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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游》


第001章 我有个秘密

“人,是我杀的!但,也不是我杀的!”

经过几个月的牢狱生活,再说起这件事时,李鱼就像说起别人的故事,语气淡然,毫不激动。牢房的天窗就开在他头顶三丈处,月光从天窗里透下来,一束锥形的清光正笼罩在他身上。

他单足跏跌而座,头披散,凌乱的间是一张颇为俊俏的脸庞,周正而精致的五官,双眼熠熠有神,鼻梁挺拔,尤其是唇形优美如弓,是俗称的丘比特弓型唇。

在他身前围坐着七个狱友,摸着肚皮的屠夫老范,扣着脚丫子的船老大刘云涛,光头僧人大弘,一部美髯的戏园子康班主,容貌俊俏仿若女子的华林,瘸子马浑儿,魁梧粗壮的金万两。再加上李鱼,恰似八仙。

八个人俱都身穿白色囚服,蓬头垢面。月光下的李鱼和月光之外的他们,形像上呈现出明显的层次感,人人静坐,仿佛一副颇具禅意的油画,如果不是正有几只苍蝇在他们中间飞来飞去的话。

李鱼一抬手,施展出他在牢里几个月练就的捕蝇无影手,轻而易举地挟住了一只苍蝇,仿佛迦叶拈花般抬头仰望,天窗外正有一轮明月高挂,李鱼悠然吟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好诗!好诗啊!”

刚刚还一脸呆滞的犯人们仿佛突然被激活了,立即鼓掌叫好!

大唐可是诗的国度,虽说这些犯人里边未必有一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但耳濡目染之下,他们也知道有人吟诗的时候是该大声鼓噪喝彩的,要不然……显得他多没文化。

李鱼一脸不屑,斜眼瞟着他们,嗤地一声冷笑:“叫什么好?这诗好在哪里,你们懂吗?一群土包子,装什么雅人?”

众犯人讪讪地放下手,羞愧地低下了头。

李鱼继续鄙夷:“你们知道这诗是谁写的吗?”

屠夫老范小心翼翼地问:“这个……正要请教!”

“那个人……”

李鱼抬了抬手,刚要讲讲诗仙李白的生平经历,忽然想到现在是大唐贞观六年,李太白还没出生呢,不由得悲从中来,黯然叹道:“那个人……哎!还未出世呢……”

李鱼张开挟住的两指,让那苍蝇飞了起来。目光追寻着苍蝇盘旋飞去的痕迹,眼神也渐转迷离起来。

李鱼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准确地说,是他的灵魂不属于这个朝代。他还能记起一些前尘往事,他记得他是一千多年后的人,他穿越时空的那一年,美国刚刚大选换了总统,新任第一公主大长腿高颜值,那气质那风度,迷得他直冲川普喊岳父。

可他却记不住自己以前的身份、有过哪些家人,以及他如何穿越而来。也许是穿越时空时伤了脑子吧,他现在只记得自己的本名叫杨冰,而不是现在这个身份----李鱼。

关于李鱼的身世,他倒是记得清楚,应该是附身时继承了李鱼此人的记忆。杨冰附著在李鱼身上时,李鱼正紧握着一口杀猪刀趴在地上,刀尖还在滴血。在他面前,一个身穿赭黄色牛皮铠甲的将军躺在血泊当中。

他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旁边一群身穿赭黄色军装的大唐士兵给打晕了,等他再醒过来,已经被关进了利州大牢,被判处死刑。

可怜的杨冰,刚刚穿越就摊上了人命官司,目前为止,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完全是靠李鱼的记忆以及在监狱中与他人进行的接触。

李鱼,十九岁,剑南道利州人氏。

六年前,原隋朝大将李圆通的儿子,如今的大唐利州都督李孝常反了,麾下叛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判军小头目石三为了省下一双皮靴的钱,杀死了李鱼的父亲,皮匠李老实。

李孝常兵败后,新任利州都督武士彟到任,召辑亡叛,安抚地方,逃上山去的石三趁机带了些兄弟下山,投靠武都督,摇身一变又成了官兵,居然还得到一个执乾长的官职。

李鱼没有忘记父仇,六年前他才十三岁,就已矢志复仇。六年间,他不断寻访技击高手学习武艺,共计拜师十八人。六年后,他已成大成人,也终于找到机会,在闹市街头手刃石三,为父报了仇。

杨冰被关进大牢后反思此事,认为李鱼应该是在刺杀石三之后,在士卒们的暴打中当场就丧了命,而他不知因何缘故,好死不死地附在了李鱼的身上,结果替李鱼承担了杀人的罪名。

做为一个穿越者,杨冰当然明白“穿越第一守则”就是不能暴露自己的真正来历。可他在利州被捕入狱,又被押解到长安,关进长安县狱,辗转数月,明天就是九月九秋决之期了,若再不说,他的穿越重生之旅,就如一个泡沫,消逝的将无声无息。

“这个秘密,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明天就是秋决之期了,我若再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了,我不想被装进棺材的时候,还无声无息,没人知道我来过……”

李鱼仰望明月,眼泪湿润了。

他慢慢说起自己莫名来到这个世界的经历,说到悲伤处,不禁潸然泪下,但众狱友的反应显然没有被他带入同一情绪,众人都是一脸的热切,屠夫老范兴奋地道:“那你快说说,你说的那个时代,和现在有些什么不同?”

李鱼的精神恍惚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我们那个时代啊,已经没有皇帝了。人口呢,比现在多了好多,房子越建越高,有的比山还高。我们买东西都不用去店里了,在家打开一面像镜子似的东西,就能从中选择想买的东西……”

李鱼想到什么说什么,杂七杂八地说了很久,直到现大家望着他的目光有些古怪这才住口。

屠夫老范摸了摸满是脂肪的肚子,钦佩地点头:“小李很有想法!”

船老大刘云涛扣着脚丫子,凑到鼻子底下嗅了嗅:“故事很有趣呢!”

李鱼:……

盘坐在李鱼对面的美髯公康班主拍了拍李鱼的肩膀:“李家小哥儿,你若能侥幸不死的话,记得去道德坊勾栏园找我二弟!”

李鱼吸了吸鼻子,泪光莹然地问他:“你是哪位来着?”

康班主一抛美髯,含笑道:“老朽乃道德坊勾栏园的班主,如今我那戏班正由我二弟打理着,李家小哥儿,你很适合做说书人呐!”

李鱼:……

僧人大弘挠了挠大光头,疑惑地问李鱼:“李家郎君,你识字吗?”

李鱼犹豫了一下,字他当然认识,不过这个年代还都是繁体字,他大多认得,可要写出来未免就吃力了,所以……他现在应该算是个半文盲?李鱼斟酌了一下,才点头道:“识得一些!”

大弘和尚恍然:“原来如此,难怪你能编得出如此有趣的故事。”

李鱼:……

船老大刘云涛摇头叹息道:“可惜,装疯卖傻是没用的!”

魁梧的金万两打了个哈欠:“故事也听完了,大家早点睡吧,明儿早上吃过断头酒,打起精神好上路!”

金万两说完,猪一般往地上一倒,马上打起了呼噜。

李鱼一脸茫然,这就完了?我下了好大决心才说出深藏心底的大秘密,你们居然浑若无事地就睡了?这分明就是七头猪啊!明天就要被杀头了,可这几头猪今夜居然还能睡得如此安详?!

第002章 贞观六年的那轮月

李鱼看看七倒八歪地躺下的众人,气极败坏地重申道:“各位,我可不是这个朝代的人,我来自一千多年后啊!”

瘸子马浑儿抓过一块青砖当枕头,闭着眼睛漫不经心地道:“那又怎样,还不是要被砍头?”

李鱼愤怒地说道:“我是冤枉的!”

金万两香甜地打着呼噜,船老大刘云涛枕着手臂,懒洋洋地抖着二郎腿:“你说你是冤枉的。可人是你这个身子杀的吧?”

李鱼用力点头:“对!但是……”

刘老大打了个哈欠:“那么官府现在要处死你这个杀了人的身子,有什么不对?”

李鱼登时呆住,一时竟无言以对。

大弘和尚叹了口气,双手合什,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就算如你所说,可如今你既然占了人家的身子,自然就得承担人家的业果,又有什么冤枉的呢?”

大弘和尚摇了摇头,也倒头睡下了。

性情模样都仿若女子的华林见李鱼呆呆怔,不禁生起同情之心,他也认为李鱼是在胡诌,意图为自己脱罪,但大家都是要死掉的人了,未免同病相怜。他叹了口气,轻声问道:“你既然觉得自己冤枉,有跟官府说过吗?”

李鱼看了看各自倒头睡去的众人,茫茫然地道:“连你们都不信,我纵然说了,官府会信么?”

瘸子马浑儿嘿地一声,道:“那又何必再说?睡吧,今天睡下,明天还能起来。明天睡下,咱们就要长眠不起了。”

赵班主叹息一声,小心地把他的大胡子在胸前铺好,双手交叉放在腹部,仰卧着,安祥地睡去。

李鱼感到一阵乏力,沉默半晌,也缓缓地倒在了地上。是啊!明知道无论怎样挣扎都是一死,还有什么好说?可他不甘心呐!他想叫人知道,他曾经在这里存在过。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如果自始至终不曾有人知道他的存在,那到这世上走一遭,又有什么意义呢?可是,同牢房的这七个人,明日一早也是要一道上法场的,说给他们听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要把这个秘密带去阴曹地府?

李鱼仰卧着,两行清泪缓缓爬下脸颊。

天空一轮清冷的明月,清冷的月光撒在他的身上,李鱼仰望着清冷的月光,喃喃自语:“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尼玛,我是今人,我是见过古时月的啊!”

***   ***   ***  ***   ***

九月初九是常参日。只有在京五品以上官及供奉官、员外郎、监察御史、太常博士临堂朝参。常参不用摆大仪仗,仅处理紧要大事,全部过程只是从辰初到辰正大约大半个时辰。

李世民临朝,将当日重要大事处理一番,便罢了早朝,转到紫宸殿,太监呈上御膳,李世民用罢早膳,安公公便捧来厚厚一摞奏章,毕恭毕敬地道:“圣人,这是刑部呈来的大理、京兆、万年、长安等狱疏决人犯的名单,还请圣人勾决!”

李世民点点头,接过奏章慢慢打开,右手一伸,安公公赶紧取了朱笔双手递到他的手上,又捧了朱砂站在一旁侍奉。

李世民提起朱笔蘸了蘸朱砂,翻看那份长长的录囚名单,神情忽转凝重,他迅翻到囚犯名单的最末处,盯着上边“共计死囚三百九十人”一行字,轻轻摇了摇头。

李世民喃喃道:“三百九十人,仅仅一年,便是三百九十名死囚啊!”

李世民将朱笔轻轻搁在笔山上,幽幽一叹。

安公公见皇帝似乎心情郁结,小心翼翼地问道:“圣人?”

李世民缓缓起身,龙袍明黄色的上好丝绸料子摩擦着出沙沙的声音:“摆驾万年县,朕想去看看!”

***   ***   ***   ***   ***   ***

长安县令何善光提着袍裾,一溜小跑儿地跟在李世民旁边。九月九,天清气朗,已见秋凉,何县令的额头却是热汗滚滚,老天爷,皇帝怎么突然兴之所至,跑到他长安县来了。

要说这何县令官儿可不小,下县县令正八品,中下县县令从七品,中县县令正七品,诸州上县县令为从六品,京兆、河南、太原三府所管诸县谓之镇县,县令为正六品。

而长安县可是京县,长安城以朱雀大街为界,为分东西两县,一曰长安,一曰万年。这两县与河南、洛阳、太原、晋阳共五阜的直辖大县均称京县,那可是正五品的官员,他可是每日都要参加朝参,日日得以仰瞻龙颜的官儿。

可问题是,他去金殿看皇帝没关系,那么多的文武官员,他往人堆里一站,根本看不见他,如今可是皇帝屈尊到了他的县衙门,这要是看到哪儿有点不满意,他十年寒窗苦读、十年兢兢业业的辛苦可就全白费了。

一大早的,他就在等皇帝的勾决,谁晓得勾决的判旨不曾等到,却把活生生的皇帝给等来了,真是造孽啊!

李世民三十五岁正当壮年,一身赤黄袍衫,折上头巾、九环带、**靴,风度翩翩,英姿挺拔,有何大县令的小碎步儿衬着,走起路来当真是龙行虎步,威仪不凡。

李世民睨了何善光一眼,瞧这位县太爷汗水涔涔,也不敢擦,不禁一笑,安慰道:“何明府不必紧张,朕此来只是往狱中走一走,瞧瞧那些待决的死囚。”

“是是是!死囚都关在这边,陛下,这边请!”

何善光心头怦怦乱跳,也不知这皇帝突然驾到是祸是福,如今也顾不得有所安排了,只得硬着头皮,侧着身子螃蟹一般向前窜跑,为皇帝引路。

大牢里静悄悄的,换作平时这时候还没送饭来,有些性急的囚犯早就大呼小叫了,可今天要吃的是断头饭,吃罢断头饭,他们将在法场授,时当正午,从此阴阳两隔。所以,他们巴不得那断头饭送来的越晚越好,最好永远也别送来。

“呛啷啷啷~~~”

铁牢门慢悠悠地打开了,因为牢中静寂一片,所以声音悠远,显得极其空旷。牢中犯人一阵骚动,断头饭终于送来了,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向牢门口望去,就连瘸子马浑儿也拖着残腿,挣扎到栅栏边。

阳光从牢门外倾泻进来,拖曳出一道长长的斜梯形光影,旋即一道身影出现,一个身着赤黄色袍衫的英武中年人慢慢走了进来。

黄色?!

死囚们顿时骚动起来,黄色从汉代起,就渐渐成为皇室袍服的主流色,但当时并不禁民用。可是到了隋唐时期,黄色已经成了皇室的专用服色,此人居然穿着赤黄袍衫,他是皇室中人?

众人都惊愕地看着步入大牢的李世民,真正识得此人就是大唐天子的,却是一个也无。何善光亦步亦趋地跟在李世民后边,后边66续续又跟进五六个牢头儿和狱卒,全跟患了佝偻病似的弯着腰。

所有的死囚都摒着呼吸看着这个身着赤黄袍,头戴折上巾,腰系九环带的英武中年人,看着他那双手工缝制小鹿皮的**靴在袍裾下稳稳地一步步向前。

突然,一只手从栅栏中探出,一把抓住了那小鹿皮**靴的足踝,大叫声在空旷静寂的大牢中骤然响起,把死囚们吓了一跳。

李鱼拼命抓着栅栏,脸在栅栏上挤得仿佛挂在网眼上的一尾鱼,用尽全身之力呐喊道:“壮士留步!我有话说!我有话要说啊~~~”

第003章 高蝉只用一枝鸣

在深深的地下,有一种虫,叫爬叉子,爬叉子需要经过五次蜕变,历时五到十二年,才能由地下爬至地表,展开翅膀,蜕变为蝉。

数年的韬光养晦,无尽的黑暗之后,终于迎来短暂的光明。可它振翅高歌的过程,最多两个月,然后就要彻底完成一次生命的轮回。然而,当它能够爬出地面的那一天,仍旧是义无反顾。

李鱼此时就像一只刚刚爬出坑的蝉,拼命地叫着,自来到这个世上,所经历的孤独、惶惑、寂寞、悲伤与恐惧,交织在一起,一时百感交集,让他的眼泪也不禁滚滚而落。

“壮士留步!我有话说!我有话说啊!”

“刁民,大胆!”何县令唬得变了脸色,一提袍裾,冲上来就要拿脚踹向李鱼的手腕,有那机敏的狱卒反应迅,已经抽出了明晃晃的刀子,想要斩断他的手。这个死囚,要是惊了圣驾,那可如何得了?

李世民可不是个长在深宫妇人手的皇帝,他戎马一生,久历战阵,又岂会在乎这点小场面。李世民淡然扬手,制止了何县令和狱卒的蠢动,慢慢地蹲了下来,凝视着李鱼:“你,可是喊冤?”

死囚喊冤,即便已经上了刑场,也是要回重审的。这是为了避免冤假错案,当然,一般来说,再怕死的死囚,一旦证据确凿,也不敢在法场喊冤。回重审并不能让他开释,还要多经历一番等死的煎熬,何苦来哉?

何况,虽然法有明文,可刑狱之地素来黑暗,任何一个明君在位,也不能将这种地方照耀的一片通明。若是因为喊冤回重审的,少不得要被狱中卒吏一番折腾,弄得生不如死。

但,律法如此,李世民自然重视,他也担心出现官吏草菅人命、冤杀良民的情况。

李鱼犹豫了一下,喊冤?船老大刘云涛的一句话提醒了他,无论如何,他占据的这个身子是确确实实杀了人的,如今官府要砍了这个身子的脑袋,他真冤枉么?

何况,他的理由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即便眼前这个赤黄短衫的中年人看起来很精明的样子,可他会相信自己的话吗?但,李鱼还是决定,要把他的事情都说出来。

从眼前此人的仪态威风来看,此人定然是个大人物,把自己的经历说给他听,就算仍被砍了头,说不定此事就在外间传扬开来,如果这人有记笔札的习惯,说不定还会把他的事迹记载下来。

那么来日“唐传奇”的系列小说中,就会多上那么一篇,有关一个穿越者的悲惨故事。后世会有许多人谈起他,以他为原型创作戏剧、影视。说不定,他未来的家人也会因此知道他的下落。

想到这里,李鱼的神情变得更加急切,急记点头:“这位壮士,我冤,但又不冤……”

何善光不敢点破皇帝的身份,可是听他一口一个“壮士”,心里头实在别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斥道:“什么壮士,叫贵人!”

李世民睨了李鱼一眼,微笑着点点头:“你放开手,慢慢说!”

此时已经有那机灵的狱卒急匆匆端了把椅子过来,李鱼见状,便放开了手。李世民在椅上坦然坐了,望着李鱼:“你有什么冤屈,现在可以说了。”

李鱼根本不敢指望自己的话能让这位贵人相信,更不敢奢望因此就能免了他的死罪。他只想把自己离奇的经历说给一个能把它传扬出去的人,雁过留声,人过留痕,他不想来得莫名其妙,死得无声无息,他要在这个世上,留下他的痕迹。

“这位贵人,我叫李鱼,其实我不叫李鱼。我杀了人,其实却不是我杀的人。我的故事非常离奇,但我可以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李鱼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足足讲了大半个时辰,他才喘息着住口,殷切地望着李世民:“这位贵人,你明白了吗?”

李世民斜靠在椅上,手托着下巴,好奇地看着李鱼:“你说千百年后,世上处处都是百丈高楼,可极目千里?”

“倒也不是处处都是,反正很多啦。极目千里嘛,那是不可能的。我们那里经常雾霾昭昭,不见天日。”

李世民摸索着颌下的短髭,兴致勃勃:“你说千百年后,百姓出行,都是坐的铁甲车,可以飞驰往复,一日千里?”

李鱼又犹豫了一下,认真地答道:“理论上是这样。不过实际上,经常车排长龙,寸步难行!”

李世民吁了口气,转向何善光道:“似此等患有疯疾之症的人,怎么也判了死刑?”

何善光赶紧拱手道:“陛下明鉴,若此人患有疯疾,地方上必会有所陈述。依臣看来,此人当是畏罪怯死,故作疯颠。”

李鱼听了二人的对话,抓着栏杆的手一阵无力,不禁缓缓坐倒。果然如此,还是没人相信他的话。一时间,李鱼万念俱灰,苦笑着摇头:“杀吧!你们杀了我吧,也许我死了,没准儿就又能回去了呢……”

李世民听到李鱼的话,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问道:“此人身犯何罪?”

何善光拱手道:“为父报仇,杀死仇人!”

李世民眉头一皱:“为父报仇,乃是孝道,为何没有罪减一等?”

何善光低声道:“他杀死的,乃是军中一位执戟长!”

李世民又看了看牢中其他七名死囚,向他们问道:“你等,都身犯何罪?”

屠夫老范垂头丧气地回答:“我,我从元皇帝的兴宁陵偷了一车砖修房子,犯了谋大逆的死罪!”

元皇帝就是李世民的爷爷李昞,李渊称帝后追封其为元皇帝,上庙号唐世祖,其坟也扩建了一下,改称兴宁陵,成了皇家陵园。老范盖房子,居然从李世民他爷爷的坟头偷砖……

李世民又看向船老大刘云涛,刘云涛拍了下大腿,道:“嗨!我该死!我不冤!我爹过世了,该当守孝三年,结果……结果我没忍住……”

李世民和何善光都瞪大眼睛看着他,没明白他究竟何事没忍住。便是李鱼、老范等人也不曾问过他为何罪入狱,是以也是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脸的好奇。

刘老大长吁短叹地道:“守孝期刚过了三个月,我……我的女儿就出生了。祖父大人劝我把孩子悄悄溺死,隐瞒消息,可是看着那小奶娃子的乖巧模样儿,我不落忍呐……”

何善光蹙起眉头道:“你守孝期望三个月,女儿出生。也就是说,你未出孝期,就与妻子同房了。不过,此罪只当徒三年,不至于判死刑啊!”

刘老大擦了擦眼泪,哽咽地道:“祖父大人说女娃娃早晚也是泼出去的水,何必冒偌大干系,不如溺死了往野地里一丢。我不肯,被祖父大人说的烦了,骂了他老人家一句。”

何善光恍然,唐律中对不孝的制裁十分严厉,辱骂祖父母或父母者,绞刑!骂一句即判绞刑,对于不孝之人的惩办可谓严厉到了极点。

李世民轻轻摇了摇头,又看向慈眉善目的和尚大弘,大弘和尚头上戒疤仍在,显然就是个出家人,李世民倒是不知,这个看起来眉眼极其和善的出家人,不像会犯罪的人呐,他又是犯了何罪?

第004章 朕欲赦之,卿意如何?

大弘和尚盘膝坐在那里,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一见李世民向他看来,双手食指不禁有些羞怩地绕转起来,清了清嗓子,才忸怩地道:“贫僧……贫僧手艺比较巧,本着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宗旨,时常会帮人做些出门在外所用的‘公验’,驿站所用的‘符券’、经商用的‘执照’,故而……咳!犯了伪造符印之罪,判了绞刑。”

李世民重重地哼了一声,看向道德坊勾栏院的美髯公康班主。

康班主一抛美髯,喟然长叹:“我……教徒弟的时候手重了些,打死过一个不肯用功的艺徒。对面赵家班的人又告我训养毒蛇,意图害人,其实老夫只是招募了一个天竺的训蛇人,想用以表演而已,唉!”

康班主一声叹息,摇头不语。艺徒大多都是穷苦人家养不起孩子,才卖出戏班的,一般都会立下生死文书,打死勿论。但是真要打死了人,官府还是要过问的,只不过一般都会酌情减刑,不会判死。

但康班主别出心裁,居然训养毒蛇,这就危险了。按大唐律,培养、训练毒兽毒虫意图害人并被认定足以害人的,无须有伤害事实即罪名成立,罪犯以及教习者均处以绞刑。

康班主有训养毒蛇的事实,赵家班的人又一口咬定康班主意图加害他们这些竞争对手,而康班主所养的蛇好死不死地又恰有一条曾经爬到过对面赵家班去,康班主也只好自认倒霉了。

瘸子马浑儿冷着面,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某,本开封府一不良人,因公致残。县尉郭雀贪墨某的抚恤,某与他理论不得,就想宰了他这狗官,可惜只割了他一只耳朵便被他逃了,某腿脚不便,追之不得,至今想来,犹觉可惜!”

马浑儿仰天长叹:“可惜!可恨!”

以下犯上,那是不义之罪,以下司而杀上官者,如果只是伤了对方而没杀死,也要判绞刑。如果是杀死了,那就连全尸都不能保了,要判斩刑。所以那郭雀虽然未死,马浑儿也是死罪。

身材魁梧的金万两大声道:“咱家是个窃贼,做成了一桩好买卖,可惜失了手,被逮住了。俺盗的那批财货,价值五匹丝绸,所以,被判了死刑!嘿!”

按唐律,窃贼窃取财物,价值过三匹绸就得判绞刑,金万两盗窃的财物已经达到五匹绸,自然有死无生了。

这时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华林。这小伙子年纪与李鱼相仿,只是骨架纤弱,娥眉柳肩,五官眉眼比许多女子还要清秀。方才众人纷纷说起自己罪名声,他就有些嗫嚅不安的模样,此时众人纷纷瞧向他,华林一张俏脸简直就成了一块大红布。

见他吱吱唔唔不肯开口,金万两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嗨!都他娘马上要死的人了,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小林子,你究竟犯了何罪,说来听听,瞧你这模样,比个大闺女还害羞,总不成是杀人抢劫吧?”

华林胀红着脸儿,低着头,几乎要把脑袋藏进了裤裆里,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道:“我……,我鬼迷了心窍,与九姨娘有了不伦的关系……”

他那声音实在太小,不只坐在栅栏外边的李世民没听清,就连旁边的屠夫老范、船老大刘云涛等人都没听清,瘸子马浑儿不耐烦地问道:“你说甚么?大声些!”

倒是紧挨着华林坐着的金万两听清楚了,金万两大声道:“小林子说,他和他爹的第九房小妾困过觉啦!”

金万两嚎了这一嗓子,整个大牢顿时鸦雀无声。

都说唐时风气开放,唐朝时候风气相对开放不假,但官府其实也并不放纵这种行为。就算是和奸,不管对方是未婚还是已婚,一旦捉到,同样是要严惩的,而和奸对象是自家亲眷,那就足以致死了。

此等事确实难对人言,也难怪华林如此羞窘。

李世民听了二房监八个死囚陈述的死因,不由摇了摇头,默默地站了起来。

李世民举步向外走去,何县令立即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李鱼犹不死心,抓着栏杆放声大呼:“这位贵人,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啊!烦你出去之后,一定要把这件事说与别人知道,最好写成札记,笔录个逸闻佚事什么的,拜托、拜托啊……”

皇帝当面,狱卒们不敢放肆,只是狠狠瞪了李鱼一言,倒没挥棍去打。李世民听了李鱼的“疯言疯语”,却只是脚步一停,便快步走了出去。

县狱外面,花草之间,李世民忽然站住了脚步。何县令急忙走到他身边,微微欠身,等候垂询。

李世民负手望着花间蜂蝶起落飞翔,沉吟半晌,缓缓地道:“人君之道,唯欲宽厚。非但刑戮,乃至鞭挞,亦不欲行。此言可信么?”

何县令进士出身,满腹经纶,对此倒是不含糊,马上垂道:“古来帝王,以杀戮立威,实非久安之策。臣见隋炀帝初有天下时,亦有大威严。而官人百姓,独犯国法者却层出不穷。今陛下仁育天下,万姓获安。臣下虽愚,岂容不识恩造’。”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朕继承大宝已有六载,夙兴夜寐,未尝有所懈怠。然自去岁秋决人犯,迄今不过一年,牢狱之中又有死囚三百九十人,或因困顿、或因愚昧,是朕教化无方,不能百姓安居乐业啊!”

何善光欠身道:“以威刑肃天下,固不可取。然恩威并用,不可惑缺。人有七情六欲,纵然富足安乐,难免还有人不知满足,触犯国法,此非陛下之过!”

李世民轻轻摇了摇头:“今日朕审录死囚,见秋决人犯人数,较之去年犹有过之,心中甚是不安,所以才往你这长安县狱走这一遭。”

李世民转向何善光,道:“何明府!”

何善光赶紧欠身拱手:“臣在!”

李世民道:“国法虽然不容,朕心却有不忍。朕想延他们一年寿命,将三百九十名死囚纵放回家,使他们可以与亲人小聚,限以来年秋决之日,再自归京师受刑。如何?”

何善光吃了一惊,赶紧拱手道:“陛下口含天宪,生杀任情。若要宽赦死囚,臣自然不敢阻止。但,这些囚犯都是死罪,一旦纵放,又无人督管,谁不贪生?谁不畏死?来年秋决,他们岂肯束手待毙?”

李世民摇头道:“自古为化,唯举大体。王政本于仁恩,所以爱民厚俗。朕对他们推心置腹,他们对朕又岂能不知感恩?朕之此举,是为了教化天下,朕相信,就算其中有贪生畏死者,会逃避山林,不肯伏法,但重然喏、明是非者,终是多数!”

何善光心想:“皇帝说的轻松,如今把他们放跑了,叫他们来年秋决自己回京送死?谁还肯来?还说什么大多数死囚都会遵照承诺回来,这也太想当然了。”

何善光还想劝谏,李世民已经眉锋一挑,断然道:“朕意已决!宣旨吧!”

第005章 九月九,一起出走

长安县令何善光木然站在大牢中央,身后站着几个牢头儿和两队狱卒。

何县令高声道:“方才的圣谕,你们都听清楚了吧?陛下仁慈,延尔等一年寿命,各自归家,亲人团聚,有什么未了之遗愿,亦可趁机完成。只是明年今日,尔等须得遵循律法,回到这长安县狱受死!明白了吗?”

所有的死囚全都紧紧抓着栅栏,仿佛刚才李鱼抓李世民足踝时一样拼命地向外挤着脸庞,把脸都挤得变了形,一双双眼睛里放出炽热的光芒。

“何明府,你说什么?刚刚……刚刚那位赤黄衫子的贵人,就是当今皇帝?”

“是的!”

“皇帝下旨,把我们统统放了?要我们明年九月九,再自回京师受刑?”

“是的!”

“我……我们离开监狱的话,没有人监视督领么?”

“没有!”

“我们需要戴着死栲死枷离开吗?”

“不用!”

“那……那么,如果我们来年九月九不回来的话,会连累亲邻连坐吗?”

何县令的脸颊猛烈地抽搐了几下:“这就思量一去不回了么?陛下他真是……哎!”

何县令咬着牙根,摇了摇头:“也不会!”

“万岁!万岁!吾皇仁恕、吾皇万岁呀!”

初时,是一个人嘶哑着嗓子吼起来,紧接着,整个大牢各监房的人不约而同地呐喊起来。

许多人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就连一向对上法场表现得满不在乎的窃贼金万两都是嘴唇颤抖,热泪盈眶。不怕死不等于想去死,当他们都以为死亡将来临的时候,无论是善是恶,恐怕思想最多的就是对于一生的反思、对于生存和亲人的留恋,还有这样那样无尽的遗憾。

如今,他们居然可以缓刑一年,可以离开大牢与亲人团聚,可以把他们来不及去弥补的憾事一一完成,就算再如何漠视生的人,都已止不住他们的眼泪。

“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仁慈啊!”

“皇帝隆恩,草民没齿难忘啊!”

一间间监房内,无数的人叩头如捣蒜,号啕声此起彼伏。

何善光深深地吸了口气,咬着牙根儿吩咐:“开牢门!”

两队狱卒大步走上去,一间间牢房的门纷纷打开,犯人们惊怔地看着洞开的牢门,有人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向外迈出去,狱卒们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有看见。

犯人们的惊疑不定变成了惊喜激动,他们撒开脚丫子向牢外狂奔而去,越来越多的犯人冲出牢房,汇聚到冲向牢外的队伍,从县太爷何善光的身旁洪水般涌过,何大老爷站在那儿,肩膀不时被忘形的犯人刮碰得,身子摇摇晃晃,脸上却是木无表情。

“天子糊涂啊!今日走脱这些人,明年九月九,还会回来几人呢?”

二号监的犯人也都欢呼雀跃着,仿佛疯了似的往外跑,只有李鱼呆呆地站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

“放了?皇帝居然把我们放了?刚刚听我说故事的那个人……,就是大唐天子李世民!我居然看到了历史书上的唐太宗啊!厉害了我的哥!”

李鱼正胡思乱想着,已经跑出牢门的屠夫老范突然又冲回来,一把握住了李鱼的手,用力摇了摇。

李鱼愕然道:“你干嘛?”

屠夫老范笑容可掬:“你这只手,抓过龙足啊!我沾点喜气!沾点喜气!”

屠夫老范说完,傻笑着跑了出去。

一听老范这话,刘老大、大弘和尚、康班主、马瘸子等人纷纷冲过来和李鱼握手,然后狂笑着离去。

李鱼站在牢房门口,跟接见来宾似的跟同监所有人握完手,等所有人都跑光了,才迷迷瞪瞪地向外走去,仿佛做梦一般。

***   ***   ***   ***   ***   ***   ***   ***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

大唐,长安。

东西长十千米,南北长九千米,十倍于明朝时候的西安。城墙高六米,全是干打垒的黄土夯成,不用城砖。每一面城墙三座城门,尤以城南的明德门最为宏伟壮观。

李鱼站在长五千米,宽一百五十五米,比后世北京的长安街还要宽上一倍的朱雀大街上,茫然地看着头戴白帽,面黑而髯的大食人牵着骆驼,大红石榴裙、同色绣花抹腰、脸上蒙着乳白色薄纱,扭着圆润柔软小蛮腰的波丝胡姬熙攘来去。

要不是还有许多长安百姓、妓女伶人、文人雅士、出家僧道长着和他一样的面孔,和他操着一样的语言,李鱼还以为一脚踏进了异域他国。

从大理寺狱、京兆府狱、长安县狱、万年县狱放出来的死囚,一出牢门第一件事就是奔向自己的家,家在外地的也都马上寻找适用的水6工具,都想立刻回家,去见他们的亲人,而李鱼竟无处可去。

百千家似围棋局,而他,是不该出现在这副棋盘上的那枚棋子。

李鱼隐约记起曾经看到一则新闻,说是有人从小坐牢,坐了一辈子牢,结果终于得以释放时,他竟然想要回去,因为他已完全不适应外面的世界,不知道在外面该如何生活。

现在,李鱼就是这样的感觉,天大地大,但他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

这时,朱雀大街上,正有一辆黄牛车缓缓而来,车上端坐两个道服秀士,一个年近三旬,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一个弱冠之年,唇红齿白,眉眼俊朗。两人时而低头谈笑几句,时而左顾右盼。

那唇红齿白的弱冠少年忽然一眼看到了李鱼,目光本已从他脸上掠过,忽又收回,重新投注在他脸上,仔细一端详,顿时来了兴致,他急急一拉那中年秀士,兴冲冲唤道:“天罡兄,你看那人,快看那人!”

中年秀士转过头来,懒洋洋地瞟了一眼李鱼,不以为然地道:“我说淳风啊,你如今口味如此之重么?又不是百媚千娇的妙龄女子,我看他作甚?”

唇红齿白的弱冠少年鼓掌大笑:“哈哈!师兄,你这一番可眼拙了吧,你再仔细瞧瞧那人,面相可有异处?”

第006章 朱雀可生,苍龙必死

弱冠少年抬脚踏了两记地板,车把式便勒住了黄牛。车上二人一起把目光投向茫然站在朱雀大街上,面南背北,一脸戚色的李鱼。

牛车上这两个人,年长的叫袁天罡,年少的叫李淳风。这袁天罡本儒家弟子,后来却在峨眉山拜一位高僧学习武艺,后又随药王孙思邈学习医术,之后再随李淳风之父李播学习道术,学兼释儒道三家所长,十分了得。

此前任剑南道邛州下县火井县的县令,此番是任职期满,李世民也久闻其知天文、识地理、道法高深,所以命其进京述职,亲作考评,以资任用。而李淳风乃袁天罡师父李播的亲生儿子,自然就是他的小师弟了。

李淳风倒是比他师兄达的更早,唐初行用的历法是《戊寅元历》,这部历法存在一定的缺陷,李淳风对之做了详细研究,提出修改意见,进行了完善。历法编撰是专门之学,一般学者很难问津,而李淳风年纪轻轻,对天文学就有如此高深造诣,自然引起了求才若渴的李世民注意,因此授予将仕郎,任职太史局。

师兄进京,李淳风欢喜不禁,自番是往城南十里亭去接师兄的。

袁天罡听了李淳风的话,又往李鱼身上仔细打量了几眼,微微一笑,道:“此子面相,有何异处?”

李淳风可不相信师兄如此眼拙,他父亲李播修书进京时,可是不止一次对他夸奖过,说他师兄的道法远胜于他。李淳风知道这是师兄在考较他,便道:“此子似乎是早夭之相,多灾多桀,一生坎坷。而且,细看其面理,他现在就应该死了,可他依旧好生生地活着,可不古怪?”

袁天罡眯了眯眼睛,微笑道:“若我没有看错,此子至今日止,恰受足九九八十一日牢狱之灾,眉宇间凶煞之气已经化解的差不多了。今日是九月初九,又逢数之极日得以释放,否极泰来,灾厄已解。”

李淳风嘿嘿一笑,道:“灾厄已解了么?我看未必,他此时正站在朱雀大街上,举棋不定,不知去从。朱雀大街贯通南北。乾在北,坤在南,乾坤乃天地、乃日月、乃阴阳,乃生死,他正站在生死关头呢。”

袁天罡微微一笑,道:“往何处可生,往何处当死呢?”

李淳风道:“南向为朱雀,而他此时正立足于京师的朱雀大街,故而向南,可借朱雀大街之生气,得一线生机,但这一线生机,也不过延得一年之寿!若他往其他三个方向去,则连这一年之寿都没有了!尤其是东向,东向为苍龙,与天子真龙之气相抵,他若往东去,三日内必定暴死。”

袁天罡微微点头,目中露出嘉许之色。这个小师弟,果然天资聪颖,方及弱冠,相术方面较他就已毫不逊色。只是还是少年心性,喜欢卖弄,还得磨炼心性呐。

李淳风见袁天罡点头,喜孜孜地道:“小弟说对了吧?”

李淳风语气顿了一顿,有些遗憾地道:“我看此人,有些眼缘,要不要点拨他一下,免得他走错了路,枉送性命!”

袁天罡马上道:“且慢!淳风,莽撞了!生死有命,岂可妄加干预?”

袁天罡深深地望了李鱼一眼,道:“他立足不定,去向不决,未尝不是天意,让他自行抉择,你我就不要妄加干涉了。走吧!”

袁天罡踢了踢脚踏,车把式甩了一鞭子,老黄牛慢吞吞地迈开了步子。

***   ***   ***   ***   ***   ***   ***

李鱼心中茫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愁思往事,正自鼻子一酸,双眼湿润,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李鱼扭头一看,竟是船老大刘云涛。刘云涛喜气洋洋地对李鱼道:“小兄弟,怎么还不回家?”

李鱼诧然道:“刘老大,你还没走?”

刘老大道:“我去找个朋友借了点盘缠,一会儿就去灞桥,搭一艘船,扬帆东向,回洛阳去。你家在何方,可与我同路么?”

李鱼心中一动,既然无处可去,何不与刘老大同行,先跟着他去蹭几天吃喝,待熟悉了这个世界,再作打算不迟,说不定,还能找到回到未来世界的办法呢。

可是话到嘴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那是李鱼的母亲。在他的囚车被押解进京的那天,才只见过她一面。

那天,正下着滂沱大雨,她在雨中奔跑着、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满身的泥泞,泪水和着雨水,那凄惨的哭叫声似乎仍然萦绕在他的耳边,李鱼忽然心中有点堵得慌。

李鱼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我的家,在剑献道利州府,得往南去,不同路!”

刘老大看着他古怪的神气,不禁笑道:“哈哈!你这模样,怎生如此古怪,不是真的认为你是一千多年后的人穿越而来吧?”

李鱼吓了一跳,原本以为必死,他巴不得整个天下都知道他是穿越而来,在这短暂停留的时空中留下他的印记,如今得以不死,他又怎会再透露这个秘密。

李鱼马上矢口否认:“当然不是!我在牢里,就是故意那么说,本指望……”

刘老大指着他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小子是胡说八道。得了,不多说了,我现在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家去呢,明年九月九,咱们兄弟再相聚吧!”

李鱼呆了一呆,讶然道:“明年九月九?你……还真打算回来?”

刘老大也是一呆:“当然回来,在牢里头,咱们可都是对天过誓的。皇帝开恩,缓了咱们一年寿命,让咱们可以了却许多未了的心愿,咱们岂能猪狗不如,言而无信?”

刘老大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李鱼,突然指着他道:“你不会打算就此开溜,不再回来吧?”

“不会不会,当然不会!”李鱼被他说破心事,不禁吓了一跳,急忙摇头否认。

刘老大正色道:“我告诉你,人无信不立!我等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该当明白,人活着,最重要的事可不就是为了能喘气儿,活要活出个人样儿来,不当人子的事,不能干!”

李鱼汗颜,连声称声。刘老大又上下看了他几眼,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对他的态度完全不似方才一般熟络了。

“人无信不立?为了一个信字,便送掉一命么,嘁!”李鱼心中不以为然。

不过,既然无处可去,他决定,还是不妨先往南行,去剑南,去利州,去李鱼的家。不管如何,他总是借了李鱼的身子才得以活下来,在他的记忆里,李鱼的母亲经历战乱,就只李鱼一个亲人,除非再无亲眷。

虽然他不是李鱼,但李鱼的记忆,带给他一种强烈的情绪,如果他对李鱼的母亲无所作为,恐怕良心再无一日能得安宁。他得往利州去,以李鱼的名义,叫他悲苦可怜的母亲知道他的儿子仍然活着。

或许,他还可以尽其所能,为李鱼的母亲攒存一笔钱,这样,明年秋决之期到来之际,他改名换姓,逃匿天涯,也能良心得安。想到这里,李鱼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望向那笔直的、气势恢宏的朱雀大街。

既无处可去,便向南去吧,替这个身子的原主人,了却他一桩心愿!从此,便可自在逍遥。

第007章 我推你背天机生

京大内,两仪殿。站在殿石台阶上,可以看到不远处的三清殿,三清殿旁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楼,名叫凌烟阁。十年后,会因为李世民将二十四位功臣真人大小的画像供于殿中,而名垂千古。

两仪殿上,袁天罡、李淳风虚合双手于腹前,恭立于殿上。殿上有宫娥、太监,俱都肃立不动。李淳风少年心性,又是在京城太史局待过一年光景,天子真容也是见过的,便不那么拘谨。

李淳风左顾右盼,瞧见一旁蟠龙殿柱纹饰优美,瞧那宫娥太监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不甚注意,居然还悄悄挪了挪步子,离那廷柱更近一些,细细打量起来。

而袁天罡却是脚下不丁不八,左手抱日月,右手揽乾坤,使了个道家随性的吐纳姿势,双眼半开半阖,原地入起定来。

“圣人驾到~~~”

随着安公公一声唱名,两名小太监陪伴着一身赤黄便袍的李世民走从金龙屏风后面走进了两仪殿。袁天罡双眼一睁,李淳风也不动声色地往回挪了一下,面向御座,叠手长揖:“臣火井令袁天罡(将仕郎李淳风),参见陛下!”

“免礼,平身!”

李世民坐在御座上,向二人微笑着,瞧了瞧袁天罡的容貌,见他丰神如玉、眉宇清朗,心中先自存了三分好感,微笑道:“袁明府,听说你博涉群书,精于术数,尤明天文历算阴阳之学,朕久闻你的大名了!”

袁天罡微微欠身。

李世民摸了摸颌下短髭,笑道:“巴蜀之地古时候有位奇人严君平,最是擅长占卜,不知与你相比,本领如何?”

袁天罡眉头微微一挑,略一沉吟,不动声色地道:“严君平生不逢时,而臣却有圣明的主上,所以,臣应该是胜过他的。”

李淳风忍不住想笑,急忙掩了嘴巴,扭过头去。他这个闷骚腹黑的师兄啊,表面上淡泊从容,一派世外高人模样,其实骨子里也是个不服人的性子。只是,自我夸耀实在有悖国人的传统美德,所以,他便拉上了皇帝一起夸,不直说自己本领比古之严君平还要高明,却是他是遇上了明主,所以可以挥所长。

李世民自然听得出袁天罡话中之意,是自认本领高过严君平的,只是说的含蓄了些,不禁也是微微一笑。李世民正想让袁天罡占卜一卦,展露一下他的本领,忽地心中一动,想起了今晨往长安县狱亲视死囚时那个李鱼的一番胡言乱语。

那个年轻人虽然意似癫痫,胡说八道,不过他胡诌出来的未来世界,倒是引起了李世民的兴趣。李世民抚须想了一想,眼睛一亮,看看袁天罡,又看看李淳风,呵呵笑道:“你们二人,都是精于玄学的当世高人,朕有心考量一番,不知两位爱卿可肯应允?”

李淳风忍不住道:“却不知陛下要考量什么?”

李世民狡黠地一笑:“不如,你们就来推算推算天下大势,如何?”

李淳风爽快地道:“臣遵旨,那我二人……”

袁天罡一脸凝重,急忙阻止:“且慢!泄露天机,不是等闲之事。陛下慎重!”

李世民露出不快之色,讥诮地道:“若是天机不宜泄露,你等苦学揣摩天机之学何用?”

李淳风见龙颜不悦,恐怕师兄前程就此受了影响,急忙挽救道:“陛下,天机泄露太多,确实有害无益。不如这样,臣与师兄各自只推三卦,只推天下大事,每卦均以图像和谶语、颂诗为示,却不与陛下详细解说,能够看明几分,全凭天意,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李世民想了一想,颔道:“可!”

一旁侍立的安公公赶紧上前一步,吩咐道:“来人呐,备文房四宝、几案蒲团!”

当下就有小太监抬来两张卷耳矮几,各自摆放在大殿两侧,几案后各放蒲团一张,几案上又摆了文房四宝。

唐初时候胡椅还未在中原盛行,人们还是习惯于跪坐和席地而坐,袁天罡和李淳风分别走到左右几案后边,撩袍跪坐下来。

那占卜的龟甲和古铜钱,是二人经常使用的东西,本就随身携带的,当即摆在几案上,二人是师兄弟,心意相通,只对视了一眼,就大致约定了谁先谁后、相隔多少年一卦,开始卜算起来。

二人卜算的过程固然无聊,但这可是推算未来大事,李世民却也看得兴致勃勃,就见二人各自卜算一番,袁天罡率先提起笔来,蘸饱了墨,开始在纸张上缓画起来,不禁暗暗点头:“听闻这二人系出同门,看来还是袁天罡的术数之学更胜一筹啊!”

袁天罡和李淳风时而写,时而画,时而停下来卜算。二人入宫时就已是下午时分,不知不觉间竟已将近黄昏,天色黯淡下来。

不等李世民吩咐,安公公便张罗着给袁天罡和李淳风掌起了灯。其实此时袁天罡的三卦已经全都算完了,眼见对面李淳风仍在埋头卜算,袁天罡只当师弟于卜算之学造诣尚不够深,自己若此时搁笔,未免显得师弟本事弱了。

所以,第三卦明明已经算完,袁天罡却还装模做样的摆弄着龟甲、铜钱,并不急着下笔。眼见对面李淳风运笔如飞,案上已经堆了一堆的废稿,袁天罡不禁暗暗摇头,可天子当面,又无法帮师弟作弊。

其实此时的李淳风已经连推五十四卦,正在推第五十五卦呢。原来李淳风推的第三卦,得出的谶语竟是“日月当空,照临下土;扑朔迷离,不文亦武。”至于颂诗则是:“参遍空王色相空,一朝重入帝王宫。遗枝拨尽根犹在,喔喔晨鸡孰是雄?”这是旷古未有的女主当国之象啊。

女皇帝?从未曾有之事啊!李淳风几乎不敢相信,又反复推算几遍,确实无误,不禁起了好奇之心,很想知道后来又生了什么事,于是一路推算下去,忘乎所以,竟尔一而不可收拾了。

李世民早已不耐久座,眼见李淳风画了一张又一张,好奇之下走到他身边随手拿起一张就看了起来,看的正是被李淳风反复推算多遍,所以单独放在一边的那张女主当国的卦象。

袁天罡未得圣谕,本不便离席去看,可是他往对面一看,忽见红烛之下,李淳风的一头乌正以肉眼可辨的度迅变成一头银丝,不由大吃一惊,这哪里是推算不出,这是天机泄露太多啊!

袁天罡也顾不得御前失仪了,慌忙离席而起,走到对面一看,李淳风正提笔写下第五十三卦的卦辞,袁天罡暗吃一惊,急忙一推李淳风的后背,沉声道:“天机不可再泄!师弟,就此罢手吧!”

李淳风被袁天罡一推,不禁醒过神儿来,这才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卜算出了这许多的卦象,心中也是吃了一惊。此时李世民移目他顾,也才现李淳风一头青丝,已经尽变银,不禁大骇!

第008章 它在长空,犹如凤凰

李淳风此时还不知道他的一头青丝已经尽成白,转眼瞧见李世民惊骇的目光,还以为皇帝是惊讶于他推算的如此之多,不禁稍有自得。

李世民看着那写好的厚厚一摞纸张,吃力地问道:“爱卿,这是……这是推算了多少张?”

李游风拱手道:“臣一时忘形,只管推算下去,却也不曾数过有多少张,不过,臣这些推演,至少囊括了今后两千年的天下大事!”

“两千年!”

饶是李世民经历过了那么多的大风大浪,一时间也不禁热血贲张,双手抖,马上吩咐安公公:“快!快收好了,损毁一张、丢失一张,就要你的脑袋!”

安公公慌忙称喏,双膝跪在几案前,将那一摞推演好了的纸张反复数了三遍,终于确认是五十五张,再加上袁天罡的三卦,一共五十八卦。

安公公诚惶诚恐地道:“陛下,此卦一共五十八卦!”

袁天罡略一沉吟,拱手道:“六十甲子,往复循环!臣愿再绘章与结章,与之合订为六十卦!”

李世民大喜,连声道:“如此,有劳爱卿了!”

袁天罡回到座位,提起笔来,笔走龙蛇,又绘出章和终章两副图,待墨迹稍干,递到安公公手上,李世民想到方才袁天罡推搡李淳风的后背,制止其继续泄露天机的举动,不禁笑道:“两位爱卿所著之作,朕给它取个名字,就叫……《推背图》吧!”

《推背图》,就此问世。

谁也不曾想到,因为李鱼的一番话,引起了李世民的好奇心。而袁天罡恰于此时回京述职,竟尔引出了大名鼎鼎的《推背图》。一草一木,皆为天定;一饮一啄,皆为前缘。这李鱼,应该就是这《推背图》的前缘了!

袁天罡知道这名字由来就是因为自己方才的举动,不禁赧然拱手道:“多谢陛下!”

李世民从安公公手中接过《推背图》,略翻了翻,本想再向他们询问一下那些晦涩难明的卦辞真相,可是想到自己有言在先,天子金口玉言,不容反悔。再者眼见李淳风貌似少年,唇红齿白,却是一头雪白银,全因天机泄露太多,也是暗暗心惊,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李世民点点头道:“今日天色已晚,袁爱卿且先回馆驿住下。明日爱卿再进宫来,朕对你的前程,自有安排!”

李世民又深深地看了李淳风一眼,道:“爱卿劳苦功高,朕记在心上了!”

李淳风欢喜地谦逊几句,此时犹自不知自己已经满头银。

李世民对安公公道:“替朕送两位爱卿出宫!”

***   ***   ***   ***   ***   ***   ***

袁天罡和李淳风在安公公的引领下离开皇宫的时候,李鱼正在终南山上一处洞穴里烤着野鸡肉吃。

李鱼沿着一千多丈长的朱雀大街走到一半,就觉有些脚乏。其实他现在这副身体,比他前世那副身体要强健的多,肌肉结实,腹部还有六块腹肌呢,它的原主人曾经在闹市街头杀了一位将军,虽然是暗杀,想必也是有些身手的。

只是他在牢里关了几个月了,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活动身体,骤然行路久了,筋骨肌肉都不太适应。好在他在朱雀大街上看到一伙商人,听他们言语也是往南去的,李鱼硬着头皮一说,这些商人倒也爽快,于是李鱼就坐上了大车。

那大车不似后世的车子有充气轮胎可以减震,出了长安城那道路也不是十分平坦,颠得他屁股疼,但总好过两条腿量着大地走路。只是车到终南山下,人家就不与他同路了。

李鱼问了问路,要穿山而过更快捷些,就与那些商贾告别了。等他爬到半山饥肠辘辘的时候,才省起来自己来吃食也没有。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李鱼听到草丛中有些动静,钻进去一看,也不知是哪个猎人下了套子,套住了一只野鸡,因为天色已晚,那猎人没来收套子,便便宜了李鱼。

李鱼提了那野鸡上山,找到一处有山泉流过的山洞,用河边尖利的石片费劲地清理了野鸡,又费了很大的劲儿钻木取火,这才得以吃上一口熟食。

这钻木取火,他前世只是听说话,但李鱼的记忆中却有实际操作的步骤,所以他生起火来,倒也没费太多功夫,只是那野鸡没有任何佐料可用,虽然卖相挺诱人,真嚼在嘴里实也没有味道。

李鱼正卖力地嚼着那或半生不熟,或烤得有点焦的鸡肉,忽然轰地一声,一片红光将整个洞窟照得通明一片。

那种红光,是瑰丽的艳红色,但又绝不刺目,也不会让人觉得惊心。它甚至显得有些柔和,但就是这样柔和的光,却几乎把整个山洞照得毫无死角,处处鲜明。

李鱼举着鸡腿,目瞪口呆。

过了好半晌,李鱼才察觉出那光是从洞外照进来的。李鱼把鸡腿轻轻搁在一块用泉水洗净的石头上,努力咽下口中一口鸡肉,悄悄站起身,蹑手蹑脚地向外走去……

大唐的长安城实在是太大了,仅仅是皇城范围,就已相当于明朝时西安全城的面积,所以袁天罡和李淳风走出两仪殿的时候,天边还残留着一抹夕阳,等他们走出皇城的时候,已经需要掌灯了。

二人登上等候于此的牛车,驶向袁天罡下榻的馆驿。作为朝廷官员,是有官方馆驿负责他的吃住行止的。

李淳风在车上坐下,便对袁天罡笑道:“师兄,但凭你们二人今日所作推演,只要有人能尽识卦辞中所示气象,则今后两千年之王朝更迭、天下大事,再无一事不知矣!”

袁天罡有些心疼地看着李淳风高挽的道髻,正要责备他不知天高地厚,擅自泄露天机,天边黑漆漆的夜空中陡然现出一个奇异的火红色物体,仿佛一个烈焰升腾的火球,照得天宇、大地一片红光氤氲。

李淳风骇然站起,扶着车栏举目远眺,惊讶地道:“那是什么?”

袁天罡忽然心生感应,掐指一算,失声叫道:“天降异宝!”

李淳风愕然扭头,看向袁天罡:“师兄,你说什么?”

袁天罡掐着指诀,沉声说道:“天降奇物!若有人能得此宝,用之得法,则你我所推演之未来天下,未尝不可变!”

李淳风骇然:“什么东西这般厉害?”

袁天罡没有作答,他缓缓站起,目视天边,那团氤氲的圆满的红光渐渐散逸,从中现出一个火红色的物体来,仿佛一只大鸟,准确地说……

它在长空,犹如凤凰!

第009章 你就是变数!

李鱼站在洞穴入口,仰望天空,看得十分清楚。

天空中本来有一团虽然明亮却绝不刺眼的红色光团,仿佛一轮放大了近百倍的太阳,漆黑的夜色中,有一束束比漆黑的夜色还要黑暗的光束不断轰击在那团红色光晕上,直到那团红色光晕仿佛蛋壳一般碎裂,消失。

然后,在那红色光晕之内,仿佛蛋壳中孕育而生似的,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李鱼有着现代人的那些意识,离那东西又非常近,所以他几乎立刻就认出来,那是……一架红色的不知什么金属建造的飞船。

那飞船的形状,以及它身上不断闪烁的红色光芒,使它看起来就像……对!就像一只凤凰!一只红色的金属制成的凤凰!

李鱼顿时摒住了呼吸,他在现代的时候,经常在网上看到一些有关uFo的消息,真真假假、莫衷一是,但他从来也不曾亲眼见过,可是没想到穿越回这千百年前,他居然见到了!

此时,他已隐约明白,那悬停于空中的,纯黑色的巨大战舰是一艘宇宙飞船,而那红色凤凰,也是一艘宇宙飞船。在它的表面,有一团红色光晕的能量保护罩,而这能量罩,显然是被对方的舰炮给消耗殆尽了。

李鱼的唇角因为激动而变有些抽搐起来,孤独一人,穿越到这千年前的世界,已经快叫他崩溃了,现在居然又看到了外星生物的宇宙飞船,接下来还会看到什么?会不会玉皇大帝、三清道祖也会一一出现啊?

不对!也可能不是外星人!

李鱼陡然心头一震:我既然能从一千多年后穿越而来,那么凭什么就不能有人从两千年后、三千年后穿越过来?也许他们是来自更遥远未来世界的人呢?那他们是不是就能帮忙把我送回来本来的世界?

李鱼心中一喜,下意识地就想冲出去,可是他想迈步的时候,才现他已经寸步难行,他……被定在那里了!

李鱼很确定,他不是吓得不能动弹,他是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给定住了。然后,他就现,面前出现了一个人,一个仿佛敦煌壁画中的飞天神女般的女人。

她生得很美丽,婉媚婀娜,衣带飘飘,五官眉眼有些像是印度丽人,但是她的眉心却有第三只眼,一只竖着生长的天眼,就像……神话传说中的二郎神。

李鱼惊讶地想问问她是谁,但是想要张嘴时,他才现,他的嘴巴业已没法张开。

“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一个轻灵的、悦耳的女子声音在他的脑海中陡然响了起来:“你们星球人的语言,我来不及弄清楚。所以,我们用意念来交流,更好一些,而且,也不会被他们听到!”

对面的三眼天女微笑地看着他,很显然此时正用意念与他交谈的就是这个三眼天女。天女的语微微加快了一些:“我来不及和你解释太多,你可以叫我时空操纵者。”

天女美丽的双眼显得有些焦灼,而眉心的天眼却流转着奇异的光,李鱼猜测,她就是因为生有这只神话传说中的天眼,才能和他进行意念交流:“他们是纵横宇宙的强盗,想要掳夺我的宙轮!”

天女伸出手,一只小小的项坠似的蓝色圆球在一个镂空的金属罩内流光波转,李鱼一眼望去,仿佛看到了日月星辰,看到了银河浩瀚,登时有些目眩,赶紧移开了目光。

天女急促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响:“我的飞船已经损毁,无法逃离,而宙轮拥有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绝不能落在这些残暴者手中。我希望你能帮我保管它,直到我的族人,三目族人来到这里,再取走它。你听懂了么?”

换一个唐朝人,只怕还真的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李鱼好歹拥有一定的现代文明知识,还看过许多科幻电影和小说,就算用猜的,也能猜得出来,这大概就是好莱坞电影中常有的狗血桥段,而它此刻真的生了。

望着三眼天女急切的目光,李鱼来不及吐槽,也来不及问些其他的问题,只是下意识地用意念询问道:“你的三目族人?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三眼天女的意念回答道:“对你来说,也许是一千年,又或是一万年!”

李鱼的意识在脑海中惊叫:“那么久?我的骨头都要烂光了!”

三眼天女的意念道:“你死了,可以传给你的儿子,你的儿子死了,可以传给你的孙子,只要宙轮还在,且能利用你的生物电出极微弱的讯号,我的族人就有办法找到它!”

这时候,那艘纯黑色的肉眼几乎不可辨的巨大狰狞怪兽似的飞船张开了一个口子,正在滞停于空中的红色飞船一点点地拖曳进去。

站在李鱼面前的三目天女突然摇晃了一下,李鱼这才现,面前的她仅仅是一个三维立体投影。但是……但是悬停在她掌心的那个“项坠”却是真实存在的,李鱼这才现,它实际上只是在那三目天女的手掌投影的上方自行悬停旋转着的。

“我时间不多……”

三目天女流露出一丝无奈的感伤的微笑:“用不了多久,我的族人就会来找你!请你把它子子孙孙传承下去,直到我的族人到来。为了能让你保护它,我赋予你一定的使用权限……基因锁!”

三目天女的投影又剧烈地摇晃了几下,显得有些虚化,以致于中间的一段话李渔没有听清。很显然,那艘黑色巨舰将红色飞船拖进体内时,它的能量场在干扰着红色飞船的讯号传输。

李鱼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用意念急问:“你的族人很快找来?你不是说要千年万年?”

真身仍在驾驶舱内的三目天女尽管即将落入对头的毒手,还是因为李鱼的这句话,露出了一丝有趣的笑意:“时间,对可以越光的三目一族来说,并不漫长。用你们的意思来说就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当这句话在李鱼脑海中掠过的时候,那艘红色飞船彻底消失在钢铁巨兽的腹中,“拜托了……”,随着这句话,三目天女的投影也陡然消失。

李鱼呆了呆,用意念急喊:“喂!你说赋予我使用权限,我怎么使用?它有什么用处啊?喂?喂?”

再也不见回答,而高空中那艘黑色的钢铁巨兽在彻底完成“吞噬”后,也毫无声息地突然飞向极远极高处的夜空,彻底不见了。

李鱼突然觉得禁锢他的那股力量完全消失了,他本来正保持着向外跑出的动作,此时竟然不由自主地向前跑出两步,这才控制住身体。

李鱼急急抬头看看夜空,夜空中群星璀璨,仿佛什么都没生过。他又回过头,那个被称作“宙轮”的圆圆的项坠儿依旧悬停于空中,悠然旋转。

李鱼艰涩地咽了口唾沫,努力说服自己:“我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第010章 倒退十二时辰

天明时候,李鱼是被洞窟外树枝上叫的张狂的鸟儿们给吵醒的。

在硬硬的地上睡了一夜,未免腰酸背痛。李鱼醒来,意识刚一恢复,就下意识地摸向颈间,那只宙轮项坠已经被他系在了颈间,他从腰带上撕下一条,搓成细绳儿,就充当了这天外来客视为瑰宝的宙轮的项链。

李鱼研究了一阵,还是没弄明白这玩意儿究竟有什么用处,腹中却觉饥饿起来。农历九月,天气已经变得很冷,那剩下的鸡肉不能直接入腹,好在那篝火尚未完全熄灭,李鱼又填了些树叶树枝,将火吹旺,把鸡肉热了一下吃饱了肚子,便匆匆踏上了路程。

虽然他对那宙轮充满好奇,但他身无分文,又无干粮,是不可能藏在那山洞里仔细研究的。

李鱼一路行去,跋山涉水,饿了就以山泉野果充饥,在他的记忆里,有这身体原本主人捕猎的技巧,李鱼也渐渐回忆起来,时不时还能弄点野味,只是缺少食盐佐料,嘴里都快淡出鸟儿来。也只有到了有人烟处,讨碗粥吃,上边铺一层咸菜,方能尝到咸味儿。

这样一直走了三天,有时翻山、有时过河、偶遇商贾行人同途,若有车马时还能说句好话借以代步,如此行行复行行,第三天傍晚时,李鱼在一条河边,用尖利的树枝叉了一尾肥鱼烤来吃饱了,便用他那油腻的手摸挲着宙轮开始研究起来。

“天外来客拥有那样的高度文明,却如此重视这个小玩意儿,它一定有着不可思议的作用。可是,究竟是什么作用呢?究竟要如何启动它?那个三只眼的美女可是说过,她已经授予我一定的使用权限。”

想到那个姿容婉媚、风情殊异的三眼外星美女,李鱼忽然想到了传说中的二郎神杨戬,这杨戬不会是古人凭空杜撰出来的吧?莫非曾经有过三目族人来到地球,还因为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被地球人视为神明?

李鱼忽尔又想到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说法,这个说法也是古而有之,看似不可思议的幻想,但是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中,它却是可以实现的科学现实。古人这种说法,究竟是一时突奇想,还是“有人”这样告诉过他们,就如那位三目美女和他说过的一样?

李鱼胡思乱想着,手中还在下意识地盘弄着那枚宙轮项坠,忽然,他的手指在外包着幽蓝色项珠着镂刻式金属外罩上划了一下,一道细小的伤口,渗出了一滴鲜血。

李鱼哎呀一声,赶紧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吸。项坠落回胸前,弹跳了几下,项坠外罩上染的那滴鲜血溅落到了其中幽蓝色的项珠上。项珠立即生了奇异的变化,幽蓝的光芒突然涟漪般荡漾起来,一层层幽蓝色波纹状的光波,荡漾着,越来越大,将李鱼全身笼罩其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李鱼惊讶地看着自己身上生的变化,恍然大悟。基因锁这玩意儿,对他那个时代的人来说,也是个希罕物,再加上三目天女说起这句话时,三维影像波动了一下,李鱼没有听清,此刻想来,她要说的就是以你血液,开启基因锁。

李鱼不知道这宙轮开启了基因锁,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能力,他又是忐忑,又是激动地等待着,直到那一圈圈的蓝色涟漪再次消失,李鱼愕然现----什么变化都没有!

他还是他,跌足盘坐在那里。天还是那个天,时当黄昏,晚霞满天。不对!有变化!他眼前的那条清流潺潺的河,不见了!

李鱼脸色一变,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前边那条宽有三丈,但水深不过膝的小河真的不见了。他又往四周看了看,不只是河不见了,河边的鹅卵石地面、他方才倚靠的那块岩石全都不见了,他此刻正置身于一片野草地,半人高的蒿草丛……

等等!那是什么?

李鱼吃惊地看着草丛中出现的东西,一步步走过去。

那是一堆篝火,篝火上搭着一个简易的木架,木架上穿着一只烤得滋滋冒油的野兔。这一幕,怎么这般熟悉?

李鱼定定地看着野兔身上已经被啃过两口的牙印,突地恍然大悟,惊喜地跳了起来,指着那堆篝火,仿佛在跳草裙舞:“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啦!哈哈哈!这宙轮真是个宝贝啊!原来它能逆转时空!逆转时空啊!这是昨天!这是我昨天傍晚露宿过的地方,哈哈哈……”

李鱼如癫似狂,绕着那篝火欢喜地蹦跳了许久。能够回到过去,意味着能够预知未来,能够预知未来,意味着他能洞烛先机,走在所有人的前面。拥有如此法宝,还有什么事是他不能做的?

但……当李鱼跳累了、笑累了,在那篝火旁一屁股坐下来后,他突然现真要具备这个能力,他还需要弄明白很多东西:

第一,他现在回到的时间是正好一天前,十二个时辰以前,他能不能回到更遥远的过去?

第二,如果不能一下子回到更遥远的过去,他能不能一天一天地倒回去?

第三,他既然能够回到过去,那么他能不能前往未来?这样他就能回到他的现代世界去。

然后,李鱼现如果他想弄明白这些问题,他需要不断地试验摸索,他想试验摸索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他回到了一天以前,也就是说,他辛苦跋涉了一天的路程……全白走了,他得从头再走一遍。

有鉴于此,李鱼不敢尝试了,至少现在不敢再试。他要试验这东西能不能连续地倒退十二个时辰,也得等他回到利州,在利州至少待上两天再做尝试,这样他才不至于因为试验,再走许多的冤枉路。

想到曾经走过的路明早起来还要再走一遍,李鱼不禁垂头丧气,因为现了宙轮的奇妙作用而带来的欢喜也淡了许多。

随后,他又现了一件更心塞的事:兔子,已经烤成了黑黑的一砣……

第011章 大唐cosplay

历经千辛万苦,李鱼终于赶到了利州。进了利州城,看到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景致,李鱼的鼻子酸酸的。要说他不受这副身体原主人的情绪影响是不可能的。正如灵魂离不开肉体,情绪也是因为你的记忆而产生的。

他既然拥有李鱼的全部记忆,其实也就等同于让李鱼的情绪成了他的一个副人格。李鱼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按了按自己的心窝,喃喃自语:“放心吧,我既然来了,一定会好生安顿好你的母亲。你,就安心地去吧!”

利州城当然比不得长安繁华,那可是同时代整个世界上最大、也最繁华的大都市。但利州自有利州的繁华喧闹,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商铺摊贩,叫卖喧嚣,热闹的很。

李鱼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忽然看到路旁一个酒铺子。店前搭了一个木板台子,台子上摞了十几瓮黄泥封口的酒坛子,台子后边站着一个三绕曲裾的窈窕少妇。

曲裾从汉末开始就已渐渐不再流行,改而流行襦衫襦裙,却不想竟在这里看到一个身着汉式曲裾的女子,挽参鸾髻,插着一枝步摇,垂胡袖的曲裾,既端庄又俏美。

巴蜀山水给她孕育出了她一副既小巧玲珑又凹凸有致的身段,瓜子型的白嫩脸蛋儿,颊间一对梨涡,两腮白里透红,簇黑弯长的眉毛,黑白分明的双眸,与那一身浅素相得益彰。

有人说,山上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女中之态,虽善说者不能一语,唯会心者知之。此刻,这卖酒女子动作不疾不徐,透露韵律感与美感,声音甜美,不亚吴侬软语,那种美态,还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李鱼看到这样别具韵味的女子,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两眼,这时他才注意到,酒铺子里还有两个汉子,裸着上身,下身只着一条犊鼻裤,赤着脚板,正坐在小板凳儿上洗涤酒器。酒幡子上写着四个大字:“文君酒舍!”

李鱼的唇角不禁抽搐了两下:“尼玛!唐朝的cosp1ay啊,这掌柜的好有经商头脑!”

那扮卓文君当垆卖酒的美丽女子收了钱,将一坛子酒捧给客人,甜笑说道:“大叔慢走,喝好再来!”

“卓文君”一转眼,恰迎上李鱼凝视的眼神,李鱼不禁老脸一热,这般盯着人家姑娘看,确实太不像话,他在现代,通过电影电视和网络也不是不曾见过漂亮到极致的美女,只是若说这般古装韵致,那些人怎么扮得出如此滋味。

李鱼仿佛做贼被人捉个正着似的,急忙心虚地移开了目光。那“卓文君”上下看了他两眼,柔美的唇忽然轻轻一抿,她离开酒案,自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从中拿出一张胡饼来。

“卓文君”瞟了李鱼一眼,将那胡饼一分为二,收起了一半,将另外一半递到他的手中。李鱼微微一愣,手中已经多了半张胡饼。

“卓文君”柔声道:“年纪轻轻,手脚健全,做什么营生不能挣口饭吃?男儿大丈夫,应当活得堂堂正正、顶天立地,莫做乞儿了!”

李鱼怔怔地望着“卓文君”,一时说不出话来。原来我痴痴地偷窥人家,却被她误以为是乞儿腹饥想要行乞?

这时那酒铺子的胖掌柜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大声呵斥道:“你这丫头,老子花钱雇你,是要你布施行善的么?自家都要穷得吃不上饭了,还要接济别人,快去卖酒!今儿卖不出五坛酒来,就扣你工钱!”

温柔娴美的“卓文君”忽然向李鱼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却是不经意见露出一副甜美可人的少女模样,她赶紧回到酒案后面,把腰杆儿一挺,又复变成了仪态万千的少妇模样,卖起酒来。

那胖掌柜的走上前来,粗暴地推开李鱼:“走走走,离远些,少在这儿影响老子生意,真是晦气!”

李鱼被胖掌柜的推开,他揣好胡饼,走出十几步远,又回头看了一眼,“卓文君”正带着灿烂似阳光般的笑容,卖力地向面前停下来的两个行人推销的美酒。

李鱼吁了口气,目光一转,忽然从旁边一家卖镜的店铺摆放的铜镜上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此时的李鱼,攀山越岭的,已然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形同乞——难怪那当垆卖酒的“卓文君”把他当成了乞丐。

李鱼苦笑着摇了摇头:比起那些穿越小说中的主人公,或许我是混得最可怜的一位了,这都穿越过来好几个月了,居然还是这般的落魄!

循着李鱼的记忆,他找到了自己的家,李鱼的家在一片竹林子前面,一排房子,东西两厢,前边还有一个小院落。李鱼的父亲李老实做皮匠的时候,家境还是不错的,置办下了这份产业。

李鱼推开篱笆门,走进院子,下意识地唤道:“娘!娘!我回来啦!”

这句话说完,李鱼便是一怔,沉默了片刻,却又释然一笑。其实也没错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他此番回来,可不也正是为了替她的儿子尽孝么?

但是房间里没人应答,李鱼走过去一拉房门,再现门被草绳儿拴着,母亲不在家。李鱼吁了口气,这才省起,母亲此时应该正在武都督府做工。

原本李鱼的母亲潘氏是不用出门做工的,只在家操持家务,帮丈夫晾晒、硝制皮革,但自李老实被杀,为了维持生计,她就不得不出门做工了。三年前,潘氏开始在利州都督武士彟家做针娘,此时应该仍在那里吧。

李鱼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打开草绳回房,而是走到院子里,在那株十八年的柿子树下坐了下来。这棵柿子树,是他周岁的时候,李老实手植的。

李鱼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颈间那颗大红枣般大小的项珠,他才刚回来,现在不能试验,否则一旦回到十二个时辰以前,他又得跋涉一天了。想试验它究竟有多大用处,是否能够连续倒退时间,那么,至少得等两天以后。

李鱼长长地吁了口气,拍拍心口的项珠,枕着双臂,在柿子树下躺了下来。头顶,柿树上正挂满果实,一颗颗橘红色的串珠儿似的,长得自由自在,很是任性。

李鱼闭上了眼睛,任风轻拂着脸颊。他想:该利用这奇异的宙轮,赚上一大笔钱才是!

第012章 吾儿有灵,归去来兮

潘娇娇挎着针线篮子从都督府里往外走,眼神有些黯淡无光。

原本的她不是这样子的,虽然丈夫死了,家境也大不如前,但她还有儿子。儿子在身边,眼看着他一天天地长大,潘娘子的心就无比地踏实,活着也有了奔头。

可是,谁晓得那孩子居然始终记着他爹的仇恨,居然去向石三儿复仇啊!石三儿已经投靠了官府,摇身一变成了朝廷的官兵,还当上了执戟长,那傻孩子怎么就敢去刺杀他?

这父子俩,一样的犟啊!

潘娇娇咬着牙根儿,恨恨地骂了句她死去的男人。那个死鬼,明知道李孝常反了,明知道石三是李孝常手下无法无天的兵,那双靴子就白送了他呗,怎还就不值他那一条命啊,害得儿子也随他而去。

如今潘娘子也不过才三十四五的年纪,可那精气神儿,却像是六七十岁的老太婆,人没了奔头,活着也就只是活着了。

“站住!”

都督府门口的执戟兵突然将戟一横,挡在了她的面前。

执戟手瞪着潘娘子道:“你腰间鼓鼓囊囊的,塞了什么,停下检查!”

“肉!那是肉!我自己的!”

潘娘子怒了,掐起腰间一砣肉,冲着执戟手大吼:“老娘也不是第一天在都督府做事了,你小子没见过嘛?啊!你说我腰里藏了什么!来来来,你摸摸!”

潘娘子步步紧逼,那执戟手不过十七八岁,哪里是她对手,被她唬得连连后退。

“好了好了,潘娘子,小丁也是奉行公事嘛!”

执戟长乔二郎赶过来,冲那执戟手狠狠瞪了一眼,又转向潘娘子:“小丁新来的,府上出出进进的人又多,他不认得,哈哈,莫怪!莫怪!”

潘娘子狠狠瞪了小丁一眼:“你小子,以后长点眼睛,别以为老娘死了男人没了儿子就好欺负,哼!”

潘娘子恨恨地出了府门,隐约地听到后边乔二郎责骂小丁:“你小子,惹那妇人作甚,那女人死了丈夫,儿子也刚被朝廷砍了,绝户一人,可是谁都不怕的!”

潘娘子哼了一声,急急走出几步,忽然那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那死鬼,为了双靴子被人杀了,那蠢儿子又为了给他爹报仇让朝廷砍了,撇下她孤苦伶仃一个人,这一辈子,可怎么熬啊。

潘娘子一路走,一路哭,两只眼珠肿得都跟胡桃似的。到了自家门前,潘娘子忽然瞧见篱笆门儿是开着的,不由心头一紧,院子里可还养着几只老母鸡呢,可别是招了贼了?

潘娘子紧赶几步进了院子,一瞧柿子树下,正睡着一个破衣褴衫的乞儿。潘娘子丢下针线篮子,从墙角抄起一根棍子,就怒瞪双目冲了过去,人未曾到,呼天抢地的哭声先自响起来:“苍天呐,这是何等狼心狗肺没了心肝的乞索儿,欺负到我一个……”

哭叫声戛然而止,潘娘子举着棍子,惊愕地看着那睡在柿树下的乞丐的脸庞,浑身跟犯了疟疾似的打起了摆子:“你……你……”

李鱼已经被她那一声哭嚎给叫醒了,睁眼一看,面前站着一个中年妇人,一瞬间,那属于李鱼的记忆便潮水般涌上心头。

六七年前,潘娘子还是这坊巷间闻名的一个美人儿,虽然年过三十,却也是姿容妩媚、风韵犹存。可自打死了丈夫,她独自一人拉扯儿子,哪还顾得上形容打扮。

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是最能吃的时候。后世的人可是绝对想像,就凭正长身体的少年人饭量大、能吃,就足以把一户穷人家吃得捉襟见肘、困顿不堪。

而穷苦人家的孩子,十二三岁就该出来做工,帮衬家里了,偏这李鱼不知撞了哪路邪,只管四处打听,但凡听说谁拳脚厉害,便去巴结着学习武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干,如此一来可就更能吃了。

偏这潘娘子宠儿子,绝不肯让儿子受一点饥寒,她卖了妆镜、当了饰,布衣钗裙,打工赚钱,硬是把儿子拉扯成了一个大小伙子,自己却是容颜渐老,体态臃肿起来。

街坊都说潘娘子苦日子总算熬到了头,谁晓得李鱼长大成人,第一件事就是去杀人。他是为尽孝道而杀人,可他被押解进府狱的时候,却不知道有多少街坊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孝顺,骂他不当人子。

种种记忆,纷纷涌上心头,虽然主导着这具躯体的人是杨冰的记忆,可是潘氏娘子对儿子涓滴不遗的母爱,却不能不影响到他。李鱼顿时鼻子一酸,情不自禁地翻身跪倒,颤声道:“娘!不孝儿,回来了!”

潘娘子颤抖着退了一步,手中的木棒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潘娘子跟失了魂儿似的盯着儿子,嘴唇哆嗦着,哆嗦了半晌,忽然凄厉地一声哭嚎:“小鱼儿!我的儿啊~~~”

潘娘子号啕大哭,扑上去一把抱住了李鱼,哭得天崩地裂:“我的儿啊,你回来看娘来了啦!你个不孝的小畜牲啊!怎么就为了那死鬼去杀人,你丢下老娘一个人可怎么活呀~~”

潘娘子抱着李鱼哭天抹泪,一双手臂却是紧紧地抱着,唯恐一撒手,她的儿子就不翼而飞。

自打儿子被解送京城,那九月九秋决之日,就像悬在她心头的一口刀,无时不刻不割得她的心鲜血淋漓。九月九那天,她失魂落魄,独坐家中,待到正午行刑时刻,突然就忍不住地哭了起来,哭得直至晕厥。她知道,她的儿、她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从这一刻起,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如今,她的儿子回来看她了,他投胎转世之前,犹自惦记着她这个娘,他回来看她了。

潘娘子又是心酸,又是欢喜,抱着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李鱼先是有些惊愕,听了潘娘子这一番话,方才明白她以为自己只是魂魄归来。李鱼既觉好笑,又觉心酸,如果说他意识之中属于杨冰的那份记忆对潘氏娘子还有那么一分的不自在和疏离,这一刻也全都不翼而飞了。

李鱼感动地在潘娘子的耳边道:“娘!儿没死!儿活着回来了!”

潘娘子如遭雷击,迅放开李鱼,上下仔细看着他,不敢置信地道:“我的儿,你……你说什么?你没死?你真没死?”

李鱼鼻子酸,对潘娘子道:“当然没死!娘,这天还没黑呢,我要是鬼魂,怎现得了身?”

“没死?没死!我儿没死!”

潘娘子惊喜若狂地捏捏李鱼的肩膀,又摸摸他的脸颊,忽然脸色一变,惊恐地四下看了几眼,推着李鱼道:“儿啊,你越狱了是不是?你快走,能逃多远逃多远,娘只要你活着就好,你快走!快走!”

潘娘子满眼恐惧,唯恐迟了一分,就有官府差人扑进来再捉了她儿子似的。李鱼哭笑不得,用力抓住潘娘子的双手,认真地道:“娘!你别担心!我没死!我也不是越狱而逃!我是……”

李鱼犹豫了一下,接着道:“我是……因为为父杀人,是为了尽孝道!所以皇帝开恩,赦免了我的罪!娘,儿现在是无罪之身,儿活着,没罪了,你明白么?”

“活着?没罪了?我儿,活着?”潘娘子直勾勾地看着李鱼,喃喃地重复着。

眼见李鱼含笑用力点一点头,潘娘子两眼一翻,喜极而昏。

第013章 祖宗吃罢我再吃

李鱼对潘氏撒了一个谎,一个善意的谎言。他实在不想看到潘氏呼天抢地号啕大哭了。他甫一来到大唐世界,就蹲在监狱里等死,他知道等死的煎熬是何等滋味,如果告诉潘氏真相,他感觉真不如就此不再出现,就让她当儿子已经死掉,那样的话一年的时间,怎么也能抚平她大半的创伤了。

所以,他告诉潘氏,因为他是为了尽孝道,所以皇帝赦免了他的罪。三纲五常,人伦大道,乃是朝廷最为重视的维系社会稳定的基本道德,就从船老大刘云涛口不择言骂了祖父一句,就被判绞刑就可见一斑。

自古以来因为尽孝道而犯罪者,也大多获得减刑或直接赦免,他又确实是活生生地回来的,潘氏自然相信了儿子的话。

“就凭这时代的信息传递度,老娘应该还要很久才能获悉真相。在那之前,我已经可以做很多事,说不定已经赚了一大笔钱,可以带着她跑路了!”

李鱼暗暗地想,他原本想的是安顿好潘氏,让她后半生无生活之忧,便逃之夭夭,但是当他来到利州,在明白想让潘氏后半生无忧,只有让她的儿子好生生地活着,那是她幸福的源泉。

而李鱼本身记忆的融合,再加上潘氏对儿子那种无冤无悔的爱,让他很自然地认下了这个母亲。

潘氏欢喜的不知所以,解开拴系房门的草绳时,手不停地哆嗦着,好半晌才把门打开。屋里也没甚么值钱的物件儿,若说是家徒四壁却也并不过分。

一进去是隔断开来的一个堂屋,摆着饭桌、门边有灶台,门帘儿掀开进到里间,右手一铺坑,左手一排低矮的柜桌,家中看起来最完整、最光鲜的一件家具,却是顶面房头贴墙摆着的一张贡桌。

贡桌上放着李家父祖的灵位,李老实的灵位也在其上,包括李鱼的。灵位前边摆着一个陶制的香炉。潘氏进了屋子,第一件事就是快步抢到供桌前,将李鱼的灵位撤了下来。

“我儿没死,这灵位可不能供着了。哎呀,这都供了好多天了,真是折寿啊!”潘氏一边自责地说着,一边拿起菜刀,用力地刮着请先生用毛笔写在上面的名字。

李鱼打量着室内的模样,既熟悉,又有些陌生,记忆需要不断地找回才行。他记起,他的房间在隔壁,李家当初家境还不错,一进三间的房子,三间房盖完,还剩了些材料,在房头还盖了个狭窄的皮料仓房。

潘氏把灵位上的字刮干净,又寻到菜刀,将那灵牌劈成了柴禾,这才踏实下来,仿佛做完了这一步,她的儿子才真的回来了。

潘氏喜气洋洋地回到贡桌前双手合什拜了拜,嘴里嘟囔着:“列祖列宗保佑,小鱼儿回来了,李家香火未绝,多谢列祖列宗!”

潘氏说完,扭头见儿子还在东张西望,急忙过去把他拉到近面,急切道:“快!快向列祖列宗叩头谢恩呐!哎哟,等等!”

潘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扭身子,对李鱼道:“儿啊,且等等。你活着回来,这可是大事,得上供!”

潘氏说着,探手入襦裙,噌地一下从裤腰里拽出油纸包裹,贴身紧藏的一件东西。潘氏把东西放在桌上,又往另一侧一摸,又摸出一块东西,系好了裙子,喜孜孜地将那几层的油纸打开,赫然是两只卤猪耳朵,一大块酱猪头肉。

李鱼看得目瞪口呆,潘氏却是浑不在意,忙忙活活的去外间屋里拿来两个陶碟儿,盛了肉摆在香案前,对李鱼道:“看什么看,娘从都督府里顺出来的,瞧你这样儿,以前也没见你少吃了。”

潘氏娘子摆好了香案,便催促儿子赶紧跪下,给老祖宗们叩头,包括他那死去的父亲李老实。

看着潘氏娘子殷切的目光,李鱼听话地跪下了,双手合什,默默祈祷,他说些什么,并无别人知道。等他重新张开眼睛,外间屋里已经响起了舀水声,李鱼鼻端还嗅到一股柴火燃烧的味道。

潘氏娘子烧上水,便里里外外地忙活起来,那嘴巴却也不曾闲着。

潘氏娘子从柜底翻找出儿子的衣服,告诉他以为儿子撇下她去了之后,这衣服没舍得当,除了九月九那天烧了几件给他,还留下两套,想留个念想。说到这里,潘娘子心疼的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可惜了那烧掉的衣服。

接着,潘氏娘子又翻箱倒柜地找被褥,告诉李鱼,隔壁房子租出去了。那边房子原就打算给儿子将来娶媳妇用的,以为儿子已经死去后,也就只好租了出去,现如今租期未到,只得委屈儿子,先跟娘共住一间房。

接着,潘氏娘子又端了个大木盆,盛上滚热的开水端进屋,再提了一木桶凉水进来,就要侍候儿子洗澡。

李鱼吓了一跳,面红耳赤地非要自己洗不可,潘氏娘子拗不过他,只得一边嘱咐他要洗个干净,后背要用毛巾擦个干净,一边笑着走出去,说儿子真的是大了,知道害臊了。

等这位喜欢唠叼、却把儿子宝贝得眼珠子似的老娘哄出去了,门帘子放下,李鱼才松了口气。嗅嗅自己身上,几个月的牢狱生活,都有馊味儿了,也确实该洗个澡,李鱼便脱下那一身乞丐服,用心地洗了起来。

中间净水用光了,潘氏娘子又依儿子嘱咐,换了水来放在门帘子外面,如是者三次,李鱼才算是洗干净了澡,换回了一套虽然蔽旧却还干净的衣裳。

等李鱼洗完了澡出来,潘氏娘子已经煮好了粥,也不知从哪儿还淘弄来两张胡饼。那猪头肉和猪肉朵,也是合什谢过了老祖宗,便切了切端上了饭桌,和两道酱菜摆在了一起。

“娘,这个……供奉祖宗的,不好吃掉吧?”

“嗨!祖宗都享用过了,你吃,你吃,你吃的话,老李家的列祖列宗肯定没脾气!”

潘氏娘子一边说,一边笑眯眯地不断地往儿子碗里挟着肉,才只一个时辰的功夫,看她容光焕的,那精气神儿从骨子里散出来,竟与下午回家来时的情况判若两人。

眼见潘氏娘子只管给他挟肉,最后干脆把陶碟儿整个端到了他面前,李鱼有些不安:“娘,你怎么不吃?”

潘氏娘子眉开眼笑地看着儿子吃东西,把手一摆:“嗨!娘都这么胖了,还吃什么吃,娘减肥!”

李鱼窒了一窒,哭笑不得地道:“娘,咱唐人风尚好丰腴,你减什么肥啊!”

潘氏娘子喜孜孜地白了他一眼,道:“你说的是丰腴,娘这是胖,不是一回事儿!别说废话了,快吃!”

李鱼低下头,默默地喝了口粥,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潘氏娘子,眸中亮闪闪的:“娘!你放心,我一定会赚好多好多的钱,让娘过上好日子的!”

“诶!那是,我家鱼儿,一定是个有出息的!”

潘氏娘子眼圈儿一红,忍不住又是双手合什:“谢谢老君,谢谢菩萨,我的儿,好生生地回来啦~”

吃过了晚饭,被母亲硬逼着吞下了全部的猪头肉、猪肉朵的李鱼挽起袖子想帮母亲涮涮碗,却被潘氏娘子大惊小怪地轰了出去:“去去去,院里走走遛遛食儿,哪有大男人干家务事的,那得多没出息!”

于是,一定会有出息的李鱼就被望子成龙的潘娘子给赶了出去。李鱼迈步出了房门,恰看见一个少女进了隔壁的房门。

一袭青衫,纤腰一束,身姿说不出的窈窕。就只是刹那的一瞟,一种名为俊俏的滋味就飘进了李鱼的心田。咦?看那侧脸儿,有些面熟啊!李鱼忽然想到了在利州巷弄里见到过的那位当垆卖酒的文君姑娘。

第014章 我是卓文君的房东

“爹,娘,小妹,我回来了。”

隔壁房间传出一个女孩儿的声音,显然就是那刚刚走进去的青裳女。

“怎么才回来呀,我肚子都饿坏了!”

另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响起,满带着不悦,看来就是她的妹妹。

男人的声音响起:“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做饭!”

“哦!我马上做饭!”青裳女答应了一声。

李鱼皱了皱眉:“一家三口都在家里屋里待着,却不做饭,只等大女儿回来,看来这大女儿在家里的处境不是太好啊!”

隔壁的房门咣叮一声打开了,出来一个面容清矍、三绺微髯的中年男子,脸上悻悻的一副神色,看到李鱼不免微微一怔,露出些警惕神色:“你是……”

李鱼答道:“我是隔壁人家的,这位大叔贵姓?”

李鱼说着,往门里开了一眼,门开着,那青裳女正蹲在门边灶前生火做饭。她把一把稻草塞进灶膛,正侧着脸上吹火,火苗刚刚升起,映得她的脸蛋儿红扑扑的,可不正是日间在酒铺子里扮“卓文君”的那位姑娘。

“我居然成了“卓文君”的房东,还蒙她赠了半张饼。”李鱼不禁摸了摸怀里,那里还有半张胡饼。换衣服的时候,他顺手揣到了新衣服里,倒是忘了取出来交给他娘。

中年男人听了他的话不禁露出古怪的神气,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上下看他两眼,答道:“我姓妙。”

李鱼忙笑道:“妙大叔!”

妙这个姓比较罕见,却也不是没有。这个世界李鱼的记忆里,坊里以前就有过一位姓妙的老伯,据说是羌人。如果这姓氏为羌人所独有的话,那么眼前这一家人应该也是羌人了,难怪那绿裳女如此俊俏,古羌可是出美女的。

李鱼和那妙大叔没什么好聊的,当着人家老子的面,也不好老是偷瞄他们家姑娘,李鱼在院子里胡乱走动了一阵,老是被那妙大叔当贼似的防着,只好转身回了屋。

潘氏刚刚洗净了碗,正在刷着锅。李鱼在堂屋一个马札上坐下,想了一想,问道:“娘,咱们隔壁,这是住了家什么人呐?”

潘氏一边干活,一边道:“哦,你还记得小时候常去前边巷子里偷枣吃的那位妙老伯家么?租下咱们家房子的,就是妙伯的侄儿,叫妙策,从外地赶来投亲的。”

李鱼思索了一下,道:“妙伯不是七八年前就过世了么?”

潘氏道:“是啊!可是他这侄子不知道啊,大老远的跑来投亲了,结果妙伯已经病死了,房子也早被里正帮他抵了棺材本儿,妙策没了主意,好在还有一手做马鞍的好手艺,就租了咱家的房子,在这儿住下了。”

“哦!妙策……”

李鱼想到这名字,就忍不住想笑,核计了一下,他又问道:“妙大叔家还有什么人呐?”

潘氏道:“还有他娘子余氏,还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妙吉祥,小女儿叫妙龄……”

潘氏说到这里,忽然住了手,瞟了儿子一眼:“小鱼儿,你打听人家这事干嘛,莫不是……”

潘氏丢下涮锅的丝瓜络,兴致勃勃地凑到儿子面前:“儿啊,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李鱼一呆,干笑道:“娘!你说什么呢?”

潘氏用湿淋淋的手指头在儿子脑门儿上戳了一下,笑道:“妙家两个姑娘,可都俊着呢,不信你小子不动心!”

李鱼道:“我才没有。就是……觉得妙家的人,对那大女儿……哦!妙吉祥,好像不太好啊!”

潘氏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又开始扫地,一边扫一边道:“嗨!还不是因为没有娘。吉祥啊,八岁时没了亲娘,现在这个娘是后的,妹妹也是后的,可不就受人欺负呗。”

潘氏说到这里,马上就借题挥,对儿子进行了一番孝道教育:“以前啊,娘想给你说门亲,可你呢,不务正业,每日里就是出去找人学些打打杀杀的本事,谁家闺女敢给你?”

“现在,咱们家的大仇人石三已经死了,你爹的仇也报了,你该寻思找个正经营生做了。这样,娘也好给你说门亲事,赶紧成亲,赶紧给娘生个大胖孙子,要不然啊,你就是大不孝!哎,你说前门老何家那孩子,十四就成亲了,现在都两儿一女了,我们老李家……”

潘氏痛心疾地数落起来,李鱼吃不消了,赶紧又往屋外溜:“好了好了,娘!我知道了,我一定尽快找份工做,好好过日子!”

潘氏追在后面叮嘱:“有中意的姑娘你就跟娘说,得赶紧成家立业生孩子啦!”

李鱼不好在院子里继续打转,干脆出去在坊里转悠了一阵。他有着今世这个李鱼的全部记忆,倒是不至于迷路。在外转悠了一阵儿,还见了几个老邻居,没多久,李家大郎杀人得以赦免的消息就在坊里头传开了。

李鱼受不了人家问这问那的,干脆不再转悠,直接回了家。等他进了院子,天色已近昏黄,李鱼隐约注意到房东头原本储放皮货的小仓房门口儿有一角绿衣裳。

李鱼下意识地探头往那边一看,现那绿裳的妙吉祥正蹲在仓房门口,手里捧着一碗饭,因为仓房里没有窗户,太过黑暗,在门口借着夕阳最后一抹余光正在吃饭。

李鱼怔了一怔,又往堂屋里一瞅,妙策和一个妇人以及一个姑娘正围坐在堂屋小饭桌上吃饭。李鱼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旁人家的事他自然不好过问,可是因此一来,对妙策一家,他却是没有半点好印象了。

李鱼回了屋,潘氏正在堂屋并拢了两条长凳,往上铺着被褥,瞧见儿子回来,潘氏道:“儿啊,你的床铺已经铺好了,这一路劳顿的,快回房睡吧。”

李鱼一呆,奇道:“我睡屋里?那娘睡哪儿?”

潘氏回头笑道:“娘在这儿对付一下就成。”

“那可不行!”李鱼急忙赶了过去,虽说控制他这副身体的灵魂是现代人杨冰,可现代人一样懂得尊老敬贤、孝敬父母。自己去睡床铺,让老娘睡板凳儿?那和披着人皮的畜牲有什么区别?可问题是就是算畜牲,还有乌鸦反哺、羔羊跪乳之说呢,人岂能连个畜牲都不如。

潘氏恼了,道:“你这孩子,你长途跋涉的刚回来,睡在凳子上如何解乏儿,快进屋去,听话!”

李鱼哪里肯听,好说歹说,总算硬把潘氏推回里屋去了,李鱼在板凳上躺下试了试,果然不甚舒服。

潘氏在屋里不放心,扬声问道:“儿啊!你在凳子上能睡得着吗?”

李鱼赶紧停止翻身,免得又出动静,扬声回答道:“娘,你就别唠叼了,儿子都快睡着了,被你一吵,又醒了。”

潘氏嘟囔道:“这孩子!真是累着了,睡吧睡吧,快睡吧!”

李鱼不敢再出动静,一时却也没有睡意。轻轻摸挲着颈间所挂的宙轮,他满脑子想得都是两天之后的穿越试验,以及如何利用这个本事狠狠赚上一大笔钱。

过了良久,李鱼仍无睡意,倒是有了些尿意。这屋里只有一个马桶,还有里屋里,李鱼也没惊动娘亲,便起了身,蹑手蹑脚地出了屋,想到隔壁同院里还住着别人,人家还有两个大姑娘,李鱼也不好在院中便溺,便绕过房子,走向后边的竹林。

好在今夜月色如霜,竹林中倒也并不黑暗。李鱼在竹林中解手方便了一下,系好腰带正要回去,忽然一想,又停下来,捡起一块石头,在竹子上用力刻下一道痕迹。

李鱼摸了摸刻痕,正想丢了石头回去睡觉,忽然听到一阵嘤嘤的哭泣声,吓得李鱼一个激灵,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什么动静?莫非有鬼?”

就算他不信鬼的时候,也难免会感到心里毛,何况经历了天外来客那件事后,他还真不敢太过绝对了。李鱼僵立在那儿,竖起耳朵听了一阵,那哭泣声仍是若有若无,倒也没有别的变化,李鱼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便放轻了脚步,缓缓走了过去……

第015章 月夜竹林,那只鹌鹑

李鱼扶着一管青竹站住了,前方竹枝疏间,月光洒下,正照在一丛竹下。竹下地上坐着一个少女,一袭青裳在夜色下有些暗,与竹林颜色相仿,所以李鱼很难注意到,但她正仰着脸庞,清冷的月光映在她的脸上,白皙俏美的容颜,熠熠闪光的泪痕,却被李鱼一眼看个正着。

这少女正是他刚进利州城时,在一家酒铺子里扮卓文君的那个女孩儿,当时她正扮着一个少妇,髻、衣着,都是妇人打扮,看着成熟妩媚,而此时的她看起来却特别的稚嫩。

两行眼泪静静地滑下她的脸颊,她的肩头还一抽一抽的,就像一朵被雨打着的春花,孱弱娇嫩,精致可怜。

李鱼怕吓着了她,犹豫了一下,才轻轻叩了叩身旁的修竹,待那少女闻声扭过头来,才咳嗽一声道:“吉祥姑娘?”

那女孩子果然吓了一跳,不过毕竟先被他的叩竹声提醒了,又听他唤起自己的名字,倒也不是非常害怕,只把双腿蜷拢了些,急急拭去眼泪:“你是谁?”

因为李鱼背对着月光朝着她的方向,妙吉祥看不到他的模样。

李鱼微笑了一下,道:“我……是你家的房东!”

妙吉祥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是李家大郎?”

李鱼有些意外:“你知道我?”

妙吉祥道:“今日傍晚,听潘大娘和我爹爹说起过你的事情。”

李鱼恍然,沉默了一下道:“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妙吉祥微微地垂下头,轻声道:“奴家是不是吵了你睡觉?对不住。”

李鱼忙道:“没有没有,我是……到林下散心,听到哭泣声。吉祥姑娘,快出来吧!”

妙吉祥道:“我不出去!”

她的本音很稚嫩、很清脆,因为哭泣还带着点儿哭音,显得像个负气的孩子。李鱼不禁好笑:“这深更半夜的,躲在那儿做什么,快出来!”

“我不!”

李鱼试探地问道:“在家里受了委屈?”

妙吉祥飞快地看了李鱼一眼,眼神楚楚,仿佛一只受惊的鹌鹑,李鱼注意到她的肩膀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奴家的事与李家大郎毫无关系,请你不要再问了。”

李鱼看了一下周围环境,妙吉祥所坐处虽然空旷,但四周却有细小竹枝环绕,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小空间,他要进去的话,得找个合适的位置从斜枝乱叶间弯腰钻进去,于是李鱼放弃了这个打算,吓唬她道:“这林中虽不见得有野兽,却难保没有竹鼠青蛇,咬你屁屁,还不出来?”

妙吉祥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这一笑,似乎便觉得自己有点怪不好意思的,便扭过了头不看李鱼,清脆稚嫩颇显孩子气的声音道:“你少吓唬我,我才不怕呢。真要有竹鼠青蛇,我还能开开荤。”

李鱼叹了口气,软的硬的都不行,若说就此离去,也真不放心一个小姑娘独处幽林竹径之中,干脆耍赖吧。李鱼便也就地坐下,学着妙吉祥,双手抱了膝。

妙吉祥听到悉索声,扭头看他一眼,一双杏眼不禁瞪大了:“你做什么呀?”

李鱼道:“若我撇下你独自离去,便不够朋友了,只好陪你呀。”

妙吉祥的唇角撇了撇,有种孩子气的可爱:“人家只是你家的房客,谁跟你是朋友呀,李家大郎莫套近乎!”

李鱼往怀里一摸,掏出了那半块胡饼,举在手里,亮在月光下,向妙吉祥笑道:“喏!你看!你只一块饼,还分我一半,我当你是朋友!”

“呀!”

妙吉祥的眼睛瞪得更圆了,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与不敢置信的欢喜:“你……你是……”

李鱼笑道:“我就是下午被你当成乞丐,分了我半块饼的那个人。”

妙吉祥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未说出话来。

李鱼收敛了笑容,认真地道:“半块饼,不贵重,却是我从长安一路回来,唯一一件不用我腆着脸皮向人讨要就有人给我的东西,谢谢你。”

妙吉祥无声地笑起来,李鱼现她笑的时候和哭泣的时候截然不同。她只一笑,唇的两沿便向上微微翘起,露出月牙状的雪白的牙齿,而一双杏眼,也弦月似地弯起,那种甜直入人的心底。

“就半块饼罢了,李家大郎可别这么说,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李鱼打断她的话:“李鱼!鱼呢,就是水里游的大鲤鱼的那个鱼。我的名字,你叫我名字就好,一口一个大郎的,我也是浑身不自在啊!”

妙吉祥有些诧异:“大郎这称呼很正常啊,有什么不自在?”

李鱼嘴角抽动了几下,现今这世界,一户人家的长子被人称作大郎确实再正常不过,直到了宋元时期,也没什么不正常。可自从《金瓶梅》问世,大郎这个称呼就算是毁了,听着怪怪的,被人呼作大郎总有种头顶绿油油的感觉。

这个缘由李鱼自然不便说给她听,只道:“大郎这称呼,旁人用着都没什么。只我听着不甚舒坦,吉祥姑娘切记,永远莫如此称呼与我就是。你叫我李大哥就好。”

妙吉祥睇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极了斜睇视人的小鸟,灵动,可爱:“真是个怪人呢!”

妙吉祥嘀咕了一声,道:“李大哥,我听说过你的事呢,你为父复仇,杀死了一个大官儿,很了不起。吉祥很佩服你。”

李鱼摇头笑道:“不过是一个执戟长罢了,也不是什么大官。”

李鱼顿了一顿,道:“你小小年纪,这么勤快,我也很佩服你。”

妙吉祥又向他露出一个笑脸,有些甜,有些憨态可掬,她真实的神情举止,和她的真实年纪似乎确实有着一定的差距,经常很自然地露出孩子气的动作。

李鱼安慰道:“我知道,你在家里受了委屈,别太伤心了。你生得这么美,以后一定会嫁去一个好人家,有一个疼你的好郎君,到时候就脱离苦海了。”

“委屈?没有啊!”妙吉祥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突又恍然,一双眼睛又笑弯起来,开朗地摇头道:“阿爹养活一家人不容易,娘亲又有了身孕,妹妹年纪还小,奴帮家里多分担一些,是应该的。”

李鱼看她神情不似伪饰,不禁惊讶道:“你不是在家里受了委屈?那……你一个人躲在竹林里哭什么?”

妙吉祥的笑容黯淡了下来,双腿蜷了蜷,下巴搁在膝盖上,幽幽地道:“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李鱼轻啊一声,忽然想到了自己远在异时空的父母双亲,虽然这段记忆变得极其模糊,几乎完全想不起来,但他完全可以想像得到,父母双亲失去他后,一定会非常伤心。

李鱼忽觉酸楚,眼睛不觉湿润起来。他抬起头,仰望着天空一轮明白,沉默良久,忽然道:“如果,你的母亲正在天上看着你,你说,她最希望你怎么样?”

妙吉祥挺直了脊梁,振作了一下,望着天空的明月,脸上漾起甜美的笑容:“娘一定希望我开心、快乐!”

李鱼呆了一呆,他下一句话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妙吉祥开口,以便继续解劝,谁料妙吉祥居然把他准备好的台词给抢了。

妙吉祥感激地看了李鱼一眼,站起来,拍了拍臀后的土:“我一直很努力,努力让自己活得开心、快乐。今晚只是太想我娘……,李大哥,谢谢你!”

妙吉祥弯着腰,从竹林间钻出来,轻盈得像一只牝鹿。两个人在竹间月下,并肩走去,一路上各有所思,并没有再说一句话,但相近的思绪与情感,却分明让他们感觉到,彼此亲近了许多。

李鱼和妙吉祥回到院子里,李鱼站住了脚步,妙吉祥向他轻盈地福了一礼:“李大哥好眠!”

李鱼点了点头:“晚安!”

李鱼就站在门口,看着妙吉祥踏着清霜似的月色,袅袅婷婷地走去,她一直走到房东头,在那原本放皮货杂物的小仓房前停下,又回眸望了他一眼,便走了进去。她走进去时,腰杆儿,依旧十分挺拔。

李鱼轻轻叹了口气,愁绪顿时减轻了许多,却隐隐地有了种愤怒之意:她是睡在仓房里的么?就算是生身的父母,也不是都会那般疼爱自己的儿女的啊!难得她能如此乐观,一颗心始终剔透明亮得仿佛那边那轮月亮。

李鱼又想到了正睡在房中的潘氏,一种孺慕之情油然而生,那是一个可敬的母亲,也是他这一世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

李鱼下意识地又摸了下颈间的宙轮项坠,蓦然兴奋起来,还有一天半,这个项坠儿似的小玩意儿,究竟会给他什么惊喜呢?李鱼的心中无比期待!

第016章 吾往巴蜀望王气

李淳风当晚去驿馆途中,才被袁天罡告知,一头青丝已变银。李淳风弱冠少年,形容俊俏,丰仪不俗。袁天罡本来以为师弟听说丝变白必定痛心疾,不想李淳风到了馆驿,取过八棱铜镜照良久,却是喜气洋洋。

李淳风扭过头去,对袁天罡道:“师兄,你看我如今,可算是鹤童颜、仙风道骨?”

袁天罡怔了一怔,见李淳风对丝变白并不在意,倒是松了口气,便揶揄道:“鹤童颜倒是不假,仙风道骨么,却没看出来。”

李淳风撇撇嘴,对袁天罡道:“你嫉妒我!”

李淳风扭过头去,对着镜子又得意洋洋地照了一阵,对那一头白似乎非常满意,自言自语道:“我听说在天方国以西,还有无数国家,其中有些国家的人,便是天生一头白,如今看来,也不难看嘛,貌似还更飘逸了许多。”

袁天罡听了,不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今夜天生异象,你就不好奇么?”

李淳风放下铜镜,转身道:“师弟任职太史局,常于灵台夜观天象,总会见到许多异事有天相昭示,总不成每次见到都大惊小怪的么?”

袁天罡摇头道:“这一次不同,那异宝出世,一旦用之得法,造化无穷。”

袁天罡沉吟片刻,下定决心道:“我想亲自去一探究竟。”

李淳风讶然道:“师兄此番入朝,皇帝必有重用。如何能让你离京去一探究竟?”

袁天罡淡淡一笑,道:“兹事体大,若照实说出,弄清真相前,恐会生出不测后果,我可以辞官不做,如此便是自由之身了。再说,师兄对做官确实无甚兴趣,俗事缠身,不得修行,早就厌了。”

李淳风刚及弱冠,名利之心尚未尽去,却舍不得师兄就此辞职,李淳风道:“师兄啊,你我二人今日做《推背图》,立下莫大功劳,皇帝将有重赏呢,此时怎能辞官不做?”

李淳风眼珠一转,击掌道:“有了!我有一套说辞,既可让师兄逍遥自在,又不至于失了唾手可得的功劳。”

袁天罡好奇地问道:“师弟有何办法?”

李淳风向他扮个鬼脸儿,笑道:“山人妙计,不可言也!师兄想知道,不妨卜算一番,我知道你的卜术在我之上呢。”

袁天罡哑然失笑:“你想师兄也和你一般,搞成一头白才甘心么?天机之事,能不问,便不问,顺其自然可也!”

次日早朝已毕,皇帝李世民果然召见袁天罡和李淳风的封赏。太史局又称司天台,负责天文历法,星相占卜,归秘书省管辖。正印官为司天监,正三品的高官,可以穿紫袍的。

司天监之下又有司天少监两人,正四品下,司天丞一人,正六品上。主簿二人,正七品上。主事一人,正八品下。还设春、夏、秋、冬四官,皆正五品上。

李淳风原本以将仕郎入职司天台,是从九品下的官员,可他替天子做《推背图》,竟因泄露天机太多,导致满头白,这可是李世民亲眼所见,功莫大焉,竟尔连升八级,被李世民直接钦点为秋官。

要知道,司天监虽然主管历法天象,可它的作用和地位比现代的气象局那可要大太多了。不单是因为农业社会,主管天象历法本身就有莫大的话语权,他们还主管星相占卜呢,唐朝时候的帝王,再如何英明神武,都不会不把司天监官员对天象的解读不当回事儿,那可是拥有左右天子意志的所在。

这样的一个衙门,连升八级,前所未有。李淳风自年仅二十即修历法之后,再一次名满京华。

袁天罡原本是火井县令,火井县是下县,所以袁天罡是正八品的官儿,李世民虽然觉得六十副《推背图》中他只做了五副,功劳不及李淳风,但他原本就比李淳风高了两级,又是李淳风的师兄,总不好比李淳风级别低了,所以便想为他火一个司天副丞,正六品下的官职。

不料李淳风领旨谢恩之后,马上进言:“陛下,昨夜天生异象,似乎撼动王气。师兄深感忧虑,有意南下,一探究竟,所以不能留任于司天监,还望陛下恩准。”

李世民怵然动容,什么叫撼动王气?王气就是帝王之气啊。身为九五至尊,这等关乎皇位和江山的事情,李世民岂能不予关注?李世民动问之下,李淳风指天划地,种种玄虚之学卖弄了一番,只听得这位处理国事游刃有余的英明天子头昏脑胀,不知所云。

但李世民只弄明白了一件事,昨夜天生异象,恐对他的江山和皇位不利。而且今日早晨,也确有大臣禀报过昨夜终南山出现过异常天象。李世民如何敢不慎重,当即下旨,命袁天罡领司天少监衔,南下探察究竟,并御赐手令,沿途官吏可予便宜之权调用,这一来袁天罡等于是钦差大臣身份了,而且不同于一般的钦差,权限范围很大、且没有固定的缴旨期限。

袁天罡这才明白小师弟胆子有多大,竟敢妄议天象,为他向天子讨要好处。不过仔细说来,那异宝一旦落在歹人手中,且弄清楚它的用法,要说撼动王气,确也不假,如此说来,李淳风也不算欺君。

袁天罡领旨谢恩,与李淳风离开紫宸殿,李淳风便笑道:“师兄,如何?这一来,你可比任职司天监还要威风了。只是,师弟还是希望师兄你能留任京师,你我兄弟可是有好多日子不曾相见了。”

眼见李淳风露出依依之情,袁天罡也不禁心中一暖,微笑道:“我此前是在地方上任职,自然不便与你常见。如今身份,说走就走,说来就来,又何需一别经年?”

袁天罡向南望了一眼,喟然一叹,道:“我观天云气象,那异宝往剑南道方向去了,想来异宝已然认主,只不知是否是有德之人。我刚从剑南道来,如今却又要往剑南道去了!”

袁天罡刚刚说罢,安公公便脚步匆匆地从紫宸殿里出来,一见袁天罡和李淳风在殿外叙话,尚未离开,不禁松了口气,放慢脚步,笑着走上来道:“袁少监,李秋官,圣人正有一语着杂家嘱咐。幸好两位不曾走远,倒省了杂家的脚程。”

袁天罡和李淳风转身看向安公公,微微欠身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安公公笑道:“圣人倒也没甚么吩咐,只是荆王正在京里,圣人想徙封荆王入蜀,让荆王先去剑南道,择一中意的所在。不妨与袁少监同行。”

袁天罡顿时心中了然,李淳风把这事儿说的太过严重,皇帝果然不放心了,让荆王入蜀挑选准备徙封的州县,莫如说是要跟着袁天罡去一探究竟。有一位王爷跟着,还谈什么自由自在?

袁天罡想到这里,不禁暗暗瞪了李淳风一眼,李淳风却笑眯眯地对安公公道:“我这师兄随性惯了,不懂得照顾自己,能与荆王爷同行,衣食住行皆有照料,好极,实在是极好,哈!哈哈……”

第017章 同行一个风流王

荆王李元则是太上皇李渊的第十二个儿子。

李渊老头儿是个高产的皇帝,迄今为止光儿子就已经生了二十二个。最小的皇子才三岁,是他做太上皇的第三年出生的。李渊老头儿老骥伏枥,志在多子多孙,目前仍在不懈地努力着,为李世民制造着弟弟妹妹。

不过,老李家的子孙素质都挺高,个个多才多艺,毕竟从小受着皇家教育,有着最好的教学资源嘛,大唐刚刚开国没多久,奢糜风气也不重,皇子们学习不敢不刻苦。

说到品性,李渊老头儿也足以自慰,他的儿子品学兼优者极多,目前为止,还在吃奶的、上树摸家雀儿的那几个还小,看不出什么来,已经成年的皇子中,大多清廉自省,堪称贤王。其中只有一个品行不太好,就是被李世民派来陪同袁天罡入蜀的荆王李元则。

李元则有两个爱好,排场、美人儿!

王爷出门当然极有排场,但李元则的排场比一般的王爷都要大,王爷的仪仗、服饰、礼制其实都有定规,但荆王在这些方面,与皇帝相比虽不同亦不远矣,严格说来,僭越了。

不过,李渊老头儿是不情不愿地禅位的,每日无所事事,玩完造人游戏,喝点小酒儿,就抹着眼泪骂他儿子李世民不孝,李世民也是无可奈何,对兄弟们不好要求过严,免得老爹听说了又拿他说事儿,所以荆王在荆州被地方官举报了,李世民便打算把他徙封到四川去,天高皇帝远,眼不见为净。

所以,李世民其实确有把荆王改封到四川的意思,不过李淳风提到王气,李世民也着实地重视,所以派了自家兄弟来。李元则虽然有些毛病,可是涉及李唐江山的事儿,他也不会不上心。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旗幡招展,前往巴蜀。袁天罡一架轻车,潇潇洒洒。荆王李元则的车轿和他隔着七八个车位,拱卫在仪仗中央。荆王这车轿十分庞大,内中有如厕之所、就寝之所、用膳之所,还有书房,亏得这御道够宽,要不然也装不下这么大的一辆车。

车子随着八匹骏马的拖动,吱吱呀呀地响着。只是那车子颠动的韵律似乎不全是道路自然的颠覆造成的。车辘马嘶间,隐约还能听到细细的女人娇喘声、呻吟声。

车轿寝帐之内,锦幄兽香,春色无比。雪弯玉股,仿佛一条白蛇般蠕动,荆王李元则正俯伏其中,卖力耕耘着。这一通缠绵,直折腾出三里多地,车轿内才算安静下来。

过了一阵儿,一个绯衣美妇人从那大车轿上走出来,钗横鬓乱,粉腮飞红,眉宇之间凝着春色。随侍车轿的卫士、太监俱都见惯不怪,倒是那美妇人含羞带怯,羞羞答答的。

车子缓缓行着,那美妇人袅袅娜娜,踩着红驼绒的地毯,走到最低一阶车蹬处,车轿下早有一个随轿而行、头戴平帻巾、身穿一袭浅绿色圆领官袍的中年人伸手扶她下了车,二人低着头,快步走向后边随行的长长的车队。

袁天罡懒洋洋地斜靠在车上,提着一个摸挲的已经挂了浆,黄玉般莹润的小酒葫芦,抿一口酒,望一眼四野风光,后边车上这一幕,都被他看在眼里,不禁摇了摇头。

这就不得不提到荆王李元则的第二个爱好了,好美人儿。他是王爷,美人儿嘛,只要舍得花钱,何等风情、何等样貌的美人儿都找得到,便是想要大食、波斯美人儿,却也不难。

不过荆王李元则有个怪癖,他喜欢别人的女人。所谓别人的女人,倒未必一定得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情人亦或未婚妻也是可以的,简而言之,只要是对别的男人情有所属就成。

荆王所享受的,显然不是美人儿本身,而是欺掠凌辱别人的女人,最好与此同时那个男人还要忍受着屈辱候在一边,他所享受的是这种凌驾于别人之上予取予求的强大感。

方才在车上侍奉他的是荆王府尤主簿的夫人。身为荆王府的主簿,功名利禄全指望着荆王,对于夺妻之恨,他便忍辱含着做起了缩头乌龟。男儿立身处世,竟然如此不计尊严,袁天罡也只能苦笑摇头了。

袁天罡收回无奈的目光,往旁边矮山上看了一眼,目光突地一凝。

矮山上站着一个远行打扮的女子,短襦胯裤,俱为白色,肩后一口长剑,杏黄剑穗飘扬飞中。她头戴一顶柞蚕丝的帽子,正凝眸向山下车队仪仗望来。

在她身后,就是澄净如洗、湛蓝一片的天空,她就娉娉婷婷地站在那儿,如同站在天际,阳光洒照在她微扬的脸上,肌肤皎洁如玉,浮起一片莹润的光辉,那风姿仪态,国色天香,不外如是。

袁天罡先是被那少女惊人的美貌所吸引,但目光一凝间,却又注意到那白衣少女的目光正凝视着他,袁天罡不由得眉头微微一蹙。那目光好古怪,完全不像是路边偶遇心生好奇的打量,倒似知哓他的身份,有些审视的意味。

这女子是谁?我认识她么?如此风彩照人,若是见过,应该不会忘记才是。袁天罡沉吟着,车子缓缓向前,被一丛树木所阻,与那白衣少女的视线便被切断了。

年仅三十,仪表堂堂的李元则只穿一袭白色小衣,赤着结实的胸膛、光着一双脚,踩着柔软的波斯地毯走进了书房,长史薛凉正在整理李元则散乱丢弃的书籍,见荆王进来,不禁规劝道:“王爷,袁天罡如今正受陛下信赖,俨然国师一般人物,王爷在他面前,还该收敛一些才是。”

“诶!有什么打紧!”

李元则不以为然,往窗前锦墩上一坐,提起锡壶,斟了盅美酒,呷了一口,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与二哥,自家骨肉兄弟,他一个外人,能进我的谗言?不用理会!”

薛长史道:“罗氏娘子不比寻常女子,她毕竟是尤主簿的夫人,王爷你……”

李元则哈哈一笑,提着锡酒壶,指着薛长史道:“你又来啰嗦了。我告诉你,这壶酒啊,你不喝它,它就不是一壶酒!这书呢……”

李元则拿起桌上放的一本书,往薛长史面前一丢:“你不看它,它就不是一本书。而这女人嘛……”

李元则斟着酒,目光斜飞窗外:“这女人啊,你不弄她,她就不算女人。而你若要弄她呢,又何必管她是谁的女……”

李元则说到这里,忽然一呆,立即探头望向窗外。一位身材修长的姑娘正傲立于山巅之上,香肩若削,腰如约素,延颈秀项,无比优雅。此时她刚扭过头去,看向前方,由此处瞧她侧脸轮廓,说不出的精致优美。

李元则顿觉色授神销,好……好美!

第018章 她的排场比王侯

薛长史随着荆王目光向外一看,不由暗暗叫苦,我们这位王爷个性何等恶劣,这位姑娘怎么偏跑到他面前看风景啊,这不是给我添乱么!

别看长史是王府属官中职位最高的官员,其实也是最苦逼的官员。若是摊上个循规蹈矩的王爷还好,熬上几年就是资历,离开王府时必然高升的。可若是碰上个不省心的王爷,长史就有了一个别称“黑锅”!

王爷犯了事,只有皇帝才能惩治。而王爷和皇帝的关系不言自明,所以王府长史一定会背锅。如果王爷喜欢惹是生非,长史趁他还没铸下大错就主动向皇帝告,是不是就没事了?

也不行,还没犯下大错,那就不会严惩,顶多训斥一番了事。你既然这么负责,皇帝舍得换个人去辅佐(看着)王爷么?可你又已经得罪了顶头上司(王爷),你这日子可怎么过?

薛长史自打被任命为荆王府长史,可真是为荆王操碎了心。此时一瞧荆王那贪婪的眼神儿,赶紧提醒道:“王爷,你情我愿倒也罢了,若是强抢民女,可是大罪。”

李元则收敛了心神,狠狠瞪了他一眼,抢白道:“本王自然明白,无需你来提醒!”

李元则想了一想,终觉不甘,招手便唤过一名窗外侍卫,急色地道:“你快上山,询问那位姑娘,可愿侍奉本王,只要她肯,荣华富贵,断然少不了她的!”

那侍卫领命,立即翻身下马,向山上走去。

李元则命车轿停下,兴冲冲地望向山上,只盼那美貌姑娘一听他是一位王爷,便芳心暗许,主动下山。虽然李元则更喜欢占有别人的女人,那白衣女子只是孤身一人,未免美中不足,可她实在是太美了,荆王偶尔也是可以放松一下自己的标准的。

白衣姑娘站在山上,眼看着袁天罡的车驾缓缓驶过,意欲下山一见的念头最终还是打消了。虽说她与袁天罡有着不为人知的亲缘关系,有意争取袁天罡的援手,但她所谋之事甚大,而袁天罡命运乖蹇却全因她的祖母,袁天罡一旦知晓她的身份,真会站在她一边么?

“罢了!不可冒险,既然他也是去剑南道,若是有缘,总有相见之期。我此时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且去利州,联络李孝常的旧部纥干承基,共商大事要紧。”

白衣姑娘想到这里,举步就要下山。原来这矮山另一面山下也有一条道路,道路上停了五匹马,还有四个人正等在那里。但她刚要举步,忽见一名荆王仪仗中的侍卫快步向山上跑来,不禁诧异地站住了脚步。

因为荆王李元则命仪仗停下,袁天罡的车驾也停在了路旁。此时他已穿过那片茂密的树丛,由此往山上看去,依稀可以看到那位白衣姑娘。就见那侍卫跑到那位白衣姑娘面前,说了几句什么,又伸手指着山下荆王的车驾,显然是在说明来意。

紧接着,袁天罡就见那白衣姑娘飞起一脚,将那侍卫踢飞起来,袁天罡忍俊不禁,不禁翘起了嘴唇。

荆王正趴在窗口等候消息,忽见那白衣姑娘一脚踢飞了他派去的侍卫,不禁恼了,喝道:“此女大胆,竟敢违拗本王!来人啊,去把她给我抓过来!”

薛长史暗暗叫苦,连忙上前劝谏:“啊!王爷……”

荆王一把将他推开,赤着双足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走来走去,气咻咻地道:“此女佩剑出现在本王行经之处,必有图谋!要把她抓下山来,本王亲自审问,摸清她的底细!”

薛长史心道:“放屁!分明是你对人家姑娘有所图谋吧?审问?你所谓的审问,不就是把人家姑娘绑进你的寝帐,剥光人家的衣裳,用你那臊根儿探人家的底细么。”

薛凉心里这么想,嘴里可不敢说出来,只盼那姑娘机灵一些,赶紧跑路。

那白衣姑娘眼见山下大队官兵,当然不会等荆王派人上山“理论”,她羞怒之下,一脚将那侍卫踹进灌木丛中,立即施展身法,迅捷如飞地向另一侧山下奔去。

看她蛮腰款摆、长腿错落,纵跃间并不显得惶急,从容之态如闲庭信步,度却极快。奔走之间,那胸腰、腿股随着运动的动作绷起的曲线滑润修长,有股说不出的诱人之媚。

白衣姑娘到了山下,山下牵着五匹马的四个男子立即迎了上来。这四人最年轻的也有三旬上下,其中最老的一个看起来却有六旬了。那六旬老人一见白衣女子上前,立即在马前跪伏下去,双手撑地,态度极为恭瑾。

这个时代虽然有部曲、也有奴隶,但出门在外,也少见有人派头如此之大的,就连荆王上下车马,也不可能踩踏他人后背,何况这白衣少女身手极好,一纵身就能跃上马背,根本无需蹬踏他物。

但那六七旬的老人跪得理所当然,而且看他穿着竟是绸衫,根本不可能是个低贱的部曲或奴隶。白衣少女似乎也是踩得天经地义,她那金蹙踏云履在这六旬老人背上一点,一步跃上马背,顺过马缰,柔韧修长的双腿一挟马腹,喝道:“走!”

六旬老者马上翻身而起,双足轻轻一点,身形一闪,便已稳稳落在马背之上,一抖马缰,紧随白衣少女而起。其他三人直到那六旬老者冲出,这才策马跟上,看起来四人之中,竟还以那六旬老者地位最尊。

荆王侍卫气势汹汹登上山顶的时候,白衣少女早已带着四个随从飞驰到了远方,暮色苍茫,远山含烟,山坳中隐隐一路轻尘,伴着一行五人,渐渐消失在远山苍翠之中。

此时,李鱼提着一个小板凳儿,刚刚走进竹林之中。他四下观察了一阵,又看看天色,记住了大概的时间,便把小板凳儿放在了一处竹林下,这是他做的一个记号,实验的记号。

今天的记号,再加上昨日晚间到竹林里解手里在竹子上刻下的痕迹,连续两天都有了标记。明天,他的穿越实验就要开始,明天这个时间,他将弄清楚,拥有宙轮后,他究竟能做些什么……

第019章 吉祥颦眉亦可怜

李鱼拍拍手,从房后竹林绕回前院,几只老母鸡正在院子里悠闲地走来走去,一只刚刚下了蛋的老母鸡从鸡窝里蹦出来,咯咯哒地叫着,炫耀着它下蛋的本事。李鱼走过去,从鸡窝里拿出尚有余温的鸡蛋正要回房,隔壁房间吱呀一声,房客余氏挺着大肚子,捧着个簸箕走了出来。

余氏三十出头年纪,倒也颇有几分姿色,只是身怀六甲,体形有些臃肿。看到房东家的李鱼,余氏向他友好地笑了笑,便开始捡拾簸箕中的霉米,霉米随手丢在地上,几只母鸡跑过去,欢快地啄起米来。

余氏捡拾着霉米,笑问道:“李家小郎君,不曾出去么?”

李鱼答道:“刚回利州不久,身子还疲乏的很,且歇几日再说。”

余氏钦佩地道:“小郎君为父报仇,怒斩执戟长的事迹,在坊间可是早就流传开了呢,小郎君如此纯孝义勇,令人钦佩。”

李鱼笑了笑:“大娘过奖啦,身为人子,理应如此。大娘这身怀,得有六七个月了吧?”

余氏轻轻摸了一下肚子,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嗯!等到过年时就该出生了,但愿这回生个儿子,我家男人连孩子的名字都已取好了,叫妙计!”

李鱼讶笑了一声,道:“妙计?”

余氏笑道:“我男人姓氏特别了些,孩子的名字起得便也特别。小郎君以为还可以吗?”

李鱼笑道:“不错不错!简单易懂,朗朗上口。”

二人又随口闲聊几句,篱笆门吱呀一响,就见一身青裳的吉祥姑娘走了进来。

吉祥眉心微蹙,似有心事,一抬头,见余氏正在捡米,赶紧走上前道:“娘!女儿来吧,你去歇着!”

余氏嫌弃地侧了下身子,问道:“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吉祥叹口气道:“掌柜的酒铺子里生意不好,不想再多雇人工。今日给我结算了工钱,明天……就不能去了。”

“你这丫头,一定是偷奸耍滑不肯好好做事,才被掌柜的给辞退了!”

余氏勃然大怒,刚与李鱼聊天还在谈笑风声,这时却似罩了一片乌云。她摞下簸箕,一手叉腰,一手竖起食指,点着吉祥的脑袋责骂起来:“你个不争气的东西,每日里就知道吃饭,你能做些什么生计?老娘养你这么大,帮衬不了家里任何事情,就知道让我操心!”

妙吉祥的嘴唇儿抿着,颊上绷起一道倔强的弧度,她既不躲闪,也不低头,就是静静地看着余氏,任由她的手指戳在自己的额头。妙吉祥的态度愈激怒了余氏。

余氏愤然转身,从窗台上抓过一把扫帚,没头没脸地抽打着妙吉祥,破口大骂:“你看什么?你个小贱人,老娘是你的母亲,教训你怎么啦?就是打你,你也得给我乖乖受着!你还敢瞪我,嗯?你给我跪下!跪下!”

李鱼实在看不过去了,一步冲上前去,架住了余氏的胳膊。

余氏扭过头,李鱼脸上带着一丝假笑,说道:“余大娘,您六七个月的身怀了,可动不得怒,更不要说动手脚了。这要是动了胎气可怎么办?妙家香火,还指着大娘您呢!”

余氏一听也有道理,愤愤地放下扫帚,指着妙吉祥道:“你是不知道这丫头的性子,拗得像头驴子。从小就这样,从小就这样,你看看她,只要你一说她,她就这副表情,真叫人火冒三丈……”

李鱼笑推着余氏进屋:“好了好了,大娘消消息,您是长辈,何必与她一般见识。我看吉祥姑娘还是挺勤快的,这份工没了,再找一份就是,消消气,消消气……”

李鱼把余氏劝进了屋,见妙吉祥依旧抿着唇儿,静静地站在院子里。李鱼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儿,不禁担心地推了推她,轻声唤道:“吉祥姑娘?吉祥姑娘?你怎么了?”

妙吉祥的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而是异常的平静,眼神空空洞洞,有那么一刹那,李鱼觉得这时候她的灵魂其实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似乎在被余氏责骂痛打的刹那,她就把自己的感知和灵魂都蜷缩进了识海之内,留下的只剩下一个空壳了。

也许是因为从小受到继母虐待,才让她养成了这种鸵鸟似的自我保护的心态吧。否则的话,处境如此艰难的她,如何能够保持平时那副积极、乐观的心态?李鱼暗暗叹了口气,心里生起些怜悯之意。

妙吉祥的眸子渐渐恢复了神韵,她向李鱼笑了笑,完全看不出这么大的姑娘了,刚刚还遭受过继母的殴打与痛骂。

妙吉祥咬了咬唇,轻轻地道:“掌柜的酒不便宜,不年不节的,来店里买酒的人少。而且,掌柜的还往酒里掺水,弄得酒水寡淡无比,喜欢买酒喝的喝过一次也都不愿回头,生意好不起来。”

李鱼皱了皱眉,道:“这些事,为什么不说与你娘知道?”

妙吉祥无奈地笑了笑,唇有些倔强地抿起:“谢谢李大哥了!”

妙吉祥向房门走去,看着她倔强的背景,李鱼也只能无奈地摇头。

晚饭的时候,李鱼听到隔壁又出叫骂声,侧耳听了听,大概是妙家的小女儿妙龄却盛饭时被锅沿烫了一下,痛得她哭天抹泪儿的,余氏又了火,跑到仓房痛骂蹲在那里吃饭的吉祥灭灶火迟误了,要不然也不会烫了妹妹。

妙吉祥那妹妹李鱼见过,只比妙吉祥小两岁,也是十六七的大姑娘了,自己盛饭被锅沿烫了,居然迁怒吉祥?

李鱼气得把碗一顿,就想冲出去帮她理论,却被母亲一把拉住。潘氏责备道:“你这孩子!人家教训自己女儿,你去做什么?”

李鱼气道:“娘!你听听,这像话嘛!这也太欺负人了……”

潘氏瞪了他一眼道:“坐下!旁人家务事,论得到你出头?人家当娘的,不管有理没理,教训自己孩子,旁人也管不了!”

李鱼气咻咻的,饭也无心吃了。潘氏瞧他这副模样,不禁试探地问道:“鱼儿啊,你莫不是对人家吉祥姑娘有了意思吧?”

李鱼呆了一呆,登时老脸一红,讪讪地道:“娘,你说什么呢?我就是觉得吉祥姑娘太可怜了。成家立业,我还没想。”

李鱼想起吉祥姑娘的美貌,心中也是怦然一动。不过,毕竟是来自后世的人,他还没有完全融入这个身份、融入这个世界,想法要更实际、也更理智。

如果他的实验能够成功,那么他大可以一天天地倒退回穿越到这个时空之前,回到自己的时间。即便是走不了,成家立业意味着要承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要养家糊口,要有稳定的职业和收入,而不能过着猪一样的生活,养一群猪一样生活着的孩子。

见儿子害羞,潘氏笑了:“你这孩子,这又没有外人,还害上臊了。”

潘氏想了一想,自言自语道:“还别说,吉祥这孩子,生得俊俏、水灵灵的蛮好看,腰肢细细的,屁股又大又翘,一看就是个生儿子的相貌。人也勤快、能干,嗯……”

潘氏扒拉着饭碗,开始核计起来……

第020集 后悔药时效:24小时

又是一天过去,日暮夕山,但还差着些时辰,潘氏娘子还没从都督府回来,趁着这个好机会,李鱼鬼鬼祟祟地溜到了房后竹林之中。

他回利州已经两天了,他想测试那宙轮项坠能否将时空连续倒退,此时测试最为安全。时间只要回到头一天这个时候,他就可以马上再次测试,如果依然成功,那么他就回到了刚刚返回利州城的时刻。

李鱼握着颈间项坠,微微刺破肌肤,令血液滴上宙轮,项珠立即生了奇异的变化,幽蓝的光芒突然涟漪般荡漾起来,一层层幽蓝色波纹状的光波,荡漾着,越来越大,将李鱼全身笼罩其中,一如他初次现这宙轮时的妙用。

李鱼恍惚了下,再四下看看,依旧是日暮时分,天色变化不甚明显,他甚至不知道是否已穿越回到十二个时辰以前。不过李鱼早有准备,他昨日在这竹林中刻意放了一只板凳,而今日一早他已收回。

李鱼急忙往昨日放板凳处去看,倚着一管修竹,果然有只板凳,而他刚刚进入竹林时是没有的。李鱼心中一阵兴奋,果然回到昨日了,他立即再把血滴滴上项坠,尝试能否继续穿越12时辰,幽蓝的涟漪再度波纹一样地荡漾起来……

蓝色涟漪荡漾片刻,李鱼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蓝色涟漪消失了,李鱼额头虚汗涔涔,仿佛骤然奔跑了许久,浑身乏力。

李鱼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过了好久,他才缓过精神,拭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拖着肌肉仍突突乱颤的双腿,走到前天他曾刻下一道记号的老竹旁边。记号仍在,李鱼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刻下记号的时候,是前日同一时辰之后,是在夜里刻,此时还是黄昏,如果他成功穿越回了前天黄昏,竹子上是不该有刻痕的。这就意味着,他只能让时空倒退十二时辰,无法一次倒退更多,也无法在时间倒退后未满十二个时辰便继续倒退。

梦想连续倒退时空,直至回到自己的时代的想法破灭了,这番实验他弄清楚的,只是明确了这件天外来客的异宝,能让他回到十二个时辰之前,想强行穿越更多时空,甚至会给他的身体造成很大损害。

李鱼叹了口气,拖着疲乏的身子,懒洋洋地回到庭院里。几只老母鸡正在院子里悠闲地走来走去,房客余氏吱呀一声推开房门,挺着大肚子捧着个簸箕走到院子里。

余氏三十出头年纪,倒也颇有几分姿色,只是身怀六甲,体形有些臃肿。看到房东家的李鱼,余氏向他友好地笑了笑,便开始捡拾簸箕中的霉米,随手丢在地上,几只母鸡欢快地跑过去啄米。

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因为昨日黄昏,李鱼已经经历了一遍,如此奇妙的感受,不禁让李鱼的精神恍惚了一下。

余氏笑道:“李家小郎君不曾出去么?”

李鱼答道:“刚回利州,身子疲乏,且歇几日再说。”

余氏钦佩地道:“小郎君为父报仇,怒斩执戟长的事迹,在坊间可是早就流传开了呢,小郎君如此纯孝义勇,令人钦佩。”

李鱼笑了笑:“大娘过奖啦,身为人子,理应如此。大娘这身怀,得有六七个月了吧?”

余氏轻轻摸了一下肚子,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嗯!等到过年时就该出生了,但愿这回生个儿子,我家男人连孩子的名字都已取好了,叫……”

李鱼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接口道:“孩子叫妙计!”

余氏娘子惊讶地看着李鱼,惊叹道:“啊!小郎君怎么知道,我男人还没对别人说过呢。”

李鱼心想:“我怎么知道?昨天……啊不!是上一个今天,你亲口对我说的啊!”

李鱼苦笑道:“爹叫妙策嘛,儿子的话,叫妙计再合适不过啦,我猜的!”

余氏娘子笑道:“哎呀,小郎君真是好聪明!没错,我那男人给孩子预取的名字,就是妙计!”

其实这余氏娘子对李鱼还是很客气的,毕竟是自家房东,但李鱼想到她对继女吉祥的苛刻,对她总是无甚好感,随口敷衍几句,李鱼就回了屋。

堂屋里,他已经用伐回的竹子做了架简易的矮床,比起两条长凳搭起的床铺就舒服了许多。李鱼往竹床上一躺,枕着双臂核计起来。

这宙轮只能倒退十二个时辰,不!它的作用肯定不仅是这么简单,否则那些天外来客不会如此想得到它,应该说是他摸索出来的功能,仅止于此。这样一来,想靠它回返自己的时代看来是不可能了,那能用它做些什么呢?

李鱼思量许久,突地双眼一亮,一下子坐了起来。倒退十二个时辰,能做什么?赌啊!方才和余氏娘子的一番对话,显然只要生过的事情,还会再生一遍,除非已经预知一切的他做出了不同的反应,从而改变了事情展的方向。

比如他方才与余氏娘子的对话,前半段就完全是上一个今天的翻版,而从他抢先说出“妙计”这个名字,后续的展就与上一个今天不同了。也就是说,预知后的他,能改变原本事情的展。

赌,来钱快啊!

李鱼兴奋不已,马上盘算起来。借助土著李鱼的记忆,他知道利州哪儿有些赌场,有些什么赌法,他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利用自己预知的能力。

“旁观一局,看清胜败,记准时间,时空倒流后再来一遍,钱就轻松到手了。”

想清楚其中的关键,李鱼不禁哈哈一笑,一时间踌躇满志。

想到就做,李鱼决定马上行动,他跳起身来,快步走出房间,将门用草绳拴好,推开篱笆门出了院子,恰看见吉祥姑娘一身青裳地从巷子里走过来。

李鱼忽然想起上一个今天与余氏娘子在院中聊天的时候,吉祥姑娘下工回来,因为酒铺子生意不好,受到了余氏责骂。晚饭的时候,她那只比她小两岁,却极其好吃懒做的妹妹妙龄在她做晚饭时,被锅沿烫了一下,结果她又受到余氏责骂,晚饭都没准她吃,不禁站住了脚步。

妙吉祥走在巷中,眉头微锁,有些忧虑,显然是在为酒铺子生意不好,赚的家用不多在担心,她一抬头,看到李鱼正站在巷中,似乎在等她走近,却又换上了一副爽朗欢快的笑脸:“李大哥!”

李鱼笑了笑,一脸的谜之微笑:“酒铺生意不好,被掌柜的辞退了吧?”

第021集 发你一张好人卡

妙吉祥吃惊地看着李鱼,期期艾艾地道:“李大哥,你……你怎么知道?”

李鱼老神在在地道:“鄙人于相人之学略有研究。”

“李大哥好厉害!”

妙吉祥惊叹地赞许了一声,又不禁垮下了小脸:“哎!是呢,人家扮卓文君帮掌柜的卖酒,一直都很卖力气的,可是买酒的客人还是越来越少,不年不节的,有几户人家舍得老是买酒喝?何况掌柜的他……唉!”

李鱼道:“掌柜的心太黑,酒里水掺的比酒太多,回头客都跑光了吧?”

“咦?李大哥也这事也看得出来?”妙吉祥忽地恍然,道:“一定是听买过酒的街坊说过了吧。哎,连我也受掌柜的牵累,被人骂做骗子,难怪他生意不好,被他辞了也好,我也不想帮他骗人。”

李鱼道:“那掌柜的做生意不讲信用,坏了声誉,自然做不下去,并不是你不肯努力,另找一份工就是。”

妙吉祥的双眼弦月似的弯了起来,向李鱼甜甜一笑:“嗯!人家正有这个打算呢!”

李鱼笑了笑,道:“你这打算啊,不妨主动说与爹娘知道。别说酒铺子生意不好被人辞退了,就说酒铺子给的工钱太少,赚的家用不足,你已经人介绍,另外找了份工。”

妙吉祥奇怪地问道:“为什么要这么说?”

李鱼道:“你终究是辞了工,不是吗?可同样的事,用了不同的说法,旁人听在心里感觉就截然不同。也免得你爹娘……”

李鱼的语气微微一顿,但慧黠的妙吉祥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李鱼这是怕她被父母责骂呀。妙吉祥感激地看了李鱼一眼,用力点了点头:“谢谢你,李大哥,我明白啦!”

李鱼一笑,又道:“对了,晚上吃饭的时候,记得给你那好吃懒做的妹妹多盛一些,省得她到灶台盛饭时烫了手腕?”

妙吉祥愕然看着李鱼:“啊?妹妹每天都自己盛饭啊,为什么今天会被烫了手腕?”

李鱼叹了口气道:“我看她印堂黑,恐有血光之灾,掐指一算,算出来的。”

妙吉祥歪了歪头,显然有点不相信,甚至怀疑李鱼是嫌弃她妹妹,故意这么说。

不过,李鱼相信自己既然已经这么说了,她一定会加以注意。自己也不好再说的更多,便对她点点头,道:“我出去一趟,等我娘回来,麻烦你告诉她一声,就说我去会会几个老朋友,晚点回来!”

妙吉祥甜甜一笑:“嗯!谢谢李大哥,你……真是一个好人!”

这就好人卡了么?李鱼忍不住笑道:“别介,好人卡莫乱。我听着不舒服的。”

“喔……”妙吉祥看着李鱼远去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大郎也不能叫,好人也不许说,李大哥还真是个……古怪的好人呢!”

***   ***   ***   ***   ***   ***   ***

利州有三处比较大的赌场,其中一处在云栈坊,距李鱼的住处最近,只隔一座坊。云栈赌坊处于小巷深处,巷弄狭窄,弯曲似羊肠,站在外面,根本感觉不到里边会有一个大赌场。

巷口的青石地面已经被磨得锃亮,由此进去,两旁有一户户的人家,院墙低矮,门户也不大,但透过一些敞着门户的人家,可以看到院中的青萝爬架,丝瓜垂挂,有些人家院子里还有方桌石椅,虽然略显拥挤,却也别具雅致,其面积也不似外边的门户显示的那么小。

李鱼走到小巷尽头,就见两个吊眉汉子,抱着双臂,嘴里叼着草梗儿,正倚着门框拉呱家常。唐代对赌博禁得很严,现赌者,“杖一百”,并没收家籍“浮财”。如是设赌抽头渔利者,律定“计赃准盗论”。而如在京城设赌被抓获处以极刑,民间设赌抓获则处以充军。

不过,说是这么说,民间总有赌坊存在,百姓畏惧报复,未必敢去举报,再许捕快班头不良人一些好处,这赌坊依旧开得堂而皇之。只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总还是要人看门的。

看到有人来,两个汉子立即斜眼看来,待看清了李鱼的模样,两人立即站直了身子。

李鱼不是这儿的常客,但他们认识李鱼。也知道李鱼持一口杀猪刀,于闹市街头杀死一位执戟长的事迹。李鱼蒙皇帝大赦返回利州的消息,也经由喜极而泣逮着谁同谁兴奋诉说的潘大娘子之口,传遍全城了。

这两个大汉都是好勇斗狠之辈,但他们没杀过人,更遑论杀官了。所以一见李鱼,油然便有一种敬畏之意升起。

李鱼在门口站住,对他们两人谦和地笑了笑:“我要进去瞧瞧!”

李鱼曾来过这里,他不赌钱,但他学武,听说谁有些本事,他都会不遗余力地去追,拜求人家为师,学习人家的功夫,而他曾经拜过的一位师父,就是这家云栈赌坊的常客。

两个看门的大汉默不做声地往旁边让了让,李鱼便从二人中间走了进去。院子里的看门狗立即汪汪地狂叫起来,李鱼也不理会,那狗拴在墙角呢,他径直穿过院落,推门走了进去。

两个大汉看着李鱼消失在院中的身影,其中一人道:“听说杀过人的人,杀气很重的,可是看李家大郎模样,却并不凶狠啊。而且比起以前,似乎还要和气许多。”

另一个大汉道:“那是他杀的少!你看看郭怒,人血沾多了,就是他那副模样。”

头一个大汉机灵灵打了一个冷战,抱紧的双臂又拢紧了些:“你别跟我提他的名字,那个人一身的杀气,不要说看到他,便是想起来,我都有点瘆得慌!”

李鱼推开房门走进去,门后豁然开朗,开居是个长方形的院子。院子里面,四周围廊之下,都有赌桌支立,光着膀子的、衣衫不整的抠脚大汉们吆五喝六,掷色子、打骨牌,赌得正欢。

李鱼的到来,完全没有引起赌客们的注意,一双双充血的眼珠正紧盯着他们桌上转动的色子,手里攥出汗的骨牌,这时候就算走了火他们都懒得管,谁理会又有谁走了进来。

李鱼笑了笑,摸了摸怀中母亲给他的五文铜钱,漫步走了过去。

第022章 女皇、女仆与赌神

李鱼信步而行,这边瞅瞅,那边看看,进来之前,他已经借着院中花树投影的位置记下了大概的时间,此时需要记住的就是哪桌在赌,赌的是什么,开大还是开小,又或者手里有副什么底牌。

这需要很强的记忆力,李鱼又不能弄个纸笔一边察看一边记,本以为自己会记得很吃力,实在不行只记几局筹码较多的大牌就行,但他忽然现,自己的记忆力变得出奇的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穿越时空又或者是与土著李鱼的记忆融合造成的后遗症。

李鱼大喜,他兴致勃勃地在赌场里这儿瞅瞅,那儿看看,牢牢记住所见的赌局。瞧见哪桌筹码积累的够多了,他还跟着下注,掷一文钱下去,小试身手。

这个咧着怀、长满护心毛的魁梧大汉一只脚踏在板凳儿上,手里高举着摇盅大喊:“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啦,买大还是买小,快点!快点!”,

“当啷啷啷……”李鱼把一枚大钱丢下去,滚到了写着大字的地方。护心毛撇着嘴角儿,抬起头看了李鱼一眼。不屑地道:“就下这么点儿?”

李鱼看看大汉面前一大堆的筹码,笑了笑道:“就一文钱了!”

护心毛不屑地摇了摇头, 将摇盅猛烈地摇了几摇,眯着眼睛向众人看了看,嘿嘿一笑,将摇盅重重地往桌上一顿,缓缓打开。

“大!”

李鱼兴奋地跳了起来,虽然他今天来就是为了观摩试水,但真还不曾赢过一次,难怪有那么多人痴迷于赌搏,这一刻的兴奋感,确实极其强烈。但旁边却是一片叹息声,因为大多数人压了小。

护心毛又是不屑地瞟了李鱼一眼,从那一堆铜钱甚至饰物当中拨拉出十文大钱,丢到李鱼面前,道:“得意甚么,本钱那么少,还想财么?”

李鱼笑吟吟地将十枚大钱一一捡起,十倍的赚头,让他满心欢喜,也懒得与护心毛计较。李鱼将十枚大钱收好,向护心毛微微一笑,傲然道:“等着吧,会有你哭的时候。等我下次再来……”

李鱼扫了一眼满桌沮丧的赌客,淡定地吐出两个字:“通杀!”

惊讶的、鄙夷的、不屑的、嘲讽的、哈哈大笑的,种种声音灌进了李鱼的耳朵,李鱼却只潇洒转身,向外走去,脊背挺得笔直。在他心中,已经不期然地响起了赌神出场时那europe - The Fina1 net的旋律,于是,他的身姿也是愈地挺拔了。

李鱼走出门的时候,拴在院中的那只凶悍的大黄狗没有再叫,它前脚仆地,脑袋贴在地面上,出低沉的呜咽声,仿佛极为恐惧。

“这条恶犬也被我的风姿所折服了么?”

李鱼的胸膛挺的更高了,他却没有注意到,另一边墙角正有一人一边系着宽宽的红腰带,一边懒洋洋地往这边走,那只黄狗惶惧的表现其实正是因为这个人的走近。

那人抬眼看到李鱼,不由一怔:“小鱼儿!这小子不是被送进京师砍头了么?”

李鱼并未看到此人,直接迈步出了院门,那人抬了抬手,却并未唤他,略一寻思,便慢悠悠地转身,迈步进了赌坊。这人正是两个赌坊看门人提到过的那个人,捞阴行的郭怒!

*** *** *** *** *** *** ***

李鱼回到家里,潘氏正在堂屋里,盘坐在李鱼的竹床上,给他纳着鞋底儿。李鱼从长安回来,脚下一双鞋早就磨烂了,家里只剩一双旧鞋,潘氏正忙着给儿子做鞋子。

“儿啊,你回来啦!”

潘氏一见李鱼,马上放下针线活迎上来。

潘氏把儿子按坐在板凳上,打开锅盖,热气蒸腾而起,饭菜都在锅里热着,潘氏为了等儿子,一口都还没动。

李鱼有些不安,道:“娘,我不在家,你就先吃呗,干嘛要饿着肚子,给我留口饭就是了。”

潘氏笑道:“你不在家,娘一个人吃着也没意思。”潘氏说着,一碟子酱猪耳朵又端到了李鱼的面前。

李鱼忍不住笑道:“娘又从都督府里顺了东西出来啊,小心被人家逮着。”

潘氏把饭菜端到儿子面前,也在对面坐下,笑道:“倒也不怕的,娘常帮厨房几位大师傅做些针线活儿,这都是他们偷偷塞给我的。只是明目张胆地拿出府来,总归不好罢了。再说,武大都督人也挺好的,真要被人抓到,也不会把娘怎么样。”

“武大都督……”

李鱼端起的碗突然停了一下,有关利州都督武士彟的信息突然涌入脑海。其实这个时代的李鱼一直都有利州都督武士彟的情况,但是这份记忆不用时,就像是存放在了仓库里。

同样这具身体里,来自后世的那个灵魂也有关于武士彟的记忆,他的记忆里关于武士彟的信息虽然极少,却是因为武士彟有一个很有名的女儿,所以才隐约记得起来。

如今听母亲一说,李鱼忽然由武士彟想到了他那赫赫有名的女儿,连带着便也想起了有关武士彟的情况。

这武士彟曾资助李渊起兵,李渊立国后,曾任工部尚书,后转荆州都督,加封应国公。六年前利州都督李孝常谋反,朝廷平乱后,就把武士彟从荆州调往利州,招辑亡叛,抚循老弱,以稳定地方。

潘氏见儿子捧着饭碗出神,不禁问道:“怎么了,饭菜不合口味吗?”

李鱼摇了摇头,问道:“娘,咱们这位武大都督,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呐?”

李鱼虽然知道武士彟的一些情况,但是对于武家目前的详细状况却不甚了了啦。但他母亲潘氏在都督府做针娘,对此却了解的很。

潘氏也不知道儿子为何突然对武家的事情这么关心,便道:“武都督一妻五妾,两子三女。哦,武都督的正妻原本是相里氏,两位公子元庆、元爽都是相里氏所生。相里氏病死后,当时的皇帝、如今的太上皇亲自为咱们武都督指婚杨氏,武都督和杨氏夫人又生了三个女儿,长女已经有了名字,叫武顺。次女年方九岁,还没正式的闺名,叫华姑,三小姐才三岁,叫秀姑。”

李鱼问道:“武顺?华姑、秀姑,没有一个叫媚娘的么?”

因为继承了土著李鱼的记忆,很多事在他心中显得自然而然,所以直至此刻,才结合后世的记忆,想到武士彟是武则天的亲爹,而武则天此时应该就生活在利州。

中华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啊!而他的娘偏偏就在武家打工,关系如此之近,李鱼不禁浮起一丝见一见女皇少女时代的渴望。

第023章 玩把大的

潘氏摇头道:“没有啊,你怎么忽然问起武都督家的事儿来了?”

李鱼摇摇头,埋头扒起饭来,心中暗想:“武顺,应该不是了。华姑和秀姑,谁是武则天啊?为什么这时候不叫武媚呢?武则天在姐妹行里排第几啊!他奶奶的,早知今日,我该好好学学历史才是啊!”

历史课,他是跟周公一起度过的。至于历史类书籍也是毫无兴趣,他的少年时代,是《海贼王》、《看门狗》、《使命召唤》、《英雄联盟》陪伴度过的,对此所知着实有限,他能知道武士彟的存在,已是很不容易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李鱼沮丧地摇了摇头,扒了两口饭,忽地想起一事,连忙抬头问道:“娘,隔壁妙家,今晚有没有责骂吉祥姑娘啊?”

潘氏被他问的一愣:“没听到骂人,怎么了?”

李鱼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又问道:“那,他们家吃晚饭时,没人被锅沿烫了吧?”

潘氏奇道:“没有吧,一晚上都安生的很,没听隔壁闹出过什么动静。儿啊,你怎么问的这般古怪?”

潘氏不放心的摸了摸李鱼的额头,试探是否着了风寒。李鱼摇摇头,笑嘻嘻地道:“没甚么,我就随便问问!”

李鱼满心欢喜地捧起了饭碗,吉祥姑娘今日的遭遇,果然被他改变了。想想怀里揣着的十文大钱,明日就将作为本钱,让他迅阔成利州席大富翁,李鱼就忍不住嘿嘿地坏笑起来。

到时候开两家店,一家当小二,一家当掌柜,想炒掌柜就炒掌柜,想炒小二就炒小二,吉祥姑娘那么可怜,长得又那么下饭,到时聘到店里来,给她设计一身女仆装,再戴两只兔耳朵,哈!哈哈……

李鱼眉开眼笑,开心地吃起饭来。如果可能,他真想马上穿越时空,狠狠赚上一笔。只是现在还在上次倒退的时光之内,他是无法再次倒退时光的,只能等到明日黄昏再说。

次日一天,李鱼简直度日如年,整个下午,李鱼就坐在院子里,静静地望着天空的太阳极有耐心地往西边一寸一寸地挪着,惹得隔壁妙龄姑娘悄悄问她娘:“李家大郎是不是傻了,这样一直看太阳,也不怕把眼睛看傻了。”

李鱼一直挨到昨日同一时刻,为了保险又多等了片刻,才把手探进胸口,拈住了那颗宙轮项珠,拇指肚在外罩镂环的一处尖锐点轻轻一按,让鲜血渗透进去,幽蓝的光顿时在他身上一圈圈地闪烁起来。

余氏娘子手里的簸箕吧嗒一下掉在地上,吃惊地指着李鱼,惊骇地道:“李家大郎,你……你……你身上这是怎么啦?”

李鱼从余氏昨日的接触中已经知道,时光倒退后,还能记住曾经经历过的一切的,只有他自己,所以也不担心此刻被她母女现,他对余氏和嘴巴张得大大的妙龄笑了笑,道:“别担心,没事的。很快,我就要大财了,哈哈……”

时间,又回到了十二个时辰之前,几只老母鸡正在院子里悠闲地走来走去,房客余氏吱呀一声推开房门,挺着大肚子捧着个簸箕走到院子里。看到房东家的李鱼,余氏向他友好地笑了笑,便开始捡拾簸箕中的霉米,随手丢在地上,几只母鸡欢快地跑过去啄米。

余氏笑道:“李家小郎君不曾出去么?”

这尼玛跟游戏回档似的,都玩了几遍了?

李鱼清咳一声道:“这就要出去了!”说罢便急匆匆地向外走去。因为李鱼中止了和余氏有关她儿子取名妙计的没营养的谈话,他一直走出巷子,还没见到吉祥姑娘回来。

李鱼本想撇下她径去云栈赌坊,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住了,左右时间还来得及,他不想让吉祥姑娘回到家里无端地受到责骂和殴打。于是,他便坐在巷口青石上等着,直到一身青裳,面带隐忧的吉祥姑娘走过来,他才拍拍屁股迎了上去。

不等吉祥姑娘说话,李鱼就一脸谜之微笑地开口了:“酒铺生意不好,被掌柜的辞退了吧?”

李鱼俨然是回档游戏,和npc游戏角色对答似的,与妙吉祥重复了一遍昨天的对话,告诉她如何技巧地告诉继母被辞退的事实,告诉她小心不要让她妹妹在锅沿上烫了手腕,又领了一张好人卡,便向云栈赌坊走去。

李鱼怀里揣了一只褡裢,那是准备装钱用的……

*** *** *** *** *** *** ***

巷弄狭窄,弯曲似羊肠,两侧一户户人家,青萝爬架,丝瓜垂挂,与李鱼之前所见并无二致。赌坊门口,依旧站着两个吊眉汉子,抱着双臂,嘴里叼着草梗儿,倚着门框拉家常。

李鱼走到门口,微笑道:“我要赌钱!”

看门大汉往两旁一让,李鱼便微笑着走了进去。院子里的大黄狗汪汪地叫了起来,听在李鱼耳中,却似听到了喜鹊叽叽喳喳的声音。李鱼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仿佛赐福天官似的,走过院落,拉开房门,走了进去。

两个看门大汉讶异地看着李鱼消失在房门后,其中一人道:“这……真是杀过一位军爷的李家大郎?怎么眉开眼笑的满脸喜庆,一点儿也不像杀过人的人呐!”

另一个大汉也是满肚子纳罕,寻思了一下才道:“想是他杀了人,却得到了天子大赦,捡回一条性命,所以如此开心?”

李鱼推开房门走进去,门后长方形的院子里赌客们依然吆五喝六,掷色子、打骨牌,赌得欢实,压根儿没有一个注意到李鱼的到来。李鱼笑了笑,摸了摸怀中十枚大钱,漫步走了过去。

李鱼先闲逛了一阵,直到院中花树投影投射到了他昨日记下的位置,便向他记住的院落右上角一张赌桌走去。那张赌桌子是掷色子赌大小的,昨日这个时间,那一桌开出的是小,而大小的赔率是1比5,如果不出所料的话,他的十文钱将变成5o文。

片刻之后,李鱼就揣着5o钱,被旁边赌客红的目光注视下走向第二桌。不过片刻功夫,李鱼就拿着15o文钱走向第三处打骨牌的所在。

李鱼的记忆力变得出奇的好,牢牢记住了各桌在昨日同一时刻的输赢大小或者底牌的底细,现在他已经需要用到怀里的那只褡链了。褡链装着大半袋铜钱,他来到了护心毛的那一桌。

咧着怀、长满护心毛的魁梧大汉一只脚踏在板凳儿上,手里高举着摇盅大喊:“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啦,买大还是买小,快点!快点!”,

“咚!”地一声,李鱼把一褡裢沉重的大钱都砸到了桌子上。

第024章 人屠郭怒

撇着嘴角儿的护心毛看着砸在桌上的沉重的褡裢,嘴巴慢慢张大,吃惊地看着李鱼。

李鱼淡定地一笑:“我没数,就这一褡裢,我压大!”

护心毛吞了口唾沫,艰涩地道:“全压上?”

李鱼缓缓点了点头,道:“对!全压上!”

旁边已经围满了赌客,今日李鱼运似长虹,战无不胜。而赌徒最相信运气,一见李鱼赌大,所有的赌徒都扑上来,将他们全部的钱都堆到了“大”上。

护心毛额头的汗都慢慢地渗了出来,李鱼微微一笑:“怎么,你坐庄,不敢接么?”

护心毛看了看四周,赌徒们都疯狂地吼了起来:“开!快开!快开啊!”

护心毛咬了咬牙,将摇盅猛烈地摇晃了起来,所以押上了全部赌注的人都紧张地看着他举在空中的摇盅,只有李鱼老神在在,无比的淡定。

终于,护心毛将摇盅重重地往桌上一顿,鼻腔里出沉重的喘息。

“开!快开!开啊开啊……”

赌徒们疯狂地叫了起来,护心毛伸出颤抖的手,将摇盅缓缓地打开,欢呼声陡地戛然而止,李鱼脸上淡定的笑容也陡然僵住。

小!居然是小!

赌坊里安静了那么一刹,赌徒们都疯狂地咒骂起来,有人甚至想要冲到李鱼面前对他动手,护心毛出一阵瘆人的狂笑:“赢啦!老子赢啦!哈哈哈哈……”

护心毛狂笑着张开双臂,向桌上大堆的钱物拢去,赌徒们咒骂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护心毛把钱拢向他的怀里。

李鱼呆在那里,怎么可能不一样?这是他倒退十二时辰前亲自赌过的最后一盘,明明开的是大,他今日用来做本钱的十文钱就是当时赚的,怎么可能开出来的是小?

眼见护心毛将他那沉重的一褡裢铜钱拢向他的怀里,李鱼一股热血冲上头脑,猛地大喝道:“住手!”

护心毛一呆,抬头看向李鱼,李鱼猛地一伸手,将他的摇盅抓在手里,李鱼将摇盅翻过来,里外仔细看了看,伸手叩了叩盅底,突地恍然大悟,现了其中的玄妙之处。

李鱼大呼道:“不对!你这摇盅……”

“有假”二字还没喊出口,护心毛目光一沉,向人群中几个赌客递了个眼色,几个赌客突然“暴怒”起来,恶狠狠地扑向李鱼,纷纷叫骂着,掩盖了李鱼的声音。

“你他么的,没本事装什么赌神,害老子输钱!”

“揍他!揍他个狗娘养的!”

“往死里打!”

几个人的叫骂咆哮声彻底激起了刚输了钱的众赌客,所有的人都把愤怒泄在了李鱼的身上,叫骂着挥舞着拳头,扑向李鱼。

“愿赌服输,又没人逼着你们下注,如今迁怒于人,何等物流(什么东西)?”

一个冷冷的、平淡的声音突然响起,那些张牙舞爪的、叫骂踊跃的赌徒突然就如十二时辰前院中匍匐的那只大黄狗,突然没了声音。那些攘动的手臂也都被抽了筋儿似的软软地垂下来。

众人慢慢地让开一条道路,就见一个看着灰布衣衫,貌不惊人,腰扎一条宽宽的红腰带的魁梧汉子慢腾腾地走了过来。

李鱼看到此人先是一呆,脑海中关于此人的记忆迅涌上了心头,郭怒!他是捞阴行的郭怒,李鱼在利州拜过的十八个师傅之一,职业是捞阴行四大行之的郭怒。

李鱼又惊又喜,还没等他叫出口,郭怒已经走到他面前,搡了他一拳,笑骂道:“你小子,大难不死,回了利州,也不说来见见我,怎么,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儿,就觉得了不起啦?被我亲手送进鬼门关的人,没有五百,也有三百了,在老子面前,你可摆不起谱儿!”

郭怒笑骂着,一揽李鱼的肩膀便向外走,大声道:“走!陪老子筛几碗酒吃去!”

郭怒揽着李鱼大步往外走,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有人被郭怒淡淡地看上一眼,还会下意识地地一惊,赶紧退开两步。

动物的第六感远比人类要敏锐的多,牛马猪狗,见到一个干了一辈子屠宰业的屠夫,无论它平时是何等的凶悍,都会吓得四肢软、匍匐在地,仿佛遇到了天敌克星,就是因为它们能够感觉到这个人身上的那种气场。

而人的第六感是不及动物敏锐的,但捞阴四大行,为的就是刽子手。一个刽子手,手上只要沾了几十条人命,气场就会生微妙难言的变化,他瞟上旁人一眼,都会令人心生战栗,更何况是已经杀过几百条人命的郭人屠!

既见人屠郭替李鱼出头,那些跃跃欲试的赌徒都住了手,静静地看着郭怒揽着李鱼懒洋洋地往外走。

市井之间有一句老话,形容专门捞阴行的职业,刽子手的刀,仵作的眼,扎纸人的手艺,二皮匠的针线。

刽子手的刀好理解,就是有一把鬼头大刀吃斩头饭的行刑人。仵作的眼睛,就是验尸法医,据说真正的忤作久而久之会生出一双阴阳眼,沟通两界。扎纸人的手艺就是办丧的纸匠。二皮匠的针线,就是缝尸体,古时讲究死有全尸,才能投胎轮回,可以说跟后世的入殓师差不多。

干这四种职业的人因为经常和阴物打交道,在常人眼中看来就觉得很邪门,其实就算是一千多年后的现代,在殡仪馆工作的人,还不是受到许多人的偏见岐视,何况是那个年代,所以郭怒一出面,众赌徒立即噤若寒蝉,倒不全是因为他掩饰不住的杀气,也有这种心理上的原因。

郭怒用他肌肉贲张、足有寻常男子大腿粗的手臂揽着李鱼肩膀晃晃悠悠地走出赌坊外的羊肠小巷,放开李鱼,脸色一沉,冷哼道:“回来几天了?怎地都不说来看看师傅?”

李鱼被他揽着走出小巷的时候,就已将有关郭怒与自己之间的一切经历回想了起来,知道两人其实情同父子,可以无话不谈,而且郭怒此人常与阴物打交道,思维、做法,与寻常人都大为不同。

因此李鱼开诚布公道:“郭师勿怪!坊间都说弟子是蒙大赦出狱,其实不然!”

郭怒一怔,沉声道:“你越狱了?”

李鱼摇摇头,把来龙去脉对他讲了一遍,道:“所以徒儿回来,先就想赚一笔钱,先安顿了家母,介时也就了无牵挂了。”

郭怒冷笑道:“妄想从赌坊里赚钱,你是不是昏了头,难道你的千术比他们还要高明?”

李鱼此时业已想通,他之所以逆转时空提前看到了结局,为何自己依旧失败?原因就是:那个护心毛显然是个老千,从他一声吆喝,许多赌徒就马上应和来看,恐怕同党还不少,根本就是赌坊的托儿。

那护心毛既然身怀赌技,他就是重看过一万次事情结局都没有用,只要他的赌注太大,对方一定会出千吃下。李鱼不禁苦笑一声道:“是!弟子知错了!”

郭怒眸中露出一丝暖意,点点头道:“为了尽孝,偶尔蠢上一次,也没什么。走!陪师父喝几杯去,咱们爷儿俩好好聊聊!”

李鱼对他讲,一年之后自己还要重返京师受死,郭怒竟然浑不在意,果然是见惯了生死的人。李鱼早已知他性情,也不以为奇,便跟着郭怒向他的家走去。

第025章 不再“想入非非”

李鱼跟着郭怒是着实学过些真功夫的。刽子手这一行其实并不简单,他们手中那一口沉重的鬼头刀,要做到干净俐地一刀断头,需要锻练的技能极多:眼力,臂力,腰力,还有心理素质。

光是拔刀、扬刀、挥刀、收刀这四式动作,他们每日里就不知要练上多少次,夜晚练习砍‘香火’的时候,随手一刀,要不上不下地切准一排火炭头子。这份腕力、臂力、眼力和准头,纵然是身手一流的游侠儿,也未必都能做得到。

所以,一个出色的刽子手,也许在技击之术上算不上一流高手,甚至一个二流高手也能轻易击倒他,但是若论运刀、用刀、使力的基本功法,一个出色的刽子手的刀法造诣却可能过许多江湖一流高手。

而李鱼跟郭人屠学的就是用刀之法。李鱼拜过十八位师傅,没有一个是什么武林高手,但李鱼各取其所长,却筑下了极坚实的武功基础,更从平凡简单的招式中悟出了独到的武学真义。

真正的技击高手由简入繁,再由繁至简的过程,何尝不是一种反朴归真。李鱼算是直指本质了,只是他毕竟缺少名师指点,也缺少历练,闭门造车式的练法使他距离真正的技击之术,始终还隔着一层捅不破的窗户纸。

郭家离云栈赌坊不远,走出羊肠巷,再穿过两条巷子,拐进一条比较荒僻的巷弄,越过几家大户人家的后院门儿,到了尽头便有一处门户,大门左右各植一棵高大的树木,上边盘着几个老鸹窝,这就是郭怒的家了。

推开门儿,一片萧索之气扑面而来。老郭一生未娶,没有子嗣,家里也没养任何活物,自然毫无生气。待他们进了屋,一股子檀香味儿却是扑面而来,迎面一堵墙,架子上全是各种模样、各种材质的佛像。

佛墙前一架香案,一只香炉,郭怒上前,拈起三柱香点燃,先虔诚地拜了拜,把香插进香炉,这才招呼李鱼落座。李鱼早已知他习惯,一见他进门先烧香,下意识地问道:“今天又砍人了?”

彼时死囚并不全部解送京城,有些地方过于偏远,是没办法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解送人犯的,那样的只会把卷宗递送京城,收到批复再做处置,这样有的犯人今年秋决,可能他是去年将卷宗递京的。还有一种犯人,就是斩立决的。

有一种人犯,因罪大恶极、影响恶劣,死判之判决无可争议,为了达到惩诫效果,是不会经过旷日持久的审理和判决过程的,而是地方官拥有即时处死的权利,所以刽子手的生意也不必全都等到每年秋决,他们开张与否,取决于地方上的治安程度。

郭怒显然不想多谈此事,刽子手虽杀人不眨眼,其实心里对此也是颇为忌讳的。郭家供了一面墙的佛像,显然是为了驱除他心底的阴影。郭怒重重地嗯了一声,抬眼看向李鱼:“明年秋决,你会回去?”

李鱼通过与船老大刘云涛的一番对答,已经大概清楚了如今时代的风气。世人对于信义是非常在意的,一然一喏,重逾泰山。言而无信者当然也是有的,但那不是如今世界普世价值观所认可的行为,说出来做出来是会遭人鄙视的。

所以李鱼学了个乖,脸色一正,正气凛然地道:“皇帝仁德,缓我一年寿命,当利用此短暂生年,了些未尽之遗憾。待明年秋冰,弟子自该重返京师,接受惩处!”

郭怒点了点头,赞许道:“然诺重于生死,这才是真男儿,好样的!”

郭怒沉吟了一声,叹道:“你一死,李家无后,何止大憾,亦是大不孝啊!”

李鱼呆了一呆,什么明年秋决自己赶去京城送死,他才不像古人这么“愚腐”,早就做好开溜的打算了。至于说未了之遗憾,也只是随口敷衍郭怒的,不过临“走”之前,他确实想做一件事,就是笔小财,给母亲潘娇娇留一笔财产。怎么扯到无后上去了?

郭怒见他呆,不禁一笑:“脸嫩了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李家是千顷地里就你一根独苗苗,趁此一年光景,给李家留个后,也是应该的。”

李鱼慢慢张开了嘴巴:“留后?”

郭怒这一说,他倒真想起来了,他在死囚牢时,倒真见过有女人进入监牢,由牢头儿把那女人和某个死囚带去私密些的单人囚室,一番云雨欢爱,女子离去,死囚重入牢房。

当时李鱼还以为这是什么手眼通着天的“大哥”级人物,后来才知道,这是自古以来朝廷仁道的一种体现:如果死囚已经成婚但尚无后代,在待死期间,是允许他的妻子入狱与之欢合,以便留个血脉的。

但这种仁道是建立在完全忽视了女人权益的基础上的。这女人愿不愿意?无人理会,迫于宗族和社会风气,或许表面上她是“愿意”的,但是之后所有的重负,都是由她背起来,一力去承担,谁想过这对她来说公不公平?

而当时女人离异或失去配偶后再婚,都是很寻常的事,这样一来从很大程度上,也就人为制造了她再婚的障碍。为了让男方有个血脉的仁道,付出的是毁去这个女子一生的残忍。

所以兼有后世理念的李鱼当时对此就很不以为然,此时听郭怒一说,就更加地不以为然了。李鱼摇了摇头,正想如何委婉解释,郭怒已沉吟道:“嗯,我有一个远房表妹,你见过的,倒是合适的人选。”

“我见过?”李鱼马上搜索起自己的记忆来。

郭怒笑了笑,道:“是啊,曾经就住你那坊里,小时候还是你的玩伴。叫非非,你每次见她,都要打趣说‘想入非非’,那傻丫头,初时以为你是调戏她,追打你不休。待听你解释这是一句成语,颇为沾沾自喜。待后来真正明白了你说的意思,又对你追打不休,呵呵……”

李鱼唇角抽搐了一下,也不禁有点想笑。

郭怒叹了口气,道:“那丫头去年春上和离了,男人不争气,欠了赌债逃之夭夭,留下她拉扯着一儿一女独自过活,莫如你娶了她,给李家留个后。”

李鱼汗都快下来了,急忙拒绝道:“不不不,这不合适。我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再给人添负累。”

郭怒不以为然,道:“两个也是养,三个也是生,多一张嘴巴的事儿,怕甚么。再说了,现在也就我能接济她一下,她若真的嫁进李家,有了李家的后,你娘还能不帮衬着?”

李鱼大窘,连连摇手:“不不不,多谢师父美意,我不再‘想入非非了……”

郭怒打断他的话道:“就这么定了,改日我把她领来,你先相一相。哈哈,你放心,她再不是小时候瘦瘦小小雀儿似的干瘪身材了。现如今她是极好生养的一个福相。你想她嫁人三年就生了俩娃儿,还怕你李家无后么?哈、哈哈……”

第026章 他有一颗护花的心

李鱼尴尬道:“这事儿以后再说吧。趁京里消息还没传到这里,我先赚点钱。不然,知悉我仍是死囚,恐怕就不好寻些赚钱营生了。”

郭怒颔道:“这倒也是!”

郭怒想了想,忽又想起一事,拍手道:“捞偏门不适合你。你从未涉及这一行,难免会被人骗。还是做些正经营生吧,虽说来钱慢、赚得少,总好过坐吃山空,真有赚大钱的机会时再说。”

李鱼苦起脸儿来,叹道:“可惜我当初一心学武负仇,不曾学过别的,能做什么营生?”

郭怒摸着颌下的短髭想了想,道:“我倒想起个营生来,他正缺人,明日你来,我带你去,跟他说说,让他给你找份工做吧。”

李鱼瞧他一脸神秘的微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营生,不过瞧他没有直说,却也未再追问。反正对他介绍的工作,李鱼也不抱多大希望。李鱼只含糊答应一声了事。

二人又闲聊一阵,郭怒从厨下取了几个冷盘出来,筛了两大碗酒,师徒对饮,李鱼与郭怒吃喝了一阵,直到星光疏朗,与郭人屠约定来日相见的时辰,这才告辞,往家里赶去。

李鱼顶着满天星光,堪堪赶到自家巷口,却与一身青裳的妙吉祥不期而遇。李鱼一瞧那窈窕的身段儿,便认出了吉祥,不禁吃惊道:“吉祥姑娘,今儿下工这么晚?”

这巷弄又不可能有路灯,吉祥初见有个男人也是一惊,待听到他声音才又一喜,欢欢喜喜上前见礼道:“李大哥,你才回来呀。”

吉祥一脸欢喜地对李鱼道:“今儿回来晚啦,就不跟你多说啦。奴先回去做饭。”

吉祥向李鱼打声招呼,就加快脚步擦着李鱼的身子赶进巷子,李鱼鼻端顿时嗅到一股幽香。李鱼扬声道:“你回来这么晚,小心挨骂。”

吉祥回眸一笑,扬手道:“放心,人家赚钱了呢。娘见了欢喜,绝不会骂我。”

吉祥窈窕可爱的身影渐渐消失了,李鱼嗅着空气中淡淡的流香,却不禁忽然站住了脚步。

以吉祥的家境和处境,从前不可能用得上哪怕最普通的胭脂水粉,而现在她所用的香粉品流极高,价钱只怕不扉。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她又是个温婉可人的姑娘,她……赚的是什么钱?敷脂抹粉的,可别是……沦落了风尘?

一想到这一点,李鱼心里忽然说不出的难受。

“但愿是我猜错了!”李鱼仰望着无比璀璨的星空,暗暗祈祷。虽然在这个时代,女人所能从事的职业不多,需要她们工作到很晚的还需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工作更少,但他还是由衷的企盼着。

她像鲜花一样芬芳而美丽,李鱼不希望她像被牲口蹂躏的草一样活着。虽然李鱼从未奢望自己能够采撷得到她这朵美丽的花,但依旧不想看到她沦落风尘,李鱼,一直有颗怜花惜玉的心。

*** *** *** *** *** *** *** *** ***

花枝草蔓眼中开,小白长红越女腮。

利州朝天峡,明月阁内,正有一朵昙花也似的俏美灵动的女子,灯下抚琴。

风拂遮幔,幔律如水。纱幔后一烛摇曳,一袭白衣的她,盘膝而坐,犹如一朵出水清莲,身前横置着一具古琴。

薄幔给帘内美人儿增加了些许朦胧的美感,她轻垂着又弯又翘的乌黑浓睫,玉指比琴上的玉制琴轸还要玲珑剔透。一袭洁净的素白袍子,紧贴胸前的衣袍起伏褶皱中隐隐现出胸前柔美的峰壑。

琴韵流动,与琴前一坛薰香袅袅而起,水一般流泻出去,铺满了白的岩、青的山、亮的水,为那奇峰怪石都浸染上了一层诗意。这抚琴的女子,正是此前曾在袁天罡南下途中试图一见的白衣少女。

纤纤十指若玉葱,往古金色的琴弦上微微一搭,琴声顿隐,帷幔外出现一道人影,正是当时俯身于地,请这少女踏其背而乘马的那个六旬老者。

老者端着后来被茶圣6羽誉为“天下第四泉”的蛤蟆碚取来的清泉水烹就的香茗,脚下沉稳而轻快地走来,手中所捧茶盘中的剔透茶汤竟然连一丝涟漪摇晃都没有,这份功夫看似简单,却足见此人的不简单,若是没有极高深的一身武功,断然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老者一身灰衣,到了白衣少女身边,跪坐下来,把茶放在了棋架旁边的矮几上。白衣少女双袖左右一分,端然而坐,宛如冉冉于池中水上的一朵素净白莲:“墨师辛苦,此等事叫二止他们做就好了。”

老者垂,毕恭毕敬地道:“二止他们粗手粗脚的,怎么侍候得了尊贵的殿下。殿下是老奴侍奉长大的,只要老奴还走得动,这些粗活儿,还是老奴侍奉,得心应手一些。”

白衣少女眸光一黯,轻叹道:“往事已矣,皇朝不再。这殿下之称……”

老者左手垫于右手之上,拱手于地,以头触之,行了个臣见君的郑重大礼,激动地说道:“公主犹在,则大隋不死!我们还有机会!就算大隋真的亡了,殿下也永远都是老奴的公主殿下!”说到激动处,老者的声音不禁哽咽起来。

白衣少女柔声道:“墨师,不要难过。我们竭尽所能,努力去做就是了。就算不能复国……”

白衣少女眸光渐转冷厉,恨声道:“也得杀了李渊那老狗,方消心头之恨!”

老者顿道:“老奴誓死追随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一主一仆,究竟何等样人,竟然这么大的口气?原来,这白衣少女竟是隋炀帝杨广之幼女,闺名千叶。而被她称为墨师的这个人,则是当年隋宫大内副总管墨白焰。换作当年,李渊还是杨家的臣子,在大隋皇室遗族眼中,自然不会高看了他。

杨千叶缓缓地吁了口气,白玉似的素手轻轻一伸,羽袖滑开,露出一管皓腕,她将那霜雪般晶莹的茶盏拈在手中,呷一口琥珀色的茶汤,低声问道:“可联系到纥干承基了?”

墨白焰答道:“老奴已经找到他了,他在利州城云栈坊,约殿下明日巳时见面。”

杨千叶一怔,讶然道:“朝廷正在通缉他,他居然还敢待在利州城里?”

墨白焰答道:“艺高人胆大!”

墨白焰语气顿了顿,眼中露出一抹讥诮之意,又道:“这是他说的,老奴以为,他这么做,未尝不是想向殿下证明,他并未落魄如丧家之犬。”

杨千叶莞尔一笑,缓缓点头道:“好,那我明日便往利州一行,会一会这位尚未末路的末路英雄!”

第027章 兀那痴汉,焉何不行

杨广驾崩的那一年,小公主千叶才三岁,到今年也就是贞观六年,她芳龄也不过十八岁。十五年前,宇文化及与裴虔通、元礼、马文举等人举兵叛乱,杨广当时一无所止,正在宫中逗弄着他最宠爱的小公主千叶。

惊闻兵变后,杨广马上把千叶公主交给了当时就在身边的四名内侍太监,命他们带小公主逃离。面对着蜂拥而入的大队叛军,杨广坦然坐下,只提出一个要求:“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怎么能对天子动刀?取鸩酒来!”

谁料马文举等人对这样一个小要求也不肯答应,他们让大将令狐行达活活勒死了杨广,只给他留了一具全尸。杨广年方十二岁的儿子赵王当时也在行宫,被乱军给当场斩杀了。

内侍副总管墨白焰率领冯二止等三名近侍保护着年方三岁的小公主杨千叶仓惶逃离行宫。当时天下正乱,杨广遇弑的消息一传出,洛阳群臣便拥立杨广之孙越王杨侗为帝了,而太原李渊则攻入长安,立杨广之孙杨侑为傀儡皇帝。

没过多久,李渊便逼杨侑禅位,自立为帝。洛阳权臣王世充则逼杨侗禅位。当时墨总管率三大侍卫高手保护着小公主正一路逃亡,还未确定究竟该投奔何方,天下已经不姓杨了,只好就此隐匿下来。

因此,杨千叶身边这四名心腹,其实都是当初隋宫内宦太监。四人是受皇命逃离行宫的,当时杨广虽不知兵变,却已预感到大厦将倾,也提前做了一些准备,包括将大量财宝封匿于各地的秘密宝库以备不测。

杨广命墨总管护送他甚为宠爱的小公主离开时,曾将一处宝库的地点告诉他们。当年大隋国力何等昌盛,仅只那一处宝库的财富,就足以用来养百万兵而绰绰有余。

因此,这许多年来,小公主杨千叶在生活上倒是不曾遭遇过什么苦难。四个太监将她视为大隋犹在的象征,侍奉起居坐卧甚至过了一个正常的公主该有的待遇,排场自然不小。

杨广之死其实并不能算在李渊头上,但大隋灭亡,最终获利者却是李渊,墨白焰等四内侍武功虽深不可测,毕竟只是侍候人的奴婢,怎么可能有多么高远的眼光和才干,因此认定了李渊是他们的大仇人,他们也是从小这样灌输理念给杨千叶的,是以杨千叶才对李渊恨意深深。

凉月秋风,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杨千叶便整肃行装,准备进城。

只要条件允许,墨总管是绝对不允许轻慢了公主殿下的,好在今日进城本就不需要张扬,饶是如此,过程也极繁琐。杨千叶自小受他们如此教诲,也早习惯了,任由摆布便是。

虽然只是一身寻常装束,可是等杨千叶整束停当,也是颇为惊艳。蛮靴短裾、紧袖小襦,羊脂美玉般的肌肤甚至微微透出青络,仿佛一朵出水昙莲,美而不妖,极尽灵动。

尤其是她自幼受到墨公公等人严瑾的宫廷教语,一颦一睨、一举一动,极尽优雅高贵。可惜,一顶“浅露”很快就戴到了她的头上,遮住了她美丽的容颜,只能看到那优美动人的身段和举止间高贵优雅的韵致。

为了避免声势过大,墨白焰只带了冯二止一人,二人扮作仆从,陪侍于杨千叶左右,三人乘了一架牛车,缓缓赶向利州城。

唐初时候马匹多用于跑远程以及军事之用,寻常人家代步行路只能用骡马。而富有尊贵人家,则依旧秉持汉晋遗风,喜欢以牛驭车,一则走得平稳,二则雍容而不急促。

*** *** ***

长州城里,人们业已早起,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潘娇娇给儿子做好早餐,一同用过饭食,便挎着她的针线篮子去了都督府。不出所料的话,晚上回来还会藏些掖些肉食回来,李鱼怀疑以自己老娘这么猖狂的偷法,很可能那位可怜的武都督从就不知道猪还有耳朵和脑袋。

李鱼依旧无所事事没有工作,潘娇娇既不在意也不追问,说起来她溺爱儿子确实已经到了非常过份的程度,好在不管是之前的李鱼还是现在的李鱼,都还挺争气,并未被她的溺爱养成米虫。

李鱼和郭怒约定的时间是中午,上午无事他便想提前出去,先到城中逛逛,说不定看到什么事情,运用他的后世思维、先进理念,便能找到财之法。迈步出了房门,忽见柿子树下蹲了一人,正在洗涤青菜。

那人背对着他,青萝裙儿捋掖在膝弯里,以致臀部绷得紧紧的,仿佛是用圆规画出来的似的,盈盈圆圆。

李鱼一面痛斥某人的下流,一面用某人的眼睛在那“八月十五”上狠狠地剜了几眼,这才举步走过去。

吉祥低头洗着青菜,颈后几绺青丝随着微风拂动,露出她白皙纤秀的后颈。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回了下头。

李鱼讶然站住,他本以为这姑娘是妙龄呢。其实昨儿晚上母亲就跟他说过,隔壁妙家的托了她带妙龄去武都督府当针娘,但是在李鱼看来,妙吉祥更不可能此时在家。

妙吉祥回眸见是李鱼,不禁甜甜一笑:“李大哥!”

李鱼摸了摸鼻子,讪然道:“今天怎么……,不是又被人辞了工吧?”

吉祥噗嗤一笑,嗔道:“才没有呢,我这份工啊,午后才去,放工晚了些,但上午可以歇歇。”

李鱼啊了一声,心中愈地不舒坦了。真相越来越接近他的猜想了,眼前这一棵俏生生、水灵灵的小白菜啊,嫩得都还挂着露珠儿呢,却不知每日里要被几头猪拱来拱去,李鱼心中很不痛快、极其不痛快。

李鱼强抑心头不快,淡淡地道:“原来如此,我约了人,这就要出去了,回聊!”

不等吉祥姑娘答应,李鱼就加快脚步走了出去,一路疾行出了巷弄,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可是仔细想想,其实他的闷气生得毫无道理,吉祥姑娘的任何选择,他有什么资格评断?

“哎,只是可惜了她!如果我有钱……”

想到这里,李鱼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颈间:“这逆转时空的东西,多少也算一件宝物吧,可要究竟如何运用,才能让老子大其财,赚得盆满钵满放屁流油呢?”

李鱼想着,脚下不免慢了,后边一辆牛车吱吱嘎嘎的居然就追了上来。冯二止坐在车头把大鞭甩出一个噼啪惊人的炸响儿,大声吆喝道:“兀那痴汉,滚去路边,没得挡了爷的道路!”

第028章 此女不易欺

李鱼听人吆喝,本欲让路,但是听他说的难听,却不禁生起反感。李鱼停住脚步,不悦地回头瞪了一眼。冯二止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操着大鞭,瞪起眼道:“瞪我作甚,你待怎地?”

牛车帘儿一掀,现出杨千叶和墨白焰的身影。杨千叶双手扶膝,端坐锦缎榻上,头戴“浅露”,身姿端庄。墨白焰侧方跪坐于毡毯之上,同样双手扶膝,向外睨了一眼。

李鱼被他睨了一眼,只觉他目光锋利如刀,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杨千叶淡淡地道:“二止,出门在外,少生是非!”

李鱼听她声音好听,不觉仔细望了一眼,恰好此时一缕清风拂过,拂动杨千叶脸上浅露轻纱,露出一片雪白的颈项和圆润俏美的一个下巴,虽只冰山一角,便觉一抹清丽如冰雪消融后的第一抹新绿,扑面而来。

李鱼心中不由一动,暗道:“由此一斑,便可见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了。不过,若说美貌,怕她也未必就能胜得过吉祥吧。只是,看人家这尊贵气派,却不是吉祥这等贫家女可以比拟的了,纵然姿色差堪比拟,可这身份地位……

想到这里,李鱼对吉祥不免又起了一丝怜悯之意,不过一想到她竟自甘坠落,沦落风尘,那刚刚软下来的心又硬了起来: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啊!好白菜怎么能让猪拱了,而且还是一群野猪,实在不可原谅。

其实真要说起来,不管是车上这位姑娘还是吉祥,都不算是当下最符合审美潮流的美女。时下大唐风气,丰腴性感的美女最受欢迎,而杨千叶和吉祥都嫌苗条了些。

不过,她们还是未满双十年华的小姑娘,这种体态也属正常。而且即便如此,她们也是公认的美人儿,虽然喜欢窈窕清瘦还是妩媚丰腴的潮流有所不同,但基本审美观可是自古至今从未变过。

真要做个比喻的话,就是大唐如今气象,玛丽莲梦露那种类型的美女最符合审美潮流,而杨千叶和吉祥,属于奥黛丽赫本那一型的,略显瘦些,缺了那么一点点肉感。

冯二止被杨千叶淡淡地教训了一句,嚣张之态顿时收敛,只是一时却也不好再放下姿态与李鱼和气说话。

李鱼不为己甚,往路旁挪了挪,看着他们车驾过去,那轻风拂过,浅露轻纱又缓缓落下,遮住了杨千叶清丽脱俗的容颜。李鱼站在侧前方,只在那轻纱落下的一刹那,看到杨千叶耳珠上有一颗小小的红色美人痣。

李鱼跟在牛车后边,牛车拐弯他也拐弯,牛车直行他也直行,一路行去,现他们恰是同路。直到云栈坊,那车拐进赌坊旁边一条巷子去了,李鱼径直前行,双方才算分手。

李鱼到了郭怒的家,郭怒正在院中敞怀而坐,在一块半月形的磨刀石上磨着他那口据说已经传了七代,煞气可避鬼神的鬼头刀。

“嚓!嚓!嚓!”

郭怒双臂肌张贲张,磨得十分用力,看到李鱼来了,郭怒便从一旁盆中撩起些水来,将那大刀洗净,又使一块肮脏的鹿皮将那大刀擦得锃亮,提刀起身道:“等我片刻!”

郭怒回到堂屋,堂屋满墙菩萨佛像前面的香案上有一个刀架,郭怒把吃饭家伙往刀架上一供,拜了三拜,便大步出了房间,紧一紧宽宽的红腰带,对李鱼道:“那人轻易不肯把自家吃饭本领传与他人的,我好说歹说,再加上他与石三儿有仇,你杀石三儿,算是帮他报了大仇,才肯答应收你为徒。你去了他身边,勤学、勤问,有点眼力见儿。”

李鱼唯唯称是,却仍旧不知道郭怒打算领他去拜何人为师,别也是捞阴行的?却不知是跟人学打棺材,还是跟个人皮裁缝学缝尸体,想想心里就瘆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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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栈赌坊的正门儿与后门儿分别通往两个巷子,杨千叶所乘的牛车驶到赌坊后门不远处,两个贼眉鼠眼的泼皮正蹲在后门地上耍钱,看到牛车进来,便收了铜钱,懒洋洋站起。

墨总管一掀轿帘儿,从车里走了出来,站在牛车上往二人一扫,沉声道:“我家姑娘已经到了!”

一个泼皮“呸”地一声吐掉口中的草梗儿,肃手道:“我大哥恭候多时了,请!”

墨总管寿眉一轩,微微露出了怒色:“大胆!纥干承基不过是李孝常麾下的一条狗,李孝常之父李圆通见了我家姑娘也要俯称臣,区区纥干承基,在我家姑娘面前,安敢如此托大?”

另一个泼皮嘲弄地笑了一声,懒洋洋地抱起了双臂:“哟?摆谱儿来啦?我可不知道你们家姑娘是哪一路的神佛,就知道你们既然找上了我大哥,那就是有求于我大哥,这谱儿,就不用摆了吧?”

墨总管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双手十指微屈如钩,盯着他道:“你敢再放一句厥词试试!”

“墨师息怒!”

杨千叶柳腰轻折,从车中姗姗走出,墨白焰立即欠身退到一边。

杨千叶轻轻瞟向那两个泼皮,她明明戴着“浅露”,五官眉眼都很朦胧,但两个泼皮偏就有种被她居高临下盯着的感觉,站姿也不由自主地恭敬了许多。杨千叶淡淡地道:“你们去,替我向纥干承基问 句话。”

一个泼皮下意识地道:“你……你说!”

杨千叶缓缓地道:“你问他,之前他想做什么,他是什么人?现在他想做什么,他是什么人。之后……他想做什么,他,是什么人?我在这里等他,一盏茶后,他不来,我就走!”

杨千叶的容貌笼在浅露里根本看不见,但她的声音语气偏偏就有一种上位者自然而然养成的威严,那两个泼皮听了她的话,下意识地不断点头,杨千叶话音一落,二人已经抢着向院中冲去。

两个泼皮冲进后院,赶到赌坊里时,才被坊中许多赌徒大呼小叫的声音唤醒,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惊骇不已。那女人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她一说话,自己就乖乖听她吩咐了,仿佛自然而然,本应如此?

二人此时才生起反感之意,故意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向一桌围拢了最多赌徒的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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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州都督府倚山而建,都督府后就是一片山坡,深秋时节,但此时的利州光照与阳光和春天无疑,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开得正盛,金黄灿灿,随风翻涌,置身其间,芬芳扑鼻。

郭怒把李鱼领到都督府后山坡上站定,吩咐他道:“你等在这里,我去找他过来!”

郭怒说完,便迈步进了油菜花田,惹得蜂蝶翻飞来去。郭怒拢着嘴巴高声叫起来:“老管,老管,管平潮,你个老小子快出来,郭某来啦!”

第029章 小试锋芒

赌坊内,人气最旺的就是赌大小这种简单粗暴的赌博方式。“护心毛”敞着怀,一只脚踏在条凳上,捧着摇盅大呼小叫:“开啦开啦,要下快下,赌大赌小,早早决定!”

两个泼皮方才被杨千叶一句话便糊里糊涂地驯服了,此刻清醒过来,心中很是不忿,刻意有所拖延,所以到了他身边也不言语,只等“护心毛”赌完这一把,眉开眼笑地把押输了赌注的钱全拢到自己面前,其中一个泼皮才咳嗽一声,对他附耳过去。

那泼皮对“护心毛”把杨千叶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不屑地呲牙笑道:“大哥,那小娘皮好大的口气,她居然敢威胁你,你看,要不要叫几个兄弟去,好好消遣消遣她?”

孰料,“护心毛”却似中了邪一般,站在那里喃喃自语:“以前我想做什么,我是什么人?现在我想做什么,我是什么人?将来……”

杨千叶一番话,深深地击中了“护心毛”的心。原来,这个在云栈赌坊扮庄家的大汉,就是李孝常麾下第一猛将纥干承基。

想当初李孝常谋反,纥干承基热烈响应,一心以为李孝常得成大事,到时候自己就是开国元勋。谁料,李孝常败的像他起兵一样干脆,纥干承基也因此隐姓埋名,藏身“地下”了。

而今他想做什么,他是什么人?他只想活着,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着。蝇营狗苟,岂是男儿大丈夫之所为?可是欲谋大事的话,他虽有万夫不当之勇,却无谋国之略,他虽是李孝常手下一员大将,却没有一呼百应的威望。他想改变眼下的一切,也许真得依靠那个女人……,她可姓杨啊!

想到这里,纥干承基怦然心动。

这时,另一个泼皮凑上前,讪笑道:“大哥,那女人还说,只等你一盏茶的功夫。真是好大的架子,大哥你是何等人物,她一个女人……”

纥干承基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一盏茶?现今过了多久了?”

那泼皮摸了摸鼻子,迟疑道:“应该差不多了吧。”

纥干承基“啊”地一声大叫,一脚踹飞了条凳,转身就向后院扑去。偌大一条虎躯,猛地冲出三步,才省起手中还握着摇盅,急忙又往后一抛,当地一声落在桌上,几枚色子在桌上滴溜溜乱转。

两个泼皮吃惊地互相看看,急忙快步追了上去。

杨千叶俏生生地立在车辕上,静静地候了一阵,抬头看看天色,平静地吩咐道:“我们走!”

冯二止答应一声,刚刚拉起缰绳,后院门儿就咣啷一声被人撞开,纥干承基风风火火地从赌坊里冲出来,一眼瞧见车辕上立着的杨千叶,也顾不及问询身份,马上当头一揖,唱一个肥喏,道:“承基莽撞,还请姑娘恕罪!”

杨千叶正要转身回车内,墨白焰已为她打起轿帘儿,杨千叶瞟了纥干承基一眼,一句话没说,便弯腰进了车子,端然而坐,墨白焰进了车子,在侧厢跪坐下来,沉声道:“驱车!”不过,他却没有放下轿帘。

纥干承基眼见车轮一动,心下着急,急忙快步上前拦住老牛,双膝一屈跪了下去,大声道:“承基知错,今后前程,还祈姑娘指点迷津!”

这时那两个泼皮追出了后院,一见他们的大哥长跪于地,不禁吃了一惊,其中一个泼皮惊呼道:“大哥,你怎么?”

他还没有说完,纥干承基已经厉声喝道:“不长眼睛的蠢物,车上这位贵人,也是你们能够藐视的?跪下,掌嘴,向贵人请罪!”

两个泼皮不敢怠慢,立即跪倒在地,噼噼啪啪地掌起嘴来。纥干承基陪笑道:“姑娘息怒,还请屈尊下车叙话。”

墨白焰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道:“这等乌烟瘴气的所在,如何屈尊?”

纥干承基暗暗松了口气,忙道:“利州城里,在下自然另有栖身之所。”

墨白焰淡淡地道:“头前带路吧!”说着便放下了轿帘儿,纥干承基也是一方豪雄,便是李孝常在时,也是倚为肱股,何曾如此怠慢,心中颇为不悦,但杨千叶一番话恰说到了他心里,他如今正想知道杨千叶有何打算,又有何底牌,所以还是隐忍下来,陪笑道:“是是是,请随承基这边走!”

纥干承基急忙站起身,将两个犹自掌嘴的泼皮各踢了一脚,斥道:“不开眼的东西,滚一边儿去!”转脸看向冯二止,又陪了一副笑脸,道:“请这边走!”

*** *** *** *** ***

郭怒在一片金黄的油菜花田里呼喊了一阵,远处就有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蹒跚地走过来,这人穿一袭圆领窄袖袍衫,圆滚滚一个大头,圆滚滚一个身子,两撇胡须,走路一晃一晃,仿佛荡漾在油菜花田里的一个不倒瓮。

老管与郭怒走了个碰头,二人简单交谈了几句,便向李鱼这边望来,李鱼向他们挥了挥手,二人便向他走来,李鱼瞧那管平潮天生一副笑模样,只是眉眼五官猥琐了些,像个骗小姑娘去看金鱼的怪蜀黎。

更绝的是,李鱼刚刚想到这里,油菜花田里就“哈”地一声,真的窜出来一个小姑娘,双手作势欲扑的样子吓唬管平潮。管平潮佯作大惊,“啊”地一声叫,向后一退一仰,矮墩墩一个身子,几乎就彻底淹没在油菜花田里了,逗惹得那小姑娘格格地笑了起来。

李鱼好奇地看那小丫头,大概**岁年纪,穿一件水田衣,唇红齿白、粉妆玉琢,乌黑的秀梳一个蒲桃髻,小髻十数条,与后世维族小姑娘梳的辫相似,蹦蹦跳跳的,十分可爱。

尼玛!这管平潮还真是个勾搭小菇凉看金鱼的怪蜀黎啊!李鱼刚想到这里,那小姑娘已经好奇地向他看了一眼,对管平潮道:“管大叔,这个人就是你要收的宝贝徒弟吗?”

管平潮瞟了李鱼一眼,哼道:“看他呆呆的样,还不知道是宝贝还是活宝呢,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胜任!”

小丫头笑眯眯地看着李鱼,点了点头道:“我看他挺顺眼的,应该行!”

李鱼听得一头雾水,情不自禁地看向郭怒,老郭究竟要给自己介绍一个什么师傅啊,以后的工作不会是当幼稚园阿舅,负责带孩子吧?

第030章 做一个招蜂引蝶的奇男子

郭怒以刽子手为业,平时颇有点生人勿近的意思,久而久之,便养成了沉默寡言的习惯,虽然眼前一个是好友,一个是徒弟,他也懒得多做寒喧。只对管平潮道:“这小子,就是我对你说过的那个李鱼,挺不错的孩子,交给你了!”

管平潮点了点头,,摸着胡须向李鱼呲牙一笑,猥琐依旧。

郭怒又对李鱼点了点头:“我走了,有暇时,去陪我吃酒。”

郭怒说完,也不望那伶俐可爱的少女一眼,挥一挥手,便扬长而去。

管平潮咳嗽一声,捋着胡须对李鱼道:“你的情形,老郭对我说过了。以后,你就安心待在我这儿吧!”

老管豪迈地一挥手,道:“这片山头,以后我就交给你了!”

李鱼茫然地往山上看了一眼,入目一片金花,他还是不明白自己究竟要做什么工,便试探地问道:“却不知,我要随管老师学些什么,难道是……种油菜?”

老管似笑非笑地道:“你还真有才(油菜),管某可不懂得种地。”

李鱼疑惑地道:“那么?”

李鱼说话间,那个小姑娘已经背起双手,小大人儿似地踱到他身后,绕着他转起了圈子,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来。

管平潮傲然道:“老夫是个养蜂人!”

小姑娘笑嘻嘻地道:“你跟着管师傅,以后呢,也是个招蜂引蝶的奇男子啦!”

管平潮板起了面孔,佯怒道:“华姑,别打岔,我这儿教徒弟呢。”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又绕着李鱼好奇地转起了圈子。

李鱼听到“华姑”二字,心头却是陡然一动:华姑?这里是武都督府家的后山,莫非这个小姑娘就是武家的二小姐?

李鱼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向他扮了个鬼脸,李鱼心道:“这一定不是武则天!旷古烁今一代女皇,少女时期定然就已胸有城府,远比一般儿童成熟,岂会如此天真烂漫。”

管平潮清咳了两声,继续对李鱼道:“管某这身本事,并非谁都肯传的,可是念你境遇实也可怜,再加上你杀了石三,也算是替管某出了一口心头恶气,这就传授于你吧。这样,来日待你……,你也可以把这门手艺传于你的妻室家人,让她们有个谋生的手段。”

那时节但凡有一技之长,都可算是一个手艺人,但凡有一门手艺傍身,日子就能过得比普通人好得多。做为养蜂人,所酿蜂蜜都是卖与豪门大户人家,在当时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奢侈食品,养蜂人的收入比起普通小民自然要阔绰的多。

所以,也难怪管师傅秘技自珍,多一个人会这门手艺,他就多了一个人抢生意,如今定是看在他曾杀了仇人石三以及郭怒的面子才肯收他为徒,而郭怒肯搭上这份人情,想来也是为了推销他那个易生养的表妹非非给李鱼,此中关系实在复杂。

管平潮道:“管某如今打理着几十箱的蜜蜂,遍及三四个山头,确也有些忙不过来了。尤其是如今已到深秋,培养新王、更换劣王、培育越冬蜂等,本就忙得不可开交,你来了,倒也可以帮我一二。”

华姑突然闪到了两人中间,叉着腰,像只漂亮的女王蜂般,瞪着一双大眼睛,对李鱼道:“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就是陪我玩耍,陪我聊天,不然,我就不许你在我家花田里养蜂。”

管平潮无奈地道:“二姑娘,你有两个亲兄长,还有两个堂兄,姐妹也各有一个,不去与他们一起玩耍,何必偏要纠缠我们这些养蜂人呢。”

华姑皱了皱鼻子,道:“他们都好幼稚,和他们在一起久了,连我都会变得傻兮兮的,我才不要理他们。”

李鱼心中忽然一动,一旦自己找不到回归未来的路,是要在这个时代过日子的。眼前这姑娘,有二分之一的可能是未来的史上唯一女皇帝,交好她就多了一条出路。

想到这里,李鱼笑嘻嘻地道:“好!我陪你,跟你讲山川地理,讲天下大事,讲过去未来,你看如何?”

华姑一脸鄙夷地看着他道:“哈!说得你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似的,你不过是个养蜂人好吧?呜呜呜,吹法螺!”

李鱼奇道:“可我真的知道这些事啊,难道你不喜欢听?”

华姑理直气壮地道:“当然不喜欢听!我要听故事,神话故事。”

李鱼呆了呆,心道:“如果她是未来的女皇帝,怎么可能对我所说的事不感兴趣,不说是三岁见老么?她都**岁了,难不成未来的女皇不是她,而是她那个年方三岁的小妹子?若是如此,与她交好也是搭上女皇帝的一条线,不可错过。”

想到这里,李鱼忙不迭保证道:“神话故事?那我知道的可多啦,牛郎织女啊,宝莲灯啊,白蛇传啊,二郎神劈山救母啊,孙大圣大闹天宫啊,还有秃尾巴老李的故事,多得很!”

华姑听得两眼放光,小巧玲珑的鼻子下一张嫣红、水润的小嘴巴张得大大的,让她那张略显婴儿肥的小脸显得极是甜美可爱:“哇!这么多,我一个都没听过,你比老管可管用的多了。”

华姑兴奋地抱住了李鱼的一条手臂,已是一刻也不舍得放开。管平潮瞧这二人一副“相见恨晚”的德性,不禁大摇其头,恨恨地道:“我先去那边山上照料一下蜂群,你老实呆着,回头我先教你如何‘换王’!”

管平潮说罢,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华姑兴奋地拉着李鱼让他坐下,眼巴巴地道:“来来来,你先给我讲讲,那个二郎神劈山救母是个什么故事!”

李鱼认定了这华姑要么是未来的女皇,要么是未来女皇的亲姐姐,有心抱住她的大腿,一旦只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便有一座天大的靠山可以倚助,养蜂本领有什么打紧,当下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津津有味地给她讲起了故事。

与此同时,利州城富贵坊一幢豪宅里面,纥干承基也正在竭诚款待杨千叶。利州城内的富豪是府城里的头面人物,平素里迎来送往交际繁多,一个不慎就容易暴露自己的真正身份,照理说纥干承基如今是钦犯,不该如此招摇。

但纥干承基艺高人胆大,他在山里养着数千精锐匪军,自己却在城里最大的赌坊中扮一个老千,除此之外居然还有一个利州缙绅的体面身份,真可谓狡兔三窟了。

纥干承基虽然被杨千叶一语直逼本心,所以肯放下身段,但是以他本领,又岂会轻易臣服于一个女子,哪怕她贵为天家皇胄。纥干承基亮出这个身份给她看,未尝没有再加一重筹码向她示威的意思。

杨千叶显然也明白纥干承基的真实用意,别看他此时一副极其恭驯的样子,可真想驯服这匹野马,绝非易事。所以杨千叶也是抖擞精神,刚刚落座,便开宗 名义,直截了当地道:“承基将军,你有兵,我有钱!你有勇,我有谋!我欲与你携手,光复大隋,送你个开国第一功,你意如何?”

纥干承基看似粗犷,目光却飞快地掠过一丝狡黠狐意,沉声答道:“我有兵,兵不过千!你有钱,钱财几何?我有勇,不过匹夫之勇,你有谋,却不知姑娘你,于光复大隋,有何谋略?”

第031章 大小巾帼胜须眉

杨千叶成竹在胸,微微一笑,道:“欲谋大唐天下,你认为,什么时候最为合适?”

纥干承基道:“自然是六年前,李世民经玄武门之变,刚刚夺得帝位的时候。”

杨千叶赞许地点点头,道:“彼时,建成、元吉余党犹在,李渊逊位,不情不愿,天下初定,人心未附,四方藩镇,兵强马壮,确实是最佳时机。一旦能直捣中枢,群龙无,则天下将重陷逐鹿之争,李孝常未常没有机会。”

纥干承基神色一黯,道:“承基也认为大将军所择时机极为巧妙,可惜……”

杨千叶淡淡一笑,道:“也没什么好可惜的,李孝常何许人也,不过是万安郡公李圆通之子。圆通在世时,亦不过是我父皇一家臣,李孝常何德何能,会以为他振臂一呼,便得四响应?”

纥干承基目光一冷,沉声说道:“公主殿下,如果当日是你,便能强过李大将军?”

杨千叶道:“彼时,我大隋覆灭不过九年,天下人心难道不可用?更不用说,李唐继我大隋衣钵,朝堂上下尽多我大隋旧臣,这些旧臣当初可未反我父皇,只是我父皇被宇文化及所害,不得已归附逆贼,你以为他们肯铁了心地与本公主作对?”

纥干承基漠然笑了笑,道:“往事已矣,无论怎么说,业已不能回头,多说无益。”

杨千叶点点头道:“不错,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那咱们就说眼下,眼下,距当日也不过才过了六年,种种起兵的条件比起当日虽然差了些,却也相距不远,我们仍然大有机会。”

纥干承基定定地看着杨千叶美丽而自信的容颜,并未说话。杨千叶继续道:“我有宝库,可养百万之兵。这些年来,墨师也不仅仅是将本公主抚养成人,而且还找到了许多忠于我大隋的前朝旧臣,潜伏民间,招兵买马、伺机而动。”

纥干承基听到这里,双眼蓦然一亮。

杨千叶又道:“但,这些火种要想形成燎原之势,需要一个契机,才能予人以信心,才能揭竿而起,才能百川成海!”

纥干承基缓缓地道:“六年前,这契机是闯宫刺杀李世民,形成群龙无之势。如今这契机是什么?依旧闯宫刺驾么?”

杨千叶道:“这样做也未尝不可。但今时不比往日,纵然你有万夫不挡之勇,再想闯宫也非易事了。李世民称帝六年,至少这大明宫已是铁板一块,无懈可击了。”

纥干承基道:“那么,我们还能怎么做?”

杨千叶听他说到“我们”,知道在他心态上,已经渐渐与自己站在一起,心中不由一喜,嫣然道:“既然不易由内而外,我们何不由外而内!”

纥干承基端起一杯茶,向杨千叶示意了一下,道:“请殿下细说端详!”到了此时,纥干承基的语气终真正有些恭敬起来。

杨千叶轻轻呷了一口香茗,缓缓地道:“只要我们在地方上打起反唐的大旗,由本公主号召天下大隋旧臣投奔响应,且能坚持半年以上,则墨师于各地苦心经营的力量便可以趁势起兵。

而唐之诸多藩镇,又有多少死心踏地于李世民的人?那些人手握重兵,雄踞一方,最在意的必然是自家前程,最可能的选择就是按兵不动,静观局势,反正不管何人称帝,都少不了他的一席之地,如此一来,李世民真正可用者,不过是京师的十六卫兵马,我等大事可期矣!”

纥干承基缓缓地转动着茶杯,道:“殿下选择的这个地方,不会就是利州吧?”

杨千叶道:“利州进可攻长安,退可守巴蜀,进退两便,岂非最佳所在?況且这里是李孝常经营多年的地方,迄今犹有大量的潜势力,而这些力量,现在都掌握在你的手上!”

纥干承基打断她的话道:“原来殿下打得这样的主意?不错,李大将军经营利州多年,岂能被李世民一举拔除,我们在这里确实还拥有相当大的潜势力,但武士彟辖制着三个折冲府的精锐,我的力量难以与他正面为敌,只怕一露面,就会被他扑灭。”

杨千叶微笑道:“不能力敌,难道还不能智取么?”

纥干承基眉头一蹙,道:“如何智取?”

杨千叶道:“武士彟娶妻杨氏,杨氏乃我大隋皇族始安侯杨达之女,是我的族姐……”

纥干承基嗤笑一声,道:“长安城里那位太上皇李渊,还是令尊的表哥呢,江山社稷之争,亲族血缘最是靠不住。”

杨千叶一双妙目凝睇在纥干承基脸上,不悦地道:“承基将军能否容我把话说完呢?”

纥干承基被杨千叶一瞪,虽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竟也不由心中一凛,忙拱手谢罪:“承基知罪!殿下请讲。”

杨千叶身子向前微微一倾,缓缓说出一番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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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督府后山上,李鱼讲给华姑的神话故事业已到了尾声。李鱼讲这二郎神劈山救母,只是从二郎神救母和沉香救母这两个故事中随便选了一个,无意中倒真符合了这两个故事出现的先后顺序。

其实历史上原本就只有二郎神劈山救母这一个故事,并没有沉香其人,也没有他和舅舅二郎神一样去救母的传说。不过,这故事出现于唐末,而到了宋代,却出现了高俅、杨戬、童贯、蔡京四大奸臣

二郎神杨戬恰与奸臣杨戬同名,于是百姓们就又编出了一个沉香,而二郎神却成了那个为虎作伥,阻止他救母的恶神,这本来是为了暗骂奸臣杨戬,却因此诞生了一个新的故事。

华姑蹲在李鱼面前,双手托腮,仿佛一朵粉嫩的小花儿似的,出神地听他说完故事,愤愤不平道:“这二郎神也是个没骨气的,他娘亲被玉帝镇压在桃山之下,他好不容易劈开桃山把娘亲救出来,那个恶玉帝却又派出金乌把她害死,罪魁祸乃是玉帝啊!结果他只杀了金乌了事,居然还接受玉帝的赐封,当了个什么显圣真君的地仙,真是没出息!”

李鱼睨着她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华姑把小胸脯儿一挺,双手叉腰,傲娇地道:“若我有三尖两刃枪,有开山神斧,有七十二变,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我就反了玉帝,剥了他的龙袍,夺了他的宝座,自己做玉帝!天下待我不公,我就自己坐天下!哼!”

李鱼看着这九岁小萝莉眉宇间倏然一闪的英气,目瞪口呆:“我靠!我赌一文钱的,她……一定就是武媚娘!”

夕阳西下,杨千叶的牛车缓缓始离了纥干承基的府邸,纥干承基站在府前,看着杨千叶的牛车沐浴着夕阳缓缓离去,双手轻轻一拍,府中管家也是他的结义兄弟李宏杰马上出现在他的身边。

纥干承基双眼微微一眯,眼眸被夕阳映得,似有刀锋似的金芒在闪烁:“找两个手脚干净的兄弟,给我做掉一个人!”

李宏杰目中精芒一闪,问道:“什么人?”

纥干承基道:“武家有两子三女,任选其一,三天之内下手!”

李宏杰两撇鼠须微微一抖,沉声道:“是!”

第032章 原来他不是好人

晚上李鱼回了家,告诉母亲他找到了一个养蜂人的工作,潘娇娇听了喜不自禁,欢喜地道:“太好了!你如今也有了一份正儿八经的事做,你爹泉下有知,定然也欢喜的紧。”

潘娇娇说到兴奋处,忍不住抹起了欢喜的泪花儿,哽咽道:“自从你爹过世,娘独自拉扯你过活,就怕照料不好你,将来见了你爹,落他的埋怨。我儿如今长大了,懂事了,也能帮娘撑起这个家了。”

李鱼看到潘氏的模样,心头也不禁一酸。虽然在他心里,真心不觉得养蜜蜂是个什么有前途的职业,但……就算为了母亲喜悦的笑容也值了。虽说在心理上,他并不觉得潘娇娇是他的生身母亲,但这份感情却是半点也不掺假。

疏星朗朗,李鱼推着从邻家借来的独轮车,载了一车黄土到了院中,将土卸在墙角。墙角还有几大捆稻草。房子的墙壁已经有些裂缝,屋顶也有几处破漏了,虽说利州的冬天不似北方寒冷,但有了漏洞也不好受,李鱼打算抽空将房子修缮一下。这些修修补补的粗活儿没啥技术含量,一听也就懂了,倒不必另外请人。

李鱼把黄土和稻草堆好,正寻思天色已晚,不妨将车子停在院中,明日再去邻家还车,就见吉祥走进了院子,身形还微微有些摇晃。吉祥看见李鱼,便笑着招呼了一声:“李大哥!”

“吉祥,你才回来呀?”李鱼皱了皱眉,向她迎过去,甫一走近,便闻到一丝酒气,李鱼不禁一怔:“你喝酒了?”

吉祥奇道:“我就喝了三杯而已,你都闻到啦?”

吉祥掬着双手,向手掌上哈了两口气,自己闻了闻,笑起来:“还真有点酒味儿呢。”

李鱼瞧她微微摇晃的身子,还有比平时兴奋些的神情,不禁说道:“真的只喝了三杯?这样说来,你根本不会饮酒,何必……何必这么糟塌自己的身子。”这句话,李鱼就是一语双关了,他总不好直接说穿让吉祥难堪。

吉祥叹了口气道:“哎!没法子呀,为了赚钱么。我不喝,怎么哄那些臭男人开心,他们不开心,我如何赚他们的钱。”

吉祥从细细的小蛮腰间摘下一个荷包,沾沾自喜地向李鱼摇了摇:“看,这是我今天赚的,比以前半个月赚的工钱还多呢。”

李鱼听那钱币叮当响动的声音,仿佛听到的是一声声女人的喘息、男人的淫笑,那一双双咸猪手,先摸过一个十八岁充满青春活力的胴体,再往那白羊儿似的美妙玉体上丢下一串大钱……

李鱼心里一阵腻味,微微转过了身,语气也有些冷下来。举步欲行时,他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吉祥姑娘,这世上好男人不多,比的只是谁遇到的坏男人更坏罢了。你操持此业,遇到的难免……,还是小心为上!”

李鱼本想说“还是自爱些吧”,可说到嘴边,终究不忍说的重了辱她脸面。吉祥甜甜一笑,道:“嗯,李大哥说的是,我会小心警觉,注意保护自己的。李大哥真是个好人。”

这句话说完,吉祥不禁吐了吐舌头,掩住口道:“啊!我忘了,李大哥不喜欢人家说他是好人。”

李鱼心道:“什么注意保护,避孕吗?罢了,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自甘堕落,我操的什么闲心。”

李鱼长长地吁了口气,一语双关地道:“这一回,我收下你的好人卡!”

“嗯?”吉祥显然不明白好人为什么会“卡”,她睁着一双纳罕的眼睛,微微歪头看着李鱼。李鱼却没再解释,只是淡淡地嘱咐了一句:“这一行,全仗青春皮相,不是持久之计。待你攒足了钱,还是转行做些旁的生意吧。”

吉祥嫣然点头:“嗯!我不用攒,我赚的钱都交给娘了。等家境有所好转,我就寻些旁的营生去做。”

李鱼本已转身走开了,才走出两步,听到这句话顿时停住,惊诧地回头看着她,不敢置信地道:“你说什么?你赚的钱,每天都交给……你娘?”

吉祥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是呀,把钱交给娘保管,有什么不好?”

李鱼心头一股无名火腾地一下冒了起来,他也不晓得听了这句话,为什么会如此愤怒。吉祥自轻自贱,他没资格管。他可以失望、可以心生恻隐,但他就是没资格指着吉祥的鼻子骂她轻贱。

其实同样的,吉祥赚来的“皮肉钱”想怎么支配,那更是她自己的事,不管是攒起来、挥霍掉,又或者是给了别人,与他更是没有半点关系,可是李鱼的不开心已经一压再压,陡然听到她出卖皮肉色相换来的钱,居然还都给了她那刻薄寡恩的继母,李鱼真是忍无可忍了。

吉祥吃惊地看着李鱼猛地转过身来,一个箭步冲到她的面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攥得她手腕生疼。李鱼压抑着愤怒的声音,低吼道:“你是不是傻?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她是怎么待你的,你看不出来?你娘?哈!你娘对你和我娘对我能一样吗?你就不能多点心眼儿,哪怕赚的这辛苦钱自己偷偷留上那么一点?”

李鱼向吉祥住的半间仓房一指,怒火燃烧的双眼盯着吉祥的眼睛,吉祥娇小玲珑的身躯此刻就像猛虎俯视下的一只小白兔,仿佛只要他一扑,就会被他连皮带骨一口吞下。

李鱼怒声道:“看看你住在什么地方?你里里外外地忙碌操持,可是就连吃的睡的都与他们不一样!家人,嗯?狗屁的家人!你要是蠢到这样不可救药,你就活该被人欺负!”

吉祥被李鱼给骂傻了,她定定地看着李鱼,眸中渐渐有泪光闪动,盈盈欲流,于是那星光便也在她眼中流动起来。吉祥的声音变得低微起来,甚而有些沙哑:“谢谢你,李大哥,我明白!其实我什么都明白。只是……”

李鱼依旧怒气不消,怒道:“只是什么?你以为,你如此推心置腹,如此把她视做亲娘,她就会把你当成她的亲生女儿?你把辛苦赚来的钱全都交给她,就能买回你想要的亲情?愚蠢!”

吉祥被李鱼骂得脸色苍白,她慢慢抿起了嘴唇,眼神又渐渐空洞起来。也许是从小遭受的苦难,让她养成了这种自我保护的方式,当她遇到难解的问题时,她就会把自己的意识紧紧地缩起来。此刻她的模样,又与之前被继母打骂时的表现一样了。

李鱼瞧她如此模样,心中一软,实在不忍再骂,只好松开她的手腕,恨铁不成钢地道:“我不是让你变成一个自私的人,可你好歹也得为你自己打算打算吧,吉祥姑娘,回到你的柴房安歇时,请你好好想一想!”

李鱼说罢,愤愤地转身离去。吉祥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李鱼一把抓住房门,用力关上时醒起母亲正宿在里间,急忙又带了一下,只将门用力地推拢,这时他听到隔壁二姑娘妙龄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姐?你回来啦?”

吉祥开朗活泼的声音道:“嗯!回来啦!”

妙龄不高兴的声音道:“我那套新衣裳,你什么时候才能做好啊?人家好不容易求潘大娘帮忙,把我带去武家做针娘。今天,就今天,我在廊下碰到了武家二少爷呢,二少爷可是看了我好几眼,可你瞧我这身衣裳,我要是穿得漂亮些,哼哼……”

吉祥的声音道:“我的小妹子天生丽质,就算不穿漂亮衣服也能迷得住武家少爷。”

妙龄凶巴巴地道:“你少拍我马屁啦,我就问你,什么时候能把新衣裳给我做好?”

吉祥道:“姐都做了一大半了,今晚连夜给你赶出来就是。”

随后,又听她放轻了声音,半是求恳地道:“那……能不能把油灯给我用一晚,要不……我看不见。”

妙龄不耐烦地道:“拿去拿去,我困了,要睡了。明天早上,我可要看到我的新衣服喔。”

李鱼站在门后,听到二人这番对话,不禁冷笑一声,原来好吃懒做的妙家二姑娘缠着自己母亲去武家做针娘,是为了攀上高枝儿,力争给武家少爷当个贴身丫头什么的。

若是侍候的好了,讨了武家少爷欢心,没准还能做个“小星”,升级为妾,做个如夫人,如此这般,真比吉祥沦落风尘还要卑贱,至少吉祥没把自己的灵魂也一起卖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李鱼才起来。昨晚因为吉祥姑娘的事儿,气得他辗转反侧,许久不曾睡着,再加上之前的日子也习惯了晚起,所以这一觉竟睡到此时方醒。

李鱼睁开眼睛,忽地想到自己已经做了养蜂人,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压得竹床吱呀一声惨叫。李鱼定了定神,才醒起管师傅说过,养蜂不用太早出门,这才松了口气。

李鱼不想刚刚从师学艺就给人一种散漫的印象,赶紧洗漱一番,将母亲一早给他热在锅里的饭菜拌在一起囫囵吞了,便穿好外袍出了房门。

李鱼刚刚出了院门,就见郭怒郭大爷晃着膀子向他走过来。李鱼一怔,急忙止步拱手,道:“郭师父,你怎么来了?”

郭怒大大咧咧地道:“我不是跟你说过我那表妹非非的事儿?今儿带你去瞧瞧她,你先相一相,要是满意,早点把喜日子定了。老管那里你不必急着去,回头我知会他一声就是了。”

李鱼一听他又提起“想入非非”的事来,不禁头大如斗,苦起脸道:“郭师傅,我真的不想草率成家,这件事咱们能不能不要再谈了。”

郭怒瞪起眼道:“屁话!什么叫不想草率成家,你是嫌弃非非嫁过人么?你个只余一年人寿的死囚,家徒四壁的穷汉,还想娶个黄花闺女不成?何等物流!快点,跟我去相相人!”

李鱼翻了个白眼儿,无奈地道:“郭师父,你那表妹,有吉祥姑娘漂亮么?”

吉祥姑娘搬来此地虽不久,却时常抛头露面在外做工,而且相貌俊俏,是利州城的一朵鲜花,饶是不大与人来往的郭人屠居然也是见过的。郭怒斟酌了一下,很负责任地道:“若论俊俏,自然是比不过吉祥姑娘的,不过我那表妹胸大臀肥,却是个极好生养的女人。”

李鱼果断地道:“既然如此,一切休提。弟子这就去‘招蜂引蝶’了,改日再陪郭师吃酒!”

李鱼说着,黄花鱼儿似的贴边一溜,就从郭怒身边闪了过去,一溜烟儿奔向远方,气得郭怒拔足就追,破口大骂道:“你这无赖痴汉,田舍蠢奴,头钱价奴兵(贱奴才),三餐不饱的乞索儿(乞丐),有人跟你就是福气,居然还要挑三拣四……”

二人一追一逃,相继去远,却全未注意到院内门后,正要出门的吉祥姑娘偷偷站在那里。吉祥出来的晚,只听到二人对话的后半部分,此时臊得一张俏脸红红的,仿佛三月枝头的一朵桃花:“难怪李大哥对我那么好,原来他……原来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第033章 很黄很暴力

李鱼好说歹说,总算摆脱了郭怒,赶到武都督府后山时,管平潮已经背着双手站在油菜花田里看着他,油菜花的一朵朵“生殖器”,随着风在他胸前不断地拂来拂去。

眼见李鱼气喘吁吁地赶到,管平潮抬眼看看天色,板着脸道:“明天开始,早半个时辰到!”说完就转身趟进了花田。

管平潮一边走一边对李鱼道:“来,今天为师教教你如何挑选精壮的新女王蜂,这是选新王、换老王的关键一环,关系到来年蜂群的数量……”

李鱼唯唯喏喏地跟在后面,仔细听他说着。

午后,管平潮去了另一座山,李鱼正蹲在一个蜂箱边上,拆了蜂箱盖儿,仔细观察蜂群的活动,按照管师傅所教的手段甄选新王蜂,就听远处有一个少女的声音娇憨地唤道:“李鱼?大李鱼,你在哪里呀?”

李鱼将蜂箱盖合拢,站起身子手搭凉蓬往远处一看,就见武家二小姐华姑正在花田小路上,双手拢着喇叭喊着他的名字。一见李鱼露出身子,华姑向他快乐地挥挥小手,雀跃地道:“可找到你啦,快给我讲故事,今天我要听《白蛇传》……”

华姑咯咯地欢笑着向李鱼奔跑过来,一头的小辫子在肩头欢快地一跳一跳。看她此时这般模样,就是一个寻常的女童,实在叫人难以想像她后来威加宇内、四海臣服的模样。

瞧她烂漫天真的可爱模样,李鱼也不禁露出了欣然的笑意,他走出花田,向华姑迎了上去,而此时路径两旁的油菜花田里,却正有两个汉子持刀伏于花田之中,两双凶狠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奔跑过来的华姑。

眼看华姑跑到二人面前,二人突然长身从花田中站了起来,一下子挡在华姑前面。华姑一呆,收住了脚步,吃惊地仰起头,看着两个手持锃亮钢刀的大汉,期期地道:“你……你们是做什么的?”

一个大汉一脸狰狞地俯视着华姑,沉声道:“你是武家二小姐,华姑?”

华姑眼珠一转,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似有还无的狡黠:“不是啊,人家……人家是华姑的贴身小丫环,华姑在那儿呢!”

华姑向二人身后指了一指,两个大汉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在他们身后路上,只有一个惊愕地站住了身子的李鱼,哪里还有什么二小姐。

趁着二人转头的一刹那,华姑抬起她的岐头鞋,狠狠一脚踢在了一个壮汉的小腿上,转身就跑。

这岐头鞋是唐时儿童最常见的一种鞋子,鞋履头部有两个突出的尖角,好似分梢,份外俏皮。不过,这分梢只是鞋子的一种造型,为了俏皮可爱,那尖角其实是软的,里边可没藏了铁尖,再加上华姑年仅九岁,身单力薄,这一脚踢去哪有什么威力。

那大汉被她踢了一脚,只是觉得腿上一麻,回头再看,华姑已返身狂奔而去,两个大汉勃然大怒,立即拔足追去,同时大叫:“小妮子狡猾,你以为逃得出我们的掌心?哈哈哈……”

其中一个大汉狂笑着,将手中钢刀猛地抛了出去,钢刀在空中旋舞成一团银白色的光轮,呼啸而去,扑向华姑的后心。李鱼老远看见,忍不住心头一悸,厉声大叫道:“不要!”

“噗!”

钢刀狠厉地刺进了华姑的后心,华姑小小的身子被那有力的钢刀直接捅了个透心凉,宽阔的刀刃几乎把她的胸膛劈成两半,华姑尖叫一声,被那钢刀带着向前飞出一米多远,重重地摔在地上。

“华姑!”

李鱼惊呼了一声,猛然顿住了向前扑出的身子,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华姑。华姑倒卧在血泊之中,一双无神的眼睛最后望了李鱼一眼,嘴唇无力地翕动了一下,李鱼从她那唇形看得出,她喊的是:“救我……”

然而,不等李鱼做出反应,华姑的头颅就软软地垂了下去,嫩白无暇的小脸就那么倒在她自己的鲜血浸淫而成的血泊之中,眼还微微地睁着,溘然而逝。

明明艳阳当空,李鱼却觉刺骨生寒,他定定地看着华姑倒卧在血泊中的小小身躯,身子禁不住地抖。

掷刀的大汉冲过去,用脚踩住华姑软绵绵的身子,一把抽出钢刀,又在她背上擦了擦带血的刀刃,扭头凶狠地瞪向李鱼,沉声道:“宰了他!”

另一个大汉已经先他一步,提刀扑向李鱼,李鱼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之前随人学过的种种技击之术,奈何手无寸铁,仓促之间也无法做到融会贯通。他顾不得悲伤,只得返身而逃。

眼见那大汉追得近了,李鱼恰好逃到蜂箱附近。李鱼灵机一动,一脚将那蜂箱踢飞起来,撞向追来的大汉,那大汉眼见黑乎乎极大一个物事扑面而来,一时也未想通这是什么暗器,怎地如此庞大,当即举起钢刀,一招“力劈华山”,吐气开声:“嗨!”

怦地一声,蜂箱被一刀劈为两半,整个蜂群登时炸了窝,无数的蜜蜂在空中嗡嗡地略一盘旋,就像了疯似的冲他扑了过去,没头没脑地蛰刺起来,那大汉狂舞着钢刀,顷刻间就被无数蜜蜂给包围了。

那大汉眼不能视物,他弃了刀,狂呼乱喊着返身便逃,另一个持刀大汉一瞧他这般模样,登时傻在那里,也不知道是该上前救援,还是该弃之而去。

被蜜蜂追蛰的大汉不辨方向地冲进了油菜花田,一边胡划扒拉着糊了一脸的蜜蜂,一边向远处奔跑,那另一个大汉也顾不得再来杀李鱼,而是提刀跟着那大汉逃去。

李鱼这才急急赶到华姑身边。满地黄花,一片殷红,红得怵目惊心。这一刻,李鱼心中再没有什么古人今人,再没有什么女皇女童,在他眼前,只是一个刚刚被人屠杀的九岁无辜女童,唤醒了他人性的本能而已。

李鱼颤抖着双手,将华姑小小的软软的身子托了起来,低声唤道:“华姑!华姑?”

华姑依旧微睁着双眼,似乎还在纳罕为什么会有人对她残忍地下手,这世人世间,她才活了九岁呀。风轻轻撩着她腮边染血的丝,而她的人却已怀着对生的无限留恋,了无生气。

李鱼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忽然,他想到了自己颈间那枚宙轮项坠。李鱼乍悲又喜,他立即把华姑放在地上,染血的手指激动地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宙轮!可以逆转时空12时辰的宙轮!

就在昨天,她还叉着腰,神气活现地对他批评着二郎真君的不够男人,而此刻,她已经成了一具无知无识的尸体。李鱼无法坐视一个小小的幼女惨死在他的面前,而宙轮,却能弥补他的这一遗憾!

第034章 重头再来

花田中的打斗惊动了武都督府的人,李鱼听到一阵惊呼声,他抬起泪光朦胧的眼,就看到三四个头戴青巾、身着裋褐的青壮汉子手持刀枪,正惊呼着向他这边跑过来。

路旁花田中也骤然响起了一个愤怒的声音:“啊!你这个不叫人省心的小混蛋,是不是你不小心把蜂王弄死了?怎么那些蜜蜂都跟了疯似的胡乱……哎哟!”

金灿灿的花枝左右一分,管平潮从花田中冲了出来,一边冲一边愤怒地大叫,待他一眼看见倒卧血泊之中的华姑,顿时吓得倒退一步,一屁股坐到田埂上,向后一翻,就滚进了油菜花田。

这油菜花一般长成后高有一米,但那多是后世改良后的品种,原生的油菜花很多甚至可以长到一米四五那么高,所以即便矮墩墩的管师傅站在花田中,平视时很多时候也只能看到他头顶的髻。

如今他这样一跤跌进花田,可是根本看不到他的身影了,唯见花枝一阵摇头,管师傅惊恐的声音从花田中传了出来:“不好啦!杀人啦!李鱼又杀人啦!”

李鱼向花田中惨淡地一笑,染血的手指在衣襟上用力地一蹭,蹭去上面的血迹,便摸进胸口,按住了虽然有他的体温熏染着,温度却从未有过任何变化的宙轮项坠。

李鱼的指尖微微一痛,一环环涟漪似的蓝色光圈从他身上开始一圈圈荡漾出来。三四个武都督府的家丁下人手持刀枪冲到了近前,其中一个比常人高出一头、极为魁梧的大汉提一条铁棍,厉声大喝道:“兀那贼子,还不……”

就在这时,宙轮启动,一圈圈蓝色的涟漪荡漾开来,那魁梧大汉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手中沉重的铁棍“噗”地一声从手中滑落,砸在另一个举刀大汉的脚上。可那举刀大汉直勾勾地看着李鱼,居然未觉疼痛。

这时候,管平潮听到武府家丁叫喊,胆气顿壮,急忙从花田里爬出来,定睛一看李鱼的模样,李鱼仍然跪坐在地上,但身上一圈圈的蓝色涟漪已经越来越是浓郁,使得他整个人都笼罩在蓝光之中,神情也不知是哭是笑,看起来异常的诡异。

管师傅一声惊叫:“妖怪啊!”

管平潮往后一退,后脚跟绊在田埂上,轱辘辘地再度跌进了油菜花田。

蓝光骤然一闪,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消的了。

李鱼、血泊中的华姑、武家的家丁下人、还有花田中管师傅聒噪的声音,风中寂寂,唯有油菜花田随着风,金色的海浪般起伏、荡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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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由于土壤、雨水和阳光的缘故,所以长势较矮的花田里,华姑坐在地上,双腿蜷在胸前,双手抱着膝盖,圆润可爱的下巴惬意地垫在膝盖上,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兴致勃勃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李鱼。

李鱼有些怔忡出神,此刻他仍在花田之中,但已回到了十二个时辰已前,他正在给华姑讲二郎神劈山救母的故事。

华姑见李鱼心不在焉,不禁催促道:“李鱼哥哥,你快说啊,后来怎么样了?”

李鱼呆了一呆,道:“后来?没有后来了啊,二郎真君杀了烧死他母亲的金乌神鸟,受玉帝敕封为显圣真君,住在灌江口,成了一个逍遥自在的地仙。”

华姑眼中希冀的光渐渐消失了,拢着膝盖的双手托着腮,微微歪着头,小大人儿似地思索起来,那双手托腮的模样,仿佛一朵含苞的粉嫩小花儿。

想了一阵儿,华姑失望地摇了摇头,道:“这个故事不好!这二郎神是个没骨气的,他娘亲是被玉帝镇压在桃山之下的,他劈山救母后,也是玉帝派金乌神鸟烧死他母亲的,罪魁祸是玉帝啊!结果他只杀了金乌了事,居然还接受玉帝赐封,真是没出息!”

李鱼心中一阵悸动,看着她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呢?”

华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土,把小胸脯儿一挺,双手叉腰,神气活现地道:“若我有三尖两刃枪,有开山神斧,有七十二变,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我就反了玉帝,剥了他的龙袍,夺了他的宝座,自己做玉帝!天下待我不公,我就自己坐天下!哼!”

李鱼看着这九岁小萝莉眉飞色舞的模样,一股暖流缓缓地流转在心田之间:“谢天谢地,她回来了!她还活着!”

一切,一如昨日。

晚上,李鱼把找到养蜂人工作的事告诉了潘氏,潘娇娇又喜极而泣了一次。

李鱼又遇到了晚归的吉祥姑娘,这一次李鱼没有情绪激动,但他还是忍不住责骂了吉祥一番,这个傻丫头,从小没娘,受人欺凌,在李鱼看来,她已根本不懂得该如何保护自己。

李鱼大概猜透了她对继母为何如此的温驯,为何在家里如此的任劳任怨,为何把辛苦赚来的钱全部无怨无悔甚至主动地交给继母。她是天真地以为,自己对继母多孝顺一些,对家庭的贡献再大一些,父亲和继母就能重视她一些,对她疼爱一些。

她缺少亲情,希望能够得到亲人的认可与温情。然而,有些人是感化不了的,这世上疼爱继子女一如自己亲生儿女的继母固然是有的,但绝不是她的继母余氏这样的女人。

她是如此乖巧、懂事,为家庭分担如此之多,如果余氏还有半点良心,待她也不会如此刻薄。现在,余氏又已有了身孕,不管她生下来的是男是女,总归是她的亲生骨肉,介时毫无疑问,她的爱会更加地分摊在自己孩子的身上。

李鱼很清楚吉祥无怨无悔的付出,最后将两手空空,毫无所获。所以虽然明知她未必听得进自己的话,依旧不厌其烦地教训了她一通。

翌日一早,李鱼提前出了门,因为他已知道郭怒大概几时来寻他。如此一来,他就没有碰到郭怒,当然也就没有吉祥偷听到他拿自己做为择妻标准的一幕了。

李鱼提前出门,又没了郭怒的纠缠,所以提前半个时辰就赶到了武都督府后山,阳光喷薄而出,花瓣上还缀着许多的露珠。管平潮背着双手站在油菜花田里看着他,油菜花在他胸前拂来拂去。

眼见李鱼赶到,管平潮抬眼看看天色,满意地噗点点头道:“不错,还算勤快。来,今天为师教教你如何挑选精壮的新女王蜂,这是选新王、换老王的关键一环,关系到来年蜂群的数量……”

李鱼唯唯喏喏地跟在后面,心不在焉地听着已经听过一遍的话,暗暗琢磨着自己的心思。

时光倒流了十二时辰,他有充足的时间仔细思量该如何应对今日的危机,救华姑于危难之中。他曾想过闯去武都督府,把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诉武士彟,但要让武士彟相信他的话,李鱼设身处地的替武都督想了想,觉得实在不可能。

不能借助武士彟的力量,那么他想救华姑,就只能靠自己。李鱼摸了摸藏在怀里的菜刀,又看了眼弯腰指点着蜂箱的管平潮,双眼微微眯了起来: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就等那两个杀手出现了!

第035章 黄雀在后

午后,最紧张的时刻即将到来。

管平潮如同李鱼所经历过的那样,赶去另一座山头照料摆在那儿的十几箱蜜蜂了,李鱼一见师傅走远,马上着手准备起来。

太阳一点点向西移动着,李鱼吃过早晨带来的午饭,又在树荫下休息一阵,养足了精气神儿,再抬头看看天色,便从怀中取出菜刀,藏在腰带上,慢慢地踱了出来。

“李鱼,大李鱼,好大好大的大李鱼,你在哪儿呢?”随着娇憨的少女叫声,华姑从武家半掩的后门儿里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

李鱼早在附近候着,一听叫声,一双锐利的眼睛立即向左右油菜花田中望去。事先有了准备,果然不尽相同,饶是花田浓密,藏身其中不易察觉,但是因为两个杀手就藏在近道边处,所以李鱼还是很快就现了两处异样的所在。

李鱼心中一紧,立即向华姑快步迎去。华姑看到李鱼,快乐地向他招着手,雀跃地道:“昨天才刚听了个开头,快快快,快给我讲,白娘子在断桥遇到了前世恩人,后来怎样了。”

李鱼生怕惊动两个杀手,也不声张,只管快步向华姑奔去。眼看华姑跑过来,小辫子还在肩头活泼地一跳一跳,李鱼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李鱼想救下华姑,他独自一人,倒不敢保证一定能力敌两个杀手,但是只要能救下华姑,让她成功逃回武都督府,经此一事,武家必然会加强戒备,那时也就不用担心华姑再会遭遇刺客了。

两个凶恶大汉举着刀,从油菜花田里冲了出来,此时李鱼堪堪从他二人藏身处冲过去。华姑看到路旁突然冒出两个人来,不禁吃惊地站住。

“快走!有危险!”

李鱼沉声大呼,向前冲去的身子猛然又加快了些脚步,一把牵住怔在当地的华姑,拔腿就往武家后门跑,一边跑一边大叫:“有刺客!快来人呐,有刺客!保护二小姐……”

华姑这丫头倒也机灵,虽然她依旧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杀她,也不明白李鱼为何有点未卜先知的样子,但还是顺从地让李鱼牵着手,飞快地向自家后门逃过去。

李鱼一边跑一边紧张地回头看,那个杀手的掷刀绝技曾经差点儿把小小的华姑劈为两半,那一幕他可不曾忘记。

“呼~~”

杀手果然掷出了他的刀,刀化光轮,呼啸而来,幸亏李鱼早有准备,一见钢刀呼啸而至,立即把华姑向旁边一推,大喝道:“闪开!”

华姑摔向一侧花田,李鱼也顺势倒向另一侧,幻化成光轮的刀从二人乍然一分的身影中间呼啸而过,差之毫厘,就要劈中他们的手臂。

李鱼惊呼一身冷汗,但动作却是毫不怠慢,他纵身一跃,一只蜂箱已经举在手中,奋力掷去。

这些蜂箱本来放在距武都督府后门稍远的位置,但管师傅离开后,李鱼已经把它们一一搬到了都督府门后门左右的花田里,充作对付杀手的武器。

但是这一回不同于上一次,由于李鱼带着华姑逃向同一方向,掷刀大汉冲在前面,所以这蜂箱当其冲是掷向他的。

那大汉此时空着双手,一见黑乎乎一口箱子掷来,奋力一掌拍去,将那蜂箱拍得掉落一边,虽然有些散了,但并没有坏掉。

蜂王未死,蜜蜂虽然受了惊吓,却并没有乱作一团,李鱼也知道既然他改变了过去,不可能所有事情还一丝不变地重演,所以见此变化也未惊慌,他逃出两步,向华姑大叫:“快回府去!”说着又抱起一口蜂箱,再度掷了出去。

李鱼一连掷出四口蜂箱,其中一口终究还是被提刀追上的刺客劈烂了,再加上其他三口蜂箱中冲出来向人起攻击的蜜蜂,两个杀手被蜂群包围了。

李鱼松了口气,他取出菜刀,小心地盯在外围,像一头稍有机会就会扑上去的狼,但两个杀手已被蜂群困住,显然已经不可能对他起攻击了。

李鱼忽然注意到旁边有人,扭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华姑居然没有趁机逃回府邸,而是站在他旁边,微微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两个对着蜂群挥拳动腿、舞动大刀的杀手。

“李鱼哥哥,他们是来杀我的吗?我跟他们又没有仇,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华姑诧异地开了口,李鱼气道:“你这丫头,胆子怎么这么大,还不快回府去。”

华姑向他扮个鬼脸,笑道:“他们如今自顾不暇,还有余力杀我么?再说啦……”

华姑向武府方向指了指,得意洋洋道:“你瞧!”

李鱼扭头一瞧,几个青衣短褐的武府家丁已经提着刀枪冲出了武府,不禁也松了口气。

两个刺客光是招架那些蜜蜂就已手忙脚乱,又见武家冲出这许多人来,情知无法得手,只得亡命地逃去。

得知有刺客刺杀二小姐,马上就有一个唬得变了脸色的武府家丁奔回去向都督禀报,其他人则围住了华姑和李鱼,听他讲述经过。李鱼也不知那歹人是何来路,只能将所遇经历说给他们知道。

这边热热闹闹的,一些在武家后宅里做工的杂役女仆也都闻声赶出来看热闹。潘大娘待出了后门,才知道赶走刺客、救下二小姐的竟是自己的儿子。潘大娘好不紧张,急忙上前拉住儿子,变声变色地道:“儿啊!你可被伤了?两个凶恶的大汉,你怎敢就冲上去送死,可真是吓死为娘了。”

李鱼急忙安慰母亲:“娘!你别担心,歹人已经逃跑了,儿子没事。”

李鱼说着,目光一转,便瞧见一个妙龄少女,青萝衫子,明眸皓齿,姿容婉丽,与吉祥有五六分相似。李鱼这还是头一回大半天的正面看到她的模样,但只一看,心中也已明白,这就是妙家的二姑娘妙龄了。

妙龄也认得李鱼,此时站在一旁好奇地看他,若非她平时一副好吃懒做、欺负姐姐的恶相,倒也是个明媚可人的小美女。

武家后门外依墙向两侧延伸开去,植着几行大树。树枝茂密处,此刻暗伏一人,贴着树干,冷冷地看着后门前的热闹景像,正是纥干承基的拜把子兄弟李宏杰。

大隋公主杨千叶与纥干承基秘密谋划,分别混入都督府,架空武士彟,直接从武士彟手中获得对利州的掌控权。纥干承基不知道杨千叶打算用什么样的法子,但纥干承基所用的办法就简单粗暴多了:杀武家一人,再提着杀人者的人头前往武家投效,从而获得武家的信任。

其实若能伤人而不杀人,以救命之恩入武府,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但纥干承基深恨武士彟,自然不会选择如此和平的手段。

谁料,那个不起眼的养蜂人竟似有神助,他仿佛早就知道两个刺客埋伏在那儿,竟然提前一步救出了华姑,而且从他排布花田两旁的蜂箱来看,也似为此而准备。

李宏杰藏身树上,本待两个刺客成功,便去回禀纥干承基,如今功败垂成,不禁恨得钢牙暗咬。已经惊动了武家,下次再想下手,谈何容易?李宏杰略一思索,便慢慢拉上了蒙面巾,稳定而有力的手指也慢慢攥紧了背上的刀柄。

面巾之上,只露出一双凶狠的眼睛,那凶狠的眼神儿紧紧地盯住了华姑,还有正笑摸着她的螓的李鱼。

两个人,他要一起杀!尤其是那个养蜂人,竟敢坏了承基将军的大计,必须得一刀枭其级,方泄心头之恨!

第036章 神棍出世

这边聊得正热闹,不放心李鱼独自放蜂的管师傅恰好赶了回来,一瞧蜂箱散落一地,蜜蜂漫空飞舞,管平潮勃然大怒,撸起袖子、瞪起眼睛、撅起胡子,便气虎虎地冲上前来,一把揪住了李鱼的衣领。

“你这臭狗屎、瞎屡生(瞎驴)、乳臭小儿、丑货痴汉(蠢货),害我营生,不知进取,焉能成事!”

管师傅是真的怒了,气的胡子一撅一撅的,说到愤愤然处,抬手就要掴他。却不想被潘氏一把拦住。

潘氏满脸陪笑,拦住管平潮道:“管师傅莫要生气,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管平潮气得翻了个白眼儿,指了指比他高出两头的李鱼,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潘氏倒是善解人意的很,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陪笑解释道:“这孩子贪长,总归来说,他晚了你一辈儿不止,他的的确确就是个孩子啊!管师傅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切莫与他一般见识。”

管平潮怒道:“我的蜂箱!我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培养出来的啊……”

“我赔你!”

华姑小胸脯儿一挺,为李鱼仗义直言了:“老管,你也不知这厢出了什么事,怎么就张口骂人呐!刚刚有人要杀我,是李鱼哥哥救了我,他是为了救我,才毁坏了蜂箱。怎么,本姑娘的命,还换不来你几箱蜂么?”

管平潮一听黑脸马上吓白了,结结巴巴地道:“怎……怎么扯上救命了?刚刚……刚刚小人养的这蜂,可是要蛰你么?”

潘氏马上一拉管平潮的手臂,巴结地解释起来:“管师傅,你误会了。你养的蜂这么乖,怎么会胡乱蛰人呢。是这么一回事儿……”

潘氏指手划脚地解释起来,华姑站在一旁吐了吐舌尖儿,眼神儿溜溜地就盯上了李鱼。

华姑玩心重不假,但天姿聪颖却也不假。只是在她这个年纪,如果说阅历多么深,城府多么重,那只能是成年人自以为是的揣测了。

但再没有城府,李鱼方才料敌机先的行为,还是引起了华姑的疑惑,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不会傻傻地问出口罢了。

这时候,武府后门洞开,武士彟戴一顶软脚幞头,穿一领土黄色圆领袍,带着几个一脸精干的部曲,手扶着剑,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藏身树上的李宏杰见状,情知不能再等,立即纵身下树,足尖点地,力狂奔,似八步赶蝉一般,飞快地扑向正在说笑热闹的众人。

“小心!”

武士彟一眼看见斜刺里冲出一人,青巾蒙面,身着青色短打,手执长刀,扑向人群,不由得大骇,立即伸手拔剑,同时大声示警。武士彟门下四个部曲也立即拔出兵器,飞快地截向李宏杰,其余部曲则把武士彟紧紧护在中间,害得急着上前去救女儿的武士彟动弹不得。

正在说话的众人听见惊喊声,纷纷抬头望来,就见一个青衣人,快逾奔马,猛扑而来,及至冲到近处,人与刀合一,几乎形成一条直线,笔直地刺来,众人大惊,登时作鸟兽散了。

就算武家那几个持着兵器的家丁,一瞧来人这般阵势,也是下意识地闪向一旁。他们固然要与来人交手,但眼见来人这孤注一掷般的一击威势若斯,不可硬接,也没有一命换一命的觉悟,总要先闪开了,再行反击才是。

这一来,站在中央的李鱼和华姑就被亮了出来,二人原本被众人围住,看到情形比别人慢了一步,此时再看到李宏杰挺刀刺来,可是根本来不及闪避了。

就在这时,李鱼面前人影一闪,一个妇人的声音大叫起来:“休伤吾儿!”

是潘氏!关键时刻,竟是潘氏挺身而出,义无反顾地迎向李宏杰的长刀。

李鱼惊声大叫:“娘!”

李鱼叫着,向母亲猛扑过去,可惜仍是晚了一步,他的指尖刚刚沾到潘氏的衣角,李宏杰已经一刀狠狠刺进潘氏的胸口。

“娘……”

李鱼惊呆了,李宏杰实未想到半途居然冲出一个不怕死的,硬生生挡了他必杀的一刀,他立即拔刀,狠狠拍出一掌,将潘氏的身子拍飞出去,刀化匹练,呼啸着卷向李鱼的脖子。

只须一弹指,一弹指的功夫,杀了李鱼,踢死华姑,他就可以利用这片花田,逃之夭夭,介时仍把那被蜜蜂蛰成了猪头的两个蠢货丢出来当替死鬼,任务仍然算是完成了。

李鱼眼见长刀卷向自己的脖子,心中电光石火般一闪,猛然长啸一声,猛然跃起,身形微侧,以胸肋处迎向李宏杰的大刀。

其实这样调整一下身形,照样避不开这必死的一刀,但是在这刹那之间,李鱼忽然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情。他随人屠郭怒习练刀法,曾听郭怒说起过做刽子手的一些事情,所以知道一些与常人理所当然的想法并不相同的事情。

比如……如果被人一刀断头,而出刀人能干净俐落地确断一个人的头颅的话,被杀的人未必会一身血污。只要这一刀干净俐落,这一腔子鲜血就会喷向前方,而死者倒地的姿势、位置不同,有时自己身上几乎染不到几滴血液。

也就是说,如果李鱼被人杀了,而且让他连启动宙轮的时间都没有,伤口的血液又没有自行溅射到宙轮上,他很可能就真的挂了,纵然身怀异宝,也难逃一死。

所以,这在电光石火之间,李鱼迅做出了反应,不但避开了脖颈,还尽力避开了胸部正面。虽然在他看来,那宙轮不知以何种物质造成,未必能被普通刀剑伤害,但总归是小心为上。

刀锋切开了他的胸肋,锋利的刀尖切割进去,直接切开了他的肺,将他的心脏也划开了一半,李鱼闷哼一声,沉甸甸地摔在地上。

李宏杰连杀两人,眼都不眨,他本就百战沙场,杀人如麻,又岂会在意他人性命,此时武士彟的四个部曲已经亡命冲来,意图保护二小姐,他只有一刹那的功夫。

李宏杰刀势一卷,又冲向眼见血光四溅,吓的呆住的华姑。身形掠出的刹那,他的目光从倒地的李鱼脸上掠过,忽然觉得李鱼似乎地笑。他一手捂着胸,血从指缝障溢出,但他脸上居然带着一种很古怪的笑,好像刚刚对他做了一个恶作剧似的。

“不可能!他老娘死了,他也马上就要死了,他怎么可能会笑?”

李宏杰心念一转,忽然现他的眼前,似乎有一道蓝光倏然一闪,又眼花了?他刚刚产生这个疑惑,第二道蓝光再度出现……

时光再度回到了12个时辰以前,李鱼无聊地挂过了已经重复两次的一夜时光,次日一早再度抢在郭怒赶来之前出了门。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去武都督府后山,而是直接来到了武都督府的正门。

李鱼掸了掸一身布衣,对守门的执戟兵小丁语气淡淡,傲然说道:“请传话进去,就说终南隐士苏有道徒李鱼,有要事求见武大都督!”

第037章 武氏伉俪

武士彟今年五十六岁,但是看起来就像四十出头,腰板儿挺拔,精神奕奕,面容清矍,五官周正,不要说年轻时候,就算是现在,也是个颇有魅力的美男子大叔。

如此好基因,难怪他的三个女儿都能如花似玉、倾国倾城,若是武士彟貌相丑陋,只是夫人貌美,怕也很难合成那等百媚千娇的人间绝色了。此例,可参考某国皇室,惨不忍睹啊!

此时武士彟刚刚洗漱完毕,穿着小衣正看妻子杨氏梳妆。武士彟原本正配妻子是相里氏,病故后才续弦杨氏,所以这杨氏比他小着二十多岁,再加上保养得宜,如今体态相貌,恰似双十年华的女子,婉媚丰腴,十分性感。坐在锦墩上,小衣绷起臀形,仿佛一枚熟透了的水蜜桃。

武士彟呷着温茶,与妻子商议道:“夫人,你找时间把西厢好好收拾一下!”

杨氏微微侧了头,俊眼斜睨过去,道:“怎么?”

武士彟道:“为夫昨晚刚刚收到消息,荆王殿下和司天少监袁天罡不日将到我利州来,我当妥善款待才是。”

杨氏恍然道:“原来如此,知道了。”

杨氏扭头对着八角云菱纹的青铜妆镜刚刚插上一枝金步摇,突地又一怔,急忙回过头,问道:“荆王?你说的可是皇十二子元则?”

武士彟笑道:“正是他,怎么?”

杨氏黛眉微微一蹙,道:“妾在长安时,常听人说起这荆王的风流韵事,听说这荆王喜欢大排场,喜欢美人儿,尤喜已然名花有主的女子,巧取豪夺,无所不用其极。”

武士彟失笑道:“夫人说的什么话来,有几个男人不好美色?那荆王就算喜好他人妻女又如何?吾乃堂堂国公、一州都督,太上皇与我情同兄弟,当今皇上与我也熟稔的很,他还敢打我武士彟的主意不成?荒唐!”

杨氏嗔了他一眼,道:“虽然不敢,可是这样一只色狼,又何必领回家来。便是偷奸府上几个侍婢歌女,搞大了她们肚子,与我武家岂非也是颜面无光?传扬出去,人家还以为是你巴结荆王,又或就是你的风流孽债。”

武士彟呆了一呆,抚须道:“嗯!夫人所言甚是!”

杨氏又道:“再者,那荆王喜好排场,你要投其所好,势必要搞得武家鸡飞狗跳,凭你本事,又不需要为他如此低声下气,何苦来哉?”

武士彟上前,揽住杨氏柔滑肉感的香肩,欣欣然道:“还是贤妻所言在理。那西厢就不用收拾啦,为夫把他安置在……安置在滴翠台吧!那是李孝常的别苑,清幽雅静,拾掇一下迎住荆王也是可以的。”

杨氏嫣然道:“这样才对!不过,西厢还是要收拾的。”

武士彟奇道:“既不住人,收拾它作甚?用不了多久,又陈旧了。”

杨氏道:“谁说不住人了?你的客人不好住进来,妾的亲人,却是可以的。”

武士彟讶然道:“亲人?你有什么亲人,要来探访?”

杨氏幽幽一叹道:“不是探亲,而是投亲。”

杨氏放下象牙梳子,转身面向武士彟,戚然道:“妾前日收到一封书信,竟是一位失散的族亲。”

杨氏黯然道:“昔日骁果军叛乱,宇文化及弑杀世祖明皇帝,天下大乱,我杨家也是风雨飘摇,枝叶离散,许多族亲都于战乱之中不知了去向。侥天之幸,如今竟有一位亲人找上门来……”

说到这里,杨氏已是珠泪盈睫,瞧起来好不可怜。

杨氏所说的世祖明皇帝,就是隋炀帝杨广。炀帝的谥号是唐朝立国后所谥的,但杨广身死后,继帝杨侗曾为他加谥号为世祖明皇帝。杨氏本是隋朝皇室宗亲,在自己丈夫面前提起杨广,自然会用这样的尊号。

而且,在隋朝皇室遗族心中,杨广实也不是个昏君。杨广的政治智慧和军事才能在古往今来的皇帝之中也并不多见,他当年做平陈元帅,率大军51万,渡江灭陈,仅三个月,便结束了长达17o年的南北分裂,再现统一。

他亲征吐谷浑,迫降吐谷浑部落男女十余万人,追至青海湖,占领汗庭伏俟城,设立四郡,将整个青海纳入中华版图。在此之前,除两汉时期曾将东部湟水流域列入郡县外,是隋炀帝第一次将青海几乎全部地区纳入中原王朝版图,归入郡县体制。

大隋威势之下,突厥启民可汗自认隋朝属臣,“愿保塞下”,还曾多次向杨广请求,愿率其族众改换汉族衣冠。但隋炀帝没有同意,以保存其风俗拒绝了。

故《资治通鉴》赞曰:“是时天下凡有郡一百九十,县一千二百五十五,户八百九十万有奇。东西九千三百里,南北万四千八百一十五里。隋氏之盛,极于此矣!”

隋炀帝平陈一统,破吐谷浑,还二巡突厥,经略西域,开拓琉求(台湾),三征辽东,又遣使波斯、南洋诸国和东瀛日本。虽然他急功近利,用武过于频繁,致使庞大帝国很快土崩瓦解,但不少史家都称赞他武功“过于秦、汉远矣”,是个杰出的政治家和军事家。故隋皇室及旧臣心目中,自然对他评价不低。

武士彟见爱妻流泪,忙为她拭泪,心疼地道:“往事已矣,不必再提。有亲人归宗,总是好事。不知你这亲族是何等样人,身家几口,咱们妥善安置了便是。”

杨氏拭泪道:“就只一人了,论起来是我远房堂妹,名唤千叶,带了几个部曲,辗展打探到我的消息,前来投奔。”

杨广死时,杨千叶才三岁,三岁小娃儿本来没有正式的闺名,只因杨广疼爱幼名,所以才提前给她取了名字,但也只是宫中几个近侍才知道,并未造册敕封、宣扬于天下,所以杨千叶冒充杨氏夫人的远亲,用的还是本名,也不用担心被她知道真相。

武士彟安慰道:“一个孤女,颠沛流离,确也可怜,那就让她在府中住下吧。你是姐姐,好生安置便是。”

武士彟刚说到这里,一个丫环进来,先向二人敛衽福了一礼,才道:“老爷、夫人,府外来了一个少年,自称是终南山隐士苏有道之徒,说是有一件极重要的大事,要面见老爷!”

武士彟愕然看看杨氏,杨氏曾长住长安,说起关中人物,要比他还熟悉些。杨氏向他点了点头,道:“妾身听说过苏有道此人,却不曾见过。据说此人颇具神通造化,是终南山上一个有道行的隐士!”

李鱼随口提起的这个隐士确实不是凭空捏造的,而是他在牢里时,曾听旁人提起过的,也知此人行踪成谜,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料想武士彟常年驻扎于外地,未必知道他的底细,所以才诳称是他的徒弟,而且还是徒。

武士彟一听妻子证实确有此人,而且还颇有神通,倒也不敢怠慢,忙吩咐道:“请他入府,花厅奉茶。稍候片刻,我便去见他!”

第038章 听我徐徐道来

李鱼坐在武府花厅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品着香茗,心神不属的,却也没有品出什么滋味儿来。

经过了上次的死亡,他是不敢再冒险了。就算有回档技能,没有足够的本领自保,他也一样没有可能在这个世界从容地活着。老天虽然给他开了一个挂,却加了种种的限制,他是没办法呼风唤雨、为所欲为的。

就如上次,如果他不是灵光乍闪,意识到了一个严重问题,恐怕此时已经真的完蛋了。而未来他能确保自己每一次遭遇危险,都有挣扎回档的时间?如果他被乱箭穿射呢?如果他被一刀断头且那宙轮不曾染血呢?如果他只是被人拧断了脖子甚至下了中者立毙的毒药呢?

思及这些,李鱼不寒而栗。况且,就算能够不死,那疼痛也不是假的啊,那种痛,可是真尼玛地疼啊!所以,李鱼老老实实地来到了武都督府。

如果老老实实地讲他能回溯时光,武士彟当然不会信,说不定还会把他乱棍打将出去,但是同样的话,看你怎么说、用什么身份说。

曾教过吉祥如何对刻薄的继母提起被酒铺子辞退的谈话技巧的李鱼,已经想到了如何让武士彟相信他的话,那就是:装神弄鬼!

一阵脚步声起,武士彟迈步进了花厅,后边跟着两个小丫环,一进门儿便往左右一站。李鱼站起身,目光与武士彟碰到了一起:“啧!原来这就是武士彟,倒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李鱼看着武士彟,暗暗点了点头。宝剑眉合入天苍插额入鬟,一双俊目皂白分明,鼻如玉柱,口含四方,大耳……耳朵倒是不大,但耳垂却够肉头,仪表堂堂,着实不凡呐!

武士彟也在看着李鱼,一袭布衣,短褐下摆已经磨得开了线,脚下一双草履,头挽一个简单的懒人髻,横插一根枣木簪。五官眉眼标致的很,果然清朗出尘,有修行人的气质。

其实这个就是武士彟先入为主的看法了。李鱼这身打扮再普通不过,往大街上一杵,跟个打短工的小伙计也没什么区别,纵然眉眼清秀了些,也……依然就是个打短工的小伙计。

但武士彟已经先行听说了他的身份,乃是终南山隐士苏有道的高徒,再看他时,感觉就不同了。他愣是从平凡中看出了许多不平凡的东西。

李鱼微微一笑,端着高人架子,向武士彟拱手道:“这位就是武都督吧?在下终南李鱼,见过都督大驾!”

李鱼说着,向武士彟长长一揖,武士彟快赶两步,双手搀扶,笑容满面地道:“小郎君免礼,呵呵呵,尊师苏先生的大名,武某也是久仰了,今日得见高足,不胜荣幸!”

武士彟搀起李鱼,肃手道:“坐,请坐!”

武士彟挥挥手,侍婢马上过来,给李鱼又换了杯热茶,武士彟和李鱼分主宾落座,笑看着李鱼,问道:“却不知小郎君到本督府上,有何贵干啊?”

李鱼欠身道:“都督客气啦,实不相瞒,在下就是利州人氏,都督辖下的一个百姓。在下曾蒙苏师教诲,在终南山学过些占卜望气之术,今日骤见贵府血气冲宵,掐指一算,便知当有一番大事故。

都督自到任以来,招辑亡叛,抚循老弱,赈其匮乏,开其降,郡境安宁,颇孚人望,受百姓爱戴之至。李鱼安敢坐视贵府生难而袖手不管,是故冒昧登门,向都督示警!”

武士彟听到这里,不禁吃了一惊。说实话,他对李鱼虽然礼遇,却也未必就全然信了他的话,也不太相信如此年轻的小子,会有什么道行神通。但要说不信,却也未必,总之是介于半信半疑之间。

此时听李鱼话音儿,显然是说都督府将有血光之灾,武士彟心下不禁狐疑起来:“这小子究竟是信口胡说,还是真有其事?我这可是都督府啊,谁能闯进府来,让我府中生出血光之灾?”

武士彟目光一凝,盯视着李鱼道:“不知本督府上将有什么变故,还请小郎君细说端详?”

李鱼泰然道:“有歹人觊觎贵府,欲行不轨。”

李鱼顿了一顿,道:“贵府二小姐,可是名为华姑?”

武士彟茫然道:“正是!小女华姑,年方九岁,小郎君提她作甚?”

李鱼道:“这一劫,十有**,正应在贵府二小姐身上。”

武士彟神情一紧,忙道:“哎呀!那丫头最是顽皮,常常独自出府玩耍,也不带个随从下人,难道……,既如此,本督命她今日好生待在闺房,不得外出一步,可能化解灾厄?”

武士彟说着,心中暗想:“这厮说是张口就是要钱,再说些玄虚无比的破解之法,只怕就是诳人钱财的神棍了。”

李鱼微微一笑,摇头道:“岂不闻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况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一劫,令媛是必须要应的,如果困坐家中,纵然避过了今日,也避不过明日。纵然她避过了,也难保这一劫不会应在贵府其他人身上。”

武士彟心中暗道:“来了,来了,接下来就该向我要钱,提供‘破解’之法了吧?”

武士彟紧张之意顿去,心中暗暗冷笑着,只等李鱼图穷匕现,面上却仍是一副恭谨模样,虚心求教道:“既如此,那么本督该如何化解这一劫呢?却不知需要多少钱财做一场**事,还请小郎君直言!”

李鱼哪知道武士彟心中已经把他当成了神棍骗子,轻轻摇头道:“做法事无用,也无需花钱。我说过,贵府这一劫,避是避不过去的,只能直面应对。只要有了充分的准备,将制造劫难的人抓获,还怕不能平安度过这一劫吗?”

武士彟微微张大了眼睛,有些意外地看了李鱼一眼,心中对他的评价再度一变,重新变得恭谨起来,身形微微向前一探,认真地问道:“还请小郎君指点迷津!”

李鱼笑了一声,道:“都督有所不知,在下就在贵府后山,以养蜂为业,认得贵府二小姐,也因此才看出血光之劫应在她的身上!”

李鱼微微闭上双眼,装模作样地掐算了一阵,又轻轻张开,肃然道:“都督坐镇利州,平定叛乱,身边该有技击高手护侍吧?”

武士彟双眼微微一眯,道:“确有几位剑客、游侠,护侍本督左右!”

李鱼欣然一击掌,道:“这就成了!还请都督拨些高手,扮成家仆,随侍于二小姐左右,引蛇出洞,斩其手足,如此一来,灾厄自可化解!”

李鱼微微一笑,沉声道:“血光之灾,是避不了的!但,应在谁身上,都算是合乎天意了,武都督,你说是吗?”

第039章 李家二宝

武士彟如今对李鱼是九成相信,一成犹疑。但李鱼既然说唯有如此方可度此一劫,武士彟也只得信其有,马上着手准备起来。

李鱼之所以建议以华姑为饵,引蛇出洞,也有他自己的考虑。那些凶手究竟是什么人,他一无所知,如果只是提醒武士彟提高警觉,这世上只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再出了事,怎么办?

况且,不能让武士彟亲眼见证此事,他如何肯相信自己的话,到时候一旦华姑再出事,又或者因为蝴蝶效应,对方动手的目标改作他人,他又不在身边,那时又该如何善后?

至于说让小华姑扮饵,危险自然是有些的,可武士彟是华姑的亲爹,对华姑的保护,还不比自己一个外人更上心?武士彟可是利州都督,一方诸候,身边还能没几个真正的技击高手?

只要武侠小说、民间传奇里才有真正的卓高手都在庙堂之外、江湖之中的说法,实际上武功绝伦的盖世高手,有几个不为朝廷所用,又或者被封疆大吏们重金延聘为护卫高手?他们辛苦练就一身武艺,就为了啸傲林泉,与草木同朽?

说到大唐的绝世高手,李鱼不禁想起了聂隐娘、公孙大娘、空空儿等传奇人物,这其中有几个与朝廷没有关系?对了,还有他在狱中提到过的此时尚未出生的诗仙李白,李白也是剑术卓啊,据说李白的师父就是当时的天下第一剑客裴旻裴大将军。

李鱼穿好了武士彟送给他的软甲,站在廊下寻思,此刻尚是李世民早期,裴旻将军应该也还没有出世吧?却不知道武士彟豢养的护卫高手,是个什么形象。

他正想着,两个胖瘦得宜、相貌神情也有七八分相仿的少年便从廊下向他走来。这两人一个剑挂左肩,一个剑挂右肩,杏黄剑穗,迎风飘洒,走在左边的少年靠着外侧,风不时撩起他的杏黄剑穗,拂在他的脸上。

于是,原本步伐沉稳、眼神凝重、举手投足,颇有大宗师风范的少年剑客脸上渐渐现出不耐烦的神情,恨恨抬手,将那剑穗用力一甩,一时间,大宗师风范荡然无存。

二人走到李鱼身边,上下打量他几眼,眼神中颇含敌意。李鱼看得莫名其妙,自己与这二人并不认识,更无恩怨,为何他们一见自己,就露出厌弃的神情?

但在这两个少年剑客来说,他们这些精通剑技的武人,与精于术法的“法师”,实在是天生的敌人兼竞争对手。

右那位少年剑客上下打量李鱼几眼,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你就是终南隐士苏有道的徒李鱼?”

李鱼无意中听说了这么一个方外高人,信手拈来,就冒认了是自己师傅以便抬身价,其实心虚的很,听这二人一问,也不晓得他们是不是认得那个苏有道,便谦逊地拱手道:“正是在下!”

左那位少年剑客又被剑穗吹拂到了脸上,他不耐烦地把剑穗拂开,瞪着李鱼道:“瞧你模样,混得并不怎么样嘛!听说,你的正式职业,只是后山上的一个养蜂人?”

李鱼笑了笑,道:“不错!在下虽与师父学过一些趋吉避凶的法门,但凡心未了,不想入山修行。况且,家慈需要我侍奉膝下,所以便回归故里,以养蜂为业了。”

两位少年剑客听他一直很是谦逊,脸上的神气便缓和了一些,左少年剑客向他拱一拱手,大大咧咧地道:“本人李伯皓!”又往旁边那少年一指:“这是我二弟伯轩!”

李鱼笑道:“原来是本家,我也姓李。想不到两位年纪轻轻,就已成为名剑客了,失敬失敬!”

“诶~~~,别套近乎!”

李伯轩伸手阻止:“我们这个李,和你这个李,可是八竿子都打着不着!”

李伯皓高傲地挺起了胸膛:“我们两兄弟,出身陇西李氏!”

李伯轩道:“你没看出来吧?虽然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但我们身为剑客,就是要低调,要身无长物,干净俐落,如此才能来去如飞、剑法凌厉,所以单凭衣装,你是看不出来的。”

尼玛,老子看不出来?

李鱼很无语地看着这对活宝。他们的衣装确实很朴素,一点花里呼哨的颜色和绣花都没有,但他们的衣服质料是只有贵族才能穿、也才有钱买的鱼牙绸,衣领衣袖上还有暗纹和隐纹,这样的一件衣服光做出来就得两年功夫。

还有他们脚上那双胡式的勾头鞋,质料明显是上等的小牛皮,做出一双最快得半年,一双靴子的价钱怕不得两吊大钱,他们这一行身头,顶得普通百姓三年不吃不喝的收入,这也叫低调?

李伯皓道:“奈何世间以衣貌取人的俗人甚多,我们既出身陇西李氏,总不能叫人看轻了,我们自己是无所谓,折辱了出身门庭可是要让祖宗蒙羞的。”

李伯轩洋洋得意道:“所以,我们只往腰带上镶了些猫儿眼做饰物,你看,你看,我的猫儿眼,紫色的!”

两兄弟大概是不只对人显摆过一回了,不约而同地挺起了大胯,给李鱼看他们那条特别骚包的腰带,上边的猫儿眼宝石哪是一块啊,是密密匝匝一大片,简直要晃瞎了李鱼的钛合金狗眼。

这尼玛简直是土豪成终极技能啊!李鱼现在还是一只土鳖,学不来的!但李鱼马上就喜欢上了这两兄弟,虽然他们有些烧包,但并不惹人厌,性情其实更是直爽的有趣。

李鱼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其实都最讨厌那种不阴不阳、口是心非的人,你想知道他的喜怒哀乐悲愤愁,你得用心观察、用心去猜,李鱼找女朋友都懒得找这种林黛玉型多愁善感妹,何况与他人相处,累不累!

李鱼笑了笑,道:“两位仁兄,果然都是趣人!”

李伯轩疑惑地看了看他大哥:“不是雅人吗?怎么是趣人?何为趣人?”

李伯皓摸着下巴沉吟道:“想来是指有趣的雅人。”

好学的李伯轩正想对李鱼打破砂锅问到底,房门一开,武士彟牵着华姑的手走了出来。华姑此时体态憨肥,圆滚滚的像只小熊猫,那副模样不禁看直了李鱼的眼睛。

“这……这是生了什么?”

武士彟见李鱼一脸惊讶,会意地笑道:“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一时间,实在无从去找小女能穿的软甲,只好找些制作软甲的材料,添塞在衣袍之间!”

华姑嘟着小嘴儿,愤愤地向李鱼告状:“阿爹给我套了四层背心,腿上也裹了三层,好沉呐!人家都快走不到路了。又是皮子又是金丝的,我已经喘不上气儿啦~”

华姑说着,还夸张地大口喘息了几下。

华姑所说的软甲背心的金丝,倒不是用黄金做的,是指用细金属丝编织而成穿在衣服里边的一种软甲,有点像是欧洲锁子甲的迷你牌,是一种高档货,普通级别的官校是绝对穿不起的。而华姑身上现在连绑带穿的,何止是一层,难怪弄得她步履艰难。

李鱼哭笑不得地对武士彟道:“大都督,这可不行啊!华姑这样子出去,恐怕马上就被人识破有备了。”

李伯皓李伯轩两兄弟也傲然挺起胸膛,飒然冷笑:“世伯,何必如此呢,有我两兄弟在,谁人伤得了二小姐。”

武士彟一瞧二人模样,登时勃然大怒:“尔等两个痴汉,我叫你们打扮朴实一些,扮作寻常家仆,你们如今这样一身打扮,哪个眼瞎才会把你们当成仆役家丁?回去,换!”

“喔!”李氏两兄弟胸脯儿一塌,灰溜溜地掉头离去。

注:唐朝时候,兄对弟也习惯称哥,排行第几就叫几哥,甚至对父亲也有称,几哥的,不过类似这种古代风俗我就不严瑾照搬了,以照顾今人理解习惯为宜。

第040章 李鱼张网

李鱼趁机说服武士彟:“大都督,这样真的不行呀!且不说会打草惊蛇,而且二小姐穿着如此累赘,真要遇到危险,反而不易逃脱啊!”

武士彟迟疑起来:“这个……”

华姑趁机艰难迈步,往屋里走去:“脱了脱了,赶紧脱了。我顶多穿一层就行了,多了实在受不了!”门内还有两个婆子是侍候华姑穿衣的,华姑走进去,房门咣当一声就关上了。

李鱼见武士彟忧心忡忡,便劝慰道:“都督尽可放心,只要……只要都督大人派来的那两位剑客靠谱些,还怕歹人行凶不成?料那歹人既然向一稚女儿童下手,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高手。”

武士彟搓了搓手,又往房门看了看,叹口气道:“嗯,但愿如你所言吧。”

武士彟扭过头来,又对李鱼道:“至于伯皓、伯轩两兄弟,倒也不是外人,其父与我有通家之好。这两兄弟的一身剑术武功,也确实不俗。虽然性情跳脱顽皮了些,但大事临头,还是靠得住的!”

李鱼现在就怕那两兄弟不靠谱,所以虽然嘴上安慰武士彟,心中实也惴惴,如今听武士彟这么说,方才放下心事。

这边房中华姑将里里外外的软甲都卸了下来,只穿了一层,活蹦乱跳地跑出来,与方才步履蹒蹦的模样判若两人。

李家兄弟也换了衣袍回来,那身骚包装备全然不见了,剑穗也摘了,就只腰间那条宝光烁烁、极为吸睛的腰带不曾换掉,不过二人特意把袍子向上扯了扯,将那腰带掩住了,武士彟瞧见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一切准备停当,众人便向后院走去,武士彟的妻子杨氏、长女武顺,还有大队的家丁仆从纷纷围拢过来。李鱼瞧这前呼后拥的模样,不禁大皱其眉,无奈地对武士彟道:“大都督,如果我们这个样子出去,恐怕歹人早就逃之夭夭了,这样子不行啊!”

武士彟左右看看,也觉得有点夸张,便挥手道:“散了散了,都散了!夫人,你与顺儿快回房去。家将仆从,各持兵刃,藏于后门左右两侧,只等伯皓伯轩出讯号,便一起冲出。老夫……老夫就候在这里!”

武士彟说罢,便原地站住了。杨夫人忐忑不安,又对二女儿殷殷嘱咐了一阵,才与大女儿武顺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那些手持棍棒刀枪的家将家仆俱都依言藏于后院墙左右,贴墙站定,等候命令。

李鱼牵起华姑的手,看了看李伯皓和李伯轩两兄弟,沉声道:“拜托二位了!”

李伯皓按了按被他换插到腰间的长剑,冷冷一笑:“尽管放心,不管他是何等宵小,李某但只一剑在手,全不放在眼里!”

华姑突然开口道:“如有可能,尽量捉活的!”

武士彟欣然点头:“还是二囡聪慧,伯皓、伯轩,如有可能,最好留一个活口!”

武士彟双眉一扬,冷冷地道:“我倒要瞧瞧,究系何人,欲伤我武某家人!”

武士彟虽一表人才,但正如此刻仍是土鳖的李鱼,未曾迹前,也是做过各种生意的小民。年轻时候,武士彟曾经挑着豆腐担子,穿街走巷地卖过豆腐,后来又跟着同乡许文宝一起倒腾过木材,因此大富。

因为有过这些经历,所以平时的武士彟平易近人,几乎瞧不出几分久居上位者那种不怒自威的仪态。但他毕竟已然贵为一方封疆大吏,锋芒不露,不代表他不是位高权重。

他与太上皇李渊交好,当初妻子相里氏病故,续弦的杨氏是李渊亲自为他选定的,又令桂阳公主为他主办婚事,所有费用朝廷给予。皇帝提亲、公主主婚,费用国家支给,这等殊荣,着实罕见。

及至李世民继位,武士彟离开中枢到了地方,坊间常说武士彟已经失宠,实则也是不然,李世民对武士彟其实也极其信任,否则也不会因为利州都督李孝常谋反,而把武士彟派至利州收拾残局,并给予他三府兵权了。

而且武士彟在利州任上,因其政绩,也曾受到过李世民的一再嘉奖。如此一位开国元勋,受到先后两任皇帝重用、信任的封疆大吏,虽然锋芒内敛,但一旦动怒,却也似出鞘的利剑一般,锋寒扑面!

如今有人打起了他家人的主意,武士彟是真的怒了。

李鱼向武士彟点点头,又看了李伯皓兄弟二人一眼,牵着华姑的手向后门走去。

李鱼和华姑先出了后门,往门口一站,抬眼望去,但见金黄灿烂,蔓延无尽,如同一片金色的海洋。

李鱼不动声色地对藏身门后的李伯皓和李伯轩道:“歹徒应有三人,两个埋伏在花田之中,一个藏身在我左侧一棵大树之上。先动手的,是藏在花田中的两个,还请两位剑客注意了!”

李伯轩奇道:“咦?你怎知道?”

华姑也学着李鱼,头也不回,眺目远望,却小声张口说道:“伯轩哥哥真是个笨蛋,李鱼哥哥会道法,会算嘛!”

李伯轩揉了揉鼻子,悻悻地没有说话。李伯皓睨了二弟一眼,心道:“幸好我没问出口!”

李鱼顿了一顿,便牵着华姑的手向前走去。李伯皓和李伯轩也踱出了后门儿,往左右门边一倚,做出一副无所事事的守门家丁模样。华姑走着,好奇地抬头看了李鱼一眼,道:“李鱼哥哥,真的有人想杀我?”

李鱼点点头,小声道:“嗯!不过,你小小年纪,哪有什么仇人。我猜,是有人对你父亲怀恨在心,却又不敢向他下手,所以才想杀你泄愤!”

华姑不屑地撇了撇嘴角:“欺软怕硬,下作小人!”

李鱼扭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不怕么?”

华姑仰起脸儿来,向他甜甜一笑:“李鱼哥哥不会让我受伤的,对不对?”

那小脸儿迎着阳光,比鲜花还要灿烂,李鱼不禁心中一暖,用力点点头道:“嗯!你放心,李鱼哥哥一定会保护你的!”

华姑放心地点点头,看来世人对玄奇之术的信任远在武功之上,就因为相信李鱼确是山中隐士苏有道的高徒,精擅方术道法,就连这年方九岁的小丫头,也相信李鱼一定有手段护她周全。

实际上,李鱼也确实有这样的手段,为了以防万一,李鱼已经把宙轮系到了左手腕上,手指时时捏着宙轮,随时准备动“回档”技能呢。

华姑左顾右盼一番,对李鱼小声道:“李鱼哥哥,你说的大坏蛋就藏在两边吗?”

李鱼抬头看看天色,对华姑道:“不错,此时他们就藏在两侧花田中,小心一些,别走太远!”

李鱼看天色确定的时间,就是上次被杀的时间,;因为在已经倒档的时间内,他是无法再次倒档的,所以如在这段时间他被人杀了,那就真的回天乏术了。所以,他一直捱到时间到了,这才出门。

不过,上一次他是在外面等着华姑,后门外也没站着两个家丁,凶手会不会为此调整动手的时机,他也不是十分确定。

李鱼刚说到这里,一旁花田中抽冷子站出一个人影来,把李鱼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儿就要启动宙轮,再来一次穿越之旅。

第041章 准时来战

油菜花田中陡然跳出一人,不只李鱼吓了一跳,华姑也吓了一跳,因为早知今日有人要杀她,华姑心中早已有些紧张,甚至还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

李鱼大骇,那两个杀人本不该藏身于这个地点的啊,难不成因为自己逆转时空,也影响到他们的抉择了。幸好李鱼眼尖,一眼看去,从那矮墩墩的身材,认出是他的养蜂师傅管平潮,藏在袖中的左手才没启动宙轮。

管平潮揪着李鱼的衣襟,怒不可遏,大骂道:“蝇蚋鼠辈!混账忘八!枉费老郭一番心思,时至此刻,日将西斜,你才悠哉而来,还学什么养蜂!枉你老母在堂,死狗奴不好做营生,还想学措大一般逍遥自在?真真憨獠夜叉(不孝子)也!”

李鱼暗自苦笑,好端端地,被管师傅骂了三回了。奇的是,明明时空倒流,光景重演,偏生这位管师傅骂人,就没一回重样儿的,难不成管老师骂人全凭心情,随时挥的么?

李鱼干笑着挡开管平潮的手,解释道:“管师息怒,弟子实有难言之隐……”

管平潮愤怒地道:“呸!难言之隐个屁!市井小儿,不当人子!依老夫看,你便连一介田舍奴,也不配去做!只当做一个花腿闲汉,无赖泼皮,混吃等死罢了!”

后宅门口,李伯皓兄弟二人突见异动,本已冲出两步,待见是养蜂师傅教徒弟,又下意识地站住。

后宅门内,潘氏急匆匆地赶来,被武士彟一把拦住,沉下脸色道:“你要做什么?”

潘氏急急福礼道:“大老爷,奴家刚刚听说,我那孩儿要出去引诱什么杀手,不知可有此事?”

潘氏是从嘴快的内府丫环口中获悉其事的,具体详情她也不清楚,只是大概听说自己的儿子可能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儿,潘氏吓坏了,急匆匆地就赶了来,连对武都督的畏惧都淡了很多。

武士彟一怔,道:“你儿子?你说的是李鱼?”

潘氏急急点头道:“是啊!李鱼正是我儿,大老爷您见过他了?”

武士彟这才知道李鱼是自家一个针线仆妇的儿子,不过他之前业已听李鱼坦承过,他就是利州人氏,所从事的也不是什么高贵职业,倒也并未如何惊奇。但是事涉自己女儿,武士彟不禁犹豫,是否该对潘氏说明真情。

恰在此时,管平潮好死不死地从油菜花田里蹦了出来,气极败坏地训起了徒弟,而李伯皓兄弟二人也险些因此暴露,武士彟正担心这些举动会引起刺客的警觉,念头一转,便收回了手,微笑道:“确有此事,但也没甚么危险,你看……”

武士彟将手一摆,让潘氏娘子看看隐藏在内墙两侧手执刀枪的许多家兵,又往半掩的门外一指,道:“外边还有两个高手,乃关中赫赫有名的游侠儿,本督连自己的女儿都送出去了,若真有危险,岂会让她冒险呢。”

武士彟为了避免潘娇娇惹是生非,先对她大加安慰一番,这才一挥手道:“你若不放心,就出去看看吧。等此事了结,对令郎,本督一定会大加犒赏的!谨慎一些,切莫惊动了歹人!否则……”

武士彟又给潘娇娇加灌了一碗迷汤,这才一挥手,让她出去。武士彟是琢磨让潘娇娇出去,更容易打消刺客的警觉,但也怕潘娇娇弄巧成拙,这才大棒加胡萝卜,软硬兼施了一番。

潘娇娇思及儿子,哪有余暇领会他话中深意,一见武都督摆手放心,赶紧一提裙袂,就撞出了院门。

潘娇娇冲出后院,就见管平潮正扯着李鱼的衣领颇口大骂。管师傅也真是气的狠了,这才刚收的徒弟,就敢如此散漫,若不教训一番,那还得了?

其实管师傅别看嘴巴毒一些,人还是很好的,旁人带徒弟,打骂是家常便饭,似那位长安城道德坊勾栏园的美髯公康班主教徒弟,那可是下手太重,曾经打死过人的。

但潘娇娇宠儿子也是宠出了一定的境界,一瞧儿子挨骂,赶紧冲了上去,一时也来不及去想为什么被师傅骂就是很危险的事,只管架开管平潮,陪笑道:“管师傅,消消气,消消气,他还是个孩子啊!”

管平潮常在武家后山放蜂,倒是认得潘娇娇,恨恨地道:“孩子?他就是八十岁了,在你眼中,也是孩子!这么大的人了,做事如此不踏实,管某可教不了这样的徒弟,带走!带走!你把他带走,我不教了!”

“别别别,管师傅,你别跟孩子一般见识啊!”

潘娇娇慌了,她既不想儿子挨骂,又怕儿子失去学手艺的机会,忙向左右一看,一扯管平潮的衣袖,向他递个眼色,低声道:“管师傅,奴家有几句体己话,请这边说。”

管平潮迷迷糊糊地就被潘娇娇扯进了花田,潘娇娇探头往外看看,见已足以遮住自己动作,便管过身去扯自己腰带。管师傅吓了一跳,瞧她一副宽衣解带的模样,心中只想:“哎呀,潘娘子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难不成……”

要说这潘娇娇,才只三十多岁,姿色也颇为不俗,虽说稍胖了些,但也风韵犹存,管师傅不由得心口野猪乱撞了。他正想入非非,就见潘娇娇已然转过身来,蹭地一下,将除去油纸的小半个猪头擎在手中。

管平潮吓了一跳,讷讷地道:“潘……潘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眼下已经到了下午,快要回家了,潘娘子已经又顺了一块肥猪肉,打算给儿子补养身体,此时正好拿来借花献佛。她满脸堆笑地把猪头递向管平潮,一迭声地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管师傅笑纳。犬子贪玩了些,回去奴家就教训他,管师傅您费心……”

潘娘子刚说到这里,花田外刀光剑影已经闪起。两个刺客先前确实被李鱼从后宅里出来,门口又站了两个家仆的事儿给惊了一下,这与他们之前踩底所见可不相同啊。及至潘娘子赶来,两个刺客终于放下心来,猝然出手了。

李鱼虽然好奇老娘扯着管师傅进花田干什么,可他却未忘了有杀手环伺在侧的事儿,两个杀手一动,李鱼就已警觉,立即一推华姑,喝道:“快走!”同时擎出袖中所藏的两柄解腕刀,迎向两个刺客。

大门处,李氏两剑客已经拔剑在手,脚下如飞地冲来,李鱼胆气顿壮,后顾之忧既解,他便主动迎向两个刺客。之前李鱼拜师十八人,练就的极扎实的基本功,已经在他反复回忆之下彻底融汇贯通,此时恰好派上用场。

第042章 野蛮冲撞VS致盲术

“开!”

解腕刀当然不及刺客的长刀势大力沉,而且以短迎长更加的凶险,李鱼紧握短刃扑上时,在旁人眼中看来,仿佛他空着双手,以空手入白刃,潘娇娇吓得尖叫一声,脸色苍白。

却听“铿”地一声响,火花四溅,杀手劈来的一刀居然被李鱼重量不及其刀一小半的解腕刀给撞开了。

李鱼拜过十八位师父,都是市井间有一技之长但绝对称不上高手的人物,但李鱼随这十八个人习其所长,手眼身法步的基本功却是极其扎实,甚至过了不少名噪一声以技击见长的江湖游侠。

方才他这一刀,就是活用了人屠郭怒的砍头刀法,鬼头刀虽然沉重,可人的骨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砍断的,如何使用、如何运刀,练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便会如疱丁解牛一般,以巧胜拙,以弱胜强。

李鱼这一刀正迎在刺客这一刀下来力最弱、势最薄的部位,居然把势雄力浑的一刀轻松挑起。李鱼原本也暗捏一把冷汗,待见一招奏效,胆气顿壮,胆气一壮,手下便稳,李鱼两口解腕刀上下翻飞,仿佛两条小银鱼儿攸忽来去,穿梭往复,看得人眼花缭乱。

李鱼的刀并不花哨,但极其凶狠、实用、简单、快捷,其实如果有一位上千年后的用刀的特种兵高手瞧见,大概会错以为李鱼也是一位擅长近身搏斗,以军匕取人要害,一招毙敌、招招狠辣的用刀高手了。

但是与李鱼交手的刺客却没有这种觉悟,他原本以为一刀就能劈断李鱼的解腕刀,将他的人也一刀两断,谁料手中的大刀居然被那小巧的解腕刀一下子给弹了起来。

而李鱼既然以短迎长,也不敢拉开距离,趁这一招先机,直接撞进了他的怀里,两口刀上下翻飞,刺客只觉这里一疼、那里一痛,竟然招架不住连连后退。

等另一名刺客冲上前来解围,一刀迫退李鱼,这刺客颊上腮上三五道刀痕,身上、臂上七八道伤痕,尤其是腹部中的一刀,鲜血汩汩而出,因为有衣服掩着,还看不出伤有多重,但他隐隐觉得,若再一使力,只怕肠子就要流了出来,不禁捂着肚子倒退两步,惊恐地看向李鱼。

“原来我的身手这么好!”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全无伤处,手中两口刀都在滴血,李鱼也是又惊又喜。他这身本领毕竟是融合于土著李鱼的本领,之前从未想之、也从未用过,仓促之间难免不能熟练。

尤其是心志胆气,这个一旦弱了,十成功夫连两成都挥不出来。如今他不用担心华姑安危,又有李伯皓李伯轩这对大剑客相助,一身技击之术挥得淋漓尽致,竟然大收奇效。

“点子扎手,一起作了他!”受伤的刺客又惊又怒,一手摁着腹部,一刀指向李鱼,大喝一声,便冲上来。而另一名刺客也马上与之配合,双刀合璧,左右夹击。

李鱼大喝一声,攥紧两口解腕尖刀就迎了上去。以短兵器对长兵器,越怕越避越危险,也就是俗话儿说的越怕死死的越快。而一旦逼到近身,对方的长兵器无法挥,任它看着再可怕,也难真正伤及于你。

李鱼懂得这个道理,自然迎难而上。但李鱼刚刚猱身而上,双方兵器还未接触,突然又是一声大叫,右腿一跌,左臂外甩,险之又险地避过一口长刀,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李鱼刚一及地,就咕噜噜地翻了出去,跌扑滚趟,翻出一丈多远,腾地一下又跳了起来。

就在李鱼叠右腿、甩左臂,脱离战圈的刹那,李氏双雄杀到了。李伯皓、李伯轩两兄弟剑尖抖出碗口大的剑花,擦着两个刺客的脸颊刺了过去,并未伤及二人要害,但二人脸上却陡然出现几道交错绞拧的剑伤,疼得二人大叫一声,倏然左右分开。

难怪李鱼突然以那么古怪的姿势倒摔出去,如果他当时猱身而进,撞进二人怀里,恐怕不是破了相,就是被两位大剑客削去头皮,这俩夯货冲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李氏双雄一剑得手,两口剑分向左右望空一扬,呈45度角斜扬空中,剑尖上的血甩了出去,剑身锃亮,居然滴血不染,果然是两口品质上好的宝剑。

李伯皓剑尖上的鲜血一甩,正洒在呆站在油菜花田的管师傅脸上,管师傅舔了舔嘴唇,有些咸腥,伸手一摸,满脸是血,吓得管平潮“嗷”地一声怪叫:“杀人啦!”

管平潮撒腿就跑,匆忙之间居然还没忘了提着他的那块猪头肉。但见油菜花田上方一阵金浪波动,管师傅不辨西东地亡命逃开了。

李氏双雄摆了个潇洒漂亮的亮剑式,李伯轩朗声道:“李某剑下不斩无名之鬼,尔等报上名来!”

捂着肚子的刺客勃然大怒,破口骂道:“去你娘的!”单臂一挥大刀,便向李伯轩劈去。

李伯轩一手负在身后,跳舞般飘逸潇洒地退了一步,手腕轻抖,一口剑无比轻灵,就听“叮叮叮叮叮……”一连串悦耳的轻响,那刺客怔了怔,愕然现自己欲扬起劈落的刀居然还握在手上,半屈着手臂,还未劈出去。

李鱼站在一旁看得清楚,李伯轩这几剑,看似轻灵,但是每次都在那刺客将欲扬刀时,剁在刀锷部、点在刀根处,将他欲扬之刀的力一次次卸去,此等手法着实高妙,眼力也必须一等一的高明。

李鱼顿时对李伯轩于骚包之外又多了一层认识,原来此人确实大有本领。不过……也对!如果他空有一份会耍宝的本事,想那武士彟何等样人,岂会让他留在身边滥竽充数。

李伯轩将那刺客刀势卸尽,笑嘻嘻地道:“现在肯报名了么?”

李伯皓眉头一皱,道:“二弟跟他废什么话,一剑杀了了事!”

机灵地躲在一旁油菜花田边上,随时准备溜进花田逃命的华姑跳起来叫道:“伯轩哥哥,抓活的!抓活的!”

李伯皓把剑一横,缓缓外指,剑尖点向自己当面的刺客,傲然道:“活的在这里!”

那刺客见他对自己如此轻蔑,顿时大怒,冷笑道:“狂妄!”

刺客说罢,一口刀舞成了匹练一般,呼啸着向李伯皓卷去。他方才见李伯轩出手,已知这兄弟二人剑法高明,所以先制人,利用自己刀沉势猛的优点,主动起了攻击。

李伯皓剑法虽然高明,可是与其硬碰,必然会让轻灵的剑身折断,是以一边运剑抵挡,卸其力道,一边从容后退。

技击之术并非要一味地只管进攻,闪躲腾挪、进退规避本也是技击的技巧,李伯皓这么做并非是弱了他,但那刺客却另有打算。

他连连挥刀,刀势虽猛,却不能持久,也知道久战必然不敌李伯皓,所以只是故作声势地佯攻而已,一连几刀迫退李伯皓,他突然一声长笑,反手一刀,呼啸着砍向华姑。

这一招变生肘腋,李鱼技击经验不足,毫无警觉,仓促间只吓出一身冷汗,却已来不及去解救,华姑本以为自己一方帮手不断出现,也是警惕心渐消,一时间也来不及逃脱了。

但李伯皓似乎早有戒备,居然大笑一声,倏然冲近,“叮”地一剑正刺在刺客的刀身上,将那一刀挑向长空,刺客这一刀已是用尽了全力,但使力方向一变,牵动他的身体,他也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出两步。

李伯皓手腕一抖,一道剑光自刺客膝弯划过,伴着他的一声大喝:“跪下!”那刺客居然就真的“卟嗵”一声,单膝跪了下去,旋即,寒光闪闪一口长剑就压在了他的颈上。

李伯皓大笑:“小爷说要你活着,你就得活着,如何?”

李大英雄睥睨四顾间,远处树上突然跃下一人,他双腿用力一蹬,蹬得大树一树花叶飘飞,已然人刀合一,猛扑过来。

从那大树的位置到李鱼等人的所在,如果划一条直线的话,会把金灿灿的油菜花田切出一个等边三角形,也就是说那人直线冲过来,是要穿过油菜花田的。但是李宏杰居然真就像是冲开了金色海浪的一艘快艇,呼啸而至,沿途花朵被他周身劲气冲撞,扬得漫天都是。

李鱼大骇,不由自主地叫道:“小心啦!第三个刺……”

李鱼还未说完,李氏两兄弟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只不过二说的话却不尽相同。李伯皓大笑道:“终于出手了!”,李伯轩说的是:“等的就是你!”

两兄弟一手持剑,一手探向腰间,再向外一扬时,两条镶满了猫儿眼宝石的腰带已经像二人转演员耍弄的大手帕一样,在二人手中转动成了一个大圆盘。

问题是二人这条腰带可是镶满了宝石的,有一点光就会光怪6离,眩人眼目,何况此时夕阳正艳,刹那间无数猫儿眼闪烁迷离,晃得李宏杰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李宏杰目不视物,如何还能伤人?但他冲势太过凶猛,李氏兄弟用的是轻灵兵刃,却也不敢硬接,两兄弟身形一侧,李宏杰就像一头野猪似的冲了过去,一头撞进了油菜花田。

但见油菜花田上面又是一阵花瓣纷飞,波浪渐渐远去。原来这李宏杰倒也机灵,突袭无功,他也知道再回头也不过是自取灭亡,干脆借着这一冲之力继续往前逃,迅脱离了战场。

远处油菜花田中马上传出了管师傅的一声惊叫:“救命啊!杀人啦!”

旋即就见一道“波浪”继续向前,一直冲向山顶,另一道“波浪”滚滚向前,横着跑开,想来是躲进花田深处的管师傅骤然碰到了李宏杰,骇得逃命去了,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是否依旧提着猪头肉。

这一幕变化,只看得李鱼目瞪口呆,望着李氏兄弟笑嘻嘻缠回腰间的宝石腰带,李鱼心道:“真尼玛城会玩啊!原来他们的腰带不仅用来炫富,还能‘致盲’!那刺客的“野蛮冲撞”碰上‘致盲’,这还能玩吗?”

第043章 装上瘾了

两个刺客一个伤了腹部,一个伤了膝弯,在李氏兄弟的掌握之下如何还能够逃脱,当即被他们制住。

武士彟到底是带过兵的人,一见这边危机已经解除,马上将华姑和李鱼等人带回宅去,早已调动至左近埋伏的折冲府兵冲出来,漫山遍野地搜索开去,提防另有刺客埋伏,都督府里也正式加强了戒备。

花厅之中,武士彟笑容可掬地请李鱼上座了。虽然李鱼如今还是都督府一个仆妇的儿子,但是对这等通晓天人术的高人,武士彟可是丝毫不敢有所怠慢。

“郎君学究天下,能知过去未来,本督实在是佩服、佩服啊!”

双方落座,武士彟便对李鱼翘起了大指,赞不绝口,目光一转,又看向拘谨不安地坐在那儿的潘娇娇,武士彟客气地道:“潘娘子,你生了一个好儿子啊,恭喜!恭喜!”

潘娇娇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自己儿子何时学了这样一身神通,但儿子只要有出息,她这做娘的就比什么都开心。当下眉开眼笑地道:“都督老爷您过奖了,您说小儿有出息,那……那他一定就是个有出息的人了。”

武士彟开怀大笑,道:“潘娘子真是个趣人,这番话好不风趣。”

潘娇娇也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哪里有趣了,只是陪着笑,看看自己儿子,心里甜得跟吃了蜜似的,开心到极处,鼻子都有点酸,总想掉下泪来。

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妇道人家,哪里懂得那许多大道理,反正现在连高不可及的都督大老爷都夸奖自己的儿子了,那自己的儿子一定就是个很出色的人,人家都督老爷那是什么眼光?还能看错了不成!

潘娇娇也不需要懂得那么多的大道理,这些简单的推断,已经足以让她心里乐开了花。何况在这位母亲心里,她的儿子本来就比世上所有的男人全加在一块儿都更优秀。

这时候,华姑换好了衣衫,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一进门就脆生生地叫道:“阿爹、李鱼哥哥!”她跑过来,却没凑到父亲身边,而是腻到了李鱼身边,很自然地拉住了他的手臂,显得极是亲昵。

随后,雍容妩媚的杨氏、明眸皓齿的武顺大小姐,以及由奶妈子抱着的三丫头秀姑便一起进了屋。潘娇娇平素只能远远地望夫人和大小姐一眼,如今突然与之共处一堂,登时拘谨地站了起来。

李鱼见母亲站起,便也随之站起,众人又是好一番客套,这才各自落座。这时候,李伯皓迈步进了大堂。

方才提了两个刺客回府,两兄弟立即摩拳擦掌地前去审问了。这两个刺客本就是山贼,纥干承基兵败入山沦为山贼后,兼并了他们的山寨,从此成了纥干承基的手下。

纥干承基吩咐李宏杰挑两个手尾干净的兄弟,指的就是这种非嫡系、对其所知有限,甚至不知道他这位大当家的形容相貌等详细底细的人,两个人自然也说不出太多有价值的东西,仅能招待是受纥干承基差遣,杀武家的人泄愤。

李伯皓走到武士彟身边,低低耳语几句,武士彟脸色便是一沉,冷冷地道:“纥干承基,哼!”

华姑眸波一闪,问道:“阿爹,是那个大山贼头子,寻咱们武家的麻烦?”

武士彟沉声道:“不错!李孝常虽非死在我的手上,但纥干承基无路可逃,被迫上山为贼,却是爹爹的手笔。此獠已经恨上我们武家了,今后你等出入,须得小心,必须有侍卫陪同,方可出门!”

华姑吐了吐舌头,却未再说什么。

武士彟又看向李鱼,阴沉的脸色顿时便化作和煦的春风:“啊!李家小郎君,你一身本领,埋没于市井之间,未免可惜了。本督有心延请于你,入幕我府,不知你意下如何?”

武士彟虽非一方节度,但身为一方大都督,同样有自己的幕府。而无论学文还是学武的人,其实大都很喜欢入幕,因为它是官府公员的强力补充,入了幕府同样算是为官了,但又不像正式的朝廷公员一般拘束严谨。

潘娇娇一听大都督要请她的儿子入幕,当真是喜出望外,忘形之间,差点儿脱口替儿子答应了。不料李鱼却未见喜色,反而沉吟起来。

武士彟请他入幕,不过是看中他“能掐会算”的本领了,但他哪里真的懂得占卜算卦,就算他不嫌麻烦,想做个料事如神的活神仙,不厌其烦地反复“倒档”,他能“提前预知”的也不过就是一天之前的事情。

一方封疆大吏,不知有多少军国大事需要幕僚为之参谋筹划,而这些事情都是要有敏锐的眼光,能够看到今后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形势变化才行,他这个活神仙一旦入幕,恐怕立马就得露怯。

再者说,皇帝赦延今年死囚一年寿命的事儿,恐怕用不了多久也该传到此地了,到时候死囚的身份曝光,他纵然再有本领,武士彟又岂能请一个死囚为幕僚?更何况,一旦被拴在幕府,他又如何逃出法网?

前后因果、利害得失一旦想定,李鱼的心便稳了下来,他缓缓抬头,目光清澈、神情安闲,向武士彟恬淡地一笑,云淡风轻地道:“不瞒都督,只因家慈在堂,小子才告别师门回归故里,侍奉于母亲膝下。

但小子从未忘记师父的教诲,软红十丈,大千世界,未尝不是锤炼我志、洗涤我心的一种修行。一旦入幕,俗事缠身,恐怕小子就要迷失了自己。一箪食、一瓢饮、虽在陋巷而不改其乐,才是小子的志向啊。”

武士彟一听,顿时肃然起敬,瞧瞧人家,这才是高人风范啊!

一向对术士有所敌意的李伯皓再度望向李鱼时,眼神儿也是大不相同了。如此淡泊名利的世外高人,与之一比,自己哥儿俩简直是俗不可耐。

小丫头华姑、甚至她那个温婉好羞姿容娈丽的姐姐武顺,都用无比敬仰崇拜的目光看着李鱼,李鱼心中登时飘飘然起来,这个x装的,我给自己99分,多给一分我怕太骄傲啊,哈哈……

第044章 母以子贵

“你这个死孩子,你怎么那么傻!都督老爷请你入幕,那是何等的荣耀。一旦入幕为官,辅佐武大都督,你就吃香的喝辣的,瘸子穿大衫,抖起来啦!你怎么就不答应呢!”

一离开都督府,潘娇娇就恨铁不成钢地骂起了儿子。她是真气呀,这是多好的机会,李家的祖坟得冒多少青烟,才能成就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后代,加入利州都督的幕府,那可是大富大贵呀。

偏生这混账儿子不争气,管他是什么活神仙,在母亲眼里,那就是自己的儿子,于是乎,潘娇娇一路走一路骂,说着说着食指就恨恨地在李鱼额头戳那么一记,戳得李鱼头昏脑胀。

“娘,不是孩儿不肯答应,是师父说过,要潜心修行,术法才有效,我一旦做了官,整天忙于公事应酬,这术法就不灵了嘛!”李鱼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抬出便宜师父苏有道来搪塞。

“怎么就会不灵了?若是不能为官,不能大富大贵,那学这本事何用?你师父一定是吓唬你的,怕你耽于享乐,不肯好好用功。”潘娇娇正愤愤然地教训着儿子,迎面郭怒走了过来。

“李鱼,怎么一大早就出门了,害我傍晚还得再来一趟!啊,潘娘子!”郭怒这才看到李鱼是与母亲一起回来的,忙向潘娇娇抱了抱拳。

奇妙的是,郭怒的人屠气场,越是男人越能感受强烈,反而是女人,不会觉得他有多么凶恶狰狞,顶多就是沉默寡言了些。大概是因为男人更具攻击性,所以对攻击性尤胜于他的人,也就有了更强烈的感觉。

潘娇娇虽然知道郭怒是刽子手,倒不怎么怕他,便道:“郭师傅,你找我儿作甚?”

郭怒已经僵化的脸部肌肉牵动了几下,向她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正要说与潘娘子知道。我有一个远房表妹,与令郎青梅竹马。我看令郎年纪也不小了,合该成家立业,所以想说合他们二人。”

潘娇娇想了一想,疑惑地道:“你的远房表妹,与我儿青梅竹马?啊!你说的莫非是叶非非?”

郭怒喜道:“不错不错,就是她。潘娘子还有印象?”

潘娇娇一脸嫌弃,扬起头道:“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家非非都嫁过两回人了。”

郭怒有些尴尬,咳嗽两声道:“头一个……应该不算的。”

潘娇娇大着嗓门道:“凭什么不算?她嫁过去了啊,虽说嫁过去三天,她男人就翘了,可总归是嫁过人了。”

郭怒尴尬地道:“小声点儿,潘娘子小声点儿。”

李鱼一旁瞪大了眼睛,看着郭怒,嫁过两回人了?上次郭师父可没这么说过。

潘娇娇道:“那后一个男人,还给她留下一儿一女吧?我儿可还娶过媳妇呢,怎么能要她,她是嫁过两回的妇人也就罢了,还带着两个孩子。”

潘氏娘子瞟了李鱼一眼,傲娇地扬起下巴,睨着郭怒道:“你可知道我家小鱼儿何等的本领、多大的出息?”

郭怒一脸茫然:“啊?”

潘氏娘子无比荣耀地道:“我们利州大都督武老爷都亲口夸过他的,你知道吗?”

郭怒继续茫然:“啊?”

潘氏娘子脸上放光,道:“都督大老爷还要请我家小鱼儿入幕府为官呢,可我家小鱼儿嫌都督府这座庙小,没答应。这事儿你知道吗?”

郭怒依旧茫然:“啊?”

潘氏娘子不屑地瞟了他一眼,道:“就算是黄花大闺女,也得我家鱼儿挑拣挑拣,模样儿啊、身段儿啊、出身啊、家世啊、人品啊、名声啊、性情啊、脾气啊,嫁妆啊,但凡有一样看不上眼,都得再核计着,婚姻大事啊,能随随便便草率决定吗?”

郭怒茫然地看看不可一世的潘娘子,又看看李鱼,这什么世道,怎么一个死囚犯都如此嚣张了?

李鱼向他急急打着眼色,生怕他气极败坏,把自己依旧是一个死囚的真相告诉母亲。

郭怒讷讷地咽了口唾沫,潘氏娘子显摆够了,这才很大度地向郭怒摆了摆手:“算了,你总归是一番好意,奴家也就不与你计较了。联姻这件事,休要再提。我家鱼儿若是想娶媳妇,只消放个口风儿出去,大姑娘们能从这巷子口一直摆出东门儿去你信不信?”

潘氏娘子摞下这句话,便拉着儿子洋洋得意地拐进了巷子,独留下人屠郭怒风中凌乱。

潘氏娘子拉着儿子一进了巷弄,便又数落起来,待推开院门,一瞧房客余氏正在院中坐着马札做针线,潘氏娘子这才收声,撇下儿子兴冲冲地迎了上去:“余家娘子,做针线呐?”

余氏笑着答应一声道:“做针线呢。潘娘子回来了呀!”

“回来了回来了!”

潘娇娇把放在另一个马扎上的小簸箕拿下来放在一边,一屁股坐上去,便兴致勃勃地对余氏道:“余娘子,你有所不知,我家鱼儿不是曾因杀人被押往长安吗?途中啊,他有了一番奇遇,被一位有大神通的师父给收做了徒弟,学了一身的造化。今天呐……”

李鱼苦笑地摇摇头,径直回了房子。老娘以他为荣,他可不好意思听老娘替自己吹嘘。

李鱼进了房间,要关门儿的当口,就见一个老妪从矮墙外经过,潘娇娇一眼看见,登时站了起来:“哟!冯婆婆,这是要出门儿啊!来来来,到院子里头坐坐,我跟你说啊,我们家鱼儿啊……”

李鱼眼见自己老娘冲出院子,跟抢劫似的把那冯婆子架进了院子,摁在马扎上,继续替儿子吹嘘,不禁摇了摇头,把房门轻轻地掩上了。

*********

“失败了?”

化身富绅的纥干承基盘腿坐在书房内,双臂架在膝盖上,一身黑缎绸衣,桀骜气质仿佛一头觅食的黑鹰。

李宏杰一脸懊恼地站在对面,道:“是!武家后山,有一个养蜂少年,居然一身的好功夫,结果……,不过,奇怪的是,武家似乎早已有备,难道咱们走漏了风声?”

纥干承基微微眯了眯双眼,更像一只择肥而噬的苍鹰了:“这是武家的二丫头气数未尽啊!”

他摸了摸络腮的虬髯,嘿地一声道:“杨千叶与我约定,分别打入武府。我是地头蛇,若还被她一个外人拔了头筹,未免脸上无光,看来,我只能另寻他策了!”

纥干承基眼珠一转,向李宏杰招了招手,李宏杰忙俯耳向前,纥干承基对他低语一番,李宏杰听得连连点头。

第045章 奇人李鱼

李鱼往竹床上一倒,疲惫感立即扑面而来。今日这场遭遇,不管从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给了他太大的刺激,等一切都结束了,兴奋感过去,他才感到有些疲惫。

李鱼枕着手臂躺在榻上,懒洋洋地望着屋顶房梁上的小燕子在窝边探头探脑,不时叽喳几声,心中盘算:“华姑救下来,我也就放心了。可这看起来玄的不要不要的宙轮,难道就只是危急时刻用来救命?这样子不了财啊,要不,我对娘说明真相,带她远走高飞?”

在利州这些日子,潘娇娇一心一意把全部心思都扑在了他的身上,那种深沉如海的母爱,使得李鱼渐渐把潘娇娇当成了自己真正的母亲。赚一大笔钱,安排好她的后半生,便远走天涯逍遥自在的念头也有些动摇了。

他知道,在潘氏心中,真正的宝贵财富、真正让她活的有滋有味儿的,是他这个儿子。那么,带娘亲一块儿逃走?反正以潘氏的性情,只要知道了真相,绝不会像船老大刘云涛一样骂他不当人子,只会不遗余力地保护他,劝他离开。

李鱼想着,手不知不觉地摸上了已经改系在手腕上的宙轮项坠,这鬼东西真是鸡肋啊,也许除了保命,它唯一的作用就是……有朝一日娶个婆娘,可以反反复复多入几次洞房,拿她一血又一血。

想到此等恶趣味,李鱼“嗤”地一声笑了出来。然而李鱼并不知道,有关他的消息此时已在利州城迅传播开来。李鱼也是经验不足,当时一心扑在如何救出华姑上面,完全没有思及善后,也未叮嘱武士彟替他保密。

当然,武都督府生了这么大的事,甚至还动用了官兵搜捕,武府上下几百号人全都知道底细,这事情就算武士彟想帮他瞒也是瞒不住的。于是,这消息就通过各种渠道迅传开了。

官面上, 是军方最先做出反应的,毕竟武士彟调动了府兵,这事儿瞒不过他们。于是,没多久功夫,三个府的折冲都尉、果毅都尉,甚至一些别将、兵曹参军纷纷全副戎装赶至都督府,探望慰问长官,从武士彟口中,他们便听说了李鱼这个奇人。

随后,州刺史任怨、州司马柳下挥,率领别驾、长史、城隍、镇戍、粮禀等各司正印官也都跑到都督府来献爱心了,于是,等他们离开的时候,奇人李鱼的消息更进一步地传开了。

这些人都是官,说话还是靠点谱儿的,武士彟是如何对他们讲的,他们基本上就是如实对别人如此讲的,但问题是听了他们讲述的人再转述给别人时,可未必就不会添油加醋。

而在民间呢?

武都督府几百号人,厨子、马夫、门子、丫环、家丁,还有在都督府打工的杂役如针娘等等人物,那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他们也不知道多少详情,但架不住他们想像力丰富,他们可以自己补充完善啊。

再经过这些人之口,传播到市井之间时,那李鱼的能耐可是大了十倍不只。李鱼躺在他那架一翻身就吱嘎做响的竹床上呼呼大睡的时候,花街柳巷、夫妻枕畔、赌坊夜宴等种种所在,有关他的消息就像插了翅膀一样在不断传播。

李鱼这边还没睡醒呢,在坊间百姓口中,他已经成了一个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上天可与福禄寿三星筹箸斗酒,入地可与十殿阎罗打叶子戏(跟麻将差不多)的当世奇人了。

大清晨的,李鱼还在睡眠时间,但勤劳的母亲已经起身给他做饭了。因为李鱼就睡在堂屋,潘娇娇一向轻手轻脚,进出更是悄无声息,生怕吵醒了儿子。但今日早晨,潘娇娇只出门倒了一次淘米水,就慌慌张张地冲了出来,咣啷一声,带得房门一响。

李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见母亲潘氏已经冲到他的面前,急匆匆地推搡他道:“儿啊,你快起来!怕是出了大事了!”

李鱼一惊坐起,讶然问道:“娘,出什么事了?”

潘氏脸色都变了,急急地道:“儿啊,门外好多的人,全都守在巷弄里,只怕是不怀好意。”

李鱼大惊:“竟有此事?”

潘氏道:“想来是昨日你坏了那刺客的好事,他们派人来寻你晦气了,儿子,你快走,快翻后窗进林子,赶紧走!”

李鱼道:“我若逃了,娘你怎么办?”

潘氏急道:“娘一个妇道人家,他们能奈我何?你可是李家的独苗苗,不容闪失,快走快走!”

李鱼腾地一下掀开了被子,穿着一身小衣,趿上鞋子,往外就走:“不行!撇下娘亲不管,那与畜牲何异?我去瞧瞧,哪里歹人如此大胆,正受官府通缉,还敢来寻我的晦气!”

潘氏拉不住,李鱼已经大步走了出去,潘氏一急,顺手抄起灶台上的菜刀跟了出去,心中只想,若有人欲对她的儿子不利,豁出这条老命也要与他们拼了。

李鱼穿着一身小衣,那时节的人可没有小内内穿的,因此走起路来风风凉凉、潇潇洒洒。

李鱼走到院中站定,左手拢在袖里,已经捏住了宙轮,嗔目往矮墙外一瞪,果见七八个青衣汉子,有年老的也有年轻的,一个个正逡巡于外,等他一出来,立即都站住脚步,向他望来。

李鱼法宝在手,夷然不惧,昂然挺立,大声喝道:“尔等何人,一大清早守在我家门外,意欲何为?”

李鱼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幻,每天早晨起来都有一柱擎天的自然生理现象,原本盖着被子,娘亲也看不见,这时一冲出来,又未穿外袍,那小衣被风一吹,极其的贴身,登时小二郎昂然挺身的模样便跃入众人眼帘。

墙外众人一看,不禁叹为观止:奇人就是奇人,行事作风与常人大相迥异。嗯……,这位奇人的尘柄,勃如怒蛙,也是雄伟的很呐!

众人之中一位老者迅反应过来,抢先上前一步,含笑一揖,道:“可是李家小郎君当面?”

李鱼紧攥双拳,昂昂然道:“就是我,你待怎地?”

这时潘氏已经冲到儿子身侧,把菜刀举在胸前,忐忑地望着众人。

那青衣老者见状恍然,知道被人家误会了,忙向墙外众人做了个安抚的姿势,道:“我等冒昧而来,恐是惹了贵人误会。你们稍安勿躁,我且上前说明来由。”

青衣老者说罢,推开院门儿进去。他两手空空,年纪又大,潘氏便没怎么害怕,只往儿子身边又凑了凑。

青衣老者在距李鱼三步外站住,又是一个隆重的长揖,声音也放小了,只教这母子二人听见,墙外众人可是听不清楚:“潘娘子,李小郎君,老朽乃任太守府上管家,奉我家主人所命,相请李小郎君过府坐客,还望李小郎君应允!”

潘娇娇惊讶地道:“任太守?你……你说的可是我利州刺史任老爷?”

青衣老者笑微微地道:“正是我家主人,我家主人欣闻李小郎君乃当世奇人,很想与小郎君结交朋友,不知李小郎君可肯赏个薄面?”

李鱼张大了嘴巴,胯下的小二哥像泄了气儿似的,迅平静了下去,心中只想:“刺史老爷邀我作甚?难不成他家也有一位二小姐,刚刚被人杀了?”

第046章 李鱼失业了

隔壁妙家的人也已被惊动了。妙大叔最先现的,他一开房门,就现院门口站着许多人,不时来回走动,有时彼此还要交谈几句,行色诡异,吓得他又赶紧掩了房门,拿马扎顶上,又唤醒家人,小心戒备。

此时妙大叔夫妻加上妙龄,正贴着门缝儿摒着呼吸向外看着。而吉祥姑娘也已醒了,此时就站在她所居住的仓房门口,一脸惊讶地看着院中的情形。

李鱼看着刺史府上这位老管家,结结巴巴地问道:“刺史老爷,现在要见我么?”

刺史府管家失笑道:“当然不是,我家主人岂会如此失礼,自然是要与小郎君商定吉日,再延请入府,饮宴欢叙。”

那时节对于邀人赴宴是很重礼节的,从没有当日邀请当日赴宴的道理。一则,这说明主家没有充分准备,二则对于客人,也是等于看轻了自己,所以登门下柬,一般都是另行约定赴宴时间。

李鱼心中一转念,便道:“刺史相邀,李某敢不应承?既如此,就定在三日后吧,三日后未时三刻,李某前往贵府相见!”

刺史府管家满面堆笑地长揖:“多谢小郎君!”

老管家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张泥金的请柬,双手毕恭毕敬地递给李鱼,李鱼接过,老管家又向他拱拱手,高声道:“三日后,老朽当于太守府门外,亲迎郎君大驾!告辞!”

老管家这句话可是刻意提高了声音,叫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言下之意,别跟我抢,三日之后那一天,我们刺史府可是已经定下来了。

门外那些青衣男子原本只是怕惊吓了李鱼,所以才由得他先进来说明情况,谁料这老家伙却抢了个先机,其他青衣人顿时急了,一俟他出去,众人一拥而入,纷纷亮出了他们五花八门各种款式的请柬,摇在手中向李鱼打招呼。

“小郎君,我是柳下司马府的,我们柳下老爷有请小郎君赴宴。”

“小郎君,我是邱别驾府的,别驾老爷有请小郎君赴宴!”

“小郎君,我们黄都尉久仰足下大名啊,都督老爷还祈小郎君不吝一见!”

“小郎君,我是利州缙绅张荣会张老爷府上管家,我们老爷……”

“走开,你个富绅人家,也敢与我们官老爷府的抢贵人!”

“耶?我们老爷虽不是官,可我们家二老爷却是青州府判啊!”

“哈!县官不如现管,青州府管得了我们利州府?诶,哪位知道啊,青州府在哪?”

李家院子里登时乱成了一锅粥,众人七嘴八舌,把李鱼围在当中,你一言我一语,李鱼根本招架不过来。潘氏娘子早吓呆了,她原本在都督府做针娘,出门儿都觉得高人一等,如今这么多的官绅都跑上门来请他儿子登门赴宴,潘氏真如做梦一般。

妙家门缝里,夫妻父女三人贴着门缝儿向外看着,越看越是惊讶。余氏奇道:“昨晚才听潘大娘说过,我还当她是有意吹嘘,想不到李家大郎果真如此了得!”

妙龄道:“娘!我回来时不是也跟你说过吗,都督府上下都传遍了,人家真是个大有本事的人呢。”

妙策懊恼道:“总巴望着给你找个如意郎君,想不到,这好郎君就在眼前。女儿啊,你若嫁了他,又何必非得去武家给人做小?”

余氏抢嘴道:“就算做小,也在两可之间呢,说不定只是个通房丫头,哎,早知他有本事,便早下手了。”

妙龄姑娘从门缝里盯着院中被人围得水泄不通的李鱼,灵活嫩红的舌尖猫儿似的舔了舔嘴唇儿,心中暗道:“现在也不晚!本姑娘出马,还怕他不神魂颠倒,乖乖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吉祥却是还丝毫不知李鱼如今是何等的威风,她昨日回来的虽然略晚,但那时李鱼的消息还未在坊间传开,而她回来后,也没人跟她说起此事,是以对李鱼的际遇愈地好奇起来。

李鱼被众人吵得昏头转向,接一份请柬答对几句,那也是要耗上一段时间的。及至后来,李鱼已经不敢轻许赴宴时间,只是先接下请柬再说,等他说的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把这些人打离开了,潘氏横叠着菜刀,菜刀之上已经摞了重重的一摞请柬。

待见众人离去,妙策才打开房门,带着妻女走出来。妙策有些敬畏地看着李鱼,原本在他面前是一副长辈模样,虽说是房客,刻意热络了些,但也不似此刻,手脚都有些不知该往何处放了。

妙策腼脸笑了笑,道:“小郎君真好本事,想不到我家隔壁就住了一位有大本领的奇人,老夫……妙某……在下真是与有荣焉!”

听他语无伦次的,余氏恨恨地瞪了丈夫一眼。

妙龄向李鱼羞涩地一笑,手指扭缠着垂落在削肩上的一绺青丝,一双俏媚的桃花眼水汪汪地看着李鱼,娇声道:“李家哥哥,你好有本领。闲暇时候,妹子想请李家哥哥给人家卜算一下终身,好么?”

这妙龄品性比乃姐差了一些,但姿容身段可是一点儿也不差,一样的明眸皓齿眉目如画,一样的笑靥如花窈窕动人,这还有些青涩的媚眼儿一丢,看的李鱼身子酥了半边。

就在这时,潘氏瞧见巷子尽头又有一些青衣人络绎而来,不禁喜道:“啊!儿啊,你快瞧,又有贵人府邸派人来啦!”

李鱼扭头一看,不禁大骇:“娘,你先应付着吧,我可应付不了,我从后窗走,先避避再说!”李鱼说罢,也不理母亲呼唤,急匆匆回门,冲进卧房,打开后窗,手脚并用爬将出去,一溜烟儿地逃了。

李鱼逃出自己家巷子,下意识地便奔了都督府的后山。今天他虽起了个大早,可是在院子里应付那些各府管事可是耗费了太多的时间,等他赶到油菜花田时,已是日上三竿。

李鱼一看天色,不由大惊:“糟了!来晚了!今日又得被管师傅骂了!”

想到管师傅骂人,从无一次骂得重样儿的,李鱼竟然生起些期待感,转念一想,不禁有些好笑:居然盼着别人骂我,莫非我还有受虐的潜质?

李鱼急急赶到放蜂处,管平潮果然正稳稳地站在那里,李鱼不好意思地道:“管师傅,弟子来晚了。”

管平潮嘴角牵动了几下,扯出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古怪神气:“呃……李家小郎君……”

李鱼一呆,看着管平潮:“师傅对徒弟何必这般客气?”

管平潮赶紧摆手:“不不不,该当如此称呼,小郎君莫要说笑!”

管平潮汗颜了一把,道:“小郎君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寄于老朽门下,想来只是随意率性的游戏之举,呵!呵呵……”

李鱼莫名其妙地看着管平潮,可怜的管师傅被他看得好不紧张,还以为自己好不容易琢磨出来的几句客套话并不得体,一时间汗都下来了。

管老师擦了擦汗,客气地道:“呃……,老朽还要去放蜂,就不奉陪贵人了!恕罪、恕罪!”

管平潮慌慌张张地走出几步,突又省起一事,忙又转身回来,从蜂箱旁捧起一口黑黝黝的坛子,满脸巴结地对李鱼道:“昨日承蒙令堂馈以猪头,色泽红润,香糯浓醇,咸甜适度,肥而不腻。将其切片,再佐以芫荽(香菜)、醓醢(肉制酱油)、香醋、姜末、蒜末、花椒、茱萸(代辣椒),味道尤佳……”

李鱼两眼直地看着管平潮,这货居然还是一个美食家?

管平潮见他直勾勾看着自己,心更慌了,难不成又夸错了?哎!夸人的话,实在没学过。管平潮也不管那么多了,只把那口沉甸甸的坛子往李鱼手里一塞,干笑道:“在下无以为报,这坛蜂蜜,权当谢礼。呵……告辞!”

管平潮说罢,如蒙大赦般向李鱼拱了拱手,转过身去,分开花枝,片刻功夫就不见了踪影。李鱼捧着一坛子蜂蜜站在那儿,怔怔出神:“这才几天?我就失业啦?”

第047章 修竹林里吹吹箫

李鱼根本就没正儿八经做过一次的采蜂人职业就此失去了,看管师傅那副紧张模样,是绝不敢把这尊大神收入门下,叫他跟自己养蜂为业的。

李鱼其实根本没有任何神通在身,可他的名字却在利州不断地传播,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都想结识他、甚至巴结他,一时间李家的陋宅可谓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每日里车马不绝,搞得里正老爷都准备向都督府请一笔款子,扩修李鱼家那条巷弄了。

李鱼一直梦想着赚到足够多的钱,让母亲在自己离开后可以衣食无忧,不曾想无心插柳,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达成了。他成了许多贵人、富人的座上宾,数不清的达官贵人不惜重金请他为自己卜算前程命运。

现在李鱼只要张张嘴,信口胡诌几句,甚至他一句话都不说,只要故作高深地笑一笑,都有人奉上大把银钱,同时也自有聪明人为之做出无数种解读,并且在随后的展中“印证”他的话。

当袁天罡陪着一路慢腾腾地逍遥快活着的荆王即将抵达利州的时候,李鱼已经成了利州尽人皆知、名声显赫的第一传奇人物,就连在巴蜀一带颇孚人望的袁天罡也不能望其项背了。

毕竟,袁天罡在巴蜀的时候,是火井县的县太爷,是行政官。他不可能整天穿官衣、戴官帽,跑出去装神弄鬼地给人卜算前程,没有包装运作,他的名声在坊间传播的自然也就不够响亮。

李鱼虽然也没有经过刻意的包装,但他有闲功夫啊!何况,李鱼虽然自问没什么商业头脑,但是简单的一些包装他还是会的,于是他的院子里就多了一张茶桌、几张条凳,还有一套茶具。在他门后,放着一个药篓,还有一个药锄。在他床边墙上,则挂了一管竹箫。

现在李鱼没事的时候,就喝喝茶、采采药,修竹林里吹吹箫,过得无比惬意。虽然,他根本不懂什么茶道,也根本不认得几味草药,他药篓里经常采回来的是些蘑菇、野菜和竹笋。至于他的箫,大家只见过他手持竹箫,步姿优雅地步入竹林,却从未有人听过他的箫声。

李鱼,已经成了一个传说,他的箫声,更是传说中的传说……

*********

一辆油壁车,四匹青骢马,风尘仆仆地停伫在都督府门前。

武士彟携同两子、三女以及夫人杨氏迎出了大门。

墨白焰躬身掀开车帘儿,杨千叶一袭鹅黄衫子,衬得人比花娇,娉娉婷婷地从车上走下来。

此时的杨千叶,瞧来全无半分武人气质,雾寰云鬓,头上金步摇,一袭鹅黄衫子,两弯似蹙非蹙的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的含情目。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瞧来楚楚可怜。

杨夫人并不认得杨千叶,她年少时其实与杨千叶所冒充的那位杨家女孩的母亲关系亲密,二人虽然差着一辈儿,但年岁相当,所以经常腻在一起,摘花扑蝶、抚琴弄乐。

后来她那闺中腻友生下了女儿,杨夫人倒也见过两面,但最后一面时那孩子也才两岁,如今长成大人,她还如何认得。只是事先已经知道杨千叶就是当年见过的那孩子,想到她早逝的母亲,杨夫人心中一软,眸中先就漾起了泪花儿。

杨夫人快步上前,颤声问道:“你是千叶?”

杨千叶眸中也漾起泪花儿,上前两步,扶住杨夫人的手臂,颤声道:“本家姐姐?”

杨夫人泪花儿滚滚,一把抱住杨千叶:“苦命的妹妹啊,姐姐终于看到你了!”

两个人抱头痛哭,武元庆、武元爽还有武顺兄妹站在旁边,也陪着做出一副悲戚的表情,只是这三兄妹都未成年,压根儿就没经历过隋室巨变,颠沛流离的一幕,根本体会不了她们二人的感情。

至于武家二小姐,如果连两个哥哥也算上,排行第四的华姑,就更加的理解不了母亲与小姨抱头痛哭的感情了,她在一旁转悠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完全进入了看戏状态。

杨夫人和杨千叶抱头痛哭了一阵,这才缓缓放开怀抱,为她介绍站在一旁的武士彟:“妹妹,这就是姐姐的丈夫,利州都督,姓武,名士彟。你不是外人,叫姐夫就好。”

杨夫人又对武士彟道:“老爷,这就是妾身和你说过的族妹千叶,此番从钱杭辗转而来。”

杨千叶凝睇了武士彟一眼,盈盈地福了一礼,含羞低头:“千叶见过姐夫!”

武士彟忙虚扶一把,哈哈笑道:“自家人,何必拘礼。元庆、元爽、顺儿、华姑、秀姑,你们快上前见过姨娘!”

武元庆、武元爽、武顺和华姑一一上前,拜见小姨。武家最小的娃娃秀姑由奶妈子牵着小手儿,也向杨千叶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小姨!”

“哎呀!小家伙真可爱!”

杨千叶泪痕未干,瞧见粉妆玉琢的小秀姑却也是笑逐颜开,忙袖中一摸,取出一方福字美玉,顺手挂在了秀姑颈上,笑道:“小姨送你的,喜不喜欢。”

秀姑摸着颈间美玉,脆生生地道:“喜欢!”

武元庆瞧那美玉质地纯透、玉质温润,心中嘀咕:“娘说这远房亲戚投亲靠友来的,原以为她落魄之极,看起来还有些家底,倒不是个来我家吃白饭的!”想到这里,对这位出手大方、貌相又美的小姨,便多了几分好感。

武士彟哈哈笑道:“好啦,都不要在门口站着了,来来来,咱们回府!”

当下一大家子人,在侍卫簇拥下,回转府中。武士彟走在前面,杨夫人挽着族妹杨千叶的手步行于后,二人一边走一边低声谈话,二人都是修长的身材、修长的颈项,低头悄语时,恰似一对优雅的天鹅交颈一般,好一双美丽的并蒂莲华。

杨千叶缓缓入府,此时武府依旧戒备森严,明里暗里常见武士形踪,杨千叶看在眼里,暗暗冷笑:“任你是铜墙铁壁一般所在,本姑娘还不是顺顺当当地走进来了?李鱼?听说此人能掐会算,我倒要瞧瞧,他有没有那个本事,识得破本姑娘的真正面目!”

第048章 此景很入诗意

“你不必说了!”

李家院子里,李鱼坐在茶案后面,淡定地看着面前那位身穿铜钱纹员外袍的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这位富家翁是听闻了李鱼的大名后,从义清府风尘仆仆赶来的,名叫夏雨。

李鱼瞟了夏员外仿佛身怀六甲的腰围一眼,淡淡地道:“你想问的不少啊,一问子嗣、二问前程、三问寿元。李某一日只算三卦,每卦只对一人,一人只问一个问题。说吧,你到底是要问子嗣还是问前程,亦或问寿命呢?”

夏员外大惊失色,微微欠着身,向李鱼翘起大拇指:“先生当真奇人也!夏某尚未开口,先生便一目了然了!”

李鱼微微一笑,一目了然倒是未必,不过回档一次的话,想不知道也难。他能洞烛先机,当然是回溯十二时辰的结果。

没完没了地回溯时光,一遍遍重复见过的人、说过的话、经历的事,李鱼觉得很腻味,所以才定下了一天只卜三卦的规矩。

饶是如此,他也不打算当一辈子神棍,未曾回溯时光时,他觉得这很神奇,真的身临其境后,他才知道这样的生活有多无聊,所以他打算赚足了钱就远走高飞,那件神奇的法宝就只用来保命好了,他不打算一直这样活下去。

不过,赚多少才算赚足了钱呢?李鱼现在已经赚了很多钱,足以让他母亲有一个优渥逍遥的晚年。

可他此时就像一个炒股的股民,眼看着那股票不断上涨,虽然只要即时出手落袋为安,就有大笔的进账,但他总是盘算着,再涨三毛钱,赚一个整数就出手!再涨两毛钱,把之前的某笔亏损抵销就出手,再……

李鱼如今就有点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态,每天一睁眼就有人巴巴地送钱上门,一时间他真不舍得走,反正连大年都还没过,且再捱上一段时光,钱嘛,多多益善,谁还怕它咬手不成?

眼前这位夏雨夏员外,就是在回溯十二时辰后,再度遇他“初相逢”,所以李鱼才能清楚地了解到夏员外的想法。

夏员外被李鱼一口点破心事,登时诚惶诚恐起来。赶紧一挥手,他身后四个青衣小帽的家仆,各自手托一个托盘,正站在那里,一见员外挥手,马上举步上前,并排站在李鱼面前。

夏员外伸手扯去托盘上的红绸,就见四盘子金饼,摆放得整整齐齐,阳光一照,金光灿烂。李鱼早见过一回了,所以连眼皮都没抬,只是微微一笑,道:“还是只能问一个问题!”

夏员外蹙起眉来,一脸难色,犹豫挣扎半晌,才从三个问题中选择了一个他认为最重要的问题:子嗣!

香火传承、子孙繁衍,当然是最重要的事,那是他生命的延续啊!如果赚来一座金山,没个子嗣传承,又有何用?如果自己长命百岁,却无子孙承欢膝下,百年之后,还不是一场空?

所以,夏员外咬紧了牙关,依依不舍地放弃了另外两个问题,向李鱼拱手道:“既然如此,夏某想向先生问一问子嗣。”

李鱼已然听他说过一遍,而且上一次因为全然不知此人底细,李鱼猜错了多次对方的情况,而被夏员外一一用真实的情况驳了回来,最后更因此断定李鱼是个骗子,愤愤然的拂袖离去,如今自然不会再出现那种情况。

李鱼抿了口茶,屈指掐算了一下,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屈指掐算,但学得倒也有模有样。

李鱼算完了,手往膝上轻轻一搁,淡然道:“员外如今有十六房妻妾,只生得五女,无子,对么?啊哈,原来还有第十七房妾室,应该也是这个月纳入府中吧?”

夏员外大惊,对李鱼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他可是从义清突然跑来的,这是与李鱼头一回见面,李鱼不可能有时间去打探他家的底细,所以人家一定是自己掐算出来的,这等神通本领,若是为他指点迷津,还怕不能有了子嗣?

夏员外颤声道:“正是!老夫妻妾成群,却无一子继承家业,着实令人苦恼哇!这些年来,老夫修桥补路、赈济乡里,好事也做了许多,可老天还是不肯赐我一个儿子,还请先生指点迷津。”

李鱼微微一笑,向他招手道:“俯耳过来!”

夏员外赶紧趋身向前,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都抵在桌沿儿上了,双手扶着桌子,才勉强弯下了腰,把耳朵凑到李耳嘴巴前边。

李鱼压低了声音对夏员外道:“你个蠢才!家里‘肥田’千顷,枉你日夜‘耕耘’,偏偏一无所出,你还不知其中道理吗?”

夏员外被他一骂,却是半点也不敢着恼,喘着粗气道:“正要求先生指点。”

李鱼半掩着嘴巴,小声道:“你将要纳聘的第十七房小妾年方十三,是吧?”

夏员外如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李鱼道:“小姑娘天葵初至,身未长成,还是一朵花骨朵儿,如何为你生儿育女?你之前纳的那些妾室,年纪也都不大……,罢了,已经聘进门儿的也就算了,这第十七房,你无论如何一定不要纳进府中,还有,已经给予人家的纳聘之礼也莫要索回!”

夏员外连声道:“是是是,就这样,就可以了吗?”

李鱼忽地想起郭怒向他推销表妹非非的事来,忙忍住了笑,一本正经地道:“李某告诉你三件事,你一一照办,不但可以有子,而且可以开枝散叶,多子多孙,保你夏家子孙满堂!”

夏员外喜不自禁,连声道:“先生请讲,老夫铭记于心!”

李鱼道:“第一,你若纳妾,切记要挑那双十年华以上,死了丈夫的寡居妇人,最好已有子嗣的,千万不要再挑那些豆蔻娉婷十二三的小姑娘。但是切记,不可虐待了人家前夫的孩子,否则有伤天和,上天必降罪于你。”

夏员外连连点头:“老夫记下了!”

李鱼又道:“这第二桩,你家府前,可是有片小湖,周边长度,约有十里。府后有山,高约两千步!”

夏员外道:“正是!先生神算……”

李鱼打断他的话道:“你府后有山,那是靠山。府前有水,那是财源。但这山水,可不仅仅是你的富贵权柄,同样与你子嗣传承大大地有关。你回去后,一日绕湖踱步,早晚各一。一日攀那后山,一日一次。如此循环反复,除非风雨阻碍,不可停歇。”

夏员外身材痴肥,最怕运动,听到这里不禁面有难色,但是一想到那山水不仅是他的富贵来源,也是他的子嗣保障,便把牙根一咬,道:“依得依得,老夫一定照办!”

李鱼微笑道:“这第三么,你那些妻妾,可多给她们吃些含碱的食物。蔬菜、水果、乳类、大豆和菌类食物,诸如莼菜、瓠瓜、蘑菇、茼蒿、猕猴桃、柿子、桑葚、栗子、杏仁等等!”

夏员外苦苦记忆,把蔬菜、水果、乳类、大豆和菌类这几样牢牢地记在心头。

李鱼心想:“这厮既然能生女儿,自然就能生儿子,只是凑巧一连生了五个女儿罢了。我叫他多多运动,保持健康,再让他的妻妾多吃些碱性食物,调和一下体内的酸碱度,生子的机会便大增,却也不算骗他!助人为快乐之本嘛!”

*********

都督府上,杨千叶已被安置于西厢客房三天,三天下来,与杨府上下已是混得熟了。

此时,因为安全问题被父亲禁足府中的华姑闲极无聊,正跑到西厢与杨千叶聊天。

近看淡黄、远看泛绿的一席蔺草榻子,散着清新的植物味道。

华姑蜷腿坐在榻上,杨千叶盘膝坐在对面,两人中间放着一口荷叶纹的圆水坛子,坛中一汪清水,几尾金鱼摇头摆着,还有水草在清澈的水中轻轻铺展。

二人坐在榻上,都未簪,在家里安闲的很,长披肩,轻衫一袭。

软榻外就是两道障子门儿,左右拉开,院中阳光普照,草木青葱,湖石涌泉,再配上这一大一小两位姑娘恬美的侧身剪影,此景很入诗意。

“小姨,为什么你叫千叶呢?”

华姑一双点漆的眸子,好奇地看着杨千叶。

杨千叶露出缅怀的神情,幽幽地道:“小姨是秋天生的,我出生的时候,父亲看到深秋时节,杨树千叶,叶叶游离,于是便为我取名千叶。谁晓得,我的命运,当真如那离树的秋叶……”

杨千叶黯然一叹,微微望向庭中。那灿烂阳光下的优美景致,让她萧索的心情顿时淡了许多。

华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姨的名字好美,也好有意义!嗯,我将来的名字,一定也要有很特别的含义才成!”

杨千叶听着她孩子气的话,不禁展颜一笑,正要打趣她几句,墨白焰轻手轻脚地进了屋,远远向二人欠了欠身,和声道:“姑娘,都督老爷和夫人邀请姑娘同游剑阁古栈翠云廊。”

华姑一听,赶紧扶膝站了起来,雀跃道:“阿爹阿娘要出游么,我也要去!在府上这几天,快要闷坏了。”

墨白焰笑道:“二小姐想要同去,小人可做不得主!”

华姑迫不及待地道:“那我去跟阿爹讲!”

华姑趿上鞋子,兴冲冲地跑出去了。

杨千叶扭头看向墨白焰:“姐姐、姐夫邀我游翠云廊?”

杨千叶略一沉吟,唇边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很好!我去跟姐姐说说,邀上那位奇人李鱼吧!”

墨白焰登时一惊,他虽一身武功出神入化,但是毕竟只是人间技能,对于能窥测天机的奇人,同样心怀敬畏,这一点并不比坊间百姓强上几分。墨白焰马上道:“姑娘,那李鱼能上窥天机,只怕……”

杨千叶淡淡一笑,道:“放着这样一个人在旁边,而不知其底细,我心中才更加的不安。放心吧,天机不是那么好窥测的,否则他也不会定下一日只卜三卦的规矩,我想,他总不至于一见我面,便来掐算我的身世来历吧!”

墨白焰还想劝阻:“姑娘……”

杨千叶打断他的话,柳眉一剔,淡然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墨师勿需多虑!”

第049章 男人本色

李鱼助人为乐,果然收获了助人的快乐,四大盘子纯度极高的金饼已经递到了他的面前。李鱼自然是不会伸手的,陈飞扬和狗头儿两个人马上识趣地上前,双手接了过去。

陈飞扬和狗头儿是坊间的两个闲汉,平日里靠打些零杂,赚些小钱度日。若是能攀上个有钱有势的,做了人家的帮闲,那就是他们相对稳定且有前途的工作了。

他们和李鱼本就从小相识,以前的交情也不错,如今李鱼达了,身边确也缺少两个跑腿答应的小帮闲,于是双方也没有明确地说什么,不知不觉,这两人就顺理成章地扮起了他的帮闲。

夏员外把重金交付给李鱼后,便千恩万谢地告辞离开了,夏员外抱着他的大肚腩上了车,犹自闭着眼睛念念有词,生怕把李鱼告诉他的“生子三定律”给忘掉:“娶寡妇爬山,吃蔬菜水果、牛奶豆腐还有蘑菇……”

夏员外一路念念有词地去了。陈飞扬和狗头儿则把金饼送进房去,交给潘氏保管,潘氏是小李神仙的娘,如今自然是不用再去武家打工的。

李家这套宅子,如今也还是原来那副模样,只是房中置办了三口很结实的加了四道铁箍的大箱子,用来储放值钱的物件儿。

依照李鱼的说法,纵然富贵了也不能忘本。其实他是不想花那冤枉钱,反正赚够了本儿是要一走了之的,修什么房子,更不用换了。但如此行径看在旁人眼中,却自然更加觉得这是高人风范。

至于陋居的安全性问题,李鱼也不用做太多考虑,如今利州城里谁不知道小李神仙神通广大,已把他传得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无所不晓、无所不能了,哪有什么蟊贼鼠窃之辈敢打他的主意。

就连陈飞扬和狗头儿也是一向规规矩矩的,虽然看着那金饼子眼馋,却也不敢趁着进屋的当口儿偷拿一块。

陈飞扬和狗头儿把金饼子交给潘氏,便又回到李鱼身边,情知李鱼赚了这么一大笔钱,回头少不了他们的分润,便也格外地亲热起来。

陈飞扬多少识得几个字,便给李鱼充当了狗头军师的角色,手里捧着几分泥金、绯色、隐隐还有芬芳香气的贴子,一脸神秘地对李鱼道:“小郎君,这几分请柬,你……亲自看看?”

李鱼瞧他一脸诡异,情知必有缘由,便把请柬接了过来。贴子很精致,贴上的字迹也娟透,一看就是女儿家的笔迹。李鱼嗅了嗅那柬上的芬芳,顺手打开一份,字迹虽是繁体,他不会写,却能认得。

李鱼看了看贴子,点着署名问道:“这位燕双飞燕姑娘,是什么人?”

狗头儿不识字,帮不上大忙,但一听这名字却抢上前来,道:“双飞姑娘?我知道,我知道,她是城北燕员外家大小姐!”

“燕员外?”李鱼小时候走街串巷,对本城的富有人家确也知道一些,听他一说,隐约记起,疑惑地道:“燕家大小姐,找我作甚?”

陈飞扬陪笑道:“还不是听了小郎君的本事,想请你代为卜算。女儿家么,问的十有**必是姻缘。愿为晨风鸟,双飞翔北林,听说这位燕家大小姐诗画双绝,甚有才情,嘿嘿嘿……”

李鱼摇摇头,道:“此等闲事,懒得理会。反正她爹燕员外,定会为她择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李鱼把贴子甩回陈飞扬怀中,又拿起一份,请柬上还贴了五瓣鲜花,异常的艳丽。李鱼把贴子打开,见那署名为“黄鹂儿”,李鱼拈了拈贴子道:“这黄鹂儿又是何许人也!”

狗头儿赶紧又凑上来:“这个我也知道,她是城南俏春阁的当家头牌红姑娘。”

李鱼怔道:“青楼女子?她也要请我卜算婚姻?”

陈飞扬笑道:“自然不是!小郎君,这位黄鹂儿姑娘,是要请小郎君你为她开光的。”

李鱼瞪大了眼睛,奇道:“她又不是店铺开张,开的什么光?”

陈飞扬一脸促狭的笑意,道:“嘿嘿!小郎君,明知故问了不是?黄姑娘虽然不是开店铺的,却也一样是做生意的,谁不想财源广进、宾客如云呐?”

李鱼不想忽悠那良家姑娘,这等便宜钱财却不禁动了心,瞟他一眼道:“她出多少银两请我?”

陈飞扬咧嘴笑起来,用胳膊肘儿拐了李鱼一把,笑道:“小郎君说笑了,黄鹂姑娘做的生意,一向是只进不出的,怎么会付钱给你呢。不过……”

陈飞扬靠进了些,向李鱼挤挤眼:“小郎君你想啊,黄鹂姑娘请你开光,还敢白白劳动你的大驾不成?开光费没有,可她那缠头之资却也免了啊。”

陈飞扬用手挡着嘴巴,神秘地小声道:“黄鹂姑娘说了,只要小郎君你应允。她愿侍奉郎君三晚,管教郎君飘飘欲仙,乐可不支!”

李鱼也嘿嘿地笑了起来,压低声音道:“真哒?这黄鹂姑娘,貌美么?”

陈飞扬道:“那还用说?俏春阁里的头牌红姑娘啊!肤白奶嫩,细腰长腿、臀圆似月,妙不可言呐,哈哈哈哈……”

“你住嘴!”

李鱼突然神色一正,把请柬狠狠地摔回陈飞扬的怀中,正气凛然地道:“我李某是何等样人,竟然用这样龌龊的手段引诱于我?真是岂有此理!”

陈飞扬呆住了,不是吧?前天有位特别有女人味儿的少妇抱着孩子来给她在外地当官的丈夫卜算前程,待她走后,李鱼还主动拉着他,就那妩媚少妇眉眼五官、风流体态品咂了半晌哩,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自己也是因此才投其所好的,怎么突然就一本正经了?

李鱼义正辞严地道:“那几份都是女人家的请柬?统统不看了,以后这种贴子就不要收!记着,你若再犯,李某身边可容不得你这等人了,走开!”

陈飞扬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还不知道因为何故,只好唯唯称是,一头雾水地退到一边。

李鱼旋即露出一副和气的笑容,上前一步道:“吉祥姑娘,要出门呐?”

陈飞扬这才现,妙吉祥俏生生地,正站在他方才位置的身后,登时恍然大悟。

吉祥抿了抿嘴儿,点头道:“嗯,人家要去上工了!”

李鱼连连点头:“好好好!姑娘慢走,从一大早就有人来,没有吵了姑娘休息吧?”

吉祥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李大哥干嘛这么客气,人家又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不碍的。”

李鱼又是连连点头,眼巴巴看着那杨柳小蛮腰儿款款摆动,走出院落,目光如同丝线拴系着似的,还没收回来呢。

李鱼原本可不敢对吉祥生出什么奢望,可他现在有钱了,想法就有些不同了。虽说他对吉祥如今所执行业甚是厌恶,不过,吉祥姑娘有多勤快,对父母有多孝顺,他可是都看在眼里。

吉祥姑娘本质不坏,而且能吃得了苦,一旦真的需要自己跑路,留她照顾母亲,绝对可以放心。而且这年代,名士豪绅、权贵地主,纳聘名妓为妾的蔚为风气,冲着吉祥那俏美无暇的小模样儿,李鱼多少也有点入乡随俗的意思。

更何况,宁要从良女,不娶红杏妻,李鱼也相信,冲着吉祥姑娘的本质,一旦洗净铅华,她绝对能忠诚于丈夫,守身如玉,一生一世。

李鱼眼巴巴地目送吉祥离去的一幕,堪堪被扒门缝儿的余氏看了个清楚。余氏恨恨地一咬牙,暗自嘀咕道:“我说妙龄对李小郎君曲意奉迎,却始终换不来他一个好脸色,原来是这小狐媚子勾搭了人家!”

余氏恨恨地回榻边坐了,再一思量,重重地一拍大腿,道:“早就瞧她不顺眼了,如今更是留她不得!明日我就寻摸一个人家,早早把她嫁出去了事!”

第050章 利州最粗的大腿

李鱼收回目光,见陈飞扬犹自一脸惶恐,狗头儿在旁边却是一脸的幸灾乐祸。便安慰陈飞扬道:“没事,没事,只是当着吉祥姑娘的面儿,你那张嘴巴可得有点儿把门儿的,不要什么都乱说。”

陈飞扬如蒙大赦,连忙道:“是是是!小的晓得了!那这些请柬?”

经这一打岔,李鱼还真没兴趣看了,而且冷静下来一想,权贵富绅争相上门,名妓贵妇逢迎巴结的这一幕,怎么那么眼熟呢?隐约记得,后世中这种人物可出现过不少,但无论他们曾何等风光,最后都没一个落得好下场,李鱼可不想步他们的后尘。

李鱼兴致索然地摇摇头,道:“收了吧,她若有诚意,自会再来相请。若她一请我就答应,当我是什么人了?”

陈飞扬陪笑道:“小郎君说的是!”

陈飞扬顿了一顿,又小声试探地道:“小郎君可是喜欢吉祥姑娘?”

李鱼顿时瞪了他一眼,陈飞扬看出李鱼并非真的生气,便涎着脸儿道:“郎君如今是何等身份,若是喜欢,只消开口,还怕妙家不肯答应?”

狗头儿赶紧凑上来,嘿嘿笑道:“是啊郎君,吉祥姑娘现如今在‘张飞居’做舞娘,来日想嫁个体面人家都难。若是郎君青睐于她,还怕妙家不肯将她送与郎君暖被窝么?”

李鱼一怔,急忙问道:“你说什么?吉祥姑娘在‘张飞居’做舞娘?”

狗头儿眨眨眼道:“是……是啊!”

李鱼心中顿时大悦,眼看着一把水灵灵的小白菜叫猪拱了,那种难受劲儿不是男人可不知道。如今既知吉祥只是在大酒楼中做舞娘,李鱼憋闷的胸口一下子舒坦起来。

虽说干舞娘这一行当,整日里灯红酒绿、杯筹交错,意志会渐渐消磨,虚情假意间一旦碰上个顺眼儿的,眉来眼去几番,再收些好处,也难免会有些女子半推半就的与人做下苟且之事,但李鱼相信吉祥既然不曾那般堕落,就不会做这种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无条件地相信,也许是因为初到利州城时扮卖酒娘子的吉祥送给他的那温情脉脉的半张胡饼,又或者是为了房后竹林中月光下的那两行清泪,他就是相信。

如今知道吉祥真正所从事的行业,再回想自己当初的错误认定,李鱼甚至觉得,自己就是因为太在乎她,所以才因为关心,而做了最坏的判断。

李鱼的心情明显地畅快了起来,他重重地一拍狗头儿的肩膀,笑道:“走!咱们出去找家馆子,一块儿喝两杯!”

陈飞扬和狗头儿是两个酒虫,只是手头一向窘困,很多时候喝不起酒。这时一听李鱼要请吃酒,不禁大喜,连忙答应着就陪他向外走去。

三人刚走到巷间,就见邻居冯婆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从外面回来。李鱼忙侧身让路,含笑招呼:“冯婆婆回来了啊?”

冯婆子一见李鱼,一张牙都掉光了的嘴巴登时喜得合不拢了:“哈!小鱼儿啊,老婆子正要找你。”

李鱼奇道:“冯婆婆找我做什么?”

冯婆子倒了近前,把拐杖一顿,气呼呼地道:“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小蟊贼,把我老婆子养了快三年的大肥猪给偷走了。老婆子找了许久,都未见下落。小鱼儿啊,你快给婆婆算算,我家那口大肥猪,现如今在哪里?”

李鱼听得一窘,其实类似的事儿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可为了这么点儿事就回档一次,也就意味着这一天内他做的其他所有事都得从来一遍,实在是不胜其扰。

冯婆婆一瞧李鱼面有难色,不悦道:“怎么,咱们邻里邻居的住着,婆婆就这么点儿小事求你,你都不肯帮忙?”

李鱼低声下气地道:“冯婆婆,不是鱼儿不肯帮忙,只是鱼儿一天只能卜算三卦……”

冯婆婆道:“这才多点事儿,你手指头掐巴掐巴不就算出来了么?难不成还要等明天?要是捱到明天,我家那口肥猪已经被人给宰了、给吃了、给卖了肉了,那可怎么办?”

狗头儿插嘴道:“明日也算不得,十天之内的卜算,都已预约出去了。”

冯婆婆勃然大怒,指着李鱼的鼻子,瘪着嘴儿道:“好哇你,你小子没良心呀你,当初你娘生你,还是老婆子我给你接的生呢,如今这么点小事求你,你就推三阻四,你个钻进钱眼儿的臭小子,早知你如此市侩,当初我老婆子就该不理缠在你脖子上的脐带,活活勒死你小子算啦……”

老婆婆牙齿都没了,激愤之下,喷了李鱼一脸唾沫星子,李鱼满脸苦笑,只得作唾面自干状,低声下气地解释:“婆婆,小鱼儿实在不是不肯帮忙,如今真的是……好啦好啦,你家丢了一口大肥猪是吧,我赔!我赔!”

李鱼急急向陈飞扬递了个眼色,陈飞扬沉着脸儿从袖中摸出一片金叶子,悻悻地塞到冯婆子手里。这时节的货币主要是铸钱和丝绸,很多地方还在以物易物,金银并不直接作为货币,但是作为贵金属,它是可以抵算成钱的。

冯婆子接过金叶子,塞进嘴里舔了舔。金比铜软,所以普通老百姓识别黄金最简单易行的办法就是咬,老婆子没有牙,咬是不成了,但她还可以舔,因为纯度高的金子会微微有那么一点儿甜味。

冯婆子舔了舔,满意地咂巴了一下嘴儿,嘟囔道:“这还差不多儿!”

冯婆子把拐棍儿一抖,拄在手里,颤颤巍巍地往前走,还横了李鱼一眼:“哼!小神仙!在我老婆子面前,你可别摆谱儿,当初你还是老婆子我接生的呢,你光着腚的样子,老婆子都见过……”

李鱼陪着笑候那老婆子晃也晃的过去,这才擦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仰天长叹:“老子终于明白布衣起家的皇帝们为何都比官二代出身的皇帝们喜欢杀功臣了。摊上这样的主儿,搁谁也受不了啊!”

狗头儿虚心求教道:“小郎君这话玄妙的很,我有些听不明白,可否说的浅白一些呢?”

李鱼瞪他一眼道:“滚!”

狗头儿点头哈腰地道:“这个就浅白的多了!”说着便屁颠屁颠地往前走。

三个人刚走到门口,恰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使马的车子不多见,可这辆车子不但使的是马,马车上还打着官幡:利州都督府。

李鱼抬头一瞧,不认得那车把式,可那车把式却认识他,立即跳下马车,唱个肥喏道:“小李神仙,你来得正好!我家老爷有请小李神仙同游剑阁古栈翠云廊,特遣小的前来迎接!”

狗头儿耀武扬威道:“我家小郎君今天没……”

“空”字还没说出口,他屁股上就挨了李鱼一脚,李鱼低声骂道:“双飞姑娘家不去也就算了,黄鹂姑娘那儿也不着急。可这利州最粗的一条大腿也不急着去抱,你是想哪样啊你?”

第051章 与美同行

一听武士彟相邀,李鱼不敢怠慢,当即撇下陈飞扬和狗头,登上马车赶往武府。

武府前门子遥见李鱼的车子到了,马上就进府通禀去了。

武家本来都准备出行了,杨千叶突然说想邀请小神仙李鱼同游,说是对此人好奇的很,想见识见识。

杨夫人对这苦命的妹子疼爱的很,武士彟对这个婉媚伶俐、谈吐可人的姑娘也甚是怜爱,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为了赶时间,武士彟便派了马车去迎李鱼,一家人在花厅里叙话等候。因为他们早已准备停当,一接到消息,自然也就出来的迅了。等李鱼的马车到了府前时,武士彟携一家老小恰也走了出来。

李鱼一下车,一眼就瞧见了杨千叶。

其实武家上下俱都是一表人才,杨千叶虽然身材修长、容颜俏美,也不至于鹤立鸡群。但她一袭嫩黄衫子本就衬得鲜嫩,比较抢眼,更是众人中唯一一个李鱼不曾见过的,所以一眼就注意到了。

武士彟哈哈一笑,迎上前来,道:“李小郎君,老夫冒昧啊!事先不曾招呼,仓促间邀请同游,还祈恕罪、恕罪啊!”

李鱼连忙拱手道:“不敢!不敢!能与都督同游,小可荣幸之至。”

武士彟道:“可已告知你家老大人了?”

唐时大人并不用来指称官员,而是专指自家长辈,诸如父母、祖父母等。李鱼会意,颔道:“已经叫帮闲回去告知了。”

武士彟欣然道:“如此就好。此去翠云廊,虽然不远,却也不近。今夜怕是要宿在那边,让家中晓得去处才好。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武士彟挽着李鱼的手臂,笑吟吟地走到杨千叶面前,介绍道:“这是老夫的妻妹,千叶姑娘。千叶啊,这位就是你甚为仰慕的那位奇人,李鱼李郎君了!”

杨千叶身上一袭浅黄饰花的衣裳,纤腰上束了一条素色的带子,乌黑油亮的秀挽了一个高髻,髻上只插着一枝通体洁白的玉笄。除此之外再无修饰,欣长的秀项,异常的温婉。

杨千叶一双明眸盈盈地往李鱼脸上一转,嫣然一笑,微微福礼,柔声道:“小女子千叶见过李家郎君,李君吉祥!”

李鱼赶紧虚扶一把,笑道:“姑娘别太客气了,李鱼闲云野鹤,最受不得这样繁琐的礼节。”

华姑扛着根鱼竿儿从两位兄长中间挤过来,到了李鱼身边扯他衣袖:“李鱼哥哥!嘿!小神仙,你别看见美女就挪不开眼呐,人家跟你说话呢!”

李鱼正暗暗赞赏,这姑娘,清丽不俗哇!恰似明前茶山上第一抹新绿,如此清丽动人,老武家真是出美人儿!突然被华姑一扯,低下头来,却不知道她嚷什么,便道:“什么事呀二小姐?”

华姑喜滋滋地道:“我跟大姐打赌,看谁钓的鱼多。到时候你告诉我,哪儿鱼多,我要赢她!”

武顺一听登时急了:“喂喂喂,二妹不许赖皮,说好咱们比钓,怎么这就请上帮手了?”

华姑向她扮个鬼脸儿道:“咱们只说比钓,可没说不许请人指点。”

两姐妹这厢斗着嘴儿,李鱼含笑不语,杨千叶又飞快地扫了李鱼一眼,目光一转,恰看到墨白焰双手虚提,神情紧张地站在一侧。看他那模样,只怕是一旦李鱼见了杨千叶露出少许异样,他就要一记铁掌拍下去,把李鱼的脑袋拍成烂西瓜。杨千叶微微一笑,向他微微摇头示意放松。

武士彟介绍了李鱼和杨千叶认识,便转身扶着杨夫人登车。门口停了几辆华车,当先一辆就是他与夫人杨氏的座驾。

李伯皓、李伯轩两位大剑客各骑一匹枣红马,一身华裳,护佑在车驾左右,旁边还有许多侍卫,追随前后。

武士彟扶了夫人登车坐定,一回头恰见站在李鱼旁边的杨千叶正盯着他看。

杨千叶盯着武士彟,心中暗想:“纥干承基终究只是一介武夫,迄今还未顺利打入都督府。我且不去管他,先自行事便了。武士彟身为一方都督,所仗者不过两样,一是兵权、一是政权。兵权方面,我一个女子不好明白地插手,只能等纥干承基行动,政权这边……,我要如何掌握他的幕府呢。”

杨千叶想的出神,冷不防武士彟转过身来,目光恰与她一碰。杨千叶却也不慌,只向武士彟含羞地一笑,温柔地低下头去,那一低头的温柔,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武士彟被那妩媚之态看得心头怦然一动,啊!妻妹为何偷偷看我?那眼神儿无比娇羞,难不成……,荒唐!荒唐!那可是夫人的堂妹!我怎么能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武士彟虽然这般想着,可是被一位美丽少女用带些欣赏爱慕的眼神儿看着,还是不禁有些飘飘然,连腰杆儿都挺了起来:“嘿!老夫虽已年过半白,看来对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依旧很有魅力啊哈哈……”

武士彟沾沾自喜,一时间摇头尾巴晃的,仿佛一只开了屏的孔雀。那厢里华姑却是不放心地摇着李鱼的手,央求道:“李鱼哥哥,好不好,好不好,你帮我指点鱼窝子所在。”

李鱼没法子,只好道:“好好好!我来指点你!”心中却想,钓鱼我也不在行啊,这事儿就算“回档”也是弄不明白。且胡乱唬弄一下吧,真要钓不上鱼,此等小事,与我名声也是无损。

杨千叶从武士彟身上收回了目光,却是又定在了李鱼身上:“此人既然精于术法,若能为我所用,倒是一个极大的臂助。可惜凭他本领,若想飞黄腾达,有得是门路,必然不肯与我一同犯险。说起来还得是袁天罡,毕竟是我亲叔父,也许可以说服他为我所用。”

杨千叶想到这里,暗暗定下了主意:“这李鱼既然不能为我所用,就不能让他与武士彟过从甚密,得想个法子把他赶走,不然早晚必成我的心腹大患。”

李鱼答应了华姑,再抬头看向杨千叶,杨千叶向他嫣然一笑,彬彬有礼地道:“郎君请!”

李鱼扭头看了看,估计他要乘的还是来时坐的那辆马车,而身侧正停着的则是一辆清油车,便道:“千叶姑娘请!”

武大都督昂挺胸站在车旁招呼道:“大家快上车啦!”

李鱼便向自己来时所乘那辆马车赶去,刚刚登上车子,华姑便扛着她的钓竿呼哧带喘地跑来:“李鱼哥哥等等我,我与你坐一车。”

虽说华姑年方九岁,同车也不犯什么忌讳,李鱼还是道:“你怎不与姐姐兄长们同车?”

华姑撇嘴道:“他们太幼稚!”

华姑说着,把钓竿交给车把车放置,径自爬上了车,往李鱼旁边一坐,咯咯笑道:“你还有秃尾巴老李的故事没讲给我听呢。快说快说,你这位本家老兄,究竟有什么故事?”

第052章 向山中游

剑阁古蜀道----翠云廊

翠云廊,又称“皇柏”、“张飞柏”,因为有上万株苍翠的行道古柏,形成了一道绵延无尽的绿色长廊,3oo余里的古驿道上,翠柏沿着起伏的山峦,跨越深涧沟壑,蜿蜒曲折,远远望去,仿佛一条翠云盘绕山间,是以又名翠云廊。

“三国时候,夏侯渊守阳平关,张郃守广石、徐晃守马鸣阁至阳平一带,三部互为犄角,与刘备相持数月。到了这一年七月,刘备派陈式率十余营兵马,进攻马鸣阁,欲截断栈道,全歼张郃……”

望着杨千叶钦佩敬仰的目光,武士彟也不禁像个被美人儿注视着的年轻小伙子一般,有些飘飘然起来。讲述三国往事,本就是他有心卖弄才学,这时候更是抖擞精神,声音也更是中气十足。

“徐晃知道后,急率本部兵马攻向陈式,陈式大败,军卒堕崖落谷者不计其数。张飞闻讯急忙率兵赶来,夜袭张郃。杀得张郃落花流水,就是从这条路上,一退三百里,后人在此植柏,便是记下当年翼德将军之神勇。”

李鱼听到这里,不禁点了点头,摸着鼻子嘟囔道:“原来张郃的First B1ood是张飞拿的呀!”

李鱼嘀咕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是腻在他旁边的华姑居然听见了,她好奇地看向李鱼,问道:“李鱼哥哥,你说什么是不赖的?”

李鱼吓了一跳,难道向一个天葵未至的黄毛丫头解释啥叫“第一滴血”?李鱼满面堆笑,道:“啊哈!我是说这张翼德将军,还是不赖的。哈!哈哈、哈哈哈……”

武士彟微微一笑,道:“翼德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何止是不赖啊。也只有你这种修天人之术的奇才,才会对猛张飞只下一个‘不赖’的考评,哈哈……”

武士彟抚须一笑,道:“我观此处,风景殊丽,又有山泉鸣涧,草木旺盛。车驾驶进林中停下吧,在此支了帐篷,我等今晚便歇宿于此。大家且四散走走,一抒胸臆!”

武士彟一声令下,护侍兵卒、家仆、侍婢丫环等便纷纷忙碌起来。驱车、停车、卸货,马儿都放入林中休息。草地上打下桩子,支起帐篷。李鱼看到还有丫环侍婢搬了木炭、烤架、煨好的羊肉,居然一副要开烧烤晚会的架势。

武元庆、武元爽两兄弟一听可以自由活动,登时撒了欢儿。挎了一张弓背了两壶箭,便兴冲冲地往林中钻去。后边几个兵卒追喊着“二公子、三公子”,一行人影渐渐消失在丛林中。

武士彟体贴地扶住杨氏,道:“娘子,咱们往前走走,去看看那流瀑飞泉!”

杨氏夫人含笑点头,武士彟扶着杨氏的一只手臂,目光不期然地看向杨千叶,恰见杨千叶一双明眸正凝睇在他的身上,不由得心儿一颤,干咳一声道:“千叶,可要与你姐姐同往。”

杨千叶嫣然一笑,道:“姐姐姐夫去吧,千叶想往四下走走。”

武士彟心中一阵失望,无奈道:“好!此间风景虽然秀丽,其实仍有野兽出没,你须小心。”

杨千叶柔声道:“姐夫放心,千叶不会远走。”

武士彟一听杨千叶语气温柔,刚刚有些受伤的心登时又是一暖。

他扶着杨氏走出好远,听到飞瀑轰鸣声神志方才一清,不禁暗暗自责:“武士彟啊武士彟,你这一生什么风浪不曾见过?帝王将相也是常有来往,怎就被一小妮子的喜怒而左右了?她之一言便可要你失望,她之一笑便可让你开怀,真真的岂有此理。难不成,你还妄想娥皇女英、齐人之美么?”

这位位高权重、仪表不凡的帅大叔,美人儿固然是见过不知凡几,只是似杨千叶一般清丽可人的却不多,而且因着这小姨子的一层禁忌身份,那诱惑就更加的不同一般,一时间竟弄得患得患失起来。

杨千叶欲擒故纵,搪塞了武士彟离开,眸波一转,却见华姑一手提着钓竿水桶,一手牵着李鱼的手掌,正兴冲冲地往山泉凝聚而成的一潭如镜的碧水处赶去,口中欢呼:“李鱼哥哥,快给我找鱼窝子!”

杨千叶莞尔一笑,便也跟了过去。她既有心要对付李鱼,便想多了解他一些。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李鱼这样拥有出常人想象的本领的人物,杨千叶深为忌惮,如临大敌。

李鱼被华姑扯到了碧水潭边,但见好一汪绿水,泉水清澈,宽阔怕不有三亩方圆,周围草木茂盛,风景极其殊丽。

武顺大小姐也提了钓竿过来,虽然她比二妹华姑大了几岁,可好胜心却也丝毫不减,华姑有李鱼帮忙,武顺心中颇为不满。但她终究是个大姑娘了,却不好意思学着二妹也去黏糊李鱼,求他帮忙。

武顺到了水潭边,绕着水潭走了一阵,选了一处视野开阔,又有大石可坐的地方,便钓起鱼来。李鱼被华姑扯着,想到如今已是深秋,想必鱼儿也嫌天冷,便挑了一处阳光充沛处一指,道:“就是这里了。”

华姑哪里知道李鱼的判断竟然是如此随意,只当她的李鱼哥哥是帮她精心掐算过的,当即兴冲冲地扛了鱼竿过去,一心一意同阿姐较量起来。

李鱼待华姑坐下,才现华姑的位置正迎着阳光,周围野草最多半人高,根本起不了遮阴的作用。李鱼再往武顺那边一瞧,人家武大姑娘却是选了一处好风水,视野开阔,坐有大石,身后还有一棵大树,浓荫如盖,正好遮住身上阳光。

李鱼暗暗吐了吐舌头,咳!这个……小孩子嘛,晒晒阳光没什么不好!她正长身体呢,多晒阳光可以补钙。

李鱼为自己找了个理由,顿时心安理得起来,瞧小华姑正一心一意与姐姐比赛钓鱼,便也不去打扰,转身便往一旁闲逛。这一转身,就见杨千叶杨姑娘风摆柳枝一般聘聘婷婷地向他走过来。

“李小郎君!小女子可有幸邀郎君同游呢?”

这美人儿自幼在墨白焰等老太监们的严格教育下,学过最正规的宫廷礼仪,那可不仅仅体现在穿着、谈吐上,举手投足,该优雅时优雅,该高贵时高贵,该妩媚时妩媚。

不要说举止动作了,就是一个眼神儿,望向身份地位以及关系不同的男人时,该是什么样的神情、什么样的角度,那都是严格训练过的。如果这男人地位比她高,又或者是她的夫君,那就要用到一点点媚术了。

一点点恰恰好,使力太过那就成了风流荡妇,反而不美。这时杨千叶扬眸一问,小小用了些学来的手段,语气上带些娇憨,清纯中小藏妩媚,俏皮里略含羞意,那可真像喵星人的一对小爪子,说不出的挠人。

李鱼是男人,而且是个身心都很健康的男人,所以被杨千叶这一瞟,再一问,心里也是不禁酥了一下,当即故作豪放地一笑,拽文道:“固所愿,不敢请耳!”

李鱼大步走过去,向杨千叶彬彬有礼地一肃手,道:“姑娘,请!”

李鱼说这句话时,目光便投在了杨千叶吹弹得破的脸蛋儿上,这一瞧,忽然瞥见她香扇坠儿似的精致耳垂上,有一颗小小的的红痣,被那白嫩的肌肤衬映着,异常的醒目!

第053章 掬起一捧水,便是一手湿

李鱼之前与杨千叶交谈过,但是当着众多人的面,不好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看,还真未注意到她的耳垂,这时才看清楚她耳珠上有一点嫣红,李鱼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记得那日他踌躇满志地前往云栈赌坊,想大捞一笔时,路上曾经遇到过一位乘牛车的姑娘。浅露轻纱随风缓缓落下时,李鱼恰曾见过那女子耳珠上有一颗小小的红色美人痣。

两个人都有一颗醒目的美人痣,都在耳垂位置,都是年轻的姑娘……

本来这也没有什么,就算他之前就见过杨千叶原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是……

今天在车上给小华姑讲完秃尾巴老李的故事,闲磨牙聊天时,华姑可是亲口对他说过,她的小姨杨杨千叶是五天之前才赶到利州的,远从钱杭赶来。

五天之前,和他上次遇见那车中美人儿,可是足足差了好几天,混淆不了的。如果那日车中女子就是眼前这美人儿,她为何早就到了利州,却对亲人诳称刚刚自钱杭赶来。

李鱼心中疑窦陡起,杨千叶瞧他凝视自己,却是暗暗鄙夷:“什么世外高人,也不过是个好色之徒罢了。”

“好色之徒?”

杨千叶心头怦然一动,正愁不知该如何把李鱼赶离武士彟身边,他既然好色,似乎倒可以做做文章。

杨千叶暗暗思量着,伸手顺了顺鬓边的秀,对李鱼道:“李家郎君,请!”

李鱼笑道:“你我若总是这般客气,那可未免生疏了。你唤我李鱼也好,叫一声李大哥也罢,总还习惯些。”

杨千叶嫣然一笑,道:“既如此,那人家就叫你李大哥吧。”

杨千叶说着,正迈步走在李鱼前面,说到这里时,恰向他回眸一笑,不曾看着前面,似乎脚下便踩中了一块松动的石头,石头向前一滚,杨千叶哎呀一声,身子便向后一仰。

李鱼吃了一惊,前脚向前顺势一滑,后腿绷起如弓,双手一式“推窗揽月”,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后腰和颈项处,急问道:“千叶姑娘,你没事吧?”

李鱼这一揽,便觉手指触处柔腴温软,富有弹性,不禁心中暗赞,瞧她修长苗条,一管青竹儿似的身段,却原来柔若无骨,又不显肉。

抬眼再一看,却因杨千叶半仰着身子,衣领微微撑起,露出一痕雪嫩的肌肤,脑袋只要微微一侧,准能从那衣裳缝隙间瞧见内里两团坟起,一道玉沟。

李鱼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儿,自然不敢趁机占人便宜。杨千叶被李鱼揽着,上身微微后仰,微微蹙着眉儿,有些痛苦地道:“哎哟,轻着些,人家……好像崴了脚!”

杨千叶说着,心中飞快地做出了判断:“此人果然会武功,不过,根基虽然扎实,却也并非不可敌。”

杨千叶看着楚楚可怜、弱不禁风,实则却是武功卓。她方才故意失足,仅凭李鱼这一抱,便试出了他的反应、度、力道、眼力,从而对他的综合实力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

李鱼却不知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已经被人探了“海底”,还真当她崴了脚,忙道:“姑娘不必担心,我托着你慢慢坐下。”李鱼说着,双腿弯曲下来,就想把杨千叶缓缓放倒。

这时候,二人身后草丛中,华姑正盘腿大坐在草甸子上。她把鱼竿架在面前的竹撑子上,从怀里掏出竹纸包裹着的小半斤杏脯儿,刚刚展开纸包儿,用手指拈了一片塞进嘴巴里,就见碧波之上浮漂猛地一沉。

华姑啊地一声惊叫,心花怒放,激动之下手一扬,一袋子杏脯儿飞的不知去向,华姑手忙脚乱地就去抓那鱼竿,卯足了吃奶的力气使劲儿向上一提,似乎生怕晚了一分那上钩的鱼儿就会溜掉。

可她钓上的只是一条小白鲦,这鱼体形细长,鳞片银白,华姑钓上的这条鱼顶多也就三两重,受她用力一扬钓竿,那咬了钩的小鱼儿被扯出水面,腾云驾雾一般被钓线甩了出去,一下了脱了钩。

脱了钩的小白鲦“啪”地一下,好巧不巧地正落在杨千叶领口,“哧溜”一下就滑了进去。杨千叶哪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只觉得湿湿的、滑滑的、凉凉的,倏然便钻进了胸口要害,在里边胡乱钻动起来,这一吓可真是非同小可,马上就想到了一样女孩子甚是畏惧的生物----蛇!

杨千叶啊地一声惊叫,李鱼屈身正要蹲下,再也受力不住,杨千叶一下子摔在草地上,一张小脸儿唬得雪白,双手急急便去撕扯胸口,惊声尖叫:“救命!有蛇!救命啊!”

女孩子本就怕蛇,更何况还是被蛇钻进了胸口,杨千叶几乎要吓晕过去,偏偏那蛇就在胸口钻动,骇得她魂飞魄散,关键时刻又昏不了。

李鱼其实也没看清倏然钻进杨千叶胸口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觉得白花花一条,听杨千叶一叫,自然也以为是蛇了。

眼见杨千叶跟了疟疾似的浑身抖,脸上颜色大变,双脚乱跳,双手乱抓,李鱼更着急了,这要是弄惊了那条蛇,一口咬下她的胸前猩红一点的小蓓蕾,哎呀呀,简直是人间惨剧。

李鱼也是真急了,情急之下也想不了那么多,俯身上前,双手揪住杨千叶的衣领,“嗤啦”一声,就把她的衣裳给撕开了。

李鱼抓着两片鹅黄色的衫子,望着在杨千叶胸口甩着尾巴蹦蹦哒哒的小白鲦,欢喜安慰道:“不要怕,不是蛇!是一条鱼!你看,你看!”

李鱼说着,甩了衫子,伸手去抓那鱼,一下、两下、三下……

耶?这鱼滑不溜丢的不好抓呢!

继续努力!

杨千叶被他一抓再抓三抓,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啪”地一声,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李鱼脸上,脸蛋儿胀得跟一块大红布似的,猛地跳起来,掩着胸,逃进了一旁草丛灌木中躲了起来。

天可怜见,李鱼实在是无心轻薄啊!如果那鱼直接在两只“山东呛面儿大馒头”上蹦哒,李鱼早就察觉不妥了,也不会伸手去抓,问题是杨千叶外裳虽被撕开,里边却不是真空的,还有贴身的诃子裹住了酥胸。

李鱼因此才未来得及醒觉过来,竟尔伸手去抓,想抓住那尾小鱼儿给杨千叶看看,省得她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如今么,李鱼望着那尾在草地上犹自顽强挣扎却注定将要窒息的小银鱼儿,忽然觉得自己的下场恐怕还不及它!

第054章 那边风景独好

华姑只觉钓竿一轻,等那鱼钩悠荡回来,现鱼儿不见了,把个好胜心强的小姑娘急得差点儿哭出来。华姑把钓竿一丢,急急忙忙地跑出来,慌乱喊道:“我的鱼!我的鱼!”

李鱼正在怔,听她一喊,急忙丢了两片鹅黄色的衣衫,向华姑招手道:“在这里!在这里!”

华姑顿足道:“人家不是说你啦!人家是说我钓的鱼!”

李鱼道:“是啊!在这里!在这里!”

华姑大喜,急忙从草丛中跑过去,往地上一瞧,大惊道:“糟啦,它要逃啦!”

只见那条小白鱼儿在地上一蹦一跳的,每次跳起,都在草地上挪开半尺左右。而不远处草丛中就有一片溪水,是旁边水潭中漫出来的水源浸润形成的。而那小鱼儿只要再蹦两下,就能恰好跳进那溪中。

“快捉住它!”华姑向前一个虎扑,双手一合,那小鱼儿“哧溜”一下,从她一双小手间滑了出去,身子一弯,再度跳到空中。

关键时刻,李鱼腾身上前,抬起右足,恶狠狠地向那小白鱼儿一脚踹了下去。

“噗!”

溪边土壤湿润松软,李鱼这一脚力道十足,登时在草地上踏出一个深深的脚坑儿。

华姑瞪大眼睛,撅着小屁股,愕然看着李鱼的脚,诧异地道:“鱼呢?”

李鱼小心翼翼地抬起右脚,只见那条小银鱼儿已经牢牢的嵌在了脚坑下的泥地里面,而且,它还不是须尾齐全地嵌进去的,而是身子对折着嵌进去的。

原来就在它鱼身一弯,腾跃到空中的刹那,李鱼一脚把它踩进了泥地,而且因为它正弯着身子,踏踏实实地踩了一个对折。

李鱼一瞧那小银鱼儿死不瞑目的一侧鱼眼,干笑道:“哎呀,这个……,好像力气大了些。”

华姑扁了扁嘴儿,不开心地瞪了他一眼。

李鱼窘道:“这鱼没法吃了,咳!莫如再钓几条吧,你运气好,既然开了张,一定鱼似云来。”

华姑白了他一眼,爬起来上前两步,蹲在脚坑边,小心翼翼地把那对折的小银鱼儿从泥里抠了出来,哼道:“谁管它能不能吃,反正是人家钓的,要做数的!”

华姑捧着那条对折的小银鱼儿,在溪水中清洗了一下,便宝贝似的捧回去,放进了她的小鱼篓里。

李鱼松了口气,这才省起逃掉的杨千叶,探头探脑地瞧了瞧,也不知她究竟逃向何处去了,暗暗思量一番,干脆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李鱼四下胡乱逛悠了一阵儿,返回驻地附近,但见帐篷、围栏、烧烤架一类的东西都已架设完毕,一个临时营地已经宣告完成。

这时武士彟陪同杨氏夫人从飞瀑流泉处已经走回来,令李鱼惊讶的是,不知何时,杨千叶竟已陪在杨夫人旁边,而她身上居然又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衫子,与被他撕坏的那件一模一样。

李鱼啧啧称奇,这小丫头能耐啊,瞧她一副没事人儿似的模样,也不晓得她之前赤着一双白生生的胳膊,只着一件贴身的诃子,怎么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驻地换好衣裳的。

不过李鱼一转眼看见墨白焰墨老头儿阴沉着脸色站在一顶帐篷边,瞧着他的眼神儿异常幽怨,仿佛刚被恶霸女婿抢了亲闺女似的,登时恍然大悟,这位千叶姑娘定是不知用什么法子通知了她的仆从,有人照应着,这当然不是问题了。

杨千叶正陪在杨夫人身边,侧不知说着什么,神态恬淡而优雅。看到李鱼,杨千叶、杨夫人还有陪在另一侧的武士彟都停下了脚步。杨千叶向李鱼嫣然一笑,微微福礼:“此间景致如此优美,李大哥不四下游览一番吗?”

李鱼看的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这真是杨千叶?不是她的娈生姐妹吧?瞧她言笑宴宴、从容自然的模样,之前那个脸蛋儿臊成大红布、羞怒交加扇他一记耳光的那个姑娘好像和她没有半点关系似的。

啊!是谁说过的来着?女人呐,个个都是天生的演员。这演技,绝对是影后级别的啊。不过,这种糗事,李鱼自然也是不会对人说的,当下忙打个哈哈,道:“走过了,走过了,那边风光尤其入胜。啊,你们看过瀑布了。”

武士彟抢着道:“看过了,小郎君不必去了,就在此处眺望吧,远远望去,犹如一道匹练从天而降,景致甚美。若到了近处,水气氤氲,太过潮湿,未免就要扫了兴致。”

武士彟抹了把脸,笑道:“本督刚才过去,好似洗了把脸,哈哈!”

杨夫人莞尔道:“李小郎君,妾身这个妹子,自幼长于钱塘,只因身边无甚亲眷长辈照拂 ,女儿家又不好自许人家,眼看就要长至二九,却还未曾许配人家。小郎君可愿帮我妹子卜上一卦,看她几时可以寻得一位如意郎君?”

“不可!”杨千叶和武士彟异口同声,开口阻止。

二人这一开口,不由诧异地对视了一眼。

杨千叶心道:“若是由着李鱼为我卜算,万一被他察知我的真正身份岂不糟糕。可是姐夫缘何也出面阻止?”

武士彟一语出口,心中也是一呆:“夫人为她妹子卜算姻缘,我倒是阻拦个什么劲儿?”

武士彟是绝对不愿也不敢承认是一份私心作祟,不想这个清丽可人的小姨子早早觅得如意郎君的,只好打个哈哈,对杨夫人解释道:“夫人呐,除非生死两难的大事,怎好动辄窥问天机,天机嘛,还是不要泄露太多的好。唔,千叶刚刚投奔利州,也不急于一时,待她安顿些时日,夫人从利州的好儿郎中,为她选一佳婿岂不是好?”

女人似乎天生都有为媒的嗜好,武士彟这样一说,杨夫人登时心花怒放。自忖凭她眼力,必能为这苦命的小妹子选到一位如意郎君,便也不再坚持由李鱼为她卜算,只是颔道:“夫君所言甚是!本来啊,因为咱们家顺儿还得一两年功夫才需谈婚论嫁,我还不曾关注过利州官宦人家的子弟,如今看来,倒要提前着手了。”

武士彟连连点头,道:“夫人出马,自然无往而不利!啊,李小郎君,你说那边风光更美?走走走,咱们瞧瞧去。”

武士彟或是有些心虚,急忙上前两步,拉住李鱼,便往他方才信手所指处行去。李鱼其实还真不曾往那个方向游览过,如今只得硬着头皮与武士彟结伴而行。不想他本是无心地一指,却不料那个方向竟然真有意外之喜等着他们。

李鱼和武士彟向那方向走不过百十步,豁然现前方林中竟然藏着三株野桃树。那是三株晚熟秋桃,因为土壤肥沃,又少人打扰,所以树上已经熟透了的秋蜜桃儿沉甸甸地缀弯了枝头,令人垂涎欲滴。

武士彟又惊又喜,道:“哎呀,原来此处还有如此惊喜。哈哈,小神仙就是小神仙,本督竟不知这山坳中竟有这样一处神仙般的所在。”

武士彟说着,已是兴冲冲地上前摘起了桃子。

李鱼瞧着那白里透红、肥美多汁的水蜜桃儿,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先前的那一幕乌龙,回味之间,觉得指尖上有一种甜美的感觉:“没道理啊!手指头又不是舌头,哪来的味蕾,怎么会有甜甜的感觉呢?错觉、一定是错觉!”

李鱼托住一枚熟透了的大水蜜桃,因为心中有着比较,下意识地自语道:“唔!手感还是差了许多。”

武士彟刚刚摘下一枚桃子,正要尝一尝味道,听到他这句话,登时摇头道:“小郎君此言差矣,桃子要什么手感,应该用你的舌尖,品一品它的口感才对。”

李鱼马上拱起手来,拍马屁道:“大都督就是大都督,一语惊醒梦中人呐!”

武士彟有点窘,这不废话么?桃子是用来吃的,当然该注重它的口感,小神仙的马屁怎么拍的这么露骨?可是瞧他一脸促狭的笑意,又不像是刻意的奉承,难不成小神仙话中别有深意?

武士彟也不知道李鱼究竟意有何指,又不想显得自己愚昧,揣摩不透他话中真意,便哈哈一笑,仿佛了然于胸地神秘一笑,道:“小郎君所言,才是莫测高深呐!”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第055章 杀杀人,跳跳舞

明月当空,篝火一丛。

篝火窜起两丈多高的火苗子,围坐在篝火周围的人都被那火光映得脸庞红润,尤其是女子,常言道灯下看美人,更增三分颜色,那灯可不是后世的白炽灯,此时的火光差可比拟,杨夫人和杨千叶当真比白天里更加的婉媚动人。

一个腰肢细细、身段窈窕的小美人儿,梳仙髻,身着羽衣,环佩叮当间扬臂旋转,嫣然纵送,姿态妙不可言。这美人儿不是武家豢养的舞姬歌女,正是武家大小姐武顺儿。

几个武府侍婢斜坐一侧,或抚琵琶、或拍手鼓,带些胡音节奏的明快音乐随之而起,荡漾在这静寂的大山之间。

武顺一曲舞罢,香汗津津地停下,笑盈盈地向众人福了一礼,翩跹然退下,回到自己席边一看,华姑盘腿坐在案前,两只小手捧着肥肥嫩嫩一块手抓羊肉,正啃得唇角流油。

武顺儿白了妹子一眼,嗔道:“就知道吃,饿死鬼投胎的呀!”

华姑向她扮了个鬼脸儿,笑嘻嘻道:“姐姐的舞反正什么时候都看得到,当然是吃肉要紧。”

武顺哼道:“难道平日里就短了你的羊肉吃么?”:

华姑扬了扬手中的羊肉,笑道:“彼羊肉非此羊肉也,而姐姐始终还是那个姐姐。”

坐在旁边席上的李鱼笑道:“华姑当真冰雪聪明,这句话大有味道。与你同龄的女孩子里,只怕很难再有第二个,说得出你这样为贪吃辩护的高妙见解了。”

华姑握着手抓羊肉向他煞有介事地拱拱手:“承让,承让。”

武顺见李鱼给她帮腔,心下欢喜,俏媚地瞟了李鱼一眼,道:“还是小神仙好眼力,我这妹子呀,就是人小鬼大。”

武顺毕竟是大家闺秀,虽然年少活泼,平素也不会向男人做出这般姿态,不过此时饮了几杯葡萄美酒,红晕上脸,便也不似平时拘瑾了。再者,李鱼本就俊俏,又有一层神仙光环,顺姐儿哪有不喜亲近的道理。

李鱼这厢正同姐妹花贫着嘴,武士彟捧着一盏盛满美酒的金屈卮,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地来到了李鱼的几案前,开怀大笑道:“今夜酒兴浓厚,小郎君不为我等高歌一曲么?”

李鱼赶紧起身道:“小可可不擅唱歌,莫如大都督即兴高歌一曲,如何!小可敬大都督!”

李鱼说罢,抢先举起一杯酒,豪爽地一饮而尽。

武士彟哈哈大笑,高高举起金屈卮,盏中酒水荡漾,倒映出了一轮摇曳于酒中的明月。武士彟略一沉吟,高声歌道:“明月好酒更胜吾,吾尚未饮它先醉。且饮,且住,你在长空我遥敬,共饮一杯风火~~”

老武不是在吟诗,而是用一种古歌韵唱曲儿,所以倒不甚讲究押韵,那欢畅淋漓的气氛也是十足。老武一曲歌罢,李鱼犹在琢磨其中一些没听清的字句,武元庆和武元爽已经喝起彩来。

“好!啪啪啪……”

武元庆、武元爽大力鼓掌,李鱼忙也跟着喝起采来。老武一口喝干盏中美酒,哈哈笑着扯住李鱼,道:“本督已经唱过了,小郎君,该你啦,要么唱,要么即兴吟诗一,你选哪个?”

李鱼懵了,赋诗?臣妾做不到啊!唱歌,我唱什么呢?

“一人,我饮酒醉!醉把佳人成双对。两眼 ,是独相随,只求他日……”

不行!古人懂“喊麦”么,可别这一吼出来,连九岁的小华姑都鄙视我,那可真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啊~~啊~~五环,你比四环多一环~”,咳!时代感太强了,得有点古韵的。而且大唐气象何等大气,要豪迈些!

“大地在我脚下,国计掌于手中,哪个再敢多说话……高高在上,诸君看吧,朕之江山美好如画。登山踏雾,指天笑骂,舍我谁堪夸……”

李鱼的眉毛扬了扬,歌词却没扬出来,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地给吞回去了。这歌要是唱出来,老武为表对李唐王朝的忠心,估计得活活掐死他。

莫怪李鱼不会唱,他虽有土著李鱼的记忆,但土著李鱼从小到处忙着投师学杀人艺,哪有闲功夫参加踏歌会,学唱诗歌俚曲?所以李鱼穷索记忆,竟是没有这方面的才艺可以展示。

要不……吟诗吧?古诗他还是能吟上几句的。比如李白那《将进酒》,如果他吟出“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李鱼相信,不只武士彟要惊为天人,就算那位此时不时瞟他一眼,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笑里藏刀的大唐版蒙娜丽莎杨千叶杨姑娘都得一撩石榴裙,纳头便拜!

真正的好诗歌,是能够跨越时空、跨越种族的、更不需要什么名师讲解,人人都能感觉到它的魅力。李白这《将进酒》放到千百年后,任谁一看,还是一样能感受到其中的魅力。再如那仓央嘉措,把他的诗翻译成汉语,那种回味无穷的韵味依旧扑面而来。

明明不知所云,所谓的诗人还要煞有介事地去给你讲解它的每一个字有多少深刻寓意的,尤其是本身就是现代诗,用的也是现代语言,一共百十个字,诗人能给你剖析三个小时的所谓好诗,全是披着皇帝的新衣耍流氓。

更何况大唐本就是诗的国度,李鱼若真要吟出诗仙李白的那《将进酒》,可想而知能为他人带来多大的震撼。但李鱼只是一转念,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剽窃诗仙的好诗,他有负罪感啊!再说了,此诗一出,恐怕他的名声马上就得传遍大唐。到时候不知有多少文坛名人想认识他,要与他来往,他还不马上露馅?

文人之间交往,考较的是你真正的文学底蕴,酒桌上行个酒令儿、想你了书信一封,你不分场合统统一律用诗应和?而且还不管那诗应不应景?那不是神经病么。

李鱼记得前世曾在网上看过一份清末文献的扫描件,是上海滩一个青楼女子给她相好儿写的一封信,人家那遣词用句,单独看哪个字都认得,组合在一起连意思都不明白,还装毛的文化人,分分钟就露馅,到时可真的身败名裂啊。

李鱼硬生生地压下了抄诗炫耀的诱惑,拱手道:“有都督珠玉在前,李鱼可不敢献丑。”

杨夫人看出李鱼好像真的不擅吟诗作赋,不想让他作难,便道:“夫君自家喝的高兴就是了,莫去难为李小郎君,小郎君学的是天人术,恐怕于诗词歌赋未必有暇研究呢。”

武士彟哈哈一笑,把金屈卮往李鱼案上一放,笑道:“罢了罢了,本督不难为你,你且自罚一杯吧。”

华姑雀跃道:“我来斟酒。”马上跑过来,用一双油渍渍的小手捧起银酒壶,为李鱼斟满了金屈卮。李鱼无奈,只好捧起杯来,一饮而尽。虽说这年代的酒度数不是很高,这样急促地连饮两杯后,他也有些飘飘然了。

武士彟见李鱼自罚了一杯,开心地大笑,晃晃悠悠走开两步,抬手挥了挥,那些负责演奏的侍婢会意,马上奏起了一欢快的曲子。

武士彟就跟抽筋儿似的,抬抬腿、跺跺脚、舞动舞动胳膊,跟一只大马猴儿似的跳了起来。李鱼看得目瞪口呆,武士彟,一位国公爷,利州大都督,这是作的什么妖?

瞧他那模样儿,贵人大官的威严仪态呢?高门士族的端庄风度呢?啊!李鱼突然醒悟过来。

虽然他拥有这一世李鱼的记忆,但他主导意识的思维可是后世的杨冰,难免要有个接受过程。所以惊诧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武士彟是在跳舞!酒席宴上歌舞乃乐户贱民之行为的看法,那是后世的事了。

如今这时代,贵人且歌且舞且饮,是很正常的事,不要说武大都督,就算当今皇帝李世民甚至太上皇李渊,一言不合就“尬舞”的情况也是常有的事儿。

“尬舞?”

想到这个词儿,李鱼突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李鱼预感无误,老武果然没有真的放过他,武士彟扭身扬臂、袍袖甩动、旋转腾踏、招手遥送,在李鱼桌前扭腰摆胯的,显然是邀请他共舞。

其实也难怪武士彟盯上他了,在场的这些人,除了夫人,就是小姨子。除了小姨子,就是儿子女儿,他总不能拉个家丁仆从上来共舞吧?那他的最佳“尬舞”对象,就只剩下李鱼了。

方才请他唱歌,他就没答应,这回邀他共舞,他要再不答应,那就太失礼了。但问题是不管是前世之他还是今世之他,都没有踏舞这方面的经验。

李鱼讪讪地站起,正不知是不是要学着武士彟转圈、拍大腿、踏地、拍胸口……,两人一起扮大猩猩,可爱的武元庆、武元爽已经主动跳了出来,把上袍一脱,将一条丝带往头上一系当了“抹额”,还把从下午猎回的野鸡尾巴上拔下的翎子插在“抹额”上,呼哈嘿哈地陪他老爹扮起了大猩猩。

李鱼见状,硬着头皮站起来,心想:“人家一方军区司令,都不怕扮大猩猩,我怕个鸟!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豁出去了!”

却不想武顺儿和华姑的舞兴也涌了起来,二人本就挨着李鱼坐着的,当下跳将起来,华姑将小手儿用毛巾急急一擦,便拉住了李鱼的手,而且还抓着他的另一只手往姐姐武顺手里一塞。

武顺儿武大小姐倒也落落大方,顺势便牵住了他另一只手,两姐妹拉着他一起下了舞场,她们两个绕着篝火,踢踏跳舞,舞动极有韵律,李鱼现她们只是跟着乐曲的音律即兴挥,有样儿学样的很快便也会了。

杨夫人看着一家人欢舞,笑着侧身过去,用团扇掩着口儿,同妹子杨千叶取笑了几句夫君与儿子蠢拙的舞姿,杨千叶嫣然听罢,复又坐正了身形,肩头微微往后一仰。

跪坐其后的墨白焰马上微微倾身,向杨千叶靠近了些。杨千叶用团扇掩着口儿,用几近不可闻的声音对墨白焰道:“李鱼这个人……”

说到这里时,正被武氏姐妹两只温软小手拉着共舞的李鱼恰向这边望来。美色与醇酒,还有夜空中一轮浪漫的明月,并没有让他遗忘了杨千叶耳垂上的那颗红痣,他心中的疑虑还未消呢,只不过他无暇向千叶姑娘验证心中所疑罢了。

李鱼跳动间望见她娉婷俏坐,笑靥如花,心中怦然一动,忽然想起了下午与老武的那番“品桃”论:手感、口感之外,似乎还有一个观感哩,却不知千叶桃儿的“三感”,该是怎样一番风景,真是令人想入非非呀……

待见李鱼双眼望来,杨千叶一双妩媚的杏眼微微一弯,仿佛一双弦月般异常的迷人。团扇掩着口鼻,她只露出一双妩媚的眼睛,细若游丝的声音却清晰地在墨白焰耳边响起:“墨师可择机杀之!”

谈笑间便定杀人计,杀机却被她一双弯弯笑眼尽数掩盖。

公主金枝玉叶身,岂能被夫婿以外的男人玷污?所以,这个男人必须死。

第056章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群舞渐渐变成了武顺和华姑姐妹俩的斗舞。踏歌舞毕竟是少女跳起来更加的赏心悦目,所以武士彟自然地退到了一边,而李鱼显然是属黄花鱼的,溜边儿更快。

敛肩、含颏、掩臂、摆背、松膝、拧腰、倾胯,小丫头华姑踏歌而舞居然也是有模有样,她身段儿还未长开,不及乃姊武顺婀娜,可她拧腰松胯时,居然也能呈现出“三道弯”的优美体态,隐隐透出一种少女的妩媚。

舞婆娑,歌婉转,莺娇燕姹。武顺自然不肯甘拜下风,于是兀动赴度,指顾应声,时而绰约闲摩,时而纷飙若绝,时而翼尔悠往,时而回翔竦峙,舞姿飒丽,令人心旷神怡。

武顺是婀娜少女,含苞的身段儿比之尚在稚龄的华姑占了很大便宜。华姑不甚服气,委蛇姌袅,云转飘忽间,忽然亮起了歌喉:“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浴风。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怜,浴月弄影……”

靓丽的歌喉登时就挽回了颓势,登时把众人的目光再度吸引到她的身上。李鱼想到此女就是未来名闻天下的武媚娘,不禁轻轻点头:“小小年轻,天真无邪,偏就能扮出如此俏媚多姿之态,真不愧是一代尤物也!”

不知何时,杨千叶已然踱到了他的身边,不但看到李鱼的目光凝注在华姑身上,也听到了他的这句话。李鱼赞华姑是一代尤物,其实是想到了她未来的身份娘,杨千叶可不知就里,听得如此评语,放在眼前的华姑身上,未免就有了一丝戏亵之意。

杨千叶瞟向李鱼的目光登时就带上了三分不屑:“禽者见禽,兽者见兽!”

李鱼听得清清楚楚,扭头看了杨千叶一眼,瞧她神色不善,思及傍晚时的“摘桃”,啊不!是“捉鱼”举动,以为是因为那桩非礼之事,才惹得杨千叶如此神色不善。李鱼只好干笑两声,摸着鼻子岔开话题:“我只是赞她风情灵动罢了,别无他意。呵呵,千叶姑娘是几时来的利州啊?”

杨千叶微微仰起下巴,看向场中斗舞斗的欢快的小姐妹,淡淡应道:“奴来利州,不足五日。李小郎君何故问起?”

李鱼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又问道:“这是姑娘头一次来利州么?”

“不错!”

杨千叶转看向李鱼,目中微微带起一丝警觉:“怎么?”

李鱼微微眯起了眼睛,垂下眼皮,目光只盯在她白皙圆润的下颌上,那下颌与当初牛车上浅露随风而落时银瓶乍破般的清丽容颜一模一样。李鱼笑了笑,道:“没甚么,随便问问。”

杨千叶白了他一眼道:“没话找话儿!”

这时一曲长歌结束,华姑像只欢快的小灵雀,蹦蹦跳跳地跑到李鱼身边,拉起他的手,咻咻气喘地道:“李鱼哥哥,我跳的好不好看?”

李鱼弯下腰赞道:“好看!特别的好看!”

杨千叶暗暗一晒,高傲地扬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般走开了。

李鱼瞧见小姑娘两颊嫣红,被火光一照,尤其的可爱,不禁伸出手,亲昵地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李鱼此举搁在后世,只是大哥哥宠溺小妹妹的自然举动,但是搁在如今这个时代,意义却不尽相同。华姑似也不曾想到李鱼会有这样的举动,先是呆了一呆,两颊红晕突然变得更浓了。

火光映着华姑的眼波,隐隐然似乎有水波在流动,这时节的小华姑,竟然有一种小女人的温婉神韵。她睇着李鱼,忽然甜甜一笑,柔声道:“再过四年,我就十三岁了呢。”

李鱼疑惑地道:“那又怎样?”

华姑天真的道:“依我大唐律法,男儿十五、女子十三,方可成亲。等我十三岁时可以嫁人了,嫁给你好不好?”

李鱼吓了一跳,吃惊道:“小妮子怎会有此惊人之语,怎么就想到……想到嫁人了?”

华姑理直气壮地道:“因为你是神仙呀!嫁给神仙,多神气!”

她歪着头想了想,又点点头,害羞地笑笑:“也不全是因为你是神仙啦,你还特别的会讲故事哩。”

李鱼听得啼笑皆非,原来是小孩儿家的天真话语,差点儿真当她是早熟了。这丫头有时候聪慧异常,可有时候说出的话儿倒比她的实际年龄还要天真一些,情商、智商不协调,难不成是天才少女的通病?

这时杨夫人笑容满面地走过来,李鱼生怕这丫头不知轻重,在她母亲面前再度说出要嫁他的话来,忙道:“令堂来了,莫再胡说。”

华姑乖巧地点点头,忽然间却又满面担忧:“哎呀!我才想起来,你都这么大了,肯等我四年么?”

小丫头登时幽怨起来,仿佛李鱼已经移情别恋了似的:“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眼看着杨夫人就走近了,李鱼情急智生,一把掩住了小丫头那没轻没重的小嘴巴,掩饰道:“哎呀,二小姐唇角还有油渍哩,李大哥帮你擦擦!”

*************

君生我未生……

吉祥看了看坐在灯下的木易,这位老汉何止是君生我未生啊,恐怕就连自己的爹那时也未出生呢,瞧他那一瞧的褶子,得有五六十了吧?而且,他还是个独眼龙。

木易看着面前这位俏生生的小姑娘,却是越看越满意。好不容易才把陷在人家姑娘娇靥上的目光用力抽回来,转到妙策和余氏身上,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对令媛很满意,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了吧!”

吉祥的俏脸刷地一下,登时变得纸一样白,虽在灯光下照着,却也再无半分颜色。

余氏笑逐颜开:“哎呀,那敢情好,那咱们这喜事儿就说定了。郎子(女婿),你什么时候下聘礼啊?”

木易比她还急呢,早点下了聘礼,就能早点把这美娇娘娶回门儿,夜夜搂着这么俊俏的小姑娘,那神仙日子……,来年家里再添个大胖小子,想想都美啊。木易马上道:“明儿我就托媒下聘,岳母大人你看如何?”

余氏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她扭头一看,自己丈夫神色有些犹豫,登时有些不悦,用胳膊肘儿狠狠地拐了他一下,又瞪他一眼道:“当家的,你倒是说话呀。”

妙策迟疑了一下,目光向女儿一扫,碰到她泪光莹莹的祈求目光,妙策像被烫了一下似的,迅收回目光,嗫嚅道:“娘子,就……就这么定了?”

木易用眼角余光瞟着吉祥不堪一握的小蛮腰、鼓腾腾的胸脯儿,还有那俊得画里仙女儿似的俏模样,忙不迭地点头道:“丈人,就这么定了吧。我不要陪嫁,聘礼就按丈人和岳母所提条件,一辆牛车,5o吊钱!帛十匹!要不,我再加鸡鹅各五只。”

木易顿了一顿,有些央求地道:“丈人,我这一辈子,就攒下这些家当,再多是真没有啦。”

余氏急不可耐地伸出脚,在妙策脚面上用力地捻了一下,妙策抬起头,瞧见妻子冷厉的目光,不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道:“那……那就这样定了吧。”

吉祥听到这话眼前登时一黑,险些昏倒在地。她一向逆来顺受,被继母唤进房来,说及要将她许人时,她没勇气做出任何反对的反应。待见了木易木老汉,瞧见他比自己父亲还老,而且还是一个独眼龙时,她依旧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在她心底里,总觉得自己这般孝顺、这般乖巧,就算父亲更疼妹妹多一些,自己总也是他的亲骨肉,断然不会把自己往火坑里推的。可是,父亲此时的这一句话,彻底断送了她最后的念想。

吉祥整个人都呆住了,五感六识一时间都遁入了她的意识深处,只剩下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儿,痴痴孽孽地定在那儿。

她不知道木老汉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和继母什么时候回的房间,她是被妹妹妙龄给摇醒的。妙龄看着她,一脸的不耐烦:“我都要困死啦,你还不回房,叫不叫人睡觉啦?”

吉祥的眼珠呆滞地挪动了一下,这才现她的父亲坐在炕头儿,背对着她,余氏正铺着被褥,整个房间里,似乎只有她是多余的人。

吉祥慢慢转过身,行尸走肉一般慢慢地走了出去,她后腿刚刚迈出门槛儿,门就被妙龄迫不及待地重重推上了,连她的背也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但吉祥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就算此时被人刺上一刀,又怎及得她心中之痛?

她默默地迈着步子,牵线木偶一般回到了自己漆黑一团的小仓房,摸着黑蜷缩进仓房深处。

过了许久,黑暗中的吉祥才探出手,从一团黑暗中,熟悉地摸索到她悄悄供奉在木架子下边一个小角落里的母亲的灵位,把它用力抱在怀里,用力地咬住了唇,不出一丝声音,肩膀却剧烈地抖动着,热泪滚滚而下……

第057章 命运之手恶作剧

灿烂的阳光洒在一汪碧水之上。

他在东头,她在西头,各自垂钓。

李鱼持着钓竿,紧紧地盯着水面上的浮漂,华姑坐在他左边,右手食指和拇指有些紧张地捏住他的一片衣角,眼睛也紧紧地盯着那微微上下跳跃的鱼漂。

李鱼低声嘀咕道:“别动别动,慢点慢点。”

华姑着急地道:“得动啊,不动怎知它咬钩了?”

李鱼目不转睛地道:“我是说你不要动,鱼在试探,等它咬实了的。”

东边的李鱼身边陪着一只小萝莉,西边的千叶身边陪着的却是白白须的墨白焰。墨总管是大隋宫中宦官,自然不会长胡子,但他偌大年纪,若是没有胡子,很容易就被人看穿身份,所以在外行走,一向都贴了副稀疏的假胡子。

李鱼盯着鱼漂,杨千叶稳稳地持着钓竿,眼睛却在看着李鱼。墨白焰跪坐在杨千叶身后一尺处,杨千叶轻声地道:“墨师欲杀李鱼,切记勿作计划。”

墨白焰疑惑道:“殿下是担心?”

杨千叶微微颔,这时她的鱼漂也轻轻颤动起来,但杨千叶目不转瞬,只是盯着水潭对面一脸紧张与兴奋的李鱼,轻声地道:“神仙术,我也不懂。但昔年父皇身边,亦曾有许多世外高人侍奉,曾留下一些典籍、手札和笔记,我自幼当闲书看的,对他们的本领多少也是有所了解的。”

墨白焰静静地听着,杨千叶道:“恐怕就算真的神佛,也难明了人心念头。是以,心中动了杀念,是无所谓的,这李鱼凡心未了,年纪轻轻,纵有道行,能有多深?不过倚仗乃师苏有道的名声招摇撞骗罢了,他是不可能看透的。但……”

杨千叶手上钓竿狠狠地沉了沉,显然是鱼儿已经咬钓,看这力道恐怕还不小,但杨千叶只是飞快地瞟了一眼水面,依旧看着对方。

对面,李鱼已经猛地一提钓竿,一尾肥鱼被钓了起来,鱼儿甩到岸上草丛中,野草叶茎上尚未被阳光完全晒干的露水纷纷落下,而李鱼和华姑已经大呼小叫着扑了上去,手脚并用喜笑颜开地去抓那鱼。

此举只是李鱼的自然反应,明明是赤子之心,在杨千叶看来,却是别有用心,在取悦华姑。

杨千叶嘴角不禁露出一丝不屑之意,缓缓地道:“先以神仙术取悦于武士彟,再投其所好,取悦于华姑,这小子所图,只怕是武家东床快婿的位置。”

墨白焰没有答话,杨千叶一语说罢,忽然嫩脸微微一热,就算李鱼做此打算,也与她的目的无关,突然横插此语,未免没有道理。杨千叶自幼以隋宫公主自诩,此等心思,未免太女儿心了些,忙把脸色一正。

杨千叶道:“但他既是名师之徒,想必卜算之学是真有一些的。你心中动念,他不知道,可你真的想要对他动手时,却难免被他有所感应,所以,不可先行计划,只可择机猝然下手。当你有了行动,他纵然有所感应,也来不及应变了。”

墨白焰顿道:“老奴明白了!临近晌午,我们就会返回利州,老奴会随机应变,寻找最恰当的机会!”

杨千叶“嗯”了一声,潇洒地提了提钓竿,望着水波对面的李鱼,微微一晒:“容你再逍遥一时,好好珍惜最后的时光吧!”

墨白焰看了看水面银闪闪一只小鱼钩,轻咳一声,提醒道:“殿下,鱼,脱钩了。”

“喔!”

杨千叶无所谓地收回钓竿,鱼钩在空中划过一道银线,恰停在墨白焰面前,墨白焰一手拈住鱼钩,一手便去挂饵。

对面,李鱼捧着一条三斤多重的野生大鲤鱼,正和小华姑一起欢蹦乱跳,笑声在平静如镜的水面上荡起丝丝涟漪。

*************

竹林中雾气袅袅,因为修竹叶茎的阻隔,尚未被阳光驱散。

阳光从枝叶间疏朗地透射下来,形成一道道静谧神圣的光束。

吉祥静静地跪在她用以寄托心情的“安全屋”中,四周横生的枝茎形成了天然的掩护,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放开心怀,真情流露。

泪已哭干,一双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吉祥看着摆在面前的母亲的灵位,默默半晌,缓缓叩下头去,白皙的额头轻轻地抵在了片片竹叶之上。

“娘!孩儿这身子,这性命,都是爹娘给的,女儿别无选择,如今就用它,还给爹娘了。爹娘的养育之恩,女儿用终身抵报了罢,可是……,娘啊,女儿,不快乐,真的不快乐,女儿,没办法再骗自己了……”

吉祥的泪一颗一颗地落下去,打湿了地上的竹叶。

妙策房中,一家三口正坐在那儿吃早餐。

今早吉祥罕见地没有早起做饭,从九岁那年就开始承担做饭、缝衣、洒扫等家务的她,除了偶尔生病,重到起不来床,还从未耽误过这些家务事。不过,今天余氏难得地没有寻她打骂,而是自己做了早餐,因此就吃的晚了。

妙策扒拉了两口饭,往门口瞟了瞟。余氏从锅里舀了碗粥,将勺子重重地一顿,险些将砂锅砸烂:“一顿不吃,饿不死她!”

妙策没再说话,低头扒起饭来。

余氏转向妙龄,瞧她慢吞吞的,便温柔地道:“女儿怎不吃快些,一会儿误了去武府上工。”

妙龄懒洋洋地道:“武家两位公子都随大都督野游去了,人家又没机会见到他们,去做什么?难不成人家还真是为了去武家做针娘啊。”

余氏眉开眼笑,道:“既然这样,不去也罢。诶,你窥得机会,往隔壁小神仙身边多去走走,娘如今赶了那狐媚子嫁人,从此只有你这般如花似玉的一个姑娘,时时逡巡左右,娘就不信他不动心,嘿嘿!本事再大,还不是血气方刚的一个年轻人?”

妙龄翻了个白眼儿,道:“李小郎君也与武大都督一同出游了呢。”

妙龄说着,没好气地把饭碗一顿:“娘这粥熬得真是难吃,连猪都嫌。”

余生嗔怪地点了她一指头:“你这丫头,怎么跟娘说话呢,惯得你一身毛病。”

自幼凄苦的吉祥所有的努力,依旧换不来家庭的一丝温情,她的心已经彻底变凉了。不是她自轻自贱,实际上这妮子比谁都坚强,从小到大,她为家庭承担那么多,在人前却永远都是一副开朗活泼的模样,忧郁和悲伤都是一点点攒起来,到了她能彻底释放自我的“安全屋”,才会尽数泄出来。那是从小到大看人脸色、生怕惹人厌弃所养成的本能。

可她所有的努力,都换不回一丝的回报。连亲生父亲都如此绝情,除了死去的娘亲,这世上还有谁会珍惜她、谁会爱护她?吉祥的心,已经死了,嫁给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左右不过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吉祥的心已经很累很累,她稚嫩的肩膀再也无力去承担那么多,她从刚刚懂事的一个小女娃儿起,就独自在命运的长河中拼搏,现在命运已经榨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她放弃了,就算被命运吞噬,她也没有一丝力气去抗争了。

当她把母亲的灵位藏在怀里,默默地转回她的小屋时,悲伤、怨愤被她藏进了心里,便连泪也吞进了腹中。此举看在余氏眼中,心中很是安慰,小蹄子!做那脸色给谁看?小胳膊拧得过大腿儿?最后还不是乖乖认命!

吉祥心死了,所以认了命。但是一直在捉弄她的命运,偏偏在这时候,又起了恶作剧的心。

午后刚到申时,木老汉就邀请了一班族人,帮他带着充当嫁妆的全部家当,吹吹打打地赶到了妙家,老光棍儿辛苦了一辈子,终于置下了属于自己的一块“上好水田”,老汉那满脸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可是这时,偏偏有几位不之客,也挤进了那条狭窄的小巷,目标巧巧的也是吉祥姑娘。

第058章 她是谁的吉祥?

木易满面红光地踏进小巷,距妙家越近,身子骨儿就觉越是轻灵,当真是轻身如燕掌上飞呀。想到很快就能迎娶那般俏美可人儿的一个小姑娘,木易老汉心花怒放。

妙策和余氏听到动静,早就迎了出来,妙龄独自在房中无聊,也跑了出来。便是隔壁潘娇娇,正在房中给儿子纳着鞋底儿,听到外面锣鼓喧天,也不禁放下针线,走出屋来,向笑得合不拢嘴儿的余氏一问,才晓得妙家嫁姑娘了。

不明内情的潘娘子连忙向余氏道喜不止。

木易换了一身新衣裳,在堂弟木恩的陪同下进了院子,锣鼓手和抬聘礼的族人暂且候在院外。

木易一见妙策和余氏,明明比妙策还大着十多岁,却是规规矩矩上前,大礼参拜,毫不含糊地道:“木易见过丈人、见过岳母。”

“哎呀!快起来,快起来!”

余氏眉开眼笑,明明比木易小着二十多岁,却是大大方方上前,搀起了木易。

妙龄打量着木易,昨儿母亲和父亲与木易谈亲事,她一个姑娘家,被打到帘儿后去待着了,而且灯光之下,也看不太清楚。

此时再瞧木易,不只眇了一目,满口豁牙,皱褶如壑,而且高颧骨、一字眉、地包天的大牙,看起来当真好丑。妙龄不禁嫌弃地退了两步。

木恩陪在堂兄旁边,正笑嘻嘻地看着热闹,一瞧妙龄小姑娘的俏丽模样儿,登时直了眼睛。

堂兄打了一辈子光棍,好不容易讨了个媳妇儿,在他想来,那人家的姑娘登然是奇丑无比,只好和堂兄给木家传宗接代也就是了。

如今一瞧妙龄小姑娘的俊俏劲儿,木恩的一颗心登时仿佛在老陈醋里浸了三天三夜,又放进灶坑里用茱萸熏了七七四十九天,那滋味儿说不出的难受。

等堂兄与岳丈、岳母应对一番,招手唤进抬聘礼的族人,余氏娘子欢天喜地的拉着丈夫去检收聘礼的当口儿,木恩一把拉住了木易:“五哥,那三十吊钱,我不借了。”

木易一呆,登时就急了:“老九啊,原本不是说的好好的吗?你借我三十吊钱,我把我的地抵你三年,怎就突然变了主意?”

妙龄此时正陪在父母身边欢喜地检收聘礼,背对着他们,可那娉婷窈窕的小腰身,依旧是说不出的迷人。

木恩便瞟着妙龄动人的背影,道:“五哥你要讨婆娘,兄弟没话说,自然该帮你的。可是,你也不用非得重金娶一个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孩儿家吧?难怪你一生积蓄都不够用。兄弟帮你,是为了让你这一房有个后,可不是让你不计代价,娶一个美娇娥,不成,你得把钱还我。”

木易赶紧把木恩往旁边拉了拉,气极败坏地道:“说的什么屁话!你家二小子去年春上刚娶的媳妇,那聘礼难道比我少了?我就算找户人家,专挑那又懒又丑的女子,怕也不得这个价钱的聘礼?妙家肯把姑娘给我,那是我的福气,你捻的什么酸。”

木恩自然不好说自家婆娘前年冬天因病去世,如今见了这妙龄小姑娘,也不禁动了色心,自觉貌相比他堂兄要强上几分,家境也好上许多,拆了堂兄这门亲,说不定嫂子就能变娘子了。

木恩只是指着妙龄道:“堂兄你少逛我,那姑娘小小年纪,还怕嫁不出去?肯如此便宜了你?”

木易顺着他的目光一看,轻啊一声道:“那姑娘啊,那姑娘不是你未来嫂子啊,那是五哥我的小姨子,我要娶的妙家姑娘在那里。”

木易往仓房门口一指,吉祥扶着门框,正神情冷漠地看着这边,看着她那渐渐露出笑容的父亲,以及眉开眼笑的继母和继妹,仿佛被所有人遗弃不理的一个孤儿,黯然神伤。

木恩往吉祥那边一看,这姑娘比方才那姑娘大着三两岁,可是瞧着出落得却是更加水灵、更加俏媚了。尤其瞧她眉锁轻愁,黯然神伤的模样,当真是说不出的疼人儿。

木恩那一颗心,登时好似被猫爪子狠狠挠了十七八道伤痕,火烧火燎的:“啊!五哥娶的,是那姑娘的姐姐?”木恩两眼放光地看向妙龄:“那妙家二闺女,也肯嫁了么?”

木易只想马上完成聘礼交接,不想堂弟节外生枝,便诳他道:“自然是肯嫁的,可你要知道,一时半晌的,也不好寻个合适人家。”

木恩喜出望外,自己比堂哥年轻,比堂哥家境富裕,比堂哥长得周正,如今一儿两女也都各自成家立业了,留那浮财何宜,只消比他多出些聘礼,还怕不能娶了妙家这对姐妹花回木家?

木恩马上撇下堂兄,向余氏身边黏糊过去。

妙策这边交接了聘礼无误,便回来与木易交换婚书,这穷人家的纳聘仪式虽然简陋,也有六七道程序,两下里正忙乎间,就见木恩凑到余氏身边,悄悄低语几句,还指了指妙龄。

余氏勃然大怒,脸色一沉,狠狠啐了木恩一口,骂道:“你这老东西,比我还要长着几岁,偌大年纪,想娶我的心肝儿宝贝做你的续弦,简直是恬不知耻,少做你的春秋大梦。”

余氏一通斥骂,喷了木恩一脸唾沫星子。木恩抹一把脸上唾沫,不服气地道:“你那长女,还不是嫁了我堂兄?你那次女怎么就不能嫁我了?我家肯比堂兄多出二十吊钱的聘礼,如何?”

余氏冷笑:“你便是多出两百吊、两千吊钱,也休想我卖女儿。比你堂兄?哼,你堂兄比你多了一份机缘,你可没有!”

余氏愤愤地推开木恩,走向妙策身边,木恩茫然站在那儿,心中只想:“机缘?什么鬼机缘?赖汉娶好妻的机缘么?我那堂兄样样都不及我,怎么偏让他有这般的好福气?”

木恩正想着,忽然又被人推了一把,他正想得入神,被人一推站立不稳,向旁闪出两三步这才站住。木恩恼怒地扭头一看,就见一个四旬妇人,脸上薄施脂粉,唇瓣薄薄如氏,颧骨高高,显得比较刻薄。

那妇人身材极其的圆润,两只手也是白白嫩嫩,与她那圆圆团团一张面孔极其相衬。她穿一件昂贵的湖丝衫子,右手掌背抵在腰间,手里捏着一只滚绫绣边儿的红手帕,右手捏着一个兰花指,尖声叫道:“我说哪位是妙家的?”

妙策正与木易正在坊里司仪的指引下进行最后一道程序,刚刚递过婚书,听见喝问,扭头瞧见一个中年妇人神色不善,忙上前道:“这位娘子,我就是妙家妙策,不知娘子有何贵干呐?”

“有何贵干?”

妇人把眼一瞪,眼角白粉簌簌而落:“你们家吉祥呢,今儿个说好了钱员外宴客,要有歌舞侍宴,她昨儿个不曾向老身告假,怎么就敢耽误了,害得歌舞缺了一人,一时又无人替补,让老身丢了脸面,嗯?老身那‘张飞居’,何等讲究的所在,出出入入的哪位客人不是贵人,这要毁了我‘张飞居’庞妈妈的名号,你们妙家担当的起吗?”

开得起大酒店的,都是背后有人,黑白两道吃得开的人物,妙策这样在本地没根没底的小门小户可不敢得罪。

妙策忙陪笑道:“哎呀,原来是这样,还祈恕罪、恕罪呀。实不相瞒,我这女儿,今日纳聘,不日出嫁,‘张飞居’这舞娘,是做不得了,我这里向您陪个不是,从今儿起,我家吉祥就不去上工了。”

庞妈妈仰起头来,哈哈地大笑三声,脸上身上乃至手上,白白嫩嫩的肥肉跟着一起哆嗦了一阵,霍地瞪向妙策,劈面呸了一口,喷得妙策下意识地两眼一避,往后退了一退。

妙策抹了一把唾沫星子,睁开眼睛,就见胡罗卜一般粗细的一根手指正点在他的鼻子尖儿上,庞妈妈冷笑连连:“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是什么。”

庞妈妈另一只手刷地一抖,变戏法儿似的打开一张纸,妙策离得太近,也没看清上边写的什么,只瞧着寥寥几行字迹,底下还有红戳戳的一个手指印儿。

庞妈妈刷地一下收了那纸,恶狠狠道:“这上边黑纸白字说的清楚,你两眼不瞎,看清楚了吧?”

妙策茫然道:“黑纸白字?不是白纸黑字吗?”

庞妈妈劈头盖脸就是一记大耳光,扇得妙策张口结舌:“老娘就喜欢这么说,管你鸟事!”

妙策大怒:“打人不打脸,你这婆娘怎地如此跋扈!”

妙策瞪圆了眼睛,撸着袖子就要上前,庞妈妈冷冷一笑,身后四个魁梧大汉冷哼一声,抱着双臂齐齐踏前一步。

妙策讪讪一笑,放下袖子又退了回去,哼哼道:“好男不与女斗,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余氏茫然道:“不知庞妈妈你究竟在说些什么,那纸上的字,我没看清楚啊?而……而且,我和丈夫,都不识字啊。”

“不识字是吧,那老娘念给你听!”

庞妈妈左手刷地一抖,又把那张白纸变了出来,大声念道:“卖身文书。妙家吉祥,年十七岁,请中说合,情愿自卖自身,为‘张飞居’名下舞娘。三面言明,共计卖身钱一百吊,分三年付清。

三年之内,若吉祥不违规矩,念其孝心,允其回家自主。若后生事端,有中人以面承管,不与买主相干。恐后无凭,永无返回,立卖字存照。立卖字人:妙吉祥!中保人,李扬、白乾。带笔人:荆沿。”

庞妈妈胖胖的手腕一抖,刷地一下又收了那纸,身后两个魁梧大汉又上前一步,俯视着妙策,沉声道:“某就是李扬(白乾!)”。第三名大汉懒洋洋地抬一抬手,道:“某就是带笔人:荆沿!”

妙策又惊又怒,扭头怒喝道:“吉祥,你这死丫头,给我滚过来!”

吉祥早听清了双方言语,同样是又惊又怒:“庞妈妈,奴只答应去‘张飞居’做舞娘,没说过要自卖自身呐!”

庞妈妈把薄薄的嘴唇一撇,道:“黑纸白字摆在这里,当老身诳你不成?”

吉祥气的抖:“你……你骗我!我当初去‘张飞居’做舞娘,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那契约……奴不识字,哪知写了些什么。”

庞妈妈冷笑连连:“你这么说,是说我‘张飞居’坑人啦?好!小蹄子有骨气,待抓了你回去,再跟你细细计较!来啊,把她给我带回去!”

木易一听,便宜老婆这样就要没了,登时急了眼,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往吉祥身前一拦,大喝道:“住手!吉祥是我娘子。婚书在此,谁敢抢人?”

庞妈妈把卖身契抖露出来,厉声大喝道:“吉祥卖身契约在此,便是我‘张飞居’的人,嫁不嫁人,老娘不点头,谁敢做主?给我拿人!”

庞妈妈身后四个胳膊上跑马、拳头上站人的魁伟大汉立刻欺身向前,将张开双臂的木易拎小鸡崽一般提起,“啪”地扔到了一边。

木家在利州可也是个不小的家族,虽没出过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但人多势众,却也不是特别怕事的人家。

自家族人迎亲被欺,木家人岂肯善罢甘休,登时一拥而上,一方占了质量,一方占了数量,就在李鱼家的院子里大打出手了。

当此时也,李鱼与武大都督告辞,施施然地刚刚踱进自家小巷。

第059章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庞妈妈麾下四大金刚很是能打,他们本就是打手,虽然打架的功夫都是街头巷尾里练出来的,可是打这种烂架却也最是实用。

简单、直接、犀利。

而木家那些人虽然都是普通的村夫,可是胜在人多势众,而且他们荷箱挑担的都要用到木杠的,这时顺手抄起来,就是一件趁手的兵器,所以双方一时打了个半斤八两。

因为双方这一番打斗,李家院子里那群老母鸡也是张开翅膀,上窜下跳,弄得尘土飞扬,羽毛飘飞,现场更加的混乱不堪。

潘娇娇见状大怒,叉腰大叫道:“莫伤了我家的老母鸡,只只都能下蛋的。”

双方斗殴者倒是都知道这院子里还住着一位小神仙,也知道这潘娇娇是小神仙的亲娘。那些村夫愚妇固然是不敢得罪这种神仙中人,‘张飞居’开门做生意的人,同样不愿得罪。

像庞妈妈这种人倒不是怕李鱼的所谓术法,他们走的是酒色财气人间道,与李鱼这种世外修行者井水不犯河水,谈不上谁顾忌谁。但是李鱼现在被多少财大气粗、位高权重者奉为上宾啊?

那些人可都是‘张飞居’的衣食父母,如果李鱼说一句‘张飞居’风水不好,恐怕‘张飞居’的生意就要大受影响。李鱼这个小神仙他们可以不在乎,那些酒色财气场中的财神爷,他们可得罪不起。

是以潘娇娇刚刚大吼了一声,庞妈妈已经踩着莲花步,捻着莲花指,笑得璀璨似一朵杭白菊似的凑到了她的面前,白白胖胖的手儿一抬,一摞儿大钱已经托在手上。

“惊扰了潘娘子,实在是得罪了。”

庞妈妈笑纹里都能漾出蜜来:“你看看,这黑纸白字都签了文书的,哪能乱了规矩呢。奴也是开门做生意的,没法子呀。借了潘娘子的地方,您多海涵,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娘子千万莫要推辞。”

庞妈妈说着,已经把几十枚大钱儿塞到了潘娇娇的手里。潘娇娇握着一把大钱儿,思量用来买鸡,足以弥补损失。再说那些母鸡也太老了,其中只有一个还在下蛋,真个打死了,用来炖汤,而儿子补养身体也是好的,便和颜悦色起来。

潘娇娇笑道:“庞妈妈你太客气了,这怎生好意思呢。”说着顺手把那一摞大钱揣进怀里,又隔着衣裳用力捏了捏,生怕它不小心滑落到地上。

院子里打得不可开交,妙策、余氏和妙龄吓得躲到了屋檐下去,余氏气极败坏地斥骂妙策:“看看你养的好女儿,居然自作主张,自卖自身,也不知会家里,如今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你说怎生是好,怎生是好?”

“吉祥自卖自身,有卖身契为证,官司打上衙门,我们‘张飞居’也是不怕的。”

一直还不曾报过名姓的那位四大金刚之一挥舞着从庞妈妈手中取来的卖身契,理直气壮地大吼,同时一脚踹飞了木恩,又一记钵大的铁拳扫开两个木家的壮汉。

“我这里有婚嫁聘书,吉祥已是我的娘子,谁敢毁人婚姻,老汉跟他拼啦!”木易也不含糊,挥舞着手中红色的婚契,脸色胀红得仿佛一头刚学会下蛋的小母鸡。

吉祥站在院中央,被双方拉拉扯扯、推推搡搡,忽然间觉得无比荒诞,竟然有一种想笑的感觉。自从娘亲过世以后,她就受尽白眼,遭人嫌弃,那时还小小年纪的她,最大的恐惧就是被赶出家门,从此流离失所。

她何曾想过有朝一日,她能被人宝贝似的抢来抢去呢?而今这一幕,偏偏就出现了。她终于成了受人瞩目的焦点,可她不喜欢,偏偏就生不出一丝半点的欢喜之意。

李鱼哼着小曲儿,慢悠悠地踱向自己家的小院儿,行至一半,忽然听到一片喧嚣嘈杂的叫骂打斗声音,李鱼登时心头一紧,赶紧加快脚步向自家院子跑去。

果然,打斗的人就在李家院子里,李鱼闯进院子,就见木易一手抓着吉祥的手腕,一手挥舞着婚书,被人一拳击中鼻子,登时鼻血长流,哎哟一声仰面倒了下去。

那大汉狞笑一声,用手一带,就把吉祥抓向他自己身边。吉祥也不挣扎,沦为‘张飞居’的舞娘也好,变成木老汉的小妻也罢,都不是她之所愿,亦由不得她来做主,此刻的她,就是一片顺水飘流的游离之叶。

“住手!”

李鱼一见吉祥被人拉拉扯扯,登时火冒三丈。

杨千叶美不美?不但美,而且气质高洁,但芳华天然的冰山雪莲,与他一介凡夫俗子何干?华姑可不可爱?不但可爱,而且娇憨,简直就是一个小开心果,但是与吉祥在他心中的位置,依旧不可比拟。

人与人相处,问的是情。初见吉祥时那温柔的半张饼,房后竹林中那含泪的一双眸、仓房夜色下,独自捧着碗儿默默吃饭的寂寥背影,让他为之喜、为之忧、为之心疼。

此时院中混乱现场,吉祥被人拉拉扯扯,仿佛在争抢着一件物什似的,也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总之,李鱼怒了,怒不可遏。

“你们干什么?”

李鱼厉声大喝,同时轻轻一带,将吉祥拉到自己身后,护住了她,就仿佛一只老母鸡护住了它的鸡雏。

“小子敢尔?”

方才一拳打倒木易的大汉呼啸一拳击向李鱼面门,但还隔着半尺,那钵大的铁拳却陡然停住,拳风激得李鱼鬓边的丝微微一扬。

大汉诧然叫道:“李……小神仙?”

小神仙之名,是坊间百姓对李鱼的称谓,至于李小郎君,只有达官贵人以及近邻极熟者才会叫的了。

李鱼看到那人,也是一呆,讶然道:“何小敬?何师傅!”

何小敬,‘张飞居’的拳棒教头、护院头子。一双铁拳,号称利州第一。李鱼曾拜在他的门下,随他断断续续学过三年拳术。

但这种师徒关系非常的淡薄,因为当时何小敬教他拳法,却也是拿他当小弟打手使唤的,算是各取所需。因此何小敬也就不敢在李鱼名扬利州后,再以李鱼的师傅自居。

李鱼皱了皱眉,看看院中混乱场面,眉头一蹙,道:“这是怎么回事?”

何小敬还未说话,听清来人是小神仙李鱼的木易如见救星,从地上爬起来,膝行两步,一把抱住了李鱼的大腿,高高举起婚书,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诉冤道:“求小神仙为小民主持公道哇!他们要强抢民女,强抢我木家的媳妇啊。”

李鱼挪了挪腿,没挪动,不禁皱眉道:“这位老丈,你是何人,有人抢你木家媳妇,怎么打到我家院子里来了?”

木易慌忙道:“因为我家媳妇,就是租居于小神仙贵府的吉祥姑娘啊!”

李鱼的心陡地一沉,吉祥……终于嫁了啊。

李鱼心中莫名地有些不舍。不过……他又不曾向妙家提过亲,人家嫁女,难道还要征询他的意思?

李鱼沉默了一刹,微微有些黯然,道:“老丈请起,吉祥……可是嫁了你的孙儿?诶,快把鼻血擦擦,抢人的,又是什么名堂?”

李鱼说着,瞟了何小敬一眼,不用问也知道,抢人的必是‘张飞居’的何师傅,但人家嫁女儿,‘张飞居’干涉作甚?

木易爬起来,伸手抹了一把,鼻血糊了一脸,倒是因此掩住了他的尴尬之色:“咳!吉祥,确是嫁到我家,但却不是嫁给我的孙儿。”

李鱼一呆,道:“嫁给你儿子?”

李鱼看看他一头花白的稀疏的头,有点嫌弃地道:“老丈,瞧你年纪,你儿子比吉祥似乎大了太多吧。”

这一回,木易的尴尬便连糊了一脸的鼻血也掩饰不住了,红着老脸道:“咳!小老儿一生未娶,哪来的儿子。要迎娶吉祥姑娘的,就是小老儿。”

李鱼瞪大了眼睛,惊诧地看着木易。木易见他神色,以为小神仙不信,急忙呈上婚书,道:“小神仙请看,这就是小老儿下聘妙家的婚书。小老儿所言,绝无半句虚假哇!”

李鱼接过婚书,打开扫了几眼,微微点头,脸上依旧平静,胸中怒火却在一点点地燃烧起来。妙家人是怎么对待吉祥的,他再清楚不过,这时一看婚书,再瞧这半百老头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妙家果然卖女儿了。

李鱼静静地一点头,道:“不错!婚书上果然是这么写的。”

木易大喜,挺起了胸膛,喜不自禁地对何小敬道:“看吧!看吧!连小神仙都这么说,吉祥是我的,哈哈哈!老子倒要瞧瞧,你们谁还敢跟老子争女人!”

木易言犹未了,李鱼突然将手中婚书三把两把撕得稀烂,奋力向空一扬,片片碎纸仿佛红色的花瓣,飘飘洒洒,漫空落下。

李鱼这一举动,登时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木易惊呆了,怔怔地看着李鱼,结结巴巴地道:“小……小神仙这是何意?”

李鱼阴沉着脸色,一字一句地道:“这意思就是说,吉祥不是你的!不要说这一辈子,就算下辈子、下下辈子,她也不是你的,永远……都不是!”

第060章 吉祥从此妙无缘

木易一听李鱼的话,眼睛立刻就红了。

杀人父母夺人妻,不共戴天之仇啊!更何况吉祥是如此可人儿的一位姑娘。李鱼不但撕了他的婚书,还信誓旦旦地说吉祥绝不可能成为他的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木易一把揪住了李鱼的衣领,咆哮道:“凭甚么?凭什么老夫就娶不得她,你说!你说?”

李鱼很想告诉他,因为老子对这棵水灵灵的小白菜也是垂涎三尺啊,就算我吃不到,摆在窗台上当盆景儿看着也是好的,被别的猪拱了,我受不了啊。

紧接着一把揽过吉祥,傲视群伦,霸气凛然地宣布:“她,是我的女人!谁敢打她的主意,我就叫他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语出口,众人势必瞠目结舌,而吉祥则感激涕零,就此拜倒在他的犊鼻裤下,从此作牛作马,甘心侍候。此事还因其浪漫,瞬间传遍大唐,逸事风流,瞬间成就他的情圣美名……

奈何,这些都是不切实际的yy,只有后世观念的杨冰或者会以为这样做能成为现实。然而,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同时拥有这个世界李鱼记忆的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他真这么干了,不但自己的前程将毁于一旦,还会蠢到连累吉祥。

大唐开放么?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唐朝是一个妇德严重失范、女性不守贞节的自由时代,皇室乱伦、公主再嫁、庶民离婚、情人私奔的故事不胜枚举,“脏唐”的评价更是有力佐证。

如果谁说唐代的女人也守贞操、讲妇德可能会有很多人觉得这是天大的笑话。可大唐时代,封建礼教的枷锁已在中国人的脖子上套了几千年,纵然胡风再猛,这些传统的礼教也不可能顿时消声匿迹。

大唐同样褒扬烈女,长孙皇后还亲自撰写过《女则》,对于伦常风气,较之前代并不宽松。船老大刘云涛当初就因为气怒之下骂了祖父一句,还是因为祖父教唆他溺死女婴,结果就被判了绞刑,可见社会风气与律法之严瑾,绝非后世印象。

礼法之重,岂容小觑。按照大唐律法,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吉祥姑娘许给他了么?没有!他向妙家下过聘么?没有!如果他拉着吉祥,大声宣告吉祥是他的女人,那他真就二逼到了极点。

旁人且不说,吉祥姑娘先就得给他一个大嘴巴以示清白,不然就得身败名裂。如果吉祥姑娘宁可身败名裂,那么他这就是“私通”,按唐律,诸奸者要判一年半的徒刑,他和吉祥要分赴南北,各自服刑。

而对木易来说,人家可是正式向妙家下过聘的人,从法理上人家已经是吉祥合法的丈夫,因此一来,李鱼就是与有夫者私通,徒刑还要再加半年,那就是两年徒刑。

事情至此还没有完,吉祥是向“张飞居”签过卖身契的,所以吉祥已经没有人身自由,而是“张飞居”所拥有的一件财物。他睡了吉祥,那就是侵占了张飞居的财物,犯了侵占罪。

所以,李鱼心中一闪念,便没犯那装逼一时爽的中二病,他身上还有小神仙光环呢,为何不能予以利用?

面对木易的质问,李鱼只是淡定地一笑,突然指着他嗔目大喝:“愚蠢!大难临头,尚不自知!真真的一介蠢夫!”

木易被李鱼声色俱厉的模样吓住了,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有什么大难临头?”

李鱼冷冷一笑,道:“你可知道,某撕碎你的婚书,是在救你性命?”

木易茫然道:“啊?”

李鱼叹道:“真是愚蠢啊!如果你真的娶吉祥为妻,不出三日 ,必定暴毙而亡。你以为今日的血光之灾只是偶然?那就是先兆啊!”

木易更加的惶恐起来,美色虽然迷人,可是性命尤其重要啊!如果娶个妙龄娇妻过门的代价是只剩下三天寿命,那木易是万万不肯的。

木易战战兢兢地问道:“小老儿若娶了吉祥姑娘为妻,为何……为何就要暴毙而亡?难不成,小老儿与她八字不合?”

李鱼欲言又止,只摇摇头道:“天机岂可泄露太多,你若信我,立刻退婚,便可化险为夷。至于你的命中佳偶……”

李鱼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道:“一年之内,必然出现。若是不准,明年今日,你来寻我,李某赔你一个如意娇妻。”

李鱼说得如此笃定,木易如何还敢不信?何况一想到吉祥与“张飞居”还有人身官司要打,就算自己不怕死,这小娘子怕也未必领得回家。想到这里,木易立刻转向了妙策。

他送的那些聘礼还都在院中放着呢,清算起来倒也方便。木易跨上两步,一把从妙策怀中把妙家留存的那份婚书掏了出来,当着妙策的面,狠狠撕成几片,用力掷在妙策脸上,又狠狠地啐了一口,一手掩着受伤的鼻子,一手用力一挥,大喝道:“把聘礼抬回去!”

木家一行人潮水般退去了,庞妈妈走上两步,皮笑肉不笑地向李鱼福了一礼:“小神仙的大名,老身可是久仰了。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呀。”

李鱼一见庞妈妈,却是有点头疼。方才撕了木易的婚书,再想故技重施,撕了庞妈妈那份卖身契,只怕就不太容易了。同样的一套说辞,用在木易身上可以,用在庞妈妈这边也行不通。

“张飞居”会怕一个舞娘与店家八字不合?况且,卖身契摆在那儿,吉祥就是“张飞居”的一件财物,如果把吉祥说的十分不堪,“张飞居”也不可能就此解除文书,说不定为了避免吉祥之不祥,还会对她做出更坏的处置。

李鱼正犹豫间,吉祥突然从李鱼身后闪了出来,径直从庞妈妈身边走过去,双膝一屈,跪在妙策面前,郑重地向他和余氏磕了三个响头。

妙策有些慌乱地退了一下,讶然道:“女儿,你……你这……这是做什么?”

吉祥正容道:“女儿自卖自身,已是‘张飞居’的人了,承蒙父亲大人、继母大人抚养至今,女儿这三个头,是叩谢爹娘的养育之恩,从此女儿与妙家再无干系,世间再无妙吉祥,只有‘张飞居’里的舞娘吉祥!”

木家把聘礼又抬了回去,余氏哪舍得鸡飞蛋打,这时却是舍不得再叫妙吉祥离开了,留在家里,还多了一个免费的仆役使唤,时不时还能给家里赚些花销,说到吃饭,她又能吃几口?

想到这里,余氏急忙踢了丈夫后腿跟一下,向他急急使个眼色,又向吉祥一努嘴儿。木易慌忙上前,手足无措道:“女儿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张飞居’欺哄于你,爹爹自不会与他们甘休,这官司有得打呢。”

吉祥摇了摇头,淡淡地一笑:“卖身契上,确是吉祥的指印儿,有什么官司好打?况且,吉祥不想与庞妈妈打官司。”

余氏情急之下,上前说道:“女儿莫怕,‘张飞居’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况且,有李小郎君为咱妙家仗义直言,谁敢目无王法!”余氏可是早就看出李鱼对吉祥的好感来了,这时忙不迭想拉他下水。

但吉祥听了余氏的话,却只轻轻一笑,低低的却又异常清晰地道:“如果这一生,吉祥注定要被人欺负,那吉祥情愿被庞妈妈欺负。因为那样,吉祥心里不会那么痛!”

只这一句话,余氏便讪嗒嗒地再也吐不出一个字,臊得老脸通红。

第061章 人善被人骑

李鱼听了这句话,却不禁有些意外。一直以来,在他心中,吉祥都近乎完美。如果说她还有所缺陷的话,就是不够勇敢。

是的,吉祷貌似柔弱,实则极为坚强。哪怕身处最窘迫的困境,也能以最乐观的态度去积极面对,她的个性极为乐观开朗。

但是,唯独在传统女性看来同样属于美德的忍耐,在李鱼看来却是她唯一不讨人喜欢的地方。

忍让不是坏事,但不能没有底限地一味退让,也许她一个弱女子,有不得不示弱的理由,但是在这种状况下还要满怀天真地相信,她的善良最终会感化人心,就叫人有些恨其不争了。

人心,是这世间最美好、最升华的一方净土,是一片最神秘、最丰富的海洋,同时也是最龌蹉、最肮脏的地府。同样是人心,你是不能用同一个标准去衡量所有人的。

妙是佛陀无上慧,犹如醍醐纯净第一,可妙吉祥空挂着一个妙字,却从不曾做得到自在无碍,直到此刻,她三个响头,向亲生父亲交回了一个妙字,吉祥才算是割断了心头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念想,同妙家彻底划清了界限。才算真的大彻大悟了。

李鱼很是替她开心,可是方才他的老娘潘娇娇不失时机地过来,迅对他耳语了几句,已经把吉祥目前的真正处境说与他知道了。

一想到吉祥将要前去的所在,李鱼又不禁为之揪心。

“张飞居”虽然只是一个酒家,可是对吉祥来说,又算是什么善地了?酒家自然有歌女、舞女,但她们一般来说,都会和酒家签订活契,或者可自由来去、或者可自赎自身,而吉祥签的却是死契啊。

死契是不可撤销的,也是不可赎回的,当然,买主自愿撤销的情况除外。否则,你就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彻底属于他人的一件物品。更可怕的是,吉祥的死契不是她心甘情愿签的,而是被庞妈妈欺她不识字而诳签的。

那么庞妈妈对她还有可能是打着善意的念头么?李鱼完全可以预料得到,庞妈妈看她如今年轻貌美,可以为酒店带来更多生意,所以才使计拴住了她。待她韶华渐去,容颜渐老,势必会将她打入更加不堪的所在。

然而,李鱼还没想好如何与庞妈妈交涉,吉祥已经冉冉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深深望他一眼,向他盈盈福礼:“李大哥,蒙你三番五次照拂、开导诸般恩德,吉祥铭记在心。今生无以为报,来世……必结草衔环以报。”

吉祥说着,螓微低,再抬头时,珠泪已盈染双睫。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微微侧头,对庞妈妈道:“妈妈,走吧。”

庞妈妈如梦初醒,登时满面堆笑,急步上前,亲热地挽住了她的胳膊,道:“好闺女,这样人家,留恋什么。咱们走,妈妈今后啊,一定将你视如己出!”

李鱼张了张嘴,却见庞妈妈挽着吉祥,仿佛生怕有人留客似的,走得行色匆匆。李鱼唯有黯然一叹。

李扬、白乾和荆沿三大金刚都跟着庞妈妈匆匆离去了,只有何小敬放慢脚步,刻意留在了后面。

李鱼向何小敬望去,何小敬不甚自然地一笑,原本被他呼来喝去随便打骂的小徒弟突然成了无数权贵的座上宾,再不是由得他随意揉捏的人物,何小敬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他舔舔嘴唇,咳嗽一声道:“小神仙若有暇时,不妨来张飞居坐坐,好朋友们,都很挂念你。”

何小敬所说的好朋友们,指的就是李鱼的那些“师兄师弟”们。何小敬教拳时,虽对李鱼呼来喝去、打骂也是家常便饭,却不是刻意针对李鱼,他教所有的徒弟包括他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是这般模样。

这年头儿,当师父的收徒弟大都如此,所谓的师徒如父子,指的是师父对徒弟的控制权,是师父的无上权威,而不是指师徒感情。不过他教拳倒是从不藏私,李鱼跟着他,确实学了一手好拳法。

是以,李鱼对他抱了抱拳,依旧执弟子礼,道:“一定!”

何小敬见他对自己依旧如此礼遇,不由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这位贵人并不把往昔待遇放在心上,着实放下了一桩心事。他勉强挤出一副笑脸,向李鱼点点头,举步就要走。

李鱼突然道:“何师留步。”

何小敬停下,微微讶异地扬起浓黑如墨地眉毛看向李鱼。

李鱼略一沉吟,道:“吉祥姑娘,还请何师多加关照。”

何小敬深深地望了李鱼一眼,他虽然是个糙汉子,可他久在声色场所,见多识广,如何还看不出李鱼对那位吉祥姑娘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虽然他只是个保镖打手,并不牵涉“张飞居”的日常打理,不过李鱼相托,他竟生起些受宠若惊的意味,是以只略一迟疑,便用力点了点头,一言不,快步离去。

李鱼目视何小敬离去,便回身扶住潘娇娇手臂向自家房中走去,自始至终不曾看向僵立在那里的妙家三人一眼。

娘儿俩回了房,李鱼往竹榻上一躺,潘娇娇也不回房,就在一旁的马札上坐下,瞟了眼沉默不语、只管双眼望着屋顶梁上探头探脑的小燕子出神的李鱼,轻轻叹了口气,道:“吉祥姑娘,也是可怜!”

李鱼用鼻音“唔”了一声,没兴致接话。娘儿俩又沉默了一会儿,潘娇娇振作精神道:“对了,儿啊,这几日,6续有些媒人登门呢,给你说的亲有书香门第,也有小康之家,还有一个兄长在县上做着官儿呢,改天……”

李鱼打断了潘氏的话:“娘,儿出游两日,刚刚回来,有点乏儿。”

“好好好,那……过段日子再说。”潘氏识趣地住口,从马札上站起来,转身想回里屋。

李鱼歪了歪头,忽然道:“娘,妙家,不是善邻。”

潘氏略一迟疑,道:“我儿说的在理。那……等租期到了,娘不续租与他们便是了。”

李鱼一想,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孩子气了,到那时,吉祥该救出来了吧?自己也该带着娘远走高飞了。

本来曾经幻想时还觉得就算能与吉祥一双两好,以她对家庭的依恋和孝心,也断然不会跟他走,可现如今她已经彻底斩断了与妙家的关系,就不必再有这层担心了。

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老天对待吉祥固然是刻薄了些,但是于他而言,这却未尝不是替他解决了一个令人头痛的大难题呢。没准儿就是因为老天对他太宠呢。

想到这里,李鱼郁闷的胸怀顿时为之一畅,心中暗暗决定:“吉祥小娘子,便再委屈你几日吧。我一定尽快想出办法,救你出来!你这辈子,就算真是命中注定要被人欺负,那个人,也得是我!”

第062章 苦思冥想两班人

听说李鱼回来,次日上午,孙飞扬和狗头儿便巴巴儿地跑到李家帮闲来了。

潘氏系着围裙,贴着墙边木架儿,晒着柿饼儿。

红泥小炉儿就在院中茶桌旁,炭火旺盛,沸水滚滚,煮着茶汤。

狗头儿拿一个如意形的木茶勺,殷勤地给李鱼斟了杯茶,又给自己满了一杯,笑眯眯地在对面坐下。

坐在他外侧的陈飞扬登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奈何狗头儿就像一只蜷着前腿儿跟主人献媚的哈巴狗,两眼只是望着李鱼,就差把舌头也伸出来了,根本没看他。

陈飞扬无奈,只得起身绕过狗头儿,自己提了茶勺斟茶,递茶水过去时,还刻意地洒出几滴,烫得狗头儿“哎哟”一声,身子一缩,立即对他怒目而视。

陈飞乜视着他道:“不许汪!看什么看!小郎君是陪都督大人出游,不是远行归来,还以为有礼物给你么?”

狗头儿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我只是欢喜看到小郎君回来了,谁说是稀罕礼物啦?”

李鱼烦恼地道:“都不要吵!赶紧说说,吉祥姑娘那事儿,你们有什么主意?”

陈飞扬回到座位坐下,略一沉吟,道:“小郎君,妙姑娘已经与妙家彻底撇清了关系,没了去处。就算你费尽心机,真个把她从‘张飞居’救出来,那时又当如何安置于她?”

狗头儿瞪眼道:“睡啊!不然呢,你以为小郎君为何要救她?我看小郎君那张竹床好大,宽有一丈,长也有一丈,想必是早就做此打算了吧?只是那格叽格叽格叽格叽的声音,叫大娘听见未免不美。

我有个本家哥哥,木匠活儿很好的,我叫他来给小郎君打一张大床吧,用玉檀香的木料,冬暖夏晾,天然含香,还有驱避蚊虫之奇效,折腾起来也不怕吵了大娘……”

潘娘子晒着柿饼儿,回头笑道:“不怕吵,不怕吵,大白天的,又没睡觉,怕什么吵。你们聊你们的。”

李鱼和陈飞扬同时一脸嫌弃地瞟了狗头儿一眼,侧过身去,对面而视。

李鱼道:“我知道你平时主意多,你说说看。”

陈飞扬沉吟道:“‘张飞居’傲立利州几十载,应该是有些背景的。小郎君虽然了得,却也不宜与之强生恩怨。依我看来,‘张飞居’诳骗吉祥姑娘签下死契,定是贪图她年轻貌美,想指着她给‘张飞居’赚钱,如果吉祥姑娘不能为‘张飞居’赚到钱呢?”

李鱼神情一动,道:“此话怎讲?”

陈飞扬道:“不如我们俩传话出去,就说小神仙看过吉祥姑娘的面相,命格极其的不好,六冲三害,天煞孤星。靠山山倒 靠水水流,你想那有钱的都想赚大钱,做官的都想升大官,虑及前程,必然厌弃。‘张飞居’不能指着她赚钱,必有处置之心,那时小郎君再使钱买下,不就救她脱离苦海了么?”

李鱼摸挲着下巴想了想,道:“我出面说她八字不好?然后我又使钱为她赎身?你当‘张飞居’的人都是傻瓜么,他们难道还看不出这是我的伎俩?”

陈飞扬呵呵一笑,挺起胸膛道:“为她赎身的人,当然不是郎君你。而是……”

陈飞扬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儿,向李鱼递了个眼色。

狗头儿大怒,道:“你也想睡她么?我就知道你这厮不是只什么好鸟。”

陈飞扬大汗,怒道:“放的什么臭狗屁!我是说,我找人出面,去为吉祥姑娘赎身,等到事成,‘张飞居’就算知道上当,又能奈何?再说了……”

陈飞扬看看李家的陋宅,道:“这房子却也简陋了些。郎君该买幢大宅子,我知道有位富绅正要出售宅邸,可以替郎君说合,将它买下。三进的院落,也算是深宅大院儿了。到时候郎君你深屋藏美,‘张飞居’更是一无所知了。”

李鱼两眼一亮,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实行起来,似乎见效太慢。不过,貌似时间还是够用的……

他正思索着这么做的可能性,狗头儿已是暗暗冷笑起来。老子给本家哥哥找点生意,你来捣乱。想不到你比我更贪啊,居然想替小郎君买宅子,这是想从中赚多少钱啊?

狗头儿嗤地一声冷笑,道:“我还当你有什么好主意,原来是这么笨的法子。这得折腾到什么时候?”

陈飞扬冷视狗头儿道:“你又蠢物,又能有什么好主意了?”

眼看两人又要争吵起来,李鱼忙打断道:“不要吵了!”

李鱼喝止二人,饶有兴趣地看向狗头儿,道:“飞扬,你莫说他蠢。有时候,心思简单的人想出的主意,反而会更加有效!狗头儿,你说。”

狗头儿得到了李鱼的认可与赞赏,登时满面红光,忙吞了一口茶汤,道:“小郎君对吉祥姑娘有意,是吧?呵呵,你不用否认,咱们从小儿一块光屁股长大的,难道我还看不出来?”

狗头儿又灌一口茶,眯起眼睛道:“其实你想得偿所愿,那还不容易?你带我和飞扬去‘张飞居’吃酒,就点吉祥姑娘为你歌舞。客人想要她陪饮几杯,不过份吧?到时候……”

狗头儿左右看看,以手掩口,压低了声音:“到时候,郎君在酒中下点儿迷药,吉祥姑娘还不任由郎君摆布了?迷药我来弄,飞扬负责把风,等郎君你快活够了,‘张飞居’的人就算现,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到时候,郎君你得遂心意。‘张飞居’呢,大不了向郎君索要一笔赔偿,舞娘还是那个舞娘,又不少块肉。他们一样可以当作摇钱树,继续给他们招揽客人。这么做,总比要郎君你买房置地省得多。”

李鱼长长地吸了口气,又转向陈飞扬:“来!咱们商量一下,关于传谣的问题如何进行。宅子吧,你那边也先谈着。”

狗头儿一脸受伤地看着认真讨论的二人,我的法子如此简单直接还省钱,郎君怎么就不接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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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州刺史任怨府上,司马柳下挥也正与之喝茶。李鱼那厢在煮茶,任怨这边却是庵茶。将茶以沸水冲泡后饮用,已经类似近代的喝茶方法了。

任怨为柳下斟了杯茶,慢悠悠地道:“以上,就是任某所说的诸般好处,所以,我们该争取让荆王驻藩于此,对我等地方官,才大大有利!”

柳下挥微微转动茶杯,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道:“一山不容二虎,恐怕都督那里,未必愿意。”

任怨微微一笑,道:“这正是我邀司马过来商议的原因。”

任怨微微向前倾身,太低声音道:“据某所知,武都督主利州已逾六载,地方上也渐渐安靖下来,朝廷有意迁调武都督往别处任职。”

柳下挥神色一动,敏锐的目光登时盯紧了任怨:“太守此言当真?”

任怨泰然一笑,潇洒地冲倒着沸水,淡淡地道:“司马莫非忘了,某之姻亲,在京里任职。”

柳下挥恍然,沉吟道:“这样的话,想必武都督自己也会有所耳闻了,未必会横加阻挠。不过,我等主张,还是应该征询武都督意见才是。”

任怨听他话音儿,是答应共进退了,欣欣然道:“那是自然,毕竟你我均受武都督节制。如果你我肯出面说项,相信武都督即将迁调他处的人,也不会太过坚持。留一线,好见面嘛。”

两个人相视地笑起来。

柳下挥摸了摸颌下短须,道:“既如此,你我往武府一行?”

任怨摇头道:“不妥,不妥!若是登门相劝,告诉武都督,我等主张说服荆王殿下驻藩于利州,对武都督岂非有‘逐客’之嫌?”

柳下挥恍然,道:“啊!还是太守思虑周详。只是,我等身为下属,总不好劳动上官过府饮宴吧?”

任怨笑道:“那自然也是不妥的。不如这样,我等于‘张飞居’设宴,诚邀武都督赴宴,酒席宴上,再寻机说服,如何?”

柳下挥欣然点头:“如此最好!”

:其实人家一章字数真的不少啦,你们看的是手机版可能注意不到过字数,那为啥觉得少?因为情节紧凑啊笨蛋,因为写的生动啊兄弟,所以才有“没吃饱”才有“这么快?”的感觉嘛。觉得偶说的对的请点赞,觉得偶说的不对的请怒点32个赞!

第063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

武士彟接到任怨的请柬,将请柬细细看了一遍,在手上轻轻拈了拈,嘴角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杨夫人将一粒紫水晶似的葡萄递到丈夫嘴里,问道:“谁要请你啊?”

武士彟笑道:“还不是任怨那只老鬼。”

杨夫人皱了皱眉,道:“任怨?虽然名义上他是你的下属,但实则他是利州的行政官,你是利州的军事官,王不见王,轻易不接触的,他岂会不知这官场规矩,无端端想要请你,莫非有事?”

武士彟道:“那还用说?这次是他与柳下挥联名请我,什么事么,倒不好说。”

武士彟吐掉葡萄籽儿,懒洋洋地往杨氏丰腴圆润的大腿上一躺,深深嗅了口如麝如芝的女人香气,道:“总不会消息灵通,获悉我明年初就要离任的消息。异想天开地垂涎起了利州都督的位子,想让我保举他吧?”

杨夫人摇头道:“他的野心,应该没那么大。究竟怎么想的,实在叫人猜不透。啊,夫君到时候把李鱼带上吧,夫君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又是咱们家二丫头的救命恩人,彼此亲近。如果任怨有什么鬼心思,没准李鱼能帮你看出些什么来。”

武士彟点点头,但李鱼去外面赴宴是没有问题的,如果是来自己家,那可得思量思量了。

武士彟现在不大愿意请李鱼上门儿,因为此番出游,他现他那俊俏小姨子,似乎对李鱼颇有兴趣的样子。不过,他对李鱼并无成见,只是出于一种我家的小白菜,不能叫别人家的猪给拱了的男人心态,不想给他和杨千叶制造见面机会。

武士彟心中那棵水灵灵的小白菜,此刻上着绮裳,下着罗裙,恰好是上绿下白,一身内室小衣打扮,衬着她那奶白如润玉的肌肤,柔腴性感的身段儿,真是说不出的可人儿。

妆匣内有隋宫秘传的护肤佳品,墨总管为了尽可能地让小公主享受公主待遇,可真是特别的用心。这套玩意儿是墨总管寻访到当年在隋宫中专为皇帝的三千佳丽制作上好妆粉的匠人调配出来的。

杨千叶对镜梳妆,长如瀑。墨白焰则侍立在珠帘之外。

这一辈子,对大隋忠心耿耿的墨总管把小公主杨千叶视为隋朝宫廷的象征,大隋帝国的存在,竭尽忠诚,比起当年侍候大隋皇帝也是不遑稍让。

不过,杨千叶是他从小养大的,在墨白焰心中,在感情上,他一个无儿无女的老太监,是把杨千叶当成他的亲骨肉的,那种感情之复杂,实在难以言述。

杨千叶用象牙梳子梳理着一头顺滑的青丝,薄透的亵衣,让胸前一双玉丘贲挺出优美的曲线,望到镜中那一痕诱人的沟壑,杨千叶突然想起了那令她至今恼羞不已的一幕。

杨千叶不禁手上一停,淡淡问道:“那个李鱼,还喘着气儿呐?”

墨白焰垂道:“老奴谨遵吩咐,唯恐杀机为李鱼所觉,所以未敢亲自出面监视,只花钱买了两个不知内情的帮闲,让他们为老奴盯着。这一两日间,便会找到时机,取他性命。”

杨千叶听了轻轻地舒了口气,胸前那丝异样的感觉这才消失。其实被人碰过的地方,终究是被人碰过了,她并没有本事令时光倒流,避免那尴尬的一幕。但,如果那个人死掉了,他又是唯一的知情人,心理上总会好过一些。

事已至此,杨千叶也只好用这的鸵鸟心态来安慰自己了。

杨千叶吃了个哑巴亏,只好甘当鸵鸟,谁叫她是女人呢,这与公主的高贵身份可是全不相干,就算她是女皇,这种亏也是张扬不得的。

纥干承基却是个很张扬的人,原来在军中时,他就个性张扬。跟着李孝常造反失败,被官府通缉后,他依旧很张扬。这从他既扮作一方豪绅,又扮作赌坊老千的行为就可见一斑。只是迫于被通缉的身份,纥干承基只能变幻身份,才能满足他继续出风头的欲望。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甘心败在杨千叶手上。但他就是败了,他绞尽脑汁才想出的好主意,结果却因意外不得施行,到底被杨千叶先一步进了杨家。杨千叶现在已经被杨家奉为上宾,而他却还连杨家的门槛儿都还没有摸到。

“这样不行!”

纥干承基饿虎一般在厅中来回地踱着大步,凶睛中寒光冷冽。

“杨千叶早就混进了武家,我纥干承基堂堂男儿,顶天立地,岂能让她一介女子小看了?”

李宏杰站在厅角,满脸苦色。喊打喊杀的他在行,用计行谋,他和大哥都不擅长啊。偏偏纥干承基这位山贼大爷,连个称职的幕僚都没有,谁能帮他们出个主意?

纥干承基站住了:“给我盯紧了武士彟!”

李宏杰骇了一跳:“大哥,要动武士彟,恐怕更不容易。”

纥干承基翻个白眼儿,道:“反正不是真的要杀,做戏而已。”

李宏杰想了想道:“当时那两位剑客,我已经打听过了,一个叫李伯皓,一个叫李仲轩,陇西李氏家的人,一身剑术出神入化。”

纥干承基打断他的话道:“那就叫几个手尾干净的兄弟与你一起去,牵制住这两个游侠儿,你对武士彟动手,而我……则负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恩于他的话,还怕不能为他所用?”

李宏杰略一思忖,用力一点头:“成!那我马上去办!”

李宏杰快步向外走去,纥干承基走到墙角净水盆前,低头看着水中倒影,摸了摸浓密蓬松的一部络腮胡须,自言自语道:“修蓄了五年的一部好胡须,如今要剪了去,着实可惜了!”

“武大都督邀我去‘张飞居’赴宴!”

李鱼接到武士彟的请贴,不禁喜上眉梢。

李鱼拍了拍请柬,对陈飞扬笑道:“这真是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狗头儿刚刚一脚迈进院子,听了半句话,马上兴冲冲问道:“小郎君想睡谁?”

李鱼没好气地道:“反正不是你。”

陈飞扬心中暗暗失望,李鱼若是另有了救吉祥脱困的法子,自己就不好借觅宅子的机会大捞一笔了。不过,跟着小神仙,这一辈子就有依靠了,目光还是得放长远些。遂打起精神道:“小郎君是想借武都督之手,救吉祥姑娘出困?”

李鱼赞道:“聪明!如果利州大都督开口要人,‘张飞居’总不会不卖这个面子吧?”

李鱼欣欣然道:“我看得出,武都督对我颇有拢络之意。到时候我只要对吉祥姑娘露出格外赞赏之意,相信以武都督的善解人意,必会主动开口!”

陈飞扬是识字读书的,马上卖弄道:“小郎君说的是。昔日燕太子丹,尊荆轲为上卿,日至其门,供奉太牢,车骑美女,恣荆轲之所欲。太子丹与荆轲置酒华阳台,荆轲赞赏抚琴美女,太子丹马上以美人进献,荆轲声明只是爱她一双玉手甚美,太子丹就砍了那美人儿的手盛以玉盘奉之。相信在武都督心目中,小郎君就是荆轲一样有用的贵人。”

狗头儿眨巴着眼睛听了半天,此时终于能插上话了,忙雀跃道:“荆轲?我也知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荆轲嘛。小郎君要做荆轲吗?”

李鱼拍了拍狗头儿的肩膀,一脸沉痛地道:“老狗,不是文化人吧,你就别学文化人,人要活出自我,才有价值。懂吗?”

狗头儿一脸懵懂地道:“懂!”

李鱼点头道:“努力!加油!”

第064章 风高放火时

次日,算着赴宴的时间,李鱼提前乘牛车出门了。李鱼没给自己置办专用的座车,反正平时一旦有人相请,都是对方驱车来接,但今日是约好了在“张飞居”见面,他这座驾就得自己准备了。

狗头儿在这方面倒是颇有人脉,居然很快给他租来一辆。不过,李鱼平素往富贵人家去,都是乘牛车,所以特意嘱咐他要租辆牛车回来。而牛车偏偏又是权贵人家喜欢用的,小民忙于生计,谁有闲功夫在路上消耗,所以李鱼所乘这辆牛车是狗头儿拼凑来的。

牛呢,是他本家叔叔用来耕田的一头老黄牛,车呢,则是他亲二舅的三姑爷做脚夫使用的一辆车轿,因为心疼上边的一些用具,还把一些内饰物都先摘了去的。

吱~~吱吱~~~嘎~~~,吱~~吱吱~~嘎~~~,快要寿终正寝的那头老黄牛一步三摇,屁股左扭右摆,走得无比风骚,尾巴还不时地左拂一下、右拂一下。车上的李鱼便也跟着左晃一下,右晃一下……

陈飞扬和狗头儿两个帮闲侍随车驾左右,由于狗头儿他亲二舅的三姑爷把内饰都给摘了,所以车上连帘儿都没有,两边通风,李鱼左右一瞟,就能看到走得毫无正形的两个伴当。

李鱼咳嗽一声,挪了挪屁股,对狗头儿道:“老狗啊,你下回租车的时候,别光图省钱,租辆好一些的,这车上连垫子都没有,虽说牛车稳当,可这颠得也受不了啊。”

狗头儿忙点头哈腰:“是是是,小郎君说的是,我记下了。”

那老牛又走两步,忽然尾巴微微一撅,一团牛屎缓缓地、有力地挤了出来,李鱼坐在车里,前方连个挂帘儿也没有,弄得他皱着眉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直到一大砣牛屎落了地,李鱼这才扑到窗口,大力地呼吸了几口。

狗头儿马上冲上前,一脸关切地:“小郎君莫非晕车了吗?”

李鱼瞪着狗头,瞪了半晌,面对那张殷勤的笑脸,终于还是垮下了脸色,很无奈地道:“老狗啊,这车上没个帘子也就算了,给牛屁股上系个粪兜子总成吧?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狗头儿双眼一瞪,猛地一拍额头,懊恼不已地道:“对啊!用来给自家的地施肥多好,哎呀,真是……”

狗头儿恋恋不舍地望着地上那泡屎,看那模样,要是手里有个家伙什儿,他准能跑回去把牛粪铲起来。

三人都未注意到,路上行人中,有两个闲汉正一路尾随着,行至半途,两个闲汉耳语几句,其中一人依旧跟着,另外一人已然急急跑开,钻进了一条小巷。

冯二止贴了一副短须,扮成一个卖干果的汉子,就在那小巷子里蹲着。小巷中也有行人来往,但行人不多,他的生意自然也就不好。不过冯二止志不在此,也不介意。

他脸上盖着竹笠,躺在树下打着瞌睡,干果袋子就在身前摆着。两个穿开裆裤的小娃儿偷偷摸摸地从干果袋子里摸了几个核桃大枣逃开,他也全然不知。那闲汉蹭到干果摊子前,低声唤道:“冯二爷?冯二爷!”

冯二止抬起右手,五指箕张,抓下扣在脸上的竹笠,冷电似的目光看向闲汉。

闲汉点头哈腰地道:“小神仙今天出门了,听他与帮闲说,是要去‘张飞居’受人宴请,想必一时半晌是回不来的。所以小的就马上赶来禀报了。”

冯二止微笑起来:“很好!你的伙伴还在盯着么?”

帮闲道:“二爷放心,他跑不了!”

冯二止终于坐了起来,往怀里一摸,一片金叶子便挟在了指缝里,顺势递进闲汉手中:“这些干果,你处理了,然后赶回‘张飞居’候命。”

冯二止说罢,将竹笠往头上一扣,掉头就走,急急回武府向墨总管报信去了。闲汉喜不自禁,这些干果也能卖出些钱,急忙提起来,到了巷口寻到一个熟悉的店铺,将两袋子干果拎进去寄放了,便匆匆赶向张飞居。

武士彟从府邸里一出来,暗中监视的山贼便匆匆赶去向李宏杰报告了。武士彟前呼后拥,不下数十个侍卫相随,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也在其中,乘着牛车逶逶而行,还有另外监视的山贼见他人多势众,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尾随。

纥干承基此时正对着妆镜,轻轻抚着修剪好的鬓角。

身体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这是古人的一种观念。但是与有些人的理解不同,所谓的不敢损伤,并不是一点不动,任由头长到拖地,任由指甲弯弯曲曲,任由胡须蓬松杂乱。

对仪表,古人一样极其的重视。所谓的身体肤不敢损毁,是指不能没来由地随意破坏,并不是连日常修剪和梳理都不做。所以,无论男女,都可以修眉、修。

男人可以修理胡须,女人出嫁时可以“开脸”。南北朝的南朝时期,甚至还流行起了同现代一样的刮胡子,凡贵族子弟,无不“熏衣剃面”。

不过,隋唐时期,则又复古了。不再流行刮胡子,而是流行染胡子了。纥干承基原本就有一部修剪得极威武的美髯,也染了色。古人以紫、黄为贵,即所谓“紫髯”、“黄须”。三国时吴国孙权就是紫髯。

但纥干承基却不喜欢把胡子染成紫色或黄色,他在军中为将时,是把胡子染成红色。以致于民间多有知道利州都督李孝常麾下第一猛将是“红胡子”的这个绰号,反而不大有人知道他的本名。

直到李孝常兵败被杀,“红胡子”落魄为贼,官府大肆通缉,纥干承基的名字才传扬开来。不过那时纥干承基已经不再染胡子,“红胡子”也确实算是消失了。

此时,纥干承基的胡须已经彻底刮去,下颌光洁溜溜,瞧他眼窝略深,鼻尖如锥,容颜俊美,竟然变成了一个俊俏小生。

纥干承基自幼从军,武艺又高,很早就得到了李孝常的青睐,成为军中大将,实际上他的岁数却并不大,早早就蓄须并染成红色,就是为了增加威仪。因为他是常驻军营的武将,军营外的人大多不识其人。

“红胡子”的标志太有名,一旦毁了这个标志,认识他的人就更少了,所以纥干承基才能在官府的通缉下依旧悠游自在地混迹于利州城内。

而今,他把胡须刮个干净,瞧起来就仿佛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儿,面似冠玉,眉似朗星,与之前形象又是大相径庭,不要说民间百姓,纵然是军中旧日袍泽,能认出他来的也没几个。

纥干承基摸着光洁溜溜的下颌,对镜一笑。微微有些邪气,微微有些倨傲,再加上军中武将熏染出的阳刚之气,竟然别具一种男儿魅力。

“嘿嘿!老子如今这副模样儿,应该能勾引得许多娘儿们春心乱跳吧。”纥干承基对着镜中的自己,邪魅狂狷地一笑。

门口当当地叩击了两声,障子门拉开了,阳光拖着一道人影透射进来。

李宏杰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大哥,武士彟离开府邸,往‘张飞居’去赴宴了。”

镜中的纥干承基,慢慢地站直了身子,修长有力的手指往墙上一探,挂下一口摩挲的皮鞘老旧、吞口锃亮的刀!

第065章 客似云来张飞居

任怨和挥下挥两人已经先到了“张飞居”。

蜀人对关羽、孔明、张飞等曾闻名于蜀的这些名人甚是敬仰,所以各地多有以他们的大名所起的建筑。“张飞居”就是其中一处,名字响亮、豪迈,很适合酒居这种所在。

既有美酒,又是男人喜欢聚集于此的所在,那又怎么可能少得了女人?所以“张飞居”里歌伎舞娘、乐师侍酒,一应俱全。

张飞居不是妓坊,但若有相中的侍酒俏婢,酒席宴上调笑一番,彼此看对了眼儿,客人也可以把侍酒女带走,当然,花销比起妓坊来就要高上一筹了,毕竟她们不是以此为业。

此刻,作东的任怨和柳下挥正坐在“张飞居”最高一层的第五层酒楼上,谈笑等待。桌上只摆了些水果、冷拼,还有几名歌女翩跹起舞,乐师在屏风后面吹啦弹唱。

任怨五旬上下,方面大耳,倒是颇具威仪。只是那双在府衙中一向含威不露,令下属心生敬畏的眼睛,此时却正色眯眯地盯在那些舞姬们的身上,手指轻轻地抚着胡须。

“呵呵,柳下啊,你瞧那小娘子,腰肢细若柳枝,玉臂柔若无骨,扭缠起来,定然销魂。”

柳下挥微微一笑,举杯漫饮:“她在看我。”

任怨白了他一眼,又瞟向另一个舞姬:“你瞧那女子,臀部翘圆,颠筛起来,必然销魂。”

柳下挥一口美酒下肚,笑眯眯地道:“她在看我!”

任怨好生无趣,再看一位姑娘,目放淫光,道:“你瞧她唇珠圆润,齿如编贝,如此檀口,呵呵呵……”

柳下挥悠然道:“她,还是在看我!”

任怨转过头,瞪着柳下挥:“你以为你是宋玉么?你比老夫也只小着十岁而已,有那么英俊迷人吗?”

柳下挥莞尔摇头:“没有!”

他又呷一口酒,笑吟吟地道:“只是这楼上,就只你我两个男人,一朵绿叶,一朵红花,姑娘们喜欢看谁,不问可知”

两人正斗嘴耍贫消磨时光,店小二噔噔噔上楼,向二人施了个礼,道:“禀两位老爷,小神仙李鱼,应邀到了。”

柳下挥眉头一皱,瞟向任怨。任怨也是微微一怔,道:“请他上来。”

待那小二退下,任怨转向柳下挥笑道:“武都督对你我有戒心呐!”

柳下挥微笑道:“我今儿就是一帮腔的闲汉,不作数的。”

柳下挥是利州司马,司马这个官儿,在唐代比较尴尬,属于实权不多的所谓地方官的二号人物,地位不低,实权不重,所以话语权也就没有多少。

任怨笑着点了点他,扭头看向楼口,李鱼正拾阶而上,先是髻,接着脸庞,直到整个人登上楼来,站到二人面前。

众舞娘已知机退到两边,屏风后边乐曲声也停了,李鱼才向二人从容一揖,道:“小可李鱼,见过太守、见过司马。小可是蒙武大都督相邀,参与盛宴的。”

人是武士彟请来的,面子不能不给。何况,小神仙的威名,他们两位也是久仰了,而且他们都曾请李鱼为他们卜算过前程,不是陌生人。只是李鱼和武士彟走动更近一些,二人难免就对他有所疏离。

三人落座,又闲叙一阵,武士彟的车驾就到了楼下。这是主客,又是上官,任太守、柳下司马和李鱼三人一起下楼相迎,然后又一起回到楼上来。三人所带侍卫便自行散开,楼下楼上,包括有酒客的那几层,都有人进去,择一合适方位,暗暗戒备。

此时,李宏杰安排的一班人已经登上四楼,分别散坐于几桌席上,点了酒菜,吆五喝六的,扮做了寻常酒客。而李宏杰本人,业已藏于暗处,真正要动手行刺武士彟的,正是他。

至于纥干承基,又过了一阵儿这才上楼。为了给自己准备一个说得过去的身份,他着实地费了一番思量:为何落魄?为何一身高明武功?一旦投奔武士彟,人家必然盘问根底,到时如何应对?

纥干承基为了这些棘手的问题,绞尽脑汁,足足思量了三天,才算是想到了一个完美的安排:扮游侠儿!如此一来,所有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为此他还办了一份假的路引以备查询。

其实这些问题原本不必考虑这么久的,但是鉴于“红胡子”的武力值与智力值其实是很不成比例的,所以……着实地难为了他。至于那位隋宫大总管墨白焰是否已闻讯赶来,如今又在哪里,却是无人知道。

酒楼上,武士彟和任怨、柳下挥三人谈笑风生,李鱼只是微笑陪坐,认真倾听。今日他本就是一个陪客,不需要插太多嘴的,不过尚未酒过三巡,正事儿还未提起,武士彟、任怨和柳下挥时不时也会跟他闲聊几句,倒也不至于冷落了他。

“张飞居”知道今日有大人物赴宴,早就做了准备,三位主厨大师傅备好食材,腆着大肚皮,早就等在那儿了。武大都督的车驾一到楼下,后厨就叮当作响地烹调起来,小徒弟把风箱拉得呼啸如雷,诸般菜肴纷纷呈上。

四人举箸吃菜,举杯畅饮,刚刚谈笑几句,庞妈妈就扭着圆润的身子,捏着一朵小手帕,领着两行娉婷俏美的姑娘上了楼。一见武士彟就挥着小手帕娇滴滴地扑了上去。

“哟,都督大老爷、太守老爷、司马老爷,几位贵人大驾光监,张飞居真是蓬壁生耀呀!”

庞妈妈忽悠悠一座肉山似地坐到武士彟身畔,向任怨飞了个媚眼儿,朝柳下挥扬了扬手帕,一心三用,俱都打过了招呼,才往武士彟身上偎了偎,娇声说道:“大都督,这些个姑娘,都是奴奴精挑细选的,其中一半儿都是新人哟。”

武士彟的心思都在猜测任怨相邀的用意上面,哪有闲心听她夸耀,只是微笑点头,道:“好好好,叫她们歌舞起来吧。”

庞妈妈便拍了拍肉掌,屏风后面丝竹乐起,姑娘们便翩翩起舞起来。这些姑娘才是张飞居真正的头牌,如今一气儿来了三位大贵人,自然集中起来侍奉贵人,方才那些用来串场的姑娘,档次就差了许多。

任怨任太守是个俱内的男人,他那妻子是吏部侍郎的妹子,他有今日,多有赖于大舅哥,因此对夫人久而生畏,夫人在家时,他那一颗风骚的心太过压抑,如今妻子回亲省亲,路途遥远,又是个妇道人家,这一去一回,怕不得半年光景,他那久旷的情思便似一头脱了缰的野马,忘情地撒起欢儿来。

常言道:当兵三年,老母猪作貂婵。任大老爷的贤妻上一次回京省亲恰是三年前,任大老爷在妻子面前装了三年清心寡欲的圣人君子,再看见娇俏可人的小姑娘,眼睛都绿了,所以刚才才会对些普通舞姬都兴致勃勃地品头论足。

如今乍然来了这么多一等一的俏姑娘,任怨登时精神大振,好在如今酒兴尚不浓郁,还不是说及正事的时候,任怨的全部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这些满脸胶原蛋白、蓬勃青春活力的小姑娘身上。

不想此时,还有一个人与他一样,也是两眼直勾勾的。区别只是,众舞娘攸进攸退的,任大老爷是乱花迷人眼,一时也不知该追逐着哪位姑娘去看。而那个人两眼盯着的,却只有一人。

那个人就是小神仙李鱼,而被他看着的那位舞娘自然就是吉祥了。吉祥此时一身西域胡女风格的舞装服饰,蛮腰半露,舞裙儿俏似红鲤的鱼尾巴,一条细金链子系住了蛮腰一痕圆润,绯沿荷叶绿的柔贴舞裙里,却是藏不住的一轮满月亮。

第066章 勾心斗角你我他

吉祥扮卓文君时,是少妇之妩媚。在家著青裳时,是清纯美少女。而现在这副装扮呢?粉光脂润,明艳照人,蛮腰翘臀,曲线惹火,李鱼仿佛猛地灌下了一杯醇酒,看得心尖儿都热了起来。

吉祥虽不识字,但她慧黠灵秀,学什么东西都快,那舞姿优美异常。初时,她竟没有看到李鱼,虽然上边只有四位客人,但一开始她其实谁都没看,反正只是例行公事地歌舞娱人,例行公事地活在世上。

自从离开妙家,划清了关系,她固然是没了牵绊,却也没了活着的念想,现在只是凭着生存的本能,随波逐流地活着而已,没有未来、没有希望,前途一团黑暗。

吉祥翩跹一转,摆出一个“三道弯”的造型定住片刻时,才看到李鱼。吉祥的眸子蓦地张大了,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乐曲随之响起,吉祥比别人慢了半拍,急忙跟上,只向李鱼丢了一个欢喜的眼神,便继续表演起来。

但她只是在刹那之间舞姿比别人慢了半拍,正眼花缭乱不知该去看谁的任太守就注意到她了。任太守的目光顿时更加炽热了,眼前这位姑娘,在众舞娘中,仔细比较的话,竟是最为甜美可人的一个。

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罢了,吉祥的气质与其他舞娘也不尽相同,她脸上毫无风尘之色,纯净得仿佛深山人迹罕至处涌出的一股清泉,仅此一点,就把其他舞娘的风光全盖过了。

更何况,吉祥从小就干各种各样的活儿,身材匀称度、肌骨比例等等,俱都是绝佳。这些微妙之处很多人就算细看也是看不出来的,但是任怨看得出来。

当年他尚未被如今京城里那位吏部侍郎之妹套牢前,可是姿意纵情欢场,每每夜宿青楼,被各家青楼女子一致点评为“任老魔”。

任老魔看得出其中奥妙,哪怕是她足尖一点、柳腰一绕、玉臂轻舒、秀项微扬,都能即时脑补,臆想出许多不可言的妙处,腹下顿时蠢蠢欲动起来。任怨端起杯,一口酒就着一口长气缓缓渡进喉中,腹中烈火如同泼了一勺滚油,烈焰升腾而起。

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

高堂满地红氍毹,试舞一曲天下无。

此曲胡人传入汉,诸客见之惊且叹。

慢脸娇娥纤复秾,轻罗金缕花葱茏。

回裾转袖若飞雪,左鋋右鋋生旋风……

因为李鱼在场,吉祥登时打起了精神。她原本就气质颜色殊丽于群美,这时打起了精神,就似微蔫的花朵逢到了一场透雨,水灵灵的透着精神。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见李鱼在场,吉祥只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最美的舞蹈奉献给他。

任怨望向吉祥的目光愈加地炽烈起来,庞妈妈偎依在武士彟身边,笑眯眯地似乎也在看着场上群美舞蹈,可旁坐四位贵宾的神情变化,却没有一丝能漏过她的眼睛。

任怨和李鱼望向吉祥姑娘的目光,她都看在眼中。其实之前在李家,李鱼对吉祥的袒护,已经让她对这少年的心思有所了解了。心中略一权衡,她就知道,两者既然心有所属者为同一女子,那么该取悦的就是任怨。

任怨是利州太守,“张飞居”是要仰其鼻息生存的,而且这么多年来,“张飞居”奉迎巴结的正是任怨,是“张飞居”的靠山。若是得罪了这位爷,只要他小小示意下去,官府有的是名堂寻他“张飞居”的麻烦。

于是,庞妈妈仿佛瞬移一般,武士彟低头挟一口菜,抬头添至嘴中时,就现那座肉山已经飞到了任太守旁边,手里拈着的小手帕搭在任怨的耳朵上,笑容满面,悄声低语些什么。

柳下挥与李鱼对面坐着,正看到二人这番举动,他举杯在手,眼珠子溜溜儿地一转,便垂下眼皮,唇角漾起一抹会意的微笑。

任怨微微侧耳,听庞妈妈唧唧咕咕一番,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轻轻一拍庞妈妈的白胖小手,点了点头。

庞妈妈笑嘻嘻地起身,既然到太守身边坐过了,总不好冷落了柳下司马,于是又扭着肥臀向柳下挥那边走去。

任怨自与庞妈妈耳语已毕,便神色如常,转而与武士彟谈笑起来,再不看吉祥一眼。反正有机会于灯下榻上,玉体横陈,任他慢慢鉴赏把玩,继而恣意享用,又何必急在一时。

这任老魔倒也洒脱,美人儿既然已是囊中物,此时便再不留连多看一眼,只管与武士彟说笑,从容自然,仿佛从不曾似方才一般失态忘形。

酒过三巡,任怨捧杯,笑吟吟地到了武士彟身旁,仿佛酒醉不支似的,倚着他坐了下去。

武士彟心道:“正戏终于来了!”

武士彟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哈哈一笑,揽住任怨肩膀,仿佛也醉了似的,醺醺然道:“老任呐,你我公务繁忙,虽同地为官,平素却少有来往啊。今日饮宴,武某甚是开心呐,哈哈哈,来来来,你我满饮此杯。”

任怨满面笑容,与武士彟碰了一杯,二人一饮而尽。任怨便放下杯子,就势说道:“是啊!说起来,武都督已任职利州六年了,你我二人饮宴的机会,算起来一共也不到六次吧。”

任怨唏嘘叹息了一番,眉梢儿一扬,忽然换了个问题,唤着武士彟的表字道:“啊!信明兄,我听说荆王殿下已经入川了?”

武士彟若说这件事他一无所知,他就未免太过装腔作势,何况荆王不日就到利州,便颔道:“不错!荆王殿下不日就到利州,你我二人,介时还该前往接迎才是。”

任怨忙道:“那是自然。嗯……,下官听说,荆王此番入川,是奉圣谕,准备就藩于巴蜀。却不知大都督以为,若是我等邀请荆王殿下驻藩于利州,如何?”

武士彟睨了任怨一眼,失笑道:“邀请?荆王殿下驻藩于何处,这是皇帝才能决定的事,你我如何邀请?”

任怨摆手笑道:“自然该由皇帝下旨。只是,皇帝既然让荆王游幸巴蜀,显然有让荆王自择藩地的想法。你我若能说服荆王,还怕皇帝不肯下旨么?”

武士彟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了,任怨一定是听到了他要调离利州的消息,否则没有找利州坐第一把金交椅的人,与他商量请来一尊“太上皇”抢他的老大位置的道理。

武士彟假意沉吟任怨所言,心中急急思索:“继任利州都督是吴醉。吴醉与任怨素来有些嫌隙,任怨没有办法左右皇帝对吴醉的任命,就想请来一位王爷驻藩。有藩王在,利州第一人就轮不到都督了,他的日子也就好过些。”

“我反正是要走了,与他联手,说服荆王驻藩,与我自然没有损失。不过,我若答应了他,可就是得罪了吴都督,何苦来哉?”

想到这里,武士彟飞快地瞟了一眼柳下挥,暗道:“柳下司马这是同谋了?他何苦趟这混水,利州由谁主掌,也轮不到他呀,半点好处也无,何必参与两虎之争,久闻这厮愚钝,在任怨麾下从无所作为,果然不假。”

柳下挥笑眯眯地看着众舞娘翩跹起舞,只用眼角余光瞟着耳语交谈的武士彟和任怨,心中暗暗冷笑:“这个蠢货,我只使人向他透露了吴醉将入主利州的消息,他果然就沉不住气了。嘿!不管他是与武士彟翻脸,亦或是招惹了新任都督的忌恨,我柳下挥的日子,都能好过些了,哈哈!当浮一大白!”

第067章 酒色财气四堵墙

武士彟暗自思量着其中厉害,莞尔一笑,唤着任怨的表字,语气亲和地道:“元龙你思虑周详,武某佩服的很。然而,王爷是否就藩于利州,我看还是顺其自然吧。我等官吏,为君牧民,当谨守本份,此等大事,是皇帝与宰相们该当决定的事,我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嘛!”

任怨急道:“都督此言差矣!你我牧守利州多年,于此地、于此民,除了责任,难道就没有半点感情么?素闻那荆王好兴土木,如果他就藩于利州,王爷府邸得盖吧?官道得修吧?再造上几座园子……,你想想,得有多少人为此而务工,得以有工作。而王爷就藩于此,朝廷上也有税负徭役的诸般优惠,造福百姓的事,我等为官者,难道不该勇于担当吗?”

武士彟哈哈一笑,道:“元龙不愧是利州的父母官呐!武某主掌军事,至于民政么,只是兼领,实则一向由元龙你来负责的。元龙身为本州太守,若是想为荆王事上奏于朝廷,呈上奏折就是了。”

武士彟一托胡须,向前一抛:“至于武某么,一介武夫,还是置身事外的好。”

两个人各怀机心,却满口的仁义道德,打的全是官腔官调,柳下挥竖着耳朵听得清楚,眼见二人急扯白脸的要闹翻了,一颗心快要乐开花了,面皮实在有点绷不住,于是趁着那开心一笑将绽未绽的刹那,攸然转向李鱼。

柳下挥笑了,却是冲着李鱼在笑,完美地将其本心掩饰了过去:“呵呵呵,小神仙,有日子没见了,最近也不大见你出门,在忙什么呢?”

李鱼的目光正随着吉祥姑娘曼妙的身段、优美的舞姿而移动,听见“小神仙”三字,急忙扭过头来,恬淡一笑,悠悠然道:“小可近来正在闭门著书,所以出来少了。”

柳下挥大为动容,叹道:“小神仙如此年轻,居然就已有如此作为了?柳下自愧不如也!”

诸君或以为写书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柳下挥好歹是一州司马,那么大的官儿,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么?却不知在当时那个年代,刻书行的条件十分困难,著书立说那绝对是文坛一桩盛事,留名后世的壮举啊。

柳下挥登时满怀敬意,耸然道:“却不知小神仙打算写一部什么书呢?”

李鱼淡然道:“有关形势理气,龙沙丹穴,堪舆风水,阴阳五行的书!”

柳下挥急忙问道:“可已取了名字?”

李鱼一愣,信口胡说的事,他怎么还当真了,只好胡诌个名字,点头道:“小可已经取好了,书名曰……《鬼吹箫》!”

柳下挥大失所望,如果这书名还未取好,他可以帮忙取啊,如此一来,岂不沾了小神仙的光儿,也能名垂千古了。既然名字已经取好……

柳下挥端起杯来,浅酌一口,从容笑道:“好!一听就是能风靡当代、传颂千古的奇书啊。小神仙书成之日,可否让本司马先睹为快?本司马愿为小神仙这部《鬼吹箫》作个序,并助小神仙将其刊行于世,一应费用,柳下愿意负责。”

李鱼暗暗叫苦,老子吹个牛B而已,你用不用这么认真啊。忙也满脸堆笑,拱起手来,一派惊喜模样道:“此言当真?哎呀呀,小可真是受宠若惊,那就先谢谢司马了。”

二人这厢讨论着出书事宜,忽然觉得耳畔一清,只听见任怨含怒沉声道:“都督虽是武将,可这趋吉避凶、明哲保身的本事,任某可远远不如啊!”

武士彟哈哈一笑,道:“太守过奖,武某只是为官一向本份罢了。”

李鱼和柳下挥这才现,歌舞已经停了,众舞女香汗津津,罗袜点尘,翩然退至两旁,所以武士彟和任怨说话的声音才骤然听得清楚。

李鱼和柳下挥抬起头,柳下挥看向任怨和武士彟,一脸讶异不解的模样,心中却是欢喜不禁:“终于闹翻了么?妙极,等吴醉上任,老子再给你配一副眼药,有得你快活。”

李鱼却看向吉祥,吉祥站在舞娘队列中,酥胸起伏,鼻息咻咻,一双妙目却正瞟着他,见他望来,向他调皮地一笑,嘴巴以唇形做出:“我跳的好看吗?”的动作,李鱼微微一笑,悄悄挑起大指。

任怨端起杯,阴沉着脸色回到自己座位旁坐下,恚怒之色溢于言表。庞妈妈眼观六路,情知两位大老爷必是因为什么利害关系闹出了冲突,忙打个哈哈,缓和气氛。

庞妈妈站到两列舞娘旁边,把白胖胖一对手掌轻轻一拍,道:“好啦,姑娘们且到诸位贵人身边坐坐,侍奉几杯水酒。”

众舞娘身形一动,吉祥肩头一转,就要走向李鱼,庞妈妈已经唤道:“吉祥,太守很赞赏你的舞蹈呢,快敬太守一杯!”

吉祥止步,幽怨地瞟了李鱼一眼,只好转向任怨,跪坐于案前,为任怨斟满了空杯,又取一空杯自行斟满,捧在手中,垂目敛眉,婉然柔声道:“婢子吉祥,敬太守老爷!”

吉祥举杯欲饮,却被一只大手一把攥住手腕,害得杯中酒洒了多半。吉祥吃惊地住手,扬眸一看,却见任怨脸色阴郁,沉声道:“坐到老夫身边来。”

吉祥剪水双眸微微上扬,瞟向一旁的庞妈妈,庞妈妈急忙递眼色示意,吉祥无奈,只得起身,穿着布袜儿的一双可爱小脚丫轻盈点地,绕过酒案,在任怨身边坐下,重新斟满酒。

任怨被武士彟皮里阳秋一番搪塞,心中甚是恚怒,瞧她坐着离自己足有一尺距离,柳腰轻折、酥胸如贲,跪坐下来时舞裙绷紧,两只足尖之上托着盈盈圆圆一个美臀,蜜桃儿似的,一腔怒火顿时化欲火,当即伸手一揽,将她拉向自己怀里,恣情狂笑道:“小娘子怎如此忸怩,来,陪老夫饮个‘皮杯儿’。”

任怨说着,一张足以包得下人家吉祥小姑娘整个巴掌脸的大嘴巴就嘟成了河马状,向吉祥亲了过来。

所谓“皮杯儿”,就是姑娘将酒含在自己口中,再与男人亲吻,将酒液度入他的口中,一边舌吻,一边亲饮酒,旖旎浪漫,风月无边。是青楼勾栏中的姐儿们哄客人开心的常用手段。

但吉祥可是舞娘,卖艺不卖身的,一向洁身自爱,从不曾用这样手段侍候过男人。就算她那些舞娘同行,有些为金钱所惑,与客人暗通款曲,枕畔侍应的,也很注意在人前的形象,不曾做过这种事,吉祥岂肯把初吻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给了他。

吉祥急忙把蛮腰一扭,挣出了任怨的魔掌,娇躯向后一仰,避开了他的大嘴,又羞又气地道:“太守请自重,奴家只是一介舞娘,以歌舞娱人而已,并不出卖皮相。”

任怨凶睛中光芒一闪,怒气值顿时飙升至爆表:“武士彟老匹夫给老子吃瘪也就算了,你一个小舞娘,下贱人,也敢拒绝老子?今儿晚上不整得你死去活来,老夫就不姓任!”

任怨心中狠,面上却故作大方,哈哈一笑,大度地道:“老夫与你开个玩笑罢了,小娘子忒也天真,有趣的很呐!”

任怨假模假样地笑着,坐正了身子,但瞧吉祥惊羞后仰,双手撑地,双腿半屈,素白袜儿从那艳红的鱼尾裙中露出来,小小一双天足异常的娇小可爱,忍不住伸出手去,猥亵地捏了一把。

却不想吉祥姑娘一双足儿却是她身上最为敏感的所在,被他一摸,犹如遭了电击,“啊”地一声尖叫,双腿下意识地一扬,足尖便踢在了任老魔的下巴上。吉祥姑娘这双腿还真是结实有力,任老魔满脸的肥肉都被踢得荡漾起来。

第068章 摔杯为号

吉祥瞧见自己踢中太守的下巴,顿时唬得一惊,慌忙爬起,跪地请罪:“太守老爷恕罪,婢子……婢子绝非有意冒犯。”

任怨听到柳下挥“嗤”地一声笑,脸颊上登时火辣辣的,恼羞成怒道:“贱婢,不知死活!”

任怨恼将起来,纵身便扑向吉祥,吉祥一惊,忙不迭撑着席子倒退,眼见任老魔偌大一个身子扑来,急急一蜷双腿,便来了玉兔搏鹰势,用双足抵住了任怨的胸口。

奈何任怨身躯肥大,吉祥娇小玲珑,吉祥又不敢使力踹开他,双手手腕被他抓着,二人便僵持挣扎起来。庞妈妈急得团团乱转,有心上前,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

武士彟沉下脸来,把酒杯重重一顿,道:“任太守,威仪自重啊!”

任怨被吉祥以双脚抵着胸口,双手抓着吉祥手腕,恶狠狠地转向武士彟,喘着粗气道:“都督欲为此贱人,与任某翻脸吗?”

武士彟怔了怔,万万没想到这任怨一方太守,恼将起来竟如此没有风度,街头地痞也不过如此。武士彟还很少遇到这样豁得出去的人物,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柳下挥忙打圆场道:“都督莫怪,任太守性情刚烈,真真一火爆天王,怒目金刚啊,哈哈……”

任怨对武士彟说完一句话,便将喷火的眼睛转向吉祥,狞笑道:“小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今儿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奸了你,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何矜持!”

任怨说罢,瞪向庞妈妈和被唬得战战兢兢花容失色的一众舞娘:“谁也不许走!都给我看着!”

任怨说罢,仗着身大力沉,奋力下压,要令吉祥屈服。

吉祥心中一阵绝望,眼角淌下两行清泪,双手双腿不再使力挣扎,只把俏靥扭开,眼儿就要闭上。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吧,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如果一方太守有意为难,她又如何与之抗争?

但吉祥脸儿一扭,突然看到了李鱼。李鱼坐在案后,用异常古怪的眼神儿看着她。吉祥的目光与李鱼的眼神儿一碰,突然激灵一下,仿佛一股电流突然涌过全身,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与力气,本已无力地摊开的双腿突然又用力地蜷了起来。

任怨察觉吉祥已经认命地松软了身子,正大喜扑下,冷不防吉祥双腿一蜷,一双膝盖用力地撞在了他的小腹上,任怨闷哼一声,痛得眼前一黑,差点儿没喘上气儿来,一个身子登时栽到席上,佝偻如虾地呼哧起来。

孤苦无依,连至亲的人都抛弃了她,被人当成一件物件儿买卖,弄得吉祥都快把自己当成一件可以任人取用的物品了。但她突然看到了李鱼的眼神,忽然省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没有不把她当人。

他敬她重她,尊她怜她,是把她当成一个女人来看待的。世间还有一个人,如此看重于她,那她就得维护自己的尊严与清白,哪怕豁出这条性命。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为人的尊严,更重于生命,只要有人还在乎她!

吉祥爆了,双膝一蜷,狠狠地撞开了任怨,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庞妈妈一看吉祥把任太守踢成了佝偻的虾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撞中下体,弄成太监的话可就麻烦了,这一惊可是真吓坏了,她急急扑上来唤道:“太守?太守?”

任怨痛得喘不上气儿来,哪里还能回答,庞妈妈勃然大怒,转指向吉祥,尖声叫道:“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谁敢过来!”

吉祥姑娘豁出去了,就为李鱼那一眼的痛惜、那一眼的愤怒,她宁愿死,也要死得有个人样儿。吉祥抓住一只长颈的酒瓶儿,在几沿上用力一磕,摔碎了一半,磕出一道锋利的豁口,攥在手中,指向庞妈妈,骇得庞妈妈急忙一退。

吉祥的眸中闪烁着一抹血色的怒火,缓缓转动着身子,用锋利的瓶沿儿,逼退了试图靠近的几个人,突地凄然一笑,猛然倒转瓶口,将那刀般锋利的碴口儿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她仰着头,雪白的瓶碴儿紧抵着雪白的颈项,因为激动,用力过度,瓶碴儿把娇嫩的肌肤划破,殷红的血已经沁了出来。

“吉祥出身卑贱,性命卑贱,但吉祥与诸位贵人一样,都是人!吉祥得罪了贵人,死便是了,只求各位贵人,能留吉祥一份清白,让吉祥清清白白而来,清清白白而去……”

两行清泪滑下她的脸颊,吉祥眼儿一闭,就要用锋利的瓶碴儿割开自己的咽喉。

“住手!”

李鱼和武士彟异口同声地大喝。武士彟已经忍无可忍了,先前还有些顾忌与任怨彻底翻脸的后果,可这厮骨子里简直就是一个毫无风度的流氓。这要是被他当着自己的面奸了吉祥姑娘,亦或逼死吉祥姑娘,他武士彟颜面何存?

不料,李鱼竟也大喝出声,武士彟不禁惊讶地看向李鱼。李鱼的一声大吼,喝得吉祥一抖,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这么一喊,只能令吉祥更快动手自绝,但李鱼一喝,吉祥却不由自主地住手,睁眼看向李鱼。

“花开不并百花丛,

独立疏篱趣未穷。

宁可枝头抱香死,

何曾吹落北风中。”

李鱼漫声吟诵着,缓缓站了起来,手中杯奋力一摔,双眉一振,就要破口大骂。结怨便结怨吧,今日若不保下吉祥,无论他是逃去他方,又或是逃去另一个时空,都无法平息心中的不安。

可是,李鱼一句话都没骂出来,因为就在他掷杯的一刹那,墨白焰突然出手了。

墨白焰早就藏在楼上的大梁上了,但他一直对抱剑站在武士彟身后的李氏双雄抱有戒心。凭他的武功造诣,自然可以看得出这两个人是劲敌,所以他一直在寻找着最好的机会。

终于,机会被他等到了。老不羞的任怨意图当众采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一直站在武士彟身后,只顾巡视四方的那两个剑客。紧接着,李鱼竟自己站了起来,从梁上往下击杀,又多了一层把握。

墨白焰武功卓绝,胆大心细,平素杀人从不会紧张。但这一次面对着一个拥有未卜先知之能的奇人,纵然是这位隋宫大总管,也是心中忐忑,生怕被李鱼提前察觉他的杀机。

所以,墨白焰心情高度紧张,李鱼但有一点异动,他就宁可舍弃寻找最好的机会,而选择立即下手。所以,李鱼摔杯……把墨老师给摔毛了。

李鱼那赞颂吉祥的诗,全场只有两个人没听明白。一个是被赞颂的吉祥姑娘本人,她只觉得李鱼吟着诗缓缓站起时的样子好帅、好有型、好斯文,令她的芳心怦然一跳,至于人家在吟些什么,其实吉祥姑娘并不甚明白。

而另一个则是谁也不知其存在的墨白焰,墨白焰一见李鱼说话,站起、摔杯,心口就卟嗵一跳,只道李鱼现了什么,紧绷的心弦仿佛扣紧了的箭弦似的,心中箭离弦,手中剑亦出。

吉祥姑娘美目迷离,正觉李鱼哥哥吟诗而起的样子好帅、好有型、好斯文的时候,一道剑光就在李鱼背后乍然亮起,快到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都来不及反应。

可是……

世事难预料!

李氏兄弟虽来不及反应,李宏杰却来得及,李宏杰趁店小二不备,已经悄悄摸上楼来,忽见武士彟站起,李宏杰大喜,大喝一声提醒纥干承基准备接应,便亮出长刀,扑向武士彟。

此时,房梁上突然跃下一人,剑指李鱼!但他纵身跃下的身形,时堪堪地挡在李宏杰冲向武士彟的前面。

尼玛!要不要这么坑啊!

第069章 乱战

李鱼摔杯,愤然而起,要喷任怨。

墨总管从梁上一跃而下,扬剑直击李鱼,欲枭其。

李二当家长刀出鞘,佯刺武士彟,却被墨总管挡住了刀锋所向。

李二当家出刀前一声大喝就是暗号,楼下几名被他挑选出来的刺客本来正扮酒客谈笑风生,杯筹交错的,突然间便踢翻了桌子,甩掉了筷子,抽出暗藏的利刃,呼啸着冲上楼来。

如此种种,如电光石火,不过都是刹那之间生的事儿。

墨白焰一剑刺向李鱼,正欲斩其级,李宏杰扬刀冲至,刀风凛冽,看那样子,不等墨白焰一剑取了李鱼级,就得把他拦腰斩断。

墨白焰暗自一惊,这小子果然邪门儿,到底是被他算出来了,居然暗中安排了高手,就等我现身!

墨白焰这样一想,可不敢相信自己这志在必得的一剑真能得手了。而且他若真的不管不顾,就算他能杀了李鱼,自己也必死无疑。当即剑光缭绕,反手刺向李宏杰的长刀。

李鱼这一回也没有呆呆站立,他的武功已能渐渐融会贯通,反应敏捷起来。而且被人刀剑加身的事儿也不是头一回了,俗话说熟能生巧嘛。当即一招“魁星踢斗”,左足后踢,将自己那一桌酒菜连着几案都卷了起来,扬到自己头顶,黑乎乎磨盘大小,仿佛祭出了一口“翻天印!”

这边异变一生,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立即剑锋交叉,护住武士彟,拖着他急退两步,严密戒备,同时李伯皓一脚把一口酒坛子踢出去,撞碎窗棂,飞到街上摔得粉碎,以示向楼下侍卫们示警,呼叫支援。

危急时刻,柳下挥也是大惊失色,眼见一片刀光剑影,罡风呼啸,也分不清谁是敌来谁是友,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柳下挥处事果断,当下想也不想,一把扯过了庞妈妈,把她挡在了自己面前。

这面肉盾,着实够大!

那张被李宏杰和墨白焰联手劈烂的一席酒菜四处飞溅,愣是半滴也没溅到柳下挥脸上,被他当肉盾顶在前边的庞妈妈不但一头一脸的汁水,白胖胖的颊上还被破碎的瓷片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登时杀猪般尖叫起来。

任怨正佝偻着身子在地上哼哼,乍见这一幕变故,也是心头大骇,当下强忍不适,爬将起来,扭着肥硕的屁股,一拱一拱地爬向一根两人合抱粗的楼柱。

本来,任太守和柳下司马也是有带刀侍卫的,但是他们是做东的一方,请的又是上官,不好把侍卫带上楼,关键时刻就只能靠自己了。

李鱼一式“魁星踢斗”,祭出“翻天印”,当即向旁闪开,一见吉祥倒持瓶碴儿,依然惊呆在那里,不禁大骇,一猫腰儿就向吉祥扑过去,口中大叫:“吉祥,危险,快趴下!”

“呃?”吉祥姑娘愕然看向李鱼,还没来得及趴下,李鱼扑到了,双手捞住她的膝弯,脑袋在她小腹上一顶。他学的功夫杂,这一式却是他从相扑师父那里学来的一招。

吉祥姑娘吃李鱼一撞,不由自主地仰面倒下,李鱼结结实实地扑在了她的身上,额头顶着柔软而平坦的小腹,嘴巴么……

吉祥呆了一呆,感觉到秘处被他嘴巴呵出的热气一熏,登时羞不可抑,柔韧的双腿急忙带着他的身子用力一绞,带着李鱼转了个身,二人变成了侧身而卧,这才避免了尴尬一幕。

这也是吉祥姑娘念着对方是李鱼,才用了这样的办法。若是对方是别的人男人,比如任太守,恐怕她就要一缩一蹬,用她的脚后跟毫不客气地踹任老爷一个满脸开花了。

李鱼也有些窘,好在混战当中,足以掩饰尴尬,急忙尺蠖般连扭带抻,贴着席子向上窜出一些,与吉祥来了个脸对脸儿。吉祥羞急道:“李鱼哥哥,这是怎么回事儿?”

本来吉祥一向唤他李大哥的,成年大姑娘了,哪有随便唤人“哥哥”的道理,若非至亲,如此称呼,亲昵味道太浓,只有华姑小妮子年纪小,才能撒娇似的唤他李鱼哥哥。但吉祥心慌意乱之下,竟然叫了出来。

可惜李鱼此时是不得花痴的,也无暇品味被一个俏媚可人的姑娘唤其“哥哥”的滋味,他急急摇一摇头,扭头急看向交战的各方,惑然道:“我也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

墨白焰蒙着面,李宏杰也蒙着面,李伯皓和李仲轩则护着武士彟寸步不离。

李宏杰安排好的杀手们蜂拥而上,扑向武士彟,与李氏双雄大打出手。

整个顶楼大厅乱作一团。

纥干承基扮成一个落魄游侠儿,扛着一扇门板似的极具招牌效果的大刀冲上楼来,正想演一出“英雄救武”,忽然现厅中混乱之极,仿佛不只敌我那么简单,不禁有些愕然。

李宏杰找来的杀手和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一动手,整个大厅就到处一片刀光剑影了,柳下挥藏在庞妈妈背后,抓着她为盾牌,东躲西藏,口中惶急地大叫道:“庞妈妈别怕,本官来保护你!”

庞妈妈欲哭无泪:“多谢司马老爷,还是老爷的安危要紧。奴奴贱命一条,不劳司马老爷操心。”

庞妈妈一面说,一面努力想要挣扎柳下挥的控制。奈何柳下挥十指如钩,牢牢地扣住了她的身子,左闪、右闪、前趋、后退,始终把他的这面肉盾挡在前面,一面义正辞严地道:“这是什么话,身为一方父母官,就该爱民如子啊!”

纥干承基扛着刀,左看右看,还没看出个名堂来,就听身后楼梯上脚步声响,扭头一看,就见三位官员的侍卫们已经呼啸而至。

不能等了!

纥干承基把牙一咬,举刀冲了出去,大喝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何方宵小,胆敢作乱?”

情况有变,本来纥干承基是想让众死士缠住李氏双雄,李宏杰负责刺杀,他跟李宏杰再演一出对手戏,然后以武士彟的恩人身份加入利州都督府。此刻却变成了李宏杰大战墨白焰,众死士迎战李氏双雄。

纥干承基也知道若直接冲去救武士彟,恐惹人怀疑,毕竟眼前一对蒙面人正捉对儿厮杀呢,哪有弃近就远的道理,便挥刀迎上,大喝道:“燕人独孤信来也!”

纥干承基冲向正在交战的墨白焰和李宏杰,一刀撩向李宏杰,磕开他的长刀,又一刀扫向墨白焰的双腿,逼他自救,三个人走马灯一般大战起来。

墨白焰眼见又添一对手,紧跟着许多侍卫冲上楼来,情知今日很难得手,但仍心有不甘,猛地一咬牙,挺剑点中纥干承基的刀背,足尖点地,借力溜冰般向后滑开几步,一个“斜插柳”,便扑向李鱼。

李鱼与吉祥侧卧在蒲草席上,脸对着脸儿,呼吸相闻,恍惚间仿佛一对新婚夫妻同榻而卧,只不过旁边刀光剑影、呼喝连天的,未免大煞风景。吉祥姑娘羞意微敛,低声道:“李鱼哥哥,这些歹人为何想要杀你?”

李鱼此时也省觉过来,最初那刺客似乎要杀的是他,奇哉怪也,他们不杀那些当官的,欺负我一个神棍作甚?这时吉祥问起,李鱼也是一脑袋浆糊,只是摇一摇头,突然变色道:“小心!”

李鱼眼角余光捎见墨白焰挺剑刺来,不由大骇,急忙用力一推吉祥,蒲草席子溜光水滑,吉祥登时被推出近一丈远。李鱼双足用力一蹬,“哧溜”一下,滑的比推开的吉祥还快。

这货如今有钱了,穿的可是普通人穿不起的高档布料:绫罗绸缎。丝绸的衣服本就柔滑,在光滑的蒲草席子上简直跟溜冰一样。

墨白焰一剑刺空,“嗤”地一声,长剑入榻半尺,身后李宏杰和纥干承基双双杀到,只得拔剑回身再战。

李鱼这一溜,滑出老远,正自窃喜间,却不想身后就是一根巨大的柱子,任怨正撅着屁股躲在柱后探头探脑。

李鱼的后脑勺儿“砰”地一声,重重撞在柱上,两眼登时一翻白儿,眼睛里最后一幕印象,就是吉祥四肢并用,小狗般跪爬着向他抢过来,一脸惶急。

第070章 偶滴神呐

“李鱼哥哥!李鱼哥哥!”

吉祥扑到李鱼身边,将他抱在怀中,一瞧这位小神仙,后脑勺上磕出鸡蛋大的一个包,真是好不可怜。

吉祥心疼的不得了,生怕不小心碰到他的痛处,赶紧托着他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后颈搁在自己大腿上,手托着脑壳儿,一时间以后背对着刀光剑影的众人,竟丝毫不曾思及自己的安危。

任怨大老爷早就缩到柱子后边去了,心中暗暗庆幸,有李鱼和吉祥那小贱人挡在外面,他就更加安全了几分。

柳下挥拖着庞妈妈跟跳探戈似的,左一晃右一晃,前一窜后一退,拖得庞妈妈昏头转向。

墨白焰情知今日已无法得手,再拖下去恐怕自己也要被人缠住,他倒不信能有人留下他,但打斗之中万一面巾脱落被人看到真面目,那就大势去矣。

思及其中利害,墨总管顿生退却之意,挥剑斩退纥干承基,一脚迫开李宏杰,立即倒身纵开。

这时候柳下挥拖着庞妈妈正惊慌大叫:“哎呀,庞妈妈小心!”说着把她用力一扯,顶向迎面劈来的一口钢刀。庞妈妈眼见一口大刀劈面吹至,吓得一声尖叫,两眼翻白,两眼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墨总管退至,恰到二人中间,大袖一拂,喝道:“滚开!”

墨总管的袖子拂中柳下挥,司马老爷被一股大力震开,“哇”地一声倒摔在席上,直挺挺地向吉祥姑娘滑去。

吉祥生怕柳下挥撞在自己身上,颠动李鱼的伤势,急忙拖抱着李鱼的脑袋,勉为其难地挪开一尺,让出了空档,柳下老爷一头撞在柱子上,登时脑袋一歪,也昏了过去。

墨白焰跳窗逃跑,李宏杰向纥干承基飞快地递了个眼色,大吼一声便扑向武士彟。李伯皓和李仲轩两兄弟正与李宏杰的几个部下交手,猝不及防,不禁大骇。这时候纥干承基吐气开声,大喝一声道:“贼人休得猖狂!看刀!”

纥干承基一刀劈去,李宏杰急忙举刀来迎,只听“铿”地一声,李宏杰手中钢刀竟被纥干承基那口看起来面板般阔壮吓人的大刀给硬生生劈断了。

刀尖疾旋如轮,“噗”地一声,正中柱子旁边露出来的一个大腚,却原来是顾头不顾腚的任太守中招。任怨“嗷”地一声惨叫,全身哆嗦着,却仍咬牙硬撑,不敢离开柱子半步。

李宏杰大叫一声:“不好!”当即一个乳燕穿林,弃了断刀,赤着双手,学那先行逃开的墨白焰,穿窗逃去。

纥干承基横刀当胸,护在武士彟前面,威风八面地喝道:“燕人独孤信在此,何人胆敢与我一战?”

李宏杰找来的那些刺客根本认不出这位大爷就是他们的龙头老大,但人皆有贪生之念,现在连他们的刺客头头都逃之夭夭了,他们又岂会矢志不走,几个刺客登时一哄而散。

但此时李伯皓和李仲轩以及冲上楼来的那些侍卫却不肯放过他们了,这些刺客们又没有墨白焰和李宏杰那样高来高去的本领,登时落于下风。

纥干承基一见,忙也挺刀冲上,大刀挥舞,三个刺客登时惨叫着毙命于他的刀下。武士彟一见急叫道:“壮士,留活口!”

纥干承基的大刀已经劈至一个刺客的脑门,硬生生地停了下来,飞起一脚,将那刺客踢昏,哈哈大笑地收回刀来。刺客被杀死几人,生擒者也有三人,被侍卫们扭着双臂押出楼去。

柳下挥、李鱼、庞妈妈三个昏迷不醒的人被抬到席上,庞妈妈被人使凉水一泼也就醒了,柳下挥和李鱼却是被撞晕的,而且也不宜用泼凉水这样粗暴的手段,一时竟救不醒来。

武士彟唯恐再生意外,忙挥手道:“快把柳下和李先生抬上本官的车驾,召郎中去我武府救治。”

武士彟说罢又转向举着大刀,顾盼自雄的纥干承基,笑容可掬地道:“多亏壮士拔刀相助,却不知壮士从何而来,往何处去?”

纥干承基忙收了大刀,抱拳说道:“某乃燕人独孤信,游侠江湖,兴之所至,恰到于此。”

武士彟欣然道:“原来如此!老夫乃本州都督。我观独孤壮士武功群,不知壮士可愿报效朝廷?”

纥干承基动容道:“原来是大都督当面,失敬!失敬!”

纥干承基犹豫了一下,才道:“某少年时,便想学得一身武艺,或报效朝廷,充于行伍。或游侠江湖,管世间不平事。为人保镖护院的话,束缚太多,却非我志向。”

武士彟哈哈大笑,道:“本都督正是管军,你想入伍,这有何难。壮士且随老夫回府,老夫自有安排。”

纥正承基喜悦地道:“既如此,在下愿追随大都督!”

任怨忍着痛,从屁股上拔出刀尖,摁着血哧呼啦的屁股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咆哮道:“封了张飞居,全城通缉刺客!”

庞妈妈满头满脸的水,滴滴嗒嗒的,听说封楼,有心说话,但一瞧任大老爷正在气头儿上,却是不敢多说。

说话间,众侍卫七手八脚地抬了柳下挥下楼,做为他的难兄难弟,“忠心耿耿”的陈飞扬和狗头儿在确认安全后,也是如丧考妣地扑上楼来,禁止别人动手,由那狗头儿把李鱼扛了起来,陈飞扬身子骨单薄,只在一旁扶着他的脑袋。

吉祥欲言又止,终是默默止步。怜惜她的,只是李鱼罢了,李鱼昏迷不醒,旁人谁会把她当会事儿呢?

武士彟因为今日任怨大失风度的举止,对他受伤的事恍若未见,拱一拱手道:“寻凶缉盗之事,就拜托任太守了!”说罢便扬长而去,纥干承基忙扛着大刀跟上。

武士彟是军事官,任怨是行政官,这地方的捕盗缉凶、司法讼狱之事,确实该由任怨来负责。任怨沉着脸色,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下楼,庞妈妈急忙颠着屁股追上去。

庞妈妈腆脸笑道:“太守老爷,这刺客行刺一事,与我‘张飞居’可是全不相干呐!这要是封了张飞居,百十口子指着它吃饭的人可怎么活呀,大老爷您开恩……”

任怨冷笑,庞妈妈忙从袖中摸出几片金叶子,可还不等她递过去,已被任怨冷冷的目光给吓住了。

任怨停住脚步,淡淡地道:“你说刺客与你张飞居没有关系,好!本官暂且信了你!但那小贱人,却是你张飞居的不假吧?一个舞娘,敢让老夫颜面扫地!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庞妈妈迟疑道:“奴奴知道,只是……只是大老爷您贵体受伤……”

任怨怪笑一声,道:“臀部受伤,有甚打紧?我流多少血,就要她十倍的流出来。”

饶是庞妈妈见多识广,听到这里也不禁心头一寒,任怨的怪癖她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便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也少有禁得起他变态折磨的,吉祥……那小妮子不识抬举,活该要被他活活弄死。

庞妈妈暗暗狠,忙满脸堆笑地道:“奴奴省得了,奴奴今晚就安排妥当,亲自送到贵府,包管老爷您玩得儿舒服熨贴。”

任怨仰天怪笑几声,牵动屁股上的伤势,急忙用手摁紧,咬着牙根,一步一下的蹭下楼去。

狗头儿扛着李鱼,脚步沉重地下了两层楼,李鱼竟尔悠悠醒来。

李鱼神识刚刚苏醒,就记挂着吉祥的安危,吃力地叫道:“吉……吉……”

狗头儿正低头看着脚下楼梯,忽听李鱼说话,大喜之下急忙回:“小神仙,你……”

“醒啦!”二字尚未出口,就听“砰”地一声,被他扛在肩头的李鱼被横着悠出去,脑袋磕在围栏之上,双眼一翻白,又晕了过去。

陈飞扬大怒:“混账东西,小神仙就在你肩上,转身作甚?”

狗头儿也不禁大怒:“不是你在扶着小神仙的脑袋吗?怎地放开了?”

陈飞扬赶紧左右看看,忙张地道:“快走!快走!请郎中诊治,莫要再说废话!”

狗头儿也有些心虚,二人忙又重新扶起李鱼,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楼下走去。

第071章 我不认命!

李鱼被运送到半道上时,再度悠悠醒来。只是他头部本就受了伤,又被那辆连垫子都没有的老牛破车颠得厉害,是以头痛欲呕。

武士彟虽然负气地说过让任怨全权负责缉匪事宜,但又岂会真的置身事外?尤其是荆王殿下不日将至,如果利州治安不靖的话,他做为大都督是要负要责任的,是以也是一路赶回,一路调动官兵,封锁全城,缉捕刺客。

武士彟听说李鱼已经醒来,甚是高兴,此时柳下老爷依旧在呼呼大睡中,着实令人担心。两相比较,还是小神仙更叫人省心。但是武士彟正在调兵遣将之间,一时也无暇与他多言。

武士彟只到李鱼面前慰问一番,见他精神依旧萎靡,便让陈飞扬和狗头儿送他回家歇息,并请郎中好生延治,等手头事了他再登门看望。

李鱼回到家,潘娇娇一瞧儿子头上撞出好大一个包,登时心疼地掉下泪来,她赶紧让陈飞扬和狗头儿抱着李鱼,小心地放在榻上,让他侧身卧了,便张罗着让陈飞扬赶紧去请郎中。

李鱼此时神志已经清醒了许多,他唤过狗头儿,问了问他晕迷之后的情形。狗头儿当时没敢上楼,等楼上太平后才上的楼,对于楼上情形如何了解?但他自然是不会对李鱼这样讲的,是以便就他上楼后所见,胡乱猜测着编了一通。

李鱼听罢暗自思量,吉祥当众冒犯任太守,任太守必然怀恨在心。但,任太守与武都督刚刚闹出了意气之争,又适逢强梁行刺,任太守本人又受了伤,无论如何,短时间内他总不会还有心思去为难一个小舞女吧?

毕竟他已做到这么大的官儿,起码的境界应该有的。其实这就是李鱼一厢情愿地想当然了,达官贵人们与普通百姓有何区别?只不过他们平素高高在上,叫人看到的都是他们不食人间烟火的一面,自然而然地就认为能做到那等高位的大官,必然坐卧起居、言谈举止、品格境界与我等小民不同了。

但是,其中有些官吏犯事被抓后,从各种渠道透露的他的一些所作所为,七情六欲、爱恨贪嗔影响下的行为,与我等小民却是并无二致,甚至尤有过之。

不过,李鱼虽然认为任太守短时间内不会去寻吉祥的晦气,却不相信庞妈妈会放过吉祥,李鱼想到这里,急忙坐了起来。他这用力一坐,后脑伤处被抻动,登时头痛欲裂,扶着头哎哟一声呻吟。

潘娇娇正为儿子熬枣粥,赶紧抢过来扶住他,道:“儿啊,你不好生躺着,起来做甚?”

李鱼扶着头道:“儿不放心吉祥姑娘,得去‘张飞居’看看。”

潘娇娇急了:“吉祥姑娘乖巧可人,娘也怜惜的紧。可是你自己都伤成这般模样,如何还能上街?再说,生了那么多事,人人焦头烂额,多少大事来不及梳理,谁有余暇去为难一个苦命的丫头,你待伤养好些再去不迟。”

狗头儿也劝道:“是啊,小神仙。小神仙你名扬天下,靠的就是神仙术,你看你后脑勺儿上这么大一个瘤子,红得紫,紫的黑,轻轻一碰,砰地一声就要炸开了似的,这要是伤了脑子,准得变成傻子。”

李鱼气的昏,指着狗头道:“你……你真真一副狗脑子!”

潘娇娇听狗头儿说的可怕,可是心惊肉跳,急急按住李鱼道:“儿啊,你别乱动,快小心侧卧着。狗头,你把大娘的被子拿来,顶在鱼儿背后。省得他睡着了不小心仰卧,压着伤处,哎呀,造孽啊……”

李鱼被老娘硬按在榻上,实在无可奈何,只得吩咐狗头儿道:“狗头,你替我跑一趟张飞居,打听打听吉祥姑娘的情况,如果有什么情况,回报于我,快去!”

狗头儿点头哈腰地道:“小神仙您放心,小的本就是个钻门觅洞的包打听,要不咋叫狗头儿呢,小的这就去,这就去……”狗头儿说罢,撒着欢儿地向张飞居跑去。

张飞居里,庞妈妈指挥人收拾了混乱的现场,满头大汗的提起一壶凉茶咕咚咚饱饮一番,又到店门陪笑应付了一番封锁了店门的捕快杂役,给班头塞了点钱,其结果也不过是换得他们不进店来骚扰,至于解除封锁么……

这是任太守下的命令,县太爷未得撤离的命令,也是不敢撤销的。庞妈妈打听明白,已然明白要想让张飞居继续开张营业,唯有让任太守心平气和才行。返回张飞居后,庞妈妈思量半晌,一腔恨意便都转到了吉祥身上。

这时候,因为店里遭了贼,平素里只在后宅晃悠,不大在前店出现的一众保镖护院也都散布于全楼,巡弋各处,戒备安全。何小敬和荆沿提着刀,正好走到庞妈妈门外。

庞妈妈恶狠狠地向外问道:“吉祥那小贱人呢?”

荆沿答道:“奉妈妈命令,将她押在房中了。”

庞妈妈冷笑一声,眼珠转了转,向何小敬招招手,何小敬忙进了屋,凑到庞妈妈嘴边,听她耳语了几句,轻轻点了点头。

吉祥被关在自己房中,门口两个小二守在那里。

吉祥也不理会,她蜷着双腿坐在榻上,下巴搁在膝上,神思恍惚的,只是在想,李鱼哥哥后脑磕了那么大一个包,不会把他撞傻了吧?人家可是6上神仙呢,这要是脑子撞坏了,我该是造了多大的孽呀。

想到后怕处,吉祥不禁泫泪欲滴。这时候,何小敬走在前头,荆沿提着一个食盒跟在后头,一起进了房间。

荆沿把食盒往妆台上一放,看一眼吉祥,一脸同情地叹了口气,道:“吉祥姑娘,庞妈妈正在气头儿上,将你禁足房中,不得出去。晚餐,你就在房中用吧。”

吉祥慢慢抬起头,幽幽地道:“多谢荆大哥。”

吉祥轻轻挪到榻边,趿了鞋子下地,荆沿便打开了食盒。两盘素菜配色极好,看着就诱人垂涎,一碗白米饭,还有一罐骨头汤。吉祥平素就只是汤菜拌饭,一见这样好的饭菜,登时一怔,心头疑窦顿起。

何小敬一旁看着,手指下意识地握紧,心情极其紧张。

这饭菜中自然是下了迷药的,何小敬虽然只是一个坊间匹夫,却极重然喏,他答应过李鱼代为照拂吉祥,就不想食言。可是,他也有妻儿老小需要养活,张飞居的这口饭碗他没办法砸了,所以就动了些小心机。

庞妈妈吩咐他们给吉祥饭菜里下药,何小敬就特意嘱咐厨房弄了点像样的饭菜,以此反常来提醒吉祥,一旦吉祥警觉不吃,庞妈妈责问起来,他也可以说是自己是自作聪明,便能搪塞过去,这也是寄人篱下的升斗小民的一种斗争智慧。

此刻,何拳师是真怕吉祥察觉不出其中可疑,放心地吃下这些饭菜。幸好吉祥足够机灵,她刚刚得罪了任太守,惹得庞妈妈大为光火,哪可能还有好菜好饭供她享用的道理?

吉祥抬起头,警觉地看了看何小敬和荆沿,摇摇头道:“多谢两位大哥,我不饿。”

吉祥说着,便把食盒重新盖上,轻轻往前一推。

荆沿急道:“忙碌一天了,怎么可能不饿,姑娘快些用餐吧,我等也好回去向庞妈妈复命……”这句话说出来,荆沿便知失言,不禁尴尬地一笑。

吉祥听他话音儿,这饭菜竟是庞妈妈叮嘱送来的,她在张飞居做了一段时间舞娘了,对于一些阴暗手段岂会一无所知,心头登时升起一股寒气,警惧地摇一摇头,坚决地道:“我不饿!不吃!”

荆沿急了,求助似地看了看何小敬,众保镖护院中,何小敬武功最高,理所当然地也就成了他们这些保镖的头头。何小敬笑了笑道:“算了,吉祥姑娘既然不饿,你我照实回禀便是。走吧!”

何小敬说罢,转身就往外走,荆沿无奈,忙也提起食盒跟在后头。

“一对废物,这点事儿都办不好!”门口突然传出庞妈妈的一句大怒,庞妈妈一手拈着手帕,反掐着腰儿,瞪着一双凶狠的眼睛,冷笑连连地走进来。

“小贱人,你倒是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啊!”庞妈妈冷笑着,顺手从荆沿手中夺过食盒,往妆台上一顿,沉声道:“吃了它!”

吉祥紧张地退了一步,看看食盒:“里边放了药,我不吃!”

庞妈妈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娘倒是不想放药,你若能竭力奉迎,小心侍候,太守老爷才会更得趣儿。奈何你这小贱人不知道天高地厚,老娘可担心,你这只小野猫,再挠花了大老爷的脸,替我张飞居招灾惹祸。快把汤喝了,到时候两眼一闭,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吉祥一听,她意是要下迷药,把自己送给任太守糟蹋,不禁骇然欲绝,急忙退后两步,道:“我不喝!我宁可死也不喝……”

庞妈妈本就对吉祥一肚子火,瞧她这般模样,登时怒从心头起,她像一头熊似的扑上来,一把揪住吉祥的头,恶狠狠地一记耳光,扇得吉祥嘴角都沁出血来。

庞妈妈抓着吉祥的头,把她的脸儿往自己眼前一递,一脸狰狞地道:“小贱人,你想活下去,就只能让男人爬上来!知不知道?这,就是你的命,你得认命!”

庞妈妈狠狠一推,吉祥倒退两步,膝弯撞到榻沿上,就势便跌坐到在榻上。吉祥陡然想起床侧针线筐中有把剪刀,急急向旁一滚,翻身再站起时,一把锋利的剪刀已经攥在手中。

庞妈妈吓得退了两步,躲到何小敬和荆沿身后,吃吃地道:“你……你想做什么?”

吉祥嘴角流着血,瞪视着庞妈妈,一脸庄重:“如果,这就是我的命!从今天起,我不再认命!”

吉祥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剪刀:“因为,我不想叫他看不起!”

吉祥有剪刀锋利的尖对准自己的脸,凄婉绝然地一笑,手一扬再一屈,一道银光就向她吹弹得破的脸蛋儿狠狠地划了下去!

:你看你看,我说啥来着,上一章三千,这一章三千多,字数不少了吧,结果还是停在揪心处,钩子太多,没奈何哇。所以,你别催啦,我写再快,也是钩子套钩子,钩得你欲仙欲死,死去活来,来势汹汹,凶多吉少,少不更事……

第072章 然诺在心

“你想活下去,就得让男人爬上来!”

“就算这是我的命,我也不再认命。只因为,我不想让他看不起!”

一问,一答。

吉祥掷地有声地回答了庞妈妈,声音虽然清脆,隐隐却有金石之音。语落,吉祥便将利剪划向自己的脸庞,既然被那权贵相中了她的皮囊,那她就毁去这皮囊。皮囊再丑,灵魂高洁,她也依然挺得起自己的脊梁。

幸好何小敬就站在她前面,也幸好何小敬受李鱼所托,存着忠人之事的心态,一直注意着她的状态。

吉祥将利剪刺向自己的脸庞,何小敬手疾眼快,右手闪电般伸出,那剪刀尖儿距她肌肤堪堪只差毫厘,手腕被何小敬硬生生抓攥住。

何小敬吓出了一身冷汗,庞妈妈也是吓了一跳,待见何小敬抓住了吉祥的手腕,这才长出一口气,赞道:“不愧是我利州第一神拳,真不错!”

庞妈妈从何小敬和荆沿中间挤过来,看向吉祥,怒意陡生:“好!你很好!想自毁容颜?哈哈哈哈……”

庞妈妈仰天大笑,笑罢突然脸色一沉,伸手捏住吉祥的下巴,恶狠狠地瞪着她吉祥,神情无比的邪恶、阴毒。

庞妈妈阴恻恻地道:“老娘会满足你的,等太守老爷玩够了,老娘会亲手划花你的脸,把你拴在后院里那道终年不见阳光的夹墙阴沟里,任由泼皮、乞丐、乃至野狗蹂躏,到时候,你只会后悔,今天没有乖乖顺从于我!”

庞妈妈扭过脸儿,瞥向荆沿:“把汤拿过来,给她灌下去!”

“唔!不……不……”

吉祥惊骇欲绝,拼命地挣扎,奈何手腕被何小敬攥住,下巴又被庞妈妈捏住,如何挣扎得脱。荆沿取过那放了迷药的骨头汤,拧着吉祥另一只胳膊,咕咚咚地给她灌了下去。

吉祥骇极,两行绝望的眼泪滚滚而落,庞妈妈依旧捏着她的下巴,提防她咬舌自尽,向门口喊道:“来人!给我绑紧了她。老娘要亲自送她去太守府!”

*************

狗头儿跑回‘张飞居’前,但见捕快公差按着刀巡弋左右,严密的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有那不知情的酒客走来,都被捕快们粗暴地赶走,狗头儿一个闲汉,哪有胆子上前。

狗头儿摸摸后脑勺,琢磨既然有官府公人守在这里,自己不妨回去禀报李鱼。反正既有官差在场,自己办不成差事也情有可愿,可他刚一迈步,心思打了个转儿,又不禁停了下来。

李鱼现在达了,狗头儿跟在他身边混吃混喝,偶尔安排点事情,也都尽可能地想着自己家亲人,有便宜就占,确实市侩的很。但吃人家的、拿人家的,办什么事儿都不尽心,他又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李鱼对吉祥姑娘的看重,他都看在眼里。吉祥姑娘现在的处境,也确实叫人揪心。就这么回去,有官差为借口,李鱼倒也说不出什么来,可他心里总觉得无法心安理得。

这样一想,狗头儿就腆着脸凑了上去,未及说话,先点头哈腰地笑起来:“哟!齐爷,齐爷您辛苦啊,小的……”

那姓齐的公差厌恶地一挥手:“滚!”

狗头儿也不恼,呲牙笑道:“小的哪有钱到张飞居来逍遥快活啊,不是客人,不是客人,我是进去找个人。”

那姓齐的公差更不耐烦了,按刀瞪向他:“老爷吩咐,任何人不许踏入张飞居半步,你滚不滚?你敢再向前试试,老子一刀砍断你的腿。”

狗头儿忙不迭道:“别别别,我滚!我滚!”

狗头儿逃出几步,暗啐一口,低声骂道:“我呸!狗仗人势的东西!换老子穿上那身虎皮,老子比你更威风!”

狗头儿骂完了却不肯走,捏着下巴思量一番,就沿夹墙向张飞居后院儿走去。他琢磨从墙头儿爬过去,只消打听到吉祥姑娘的情况,对李鱼也算有了交待。

这夹街里是一条死胡同儿,极窄,只是为了和其他人家间隔开来,所以常年无人出入,里边杂草丛生,还有些便溺痕迹。狗头儿也不嫌脏,只管往里行去,一路向墙头张望。

这地方狗头儿小时候与人玩捉迷藏时来过,那时他是翻不过墙去的,这时一瞧,高有丈八,没有抓头也没有蹬头,他还是上不去。

狗头儿正在着急,墙头儿上却突然冒出一道人影,两个人看见对方,都吓了一跳,实未想到在这里竟会碰到别人。

从墙里爬上来的那人正是何小敬何拳师,当着庞妈妈的面儿,考虑到自家饭碗,何小敬不敢抗命,待店小二把吉祥五花大绑,押进牛车后,何小敬却找个借口没有担任押送去太守府的责任,而是留在了店中。

何小敬好不容易才窥个机会,摆脱黏糊在他旁边的几个保镖伙伴,壮起胆子想跳墙出来,赶去李鱼家里报信。依他估计,全力奔跑,去回,此事或可神不知鬼不觉,如此既不负了李鱼,对家里嗷嗷待哺的三儿两女还有父母妻子有个交待。

却不想他刚刚一个“旱地拔葱”,手攀着墙头儿爬出来,就见外边一人,獐头鼠目,仰脸蹙眉地看着他。二人这一对视,同时认出了对方。狗头儿讶然道:“何师傅?”

何小敬也认出了狗头儿,上次去过李鱼家,知道他是李鱼的帮闲,登时大喜:“狗头儿?”

狗头儿喜不自禁:“何师傅怎么从这儿钻出来?会相好么?你放心,你放心,小的嘴巴严的很,就算嘴巴不严,可也怕了你的拳头,绝对不敢声张出去的。何师傅你尽管放心,咳!小的有件事儿,想向何师傅打听……”

狗头儿自作聪明,先暗暗威胁了何小敬一番,马上就索要起了回报,想向他打听吉祥的消息。何小敬哪有闲功夫听他扯淡,他这样爬在墙头,万一有人路过看到怎么办?

何小敬马上打断了狗头儿的话:“你闭嘴!再放狗屁,老子打落你满口牙齿!”

狗头儿吓得一缩脖子,马上闭紧了嘴巴。

何小敬急急道:“你是小神仙的帮闲是吧?快去禀报小神仙,就说庞妈妈给吉祥姑娘下了迷药,捆上牛车,现已解送任太守府了。想办法救援,迟了的话,恐怕……”

狗头儿登时脸色大变:“我艹,神仙嫂子要被狗日了?”

狗头儿也顾不得跟何小敬再说,撒腿便往外跑。那巷中有些便溺痕迹,钻进来时他还知道小心避过,这时一连踩了两泡狗屎,也是无暇理会。

“张飞居”禁人进入,其实是任怨故意找碴儿,封了店里的生意,以泄私愤。人若外出,当然是不禁的,否则的话,张飞居岂非就算想疏通关系金银贿赂,也没了机会?

捕快们对这样的潜规则再清楚不过,所以见庞妈妈押了一辆牛车出来,并不阻拦,收了几串大钱,便笑嘻嘻地就送她离开了。

众捕快把钱飞了,那姓齐的差官将分给他的一份揣进怀里,转身慢悠悠踱开的时候,远远就见一条人影狂奔而去。齐捕快定睛一看,正是那个狗头儿。齐捕快不由一怔,自言自语道:“这个狗才,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狗头儿可是听不见齐捕快的这句话,夕阳之下,狗头儿仿佛一条脱缰的野狗,绝尘而去……

第073章 发动人民战争

狗头儿两条腿跑得跟飞车轱辘一般,堪堪冲进李鱼家门口小巷的时候,陈飞扬从里边钻了出来。

李鱼知道狗头儿做事不太靠谱,待陈飞扬请了郎中回来,马上就打陈飞扬也去“张飞居”一探究竟。陈飞扬刚刚钻出巷子,险险被狗头儿撞倒。陈飞扬骂道:“不长眼睛的狗头,急着奔丧吗?”

狗头儿呼哧带喘地道:“比奔丧还急,出大事啦!出大事啦!”

狗头儿说着话,脚下却不停,一阵风儿似地冲进巷弄,脚下被一块突起的石头绊了一下,险险跌个狗吃屎,却一刻也不敢停,踉跄地向前冲出几步,刚刚稳住身子,又加快了脚步。

李鱼是被撞伤了后脑,只消开些外敷内服化淤活血的药物就好,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所以那老郎中诊治的非常容易。待他望闻问切一番,知道李鱼并未伤了脑子,便从药箱中拿出事先向陈飞扬了解情况时准备的药材,告诉潘大娘用法。

潘大娘付了诊金、药金,千恩万谢地送了老郎中出来,二人正站在院门口儿说着话,狗头儿一股旋风儿似的从二人中间穿了出去,嗖地一下冲进房子,大叫道:“小神仙,神仙嫂子大事不好啦!”

潘大娘都没听清狗头儿说了些什么,怔了一怔,骂道:“这个小子,莽莽撞撞,不成体统。”

潘大娘话音刚落,陈飞扬也嗖地一下,从二人中间穿了过去,扑向房门,大叫道:“狗头儿,快把话说清楚!”

老郎中也是本坊的一位坐堂医,陈飞扬和狗头儿光屁股娃儿的时候他就认识,见状不禁摇头失笑:“这两个小子,狗肚子装不了二两油的夯货,哪比得上你家小鱼儿,如今可是大有出息的人了。”

潘娇娇听他夸奖儿子,不禁眉开眼笑。一边送他往外走,一边自谦道:“哪里,哪里,您老夸奖啦。”

老郎中挎着药箱,抚着白须,呵呵笑道:“老夫可不是恭维啊。你看他们三人,年岁相当,小飞和狗头风风火火的什么模样,小鱼儿又是何等的矜持庄重,他起身向我作揖时,缓缓落座时,与我诊治过的贵人们仪态相仿,实实的一个贵介公子模样。”

潘娘子心想:“我家小鱼儿什么时候如此庄重了?啊!莫不是今天伤了脑袋,举止迟钝缓慢了?”

潘娇娇自然不会拆自己儿子的台,哼哈地应付着,一路听他夸奖儿子,只管欢喜便是。

潘娇娇一直把老郎中送到巷口,两人往巷口旁一站,老郎中笑道:“老夫在这坊里住了一辈子,今年七十有六,十多年就是一代人长成,如今已经看过四代人的成长,要说出息,再无一个比得了你家小鱼儿。举手投足,威仪自重,一看就是有出息的大人物啊!”

老郎中话音刚落,就见李鱼跟火烧屁股似的从巷子里窜了出来。

李鱼手中举着一根闩门杠,因为后脑撞肿了,跑动间会疼痛不堪,一时间又无处寻摸富有家人物才会戴的“抹额”,所以把他娘的一条蓝布小白花的围裙系在了头上。

李鱼举着门框,头上系着围裙,跑动起来,围裙飞扬于空,其形其状,引人噱。而陈飞扬和狗头儿一个抓着菜刀,一个扛着扫帚,紧紧跟在李鱼背后,三个人仿佛三股小旋风儿似的,旁若无人地去了。

刚刚夸完李鱼矜持自重的老郎中和眉开眼笑的潘大娘张口结舌。二人呆呆地看着三人绝尘而去,潘大娘才反应过来,急忙向老郎中告辞,高声唤着小鱼儿,急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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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鱼举着门框跑在街头,陈飞扬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唤道:“小神仙,就只你我三人,要冲去太守府救人吗?恐……恐怕我们连大门都进不了哇。”

这时候,几个巡街的官兵正持枪走来,一瞧有人跑动,登时警觉地挺枪围上来。这些人参与过华姑被刺案时搜捕刺客的行动,认得李鱼,一瞧这这头系围裙,手持门杠,造型奇特的少年乃是大都督的座上宾李小神仙,不由怔住。

当先一个执戟长高呼道:“小神仙何故狂奔于街市?”

李鱼虽心急如焚,但是听陈飞扬一说,也省起光有冲动是不够的,自己这般冲过去,恐怕真连太守府的大门都进不去。此时听那执戟长一问,心中灵光乍现,急忙回答道:“李某知道那欲行刺都督的真凶所在,快随我去!”

李鱼说罢,已经一阵风儿似的从他们身边冲了过去。那执戟长怔了一怔,立即率人紧随其后,还把挂在颈间的竹哨儿叼在嘴上,用力吹了起来,招唤散处城中搜捕刺客的战友。

不一时,李鱼后边已经追上来三队官兵,三队官兵各自边跑边吹哨招呼伙伴,更多的官兵闻讯纷纷向这边赶来。

前边一个奉命协助官府缉拿凶手的不良帅,带着几十个持竹枪的不良人,正沿街头巡来,瞧见小神仙健步如飞,冲在前面,后面官兵浩荡,威势惊人,不由得呆住。

此时也不用李鱼开口了,陈飞扬大声道:“小神仙掐指一算,已知刺客所在,快去抓人!”说着便跟着李鱼冲了过去。

一个执戟长向那不良帅喝道:“快快跟上,拿了刺杀大都督的刺客,少不得你一份功劳。”

那不良帅如梦初醒,攘臂高呼:“跟上,拿人!”

一大队不良人登时跟在官兵背后,跑步前进。再往前往不远,又见一个捕快率领十几个帮闲正在趁搜捕之机敲诈一个店铺,被不良帅和执戟长一声吆喝,登时也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

百姓们的业余生活其实单调的很,如今一瞧捕快、不良人、官兵络绎于途,浩浩荡荡,前边更有利州的传奇―――――小神仙李鱼,闲极无聊且刚刚下工、打烊的利州百姓们登时也追在了后面……看热闹。

李鱼所率这一路人马,仿佛滚雪团般,越来越形壮大,及至赶到太守府时,仿佛汹涌澎湃的一道洪流。

陈飞扬和狗头儿何曾这般万众瞩目,虽说这些人都是冲着李鱼来的,但在他们心中,却觉一生中再无如此荣耀的一刻,登时如打了鸡血一般,就连本来跑得没了力气的狗头儿都觉身轻如燕。

************

庞妈妈把吉祥灌了迷药,绑进车子,又恐她嚼舌自尽,嘴里还塞了团布,亲自押解至太守府。

其实如果有可能,庞妈妈自然也不吝于给吉祥灌上一服春药。奈何,对男人能起性壮阳的药物是有,但是能对女人起作用,药性甚至强到昏乱她神志的春药只是一个传说。

至少在这个时代,是没人开这种药物的,达官贵人们饱暖思淫欲,想要助的也是自己的性,想让自己玩的更开心,岂会不惜重金,去购置让女人起性助欲的药物,以他们的权力和富贵,想得到女人,实比得到一副上好的壮阳药容易百倍。

是以,庞妈妈也只能给吉祥灌些令其四肢酥软、神志恍惚的迷药。此时到了太守府,药性也开始作起来,吉祥几无挣扎之力,被庞妈妈使人拖拽着,拉进了太守府中。

任怨身材高大痴肥,臀部肥硕好似一具大磨盘,被那刀尖儿扎处未曾伤了骨头,如今敷了上好的金疮药,用沸水煮过的布匹缠裹包扎,因其臀围巨大,足足用了两匹火麻布。

此时任怨斜着身子坐在胡床上,倚着靠垫儿正自思量,如何利用武士彟的拒绝,在荆王面前进点儿谗言,破坏双方的关系,就听管家进来禀报,庞妈妈送吉祥入府了。

任怨听了登时把武士彟抛在一边,怪笑一声,道:“送到花厅里来。”

这花厅是平素会见私密亲近客人的所在,也是家里人日常聚会之所,里边有蒲垫胡床,也可做休息之用。任怨臀上有伤,不想再折腾到后宅里去,就想在这花厅中把吉祥“正法!”

任怨瞟了眼厅中侍候的四个丫环,指着其中两个看起来壮实些的道:“你俩留下,其他人退下!”除了他指定的两个丫环,其他侍婢忙和门口的家丁一起退下。

古时权贵老爷行房时,常会让使唤丫头在一旁侍候。口渴了递杯水,疲乏了忙着推推屁股,需要清洁时清洗擦拭等等。古人虽然比现代人更加重视私密,尤其是闺房之乐,但是这种使唤丫头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使唤的物件儿,并没当成平等的人看待,是以倒不避讳。

如今任怨臀上有伤,就想留两个力气大些的,侍候他玩弄吉祥。其实任太守虽然悍妻在堂时装模作样,偶尔也能偷口腥吃的,倒不至于如此急色。但吉祥不同,他被武士彟所拒,折了颜面,又被吉祥踢了脸,更是恼羞成怒。他要泄的不仅是欲火,更是不甘与屈辱。

庞妈妈带了人将吉祥送进花厅,任怨瞧她挣扎的钗横鬓乱,此时两眼迷离,似睁似闭,当得起一个媚眼如丝。俏脸儿因为惊急而绯红一片,仿佛雨中一朵桃后,邪念顿起。

庞妈妈搓着手儿站在一边,琢磨着如何开口让他撤去“张飞居”的封锁令,任怨早知她心中所想,睨她一眼道:“你等去厅外候着,老爷我高兴了,自然不会为难你‘张飞居’。”

庞妈妈大喜,连忙道:“是是是!”当下带了自己的人就往外退。

任怨把茶盏重重地一顿,哼道:“把门带上!”

庞妈妈陪笑道:“太守老爷玩的开心!”急忙听命掩上房门,就去庭中候着。

任怨嘿嘿冷笑地站起,见吉祥五花大绑,口中还塞了一团布,便向两个丫环努了努嘴儿,吩咐道:“替她解绑、宽衣!”

第074章 驱魔人

李鱼冲到任太守府前,气喘吁吁地向内一指,大喝道:“冲进去!”

此时,夜色将晚,任太府是不吝于那点灯油的,两个门子刚出了府门,正打算点亮门前灯笼,见此一幕,不禁目瞪口呆。若非见那冲在前边的尽是身着赧黄色军服的官兵,知道不是暴乱或山贼下山,两个门子早已逃之夭夭。

听李鱼一喝,一个门子撞起胆子问道:“你……你们想干什么?这儿可是太守府!”

几个执戟长、不良帅、坊正等大小有个职衔的人也都起了狐疑之色,凑到李鱼面前,其中一人低声问道:“小神仙,这里可是太守府啊!你是说,那刺客是太守府的人?”

李鱼心思一转,回身看向众人,高举双手高声呼喊道:“诸位,诸位,且听李鱼一言!”

门前怕不有几千上万的人,一听李鱼说话,尽都摒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看他。李鱼道:“诸位,尔等可知,那刺客为何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又为何逃之无踪,满城搜索不见形影?因为……他们之中有妖人!有妖人作法!”

众官兵、百姓顿时哗然变色,别说这是一千多年前的古人了,就算后来世上,又有多少人对此信之不疑?大唐时候,李鱼的这种话尤其有市场,何况他还挂着个小神仙的头衔,说话就更有份量了。

李鱼道:“李某正在饮宴间,不曾戒备,中了那妖人的妖法,所以才昏迷过去。如今已经破除了那妖人的妖法,苏醒过来。据我掐算,那妖人贼心不死,如今已经潜入太守府,意图被太守不利!太守危矣,救人呐!”

李鱼说罢,转身一指府门:“凡事有我担待的!给我冲!”

狗头儿头脑简单,倒真听话,李鱼一语说罢,狗头儿“汪”地一声就扑进了府门。陈飞扬读过书的人,头脑灵活一些,本来还有些犹豫,待见狗头儿冲了进去,再一想反正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当下也嗷地一声冲了进去。

这哼哈二将一冲,那些普通官兵、不良人就按捺不住了,尤其是后边看热闹的普通百姓可是不怕事儿大,听李鱼一说,登时鼓噪着向前拥挤过来,那些官兵和不良人、捕快们不由自主地就向前冲去。

一开了头儿就好办了,管它是法不责众也好,半信半疑也罢,事已至此,那些低级军官、不良帅、捕快班头,也就被众人裹挟着,乱哄哄地冲进了太守府。

花厅里面,吉祥被两个丫环拿去了口中破布,反绑的双手也被解了开来,倒在胡床上,咻咻地喘息不已。药性已经作,她的眼皮沉重无比,但她一次次努力地挣扎着,不肯闭上眼睛。

两个丫环还要替吉祥除去衣衫,吉祥无力地挣扎反抗,任怨得意洋洋地踱到胡床边,缓缓张开双臂,吩咐两个丫环道:“她的衣裳,由老夫亲手来扒!哈哈,来,给老夫宽衣!”

两个丫环赶紧放开吉祥,转而替任怨宽衣,外袍、中单一一除去,只剩一身贴身小衣,上衣刚宽了一半,瞧见吉祥在榻上挣扎想要站起,却只能无力地缓缓而动,那姿态动作……

任怨欲念大炽,不等衣服脱完,便迫不及待地甩开两个丫环,猛扑上去,狞笑道:“贱婢,叫你尝尝老夫的……哎哟!”

任怨扑上去,将那招牌式的河马嘴巴撅起来,想先撮住那樊素小口,狠狠地吻上一记,却不想一直动作迟缓、虚弱无力的吉祥此时突然像一只怒的小野猫儿似的,猛然扬起了她的手。

任怨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但臀部有伤,动作终究迟缓了,被吉祥的小指指甲倏地划过了眼球。任怨啊地一声惨叫,身子一退,一屁股坐到地上,刚敷了药的创口又裂开了,又是一声惨叫。

吉祥这一抓极是果决,虽然力弱,但指尖划过的可是眼球,更加脆弱。任怨虽未被戳瞎,却是眼泪长流,眼球儿变得通红一片。任怨恨极,指着吉祥大喝道:“打死她!给我活活打死她!”

吉祥颤巍巍地坐了起来,两只手腕血肉模糊。原来,她这一路被反绑着双手,全靠用指甲划烂另一只手的手腕,以此强烈的肉体痛楚刺激着,让自己的神志保持清醒,以对抗药物的作用。

这时听任怨终于大怒,要活活打死她,吉祥却似了了一桩心愿似的,悬起的心也放了下去。神志这一放松,药性顿时涌入脑海,眼前天晕地转,看到的人物也模糊起来,但她心中却无比的欢喜。

质本洁来还洁去,能达成这一目的,她就算一命呜呼,也心甘了。

“砰!”房门被踢开了,李鱼一阵风儿地冲进来,官兵、捕快、不良人纷纷冲进院子,庞妈妈带着几个张飞居的人赶紧退到院角儿,一脸的茫然,不明白生了什么。

“吉祥!”李鱼一脚踢开房门,就见吉祥摇摇晃晃地坐在榻上,立即飞奔过去。吉祥身子一歪,险险就要跌下榻来,李鱼抢上几步,双臂一张,堪堪把她抱在怀里。

此时吉祥药性已经作,仅凭两腕的痛楚也无力抵挡了,她双眼模糊看不清来人,耳朵听到的声音也是忽远忽近若有若无,眼见一人冲上前来,吉祥只当是奉任怨所命赶来殴杀她的家丁。

察觉被他抱在怀里,吉祥登时便挣扎起来:“放……放开我!要杀要剐,都随你,不……不许碰我……”说着,她还无力地抬起手,想去插李鱼的眼睛,却被李鱼一把攥住。

李鱼鼻子一酸,哽咽地道:“吉祥!是我!你看清楚,是李鱼哥哥来了!”

吉祥听清了后半句,蓦地努力张大了双眼,向李鱼凑近了些,仔细辨认着,喃喃地道:“鱼……鱼哥哥?鱼哥哥?”

李鱼激动地点头:“是我!是我!”

吉祥心里一松,欢喜地道:“鱼哥哥……”头儿顿时一歪,便睡倒在李鱼的臂弯。李鱼先是吓了一跳,待见她呼吸平稳,只是沉沉睡去,这才放下心来。

李鱼又转向任怨,任怨仍然坐在地上,下身只着小衣,上身赤裸着,袒着一个大肚腩,双乳下垂,宛如弥勒,脸上泪水涔涔,眼珠红肿,好不狼狈。

李鱼虽不知先前生了什么,这时一看便揣摩出了大概,登时怒冲冠。他性情再沉稳、做人再理智,终究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此等劣行,李鱼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李鱼咬牙切齿地骂道:“任太守!你这个人渣!”

任怨睁一眼闭一眼,泪水满颊,虽然不曾听过人渣这个词儿,可是瞧李鱼脸色、听到他的语气,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不禁怒道:“你说甚么?”

李鱼咬牙切齿地道:“我说你是蝇蚋鼠辈!混账忘八!田舍蠢奴,贼獠痴汉!你个千刀万剐的畜牲,我日你亲大爷!”

李鱼前半段还学着管老师的口头禅,后边却是用上了自己的骂人话,任怨身为一方太守,有多久不曾被人骂得如此狗血淋头了?一时间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任怨指着李鱼,瞪着大小眼,哆哆嗦嗦地道:“你……你你……你好大的狗胆!不要以为你懂得几手方术,就能羞辱本官!老夫……老夫要把你……要把你千刀万剐!”

李鱼冷笑一声,道:“此时此刻,还要跟我摆官威?看到外面那些人没有?”

任怨扭头往外一看,不禁也吓了一跳,院子里官兵、捕快、不良人、看热闹的老百姓……,一个个呆呆地站在那里,抻着脖子,仿佛一群“卖呆”的鸭,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不过,任怨倒也不惧,转向李鱼,狰狞地一笑,道:“本官乃利州太守,凡利州百姓,皆我牧守之子民,就算全利州的人都来了又如何,你拿他们威胁我?”

李鱼道:“现官不如现管!你这个太守的话,眼下的他们,可未必肯听!”

李鱼一把抄起吉祥,一个公主抱,举步就走。吉祥轻盈盈一个身子,李鱼又是自幼习武的人,把她抱在怀中,简直是轻若无物。

任怨见他抱了人要走,就凭任怨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吉祥当众折他颜面,他就不惜放下手段如此报复,更何况是如今这种情况。一时间也顾不得屁股上的伤口了,从地上努力爬起,便追了上去,大喝道:“来人!给我抓住他!”

院子里那些看客此时还在愣,不是说太守老爷有性命之忧么?怎么厅中情景如此的……暖昧?刺客呢?妖人呢?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李鱼抱了吉祥走出大厅,把她向前一递,狗头儿急忙伸手来接,李鱼却身子一侧,把她交给了陈飞扬。在张飞居被狗头儿撞昏了头的事儿李鱼还没忘呢,这位大兄弟太不靠谱,李鱼可不希望好不容易救出的吉祥,被他给撞成个傻姑娘。

李鱼把吉祥交给了陈飞扬,立即伸手一指追出来的任怨,大声道:“妖人已经逃走,但任太守却中了妖法,尔等拿住他,待李某来为太守作法驱魔。”

众人听了不禁面面相觑,这可是利州太守啊,谁敢抓他?太守何许人也?这么说吧,他就相当于省委书记兼省长兼省人大主任兼省政法季书记兼省公安厅厅长兼省高法院长兼省税务局局长……

权力大得一塌糊涂,谁敢抓他?

有一个人敢!

脑袋里缺根弦的狗头儿。

狗头儿听李鱼一说,头脑一热,嗖地一下就冲了上去,任怨大惊道:“你干什么?”

狗头儿道:“老爷中了妖人的妖法,我帮小神仙为老爷驱魔!”

李鱼大声疾呼道:“尔等还愣着做什么,太守中了妖法啊!你们看他,衣冠不整,眼睛红,还欲强暴民女,这是一方太守会做的事吗?这正是入魔的征兆啊!

现如今太守只红了一只眼睛,待另一只眼睛也变红了,就彻底入魔,救无可救了,你们还不动手?绑了太守,待李某做法,替太守驱去附身的魔物,太守定然会对你等感激不尽的。”

这句话一下子点醒了几个“伶俐”些的军校和不良人:“对啊!太守老爷这般模样,明显不正常啊!显然是中邪了!”既然是中了邪,那他们绑的就不是太守!

弄清了这层逻辑关系,众官校与不良人登时一涌而上,七手八脚地把任怨绑在了柱子上。这些人立功心切,把最先动手的狗头儿都挤到了一边去,任凭任怨如何咆哮大骂,只当他是中邪疯,根本不理。

太守府里赶来的人见此一幕,只惊得目瞪口呆,只是前边被看热闹的挤得水泄不通,他们想冲过去都办不到。

狗头儿被挤到一边,急得跳脚,这时李鱼一把扯过他,对他耳语几句,狗头儿急忙点头,兴冲冲跑开了。片刻的功夫,狗头儿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端着个大粪勺跑了回来:“借光借光,别蹭身上,驱魔的金汁来了!”

李鱼从狗头儿手中接过勺柄,冷冷地看向任怨。任怨张大了眼睛,直至此刻仍然不信李鱼会做的那么绝。

但李鱼已经看透了任怨,就他这种人,一旦撕破脸,也就彻底没有了转寰的余地。既然要做,就要做绝。不留遗憾,不留借口!狠,才是硬道理!今儿这碗粪汤,他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第075章 要做就做绝

李鱼端着粪勺子走到被绑在柱子上的任怨面前。任怨又惊又怒,大肚腩一鼓一鼓,仿佛一只马上就要现了原形的蛤蟆精,怒斥李鱼道:“小子敢尔!你敢辱我,我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鱼哈哈一笑,赶紧又稳住,生怕笑的动静大了,那满满一勺子金汁会溢出来。

李鱼道:“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受长生。你这妖魔是个什么东西,竟然附着在任太守身上,为非作恶,坏他名声。在本仙人面前,还敢大言不惭?”

既然装了,就得装得底,他现在装的越像,众人就越是信他。李鱼心知此刻是断断不能认怂的,所以又信口盗了本家那位诗仙小白的几句诗,给自己装添门面。

狗头儿站在李鱼旁边,可是一点都不害怕。他知道任太守并未入魔,是李鱼在整治太守。但他可不知道李鱼是个假神仙。李鱼一次次对求上门来的人大显神通的场面,他可是亲眼见过的,早已对李鱼的神通崇信不疑。

他既然是神仙的小跟班,那太守算个什么鸟?如今听李鱼吟诗,没读过书的狗头儿只听了个一知半解,大概明白是说李鱼是天上的神仙,便得意洋洋地道:“妖魔,你听到了没有?我家小郎君,那可是天上人间的!”

李鱼横了狗头儿一眼,心道:“你才是天上人间的,你全家都是天上人家的!不对,这货是孤儿!”

李鱼只好狠狠白了狗头儿一眼,吩咐道:“捏开他的嘴巴!”

狗头儿一听,不禁咧咧了嘴,好生不情愿地上前,掐住任怨的嘴巴,任怨两颊被掐,酸痛难忍,身不由己地张开了嘴巴,咿咿唔唔地道:“你肉次……藕,藕哦哈咿……”

李鱼大惊,道:“魔物要反抗了,尔等闪开!”

众不良帅、官兵、捕快闻言哗啦啦一下就闪开半丈多远,其中真怕妖魔做法的未必有几个,怕那金汁粪汤溅在身上的倒占了八成。李鱼将那粪勺子往任怨嘴巴上一堵,便倾了下去。

狗头儿只觉任太守拼命挣扎起来,怕他挣扎的狠了,一勺子稀粪全洒自己手上,是以用力挣紧了他的两颊,另一只手捏住了他鼻子,任怨躲无可躲,又不得不喘气儿,一勺子金汁大半都被灌到了口中。

等一勺子金汁灌罢,狗头儿赶紧撤回手,冲进花厅,就着墙角放着的净脸盆儿洗起手来。

任怨吞了一肚子金汁,那金汁金黄澄亮,卖相颇好,可那臭味儿实在是奇臭无比,任怨胃里一阵翻腾,稀里哗啦倾吐而出,弄得一个人更加臭哄哄脏兮兮不堪入目了。

李鱼上前一步,用粪勺子敲着任怨的脑袋,好像敲木鱼儿似的,一脸庄重:“梆梆梆!恶魔,还不离开!我以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之名驱逐你!”

“梆梆梆!我驱逐你!以中央土德黄帝含枢纽之名命令你,离开任太守的身体!梆梆梆!我驱逐你!以东方木德青帝灵威仰之名命令你,离开任太守的尸体……啊不,身体!梆梆梆……”

“北极玄天真武大帝亲自命令你离开!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亲自命令你离开!”

幸亏李鱼开始装神弄鬼扮小神仙后,认真背过一些道教神系的神明的名字,这时一一拿来使用,倒还蛮像那么回事,只是他的驱魔手段……太西方了些。不过,主要是为了方便,学林正英的话他既没空摆香案,身上也没有符箓,还是敲粪勺子方便。

任怨被他敲得一头金汁,恶狠狠地瞪着李鱼,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李鱼敲得累了,扭头对净了手赶到身边的狗头儿道:“这妖魔不肯离去,你再去取一勺子金汁来!”

任怨一听,登时崩溃了,老泪滂沱地大叫道:“不要啊!我服了!我认栽!我认栽啊……”

任老魔一开口,当真是“香”飘十里、熏人欲醉,李鱼和狗头儿不约而同地捂着鼻子退了几步。李鱼拿粪勺子指着任怨,呵斥道:“妖魔,还不离开?”

任怨欲哭无泪,我离开?我被你绑着,怎么离开?你到底要怎样啊你?

李鱼扭头对狗头儿道:“这妖魔还不死心,你去取金汁来!”

任怨终于福至心灵了,忽然“啊”地一声大叫,脑袋往下一垂,好像咽了气儿似的,然后缓缓抬头,左顾右盼,一脸惊讶:“啊!老夫怎么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啊!呸呸呸,好臭……”

李鱼暗翘大指,真不愧是宦海中打过滚儿的人,就是上道。李鱼立即抢上两步,一脸惊喜地道:“任太守,你终于醒了!方才你被邪魔附体,小可刚刚将它驱离。”

任怨目此欲裂地瞪着李鱼,李鱼笑看着他,手里的粪勺子轻轻颠了颠。任怨的嘴角顿时抽搐了几下,勉强挤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多……多谢小神仙,救命之恩,老夫……没、齿、不、忘!”

李鱼笑容满面地道:“太守客气了,李鱼身为利州的一份子,岂能坐视邪魔作祟。来人啊,还不快替太守老爷松绑!”

李鱼逼着任怨当众承认入魔,就不怕他当场翻脸。任怨已经被他弄成这副模样,官威体面荡然无存,想要保全名声,必须得承认真是入魔了,想报复他也得容后再说。

如果任怨真就连这点深沉也没有,当场作起来,李鱼随时可以再次声称他是邪魔附体尚未离开,让他继续灌金汁。

任怨显然也明白李鱼有后手为恃,被松绑后依旧十分配合,一副当真入过魔的模样,向他道谢几句,臭气逼得李鱼连连后退,随即就像安上了小马达似的,颠动着大肚腩狂奔进了花厅洗漱去了。

李鱼目光一转,就看到庞妈妈领着两个打手,贴着墙根儿正蹑手蹑脚地想要溜出去。李鱼立即伸手一指,大喝道:“他们是妖人同党,抓住他们!”

那些官兵、捕快、不良人眼见任太守与李鱼做的这场戏,本来不信的此刻都相信任太守是真的入魔了,对李鱼更是言听计从到了盲从盲信的地步。听李鱼一说一指,这些人立即一拥而上,将庞妈妈和两个打手拿下。

为表正义之心,这些不良人、捕快、官兵还对庞妈妈三人拳打脚踢一番,有些热心群众也拼命挤过来踹上几脚,等李鱼分开众人走过去,连他都认不出摊在地上的这三个人了。

幸好庞妈妈的体型比较有特点,李鱼勉强还能确认这三个人的身份,便指着三个鼻青脸肿、不成人形的家伙道:“全都绑了,押去都督府!”

在场的人以官兵居多,对押送都督府这事儿自然响应,捕快们虽然觉得这种案件该由太守老爷负责,但太守老爷如今这副模样,显然不宜升堂问案,所以也未反驳,当下就把庞妈妈三人绑了,浩浩荡荡离开太守府,浩浩荡荡直奔都督府而去。

李鱼等众人离开,便从陈飞扬手中接过吉祥,吉祥药性作,沉睡如旧,偎依在李鱼怀中,神情恬静,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帘,仿佛一个睡着了的孩子。时而,她似梦到了什么,唇角会委屈地抿上一抿,微微抽泣一下。

李鱼好不怜惜,他挪动了一下胳膊,让吉祥在怀中睡得更舒服些,抬头看看守在一旁的陈飞扬和狗头儿,吩咐道:“飞扬,去借辆车子来,记得铺垫子,可别像狗头儿淘弄来的那辆破牛车似的颠。”

狗头儿干笑两声,暗骂亲二舅做脚夫的三姑爷做事不地道,害自己落埋怨,誓下回绝不照顾二舅他三姑爷的生意。

陈飞扬答应一声,不一会儿就从一家店铺借了辆双轮车,上边铺了一床铺盖,李鱼把吉祥轻轻放上去,又使薄衾为她盖上,对陈飞扬道:“你拉着吉祥去我家,接上我娘,一起去都督府。”

陈飞扬目光一闪,低声道:“小郎君担心任太守可能会报复?”

李鱼道:“不是可能,而是一定!现在你知道抱住利州最粗大腿的好处了吧?还不快去!”

跟聪明人说话就不用多费唇舌,陈飞扬答应一声,立即拖着两条车辕,拉着睡美人儿匆匆离去。

狗头儿凑到李鱼面前,眨巴眨巴眼睛道:“小郎君,咱们不跟着回去么?”

李鱼脸色一沉,一字一句地道:“与其等任太守出招,不如我先下手为强!走,跟我去‘张飞居’!”

第076章 富贵险中取

“张飞居”仍在捕快们的封锁之中,太守府的事儿没那么快传过来,就算传过来了,没有知县老爷下令,这些捕快也不会撤走。于是,狗儿趁着夜色,带着李鱼钻进了那条死巷子。

“张飞居”的后墙虽然高,却难不住李鱼,李鱼先把狗儿托上去,自己又纵身一跃,双手攀住墙头,极其敏捷地翻了过去。二人在墙根下停住,见远近房舍,多有灯火亮起,二人择那没有亮起灯火的屋舍处悄悄转去,摸到庭院中一片花草丛中停下。

狗头儿道:“小郎君,你且候在这里,我去找何师傅。”

李鱼不放心地道:“你的身手行吗?可别被人现,不如我去吧。”

狗头儿把头上的束巾扯歪了些,向李鱼呲牙一笑,道:“小郎君放心,我这模样儿,一看就是院子里的‘大茶壶’,护院们只会当我是新来的,不会有人起疑。”

李鱼忍俊不禁,道:“这又不是青楼,哪来的‘大茶壶’,再说,你就是本坊土生土长的人,护院们还能不认识你?”

狗头儿吹牛皮被李鱼拆穿,却也不觉尴尬,嘿嘿一笑,道:“实不相瞒,我未跟小郎君前,拜了庚四爷为师,其实呢,拳法未学到什么,只在这院中混吃混喝,跟他们都熟的很,便有人见了,也只会以为我原就在这酒楼中,不妨事的。”

狗头儿说罢,向李鱼挥挥手,便拨开花丛走了出去。

“庚四爷?”

李鱼想了想,猛然想起有个庚四儿,也是何拳师的弟子之一,想来就是狗头儿口中的庚四爷了,如此算来,这狗头儿还是自己师侄?

只是这年代,虽然有师徒传艺,却还不曾有什么门派,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所谓师门规矩,师徒间情份还重,徒孙与师祖以及师兄弟同门间,其实都没多大情份的。

狗头儿是鸡鸣狗盗之徒,大事做不了,但这些鼠窃勾当,却比大多数人做的都好,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李鱼只觉自己也就等了盏茶的功夫,狗头儿已经带着何小敬钻进了花丛。

“小神仙,你怎么来了?”

何小敬钻进花丛,见李鱼果真在此,不禁惊讶万分。他四下看看,道:“走!去我房里说话,这里不安全!”

何小敬自己有家,但是值宿的时候,是宿在“张飞居”的,他又号称利州第一神拳,功夫了得,在保镖护院中地位颇高,所以有一间单独的住房。不过,也只是陋居一间罢了。

所谓武术高手,如果不是从军入伍,凭一身武艺建功立业,又或者成为封疆大吏们的幕府僚佐,其实大多混的不怎么好。习得一身高明武功,便能凌驾于官府之上,逍遥自在,衣食无忧,那是武侠小说的杜撰。没有俸禄、没有生意、不偷不抢不混黑,不做乡间土地信,他哪来的钱逍遥自在?

何小敬先闩好了房门,又点亮了灯,回看向李鱼,李鱼已经神情庄重地向他长揖下去:“吉祥险遭大难,我能及时赶去,全赖何师傅仗义报讯!大恩大德,无以言谢,请何师傅受弟子一拜!”

何小敬赶紧扶住李鱼,道:“小神仙折杀我了。人无信不立,我既答应了你,便该遵守承诺,否则,枉为男儿!只是,明知庞妈妈害人,何某却未能当场阻拦,还得请小神仙出手,实在惭愧的很!”

李鱼笑道:“何师傅亦有父母妻儿要你奉养,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呐,能做到如今这一步,已经很难为你了。总之,李某感激不尽。”

何小敬道:“听小神仙的意思,吉祥姑娘已经被救出来了?”

狗头儿得意插嘴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出手。任太守脱得赤条条一丝不挂,正想来个霸王硬上弓。我家小神仙赶到,一脚破门,断其弓弦,折其弓臂,还灌了任太守一口金汁,哈哈,真是好不威风!”

何小敬只听得目瞪口呆,赶紧追问几句,听狗头儿把事情经过一说,再看向李鱼时,敬畏之色,立即溢于颜表。

灌了太守老爷一勺子金汁?!

换了他任小敬,除非横下心来决定落草为寇,否则便连一句重话都不敢对那样的大人物讲的,灌人家粪汤,何小敬想也不敢想,而李鱼却做了,何小敬对这种狠人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何小敬赶紧劝道:“小神仙这么做,自然是快活了,可是任太守岂肯与你善罢甘休?常言道,民心似铁,官法如炉!我等百姓,纵有万夫不挡之勇,也没办法与官府对抗的,小神仙还是远走高飞吧!”

李鱼轻笑一声道:“我倒是想走,奈何我虽比不得何师傅拖家带口,却也不是孑然一身,哪能说走就走。既然不能走,那就只能继续跟他斗,他是官,我也不是任他揉捏的蝼蚁!更何况,利州还轮不到他当家!”

何小敬一怔,问道:“小神仙打算怎么做?”

李鱼凝视着何小敬,道:“何师傅于弟子有大恩,弟子想送你一个大富贵,却不知何师傅你敢不敢要?”

何小敬毕竟在道上混了这么久,一听这话就知道李鱼有所图谋,而且恐怕需要用到自己,不禁谨慎地问道:“小神仙打算做什么?”

李鱼把何小敬拉到一边,低声耳语起来,狗头儿不好跟过去,只急得抓耳挠腮。他只看见李鱼耳语几句,何小敬脸色一变,连连摇头。李鱼淡定地一笑,又对他耳语一句,何小敬颜色变幻不定,沉吟半晌,重重地一跺脚,咬牙道:“成功细中取, 富贵险中求!这笔生意,我做了!”

李鱼嘿嘿一笑,道:“好!既如此,何师傅你就……”

李鱼又凑到何小敬耳边悄声嘀咕起来,何小敬连连点头,道:“我听你的!马上准备妥当!”

李鱼退后一步,拱手道:“既如此,此间事就拜托何师傅了!狗头,咱们走!”

何小敬不放心,亲自送他们出去,头前带路,掩饰着他们身形,悄悄折到后院院墙处,送二人攀出去,这才四顾一番,悄然隐去。

狗头儿跟着李鱼摸出巷子,见“张飞居”门前已经掌了灯,几个捕快扯了条凳正坐在外面拉呱家常解闷儿,二人也不打扰,径直借着夜色离开了。

待二人离开“张飞居”所在的那条街,狗头儿忍不住道:“小郎君,我们现在去哪里?”

李鱼道:“飞扬此刻恐已带了我娘赶去都督府了,咱们也去!”

小神仙这是要搞事情啊!

狗头儿虽不明白李鱼究竟要干什么,却已隐隐猜到小神仙与任太守的这番斗法,恐怕还没结束。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换个小鬼儿,此刻唯恐避之不及,但狗头儿却不是普通的小鬼,猜到李鱼的心意后,他竟兴奋异常。当即屁颠屁颠地头前带路,两人直奔利州都督府去也!

第077章 趁你病,要你命!

利州城里闹出这么大的阵仗,都督武士彟早就接到了消息。初时他听到的消息是刺客已经出现行踪,小神仙李鱼亲自率人去拿贼了,武士彟立即披挂起来,唤来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准备去一探究竟。

不料他还没出府门,第二道消息又传了来,说是小神仙现刺客在太守府,已经带人冲进太守府了。武士彟闻言,硬生生地刹住了身子,仔细想了一想,悬在门槛上方的一只脚又缩了回来,吩咐一声“再探!”便转身回府了。

武士彟在花厅里让小丫环烹了壶茶,大马金刀地端坐品茶,等着外面的消息。

自从听说李鱼去了太守府,武士彟心里就打了个转儿,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了,且不论刺客是否在太守府,与任怨是否有什么关联,他作为利州都督,此时都是不宜出面的。

果不其然,在他等得有点心急的时候,第三道消息终于送来了。这回的消息极其详细,因为是他辖下官兵亲眼目睹的,所以说来极是生动,武士彟像听书似的,赶上有趣的地方还要打断那兵丁的话,反复问个仔细,听得捧腹大笑。

武士彟正笑着,门子跑进来禀报:“老爷,府前来了好多的官兵、捕快、不良人,还有看热闹的百姓。说是抓住了行刺老爷还有任太守、柳下司马的妖人,押解到咱们府上来了。”

武士彟一听急忙迎了出去,吩咐人大开中门,院中点起火把,只许一些军官、班头和不良帅押着庞妈妈进了院子。

武士彟先听众军官及不良帅和捕快班头说明来由,又问那喊冤不止的庞妈妈,重新温习了两遍任太守吃屎的故事,而且这回众人还为他补充了很多新的细节,听得武大都督津津有味。

这时候,陈飞扬带着潘娇娇和吉祥又到了府上。潘娇娇听陈飞扬说是儿子的主张,马上就跟他来了都督府。不过,她可没舍得装满细软的那四口大箱子,结果四口大箱子装上双轮车,被褥垫在上边,又让吉祥睡了,两个人是深一脚浅一脚合力推着车子来的。

李鱼把这件事安排给陈飞扬,确实远比狗头儿合适,若换了狗头儿来,武士彟一问,只怕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但陈飞扬不但会说,而且还说的很得体:“大都督,我家小郎君率众抓贼,贼逃遁,小郎君已去打探消息,唯恐贼人报复,祸及家人,所以遣小人将老夫人和吉祥姑娘送至贵府,冒昧之至,还祈宽宥!”

武家房子多得很,财大气粗,不差两口人吃饭。再说,武士彟本人对于李鱼这种世外高人也是常有求教的,礼尚往来嘛。恰好这时前院的喧嚣把夫人也惊动了,武士彟忙把情况对夫人一说,让她把潘大娘和吉祥安顿去厢房。

前院里这般吵闹,住在厢房客舍的杨千叶也被惊动了。墨总管悄悄溜去前院儿,不一时打探明白,又返回客舍,将事情经过源源本本地对杨千叶说了一番。

珠帘后,杨千叶双手按在琴弦上,沉吟片刻,道:“什么妖人贼寇,恐怕是那李鱼借题挥。”

墨白焰唇角微微漾起一抹笑意,轻轻欠身,对珠帘后那道绰约动人的俪影道:“姑娘说的是!想来是那李鱼对吉祥有意,为了救人,才有这般说辞。只是,他救走了人也就是了,居然……,做事不留退路,难成大器。”

杨千叶轻轻唔了一声,心中却不甚赞同墨白焰的这一说法。相较于男人的理性,女人更加感性。李鱼此举是否够理智,在她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了他喜欢的女人,这个男人豁得出去。

杨千叶虽是前朝皇室贵胄,自幼也不曾受过什么苦难,但是为了掩饰身份,颠沛流离,四处躲藏,却是在所难免的。而且为了她的安全,又不想她失却公主的威风,墨总管从小就教她人前人后两种作派与身份,这无疑会让她觉得危险随时会降临,她的生活不安全。

所以,杨千叶其实是一个很缺乏安全感的人。墨白焰虽然在情感上将她视如己出,但终究不敢把尊贵的小公主当成女儿、孙女看待,他的毕恭毕敬,也不免产生了一种隔阂,杨千叶从小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被人呵护的感觉。

这一刻,对吉祥她甚至是羡慕的。她多么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君能是一位盖世英雄,能够在她危险的时候,从天而降,保护她,严惩伤害她的敌人。以至于在这一刻,她对李鱼的杀心都淡了几分。

不过,想到李鱼对她的羞辱,以及自幼所受教育中此等事件的严重性,那念头刚一产生,便被她硬生生地压了下去。不可以!虽然她很欣赏李鱼此等行为,但是为了她的清白女儿身,这个人依旧要死。

杨千叶轻轻地拨了几下琴弦,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淡淡地道:“李鱼既然将母亲送到都督府,往来于都督府的机会必然就多了。”

墨白焰心领神会,垂道:“老奴明白!下一次,老奴一定不会失手!”

前院里边,武士彟刚让夫人把潘娘子还有依旧昏睡的吉祥姑娘送去安顿,李鱼带着狗头儿也到了。李鱼一见武士彟,便拱手道:“大都督,小可的母亲与吉祥姑娘可已到了贵府?”

武士彟道:“本督已请夫人安置了。小神仙,你真的……噗嗤!咳咳,灌了任太守一勺子金汤?”

李鱼一本正经地道:“那是当然。太守老爷中了邪魔外道的妖法,妖魔附体,胡作非为。李某岂能坐视?只是仓促间来不及准备法器,救人又刻不容缓,只得用些别样手段了。”

武士彟道:“那任太守……噗嗤!咳咳,本督着了风寒,鼻子有点不适!那……任太守……如今怎么样了?噗……咳咳……”

李鱼正色道:“任太守身上的邪魔已被小可逐去,但任太守业已元气大伤,需要闭门歇养。所以……”

李鱼往旁边一指,庞妈妈三人鼻青脸肿地还被绑在那里。李鱼道:“所以,这三名刺客同党就被绑送都督府来了,还得请大都督处治!”

庞妈妈脸都被扇肿了,牙齿露风地喊道:“屋……冤……,屋冤慌呐……”

武士彟摸了摸鼻子,心中暗道:“小鱼儿,可以了啊!这人也叫你打了,堂堂太守也被你坑了,还不行啊?怎么还越说越像了?”

李鱼望着庞妈妈冷笑一声,对武士彟道:“大都督,今日宴饮,那刺客如何把时间、地点了解的一清二楚?又何以使许多人事先扮作酒客藏在楼上?若说没人接应,怎么可能?”

庞妈妈和那两个跟班继续喊冤,李鱼理也不理,转向武士彟,抱拳道:“大都督,小可请大都督立刻兵,抄了‘张飞居’,定然可以拿到许多证据。一旦迟了,贼人同党必趁机销毁证据,转移证物!”

武士彟看李鱼神情极其严肃,不由得也严肃起来,他本来的想法跟杨千叶一样,什么妖魔附体,李鱼这厮为了女人可是真够拼的啊。但李鱼现在人也救了,对头也整了,依然不肯放手,而且如此认真,那就得严肃对待了。

武士彟郑重地道:“小神仙所言,可是真的?”

李鱼正容道:“小可已经推算清楚,绝无半点差迟!”

武士彟原本打算赶去抓贼的,所以全副的盔甲此时还没卸呢,一听李鱼说的如此笃定,武士彟不由得精神一振,大手一挥,对那些卖呆的官兵、不良帅和捕快们命令道:“尔等追随本督,抄了‘张飞居’!”

第078章 抄了“张飞居”

武士彟骑了一匹黄骠马,率领由官兵、不良人和捕快组成的一支杂牌大军,后边还有看热闹的百姓无数,浩浩荡荡直奔“张飞居”。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百姓都歇了工,也用过了晚饭。如此声势浩大的一支人马招摇过市,顿时引起了百姓们的好奇心。有那好事者一问,队伍中的不良人和捕快,包括后边看热闹的百姓都是本地人,自有相识说给他们听,登时就有更多的百姓加入了围观的行列,绵延如龙。

大队人马赶到“张飞居”,那些守在“张飞居”外面的捕快一瞧这阵势,着实吓的不轻,一个个惶惶然的不敢说话,马上就有跟随武士彟而来的捕快班头冲上前去向他们解释情况。

武士彟下了马,扶着宝剑往前就走,李伯皓、李仲轩以及众亲兵紧紧簇拥着,众星捧月一般,就连小神仙李鱼都被人忽略了,被一群不良人夹在中间,不显山不露水的。

武士彟往那紧闭的门户看了一眼,沉声道:“开门!”

一个军校急忙上前,奋力一脚踢在门上,大喝道:“开……”

“轰”地一声,大门开了,里边一个汉子“哎哟”一声,滚地葫芦一般倒翻了出去。

原来外边人山人海,人声鼎沸,里边也听到了动静,那门子悄悄开了门,正掩着一条缝隙向外观望,不提防被那鲁莽的军官一脚踢在门上,大门洞开,将他撞了个满脸开花,倒翻出去。

武士彟冷哼一声,手扶宝剑,威风凛凛,沉声大喝:“给我搜!”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武大将军才不会冒冒失失闯进这家“黑店”,这又不是两军战场,万一着人暗算实在不值当的,依小神仙所言,这店里没有准就有妖人呢。

武大将军一声令下,众军士、捕快、不良人登时一哄而入,有多少人打着趁机捞点油水的目的不得而知,总之是人人向前,悍不畏死。

李鱼趁着这个空档儿踱到武士彟身旁,武士彟微微蹙眉,低声道:“小神仙,你的掐算,不会有误吧。”

李鱼微微一笑,道:“若是不准,都督只管拿在下问罪,绝不叫大都督为难。”

武士彟老脸一热,道:“诶!说的哪里话来,本督岂会与你为难?只是,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若是一无所获,未免脸上难看!”

李鱼笃定地道:“大都督尽管放心!不消多时,必有证据呈上!”

李鱼当然很笃定,有“张飞居”的保镖头子给他做内鬼,如果搜不出证据才是真的有鬼。

李鱼与何小敬耳语的那一番话,就是芭彻底搞垮“张飞居!” “张飞居”一旦垮了,想要重新开张那就难如登天,但是如果亲手揪出刺客同党的小神仙李鱼开口,却又易如反掌,甚至想让“张飞居”易主,也是易如反掌。

这就是李鱼打算送给何小敬的那份“大礼”,把“张飞居”送给他。“张飞居”立足利州城数十载,坏事做的也够了,换何小敬当东家,总比庞妈妈那种人要多些做人的底限。

翻手为云覆为雨,李鱼看着一副与人无害的模样,但他现在有这个能力。固然,这份能力对于个在其位的人来说,是一柄双刃剑,但李鱼早就打了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主意,也就不怕招摇了。

当然,要做到这一点,需要何小敬配合他,在“张飞居”中留下足够的证据。这也是何小敬当时迟疑的原因,但李鱼只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顾虑:“我不用你大张旗鼓地去做。你按我说的做了之后,也不必露面。无论我是成功亦或失败,你都不用出面!”

官兵捕快不良人冲进“张飞居”,登时扰得一阵鸡飞狗跳。好在今儿“张飞居”没开张,混乱情况尚还好些。

那些人虽然连揣带藏的,趁机捞油水,但也没忘了做正事。很快,就有人在庞妈妈房中搜出了朱砂、黄纸、纸人、布偶一类的做法工具。只可惜都是些原材料,何小敬也想画几张符箓,或者在纸人上边写出武大都督的名字,再压上庞妈妈的一只鞋子来着,只可惜他不识字,也不会画符。

但是这些证据已经足够了,武士彟看到呈送面前的黄纸、丹砂、纸人、布偶等物,脸色登时一沉,厉声喝道:“把‘张飞居’的大小管事,统统锁拿到都督府大牢,本督明日一早要亲自问案!”

当下就有武士彟的亲兵冲进“张飞居”去传达将令,李鱼关心的只有一样东西,此时按捺不住,抢前一步,向那呈报妖人证物的兵卒问道:“庞妈妈房中,就只搜出了这些东西?可有吉祥姑娘的卖身契?”

他刚说前半句时,那兵卒还有些心虚,因为庞妈妈房中自然是有些银钱和珠宝的,但这些东西都揣进了他的荷包。

一听小神仙问的是吉祥的卖身契,那兵卒登时松了口气,连忙摇头道:“卖身契?那该是纸写的吧?但凡纸上有字的东西,小的都已呈送大都督了,不曾见过什么卖身契!”

李鱼心中一急,急忙把那一篓书本账册都倒在地上,就着火把,连那账册的夹页都一页页地翻看了,却仍然不见吉祥的卖身契。

这时,府中突然一阵喧哗吵嚷,武士彟按剑喝道:“生了什么事,可是有人反抗?”

不等武士彟麾下兵将入内查看,就有一个兵卒气喘吁吁地跑出来,向他禀报道:“大都督,‘张飞居’三掌柜的趁人不备,打伤一个兄弟,翻墙逃了!”

武士彟厉声喝道:“给我追!妖人同党,一个都不能放过!”

那士卒答应一声,领着一队官兵便追了出去。

“三掌柜的跑了?”李鱼心念陡转,吉祥的卖身契,不会就在这个三掌柜的身上吧?

“张飞居”的三当家姓杨,叫杨东斌,吉祥的那份卖身契,恰恰是由他保管的。

李鱼上一次赶到“张飞居”与何小敬密唔时,生在任太守府的事情也传到了“张飞居”,那几个坐在门前聊天的捕快聊的正是生在任太守府的一幕。

杨东斌在院子里把他们所说的话全都听在了耳中,那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妙,所以早早就把由他保管的卖身契全都藏在了怀里,这些东西也是一笔财富,是钱呐!

等到武士彟率人赶到“张飞居”,大肆搜查,并欲抓捕所有管事的时候,杨东斌就知大事已去,立即趁隙逃走。

他已知道这番祸事是小神仙李鱼带来,而如今唯一能包庇他的,就是与小神仙李鱼结下死仇的任太守,所以翻墙出去后,几乎是一刻不停,立即向太守府狂奔而去。

第079章 贼心不死

第o79章 贼心不死

三掌柜的杨东斌平素就负责给“张飞居”疏通关系,逢年过节给达官贵人们送送礼物,以便为“张飞居”多拉客人,以此占据利州第一酒楼的位置。这是个肥差,能交到他手上,除了因为他长袖善舞,也是因为……他是庞妈妈的相好儿。

因为经常负责送礼,所以任太守府的人对他很熟悉,马上把他请到了书房。

任怨洗了个澡,叫丫环们把他浑身搓洗了一遍又一遍,而且他还坐在浴桶里呢,就已开始刷牙了。四个小丫环围前围后的用丝瓜瓤子给他搓洗身子,他自己则在不停在刷牙。

中国古人很早就懂得保护牙齿,《诗经》中就有形容美女牙齿“齿如瓠犀”,以洁白整齐为标准。《史记》中就提过食而不漱易生龋齿。不过隋唐时期还没有牙刷子,那是五代末期、辽宋初期才有的。

此时的人刷牙用的是柳枝,柳枝剥皮浸于清水中,将其纤维浸泡松散,刷牙时用牙齿轻噬咬开,接着涂牙粉或抿一口牙汤来刷牙。

是的,在隋唐之前,有用盐、用茶、甚至用石粉、骨粉来刷牙的,但唐朝时候已经有了用中草药配制出来的牙汤牙粉,等到了宋朝就直接造出牙膏来了。

任大老爷洗、刷刷,洗、刷刷,身子被丫环们搓得红彤彤的,好像一只烤熟了的白皮猪。而牙齿则已刷得牙龈出血了,犹觉不干净,呼吸之间似乎有臭气熏天,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胃里仍有没吐干净的脏东西。

任怨刷得一口血,屁股上的伤口在热水里泡得都“”起来了,这时候管家急匆匆跑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任怨一听,“哗啦”一声就从水里赤条条地站了起来。

好在他大肚腩下垂,两腿又粗如象腿,小丁丁被三团肥肉挤得无影无踪,倒不至于“春光乍泄”。另外,几个小丫环也是见惯不怪了,面不改。任太守急急吩咐道:“着衣!”

片刻功夫,衣冠整齐,峨冠高屐,大袖飘飘,威仪庄重。禽兽着了衣冠,马上衣冠楚楚了。

任怨急急赶到书房,杨东斌正站在那里等着,一见任怨便悲鸣一声,扑倒在他的衣袂之下,抱住他的大腿哭叫道:“大老爷为小人做主啊,那李鱼硬指我张飞居与歹人刺客有勾结,已经怂恿都督老爷抄了我张飞居啦!”

杨东斌哭哭啼啼地把前后经过哭诉一遍,任怨咬牙恨声道:“又是他!”

杨东斌迅从怀里掏出几份文书,高高捧在手上,对任怨道:“太守老爷,小的仓惶逃命,就只带出这几份东西,我张飞居偌大的财产,全都被抄封了!”

任怨瞟了他手中的东西一眼,不屑地道:“这是什么东西?”

杨东斌从门口捕快所议论的李鱼在危急关头救下吉祥一事,已经觉察到此事恐怕与吉祥姑娘脱不了干系,忙道:“这是我张飞居买下的几个丫头的卖身文书,那位吉祥姑娘的卖身契,也在其中!”

任怨一听,双眼顿时一亮,猛地把那一摞文书抢在手中,迅翻动,将不相干的卖身契丢了一地,最后找到吉祥的卖身文书,仰天大笑起来:“哦呵呵呵呵……”

任怨的牙龈刷得太狠了些,这一张口大笑,满口血红,杨东斌仰脸看见,不禁大惊,失声道:“太守老爷,您气吐血啦!”

“滚!”

任怨踹了杨东斌一脚,一口血沫子吐在他的脸上,杨东斌没敢躲,只把双眼一闭,心道:“好臭!”想是这样想着,却不敢去擦拭,以免激怒任怨,只得唾面自干。

任怨大笑几声,心思忽地一转,暗忖道:“老夫与李鱼这番恩怨,恐怕明日一早就要传遍全城,许多人都得思量是老夫觊觎吉祥美,因而被李鱼整治。老夫丢了偌大一个丑,如何还能在利州立足,如何冠冕堂上,做父母官?

嗯……这中邪入魔的由头,老夫不能不用,决不能坐实了是老夫欲霸占民女,那么……”

任怨想到这里,就知道决不能由自己来掌握这份卖身契,而且拥有它的人表面上看来得和太守府没有任何瓜葛,如此才好借这份卖身契,肆无忌惮地做做文章,让李鱼和吉祥那对贱人不得好结果。

想到这里,任怨阴恻恻地一笑,突然弯下腰,从袖中摸出一方手帕,轻轻为杨东斌擦起了脸上的唾沫。

杨东斌被任大老爷的“温柔”弄得汗毛都竖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不敢有劳大老爷,小的……小的自己擦。”

任怨阴阴一笑,轻声问道:“你手上,可有什么合适的人物,为本官代持这份卖身契约?”

杨东斌茫然道:“啊?”

任怨道:“老夫,是不方便出头的。但老夫,又不甘心放过李鱼与吉祥那对贱人,须得有个与我太守府毫无关联的人出面,代持这份卖身契,按老夫意愿行事!你懂?”

杨东斌恍然大悟,连忙挺身而出,道:“有小人啊!小人愿为大老爷代持!”

任怨刚给杨东斌擦干净脸颊,听到这里“呸”地一声,又是一口血唾沫喷到了他的脸上:“我呸!你个不长脑子的蠢货!这份卖身文书要过到他人名下,原主人难道不用署名画押?听你方才所言,张飞居里就只逃出你一个管事,你当买主,谁当卖家?”

杨东斌恍然大悟:“啊!原来,大老爷是想让这份卖身文书过户的合理合法,毫无破绽。”

任怨道:“不错!所以,你只能是卖家!”

杨东斌眼珠一转,道:“有了有了!小人有主意了!小人有个连襟,也在张飞居里做事,大名庚新,人称庚四儿,小人可以把这份文书过到他的名下。”

任怨问道:“此人可用么?”

杨东斌连连点头:“可用!可用!能为大老爷做事,庚四儿必然心甘情愿。人往高处走,庚四儿巴不得抱住老爷您的大腿呢。”

任怨嘿嘿一笑,忽又一蹙眉,道:“这人在张飞居里做什么的,焉何要买下吉祥,可有说辞?本官可要办事儿办得干净俐索毫无破绽才成!”

杨东斌道:“说得通!说得通!庚四的婆娘,也就是我那小姨子,因常受丈夫打骂,庚四儿又吃喝嫖赌,不理家中,所以年前刚跟一个货郎跑了……”

任怨:“嘎?”

杨东斌继续道:“如此一来,他花钱买下一个女人,我张飞居又嫌这女人不听话,转卖于他,岂非合情合理!”

任怨转惊为喜,摸着肥硕的三层下巴想了想,嘿嘿冷笑起来:“好!就这么办!李鱼啊李鱼,你要与老夫斗法,老夫便与你斗法,此法斗彼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的法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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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 再起波澜

第o8o章 再起波澜

官兵虽是常驻利州的,但要说到对利州城大街小巷的熟悉程度,显然是远远不及杨东斌这种“胡同串子”一般的地头蛇,杨东斌借着夜,三拐两绕的就甩开了追兵。

追兵追丢了目标,只得回报武士彟。李鱼听了不禁嗒然若丧,他知道那卖身契既然没找到,十有就在此人身上。

老武倒也是个善解人意的,瞧他模样,哈哈一笑,道:“不妨事的,那厮有家有业,逃不出利州城的。待明日捉了他,便可尘埃落定矣。”

李鱼也是别无他法,只得跟着武士彟先回了都督府。老武对小神仙还真挺客气,将他母子和吉祥都安顿到了客舍。那客舍中也有一个的跨院儿,院中池水假山,花草宜人,住的正是杨千叶杨姑娘,叶小天的住处与之只隔一道月亮门儿。

任怨这边好不容易逮着个反扑的机会,又岂会轻易放过。他连夜就叫人去找那庚四儿,庚四儿也是太白居的护院之一,跟着何小敬学过拳法,算是李鱼的一个师兄弟。

庚四自己都是带徒弟的人了,哪能没有点儿阅历常识,一听扮作任太守家丁的杨三掌柜道明来意,庚四心里就打了个突,情知这是一笔风险极大的买卖,弄不好这帮“神仙”打到后来就得把酒谈和,自己这掺和进去的小虾米却得被辗成虾酱,当成他们下酒的佐食。

但庚四又不舍得放过到手的好处,况且李鱼和隐隐然已经站在李鱼背后的武都督他惹不起,任太守他同意不敢得罪。

庚四思量片刻,一拍大腿道:“这事儿我实在不方便出头,毕竟张飞居里太多人知道我的情况,只怕经不起推敲,不过……”

庚四一瞧杨东斌和任家二管家已经沉下脸来,忙又说道:“我有一个赌友,名叫苏良生,这人可以胜任。”

杨东斌道:“这人是干什么的?”

庚四儿道:“这人原是一个闲汉,父子一脉相承,嗜赌如命。老娘是个破鞋,因为两个相好儿为她争风吃醋,打斗中不巧捅死了她。苏良生自己嗜赌欠了一屁股债,便把他婆娘卖进了怡春楼,被千人骑万人跨的,他也不嫌臊的慌,居然还借这由头去怡春楼做了龟公。”

任府二管家一听,如此见钱眼开、见利忘利、不知廉耻、男盗女娼之辈,正是最佳人选,登时转嗔为喜,忙道:“此事太守老爷十分看重,你带我们去寻他。”

夜间正是青楼妓坊最热闹的时候,那苏良生系了绿头巾,穿了两截衣,点头哈腰,迎来送往,正在竭力给他婆娘介绍生意,因为原是自己婆娘,他是有抽成的。

庚四儿领着杨东斌和任府二管家走进怡春楼,一把推开老鸨子,直接奔他去了。苏良生眉开眼笑,道:“庚四爷又来照顾我婆娘生意了?哎哟,你这怎么三个人呐,那可得多算点儿钱。”

庚四儿扯住他便往外走,道:“住口!老子要送你一桩大富贵,出去说话。”

这苏龟公当真是个见钱眼开的,一听有大把银子笑纳,忙不迭就答应下来,哪理会得其中有何玄机。堂堂太守,又为何要找他这种活在地沟里的蝇蚋蚊虫般人物来接盘子?他却是全然不曾想过。

任府二管家欢喜不胜,马上带他回去炮制证据。

武府这边,李鱼到是一夜好睡,次日一早,他尚未醒,就听母亲欢喜的声音响起:“小鱼儿,日头都晒屁股了,你还不起?吉祥姑娘醒啦!”

前半句李鱼听着含含糊糊的还不甚在意,听到后半句却是哗啦一下就掀开了被子,兴奋地赤着脚儿就跑出去,只穿了一身贴身的小衣。

廊下,潘娇娇与吉祥正站在那儿,吉祥显然是早就醒了,已然梳洗完毕。她站在廊下,一身翠衫子,阳光斜照,映得脸颊血充盈,光晕流动,显然这一夜好睡,再加上醒来后获悉脱险,欢喜之下神采飞扬。

一见李鱼,吉祥满面欢喜,盈盈地便拜了下去,道:“吉祥谢过李家哥哥。救命之恩……”

吉祥还没说完,就被潘娇娇一把拉了起来,笑道:“诶!你跟他客套什么,这都是鱼儿该做的。再说了,什么李家哥哥,叫的这般生分。昨儿夜里,你可是口口声声地喊:鱼哥哥救我,吉祥情愿以身相许,叫了大半宿呢,吵得大娘都睡不好觉。”

潘娇娇这话一说出,吉祥登时羞不可抑,嗫嚅地道:“人……人家哪有?”

吉祥偷偷瞟一眼李鱼,一碰到他的眼神儿,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李鱼也是讪讪的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昨夜里吉祥固然是叫过鱼哥哥救我,含含糊糊的也不过就喊了三两声罢了,其他时间都在沉睡。但是对于故事的加工丰富,可不是小说家的特权,潘娘子随口就改成了叫了半宿,还创造性地加上了情愿以身相许。

这时瞧着一双少年男女固然羞窘,彼此倒都没什么反对的意思,潘大娘心里不禁笑开了花:“要是顺利的话,明年今日就能抱上大胖孙子了。哈哈哈哈……”

潘大娘这样想着,便找个由头,急急忙忙地走开了,想着给这一双少年男女多多制造些机会。那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了,想必好事也就近了。

潘大娘刚走,武府管家就急匆匆地赶到了客舍跨院儿,一见李鱼,便停住脚步,道:“小郎君,太守府派人来了。”

李鱼目光一凝,疑道:“太守府派人找我,想做什么?”李鱼心中好不奇怪,任怨昨晚刚刚被他整治了一番,如今才传为满城笑柄,风头正紧的时候,居然还敢出头?

武府管家道:“太守府来人,不是找小郎君您的。是找吉祥姑娘的。”

吉祥吃了一惊,变道:“他们找我?”

武府管家道:“是!太守府的人说,有人拿了吉祥姑娘的卖身契向太守府告状,说吉祥姑娘早已被他买下,请大都督交出吉祥姑娘。”

吉祥一惊,脸惨变,下意识地看向她心目中的唯一依靠:李鱼。

李鱼心思一转,冷冷笑道:“我就知道,那卖身契落在外边,早晚必有变故。果不其然……”

李鱼陡然抬头,向武府管家道:“却不知大都督如何答复的?”

武府管家微露笑意,道:“大都督说,吉祥姑娘身中,又受了惊吓,迄今沉睡不醒,梦中犹自胡言乱语,显然神志不清。已经延请名医,为她诊治。估摸着得三天功夫,才能痊愈。所以,人不能不交,但是有大都督出面,拖上三天,还是可以的。”

李鱼明白,这是武士彟为他争取的宝贵时间。卖身契在人家手里,人家就对吉祥就拥有无可争议的合法占有权。便是武大都督,也不可能把自己凌驾于国法之上,更何况对手明显是任太守,不是个任搓任扁的升斗小民。

所以,武都督尽其所能,给他争取了三天时间。三天,他得想出应对的办法来,否则三天之后,他就得交人,刚刚摘下来的这棵小白菜儿,他还得拱手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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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 我不认输!

第o81章 我不认输!

李鱼苦思冥想,一时间却没有什么好主意可想。他不是没想过回档作弊,但是一旦回档,他就要回到昨日早晨,那时候他还没有赴宴,刺客尚未行刺,任太守也还没有看到吉祥……

可是……所有的隐患并不会因此消除。任太守在那之前已经下贴子邀请了武士彟,武士彟依旧会去“张飞居”,即便他出面阻止,也不过是拖延赴宴的日期,这件事本身不会改变。

作为“张飞居”的舞娘,吉祥还是会出现,依旧会被任太守看到并看上。尤其是那两伙刺客,更是他倒档也无法解决的问题。无论他用什么办法,顶多是改变或拖延任太守见到吉祥的时间,不可控的是那两伙刺客的出现。

他不知道那两伙刺客是什么人,目的是什么,他随便做出一点改动,都可能导致对方行刺方法与行刺时机的变动,这一幕,他此前救华姑时已经领教过了,他能确保自己一定避得过人家的暗杀?

哎!“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茫茫人海狂风暴雨……”

“李大哥,你……你在想什么?”

吉祥怯生生的声音把陷入沉思的李鱼唤醒了,李鱼醒过神儿来,忙道:“哦!没什么,我正在想,此事明显是任太守设计报复。这一回,他不玩阴谋诡计,以堂堂正正的阳谋对阵,手握合理合法的文书,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吉祥也知既然一方太守打她的主意,恐怕小神仙也不是对手。除非他真的是天上神仙,否则在小民眼中,最大的依旧是牧守一方的父母官,那才是与他们的生活、与他们的命运息息相关的“神!”

如今听李鱼也承认事情棘手,吉祥以为李鱼打了退堂鼓,不想为了她与堂堂一方太守继续对抗下去,眼中最后一抹希冀的光不禁黯淡下来。

是啊,她不过是一个小有姿的穷丫头罢了,凭什么要人家为了她,和利州的土皇帝斗到底?

心里虽然为李鱼开脱着种种理由,吉祥依旧忍不住流下泪来,她背转了身,悲声道:“奴明白的。李大哥不必再为吉祥操心了,你……为奴已经做的太多太多。奴天生命苦,就是个地狱,避之则吉……”

李鱼正道:“你这叫什么话,怎么可以如此颓丧,我李鱼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么?再说了,就算你真的是地狱,我也定要救你!”

李鱼深吸一口气,和光同尘、宝相庄严,就差双手合什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吉祥:“……”

李鱼:“……”

二人对视片刻,李鱼心中有种怪怪的感觉,仔细一琢磨,“我是地狱”,“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对话貌似真的有点怪怪的……

吉祥突然脸儿一红,悄悄扭过了俏脸儿去,那娇羞模样,让李鱼不由得心儿一荡:“哎哟!吉祥秒懂诶!这么纯洁的小丫头,居然还这么知情识趣,叫蜀黎叫蜀黎,要她哭着叫蜀黎……”

李鱼正yy着,吉祥羞睃了他一眼,恰捕捉到他唇边一抹邪笑,不禁嗔怒道:“你……你干嘛笑得这么坏!”

李鱼赶紧一正颜,又是一副正人君子样儿,道:“哪有,我正在想如何救你。”

吉祥眼睛一亮,企盼地望着他道:“那你想出办法来了么?”

李鱼道:“正在想,正在想……”

李鱼敲着脑壳,轻轻踱了几步,暗叹道:“哎,自古至今,美女都是稀缺资源啊,堂堂太守,简直无所不用其极,都不如动物文明。你看那孔雀开屏,有本事你任大胖子跟我尬舞啊!”

李鱼正想着,杨千叶一袭白衣、皓洁如月地从月亮门儿里姗姗走了出来,后边落后半步跟着墨白焰,微微欠身,亦步亦趋。

看到李鱼和吉祥,杨千叶微微一顿,停住了身子,脸上露出一丝淡淡地笑意:“这位,想必就是吉祥姑娘?”

吉祥不识得杨千叶,但见她气质芳华,举动优雅,后边还有人侍从陪同,就只是那侍从陪同的人,看起来都颇为不俗,知道必是贵人一流,不敢失了礼数,连忙收拾伤心,上前见礼:“吉祥见过姑娘。”

杨千叶浅浅一笑,道:“吉祥姑娘不必客气,你我都在武家做客,也是缘份。我看你与我年岁相仿,姊妹相称就好。”

李鱼瞟了杨千叶一眼,却是暗怀戒心。杨千叶明明早就来到了利州,却隔了多日才去武家认亲,而且矢口否认早就到了利州,这事儿一直令李鱼心中存疑。

不过,他也不曾想得太过复杂,只以为这杨千叶是个做局行骗的老千,是想冒亲。

那年代交通不便利,许多亲眷家往来,也只有用书信。就算是书信,在那年代都是极不易送达亲眷手中的,所以许多异地分居的亲戚人家,都是只知名姓,不曾见过模样,故而被冒亲骗钱的事是骗子们常用的手段之一。

因为这一桩,李鱼对杨千叶一直暗怀戒心。只不过,他并没有真凭实据,就是那耳珠上的一颗红痣,也难保这世间不会另有人恰恰相仿,总不好无端地去与杨夫人讲:你妹子不是你妹子。所以,李鱼也只对她敬尔远之罢了。

杨千叶与吉祥和气地说着话,眼角儿却瞟见了李鱼对她的凝视,芳心顿时一跳。这个小神仙究竟有多大本事,她实在不清楚,她想了解,就得多多接触,但一有接触,她又担心被李鱼看出底细,这种接触实在是既危险又刺激。

杨千叶不敢让李鱼继续看下来,忽又抬起头来,向李鱼嫣然一笑:“小郎君,别来无恙。”

李鱼犹自记得翠云廊上“摸鱼儿”的尴尬一幕,瞧她落落大方,浑若无事,可不知道对方是因为对他下了必杀令,已经当他是个死人,所以才不那么尴尬,倒是自己觉得有些不自在,遂干干一笑,拱手道:“千叶姑娘早。”

千叶……吉祥……李鱼看看站在灿烂阳光里秀可餐的一双玉人儿,心中一动,忽然由她们的名字想到了两样美味小吃:千叶豆腐,吉祥馄饨。然后……他现自己有点饿了。

“还是先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懂!先填饱肚子,再核计对付任老魔的办法。吉祥在都督府呢,还没火烧眉毛,三天时间,我总能想得出解决的办法!”李鱼自信满满地想:“”

李鱼的乐观与自信,对惴惴不安的吉祥感染力很大,或许因为心理上她对李鱼已经产生了很大依赖的缘故,眼见李鱼不甚礼貌地打断她与杨千叶姑娘的对话,拉着她去用餐,一副浑然自若的模样,不再把任太守的事当成一桩烦恼,吉祥的心竟也不知不觉地安宁下来。

“李鱼哥哥既然觉得它不是个问题,那么……它就应该不是问题。”吉祥悄悄地想。

用过了早膳,李鱼同母亲潘氏打了声招呼,再安慰吉祥几句,就独自出府了。正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先去找到陈飞扬和狗头儿两个帮闲,三人再好好琢磨一下如何应对来自任太守的咄咄逼人。

在用早膳期间,他再未见到杨千叶,从与杨千叶寒喧的寥寥几句话中,他已经知道了杨千叶的近况,杨千叶居然已经成为武都督幕府中的一员,负责帮助武士彟处理文案。

这倒令李鱼有些疑惑,因为杨千叶如果是个老千,冒亲登门,大多先是混吃混吃,再趁主人放松警惕的时候,席卷细软,一走了之。

杨千叶居然跑去充当武士彟的幕僚……这就有点难以理解了,难不成……她想近水楼台,混成武大都督的小三儿,赚一张长期饭票?

李鱼也是忒喜欢操心了些,吉祥姑娘的卖身契还未解决,他倒胡思乱想起杨千叶的动机来了。

李鱼一边想着,一边迈步出了府门,前脚刚迈出门槛,就见一个明晃晃金光灿烂的人形物体迎面走来,阳光正照在那东西的身上,反映的阳光恰好折射到李鱼的眼中,差点儿晃瞎了他的钛合金狗眼。

李鱼急忙以用遮目,暗骂了一声:“我靠!难不成钢铁侠也穿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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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 棋高一着

第o82章 棋高一着

眼前这位钢铁侠,穿着一身锃亮的金明光铠,全套的披挂、铠甲、战裙、头盔、护颈、护耳、颊当、眉批一应俱全,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来。前胸与后背各有一块圆护,打磨的跟镜子一般,烁烁放光。

李鱼还以为如此骚包的打扮,定然是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中的一个,不过又想到这两人只是武士彟的私人保镖,而且二人的剑术走的是轻灵路数,穿上这么一身盔甲……不太可能。

李鱼便微微遮着眼睛,问道:“足下何人?”

“哟!原来是小神仙!”来人挑了挑眉批,解开了颊当,露出一张鼻尖如锥、眼窝微陷、带着混血特征的俊俏年青人来,正是纥干承基。

李鱼完全没有认出眼前这俊俏青年居然就是云栈赌坊里那位一把护心毛、满脸络腮胡的抠脚大汉。李鱼讶异地挑了挑眉,纥干承基见他一脸疑惑,心中暗暗好笑,拱手道:“在下乃利州折冲府旅帅何成基!曾见过小神仙的。”

纥干承基救武士彟的时候,李鱼已经不幸晕倒,倒不知其中过程。不然定要赞叹,这抱上大粗腿前程就是远大。

一个折冲府一千二百人,每府置折冲都尉一人,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别将、长史、兵曹、参军等官职。

府以下就是团,一团为三百人,置有校尉。团下又有旅,每一旅一百人,官长叫旅帅,纥干承基刚刚入伍,就因为救了武士彟,便直接做军官了。

其实旅帅级别的军官未必就够资格穿戴明光铠,但武士彟可是有不只一套,而且他也不喜欢穿的这么高调,几套明光铠都在武库里闲置着,所以便赏了纥干承基一套。

纥干承基当初追随李孝常的时候,也没机会搞到一套明光铠,他原本就是军人,对这铠甲爱不释手,所以就披挂起来,出去骚包了一回,此时刚刚回来。

李鱼听说他是武士彟的侍卫,不禁心中一动,虽说现在官府通缉的厉害,那刺客未必还会露面,但……终究有点心里毛毛的。这厮既然是一旅之帅,武功想必不错,尤其是这一身行头,血厚啊,物理抗性奇高,关键时刻就是一面会自动移动的肉盾呐!

李鱼马上道:“原来如此!小可正要出府去办一桩事情。不知可否劳烦何旅帅陪同小可一行。呵呵,近来利州不太平啊,要不……我去跟武都督说说。”

纥干承基有点儿好奇,不晓得风头正紧的时候李鱼还要冒险出去做什么,忙道:“不必麻烦大都督了,本旅帅如今正没什么事,便陪小神仙走一趟又如何?”

李鱼欣然道:“如此,有劳了!”

李鱼带着纥干承基先去找到陈飞扬,陈飞扬又领着二人找到狗头儿,李鱼对二人道:“吉祥姑娘本是被骗卖于张飞居的,现在却突然冒出一个自称拥有吉祥姑娘卖身契的人,你们去打听一下,究系何人。”

狗头儿喜道:“不必打听了,小的知道。那人叫苏良生,利州城里头一号的腌臜忘八。”

李鱼奇道:“你怎知道?”

一语出口,李鱼就已恍然,很明显,这是任太守刻意地放出的风声。他既然要玩阳谋,就不怕人知道,而且巴不得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反正他卖身契在手,就占住了一个理字。

李鱼举手打断了准备从盘古开天辟地说起的狗头儿,沉声道:“我知道了!这个人现在哪里?”

狗头儿心中好不奇怪:“我还没说,你就知道了,显然是用了神通啊。怎么他在哪里你却要问我,再掐算一下不就成了?”

不过这正是显摆自己用处的时候,狗头儿忙卖弄道:“知道知道,他的家小人知道,小的手里有俩闲钱儿时,也曾不只一次照顾过他婆娘生意的,熟门熟路啊,小的带您去!”

狗头儿屁颠屁颠地走在前头,领着李鱼、纥干承基还有陈飞扬直奔苏良生的家,不想到了那里却是铁将军把门,向邻居一打听,说是看到苏龟公跟着庚四爷离开了。

狗头儿倒是个百晓生,马上又领着众人直奔庚四的家。其实李鱼与庚四算是师兄弟儿,本来就认得他的家,但狗头儿愿意带路,也就由他去了。

一行人穿过四个坊,终于到了庚家,把个全副披挂,负重三十多斤,跟着他们走来走去的的纥干承基累得气喘吁吁,东摇西晃,眼看就要做不成会自动移动的肉盾了。

众人一到庚家,不用主人客气,纥干承基就一屁股坐下,抄起人家的水壶,咕咚咚地灌了起来。

庚四一听狗头儿说明来意,马上就撇清起来。他只不过从杨东斌手里收了两串钱的好处,帮他介绍了个背锅的龟公,难不成还要搭上自己不成?这个小神仙可是属疯狗的,急起来连太守都咬,师兄弟那点儿情分只怕靠不住。

庚四连忙道:“不关我事,我不知道生什么事了啊!就是我那连襟儿杨三爷说是要找苏小龟,他不认识苏家的门儿,我给领去见了见,旁的可是一概不知。”

李鱼瞧他模样,便觉有些含糊,不过既然知道了那人的去处,便也懒得理会庚四的玄虚,李鱼直接问道:“杨三爷?你说的是杨东斌?此人事涉刺客,正被官府通缉,你为何替他办事寻人?”

庚四变了脸,忙陪笑道:“小神仙,你有所不知,昨夜我不当值,不知其中情形啊。后来知道了,也是后怕的很。”

李鱼冷笑一声,道:“这杨东斌现在何处?”

庚四有些心虚地道:“杨三……啊不!杨东斌现在何处,小人也不晓得。不过,那苏小龟如今却是在太守府里。”

李鱼的脸登时阴沉下来,庚四看见他的脸,愈加慌了,忙陪笑道:“据说,是任太守把他留在那里的,说是为了方便随时垂询、办案!”

陈飞扬气得胀红了脸,对李鱼道:“小郎君,什么随时垂询,分明就是怕我们找到那个孬种,担心那小子怕了郎君,或者收了小郎君的好处,再临时变卦!”

李鱼沉着脸点了点头,道:“私了,恐怕是不行了。我们回去,另想办法。”

私了其实是最好的办法,为了还吉祥自由,李鱼也不介意让那姓苏的赚些好处。他原本就做好了被狠敲一笔的打算,却不想任太守显然也早思虑到了这一点,居然来了个釜底抽薪。

可是不私了,那就得公了,一旦想公了,人家有卖身契在手,那就“公平合法”的很,他小神仙也不能抬出神佛辗压律法呀,那样的话,他这小神仙也就做到头了,朝廷是绝不会容忍有人借神佛名义,凌驾于朝廷之上的。

四个人回在陈飞扬家的小院里,听陈飞扬和狗头儿天马行空、脑洞大开地说了许多奇思妙想,全无施行的可能,李鱼摇摇头道:“这些法子都行不通的!”

他看看天,见太阳西斜,便道:“已经过去一天了,还有两天时间。我先回去,明日向武都督请教请教,术业有专攻,这官面上的事儿,武都督定比你我看得通透!”

纥干承基自始至终不一言,除了喝水,就是冷眼旁观,听到这里,不由暗暗一晒:“什么小神仙,被人说的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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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3章 呵护如兰

第o83章 呵护如兰

李鱼离开陈飞扬的家,一路往都督府走,一边走,一边思索对策,心中想出一个个办法,又一次次推翻,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事情远没有他想像的那么简单,别看他在太守府坑了任太守一回,甚至让堂堂太守当众吃屎,还得配合他装神弄鬼,可那是非常时刻。龙困浅滩也有被虾戏的时候,虎落平阳也能被犬欺。

如今,任太守吞了一泡屎后,仿佛突然开了窍。他本就是官,而且是利州第一把金交椅的行政官,装神弄鬼的领域里,他不是李鱼的对手,但是在他的领域里,李鱼同样不得伸展。

这可如何是好?

李鱼越想脚下越是沉重,眉头蹙得越紧,纥干承基“铿铿铿”地走在他旁边,两人也不交谈,纥干承基悄悄瞟着他的脸,心中对这位小神仙愈地不屑:“不就是想要个女人嘛,瞧你这劲儿费的。若是老子,冲进太守府,一刀剁了那小王八!”

“唔……如此一来,那姑娘就不能在利州立足了?那也不打紧,我带她上山当押寨夫人去!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嘁……”

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天上弥散着无法言喻的彩,云朵有的深、有的浅、有的远、有的近、有的黑、有的白,于是被夕阳映照出意象丰盈的彩。静谧的紫,温馨的橙,朦胧的黄、热烈的红,交迭渲染成无可描述的美丽,仿佛人心深处的梦幻。

李鱼的身影在夕阳余晖下拖曳的越来越长,前方已见都督府的大门,吉祥正孑孑一人,伫立府前,眺望着长街尽头,眼见李鱼走来,吉祥激动地喊了一声:“李大哥!”

李鱼抬起头,就看到了奔跑在夕阳下的吉祥。

那一抹夕阳,映照着路边的树,映照着光亮的青石板路,也映着奔跑其上的美丽的她。夕阳下,奔跑着她的青春,丝在她肩头跳跃,跳跃的还有他那颗年青的心。

李鱼看着她,不觉想到了诗人冯唐的一句诗: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她似幽林之兰,看似纤弱,却坚强不屈。不因霜雪变,不与桃李争艳,不会矫揉造作,不会趋势求媚,周身清爽,干净剔透,寸心原不大,留得许多香,值得人呵护怜爱。

李鱼紧蹙的眉头不禁慢慢地舒展开来,抿紧下弯的唇微微向上翘起,因为思虑而显得有些飘忽的眼神儿也变得充得暖意的坚定。

“李大哥!”

吉祥微微气喘地站定,嘴巴张了张,却没问出下一句话来。

李鱼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向她轻松地一笑,道:“别担心,事情已经解决了大半!”

吉祥隐藏的紧张神情顿时被欢喜所取代,原本微微耸起的肩膀在那一瞬便放松下来,吉祥激动地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

李鱼笑笑,由她伴着往府里走,一边走一边道:“那个持有你卖身契的人,只是坊间一个无赖泼皮,与张飞居的三管事有些亲眷关系,趁着张飞居大乱,使了笔钱买通三管事,把你的卖身契从张飞居过到了他的名下。”

李鱼睨了吉祥一眼,笑道:“红颜祸水啊,你要不是生得这么漂亮,他也不会打这种主意。”

吉祥心儿一羞,脸上便漾起一抹红晕,轻轻地道:“人家哪有……”

她葱白似的手指在胸前捻玩着一绺秀,下巴微含,低低地道:“那……那后来呢?”

李鱼道:“这厮去太守府递了状子,便躲起来了。不过你也知道,狗头儿和飞扬都是从小挖门盗洞、走街串巷的主儿,就没一个犄角旮旯是他们不知道的,我们费了一天功夫的劲儿,终于把这厮找到了。”

李鱼咳嗽一声,揉着鼻子道:“接下来,就好办了。软硬兼施呗,我们又是哄、又是吓,最后答应使三倍的价钱赎回卖身契,那人答应了,现由狗头儿和飞扬看着他,明儿我就去与他交割手续,把你过户到我名下。”

吉祥笑容微敛,轻轻地“喔”了一声,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手指依旧捻着头,却不说话。

李鱼瞟了她一眼,道:“卖身契过户到我名下,我就去官府补个释出手续,你便恢复自由之身了。”

吉祥先是一喜,旋即就又垂下头去,轻轻地道:“奴怎能凭白无故的要李大哥损失一笔钱。奴……愿为侍婢,侍候大娘,以工抵债,等……等还够了钱,再把卖身契还我就好。”

李鱼笑道:“旁人我信不过,吉祥我还信不过吗?卖身契是一定要还你的,吉祥不能是任人买卖处置的奴隶!你要以工抵债,依旧可以留在我娘身边,慢慢地还呐。”

吉祥飞快地睃了他一眼,眉间神也看不出是喜是愠,只是轻轻地答了一声:“好!”

那一声“好”,柔柔的、软软的、细细的、绵绵的,宛如京剧名旦一段经典唱词的尾音儿,百转千回,由繁至简,荡气回肠。

************

夕阳依依不舍地落下了西山……

月亮悄悄地爬上了树梢,仿佛一张弓似的静静悬挂在苍穹上。

夜,来了。天已变成深青,一颗颗星辰仿佛缀点在深青天幕上的宝石。

“铿、铿、铿……”

沉重的脚步声在都督府门前缓慢而凝重地响起,两串长灯笼的映照下,一个浑身散着金属光泽的“钢铁侠”慢慢地踏上了石阶,身子直挺挺地向前一倾,趴到了大门上。

他缓缓抬起手,微微颤抖地握住猛兽吞口的铜环,有气无力地叩响了门环:“来~~~人呐~~~,开门呐~~~,我……我回来啦~~~”

客舍房间不少,但是潘娇娇说了,吉祥姑娘怪可怜儿的,又刚受了惊吓,可不好独自一人栖住,所以头一天刚刚安置时,就张罗着把她的铺盖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间。

用过晚餐,吉祥刚一回房,潘娇娇就跟着回去了,女人们之间,也不知道有些什么话好聊,李鱼隔着窗棂,就看见自己的老娘跟吉祥的剪影时而窃窃私语,时而促膝交谈,时时还有轻轻笑声传出。

李鱼的话,吉祥显然是信了,命运已经出现重大转机,再不会莫名其妙地归宿于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吉祥身心一片轻松,也就恢得了活泼乐观的本性。

但李鱼自己却明白,事情其实还丝毫没有解决。他强装笑脸,故作轻松,唬过了吉祥,趁着吉祥与母亲聊天儿的功夫,便心事重重地在院子里踱起了步子,思索着可用的办法。

“围魏救赵”、“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欲擒故纵”……李鱼都明出第37计、38计了,反复斟酌后却依旧是一一推翻,觉得不可行。

月亮门儿里,池塘边上就是房舍前方探出的一个平台,平台凌驾于水上,四周有石制护栏。平台上置了一张铺了蒲草垫子的胡床,胡床中间是一张矮几,几案上置着几盘水果。

华姑盘着腿儿,正与杨千叶对面而坐,这小大人儿嫌哥姐幼稚,聊不到一起,李鱼又忙着吉祥的事儿无暇理她,这两日便缠上了杨千叶。

杨千叶背对着月亮门儿,华姑便正对着院门儿,李鱼头两次在门前踱过的时候,华姑正听杨千叶讲起天下见闻,不曾注意,等李鱼第三次从月亮门前踱过的时候,华姑便注意到了他。

华姑急忙雀跃地招手:“李鱼哥哥,快来快来,给我和千叶小姨讲故事呗!小姨讲的没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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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4章 千叶的恻隐

第o84章 千叶的恻隐

此处是客舍,杨千叶才是此间主人,华姑本无资格替她邀请客人。但小孩子天真烂漫,哪管那许多规矩。杨千叶见华姑向自己身后招手雀跃,只扭转了半个身子瞟了李鱼一眼,并未反对。

李鱼迟疑着站住,就见眼前枝叶拂动,墨白焰突然似一条影子般出现在他面前,微微欠身,做出邀请的手势。李鱼略一犹豫,便向他微微颔,迈步而入。

胡床极大,李鱼到了胡床前向杨千叶长揖一礼,华姑已经颠着屁股挪到里边,拍着旁边的蒲草垫子道:“你坐,你坐!”

李鱼笑笑,便在她旁边坐了。华姑兴致勃勃地凑上来,挽住了他一条胳膊,津津有味儿地道:“李鱼哥哥,你上回才说了个开头的那个故事叫什么来着,啥啥恩仇录的,就是那个他爹叫大刚,儿子叫小刚的故事,继续讲呗。”

杨千叶忍俊不禁,失笑道:“大刚小刚,明明是兄弟俩的名字,居然用做父子之名,可见故事之烂,这有什么好听的。”

华姑扬起小脸儿,振振有辞地道:“人家要听的就是它究竟有多烂啊,简直比听好听的故事还有趣。”

李鱼这故事,是被喜欢听故事的华姑掏弄空了民间传说后,信口说的一部电视剧,不想华姑当笑话听,竟然听得乐不可支,这都隔了好几天了还念念不忘。

李鱼咳嗽一声道:“华姑别闹,千叶姑娘可不是小孩子,不喜欢听故事的。咱们还是聊天好了。”

华姑嘟起嘴巴,大为扫兴。

杨千叶饶有兴致地看向李鱼,道:“吉祥姑娘的事,你可解决了?”

面对杨千叶,李鱼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听她一说,不禁蹙着眉轻轻摇了摇头:“很棘手!任太守与我堂堂正正玩阳谋,又被他占了先手,拿了卖身文书在手,我思来想去,总不得其解。”

杨千叶眸波流转,终是按不住好奇心,忍不住问道:“任太守身份何等贵重,权柄何等通天,你该晓得的。在利州这片地方,他就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李鱼道:“可是这儿还有一个太上皇一般的存在,而且是有实权的太上皇!”

这番比喻其实不是那么恰当,不过唐初规矩没有那么森严,而且这是私室对话,对话的这两个人又都不是敬畏大唐皇权的人物,也就不以为奇了。华姑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登时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杨千叶莞尔一笑,道:“我姐夫虽然看重你,但是如果任太守执意要对付你,恐怕姐夫也未必就会为了你,与可与之分庭抗礼的任太守彻底交恶。而失去我姐夫的庇护,任太守想要你三更死,你就活不过五更!凭你本领,财帛女子,本唾手可得,为了吉祥,你如此聪明的一个人却宁愿自蹈险地,究竟怎么想的?”

李鱼认真地想了想,缓缓答道:“原因有二!”

杨千叶好奇地道:“愿闻其详!”

李鱼竖起一指,道:“第一,我有机会救她。若是袖手不管,良心难安!”

杨千叶嘴角轻轻一撇,揶揄地轻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小神仙当真有一颗侠义之心呐!”

李鱼道:“错!如果我与她素不相识,举手之劳不妨伸手,搭上性命却一定要三思了。”

杨千叶道:“这么说,你是因为与她相识,所以才冒险犯难了?”

李鱼摇头道:“也不是!我所说的相识是……我喜欢她!”

杨千叶顿时怔住,她本以为李鱼会有许多冠冕堂皇、义正辞严的大道理要讲,却不想他的理由竟如此简单、如此朴实:“因为我喜欢她,而且我有机会救她,所以那刀山火海,我就走上一遭。”

华姑听得兴奋起来,早把自己当日篝火旁踏歌时对李鱼所说的长到豆蔻十三时,便委身下嫁小神仙的儿童之语忘得干干净净,拍手笑道:“真好玩!这跟李鱼哥哥给我讲过的一个故事一样哩。任太守就是会喷火的大恶龙,吉祥姐姐就是被恶龙掳走的小公主,李鱼哥哥就是屠龙救公主的骑士。”

李鱼听她如此活学活用自己讲过的一个西方故事,不禁轻笑起来。

杨千叶沉默片刻,轻轻摇头道:“我很钦佩你的勇气。但……与太守交恶,殊为不智。可以预料,任太守必不会放过你!”

李鱼早就打好了脚底抹油的打算,反正任太守短时间内不会收拾他,因为任太守能做那么大的官,这点儿深沉还是有的,他不会抢在这个风口上出刀。但这原因却是不能说给杨千叶听的。

于是,李鱼移目他顾,望定庭间一株铁树,轻轻一指,神情飘逸如仙:“此树可活千年,开上千年的花。而你我,最多不过看上几十年。遇事若总是瞻前顾后的,几十年光阴弹指间也就过去了,难不成合上双眼前想一想,留下的就只是满腹的遗憾?”

李鱼一语,同时触动了两个人,一个杨千叶,一个墨白焰。千年时光,倥偬即过。而人的寿命,却不过短短数十载,如同秋叶上哀鸣的蝉,欢唱了不过一夏,就迎来不可逆转的命运。

而他们,却是用十余年的时间积养生聚,积攒实力,一俟杨千叶长大成人,便苦心谋划,想要复国,前途却是一片渺茫,丝毫未见曙光。其中悲苦、其中压力,普通人实难想像。

但这一主一仆却是经历多多,李鱼一句话,勾起他们无数感慨,坐在席间的杨千叶和静静站在角落里的墨总管不由得痴了。

思想以往,杨千叶心中酸楚,目光莹然。墨白焰脸颊上已经无声无息地滑落了两行老泪,忍不住轻轻扭过头去,悄悄举袖拭泪。

华姑惊讶地张大了眼睛:“哇!这也太高深莫测了。李鱼哥哥说了甚么?我听着也没什么呀,怎么就把小姨给说哭了。”

杨千叶被李鱼打动了,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于是下了个后来让她后悔不迭的决定:帮他出出主意,救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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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5章 数管齐下

第o85章 数管齐下

杨千叶略一思忖,缓缓地道:“勇气可嘉。不过,徒具匹夫之勇的话,则不足为赞了。迄今为止,难道你就没有想到任何办法?”

李思道:“办法也是想过的。最为可行的办法就是,找到当初的中保人李扬、白乾,还有代笔人荆沿。如果这三人能供认所谓的卖身契是庞妈妈诱骗吉祥签下,得了这三人口供后,我再去牢里找庞妈妈,让她亲口招认……”

杨千叶眉头微微一挑,问道:“这法子是你今儿晚上想到的?”

李鱼道:“不错!”

杨千叶微微叹息道:“那只怕迟了。”

李鱼蓦然也想到了其中关键,心儿不由一沉。杨千叶道:“任太守既然想以那份卖身契为由头,整治你和吉祥姑娘。不会想不到避免出现这样的纰露……”

她看了李鱼一眼,见他有些懊恼,又道:“你也不必沮丧。就算你白天时就去找他们,也未必找得到。任太守决定用那卖身文书做文章的时候,应该就已把这些人保护起来了。”

李鱼思索片刻,咬牙道:“那就只有逼庞妈妈招供了。”

杨千叶微微一笑,道:“主审官是你的死对头,庞妈妈又是关在都督府,你随时都能接触得到。你以为,任太守会认可你弄到的口供?”

华姑大声道:“我叫我爹去给李鱼哥哥撑腰,不许爹爹做缩头乌龟!”

杨千叶微微一笑,道:“卖身契在任太守那边,原告也在任太守那边。零九小說網任太守掌握着主动,他不肯退让的话,你爹去了也没用。虽然都督对太守有管领之责,但实际上约束力非常有限。”

华姑的小脸垮下来,可怜兮兮地看着李鱼道:“那怎么办?就把吉祥姐姐交给他们吗?”

李鱼暗自一咬牙,心想:“他娘的,大不了老子带着娘和吉祥一走了之,反正本就打算溜之大吉的,什么狗屁卖身契,老子连人都不见了,你拿着卖身契吃屁去吗!”

李鱼刚想到这里,就听墙外有人喝道:“干什么的?”旋即有跑动和追骂声,因为这客房跨院儿贴着高墙,所以墙外动静听的分明。

过了一阵儿,府中几个家丁匆匆赶来,一个小管事毕恭毕敬地道:“杨姑娘、小小姐,没有人惊扰了你们?”

杨千叶沉声道:“刚刚是怎么回事?”

小管事道:“府邸周围有几个人转来转去,被府上巡夜人现,本以为是宵小之流,抓到一个,却是太守府的人,便放走了。小的瞧府邸周围影影绰绰的依旧有人,但一靠近,他们就跑了。禀报了老爷,却只吩咐小的加强戒备……”

杨千叶目光一闪,点头道:“我明白了,退下!”

李鱼一旁听着,心中暗道:“他娘的,吃屎老魔倒也不蠢,原来老子想到的,他都防着了,这可如何是好?”

杨千叶待家丁们退下,似笑非笑地对李鱼道:“事到如今,看来你只能与任太守战上一场了。零九小說網胜,则可全身而退,而且还是暂时的安全。败,恐怕你失去的,就不只是吉祥姑娘,任太守一定会趁胜追击,直至啃得你渣儿都不剩。”

李鱼知道杨千叶不是虚张声势,脸凝重地点了点头,心道:“万不得已时,老子就动用宙轮,就不信你要得了我的命。只是就算倒退十二时辰,也只能救得了眼前之急,一屁股屎是擦不干净的,弄不好出些什么新的变数,就更加难以解决。难不成我这一辈子就得反复倒带中度过?那不是无聊死了。”

杨千叶眸光一闪,轻声道:“下棋的时候,若是中盘相持不下,甚至成了死局,那就该别辟蹊径,从边角打开局面。小神仙,你如今的局面,也该考虑考虑另辟蹊径了。”

李鱼道:“姑娘是说?”

杨千叶道:“有一个局外人,如果他能掺和进来,对你或有帮助。”

李鱼疑惑地道:“是谁?”

杨千叶悠然道:“本州司马柳下挥。”

李鱼眉头一皱,道:“柳下挥?”

杨千叶道:“论资历,他不比任怨低。而且两人是同榜进士,论当次的科考名次,柳下挥还在任怨之上,你以为他就甘心一直做任怨的副手?”

李鱼道:“可是,帮助我,对他有何好处?没有好处,我与他无亲无故的,他又岂会替我出头?”

杨千叶凝视着李鱼,眼神中流露出一副看笨蛋的表情。

李鱼被她看得有点懵,突然间如醍醐灌顶,一下子顿悟了:“我靠!我一个做神棍的,怎么就没有一点做神棍的觉悟呢?”

李鱼满脸喜,华姑瞧他喜上眉梢,情知他已有了主意,忍不住问道:“李鱼哥哥,你有办法了?”

李鱼喜孜孜地道:“多亏了千叶姑娘,我已想到办法了!”

华姑扯住他衣袖道:“快说给我听,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两个人叽叽喳喳地低声讨论起来,杨千叶初时也很高兴,但是眼见二人聊的热络,忽然又有些意兴索然。人家绞尽脑汁,救他喜欢的女人,自己跟着高兴个什么劲儿呢。

杨千叶微微抱起了双臂,墨白焰瞧见,马上悄无声息地进了屋,片刻功夫取了件披风出来,轻轻搭在杨千叶身上。

杨千叶紧了紧披风,对仍旧兴致勃勃讨论的李鱼和华姑下逐客令道:“我乏了,夜业已深了,请回去!”

李鱼回到自己住处,又思量半宿,一切想了个通透,这才满怀欢喜地睡下。

翌日一早,李鱼在公鸡啼喔声中醒来,马上洗漱着衣,吃罢早餐,立即就往外走。李鱼刚出了客舍,迎面就见纥干承基走过来,明晃晃金灿灿的,想看不见他都不成。

纥干承基虽然挂的是军中职务,其实却算是武士彟的亲兵,平素住在武府。但他当日是扮游侠来的,并没多余的衣服,所以今日依旧穿着这盔甲,打算先去军中弄套军服,因为平时穿着它固然拉风,却也太辛苦了些。

李鱼一眼瞧见纥干承基,马上招手道:“钢铁……何旅帅!何成基!喂!”

纥干承基穿着盔甲,扭头不灵便,整个身子转过来,才看见李鱼。

李鱼笑吟吟地道:“小可正要出门,何旅帅要是没什么事的话……”

“有事!我有事!”

纥干承基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奉大都督命,小将正要回折冲府一趟,有些要事待办。”

李鱼深感遗憾,道:“这样啊,那就算了!”

等李鱼离去,纥干承基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铿铿铿”地直奔军营去了。

两人离开不久,一支车队就驶进了利州城,声势浩大,直趋都督府前宽敞的官道。

仪仗罗列,气势森严,竟是荆王不告而至。

袁天罡也在队伍当中,他坐在车上,抬眼望望天上云气,又掐指默算一番,微微笑道:“错不了,那件异宝,就在利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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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6章 府前风波

第o86章 府前风波

华姑自从遇刺之后,府里对她看管的就严了,华姑再想自由出门,机会微乎其微。但华姑惦记着李鱼今天要去办的事情,一门心思想跟他出去见识见识,于是灵机一动,跑到库房翻出一套武元爽早几年穿的一套衣袍,打扮成一个男孩子,避着管事丫环,鬼鬼祟祟地从后宅潜到了客舍。

却不想李鱼一大早就出门了,华姑堪堪晚了一步。吉祥姑娘只道今日就能重获自由,满心的期待与欢喜,见华姑一副男孩子模样,站在院中撅着小嘴儿,好不委屈的模样,不禁笑着上前道:“小小姐,谁惹你不开心啦?”

华姑撅着嘴儿道:“李鱼哥哥说话不算话,他说今天出门为吉祥姐姐你解决卖身契的事儿,答应带我去看热闹的,结果他故意撇下我……”

吉祥道:“不过是交接文书的事儿,有什么好看的。姐姐带你去池塘钓鱼。”

华姑张大眼睛道:“谁说是交接文书啦?那个任太守很坏的,设下困局为难李鱼哥哥,小姨说,就算我爹出面,人家都不会卖这个面子的。”

吉祥听到这里,脸顿时一惨。华姑全然未觉,小嘴地还在告李鱼的黑状:“后来李鱼哥哥就说想到办法了,只不过这个办法也未必就一定成功,人心难测嘛,谁知道那个柳下司马究竟会怎么想,咦?吉祥姐姐,你怎么啦?”

华姑一脸呆萌地看着吉祥,瞧她脸苍白,摇摇欲坠,虽然华姑年纪还小,人情世故上不甚明了,可聪慧程度毕竟过寻常少女,心思一转,登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华姑赶紧捂住嘴巴,含糊地道:“不过……不过他后来又说,其实他已想到妙计,定能说服柳下司马,你放心好啦!”

丢下一句不负责任的安慰,华姑转身就溜,溜出客舍才吐了吐舌头:“这下子糟了,李鱼哥哥若不成功,定会责怪于我。”这样一想,她更想知道李鱼究竟能否成功,便悄悄向大门溜去。

华姑是内眷,平素住在五进的都督府的后宅,溜出去玩也是走后门。前宅不大出现,所以她不甚熟悉前宅,前宅的守御官兵也不甚熟悉她。

而且前宅各人等都会进出,有时难免会有府上家人携带子女,她又穿了一身男装,倒是有惊无险地避过了一些认得她的家丁,只是到了门口这一关,却不太好混出去了。

华姑躲在暗处正自着急,却见吉祥急匆匆地走了出去。原来,吉祥想到李鱼刚走不久,或许还没离开,便想追上去问个究竟。

吉祥出了府门,登时一呆,却见府前车马仪仗,甚是威严,吉祥登时心怯,急忙避到一边,四下张望,哪里还有李鱼的身影。

吉祥也不知李鱼去了哪里,正犹豫要不要追下去,身旁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道:“小娘子在寻什么人么?”

吉祥闻声扭头,就见一个三旬上下的男子,目似朗星,面如冠玉,身材欣长,穿一袭宽袍大袖的道服,风度翩翩,飘逸出尘,令人一见便油然升起敬意。

这种道服并不是出家道士所穿的法袍,世俗间人也有穿着,主要是着装轻松随意。吉祥也不知他是不是出家人,虽然满腹的焦急,却也没有失了礼数,忙敛衽施礼道:“奴家吉祥,见过贵人。不知贵人可曾看到一位少年,约摸十岁,尖下巴,双眼灵动,穿身青衫。”

来人正是袁天罡,荆王虽然喜欢摆排场,但个性为人,均迥异于常人,有时候也喜欢别出心裁,玩些花样,而且微服私访突然驾到,叫人慌忙迎接的趣味,未必就比早早知会主人,叫人迎到十里长亭去的排场差了。

所以他直到府前,才着人向都督府的门禁说明身份,叫武士彟出来迎接。武府中人听说荆王到了,自然不敢怠慢,立即一溜烟儿地进去报讯了。但武府实在太大,五进的纵深,这一来一回也得有一阵子。

腹墨大叔袁天罡闲极无聊,瞧见这姑娘生得极是可人,就跑上前来搭讪,打时间。袁天罡还有意地站了个好方位,恰好挡住荆王的视线。

其实荆王的车驾此时在最前方,而且轿帘儿放着,那位恶趣味的荆王殿下正在摆谱,不可能掀开轿帘东张西望,自降身价。

但是这位王爷太过好,眼前这姑娘看穿着就是一个寻常民女,一旦被荆王看中,恐怕难以自保。为防万一,袁天罡还是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她的前面,免得被荆王看见。

袁天罡摇头道:“袁某刚刚下车,不曾看见姑娘所说的那位少年,姑娘寻他做甚?”

吉祥一听他不曾看见,心内更加焦灼,道:“奴本有桩紧要大事,全赖他帮忙,本以为事情已经了结了,奴正自欢喜,却没想到他是骗我,那文书若拿不回来,奴的终身……哎!不与贵人说了,奴得赶紧找他去!”

吉祥越说越是心焦,顿一顿足,便向长街上追去。

袁天罡听她语焉不详的,什么拜托了那人,被他骗了,奴的终身,登时脑补出一套“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的狗血剧情来,而且还是那男人挟恩图报,主动要求。

只不过瞧这少女虽然面带焦灼,却并无怨恨他视之,想必两人之间还是有些情愫的,只是少男少女么……

袁天罡望着吉祥奔跑的背影,仿佛看到了青春年少时候的自己,不禁微笑道:“我们男人啊,就是这么的无私,女人只想要一个肩膀,一定得给她全身,呵呵呵……”

“哎哟!”

袁天罡说罢,正要转身,不想一个小孩子跑过来,正撞进他怀里。两人同声哎哟一下,华姑揉着鼻子,气虎虎地瞪一眼袁天罡,袁天罡一瞧华姑,却是眼前一亮,仔细端详她容貌,连声赞叹道:“这面相,神奇!神奇!可惜,可惜……”

华姑没好气地揉着鼻子道:“你可惜个屁呀!不长眼睛吗?”

袁天罡笑道:“眼睛当然长了,却只长了一双在脸上,屁股上是没有的。”

华姑听他揶揄,也知是自己理亏,从府里好不容易窥空逃出来,仓慌间把人撞了,因此瞪他一眼,不再理论,起身就要跑,刚刚跑出两步,却又止步回身道:“喂!屁股上不长眼睛的,你有没有看到一位青衫姑娘,瓜子脸,眼睛像月牙似的,笑起来很甜的姑娘,往哪里去啦?”

袁天罡眼珠一转,笑道:“姑娘我倒没有见过,只见过一个海棠果儿般的圆圆脸的小子,眼睛也蛮大的,不过却是有眼无珠,不晓得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人。”

华姑大怒,叉起腰,唬起小脸儿道:“你是在说我吗?”

话犹未了,武士彟的声音响了起来:“小畜牲,不听为父教训!谁叫你跑出来了,把她给我带过来!”

华姑扭头一看,就见中门大开,父亲武士彟与母亲杨氏带着哥哥姐姐一起迎了出来,训斥了华姑一句后,武士彟就匆匆迎向荆王的车驾,李伯皓向华姑走过来,耸了耸肩膀,一副“跟我回去!不高兴跟你爹讲”的神气。

华姑撅了撅嘴儿,又瞪了袁天罡一眼,道:“都怪你!”父亲当面,她是跑不了,只得怏怏地向父亲身边走去。

此时,荆王殿下的轿帘儿缓缓地卷了起来,荆王李元则懒洋洋地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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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闲人柳下

第o87章 闲人柳下

荆王李元则在车上站定,武士彟立即趋前几步,含笑长揖:“利州都督武士彟见过荆王殿下!”

荆王李元则从脚踏上走下来,笑容满面地上前挽扶:“哎呀呀,大都督免礼,免礼,快快平身。零九小說網”

武士彟微笑站起,肃手引见道:“殿下,这位便是拙荆杨氏。”

杨夫人盈盈一福:“妾身见过荆王殿下!”

武士彟又道:“这是犬子元庆、元爽!”

武元庆和武元爽上前见礼:“见过荆王殿下!”

武士彟一一引荐,神态从容。他是一方封疆大吏,李渊未做皇帝前,与他是称兄道弟的交情。李世民登基后,他也是一方重臣。而李元则不过是李世民二十多个兄弟中的一个。

普通人眼里,一听说某人是王爷,是皇帝的亲兄弟,怕不得诚惶诚恐,但是到了武士彟这个级别的人物,还真未必把他太放在眼里。当然,面上功夫还是要做到的。

李元则含笑接见,不时说着免礼,一双眼则睃来睃去,看得眼花缭乱。

“嗯,这就是父皇亲自赐婚给武都督的那位杨氏夫人了?真如一枚熟透了的水蜜桃儿,够味!”

“咦?这小娘子也不错!她是武家大闺女?和杨氏夫人俏如一对姊妹花呢,嘿嘿……”

“这华姑是二丫头?小小年纪,已经是个美人胚子,假以时日,必是一个美人儿!”

李元则这位王爷满脑子就只有裤裆里那点事儿,转的那点念头龌龊不堪。可他又不好紧盯着人家的女眷看,只好一边应付着武士彟的慰问,一边见缝插针地这人瞟上一眼、那人睃上一眼,眼神飘飞,忙得不亦乐乎。

这时,接到消息晚了一刻,忙也收拾停当赶来迎接的杨千叶带着墨总管、冯二止也到了。李元则一见,心中又是一荡:“武家真是养了好几朵奇花啊,一个个瑰丽非凡,此女尤其出众。刚还说那武顺与杨氏明明是母女,却似一对姊妹花,这真正的姊妹花就到了。”

只是……

想到武士彟乃一方军镇重臣,不是任他的小吏,李元则不禁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一朵朵的花儿,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李元则心有所思,这一声叹气下意识地就溜了出来,而非在心里叹气。

此时,武士彟刚刚问到:“圣上龙体可康健否?”

李元则一声叹息,武士彟不由一怔,有些紧张地道:“怎么,可是圣上龙体有所不适?”

“嗯?啊?唔……非也非也,本王是因为一路舟车,过于疲乏,有些胸闷气短,出了口大气,呵呵……”李元则情急智生,匆忙应付过去,暗暗惊出一丝冷汗。

这问题让他怎么回答?说皇帝身体很好?那你叹什么气,皇帝身体康健,你很遗憾么?说皇帝龙体不适?李世民明明活得活蹦乱跳的,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经这一下,李元则可不敢再胡思乱想了,只得把目光从那花儿般娇俏的一张张面庞上挪开,收敛心神,专心与武士彟说话。零九小說網

李元则把袁天罡也介绍给了武士彟,袁天罡的声名此时在民间尚不如何彰显,但官面上许多人家却是知道这个人的,尤其是他本就是在四川为官,巴蜀一带的官宦人家尤其知道他的威名。

华姑一听此人是袁天罡,不禁有些惊奇,偷偷瞟他一眼,心道:“此人据说也是个通晓神仙术的,却不知他和李鱼哥哥谁更厉害。以我看,一定是李鱼哥哥能耐一些,有机会得让李鱼哥哥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欺负我,哼!”

恰在此时,袁天罡笑微微地向她这边看了一眼,华姑心头一跳,急忙转眼他顾,装出一副烂漫天真的孩童模样,心想:“他看我做什么,总不会我想些什么,都被他猜到了。”

自从得知荆王巡视巴蜀,将到利州,武士彟便已着人整修李孝常的别院滴翠台!如今已将那里整修完毕,但亲王驾到,如果不做款待,径直送去滴翠台,未免太过失礼。所以双方一一见礼完毕,武士彟便请荆王入府,吩咐人置酒宴接风。

************

武府中设宴为荆王接风,因荆王来得仓促,而且武士彟眼下正与任太守结怨,所以便心安理得地没有通知任怨。先与荆王接触一下,他也正好探探荆王的口风,尤其是皇帝对于在何处安置荆王是否已经有了想法。

而李鱼此时则已带着陈飞扬和狗头儿到了司马府。司马府较之都督府和太守府差了不只一个档次,一方面司马比这两位大员级别要低些,而且实权有限,二则也是因为任怨太过跋扈,柳下挥在利州任上,一向比较低调。

李鱼在门前站定,狗头儿上前耀武扬武地让门子进去传报。狗头儿以前哪里敢在官员府邸前溜达,更不要直接站在门禁前面了。但是跟着李鱼,他可是连堂堂太守都整治过的,小人得志缺少稳健上升过程中的沉淀与积累,难免就会有点“飘”了。

柳下挥正在后花园中由两个侍妾伴着,在那硕果累累的柿子树下吹箫。他这箫可是真的箫,不比李鱼常常携到屋后竹林,却从未吹响过一声的哑箫。

一曲“碧涧流泉”,时而轻快欢畅,时而呜咽缠绵,洞箫技巧极是高妙。一曲吹罢,两个侍妾一个口对口儿地向他递过剥了皮剔了核儿的葡萄,一个捧过身旁山泉水烹制的香茗,正自得其乐间,家人跑来禀报:“老爷,小神仙李鱼求见!”

“李鱼?”

柳下挥微微一怔,马上就想到了李鱼此来的目的。别看他总是一副对州府事务不闻不问、逍遥自在的闲人逸士模样,可这利州府中大事小情,却几乎没有一桩能瞒得过他的耳目。

柳下挥不想插手任太守与小神仙之间的恩怨,但恰也因为这个人是小神仙,他就不能不多做思量。柳下挥负着双手,在树下泉间缓缓散步,背负双手,洞箫在掌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半晌,忽然顿住身子。

“请他书房相见!”

“柳下司马在书房见我?”

李鱼听司马府管家一说,便是微微一怔。官场中有人的讲究极其繁琐,但也各有寓意。客厅中相见,花厅中相见,书房中相见,含义是不同的。但凡在客厅见的,那就真的是客,普通的或者交往不深的客人。在花厅里见的,要么是极熟悉的朋友,要么就是自家的亲眷,不是什么客人都能进去的。

而书房这种所在,则与对方的身方、彼此关系的远近都没太大关系,而是只有极私密、极要紧的大事,才会约在书房相见。这种地方,是不需要太多人陪同的,连丫环侍婢都要退至房外等候传唤。

李鱼点了点头,说服柳下挥的把握更大了几分。因为这柳下挥明显是个聪明人,因为他是聪明人,所以他已猜到了自己此来的用意。猜到了自己此来的用意,依然决定相见,说明这位柳下老爷确实有一颗不安份的心。

而李鱼不怕人聪明,就怕人不够聪明。聪明人才会有很多想法,有很多想法的人,才会在他小神仙的光芒诱导下想入非非,柳下老爷既然是个聪明人,心思又不太安份,说服柳下挥的把握便可以从预估的三成提高到五成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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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 驱狼斗虎

第o88章 驱狼斗虎

李鱼在书房中只小坐片刻,一杯茶喝了不过半盏,柳下挥便笑吟吟地踱进来,向李鱼拱手笑道:“本官公务繁忙,劳小神仙久等了,失礼,失礼!”

李鱼笑道:“大人客气了,贵府地处幽静,风景雅致。小可至贵府门前时,但见雀鹊欢鸣,今至府来,再饮香茗一杯,顿觉神情气爽,独自小坐亦觉怡情,无妨,无妨!”

柳下挥老脸一红,心道:“这厮一张臭嘴,真比任怨还臭!”

什么贵府地处幽静,说的好听,不就是说我的府邸位处偏远么。什么至我府门,见有雀鹊欢鸣,不就是说我府上罕有客至,门可罗雀么。这厮一张臭嘴,实在太损。

不过,李鱼说的好听,柳下挥也不好较真儿,讪讪应和两声,分宾主坐了,丫环给自家老爷上了茶退下,柳下挥捧茶在手,轻咳道:“先生此来,却不知有何事指教?”

李鱼欠身道:“指教不敢!在下只是有一事不明,所以登门求教。”

柳下挥讶然道:“却不知先生何事不解?”

李鱼皱了皱眉,道:“我记得当初受司马相邀,至贵府卜算前程。曾为司马卜得一卦,司马老爷可还记得?”

柳下挥道:“当然记得。先生为我卜得一个水天需,守正待机的需卦。本官还记得先生所说的卦辞:明珠土埋日久深,无光无亮到如今,忽然大风吹土去,自然显露有重新。”

李鱼道:“这一卦是个异卦,上卦是坎,有险陷之意。下款是乾,有刚健之意。以刚逢险,观时待变,方得有成。司马老爷还记得?”

柳下挥心里更糊涂了,连连点头道:“记得、记得,那又如何?”

李鱼叹了口气,苦笑道:“现如今,就是大风吹土去,自然显露有重新的时候了,司马老爷为何安坐家中,浑然不觉?”

柳下挥只听得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李鱼当初被人重金请去卜问前程,除了有宙轮为倚仗,对于邀请的人也是下过一番功夫的。就拿这柳下挥来说,他一邀请,李鱼就对他的情况做了了解,二把手、副职,有职无权,正印官任怨还特别的强势。问题是,这个二把手论资历又丝毫不比正印官差,甚至还要强上一些。

因此李鱼早早背下一卦,装模作样地掐算一番后,就送给了柳下挥。他故意选了个守正待机的水天需卦。告诉柳下挥,他是生不逢时,机运未至,只需稳健前行,不做冒失之时,观时待变,必可迎来光明,前程一片锦绣。

这一卦,没毛病!

上卦是坎,正符合柳下挥前半生宦途的坎坷不顺。后半卦是乾,本是一个上上卦象,给了他一个渺茫的希望。李鱼说了,你得观时待变,稳健前行,终有一日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至于“终有一日”究竟是啥时候呢?反正不是一年以内!

柳下老爷本就是这么做官的,得了李鱼的卦辞,就更是心安理得地混起了日子,如今让李鱼这一批评,柳下挥就有点茫然不解了。

李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扼腕道:“司马老爷,时机已经到了,大好前程,唾手可得,你怎么还茫然不知呢?”

柳下挥讷讷地道:“这个……什么时机?本官愚钝,还请小神仙指点迷津。”

李鱼道:“明珠土埋日久深,无光无亮到如今,忽然大风吹土去,自然显露有重新!这明珠是谁,这土又是谁?还有那大风,指的甚么?”

柳下挥心思疾转:“这明珠自然是我,那土……压在老子头上,让老子不得再有高升机会的,除了任怨那厮还能有谁?至于这大风……”

柳下挥双眼一亮,倒不好厚颜解释那明珠就指的自己,虽说那只是一个比喻,而是直问关键:“小神仙是说,那大风,指的就是眼下利州局面?”

李鱼道:“不错!堂堂太守,吃屎驱魔,官仪尽丧,还好意思继续在此做官?”

柳下挥看了看盏中的茶汤,金黄的,便放下了。

李鱼又道:“太守焉何中魔,如果查起来,诸般丑事,只怕……”

柳下挥道:“太守既然中了邪术,一切罪过,尽可推得干干净净。”

李鱼微微一笑道:“司马以为,小可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呵呵,凡事就怕一个细究啊!只要此事细究起来,除非任太守别无他样不干净的举动,否则……”

李鱼端起茶汤,轻轻吹了吹上边的茶沫儿,饮了一口,悠然道:“忽然大风吹土去,自然显露有重新啊!”

柳下挥那颗蛰伏已久的心登时不安份地跳动起来。可是如今明摆着李鱼是为了佳人冲冠一怒,究竟是自己的机会到了,还是他想借自己的手向任怨施压?如果上当,给人当了枪使,任太守扳不倒,自己依旧难操权柄,连悠闲日子也过不得了。

刹那功夫,柳下挥心思百转,犹豫难决。

李鱼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不错!我与太守结怨,是为吉祥。但,若非窥得天仉,早就料定任太守气运已尽,司马以为,李鱼敢与之如此决绝吗?毕竟,财帛女子,对你我而言,都是唾手可得之物,我会拿命去扛?”

李鱼把茶杯轻轻一放,沉声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司马若再犹豫不决,武都督那边就要动手了。”

柳下挥一惊,道:“武都督也准备对付任怨?”

李鱼莫测高深地一笑,道:“官场自古一条路,我不踩你,就得被你踩。武都督既与任太守已经失和,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柳下挥眸光一闪,道:“既有武都督出手,李郎君又何必舍近求远,找上本官?”

李鱼叹了口气,道:“武都督已经要走的人了,我可是利州人,根在这里,走不掉啊。背靠大树好乘凉!利州一共三棵大树,武都督要挪窝,任太守已成死敌,我不抱你柳下司马的大腿,又能投靠何人呢?这,就算是小可的投名状!”

李鱼说罢,暗暗庆幸不已,幸亏有华姑这位小朋友啊,要不然武都督要迁调别处为官的事,我上哪儿知道去。

“人生不满百,一味地韬光隐晦,何时能出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柳下挥喃喃地咀嚼了一句,目光渐渐坚定起来,抬头看向李鱼:“先生,任怨气运,当真尽了?”

李鱼道:“不然,我岂敢得罪他?就算得罪了他,也早逃了,又岂敢在此逍遥?”

柳下挥握紧了拳头,呼吸急促了起来,沉声说道:“好!本官便豁出这一身前程,与他任元龙斗上一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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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9章 千里之堤,蚁穴溃之

第o89章 千里之堤,蚁溃之

李鱼离开时,柳下挥只送到仪门,便没有再往前送。两人现在反而不宜表现的太过亲密,李鱼对此心知肚明,自然也不会认为是柳下挥失礼,当即与他拱手告别。

柳下挥送走李鱼,马上返回书房,将沉重的书案向前一推,那书案前边竟然是有轨道的,书案无声地滑开,地上俱是青砖,其中一块边上有一个小洞,边缘并不规则,看起来像是老鼠磕的。

柳下挥伸手扳住那小洞向上一提,原来那几块青砖竟是粘合在一起的一个盖子,一掀开来,下边就露出一个小匣子,柳下挥将匣子拿到桌面上放下,打开来,里边是厚厚的一摞纸张,用书签隔得极是整齐。

武都督的黑材料……

任太守的黑材料……

曲别驾的黑材料……

裘长史的黑材料……

冯镇戍的黑材料……

这些材料俱都按人按时间分门别类,整理清楚。有的人材料厚些,有些人材料薄些,看那纸张,有的已经泛黄,有的依旧洁白,就知道收集这些资料至少已经持续了数年甚至十余年的光景。

柳下挥把任太守的黑材料先拿出来放在一边,又将其他人的材料细细看了一遍,武士彟既然已经准备对任怨动手,就不必联络他了,大家心照不宣,各自行动便是。

曲别驾黑材料不多,不宜打草惊蛇,不用理会他。

裘长史……这厮秘密贩卖铁器与盐巴给吐蕃,一旦被人察觉,就是家破人亡的塌天大祸,无论如何不能与他有所牵连,这种人只可敬而远之,不能拉为同盟。

冯镇戍……他任人唯亲、收受贿赂的事情倒也不是非常严重,扳倒任太守总需几个同道摇旗呐喊以壮声势的,此人可用!我再温习一下他的稳私之事,似露不露地点他一点,把他拉为奥援。

柳下挥想着,把冯镇戍的材料也拿了出来。如此斟酌一番,最后柳下挥捧出了包括任怨在内的五个人的材料,开始做起了功课。

别看柳下挥未曾决定对任怨出手前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但一旦决定动手,却是果断坚决、毫不迟疑。

官场如战场,本来如此,他既然决定放弃旁观中立的立场,直接加入战团,那么无论他是犹豫也好,虚应其事也罢,任太守那边是一定会把他当成死敌的,既然如此,就必须得全力以赴,你死我活!

而且,既然武都督已经决定动手,他就得加快度,力争抢在武都督前面,他比武都督更需要这份功。一旦扳倒任怨,对已然位居高位的武都督来说,所加的功劳不足以升迁,对他来说,却是可以打破坚冰、爬上更高权力层的敲门砖!

至于这黑材料,其实到了这一级别的官儿,大多都有一本账。只不过有的人记在本上,有些人记在心里罢了。一旦现旁的官员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隐密,尤其是涉及国法的,其他官僚都是如获至宝。

立马跳出来揭弹劾?

你是不是傻?

这样肚子里装不下二两油的货上得了官场这个台面吗?

柳下挥又不是御史言官,就算是言官,言官们也不是对所有人所有事都立马对朝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黑材料就得先藏在黑暗处,有些人若一生都并无交恶,那么有关他的黑材料可能到死都不会拿出来。

柳下老爷认真“做功课”的时候,李鱼已经带着陈飞扬和狗头儿走上了繁华的街市。

亏得荆王李元则突然驾到,武府阖府相迎,这等重要人物、这等重要时刻,墨总管不放心让杨千叶独自应对,所以留在了她身边,否则墨白焰本打算这两日就对李鱼下手。

那样的话,说不定就是在此时,墨白焰会突然跳出来捅他一剑。捅他一剑还好,就怕一巴掌拍在他的后心上,李鱼五腑六脏被拍个稀烂,偏还没有溢出一滴血来,想回档也回不了,稀里糊涂的就魂归天国了。

李鱼若有所思地走着路,陈飞扬和狗头儿不敢打扰,只在一旁亦步亦趋地陪着。李鱼走了一阵,忽然在一个鱼摊子旁停下,略一沉吟,转过身来。陈飞扬和狗头儿马上趋前一步,下意识地弯腰:“小神仙,可有吩咐?”

李鱼压低声音道:“你们不要跟着我了,马上去花街柳巷、勾栏酒楼,把武都督与任太守结怨、柳下司马要弹劾任太守的消息放出去。”

李鱼说着,从袖底摸出几片金叶子,悄悄递到二人手上。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叫人家办事,总得给点行动资金呐。

到那种地方散布消息?醇酒美人,享用不尽?狗头儿心花怒放,忙不迭点头答应。

陈飞扬终究比他有点头脑,忍不住提醒道:“小郎君,这么做,会不会让任太守提高警觉?而且,一旦消息泄露,万一柳下司马再打起退堂鼓怎么办?”

李鱼微微一笑,道:“此事,我已反复斟酌过了。等你们消息传开,再传到这几个当事人口中时,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那时候如骑虎背,退不得了。唯有孤注一掷,全力以赴!”

陈飞扬恍然:“小郎君是想套牢了他们,叫他们不得抽身?”

李鱼摇头道:“不然!我这么做,是因为后天就是审判之期,我没时间让他们暗暗部署、巧妙用兵,再徐徐图之,必须得图穷匕现,剑拔弩张!任太守那里才会有所忌惮,不敢对吉祥肆意妄判!”

“另外……”

李鱼四顾一眼,缓缓说道:“你们认为,以任太守的为人,他的劣行脏事儿,会就只有这么一桩?”

陈飞扬和狗头儿异口同声地道:“当然不可能!那任老魔……”

李鱼打断他们的话道:“这就是了!既然不只一桩,他得罪过的人,也绝不只一个!这些人平时并不显露,是因为知道没有扳倒任太守的希望,只能隐忍。一旦他们认为有了机会……”

陈飞扬眼睛一亮,道:“我明白了!咱们也不晓得那任太守得罪过多少人,但一定会有这么些人。而且,能与任太守结怨的人,也都不是简单的人物,一旦他们知道武都督与柳下司马要对付任太守,很可能还会认为是两人联手对付任太守,那么……”

李鱼道:“那么,他们就会群起攻之,仿佛藏在阴暗中的一群饿狼,狠狠地扑上来!”

李鱼想起前世今生所知历史上一些大人物的垮台过程,信心十足地道:“有时候,一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似乎很莫名其妙的,因为一点小事就垮了台。其实不然,那只是他的对头足够多了,而这许多的对头,不约而同地把他遇到的那个小麻烦当成了进攻的契机,合力扩大了战果。

所以,你能看到的,可能只是一个人、一件小事,结果就搞垮了威风不可一世的他,而实际上,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共同使劲儿!”

陈飞扬心悦诚服地道:“小郎君神机妙算,英明神武!”

狗头儿一听陈飞扬拍马屁,有点着急了,偏生他肚子里没啥墨水儿,只好翘起大拇指,呲出两颗大门牙,一脸虔诚地赞道:“高!实在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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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 天罡窥天机

第o9o章 天罡窥天机

武家这饮宴,与一路行来,沿途无数款待的荆王而言,实在是一种煎熬。武都督官位不低,又是在府中设宴,没有美人儿让他左拥右抱、恣意求欢,甚至连荤笑话都不方便讲,这种饮宴有什么意思?

所以,饮宴结束的很快。酒宴一结束,李元则就要赶去为他安排的住处:滴翠台。在那里,他才好逍遥自在,武士彟自然要亲自送他前去,袁天罡却不愿同行了。

他观望云气,已经算出那宝物就在利州城,只是看云望气,能够确定大概方位就很了不起了,他无法确定宝物在谁身上,还需寻访一番,说不定会有线索,哪肯跟去滴翠台。

何况,袁天罡闲云野鹤一般的性子,自由散漫惯了,原本跟着荆王入蜀,是皇命在身,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住在利州,只要荆王还没走,他就不必与之同行,是以便提出要自己四处走走散心。

武士彟正想留下袁天罡,他能把李鱼奉若上宾,对袁天罡当然也十分敬重,忙笑劝袁天罡就住在武府,出入不禁,不会有人管束他的自由。袁天罡便欣然应允了。

于是,武士彟备车先送荆王去滴翠台。滴翠台是原利州都督李孝常的别院,在城郊,风景极是优美。袁天罡既不同行,便直接留在了武府。

武士彟伴着荆王李元则离开,杨氏夫人便陪着袁天罡去花厅小坐叙话,华姑闲极无聊,又存了瞧这袁天罡本领比她李哥哥如何的念头,便硬扯了杨千叶去花厅外听墙根儿。

就听花厅中杨氏夫人笑道:“久仰袁先生神通,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却不知可否劳驾先生,为妾身看看相呢?”

袁天罡笑道:“些许小事,夫人何必客气!”

袁天罡原本不好仔细打量人家女眷,这时既是看相,却不用客气了,当下一双眼睛便定在杨夫人面上,额、眉、眼、鼻、唇,一一观望。袁天罡认真看罢杨夫人的面相,面露赞叹之道:“夫人法生贵子,福缘深厚啊!”

窗棂外,华姑撇了撇唇角儿,牵了牵杨千叶的衣角,小声嘀咕道:“拾人牙慧,没有创意!这话,李鱼哥哥也说过的。”

杨千叶忍俊不禁,道:“你李鱼哥哥说过的话,人家袁先生可不曾听见过,怎么叫拾人牙慧呢?只能说是英雄所见略同,小丫头莫偏心,仔细听着。”

杨千叶说罢,又复侧耳听着花厅中的动静,心中忽想:“英雄所见略同?那个借机揩油占我便宜的登徒子,算是什么英雄了?呸呸呸!”

杨夫人一听袁天罡这么说,不禁心花怒放。袁天罡这话与李鱼说过的话大同小异,两相印证,杨夫人更加确信无疑了,忙叫人召呼两个继子到花厅来。杨夫人笑道:“元庆、元爽,先生夸你二人福缘深厚呢,还不上前谢过先生!”

武元庆和武元爽连忙上前施礼,心中也是有些自得。

袁天罡看了看二人,眉头却是微微一蹙,待二人退下,才缓缓地道:“令公子福缘确是深厚,将来可官至三品,但……我观夫人面相,子嗣中当有人福缘更厚于两位公子才对!”

杨夫人一听更加惊喜,两个继子都可官至三品,那就意味着武家到了下一辈儿依旧是位高权重的官宦人家呀。却没想到,自家还有人更胜两个继子?那就只有自己的三个女儿了。

窗棂外,杨千叶和华姑互相偷偷看了一眼,华姑一脸不忿的神情便悄悄地消失了。“将来可官至三品”这么笃定的相辞,李鱼哥哥可是不曾说过的。

杨夫人急忙命人把刚刚回到绣楼的长女武顺儿给唤至花厅,对袁天罡道:“先生看看,顺儿的福泽如何!”

袁天罡深深地望了武顺儿几眼,微笑着点点头:“不错!不错!很好!很好!”

武顺儿不明白母亲突然又把自己唤来做什么,不禁有些疑问地看向杨氏。杨氏却看出袁天罡有些敷衍,便对武顺道:“袁先生为我一家人看看面相,方才宴上不甚方便,所以唤你前来,如今没事了!”

武顺儿这才恍然,听袁先生说她福泽不错,心内也自欢喜。但是待她刚一退下,杨夫人便对袁天罡道:“却不知小女有何不妥,还请先生明示。”

袁天罡犹豫了一下,毕竟不习惯说谎敷衍,便道:“夫人勿怪,实不相瞒,我观你这女儿,虽然身份贵重,却……不利夫!”

袁天罡这么说,已经非常含蓄了,杨夫人一听也就知道,这是在说她女儿克夫,心中便有些不情愿。

只是人家就是这么相的面,她也不能说什么。因为李鱼有一日只卜三卦的规矩,而且擅卜卦而不擅相面,她倒没让李鱼给女儿相过面,说不得改日再请李鱼为女儿相一相,看看是否如此了。

窗棂外边,华姑听到姐姐“贵而不利夫”的批语,不禁有些吃惊,脑袋下意识地向前一倾,“哎哟”一声便撞在窗棂上,杨夫人在厅中听见,微有怒,喝道:“什么人?”

华姑吐了吐舌头,跑到门口站定,讪讪地道:“母亲,是我!”

华姑说着,向一旁的杨千叶挤眉弄眼,希望她能站出来。有她在,母亲想必就不会太过责怪自己了。可杨千叶有点忌惮袁天罡给人相面的本领,却只摇头一笑,不肯现身。

袁天罡看着站门口的华姑,目中精芒一闪,徐徐说道:“夫人,这孩子龙瞳凤颈,贵不可言!我观夫人福缘之厚,应该就应在这个孩子身上了。”

杨夫人见华姑还穿着他哥哥年少时的衣袍,还跑来听墙根儿,正要责骂女儿不知礼数,一听这话大喜过望,忙道:“先生此言当真?”

袁天罡看着正在那儿向一边挤眉弄眼的华姑,若有身深意地颔微笑道:“当真!只可惜,他是男子!若是女儿身,可为天下主!”

这话一出口,厅中的杨夫人,窗外的杨千叶同时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看向华姑。杨夫人喜得一颗心都快跳出了腔子:“贵为天下之主?难不成……难不成华姑将来会坐镇中宫,母仪天下?”

窗外,杨千叶也一脸惊诧地看向华姑:“这小丫头片子,将来能做皇后?”

两个人都以为“若是女儿身,可为天下主”说的是做皇后。皇后母仪天下,乃真龙天子之妻,自然也算是天下之主。毕竟自古以来,从无女子称帝,两个人的脑洞再怎么大,也想不到袁天罡这句“可为天下主”的真意。

华姑此时仍在求助似地向杨千叶挤眉弄眼、呶嘴儿示意,竟未听到袁天罡这句话。袁天罡望着门前阳光洒照下眉眼如黛、唇红齿白,额头圆润饱满的华姑,心中啧啧称奇。

“初时在府前,我竟看走了眼,原来是个女娃儿!日月当空,照临下土;扑朔迷离,不文亦武!师弟那一卦,应该就应在她身上了!李渊当初以表兄身份夺我大隋江山,此女来日以李家媳妇身份夺取大唐江山。以彼之道,还使彼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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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但求心安,莫问前程

第o91章 但求心安,莫问前程

袁天罡是何许人也,既然看到了华姑的前程命运,对这样一个人物岂能不加注意?一旦注意,又岂会闹出连她是男是女都看走眼的乌龙。

不过,撇下袁天罡本是大隋皇室后裔的这个隐秘不提,他也不会说破此事。做为一个修行人,袁天罡一直信奉为人处世当顺应天道,天道如此,又何必定要逆天行事?

所以,他虽有一身绝学,而且自幼就知道自己实为隋文帝杨坚之子的秘密,但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招兵买马光复大隋江山。基于同样的原因,对于华姑的未来之秘,他也没有多做解释。

“就让武家人把它当成一个美丽的误会,总有一天,人们会明白我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想到这里,袁天罡暗暗一叹:“那我又何必泄露天机呢?说到底,还是因为好胜心,修练的还是不到家呀!”

不过,袁天罡刚刚反省了一下,马上又自我安慰起来:“管他呢,随心所欲!人若全无心肝,就算修成了天眼通,又有什么意思!”

杨氏只道袁天罡说的是自己女儿将来能做皇后,喜得几乎晕过去。她强自保持清醒,暗暗告诫自己:“只可说与相公知道,这等机密,万万不可泄露出去。否则一旦为人所知,我家二囡只怕连进宫的机会都没有了,千万小心、千万小心!”

杨氏这般想着,抬眼再看华姑,头戴平头小样巾子,身穿花绫短袍,腰束革带,下着合裆绿水袴裤,精神奕奕,浑若男童,竟是越看越顺眼。零九小說網明明见她正向一旁挤眉弄眼、呶嘴做怪,想必有丫环侍婢在外陪同着,却也并不说破。

杨氏放缓了语气,和气地道:“贵客当面,怎么就不懂些规矩。你这孩子,忒也顽皮!快回后宅里玩去,莫要淘气,晚上娘要考较你功课的!”

华姑一听又要考较她功课,顿时垮下一张小脸儿,怏怏地答应一声,转过一边不见了。

杨夫人转向袁天罡,欢喜地道:“多承先生吉言,只是这番言语,若传扬出去反而不美,先生……”

袁天罡心领神会,微笑道:“袁某自然不会与人讲起的。”

杨夫人道:“那就好,那就好!”心里盘算着等自己男人回来,少不得要奉赠一份厚礼给袁天罡。又想着得着紧打听着京里消息,皇长子应该已经有了太子妃,却不知是那太子妃没福气,还是将来这太子要易主,如何把二囡许准了人家,一时间心神恍惚的,只剩下欢喜了。

*************

吉祥奔走街头,始终不见李鱼踪影,正想找人打听一下柳下司马府的所在。妙策陪着大腹便便的余氏恰从一间药房里出来,恰与她碰个正着。

吉祥一见妙策和余氏,眼圈儿便是一红。想起父亲和继母对她是如何的无情,吉祥心中很是难过,但是虽然算是彼此脱离了关系,但父女血缘,这层关系终究是不能解除的。

吉祥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微微低头道:“爹、娘,你们……”

吉祥一句话还没说完,余氏已是脸一变,唬起脸儿拉起妙策道:“咱们走!”

妙策也是神情一紧,如见蛇蝎地大声喝斥道:“从你自卖自身,归了张飞居,你与我妙家已经全无干系,还要说甚么。走开!走开了!”

吉祥呆在那里,妙策喝斥着让她走开,自己倒拉着余氏,急急忙忙地走了,不时还回头看看,生怕吉祥再追上来的样子。

吉祥呆了半晌,忽然自失地一笑。她已经明白父亲和继母为何这般模样了,任太守觊觎她的姿,李鱼为她与任太守结怨的事儿,坊间早就传开了,爹娘不可能不知道,他们这是担心惹祸上身啊。

生身父亲,此时毫不在意女儿的安危,唯一想着的就是千万不要连累他,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们已经脱离了父女关系,从此再无瓜葛。不知怎地,想到这些时,吉祥心中竟然再没有半点难过,反而无比的轻松。

“也好!也好!那就……这样……”吉祥轻轻眨了眨眼睛,眨去眼中一层雾气,慢慢迈步向都督府走去。一时间心中空荡如谷,连李鱼去了哪里也不想知道了。

吉祥刚走出几步,就听后边有人唤道:“吉祥!”

吉祥回过身,就见李鱼快步走过来,一把拉住她手臂,紧张地左右看看,急忙拉起她就走,一边责备道:“你这傻丫头,明知道任太守不肯放过你,怎么还独自跑上街来,这要被人抓走,你让我上哪儿寻你去!这么不省心的……”

吉祥被李鱼拉着,一溜儿小跑地跟着大步向前的他,听着他的数落,鼻子忽然一酸,眼泪在眼睛里盈盈地打着转儿,差点儿掉下来。从小到大,她不知被人数落过多少次、打骂过多少次,却哪有一次是因为关心她?

只有他,从始至终,只有他!

其实,李鱼对她的好感,为她所做的一切,她心中未尝不明白是为什么。不过,她却一直抱着一种犹犹豫豫的态度,因为李鱼自从京城回来,就不再是当初的小房东李鱼了,他是有资格在利州最高一等权力圈子里悠游来去的贵人。

像这样的贵人,吉祥自问是没资格嫁给他的。可是给人做小,她又不甘心。而此刻,管它什么正室偏房,大妻小星,吉祥都不在乎了,她情愿以身相许、情愿把自己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交给他!

从未有过什么安全感的她,这时却是无条件地信任他,相信他决不会害自己。这一刻,就算李鱼拉着她跑到天涯海角去,她都只会跟着跑,不会多问一句去什么。

真就随他远走天涯又如何?原本在妙家的时候,与家人近在咫尺,遥远却更胜天涯。

只要自觉心安,东西南北都好。

“柳下挥这个贱人!”

一只薄瓷的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任怨气得颊肉哆嗦、脸铁青:“弹劾我?他竟然要弹劾我?他又是什么好人了!想当初同科中举,肆意风流时,老子搏得一个任老魔的绰号,难道就少了他下流挥,何等物流!不当人子!”

翌日,任怨惊闻荆王已经到了利州,武士彟已经为荆王李元则办过接风宴,却未通知他,顿时呕出一肚子怨气。赶紧收拾停当,正要赶去“滴翠台”见荆王,却又听说柳下挥要弹劾他,真把任老魔气了个三尸暴跳。

管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道:“老爷,你看这事儿该如何处理?车驾已经备好,荆王那儿咱们还去不去?”

任怨陡然顿住脚步,阴晴不定地沉吟有顷,咬牙切齿地道:“荆王不能不见!老夫去见荆王,你立即派出人手,给我打听打听,其他人有无异动!单凭一个柳下挥,奈何不了老夫,怕只怕……嗯?”

管家心领神会,急忙应道:“是!老奴这就派人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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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天起要去剧组了,暂改为一更,等偶忙完这几天再恢复更新!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092章 荒唐王

“滴翠台”建在城郊,红砂石的院墙,将一幢红色的建筑与山与林,完美地楔合在了一起。园内清溪萦回,水声潺潺。近十里的园子,楼榭亭阁,高下错落,鸟鸣幽村,鱼跃荷塘,不失野趣。

任怨到了园中一座大屋,登堂入室,就见年轻的荆王李元则穿着一身箭袖,大概是刚刚习武回来,手里还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额头微露汗意。

见到任怨,荆王大咧咧地打声招呼,便大步走过去,将长剑倒提着交给一个侍婢收起,转身在铺了波斯绒的胡床上懒洋洋地一躺,摆手道:“太守不必客套,坐吧!”

任怨还是头一回跟王爷打交道,瞧他举动十分散漫,较之皇帝的威仪大不相同,心里也就不那么拘束了,忙笑着答应,在座位上坐下,道:“王爷驾到,也不知会一声,下官未曾远迎,还祈王爷恕罪啊!”

荆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场面话本王天天听,迎接来迟了恕罪,招待不周了恕罪,未曾远迎了恕罪,哪来那许多罗里吧嗦的臭规矩。”

任怨一窒,这位王爷,还真是独立特行,颇有汉晋之遗风啊。任怨清咳一声,道:“呃,王爷驾到,下官自当前来拜会,这是应尽之仪。此处山清水秀,却不知王爷您还住得惯吗?”

荆王道:“这有什么住不惯的,本王对吃住一向不甚在意,唯有风月,断断少不得!”

荆王说到这儿,突然坐了起来,兴致勃勃地看向任怨:“吴娃越女,秦娥楚姬,齐娇燕姝,各有韵致。巴蜀乃天府之国,山灵水秀,此地女子当也别具情趣。本王曾听人说,吴娃娇,越女媚,楚姬纤纤小蛮腰。齐娇俏、燕妖娆,巴蜀自古多窈窕!你在利州为官数载,对此有何看法?”

任怨目瞪口呆,他此前虽未见过荆王,却也耳闻过这位王爷在太上皇二十多个儿子里边是唯一的荒唐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孰不知王爷也是人,一旦没了规矩约束,肆无忌惮起来,本就比常人还不像人。

任怨本来还想装装样子,却不想遇到同道中人了,哪里还矜持得下去,急忙抖擞精神,翘起大指道:“王爷当真有见地,正是如此!所谓窈窕蜀女,可不是苗条瘦削,而是该瘦的地方瘦,该肥的地方肥,把玩起来,个中滋味,呵呵呵,王爷,你懂得……”

荆王一听,眉飞色舞,喜道:“懂懂懂。本王此来,一路也遇到过一些巴蜀女子,固然灵秀可人,只是较之传闻,似乎还要逊色一筹,却不知你这利州府如何?”

任怨一听喜上眉梢,正要说服荆王在利州驻藩,这一下正好投其所好。任怨忙道:“王爷放心,既然王爷喜欢美色娱情,下官自当妥善安排,管教王爷心满意足!”

荆王一听很满意,点头道:“好!非常好!你比武士彟可是强了不只一分半分,那位大都督,殊无情趣,与他饮宴,无趣的很。”

任怨一听,马上道:“不如明白下官于府中设宴,款待王爷!私宅之内,也随意一些。”

任怨说着,向荆王递了个男人都懂的眼神儿,荆王一听心痒难搔,忙道:“择日不如撞日,何必等到明天,走走走,咱们现在就走!”

任怨窘道:“这个,仓促之间,许多事情来不及准备,食材、美酒……,还得邀请陪侍的宾客……”

任怨还没说完,荆王便不耐烦地道:“诶!本王素来不喜欢繁琐礼节,择些不需要提前准备的‘美食’,让本王享用也就是了!”

荆王说着,向任怨邪气地挑了挑眉锋,也递过一个男人都会懂的眼神。

任怨无奈地道:“那好,还请王爷摆出仪仗……”

他还没说完,就被荆王打断了:“去低私邸饮酒,又非出行他方,轻车简众即可,还方便些!”

任怨暗暗苦笑:“这厮倒是个色中饿鬼,罢了,来日方长!”

当下,荆王便兴高采烈地吩咐安排车驾,要随任怨去他府上“做客”。

其实任怨本想明天再安排酒宴,一来,他惦记着让管家去打听的情况,需要尽快掌握柳下挥那边的消息,看看都有谁想对他不利。另一方面,他也想明日邀请尽可能多的人来。

李元则虽然是亲王,并非朝廷官员,不大管得着官员们的政务,但他毕竟是皇帝的亲兄弟,是可以直接上达天听的人物,哪个做官的也不敢小窥这些“通着天”的大人物。

请了这尊大神去壮场面,有些想趁火打劫、对他下手的人就得思量思量。奈何这位荆王爷太过急色,连一天也等不得,想让他摆出仪仗招摇过市,他也嫌耗时费力。

不过,这荆王既然有所好,那就好办了,机会多得是,倒也不急在一时。任怨甚至想提起吉祥来,相信以吉祥姑娘的姿色,必能打动荆王,那他报复李鱼就又多了一个筹码了。

只是,他如今只知荆王好色,好色不等于胆大妄为,李元则敢不敢巧取豪夺,现在还不敢确定,任怨不想弄巧成拙。

再者,吉祥是利州府诸多官员暗中针对他的关键,他还需审时度势,才能做出最佳抉择。他是不会那么早就抛出吉祥来的,事情可未必就一定会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展。

*********

武士彟已经弄清楚逡巡在自己府邸左右的那些人都是任怨差遣。武士彟不禁暗暗恼怒,他虽拒绝了任怨联名请愿,说服荆王驻藩利州,却未必就想与任怨结仇,但此人心胸太也狭窄。

他既不仁,武士彟也不介意还以颜色,尤其是风闻司马柳下挥要弹劾任怨,武士彟暗笑柳下挥终于耐不住寂寞的同时,出手对付任怨的意愿也就更强烈了些。

于是,武士彟马上吩咐幕府僚佐给他写一份弹劾奏章,武士彟是马上就要迁转他地任职的官员,临行之前却参了自己同僚一本,如果奏章内容分寸掌握不好,让皇帝心中产生厌恶,那就得不偿失了。

因为这一桩,僚佐们都不愿接下这个差使,便不约而同地推给了刚刚加入幕府,正为为武士彟做事的小姨子杨千叶。在众僚佐看来,若自己写得不妥当,少不得被骂个狗血喷头。而杨千叶是大都督的小姨子,冲姐夫撒撒娇,就算写出一砣狗屎,也不会惹怒了大都督。

杨千叶也不含糊,提笔就写,洋洋洒洒三千余字,一份奏章很快写好,便拿来向武士彟撒娇了。

第093章 不是误会的误会

武士彟对这份奏章很重视,事先吩咐过,奏章一旦拟好,定要交他过目。一瞧是杨千叶亲自送来,武士彟连忙起身相迎,含笑让杨千叶坐了,又亲手为她斟了杯茶,这才坐下细看奏章。

杨千叶这份奏章,文字虽然凝练,可是弹劾任怨的罪状却是有理有据有节,由浅入深、鞭辟入里。字里行间,还把武都督为何在即将迁转之际才弹劾同僚的苦衷也说得既含蓄又明了。

初时,武都督并不清楚任怨诸般违法行为,实因“吉祥归属案”才注意到任怨的恶行。虽然迁转在即,利州事务很快就与他没有干系,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武士彟岂可因一己之私而缄口不言?

尤其是那文字凝炼,须知一般的奏章,通常都会先说一堆官话套话,没有万把字下不来,所以皇帝看奏章也是一件苦差使,有心略过前边不看吧,万一其中掺着几句重要的事情怎么办?

而杨千叶这份奏章只三千字上下,文笔洗练,条理清楚。不仅能让皇帝看得清楚明白,而且简约明了也能表现出武士彟的坦荡胸怀,没有啰里吧嗦反复撇清自己的话。

武士彟非常满意,瞧那纸上墨迹都还未干,知道是杨千叶刚刚写就,不禁赞不绝口:“好!这篇文字,大妙!”

武士彟看向杨千叶,欢喜地道:“我得千叶,如鱼得水!千叶啊,你真是本督的好臂助啊!”

杨千叶微微低头,娇羞不胜地道:“姐夫过奖了。人家……人家倒想成为姐夫的贤内助呢。”

武士彟大吃一惊,双手一颤,手上的奏章险险掉到地上。

杨千叶做为他的僚佐,一有什么“疑难杂症”,其他僚佐都会鼓捣杨千叶出头,所以杨千叶和武士彟每日里见面接触的机会极多,武士彟越来越喜欢杨千叶,他也感觉得出杨千叶对他似有情愫,只是囿于彼此的关系,这层窗户纸虽然越来越薄,却总是捅不破。

可就在刚才,豁然开朗了。

她……竟然大胆地表白了。

内助,那指的就是妻子,是他的女人呐。

一时间,武士彟也不知是惊是喜,仿佛一脚踩到了云团里,晕晕乎乎飘飘荡荡,半晌才定下神来,惊喜地道:“你……你说什么?”

杨千叶咬了咬唇,红着脸儿瞟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幽幽怨怨地道:“你还要人家再说一遍吗?”

武士彟瞧她娇羞美态,七魂登时离体,化作一只猴子,腾云驾雾,一遛跟斗地翻到九重天上去了:“你……你居然喜欢我?我……我大你好多……”

杨千叶心道:“啊呸!老不羞,大好多?你都大到能给本姑娘当爹了,还敢打我的主意!等我拿到你的兵符令箭,就要你的好看。”

杨千叶心里想着,却是螓微抬,蛾眉轻敛,露出一副含羞带怯的俏模样:“姐夫哪里老了,只是成熟些罢了。姐夫你胸有城府,腹藏经纶,一表人才,成熟儒雅,哪个女儿家会不喜欢呢?”

武士彟激动不已,恨不得这把小可人儿一把搂在怀里,却又怕唐突了佳人,再者这地方也不合适,这是署理公务的所在,常有人来往的。

“小叶子!武某何德何能,听你这样一说,我,我感到一下子年轻了三十岁!”

杨千叶美目流转,娇滴滴嗔道:“傻!你现在很老吗?要是年轻三十岁,可不成了小孩子?”这一声娇嗔一声“傻”,惹得武士彟的六魄也离体而去,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李鱼撅着屁股站在屏风后面,侧耳听着里边这番对话,一万只草泥马在心头呼啸而过:“这是要上演一出家庭狗血伦理大戏么?怎么老子偏偏碰上这种拆烂污的事儿,我现在是进去呢,还是进去呢?”

李鱼正左右为难,就听李伯皓的声音陡然响起:“咄!何方鼠辈!”

李仲轩旋即大喝:“大胆蟊贼……啊!是小神仙!”

房间里面,武士彟忘情之下,正要握住杨千叶的一双柔荑,一听外面动静,仿佛被炭烫了似的,嗖地一下又缩回了手。

李氏双雄正要杀进签押房救主,陡然现那鬼鬼祟祟的人是李鱼,拔了一半的剑登时顿住。

李鱼一个箭步掠回到门口,凌空身形一转,面朝门里,一脚门外一脚门里地落下身子,扭头向李伯皓二人招手道:“哈!原来是两位少侠,勿要大惊小怪,小可有事要见大都督。”

武士彟听到李鱼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李鱼刚进门,还没听到他与杨千叶“互诉情衷”的一番话,要不然,一旦泄露出去,后院的葡萄架就要倒啦。

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虽然神经大条一些,可是瞧他方才贴着屏风明明有窥听的举动,心中也是存疑。只不过解围的马上来了,心虚的武士彟为了自证清白,与杨千叶双双迎了出来。

武士彟的目光落在李鱼身上,瞧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心中大定。便爽朗地笑道:“啊!小神仙,你找本督?”

李氏双雄一瞧陪在大都督身边的是他那娇俏可人的小姨子,登时福至心灵,二人马上浑若无事地向李鱼和武士彟招了招手,转身就走。

李伯皓道:“二弟,你怎么看?”

李仲轩道:“内中必有蹊跷!”

李伯皓道:“姐夫戏小姨,天经地义。只是不便为人所知,你我离开,此乃英明之举。”

李仲轩道:“着哇!小姨子是姐夫的半拉屁股,不疼白不疼,不摸白不摸。你我是外人,装聋作哑就好!”

李鱼跟着武士彟和杨千叶进了签押房,瞟了二人一眼,坦然入座,仿佛什么都没生过似的道:“咳!大都督,小可此来,是有一事,请求大都督允准。”

武士彟道:“小神仙有什么事?”

李鱼道:“吉祥姑娘的案子疑点重重,庞妈妈是关键。小可想撬开她的嘴巴,问出她诱骗吉祥姑娘签卖身契的真相!”

武士彟抚着胡须,飞快地瞟了杨千叶一眼,他刚让杨千叶写下弹劾任怨的奏章,此时巴不得任怨麻烦越多越好,李鱼这个请求,正中他的下怀。李鱼看在眼里,却只当二人在眉目传情,心中不由暗骂:“奸夫淫妇!”

武士彟想了一想,爽快地应道:“好,你去牢中向她询问,切记不可用刑。此案敏感,须提防任太守大做文章。”

李鱼欣然起身,拱手道:“多谢大都督,既如此,那小可就不打扰了!”

李鱼向杨千叶微笑一颔,杨千叶美目一闪,也是颔还礼。

李鱼举步就往外走,刚刚绕过屏风,便在心中叫道:“老千!她一定是个大老千!原来她不是想卷些细软逃跑,而是想骗张‘长期饭票’,这算盘,打得精啊!”

第094章 心理战术V苏秦口才

第o94章 心理战术v苏秦口才

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杨千叶这种气质高贵姿容出的美女,居然是个大老千,而且为了得到好处,居然不惜牺牲相,李鱼打从心眼儿里觉得鄙视!

太不要脸、太不像话了!人怎么可以如此自轻自贱、如此不知自尊?

武士彟有两儿三女,老大都能管你叫姐姐了,你就因为贪图武都督的富贵权柄而不惜相勾引?

人往高处走,这我理解,可你也得挑挑人呐!就说我,年少英俊,一表人才!比富贵比权柄嘛,当然是不如武士彟的,不过……那也只是暂时嘛!

三十年河东转河西,莫欺少年穷!再说了,我都攒了四大箱子细软了。

你看人家吉祥,多么自尊自爱,人比人,气死人呐!

李鱼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杨千叶这个大老千一番,便一头钻进都督府的牢房,去骗庞妈妈了。

都督府是一个衙门,五进的院落,最后一进院落是都督与家眷生活的地方,第四进院落主要是客舍,都属于内宅。

前三进院落,则是都督府的大堂、二堂、各个属僚官署,包括仓房、武库、磨房、粮库、银库等等重要所在,牢房也是其中之一。

都督府的牢房并不大,只是用来临时关押重要犯人,或者是由都督审理的主要是军事案件的犯人的所在,比不了府衙大牢的规范。所以那门口只使了四个卫兵把守,里边也不分男女,把庞妈妈和那两个倒霉的打手俱都关在一起。

李鱼进了牢房,见里边阴暗潮湿,火把也不点一个,站在里边适应了一下视线,这才沿着甬道往里走。到了尽头便是一个木栅栏的大牢,栅栏都是用碗口粗的圆木制成,中间只隔着拳头大的缝隙,根本不用担心能有人跑出来。

庞妈妈和两个打手还是当初在“张飞居”的那身衣裳,蜷缩着双腿坐在潮湿霉的稻草地上,垂头丧气,听到脚步声也懒得抬头。

李鱼在栅栏边站住,轻轻咳嗽了一声,庞妈妈抬起头,一眼瞧见是李鱼,登时目中凶芒一闪,厉吼一声扑了上来,五指箕张,穿过栅栏想抓李鱼。

李鱼很淡定地站在那里一动未动,庞妈妈的双手只伸出栅栏一小半,就一下子停在了那里。原来她双手都戴了手镣,铁链子勒在栅栏上,她的双手再难探得出来。

李鱼蹲过好几个月的牢呢,这牢里头的事儿,比她清楚。

李鱼咳嗽一声,道:“庞氏,死到临头,还敢嚣张么!”

庞妈妈咬牙切齿地瞪着李鱼道:“姓李的,老娘与你何怨何仇,你要这般害我?”

李鱼冷笑一声,反问道:“吉祥与你何怨何仇,你要这般害她?”

庞妈妈怔了一怔,双手慢慢缩了回去。

李鱼上前一步,道:“我和你,没有仇怨!你和吉祥,也没有仇怨!你要害她,是为了取悦任太守,捞取好处!我要整治你,是因为我喜欢吉祥姑娘,不想她被你害,懂么?”

庞妈妈虽然是个女人,倒也光棍的很,她低头思索片刻,抬起头来冷冷一笑:“没错,我整她,你整我,无关恩怨,我的确不该为此向你讨要说法。不过,你我这个梁子,可是结定了!别给我机会出去,只要老娘出得去,哼!”

庞妈妈磨着牙,狰狞地盯着李鱼:“管你小神仙大神仙,只要你还食人家烟火,就一定有办法对付你,大不了老娘把利州的黑狗都杀了取血、再搜罗些月经布,破你的法术!只要抓住你,老娘就把你千刀万剐,锉骨扬灰,叫你死不生!”

李鱼叹了口气道:“我本来还想放你出去的,既然这样……”

庞妈妈双膝一软,卟嗵一声就跪到了地上,一脸谄媚乞饶的表情:“老婆子糊涂,老婆子该死,老婆子不是人!小神仙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老婆子这一回,把老婆子当个屁,放了!”

方才庞妈妈十指箕指,要抓李鱼的脸,李鱼都淡定自若,这时却被庞妈妈的“变脸神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心中暗想:“这老虔婆,变脸比翻书都快,也太吓人了些。”

李鱼咳嗽一声,道:“要我放你也不难……”

庞妈妈赶紧陪笑道:“方才都是老婆子瘦狗拉硬屎,硬挺着说的场面话!老婆子算是个什么狗东西,哪有资格跟您小神仙扳手腕儿,只要能出去,老婆子就感恩戴德了,什么报仇雪恨,老婆子想都不敢想的。”

李鱼笑道:“你敢想也好,敢做也罢,我都不在意的。只是,你若想出去,就得答应李某一件事情!”

庞妈妈连声道:“你说,你说,只要老婆子办得到,头拱地,老婆子也一定完成!”

李鱼竖起食指道:“我只有一件事,把你欺吉祥不识字,诳她写下卖身文书的事儿交待清楚。”

庞妈妈一怔,眼中掠过一丝狐疑之。

李鱼道:“怎么,你不答应?”

庞妈妈眼珠转了转,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小神仙,吉祥已经被你带走,我“张飞居”也被你给查封了。那卖身文书的事儿,有和没有也就没什么两样了,小神仙为何还要执着于让老身承认那卖身文书有假呢?”

李鱼心里怦然一跳,这老东西,不愧是经营“张飞居”多年,长袖善舞,七巧玲珑的老油条。她被抓起来时,还没有苏乌龟告状、任太守撑腰的事儿,她居然从我的反常要求察觉到了不妥。

“这些古人,可也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游戏里智能有限的npc,我得小心应对了。”李鱼想着,不动声地道:“你想知道原因,很简单!因为我要搞死任太守!”

这个回答,实在有些出乎庞妈妈意料,饶是她奸滑似鬼,也不禁一呆,有些愕然地眨眨眼睛,看着李鱼。

李鱼深沉地一笑,道:“我给任太守灌了一勺子金汁,他会放过我么?既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就要先下手为强!”

李鱼的脸变得冷厉起来:“武都督迁转在即,他在利州任上,也未必就没有政务过失的时候,会留下一个与他结了怨的太守留任于此?司马柳下挥蛰伏已久,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他又岂会错过?”

李鱼扫了庞妈妈一眼,又看了看两个呆若木鸡的打手一眼,道:“你们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们,倒要看你们有几个胆子敢说出去。况且,等你们说出去的时候,只怕任太守已经灰溜溜地下台了!”

李鱼上前一步,俯视着庞妈妈:“所以,这卖身契,你该明白怎么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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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5章 曾经少年心又暖

听了李鱼的话,庞妈妈心头掠过一丝寒意,结结巴巴地道:“小……小神仙是说?”

李鱼摸挲着下巴,模仿着和坤和大人招牌式的奸笑道:“任太守应该是早就觊觎吉祥姑娘的美色,所以才授意你用假契约诳骗她吧?当然啦,你庞妈妈一向奉公守法,只是迫于任太守的淫威,不得已而为之……”

庞妈妈脸色登时一变。

如果李鱼照实说有人将吉祥的卖身契过到了他人名下,而那人告到了任太守那里,所以需要庞妈妈的供状去打官司,凭庞妈妈的心机之深,马上就能猜到这是任太守的反击,而且任太守已经占了上风,李鱼迫于无奈,才需要拿她的口供去搏上一搏,那样的话,她会如何选择就不问可知了。

但李鱼的脑回路也是不同常人的,他不但要求庞妈妈招认罪状,而且还暗示她要在罪状上攀咬任太守一口,丝毫不知外界情形变化的庞妈妈只能认为李鱼这是要趁胜追击,对任太守不依不饶了。

再加上李鱼暗示性的一番话,庞妈妈立即做出了如下判断:

李鱼、武都督、柳下司马这三方势力已经联手,他们要趁机扩大战果,彻底把任太守拉下马。而她的供词,无疑是诸多砝码中的一个,是用来炮制任太守的罪状之一,却未必是至关重要的证据。

因为以武都督和柳下司马所处的官身地位,除非他们已经有了至少七成把握,否则是不会如此决然地与一个并未对他们产生极大危害的强大对手彻底撕破脸皮的。

李鱼有恃无恐的态度,甚至前来迫问口供的是李鱼,而非把她丢进了大牢就不管不问的武都督,这都给了庞妈妈这样一个错误的解读:

任太守的情况真的不妙了,那两位朝廷大员都懒得逼问她的供词,只有李鱼,为了取悦吉祥才来见她。

李鱼微笑地道:“你既然知道了原委,如果不肯配合我的话,尘埃落定前,恐怕是没机会出去了。而尘埃落定后呢,武都督也就没必要放你出去了,你说是不是?”

庞妈妈当真是个女中豪杰,当机立断,取舍立定。她心中略一思量,利害得失计算清楚,便把牙根一咬,道:“好!老婆子听小神仙的,小神仙您是大贵人,老婆子照办以后,您可不能出尔反尔啊!”

李鱼嘴角一撇,不屑地道:“任太守勉强还可算做李某的对头,你庞妈妈……我有兴致跟你斗么?”

******

经李鱼一打岔,武士彟心中忐忑,不敢在签押房里跟小姨子眉来眼去。一州都督,公务繁忙,老有人进进出出的,实在不安全,如果门口安排俩人或者安脆关了门……

那不是欲盖弥彰么?

杨千叶做出一副对心上人刚刚吐露了情衷,既欢喜又羞怯的模样要离开,武士彟也就没有阻拦。依依不舍地送走了杨千叶,武大都督就坐在公案后面,手托下巴,想起了心事。

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五十六岁的武大爷,跟个有心事的孩子似的,一手托腮,两眼迷离,三心二意,四方云扰,五脊六兽,七魄悠悠,时而会心一笑,时而满面忧愁。

哎!杨千叶这小丫头骗子,真是造孽啊!好端端的一个武大都督,快让她忽悠成二傻子了。

武士彟是真心愁啊,这府里头人多眼杂的,想跟千叶私相接触,聊聊情话儿都没机会。要是出门呢……,出门带着小姨子,也不像话啊!再说了,他自得知即将迁任荆州都督后,就不大出门了。

离任之前,尽量少生事端嘛!再说了,就算没有这档子事,他也不大出门啊。衙门就在他家前院儿,你说朋友往来吧,他在利州一家独大,早就成了孤家寡人,够资格让他登门拜访的一个都没有。任怨勉强算一个,可任怨又……

愁哇!想跟小叶子有点私密空间都不行,真是好不悲摧。

*********

有人说,恋爱中的男人都是爱因斯坦。

武·爱因斯坦·士彟博士在签押房里抓耳挠腮地想着偷情妙计的时候,撩扯的老人家春心荡漾的杨千叶,已经轻轻松松地回了自己的住处,一点负责任的态度都没有。

墨白焰迎了杨千叶回房坐下,给她斟了杯香茗,低声道:“公主,明天是个好机会。”

杨千叶先是一怔,旋即便明白过来:“你是说……”

墨白焰道:“明日任太守审理吉祥归属案,李鱼必然会去公堂。而他与任怨结怨之事,早已众所周知。老奴可以在公堂上出手击杀!介时,大家自会认为这是任太守挟怨报复!杀了李鱼,嫁祸任怨,一石二鸟,公主以为如何?”

“明天……么……”

杨千叶忽然有些失神,想起李鱼刚刚到都督公署去请求讯问庞妈妈,一直以往为了吉祥的事儿不遗余力地奔走,杨千叶忽然觉得李鱼也不是那么可恶。从他对吉祥的一往情深来看,当日之事,或许真是他的无心之举呢。

正所谓不知者不怪。我就这么杀了他……,杨千叶抿了抿唇,迟疑地道:“墨师,我们的目的在于攫取武士彟的兵权,就不要节外生枝了吧?”

墨白焰奇怪地道:“这怎么是节外生枝呢?那李鱼精通术法,与武士彟走得又近,万一被他看破公主身份怎么办?再者,公主金枝玉叶身,岂容小人亵渎,唯有杀了他,才能还公主以清白呀!”

杨千叶揉了揉鼻子,声音变的更小了些:“唔……当日在翠云廊……,他也是无心之举。我觉得……”

墨白焰脸色一正,沉声道:“公主说得什么话来!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冒犯了公主殿下的清白,就必须死!公主天潢贵胄、玉叶金身,除了未来的夫婿,谁敢近身,老奴第一个饶不了他!”

杨千叶从小由墨总管养大,亦师、亦父、亦奴,对她虽然极是恭敬,但是自幼教导她文学武艺、礼仪行止的时候,却极是严厉。所以,平素还好,墨总管真的严肃起来时,杨千叶还是打心眼儿里怕的。

这时一瞧墨白焰起火来,杨千叶便有些怯了,道:“我……只是心有不忍。罢了,那就依你。只是,吉祥姑娘太过可怜,不能因为咱们的事害了人家,你须得等吉祥姑娘的事有了着落,再动手!”

墨白焰急忙垂手退了一步,欠身道:“是!公主仁慈,老奴遵命!”

杨千叶暗暗一叹,忽然有些期望吉祥之事不要有个着落了。若是吉祥的事儿得不到解决,那么……那个家伙也就不用死了吧?

第096章 要不要自宫?

“吉祥归属案”审理的前夜,利州人民的好公仆任怨任老爷一宿没睡,书房的灯,一直亮着。

天亮了,书房的灯依旧亮着。

“淡茶温饮最养人”,这是任太守的口头禅,但这一夜,任太守却喝了一夜的浓茶。

晨曦微露,两个家仆守在门外,眼见到了洗漱时刻,但是不知太守大人是不是还在忙碌,二人不敢叩门打扰,不禁左右为难。

“来人啊!来人……”

室内忽然传出任太守虚弱的声音,声音带着些颤抖。

两个家仆吃了一惊,急忙推门而入。

灯还亮着,映着任太守惨白的一张面孔,仿佛小鬼的脸。

任太守头蓬乱,两眼通红,微微蹙眉捂胸,似乎很是痛苦。

两个家仆大吃一惊,慌忙迎到近前:“老爷,你怎么啦?”

“老爷,你是不是病了?小的马上去喊郎中!”

任太守有气无力地道:“请……请个屁的郎中,去!给我端……端一碟点心来!”

家仆这才现任太守额头湿润,汗迹隐隐地渗了出来,不禁惊叫:“哎哟,老爷,你流汗了!”

任太守终于忍无可忍了,一个巴掌扇在那家仆脸上:“混账东西,再不去,老爷我让你流血!”

那家仆吓得屁滚尿流,慌忙跑去,不一会儿便端了点心来,连早餐也一块儿给端来了。四个凉碟,一碗碧粳稠粥,还有一屉蒸饼,任太守风卷残云一般消灭了大半,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原来,任太守“醉茶”了。

茶叶含有茶碱和咖啡因,浓茶喝的太多固然可以提神,却也容易“醉茶”,也就是心跳过快,胃酸增加等等状况,尤其是患有心动过、早搏和房颤的冠心病患者,更容易病。

任大胖子身体负担重,一身的毛病,熬了一宿,又喝了一宿的浓茶,结果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其实任太守已经很多年不曾秉烛熬夜了,自从他入仕以来,也就是给皇帝写奏章时,才会熬夜字斟句酌一番。

但昨夜不同,昨晚,他派人四处打听到的各种消息都已收集上来,令他顿觉形势严峻。整个利州现在看似平静,实则是暗流汹涌,漩涡处处啊。

柳下挥壮起怂人胆,毅然、决然、果然、必然、理所当然地向他起了挑战,当这消息不知从何渠道传遍大街小巷之后,柳下挥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人家也知道了,直接公开声明:一定要把任太守拉下马。

那份勇气和决心,就像一个憋屈多年的小三撒泼打滚地开始制造舆论,要正大光明地谋夺正位。他们两个人同时科考,同时高中,柳下挥的科考名次还在他之前,可是自入仕以来,一直被他压了一头,到了利州任上,更是直接成了他的部下。

叔可忍,婶不能忍啊!万年老二要翻身,翻身的农奴把歌唱,利州司马柳下挥,勇敢地吹响了向任太守开炮的号角。

任怨最早获悉的就是柳下挥要向他动手的消息,当时他最担心的就是武士彟与柳下挥联手。不过想到他和武士彟只是小隙,并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而且武士彟马上就要走的人了,实在没必要横生枝节,任太守又觉得不太可能。

其实武士彟将要外迁其他地方为官的消息,外界对此还一无所知,甚至就连武士彟的幕府僚佐们也不知道,像任怨这级别的高官,在朝中有人脉,其实也毫无察觉。

除了武家的人之外,只有早就有心的柳下挥探得了这个消息,并且把它巧妙地透露给了任怨。结果,任太守担心的事情还没有来,倒是另有意外先生了,镇戍冯程居然跳出来给柳下挥站脚助威,摇旗呐喊。

任怨思来想去,都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冯镇戍,你一个武将,跟着掺和什么?要不是早知道柳下挥妻妾成群,任怨简直都要怀疑这两个人有一腿了。

柳下挥、冯程,各有一些小圈子,这两个人一行动,那些人或为马前卒,为其冲锋陷阱。不敢公然站出来助战的,那也是暗中奔走,充当斥候,为他们提供自己的黑材料。

光是这两个跳梁小丑的话,任太守还不太担心,就你朝中有人?老子在朝中的后台,比你的后台还要强横三分呢!否则的话,凭什么老子一直站在你的头上拉屎撒尿?

不过……

关键时刻,武士彟也跳出来了。武士彟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就不是柳下挥所能比拟的了,而且他肯出手,更让无数人认定了任太守一定要垮台,这一下敢跳出来的人就更多了。

任怨懊恼地现,他还没死呢,那些食腐的生物就一个个跳出来了,像武士彟、柳下挥、冯镇戍这等秃鹫、鬣狗、乌鸦一般的食腐生物也就罢了,那些蛰伏地下,蚯蚓、蜗牛、白蚁一般的小爬虫们,居然也敢跳出来向他难了。

有一个被任太守府上三管家仗势欺占了半亩地的老农,昨儿下午居然向县衙门递了状子,这可是一个很危险的征兆啊。见微知著,一着不慎,真有可能大厦将倾。

任太守苦思一宿,给在京城吏部做侍郎的大舅子写了封信,先把朝廷那边打点一番。可朝廷那边就算打点的再妥当,关键还是要看利州这边的情况究竟如何展。

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或要顺水推舟、或要逆水行船,也得先观风望气,有所衡量后才能指点江山的。而利州这边的情形究竟该如何解决呢?针对眼下的情况,任太守分析了一夜,最后拟出了三个方案。

一:刀对刀,枪对枪,针尖对麦芒!

咬住吉祥的卖身契在苏良生手中这一有利条件,不管不顾,定要把吉祥判给苏良生。可这样一来,只是泄了李鱼灌他粪汤的恨,对武士彟、柳下挥那班人却是毫无伤,也就谈不到两败俱伤。

二:暂且隐忍,向对方求和。这条路,也是走不通。换做是他,在对头四面楚歌的当口儿,既然刀已出鞘,不见血也是绝不会插回去的。人家又没有要命的把柄操在他的手中,凭什么接受他的请和?

既然这样,那就只有第三个方案可以选择了。对方向他动攻击的种种罪状,还没提到台面上来,现在对方打算用做突破口的就是“吉祥归属案”,如果不给他们这个借口呢?

此案如果断得干净俐落,无懈可击,对方的一切攻击就变成了无由而动。当那雪片般的弹劾奏章纷纷递到皇帝面前,却没有一个诱这一切的由头的时候,皇帝会怎么看?这些大臣为什么对一位牧守一方的重臣突然群起而攻之?

天心难测啊!就不信他们不有所顾虑。可要这么做,就得自切“小JJ”,封死这个突破口。理智上,任怨明白自己该这么做。可是感情上,他实在接受不了自己堂堂太守,被一个没有功名的李鱼匹夫逼得节节败退、一让再让。

苏良生这个“小JJ”,究竟切还是不切呢?这是一个问题。

第097章 难忘今宵

“吉祥归属案”的前夜,武都督府的客舍里同样不宁静。

因为第二天就要审理吉祥一案,李鱼登榻之后也是翻来覆去,烙饼一般睡不着觉。

他虽然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做了最多的准备,但明日战场上究竟如何,他全无把握。毕竟,老谋深算如任太守,对他这边的种种举动,不可能全无察觉,而对方究竟有什么手段,他不清楚。

他,只是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甚至遗忘了很多前世记忆的人,而不是这个大唐世界的创造者。他只是不幸又侥幸地混入另一时空的一个角色,而不是角本的编撰者,没有主角光环可言。

李鱼正反复推敲着明天可能遇到的局面,门忽然叩响了。声音很轻,就像一只小老鼠轻轻地挠门,但万籁俱寂中,声音异常的清晰。李鱼疑惑地问了一声:“谁?”

门外沉默了片刻,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我!”是吉祥的声音,李鱼暗暗一叹,此时此刻,最担心的无疑是她,自己睡不着,恐怕她更是担心受怕了。

李鱼打开了门,吉祥蛮腰一扭,仿佛一条灵活的鳗鱼,不等门全打开,就飞快地溜了进来,肩背赶紧的往后一抵,将门掩上。

李鱼道:“慌张什么?啊!孤男寡女,确实不宜私室独处,那……还是大门洞开,才好避嫌。”

吉祥看着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有一抹异样的神采。她没有打开门,双手背到腰后,李鱼就见那门闩一点点地移动着,“咔”地一声,三角豁口的卡槽卡紧了,门已闩上。

李鱼的心顿时也跳得飞快起来,期期艾艾地道:“你……你关门做什么?”

吉祥轻轻咬着下巴,微微扬眸睇着他。

眼儿媚,媚如丝。

娇羞、希冀、紧张、害怕,说不出的妩媚,道不尽的风情。

李鱼一见,心中登时如钟磬齐鸣,梵音袅袅:“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无量天尊,善了个哉的!上帝啊,为什么……可以这样的动人?”

吉祥那妩媚的一瞟,就只一瞟,就低下头去,仿佛一只把头藏在胸前的鹭鸶,低低地道:“鱼哥哥……”

李鱼:“嗯!嗯?”

吉祥的呼吸急促起来,李鱼看到她饱满挺拔、富有质感的胸急促地起伏着,她忽然张开双臂,一下子抱紧了李鱼的腰,把一个香香软软的身子紧紧偎进了他的怀抱。

李鱼的下巴贴着她那柔滑的丝,嗅到一股皂角豆蔻的植物清香,还有淡淡的湿意:“她……刚刚入浴……”

顿时,李鱼明白了为什么下午的时候,吉祥坚持说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为了不打扰母亲休息,非得要自己住一个房间。难道她想……

怀里,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幽幽响起:“鱼哥哥,你要了我吧……”

李鱼的心本就在蠢蠢欲动了,结果这一句话,就像火苗子上浇了一瓢油,烈焰轰地一声燃烧起来。

怀里的吉祥依旧在喃喃自语:“明天,会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如果,我注定了命不好,那么……”

怀里的小脸慢慢地仰起来,深情地凝视着他,仿佛一朵昙花,在刹那之间绽放,焕着无以言喻的神情。

“那么……我就要把自己,献给我爱的男人!这样,我才会无悔,才会无憾!”

然而,这句话却一下子削弱了李鱼炽烈的欲望,激情没有消失,却因为某种化学作用,迅转变了形式,呵护、怜惜的情感占据了上风。

李鱼很开心,自己的付出终于获得了回报,他感动于一颗少女心对他的爱慕与信赖,可是他能在审判的前夜,在一切尚无结果的情况下,心安理得地享用她的奉献?

李鱼做不到!

李鱼摇了摇头,轻轻推开了吉祥,低声道:“傻丫头,不可以。无论如何,我都会救你出来。如果我想要了你,一定要在龙风烛前,一定要在贴了喜字的榻上,一定……”

他还没有说完,吉祥已经踮起脚尖儿,张开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灼热的嘴唇儿像啄米的小鸡似的亲吻住他的嘴唇。虽然生涩,却更加的动人。

她的唇薄软香滑,呵气如兰,一股清新动人的少女气息诱惑得李鱼一股热力从小腹下蓬勃升起,新鲜、稚嫩的身体在怀,让柳枝儿也妒嫉三分的柔软腰肢就贴在他的身上,让他恨不得立刻挺枪跃马,驰骋疆场。

可尚存的理智还在他脑海中喋喋不休地说服着他,于是李鱼把左手搭在吉祥的削肩上,语无伦次地说起了口是心非的话:

“吉祥,我懂你。可我不想让你,明日前程不可预料,抱着一种绝望的心思,把你送给我。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会救出你!我要你的那一天,不是这样的私奔夜,而是正大光明地在龙凤红烛的见证下,让你……成为我的妻!”

这样的情话,对此时的吉祥来说,有着多么巨大的力量,是李鱼也想象不出的,他说的语无伦次,甚至口是心非,但吉祥听在耳中,却是无比的感动,无比的欢喜、无比的幸福。

“鱼哥哥……”

吉祥仰头看着他,眼里洋溢着幸福的泪花儿。

李鱼的色之右手正不听使唤地顺着她的小蛮腰,跃跃欲试地探向她丰盈、结实、浑圆的美臀。

只是李鱼关节就像生了锈,一寸、一寸艰难地轻挪,而且下意识地抬起了些,其实是贴着她的秀裙,用那指尖陡然敏锐了十万八千倍的神经末捎去感受着他想像中的浑圆、软弹、挺翘与结实。

吉祥轻轻抓起了他搭在自己肩头的左手,柔情万千地贴在自己的脸上,幸福地摩挲着自己烫的脸颊,柔声道:“鱼哥哥,我好开心!”

幸福的泪花儿活泼泼地从她的脸颊上滚落下来,谁都看得出她正满心的欢喜:“这辈子,吉祥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了!无论生,亦或死!苍天虽然给了我太多的不幸,但……总算天老爷开恩,让我有了你!我不恨它!”

吉祥深情地凝视着李鱼:“我信你、爱你,等着你!”

吉祥忽然纵身向前,嘴唇狠狠地吻住了李鱼的唇。

只是,技巧性太差,磕得李鱼的上唇都有点疼了。

“吻不是这样子的啊菇凉!你紧抿着嘴巴,嘴唇相接就叫吻了吗?你的小雀舌呢?”李鱼心里想着,急不可耐地就想伸出他的舌头,抵开吉祥的嘴巴,教教她什么叫湿吻。

然而……,吉祥已经放开了他。

眸波盈盈,容光焕,李鱼的一番话、一个承诺,给她注入了无比的活力,幸福感充溢了她的全身。也许,今夜她依旧不能入眠,但不会再是因为惶惑、不安和恐惧,而是因为有了归宿的满满的幸福感。

“别看轻了奴,奴其实 不是那样随便的……,只是……”吉祥低头,捻着衣角,羞怯地解释了一句,又喜悦、幸福地看了李鱼一眼,便返身拉开了门闩,回眸一睐:“鱼哥哥,人家等你!”

门儿只开了一条缝,吉祥小蛮腰一扭,鳗鱼般灵活地又溜了出去。

李鱼一只手扬在空中,做着挽留的姿势,眼睁睁地看着那细软、细窄、灵活、有力的小蛮腰一扭,慢慢下面一轮盈盈圆圆的“八月十五”相比那小蛮腰又嫌饱满了些,险险被那只开了一道缝的门给挤住。

李鱼的心就像一枝离弦的箭,追着那“靶心”而去,可是 ,门儿一关,靶没了。

李鱼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出来,嘴角抽搐了两下,心底出一声绝望的惨叫:“吉祥,你要不要这么相信我的话?其实你再坚持一下,我也可以半推半就的啊!我真的……,我不想再做‘好人’的,你干嘛又给我好人卡!”

这一夜,吉祥没睡,但也没醒。

醒着,她却像睡在梦里。睡着,她却会在梦中笑醒。

这一夜,李鱼也没睡,但也没醒。

继续烙饼似的辗转反侧半宿以后,他才进入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

天亮了,李鱼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看着帐顶,然后凝滞的目光缓缓向下移动,瞪着直撅撅的鱼老二,没好气地质问:“你瞅啥!”

第098章 庭审在即

李鱼洗漱着装,收拾停当,“鱼家小二哥”也偃旗息鼓趴窝睡觉了,这才推门出来。他穿一袭敝旧的青色道服,清逸潇洒,还真有几分不食人家间烟火的小神仙模样。

潘娇娇一早就起来了,吉祥比她起得更早,只是心中忐忑,没敢出来,而是徘徊在房内,时不时透过窗棂侧耳听听院中动静,又或者透过门缝瞧一瞧院子里的情形。

跨院儿里的杨千叶居然也起了个大早,月亮门里,但见假山池亭隐隐没于花木之中,而花木之中却又半掩着一张娇靥,仿佛绿叶当中的一朵红花。那俏眼儿时不时便睃向这边。

杨千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只是想到今天墨白焰就要对李鱼下毒手,过了晌午,他就该由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冰冷冷的尸体,没来由的便一阵心烦气躁,按捺不住,想再瞧他一眼。

在杨千叶看来,这是因为她心肠柔软,与李鱼相识的久了,又欣赏他为吉祥所做的努力和所呈现出来的勇气,所以有些不忍心杀他。至于心中是否真的为此,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李鱼一早起来,推开房门,就看到拿着扫帚正在扫地的老娘。潘娘娘拿着扫帚,在她自己房前那块地皮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足足扫了两刻钟了,那地面干净的就跟狗啃过的骨头,要不是青砖地面,都能让她扫出一个坑来。

一见儿子出现,潘娇娇从容地直起腰,很自然地向他招招手打招呼:“鱼儿,你起啦!”

李鱼还没答话,对门儿“吱呀”一声,吉祥姑娘就体态款款却步履匆匆地迎了出来。一眼看到李鱼,没来由地便想起昨夜自荐枕席的一幕,小姑娘的俏脸儿刷地一下飞上两朵红云。

“鱼哥……大……鱼……李……大娘,早!”吉祥甫一开口,就因心慌意乱说错了话,“鱼哥哥”差点儿脱口而出,半道改口又叫乱了,开脆撇了他跟潘大娘打起招呼来。

潘大娘笑道:“吉祥早啊!哎哟,看我这记性,饭快炖糊了。”

潘大娘一拍额头,想起了什么似的,提着扫帚就回了屋。李鱼很无语,你这是武家的客房啊,哪来的炉灶,还饭糊了,你说被还没叠多合理。啊!我的被真还没叠呢,今儿怎么丢三拉四的!

潘大娘一走,又找了这么个蹩脚的理由,吉祥如何还不知道她是在为自己和李鱼相处制造机会,心中顿觉羞怩不堪,讪讪地与李鱼对答了几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终究满怀的不自在,忙惊讶一声道:“哎呀,起得仓促,被还没叠呢。”

吉祥说罢,向李鱼不好意思地笑笑,腰儿一扭,转身回屋了。

李鱼站在廊下,默默地抬起头来……

这过廊是单面的空廊,廊顶四柱八角,十分规整。廊上雕梁画栋,有园中牡丹,有池上荷花,有林中飞鸟,有水下游鱼……,到底是大户人家,瞧这建筑,底蕴就在这细致处透着呢。

月亮门里,花木丛中,杨千叶静静娴立,袅袅若仙。

她远远地望着李鱼,有些出神,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墨总管好像一缕幽灵似的在她身边冒了出来,顺着她的目光一瞧,登时“体察了上意”,忙上前一步,阴恻恻地宽她心思:“殿下放心,他今天,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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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的时候,潘娇娇和吉祥姑娘心有灵犀,都未提起今天的事。潘娇娇是怕吉祥烦恼,吉祥却是下意识地在回避这个话题。然而两个人刻意的回避与说笑,反而令李鱼意识到她们在担心什么。

今天要庭审吉祥一案了,不过吉祥并不用去。因为李鱼担心吉祥单纯,在老奸巨滑的任太守面前,一旦中了他的陷阱,本就不利的局面就愈不好收拾,便以吉祥所聘讼师的身份,向太守府提出吉祥精神未愈、由其代理诉讼。

李鱼本是抱着万一的希望,本没指望任太守会应允,可任怨那边也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居然同意了。因此今天吉祥只需在都督府等候消息,不必亲自前往公堂。

吃罢早餐,李鱼与母亲和吉祥说了一声,便往前庭行去。

纥干承基一身轻便军服,革带皮靴,蜂腰猿臂,配上那副混血儿的英俊姿容,这一路行去,也不知倾倒了多少女人,这不,一个来上工的厨娘只顾看他,刚刚一跤绊在石阶上。

纥干承基打算去折冲府瞧瞧,杨千叶负责拿下武士彟,得到兵符令箭,而他则需要多结交中下层军官,两者缺一,都不可能掌握军队。

纥干承基正走得意义风,就听李鱼的声音响了起来:“啊哈!何旅帅!何将军,成基将军……”

纥干承基一听小神仙唤他,便觉心惊肉跳,只作没听见,反而加快了脚步。然而,另外两个招呼声马上随之响了起来。

“嗨!阿基!阿基!慢些走啊!”

“小基基……”

纥干承基一个踉跄,差点儿摔了个狗吃屎。他懊恼地扭过身去,就见李伯皓和李仲轩两位大贱客伴着华姑从后庭走出来。

华姑一见李鱼,就向他跑过去,欢叫道:“哈!幸亏我起了个大早,我也要去看庭审!”

华姑今儿穿了一身男装,对今日庭审吉祥一案,华姑十分好奇,非常想看看李鱼又有什么厉害手段对付那任太守。上一回灌任太守金汁那事儿,她一直遗憾没有亲眼见到呢。

也不知武士彟是怎么想的,还没等华姑央求,他就点头答应了,还特意安排了李氏两兄弟保护她前往。

李伯皓和李仲轩两兄弟撇下华姑,笑吟吟地赶到纥干承基身边。那两条缀满了猫儿眼的宽腰带,迎着阳光,晃得纥干承基眼前黑。等二人走到身边,再看二人脸面,都觉得无数的星星在二人脸上旋转。

李伯皓道:“阿基呀,你现在是都督大人的侍卫统领,要学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行。走起路来这样心无旁骛可不成啊。”

李仲轩道:“是啊小基基,我们两个呢,是江湖游侠儿。因与武都督有通家之好,所以才暂在幕府效力。早晚还是要离开的,到时候可全靠你了。”

纥干承基没好气地道:“这些都没问题,只是两位……能不能不要再叫得这么肉麻?我娘都没这么叫过我。”

李伯轩笑道:“哎呀,我们熟嘛。”

纥干承基一指牵着华姑的小手走过来的李鱼:“那他呢,怎么没见你们叫他小鱼鱼?”

李鱼闻声好笑,也调侃道:“小基基,你们三个都是武都督身边的人,这么叫亲近些,哈哈!”

纥干承基听他也这么叫,不禁一脑门黑线。

李伯皓笑道:“小鱼鱼比较咬嘴,叫起来不顺口。不过,老是一口一个小神仙、小郎君的,也确实见外。”

华姑雀跃道:“那你们跟我一样叫鱼哥哥好啦。”

李伯皓翻了个白眼儿道:“他比我小呢。”

李仲轩摸着下巴道:“我倒想过,等小神仙有了儿子,可以给他取个亲昵的绰号。”

李伯皓道:“不错,李鱼(鲤鱼)若有了儿子,可以叫鱼人!”

华姑眨眨眼,笑问道:“那李鱼(鲤鱼)若有了孙子,岂不就叫鱼人二代了?”

李伯皓、李仲轩还有纥干承基一起大笑起来。纥干承基道:“不错不错,还是二小姐聪明,这名字取得好。”

李鱼笑了笑,目光微微一闪,道:“我们还要赶去太守府,边走边聊吧。何旅帅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不妨同去看个热闹。”

纥干承基穿着军服呢,他往公堂外旁观处一站,意义大不相同,所以李鱼很想拉他同往。纥干承基忙推辞道:“啊,我还有……”

李仲轩打断他的话道:“你能有什么事,一起去吧,小基基!”

纥干承基苦笑道:“去也成,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叫了……”

两个人讨价还价地往外走,李鱼虽也满脸笑容,心中众人中只有他是故作轻松,今日庭审结果如何,他实在无法预料。

其实,吉祥又何尝就能放心?当着李鱼的面她故作轻松,但李鱼一走,她就悄悄地缀在了后面,其实她不可能跟去公堂,但心慌意乱下,不自觉地就跟了出来。

吉祥悄悄跟出大门,眼看李鱼一行人渐渐远去,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

此时,袁天罡恰从府里出来。他也住在客舍,不过深居简出的,这还是第二次见到吉祥。袁天罡正要去酒肆茶楼探查那异宝拥有人的消息,一瞧吉祥满怀幽怨地站在那儿,素来怜花的袁大师不禁好奇心作,凑上前来。

袁天罡道:“姑娘,又见到你了。这般忧心忡忡,可是生了什么事?”

吉祥上次见过武都督将此人迎入府中,晓得是都督的贵客,忙施礼道:“原来是先生。奴家没甚么事,就是李家哥哥出去办事,也不知他是否顺利,我……唉!我牵挂的很。”

因为彼此并不熟稔,所以吉祥语焉不详,可听在袁天罡耳中,又误会了。

袁天罡心道:“果不其然,这女人呐!没到手前,是你黏着她,一旦得了手,就该换她黏着你啦。不过这才刚得手吧,她那李家哥哥就撇下心上人出去做事了。太也没有心肝。瞧她衣着式,应该尚未成亲,无名无份的,外边诱惑又多,难怪她不放心。”

袁大师怜花之意一起,顿时生起撮合的心思,眼珠一转,微微笑道:“姑娘的心情,袁某已经了然。我有一计,只要那李家小子对你尚有怜爱之心,必可助你达成心愿……”

袁天罡说着,下巴已经翘到了天下,摆出一副“求我啊!快求我啊”的模样。

第099章 箭在弦上

吉祥一听,就知道这位贵人定然是误会了什么,不过他说能让自己遂了心意,这诱惑又着实太大,吉祥也不知他有什么妙计,忍不住就趋身向前,向他求教起来。

袁天罡得意洋洋地对吉祥面授了一番机宜,教了她一个损主意。袁天罡说罢,自觉是做了件莫大的好事,便抱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高尚道德感,洋洋自得地往酒肆茶楼而去。

太守府外,此时已经是人山人海,不知有多少百姓闻讯而来。

其实这桩案子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甚至意识不到这桩案子背后,并不是吉祥这个可怜女子的归属,而是利州最高权力层的三巨头暗中角力,真正博奕并要确定的是:接下来谁当利州的家。

案子是公审的,任怨一开始以为胜券在握,有意要公审立威,讨还颜面。所以才有这一决定。谁料,形势陡转,武士彟、柳下挥等人纷纷掺和进来,但这公审却也不能再改了,否则就是未战先怯。

饶是如此,百姓们也是进不了大堂的,听审的“百姓”很多,全都穿着最朴素的百姓的衣裳,有的还挎着卖枣儿的篮子,荷着捡牛粪的筐子,只是所有的“百姓”不见一个面有菜色的,而且眼神儿一个比一个灵动。

这都是各位官老爷精心挑选的“体己人”,哪个不眼神儿灵动?还有一些想确定今后该抱谁大腿的缙绅富商派来的伙计,那也都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物,人人都擅长观风望色。

观审人群中,纵是稚嫩如华姑,一双大眼睛也是灵气逼人,只有纥干承基和李伯皓、李仲轩三人,虽然眼神儿也透着机警,却不似其他“看客”时时一副察颜观色的模样。

观审众人中,或许只有他们三个,才是真来“看热闹”的。人群中还站着一个青衣老仆模样的人,看起来也是某位官绅家派来的老家人。他微微低着头,目光时不时会飞快地扫一眼李鱼,正是墨白焰。

他的目标只有李鱼一个,庭审之后,就是李鱼毙命之时!他做了些伪装,细看的话当然依旧可以认得出他,只不过他混在人堆里毫不起眼,谁又会刻意去注视他呢。

二堂班房里,苏良生正满心喜悦地等着上堂。他也知道答应任太守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如果对手好对付,以任太守的权势地位,又何必采取如此迂回的办法,用到他这么个贱人?

不过,他依旧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答应。他是什么?千金之子才坐不垂堂,他苏良生不过是一个低贱的畜牲不如的龟公而已,若不抱一条大腿,就永无出头之日,所以冒险对他来说,是必须的事。

任太守许给他百两银子,事成之后,拿去云栈赌坊赌一把大的,说不定一下子就能暴富!如果输了,手里也还有一个美娇娘,玩腻了就卖给青楼,又赚一笔钱,到时再去云栈赌坊翻本儿不迟!

苏良生越想越美,只盼着尽快升堂,这银子就到手了。

三堂里,即将上堂的任太守却是衣帽整齐,端坐如仪,手中捧着茶盏,微微眯着双目,好似泥雕木塑的神佛一般,一动不动,手中的茶已经凉了,也未呷上一口。

“嗵!嗵!嗵……”

前堂的鼓声骤然响起,仿佛撑天巨人的心跳,一下子带动着任怨的心脏,让他的心也猛然跳了一下。任怨微微眯起眼睛,唇角渐渐逸出一抹诡谲难明的笑意。

茶盏轻轻地搁在桌上,任怨轻轻抚了下颌下的胡须,手指重又变得沉稳而有力起来。他抚须的手微微一顿,用力向身后一拂,袍袂律动,大步而行,门口两个衙役欠身相迎,任怨一阵风儿似的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二人立即趋步随行。

“啪!”

“升堂!”

碧海红日图前,任怨快步登上公案台,用力一拍惊堂木。两边众衙役水火棍齐齐顿地,喝起了堂威。

“威~~~武~~~”

大厅门口,众观审“百姓”一阵骚动,纷纷探头向厅中望去,墨白焰却在盯着李鱼,趁着人头攒动的机会,向他身边悄悄靠近了些。

“来啊!带原告、被告!”

任怨一声令下,门口观审“百姓”便被守门的衙门用水火棍隔开了些,让出一条通道,李鱼整一整衣衫,深吸一口气,迈步便往里走,目不斜视,气场也是毕露无遗。

“嗤啦……”

李鱼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仿佛中了定身法儿似的定在那里,顿了一顿,慢慢扭头向一边看去。

拉着他袍襟的华姑吐一吐舌头,飞快地放开手,向他挥了挥小拳头:“李鱼哥哥加油,打败任胖子,抱得美人归!吉祥姐姐是你的!”

李鱼看了看自己的袍子,嘴角抽搐了几下。

这件袍子是老娘潘娇娇给他新做的袍子,但他特意做旧了的,用细砂子打磨过的,要的就是那种蔽旧甚而有些破烂的味道,当初见他做旧了袍子,潘娇娇可是心疼的很呢。

但也因为磨的太烂了,所以……被小华姑给扯开了一个大口子。

人群中传出轻微的噗嗤声,有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李鱼迅收敛了心神,向华姑云淡风轻地一笑,根本不管那豁开一口,露出犊鼻裤儿一角的袍子,大大方方地上前站定,向任怨长揖一礼:“被告吉祥所聘讼师李鱼,见过太守!”

唐初时候,上堂还没有跪礼。至于讼师,也没有官方考评、颁执照,只要打官司的人承认,谁都可以当他的讼师。

当然啦,讼师在官府眼中,一直就是搬弄是非没事找事的主儿,所以但凡有点身份的人,是不会自甘坠落去做讼师的。

但也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不收钱、而且是帮弱者打官司,为的只是求一个人间公道。这种情况下,肯为之做讼师的人就无所谓身份了,而且身份越是贵重,越证明他是一个文侠,是可以在民间赢来巨大声誉的。

李鱼现在所扮演的就是这种角色,只不过……

现在坊间很多传说,都说是他与吉祥姑娘有私情,是为了他所喜欢的女人这才出头,这与打抱不平的高尚便相去甚远了,大姑娘小媳妇们或许津津乐道,道德感要求比较高的文人们就不大以为然。

任怨昂然而坐,见李鱼行李,抬手微微一拂,道:“站过一边。”

李鱼微微一笑,坦然退到一边。这时两个捕快陪着苏良生也上了大堂。苏良生欠着屁股,一步三点头,跟只哈巴狗儿似的上了大堂,眼里也不见旁人,一眼瞧见昂然坐在上的任怨,马上抢步上前,一个长揖,额头都险险撞到地上。

苏良生道:“贱民苏良生,见过大老爷。”

任怨瞟了他一眼,缓缓拈起状纸,正襟危坐,道:“‘怡春楼’执役苏良生,索讨‘张飞居’舞姬吉祥一案,现在开审!苏良生,你状告何人,有何凭据,现在报与本官知道!”

第100章 谁是省油的灯?

听了任太守的询问,苏良生谗媚地笑道:“小的不是都告诉过大老爷了么?”

任怨瞪着这头蠢猪没说话,一旁执笔的书记喝斥道:“这是章程,按规矩来,说!”

苏良生赶紧道:“是是是!小的……小的攒了笔钱,想讨个女人,就向‘张飞居’杨三掌柜的打听。三掌柜的说,‘张飞居’恰有一个签了卖身死契的女子,名叫吉祥,因为不服管教,庞妈妈甚是厌憎,想转卖出去,小的就……”

苏良生翻着眼白,一边努力回忆着任府管家教给他的话,一边供述。等他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了,任怨微微颔道:“原来如此,你既与‘张飞居’做买卖,可有凭据?”

苏良生得意地道:“有哇!小的不但有物证,还有人证呢,‘张飞居’的杨三管家亲自把吉祥转卖于小人的,中保人是李扬、白乾。代笔人是荆沿。小的当时……”

书记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道:“大老爷问一句,你就答一句,尚未问及的话,不要啰嗦!”

苏良生缩了下脖子,赶紧陪笑点头:“是是是!”

任怨叫人呈上“卖身文书”,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把它搁在一边,看向李鱼道:“李状师,原告有‘卖身文书’在手,证据齐全。依此文书,吉祥当属苏良生,你,可有什么话说?”

李鱼轻蔑地瞟了苏良生一眼,上前拱手道:“太守,这文书,在下也不知真假。但,吉祥卖身于‘张飞居’,并无其事。‘张飞居’再转卖吉祥于苏良生,这说法又如何站得住脚呢?”

任怨双眼微微一眯,道:“你说……,吉祥未曾卖身于‘张飞居’?”

李鱼道:“当然!”

他从左袖中取出一副供词,扬在手上:“这里有‘张飞居’庞妈妈的供书一份,可以证明所谓吉祥卖身于‘张飞居’,乃是‘张飞居’上下哄骗欺骗,骗到的卖身文书,非吉祥本愿!”

任怨一努嘴儿,自有人上前接过供书,递给任怨。

李鱼道:“本状师也是人证、物证俱在,大老爷如有需要,随时可以提讯!”

任怨没理他,先把庞妈妈的供辞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李鱼悄悄摸了摸右手衣袖,那袖中还藏着一份供辞,方才呈上的这份,只是说明了庞妈妈与手下人如何串通,如何诳骗吉祥,而李鱼还藏着的这份供辞,却是那份供辞的延续,是说明当时之所以这么做,都是因为任太守偶见吉祥,垂涎心起,所以逼迫她们趁吉祥找工的机会诱她入毂。

除非逼到绝境,否则李鱼现在是不会拿出这一份供辞的,因为他要把任怨拉入其中的直接目的,是要在庞妈妈面前营造出一种他正在痛打落水狗的印象,从而迫使庞妈妈配合。

第二目的才是趁胜追击,痛打落水狗。现如今第一目的还未实现,他是不会马上出手的,以免任怨狗急跳墙。总得等吉祥一案先有了结果再说。

如果赢了官司,这份供词再拿来将任怨一军。如果输了官司,那就直接拿出来,把任太守列为被告,叫他结不了案!

李鱼做了两手准备,此刻也须见机行事。任怨同样做了两手准备,此刻早将供词看完,却依旧一副端详姿态,心中暗暗思索:“不出老夫所料,三木之下,何求不得?那庞妈妈既在他们手中,果然屈服了。”

李鱼手中有庞妈妈,任怨手中也有荆言和李扬、白乾三个人人证,这官司还有得打,但任怨真正在意的事不在局内,而是李鱼下在局外的那一子,就是那一子,搅起了漫天风云,看看庭下那些观审的“百姓”吧,哪有一个是真的百姓。

任怨有心放弃,但仍不甘心,所谓见机行事,就是因为事情充满变数,既然不死心,那就……继续撑下去,万一庞妈妈到了公堂,再来个翻供,那么……事情的转机或许会令事态柳暗花明。

想到这里,任怨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来啊,传双方人证,当堂对质!”

************

滴翠台里,荆王李元则殿下一夜好睡,这时候起来,只觉神清气爽。

阳光满屋,草木芬芳充溢鼻端,鸟雀悦耳的鸣叫声清晰可闻,想起昨夜风流一场,个中滋味,难以尽述,回味起来,李元则不由满意地一笑:“任元老,真本王知己也!”

虽然他没有向任怨说过自己的喜好,但任怨应该是向他身边人打听过了,所以昨晚给他准备的美人儿可不是风尘味儿浓郁的女子,那种女子纵然十分的美丽、十二分的会取悦男人,技巧娴熟,风情万种,对荆王殿下来说也是索然无味。

因为,美女对荆王殿下来说,是最容易得到的一种资源。尤其是风尘女子,只要有钱,谁都能得到,荆王殿下当然不差钱。所以,荆王殿下的“思想境界”提高的很快。

荆王殿下需要的是更高层次的娱悦,是精神层面的享受。肉体的接触只是一种形式,他喜欢看美人困窘、羞涩、悲伤、痛哭,愤怒,从中得到莫大的满足……

当然啦,如果是两情相悦、彼此投契的灵欲交流,让美人儿滚烫的脸颊贴着他赤裸的胸膛,听她娇喘细细,那也是一种极大的满足。问题是,他要得到女人容易,要得到这样一个肯将身心奉献的却难,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昨夜任怨送他的女人就算不是良家,也一定不是青楼中女子,她那种真实的害怕、羞涩、不情愿,却又迫于他的淫威,不得强颜欢笑,曲意奉迎,都是非常真实的表现。

当然,她的容貌、身体与那特别的风情,也令李元则无比满意。所以,一夜好睡的荆王殿下醒来后就有些回味无穷了。只可惜因为这种女人都是强迫或半强迫得手的,他不敢留那女人同榻而眠,万一碰上个不怕死的,性命堪忧啊。

这一来,荆王殿下就觉得不够尽兴,食髓知味的荆王迫不及待要再见任太守,因为任怨可是说,每天都可以让他尝鲜。荆王殿下这一想,就更是蠢蠢欲动了,就想不等任怨邀请,主动前往任府。

下午饮饮酒,晚上正好寻欢作乐,纡尊降贵也没什么,应该“礼贤下士”嘛!这样一想,荆王殿下连早……午饭都省了,只叫人拿了些温茶进来,又进了两碟点心,便迫不及待地吩咐人备车,赶往太守府。

此时,太守府的人已经赶到都督府,提审庞妈妈。

都督府的武卫兵卒早得了武都督吩咐,也未刁难,便去牢里提人。

两个兵卒挟了庞妈妈往外走,犹自懒洋洋地聊天。

其中一人道:“任胖子这一遭,只怕是在劫难逃了。只是他对咱们都督一向也还恭敬,并无什么嫌隙,大都督何苦为难于他?”

另一个兵丁嗤笑道:“你懂什么!大都督去年本述职于京,天子就询问过利州情形,尤其是任胖子在利州的所作所为。你想,天子如果没听到什么风声,会这么问?既然天子听到了风声,大都督有必要为了他而欺君?”

先前的士兵“啊”了一声,道:“难不成天子早就有意……”

另一个士兵打个哈哈道:“这就不晓得了,应该不会吧,否则大都督早动手了。不过天子既然听说了他的一些传言,必会有所调查,如果天子查到了什么,大都督也没必要庇护他不是?”

庞妈妈被二人挟在中间,竖起耳朵听着二人对话,她先前已被李鱼的话先入为主,再加上这二人说武都督应该并不是刻意针对任太守,只是天子既然有所现,也没为他遮掩的交情罢了。

这样一说,更加合乎情理,庞妈妈也就信之无疑了。两个兵丁说了这几句话,似也觉不宜当着她的面说这些事情,二人便纳口不言了。

庞妈妈被人押解着从牢房往外走,路过中庭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便装中年人负手走在中间,旁边走着武士彟,身形微微侧向此人。

两个兵士押解着庞妈妈从他们不远处走过去,恰听见那人说话:“呵呵呵,武都督说话真是风趣,难怪太上皇和皇上都喜欢你。咱家……”

双方交错而过,后边的话庞妈妈就听不到了。但只听了这一句,庞妈妈心头就猛地一振,那人白面无须,声音阴柔,可她初时也并没有多想。毕竟太监这种生物,在利州不多见。

可那人再一提太上皇和皇帝,之前的白面无须、声音阴柔,登时就和太监联系到了一起。庞妈妈心道:“这人定是个太监!太监到利州来,那只能是传达圣谕啊,难不成……”

“皇上已经派了太监来利州传旨,那岂不是说,任太守覆亡在即?”庞妈妈这样一想,任怨在她心中,便成了一个神憎鬼厌的灾星,谁挨着谁倒霉,避之唯恐不及了。

武士彟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庞妈妈已经被兵士押着去前院与太守府的人交接了,不禁微微一笑。旁边的便装中年人也就是杨千叶身边的冯二止向他微微一欠身,悄然退下。

路旁廊下,杨千叶微笑着踱了出来。

武士彟翘起大指赞道:“妙!这一计真是妙!如此一来,再不怕庞妈妈反水了。你那仆从也是厉害,宫里太监我是见过的,你那仆从冯二止,扮的形神兼备,完全没有破绽呐!”

杨千叶嫣然一笑,道:“只可惜了他那一部好胡须,只好再慢慢蓄起了。”

杨千叶也回向庞妈妈远去的背影望去,轻轻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一来,便能救下吉祥。”

杨千叶嘴里说着,心中却道:“对不住!墨师也是为了我好,他要杀你,我实在没理由不准。帮你救下吉祥,算是了你一桩心愿。你若死了,可不要来找我。哎呀!午时死掉的人,会魂飞魄散吧?那他岂不是连投胎转世都不能了?”

一时间,千叶公主殿下又操起心来……

第101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公堂上,荆言和李扬、白乾三人已经被带来,其实这三人一直就藏在太守府。

李鱼虽然机警,靠着剑走偏锋,玩了一出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好戏,但若论思虑之周密,行事之周详,怎么也不可能比得上那些久历官场的老官僚。况且,他一开始完全没想到卖身契会易主,也就没想过控制荆言等三人。

能做官的,在某些方面都是“人精”,再久经磨励,心思就更加的厉害。其中虽也有利令智昏者,或者跋扈猖狂的忘了谨慎的官儿,但是只要他们肯打起精神,手段依旧可以很老辣。

所以,任怨一俟得到“卖身契”,决定予以利用的时候,先想到的就是控制住荆言等人。那时候庞妈妈已经被武都督带走,要不然的话,庞妈妈就是他要控制的最关键人物。

荆言三人一上公堂,说辞与苏良生一般无二,任太守问起当初吉祥卖身于“张飞居”的事,三人先是一惊,毕竟这不是事先演练的内容,但三个泼皮倒也机警,马上叫起了“撞天屈”。

三人正赌咒誓的拿祖宗八代做保,证明他们不曾诳骗过吉祥,庞妈妈被带到了公堂。

押送庞妈妈的只有四个太守府的衙役,后边却浩浩荡荡地跟了一个旅的官兵,刀枪闪亮,气势庄严。

到了太守府,那守门的衙役让官兵候在外面,带队的旅帅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吼骂道:“放屁!老子奉大都督所命押送人犯,立过军令状的,要安全送来、安全带回,不在跟着儿盯着,一旦出了差迟怎么办?”

旅帅一吼,登时又跳出个队正来,撸胳膊挽袖子的准备打人:“我日你姥姥的,真要有个什么差迟,我杀你全家,你个狗日的!”

那衙役吓得连连后退,其他几个衙役见势不妙,趁着自己还没得罪人,连忙陪笑上前解劝:“军爷息怒,军爷息怒,他不知情况,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请进、请进!”

这些衙役还真不敢得罪这些官兵,人家人多势众,而且官兵自成系统,他们老爷虽贵为太守,也管不到军队序列的事儿,所以这些大头兵是真不把他们太守当回事儿。

众衙役马上开了大门,四个押解的衙投拉着庞妈妈,后边整整一旅的折冲府官兵,排着整齐的队伍,踏着整齐的步伐,其徐如林,脚下铿锵,阅兵似的闯进了太守府。

幸好太守府够大,大堂前边的广场也够宽阔,百余名大唐官兵一直到了大堂前,才列队站好,挺直如枪。

任怨在堂上一见这阵势,登时就是一惊。他本想趁着今日堂审,迫出庞妈妈这个关键证人,到时寻个借口把她留下,只要她在自己手中,这案子十成也就定了八成。

谁料,武士彟那个老匹夫,居然派出一旅之师押解庞妈妈,这是要干什么?分明就是怕他抢人呐!武士彟又为何如此在乎庞妈妈这个人?难道是为了帮李鱼打官司抢女人?用屁股想也知道不可能。

那么……

武士彟是以什么名义把庞妈妈抓走的?

刺客同党啊!

这样一想,任怨心头登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可任怨没想到的是,他怔怔出神,神色变幻不定的模样,被押上大堂的庞妈妈看了个清清楚楚。

庞妈妈是何许人也?“张飞居”的大当家,迎来送往,惯会的就是察颜观色,观风望气。那一双火眼金睛,谁实谁虚、谁富谁贵,一眼就能看个**不离十。如今她把这本事用在任怨身上了。

先前在都督府撞见那太监的时候,如果说她这等狡黠的女人还只是信了六成的话,如今看任怨变形变色的模样,却马上信了个九成九:这位任太守是真的要完了。

这样一想,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丢卒保帅不容易,丢帅保卒这种买卖,任谁都会交易啊!庞妈妈“卟嗵”一声就跪下了,号啕大哭道:“老婆子糊涂、老婆子冤枉啊!”

这庞妈妈也是个惯会做戏的,说哭就哭,泪下如雨,任怨一见,心中顿时萌出一线希望,赶紧启她道:“你有什么委屈,尽管对本官道来,本官为你做主!”

孰不知,庞妈妈这一声号啕,只是先给任太守挖了个坑。“老婆子糊涂”,为啥糊涂?不该受任太守逼迫,骗良为娼,蒙骗善良的吉祥姑娘啊。“老婆子冤枉”,那抓谁不冤枉?任太守呗。

不过,庞妈妈也就喊了这么两声,也没解释怎么糊涂,为什么冤枉,反而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她伙同荆言、李扬、白乾三人哄骗吉祥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说到精彩纷呈处,还噼呖啪啦地扇起自己耳光,大骂自己不是人。

庞妈妈“反水”反得如此彻底,直把荆言、李扬、白乾三人惊得目瞪口呆。这还是他们心目中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泼辣庞妈妈吗?她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啊!

杨千叶是什么人?那可是墨总管心目中复国的象征与希望,是光复大隋的领袖,是当帝王一样培养的小公举。人家虽然只是个小姑娘,可权谋心术,帝王之学可都是精心研究过的。

所以她特意嘱咐武士彟派一旅之师押解庞妈妈,为的就是利用任怨的多疑,让他有所失态,从而结合前戏,促使庞妈妈高氵朝。

这一连环计被她运用得酣畅淋漓炉火纯青,任怨和庞妈妈在各自领域里都是手段高明的弄潮儿,却被杨千叶这一手伎俩玩弄得欲仙欲死。

其实任太守是惊,而不是吓。因为同样是官,官场上的诸多利害他和武士彟一样清楚,他料定武士彟不会轻易逼迫庞妈妈栽赃他是刺客主谋,因为,这么干后患太大!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么大一桩案子,涉及的人又多,不可能把所有参与者的嘴巴都缝起来,来日一旦查证不实,又或是被其他政敌侦敌,陷害同僚的罪可就大了。

所以,除非是已经到了你死我活,什么手段都可以不计代价地使用的阶段,这等已经身着朱紫、位极人臣的高官,是不会为了扳倒对手给自己挖一个大坑的。

武士彟这是一种警告,在逼他屈服,毕竟他只是贪渎以及强掠民女等罪名,大不了贬官甚至罢职,捱两年风头过去了运作一下也能复出。庞妈妈这个大杀器一旦动用,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武士彟只是想警告他一下。

武士彟和任怨都是聪明人,武士彟接受杨千叶的建议时,本就是这么想的,想通过这种不宣于口的暗示,把双方的战斗规模控制在一个双方都可接受的损失范围之内。

可杨千叶却是一个比他们更聪明的人,而庞妈妈又是一个喜欢自作聪明的人,这样四个真聪明、假聪明、小聪明、大聪明的人凑在一块儿,本来简单的事儿也被搞复杂了。

任太守听罢庞妈妈的供词,大脑以每秒浮点运算1o兆次的度迅权衡了一下利害得失,马上做出了决定:蝮蛇一螫手, 壮士即解腕。所志在功名, 离别何足叹!苏良生这只小JJ,可以切了!

第102章 潜规则

任怨缓缓放低了状纸,目光轻轻抬起,从状纸上方瞟向苏良生。

苏良生一见太守老爷向他看来,马上谗媚地对任怨哈了哈腰,可惜他是人型畜牲,屁股上少了一条狗尾巴可以摇给人。任怨笑了笑,目光极其复杂,可惜苏良生是看不出其中味道来的。

任怨的目光又转向荆言三人,脸色陡地一沉,叱喝道:“尔等素来以庞氏为,今庞氏所言,与尔等的供词却是大相径庭。公堂之上,不得有半句妄言,尔等若有虚言,现在招供,否则,大刑侍候!”

“威~~~武~~~”

任怨一声喝斥,衙役们立即喝起了堂威。

很多人都知道明朝的锦衣卫对大臣用杖刑的时候,其实是有潜规则的。那传谕监刑的太监脚尖儿是内八字还是外八字,通常都意味着皇帝的意思:往死里打!又或者是:网开一面。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暗示,所以有些大臣挨了几十板子,回到家第二天就活蹦乱跳的了。有的也就挨了几板子,当场就一命呜呼,公开的原因是他身体老弱,不堪刑罚,又或者说他是忧愤交加,气怒而绝。

都是宦海浮沉了一辈子的老大人,胸有城府,哪来的那么大脾气?有脾气的时候都是给旁人睦的。一个个养尊处优,至于身体不堪到那种程度?但……只能这么说,有些规则是不能搬到台面上来讲的。

官场上的潜规则随处可见,处处都是学问,门外汉对此却一无所知。任太守方才这番话,看似在质询三人究竟有无说谎,但他语气中稍稍转一转风向,执笔的书记和站衙的班头就已心中了然了。

于是,堂威喊了起来,书记笔下一转,记述的东西也就有所倾向了。笔尖儿上的东西,同样一件事,不同的描述,给人的印象就是大不相同的,所谓杀人不见血,不过如是。

荆言和李扬、白乾三人都有些慌,他们一直都是庞妈妈的人,这时庞妈妈否定了他们的供词,任太守这边又是一套貌似公允的问询之言,并没有诱导他们坚持的意思,他们真有些张皇失措了。

庞妈妈见心腹们还没领悟自己的意思,可真的怒了,她冲着荆言三人戟指大骂道:“你们三个啖狗屎的市井奴,啖狗屎的痴汉,啖狗屎的贼獠、啖狗屎的鼠辈,蠢昧无知,真真的只当去啖狗屎……”

任怨听她一口一个“屎”,心里真是腻味的不行,他把惊堂木抓在手中,下意识地想要拍下去,可心中一转念,却又强忍着放下了。

庞妈妈和荆言三人都是证人,原本其中一方不应该对另一方如此言语,最起码这也算是咆哮公堂,可以马上禁止的。但任太守先前一番言语,显然是有所倾向了,执笔书记和站班的班头儿便都装聋作哑,不予理会。

李鱼见此模样,隐隐感觉到事态似乎已经在向自己一方倾转了。旁观者清,堂外观审的人中,许多人看的更是清楚。有些特别有眼力件儿的人,已经悄悄撤身走了。

不用看了,被告一方背后站着武都督,原告一方背后本来是站着任太守的。可任太守现在分明是转了风向,把他们给卖了。还用等结果么?早点回去向自家主人报讯吧。

小华姑到底是生在官宦人家的小姐,耳濡目染,经多见广,看到这里,心里已经跟明镜儿似的,忍不住笑嘻嘻地一扯纥干承基的衣袖,小声道:“喂!小基基,我们鱼哥哥要赢了诶。”

“我们什么呀,谁的鱼哥哥啊!臭鱼干还差不多!”纥干承基向她翻了老大一个白眼儿,转眼瞧她笑靥如花,无比可爱的模样,纥干承基忽然想起当初想要以她的人头做为投奔武士彟的契机,忽然有些庆幸当初没有得手了。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纥干承基也不例外,华姑这小丫头天真烂漫,慧黠伶俐,接触的多了,谁都会不自觉地便喜欢了她,纥干承基虽然还在算计华姑的老爹,但哪里还舍得对她动杀机。

华姑见他翻白眼儿,不禁掩口笑道:“哇诶!连翻白眼儿都这么好看,难怪我姐姐喜欢你哩。”

她这声音虽小,正看向大堂的纥干承基却一字不漏地听在了耳中。武顺儿喜欢我?唔……,有眼光!那姑娘倒是十分的美貌,不过我纥干承基是何等英雄人物,做我妻室的话,她还差着些。

“嗯……,待我来日夺了兵权,便奇袭长安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李世民人头,夺他宝座。若不成功,便退守剑南道,吞并整个巴蜀。自立为帝。到时候,武顺儿这等美貌女子,倒也可以填塞后宫,为我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封她个贵妃也就是了。

至于皇后嘛,我纥干承基的皇后,必须得是那种智慧与美貌并重的女子才行,品行也得是上上之选。比如……杨千叶。李世民有观音婢为妻,我有杨千叶相伴,才不会输给他!”

纥干承基并不好女色,唯一热衷的就是权柄。“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的观念始终贯穿了他的人生,所以每有想法,也都是从他最在乎的角度出。杨千叶的智慧、武功、色相均为上上之选,出身又是前朝公主,高贵无比,在他看来,当然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纥干承基这里畅想着美好未来的时候,大堂上,荆言、李扬、白乾三个人被庞妈妈一通臭骂,狗血淋头,却是突然“福至心灵”了。要知道,他们三个跟在庞妈妈身边至少也有十个年头了,对庞妈妈熟悉的很。

庞妈妈这一通骂,其实也是大有玄机,他们几个人当然听得出来。官场有官场的潜规则,欢场上又何尝不是呢。三人一听,就从庞妈妈看似大骂的话中品咂出了许多滋味。

庞妈妈骂完,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喝道:“大老爷当面,你们还不从实招供!”

三个人对视一眼,马上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大老爷恕罪,小的们是……小的们是收了苏良生的好处,一时鬼迷了心窍,这才胡言乱语,做了伪证,小的们知罪了,求大老爷开恩呐。”

苏良生傻了,错愕地上前一步,指着他们道:“你……你们这是做什么……”

苏良生只上前一步,才说出半句话,就被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给扑到在地,班头儿抢步跟上,向他大声喝道:“公堂之上,安敢行凶!”

班头儿说着,从腰间抽出一块板子,“啪、啪”左右开弓,两记耳光抽下去,苏良生都没感觉到疼,因为他整个脸庞马上就木了,两颊立时赤肿膨胀起来,吱吱唔唔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其实他只是想质问荆言三人为何改口,何曾想过要在公堂之上行凶。却没想到被人给误会了,苏良生吱吱唔唔地只想解释,偏偏舌头伤了,连话都说不清楚,急得他满眼惶急之色。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那班头儿和衙役哪有那么快的反应,实际上在他上前一步前,那班头儿就已经呶嘴向两个衙役示意了,就算他刚才站在那儿纹丝不动,那班头儿还是会高喊一声“公堂之上,安敢行凶”,然后一巴掌扇落他的满口牙齿。

班头儿“啪啪”地两板子扇得苏良生不能说话,这才大声骂道:“小婢养的小龟子儿,大老爷面前,你居然如此放肆,给我把他绑了!”

班头儿说着,伸手假装协助两个衙役按他肩膀,以便衙役腾出手来绑人,趁着身子伏低的一刹那,在苏良生耳边急急说道:“情形有变,大老爷另有主张。你莫作声,钱,短不了你的。”

苏良生也真是个天生的贱骨头,被班头儿这样一说,登时就停止了挣扎,老老实实叫人绑了起来。

书记官运笔如飞,将荆言三人改口的供词飞快地写就,叫三人上前签字画押。

任太守端坐于上,依旧一脸的正大光明,居然还把“张飞居”的三管事杨东斌也唤了来,煞有其事地再做询问。

杨东斌一上公堂,见苏良生脸肿如猪头,荆言三人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就晓得事情有变。而且他又是庞妈妈的相好儿,对庞妈妈的暗示领悟的比谁更快,所以马上就改了口。

一切果然如华姑的先见之明,案子异常顺利地反转了。待一干人等的供词写罢,书记官离开书案,来到苏良生面前,把讯案笔录往他面前一递,喝道:“你看清楚,果是如此的话,画押。”

苏良生不识字,瞪大一双狗眼看了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又斜眼看了看一旁的班头儿,班头儿向他轻轻点头,苏良生便转过身去,伸出大拇指,书记将印盒递上,让他在印盒里按了按,又将笔录凑了上去。

苏良生小心翼翼地按了手印,转过身来,呲着满嘴的血,向任怨谗媚讨好地一笑。任怨厌恶地挥了挥手,道:“苏良生伙同他人,贿买良家女子,证据确凿,罪无可恕。先打他二十大板,再押入大牢,定行判罚!拖下去!往死里打!”

两个衙役立即一拧苏良生已被反绑的双手,想把他拖下去。苏良生一听打板子,登时慌张地挣扎起来,班头儿在他耳边轻声地道:“莫要慌,做样子的。”

苏良生一听,马上放下心来,便毫不反抗地被人像拖死狗一般拖了出去。

殊不知,任太守这句话,又是一个潜规则。

第103章 任老爷的后手

“朝死里打”,那就是真往死里打啊,打不死你,也得把你打个生活不能自理。“往狠里打”,那就是要严刑逼供了。要是说“着力地打”,那就是表示:我跟他没什么交情,也没捞过他什么好处,你们随心情吧。

如果任太守说“用心打”,那你就真得要用点心了,可别真给他打残了、打成重伤了。因为这个犯人,一定是走了门路,需要关照的。

苏良生浑浑噩噩,对这其中的门道全然不知,被人拖下去后,第一件事就是被人塞了一团破布在他的嘴里,等他现被人褪了裤子,摁在行刑凳上的时候,再想呼叫喊冤也是不可能了。

要说这衙役打板子,也有自己的一套潜规则,心情好的时候打你就轻些,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拿你泄愤。犯人的皮相好赖也有“减刑”或“加刑”的效果,长得顺眼的,行刑人多少就会手下留情。

当然,这顺眼,不一定指的是人的第一张脸,也可以是人的第二张“脸”。清朝时候,郑板桥为官时就曾感慨过,衙役们对犯人打板子的时候,他心中的感受。

“夫堆雪之臀,肥鹅之股,为全身最佳最美之处,我见犹怜,此心何忍!今因犯法之故,以最佳最美最可怜之地位,迎受此无情之毛竹大板,焚琴煮鹤,如何惨怛?见此而不动心怜惜者,木石人也。”

(咦?板桥先生,真是关关的同道中人也。不过,我是直男,绝对直撅撅的直男,此之共鸣仅限于对异性的第二张脸,特此声明则个。)

这一来苏良生又吃了亏,臀部松垮,还有黑斑,那衙役一看就觉得无比厌憎,当下就把大板子抡起来,狞笑一声,“噗”地一板子就拍了下去,登时拍了个花儿就是这么地红。

他这一板子打得那叫一个实诚,苏良生跟鸭子似的猛地一抻脖子,一凸眼睛,声都没出,就往刑凳上一瘫,这一板子,直接把他拍晕了。

行刑的衙役打板子的功夫,人家也是专门练过的,行刑高手如果把一块豆腐摆在刑凳上,抡起板子拍下去,里头的豆腐全烂了,外面依旧可以是整整方方的一块。

这种阴劲儿最是可怖,因为它对人的伤害才是最狠的。所以苏良生挨这一板子听声音似乎不狠,可他的五腑六脏在那一刹那都受了震伤。那衙役一拍子拍下去,便向一退,另一个衙役的大板又拍了下来。

这一板子的位置,大概是他“不小心”拍偏了,位置已经移向苏良生的后腰……

公堂上,任怨威仪端坐,一脸正气,斥责庞妈妈等人道:“尔等受钱财诱惑,拐骗良家女子,同样是罪无可恕。念尔等尚有悔改之意,公堂之上,能主动坦白,本官网开一面,从轻落,判处尔等罚金各一百吊,各打十板。主犯庞氏,流配三千里!”

任怨判了庞妈妈一个流配之刑,却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执行,如果武士彟以庞妈妈还涉及行刺案为由,拒不交人,他也没办法。他只盼自己现在这样主动服软,能让武士彟收手,对他不要赶尽杀绝。

狗急了是会跳墙的,武士彟若不留情,那他也就豁出去了,死也得咬武士彟一块肉下来。如果武士彟肯放手,只剩下柳下挥一个人,就好对付多了。

李鱼站在大堂上,见案子审得如此顺利,他这个状纸就递了一张凭据,根本就没机会展现他的辩论能力,事情就完美解决了,也不禁心中欢喜。他回头一望,华姑正站在堂外,向他扮了个鬼脸儿,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李鱼虽然扭着头,唇角的笑纹还是被任怨看到了,任怨暗暗冷笑一声,心道:“武士彟那老匹夫咄咄逼人,我就暂且向他低低头。却不代表我就放过了你这个小贱人,你以为老夫拿你也没有办法么?哼!姜,还是老的辣!小子,学着点儿!”

任怨想到这里,清咳了一声,把手中惊堂木重重一拍,朗声喝道:“案情已然大白于天下,吉祥归属一案,现在本官宣判:庞氏伙同他人,诱骗吉祥姑娘卖身,并非吉祥本愿,故而,文书无效,即刻作废!吉祥,依旧是妙家的女儿,判归其家,好生度日吧!”

李鱼听到这里,心中蓦然一惊,他急忙扭头看向任怨,任怨微笑地看着他,笑里藏刀,怨毒深深,一字一句地道:“来啊,宣妙策上堂,着其领回女儿,一、家、团、聚!”

李鱼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吉祥不必再被人买来买去,当然是一件好事。如果回家,也不过就是生活环境惨了点,她是过过苦日子的娃儿,也没什么。李鱼原本不必如此担心,但任怨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还要马上派人叫妙策来执行?

这其中就必然大有缘由了,不问可知,任怨是打算利用妙策,整治吉祥,因为他也清楚,整得吉祥苦不堪言,就达到了报复李鱼的目的。本来,同一人之父商议,整治他的亲生女儿,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妙策那人也配称人父?所以,这事也就有了实行的可能。

“怎么办?”

李鱼脑中急急思索,可仓促之间哪有主意好想。要知道,这是礼法社会,最重孝道啊,人家的生身父亲要把女儿接回去,谁能阻拦?凭什么阻拦?船老大刘云涛可是骂了祖父一句话,就判了斩刑的。

大堂上鸦雀无声,堂外众人也傻了眼,华姑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所措了。纥干承基瞪着任怨那张胖脸,开始琢磨从这厮身上,能熬出几两灯油。李伯皓和李仲轩也有些恼了。

李伯皓道:“这厮太也无耻,咱们该跟大伯父说说,这种人也配为官?”

唐初时候,世家的力量还是极其庞大的,他们名门世家的家主虽不入仕作官,可是对朝廷的影响力却非同小可。只不过,一家之主考虑的肯定是自家的利益,会不会动用那么多的资源和人脉,去扳倒一个并无恩怨的太守,这事儿未必就如李伯皓所想乐观。

李仲轩正想答话,堂外观望的人群中,墨白焰已按捺不住准备动手了。他本答应杨千叶要等吉祥的案子判明白了再动手,所以才拖到现在,现在任怨又给李鱼出了一个难题,这案子等于还没结束。

可是,他没法再等了。

堂外观审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再捱下去,他担心自己目标太大,就不好动手了,毕竟杀李鱼机会多多,今天不行还有明天。可若是败露了身份,那后果就严重了,会影响公主殿下今后的大计。

所以,墨白焰当机立断,决定马上动手。

今晨出来,他带了三枚暗器,俱都是浸了见血封喉的剧毒的。

要知道,暗器易得,剧毒却不易得,尤其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有价无市,不好弄到啊。墨总管也就是因为是隋宫旧人,所以手里才有点存货,可也是用一点,少一点。

因此,今晨出来,尽管想着要以防失手,他也只制作了三枚。在他想来,失手一次或有可能,三次的话怎么也够了。这针细如牛毛,肉眼难辨,李毒若是中了毒针都不会察觉,等他觉不妙的时候,也就一命呜呼了。

墨白焰盯着李鱼的背影,右手一甩,一枚毒针从人缝间就向李鱼的后背射去!

第104章 蝌蚪忽安在,蛙声嚎有余

墨白焰甩手射出一枚毒针,就在毒针离手的刹那,一个公鸭嗓子陡然叫了起来:“荆王爷驾到!”

堂上众人一惊,纷纷转身或抬头望来。

荆王一身便袍,在侍卫们的拱卫下,大剌剌地进了公堂大院儿,一脸疑惑地看了看那些枪一般挺拔地站在那儿的士兵,嘟囔道:“这他娘的究竟是太守府还是都督府,怎么这么多兵?”

墨白焰也是下意识地扭头向外一瞧,就只这一看再一回头,更现堂上站着的原告状师李鱼和被告证人庞妈妈、荆言、李扬、白乾、杨东斌五人的位置都有变化。

他们本就是站在大堂上的,离得又不远,扭身探看,脚下微微一动,这位置就变了。墨白焰那毒针细如牛毛,虽然轻,所以射不快,但是恰也因为太细了,所以一旦离手,连射出毒针的人都未必看得清它的飞行轨迹。

这种情况下,墨白焰又分了一下神,再扭回头时,已经根本不清楚那毒针究竟射中了谁。

墨白焰不确定射中了李鱼没有,为了公主殿下的清白,一根毒针也没什么舍不得的,所以毫不犹豫地又摸出一根,根本不等出结果,立即又是一针出手,“先补一刀”再说。

结果,这一回他手腕一甩,那针还没离手呢,肩膀就被人推了一把,同时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道:“让开让开,无知草民,王爷面前,也不知回避!”

荆王素来嚣张跋扈,他手下的人也是嚣张的很,在京里时他们或许还有些收敛,毕竟京里达官贵人太多,王爷也不敢为所欲为,可是到了这地方上,他们打心眼儿里就觉得高人一等,哪里还把旁人看在眼里。

以墨白焰的武功,下盘何等沉稳,岂是旁人随手一推就能撼动的,但受人这一推,手上的准头却难免会受到影响,这根针飞出去,他又不知道射中谁了。

墨总管还从未遇到这种情况,登时一脑门的黑线。那几个荆王的亲随把堂前的看客们左右一推,辟出一条道路来,也不理会堂上任太守正在问案,荆王殿下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任太守一见是荆王到了,慌忙离案而起,向他长揖道:“哎呀王爷,您来了怎也不传报一声,下官好出府相迎啊!”

荆王很随意地摆摆手道:“不必讲那些繁文褥节,嗯……你堂堂太守,是什么大案,须得你亲自来审?还需要多久啊?”

任怨陪笑道:“岂敢劳王爷久候,下官刚刚审理完毕!”

荆王一听眉开眼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

他刚说到这儿,庞妈妈两眼一翻白,突然推金山倒玉柱般向前一砸,撞向他的怀抱。

荆王虽是上了大堂,身边也有几个一等一的高手侍卫跟着,可这些高手侍卫也不曾想到庞妈妈会奇袭荆王爷,他们的动作只慢了半拍,庞妈妈就直挺挺地砸到了荆王的身上。

荆王乃是练武之人,又正当青壮,本来不可能被庞妈妈压爬下,可是庞妈妈倒过来的时候,脸色铁青,两眼翻白,口吐白沫,荆王爷锦衣玉食的一个王爷,实在不曾见过这种场面,竟然被她的模样给吓着了。

结果……,“卟嗵”一声,荆王不见了,整个人被圆滚滚的庞妈妈给压在了身下。

众侍卫惊慌地扑上去,伸手就抓庞妈妈。李鱼站在一旁看呆了,这时站在他左手边的荆言突然中了邪似的猛地一挺,脸色迅变得铁青,也是满嘴白沫儿,咿唔两声,猛地向他倒过去。

李鱼吓了一跳,急忙向后一退,荆言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伸手颤抖地抓了抓李鱼的靴尖,身子一挺,便寂然不动了。

接连两桩变故,堂上登时大乱。

墨白焰早把第三枚毒针取在手上了,可荆王上堂,身边还跟着三四个侍卫,一个个晃着膀子耀武扬威的,身形虽然只是左右微微摇晃,却恰恰挡住了李鱼,缝隙稍纵即逝,他只剩一枚毒针,实在不敢轻易出手。

此时,庞妈妈和荆言两人先后毒,顷刻毙命,众侍卫抢过去要救荆王,倒是把李鱼露了出来,墨白焰大喜,第三枚毒针,立即出手!

“卟嗵!”

李鱼像练蛤蟆功似的,结结实实地四脚着地,趴到了地上,脑袋一扬,便叫了起来:“有刺客,快拿人呐!”

如果只是庞妈妈一人倒下,看她症状,没准李鱼还以为是羊癫疯呢,可荆言也是同样的症状,李鱼哪还能想不到是着了他人暗算。

他也不晓得是有人针对庞妈妈这伙人,还是误中副车,依照现代人躲避枪弹的常规动作,下意识地就趴到了地上,而且大声示起警来。

几个侍卫七手八脚,刚把直挺挺的庞妈妈翻过来丢到一边,正要把荆王爷扶起来,一听李鱼大叫,几个侍卫不约而同地松手、矮身、拔剑、转身戒备。刚被他们扶到一半的荆王爷“卟嗵”一声又倒在了地上。

李鱼四肢着地,抻着脖子左顾右盼,跟一只蹲在荷叶上的青蛙似的,可仓促之间哪里能够现什么刺客。

李伯皓和李仲轩两兄弟把小华姑夹在中间,用身体护住,拔出佩剑紧张地四顾。

纥干承基也是脸上变色,长刀出鞘,踞守于大门另一侧。

这等无声无息的杀人手段,他一个军旅中的悍将何曾见过,纵然胆大如他,也是心惊肉跳。他不怕与人厮杀,就怕这种连对手都不知道藏在哪里,手段更是防不胜防的刺客。

门口看客们眼见庞妈妈仰面倒在地上,满嘴白沫儿,两眼瞪得大大的,一张胖脸乌青色,登时惊叫起来。再见荆言也随之毙命,就像大堂上生了瘟疫似的,一声喊,“呼啦”一下,转身就逃。

墨白焰第三枚毒针已经出手,眼见如此一幕,根本来不及多想,急忙抬手,以袖掩头,跟着大叫道:“有刺客,杀了人啦!”脚下片刻不停,跟着那班各衙各府派来扮作看客的耳目一起向外逃去。

李鱼紧张地四下观瞧,“看客们”正往外逃,大堂上的衙役们端着水火棍,战战兢兢地护在任怨任大老爷前面,院子里那些官兵一个个按着兵器,同样是疑神疑鬼的一副模样。

李鱼突然醒悟过来,猛地弹身而起,道:“哎呀!糟了!刺客一定就混在那些看客当中,快把他们抓回来!”

荆王一听这话,认为已经安全了,登时愤怒地站了起来,大声咆哮道:“何人大胆,竟敢行刺本王!把他们给我抓回来!”

原本缩头躲在衙役背后的任太守也急忙跳出来表忠心,急急抢到荆王旁边,一脸关切地道:“王爷,您没事儿吧?”

任太守话犹未了,那个原本提笔在一旁笔录的书记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脑袋砸在书案上,将墨盒震得跳起,倒扣在他脸上,墨汁洒了一脸。

李元则怪叫一声:“刺客还在!”

李元则也不用人教,立即迅地再度趴向地面,待他趴下,就见任太守已经四肢着地,稳稳地趴在那儿,正仰脸儿看他,不禁唬了一跳:“本王一个练过武艺的年轻人,还不及这老家伙痴肥笨拙的身子敏捷!”

这一回,不只任太守、荆王爷和李鱼,就连那些衙役差官们,眼见书记惨死,也都弃了水火棍,一个个学着老爷们的模样趴了一地。太守府的大堂上,仿佛爬满了一群癞蛤蟆。

混在“看客”中间向外逃的墨白焰远远回头一看,情知又未得手,不禁心中恨恨,但转念一想,突然一股寒意又袭上心头,脚下步伐变得更快了。

李鱼以极难看的姿势趴在一群癞蛤蟆中间,不以为耻,反而向华姑拼命地招手:“华姑,趴下!快趴下!危险啊!”

华姑紧紧扯着李伯皓和李仲轩的衣襟,撇嘴道:“人家才不要,那样子好难看呀!”

众人趴在大堂上,四肢屈起,随时准备跃身避险,脑袋左顾右盼,寻找刺客藏身之地,其形其状,当真似蛙儿一群。

他们苦苦捱了一盏茶功夫,荆王殿下才省起来招呼院子里那些官兵上前保护,这才免了继续趴在地上学青蛙之苦。

墨白焰趁着混乱匆匆离开太守府,穿街走巷,以防有人追踪。待他回到都督府时,已然将伪装尽数除去。

墨白焰回到客舍独院儿,杨千叶一脸怔忡地正望着池塘中半枯的荷叶怔。

墨白焰急急走过去,对杨千叶微微欠身,道:“殿下,老奴回来了!”

杨千叶听到他的声音,肩头倏地绷紧了。她没有回头,只是默默地望着那半枯的荷叶,幽幽一叹,道:“墨师辛苦了!”

杨千叶头都没回,沉默地向前走开,脚下显得异常沉重。

墨白焰急步追了上去:“殿下!李鱼没有死!”

杨千叶一阵风儿似的转过来,双眼亮:“你……你说什么?”

墨白焰紧张地四下看看,对杨千叶道:“殿下!李鱼此人,不能杀!不可杀!杀不得呀!”

杨千叶呆住了:“哈?”

墨白焰眼中露出一抹莫名的敬畏:“殿下,老奴敢保证,那李鱼绝对没有察觉到老奴的杀意!可是,老奴三枚见血封喉的毒针,全都被他阴差阳错地避了过去!绝不可能的事,它却生了。这是什么?这是天意呀!”

杨千叶:“哈?”

墨白焰顿足道:“殿下,你还不明白么?此人有大气运加身,乃上天庇佑之人。如今想来,他小小年纪,便学得一身神通!没准儿真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也说不定。

殿下,您思谋复国,正需得天之助!又怎可做出触怒上天之事?此等人,能交好就交好,不能交好就敬而远之,不宜得罪啊!虽然,他曾无礼于殿下,但……还请殿下忍辱负重哇!”

杨千叶脸上的神气变得无比古怪,她嘴角牵动了两下,轻轻点头道:“既如此,那……那我就忍辱负重吧!”

墨白焰又是惭愧又是感动,道:“殿下深明大义,真是我大隋之福啊!”

第105章 意外之外

荆王把那一旅之师的大头兵唤进来,堂内堂外,上上下下全都翻遍了,又团团护住了他,这才敢站起来,没好气地道:“本王怎地遇到了这样的事?不是说武都督治下已经太平了吗?匪患依旧横行嘛!”

任太守趁机低声进谗言道:“武士彟这是报喜不报忧罢了,王爷您可得在皇帝面前参他一本!”

正耳语着,堂下人拖着苏良生进了大厅。

苏良生之前挨了十六板子,未等打完就闹出了刺客事件,那些执刑的衙役哗啦一下散去,都躲了起来,丢下他一个人绑在刑凳上捱着,直到风平浪静,这才回来,草草打完剩下的四板,把他从刑凳上解了下来。

苏良生嘴里依旧被塞着一团破布,二目圆睁,后股糜烂,痛苦不堪。两个衙役架着他,在一个班头儿的引领下来到任怨面前,那班头儿点头哈腰地道:“老爷,此人已行刑完毙,您看该如何处置?”

任怨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且押入大牢,没看本官正忙着吗?”

二人说话间,苏良生舌头用力一顶,口中本已濡湿了的一团破布竟然被他顶了出来。苏良生呼哧呼哧喘了几口大气,大叫道:“太守老爷,你……噗!”

苏良生气怒交叫,忍不住就想质问任怨为何说话不算数,可他才只说了半句,突然气血一逆,一口血雾喷了出去,把任怨和荆王喷了个满面血红。

荆王殿下现在是一只惊弓之鸟,陡见一团血雾当面喷来,骇得他急忙一闭眼睛,大叫道:“抓刺客!”说着飞起一脚,正踹中苏良生的小腹,将他硬生生踢出六尺,重重地摔在地上。

荆王一抹脸,惊慌叫道:“快找郎中,本王中毒了!”

任怨也抹了把脸,跟个小鬼儿似的站在他旁边,哭笑不得地道:“王爷莫慌,那是一个受刑的犯人,不是刺客!”

荆王一听,这才放下心来,转而恼羞成怒,指着仰面趴在地上的苏良生骂道:“好狗才!竟敢对本王无礼,给我活活打死了他!”

一个侍卫抢上去,但见苏良生仰面躺着,两眼直勾勾的,伸手一探他的颈部,扭头禀报道:“王爷,这狗材已经死了!”

荆王一听喜出望外,惊诧道:“本王一脚之威,竟有这般厉害么?”

其实苏良生方才受刑时被衙役做了手脚,五腑六脏都震荡成了重伤,所以一句话没说完就吐了血,本来就是活不了的人了,荆王这一脚只是加了这个过程而已。

任怨打蛇随棍上,立即翘起大拇指道:“王爷当真好身手,下官佩服之至。”

荆王李元则仰面大笑三声:“哈哈哈……”

突又笑声一收,指着苏良生的尸体道:“本王一脚踢死了这狗杀材,没问题吧?”

任怨淡淡地瞟了苏良生的尸体一眼,道:“王爷勿忧,这贱生子儿伙同他人设计,意图买良为婢,下官本就要严惩于他的,此人不过是青楼里一个王八,命比狗还贱,死就死了,谁会在意!”

任怨挥了挥衣袖,吩咐衙役道:“来啊!把他一领席子卷了,拖去乱葬岗喂野狗吧!”

衙役们听了,上前拽起苏良生的头,就像拖一团垃圾般向大堂外拖去。

任怨扭头看到庞妈妈死不瞑目的模样,心中暗喜:“这刺客杀得好哇,庞氏已死,我看他武士彟还能做什么文章!”

任怨吩咐道:“这庞氏与荆言的尸体,就交予他们家人安葬吧!”

任怨强捺着喜意,转头又对李元则道:“王爷一脸血污,着实不雅,快请到后堂净面!”

李元则点头,被任怨引着向后堂走,侍卫们自然是前呼后拥,小心戒备着。李鱼眼见如此一幕,不禁暗喜,这枝节一生,想必任怨也就没心思理会吉祥的事了,不如早早回去,看看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他刚想到这里,就见一个衙役匆匆进来,此人大概是刚刚回府,还不知道府上生了什么,一脸疑惑地左顾右盼,看到正要转身离去的任怨,这才抢上两步,抱拳道:“大老爷,小的已经把判决告诉了妙策,让他到都督府去领人了!”

“什么?”

李鱼刚刚露出的一丝喜色登时僵在脸上,他没想到任怨竟然用上了暗度陈仓之计,说是唤那妙策上堂,原来却只是为了留住自己。李鱼心中一急,转身就往外走。

李仲轩和李伯皓还护着华姑站在那儿,衙役与任怨的一番对答也听在了他们耳中,当然明白李鱼为何着急,马上就跟了上去。

任怨望着李鱼的背影阴阴一笑,心中暗笑:“老夫早已做了排,你现在回去,为时已晚啦!跟我斗,嘿嘿,小子,你还嫩着点儿!”

纥干承基转身之际,上下瞟他两眼,暗暗啐了一口:“待老子起兵造反之际,就拿你这老贼祭旗,也算替天行道了!”

任怨只管扶着荆王往后堂走。荆王是个不足三十岁的年轻人,被他搀着,倒似儿子搀着自家老太爷一般。

李元则脸上血迹渐干,绷紧了面皮颇不舒服,忍不住抱怨道:“本王兴冲冲而来,怎么竟会遇上这样的晦气事,真是……,你可得给本王压压惊啊!”

任怨赶紧道:“是是是!待净面洗漱之后,下官备一席美酒,给王爷压惊。”

荆王捂着心口道:“美酒?暖胃不暖心呐!还是叫个可意儿的姑娘来,安慰安慰本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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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督府客舍里,杨千叶缓步行于林中。原本只觉秋荷半枯,秋叶半凋,一片萧索。这时却觉秋水也清,秋宇也澄,风清气爽,心旷神怡,走起路来都轻快了许多。

墨白焰看在眼里,老怀大慰。从小到大,对殿下的苦心培养真是没白费啊,墨白焰不由得欠身赞道:“老奴本还担心殿下不悦,今见公主,云淡风轻,当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巾帼不让须眉呀!”

“啊?哦!”

听他一说,杨千叶才觉自己欢喜得有点没有缘由,不禁有些尴尬地道:“这个……做大事不拘小节,理应如此!”

墨白焰听了更觉欣慰,道:“殿下说的是!啊!对了,老奴今日在太守府堂上听审……”

墨白焰皱了皱眉:“意外听到观审者中有人耳语一件事情!”

杨千叶随手摘下一片黄叶,在指尖把玩着,漫不经心地道:“什么事?”

墨白焰道:“那两人耳语的声音虽然轻,但老奴却听得很清楚。他们说……,武士彟今年任期一满,就要迁转他地为官了!”

“什么?”

杨千叶吃了一惊,娇躯一转,一阵风儿似的转过身来,此番惊容与方才听他讲李鱼未死,却是另外一种心境了:“你说什么,武士彟要迁转他地为官?”

她好不容易才混进武府,如今刚刚在幕府中崭露头角,还不曾掌握兵符令箭,纥干承基在军中也尚未打开局面,只剩个把月的时间,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有什么作为的。一旦武士彟迁转他地,他们还有什么搞头?

第106章 吉祥之誓

第1o6章 吉祥之誓

杨千叶千算万算,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过武士彟在利州混得好端端的,竟会突然要被朝廷调走,哪怕再多给她一年时间也好啊。这可怎么办?

杨千叶一时方寸大乱,她扼腕苦思良久,忽地停住身子,对墨白焰道:“你找机会告诉纥干承基,明日酉时一刻,我们在后山相会,商量要事!”

杨千叶咬了咬嘴唇,又道:“明日,我会去向武士彟问个明白,若是他果真要迁转他地为官,我们就得赶紧商量个办法出来了!”

墨白焰顿道:“老奴遵命!”

这时候,妙策带着老婆余氏,在七八个看热闹的乡民簇拥下,来到了都督府前。

妙策此前虽已收受了任怨的好处,情知有任太守撑腰,可是到了都督府门前,依旧不敢放肆地闯入,只是对那守门的小丁道:“老朽妙策,劳烦军爷,叫我女儿吉祥出来!”

妙策向他亮了亮手中太守签押的公文,陪笑道:“小女吉祥,原受奸人陷害,误卖于张飞居,幸亏太守大老爷公道,如今已经判了那卖身文书无效,小老儿是来领女儿回家的。”

李鱼为吉祥打官司、武都督背后撑腰的事儿,都督府上下都是清楚的。此刻一听吉祥姑娘的父亲来领女儿,还有官府的判决,那小丁也不知道事态究竟是怎么展的,对他倒还客气。

那小丁向他扬扬手道:“好!你且等着!”便对其他守门士兵说了一声,向府中走去。

吉祥正在客舍苦苦等待李鱼的消息,守门戍卒小丁赶来,客气地向她招呼道:“吉祥姑娘,恭喜、恭喜呀!你的案子已经判了,你与张飞居的那份卖身契已经被太守老爷给废了,令尊老大人已经到了府前,要接你回家呢!”

吉祥听到前半段,脸上不由自主地溢满了笑容,待听到后半句,笑容登时僵在脸上。潘娇娇正陪吉祥聊天开导她,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禁呆住了。小丁不知就里,瞧她一脸错愕,只当她是过于欢喜,便侧了身,肃手道:“姑娘,请!”

“不!我不去!我不去……”吉祥突然反应过来,惊慌地退了两步,求助似地抓住吉祥的手臂,央求地道:“大娘,我该怎么办?”

潘娇娇拍拍她手臂,安慰道:“吉祥,你莫慌。”

潘娇娇转向小丁,问道:“我家李鱼可回来了?”

小丁对这个泼辣的潘大娘有些畏惧,忙道:“没见你家小神仙呢,只有吉祥姑娘的爹娘还有七八个邻居,在府外等着。”

吉祥抓着潘娇娇的手道:“大娘,怎么办……”

潘娇娇想了想,咬牙道:“走!咱们去看看!”

吉祥没敢动弹,潘娇娇安慰道:“不管他们做了些什么,旁人眼里,总是你的父母,如果你不出去,任由他们等在外面,还不被人戳你的脊梁骨?别怕,这里可是总督府,他们不敢强抢你回去的。走,大娘陪你去!”

吉祥虽然畏惧去见她那无良的父母,可潘大娘说的都在情理之中。妙家那点事儿,旁人未必清楚。跟不跟父亲回家是一回事儿,如果见都不见,让父亲和大腹便便的继母戳在府门外,恐怕真要被利州人的唾沫星子给活活淹死了。

府门外,袁天罡悠哉悠哉地一个人刚踱回来。他只隐约算出那件异宝有什么用处,却不可能清楚地知道它的来历以及具体运作之法。

毕竟,他是个古人,也受到时代的诸多局限。

他能通过玄奥的占卜之术洞悉许多天机,却未必明白它的实质。所以,他能算出那异宝来自天外,却不明白什么叫外星来客,只能归于神仙之流。他知道那异宝具有预知未来甚至改变未来的作用,却不知道它具体是个什么东西,如何运作。

所以,他也就不知道那异宝一旦生作用,除了它的持有人,所有人的经历与记忆都会回档,即便有人见证过那异宝,一旦回档,记忆也被抹杀了,根本说不出来。

袁天罡大街小巷地溜达了半天,也没查访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知道近日利州有个小神仙突然成名,不过又听说他是终南隐士苏有道的徒弟。

袁天罡与苏有道虽素昧平生,却闻名已久,晓得那也是个真有大本事的人,既是他的徒弟,该与异宝无关了,所以等于是出去半天,一无所获。

不过他也不急,袁天罡是修道之人,讲究缘法,讲究顺其自然。缘到自然来,急也没用,所以溜溜达达的就回了府。一到府前,就见一个中年汉子扶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站在那里,后边还跟着七八个乡民。

闲极无聊的袁大师胸中那团八卦火登时再度熊熊燃烧起来,便也不急着进府,只往旁边一站,双手往袖中一拢,看起了热闹。

吉祥被潘大娘带出了府门,妙策一看,立即满脸慈祥地迎了上去,激动地唤道:“女儿,我的乖女儿!”

妙策张开双臂就要抱上去,看他亲情流露的样子,吉祥不禁恍惚了一下,若不是那日偶遇,亲眼看到了父亲的无情,她都要信以为真了。

潘娇娇一伸手,拦在了妙策的前面,瞪起眼睛道:“姓妙的,你要干吗?”

妙策现在还租住着潘娇娇的房子,虽说他刚刚收了任太守一大笔钱,另找住处也不为难,但是对房东终究还是比较客气的,忙亮出文书,喜形于地道:“潘大娘,你瞧!太守老爷判了张飞居的卖身文书无效,我家吉祥重获自由了。”

潘娇娇道:“老娘又不识字,哪知道上边写了些什么?”

潘娇娇把那文书拨拉到一边,道:“姓妙的,当着这么多街坊邻居,我可得替吉祥说句话!当初你要把女儿嫁给一个能做她爹的眇目人,就为图人家那点儿聘礼,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再后来,张飞居拿了卖身文书来,吉祥可是说了,她是被人诳骗签下的文书,你这当爹的可有为女儿出过面,打过一场官司?现如今,是我儿子替吉祥撑腰,替她打的官司。这案子扳过来了,你过来领女儿了,领女儿回去做什么?再卖给旁人赚一笔昧良心的钱么?”

妙策被潘娇娇说的面红耳赤,一时说不出话来。

余氏一见自己男人哑口无言,登时跳了出来,叉腰道:“潘大娘,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什么叫卖女儿?男婚女嫁,父母之命,天经地义啊!闺女是我们妙家的闺女,白纸红字断得清楚,吉祥是我男人的亲生女儿,当爹的要把女儿带回家,谁能不让?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那些旁观的邻居多少知道点吉祥受父母虐待的情况,但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却不清楚,反正亲娘死的早,家境又穷困,继母更偏袒自己亲生女儿多些,在他们看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今吉祥要不要跟妙策走,那可是涉及人伦大理的事儿,没有人愿意出现父母权威尽丧、儿女不孝不从的情况,当然是站在余氏一边了,众人纷纷点头,有人劝道:“潘大娘,人家的家务事,咱们外人可不方便管的。”

另一人道:“是啊!潘大娘你要是怜惜吉祥姑娘,回头儿备了聘礼上潘家提亲去,娶回来做自家媳妇儿,想怎么疼就怎么疼,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到时候妙大叔也管不得,现在干预可不合适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双方争执不下,旁观者交头接耳,当事人吉祥再次成了一件被人争夺的物品,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没有人问她喜不喜欢。吉祥一脸悲戚,孤苦地站在那儿,惹人生怜。

袁天罡站在一边,已经通过双方的争吵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袁天罡暗忖道:“这吉祥姑娘,忒也可怜。只是……那妙策是她生身父亲,对她的终身确有决定之权,旁人如何干涉?”

袁天罡捏着下巴,突奇想:“嗯,这吉祥若是出家,那就由不得父母做主了。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嘛!我要不要扮一回道士,收她做女弟子呢?等风平浪静了,再让她还俗,与心上人双宿双栖去,岂不是好?”

袁天罡想到这里,心潮忽起波澜,隐隐感应到,似乎在未来的时空里,就有人用过类似的法子,帮过一个深陷苦恼之中的多情女子。

袁天罡心中一动,就想掐算未来,但是一想到占卜天机必定要付出代价,知道未来有什么人用过同样的法子,与他而言其实也无甚用处,便硬生生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余氏听到街坊们提起提亲,心中暗想:“提亲?怎么可能!我们可是收了任太老爷的钱,答应一切听他安排了。这可答应不得。”

余氏心中一急,登时便道:“提亲?我们妙家可不敢高攀!吉祥要嫁谁,我们当家的早就有了主意,可轮不到外人指手划脚。”

潘娇娇一听急了,上前一指余氏,道:“好哇你,原来你们一开始就没怀好心眼儿,吉祥要是跟你们回去,还不被你们啃得碴儿都不剩?”

潘娇娇指尖将触未触,也就沾到余氏一点衣服边儿,可余氏却向后一退,双膝一弯,待快挨到地面了,才一下子坐下去,大呼小叫道:“哎哟!打人啦!打人啦!可怜我身怀六甲,这要是孩子没了,我跟你拼命。”

妙策一门心思巴望着能生个儿子呢,女人这一叫,叫得他心惊肉跳,慌忙扑上去扶住,道:“你怎么样,你怎么样,你没事?”

潘娇娇怒道:“我可没碰她啊,你们大家都看到啦,这女人要是讹诈,大家可得做个公道!”

这时候妙龄从人群里钻了出来,父母到都督府来讨人,她当然也来了。只是一开始没有站到最前面。其实她心底里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一直嫉恨的很,恨她生得比自己还美,恨她就有小神仙如此怜爱,偏生自己百般巴结,就是入不了小神仙的法眼。

如今借着母亲的由头,妙龄扶住余氏,仰起头儿来,恨恨地瞪着潘娇娇道:“潘大娘,我们妙家的事儿,可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我姐姐生是妙家的人,死是妙家的鬼,官府已经有了公断,谁敢阻拦我爹娘带她回家?至于说我姐姐嫁予何人……”

妙龄冷笑一声,道:“我就直说了!我爹根本就没打算叫她嫁人。我们妙家家境不好,我娘马上又要生孩子,到时候如何养活?爹跟一位贵人谈好了,要把我姐姐卖去那位贵人家里做丫环,怎么着?我偏不藏着掖着,就说出了又怎样?这是我妙家的事,谁管得着?”

妙龄这句话一出口,嘈杂的现场顿时一片寂寞,鸦雀无声。原本争吵不休的、交头接耳的、指指点点的、旁观摇头的,俱都定在那儿,看向同一个方向。

妙龄心头一跳,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李鱼在狗头儿和陈飞扬两个人的陪伴下,已经走到人群外面。

人群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道路,陈飞扬和狗头儿都停在了那里,李鱼独自一人,从人墙中间缓缓地走上前来。

正坐在地上撒泼的余氏让妙龄扶着,讪讪地站了起来。

妙策慌乱地回避了一下李鱼的目光,站到了余氏旁边。

潘娇娇欣喜而自豪地看着儿子,而李鱼的目光却定在了吉祥身上。

“李鱼哥哥……”

吉祥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扑上来一把抓住了李鱼的手,流泪道:“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再回那个家,不想再姓那个姓!李鱼哥哥,救我!”

李鱼深深地望着吉祥流泪的眼睛,轻轻地推开了她的手。

吉祥的脸登时变了,眼中露出一抹极度的恐惧,她呆呆地看着李鱼,生怕从他嘴里也听到抛弃她、放弃她的话,那她真的可以不用再活了。

李鱼低沉地道:“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人力有时尽!”

吉祥听着,一颗心渐渐沉到了谷底。

妙策和余氏对视了一眼,却是满脸的惊喜:小神仙也要放手了么?听话听音儿,人力有时尽,尽人力而听天命哇!小神仙分明是束手无策了啊!

李鱼轻轻吁了口气,又道:“不管你想怎么做,我依旧会和你站在一边!但,这个坑,你得自己爬出来!”

希冀的光重又在吉祥眸中燃起,她深深地望向李鱼,李鱼用不容质疑的目光向她缓慢而有力地点了点头。

吉祥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转身就走。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不明白吉祥去做什么,就连袁天罡站在一边,都有些愣。他正按捺不住,想替吉祥掐算一下吉凶祸福,吉祥已经端着一盆水,从都督府的大门走了出来。

嘁嘁嚓嚓的交头接耳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望向站在石阶上的吉祥。

吉祥端着一盆水,站在石阶上,大声说道:“妙这个姓,永远不会再冠在奴的头上了!”

吉祥的目光从未如此的坚定、清晰。她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李鱼的身上,忽然阳光般灿烂地一笑,将那一盆水,带着那盆,无比坚决地抛到了妙策的脚下,溅了他一身。

妙策一脸错愕地看向吉祥,吉祥深情地看着李鱼,掷地有声地道:“这辈子,我是他的人!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人!我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我泼出去的水,盆都不会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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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弄巧成拙

吉祥这番话一出口,都督府门前登时一片寂静。

偶然听丫环说起府前生了事情,欲来一探究竟的杨千叶刚刚走到照壁旁,听到这番掷地有声的话,也不禁停住了脚步,看着吉祥的背影,她的眸中倏然掠过一丝赞赏。

自己没有的、做不到的,就会羡慕能拥有的人、能做到的人。杨千叶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太多,别看她锦衣玉食远胜吉祥,可她却做不到吉祥一般如此的洒脱。

其实吉祥身上背负的东西也不少,亲情、孝道……,可当这一切都离她而去,而她也终究舍得放下的时候,她就一身轻松了。这一刻她站在门前,独自面对所有人,所付出的勇气,不亚于一个战士,独立于要道,面对万马千军。

妙策暴怒,他气得浑身哆嗦,指着吉祥,语无伦次地道:“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不知廉耻,自轻自贱!”

吉祥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轻轻一笑,缓缓地道:“我以前,就是太自重了!”

妙龄也要气疯了,原本这个便宜姐姐在他们手中任由揉捏的时候,她并不觉得什么,这一刻,她终于要振翅飞去了,妙龄心中那隐藏的妒意也突然地爆出来。

因为她知道,吉祥困在妙家,就算是一只金凤凰,也不如一只落翅的鸡,只能任由他们欺凌,只能任由他们安排任何不堪的结局。可她一旦离开,就追上不了,真的追不上了,从此只能仰望。

妙龄怀着一种莫名的恐惧与嫉妒,指着吉祥尖声大叫:“你这是私奔,是要永世为婢的!”

吉祥看了看她,轻轻点点头:“我知道!我愿意!”

妙龄一窒,再也说不出话来。

余氏也不再坐在地上捶地号啕了,她抹了抹本就没掉的眼泪,站起来指着吉祥大声叫骂:“你这不知廉耻的贱婢!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孝不义,弃家私奔!大家可都听见了,她自己说要私奔的,私奔者为婢,可就算为婢,老娘也不答应,私奔者当场打死勿论,这是国法……”

“当然!当然!余大娘,你说的对!”

旁边突然冒出一个人来,笑容可掬地架住了余氏的胳膊,笑眯眯地搀着她往妙策身边走:“不过,你别怒嘛,你怎样没甚么,你肚子里的‘妙计’可是无辜的,他还是个孩子啊!”

余氏莫名其妙地看着李鱼,李鱼搀着她的胳膊,走到妙策身边,就像老丈人在教堂里把闺女的手交给女婿,把她的手往妙策手里一放,托付似地拍了拍,转身走上了台阶,站到了吉祥身边。

吉祥本来就像一个决心一死、勇敢地独自面对千军万马的勇士,可李鱼走到她身边时,却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乖乖站到了他的侧后方,就像一个小卒,终于见到了他的元帅。

李鱼向阶下站着的众人挥挥手,真跟检阅三军的大元帅似的:“各位,吉祥姑娘就在这里,想打死她的,现在,向前一步走!”

私奔者永世为婢,就算她男人自己愿意,也永世不可抬为妻子,甚至为妾都不行,只能是婢。这是明文载于律法之中的,为的是维护社会正常的婚姻制度和礼法。

同时,如果私奔者被当场抓获,是可以活活打死的,这也是合法的。可是道理是这个道理,也得分分场合环境不是?李鱼站在石阶上这么一说,吃瓜群众们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

向前一步走?你开什么玩笑,这是都督府啊!大门两边原本一个执戟长,四个枪士,因为府前围了人,临时又增加了一倍,九个彪形大汉虎视耽耽地正看着我们呢。

我们只是闲得无聊的吃瓜群众,围观围观,找点茶余饭闲扯淡的话资而已。维护封建礼教、树立大唐风气这么重大的责任,还是不要交给我们了吧?

吃瓜群众一退,只剩下妙家三人站在那儿,既未进,也未退,进退维谷。

李鱼的笑容倏地一敛,声音也严肃起来:“吉祥姑娘,姿容模样,人品秉性,那是没得挑的!不信你买上四两棉花纺一纺(访一访),街坊邻居的谁不翘起大拇哥儿夸?”

此时棉花在中原大地上还没有广泛种植,只有从西域进口了极少量的棉布, 又称为“白叠布”,珍贵而罕见,富有人家才能用,贫苦人家有的见都未必见过,也不知道李鱼在说什么,不过正因为不知道,所以觉得……很有道理!

李鱼道:“可如今,吉祥姑娘为什么宁愿背上不孝不义之名,也要与妙家脱离关系呢?内中缘由,一言难尽!大家有眼能看、有耳能听,真要有心,打听打听也就知道了,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吃瓜群众们是很容易被左右的,李鱼一番话,众人登时交头接耳起来。妙策一家三口能倚仗的唯有道义,如今道义也要站不住脚了,不禁有些慌。

李鱼又道:“至于吉祥姑娘方才为奴为婢的一番话,只是气话罢了,作不得数。大家都是聪明人,只要想想,她宁愿为奴为婢,宁愿受人唾骂,也要这么做,就知道她是何等的无奈、何等的无辜了!”

李鱼替吉祥兜转这番话,其实是一番好意。既然身处这个大环境,就得遵守这个大环境的规则。如果坐实了她脱离妙家属于私奔,那她就真的一辈子无法抬头了。

李鱼是现代人,处于声讯传播达的世界,就算自己还年轻,没有那么多的经历,却也是见多识广的,晓得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不会不分场合、不分对象的只凭一腔热血做事。

只要有勇气,就能改变整个世界,那是多二的哲学啊。个人是没办法同大环境抗衡的,你让李世民扮成披头士,跟大力哥一样说话试试,满朝文武、皇亲国戚都得认为他得了精神病,马上就得把他绑起来换个皇帝当家。

李鱼固然敢做一些不计后果的大事,比如他假借神佛名义,灌了任太守一肚子粪汤。可是,任太守不是吉祥,吉祥是他所怜所爱之人,他做什么,就得考虑到她的未来。

说几句漂亮话,固然一时爽了,但那将是吉祥一辈子的心病。就算他看得开,也很难让吉祥释怀,吉祥可是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观念难改。

就算他带着吉祥远走高飞,换一个无人知晓出身来历的地方生活,娶了她做妻子,吉祥自己心里也会始终认为,她是不合法的伪妻,会郁结成病的。

这是李鱼的一番好意,因为在乎,所以替她想得太多,但吉祥此时可是真的豁出去了,她从小到大的身份与处境,与奴婢又有什么区别?所以,她是真的不在乎。

李鱼这番维护开脱的话,听在吉祥心理,却以为李鱼是有意撇清关系,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要知道,一旦坐实了私奔之名,那自贬身份的可不只是她,还有她的男人。

李鱼的前程也要不可避免地大受影响,出仕为官就不用想了,在上流社会也是要遭人鄙视的。她豁得出去,李鱼分明还有大好前程,人家豁得出去吗?

旁观者清,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袁天罡听了李鱼的话,见到吉祥的脸色,晓得两人心意都在对方身上,考虑的都是对方的得失,反而闹出了误会,不禁轻笑摇头。

李鱼自以为说的非常得体,全未看到身后吉祥的脸色,对众人继续道:“不过,吉祥离开妙家,是必然之举了!李某既然出了手,就得好人做到底!”

说到这里,李鱼语气顿了顿,回想一下,吉祥好像给他过许多张“好人卡”了,如今缘分已定,下一回应该只会在身上叫他“好人儿”,不会再给他“好人卡”了吧。

李鱼心思一荡,便又重回正题,道:“当日‘张飞居’诳买吉祥姑娘时,妙家唯恐惹祸上身,是妙家抛弃了吉祥,而不是吉祥背弃了妙家。如今你们还有什么脸面找上门儿来?”

李鱼的目光定在了余氏身上,他清楚,妙家真正的主事人,是她,而不是她男人。李鱼淡淡地道:“回去吧!莫要惹是生非!‘张飞居’你们惹不起,我小神仙,你们更惹不起!”

余氏被他一看,心里慌,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色厉内茬地道:“你……你莫要得意!吉祥判归妙家,可是太守任老爷的判词!我……我们妙家是不会罢休的!”

余氏摞下一句场面话,赶紧扯了扯妙策的衣袖,妙策恍然大悟,赶紧道:“对!我……我们妙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走!”

妙策扶着余氏,带着女儿,慌慌张张地离去。李鱼却只是淡淡一笑,对他们的威胁丝毫不以为意。

任太守固然下作,但是再闹下去就是耍无赖了,而且在吉祥宁愿为婢也要脱离妙家的声明之后,闹也闹不出什么结果来,任太守固然恨他入骨,却已不可能再就此事大做文章。

李鱼悠悠然转身,看向吉祥,吉祥敛衣盈盈下拜:“多谢小郎君百般维护!”

因为吃瓜群众们还在看着,李鱼忙只虚扶一把,笑道:“妙策不仁,枉为人父,我既见到,理应出手,何必言谢!”

袁天罡摇头道:“聪明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无趣!无趣!”也不理会他们,径自登上石阶,就从他们旁边飘然而过,径回客舍了。

杨千叶站在另一侧照壁旁,也是暗暗摇头:“为奴为婢又怎样,你若此时大大方方地承诺一句‘收了她’,实比如此呵护,更让她暖心遂意。愚蠢!愚蠢!”杨千叶也拂袖去了。

人群中,只有护着华姑刚刚赶回来,饱受陇西李氏道义熏陶的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翘起大拇哥儿,大声赞道:“此真义士也!”

纥干承基和小华姑乜了他们一眼,不约而同地道:“屁!”

第108章 我性拙且蠢

晚餐的时候,李鱼现吉祥在有意地回避他,不禁暗暗好笑。

这丫头,当众表明了心迹后就害羞了呀。

不过,细想想也有道理。女孩子嘛,面皮总是薄了些,一旦和一个人定了终身,拜堂之前都不好意思再出双入对呢,何况他们如今这种情况。

于是,李鱼很善解人意地没有追过去让吉祥更为难。于是,吉祥就更加认定了自己的判断:鱼哥哥是喜欢她的,但要他为了她而放弃事业前程,却是万万不可以的。

吉祥的事儿终于得到了圆满解决,李鱼心怀大畅,原本这些天都有些心事,影响了食欲,今晚却吃得异常开心,结果吃得有些撑。

饭后,李鱼在院中溜达消食儿,纥干承基从一旁闪了出来。

纥干承基刚刚密唔过墨白焰,获悉明日后山相见的时间、地点,结果一转出来,就看到了李鱼。

李鱼扬起手,刚想打声招呼,纥干承基已经冷笑一声,道:“蠢!”

李鱼愕然:“谁?”

纥干承基道:“你都不知道自己蠢,还不够蠢?”

李鱼奇道:“我蠢?我怎么啦?”

纥干承基摇头道:“一位姑娘家,宁肯背负着万人唾骂的私奔之名跟着你,图的是什么?只是你的一句承诺而已。可你说了什么?你伤了人家的心知不知道?你怎么这么蠢?”

李鱼不屑地“嗤”了一声,道:“夸张了吧,就你,还能明白人家女孩儿的心思?”

纥干承基怪笑两声,道:“你以为我只是个不懂情事的糙汉么?实话告诉你,十三岁的时候,我就因生得俊俏,被邻家小娘子勾搭上床了。十四岁的时候, 我在一家胭脂水粉店做小二,就被女掌柜的勾搭上床了。十五岁的时候,我从军入伍,就被一个队正的娘子勾搭上床了……”

李鱼直了眼睛:“足下竟有如此丰厚的一本风流史?完全看不出来啊!”

纥干承基扬起下巴,傲然道:“大丈夫志在功业,男女房事,不过如此,久而久之,索然无味。”

李鱼点点头:“有道理!成基将军总是被年长于你的女子引诱,也不知是你采她,还是她采你,久而久之,难免生厌!”

纥干承基俊俏的一张脸庞登时阴沉下来,狠狠瞪他一眼,扬长而去。

李鱼对纥干承基的话是非常不以为然的,完全没往心里去,可再溜达两圈儿,刚刚绕到月亮门口,跑到杨千叶处聊天的华姑因为天色已晚,要回后宅歇息,从月亮门儿里出来。

一见李鱼,华姑就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李鱼哥哥,你好蠢!”

李鱼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儿,道:“你也是因为吉祥姐姐的事儿?我今天处理的何等得体、何等妥贴,你个小屁孩儿,懂什么。”

华姑挺起小小的胸膛,傲然道:“我为什么不懂?我年纪再小,也是女的。女孩儿家的心思,我当然懂!”

华姑不屑地乜了李鱼一言,道:“总而言之,你是真的蠢!”

华姑蹦蹦跳跳地跑开了,李鱼站在那儿茫然半晌,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真的很蠢?”

这时墨白焰缓缓走来,目视李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鱼忍不住问道:“老墨,你也要说我蠢吗?”

墨白焰笑了笑,道:“劳驾,请让路!”

李鱼“哦”了一声,讪讪地让到月亮门边。

墨白焰却不急着出来,而是往旁边一闪,微微欠了身:“小姐,请!”

杨千叶娉娉婷婷,正俏生生地站在石子小路上。

墨白焰侧身肃让,杨千叶便款款地走出来,走到李鱼身旁时,身形微微一顿,点点头道:“确实够蠢!”

李鱼懊恼道:“喂!杨姑娘,你在说什么啊?”

杨千叶没理他,带着墨白焰扬长而去,也不知天色这么晚了,她要去何处。

李鱼站在月亮门边,思索一阵,迟疑地想:“难不成,我自以为非常得体的一番话,当真弄巧成拙?”

李鱼迟疑地走到吉祥窗外,却见窗内已经熄了灯。那时节的人,早睡并不稀奇,李鱼本想找吉祥问个明白的,见她已经睡下,便放弃了这个打算,只是两步一回头地迟疑着,向自己房门走去。

刚刚走到庭院中间,就见隔壁潘氏的房门儿一开,母亲潘氏端着个水盆儿出来。

看到李鱼,潘氏便把水盆儿放在长廊格栏上,向他走过来,刚张嘴,还未说话,李鱼已抢先道:“行了娘,你别说了。我知道,我蠢!”

潘氏嘴角一撇,道:“谁说的?我家鱼儿哪里蠢了?你这孩子呀,其实就是太老实、太善良、太替他人着想了。你也是为了吉祥好,娘明白!”

李鱼感动地道:“还是娘对我最好!诶?我还没说为什么蠢呢,娘怎么知道我指的是吉祥姑娘的事?”

潘氏道:“这还用问?你是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的,你一翘屁股,娘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蠢?”

李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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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李鱼本想找吉祥聊聊,却不想武士彟派人来找他了。李鱼只想救吉祥,为此却是巧妙地撬动了各方面的力量,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成,拍拍屁股走人了,那些被他晾在战场上的“袍泽”们,可是没办法走得如他一般轻松的。

比如武士彟,比如柳下挥,比如冯镇戍……,他们都是朝廷重臣,一旦有所行动,轻易是刹不住车的。

任怨见风使舵,果断自宫,切了苏良生那只没什么卵用的小JJ,弄得他们有点出师无名了,所以这些人本来都是心照不宣各自出手,这时却不得不公开露面,纷纷跑到都督府来商量对策了。

李鱼是这件事情的“起者”,又拥有小神仙光环,众人议事自然少不了他。众人七嘴八舌,讨论到中午,随便上了点点心填肚子,继续热议不止。

李鱼坐的屁股都麻了,十分佩服这些官老爷们的坐功。听他们说来说去,就是缺少个攻击任怨的导火线,忽然想起自己袖中还有一份庞妈妈的供词。

他已经把吉祥救回,庞妈妈那另一份供词正好没有用处,擦屁股还嫌抹一屁股墨汁呢,马上无私地奉献了出来。

那供词已经在袖中弄得皱皱巴巴了,众人一见却如获至宝,有了这东西,任怨切小JJ也是白切,还得多担一个“杀人灭口”的罪名,关键在于怎么运作这件事,让皇帝认可,这里边的弯弯绕可多了去了。

不过,商量这等见不得光的要事,就用不到小神仙了,所以李鱼又被他们很客气地请了出去。

李鱼一回客舍,潘氏就急急忙忙迎上来,道:“鱼儿啊,你快去找找,娘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吉祥不见了啊!”

“什么?”

李鱼大吃一惊,忙跑去吉祥住处一看,果然不在,拉着老娘四下里又转悠了两圈,还是没有吉祥的踪影。

李鱼心中焦急,难不成因为我的一番话,真让吉祥产生了误会,为了怕我为难,自己离开了?她一个弱女子,出去了岂不危险?不对!她连换洗衣物都没带,不可能是离开了。

忽然,李鱼脑海中灵光一闪,突地想起在旧宅时见过的一幕,不禁一拍额头,道:“啊!我知道她在哪里!娘,你不用管了,我去找她!”

李鱼向潘娇娇挥挥手,健步如飞地向外跑,直奔武府后山去了。

第109章 城里套路深

后山的油菜花田已经收割,光秃秃一片。

管平潮管大爷带着他的蜂后和蜂群转移到大山深处去采野花了。

油菜花田沿山而上,及至山顶以及坡的另一面,便是葱郁的树林。

灌木、野竹,丛生期间。

林间一片空地上,纥干承基与杨千叶对面而立。

纥干承基嘴角叼着一根草梗,本来是等杨千叶时闲极无聊叼在嘴里的,此时却是耷拉在唇边,显得有些好笑。自从杨千叶向他透露,武士彟确实将于明年初迁转他地为官的消息后,他就是这副模样了。

纥干承基莫名地有些想笑,他们努力了这么久,费尽心机才打入武府,他在军中结交朋友,帮着那些军官打架,领着他们胡吃海塞,这么快就混成了铁哥们儿,容易吗?

杨千叶何尝不是想笑?只不过是苦笑。

她也同样是费尽心机啊,甚至为了尽快掌握都督府的整个幕府,她一个尊贵的公主殿下,都不惜牺牲色相了,心里得多委屈?想想在武士彟面前故作娇羞的模样,她心里都犯呕。可是……

两个人愣怔良久,纥干承基一摊双手,道:“怎么办?武士彟一走,我们的努力全部成空。难不成等新任都督上任?我留得下,你留不下啊!没有你去掌握兵符令箭,我就算把利州三个折冲府的低级军官全混成哥们儿,也成不了事啊!”

杨千叶咬牙道:“谋其兵符,取而代之的计划是行不通了。我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纥干承基道:“哈?你想做曹操,怎么做?”

杨千叶道:“我们控制武士彟,强行索取兵符令箭,以武士彟的名义起兵!”

纥干承基道:“喂!咱们本来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以他的名义起兵,我纥干承基往哪儿摆?”

杨千叶恨恨地道:“你个猪头!不借他的名义,如何起兵?到时候,他在我们的控制之中,不过是个傀儡而已,真正领兵的人自然是你!等我们稳住阵脚,稍成气候,再把他一脚踢开不就成了?”

纥干承基捏着下巴认真地想了想,困惑地抬起头,问道:“那你打算,如何进行?”

杨千叶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悄悄对他说出自己的计划。

纥干承基频频点头,道:“成!我立即传信给二弟宏杰,叫他按照既定时间带兵出山,埋伏在利州左近,只等我们控制了武士彟,就让他带兵带城。”

杨千叶点点头,又不放心地叮嘱道:“欲夺天下,须得人心。你那些兵,万万不可以烧杀抢掠,把自己当匪盗一般。我手中掌握着一座财库,足以养得下百万兵,只要你顺利拿下利州城,我就先给你一年的军饷!”

纥干承基道:“一年军饷,听着虽多?可是打仗是要犒赏的啊,那可不是平常的军饷,能不能多给一些。你不让我抢,我也得赏罚分明嘛!”

杨千叶把俏眼一瞪,可想斥责他不要得寸进尺,忽又噤声,向他打个手势,道:“闭嘴!有人来了!”

杨千叶蛮腰一扭,闪到一处灌木丛边,矮身观看。纥干承基跟过去,也矮了矮身子,定睛一看,恰见李鱼从山间小径上走来。

李鱼没有喊,怕他一喊把吉祥吓跑了。他已经知道吉祥伤心难过的时候,喜欢一个人猫在树林子里想心事,都督府后山就这么一片林子,吉祥也不可能往深里走,转悠两圈肯定能找到,也无须叫喊。

李鱼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地在林子里转悠起来。杨千叶和纥干承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这两个人作贼心虚,不弄清楚李鱼的目的实在不放心,便也缀在他的后面,鬼鬼祟祟地转悠起来。

前边的李鱼忽然顿住身子,悄悄往下蹲去,似乎在盯着前边的什么东西在看。

杨千叶和纥干承基下意识地也是止步、下蹲,瞪大眼睛。

吉祥蜷膝坐在枯草地上,双手抱膝,下巴搭在膝盖上,仿佛一只走失的小鸡。

此时洒在她脸上的不是月光,而是阳光,阳光洒照,皮肤仿佛透时的一般。那张精致的小脸上闪闪的泪光惹人爱怜。

李鱼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这丫头,看来真想多了呢。哎,从小被人伤害的太多了,心思难免敏感,看来与她打交道,还真得小心些才行。

李鱼直起腰来,深深地出了口气,冲着林中唤道:“吉祥!”

吉祥像受惊的小兔子,身子猛地一弹,转眼看到李鱼,这才松驰下来。

李鱼现,她藏身之处虽然像一个小屋子一样安静,但是要走进去,周围的灌木果然是一层屏障,得钻进去。她会下意识地寻找一处安全屋般的所在想心事。

李鱼便未进去,只是道:“出来!”

“不出去!”

吉祥吸了吸鼻子,声音脆生生的,还带着些小委屈。

“你出不出来?”

“就不出去!”

“你不出来我可进去了!”

“你进来我也不出去!”

“你生气啦?”

“没生气!”

“没生气你不出来?”

“没生气也不出去!”

一段很没营养、却很令人心痒的对话,听得纥干承基抓耳挠骚,恨不能冲出去一脚把李鱼踹进去,又或者把吉祥拉出来。

这对狗男女,废什么话呀!想当初他被邻家小娘子拉上床的时候,俩人才只对答了三句……还是四句……,记不清了,反正是没说几句,然后就只顾“呼哧呼哧了。

杨千叶也是听得直翻白眼儿,男女情事,她也不懂,只觉得这双男女好无聊。

李鱼挽了挽袖子,做出一副要冲进去的架势,威胁道:“你再不出来,我可进去了啊!”

吉祥一吓,就想逃走,可她忽然想到了那个姓袁的道人教给她的试探郎君心意的办法,原本觉得那套说辞有些荒唐,此时却觉得不妨一用。于是,吉祥站了起来:“李鱼哥哥,我……已经决定出家了!”

“啊?”作势要冲进去的李鱼一呆,定住了身子。

吉祥豁出去了,学着袁天罡教她的话语,道:“你不用担心!我这位师傅很厉害的,他说我特别的有道缘,他收别的弟子都要先合八字的,八字不合不收。前些天有位富贵人家公子要拜他为师,他都没答应,他说我不用合八字,直接就可以收归门下!”

李鱼马上就敏锐地察觉出了这句话中最关键的一点:“你这师傅……是男的?”

“嗯!”

吉祥点点头,一脸天真。

瞧那蠢样儿!

李鱼登时一肚子气,什么世外高人,他脑海中马上想像出了一个脑满肠肥、骗财骗色的淫道模样。李鱼强忍着怒气,质道:“你在哪儿认的师父,他什么人呐?”

吉祥道:“我师傅说,他是剑南道成都府宽窄巷子清灵山云趾洞三清观观主,道号天罡!”

李鱼瞪着吉祥,直挺挺地从那灌木障碍中硬生生地穿了过去:“谁告诉你有这么个地方的,嗯?成都府、宽窄巷子!宽窄巷子里,居然有一座清灵山,啊?山里头还有一个云趾洞,洞里有座三清观,观里坐着个老骗子!哈?”

李鱼一步步进逼,逼得吉祥步步后退。

李鱼越说越气:“道士收徒还要合八字?!他要不要下聘纳采啊!他他么怎么不去合婚呢!我说你脑子呢?我们利州府云栈坊傻子山蠢货洞白痴庵缺一个主持,你去不去啊,你要去,我帮你剃度!”

“我去!”

吉祥破啼为笑,仰视着李鱼,笑得甜甜的:“你做方丈,我就做主持!这话你说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不许反悔!”

她的大眼睛亮晶晶的,配合着一张无辜的小脸,就像是一只听话的小松鼠,说不出的可爱。李鱼的气愤、李鱼的醋意,就是给她吃下的那颗定心丸,小姑娘心花怒放。

灌木后面,纥干承基已经看傻了眼睛:这尼玛什么套路啊,凭我纥干承基的人生阅历,大姑娘小媳妇睡过的屈指难数,怎么就看不懂呢!

第110章 风若作祟,我便斩风

第11o章 风若作祟,我便斩风

李鱼看到吉祥仰着小脸儿,欢喜得像只雀儿,不禁心生怜爱。这苦命的丫头,难得见她能笑得如此开心,还有一丝小小得意的样子。

李鱼的心也不禁酸酸甜甜,顷刻间变成一条糖醋李鱼了。李鱼亲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刚刚真以为你那么蠢,要被妖道骗了,把我急得呀!你这丫头,也懂得动心眼儿啦,果然是老实人骗人,才最容易成功!”

吉祥一听,俏脸便急红了,她可不想让李鱼觉得她很会撒谎,马上就把袁天罡卖了:“才不是呢!其实……是那天在府门前,遇到了袁天罡袁先生,袁先生见人家面有愁容,才……才教了这番话,他说……总有一刻,用得上。”

李鱼心里“卟嗵”一声,对袁天罡这个半仙儿似的高人,其实他一直有点戒备,所以尽量避着袁天罡,后来现袁天罡从没找过他,这才放下心来。

本来嘛,就算是神佛,千手千眼,尽观世间一切事。也得有凡人祈祷于他,又或者是神佛有心想知道某一个人的过去未来,才有可能从亿兆信息中注意到这个人,何况是袁天罡,神通再广大,也不可能洞悉世间一切事。

但如今听吉祥一说,还是不禁有些心虚。那宙轮虽然有些“鸡肋”,却也只是他得了便宜卖乖,这般吐槽罢了。光是它能在危急时刻救人性命,这功能真的小?他可不想被人现这个奥秘,从而失去护身的法宝。

想到这里,李鱼急忙道:“那人不务正业,不三不四,不是一只什么好鸟。你以后离他远些,不要理会他!”

吉祥虽然不以为然,但郎君既然这么说了,自然乖巧听从。嫁前从父,嫁后从夫嘛!于是便温婉点头:“嗯!人家知道啦!”

暗中,纥干承基观察到这里,恍然大悟,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糖醋李鱼和吉祥馄饨在那儿卿卿我我,千叶豆腐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一头撞进了山西晋阳的老醋坊,满鼻子都是酸味儿,听了纥干承基的话,下意识地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纥干承基虽已刮了胡子,变成了小白脸儿,却还是下意识地捏了捏下巴,深以为然地道:“难怪人家说,情人吵架,旁人切莫帮腔。一旦和好,你便里外难做。果不其然,这还没怎么着呢,吉祥姑娘便把袁道长卖了,李鱼还说他的坏话!”

杨千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你这是有多闲?”

李鱼见吉祥乖巧听话,心中愈疼爱,下意识地张开手臂,很自然地就把她轻轻揽在了怀里。

这动作毫不做作,吉祥也觉得理所当然。这时候,与那晚的暧昧旖旎不同,李鱼并未生起之念。颊上有轻风徐徐拂过,额头有阳光斑斓洒照,鼻端是草木清新香气,洗涤得他身心也只有最纯净的情感。

李鱼轻轻地抚着吉祥每日都用淘米水洗搓,再用皂角洁净,是以乌黑柔滑,光可鉴人的青丝秀,轻轻地道:“府前那番话,是我不想坏了你的名声,原打算徐徐图之的,谁想却被你误会了。”

吉祥被他一摸头,微微眯着眼,懒洋洋生起一股倦意,眼皮儿都似快睁不开了,仿佛一只慵懒欲睡的猫咪。她昨夜,可真的是翻来覆去,不曾睡着。吉祥偎在他的怀里,轻轻点了点头,低低地“唔”了一声。

李鱼又道:“哎!事先我又怎会想到,事情一波三折,凭生几许波澜呢!原本只是想斗垮张飞居,救你出来,谁想会牵出任太守那头老熊,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吉祥微微扬起头,带些崇拜、带些紧张地看着李鱼,道:“李……鱼哥哥,任太守,不会再找咱们麻烦了?”

李鱼微微一笑,上午他刚刚参与了武士彟和柳下挥,冯镇戍等人的“联席会议”,这般人正本着“宜将剩勇追寇”的战斗精神痛打落水狗,尤其是即将迁转的武士彟,也在努力挥余热,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就是一个干!

尤其是他还给这些人提供了一份“弹药”:庞妈妈生前最后一份供词。以此为契机,那些官员有的是办法弹劾任怨,找得出无数罪名,挟带于这桩案件之内,等着皇帝去“现”、去重视。

任太守必然自顾不暇了,哪还分得出精神来对付他们?不过,这个理由是不必说给吉祥听的。小姑娘香香软软的身子偎在怀里,仰视着他,还带着几分崇拜,这时不装逼天打雷劈啊!

李鱼便淡淡一笑,云淡风轻地道:“不必担心!树欲静而风不止又如何?风若作祟,我便斩了那风!”

这一句话,无比豪迈,大有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的气概。

美女爱英雄,吉祥早被李鱼征服了身心,简直是他说什么就信什么,再一听这么霸气的一句话,登时芳心也酥了,身子也软了,情不自禁地双手环住了李鱼的腰杆儿,要不然只怕就要软绵绵化作他身下一滩春泥了。

“嘁!胡吹大气!”

杨千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剜了一个白眼儿,扭头就走。

杨千叶转过身,却见纥干承基弯着腰,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不禁没好气地在他肩头拍了一下,低声道:“走啦!赶紧安排你的人,准备行动!”

杨千叶迈开悠长的大腿,拔步便走,以她的功夫,自然是落地无声,林中李鱼和吉祥全无察觉。

纥干承基紧攥双拳,看得津津有味儿。按照他的经验,接下来就该是、如胶投漆、妖精打架、少儿不宜了。结果杨千叶居然调头离去,只好恋恋不舍地又望林中一眼,这才跟着杨千叶离去。

李鱼轻抚着吉祥的秀,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原本,他还有一年时间,到时要么回长安受死,要么就得成为通缉逃犯的事情是打算瞒下去的,但佳人有情,如何还能隐瞒?

再者说,现在她一颗芳心都扑在他的身上,如果知道他将成为浪迹天涯的逃犯,究竟还愿不愿意跟着他?

李鱼觉得,必须得对她说个明白。如果她愿意,那就带她一起走!带上她和老娘,从此浪迹天涯。

想到这里,李鱼把吉祥从怀里轻轻推开,正道:“吉祥,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可惜,杨千叶已经看不下去,掉头离开了,便也错过了获悉这个秘密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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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今日动手

吉祥的反应出乎李鱼的预料,当她听李鱼说明情况,特别强调如果她跟着他,今后只能浪迹天涯,再也不能回利州的时候,她眼中放出的竟是惊喜的光芒。

李鱼将不再是神环罩体的小神仙了,而是一个逃犯,但吉祥不在乎。如果她在乎的是权力和金钱,她完全可以从了任太守,她需要的只是一个真心人。

而离开利州,她同样不在乎,甚至为此欢喜不禁。留在利州,就意味着要被人指指点点,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了解她的情况,都理解她的选择,很多人依旧会把孝道摆在嘴上,对她肆无忌惮地起攻击。

而且,妙策再怎样不堪,毕竟是她的生身父亲,她能拿妙策怎么办?离开,永不相见,对她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李鱼没想到最担心的心事在吉祥这里竟然这么轻松就被接受了,心中一块大石自然也就放下了。母亲那一关好过,只要能让他好生生地活着,当娘的没有不愿意做的事。

李鱼与吉祥回到都督府客舍,晚饭后特意把吉祥也唤到母亲房中,把自己的事情对潘氏说了一遍,潘氏大惊,恨不得立刻就让儿子跑路,马上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

李鱼笑道:“娘,不用急,现在还没过年,时间充裕的很!原来,我是打算一个人跑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想带上娘,还有……”

李鱼看了吉祥一眼,吉祥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李鱼笑了笑,又转向潘氏:“这样的话,我就得考虑咱们离开后如何生活。”

潘氏马上屈指算道:“咱们家攒下的那些家当,估摸着买上一百亩上等好田是没问题的,还得买一幢宅子,嗯……足够置办的了。”

李鱼道:“这几日,任太守已经不再派人盯着都督府了,我打算,这几日再接点生意,多赚些钱。有宅子有地固然有了根本,可手头不能没有一点宽裕。再者,我还得弄辆结实点的车,买两头骡子,怎么也得三五日功夫才办得完。娘和吉祥心里有数,咱们提前做好准备就是!”

潘娇娇和吉祥听了李鱼的话都点头称是。原来的李鱼是老娘操持一切,他只一心一意地练功夫,矢志报仇,而如今的李鱼,却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李家的主心骨。

李鱼这边找了个由头,安排陈飞扬和狗头儿帮他寻摸一套大车、两头健骡,明知这两人会从中收取好处,李鱼只做不知,还故意给出一个更高的价钱。这两人鞍前马后,跟了他也许久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好太刻薄了。

李鱼这边每日里只顾赚钱,以及筹备远行。碍于他自己当初定下的一日只卜三卦的规矩,如今想多赚点也不可能,李鱼着实有些肉疼。而太守府里,任怨任太守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他本以为吉祥归属案断的漂亮,苏良生和庞妈妈这两个活口也都永远张不得嘴了,武士彟那边便要出师无名。实未料到庞妈妈临死还留下了另一份口供,武士彟等人那边一有动作,任怨这边也就知道了,登时有些上火。

任太守前些日子被人灌了一肚子金汁,本就有些憋气上火,再加上这事儿一折腾,一夜的功夫便起了一嘴水泡。

荆王李元则对此一无所觉,每日里只管要任怨帮他安排,花天酒地,快活逍遥。昨儿个玩弄了一对姊妹花,荆王食髓知味,次日早早就又跑到太守府来,一见任怨的模样,却是吓了一跳。

李元则道:“任太守,怎么一夜的功夫,上这么大火,何事烦恼啊?”

任怨愁眉不展,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对李元则说了一遍,当然是略过了他被人灌金汁儿的事。任怨说罢,重重叹息道:“哎!也是下官一时糊涂啊,谁曾想,一个民间小女子,竟会牵扯出这许多的麻烦!”

任怨这几天陪着荆王花天酒地,什么事儿都一起做过了,倒也不必对他再有隐瞒,自己当初不可告人的目的,在他面前也是坦然说了出来。

荆王是个脑回路与常人大不相同的王爷,听了任怨这番明为报怨,实则在向他暗暗求助的话,对于任怨目前的处境,李元则毫不关心,却兴致勃勃地问道:“那个吉祥,当真美貌?”

任怨想了想,颔道:“当真美貌,尤其气质出尘,恍若幽谷清泉,与王爷平素所见女子,全不相同。”

荆王喜上眉梢,问道:“与昨晚那对姊妹花相比如何?”

任怨道:“一个是水,一个是泥,如何比得?”

荆王一听,顿时心向往之,忙道:“此女家住何方,可能寻到?”

任怨摇头叹气道:“此女如今住在武士彟府的客舍之中,难得一见了。”

“武府么……”

荆王轻轻拍着大腿,暗自琢磨起来:“武士彟位高权重,与我父皇和皇兄关系都很密切,不好招惹。但那吉祥,只是沾了那个姓李的术士的光,本王就算占了她的身子,料想武士彟也不会因此与我翻脸。”

这样一想,李元则登时站起身来,拍拍任怨的肩膀,关切地道:“苦寒不分家,你多吃点苦菜、苦瓜。多喝水,多吃些瓜果,梨子伤脾,莫要多吃。蜂蜜水也是可以喝的,养颜排火,最是滋润!好啦,任太守既然身体不适,本王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李元则也不等任怨相送,站起身来,兴冲冲地往外就走。

任怨目瞪口呆地看着李元则跟狗撵着似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照壁之外,忽然抓起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混账!真真的岂有此理!老子没日没夜,绞尽脑汁地伺候你!便帮老子在朝堂上美言两句又如何?苦菜、苦瓜、蜂蜜水,用你教么?这个混账、这个混账、早晚死在女人肚皮上!”

荆王李元则被任怨大骂一通,也不觉得耳朵根子热,出了太守府,登上车子,立即兴致勃勃地道:“快,马上去都督府!”

李元则往来太守府太过频繁,干的又是见不得光的寻花问柳事,所以素来喜欢摆排场的他为了方便,也是轻车简从,此时只有一辆清油车,加上车把式,只有三名随从,他自己也是素服便袍,全然未声张他的王爷身份,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位荆王爷一直在滴翠台里潜修呢。

李元则吩咐车把式,快马加鞭奔向都督府,害得路旁百姓纷纷避让。人群中,有几个膀大腰圆,腰间鼓鼓囊囊似塞了东西的大汉皱着眉头急步避让一边,只慢半步就要被那车子撞中。

看那轻车疾驰而去,对路人理都不理,其中便有人按捺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一个头戴竹笠的汉子走到那人身边,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向远去的车影看了一眼,沉声道:“好了!收敛一些!莫要暴露行踪,坏了今晚的大事!”

看其模样,正是纥干承基的结义二弟,山中贼盗的二当家,李宏杰!

第112章 不约而同

荆王到达都督府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

他本就是午后去的太守府,再从太守府赶来,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

武士彟听说荆王驾到,心中也是一奇。这些天荆王和任太守打得火热,他又岂能没有耳闻。不过他也是真不在乎,到了他这级别,又是掌兵权的人,真跟一个亲王走动频繁,并不是什么好事。

况且,任怨真跟荆王打得火热他也不怕,王爷素来是位尊而权不重,是何缘故?皇帝对王爷们固然是更客气更亲热一些,真要说到信任程度,武都督是丝毫不惮荆王的。

所以武士彟对任怨和荆王往来一直听之任之,如今荆王突然来到武府,倒是令他颇为意外。但王爷到了,却是不能不见,武士彟忙亲自迎出府门,请荆王李元则至二堂客厅里坐了,奉茶款待。

荆王捧了茶盏,对武士彟笑道:“冒昧登门,武都督勿怪。”

武士彟笑道:“王爷驾到,蓬壁生耀,下官欢迎还来不及呢,何来见怪一说。”

荆王笑道:“没甚么事,就是想着多日不见了,所以今日到府上叼扰一下,再过几日,本王还得游历他处,如今不多亲近亲近,怕就没机会了。”

武士彟一听,敢情这位王爷是无所事事,闲极无聊,上门来找他喝酒了,登时也就放下了心事,吩咐管家立即备宴。

厨下本来都要按日常伙食准备晚餐了,一听都督要宴请王爷,连忙抖擞精神,把多日不曾燃起的几个冷灶都架上炭,火力全开,煎炒烹炸,准备起了酒菜。

荆王在客厅里与武士彟有一句没一句地闲磨着牙,捱了大半个时辰,管家悄悄进来,贴着武士彟的耳朵告诉他酒宴已准备完毕。武士彟便起身笑道:“王爷,酒宴已准备妥当,请吧。”

荆王哈哈一笑,跟着武士彟步出客厅,到了酒宴厅,一见偌大一张桌子,山珍海味琳琅满目,便笑道:“你我二人共饮,未免不够热闹。”

武士彟笑道:“王爷来得仓促,下官未及邀请同僚,叫夫人和姨妹来陪饮吧。”

武士彟是武将,再者唐时胡风盛行,倒不忌讳女眷同席,故而武士彟有此安排。

荆王笑道:“那也嫌冷清了些,本王总不好让你的女眷行令划拳呐!啊,袁少监一直在你府上吧,可请他前来!对了,对了……”

荆王拍着额头,好像在想着什么似的:“有个叫李鱼的?据说在你利州地方,也是甚有本领的一位奇人,可以把他也请来,本王好奇,很想见见。”

武士彟对此自然不会反对,马上派人去请袁天罡和李鱼。

潘氏这几日把一些占地方的,不便拿的细软,比如丝绸一类的东西都换了金银,如此一来,四大箱的细软,全部换成硬通货后,体积便小的多了。此时,李鱼正在母亲房中,将那一堆金银卷进包裹,包扎停当。

他准备今夜就与母亲和吉祥离开,包裹先打好,到时往身上一背就成。他刚把包裹打好,就听外边管家的声音道:“李小郎君,小神仙?”

李鱼一惊,急忙向潘氏和吉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顺手扯过一床被子盖住了那包裹,咳嗽一声,对外说道:“什么事呀?”

武府管家道:“有贵客到府,大都督有请李家小郎君到二堂共饮。”

李鱼放了心,对潘氏和吉祥小声道:“你们两个,与往常一般行止言谈,不要露出什么异样。等我回来!”

潘氏和吉祥忙点点头,李鱼便整理了一下衣衫,缓步走了出去。

李鱼到了二堂餐厅,才知道今日宴请的贵客是荆王。李鱼先前连皇帝都见过了,对这位记忆中全无印象的王爷也就没有多少好奇之心。武士彟引见,李鱼上前拜见,在下刚刚坐了,袁天罡便大袖飘飘,潇洒地赶来。

李鱼被管家引位时,上就空着一位,他还核计这是给谁留的位子呢,一见是袁天罡到了,假神仙碰上真神仙,心头便是一跳,连忙客气地站起来,先向袁天罡行了一礼。

袁天罡只当他是终南隐士苏有道的弟子,袁天罡与苏有道虽未见过,但身份地位隐隐然是相仿的,李鱼既是苏有道的弟子,当然是他的子侄辈,受他一礼也份属应当,便大剌剌地受了一礼,向他点头一笑。

袁天罡本就是跟荆王一起来的利州,不必大礼相见,只是拱一拱手,笑道:“王爷来了啊!滴翠台风光可还入眼?”

荆王一听,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风光,色眼一眯,连连点头:“入眼,入眼,甚是入眼。利州山水,名不虚传呐,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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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山玉壑,白如堆雪。曲线流畅,跌宕如泉。

灯下,雪白腻滑的一具胴体全无寸缕。一双白玉如霜,纤巧秀气的天足之上,蔻丹娇艳如火。

从纤巧圆润的足踝、笔挺滑腻的小腿一路向上延伸,是美得全无瑕疵的大腿,每一寸肌肤都有让人心跳加的妖艳魔力。

圆滑丰满的粉臀,纤纤一握的细腰,饱满如水灵灵的香水梨子一般的玉乳傲然挺翘。

修长的脖项,精致的锁骨,粉光脂艳,在灯下散出莹润的光泽,轩敞的内室似乎也因此而变得更加明亮,旖旎香艳。

杨千叶脱得赤条条的,将那繁琐复杂的富贵人家女子的内外衣裳尽数脱去,先使一匹白叠布,将一对本该是女子们引以为傲、但行动起来却嫌累赘的玉乳紧紧包裹了起来,又踢开石榴裙,将一套青色的劲装穿好。

最后,从墙上摘下一口宝剑,“铿”地一声一按剑簧,一泓秋水便横亘灯下,反映的寒光映照在她的俏脸上,双目生威。

今夜,就是她的行动之期。

光复大隋之路,从今日始!

杨千叶换好劲装,趿上软靴,提着利剑向外走,刚刚出了内室,就听外间屋里墨白焰低沉的声音道:“小姐!”

杨千叶止步:“嗯?”

墨白焰称她小姐而不称殿下或公主,那就是外边还有旁人,亦或是他不确定周围有没有旁人,杨千叶自然也要提起小心。这种身份的变幻,做事的警觉,是她自幼练就的。

墨白焰道:“府上有贵客来,大都督有请姑娘赴宴!”

杨千叶呆住了:“有贵客?”

门外又传来武府内管家的声音:“是!贵客来得匆忙,不及邀请宾朋友。故而大都督有请姑娘一同饮宴。”

杨千叶低头看看自己杀气腾腾的一身行头,双肩不由一塌:“知道啦!稍等!”

杨千叶转过身,拖着剑,糗糗地向内室走去……

第113章 就要你出丑

杨千叶这么一折腾,就成了最后一个到的。当她到达膳堂时,其他人都已到了,姐姐杨氏正与荆王寒喧见礼,显然比她早到了不过片刻。

荆王虽然好色,但也不至于精虫上脑,不该碰的女人他是不会去打她主意的。但是一双色眼比较隐蔽地吃吃人家的“冰淇淋”还是可以的。

杨家一双姊妹一个妩媚娇艳,蜜桃成熟;一个待字闺中,含苞待放。风情各异,秀色可餐。于是,荆王殿下心怀大悦,畅饮之下,酒未过三巡,就已经醉了。

荆王叫侍卫扶着踉跄出去,两盏茶的功夫才回来,也不知是出恭还是呕吐去了,醉眼朦胧,也不再坐,呵呵笑道:“都督府上这酒,当真醇浓,以本王的酒力,居然……这么快就醉了。”

武士彟起身笑道:“下官这酒,未必浓烈。想是王爷这几日游山玩水,体力匮乏,所以不胜酒力了。”

荆王见武士彟要扶他就坐,忙摆手道:“不坐了,不坐了。本王胸中欲呕,若是当场出丑,反搅了大家酒兴。你们喝,你们喝,客舍里安排一下,本王……呃……本王今日就歇宿贵府了。”

武士彟一听,忙道:“既如此,下官立即为王爷安排……”

荆王不耐烦道:“哎,你是武将,怎么也学任怨一般婆婆妈妈。我醉欲眠,只一登榻就要睡了,你陪本王去,本王还要与你聒噪一番。叫管家安排就好,你坐,你坐。”

荆王把武士彟按坐下,招呼武家总管道:“你……引本王客舍歇下。”

武士彟无奈,瞧他确已酩酊大醉,便吩咐管家:“好生安顿王爷。”

管家忙引了荆王离开,此时酒未过三巡,菜未过五味,大家不要说酒兴未酣,便连肚子都还未饱,自然不能就此散了。武士彟便举杯笑道:“来来来,王爷不在,少了许多拘束,咱们喝。”

袁天罡坐在李鱼上,正与他耳语,聊的却是李鱼的“师父”苏有道。袁天罡对苏有道闻名已久,可惜山水迢迢,悭于一面。前不久虽然去了一趟京城,结果因为天现异象,又跑到巴蜀望云气来了,所以还是无缘得见。

此时苏有道的高徒就在眼前,袁天罡自然要询问一下这位隐士的情况。李鱼只是在长安大牢里时,听那位戏班子班主偶尔提过这么一个人物,其实他也完全不知,便随口杜撰。

袁天罡哪知其中有假,不曾卜算鉴别真伪的前提下,两个人居然聊得甚是投机。武士彟这一出口,二人竟未听见,杨千叶见状,忙举杯向武士彟嫣然一笑,道:“姐夫,我陪你。”

“好!好好!”

自打那日被小姨子表白了情意,老武被撩得神魂颠倒。奈何两个的私相接触的机会本就不多,杨千叶似乎又变得害羞起来,害得老武更是罕有机会见到撩人情思的小情人儿。

如今杨千叶敬酒,巧笑倩兮,明眸善睐,看在眼里,只觉周身妩媚,无一处不可人儿。虽说夫人在旁,不敢有所表现,心情却是大好,忙举杯一笑,道:“好好好,让他们聊去,咱们喝!”

武士彟一杯酒豪迈地下肚,杨夫人看在眼里便有些不舒服。虽然她未现什么,可女人的直觉当真可怕。武士彟的神情举止与往昔稍有一丝不同,她马上就有所感觉,虽然尚未思及太多,但情绪上多少还是受了影响。

杨夫人抚了抚鬓,薄嗔道:“妹妹,你个女孩儿家,饮那么我酒做甚!还有你呀!”

杨夫人瞪了武士彟一眼,道:“什么岁数了,还学年轻人狂饮。”

武士彟可不想当着杨千叶的面被她说老,刚想反驳两句,杨夫人突然脸色一变,“哎呀”一声站了起来:“坏了!我的耳坠呢?”

杨千叶笑道:“姐姐,一副耳坠而已,慌张什么,这等夜晚,找也不易,明日天亮,再着人细细寻找吧。”

杨氏急道:“使不得,这玉兔捣药耳坠,是太上皇所赠,遗失不得。”

杨氏是太上皇李渊给武士彟续的弦,二人成亲时也送了礼物。就是这玉兔捣药造型的一双耳坠,以蓝田美玉镂刻出极美造型,再鎏之以金,玉兔一双眼睛是用纯度极高的红宝石点缀。

这耳坠本身的价值连城,更因是太上皇所赠,意义不凡,如果遗失,难免叫人肉疼。武士彟一听也有些着急,忙叫刚刚安顿了荆王回来的管家唤来许多丫环家丁,打起灯笼火把寻找。

可是丫环使女们沿着杨夫人今晚所来路线找了半天,全无现,这一来,众人也无心吃酒了。武士彟目光一转,忽地看到坐在席前的袁天罡和李鱼,不禁喜道:“哎呀,怎么忘了有两位高人在此。袁少监,小神仙,两位可否帮拙荆卜算一下,那耳环遗落何处?”

这一来,杨氏和杨千叶的目光也落在了袁天罡和李鱼身上。袁天罡正要看看这苏有道的高徒本领如何,所以只是含笑看向李鱼,瞧那模样,显然有看你出手的意思。

李鱼眼见众人目光都向他望来,心中颇有些无奈。今夜就要不告而别了,现在还得装神弄鬼么?李鱼只得打起精神,装模作样地掐算起来。只是旁边就坐着一个袁半仙,他就没装多久,省得装神弄鬼的动作都不标准,被人看出破绽来。

李鱼琢磨,杨夫人此时才现耳坠丢失,想来日间还是戴着的。她在内宅,晚饭时间想是已经卸了装扮,穿了燕居的常服,又被武士彟唤到二进院落来一同吃酒,匆忙打扮起来,说不定就是这时不慎丢失的。而杨夫人从内宅到二堂,一路都已被人找过,那么……

想到这里,李鱼便微微一笑,淡定地道:“袁少监当前,小可这点道行本不敢现丑。前辈既有考较之意,那晚辈就勉为其难了。据我掐算,夫人这耳坠,应是遗落于寝室之内。”

杨夫人一听大喜,连忙吩咐贴身丫环:“快去,到我房中细细查找。”

那丫环答应一声,带了几个人匆匆离去了。席间众人依旧饮酒,只是众人的心思都已不在酒上。就连今夜要动大事的杨千叶,一双好奇的目光都不禁时时逡巡在李鱼脸上,不知道他算的究竟准是不准。

过了小半个时辰,那贴身丫环急急赶回来,气喘咻咻地道:“夫人,婢子带人将寝居都翻遍了,并未找到玉兔耳坠。”

武士彟和杨夫人一呆,李鱼已经从容拱手笑道:“惭愧,惭愧,在下道行有限,算的竟然不准。看来,还得请袁少监出手。”

若换做平时他还要保持这小神仙的威名时,少不得就要在弄清楚一切后来个时光逆流了,不过此时李鱼的心态却极好,反正要走的人了,管你们怎么看我呢。

袁天罡眉头微微一皱,旋又展开,缓缓地道:“此等事,亦是窥测天机,天机高深莫测,我等凡人,偶有失误,也不稀奇。若是袁某来算么,也不敢说便一定算得准确,只好勉强为之了。”

袁天罡顿了一顿,道:“还请夫人将另一半耳坠交予袁某。”

杨夫人听了,忙把另一只耳朵上的耳坠摘下,交给袁天罡。袁天罡把耳坠托在手中,默默掐算半晌,忽地眉头一皱,再次掐算一番,结果与前次相同,这才疑惑地道:“据袁某掐算,那另一半耳坠,依旧在这房间里。只是,更详细的方位、位置,袁某却也算不出来了。”

众人听了顿时一呆,武士彟恍然道:“哎呀!这真是‘灯下黑’啊,我们唯有一处未找,就是这个膳堂了。”

当下,众人离座,把灯都挑亮了,纷纷俯四下寻找,寻了半天,依旧一无所获,李鱼心中暗笑:“我找不到,袁半仙也找不到,大家半斤八两,彼此彼此,倒也不算丢人。”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武士彟惊呼道:“夫人别动。”

杨夫人刚刚直起腰来,一听这话连忙站住,道:“怎么?”

武士彟上前,从杨氏颈后衣领处伸出两指一拈,一枚玉兔耳坠赫然在手,武士彟笑道:“我见你颈间毫光一闪,果不其然,原来耳坠掉了,却是挂在了衣领上。”

李鱼亲眼见到了袁天罡的本领,不由惊得目瞪口呆:“真……真的神了!原来世间真有如此神通。奇哉怪也,这等本领,究竟是谁明的,这些古人于科学一窍不通,偏偏掌握着如此玄奥的本领。”

杨氏寻回耳坠,自然欢天喜地,再看向袁天罡时,神色间颇显恭敬,但对小神仙李鱼,未免就冷淡了许多。李鱼也不在意,只是琢磨,今晚就要逃之夭夭了,便是被你捧成活神仙又有何用,随你去吧。

因这一桩,众人的兴趣便被引到了玄玄之术上。大家重新落座后,便聊起了相学,杨千叶眼见平日不可一世的李鱼败于袁天罡之手,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欢喜。其实李鱼倒霉与否,与她全不相干,可她偏偏就爱看李鱼吃瘪。

当下,杨千叶便笑吟吟地生起了让李鱼再丢一回丑的念头:“袁少监本领,当真不凡。小女子很想见识见识袁少监最引以为傲的相学呢。恰好李小郎君也擅相学,不如两位高人再让我们开开眼界。”

杨千叶说罢,生怕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万一被人看出真实身份那就糟了,所以便指着那管家道:“小女子也知道,天机不宜泄露。不过,似此等人,想必一生命运,也不会上干天机。不如两位高人就以他为例,算一算他的吉凶祸福如何?”

第114章 相出毛病来

袁天罡谦逊一番,见大家兴致颇高,不禁暗暗苦笑,学得一身本领,难道是为了给人表演解闷儿的么?不过,除非拿来赚钱,好像也就真的没有别的用处了。

袁天罡暗叹一口气,定睛看向那管家,那伺候在柱旁的管家万万没想到竟有机会让两位活神仙不花一文就给他相面,站在那儿受宠若惊,一时也不知该怎么站、该做出何等表情了,只得眼观鼻、鼻观心,站得笔直,受人观摩。

袁天罡看了片刻,微微点头,刚想开口,杨千叶忽又打断道:“且慢!袁少监若是当众说出,恐与李小郎君就难分高下了,不如你们各自写下断语,大家再看。”

平日席间多是行酒令,而今天是比较相术,倒是别开生面。武士彟也是兴致勃勃,忙叫人抬了一张书案过来,摆好笔墨纸砚,先请袁天罡写了,自将判词翻过去放在一边,再请李鱼出手。

李鱼硬着头皮走过去,拈起笔来,斟酌着也写了几句。众人这才走过来,将袁天罡的判词翻过来,两相一比,众人眉头顿时蹙起,旁的且不说,光这字……哎,实在是判若云泥,连李鱼自己都不忍心看下去了。

武士彟咳嗽两声,道:“袁少监的判词,天庭饱满,背若有负,三十而贵,利在子孙。近日当受迁徙之苦,然其福在南,当归之。”

杨千叶高声念着李鱼的判词:“面赤而僵,不得富贵。后骨不隆,不得长寿。”

两人两套判词,完全不同。那管家听了两人判词,惊道:“袁先生……不!袁神仙当真神人也。小人恰是三十岁那年成为老爷府中管家的,可不正是三十而贵么。不满袁神仙,小人老家就在南方,先受颠沛之苦,继而一家团聚,确确的其利在南啊!”

武士彟、杨氏夫人和杨千叶、李鱼,都知道武都督迁转在即,所以看到袁天罡判词中近日当受迁徙之苦的话尤其震惊。他是武府管家,武府一旦迁转,毫无疑问,他将是最操心受罪的一个,这判词不可谓不准。

因为有了这个标准,李鱼和袁天罡对于管家截然相反的判词谁对谁错,大家心中也就有了结论。

何况,贵为武府管家,实在不能算是不得富贵。至于不得长寿,这老管家今年都五十多了,以当时的平均寿命,五十多也不算短寿了,何况他现在还活得好端端的。

李鱼下意识地按照自己后世的想法,认为一个做人奴仆且已年过半百的人没机会再达,却忘了他干的虽是伺候人的活儿,在他来说,现在就已是大富大贵。按照此时人的平均寿命,他更不算是短寿。

饶是李鱼打定了要走的主意,并不介意现在别人怎么看他,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偏偏那老管家恼他给自己那么差的评语,还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小老儿已经年过半百,就算明日便死,也不算短寿了,呵呵,长命百岁,小老儿可是从未想过的。”

李鱼一听,更不自在了。武士彟忙咳嗽一声,道:“聒噪什么,出去。”

那老管家欠了欠身,便往门外走,因为得了袁天罡的卦词,心中欢喜,再加上天黑,脚下没注意,靴尖在门槛儿一绊,哎哟一声跌了出去。门外家仆连忙扶起,额头已经呛破,鲜血直流,那老管家也不在意,只想着儿孙富贵尤胜自己,欢天喜地的去了。

李鱼再坐下,讪讪地便不太好意思,酒兴全无。不过他只盼着今夜便远走高飞,寻个好去处落脚,再与吉祥完婚,和美娇娘琴瑟合鸣,这点儿颜面事也就不放在心上了,从此大家再无相见之期,难不成还要为此“回档”一次?

可是,此时客舍之内,他那美娇娘,却已被狼惦记上了。

客舍之中,两排客房,两排客房尽头,是一左一右两个跨院儿,中间有高墙隔着,那是给贵客准备的。杨千叶已经住了一套,这另一套就暂时做了荆王的住处。

武府管家刚走,大醉欲睡的荆王就腾地一下跳了起来,神采奕奕,哪里还有一丝睡意。他把两个贴身侍卫唤进房来,他这两个贴身侍卫一个叫王昆仑,一个叫郑世有,也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

荆王嘿嘿笑道:“在这客舍中,住了一个女子,名叫吉祥。你二人去把她给我‘请来’,切记不得声张,惊扰了他人,可就不大好了。”

荆王惯做的勾当,这两个贴身侍卫再熟悉不过,供其奔走之间也没少给他做这些坏事,当下心领神会,二人抱拳答应一声,便转身走了出去。

荆王低头看看,淫邪地一笑,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包儿,在灯下打开来,里边是四枚朱红色的药丸,荆王取出一枚,和着水吞了,又将剩下的药丸小心地掖起,便心痒难骚地等着美人儿被两个侍卫给带回来。

二堂膳厅这边,李鱼觉得好生无趣,已经有心告辞,回去准备逃走事宜。杨千叶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酒也吃得差不多了,也有心离开。奈何袁天罡和李鱼一番斗法,把武士彟和杨氏夫人的兴致勾了起来。

武士彟笑道:“不忙走,不忙走,难得两位术法大家都在这里,机会何等难得。多坐坐,多坐坐吧。”

偏偏此时,纥干承基按捺住住,按了一口刀出现在门口。

眼看将到行动时间,他的结义二弟李宏杰已经带着人马埋伏在都督府周围,可杨千叶这边却迟迟不见动静,纥干承基就有些着急了。

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是不会跟着武士彟去荆州的,所以武士彟是把纥干承基当侍卫培养的,因此平素时常住在府上。

他自忖到膳堂外转悠两圈,提醒杨千叶一下也不打紧,却不知厅中还坐了一真一假两个神仙。

纥干承基在门口一露头,还未及说出他想好的借口,杨氏夫人已然指着他娇笑道:“就是他了!有请袁少监和李小郎君给看看,何将军前程命运如何?”

纥干承基一愣:“什么前程命运?好端端的,给我我算什么命?”

杨千叶急急向他打着眼色,叫他走开,偏偏纥干承基茫然不解其意。

袁天罡向纥干承基定睛一看,瞧着他的眉眼五官,手指在桌下默默一掐算,脸色陡然大变:“不好!”

第115章 擒贼先擒王

袁天罡掐指默算片刻,陡然一指纥干承基,骇然道:“此人大有古怪!”

难得见到袁天罡如此失态,众人都有些吃惊。杨夫人乜着袁天罡,更是心中暗想:“这些学道之人为了吓唬我们凡夫俗子,就喜欢一惊一乍的。这小何虽然俊俏了些,能有什么古怪。他再出息,难道能比我家二囡将来做皇后更厉害?”

袁天罡急声道:“此人,将大不利于都督!”

袁天罡还待再推算个究竟,杨千叶已紧张万分,娇叱道:“动手!”

纥干承基也是真听话,早等得不耐烦了,杨千叶一说动手,他大喝一声,刀化匹练,势若雷霆,猛地跃前一步,“轰”地一声大刀斩下,桌上杯碗盘碟纷纷被震跳到空中。

旋即,那桌子“哗啦”一下,结实硬木打造的桌子碎了一地,紧接着弹跳到空中的杯盘碗碟也纷纷落地,摔得杯盘狼藉。

纥干承基这一刀倒是先声夺人了,只是半只烧鸡挂在刀头,油腻腻的未免不美。纥干承基悻悻地烧鸡一甩,将油腻腻的大刀架向袁天罡的脖子,笑道:“你这家伙,倒真有几分本领,不如跟了本大王,做个狗头军师,如何?”

武士彟是武将,反应敏捷一些,纥干承基这里刚有动作,他就抽身后退,想把身前的椅子踢起来当武器。不料他刚一退,后腰便顶上了一个利器,那让他魂牵梦萦的小姨子在耳边轻笑道:“姐夫莫动,若伤了你,那就不好了。”

杨夫人大惊失色,道:“千叶,你这是做什么?”

杨千叶看了她一眼,歉然道:“姐姐,对不住,小妹别有苦衷,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纥干承基一刀劈下时,众人都已跳身站起,这时武士彟和袁天罡双双被制住,李鱼见状不妙,脚下便悄悄向后移动,想趁乱溜走。

纥干承基乜他一眼,冷冷一笑,陡然一声长啸,顷刻间内外党羽同时动手,李宏杰等人越墙而入,墨白焰和冯二止等人早就埋伏在膳堂附近,这时也纷纷跃身闪现。

李鱼刚一退,就觉肩头被一只虎钳似的大手按住,墨白焰的声音在耳旁笑道:“小神仙,莫要乱动,以免误伤啊。”

李鱼苦笑一声,只好放弃了逃走的念头。

武士彟又惊又怒,瞪着杨千叶道:“千叶,你究竟在做什么?”

杨千叶悠然道:“姐夫放心,我不会杀你,我只要你的兵符令箭,还有你的一道手谕,调动三府之兵,占领利州府的手谕。”

武士彟骇然道:“你疯啦?那是造反?”

纥干承基把油腻腻的大刀在袁天罡肩头蹭了蹭,刀锋就挨着脖子,力道稍差半分,可能就要不慎削断了袁天罡的脖子,笑道:“你还不明白么?我们就是要造反。某,就是你通缉天下的纥干承基,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袁天罡站在那里面不改色,其实也是紧张万分。纵然他有大神通,骤遇这种情况也不可能不紧张。不过袁天罡的手藏在袖中,急急给自己卜了一卦,竟是个有惊无险的卦词,袁天罡也就真的不怕了。

武士彟听了纥干承基的话,惊疑地道:“你是纥干承基?那你……”

武士彟转向杨千叶,杨千叶淡淡一笑,道:“我确叫杨千叶,不过,不是姐姐那房远亲!”

袁天罡目光一闪,黯然叹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这是何苦来哉。”

杨千叶望向袁天罡,动容道:“我就知道,以叔父的本领,不可能不知道世间还有一个血脉亲人。叔父,我知道杨家对不起你,可你终究割离不了你的血脉。帮助我,我们一起匡复大隋江山,好不好?”

武士彟越听越是惊骇,忍不住道:“你究竟是谁?”

墨白焰扣着李鱼的肩膀,傲然道:“我家姑娘,乃隋帝一脉,千叶公主!”

杨千叶看向袁天罡,轻轻地道:“而他,实是我的叔父,文帝之子,我父皇的兄弟!”

武士彟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真有点晕了。李鱼在一旁看一眼杨千叶,再瞄一眼袁天罡,心中也是起了嘀咕:“原来袁天罡不姓袁,他姓杨啊!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八卦。”

李鱼已经有备,腕间宙轮此时就握在手中,随时可以划破手指,启动宙轮,所以对眼下困境也是丝毫不怕,才有闲心听人八卦。

袁天罡轻轻摇头,叹息道:“天有四时五行,寒暑替代,和而为雨,怒而为风,凝而霜雪,张而为虹霓,此天地之常数。天人所同,人间更替,亦属必然,过去的事了,又何必强要逆天而行?”

武士彟吃惊地道:“袁少监,你……你真是大隋文皇帝之子?”

袁天罡苦笑道:“袁某潜心修道,修的也只能是未来。过去的事,生了就是生了,是没有办法更改的。这出身来历,不管我情不情愿,是的,我的生身父亲,确是大隋文皇帝。”

武士彟张口结舌,自己待若上宾的袁先生,竟把隋文帝之子?这个笑话闹大了。

杨千叶道:“叔父,无论当初杨家待你母亲有多少不是,可你总是杨家的人。如今杨家只余你我二人,叔父可愿与侄女一同起事,共创大业。大隋光复之日,你就是大隋皇帝!”

袁天罡摇头:“我虽浪迹人间,心已终老林泉。帝王霸业,与我无干。”

杨千叶怒道:“枉你一身本领,居然甘与草木同朽!”

墨白焰尖声道:“皇叔若不愿与公主殿下一同起事,来日光复大隋天下,这皇帝就是公主的,公主将成为史上第一位女皇,皇叔虽是文皇帝血脉,却也不能与之相争!”

袁天罡凝视着墨白焰,忽地微微一笑:“你倒忠心!女皇帝么?来日天下,或许真会出现一位女皇帝,但……不会是千叶!”

李鱼心道:“当然不会是杨千叶。那位女皇帝此刻就在后宅里睡着呢,府里这么闹腾,也不知道她醒了没有。”

纥干承基不耐烦地翻了好大一个白眼,道:“我说公主……啊不!我的女皇陛下,您这家长里短的,打算聊到什么时候?咱们能不能先把兵符令箭拿到手,夜长梦多啊!”

杨千叶恍然,收了招揽袁天罡的心思,转向武士彟,嫣然一笑,道:“姐夫,我到贵府,承蒙你们夫妻热情款待,铭感于内。现在,只要你交出兵符令箭,再写一份手谕,叫三军听何成基将军号令行事,我可以保证,贵府上下,绝不会有一人受伤。”

武士彟怒道:“呸!你休想!交出兵符令箭,再写手谕于你,皇帝面前,武某如何交待?可不就上了你的贼船么?要杀要剐随你,想要我交出兵符令箭,休想!”

武士彟越想越是不甘,又恨恨地加了一句:“亏得老夫对你……对你……视若亲姨妹,没想到竟是引狼入室,老夫真是瞎了狗眼。”

纥干承基又翻一个白眼儿,不耐烦地道:“跟他废什么话呀。不说是么,我先把他那两个倒霉儿子拉出来,武元庆、武元爽,一刀一个,嘁里咔嚓就剁了。那俩小子,我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纥干承基说完,冲外面喊道:“宏杰!可已控制了这座院落。”

黑暗中倏然飘出一道人影,黑色劲装,手提长刀,杀气腾腾,正是李宏杰。

李宏杰倒提长刀,向纥干承基道:“禀将军,这个院落,已尽在我等掌握之中,便是一只苍蝇,我们不点头,它也休想飞得进来。”

李宏杰话音刚落,漆黑院落中便有一道人影闯到了廊口灯下:“鱼儿,大事不好啦,吉祥被住在千叶姑娘隔壁那个院子里的人给抢走了,你快去看看吧,哎呀,这是造什么了孽啦!”

李宏杰一脸错愕地看着潘娇娇,嘴也吓歪了,眼也气斜了:“这……这胖妇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第116章 乱拳打死老师傅

百密一疏,李宏杰集中人手,把这第二进院落牢牢地控制了起来。武府太大,他们又不能进城太多人,集中人手,控制枢要,足矣。

不过,纥干承基是个粗心大意的人,李宏杰又不熟悉这都督府的情况,所以都忽略了,近来都督府里府二进院落的墙上,新开了一道口子。

其实这里本来就有一个门儿,直接通往客舍的。因为能住在客舍的,通常都是极亲近的朋友亲眷,方便与他们来往。不过武士彟到本地任职,他的亲戚朋友也大多非富即贵,各有羁縻,很少来利州做客。

武士彟嫌这门儿多余,便把门封死了,爬山虎儿疯长,把一堵墙都变成了一道绿色的樊篱,平时也少有人注意。

李宏杰封锁院落,屋顶上,门口,墙头都派了人,就是忽略了这墙上已经掏了洞,还有爬山虎儿笼罩其上,遮掩了窟窿。

武士彟重新打开这道门户,是考虑他即将迁转,新任都督将要到任。而这原有的门户是本来的设计,是官府建造这座衙门时的格局,想给人家还原一下,只是墙上刚掏了洞,还未来得及修缮和清理。

潘大娘原本是府上针娘,现在每日里又在府上走动,对这里熟得很。因为儿子在二堂应酬,还未回来,而且今夜就要离开,所以潘大娘未睡,听到外面有隐约的声息,似乎有人说话,隐约是吉祥的声音。

潘大娘便推门出去,想看个究竟。她一出去,就见依稀的灯影下,两个大汉陪着吉祥急急走去,因为身在都督府中,潘大娘也未觉危险,但今晚就要离开了,却得问问吉祥要去哪里,免得耽误了行动。

潘大娘便扬声唤道:“吉祥,你去哪儿啊?”

潘大娘说着便追了上去,吉祥止步回身,见是潘氏,忙道:“啊!大娘,李鱼哥哥醉了,我去看看他。”

吉祥到这府上是借住,与潘大娘原本在府上做工不同,她很少与人接触,所以并不清楚宴饮之地的所在,因此这王昆仑、郑世有诳她说李鱼大醉,请她去帮忙料理一下,吉祥并未生疑。

其实吉祥也不至于天真到如此地步,什么人的都轻易相信。可这里是都督府,她又在此住了多日,戒心早就淡了,换了谁也不会想到都督府府里居然会出现对她心怀不轨的人,所以不疑有诈。

潘大娘却是知道今晚宴饮之地在二堂的,一听之下登时起了疑心,瞪着王昆仑和郑世有道:“你们是甚么人?武府上下,老身都认得,怎么没见过你们?”

潘大娘这一问,吉祥马上察觉有异,赶紧从二人身边闪开,站到潘大娘旁边。

潘大娘道:“而且,武老爷宴饮之地明明在二堂,你们领着吉祥姑娘往这边走是什么意思?这幢院子,可是一直没人居住。”

潘大娘说她对武府上下都很熟悉,又称武士彟为武老爷,而且她今夜又要离开,所以换穿了一身朴素利落的打扮,方便赶路,王昆仑和郑世有一听一看,很自然地就把她当成了府上的一个老妈子。

所以王昆仑和郑世有对潘大娘毫无顾忌,王昆仑一把拉过吉祥,掩住了她的嘴巴。郑世有脸色一厉,沉声呵斥道:“没见识的卑贱下人,你懂什么!今日荆王殿下造访武都督,今夜就歇宿于此。殿下夜中寂寞,要人侍候,你自管忙你的去,莫要多管闲事,否则,便活活打杀了你这家奴!”

若潘大娘真是武士彟府上的一个家奴下人,经他二人一番恐吓,必然不敢声张了。吉祥又不是武都督的女眷,眼前打她主意的可是一位王爷,一个下人是装聋作哑还是仗义执言,这选择还不清楚么?

她就算去禀报武士彟,顾忌对方是一位王爷,武老爷很可能也就含糊过去了。即便武士彟因肯出面过问此事,保下吉祥的清白,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家奴与王爷交恶。

王昆仑和郑世有认定潘娇娇是武府家奴,所以一番恐吓后,料她不敢再声张,便拖着吉祥向客舍小院内走去。小民自有小民的智慧,潘娇娇一听二人道明身份和用意,立时机警地没有再作言语。

她本来就是一脸的惊惶,也不必再做伪装,看在王昆仑二人眼中,显然就是一个低贱的下人被堂堂王爷的头衔身份给吓住了。

直到二人拖着被捂住嘴巴,满眼惊慌恐惧的吉祥消失在月亮门口,潘大娘才一撩裙袂,往腰里一掖,撒开双腿狂奔而去。

从客舍到二堂宴饮之地既有近路,她当然不会绕到大门去走。再加上夜色如墨,她穿的又是轻便软鞋,落地无声,所以从那墙上破开的口子钻进去,竟然是一路毫无阻挡。

李鱼一听,顿时大急,拔腿就往外走。墨白焰哪容他走脱,手腕一翻,再度向他肩头扣来。李鱼方才是措手不及,此时却不肯轻易就范了,垫步拧腰,双掌一翻,贴近墨白焰胸腹位置时,才陡然力向外震开。

这是崩山击、贴身靠一类的技法,用的是爆的寸劲儿,杀伤力极大,墨白焰还没见过他用武功,没提防他的功夫当真不错,惊咦一声,急忙缩腹吸气,极力后躲,可胸腹位置仍被他掌缘扫到,登时火烧火燎的难受。

亏得他应变及时,倒不至于被这一掌伤了内腑,险险吃了大亏的墨白焰大怒,喝道:“小子无礼!”后腰一振,不倒翁般挺立起来,五指箕张,就向李鱼当胸抓去。

墨白焰一身功夫,尤以指上功夫为傲,可以抓石成粉,指力惊人。全力施为之下,五指一抓,可以如虎爪一般,从人身上抓下一块肉来,若是两人功夫相差太远,只凭一双空手,把人活生生拆了也不是不可能。

不料,李鱼对于自身庞杂而毫无系统的功夫运用也是越来越熟练了,他本也没指望这一记寸劲爆击便能伤了墨白焰,所以只使了八成力,力未用尽,便来得及变招。

李鱼一击失手,整个身子立时矮了下去,双手一抱,搂住墨白焰的膝弯,向怀里猛地一带,额头向他腹部狠狠撞了过去。

这关节技一旦中招,可是没办法抵抗的,墨白焰堂堂隋宫大内高手,就因为轻视了李鱼这一身杂学,竟尔中招。双膝被他一搂,不由自主向他怀中一弯,紧接着李鱼的额头就重重地撞在了他的小腹上。

墨白焰闷哼一声,气息登时紊乱,而李鱼犹未罢手,身形倏又立起,一招“童子拜佛”,合什双手的指尖堪堪顶在墨白焰的咽喉软骨上,墨白焰一声闷哼未了,又中一记黑拳,疼得眼珠子都突了出来。

这一连串的变化,不只杨千叶,就连纥干承基都看傻了眼,可李鱼的杂牌武学组合技居然还未结束,他十指往墨白焰咽喉处一戳,立即双手一分,抓住墨白焰的肩头,膝盖劲道凌厉地一抬,“噗”地一声就撞中了墨白焰的下阴。

纥干承基看得呲牙咧嘴,这尼玛也太狠了啊,什么功夫啊这是,街头巷尾,泼皮阴人的武功么,蛋蛋都要碎了啊!

亏得墨师傅没有蛋蛋,否则这一下至少要了他半条命,饶是如此,墨白焰被一连串的打击,也是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墨白焰被他一连串的重击已是打得两眼翻白,李鱼虎腰一拧,“嗨”地一声,一记奇门十三肘中的“挑灯看剑”,肘尖又重重在砸在墨白焰的颈动脉上。

饶是墨师傅一身武功,可就是当年随师父学艺期间,也不曾这样挨捧啊,抗击打能力未免弱了些,墨白焰两眼翻白,虽然竭力想保持身体平衡,可还是歪歪斜斜地一头栽在了地上。

倒在地上,墨白焰犹自不肯合上眼睛昏去,两眼翻白,不停地眨动。他是真的不甘心呐,要不是小看了李鱼,他怎么会败得这么惨。跑了一辈子江湖,居然阴沟里翻船,墨总管心里好不怨恚。

“好功夫!”纥干承基大赞一声,笑道:“小神仙居然还有这等功夫,是某小看了你。这袁先生不肯做我的狗头军师,不如换你来吧。”

李鱼哪里理会他的调侃笑话,沉着脸道:“你夺你的江山,我救我的人,让路!”说罢,已经顺手抄起一把椅子,跃至廊下,与挺刀而立的李宏杰对面而站。

潘娇娇急惶惶跑来给儿子送信,根本不知道这里生了什么,眼见一幕,不禁又惊又奇,叫道:“儿啊,你这是做什么?”

潘娇娇这才注意到纥干承基用大刀架在袁天罡脖子上,杨千叶与她姐夫也“很亲密”地靠在一边,分明是反拧着他的手臂,不由失声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李鱼提着椅子,面对举着大刀跃跃欲试的李宏杰,向身后的杨千叶、纥干承基道:“武大都督已在你们掌握之中,外边纵有多少家将护院,也已奈何你们不得,我要去救人,莫要拦我!”

纥干承基大笑道:“那狗王比我这大盗都不如。宏杰让路,叫他去。”

纥干承基虽然性情粗犷,这时却突然福至心灵,想到李鱼一旦闯去与荆王为难,那就没有容身之处了,最好叫他杀了荆王,那就更是除了投奔自己再无别的出路,所以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当然,武士彟已在他掌握之中,武府中人再多,哪怕把军队调来他也不怕,也是一个原因。

李宏杰听了纥干承基,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就往旁边让开。李鱼松了口气,一拉母亲的手,道:“我们走!”

李鱼话音刚落,就听杨千叶惶急地大叫:“住手!小心!”

李鱼汗毛一炸,虽然看不到身后情形,武功也未修炼到六识敏锐天人合一的上乘境界,却下意识地知道杨千叶那声“小心”是对他说的。他也不知道原因为何,可就是知道。

李鱼此时左手挽着母亲,右手提着椅子,他急急把母亲向旁边一推,身形疾旋,与此同时,手中的椅子已经迎了出去。

“啪!”

墨白焰每日用药水浸泡,坚愈精钢的十指指甲将椅子震成片片木屑,尖尖五指“噗”地一声,竟然插进了李鱼的心口。李鱼的瞳孔蓦然一缩,登时露出奇怪的神色。

杨千叶心中一紧,倏然放开武士彟,纵身奔了出来。

杨千叶竟然撇下了最重要的人质?

纥干承基只看得一头黑线,瞧瞧袁天罡,再瞧瞧武士彟,再笨也判断得出武士彟更加重要一些。再说袁天罡虽然相术通神,医术凌绝,可就是不会武功,也不怕他玩出什么花样。

纥干承基马上放开袁天罡,向武士彟身旁一冲,大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别动!敢玩花样,就宰了你!”

纥干承基恐吓了一句,扭头看向外面,杨千叶刚刚推开墨白焰,就见李鱼胸口好大一个血洞,鲜血已经喷溅了一身,血染衣袍,不禁摇头叹息:“可惜!可惜!我家军师这就去了,比投了刘备的庞统还快!”

墨白焰一身武功远在李鱼之上,偏偏在李鱼手里吃了大亏。想当初他就已是大隋皇宫内总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大权,威风八面。这些年来虽然浪迹江湖,可是武功既高,财源又厚,黑白两道上,同样不曾吃过大亏。

如今在李鱼手里吃了这么大的亏,又是在他的主子面前,当真是愤怒到了极点。他功力深厚,恢复也快,意识刚一恢复,不等气息完全调匀,就爆怒跃起,杀向李鱼,这时被自家公主殿下奋力推开,却是不由一怔。

墨白焰诧异看去,竟见自家公主殿下泪光莹然,顿时呆住,忽地联想到先前公主殿下种种迟疑举动,这位少年入宫,一生不知情滋味的老公公终于开了窍:“难不成……我家殿下喜欢那小子?”

潘娇娇眼见儿子被那白老头儿妖术一般用手在胸前掏出偌大一个血洞,整个人都吓呆了,她凄厉地惊呼了一声:“儿啊!”向前奔出两步,眼前一黑,踉跄着险险摔倒。

站在旁边的墨白焰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身体,同时也扣住了她,阻止她上前,依旧怔怔地看着自家的小主子。

杨千叶努力地不让眼泪流下来,可声音却已哽咽:“你……这混蛋!要救人,便连自家性命也不要了么?”

李鱼疼得脸都白了,但血已浸润了他腕上的宙轮,却让他忍不住地露出了笑容。

杨千叶咬着牙,恨声哽咽道:“你……就要死了,还笑!”

李鱼笑得更愉快了:“难不成我该哭么?”

杨千叶眼见他笑,心中越气苦:“笑得这么贱……”

杨千叶还想再说一句“活该你去死”,可这句话却哽着喉咙,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李鱼察觉到宙轮就要启动,忍不住向杨千叶扮了个鬼脸儿,笑嘻嘻地道:“就冲你贱!”

杨千叶呆了呆,终于现李鱼的笑,竟是自内心的愉快。

死,会让人这么开心么?

这个疑问刚在她心头闪过,蓝色的涟漪就从李鱼身上一圈圈地荡漾开来,仿佛来自佛山的灵光,震惊了所有人的眼睛。

第117章 眉眼传情,美目盼兮

武家客舍里,荆王李元则服下虎狼之药,不消片刻,腹内就如同塞了一盆炭火,熊熊燃烧起来,胯下丑物蓬勃而起,湖丝小衣本极松软舒适,硬是被他撑起一个小帐篷来。

王昆仑和郑实有挟着吉祥到了荆王门前,推开门儿把吉祥往里一搡,向荆王道:“王爷,小的不辱使命!”说罢便把房门关上了。

这二人熟悉荆王的恶趣味,知道他喜欢看女子被他辱弄时的真实反应,无论是啼哭、痛骂或是屈辱、欢喜,所以对吉祥未加禁制,反正吉祥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寻常女子,绝对不是荆王对手。

一时间,吉祥就像被丢进虎院的一只活禽,可那老虎却是刚刚捕进虎园的野生虎,根本无需培养兽性。

兽性大的荆王一见吉祥到了,定睛一瞧,果然是水灵灵香扇坠儿似的一个小美人儿,宜喜宜嗔,甜美可人,腹中烈火更加炽烈,不由搓着双手上前,嘿嘿淫笑道:“果然是个可人儿的小尤物,不枉本王为了你煞费心机。”

吉祥疾退一步,伸手一搡房门,现门户竟已从外面锁上了,她贴着房门站定,惊怒道:“你是王爷?”

荆王连连点头,道:“不错,本王正是货真价实的一个王爷,来来来,快快侍候本王就寝。若是侍候的本王称心如意,定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荆王说着,一手一扯腰间紫色丝绸腰带,让那裤儿自然脱落,一手已向吉祥削肩抓去。

谁料,吉祥反应也快,荆王说:“来来来,快快侍候本王就寝”时,吉祥已倏然转身,抓向门闩。

那门是从外面锁死的,里边的门闩是微斜着挂在框眼里的。这门闩是硬木刨制的一个长方体,吉祥抓在手中,蛮腰一扭,转向荆王,双手抓着门闩,奋力向他头上砸去。

荆王此时一手扯开了腰带,一手抓向吉祥,正好迎上前来。吉祥手中的门闩“砰”地一声正中荆王额头,而是是棱角砍中,如同利刃,若换一个健壮有力的男儿,直接就能把脑袋开了。

荆王登时鲜血直流,被砸得眼冒金星,他摇晃了一下,鲜血披挂的右眼努力睁开看去,就见一片血红中一个姑娘手举着门闩再度向他砸来,吓得荆王转身就逃。

可他忘了刚把裤子解开,还堆在两条腿上,这一迈步,步子大了,蛋没扯到,却把自己扯了个狗吃屎,一跤跄在地上,嘴唇都呛吐噜了皮儿。紧接着,后腰巨疼,险些被吉祥一棍子给砸断了。

荆王大叫:“来人啊!”荆王一边求救,一边不顾丑态,急急向前膝行爬去,撅着屁股爬到墙边,猛地跳起,一探手便从壁上摘下了他的佩剑,呛啷一声,明晃晃一口宝剑就出了鞘。

王昆仑和郑实有这一对江湖败类正笑嘻嘻地倚着门框儿听墙根,一听荆王痛呼“来人”,不由大吃一惊,荆王莫不是给那女子给伤了。

虽说那女子娇小柔弱,不会武功,可若太过大意,也是难免要被其所伤的。

王昆仑和郑实有原本混绿林的,他们的龙头大哥就是杀了对头,还强掳人家妻子,结果那女子虽不会武功,个性却极刚烈,被逼欢好时,一口咬断了他的命根子,就此一命呜呼。

一时间树倒猢狲散,这两人辗转流离,最后才投入荆王门下。如果荆王再死了,他们俩又不知该往何处投奔了,如何不急,当下王昆仑也等不及开门,一脚就把门硬生生踹开了。

二人闯进房门,就见一道娇小却毫不软弱的身影,正举着一段木杠,毫不畏惧地冲向荆王,荆王腿上罗叠着裤儿,上身小衣下垂到大腿根儿上,鲜血披挂满面,手中挺着长剑,正刺向那娇小身影的心口。

他们就只看到这一幕,甚至来不及出一声惊呼,突然一道梦幻般的蓝色涟漪便满室荡漾开来,涟漪之中的荆王和那道娇小身影登时虚化成了朦胧的半透明的影子。

王昆仑和郑实有骇然互望,现他们二人竟也变成了淡淡的影子……

二堂膳厅前,蓝色涟漪一起,一直苦寻异宝而不得其下落的袁天罡身子登时一震,憬然而悟,失声叫道:“在你这里!原来,它在……”

就只这一声,蓝光之下的一切都如梦幻泡影,泡泡破了,梦幻迷离的一切也就不复存在……

***********

“儿啊,你打算带娘和吉祥,去哪里呢?”

李鱼精神一阵恍惚,忽然现自己正盘膝坐在炕沿上,母亲潘氏坐在炕沿一角,柜子上放着油灯,她一边同李鱼说着话,一边在灯下纳着鞋底,顶针顶着针尾,用力地穿过鞋子,她想在明晚前便做好这双鞋子,给即将跑远途的儿子用。

吉祥坐在桌前,手肘撑着桌子,双手托着腮,油灯的光给她雪白的小脸披上了一层莹润生动的光,活色生香。

她正含情脉脉地看着李鱼,只是每当李鱼的目光望过去,她虽然依旧托着腮一动不动,但灵动的眸子一定会马上移开,或看向潘大娘,或者什么物体。

但她反应虽快,李鱼望过去时,总能捕捉到她眸珠飘移时动作的余韵,两个人就在这么悄然声息,甚至第三人绝无法察觉的小动作中,琴瑟在御,岁月静好,吉祥的酒窝没有酒,李鱼却已醺醺欲醉了。

李鱼忽地想起来了,这是昨天……啊不,是上一个今天晚上的一幕。因为当晚就要行动,所以他和吉祥都齐集母亲房中,就行动之前的安排做最好的确定,这就是当时商量的情景。

李鱼想到这里,唇角不禁漾起一抹轻松的笑意,一时间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

“鱼儿!”

潘氏低头纳着鞋底,问完了话不见李鱼回答,抬头一看,儿子正凝视着吉祥面露微笑,而吉祥则托着下巴,好像正在看着房梁出神,但是眼珠子一动,好像要看向自己,再一动,仿佛要看向李鱼,明显的强作镇定。

潘氏不由好笑,嗔怪地道:“儿啊,等咱们逃离利州,安顿下来,再给你们俩成了亲,你自己的媳妇儿,想怎么看就怎么看。现在,还是先定下神来商量大事要紧,我们娘儿俩可全指着你呢。”

这样一说,吉祥登时羞红了脸蛋儿,不好意思地把脸蛋往袖下藏了藏。

李鱼在自己老娘面前,倒是坦坦荡荡毫不害臊,咳嗽一声,便道:“娘,我考虑过了。要说呢,自然是山高皇帝远,咱们逃得越远越好。要是这样,有两个去处,一个是往西,一个是往南。不过……”

李鱼挪了挪盘得麻的双腿,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不过,越是往西、往南,越是荒凉,不宜生存。再者,那种地方,像我们这样的流民较少,当地又民风剽悍,不易安顿。”

李鱼看了看潘氏和吉祥,见她们点头,又道:“如此一来,就只有往北和往东了。往北的话,咱们就奔关中去了,天子脚下,相对来说更容易被官府现,不可取。那就只有往东。”

潘氏道:“往东?去哪里?”

李鱼微笑道:“中州大地,何处不可去?再不然,就继续往东,到钱杭一带去。那些地区相对富庶,经商的、贩运的,流动人口也多,其实更好藏身,而且也更安全。”

“嗯!”

潘氏点点头,又看看吉祥,见她也无异议,便狠狠地纳了一针,下了决定:“成!那咱们就往东去!明儿晚上咱们就要走了,这一天里,都提着些小心,莫要多生是非,明儿晚上,悄悄溜走。”

“嗯!”

吉祥眨眨大眼睛,用力点头。

李鱼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心中却道:“不生是非,悄悄溜走?恐怕难了。明儿晚上,我只怕得大闹天宫,走一个轰轰烈烈了。”

第118章 万事俱备

一晚无话,次日一早,李鱼就为了当晚开始忙碌起来。

原来的这一天他就在进行各种逃走前的准备工作,因为许多准备工作,为了避免引起他人注意,是不适合提前好几天去做的,一旦传扬开来,听进有心人耳中,只怕就要横生枝节。

他李鱼如今在利州可也是一个风云人物,被很多人关注着,所以一些准备工作只能在潜逃当夜前完成,这样即便被人听到消息,也来不及做出反应。

如今为了应付今晚之变,他的准备工作也就更加繁忙了。一大早,李鱼先去找到陈飞扬和狗头儿,对这二人耳提面命一番,叫二人立刻分头行动,紧接着就去拜访人屠郭怒。

郭怒除非有杀头生意的时候,否则不是在家里自斟自饮就是在云栈客坊赌钱,很好找。李鱼在云栈赌坊找到郭怒,揽着他的肩膀离开,交头结耳一番,郭怒一向严肃的脸上便露出一丝渗人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李鱼与郭怒拱手作别,又去了一趟张飞居。李鱼没有食言,在庞妈妈意外死亡之后,向“张飞居”的几个幕后掌柜打了招呼:重新开放张飞居的条件,是让何拳师做大掌柜。

这些幕后投资人都是真正的生意人,只求自己投下的本钱能利滚利,钱生钱,旁的倒不在乎。所以,庞妈妈那份股份就顺利过到了何小敬何拳师名下,并由其来经营“张飞居”。

何小敬是个武夫,利州有名的拳师,结交的也都是拳头上站人,胳膊上跑马的汉子,这些人本就好饮酒,如今既然是何拳师当了“张飞居”的家,他们自然要来捧场。

于是,这“张飞居”就成了名符其实的“张飞”居,出出入入的尽是些粗犷大汉,一楼有人大笑一声,三楼地皮都要颤,三楼有人说一句话,一楼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样一班人面前,舞姬乐伎就不太吃香了,饮妓却是大受欢迎。所谓饮妓,就是从事陪酒,谈得拢的还会陪宿的姑娘。

李鱼拾阶而上,去找何小敬时,没现一个翩跹起舞的舞娘,倒是看见几个陪酒的小娘子。这些粉妆脂艳的小娘子一脚踏着条凳,袖子挽得高高,露出一双白生生的手腕,两颊酡红,杏眼圆睁,跟那些大汉们叫嚷着拼着嗓门儿叫喊。

这边一个大汉胀红着脸庞:“红鲤鱼驴驴驴与驴……”,泄气地住了口,旁边那姑娘洋洋得意:“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连说三遍,字正腔圆,然后还伸出小舌头,刻意做出几个令人眼花缭乱的技巧动作,灵活的简直能打结。

大汉二话不说,捧起一大海碗酒,咕咚咚就喝了起来。

那边的姑娘舞着一双白生生的胳膊,嗓门儿比那男人还高:““宝不露啊,二相好!三星高照,啪!四喜!五金魁,六六顺!七七巧啊,啵……”

男的输了就被姑娘打一耳光,女的输了就凑上去在那男人脸上吧唧一口,玩得不亦乐乎。李鱼看得连连摇头,这真是一个领导一种风格,“张飞居”的企业文化,与往昔大不相同了啊。

何小敬把李鱼视做大恩人,一听李鱼来了,登时从账房里跑出来,险险把已经走到门口的李鱼给撞下楼去。何小敬一把拉住李鱼,哈哈大笑道:“小郎君来了,怎不通报一声,何某好下楼迎你。”

李鱼笑道:“何师近来春风得意啊,我瞧你胖了一圈儿似的,可莫要把功夫摞下了,折了你利州第一拳师的名头。”

何小敬哈哈大笑,道:“玩笑了,玩笑了,来来来,里边请。来人呐,上茶,整治一桌上好的席面,我……”

李鱼忙打断道:“何师可别折腾了,我今天忙得很,找你有点事情,谈完还得走。”

“哦?”何小敬一瞧李鱼脸色,情知有事,忙把脸色一肃,把他让进账房:“请!里边说话!”

李鱼同何小敬也不知嘀咕了些什么,等他从“张飞居”出来时,何小敬肃容陪同,李鱼却是云淡风轻,显然二人的事是谈拢了,但何小敬却是心事重重。

李鱼离开“张飞居”,急急又去一个姓霍的人家。这人是个做假证的,李鱼从他那里订做了一整套三口人的过所户籍,约好了今日来取。

验了假证,付了尾款,李鱼实在是走不动了,雇了个脚夫,倒骑了驴子,由他牵着,先回了趟都督府,将假证交给老娘贴身藏好,又把丝绸等细软搬出来,拿去换成金银。

这等事情不是潘娘子或吉祥这等小女子适合去做的,不安全,而且唐时女子虽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滴滴小娘子,拿着这样贵重的财货去置换金银,还是未免要引人侧目,这都得李鱼来亲力亲为才行。

等李鱼忙完了这一切,狗头儿帮他买下的大车业已套好了健骡,喂好了饲料饮水,藏在武府旁不远的一处林子里,替他照料着。陈飞扬则买了好酒好菜,与守城门的吏官迅搭上了关系,正在喝得亲如兄弟一般。

这时已经天色昏黑,李鱼回到客舍,这一系列的准备忙罢,身子骨儿都要散了架儿似的,他咣啷一声往榻上一躺,直接就躺了尸。

吉祥看他疲惫的样子,心疼的不得了,给他斟了杯水,瞧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便又放下。走到身边,想给他捶捶腿,可虽两情相悦,关系毕竟还未到那个份儿上,当着潘大娘的面儿,如何豁和出脸子。

李鱼瞧她薄咬着唇儿,一副好不为难的模样,不禁拉住她的手往身边一拖,小声笑道:“我娘巴不得你和多亲热呢,不必理她。”

吉祥忸怩着在炕沿儿上坐下,偷偷往外边瞄了一眼,见潘大娘正在堂屋里站着,桌上摊了几身他们离开利州后就要换穿的衣服,叠得那叫一个仔细,一时半晌的大概不会进屋,便含羞带怯地给李鱼轻轻捶起了大腿。

一双粉拳轻轻捶在腿上,李鱼周身舒泰,长长地吁了口气,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安闲恬静,直到房外传来武府管家的声音:“李小郎君,小神仙?”

李鱼张开眼睛,心中暗道:“终于来了!”

一番对答,李鱼叮嘱娘和吉祥几句,便缓步出屋,跟着管家赶到二堂膳厅。荆王已然在座,上回李鱼没怎么太仔细看他,如今知道此人欲对吉祥不轨,倒是认真瞧了几眼,心中暗道:“倒是一副好皮囊,可惜了,人面兽心!”

不消片刻,袁天罡大袖飘飘,潇洒异常地也赶来了。一如昨日,杨夫人和杨千叶也先后赶到,紧接着荆王便借口酒醉,要借宿在武府客舍,李鱼看在眼里,只是暗暗冷笑。

其实他既知将要生什么,时光逆流后,在事情生前早早离开一样可以避过许多事情。但是,他许多准备约定的都是今天,骡马大车未到,过所户凭没做好,金银细软还没换,城门关节未打通,离开之后依旧是寸步难行。

再者,武士彟待他不薄,华姑是他的忘年之交,他既知武家要生什么,就此一走了之,良心何安?在他临死之前,杨千叶的失态之举,尤其令他惊讶,他未曾想到,一直高高在上,傲娇无比的杨千叶竟似对他颇有情意。

这姑娘虽然傲娇了一些,李鱼却并不讨厌她,因为她在自己临终前的真情流露,李鱼更不忍坐视她走上不归路。如果杨千叶真的夺了兵符令箭,于利州起兵造反,结果必然是命亡身殒。

李鱼可不认为就凭她,再加上一个有勇无谋的纥干承基,就能斗得过已经坐拥天下的天可汗李世民。所以,尽己所能,阻止这一切。也许他不能改变杨千叶的执念,但这件事既然他能管,那就该伸手。至于来日她如何走,自己也能良心得安了。

因此种种,他依旧留了下来,按原定时间走!

但一切,都不再相同了。

第119章 这场戏我导演

“姐夫,我陪你。”

杨千叶巧笑倩兮,嫣然举杯,神色间颇显妩媚。

武士彟老怀大慰,连忙举杯,豪迈地饮酒。

杨夫人隐隐觉得丈夫对这位远房族妹不似寻常感觉,不免有些吃味,嗔道:“你呀,什么岁数的人了,还学少年人轻狂,酒量很好么?”

武士彟刚想反驳,杨夫人突然脸色一变,“哎呀”一声站了起来:“坏了!我的耳坠呢?”

李鱼心道:“故事重现了,哈哈哈,袁半仙,真对不住啦!”

依旧如上次般一番寻找全无结果,李鱼笑微微地把眼看向袁天罡,武士彟恍然大悟,道:“哎呀,怎么忘了有两位高人在此。袁少监,小神仙,两位可否帮拙荆卜算一下,那耳环遗落于何处啊?”

袁天罡微微一笑,道:“李小郎君是地主,请!”

李鱼笑道:“袁先生是前辈,名扬天下,晚辈久仰。如今正好向前辈讨教讨教学问,不如你我各自写下自己卜算的结果,再加验证,如何?”

袁天罡本想看看苏有道的高徒本领如何,却不想他也有考较自己的意思,不由得眉锋一挑,笑道:“好!好得很!”

武士彟也想瞧瞧这二人本领高下,急忙命人抬了张书案过来,摆好文房四宝,李鱼请袁天罡上前,袁天罡却道:“还请夫人将另一枚耳坠借予袁某!”

袁天罡托着那枚耳坠默默掐算片刻,心中已经有数,便归还了耳坠,走到桌前,背对众人,以免被人看到运笔动作,猜到他写了什么字。提笔挥毫,写下“此房中!”三个大字。

袁天罡写罢,将那张纸翻过去掩好,向李鱼做出肃手相邀的动作。

李鱼向他客气地拱了拱手,大步走上前去,提笔挥毫:“此房中……”

袁天罡眉头一皱,他因已经写罢,所以不必回避,就在旁边看着。一见李鱼也写下“此房中”三个字,与他的卜算结果一模一样,不由暗惊:“久闻那苏有道学究天人,不过,传说那人所学所擅者,乃伊尹管仲之学,辅国佐政本领,并不擅长相法,看来传言不实啊,否则他一个徒弟,岂能就有如此本领了?”

只是,袁天罡虽惊于李鱼卜算的本领,他那字却实在太丑,所以既惊且笑,眉头忍不住便是一皱。

不料,李鱼并未搁笔,他写下“此房中”三个字,笔尖微微一顿,在白纸上下意识地点了一个点,又继续写道:“衣领后!”

袁天罡双目中登时精芒一闪,惊骇之色,溢于言表。

李鱼上前写字时,众人已经跟了过来,瞧他写下“此房中,衣领后”六个大字,那字实在丑得可以,撇捺僵直,运笔无力,比之一个初学写字的孩童一般,便都有些忍俊不禁。

打击李鱼的机会,杨千叶自然不会放过,马上掩口笑道:“小郎君这字是什么体,小女子可从未见过。”

李鱼瞟她一眼,一本正经地道:“实不相瞒,这是在下自创的‘摸鱼体’!”

“摸……摸鱼……”

杨千叶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在翠云廊山中野泉旁的那一幕,登时嫩脸儿一热,狠狠瞪他一眼,心中暗恨:“这个登徒子,胆子越来越大了,他这是当众调侃我么?”

李鱼自从知道她对自己若有情愫,对她的感觉确实不同以往了。不过有情人就一定终成眷属么?他可不觉得自己跟一位前朝公主真能有什么瓜葛。

杨千叶志在复国,这山一般重的担子,李鱼不觉得自己能担得起来,也不想担起来。因为有此志向与胸怀,杨千叶怕也不会甘为人妇,安心相夫教子。所以,两个人是不可能真有交集的。

但未来的关系展是一回事,知道一个美丽的姑娘对你颇有好感,甚至有些喜欢你,男人心里的感觉总是会有所不同的。

武士彟却没兴趣去评价他们二人的书法,急不可耐地道:“袁先生写了些什么,快快打开来看看。”

袁天罡脸色凝重地道:“不如先请都督瞧一瞧,夫人那遗失的一半耳坠,是否真如李小郎君所言,就在夫人身上。”

袁天罡这样一说,杨千叶已经绕向杨夫人身后,她刚刚斗嘴吃了个暗亏,偏又不能反驳,便想着一旦找不到耳坠,再出言嘲讽李鱼一番,叫他当众下不来台,自然就扳回了一局。

可杨千叶笑吟吟地绕到杨夫人背后,伸手一翻衣领,一道闪光登时跃入眼中,旋即就落了下去。

杨千叶下意识地伸出手去,那道闪光恰恰落入掌心,稳稳地停住。灯下看去,正是一枚捣药的玉兔耳坠,镶做眼睛的两颗小小红宝石,艳烈如血。杨千叶顿时呆住。

武士彟惊叹道:“小神仙,名不虚传呐!”

袁天罡心中大感震惊,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将他所写的卜辞缓缓地掀开来,沉声道:“袁某输了!”

袁天罡那张纸上,跃然三个大字:“此房中!”

李鱼所算方位,比之更准,这就技高一筹了。何况,袁天罡卜算失物下落时,还向杨夫人讨了另一半耳坠做为“引物”,而李鱼却是既没有借助外物,也没有掐指默算,随随便便挥手写就,竟然奇准无比,高下立判啊。

李鱼微微一笑,向袁天罡又是一揖,道:“前辈,承让了。”

李鱼袁天罡行了个礼,眼角一扫杨千叶,却向她丢过去一个挑衅的眼神儿。

李鱼这是故意为之,就是要挑起杨千叶的不服气。

事情现在已经改变了,原本是他输给了袁天罡,杨千叶还想看他吃瘪,所以提出了较量相术。如今他赢了,杨千叶怕自讨没趣,未必还会旧话重提,所以他需要适时刺激她一下,只要get到千叶姑娘的点,就不怕她没有反应。

李鱼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虚荣。通过作弊享受那种辗压传奇大神袁天罡的快感?李鱼没那么无聊,也没那么浅薄。

只是他要说破杨千叶和纥干承基是反贼的事实,就需要更进一步地树立他在武士彟心中的威信。不然,红口白牙,你说人家的姨妹子是反贼就是反贼了?人家能信么?

果然,李鱼这得意的一瞥,让本想息事宁人的杨千叶大甘心了。杨千叶眼珠一转,轻嘁一声道:“这觅物寻物的本领,狗狗才擅长呢,袁少监素来以相术闻名天下,不擅寻找失物有甚么稀奇。”

武士彟听她说的不礼貌,忙道:“千叶住口,你这是什么话。”

杨千叶向他扮个鬼脸儿,可爱的很,武士彟心中一荡,斥责的话儿便说不出口。

杨千叶道:“不如两位高人再当场演示一下相人之术,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开开眼界?”

杨千叶说罢,一指那管家道:“小女子也知道天机不宜泄露。不过,似此等人,想必一生命运也不会上干天机。不如两位高人就以他为例,算一算他的吉凶祸福如何?”

袁天罡不过三旬出头,远没修炼到不食人间烟火气的地步,败于李鱼一个晚辈手中,本来就不太服气,杨千叶提到他最擅长的相术本领,袁天罡登时便是一喜。

他也想扳回一局,挽回些颜面,便笑着颔道:“好,正要再向小郎君讨教一番。”

杨夫人喜道:“难得有机会见到两位高人当堂斗法,真是我等的好机缘呐!”

袁天罡起了好胜之心,便一脸认真地向那管家看去。

老管家被他看的好不拘谨,眼观鼻,鼻观心,肃立不动。

袁天罡观望片刻,微微点头,又看向李鱼,道:“小郎君,谁先说?”

杨千叶急忙道:“袁少监,你若当众说出,有人模仿你的话,如何还能分得出高下?不如你们还是各自写下,大家评断。”

武士彟瞟了杨千叶一眼,感觉她处处都在针对李鱼,心中很是欢喜。早前他还担心这美貌小姨妹儿也摆脱不了姐儿爱俏的浅薄庸俗,如今看来,千叶到底不比寻常女子,男人的价值在于他的内涵和本领,以皮相娱悦女子,呵呵……

武士彟自负地抚着胡须,微微一笑。

袁天罡也不多说,从容走到书案旁,依旧是提笔写字,龙飞凤舞,片刻写就,再将写好的批语翻盖过去,搁好毛笔,转身看向众人。

杨千叶嫣然道:“小神仙,请吧!”

李鱼背负双手,泰然一笑:“不必了!袁先生批得一字不差!”

李鱼此语一出,众人大吃一惊。

袁天罡刚刚批的是什么评语他都知道?

这……这已经不是相术了啊!这简直就是个活神仙!袁少监背对众人写字,谁能知道他究竟写的是什么?若只是意思相同,言辞不同,那也不能叫一字不差啊!李鱼真有如此神通?

袁天罡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如果李鱼真有这个本领,那他就算不是修成了天眼通的神仙,也是半只脚破碎虚空,即将飞升仙界的半仙!袁天罡虽然一身玄奥莫测的本领,却也不曾见过神仙。若李鱼真有这个本领,岂不是说,世上真有神仙术?

想到这里,袁天罡的求胜之心早已抛到了九宵云外,只想验证李鱼所言是真是假。他立即将所写批语拿在手中,紧张地看着李鱼道:“袁某写了什么,还请郎君直言!”

一时间,袁天罡对李鱼说话都客气了许多,小字去掉,这是要和李鱼平辈论交的架势了。

李鱼从容地道:“袁少监的判词是:天庭饱满,背若有负,三十而贵,利在子孙。近日当受迁徙之苦,然其福在南,当归之。不知……对也不对!”

众人听罢,一起望向袁天罡,神情紧张。

袁天罡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慢慢将他那副批语翻转过来,众人定睛望去,只见上边墨迹淋漓四列大字:“天庭饱满,背若有负,三十而贵,利在子孙。近日当受迁徙之苦。然其福在南,当归之。”

一字不差!真的是一字不差啊!

杨千叶大惊失色,转眼再看李鱼,已经不见一丝戏谑嘲讽。人们对自己不明白、不理解、不能掌握的神奇力量总是充满敬畏的。

那老管家是通文墨的,不用旁人解释,一听批评就惊叹道:“两位神仙当真了得。小人恰是三十岁那年成为老爷府中管家的,可不就是三十而贵么。小人的老家在南方,先受颠沛之苦,继而一家团聚,的的确确是其利在南啊!”

李鱼睨了他一眼,心道:“现今情形有了变化,这老头儿不会再嘲讽我了,便也不会被武士彟呵斥出去,那他就不用撞破头了吧。”

却不想那老管家此时看着李鱼,恰如看着神仙,神仙放个屁当然都一定是大有深意的,所以李鱼这眼神儿古怪的一瞥,看得老管家心里毛了,赶紧诚惶诚恐地道:“却不知李仙人对小老儿还有什么指点么?”

李鱼忍俊不禁,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道:“这个么,你将有一场血光之灾,近在眼前呐!不过你不用担心,其害甚小,你小心一些就是,避得过就避,若不能避么,呵呵,也无大碍。”

老管家如奉仙音,急忙点头道:“是是是,小老儿牢牢记在心里了。多谢李仙人指点!”

李鱼随意挥了挥手,心道:吓吓你,让你嘲笑我!

老管家见他挥手,却以为是让自己出去,他在武家,这个手势一直就是这个意思,习惯了。如今在他眼中,李仙人每一句话都是仙旨纶音,比自家老爷的话还要管用,急忙点头哈腰,就向外退去。

老管家一路走一路核计:三十而贵,利在子孙。嗯,我在武家干了一辈子,如今贵为管家。待我回了家乡,凭着都督府的势,总能给我家的子侄后辈们一些提携。准,算得真准。近日会有血光之灾?难不成搬家迁转时,我会不小心受点伤?得小心点,好在李仙人说不严重……”

“哎哟!”

老管事满脑门的心事,这里想一下,那里想一下,哪还顾得了脚下。心神不属的,状态就有些失常,再加上天黑,靴尖在那早就走惯了的门槛儿上绊了一下,老管家哎哟一声就跌了出去。

血光之灾啊!

当场应验啦!

众人目瞪口呆!

李鱼自己也是惊得目瞪口呆,真尼玛……要不要这么准?好在他迅想到了这老管家依旧绊了一跤,应该是另有原因,这才放下心来。不然的话,他能回档,却不能改变结局,那还有什么搞头?

老管家从地上爬起来,一抹额头,一手的血,老管家却是欢天喜地:“哎哟!血光之灾,果然来了!准!真准呐!这下不由提心吊胆了。李仙人当真神机妙算,未卜先知!”

老管家兴高采烈地走去清洗上药了,那兴冲冲的模样,好像刚赢了两吊钱。

“你……李小……李郎……李仙人……”

杨千叶俏脸变色,想要唤李鱼时,居然一连换了三个称呼,当真是方寸大乱了。

其实她原本不至于如此失措,哪怕李鱼真是骑鹤而来的天上神仙,与她何干?怕他何来?可问题是杨千叶今晚要有大阴谋,如果这李鱼真有如此神通,那他会不会也清楚她将要做的事?一想到这一点,杨千叶就不能不慌了。

李鱼这真神棍踩着一个真神仙的肩膀,把气势养到十足,此时无论他说什么,武士彟纵然不会全信,也绝不会不信了,李鱼便知时机已到。一瞧杨千叶脸上变色,李鱼正好作。

李鱼不失时机地踏近一步,微笑道:“千叶姑娘,为何如此慌张?”

李鱼说着,右手倏地一抬,已经握住了杨千叶的手腕。

男女有别,李鱼去摸人家姑娘的手,已是大大的失礼,甚至可以说是非礼了。而旁人只看到李鱼面带微笑,凝视杨千叶,伸手握住了人家的皓腕,却没注意到李鱼其实不是握,而是按,他的五指已经钳扣住了杨千叶胸腕上的穴道。

李鱼只使了六成力,杨千叶手臂酸麻,不好使力,但看着身形尚嫌正常。若她有所反抗,李鱼随时可以加大力道,让她半边身子酸麻,失去反抗能力。

武士彟一见,登时老大不悦,李鱼这小子,喝多了吗?还是显了两手本领说成得意忘形了,本都督的……小姨妹,你也敢非礼!你就没算算你那只犯贱的手何时离你而去么。

武士彟双眼一眯,不怒自威,沉声道:“李鱼,你醉了!”

李鱼笑吟吟地看着吉祥,缓缓地道:“大都督,李鱼未醉!我这么做,自有缘故,还请都督暂作壁上观!”

武士彟可不蠢,一听李鱼这么说,就知必有缘由,醋意一消,眼眸马上恢复了清明,他看了看千叶,再看看李鱼,虽然满腹狐疑,居然就真的沉住了气,缓缓退开两步,打算袖手旁观了。

到了这一步,杨千叶如何还不明白李鱼敢对她这么无礼,所恃者必然是知道了她的底细。这小娘皮危急关头,倒真是杀伐决断,当即凤眼含嗔,厉声大喝道:“杀了他!”

杨千叶话甫出口,廊庑之下便掠过一道黑影,仿佛觅食归来的燕子,飞掠而入,十指如钩,抓向李鱼后心。纥干承基还没赶到,她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李鱼制住,能动手的就只有暗中保护着她的墨白焰了。

李鱼一动未动,依旧笑吟吟地看着她那张可雍容、可优雅、可娇媚、可清纯,更多时候却是秋水寥落、唇含傲娇的百变面孔,好像根本不知道身后正有一双幽冥鬼爪向他抓来。

杨千叶又惊又怒,喝道:“还不放手?你死定了!”

李鱼依旧凝视着她,眼中却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

死定了么?这场戏,我导的,谁生谁死,我说了才算!

房梁上,“东北二人转名家”伯皓仲轩两兄弟在李导的安排下,翩然而落,堪堪拦在墨白焰的一双鬼爪之前,手中一对“大手帕”上无数只猫儿眼飞旋转,顿时晃瞎了墨总管的一双眼。

第120章 只缘感君一回顾

墨白焰的武功倒也真是了得,此时的他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身在空中不易转换方位,全力一击时,前方乍现陷阱,他的双眼被晃得不能视物,照理说只能绝望地扑上前,被夹杂在无数光彩中的两点剑光吞噬。

可墨白焰一俟惊觉中了圈套,硬是从不可能中杀出了一线可能。他急急一蜷身子,重心变了,仿佛一个陀螺一般翻滚着向前,原本直扑向前的劲道借着翻滚之势,重心在一寸寸地抬高,硬是改变方向,一鹤冲天。

险之又险的,墨白焰贴着李氏兄弟扬起的剑尖翻滚着向上冲去,犀利的剑尖划破了他脊背处的衣衫,刺出了两道深深的血槽,却免了他开膛破腹之险。

墨白焰忍痛撞上屋顶,轰隆一声将屋顶撞了个大窟窿,带着无数碎瓦檩条飞了出去,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旋即,空中传出墨白焰一声愤怒的长啸:显然是在招呼同党。

李伯皓惊咦一声,摇头道:“可惜!可惜!”

李仲轩道:“好滑溜的身手,难为这老头儿了。”

二人说着,却已左右一分,护在了武士彟和杨夫人左右。

武士彟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呆了,他被李伯皓两兄弟护着退了几步,避过碎瓦片坠落的窟窿,惊怒道:“这是怎么回事?”说着,武士彟的目光已经盯在杨千叶身上。

李鱼道:“这位姑娘,并不是你的本家族亲,而是一个江湖骗子。”

武士彟和杨夫人同声惊呼道:“甚么?”

杨千叶听了心中稍安,看来这李鱼虽然厉害,终究也有算不到的事情,并不清楚她的出身来历。

她要起事,也要胜券在握时,才会亮出身份。如今出师未捷,已沦为阶下囚,她就不想暴露真实身份了。既然终是难免一死,也省得暴露其真实身份,给祖宗蒙羞。

李鱼道:“此女,乃纥干承基之党羽,奉了纥干承基的命令,冒认为杨夫人的族亲,潜入武府,骗取武都督与夫人的信任,伺机夺取兵符令箭。”

哎!只缘感君一回顾啊!

就因为上一个今晚,李鱼中招欲死前,杨千叶对他的一番真情流露,李鱼为她也算是操碎了心。

先是隐瞒了她的公主身份,接着又把她这个主谋说成了纥干承基的党羽,如此一来,罪魁祸还是纥干承基。

千叶公主能从大隋亡国隐藏到现在,一定有她藏身的手段,只要不是朝廷最重要的通缉目标,想必她还是有机会逃走的。

听到这番话,武士彟脸色又是一变,先前听说杨千叶是个女贼时,他心中犹自存着一丝幻想。既然是个女贼,那……一旦抓获,如何处置,还不是他武大都督一句话儿?也不必担心妻妹这个坎儿难过了。

可是一听说此女是纥干承基的党羽,那可是反贼啊!武士彟立时神智清明,一应私心杂念尽数抛得干干净净,哪怕杨千叶比如今模样再美十倍,也休想动他心神了。

女色于他,终是调剂,权位功名,才是武士彟最为看重的东西。

武士彟瞪着杨千叶,咬牙恨声道:“纥干承基?本督一直通缉着他,想不到他却如此大胆,居然还敢命人潜进我的府中。”

武士彟说到这里,忽然惊出一身冷汗:幸亏那纥干承基志在我的兵符令箭啊。如果他志在杀我泄恨,千叶可是有太多机会与我私相接触,我早不知死过多少回了。这样一想,武士彟登时汗透重衣。

李鱼微微一笑,又道:“好教大都督知道,那纥干承基也混进武府来了!”

武士彟一听,当真唬了一跳,失声叫道:“你说什么,纥干承基,就在本督府上?是谁?是谁?”

李鱼刚想说话,一个声音叹道:“我就说吧,既有机会混进武府,一刀宰了武老头儿多省事儿。非得图谋甚大,现在好了吧?武老头儿杀不成,兵符令箭没着落,连你自己也落在他们手中了,这不是鸡飞蛋打嘛!”

随着声音,纥干承基反手握着长刀,刀贴肘后,威风凛凛地从夜色中走了出来,挺拔刀枪。

在他身后,跟着李宏杰等十几个大盗,个个满面杀气,凶神恶煞。

墨白焰那一声长啸已经向他们示了警,纥干承基有备而来。

武士彟登着纥干承基,咬牙道:“原来是你!”

杨夫人惊讶地道:“何成基?何旅帅!”

纥干承基笑眯眯地向她说道:“杨夫人,我可不叫何成基,我叫,纥干承基!”

杨夫人下意识地惊退了一步,问道:“你就是杀人不眨眼的红胡子?”

纥干承基摸了摸下巴,遗憾地道:“可惜了,我好好一部美须,先是从红染成黑,现在又刮得光洁溜溜。哎!我本打算在三十五岁的时候,便能养出一部关云长般的美髯呢。”

杨千叶怒道:“你在那儿说什么废话,还不来救我?”

纥干承基横了她一眼,道:“要不是你的蠢主意,我……哼!”

纥干承基叫道:“兄弟们,动手,救人!”

李宏杰等一众山贼立即摆开架势,杨夫人惊得花容失色,武士彟毕竟是跟着李渊造过反的,胆色过人,如此情况下并不慌张,只是沉着脸道:“伯皓、仲轩,就只你们两人么?”

李伯皓笑道:“当然不止,只是未曾确认小神仙所言之前,我们不敢现身罢了。”

李仲轩打声呼哨,两厢突然被人撞破,两队一手持盾、一手持刀的铁甲卫士铿锵而入,在他们前面布下一道铜墙铁壁。

一直没有作声的袁天罡忽地脸色一变,此时他还不曾卜算杨千叶身份,不知道她就是那个流落江湖,与自己流着相同血脉的侄女,所以不由自主出声提醒道:“不对!方才那刺客呢?小心调虎离山!”

武士彟的贴身铁卫,当真是训练有素,袁天罡一语出口,那铁卫小头目,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军旅中人,却是一声呼哨,铁卫之中顿时分出一半,撤出一步,返身疾扑,迅拦在了李鱼、杨千叶等人的前面。

而那与纥干承基一行人对峙的军卒,原本是刀架盾上,人藏盾后,这时队列一疏,却是马上盾不动,人左移,横跨一步,刀横胸前,依旧是一堵铜墙铁壁。

李鱼见此一幕,不禁暗赞:“了不起,难怪唐三代前,大唐铁骑纵横四海,所向披靡,这等战士,应该还比不上京师诸卫精锐,便已如此了得了。只是……”

李鱼眉头一皱:“只是我想放这丫头,就要费些手脚了。”

墨白焰与冯二止等人果然藏在暗处,就等纥干承基吸引住室中武力,便猝然出手救人,却不想被袁天罡一语道破。墨白焰恨得牙根痒痒,此时他背上伤痕,已使得他血染襟袍,情知不能久捱,既然不能用计,那就只能强夺了。

当下厉喝一声:“救人!”便像一只大鸟般,从那屋顶破洞中呼啸而下,遮蔽了一片星空。

第121章 勤劳的小蜜蜂

二堂院落里,李鱼执住杨千叶的皓腕,笑眯眯地说破她的奸细身份时,王昆仑和郑世有已经奉了荆王李元则之命,悄悄赶向吉祥住处。

吉祥住处倒也好打听,他们住进小院儿时,已经向武府的人问过这客舍诸人情况。身为王爷的近卫,当然得了解周边情况,武府下人不以为奇,已经把客舍中都住了些什么人,住在什么地方,一一告知他们了。

王昆仑和郑世有到了吉祥门前,对视一笑,王昆仑上前轻轻叩了叩房门。

片刻之后,房中吉祥的声音道:“谁呀?”

王昆仑咳嗽一声,学着府中下人说话时的谦卑语气道:“吉祥姑娘,小神仙醉了,吵着要见姑娘你呢。他吐到了身上,又不叫下人帮着更衣,都督吩咐小的为请姑娘。”

“呀!李大哥醉了呀,我知道了,请稍候!”屋内再没了声音,王昆仑和郑世有又对视了一眼,心道:“莫非吉祥已经睡下了?却不知这叫王爷垂涎的美人儿身着小衣时,是何等光景。”

二人正想入非非,忽听房中“哎呀”一声痛呼,好像急着穿衣起床,不小心扭了脚,因为还隐约听到人体碰撞到床铺的声音。

天赐良机啊!

这朵花儿呢,肯定是要荆王殿下这只勤劳的小蜜蜂来采的,他们没那个福气和荆王同槽,顶多听听墙根过过干瘾,可是美人儿跌伤了,进去照应一下名正言顺呐!

王昆仑和郑世有不约而同,推门闯了进去,郑世有一脸关切,急急唤道:“吉祥姑娘,你怎么啦?”心里只盼吉祥姑娘衣服换到一半,最好光着屁屁,那就……哈哈哈哈……

二人一进屋子,就呆住了。吉祥住这客舍比较简单,其实不算是正儿八经的客舍,为什么这客舍中有两所院子,外边还有两排客房?这里设计的时候原是打算给贵客的伴当随从们住的。

不过毕竟是都督府,所谓规格不高,也是看跟谁比。所以这屋子还挺大,里边只要加一扇屏风,就能隔也一个内室与外堂。而吉祥这屋里是没有隔断的屏风的,所以房中一切一目了然。

二人一进去,就见灯光挑得挺亮,但屋里空空荡荡的,根本就不见人,房间空地上,搁着四口大箱子。那箱子……

二人觉得那箱子有点儿古怪,只可惜养蜂并不是每个人都见过的,这两位大盗出身的王府侍卫就没见过。他们只觉得那蜂箱看着古怪,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二人凑近了去,正想瞧个究竟,身后房门咣地一声关上了,紧接着地上阴影中忽然有东西一动,竟是一条绳索,那绳索一扯,原本就做了手脚的四只蜂箱“哗啦”一下,就给扯散架了。

人们么喜欢用什么来形容蜜蜂?

勤劳!

这种生物,真的是太勤劳了。白天它们东飞飞、西飞飞,一刻不停地采花蜜,晚上也不歇息的,它们要酿蜜,要扩巢,要喂蜂王,总而言之是生命不止,工作不息。

忽然之间,它们一生为之奋斗的家没了,小蜜蜂们怒了。无数只蜜蜂腾空而起,盘旋如一团乌云,盯准了这室中唯二的两个活人就扑了过去。

当初李宏杰派出的刺客遭遇的一切再度重演,而这一次比上一次更惨,蜜蜂更多,而且空间就那么大,二人逃无可逃,挣扎躲避间身上又沾了蜂蜜,蜜蜂攻击的就更是义无反顾了。

“啊~~啊~~~”

饶是王昆仑、郑世有这样出身绿林的江湖豪杰,面对这些他们一根手指头就能辗死的小家伙也是束手无策,被没头没脸地蛰着,蛰得惨叫连天。

“出什么事了啊?”

客舍临近前宅处,住的是几个丫环婆子,听到鬼哭狼嚎的动静,急忙点了灯披衣起床,门儿刚打开,潘娇娇神秘兮兮的一张面孔就出现在她们面前,把她们吓了一跳。

潘娇娇的声音阴恻恻的:“回去!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几个丫环婆子战战兢兢地道:“潘……潘大娘,出什么事了啊?”

潘娇娇道:“府中有邪魔作祟,我儿奉都督之命,正在作法驱魔,快回去,关好门户,小心邪魔闯入!”

“砰!砰”

潘娇娇连句客气话儿都没听到,丫环婆子们忙不迭地关上了门。

潘娇娇怔了一怔,就听“哐”地一声,里边又下了闩,旋即梵唱声起:“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南海观世音菩萨……”

王昆仑和郑实有被蛰得满头满脸都是包,实在痛楚难忍,强睁着眼睛找到窗户,撞碎窗棂冲了出来。

王昆仑双脚落地,脚步未稳,刚一抬头,迎面就有两个蒙面人冲了出来,其中一人提着一口刀,刀风呼啸,劈面而至,另一个使得却是拳,一只钵大的铁拳乍现,带着凛冽的拳风,直奔郑实有的面门。

“噗!”

王昆仑被蜂子蛰得面目全非,眼肿如桃,十成功夫剩不下一成,那口刀又是又快又狠,待他有所惊觉要闪避时,刀风过处,他的头已经干净俐落地被斩落下来。

郑实用则被一只铁拳击中面门,鼻骨都碎了。

但那拳师实则还是收了力,杀心并不浓烈。不过一见那使刀人杀人如切瓜,根本不在乎这两个人是甚么王爷侍卫,那拳师不由得眼角一跳,陡然想到了李鱼的种种安排已是极尽缜密,而且恰如他所言,荆王的爪牙死的越多,他们越安全。

一念及此,那拳师登时横下心来,本来第一拳只出了七分力,打得猝不及防的郑实有彻底失去了反击能力,并未要了他的性命。

杀意一涌,拳师当即不再留手,立即运足十成力道,八卦游身,绕着郑实有,“噗噗噗噗”拳拳到肉,打得郑实有一个身子左摇右晃、前仆后跌,奈何被那一双铁拳击打着,却又总是摇而不倒。

这拳师自然就是利州第一神拳何小敬,而那使刀人,却是平生已杀了不下三百人的“人屠”郭怒。

何小敬既动了杀心,便也不再留手,不想被郭怒看轻了,这一通拳打下来,猛地收势撤退,渊停岳峙,往那一站,再看郑实有,依旧没有倒下去。

他站在那里。蛰得猪头般的一张脸面对着何小敬,怔站片刻,突然“噗”地一声,喷出一口血雾,整个身子萎顿下去,就像泄了气的人皮俑,一下子堆在了地上。

刚刚看他拳拳到肉,打得极其凶猛,郭怒依旧面不改色,直到看那郑实有整个人原地站着堆瘫到地上,郭怒才不禁为之动容,忍不住赞了一声:“好拳力!”

原来,这一通拳,郑实有的浑身骨骼已被打得寸断,所以才不是倒下去,而是堆瘫下去。

何小敬练了半辈子拳,打伤过人,打残过人,可杀人,这还是头一遭。一俟杀了人,胸中一股血气翻涌,目光灼灼,竟变得异常兴奋。

两人从此有了一个共同的大秘密,就是一条绳上的蜢蚱,也就无需再有什么提防顾忌。何小敬看着郭怒,语气有些热切地道:“走?”

“走!”

郭怒沉声一应,提刀就走。何小敬此刻的心情,他很了解。生平第一次杀人时,他的感觉与何小敬此时也大体相仿,不过,如果一个月杀一人,三百多人也得杀上三十年,他早麻木了。

两个人一个冷静,一个兴奋,步伐却是一样的敏捷,目标更是一致:荆王居所!

第122章 唯太监与小人难养也

荆王李元则胯下顶着个小帐篷,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心火越来越旺,偏偏王昆仑和郑实有迟迟不见回来,李元则不由暗骂:“这两个蠢货,这点事儿都办不好!真他娘的!”

此时屋外廊下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轻轻地摇动着,两个靠着廊柱打盹儿的普通侍卫身后,突然同时伸出一双手。

无论是那双拳头骨节处因为常年打拳已经磨平,磨出了厚厚一层硬茧的手,还是那双因为常年握刀,掌心和虎口都磨出了厚厚硬茧的老手,一样的稳定,一样的有力。

两双手同时一拧,“咔”地一声,两个侍卫的头就朝向了身后,看到了扭他脖子的那个人,可惜,那个人蒙着脸,而且即便让他看到了脸,他也不可能再喊出声来了。

两个人放手,彼此做个手势,鬼影子似的掠向荆王的房门。

“砰!砰砰!”

粗大的指骨节敲打在门上,荆王大喜,挺着“小帐篷”飞快地上前拉开房门:“吉祥小娘子带回……”

“噗、砰砰砰……”

房门一开,一个黑影便飘然而至,先是一个“顶胯”,膝盖一撞,荆王两颗蛋蛋登时粉碎,何小敬常年练拳,下盘尤稳,一条腿抵得上寻常小伙子的腰粗,这样一条腿撞中荆王下体,结果可想而知。

荆王只来得及出半声惨叫,整个人就痛昏过去。但何小敬还不罢手,一双铁拳上下翻飞,拳既快、拳力又沉,足足击出一十八拳,荆王的身子才来得及腾空飞起,哗啦一声撞翻屏风,一头扎进了床里,仰面松垮垮地躺在那儿。

不过,他服的那红色丹药倒真是了得,人昏了,蛋碎了,小帐篷依旧高高耸立,傲然不倒。

何小敬也是真豁出去了。李鱼对他有恩,有大恩!是李鱼改变了他的一生,这个恩,不能不报。可荆王又实在不是好相与,一旦败露身份,必死无疑,所以,莫如现在多痛快两把,要是真个死了,整治过一个王爷,也值了。

所以,虽然他依照李鱼的吩咐:“只要不让他死,你想怎么干都成!但是,一定要让他做不成男人,你懂?”废了荆王的身子,对已经昏迷过去的荆王却仍不罢休,又是一连十八拳,将他打飞出去。

何小敬动手的时候,郭怒已经大声咆哮起来:“红胡子来啦!杀荆王祭旗,夺武士彟帅印,利州变天啦!”

他就喊了这么一声,何小敬十八记重拳已经打完,荆王倒摔向床榻的时候,何小敬也纵身倒跃而出,大声接口道:“李元则已经死啦,去抓武士彟!”

“反啦反啦!”

“扯呼扯呼!”

二人拔腿就跑,脚下跺得山响,不知情的一听,还以为是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呢。

荆王轻车简从来到都督府,本就没带更多的人,房山头偏房里睡着几个丫环婆子,听到外边这动静儿,敢出来才怪。

直到外边没了动静,才有一个胆子大些的婆子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突然抄起两条凳子,飞快地竖斜着抵在门上,又一溜烟儿跑到床后,蹲到马桶边上了。

二进院落里,纥干承基、李宏杰等人与武士彟的铁甲侍卫若战不休。这些铁甲侍卫用的是战阵之法,为什么江湖豪杰少有能在战场上纵横自如的?因为他的武技功法在战场上用处不大。

辗转腾挪的轻身功夫近乎没用了,所谓技击的技巧,在士卒们长矛、利箭、短刀、盾牌的彼此配合下,同样没多少挥余地。

就看那一排刀盾手,你为我挡刀,我为你出手,你攻其上,我攻其下,配合默契,仿佛一个人长出了三头六臂,一旦结阵,足以抵得上你引以为傲的武功技法。

纥干承基和李宏杰本是李孝常军中猛将,倒不是正规的江湖中人,可要冲阵,就凭他们现在这样的装备却也无法轻易做到,只气得哇哇大叫。而另一边,一队刀盾手和墨白焰等人杀得却是旗鼓相当。

武士彟和杨夫人已被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救到一边,不过墨白焰等人志在李鱼,只想拼死救出杨千叶,对他们倒并不理会。

这膳堂虽然宽敞,可用来十几个人捉对儿打斗可就嫌狭窄了,这种狭窄地方,不利于军队阵列,江湖中人倒更容易挥,所以那队士兵左支右绌,渐形不支,尽管如此,一时半晌的,墨白焰等人也休想接近杨千叶。

而李鱼制着杨千叶,瞧着他们数次亡命猛扑,险险逼近身前,却是夷然不惧。他有杨千叶在手,深知杨千叶在这些人心中的位置,再加上自己也有一身功夫,有何畏惧。

厅内、厅口两处鏖战正酣,人屠郭怒、神拳何小敬双双杀至。这片刻功夫,两人的蒙面巾不见了,连身上的夜行衣都不见了,穿着就是寻常装束。

一到院中,二人也不作声,先是猝然下手,风卷残云一般击倒三四个山贼,这才放声大呼道:“都督莫怕!利州良民郭怒、何小敬,受小神仙所请,义助杀贼来也!”

武士彟大喜,放声喊道:“义士来得正好!快助本督拿贼!”这两个家伙,先是扮贼,干了荆王一票。现在又扮义士,跑来义助武士彟,快刀切豆腐,两面光啊!

何小敬猱身便上,他一双铁拳比用兵器更趁手,也更可怕。他是专业的练家子,行军打仗不及纥干承基,这样单兵较量,差也差不了太多,直接便向这个明显武功最高的对手冲去。

郭怒却不与他抢这个风头,此时郭怒手中的刀也换了,换成了他惯用的那把祖传的鬼头刀。

这刀势重力沉,本来不适合技击,但任何一物,有所长必有所短,有所短必有所长,这沉重的鬼头刀挥舞起来,初时尚显迟滞,一旦挥舞如飞,像郭怒这样一生浸淫于刀的高手,已经不是他来使力用刀,而是借着那刀势的沉重,四两拨千斤,指挥那刀劈砍运转的角度,这就大大的省力了。

如此一来,那几个大盗便难以抵挡,一连被郭怒伤了两个。他又是极熟悉人体的“怪物”,这刀不挨着人便罢,一旦挨上人体,伤的必是要害,要么骨断筋折,要么血流不止。

李宏杰用的也是重刀,本来还在指挥残余人马继续对峙武士彟的铁甲侍卫,眼见如此,只得含恨弃了前方物防奇高的一队铁甲龟似的战士,拔身而起,扑向郭怒。可如此一来,那队士兵立即追上,而且他们并不因此散了阵形,是整整一队士兵,仿佛一堵铁墙,齐齐向前移动,不露破绽。

杨千叶见此情形,情知大势已去,本来还抱着被人救走的一线希望,此时看来,众人再不走,只怕就要都折在这里。杨千叶看向墨白焰,忽地大声叫道:“墨师,带人走!”

墨白焰老奴护主,忠心耿耿,含泪大呼道:“不救出姑娘,吾宁战死,不退一步!杀!”

墨白焰“铿铿”两刀,用尽全力,劈在两面厚重的盾牌上,劈得火星四溅,两个战士受力不住,踉跄退了三步,墨白焰刚想趁隙撞开一道缺口,可那两个士兵一退,立即就有另外两个士兵一个自左上,一个自右下,两口刀交叉刺来。

墨白焰快要气疯了,只得绝望地挥刀招架,就是这一耽搁,那两名被震退的士兵已经迅补位,和刚才替他们抵挡的两个士兵换了个位置,却依旧是一堵铜墙铁壁。

杨千叶从小到大,就只有墨白焰、冯二止几人侍候、抚育,虽非亲人,情同亲人,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了自己,身陷重围而死?眼下虽只这么多官兵,不用问,再有片刻,大队人马就该杀到了,那时谁也走不掉了。

杨千叶大声嘶吼道:“你们走!快走啊!”

杨千叶眼见冯二止中了一刀,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如疯似魔地继续往上冲,心如刀割一般,泪水终于模糊了眼睛。可就是这一刹那,她耳畔一个声音忽然低沉地响起:“天涯海角,莫再回头!”

杨千叶就感到肩头和后腰受人用力一推,整个身子猛地向前扑去。她原不过也就百十来斤,受这大力一推,整个人都腾空而起,原本半边酸麻的身子也忽地时血脉通畅了。

杨千叶虽然惊愕莫名,却也知机不可失,身在空中,眼见坠势将现,一双长腿急忙错落一摆,“啪”,在一个盾牌手的肩头一踩,斜飞向另一侧,又在另一名刚刚举起盾牌准备招架冯二止大刀的士兵盾牌上一踩,身形翩然一转,已经跃到交战双方的身后。

李鱼站在一队铁甲侍卫后面,“哎哟”一声叫,一脸追悔地大叫道:“好奸诈的女子,趁我不备,竟然挣脱!”

墨白焰一见杨千叶脱困,欣喜若狂。他一个老太监,能有何求?杨千叶就是他生存的希望和目的,一见杨千叶脱困,墨白焰背上两道深深的剑伤都不觉得痛了,因为失血过多造成的晕眩感也一扫而空。

他立即抽身后退,跃到杨千叶身边,横刀护住,大叫道:“退!马上退!护着姑娘离开!”

冯二止等人也是天大地大,杨千叶最大,如今一见杨千叶脱困,不用墨白焰吩咐就冲了过来,至于说纥干承基还在苦战?只要我家姑娘平安无事,管你妈妈她是谁。

“撤!”

四个死太监心同此想,意同此念,护着杨千叶,“呼”地一声拔地而起,再度遮蔽了一片星空。

杨千叶腾空而起的时候,一双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李鱼,她心里当然明白,是李鱼故意放走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坏我即事,却又饶我性命?”

那双疑惑的眼睛,迎上的是一双澄澈的目光,目中隐含笑意,笑得杨千叶更是满心迷雾。

“我日!”

纥干承基气疯了心,这真是……真是唯太监与女子难养也!老子在这里拼死拼活,你们说走就走啦?

第123章 我欲远行之

眼见墨白焰一行人护着杨千叶逃之夭夭,李宏杰大叫:“大哥,扯呼?”

“扯!”

这句话却不是黑话了,而是纥干承基被四个不讲道义的死太监外加一个不讲义气的小女人气得语无伦次。好在李宏杰明白他结义大哥的意思,马上喝道:“我们走!”

奈何,他们想走,却不是那么容易了。杨千叶等人一走,那一队铁甲侍卫已经分出一半加入了对他们的围攻,而另一半则冲过去护住了武士彟。与此同时,前府的家将、家丁也各执兵刃,呐喊着冲过来。

武士彟一俟危机解除,立即沉声喝道:“传令下去,全城戒严,搜索刺客!”

“传我将令,三大折冲府倾巢出动,封锁大小要道!无我将令,任何人不得通行!”

武士彟这边急急传下数道将令,各有士卒领命而去,武士彟往战斗胶着的院中诸人看了一眼,也不多做理会,便走到李鱼身边,长长一揖,道:“今日我武家上下,阖府性命,全赖先生,大恩大德,武某必当报答!”

李鱼急忙上前扶住,身子微微一倾,对武士彟轻笑道:“大都督知恩图报,小可钦佩的很。那么,这个恩,大都督现在就可以报啦!”

武士彟一呆,愕然看着李鱼:“啊?”

只听说过报仇不隔夜的,报恩……也这样吗?

******

杨千叶等人冲出武府,刚刚逃出不远,便出了麻烦。

冯二止肋下中那一刀实在不轻,若当时就立即退下裹伤还好,可杨千叶被擒,冯二止如疯如狂,只管拼命动手,结果伤口愈加扩大,内脏几乎都要从肋下创口挤了出来。

而墨白焰呢,虽然他不是致命伤,可是背上两道深深的剑创,鲜血早已染透衣袍。这一场大战下来,几乎流出全身三分之一的血液,依旧能够苦撑到现在,全靠一个信念支撑:救出公主!

如今已经脱困,墨白焰绷紧的心弦一松,奔跑不远就晕了过去。

此时武士彟下了将令,武府中警号齐鸣。唐初时候,风气尚武,而且大唐采取的本就是藏兵于民的政策,很多普通百姓家中都自备有甲胄、弓弩,每年都要集中操演,军事素质颇高。

警号一响,武士彟的将令未到,各坊不良帅已披挂起来,匆匆集合不良人,封锁大街小巷,杨千叶见此情形,马上吩咐另外两个手下:“你们一人一个,带墨师和二止离开!在我们约定地点会面!”

当初大隋覆灭时,那两个太监还是个小太监,侍候墨白焰的,地位颇低,所以后来虽然随墨白焰遁走江湖,一直也是照料杨千叶的人,但与杨千叶的关系远不及墨白焰和冯二止亲近。

因此,二人对公主的话也就更加的敬畏,几乎是言听计从。此时一听公主如此吩咐,二人立即分别把昏倒的冯二止和墨白焰背起来,急问道:“那殿下你怎么办?”

杨千叶眼见一队队不良人打着火把满城游走,仿佛一条条火龙,恨声道:“我不吸引他们,你们带着墨师和二止,如何离开?”

一个太监惊道:“那殿下岂不危险?”

杨千叶道:“这些人人数虽众,武艺却不强。我把人调开,等你们出了城,我自然离去!”

这时候,一队不良人已经明火执仗向他们所站方向跑来,杨千叶喝道:“马上走!”

杨千叶说完,一挺长剑,就向那队不良人冲去。两个太监无奈,只好负着墨白焰和冯二止,趁着杨千叶吸引了对方,悄然遁入小巷之中。

************

树林里边,狗头儿探头探脑的,耳听得坊间各种吵嚷,也是有些心惊肉跳。

这时候,李鱼带着吉祥和潘氏已经悄悄摸了过来。

“狗头!”

“小郎君!”

狗头儿一听声音,就颠儿颠儿地凑上去:“小郎君,听这城里动静,不太对劲儿呀!”

李鱼微微一笑,道:“我自有办法!骡车备好了?”

狗头儿道:“备好了,备好了!”

狗头儿赶紧跑过去,将拴在树上的缰绳解下,把车拉过来,李鱼把一包裹细软丢到车里,招呼母亲和吉祥道:“快上车!”

吉祥赶紧扶了潘氏爬上车子,李鱼转身看向狗头儿,狗头儿眼巴巴地看着他,道:“小郎君,你……还会回来吗?”

李鱼沉默了片刻,道:“也许会!也许不会!世事难料,如果我有回来的一天,那……一定是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的时候。”

狗头儿未等他说完,忽然张开双臂,冲上前紧紧地拥抱住他,未等李鱼反应过来,狗头儿又松开了手臂,月光下,他的脸上有两道亮闪闪的泪痕:“小鱼儿,咱们从小光屁股长大的。你成了小神仙,我也替你高兴着呢。”

“要是……”

狗头儿拾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我就是草堆底下的那只草鸡,连利州城这个小院儿都没溜达全过,更不要说城外天下了,在这儿,我还有点用,出去了,什么都帮不了你,没办法跟你走啦!我命贱,人也贱,指不定哪一天,就死在阴沟里了。你要是有朝一日回来了,找得到我,帮我收个尸,埋个风水好的地方,下辈子,我也想换换命,能有小郎君你一半出息我就……”

狗头儿还没说完,李鱼已经紧紧地抱住了他,又用力紧了紧,在他耳边道:“你好好活着!我会回来,带你走天下!”

李鱼在狗头儿的后背上用力拍了拍,转身坐上车夫的位置,用力一抖缰绳,喝道:“驾!”

骡车轱辘辘地向林外驶去。

李鱼向武士彟坦白了一切。这是聪明人的做法,一切都生在武家,总有蛛丝马迹留下,瞒是瞒不住的。他不但要坦白,还要争取武士彟的帮助,有武士彟帮他善后,他才有把漏洞一一补齐。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李鱼现武士彟重义知恩,胆量颇大,而且骨子里还有一点投机欲。他当初做小货郎走街串巷的主儿,胆量不大,不喜投机,不讲义气,他怎么能跟着人家去做木材生意,并且赚得放屁流油?

胆量不大,不喜投机,不讲义气,他又怎么可能毅然投了李渊,跟着唐国公去夺大隋天下。所以,李鱼用了对他最恰当的方法。他留下,拆穿杨千叶等人真实身份,是对武家的大恩,武士彟无论如何干不出绑了恩人去邀宠于荆王的事来。何况,荆王能给他什么?

况且,李鱼整治荆王留了颜面,没有杀死他,朝廷就不会给武士彟太多压力,而蛋蛋碎了这事儿,料那荆王也不会到处张扬,大家都是男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一切都推给纥干承基这个专业背黑锅的就好啦,至于李鱼做这些事的过程中出现的一些无法避免的疏漏和破绽,由武士彟来补齐,那就天衣无缝了。

于是,武士彟果断答应了李鱼,放他三人离开,并且,还给他开了一道手谕,使他可以通行无阻。

李鱼驾着车,眼看就要驶出密林,心中不觉有些忐忑,不过,摸了摸怀中武士彟签的那道放行手谕,心又安定了下来。

此时,杨千叶就坐在林边一棵大树上。

她刚把足踝上的伤裹好。她故意吸引不良人追赶,故意把声势造的很大,吸引了几路不良人的注意,凭着一身高绝的武功,倒也顺利逃脱,只是夜色之中单枪匹马,一时不慎,被一个不良人用钩镰枪割伤了足踝。

杨千叶刚裹好伤,穿好鞋子,就见一辆骡车从林中驶了出来,杨千叶登时心中一动。

由于枝叶的遮蔽,杨千叶没有看到驾车的李鱼,候那车头驶过,杨千叶轻盈飘下,落地无声,倏然向前一窜,就掠进了车底。杨千叶伸手一抄,足尖一勾,就把自己稳稳地挂在了上面。

第124章 千钧一发

车行辘辘,前方有一队不良人拦路,李鱼二话不说,便亮出盖了利州都督武士彟印衿的放行令,那队不良人赶紧让路,顺利放行。

一见武士彟的令谕果然有效,李鱼不禁松了口气。车沿长街行去,远远已见城头灯火,城头本来左右各悬一挂长灯,如今在中间位置却多了一盏灯,远远望去,一灯如豆,却点燃了李鱼的希望之火,他知道,陈飞扬成功了。

陈飞扬此时已经把两个守城的小吏灌得烂配如泥,他虽把灯笼挂在了城头,却还是一会儿跑到碟墙处向外探望,一会跑回城楼中佯装继续吃酒。到了碟墙前时,就把袍子一撩,佯装撒尿。

两个抱着大枪在城楼门口守夜的士兵瞧他一趟趟进出,其中一个咂了咂嘴儿,道:“这位仁兄的肾,可是虚了点儿。”

另一个士兵道:“花街柳巷,他定没少去。”

“嘿嘿嘿嘿……”两个人偷笑起来。

扬鞭赶车的李鱼一路注意观察着周围动静,已经闯过两队不良人警戒的大街了,远远的,城门在望。

这时,坐在车中的吉祥按捺不住忐忑的心情,道:“李鱼哥哥,咱们……出得去吧?”

李鱼还未答话,车底的杨千叶却是一惊,险险手脚一松,从车上摔下去。

“李鱼哥哥?李鱼……那厮!那个杀千刀的混蛋!他在车上?”

李鱼道:“你莫担心,我筹划精密,当无问题。”

潘娇娇笑道:“吉祥呀,我儿学过神仙术的,他说没问题,一定没问题。”

李鱼却笑了一声,语气微微一顿,变得严肃起来:“娘,其实,儿并不懂什么神仙术。”

车中的潘娇娇和吉祥一呆,车下的杨千叶登时也是又惊又奇,不禁竖起了耳朵。

李鱼道:“对自己的亲娘,还有吉祥你,我不想隐瞒,我确实不懂神仙术。其实以前种种神通,都是我有了一些障眼法蒙人的。要说神仙术,袁天罡袁先生才是真正的高手!”

李鱼在自己的母亲和打算同床共枕一辈子的心爱姑娘面前,并没有隐瞒,把自己的神仙光环毫不留恋地剥了去。他很清楚一件事,把自己捧上神坛,那就没办法再活得像个人,太累。

李鱼隐约记得,前世所在单位的领导,一向端着个架子,你有事相托却不请他宴饮,你举杯时不向佛陀一般坐在上的他先敬一杯,他就满肚子不高兴。

但你真若请他,真若敬他,对脚肿痛风、每天还打胰岛素,高血压、高血脂、肝硬化、冠心病集于一身的他来说,却又实在是一种折磨。都是身份、地位与名气所累啊。

李鱼可不想在自己将要相伴一生的人面前保持一个神仙光环,不仅仅是那么端着太累。而且今后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他在自己的亲人面前,也得为了这一个谎言,随时编造更多的谎言去避免暴露。

车上,李鱼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唯独隐瞒了宙轮的存在,只说是他用了些幻术戏法诳蒙他人。车下本来还担心自己藏身于此其实已被他察觉的杨千叶暗暗冷笑:“这个小混蛋!我被他坑得好苦!咦?不对啊!如果他不懂神仙术,为何能看破我的身份?”

一时间,杨千叶又满腹狐疑起来。

武士彟那边此时已经把荆王李元则给救醒了,李元则脸肿得像猪头,几乎快要辨认不出他的本来模样,双臂骨折,肋骨有两三根也有了裂缝,之所以没断,是何小敬留了手,怕肋骨折刺伤内腑。

武府有自己的郎中,但不是什么名医,只能处理些简单伤病。恰好荆王这都是外伤,好治。该敷药处敷药、敷完了药裹上,该上夹板处再上一条夹板,等一切处理完了,李元则的脑袋和上身缠满了绷带,只露出眼睛和鼻孔,仿佛木乃伊。

李元则两条胳膊都用布条儿拴挂在脖子上,打着夹板,平端在胸前,半躺在胡床上,眼泪汪汪,哽咽地道:“碎了!碎了啊!”

武士彟赶紧关切地道:“王爷,什么碎了啊?”

李元则憋了片刻,抽泣地道:“追随我多年的……,我的心……碎了啊!王昆仑和郑实有,已经追随我多年……”

李元则流着泪看向王昆仑和郑实有,王昆仑还好,尸两处,还不算惨。最惨的是王昆仑,脸被蛰得面目全非,腰部以上所有骨头寸断,歪歪斜斜地堆在地上,仿佛一具漏了气的皮人。

这两人本来是死在吉祥门外的,但此刻却就摆在那面前,据武士彟所言,是在月亮门儿口现的。吉祥的窗子此时正在更换,客舍的仆从下人也俱都接到了管家的警告。

武士彟恍然道:“王爷如此关心下属,令人感动。还请王爷节哀顺变,好好将养身体。你放心,下官已经封锁了大小要道,纥干承基这个反贼,逃不远的!”

“好……好……,这里的一切,就都交给你了!本王……本王要马上回滴翠台将养身体。”

武士彟连忙挽留:“王爷伤势如此严重,不宜移动,何不就在我府上歇养?”

蛋蛋碎了,做不成男人了,可男人的尊严犹在。李元则胯下虽然痛苦不堪,幸好那半吊子的外科大夫没检查他的下体,旁人还不知道,李元则自然不会在这里让人诊治,闹得尽人皆知,可这伤又耽搁不得。

所以李元则也不解释原因,只是执意要走,最后到底是让武士彟派了一队军卒,把厅门拆了,整张胡床抬出去,着几十个官兵架着胡床,抬着“木乃伊”,浩浩荡荡直奔滴翠台。

李鱼赶着大车直趋城门,陈飞扬一见立即回到城楼,推醒一个烂醉如泥的小吏,低声笑道:“黄兄,你醉了。那小弟就先告辞了,咱们刚才说的改日帮你寻摸一房小妾的事儿,我会上心的。”

那小吏晃了晃脑袋,摆手道:“去吧,去吧!这……这事儿就拜托你了……”

陈飞扬大声笑道:“好的!好的!区区小事,何谈拜托啊,黄兄你太客气了!”

陈飞扬把手一松,小吏“咣”地一声往往案上一倒,复又呼呼大睡起来。

陈飞扬手指头上摇头从那小吏腰间革带上摘下的钥匙,悠悠然地走出城楼,对那两个守夜的小卒道:“黄城守有令,开城门!”

两个守夜小卒诧异地道:“半夜开城门,哪有这样的道理。”

不过,黄城守说拜托陈飞扬之语,二人是听见了的,探头往里瞧了一眼,黄城守正趴在那里呼呼大睡,副城守则仰面躺在席上,比他醉得还要厉害。

陈飞扬瞪眼道:“你懂个屁!都督府有秘密军务,今夜派人出城行事。黄城守早得了吩咐的,今夜吃酒也是因为有事要做,不能歇睡。如今醉了,着我待为开门,你们两个啰嗦什么?”

这时李鱼也到了城下,仰起脸儿来大喝:“吾有军务,奉命出城!快快开门!”

两个小卒半信半疑,眼见陈飞扬先下城去了,只好跟上。到了城下一验,果然是都督府的令谕。

这守城戍卒其实不算正式的兵,他们还兼代着税课司的差使,收收进城税啥的,隶属太守府,所以光凭武士彟的令谕,差遣不了他们。

毕竟宵禁是律法规定,城门一旦落锁,哪有随便开启的。想当年大汉飞将军李广赋闲在家,狩猎夜归,想叫城开门,守城小吏依照规矩也不肯答应,害得他在城外等了半宿。

当然,李广记恨在心,认为这是对他的蔑视,之后挂帅出征时,一纸兵书把那守城小吏给调至军中听用,等他一到,立即寻个理由宰了,泄了心头一口恶气这才出征,那是另一回事了,起码人家不开城门是有律可循的。

但如今既有都督府的令谕,又有黄城守的“交待”,两个小卒哪里敢违逆,也就下了门闩,开了城门。

杨千叶在车下听说车上是李鱼时,就已按捺不住,想冲上车子寻这小子晦气。可是一听说他是要出城,倒是正中下怀,所以便忍耐下来,搭了这顺风车。

此时车上的李鱼、车下的杨千叶、车中的吉祥和潘氏,俱都十分紧张。直到两扇城门吱呀呀打开,他们才松了口气。

就在此时,远处人喊马嘶,火把通明,太守任怨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一大票人,浩浩荡荡,直奔城门而来。

第125章 山人料事如神

“何人出门?站住!”任怨远远一见城门开了,不由大怒,立时咆哮起来。

守城的两个小卒还没反应过来,李鱼已然一拉陈飞扬,把他拖上车,奋力一鞭,抽在骡背上。

那骡子吃疼,尥开蹄子撒腿就跑,直接撞出门去。这一来,那两个守城小卒也现不对劲了,提起长枪就追,奈何那健骡跑起来也是飞快,他们只拿枪尖在车的后厢板上戳了几下,车已远远跑开,追不上了。

任怨之所以到了城门,倒不是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而是因为他近来受利州官员们攻讦,已然是焦头烂额。巨兽还没倒,但是已经有了摇摇欲坠的模样,于是那些平时温驯地逡巡在他的领地之外的野兽们就突然亮出了獠牙。

听说城中出了乱子,搁在平时任太守或者还会装聋作哑,这时候生怕人家又给他参上一本,说他尸位素餐,没有作为,只好强打精神率人出巡,饶是如此,他也不想理会都督府的事儿,所以远远地避开,假装巡视城门。

结果……阴差阳错,被他堵上了。

任怨能有今天,全因李鱼。李鱼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过还有一块又香又软、凹凸有致、皮滑肉嫩、俏媚可人的石头因此拴在了他的车底下,那就算是意外收获了。

任怨本来是见有人半夜开城门,觉得蹊跷,便吼了一嗓子,一瞧这车子居然硬闯,如何还不知道其中有鬼?任怨人多势众,也没甚么好畏惧的,立即驱人快追来。

陈飞扬在车上爬起来,李鱼沉声道:“飞扬,你可回不去了。”

陈飞扬笑道:“本来就要溜出城的,可不正好。”

陈飞扬做的事和狗头儿不同,他是负责盗城钥的,事以后,必然难逃。其中利害,李鱼一早就对他说明白了。不过陈飞扬是读书人,虽然没什么成就,可那心气儿就比只知道守窝的狗头儿大了许多。

他一直想走出去,去大城大阜看看。李鱼答应给他一大笔酬劳,有了这笔钱,天下大可去得,他的心思就活了。原来说好的是李鱼一走,他也离开。不过原来是想等李鱼离开后再悄悄溜走,因为任怨的出现,他们变成了同时“出走!”

陈飞扬被车子颠得一起一伏,声音倒轻松:“小郎君,我要去长安。见识一下那座天下最繁华、最恢宏的雄城!你往东去,不能同行了。况且这骡子载得人多了,也吃力不起。”

李鱼往两边一扫,月华如霜,山森幢幢。

李鱼再往后一瞧,火光马蹄,遥遥追来。

李鱼当机立断道:“也好!你自往林中避避,若是有缘,江湖再见!”

“江湖再见!”

两个人都有些江湖气,也不需要那许多客套。李鱼勒缰让骡车缓了一缓,陈飞扬纵身下车,他早打算溜走,李鱼馈赠给他的金银都缠在腰间,不需什么顾忌,向李鱼拱拱手,一猫腰,就钻进了丛林。

李鱼眼看着陈飞扬钻进丛林,扬鞭催骡,继续前行。这时道路较之先前那段入城口的平整道路就崎岖了许多,坐在车里的潘氏和吉祥犹自颠得昏头转向,更不要说藏身车底的杨千叶了。

亏得她功夫了得,手脚牢牢扣住车底,才没掉下去,饶是如此,也觉手腕酸软,渐渐吃力。就在这时,一头骡子咴聿聿一声惨叫,一头跄在地上。

民间常说,骡子不会叫,也不会生。其实不然,骡子是会叫的,声音与马相仿,只是低哑了些。至于说生,公驴和母马交配所生的“马骡”才不能。公马和母驴交配生下的“驴骡”,生育能力虽然低下,偶尔还是能生的。

李鱼要不是本就处于高度紧张状态,险险就一头摔出去,车中的潘氏和吉祥撞作一团,车下的杨千叶也再撑不住了,不由自主地摔到地上,好在此时车子已经停下,她也没有受伤。

潘氏急道:“儿啊,车怎么了?”

李鱼道:“我看看!”说着,李鱼纵身从车上跃下来,那头跌倒的骡子栽在地上,还在痛苦地嘶鸣,李鱼不懂兽医,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旁边忽地有人道:“道路崎岖,骡蹄折了!”

李鱼被这抽冷子的一句话吓得一激灵,急忙跳起来,就见路边一人缓缓走出,月色之下,长袖飘飘,颇有几分飘逸的仙气。李鱼吃了一惊,失声叫道:“袁先生?”

李鱼下意识地左右看了一下,这货从哪儿冒出来的?

袁天罡被他的动作逗笑了:“只有我一人,小神仙莫担心。”

李鱼干咳了一声,道:“在下对袁先生自然信得过。”

说到这里,李鱼忽然有些吃惊:“先生怎么在这里?”

袁天罡见他吃惊,未免小有得意。先前一连败了两场,袁天罡心里也是有点不舒服的,此时总算扳回一局,有些本事,他还是不如自己的。

袁天罡得意一笑,故作神秘道:“你有你的本领,我有我的门道!内中缘由,却不必详叙,追兵近了,你没功夫听的。”

李鱼回头一望,那火把如龙,果然越来越近,李鱼不禁焦急起来。

袁天罡笑道:“袁某等在这里,就是算到小神仙当有一劫,有意伸一援手。”

李鱼惊讶地看向袁天罡:“先生要帮我?”

袁天罡颔道:“骡子伤了一头,只剩一头,骡力更小,驰不动的。依我之见,小神仙不妨把内眷交由袁某。袁某替你照料!小神仙可驾车继续前行,先引开追兵,再弃车登山。山林莽莽,必可脱身。”

“这……”

李鱼犹豫地看了车上一眼,吉祥和潘氏已经拥到车门前,此时下了车,来到李鱼面前。李鱼看看倒地的骡子,再看看越来越近的追兵,马蹄声此时都已听得见,确实耽搁不起了,当即果断地道:“那就拜托袁先生了!”

若换一个人,李鱼还真不放心。可眼前这人是谁?袁天罡啊!如果袁天罡是个卑鄙小人,李鱼可以把读过的历史书统统撕掉,任何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了。

袁天罡见他如此信任自己,倒是颇觉意外。他本来还准备了许多说辞,准备用以说服李鱼。李鱼如此信任,袁天罡顿生知己之感,正容承诺道:“小神仙放心,袁某只要一息尚存,必保令堂与吉祥姑娘安全!”

潘娇娇急道:“儿啊,你要独自引开追兵?”

袁天罡看了她一眼,安慰道:“不必担心,令郎此去,有惊无险!”

获悉自己儿子是假神仙后,潘娇娇自然就担心了。人家袁天罡可是真的有道之人,他既这么说,潘娇娇虽然不舍,心思却放下了大半。

吉祥一直痴痴地看着李鱼,因为潘大娘在,她不好表现什么,可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杨千叶躺在车下,恨恨地瞪着他们,心中只想:“快啊!赶紧走啊!这个蠢货,再耽搁下去,谁都走不了啦!”

幸好李鱼也知道此时耽搁不得,犹记得前世看电视剧,常见这种危急时刻,男女主角总要再缠绵悱恻一番,气得他恨不得把编剧斩了、导演撕了、制片人点天灯,缠绵悱恻的那两个混蛋直接叫恶人宰了算了。

这时候再卿卿我我儿女情长一番,那就真的该死没救了。李鱼当然不会犯这种错误,他只伸手揉了揉吉祥的头,满满的宠溺味道:“袁先生,我信得过!你们跟他走,待我脱离追兵,再去寻你们!”

吉祥柔柔地答应一声:“好!”

李鱼向袁天罡抱拳道:“袁先生古道热肠,容后再谢!”

袁天罡脸上登时一热,他顺天道修行,才不会伸手管不相干的凡尘之事。可是李鱼不是旁人,他会真正的神仙术啊!也许李鱼所学不全,还有许多瑕疵,可他师父,恐怕就是真正的修仙之人了。

袁天罡很想结识一下李鱼的师父终南隐士苏有道,而帮他的弟子,就是情份。来日前往终南拜访苏有道,谅他也不会不见。因为有了这份私心,受李鱼一赞,袁天罡自然有点不好意思。

杨千叶在车下已经快要气炸了肺,她躺在地上,地上传来的声音尤其敏锐,那马蹄声越来越紧,她如何不急:“走啊!快走啊!啰哩吧嗦的在搞什么,生死关头,真是该死!”

此时的杨千叶,已经化身为当年看电视剧的李鱼了,恨不得把李鱼、袁天罡一块儿撕了。好在这句话说完,李鱼已经把吉祥往母亲身边一推,道:“你们快走!”

说完李鱼就返身跑过去,要把折断了足踝的骡子从车辕上解下来,他刚弯下腰,一柄短刀已经抛在身边,李鱼抬头一看,袁天罡正领着一步三回头的潘氏和吉祥遁向路边密林,扬声说道:“用刀,快些!”

李鱼立即拾起刀,飞快地切割皮带,心中暗想:“袁天罡当真了得,这才是真正的活神仙呀。我不回档,一无所知,人家却能料敌机先!”

李鱼将那头伤骡从车辕上解下,重又紧了紧另一头骡子的鞍辔,此时追兵已越来越近,相距不过一箭之地。

任怨已经知道,出城者是李鱼,哪里还肯放手,穷追不舍而来。

李鱼上车,奋力一抖缰绳,车子向前一窜,躺在车下的杨千叶眼见车子驶过,下意识地伸手一搭,正抄住车尾,腰肢一收,整个人就翻上了车子,从后车窗穿了进去。

半山坡山,潘娇娇和吉祥气喘咻咻地站住。站在这里,树丛已经遮蔽不了她们的视线,可以看到远去的马车以及打着火把紧紧追赶的马队。吉祥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远去的车影。

李鱼来了,

李鱼走了,

就像一直淋着雨,忽然遮过一次伞。

就像习惯了黑暗,忽然见过一眼光。

刚刚拥有,却有失去,那种难舍,满满地充溢在心间。

杨千叶在车中坐定,刚刚松了一口大气,却又一呆:“我不趁机钻林子逃命,跑到车上来做什么?”

第126章 冤家路窄

杨千叶一念及此,啼笑皆非,急忙一掀后窗帘儿,想再跃身出去。夜色中劲风袭面,杨千叶心中一凛,下意识地缩头一躲。

“笃!笃!”

两根利箭正钉在后厢板上,她方才若未躲,也不会射中她。但利箭距脸庞不过半尺,吓也吓出一身香汗。

如此一来,杨千叶可不敢再冒险越出了,箭矢之利,就算光天化日下也是不易躲避的,何况夜色朦胧。

任怨自得知诈城的人是李鱼,登时欣喜若狂,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李鱼用的是诈城计,任怨那里并未接到都督府打招呼,情知不可能有什么秘密军务,纵然有,也没道理派李鱼这样不相干的人……

两个人斗了这许多回合,他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却屡屡败阵,被李鱼折磨,眼下终于有了机会报仇,如何还肯放过?

“追!射箭!不要放过他!谁抓到李鱼,赏百金!”

任怨一边策马扬鞭,一边兴奋地大呼,只想抓到李鱼,把他好好养在府中,一天剁他三两肉,烹熟了下酒吃,方解心头之恨。

李鱼只余一头骡子,拖着大车再行不远,力气已然不足。不要说这只是一头骡子,就算是一匹战马,如此全力疾驰,也难持久。

眼见车缓下来,又已远离母亲和吉祥藏身处,李鱼心道:“差不多了,可以弃车登山了!”

骡车绕过一个山弯,李鱼奋力一勒缰绳,停住了那骡子,往车下一跳,撒腿就跑。

杨千叶从没坐过这样的车,这骡车一路驰来,与以前乘座的四平八稳的牛车大不相同,她坐在车厢里,又不比李鱼坐在车头驾驶平稳些,真是颠了个七荤八素,等车停下,眼前金星乱冒,半晌醒不过神儿来。

等她清醒过来,李鱼已经手脚并用,爬上了半山坡。这时候,任怨率领大队人马已经杀到,一见一辆骡车停在原地,无人驾车。任怨登时大喝:“他逃了,走不远,给我找!”

此时李鱼堪堪穿过一片林子,经过一片没有草木的岩石群,一个士卒眼尖,一眼看到,指着山上道:“他上山了!在那里!”

说着,就有士兵摘弓搭箭向山上射去,但只一刹那,李鱼就跟一头灵活的狍子似的,又一头钻进了树林。

任怨匆匆下马,气势汹汹地拿马鞭往山上一指,大喝道:“给我追!抓活的!”

马上就有一群侍卫跃下马来,向山上冲。任怨一瞧那车,虽然想着李鱼既然逃上山了,他娘和吉祥应该也已上山,但心中仍存着一丝幻想,一指车厢,喝道:“给我搜!”

车厢中,杨千叶正想伺机逃脱,一听任怨这话,情知无法藏身,当即一咬牙,倏地穿后窗而出,利剑如风,刺向任怨。任怨大惊失色,万万没有料到车厢中不但还有人,而且居然会武功。

任怨大叫:“有刺客!”下意识地伸手一抓,抓住一个士兵,就往自己身前挡去。

旁边的侍卫也闻风而动,刀枪剑戟纷纷向杨千叶刺来。

杨千叶倒不想恋战,剑花缭绕,只听“啊!”地一声惨叫,杨千叶也不管刺中了谁,一沾即走,八步赶蝉窜进丛林,向山上冲去。

快要爬到矮山顶上的李鱼听到一声惨叫,扭头向山下看了一眼,人影幢幢,火把处处,也不明其所以,还以为有人被骡子踢了,心中大感快意,当下也不耽慢,拿出吃奶的劲儿,继续向上逃去。

任怨紧紧捂着耳朵,痛得跺地大喊:“杀了他!给我杀了李鱼,宰了他所有的人!啊~~~痛煞老夫了!”

他的手虽紧紧捂着耳朵,可鲜血还是从指缝间汩汩流出。

一个侍卫打着火把猫腰一寻摸,献宝儿似的捡起一只耳朵:“大人,您的耳朵!”

任怨一脚蹬在他的小腹上,把这拍马屁拍中了马腿的混蛋踹了出去,指着山上,声嘶力竭地道:“给我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天光大亮,李鱼也不知道翻过了几座山,也不知此时身在何方,只是看太阳升起的方向,还能辩别得出东南西北罢了。

李鱼只觉双脚似灌了铅一般沉重,回头看看,已经不见追兵的影子,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紧接着整个人都倒在柔软的草地上,四仰八叉,摊开手脚,呼呼地喘着粗气。

阳光刺眼,李鱼却连遮一下的念头都没有,整个人懒洋洋地瘫在那里,嗅着带着草香气,活着的感觉……真好啊!

李元则着人抬着偌大一张胡床出门,真奔郊外滴翠台。他怕痛,士兵们不敢走得太快,如此一来,只能龟步行,一旅将士轮流抬床,等到天光大亮,才赶到滴翠台。

李元则迫不及待地打了士兵们离开,把王府长史唤来,密密嘱咐一番。那长史便领命而去,大约半个时辰,一辆清油车疾驰而入,进了滴翠台,从车上扶下一个眼睛上绑了黑布的老人。

长史亲手帮老人提着药箱,着人搀着那老郎中,进了李元则的卧室,李元则躺在榻上,帷帐放下只露出下体,其他人等也都或蒙面或更衣,掩饰了一切可以暴露身份的东西,这才给那老郎中解开绑眼带。

这老郎中行了一辈子医,稀奇古怪的事儿也见过许多,倒也没有太慌。先前见他们行踪诡秘,便猜想是某个大人物患了见不得人的疾病,此时听长史说明缘由,便了然的点点头,小心地替李元则褪了裤子。

一眼望去,饶是一辈子见多识广的老郎中,也是吓了一跳:这什么东西?紫红紫红,饱满挺胀,难不成这人胯下长了只“昆仑瓜”?(昆仑瓜,即茄子)。定睛再看,老郎中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李元则横躺榻上,隔着帷幔,带着哭音儿道:“本……咱的伤势怎么样?先生若有办法医治,必有重金奉上!”

老郎中仔细观察了半晌,摆弄一番,长长地叹了口气:“足下这肾囊已经碎了,只能动刀取出,别无他法!”

李元则其实也知道只有这个结果,只是犹抱着一丝幻想,听到这里,真有生不如死之感。沉默半晌,才哽咽道:“我明白!那……就请先生动手吧。”

老郎中看着那“昆仑紫瓜”般肿胀挺立的物事,苦笑一声道:“若是足下早些延医诊治,贤囊虽要摘除,这‘雀儿’却还可以保留。奈何淤血堵塞太久,如今已然坏死,再不得复原,也只能……一并除了。”

李元则大惊:竟连站着撒尿都成了奢望?肾囊摘了,这雀雀再切了,那可不就跟阉人一般无二?

李元则颤声道:“雀……雀儿也不得保留了?”

老郎中摇头叹息:“拖得太久了,便是扁鹊、华陀再世,也没得救了,只能去势,才可保全性命。”

李元则二话不说,双眼一翻,就此晕了过去。

史载:荆王李元则无子,后过继其他王爷的儿子以继血统。但其中缘由却语焉不详。殊不知,一切缘由,尽在今日。

山上,李鱼躺在柔软的草甸子上,足足歇了小半个时辰,才觉精力体力渐渐恢复,只是口渴难忍。耳听得隐隐有泉水潺潺,料想附近当有山泉,挣扎起来,正想去觅点水喝,可他刚刚站起,便僵在了那里。

草地边上,一株山茶,开得正艳。

虽是富贵姿,而非妖冶容。岁寒无后凋,亦自当春风。

杨千叶一手扶膝,一手拄剑,站在那山茶树前,恰似枝头一朵俏美的茶花,只是她的一双眸子,却正冷冷地盯着他看。

第127章 诗和远方

李鱼此时一手撑地,身子半起,头抬着,僵在那里。

杨千叶一手拄剑,一手扶膝,身子半屈,似笑非笑地看着李鱼,就像猫儿戏谑地看着她爪下的小老鼠。

李鱼惊愕了一刹,旋即满面惊喜:“千叶姑娘,你果然脱险了?”

李鱼那由衷的喜悦神情,让杨千叶不由一怔,这样子,不像是敌对关系耶!

就只怔了一怔,对李鱼来说就足够了!

李鱼本就是将起未起的动作,这时把站起的力道移为前冲,右足用力一蹬,左足随之蹬踏,双手箕张,小老鼠瞬间变成了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向杨千叶猛扑过去。

“狡猾小……”

杨千叶只来得及说出三个字,剑尚未扬起,李鱼已经抱住她,两个人一起冲了出去,在草地上足足滑出五六尺,这才稳住身子。

稳是稳住了,只是杨千叶已经完全动不了啦。

学艺甚杂的李鱼哪样功夫都不系统,但什么杂七杂八的功夫都会,大杂烩的武功居然还真被他融汇贯通了。

此时,李鱼左手反手扭着杨千叶的手腕,这是擒拿技,右手按着杨千叶的肘关节,这是关节技。两条腿一个阴阳勾,将杨千叶的一双笔直修长的大腿绞得紧紧的,这是寝技,属于地趟拳的一种。

所谓寝技,和柔术相仿。古流寝技的寝字,是说人处于躺卧或睡眠状态时突然遭到袭击,由于身体处于不利状态,无法迅取得武器或站立战斗,而采用的一种搏斗技巧。

双腿阴阳勾,双手关节技加小擒拿,纵然如此,李鱼犹不放心,左臂肘弯还顶压在杨千叶的颈喉部,右肘压迫在她的肋部。

杨千叶要想爆起反抗,就算拆得开他的阴阳勾,破得了他的关节技和擒拿技,肋骨也得折断,咽喉更难承受。

这一招又属于相扑技了,算是跤术的一种,而李鱼此时居高临下,压在杨千叶身上,虎视耽耽,额头跃跃,看那样子,一个不对,就会来个“头锤”,撞向杨千叶漂亮的鼻子。

这……这就不知道属于什么技了,武术中有这样的技法,但泼皮打架也常用这一招。别看细细剖解开来,李鱼用的这些技术挺高大上的,其实认真归纳一下就是:

李大仙儿此时用的是完全以生存为目的、无任何禁忌、以身体任何部位充当武器的打烂架动作!犬伏伺动窜咬绞,缠身咬棕朝天脚。只要有效,无所不用其极。

杨千叶贵为公主,学的也是正儿八经成系统的功法,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匪夷所思的打法。毕竟但凡在江湖中有点名号的,都会爱惜羽毛,是不会使出这么难看但还挺有效的王八拳的。

“你……你……”

杨千叶被一个大男人压在身上,双腿被他绞紧,身体亲密接触,简直一丝缝隙都没有,又羞又气,几乎要晕了。

李鱼本来正虎视耽耽地盯着她,突然惊呼一声:“糟了!”

杨千叶快气疯了,我被你缠了个结结实实,我糟了才对,你糟个屁呀!难不成我还算是占了你的便宜?

却见李鱼脸色大惊,一副懊恼模样,道:“钱忘带了!‘过所’也忘带了!没钱没证,这可如何是好?”

“这个混蛋……”杨千叶瞪着李鱼,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这脑袋究竟是怎么长的?这个时候,他居然在想这些事儿?

李鱼不能不想啊,那关系到他接下来的行动。

他也是扑倒了杨千叶,将她拿住,衣袖滑上,小臂内侧触到杨千叶挂在腰间的荷包儿,才猛然想起昨晚与老娘和吉祥分手时,所有的细软包括他们三个人的通行证件,全在包裹里面。

不过,李鱼也就是懊恼了那么一刹,眼前还有危机需要解决,之后的事儿,回头再说吧。李鱼低头看了看杨千叶,向她善意地笑了笑。

但杨千叶可不觉得他充满善意,杨千叶咬牙切齿地道:“笑这么贱,做什么?”

李鱼嘻皮笑脸地道:“你荷包里有钱,一会儿分我一半如何?”

杨千叶这回是真的呆住了,怔怔地看着李鱼,期期艾艾地道:“你……跟我商量借钱?你难道不明白,我们现在是对头啊!是生死对头啊!”

“别闹!什么生死对头!”李鱼一脸的不以为然。

杨千叶又要气晕了:“你害我大计失败,你让我部下受伤,你使我如丧家之犬,你还说我们不是生死对头?”

李鱼“嘁”了一声,一脸的不以为然:“拉倒吧!什么大计,你真以为占了利州,就能成事。我……”

杨千叶冷笑一声,道:“你想说,你早算到我难以成事?你是活神仙嘛对不对!可惜,你从林中驶出时,我就已经藏身车下,你对你娘和吉祥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李鱼确实打算说,我为你卜算过前程,根本难成大事,但是听杨千叶这么一说,李鱼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迅换了一套说辞:“何须卜算、大唐已然二代,今上英明神武。你又是一介女子,纵然还有些前朝底蕴,就能逆转乾坤?”

李鱼趴在人家姑娘身上,身下香香软软,凹凸绵弹,两人绞在一起的姿势又是无比的暧昧,可脸上却已是一派庄重,正气凛然。

“这,只是我阻止你的一个原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如果一旦于利州起事,你就再难抽身了。另一方面,武都督于我有知遇之恩,华姑与我是忘年之交,我不能坐视你害了武家!”

这一刻,苏秦、屈原灵魂附体,口舌如簧的李鱼满怀激情,仿佛一个大诗人似的:武家于我恩,我对姑娘有情,恩情两难间,你让李某如何选择?我,只能这么做!”

李鱼反扭着杨千叶的右腕,紧扣着杨千叶的左肘,双腿阴阳勾绞得紧紧的,左肘压着人家姑娘的颈喉,右肘抵在人家姑娘的肋下,头高高地昂起,仿佛一条正在交尾的蛇,而且还是一条会吟诗的蛇:

“人活着就会死,有始就有终,人性与情感,不是来自为于力量,而是因为我们有时候,明知道会伤害别人伤害自己,却依旧去做,这是除了人之外,一切生灵不会选择的,所以,我们是人!”

李鱼目光深邃而悠远,虽然前边只是几株野草,他的视线看不了多远。

他深沉地、咏叹地道:“人生,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你明白吗?”

杨千叶被他饱含诗意的话迷惘了那么一刹那,眸光却又突转清明,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道:“那就请你,放弃你眼前的苟且!”

“啊?”

李鱼不太理解,连忙低头,想从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蛋儿上找到答案。

杨千叶恨得牙根痒痒:“从我身上,滚下去!”

“哦!”

李鱼恍然大悟,立刻松开她的手腕和臂肘,放开绞紧她柔软笔直大腿的双足,手忙脚乱地从她身上爬起来。

不过,似有意、似无意,他站起来的时候,正挡在杨千叶那口插在草地上的宝剑前。

杨千叶一个“鲤鱼打挺”,干净俐落地跃了起来。

李鱼貌似淡定,足尖却已悄悄蓄力,防着她出手。

可是杨千叶此时却没有出手的冲动了,李鱼的戏做的太真,而且杨千叶真的想不出他还有别的原因,所以,她信了!

第128章 不约而同

两人对面而立,虽无杀机,气氛却有些尴尬。方才杨千叶被他压着,感觉着陌生的男人气息,心慌意乱,一时也未思及太多,此时才省起他方才对自己似乎表白了情意。

“武家于我恩,我对姑娘有情,恩情两难间……”

杨千叶小姑娘纵然是天潢贵胄,纵然是尊贵公主,可也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年轻的、未曾尝过爱情滋味的女人。

而一个正常的女人,随着成长,随着身心成熟,自然而然对爱情会有所渴望。可她根本没有这种机会。环绕在她身边的,是四个太监,阴气比她这个女人还重,对她有那么点意思的,早被四个阴人驱成了路人。

纥干承基等江湖豪杰倒是既阳刚又威武,可是在这些人面前,她得端着,仿佛女神、仿佛女帝,为了招揽人家为其所用,她得恩威并施,她得表现出极有魄力的领袖风范,如此一来,还怎么可能产生“化学作用!”

而今,李鱼一番话,实是千叶公主生平以来头一回听到,头一回听到有个男人深情款款地对她说:我喜欢你!

千叶公主那颗小心脏啊,此刻就像一头眼看小伙伴们全都出了栏,只有它自己还困在圈里的小牝鹿。跳啊!跳啊!跳啊跳……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各自想着心事,情形颇显诡异。

杨千叶在想她自己的心事,李鱼却在考虑自己方才一番话,究竟是否能打消她对自己的杀意。

两人对峙半晌,杨千叶依旧眼波游离,神思不属,李鱼可按捺不住了,轻咳一声,道:“千叶姑娘……”

“没可能的!”杨千叶心慌慌的,马上出言拒绝。她身负大任,怎么可以受儿女私情羁绊,必须得挥慧剑,斩情丝!

杨千叶慌张地道:“我和你,决不可能!”语气说的坚决,却不知道她是在试图说服自己放弃这难得的、生平以来唯一一次的求爱,还是在拒绝李鱼。

李鱼呆了一呆,心道:“废话!我还喜欢伊万卡呢,我还喜欢大甜甜呢,喜欢归喜欢,我疯了才会想去追人家。”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是迅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微微垂下了眼帘。

杨千叶见了心儿一软,不免生出些歉疚之意。

若搁在现代,其实每个漂亮女孩都有过被无数人追求、甚至同时被好多人追求的经历,“拒绝”、“学会拒绝”、“习惯拒绝”,这是必修课,可第一次拒绝的时候,总是难免会有些歉意。

似乎人家喜欢自己,就是欠了人家的情,拒绝起来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更何况杨千叶对李鱼也有一些懵懂的情愫。此时一瞧李鱼的模样,就更加的觉得对他不住了。

心中过意不去,又不能接受,杨千叶就想到了“逃”,她慌里慌张地道:“我……我逃上山的时候,他们还在追赶,你最好不要沿路返回,我看任怨,还不甘心!”杨千叶说罢,转身就走。几个起落间,已经掠入林中不见。

李鱼怔了半晌,怎么也想不到两人乍然相逢的结局竟然是这样。李鱼一转身,现杨千叶走的匆忙,那口剑居然还插在地上,不禁失笑,上前提起剑,却又有些惘然若失。

************

“他无车无马!逃不掉的!给我搜!漫山遍野地搜!”一处山坳中,任怨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方大石上号施令。一队队不良人在不良帅的统领下,按照任怨的吩咐向山上进。

任怨旁边,一个老郎中半跪着正给他的耳朵敷药。

任怨调动不了折冲府的兵,但普通的治安力量却在他的管辖之下,整个利州府的不良人几乎全部被他调动了过来,这些武装力量就相当于民团、民壮。

李鱼受了杨千叶的提醒,辨别了方向后,果然没有沿原路返回,他换了条道路,原想着山林莽莽,此一去必可顺利脱险,却不想快到大路上时,竟然与一队上山搜捕的不良人队伍碰个正着。

个人武功再高明,也是无法同一队训练有素的队伍正面对抗的。否则古往今来欲夺天下者,多招揽几个武林高手足矣。何况李鱼技击之术虽然高明,也比不了传说中的高武境界。

不过,换做常人,这样迎面碰个正着,对方人数远于你,体力又充沛,逃都逃不了。而李鱼一身功夫却也不是白练的,他跟一只兔子似的,一沾即走,逃之夭夭,待那队不良人大呼小叫地追杀过来时,李鱼早不知溜到哪儿去了。

半个时辰后,那队不良人还在不弃不舍地搜索一片山的时候,李鱼已经在四座山头之外,仰面倒在一片草地上,又跟半死之人差不多了。

“他……他娘的,用不用这么追啊,这个任老魔,还真是不死心呐!”

李鱼气喘吁吁地骂着,却不想想,任怨堂堂太守,屡屡受他折磨,心中怨毒何等深厚。现在终于有了堂堂正正的理由抓他,又岂肯放过这个机会。

李鱼心想,荆王受了重伤,一时半晌是无法行动的,袁天罡势必不会再与荆王同行。而袁天罡终究是要回长安的,那样的话,老娘和吉祥必然也会被他带去长安,这样看来自己终究是要来一遭“长安行”了。

可是眼下任怨封了山路,四下搜捕。看他不死不休的模样,至少三五天内都是不会收兵的,自己在这荒野之间,只靠山珍野果,能捱上四五天么?再说,如果他收兵之后出海捕文书,由此去长安,依旧险阻重重。

这样一想,李鱼只能选择他之前决定离开利州时,第一个被他否决的方向了:西边。

西边地域宽广,地广人稀,而且那边民风彪悍,官府的势力不出府城,地方上都各成势力,简直是犯罪逃亡者的天堂。

选择这条路,才能避过官府搜捕,顺利绕道去长安。等他到了长安,恐怕风声早就过去,再去寻老娘和吉祥就容易多了。

老娘和吉祥跟着袁天罡,李鱼是绝对放心的。而原本不想西行,也是因为担心那边治安不好,吉祥又是貌美年轻女子,恐怕会出意外,现如今他单身一人,就不必有此顾虑了。

打定主意,李鱼立即启程向西而去。此时的他已饥肠辘辘,他可不想重复从长安来利州途中穿越群山时的艰苦,得尽量抢在日落前寻一户山里人家,弄点吃食,有个落脚之处才行。

相比李鱼,倒是从小养尊处优的杨千叶很顺利地回到了她设在城郊的一处秘密据点。墨白焰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到一处,必设两三处以防万一的所在,做为他们聚拢、避难处。

此时,秘密据点只有一个太监照料墨白焰和冯二止,他叫叶天明,另一个叫叶齐,虽然都姓叶,倒不是兄弟俩,而是他们俩在大隋宫里时,拜的同一个干爹,姓也随了干爹的姓氏。

墨白焰和冯二止都敷了药,此时正在昏睡,杨千叶阻止叶天明唤醒他们,疲惫之极且又好洁的她先去沐浴了一下,也稍躺了会儿歇养精神。

大约一个时辰后,叶齐匆匆赶回来,带回三个不利的消息:

一:武士彟已派出兵马,要封锁大小要道,用不了多久,再离开将变得非常困难。

二:武士彟和任怨各自动了所能调动的全部力量,正在到处搜捕。武士彟是在搜捕他们,任怨的人虽是在搜捕李鱼,却难保不会现他们,毕竟这里也不是绝对的安全所在。

三:纥干承基和李宏杰逃脱了,不过他们带去的好手,尽皆折在了都督府。纥干承基似乎也知道接下来朝廷必重兵打击他,所以今日一早,就有消息称山中贼尽数西去,似乎有遁入大西北的迹象。

听了这些消息,杨千叶深感棘手,此地不可久留,但墨白焰和冯二止的伤没个十天半月是无法再行动的,更不要说动手过招了。而拖的越久,官府部署的越严密,外逃也就愈地困难。

同时,杨千叶有钱无兵,这是她举事复国最大的困难,所以她才不遗余力地接触、拉拢纥干承基,可是如今与纥干承基的关系也行将破裂。最糟糕的是,纥干承基已经逃往大西北,不管是想修复关系还是怎样,在这里都无从谈起。

杨千叶痛定思痛,沉声说道:“本想以利州为根基,起事造反!如今不但事败,而且引起朝廷警惕,可以预料的是,朝廷必然加强对利州的控制,和对纥干承基的打击,这里已非善地了。”

叶天明忧心忡忡地道:“殿下,那咱们该如何是好?”

杨千叶微微眯起眼睛,思索片刻,道:“唯有选择朝廷势力薄弱之地,我们才能生存,也只有那种地方,我们才有机会展势力!”

叶齐忙道:“殿下是说……”

杨千叶道:“西边!颉利可汗兵败被俘,但他的部下并未全部归降,许多游兵散勇成了马贼,纵横西北,骁勇异常!我与颉利可汗有旧,要招揽他的旧部也容易些。而且纥干承基也去了西北,他还有利用价值,不能放弃!”

叶天明道:“殿下所言有理。那咱们等墨总管和冯总管的伤好了就走?”

杨千叶摇头:“时不我待,只争旦夕!趁着武士彟的天罗地网还未张开,我现在就走。”

叶齐急道:“那我们呢?”

杨千叶道:“你们两个也不要在这里待了,马上带墨师和二止进山,小心避过搜捕,等伤势养好,再来寻我!”

叶天明道:“殿下一人成行,如何使得?”

杨千叶道:“凭我武功,哪里去不得?”

叶天明二人还待劝阻,杨千叶脸色一板,道:“这是命令,不得违抗!”

墨白焰和冯二止尚在昏睡当中,叶天明和叶齐一向在杨千叶面前俯听命,不敢违抗,一听她语气重了,登时不敢再作言语。

当下,杨千叶匆匆收拾包裹,捡些干粮,又寻了把软剑缠在腰上,便匆匆踏上了西行之路。

第129章 他乡遇“故知”

高秋登塞山,南望马邑州。

降虏东击胡,壮健尽不留。

穹庐莽牢落,上有行云愁。

老弱哭道路,愿闻甲兵休。

邺中事反覆,死人积如丘。

诸将已茅土,载驱谁与谋。

李鱼赶到马邑州的时候,又变成叫花子模样了。

当初在山上,杨千叶羞遁而去,可怜的李鱼……又他么忘了要钱了。

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啊。

李鱼打零工、当伙计、扮乞丐,一路挣扎着,总算到了马邑州。这一路下来,他已经进了陇右道,到了此处倒有一个好处,不必像中原地界,处处要过所,逼得他只能翻山越岭,绕城而行。

这里官府的政令几乎不出州城,所以管理松懈的很。李鱼本打算绕陇右道,出大震关,再经关内道,进入京畿道,入长安,找妈妈。结果小蝌蚪,麻烦多,到了马邑关,他就获悉了一个坏消息,大震关附近正打仗呢。

就算黑道英雄打群架,老百姓还绕道儿走呢,何况是军队打仗,而且关防卡隘审的也严了,一个流民这时候偏要迎难而上去大震关,你想干什么?那些粗鲁的军汉也不擅审案,十有**先把你丢进大牢再说。

可这一丢,只怕就是个不闻不问的结果,牢里条件又不好,瘟疫、疾病,死了拉倒。听了消息,李鱼只好暂时打消了去大震关的念头。

李鱼向人打听了一下,说起来这大震关之乱,与此时正在长安城里逍遥自在的颉利可汗还有着很大关系。

颉利可汗,阿史那氏,名咄苾,启民可汗之子。当初大隋以义成公主嫁入突厥,成为启民可汉的妻子。启民可汗死后,又按该部习俗,嫁给了启民可汉的长子始毕可汗。

始毕可汗病故后,义成公主讨厌其长子奥射设见识浅陋,改立其弟咄苾,号颉利可汗。颉利可汗继位后,依照突厥习俗续娶曾是其后母、嫂子的义成公主为妻,承父兄基业,兵马强盛。

颉利可汗以大隋女婿自居,连年侵犯大唐边地,杀掠吏民,劫夺财物。李世民被迫亲临渭水,与其结渭水之盟。当时中原还未安定,李世民是迫于内忧外患,不得不做退让。

而在三年前,也就是李世民成为皇帝的第三年,终于派出了李靖、李绩这两个军神级的名将,与薛延陀可汗夷男等人夹攻颉利,次年大败颉利于阴山,颉利被生擒送至长安。

颉利至京后,太宗赐以田宅,授右卫大将军衔,在长安城做起了寓公。但西北并未因此安宁下来,颉利兵败后,他的旧部一部分归降了大唐,一部分继续西迁,投奔了高昌,还有一部分则化兵为匪,变成了为害地方的祸患。

这一次大震关战事,就是四支最强大的马匪联手进犯大震关。他们已经成了马匪,倒无意争夺大震关,只是因为大震关守军负有守土戍边之责,在一次围剿马匪的时候,干掉了另一个大马匪头子。

这四大马匪头子兔死狐悲,有心给戍守大震关的唐军一个厉害瞧瞧。双方这就干上了。也恰是因为出手的是四大马匪,所以战事才胶着缠绵,久久难分高下。

因为他们不以攻克关卡为任务,只是袭扰其治安、劫掠其补给。官兵一旦出动,他们就呼啸而去,逃之夭夭。

李鱼一听是这样一种局面,登时傻了眼。这种见鬼的战争打起来,快也得三五个月,怎么办?由此进入关内道,就只这么一条路,难不成原路返回?此时天气寒冷,第一场雪马上就来了,他既无马匹代步,又没御寒的衣物,如果返回,必死无疑。

无奈之下,李鱼只得先在马邑州安顿下来。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就得找份工做着。因为大震关附近在打仗,城里挤满了逃难的灾民,但凡有份闲工,早就被人抢了去,李鱼在城里转悠了半天,一份工也没找到。

后来一个热心的客栈掌柜指点他道:“你在城里,是别想找得工了。要不然,你就往城东去,城东三里,有座龙家寨。龙家寨龙大掌柜的,是咱们整个马邑州最大的皮货商人,手底下有千八百号工人,瞧你还有把子力气,没准儿他能收下!”

李鱼听了连忙谢过客栈掌柜,看看天色还来得及,便马上奔了城东。

李鱼原还担心龙家寨不好找,虽然距城只有三里。不过一出城,就是一马平川的野地,远远一座寨子,直接就看得到。等到了近处,还没进寨子呢,一股股的皮毛气味儿就透鼻而入,想不闻都不行。

李鱼总算明白这家规模庞大的皮货行为何要设在城外了。这气味儿,开设在城里,周围人家肯定不乐意啊。

龙家寨的寨门儿敞着,无人看守,有不少远近的商行车辆进出,十分热闹。李鱼一进寨子,就见整张整张的牛皮、羊皮、猪马、骡皮、骆驼皮挂得哪哪都是,至于貂、狐、獭等动物的皮毛也是整排地悬挂晾晒着,难怪气味如此之大。

但再往里走,气味反而小了,原来晾晒环节的皮毛都是按照风向,挂在整个寨子的下风头上儿,所以寨子里气味倒不是特别浓郁。寨子里的人都在忙忙碌碌,看来整个寨子都是以制皮业维生,也无人理会李鱼这个外人。

李鱼在寨子里转悠了一阵,就见旁边一片空地,一群妇女正在刮皮。寨子里的生皮肯定是从远近收购的,运到寨子里后,百分百都硬了,所以得先在“臭缸”里泡,泡软了后拿出来,铺在“刮马”上,再用刮刀刮,把皮子上边的毛和残留的一些肉刮干净,让皮子变柔软,以便进行下一道工序。

李鱼琢磨妇道人家好说话,便靠了过去。此时已经算是冬天,再有最多半个月就过年了,其实已经不是最好的制皮季节。但这寨子显然生意特别的好,又或者有些独到的冬季制皮工艺,所以依旧在进行着繁忙的制皮工作。

妇人都穿着臃肿的皮外套,免得身上弄脏了。一个个各据一个“刮马”,用刮刀认真地刮着毛皮,李鱼见一具“刮马”前有两个人,想必会有空搭理他,便向她们走过去。

一个穿着臃肿皮外套的女子背对着李鱼,胸抵在“刮马”顶端,皮子头上打了一个洞,挂在栓上,湿淋淋的皮子可是又沉又臭。那女子拿着一把刮刀,正在一遍遍地刮着皮子,看其手法,远不及其他人熟练,看来是刚干此行不久。

在她旁边,还站着一个中年大婶儿,身体墩实,黎黑的脸庞泛着健康的红晕,头上扎了条白肚头巾,正在指点那女子如何刮皮。

李鱼走到近前,未语先笑:“咳!这位大婶,劳驾打听一下,不知这寨子里哪位当家的负责招工啊,眼下还缺不缺工人?长工、短工都成,工钱随意,我这人很能吃苦的。对了,我爹当初就是皮匠,对于制皮,我也略懂一二……”

那肤色黎黑的大婶儿还没说话,穿着臃肿皮外套,头系白肚头巾,手拿刮刀,笨拙地刮着湿滑皮毛的女子回了下头,四目相望,两个人都是一怔。这一刹那,李鱼肚腿子转筋,下意识就想溜走,但转念一想,却醒过神儿来。

“她上回都没杀我,现在更不会了,我跑什么呀!”

那位正在处理着臭烘烘的刚刚浸泡过的湿滑毛皮的女工人,居然就是大隋公主千叶殿下!

第130章 李鱼有福

李鱼一见杨千叶,惊得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出来,幸亏他警醒的及时,才没脱口叫出杨千叶的名字。旁边那大婶看到李鱼的神色,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笑骂道:“没见过漂亮姑娘啊,你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啦。”

李鱼连忙掩饰地一笑,假做害羞地问道:“呃,大婶……”

那大婶倒也干脆,截口道:“不需要人,现如今难民太多,我们寨子已经接收了两三百号人了,根本就不再需要人,小伙子,你来晚了。”

李鱼一听不禁了愁,若没个落脚之地,没有一份生存保障,难不成要沦落到去做劫道的强梁?李鱼可不想在打家劫舍的道路上走下去,所以犹不死心,道:“大婶,我可以不要工钱的,只要管饭……”

大婶打断了他的话,眼一瞪,道:“吃饭不用钱的吗?我不瞒你,我们寨子有自己固定的工人,一个萝卜一个坑,本来就没多余的工。后来又招了一百多人时,勉强也还使得,再后来招的那些人,就已经是有些工成了一个人的事两个人做了,大管家过话,不再招人。”

杨千叶在一旁默不作声,瞅着李鱼,眼神里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意味。

李鱼听这大婶说的果决,大失所望,看到杨千叶嘲笑的眼神,更是恨得牙根痒痒。他抬头看看天色,日色近暮,晚霞当空,寒意更加地浓了,风也有些大,甚至还有些湿意,没准儿今晚就得下第一场雪。

李鱼实在无法再厚颜纠缠下去,只好叹了口气,默默地转过身。

杨千叶扭过头儿,继续笨拙地刮起了皮子,不过唇角却无法抑制地露出一丝笑意。昔日在利州耀武扬武,以一个小神仙名头,把任太守、武都督还有她千叶殿下戏弄于股掌之上的李鱼落得这般下场,杨大姑娘真是开心的很,干起活来都有了力气。

于是,她一刀刮下去,险些把皮子刮破了,赶紧偷瞄那大婶一眼,见她没有注意,杨千叶情不自禁地吐了吐舌头,赶紧做了点掩饰,免得被她现那些刮得薄了,又找她的麻烦。

李鱼失望地走出两步,忽听一个粗犷有力的声音道:“都说西北荒凉,可是在我们这里,只要你有野草一般的韧劲儿,就能活下去!而且会比大多数人活得都好!”

李鱼扭头一看,就见一个五旬上下的老汉,豹眼浓眉,颌下环须,鼻头儿略带些鹰钩,眼神极其锐利。他穿了件大羊皮袄,戴了一顶灰鼠皮的帽子,负着双手看着李鱼。

老汉道:“我们这地界儿,不靠天、不靠地、也不靠官府,就靠自己的一双手!老夫看你步履沉稳,身子也结实,会功夫吧?”

见李鱼点头,老汉道:“只要你扔掉那些臭规矩,不受羁绊,怎么会活不下去,又何需来此低声下气?”

李鱼听他话音儿,不禁挑了挑眉头:“大叔的意思是?”

老汉狡黠地笑了笑,道:“在西北,有一个地方是永远都在收人的,而且你只要胆够大,身手够好,可以活得比谁都滋润。”

李鱼道:“马匪?”

老汉笑而不语。

李鱼道:“有时候,你选择什么样的路,哪怕是被逼无奈,一旦真的走上那条路,你的心境也会变,再想回头,就难了。我不想一辈子当马匪,或者有一天洗手不干了,也是洗不净的双手血污,还有一身的匪气。”

李鱼说罢,转身就走,心中渐渐有了怒气。这老东西什么意思,他既然在这寨子里,就不应该是马匪头子,不是马匪头子,却怂恿他去做马匪,这不是诚心调侃嘛。

老汉笑道:“好!说的够硬气。天可是愈加的冷了,今儿晚上就得下雪,这雪一下,明天就是滴水成冰,西北天气,变得就是这么快。你有骨气,能当饭吃,能当衣穿?”

李鱼停住脚步,道:“明天?你说的是明天,那就明天再说。今天,我还活得下去。”

李鱼已经不想理他了,说完这句话,拔腿就走。那老汉却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好!好的很!有所坚持,又知变通,这样的人,老夫看着挺顺眼的。我龙家寨不差多煮一碗饭,你留下吧!”

李鱼惊诧地转向老汉:“你……说话作得了数?”

老汉再度笑而不语。

李鱼恍然大悟:“你就是这龙家寨的大管事?”

一直没说话的那个大婶儿道:“什么眼力件儿,这是我们龙家寨寨主龙大当家!”

大婶儿说罢,向那老汉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大当家的!”

李鱼讶异地看了眼那老汉,西北地区,那是呈现两个极端,和西南地区一样,那真是穷的四壁皆空,富的金银满仓,贫富差距太大。

西南地区那些小土司,管着巴掌大的地盘,治下一群叫花子似的百姓,看起来很穷。可人家操办一次婚事,能杀两千头牛,酒是倒在山顶的泉水槽子里,一路淌下山的,宾客沿途上山,渴了掬起来就喝。

这等气派,搁在京畿之地,那些权贵要员们没一个做得到,不全是因为天子脚下得有所收敛,也是真挥霍不起。在西北地区的土豪们也是一样,土是土了点儿,可口袋里是真有钱。

李鱼没想到龙家寨的当家人居然穿着如此朴素,羊皮袄、灰鼠皮的帽子,身边连个随从都不带。以这龙大当家的身家,怎么也得一领沙狐裘,一顶紫貂帽,身边再带上七八个部曲……不,应该是奴隶。

李鱼自踏入陇右地界,已经见过一些有权有势的人,身边是带有奴隶的,完全当畜牲一般使唤,生杀予夺,那等气派,中原罕见。可这龙大当家,实在有点出人意料。

龙大当家没理会他这句问话,只向那大婶儿挥了挥手:“你带他去见啸啸,把他编入“飞龙卫”吧!”

龙大当家说完,转身就走了。那大婶儿忙凑过来,笑容可掬地对李鱼道:“哎哟,你可真是有福啊,不但入了我龙家寨,居然还成了‘飞龙卫’!”

李鱼好奇地道:“大婶儿,这‘飞龙卫’是什么?”

大婶儿道:“‘飞龙卫’,那可是我们龙家寨最风光、最厉害的一队人了。西北地区,盗匪横行嘛,咱们龙家又是做皮货生意的,那些上好的皮货,一件就价值千金,要是一车,你想得值多少钱?马匪能不眼红?‘飞龙卫’,就是咱们龙家寨的保护神,平日里不事生产,什么都不用干,薪酬还最多,就是每次出货,得一路护送。”

李鱼恍然大悟,闹了半天,就跟保镖护院差不多,终于有一天,他也走上了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走过的路。想到这两兄弟,李鱼心中忽又一动,那两个夯货说过,他们是陇右李家的人呐。

年关之后,武都督才会卸任离开,他们两兄弟那时才会离开都督府,也不知道他们到时是会继续游历江湖,还是返回西域。如果返回西域,凭着一份故交之情,说不定能得到他们李家的帮助。在陇右,李家可是连无法无天的马匪轻易都不愿招惹的势力。

李鱼想着,却听那大婶道:“我们大当家的为人四海,轻财重义,你能得他的欣赏,那是你小子的福气。以后好好干,可别叫人给踢出‘飞龙卫’,珍惜这个好机会啊!”

那大婶自打李鱼入了“飞龙卫”,就异常地热情起来,一路引着他走,絮絮叼叼,介绍情况,大有巴结之意。

杨千叶前腿弓,后腿绷,胸抵“刮马”,手持刮刀,看着李鱼离去的方向,悲怆、委屈、愤懑……

最终融汇在一起,变成了哭笑不得:“凭什么啊,本姑娘要财有财、要貌有貌,混进龙家寨,却只能做个刮皮工人,那个混蛋!那个混蛋!居然一来就做了‘飞龙卫’!真是气死本姑娘了!”

杨千叶比李鱼早来了一天半,已经对寨子有所了解,“飞龙卫”那是养兵千日、用兵只一时,眼看就要大雪封道,寨子要‘猫冬’了,这个混账东西等于来了龙家寨,什么都不用干,就吃香的喝辣的,领着最丰厚的薪水,而自己……

杨千叶脑海中浮现出三个月后自己的模样:肤色黎黑,嘴唇皲裂,两腮一抹高原红相仿的健康红晕,经常浸泡还受风吹的纤纤十指变的粗糙粗壮起来。身上一袭肮兮兮的破烂皮袍子,杵在那儿,傻啦吧唧的……

而李鱼,鲜衣怒马,荷弓挎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还有火辣热情的西北大妞儿傍在身边……,啊!想一想都要气疯了!凭什么,凭什么啊!我堂堂公主,却不及这个神棍滋润逍遥!

杨千叶把“刮马”上的那张皮子当成了李鱼,恶狠狠地一刀刮下去。挺完整的一张皮子,这次终于没有撑住她的蹂躏,被刮出一个大口子。

杨千叶心中惨叫一声:“完了!工钱要被扣光了!我辛辛苦苦……,咦?我在乎那点小钱吗?那混蛋真没说错,哪怕是被逼无奈,一旦真的走上一条路,心境也会变。我不要真的变成一个村妇,我要尽快找到那个人,恢复自由身!”

第131章 夜会豆腐房

飞龙队新来了一个人。一个男人,年轻的男人,长得还挺不错。这消息在龙家寨很快就传开了,然后李鱼就知道那位大婶为什么对他那般热情了。

因为当那位大婶把他带去见了飞龙队大主事刘啸啸,再回家把自己闺女领来的时候,已经有五户人家的大娘或者老汉带着自家闺女很恰巧地偶然经过,遇到了李鱼,并且很热情地与他交谈了一番,并且把自家闺女介绍给他认识了。

于是乎,一个时辰之后,李鱼已经被七位适婚年龄的姑娘甜甜地唤称过“李大哥”了。

等用过晚餐,和刚刚认识的飞龙队的几个哥们拉呱了一顿家常,李鱼才明白为什么他会如此受欢迎。

陇右地区不安宁,战事频繁,而战争中死的最多的就是男人,所以男女比例在这里相差悬殊。

西北地区相较于更文明的中原,由于不安宁,所以更崇尚武力,更崇拜力量,弱者和女人也更愿意依附这样的男人。因为战乱频仍,只有力量强大者才能成为他们的保护者。

你是一个高明的手艺人,你是一个才高八斗的读书人,在这里,不值钱。你的脖子和一个升斗小民一样,抗不住马匪乱兵的一刀,而握着刀把子的人,他能左右他人的生死。

越乱的地方,越接近生物最本能的生存原则:强者生存、强者拥有一切资源。在男少女多、崇拜强者的这里,但凡比较有力量的男人,早被人抢光了。李鱼简直就是丢进狼堆里的一块肉,抢晚了就没了呀。

以飞龙队来说,最初是一千二百人,但现在基本维持在七百六十人左右,因为每次出任务都有减员,有死有伤,而要挑选一个够资格入选的新人则很困难。

如此看来,选择一个加入飞龙队的人当女婿,女儿守寡的机会就大很多。可要知道,如果不选择一个强大的男人做家庭的主心骨,这个家庭连存活都成问题,守寡又算得了什么呢?

综上,李鱼甚至感觉到,只要他点头,马上就得有几个火辣辣的西北大妞很乐意脱得赤条条的主动钻他的被窝,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

李鱼不是矫情,作为一个身心正常且成熟的男人,这种艳福大概每个人都想像过,可是你若真的遇到这种场面,一群年轻女人用饥渴的绿幽幽的狼一般的目光盯着你,似乎你稍一疏忽防范,她就能恶狠狠地扑上来,那感觉真的很可怕。

李鱼那些飞龙队友当然不和他住在一起,这些年轻小伙子早就成亲了,都是有家有业的人,吃罢晚饭,和他这个新来的伙伴拉呱一阵,人家就拍拍屁股回去休息了,李鱼才回到自己住处。

李鱼的住处是由寨子里给安排下来的,就住在一个孤老头子家里。孤老头子原本是兴旺的一大家人,可是在频繁的战争中,死得已经只剩他一个人了,房舍空着,空寥荒凉。

寨子里不用给他付房钱,安排李鱼住了,那就住了。不仅寨里人认为理所当然,就连那老头子都认为理所当然,所以把修缮的还算完整、干净的一间住房让给了他,自己搬去了厢房。

原因无他,别看他们终日忙碌,但在这里有得忙碌,也是一种幸福。而这一切,是靠李鱼这样的年轻人,用他们的刀、他们的力量、他们的热血给他们换来的。

所以,他们享用最好的食物、住最好的房间,每日无所事事地游荡,在每一个人看来,都是天经地义的。

李鱼虽然对此觉得有些不安,但他刚客气了一下,那老汉就惶恐的脸都胀红了,如果李鱼真的住进厢房,老汉大有一副觉都睡不好、饭也吃不香,出门还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感觉,李鱼只好无奈地住进那唯一的上房了。

似乎今晚真要下雪,因为天气忽然反常地暖和起来,这是下雪之前的征兆之一,一旦大雪覆盖了大地之后,天气又会骤然变得极度寒冷。不过,看那厚厚的羊皮褥子、羊皮铺盖,再加上炕灶前贴墙码得整整齐齐的劈柴,这个冬天,应该不会太冷。

李鱼把自己摔在软乎乎的被褥上,头枕着双臂,想到下午见过的杨千叶,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对她出现在这里的好奇,而是……想笑。

那位大隋公主殿下,真是越混越不堪啦。犹记得初次见到她……喔,应该说那一次只是见到了她的下巴,那是什么排场,再看如今。前后对比,李鱼真的想笑,好笑过后,才好奇起来:这位公主殿下居然也跑到陇右来了,她的随从呢?她怎么会跑到龙家寨打起了工?

李鱼正想着,忽然有人敲门,李鱼以为是那位客气热情的房东老人,忙答应一声,迅起身,快步过去开了门。房门一开,李鱼便是一怔,来人居然是杨千叶。

杨千叶已经脱去了臃肿的皮衣,一身青素,布衣钗裙,原本的雍容高贵,顷刻间就成了小家碧玉。

见到李鱼,杨千叶下巴一扬,向他示意了一下,纵身便掠开了。李鱼未加思索,快步跟了上去。杨千叶在前方左转右绕,每到易跟丢处都会停下来等一等李鱼,最后二人进了一处豆腐房。

大锅中的水已经冷了,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豆腐的味道,房间里非常潮湿。杨千叶转过身,冷冷地看着李鱼,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李鱼摊了摊手,道:“这话我正想问你。”

杨千叶冷哼道:“阴魂不散!”

李鱼失笑道:“千叶姑娘,我可没有跟踪你,只是有缘千里来相会罢了。”

杨千叶啐了一口道:“谁跟你有缘千里,你快说,混进龙家寨,究竟想做什么?”

李鱼无奈地道:“我什么都不想做。我本来想走陇右,过大震关,绕道关内道去长安的,谁料大震关打仗,封了路,既然走不掉,我总得找一个吃饭的营生吧。”

杨千叶怔了怔,道:“就这样?”

李鱼道:“不然怎样?”

杨千叶吁了口气,道:“好!那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希望这一次你不要再坏我的好事,否则……”

李鱼皱了皱眉,道:“你混进龙家寨,要做什么事?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会不会无意中坏了你的事?”

杨千叶冷冷地道:“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打探到,纥干承基应该就藏在龙家寨,所以来这里找他。我又不能敲锣打鼓地出现,只好……”

李鱼讶然道:“纥干承基也来了?”李鱼暗中不妙,杨千叶可以不杀他,但纥干承基……,自己坏了他的好事,害他远走他乡,他见了自己不立即拔刀才怪。

李鱼转念一想,疑惑地道:“不能吧!纥干承基是朝廷通缉的大盗,龙家寨会收留他?”

杨千叶冷笑道:“西北草莽之地,盗匪横行,龙家能在此占有一席之地,你以为它会白的像纸?”

李鱼叹了口气道:“你还是不肯放弃你那虚妄的想法?用不用这么辛苦啊。”

杨千叶板着俏脸道:“我走的这条路,注定很辛苦,我从未想过要享清福。”

李鱼摇了摇头,意兴索然:“好!那大家就各行其是吧!我过我的大震关,你寻你的何成基。咱们……”

“噤声!”

杨千叶的耳朵忽然动了动,一个箭步掠到李鱼身边,顺势一拉他的手,便掠到灶台,一矮身蹲到了灶台侧面。

李鱼被她拉着,几乎有耳鬓厮磨的感觉。李鱼轻声问道:“有人来?”

杨千叶没有回头,只微微蹙眉道:“这豆腐房,晚上本不该有人来的。”

杨千叶这句话刚说完,一阵悉索的脚步声响,二人立刻嘌声,就听一个女人声音道:“啸啸哥,你好猴急,小心被人看见。”

随即又有一个男人声音低声笑道:“谁这时会来豆腐房,来!我忍不住了。”

随即一声喘息的惊呼,似乎……似乎那厮已经入巷了。李鱼蹲在杨千叶背后,只惊得目瞪口呆:这尼玛任何前戏都没有啊,这是有多饥渴……哦不,粗犷!

第132章 他有一个小秘密

杨千叶眼前一黑,差点儿没急晕过去。这叫什么事儿啊,本想找个隐秘之地和李鱼摊牌,没想到却有人跑到这里来偷情。

她可是堂堂的公主啊,何曾见识过这种场面,就连春宫画儿她都没有看过一张,这种冲击力,就算不敢看,光是听着,也听得她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算了。

悉索声、喘息声,还有时不时冒出的一两句的粗野调情声,杨大姑娘的一张面红得已经没法看了,充血充得紫红紫红的,李鱼蹲在她后边,明显感觉到她呼吸急促,脊背一起一伏,就像一只猫儿。

她的耳根子都是红透的,蹲在那儿,她的身体就像一只小火炉,热力惊人,隔着那么厚的衣服,李鱼似乎都感觉得到。

李鱼好奇地探了一下头,从锅灶上方向外边迅扫了一眼,这豆腐坊里挂了一盏灯,一直燃着的。偌大一个皮货作坊,灯油当然很容易提炼,虽然都是动物脂肪提炼的劣质灯油。

李鱼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儿,背对他们,正扶着一摞贴墙靠着的盛豆腐的四方型木框架子,弯着腰,翘着臀,裙子就撩在她的背上,后边一个汉子,衣袍穿得也还齐备,只是从那随着身体动作不停晃动的袍子来看,他是解开了腰带。

李鱼恍然大悟,迅缩回头,哑然失笑。原来如此,他还以为那人有什么高明本领,可以这么快就“登堂入室”、“密道操戈”,原来也不过如此,李鱼还以为拥有12oT丰富视频储量的自己也有不知道的什么新鲜姿势呢。

说穿了其实一文不值。古人没有现代式的内衣内裤,所以那裙儿一撩,裤儿一褪,便开门见山了。那男人里里外外那么多层衣服,全凭腰带系束,一扯腰带,衣袍左右一分,使可提枪跃马,杀个七进七出。

李鱼恍然微笑,轻轻点头,点完了头,才现面前有一张紫红紫红的脸蛋儿,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羞怩无比,就只剩下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熠熠地放着火光,满是羞忿地看着他。

明明没说话,李鱼偏偏就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无耻”两个字,李鱼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性这东西,最是古怪。明明不管什么圣人英雄都离不了它,明明人类繁衍生息全都靠它,可偏偏被许多人视作羞耻与污秽。

要是辩证地讲一讲其中的道理,李鱼是很能夸夸其谈一番的,可此时此刻、显然一句话都不能说,所以李鱼只是很无辜地耸了耸肩。问题是,耸罢肩膀,李鱼的目光下意识地一垂,落到了她因为下蹲,而盈盈圆圆的宛宛香臀上。

因为穿着厚衣服,所以显得更大了,但是因为蹲着,姣好的轮廓无从掩饰。

杨千叶像被蝎子蛰了似的马上扭回头去,可是自己看不到未免就会想得更多,杨大姑娘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了。此时她满心的懊悔,只恨自己晚上为什么要换衣服,如果穿了那件脏兮兮的皮袍子出来,是不是就没有如芒在背的感觉了?

不堪的一幕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李鱼和杨千叶两个人只能一直蹲在那儿,蹲得腿有些麻了。

方才听那女子唤“啸啸哥”,再加上偷瞄那一眼,李鱼虽然还没看到那男人的正脸,却已知道他是谁了。此人就是他下午刚刚见过的飞龙队的大主事:刘啸啸。

刘啸啸,年已三旬,右颊有一道巴疤,原本英俊的脸庞因之显得有些冷酷,却也更具彪悍之意。

他也是龙家寨飞龙队中少数几个尚未成亲的男人之一。不过,现在寨子里并没有哪个有女儿待字闺中的人家会想把他招为女婿,人人都知道刘大主事的目标是龙寨主的宝贝女儿,也是龙寨主唯一的子嗣:龙作作。

啸啸作作,作作啸啸,都是叠字名,刘大主事常说,这就是天意。而他自十八岁加入飞龙队,刀山剑海,杀进杀出,直到成为飞龙队的大主事,这期间不知有多少人家想把他招揽为自家女婿,但他一直独身。

人人都知道,他意在龙作作,他在等龙姑娘长大。现在,龙姑娘已经长大,龙寨主已经衰老,人人都知道,刘大主事将入赘龙家,成为下一任龙家寨寨主,成为龙家寨新的保护神。

但……,人人都知道,人人都认为就该如此的事,就一定如此吗?很多时候,你听到的甚至你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相。至少,旁听了这活色生香的一幕,李鱼并不觉得被龙家寨人津津乐道的“等你长大”故事有多么浪漫,刘大主事显然并没闲着。

终于,一场鏖战结束了,余韵未了,杨千叶已长长地出了口气,她只注意到自己被羞臊得出了一身透汗,却未注意到脚都站不住了,后背已经抵在李鱼的膝盖上,只是两人的衣物都比较厚,所以并没有顶触的感觉。

李鱼敏锐地听到一些细琐的声息,仿佛是在品咂东西的声音。阅尽三千“步兵”,心中已然“无马”的李鱼,马上想到了一种香艳画面,但杨千叶却是根本不可能从这声息上联想到什么,这方面的知识,她是一张白纸。

那几个死太监不可能教她这种知识,而且把她所有可能接触到的这方面的书籍、画册,在她小时候就焚尸灭迹了。

杨千叶正竖起耳朵,听刘啸啸说话。

刘啸啸大剌剌地倚靠在方木架子上,分着双腿,那女子蹲着,整个人都埋进了他分开的衣袍当中。刘啸啸微眯着眼睛,一脸满足地道:“小鸢,作作怎么说?”

被称作小鸢的女子含糊的声音道:“我试探地问过大小姐呢,她……啵儿……还是对你毫无意思。”

刘啸啸脸儿一沉,恶狠狠骂道:“这个臭婊子,老子为龙家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哪里配不上她?”

小鸢咿唔两声作答,刘啸啸沉默片刻,缓缓地道:“这包药,你找机会下到她茶里,下药前,可得告诉我。”

小鸢的声音清晰起来,声音传来的角度也变高了,显然某种清洁工作已经完成。小鸢有些担心地道:“啸啸哥,她可是龙家寨的大小姐呢,给她用药,能行么?”

刘啸啸一把揽过她,在她怀里粗野地掏弄着,满不在乎地道:“龙老头儿已经老了,龙家寨想继续立足于此,少得了我?再说了,她现在再凶,只要被我睡了,也只能认了,到时候……”

刘啸啸手上用了把力,小鸢嫩肉被捏,轻声呼痛,刘啸啸得意地笑起来:“到时候,我就把你扶为二房。”

小鸢担心地道:“你要入赘龙家,大小姐肯让你纳妾?”

刘啸啸冷笑道:“我堂堂男儿,岂会入赘他人之家,让自己的儿子都随不得自己姓氏?哼!龙家寨,早晚改叫刘家寨!龙作作是我的,整个龙家寨,也都是我的!”

两人议论一番,小鸢终于接受了刘啸啸的安排,接过他递来的药包,小心地揣好。两人又耳鬓厮磨一阵,便悄悄走出了豆腐房。

二人一走,杨千叶立即站了起来,努力调整了一下依旧有些紊乱的呼吸,回头瞟了李鱼一眼,脸色虽然还是红红的,已经不是方才那副红到紫的窘态:“咳!你要不要再去英雄救美呢?”

语气微微有些醋意,只是杨千叶浑然未觉。

李鱼的重点没有放在“救美”上,却注意到了“英雄”两字,马上嘻皮笑脸地问道:“千叶姑娘认为我是个英雄吗?”

“呸!你就是个无赖!无耻之徒!”

李鱼叫起了撞天屈:“我对你做什么了?为什么这么说我?”

杨千叶欲言又止,恨恨地道:“反正,你就不是好人!我走了,今天已经警告你了,莫要坏我的事,否则,下次,我绝不饶你!”

经过了方才那一幕,杨千叶显然还是有些窘迫,摞下这句狠话,就逃之夭夭了。李鱼没有急着走,回想了一下方才刘啸啸和那位小鸢姑娘交谈的话,信息量很大啊。

这事,要不要管?

李鱼只想打一份工,在这里求个存身之处,不想节外生枝。况且,他和那位龙大姑娘素不相识。而这位刘大主事,显然又是掌握着龙家寨赖心生存的武装力量,在寨子里举足轻重。

这样的人,不是他轻易就能扳得倒的人物,哪怕他把刘啸啸今晚这番话源源本本地告诉龙寨主,并且取得龙寨主的相信。龙寨主如何取舍,他依旧无法确定。得罪这样一条强大的地头蛇,显然是太危险了。

李鱼可不认为落魄到要打工的他算得上一条过江龙,可既然听到了,究竟要不要伸手呢?良心和理智打起了架,李鱼满怀纠结。

第133章 用兵一时

李鱼从豆腐房出来的时候,夜空中已经飘起了零星的雪花。灯光下,那雪花看起来特别的大,用手接上一朵,看着它在掌心消融成水,就像那晶莹皎洁的雪花悄悄钻进了你的掌心,浪漫的很。

不过一阵风来,李鱼打了个大喷嚏,便马上缩回自己房间去了。李鱼进了房间,现房东老汉已经替他烧了炕,灶下的火旺旺的,炕上的被褥暖暖的,同样做过房东的李鱼对于这位老房东的周到服务感到好不惭愧。

为了不辜负房东老汉的美意,李鱼马上宽衣解带,钻进暖绒绒的羔羊被褥,美美地睡了起来。一夜无事,就是寨主龙大当家所住的那处三进的大宅子里狗叫的太凶,李鱼的住处距那里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夜里都能听得见。

李鱼一觉好睡,早上起来,沃雪盈尺,远近建筑尽皆一切粉白,银装素裹中动物皮毛的气味儿也闻不到了,真个是令人心旷神怡,神情气爽。

房东老汉已经把饭做好,一见李鱼起来,马上热情地招呼他吃饭。李鱼这回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如果他真打算为了龙家寨卖命,或者还好心安理得地享受人家的伺候,但他只是为了混碗饭吃,随时准备脚底抹油的啊。

虽说心里歉疚,不过这一路饥一顿饱一顿的,本就有些饥饿。再加上一夜好睡体力恢复,李鱼可是真没少吃,四个馍、两碗粥,两个咸鸭蛋,两碟子小菜,还啃了两根牛骨棒。

喜得房东老汉眉开眼笑:“能吃好,能吃好啊!壮小伙子,就得多吃东西才有气力。”

李鱼一通胡吃海塞之后,正在犹豫要不要帮牙都缺了几颗的老汉解决一下那个难啃的大馕,昨儿刚结识的飞龙队义壮柴延急急跑了来,站在院子里喊了一嗓子:“李鱼,快着,龙家大院集合!”

柴延喊了一声,拔腿就跑了,也不知道是去了龙家大院,还是又去招呼其他人了,李鱼急忙抄起给他配的那口狭锋单刀,匆匆奔向龙家大院。

李鱼匆忙赶到龙家大院的前院儿,见这里已经聚集了几十个飞龙队的义壮,刘啸啸抱着双臂,站在台阶上,双眼似闭非闭,正在养神。

李鱼刀贴肘后,反持着狭锋单刀,见已经赶来的义壮中有昨儿结识的,便凑上去问道:“什么情况?莫不是要出车?”

那人的名字李鱼记不清,只隐约记得姓慕,因为拿不准,也没唤个称呼。那人也不在意,神神秘秘地回答道:“昨儿夜里有人潜进了龙家大院,却不知龙家大院里不仅养的有犬,还有鹅,甚至还有貂,任他身手如何高明,如何瞒得了这些动物的耳目。”

李鱼立刻想到了杨千叶,这夜入龙家大院的,十有**必是那丫头。李鱼急忙问道:“抓到人了?”

那人笑道:“若是抓到了,还要我们来做什么?”

李鱼满腹狐疑,没抓到,叫我们来做什么?难不成飞龙队还负责破案?瞧这些精壮的汉子,可不像是心思缜密,擅长破案的人。

这时,似乎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抱臂站在台阶上的刘啸啸突然清咳一声,正在窃窃私语的众人立刻肃静下来。李鱼冷眼旁观,心中暗想:“难怪这位刘大主事昨晚敢夸下海口,他在这些年轻刀客们心中,确实拥有极大威望。”

刘啸啸清了清嗓子,对赶来的一共三十多人说道:“昨儿晚上,龙家大院遭了飞贼。这在我们龙家寨,是前所未有之事。贼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目的何在,如今还一概不知。”

刘啸啸威严地扫视了众人一圈,又道:“飞龙队里,只有你们是尚未成家的,所以,接下来这段日子,晚上要辛苦你们一下,由你们来守护大院,确保寨主及家人的安全。”

刘啸啸伸手一指方才与李鱼说话的那个人,道:“慕子颜,你挑十个人,去后院儿。柴延,你挑十个人去中院,其他的人留守在前院儿。慕子颜、柴延,你们如何轮守,如何安排,俱都由你二人负责!”

慕子颜和柴延各自点了十个人,刘啸啸又拍了拍巴掌,道:“剩下的人守前院,都过来都过来,我来安排!”

那些没被慕子颜和柴延挑到的人便向刘啸啸身边汇集过去,慕子颜和柴延则领着各自挑选的人往里走。

李鱼不晓得是不是刚才跟慕子颜聊过天,所以顺手被他选去了。此时便跟着慕子颜,穿过中院,一直进了后院儿。

口外地区,龙家虽然有钱,但是从这院子倒也看不出有多么的精致,房舍线条同样粗犷,不过院墙是夯土的,房舍是青砖的,骨子里的气派却也是掩饰不住的。

这只是到了后院的第一印象,李鱼并没有机会往深里走,因为刚一进院子,慕子颜就站住了,转过身来,对李鱼等人道:“从今天起,每晚我们十人分两班巡弋,这可是最后一进院落,大当家的女眷都住这里,不能乱闯。所以巡弋路线就是,沿这道围墙环走,五人一组,相互分隔,距离以视线所及为尽头。一会儿,我会带大家先走一遍。”

慕子颜说罢,笑眯眯地看了看李鱼等几人,一一点名道:“你们五个,就巡下半夜吧。上半夜出问题的可能更大,我们五个相对资历老些,经验也多些,就由我们五个来。”

李鱼看了看其他被点名的四人,跟他年纪差不多,应该都是刚加入飞龙队不久的年轻人,前半夜更危险?谁不知道后半夜才是人警觉性最差的时候,也是飞贼最喜欢活动的时候。

不过,李鱼是个“新兵”,没资格反抗。慕子颜见李鱼五人都未做声,满意地点点头,道:“走吧,我先领你们走一遍路线,这是内宅,切记不可越雷池一步!”

慕子颜说罢,便领着他们沿围墙巡走起来,他们沿围墙绕后院走了一圈儿,李鱼估摸着光是这一个第三进的内宅,就得有四五亩地,等他们堪堪绕回正门儿的时候,忽听一阵急骤如雨的马蹄声,泼剌剌剌……

慕子颜登人闻声变色,不约而同地向大门旁边迅闪了一步,只有李鱼,事先也无人交待给他,此时完全来不及反应,听到急骤的马蹄声,李鱼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就见数骑快马,风驰电掣般从二进院落向三进院落的大门驰来。

这口外的庄园,风格极是粗犷,内宅的大门修得比中原许多人家对外的门户还大,放马驰骋丝毫不是问题,可前提是,门口不能站得有人呐。

来骑神,而李鱼又是从路旁刚刚走出来的,待那领头的骑士看到李鱼,已经来不及拨转马头,那骑士情急之下,一提马缰,骏马咴聿聿一声长嘶,竟从李鱼的头顶跃了过去。

李鱼乍见一骑快马飞驰而来,也是大吃一惊,下意识就做出了自我保护的反应,他闪躲是来不及了,只能腿上用力,定住身子,沉腰耸肩,准备硬撞那匹骏马,那马虽然雄骏,可胸颈处一样是软肋,这一撞之下他肯定要被撞飞出去,但却不至于撞成重伤。

却不想那马上的骑士却有一身极其高明的骑术,她一声娇斥,竟尔在千钧一之际提缰跃马,从李鱼头顶一跃而过。李鱼还未及松口气,就见一条黑色的影子倏地向他窜来。

“什么东西?”

李鱼惊意未去,身体正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下意识地就是一脚踢出,正中那道黑色的影子,就听一声哀鸣,那黑色的影子被李鱼一脚踹出去,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滚,爬起身来,居然是一条黑犬。

那马上的骑士跃过李鱼的身体,一勒马缰,骏马人立而起,又是一声长嘶,铁蹄往地上重重地一顿,定住了身子。马上的骑士一手提缰,霍然扭头,李鱼目光与她一碰,不由暗赞:“这胡姬……好美、好辣!”

那骑士黑眸棕,嫣然动人,长相有些粟特人特征,另具一种别致的异域风情。此时那胡姬看了李鱼一眼,长腿一抬,很利落地下了马,随即便是一声悲呼:“军师~~~”

“hat”李鱼听得一脸懵逼,我这是又穿到三国时代了吗,军师?难不成你就是东吴孙家的香香姑娘?

李鱼还没醒过神儿来,就见那条黑狗夹着尾巴,呜呜咽咽地跑过来,像个受了气的小孩子似的一头扎进了那美艳胡姬的怀抱,李鱼恍然大悟,敢情这只黑狗就叫“军师!”

第134章 一匹胭脂虎

“军师”得了便宜卖乖,呜咽几声,扭过头来看李鱼,大有小孩子像妈妈告状的味道。

李鱼分明从那双狗眼里看到一丝灵性的光芒。常听人说,狗拥有与几岁小孩子相当的智慧,李鱼这回真的信了。

那粟特风情的美女直起腰来,一双嫣然妩媚的大眼睛凶狠地瞪着李鱼,说出话来,却是纯正的西北口音:“你敢踢伤我的军师!”

李鱼不悦地道:“姑娘你刚才还差点儿踢伤了我呢。”

粟特风情的美女忽地笑了一笑:“可我并没有伤了你,而你却真的伤了我的军师。我是不是该真的踢伤你,才证明你没有说谎呢?”

李鱼还没有回答,那粟特美女已经一跃而起,一记鞭腿,凌厉无比地抽向李鱼。

慕子颜刚刚迎过来,惊呼道:“大小姐手下留情。”

慕子颜话未说完,一记凌厉的鞭腿已经抽向李鱼,看那劲道,若是抽实了,足以踢断他的臂骨。

李鱼一见她下手不留情,登时恼了,本来瞧她姿容妩媚,尤其是身材。她穿了一身紧身的骑装,把她那峰峦起伏的美好身段,勾勒出无限的美好,散出诱惑到致命的媚惑。

尤其是一双修长、笔直、紧致、秀美的大腿,简直可以夺人魂魄。这样火辣的美人儿,蛮养眼的,可这样的一条美腿,此刻正化身犀利的武器,带着呼啸的风声迫向李鱼。

李鱼暗怒,虽然隐约猜到她的身份,却丝毫不留情面。他的目光变得冰冷如电,凌厉如刀,猛地一矮身,向前一扑,动作和当初扑倒杨千叶时相仿,却异常地简捷有效。

他一下子扛住了那位粟特美女的大腿,托着她的臀部冲出七八步远,一下子将她扑倒在地,随即和身压了上去。依然是小擒拿、关节技这套功夫逐一施展。

其实李鱼倒不是见了美女就喜欢用这样的招式,而是因为这样的招式虽然制敌迅猛,但轻易不会伤人。李鱼不可能真的打伤这个性情暴烈的美女,只好出此下策。

可是,李鱼小擒拿、关节技同步施展,正要再加上摔跤术,来个一招制敌时,那粟特美女惊咦一声,竟然先于他使出了跤技。

粟特美女先是一记凶猛的肘顶下鄂,被李鱼险之又险地避过,旋即长腿一收,小腿一绞,李鱼猝不及防,腰肢险些被这粟特美女长而有力的大腿给绞断了。

李鱼惊觉这美人儿精通跤法,立即就想变招,但先机已失,晚了一步,那美人儿腰肢一挺,仿佛一条拍翻水盆的粘鱼,柔韧有力地向上一挺,李鱼身子刚有松动,那美人儿身子风车般一旋,已经摞倒李鱼,稳稳地骑在李鱼身上,挥拳就向李鱼的鼻子砸去。

她的粉拳不大,但手指上却套了一个硕大的扳指,这扳指既是饰物,也是引弦扣箭的道具,此时更是比指骨更坚硬,可以打断人骨头的利器。

看她凶猛如豹的动作,这一记拳头若是打实了,怕不要立时打碎了李鱼的鼻子。但那鼻头离李鱼的鼻尖儿堪堪只差一寸时,却陡地停住了。

因为一柄小小的月牙儿似的小型弯刀,正紧紧抵在粟特美女的咽喉处,刀子锋利、刀型优美,刀柄是金子雕饰的,还有一个小小的云纹尾勾,上缀宝石,异常名贵。

小弯刀正握在李鱼手里,稳稳地抵在姑娘的咽喉上。一把缀了宝石的小型弯刀的刀鞘,正悬挂在姑娘的腰间,在她挺腰反制李鱼的同时,李鱼抽出了她腰间的这口刀,形成了眼下这副局面。

李鱼微笑起来,他在龙家寨混口饭吃捱时间而已,虽然离开的话生存依旧是个问题,但要他为此向一个跋扈的女子低声下气,他做不到。他笑微微地看着僵在那儿的美人,呲起一口洁白的牙齿:“你敢动一下试试!”

粟特美女愤怒地看着他,凶狠地道:“老娘动又如何,你敢动我试试!”

慕子颜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打圆场:“误会!误会!全都是一场误会!大小姐你快起来,这样子不好。李鱼,快给大小姐陪不是,这就是咱们龙家寨的龙大小姐。”

慕子颜又满脸陪笑地向粟特美女解释:“大小姐,他新来的,还不认识你,你别见怪。”

粟特美女冷哼一声,缓缓收了拳头,将李鱼手中的刀夺了回来,往腰间一插,腰杆儿一挺,就有力地站了起来。

李鱼心道:“果然是她,这就是龙家寨大小姐龙作作了。”

龙作作退开两步,冷冷地看着李鱼。其他几个女骑士业已下马围了过来,此时一个侍女上前,为龙作作拍打身上的尘土,正是昨夜与刘啸啸幽会的那个女子――鸢儿。

李鱼慢条斯理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无所谓地道:“龙大小姐,虽然这是在你自己家里,可是如此横冲直撞,也是不大妥当的,以后你还该注意才是。”

“你还说?你敢教训我?”龙作作正在火头儿上,勃然大怒,一指李鱼,喝道:“军师,咬他!”

李鱼扭头看了那黑狗一眼,那黑狗正呲牙咧嘴地看着他,一副马上要扑上来的模样。李鱼把眼一瞪,“军师”“汪”地一声,掉头就跑,只留下龙大小姐风中凌乱。

李鱼忍俊不禁,笑道:“龙大小姐,贵府这位军师,还蛮搞笑的。”

龙作作俏脸一红,恨恨地道:“那死狗胆小,看家护院都做不好,不过,这不是还有你么?”

龙作作把李鱼比做了替她看家护院的狗,仿佛赢回了一场,傲娇地扬起下巴,冲李鱼哼了一声,迈开长腿,风情万种、袅袅娜娜地蓄意从李鱼面前扬长而过。那种挑衅的风情,柔媚灵动,令人怦然心动。

夹着尾巴藏在墙角的“军师”看到女主人走开,登时一溜烟儿跑过去,在龙作作的长筒靴上蹭了蹭身子,冲她摇着尾巴,耷拉着舌头撒起了娇。

“走开啦!没用的狗东西!”

龙作作没好气地一抬大腿,“军师”向后跳了一下,然后没脸没皮地追咬着自己的尾巴转起了圈圈。

龙作作瞧见它那蠢样子,忍不住噗哧一笑,“军师”奸计得逞,哄得主人开了心,便顺势贴到了她傲人的大腿上,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离去。鸢儿等俏婢也都跟着龙大姑娘离开了。

慕子颜这才凑到李鱼身边,庆幸地道:“你呀,胆子怎么这么大,咱们大当家的好说话,可就是大小姐最不好说话,你连她也敢得罪。”

李鱼道:“不是吧?我看她也蛮好说话的,虽说凶了点儿,可我与她对打,她也没把我怎么样。”

慕子颜白了李鱼一眼,道:“那是因为大小姐最欣赏有骨气有血性的男儿,你不怕她,她反而觉得你是条汉子,才没追究,不然……,龙大小姐是母老虎,就连她身边几个侍婢都是一群母狼,生撕了你。”

李鱼听得一脸茫然:“既然龙大小姐是个抖m,我岂不是越强硬越安全,你干嘛叫我让她?”

慕子颜哪懂得何谓“抖m”,不过后边的话倒是听懂了,又白了李鱼一眼,道:“你以为谁想对龙大小姐强硬她都买账?她要是正心情不好,你敢硬碰硬,那就倒霉了。”

李鱼心道:“说白了,不就是被人骄纵惯了,喜怒由着性子来么。”

慕子颜没再搭理李鱼,转身对八个“卖呆”的队友道:“刚才的巡弋路线都清楚了吧?现在都回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晚上要值夜的。走啦!”

慕子颜说罢,当先向外走去,众人纷纷跟随,李鱼走在最后,下意识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心道:“这龙大小姐够凶,身手也够好。却不知与那位千叶殿下相比,谁更厉害些。哎呀!杨千叶……今晚不会又来吧?”

第135章 误入“禁地”

半夜被人叫醒,顶着刺骨的寒风,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去值守,真需要顽强的意志才能克服那暖和的被窝的诱惑。

李鱼刚爬起来时,仍然困倦不已,等他赶到龙家大院的时候,已经被冻得彻底清醒过来。

五个人按照慕子颜事先的安排错开位置,开始了巡逻。

李鱼沿着高高的院墙游走着,初时还想着杨千叶会不会来,到后来就成了麻木机械的巡弋了。

绕着围墙走了三四圈儿,李鱼忽然站住了。

在他后边两三百米处跟着的是另一个年轻小伙子李宝文,李宝文看到前边提着灯的李鱼突然不动了,立即加快脚步跟上来,缠了羊皮手套的手也紧紧握住了刀柄。

“出什么事了?”

李鱼道:“没什么,想找个地方方便一下!”

李宝文松了口气,低声笑骂道:“矫情!就地儿解决算了。”

李鱼打个冷战,道:“这小风儿嗖嗖的,我可不想在这儿解袍子,再吹出病来。”

李鱼独自在外,格外注意健康。而且这个时代的医术和药物不及后世,一场风寒要了性命,也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事儿。

李宝文没好气地向一幢黑乎乎的建筑指了一指,道:“喏,那儿是茅房,快去吧。”

李宝文说罢,就提着灯笼继续向前走了。

李鱼按照李宝文所指方向找去,黑灯瞎火的,还真叫他找到茅房了,虽然里边也很寒冷,但至少没有寒风侵袭。李鱼尽快地方便了一下,打个哆嗦,赶紧又把那里三层外三层的累赘袍子系好,从壁上取下灯笼走出去。

李鱼沿着过来的路线往高墙边走时,忽然现一幢房子亮起了灯。李鱼好奇,走到房门口时停下来,伸手一推房门,房间里亮着灯,四角还架着火盆儿,里边烧的应该是兽炭,品质极高,所以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有人吗?谁啊,三更半夜的?”

李鱼一副提高了警惕的模样走进去。其实这货根本不认为是有贼进了屋,哪有当贼的如此肆无忌惮,还点灯烧炭的?

不过,佯装糊涂,就能进房间来多暖和一会儿啊,李鱼此前从未到过西北,不过是前世还是今生,对这边其硬如刀的寒风,实在是有些不适应。一进室内,温暖如春,空气中还有淡淡的流香,舒坦呐。

李鱼装模做样,一副忠于职守、认真查贼的模样,在大厅里转悠了两圈,便拐过屏风,绕向后边的卧室。前边大厅虽然看着奢华富贵,但还看不出什么来,一脚迈进卧室,李鱼就察觉不对劲了。

这,是间女孩子的闺房。

从闺房里被褥帷幔的颜色、一些小摆件的风格,还有那架梳妆台,都能看得出,这是一个女孩子的闺房。

更糟糕的是,房间里还有一只大澡盆,盆中水汽蒸腾,水面上荡漾着秋季时采摘风干的花瓣,澡盆一角还搭着一块厚毛巾,供人枕仰的。

李鱼顿觉不妙,马上抽身往外走。

他本来是贪图这房中暖和,真要被屋主现,说声现房中亮了灯,门又没拴,所以进来察看也就解决了。可要是女孩子的闺房,而且沐浴在即,恐怕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得了的了。

可是,李鱼提前灯笼刚要绕出屏风,就听前边房门一响,一阵皮靴踏地声传来。

李鱼吓了一跳,掉头又往回走,仓惶钻进卧室,左右一看,急忙吹熄了灯,提着灯笼钻进了寝帐旁边的小隔间里,这是一扇小屏风,将床与墙之间隔出一个三角形的小空间来,这是房主人晚上起夜时的所在。

墙角有一个马桶,乌漆的,桶盖沿处露着绒边儿,看起来还挺高档。

李鱼无暇多想,一屁股就坐在了马桶盖上,急急思索离开的办法。

这里的房子不比江南那种豪门精舍,前门后门侧门小门儿,简直是八面透风,还有窗子,哪儿都能出去。这是大西北,而且这是冬天,门户只有一道,窗子全都封了,还贴了封条,所以这室内才如此的温暖。

也恰因此,李鱼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他进来的那道门户。

龙作作披着灰鼠皮的大氅,一双高筒靴咔咔直响,显得一双大腿强健有力。“军师”摇着尾巴贴着她的小腿,颠着小碎步,你要看见它那副贱样儿,就会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会被嘲讽为“狗腿子!”

陪在她身边的还有一个俏丽的丫头,正是被刘啸啸称作鸢儿的那个女子。看来她是龙作作的贴身丫环,侍候龙作作的起食饮居,有很多机会接近龙大小姐,所以才成为刘啸啸勾搭的目标。

龙作作走进大厅,原地站住。鸢儿忙上前为她解下大氅。军师撒了个欢儿,不知钻到哪儿去了。

龙作作道:“国朝日渐昌盛,对于皮货需求也是大增。波斯、大食人远道而来,多以宝石香料交易,皮货的话,还是以我西北为重。而整个西北,我龙家排名第一,这个名头,不能丢。名利名利,名还在利之前,这一点很重要!”

鸢儿笑道:“是!小姐!小姐真是能干!大当家的虽然没有儿子,可小姐你却巾帼不让须眉,足以令大当家宽慰了。”

龙作作摇头一笑:“再能干,终究不是个男孩子,许多事不方便去做,而且没办法给龙家传宗接代……”

龙作作顿了一顿,又道:“不说这个了。眼下虽是冬季,不是制作皮货的最好季节,但以我龙家寨的手艺和配方,还是要尽可能多的制作些皮货储备着,我要让长安城东西两市最好的皮货行里,全是我龙家的!”

鸢儿答应一声,道:“小姐,热水已经备好了,您检选皮货,一直忙到现在,也该乏了,洗个热水澡,早些歇了吧。”

龙作作“嗯”了一声,向内室走去。

李鱼坐在马桶上,脸色糗糗的。你要睡就睡,赶紧睡着了我爬出去也成啊,你还要洗澡……

鸢儿陪着龙作作进了卧室,大雪寒冬的,龙大小姐裹的那也叫一个严实,可这一脱就不同了,就像剥了荔枝皮儿,露出里边那晶莹粉嫩的果肉,白生生一个身子,水嫩嫩的。

细腰如柳,香脐如涡……

不等人看个仔细,已经没进了热水。

热水荡漾,红花扬波,热汽蒸腾而起,莹莹如冰的一个身子在朦胧的水汽中隐隐透出动人的艳色,仿佛玉色流红。

龙作作放松了身体,往桶沿上一靠,舒坦地吁了口气。

身子浸浴在热水中,感受着丝丝缕缕的热力透入肌肤,流入内腑,整个人好似融化了一般。

她今儿回来,就开始算帐、点货、查库,整整忙了一天,着实地乏了,此时懒洋洋的不想再动分毫。

雾气袅袅中,饱满晶莹的玉峰颤颤巍巍,夹峙出一道深深的诱人玉沟,隐藏在水下那一大片令人眩目的朦胧雪白从脖项延伸至圆涡香脐,仿佛谪尘的姑射仙子。

此情此景,只要不是瞎子,看了都会心驰神摇,血脉贲张。李鱼不是瞎子,但他是真不敢看呐,万一露头,被人家瞧见,那真是把他打死,连他都觉得不冤。

李鱼坐在马桶盖上,仿佛中了定身法一般,心中只管盘算着等这位龙大小姐沐浴之后上床睡觉,待她睡熟了,便学她们家“军师”,一点点地爬出去。

只是……,久不见他回去,几个伙伴不会跑来找他吧?

李鱼想到这里,不禁又揪起了心。

鸢儿见龙作作仰躺在水中,闭目养神,目光顿时一闪,她转过身,从墙边博古架上拿过一只波斯风格的瓶子,又取过一只昂贵的夜光杯,半杯萄萄美酒殷红如血,注入酒杯。

鸢儿又回头看了一眼,便从袖中悄悄摸出一个纸包,用指甲轻轻掐破,将药粉撒进了酒杯。鸢儿屏住呼吸,将酒杯摇了摇,直到那白色的粉沫儿尽数融进酒里,这才转过身。

鸢儿:“小姐,喝点葡萄酒吧,一会儿睡得香些。”

龙作作慵懒地张开眼睛,接过水晶杯,呷了一口,细细品咂一番,一饮而尽。接着,又将酒杯举到唇边,轻轻呷饮,嫣红的唇,嫣红的酒,相映生耀。

鸢儿用眼角余光梢着她的动作,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

第136章 此情此景

第136章 此情此景

龙作作半杯葡萄美酒饮了一半,疲倦感忽然笼罩全身,眼波渐渐朦胧若水。

“小鸢!”

龙作作虚弱地叫:“我……倦了,扶我……”

一句话没说完,龙作作手一软,水晶杯失手跌落浴汤中,身子也坐不住地向水中滑去。

“哎呀!小姐,你怎么啦?”鸢儿一把扶住龙作作的香肩,脸上带着惊讶,可声音却带得一丝计谋得逞的欢喜。

“你……小鸢……”龙作作觉自己的舌头似乎也不大听使唤了,就这么三个字,说的也异常吃力。

“嘿嘿嘿嘿……”一串得意的笑声响起,刘啸啸穿了件老羊皮袄,肋下悬了柄铁鞘刀,得意洋洋地跨进来,一双大眼中闪烁着悸人的神彩。颊上那道刀疤,随着他的笑声,仿佛一条红的活蜈蚣似的扭动起来。

“你……”

龙作作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刘啸啸对她的纠缠已非一日两日,见此一幕,她如何还不明白对方的打算。只是,她没有想到,伴同自己长大,从小情同姊妹的梁鸢,居然会勾结刘啸啸,如此对付她。

可惜此时,她不但坐不稳,就连声音也不出了,只急得龙作作脸庞胀红,偏偏做不出任何反抗。

刘啸啸一进来,就迅解下佩刀,扔到梳妆台上,然后急吼吼地脱他的老羊皮袄。

坐在马桶盖上看风景的李鱼傻了眼,看活春宫的恶趣味,他是有的。可是,看一个男人用药玷污一个女人,任何一个还有基本良知的人都无法忍受,更何况是长在红旗下的李大官人,这点三观他还是有的。

“怎……么办?”自己处境也很尴尬的李鱼挤着一副便秘般的表情想。忽然,他感觉身边好像有动静,李鱼往旁边一看,吓得差点儿叫出声来。尼玛,是那只死狗!

“军师”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钻了进来,居然就蹲在他旁边,正歪着头看他,大概也很奇怪,今天女主人闺房中为什么来了这么多人?

说好的看家护院呢?

你做为一条狗,看到我藏在你女主人房中,你都不叫一声向主人示警,你还算什么狗?不如去吃屎!

李鱼恶狠狠地瞪了“军师”一眼,不过军师在自己女主人闺房中,大有半个主人的感觉,居然不像下午似的,吓得立即一溜烟逃走。

李鱼没辄了,只好丢开那条死狗不管,悄悄向外探了探头。

就这片刻功夫,刘啸啸已经快脱光了,就只剩下一条犊鼻裤儿还没脱,那一身肌肉,块垒雄壮,还有几处刀疤,更显魁梧阳刚。

梁鸢微微带些醋意,幽幽地道:“我出去一下。”

刘啸啸望着一脸愤恨地瞪着他们,偏偏连小手指都动不得的龙作作一眼,嘿嘿笑道:“不必走,咱们一块儿快活快活,反正你们今后是要论姐妹的。”

刘啸啸说着,看着龙作作纵然是愤恨之中依然娇美无俦的俏脸一眼,又往那水下绰约动人的身姿一瞄,笑道:“我先跟她洗个鸳鸯浴再说。”

刘啸啸说着,就去解他的腰带。

那一扇小屏风后面,李鱼也正在急急解自己的腰带。他那块宙轮宝石,就算是不论它的奇异能力,本身也是一块极昂贵的石头,李鱼孤身在外,生怕被人看见,是贴身藏着的。

而这大雪隆冬的,李鱼穿的又多,他得先解开皮袍子,才能掏出宝石。此情此景,李鱼能想到的只有“回档”了,至于如何向龙作作示警,回档了再说,反正一旦回档,就是昨晚此时,他还有一整天的时间细细思量主意。

不过,那屏风后面空间并不大,李鱼急急忙忙去解腰带,胳膊肘儿一拐,碰到那扇屏风,它居然倒了!就只孤零零的一扇屏风,绝望地摇晃了两下,就向外倒去。

此时刘啸啸狞笑着走到浴桶边,正要一把扯开犊鼻裤上的腰带,“啪!”木屏风结结实实地拍在他的头上,把刘啸啸脸上的狞笑都拍僵了。

屏风晃了一下,从刘啸啸身上滑落,“啪”地一声拍在地上,正扶着龙作作光滑削肩站在浴桶另一侧的梁鸢、扯住裤腰带的刘啸啸,还有坐在马桶盖上的李鱼全都呆住了。

“军师”看看刘啸啸,再看看梁鸢,扭头再瞧瞧李鱼,“嗯……都是熟人!”

“军师”大人前足伏,后足挺,用力抻了个懒腰,然后扭着屁股跑到浴桶边儿上,人立而起,前爪搭在桶沿上,伸出舌头,舔了舔女主人使尽全力,才勉强抓住桶沿的玉手。

通常,每次它这么做,女主人都会怕痒地迅缩回手,还会娇嗔地笑拍一下它的脑袋,但今晚的气氛很诡异,女主人没有任何回应,房间里另外三个熟人,依旧保持着定身的动作,军师大人有些不快地轻汪了一声。

“咳!”

“军师”的一声轻汪,打破了房中的僵局。李鱼咳了一声,干巴巴地道:“我……只是巡夜至此,看到这儿有只马桶,进来出个恭。你们……信吗?”

梁鸢的眼神儿落在了李鱼微屈在腰间的胳膊上。

刘啸啸呆的眼神微微向下移动了一下,落在他穿得完完整整的衣裤上。

然后,他就看到裤下那双鞋子突然提了起来,后脚跟抬起,脚尖在地上弯曲出一个弧度,然后李鱼就像一头猎豹似的向他猛扑了过来。

刘啸啸身为飞龙队的大主事,不但身手高明,而且搏斗经验极其丰富,一招野马分鬃,就架向李鱼的双臂。

“砰!卟卟卟!砰……”拳头着肉声响似连珠,双方对冲,四只大拳头立即展开一场凶狠猛烈的恶斗,拳掌着肉连续暴响,太快了,根本看不出到底谁打中了谁。

这时候看的就是抗击打能力,谁皮糙肉厚抗击打能力强,只要护住要害,那就赢了。可问题是,李鱼身上穿的齐齐整整,里里外外两三层袍子,而刘啸啸就只穿了一条犊鼻裤。

更糟糕的是,二人不只动手,而且还动脚。李鱼一双牛皮硬头的靴子,刘啸啸光着脚丫子,一个戴了“护具”,一个没有任何保护措施,这怎么比呀?

“军师大人”秉持着“千金之犬,坐不垂堂”的安全精神,汪地一声溜之大吉了。

李鱼和刘啸啸大开大阖,拳来腿往,龙作作闺房中登时一团糟,妆台、床铺、摆件、字画、玉器……全都成了李鱼和刘啸啸踢向对方、砸向对方的暗器。

这一场搏击十分猛烈,势均力改,旗鼓相当,打得相当粗野泼辣,物件儿被他们抛去打去,乒乓作响。

终于,李鱼渐渐占了上风,一连几记重拳砸中刘啸啸的额头、鼻梁、颈部,然后身形风车般一旋,一记鞭腿……

“呼~~”

鞭腿扫过,居然没有扫中刘啸啸,因为刘啸啸被他一连七记中拳,尽皆打中要害,整个人已经仰面倒了下去。

李鱼一记鞭腿扫空,可是……停不住了。这一记鞭腿结结实实扫在了浴涌上,浴桶中的水“哗”地一声涌起来,泼了呆呆弯腰扶着龙作作,居然忘了躲闪的梁鸢一脸。

然后,又是一声“哗啦”,浴桶散架了,水……水……水落“石”出……

李鱼敢对本家老神仙太上老君誓,他真没看清什么,影影绰绰一道白羊儿般的影子一闪,他就已经知机斜纵,窜到榻前,将一床被子扯了起来,被子像一片云似的飞到空中,向下一落,将那赤条条的身子遮了个严严实实。

可是这话也得龙大小姐肯信才行啊。

龙大小姐此时躺在一整片的桶底木板上,身上盖着一床被子,只露出一张面孔,还有半片雪白的香肩,以及乌黑一绺秀,眼前一阵一阵的黑,如果不是她的心脏还蛮健康的,此时已经被活活气死。

“砰嘭!”

龙大小姐的房门被人撞开了,李宝文和别外三个飞龙战士举着式样粗犷的西北马刀,呐喊如雷地冲了进来:“保护大小姐、抓……”

呐喊声戛然而止,四位飞龙战士仿佛中了定身法儿,突然连声音带动作,一起静止了。四人中,李宝文的一只脚还抬在空中,马刀高高地举着,嘴巴张着,八只眼睛凸着,眼看就要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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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恩怨分明

寒风呼啸,树上的叶子早已落光,枝条上都积满了雪。大树靠下横生的一根粗壮枝干上,搭着一股粗麻绳,刘啸啸被反绑双手,就吊在树干上。

他依旧穿着一条犊鼻裤,裤子是湿的,已经冻得硬梆梆的。上身赤裸着,荆条抽在身上,一抽就是一道血印子,可血渗出来,不消片刻功夫,也变成了红色的冰碴儿。

但刘啸啸被叫在树上,咬着牙忍着,居然一声没吭。

龙作作已经抽得额头冒汗,“啪”地一声,手中的荆条又抽断了。龙作作立即从荆条捆里又抽出一根。

梁鸢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一捆荆条,刘啸啸被抽一记,她的身子就哆嗦一下,但她不敢反抗。似乎直到此时,她才省起自家小姐的性子是何等的刚烈,她现在只恨自己当初怎么就犯了糊涂,真的以为能帮情郎征服这匹野马。

“住手!”一声苍劲有力的大喝,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由身子一震,虎老了,也还是虎。龙大当家在龙家寨的威望,无人能及。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转身,看向出声音的方向,一道人影正快步走来,后边还有一个小童,提着灯笼,应该是替他掌灯的,可此时反而走在他的后面,一溜小跑都跟不上。

只有一个人没有理会龙大当家的大喝,那就是龙作作。

龙作作对龙大当家的大喝充耳不闻,只是咬着牙,一记一记地抽在刘啸啸的身上,哪怕抽光一座山的荆条,也抽不去她心中的屈辱,但至少,能让她油煎似的心,稍稍痛快那么一点点。

一只虽然苍老,但仍然有力的手攥住了龙作作的手腕,龙作作眉梢一扬,如剑出鞘。一双美丽的眸,是血色的。

龙大当家的神情很冷峻,他抿着唇,向女儿轻轻摇了摇头:“作作,放手!”

龙作作咬牙道:“我要杀了他!”

龙大当家道:“那你不如一剑杀了他!”

龙作作冷诮地笑:“我会让他那么容易死?几根荆条抽不死他,我就抽一捆,一捆抽不死他,我就抽尽一座山,我要他,怀着无尽的悔意去死!”

刘啸啸“嗤”地一声笑,狠狠地吐了口血沫子,身子在空中被寒风吹得摇晃着道:“我刘啸啸做任何事,不管对了、错了,从不会说一个悔字,大小姐,你要失望了。”

龙作作一听,手臂用力,又想抽下去,被龙大当家厉声喝止。

“作作!”

龙大当家奋力夺下女儿手中的荆条,沉声道:“我还没死,龙家寨,还是我当家!”

这句话说的重了些,龙作作重重地一跺脚,转身就走。

龙大当家心中暗叹,作作的母亲是粟特人,粟特人以经商闻名于世,最是圆滑,长袖善舞。怎么生出个女儿来,却比自己这个纯正的西北汉子更加刚烈,简直就是一匹不羁的野马呀。

龙大当家看向刘啸啸,沉声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迎着龙大当家的目光,刘啸啸似乎有些羞愧,目光躲闪了几下,才又勇敢地迎上他:“我哪儿配不上她?可是无论我用什么样的法子,都无法哄她欢心!凭什么?就凭她是龙家寨大小姐,剔掉这层身份,她和其他的女人有什么两样,根本配不上我!”

龙大当家有些痛心地摇头:“我知道你自视不凡,却没想到,你已狂妄到这种地步。老夫一向甚为器重你,想不到你竟让老夫这般失望。”

刘啸啸怪笑一声,道:“器重?只是希望我替你卖命吧?好啊!我愿意为你卖命!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为你卖命!我可以保你龙家寨威名不坠,但是,你得把她给我!”

刘啸啸伸出带血的舌头,舔了舔满是冰血碴儿的嘴唇,露出一丝悸人的狞笑:“一个女婿半个儿,你可以放心,我这个半儿,绝对比你的亲生女儿,更能让你骄傲。我会让龙家寨的威名,永远不堕!”

龙大当家静静地看着刘啸啸,不怒自威:“啸啸,我龙傲天打下今天这片基业,从来都不是靠出卖!”

早就知机隐在暗处的李鱼心道:“居然真有人叫龙傲天。龙傲天……,好囧的名字!”

龙大当家可不知道正有人藏在墙角腹诽他的名字。他盯着刘啸啸道:“我是老了,而且没有一个能干的儿子,可不代表着,老迈的龙傲天,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龙大当家看着刘啸啸:“七年前,龙家寨有一批很重要的货,是你拼了命保下来的,要不然,龙家寨元气大伤,难有今日规模。五年前,霍老四包藏祸心,欲置老夫于死地,是你率人杀进醉仙楼,将老夫救出。不管你今日做了些什么,这份功劳,老夫没有忘!今日一别,恩仇两清,再相见时,形同陌路!”

龙大当家说罢,沉声道:“放他走!”

李宝文等人十分意外地看着龙傲天,但龙傲天挺拔着腰杆儿,转身看向他方,再不回头。

几人便上前将刘啸啸解下,刘啸啸意外地看着龙傲天,忽然哈地一声笑,翘起大拇指道:“好!龙大当家就是龙大当家,直到今天,我才服你!”

刘啸啸向龙傲天拱了拱手,掉头就走,只着一条染血的犊鼻裤,迎着凛冽的寒风,什么都没带,包括依旧跪在地上的梁鸢,仿佛遗下一只蔽履。

梁鸢很想唤住他,可是傲立在那儿的龙大当家就像一座山,压得她透不过气儿来,直到刘啸啸的身影彻底消失,梁鸢才像被人抽去了骨头,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龙傲天没有低头看她,只是冷冷地道:“刘啸啸虽然做了错事,但他与我龙家寨有功有劳,大丈夫恩怨分明,今日我放他一马。而你,吃着龙家的、穿着龙家的,与龙家可有一分功劳苦劳?”

梁鸢战战兢兢地道:“奴婢自幼侍候小姐……”

龙傲天厉声打断了她的话:“这点事,谁不能做?西北不靖,人贱如狗!这样的使唤人,龙家随时可以招来成千上万!两条路,一条被贬卖为奴,一条卖进青楼,你选吧。”

梁鸢哀哀痛哭起来,伏地叩头,乞求道:“大当家的开恩!大当家的开恩呐!”

龙傲天所说的奴,可不是中原地方普遍意义上的“奴婢”了,在西北地区,此时可仍是有奴隶的,是真正的奴隶。

龙傲天朗声一笑,道:“你不肯选,看来是宁愿被卖入青楼,也不愿为奴了。嘿!果然,廉耻于你,不值一文!那就卖青楼吧,带下去!”

龙傲天一甩袖子,立即就有两个家丁扑上来,将绝望嚎哭的梁鸢带了下去。

龙傲天仰起头来,望着黑漆漆的夜空一声长叹,缓缓走开了,那背影再不复方才一般挺拔刚劲,而是透着一种英雄迟暮之感。

片刻之后,原地只剩下几个打算院落的家丁,孤灯寥落,人影绰绰,忽然一声怒叱,龙作作仿佛一头母虎般呼啸而来:“刘啸啸那狗贼被放走了?”

龙作作旋风般赶到,一瞧现场,如何还不明白。一瞧这位大姑娘来了,吓得几个家丁不敢作声,夹着腚沟儿只管闷头清扫,生怕沾了她的风尾。

龙作作恨恨地向大门方向看了一眼,情知刘啸啸既然被放走,绝不会再给她追到的机会,跺一跺脚,忽然又想到一个该杀的狗贼:“李鱼呢?”

一个被问到的家丁战战兢兢答道:“刚……刚刚就没看见,大……大概……已经走了吧。”

“走了?”

龙作作沉默片刻,忽然“嘿”地一声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走,我看你能走到哪儿去。明天本姑娘再跟你算账!”龙作作恶狠狠地想罢,风风火火地又走开了。

墙角儿,李鱼摸了摸“军师”的脑袋,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这大雪隆冬的,还真没地方可走,这位龙家大小姐明天不会仍想找我麻烦吧?嘿!还别说,虽说她泼辣的很,可那身子,白羊儿似的,摸起来一定溜光水滑。

不知死活的李鱼爽歪歪地想。

“军师”被李鱼摸着颈上毛,舒服地眯起了一双狗眼……

第138章 感同身受

“哎!赵四儿,你听说了吗,昨儿晚上,寨主家里出大事啦!”

“我知道,哎!你说刘大主事也真是的,他究竟咋想的,只要他露点口风,这寨子里适龄的不适龄的,但凡是个姑娘家,就得排着队的往他跟前领,他想找啥样的找不着啊,大小姐不喜欢他,也犯不着……”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李鱼。”

“李鱼?新来那小伙子?”

“对啊。听李宝文说,他们冲进去的时候,李鱼也在房间里呢。大小姐都没穿衣裳,可不是被刘主事脱的啊,刘主事当时都被打晕了。哎你说,李鱼跑大小姐房里干嘛去了?”

“嗯……”

一转眼,赵四儿又找上了王五:“哎,王五,你听说了吗,昨儿晚上……”

“嗨!当然听说啦。你说梁鸢那丫头哈,吃里扒外。她是大小姐的身边人,大小姐将来嫁了人,她就是通房大丫头,你说大小姐嫁的男人还能差了?至于嘛,跟刘主事勾搭,害主求……”

“我不是说她,她一大早儿不是都给卖进窑子去了嘛。我是说李鱼。”

“李鱼?李鱼怎么了?”

“刘主事一直喜欢大小姐,可也没对她用过强啊,昨儿晚上咋就闯进大小姐闺房了呢?”

“你是说……”

“可不是我说的啊,我只是听说,我就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听说啊,昨儿晚上,大小姐跟李鱼在房间里那个那个,你懂得,刘主事妒火中烧,结果就……”

再一转眼,王五又找上了刘七:“我跟你说,昨儿晚上,咱们大小姐跟新来的那个小伙子李鱼,正贴在一块儿如胶似漆,你啃我一口,我亲你一下的正热乎着呢,刘主事醋意大,冲进去闹事,结果大当家的怕家丑外扬,就编排个借口,把他赶走了。”

“不能吧,从没听说大小姐找男人,那李鱼刚来,能跟大小姐勾搭上”

“嗨!你还别不信,这是赵四昨晚亲眼看到的,哎哟,两个人呐,全都没穿衣赏,哎呀我不说了,臊得慌。”

“别介,你别走啊,哎!快说说,说仔细点儿……”

“咳!当时啊~~~,哎哟!刘七哥,你闲溜达呢,咱们去城里晃悠晃悠?”

“王五,你有病吧?”

“你才有病,大小姐刚从你背后过去!”

“卧槽!”

有些起得晚的人早饭还没吃呢,昨夜的事儿已经在整个龙家寨传遍了。刘主事已经走了,梁鸢也被卖进窑子了,相关人等就只剩下龙大小姐和李鱼两个人了,恰好一男一女,恰好都很年轻。

于是,故事的焦点自然而然地放在了他们身上。

龙作作一路走来,这儿一对眉飞色舞的,那儿一对交头接耳的,门槛上蹲个唾沫横飞的,石碾子上坐个手舞足蹈的,人家说的什么,她一句没听见,可是她从旁边一过,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一双双好奇的目光躲躲闪闪的,不用听见,她也知道说的肯定跟她有关,而且不会是什么好话。

龙作作越想越气。

龙作作大步流星,赶到李鱼的住处,一推院门儿,房东大爷正在院子里扫雪呢。龙作作沉住了气,问道:“裘老伯,李鱼呢?”

“哦,大小姐找李鱼啊,我刚看见他去那边场院了,大概晒太阳去了吧。”

龙作作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房东大爷把扫帚一丢,撒腿就跑,偌大年纪了,也不怕路上踩实了的冰雪滑个跟头,他紧赶慢赶地冲进一个老伙计家院子,里边六七个闲汉,有老有少,正在那儿拉呱啥呢。

房东大爷扯开嗓门就嚷:“嘿!刚刚大小姐去我们家了。”

众人:“啊?”

房东大爷:“啊什么啊,她又不可能是去找我,你猜怎么着,她是去找李鱼的。嘿!早上听人说我还不信呢,原来真的啊!”

“三爷,我就说吧,你还不信。哎,花不溜丢的龙大小姐诶,虽然说我压根儿就没机会吧,可这一听她有了男人,我这心里还是难受。”

龙作作要是听见这班人背后如此编排她,怕不得活活气死。可是,她又没有天眼通,当然听不见,也看不到。

龙作作拐到场院,还真找到李鱼了。

这场院,说白了就是草料场。这块儿的地特别的平坦,秋天的时候,人们打了粮食就是在这片场地上进行脱壳处理的。由于寨子里经商,经常要出车,而出车就得养牲口。所以冬天这场院儿上就码起了几十个大草料堆。

村里人家晚上烧柴取暖,白天是不舍得一直烧着的,所以白天的时候,只要外边阳光足、风不大,那是比屋里还暖和的。

场院这儿没有遮挡,阳光充足,即便有些小风,人在码得高高的草堆上掏个洞,往里一躺,晒着太阳,那也舒坦的很。

李鱼以前没到过西北地区,对这儿的冬天不太适应,所以见有人这么晒太阳后,马上就学来了。

其实他也未必就懒到上午就来这里晒太阳,问题是他今天不管走到哪儿,旁人都用诡异的目光看着他,原本在交谈的人也不说话了,弄得他也不好意思走过去,反正无事可做,又找不到人聊天,于是他就跑到场院里补觉来了。

昨儿晚上折腾半宿,没睡好。李鱼往干草窝里一躺,晒着暖洋洋的阳光,脸上盖一顶草帽儿,朦朦胧胧的刚有了睡意,龙大小姐找来了。

“李鱼!”

龙大小姐往背风朝阳的方向一转,在第一个草垛子上就看到了躺在草窝子里的李鱼。虽说他遮着脸呢,可那身形体态总不会差了。

李鱼听到有人唤他,懒洋洋地抓起草帽,一眼瞧见龙作作嘴里咬着一截草梗儿,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李鱼心里一惊,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龙大小姐?”

草窝子软和,手撑下去不着力,李鱼腹部一挺一挺的,颠着屁股滑下草垛子,陪笑道:“大小姐,你找我?”

龙作作乜着他,道:“前倨而后恭,何耶?”

李鱼满面堆笑:“先前不知您是龙家寨的大小姐,小的还端着龙家寨的饭碗呢,哪敢对大小姐您不敬呀?”

“是么?”

龙作作一甩头,很潇洒地吐掉草梗儿,杏眼一瞪:“昨儿晚上,你钻我屋里干啥?”

李鱼早有准备,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昨儿晚上,小的看见梁鸢姑娘与刘主事嘀嘀咕咕,神色不善,感觉事有蹊跷,就一路跟踪,结果看到刘主事藏进了姑娘你的闺房。”

李鱼叹了口气,一脸为难地道:“大小姐您也知道,刘主事在寨子里,那是大人物,虽然觉得不对劲儿,可没有凭据之前,小的哪敢跟他掰腕子啊,所以小的就留了个心眼儿,也悄悄潜进您的卧室,万一他真如小的猜想的一般,也好及时出手救援。”

“哦!原来如此!”龙作作神色一霁,向李鱼嫣然道:“如此说来,倒多亏了你。人家还要多谢你,才没落入奸人之手呢。”

李鱼心中一乐,哈哈!这西北大妞儿,比杨千叶还好骗。

李鱼连忙摆手道:“不谢不谢,身为龙家寨的一份子,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龙作作笑眯眯地道:“你既藏身在我房中,全看见了吧?”

李鱼笑道:“我一直盯……呃?看什么?”

龙作作含羞带怯地低下头,捻着衣带,羞羞答答地道:“人家的清白,全靠你成全。你……就是真看到了什么,人家也不会怪你的。”

龙作作那含羞之态俏若花蕊,李鱼不由得心中一荡,不禁略带遗憾地道:“真没看见。哎,那屏风是木制的,又不透明。”

龙作作期期艾艾地道:“可……可后来呢,你踢散了浴桶……”

李鱼忽地想到了那春光乍泄、白羊儿一闪的刹那时刻,不禁说道:“那时,倒是看……也看不到什么,小的只顾去扯被子了。”

李鱼险险的就要被龙作作诳出真话,只是他目光一垂,看她俏靥含羞,似情愫暗藏,可她一双脚……,一足稳立,一足稳抬,这动作跟他昨夜扑向刘啸啸前的准备动作怎么那么像呢?

李鱼立即改口,可惜,为时晚矣。龙作作把头一抬,杏眼含煞,哪里还有一丝娇羞怩态。

龙作作娇斥道:“都说漏嘴了,还装蒜!梁鸢昨晚一直陪我点检皮货,哪来的空隙去跟刘啸啸嘀嘀咕咕,本姑娘早已问得明白,他俩是早就约好了,只等我带梁鸢回房,他便悄悄潜入。你潜入我房间干什么,是不是想钻老娘的被窝?”

“没有!”

李鱼连o1秒的间隔都没有,马上应答。竖三指向天,宝相庄严,郑重起誓:“李某人敢对天誓,对龙姑娘你绝对没有一丝邪念。此心,天地可……哎哟,你来真的!”

李鱼双臂一架,一个“铁门闩”硬生生挡向龙作作的一记鞭腿,只震得他双臂一麻,因为地上有散落的稻草,所以立足不稳,整个身子“哧溜”一下向后滑去,一跤摔进了草窝子。

“你看了我的身子,我剜了你的眼睛!”

龙作作尖声大叫,母老虎一般纵身跃起,扑到李鱼身上,并起双指就插向他的眼睛。

李鱼哪肯让她得手,立即抓住她的手腕,借着草垛子的弹性腰杆儿一挺,弹得龙作作作身子跃起,腰肢一扭,将她压在自己身下。

技击高手真的动起手来,其实也没多么好看,更何况此时二人正在肉搏,已经没有什么技击技巧可言,完全就是度和力量的比拼,打得那叫一个“飞砂走石”。

二人肉搏半晌,一个本来只容一人躺卧的草窝子被二人的激烈运动豁成了一个大坑,二人在软绵绵的草窝里搏斗,四下不着力,所以尤其的耗费体力,俱都累得气喘吁吁,动作也不复刚才猛烈了。

这时候,杨千叶穿一袭脏兮兮皮袍子,扛着几张硬梆梆的老羊皮,堪堪的走到草堆前,张大眼睛,张着小嘴,愕然看着他们。

李鱼和龙作作察觉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了动作,也一起扭头向她看去。

此时李鱼和龙作作正好是一副男下女上的姿势,龙作作想跳起来抡拳打李鱼的脸,李鱼勾着龙作作的脖颈不让她起来。二人的下盘四条腿紧紧绞在一起,两张面孔贴得很近,面孔都红红的,气喘咻咻,头上都是稻草,那模样儿,真是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三个人、六双眼,对视半晌,龙作作突然像窦娥似的喊了起来:“别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鱼则幸灾乐祸地道:“龙大小姐,你现在知道我的感受了吧?”

第139章 女孩的心思你别猜

“你听我解释……”

龙作作拉住杨千叶,嫌她肩头的羊皮碍事,直接一把扫到地上,用近乎哀求的语气,低声下气地道:“你不要误会,我们俩个,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杨千叶一脸无奈,苦笑地对龙作作道:“大小姐,你不用跟我解释的,我又不是他婆娘。”

龙作作急了:“我怎么能不解释,事关我的名誉啊!”

李鱼揉了揉被打痛的鼻子,嘀咕道:“好像我没有名誉似的。”

“你闭嘴!”

龙作作和杨千叶不由自主,异口同声。

一句话说完,二人对视一眼,顿生惺惺相惜之感。

龙作作定了定神,问道:“啊,我还忘了问,姑娘你陌生的很,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杨千叶浅浅一笑,道:“我姓杨,名千叶,确是刚来的。”

龙作作道:“杨姑娘,你听我说,我跟这个混蛋真的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昨晚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刘啸啸那混蛋意图对我不轨,结果这个混蛋在场,打晕那个混蛋,把我救了。

本来,这混蛋救了我,我该感激他才对,我龙作作恩怨分明,也不是知恩不报的人,可问题是,这混蛋为什么在场?为什么藏在我房间?这混蛋吱唔其词,说不清楚,显然对我未怀好意,所以我才想教训训这个混蛋,你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

杨千叶用力点头:“这混蛋对龙姑娘意图不轨,龙姑娘是在教训他。”

龙作作大喜,抓住杨千叶的手,用力摇了摇:“你真好!你……”

龙作作忽然有些狐疑地看着杨千叶:“你真相信我了?你不是敷衍我?”

杨千叶哭笑不得,她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听龙作作一说,感同身受,当然信了。结果龙作作反而疑神疑鬼起来。

杨千叶无奈地道:“我信啊!这男人啊,就没几个好东西。他救了小姐你不假,可他当时为什么在场?这事儿本来就不能含糊过去啊。”

李鱼实在忍不住了,像个受气小媳妇儿似的怯怯插嘴道:“我实话实说了吧!哎,其实我也不是不想说实话,只是……哎……”

龙作作冷笑地睨向李鱼:“你刚才果然没说实话!”

杨千叶也冷笑地睨向李鱼:“男人果然没几个好东西!”

李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道:“我就实话说了吧,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刘啸啸意图对姑娘你不利,我也不是特意藏进你房间等着救你。我他娘的才来龙家寨两天啊,我哪知道那间房子是谁住啊!”

龙作作和杨千叶面面相觑。

李鱼道:“我以前不住西北,耐不得这边的寒冷。昨儿晚上当值守夜,实在太冷。现这幢房子灯亮着,门也没闩,我就灵机一动,假装查贼,实际上是进去暖和一会儿。”

李鱼把手一摊,无奈地道:“等我进去,才现这是一幢闺房,我当然要跑啦。可我正往外走,你就回来了。我怕解释不清楚,只好先藏起来,本打算找个机会再溜掉,谁知道你偏偏洗……,然后刘啸啸那混蛋就进来了。你说我能怎么办,啊!你说我能怎么办?”

龙作作和杨千叶再度相觑了一眼。

李鱼瞪着眼睛道:“这就是真相!你们信吗?”

龙作作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嗯!比刚才的理由可信。”

李鱼先是大喜,忽然又有些狐疑地看着杨千叶:“你真相信我了?你不是敷衍我?”

龙作作糗了一下,同样的问话,她刚刚也问过杨千叶,这么看来,这厮应该说的是实话?龙作作忍不住看了杨千叶一眼:“你觉得,他说的是实话吗?”

李鱼马上把央求的目光投向杨千叶,杨千叶其实早就相信李鱼了。与李鱼交往这么久,她早知道这小子虽然有着许多寻常男人的臭毛病,但绝不是一个下作小人,否则也不会不知不觉间,对他暗生情愫了。

此时瞧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杨千叶忍不住想笑,急忙忍住,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其实,这个理由更加荒唐。可是,再笨的人,也不会编出这么不可信的理由来骗人,何况这小子一看就是心眼很多的男人。由此看来,他说的很可能恰恰就是真相。”

李鱼一听,感激涕零,这大雪隆冬的,他可真不想被赶出龙家寨啊。千叶这小妮子,虽然平时刁蛮了些、傲娇了些、霸道了些、蛮不讲理了些,关键时刻还是挺可爱的。尤其与龙作作这头母老虎相比,简直就是一朵温柔小白花呀。

龙作作对于一见就有眼缘的同性说的话还是蛮认可的,一听杨千叶这么说,不禁点了点头,拉起杨千叶的手,展颜笑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咦,你涂了蔻丹,在哪家水粉店买的?颜色还挺好看。”

杨千雪贵为公主,本就注意保养,何况哪一个年轻女孩子不在乎自己的容貌、身材和肌肤呢。不过她干那活儿经常要沾水,本来没法子做保养的。杨千雪仗着自己练过功夫,力气大些,所以自愿选了搬扛皮货的活儿。

这货没把子力气干不了,但是干这活儿至少不用天天对着那些湿滑的臭烘烘的皮子了,也就有了机会保养,不想这时被龙作作看到了。

杨千叶道:“就是马邑州下关大街第一家江南春胭脂水粉店呐。”

龙作作道:“啊!那家我也去过,我在那儿还买过红玉膜、浮萍液、三花除皱膏。”

杨千叶道:“大小姐皮肤这么好,哪用得到除皱膏啊。”

龙作作道:“哎呀,抹脚底板么,再说我常骑马,大腿内侧也可以保养一下。”

李鱼一双眼睛越睁越大,有没有搞错!她们在说些什么啊!我呢?我就杵在这儿,怎么没人理会了。我现在究竟是可以走还是不可以呀。

眼看着二人从护肤品聊到了饰,又从饰聊到了衣裳,李鱼实在忍不住了,咳嗽一声,干巴巴地道:“两位姑娘,真相已经大白了,我……可以走了吗?”

龙作作冷冷地横了他一眼,轻蔑地收回目光,转向杨千叶,又是一副笑逐颜开的模样:“我现在身边正缺个伴儿,之前……唉,你也知道。所以格外挑剔了些,没个看得顺眼的。不想与你,我却一见如故呢,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我说一声,你就可以搬去大院儿了,不用再干这样的粗活。”

杨千叶确实就是前夜悄悄潜入龙家大院的那个人,因为被人觉,一时也想不到对付那些动物的手段,所以昨夜未去,如今居然可以堂堂正正地进入龙家大院,登时喜不自胜。

杨千叶雀跃道:“好啊!我也很喜欢大小姐这等爽朗的性子呢,多谢大小姐。”

李鱼往旁边走了几步,站住,回头:“我走啦?我真的走啊?”

龙作作道:“前不久有个山西大商贾常舒欣来拜访我爹,带来几款长安谪仙坊的胭脂水粉,我就不再从马邑州买了,今晚给你用一下,那才是真正的上等货色呢。”

杨千叶讶然道:“啊!长安谪仙坊呀,那可是大唐第一等胭脂水粉店呢,听说许多使相千金也都是用他们家的货。”

李鱼点了点头,掉头就走,屁都不放一个。

第140章 风波将起

其实……其实……

无论是杨千叶还是龙作作,都不至于在刚刚生那样的一幕后,居然就一下子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化妆品、饰、服装上面。两个女孩儿都是刻意为之,不然怎么办呢?

对龙作作来说,她真的很尴尬,只好装傻。而杨千叶也是心有灵犀地配合着她装傻,所以李鱼讪答答地一再声明要走而不走时,杨千叶心里反反复复的只有一个词儿:这个蠢货!

于是,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虽说龙作作还是有点懊恼,对于李鱼是否看过她的身子依旧存疑,可她相信了李鱼的理由,这种情况下,恩将仇报的事儿她是干不出来的。

有关龙大小姐和李鱼的八卦在龙家寨持续酵着,还衍生了一些“皇叔”版,“牛头人”版,如许众多的H同人,足见此事的热度之高。只是作为当事人,李鱼和龙作作都被排除在故事共享的圈子之外了。

李鱼依旧做他的飞龙卫,而杨千叶却成了龙大小姐的贴身女侍。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后天就是大年了,整个寨子里都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气氛。

红喜字、对联儿贴得到处都是,包括牲口棚子、豆腐坊、猪圈,灶台上也换了新的灶王爷的画像,爆竹声声,小孩子们在寨子里跑来跑去,在西北苦寒之地,龙家寨就是一片乐土,龙大当家受到那么多人爱戴,不是没有原因的。

虽然整个寨子都在过年,飞龙队的战士们却依旧坚持着每两天一次的训练、体能、度、战斗技巧,这些是不可停歇的,一旦停歇,必然下降,而下降一分,可能在未来的战斗中就是一条性命。

不过,李鱼等人的锻炼方法非常的简单粗暴。他们没有什么“系统的”“科学的”训练方法,在龙家大院二进院落里,有一间演武堂,每次训练,就是所有兄弟集中于此,实战较量!

你有多大本事使多大本事,只要你赢了,就是你的能耐。当然,这样的打斗,伤是免不了的,就算赢了的,走出演武堂时,也是鼻青脸肿。可你说这样的训练方式不科学么?它却是最行之有效的、令人提高实战能力最快的办法。

李鱼从演武堂里走出来时,一只眼睛是青的,右颊还有一块淤青,不过他的胸脯儿却挺得高高的。

年轻人血气方刚,谁不想出类拔萃。在今天的较量中,李鱼做到了。之前他在初次训练时,虽然学了一身庞杂的武功,可在混战中还真吃了亏,因为他的实战经验太少,几次摸索下来,他现在可是进步神。

在今天的演习大混战中,李鱼是最后依旧站着的三个人之一,而且受伤最轻,这不仅足以令之自傲,也在飞龙队其他战士眼中树立了他的威望。这些年轻人,可不管你什么出身、地位。

他们是刀头舔血,拿命讨生活的,所以唯一在乎的,就是你有没有资格成为他的战友,有没有资格在群狼环伺时,做他默契的战友、做他可靠的后背,才是他们最看重的。

李鱼,已经赢得了这个资格。

“哟!这不是李鱼么?怎么混得这么惨?”

李鱼转过一个廊角儿,恰与杨千叶碰个正着。

终于登上枝头,力压李鱼一头的千叶殿下一瞧李鱼那个模样,没来由的一阵欢喜,忍不住就想调侃他几句。只是话一出口,自己先嫩脸儿一热,觉得此种行为非常“鸡婆”,一点不符合她高贵的身份。

李鱼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转眼瞧瞧四下无人,便道:“还没找到小基基吗?堂堂的……,居然沦落到如此地步,也是可怜,还好意思笑话我。”

杨千叶一直苦寻纥干承基而不得,她认定了纥干承基藏身于龙家寨,偏偏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找,本就烦恼的很,李鱼的话正戳中她的痛处,忍不住瞪起了眼睛:“喂!要不是我帮你解围,你不知被龙大小姐折腾的多惨,做人要知恩呐!”

李鱼耸耸肩,吊儿郎当地道:“那也未必。说到底,也是本公子长得还不算难看,要不然,龙大小姐的所谓恩怨分明,只怕就得变成必欲杀之而后快了。”

“哈!马不知脸长!你以为你很英俊吗?”

“谁俊啊?”

李鱼还没回答,龙作作忽然也从廊角转了出来,一脸好奇地问,把李鱼和杨千叶吓了一跳。二人都有秘密在身,可不想被龙作作知道真相。杨千叶心中慌张,赶紧掩饰道:“他啦!自以为是,他……他调戏我!”

龙作作这些时日与杨千叶相处融洽,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人,闻言一双俏眼登时瞪向李鱼。李鱼也慌了,哪有这么解围的啊,你是摘干净了,我呢?李鱼马上撇清,“呸”了一声道:“大小姐,你别听她胡说,我会调戏她?嘁!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

这句话说完,李鱼情不自禁地溜了龙大小姐一眼,拥有一半粟特人血统的龙大小姐,不仅长相迥异于中原美女,有异域风情,而且这身材……,人种不同就是不同啊,饶是大雪寒冬穿得那么厚实,可那胸臀依旧依稀可见规模,身材着实地火辣。

杨千叶一瞧他贬低自己,更瞧见他看向龙作作的眼神儿,一股酸溜溜的感觉陡然泛进心尖儿,忍不住怒道:“胡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嗯?”

此言一出,龙作作和李鱼情不自禁地一起向她睨去,把个杨大小姐窘得俏脸儿通红,一时讪讪的正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一个正宗的山西老陈醋味儿突然响起来:“岗说,你偕揍啥哩!耶,这女女栓址的很哩!”

三人扭头一瞧,就见一个身量中等,身材有些圆润的五旬上下男子正瞧着他们,此时目光正落在杨千叶身上,笑眯眯的,两撇鼠须一翘一翘的。

刚刚正被李鱼贬损一番的杨千叶一看,顿觉此人大有眼光,那双微微眯着,喜欢用眼角斜睨看人,显得有些色眯眯的眼睛顿时也觉顺眼了许多。

李鱼看的却是这人的穿着,在龙家寨呆了没多久,对于皮货,他就不算外行了。眼前这老头儿虽然貌不惊人,可一身穿着却不简单。头上戴一顶皮帽子,那可是海龙皮的,而且是海龙皮中最珍贵的银针海龙,远看白色,近看却是黑色,价值连城。

身上是一件乌云豹的裘服。这乌云豹不是指真的豹子。豹皮没这么柔软、保暖与昂贵。这是沙狐皮,而且是只用沙狐颌下那部分的皮毛拼接造成的裘服,做这么一件怕不得几十件上好的沙狐皮,同样价值连城。

龙作作一瞧此人,不由一诧,讶然道:“常叔叔,这都要过年了,您怎么还在西北,没回家呀?”

那常叔叔听她问话,便换了一口官话,叹口气道:“我也想回家过年呐,可是,走不了,走不了了啊!”

龙作作疑道:“怎么?”

那常大叔挥上挥手,神情有些凝重。只是他天生一副油滑面孔,那凝重也就只体现在眼神儿上,脸上神情始终给人一种无所谓的懒洋洋模样:“这些事,跟你女娃儿说了没用,快带我去见你爹!”

龙作作知道此人是父亲新近联络的晋地大商贾,龙家想彻底占有长安皮货市场,全赖他从中运作,当下不敢怠慢,连忙领着他往后宅里走。

杨千叶现在是龙作作侍女的身份,自然也跟着离开,只是临走,还狠狠白了李鱼一眼。显然,那句“没胸没屁股”对杨大小姐伤害很大,她是万万分的不服气。

李鱼和她各持把柄,真要说起来,杨千叶顾忌更多些,李鱼才不怕她,反而向她扮个鬼脸儿,又用手抚了抚自己平坦的胸口、再拍拍屁股,故意气她,哈哈大笑着往外走。

可他刚出了二进院门儿,笑容就凝住了。头进院子里,停着几辆大车,刚刚与他一起在演武堂比武的那班兄弟,正从车上往下扶人或抬人,从车上下来的,有轻伤、有重伤,还有一些手脚软绵绵地耷拉在车上还未有人顾及的,显然就是一具具尸体。

“出事了!”

这是李鱼的第一感觉。

“卧槽!居然让我赶上龙家寨出事了!”

这是李鱼的第二感觉。

第141章 女儿当家

李鱼看到两个人正费力地从车上搬下一具冻僵的尸体,忙也赶上两步,帮着往下抬人。看了看四下沉闷的模样,李鱼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两个抬人的正是慕子颜和李宝文,二人先是摇了摇头,但他们显然不是不知情,而是因为无奈与感伤,然后慕子颜才道:“年前的一批货,让人劫了。”

李鱼骇然:“这……都是咱们的人?”

李宝文摇摇头:“是常大爷的人。”

李鱼松了口气,慕子颜看了他一眼,道:“常大爷的人出了事,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们了。”

李鱼的脸色马上又僵硬起来。

李宝文拍拍他的肩膀道:“甭怕,出去往血海里趟一圈儿,回来就什么都不怕了!”

龙大当家的花厅里,此时的气氛十分沉闷。

要说沉闷,其实只是一种感觉,那位货也丢了、人手也折损了七八成的山西老陈醋常舒欣常大爷,依旧是一副慢条斯理的语气,脸上也是油滑气依旧,他真的很喜欢用眼角睨人,而且会带出一丝笑意。

此情此景下,那种笑意,几乎要被人误以为整个困局就是他设下的,所以才小露得意、小露狡黠,小……,他么的,看着胡子花白的龙大当家,他那眼神儿看起来也是色眯眯的。

好在他天生如此,就像有些人号啕大哭时看起来就是一副笑模样一样,龙大当家知之甚深,倒也不以为奇。

常舒欣慢条斯理地道:“事情呐,就是这个样子啦。罗霸道可是说得明明白白,之所以抢我的货,冲得就是你龙大当家。我老常是生意人,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我不管,但连累到我,那就不好了嘛。”

龙大当家道:“你说的是!我龙傲天做事也是向来精楚明白,该是我的责任,绝不推脱。”

常舒欣笑眯眯地拿眼睨他:“我知道,所以才肯与你龙大爷做生意嘛。你看,我三十多条好手,折损了七七八八,这些人都有婆姨娃儿要养活,抚恤银子一大笔,我老常不差钱,但这钱可不该我出!”

龙大当家慨然道:“我明白!这笔抚恤,自然该我龙家寨出!”

常舒欣斜眼睨着龙大当家,用兰花指点了点他,笑眯眯地道:“龙大当家的讲究,我老常就欣赏你这样的汉子。还有我那货,足足七车的上等皮货,罗霸道劫我的车,冲的是你龙大当家,这些货,得你给我补上。”

龙大当家重重地点了点头:“江湖规矩,那是自然!”

龙大当家说完,眉头又是一蹙:“这个罗一刀,不是在大震关跟官兵叫板呢么,怎么突然又来劫我的生意。大震关的仗,打完了?”

常舒欣慢条斯理地道:“这个事体,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懒得扫听。我现在呢,回家过年是赶不上了,我那十三房婆姨,恐怕都得哭鼻子。哎,这久不浇灌,可别耐不得寂寞,给我老常来个红杏出墙才好。”

老常说了句玩笑话,又用眼角斜眼着龙大当家,小露得意、小露狡黠、小露色眯眯地道:“回家是来不及了,那十三朵盆栽的花儿,一时半晌的也渴不死,真要渴死了,我再买几朵就是了,买花儿的这钱就不用你出了。但是……”

老常端起杯来抿了口茶,慢吞吞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出了事的是他:“长安那边交货的时辰可不好耽误。人无信不立,跟人家说好了交货的时间,这要是迟了,以后再想取信于人就难了,说不得,你给我保质何量地补足了货,还得再给我按时运到关内道才成,我那边有人接货,哪怕货晚上几天到,他们星夜兼程运往长安,也还来得及。”

龙大当家道:“常爷放心,我龙傲天做事的风格,你该清楚!”

老常用眼角扫着龙傲天,伸出兰花指点了点:“我老常就喜欢你这样的汉子!”

常舒欣站起身,道:“这次,我就不跟车走啦,罗霸道既然盯上了你,我跟车而行,那不是自己找死么,我去马邑州盘桓几日,等你消息。”

龙大当家也起身道:“何不就住在寨子上?”

常舒欣笑眯眯地道:“亲兄弟,明算账!我要住在这里,那就欠了你人情,生意,就不好谈啦!”

常舒欣拿起他的海龙皮帽子,轻轻一掸,往头上一扣,潇潇洒洒地道:“甭送啦,你知道我不讲究这些繁文褥节的。”

常舒欣说罢,就摇摇摆摆地向外走去。他这边刚一出门,龙作作就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气鼓鼓地道:“这个常叔叔也太不像话了,什么事儿都推到咱们头上。你看他轻松自若的样子。”

龙大当家正呆看着常舒欣消失的方向,闻言叹了口气,道:“他轻松个屁!你以为,货不能按时到长安,他往咱们龙家一推就能了事?只损失一个名,对他来说也是莫大的损失。只是老常是做过大事的人,天塌下来当被子盖,心大而已。”

龙作作气鼓鼓地道:“那他还把一切损失都推给咱们?”

龙大当家转过身,看了女儿一眼,郑重地道:“不是推,而是就该咱们龙家负责。作作,爹老了,尤其这一双老寒腿,拖累人呐!以后龙家寨得你当家,有些事儿得弄个清楚明白!”

龙大当家回到座位坐下,道:“咱们龙家凭啥在西北这么多皮货商里脱颖而出?就是当初立下了规矩,跟咱们做生意,在西北的一切安全咱们担了!皮货,咱们负责送到关内,如有损失,咱们负责!”

龙作作重重地哼了一声。

龙大当家语重心长地道:“所以当年只有七八个人、一年出不了一车皮货的龙家,现如今成了西北皮货行里执牛耳者!这次老常的货,本就该咱们护送,也是快过年了,又琢磨着四大寇都在大震关打仗,无暇他顾,我才跟老常提了一嘴,叫他自己的人押的货,你说,这些事儿该不该咱们担着?”

龙作作听了泄气地坐在椅子上,道:“可……七车上等皮货呢,咱们这损失……”

龙大当家道:“损失再大,根基在,就能活。要是伤了根基,哪怕暂时繁茂,也活不长久啦。别斤斤计较那些小事儿,我们眼下要考虑的是,如何尽快把货运去关内道。罗一刀这个人,怎么就盯上咱们龙家了?我没得罪过他呀!”

龙作作怒冲冲地道:“肯定是常舒欣故意推诿!”

龙大当家摇了摇头:“不可能!老常这人我知道,为人四海,江湖的很!你别瞧他一脸油滑,那模样儿是爹娘给的。他这人,一是一,二是二,不打诳语。所以在长安道上,才有他这么一号人物!我信他!”

龙作作好看的眉蹙了起来:“那咋办,这明天就过年了,要不,先让大家伙儿过完年再安排商队出行?”

龙大当家苦笑一声,道:“现如今是能争一刻争一刻的当口儿,还能拖过过年?咱们龙家寨的年呐,甭跟外面一起过了,等商队平安回来再过吧,如果商队再出事,嘿!这年也就甭过了……”

龙大当家摇了摇头,站起身:“我去点人,亲自带队,立刻就走。作作,你去备货!”

龙作作吃了一惊,道:“爹,老不以筋骨为能啊!你都偌大年纪了,还逞什么英雄?我去!”

龙大当家不以为然:“你个女娃儿,撑得起场子?算了吧,还是爹去吧!”

龙作作道:“爹一双老寒腿,这大雪寒风的,一旦上了路,还能做什么?女儿早晚要当这个家的,就让女儿去吧!”

龙大当家犹豫地看着她:“要是啸啸……要是刘啸啸在,有他陪你,我还放心些,可你独自……”

龙作作眼中冒出怒火:“爹别提那个混蛋!龙家离了他,一样使得转!”

龙作作也是说风就风、说雨就雨的性子,说罢这句话,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爹,你点货去吧,我去选人,押货上路!”

第142章 谁愿同行

李鱼帮着众飞龙战士将一具具尸体抬下车,摆好,再把一个个伤员搀下车,心情也有些沉重起来。

他看看院子里没什么事了,吁了口气,慢慢踱出大院儿。

今日阳光依旧灿烂。西北的天空,晴朗的时候万里无云,一抬头,就是一片澄蓝澄蓝、无比悠远的天,让人的心境也会不觉为之开阔起来,但今天的李鱼却没有那样的心境。

忽然,他看到一辆车子,车子明显很华丽,但车辕上有血迹,车棚上还插着两枝箭,一看那箭杆箭羽,就知道不是军中制式的,而是民间自制的弓箭。

在那车子旁边站着一条大汉,那人要说个头儿,其实比李鱼高不了太多,但是极其壮硕魁梧,看起来气壮如山,似乎就比李鱼,也比其他任何人都要高上一头了。

所谓气壮如山,放在这个人身上,真的不是一句泛泛的形容。如此寒冷的冬天,他竟打着赤膊,露在外面的肌肉黝黑结实,仿佛生铁铸就。他的一双脚板是赤裸地踩在冰雪的地面上的,一双脚脏兮兮的,却沉稳而有力。

这可是大冬天啊,李鱼穿得那么厚,再看看这个夏天装束的男人,心中的震撼实在难以言喻。

他赤膊、光脚,一双拳头轻轻地握着,黑铁钵一般大。头胡乱蓬松杂乱,可是露出的一双眼睛,却猛兽一般犀利、沉稳。

这时,李鱼才注意到,他的双手腕上,居然拴着一条铁链,很粗的铁链。那铁链一看就是精铁打造,哪怕细如小指,一个成年力士也难挣开,而他手腕上的铁链却有鸡卵粗细。

他的足踝上也有铁链,同样是精铁打造,甚至要更粗一些,足踝部位已经磨出厚厚的老茧,那茧不是经历磨励细细养成的,所以显得甚是粗硬,李鱼可以想像得出,他当初足踝部位一次次磨烂,不等痊愈便再次磨烂,承受了多少痛苦。

“这么冷的天……”

一阵风来,李鱼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裳,再看看那大汉的穿着,不禁有些同情。从这打扮,他就知道,这是一个奴隶,生杀予夺、毫无人权的奴隶,其人身权利比牲畜也差不多。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那大汉再结实,也不可能凭着强壮的体魄来抵御寒冷,李鱼注意到他的双脚又交换了一次,铁链太沉重,而且在脚上磨擦的已经圆润了,居然没出一点声音。

铁无环再次挪换了一次双足,足下虽然已经磨出了硬硬的厚茧,但仍难抵御寒冷,虽然他已冻得双脚麻木,不至于冰痛无比,但仍觉十分难受。

忽然,一个草垫子踢到了他的脚下,铁无环抬起头,就见一个穿着老羊皮袄,腰里插了把狭锋单刀的俊俏汉子,手里端着一个瓢,瓢里的水冒着热气,他一边吹着,一边小口地抿着,似乎那草垫子是他不小心踢过来的。

铁无环挪了一步,站到了草垫子上。草垫子是没有温度的,可他一站上去,就觉得一阵暖意涌来,同那冻得硬梆梆的地面相比,这草甸子显然要舒服很多。但他的脸色依旧一片漠然。

李鱼吹了吹瓢里的热水,作势抿了一口,左右看看,恰看到两个小孩子在大院儿门口放炮仗。

院子里抬死人的场面,两个小孩子也看到了,但两个小孩子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丝毫没有惊诧。

“哎,你们两个,炮仗这么放,不响啊!”

李鱼一副按捺不住的样子,左右一瞧,顺手把瓢递给了铁无环:“不要了,送你,瓢可得给我留下啊!”

李鱼说完,把热水瓢往铁无环手里一塞,兴冲冲地就奔两个小孩子去了。

铁无环端着热水瓢,望着李鱼离去的背影,眸中终于露出一丝暖意。

李鱼走到两个小孩子身边,劈手从一个小孩子手中夺过了一个炮仗和点着的香。

唐朝时候,过年放的大型爆竹还是真的竹,以火烧干竹,听它爆裂声。不过在西北地区,亦有人别出心裁地弄出了用火药点燃的炮仗。

其实春秋战国时期就有火药的使用,只是一直没有流行开来。后代可以找到的最早记载火药配方的书籍,是唐朝中期的一本书,而它的实际明与应用,当然是早于这一时期的。

只不过此时的火药威力极小且不安全,完全无法用于军事或其他比较重要的民事用途。

李鱼拿香点着了香捻子,引燃那只炮仗,对两个呆呆看着他的小孩子笑道:“看,这么放才够响亮!”

这时的火药差劲儿,药捻子做的也不好,燃烧太慢,李鱼眼看那药捻子快烧到底了,才把炮仗往空中一丢。

“来人,敲钟!”

李鱼忽然听见龙作作的声音,下意识地便扭头望去,两个仰着脸儿的小孩子眼巴巴地看着那炮仗没听,翻滚着落下来……,掉进了李鱼的脖梗里。

龙作作站在台阶上,凤目含煞,厉声吩咐。

龙作作一声令下,马上就有寨上壮汉跑到一边大树下,敲起了挂在树上的那口钟。

“当~~~,当~~~,当~~~”

悠扬的钟声响起,“啪!”炮仗在李鱼脖梗子爆炸了,炸得李鱼眼前一黑。

两个小孩子哈哈大笑,李鱼回头一瞪,两个小孩子立即捂着嘴巴一溜烟儿逃了。

李鱼摸了摸脖梗子,一手的黑灰,好在没把皮肤崩破。

常舒欣正在院子里探视他自己受伤的那些随从,死尸只能先搁在龙家寨了,活着的这些残兵败将,他得都带去马邑州,现在只能草草包扎一下,随便裹些枪棒伤药就行了。

听到外面响起钟声,常舒欣不禁叹了口气,希望老龙这一遭能把皮货安全运到关内吧。长安道上对于皮货生意的竞争其实非常激烈,其他不如龙家显赫的皮货商人为了竞争,都把利压得极低,这对他们的生意是一个大威胁。

如果龙家这次的皮货不能及时出现在长安坊市上,将会产生一连串的不良反应,不仅龙家寨得元气大伤,从此沦为三流皮货商人,他在长安的利益,也将损失巨大。

“当~~当~~~当~~~”

随着钟声,全寨所有人都自地拥向龙家大院。

其实,这口钟固然是龙家寨召集全寨上下计议大事的号令,但钟声节奏不同,其实是有着不同含义的。像此刻两长一短的钟声,就是召唤龙家寨飞龙队成员的特有钟声,其他人本不必理会的。

可明天就是大年了啊,此时响起急召全寨飞龙队员的钟声,谁不紧张?

何况,寨子里大部分的飞龙队员都是已经成亲了的,其中有些甚至有了孩子,或者妻子正有孕在身。他们被召集,他们的家眷能不担心?七百六十名飞龙队员,等于通过血缘和姻缘与全寨所有人都扯了关系。

所以,全寨的人都来了。

杨千叶也提了剑,匆匆地赶来。她到龙家寨时日不长,还不了解这些规矩,但自有龙家的丫环告诉她。杨千叶一直苦寻纥干承基这位造反战友而不得,一听这是对全寨战士的召唤,登时来了精神。

她就不信,如果纥干承基果然与龙家关系密切,在龙家如此重要的时刻,他还不肯现身。

全寨人都汇齐到了龙家大寨门口,飞龙战士们站在最前方,李鱼这厮原本毫无飞龙战士的觉悟,又或者是被炮仗震晕了,看到站在队伍当中的慕子颜和李宝文向他递眼色,这才省悟过来,忙赶过去与他们站在一起。

“各位!”

等所有人到齐了,一直稳稳地站在台阶上的龙作作才说话。

她知道,父亲直到此时还未出现,是对她的一个考量,这还是她第一次走出父亲的羽翼庇佑,承担关乎全寨命运的大事,龙大当家也想看看,他的女儿,够不够这个资格。

龙作作提足了丹田气,朗声说道:“咱们龙家寨运往长安的货给人劫了。你们也该清楚,这批货能否运到长安,对咱们龙家寨意味着什么。现在,我需要一批人,由我亲自带队,再往关中行,谁愿前往!”

龙家大院门前,一时唯有寒风呜咽,半晌无人作答。

第143章 挺身而出

许久许久,偌大一个广场,毫无声息。

龙作作面上镇定,心中却已有些慌了。这种事,以前从未生过,在她老爹亲自带队的时候,那时她还是个小女孩,拉着娘亲的手,躲在大门后看着,总是老爹说一声出,那些棒小伙子们就急吼吼地抄家伙上路了。

刘啸啸当飞龙队大主事的时候,风格与龙傲天不同。他御下甚严,有些行伍作派,但手下的干劲儿依旧十足。每次出人护货,同样是干净俐落,毫不拖泥带水,但现在……

龙作作骑着她的火龙驹,在龙家寨横冲直撞时,人人走避,望而生畏,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威风气派并不比阿爹当年和刘啸啸如今要弱,直到此时她才明白,那只是平时。

平时的意思,就是在这种要带着大家出生入死的时候,一些表现和行为是做不得数的。龙作作攥紧了手,瞪起眼睛道:“你们怎么不说话?这是龙家寨的大事,是关乎你们每一个人的大事,难不成你们怕了?”

一个飞龙战士慢吞吞地开口了:“大小姐,大当家的不能带队吗?”

另一个飞龙战士叹了口气:“刘主事或许做了些错事,但……确是一把好手,罕有人及啊!”

对于刘啸啸的被逐,飞龙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认同的。刘啸啸再跋扈,在飞龙队中也有一些亲信,也有一些亲密战友,曾与他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曾经在他的率领下险死还生的人,很多对他所犯的错误并不以为然。

你是啥?女人嘛!长生俊,生得美,就是该给男人用的,不然还有个毬用?刘啸啸是飞龙队大主事,在龙大当家老去之后,能撑得起龙家寨这片天的只能是他,你不跟他睡想跟谁睡?跟谁睡不是睡,早晚不就是被男人睡?矫情!

抱着这一想法,很是有些飞龙战士对龙作作不满。

这个时代,男人的地位远比女人高,在男少女多的西北地区,男人的地位尤其的高,龙作作是龙寨主的女儿,是龙家寨的小公主,所以地位然,可是在这些男人骨子里,还不也是女人?除了侍候男人和生养孩子,还有屁用。

“大小姐,你一个女人家家的,带着我们去送货?就因为这事儿重要,所以,大家伙儿不放心呐!”

还是有人忍不住刺了龙作作一句,龙作作俏脸胀红,偏偏也知道此时不宜作,恨得一双紧攥的拳头都有些抖了。

“大小姐,我听说这一次是罗霸道劫了咱们寨子的货,还声扬说,只要是咱龙家的货,他就抢!罗霸道,号称一刀,一刀必中,西北刀客中数一数二的豪杰,就算我们肯跟着大小姐走,怕也护不住货呀!”

这人实诚,忍不住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大家固然有这样那样的担心,可说到底,罗一刀才是横亘在他们心中的那座不可逾越的山。

也正因为这才是大家最担心的,可又不便说出来,才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么多这样那样的理由。

罗霸道纵横西北,四大寇之一,迄今为止,共与人正面交锋一百二十七次,据说就没有人能挡得住他的一刀,所以得了个罗一刀的绰号。

这样一条好汉,就算龙大当家全盛时期,大家也未必觉得能有希望从罗霸道刀下混个囫囵身子,更何况是“娇滴滴”的龙大小姐。

飞龙战士的确是拿命换饭吃,可以往再不可测的场面,只要肯拼,总有一线机会护得住货、总有一线机会保得住性命。如今要跟四大寇之一的罗一刀正面硬刚,摆明了毫无希望,谁愿意去白白送死?

龙作作气得脸色惨白。她性子本极暴烈,如今只是知道身为领时得沉得住气,所以强自隐忍,都快憋出内伤了。

杨千叶站在侧后,悄悄看了龙作作一眼,心中暗生同情。她的手下人并不多,但个个忠心耿耿,只要她令之所至,刀山火海,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比起如今的难堪局面,显得尤其可贵。

龙家寨虽然人多势众,在西北俨然是一个极大的民团性质的集团,可这军心士气,比起她的人可差远了。

“我去!”

一个声音陡然响起,龙作作霍然抬头看去。

正七嘴八舌的飞龙战士仿佛突然被人掐住了喉咙,嗡嗡议论声戛然而止,纷纷向那声处看去。

李鱼腰里插着狭锋单刀,从人丛中慢悠悠地往前走:“人生在世,谁没个沟沟坎坎的要过?”

李鱼从肃立的人丛中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步伐懒洋洋的,却因为那大羊皮袄和插在腰间的无鞘的刀,而显得豪放不羁。

“大当家的有难处,咱不帮,谁帮?再说了,都端着大当家的饭碗呢,这砸咱们饭碗的事儿,那就是咱们自己的事儿,算是帮吗?帮谁啊?帮自己呢!”

李鱼走到大家前面,龙作作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脸错愕。她实未想到,紧要关头,竟是李鱼站出来帮她的腔。

杨千叶站在龙作作侧后,也是一脸的惊讶。其实她刚刚一直有在看这个混蛋,他原本是站在第二排的,杨千叶只是调转目光看了下旁人,再看他时,这货已经移形换位,到了第四排,刚刚他说话前,都已经瞬移到队伍结尾去了。

明摆着,只要龙作作一呼百应,众人攘臂高呼,他就溜边儿逃这差使了。结果,在所有人搪塞不肯出头的时候,这个怕死鬼偏生就冒了出来。杨千叶真是看不懂这个人了。

李鱼大咧咧地往前一站,肩膀往龙作作肩膀上一顶,龙作作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就被他挤到一边去了。

李鱼看着阶下黑压压的人群,提高了嗓门儿,把大拇哥儿往后一翘:“大家都看到了吧?龙大当家这宅院里边,要说有三辈子花不完的积蓄,不夸张吧?龙家人丁不旺,龙大当家连个儿子都没有,就一闺女,一副嫁妆,花不完他的积蓄吧?”

众人茫然地看着李鱼,这怎么突然又聊到嫁闺女陪送嫁妆上了,这货究竟在说什么?杨千叶和龙作作也一脸茫然地看着李鱼。李鱼突然提高了嗓门儿:“那你们说,大当家的把自己唯一的女儿派出去,图个啥?你们说!”

李鱼这句话是突然爆地吼出来的,全场所有人的心都被震了一下,鸦雀无声。

李鱼的声音依旧十分激烈:“我要是大当家的,现在就卷铺盖,拿着宝贝女儿,拿了一生积蓄,不管是进了马邑州城,还是干脆就去了长安,逍遥快活,有什么不可以吗?而你们、你、你、还有你……”

李鱼指着一个一个面前人的鼻子,厉声质问:“你们呢?你们拖家带口的,往哪儿去?”

所有人还是鸦雀无声,但很多人的脸色已经青了。

李鱼冷笑,大声道:“少他娘的觉得你们是为龙大当家的卖命,你们是在为你自己的饭碗,为你一家老小的生存卖命!你们说,究竟谁在给谁卖命?谁该感恩于谁?不知所谓的一群蠢货!”

所有飞龙战士都呆呆地站着,站在四下里,因为大过年的要让自己男人去出生入死而满腹怨尤的那些婆娘和家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常舒欣此时已经站到了门里,负着双手,欣赏地看着李鱼的背影,轻轻点头。只是,他即便是欣赏地看人时,还是微微侧了脸儿,用眼儿梢着李鱼,带一丝狡黠、带一丝得意,带一丝色眯眯……,实在看不出一丝欣赏的味道来。

龙家寨院大门左右建了箭楼,一旦有强大马匪攻击寨子时,全寨百姓是要集中到龙家大院,依托高墙大宅进行抵御的,所以这院墙即高且厚,四角和大门还建了箭楼。

龙大当家此时就站在箭楼上,从射箭孔看着李鱼,听着他的声音,一边捶着他的老寒腿,一边欣慰地点了点头。

李鱼大声道:“罗霸道?罗一刀?嘁!很了不起么?还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甭把他说的跟活神仙似的!真的活神仙,老子也见过!袁天罡,你们听说过没有,那才是真的活神仙,趁他不注意,老子一黑砖也能拍死他!人死屌朝天,不死万万年,你们一个个的,也都是腰里头别着刀的大老爷们,怕他个鸟!”

慕子颜鼻息咻咻,激动地往前站了一步,大吼道:“我去!”

院子一角儿,他那刚过门才半年的婆娘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话。

李宝文也跨着一步,大吼道:“我也去!”

魏岳:“我去!”

冯明周:“我去!”

一个个飞龙站士站了出来,龙作作激动的无以复加。

李鱼的脸色缓和下来,微笑了一下,转向龙作作,慢慢踱到她身边,道:“大小姐!”

龙作作满眼的感激,看那样子,若不是眼前人多,她都能欢喜地扑进李鱼的怀抱,把他给揉碎了。

李鱼用很亲切地、很低微的声音道:“大小姐,你看,这人我都替你忽悠起来了,寨子里也不能不留人看守呐,我组织能力还是很强的,就留下看守护院,可好?”

李鱼的声音很轻,只有龙作作和站在她身边的杨千叶听见了。龙作作原本到了嘴边的话被李鱼这奇葩的要求一下子又憋了回去,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杨千叶却是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李鱼能毅然站出来,显然绝不是一个怕死的人,当时他可无法预料旁人会不会应和他的话。可他现在又……

明明是赢得龙大小姐芳心的最佳时刻呀!他居然说这么泄气的话,杨千叶忽然觉得心里很舒服。

龙作作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狠狠地瞪了李鱼半晌,忽然慢慢弯成了上弦月,俏媚得令人销魂。她用很轻、很媚、也很甜的声调道:“不可以!我家军师,可是从来与我形影不离的!”

第144章 延后过年

事情很诡异地就这么定了。

当主动站出来的人过七十人时,龙作作果断叫停。

飞龙队现在七百余人,但并不代表着一旦出任务,七百多人就一哄而上。

原因很多,一方面,龙家寨的生意不只一桩,不可能所有的护卫全集中到一次护运任务中去。倒是早期的时候,那时还未成规模的龙家寨一共就三十来人,兵器都不齐全,接一单生意可能就是全寨子一个月里唯一的一桩生意,才需要大家伙儿齐上阵。

而且现在的龙家寨家大业大,还得担心有马匪直接攻打寨子,马邑州虽近在咫尺,但当地官府政令不出城门,他们也懒得理会地方,一切都得靠自己,所以寨子里常年得留守一半战士。

再一个,人手太多了其实并无大用,你龙家寨就算倾巢出动,也赶不上呼啸来去、一窝蜂般的马匪人多势众,人多消耗多、人多目标也大,反而更容易被人盯上。

出于这些原因,通常一辆车最多派十个护卫,七辆车也就是七十个护卫,这样行进度快、目标小,一旦遇到劫道的也有足够的力量自保。如果碰上大股的马匪,那就听天由命了。

龙作作拍了拍手,大声道:“好!就这些兄弟了!大家立即回去准备,一会儿就出!”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番交头接耳,马上听命离开的人却不多,龙作作不禁有些窘。

箭楼上的龙大当家暗暗叹了口气,他知道女儿很要强,也知道女儿没有这些人想像的那么弱,真就由她带队,也未必就比刘啸啸着上多少。

可她是女人,龙大当家可以因为自己的身份,让女儿在龙家寨里尊贵如公主,却不可能扭转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们心中“女人是弱者”的想法。

龙大当家一瘸一拐地从箭楼上走下来,每年大雪之后,他的双腿就酸痛难忍,那是从骨子里往外散的酸痛的感觉,大腿若是被人刺上一刀,那种肉体的痛楚他能忍,可是从骨子里散出来的痛楚,没办法忍。

他这老寒腿,已经有十几年了。也许就是最后一次护队远行时落下的毛病。那一次也是大雪天,为了躲避一伙马匪,他在雪窝子里匍匐了整整一天一夜,生生冻出了毛病。

当龙大当家出现在大门口时,他的脊梁再次挺拔起来,双腿也显得沉稳而矫健,根本没有什么人能现,龙大当家正受着病痛的折磨。只有龙家大院儿的人,才知道大当家的患了老寒腿。

“爹!”

龙作作听到一声清咳,回头一看,急忙上前搀扶。

龙大当家没有接女儿的手,他稳稳地迈出门槛,站在台阶上。

阶下所有的议论声顿时戛然而止,所有人一起望向阶上石敢当一般傲立挺立的龙大当家。

这是威望,血里火里杀出来的威望,深植在每一个龙寨人心中,只要这个人还站在那里,大家心里就踏实。别的可以传承,而威望是没有办法传承的,只能靠你自己树立。

龙傲天扫视了众人一眼,朗声说道:“老夫,还能走几趟!”

龙作作急了,快步上前道:“爹,你……”

龙傲天抬手压了压,制止了她的声音:“可老夫毕竟老啦,还能走几趟呢?”

龙傲天向前踏了一步:“这份家当,早晚得交出去!这龙家寨,早晚得有一棵新的参天大树长起来,为大家伙儿遮风蔽雨!老夫老啦,没什么念想,可老夫还有女儿,还想着有一天抱外孙!”

龙作作听了俏脸儿一红,偏生李鱼就在对面站着呢,一眼瞧见他,真是说不出的别扭,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李鱼一脸茫然:“莫名其妙,我又怎么啦?女人,真是理论不清的生物。”

龙大当家可没注意二人的“眉来眼去”,他对着阶下的众人道:“你们呢!上有老,下有小,有儿有女、有老婆孩子,总有一天,你们也会抱孙子、抱孙女,总有一天,老夫不在了,你们也不在了,但我们的血脉还在,龙家寨还在,所以,老夫得交班了!不趁着我现在还能行,早早培养一个接班人,等一天老夫真的摞了挑子,龙家寨怎么办?”

阶下众人听了,不由暗暗点头。龙大当家道:“所以啊,这一遭,老夫就不去了。罗一刀跟老夫叫板?老夫走江湖的时候,他还在他娘的腿肚子里转筋呢!”

龙大当家的一句话,逗得阶下轰堂大笑。

龙大当家笑微微地看向李鱼:“你叫什么名字?”

“李鱼!”

李鱼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在龙大当家的目光逼视下,少有人能做得到轻松自若。

龙大当家抬起蒲扇般的大手,往李鱼肩上重重地一拍,大声道:“此次出货,大家都听李大把式的命令!”

李大把式,这可不是一般的车把式,而是一种职务的称呼。大当家的、主事、然后就是把式。龙傲天一句话,就抬李鱼抬成了大把式,很显然,他此番若能平安地去而复返,那他就必然取代刘啸啸,成为飞龙队的大主事。

李鱼和龙作作的“风流韵事”已经衍生出了8o版本,此刻再有龙大当家的这句话,众人看向李鱼和站在他对面的龙作作,眼神儿登时便有些暖昧起来。

龙作作的面孔更红了,胀红的像是一只初次下蛋的小母鸡。不仅仅是因为众人异样的目光,而且是因为……

明明是她想替父亲挑起龙家寨这份担子,而很显然,父亲还是选择了一个男人,哪怕他不姓龙。

龙傲天可没理会女儿的难堪,而是提高嗓门,大声道:“都听见了没有?”

众飞龙战士异口同声地回答:“听到了!听李大把式安排!”

龙傲天笑眯眯地看向李鱼:“李大把式,从现在起,老夫就把人和货,都交给你了。交待下去吧,几时出!”

李鱼只是气不过一个女人受窘,跳出来说几句公道话而已,一不小心就成了大把式,弄得李鱼完全不在状态。可他也知道,此时是根本不可能推脱了,他定了定神,才上前一步,道:“大家都回去准备吧,今晚出寨!”

“嘁!”

龙作作情不自禁地嗤笑一声:“晚上出寨,你听说过晚上出货的事儿吗?就连军队,轻易也不敢夜行!”

龙大当家对李鱼这外行安排也是弄得一怔,不禁微微皱了皱眉,有些怀疑自己的眼光是否准确了。

李鱼这句“晚上出”,其实还真没什么特殊用意,他就是觉得这时候都晌午了,大家准备准备,也就推到黄昏了。黄昏……,该吃饭啦!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总不能饭都不吃就让大家上路吧。

结果现在被龙作作取笑,阶上阶下其他人等也都一脸的不以为然,李鱼才省起自己说错了话。可这时候他能认错么?第一道命令就是错的,这大把式还怎么当?

李大把式脸不变色心不跳,露出一个诸葛孔明般的微笑,就差轻摇羽扇了:“不错!我,就是要夜行!”

龙大当家看着李鱼淡定的神色,略一琢磨,不由击掌叫好,翘起大拇指道:“老夫没有看错人!好精细的打算,哈哈哈……”

龙大当家此言一出,不只龙作作、杨千叶,还有阶下不明所以然的“围观群众们”一呆,就连李鱼心里也有些诧异:“我装逼而已,什么精细打算了?这什么情况?”

龙大当家笑眯眯地道:“夜不行军,那是因为很多人都有雀蒙眼,晚上啥也看不见。咱龙家寨可没这样的人,怕什么夜行啊?也就是走路慢了点儿,不会出大问题。”

雀蒙眼就是夜盲症,通常都是营养不良,常年听不上肉才会患的。龙家寨的生活本就比较富裕,这些飞龙战士又是供给最好的一批人,当然没这问题。

龙大当家道:“再说了,罗一刀既然盯上了咱们,只怕这寨子周围早就安排了眼线。咱们的人一出寨子,他们就得盯上。可今儿晚上是大年夜,而且从来没有人晚上出过货,那些踩盘子的马匪,晚上也得溜去过年,必然无人看守,等他们现时,咱们的人早就出寨子了,夜里大风一吹,早上起来,车辄马印全看不见了,想知道走的哪条路线也得费番功夫啊!”

龙大当家这么一分析,阶下众人顿时把钦佩、叹服的目光投向李鱼,就连龙作作瞟了李鱼一眼,也不禁有些泄气:“哎!人家确实比我高明,我还取笑人家,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李鱼听了龙大当家的分析,都差一点儿把自己当成了“围观群众”,击掌叫一声好了,幸亏他及时醒觉,赶紧硬生生地咽回了喝彩的话,倒是把脸都憋红了。

龙大当家只当他是受自己一夸有些腼腆,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好好干!老夫是不会亏待你的!”

龙大当家一双老寒腿酸痛难忍,已经快保持不住那种健硕阳刚的派头了,不想在门前拖延太久,说完这句话,便转头吩咐女儿:“你姓龙,跟车保货,义不容辞!不过,一路上也得听李大把式的吩咐,嗯?”

龙作作委委屈屈地“喔”了一声,飞快地瞟一眼李鱼,牙根痒痒的。刚刚还拿人家比做“狗头军师”的,这才一转眼儿的功夫,就爬自己上面去了,真是岂有此理。

龙大当家朝向阶下,神情一肃,用力拍了拍手,吸引了众人目光,这才大声说道:“咱龙家寨的年,今天不过了!等李大把式,带着咱们龙家寨的勇士平安回来,再过年!”

第145章 今晚启程

年,都是春节这天过。可龙大当家愣是把年改了日子。

不过,龙家寨上下人等,对这一决定却都很赞同。一下子走了这么多人,而这些人掌握着今后龙家寨是更进一步,从此稳稳成为西北第一皮货商贾还是从此沦落为二流甚至三流皮货商的命运,谁还有心过年?

龙大当家说完这句话,转身就往院子里走。他的腿开始抖了,已经支撑不下去。龙大当家进门的时候,常舒欣正从门里出来。两个人心照不宣,只是彼此点了点头。

能否在长安市上站住脚,对他们两人来说都很重要。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的利益是相同的。但常舒欣是个商人,他的战场在长安,在于他如何长袖善舞,说服东西两市的商家接纳龙家的皮货供应。

而在这里,要靠他龙大当家,常舒欣帮不了忙。如果龙家失败,龙家就完了,常舒欣也会元气大伤,那时候他们两人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划清责任,分割利益和损失,然后,各自为了自己家族的前程从头拼搏。

所以,现在也没有什么再交待的了。

常舒欣出了门,拍了拍李鱼的肩膀,用眼角瞟着他,笑吟吟地道:“小伙子,很不错!我就欣赏你这样的汉子!”

常舒欣说罢,就向那辆车屁股上还插着两枝雕翎的清油车走去。

那个铁塔般的魁梧大汉走到了车前,跪伏在地上,双手撑地,脊背平如一座铁桥。常舒欣一脚踏上他的后背,另一只脚已经稳稳地踏上了车辕。

车把式掀开了轿帘儿,常舒欣弯腰就要进去。站在阶上的李鱼看到那双按在冰雪上的大手,忽地心中一动,脱口叫道:“这位老爷,且请慢走!”

常舒欣身子一顿,扭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李鱼。

李鱼上前两步,拱手道:“老爷身边这个人,可与马匪交过手?”

常舒欣看了眼李鱼所指的赤脚大汉,他刚从地上爬起来。

常舒欣道:“哦,你说无环啊,嗯,他是跟马匪交过手,怎么?”

李鱼满面堆笑,道:“在下初承重任,人地两生。这位兄弟既然与马匪交过手,在下想向老爷讨要他过来,帮忙领个路、认个人。”

常舒欣眼珠儿溜溜一转,笑眯眯地乜着李鱼:“倒是个软心肠。成,人给你,死了可以,要是跑了,老常我花了三十吊钱买的,你得加倍赔我!”

“我靠!三十吊,有没有那么贵啊!一个年方十六、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拿回家暖床,最多也就五吊钱,三十吊!我……我要有钱,用得着到龙家寨混饭吃吗?”

李鱼是个有规矩的人,所以他不偷不抢。但也因此,大有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感觉。

李鱼不由往那大汉看了一眼,那大汉显然对李鱼讨要他有些意外,可是听了常舒欣那句“倒是个软心肠”,才明白李鱼只是找个理由想把他带在身边。在他身边,显然要比眼下的境遇好的多。大汉那颗冻僵了的心不禁一热。

如今一看李鱼向他望来,大汉明白他担心什么,便把那粗壮的颈项用力点了点,张口道:“……我……不逃!”

这大汉竟似很久都没说过话了,刚张口的时候,竟然有些失声,然后才说出声来。

大汉只说了这一句,李鱼便爽快地点了点头,再度看向常舒欣:“好!多谢老爷!”

常舒欣没有说什么,只是又睨了他一眼,便弯腰钻进了车子。

常舒欣的车子辘辘驶去,紧接着那些受了伤、刚刚简单包扎过的护卫也都钻进一辆辆车,从侧门儿驶出来,跟着常舒欣的车向马邑州驶去。

李鱼回头看了眼龙作作和杨千叶,道:“大小姐,我也回去准备一下!”

龙作作气势汹汹而来,结果却靠李鱼挺身而出,才使唤动了飞龙战士,臊眉耷眼的很不好意思,闻言只是傲娇地哼了一声,迈开一双悠长的大腿,往院子里走去。

杨千叶似笑非笑地看了李鱼一眼,快步跟上了她。

“这人心地还蛮好的,喔?”

快步走了一阵,龙作作就放慢了脚步,等杨千叶赶上来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杨千叶偏偏还就知道她说的是谁,点了点头,道:“嗯!人不是坏人,可就是招人恨!”

龙作作大生知己之感,连连点头道:“没错!就是这个感觉!明明觉得他并不坏,可就是招人恨!”

杨千叶忽地抿嘴儿一笑:“可这一路上下去,你都要听他安排呢。”

龙作作大恨:“我才不要!我是龙家寨大小姐,他算老几呀!”

龙作作走了两步,终究不甘心,一跺脚道:“我跟我爹说去!”

龙作作风风火火地奔了龙傲天的居处,杨千叶站住脚步,望着她远去的身影,莞尔摇头。

龙作作到了后宅花厅,一推门儿进去,兽炭流香,暖如春室。

龙傲天已然换了一身燕居的常服,坐在罗汉榻前,在他面前还特意放了个低矮一些的火盆,烘烤他的双腿。腿里的寒气不驱出去,便是房中再热,那种酸痛的感觉也是挥之不去的。

“女儿,你来啦!”

龙大当家笑眯眯地看了眼女儿,拍拍旁边的榻沿儿:“坐!”

龙作作气鼓鼓地在榻沿上坐了,道:“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怎么安排一个外人当大把式呢。如此一来,我以后也不好管着他们了。”

龙大当家叹了口气,用钎子夹了块炭放进火盆,轻轻拨弄着,低沉地道:“你还看不出来么?这天下风气,就是如此啊!爹倒是希望你能一呼百喏,可是……难呐!不把李鱼推上去,你,下得来台?”

龙大当家顿了顿,转看向女儿:“这人才到咱们龙家寨不久,也未成家,无根无底,不牢靠!”

龙作作嗔道:“那爹还把大把式的位子给他。”

龙大当家笑了笑,道:“只要证明他可靠,那就行了。你此去,注意着些,这个人来我龙家寨的时间,太巧了!”

龙大当家皱了皱眉:“如果他有什么诡异的举动,立即……”

龙大当家手中的铁钎扎进了一块烧红的炭,把它刺成了两半。

龙作作吃了一惊,甚至有些气愤。刚刚还不满父亲把大把式的位子交给李鱼呢,这就替李鱼打抱不平了:“爹!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这是干什么呀,人家替咱龙家寨出生入死,你还……”

龙傲天微微一晒,道:“疑,是牵制、是制衡,爹没有!但,他初来乍到,尚不明底细,防也是必要的,不然,那是老糊涂!如果他这次能保着咱们龙家的车队安全来去,自然就不用再防着他了。”

龙傲天说到这里,诧异地扭头看了眼气呼呼的女儿:“你这么生气做什么?爹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向龙家寨负责?你这丫头,不是真的喜欢了那小子吧?”

“就他?”龙作作马上冷笑,嘴角儿一撇:“两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有得是,我哪只眼睛看上他了?我……我帮他说话,是因为……因为做人要厚道!”

龙作作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只是那语气里的虚意可也掩饰不住。

龙傲天深深地望了女儿一眼,微笑着拨弄炭火,炭火映得他的脸庞和胡须都蒙上了一层红色:“要是他一门心思地护着咱们这几车货去关内,那……忠心就没问题!要是他能在罗一刀的眼皮子底下平安而去,平安而回,那……能耐也没问题!既忠心又能耐,既年轻又英俊,那么你就是喜欢了他,又有什么问题?”

龙作作呆住:“啊?”

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的样子,可她竟无法反驳!

第146章 随风潜入夜

“你叫无环?姓什么?”

“铁!”

“哪儿人?”

“黑水靺鞨!”

“那是哪儿?”

“北方,渤海国。”

历史和地理都只有半瓶醋儿的李鱼摸了摸鼻子,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没再问下去。

他走在前边,铁无环跟在后边,李鱼的脚踩在冰雪上咯吱作响,而铁无环赤着一双脚板,却是落地无声,只有足踝间的铁链子时不时地响上两声。到了李鱼所住的地方,李鱼停住脚步,扭头对铁无环道:“你别进屋。”

铁无环是个奴隶,习惯了这样的对待,虽说这个临时主人心眼儿还不坏,但不让他进屋却也事属寻常,便停住脚步,往门边扫过雪的地方站了站。

片刻功夫,李鱼从屋里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盆,招呼铁无环:“来!”

李鱼走到墙边,把盆往地上一摞,就往里边捧雪。铁无环跟过来,有点怔。

李鱼道:“跟着装啊,什么愣。”

铁无环不明白他装雪做什么,难道要烧水?据他所知,有很多地方没有井,都是要接雨水、烧雪水甚至去河里取冰的。

铁无环一双大手比李鱼的大了许多,仿佛两只大蒲扇似的,伸手一掬就是一大捧,他还怕装的不多,放到盆里再压实一些。

李鱼掬了几捧雪,就觉得冻得手疼,再看铁无环近乎赤裸的一身打扮,都替他冷得慌。

李鱼见那盆儿已经冒尖了,就端起盆来,对铁无环道:“跟我来!”

李鱼端了盆进了堂屋,一回头见铁无环还站在门槛外,就道:“进来!”

铁无环这才迈步进屋,李鱼把盆放下,走过去关上房门,对铁无环道:“用盆里的雪,搓洗你的身子,尤其是手脚、脸面,等感觉皮肤热再停下。”

铁无环一怔,愕然看着李鱼。

李鱼看他愣,解释道:“你在外边冻得太久,如果一下子进入暖和的地方,手脚、耳鼻血液流畅恢复的慢,会烂掉的。”

铁无环目光露出一丝暖意,点头道:“我住在北方,这些,我懂!”

李鱼只是在一些关东影片里见过这种画面,却未想到人家比他更了解如何处理冻伤。李鱼欣喜地道:“那就好!你快弄吧,我让大爷给烧点水,等你暖和过来,再用温水洗个澡,至于衣服么?”

李鱼打量了一下铁无环,摇头:“我的衣服,你穿不了。等我出去寻摸一下!”

李鱼说完,就转身出屋了,到了门外,又替他把门掩上。

房间一暗,铁无环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但他马上就仰起脸儿来。

有多久没掉过眼泪了?从九岁之后,他就再没哭过一声,男儿流泪,在他看来,是一种耻辱,他绝不让自己露出软弱的一面。做为铁骊部少酋长,这是他仅存的一点尊严了。

李鱼找到一个身量肥大的寨中百姓,提出要买一身他的衣袍、帽子还有靴子。

李鱼是龙家寨飞龙队的战士,如今更是被龙大当家指定为大把式,一旦活着回来,就能成为飞龙队大主事,成为龙家寨数一数二的头面人物。要是做了龙家的上门女婿,将来他还是龙家寨之主,这样的人,能卖他东西?

当然得送!

李鱼知道,这样一身衣物,纵然都是劣质的皮子,对普通人家也不是一个小数目的置办,但他目前又没有钱,只好提出来日再还。而那衣袍主人则执意要送,最后也不知算是送的还是买的,反正李鱼没掏钱,就把衣袍鞋帽全拿回来了。

等李鱼回来,铁无环已经擦洗过身子,也用微温的水沐浴了一番,看着还是铁塔般雄壮的一条汉子,只是精气神儿焕然一新,目光炯炯,李鱼隐隐地在他身上竟然现一丝与杨千叶相仿的气息,却又很难说的清楚。

李鱼满意地点点头,想让他脱下那条湿淋淋的犊鼻裤,换上新衣服时,却现他还带着手镣脚镣。李鱼一拍额头:“糟了!我忘了向那位常老爷要钥匙!”

铁无环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这镣铐,都是灌铅封死的,没有钥匙。”

李鱼叹了口气,道:“真是麻烦!这样的话,你等等……”

李鱼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儿,嗡地一声又飞出去了。

小半个时辰以后,堂屋里架起了火炉,李鱼成了打铁小工,呼嗒嗒、呼嗒嗒地拉起了风箱。

打铁的孟师傅一会儿抡大锤、一个儿敲铁钎,铿铿锵锵的又忙活了大半个时辰,铁无环手脚上的镣铐终于解下来了。

孟师傅挑着他的铁匠摊子回家了,铁无环从里屋出来,他已经换上了李鱼为他找来的衣袍。人靠衣装,虽然只是一身普通的口外百姓的便袍,可穿在这样昂藏的一条大汉身上也是颇为提气。

皮帽子压在铁无环的眉宇上,一双豹眼望来,竟有一种睥睨般的感觉。李鱼刚刚产生这种“错觉”,铁无环已经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他的脚下,恭敬地叫了一声:“主人!”

李鱼真的是有这样一种感觉,那样强壮的一个身子,仿佛一座山似的倾下来。

李鱼连忙把他扶起来:“甭这么客套,无环呐……,得嘞,你岁数比我大,我叫你老铁吧!老铁,咱俩可是要一起出生入死的,总这么客气不是办法。再说,我也不是常老爷那等人,你……就叫我……小鱼,老鱼,大鱼?老李?小李?”

铁无环铁一般轮廓的脸上又露出几丝笑的纹路:“我称主人小郎君吧!”

黄昏后,饱餐一顿的飞龙战士们汇聚到了龙家大院儿前,院前已经停了七辆车,车上满载皮货。

不管此番出行的还是不出行的飞龙战士都到了,每次出行,可能都有兄弟回不来,所以每次出行,所有战士都会赶来,也许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呢。

寨子里的百姓也来了大半,那些出行战士的家眷恋恋不舍地围着自己的亲人,说到担心处,少不得要抹抹眼泪儿。

龙作作和杨千叶也到了,二人也是一身冬季远行的打扮,厚厚的皮衣皮裤皮靴皮帽,脖子上还挂了一条防风的毛巾,远远一看,几乎都看不出这是个女儿身,当然更看不出身材好赖。

今天是大年夜,马邑州城中已是爆竹声声,踩高跷、舞龙,欢歌笑语。龙家寨却悄无声息,在全寨人默默地注视下,一行快马,护着七辆马车,驶入了茫茫月色。

龙作作、铁无环、杨千叶,一个少东家,一个少酋长、一个小公主,却都落后于李鱼半个马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他,这是规矩,因为此行,李鱼才是大把式。

一个少东家、一个少酋长、一个小公主,看起来哪个都比李大把有本事,可是,你本事再大,也是“将兵之才”,而李大把,明显是“将将之才”。孙猴子、猪八戒、沙悟能,都比唐三藏本事大,那又怎么样?

李大把跟唐玄奘一样,就是一张嘴巴厉害,你服不服?

第147章 我是大把式

山坳子里背风,而且这个山坳子向阳。阳光充足,又没有风,白皑皑的山坳子里就显得异常暖和了。

“生火,干嘛不生火?这大雪寒风的,天天吃干粮,连口热水都不能喝,铁打的身子撑下来也弱了,真碰上对头的时候,还能拿得出十成十的力气去拼?”

不走寻常路的李鱼跟一班老江湖讲着自己的歪道理:“这个坳子挺宽阔,山也够高,生几堆火,外边看不见,有点烟升起来,还没到山顶,也就散了。没事儿,起灶、生火!”

几个飞龙战士听了大把式的说法,互相看看,真就动起了手。

山坳里的土壤也冻硬了,挖灶坑是不可能了,但利用夏天雨水冲刷形成的沟沟,再搭上两块石头,却足以做出一个简单的灶坑。水是现成的,旁边那雪白晶莹的积雪,在这毫无污染的年代,干净的可以被称为“无根水”。

马都歇了下来,上好的饲料再添点儿盐巴,也在喂着。人需要休息,马更需要休息,马力不足的话,大家就别赶路了。

山坳子里有个山洞,洞不深,所以也挺干躁的,尤其是洞口部分,恰好被阳光斜照着,杨千叶和龙作作卸了几条麻袋,坐在上边一边晒太阳,一边聊天,等着负责开伙的人做饭。

李鱼虽然说的大大咧咧的,其实头一回带队,而且明知道有人亮出了招牌要对付他们,心中实也不敢大意,他让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的铁无环去山口瞭望,铁无环对他的命令只管执行,没有什么疑问,立即便向山口高处走去。

李鱼便朝山洞这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过来。这个坳子虽然既安静又避风,但是因为回风的缘故,雪也特别的厚,一脚下去,就是及膝深的雪,好在他们腿上都用兽皮缠紧了靴口,不怕有雪渗进去。

李鱼到了洞口,一屁股在麻袋片上坐下来,他也着实地累了,这一坐下,顿觉身体散了架一般,浑身酸痛。大雪寒风的,纵然是策马赶路,那也是极为吃力的,可不像人想象的那么简单。

这一坐,离龙作作近了些,龙作作蹙着眉,颠了两下屁股,坐开了些,撩了他一眼,问道:“大把式,咱们在这里歇多长时间啊?我和叶子想打个盹儿。”

李鱼往旁边一歪,就躺下了,帽沿儿本身就厚,直接当枕头了。李鱼打个哈欠道:“那就睡吧,想睡多久都成。睡饱了再吃饭也成。今儿一天,咱们都在这歇着。”

龙作作和杨千叶吃惊地互相看看,龙作作见李鱼已经合上眼睛,忍不住推他:“喂!歇一天?这怎么可以,你说话啊!”

李鱼又打个哈欠,睁开眼睛解释:“说是一天,咱们还走了一夜呢,你怎么不说?我想过了,干脆就昼伏夜出吧,至少开始这几天得这样。咱们大年夜出车,这就给了他们一个意料之外。他们一旦现,必然急于追赶。咱们既然是连夜出的车,一般的想法,好不容易摆脱了他们的监视,咱们该怎么做?”

龙作作脱口而出:“日夜兼程,趁机远遁啊!”

李鱼打了个响指,赞道:“你看,果然是一般的想法。”

龙作作瞪起眼睛,气鼓鼓地道:“你是不是说我傻?”

李鱼打了个哈欠,眼睛闭上了。

杨千叶忍着笑,问道:“那么,不一般的想法呢?”

李鱼闭着眼睛,把手垫在帽子下边,懒洋洋地道:“不一般的想法就是,咱们在这里睡大觉。他们要是追上来不见人,就会认为咱们正日夜兼程往前跑,就会傻乎乎地往前追,等现不对劲儿的时候,还得再往回追,然后再琢磨咱们究竟走了哪条路,等他们腿跑细了的时候,就算追上了,咱们以逸待劳,也有一搏之力不是?”

龙作作瞪起眼睛:“我虽然是头一回出车,可也听说过老车把式们的经验,就没见过你这种走法,你这是什么打法?”

李鱼又是一个响指:“心理战!最高境界!”

李鱼说完,调转身冲另一头睡了,把屁股冲着她,道:“别吵我,困死啦!”

龙作作看看杨千叶:“心理战,什么东西?”

杨千叶想了想,道:“大概是上兵伐谋的意思。”

李鱼用做梦般的声音道:“晌午的时候,记得派人去山口,把无环替下来。”

龙作作瞪了眼他的后背,很想一脚踹上去,这夯货,居然指使起本大小姐来了。

谁料,李鱼似乎猜到了她怎么想似的,懒洋洋地跟了一句:“我是大把式!”

************

“藏春楼”,是马邑州最大的青楼。

声色犬马地,过年的时候照旧生意兴旺,人流稠密。

三楼一间雅室里,此刻正有三个人在吃酒,很奇怪的是,旁边却没有女人陪着,这在藏春楼,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坐在上中间位置的,是一个圆脸大汉,头是秃的,眉毛也疏淡,脖子上挂了一条大拇指粗细的金链子,远远一看,就像一个卤蛋,还是镶了金边的。

在他左手,坐着一个大汉,身材和那圆脸大汉一样的魁梧,但颊上有一道刀疤,仿佛一朵火红色的蜈蚣,看起来有些吓人。如果有认识他的人看到他在这里,定然会有些惊讶,因为此人正是被赶出龙家寨的刘啸啸。

至于坐在另一侧的男子,鼻尖如锥,眉眼俊俏,比起这两位就显得清秀多了,却正是从利州逸逃,走了西口的纥干承基。

另有两个大汉抱臂站在门口,忽然门儿一开,走进一个身量不高、形容猥琐、眉毛跟俩蜢蚱似的阔嘴汉子,两个守门大汉扭头一看,见是自己人,便站着没动。

那进来的汉子笑嘻嘻地走过来,道:“哟!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的,怎么也不叫个姑娘,这酒吃得多闷呐!听说这园子里前儿个刚进来一个姑娘,叫什么鸢儿的,身娇肤嫩,很是销魂,大当家的有没有兴趣,我叫她来陪你?”

中间那圆圆脸似卤蛋的大汉把牛眼一瞪,骂道:“少跟老子扯你娘的蛋!庚老四,你怎么还在这儿晃荡呢,老子不是叫你去盯着龙家大院儿呢么?”

庚老四陪笑道:“大当家的,这大过年的,还不兴人家也舒坦舒坦?”

他涎着脸儿凑上前,顺手从碟子里捞了几片肘子丢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道:“大当家的放心,我庚老四做事,错不了。龙家寨那边,一大早就派了人去盯着呐!”

刘啸啸冷冷一笑,道:“庚新,那老东西能立足西北这么久,可不是易与之辈,手下人难免粗心,你最好是去盯着点儿。”

庚老四听了心头顿时有些恼火,原本他可是罗一刀麾下第二把交椅上的人,是!他是没啥大能耐,但也蛮能张罗的,替罗一刀处理了许多琐碎麻烦但又不能不管的事儿。

后来,纥干承基来了,人家不但一身本身,而且是带人入伙,占了第二把交椅他也认了。可刘啸啸来了,亮了一手功夫,就被大当家的认做三当家了,结果他又顺位退了一位,巧巧地应合了他平时被人唤的名字:庚四爷,庚四儿。

庚新这心里头本来就不舒坦呢,听刘啸啸摆出了三当家的排头,连声四爷都不叫,不禁冷笑一声,道:“三当家的,现在咱们是一家人。可以前呢,你是防贼的,我是做贼的,我庚老四跟着刀爷混了这么多年,怎么做贼,比你明白!”

这时候,门“呼啦”地一声被人推开了,一个汉子急匆匆地跑进来:“四爷,大……大事不好啦,龙家寨的人,昨儿晚上大年夜就悄悄地出了车,现在至少几十里地出去啦!”

罗霸道、刘啸啸、纥干承基腾地一下都站了起来,罗霸道扭头看了看庚新,忽然一记耳光重重地抽在了他的脸上:“他娘的,你明白个屁!全体出动,给我连人带车,统统拿下!”

第148章 拉出来遛遛

黄昏了,吃饱喝足、精神抖擞的马儿被驾上套,七辆大车出了山坳,飞龙战士纷纷上马,拥着七套大车出了。

车轮子、马蹄子和人踩在雪地上的咔咔声汇成一股嘈杂的声响,惊得晚归的鸟儿展翅飞在空中,一片喧嚣。很快,他们就消失在茫茫雪地当中,一切重归于平静。

这一路下去,通常李鱼都会不耻下问,向老行家们询问一下该怎么走,把他们的建议认真梳理出来。龙作作虽然不是大把式,可毕竟是自家生意,所以每次都很耐心地帮他收集建议,并归纳整理出来。

但是很快龙作作就现,这货向“识途的老马”们虚心请教,根本不是为了采纳他们的建议,而是把他们的建议整理出来,建议最多的路,也就是他毫不犹豫坚决不走的路。

最终,他很可能选择一条极少人建议、甚至没有人建议的路线,这样的路线要么需要绕弯、要么道路难行,要么沿途缺少补给点,村镇一类的地方根本没有,只能在茫茫雪地中过夜。

如此一来,大家行进当然艰苦。千万不要以为人穿的厚实,又骑在马上,行路会很轻松。实际上这样行路,比你在雪地里走更难受,因为你骑在马上,没有活动,那厚厚的皮衣也挡不住见缝就钻的风雪,非常寒冷。

而因为风雪,人在马上不能采取最轻松最舒适的坐姿,需要倾着身或扭着身,躲避扑打得眼睛都睁不开的风雪,这种僵硬的坐姿,即便你没有运动,一样会非常疲乏。

如是者连行三天,始终没有人追来。究竟是罗一刀只是摞了一句狠话,根本没想着盯着龙家,还是被李鱼这莫名其妙的走法给忽悠了,谁也不知道。但是天天夜行,又专门不走寻常路,飞龙战士饥寒交迫,疲惫不堪,承受不住了。

“大把式,这样子不行啊!”

最终,在李鱼又一次统计了大家推荐的行进路线,赶回去进行归纳甄选的时候,飞龙战士们私下计议了一下,又约了七个车把式,一起来向李鱼“摊牌”了。

其中一个岁数大一些,威望比较高的三旬大汉魏岳担任了“工会代表”:“大把式,这样昼伏夜行、日夜颠倒,久了大家都受不了啊。而且,专走没人走的路,为啥没人走?那根本不叫路啊,也得亏咱们这车上是皮货,不怕颠,可货不怕,人怕啊,大家身子骨儿都不差,也快散架了。”

冯明周也苦着脸上来说话:“大把式,拼命大家伙儿不怕,可这么活受罪,而且是没完没了的受罪,大家真吃不消了啊!”

龙作作怒了,很自觉地跳出来给李鱼撑腰,手里握着鞭子,长筒马靴踩得积雪咯咯作响,那一双傲人的笔直大腿蹬踏的极为有力:“出的时候我爹怎么说的?一切听李大把命令,你们都忘了?”

龙作作扭头看向李鱼,一双好看的眉斜挑如剑:“李大把,这一路上,大家必须唯你马是瞻!要是有人不服管束,你可以动手拿人,甚至就地正法的!这也是咱西北道上的规矩!”

龙作作这样一说,慕子颜、李宝文等人顿时变色,魏岳和冯明周等人也露出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样。为了保证整个队伍的安全,“头马”的确有资格便宜行事,其严厉如同军法,这是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下为了生存自然而然形成的法则。

李鱼满脸堆笑,点头道:“魏大哥,你说的有道理!我刚研究了一下大家的推荐路线。其中何家堡子这条路最好走,还有大车店让大家睡个舒坦觉,吃碗热汤热饭,那咱们就走这条路吧!”

李鱼顿了顿,又笑容可掬地道:“我看那儿离这也就半天的路程,现在刚过晌午,就现在走吧,傍晚恰好进镇子!”

魏岳、冯明周等人都呆住了。我们只提了一句啊,还有好多准备说服你的理由和难处没说呢,我们打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啊,你答应了?早知道你这么好说话,我们前两天就找你说了啊,也不用受这么多罪……

魏岳怔了半晌,才试探地问道:“大把式,准备走何家堡子?”

李鱼笑眯眯地道:“是啊,拾掇一下,马上出,傍晚入住何家堡子!从明儿起,白天赶路。”

众人又呆了呆,李宝文等几个更年轻的飞龙战士已经忍不住出一声欢呼!众人雀跃地去准备了,李鱼一转身,就看见龙作作黑着一张脸蛋正贴在他后面,李鱼这一转身,俩人差点儿来了个“贴面”!

龙作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咬牙切齿地向李鱼吼:“你个混蛋!你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替你撑场子,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铁无环静静地站在李鱼身侧,这一路上,自家主人跟龙大小姐这对欢喜冤家哪天不吵?头一回看她拎着鞭子冲李鱼扑过去时,铁无环还很紧张地凑上去,随时准备营救,但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杨千叶也是笑吟吟地一旁看着热闹。一路行车太枯躁了,看他们俩每天吵架是最好的解闷方式。可李鱼却没跟龙作作吵,他只是很亲切地看着龙作作,一脸体贴:“这不是都出来四天了么,你都没洗澡么!”

龙作作马上很敏感地抬起袖子,使劲嗅了嗅:“没洗澡怎么啦?你什么意思?”

李鱼道:“进了何家堡子,就有地方沐浴洗澡了啊!热水盆里泡一泡,多舒坦!听说那儿还有温泉呢。作作姑娘你百媚千娇、如花似玉,再好生沐浴一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多漂亮!美美地睡一觉,多舒坦。是吧?”

龙作作看着李鱼,心里一阵茫然:“我怒气冲冲地跑过来要问他什么来着?好像我们说的不是洗澡的话题吧?”

龙大小姐还没想明白其中的道理,李鱼已经施施然地走去吆喝出,前往何家堡子了。龙作作呆站了很久,终于绕过了弯儿来,大怒道:“浑蛋,你绕我呀,我是问你……”

龙作作转头看看,现李鱼早已带着铁无环不知去向。龙作作不禁狠狠瞪了杨千叶一眼:“那混蛋欺负我脑子转得慢,你也不帮帮我!你站哪边儿的呀,臭丫头!”

杨千叶凝视着一辆大车旁露出的李鱼的半张脸,根本没听见龙作作说话,只是赞叹地、回味无穷地自语:“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出口成诗,好美、好诗!”

杨千叶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有一种难言的失落,这么好的诗句,为什么不是用来形容我呢?虽说他说给作作听的时候,貌似也只是信口开河,并未用心。但……真的……好喜欢这句诗呀……

“盲人骑瞎马,真是日他娘!”

罗霸道扯住马缰绳,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追了三天啦,把他折腾的。虽说他是马匪,可以前哪有这么盯过人的梢,偏还完全摸不着人家踪迹。

第一天,他快马加鞭追到天黑,完全不见人影儿,仔细想想,对方押着七辆大车,再快也不可能快得过他们,才意识到对头可能落在了他的后面,于是次日一早又往回走。

罗大当家一路往回搜,几条常走的路全派人搜了一遍,什么都没有。第二天早上准备去追了,却在昨儿回来时曾搜过的一条路上隐约现一段还没被风雪完全掩盖的车辙印儿。

罗大当家的这才知道,原来人家是专走夜路。这他娘的,他白天追,人家白天睡,就算走的是同一条路,也别想碰上啊!于是,起狠来的罗大当道吩咐大家都别睡,连夜追。

结果,几条常行的道路被他们持着火把快马往复地搜了一夜,啥都没有。一直折腾到今天,有几匹马都冻得拉稀了,依据观察到的一些搜索,以及沿途盘问一些村寨百姓,却无人见过这样一支车队的情报,罗霸道终于得出结论:

这个狡猾的龙家大把式,选择的是几乎不大被人采用的荒僻的行进路线,而且是夜行!

“大家趁着天亮,好好休息一下!”

一个避风的小山坳里,罗大当家的气势汹汹地吩咐:“等天黑了,咱们兵分三路,把几条最难走的路都趟一遍!等逮住那条该死的狐狸,老子扒了他的皮,当围巾!”

第149章 我有过墙梯

何家堡子是个不大的镇子,一共就三四十户人家,但在西北,这已经算是人丁满兴旺的镇了,毕竟不可能都按照龙家寨那种规模来比较,实际上龙家寨已经相当于一座小城。

由于地处交通要道,所以这小镇上有一家客栈,说是客栈,档次并不够,也就是大车店。但这对一路苦行的飞龙战士们来说,已经是最舒适的所在。

热汤热饭的吃上,在没有刺骨寒风的暖洋洋的房间里待着,每个人都像是一下子恢复了过来,精气神儿都不同了。

在大车店后院儿里,还真有一处温泉,天然泉水,自然要加以利用。否则这大车店基本上是不会给人预备洗浴条件的。

“这片鱼塘……啊不!这片澡堂,我包了!”李鱼豪气干云地一挥手,对撇着两道鼠须的掌柜的开口:“我看你店里现在也没多少客人,再说了,这都是天然的温泉水,又不用你烧柴禾,应该不贵吧?”

霸道总裁三秒之后就辎铢必较了。

“嗯……”

掌柜的还没开口,李鱼又是一挥手:“那就是不贵了!给你钱!”

李鱼把几文大钱很大方地往掌柜的手里一塞。

“啊……”

掌柜的还想开口,李鱼已经一转身,屁颠屁颠地颠到了龙大小姐面前。

这一路上,龙大小姐就没给他好脸色,一直黑面。干群关系还是要讲的,所以李鱼一现这里真有温泉,马上就变成了谗媚的狗腿子。

李鱼道:“大小姐,你看,这温泉,热气腾腾的,周围都是沙石砌的,原始、自然。沐浴一番,很舒服的。”

龙作作皱了皱眉,看看那黑漆漆的所谓的沙石和里边淡淡的乳白色泉汤:“这脏不脏啊?”

李鱼道:“不脏!这可是活水,你看那水不透澈,那是因为富含矿物质。哦,你这么理解吧,就是天地精华。”

龙作作白了他一眼:“一会儿,你也洗吗?”

李鱼搓了搓手,笑道:“当然洗啊,这一泡,多舒坦。”

龙作作又瞪起了眼睛:“那你岂不是用了我的洗澡水。”

李鱼想了想:“那要不……我先洗?”

龙作作继续板着俏脸:“难道要我用你的洗澡水?”

李鱼不高兴了:“一起洗,成了吧?”

杨千叶忍着笑上前打圆场:“好啦好啦,你俩怎么一天不吵就不舒服似的,前辈子的冤家呀?大小姐,这是活水,什么先呀后的,别难为他了,赶紧洗个澡才是正经,几天不洗,难受死了。”

杨千叶这么一说,龙作作忽然也觉得难受了,这才不再刁难李鱼。

这客栈也会有女客来往,所以天然浴池的隐私性还是可以的,饶是如此,龙作作还是唤了两个岁数稍长、稳重些的飞龙战士在外面守住,这才带了杨千叶进入浴场。

肥大厚重的皮袍子宽去,里边就是松软贴身的裙装了,里三层外三层仿佛剥粽子似的剥开,直到那贴身的胸围子、小亵裤都秋叶儿似的优雅飘落,白花花道道身子几乎是同时钻进浴池的。

在别人面前赤身露体,哪怕同为女性,在她们而言还是会觉得羞涩、不自在,所以谁也不想早一步或晚一步,被对方注视着自己的身体。两个人同时入水,沐浴在泉汤之中,一下子就自然多了。

龙作作的身材比起杨千叶火辣许多,略显性感丰腴,凹凸有致,往泉水中一落,白嫩硕挺的一双玉瓜跌宕无声,微微颤动,娇艳欲滴,极致魅惑。

而杨千叶小腰若柳,袅袅娜娜,侬纤合度的身子曲线温柔而流畅,经泉汤打湿的肩头划出一片眩目的雪光,水汽一蒸,朱颜真真,粉靥如花,光艳清华的气质与龙作作又有不同。

一池温汤,两具胴体,载浮载沉,水雾缭绕,宛如一粒吉祥馄饨、一颗新剥龙眼……,哦!宛如一对莹润宝珠,光华流转,晶莹剔透,叫血气方刚的男人看了,必然是直蹿鼻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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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霸道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奋力往雪地上一甩,抓起把雪来擦了擦手,恶狠狠骂道:“他娘的,那么多人,总不能钻到地下去了吧?”

纥干承基对西北地形不熟,没有单领一队人马搜索,正跟他在一起,摇摇头道:“我觉得,龙家这个大把式挺有一套的。老三原是龙家寨的大主事,居然都摸不清自己旧部的路线,这个新任大把式,不简单。”

罗霸道狞笑一声,道:“此去还有三天路程呢,我就不信,他有本事一直把我甩开。”

这时远处火把如龙,向这边行来,罗霸道眯起眼睛看了看,道:“是老四!”

来人果然是负责另搜一路的庚新,庚新也是一无所获,眼看天要亮了,这才赶来与罗霸道汇合,两人交换了一下一夜搜寻的收获,除了骂娘……似乎也没收获什么。

等到晨曦时分,刘啸啸才带队回来,也是两手空空。

做为龙家寨的原大主事,而且离开也没多长时间,却完全没办法把握车队路线,刘啸啸也是颜面无光。

罗霸道叫人生了火,从马背上的褡裢中扯出几条羊腿,架在火上烤着,自己与纥干承基、刘啸啸还有庚新四人围火堆而坐,兼而取暖。

庚新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三哥,你们这次带队的大把式是什么人,什么性情脾气,你不妨说说,咱们也好揣摩揣摩他的习惯。”

刘啸啸狠狠地啐了一口,道:“这次的押车大把式,根本不是我的老部下,而是一个新到龙家寨的人!”

刘啸啸可没对罗霸道、纥干承基等人说过他试图**龙家大小姐,那是东家的女儿,这是不忠不义的行为,就算黑道上的好汉一样鄙视。他只说自己为龙家寨出生入死多年,结果被谗媚小人中伤,这才愤而离开。所以对于重要当事人李鱼,之前一直没多说什么,但这时久寻人不见,也只好讲讲了。

龙作作道:“此人叫李鱼,性极狡诈……”

纥干承基怪叫道:“老三,你说他叫什么?”

刘啸啸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道:“叫李鱼啊,怎么?”

纥干承基深深地吸了口气:“你说他是新来的?他原来哪儿人?”

刘啸啸皱了皱眉,头一回见李鱼,还是龙大当家领来时,李鱼自我介绍过一番。刘啸啸仔细想了想,道:“他说他是利州人,故乡混不下去了,跑到西北来讨生活。”

“果然是他!”

纥干承基咬牙切齿:“这个王八蛋!原来他也来了西北!老子的好事就坏在他的手上!叫我抓住他,我把他风干了,磨成面儿,塞进他胃袋里去!”

罗一刀道:“老二,你跟他有仇?”

纥干承基激动地道:“不共戴天之仇!”

庚新吃惊地道:“二哥,那李鱼……睡了你老婆?”

纥干承基大怒:“睡你老婆!我哪有老婆!”

刘啸啸恍然,拍了拍纥干承基的肩膀道:“二哥,节哀顺变!杀父之仇,还是要报的,咱们……”

纥干承基一副便秘的模样,道:“所谓不共戴天,是形容我们俩仇恨之深,并不是说,我跟他真有杀父之仇或者夺妻之深。”

“哦!原来如此!”罗霸道、刘啸啸、庚薪三个文盲恍然大悟。

纥干承基把李鱼的事迹简单地说了说,忽地想起一事,吃惊地道:“不好!我知道我们为什么始终找不到他了!”

罗霸道神情一紧,急忙问道:“为何?”

纥干承基道:“此人乃终南隐士苏有道的高徒,能掐会算,有‘小神仙’之称,他一定是可以算出我等要追往哪里,所以才能提前避开!”

庚新大吃一惊:“竟然是这样,那我们还怎么追?”

刘啸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他能事先藏在……嗯,没什么。”

几人之中,唯有四大寇之一的罗霸道,神态从容,淡定自若,冷冷一笑道:“真有这么厉害,他也不必斗不过那任太守,逃到陇右,隐姓埋名了。罗某只略施小计,就能对付得了他!”

纥干承基、刘啸啸和庚新一脸钦佩地望着他们的老大:“大哥有何高见?”

罗霸道扭头吼道:“来人!就近找个庄子,给我弄条黑狗宰了,再抄点大蒜、黑驴蹄子、公鸡血、还有女人的天葵经血什么的,谁家要是有桃木做的家具,劈碎了捎回来!”

纥干承基一脸茫然:“大哥,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罗霸道摸了摸胡子,道:“听说这些玩意儿辟邪,能破妖法。也不知道具体哪一样管用,都准备着,保不齐就用上了。”

庚新疑惑地道:“大哥,那咱们也得先找着他,这些东西才用得上啊,他能掐算咱们选择哪条线,怎么找他?”

罗霸道冷笑,“呛”地一声拔出了腰间佩刀:“这还不简单,我不选择!我交给天意,我就不信,天意所示,他也能掐算得到!看着,刀尖指向哪里,咱们就向哪儿搜!”

罗霸道手腕一抖,那刀脱手飞出,化作一团刀轮,呼啸着升到空中,纥干承基、刘啸啸和庚新都往天上望去,就见那刀升势一尽,便向地面落来,“嚓”地一声,笔直地插进了雪上。

罗霸道脸色一糗,道:“这次不算,再来!”

第150章 见亮啦!

“交货地点在哪?”

“双龙镇!距大震关很近。我爹早就打点过大震关的守将,只要我们把货运到双龙镇,他们会派兵帮着交接出去。奇怪,你是大把式,直到现在才问我交货地点?”

“因为……我原来根本不确定咱们能不能活着赶到交货地点。现在看,有希望。”

“真的?希望多大?”

“五成!”

“才五成?”

“不少了!”

龙作作沉默良久,再看向李鱼时,眼波柔和了许多:“一路上,我总对你脾气。其实,我心里还是很感激你的。”

虽然对于李鱼一会儿专挑小道难行道走,一会儿专走大道熟道,一开始大家不甚理解,而且直到现在,他们都没碰上罗一刀的人,以至于他们几乎以为从常舒欣那里收到的消息根本不准确。

但是昨晚在何家堡子,他们却遇上了一个遭劫的商人,从他口中获悉,罗一刀确实带人在追赶他们。罗一刀一直在追赶他们,可直到现在,双方连面都没碰,再回想李鱼一路上的行为,大家未免就有点莫测高深的敬畏了。

而今日路上,听到李鱼这番话,傲娇的龙大小姐终于吐露了一句心里话。

“耶?好像也不是蛮不讲理,身材惹火脾气更惹火嘛!”

李鱼有些意外地看了龙作作一眼。

龙作作咬着唇轻笑,柔美柔美的,貌似对自己道歉示软还有点羞怩:“还有两天路程了,我都听你的。”

李鱼龙颜大悦,个性刚强的女孩子,一旦柔顺起来,真是要叫人大呼吃不消呢。只可惜,李鱼这种好心情只持续了两刻钟,就和龙作作又吵了起来。

“我们距双龙镇只差两天路程了,如果加紧赶路的话,说不定一天半就到了。这个时候,无论如何没有节外生枝,再绕远路的道理啊。”

“罗一刀再蠢,这时也该知道我所用的手段了,肯定会往大道上追来。而一旦追来,他是快马,咱是大车,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抢在他们之前抵达双龙镇的。”

“就两天了,咱们连着四天多了,都没让他们找着。”

“我从不靠侥幸活着。”

“你……,你绕路也就罢了,你跟一群牧民混在一起?他们是在转场啊,走的更慢。”

“但是安全!”

“我不同意!”

“我坚持!”

“我是龙家寨大小姐!”

“我是大把式!”

“回去我就让爹免了你!”

“现在还是我说了算!”

“咳!我说你们小两口儿,究竟谁当家,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我们要赶路,可不能再等下去了。”

说话的是个牧民,叫马春明。

上千头牛羊浩浩荡荡,仿佛一片云。这是牧民在转场。

西北地区的草原不比北方地区,北方地区的草原牧场丰沃,成片成片的,冬天不用转场,只不过随着畜牲啃光了地皮,需要轮牧,不断地迁动,换个地方,但那种移动非常缓慢。

而西北地区都是海拔落差极大的高山草原、近山草场,所以得按季节不时迁徙。夏天,高山草场冰雪融化,水草丰茂,就把牛羊赶到夏牧场。冬天大雪覆盖草原,便把牛羊赶到海拔较低、风雪较小的冬牧场。四季轮转,周而复始。

此时,就是牧民们在转场。

照理说,牧民的牛羊也是财富,一旦迁场,声势浩大,要是想抢也很容易。不过,他们还真的很少被抢,偶尔有些确实在饿肚子的马匪,才会往道上一拦,索要几头牛羊也就了事。

一则,马匪不事生产,要那么多的牛羊也没用,他们又不可能赶着牛羊去放牧。再一个,马匪中九成都是当地人,其中不少与牧民有这样那样拐弯抹脚的亲戚关系。

而且他们离不开的伙伴是马,自然而然就要常和牧民打交道,不能对牧民赶尽杀绝。再一个,牧民要防抢,防狼,一身马术和箭法又岂是容易对付的?而且你一旦对一户牧民采取灭绝式掠夺,也就意味着所有的牧民都可能成为下一个。

因此一来,所有的牧民都会集中起来,齐心协力向马匪宣战。他们精于骑射,熟悉地形,一旦抱成团儿,挥的作用比官兵还大,纵然是彪悍的马匪也不愿意和他们硬碰。

而且,一旦得罪了他们,马匪也就失去了在当时活动的许多基本条件,所以牧民与马匪,很多时候都相安无事。李鱼也是在看到一支转场的牧民队伍,听慕子颜介绍了这一点时,才突奇想,决定与他们同行的。

这支牧民队伍一共五六十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只要是具备了弯弓之力的,无论男女老少,都是一个骁勇善战的骑士。

李鱼这支队伍是在何家堡子出来的,而且有两个老队员与那牧民中的一人还认识,所以对方也并未戒备。

这支牧民队伍的头儿马春明不耐烦地问了一句,龙作作立即又冲他瞪起了眼睛:“谁跟他是小俩口儿?”

李鱼对马春明道:“马大叔,你别理她,她常常抓不着重点,问题的关键是,要不要跟你们走。你看她在计较些什么呢?”

马春明顿时看李鱼顺眼了许多:“嗯,女人家家的,都这样儿。”

龙作作气极,道:“谁说我抓不着重点?终身大事,再重要不过。你胡乱配对儿,事关我的名誉,难道我不该计较吗?”

马春明和李鱼同时转过身去,一起往旁边走。

马春明道:“还真是,抓不着……那啥来着?”

李鱼:“重点!”

马春明:“对!我说,你不能这么惯着她。这婆娘啊,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李鱼对这位大男子主义的马大叔吹嘘道:“谁说我不打,也常打来着。就是她性子犟,记吃不记打!”

马春明道:“嗯!跟我家拉磨的那头驴子似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大生知己之感,说着说着渐渐远去了。

龙作作气得晕,转向杨千叶道:“叶子,你给我评评这个理儿!”

杨千叶忍俊不禁地道:“我就是评出理儿来,有用吗?”

龙作作道:“啥叫有用么?公道自在人心啊?”

杨千叶呶了呶嘴儿,道:“公道在你心,车队可是跟着人家走啦!”

龙作作扭头一看,牧民们吆喝着牛羊上了路,龙家寨的车队已然跟在了后面。

马春明这支队伍是到镇子寻近找水源才凑近了来的,因为他们一路赶着大量牛羊,既无法住店,也无法走那相对于他们庞大的队伍来说显得过于狭窄的道路,所以一向是野外行进的。

每次转场,要持续几天的时间,牛羊几乎没有东西可吃,只能挨饿。而牧民们虽然带了干粮,基本也是彻夜不能合眼,他们要看着牛羊不会跑掉、还要防贼偷羊、防狼叼羊,吃饱喝足了容易犯困,所以吃也只能半饱。

如今有李鱼这样一支武装车队同行,其实他们也省了许多力气,只需把主要精力用来看住牛羊不要跑掉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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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霸道的马屁股上拴着黑驴蹄子,两挂大蒜、一袋子冻成了冰的公鸡血,还有放在皮囊里的几条天癸带子,带子口上还捡着两条桌子腿儿,估计是桃木的,一路策马飞驰电掣,按照刀锋所示方向过河越岭、穿越荒野,笔直地走一条线,居然阴差阳错地赶到了何家堡子。

开店的老掌柜的是客人来了照顾客人,马匪来了配合马匪,这也不怪他,要不然他也生存不下去。罗霸道从他口中终于问到了龙家车队的消息。而这也是罗霸道苦追五天来头一回得到李鱼等人的确切消息。

罗霸道狞笑一声,也顾不得喘息一番,立即又带人向前追去。可是他们到了下一处镇子一打听,却全然没有李鱼等人的消息。仿佛他们在半道儿上就凭空消失了。

罗一刀真要气疯了,难不成那王八蛋又抄了小路?

庚新道:“大哥,不行你再扔一次刀吧,我看那玩意儿挺准的。”

刘啸啸道:“大哥,要不咱们就到双龙镇附近候着吧。反正他不管走哪条路,最终总得到那儿去!”

庚新反对道:“双龙镇太接近大震关了,我们可是刚跟大震关干过一仗,这要是被大震关的守军得知消息,赶来围剿怎么办?”

纥干承基对于罗一刀扔刀,总觉得不太靠谱,虽然他真蒙对了一次,遂赞同刘啸啸的意见道:“我们在双龙镇外驻扎,不进镇子,就算官兵真来了,要走也容易。何况,不管龙家车队走哪条道,进双龙镇的日子,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官兵也来不及过来!”

罗霸道一听觉得大有道理,他用刀把子顶了顶帽沿儿,冒汗的额头顿时蒸腾出一阵白气:“嗯,老二老三说的有理。咱们就这么干,上前边堵他们去!”

第151章 狭路相逢

李鱼带人押着七辆大车,混在千百头牛羊中间,飘啊飘的,足足飘了一天半,终于飘到了双龙镇附近,只要再往前穿过一片山头,就到了目的地,所有人都兴奋起来。

此时,马老大的牧民队伍要转往另一个方向了,双方就此分手。李鱼一行人押着车继续前行,这一次不用龙作作催促,李鱼也加快了度,毕竟只要过了前方那个山口,就彻底安全了。

山坳里,罗一刀、纥干承基、刘啸啸等人正藏在山坡雪林之中。这里太接近双龙镇,而双龙镇又相当于大震关的卫城,距大震关太近,一旦被官兵获悉他们在这里,很危险,所以他们也是冒险藏身于此。

若是普通的打劫,罗霸道未必会冒险置身于此,非得劫了这一票不可。只是他这一路被人折腾的实在是火冒三丈,原来是为新入伙的三当家刘啸啸出头,现在却纯粹变成意气之争,也就没有什么道理好讲了。

庚老四没有凶相,所以让他扮成了一个普通的行脚商人,骑了头驴子,带了几个扮作小伙计的马匪,在那山坳外溜达过来溜达过去,监视着过往行旅,为了抓住李大把式这条大鱼,眼睁睁地放过了五六伙小商贾的队伍。

将近晌午时分,李鱼等人的车队终于来了。龙家车队好认,毕竟一连七辆大车,满载的货物,鞍鞯齐全、弓马具备的护卫队伍,这就不可能是一个小商贾,不打旗号也容易辨认。

庚老四马上骑着驴子加快了脚步,抢在了李鱼车队的前面。

“正月里来娶过奴,二月里来走西口。既然你要走西口,不该来娶奴~~~”

庚老四扯开破锣嗓子唱起来,歌儿本身没什么特别含义,有些行脚商人闲极无聊,也会吼上几嗓子,尤其是一路跋涉,即将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不过,庚老四的声音,罗一刀他们是熟悉的,一听是他的声音,也就知道,点子到了。

“走路你走大路,切不要走小路,大路上人马多,小路上有贼寇……”

听到庚老四的声音,罗霸道狞笑一声,道:“终于等到他了,兄弟们,准备动手!”

蹲在雪窝子里都要僵了的众马匪大喜,立即活动起来,原来为了防止被人察觉,马匹都藏在更远的山坳子里,这时打出讯号,留守在那边的人马上分出一部分兜向山坳外,截车队的后路。在这山坳里头,倒是用不着马。

李鱼等人的大车进了山口,龙作作喜形于色,回眸对杨千叶笑道:“马上就到双龙镇了。你别听着是个镇子,那儿是关内、陇右两道商贾们来往的要地,极其繁华,比马邑州还富饶,那儿还常有长安出产的胭脂水粉,到时我带你去……”

龙作作刚说到这儿,一枝响箭呼啸着窜上了半空。两边山坡上呼啸而起,许多马贼举着长长的马刀冲了下来,趟起一道道雪尘。

“遭了!”慕子颜大惊失色。

李鱼喝道:“快退出去!”

来不及了,山坳子里车队转弯本就费事,这时后边人喊马嘶,已经有几十个马匪封住了退路。

罗一刀大步流星地从山上往下走,一边走一边解开了他的豹皮袍子,往旁边一甩,一个马匪赶紧抢前一步接过。罗一刀又把衣襟一扯,大雪寒冬的,居然露出了结实黝黑的胸膛。

这时另一个马匪赶紧把他的刀递了过去。罗霸道的刀与普通的刀不甚相同,刀背奇厚,这样刀就更沉了。而且刀锋微微内凹,仿佛一轮弦月,这样一口刀,奋力一劈,能把硕大的牛头马头一刀劈断。

纥干承基、刘啸啸一左一右,跟在他的身后,也是各持兵刃,杀气腾腾。山坳里前方路上的庚老四也率人停了下来,掣出兵刃,虎视耽耽,李鱼这支车队,被包围了。

“大把式,怎么办?”冯明周有些惊慌地询问,李鱼咬牙切齿:“还能怎么办?就算把货双手奉上,你觉得罗霸道会放过咱们?拼了!”

李鱼说着,摸了摸腕间的宙轮,他娘的,拼一遭吧,若是实在不成,只好回档一次,再核计闯过封堵拦截的办法。

罗一刀袒着胸,大步下山,放声大笑:“哈哈哈,饶你奸似鬼,喝了洗脚水!李大把式,这一遭儿,我看你还有什么伎俩!”

山坳里头,马不冲起来的话骑着还不如步战呢,李鱼从马上跳下来,摘了护面护耳和手套,从马鞍上摘下刀,暗暗活动着手腕脚腕,朗声道:“足下就是罗大当家了?我龙家寨与你罗大当家素无恩怨,为何死盯着咱们不放?”

罗一刀还未说话,罗一刀身后的刘啸啸狂笑一声道:“为什么?大当家的是替我这个小老弟出头!姓李的,龙家寨赶我走,我就要毁了他龙家寨,还有你,我要把你千……千……”

龙作作、杨千叶此时也双双下马,持剑站到了他的背后,其他飞龙战士都知道将有一场硬仗要打,俱都下马,摘去一切累赘之物,准备搏斗了。刘啸啸这才看见龙作作,不禁吃惊地住了口。

龙作作看到刘啸啸,听他这么一说,晓得是他从中作祟,不禁怒叱道:“姓刘的,你不忠不义,无耻下作,我爹念及旧情,放你一马,你居然恩将仇报,带人来对付我龙家寨?”

刘啸啸目中露出狰狞的光:“小贱人,如果不是你,刘某何至于落得今日下场!看刀!”

刘啸啸厉吼一声,举起长刀,凌空就向龙作作扑了过去。龙作作不想他说动手就动手,却不知刘啸啸是怕她说出真相,在盗伙中丢了颜面失了威信,忙也举剑相迎,两人登时杀作一团。

杨千叶持着剑,紧盯着二人,生怕龙作作有个什么闪失,以便及时救援。李鱼虽也牵挂,却无暇兼顾,因为罗一刀带着纥干承基正大踏步地向他走来。

李鱼看着这位四大寇之一,赫赫有名的罗一刀,正要开口说话,目光一闪,突然看到跟在罗一刀背后的那个人,不由大吃一惊,失声道:“小基基?啊,何成基?”

李鱼对纥干承基,最熟悉的就是这两个称呼,虽然后来也知道他叫纥干承基,骤然看到,脱口而出的还是熟悉的称呼。

杨千叶正关注着龙作作与刘啸啸之战,刘啸啸见龙作作在,怕她骂出自己的丑事,一边打斗一边往旁边转移,想把龙作作引远些,趁机快刀杀人,灭她的口。龙作作仇人相见份外眼红,自然是被他引着,渐渐远离了双方对峙的队伍。

杨千叶不放心,正想追上去,忽然听到李鱼的叫声,下意识地扭头看去,这一看登时就呆住了:“纥干承基?”

杨千叶万万没想到,她竟在这里碰到纥干承基,她费尽心机打入龙家寨,就是为了找到纥干承基,谁会想到,他竟然是加入了罗霸道的马匪队伍,变成了打劫龙家寨的一员。

杨千叶脱口叫出纥干承基的名字,纥干承基不禁向她看来,这一看下巴着点儿惊掉:“啊!你……殿……公……杨……”

罗霸道瞄了他一眼:“那女人是谁?你认识?”

纥干承基可没跟罗霸道说过他原本是利州山贼领之外的事儿,谁都有自己的隐私秘密嘛,这时被他一问,口不择言,急急掩饰道:“不错!她原本与我……后来……,李鱼那个杀千刀的,贱婢!拿命来!”

纥干承基挥刀劈向杨千叶,这番话恰被提着刀走上前来的庚新听见,庚老四一听,不禁把嘴一撇:“靠!果然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先前还不承认,掩饰就是事实!”

纥干承基看似愤怒地出刀,却向杨千叶悄悄递了个眼色,自从谋夺利州都督兵权失败,二人就各自逃命去了,如今还是头一回再相见,彼此情形全然不知,得找个机会了解一下。

杨千叶心领神会,马上挺剑相迎,二人交手,脚步错动间,也往一旁渐渐避开,所去方向正是龙作作与刘啸啸已经消失的地方。因为这一侧的山坡与另一座矮山交错,所以在半山腰部分形成了另一个小山坳,能避过他人目光。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罗霸道与李鱼对面而立了。

罗一刀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李鱼,点了点头:“李大把?不错!”

李鱼不能在他面前弱了气势,他也眯着眼看看罗一刀,雄壮的身边,半裸的胸膛,还有那拇指粗细的金链子,点点头道:“罗一刀?不……呃?”

一阵山风吹来,风一吹,罗一刀胸前的金链子居然飘了起来,飘了,飘……

李鱼差点儿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罗一刀低头一看,大怒骂道:“你奶奶的,看什么看!这是老子盘的金丝楠!”

第152章 三战

“啊,原来是金……丝楠链子,罗大当家的好雅兴!”

李鱼恭维了一句,罗霸道却不领情,把刀往胸前一横,沉声道:“此刀,长三尺二寸,重四斤七两,以大食镔铁打造,吹毛断,削铁如泥,罗某持之,迄今与人交手一百二十七次,……”

罗霸道牛叉还没吹完,李鱼靴跟一立,靴尖一铲,一蓬积雪呈扇面,向罗霸道迎面扑去。

“无环!”

李鱼一声大喝,虽然膀大腰圆,可站在旁边似乎全无存在感的铁无环突然就动了,汪都不汪,直接就扑了上去,一双鹅卵粗细的铁链,铁链尽头还拴着一对血迹斑斑的铁环,呼啸着砸向罗霸道。

罗霸道吓了一跳,他说熟了的一句话,这还差着最后一句“未逢一败”没说呢,对方怎么就动手了。

罗霸道仓促举刀,迎向铁无环呼啸而来的重兵刃,事先不曾注意他,这时也来不及打量他兵器,竟未注意那是一双铁链,而链子是会拐弯的。

与此同时,李鱼也没闲着,喊了一声“无环”,李鱼就一矮身,抱向罗霸道的双腿。如果杨千叶和龙作作此时看到,少不得要齐声骂上一句:“这混蛋,跟谁都用这一招啊?”

庚新慢悠悠地刚走过来,一看对方根本不讲江湖规矩,话都没说完就动手,老大似乎要吃亏,可还差着几步,来不及救援,好在他脖子上挂着一挂大蒜,那是藏身山坳时,从马上解下来分给几个人的辟邪之物。

情急之下,庚新立即一甩手,把那挂大蒜扔了出去。

一见李鱼动手,魏岳、冯明周等人也都冲上来,魏岳冲在前面,乍见白乎乎一件圆环盘旋着自天而降,也不晓得是什么暗器,当下拿出吃奶的劲儿来,大喝道:“开!”

魏岳一刀凌厉地劈下,“啪”地一声,一挂大蒜炸得满天都是,魏岳舔了舔溅在嘴唇上的蒜汁,惊呼道:“不好!我中毒了!”

而此时,生平与人斗刀一百二十七战,未逢一败的四大寇之一,大马匪头子罗霸道,已经仰面倒在地上,翻着白眼儿,完全没有反抗之力了。

他一刀迎出去,铁链子铿地一声,链头的一双铁环就转了向。罗一刀大吃一惊,晓得是件软兵刃,仓促间就要躲闪,本来以他身手,纵然失了先机,也未必就躲不开这折击而下的一双铁环,可是李鱼好死不死的已经扑到他的身前,一把抱住了他的双腿。

罗霸道双腿被锁,跳不动、闪不开、躲不了,两只铁环一只折击而下,贴着他的耳轮呼啸而过,刮出一道血痕,另一只结结实实地折击在了他的后脑上。幸亏他戴了皮帽子,要不然这一下就能打得他脑浆迸裂。

如今倒是没有性命之虞,但后脑迅肿出鸡蛋大一个紫红紫红的疙瘩,整个人都痛昏了过去。

庚老四抛出一挂大蒜,手忙脚乱地又扬出两条带血的天癸带子,再从腰间拔出一只黑驴蹄子,眼见大当家的已经干净俐落地晕倒,一条天癸带子飘飘落下,恰好贴在他的嘴上,一时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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纥干承基和杨千叶比比划划地转进了半山腰的小山坳,山坳中有一棵棵矮楼,树冠上都挂满了积雪,仿佛一朵朵白色的蘑菇,童话世界一般的感觉。

在更远处的林中,积雪不断洒落,很显然,龙作作和刘啸啸已经打进了林中,正在交手。纥干承基向杨千叶急急递了个眼色,二人迅闪入一朵朵白色的“大蘑菇”下面。

纥干承基道:“公主殿下,你怎么也到西北了?”

杨千叶道:“利州待不下去,思来想去,只有西边利于生存,我就过来了。”

纥干承基喜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想的。”

杨千叶道:“你投了罗霸道?我怎么听说你去了龙家寨?”

纥干承基道:“我怎么可能投奔龙家寨。龙家寨我是去过,本想着到了西北,没钱没粮,得先做一票大的,要不然我那么多手下,吃什么穿什么?所以我冒充商贾,去龙家寨踩盘子,现龙家寨太难打,便离开了,想着别寻别的目标。后来就遇到了罗大当家,也是不打不相识,就入了伙。你怎么在龙家寨?”

杨千叶顿足道:“我花钱从包打听那里探听你的消息,他们看了你的画相,告诉我你在龙家寨,我才混进龙家寨找你的。”

纥干承基道:“原来如此!公主殿下,依我看,你不如也暂时依附马匪。罗大当家这人还是蛮讲义气的,跟着他,吃不了亏。”

杨千叶点头道:“我听说,陇右有四大寇,如果能把四大寇拢在一起,想必是一支不可小觑的武装。”

纥干承基摇头道:“四大寇谁也不服谁,想把他们拉拢在一起,难如登天。”

杨千叶狡黠地一笑,道:“那我就帮你先对罗霸道取而代之,再一一征服其他三大寇!”

纥干承基变色道:“罗大当家待我如兄弟,这种不讲义气的事,我做不来!”

杨千叶急道:“欲谋大事,不拘小节,你怎么如此愚腐?”

纥干承基道:“这不是愚腐,这是我做人的原则。对了,我还没说呢,你和你的人在武都督府是怎么做的?一见情形不对,便弃我而去,殿下,你这么做,让我很难再相信你呀。”

杨千叶道:“我当时有别的选择么?若换了是你……”

纥干承基忽地脸色一动,道:“噤声!”

杨千叶马上住口,纥干承基侧耳听了听,道:“没动静了,他们打完了?”

杨千叶心中登时一紧,虽说她进入龙家寨只是权宜之计,可这些日子,龙作作待她情同姊妹,岂能毫不关心,不禁说道:“打完了?谁输谁赢?”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一矮身子,悄悄掩了过去。

雪地上,刘啸啸双手摁着龙作作的手腕,将她死死地压在雪地上,狞笑着,脸上那条巴疤就像蜈蚣在爬:“贱人,给你脸不要脸,老子今儿就奸了你,再把你丢给那些马匪轮了,我看你还能不能高贵的像个公主!”

龙作作愤怒地想要挣脱刘啸啸的手,可是手腕被他虎钳般的手死死摁着,如何挣扎得开。

龙作作怒骂道:“你无耻!这么多年,我龙家亏待你了吗?你忘恩负义,勾结家奴,欺辱家主,我爹不杀你,放你离开,你居然勾结马匪,对付我龙家!你这千刀万剐的畜牲!”

刘啸啸狞笑道:“畜牲?我今儿就畜牲了,立刻奸了你,看你还怎么凶!”

龙作作只觉腕上一松,刚想趁势反击,刘啸啸已经一记“手刀”,砍在她的脖子上,龙作作绝望地看了刘啸啸一眼,头一歪,昏了过去。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我完了……”

然后,她就陷入了无尽的寒冷与黑暗。

或许,这一昏,她就不希望再醒过来了,毫无疑问,一旦醒来,她所面对的,将是生不如死的局面。

一株“大蘑菇”下面,杨千叶和纥干承基蹲在那儿,看着生在眼前的一切。

纥干承基蹙眉道:“什么情况?老三离开龙家寨,貌似别有隐情啊!”

杨千叶急道:“隐不隐情的另说,赶紧救人呐!”

纥干承基奇怪地看了杨千叶一眼,道:“他是马匪,我也是马匪啊,我为什么要救人?”

杨千叶虽然自始至终也没把自己当成龙家寨的人,但是要她坐视龙作作被人凌辱,可是万万办不到的。眼见刘啸啸压在龙作作身上,也不顾这大雪严寒,已经狞笑着去解袍子,心中一急,登时蹿了出去。

纥干承基拦阻不及,只好往树后一避。

“贼子,受死!”

公主殿下不肯偷袭,先喊了一嗓子,来了个正大光明剑。

刘啸啸正要宽衣解带,就在雪地上把龙家大小姐办一个满地桃花红,陡听一声大喝,立即往旁边雪地上一滚,还顺手抄起了搁在雪地上的长刀。

“当当当当……”

一连串的爆击,被刘啸啸手忙脚乱地挡住,刘啸啸总算扎稳了阵脚,开始利用刀势雄浑的优势起反击了。

二人你来我往,兔起鹘落,刹那间就是数十回合,刘啸啸此时已经闪到龙作作身旁,脚尖突然在龙作作腰下一挑,将她挑了起来,撞向杨千叶。

杨千叶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双手刚刚伸出,刘啸啸身形一矮,已经掩在龙作作身后,跟着扑到,一绞一绊,腰杆儿一挺,龙作作摔在雪地上,杨千叶一如方才的龙作作,被刘啸啸死死地摁在地上。

刘啸啸狞笑道:“又来一个,模样儿也不错嘛。好!一只羊儿也是赶,两只羊儿也是放,老子今儿就把你们两只小白羊儿都都办了!”

杨千叶听得心惊肉跳,奋力大呼道:“你个混蛋,还不帮忙!”

刘啸啸一惊:“还有人?”

刘啸啸立即扭头望去,纥干承基犹豫着,正要走出去,就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纥干承基赶紧又往树后一躲,只探出半边眼睛看着,就见对面一棵树后,李鱼腰间插着刀,慢悠悠地踱了出来。

第153章 走马灯

李鱼其实是刚到,否则一见杨千叶被制,早就出手了。杨千叶一叫,他顺势出来,心中也是奇怪,这杨千叶被人制住,还能眼观六路,注意到他的赶到,也是本事。却全未想到纥干承基正藏在左近。

杨千叶一呆,没想到没喊出纥干承基,却把李鱼喊了出来。刘啸啸一见来人是李鱼,当真是仇人相见,份外眼红,咬牙切齿地道:“是你!”

李鱼笑眯眯地道:“是老子我!”心里却在急急盘算,这个千叶傻丫头,干嘛把我喊出来啊,我趁他色令智昏,裤子脱到一半时出手多好,既能砍了他的狗头,自己绝对安全,没准还能窥到点春光。如今被杨千叶一语喝破行踪,可是不方便救人了。

刘啸啸紧扣着杨千叶的手腕,迅往李鱼身后看了看,警觉地问道:“你怎么在这,罗老大呢?”

刘啸啸见识过罗一刀的武功,论头脑罗一刀可能不是最好的,但他的武功确实是一等一的强悍,刘啸啸不相信李鱼是罗霸道的对手。实际上,罗霸道的武功也确实比李鱼高明,可脑子没他灵活,这是个大问题。

李鱼笑道:“你说罗大当家?他已收了我做四爷,喏!他在那,不信你问!”

“什么?”刘啸啸大吃一惊,扭头看去。

刘啸啸本来没这么容易上当,可李鱼随口瞎编的这句话却真的很符合罗霸道的为人。

罗霸道因为自身武功强悍,其实一直不大注意招揽人才。可上次与其他三大寇一起围攻大震关,眼见旁人麾下都是精兵强将,而他手下只有庚新这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二当家,罗大当家就犯了心病。

这才有了接连招揽纥干承基、刘啸啸入伙的事情生,因此李鱼随口胡诌的这几句,刘啸啸还真的信了。他下意识地一扭头,李鱼已经纵身扑上,想趁机制住罗霸道,救下杨千叶。

不料刘啸啸虽然扭头看去,却并未丧失警惕,李鱼一动,刘啸啸便也察觉了,立即扯着被他扣住脉门的杨千叶向后飞退,眼见李鱼一刀刺来,情急之下自保第一,抬腿就把龙作作当了皮球,又向李鱼踢去。

李鱼只能伸手揽过昏迷不醒的龙作作,失去了解救杨千叶的机会。

刘啸啸怒喝道:“奸诈小贼,你又诳我!”

李鱼眼珠一转,嘿嘿笑道:“不错!老子就是在诳你,那又怎样?”

他又看了看被刘啸啸扣着手腕的杨千叶,不屑地道:“干嘛,想拿一个侍女威胁我?”

李鱼摸了摸被他揽在怀里的龙作作的脸蛋,虽然有点凉,但软弹滑润,手感极佳。

李鱼道:“大美人儿在这,栗黑瞳,高鼻深目,异域风情的绝色美人儿呀!而且,她还是龙家寨的大小姐,娶了她,老子就是龙家寨的新姑爷,江山美人全都有了,少奋斗二十年呐,哈哈哈……”

如此一说,刘啸啸妒火中烧,恨不得撕了李鱼的嘴。而被刘啸啸扣住手腕的杨大小姐,一双美目却是恶狠狠地瞪着李鱼,恨不得夺过刘啸啸的刀,把那个无耻小贼一刀阉了。

李鱼得意洋洋,又往龙作作屁股上一拍,无耻地笑道:“瞧这肥臀,好生养啊!要是快的话,明年今日,老子就该有个儿子了。”

“啊!”

刘啸啸终于气疯了,这可是他相中的女人,就算没有真爱,他从七八年前就把龙作作内定成了他的女人,长年累月下来,心理上也早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如何受得了自己的女人被他人占有还为他生娃的说法。

刘啸啸咆哮一声,就要一刀砍了这个武功高强的“小丫环”,再结果可恶的李鱼性命。

不料他刀一横,刚想抹向杨千叶的脖子,背后便是一声大喝:“砍脑袋!”

刘啸啸吓了一跳,腾地往旁边一跃,刀光绕体,护住脑袋,定晴一看,纥干承基站在杨千叶身边,根本没出刀,只是提着插在鞘里的刀,一脸抱歉地看着他:“老三,对不住了!这女人,不能杀!”

刘啸啸惊怒不已:“二哥?这是怎么回事?”

“哈!小基基!”

李鱼一刀呼啸,向他砍来。

李鱼知道纥干承基与杨千叶的关系,所以见他出现,毫不奇怪。刚才他正诧异为何杨千叶出现,而纥干承基却踪影全无呢。所以,李鱼向纥干承基打声招呼,一刀就劈向刘啸啸。

刘啸啸再一次大惊,一个斜栽柳,斜斜窜了出去,刀光缭绕,护住了下体,心中只是恼恨,一个要砍脑袋,一个要阉下体,这都他娘的什么鬼招式?

其实李鱼这一句只是向纥干承基打招呼而已,刘啸啸见他一刀所劈并非自己下体,而是自己的脑袋,不禁怒上加怒:“小贼,你敢使诈!”

刘啸啸当即刀锋一扬,迎向李鱼的快刀。两人就像一头守护地盘的猛虎碰上了要侵占此地的雄狮,铿铿锵锵,刀刀搏命。

刀风霍霍,刀光烁烁,二人一番力搏,虽然各自只劈出十来刀,可是乍然一分时,却都是呼吸粗重,红晕上脸。

实际上高手过招,什么百招千招,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以命相搏时,精神体力全部调动起来,消耗是极快的,十几招全力相搏后,再动手时度和力量就已经在衰弱了,百招千招?那只能用嘴说了。

李鱼脸红心跳,异常地兴奋,肾上腺素刺激着他,明知危险,跃跃欲试的还是想冲上去继续搏斗。头一回与人如此力搏,每一刀都是致命的,那种刺激实是前所未有。

而刘啸啸则沉稳多了,刀山血海不知闯过凡几,断然不至于因为刀刀致命,就兴奋成这个样子。刘啸啸把刀一圈,冷笑道:“功夫不错嘛,配做老子的对手!”

刘啸啸正要纵身扑上,斜刺里杨千叶拾剑一挺,再度刺来,恨声道:“我宰了你!”

刘啸啸同时对付杨千叶和李鱼,顿时手忙脚乱,不禁大喝:“纥干承基,你昏了头吗?若喜欢这女人,抢回去做压寨夫人就是,怎地任由他们出手,不肯帮我?”

纥干承基左右为难,他不好向杨千叶出手,对李鱼却不用客气,当即一挺刀,向李鱼冲去,大喝:“小神仙,老子送你去地府当差吧,看刀!”

一时间,纥干承基攻向李鱼,杨千叶攻向刘啸啸,刘啸啸兼攻李鱼和杨千叶,李鱼兼攻刘啸啸和纥干承基,四个人走马灯一般厮杀起来。

雪地上,只有龙作作依旧倒在雪地上,脸蛋儿贴着雪地,冰冰凉的积雪贴着她滚烫的脸蛋,好舒服。

那脸蛋儿被李鱼摸过,屁屁也被他拍过,虽说穿的厚,可这却是龙大姑娘生平头一遭儿啊,自她记事起,就没被人摸过她的屁屁,连女的都没有,可李鱼那个杀千刀的……

当龙作作第二次被刘啸啸用足尖挑起,当暗器挑向李鱼的时候,她已经醒了,只是刚刚醒来,浑浑噩噩,反应迟钝,所以连连被李鱼吃了豆腐,等她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杨千叶、纥干承基相继的表现,迫使她继续装晕,没有作。

此时,她只听出杨千叶绝非一个单纯的小丫环,竟然与盗贼似乎有着纠缠不清的关系,而李鱼貌似还知道她的底细,不过从他们动手的情形来看,李鱼倒真是自己人……呸!该杀的自己人!

反正后续已经没办法再听到什么,龙大小姐终于爬了起来,抓起她落在雪中的剑,恶狠狠地向那个“走马灯”扑过去。除了李鱼,杨千叶、刘啸啸、纥干承基,全都是她动手的目标。

这一来,场面更加的混乱,五人大乱战,只见刀光剑影,闪烁不停,积雪纷飞,兔起鹘落,当真是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五个人大战着,犹自喝斥不休。

龙作作:“杨千叶,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与马匪有交情?”

“叮叮当当!”

杨千叶:“大小姐,你别误会!我跟纥干承基虽然认识,可是对龙家寨,绝无加害之心!”

“叮叮当当!”

纥干承基:“我的杨大小姐,你就算了吧。难道你还真想在龙家当丫环啊!”

“叮叮当当!”

李鱼:“杨姑娘,你……何不罢手,何苦来哉?”

“叮叮当当!”

杨千叶:“要你管!”

“叮叮当当!”

刘啸啸:“二哥,这他娘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叮叮当当!”

纥干承基:“哎,内中情形,一言难尽啊!”

“叮叮当当!”

龙作作:“杨千叶,我待你如亲姊妹,想不到你竟然是马匪的人!”

“叮叮当当!”

李鱼:“龙大小姐,你太偏激了。你看杨姑娘,眉似远山,眸含秋水,樊素小口,瑶鼻樱唇,腰如细柳,袅娜生姿,怎么看也不像个马匪呀!”

“叮叮当当!”

龙作作:“滚你的乌龟王八蛋,这跟是不是马匪有关系吗?”

“叮叮当当!”

杨千叶:“姓李的,你再敢油腔滑调,本姑娘割了你的舌头!”

“叮叮当当!”

刘啸啸:“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我要疯!我要疯啊!”

“叮叮当当!”

李鱼:“你死不死!龙大小姐,我们夹攻他!”

“叮叮当当!”

龙作作冷笑:“好!先收拾他!一会儿再跟你算帐!”

李鱼登时心虚起来:“我……我们有什么帐要算?”

“叮叮当,叮叮当,心儿响叮当~”

李鱼心中暗叫:“糟糕了我的亲大爷,难不成我刚刚轻薄她的时候,她就醒了?”

第154章 挟天子以令诸侯

五个人走马灯般大战,弄得“一朵朵好看的蘑菇”都露了原形,积雪洒尽,露出光秃秃的树枝。

林中这般动静,自然瞒不过尾随而来的李宝文,慕子颜、冯明周、魏岳等人,刘啸啸一见这些人快步跑过来,终于觉不对,老大一定出事了,不然的话,岂能容他们这么多人从容追上山来。

刘啸啸立即决定脱身,他骤然加力,狠狠劈出几刀,迫退李鱼和龙作作,很讲义气地对纥干承基招呼了一声:“风紧,扯乎!”

刘啸啸一语出口,双足用力一蹬,身形后仰,嗖地一声,贴着雪地已然倒蹿出去。

雪面有助滑行,刘啸啸这一退,瞬息间退出七八丈远,纵身再一跃起,一路上激起的雪沫子沸沸扬扬尚未落地,他已一闪、再闪、三闪,彻底消失在丛林当中。

纥干承基被李鱼、龙作作和循声赶来的慕子颜、魏岳等人围在中间,望着刘啸啸逃之夭夭的背影,脸上的神情也不知是哭是笑:尼玛,又被人坑了!为什么被坑的总是我?

“不能杀他!”

杨千叶仗剑护在了纥干承基前面。

龙作作冷笑一声,道:“你都自身难保了,还要管别人?”

李宝文见自家大小姐和贴身丫环这番对话,错愕地道:“大小姐,怎么了这是?”

龙作作瞪着杨千叶,恨声道:“算我瞎了眼!先是找了鸢儿那个白眼狼,如今又找了这条毒蛇在身边!她,是马匪的人!”

此言一出,慕子颜等人大惊,登时刀剑转向,把杨千叶也围了起来。

李鱼连忙道:“别动手,别动手,误会,误……”

一语未了,龙作作冰凉的剑已经搭在了他的脖子上,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凶狠地瞪着他:“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认识这两个马匪,说!”

李鱼苦着脸道:“我一直在帮你对付他们,你说我还能是什么身份?你想弄个明白,倒也不难,只是内中缘由实在一言难尽啊!”

龙作作冷笑:“你又想骗我?”

李鱼叫冤道:“我没有啊!”

龙作作鄙视地看着他:“没有?你眼角微缩,脖颈略扭,神情极不自然!我这回已经小心了,你休想再骗到我!”

李鱼翻了个白眼儿,无力地道:“那是因为,你的剑太冰,搭在脖子上,难受哇!”

龙作作:“……”

杨千叶看不惯他对龙作作低声下气的模样,怒道:“就你废话多,想摘清和我的关系,你直说就是了!”

魏岳干咳一声,插嘴道:“既然说来话长,那还是别说了。大小姐……”

魏岳转向龙作作,道:“前山坳里,大家还对峙着呢,一个不慎,就得打起来,大小姐,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龙作作这才省起眼下局面,不禁惊讶道:“前山究竟怎么样了?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前山坳里,马匪们在四当家的庚新率领下,把七辆大车包括那些龙家寨的飞龙战士围在中间,仿佛一群恶狼。而飞龙战士们则把罗一刀围在中间,挟作人质。

铁无环那大脚板儿,往罗一刀胸前一踩,仿佛一座山压在上面,他根本站不起来。事实上,罗大当家的还没醒呢,根本无须如此戒备。

当龙作作一路走,一路听,一路将杨千叶和纥干承基包围在中间,一起赶到前山坳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局面。

龙作作此时终于弄明白了杨千叶和纥干承基的关系,以及二人与李鱼的关系。当然,杨千叶的公主身份,依旧是她所不清楚的,李鱼和纥干承基都有意地隐瞒了她的真实身分。

龙作作叫人用雪激醒了罗一刀,双方就此展开了怪异无比的谈判。

刘啸啸并未逃太远,他脱离了战场,绕回前山坳,远远就见双方对峙,正在谈判的模样,本想就此赶去与自己人汇合,但举步之际,心中一动,还是停住了脚步,暂时隐下了行藏。

罗一刀老太爷似的被人抬到一辆大车上,四仰八叉,方便马匪们看得到他们的领袖。

龙作作本想上前与庚新谈判,但……李鱼抢先了一步,而且飞龙战士们貌似还挺信服他的,只好悻悻止步。

李鱼和庚新唾沫横飞、指手划脚、唇枪舌箭、尔虞我诈一番,终于商定了谈判条件。

一、先交出二当家纥干承基和杨千叶。

这一条没啥意义,现在纥干承基和杨千叶虽被他们包围着,却并未弃械被抓,真要动起手来,还真未必留得住他们,李鱼很爽快地答应了。

二、交出罗大当家,他们放龙家寨的人离去。

这一条,李鱼可不大敢相信,时人重信不假,可对方是马匪啊,大盗之中当然也有一喏千金的主儿,可李鱼却不敢把一行人的性命安危寄托在对他们的信任上。

李鱼提出,马匪停止追赶,他们以罗大当家为人质,前往双龙镇。只要一进入安全地界,立即释放罗一刀。

庚老四同样不信任李鱼,哪肯答应。要知道,把罗一刀交给军方的话,那可是大功一件,还有赏金。万一李鱼失信,他们悔之晚矣。

就为了这一条,双方互喷口水,谁也不肯退让一步,最终,打破僵破的是罗一刀本人。

罗霸道瘫躺在大车上,四仰八叉、四平八稳,语气平缓,慢条斯理地道:“老四,听他们,如果他们失信,纥干承基,就是你们的新龙头,记得替我报仇,与龙家寨不死不休!”

庚新急道:“大哥,那你也活不过来了呀!”

罗霸道慢条斯理地道:“你怎么这么蠢?龙家寨肯为了我,从此与咱们兄弟彻底为敌?生意还做吗?”

庚新还是不放心,乜了纥干承基一眼,哼道:“要是有人为了做老大,做些手脚,故意逼死大哥,也不是不可能的!”

纥干承基怒道:“庚老四,你这是什么话?”

庚新气呼呼地看向罗霸道:“大哥,你真这么信他?”

罗霸道恬静平和地道:“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喔。”

庚新哭笑不得:“大哥,你怎么突然转了性儿,淡定平和的跟个吃斋念佛的老和尚似的了?这是想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吗?事关生死,可不是摆谱的时候啊老大!”

罗霸道脸上微微带了怒气,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平缓、平静、平和:“我淡定你娘,我平和你娘,我泰山崩你娘个屁哩!我是不敢用力,的、吧、啊、呢这些字儿我都不敢说,因为一说,就会震动后脑,很痛的!哎哟,好痛……”

庚新脸色一囧。

罗霸道眼珠子微微一转,又看向纥干承基:“老二,老四糊,你做……拿主意。”

纥干承基眯着眼睛看看李鱼,沉声道:“这小贼虽然狡猾,不过说话倒还算数,放他们走!”

庚新大声道:“要是他们言而无信害了大哥,你可得负责!”

杨千叶挺胸而出:“我负责!这小王八蛋,哼!说话倒还算数!”

左一个新来的,右一个新来的,个个都比他有言权,庚新恨恨地一咬牙,退后两步,不再说话了。

纥干承基大声道:“放他们走!派两个人远远尾随,等着接回大哥!要是他们失言,龙家寨,将从此消失!”

纥干承基狠狠地瞪着李鱼,把手一挥:“放人!”

第155章 信与义,任我行

在无数马匪的注目之,七辆大车,在几十个飞龙战士的护送下缓缓驶开,向着双龙堡的方向驶去。

车轮辘辘……

“啊!颠,痛啊……”

罗霸道实在不想在小的们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可是……头痛欲裂的滋味儿你试过吗?就连铜头铁颅的孙大圣都受不了,更遑论罗霸道了。

“哎哟,大当家的,对不住对不住!”李鱼立即下了马,爬到车上,小心翼翼地扶起罗霸道的头。

“轻点,轻点,你别碰后头!”罗霸道指点着,头枕到了李鱼的大腿上,后脑勺刚好搁进腿弯起的空档,避免垫到。众目睽睽之下,罗大当家的小鸟依人般躺在李鱼怀里,他真的好想“屎”……

车队愈行愈远,山风呼啸,山坳子里,纥干承基和庚新领着一票马匪呆呆地站在那里。好久,一匹马儿耐不得寂寞,仰起头来,咴聿聿地嘶鸣了一声。

刘啸啸从树林里钻了出来,讪讪地走近:“二哥!”

纥干承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真行,跑得比兔子还快!”

刘啸啸干笑道:“我提前打了招呼的!”

纥干承基冷哼一声。

杨千叶眼珠一转,拉了拉纥干承基的衣袖,向他使个眼色,二人便向一旁树下走去。

刘啸啸摸着下巴,狐疑地看着二人。

庚新凑上来道:“他俩什么关系?那女人不是龙家大小姐的侍女吗?”

刘啸啸道:“好像不是,方才听他们争吵,好像那女人也来自利州,别是二哥的老相好儿?”

庚新断然道:“不可能!那姑娘眉锁腰直、颈细背挺,行走站立时大腿贴合,不露缝隙,分明还是一个处子。”

刘啸啸惊讶地看了庚新一眼,庚新一脸缅怀地唏嘘道:“想当初未曾破家为匪时,我也是风流场上的弄潮儿,销魂窟里的败家子啊!”

刘啸啸:“……”

一旁树下,杨千叶道:“这机会千载难逢。你给我弄身马匪的衣裳,我去追袭他们,逼他们杀了罗霸道,你就顺理成章做了大当家,接收他的人马!”

纥干承基一听,断然道:“绝对不行!这样没义气的事,我不做!”

杨千叶急道:“你跟个马匪讲的什么义气?再说了,是我去做,又不是你。”

纥干承基晒然道:“那和我做,有什么区别?”

杨千叶顿足道:“你……怎么如此愚蠢?”

纥干承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

杨千叶瞟他两眼,一脸无奈地轻轻摇头:“哎,你倒有一桩好。起码你这样的人,与你联手,放心的很!”

杨千叶想了想,又道:“那么,你就甘心从此在西北为匪了?”

纥干承基道:“当然不想,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谁愿意呆。不过,你若想拉拢马匪为你所用,不妨示之以诚,这罗霸道也是个重信重义的汉子,一旦肯归顺你,也是一个好帮手,何必总惦记着杀而代之。”

杨千叶轻轻眯起了眼睛:“嗯!人往高处走!我看他,也未必就甘心一辈子为盗,倒是可以说服他归顺我……,哎呀,李鱼……真的会守信放过他吧?”

纥干承基乜着她道:“你刚刚不是还说他信得过?”

杨千叶吱唔道:“这个……,嗯,我觉得……”

纥干承基忽然狐疑地看着杨千叶:“看来,你也不确定啊!那你为何要替他说话?我的公主殿下,你不会是……喜欢了那小白脸吧?”

杨千叶心虚地道:“什么喜欢了他,他……他有你脸白么?”

纥干承基认真地想了想,点头道:“刚刚忘了比较,好像……没我脸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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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霸道躺在李鱼腿上,不要说火,大声说话或者说出些出爆破音的字,都会牵动后脑疼痛,真是想作也作不得,只得有气无力地道:“哎!我罗一刀一世英名,今儿生生毁在了你的手上啊!”

李鱼安慰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大当家的是中了我的暗算,不是你没本事,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罗霸道想冷哼一声,但后脑疼痛,一旦出哼声,难免牵动后脑,只得挤出一个苦笑:“龙家寨有你这样的人,是我失算了。”

李鱼趁机问道:“大当家的纵横西北,当然是响当当的一条好汉。既然做的是无本生意,拦道打劫也是份内之事。只是……大当家的你盯准了我龙家寨,这是什么缘故?本寨没有人得罪你吧?”

罗霸道恼也恼不得,怒也怒不得,大声说话都不敢,只能耐着性子,慢声细语地道:“你们龙家寨,当然没得罪我。龙家的飞龙护队扎手的很,轻易我也不愿意劫你们龙家的货。可是,这一遭我是替三当家的出气。”

李鱼道:“三当家?刘啸啸?刘啸啸不仁不义,干出那等龌龊事儿来,他有什么理由抱怨,大当家的又替他打抱的哪门子不平?就算大当家的麾下,若有人干出这种事儿来,大当家的也放不过他吧?”

罗霸道乜着李鱼,道:“刘啸啸为龙家寨鞍前马后,劳苦功高。现如今现他威望渐高,你们老寨主就嫉贤妒能,找理由赶他离开,他为什么抱怨不得?”

李鱼瞪大了眼睛,还没说话,一旁骑着马,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龙作作已然大怒:“放屁!我们龙家哪儿对不起他了?那个不仁不义的混蛋,他勾引了我的贴身侍女,给我下药,想强占了我身子……”

龙作作一时气恼,话脱口而出,待话说出来,才省觉这些事儿终究不好张扬,旁边慕子颜等人已经竖起耳朵在悄悄倾听了,遂忍了忍怒火,重重地哼了一声。

罗霸道瞪大眼睛道:“什么?”

李鱼一脸奸臣相,趁机进谗言道:“大当家的,您太耿直,这是被刘啸啸给骗了啊!事情其实是这个样子的……”

李鱼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重点刻划了刘啸啸下迷药时的无耻,对鸢儿的无情,龙寨主释放他离开的仁义,直把个罗霸道听得义愤填膺,怒火满腔。

当然,至于李鱼为什么会藏身在人家闺房内马桶上,春秋笔法,了了带过。

“当真!哎哟……”罗霸道扶了扶头,一脸愤怒:“如此不仁不义之辈,怎配与罗某称兄道弟,待我回去,断断饶不了他!”

罗霸道说到这里,忽然警觉地乜了李鱼一眼:“你不会食言,想杀了罗某吧?”

“当然不会!”李鱼回答已毕,忽然有些心虚地瞟了龙作作一眼。

龙作作把傲人的酥胸一挺,也不看他,目视前方道:“人无信不立!男儿重然喏,女子便会食言么?”

罗霸道把大拇哥儿一翘,赞道:“你婆娘跟你一般的爽快!若不是咱们天生对头,老罗认你做个兄弟!”

龙作作一听,气极败坏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他婆娘了?”

罗霸道奇道:“咦?你不是吗?我看你俩一路相处的情形,再看你们那些手下对你俩的模样,还以为……,难不成我老罗看走了眼?”

龙作作鄙视地瞟了他一眼,道:“你看人若是准,会上了他的恶当,落得现在这般模样?就别卖弄你的眼光啦!”

李鱼不悦道:“喂!咱不带这么拆台的啊!我还不是为了你,不然我用得着这么出生入死?”

龙作作有心反驳,可是张了张嘴,想到李鱼一路尽心竭力,实在无法反驳,便闭了嘴巴没有吭声。

罗霸道四仰八叉地躺在车上,见此情形,说道:“我就说嘛,咱老罗是不会看走眼的。这丫头,现在不是你婆娘,早晚也是你婆娘。”

龙作作终于抓狂了:“我不要守什么鬼信用了!我要宰了这个罗一刀!”

罗霸道慢声细语地道:“你看你看,让我说中了吧?这就恼羞成怒了。”

龙作作咬牙切齿地拔刀,李鱼连忙把罗霸道护住:“不许杀人灭口!”

龙作作:“嘎?”

李鱼恍然说错了话,忙改口道:“不能撕票!”

龙作作:“……”

罗霸道慢条斯理地纠正道:“是不能不讲信用!”

第156章 马至双龙

罗霸道只是因为脑后有伤,说话都不敢高声,所以慢条斯理,可是看在恼羞成怒的龙作作眼里,便只能愈增她的怒火了。

龙作作忍不住冷笑道:“罗霸道,罗一刀?未见你时,听人说起,我还以为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没想到竟然是个话唠!”

罗霸道轻轻撇了撇嘴角,道:“屁!马匪怎么了,马匪也是人。一样得吃喝拉撒,一样得有喜怒哀乐,不抢劫的时候,我们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马匪该是什么样儿?你说了算?”

这一来,就变成了罗霸道和龙作作斗嘴,但不管龙作作语气是急是缓,说的话好听或不好听,罗大当家始终是慢条斯理、不急不恼,把个龙作作气得一点招儿都没有。

李鱼看在眼里,心中暗笑:“这真是一物更有一物降。原来急性子的龙大小姐最怕的是慢性子,这以后要想对付她的话就好办了。只是……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么?”

李鱼深深地望了龙作作一眼,抬眼看向前方。出前他并不清楚所要去的地点位置,只是仗着一腔热血,挺身而出。如今既然知道交货地点在双龙镇,而双龙镇实际上相当于大震关的卫城,两地相距极近,李鱼就动了一走了之的念头。

只要帮龙家寨走完这一趟,顺势潜出大震关,不就可以赶往长安了?老娘和吉祥还在长安等着他呐。想到温柔可爱的吉祥,李鱼心中便是一暖。杨千叶和龙作作再美,但那是不属于他的那朵花儿,而吉祥却是他随时可以采撷的那一朵。

比起杨千叶和龙作作,吉祥少了一份优雅高贵,少了一份娇纵刁蛮,却是无比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那才是他的良配呀。这样一个温柔听话的小女子,两个人恩爱缠绵起来,得解锁多少新姿势……

“嘿嘿嘿嘿……”

李鱼投入地想着,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躺在他大腿上的罗霸道翻着白眼儿,骑马随行车侧的龙作作瞪着大眼睛,一起看向李鱼。李鱼恍然清醒过来,讪笑道:“没什么,忽然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呃……你们继续。”

杨千叶瞪着他道:“前方就到双龙镇了。”

“啊?”

李鱼赶紧往前方看去,果不其然,大约一里多地外,一座城镇正矗立在那儿。正如龙作作先前所说,这里是东西要冲、商旅必经之地,所以异常繁庶,再加上此地是大震关的卫城,部分承担着军事功能,所以……

这镇俨然就是一座小城,居然还有城墙,虽说简陋了些。

李鱼欣然道:“那就进镇子啊!”

罗霸道躺在他腿上,翻着眼睛看他,一句话都不说。

李鱼恍然,道:“啊!罗大当家!你放心,李鱼言出必鉴,一定放人。”

这时候,一直尾随在车队后方的两个马匪已经加快度驰骋过来,就在左近勒住了坐骑,其中一人大声吼道:“你们已经到双龙镇了,快放了我们大当家!”

慕子颜、李宝文等人赶过来,七手八脚地把罗霸道从车上抬下来,罗霸道站在地上,刚刚站起,头还有些不适应,他痛苦地轻轻摸了摸脑袋,看看李鱼,又看看稳稳地站在那儿,一直没什么存在感,但一旦注意到他,就会感觉无比危险的铁无环,转身向自己的两个部下走去。

两个部下来时就多带了一匹马,这时一人下马搀扶罗霸道,另一个人则提着刀骑在马上,谨慎地提防着李鱼等人的动作。

李鱼当然没什么动作,其他人居然也没有什么表示。像魏岳、冯明周、慕子颜等人,都是一副理应放人的模样。

这个年代,其他的保障大多不完善、不靠谱,信誉就变得尤其重要。你今日失信于人,此事一旦为人所知,以后你再想做什么,都很难成功。因为任何人与你合作,先考虑的就是你这个人靠不靠得住。

人无信不立,是真的一旦失去信誉,就很难再立得住,撑得起。即便是在后世,法律条文比之此时完备多多,司法机构对整个社会较之现在拥有多少倍的掌控力,人品和信誉依旧是一个人得以自立的极重要条件。

毕竟,生活中许多事还上升不到法律层面,个人信誉就变得尤其重要。人一旦进入社会,一旦与人合作,最初都会本能地选择能力最大的人来合作,但只消一次合作之后,他们重的就是人品,其次才是能力了。

罗霸道被手下扶上了马,痛苦地蹙着眉头,等后脑那股痛劲儿过去,这才望着李鱼和龙作作,道:“我会去查,如果,刘啸啸的事真如你们所说,这种人,罗某是不会留的。但……”

罗霸道的目光冷下来:“罗某中了你的圈套,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这个场子,我是一定会找回来的。”这番话蛮硬气的,只是罗大当家的不敢高声说话,声音软绵绵的,未免有些泄气。

李鱼叹了口气,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道:“罗大当家的,我劝你还是改行吧。做马匪,你不合适!”

罗霸道把眼一瞪……瞪了一半:“什么意思?你瞧不起我?”

李鱼摊了摊手,道:“你是马匪,我是做生意的。你打劫,我不想让人打劫,大家各凭本事。你得手了,我认倒霉,擦一把血泪,从头做起,有谁追着马匪想把货讨回来的么?没有!你没得手,那是我的能耐,阁下另寻目标,再想主意就是。这么多的兄弟跟着你出生入死,是为了你的意气之争?是为了跟着你混口饭吃而已,你这大当家……”

李鱼撇着嘴,连连摇头,一副不屑到了极点的样子。

罗霸道恼了,看一下两个手下,对李鱼敢言而不敢怒地道:“好!那老子就不用手下的人,也不动龙家寨的货,就只对你。无论如何,这个场子,老子得找回来!”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李鱼立即笑容可掬起来:“好!那就这么定了!你我个人恩怨,李某随时等你来,咱们大战三百回合,分个胜负输赢!”

“三百回合?”罗霸道露出冷笑的模样,上下瞟了瞟李鱼:“老子一刀,就能把你斩为两半!”

龙作作怒而上前,道:“不行!你是为了我龙家寨,龙家寨断没有叫你自己……”

“闭嘴!”

李鱼一声断喝,龙作作一呆,愕然住口。

李鱼横了她一眼:“男人说话,女人插什么嘴!”

李鱼转向罗霸道,拱了拱手:“罗大当家的,咱们一言为定!”

罗霸道冷冷地一拱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罗霸道一磕马镫……仿佛骑太平马似的,一步三摇,慢慢悠悠地走开了。

李鱼心花怒放:“娘希匹的,等老子到了双龙镇,就拍拍屁股溜之大吉了。你有本事,就上天入地的找我去吧,哈哈哈哈……”

李鱼得意洋洋地扭过头,看见龙作作的神情,顿时一怔。刚刚才吼过她的,这只霸王龙似的刁蛮傲娇大小姐,怎么并没有竖起她的柳眉,杏眼圆睁地瞪着我啊?她眼睛里亮晶晶的,好像很感动?

李鱼并未深思龙作作的反常,他的目光注视在双龙镇上。眼望着不远处那座繁华小城,李鱼已经迅拟定了一个完美计划:明日交货,休沐一天,佯作去镇上玩耍,然后我就……喔嗬嗬嗬……

第157章 女张飞

双龙镇,的确繁华。

进了镇子,龙作作就注意到,胭脂水粉店有很多家。她上次来这里,还是十五岁那年陪父亲来过,那时曾经逛过的两家胭脂水粉店还在,但街上又开了七八家,看门面都不比她曾经去过的两家店小,甚至还要更大一些。

龙作作登时跃跃欲试起来,只是想到杨千叶竟然与马匪有关联,不管她是不是对龙家寨怀有恶意,两人都不可能再在一起,原本约好了一起去逛街,不禁黯然神伤。

龙大小姐找个能聊天的体己人不容易,刚刚交下的闺蜜,转眼成敌了。

车队里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双龙镇的繁华。这里好多女人,而且都是美女啊!

前方一个汉子腰杆儿挺拔,英姿挺拔。他有着与一般汉人稍稍有异的高高鹰钩鼻子,卷曲浓密的髭须,褐绿色的眼珠,深陷的眼窝,肋下插着一口弯刀……,真他娘的碍事!

好!他走开了,后边那几道窈窕的身影露了出来。身材颀长高挑,白皮肤、黑头、蓝眼睛,她们站在土坯房的大落地窗子里,大冬天的,春衫薄不蔽体,就算房中生着火炉吧,可也太过单薄了些。

但那凹凸有致、跌宕起伏的身体曲线,实在惹火。她们大多是混血美女,也就是俗称的“二转子”,血统的混杂,令她们更加的美艳照人,即便是龙大小姐,如果不论气质,只论姿色风情,也未必就比这些美人儿强上太多。

车队里每个男人腹下,都像是揣了一盆炭火,滚烫滚烫的。他们的目光钩子似的,贪婪地向那些挠弄姿、扭胯摆臀的美女们身上深深地剜去,选择着今晚快活的目标。

这儿,是西北苦寒之地中的一处天堂。只要你有钱,在这里你可以喝最烈的酒,玩最美丽的女人,享受最人上人的生活。

如果你愿意,还可以买个强壮的男奴到雪野上玩玩猎杀游戏,或者买一个美丽的女奴,当宠物一般地饲养亵玩。

龙作作这还是头一次押队出来,所以很看不惯那些可恶的男人色眯眯的眼神儿,明明都是骁勇善战的猛士,猛虎一般勇烈,怎么一进镇子,就变成了一头头色狼?

可是,哪一次这些战士踏上征程,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在他们而言,每一天都是当成最后一天过的,他们要享受快乐,要享受年轻人的快活,自然是有钱就花,把每一天都活出个滋味儿来。

这种感觉,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所以龙大小姐根本不理解。不过,她目光一转,总算看到两个顺眼的了。一个是铁无环,这个昂藏大汉,只管握紧他兵器,稳稳地迈步前行,目不斜视。

而另一个,却是她一见就恨得牙根痒痒的李鱼。李鱼东张西望的,不过看的却不是那些花枝招展的美女,他在观察道路、巷弄,观察行旅、商贾。

龙作作心里对他总算是满意了些:到底是大把式,没被美色所迷惑,都进了镇子了,还是如此地警惕。

李鱼全未察觉龙大小姐观察他的目光,暗暗揣摩着:“嗯!这镇上鱼龙混杂,看来要脱身,容易的很!”

这个镇上,有十几家客栈,大小规模不等。龙家人吃马喂的,自然不会选择最豪华的客栈,而是一家中等规模的客栈,不过中等规模的客栈也有上等房间,龙大小姐和李大把式住的自然是高间儿。

待众人入住已毕,李鱼马上吩咐人去联络在镇上等着接货的人,山西常家的接货人也住这家客栈,不过此时不在客栈里,李鱼听到回信儿,也不着急,便按慕子颜提示,先给大家了一半的赏金,汉子们手里有了钱,登时一声欢呼,忙不迭冲出客栈。

按照标准流程,他们会先去混堂儿洗个澡,神情气爽后便去酒楼喝酒,酒兴开了之后也就晚上了,再去找姑娘。

此时中原地带还没有类似现代澡堂的混堂儿,但是在西北地区已经有了,这是从西域传来的洗浴风格,有点像土耳其浴室。

姑娘爱洁,龙大小姐自然也是马上招呼人烧热水,要在房中沐浴一番。

李鱼没去混堂,吩咐人给他也烧一桶热水后,见铁无环还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身边。李鱼便掩上房门,招呼铁无环坐下。李鱼沉吟了一下,道:“货,咱们是安全运到了。一旦回去,你就得回到常老爷身边。”

铁无环点点头,没说话。

李鱼道:“常老爷若是善待于你,我也不介意你回去,可是……”

李鱼摇了摇头,看向铁无环:“你走吧!凭你一身本领,天下大可去得,何处不能赚口饭吃。”

铁无环呆了一呆:“走?”

李鱼点点头:“难道你甘愿为奴?”

铁无环的一双铁拳慢慢攥紧:“没有人愿意为奴,可是……”

李鱼微微一笑:“不就是赔他笔钱嘛,这趟差使跑完,龙大当家的那里少不了我一份丰厚的赏赐,我想,足以支付常老爷的赔偿!”

铁无环瞪大眼睛看着李鱼,眸中露出深深的感动之意。

李鱼道:“趁着此刻客栈里没留多少人,龙大小姐又在入浴,你马上离开吧。这镇子鱼龙混杂,你逃出去,没人找得到!”

铁无环粗厚的铁铸的一般的脖颈缓缓地摇了摇:“小郎君,钱,可以赔给常老爷。但信,却没了!我铁无环说过,不逃!我逃了,会失信于你,你会失信于常老爷。信诺重于山,如果我就这么逃了,我身,不再为奴!我心,却永世为奴!”

李鱼瞪着铁无环,半晌,点点头:“成!这碗鸡汤,我干了!”

铁无环道:“小郎君要喝鸡汤吗?我去告诉厨下!”

铁无环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李鱼呆坐良久,气极败坏地自语道:“古人,都他娘的如此愚腐吗?”

坐在洁白的瓷制浴缸里,手里端一杯红酒,望着窗外远山积雪,悠然自得……

这是李鱼的想法,不过此时他却坐在一个圆滚滚的大浴桶里,手里捧着一碗熬得浓香扑鼻的鸡汤。

“铁无环,是条汉子!他不肯走,是不想让我失信于人!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走!他对常老爷总不会觉得有所亏欠,因而不肯逃走吧?我走了,他自然就走了。”

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李鱼狡黠地一笑,扬声道:“无环!”

门外马上传来铁无环的声音:“小郎君,可要搓澡?”

李鱼道:“不用,不用,你也去混堂洗个澡吧。我乏了,一会儿就睡了,不用侍候!”

“是!”

铁无环在外面答应一声,脚步声渐渐远去。侧耳倾听外面没了动静,李鱼马上一口喝干碗里的鸡汤,从浴桶里跳起身来,匆忙抹干身子,急急开始穿衣。李鱼整束停当,把他给自己留的那份赏金揣进怀里,便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西北的夜,来得早,此时已是繁星满天。李鱼左右扫了一夜,果不出其所料,这幢院子已经被龙家寨包下来了,此时铁无环也被支开,整个院落静悄悄的,再无旁人。

李鱼放轻脚步,沿着廊下走出一段,心中一转念,忽地想到:“罗霸道说过不会放过我,如果龙家寨的人回程中再被他劫了,却现我不在队伍当中,会不会为难他们?”

“可……机会难得啊!如果我回去,不知又要捱多久。娘和吉祥在长安,一定望眼欲穿。我看那罗霸道也算是个盗亦有道的好汉,应该会言出必践,不会难为龙家的人。”

李鱼再走两走,又迟疑着站住,缓缓往回踱步:“不告而别,终究不好。万一龙家寨的人以为我遇害了,在镇上苦寻不休,岂不害了人家。我要不要留一封书信呢?”

“不行不行!这种事如何宣诸于口?还是就此告辞吧。他们不见了我的刀和银子,自然料到我是自行离开了。”

李鱼又往回折了几步,却又再次站住:“真不做个交待?就算从此天各一方,总该说清楚自己的苦衷,免得招人怨恨!还有那杨千叶……”

杨鱼站住,仰望星空,黯然长叹:“你就非得在造反的道路上走到黑吗?虽然我和你绝无可能,但相识一场,真不希望你在这绝无一丝希望的道路上,耗尽一生啊……”

“哎……”

想到这里,李鱼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声气。

身后门缝里偷窥的龙大小姐忍不住了。她沐浴已毕,忽然想起李鱼与纥干承基、杨千叶的关系语焉不详,继而又想起在山坳子里时他摸自己脸蛋、拍自己屁股的轻薄之举,便想找上门去兴师问罪。

结果还没出门,就看到李鱼在她门口踱过来踱过去,长吁短叹,心事重重。龙作作翘着屁股,扒着门缝看了半天,先是好奇、后是害羞、继而紧张,此时终于忍不住了。

龙作作一拉房门,跳了出来,说出了当阳桥前张翼德的那句经典名言:“姓李的,你在我门前逡巡来去,进又不进,退又不退,却是何故?”

第158章 风摧花,雪掩月

李鱼被龙作作一问,登时一呆。他是真没注意龙作作住哪间房。

他是大把式,一进店就是他出面,掌柜的自然以他为尊,先安排的就是他的房间。而且他打定主意要走,也不在乎龙作作住哪儿,闹了半天,自己逡巡半天踌躇不知去留的这个门口,居然是龙大小姐的住处。

李鱼登时吱唔起来,饶是他一向急智,这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进来!”龙作作进了门儿,手把着门框,回眸一瞟,美目一横,李鱼的两条腿就背叛了自己,溜达了进去。

龙作作扶着门,盯着李鱼进去,把门“啪”地一声关上了,暗扣儿卡嗒一声落下来,李鱼登时有点心惊肉跳。

这一遭儿的情景,貌似与当初吉祥姑娘鼓起勇气,夜奔其所有些相仿,而且论身材之火辣,有一半中亚粟特人血统的龙作作显然更加的凹凸有致,性感诱人。但龙作作显然不可能是关了门,要跟他李大把式啪啪啪,人家是兴师问罪来了。

李鱼立刻抖擞精神,准备忽悠……哦不,准备应对。

龙作作乜了他一眼,手儿一探,从墙上摘下了她的马鞭,牛皮的鞭绳儿,在手上绕了两匝,似笑非笑地走近,揶揄道:“大把式,请坐。”

李鱼干咳两声,道:“龙大小姐,你可不能兔死狗烹啊!”

龙作作睨了他一眼:“我家军师可没跟来,哪来的狗啊?”

此时的龙作作刚刚沐浴已毕,脸上还带着诱人的潮红。房中炭火生得很旺,穿着也是家居的常服,曲线曼妙,体态风流,袅袅娜娜,毕露无异。

尤其她一双长腿,八等身的美女,腿长足足一米有余,手里再握一条皮鞭子,总是会让李鱼想到某种不良画面,问题是,他可没有这样的不良嗜好,难免心惊肉跳起来。

李鱼干笑道:“姑娘你别开玩笑啦。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旦被人看见,有损姑娘你的清誉啊!”

龙作作把皮鞭“啪”地往桌上一顿,大马金刀地坐下,下巴一点,示意对面:“坐!”

李鱼赶紧乖乖坐下,就差双手背到身后了,乖得跟个刚刚系上红领巾的小学生似的。龙作作漂亮的眉微微挑起,冷笑道:“你还知道男女有别,应该避嫌啊?你还知道有损女儿家的清誉?”

龙作作猛地一拍桌子,质问道:“在山坳子里,我昏迷的时候,你对刘啸啸说什么了?对我做过些什么?”

李鱼心头一跳,脱口叫道:“你当时醒了?”

龙作作冷笑连连,皮鞭子在手上又绕了两匝。

李鱼苦起脸来,道:“我……我那不是为了救人吗?”

“哦?”

“当时,刘啸啸扣着千叶姑娘。我就想,让他知道,一个小侍女是威胁不了我的。而且刘啸啸一直垂涎龙姑娘你,我故意那么做,激起他的怒火,以便他撇下千叶姑娘,来攻击我。”

“嗯!”

“你理解了吧?”

“我理解个屁!这事儿咱们先放在一边,回头再理论!那你说说,这杨千叶、你,还有那个纥什么的基,你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李鱼长叹一声:“说来话长!”

龙作作掀开桌上一个果盘的盖子,里边盛着杏仁、果脯、瓜子、葡萄干,龙作作又拿过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拈起一枚杏仁儿,好整以暇地看着李鱼。

李鱼一瞧这架势,情知再也避不过去,只好从头说起。整个故事,几乎全未掩饰,只除了两个部分,一个是杨千叶是前朝公主身份的事儿,一个是他的小神仙身份。

要说明这身份,涉及的秘密更多,所以李鱼把自己说成了一个无意中现对方秘密,又因为武都督对他有恩,所以仗义出手的英雄形象。

这一说就足足说了半个时辰,龙作作面前已经堆了一小堆的瓜子皮儿。这丫头一边听一边磕,唇红齿白,舌尖伶俐,快把那一格盛瓜子的地方磕空了。

“原来如此!”

龙作作舌尖一弹,麻利地吐掉两片瓜子皮儿:“行,这事就算了。咱们再说回刚才的话题,想激怒刘啸啸,方法多得是,非得轻薄我?而且,你拍……拍……,用得着那么大力吗?”

龙作作的脸蛋绯红,杏眼圆睁,恶狠狠地瞪着李鱼。

李鱼道:“我不做的像一些,能激怒他吗?”

龙作作:“狡辩!我看你就是故意占我便宜!”

李鱼见她不讲理,也只好耍无赖,把手一摊,道:“龙姑娘,我加入龙家寨可是没几天,才吃过龙家几口饭呐,为了龙家,我可是出生入死,殚精竭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就算我冒犯了你吧,那你想怎么样呢?”

龙作作乜着他道:“这么理直气壮?怎么和刘某人的嘴脸如出一辄呢?”

李鱼:“呃……,还是有区别的!”

“他意图强暴,你只是轻薄的区别?”

“我说你要不要这么牙尖嘴利啊,事情已经生了,你说怎么办吧?”

“耍无赖是不是?我龙作作一身清白,怎么也得向你讨个说法!”

“至于么……”

“怎么不至于,龙家寨,我爹最大,然后就是我。在龙家寨,我贵若公主,被你如此羞辱,就因为你有些功劳苦劳就抵了?”

“毛的小公举啊!真的小公举我都……”

李鱼差点儿说出杨千叶的真实身份,急忙改口道:“就算是真的小公主,我也不放在眼里!”

李鱼说着跳起身来就走,这女人纠缠不清,有理难辨,赶紧溜之大吉为好。这下还有充足理由了,明儿见不到自己的人,龙作作一定误以为自己是怕她刁难所以才一走了之。

想到龙寨主对龙作作的训斥、飞龙战士们对龙作作的不满,李鱼差点儿笑出声来。他的嘴角刚刚一翘,龙作作已飞身而起,往他面前一闪,恰恰堵在门前。

李鱼道:“你够……”

龙作作是行动派,一个肘击已经向李鱼的鼻子狠狠击来。

李鱼双膝一矮,人不见了,接着他就猛地往起一站,双手掴着龙作作的膝弯,已经把她扛在了肩上。

“放开我,你放开我!”

龙作作像一只威的雌猫,在李鱼屁股上连拍带打,李鱼气虎虎地把龙作作往床上一丢,不等她跳起来,已经单膝抵在了她的后腰上,“啪”地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她盈盈圆圆的丰臀上。

“不知天高地厚!还自比公主!你凭什么如此刁蛮、凭什么如此跋扈!”

李鱼越说越气,说一句打一巴掌,几巴掌下去,嗯……今天穿得薄,手感满不错。

龙作作被打得屁股酥麻,一颗心似乎也酥麻了。她咬着唇,一绺秀就贴在唇边,默默地一声不吭。

李鱼打了几巴掌见她不吭气儿,还以为她被打哭了,赶紧住手,压着她身子的膝盖也抬起来些。

“打呀,有本事,你再打!”龙作作扭头过,晚上刚刚沐浴,头本就只梳了个懒人髻,一番挣扎已经散了,秀笼着小脸,脸色绯红,鼻息咻咻,媚眼如丝如缕。

“我擦!真是个抖m啊!”

李鱼哪遇过这种事,吓得一抖,急忙缩回腿来。

不料,他的腿刚一挪开,龙作作就蛮腰一挺,迅猛地一个翻身。

“糟糕,上当了!”

李鱼刚想到这儿,那双修长笔直的大腿就向他的脖子猛地缠过来,李鱼哎哟一声,就被那双有力的大腿给挟到了床上,架子床很结实,也被他这激烈的动作晃得吱嘎一声。

然后,李鱼就看到一张得意的笑脸,紧接着,颈上被狠狠切了一掌,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眼睛。

一刻钟之后,李鱼已经似一头待宰的猪,四肢反攒于背,被一束白绫绑在架子床的四根柱子上,晃晃悠悠地悬在空中。

李鱼悠悠醒来,就见龙作作得意洋洋地站在面前,右手马鞭轻敲着左手掌心,媚声道:“姓李的,本姑娘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你说,这笔债,你该怎么还呢?”

这一夜,风摧花,雪掩月,

惨不忍睹!

第159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双龙镇有十几家客栈,还有更多的酒楼、妓坊,其实很多也有供客人住宿的功能,所有这镇上实际的住宿之地,至少有几十家。

镇西头这一家是一处酒坊,酒坊的名字就叫“镇关西”,听起来很霸气,其实是一家很一般的酒坊。试想,在一个繁华大镇最边儿上的酒坊,不管是常住本镇的,还是初来本镇的,能有多少人光顾?

不过,今晚“镇关西”酒坊却很热闹。有一批夜色朦胧才进镇子的客人大概是临时找不到投宿之地了,所以全部住进了“镇关西”酒坊,把个今儿早上才刚辞了两个工,只剩下两口子打理偌大一个酒店的两夫妻喜得眉开眼笑。

两夫妻都脱光了衣服上床妖精打架去了,又赶紧地爬起来,老板娘抡起菜刀,大块的牛羊肉剁剁剁,备料不够,直接架起大锅就炖,血丝还没炖干净呢,就没那些大汉给捞到盘子里了。酒也不用你招呼,人家自己到墙边,一坛坛的老酒拍开泥封儿就喝。

丈夫则屁颠屁颠地跑到后院,给客人们喂马。自家备的草料也不足,趁着天黑,推着小车溜出去,把邻居店里的草垛给掏了个大窟窿。

偌大一个酒店,没旁人,全是这一伙晚来的旅客,正中间一张桌上,三男一女四个人坐在那儿,吃相比起旁边那些狼吞虎咽、胡吃海塞的大汉们要斯文的多。

坐在正位子上的那个光头大汉甩开了老羊皮袄,亮出脖子上那拇指粗的大金链子,先喝了一碗老酒解渴,这才抓住一块带着血丝的肥羊肉,啃得唇齿流油:“小六儿呢?去打听了吧?赶紧喂清楚他们的所在!”

右手边一个苦瓜脸的汉子哼唧道:“大哥,追进镇子,太危险了啊,这要叫人现咱们的身份……”

光头大汉把眼一瞪:“我罗霸道报仇是不隔夜的!危险?哪天咱们哥们不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我还就不信了!”坐在对面的俏丽女子和另一边的英俊小生对视了一眼,一脸无奈。

这四个人,自然就是罗霸道、纥干承基、杨千叶和庚新了。

罗霸道倒是个雷厉风行的性格,回去后往雪地上一趴,一边叫人给他后脑敷药酒,再用冰雪包在衣服里降热舒淤,一边就向刘啸啸问起了他离开龙家寨的真正原因。

刘啸啸可以事先隐瞒,但是被人当面问起时,再眼都不眨地撒谎,可就做不到了,这一点上比起李大把式实在差得远,何况旁边还有一个杨秋叶做人证,刘啸啸把心一横,只好说了实话。

这实话一说,登时自罗霸道以下,人人鄙视。就算是马匪大盗,也有他们的规矩和底限,比如反骨仔、官府的眼线、以下犯上、恩将仇报等等,都是大忌,就如后世武林门中,不管正派邪派,对欺师灭祖者,那都是人人喊打的,因为他影响了所有子赖以这个圈子的稳定和规矩来生存的人。

罗霸道二话不说,立即宣布把刘啸啸逐出,而且因为刘啸啸欺骗了他,还切了刘啸啸的右手大拇指。

别看只是一根手指头,除非你是左撇子,否则右手就是握刀的手,少了拇指,还如何握刀?这一根手指,等于是把这个人废了。

刘啸啸并非不想反抗,可是身在罗霸道的马匪团伙中,他纵有通天本事,分分钟也得被人剁成肉酱,只得忍痛被切去拇指,骑着罗霸道赠他的一匹驽马,黯然离去。

罗霸道先处理了“家务”,这才问起杨大姑娘来历。

据纥干承基讲,杨千叶是他的表妹,原本在利州的时候,就是跟着他一块儿混迹绿林的。他逃离利州后,表妹千里来寻,因一时找不到他,才暂时自卖自身,到龙家为婢。

求才若渴的罗霸道看杨千叶亮了一手功夫,大喜,于是,正窃喜于刘啸啸滚蛋了,他可以改称三爷的庚四爷很苦逼地现,他又多了一个三姐。

罗霸道整日里干的就是刀来剑往的勾当,别的不怎么样,什么金创药啊、枪棒药啊倒是既保真又灵验,敷了一下午的药,虽说尚未彻底消淤化肿,但是已经不似之前那般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了。

身子刚刚灵便了些,罗霸道立即挑了些机灵、悍勇的手下,宣布冒充商队,进驻双龙镇。

杨千叶和纥干承基不知其中利害,而且这俩人敢跑到都督府卧底,本就是胆大包天之辈,倒没觉得什么,可把万年老四庚四爷吓得够呛,连忙苦劝不止。

要知道,做为大震关的卫城,双龙镇本就有一支骁勇的民壮力量,而且难保不会有哪个被劫过的客商,能认出罗霸道来,他那形象实在比较特别。

可罗霸道却是不管不顾,大哥执意要进镇子,二哥和三姐不置可否,老四又能如何?苦劝半晌,罗霸道痴心不改,庚四爷为表忠心,只好咬着后槽牙跟他一起进双龙镇了。

这厢里酒喝了七八坛,肉啃了十几盘后,终于有两个去打听消息的马匪急匆匆赶了回来。其中叫小六儿的那人眼神灵动,一看就是个机灵人,难怪被罗霸道委以寻人重任。

小六儿急急走到罗霸道桌前,罗霸道抓了块肥美的羊肉丢给他,小六儿也不管手脏不脏,接过来就啃:“谢大爷!”

罗霸道:“寻到了?”

小六儿呲牙一笑,道:“小六子办事儿,大爷您尽管放心!”

小六儿狠狠咬了口羊肉,向罗霸道耳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小的怕引起旁人警觉,在镇上探访时非常小心,只问有没有从马邑州来的客人,说我想搭他们的便车,跟他们去马邑州。后来问到一家客栈,果然有从马邑州来的人!”

罗霸道把食指伸进嘴巴,扣出一块肉丝儿,横着小六儿道:“从马邑州来的,也未必就是李鱼吧?咱们还是从马邑州来呢。”

小六儿得意地一笑:“从马邑州来的,今儿才到的,而且姓李,年轻人,大爷您说,还有哪个!”

“你小子,行!”

罗霸道大笑起来,爽朗地道:“去吧!吃饱喝得,跟爷去‘快活快活’!哈哈哈哈……”

老板娘还在后厨里忙着切肉,隐约听到这话,不禁深感遗憾:“可惜,这钱要被旁人家赚去了。我家生意要是再好一些,也招些姑娘驻店,那还不赚得盆满钵满?”

李鱼住的这家店,叫“走四方”,名字比“镇关西”酒坊土气,可生意却好得多。客栈除了散客房,还有两个紧挨着的跨院儿,是为人马众多的大行商准备的,今儿晚上全都客满。

说来也巧了,两个跨院儿住的人,主事人都姓李,都是从马邑州来的,都是今天到的,还都是年轻人,房客簿子上登记着的,前客院儿的主事人叫李伯皓,后跨院儿的主事人叫李鱼。

前跨院里,客人们来得晚,刚刚入住一个多时辰,才用罢晚餐。上房有花厅,在花厅用餐的只有三个人,女眷都在卧房,没有出来。

吃罢晚餐,端起茶盏,三人中唯一的一个老者,还是个胖子,一只耳的胖子,便泪水涟涟,哽咽地叹道:“历览多旧迹,风日惨愁人。荒塞空千里,孤城绝四邻。树寒偏易古,草衰恒不春……”

两个姓李的吃饱喝得,正在剔牙,听到这凄惨惨的诗,同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其中那个哥哥便道:“我说任太守,你可拉倒吧。这一天一哭的,啥好心情都让你哭没了,你以为你是刘备啊?”

第160章 纯属巧合

任怨抹了抹眼泪,依旧唏嘘不已,也不理会李家兄弟对他的调侃。

武士彟、柳下挥等人的弹劾终究还是挥了作用,武大都督要过完年才起程前往荆州上任,结果他还没走呢,一纸调令传到利州,刺史任怨先被调走了。

要说起来,任太守也算是平调,这是他在京中吏部任职的大舅哥使了吃奶的劲儿,才给他保下的结果。只不过这迁调的地方,荒凉了点儿。

任刺史被贬为庆州刺史了。庆州在哪儿呢,距萧关很近,西凉地界,很是荒凉。而且,他在利州,上边有一个大都督管着,到了夏州呢?同样有一位大都督坐在他的头顶上。

而且庆州与利州不同,庆州有萧关呐!东函谷,南崤武,西散关,北萧关,是为关中四大要隘。四关之一的北萧关,就在庆州境内,秦长城与萧关故道交汇之处,是关中的北大门。

所以自战国、秦汉以来,萧关故道一直是关中与北方的军事、经济、文化交往的主要通道。襟带四方。实为银夏之门户,彬宁之锁钥。战略位置极为重要,乃兵家必争之地。

这种地方的武将,话语权比武大都督还要大,他这个刺史到了那儿,就跟在利州混日子的闲散管儿柳下挥柳下司马一样,只是个摆设。

说到这里,倒是得提一提柳下司马,这位仁兄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已经原地提拔,就任刺史一职,取任怨而代之了。

在任怨那位大舅哥看来,只要级别不掉,换个荒凉地方也无所谓。过个三年两载,再想办法把妹夫调回中原也就是了。但在任怨看来,他宁愿贬上两级,到富庶之地为官,也不愿意去庆州熬资历。

任怨要去庆州,而武都督要去荆州。李氏兄弟家在陇西,本就不能陪同武士彟去中原,便要告辞返乡。任怨闻讯,便厚颜登门,向武士彟请求,能否让这两位壮士护送他前往庆州,反正顺道嘛。

任怨告诉武士彟的理由是西北不靖,而且他从未去过,人地两生。想请这两位侠少护送,以策安全。武士彟心知肚明,他这是在借势。一借自己的势,二借陇西李家的势。

陇西李家在西北传承数百年,树大根深,那儿的武将文臣与李家或多或少都有关系,如果有李家的两位公子亲自护送前往就任的官员,那么当地的文武官员们看了会怎么想?必然以为此人与陇西李家有极亲密的关系。

而这两位又是受武士彟所托亲身护送,武士彟与太上皇和当今皇上关系都极为密切,各地数得上名号的武将跟他多少也都有些交情,这一来任太守的日子也就更好过了。

武士彟虽然明白任太守的目的,不过……明摆着是他跟柳下挥联手,把任怨轰下了台。这厮居然还能腆颜登门向他借势,这份能屈能伸的本事,实在令武大都督钦佩不已。

再者,目的已达,他也不想赶尽杀绝,此时施些恩惠,两人的仇怨就轻些,来日再有机会相逢时,说不定还有转寰的余地。因此武士彟就把李家二宝给派了出来。

李家这对活宝哪把任怨放在眼里,再加上任怨有求于他们,所以这一路上,虽说是吃着任家的、花着任家的,行止安排却都是李家两兄弟做主。

任怨唏嘘一阵,环顾四周道:“此间比起我那利州宅邸,实在简陋多了。咱们来时,不是见到一处比这里还要繁华许多的客栈吗?任某又不差些许银钱,为何选在此处?一路苦寒,实在住不惯呐!”

李伯皓阴阳怪气地道:“这儿又能差到哪儿去?任太守你锦衣玉食惯了,受不了啊?告诉你,到了庆州,条件还不如这儿呢。”

任太守一听,摸了摸那“一只耳”,愁容更胜。

李仲轩笑嘻嘻地道:“反正花你的钱,我们哥俩儿才不心疼呢。你以为我们不想住更好的地方?可惜……”

李仲轩叹了口气:“我去那店里时,恰巧看到我三叔在店里,得亏他没看见我,吓得我赶紧溜了。”

李伯皓一听,也是心有余悸,道:“是啊!三叔最反对你我舞枪弄棒,总说读书才是正途,如果被他看到,少不得揪住你我耳朵,又得聒噪半天。”

两兄弟说到这里,不觉也唏嘘起来,李仲轩一脸遗憾道:“本想着今晚出去快活快活,又怕遇见三叔,还是早早歇了吧。”

二人长吁短叹一番,便回房睡了。

任太守一个人捧着茶,又是怨天怨地一番,可惜这回连个听众也没有,只得怏怏回到卧室。他的妻妾全都随行而来,不过任太守因为迁调,最近一直心情郁郁,无心做乐,所以乃是独宿。

花厅的灯熄灭了不一会儿,罗霸道、纥干承基、新入伙的杨千叶还有庚四爷便带着人悄悄摸到了院墙外。

四个人探头从墙头望黑漆漆的院子里看了看,罗霸道低声道:“你确定就是这里?”

罗霸道脚底下,小六子仰头儿答道:“没错!大当家的您尽管放心,小的办事,靠谱!”

四个人,其他三个都是单手吊着墙头,脚尖噔着墙体,只有武功最高的罗大当家,因为脑袋还很疼痛,不便施展武功,所以叫人用肩膀载着他爬上了墙。

照理说这副样子他就不该来,但罗大当家的说了,报仇就要亲眼看着仇人跪在他的脚下,那才爽快。

罗霸道点点头,脚下的小六子又道:“不过,上房好几间呐,那李大把式住哪间,小的可没敢细打听。”

罗霸道狞笑一声,道:“有什么好打听的,一间间闯进去,不信找不到他。”

杨千叶提醒道:“大哥,你不是说,跟他约好了,只寻他的晦气,不找龙家的麻烦。”

罗霸道怔了一怔,道:“啊!我倒忘了这碴儿,大丈夫言出必鉴,不可食言。一会儿动手时都谨慎些,莫要乱伤人命!”

纥干承基听的不耐烦了,道:“大哥,莫如这样,你现在不宜动手,候在院子里。叫其他兄弟守住那些普通住房,不许人出来。由我和三妹、四弟动手,以我们三人的身手,不等人反抗就打晕了。”

罗霸道欣然道:“如此甚好!”

罗霸道双手往墙头上一扶,骑跨其上,向外边摆了摆手:“小六儿,进去!”

小六子答应一声:“明白!”赶紧爬过墙头,双往墙下一站,摸着罗霸道的一双靴子,让他在自己肩膀上踩实了,小心地放下他来。而此时纥干承基已经带着杨千叶和庚四爷悄然向几间上房掩去。

龙作作刀子嘴豆腐心,说是要整治李鱼,真把吊起来了,却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坐在榻边奚落他一阵,最后连词儿都没了。

李鱼一点都不喜欢这种玩笑,自打被她吊起,便有些恼火,板起脸儿来不理她,龙作作说了一阵没了词儿,乜着眼看看李鱼,见他依旧唬着一张脸。只是整个人反缚手脚地吊着,血流逆冲,脸都红了。

龙作作又觉得有趣起来,不禁笑着凑近:“生气啦?”

李鱼把脸儿扭过去,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

龙作作愈觉得有趣,踢了鞋子,爬到床上,好笑地对着李鱼的脸儿,李鱼往左扭,她便往前探,李鱼往右扭,她便往右探,笑嘻嘻地道:“嗨!你是男人诶,真生气啦。”

李鱼一字一句地道:“我现在很不想理你!”

李鱼说罢,便闭上了眼睛。

龙作作跪趴在榻上,看着他。

他的眉,他的鼻梁,他的嘴巴,唔……一个大男人,唇形这么明朗,还挺好看。

李鱼抿着嘴,本来是有些生气的,忽然想到被她这么一绑,今晚很难再走,不禁又有些沮丧起来。

忽然,他觉得唇上微微一软,温温的、软软的,只是轻轻一触,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直透心脾。

李鱼心头一惊,诧异地睁开眼睛,就见龙作作跪趴在榻上,正看着他,眉梢眼角都透出淡淡的红,仿佛一只妩媚的猫儿。

“我好不好看?”

龙作作的声音微微有些暗哑的性感,凝视着李鱼的眼睛,轻轻地说。她的襟口微微地敞着,因为跪趴的动作,李鱼的视线只微微一垂,就能看到朦胧光晕中两颗玉球,乃至一道夹峙而出的玉色深沟。

李鱼有刹那的恍惚,但还是有些恼怒于她把自己绑成这副样子的举动,所以,他再次闭上了眼。

这个举动,把本已有些动情的龙作作激怒了,刚才忘情地一吻,已令她羞意难抑,可李鱼却在此时把眼睛闭了起来,而且……脸上看不到丝毫波动,这种无视,更加叫她难以接受。

龙作作一下子跪坐起来,捧住李鱼的脸儿,李鱼睁开眼,愕然地看着她,龙作作恼怒地瞪着他,灯光下,平时看来的一双黑眸,隐隐流动着琥珀色的光泽:“看着我!”

李鱼又想扭头,龙大小姐愤怒了,捧紧了他的脸,就狠狠地……亲了下去。

“轰!”

一堵墙倒下了,李伯皓与纥干承基互相绞着对方的手臂,重重地倒在倒塌的墙壁上,李仲轩和杨千叶,一个叼着对方手腕,一个指尖抵着对方喉咙,庚四当家的举着大刀正要从李仲轩和杨千叶中间劈过去,乍见隔壁风光,所有的人都像中了定身法儿,呆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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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乱象难言

“李鱼?”

“小神仙?”

“无耻!”

“是你?”

“卧槽!”

“不是这样的……”

“快放我下来!”

现场一片混乱,很多年后,李鱼依旧没搞清楚,当时究竟是谁说的啥,只记得那一声“无耻!”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耶?这种玩法……很新奇吖!”

罗一刀在院中耐不得寂寞,听到里边墙都倒了的声音,忍不住叫小六子等几个手下撞开了大门,恰将里边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禁摸着胡子,若有所思。

李鱼叫了一声“快放我下来!”龙作作终于反应过来,她的剑就在床头,立即拔剑一挥,李鱼应声而落,一头摔在榻上。

龙作作赤了一双脚,面红耳赤地下地,手里握着剑,恨不得切西瓜一般,把在场所有人全杀了以保全清白,只是她也知道,要做到这一点,很难。

龙作作握着剑,恨恨地望着众人,心中十分懊恼。这些混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一个她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的时候闯进来,辩解说是在施刑?有他么捧着人家的脸儿,嘴对嘴地施刑的吗?她又不吃人。

一时间,龙作作满脑子转悠的都是懊恼的情绪,倒是忽略了这些人为何而来。身后的李鱼没有动静,龙作作回头一看,李鱼还趴在床上,保持着双腿双手倒绑的动作,一动不动。

龙作作气不打一处来,剑一横,在李鱼的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记:“你倒是动啊!趴那儿装死么?”

李鱼苦着脸:“别别别,别碰我!麻……”

龙作作的一句话提醒了现场众人,李鱼现在动不得,他们能动啊!

互相绞着手臂倒在倒塌的墙壁上的李伯皓和纥干承基同时出脚,各自在对方的小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同时倒飞出去。

李仲轩正叼着杨千叶的手腕,立即反向一拧,杨千叶正用指尖抵着李仲轩的喉咙,立即寸劲儿一戳,两个人同时闷哼一声,各自跳开来,一个按着肩膀,一个捂着喉咙,恶狠狠对视一眼,涌身再上。

可是就在二人乍然一分的刹那,庚四当家已经举着刀冲过去。他本来是想帮着杨千叶对付李仲轩的,可是既然看到了李鱼这个罪魁祸,当然要趁你病,要你命,庚四当家的手举大砍刀,迈开一双小短腿,风车一般卷到床前,大吼一声,一刀劈下。

龙作作正在防范站在门口的罗一刀和小六子等人,万没料到庚四居然冲过来,仓促伸剑一架,剑本轻灵,不适合与刀硬碰,何况力道不足,“铿”地一声只将那刀阻了一阻,锋利的刀锋依旧迅猛地切下去,誓要将李鱼一刀两断。

“嗖!”

龙作作情急之下,伸腿一勾,脚尖勾住李鱼的后脑,猛地往自己身边一带,李鱼“哧溜”一下,就从床上滑了出去,庚新一刀劈在软绵绵的被褥上,“噗”地一声,都没有放屁声响。

“哎呀呀,麻麻麻……”

李鱼叫苦不迭,手脚血脉不畅,真是一动也动不得,明明生死关头,可那酥麻劲儿,弄得他也是哭笑不得。

龙作作一手拎住李鱼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李鱼苦着脸儿叫:“麻麻麻……”

龙作作没好气地一揽他的腰杆儿,喝道:“别叫了,想要命就忍着。”

此时,庚老四一刀劈空,再度挥刀劈来,龙作作单手持剑,左手挽着李鱼的腰,带着他趋进趋退十分不方便,何况房间内空间有限,无论是闪躲还是招架,都力有不逮。

关键时刻,李仲轩大喝一声,一剑向庚四儿的后心刺来,站在门口的罗霸道忙叫一声:“老四,小心!”

庚新急忙侧身一闪,回刀招架,此时杨千叶似乎力尽,踉跄退了两步,才让与之交手的李仲轩有机会去救援李鱼。

佯作气力不济的杨千叶以剑拄地,呼呼地喘着气,似乎在迅恢复元气,心中只想:“虽然此人卑鄙无耻、没羞没臊、龌龊肮脏、下流变态,终究于我有救命之恩,还他一报,从此两讫了!”

纥干承基同李伯皓再度交手数合,猛地纵身一跳,闪到杨千叶身边,关切地道:“你没事吧”

杨千叶摇摇头,趁人不备,迅向他递了个眼色。杨千叶志在天下,纥干承基的志向也不小,两人对于罗霸道的报仇之举毫不热衷,也不以为然,这时一瞧杨千叶眼色,晓得她不想在此纠缠下去,忙扶她站定,战意渐消。

纥干承基这一退,李伯皓就闪到了弟弟李仲轩身边,笑嘻嘻先一拍李鱼的肩膀:“哈哈!好久不见!

李鱼“哎哟”道:“别碰我,麻……”

李仲轩大叫道:“敌众我寡,咋办,大哥?”

李伯皓道:“亮绝招!

李仲轩道:“好!

二人忽然齐齐往肩头一撕,嗤啦一声,就把上衣扯了下来,上衣一扯,露出里边一件软甲似的东西,上边缀了无数的宝石,在灯光下交相耀映,一时五光十色。

这种亮和明光铠的那种亮不同,虽说明光铠的护心镜也是亮的耀眼,可它的反光毕竟只是阳光的一个方向的折射,在月光或灯光下就弱了。而李家两兄弟这身行头缀的却全是名匠精心打造、棱角极为讲究的宝石。

但有一点微光,它就能折射,并且有增幅作用。而且这么多的宝石就没有一颗是完全相同的,所以折射的角度也是无处不在,不管你左闪右避、蹿高伏低,除非你闭上眼睛,否则向他一望,就是从不同角度无数道刺眼的光芒,这他娘的还怎么打。

庚老四举着刀正往前扑,李伯皓和李仲轩衣衫一扯,登时晃得他眼花缭乱,眼前还能看得到是两个人,可人家的剑现在是举着还是横着,是劈出来还是刺下来,却是全然看不见了。

庚新大叫一声,向后便退,饶是他反应敏捷,李伯皓一剑反撩,还是从他腹下撩了上来,险险把他开膛破肚,惊得庚新一身冷汗。

罗霸道惊奇地道:“这他娘的算是什么?”

李伯皓洋洋得意:“这是土豪成神功,你这等土鳖,是永远也练不成的。”

李鱼看到他们这一身行头,不禁惊咦道:“你们的腰带呢?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李仲轩笑嘻嘻地道:“原本就那些宝石,逢年过节过生日,长辈们赏的。因为太少,只好缝在腰带上。现如今有足够的宝石,当然要缝在衣服上才威风……啊不,才更适合战斗!”

李鱼看看他们身上缀的大大小小的宝石,随便揪下一颗最小的,都够自己吃半辈子,不禁吃惊道:“哪来这么多宝石?你们现宝石矿了?”

李伯皓道:“是啊!我们现了一座姓任的宝石矿!我们护送他去庆州,他就送了我们这些宝石。”

李伯皓说到这里,忽地一拍额头:“哎呀!说到姓任的,这里打得这么热闹,一只耳呢,他去哪儿了?”

原来,刚才纥干承基和杨千叶、庚新摸入的正是他们的房间,这两兄弟习武之人,警醒一些,再加上当时正在榻上聊天,还未熟睡,所以及时警觉,动起手来。

双方摸黑过了几招,纥干承基和李伯皓就绞缠着撞到了墙上,把那土墙硬生生撞倒,一路交手,打得火热,把他们的主顾都忘了,这时才想起来。李家两兄弟只担心对手先是摸进了任怨房间,先把他宰了,那自己未免失职。

李鱼奇道:“什么姓任的,一只耳?”

李伯皓道:“任怨任太守啊,他被贬去庆州为官了。二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赶紧找人。”

李仲轩道:“大哥说的是!”马上提高嗓门吼道:“一只耳,若还活着,吱一声啊!”

任怨光着脚,披着被子,披头散地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往远处挪动着,听到李仲轩一声喊,不禁暗暗冷笑:“老子的宝石是白拿的?拼命你去,老子才不露面呢。”

他痴肥的一个身子,这时竟也行动敏捷的很,蹲伏着向前挪动到房山头上,瞧见一个猪圈,里边几头大肥猪正挤在一块儿哼哼唧唧地睡觉,任太守灵机一动,赶紧爬进猪圈,裹着被子挤到了肥猪中间。

李仲皓喊了一嗓子,不见任怨回答,登时大怒,把剑向纥干承基和罗霸道他们指了一指,喝道:“你们杀了一只耳,老子要你们抵命!”

罗霸道听他偌大的口气,怒极反笑:“想杀我?你知道老子是谁?”

罗霸道现在虽然还是不便辗转腾挪,却并不影响他装B,他缓缓抽出背后那口拙而不工的宝刀,沉声道:“此刀,长三尺二寸,重四斤七两,以大食镔铁打造,吹毛断,削铁如泥,罗某持之,迄今与人交手一百二十七次,未逢一……”

“呜~~~”

一声可怖的风声,罗霸道久经沙场,一听这怪声就知道不妙:“快趴下!”

大当家的一声吼,急忙向下一伏,小六子和另外几个马匪动作也极敏捷,呼啦啦趴了一地。只听“轰”地一声,一条鹅卵粗的铁链狠狠地扫在廊下木柱子上。

那木柱约有成人一拳粗细,却被这精铁重链一扫而断,整个滴水檐轰隆一声塌了下来,正扣在罗大当家的身上。滴水檐也是木头的,要不了命,可罗大当家的后脑却被滴水檐给碰到了,痛得他一声大吼。

漆漆夜色中一声焦灼的大吼:“休伤吾主!铁某来也!”

房檐一塌,门框也摇摇欲坠了,一条黑铁塔般大汉,随着这一声大吼,冲将过来,在那坍下的滴水檐上借力踩了一脚,被扣在其中的罗大当家后脑伤处再度被撞了一下,双腿一蹬,果断地昏了过去。

魁伟大汉连门带门框,硬生生撞进了房去,一时木屑横飞,尘土飞扬。手脚麻痹刚刚缓解过来的李鱼和龙作作、李伯皓、李仲轩同时往后一跳,李伯皓惊叹道:“卧槽,拆房子的来了!”

第162章 如何善后?

铁无环真是急坏了,他洗浴回来,不见自家主人,旋即听到这边打斗,匆匆赶来,闻听主人遇袭,对方又人多势众,登时就了狂一般。

铁无一类一链子抽塌了滴水檐,用力往里一冲,把门框都撞了下来,挟着漫天尘土冲进房去,威势犹如天神。

尘土飞扬间一点灯火,恰好照见自家主人站在那里,而他身前却有两个男子,手中持剑,身上五光十色,也不晓得穿了什么甲胄。

铁无环不认识李伯皓两兄弟,一见之下,想当然地就认为他们也是门口那几个马匪的同伙,大喝一声,两条沉重的铁链便蛟龙般出手,向他们劈面砸去。

李伯皓和李仲轩没想到他动手如此之快,唬了一跳,急忙向后就跳,大叫:“自己人,别动手!”

此时尘土飞扬,二人那用以惑人目光的“法宝”便大打折扣,而且铁无环这两条链子太也凶狠,根本无需看你兵器来路,只需瞧见一个隐隐绰绰的影子,粗如鹅卵的铁链只管砸去,不由你不招架。正所谓一力降十会,这就是了。

李伯皓和李仲轩急急一退,亏得铁无环先看到了李鱼所在,也怕误伤了他,所以出手虽然威猛,却极有分寸,铁链只放出一半,击到李氏兄弟原来的站位处,便立即收了回来,在身侧“呜”地一声怪啸,向左右袭击。

他击向右侧的铁链取的是庚四爷的站位,至于左手则是虚招。如果铁链直接收回来,缺了先前一振而出攀升起来的气势,再重新出手,力道的运用就会弱了。但他将铁链荡向一边,再借势反抽,铁链虽沉,一旦神龙般夭矫开来,他只需以四两拨千斤的技巧控制它的角度和方位,反而比先彻底收回,再重新出手更具威势。

只是一幢客舍的房子能有多么宽大?他甩向左侧的铁链带着已经被砸扁、仿佛一个小型铁锤的“铁环”轰地一声击在了房山墙上。

这土坯的山墙,又不是夯土夯结实了的建筑,禁不起这等重力,轰隆一声就被撞出个窟窿。而右手的铁链则直取庚新。

庚新“啊”地一声怪叫,双手握刀,奋力向上一迎,“铿”地一声,刀刃劈在铁链上登时折断,翻滚着化作一团光轮,贴着铁无环的颜面呼啸而出。

远远的,猪圈里面,任太守裹着被子,正挤在几头肥猪之间暗自庆幸自己机警,忽地闷哼一声,就觉屁股一阵巨痛,那折断的刀尖刺穿了厚厚的被子,正扎在他的屁股上。

“嗯……”

任太守一把抓住被角,猛地塞进口中,紧紧地咬住,怒目圆睁,虽然痛澈入骨,居然没有出一声痛呼。

庚四爷刀子断了,骇得大叫一声,纵身便退。铁无环手中铁链击断了庚四的刀,度居然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依旧“哗愣愣”地狂击过去。

庚四倒身一纵,从杨千叶和纥干承基中间穿了过去,当其冲者就变成了这两个人。纥干承基这口刀可不是路摊货,舍不得与这等粗重兵器硬撞,急忙折身躲避,躲避之际,总算还够义气,冲杨千叶大叫了一声:“小心!”

杨千叶脚下一个千斤坠,上身一个铁板桥,铁链子黑龙一般贴着她的鼻梁飞了过去,劲风刮得肌肤一痛。杨千叶手中剑尖顺势往铁链上一搭一推,借力使力,将那铁链推了出去。

此时那铁链已经抻直,一头握在铁无环掌中,另一头的铁疙瘩被杨千叶剑叶一推,便划着一个半圆飞了出去,只听“喀喇喇”一阵响,窗棂、窗框、窗纸,连着一侧的土窗台,都在爆裂声中被击得粉碎。

“这二人是自己人!”

李伯皓和李仲轩退到李鱼旁边,李鱼也急急向铁无环喊了一嗓子。

铁无环把铁链子在手上缠了三匝,等于是戴上了一副铁手套,不管是直接拳击,还是以空手迎战别人的刀剑,都不虞受伤。此时他借势前冲,一双真正的“铁拳”正要再度击向李氏兄弟,一听李鱼这话,铁无环硬生生止住了拳头。

“主人可无恙?”

李鱼急忙道:“我没事,不必担心!”

“呜~~呜呜~~呜~~~”

客舍院子里这么大打出手,掌柜的除非是个死人,否则又怎可能听不到?刚刚听到这边的动静,掌柜的就往小衣上直接套了件老羊皮袄,光脚踩进了一双内衬兽毛的靴子,扛起梯子冲出房门,迅往房顶上爬。

掌柜的爬到房顶,一脚踩着梯子,一脚踩着稻草和泥的房顶,左手叉腰,右手举起号角,一阵苍凉而嘹亮的号角声登时传遍全镇。

双龙镇是大震关的卫城,北周啊,隋朝啊、唐朝啊,兵啊、匪啊……,大仗小仗的,反正就没一年消停过,西北民风又彪悍善战,别看这镇子商业气氛甚浓,但镇上居民却颇具军事素质。

号角一响,客栈的小二们就像听到了集合号,纷纷跳起来穿戴,顺手摸过些长矛铁叉,就呐喊着冲了出来。

镇上民壮一听号角声,也是迅涌出,在几条主要街道的路口集结,人只到了六七成,便向这里快扑了过来。

一听号角声,庚新就知道不妙,纥干承基入伙晚,还没见识过这场面,仍在茫然的当口,庚新已经叫道:“不好!惊动镇上民壮了,快走!”

“啊?”纥干承基依旧一脸茫然。

庚新跺脚大叫:“大哥现在主不得事,二哥,你做主吧!”

杨千叶喝道:“撤离!”

纥干承基从善如流,立即喝道:“撤!”

几个人从破烂的窗口逃出房去,铁无环护在李鱼身前,只把自家主人安危当作第一要务,倒是没有去追。

纥干承基等人七手八脚掀开滴水檐,把罗霸道从里边刨出来,扛在肩上就走,风风火火,倏忽来去,倒无愧于马匪之名。

铁无环转向李鱼刚要说话,就听房梁吱吱嗄嗄作响,这房子先是被砸掉了滴水檐,再被毁了两面墙,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不好!快走!”

李鱼大叫一声,扯起龙作作就走。龙作作这段时间异常的安静,只恨不得所有人都忽视了她才好,偏生被李鱼扯住,可房子眼看就要塌了,却也拒绝不得。

众人刚刚逃出房间,那房子就摇晃了几下,轰隆一声整个儿坍陷下去。

掌柜的领着一班店小二,持着各色兵器呐喊着冲来,一见房子塌了,不禁愕然。

李鱼见状,连忙上前解说:“掌柜的莫要担心,那马匪已然逃走了!”

掌柜的指指趴在地上的房盖儿,急哧白脸地道:“客官!你看这,你住个店,怎么还把房子拆了?”

铁无环挺身上前,道:“是某拆的,不关我家主人的事!”

掌柜的一把揪住铁无环:“你家主人?哈!你的事,自然就是你家主人的事,这房钱……这房子拆了,你们可不能不管。”

李鱼有心出面,奈何囊中羞涩,只得把李伯皓往前一推,道:“先是这两位豪杰撞破了墙,跌进我的房间,要赔也是他赔。”

李伯皓很仗义地道:“对!掌柜的,你不用担心,我赔!”李伯皓说完就四处打量,很担心地道:“一只耳呢,不会真的被人宰了吧,快找找!还指着他赔钱呢!”

一行人急急忙忙赶到任怨房间,房中空空,哪里有人,这时候任怨的家眷也战战兢兢地从躲藏处出来,一听自家老爷不见了,登时号啕大哭。

那掌柜的只道是姓任的被人绑了票,一面故作努力地吩咐小二四下查找,一面盘算如何推卸店主责任。

伙计们两人一组,端着梭枪铁叉,打起灯笼火把四处寻找,藏在猪圈里的任太守也不知道外边情况,夜色下也看不清来的是谁,一瞧有人寻来,骇得低了头,与那几头肥猪挤在一块,大气都不敢喘。

两个伙计持着火把经过猪圈,往里外随意扫了一眼,本来并不在意,可火把一照,那半截断刃反光,寒光一闪,登时引起两个伙计的注意。其中一看仔细一看,不禁骇然跳了起来:“这儿还有贼寇!”

另一个伙计二话不说,端起梭镖,“噗”地一枪,就狠狠地捅了进去。

把脑袋也藏进了被子里的任太守一把抓起被角,狠狠塞进嘴里,可菊花被刺,实在忍无可忍,终于“嗷”地一声,仰天惨叫起来。

客房这边,掌柜的心下核计半晌,也没想好如何厘清责任,多要赔偿,心思一转,忽然省起一桩不对劲儿的事来,不禁诧异地对李鱼道:“这位客官,不对吧,我记得你的房间在那边,这间客房住的是位姑娘啊?”

“昂……,对啊!嗯……,对啊……,那我为什么会睡在这屋呢?”

李鱼的脑袋跟拨浪鼓似的,左右寻找,希望龙作作能帮他解释解释,可他左右看了看,忽然现,龙大小姐不见了!这种关键时刻,她居然不见了!更要命的是,李家两兄弟和铁无环,还有众多的店小仁,都很一种很暧昧的目光看着他。

第163章 睁眼说瞎话

饶是李鱼一向急智,此情此景下,也不知道该怎么编才好了。说他深夜到人家姑娘房里去研究明日行程路线?这他么有人信么?

李鱼哼哼啊啊的正找不着个借口,几个店小二拖着一个死胖子的头,兴冲冲地过来,老远就大叫道:“掌柜的,抓到个马匪!”

任怨死死地抱着被子,不抱不行,屁股上还戳着半把刀呢,被人拖到掌柜的身边,往地上一丢。

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一见,同时惊呼:“任太守?”

掌柜的有点蒙:“任……什么?”

任怨是刺史,太守是古官职,时人当面称呼刺史时,以古官职相称,显得雅一些。不过此时尚是唐初,太守这个官职本来消失的也没多久远,掌柜的又是开客栈的,当然明白其中意思。只是他还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这只是个与某官职谐音的人名。

李伯皓道:“太守啊!这位是刺史老爷,赴庆州上任的。”

掌柜的大吃一惊,居然真是个官,虽说不管着他这一片儿,可一个做官的,和他这等开客栈的实在不是一个重量级,要整治他还是容易的很的。

掌柜的赶紧献殷勤,抢上前去,一把抱住任怨,几乎声泪俱下:“哎呀!小民有眼无球!居然是一位大老爷当面!小民卫护不周,让大老爷您受苦了!”

掌柜的抹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忽然看到任怨屁股上戳着的刀子,不禁吃惊道:“贼人好歹毒,居然把大老爷伤得如此严重!来人呐,快!快去请镇上最好的郎中!”

任怨颤巍巍伸出一只手:“伤……伤不只这一处,本官……后……后窍亦中了一枪,叫……叫郎中早做些准备。”

“后窍?”

掌柜的脑子转了三圈儿才反应过来,不愧是大老爷,看人家说话,就是斯文,赶紧迎合着,义愤填膺道:“歹人恶毒无比,竟连……,来人啊!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郎中!”

任怨哆哆嗦嗦地想指向方才拖他的那个伙计,想要说明一下,那一枪不是马匪戳的,可是手指所向,就看见李伯皓两兄弟站在那里,方才那伙计已经不知去向了。

那伙计也不傻,一听说这是位官老爷,马上往旁边一转,混到人堆里去了。这黑灯瞎火的,任怨自始至终也没看清对方的脸,还上哪儿找人去。这时任怨的家眷已经一窝蜂地扑上来,与任大老爷抱头痛哭。

李鱼带着铁无环,也早溜到一边儿去了,远远地躲在暗处探头探脑:“任怨这家伙,真是阴魂不散,居然跑到陇右来了。”

铁无环沉声道:“这姓任的可是与主人有仇?我去结果了他!”

“别别别……”

李鱼赶紧拉住铁无环,道:“我在利州那边犯了点事儿,这姓任的是官,被他看见,殊为不美,赶紧避之为吉,不让他看见就行了。”

铁无环微微蹙眉道:“可……店家不会说破此事么?”

李鱼微微一笑:“那李氏昆仲看着不着调儿,其实是蛮精明的两兄弟。我的事儿,他们知道,会帮我遮掩的。”

果不其然,任怨只穿着小衣,裹了张被子,屁股上杵着一把刀,被窝里淌出的血都凉了,难受的很,被几个伙计和任府亲信家丁抱起来,赶紧的回房清洁去了。

李伯皓趁机拉住掌柜的,密密耳语一番。

掌柜的一听登时狂喜,马上道:“公子您放心,小的开店的,来的全是客,哪有不知照拂的道理。只是你看我这伙计眼瞎,误把刺史老爷当成了马匪,这一枪给捅得……,这可如何是好?”

李伯皓马上拍了拍胸膊儿,道:“这有什么啊!回头我就对他讲,此地匪患横行,来去自如,那马匪保不齐明儿就又来了,哄他赶紧走!”

李仲轩道:“对!他要是执意寻你伙计的晦气。你就说,那伙计畏罪,逃出镇子,做马匪去了!”

掌柜的眉开眼笑,连连点头作揖:“有劳两位公子,有劳两位公子!”

李鱼此时才走过来,本来他乡遇故知,是极开心的事儿,但此情此景下,双方却是不便多谈了,遂简单说了说别后情形,李家两兄弟笑道:“成!那我们先进房去了,等我们护送了一只耳去庆州回来,再去马邑州找你。”

李鱼心道:“等你们回来,恐怕我早到了长安了,咱们有缘江湖再见吧!”嘴上自然满口答应。

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进了客厅,就见伙计、家丁已经都退了出去,两个侍候女眷的丫环捧着陶盆儿手巾板儿,夫人握着任怨的手轻声安慰,两方小妾正趴在任怨磨盘般大、米粉般白的大屁股上,望着两个血哧呼啦的创口呆。

她们清洁清理的活儿还能干,可这裹伤敷药,就得等人家郎中赶来了。

任怨眼含热泪,泣声吟道:“何山石之崭岩兮,灵魂屈而偃蹇。含素水而蒙深兮,日眇眇而既远。哀形体之离解兮,神罔两而无舍。惟椒兰之不反兮,魂迷惑而不知路……”

李伯皓低声对李仲轩道:“看样子没事!”

李仲轩颔道:“嗯!还知道拽文呢!”

李鱼带着铁无环回到自己住处,他是大把式,客房是上房,有会客间的,用屏风隔开。

李鱼刚刚转过屏风,就嗖地一下蹦了出来,道:“无环,你先去看看大家伙儿,可还有受伤的,未归的,明日恐怕得尽快返回了。”

铁无环道:“是!”

平时他话也不多,得了吩咐,转身就走。

铁无环被支走,李鱼马上冲进内室,就见龙作作正大模大样地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李鱼气不打一处来,冲过去举起手来,刚要拍桌子,龙作作俏脸一板,“啪”地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姓李的,你说,现在怎么办?”

李鱼呆住了,期期艾艾地道:“什……什么怎么办?”

龙作作眼儿一红,好不委屈地道:“我……我的一世英名啊……”

李鱼道:“是清誉!”

龙作作痛心疾地道:“对!我的一世清誉啊!我一个姑娘家,现在弄得风风雨雨的,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李鱼忙安慰道:“不用担心,那一幕,只有马匪们和李家两兄弟看到了,龙家寨这边又没人知道,有什么打紧。”

龙作作道:“我不管!我想想都臊死了,你让我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李鱼低声下气地道:“我也不想啊!谁知道那些该死的马匪……”

李鱼说到这儿,声音忽地戛然而止,瞪着龙作作,一言不。

龙作作道:“你干嘛?”

李鱼“啪”地一拍桌子,喝道:“你说我干吗?你向我诉哭喊冤?啊?是谁让我进她房的?是谁把我吊起来的?我的一世英名啊……”

龙作作嘴一撇,不屑地道:“你有个屁的一世英名!”

李鱼道:“那就是清誉!男人也有名誉的好吗?你把我绑成那副样子,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我有怪癖,我……你……”

李鱼说到这里,一件被他和龙作作都忽略了的极要紧的事突然被他想了起来。龙作作可不仅仅是把他吊了起来,她……捧着他的脸儿,曾经……

看到李鱼的目光,龙作作突 在也想起了被她选择性遗忘的那件事情。

“真是……要命啊!”

龙作作俏脸飞红,跟一块大红布似的,她跳起来就想往外逃,李鱼一把拉住她:“你不要走!咱们说个清楚!”

龙作作羞不可抑,道:“你要说什么,你又没吃亏!”

李鱼道:“嘿!我还就不信了!怎么叫我没吃亏?我跟你讲,我的思想可一点也不封建,我认为,男女平等……”

“你有病吧!”龙作作越听越生气,本姑娘当时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的,把自己的初吻献给了你,你居然还得了便宜卖乖。

“放开我!”

“不放!”

“噗!”

龙作作腿一抬,膝盖就顶在李鱼的两腿之间。

李鱼脸色一白,抓着龙作作削肩的手缓缓送开,塌腰、收腹、屈膝、慢慢地……往地上一倒。

龙作作吓坏了,慌忙扑上去抱住他:“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一慌,想也不想就动手了,我没想踢你,你要不要紧,要不要找郎中?”

龙作作下意识地想摸他伤处,忽然省到那里是万万摸不得的,马上缩回又嫌明显了些,便就势按在了他的腿上。

李鱼此时哪时说得出话来,蛋蛋被挤压了一下,此时正是喘不上气儿来的时候,他得缓过这口气来才能开口啊。李鱼痛得只能紧紧地抓着龙作作的手,摇摇头,示意她自己说不了话。

就在这时,房门忽啦一下开了,慕子颜、李宝文、冯明周、魏岳等一大票人呼啦啦全闯了进来,大大咧咧就往屏风后面走。魏岳道:“大把式,咱们没人受伤。不过明儿就回,倒是……”

魏岳就像被人一刀切开了喉咙,声音卡在那里,身子顿在那里,只有一双大眼珠子慢慢地从眼眶里突出来。走在他旁边的李宝文、慕子颜等人也是张口结舌。

李大把式躺在龙大小姐怀里,头枕着膝盖,嘴巴那位置,正对着人家姑娘胸前贲起的一道优美曲线,好像……在吃奶。而龙大小姐一手揽着李大把式的头,另一只手按在……他下面……

魏岳机灵灵打了个冷战,偌大一个身子,变得无比灵活,几乎未见他双脚有所动作,身子便鬼魅般地转了过去,直挺挺地往外就走:“大把式,李大把,人呢?”

第164章 人生如戏

慕子颜、李宝文等人呼啦啦地来了。

又呼啦啦地走了。

铁无环以为李鱼是要等大家都回来了,召集大家讨论一下明日的行止,所以找齐了人后,就把大家都唤了来。此时他自然也知道闯了大祸,所以……忠心耿耿铁骨铮铮的他,也溜了。

只是大家溜得太匆忙,门忘了关。

寒风嗖嗖儿的溜进来,李鱼和龙作作的心也是冷嗖嗖的难过。

这一次又一次的,如果真的有点什么也认了,可他们明明清清白白啊!

龙作作抱着李鱼的头,身子都在抖:“你……说,怎么办,现在!”

“别理他们!”

李鱼的语气就像一位垂死的战士在交待最终的遗言,声音虽然虚弱,却无比的坚定:“身正不怕影子斜!”

龙作作心中稍感宽慰,心慌意乱无所适从的时候,有人宽慰就会平静一些,至于是否有道理,这时哪顾得上那么多。

李鱼继续道:“脚正不怕鞋子歪!咱……行得端,做得正,真金不怕火炼,根深不怕风摇,明人不做暗事……”

龙作作:“哦……”

李鱼深深地喘了口气,感觉下体那种令人窒息的“酸爽感”已经轻多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

“路遥知马力,路久见人心。”

“日久!”

“喔,疼糊涂了。”

这一说,龙作作才省起,这小子吃自己那一撞……

龙作作担心地道:“你没事吧,真不用叫郎中?”

李鱼苦笑道:“还好,幸亏天冷,穿得厚。你……你的腿,是真有力气……”

龙作作撇撇嘴:“我扎马步,可以稳稳地扎一个时辰。”

两个人东拉西扯地半天,龙作作羞窘难堪的心情总算是平静下来,忍不住问道:“那……咱们就愣是装着什么都没生?”

李鱼把眼一瞪:“什么叫装着什么都没生?啊!你告诉我,咱们之间生什么了,这黑锅背的,我冤不冤?”

龙作作也瞪起眼睛:“不然呢?你还想生点什么?”

这句话出口,龙作作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忽然想起方才在自己房间,那因被他无视而愤怒地一吻,心弦儿竟是轻轻地一荡,有些怀念回味起来:“那滋味……啥感觉来着?”

一时之间,心中惘然,竟是全然没了印象。

************

魏岳、冯明周等人住的大通铺房里,众人济济一堂。

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大家或坐或站,或围在火炉子旁烤着火儿,静默了许久,慕子颜一拍大腿,道:“嗨!多大点儿事!有啥了不起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堂堂正正嘛!”

李宝文立即响应道:“说的对啊!咱西北儿女,没啥子好忸怩嘛,睡就睡了,男人女人混作堆儿,不困觉,做啥?”

魏岳冯明周等人连连点头:“对啊对啊,没啥大不了的嘛,大家不用介意。大把式和大小姐,这不天造地设的一对嘛,没啥打紧,不会为难咱们的。”

众人正七嘴八舌地互相安慰着,房门一开,龙作作提着马鞭大步走了进来,一对长靴踏得咔咔作响,房间里的众人立即齐刷刷地消了音。

龙作作大步走到通铺中间,向左右一扫,走到坐在火炉旁的魏岳身边,用马鞭向他戳了戳,魏岳就像屁股底下安了弹簧,嗖地一下就弹了起来,往旁边一闪。

龙作作转过身,在魏岳的位置上坐下,神色平静从容,好像……好像真的什么都没生过。

紧接着,门口一声轻咳,叶小天负着双手,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众人连忙起身,一脸假笑地打招呼:“大把式!”“李大把!”“大把式好!”

“坐!大家坐!自家人,别拘束!”

李鱼抬起一只手,很有领导风范地向大家按了按,满面春风。

“啊~~这个,嗯……是吧?”

李鱼在房间里来回地踱了几步,打个哈哈:“今儿晚上,罗一刀又杀上门来了,我看呐,他是吃了咱们一个闷亏,不甘心。如此看来,只怕咱们回程中,他也不会放弃。”

魏岳别看粗大一个汉子,心思却细的很,马上配合地道:“大把式说的对!不出意外的话,他一定会在道上儿截咱们!”

李鱼微微一笑,眯起了眼睛:“不过,他们今儿晚上刚来过,又连夜逃出镇去,明儿总得休息一天吧,我就不信,他会连夜候在路上!”

李鱼沉吟了一下,问道:“咱们往镇上送货,以前都是几天后离开啊?”

魏岳抢着说道:“咱们往常,最快三天,因为一路辛苦,总得让大家歇息一下嘛。不过有时候,也会多歇几天,呵呵呵,这镇上跟咱们寨子不同嘛,大把式,你懂得!”

慕子颜笑道:“我说老魏,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含蓄了,不就是想说镇上美人儿多嘛!那些二转子姑娘,胸大臀肥,脸蛋儿……”

龙作作轻轻咳嗽了一声,慕子颜立即夹了腚沟,讪讪地避到了墙角去。

李鱼点点头,道:“好!那咱们就出其不意,明早返回!咱们的接货人呢,还没回来?”

冯明周道:“大把式,我问过了,掌柜的说,接货人自打到了咱们镇子,每晚都去窑子里快活,很少晚上回来!倒是白天,常回来困觉。”

李鱼一窘,道:“大家辛苦一下,立刻撒出去,各家青楼妓坊,一家家地给我找!把他连夜找回来,连夜点货交接!”

李鱼道:“货交了,快马加鞭,返回龙家寨,没有大车拖累,只要罗一刀他们迟上半天,便再也休息追上,必定安全往返。只不过,要劳累大家了。”

李宝文忙道:“大把式别客气了,这也是为了大家性命着想嘛!再说了,家里人还等着咱们过年呢。”

其他人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李鱼把手一拍,道:“好!那就这么定了!大小姐……”

李鱼把眼睛转向龙作作,目光湛湛,清澈有神。

龙作作马上站起来,神情庄重:“大把式,你说!”

众战士瞧瞧两位这作态,真是人生如戏啊!

李鱼道:“明儿一早,交接完毕,你就带兄弟们快马返回龙家寨。”

龙作作一怔,这可不在刚才他们俩商量的范围之内。

龙作作道:“那你呢?”

李鱼淡淡一笑,脸上浮现出圣母一般的光辉,照得众人自惭形秽:“罗一刀志在于我,我留在镇上,吸引他的注意,等他现上当,你们早就回到龙家寨了!”

众人一听,齐齐反对。

“不行!”

“那怎么成!”

“我们不会抛下大把式的!”

“大家不要担心!不要担心!”

李鱼赶紧伸手安抚:“我又不傻,我会伸着脖子等着挨刀?”

李鱼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道:“这镇上今晚进了马匪,必然加强戒备。罗一刀只能是等在镇外,不敢再冒险进来。可是……”

李鱼得意地一笑:“等接货人在官兵护送下前往大震关的时候,我也跟他同去。只要进了大震关,除非罗一刀攻得下那座雄关,否则他奈我何啊?哈哈哈哈……”

李鱼大笑一声,摸了摸下巴,还没胡子呢,气势未免不足。

李鱼又咳嗽一声,道:“罗霸道能带着几百上千的马匪,天天等在路上?再说了,我一个人,哦,再加上无环,行动也方便。我在双龙镇上混几日,大震关里混几日,悄无声息地就走了!他上哪儿找我去!”

李鱼在心底里又悄悄地跟了一句:“悄无声息地我就去了长安啦!无环这兄弟仗义,正好带他一起走人,你们上哪儿找我去?哈哈哈……”

“不行!”

龙作作杏眼圆睁,留在镇上?跟那个每天夜里都不回客栈,挨家青楼妓坊风流放浪的山西常家的接货人一起鬼混去不成?

龙作作道:“我们龙家寨,从来就没有过舍了大把式,自己逃命的好汉!要走一起走!”

李鱼忙解释道:“不是,你听我说……”

“我不听!”

龙作作用马鞭向魏岳、冯明周、慕子颜、李宝文等人一指:“你们,看紧了大把式,断然不许大把式独自留下冒险!”

这是表忠心的时候啊,就像给领导提意见,拍着桌子骂领导废寝忘食勤奋工作,熬坏了身子一样,领导是不会对你怀恨在心的。被点到名的几个人立即冲到李鱼身边,把他牢牢困在中间,虎视耽耽。

李鱼好不容易想出的“出长安计”眼看又要毁了,不禁气极败坏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是大把式!”

龙作作道:“货已经运到了!你的差使已经交了,接下来,本姑娘说了算!”

龙作作提着马鞭往外就走,到了门口回眸一望:“今晚,你就宿在这里,魏岳,你们几个,睡觉也得睁一只眼,咱们这位大把式,心眼儿多,可别叫他给溜了!”

魏岳等人齐齐应道:“是!”

睡在这里?等着呼噜声此起彼伏?

李鱼想想都怕,赶紧叫道:“一定要睡在这里吗?我回房行不行?”

龙作作横了他一眼:“我的住处已经毁了,你回房,我睡哪?”

李鱼一呆:“啊?”

龙作作霸气地一扬手:“你的住处,本姑娘征用了……”

龙作作扬长而去,李鱼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魏岳搓搓手,殷勤地笑道:“大把式,您睡炕里头吧,那边儿热乎!”

李鱼看看尽忠职守地把他围在中间的几个人,再看看没事儿似的站在一边,毫无作为的铁无环,只能勉强挤出一副笑脸儿,默默点头。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长安,长安,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第165章 过大年

山西常家安排在双龙镇的接货人半夜被人找回来了,回来的时候,两条腿软得跟煮熟了的面条儿似的,消耗实在不轻。

瞧他那酒色过度的样儿,李鱼还真担心他是个酒囊饭袋。不料常家派出的这人虽然好色无度,可是关于生意上的打理安排倒真是一个行家里手,听人说明情况后,不但迅做了验货交接,还连夜支付了银两。

这镇上有民壮的管理衙门,领大多由里正一类的乡镇级别官员兼任,所在建有可以防马匪攻打的坚固围墙、箭楼,内有银库、武库等,既是配合大震关的地方军事机构所在地,同时也兼替过往商贾保存贵重货物和银钱,从中抽些利水。

一切安排完毕,那人又把皮货全搬进去,并使钱请民壮派人前往大震关,联络他早就疏通好了关系的大震关将领前来接应。

至此就不用龙家寨的人再操心了,李鱼做主,龙作作也同意,直接把七挂大车也都扔在了双龙镇。常家的接货人想用就用,不想用就先寄放在这里,免得拖累大家返程的度。

早上,大家吃了一顿早饭,晨雾还没散尽,便快马加鞭,离开了双龙镇。

李鱼不想去,真的不想去啊,可是被四五个很好心地把他围在中央的汉子裹挟着,李鱼还能怎么样?

他只能跟着大家快马加鞭,驰上回程。奔出一阵,马慢了,回头再望,晨雾中双龙镇只有偶尔几座楼房隐约露出一角,影影绰绰,仿佛仙境。

李鱼恋恋不舍,泪都快下来了。

这长安路,真是不易行啊!

罗霸道是在第二天才知道龙家寨的人离开的。

他当日连夜逃离,为防镇上民壮围剿,撤出足有百里,这时天也亮了,只好觅一安全之地,大家先行饮食、休息。

当晚,罗霸道才派了一个生面孔回双龙镇打听消息,等他再得到回信的时候,可不就是第二天早晨了么。

罗霸道听说李鱼等人连夜回了双龙镇,气得暴跳如雷。

杨千叶听在耳中,倒是暗暗松了口气,只是一想到李鱼被倒吊在空中的异常怪癖,仍是暗觉恚怒,忍不住悄悄啐了一口。

龙家寨这边,已经快到元宵节了。

但对龙家寨的人来说,却还连年都没过。

虽然时间早就过了,可是没有放爆竹、没有踩高跷,没有舞龙,没有吃饺子,没有穿上新衣互相拜年,没有这些过年应有的仪式,在他们心中,真的就似还没过年一般。

算算日子,李鱼他们也该回来了。

实际上,他们并不知道李鱼他们所走的路线,李鱼头几天昼伏夜行,夜行必然影响度。后几天又改走难行的小道,这一来还是影响度,最后一段,干脆跟着冬季转场的牧民一块儿行动,那度快得起来么?

所以,按照龙家寨人对往日往返双龙镇的时间掐算,三天前就该回来了。

三天前,6续就有一些家里有子弟是此行飞龙战士的人家,或者是老娘,或者是媳妇儿,默默地站在寨子外边眺望,怀里抱着娃儿,手里牵着孩子,从早等到晚。

那些顽皮的孩子似乎也能感觉到大人心中的担心与恐惧,所以都很乖巧,完全没有人嬉戏玩闹。

第二天,一些没有亲人参与此次行程的百姓也加入了等候的行列。这次车队能否安全归来,对龙家寨的未来影响太大。

皮货行的竞争,对皮货产地的这些人来说是非常激烈的。百舸争游,不进则退,这次生意能否准时交货,将决定着龙家寨今后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还是滑下来,被早就虎视耽耽地盯着他们的竞争对手彻底打压下去。

第三天,今天,

老东家也来了。

百姓们默默地让开一条路,让他站到了最前面。

不知道是因为龙大当家的这回没有掩饰,还是大家的心理作用,大家都觉得,大当家那似乎永远伟岸的背影,这一次有些驼。

似乎,大当家的那宽厚的肩膀,也快驮不住全寨几千号人山一般重的生活担子。

他老了,就算是一头猛虎,也有牙齿掉落、利爪迟钝的一天。

今天,全寨百姓几乎都来了,他们站在田埂上,站在寨墙上,站在雪坡上……

他们看一眼远方,看一眼默默地站在最前面的大当家。

那支始终不见人影的车队,寄托着全寨人的希望,寄托着大当家的希望,而且,大当家唯一的后人,唯一的女儿,也在这支车队里。如果车队有个什么意外,那就意味着,断了大当家的所有念想。

如果大当家的倒下了,龙家寨在这苦寒之地,在这“群狼环伺”的恶劣环境中,该如何生存下去?他们还能享有现在的幸福时光么?忽然之间,好多人都想哭,只是那感觉沉甸甸地压在心尖儿上,无法哭出来,

太阳西斜,天光黯淡了。

人们没有动!

大地昏暗,该是炊烟飘起的时候了,

人们没有动。

往常这个时候,很多等候亲人归来的人虽然失望,但已经会回家,等着明天再来。而今天,似乎所有的人耐性都已到了极限,似乎那支载着希望的车队今儿再不回来,就永远没了机会,所以,所有人的都不肯走!

月亮爬起来了,

天空飘起了雪花,

有年老的人走过去,轻声劝说大当家的回去,因为他们现,大当家的腿在哆嗦,生怕他撑不下去。

没有人知道,大当家的一双腿老寒腿的毛病极重,在雪地里站了这么久,他的腿已经酸痛入骨,实际上,此时不让人搀扶的话,他想迈步都难了。

风,起了,

风挟着雪,吹得人都眯起了眼睛。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妇人怀里的娃儿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天冷,风寒,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奶,他连话都还不会说,只能用哭声来诉说他的委屈。

而这哭声,勾得那些早就压抑了很久的人们,也都眼泪汪汪起来,只是他们没有人敢哭出声儿来,因为……

大当家的还站在前面,虽然在别人的搀扶下,他的身子似乎也软的快要站不住,但是……他还没有倒下。

风更大了,每一个人的心都更冷。

忽然,隐约有声息响起。

人们不敢置信,因为类似的幻听,他们已经经历过几次。

直到那声息随着风,更清晰的钻进他们的耳朵,才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按捺不住地跑上前,伏在雪地上,用耳朵贴着,倾听。

全寨的人都注视着跪伏在地上的那几道人影,眼巴巴的。

终于,几个人6续挺直了腰杆,似乎他们也不放心,所以彼此问询、确认了一下,然后猛地跳起来,狂吼起来:“马蹄声!是马蹄声!好多的马蹄声!”

“是咱们的人!一定是咱们的人!咱们的人回来啦!”

无数的人欢呼起来,只有大当家的一动不动,只是不经意间,他已塌下去的的腰杆儿也挺了起来。

虽说在这个时间,大队人马赶向这里,除了是那支归来的车队外,几乎不太可能还有其他人,但是没有亲眼看到他们,大当家那颗忐忑的心还是不敢落下来。

很快,极度喜悦的欢呼声停止了,所有人也跟大当家一样,摒住了呼吸,张大眼睛,望着远方,许多人不知不觉地往前走,再往前走,恨不得马上迎上去,看个究竟。

一行人马从远处急驰而来,他们挟着风雪,举着火把……

那火光,远远的就照亮了每一个龙家寨人的心。

有那眼尖的,率先吼起来:“是咱们的人!”

“是他们回来了!”

家里有儿子、丈夫参与此次远行的妇人,“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往前跑,摔倒了,再爬起来。

她们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自己的男人是否在活着回来的人中,还是一具冻僵的尸体,但不管如何,总算是知道消息了。

龙大当家的嘴唇颤抖,许多人已经跑到他前面去了,但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一些骑士停了下来,并且迅地跃下马,持着火把,与扑上来的人抱在一起,很显然,那是亲人相见了。

这一举动,引得更多的寨中百姓疯狂地向前跑去。

远归队伍中持着的火把,一支支地半路停了下来,只有两匹马,两支火把,从迎过去的百姓们中间虽然放慢了度,却依旧地稳稳地前进,直到龙大当家的面前。

李鱼,

龙作作,

两个人都是皮靴、皮护腿、皮袄、皮帽子,帽沿儿上眉毛上全都是雪霜。

两个人几乎同时地跳下马,风尘仆仆,顶天立地。

他们喘息着,显然这最后一段回程路,他们是以最快的度冲过来的。

龙大当家颤抖地上前两步,看看女儿,又看看李鱼。

李鱼摘了帽子,额头热气腾腾,他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帽子拍打了几下积存在身上的雪花,把帽子往雪地上一扔,上前两步:“东家,劳你久等了,我们,回来了!”

李鱼一扯胸前系着的包袱扣儿,一个大包裹,沉甸甸地砸到了龙大当家的脚下,锃亮的银子从里边滚出两锭。

又一个战士,在家人的簇拥下走过来,把他背着的包裹也往龙大当家的眼前一放。为了回程迅,李鱼命人拆了银箱,所有的货银,一人负责一包,全都背在了身上。

龙作作激动地道:“爹!货,交了!我们,回来了!”

龙大当家的 龙傲天张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眼里闪着泪花儿。

他拾起袖子,用力抹了一把泪,挥手大喊:“烫酒,老子要过大年!”

第166章 论功行赏

“烫酒!老子要过大年!”

龙大当家的说完这句话,挣开两个扶着他的寨中长者,迈开双步走开了。

其实双腿还是有些酸软,但竟然奇迹般地有了力量。

自始至终,他没跟李鱼说一句话,没跟自己的女儿点一下头,摞在地上的银子,他更是看都没看一眼。

大当家的,就得有大当家的气派,该端着的时候得端着。

房东大爷满面通红,唾沫横飞地冲李鱼喊:“小鱼儿,一会儿跟大爷一块过年!你那炕啊,这三天就没断过烟火,烧得暖和着呢!”

一个老婆子颤巍巍地迎上来,笑容可掬地把房东大爷推到了一边:“今儿晚上,李大把跟你个糟老头子过年?少臭美啦你,那一定得是龙家大院的座上宾呐!”

老婆子说着,把两只手摸向李鱼,两只苍老的手里,一只手里握着一个滚烫的红皮儿鸡蛋:“小伙子啊,先垫吧一口,辛苦了你,多亏了你啊……”

两位脸上还带着泪花儿的小嫂子也扑上来:“刚听我们当家的说了,这一路上,多亏了你李大把式,出去的人,全都囫囵个儿回来了,真是谢谢你啦,谢谢你啦!”

李鱼手忙脚乱,忙不迭对老大娘和小嫂子们答对几句,忙里偷闲又向房东大爷点点头,不想冷落了人家,满有长袖善舞的味道。

紧接着,七八位年轻俊俏的大姑娘兴冲冲地向李鱼围过来。

这个他喜欢,李鱼马上腰标杆儿一挺,脸上漾起一抹温柔的、富有魅力的笑。

然后,好几条胳膊就从旁边伸过来,把那些大姑娘给扯走了。

这些人都是那些姑娘的父兄、邻居,其中大部分都是此次随同李鱼刚刚回来的战士。

双龙镇上那一幕,他们可都看到了,明摆着人家李大把式名草有主了,哪能再让姑娘们上前骚扰,没看人家龙大小姐还在那儿站着么。

于是,李鱼脸上就带着一副亲切的笑容,腰杆儿挺拔,右手扶腰,右手前伸,一副要跟人家亲切握手的姿态,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大姑娘被半道儿给劫走了。

龙大小姐冷笑一声,高高地昂起头,像一只骄傲的公鸡,从李鱼身边耀武扬威地走了过去。

貌似因为下巴抬得太高,看不到脚下,还把李鱼的皮帽子一脚踢出去好远。

不过,马上就有一个人赶过去,弯腰把那帽子捡了起来,走到李鱼身边,笑得一脸褶子跟菊花儿似的:“大把式,老爷子置了美酒,请你赴宴,一起过年!”

这人,是龙家大院儿的大管事。

************

李鱼都不知道头一天晚上自己喝了多少酒,什么时候睡下的。反正他醒来之后,现不是在房家大爷家里,而是在龙家大院的客房里头。

李鱼的头还有点沉,咕咚咚地灌了一大壶凉茶,这才推门出去。

睡了一夜,门外的空气清凉中透着沁人心脾的甜意,李鱼长长地吸了口气,刚想做两个扩胸动作,两个穿了小羊羔皮袄,粉嘟嘟俏丽丽的小丫环就笑盈盈地带着两颊酒涡儿小黄雀似的扑腾到了他的面前。

“大把式,老爷子正要叫我们来瞧您醒了没呢。”

“啊!大当家的叫我?”

“嗯!老爷子请大当家的去吃酒呐!”

“啊?”

李鱼一听,肝胆俱裂。这才刚醒啊,又要喝?

其实不只他喝得昏天黑地,龙家寨的每一个男人,几乎都喝得昏天黑地。

龙寨主宰了三头牛、三头驴,十只羊,八头猪,在龙家大院儿里排开了流水席,前院、中院、后院,到处是人,什么时候来了,都有热腾腾香喷喷的大块的熟肉端上来,厨下还体贴地给你配了蒜泥酱。

至于酒,龙大当家的开了酒窖,所有的窖藏美酒一坛坛抱出来,全都贴着墙角角摞着,想喝,提过一坛来你就喝。如今也就这处客房,因为是偏院儿,还算安静一些。

李鱼头昏沉沉地跟着两个俏丽可爱的小丫环踱出院子,马上就嗅到了扑鼻的酒气,喧哗的笑闹声。

一见李鱼出来,这些正在二进院落里吃酒的人登时围了上来。

在二进院落里吃酒的,都是寨中长者和飞龙战士,两个小丫环马上张开双臂,像玩老鹰捉小鸡儿似的把李鱼护在身后,好说歹说,反复重申老爷请大把式去后宅,这才劝退了热情的众人,护着李鱼赶到后院。

阳光正好,高高的院墙又挡风,后院院子里,此时竟也支起了几十张桌子,桌子都是那种矮小的小方桌,一张张拼起来,排成长排,桌子两边儿有钉了厚羊皮的木蒲团,跪坐其上,饮酒吃菜。

反正院子宽敞,大锅就架在每两排的桌子中间,每隔四张桌子中间支一口大锅,锅下方挖了灶坑,吊起的大铁锅中肉块儿翻滚,肉香扑鼻。

李鱼刚一露面,有那眼尖的立即大喊一声:“大把式来了!”

全场喧笑立即停下,紧接着,呼啦啦站起一片,哪怕是从上午就在这喝,已经喝得站不稳当的汉子,也是一脸努力在站直、站稳的表情。

这些人,全是此番随同李鱼前往双龙镇的战士,还有因为伤残,早已从飞龙队退下来的站士,龙家寨对活着的飞龙战士待遇优渥,对死去的飞龙战士的家人、对伤残的飞龙战士本人,同样照顾的无微不至。

这也是高伤亡率的飞龙队,始终有符合条件的勇士愿意加入的原因之一。

如此隆重的礼遇,顿时让李鱼呆在那里。虽说他一直想着要尽快离开,但是眼见众人亲近、友善的目光,那是真对他掏了心窝子啊,李鱼还是忍不住一阵激动。

李鱼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下意识地抬起手,向所有肃立的、摇晃着想要肃立的一张张通红的面孔拱了拱手。

不料他只一拱手,这些人就不约而同地,仿佛有人司仪喝喊着一般,齐刷刷地端起了酒碗,遥遥向他一敬,一饮而尽。

就只这一敬,李鱼只觉得血气向上一涌,直冲双瞳。

就只这一敬,他觉得,自己无论为他们付出多少,都是值得的。率领他们出生入死,是这世上最快意的一件事。

“哈哈哈哈,快!快请咱们的大功臣进来!”

龙大当家的站在屋檐下,抛须大笑。

客厅里还摆了一桌,门儿全开着,门外门里的人彼此都看得见。

李鱼一眼望去,就看到了稳稳站在那里,雄狮般魁伟的龙大当家,紧接着就看到客厅里边有几个人,其中有的李鱼认识,包括寨子里负责收购皮子的大管事,负责联系售货的大管事,负责采买的大管事,还有山西大商人常书欣。

其他几人他不认识,不过看穿着,应该是与龙家寨关系密切的马邑州的几位大商贾。更叫人意外的是,龙作作也在座,李鱼先是一奇,但旋即就明白了。

龙作作虽然是女儿身,但她可是龙寨主唯一的后人,就算将来招婿入赘,真正的主事人也是她。做为龙家未来的当家人,抛头露面、待人接物也就理所当然了,何况此番送货,她也在其中。

李鱼向院中众飞龙兄弟点点头,微笑示意了一下,便向客厅中走去。

龙大当家站在厅门口,等他到了,与他把臂而入,笑道:“来来来!坐这里,坐老夫身边!”

厅内,左右各有两排长案,正中间正上方,有一张横几,龙大当家的位置毫无疑问,就在上正中位置,他的左手边正坐着他的女儿龙作作,而右手边那张位置却空着,不用问,就是给李鱼留的。

李鱼随着龙大当家走过去,礼貌地向在座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头面人物们含笑点头示意。

忽然,他觉得旁边有人,目光一看,脸上的笑容顿时冷下来。

铁无环正站在那里,站在门边一根厅柱与门户之间。

他上时没有赤着双脚,也没有光着脊梁,足踝上也没有拴着铁链,但他毕竟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此番前往双龙镇,他出力甚巨,他和每一个飞龙战士一样,一样地出生入死,一样地去不知归时,可是,在所有人庆功,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时,他却只能站在那里,仿佛一根无知无识的木头。

他没有看向李鱼,他只是一个奴隶,从回归的那一刻起,他就又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奴隶,遗忘掉一些事,心里就会少些波澜,少一些痛苦,所以,他站在那里,仿佛真的无知无识。

李鱼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被龙大当家握着手,转到正位,请他在一旁坐下。

龙大当家跪坐下去,豁然大笑:“各位,这位就是我龙家寨的大把式!从今儿个起,他就是我们龙家寨飞龙队的大主事了!哈哈……”

龙大当家捋着胡子,大声道:“这一回前往双龙镇的经过,源源本本,我都已经知道了!李大主事,有勇、有智、有谋,智勇双全,忠肝义胆!我龙傲天,喜欢!这孩子,很有老夫当年的风范呐!”

龙大当家的转向李鱼,沉声道:“有功,就得赏!今儿,当着各位好朋友的面,李大主事,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老夫拿得出来,就会给你,绝不失言!”

这句话,满院子的飞龙战士自然听见了,所有人都往客厅里看来,百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在李鱼身上,又齐刷刷地移到龙作作身上。

龙大小姐一双好看的眉顿时竖了起来:“这些混蛋,什么意思?”

第167章 释

其实龙作作几乎是马上就明白了众人的目光为何会看向她,而且带着丝丝的怪异。

这些喜欢嚼舌根的混蛋,怎么可能不把他们在双龙镇所见的那一幕说给别人知道。就算现在,二进院子、头进院子里吃酒的那些人,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一边吃着龙家的肉、一边喝着龙家的酒,一边嚼她龙大姑娘的舌根子呢。

可背后说是一码事,这当面看着……

龙大姑娘当然本能地就恼了。

恼归恼,她的心却是不争气地跳了起来。

要是……

李鱼真的提出要她,那该怎么办?

不成!本姑娘可是龙家大小姐,你说要就要,当我什么人了?没有三媒六证,堂而皇之,三请五请,诸方说合,本姑娘才不点这个头呢。对!我得矜持!女儿不自矜,男人怎么懂得珍惜。

龙作作举杯吃酒,提筷挟肉,旁若无人,仿佛根本不在意李鱼要说什么,只是那耳朵根儿都竖了起来,来自右边的任何一点声息,她想漏过,可耳朵却偏偏都听得清楚。

李鱼听了龙大当家豪迈的话,微微怔了一怔,旋即便露出了微笑:“大当家说的,可是当真?”

龙傲天道:“当着这么多人,龙某人说出来的话,难道还能坐回去不成?说,你要什么?”

众客人也都凑趣,笑吟吟地看着李鱼,山西老常自然还是微微侧头,斜着眼角儿,笑眯眯的睨他。

李鱼微笑拱手道:“那,在下斗胆,请大当家的赏我六十吊钱,我,要把铁无环赎买下来!”

龙傲天一怔,满堂宾客也是一怔,就连一直侧脸儿睨他的常书欣,都扭回脸儿来正眼看他了。

目不斜视地站在门口内侧的铁无环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他霍地扭头向李鱼看来,目芒突然无比明亮,锐利的仿佛刀光一样。

龙傲天怔了一怔,刚想点头答应,常书欣已经嘻嘻地笑了起来,捻个兰花指,软绵绵地向李鱼一指:“这小伙子,我欣赏你。”

常书欣笑眯眯地看向龙傲天:“才三五十吊的事儿,你开得了口,我也丢不起那人,别提钱。嘻嘻……”

常书欣直起腰来,往怀里探了一把,抓出一大把票子,也不晓得都是什么东西,应该是契约、票据、文书一类的东西都有了,他在桌上翻拣了一阵儿,从中抽出一张按了红戳戳的纸,又把其他的文书小心叠好收起。

常书欣笑道:“这张,就是铁无环的卖身文书!”

常书欣又对龙傲天道:“老龙啊,麻烦你着人拿枝笔来,就由你做中人,这就过到小李名下吧!”

李鱼道:“不!既然常老爷不肯收钱,那么,就请常老爷写一份开释书,释了铁无环的奴隶身份吧!不必再过到小可名下,多经一道手续。”

常书欣微微讶异地看了李鱼一眼,他不肯收钱,李鱼便不肯把释放铁无环奴隶身份的功劳揽到自己名下,而是由他来开释,如此一来,不管他是出于何种原因做出这个举动,这一辈子,铁无环都欠他一份天大的恩情。

这个李鱼呀……,不赖!

常书欣捻起兰花指,微微侧了头,用眼角睨着他,优雅地一连点了三下:“小伙子,做事讲究!我很欣赏你!”

文房四宝捧到面前,常书欣当场写就一份释书,搁下笔,把释书也放在托盘上,叫那丫环捧起,对李鱼笑道:“往官府注销奴籍的事儿,我就不跑动了,你们自去办理吧!”

“多谢常老爷!”李鱼离案而起,向常书欣深深抱拳一揖,又从丫环所托的托盘中取出那一张文书,走到铁无环面前,将文书递到他的面前。

铁无环睁大了眼睛,努力想看清李鱼的模样,偏偏泪水不争气地涌出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男儿有泪不轻弹。族人生活了几百上千年的领地被人攻破,叔伯的头颅被人挑在枪头的时候,他没哭,那一刻,他只有恨。

族人为了保住酋长的血脉,隐瞒了他的身份,一位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用他自己顶替了少族长,当那兄弟以身赴难的时候,他没哭,他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复仇!

当他肩头被烙上奴隶的印记,卖到异地为奴,受尽屈辱的时候,他没哭。泪流下来,他保存在心底深处的那份自尊,也将荡然无存。他忍耐,苦苦地忍耐……

这一刻,他成为了一个自由人,泪,却止不住了。

铁无环双膝一屈,“嗵”地一声跪在了李鱼的面前。

恩,重如山,他铁一般的身躯,也承受不住!

“这是干什么,你快起来!”

李鱼急忙伸手去拉,但是铁无环此时的身子山一般重,根本拉不动。

铁无环郑而重之地向李鱼三叩,一双铁铸的臂膀这才颤抖着举起,接过那薄薄的一页纸。

眼看着这一幕,在座的人都不免些唏嘘感叹,只有一个人例外。

厅里的人,看的是这样一条昂藏大汉真情流露的感慨。

厅外那些汉子,则未免要有些意外地用目光逡巡着她。

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龙大小姐嫩脸上很挂不住。

龙作作推案而起,龙傲天微微诧异地看向女儿,龙作作抵声道:“女儿喝多了!”

说完这句话,龙大小姐迈开一双悠长的大腿,举步就向后走。龙大当家的疑惑地看看女儿紧绷的面部曲线,再看看正扶起铁无环,温声劝慰的李鱼,微微露出一丝恍然的神情。

龙大当家的顿时老怀大慰,在西北地区,像他女儿这么大,可都算是老姑娘了,可女儿整天风风火火、舞枪弄棒的,也没个姑娘样儿。大当家的总担心在他有生之年,连外孙子都抱不上。

现在看来,春节刚过,丫头就动了春心呢……

************

“小郎君……”

“小郎君也不对,叫得生份。还是叫我兄弟吧!”

铁无环无奈地笑笑:“你是我的恩人!这……未免不敬!”

李鱼道:“你总是这么敬,我才不舒坦,得了,你叫我小鱼儿,亲切,如何?”

铁无环勉强地道:“好吧!小……小鱼儿。”

李鱼道:“这就对了,来,你尝尝,这羊腰子,肥着呢!”

此时,已是铁无环被释为自由人的第三天,马邑州的衙门正好是正月十五后才开衙,两人已经赶去衙门,注销了铁无环的奴籍。

这个时候,两人正在房东大爷家里,围炉烧烤。

烧烤这种吃法,是最古老、最原始的一种肉食食用方法。文字记载是远远落后于它出现的年代的,但即便文字记载中,就已有了“纣宫九市,车行肉,马行炙”的记载,这是商朝时期的事了。

而且那时的烧烤,品种就已琳琅满目,牛、羊、猪、鱼、虾、獾、腩、貊、獐、驼峰、蛤蜊、鸡鸭等,吃法也与现代相同,要么先用原料腌渍后再上火烤,要么一边烤一边涂调料,区别只是有些现代的调味品那时还没有罢了。

脍炙人口,脍炙人口,脍(刺身)、炙(烧烤),果然自古至今,一直是人类所喜欢的重要美食。烧烤,尤其适合吃酒,所以两个人现在都已有了五六分酒意。

“无环兄,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出身来历。依我看,你可不像生来就是奴隶啊!”

生来就是奴隶的当然也有,奴生子儿就是生而为奴,但李鱼看铁无环的神情气质,却知道他绝不可能是这样的出身。

铁无环听到这里,因为轻松的聊天语境而显得柔和下来的面部线条一下子绷紧了,沉默片刻,他才缓缓地点了点头:“辽东,以靺鞨族为主,分为诸多部落,思慕 、窟说、莫曳、渤海、铁骊等。我,本是铁骊部落的少酋长!”

第168章 军师支招

一个部落的少酋长,却成为奴隶,那么……

李鱼不禁问道:“你族,已亡于他人之手?”

铁无环沉默片刻,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沉声道:“嗯!渤海部渐渐势大,侵吞我们部落的牧场和狩猎的山林。一场大战后,我族完败……”

铁无环停顿了一下,似乎要压下悲伤的情绪,随后才缓缓地道:“本来,作为少酋长,我是没可能活命的。是我一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冒我之名,被他们杀了!”

说到这里,铁无环的眼睛红了,但声音里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自豪:“我族尚余六千余人,其中大半是妇孺儿童,可是……没有一个对渤海部落的人说出我的身份。”

他抬起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李鱼:“战败,族亡,他们就要沦为奴隶,但他们仍旧想方设法,要保全我的性命,因为,他们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带领他们,重新铁骊部落!”

说到这里,铁无环的虎目中漾起了闪闪的泪光。

李鱼沉默片刻,也饮了一杯酒,只觉那酒,透着一股苦涩的味道。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炭火一明一暗,映着二人有些沉重的脸色。

过了许久,李鱼才道:“你被卖为奴,加了手铐脚镣,任你逃到哪里,人人都知道你是逃亡的奴隶,确也寸步难行。但是,我带你去双龙镇时……”

李鱼看向铁无环,目中已露出针一般锋锐的光芒:“你手脚已获自由,为何不逃?”

铁无环的嘴唇嚅嗫了一下,没有说话。

李鱼冷笑:“就为了那可笑的信义?就因为你答应过我绝对不逃,所以,你宁可任由你的族人在渤海部落的人手中为奴,任由那些信任你、保全你性命的老弱妇孺受人欺凌,你却在这里全你的忠义?”

“不,我不是……”

铁无环的声音颤抖起来:“我们亡族了,亡族了啊……”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嘶哑的绝望:“仅仅剩下六千余老弱妇孺,被分散分配给渤国人为奴,我回到辽东又能怎样?我能敌得过整个渤海部落么?我不出现,我的族人再苦,心中总算还能保有一丝希望,活的也就不那么苦。如果我回去……”

铁无环闭上眼睛,可泪水却从紧闭的眼睛里溢出来,落在那通红的炭火上,化作嗤嗤的一道道白气。

李鱼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在他的时代,即便通过书籍、通过影视,也了解了太多太多合纵连横的权谋之术,虽然只是纸上谈兵,但是比起辽东仍旧处于部落制的一个个原始部落来说,却已当得起一位优秀的军师了。

当然,不是龙作作龙大小姐家的那种军师。

这个时代的辽东部落,其实也没有那么的落后,隋炀帝三征辽东就大败而归。但具体事件要具体分析,不能因为隋炀帝三征辽东失败,就认为辽东的军事、政治、文化高明于中原。

隋炀帝征辽东,人家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再加上冷兵器时代,越是野蛮落后的民族,战斗力反而越强大,骄狂自矜的大隋败了。

而第二年,大隋就召集了足够的兵马,再征辽东。大败之后,仅仅一年功夫就能重新动员足够的军队再度主动进攻,谁的底蕴更厚,可想而知。

可惜,天不佑杨广,仗才打到一半,杨玄感在他老窝造反了。背后挨了一刀子,杨广只得从辽东仓皇撤兵,回家平叛,这次失败实际上是内部原因。

而第三次征辽东,高句丽已遣使投降了。可是国内积累了大量的内部矛盾,包括频繁用兵给百姓带来的困苦,尤其是杨广大力推行科举制度,使得寒门学子打破了豪门世家对官宦之途的把持,整个社会的上层建筑也与他离心离德。

以致三征辽东成为诱因,把这一系列的矛盾激出来,大隋完了。

然而,辽东各部落若论权谋,却是远不及中原帝国的,尤其是像铁骊、渤海、女真、窟说等部落,比起当时已然立国的高句丽更加的原始、落后,这方面的经验和常识更少,铁无环虽然是少尊长,从小耳濡目染,学习管理部落,这方面也远不及李鱼。

铁骊部落无力复族么?

李鱼马上跳出困局想到了外面。

李鱼想了想,道:“渤海部落只侵占你铁骊部落领土,从而引战争么?其他部落没有受到殃及?”

铁无环摇了摇头:“我铁骊部落与之接壤,所以纷争最多,其他部落与渤海部落隔着铁骊,并没有什么冲突。而且,很多部落还与渤海部落有生意往来,关系很好。”

“呵呵……”

李鱼淡淡一笑:“远交近攻么?春秋战国时候的手段,我们中原人,早玩腻了!”

铁无环茫然地看向李鱼:“我……不明白。”

李鱼道:“你被捕为奴,离开辽东,已经多久了?”

铁无环的牙关忽地绷紧了一下,沉声道:“三年、七个月、零六天!”

李鱼有些意外,没想到铁无环这样一个粗犷的大汉,居然把这个时间记得这么清楚。

他真是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么?那么就不会把时间记得这么清楚,或许……他只是绝望于悬殊的实力,确如他所言,宁肯忍受着内心的煎熬,也不愿断送了族人最后的希望。

常老爷以及常老爷之前买其为奴的主人,对铁无环都不怎么好。实际上,这时代任何一个人买了奴隶,都不会对他太好。

李鱼的意识观念是以一个现代人的思想观念为主,所以才不能接受那样的不平等罢了。那么,在这些人的虐待下,铁无环从无反抗之意,是甘心为奴,还是因为他内心充满了对自己的谴责,所以宁愿遭受这许多罪,来赎他内心的罪孽?

这些念头,只在李鱼心中迅地转过,并未深思。他只是望着铁无环,道:“三年七个月零六天,很好!经过这么久,相信现在的辽东,已经绝不是你离开时候的模样了。”

铁无环隐约明白了李鱼的意思:“你是说……”

李鱼道:“渤海部落已经尝到了甜头,就像一头狼尝过了人血,它是不会止步的。铁骊亡了,其他部落接下来就会步你们的后尘。”

铁无环想了想,摇头道:“没用的。吞并我铁骊部落后,渤海部落便与思慕部落和喜失牵部落接壤了。可这两个部落都很小,就算联手也不是渤海部落的对手。如果渤海部落再聪明一些,先打其中一个,那就更是……”

铁无环摇摇头,唇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李鱼直视着铁无环,道:“为什么不把你的目光放得更远一些?”

铁无环疑惑地道:“更远一些?”

李鱼道:“思慕和喜失牵之外,是什么部落?”

铁无环道:“是窟说、莫曳和乌惹三个部落。再往外,是女真等五个部落,再之外是……”

李鱼打断了他的话:“渤海部落侵吞你们的部落时,他们可以袖手旁观,因为他们认为这是你们两个部落之争。可是当渤海部落磨刀霍霍地砍向思慕部落和喜失牵部落的时候,其他那些部落还会认为他们袖手旁观,自己不会成为下一个?”

铁无环听到这里,两眼不禁亮了起来。对于重建部落,他已不抱任何希望,这时希望却意外地到来,令得铁无环不禁患得患失起来:“你是说,让我游说那些部落,联手对付渤海,借兵复我铁骊?”

李鱼微笑点头:“还不算太笨,终于明白啦。”

铁无环忐忑地道:“可是,那些部落如果仍旧心存幻想,不肯帮助我呢?”

李鱼缓缓地站了起来,看到他凝重的神色,铁无环下意识地也跟着站起来。

李鱼头一次有意识地扮起了抄袭党,模仿着德国新教牧师马丁尼莫拉那著名的短诗,神棍一般吟哦道:“起初,他们吞并铁骊部落,我没有援手,因为我不是铁骊人。接着他们吞并思慕部落,我没有援手,因为我不是思慕人。后来,他们吞并喜失牵部落,我没有援手,因为我不是喜失牵人。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已经没有人能对我伸出援手了。”

铁无环激动的脸庞通红:“好!太好了!只要我说出这番话,那些部落,一定会挺身而出的!我……我……”

铁无环卟嗵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李鱼面前:“若我铁骊能够复族,您的恩德,整个铁骊部落,将人人铭记在心!”

:不好意思,电视节期间要见太多人,参加太多活动,十二点才回来,答应了大家,赶紧开动,现在凌晨两点才写完。明天上午还要赶飞机,但我定了七点钟起床,务必把明天中午的章节赶出来,我去呼了,大家晚安!

第169章 救星

一匹雄骏的马,鞍鞯齐备。

一口锋利的刀,吞口锃亮。

一张三石的弓,两壶雕翎。

一个魁伟的人,渊停岳峙。

铁无环站在马前,满腔感激无以言表,唯且再拜,却被李鱼一把拉了起来:“好啦,总是这么拜来拜去的做什么!咱们不是拜过了么已经,大哥,你既然身负重任,就快些去吧。”

铁无环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是饭点儿,炊烟却已飘起。

一个年方十八,飒落、俊俏的大姑娘正在厨下烧火、蒸馍,旁边灶沿儿上,还摞着一摞锅盔,那是给铁无环路上准备的食物。

姑娘俊俏,腰肢却细,一条蓝面小白花的围裙系在腰间,柳腰欲折,衬得臀部尤其丰盈。

堂屋桌上,摆着个包袱,另有一个年方十六,含苞待放的大姑娘进进出出,忙得跟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儿似的,衣服、鞋子,一件件叠得整整齐齐。

还有两位姑娘,哎哟……

偶尔瞟一眼,李鱼都有些牙疼的感觉。

一个十二,一个十三,就这还是她们自己说的,李鱼估计如果不是瞒报,那报的也是虚岁。

两个还是嫩芽儿的小姑娘,来得晚了些,已经有人在做饭了,显不了她们的厨艺。也有人在整理衣服了,还顺道做些针线,也没机会展示女红。所以,两人就帮李鱼打扫起了家庭卫生,里里外外这一通洒扫。

她俩确实是一起来的,听那话音儿,也知道自己是还未抽条的柳枝儿,论胸论屁屁,都没办法跟人家十六七岁的大姑娘比,所以一来打的就是数量优势的主意。

这是亲姐俩儿,话里话外那意思,大有你李大主事只要点头,俩姐妹就愿意一起从了他的味道。

四个姑娘暗暗地较着劲儿,另外还有三个姑娘,一个在给李鱼洗衣服,那叫一个卖力,大冬天的,水激的一双小手和手腕红通通跟胡罗卜似的,可衣服洗的刷刷直响,李鱼很担心铁无环再不走,她会把衣服给洗烂了。

另外两位姑娘……

李鱼也没注意到她们在干什么,毕竟眼前还有一个明明铁铮铮一条汉子,此时却比姑娘还要墨叽的铁无环等着他答对。

这几天,龙家寨流传着一个传说。

传说,李大把式……哦不,李大主事,已经拒绝了龙作作姑娘。

这真是一个喜闻乐见的好消息。

本来嘛,西北地界,男少女多。而且这种苦寒之地,想生存,尤其需要孔武有力的男人当家,所以男人的地位较之女人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在家里头,那男人真是跟爷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要需要你撑起这个门户的时候,你有勇气、有血性、有力量就行。

如此一来,有本事的大男人,谁愿意低声下气去侍候一个女人。

就龙大小姐那男孩子脾气,嘁!龙家寨八岁以上,八十岁以下,但凡是个女人,提起来都不以为然的。

所以,人家李大把式有勇、有谋,有大本事,不稀罕入赘龙家,那再正常不过。

于是,姑娘们又来了。

恰好这时又传出李鱼与被他赎买出来的铁无环结拜为异性兄弟,并且将要送他离开的消息,姑娘们顿时纷至沓来,既显示了自己会操持家务的本领,还显得自己为人处事有一手不是?

“这些姑娘……其实挺好的。真要有本事,西北地界,一样过得逍遥快活。你为什么……执意要离开这里?”

这是铁无环问李鱼的话。旁人不知道,但他却是知道,李鱼也正思量离开,往长安去。

两个人已经结拜为兄弟,这当然是李鱼硬拉着他做的,不然的话,铁无环视李鱼如主,是断然不敢提出结拜兄弟的。也正因为二人已经结拜,所以他才忍不住出言相劝。

“长安啊,我必须去!”李鱼望向远方的天空,微微地笑了一下。是的,吉祥,他没放下。那个既是生母也不是生母的女人,已经被他当成了真正的亲人,他抛不下。

但……这是他连冬天都不等过去,就想跟着常老爷的车队前往长安的道理么?

可……,想到铁无环的千金一喏,信义如山,难道李鱼能告诉他:其实兄弟我是死囚,李世民脑子抽了,居然把我给放了,让我了结未了之事,今年九月九,自行返回长安受死。我怎么可能履行被释时的诺言,我打算去长安接了老娘和小美人儿跑路。

对一个高尚的人,这事儿说出来丢人呐!

可是完全的隐瞒,显然会让铁无环觉得生份。

所以李鱼叹了口气,低声道:“大哥,不瞒你说,你呢,之前是个奴隶,而我,也比你强不了几分,我……是囚犯,而且是死囚!”

铁无环一呆,讶然看向李鱼。

李鱼道:“当今圣上贤明,特意宽赦今年当斩的近四百名死犯,让我们……”

“原来如此!二弟你……,你就是今年被大唐皇帝所释还的死囚之一?”

李鱼点了点头:“不错!你知道?”

铁无环激动地点了点头:“之前,我跟着常老爷,在长安!”

李鱼恍然:“原来如此!”

铁无环道:“那么,大哥你执意要去长安,是因为……”

李鱼一脸正气,凛然说道:“当然!我得回去!皇帝开恩,缓了我一年寿命,让我可以了却许多未了的心愿,我岂能猪狗不如,言而无信?也正因此,这些姑娘,我只能辜负了她们的美意,不能害了人家的终身啊!”

铁无环翘起了大拇指,激动地道:“我没看错你,你果然是顶天立地的一条汉子。”

李鱼入戏了,继续照搬船老大刘云涛那套说辞:“诶,谈不上,我只是要做自己该做的事罢了。人无信不立!我都死过一回的人了,难道还不明白做人的道理?信义如山,岂能为偷生而置之不顾!不当人子的事,不能干!”

铁无环用力点头:“正当如此!”

说到这里,他才露出不舍之色,道:“可……这岂不是说,今日一别,你我……就相见无期了?”

李鱼心道:“总算有了点我看着正常的反应了。”

心里想着,脸上却是豁达地一笑,伸手想拍铁无环肩膀,可这厮比他高一头,搭人家的肩膀,就显得古怪了些,所以改为在他臂膀上拍了一下,从容地道:“大哥,你此番回辽东,何尝不是九死一生,好好干!如果……”

李鱼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微笑道:“你这里惦记着,那我就没死!”

此时的李鱼,忽然真的理解被铁骊部落的人寄予厚望的铁无环,为何明明不怕死,却甘心为奴,也不愿回辽东了。

别人的厚望,也是一份沉重的负担啊,一如他此刻,眼前这个结义兄弟如果是刘啸啸,他这么说,肯定就得被指着鼻子骂蠢货,若他把自己的真实打算说出来,才能赢得人家一个“点赞!”

可是换成了铁无环,他就得硬起头皮充汉子,以符合这个时代男人心目中真正仁义无双的英雄该有的形象。

铁无环深深地凝视了李鱼一眼,沉声道:“二弟说的是!活上百年,也是一死,人生在世,就得求一个心安理得!”

嘴里这么说着,铁无环的心里却在暗暗盘算:还有八个月,八个月,可以做很多事了,八个月后,九月九……

铁无环在心底里悄悄下了一个决定。

欠人家的恩情如山之重,他一直想不出该如何报答,现在终于有了报答的机会,铁无环心中无比畅快!人也变得洒脱起来,他向李鱼点点头,道:“好!今年九月九,我一定前往长安,送你最后一程。咱们,长安见!”

“长安见!”

包袱打好了,热气腾腾的馍也装好了,铁无环向李鱼抱了抱拳,牵起马缰绳,出了院门儿,再向送到门口的李鱼深深一望,翻身上马,打马一鞭,如飞般驰去,走得无比洒脱。

李鱼长长地吁了口气:哎呀妈呀,可算走啦。在一个真英雄面前扮英雄,真比扮神棍都累。

李鱼放松下来,懒洋洋地往回走。

那些姑娘们先前有铁无环在,只好各自展示勤劳、能干的一面,可最最重要的,还得是能讨了李大主事的欢喜不是?

所以,铁无环一走,李鱼刚一进门,七个姑娘就跟七仙女儿似的扑上来,异口同声地唤道:“李大哥!”

一瞧这架势,李鱼又头痛了。

比在一个真英雄面前扮英雄更累的,应该就是同时应付七位如狼似虎的大姑娘了吧!

李鱼刚想到这里,身后又是娇沥沥几声招呼:“李大哥!”

李鱼扭头一看,头皮都麻了,居然……居然又有五朵金花姗姗而来。

房东大爷呢?他不能这样啊!他得负责房客的安全啊!现在铁无环走了,这么多姑娘挤在他家里,会出事的啊!

李鱼左顾右盼,可那平时游魂似的逡巡在他周围的房东大爷,此时偏偏不见了踪影。

面对热情洋溢的十二金钗,李鱼正没奈何处,院门口儿忽然响起一声冷笑,然后“啪”地一声,响起一道令人心悸的鞭花儿,鞭花儿在空中炸响,炸得人心头毛。

李鱼扭头一看,龙家大小姐龙作作握着长鞭,正冷俏俏地站在那里。

“救星啊!”

自从那日在龙家提出了奖赏条件,带走铁无环后,龙大小姐就销声匿迹了,李鱼再也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干什么去了,直到此刻,直到此时,龙作作以一副“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李鱼感激涕零,一时间连扑倒在她脚下,抱住她那双一米多长的笔直大腿喊“粑粑”的心思都有了!

第170章 不甘心

十二金钗看看龙作作,龙大小姐一米多长的大长腿笔直地杵在那儿,长筒皮靴、皮鞭在手,杀气腾腾,头顶战意氤氲,隐隐然形成了一坛山西老陈醋的“战魂形象”,顿时就怯了。

十二金钗之间要竞争,谁也不会怕了谁。可龙家大小姐……,背后怎么说是背后的事儿,当了人家的面,这些姑娘们还真不敢跟她较劲儿。

“龙家寨的汉子都死光了,就剩下李鱼一个人了是吧?嗯?丢不丢人!”

龙大小姐一脸鄙夷地瞪着十二金钗,完全忘了她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

长筒靴儿把一双健美修长的大长腿衬得无比销魂,身上没穿大氅皮裘,而是一件及腰的兔绒小袄儿,头戴昭君套,脸上薄施粉黛,眉如远山,秋水凝神,分明是精心打扮过的。

“咔!咔!咔!”

大长腿迈了三步,已经踱到了院子中央:“还不走?”

十二金钗溜溜儿就逃了出去,李鱼松了口气,庆幸地道:“龙姑娘,幸亏你来解围。”

“是么?怕是乐在其中吧?”

“咳!哪有!有……也就一点点,哎!一个两个来时,赏心悦目的。十二个,群雌粥粥,简直叫人坐立不安哇!”

龙作作眸中不禁掠过一丝笑意,但随即掩去,哼了一声,道:“那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了,不用坐立不安了吧?”

这句话说完,她才觉得大有语病,不由俏脸一红。

李鱼笑道:“不会不会,龙姑娘,快请进!”

李鱼不傻,龙大姑娘自打上回之后就再也不见人了,他心里多少也就明白了些。如今龙作作这番表现,他要再不清楚对方心意,那就是真蠢了。

不过,对方对他略生情愫,可也未必就代表着爱上了他。人在一生之中,无论男女,谁不曾对一些异性有过好感?也不必家庭或社会给予些什么阻碍,这种朦胧的情感自而生,随风而逝的例子就已比比皆是,所以他倒没想那么长远。

至少从他这边来说,他没想过和龙大姑娘生点什么。龙作作人俏美,家富有,当然是个良配,可是当上门女婿,多少还是有点不舒坦的。

更重要的是,你当上门女婿的,就是男方嫁到女方去,没资格再讨别的女人,这是法律,也是民俗,吉祥怎么办?李鱼,还是有点责任感的。

所以,李鱼只有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大方方地请龙姑娘入内。可惜,他的很多想法,都是来自于后世的社会经验,未必合时宜的。

一进门儿,龙作作就看到灶台上摆着一套锅盔,还有几样小菜,这是那位勤快能干的小姑娘在替铁无环做好路上干粮后,顺便为李鱼做的,显然这位姑娘的攻略是“先抓男人的胃。”

龙作作嗤地一声,道:“这是人家姑娘帮你做的晚餐呐?”

李鱼小小自得:“不错!”

龙作作看了看:“嗯!色香俱佳,味道看来也不会差了,是个好厨娘!”

这话没法接,李鱼只好摸了摸鼻子,好像被醋味儿冲着了。

李鱼本想请龙作作堂屋里就坐,毕竟不好带人家去姑娘去内室嘛,结果龙作作在掌心拍着鞭子,很熟络地就进了卧房。

被褥叠得那叫一个整齐,板板整整,不见一丝褶皱,榻上还有几件衣服,按着颜色深浅和内衣外衣的顺序叠着,最上面一件是件月白色的短袍,是李鱼晚上穿的小衣。

龙作作“哟”了一声,道:“这也是人家姑娘给你拾掇的?”

李鱼呵呵一笑。

龙作作点点头:“嗯!不错!很有做内宅大丫头的潜质!”

李鱼是那种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的性子,不高兴龙作作这么评论人家,便道:“那姑娘,挺文静的,我觉得很好!”

龙作作眨眨眼,一副认真脸:“我也没说不好啊。那是乔家二丫头,我也熟。确实文静,她还识字呢,读过几诗,学的忧风悲雨的,哎!这要讨做老婆,可不得烦死。”

李鱼咳嗽一声,道:“那俩帮我洒扫的小姑娘不错,性情活泼,跟一对儿小喜鹊似的,她俩一来啊,这屋里马上就热闹了,一点都不觉得冷清。”

龙作作一屁股在炕头儿上坐下了:“是吗?那是霍家的大丫和二丫,确实活泼好动,这一天叽叽喳喳的,她爹的耳朵都快被吵聋了。再说了……”

龙作作抱了下胳膊:“我咋还是觉得有点儿冷呢?”

龙作作瞟了眼墙角,炭盆儿还燃着,只是白天,火给压住了,屋里不够热乎。

李鱼一见,忙把那炭盆儿端过来,用铁钎子把封死的炭火给挑开,登时热力流动。

李鱼瞟了龙作作此时足可看得出凹凸有致的好身材,忍笑道:“还没出正月呢,姑娘你……穿得有点儿单薄。”

薄?不薄……看得出本姑娘傲人的好身材吗?这个瞎子!不对,这个蠢货!

“知道我穿的单薄,还不早点儿把火盆拿过来!”这话可就有点儿撒娇的味道了,只是语气凶巴巴的,傲娇惯了的龙大小姐,就算撒娇,那也是撒娇界的一股泥石流。

“喂!你这儿有肉没有?烤点肉吃,我饿了!”

龙大小姐倒不客气,紧接着又提出了一个要求。

大过年的,家里能没有肉么?李鱼一听,只好去外边张罗。西北之地,储藏东西方便,昨儿跟铁无环烧烤,还有不少肉,就在外边房梁下袋子里吊着,冻得梗梆梆的,依旧新鲜。

龙大小姐一向心高气傲,而且自视甚高。向来在整个龙家寨所有女人当中,她是唯一的那只金凤凰。出身最好,也最漂亮,她实在气不过,为什么李鱼这个瞎子,放着那么好的机会,却偏偏放过了她。

最初,她很难堪,所以负气而去,躲了起来。但是……她身边的新丫头,是个标准的饶舌丫头。寨子里生点儿什么大事小情,她都会马上说给龙作作知道。

然后,龙家寨的人家对她的“被拒绝”是如何的喜闻乐见,如何的幸灾乐祸,就不断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龙大小姐越听越不甘,越听越愤怒,越听越……,终于积累酵,火山般爆了。

今儿来,龙作作打定了主意,一定得跟李鱼这个混蛋“掰扯”个清楚明白。我哪儿配不上他了?他,他凭什么这么欺负人,凭什么啊!

等李鱼拿了些肉菜进来,人家龙大小姐已经脱了靴子,大马金马地坐在了炕上。一双俏媚的大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大有把他当成那一大盘子烤肉给吞掉的样子,看得李鱼心惊肉跳。

“呵呵,大小姐,今儿怎么有空过来?”李鱼一边往炕上摆着烤炕炉、烧烤架、佐料、肉食,还有一坛子好酒,一边笑问着,探听龙大小姐的来意。

龙作作笑了笑,呲出一口小白牙:“没什么,这不是一同出生入死了一回,自打回来,还没好好谢过你嘛!今儿过来,就是想对你表示一下谢意。”

什么礼物都没带的龙大小姐,说的大言不惭。

李鱼失笑道:“大小姐你太客气了,大当家的已经当众表示过谢意,李某已经……”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

龙作作抢白了一句,看李鱼要脱靴上炕,忙道:“一坛子酒,太少,再搬一坛来。”

李鱼吃惊道:“啊?就咱们俩?”

“嗨!酒,不就跟水一样嘛!”

龙大小姐说的非常霸气,李鱼只好掉头出去搬酒,龙大小姐望着他的背意,小舌头下意识地探出,舔了舔性感的红唇。

龙大小姐,不只心高气傲,而且性情火爆,进攻性强。今儿她是打定主意,要跟李鱼刀对刀、枪对枪地理论个清楚明白了,她甚至暗暗打定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人有气儿,才是人。人没了气儿,那是死人!

龙大小姐不想做死人,明明是龙家寨的金凤凰,怎么就成了没人要的笑柄?这口气儿,她今天一定得争回来,哪怕是用强的!大不了,再跟他“出生入死”一回!

第171章 真霸道

酒过三巡……

酒过三巡……

酒过三巡……

李鱼忍不住直着眼神儿,大着舌头,对龙作作道:“你……不系饿了……么,吃……吃点肉。”

“好!”

龙大英雄挟起一块烤肉丢进嘴里,把酒碗一端,对李鱼豪爽地道:“干!”

李鱼坐都坐不稳了,苦笑道:“咱们能……不能喝慢……”

“砰!”喝干的酒碗往案几上一放,龙作作亮的眼睛看向李鱼。

李鱼无奈,只好端起酒来,跟喝药似的一饮而尽。

“咱们……聊聊天吧,这么喝,太急啦!”

李鱼喝干了酒,抹抹嘴巴,马上提出建议。

“好!”

龙作作一掌拍下去,震得酒碗一跳:“你要说,咱就说!我问你,我美不美?”

李鱼一呆,纵然是喝了酒,不似平时一般自控能力强,对于这样单刀直入还是有些不适应。

“嗯,美!”

“哪儿美?”

“……”

“好!这个问题略过!我再问你,你喜不喜欢我?”

“关于这个喜欢的问题,其实……它不是那么简单。实际上,感……感情这东西,非常的复……”

李鱼双手倒撑着,往炕里蹭:“你……你干吗?”

龙作作仿佛一头雌虎,绕过案几,慢慢地蹑近,紧盯着他的眼睛:“那么,为什么不喜欢我呢?我想知道,很想知道。”

她的鼻息都喷到了李鱼的脸上,而李鱼已经背靠墙壁,退无可退了。李鱼只好急急说道:“冷静!作作姑娘,你冷静些,我没说过,我不喜欢你呀!”

“那你就是喜欢我啦?”

“不是这个意……”

“那我再问你,你既然喜欢我,为什么我爹要求提出奖赏的时候,你不求婚?”

“啊?不是……,我觉得……”

李鱼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小受,尤其在吉祥和杨千叶面前,可是在龙作作面前,蛮阳刚的嘛,可是在龙作作面前……,唔,上次似乎是她强吻自己的,而且自己当时还被倒吊起来,难不成历史要重演?

可是李鱼期待的……啊不,担心的一幕并没有出现。

龙作作就这么跪坐着,上身前倾,俯视李鱼,但与那天不同的事,那天她是有意撩拨,其态媚美如猫。而今天,她是在愤怒地质问,那气场,如同雌虎。

房间里静了下来,两个人相对无言,而龙作作的气势正在攀升,不停地攀升。

“你回答……哎哟!”

龙作作生气地想去抓李鱼的肩,本来踞膝的双手一抬,肘弯一下子拐到了水壶。李鱼喝酒太急,又没龙作作那样的好酒量,所以在炭炉上坐了一壶水,本想沏茶醒酒的。

水太满,壶嘴儿一漾,滚烫的开水漾出一些,正洒在她穿了白袜儿的脚上,痛得龙作作哎呀一声,顿时蹙起了秀气的眉。

“你没事吧!”

李鱼终于有了缓解气氛的契机,马上关切地上前。

龙作作紧蹙着眉儿,方才烫那一下,脚还真是痛的不能忍。

“来,我看看!”

李鱼扶住了她的足踝,小心地给她脱袜儿。

这丫头要是真伤了脚,岂不得背她回去?大冷的天儿,照理说若穿了厚厚的皮靴子,不至于烫伤脚,这背着她往寨子里一走,怎么跟人解释?她为什么会在自己家里烫了脚?她脱鞋做什么?

有鉴于此,李鱼不敢不慎。赶紧脱了鞋子,抹点獾油,说不定她就能自己回家呢。

龙作作瞧他一脸关切,心中一甜,本想拒绝的,便大大方方地坐实了,任由他施为。龙大小姐那脾气,强吻男人的事儿都做了,岂会那般忸怩。

只不过,想是这般想,心儿还是跳得快了起来,眼珠左转右转的,总觉得这种静悄悄的感觉让人透不过气来。

李鱼……李鱼的心也不觉跳得加快起来。

眼前可是一位真正的活色生香的美少女啊。把她小腿架到自己膝上,便嗅到了一抹淡淡幽香,中人欲醉。而脱了袜儿,看着被烫红的地方,解着她滑腻柔腴的肌肤,那触感……

李鱼的心怦怦直跳,好象全身的感觉一下子都集中在那轻微接触的地方,姿意感受着那种美妙销魂的感觉,好光滑,好轻软,耳畔传来龙作作的呼吸,细细的,可又透着急促和慌乱。

“还好,没烫起泡。你别动,我去拿獾油!”

李鱼安慰了龙作作一句,赶紧下了炕,找到一小罐儿獾油,打开盖儿,用手指抿了獾油,小心地涂抹在龙作作的脚上。

龙作作忽然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她所想象的那般镇定。被他轻柔的手指在脚心上一阵抚摸,顿时觉得脚心上有一股细细的热气漾开,沿着足踝、小腿电流般传了上来,一双大腿变得又酥又麻,连人都一下子软了。

她的脚掌非常优美,脚面似无瑕的白璧,十分光洁,李鱼轻轻地替她涂拭着獾油,也不禁惊叹于它的美丽。

龙作作双手撑在炕上,上身后仰,只觉被他摸过的地方越来越痒,几乎酥软得全身都要融化了,胸膛也忍不住急促地呼吸起来,李鱼的手指每一下滑过,都引起她从心底出的一串呻吟,惹得她晕生双颊,她想抽回双脚,却偏偏使不出力气,好似内心竟十分渴望他的抚摸。

龙作作没醉,但心已醉了。

“好美啊……”

酒醉之后的李鱼,自控力大为下降,一边反复涂抹着獾油,让它渗入皮肤生作用,一边悄悄地看她的脚。

它是那么优美,十个小小的脚趾匀称整齐,正紧张地蜷缩着,那双纤纤玉足柔若无骨,圆柔的脚踝和白腻的脚掌勾勒得双脚细致纤柔。

李鱼还没有这么近、这么仔细地看过少女的脚掌,更不要说伸手抚摸了,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不敢抬起头,生怕龙作作现他神情的异样。但他灼热的鼻息喷在龙作作的脚面上,龙作作又如何察觉不出?

龙作作更加难忍其痒,却又一动也不敢动,只得将双手使劲按着炕面,似乎要把那儿按出一个坑来才甘心。

“咳,你……好些了吧?”

李鱼总算强行缓和了些情绪,抬头问道。可这一抬头,却现龙作作比他还要不堪,此时的龙作作一张红得象牡丹绽放的娇颜,那双眸子似羞似喜,几缕栗色丝掩着那双勾魂荡魄的黑眸,仿佛磁石一般吸引着他。

李鱼被她盈盈的眼波一扫,心房砰然一跳,急忙又低下头,这一低头,才惊觉她半褪裤管的一双小腿也是那么圆润、白嫩,那双微微颤抖的丰盈大腿则正散着可以焚烧一切的热力。

“其实……”

极沙哑的声音,仿佛慵懒的猫儿。龙作作吓了一跳,忙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这才道:“其实,我很美,是不是?”

“唔……”李鱼低着头:“我看,可以穿上袜子了。”

“你……喜不喜欢我的脚?”

龙作作借酒藏羞,壮着胆子挺了挺大腿。

李鱼没敢抬头,涩声道:“把袜子递我!”

龙作作没把袜儿递给他,咬着唇,不忿地睨他一眼,忽然勇敢地拉开了胸襟。她的锁骨瘦削性感,胸部却很饱满挺拔,大腿长而笔直,一条大腿搭在李鱼膝上,身子微侧,丰满浑圆的臀部也扭出了诱人的曲线。

龙作作一手掩胸,一手撑床,完全出于自然的旖旎娇羞和那泼辣大胆的挑逗引得李鱼按捺不住了。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化作了一团烈焰,只有她晶莹的身子才能将他的烈火熄灭。

龙作作看到李鱼留连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虽然羞不可抑,却又无比得意,她忽地蜷腿近身,一双柔软的玉臂,蛇一般缠上李鱼的脖子,压着他向后倒去。

李鱼生怕她再碰翻了水壶,赶紧抱着她往旁边一滚,结果变成了男上女下的姿势,而龙作作一双悠长的大腿居然无师自通地一抬,缠在了他的腰间。顿时,两个人触电般同时一颤。

龙作作一双大腿紧张得突突直颤,偏就不肯松开,而李鱼,则挣扎于那无比的诱惑当中,无法自拔。

“嘻~~,你想不从了我都不行,因为……”龙作作在李鱼的耳边得意地低笑,气息呵在他的耳朵上,痒痒的:“因为,我在你的酒里,下了药!”

当她“作死”地伸出小雀舌儿,轻轻舔了一下李鱼的耳垂后,李鱼最后一丝理智也飘到了九宵云外。

啊!好痛!好像比开水烫了还痛!

唔,好像也没那么痛……

好奇怪、好难受……

呼,结束了!

李鱼原本像一张上紧了弦的弓,可是只不过草草大战三合,就变成了一只泄气的皮球。

“啊,好丢脸!没法见人啦!”初哥儿的李鱼哪受得了这样的刺激,他把脸埋在那饱满粉腻的玉峰间,恨不得干脆把自己憋死算了。

好在,初试云雨,刚刚破瓜的龙大小姐不可能这么快品尝到男欢女爱的愉悦,只是痛楚居多。迅偃旗息鼓的李鱼,倒是成全了只觉灵魂都被刺穿了的她。

然而,那柔软、紧致、光滑、富有弹性的胴体让李鱼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一番抵死缠绵,时间比上次延长了一倍。

龙作作娇慵无力地瘫软在李鱼的身下,乌黑的长铺在榻上,红馥馥的脸蛋儿像一朵绽开的牡丹,散着妖艳而美丽的光彩。

“我,是不是很好?”龙作作犹不甘心,喘息未匀,便想要到他的评价。

而李鱼,仿佛一头死猪,瘫在那儿,此时只想睡觉。

“你这头猪!”

龙作作恨极,一翻身就扑到他的身上,在他唇上狠狠地啄了一下。结果就是,不消片刻,不肯投降的李鱼就再度起了进攻,鏖战再起。

“不……不怪我,谁让你下了这么烈性的药,我……我也控制不住……”李鱼气喘吁吁地解释。

“呸!臭不要脸!本姑娘……根本就没有那种药!”龙大小姐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的伪面。

“啊?那我……”

“你说呢?嗤!”

鄙夷地一嗤,李鱼恼羞成怒,于是奋起余勇,竭力一战。终于,第三回合比上一回合延长了足足五倍的时间,半洋马血统的龙大小姐也不禁摇起了白旗。

可惜龙大姑娘完全没有战败者的觉悟,她挣扎着爬到李鱼身上,先找了个舒服的体位趴好,接着就霸道无比地宣布:“现在,你是我的人了,知道吗?以后,我会对你好的,但你要乖乖的,知道吗?”

第172章 小妥协

过了春节,天就渐渐暖和起来了。

屋檐下,房东大爷和龙大小姐的军师蹲在那儿,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屋檐下垂挂着一排冰溜子,晶莹剔透,仿佛悬挂在兵器架上的一柄柄剑。

阳光照耀下,时不时的那冰剑上会滴下一滴水珠。

闲极无聊的军师大人就吐出舌头,眼巴巴地等着上边滴水珠,玩得不亦乐乎。

房间里,李鱼和龙作作两人对面而坐,衣衫……完整。

那一日,“梅花三弄”,龙大小姐似乎已经品味到其中的美妙滋味,第二日便又找上了李鱼。

这世间,所有的战争,只要你有足够强横的实力,都会愿意采用闪电战术,干净俐落地战胜对手,只有一种战争例外,那就是男女之间的某种战斗。

持久战!

这是双方最期待的战斗方式,并为达成这一目标,不惜耗费大量的军需辎重,竭力的不要尽快分出胜负。

世事,就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而李鱼,当日完全不曾有过类似的经验,连续动了两次闪电战,才成功地完成了一次持久战。不过,毕竟有一副强健的体魄,他的战争持续时间越来越长。

而龙作作无论性情与体魄如何的强横,最初总是不堪伐挞的,妙不可言的滋味儿,是渐渐被开、体会的,所以,最初如果李鱼已经是此中高手,对她而言,实是一种痛苦。

两个人的潜力都是被逐步开出来的,也都渐渐体味到了其中乐趣。

房东大爷知趣地做起了守门人,此时坐在院前檐下的他,就以为房中那对年轻人,正在抵死缠绵呢。初尝情爱滋味,大概都是这样吧?

老大爷眯起眼睛,望着灿烂的阳光,牙齿缺失了几颗的嘴巴咧开来,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他,想起了他当年刚刚成亲的那段日子,想起了他逝去的老伴儿,那段时光,真是人生最美好的回忆啊。

军师吐着舌头,仰着头,傻乎乎地等着冰剑上滴下水珠,对它来说,这也是它狗生中的一种乐趣。也许有一天迟暮之年,它也会想到这个温馨的下午,想到此时它傻傻的可爱的样子,然后漾起温柔的眼神,一如此时的房东大爷。

房间里,却并不像老大爷想象的那样子。

李鱼和龙作作衣装整齐,都坐在炕沿儿上,神情迥异。

李鱼抿着嘴儿,透着些毫不妥协的倔强。

龙作作瞪着李鱼,眉梢儿微微地挑着。

“你娘就是我娘,当然该接来奉养。至于那个吉祥,我给她一笔钱,再帮她找个好人家嫁了,还不行吗?”

李鱼抿着唇不说话。他已经把吉祥和母亲的存在告诉作作了,龙大小姐先是大光其火,然后只能无奈地面对现实,没办法啊!虽说男人入赘,就是女方当家,但是你叫她休了李鱼,大小姐不舍得啊。

可是叫她接受吉祥,心里又实在不甘不愿,凭什么啊!自古以来男人入赘,很大程度上就相当于男方出嫁,男女位置互换,这样的男人哪有资格再拥有第二个女人?

再说了,就算李鱼不是入赘,以她龙家大小姐的身份地位,想纳妾进门儿,也得她先点头才成啊。先斩后揍,你把老娘摆哪里?

可惜,龙大小姐提出的解决办法,李鱼先生显然并不满意。

而偏偏,龙大小姐又懊恼地现,她在李鱼面前,真的摆不出对待入赘男人的派头儿,而且瞧他那副死德性,也是完全没有入赘的觉悟。

“行吧!他当家就他当家,本姑娘懒得跟他计较。”

龙作作这样想着,终究有些不甘心,声音便有些硬梆梆的。

“你跟她,睡过了?”

“没!”

龙大小姐心里舒坦了些,这么说来,好歹他的第一次是我的。

女人强势的时候,占有欲其实和男人一样的强烈,甚至还要更加的强烈。

“那好吧……”

龙大小姐冷冷地道:“可以把她接来,但是,我大,她小,你没问题吧?”

李鱼思索着:“就吉祥那柔怯的劲儿,她应该会同意。再说,就作作这性情,能这么低声下气,已经是难为了她。而且,我找到吉祥和老娘,就得带她们亡命天涯,如果能避身龙家寨,也不错。何况,这几天相处下来,感觉作作也就是娇纵了些,嘴巴不肯饶人,其实蛮豁达的性子,人也善良,会善待吉祥的……”

这厢考虑的久了些,龙大小姐慌了。

冷冷的声调没了,挑起的眉毛弯了,声音带了些小委屈。

“咋?你不愿意呀?人家……又没提过分的要求,你……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她认识你虽然早了些,可毕竟是咱们……先做了夫妻……”

龙作作低了头:“难不成,我龙作作还得给人做小啊?再说了,毕竟是住到我家里来。你说,我要是千挑万选的,最后就这样结局,还不得把我爹活活气死?你让人家……人家以后在寨子里咋抬头见人?”

难得看到龙大小姐这样低声下气说小话儿,李鱼心中一怜,不禁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说什么呢,傻丫头。”

李鱼忽然看到龙大小姐颊上竟有两行泪珠,心中更是爱怜,忙把她拥在怀里,温柔地抚摸着她栗色的长:“我没说不答应啊,你看我,像是那么欺负你的人么?我刚刚是在想,到了长安,怎么跟她们说。”

龙作作放了心,谁叫她爱死了这个男人呢?本来,只是喜欢,只是觉得从小到大,就这么一个男人叫她心动了。可是,自从有了鱼水之欢,一切就都不同了。

女儿家天生与男人不一样,纵然强横如她,尤其是西北民风,她耳濡目染的,怎么可能不受影响。身子跟了他,心还能放在别人身上吗?况且,两人正是鱼水合欢,恋奸情热……啊不,如胶似漆的时候。

龙作作抬了头,依依不舍:“那……非得你去长安吗?要不……要不派人去?”

“那合适吗?那是去接我娘啊,我自己不去?”

“嗯……,那我跟你一起去。”

“你别开玩笑啦。咱俩的事儿,你爹还不知道呢。你跟我去,怎么跟他说?要是叫他知道我没有三媒六证,下聘纳采的娶你,就先把你睡了,我那老丈人还不得打断我的腿?”

龙作作“噗嗤”笑了,嗔怪地白了他一眼:“什么呀,别占我便宜哈,明明是我把你睡了!”

李鱼又好气又好笑:“你呀,就是一张嘴巴厉害!”

“是么?”

龙作作扬起眸,眸中有一抹妩媚:“怎么承认我嘴巴厉害了?”

饶是这两天刚尝了荤,两个人都不知节制,旦旦而伐,大快朵颐,早该“吃得饱了”,但是眼见她眸中溢出的媚意,还有那唇角笑漾的小小得意俏美,李鱼还是心头一热,忍不住就想把她就地正法。

只是此时实在不合时宜,李鱼也就只能伸出手指,恨恨地摁了下她性感的唇。

龙作作恶狠狠地张口一咬,嘴巴一合时,便变成了温柔的吮住。剪水双眸微微一扬,笑望向李鱼,那种挑逗的意味……,真是个妖精啊。

李鱼快受不了啦,赶紧抽回手:“你呀,真是受不了你。那,我就先跟常老爷回长安,待我接了娘和吉祥就来。”

“嗯!”

情知分别在即,作作好生不舍,忍不住抱住了他,幽幽地道:“那你要快去快回。还有,回来后,赶紧向我爹求亲,咱们……咱们……”

作作的俏脸儿晕红起来:“我怕万一已经怀了,到时挺着肚子成亲,多丢人的。”

李鱼笑道:“我这一去一回,最多两个月。哪有那么快显怀的,你当你是小狗儿啊?”

“敢骂我,咬死你!”

龙作作呲了呲小白牙儿,重新扑进他的怀抱,幽幽叹了口气:“真是上辈子欠你的。反正,你快去快回。要是三个月还不见你回来……”

龙作作端正了身子,瞪着李鱼:“我就去长安寻你,掘地三尺,挖你出来。我告诉你,本姑娘起火来,连自己都怕!”

寨子里,一行车队缓缓行来,中间一辆长途马车,四周全是轻骑刀客,房东大爷眯着眼睛站起来,军师也不再玩接水珠的游戏了,一人一狗,都好奇地看着这一行人。

常书欣常大老爷一掀帘儿,从车子里走出来,微微侧头,斜着眼神儿,笑眯眯地道:“小李呐,不是要跟咱爷们儿去长安嘛,赶紧着哇!”

第173章 有缘千里来相会

听说常书欣已经到了,李鱼马上从屋里出来。他的行装早就已经打点好了,龙大当家那里也禀报过了,龙大当家听说他是在龙家寨有了落脚点,想去长安把老娘接来,倒是十分赞成,毕竟家眷也住在龙家寨,这人对龙家寨也就更有归属感。

龙作作跟出来,远远地站住,却没靠近,因为此时寨中一些听说了信的人都来相送,像慕子颜、李宝文、魏岳等和李鱼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朋友都来了,龙作作不好过于接近。

这些人对李鱼都很热情,要不是知道李鱼此去最多两个月就回来,这些人少不得要送些野味土货给他捎上。

李鱼和众人寒喧了一番,直到常老爷不耐烦了,向他催促了一声,这才向大家抱拳告罪一声,扳鞍上了马。

因为众人都在,龙作作一直默默地站在人丛中,不曾一言。等到李鱼上马,向她望来,龙作作竟尔垂下了双眸,似是不忍离别。

李鱼望着龙作作,重重地一抱拳,双腿一磕马镫,骏马迈步向前,李鱼的心忽然觉得无比踏实。

自从莫名地来到这个世界,认下潘氏这个母亲,那成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牵挂与责任。再到今天,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已经成了他的女人,对于这个世界,他越来越有归属感了。

曾经的记忆,仿佛南柯一梦,似乎只有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才是真实的。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孰真孰幻?或者,就在那心念一转吧。

行行复行行,很快就到了双龙镇,他曾经来过一次的地方。

这一路上,异常地平静,李鱼本来还非常小心的,虽说常老爷这次轻车上阵,没有货物,不会引起大股马贼的注意,但也难保不会有些没有足够的人手事先踩盘子探海底的蟊贼会自己撞上来。

可是,这一路真是特别的平静,一个马匪强梁都没遇上。

直到赶至双龙镇歇息下来,李鱼才从几个兴高采烈的商贾交谈中获悉,四大寇中的罗氏兄弟火并了。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道上的兄弟纷纷回避,就连另外两大寇都约束部下,暂时“莫做生意”,免得稀里糊涂地牵扯进罗氏兄弟之争里。

这罗氏兄弟,都是四大寇之一,一个就是与李鱼打过交道的罗霸道。而另一个,却是号称白马银枪的罗克敌。

罗克敌和罗霸道本是一家,西北罗氏,乃马匪世家。不过他们俩不是亲兄弟,而是分属两房,往上算的话,爷爷那辈儿是亲兄弟。

到了现在,两房的来往已经很少了,而且各成一方势力,不但没有了亲戚往来,因为争地盘等事件,还常有纠纷。也就是说,四大寇此前虽有合力攻打大震关之举,但是平时四大寇之间,也是面和心不和,常起纠纷的。

不过,四大寇之前照理说是不会如此大动干戈的,这次罗克敌莫名其妙地对罗霸道大打出手,连另外两大寇事先都全然不知,直到此时,他们也依旧不清楚罗氏兄弟为何大打出手。

也许,真正了解其中内情的,只有一个人,原龙家飞龙大主管、前罗一刀麾下三当家,现罗克敌帐下刘小七的刘啸啸。

刘啸啸被罗霸道断了一指,赶出盗伙,武功废了大半,如何不恨?这人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恼怒之下,居然去投靠了罗克敌。

四大寇平时面和心不和,偶尔也会干些黑吃黑的勾当,平日里自己和其手下嘲讽贬低其他大寇的事儿更不可免。而刘啸啸在罗一刀这边做三当家的时候,可是听说过不少。

现如今刘啸啸投奔了罗克敌,把他知道的那些事儿刻意地添油加醋一番,说给罗克敌知道。

罗克敌一听,敢情某年某月某日,自己被蒙面人劫走的一票货,居然是罗一刀的人干的;某年某月某日,罗一刀吃醉了酒,居然讽刺他爷爷当年是靠抱罗一刀亲爷爷大腿混饭吃的,如何不恼。

别看他们俩是同族亲人,既然各成一方势力,那彼此的芥蒂实比外姓人还要深些,登时就恼了。而刘啸啸恰又清楚罗一刀的各处巢穴,以及他的实力深浅,有这个内奸一般的人物泄露底细,通报情况,罗克敌登时打了罗一刀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罗克敌正满世界的搜寻罗霸道决战,道上兄弟都在等着尘埃落定,到时候该站队的站队,该抢地盘的抢地盘,自然无心劫掠这样一支没什么油水的队伍。

李鱼听说此事后,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罗霸道如今自顾不暇,应该没空来寻他的晦气了。可是心情一松后,突然又有些莫名地牵挂:罗一刀垮了,那……杨千叶怎么样了?

她一个女孩儿家,生得又那么漂亮,一旦落到敌手,后果可想而知。李鱼问了问那几位聊八卦的商贾,偏生没人知道刚刚投靠罗一刀的纥干承基和杨千叶,更遑论知道他们的近况了。

李鱼不敢去想许多不堪去想的结果,担忧之下,心中不免暗暗生怨:好好一个女子,用得着你去担负复国的大任吗?上次救你脱险,你却不知珍惜,这一回,又有谁来救你?这种女人,实在是可恨。

李鱼想到恨处,重重地一掌拍在炕上,就像拍在了杨千叶的屁股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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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千叶屁股蛋儿痒痒的,忍不住挪了下屁股。

这火炕,烧得烫人,坐久了屁股都快烫熟了。可面前两个大男人呢,又不好有什么明显的动作。

杨千叶对面坐着两个人,罗一刀,纥干承基。

而他们所在的位置,双龙镇!

罗一刀败了,惨败。

有一个了解一切的叛徒,而罗一刀又完全没有戒备罗克敌来袭,如何能不改?

最糟糕的是,罗一刀惨败之后,庚新庚老四审时度势,投奔了罗克敌,虽说四爷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这一改换门庭,就从四爷变成了八爷,好歹算是把命保住了。

为了取信于罗克敌,再说既然投了罗克敌,显然再不能见容于罗霸道,熟知罗霸道一切底细的庚四……庚八爷,干脆把心一横,亲自领着罗克敌,带着他的大队人马,犁庭扫穴般展开了对罗霸道的清剿。

罗霸道有庚老四这么个知根知底的人在,不要说狡兔三窟了。就连他某年某月某日,多留连了几次的某个窑姐儿家,罗克敌都率人抄过,赶得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是杨千叶提出最不可能的地方最安全,他们才躲到了罗克敌完全想不到的这个所在:双龙镇。

纥干承基道:“大哥,陇右,咱们是待不住了。刘啸啸知道你很多事,庚老四更是了解你的一切,所以,我们唯有逃往他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罗霸道咬牙道:“你当我不明白这个道理么?可是,我们能混进双龙镇,却混不出大震关呐。那是朝廷的重要关卡,出入都需要‘过所’的,咱们是马贼,从来不需要那玩意儿,没有!也没有门路去弄到这玩意儿啊。”

杨千叶在一旁待着,心情而是落寞。

原打算先投靠罗霸道,再借罗霸道的势招兵买马,在西北建立自己的武装,可谁知……罗霸道居然落得这般下场。仔细想来,罗霸道如此凄惨是因为刘啸啸,而刘啸啸之所以从龙家寨的大主事变成马匪,却是因为李鱼。要不然,说不定刘啸啸此时已经成了龙家寨的乘龙快婿,所以细究根源,问题还是出在李鱼身上,难不成……他竟是自己命中的克星。

此时,杨千叶还根本不知道,那个魔星,居然也又到了双龙镇。

纥干承基听了罗霸道的话,道:“双龙镇保正,是有资格开‘过所’的!”

罗霸道叹息道:“龙困浅滩遭虾戏啊兄弟,现在咱们还有实力攻打他那深宅大院儿?不弄清他宅子里的情形,咱们怕是连他的毛儿都摸不着。”

纥干承基微微一笑:“他总要出门的。”

罗霸道摊手道:“他一出门,十几个民壮前呼后拥,咱们没办法不动声色地把人劫走,逼他开‘过所’啊。但有一个人看到他被劫,咱们就算弄到‘过所’也没用了。”

纥干承基道:“不是说,这位保正大人最喜欢勾引良家么?办那种事的时候,总不好把一堆人带在身边吧?”

罗霸道眼睛微微一眯,道:“你是说?”

纥干承基笑吟吟地看向杨千叶,罗霸道恍然大悟,忙道:“三妹,你看怎么样?”

杨千叶点头道:“好!”她顿了一顿,又不好意思地道:“什么事?”

罗霸道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纥干承基把他的主意又说了一遍。杨千叶虽贵为公主,自视甚高,但是毕竟国破家亡,逢场作戏骗骗人的把戏,倒也不是那么排斥。

她仔细想了一想,点头道:“嗯!没问题。具体,怎么做?”

纥干承基立即向她身边挪了挪屁股,低低细语起来。

第174章 卖萝卜的小姑娘

双龙镇因其特殊性,所以虽然只是一个保正的府邸,其规模却非常大,高墙深沟,宛如一个小型城池。战乱期间,这里是全镇百姓避难之所,自然得城高墙厚,负有军事作用。

因此,权保正的府邸中,常年由一些民壮巡弋守卫。不过,此时的权保正府却与往昔不太一样,高墙之内,有一些极孔武有力的士卒持械巡逻,看其行止、动作,分明就是军中士卒,而且必然是身经百战训练有素的铁血战士。

后院侧厢,有一座铁匠铺。这保正府里,不仅有粮仓、武库、磨坊,铁匠铺做为打造兵器、修理盔甲的所在,自然也是必备之地,一旦真有战乱生,这儿就可以化身为一座小型城堡,成为大震关的卫城。

铁匠铺里此时正生着炭火,风箱呼嗒嗒拉得飞快,将那火苗子都快吹成了白色,一个大冬天的赤着上膊的魁伟大汉用铁钳子从炭火中抄起一块烧红了的铁胚,迅搁在铁砧上,抄起铁锤就打了起来。

一时间,火花四溅,那打铁的声音极有韵律,竟然仿佛在奏响一战歌。

铁锤上下翻飞,火花溅在那大汉的身上,大汉皮肤黝黑,身上满是疤痕,有打铁烙下的痕迹,更有许多刀剑伤、箭伤形成的疤痕,累积在一起,形成了一层盔甲般的保护层。

此时气势威猛,论气魄威风,竟丝毫不弱于铁无环,甚至还要强上一筹。

而铁匠铺外,保正权老爷带着两个下人正站在那儿。乍一看,还以为这权老爷是要打造什么稀罕物儿,所以亲自赶来察看,可是仔细看,权老爷微微欠着身,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和两个随从的模样竟毫无二致。而且,他手上还托着一件袍子,这分明就是自居为仆的模样。

“嗤~~~”

剑胎成形,往水中一落,腾起一股白汽。

那打铁大汉哈哈大笑,将铁锤一抛,漫步从铁匠铺子里出来,权保正谗笑道:“大将军威武,小的瞧着,大将军怕不得有万斤神力,才能将一柄大铁锤使得如此轻松自如。”

那胡须彷佛贴在颌下的一部大扫把的魁伟大汉睨了他一眼,笑道:“你小子,少跟老子拍马屁!这叫功夫,懂吗?力气得有,可光有力气,屁用不顶。”

大汉看岁数,估摸有四十上下,对一个习武的人来说,正是精气神儿达至巅峰的年龄。

权保正赶紧上前两步,这才叫人看出,这位双龙镇的当家人,脚竟然是跛的。权保正跛着脚儿,上前给大汉披上袍子,笑嘻嘻地道:“小的哪有拍您老人家马屁的意思,全是心里话,心里话呀。”

大汉哈哈大笑,明明一副并不信他所言的模样,却也看不出一丝愠意。

他慢悠悠地往正院里,权保正带着两个家仆亦步亦趋。

原来,这大汉竟是当朝右武侯大将军、泾州道行军大总管褚龙骧。褚大将军原本是个铁匠,隋末风云骤起,他就从了军,加入了刘武周的军队,因为力大无穷,做战勇敢,累功升至副将。

再后来,太原李氏一一讨伐诸反王,渐有一统天下之势。刘武周完蛋了,秦王李世民受褚龙骧之威武,便招揽他加入自己的阵营。秦王李世民用人不疑,褚将军也是士为知己者死,就此忠心耿耿为李世民效力了。

今年,李世民对许多手握重兵的大都督进行了调迁,比如武士彟也在此番调迁之列,这是朝廷对武将的一种正常管理与调整。文官循时而调,防止久牧一地,上下其手,贪污受贿。武将循时而调,防止将帅久镇一地,培植党羽,交接地方,一旦滋生野心,便会生出叛乱。

褚龙骧也在被调迁之列,奉诏回京,路经此地。

这双龙镇的权保正,原本是褚龙骧的一个亲兵,因为足踺在战斗中受伤,从此变成了跛子,这才退出行伍,成为双龙镇的保正。自家侍奉的大将军路经此处,权保正自然捡起了亲兵侍卫的老勾当。

褚龙骧刚刚系好袍子,忽地看到院角一丛腊梅,红艳如火,墙角一堆白雪,堆成了个雪人,天宇澄净,楼角飞檐的颇为美丽,不禁站住,摸了摸一部大扫把似的胡须,欣然道:“小权啊,老子诗兴大了!”

权保正大惊,复又大喜,赶紧拖着瘸腿上前一步,惊喜的声音都颤了:“大将军,您……您又有好诗要问世了。”

褚龙骧眯着眼睛略作酝酿,抚须吟道:“一树红花焰似火,墙角白人烤不化。烤不化来烤不化,嗯……烤不化来烤不化……”

褚龙骧觉得后两句还可以再斟酌斟酌,不过一时又想不到别的词儿。如果停下来细细斟酌……听说有个姓曹的能七步成诗呢,那老褚家可不就让老曹家比下去了?所以绝对使不得。

“好诗!”

权保正双腿并立,挺拔如枪,奋力鼓掌。

扭头一瞧两个仆从就像同时犯了牙疼病,呲牙咧嘴的一脸痛苦之相。权保正恨铁不成钢地踢了他们一脚,然后更加用力地呱唧起了巴掌。两个仆人总算反应过来,忙也拼命地拍起了巴掌。

褚龙骧微微一笑,自得地谦虚道:“没甚么,没甚么,只是凑韵而已,不算什么好诗。”

“大将军太自谦了,西域谁不知道龙骧体啊!”权保正昧着良心继续夸赞。当年他可是褚大将军的亲兵侍卫,自然知道自家这位大将军除了会打仗,确实是任嘛不懂。

不过这位大将军偏还受了大唐诗风盛行的毒害,喜欢诗,喜欢附庸风雅,他自己可以说自己的诗狗屁不通,旁人若说这诗不是好诗,他可是要跟人犯急的,所以只管赞不绝口。

李鱼在长安大牢里也曾顺口吟过李太白的一诗,当时几个狱友虽是不解其妙,却也是竭力赞赏,唯恐别人认为他不懂诗。而权保正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生怕惹了老上司生气了。

褚龙骧今儿重操旧业,打了阵铁,又吟了一脍炙人口的好诗,登时大为喜悦:“我说小权子,明儿老子就回长安了,你这双龙镇,老子还没看过呢。走,咱们去换身衣裳,逛街去。”

权保正忙不迭答应着:“是!小的这就去通知您老人家的侍卫……”

褚龙骧把眼一瞪,道:“带了那帮倒霉催的大头兵,老子是逛街还是巡街啊?就咱们爷儿俩,随便带两个你的随从,给我找身袍子,逛街嘛,得随性才好。人人走避的,咱们还看什么?”

权保正连忙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权保正一条腿瘸了,平时一步一挪,走得困难。此时拖着一条不太听使唤的腿,却是步伐飞快,急急准备去了。

《诗经》有云:“采葑采菲,无以下体。”葑是大头菜,菲是白萝卜。此时,大隋小公主千叶殿下就挑了两个筐,一筐大头菜,一筐白罗卜,站在保正府外街道儿边上。

纥干承基站在旁边,双手袖在老羊皮袄里,时不时还抬起袖子,假装擦一下鼻涕:“我们仔细打听过了,这个姓权的保正,性喜渔色,而且特别喜欢有良家气质的女子,不喜青楼风流女子。以殿下的容色,他只要看见了,断无不上前搭讪的道理。”

纥干承基一边说着,一边游移着目光,扫视到权保正府里,恰看到大门看了,不禁微微一笑。平时下人出门,都是只开角门儿的,既然开了大门,肯定是权保正出来了。

纥干承基道:“我先去租好的那处房舍里等着,他若来搭讪,你就半推半就,诱他前往。他若跟你进屋,总不好叫随从跟随的,到时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把他擒下了。”

纥干承基说着,转身就走。

杨千叶急声问道:“那权保正什么模样?”

纥干承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低声回道:“双龙镇上,他最大。这还认不出么?”

“晓得了!”

这时大门全打开了,一行人从里边出来,杨千叶也顾不及多问,马上甜脆脆地吆喝起来:“瞧一瞧看一看嘞,大头菜白萝卜嘞,新鲜水灵脆生生的嘞……”

李鱼核计此去长安,就要见到老娘和吉祥,琢磨在双龙镇上买点儿有地方特色的小饰品。虽说此去是去接他们过来,可终究是自己的一番心意。所以此时正在一家饰头面店里,刚刚精心挑选了两件饰物,交了钱揣好东西出来。

那脆生生的卖菜声本来听着也没什么,李鱼和杨千叶就算再熟,也绝不会相信这位大隋公主殿下会跑到街上卖菜,但是听到那么甜脆好听的声音,李鱼还是忍不住扭过头去,想瞧瞧这声音的主人是否也如这好听的声音一般好看。

不料这一瞧,李鱼一个踉跄,险险没在饰店门口摔个狗吃屎。

而一边胡同口儿,却真真的有个人一跤摔到了地上。

胡同口儿的地面固然被人踩得溜滑,可墨大总管何等高手,下盘功夫极稳,若不是方寸大乱,哪儿摔得倒?可是……可是……他捧在掌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呵护如珍的小公主啊……

居然沦落到卖菜维生的地步,怎不由得墨大总管老泪纵横?

第175章 长街乌龙戏

此时的双龙镇虽已过了十五,却依旧充满着年节的气氛。

俗话说的好,未出正月都是年嘛。春联儿贴在门框上,颜色还未褪,走在街上的行人,见了熟人还是会热情地拜个年。

褚龙骧穿了件灰鼠皮的长袍,戴了顶海龙皮的帽子,双手抄在袖子里,慢腾腾地往前走着,这儿瞟一眼,那儿瞄一下,看到举着柴禾棍儿咿呀叫喊横行街头的小孩子、打躬作揖互相问好的路人,都会从心眼里感到愉悦。

权保正确实喜欢女人,可现在是陪着自家大帅逛街,虽然听见了那脆生生的叫卖声,也瞄见了那可人儿的小姑娘模样,权保正却是连头也不敢扭过去多看一眼,只是亦步亦地跟在褚龙骧身边,指点介绍。

而褚龙骧呢……

褚龙骧看见杨千叶了,但是他的眼睛只是一扫,就移过去了。在他眼里,杨千里和杨千叶面前那筐白萝卜,没甚么区别。

褚大将军有句口头禅:“这男人呐,都是喜欢跟男人玩在一起的。女人?女人也就困觉的时候有用,不然,你跟她腻歪个啥?没劲!”这样一条莽汉,你指望他看着一个秀色可餐的美女流口水,岂非对牛弹琴。

所以,他只是扫了一眼杨千叶一眼,就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看着一个牵着驴子走过来的脚夫,看着驴背上搭着的鼓囊囊的褡裢,看得津津有味儿。

千叶殿下勃然大怒。如果说一个漂亮女人讨厌男人用色眯眯的眼光看着她,那么更让她憎恶恼火的,就是一个男人完全无视于她的容貌了。

尤其是,纥干承基临走时交待过:“柯保正喜欢良家气质的女子。”

而这个该死的柯保正刚刚才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淡然平静,跟看到一条白萝卜没什么两样。

这,是什么意思吗?

“难道本姑娘长得不良家?”

杨千叶恼火万丈,恰在此时,李鱼悄悄接近过来。

李鱼一见杨千叶出现在双龙镇,真是又气又火,这死丫头,出现在双龙镇,肯定没好事。可是双龙镇是什么所在,这儿别看销魂窟十多座,商贾多如狗,可这儿相当于半座军营啊,你当你每次都能全身而退么?

想都没想,李鱼又一番好心地想拯救这只迷途的羔羊了。

李鱼生怕杨千叶看到他,先行避开,所以故意侧着身子,一副东游西逛的样子,悄悄向杨千叶靠近。而杨千叶此时正盯着褚龙骧,完全没注意到正向她接近的人是李鱼。

待她觉褚龙骧完全无视于她的时候,才察觉有人靠近,可还来不及看清此人模样,杨千叶就心生一计,足尖一抬,把装萝卜的菜筐给踢翻了。

她就不信,她不够美丽、不够良家。那个“柯保正”一定是眼神不好,或者没注意一副民女打扮,穿着大羊皮袄的她究竟是何等美丽。千叶殿下不介意再给这个莽汉一次机会,让他好好看清自己。

所以,杨千叶故意踢翻了菜筐,然后“哎呀”一声,气恼地冲李鱼叫道:“你这人,走路不带眼睛的么?怎么就撞翻了人家……人家……人家……”

一眼看清李鱼的模样,杨千叶就跟见了鬼似的,后边想说什么都忘了。

李鱼?

这个杀千万的,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颗白皮儿萝卜咕噜噜地滚到了褚龙骧的脚下,褚龙骧停下了,弯腰把萝卜捡了起来,笑眯眯地向杨千叶走近,想递还给她。

而杨千叶则怔怔地看着李鱼,小嘴张成了o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巷子口儿,冯二止刚把墨大总管扶起来,墨总管眼泪汪汪,走在后边的冯二止和另外两个太监还没看到杨千叶,一瞧墨总管哭了,不禁吓了一跳,赶紧问道:“墨师,摔痛了吗?”

“放屁!摔个跟头,我至于吗?”

墨白焰恶狠狠地骂了他一句,抬头再向杨千叶望去,骇然看见李鱼正站在杨千叶面前,殿下一脸错愕,仿佛被吓住了。

而那个穿灰鼠皮裘、带着一班侍卫的魁伟大汉,正领着他的人向杨千叶围拢过去,那班侍卫人人带刀,至于走在最前边的那个魁伟大汉,由于是侧背着墨白焰,所以墨白焰没看到他手里的萝卜,只是瞧他右手屈着,似乎正在拔刀。

此前,墨白焰最后一次看到李鱼,是在利州武都督府,李鱼扼住了杨千叶的喉咙的时候,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李鱼,两场情景联系起来,墨总管立即就得出了结论:糟了!殿下被包围了!

“殿下在那里,快救人!”

墨白焰伸手向前一指,指头所向,自己先嗖地一下蹿了出去,别看老人家岁数大了,这一纵身如恶狗扑食,其快如风。

冯二止和另外两个太监抬头一瞧,立时也误会了,当即就向前扑去,同时把兵器掣了出来,明晃晃举在手中,大吼道:“宰了他们!”

权保正拖着一条瘸腿跟在褚龙骧后面,听到大吼,扭头一瞧,墨白师已经飞也似的扑过来,权保正大惊,骇然大叫:“有刺客!”立即拔刀,一式力劈华山,凌厉地劈了下去。

权保正确实性喜渔色,可谁规定性喜渔色就一定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纨绔废物?权保正不仅能打,而且骁勇善战,十分凶猛。他能成为褚龙骧的亲卫,并且在残疾后,由褚龙骧亲自安排,最终在这里做了个悠游自在的富家翁,凭什么?

就凭权保正在战场上救过褚大将军的性命,他的这条瘸腿,就是为了褚龙骧而瘸的。

军队的战法武功极其简单凝练,但简单凝练,犀利凶狠上反而更强,这凌厉的一刀劈来,墨白焰尚未出兵刃,也不得不暂避其芒,马上侧身一掠,撞向几个壮丁。

褚龙骧站住了,一手托着白萝卜,还在手里悠闲地一颠一颠的,笑眯眯地看着权保正及几个悍勇的壮丁与墨白焰等人站在一起,仿佛看西洋景儿似的,毫不紧张。

趁机此会,李鱼一把抓起杨千叶的手腕就走。

“你放开我!”

杨千叶一瞧他这动作,如何还不明白他的心意,杨千叶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李鱼如此维护,还真是暖心。可是……老娘就是要接近那个权保正的啊,你要不要这么好心……办坏事?

“快放开我!”

“闭嘴!再闹,打烂你的屁股!”

“你……”

杨千叶还没想好是抽出暗藏的短剑,捅了这个好心的大白痴呢,还是再度被他坏了自己好事,已经欲哭无泪地被他扯进了一条胡同。

褚龙骧和权保正看到了这一幕,但毫不在意。在他们看来,这应该是小两口儿,一见街上生打斗,所以仓惶避难去了。

墨白焰见小公主被李鱼拖走,更是大急,马上吼道:“立刻结果他们!”

墨总管认定了褚龙骧等人是李鱼的帮手,而小公主已经被李鱼扣住了穴道,所以才被拖走,情急之下只想结果了这些人,赶去救人。

而权保正等人则认定了这些人是要对褚大将军不利的刺客,也是竭力抵抗。

此处距权保正府并不远,这厢大打出手,权府里哪还能不知道,一时间警钟长鸣,警号吹起,褚龙骧一共三百名随他回京的亲军卫队,立即全副武装,轰轰隆隆地杀出来。

长枪手一百人,大枪长及丈八,鸡卵粗的枪杆儿,锋尖儿足足一尺有八,保证一枪就扎人一个透心凉。

刀盾手一百人,大盾高有一米五,往地上一顿,就只露出脑袋。刀则略带弧形,方便切割。

弓弩手百人,这个才是最可怕的,用在战场上还好,用在围歼某几个人的话,一通攒射,你有通天彻地之能,也得被射成刺猬。

“我们走!”

墨白焰大袖一拂,趁着三百精兵尚未形成合围,纵身跃上了房顶,冯二止等人见状,忙也随之窜出,向着杨千叶被拽走的方向遁去。

三百精锐赶至褚龙骧面前,一位旅帅甲胄齐备,匆匆上前,甲叶子铿铿直响,到了褚龙骧面前,单膝跪地,扶刀顿道:“大将军,末将来迟,还祈降罪。”

褚龙骧从腰间拽出一柄小金刀,削了萝卜皮儿,将那水灵灵脆生生的萝卜咔嚓咬了一口,一边嚼着,一边笑嘻嘻地道:“少扯毛蛋,去抓人。老子想瞧瞧,谁要杀俺!”

那旅帅又一顿:“末将遵命!”

他站起身来,拔刀出鞘,杀气腾腾:“挖地三尺,搜!”

权保正也咬牙切齿地吩咐他的人:“他娘的,刺杀老子追随的褚大将军,这是不给我脸了啊、这是面子里子都不给我留了啊。我不管他是谁,我不管牵涉到谁,全都给我挖出来!老子今儿跟他拼啦!”

那些壮丁一瞧权保正气疯了心,忙也紧急召集全镇民壮,集结起来,控制了大街小巷,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开始了大搜查。

而此时,纥干承基正提着刀,候在事先租好的民宅里,等着杨千叶引诱“权保正”登门。

看起来这货又要杯具地接最后一棒了。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这回他有了个陪绑的难兄难弟――罗一刀!

陇右四大寇、利州第一盗,联手干绑票买卖,那场面……老霸道了!

第176章 阴差阳错

李鱼攥着杨千叶的手,把她扯进了胡同。而墨白焰大叫着冲上前时,杨千叶已经消失在胡同口,所以还不知道自己的人已经赶到双龙镇。

李鱼把杨千叶拉到一户人家后门儿口,这才停下,训斥道:“你怎么就如此的执迷不悟?复国复国,你拿什么复国?你一个女儿家,就算复了国,难道你还能做皇帝?旷古未有之事!”

杨千叶气往上冲:“关你屁事啊!姓李的,我跟你有个屁的关系啊!啊?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说起来真是一肚子气,偏偏这人还是为了她好,你让杨大姑娘怎么办?她只能苦起脸,冲着李鱼打躬作揖:“算了,我不打你,也不骂你,算我求求你了,求你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成不成?你对我好得……都快坑死我了好吗……”

李鱼奇道:“我坑死你了?你在那儿扮卖菜姑娘做什么,难不成又想重施故技,伺机接近此地保正?”

杨千叶恼道:“我有那么不堪吗?一方保正,手里才几个兵,也值得本姑娘纡尊降贵?我……”

她刚说到这儿,李鱼忽然拉了她一把,做出噤声的手势。

杨千叶马上住口,随着李鱼的目光从半掩的院门儿望进去。

就见此间房屋的男主人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提着半条猪肉,猪肉上挂了铁钩子,那男主人用脚勾过一张条凳,踩在凳子上,把猪肉挂在了檐下。

那男主人刚从条凳上下来,一个小姑娘就兴奋地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捧着一块小手帕,雀跃地叫:“爹爹,爹爹,你看,你看,这是我做的手帕,好不好看?”

那手帕针脚极粗,有的地方还皱了,只能勉强算是一方比较方的布,实在算不上手帕。不过那男人却接过来端详着,笑道:“好看!好看!咱闺女的手艺……,咦?你从哪儿弄的布料?”

小姑娘得意洋洋地道:“我把娘亲的裙子裁了,做的小手帕,厉害吧?”

“什么?”

男人大怒,一把揪住小姑娘,跟拎小鸡崽儿似的,往条凳上一按,恶狠狠地就是一巴掌拍了下去:“你这败家丫头,我说这颜色瞅着眼熟呢。那条裙子是过年的时候你娘刚买的,花了三十多文呢,你说你就……,啪!”

又是一巴掌,虽说那男人手掌举的老高,真拍下去时其实却收着力,打得并不重,可那小姑娘却扯开嗓子号啕起来。

李鱼赶紧拉起杨千叶,急急往胡同深处走。杨千叶瞧他鬼鬼祟祟的,忍不住恼道:“你又要做什么呀?”

李鱼道:“躲远些,省得有街坊邻居出来,瞧见咱们生疑。”

这民居间交错纵横的胡同儿,总有死角,李鱼一直把她扯到一处地上积雪都未被人踩过的地方,这才停下,道:“你不是跟着罗霸道落草为寇了么,怎么又跑来双龙镇,究竟要干什么?”

杨千叶恶狠狠地瞪着他,凶巴巴地道:“要你管?”

李鱼也恼了,大概是曾经在人家姑娘的胸上摸过鱼儿,又或者是屡次三番好意引导,久而久之真就产生了对她负有责任的错觉,李鱼理直气壮地道:“你不走正道,我就是要管!”

“天大的笑话!”

杨千叶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转身就走。

“去哪?回来!”

李鱼探手就抓,杨千叶被他挨着了手臂,下意识地反手一叼,就想来个小擒拿。可是说也奇怪,两个人可以说从一开始就是敌对的关系,偏偏每次见了面,都拿不出杀心来。

杨千叶这一招只是想反制李鱼,借机摆脱,并非杀招,威势未免大打折扣。而李鱼……李鱼这厮擅长近身摔跤……

他趁着杨千叶一扬手臂,近身一欺,右手从杨千叶右腋下穿过,蛇一般上绕,缠着她的脖子扳向左肩,右腿一屈,杨千叶哎地一声,就变成了弯腰翘臀的姿势,上半身被抵在李鱼的腿上。

李鱼老实不客气,“啪”地一声,就抽在杨千叶的翘臀上。

李鱼大概是上次尝到了打龙作作美臀的滋味儿,有点上瘾了,这个打屁屁狂魔一巴掌拍下去,唔……手感蛮好,忍不住又是两下。

公主殿下被打懵了,几巴掌拍下去,屁股麻酥酥的,不知怎地,杨千叶忽然想到了刚才把女儿摁在板凳上打屁股的那个父亲。

杨千叶从小就父母双亡,父母亲情滋味从未品尝过,自幼至今缺失了的最重要的一段感情,早就在她心底里蕴酿成了一片情感的饥渴沙漠。

这时被李鱼一打,再想到那个教训女儿的父亲,杨千叶一时目光迷离,软绵绵地趴在他的腿上,紧紧地咬着下唇,反然失去了反抗的力道,内心深处,隐隐然竟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似乎……这样子很温馨、很舒服。

一时间,杨千叶心中涌起一种极奇怪的渴望,竟然希望……竟然希望他再多打几巴掌。

李鱼打了两巴掌,不见杨千叶有任何反应,这才省悟到自己又过份了。不过,上一次龙作作被打,也是这样一副德性,结果他上了当,被龙作作给吊了起来,幸亏龙作作对他未起杀心,要不然早就被吊在那儿当猪一样放血了,空有宙轮在手,他也无力回天。

如今杨千叶也是这般模样,李鱼生怕她也是跟龙作作一样,有意消除他的戒心,因此十分小心,李鱼依旧小心翼翼地扣着她的关节,轻轻歪了头去看她眼睛,却见杨千叶气息咻咻,眼睛已经失去了焦距,但那脸上的神情,微微咬唇,异常地乖驯,仿佛……

仿佛一个正被父亲施以家法教训的听话的小女孩,实在不像是作戏。

************

如果墨白焰知道他从小尊崇无比,一手指头也不敢动的公主殿下此刻竟乖乖趴在一个臭男人膝上,渴望着再被他打几下屁股,品味那梦中才偶尔一现的父爱亲情,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不过,此刻他是没功夫想这些的。墨白焰带着冯二止等三个太监,正被人撵得跟兔子似的。

一条巷弄,巷口一处小院儿,看着极普通的一处小院儿,纥干承基和罗霸道正藏在屋里,用鹿皮一遍遍地擦拭着锋利的刀锋消磨时光。

这儿,就是他们租下的宅子,只要杨千叶把那个色令智昏的权保正骗进来,他们就可以生擒此人,逼他写下过所,从而逃出大震关,先避避风头,来日再卷土归来,报仇雪恨。

忽然,院门儿咔地一响,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同时停下动作,一起抬头。

二人对视一眼,立即左右一分,隐向暗处。

“吱呀”,门开了,冯二止往屋里探头探脑一番,扭头道:“墨师,这儿没人。”

“快!进去躲躲!”

墨白焰推了一把冯二止,踉跄跟入。

他的大腿上中了一箭,这些该死的“民壮”居然用的是唐军制式箭矢,箭头儿带三角倒钩的,一扯就是一块肉,只能顺着那钩刃把腿上的肌肉切开,才能以较小的代价把箭拔下来,而逃命途中,他哪里顾得上,只好带箭跑路了。

纥干承基和罗霸道分别藏在两处角落里,籍家具遮掩身形,听了这几人说话,再瞧他们鬼祟的动作,二人心中一片茫然:“这什么情况?有小蟊贼误打误撞地闯进来?”

纥干承基按捺不住,悄悄探头一看,正看见墨白焰把一条腿踏在凳子上,正想割开裤腿儿拔箭。纥干承基失声叫道:“墨白焰、冯二止!你……是你们……”

墨白焰被人叫出名字,这一惊非同小可,他霍地一声扬起刀来,待见纥干承基从角落里走出来,也是吃了一惊,失声道:“纥干承基?”

罗霸道从另一侧角落里出来,瞧瞧他们:“你们认识?”

纥干承基忙道:“大哥,他们是三妹的随从,自幼相随,忠心耿耿,不是外人。”

罗霸道恍然:“原来是三妹的人!”

墨白焰怔怔地道:“三妹?纥干承基,你是说……”

纥干承基既然在罗霸道面前声称杨千叶是他表妹,怎好被表妹的下人口口声声唤他本名,忙上前一步,向墨白焰挤眉弄眼地使眼色:“放肆!千叶是我表妹,虽说你也算是我表妹的授业恩师,可毕竟是杨家的下人,岂能口口声声唤我名字,没大没小。”

墨白焰是老江湖了,一听就知道内中必有缘故,急忙抱拳谢罪:“啊!少爷恕罪。仓促相见,老朽有些惊讶,所以忘了规矩。少爷,我家小姐她现在……”

墨白焰刚说到这儿,就听柯保正的声音喝道:“给我搜!挨家挨户的搜!老子就不信,他们还能上了天去!”

听闻此言,墨白焰登时脸上变色,纥干承基茫然道:“什么人在追你?”

冯二止抢着道:“是本地柯保正府的狗腿子,这些人阴魂不散……”

他刚说到这儿,一个民壮已经端着大枪,气势汹汹地踹开了房门。

六个大男人啊,这样普通一幢民居,如何藏得下?

那民壮端着大枪,刚刚一脚迈进来,嗖地一下又缩了回去,大叫道:“他们在这里!”

罗霸道岂能坐以待毙,马上吼道:“冲出去!”

两伙人还没聊明白来龙去脉,就火烧屁股地撞破窗棂,冲向正扑进院子的大队民壮……

第177章 山水有相逢

罗霸道拔出了他的刀,那套逼格十足的说词儿自然是不会这时候讲的。他又不是白痴,那套说辞是跟准备动手的道上朋友说的,不是对朝廷官兵们讲的。

虽说罗霸道就像悲剧的俄国大诗人普希金,居然在公开决斗时碰上不守江湖规矩的对手,他在不守规矩的李鱼面前也曾一再吃亏,但大多数江湖好汉是不会那么“下作”的,但官兵没必要守你的江湖规矩。

罗霸道斩断三杆大枪,纵身跃上围墙,双脚踏足于墙头,双膝一屈,刚要猎豹般猛扑出去,忽地怪叫一声,本来向前的重心变成了向后,身子向后一倒,双足用力一蹬,呼地一声平着射了回来。

与此同时,罗霸道大叫:“有弓弩手,从后边走!”罗霸道身体力行,撞得屋檐下挂着的一些干菜、什物纷纷碎落,整个人已经窜到房山墙处,闪身掠向房后。

听他一喊,墨白焰、纥干承基等人忙也迅掠向屋后,就听“嗖嗖嗖嗖”,一串串弩箭雨打芭蕉一般齐齐射了檐下一排。

弩箭威力虽大于弓箭,不过弩箭是平射,此时有障碍物,反不及弓箭了。弓箭是抛射,可以弧线角度绕过障碍物。

褚大将军的亲军卫队身经百战,反应迅,前排弩手射空,后排弓手立即抬高了抛射角度。

一蓬利箭越过房脊,正好抛射在屋后。

罗霸道、纥干承基、墨白焰等人急忙挥舞兵器拨打。

“嗖~~嘶!嗖~~嘶!”

弓弦狂鸣,利矢破空而至!

可贯重甲的利箭,无论是力道还是度,都远非寻常人可以抵挡的。这几个人虽然不是一般的武人,却也是眼花缭花。

太监高手叶天明一个不慎,没有挡过一枝利箭,那箭自天而降,“噗”地一声,贯穿了他的脚背,钉进地里半尺,箭杆儿还在他的脚面之上嗡嗡颤动。

叶齐急忙想去救他,却被墨白焰一把拉住,猛地往后一带。

第二拨箭雨到了,利箭如雨,自天而降,箭镞如狼牙,一一闪烁着嗜血的寒光。

就只这一刹,原本只是脚面被钉穿的叶天明已来不及闪避,徒劳地挥刀抵挡了三两枝箭矢,就听“噗噗噗”一阵怵心的入肉声,整个人已被射成了糖葫芦墩儿的模样。

“天明啊!”

叶齐一声惨叫,双瞳赤红。

他俩年岁相仿,一同入宫为奴,一同行走江湖,这许多年下来,早已情同亲生兄弟,眼见叶天明惨死,叶齐如何不肝胆欲裂。

墨白焰老眼含泪,沉声道:“快走!”

军伍作战,弓弩为先。江湖人个人武艺再高,在这等行伍战法面前,也是丝毫没有用武之地的。

死者已矣,生者还得为了生而挣扎打拼,慑人心魄的箭矢厉啸依旧不绝于耳,此时想给齐天明收尸也成了一种奢望。

“走!”

墨白焰扯了叶齐一把,此时纥干承基和罗霸道已经撞开后门逃进了后巷。

好在官兵本来只是例行搜查,确实没有派人提前堵住后巷。

叶齐含泪随着墨白焰逃过小巷,刚刚奔出十余步远,一队精锐官兵已经提着狭锋单刀,如狼似虎地追了上来。

马匪直接闯进双龙镇做乱的事儿极少,通常都是在朝廷势微,自顾不遐的时候,才会有大股马匪尝试攻打双龙镇,试图做笔大买卖的事生。平时小股马匪入镇骚扰毫无必要。

可是自打过了年,这可是马匪第二次乔装入阵作乱了,而且这一次还偏偏是对褚大将军动手,这让曾是褚大将军亲兵的权保正情何以堪?

所以,权保正动了真怒,此时不但所有民壮全部上街,三百官兵配合作战,他还下令全镇百姓提供一切声息动态,简直已是全民皆兵,不要说是罗霸道等五人是偌大的活人,就算是五只老鼠,怕也不宜躲藏了。

五个人没头苍蝇一般这厢一闯,那厢一撞,时而后有追兵,时而前有堵截,逃得慌不择路、焦头烂额。而杨千叶……

杨大姑娘此时就安逸得很了。

李鱼如今是龙家寨的大主事,前往长安接迎亲人的,与常老爷结伴同行,是客。所以常书欣对他还蛮照顾的,同样给他开了一间上房,有堂屋、有内室,用一扇木屏风分隔。

杨千叶此时就坐在堂屋里喝茶呢。

香茗入口,那颗慌乱的心儿才渐渐平静下来。

方才被李鱼几巴掌打下去,杨千叶大为失态,此时想来,羞窘不已。只得岔开话题遮羞,她凝眸侧耳,听了听外间隐隐传来的厮杀呐喊声,疑道:“什么人也对那权保正动手了,怎么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对面,李鱼就跟正在上课的老教师对着溜号的小学生似的,生气地屈指敲了敲几案,瞪着杨千叶道:“你还没说,此番闯进双龙镇,究竟想干什么,还有谁跟你一起来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

杨千叶还没说完,李鱼就威胁地扬了扬巴掌。杨千叶心儿一跳,跪坐下来时,足尖抵着的翘臀忽然又有些痒了起来,这句话竟尔说不下去。

她心里好气,李鱼跟她有个屁的关系呀,干嘛要怕他,可……可李鱼那手似乎有种异样的魔力,一旦打上她的屁股,饶是她一身武功,却像是被抽掉了筋儿似的,软绵绵的全无用武之地,只能“任人宰割”。

现在,“病情”似乎更严重了,李鱼还未打上她的身子,只是威胁地亮了亮手掌,杨大姑娘就隐隐然生起一种“愿意臣服”、“愿意承受”,甚而有些异样期待的快感,真是……真是活见鬼了。

李鱼瞪着她道:“还不说?”

杨千叶咬了咬牙,羞愤地道:“本姑娘的事,本就与你没有任何干系,你问了又如何,向权保正通风报信么?”

李鱼道:“一直以来,我可有害你?”

杨千叶道:“难道没有?我哪次不是被你害惨了?”

想想每每被李鱼所坑,现在混得越来越惨,杨大小姐不禁悲从中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好不好?屡次三番坏我好事,我上辈子究竟是做了什么孽,才让我遇见你?”

李鱼道:“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若不是我,你真以为你就能成功,只怕早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杨千叶奇道:“什么狗咬吕洞宾?吕洞宾是什么东西?”

李鱼咳嗽一声道:“这不是重点,快交待,你到双龙镇来做什么?”

杨千叶道:“我到双龙镇来……,呀!糟了!”

杨千叶自从被李鱼掌掴了臀部,脑子就昏昏沉沉的想不了东西,直至此刻才突然醒起,纥干承基和罗霸道还在所租民居里设伏。

如今满镇的喊杀声,显然是镇上壮丁正在到处缉捕,万一撞到他们怎么办?得赶紧通知他们撤离。想到这里,杨千叶急急站起,惶然道:“我还有要事,顾不及跟你说了。”

杨千叶说着,急急就往外走。刚刚走出两步,房门“呼”地一声开了,一道人影呼啸而入,刀往她脖子上一架,沉声喝道:“休得声张,否则要你性命。”

杨千叶看着来人,先是愕然,继而大喜:“大哥?是我!”

罗霸道恶狠狠地拿刀勒着杨千叶的脖子,定睛一瞧,所抓人质竟然是自己的三妹,嘴角登时一抽,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杨千叶惊喜道:“大哥,你怎么来了,二哥呢?”

罗霸道放下刀,转身道:“你们进来吧,三妹在这里。”

罗霸道这一转身,杨千叶便吓得一跳,险险撞进刚刚站起的李鱼怀抱。原来,罗霸道屁股上正插着一枝利箭,他一转身,那箭杆儿险些扫中杨千叶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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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自重自尊

纥干承基大踏步地走进来,顾盼四雄,虽说模样狼狈了些。

紧接着,冯二止和墨白焰也相互搀扶着进来。

这时李鱼恰好站起,三人一眼看到了李鱼,登时大怒。

纥干承基刚想扑上去,冯二止已经嗷地一声,红着眼睛向李鱼扑去。

李鱼吓了一跳,眼见冯二止腹部中了一刀,血流如注,居然悍不畏死地向自己扑来,急忙侧身一避,就要还手阻止,但是几乎与此同时,墨白焰低吼一声,十指箕张如钩,也向李鱼扑来。

墨白焰也受了伤,但他与冯二止联手,空间又小,腾挪不开,李鱼便不是对手了,不过几个回合,就被二人死死地摁在上。

杨千叶一见墨白焰和冯二止,不禁又惊又喜,急忙冲前道:“墨师,二止,你们怎么来了,大小叶呢?”

“殿……大小姐……”

墨白焰一见杨千叶,不禁泪如雨下,哽咽地道:“大小叶,都……都捐躯了!”

罗霸道听得大大翻了一个白眼儿:“死就死了呗,还捐躯了,穷讲究。”

杨千叶与四个太监相依为命这许多年,如同一家人一般,一听这话登时呆住,泪光在眼中闪动:“死了?怎么会?”

冯二止已经扣住了李鱼,墨白焰便松了手,上前与杨千叶相见,说起别后情形。从他们离开利州,一路追寻而来,一直说到方才叶齐之死。

叶天明死后,几人仓惶而逃,但地形不熟,追兵越来越近,眼见摆脱不得,同时存了一死为叶天明复仇的心思,叶齐便舍了自家性命,向那些官兵民壮猛扑过去。

也有赖于他的献身,墨白焰等人才暂时得以摆脱追兵,只是叶齐好虎架不住群狼,自然是被那些悍勇的官兵和民壮给撕成了碎片。

杨千叶听了悲恸不已,热泪长流。

一旁罗霸道屁股上直撅撅地插着一枝箭,仿佛不知道疼似的,只管冷笑地看着李鱼:“嘿嘿,真是冤家路窄啊,这小子,居然住这里。”

纥干承基亦是冷笑连连:“他死定了。”

罗霸道磨了磨牙:“一而再、再而三地害我好事!若不是他,庚老四那混球儿怎会叛了,老子要把他搓骨扬灰!”

纥干承基道:“若不是他,我纥干承基何至于抛家舍业,远遁陇右?我要把他千刀万剐,方消心头之恨。”

这时杨千叶已经问明情况,晓得众人危机尚未解除,她泪眼一转,看到被刀锋勒在脖颈之上的李鱼,马上赶过去,一把扣住李鱼的肘弯,对冯二止道:“放开他。”

冯二止虽然忌惮李鱼一身又杂又怪的功夫,但殿下吩咐,却不敢不从。何况这室中他们占了绝对上风,也不怕李鱼作怪,便松了手。杨千叶马上拽着李鱼的胳膊,把他拉向一边。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你一言,我一语地泄着对李鱼的愤怒,忽见杨千叶这般动作,罗霸道不禁一呆:“二弟,三妹……好像不想杀李鱼啊。”

“不会的!”纥干承基幸灾乐祸地笑:“三妹被李鱼坏了的好事更多,要说恨,她比咱们还要恨他。”

纥干承基说到这里,往李鱼和杨千叶那厢一看,不禁也是一呆,刚刚杨千叶是拽着李鱼的胳膊走,这和扣着、扭着大不相同。但也勉强算是制着他,而此刻……此刻杨千叶竟然松开了手!李鱼和杨千叶就站在窗边!

这般情形下,李鱼如果想走,只要纵身一跃,撞碎窗棂,逃走的概率在七成以上。

这……这……

纥干承基也不禁鼓起了眼睛。

窗边,杨千叶直视着李鱼,开门见山:“你帮帮我们!”

李鱼一脸诧异:“你们?”

杨千叶回眸扫了众人一眼,冯二止腹部被捅了个窟窿,墨白焰大腿受伤,罗霸道屁股上还插着一枝雕翎箭,纥干承基看起来没有受伤,但是肩头一道棍痕,应该是沾了泥土,再抽在他肩头留下的。

看他始终一副昂挺胸、威武不屈的模样,十有**是肩骨受了重伤,不敢坍肩造成的,不禁非从中来。

杨千叶道:“他们……都受了伤,如果没人照应,我们……走不了啦。”

李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姑娘,拜托你搞清楚状况,一直以来,你们都是与我为敌的啊。我不去告举,让官兵民壮来抓你们,就已仁至义尽了,你还要我帮助你们,凭什么?”

“就凭……我!”

杨千叶勇敢地挺起了胸,俏脸儿绯红。

“凭……凭你?你……什么意思?”

忽然间,李鱼的声音就有些结巴起来,心也忽然跳得快起来。

杨千叶鄙视地看着李鱼:“我又不是猪!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我,为什么?你喜欢我,是不是?”

“啊?”

杨千叶咬了咬唇,低声道:“我就用我来交换,你……掩护我们的行藏。我,把自己交给你。”

杨千叶说得坦坦荡荡,神情语气,就像在做一笔公平的交易,可是强做的镇定之下,却是一颗无比慌乱羞怩的心,这一番话说完,她都有些窒息了,脸儿烫得恨不得找个冰窟窿一头扎进去才能降温。

“不是,姑娘,你想岔了。其实呢,我一直喜欢的是吉祥……”

杨千叶一脸嫌弃:“虚伪!”

李鱼道:“真心话好吗?千叶姑娘,你见过美丽的花吗?它长在崖上、生在泉边,瑰丽无双。你看见的时候,无比喜爱,但你未必就想把它采撷下来。你只会安静地欣赏,然后由着它继续生长在那儿,风轻云淡,孤芳自赏。”

杨千叶:“哈?”

李鱼越说越动情:“你见过精美的瓷器吗?青瓷,白瓷,晶莹剔透,美仑美奂!”

杨千叶:“我……宝库里见过,最精美的贡瓷。”

李鱼:“是吧?但你会想着一见了那样精美的瓷器,就一定想据为己有?你只会细细赏玩一番,然后把它放回原处,不忍毁坏,不想偷走,那只是对天工之物的一种珍惜,是大爱!”

李鱼被自己的伟大情操给感动了,但杨千叶马上就泼了他一盆冷水。

杨千叶很不耐烦地:“少跟我废话,做为交换,我给你,你救我们,干不干?”

“这个吧,真心不合适!再说了,千叶姑娘,你也别跟我摆出一副你贵不可言,如果把你给了我,就是我三生有幸的模样儿来。我这个人吧,特有自尊,男儿尊严岂容轻侮,我认为……”

“唰!”

一口锋利的短剑架到了李鱼的脖子上,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杨千叶恨声道:“那我就干掉你,再杀出去!能出去一个是一个!”

“我答应!”

李鱼马上回答,连一丝停顿都没有:“我答应一半。”

杨千叶乜视着他,眸光清冷。

李鱼:“我帮你们!你们的处境,我已经清楚了。我帮你们避过追捕,再帮你们逃出大震关,这样,你们也不用费尽心机想着弄到过所。”

杨千叶讶异地看着他,眸中渐渐露出感动的神色:“你……你冒险帮我们这么大的忙,不要任何回报?”

李鱼缓慢而有力地点了点头:“不要!”

杨千叶极其意外地看着李鱼,她真的被感动了,缓缓掣回剑,轻轻咬了咬唇,有些歉疚地对李鱼道:“想不到,你竟然是个正人君子,我……我一直以来,都错怪你了。”

李鱼解释道:“那倒不是,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呐!你以为我不想?不过你这样,我真的觉得是对我的一种羞辱。男人也是有尊严的。你这样的条件,如果我答应,我就人品沦丧、尊严扫地、无耻之尤……”

杨千叶的手指抽搐似地握了几下剑柄,才勉强控制出一剑刺出去的冲动:“姓李的,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

“什么?”

“割了你的舌头!”

杨千叶杏眼圆睁,咬牙切齿地说!

房间另一角,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听不到二人脸色变幻,声调却始终低沉地在说些什么,但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李鱼在向杨千叶交待临终遗言。

罗霸道摸了摸胡须,有些狐疑地道:“二弟,三妹跟李鱼,好像有一腿?”

纥干承基喃喃地道:“不是好像,根本就是啊。奇怪,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搞到一起去了?”

墨白焰和冯二止站在另一边,对李鱼和杨千叶的诡异模样同样满腹疑虑。

冯二止忍不住低声道:“墨师?”

墨白焰:“我看到了。”

“墨师认为?”

“哎,殿下长大了。”

“可是,殿下也不能找这小子啊。论出身、论地位,他哪一点配得上咱们殿下?”

墨白焰忧心忡忡:“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如果他真成了咱们的驸马爷,却不肯站在咱们一边,那时岂不糟糕?”

冯二止动容道:“对啊!这……咱们怎么办?”

墨白焰刚想说话,客栈前院儿一阵吵嚷喧哗声便穿透门板了扑进室内。

褚龙骧、权保正亲自带兵搜上门来了!

第179章 大智大贤大神通

大队官兵护着褚大将军和权保正进了客栈,店掌柜的颠着屁股迎上来,领着官兵里里外外搜了一圈儿,便只剩下侧厢大队商旅单独租下的院落了。

这时候,常书欣已经闻讯迎了出去,与权保正一见面,便笑道:“权保正,这么大的阵仗,这是做什么呢?”

说着,常书欣笑眯眯的目光已经投注在褚龙骧身上。以他的眼力,自然一瞧就晓得此人才是这一行人中地位最高的那位,只是褚大将军穿着便袍,一时之间他也不确定身份。

权保正与常书欣很熟悉,常书欣常常通过大震关,来往与陇右和长安之间,对沿途重要人物都很注意来往,攀附交情,所以两人也是同席吃过酒、饮过茶的朋友。

不过,今儿大将军遇刺,权保正虽然见了熟人,却也不敢过度表示亲昵,只是脸色稍缓了缓,对常书欣道:“这位是右武侯大将军、泾州道行军大总管褚大将军,今日有歹人行刺,大将军震怒,本保正现在全镇搜捕刺客,还望常老爷配合一二。”

说罢,权保正就一挥手:“搜!”

那些官兵一拥而入,片刻功夫,就听喝斥声纷纷而起:

“统统出来,贴墙站定!”

“你,还有你,不许走动!”

“刀枪放下,不许携带,否则,杀无赦。”

常书欣听权保正一说,不禁往褚龙骧处深深望了一眼,上前长揖道:“晋民常书欣,见过褚大将军。”

常书欣在长安城,也是许多大人物的座上茶,褚龙骧虽然位高而权重,不过他又没啥把柄在对方手里,所以态度不卑不亢,倒也尽显一代大商贾的从容风范。

侧院里还有两幢单独的小院落,一处是常书欣的住处,一处就是李鱼这个客人的住处。

房间里,杨千叶刚把李鱼愿意“义助”他等的情况向众人说明,官兵往院里一拥,众人顿时变色。

冯二止把刀一提,咬牙切齿地道:“我们杀出去!”

此时杨千叶已掠到门口,贴着门缝往外一瞧,变色道:“官兵很多,精锐尽出,恐难逃脱。”

李鱼道:“你们先躲躲,我来应付。”

墨白焰沉声道:“小神仙,如果现在从你房里搜出我们,你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成了同谋,辩白不清的。”

纥干承基也道:“不错!就算你现在冲出去告,也脱不了同谋的嫌疑了。而且我们一定会咬定了你是同谋。”

李鱼叹了口气,道:“李某一喏千金,既然答应了帮你们,就不会失言,何必出言恐吓。”

此言一出,墨白焰和纥干承基冷笑连连。

罗霸道不屑地道:“是么?如今只要被他们搜到我们,不管你怎么说,都逃脱不了干系了,运气好的话,跟着老子一起亡命天涯,运气不好的话,你就得当场丧命。可是你瞧瞧,整个房中,只有你听到官兵闯入,依旧从容不迫,难道不是拿定主意要出卖我们?”

李鱼乜视了他一眼,晒然道:“你只修武艺,不修心术的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方可制敌利害。自乱阵脚,有何益处?”

此言一出,杨千叶和墨白焰同时露出讶然之色。

要知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句话此时还未问世呢,那是北宋苏洵老先生的一句名言,到了后世,已是一句人尽皆知的形容词。李鱼信口就说出来了,其实连他也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

听在杨千叶和墨白焰耳中,“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俨然就是出口成章的一句经典语录了。李鱼竟有如此才学?!一时间,小神仙在杨千叶主仆眼中,形象立时又拔高了一截。

墨白焰不禁暗想:“观此人言行,竟然是胸怀甲兵,腹藏诗书,难不成真是人中龙凤,民间奇才?殿下果然慧眼,若真能网罗他为殿下所用,嗯……虽然出身差了些,勉强也可做个驸马。”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面面相觑,这俩货都是不识字的,虽然听得出这句话似乎很有意境,却不知道该如何表态。

李鱼急急一挥手,道:“还不躲起来!”

墨白焰率先响应,急忙道:“小姐,快!”

杨千叶目光一扫,纵身跃向床榻,往榻上一倒,一把拉过被子,掩在了身上,乍一看去,就似李鱼刚刚午睡起了,被褥散乱,不走近了是不会注意到下边藏的有人的。

墨白焰一见公主殿下登榻,马上一挥手,和冯二止一个藏在墙角放马桶的单扇屏风后,一个藏在了妆台侧面的三角形角落里。这两处地方距床榻近,一旦被人现,二人可以率先难,救护公主。

罗霸道指着自己的屁股急道:“我怎么办,我怎么办,行动不便啊!”

纥干承基听官兵动静越来越近,心下也是着急,嗖地一下窜到他身边,伸手就要拔箭:“我给你拔下来!”

“万万不可!”

李鱼和罗霸道异口同声。

二人顿了一顿,又是异口同声:“有倒钩,一拔,半拉屁股没啦!(小心溅一地血!)”

怕溅一地血被人察觉端倪的是李鱼,担心少了半拉屁股的当然是这个屁股的主人罗一刀罗大当家。

纥干承基急得跳脚:“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李鱼向上一指,道:“快快快,上房!”

纥干承基来不及多想,纵身一跃,半空中团身一转,头下脚上地向上一窜,双足一个倒挂金钩,便稳稳地挂在大梁上,双手向下一伸,罗霸道赶紧伸出双手与他握住,纥干承基便把罗霸道向上拉去。

罗霸道屁股上杵着一枝箭,不好动作,李鱼见状,忙前上托了一下,恰在此时,门被撞开了。

此时,李鱼刚刚用力向上一托,纥干承基配合地一提,将罗霸道整个人拉了上去,二人堪堪掩到梁上的刹那,撞开门的官兵目光扫入时,罗霸道的足尖恰恰收到梁上,看不到了。

但,李鱼却正双手高举,这个姿势却来不及掩饰了。卧在榻上,用剑悄悄将被子挑起一道缝隙观察着他的杨千叶,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却见李鱼依旧举着双手,用力地抻了抻腰,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漫声吟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说罢,李鱼放下手臂,懒洋洋地向外走去:“你们是什么人,闯到我家来做什么?”

墨白焰蹲在妆台旁,悄悄窥视着李鱼动静,明明室内藏了五个大活人,只要人家进来一搜,一个也藏不住,可他依旧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不禁有些恍惚,此等模样,与当年从容赴死的先帝杨广竟依稀相仿。

纥干承基躲在梁上,看着李鱼坦然模样,一时竟也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感觉:“就算是老子,此时都紧张的很。他竟如此从容,当真有大将之风啊。”

榻上,杨千叶杨大姑娘的一颗芳心受到的震动更大。

大梦谁先觉?这个梦和这个觉,显然不是表面上的意思,庄周梦蝶,生即大梦,那觉又是何意?觉醒是也。难不成,他真是一个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大智大贤者?

杨千叶的心神一阵恍惚,忽然有些怀疑起自己之前逃离利州城时躲在李鱼所驾车辆底下时偷听到的谈话。李鱼那番话,究竟是真是假?有没有可能,他对母亲和吉祥所说的才是假的,实际上他是真的具备大神通者?

忽然之间,杨千叶觉得这种揣测大有可能。再向李鱼望去时,那背影也陡然神圣而伟岸起来。

李鱼迎着两名官兵锋利的枪尖、警惕的眼神,潇潇洒洒,闲庭信步,手拢在袖中,掐紧了宙轮,心中只是得瑟着一个念头:“一个不对,老子立马倒档!有本事你咬我呀!”

第180章 老褚招人

李鱼挺胸走出房门,那两名持枪的军士便倒退了几步,给他让开位置,但目光还是警觉地飞快扫了眼室内,未曾现什么异状。

常书欣侧着脸儿,乜着眼儿,笑吟吟地对李鱼道:“小郎君,这位是右武侯大将军,泾州道行军大总管褚大将军。还不上前见过。”

李鱼忙向褚龙骧拱手道:“久仰,久仰!”

褚龙骧很是奇怪:“你认识我?”

李鱼心中一窒,暗道:“我认识你个鬼啊,谁晓得你是哪根葱啊。不是古人听别人向自己通名报姓,就要‘久仰久仰’一下的么?我们电视剧和小说里都是这么说的啊。”

眼见褚龙骧一副求知欲很强的样子,李鱼只得干笑一声,胡乱敷衍道:“啊……,是的!小可在利州的时候,曾经听武大都督提到过您褚大将军的威名,武大都督曾赞誉说,您褚大将军,可以排入我朝十大名将之列,就算是他,也自愧不如。”

只是排入十大名将之列,听着似乎是弱了点,但是唐初时候,名将实在是太多了,卫国公李靖、陈国公侯君集、英国公徐世绩、鄂国公尉迟敬德、鲁国公程咬金、河间王李孝恭、胡国公秦叔宝等等,群英荟萃。

所以,在这个名将辈出的年代,能被人恭维可列入十大名将,绝对不是贬低,而是无上的荣耀。李鱼想,武大都督和褚大将军都是武将,彼此应该知道对方,所以便拿武大都督说事儿。

褚龙骧一听这话,两只眼睛登时瞪的铜铃一般:“当真?果然?哇哈哈哈……”

李鱼被他堪比低音炮的猝然大笑又吓了一跳:“难不成这位大将军打算唱一段?”

就见褚龙骧乐不可支,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武士彟那老东西,当面从不服我,原来心里对我也是钦佩万分的。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他一卖木头的夯货,凭啥瞧不起我打铁的。”

李鱼赶紧道:“英雄莫问出身,武大都督、褚大总管,那都是当世英杰,令人钦佩的。”

不料这一记马屁却没拍中地方,褚龙骧摆手道:“不一样,不一样,老子有今天,是百战沙场,一刀一枪地拼出来的,老武不行,这个卖木头的夯货,巴结太上皇混出来的,不如我,不如我。”

李鱼听得一窘,原先听他话音儿,还以为武士彟真的一向不大瞧得起他,现在看来,只怕问题还是出在他的身上,这位褚大将军,未免也太心高气傲了些。他对武士彟这番评断,可是涉及人身攻击了。李鱼只好不置一辞。

褚龙骧道:“你是干什么的,缘何识得武大?”

李鱼听了武大两字,嘴角不禁抽了抽,道:“不瞒大将军,武大都督乃小可之伯乐,大都督欣赏小可尚有几分才学,所以聘入幕府,执笔文书,处些理杂务,因此得与大都督熟识。”

褚龙骧“嗤”地一声,不屑道:“武大算个屁的伯乐,他既不会相马,也不会相人,只会看木头的产地与贵贱,没甚么了不起。既然你是武大幕僚,为何又出现在这里?”

李鱼道:“大都督调任荆州了,而小可家眷都在长安,不忍远走,所以辞了幕府,欲往长安。待见了家人,另寻营生就是了。”

“原来如此!”褚龙骧上下打量李鱼几眼,突地双眼一亮:“我观足下,气宇~轩昂。嗯,显然精通文墨。”

李鱼愕然,气宇轩昂和精通文墨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褚龙骧自说自话,显然也不需要他理解,大笑两声,伸手一拍他的肩膀:“本官求贤若渴,嗯……很渴!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了,做我的幕僚!”

李鱼一脸茫然,常书欣和藏在房内绷紧了肌肉随时准备一战的五大高手也是满心的茫然。只有权保正老神在在,一副理当如此、就是如此的模样。因为他很清楚褚龙骧的目的。

老褚是武将,而且和武大都督那种武将不同,武大都督在利州统兵,出兵打仗的机会并不多,主要是后勤、武备和训练,驻军以震摄地方,行政上的事儿多。

而老褚在西域却是时时在打仗,处处在打仗,他这个行军大总管,其实只是挂了个衔儿。

毕竟,这么大的一个战区,朝廷必然要集结一批战将,其中自然有人担任后勤辎重、日常行政、战略参谋等各个环节的事情,那么褚大将军主要负责干什么呢?

干仗、干仗、干仗同,就是一个干!

本来,这种模式,他干的也挺好。可现在问题来了,李世民要调他回京述职,而且已经传出风声,想让他留守京中,担任戍守京畿的精锐军队的将领。这当然是一种莫大的荣光,可是……这样的军队能有几次打仗的机会?

老褚回京前,军中袍泽就跟他说过:“老褚啊,你莫觉得轻松,回京里当官儿,比咱们在这儿打仗还麻烦呢,非常的麻烦。你心眼儿直,又没读过书,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在那样的地方,很容易出问题。你去长安后,千万记得先请个有学问的先生,有这样的人物在身边指点着,你就不容易犯错。”

褚龙骧把老战友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里,可走到半途,又了慌。因为他很少去长安,也不知道该如何寻个读书人来做自己幕僚。

褚龙骧的一生非常单纯,从小被父母送去铁匠铺当学徒,跟着师傅学打铁。成年后从军,然后一直到现在,从一个小卒干到大将军。

军中打打杀杀、战友相处这些事他游刃有余,可是在其他方面,他真的是完全不了解,可以说是由于生活环境太单纯,这个军营中的名将,一旦到了地方上,离开了他所熟悉的生活环境,离开了军中那套生存法则和相处规矩,他就成了低能儿。

所以,褚龙骧半道就跑来找权保正了,不耻下问,想讨教一下如何聘个书办幕僚,回京之后给自己指点打理那些令人头痛的文案之事,以及与其他官员相处之道。

如今李鱼说他是武士彟的幕僚,又辞了差使要往长安去,可不正合褚大将军之意?褚龙骧想的简单,我不知道咋个寻找人才,聘请幕僚,武大懂啊!他既然肯重用这小子,想必这小子真是极好的,老子拿来就用,岂不省了许多心思。”

不过……,聘请幕僚和征兵入伍究竟有没有区别?老褚不懂,他觉得,既然两者不是一个叫法,一定是有些不同的。可他又不明白,心里便有些虚,忙挥挥手道:“好啦,本将军公务繁忙,就不跟你说那么多了。本将军先去料理公务,嗯……晚上,你到权保正家去见我!”

褚龙骧说完,也不等李鱼答应,转身就往外走,权保正和那些官兵民壮一瞧这李鱼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变成大将军的幕僚师爷了,那还搜个屁呀!赶紧跟着大将军往外走。

权保正拖着一条瘸腿勉强追上褚大将军,褚文盲四下看了看,除了自己的亲卫没有旁人,这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我说,这幕僚,我这么聘,没问题吧?”

权保正:“嗯……”

褚龙骧:“它这个聘,跟讨老婆那个聘,程序应该不一样吧?”

权保正:“唔……”

褚龙骧:“我以前也常听人说起过幕府,去一些老哥们府上时还见过那些耍笔杆子的,可恨老子当时没把他们当回事儿,只顾寻酒喝了,完全不了解主翁该如何与他们打交道,对了,我聘那小子当幕僚了,我一个月该给他多少军饷啊?”

权保正:“呃……”

褚龙骧:“啊!”

权保正吓了一跳:“又怎么了?”

褚龙骧:“我聘的那位先生,叫啥来着?”

褚龙骧一脸茫然地看着权保正,权保正努力地回想。

褚龙骧见他也不记得了,不禁骂了一句:“真是废物!”然后努力地帮权保正“想”起来。

褚龙骧一走,常书欣和店掌柜的马上上前拱手道喜,虽说幕僚不属于朝廷有编制的官员,但实际上就是官僚集团的一员,而且你跟的主官权柄越大,地位越高,你所拥有的权柄和地位也就越高。

一个宰相的幕僚师爷,在朝廷上没有编制,县令、府令是有编制的,你看谁听谁的。幕僚,实际上是可以部分调用他所扶保的那个人的权利的。

李鱼成了褚大将军幕僚,当然是一件大喜事,所以众人纷纷上前道喜。李鱼满脸假笑,虚情假意地敷衍着,只想赶紧打这些人离开,他的房间里可还藏着五口人呢。

房间里,杨千叶藏在李鱼榻上,身上掩着被子,眼前一片黑暗,原本用剑挑起了一道缝隙,此时却已将剑放下。黑暗之中,只有一个念头在杨千叶心中如洪钟大吕,震慑失神:李鱼,他真有神通!真的有!小神仙,是真的!

第181章 请人捉刀

“我帮你们!你们的处境,我已经清楚了。我帮你们避过追捕,再帮你们逃出大震关,这样,你们也不用费尽心机想着弄到过所。”

这是李鱼对杨千叶说过的一句话,当时杨千叶也就是随口听听,可此时却不免要想,李鱼……凭什么说这番话?他有什么本事庇护他们,并且帮他们弄到“过所”?

这一切难如登天的事情,对此刻的李鱼来说,都已不成问题了,难不成李鱼早就预知了将要生的一切?

一念及此,杨千叶不禁暗暗心惊,叫她恐慌的是,李鱼一直在千方百计阻止她复国,难不成,她复国难成,也早在李鱼预料当中?那她从小到大所做的一切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剑,放下了!

被子掩住了她的脸,面前一片黑暗,有些窒息的感觉。

她的心,也如此刻的她一般,于黑暗中窒息。

“哗!”

被子掀开了,面前一片光明,李鱼站在那里,光从背后来。

杨千叶眯着眼望去,仿佛看到了背后神轮闪耀的天尊站在那里。

“没事了!”

李鱼微笑地说,事情居然会如此解决,李鱼很意外,同时也很欢喜。

杨千叶从榻上下来,向李鱼笑了笑,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神情,隐隐带着一丝敬畏。

纥干承基、罗霸道、墨白焰、冯二止都从隐藏处出来了。

由于李鱼的掩护之举,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对他的敌意大为减少,冯二止方才一见李鱼,虽然想起死去的两个同伴,怒火中烧,誓要杀之而后快,但躲藏期间也想得明白了,大小叶之死,与李鱼实在没什么关系,迁怒于人,未免太不近情理。

况且,如今看来,自家公主殿下显然是对这个小子暗暗倾心的,万一他真成了驸马爷,那就成了自己的主子,总不好整天喊打喊杀的,所以也就偃旗息鼓了。

纥干承基虽然没了敌意,却也不想向李鱼服软,他先板了板脸,又冷哼一声,道:“今日你帮了我们,我纥干承基恩怨分明,往昔恩怨,也就不去计较了。不过,恩怨相抵也就是了,我可不欠你什么。”

罗霸道咳嗽一声道:“谁欠谁的,日后再说。现在……”

他扭过大胯,指着屁股上的雕翎箭:“先把这玩意儿给我拔下来啊!”

************

傍晚,李鱼去见了褚龙骧。在他想来,做人幕僚,自己的水准实在是差一点儿,不过……看褚大将军这水平,想在他身边滥竽充数,也是做得到的。不禁略略地动了点心思。

如果褚大将军身边真的好混,倒也未必非得再往马邑州去住。不过,龙大当家的把龙家寨当成了他的心血,未必舍得离开西北。但这都是后话了,眼下就有求于褚大将军,所以这个幕僚,无论如何也得先答应下来,反正不是卖身,真要想走,到时递一纸辞书也就是了。

褚大将军正在权保正府上等他。招募文士做幕僚这种事,对褚大将军来说,实在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一听下人回报,李鱼到了,褚大将军把牛眼一瞪,抬腿就往外走。走出两步,突然一拍额头,又停下来,开始脱靴子。

权保正看得一脸惊奇:“大将军,何故脱靴?”

褚大将军得意洋洋地道:“你小子懂个屁。这是一个典故!”

权保正茫然道:“什么典故?”

褚大将军道:“我听李绩将军说,这叫倒鞋相迎。就是把鞋子倒过来穿,然后再去迎接,表示尊重!”

权保正是褚龙骧的亲兵,学问比他高明不到哪儿去,闻言大惊道:“竟有此等古怪习俗,却不知出自何方?”

“出自……”

褚龙骧不耐烦了:“管它出自哪里呢,用得上就好。”

褚龙骧偶然听李绩说起过倒履相迎的故事,却不知其详,只以为这是对人才表示尊重的一种习俗。所以特意倒履了一下。

只是这倒穿鞋子……走路的难度实在是太高了些,褚大将军脚又大,非常艰难地倒穿着鞋子迎出门去,偏又在门槛上绊了一跤,险险跌倒。

褚龙骧勃然大怒,气得跳脚。他赤着一双脚板,指着门槛儿大怒道:“来人呐,给我剁了它!剁了它!奶奶的,害老子跌跤,还让我的先生见笑,真真可恶之极,给我剁碎了它!”

褚大将军怒目如铜铃,他是个火爆脾气,说生气真生气,气起来连自己都打,这句话对褚将军来说,却不是一句玩笑话,而是真真确确的事。他身边的亲卫都一清二楚,立马拔出刀来,砰砰铿铿地砍了起来,砍的木屑横飞。

李鱼惊奇地看着这一幕,疑惑道:“大将军,怎么……光着脚就出来了?”

褚大将军笑道:“本将军这是倒鞋相迎,以示尊重!”

“倒履相迎么?”

李鱼暗暗庆幸,幸亏这大老粗只听说过倒履相迎,要是他听说的是“推心置腹”,还不得当场表演个剖腹剜心?这也太吓人了。

李鱼赶紧一脸感动的模样,唏嘘道:“大将军如此礼贤下士,李鱼真是感动莫名。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李鱼愿倾力辅佐,义助将军!”

褚大将军闻言大喜,古人这法子原来真的好用,看来以后得多听古人的话了。褚大将军连忙拉后过李鱼的胳膊,紧紧挽住,豪爽大笑道:“来来来,咱们厅中说话。”

李鱼看了看大门,这夯货将军的夯货亲兵还在那儿奋力挥刀砍门槛呢,三四口锋利的腰刀此起彼伏,跟陌刀阵似的,这怎么进?

褚大将军往门口一看,顿时大怒:“你们这群废物,不动脑子的吗?把门槛儿卸了,拉到院子里砍!”

众亲兵唯唯称喏,奈何这个门槛不是活动的,只有大门处的门槛为了方便大车出入,才用活动门槛。

可大将军军令如山,安敢不从,所以几个亲兵先闪开,让光着脚丫子的褚大将军把臂与李鱼入内,然后弄来撬棍把那门框儿整个卸了,抬到院中施加军法去了,看得此间主人权保正一阵肝儿疼。

褚大将军与李鱼攀谈一番,李鱼东拉西扯,就后世混网络掌握的那些杂七杂八零零碎碎的知识胡天黑地的侃,尽显键盘侠风采,唬得褚文盲惊为天人,只觉吾得此君,真如鱼得水也!

褚大将军马上兴冲冲地道:“李先生,本将军这一辈子,除了打铁,就是打仗,实不相瞒,除了打,其他的任嘛不懂,以后还望你多多指点呀!”

褚大将军客气罢了,立马就开始交待任务:“本将军有了你,可以放心前往长安了。唔……你先帮我写几份请柬,我去了长安,要约几个老朋友吃酒。李孝恭啊,尉迟敬德啊,李药师啊,侯君集啊,程咬金啊,徐懋功啊,秦琼啊。嗯,柴绍驸马刚刚过世了,你看咱如何表达一下?”

褚大将军洋洋自得:“嘿嘿!以前,咱只顾打仗,这些事儿不懂,也不需要有人舞文弄墨,以后常在京里待着了,却不能叫人看轻了本事,你好好写,叫人也知道知道,咱褚二愣子,身边也是有能人的。”

李鱼听得目瞪口呆,权保正见状,忙解释道:“二愣子,是我家大将军的乳名儿。”

李鱼下意识地拱手道:“哦!久仰,久仰!”

眼见褚大将军又好奇地瞪起了眼睛,李鱼赶紧对这个求知欲太强的娃儿解释道:“啊!这只是一句客套话,意思是我早就知道您的大名或事迹了,这样礼貌一些,倒不一定非得真听说过了。”

“原来如此!”

褚龙骧纠正道:“不是大名,我这大名,是长孙无忌帮我取的,龙骧,好听吧?二愣子,那是我娘给我取的小名儿。”

李鱼哭笑不得,忙道:“多谢大将军指点,学生知道了。”

李鱼顿了一顿,道:“不瞒大将军,学生在西北,收了几个部曲,在双龙镇上,还买了个女奴,这些人都还没有过所,过不得大震关,您看……”

褚龙骧马上转向权保正:“小权子,这事儿你给办一下。”

权保正马上起身,屁颠屁颠地凑过来,从怀里掏出一摞只盖了章的空白过所:“呵呵,李先生,您带了几个部曲啊,这儿一共八张,要是不够……”

李鱼赶紧谢道:“够了,够了,多谢权保正。”

李鱼在权保正府上吃了两盏茶,哄得褚大将军眉开眼笑,便即起身告辞。

褚大将军道:“李先生既然是我的幕僚,可以与我住在一起,不必搬回客栈那么麻烦。”

李鱼陪笑道:“这不是还有几个部曲女奴么,等大将军你启程的时候,学生自会带他们赶来汇合。”

褚龙骧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既如此,你且回客栈吧,有什么事,找小权!”

李鱼连声道谢,褚龙骧努力想了想,实在想不出送人离开时该如何表达礼贤下士之意,“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套词儿显然是不合适的,只好懊恼地拍了拍脑门儿,道:“既如此,天色已晚,那你便早早回去歇息了吧。”

“多谢大将军关怀!”

李鱼一个长揖,退出房去,到了门口,恰见几个士兵用簸箕盛了一堆木头碎片,兴冲冲地回缴军命:“大将军,门槛儿已经剁碎了!”

李鱼不禁在院中停了停身子,啼笑皆非地摇摇头,这才举步离开。

李鱼回到自己独居的小院儿时,已然是华灯初上。

李鱼闪身进门,就见灯光未点,室内昏暗,冷冷清清,不见半点声息。

李鱼不禁道:“人呢,可还在?”

“不然我们去哪儿?”纥干承基冷哼一声,从马桶位置闪了出来,紧接着杨千叶、罗霸道等人幽灵似的一一闪了出来。

李鱼一瞧这么多人,不禁眉头一皱,道:“左右不是还有厢房吗,我去要钥匙,总不好大家都挤在此处。”

那客栈掌柜的已经知道这位李先生是褚大将军的幕僚,巴结的很,虽然听他讨要钥匙感觉奇怪,却也不敢多问,连忙陪笑奉上。

李鱼拿了钥匙回去,开了左右厢房,安排众人住下,杨千叶正要钻进自己房间,却被李鱼一把拉住:“不忙不忙,我有话跟你说。”

李鱼拉着杨千叶就往自己房里走,纥干承基和罗霸道互相看看,不动声色地进了房间,掩上了门儿。墨白焰和冯二止互相看看,也是心照不宣,回房掩门。

杨千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拉进房间,心中颇不自在,忸怩地道:“什么事,你快说。”

李鱼赶到门口,鬼鬼祟祟地往外一看,赶紧把门掩了起来,杨千叶见他如此举动,心中更加忐忑。

李鱼赶回杨千叶身边,先掌了灯,然后搓着手,很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道:“杨姑娘,你看,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我有点小事,也要请你帮忙,还望你莫要推辞。”

杨千叶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去抓刚被她放在桌上的短剑,警惕地看着李鱼:“你……你要干什么?”

李鱼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灯光自下而上,照得他的神情尤其诡秘,杨大小姐的芳心更加慌张起来。

李鱼嘿嘿地诡笑道:“劳驾姑娘,帮我写几分邀人吃酒的贴子,文辞炫丽一些。另外,有位公主殿下……哦,是大唐的公主,死了驸马,咱们该如何致以哀思,也请指点一二。”

杨千叶愕然地看着李鱼,一双杏眼越睁越大。

李鱼搓搓手,有些忸怩地道:“这不是褚大将军聘我做幕僚嘛,可文案功夫,我也不擅长,所以想劳您做个‘枪手’,还望千叶姑娘你莫要推辞。”

杨千叶暗暗松了口气:“原来小神仙也有不懂不会的事情,这就好,这就好!”

第181章 忠奴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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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是什么样的字?

云鹄游天,群鸿戏海,宽绰有余,娟秀挺拔,正书之祖钟繇真传。

文是什么样的文?

骈四俪六,锦心秀口,典丽堂皇,对仗工整。皇堂朝廷奏章之风。

人是什么样的人?

气若幽兰,质若瘦菊,优雅端庄,灵秀内蕴。书卷之气溢于颜表。

杨千叶把一管狼山紫毫轻轻搁在笔山上,提起纸来,轻轻吹了吹,眼看那墨痕渐渐干了,又把它轻轻放下,重新铺好一张纸,将镇纸压在上面。

这文房四宝,是褚龙骧送给幕僚师爷李鱼先生的礼物。

褚龙骧虽然不通文墨,但他秉持着只买贵的购物风格,在这假货并不流行的年代,通常买到对的概率也是蛮大的。

杨千叶又提起笔来,蹙眉想了一想,方才那份请柬是写给尉迟敬德的,文风就得豪爽大气些。现在这份是写给李靖的,这是一位儒将,措辞用句就得更考究一些。

杨千叶酝酿一番,正想下笔,忽地哑然失笑。

她和李鱼自相识至今,实在是古怪之极的关系。

本来,最初她是对李鱼深怀忌惮的,一直想把他从武大都督身边赶走,孰料最后却是一起成了逃犯。而自己,得以顺利逃出利州城,还是借了李鱼的便利。可李鱼能顺利逃上山,又是靠了她的帮助。

之后陇右再相逢,两个人的立场再度对立,结果到了现在,两人又成了伙伴。而这一次,她又一次借助了李鱼的力量,但随后却又要去帮李鱼的忙,与前次如出一辙。

杨千叶摇了摇头,正要运笔书写,门扉忽地开了。

杨千叶脊背顿时一僵,不敲门而入,且如此鬼祟的,除了李鱼,还能有谁?

三更天了呀!

杨千叶气的牙根痒痒:你李大官人不在乎名声,我还是在意的好不好?

李鱼蹑手蹑脚地靠近,小声问道:“千叶姑娘,怎么样了?我在褚大将军面前可是夸下了海口,明日一早就给他,让他快马送出的。”

杨千叶淡淡地道:“正写!”

求人的嚣张不起来,李鱼屁也不敢放一个,乖乖地拉过一个锦墩,在一旁坐下,眼巴巴地看着杨千叶运笔。

因为最后一封是写给李靖的,所以杨千叶特意放在最后,本想多用些心思,可李鱼往旁边一坐,杨千叶特别的不自在,竟尔有些心浮气躁的感觉。

可李鱼坐在那儿乖得跟第一天上私塾的小学生似的,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她又不好责怪人家,如此一来,越是想凝神摒气,气息反而更加紊乱,杨千叶为了放松心态,只好故做镇定地与李鱼说话。

杨千叶道:“你在龙家寨混得蛮好的,怎么又离开,要往长安去?”

李鱼道:“我母亲和吉祥都在长安,我岂能不去?”

“龙作作,是个尤物,我见尤怜。况且,我看你们相处融洽的很,舍得?”

李鱼苦笑道:“姑娘莫要误会,那一日,我其实就是想越过大震关,去长安的,结果被龙大小姐现,把我吊了起来,咳……,结果恰恰被你看到。我可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杨千叶乜了他一眼,眼珠微微一转:“哦?原来是在用刑?”

李鱼:“是啊是啊!”

杨千叶:“那么……龙大小姐当时是想咬死你呗?”

李鱼抿了抿嘴唇,叹息道:“龙大小姐疯起来,很难预料她接下来要做什么的。”

杨千叶想了想,居然有些赞同:“这么说来,是龙大小姐喜欢你了?西北虽是苦寒之地,却是富有者的天堂胜境,你若真的讨了她的欢心,一生无忧了,可你为了吉祥,居然舍得下,也算是性情中人了。”

李鱼陪笑道:“过奖,过奖。”

李鱼只管敷衍着,自然没理由告诉她,自己已经把龙大小姐拿下,只要再摆平了吉祥,就可以左倚红、右偎翠,尽享齐人之福。

杨千叶一边说,一边写,笔下居然流畅起来。这时将笔一提,往笔架上一挂,道:“好了!”

“多谢!多谢!”

李鱼赶紧上前,将一摞文书拿过来,将还摊开的那份看了看,赞道:“好字!”再看一眼那工工整整、灵韵内敛的小楷,又赞道:“好文!”

杨千叶皱了皱眉,道:“褚大将军能引你为心腹,是你的造化。但你……居然文理不通,文字不顺,如何为人幕僚。我帮得了你一时,帮不了你一世,长此下去,总有一日,你会被褚龙骧识破的。”

杨千叶自己也没意识到,这番话居然带上了一丝关切之意。

李鱼将最后一份文书吹了吹,见墨迹确已干了,便把它折合了,与其他的文书放在一起,拿在手中,笑道:“这一遭是为了帮你们办下通关的文书,我才与褚大将军虚与委蛇。自己不擅长的,我也不想去做。只俟到了京城,我便会伺机辞去的。”

杨千叶呆住了,刚刚她还觉得自己帮了李鱼的忙,心中小小有些得意的。这时才清醒过来,原来李鱼揽下这差使,其实却是为了他们,那么,究竟是她在帮李鱼,还是在帮自己?欠人家的这份情,终究是没有还上。

李鱼把那摞文书小心揣在怀里,明日好去向褚龙骧得瑟一番。他拍了拍胸脯儿,正要向杨千叶告辞,忽见杨千叶就坐在灯下,扭着脸儿,正怔怔地看着他。李鱼一呆:“怎么?”

杨千叶摇摇头,扭回脸儿去:“我倦了。”

李鱼忙道:“辛苦,辛苦,晚安!”

李鱼一溜烟儿出去,把门掩好,左看看,右看看,高抬腿、轻落脚地向自己房间走处。

冯止二趴在门缝上,撅着屁股看着。

墨白焰起夜,看到冯二止的举动,不禁惊讶,低声道:“二止,你在做什么?”

冯二止急忙回头:“嘘!”

冯二止又往看了一眼,蹑手蹑脚地走到墨白焰身边,一脸诡秘地禀报道:“墨师,小的刚刚起夜,听到外边稍有声息,就从门缝里窥探了一下。”

墨白焰花白的眉毛微微一皱,道:“现了什么?”

冯二止的脸庞忽然奇怪地扭曲起来:“李鱼刚从殿下房中出来,行踪……颇显诡秘。”

冯二止那便秘般的表情,就像一个母亲,晚上早早歇息去了。结果一早起来,给宝贝女儿做了早餐,过去喊她起床,赫然现宝贝女儿昨晚领回家做客的男朋友居然没走!他正抱着女儿,躺在床上。

墨白焰听了,心中也是无比的纠结,一张老脸揪得跟包子似的,半晌无言。

冯二止打破沉默道:“墨师,这……小的于此,一窍不通,您看……咱们该怎么办呐?”

墨白焰闭了闭眼睛,半晌,才幽幽地道:“二止啊,老墨我……也是自幼入宫呵……”

冯二止先是一呆,低下头去思量半晌,咬一咬牙,抬头道:“那,咱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墨白焰很纠结地点了点头。

冯二止道:“殿下一旦有了身孕,那就是我大隋皇室血脉,我大隋也算是江山有继了。”

墨白焰花白的眉毛一轩,对啊!这个他事先倒是没有想到,若是先有了一个继承人,尤其是男性继续人,这对招揽群雄,光复大隋,显然是极有帮助的。

要知道,改天换地,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如果这当家人枝叶不繁,全指着他孤家寡人一个,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便是个树倒猢狲散的下场,将会使很多有心归附的人望而却步的。

冯二止又道:“至于这李鱼,殿下既然不肯公开他们之间的身份,显然是为了帝国大业,有所考量。咱们也该理解殿下这番苦心,暂且视而不见吧,待来日,如果李鱼肯追随殿下,便承认他的驸马身份。否则……”

冯二止往前一凑,神色阴冷:“咱们也别叫殿下为难,悄悄把他结果了就是!”

墨白焰想了一想,点头赞道:“此计甚妙,就这么办!”

第183章 权宜之计

“什么鬼?女奴?”

杨千叶瞪着李鱼,眼睛溜圆。

李鱼干笑:“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杨千叶咬了咬牙,暗想着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韩信将军胯下之辱,以先贤之精神鼓励着自己,恨恨地拿起了衣裳。但片刻之后,她又羞怒地叫了起来。

“就这几片破布,也叫衣裳?比亵衣都薄!”

李鱼继续干笑:“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雪都未化净呢,你想冻死我吗?”

“怎么会,你又不是干粗活的女奴,当然要跟我同车啊,之所以穿这么薄,也是这个原因,冻不着的。”

杨千叶瞪着李鱼:“那我是哪种女奴?”

李鱼摸摸鼻子,道:“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杨千叶愤愤地抖了抖手中那几片布:“你让我怎么权宜啊,你看这,咦?要露腰的?”

“这个……这地方的女奴都这打扮。”

“要露腰的啊!”

李鱼好言安慰,拿起一块团在手里也就一块窝头那么大的布片儿来:“你瞧,这不还有面纱呢么。”

杨千叶气得昏:“遮羞布吗?”

最终,为了复国大业,千叶姑娘在勾践、韩信等先贤的精神鼓励下,终于还是换上了那套女仆升级版――女奴装。当然,李鱼是无福现场围观的,先被赶了出去。

因为李鱼成了褚大将军的师爷,所以常书欣已经带着他的人马先离开了,外面除了乔装改扮的纥干承基一行人,就只有褚大将军派来接李鱼的一队军士。褚大将军的队伍已经候在客栈外了。

闺房里,荷叶色的衬腰,喇叭口儿的裤腿儿,那上衣小的,仿佛就在抹胸上边掩了层纱,倒是那面纱……

看着细薄柔软,可往脸上一系,只露出一双明媚动人的大眼睛,鼻梁、嘴巴,都只隐约露出轮廊,绝对看不出她的模样儿来。

杨千叶对着镜子“挣扎良久”,终于借着那块遮羞布酝酿出了足够的勇气,可这时她又现……

杨千叶咬牙切齿地张口,声音脱口而出的刹那,迅降低了声调:“主人!”

院子里,李鱼锦裘革靴,手里提着马鞭,正站在车辕上顾盼自雄,听到这声媚到骨子里的叫声,双腿一软,险些从车辕上一跤摔下去。

可怜千叶公主……她压根没想这么叫,只是本来冲口而出,欲做狮子吼的,突然省悟到院子里不只是李鱼以及她的人,为了掩饰身份,只得急急把声调压低,语气放缓,结果仓促变声,听在外面人耳中,就成了媚猫儿似的叫声。

褚龙骧派来接师爷的几个大头兵用暧昧的眼神儿瞟向李鱼,李鱼咳嗽一声,缓步下了步踏,慢悠悠地摆着架子,踱进杨千叶的房间。

房门刚一关,李鱼就被杨千叶揪着衣领抻了起来,气极败坏地道:“鞋呢?怎么鞋子都没有?”

李鱼陪笑道:“车里有地毯呐,真正的波斯地毯,柔软、舒适……”

杨千叶亮晶晶的大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那我一旦离开车子怎么办?”

李鱼莫名其妙地道:“贴身女奴啊,离开车子干什么?”

杨千叶闭了闭眼睛,强行压下怒气,才遏制住了把李鱼脑袋拧掉的冲动。

杨千叶深深地吸了口气:“那我,怎么出去呢?”

李鱼道:“这不还有袜子么?”

杨千叶道:“会踩脏的啊。”

李鱼道:“上了车,就脱掉啊。车里有地毯诶,真正的波斯地毯,柔软、舒适……”

杨千叶差点儿没哭出声来:“和他同处一室,穿着这么单薄,还要光着脚儿……,勾践卧薪尝胆,韩信胯下之辱,司马迁惨受宫刑,伍子胥草间求活,刘玄德织席贩履,秦叔宝街头卖马……”

杨千叶努力做了番思想工作,这才道:“走吧!”

杨千叶说着,气鼓鼓地往外就走。

石榴裙下醉安眠,醒时犹忆小蛮腰。真正美丽的小蛮腰,确实是赏心悦目的。纤细柔韧如风摆杨柳,香脐如漩,圆润的小蛮腰犹如羊脂美玉般温润明皙,一道细细的小金链子拴在上面,愈增颜色。

那抹胸似上的上衣,把一对玉峰挤得鼓鼓腾腾,得体柔软的裙裤,衬得一个宛宛香臀款款扭摆,仿佛……

“等等……”

李鱼被杨千叶容光绝世的女奴装给迷得失神了刹那,直到她触及门把手,才陡然醒悟过来,急忙抓住她的手臂:“别忘了,现在我是主人,得我走前边啊!”

杨千叶咬着牙往旁边一让,李鱼陪笑道:“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李鱼走上前去,手刚触及门把手,屁股上就挨了一脚。不过,杨大姑娘虽然气不过,这一脚却也只是泄愤,并未用力,而且她未着靴,还是用脚背踢的,李鱼挨了一记,岿然不动。

门开了,李鱼昂昂然地走出去,后边一个美人儿,娉娉婷婷地迈着小碎步跟出来,亦步亦趋,相随登车,小蛮腰儿自然摆动,带动臀腿,摇曳生姿,把个明知道只是权宜之计的墨白焰和冯二止看得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这两个老太监从小照顾杨千叶,对杨千叶那感情,当真是亦父亦母亦奴,如今眼见杨千叶如此模样,心中实是五味杂陈。

杨千叶微微低着头,垂眉敛目,这时才体会出面纱的好处。虽说想遮的地方遮不住吧,但那烫的脸蛋儿没人看见,心里的羞涩感便轻了许多。

车子启动了,进了车子,车帘儿放下,杨千叶立即恨恨地脱下袜子。袜子沾了土,好洁的她实在受不了,虽然不想给李鱼看到她一双玉足,可是……可是给他看过甚而摸过的地方还少吗?

杨大姑娘都有点破罐子破摔了。

李鱼倒也识情知趣,人家可是堂堂公主殿下来着,前朝公主,那也是公主,别欺人太甚了。这得跟放风筝似的,松一松、紧一紧,才能……,错了错了,权宜之计,这只是权宜之计。

所以,本来一上车就大马金刀地往锦位上一座,摊开双臂,神情傲然的李鱼马上从座位上出溜下去,对杨大小姐谗媚笑道:“你坐,你坐。”

杨千叶老实不客气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座位上。

李鱼一抬头,双峰夹峙,傲然耸立眼前,吓了他一跳。赶紧平视,浑圆结实、笔直修长的一双大腿就在鼻端,耳闻的是淡淡幽香,眼见的是粉光致致,这尼玛……

李鱼呼吸有点急促,赶紧低头,呀!这一双天足,大概有三十四码?瞧不出她高挑聘婷的个子,脚儿竟这么小,十趾如卧蚕宝宝,脚掌肌肤细腻,瘦不露骨,滑润纤柔,十点指甲,涂着嫣红的蔻丹……

这样一双美丽的足,陷在寸厚的柔软的波斯绒的地毯上……

李鱼唯一能做的,就是转过脸儿去,背靠座位,望着前面的布帘子呆。

杨千叶全未注意到李鱼这番动作,待她把眼看去,见李鱼坐在地毯上,规规矩矩地看着轿帘子,心中倒是有些不忍了。

杨姑娘是个明事理的人,明明是自己有求于人家,借人家之助脱离险关,可是……,是不是自己太欺负人了?

杨千叶想了想,越想越觉得过意不去,便往旁边挪了挪,拍拍座位道:“行啦,你也坐上来吧。终究……终究是你帮我……”

李鱼大喜,这要一直窝在地上坐着,毕竟是不舒服的,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于是,李鱼从善如流,也坐到了位子上。

李鱼刚坐定,杨千叶便哎哟一声,软绵绵、香馥馥一个身子,便向李鱼怀中扑去,被李鱼一把抱个正着。

外面,传来褚大将军的咆哮声:“掌柜的,掌柜的呢?没眼力件儿的东西,门槛子都不晓得卸掉吗?给我剁碎了它,剁碎了它。”

“铿铿铿铿!”

褚大将军的亲兵毫不犹豫地执行起了褚大将军的将令,李鱼连忙放开杨千叶的身子,讪答答地道:“被门槛儿硌了一下,不妨事、不妨事的。”

“我知道,没事的。”

杨千叶微笑着回答了一句,便往车厢侧壁上一靠,闭上了眼睛,嘴唇微微翕动。

车外,传来褚大将军粗犷的声音:“李先生,你没事吧?”

李鱼之前已经把那一摞文书交给了褚大将军,褚大将军找来权保正聘请的书办来给他念念,那书办打开文书,第一句话就是:“好字!好字!有书法大家之风范啊!”

褚大将军听了顿觉颜面有光,再听那书办之乎者也地一念,仿佛都听得懂,又仿佛都听不懂,按照他的经验,就晓得必定是写得极好的,如今可是把李鱼当成他的宝贝了。

李鱼忙探头出去,笑脸迎人:“无妨,劳东翁担心了。”

褚大将军骑在马上,豪爽地大笑:“无妨就好!启程,去长安!”

李鱼缩回头来,把帘儿放好,耳边隐隐听到千叶姑娘似乎在念叼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车辘辘,马啸啸,褚大将军的车队在杨大小姐的碎碎念中,踏上了前往长安的路。

这一去,杨大小姐才现,她的心性试炼之路才刚刚开始。

同住一车,如同居一室,这一路同行,哪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晚上休息,得以住店时还好。但西北地广人稀,大部分时候,是要在野外住宿的,虽说李鱼很君子风度地请她睡在榻上,自己睡在地毯上,可车室狭窄,而且有个男人近有咫尺,夜深人静时那种感觉……

李鱼也不知道杨姑娘在想些什么,但是总感觉她每晚都要很晚才睡得着,虽然她在竭力掩饰,但李鱼从她的呼吸声就能感觉出来。

杨姑娘渐渐有了黑眼圈,李鱼对此好不鄙视,他睁着一双熊猫眼得意地想:“瞧咱这心志……”。

行行复行行,渐渐的,他们熟悉了彼此,能够安然入睡了,自然的……就像是一对小夫妻。

这一天,长安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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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分道扬镳

长安,终于到了。

队伍掐算着路程,在次日中午可至长安的时候,在一个镇子上歇宿下来。

次日一早,李鱼起床,正要洗漱一番,忽然现桌上多了一摞文书。

褚龙骧是个武夫,不擅舞文弄墨,以前只在边关打仗,也不耐烦聘个文案师爷随从前后,所以一应繁文缛节能省则省,同僚袍泽、朝中百官都知道他的情况,所以褚大将军有些礼数不到的地方,也就没人在意。

如今褚大将军也有自己的师爷了,那感觉,就像是小孩子过大年,穿了新衣裳,哪有不得瑟一番给人瞧瞧的道理,所以兴致勃勃地安排李鱼写些书信,这些书信都是给他驻守在各地的老战友的。

书信的大意就是告诉他们:老子从陇西调回长安任职啦,以后你们要是回京述职,记得打声招呼,老子要请你们喝花……喝大酒,不醉不准走。还有,别忘了带礼物!

李先生自然把这些文案工作全部外包给千叶姑娘了。本来这些东西并不着急,大可安顿下来之后再广而告之,所以李鱼交待任务的时候,也没让杨千叶尽快完成。但,现在整整齐齐一摞书信就搁在桌子上。

这显然是昨儿夜里,杨千叶悄悄潜入,放在桌上的。如果杨千叶不是进来放书信,而是要取李鱼的人头,只怕真就是悄然而来,悄然而去,无声无息,无人知晓了。

但是,杨千叶何必连夜写完这些书信,又悄然潜入他房中?

李鱼心中登时涌起一阵不祥之感,他赤着脚儿抢到桌前,就见摆在书信最上面的是一张纸,用镇纸压了一角,上面赫然一行大字,字迹婉约秀丽,李鱼虽不懂书法,却也已经是看熟了的,那正是杨千叶的笔迹。

“自与君识,恩怨难了。万绪千头,实难言表。蒙君援手,没齿不忘!今日一别,各自逍遥!”

她走了。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掉了。

李鱼拈起那页纸,反复读了几遍,怔怔出神半晌,才轻轻一叹。

李鱼心中,隐隐然有种不舍之意,这一路上,并没有什么坎坷不平,也没有生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但点点滴滴,却如涓涓细流,不知不觉,灌满了他的心思,令他情愫暗生。

连李鱼都觉得,自己似乎是太滥情了些。西北,还有一个栗特尤物痴心等待,长安,还有一个纯情佳人,翘以盼,他实在不该再有拈花惹草之事,可感情上的事,又岂是全凭理智可以评断的?

只是,这淡淡一条红线,刚刚隐现,便就此断去了。

也好,也好!毕竟,从理智上来说,李鱼既明白自己不宜再沾孽缘,而且以杨千叶对复国的热衷,他既不可能从此追随,跟着她去光复什么大隋,也就和她绝无什么可能。

只是,理智是理智,情绪是情绪,又岂是有了理智就能心平气和下来的。此情只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如今咀嚼起这句话来,心中真是别有一番感悟滋味。

褚大将军穿着小衣,站在廊下,拿青盐抹了牙齿,又用泡好的柳枝洁齿,正在刷牙。古语“晨嚼齿木”,说的就是他这种情形了。

一路行来,此时已是早春三月,风轻气朗,刚刚度过一冬,换了轻衣,一身轻爽。再加上今日就能赶到长安,褚大将军情绪很好,刷个牙都刷得眉开眼笑的。

他正刷着牙,就瞧李鱼从房间里出来 ,有些萎靡不振的模样。

褚龙骧灌了口水,漱了漱嘴里的青盐吐掉,仍然带着一嘴的盐沫子,向李鱼挤眉弄眼地笑道:“年轻人,来日方长,你可悠着点啊。”

李鱼呆了一呆:“啥?”

褚龙骧嘿嘿笑道:“我就知道,宿营于野时,你不方便做些什么,这不,刚一住了店,有了较隐秘的住所,你就恣情放纵起来了。哈哈,先生昨夜可是太过操劳了啊?”

李鱼这才明白褚龙骧在打趣些什么,不禁苦笑,操劳个鬼啊,人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李鱼顺势道:“学生正要说与大将军知道,我那女奴,还有几个部曲……,昨儿晚上,全跑了!”

褚龙骧刚刚又灌了口水,正仰着头,在喉咙里“嗬嗬”地嗽口,一听这话,顿时“噗”地一声,仰天喷出一团水雾。褚龙骧赶紧抹了把脸,瞪大眼睛,愕然看着李鱼道:“跑了?你什么意思?他们做了逃奴?”

李鱼无奈地点了点头,几个大活人不见了,总得对褚龙骧说个理由,要不然这事儿也绕不过去。如今也只能借这个由头来解释了。褚龙骧怪叫道:“跑了?真真的岂有此理!来人、来人呐……”

李鱼赶紧阻止道:“大将军,算啦!我在陇西,买这女奴,收这几个部曲,本也没花几个钱,他们既然不愿追随于我,便由他们去吧,强扭的瓜儿不甜,抓回来,也没甚意思。”

褚龙骧翘起大指赞道:“先生性情当真洒脱,老褚佩服的紧!不过……,你不追究,着实可惜了些呀。我瞧你那小女奴,确实蛮可爱的,至于说强扭的瓜儿不甜,其实捂一捂,也就甜了。”

李鱼哭笑不得,只得道:“学生跟着褚大将军,前途无量。他们没眼光,居然弃我而去,宁愿去做个逃奴,那是他们瞎了眼睛,我要他们何用,长安在即,这是大喜事,咱们不要叫这些蝇蚋之辈坏了兴致。”

褚龙骧笑道:“这话在理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你放心,只要尽心给我老褚办事,我是不会亏待了你的。长安市上,尽多妖女,那叫一个妖艳,哎呀呀,说不出来,反正是很妖,妖得人心肝儿卟嗵卟嗵的,到时候,你想要几个,那就有几个,男人大丈夫嘛,只要有本事,还怕没女人?我只怕你到时会嫌多啊,哈哈……”

逃奴是李鱼的,李鱼既然不追究,褚龙骧自然也就不想多事。毕竟,原本在道路上时还好,此刻长安已近在眼前,昨日也早派了快马先到长安报了信儿的,这时他也不想为了抓逃奴而耽搁路程。

于是,待这厢大队人马整束停当要上路的时候,李鱼就剩下孤家寡人一个了。既然只剩了他一个人,也就没必要坐车了,李鱼换乘了战马,伴在褚龙骧身边,向长安行去。

秦中自古帝王州,十七王朝建都城。浩荡八水绕长安,四关险塞固形胜。

镇外,就是泾河。

泾河堤上,杨柳成行,新绿如烟。

杨千叶牵着马缰绳,静静地站在堤上,眺望着远方。

远方,一队人马出了镇子,往“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长安城行去。

离得太远,马上的人儿远远的都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但是不知怎地,只扫了一眼,杨千叶的目光就准确地定在了李鱼身上。

杨千叶并不知道他已换乘了马匹,那车也正在后边跟着,但是远远的一道身影,只一瞧,她就知道,那一定是李鱼。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直觉,无法言喻,但就是明白。

其实真正说起来,此番离开,她心中之失落,要远比李鱼严重的多。

李鱼是男人,男人在感情上,终究比不得女人细腻。况且,李鱼是曾经沧海的,而千叶殿下,从小到大被四个老太监养成了白纸一张,她是生平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动了情愫,如今却要为了大业果断离开,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眼看着那一行人马越去越远,千叶的胸膛里越来越空,空空荡荡,无着无落,于是那颗心也就沉甸甸的不断下坠,坠得她好难受好难受,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七八丈外,一棵柳树下,墨白焰和冯二止遥看着杨千叶孑然独立的一道倩影,心里真是比她还要难过。

杨千叶只是泪光隐现,墨白焰却已是老泪纵横,哽咽地道:“殿下……深明大义,为了大隋江山,毅然抛却儿女私情,老奴……老奴真是太感动了。”

冯二止抹了把眼泪:“殿下肯如此牺牲,奴婢又何惜一死。扶保殿下,光复我大隋天下,粉身碎骨,二止在所不辞!”

两个太监大感慨的时候,泾河边儿上,纥干承基和罗霸道却正坐在一块大石上在用泾水濯足。

纥干承基道:“大哥,罗克敌占了咱们的地盘,吞并了咱们的人马,陇右一时半晌的是回不去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罗霸道挠了挠头,无奈地道:“老罗自打出生,就在陇右,就生了马匪窝子里,除了干马匪这一行儿,其他的还真不明白,你说,咱们到了长安,如何营生?”

纥干承基想了想道:“昔日我在军中时,曾随李孝常大将军往长安住过一段时间,对长安略有了解。咱们在长安,重操旧业是万万不能的,不过倒是有个行当,相信你我若去做,定然驾轻就熟,而且定能闯出一番事业,出人头地。”

罗霸道喜道:“什么行当,我干得来么?”

纥干承基道:“我在长安赌坊里厮混的时候,曾了解到,长安有诸多黑道枭雄,但主要分为三大派,一派控制西市,一派控制东市,还有一派,控制各地进出长安的商贾,势力雄厚,手眼通天,直如夜中天子,厉害的很。”

罗霸道不屑道:“咱们兄弟,什么时候屈居人下过?投靠他们,不合适吧?”

纥干承基得意地一笑,道:“凭咱们兄弟的本事,哪有寄人离下的道理。我的意思是,找个合适的目标,取而代之,再想办法吞并其他两大帮派,一统长安,做一个威风凛凛的夜天子。”

罗霸道摸着大胡子想了想,欣欣然道:“听起来蛮有前途的样子,那……就这么定了!咱们兄弟,以后不混绿林了,就混黑道!”

第185章 大兴

虽然,李鱼是从长安离开,前往利州的,可再次回来,再次见到这座当今世上第一雄城,仍然禁不住的震撼。

巨大、宏伟、华丽,震慑人心的威严之城。

尤其是这次是进城,不同于上次出城,他们一行人往长安越走越近,那座巨城的全貌在眼中也是越来越清晰。

那种感觉……

李鱼模糊了的前世记忆,忽然在这座雄城的刺激下回忆起了一片。

准确地说,那不是他前世生活中的记忆,而是他前世玩一个游戏时在脑海中留下的深刻的印象:天之痕,大兴城!而且,自带Bgm的,这时他脑海中回响起的就是那部游戏中大兴城出现时那《大隋帝国》的音乐。

感动,满满的感动,充溢心田。

朱雀大街,城里人管它叫天街,因为这是进入长安内城唯一的大道。各国的使者、富有的商贾、驼铃声声……

波斯胡姬永远都是长安城中一道靓丽的风景,那风情万种的异域美人儿,许多都被店家聘去充作门面,站在门口儿揽客,就算不入店去,光是一路行去,吃吃“冰淇淋”,也是赏心悦目。

宽有五十丈的御道,两侧植着已有上百年树龄的高大槐树,槐树之外,又是一道排水明沟,御道上的青石板每日被无数人来去踩踏,磨得铝亮,透出青玉一般的质感,有些车辆常年累月通行的地方,甚至在石上磨出了深深的车痕。

褚大将军住在群贤坊。群贤坊左侧挨着长安城西面的金光门,右侧挨着西市,其实虽然不是距皇城最远的地方,但是一边挨着城门,一边挨着西市,肯定是人来人往,声音嘈杂。

不过,给褚大将军选房子的人提前询问了有大宅子售卖的几个人家,很细心地画了一副地图,把它们的位置、地点、周边环境都明确标注,报给褚大将军后,褚大将军伸出胡罗卜粗细的手指头往地图上一点,很干脆地就选了这里。

大将军嘛,久战沙场,杀伐决断,拿主意当然快!

这是手下人的想法。

至于褚大将军自己,其实他选这处房子就为一点:名字好听。

集贤坊,集贤诶!

褚大将军认为自己是很“贤”的!

饶是长安的大街小巷都带着大气格局,极其的宽阔,但是这座天下第一大城实在是太繁华了,进城的、出城的、逛街的、摆摊的,摩肩接踵,挥袖如云。褚大将军骑在马上,带着车队,在堵车一般的“灾难现场”磨蹭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挤进长寿坊。

巧了,这幢宅子就挨着坊门,而且原主人是尉迟敬德,高官呐!所以同普通人家不同,他是有权在坊墙上开个门户,直接出入的。也就是说,每晚宵禁,坊门锁了,并不影响这户人家出坊上街。

“好!不错!精致!漂亮!哈哈……”

褚大将军一进宅子,就眉开眼笑。

从西北军营里回来的人物,哪见过这么精致漂亮的宅子,褚大将军一看就喜欢上了:“尉迟敬德这小子,够朋友!这么漂亮一幢宅子,多少钱来着?”

那负责购宅子的家将急忙禀报:“抹零去整,共计一百万贯!”

褚龙骧连连点头:“值得!值得!便宜,便宜!”

那家将本来心虚的很,一听褚大将军一副占了便宜的模样,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尉迟恭这幢宅子究竟有多大呢?三十六亩,快半个坊了。唐时长安的房舍其实很宽敞,官府批建筑用地,一般是良人三口之家给一亩,贱人五口之家给一亩,平均居住面积人均在2oo至2ooo平米之间。

褚大将军位高权重,这宅子比起普通人家的平均居住面积自然还要大得多。

那家将见褚大将军满意,暗暗放下心来,便殷勤解说:“院中有榆楮树木三百余株,门馆、宾馆都在前院,主院正中是正堂,四周是廊屋,外廊是仆役居处和马廊。南院和后花园共两处花园,池塘三处,楼阁……”

褚大将军懒得听他啰嗦,挥手道:“不用讲了,嗯!我叫你派人去接老夫人和夫人,可已接到了?”

褚龙骧在西北打仗,自然不便携带家眷,所以母亲和夫人都在故乡居住。如今调来长安,且很长时间内要在此定居,便想把母亲接来长安,贻养天年。

那家将急忙道:“得了大将军吩咐,小的就派人去老家去了,现在应该在来京的路上了吧!”

褚龙骧喜孜孜地点点头,转向李鱼,道:“李先生,你是住客馆,还是住后宅,你是读书人,想必是喜欢安静的。你自己挑一处地方吧。”

李鱼自打进了长安城,就恨不得插翅飞去,寻找母亲和吉祥。只是如今身份是人家的幕宾,哪有刚一进城就撇下东家一走了之的道理,所以一直忍耐到此刻。

此时听褚将军一问,李鱼急忙道:“学生住在何处,但凭东翁安排。学生急着想找到母亲,所以……”

褚龙骧恍然,一拍额头道:“啊!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先生快去,快去!可要本将军派人相随?”

李鱼急忙道:“多谢东翁,学生自去寻人就好,不必劳动官兵!”

褚龙骧笑道:“成,那你去吧,反正我也得先安顿下来,才好大宴宾朋,这三两天的也不会操持这些事情。”

李鱼急忙向褚龙骧告辞,到了门口,从卫兵手中接过马缰绳,翻身上马,自行离去。

李鱼骑着马,重新努力穿过“车祸现场”一般的街市路口,路况就好多了,李鱼策马轻驰,一路打听着,直奔太史局。

太史局就是司天监,袁天罡和他的师弟李淳风都在这里任职。李鱼又不知道袁天罡的具体住处,只好到司天监来打听消息,此时还是大白天的,相信他们也该正在衙门里边。

可是李鱼忘了司天监是个轻闲衙门,待他赶到司天监,居然扑了个空。

司天监一个小吏迎了出来,问明李鱼来意,向他解释道:“袁少监和李秋官昨日就往终南山寻访一位朋友去了,不在衙里。”

终南山?

李鱼一阵心虚,这俩人去终南山干什么?不会是去找自己冒认的那位终南隐士苏有道去了吧?

李鱼赶紧问道:“却不知袁少监和李秋官何时回来?”

那小吏为难地摇摇头道:“这个,却非在下所能知晓得了。终南山并不小,要往山中寻访隐居的朋友,又不知其住处,那……三天两天也是它,十天半月也是他,实难预料。”

李鱼呆了半晌,心中暗骂一句:“可恨这年代没有打卡机,罚光他们的绩效!”

无奈之下,李鱼只得拱手告辞,他牵着马儿在街上茫然地走了一阵,心中盘算已定:如今看来,只好先回褚将军府上暂住,每日闲暇无事,就往司天监打卡……寻人,捱上几日,总能等到他们回来,问出母亲与吉祥的下落。”

李鱼一路思量,一路缓缓而行。

前方路边,有一个伞摊儿。

地上撑开了七八把伞,有商贾行人雨雪天气出门使用的厚油纸乎,也有妇人少女为了躲避阳光夏天使用的轻盈花伞。

路边一个伞摊儿,架子上还挂了十几把伞,一个青袍人正坐在伞摊后边,用竹刀细心地剥着竹篾,一旁还摊开了一副花,上边满是美丽的荷叶芙蓉,正在晾晒,看来是准备用来当作伞面的。

那青伞人最多三十岁年纪,颌下一缕微须,五官有些清矍,瞧来甚是儒雅。

李鱼也未在意,只是瞧人家撑了一地的伞,担心马儿不慎踢了人家的伞,所以特意往旁边侧了一侧,偏偏这时,远远一声大吼:“十八深,除非你不混长安城了,否则,你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李鱼闻声止步,扭头向声处望去,就见侧边巷子里,一个石榴裙,藕色小袄的姑娘正从巷子里向外急急冲来。李鱼一眼望去,只觉她身材窈窕,长腿细腰,至于容色如何,还不曾看见,便被她胸前那一对上下跌宕、弹跳活泼,跟一对顽皮的玉兔似的东西给摄住了目光。

李鱼脑海中登时又自带Bgm了,duang~~~duang~~~duang~~~,看得李鱼眼晕!

第186章 莫名其妙

四个豪奴打扮的大汉气势汹汹地从巷子里钻出来,左看右看,就见对面街边一个伞摊儿,正有一个青衫人坐在摊后,悠然自若地削着竹篾。

伞摊旁有一个穿着圆领衫的年青人,马缰绳拴在摊架子上,人则拨弄着挂在架子上的伞,似乎正在挑选雨具。除此之外,伞摊前再无他人。

一个豪奴瞪起眼睛道:“喂!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女人往哪里去了?”

卖伞人和挑伞人一个抬头、一个扭头,讶然地看向他们,摇了摇头。

这时候,一个头戴绿幞头、身穿绿色圆领袍的长髯老者从巷子里缓缓地跟出来。

牵着马儿的李鱼一瞧此人,顿时露出讶然之色,原来此人竟是他的狱友--美髯公康班主。李鱼赶紧扭过头去,继续佯装挑选伞具。

一个豪奴对康班主恶狠狠地道:“姓康的,那十八深住在哪里?”

康班主慢吞吞地道:“十八深旁无去处,平日里就住在老夫的戏园子里啊!”

另一个豪奴道:“偌大一个长安城,何处去寻她,莫如咱们回戏园子等着,她总要回来的。”

康班主抚了抚胡须,笑眯眯地道:“这可未必!深深小娘子并非我们康家班教出来的艺人。”

戏班子一般都是自己教徒弟,出了师免费为师门卖艺三年,之后就是拿薪酬了。这时也就恢复了自由身,如果双方条件谈不扰,也可以自行展。那位深深姑娘显然就属于后者,是带艺投入康家班的。这样的话,如果她觉得这儿不安全,自然也可以另投别处。

头一个豪奴勃然大怒,一把揪住康班主的衣领,怒吼道:“姓康的,我们常大爷看中的人,你要是不把她交出来,你死定了!”

康班主微微一笑,屈指掐算起来。

那豪奴愕然:“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康班主掐算一番,悠然道:“现在是三月二十六,距九月初九也就五个月零十四天,康某就得上法场。你觉得,康某在乎你的威胁?”

那豪奴呆了一呆,泄气地放手。对这样的人,他还真没办法。而且,这种注定了要死的人是不怕死的,真把他逼急了,他把自己弄死,也受不到更严重的惩罚了,可谓无所顾忌,那豪奴也是有些忌惮的。

另一个豪奴忙打圆场,道:“算了,不必难为康班主。咱们通知道上兄弟,出入城禁的门户都看住了,免得被那女人逃了,再往城中各处戏班子去扫听,不信揪不出她来!”

几个豪奴转身要走,其中一人看到撑开了放在伞摊前的六七把大伞,忽地心中一动,道:“且慢!”

那豪奴走过去,用脚踢了踢,将六七把大伞都踢得换了位置,这才泄气地一挥手,道:“走!”

康班主笑眯眯地看着四个豪奴远去,捋了捋胡子,转身就要离开。

李鱼这时才转过身去,扬声道:“康班主!”

康班主转过头,一见李鱼,脸上惑然之色顿时消解,惊喜地冲上前道:“你是……李鱼?哈哈哈哈……”

康班主张开双臂,给了李鱼一个大大的拥抱,亲热地道:“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这才三月,你便回来了呀!”

李鱼面不改色,微笑道:“道路难行,只怕耽搁了时辰,想必诸多老友,也都是这般打算,早日回京,也可与众兄弟相聚几日!”

康班主翘起大拇指道:“小兄弟是条真汉子!值得相交!走走走,去我那里,咱们小酌几杯。”

李鱼忙谢辞道:“康老兄还是在道德坊勾栏院吧?改天小弟一定前去拜访。实不相瞒,今日出来,是去寻访一位故人的,现在借住一位贵人府上,事先不曾打过招呼,若是回去晚了,恐主人担心。”

康班主听他这样讲,便道:“既如此,那我就在道德坊恭候大驾了,你可一定要来!”

二人又谈笑几句,依依告别。康班主追着四个豪奴出来,也担心班子里不了解他此时状况,会人心不安,所以便匆匆赶回戏园子了。

那制伞人一边慢条斯理地削着竹篾,一看时不时抬头,笑看他们一眼,及至二人道别,那制伞人才微微一笑,低头继续削起了竹篾,一柄小刀,在他手中灵活自如。

李鱼目送康班主消失在巷弄中,这才转过身来,解开马缰抖了抖,道:“好啦,可以下来啦!”

就见那马身里侧嗖地跳下一位姑娘,原来刚才她用“镫里藏身”的手法,藏在了马侧,若是有人走到摊位近前,只消一扭头,就能看得到她。奈何那桌子底下并无遮拦,一眼看去,一目了然,藏不了人的,桌前又放了六七把撑开的伞,那些豪奴又何须走到近前。

“镫里藏身”的就是那位深深姑娘,从马上往地上一跳,胸怀里仿佛藏了一对活蹦乱跳的兔子,duang~~duang~~dunag~~地走到李鱼面前,向他依着江湖规矩,抱拳行了一礼:“多谢郎君仗义援手,小女子感激不尽!”

李鱼被她duang的眼花,正想扎紧了马步稳住下盘,那姑娘已经又转向做伞的青衫人,抱拳道:“多谢足下为小女子隐瞒行藏!”

这女人逃到路上时,一瞧左右都是长街,追兵已近,难以脱身,焦急间本想用伞来遮身的,是李鱼指了指马侧,示意她藏在那里。

不过,“镫里藏身”可不是谁都做得了的动作,最起码的,腕力、腰力、腿力得合格,否则挂不住的。但是藏在伞下,实在太容易被现。

那姑娘二话不说,立即窜到马旁,很轻松地就来了个“镫里藏身”,在此过程中,那制伞人始终神态悠然,不闻不问。如果那些豪奴追来时,他要撇清自己,只消指上一指,这姑娘就逃不掉了,是以姑娘自认为也欠了他一份情,向他道谢。

那制伞人这才停了手中小刀的动作,抬头向她启齿一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这人三十出头了,但容颜清朗,自有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这启齿一笑,就连李鱼都觉得如沐春风,那姑娘更是一呆,情不自禁地道:“你笑起来,真是好看!”

那制伞人觉得有趣,不禁又是莞尔一笑。

深深姑娘自觉失态,不禁俏脸一红,又向他福了一礼,这才匆匆走开。

制伞人瞟了李鱼一眼,微笑颔,李鱼也向他微笑致意,解了马缰绳,便翻身上马,往褚将军的集贤坊赶去。

长安城实在是太大了,等李鱼赶回集贤坊时,已然是黄昏时分。此时许多百姓都要出城,东西两市的商户和顾客也纷纷打烊的打烊,离开的离开,褚将军的府邸又挨着城门和西市,以致府前大道拥塞不堪。

李鱼无奈,下了马,牵着马缰绳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挤到褚府大门前,这才松了口气。

天幸褚家是在大街上开了门户,否则李鱼再挤进坊去,绕到褚府的另一道大门,只怕又得小半个时辰。

门前有两个军校把门,按着刀,西北战场上回来的兵,哪有个站相,松松垮垮,瞧着过往行人,挑那身段风流、姿容俏丽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挤眉弄眼,指点评论,口无遮拦。

“嘿!妞儿,跟大爷笑一个!”

“呸!”

“小娘子,小心把你的小蛮腰扭折了呀!”

“要你管!”

“哎哟!快看快看,这妇人那屁股扭得,她男人准保给吸成药渣了。”

“老娘就是把人吸成药渣,也轮不到你们这等粗胚军汉!”

两个军校搭讪调笑,唐时风气开放,女子性情泼辣,有人听了沾沾自喜,有人听了便忍不住斥骂他们几句,两个军校却也不恼,抱着大戟嘻嘻哈哈,脸皮子那叫一个厚。

李鱼一到府前,两个军校便笑着向他打招呼:“哟!李先生,您这是寻亲回来啦。”

李鱼是从陇右一路跟着褚大将军过来的,褚大将军手下兵将都认得他,知道这是自家大将军甚为器重的师爷。

李鱼笑道:“回来啦!咱们这门前,忒也热闹了些,进出颇为不便啊!”

两个军校一脸无奈,其中一人道:“谁说不是!大将军为此了脾气呢,戚旅帅说,早朝的时候,这路会通畅的很,大将军这才消了气儿。”

他们说的这个戚旅帅就是替褚将军打前站,先来长安置地买房聘买家仆丫环的那个军官。

李鱼牵着马往里走,道:“嗯,不耽误上朝就好。你二位辛苦,我先进去了。”

“先生慢走!您住前院儿,进门右拐,有幢院子,立雪堂,院中有假山石的那处!”

李鱼头也不回,笑应道:“多谢指点!”

“哟,小娘子您辛苦!”

李鱼听他二人敷衍了自己一句,又去调笑路过的姑娘,不禁摇头失笑。这些大头兵,人常说,当兵三年,老母猪赛貂婵。也难为了他们,正是荷尔蒙最为旺盛的青壮年纪,乍一来到这天下第一大都,美女如云,岂能把持得住。

此时褚府刚刚入住,府中各处大都还未安顿好,李鱼进了院子,就见一些家仆丫环忙忙碌碌地来去,这些人都是在长安雇买的,李鱼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李鱼,倒也得了聒躁。

李鱼进了院子,负着双手悠哉悠哉地往右走,不一时来到一处院落,院前月亮门儿,上书“立雪”二字。李鱼正要迈步进去,这才省起手里还拈着马缰绳。李鱼急忙止步,想寻个过程的家仆,让他把马牵去马廊,可李鱼一回身,登时吓了一跳。

那位duang~~~duang~~~duang~~~的深深姑娘,赫然正骑在他的马上!

第187章 西市贱男

李鱼愕然瞪着端坐在马上的深深姑娘。因为她穿的是裙装,不好跨骑,是像坐驴子似的侧身而坐的,真不晓得她是什么时候窜上去的。

此时李鱼才明白,他进府时,两个军头儿说的那句:“小娘子辛苦”,不是在搭讪过路的姑娘,而是在跟自己马上坐着的深深姑娘打招呼。

深深左顾右盼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这儿真不错诶,你家?”

李鱼依旧瞪着深深,一言不。

奇葩女子他也见过,多变女郎吉祥、傲娇公主千叶、烈起来似一团火柔起来也似一团火的作作,就是没见过这样儿的,她当自己是流浪猫、流浪狗吗?帮了她一个小忙,居然就自己跟上门来。

深深姑娘说完就一偏腿,从马上跳了下来,动作还挺轻盈。

“别……”

李鱼阻止不及,于是眼前又开始duang~daung~duang~地跳跃起来。

“我实在是没地方去了。”

深深姑娘笑容可掬地对叶小天说,丝毫没觉得胸前那么丰挺的一对东西是个大累赘。

“你也看到了,康家班我是回不去啦,其他戏班子现在也不安全,他们人多势众,还封锁了各道城门……”

李鱼听着她的口音,道:“你是长安本地人吧?难不成就没个亲戚朋友可以投靠?”

“我有一个刚结识的小妹子……”

深深姑娘噙着小指,有点萌:“可也不好意思就去人家住呀,她跟婆婆住一起的。”

李鱼翻了个白眼儿:“所以呢?”

深深姑娘讨好地看着李鱼:“你看,你都帮过我的忙了,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呗?我能干活,吃的还少,借住你家的时候,你就把我当小丫环,使劲使唤,不用客气。”

李鱼:“我……”

深深:“真不用客气!”

李鱼瞪了她半天,一个没皮没脸的女人,男人是很难对付的。一个没皮没脸的漂亮女人,就更难对付了。李鱼能把她怎么办?

这位深深姑娘显然是通过李鱼之前的行为,已经认定他是个好人,对自己是无害的,所以有恃无恐。

这时,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丁恰从旁边经过,李鱼急忙唤住他:“你,停一下,把这匹马牵去马廊。”

那家丁瞧他装束和语气,就晓得是自家府上的贵人,外人可进不了这院子,连忙答应一声,上前接过马缰绳。

李鱼转身就往“立雪堂”走,深深姑娘吐了吐舌头,暗暗松了口气。之前她不确定李鱼是个什么脾气,还真怕他黑下脸来赶她离开,如今他这般模样,显然是接纳了她。

深深赶紧追上两步:“小郎君,你跟康班主认识呀?”

“小郎君,你大名就叫李鱼吗?好好记的名字。”

“小郎君,听你口音不是长安人呐,请问仙乡何处呀?”

“小郎君住的不是正房,却不知与此间主人是何关系呀?”

“小郎君,贵府几时开饭,我……饿了……”

一直懒得搭理她的李鱼一个踉跄,险险没有跌倒。

前方已到门前,深深赶紧抢前一步,将障子门拉开,规规矩矩鞠了一躬,双膝一屈,就在门口的蒲团上跪下:“小郎君请脱靴!”

李鱼还没被人这么伺候过,犹豫着刚一抬腿,深深就伸出手来,殷勤地帮他脱了靴子,紧接着是另一只,两个靴子脱掉,李鱼就迈步进了客厅。

唐初时候,胡椅尚不盛行于中原,门是横拉的障子门,桌子是跪坐使用的那种矮几,椅子是根本看不到的,家具也都不甚高大,地面铺了漆得亮的原木地板,大厅里就有席居(榻榻米),窗明几净,幽雅异常。

李鱼赤着脚儿站在厅中,瞧那墙上有琴有剑,几上有插花净瓶,环境疏朗优雅,对这环境倒也甚是满意。

李鱼刚想在席居上坐下,就见深深姑娘颠着脚尖儿,迈着小碎步进来,颠儿颠儿地进了内室,不消片刻又颠儿颠儿地出来,进了另一间仿佛书房的房子,然后颠儿颠儿地再出来,似乎去了后阳台。

李鱼茫然地看着,就见深深姑娘颠儿颠儿地从后阳台门户处回来,笑眯眯地对李鱼道:“我都看过了,这地方还真不错。郎君睡里屋,书房我也不会去打扰,晚上我就睡这厅里吧。”

李鱼真的败给她了,如此自来熟的女人……

李鱼老实不客气地走过去,一屁股在深深所指的席居上坐下,双腿一盘,瞪着她道:“名字?”

面对收容她的李鱼,深深姑娘非常乖巧:“姓冯,名熠芝!”

李鱼一皱眉:“我怎么听追你的人叫你十八深?”

深深陪笑:“那是艺名儿。”

李鱼道:“艺名儿?你在康班主院子里表演什么的?”

深深傲然一笑,道:“吞剑!我最擅长表演吞剑!”

李鱼恍然,不以为然地一笑:“就那种弹簧剑?能伸缩的,呵呵,这种唬人的玩意儿……”

深深登时红了脸,抢白道:“谁说那是骗人了的?或许有人只会唬人,我可是真功夫!”

职业技能不容侮蔑,深深真的有些恼了,她左右看看,向李鱼指了指,看那手势的意思,是叫他等一等。

深深迈步到了墙边,呛啷一声就拔出了那口仪剑。

李鱼吓了一跳,赶紧四顾,寻找趁手的家伙什儿。

李鱼刚把一张矮几的桌腿儿捞住,就见深深提着剑走回来,往厅中一站,道:“看着!”

深深挺胸仰头,腰肢一拔,愈衬得腰细臀圆,再与丰胸一配,一道完美的s曲形赫然呈现在李鱼面前。

然后……,然后她就大大地张开了嘴巴,双手小心地捏着剑,一寸寸地把那剑插向喉咙。

一口仪剑,被深深一点点地吞入,慢慢的,几乎只剩一个剑柄和吞口儿露在外面。

深深此时只能仰着头,无法对李鱼使眼色,但她用手指了指剑,又翘了翘大拇指,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李鱼只看得目瞪口呆,原来世间竟然真有这等神奇的功夫,李鱼下意识地向她后背凹起的曲线处看了看,还好,剑尖儿并未从后背刺出来。

深深定了片刻,又把剑一点点地拔了出来,等那剑尖儿从嘴巴里拔出来的时候,李鱼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竟似比她还要紧张。

深深得意洋洋地看向李鱼。

李鱼讶然看看那口长剑,喃喃地道:“十八深,十八寸,原来你的绰号,是这么来的。”

深深骄傲地道:“怎么样?厉害吧?”

李鱼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厉害,这辈子我都休想学得会,也不想学。对了,你既是个卖艺女子,那些豪奴为何追赶于你?”

深深唇角一撇,冷哼道:“他们是西市一霸常剑南的手下。那个贱男,说要领教领教我的功夫。”

李鱼奇道:“你就是靠这门技艺吃饭的,就给他见识见识又如何?何必闹成这般模样?”

深深脸儿一红,嗔道:“原来小郎君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李鱼愕然道:“这话从何说起?我怎么就不……啊!,我明白了!原来他是要……”

“不许说出来,好恶心!”

深深姑娘的脸更红了。

李鱼有些忍俊不禁,瞟了眼她花瓣状好看的唇,赶紧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既如此,你就在此小住吧。此间住的是褚龙骧褚大将军,原本镇守西域的,你在这里,绝对安全。”

深深喜出望外,赶紧对李鱼喜孜孜地福礼道:“多谢小郎君,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刚刚还说我不是好人呢,这善变的女人!”李鱼腹诽了一句,道:“不过,我来长安,是寻找亲人的,待我寻到她们,是要搬出褚将军府的,那时你也不必再留在这里了。”

深深道:“无妨!他们搜个三五日,寻不到我下落,也就死心了,到时我再溜走就是。”

李鱼听到这里,不觉倒有些同情起她来,忍不住问道:“介时,你打算去哪里,离开长安?”

深深苦起脸来,叹了口气:“我从小到大,还从未离开过长安,想想要离开这里,还真有些怕。可是,那常贱男势力大得很,我不肯屈从于他,也只好逃亡他乡了,除非……那个贱男遭了天谴,明儿就死掉!”

“明儿我去西市单挑,把那个常剑南干掉!”

一处客栈里,罗霸道、纥干承基、杨千叶围桌而坐,长安黑道有三大枭雄:聂欢、常剑南、张二鱼。三人简单了解了一下这三霸的生平经历,罗霸道便迅选中了把持长安西市达十年之久的常剑南,决定取而代之。

第188章 女人的特权

大梦谁先觉?

内室之李鱼。

李鱼一觉醒来,耳听得窗外鸟鸣唧唧,阳光透窗而入,吸一口气,心田中都是一片馨香,不禁心旷神怡。

李鱼一路跋涉,也是累了,这一夜好睡,迅恢复了体力,当真是神清气爽。他长长地抻了个懒腰,刚想挺身坐起,忽然想起外间厅里还睡了个自告奋勇做小女仆的深深姑娘。

不用白不用啊,难得当一回大老爷。

李鱼又躺下了,清咳一声:“嗯~~咳!”

外间屋没动静,待了片刻,李鱼唤道:“深深!”

“……”

“十八深!”

“……”

“冯~~那什么来着?”

“……”

李鱼实在忍不住了,腾地一下爬起来,穿着小衣,赤着脚儿走出去,探头往厅里一看。阳光透过障子门,已经把客厅照得一片通明,席居上铺了一床被子,枕上铺了一片青丝,人……整个儿掩在被子里面。

“她也不怕闷死!”

李鱼恶狠狠地说了一句,无奈地叹了口气,径去洗漱、挽、着装……

等李鱼把这一切都做完了,席居上还是铺了一枕的秀,压根儿看不到她的模样。

“这丫头……不是真的闷死了吧?这要在我屋里死了个姑娘……”

李鱼有点忐忑,他洗漱的时候也没特意压着声音,没道理她听不见啊。

李鱼小心翼翼地凑上去,抬起脚,往那拱起的明显是屁股的位置踢了一下,没反应。

李鱼又加了点力,蹬了两下。

被子里传出“唔”地一声,深深懒洋洋地说话:“你……哈~~哈欠……你,我睡……”

“没死!”

李鱼松了口气,又不禁有些好笑,再看看她的样子,又不禁摇头:真是一个另类的奇葩。

李鱼昨儿回来的晚,还没顾上仔细瞧瞧自己所居的院落,这时便出了门,趿上鞋子,房前屋后的转悠了两圈,一亩有余的面积,雅致优美,李鱼非常满意。

等李鱼绕回屋前时,恰见两个家仆提了食盒来送饭,褚大将军对这位师爷还真是挺上心的。莫看他以武力见长,不大待见文人,那是因为文人也不待见他。如今这李鱼可是负责为他出谋划策、打理文案的师爷,自家大字不识几个的褚大将军,对这种读书人,其实骨子里是颇为敬畏的。

“先生醒啦!”

两个家仆见到李鱼,连忙行礼。

李鱼拉开障子门,让他二人把饭盒拿进去。深深姑娘依旧撅着屁股睡在席居上,满室阳光,犹自不醒。

不过,两个家仆也不见怪,豪门大户人家的奴仆,见多识广,就算此时房中是云雨之后的一片狼籍,他们也会处变不惊的。

两个家仆放轻了声音,搬过矮几,将食盒打开,各色食物一一上桌,又向李鱼欠身一礼:“先生请慢用。”两人便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李鱼面朝庭院盘膝坐定,门外有石有水有花有树有阳光,望之入眼,可以佐餐。李鱼食欲大开,信手掀开一个菜碟的盖子,不错,小菜调得色香俱佳,虽说是早餐,以清淡为主,但也是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呼”地一下,被子掀开了。

深深姑娘眼睛还没睁开呢,披头散,闭着双眼,鼻子嗅啊嗅的就转过身来,往那盘菜前凑了凑,忽地张开了眼睛:“哇!好香!”

深深赶紧甩开被子,双手撑着地,盘着腿,屁股一墩一墩地挪到桌前,抓起一双筷子,迫不及待地又掀开一个菜盘的盖子,李鱼盘膝坐在上,很清楚地看到,她悄悄咽了口口水,喉头咕咚一下。

“贪吃贪睡不干活,还是个吃货……,我究竟捡回个什么东西啊?”

李鱼扶额,不忍卒睹。

深深热情地招呼道:“小郎君,吃啊!”

李鱼听了心中略感案慰:“还好,至少还懂点礼数。”

却听深深又补充了一句:“你不动筷子,人家怎么好意思开动。”

李鱼刚刚拈起的筷子一顿,悻悻地挟了口醋芹添进嘴里,深深马上就像打开了开关似的,捧起饭碗,一双筷子跟打字机似的哒哒哒地运动起来。

李鱼捧起饭碗,瞧了瞧她披头散的样子,实在看不惯,道:“你一个姑娘家,这副样子……,也好!女为悦己者容,至少可以证明你没看上我,不用担心被你粘上!”

“呵呵,小郎君你想多啦!什么女为悦己者容,那都是你们男人自以为是。其实我们女人呢,越是在其他女人面前,才越是注意自己的仪表,不想叫人比了下去呢。”

深深姑娘一面说一面运箸如飞,丝毫没有影响她进食的度。

李鱼剜了口冒油的鸭蛋黄,道:“是么?因为这里没有旁的女人,所以你才不在意打扮?”

深深道:“也不是啦!我邋遢惯了嘛!反正现在又不用登台,捯饬那么漂亮又赚不来钱花!”

李鱼用力点了点头:“有道理!真是太有道理了!”

李鱼想了想,道:“一会儿,我就要出门去,恐怕得傍晚才能回来,你……”

“我就不去了吧!”

深深满面堆笑:“小郎君身边带个女仆出门,未免不够威风。再说了,我又不会打扮,带出去丢了小郎君的脸面。”

李鱼摇了摇头,对这个偷奸耍滑的小女人实在是无话可说了。

李鱼提起筷子想挟菜,这才现,一共四碟小菜,几乎已被深深风卷残云,李鱼大吃一惊,立即加快了挟菜的度。

深深现不妙,马上挟挟挟挟挟,挟了菜不往嘴里填,先挟到碗里,片刻功夫,连菜带饭堆得冒尖,这才放心大吃起来。李鱼只能默默的端起一盘炒荠菜的汤汁拌到饭碗里……

李鱼本以为这个吃货又懒又馋全无一丝长处,不料吃罢饭,她倒一下子勤快起来,收拾碗碟,麻利无比。梳洗打扮的过程,虽然比起旁的女人缩减了不只三五倍的时间,捯饬出来,不施脂粉、素面朝天的小模样儿倒也俊俏伶俐。

接着进内室帮李鱼叠整被褥,不知从哪儿搬来一架梯子爬上去扫尘,窗纸处有破损的地方,小心地贴补完整,毕竟原家搬走有一阵子了,家里雇来的仆佣洒扫时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等这一切忙完了,她又拿了一块大毛巾,翘着屁股蹬着双腿一圈圈地擦起地来,那叫一个勤快。

李鱼终于弄明白了:吃和睡,就是这丫头的充电过程,只要满足了这两点,她就能变成一个全能的家政机器人。

这具家政机器人没有胸衣,李鱼这地方也不可能给她准备胸衣,所以她上身俯低,屁股抬高,一圈圈地擦地板的时候,由于地心引力的作用,那样子可真够瞧的。

李鱼虽然不是一个方正君子,但也不好一直盯着人瞧,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他正打算离开褚府再往司天监走一遭,可刚出屋,就见褚大将军大步流星地赶进了立雪堂。

“哈哈哈哈,李先生,昨晚休息的可好哇?”

褚龙骧咧开大嘴向李鱼打招呼,李鱼赶紧拱手道:“学生休息的很好!大将军,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传唤一声,学生去见您就是了。”

“哎,我老褚家不讲那些臭规矩。等皇上散了朝,就要见我的。我怕道路不好走,这就赶去宫里候着,反正也要经过前院儿,就来看看你。”

李鱼笑道:“原来如此,皇上召见,看来马上就要有所安排了,恭喜大将军!”

褚大将军道:“是啊,等差使安排下来,咱一个武将,也不用日日上朝陪绑,只是得常往军营里跑啦。嘿!咱老褚这一遭儿的奏章是你李先生帮着写的,比以往的都好,今日见了皇上,皇上一定会夸咱大有长进的。”

李鱼谦逊道:“学生那点舞文弄墨的本领,哪能入得了圣上的法眼,大将军太过看重了。啊,既然是皇上召见,大将军还该早点儿去才是,若是延误了,未免不美!”

诸龙骧道:“谁说不是,这宅子什么都好,就是出入太不方便,一百万贯,着实贵了些。”

“一百万贯?”

深深姑娘赤着一双雪白的天足,提了一桶污水从屋里出来,正要趿上高齿木屐,恰听到这句话,前边的话她没听见,也不晓得这武弁大汉是个什么人物,只一听一百万贯,登时惊呼出声。

“一百万贯?天啦,这也太黑啦!长安居,虽然昂贵,可是价值百万贯的,也就是王爷公主那么寥寥几幢豪宅,就这幢宅子,看它的位置、大小,和院中林泉石洞、亭阁楼榭的用材用料,最多六十来万贯啊,怎也值不上一百万贯!”

褚龙骧一听这话,登时双眼一瞪:“啊?哦?你、待、怎~~~讲?”

李鱼心里马上默默地跟了一句:“哇呀呀呀呀呀……”

褚龙骧倒没这般怪叫,而是瞪起双眼看向深深:“姑娘此言,可是当真?”

深深奇怪地眨了眨眼:“真的呀!我打小儿就住在长安城,这些行情,我还能不知道?”

“好!好!好!哈、哈、哈!”

褚龙骧一张脸登时黑了,见皇上?皇上先等着,老子先去找尉迟恭那个黑炭头理论理论!

褚龙骧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深深一脸好奇地看着褚龙骧大步流星的背影:“小郎君,他谁呀!”

李鱼面无表情:“本宅主人,褚大将军。”

深深恍然:“哦!褚大将军,他走那么快,干什么去呀?”

李鱼依旧面无表情:“不出意料的话,找尉迟恭干仗去了。”

深深眼珠转了转:“这宅子,是尉迟大将军卖给他的。”

李鱼叹了口气:“不然呢?”

深深楚楚可怜地看向李鱼,一脸无辜:“小郎君,这不关我的事吧?”

李鱼点点头:“从道理上来说,是的!”

李鱼说完,转身向外就走,片刻功夫,身后踢嗒踢嗒作响,深深趿着一双高齿木屐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追到李鱼身边,陪着一副甜甜的笑脸儿:“小郎君要出门,身边哪能没个侍候的人呢,让奴奴陪小郎君去吧?”

李鱼奇道:“你不是不想出门吗?”

深深谗媚地笑,跟个小奸臣似的:“没有啦,那都是起床气惹得祸。人家是女人嘛,改主意很快哒!”

第189章 东篱下

李鱼带着深深出了褚府,一上大街,就见人头攒动,挑担的、推车的、拉着骆驼的、牵着骡子的,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李鱼有过昨天的教训了,今儿压根就没骑马,想着走过最拥塞的这段路,再雇个驴子骑乘,这些代步工具,在偌大的长安城还是蛮多的。

两个人在人群中摩摩擦擦地前行,深深忽然哎呀一声,往李鱼身上一靠,李鱼正伸着手,拨开拥挤的行人,就觉肘弯触到一处软绵绵的所在,扭头一看,就见深深姑娘俏脸绯红,脸上微带愠意。

深深轻啐一口,道:“这些‘挤神仙’的,忒也讨厌!”

李鱼是从利州来的,不管是利州也好,陇西也罢,都没有这等密集的人口,是以也不曾听说过“挤神仙”这个词儿,李鱼不禁诧异道:“什么‘挤神仙’?”

深深悻悻地道:“就是趁着人多,蹭来蹭去占女人便宜的泼皮啊!”

李鱼向四下看去,果见有几个汉子,貌似也在急急赶路,但神情举止与一般急于赶路的人多少还是有些区别的。他们有时不向前走,反而左右晃动,貌似不耐烦前边的人挡了他的路,实则是这边碰人一下屁股,那边拐人一下胸脯儿,不用问,选的当然都是年纪轻、模样俏的女子。

李鱼恍然,原来公车痴汉、地铁狂魔古已有之。

瞧深深姑娘一副不胜其扰的模样,李鱼忍不住好笑,便道:“来,靠近些!”

李鱼张开一条手臂,拢在空中,将深深的身子环于其内,倒也没有借机搂紧了她,只管随着人群向前涌动。那些挤神仙的倒也识趣,见人家有男伴在,而且已经有所提防,便也不再上前揩她的油了。

褚大将军选了这幢既挨着西市,又挨着西门的房子,出入不便也就在所难免了。其实大唐甫建的时候,这里的交通也没这么费劲,但这些年江山渐渐稳固,商贸日益达,这个路口的交通也就成了大问题。

长安有东市和西市两市,对应着处于一张大棋盘似的长安城的东西两城。东市主要是卖奢侈品的,服务于达官贵人上流阶层,倒不是说升斗小民不能去逛东市,问题是:你买不起。

而西市倒也不能说是平民市场,而应该说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大杂货场。来自东瀛、高丽、西域、大食、波斯、南洋等诸地诸国的国际客商、来自大唐各地的客商,全都汇聚于此。

所以,内中固然有大量的低廉商品是面向普通民众的,但也难说就会有来自异域他乡的珍奇宝物,所以许多喜欢淘弄宝贝的权贵富有之士,也常往西市来逛。论热闹程度,西市是犹在东市之上的。

仅一个西市,占地就达一千六百多亩,二百多个行业置于其中,地摊和流动商贩不算,仅固定商铺就有四万多家,这样一个市场,你想象一下它的规模吧,就算是现代,能有几个地方,有这样的规模。

东市、西市,两市货物之全,包罗万象,完全可以满足你的一切需要。“买东西”、“买东西”,这句词儿也就由此诞生了。试想,宅子置于这样一个庞大商贸中心之旁,怎么可能不挤。

李鱼饶是性情不算暴躁,怀里还拥着一个秀色可餐的小姑娘,因为人群的拥挤,虚拥的手臂和身体时不时也能触碰到那柔软的身体,算是额外的福利,可是等他挤出人群时,业已心浮气躁了。

而这时,深深突然向前一指,吃惊地道:“小郎君,你快看,那个大块头!”

李鱼抬头一看,不由一窘,前边的竟然是褚龙骧褚大将军。

老褚领着十几个部下,牵着马儿,明明比李鱼早走了半天,居然与他同时挤出路口。

李鱼此时都心浮气躁了,更遑论褚大将军了。

尤其是,褚大将军原本对宅子内的环境还挺满意,如今知道尉迟恭坑了他,再从这么拥塞的路段挤出来,那火气之烈,简直能把房子点着。

一俟挤出人群,褚龙骧立即扳鞍上马,咆哮一声:“走也,随某家,去寻那尉迟恭晦气!”

十几个亲兵轰然一喏,纷纷上马,随着褚龙骧杀气腾腾地席卷而去。

李鱼抬了抬手,还未及打招呼,褚大将军已然跑得不知去向了。

************

东篱下,颇有诗意的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正悬挂在一幢高高的三层酒楼的顶端,斗大的字,从西市第五大街南面走来,老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说是三层,那只是因为建筑庞大,从外面看,恰是三层,已然斗角飞檐,高若凌云。而实际上,楼上还有第四层,只是它比下面三层范围小了许多,所以站在地面上看不到。

这第四层楼阁之中,清水一色的地板,两排长长的几案,最上,一条大汉袒胸露腹,盘膝而坐,肌肉块垒,十分壮硕。颌下的胡须仿佛一根根钢针,蓬张骇人。

其下两排长几,几案后盘坐着十几条大汉,不论高矮胖瘦,俱都是神情彪悍,目光炯然。

坐在最上的这个人,就是把持西市达十年之久的常剑南。

常剑南拈起桌上一张贴子,向众人扬了扬,贴子封面上赫然两个大字:战书!

常剑南道:“这是一早儿收到的,有个姓罗的,要跟老子单挑!”

十几个大汉一呆,旋即轰堂大笑。

“不是吧?这人傻了吧?”

“还有这么不怕死的人?”

“这姓罗的干嘛的呀?挺有趣的。”

常剑南威严地扫了众人一笑,笑声渐歇。

常剑南道:“我常剑南能雄踞西市十年,靠的是什么?能打?宋金刚比我能打,在这个位子上只坐了一年半,就被乔四儿捅死在阴沟里了。人脉广?小潘安攀上的可是个公主,在这个位子上只坐了两年,就莫名其妙地没了人影,迄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心眼多?刘三爷人称小诸葛,心眼够多吧?在灞水,被人在船上做了手脚,活活淹死了。”

常剑南把战书往几案上一扔:“论勇,我不及宋金刚!论智,我不及刘三爷!论人脉,我不及小潘安!我能在这个位子上稳稳地坐了十年,就凭一个小心、谨慎。这个人敢来向我挑战,除非他是个疯子,否则,一定是来者不善!”

十几个大汉齐齐抱拳道:“大哥英明!”

常剑南一挥手:“撒下网去,全力戒备。这个姓罗的,我要叫他来得,去不得!”

十几个大汉齐齐翻身,单膝跪地,向常剑南抱拳道:“是!”

罗霸道头戴一顶竹笠,踏着一双高齿木屐,肋下挟了他那口异常沉重的长刀,“嗒、嗒、嗒”,走得极是稳健。

一袭袍子轻轻摇摆着,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令迎面走来的路人下意识地就避开了去。

纥干承基抓着刀柄,刀架在肩上,懒洋洋地跟在罗霸道身边,这儿扫了眼,那儿看一看,兴致勃勃地道:“这西市,还当真繁华。这么整齐宽阔的道路,咱们都能走迷了两次路,可见其大!”

纥干承基看到路边一个卖枣儿的,满满一袋子红枣,打开了袋口,晾在阳光下,红彤彤的仿佛一颗颗玛瑙,顺手便抓了一把,丢了一颗进嘴里。

“哎,你这人怎么不付钱呐!”小贩一看急了。

纥干承基把眼一瞪:“给钱?给什么钱?从今天起,这西市,就是大爷我罩的!”

那小贩吓了一跳,瞧瞧他模样,再看看神秘大侠一般造型的罗霸道,也不晓得这两个人是什么来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又悻悻地坐了回去。

纥干承基扭头一瞧,罗霸道“嗒嗒嗒”地稳步前行,已经走出好远,急忙快步追上去,抬头看看天,奇怪地道:“我说大哥,今儿太阳不烈啊,你戴竹笠做啥。”

罗霸道挟着刀,“嗒嗒嗒”地向前稳步走着,目光剑一般贴着笠沿儿笔直地射向前方,沉声道:“就你话多,这叫气势,懂吗?咱们俩现在不是马匪了,要控制西市,光靠打打杀杀不行,得立威。这叫先声夺人,懂?”

纥干承基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儿,目光一转,忽又瞧见路旁有个卖饮品的。小杯中羊酪纯白如玉,上边还放了一片薄荷,颜色喜人,便上前端起两杯,把眼一瞪,道:“看什么看,从今天起,这西市,就是大爷我罩的!”

纥干承基拿了羊酪回来,尝了一口,眉开眼笑,忙把另一杯递给罗霸道:“大哥,你尝尝,味道不错!”

罗霸道挟着刀,舔了一口羊酷,眉锋顿时一轩:“嗯!真不错!做得地道!”

纥干承基肩头扛刀,晃着膀子,道:“酸酸的,甜甜的,奶香浓郁,好手艺!”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一手拿了一杯羊酷,一边舔着,一向那“东篱下”走去,之前蕴酿良久的所谓霸气荡然无存,而二人却犹自不知。

两个人走得大摇大摆,全然没有注意到那卖羊酪的瑟缩一退后,眸中露出的一丝诡谲之色。

此去“东篱下”,是去采菊还是被暴菊,看起来殊难预料了。

第190章 上楼抽梯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走到“东篱下”,抬头仰视,望了望那块硕大的牌匾。

罗霸道沉声道:“这就是‘冬梨下’?”

纥干承基一指门前小二,喝道:“喂!问你呢,这就是‘东梨下’”

店小二满脸陪笑:“是咧两位爷,这就是‘东篱下’,您二位请进!”

罗霸道挟着刀,威严地点点头,迈步进去,冷目一扫,就见一楼厅中,百十桌散座,几乎坐了八成,三五一席,六七一桌,谈笑风生,举杯畅饮,几个茶博士提着长嘴的茶壶,踏着风骚的走位,游走于各席之间,时不时给客人们添点儿茶水。

罗霸道往中间宽敞的楼梯看了一眼,举步走了过去。

“什么叫‘冬梨下’,狗屁不通的名字,听着一点也不威风。”

纥干承基跟了过来,警觉地四下扫视:“大哥说的是,等咱们入住此地,改个威风响亮的名字。”

罗霸道颔道:“我已经想好了,这儿,以后就叫‘一言堂’!”

罗霸道挺起了胸:“一言九鼎!一言而决人生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威风吧?”

罗霸道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这些成语,道上兄弟有几个不知道的,倒也是信口拈来。

纥干承基赞道:“大哥所言甚有道理,这儿以后就改叫‘一言堂’了!”

说话间,二人登上二楼,二楼比起一楼大不相同,二楼都是雅间,这里比起一楼的喧嚣就安静多了,一间间隔断开来的雅室,也看不清其中有些什么客人,只是丝竹之声靡靡,女子歌喉宛转,显然客人也是不少。

罗霸道叹道:“仅这一座‘一言堂’,就有这么好的生意,那常剑南把持着整个西市的生意,这每天得收多少钱?他娘的,老子做马匪,风里来,雪里去,辛辛苦苦,干上一年,怕还没有他们做一天生意赚钱,早知还有这样的好行当,老子早改行了。”

二人说着,已经径直登上前往三楼的楼梯。这幢建筑,外人看来,就是三层,最顶上第四层建筑从楼下看不到,上了三楼一样看不到,它的楼梯也是隐蔽的。

三楼又是一整间宽敞的大厅了,这也是最符合设计的模式。一楼是低消费的散客,二楼是知己好友、生意伙伴相聚吃喝的雅间,而三楼,则是大富大贵之士宴请宾客的所在。

这样的地方,客人绝不会少,当然也要更宽敞些,此刻大厅中空空荡荡,案几都摆在四下里。而这楼梯的入口,就设在三楼正中一个圆形舞台的旁边,方便表演者登台亮相。

这台子并不高,只是与地面升高半尺,以做区别。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登上三楼,就见尽头肃立着三个男人,中间一人穿着一袭员外袍,身材圆润,两撇鼠须,瞧来极是狡黠油滑。旁边两条大汉,腰间各插一口无鞘的钢刀,虎目炯炯,瞪视着他们。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顿了一顿,眼睛向四下微微一扫,不见厅中再有任何一人,便迈动脚步,“嗒嗒嗒”地向他们走过去。

隔着两丈多远,罗霸道便站住了,微微抬头,锐利的目光从斗笠下平射过去:“常剑南?”

那圆润的胖子摸了摸鼠须,道:“正是常某!你,就是罗霸道?”

罗霸道微微颔:“正是罗某,这是某的义弟,宋仲基!”

胖子微微拱手:“久仰,久仰!两位,常某与两位素不相识,想来也没有什么恩怨,却不知你们向罗某下战书,所为何来?”

罗霸道冷笑一声,霸气地一挥手,道:“罗某出刀,何需必有恩怨?”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道:“这西市,你已经占了十年,也该换换主人了!”

胖子有些疑惑,眉头一皱,道:“你向常某挑战,为的是把常某赶下台,你想成为西市的主人?”

罗霸道微微点头,傲然道:“不错!”

三楼偌大一个大厅,设计时就考虑到了聚音的问题,再加上此时厅中空荡,二人的对答,在任何一个角落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三楼房顶承尘也做了特殊设计,有倾听口直通四楼。四楼上,真正的常剑南与几个心腹头目此时正坐在厅中,静静地侧耳倾听。

听到罗霸道这番话,常剑南哑然失笑,原本还揣测不透这个姓罗的下战书的用意,弄得他如临大敌的,此时终于明白,原来是碰到了一个不懂事的愣头青。

就算杀了他常剑南, 就想把持西市?

整个帮会,自帮主以下,还有四柱八梁共十二哥,再往下,还有三十六路大管事,一百零八小管事,余下还有各级头目,走卒逾三万人,这才能维持一千六百亩地、四万余家店铺、八万余处摊贩的管理。

如此庞大的规模,俨然一方小王国,刺杀了人家的王,就能取而代之么?简直是痴人说梦。

“原来是个愣头青!”

常剑南忍俊不禁:“亏我如临大敌!”

他翘了翘屁股,放了一个响屁,打开一个送话口,懒洋洋地吩咐:“作了他!”

常剑南说话的时候,已经掩住了通话口,处于下一层的罗霸道毫无察觉。

此时,他已缓缓地拔出了他的刀,沉声道:“若你识相,立即跪降,罗某可以让你做老三。如若不然……”

罗霸道冷冷一笑,扬起了他的刀:“此刀,长三尺二寸,重四斤七两,以大食镔铁打造,吹毛断,削铁如泥,罗某持之,迄今与人交手……”

“哗……”

一桶桐油,正正在泼在他的头上,身上、刀上……

罗霸道呆呆地住口,斗笠四周仿佛雨帘一般,桐油较水更具粘性,所以那丝线般的油线也是细而不断,模糊了他的视线。

罗霸道扭头望去,就见纥干承基也被一桶桐油浇得成了落汤鸡。足足十桶桐油,肆意横流,把他们脚下变成了一片油的汪洋。

那自称常剑南的胖子身后一丈多远处,一道粉刷的洁白的墙壁轰地一声倒了下来,好在原木的地板漆得光亮、擦得洁净,一点灰尘也没溅起。与此同时,其他三面的墙壁也是纷纷倒下,无数持刀的汉子冲了出来。

“吱嘎嘎嘎……”

纥干承基扭头一看,上楼的楼梯……上楼的楼梯居然是活动的,它被人抽走了。不但如此,上楼的楼口儿,正在缓缓闭拢,要封死这唯一的出口。

罗霸道大怒:“你们不讲江湖道义,说好了单挑的!”

胖子微笑着往后退,一边退一边道:“白痴!你下战书单挑,我们就跟你单挑?如此蠢货,真可惜了我们如此周详的准备!宰了他们!”

四下里武士们挥刀急进,纥干承基大喝一声,挥刀迎上,大声道:“甭跟他们废话,大哥,动手啦!”

“吱~~吱~~吱……”

纥干承基挺刀冲出不过三步,整个人就站立不稳了,脚底下全是油,比冰还滑。纥干承基“哎哎”地叫着,手舞足蹈一番,终究站立不稳,砰地一声摔到地上,整个人滑向前去。

罗霸道比他也强不到哪儿去,刚向那死胖子冲出两步,就抡着刀开始努力保持平衡。可是奇怪的是,那些隐藏在四壁夹层中的刀手却踏着不断蔓延的桐油稳稳地向前冲过来,脚下丝毫不曾受到影响。

“他们脚底有钉!”

纥干承基一个翻滚,避过了凌空踩来的一脚,也看到了他鞋底的根根钉尖,急忙提醒罗霸道。

奈何这些黑道好汉的伎俩又何止于此,罗霸道情急智生,摘了斗笠倒扣在地上,脚踩在竹笠上,正凭着他高的身法,溜冰似的在桐油地面上旋转,挥刀迎敌。

忽然就见两个打手并未持刀,倒是一人提了一张渔网,冲到近处,猛一抖手,两张大网就呼啦一声张开,向他凌空套来……

************

李鱼走到大街上,本想雇头驴子代步的,可问题是深深姑娘正跟着他,除非二人一起压在那头可怜的驴子身上,否则就得替她也雇一头。

李鱼觉得如此一来,颇多不便,莫不如租一辆骡车,似乎也不会差的太多。深深姑娘一听,马上自告奋勇要替他租车。深深从李鱼手里接过钱,就提着裙裾一溜小跑儿地走开了。

李鱼站在西市入口处等了好久好久,都要以为深深拿了他的钱已经溜之大吉的时候,深深居然回来了。

“小郎君等急了吧!”深深小脸蛋跑得红扑扑的:“恕罪,恕罪,人家去的确实久了些。”

李鱼第一眼就注意到,她胸前不再duang~~duang~~dunag~~了,她……穿了胸衣。如此一来,倒是不至于波涛汹涌,跌宕起伏了,却也更显挺拔,耸立惹眼。

“啊!跟狗头儿一样一样的啊,贪我的钱!”这是李鱼的第一想法,他马上就往深深身后那辆车子看去,深深既然贪了他的钱,那用来租车的钱就一定会缩水,这车……

果不其然!

李鱼忽然记起前世时候曾见过一则新闻:一位兄弟约顺风车,结果约到了一辆大卡车。深深姑娘先贤在前,居然给他约来了一辆柴车……

那满满的一车柴啊……

看着李鱼呆滞的眼神儿,深深姑娘抓过他的手,摊开,把两枚开元通宝放进去,笑眯眯地道:“这位大叔就是往司天监附近人家送柴去的,可以顺道捎上咱们,所以价钱收得便宜。喏,这是剩下的。”

深深沾沾自喜地向李鱼表功:“小郎君,人家很能干吧?”

李鱼看看那堆成小山的柴禾,又看看大胡子车夫旁边那一张小几方圆的车板,愕然道:“这咱们……坐得下吗?难不成你坐我腿上?”

深深脸儿一红,俏巧地白了他一眼:“想得美!”

深深一搂裙子,就往腰里掖:“小郎君你坐前边,我坐柴禾上面。”

深深说着,就手脚利落地蹬着车轮往柴堆爬,车尾,纥干承基藏在柴堆里,隐约听到外边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有点熟。他一脸桐油,一头石灰地正要从柴草堆里探出头来看看,深深就一屁股坐到了那小山似的柴堆顶上。

纥干承基闷吭一声,脑袋又被压了回去。

第191章 街头战

驾柴车的大叔难得还能拉个顺风车,顿时卖弄起来,抖擞精神,大鞭往空中一荡,悠悠地转了两个圈儿,“啪”地炸了一个鞭花,把坐在副驾上的李鱼抽得心肝儿一紧。

坐在柴禾堆顶上的深深姑娘尖声叫了起来:“大爷,你可别卖弄了,险险抽花了我的脸!”

“哎哟!罪过,罪过!”

赶车的大爷哈哈一笑,老老实实地赶起车来。

“大爷这是往谁家送柴啊?”

李鱼扭头看看那小山似的柴禾,都看不到深深的人了。

赶车老汉道:“咱家是专给鄂国公府上送柴的。你们小两口儿,这是去谁家访亲呐?”

鄂国公?李鱼不知道是谁,反正知道是当朝权臣就是了。李鱼道:“我二人不是夫妻,那丫头是我……是我表妹。我们是去司天监寻访一位故旧。”

李鱼本想说是小丫环,可是……有丫环的人,租这种车?李鱼丢不起那人呐。

“哦!司天监!听说那儿住的都是半仙之人,可以观望天上星宿呢。小郎君原来有亲人在司天监做事!”

赶车老汉脸上顿时露出敬畏之色。古人对天象、星宿,所知极为有限,因为这时代的“天文学家”,其实蛮唬人的,当然,这样的人大多也确实具备一些能唬人的本事。

李鱼自矜地一笑,道:“也没甚么,司天监里,也不尽是知阴阳、晓今古的奇人。”

李鱼心想:“老子当初在利州装小神仙的时候,那可是把袁天罡都唬得一愣一愣的,袁天罡已经算是司天监里的第一高手了吧?哈哈……”

两人一边扯着闲淡,那骡车一边尥开蹄子,驶向北城。

车厢柴堆下面,罗霸道脸色苍白,情不自禁地打起了摆子。

二人在“东篱下”连连被坑,对方又是桐油、又是石灰鱼网的,二人空有一身本领,根本使不出来。

眼见情形不妙,二人冒险闯到窗外,翻出窗去,仗着艺高人胆大,一层层地往下跳,好在那楼每往下一层,都比上一层向外扩展一下,饶是如此,待他们下了楼,也受了不轻的震伤。

二人摔到街上,还没喘口气儿,许多行人、商贾便突然凶性大,纷纷掣出暗藏的利刃向他们扑来,二人抱头鼠窜。亏得纥干承基聪明,恰见一辆柴车,忙趁人不备,与罗霸道藏身其中,混出了西市。

此时,先钻进柴堆,在他里边躺藏的罗霸道浑身哆嗦,呼吸时断时续,纥干承基顿时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儿,连忙压低了声音,向蜷在他屁股位置的罗霸道问道:“大哥,你怎么啦?”

罗霸道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道:“不对劲儿,我坏了肚子了。”

纥干承基一听松了口气,不以为然地道:“嗨!我当出了什么大事,大哥且再忍忍,等到了安全的地界儿,咱们马上溜走,介时再找地方方便一下。”

罗霸道脸色凝重地摇头:“不!不是简单的闹肚子,很……厉害!”

罗霸道强忍着,又是一阵哆嗦,额头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纥干承基不耐烦道:“大哥,不就闹个肚子嘛,别太矫情,咱们……”

说到这里,纥干承基脸色微变,身子趴沉了些。

罗霸道鼓着眼睛看他:“什……么事?”

纥干承基捂着肚子,低声呻吟道:“不对劲儿,我……我肚子也难受。简直……简直是翻江倒海……”

罗霸道声音颤抖地道:“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大个疤,这算什么,你且忍一忍!”

纥干承基弓着背,夹着屁股,揪着脸道:“脑袋掉……了,我……能忍。这……不能忍……,我们……我们马上找机会溜出去!”

车轮忽地辗上一段颠簸不平的路,轱辘辘辘声中隐隐夹着些噗哧声,罗霸道一脸销魂的表情,呻吟宛转地道:“没事了,解决了,我们……不用溜出去了。”

纥干承基捂住了口鼻,嫌弃地道:“大哥,你也太不讲究了,这什么味儿!”

纥干承基勉强扒开一道缝隙,贪婪地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刚想探头出去,看看到了哪里,就见一群人提着棍棒,杀气腾腾地追上来,左顾右盼,似在找人。纥干承基此时腹中如绞,站都站不稳,哪有交战之力,赶紧又把草堆放下。

外边,那群凶恶大汉中一人看了看前边的柴车,以及坐在柴车上的姑娘,又往左右看了看,吼道:“他们吃了九哥的巴豆羊酪,跑不远的,散开了搜!一俟有了消息,马上召集兄弟!”

众人轰喏一声,立即四下散开了去。

车顶上,深深姑娘一见来人,急忙扭过头去,生怕其中有人认得出她。她认得这些人,这些人胸襟上都绣了一个常字,一看就是西市之虎常剑南的人,而她却是常剑南要抓的人,岂能不心虚。

好在常剑南手下众多,这一队人并不是昨夜奉命去道德坊勾栏院抓她的那些人,并不认得她的模样。

李鱼坐在车头,眼见这些人气势汹汹散去,倒也并不在意。

车子往前,拐进了坊间一条路,这路可不比朱雀大街道路平坦,一阵颠簸中,风向忽然一逆,李鱼不禁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么臭?”

赶车老汉有些心虚地陪笑道:“老汉这车,拉过牛粪。”

他吸溜吸溜地嗅了两口,道:“气味其实也不是特别的重,小郎君还请担待些。”

李鱼听了颇为无奈,不过对这居于社会底层的小民,他还真凶不起来,只好忍了,再往前一段,风向转了,这才长长地呼了口大气。至于坐在柴堆顶上的深深姑娘,人家坐在高处,却是一无所觉。

柴堆下面,纥干承基趴在那儿,一脸的痛心疾:“我……堂堂利州果毅都尉,先是沦落为盗,继而沦落为匪,如今竟然落得这般田地,竟然被人下了巴豆,竟然失禁,真是颜面扫地,愧为男儿啊……”

说到伤心处,从不落泪的纥干承基两行清泪缓缓滚落。

柴堆深处,罗霸道咬牙切齿地道:“你这算甚么!韩信胯下之辱,勾践尝粪之恨,老子今儿,全试过了!这笔债,早晚有一天,我要连本带利向那该死的常剑南讨回来。”

纥干承基颤抖地道:“不行了,我……我又要忍不住了!”

罗霸道大惊失色道:“快把你的屁股挪开!”

就在这时,柴车忽地停了,二人只道这一番对答被人听见,立即屏气收声,小心戒备。

车外面,赶车老汉勒着缰绳,变声变色地道:“这……这怎么说的?怎么鄂国公跟人打起来啦,那人是呀,好大的胆子!”

深深顺着柴草从柴堆上滑下来,正好挤落在李鱼和砍柴大爷中间,睁大双眼,惊奇地道:“哇!郎君你快看,褚大将军跟那黑大个儿打得好凶!那人是谁啊,好不厉害!”

李鱼惊诧地抻着脖子看着前方,就见几十名军士,一半站在一座府邸前,一半站在街这边,似乎是在为各自的将军观敌掠阵。至于长街两边,则是因为大战而被阻断的密集的行人。

由此,长街中间被人群隔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空场,两条大汉正在场上杀得难解难分。看他二人模样,俱都是魁梧的彪形大汉,褚龙骧皮肤够黑,与他交手的大汉肤色更黑,简直跟黑炭头一般。

褚龙骧手中持着一对镔铁宣铧斧,对方大汉拎着一根黑沉沉十三节的乌铁鞭,二人用的俱都是重兵刃,砸在一起铿锵作响,火花四溅。

李鱼联想到褚龙骧出门时所言,不禁恍然大悟:“这门神般的大汉,莫非就是尉迟敬德?”

赶车老汉奇怪地道:“老汉刚才不就对你说了么,没错,这就是鄂国公,尉迟大将军啊!”

第192章 邪门的刀

褚龙骧使双斧,尉迟恭使单鞭,两个人都是打铁的出身,臂力惊人,一时间把对方做了铁砧,对方手中的兵器做了铁胚,自己手中的兵器自然就当成了铁锤,砸得乒乒乓乓,火花四溅。

纥干承基实在忍受不了因为柴草严密,封在柴堆下边的臭气了。趁着那厢两个铁匠单挑,众人都围观得兴致勃勃,没人注意这里,赶紧拨开柴草,从里边爬了出来。

罗霸道窝在里边,更加的难以忍受,纥干承基一出去,罗霸道赶紧也钻了出去,二人一身桐油,一头石灰,裆下有屎,狼狈不堪,左右看看,许多百姓正拥挤在车前看热闹儿,尚无人注意他们,二人赶紧溜向一边小巷。

前边大街上,褚龙骧和尉迟恭你一斧、我一鞭,这重兵器固然威猛,可消耗也大,两个人已经互相砸了百十来招,就算面前的真是一块剑胚,这时也该砸成形了,二人的动作已经迟缓下来,呼吸也粗重了。

深深姑娘见此情景,扯了扯李鱼的衣袖,李鱼正看得起劲儿,扭头问道:“干嘛?”

深深道:“郎君不是褚大将军的幕僚吗,何不上前解劝,莫要真的伤了哪个,可就不好了。”

赶车老汉一听,惊诧道:“原来郎君是那将军的幕僚,你瞧他们战得何等凶险,郎君快快上前解劝才是。”

他们那重家伙,挨着死、碰着亡,我就不怕危险么?可这话,李鱼却是不好说出口的,眼见二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只好硬着头皮爬下车。

奈何前边人头攒头,好多人在看热闹,刚刚他坐在车上,高人一头,从后边也看得清楚,这时下了车,不要说往前挤了,就连正在交战的二人都看不分明了。

李鱼用力挤了两下,前边的人不但不给他让地方,反而使力气顶过来。迫于无奈,李鱼只得大叫一声:“闪开了,某要与他二人决一死战!”

李鱼这一声吼,当真有开山之效。本来挤得满满当当,似乎连一根手指头都再也插不进去的稠密人群,竟尔呼啦一下,闪出一条康庄大道。众围观百姓满脸热切地向他望来。

这……真他娘的是看热闹儿的不怕事儿大。

李鱼悻悻地走进战斗圈子,褚龙骧眼角余光忽地瞥见自家先生到了,不禁有些惊诧,下意识地向他瞟了一眼,只这一转眼,心神一分,对面的尉迟恭大喝一声,一鞭抽来,褚龙骧仓促迎战,只听“铿”地一声,左手战斧便被砸飞出去。

那战斧呼啸旋转,噗地一声,斜着砍进了李鱼脚前的地面,深深地剁进了地里,李鱼这一吓真是非同小可,他也一身功夫,反应敏捷,但刚才这一斧不仅角度刁钻,度也太快了,如果这斧再升高一寸,落下来时,就得把他一只脚砍断。

这惊险一幕吓得围观众惊呼一片,内中一个高八度的尖叫声卓立鸡群,异常突出,正是深深姑娘近乎美声唱法的一声尖叫。

尉迟恭和褚龙骧已然打出真火,褚龙骧一斧脱手,觉得脸上无光,急于找回场子,双手抡起单斧,却是威势更猛,呼啸生风。尉迟恭也不含糊,掌中一支铁鞭劈、刺、挑、砸,针锋相对。

李鱼被这一吓,不禁心头火起,大喝道:“刀下留人!”

褚龙骧和尉迟恭都是一呆,这句话喊得没头没脑的,什么意思?要劫法场么?

其实李鱼只是被那一斧吓出一身透汗,情急之下喊错了话。但二人这一愣,无疑是个极好的机会,李鱼趁势一矮身,一个“猴子捞月”,就抄住了二人的足踝,再猛然一起,继续欺身而近,一个“铁肩担道义”,双肩猛地向前一扛,因为褚龙骧和尉迟恭正举着兵器,肋下空虚,被李鱼双肩狠狠扛住,向外一撞,两个人立足不稳,斜斜栽出几步,一头摔在地上。

这一来,为尉迟恭观敌掠阵的亲兵侍卫们不干了,一声喊,挥舞兵器就上。而褚龙骧这边的官兵都是认识李鱼的,一瞧师爷出手,虽然把自家大将军也给扛倒了,但肯定是误伤,这时对方一拥而上,当然得上前护卫,登时也呐喊一声,迎了上去。

两队官兵乒乒乓乓地对砍起来,先前只有两个大将军单挑,众百姓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这时候两队官兵大战,他们却怕伤及自己,登时狼奔豕突,各自逃散了,只剩下驾车老汉和深深呆呆地坐在车上。

李鱼纵身向前一跃,刚要挺身起来的褚龙骧和尉迟恭就被他重重地压在地上。

“两位将军,快别打了。任由部曲长街之上大打出手,一旦传到皇上耳中,后果如何?这儿,可是京城!”

尉迟恭和褚龙骧听了李鱼的话,抬头一看,不由也是大吃一惊,二人立即厉喝道:“住手!统统住手!”

两位大将军喝令,众亲兵不敢不从,双方迅分开,各自在自己一侧结阵,依旧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大有一言不合,再即动手的模样。

尉迟恭爬起来,铁鞭往地上一顿,冷冷地看了一眼李鱼:“你是何人?”

褚龙骧站起来,洋洋得意地道:“这是褚某的幕僚李先生!”

褚龙骧说罢,笑眯眯地对李鱼道:“只知道先生文墨功夫了得,想不到先生还通晓武艺,真是文武双全啊!”

李鱼道:“东翁,与您交手这位想必就是尉迟大将军了吧?您二位一向交好,如此长街殴斗,成何体统啊,听学生一句劝,就此罢休吧。”

褚龙骧一听这话,又勾起了心头恨意,大声道:“不成!这老小子,忒不地道!他自己不想住西市边儿上了,就坑我!你瞧瞧他这宅子,多么安静,却把他脱不了手的宅子卖给我。麻子不叫麻子,这不是坑人嘛!他不讲朋友交情,我何必跟他讲江湖道义!”

尉迟恭有些尴尬,一张黑脸明显的更黑了,估计是有些脸红:“这……这也不能怪我啊,我卖你那宅子,长处短处,当初就说得清清楚楚,是你执意要买,难不成我还故意不卖?就你那臭脾气,我若偏偏不肯卖给你,你还不一样跟我翻脸?”

“你说过吗?”

褚龙骧挠了挠头,隐约想起当时戚旅帅啰哩吧嗦的好像是说过很多,可他没听,光顾着挑名字吉利的来着,不免就有些心虚,急忙打断尉迟恭的话,道:“好!就算你说过,可你明知你那宅子出入不便,为何还要卖我那么高的价钱?我可打听过了,哎!那谁……小丫头,你过来!”

褚龙骧伸手一指,深深姑娘不敢不听,缩着脖子,怯着脚步,跟一只鹌鹑似的出溜下车,迈着小碎步凑到面前。

褚龙骧安慰道:“小姑娘,你不要怕,我老褚在这儿,他敢动你一手指头试试。”

尉迟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道:“我呸!老子一个大男人,本来就不打女人。你别恶心我!”

褚龙骧嘿嘿怪笑两声,一指深深:“你是长安人,你告诉这老小子,西市那幢宅子,公道点说,该值多少?”

深深苦着脸看向李鱼,李鱼揶揄道:“祸从口出啊,谁叫你管不住你那张嘴呢?说吧!”

深深无奈,只好怯怯地道:“西市那幢宅子,奴……奴也不曾看得全面。只依所见推测,那幢宅子,也就六七十万贯的样子,最多……也就七十万贯。”

褚龙骧瞪着尉迟恭道:“怎么样,怎么样,你听见了,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尉迟恭的脸儿更黑儿,讪讪地道:“我……我也没想坑你呀。是你自己要买的。这些年,长安的房价涨了许多,可我九十万贯买的,就九十万贯卖你,一文钱都没赚你的,这还不成?”

褚龙骧怪叫一声,揪住他衣领道:“九十万贯?你还当面撒谎,明明要了我一百万贯!”

尉迟恭瞪大了眼睛:“嘿!姓褚的,你还要讹我是不是,明明九十万贯,你这一转手就加了十万,够黑的你。”

褚龙骧气的哇哇怪叫:“老子不识字,可也不至于九十一百的都分不清,你明明收了老子一百万贯!”

“老子只收了九十万贯!

“一百万贯!”

“九十万贯!”

褚龙骧气得额头青筋直跳,转悠着脑袋四下找他的大斧:“尉迟恭,你脸儿黑,心更黑啊!老子跟你无话可说了。来来来,你叫我卸你一条膀子,那十万贯的差价,老子不要了!”

“放你娘的罗圈拐子屁!”尉迟恭举起铁鞭,仰天长啸:“老子玩不过那些读书人的花花肠子,被人坑了一道,本就一肚子的火。现在你个大字不识的褚老粗也想来讹我,老子跟你拼了!”

“别呀,别呀!”

李鱼赶紧打圆场,双臂一伸,就揽住了褚龙骧和尉迟恭的脖子,这两条大汉,肩膀脖颈真是宽厚,李鱼有种搂住了两头大牯牛的感觉。

李鱼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两位大将军,事关家丑,且莫声张!”

褚龙骧和尉迟恭都是好面子的人,一听事涉家丑,马上警惕起来,瞪圆了牛眼看着李鱼。

李鱼道:“尉迟大将军,你只收了褚将军九十万贯”

“昂!”

李鱼又道:“东翁,你实实在在付了一百万贯?”

“昂!”

李鱼笑了笑,道:“东翁一到长安,就入住了。这交割,应该另外有人吧?东翁以为,那替东翁买房的人,会不会从中手脚呢?”

褚龙骧一对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尉迟恭指着褚龙骧道:“对啊!对啊!你小舅子!肯定是你小舅子从中做了手脚!嘿!你个褚老粗,被自己小舅子坑了,你却来找我算帐,你丢不丢人?”

褚龙骧面红耳赤,喃喃地道:“戚公正这个忘八蛋!我饶不了他!”

褚龙骧说到这里,突又一瞪眼,看向尉迟恭:“好,这十万贯,咱先不提。你最多值七十万贯的一幢宅子,卖我九十万贯,这怎么说?”

尉迟恭顿时气馁,讪然道:“我……我买的时候,市价才五十万贯呢,可我花了九十万贯!我转卖给你时,一文钱都没加啊,这还不行?”

褚龙骧道:“咱们是什么交情?咱们是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战友啊,你被人坑了,就转嫁给我?你有本事,谁坑你,你找谁去啊!除非卖你宅子的是皇上,否则,你怕谁?”

尉迟恭摊摊手,无奈地道:“我当然不怕他,可我说不过他呀。他一个文弱书生,难不成我还揍他一顿?我一巴掌,就得把他扇断了气儿,我能怎么办?”

“那你也不能坑我啊!”

“二位,二位,打住,打住!”李鱼为了调解这两个粗汉之争,也是煞费苦心:“转卖宅子给尉迟将军的是个文官?”

“昂!要不然,老子早去找他理论了。他那小嘴巴巴巴的,我又说不过他,打又不能打,我怎么办?”

“嘿嘿嘿嘿……”李鱼奸诈地一笑:“尉迟大将军,你用错法子了,跟一个文官讲道理,你当然讲不过他。要打,那也不合适。”

“着哇!所以老子吃了亏,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不用忍,不用忍。文官怕什么?他不怕人跟他讲理,也不怕人跟他动粗,他怕耍无赖啊!”

尉迟恭瞪起眼睛:“嗯?这是何意?”

李鱼道:“文官最爱什么?爱面子,爱名声啊!他坑了大将军您,您就拉上一家老小,往他们家门口一堵,就说被人坑得饭都吃不上了,求他善心,把坑你的钱还你。我就不信了,只要他还想在长安混,会赖着你的钱不给!”

李鱼这损招儿,若换成李靖、徐世绩那种儒将,是绝对不以为然的。但尉迟恭……,他只是一个打铁的,大字不识一个,一听李鱼这招法,登时两眼放光,哈哈大笑:“对啊!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好主意!好主意!”

尉迟恭兴冲冲地对褚龙骧道:“我现在就带上我几房小妾,拉着我几个小孙子、小孙女儿,去堵长孙无忌的大门,等我讨回来钱就还你,哈哈哈……”

我擦!

长孙无忌?

你个夯货怎么不早说啊!

你早说了,老子才不给你出这主意。长孙无忌……那是长孙无忌啊!凌烟阁上排名第一,当朝第一宰相,长孙皇后他亲哥,太宗皇帝他大舅哥啊!如果他知道是我给尉迟恭出的主意……

一时间,李鱼欲哭无泪。

一条荒僻的小巷,因为这是一排楼阁的后门窄巷,所以很是荒凉,少有行人经过。纥干承基和罗一刀藏身其间,探头探脑地向外看着,纥干承基肯定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他,李鱼!”

罗一刀唏嘘道:“原来是他!想不到,罗某今次误打误撞的,竟然是他救了我!”

纥干承基苦笑道:“算了,现在别说这些,咱们赶紧找条河,洗漱一番,要不然,如今真比乞索儿(叫花子)还要狼狈。”

罗一刀点点头,用袖子用力拭了拭他沾了桐油和石灰的长刀,黯然道:“老伙计,罗某委屈了你啊,跟着我这许多年,一向渴饮仇人血,谁料今日竟……”

“哗!”

某无良的长安市民一桶泔水从楼上倒了下来,正好浇在罗一刀的身上,纥干承基身上都溅了许多。

罗一刀慢慢抬起头,看了看纥干承基,一脸绝望:“二弟,我们今天出门,一定没看黄历!”

纥干承基有些惊恐地看了看罗霸道手中的刀,低声道:“大哥,我觉得你这把刀,有点儿邪!只要你一碰它,准没好事。你还是赶紧把它扔了吧。”

罗霸道不以为然,用掌背拍了拍他的刀,道:“英雄难免落难时,跟我的刀有什么关系。你看,我又碰它了,生什么了?”

罗霸道话音刚落,又是一桶泔水落下来,正正儿的浇在纥干承基身上,纥干承基拨开挂在头上的几根面条,气极败坏地对罗霸道道:“你看到了?你看到了?你再不丢刀,老子就跟你分道扬镳!”

第193章 沉默是金

褚龙骧和尉迟恭都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当即就收了兵器,也不打了。彼此分开时还不忘抱拳道一声“珍重!”。

然后,褚龙骧就风风火火地回家找他小舅子戚旅帅算帐去了,至于皇上那儿……,他忘了,真的忘了……

而尉迟敬德,则兴冲冲地吩咐人把他的小妾们,还有孙子、孙女儿全都领出来。一大家子人也不明白老爷子要干什么,还以为要带他们去郊游呢,欢天喜地的就出来了,在尉迟大将军的带领下,直奔长孙无忌府。

两位大将军当街闹成这副样子,真当皇帝不知道吗?

自从陈胜吴广喊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民智突然就开了,上位者也突然现,所谓君权天授,老百姓已经不那么相信了,从此,设立谍报组织也就成了朝廷常态。

笔者才疏学浅,所知有限,只知道历史各朝一部分的谍报组织如下:

汉朝的秘密谍报叫“大谁何”,

隋朝的谍报组织叫“候官”,

宋朝的谍报组织叫“皇城司”,皇城司中还设立了更稳秘的“北斗司”,七斗七星,拱卫紫薇,而紫薇是帝星,则北斗司所司何事,不问可知。

明朝的谍报组织叫“锦衣卫”,后来还设立了“东厂”、“西厂”、“内厂”做为补充。

清朝,则是臭名卓著的“粘竿处”,也就是“血滴子”了。不过这两个名称都是俗称,正式的官衙名称叫“尚虞备用处!”听起来毫无杀气,你甚至从名字上难以理解它究竟是干什么的。

那么唐朝呢,唐朝的谍报组织叫“丽竟门”,直属于皇帝一人,从事侦察、逮捕、审问,暗杀活动。如同明朝的锦衣卫以驿站系统和六扇门作为补充一样,“丽竟门”以“不良人”和“六扇门”为补充。

六扇门就是从唐朝时候开始设立的,当时朝廷初建六部。为彻底解决义军残余势力和各地绿林豪强,刑部建立了“六扇门”秘密训练基地,训练新锐少年,名曰:“鹰犬”。

所谓朝廷鹰犬,就出自这里。

再往后,宋明清的秘密谍报组织,也以六扇门为外延和补充。

两位大将军当街动手的消息,此时已经有丽竟门派专人趋报宫中了。李世民此时刚刚下朝,听说此事不禁好笑:“这两个粗汉,一向好得亲兄弟一般,怎么就打起来了,快去探个清楚!”

李世民晓得这二人一向亲近,听了这消息只觉得忍俊不禁,倒也没太往心里去,只是萌生了好奇心,叫人去打听个清楚。

既然知道褚龙骧找尉迟恭打架去了,李世民也就明白,这夯货一时半晌的怕是不会来见他了。转念一想,李世民便打道去了太上皇那里。

自从李渊心不甘情不愿地让了位,对李世民就一向不大待见,一见了他的面,就要损他几句,李世民先前因玄武门之变,民间已经有所议论,可不想再背上一个不孝的罪名,所以任凭父亲冷嘲热讽,每日请安依旧是风雨不误,只要有时间,就一定要往太上皇处问安、探望。

褚龙骧既然来不了啦,李世民便去探望自己老爹了。

这时候,哄走了褚龙骧和尉迟恭的李鱼,辞别了那送柴的老汉,领着深深姑娘正赶往司天监。此处距司天监已经极近了,走路过去,也不过就二里多地。

这一路走,李鱼便沉下脸来,一路教训:“祸从口出,懂吗?先贤所言,千锤百炼,你说能没道理吗?你昨儿个被人追杀,也是因为你这张嘴巴,对不对?不长记性!”

深深姑娘听得又气又羞:“郎君你好不讲道理,今儿这事跟昨儿那事,能一样吗?”

李鱼道:“怎么就不一样了?你不练吞剑,那常剑南能打你的主意吗?你早上若是不多嘴说那一句,我现在能让尉迟恭给埋坑里么?你呀,记住一句话,沉默是金!”

深深吃人家的嘴软,只好应付道:“好好好,你管饭,你有理。我以后一定沉默是金!”

李鱼满脸不愤地瞪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她是真心还是假话,只是看她一脸的不服气,恐怕是没听进心里去的。

李鱼带着深深到了司天监,还是昨儿那小吏接见的,一见二人,不等他们开口,便摇头道:“足下还是为了袁少监来的吧?袁少监还没回来。”

李鱼皱了皱眉,心想:“也不知道这两人进山访道,何时归来,我总不能天天来问吧。”便向那小吏道:“既如此,能否麻烦足下,一旦袁少监回来,就告诉他一声,有位利州旧友,在集贤坊褚将军府等他。”

那小吏道:“此等小事,举手之劳,何劳足下一再托付,等袁少监回来,在下自会转告于他。”

李鱼道:“既如此,那就多谢兄台了。”

李鱼道了谢,辞别那小吏,领着深深往回走。

深深忍不住问道:“小郎君认得这些可与天上星宿沟通的活神仙?”

李鱼乜了她一眼,深深赶紧吐了吐舌头,道:“沉默是金,沉默是金!”

李鱼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的,没再理她。

行不多远,走到一处巷口,恰见昨日所见那制伞人依旧在那支着摊子。不过此时他并未做伞,而是提笔研墨,在写着东西。旁边还站了一个大婶儿。

李鱼好奇,凑近了去看,却见那制伞人写的是一封书信,内容不知如何,但是瞧字迹却是极为优美整齐。待他书信已毕,又拿起信来,大声朗读一遍,李鱼听在耳中,觉得用词却也平凡,不过看那大婶的模样,若写的之乎者也文诌诌的,只怕她或她的家人也听不懂。

那大婶儿听得连连点头:“就是这意思,就是这意思,多谢先生了,这是润笔费!”

大婶儿摸出三文钱,递给制伞人。制伞人连忙双手接过,连声道谢。

深深赞叹道:“哇!真是风度翩翩,这位大叔,太儒雅了。”

李鱼撇撇嘴,道:“瞧你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替人写书信,赚俩润笔费,有什么风度可言?嗯……”

李鱼说着,就从那摊子前走过去了,可话一说完,突有所悟,立马又站住了。

深深正扭着头,色色地欣赏着那位卖伞的帅大叔,不提防李鱼会突然站住,哎哟一声,一头撞在他的背上。深深捂着鼻子,嗔道:“你做什么突然站住呀。”

李鱼没理她,而是满脸笑容地走到那制伞人面前,一副天官赐福的和气模样:“呵呵呵呵,足下……除了卖伞,还兼替人写书信么?”

卖伞上看了他一眼,笑若春风:“仅靠卖伞,家用不足。多赚些钱,贴补贴补。”

李鱼摸了摸下巴,道:“哦?那么,讼状,你也能写么?”

卖伞人微显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状子?也能写,只是……价钱比书信却要贵上许多了。”

李鱼笑道:“呵呵,我不写状子。不过,你既然会写诉状,那么于官府规制行文、律法制度一类的东西自然也都明白了,写些公文、文案一类的东西定然也是可以的了?”

卖伞人不再说话,只是疑惑地看着李鱼。

李鱼举起右手,用左手摸着右手拇指根处,叹息道:“李某本是一位将军府上幕僚。奈何前几日不慎抻伤了这拇指筋络,一握笔便痛楚难忍。所以有些文案资料,一时无法着手。”

李鱼看向那制伞人,殷殷笑道:“我看你书法不错,文笔么,也还使得。这几日有些文案资料类的东西,可否请你代劳?这润笔之资,你不用担心,比你惯常收费,贵上一倍也可。”

“哦?郎君如此照顾我的生意,在下求之不得呀!”

制伞人深深地望了李鱼一笑,欣然应允。

李鱼暗暗松了口气,老娘还没找到,他就得在褚家继续混饭吃。而千叶殿下已不知去向,他这口师爷饭并不好混,如今找了个廉价的枪手,那就高枕无忧了。

李鱼笑逐颜开,道:“如此甚好!那我有所需要时,往哪里去寻你。”

制伞人道:“我每日都在此处出摊,郎君来此,自可寻到我。”

李鱼道:“好极,却不知足下姓甚名谁,你我相处,总不好连名姓也不知道吧。”

制伞人微微一笑,道:“在下姓苏,名有道。”

李鱼的眼珠子差点儿没从眼眶里掉出来:“你……你说你是谁?苏有道?”

制伞人哈哈一笑,道:“初次听我名姓时,许多人都会大吃一惊。郎君把我当成终南隐士苏有道了吧?呵呵,在下一个穷酸,卖伞为业,怎么可能是终南山上有道行的隐者呢?”

李鱼松了口气,人有相似,名有相同。乍一听此人名姓时,还真把吓了一跳。遂苦笑道:“你这名字起得好,方才真真把我吓了一跳。既如此,那么苏兄,咱们就说定了,待我有所需求时,便来寻你。”

苏有道微笑点头,看着李鱼带了深深离开。深深跟着李鱼走出几步,情不自禁又回头向那越看越有味道的帅大叔瞟了一眼,却见他一双眼含着笑,正在看着自己,心中怦地便是一跳,赶紧扭过头去,不敢再看了。

苏有道微微一笑,收回目光,拈起一柄削竹篾的小刀,锋利的刀刃轻轻刮着竹篾,泛着青意的表皮蜷曲起来,落地手边,仿佛一个个螺旋。

这时,一个穿圆领袍的士子模样的人一步三摇地走到伞摊边,将手中折扇一收,往颈后一插,上前在架子上挑选起了雨伞。

他一边摆弄着那伞架上挂着的各式雨伞,一边低声说道:“西市刚刚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苏有道依旧低着头,专注地削着竹篾,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那人听不到回应,却依旧自说自说:“有两个怪人,向常剑南下了战书,声称要用决斗的方式,决定西市的归属。”

苏有道看着手中的竹篾,淡淡地道:“结果?”

那人道:“结果,自然是败了。不过,那两个人很是了得,居然能够在重重陷阱中逃出生天。”

“哦?”

苏有道的眼睛微微地眯了一下:“查清他们的底细,看看能否为我所用。”

那人道:“是!我们有派人盯着他。而且,很有趣的是,他们是藏身于一辆柴车之内逃过追捕的。而方才与先生攀谈那人,就是租用那辆柴车来北城的人。”

苏有道微微抿起嘴,唇角泛起一丝好看的笑纹:“他雇佣我,替他书写文案呢。看起来,他自己并不擅此道,很奇怪,什么人会聘请他为幕僚,又或者,能被他蒙蔽!”

那人道:“先生有所不知,聘请此人为幕僚的,是右武侯大将军褚龙骧!”

苏有道淡然道:“原来是褚老粗的幕僚,那就不足为奇了。”

那人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笑意:“而且此人,与先生你,还有莫大的关系!”

苏有道微微一怔,但只是一顿,手中的刀就又恢复了流畅的动作。那人道:“此人,姓李名鱼,曾在利州招摇撞骗,被人当作小神仙!袁天罡和李淳风往终南山寻访先生,就是因为此人!”

苏有道放下刀,指肚探上削好的竹篾,轻轻擦拭着,端详着:“原来如此,他就是诈称是我弟子的那个人呵……”

苏有道只把此当成一件趣事,略微一顿,便道:“长安两市,不仅意味着财富,还意味着人脉,意味着来自三界九地的消息。把它掌握在手中,对我们的大业,帮助甚大!”

那人低声道:“是!”

苏有道又道:“聂欢、张二鱼、常剑南,能成一方霸主,皆有其过人之处,并非易与之辈。聂欢此人,率性随意,快意恩仇,做事从不计后果,所以,除非有一击必杀的把握,否则且不去招惹他。而张二鱼……”

苏有道放下竹篾,开始用小刷子仔细地往上边刷浆糊:“和那一头有着密切的联系,暂时也不宜动他,否则,容易打草惊蛇。我们要下手,选目标,只能是常剑南!”

那人道:“此人极为小心,轻易都不肯离开他的老巢,而他那老巢,经他十年打造,就是一只苍蝇,只要他不想,也休想钻进去,如何对付他?”

苏有道淡淡地道:“外力难及,可以从内部下手。”

那人蹙眉道:“内部?他若提调某人到身边听用,必会仔细调查这人根底。凭他的能力,不管是谁,祖宗八代也别想瞒得过他。以这老狐狸的狡猾与谨慎,我们的人,混不进去。”

苏有道将伞纸张开,按着事先的折痕,将竹篾贴上去,又用一块镇纸状的条石将它压住,用手掌一遍遍的抚压着,如是重复了三遍,忽然道:“你觉得,褚龙骧身边这个滥竽充数的师爷如何?”

那人刚刚把一把伞打开,旋转着,似乎正在试伞,听到这里,旋转的伞儿一顿,那人掩饰不住神色的错愕,失声道:“他?”

苏有道微笑道:“虽然,坊间皆说苏有道知天命,通鬼神,呵呵,自家事自己知,我当然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便是袁天罡的相人之术,李淳风的观星之术,我也并不擅长,不过……我相信机缘!”

苏有道抬起头来,笑得云淡风轻:“此人既然冒充我的弟子,那么师父有事,弟子就该服其劳啊!十五文钱,谢谢!”

第194章 桃花湖上

长安城是宫城、皇城、外郭,平行排列,以宫城象征北极星,以为天中;以皇城百官衙署象征环绕北辰的紫微垣;外郭城象征向北环拱的群星。

长安城的街数、坊数的设计也都有所依凭。皇城之南四坊,以象四时;南北九坊,取则《周礼》九逵之制;皇城两侧外城南北一十三坊,象一年有闰。

地势上,长安城是从南到北渐次降低,宫城在北,处于相对较低的位置,所以北边的水也比南城要多。长安城不比洛阳或金陵,没有大河贯穿其中,但是有人工修建的诸多水渠,形成了人工河与人工湖。

罗霸道忍痛将他那口邪门的刀塞进一个墙洞里,和纥干承基沿着小巷走到尽头,就有一座人工湖,波光粼粼,垂柳绕湖,甚是清澈。二人欢呼一声,一头扎进了湖里。

一身的腌臜洗了个干净,这才省起衣服还没脱。如此沐浴总觉得不够干净,纥干承基便趟水出去,宽了衣裳,只着一件犊鼻裤,重新跃回水中。

罗霸道披头散的正在搓洗头,瞧他举动,忙也上岸脱了衣裳,这厮看看四下无人,干脆连犊鼻裤也脱了,赤条条一丝不挂地就回了水里。一个出身西北的马匪头子,不比纥干承基还做过军官,你能要求他多少?

两个人正洗得畅快,就听远处有人大声叫道:“刚刚听人指认,不是说有两个行踪鬼祟的乞丐到了这边么?怎么不见人?”

纥干承基一惊,立即探头望去,就见一群人手持着钢刀,正站在另一条巷口东张西望,因为湖边堤岸修得较高,二人就在湖边,他们站在岸上,一时反而看不到他们。

纥干承基脸色一变,马上向罗霸道打个手势,迅向一边游去。罗霸道心领神会,马上紧随其后,只是匆忙间完全忘了自己正赤条裸体,一丝不挂。

岸上,那伙大汉的头目把手一挥,喝道:“沿湖向两侧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坊中,李鱼在前,负着双手溜溜达达的,放慢了脚步,欣赏这唐时街坊风光,以他的心境,就仿佛走进了一幅古画,那种心情、那种感觉,别样地不同。

深深跟在李鱼后面,可没有李鱼那种悠闲自若的心情,跟行了一阵,深深忍耐不住,终于上前两步,先呲出一口小白牙,声音也带了四个加号的甜度,讨好地唤道:“小郎君~~~”

一个君字绕了三道弯儿,旖旎的不行。

李鱼脸色一板:“好好说话!”

深深马上干脆地道:“咱们租辆车子好不好?”

李鱼下意识地往她脚上瞟去,唐时女子,没有裹脚的习俗啊,都是天足,这才走了几步路,就抗不住啦?看来平时是不大逛街。

李鱼揶揄道:“怎么,脚走痛了啊?”

深深苦起小脸:“不是脚痛,是肩酸,腰酸,背也酸,乏呢!”

李鱼道:“嘿!你干什么了啊?又没让你扛活儿,你肩……,好吧,咱租车。”

李鱼说到一半,看到深深活动了一下肩膀,又托了托胸,虽然动作很小很小,可还是落在了他的眼中,登时明白过来。这闺女,负重大呀。

李鱼左右寻摸,寻找脚夫,不想脚夫没有寻到,却见几个百姓扶老携幼,兴冲冲地往前走。

“快快快!去晚了怕没热闹看了,赶紧的。”

“长孙老爷的门儿真叫人堵了啊?谁这么大胆子,太有趣了!”

“那可不,堵门的咱不认识,可是敢堵当朝宰相国舅爷的门,准也不是好惹的。”

深深一听,顿时肩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两眼烁烁放光,一把拉住李鱼的衣袖:“小郎君,有热闹看了呢,快走,快走。”

“哎,你别扯我衣服,男女授受不亲……”

“愚腐!快走啦!”

爱看热闹的深深不由分说,扯起李鱼就走。

“是不是胸大的人真的无脑啊!长孙老爷的门被人堵了诶!这位长孙老爷还是当朝宰相、堂堂国舅!难道她就没想到点什么?哦!对了,这锅是我的,不是她的,她当然不在乎!”

李鱼一听,就知道是尉迟恭堵了长孙无忌的大门,这热闹他才不想看,他巴不得避这风口儿远远的,奈何深深姑娘健步如飞,李鱼犹犹豫豫间,已经被她扯过一条十字大街,前方宽巷中一处宅邸,府前已经围了许多人在那里。

既已到了这里,李鱼反而不想躲了。大抵那心情,就跟一些犯罪分子喜欢混在人堆里去现场看警察办案,似乎了解了详情,心里就会更安稳些。

那座宅邸,十分壮观。门有牌楼,下有阶石,门前一水儿的青砖漫地,拴马桩、灯杆旗杆儿,一应俱全。门楣下悬一方牌匾,上书三个大字:长孙府!

长孙无忌的府邸,占地比褚龙骧那座府邸还要大上三分之一,七进的宅院,第六进的院落中,竟尔拥有一座小湖。

正是春光明媚的时候,桃花绽放,桃花林旁就是波光粼粼一座小湖,湖水向桃花林中引出一条小溪,溪边花树盛开,碣石掩映,流水潺潺,落英随风而落,飘落在溪水上,仿佛美人俏面,额头贴黄。

七八张蒲草席子依着地势,就铺在一棵棵桃花树下,每张席上都有矮几若干,许多男女据席而坐,谈笑风生。

茵茵草皮,桃树缤检录,树叶都是新绿,被阳光一映,出嫩黄的颜色。四周有俏婢美侍服侍,其情其景,如诗如画。

长孙无忌坐在一张席上,旁边就是潺潺流水,水上有许多青铜的酒爵顺水飘流,爵中盛着美酒。一爵美酒飘到长孙无忌身旁,被一缕水草绊住,停在了那里,众人鼓掌大笑。

按照今天的规矩,酒爵停在谁那里,谁就得满饮美酒,然后还要献歌或献舞一曲。长孙无忌已然酒至半酣,见状抛须大笑,欣然将酒一饮而尽,起身离席,在众人欢呼声中舞蹈起来。

他一耸肩、一甩臂,踢踏循律而行,别看是个半百的老头子了,跳得还蛮优美的。

在这些的内宅之地举办宴会,赴宴的当然都是自家亲族,开的是家宴。而长孙无忌的亲族,除了长孙氏,就是皇族,所以在座的有不少皇子和公主,以年轻人居多,长孙无忌置身期间,似乎也年轻了许多,玩得不亦乐乎。

这时候,长孙府的管家仓惶跑来,因为都是自家亲眷,所以也不必有所掩饰,直接就叫道:“阿郎,坏了坏了,尉迟恭领着一家老小堵了咱们家的大门,在那儿大呼小叫的也不知要做什么,现在府外围了好多人!”

“什么?”

长孙无忌一呆,卖宅子给尉迟恭那事儿都五六年了,他早忘了,一时也想不起哪儿跟尉迟恭起了纠纷,登时恼怒起来:“这块黑焦炭,老夫哪里得罪他了?走,看看去!”

长孙无忌怒气冲冲拔腿就走,各席上亲族围讯也是又惊又笑,纷纷跟了上去,一时间林中一空,只有坐在池水最上游临近小湖边的一个白袍少年依旧端坐在那儿,纹丝没动。

看到众人大呼小叫地跟着长孙无忌离去,这白袍少年慢慢端起面前的酒,轻轻呷了一口,唇边微微泛起一抹恬淡的笑意,似乎……没有什么意外的事情会让他感到新奇、有趣。

一个面如冠玉、正当少年,心境却似一个枯木般老人的公子,坐在生机盎然的桃花树下,其情其景,俨然如画。

直到连侍婢丫环也都纷纷散去,他才扶膝而起,举步向湖边走去,看他步履蹒蹦,竟然腿有残疾。

湖边一架曲桥,通向湖心小洲,九曲浮桥之上,一个桃红罗裙的少女一手抓着鱼食,一手拿着网子,正用诱饵儿捕鱼。

她抛一把鱼食,引得鱼头攒动,立即便使网子去捉,不料那些鱼却机警,她网子一动,那些鱼立即纷纷逃散,气得少女鼓起了桃腮,好不懊恼。

湖边白衣跛足少年见此一幕,唇边才真正泛起一抹有趣的笑意,或许是那少女呈现的童真,打动了他。

这白袍少年,就是大唐太子李承乾。而那红裳少女,则是他的御妹--高阳公主。

李承乾是当今太子,可是最受宠的却是越王李泰。

越王李泰,兼领左武侯大将军,鄜州大都督,兼夏、胜、北抚、北宁、北开五都督,督常、海、润、楚、舒、庐、濠、寿、歙、苏、杭、宣、东睦、南和等二十二州军事,同时受封的皇子李恪,封地只有8州。

如此宠冠诸王,甚而凌驾于太子之上,李承乾岂能没有心理压力,于是和御弟李泰乃至其余诸王貌合神离,便也并不稀奇了。不过,对并无威胁的御妹们,李承乾倒还还是有一分手足之情的。

眼见高阳在那儿捉鱼,玩得不亦乐乎,李承乾便拖着微跛的一足,向她蹒跚走去。

此时,湖水之下,纥干承基正舒展双臂,奋力向前游着。这时他的左足忽然被人一把抓住,把纥干承基吓了一跳,急忙扭头一看,就见罗霸道在水中向他急急打着手势,双目怒突,显然是憋得狠了。

纥干承基赶紧一团身,拖住罗霸道力尽欲沉的身子,双足用力向下一踹,架着他向水面窜去。

曲桥之上,高阳气鼓鼓地从腰间囊里又抓了一大把鱼食,向水面上狠狠一掷,纥干承基架着罗霸道窜出水面,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巴……

第195章 花开两朵

长孙家后宅那座九曲桥上,高阳公主一把鱼食洒下去,马上就扬起了网兜儿,本想着等那水中锦鲤冲过来抢食的时候迅下手。却不想鱼食犹在空中,水花便哗啦一翻,冒出两颗披头散的人头来。

高阳公主魂不附体,尖叫一声,把网兜望空一扔,撒腿就跑。

“鲤鱼成精啦!成精啦!”高阳公主冲到李承乾面前,一把抱住他,吓得牙齿格格打战:“太子哥哥,水怪来啦,鲤鱼成了精啦!”

李承乾失笑道:“你这丫头,胡说什么,这青天白日的,哪来的精怪。”

高阳公主花容失色,指着方才抛洒鱼食的地方,道:“真……真真真真……真的,你看那里。”

李承乾看了看曲桥石栏,毫无异样,不由莞尔:“走,咱们去瞧瞧。”

高阳公主吓得扯住了他衣袖:“我不去,我不去,太可怕了。”

李承乾拍拍她的手臂,安慰道:“你别怕!孤乃当朝太子,真龙之后,什么妖魔鬼怪敢近我身?走!”

李承乾说着,拖起高阳公主就走。

水里面,纥干承基拖着罗霸道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气……

一把鱼食洒下来,正卡在他们喉咙上,噎得二人直翻白眼儿。

纥干承基顿了一顿,一口气息逆冲回来,那卡在喉咙里的一把鱼食又喷到了空中。但罗霸道水性不佳,刚才已经灌了些水,此时再被鱼食卡了喉咙,却连恢复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

纥干承基瞧他喉中嗬嗬作响,心知要糟,双手急忙向他肋下一扶,用力向上一送,反作力一冲,纥干承基刷地一下沉进水里,而罗霸道却像一条鱼儿似的,被纥干承基送出水面,跃到了空中。

李承乾拉着高阳眼看就要走到刚才抛洒鱼食处,就见桥下水中浪花一翻,一个赤条条的身子就闪到了空中,挟着飞溅的水珠,“砰”地一摔到了桥面上。

“啊!”

李承乾尖叫一声,叫声比刚才高阳的尖叫还要尖细。

堂堂太子,岂能如此有失身份?

李承乾赶紧捂住嘴巴,向那摔在桥面上的物事看去:“嗯?不像是妖怪,好像是……人?”

罗一刀吃这一摔,卡在喉咙处的鱼食一半咽下,一半喷出,总算是恢复了呼息能力,只是吃这一摔,摔得他眼前金星乱冒,朦胧间就见前面有一双男女,罗一刀心中还存着警醒之念,马上强打精神跳起身来。

“啊!”

罗一刀这一挺身站起,又是一声尖叫传出。只过户这回叫的不是李承乾,而是高阳公主了。高阳公主急急捂住了眼睛,但只一顿,又张开两道指缝,好奇的眼神从指缝间露了出来……

罗一刀浑然不知自己此时正一丝不挂,眼见面前一双少年男女,从其衣着服饰揣断,应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便沉声恐吓道:“尔等莫要声张,否则,老子咔嚓一声,就扭断你们的脖子!”

这时一只湿淋淋的手搭住了曲桥石栏,纥干承基一纵身就翻了出来,双足稳稳地落在地上,把一头湿淋淋的秀潇洒地一甩,长飞扬,水珠四溅……

“咔!”

纥干承基看到罗一刀那光洁溜溜的身体,甩头的动作戛然而止:“大哥!你的衣裳呢?”

“嗯?啊!”罗一刀低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急忙往纥干承基身后一跳,从他肩后探出头去,剖李承乾大喝道:“交出衣服,饶尔等不死!”

“我不!”高阳公主骇得赶紧抱住双臂:“被剥成他那丑样子么?天啦,莫如去死!”

*************

长孙府七进的大宅子,由后至前,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长孙无忌微胖,又刚吃过酒,走到前面时,酒意全消,额头沁出了细汗。

此时府前站了好多青衣的家仆,一见自家主人到了,仆佣家奴立即左右一分,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长孙无忌定睛一看府前情形,差点儿没把鼻子气歪了。就见自家大门前的石阶上,散乱地坐着六七个美貌妇人,有的交头接耳,有的东张西望,还有人正在那儿绣花。

在她们身边,还有一些男童女娃,有的在玩跳格子,唔,这样的还乖巧些,有的则在那儿打打闹闹扮将军,叽哇乱叫的好不吵人。两个还在吃奶的娃儿躺在奶妈子怀里,吼得声嘶力竭。那奶妈子也不含糊,直接就喂上奶了。

再瞧大门正中,横置一条长凳,把大门堵得严严实实,尉迟恭横坐在条凳上,一条腿踏在凳子上,身前凳面上还搁着一把茶壶、一只茶碗,尉迟恭坐在条凳上比比划划跟说书人似的。

“哎!俺尉迟恭,大字儿不识一个,好哄骗呐!当初跟着皇上征南扫北,凭着两膀子力气,倒也立下过一些功劳。皇上抬爱,封了俺个大将军,可说到底,俺就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粗汉,要不咋能让人哄得一愣一愣的呢。”

“俺是个武将,文官们辅佐着皇上镇守长安的时候,俺还在外边打仗哩。等俺也到了长安城,得嘞,好宅子都叫人占没了,俺寻思着,那就托人帮俺选个地块儿,再盖一幢呗。

嘿!长孙无忌那老狐狸,就说他有一幢宅子,正要脱手,哎!对!就西市口儿集贤坊,原是长孙家的那幢宅子。他说跟俺同殿称臣,跟俺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这房子也不好赚俺的钱,就半买半送地给俺了。

说实在的,俺真信呐!俺心眼直啊!俺真心的感激长孙无忌……他八辈祖宗!结果嘞?咱们的大宰相、国舅爷,说是把他的房子打个五折送俺,打了个五折一百万、一百万啊一百万……”

尉迟恭张开一只大手,往空中一举,看看手指头,感觉数目好像不太对,于是把另一只手也伸出去,十指箕张,奋扬于身前。围观群众轰然一声,立即窃窃私语起来。

尉迟恭端起茶碗,咕咚咚饮马似的喝了一碗,把碗一放,旁边一个绣花的小妾马上凑过来又给他倒上。

尉迟恭抹抹嘴巴,又道:“俺心眼直,俺老实,俺当真呐!人家便宜了一半卖给俺的宅子,这得多大的人情?所以,从那以后,俺见了长孙无忌,每次都感恩戴德。可俺现在才知道,敢情那宅子顶破天儿去也就值五十万!”

尉迟恭抬起巴掌,啪啪地打自己的黑脸:“丢人呐!现眼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俺尉迟恭这是有多缺心眼啊……”

尉迟恭是什么人?铁匠出身,那是真豁得出去啊,该端着的时候他端得起来,该耍无赖的时候他也毫无心理负担,那才叫能屈能伸,上得了朝堂,当得了流氓。

长孙无忌站在门内,只气得额头青筋乱蹦,他咻咻地喘着粗气,紧咬紧牙关,一步步向尉迟恭身旁走去。

却听尉迟恭道:“俺是打肿脸充胖子啊,置宅子的钱,有一半是跟人借的!这几年,为了还钱,俺是吃糠咽菜啊,你看俺家这些孩子饿得……”

尉迟恭一指自家一个小孙子,那孩子白白胖胖,堆着双下巴,藕节儿似的胳膊腿儿,跟年画儿上抱鲤鱼的大胖小子似的,便把话风一转,惨然道:“哎,都饿浮肿啦!”

长孙无忌忍无可忍,咆哮道:“尉迟恭!你住口!”

尉迟恭一扭头,立即就从凳子上跳起来,一把抓住长孙无忌的手腕,对众围观百姓道:“对对对,就是他!他就是长孙无忌,他就是那个卖宅子给俺的黑心肠子!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到了腚眼子的国舅爷哇……”

你别看围观群众都是长孙无忌的邻居,可认识他的人几乎没有。长孙家这深宅大院儿的,出则车马相随,寻常小民哪有机会见到他,听尉迟恭这么一说,众人立即翘望来,看得长孙无忌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长孙无忌哆哆嗦嗦地道:“尉迟恭,你这无礼糙汉,无端跑到老夫府上来做什么?你如此行径,简直无赖之极。你是堂堂国公啊,此行此举,简直是斯文扫地、斯文扫地!”

尉迟恭呲牙咧嘴地冲他笑:“国舅爷,咱饭都快吃不上了,还要斯文作啥子用处?你骗咱那一百万……”

长孙无忌怒吼起来:“我哪有卖你一百万,明明只有九十万!”

尉迟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不以为然地道:“这都五六年前的事儿啦,不算利钱的啊?”

“你……你……”

长孙无忌气得眼前一黑,再看尉迟恭那张大黑脸,就见上边蹦出好多颗金色的小星星。

尉迟恭见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便嘿嘿一笑,无赖地往凳子上一坐,把右腿往凳子上一盘,一拍大腿,哀声道:“欠了一屁股还不清的债、还有一家子喂不完的嘴,这让我可怎么活啊……哎……嗨……诶……”

百姓们不傻,哪能不知道这位尉迟将军绝对没有他说的那么苦,不过,看乐子嘛,谁傻啊跟他较这个真?再说了,不管人家尉迟将军惨不惨,这位国舅爷是真的太不厚道了。

尉迟恭这一哼呀唉的,蹲在地上正玩羊拐骨的一个小孙女马上跳起来,拎着小裙子跑过来,兴冲冲地抱住他的胳膊:“爷爷,爷爷,你要唱歌吗?人家要听你唱歌。”

“哈哈,好,那爷爷就给你唱歌!”尉迟恭把小孙女往怀里一抱,扯开喉咙唱了起来:“羊肚子手巾(呦)三道道蓝,你说(那个)难呀难也不难,无米下锅泪蛋蛋流~~”

长孙无忌听到这里,一口老血差点儿没喷出来,好在被追上来看热闹的亲族晚辈们给及时扶住了,否则准得摔在地上。李鱼躲在深深背后,以手抚额,口中念念有词:“尉迟老黑看不见我,尉迟老黑看不见我!”

第196章 招贤纳士

李承乾一听罗一刀的恐吓,惊怒之下居然想笑。这是哪儿来的两个蠢贼,居然跑到长孙国舅府上打劫,而且是……打劫衣服?

李承乾虽然一条腿微有残疾,但也是自幼名师指点,一身的武功,哪把这样两个比乞丐还要狼狈几分的家伙放在眼里。李承乾一声大喝,寸步一冲,一拳直捣中宫,击向纥干承基的肚腹。

纥干承基惊咦一声,脚下稳稳一扎,十趾紧扣,胸腹肌肉贲张,李承乾一拳打去,如中生铁,只觉指骨都似要折断了,疼得他哎呀一声,就泄了力气。

纥干承基哈哈一笑,一把叼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往他领子用力一扯,哧啦一声,扯下了他的袍子,将他一抖腕子,丢到一边。

罗一刀伸手接过纥干承基递过来的袍子,比划了一下,穿不上,干脆打横往腰间一系,这才敢晃出身子来。

李承乾被纥干承基摔那一下,摔得昏头转向,眼冒金星。待见罗一刀走出来,不由大喜,这个家伙可是被人抛上桥来的,那啪叽一下摔得,跟摔死鱼似的,此人定然徒有其表,若能擒之为人质,当可要挟那个大高手。

李承乾想到这里,“嘿”地一声,贴地向前一窜,一招卧寝技,双腿一绞,想把罗一刀绊个跟头。

罗一刀惊咦一声,两条比常人腰杆儿还粗的大腿微微一绷,李承乾一绞、二绞、三绞、再绞,好酸。

罗一刀笑骂道:“借了你的袍子穿,就不取你性命了,滚你的蛋吧!”

罗一刀一抬腿,就轻而易举地从李承乾绞紧的双腿中拔出腿来,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李陌乾“唉”地一声,打着转儿跌出去,滑到了高阳脚下。

高阳大惊失色,连忙蹲下护住李承乾,冲着罗一刀大喝:“不许伤我大哥!好男不跟女斗!”一句话,护了两个人,脑筋转得也是蛮快的。

罗一刀对着她翻了个白眼儿,扭头对纥干承基道:“二弟,咱们走!”

“二弟?”

原来此人才是大哥,难怪好像武功还要更高明一些。李承乾恍然大悟,马上叫道:“两位好汉,留步!”说着,艰难地爬起来。

罗一刀和纥干承基已经走出几步,闻言止步,冷冷地盯着李承乾:“怎么,不服气?还想交手?”

李承乾笑容满面,轻轻掸了掸内衫,道:“孤看两位,一身本领,何以落得如此狼狈?常言道: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你二人莫如追随了孤,孤可保你们一份大好前程,如何?”

罗一刀大怒:“你是谁姑?诶?你男的女的?”

纥干承基却是当过兵的,还曾官至果毅校尉,听这少年自称为“孤”,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你是何人?”

高阳上前一步,得意洋洋:“这是我家太子哥哥,知道怕了吧?你们两个大块头,居然敢殴打太子,哼!我让父皇把你们咔咔咔咔咔大卸八块,拿去喂狗。”

这一回,罗一刀总算也听明白了,直了眼睛道:“父皇?你又是谁?”

高阳把花苞蓓蕾般的小胸脯儿挺得高高的,傲然道:“本姑娘是当朝十七公主,怕了吧?”

“高阳,对两位壮士,不要无礼!”

李承乾虽然形容依旧有些狼狈,神态却是一派雍容,上前一步道:“两位壮士,孤看你们,境况不佳啊。本宫求贤若渴,很是喜欢你们两位爽直的性情,还有这一身的武艺,所以诚心相邀,不知你二位意下如何啊。”

罗一刀上下看他两眼,一拉纥干承基,把他拖到一边,压低声音道:“咱们俩一通儿划拉,这是跑到哪儿来了,怎么连当朝太子和公主都出现了,咱们现在怎么办?”

纥干承基皱了皱眉,心中暗忖:“我在利州,始终不成气候。到了西北,也不过只是四大寇之下一个马匪头子。如今到了长安,连个黑道泼皮都干不过,当真是虎落平阳,无从施展。

想当初,我跟着李大将军谋反,所图者,也不过就是封侯拜相,从龙之功。如今当朝太子就在眼前,若是跟了他,不但眼间窘境迎刃而解,来日他一旦登基,我封侯拜相又有何难,既如此,又何必自甘坠落。”

想到这里,纥干承基对罗一刀道:“大哥,你那邪刀一扔,咱们果然否极泰来了。”

罗一刀瞪眼道:“二弟是说?”

纥干承基道:“当朝太子就在眼前,将来就是皇帝。咱们保了他,来日就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位极人臣,威风不可一世,岂不强过做马匪、混黑道?”

罗一刀拨开垂散在面前的头,歪着头仔细想了想,点头道:“好像很有道理。那,咱们怎么办?”

纥干承基道:“跟我来!”

纥干承基返身走到李承乾面前,昂然站定,道:“原来是太子当面,实不相瞒,我们兄弟二人,做过马匪,犯过大罪,太子……还要招揽吗?”

李承乾一听心中更加欢喜,他们在旁处无法容身,才能把自己视为唯一的倚靠,才能忠心耿耿啊。李承乾仰起头来,哈哈大笑三声,道:“若是你们肯归顺本宫,往昔一切罪过,一笔勾销。”

纥干承基大喜,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沉声道:“纥干承基,愿从此追随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承乾正位东宫,做为国之储君,尚不理事,也不曾听说过这位利州通缉要犯的名号,见他肯臣服于己,心中好不欢喜。

罗一刀说到底就是个马匪头子罢了,如今有机会追随当朝太子,仔细想想,确实是一片光明。当下也就上前,学着纥干承基,单膝跪地,抱拳拱手道:“罗霸道,愿从此追随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承乾大喜,连忙跛足上前,弯腰去扶,这一弯腰,就觉尾骨一阵痛楚,刚刚被罗一刀踢那一脚,显然不轻。

不过,李承乾虽贵为太子,却因为一个宠冠诸王的李泰,极度缺乏安全感,现如今能收了两个高手为他所用,心中满是欢喜,也就不在乎这许多了。

李承乾赶紧扶起二人,道:“两位壮士不必多礼,能得两位相助,本宫喜不自胜啊,哈哈……”

李承乾说到这里,瞧这二人一个袍子横系腰间,一个只穿一条犊鼻裤,忙道:“此处不是叙话之地,你们跟孤来,孤先帮你们弄身衣裳 ,等回了东宫,咱们再促膝长谈。”

说到这里,李承乾又转身正色叮嘱高阳:“此间所遇之事,所遇之人,切莫说与任何人知道,记住了?”

高阳也是极慧黠的一个姑娘,太子李承乾和越王李泰这两位兄长的明争暗斗,她一清二楚。身为帝王家的子女,从小耳濡目染,政治素养较之寻常人家女子不知强了多少倍,自然晓得其中利害,因此也正容答道:“太子哥哥放心,高阳不会对任何人讲起今日之事。”

李承乾点点头,引着罗一刀和纥干承基就走。高阳下意识地跟在了后面,偷瞄一眼纥干承基:“哇!这男人好强壮,胸比我都大!长得也好俊俏!”再瞄一眼罗霸道:“这人就不及那人好看了,不过……不过……好有男人味儿呀,那大腿,天啦,那么粗的腿,好惊人……”

罗一刀的模样儿当然不及纥干承基俊俏,但他那壮硕阳刚的体魄,却比纥干承基还要明显,简直就是一砣行走的荷尔蒙,也难怪这刚刚长成的豆蔻少女看得芳心乱跳了。

纥干承基莫名其妙地抱上了太子爷的大粗腿,心中欢喜不胜,可心思一转,忽然就想到了杨千叶,登时有些不安起来。

罗霸道不知道杨千叶的真实身份,不会觉得投靠太子,杨千叶能有什么想法。但纥干承基却知道,杨千叶是前朝公主,与本朝誓不两立的。他可以归附太子,而杨千叶绝无可能。

这怎么办?

拿杨千叶做投名状、进门礼,这种事儿纥干承基干不出来,可是对杨千叶说明自己的选择,都未免有点理亏的感觉。而且杨千叶肯与他善罢甘休?哎,走一步,看一步吧!

此时,杨千叶一身男装,正带了墨白焰和冯二止走在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上。

隋朝时候,这儿叫“大兴”,是大隋的都城,如此规模的一座雄城,也正是隋朝建造的。做为大隋的小公主,漫步在这座雄城之中,然而却必须得隐姓埋名,其心境如何?

墨白焰和冯二止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说到对长安的熟悉,他们俩可是比大隋将倾时才出生的杨千叶更胜几分,他们亲眼见证了这里的兴起、这里的辉煌,也亲眼见证了这江山易主。

每一次重新踏入这座城池,他们除了悲伤、激动,更多的是不甘,是那放不下的执念。

男装的杨千叶太俊俏了,俏美的容颜,特意描粗、男性化了的眉丝毫没有影响她五官的精致,倒是令她更具英气,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大多如男人路遇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女一般,两眼一亮,回头频望。

墨白焰有些不安,踏前两步,与杨千叶并肩而行,挡住了一侧的目光:“殿下,咱们为何要与纥干承基他们分开?”

杨千叶淡淡地道:“保持联系就好,不必过于亲近。”

前行几步,沉默有顷,杨千叶才道:“我想,自从利州失利以来,我们就方寸大乱,彻底走错了路。往西北展,借助马匪力量,绝非正途。尤其是现在,他们两个已然是虎落平阳,顶多算是两个不错的打手,济得何事?”

墨白焰花白的眉微微一蹙:“那殿下的意思是?”

杨千叶道:“我想明白了,要得天下,须得智勇双全者鼎力相助。似罗一刀、纥干承基这种只会呈匹夫之勇的人,不足为恃!”

墨白焰叹了口气,道:“如今天下已定,咱们再往何处去寻智勇双全的人物呢,他们大多已为朝廷所用了。”

墨白焰微微一笑:“英雄辈出,未见得便只有已为唐廷所用的那些豪杰吧?当年徐世绩、李靖这班人尚未显露峥嵘时,也是有朝廷的,为何他们却保了唐王反朝廷?因为他们对当时的朝廷已然不抱希望。”

墨白焰道:“如今天下已定……”

杨千叶截断他的话道:“那就让它……再乱起来!”

杨千叶站定身子,眉轻轩,目轻扬,目光所注,是远处那耀煌如天上宫阙一般的宫城。

这时,一队金吾卫执长戟从前方排着整齐的队伍走过来,墨白焰急忙向杨千叶使了个眼色,杨千点又向那金碧耀煌的宫城处深深望了一眼,折进了左手边一道坊门,那坊,正是长孙无忌府邸所在。

第197章 厚颜无耻之人

杨千叶走进坊门,前行不远,就见一个老婆子,怀里抱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两只脚儿倒腾的跟风火轮儿似的,拉扯得手里那孩子一溜小跑儿o接着又见一个汉子,手里端着碗粥,粥只剩了半碗,里边泡着一块馍馍,迈开大步,没几步就抢到那老太婆前面去了o

明摆着,前面有事情啊,杨千叶心生好奇,登时加快了脚步o

尉迟敬德在长孙无忌家门口当起了门神,还是一个会说唱的门神,这一通添油加醋,胡诌八扯,长孙无忌如何受得了,险险就一跤摔昏过去o

众亲族子弟扶住了,内中一个圆滚滚的身子挪了出来,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眉眼五官周正,只是特别的胖了一些o

他面带不豫之色,对尉迟敬德道:“尉迟大将军,您威名赫赫,宇内皆知o如此行径,可未免就轻了您自己的身份了o若是您觉得我舅父有何不妥之处,或私相沟通,或对簿公堂,也都使得o如今堵了门户,撒泼无赖,岂不贻笑大方?”

这少年是谁?他就是宠冠诸王,威压太子的越王李泰,国舅长孙无忌的亲外甥,眼见尉迟恭如此欺人,心中不免恼怒,所以出面斥责o别看他小小年纪,但贵为亲王,自幼高高在上,这一番话说出来,自有威仪o

而且,他可是当今圣上最宠的儿子,兼领二十二州军事的皇子o李世民诸多皇子皇女,虽然都是自家骨肉,但喜爱程度总是有所厚薄的o其中他最宠的就是这个李泰o

李世民宠李泰,宠到了什么程度?李世民游幸各处,旁人可以不带,这个宝贝胖儿子是一定要带在身边的o李世民还养了一只白鹘,名为“将军”,哪怕短短一日不曾见到李泰,一时又抽不开身,都会写句关心呵护的小字条儿,系在白鹘将军颈上,让它送去o

那白鹘被训练的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到了李泰居处,李泰回一个字条,它再送回皇上身边,如此往返,一日数次o

而且这李泰腰腹洪大,有些太胖了,李世民见了他圆滚滚的样子,担心的不是这么胖会不会影响儿子的身材,而是担心儿子这个样子,上朝参拜的时候一定很辛苦,所以,特地下旨,准他乘步辇上朝o

这种待遇,闻所未闻o朝会的时候,有资格乘辇坐轿,前往朝堂的是谁?只能有一个人啊!那就是天子!虽然说李泰的辇轿前后不可能有皇帝上朝时的仪仗,但这已经是前所未有之事o

现在,你明白太子李承乾为什么生于忧患、长于忧患、存于忧患了吧?

而李世民如此举动,满朝文武都是人精,谁心里没有一本帐,谁心里不会琢磨,这储君有朝一日会不会换人?如此一想,对越王李泰,谁不格外地礼遇三分,所以他出面一语,话的份量是很重的o

但是……

世事无绝对!

本朝有三个人,在皇帝面前是很特别的o

一个是风尘三侠的李靖,直到如今,李世民见了李靖,依旧以兄长相称o除了在朝堂上和在祭天祭祖的重大场合上,在其他任何场合,都是以自家兄长的礼遇相待的,从不以君臣之礼相待o

当然,皇帝可以对他客气,以李靖的性情为人,智慧城府,断然不会恃宠而骄,在皇帝面前摆谱的o

另外两个特别的人,就是刚在大街上表演了一场“乒乓友谊赛”的尉迟恭和褚龙骧了o

这两个人特别,不是皇帝想对他们特别,而是这两位铁匠,特行,粗枝大叶,自然而然的特别o

他们两个都是敢怼李世民的人,在李世民面前常常忘了臣下身份,依旧以老部下、老兄弟自居,这样的夯货,又岂会在乎李泰的训斥o

李泰这一说,尉迟恭笑了o

尉迟恭伸出那蒲扇似的大手,捏了捏越王李泰胖嘟嘟的肥脸蛋儿,笑逐颜开:“哎哟,你这小家伙,还真长大了呀o瞧这架势端的,嗯!有那么点派头o小青雀,瞧你这模样儿,太逗了o哎,岁月不饶人啊,还记得老叔我抱着你,你一泡尿撒在叔的手上,仿佛就是昨天……”

越王李泰一张小胖脸登时胀得通红,只留下两道刚被捏过的指印儿是白的o人群中那些皇室族人已经憋忍不住,出吃吃的笑声o李泰平时伶牙俐齿,表达能力极强的一个人,愣是被尉迟恭给噎得吭哧半晌,说不出话来o

长孙无忌借这空儿,总算是缓过了一口气o此时他无比的后悔,当初怎么就觉得尉迟恭好唬弄,偏去占了他的便宜o没错,这人是好糊弄,可这人不好欺负呀o

如今面子里子全丢了,好在目睹这一切的都是些升斗小民,没有一个朝中同僚,回头就算风声传到他们耳朵里,那也是捕风捉影了,不至于太丢他的脸面,当然,前提是:他得马上解决这事儿,否则今天尉迟恭拖家带口的堵他的门还好办,万一明天他拖家带口的堵皇上家的门儿咋整?

长孙无忌呼呼地喘了几口大气,道:“罢了,我不与你计较o九十万贯,我还你!”

尉迟恭道:“不对!一百万贯!”

长孙无忌怒道:“我只收了……”

尉迟恭道:“五六年了啊,这么多钱,光是利钱就得多少,我可没占你一文钱便宜o”

长孙无忌碰上这么个浑蛋,气得乌青的嘴唇哆嗦不止:“好!你说多少,就多少吧,不过,我库里可没这么多现钱,你得容我几日,我再……”

尉迟恭疑神疑鬼地道:“这真不是缓兵之计吗?那你立字据,白纸黑字,盖上你的戳戳!”

长孙无忌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怒冲冠道:“我堂堂国舅,吏部尚书,当朝国公,位极人臣,我的话,你还需要怀疑?”

尉迟恭把嘴一撇,道:“嘁!诳我高价买他宅子的那个人,也是国公国舅,吏部尚书,信不过,信不过,你要么立字据,要么马上还钱o”

长孙无忌怒吼:“我库里只有八十万现钱,一时没那么多o”

尉迟恭倒也痛快,马上把手一伸:“成!先还我八十万,再立二十万的字据o”

李泰叹了口气,对这么一个浑人,让他油然生起一种无力感o李泰有气无力地对长孙无忌道:“舅父,那二十万,我出,赶紧还钱,让他走人吧o”

长孙无忌张了张嘴,用力点了点头,沉声吩咐:“来人啊!开库房,调几辆车子,把那八十万贯,送到鄂国公府去!”

尉迟恭眉开眼笑:“好!青雀啊,你那二十万贯,也赶紧送来吧,免得老叔一次次的开库门,麻烦o”

李泰拿这么个不要脸的活宝,可是一点办法都没了,只好苦笑道:“您放心,我马上调两辆车,给您送钱去o”

尉迟恭眉开眼笑:“好好好!国舅哇,你看看青雀,再瞧瞧你,哎……”

尉迟恭不屑地摇头,转过身去,兴高采烈的招呼家人:“行了行了,长孙老狐狸还钱啦,拾掇拾掇,咱回……啊哈!你、那个谁、你那个谁来着,来来来,快过来,哈哈哈,多亏了你啊!”

尉迟恭对家人吩咐到一半,忽然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李鱼,登时大喜,连忙向他招手o李鱼吓了一跳,此时他旁边站了个卖风筝的,他扛了个杆子,上边挂了许多风筝,李鱼顺手扯过一只风筝,遮住了半边脸,这也认得出来?

尉迟恭站在阶上,热情地向他打招呼:“嘿嘿,我跟长孙老狐狸交涉了多少回,他一文钱不给啊,还是你厉害,教了我一招堵门计,他就乖乖服软了,哈哈,还是你厉害o”

尉迟恭往李鱼这边一挥手,周围的百姓呼啦一下,闪出三尺多远,一齐向尉迟恭招手处望去o

长孙无忌目露凶光,和脸色随沉的越王李泰,两双刀一般的目光也同时望去o

原地,只站着深深姑娘一个人,李鱼挤在群众中间围观着她,一脸钦佩o

深深看看和她保持着安全距离的众多百姓,突然明白过来o

想坑我?

深深姑娘也不含糊,马上盯住李鱼,深情款款,满怀孺慕o

那深情、那专注、那见到偶像般倾慕的模样……

于是,众人的目光就似照在镜子上的一束光,折射向李鱼o

杨千叶站在人群后面,眼看着这样一幕,唇角不由得抽搐了几下o

深深姑娘,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啊!这尼玛,比我演得还像!李鱼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一时成了众矢之的,实在无从掩饰了,他心思疾转,忽地朗声大笑,快步向尉迟恭走去o

“哈哈哈,尉迟大将军,您过奖啦o常言道,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我刘啸啸久居陇右纯朴之地,心眼儿直啊,可见不得这么欺负老实人的事情生!举手之劳,何足挂齿o”

一旁,长孙无忌和越王李泰的四道阴沉目光同时落在他的脸上,李鱼恍若未觉,满面春风地对尉迟恭道:“在下不放心,所以跟了来,如今尉迟大将军既然讨回了公道,那在下也就放心了o大将军这便押了钱车回府吧,毕竟身份尊贵,莫要叫小民看笑话o”

尉迟恭从善如流,连连点头:“小兄弟所言有理o哎,我说国舅爷,麻溜儿的搬钱去啊,我在这等着,拿了钱我就走!”

人群之中,杨千叶看着如此一幕,不禁轻轻摇头,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墨白焰深感认同,刚要出声附和,杨千叶却突地“噗哧”一笑,似云破月来,羞花弄影般娇美动人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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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我家的表叔

李鱼见目的与达,便对尉迟敬德拱手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o不日刘某就要返回陇右了,但长安还是会常来的,到时再去拜访大将军,告辞!”

李鱼说的爽快,走得更痛快,伸手一拉还在一旁好奇地转着眼珠的深深,掉头就走o

“嗯……啊……”尉迟敬德下意识地拱了拱手,感觉有些不对劲儿o虽然他不记得李鱼姓甚名谁了,但是身份却还记得,他不是褚龙骧的幕僚么,回陇右做甚么?

尉迟敬德目光一转,看到长孙无忌阴沉的脸色,这才恍然大悟,马上配合地高声道:“啸啸小兄弟,来日再会啊!”

深深跟在李鱼身边,侧着身子,冲他挤眉弄眼:“刘啸啸,哦?回陇右,哦?怕死了吧,嘻嘻?”

李鱼神色淡然,佯作四顾,轻轻地吐出一句话:“今天不管你饭!”

深深马上一脸欢喜,雀跃地叫道:“啊!小郎君,咱们明儿就回陇右了吗?太好了,人家都想家啦!”

这小娘皮久在戏班子里混,居然不知跟谁学过,此时言语,居然带出了些陇右腔来o

李鱼真是被她打败了,苦笑道:“给你加个鸡腿儿!”

深深……

深深没说什么,李鱼只听到“咕咚”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o

长孙无忌站在自家的库房面前,厚重的铁门吱嘎嘎地打开,一袋子一袋子的钱被力夫扛出来,迅地堆满一辆辆车,惹得长孙无忌心里直抽搐o

钱退了,脸丢了,等那宅子退回来,就等于他免费让人住了几年,这且不说,他还给了人家利钱o更糟糕的是,就现在西市不断恶化的交通状况,他那处宅子再想出手,连当初的五十万贯都卖不上了o

宰相大人咬牙切齿一番,招手唤来管家:“修书一封,通知长安、万年两县,整顿、规范、梳理全城交通o我长安雄城,天下景望之地,车马骡驼,行人商贾,行走没有规矩,摊铺随地乱摆,怎么成?”

管家连声答应,马上就派人去通知两位知府级的京县知县了o长孙无忌是当朝宰相,当然有资格管理此事o

两县县令听说是宰相大人亲口吩咐,也是不敢怠慢,立即纠合一班不良人,成立了类似于纠风纠纪的城管大队,开始对长安城风风火火地进行整顿起来o还说别,长安此时刚刚进入繁华盛况,市政状况确实开始出现了混乱o

而长孙无忌及时下令,恰是旧况消失,新况初立,新旧交替,容易立规矩的时候,经过这一番整顿,长安风貌与往昔大不相同,不但赢得朝廷一片赞赏,就连李世民对长孙无忌的政绩也是颇为满意的o

当然,这是后话o而且永远也没有人知道,长孙宰相做出这一决定,究竟是因为他经历了些什么o

倒是长孙无忌抽冷子下了这么一个吩咐,把站在一旁的越王李泰唬得一愣o他哪知道长孙无忌这是为了他的房子升值着想,心中不觉赞叹:“舅父大人当真了得,刚在尉迟恭那儿吃了个瘪,赔了这么多钱,此时想到的居然是长安交通与风貌问题,难怪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o”

李泰年轻气盛,可没有宰相肚量,便咳嗽一声,道:“舅父,那人为邀宠,献媚于尉迟将军,谗言中伤舅父,离间文武,罪大莫极,舅父虽然宽宏仁恕,对此等小人也当严惩,才是罚恶助善之道o”

长孙无忌捋着胡须,微微点头:“嗯,此等奸诈小人……”

李泰欣然道:“那人名字,我记住了o刘啸啸,来自陇右o”

长孙无忌眼角跳动了几下,抬抬手,内库管事马上站到了身边,微微欠起了身子o

长孙无忌道:“一会儿,你押着钱车去尉迟府,打了收条后且不忙着回来,再去一趟刑部,让六扇门帮我查查这陇右刘啸啸的底细o”

内库管事心领神会,连忙领命o

陇右,黄龙坡o

刘啸啸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揉了揉鼻子,再度瞪起眼睛:“我说徐亥生,你别老揪着一张苦瓜脸,有咱们罗爷罩着,有我刘老九帮你,来日你徐老十就是陇右第一皮货商,取代龙傲天的位置,这不就是你之所愿吗?”

徐亥生暗暗叹了口气,瞟了眼罗克敌阴冷的目光,勉强挤出一副笑容:“承蒙罗大哥青睐,将我收为十弟,徐亥生感激不尽o只是……只是难免有些忐忑,呵呵,胆子小,这个……人之常情,还请大哥和九哥见谅o”

罗克敌微微一笑,拍了拍徐亥生的肩膀,道:“你放心,我让你入伙,不是想让你跟着我打打杀杀,做马匪o那有什么意思,你也不是那块料o”

罗克敌向前几步,脚踏在一个石墩子上,向前一挥手:“占了罗一刀的地盘,只是和他了结一下个人的恩怨o现在旁人都以为,接下来我要对另外两个大寇磨刀霍霍了,呵呵,我的志向,岂在于此o”

罗克敌回身道:“做生意,求的是财o做大盗,求的也是财o我不擅此道,所以才做大盗o可做大盗,需要尖牙利爪,然而,猛虎,早有老去的一天,而经商,却是越老越老到o”

徐亥生听他话音儿,眼睛越来越亮:“那……大哥的意思是?”

罗克敌微微一笑:“你擅经商,西北地面儿上,你黄龙坡徐家,是仅次于龙傲天的大皮货商o而啸啸,在龙家十年,对龙家的运营之道,乃至许多的渠道、关系一清二楚o如果再有罗某武力支撑,打击其他各家包括龙家,力保你出头,你说西北地面儿上,三年之后谁是第一大商贾?不,准确地说,是西北地面上唯一的大商贾?”

徐亥生听得脸庞胀红,激动的气息咻咻,有些粗重了o

罗克敌微微一笑,道:“你原来的,我不会夺去o我还会给你更多,因为,我有把握,也有能力,赚得比谁都多o”

徐亥生虽然是西北地区排名第二的大皮货商,可跟第一那差距,实在不是一点半点o龙家打通了长安东市的渠道后,徐亥生已经有点认命了,决心做万年老二了,可这时,刘啸啸找上了门o

徐亥生并不知道刘啸啸成了马匪的事儿,这时间太短促了o但他知道刘啸啸本是龙傲天手下第一大将,一听他来投靠,登时喜出望外,谁料却是引狼入室,牵出了罗克敌这头猛虎,沦为了人家的傀儡o

现如今听了罗克敌这番想法,徐亥生才霍然开朗o只是,刀把子握在罗克敌手中,一旦他的利用价值消失,罗克敌会不会一刀结果了他,再取而代之?这话他虽没说出来,但眼神的飘忽已经暴露了他的想法o

罗克敌显然看出了他的担心,不禁淡淡一笑:“你想成为一棵大树,就别跟一棵小草较劲儿o不然,你的格局,也就那么大了!我,想做大树!”

刘啸啸道:“你放心,你的位子,大哥不会抢,也懒得抢,你擅经商,这正是大哥所需要的o把你捧成西北唯一的大商贾,这只是第一步o接下来,大哥就会控制从西北进入关中的所有生意,懂么?就算天竺、波斯、大食诸国,也得雁过拔毛,那是多大的生意,你这只饭碗,大哥看得上?”

刘亥生听到这里,喜出望外,立即扑倒在地,抱拳说道:“小弟惭愧,大哥鸿鹄之志,小弟却以燕雀之心揣度,实在惭愧o”

罗克敌笑道:“无妨,日久见人心o久了,你自然知道我罗某人的为人o如今,你可放心与九弟往长安一行了?”

刘亥生欣然道:“放心了!”

罗克敌点点头:“你们此去,抢不抢得来龙家的生意不要紧,重要的是,要破坏他们的生意,叫他们占不得先机,接下来,就是咱们大展鸿图的时候了o”

徐亥生抱拳应道:“小弟遵命!”

杨千叶站在人群中,眼看着李鱼一步三摇,带着深深远去,依依收回目光,便往宫城方向行去,再不回头望上一眼o一直走过两座坊,杨千叶的心情才平复下来o

此时,恰见一群官府中人乘车马往北而去,车上载着许多丈量工具,看起来像是工部的人o

这长安城原本是大隋的,杨千叶有种回到自己家里的感觉,自己家要被人大兴土木重新装修设计了,那是最为敏感的事情,杨千叶不禁问道:“李世民要兴修什么吗?”

冯二止赶紧去打听了一番,回来对杨千叶道:“殿下,李世民下旨,要在龙原上修一座永安宫(即大明宫),说是要把它修成千宫之宫,普天之下最为壮观的宫殿,以供太上皇李渊居住o说什么‘称万方之望则大,孝昭乎天下’o由将作大匠阎立本来主持设计,方才就是阎立本带人去堪探地形o”

杨千叶讥诮地一笑,道:“我这表哥蛮孝顺的嘛!”

杨千叶说的表哥就是李世民o李世民的父亲是李渊,李渊和杨广的外祖父都是独孤信,所以隋炀帝杨广是李世民的姨表叔o李世民又娶了隋炀帝的一个女儿也就是杨千叶的一个同父异母姐姐,所以隋炀帝又是李世民的岳父,杨千叶得叫他姐夫o

嗯……听起来一点也不乱o

墨白焰冷冷一笑:“沽名钓誉罢了,弑兄杀弟,逼父逊位的好名声,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了o”

杨千叶眺望皇宫方向,那个让“大唐从里边乱起来,从而混水摸鱼”的念头骤然清晰起来:“大唐政局目前是稳住了,但道义上的事,却需要更多的时间来造势o如果表叔李渊这时候死了,这个乱子只怕就不好收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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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阀阅

李鱼就算不为了自称肩酸、腰酸、背也酸的深深姑娘,也得租辆车子,不然他两条腿走路,偌大一座城池,连穿多座坊,他的脚也吃不消。

这一次李鱼汲取了教训,不再教深深去给他租那廉价的柴车了,自己雇了辆轿车,载着他和深深返回集贤坊。

到了集贤坊前的街巷口儿,二人很识趣地就下了车,毕竟从人群里挤过去,更快一些。

道路本来很快,但两边都被摊贩给挤占了,你敢往前一尺,我就敢往前一丈,道路越挤越窄,而且整整一条街的摊贩都把地摊往前挤,道路等于是用一条无形的线重新划了一下,如许之多的往来人群、车马骡驼,就都在这两条线之间穿梭往来,拥塞不堪。

“小郎君……”

深深突然扯了扯李鱼的衣袖,李鱼正被行人挤得烦躁,扭头一看,就见深深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一排洁白整齐的贝齿轻噬着嫩红的下唇,那模样儿,一副春情难捺的滋味……

“干吗?”

李鱼才不信她这么作怪是因为他第一时间闪现的臆测,果不其然,深深姑娘马上就把目光投向一旁的一辆小车儿。

那是一辆做糖人的小车儿,一个老汉坐在后边,正在熬糖、吹糖人,那糖人儿琥珀颜色,栩栩如生。

李鱼又好气又好笑,艰难地挺着这么一对大胸的女人,心性居然如此不成熟,这也太孩子气了。

李鱼无奈地道:“行了行了,你喜欢,那就买呗。”

深深姑娘低声下气地道:“我没钱。”

李鱼翻了个白眼儿,道:“那就走吧。”

深深姑娘马上再度拉住了他的手臂。

“我给你打洗脚水。”

“走啦!”

“我给你洗脚!”

“……走啦!”

“我还给你捏肩。”

“嗯……还有么?”

“我还给你捶腿。”

“然后呢?”

“我就买个糖人儿,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啊?”

“咳!给。”

李鱼顺手摸出几文大钱,买个糖人儿当然用不了这么多,但他又不是大学食堂里的盛菜大妈,总不好都掏出来了,再抖搂几下放回去呀。

深深接过钱,向他甜甜一笑,就去买糖人儿了。快走到糖人摊子处,才悄悄嘟囔了一句:“嘁!有色心,没贼胆儿!”

偏偏这时候满街的嘈杂突然静了一下,结果被李鱼听个正着。

李鱼……李鱼……被人说中了心事,他能说什么。

深深兴冲冲地跑到糖人摊儿处,就挑选起糖人儿来,这个颜色不错,这个看起来很甜,那个应该比较大,还有一个造型漂亮……

深深一口气儿选了四五个,打算从中再挑选一个最想要的,但左看看,右看看,哪个都不舍得,正犹豫间,就听拥挤不堪的人群中遥遥传来一声被人踩住了鸡脖子一般的呐喊声:“监市来啦~~~”

“轰~~~”

拥塞不堪的西市大街,登时生了神奇的一幕。

所有的正在拥挤的、涌动的人群突然静止不动了,不管是行人、车马,俱都一动不动。动的是那些本来不动的摊贩。

铺开摊子的,就似屁股底下安了弹簧,嗖地一下跳起来,将铺开的粗布摊子对角儿一折,迅一搂,往肩上一扛,撒腿就跑。

摊着小车的,抓起凳子往车上一挂,推起小车就狂奔起来,一路跑一路叫:“让一让,小心烫着,小心啦小心啦……”

还有那扛着东西做生意的小行商,更是健步如飞,就听得轰隆隆、哗啦啦、叮叮当当,叽里咣啷,只片刻功夫,满地狼籍,两侧道路迅被清理出来,眼下这拥塞不堪的人群若往两边稀释一下,大家都能畅通自如。

监市,就是城管。这一职能的人一直都有,但是,他们一向也是治理并不严格,这家弄俩瓜,那家弄仨枣儿,得到小便宜,就都睁一眼闭一眼了。

但这一遭不同,上头严令,一旦抓到,“作案工具”要统统没收的。这一消息,在长孙宰相的命令传达出来,具体执行措施还没执行的时候,两市乃至其他坊市间的小集市上的摊贩们就都知道了,是以才有此刻这种效果。

人群中,一个身穿公服,明显是刚刚散衙回家的公人赞叹道:“京兆尹、万年县、长安县、不良人、联署监市,治理秩序,效果就是不同啊……”

话犹未落,就见“城管们”挥舞着棍棒呐喊而来:“不要跑,站住!站住……”

犹如狂风扫落叶一般,“狂风”逐着“落叶”,呼啸而去。

那个吹糖人的老汉,蹭地一下跳起来,推了小车就跑。深深好心提醒道:“大爷,你的凳……”

话犹未了,她就现原地空空,原来那老汉是把凳子拴在腰间的,这一站起,那凳子直接挂在了后屁股上,老汉对深深的话充耳不闻,刹那功夫就消失在滚滚洪流之中。

深深了阵子呆,这才现……钱省下了。

深深笑逐颜开,攥着五六个糖人儿,笑眯眯地转过身,伸出舌头,很灵活地一舔,那种陶醉的样子,很容易叫人想入非非……

摊贩一走,道路畅通,李鱼带着深深,顺利过了大街,赶到了褚府大门前。到了门前一看,却见门左一个坑,门右一个坑,坑都不深,先挖出来,只是方便定位。

此刻,门前只有一人,光着脊梁,扛着镐头,正在吭哧吭哧地刨坑,累得汗流浃背。大门旁院墙上,搁着两根丈余长的黑色柱子,柱头上还有瓦筒覆盖,这叫阀阅,在左曰阀,在右曰阅。

这是功勋世家标榜功勋,将功业张扬于门前,立柱为记的一种建筑。这是只有真正的功勋世家才拥有的殊荣,普通人家,无论你多有钱,也是没资格称阀立阅的。

没道理啊,老褚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再说了,就算不想请力工,自家府上好多兵将呢,免费的劳工,没有不用的道理,怎么就一个人在刨安装阀阅的坑儿?

李鱼定睛瞅了瞅,这个干活的人有点面熟,好像在褚龙骧身边见过……

深深姑娘凑过来,贼眉鼠眼地打量那刨坑的大汉:“小郎君,这人长相不错诶,这肌肉,真结实!”

李鱼点点头:“嗯,这人是戚旅帅,褚将军的小舅子。他姐能嫁给褚将军,长得一定不赖。他这弟弟,又岂会丑了。”

“哇!是褚大将军的小舅子啊,自己家亲戚,怎么这么使唤人家呀,这褚大将军真是……”

李鱼叹了口气:“这不是因为有人大嘴巴嘛,就多了一句嘴,坑了我,也害了他,真是本事啊!”

谁说胸大一定无脑的?深深姑娘马上就醒过味儿来,她下巴往下一勾,搭在两团丰沃肥挺之上,手里攥着都舔化了的小糖人儿,做贼似的小声道:“小郎君,咱快回府吧。挖坑,有什么好看的。”

李鱼嘴角牵了牵,道:“我好好看看,免得哪天自己再掉坑里呗!”

第200章 这一夜

灯火通明。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因为皇帝驾临,要陪太上皇用膳,所以太安宫里的灯火点的格外多了些,内外警戒也更多。

这太上皇目前所居的太安宫,原名为弘义宫。这是为了表彰秦王李世民的功绩,由李渊下旨兴建的。结果如今父子易位,反倒是他住进了当初给儿子敕建的宫殿,弘义宫这名字,也变成了太安。

父子俩这顿饭,依旧是吃的很尴尬。李世民当然是察颜观色,巧妙地寻找着时间搭讪、敬酒,奈何他老爹不给面子,这就互动不起来了。

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爆,大权落于李世民手中后,李渊也是认了命的。其实那时候他在朝中仍然拥有极大的力量,你要知道,李世民只是动玄武门之变,干掉了两个兄弟,在此之前,他的力量主要在他的天策府,朝中重臣的职位他是插不了手的,那都是李渊的人。

当时以裴寂为的朝臣、还有宗室和关陇贵族的老班底,全是李渊的,李渊如果不肯屈服,仍有一搏之力,弑父的勇气,李世民可未必有,而且真就这么做的话,情况只会更糟。

但李渊这个当爹的能怎么办?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难不成为了晦暗难明的未来,再跟这个儿子大干一场?再说,他年事已高,他一手缔造的大唐帝国也是想稳定地传承下去的,太子已殁,也只剩下这一个最合适的人选了。

本来没有几年,也该传位了,难不成这时候跟自己的亲生儿子再火并一场?不过,理智虽然促使他做出了决定,心里有多么的不舒坦,这是可以想像得到的。

而且,李渊在位时,大封宗室,光王就封了几十个,李世民上台三个月,除了几个有战功的,其他的诸王就统统降为“县公”了,李渊心里肯定不舒服。

后来,李世民又把李渊最亲近的裴寂等人赶出了朝廷,李渊就更不开心了。尤其是李世民把裴寂罢黜官职,赶回老家的时候,斥责他根本就不配成为朝廷重臣,告诉他说:太上皇当政时乱象频频,全是你的责任。我不处理你,只罢了你的官让你回去养老,已经很宽容了。

这话里话外,分明是说太上皇昏庸,错用庸碌之人。这话传到李渊耳朵里,他能怎么想?从那时起,李渊赌气,和儿子来往就更少了。

好在两年前大唐与多年的死敌突厥大战获胜,连颉利可汗都被俘虏,送到了长安当寓公。李渊当年起兵之初,可是被迫向突厥称过臣的,这在他心里也是奇耻大辱,如今儿子为他找回了脸面,李渊开心的不得了,父子关系这才缓和了许多。

但所谓缓和,也只是相对于之前坚冰一般的父子关系。心结未去,有儿媳长孙皇后或者其他朝臣在时还好,只有爷儿俩时,李渊话音话外,难免要对儿子损上几句,这气氛就尴尬的很了。

李世民都有点后悔独自前来探望,没有携皇后同来。有儿媳妇在场,他爹多少还会给他留点面子,不会让他这顿晚饭吃得如此寡淡无味。

大殿上,父子俩像咽药似的吃着御膳房依着太上皇和皇上口味精心烹制的美食。太安宫一角宫墙的阴影处,却有两道人影,与那夜色浑然一色,只露出亮晶晶的目光。

“太安宫怎么这么多侍卫,灯光如此明亮!”

杨千叶蹙起了眉头,她没想到宫里竟然戒备如此森严,灯光也照耀的如同白昼。照理说,就算皇帝富拥四海,也不可能把人力物力如此挥霍,常年累月这么干,就算是皇室,这也是一笔无法想象的巨大支出了。

冯二止疑惑地道:“不应该啊!先皇在时,也只有大宴群臣时,才有如此阵仗!”

冯二止说的先皇,指的是隋炀帝。隋炀帝是个极喜欢摆排场的人,但就算是他,也没有每天如此铺张的道理。

这时候,二人身边又悄然多了一道人影,是打探消息的墨白焰回来了。 墨白焰低声道:“殿下,老奴打听明白了。今儿李世民前来探望他的父亲,此时尚未离开,所以宫中警戒严密,灯火也格外明亮了些。”

“李渊父子都在?”

杨千叶娇躯一震,心中油然而生一个念头,只是这念头乍一冒出来,她就知道不可能,所以又迅压制了下去。

墨白焰听话听音儿,赶紧劝阻:“殿下,万万不可!虽说李渊和李世民都在,可恰因如此,根本没机会下手的。”

杨千叶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声道:“我明白!那,咱们还是依原计划行事,等李世民离开,对李渊下手!”

“是!”墨白焰和冯二止答应一声,三人一起把目光投向了那丛灯火通明处。虽然看不到,但他们知道,大唐帝国的先后两代脑,就在那里。

************

一灯如豆。

灯下坐着一人,站着一人。

坐在灯后的那人,灯光正照在他的脸上,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相貌儒雅,温柔和煦。坊间的人都认得他,这位是每日出摊制伞、卖伞的苏有道苏先生。

站着的那人脸部正好横在灯罩透出的灯光之外,却是有些朦胧,难以看清真容。

此刻,他正向苏有道禀报着:“属下查明白了,那个李鱼去了司天监,而且已经不是第一次去。”

苏有道皱了皱眉:“他去司天监做什么?”

那人道:“属下问过曾和李鱼有过接触的人,那人也不清楚。所以属下又想办法和袁天罡签押房的小厮搭上了关系,从他口中得知,袁天罡曾安置了一对来自利州的女子,还曾亲往探望过两次。只是男女有别,等那两个女子安顿下来之后,就不大前往了。”

苏有道屈指轻轻叩着桌面,道:“李鱼,就来自利州!”

那人道:“是!所以,属下又差人按照那小厮所言地址前往探访,原来,那两个女子,一个是李鱼的母亲潘氏,一个名唤吉祥,似与李鱼已然定了终身,算是李家的媳妇。”

一日之间,查明这么多东西,效率之高,可想而知。

而且,苏有道只吩咐了他一件事,但他直接查,并不能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而他却能随时想到新的办法,迂回地去查清楚整个事件,而不是上面交待一步,我便只做一步,此人的机敏仔细可见一斑。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苏有道门下,却只是一个跑腿的小人物,苏有道与其交谈,甚至连名字都懒得唤上一声,这苏有道又该拥有多少人杰?谁能想得到,这个坊间卖伞人,竟然拥有这么大的能量。

“很好!”

苏有道沉吟了一下:“趁着袁天罡、李淳风不在,李鱼又尚未找到他的母亲和吉祥,按照咱们的计划,迅行动,通过潘氏和吉祥,先与常剑南一方拉上关系,等李鱼寻到她们,想不涉入其中也难了。”

“是!已经按先生的安排做了。不过……”

那人答应一声,神色忽显犹豫:“先生,这个李鱼,真能不负先生所望么?”

苏有道抬起头来,看着他:“他为父复仇,积九年之功,成于一刻!孝字在心,忍力非凡;他能当街杀人,于众军士虎狼之中手刃仇人,勇不可当,武亦不凡;忠者才孝,孝者才忠,忠孝双全,能忍人所不能,能不畏一死,又有一身不错的武功,那么,这件事于他,又有什么难的?”

那人迟疑道:“可他,从未涉足黑道。”

苏有道微微一笑,从书案旁拿过一把尚未做完的伞,手指搭上去,轻轻摸挲着问:“你可知道,这伞,最初是做什么用的。”

那人呆了一呆,道:“挡雨啊!”

苏有道莞尔摇头:“先人最初明了伞,不是为了挡雨,而是为了遮阳。”

那人有些惊奇地张大了眼睛。

苏有道徐徐说道:“那时的材料,还做不到暴雨一浇而不损坏,先人条件有限、工艺有限,所以是造不出避雨的伞的。但要遮阳,就容易的多。直到后来,才渐渐尝试诸般材料,直至可以避雨。”

苏有道顿了一顿,微笑道:“本来是因为烈日炎炎才明的一件用具,居然可以用在暴雨倾盆的时候。盖因它是具备了防雨的基本条件的。那么,从未涉足黑道,但忠孝义勇,有胆有识的一个男人,为什么就不能在黑道上呼风唤雨?”

那人垂道:“先生教训的是!”

苏有道笑了笑,道:“而现在,伞,不仅不可以遮阳,可以蔽雨,可以为帝王、官员出行,做威风仪仗之物,还是坊间男女谈情说爱的常用之物:‘一把青凉伞儿,皆二人同行!’可造之才,随处可用,李鱼,就是个可造之才!”

************

“当”地一声,李鱼放了个屁。

灯光已来,月色如水。

一个响屁放罢,李鱼忽地省起外间屋里还睡着个姑娘,顿时大窘。

腹中尚有排气的感觉,却只好零揪着,尽量小声地排出。

忽然,一阵忍俊不禁的“咯咯”笑声响了起来。

外间屋里,深深姑娘咯咯地笑道:“小郎君,你还是痛快点放吧,为了等你这个屁放完,人家都等困了,哈、哈哈哈哈……”

深深姑娘乐不可支,李鱼却是窘得脸皮子都紫了。

咬牙切齿半晌,李鱼才道:“你……,我真想把你赶走算了!”

“别啊!你看人家多乖,给你打水洗脚,铺床叠被,就差暖被窝了,这么知心可意的小丫环,你上哪儿去找。”

深深马上声音怯怯,楚楚可怜起来。

她可不傻,两三日的接触下来,已经晓得李鱼是个极好的男人。而且他又是一位大将军的幕僚,能攀上这个高枝儿,便有了安全保障,真要被赶走,她上哪儿去?虽然说过万不得已就离开长安的话,但是这是生她长大的故乡,若能不走,当然不走。

所以,虽然明知李鱼是说狠话的概率大些,并非真心,但她依旧配合地扮起了可怜。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这一句“暖被窝儿”,听在李鱼心中,却是不由得心中一荡,下意识地道:“好啊!那你就给我暖被窝啊!”

这句话一出口,房间里忽然静了下来。

深深咬着唇,一颗芳心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

她是一个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小女子,浪漫的不切实际的幻想距她很远很远,她的想法更实际一些。眼下此刻睡在里间屋里的那个男人,是她正常情况下绝不可能找到的一个良人。

正常情况下,她只能找一个同样身在戏班儿的男人,做为一生的伴侣,将来生几个孩子,同样操持他们的职业,卑微的、辛苦地活着。

如果有李鱼这样的条件条件,人品性情又这么的和善好说话,就算是一个胡须已经好长好长的老爷爷,也是她高攀了吧?何况他还这么年轻,如果终身能够托付给他……

其实深深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彼此的差距太大,强烈的自卑心叫她想也不敢想。所以,时而的半真半假的一句话,只是她不想被拒绝伤及自尊的前提下,一种可进可退的试探。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有夜色遮羞,深深的胆子似乎也大了起来。

她感觉得到,自己的脸蛋热的烫,此刻一定比猴腚还红,她的心跳得很快,听在她自己耳中,仿佛擂鼓。但那个念头,却突然像汹涌的洪水似的冒了出来,再也无法遏制。

也许,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深深终于壮起了胆子:“是~~你说的喔,我……我真给你~~暖被窝去了喔……”

一句话,说得哆哆嗦嗦,一句话说完,她就吓得抓紧了被子,随时准备把头缩进去了。但是……

但是里屋毫无声息。

深深等了半晌,从枕上抬起脑袋,侧耳听了听,里间屋里竟然传出了李鱼轻微的鼾声。

他睡着了?

那混蛋居然睡着了!

深深又气又羞,恨恨地一扭身,嘟囔道:“有色胆没贼心的软蛋!真想明儿就去投奔吉祥妹妹算了!”

“你说什么?谁?!”

里边屋里,顿时响起李鱼的一声大吼,差点儿把深深吓尿了:“你没睡啊?一惊一乍的,你要吓死人啊!”

深深气极败坏地坐起来,然后就听“啪啪啪”一阵赤脚踩在地板上的跑动声,李鱼居然从里间屋里跑了出来,只是这个喜欢裸睡的夯货,情急之下……哎!真是没法看了。

第201章 歌剧

你听过维塔斯的歌剧2里飙高音的那段歌声么?

置身大唐的李鱼和许多集贤坊的百姓,这一夜都听到了丝毫不亚于维塔斯的嘹亮歌喉。

虽说房间里没有点灯,但月色透过整扇的落地障子门和窗透进来,映得室内如同铺了一层清霜,只要不是骤然从明亮的灯光下走进来,就一定能看清楚很多东西。

所以,看到那条象鼻子似的摇头晃脑的东西,看到那不着寸缕的男人身体后,深深立即飙出了媲美维塔斯的海豚音,震得窗纸瑟瑟抖,终于“哗”一声,窗纸震裂了一道口子。

“砰!”

障子门被人硬生生地撞开,一条彪形大汉手持一口环大刀,昂昂然冲了进来,厉声大吼:“何方歹人行凶?”

随后,更多人冲进来,其中两人高挑着灯笼,将室中照亮。

手持环刀的大汉,正是褚大将军。

这货是个暴脾气,白天他风风火火回到家,先把内弟戚旅帅教训一通,罚他去给“阀阅”挖坑,然后转念一想,尉迟恭官职可比他高,这老小子万一就不要脸了呢?

思及于此,褚龙骧马上又离开家,去了卢国公程咬金的家,把他和尉迟恭的一番恩怨纠葛,尽数说与程咬金知道。程咬金貌相粗犷,俨然张飞样的一个人物,实则八面玲珑,心眼极多。

正常来说,两个大将军生纠葛,以程咬金的精明,是不会参与的,但是,褚龙骧曾经是程咬金的部下,而且同样是功勋彪炳的大将军,程咬金和尉迟恭两位战将其实是存在着竞争关系的。

因此,程咬金满口答应,只要尉迟恭不肯将虚高的差价归还,就替他主持公道,到皇上面前告御状去。老战友相会,又一口答应帮忙,感情升温剧烈,所以褚龙骧欣然留下,跟老程吃了一晚的酒,此时刚回。

褚龙骧刚刚回到自己府上,就听到客舍里传出了一声可以传遍整个集贤坊的尖叫,还以为府里遭了贼,立即夺过侍卫一口刀,一马当先,闯进了李鱼的居处。

两盏灯笼挑得高高的,李鱼尚不知道自己未着衣服,眼见深深一声尖叫,连褚大将军都引了来,不觉有些动怒,恼道:“我怎么着你了,至于一惊一乍的!真是……真想把你赶走算啦!”

褚大将军横着环刀,看看李鱼的模样,翘起大拇指道:“李先生虽是文人,但性情脾气,真是太对褚某的胃口了。你既识文,又晓武,文武双全,是个人才!”

褚龙骧说到这里,又往李鱼身上仔细打量两眼,点点头道:“嗯……,本钱也不小,这小娘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太忸怩的话,就轰将出去吧。你们继续,褚某去也!”

褚龙骧有点喝高了,这一通硬闯,又冒了一身汗,急着回去沐浴,摞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他手下那些士兵忍着笑转身,又往拥被而坐,秀披肩的深深姑娘不怀好意地一瞥,扬长而去。

褚龙骧健步如飞,快到二门的时候,就听又是一声尖叫传来,不禁抚须一笑:“李先生终于入巷矣,呵呵,当浮一大白!”

客舍里面,李鱼怒斥深深半晌,顺着她又惊又羞的目光一看,终于现自己现在是何等模样了,不禁尖叫一声,撒腿就往里屋跑,倒把深深惊得呆住。

又过半晌,穿好了衣裳的李鱼才臭着一张脸走出来:“李某喜欢裸睡。裸睡是最健康的睡眠方式,可以促进血液循环,可以让身体得到充分的放松与休息。只是天不冷的话,睡迷糊的时候或情急的时候,会忘了自己不曾着衣。”

李鱼一口气说完这一长串的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啦!我已经解释过了,现在你告诉我,你说的吉祥,是何许人也?”

深深警惕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干嘛?”

李鱼瞪着她道:“我想起来了,你说她跟婆婆一起住的。她那婆婆,可是姓潘?”

“你怎么知道?”深深惊奇地张大了眼睛,但马上又转为警惕之色:“你要干吗?”

李鱼顿时大喜:“果然姓潘?哈哈哈哈……”

李鱼忘形之下,下意识地就往门口冲去,及至看到门外夜色,才省起此时已是宵禁时间。褚大将军有资格在此时回来,他若此时出去,却是一定要被金吾抓走的。

李鱼此时的心仿佛插上了一双翅膀,可他也知道,今夜是不可能去与母亲和吉祥相聚了,他遗憾地望了眼夜色,转身又往回走。

刚刚在深深面前还表演了一出裸奔,其实他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所以也只好借怒遮羞,与她少些言语,便少一些尴尬。

李鱼回到内室,重又躺下,想到母亲和吉祥的消息竟然唾手而得,兴奋之下,睡意全无。

外间屋里,深深拥被而坐,半晌之后,突生懊恼:“啊~~~深深,你干脆蠢死算了!明明这是个好机会,如果他肯要了你,这一辈子不就终身有靠了么,你叫什么叫!啊~~,你真是蠢死算了!咦?他问吉祥妹妹做什么?他怎么知道吉祥妹妹的婆婆姓潘?”

深深狐疑之间,突然一阵晚风吹来,微生凉意,这才醒觉,障子门已经被褚大将军撞烂,偌大一个口子……

深深怯怯的声音便随着那晚风飘进了内室:“小郎君?”

李鱼没好气地应道:“干什么?”

深深小声道:“门坏啦,有风!”

李鱼喝道:“忍着,你这样的,就该睡门廊下边,能睡屋里,已经不错啦!”

“哦!”

深深弱弱地答应了一声,便没了声息。

李鱼想想,忽又有些不忍,正犹豫是否叫那个令他大丢颜面的“蠢女人”到里屋来打地铺,就听悉悉索索一阵响。

李鱼竖起耳朵听着,就觉得那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近,李鱼轻轻抬起头,借着朦胧的月光眯着眼看去,就见深深姑娘身上盖着被子,怀里抱着枕头,匍匐而行,爬几步,歇一歇,做贼似的观察着他的动静,待见他这边毫无声息,便继续匍匐几步。

不用他心软,人家二皮脸的深深姑娘,已经自己爬进来了。

李鱼又好气又好笑,可真要叫他吼这姑娘出去,却又没那个狠心,只好翻了个身,佯装不知晓了。

此时,李世民离开太安宫已经近半个时辰了,喧嚣一时的太安宫终于安静下来,一盏盏灯依次熄灭,宫娥太监们, 除了值夜者,也都纷纷散去。而戍守的宫禁士兵也大部分撤走了。

杨千叶耐心地等候着,直到太安宫大殿上的灯火也渐次熄灭,只留下了四对灯烛,映出惨淡的光来,这才向墨白焰和冯二轻轻打了个手势,纵身一跃,如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般,跃进了花木丛中。

:昨天上午参加《大宋北斗司》的开机仪式,下午参加《夜天子》的试妆,今天上午去参加《夜天子》的拍摄,熬夜码出来的这章,等俺忙完这两天,就能稳定些了。

第202章 刺王杀驾

太上皇的宫殿,规模和排场确实都太小了些,毕竟这里原本是李渊给李世民这个当王爷的儿子赐建的宫殿。

对此,大臣们一直颇有微辞,近年来已经有太多的大臣上书皇帝,谴责皇帝自己住着宏伟华丽的宫殿,却把太上皇置于一隅,有失孝道。

其实李世民之所以自己搬去太极宫,让父亲迁到太安宫,倒不是讲究排场和享受,而是一种政治权力交接的象征。

他继位之初就是住在这里的,那时太上皇依旧住在太极宫,直到他登基三年后,父子俩的住处才来了个大对调,这是一种政治喻义。

所以,既不可能让出代表着正统皇帝权力的太极宫,又不想让父亲住在规模只有亲王级别的宫殿里让自己被天下人唾骂不孝,李世民才下定决心,要给父亲建一座千宫之宫、万殿之殿,一座史上最华丽最宏伟的宫殿群落,同时也是普天下五湖四海第一宫殿:大明宫。

今儿晚上来向父亲请安,李世民还殷勤地说起筹建大明宫的进度,只是李渊对此并没什么兴致的样子,懒懒地两句话就怼回去了,弄和李世民一肚子话,再也说不出来。

此时李世民起驾回宫,李渊也自回了寝宫。

喝酒这东西,当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杯醉。李渊海量,此时竟然有了倦意,进了寝宫,由宫娥脱了靴子,太监才问了一句可要妃嫔侍寝,他已转身睡去。

李渊逊位后,大权旁落,但精力犹自旺盛,他也没别的事好做,就只好努力造人,给李世民增加些弟弟妹妹。所以这几年6续又纳进宫来许多美嫔,对这一点,李世民倒不反对,还鼎力支持,所以李渊这后宫是越来越庞大,美人之多,连他自己都有好多不认得。

李渊听到宫娥问了一句,但正觉困倦,也没理会,朦胧合眼之际,就听到外边窃窃私语几句,接着脚步悉索,就知道是守夜的宫娥太监偷懒打盹儿去了。

大权旁落的寂寞空虚,其实不仅仅是没有了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威风,诸多大臣俯仰由其眼色的快意,其实是体现在方方面面上的。

比如此刻,如果他还是皇帝,这些当值的太监、宫娥,就在寝宫门外笔直地站上一夜,也绝不敢挪动一下,更不好说偷偷溜去打盹了。

李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又翻了个身,把枕头往颈下扯了扯,阖眼睡去。

不知何时,李渊似乎觉得有些口渴,又似乎察觉有人就在身侧,不禁睁开眼来。

榻前确实站了一个人,桌上留了一盏灯,灯光从那人侧后照过来,映得那人半边身子轮廓明显。窈窕的身段,婀娜的曲线,内凹的)形腰线,跌宕出(形髋部,然后是一双修长笔直的大腿。

李渊睡的位置比那女子站的位置要低不少,这样一抬头,灯光打出的胴体轮廓极其优美,虽然因为背光,一时看不清她模样,但就那紧致的纤腰,比例极美出挑的一双大腿,只一看就能意会那纤腰青春的活力,那大腿的浑圆修长以及抚摸起来的结实腻润,李渊不觉动了性致。

隐约还记得临睡前宫娥问过可需唤妃嫔侍寝,难道自己随口答应过找了哪个妃子来?李渊满意地微笑起来:“爱妃,且斟杯茶来,朕有些口渴!”

“呛~~”

一道剑霜脱鞘而出,在空中萦绕出一道电光,紧接着,一杯茶就到了他的面前。

原来,宫娥在桌前是预备了一盏凉茶的,原就防着太上皇酒后口渴。方才李渊一说,那站在榻前的姑娘一剑出鞘,剑尖反手一刺,直接挑进了那茶盏的下面,将那茶用剑端了过来。

如此迅捷、俐落,可那盏茶,居然一滴未洒,这手剑术,当真出神入化。

李渊却是被这一剑吓得朦胧的睡意全无,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不料那剑迅向前一递,已经点在他的咽喉上:“不想死,莫出声!”

剑上,依旧搭着那盏茶,而点在他咽喉处的剑尖,却是纹丝不动。

李渊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迅冷静下来:“你是何人?”

那女子冷冷地道:“不是口渴了吗?”

李渊吁了口气,抬手将茶从剑上取下,慢慢地呷饮,趁此机会,目光一转,赫然现殿门口和窗子处,各站着一条人影,若非细看,他们离得远,又是在夜色下,还真现不了他们。

“有人意图刺杀于我,来者至少三人以上……”

李渊想到这里,一股怒气勃然而生,目光霍地一抬,盯向那背光而立,体态姣美的姑娘:“是那不孝子派你来的?”

在李渊想来,有能力闯进他寝宫的,只怕还是以内贼居多,而且他已经是无权无势的太上皇,谁想杀他?可能只有他那个担心他复辟的皇帝儿子了。

杨千叶怔了一怔,才明白过来,李渊所说的“不孝子”,应该是指李世民。

杨千叶淡淡一笑,揶揄道:“叔父大人,看来你和二表哥相处的并不愉快啊。刺客临门,你第一时间想到的凶手,居然是你的儿子。”

李渊毕竟是一代开国帝王,一听这话,目光顿时敏锐起来,威仪也不怒自显:“叔父?你……究竟是谁?”

杨千叶手中的剑又是剑光一缭,将那盏灯往旁边移了移,灯光从侧面打过来,正照在她的脸上,

清丽脱俗,高贵素雅,似高山雪峰上乍现的一抹新绿……

这是李渊的第一感觉,然后,细辨她的眉眼,并不认识。再仔细瞧,眉宇之间隐约有些熟悉。

女儿会在更多的方面肖父,儿子会在更多方面肖母,这是基因遗传所决定的,虽然只是一个概率,并非百分百,但杨千叶恰是其中之一。然而李渊虽然看着她觉得有些面熟,一时却还是没有想到他的表弟杨广身上去。

杨千叶看出了他的迷惑,淡淡地道:“我,姓杨!”

李渊顿时身子一震,姓杨、想刺杀他,那此人的身份便已昭然若揭了,再看她五官眉眼,李渊顿时想到了一个人,不禁指着杨千叶,讶然叫道:“你……,难道是……,你是阿摐(音:窗)……炀皇帝的……女儿?”

阿摐是杨广的小名,李渊是他的表兄,私下相见时,其实皇室也没那么多的规矩,这是从小叫惯的名字,而炀皇帝则是杨广死后,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给他的谥号。

杨千叶大怒,沉声道:“是世祖明皇帝!”

世祖明皇帝,是杨广死后,称帝的杨侗给杨广的谥号,这是敬语。而李渊给杨广的谥号是“炀”。按照《谥法》来说,“好内远礼曰炀,去礼远众曰炀,逆天虐民曰炀,好大殆政曰炀,薄情寡义曰炀,离德荒国曰炀。”所以,“炀”字谥号,绝非赞语,难怪杨千叶听了这句话大光其火。

李渊叹了口气:“世祖明皇帝也罢,炀皇帝也罢,在老夫眼中,他始终是阿摐!原来,你是阿摐的女儿?”

李渊上下看看杨千叶,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阿摐虽已故去,但血脉不绝于世,朕心中很欣慰!”

杨千叶冷笑:“只怕你巴不得杨家灭绝了吧?”

李渊道:“这话从何说起?你是阿摐的女儿,那世民的妃子杨氏就是你的亲姐姐了。她如今还不是好好的?”

李渊所说的杨妃,是杨广的一个女儿,太原李家得了天下,对杨家宗室并未赶尽杀绝,当然,但凡男丁,恐怕……,而对宗室亲族以及女眷,就优容的多,毕竟本来就有纠缠不清的亲戚关系。

这个杨妃,就是杨广的一个女儿,李渊登基之初,把她嫁给了秦王李世民,现在已然是皇妃,吴王吴王李恪、蜀王李愔、高阳公主,都是她的儿子。史书中说李恪“其母隋炀帝女,地亲望高,中外所向。”

指的就是这一点,前朝公主那也是公主,出身高贵,在门阀制度尚盛行于世的年代,那可是极重要的一种身份资源。

杨千叶怒道:“你不要提她!她忘了父仇,不配姓杨!”

李渊苦笑道:“你这丫头,你父可不是死在我的手上,而是死在他自己的叛将手中,何故迁怒于我?”

杨千叶冷冷地道:“难道夺江山者不是你?”

李渊道:“天下纷乱,我不取之,这江山,就要落入他人手中,总之,它将不再姓杨!”

杨千叶愤怒地道:“你……你这叫什么话?你食我大隋俸禄,受我大隋官职,国难当头,不思报国,眼见大厦将倾,干脆也趁乱起兵,取而代之,这是强盗之理吗?”

李渊一时语塞,沉默半晌,才苦笑道:“我从江山,对隋杨后人,尚且优容。若换了任何一个反王,杨氏后人,安得今日?”

“这么说,我还该对你感恩戴德了?”

“那倒不必,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李渊摇摇头,看向杨千叶,神色温和:“这几年,追思往事,其实我心中也有许多遗憾,可惜,一切都已不能重头再来。我不想再见到生离死别的场面了,你既然唤我一声叔父,放下剑,留下来吧。虽说我这个太上皇已经不管事了,但要保下你,依旧给你公主荣光,还是办得到的。”

杨千叶目泛泪光,咬着牙举起了手中剑,将剑尖对准了李渊:“这番话,你去对我父皇说吧。他若同意我认贼作父,你记得托梦说诉我一声!”

杨千叶说罢,一剑便向李渊当胸刺去!

第203章 巨网中的飞蝇

杨千叶一剑刺出,直取李渊心口。

虽说两人是亲戚,却是恨比天高的亲戚,杨千叶此番出手,哪里还会容情。

皇帝都是有着最严密的安保措施的,这一点,杨千叶也清楚。虽说她记事的时候,早已离开了宫廷,但是墨白焰和冯二止就是宫里出来的人,对此很清楚,曾经详细说与他知道。

保护天子的人,按着居、行、守的功能划分,分别属于三支警卫力量,像此刻李渊住在宫里,那么就该有居和守两套保卫系统同时运作。

另外,为了让这些保护力量相互制衡,以免某人控制了保卫部队,便可以对天子生杀予夺,这些保卫力量还要相互掺沙子,分别隶属于不同体系,比如大唐的宫廷保卫力量就分别来自于南衙和北衙,互不统属。

可这些保护力量,通常在一个人能顺利潜至皇帝身边也就为止了。所以,哪怕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或宫娥,一旦有机会接近皇帝本人,也就拥有了可以伤害到天子的力量。

因为,没有一个皇帝会在自己住在宫里的时候,还在身边日夜不停地按排人贴身守卫,没有人希望自己永远都置身于旁人的目光之下,尤其是身分天子,本就得时时注意一言一行的人。

更何况,身在内宫,若真有人挨近了皇帝本人,基本就是早已大事已去了,身边留几个侍卫,也无济于事。这一点,墨白焰早对杨千叶说的清楚,所以三人借着对宫廷的熟悉与了解,一俟进了太上皇李渊的寝宫,便也知道,大事定矣。

因此,杨千叶这一剑刺去,只当李渊必死。却不料,李料望着她,只是幽幽一叹,道:“痴儿,何苦如此!”

随着这一句话,整张床榻轰地一声倾翻了过去,杨千叶惊咦一叫,一剑刺去,笃地一声,正中床板。

墨白焰守在门口,更是看得清楚,就见那张床榻忽地一翻,于此同时,李渊被向的一面也探出了一块厚重的床板,紧接着,那张床铺两头也各有一扇床板翻出,四块古怪的床板,竟然紧紧合拢起来,将那床铺变成了一个四面型的怪异锥体。

杨千叶被这突出其来的变化惊得呆了一呆,急忙奋力一剑向那锥体上刺去,却听“铿”地一声,那剑尖入木一寸,便再也不动了,传出来的却是金铁之声。感情这床板外包的是木头,内里却是金属所制。

谁人潜入宫中,会携带重型兵器?

杨千叶手中别无所恃,只能凭那利剑,奋力地又劈了几剑,结果剑尖钝了,剑刃也出了缺口,却拿那个古怪的密封体毫无办法。这时候,那怪里怪气的东西从里边“卡卡”地响了几下,突然传出一阵尖利刺耳的哨子声。

在这静寂的夜里,那尖锐的哨声传得极远极远,近在咫尺的杨千被那声音震得耳朵一阵奇痒难比。

“不好!我们走!”

墨白焰虽然也想杀了李渊,可权衡轻重,当然还是自家公主重要。眼前这一幕,谁还不知道这位太上皇早有自保手段,而且此刻传出的怪异声音可以迅把宫闱中的武装侍卫给召唤来。

墨白焰无暇多想,冲过来拖起杨千叶就走。杨千叶恨恨地一跺脚,眼睁睁地看着那具怪异的大龟壳,被墨白焰扯到窗前。冯二止一剑扫破窗子,率先撞了出去。

尖利的哨音迅引来了一队宫廷侍卫,那几个偷懒打扮的太监和宫娥也吓得屁滚尿流地跑回来,一俟瞧见那具古里古怪的东西,居然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眼见宫殿里没有血迹,太上皇又不见了人影,也猜到应该就在那怪东西里面。

此时,太安宫里生的一切,已经有人急急跑去禀报了皇帝李世民。李世民此时还未入睡呢,他和长孙皇后躺在榻上,闷闷不乐地刚刚说起今晚前去探望父亲所受的冷遇,长孙皇后正温言宽慰,太安宫的消息就传到了太极宫。

一听说太上皇遇刺,李世民只吓了个魂飞魄散。抛却父子情谊不谈,一旦太上皇遇刺,对他也是莫大的打击,刚刚稳定下来的大好局面也会彻底葬送。所以,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父亲遭遇不测。

李世民连外袍都未穿,只穿着一身小衣,趿上一双鞋子就向太安宫狂奔而去。半路跑丢了一只鞋子,也顾不上去捡,就赤着一只脚,风风火火地跑去太安宫。

皇帝陛下本来都要睡了,所以簪也打开了,此时披头散,穿着小衣,光着一只脚,趿着一只鞋,那模样儿,可是一点帝王风范都看不见了。

公公遇难,长孙皇后岂能不管。不过她是女人,虽说事急从权,不必盛装出门,可头至少也得盘起,再穿一件外裳,所以匆匆准备下来,就比李世民慢了一大步。

李世民到了太安宫,一瞧那具怪里怪气的小“金字塔”,顿时松了口气,急忙拍了拍床板,向里边喊道:“父亲!父亲大人!父亲,你还好么?”

那“小金字塔”里传出一声冷哼,李渊没好气地道:“叫你失望了,我还没死!”

李世民松了口气,也顾不得父亲阴阳怪气的揶揄,赶紧道:“快!快打开。”

一旁众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军官讪然道:“陛下,我……我们不知道怎么打开这个……怪房子。”

另一个侍卫鲁莽地道:“陛下,臣去武库取一柄锤来。”

先前那军头吓了一跳:“胡说什么,可别伤了太上皇。”

李世民恍然地拍了拍额头:“啊!不对,这东西有特殊的开法,怎么开来着?”

李世民思索着,绕着小金字塔转悠了两圈,突地眼睛一亮:“是了,在这里!”

李世民赶紧趴下,绕着那小字塔仔细堪察一阵,找到一处微微凸起处,急忙要过一柄短刀,撬去外面的木质隔层,露出一个古拙的旋钮来。李世民左旋旋,右旋旋,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是在计算着什么,突然停手,用力向里边一按。

那小金字塔更咔咔地响了起来,李世民急忙退后几步,吩咐道:“都让开。”

众人刚刚闪开,就见那紧紧合拢的四扇床板依次张开,顶端还有一只只铁钩子,正缓缓缩回铁板夹层内,方才闭拢时,这些铁钩子显然是负责锁紧四扇床板之用的。

李世民欣喜若狂:“妙极!那个人居然设计得出如此妙物。嗯,他叫什么来着,什么思贤还是什么思齐来着,明日一定令工部重重赏之。”

说着,四扇床板已经彻底打开,李渊板着脸坐在床铺上,手里还捧着茶盏,只是里边的茶水已经一滴也不见了。

李世民欢喜地上前搀扶自己的父亲:“阿耶,您没事就好,刚刚真吓死儿了。”

这时候已经见到了亲爹,李世民就换了更加亲近的口语称呼,李渊乜了他一眼:“真吓着了啊?瞧你这眉开眼笑的,可是一点也不像。”

李世民苦笑道:“阿耶,这不是见您老没事儿嘛,您就别取笑孩儿了。”

李渊冷笑一声,推开李世民扶过来的手。

李世民无奈之极,却还得问道:“阿耶,何人行刺,阿耶可知其底细?”

李渊又乜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刺客会和老夫聊家常、侃来历么?总之,是有人,想要朕死啊。至于是谁,嘿……”

李渊并未说出杨千叶的身份来历。反正刺客总是要抓的,就算知道了她的身份来历,对抓捕她也并没什么帮助。反倒是不说出她的身份,任由外面风言风语,对李世民来说,压力更大。

太子和元吉被杀,他只能被迫让位,李渊心中的愤懑可想而知,芥蒂未消的情况下,能多给他施加些压力,李渊心中的不忿才能渲泄一些,故而隐瞒了杨千叶的身份。

李世民只道父亲当真不知刺客身份,依他想来,应该也是如此。不管是何人想刺杀太上皇,派来的应该就是只负责执行的刺客,他们当然没必要和太上皇“促膝长谈”。

想到刺客能深入禁宫,若非父亲警醒,及时启动机关。若非他将那个传奇工匠打造的机关床榻送给了父亲大人,此刻只怕父亲就得尸两分,李世民也是暗暗惊心。

他转过身来,容色已是一片严峻:“刺客为何能深入禁宫,意图刺杀太上皇?守夜的侍卫呢?”

今夜当值的侍卫忽啦啦跪倒一片,前头一个头目模样的军士惶恐地道:“臣等巡卫宫禁,一刻不曾怠忽,只是刺客身手高明,而且……似乎对宫中格局十分清楚,竟尔出入自如,臣等失职,愿受陛下制裁。”

李世民听到这里,脸色顿时满布阴霾。

这军士是个粗汉,奏对谈吐虽还得体,可惜情商太低。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推测也大体合理,却忘了太上皇刚刚还在暗讽是他的儿子想害他,居然说出刺客熟悉宫中格局的推测。

李世民目光阴沉地瞟了他一眼,默默转向那些太监、宫娥,淡淡地问道:“刺客直趋寝宫,还要太上皇自行觉,及时启动机关自保。当时,值夜的太监、宫娥,在哪里?”

李世民此刻的声音比起刚才平淡了许多,可越是平淡,越是肃杀,那个太监宫娥自知失职,早已体若筛糠,此时皇帝一问,骇得他们双膝一软,卟嗵一声就跪到地上,砰砰叩头,不敢一语。

李世民咬着牙根儿冷笑:“好!很好!着内侍省,把他们全部从尚寝局遣至兴宁陵,为元皇帝守陵,永不调迁!”

今夜当值的一众太监、宫娥听了顿时面如死灰,心……也如死灰了。

此一去,真就是永不见天日了,被关在兴宁陵中,守着一座坟头,年华老去,直到永远,这惩罚,真比当场砍了他们的头都要命。只是,皇帝正在愤怒当中,他们又自知罪过,却是无一人敢出声求恳。

这时,李渊已经坐下来,眼见儿子威,不禁冷笑道:“行啦,少在老子面前装模作样儿的,这天底下……”

他刚说到这里,外面一声太监的唱名传报:“皇后娘娘驾到~~~”

长孙皇后急急走进寝宫,一见李渊正坐在桌前,顿时松了口气,满面欣喜,上面拜见:“儿媳见过父亲大人,父亲大人无恙就好,儿媳真是担心死了。”

对这个儿媳妇,李渊还是很喜欢的,而且他和李世民之间的芥蒂,实也与儿媳无关,神色顿时缓和下来,忙抬手道:“快起来吧,为父无事,只是小受了一点惊吓,呵呵……”

当着儿媳的面,李渊就不好显得和儿子太不对付了,李世民见状也是松了口气,老爹如今喜怒无常的,他也不敢上前去触霉头,只好又转向那些依旧跪地请罪的侍卫,沉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捕捉刺客!”

那侍卫领急忙叩头:“臣领旨!”

那侍卫领领着一群人呼啦啦退出寝宫,却只是命人将寝宫护得严严实实,并未率人去追什么刺客。他是负责“居”的侍卫,只管守在这里,警讯一出,早有宫闱高人率众去追了,他现在只有祈祷追杀的高手能把刺客抓回来,否则,就算天子不惩罚他,也自有相应的衙门追究他的过失。

而且,无论如何,他都已经没有前程可言了。

“这该死的刺客!”

想到这里,那侍卫领不由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声,恨不得立刻把那刺客抓到面前,剁成肉酱。

此时,他想剁成肉酱的那位姑娘,正在飞檐走壁,纵掠如飞。皇宫、宫城、皇城,内外三层,所有警卫力量已经在警讯传出后全部出动,金吾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遍布全城。

各处城门、各处坊市,不良人也是纷纷出动,严格控制本坊的大小要道,偌大一座长安城,就像一座庞大的蛛网,因为那中枢的一点震动,而全部紧张起来。

在这座庞大的蛛网之中,杨千叶、墨白焰还有冯二止,就像三只渺小的蚊子,无论他们如何振翅飞翔,都休想逃得出这张巨网捕张的范围。

不过,这张巨网太大了,他们逃不出去,却可以在这张巨网的缝隙中隐藏。他们在被不断的追杀、猎捕中,终究还是找到了一处僻静的屋舍,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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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这一家子,够乱的

夜色如霜,墨白焰往门扉上一按,门居然没锁,墨白焰立即提着一口气,闪身进去,迅摸了一圈,兴冲冲地闪出来道:“殿下,此间无人!”

“走,我们进去!”

杨千叶和冯二止马上闪进门去,墨白焰想要插上房门,杨千叶心思一转,道:“保持原样,莫要闩门!”

墨白焰倏然警醒,便只把门虚掩上,蹑手蹑脚进了卧房。

杨千叶坐在炕沿儿上,沉默半晌,悠悠一叹,道:“可惜!错开今日,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了。我真该……真该趁他睡着,便一剑杀了,不说那许多废话!”

冯二止劝慰道:“在他睡梦之中送他一剑归西,何来复仇之快意。殿下所为,并没有错,只是没想到,这老贼如此畏死,身处大内,居然连床榻都还另做了机关。”

墨白焰在她身旁垂手站定,也出声安慰道:“殿下,在您很小的时候,老奴就说过,复国之路,任重而道远,绝无一蹴而就之可能。些许挫折,何须沮丧。”

“些许挫折么?”

杨千叶望向被月光映得霜一般的窗纸,喃喃地道:“墨师,这天下之大,我看不出有什么人还记着大隋。百姓们只要日子好过,根本不在乎谁做皇帝。我们空有宝库在手,可是,却无甚用处,除非正逢乱世,这钱才能化为利器,然而唐朝初立,我那表兄也算是一位明君,岂会给我们机会?”

墨白焰激动地上前一步,道:“殿下难道想放弃了?”

杨千叶苦笑道:“我……”

她刚说到这里,冯二止突然紧张地小声道:“殿下噤声!”

杨千叶立即住口,三人侧耳倾听,就听小院外边一阵脚步嘈杂,有人大声禀报道:“启禀不良帅,本坊已然彻底搜查过了,并无可疑之人。”

旋即,又听一个粗犷的声音道:“好!大小道路守紧了,提防有人闯入闯出,任何人若无金吾卫颁之通行证件,概不得放行,一律羁押,待天亮之后验明正身再予释放。”

众不良人轰然应喏一声,旋即就听脚步错乱,众人正纷纷散去。

冯二止轻轻吁了口气,道:“幸好这里已被搜过了,至少今夜我等可以安然无虞了。”

他一说到这里,墨白焰登时也警醒起来,四下扫视了两眼,道:“奇怪,看这屋舍,似乎有人常住,怎么此刻偏是空空荡荡,被褥也无一套?”

杨千叶的目光落在桌上的茶具盘上,轻声道:“不错,看起来像是不久前还有住过。”

冯二止道:“管他呢,此间无人便少费了唇舌,我等正好歇息一下。这一路奔波,气力耗尽,早成强弩之末,若是方才被不良人现,恐怕我们便不易突围了。”

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墨白焰,墨白焰走过去,提起水壶晃了晃,壶中空空。墨白焰道:“殿下,你且歇息一下,老奴去左右邻舍弄些水和吃的来,咱们养足了精神,明日再思脱身之计。”

杨千叶点点头道:“墨师小心!”

墨白焰点点头,便悄然闪出了房间。

***********************

一夜无事,对褚将军府来说,整个长安城的纷纷扰扰,是丝毫影响不到他的。

狂风暴雨,激荡的也只是大海的表面,那深深的海水之下,始终是一片静寂,任你巨浪滔天,也休想动它分毫。

公鸡啼喔,天光大亮。

嗜睡的深深姑娘抱着被,弓蜷着身子,睡得香甜。

因为此刻是在里边屋里,不至于天光一亮,光线就特别的刺眼,她没有蒙在被子里,整个人抱着成了捆的被子,跟一头无尾熊似的,脸在木枕上都硌出了几道红红的印痕。

“呵……呵呵……”

也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好事,傻兮兮地笑了起来。傻兮兮地笑几下,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那动作,说不出的诱惑。

李鱼跪坐在她面前,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他已经喊了好几声了,这傻货居然不醒,看这样子,就算拿被子把她一卷,扛出去卖了,她都不会醒来。

一开始李鱼还以为她故意装睡,趴下来仔细观察了一番,见了她这番动作,才知道这吃货当真是个“觉主”。李鱼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拍拍她肩膀,道:“觉主,深深觉主,你……”

“不要拿走!这是我酱的兔头!”

深深惊呼一声,突然伸出双手,李鱼愕然,还没反应过来,深深已经抱住他的头,往自己身边一夺,张开嘴巴,一口小白牙呲了起来……

下一刻,

“啊~~~”

李鱼的惨叫声高亢地响了起来。

昨夜宫中遇刺,满城戒严,虽然并不会骚扰到褚府,但这么重大的事件,褚龙骧作为即将成为戍京部队重要将领的人物,却不可能不知道,是以一大早他就收拾停当,打算上朝弄个清楚。

此时褚龙骧正健步如飞往外而走,正走到前院,隐隐听到李鱼的高呼声,褚龙骧不禁又是抚须一笑:“年轻人,真是不知节制啊,居然折腾一宿,李先生,了不起!”

又过了两刻钟,褚龙骧赞为了不起的那位李先生一脸悻悻然地背着手儿走出来,后边跟着一脸谗媚,跟小哈巴狗儿似的深深姑娘。李先生脸蛋子上整整齐齐两排弧形牙印,异常的明显。

“嘿嘿,小郎君别生气嘛,人家正做梦吃酱兔头呢,咕咚~~,特别的香,嘻嘻……”

“诶,小郎君你说句话嘛,你不说话,我心里很慌的。”

“小郎君别这样嘛,你不是吉祥妹子的未婚夫婿么?那说起来,我跟她还是好姐妹呢,要这么算的话,奴奴是你的大姨子嘞!妹夫,好妹夫……”

摊上这么个二皮脸,李鱼又能怎么办呢?吉祥之伶俐,千叶之高冷,作作之泼辣,在他面前,都毫无施法能力。李鱼俨然就是一个“禁魔**师”,应付他们轻松自如。

可如今面对深深的“厚脸皮神功”,李鱼也只能举手投降了。

李鱼无奈地站住,瞪着深深:“你闭上嘴巴!”

“你不生气了呀?”

“闭上嘴巴!”

“不生气?”

“不生气!”

“不信,那你笑一个。”

“……”

“笑一个嘛,乖!”

李鱼绝望地看着这个二皮脸,慢慢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深深姑娘松了口气,伸手一拍那让人本就无法无视的酥胸:“这我就放心了,小郎君,咱们雇俩车子吧。人家路走久了肩会酸,腰会酸,背也酸……”

李鱼实在忍不住了:“你的嘴巴什么时候酸?”

深深姑娘很认真地道:“不能酸!这可是练了十年的功夫,绝对不能酸。吞剑的时候一旦嘴巴酸了,脱个臼啊,抽个筋啊,很危险哒!”

李鱼紧紧地攥住了双拳,这才抑住了众目睽睽之下活活掐死她的冲动。

李鱼既然知道了母亲和吉祥的下落,岂有不马上赶去相认的道理,所以一大早就推醒了瞌睡虫深深,叫她领着自己直奔老母和吉祥在永乐坊的居处。

此刻,永安坊的坊门业已随着钟号之声开启了。

虽然因为昨夜之事,气氛有些明显的紧张,但各行百业、各色人等,依然得上工、干活,共同维持这座庞大城市的运转。

因为昨夜已经彻搜一遍,不良人们倒没有对整个坊再度进行搜查,熬了一夜,已经到了白天,许多不良人已经由不良帅安排回家补觉去了,少数坊丁则依旧游弋于大小街道,以防突事件生,提妨陌生人等。

这时候,一行人荷担负筐的进了永乐坊。

几个游弋于人群的坊丁立刻警惕地看去,但见那领头的面容,这才放下心来。这人原来就住本坊的,后来在西市做生意赚了钱,就换了一处更大的住宅,此坊的旧宅子就租出去了。

时不时的,尤其是收租的时候,他还会回坊的,所以本坊许多人认识他。尤其是跟他住同一条街的一个坊丁,更是很熟悉地跟他打了声招呼:“老贾,又有房客了啊。”

老贾扬手笑道:“是啊,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这是新房客,以后跟你可就是近邻啦。”

那租房的当家人听了,便跟那坊丁互相扬了扬手,笑着打了声招呼。

老贾带着那一家人拐进一条街,推开一道院门儿,正是昨夜杨千叶一行三人藏身的所在。

站在院子里,老贾笑道:“怎么样,这院子还不小吧?你瞧那棵枣树,每年还能结很多枣子呢。也是你们幸运,我这宅子啊,本来是吉祥姑娘和她婆婆住着的,租期还有两个多月呢,结果不知何故,非要搬走。她们要走,随他,反正钱我是不退的,也就因为收了她们的房钱,我才肯算你便宜些。”

“哎哟,那我可捡着了,多谢贾兄。这是一进三间的房子吧?我想到里边看……哎哟!”

那房客一推门儿,冯二止目光阴沉,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把那房客吓了一跳。

房客奇道:“我说老贾,你不是说房客已经搬走了吗?怎么这还有人呐?”

老贾见状也是一奇,急忙上前道:“哎,你们干什么的啊?怎么住进我家了?”

冯二止刚要说话,后边探出一只手,往他肩上一扣,将他拉到了一边,墨白焰笑吟吟地走了出来:“呵呵呵,你就是此间房东老贾吧?”

老贾瞪着墨白焰道:“你是何人?”

墨白焰捋了捋假胡子,道:“老夫,是吉祥的公公,这是……我家长子。”

墨白焰说着往旁边闪了闪,杨千叶就一副见了生人有些害羞的乖孩子模样站了出来。墨白焰道:“这是小女,这房子,你不肯退钱,我就核计着,先把一家老小搬来,住足了租期。”

冯二止听了,马上配合地一瞪眼睛:“就是,我家又不是有钱没地方花了,你不退钱,还能便宜了你不成?这房子,还差着两个多月呢,我们得住足了时间。”

老贾听了,又气又怒,刚想说话,突然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不禁道:“不对啊,吉祥跟她婆婆,在这住了有日子了,我怎么从没见过你们啊!”

墨白焰面不改色,叹口气道:“这事儿啊,说来话长。简短截说呢,就是老夫跟孩子他娘,已经和离(离婚)了。所以呢,平时各住各的,并不来往……”

老贾奇道:“和离了?和离了也没有儿媳妇跟着婆婆住,不要自己男人的道理吧?”

墨白焰抚了抚胡须,淡定地道:“事情,其实是这个样子的。我呢,其实有两个儿子,吉祥是我二儿子的媳妇,并非我这长子的媳妇。我那次子呢,哎,已经离世了。吉祥尚未改嫁,就跟她的婆婆一起生活了。”

老贾恍然,就在这时,院门口儿一声欢喜地高叫:“娘,吉祥,你们在吗?”

随着声音,李鱼领着深深姑娘风风火火地就冲进了院子,冯二止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一张脸登时化作了岩石:“这……这他娘的这个谎可怎么圆啊!”

正扮小淑女的杨千叶看到李鱼,登时也傻了:“这冤家……路也太窄了吧,怎么哪儿都有他,这下可怎么办啊!”

第205章 名义上~~~

冯二止绝望地看向杨千叶,杨千叶讶然看向李鱼,李鱼错愕地看向墨白焰……

深深姑娘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隐隐察觉,这里边似乎很有故事。

老贾瞪着李鱼:“你喊娘?”

老贾转向墨白焰,一指李鱼:“这位小哥儿是谁?”

“喔……”

墨白焰石化的神情渐渐融化了,淡然一笑,对老贾道:“这是……,咳!这是老夫的姑爷子。老夫原来住在姑爷家,如今有了住处,就搬出来了……,闺女过来帮我安顿,姑爷是……来接我闺女回去的!”

杨千叶反应过来,赶紧上前一步,道:“郎君!父亲大人的日用之物还没买齐备呢,你先在这儿坐坐,等我帮父亲买齐了东西,咱们……就回家。”

杨千叶说着,急急向李鱼递了个眼色。

李鱼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又得帮千叶姑娘揩屁股吗?他很想配合一下,但实在觉得很窘,结果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这模样看在老贾眼里,就感觉李鱼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深深一颗小脑袋跟拨浪鼓似的,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脑子明显不够用了。老贾看看杨千叶,看看李鱼,再一看跟在李鱼身边的深深,又不禁疑惑地皱起了眉:“那么这位小娘子是……”

这一回连墨白焰都绝望了。之前李鱼帮过他们的忙,他们也知道,一个人再富有同情心,也没有对对手如此帮衬的可能,李鱼这么做,只能说明他对自家殿下有种不可言喻的情愫。

如今这种情况下,他指说李鱼是他姑爷,李鱼绝不会当众拆穿。可问题是,这个大胸妹子是谁啊?她跟李鱼又是什么关系?她会不会帮他们掩饰?一旦拆穿,这光天化日的,如何逃脱?

老贾、房客一家人、墨白焰、冯二止还有杨千叶都直勾勾地盯着深深,盯得深深有些毛,赶紧往李鱼背后一躲,怯怯地道:“你……你们别看我,我是……嗯……哎呀,我也说不清啦!小郎君说我是啥,我就是啥!”

深深并不傻,早看出这里边有蹊跷,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干脆全推到李鱼身上去。如此一来,就算说错了话,那也是李鱼说错话。这家伙明显对自己越来越没耐心,但他自己说错了,总不好赶我离开吧?

深深在她宽广的胸怀里,小算盘噼呖啪啦打得飞起,想想这小聪明,当真有些自鸣得意。

李鱼听了却很尴尬,如何介绍深深的身份?他也拿捏不准。因为他不知道这个便宜老丈人给他安排了一个什么出身,丫环之流可不是什么人家都用得起的,尤其是这么一个身材很有料的漂亮大丫头。

本着言多必失的宗旨,李鱼祭出了蒙娜丽莎**,露出一个谜之微笑,至于他想说什么,你自己猜去吧。

老贾看在眼里,果然便想:“看起来,这个女子是那老汉姑爷的姘头儿了。啧啧啧,居然公然领上门来。”

老贾看看李鱼的衣装穿着,再看看墨白焰三人昨夜盗回穿上的普通民衫,顿时恍然,不禁暗自感慨:“还是得门当户对才行啊,要不然闺女嫁过去,早晚得被人家欺负,我家小囡和乔家三公子的婚事,看来我得重新考虑一下了。”

************

此时,延康坊内一处宅邸内,工部谢主事正满面春风地从里边出来,陪在旁边的一个神情略显木讷的高瘦中年人。

这个高瘦中年人长方脸,一字眉,胡须蓬乱,未做修理,头上梳个懒人髻,松散蓬松的头上还沾着一些木屑,若是细看,眼角还有些眼屎,一副半睡不醒的模样。

工部主事在院中停住,笑眯眯地回身拱手:“再次恭喜呀,尚书大人说了,回头工部还要给予先生一个官职的。”

“啊!这样啊……”

那位杨先生挠了挠头,挠得头屑与木屑飞扬,他一脸为难地道:“要做官呐?很耽误时间的,我怕……做不来……”

工部谢主事晓得这杨思齐虽然精于研究,于机关术颇有造诣,却是一个真正痴迷于研究的怪人,人情世故都不甚明了,所以听了这话也不懊恼,反而笑着安慰道:“杨先生不必担心,朝廷也知道你不喜为官,到时候,只会循功颁一个散职,能拿俸禄,还有体面,却不需你出面做什么事的。”

杨思齐一听顿时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笑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这个人,就是为李渊设计出“金字塔安全榻”的那个机关术大师。有救驾之功,自然得赏,一早工部就派了人来,将天子亲赐的金银、绸缎等物送来。只是看这位杨大师的模样,心思仍然在他正在琢磨的什么研究上,心神不属,毫无受到天子赏赐的荣光与喜悦。

“你说这人是不是傻,居然不想当官,人家都想要实职,他捞个散职,反而像占了便宜似的。”

潘娇娇站在廊下柱旁,见此一幕,忍不住扭头对吉祥道。

吉祥抿嘴儿一笑,轻声道:“大娘别这么说,人各有志。我看这位杨先生,是太痴迷于机关之术,要不是这么专心,想必他也没有这般成就。”

吉祥娇俏一如当初,自进京来,不比当初在利州,没有来自家庭的诸多困扰,心情放松下来,情绪的改变令得她容色更加出色,肤质白里透红,而且同凝脂的腴润不同,那是十**岁少女的脸蛋儿,那一脸的胶原蛋白,可是再昂贵的化妆品也换不来的青春气息,从里往外的透着娇嫩。

这娘儿俩,是被苏有道昨晚派人送来这里的,以他在长安城中的能量,再假口是袁天罡的意思,随便编个借口,这娘儿俩自然笃信不疑。所以就被移置到杨思齐家里了。

潘氏在京期间,也没坐吃山空,每日里还在坊间揽些针线活儿,苏有道派去的人对她讲,将她二人移至此处,由她帮着杨思齐打理家务,每天做三顿饭,洒扫一下庭院,收入比她做一天的针线活儿还多,潘氏闻听自然欣欣而来。

“呵呵,杨先生,不劳远送了,谢某这就告辞。”

那位工部主事向杨思齐拱手告辞,这也是客人惯常的告别之礼,不过循着常礼,主人没有只送到庭院中的,应该执意将对方送出院门,这才礼数周全。

奈何杨思齐整天拿着一堆铁疙瘩木疙瘩又雕又刻的,脑子也快变成榆木疙瘩了,人情世故当真一点不懂,人家说不用送了,他就果真站住,拱了拱手:“既如此,谢主事慢走。”

谢主事知道杨思齐的为人,这样的人反而很难让人产生恶感,所以谢主事只是微笑一拱手,转身就走。他还不曾走出院门儿,本该站在那里目送客人离开的杨思齐已经火烧屁股地转身往房里走了。

他走到廊下,瞧见潘氏和吉祥,想起了什么似的站住,对潘氏颔道:“把宫里的赏赐放到库房去吧。”

杨思齐说罢,向二人又点点头,便向厅里走去。

潘氏年纪并不大,姿色本就犹存,赴京一路奔波,到了长安后饮食习惯与利州又不同,这段日子足足瘦了二十多斤,一下子就显出了风韵。

而吉祥就更不用说了,一个漂亮的十**岁的大姑娘,一向独居惯了的杨思齐面对她们,居然颇显局促。

等他一进屋,吉祥就“咭”地一声笑,对潘氏吐吐舌头道:“大娘,你看出来没有,那位杨先生见到你,居然怪不好意思呢?”

潘氏洋洋得意,傲然道:“那当然。想当初,咱也是利州城数一数二的俏姑娘,我家那死鬼过世后,就算有小鱼儿拖累着,上门求亲的都踏破了门槛儿,嘿嘿!要不是怕小鱼儿受委屈……”

“哎呀!”

还没听潘氏说完,吉祥忽地一跳,急匆匆地道:“糟啦!昨儿晚上搬家搬糊涂了,我居然忘了时辰。不行,我得先走了,等我回来再听大娘听牛,我先走了啊……”

吉祥提着裙裾,一溜烟儿地跑掉了。潘氏呆了一呆,扯着嗓门喊道:“谁吹年啦,老娘说的可都是真的,这死丫头!”

潘氏说着,往客厅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价值几百金耶,居然放心让我放进库房,都不点检一下数目,他也不怕被我贪墨了,真是个怪人!”

一会儿功夫,吉祥就从侧厢房里跑出来,此时她已完全换了一身装束,披左衽、褒衣博带,衣领和帽沿儿都带着一圈裘毛,革带革靴,深蓝长袍,红绸系腰,头戴一顶翻檐尖顶帽,头梳成几绺小辫子,玛瑙链坠儿在额头轻轻弹跳着,极显俏皮。

此刻的吉祥,俨然是一个匈奴少女了,却不知她这副打扮,要往哪里去。

“大娘,时间快到啦,我去上工啦!”

“去吧去吧,早点儿回来,咱们一块儿逛西市去!”

“哎!”

吉祥答应一声,就向一只小燕子似的,轻盈地向杨宅外跑去。

此时,李鱼陪着他名义上的老丈人墨白焰、名义上的大舅哥冯二止,名义上的老婆杨千叶、名义上的姘头儿深深姑娘,正走在前往西市的路上,准备帮他们采买起居用品,路过这延康坊……

第206章 错相逢

第2o6章 错相逢

房东老贾被成功地忽悠了,悻悻然地与新房客离去。

人家付的房租未曾退,既然还差着两个多月,不要说来的是人家的至亲,就算人家要让给街边一个乞索儿居住,只要不破坏他们家的房子,老贾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应付走了房东老贾,李鱼这才惊奇地问起杨千叶他们为何出现在这里。当着不知来历的深深,杨千叶自然不会说,所以立即一拉李鱼,把他扯进了房间。

杨千叶屡屡对大唐出手,次次靠李鱼脱困,自己都觉得无比窘迫,这一次实在是没脸说出自己刺杀失败,被迫藏身于此的真相,所以只说是进城小住,不料昨日官府突然大肆缉捕,为防万一,逃离原处,恰好藏身于此。

太上皇遇刺的消息并没有声张开来,这种事情,朝廷是不可能大张旗鼓的。那除了暴露社稷尚不稳定,说不定还会激起一些有心人的野心,试图起而效仿。

宫中虽然传出警讯,全城大缉捕,却也只是说搜捕几名要犯,要对全城人口进行身份验证,所以客栈、馆驿,乃至家有亲眷投靠的,俱都要验明身份。

因此,褚将军虽然知道太上皇遇刺了,可就连李鱼这样的近人也不明其详,此时听杨千叶这么一讲,自然也就信了她的话。

杨千叶若暂住于此,李鱼自然没有意见,只是这里本是母亲与吉祥的住处,母亲和吉祥又去了哪里呢?

房东老贾不曾离开时,李鱼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可惜老贾也不知其详,只说是原本安排她们住在这里的人帮她们另寻了一个住处,主要是在那边帮她们找了个好营生,赚得多。

李鱼对自己母亲的节俭以及贪财的特点再了解不过。虽说自己在利州做小神仙的时候没少赚钱,但就母亲穷怕了的心态,让她在长安闲住是肯定不可能的,娘肯定会寻些营生做,李鱼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既然知道是司天监来人携助搬的家,想必是母亲曾对袁天罡有所请求,袁天罡入山访道前托付过别人,只不知这人就是司天监的,还是袁天罡的什么朋友,李鱼寻思回头再去司天监询问一番,若司天监的人不知详情,那就只好等袁天罡刚回来。

李鱼倒没有多想,认为潘氏和吉祥会遇到危难什么的。长安大阜,天子脚下,不比寻常之地,虽然也有作奸犯科之辈,可也没有这么明目张胆的。再者说,就算有人有所图谋,或为图财、或为图,比起如此蠢笨的方法,直截了当的手段多得是,也没道理光天化日之下,诳人搬家。

母亲潘氏精明的很,吉祥也是极伶俐的姑娘,她们也不是那么好骗的。

心事既然放下,李鱼就想离开,杨千叶却请他帮忙前往西市采买。因为李鱼此刻所持的身份证明是褚将军府开具的,这可比普通的路条过所一类的身份证明更有效,可以减少许多无谓的麻烦。

李鱼对这位杨大姑娘,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一种什么心态。明明知道她很危险,不应该有过多接触,应该避之则吉。但是一旦见她遇到危难,又或者她向自己提出什么请求,却又总是难以拒绝。

其实,这心态虽说复杂,难以表述明白。但每一个少男少女却大抵都曾经历过。你若曾经有一个十分优秀的异性同学或异性同事,还曾因为一些偶然原因,彼此间生过一些暧昧而难忘的接触,你对她他总会有些特别的关注与关照,即便明知彼此不可能走到一起。

所以,千叶殿下檀口一开,李鱼公子就乖乖地陪着她还有三枚电灯泡一起来到了西市。

西市繁华热闹,堪称当世第一。无数的店铺,幡旗牌坊如林招摇,一眼望不到边。原本极宽阔的街道上,行人如织,车马来往,这时节也没个步行街的说法,那真是拥塞不堪。

路旁摊贩占道,占得理直气壮。更有那卖艺的、献舞的、变戏法儿的、唱小曲儿的,干脆就占了道路正中央的位置,拉开一个圈子就开始表演,挤得人马车辆得从两侧绕过去,一旦遇到这种地方,那更是人头攒动。

“你站左边,你站后边,对了,我站右边,走!”李鱼指点着墨白焰和冯二止,指挥二人站到杨千叶的左边和后边。

杨千叶讶然道:“为何要这么站?”

李鱼道:“你有所不知,这长安市上,有许多挤神仙的泼皮,看到谁家姑娘俊俏,趁着人多,挤近了去,上下其手,就会占人便宜。我们三人这样站定,就能防着他们的脏手!”

头戴浅露,但帷幔还未放下的杨千叶听得心头一暖,瞟一眼李鱼,目光都柔和了许多。

墨大总管看在眼里,心中好不吃味:“哎,人比人,气死人呐!从小到大,多少事都是老奴我照顾你呀殿下,喂你吃饭,哄你睡觉,侍候的无微不至,也不见你对我这样瞟上一眼。”

墨大总管是认定了自家殿下与李鱼有情的,此时大抵是一个酸溜溜的“弃父”心态,眼睁睁看着自己精心培育长大的一棵水灵灵的小白菜,心甘情愿地要被一头猪拱了的感觉。

深深姑娘眼巴巴地看着李鱼,指着自己心口:“我呢,我呢?”

李鱼奇道:“你什么?”

深深道:“我站哪儿呐,我这么漂亮,身材又这么好,会被人揩油的。”

李鱼恍然,道:“哦!想要打你主意的那个恶霸不就是西市的吗?你去做甚,先回褚府去!”

深深飞快地睃一眼杨千叶,不知怎地,竟然生起一种自己办的饭票,要被别人刷了卡的危机感。她嘟了嘟嘴儿,顺手从路旁一家摊位上抽出一条丝制的绣巾,往脸上一系,只露出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这下行啦!”

说完,她就跑上去,挽住了杨千叶的一条胳膊:“杨姑娘,西市你不熟,我熟得很哩。而且我很会侃价喔,我陪你!”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深深姑娘正插在李鱼和杨千叶中间,身子这么一挤,李鱼就和墨白焰、冯二止一样,变成护侍在外围的侍从了。

杨千叶带笑的眼神儿往李鱼身上一瞟,放下浅露的帷幔,任由深深挽着,向前走去。李鱼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无视了墨白焰一副“老怀大慰”的臭德性,只好充当了阻挡“神仙手”的肉屏风。

吉祥姑娘此时正匆匆穿过西市的一条横向街道。她在长安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了解此地地形。虽说横穿西市人流稠密,但是一旦穿过那条主街,却有更近的小道可走。如果绕行大道,路远不说,西市几个进出口邻大街的位置反而比市场内还要拥挤,其实更不好走。

路旁,一个头缠白布,手横竹笛,肤黎黑,皱纹深如沟壑的老人正盘膝坐在地上,身前有几个竹篓儿。老者高鼻深目,明显是个天竺人,穿一袭脏兮兮的破烂袍子,赤着烂树根一般的一双脚,盘坐于地,怡然自然地吹着笛子。

随着笛声,竹篓内各自钻出一条花斑斓、叫不出名字的蛇来,身子随着笛声弯曲扭动,舌信则哧哧地吞吐着,看着极是吓人。旁边围了些人,主要是些孩子,又怕又想看地瞧着,没有一个敢靠得太近。

“哎呀!是常贱男的人!”

深深突然看到一个大汉领着几个打手,晃着膀子从前方走来,正是那日追捕她的人之一,深深虽然蒙着面,却还是心虚地往李鱼身边一看,下意识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深深胸前那对丰挺硕大因此便挤靠在了李鱼的手臂上,那种软绵绵的异样触感……李鱼正飘飘然,忽然看到杨千叶正扭头往这边看着,浅露帷幔下隐约可见她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臂弯上。

李鱼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些什么,赶紧避嫌地往后一跳。

“哎呀!”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瞪大眼睛看着驯蛇,李鱼一脚踩在他的脚尖上,疼得他哎呀一声叫,李鱼回头一看,赶紧抬脚,可旁边还有一个老妇人,李鱼怕撞到她,再往后一跳,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了一个竹篓上。

所有的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那吹笛的阿三也放下了笛子,直勾勾地瞪着李鱼。

李鱼刚刚坐稳了身子,突地怒目圆睁,张口出一声惨叫,仿佛屁股底下坐了弹簧似的,嗖地一下窜起一人多高,落到地上马上原地转圈乱跑起来,屁股后面摇摇晃晃地拖着一条大蛇,那蛇死死咬着他的屁股不撒口,李鱼连蹦带跳的,仿佛一只长了长尾巴的大马猴。

常剑南手下那个小头目冷冷地往这厢一瞟,嘴角不屑地一撇:“乡下来的土包子!”

那小头目懒得多看,领着几个手下晃着膀子过去了。

杨千叶见此情状,登时一惊,沉声喝道:“我来帮你!”

声落剑出,自她袖中滑出一口短剑,剑光一闪,李鱼的尾巴顿时断了一大截,但蛇头部分依旧扬着“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精神,死死咬住他的屁股不松口。这时那印度阿三终于也反应过来,急忙扑上来手忙脚乱地帮忙。

众人一番忙碌,总算把那毒蛇从李鱼的屁股上弄掉了。

李鱼趴在地上,只觉屁股上火烧火燎的难受,忍不住捶地道:“好痛!好痛啊!”

杨千叶紧张地道:“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深深忙也赶紧安慰道:“小郎君不用担心,不会疼很久的,最多一刻钟!”

李鱼气恼地瞪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深深点头道:“真的真的,这蛇有剧毒的,一刻钟人就死啦!”

“你……来!快让我掐死你!”

李鱼也知道,这种时候,深深姑娘不可能调侃他,她很可能是慌不择言,虽然是在介绍这蛇的毒性,却一定有办法救他。可是听了她的话,真的叫人难遏掐死她的冲动啊。

正当此时,一身匈奴少女打扮的吉祥姑娘拨开人群,走到了这里。只是围观看热闹的人太多,吉祥好奇地往人群中探看了一眼,从人缝里只看到了面蒙彩纱的深深蹲在地上,还有一个正张着双手要掐那姑娘脖子的男人后脑勺。

好奇心深重的吉祥姑娘真想停下来看看热闹,但是一想到时间将近,若是去晚了只怕那位人傻钱多的吉利老爷不高兴,会丢了这份好营生,只好遗憾地叹了口气,喊着“借光!借光”,从李鱼身边穿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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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近在咫尺

吉祥穿过西市,再经过一条小巷,就急急赶到了怀德坊。

怀德坊与群贤坊毗邻,此时就住在群贤坊褚大将军府的李鱼绝对不会想到,他苦寻许久的吉祥,其实就与他一坊之隔。

怀德妨中有一座大宅,守门的唐兵似乎与吉祥早就熟识了,见她赶来,只是笑着打了声招呼,便放她进去了。

这是一幢三进的宅院,吉祥匆匆穿过前院,甫一进中庭,景致便是豁然一变。这里没有笔直的中道,没有假山池水,没有绿树成行,正前方也没有二庭院落里恢宏壮观的主客厅。

整个中院儿,平坦空荡,只是用土垫着,使得地势略有起伏。这个中院儿,至少也有五六亩地的面积,没有任何土木建筑,在长安城市建筑中,本来是绝不可能存在着这样的中庭的,只不过这里原有的那些建筑和装饰都已被人完全拆除了而已。

现在的中庭是什么样子呢?现在这里是绵亘起伏的一片草原,地上都垫了沃土,上边植了植被,野草丛生,野花星落,仿佛这里本来就是一片丰沃的大草原,只可惜四下的院墙限制了过望的视野。

在这片“大草原”上,赫然可以看到牛哞羊咩,马儿奔跑,还有一座大型的毡帐,座落在这人工建成的“大草原”上。牧民高歌,牧羊犬追逐着羊儿奔跑着,完全就是一副草原生活的景像。

这里,就是吉祥所说的那个人傻钱多的吉利老爷的家了。是啊,好好的宅子拆了,愣是搞成这副模样,雇了很多人来扮牧民、扮仆从,天天跟唱大戏似的,这不是人傻钱多是什么?

只不过,“吉利老爷”自己可不这么看。“吉利老爷”并不叫吉利,那只是因为他和他身边的人说起汉语来不甚熟练,语音生硬,以他的称呼听在吉祥姑娘耳中,把颉听成了吉,就一厢情愿地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本家。

其实“吉利老爷”本名阿史那咄苾,旁人则尊称他为颉利可汗,这位突厥可汗曾经是大唐的死对头,可上次惨败于大唐之手,连他自己都成了俘虏,就被押送长安做了寓公。

李世民对这个老对头倒是很优待,赐了一座大宅让他居住,就连他身边的一众近臣都受到了极优渥的封赏。比如一直追随他的阿史那苏尼失被封为怀德郡王、阿史那思摩被封为怀化郡王,吐谷浑邪也被封了个大将军。

当然,地位虽然尊崇,俸禄也还优厚,却是不可能给他们实权的。颉利可汗无所事事,又不习惯中原的大宅大屋,闲极无聊,干脆就对自己的大宅搞起了改造工程,硬生生把一个大院落改成了大草原。

吉祥踏着柔软的草地,匆匆赶到那座大毡帐旁,只见那座原汁原味的突厥式大帐外,一侧挖着沙坑,上边架着烤肉的架子,一只全羊正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另一侧也挖着沙坑,火堆烧得旺旺的,上边架了一口大铁锅,炖得手抓羊肉,在沸水中翻滚,肉香扑鼻。

一条黑色的大狗懒洋洋地趴在帐门口儿,耷拉着脑袋打着瞌睡。几个虎头虎头的身穿突厥服装,头梳着小辫儿的孩子正在喳喳呼呼地摔跤嘻闹。完全是一副草原风光。

吉祥姑娘匆匆钻进大帐,大帐一侧,六七个身着突厥服饰的少女正在做着上场前的准备工作。

一见吉祥到了,几个少女登时松了口气,其中一个脸蛋儿圆圆、右颊上有一个浅浅酒窝的可爱少女迎上来道:“吉祥,怎么才到啊,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你可是领舞呢,担心死我们了。”

吉祥吐了吐舌尖,笑道:“有得钱赚,哪能不来。我昨儿刚搬了家,一忙,忘了。”

大帐上,颉利可汗、阿史那苏尼失、阿史那思摩,吐谷浑邪几人各据一案,吃得满口流油。

在他们案旁,各自散乱地放着几只已经喝空的酒坛子,颉利可汗硬着舌头道:“歌……歌舞呢?怎么还不演唱起来!快……给我跳……跳一段胡旋!”

在场众舞姬中,吉祥的舞跳得最好,一听颉利可汗吩咐,那圆脸儿少女赶紧一推吉祥:“快着快着,你先上场!”

帐角乐师已经奏起乐来,羯鼓声声,节奏优美,叫人一听,就忍不住想要扭腰摆胯,耸动双肩,歌舞起来。

吉祥赶紧踏着那极富节奏感的鼓声,踢踏上场,一个三道弯的优美造型,旋即便环行急蹴皆应节,反手叉腰如却月地舞蹈起来。

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声双袖举,回雪飘摇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

舞因动而美 心因舞而飞。

颉利可汗抓着一块肥美的手抓羊肉,汁水淋漓于胡须之上,醉眼朦胧地看着歌舞之中的吉祥,眼神儿随着吉祥急旋的舞裙而渐渐迷离。

恍惚之间,他似已回到了那天苍苍、野茫茫的大草原上,两颗泪珠,缓缓从他的眼角滑落,迅被脸上深深的皱纹沟壑所吞噬,就像在沙漠中洒下的一瓢水,无声、无息……

************

“吱嘎嘎嘎~~~,吱嘎嘎嘎~~~”

也不知道吉祥从哪儿弄来的一头大水牛拉的破车,走得一步三摇,四平八稳,只是那车轴也不知道多久没上油了,吱嘎嘎的听的人牙酸。车体似乎也快散架了,令李鱼担心不已。

李鱼趴在车上,车下还垫了好几个软绵绵大包袱,那是杨千叶、墨白焰和冯二止所购买的生活必需之物。

因为房东老贾往坊里走那一遭,他们就被左邻右舒正式确认为老贾的房客了,这无疑有助于他们隐藏身份,所以他们干脆决定蜇伏下来,这段时间就公开住在那儿。

杨千叶是因为他们才受的伤,当然得先把李鱼送回褚府,所以杨千叶和墨白焰等人都跟了来。

深深姑娘跟在车辕一侧,哼哼唧唧地唱儿歌:

“一轮轮车,两轮轮车,车上坐了个官老爷,官老爷不戴纱帽。

我是天上的花鸨,花鸨不穿裤裤。

我是地上的兔兔,兔兔不吃草草。

我是天上的雀雀,雀雀不哈蛋蛋。

我是一个灌灌,灌灌不长喜系,打烂你的臭屁屁……”

深深姑娘一边走,一边没心没肺地哼着歌,李鱼听了几遍之后,终于忍无可忍了:“深深!”

“啊?”

深深赶紧往车边一凑,一脸谄媚,就差摇尾巴了。

看她那副没节操的德性,李鱼本来一肚子气,却差点儿气笑了,忍了一忍,才道:“咱能不能不唱车了?”

“哦哦哦……”

深深很乖巧,很听话,点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片刻之后……

“水咕咕,洗屁股,

洗了屁股穿花裤。

穿上花裤请二姑,

请来二姑吃豆腐……”

“深深!!!”

“在!”

深深摇着尾巴又窜到车前。

李鱼趴在车上,咬着牙根儿道:“咱能不能不唱屁股?”

“嗯!”

“什么都不许唱!”

“哦!”

“总之,闭上你的嘴!你……哎!你就不能长点儿心吗!”

“小郎君就是看不上我!人家怎么做你都看不顺眼!”深深姑娘很委屈,眼睛湿漉漉的,好像要哭出来似的。

本来憋笑不已的杨千叶看不下去了,开口帮腔道:“深深姑娘童心未泯,天真烂漫,挺好的呀!你别对人家太过严苛了!”

李鱼苦笑一声,果真闭上了嘴巴,满心担忧地想:“据说偏方治大病,阿三哥那屎一样颜色、屎一样味道的药沫子或许真管用吧,现在屁股上凉凉的,真不疼了。不过,为什么还要糊上一层香灰?脏了吧唧的,不会感染吧……”

李鱼胡思乱想了一阵,忽然醒觉深深姑娘果真没了动静,孺子可教呀!李鱼刚刚在心里赞叹了一声,忽然又犯起了嘀咕,别是真被我训哭了吧?

李鱼有些担心地扭头看去,就见深深姑娘不知何时,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块绿豆糕,用小手帕儿托着,一路走,一路舔,跟偷吃腥的小猫儿似的,吃得不文雅也就算了,她脸颊上还蹭了些绿豆糕的粉末儿。

李鱼不禁叹了口气,这样的极品,他前世今生加一块儿,也是头一回见,如此奇葩女,忍了吧!

前方就到褚将军府了,杨千叶和墨白焰、冯二止站住,杨千叶真挚地向李鱼道谢:“这一遭,真的多谢你了。你……多保重!”

“你也是!”

李鱼顿了顿,道:“曾经,我劝过你的话,希望你好好想一想。无论是为了天下人,还是为了你自己,我希望……你及时收手!”

墨白焰生怕自家公主被李鱼劝动,赶紧拱手道:“小郎君,一再蒙你援手,大恩无以为报。往昔些许恩怨,咱们就一笔勾销了!还请小郎君多多保重,我等这便告辞了。殿下?”

杨千叶点点头,向李鱼幽幽一笑:“告辞!”

李鱼见此情形,就知道他们根本听不进自己的话,不由得暗暗一叹。

李鱼扬声道:“深深!”

深深赶紧举手道:“我没唱!”

李鱼懒得搭她这话碴儿:“扶我下车!”

“哦!”

深深赶紧上前,搀着李鱼下了车,李鱼站定身子,对杨千叶道:“你们就别大包小裹地往回搬了,车子,跟你们走吧,反正我也到地方了。”

杨千叶点点头,歉疚地向李鱼拱了拱手,转身向巷外行去,那租来的车夫赶紧牵着牛车紧随其后。

李鱼望着她的背影轻轻一叹,慢慢转过身来……

李鱼瞪着没事儿人似的站在一边的深深:“你倒是扶我呀!”

深深一边上前扶他,一边不以为然地安慰:“哎呀!不就是被蛇咬了一口呀,两个牙洞而已,只要毒消了,屁事都没有,小郎君你不用太在意的。”

“我……,你情商真高啊。”

深深一听大为欢喜,赶紧殷勤地搀住李鱼,一边往褚府里走,一边沾沾自喜地求教道:“难得见小郎君你夸我呢,嘻嘻。你说我什么高来着?啥叫情商啊?”

李鱼对这位深深姑娘深深地生起一种无力感,只好当做没听到。

褚府大门两边,已经挖出了两个深深的大坑,坑边堆着挖出来的土。李鱼正要从中间穿过去,就听右手边大坑里有人喊:“有人在吗?拉我上去啊!快来人啊!”

李鱼惊奇地站住,走到土堆边探头往里一看,就见褚大将军的小舅子戚旅帅光着膀子,只穿一条犊鼻裤,手里拄着镐头,正仰着脖子往上喊,一眼瞧见李鱼,登时大喜:“李先生?快拉我上去!”

这戚旅帅还不知道是李鱼身边那个蠢萌蠢萌的大丫头多了一句嘴,害得他这般下场,见了李鱼如见亲人。

李鱼惊讶地往府门边看了一眼,这戚旅帅在坑里大呼小叫的,没道理褚府的人都不理会啊,除非是褚龙骧亲口下了命令。李鱼这一看,才现门口侍卫的两个军校居然不见了踪影。

李鱼吃惊地道:“戚旅帅,怎么只有你在坑里?门口守御的军校呢?”

戚旅帅在坑里急得跳脚:“先拉我上去,出大事了,守门校尉也跑回府去了,没人理我呀!”

李鱼赶紧招呼深深:“快!帮忙,拉戚旅帅上来!”

戚旅帅把镐头柄递上来,李鱼担心自己屁股受伤,一个人拉不动他,本想喊深深姑娘一起拉他上来,却不想深深毕竟是从小在戏班子里打熬的,虽说拿手绝技是吞剑,其他功夫也不赖,所以力气着实不小。

深深独自上前,双腿岔开,在土堆上站稳了,双手握住镐柄,戚旅帅抓着镐头,蹬着坑壁,再有深深用力提着,居然就爬了上来。

戚旅帅刚一爬出土坑,二话不说就拔腿往褚府里跑去,仿佛屁股上着了火似的。

李鱼忙道:“戚旅帅,府里究竟生了什么事啊?”

谁料那戚旅帅跑得甚急,已经一溜烟儿不见了踪影。

李鱼大急,忙对深深姑娘道:“快!快搀我进去看看!”

深深姑娘两眼放光,八卦之心比李鱼还要浓烈,当即往李鱼身前急吼吼地一靠,双膝一矮,两手往后一个反抄,李鱼猝不及防,险些被她抱摔在地上,下意识地就往前一探手,环住了她的脖子。

深深姑娘一挺腰,就把李鱼背了起来,风风火火地就往府中跑去:“哎呀,扶着多慢呀,快快快,咱们快跑……”

第208章 意外之变

深深姑娘的气力实也真大,负着李鱼,居然健步如飞。

褚宅虽然极大,好在二人还不曾赶到二进院落,就在二进院落门口处看到了许多男女簇拥在那里。

李鱼忙道:“快放我下来!”

深深姑娘跑得也有些急喘了,便依言把李鱼放下,这时李鱼也顾不得屁股上还有蛇牙咬出的创伤,只是略略加了注意,微带瘸拐地和深深姑娘走上前去。到了近前,就听一阵号啕大哭,李鱼定睛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就见褚龙骧褚大将军跪在前往二进院落的门槛前石阶上,哭得涕泗横流。在他面前,还有一群男女,老幼都有,俱都披麻带孝,向着他的方向嘤嘤哭泣不止,不时举袖拭泪。

李鱼惊怔不已,失声问道:“这是……怎么啦?大将军为何如此悲伤?”

四下里还围了好多人,有兵将,也有穿着远行衣裳,身背包裹的家仆状人物,其中有裨将认得李鱼,连忙低声告知:“大将军遣人回故乡接老夫人至京享清福,孰料一路奔波,老夫人染了疾病。再加上年岁已高,已然于半途……过世了!”

“啊!”

李鱼一听登时一脸哀戚,语气都沉重了几分。其实褚家老夫人过不过世,跟他屁关系都没有,他也不可能为之伤心,但……人之常情嘛,你总不好当着人家孝子的面儿还浑若无事吧。

李鱼忙一脸凝重地走上前去,向正伏地号啕的褚大将军郑重地说道:“大将军节哀顺变!”

褚大将军听到声音,泪眼婆娑地抬着看了他一眼,痛不欲生地号啕道:“娘啊!我的亲娘啊!儿连你的最后一面也没看到啊!本想着接了您老来京里享清福,您怎么就撇下儿子去了,我的亲娘啊~~~”

褚大将军哭着,身形微微坐直了些。李鱼这才看到,他怀里抱着一个骨灰坛子。

火化安葬在商朝时候就出现了,汉朝时期随着佛教进入中原,火化方式更加盛行起来。尤其是从汉末三国时候开始,南晋南北朝,战乱不断,死亡人数飙升,一*间经济承受不起土葬成本,二则也是出于防范瘟疫的需要,火化就进一步流行了。

到了唐朝,受胡风影响,火化更加盛行,只是主流还是土葬。以褚家的财力,当然承担得起土葬的消费,但老夫人是赴京途中病逝的,那时节交通不便利,如果用棺材盛敛赴京,太过旷日持久,所以显然也是采取了火化方式。

眼见褚大将军哭得伤心,在他对面环跪的众人应该就是他的妻子和儿孙,旁边众人不是家奴就是将校,也没人能出面料理丧事,李鱼便自告奋勇,再向前一步,高声道:“老夫人驾鹤归去,这丧葬之礼得赶紧操办起来。快扶大将军回内宅,由我等操办!”

听了李鱼的话,手足无措、抓耳挠腮地站在那里,也不知该做些什么的众将校登时有了主心骨般,一拥而上,将褚大将军扶了起来,连声劝慰着搀往后宅,那些刚刚赶到的褚氏家人便也流着泪跟在后面。

李鱼站在那儿呆呆地想了半晌,眼睛微微地翻着,似乎在计算什么。深深姑娘蹑手蹑脚地走到他旁边,小心地看一看他,忍不住道:“小郎君,在为老夫人计算安葬吉时么?这坟地也还没选呢吧?”

李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没理她。李鱼哪有想得那么深远,去计算什么安葬吉时,他是在想,操办葬礼都需要做些什么。

这葬礼习俗,诸多的流程,李鱼哪里明白,他又不是干殡仪的。想了半晌,也只想到,褚大将军丧母,应该是要禀报朝廷的,至于需要哪些流程,不知道。他还想到,灵堂是要架设的,但都需要些什么东西,也不知道……

茫然半晌,李鱼突然想到了那个制伞人苏有道,登时大喜,返身就往外跑。

深深姑娘惊讶地追了上去:“小郎君,你去哪里?”

李鱼扬手道:“我去找人回来操办丧事,你好好呆着,莫要生事!”

李鱼出了府门,立即雇了一辆马车,急急直奔北城,指点着那马车赶到那条巷子,就见一地的花伞,苏有道果然出摊了。

李鱼大喜,立即从车上跳了下去。

苏有道从伞摊后面抬起头,讶然地看着李鱼:“原来是小郎君,缘何如此匆忙?”

李鱼把来意急急一说,拱手道:“不瞒先生,李某年轻识浅,阅历不深,这诸般事宜,着实地不懂。而褚府中人于这些礼数也不尽了然,却不知先生还了解这些事情。”

苏有道恍然,微微抚须道:“呵呵,这个么,苏某倒是了解的。”

李鱼一听大喜,道:“既如此,就请先生快快跟我回褚府!”

苏有道笑道:“何须如此着急,要办丧事,总有许多东西要准备的,你既然出来了,若不采办些丧葬之礼所需之物回去,如何向褚将军解释?”

李鱼一拍额头,道:“啊!是我糊涂了,既如此,还请先生多多指点!”

当下,苏有道就匆匆收了伞摊,先交给左近一个店家帮忙照看,旋即就被李鱼拉上了车子。

依着苏有道的指点,李鱼驱车狂奔,东市买棺椁,西市雇乐班,南市买匹练,北市请纸扎,这一通的忙活,及至赶回褚家,已是日薄西山。

出面操办的当然是李鱼,一旁看似打下手的苏有道却是实际上的指挥人,灵堂搭起,灵位供上,满宅的红彩尽数摘下,这时白帛匹练也送到了,立即指挥家人披挂起来,一时满庭皆素。

再接着,邀请的道士也带着观中弟子赶来,为老夫人做法事,褚府亲眷也都依照指点,至灵堂哭灵、守灵。等这一切忙活完了,李鱼到了一旁临时充作“指挥中心”的厢房,往那儿一摊,感觉累得快要喘不上气儿来。

歇了半晌,李鱼才稍稍缓回些元气,抬头一看,苏有道正坐在灯下,慢条斯理地写着文章。李鱼有气无力地道:“苏先生,还在忙些什么?”

苏有道头也不抬地道:“为褚大将军,向太常寺报丧!”

李鱼一拍额头,道:“啊!不错!我险些忘了此事!啊,先生还不曾进膳吧?”

苏有道莞尔一笑,这才抬起头来,道:“我不饿!”

李鱼急忙爬了起来,道:“那怎么成!我去给先生张罗些饮食!”

李鱼四下一看,也真是忙昏了头了,苏有道身边连个侍候茶水、研磨墨砚的人都没有。李鱼赶紧告罪一声,匆匆走了出去。

及至李鱼离开,苏有道却是笔端一停,抬起头来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意味深长地一笑:这厮对礼仪真的是所知有限,看来他还没有意识到褚将军的母亲去世,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似乎,就连老天都在帮我呢。潘氏和吉祥已经接走,接下来,就该是以潘氏和吉祥为桥梁,想方设法让李鱼和地下三皇之一的西市常氏搭上关系,而褚将军府幕僚的身份,明显是一个障碍。

但是现在,褚将军居然要居母丧,报丁忧,那么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得闭门居丧,停止一切公务与私务行为,李鱼这个幕僚也得暂时“失业”了。这更有利实现我的计划。

得天之助,居然如此顺利……

苏有道抚着微须,脸上露出一抹英俊的成熟男人极具魅力的微笑……

深深姑娘盘膝坐在矮几前,一口茶水、一口点水,正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

今儿府上正操办老夫人的丧事,也不知道内宅开伙了没有,反正她是没等来今天的晚餐。好在,还有平日送来李鱼却从来不碰的一些点心,如今放得硬是干了些,但还是可以裹腹的。

“哗啦!”

才修好的障子门一下子拉开了,深深姑娘吓了一跳,一口点心噎得她瞪起了眼睛。

“啊!你在这里,快跟我来!”

“干嘛,去哪里?”

深深一脸懵懂地被李鱼扯起来就往外走。

李鱼急急道:“苏有道苏先生正帮我料理褚府丧事,身边也没个人侍候着。你去帮忙照顾一下。”

“苏先生?你说的是那个制伞的美人?”

彼时美人一词不仅指美女,还指相貌俊逸,品德高尚的男子。李鱼身具两世记忆,自然知道这一点,但控制他的主要思维是现代那个他,所以还是习惯性地把美人和女人联系起来,一听深深这称谓,差点儿没摔个跟头。

“太好了!”

深深姑娘两眼亮起了星星,苏先生那风度、那气质,那容色……

对吃货兼颜控的深深姑娘来说,那真是无可抵御的诱惑啊。

但是很快,深深姑娘就懊悔去见苏有道了。因为当她拉着李鱼,一脸猴急相地赶到苏有道所在的厢房,刚听李鱼向她心仪不久的苏先生介绍完身份,她就打起了嗝儿。

“你好,苏~嗝儿~生,奴奴~嗝儿,姓冯,先生叫我深~嗝~就好!”一句话说完,脸皮厚得从来不知脸红为何物的深深姑娘,已经把一张脸臊成了刚下蛋的小母鸡。

第209章 意外消息

由苏有道捉刀,李鱼冒功,褚龙骧署名的报丧书报到了太常寺,太常寺循例转呈天子。

其实如果是一般人要守孝,太常寺直接就按规矩先免其官,令其守孝了。但褚龙骧这个级别的官却不同,况且他此番回京,是调任戍京部队,职位敏感,就更得由天子决定了。

李世民自然不舍得这员大将闲置三年,但是孝字当先,尤其是他自己的老爹正跟他闹别扭,在孝道上尤其不能大意,一番斟酌后,便下旨,命褚龙骧去职,为母守孝。

只不过,依照规矩,守孝应该是27个月,因为古时一般母亲为儿女哺乳,大致也在27个月左右,所以守孝期也就定成了这么长。而李世民在圣旨中吩咐他的守孝期缩短为百天。

守孝百日后便重新回朝任职,不过在三年孝期期满前,他可以不着公服,素服治事,不预庆贺,至于祭祀和宴会等事情则由他的佐2将领们代理。

褚龙骧一身孝服,叉手听了圣旨,谢过天使,着人送出门去,李鱼便凑上前来,禀道:“大将军,学生已经请司天监的人出面,为老夫人择了一处风水佳地,可按吉时安葬!”

褚龙骧点一点头,浓眉忽地一蹙,四下看看,见其他人不甚注意,便压低了声音道:“李先生,褚某前半生打铁,后半生打人,旁的事都不曾理会,昔日家父过世时,正南征北战,知道消息时家父已过世三年,是以也不曾为他老人家守过孝。如今……该如何守孝,还是一窍不通,听说得在坟前结庐?”

李鱼听了暗自庆幸,幸亏先向苏有道打听明白了,便道:“将军所言乃是古礼,现在倒是不必如此。将军只须记得,从今日起,穿素服,不着绸缎,不吃肉、不饮酒、不近女色。不上朝、不办公、不与人来往,每日里只管闭门守孝,待得百日之后再按朝廷规矩署理公务即可。”

褚龙骧把李鱼的话牢牢记在心里,道:“原来如此,褚某记住了。”

褚龙骧想了一想,又道:“褚某每日闭门守孝,先生也就无事可做了。听说先生还不曾寻得母亲,可以趁此机会前去寻她,月薪每月来府里支领更是。待得百日之后,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劳烦先生。”

李鱼听了圣旨,就知道这段时间自己要“失业”了,想不到褚龙骧仍然肯给他开工资,心下颇为感动。可在褚府这几天,他也深感这师爷的差使自己干起来实在是力不从心。

所以,在此情况下,李鱼没有对褚龙骧多说什么,心下却盘算着,等寻到母亲,说服吉祥,看来还是得回河西。至于褚龙骧这厢的关照之恩,李鱼也想好了替代人选,到时就把苏有道推介给褚龙骧,相信这对宾主定能相得益彰。

此时,李鱼可全然不曾想到,那苏有道也正一门心思地想为他推介“前程”,想着让他混入常剑南的势力中去。

李鱼从灵堂出来,便往苏有道所在的厢房走去。

苏有道喜静,每日里除了处理庞杂的书信札函,和李鱼以及褚府管家一道接待各方吊唁者,就只在此处读书、写字。

李鱼走进厢房,就见深深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儿似的,翩跹飞来,翩跹飞去,磨墨啊、端茶啊、递手巾板啊,最可笑的是,她明明不识字,人家苏有道写字的时候,她还站在一旁频频点头,也不知道她看明白了什么。

至于睡懒觉、偷吃东西一类的事情,在苏有道面前,你是绝对休想看得到。

李鱼算是明白了,多邋遢、多懒惰的姑娘,你也得看她是在谁面前。明明管她饭的是自己,可是你看看她在苏有道面前,再看看她在自己面前时的样子……

虽说李鱼从未打过深深姑娘的主意,而且还生怕她沾惑上自己,到时候在龙作作和吉祥面前更不好交待,可是眼见如此一幕,难免还是有点儿吃味。

他都站在门口半天了,苏有道在专心练字,未曾看到。可那飞过来飞过去的深深也看不到,这就有点过分了。

李鱼咳嗽一声,板起了脸。

“哎呀!小郎君,您什么时候来的呀?”

深深一脸惊喜,小蝴蝶似的迎上来。

“嘁!装蒜!”李鱼腹诽了一声,生生地白了她一眼,并不理会她的殷勤,只是走进去,对刚刚抬起头的苏有道道:“这几日,劳烦先生了,明日出殡之后,先生就可以歇息下来了。”

苏有道颔笑道:“不过是些司仪之事,没甚么劳累之处,不打紧的。”

李鱼道:“今日应该没什么大事了,就劳先生在这里守候一下,我已交待管家,若有事情,叫他来请教苏先生。”

苏有道有些意外地一挑眉头:“怎么?你要出去?”

李鱼点点头:“这几日,忙着料理丧事,我还一直不曾出府。也不知道司天监的袁先生回来没有,我要去向他问问我母亲的安置之处。”

“啊!”

李鱼刚说完,深深便是一声尖叫。

苏有道和李鱼不约而同地看向深深:“又怎么啦?”

“嗯?为什么你也说又?”苏有道和李鱼又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

李鱼只看到深深殷勤地给苏有道磨墨了,却没看到她磨的墨是浓还是淡,他只看到深深给苏有道端茶,却没看到她泡的茶是浓还是淡,苏有道可是被深深的殷勤折磨的不轻。

深深掩着嘴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李鱼,温柔得好像要漾出蜜来。只可惜,她的媚态,李鱼一点也不买账,只是没好气地道:“有话好好说,有屁好好放!”

深深眨了眨眼,双手合在胸前,手指点着手指,玩着“斗斗飞”:“人家……不小心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嗯?”

“不过、不过,现在说也来得及哒!”

李鱼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那你倒是说啊!”

深深手指摁在下唇上,怯怯地道:“人家……人家也许知道吉祥妹妹现在在哪里?”

“嗯?”李鱼立即瞪大了眼睛。

苏有道的眼睛轻轻地眯了起来,目芒如针:“她知道吉祥在哪?她如何知道?”

李鱼紧张地上前两步,急问道:“你知道?她在哪?”

深深急道:“我也不确定啦。不过照理说她应该还在那里……”

李鱼怒喝道:“究竟在哪里?”

深深吓得一哆嗦,赶紧道:“怀德坊,右卫大将军阿史那咄苾的府邸!”

李鱼一怔:“吉祥在那干什么?那你上次带我去的地方是干什么的?”

深深道:“上次带小郎君去的地方就是她住的地方啊。不过阿史那将军的府邸,是吉祥上工赚钱的地方啊!她在那里做舞姬,我也去过那里,不过阿史那将军不喜欢看吞剑,后来我就没有再去了。阿史那将军看赏很大方呢!”

眼看李鱼有些难看的脸色,深深赶紧辩白:“本来去了吉祥的家,没有找到她,人家就想说的。可是那天刚一回府,就赶上老夫人过世了,小郎君你就忙着操办丧事,结果害得我也忘了。”

“那怪我喽?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

李鱼恨恨地指了指深深,转身就走,健步如飞,直奔怀德坊去也。

第210章 一曲胡旋迎君归

从群贤坊到怀德坊,只需跨过一条大街,相距并不远,所以李鱼很快就赶到了颉利可汗的府邸。

褚将军当初选宅子,之所以选的位置不理想,固然有尉迟敬德急于要把旧宅子脱手的原因,也有他那小舅子想从中大捞一笔的原因,但毕竟是他自己所做的选择,他冲的是群贤二字。

颉利可汗被安置在怀德坊,却不是他自己的选择。但是……怀德,怀德,却不知朝廷把他安排在怀德坊,是否别有喻意,希望这位被宽大处理的颉利可汗,能够常常感怀天子恩德。

颉利可汗府的守兵是金吾卫派出来的士卒,李鱼一到门前,两根长戟就横在了他的面前,李鱼马上亮出了褚龙骧大将军府给他开出的身份证明:“两位兄弟,李某是褚将军的幕僚,自陇西回来。”

原来是自己人,两个士卒登时客气起来。

褚大将军将成为京戍部队的将领,这事儿他们都耳闻过。虽说褚大将军会被安置在南衙还是北衙,成为哪一支戍京部队的将领,现在还不确定,但已足以镇得住他们。

两个戟兵依旧站在那里,一个佩刀的小校笑容可掬地迎上来:“原来是褚将军府的人,却不知足下往颉利府来,有何公干啊?”

李鱼忙递上证明,道:“并非公干,实是私事。不瞒你讲,李某往陇右谋生时,老母与娘子就安置在京里,此番随褚大将军回京,却不想没有寻到她们。向邻里打听,才知道她们搬了家,故而一时寻之不得。幸好,听人说起,我那……娘子,现在颉利府做舞姬,故而……”

那小校迅扫了眼他的身份证明,恍然道:“原来如此。”

他挥了挥手,两个态度上本就客气了许多的士卒立刻就收回了长戟。小校把盖了褚将军关防印信的“身份证”双手递还李鱼,客气地道:“那先生就进去吧,一进二庭就看得到,唯有那么一座毡帐,先生可去那里寻找。”

李鱼呆了一呆,讶然道:“这个……我自去寻找?这合适吗?”

那小校露出的表情比李鱼还要奇怪:“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咱们大唐的地盘,还不许咱唐人来去了,什么道理!”

李鱼突地醒悟过来,暗自苦笑一声,道:“多谢将军。”

一个小校,哪称得上将军,可是……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大唐的兵,个个都想当元帅,李鱼这一声“将军”,叫得那小校心花怒放,李鱼都走出好远了,他还挺胸腆肚地站在那里,八面威风。

这时节可是唐朝,国人的自信心是极为强烈的。“外国”的代名词就是“番邦”,“外国人”的代名词就是“番夷”,是比我国人要低上一等的。哪怕是腰缠万贯的番夷,政治地位也比不上一个良家子,何况颉利可汗这些年一直跟大唐为敌。

现如今他败了,出于政治考虑,李世民对他很优待,但这并不能提高他在国人心目中的政治地位。

李鱼登门之初,还担心人家身份敏感,这府邸会弄得大使馆般金贵,可在这小校眼中,这不过就是一座环境好一些的监狱,看管着一个受到皇帝优待的俘虏罢了。

当然,职责所在,普通小民若是好奇想看看这颉利可汗究竟长什么样儿,他是不会放行的,但李鱼是褚将军府的人,自己人,要进去寻个人有什么打紧?难不成还得让人等在门外,自己则一溜小跑儿地去向颉利可汗禀报一声?他也配!

于是乎,李鱼就这么大剌剌地进了府门,就这么遛遛达达地到了二进院落,一路上也曾遇到军士和府中下人,居然就没有一个好奇询问的。

一进二院儿,李鱼吓了一跳,他还是头一回看到这种风格的中庭院落,不过他毕竟有着两世的见识,颉利可汗这个人的来历、身份他也是听说过的,一看就知道这是因为思乡而做的行为。

明明置身长安城中,而且刚刚还穿过一条拥挤的街道,突然就一脚迈进了大草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李鱼有种穿越了时空的感觉,这感觉甚至比他真的那次穿越,显得还要真实。

他踏着柔软的草地,绕过几头老牛,避过两滩羊粪,走到了那座灰白色的大毡帐前,一到帐口,就听到里边传出一声声节奏明快的乐曲,李鱼心中一阵激动,也顾不得理会在帐外远耍嬉戏的几个胡儿顽童,抢步上前,就冲进了大帐。

大帐一角是乐师,另一侧是准备上场的舞姬和杂耍艺人,上坐的是每日只知醉生梦死的咄苾、尼失、摩被、吐谷浑邪还有侍立于旁的几个小厮、下人。

这样的三群人,看舞的、奏乐的、备舞的,形成了一个圆,在这可汗规模的大帐的圆的中心,就只有一个人,独舞的一个女人。

她似飘风回雪,似迎风飞扬,那迷人的身体曲线,就在她的劲舞当中完美地呈现出来。

节奏欢快的羯鼓声中,她衣带飘飘,身形灵动,柔韧而有力的腰腿作用下,每一个蹬踏,一个回旋,让她那张花一般娇美的容颜随着时而左旋时而右旋的倩丽身影攸隐攸没,唯其叫人捕捉不定,所以更显诱惑。

大帐中间仿佛一方小天地,那小小一片天地,似乎已经盛放不下她的美丽与张扬,但她辗转腾扭,攸前攸后、攸左攸右,左旋右转,千匝万周,似乎整座大帐都盈满了她的曼妙身姿,双足却苛刻地每次都准确落在不变的方寸之间。

她舞得奔放,舞得无人无我,仿佛一道燃烧的烈焰,吸引了所有飞蛾的眼睛。

突然,羯鼓声声,中间再无半分停歇,这是胡旋舞将要结束的时候,胡旋胡旋,岂能没有旋的大招?

在这舞蹈即将结束的时候,也是胡旋舞难度最高的时候。那女子随着越来越急骤的鼓声,双足并起,脚尖点地,如一枚陀螺般转了起来。

鼓声越来越密,越来越急,她也越旋越快,旋转如飞。所有人都屏息看着,直看到他们觉得即将窒息的时候,鼓声戛然而止,那女子急旋的倩影也突然定格在那儿。

此时,她双手高高举起,天鹅交颈般交叉优扬于空中裙摆旋摆如弧,尚未完全飘落下来,缠在手臂上的织绶彩带像被风吹着似的在空中飘扬扬着,这一刻,就像是一位从天而降的仙子,刚刚踏足人间。

“吉祥!”

李鱼望着她,欢喜地叫了一声。

他的吉祥是坚强的、独立的、自信的。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开就变得软弱、颓废,没有终日以泪洗面,只企盼着他的归来与救赎。她曾经有过如菟丝花般的柔软,但那不是因为她不够坚强、不够乐观,而是因为她割舍不下亲情,又因为亲人的无情而失去了对未来的希望。

而李鱼,就是她的那道阳光。

当那道光照过来,她就绽放出了最美丽的灿烂。

当她再次寂寞于黑暗之中,她知道那道光还会再次照到她的身上,就如每天东升日落的阳光,也许明日是个阴天,也许明日暴雨倾盆,但那短暂的阴霾又如何能打击到她对未来的信心?

现在,那道光重新回到她的身上了!

吉祥稳稳地站定,在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中,定格着她的美丽。

其实这样的急旋,她也有些天旋地转,但是凭着扎实的舞蹈功底,稍候片刻她就能彻底稳定下来,但是李鱼的一声呼唤,当她看到李鱼,又如何还能再等得了那片刻。

她欢呼一声,就向李鱼忘情地奔跑过来。她跑偏了,李鱼看着她奔跑过来,向前右前方重重地倾倒下去,立即一个垫步前仆,前腿一屈,双手伸出,将她稳稳地接个正着。

似乎毫不担心会重重地摔在地上,吉祥没有片刻的停顿,被他抱住的那一刹那,她立即悲喜交加地唤了一句:“郎君!”一双柔软的玉臂张开,便紧紧地抱住了李鱼的脖子。

欢呼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这相拥的一对,只有……颉利可汗依旧捧着酒碗,咕咚咚地喝着酒。一碗酒喝罢,颉利可汗把酒碗重重一顿,击掌道:“好!”

尼失、摩被、吐谷浑邪呆呆地看向颉利可汗,颉利可汗赞不绝口道:“这个好,加了这个段子,让我看了有一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等待着情郎回来的痴心女子,日等夜等,翘以盼,终于有一天,她的情郎骑着马儿,满身风尘地出现在她身边。”

颉利可汗一指依旧相拥的二人:“你看,那姑娘扑出去的时候,是何等的忘形,那一摔显得多么的真实。那小伙子接得也好,充分表现了久别重逢的一对情侣乍相逢时的激动心情。”

阿史那尼失、阿史那摩被、吐谷浑邪三人依旧呆呆地看着他们这位粗线条的大汗,满头黑线。大汗打仗时其狡如狐,其狠似狼,若不是有那操蛋的自己人扯后腿,又偏偏碰上了大唐的军神,未必就会落得今日下场,可这战事之外,怎么就这么……

颉利可汗看看他们呆滞的表情,终于明白过来,忙又一指李鱼:“难道此人,真是到我帐中来寻亲的?”

众人依旧呆呆地看着他。

颉利可汗怒了,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勃然而生。他抓起一只空酒坛子往前狠狠一摔,猛地一挺腰杆儿站起来,一拔腰间七星宝刀,“呛啷”一声,刀锋所向,厉声喝道:“何人大胆,竟敢闯进某的大帐?”

第211章 会须一饮一海碗

“在下李鱼,右武候大将军褚龙骧之幕僚,见过右卫大将军。”

朝廷这些武将级别,普通小民还真弄不清谁高谁低,比如这右卫大将军和右武候大将军,谁级别更高,谁知道啊。亏得李鱼在褚龙骧府上这么久,好歹恶补了一些知识,对此略知一二。

右卫大将军是三品,右武候大将军是从三品,两者之间只差半级。李鱼开宗名义,先自报家门,让对方有所了解,免得这蛮子恼火之下,一刀把他砍了。那时就算对方知道了他的身份,也来不及了。

只低半级,彼此差距甚微,对方就得有所忌惮。再加上颉利可汗是降将,只挂了个右卫大将军的空衔,而褚龙骧可是实权在握的禁军将领。

自报了家门,李鱼旋即道:“在下本利州人氏,因逢变乱,亡命他乡,与亲人离散。幸遇褚大将军收归门下。今入长安,悉闻家眷亦流落至此,急急寻来,欣喜若狂,难免有礼数不周之处,尚望大将军见谅。”

颉利可汗怔了一怔,想到人家是实权在握的褚龙骧幕僚,锐气先消磨了三分,再听他说起与亲人离散经过,想到自己背井离乡,不禁生起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只是一想到对方莫名其妙就出现在自己的大帐,这要是刺客怎么办?心中未免还是有几分懊恼。

颉利可汗冷哼一声,缓缓垂了刀,道:“虽然如此,你登……”

颉利可汗想说你未经通报,登堂入室,不料李鱼又抢过了话头儿。

“幸赖大将军关照,我家娘子微末之技,能入得大将军法眼,得以寻得生计,大恩大德,李鱼铭记在心!”

“呃……”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人家不但满脸陪笑,还在谢恩呢。人家正谢着恩,你好意思抬手打人?

颉利可汗正犹豫间,李鱼又道:“乍进二庭,见此一片草原风光,在下惊讶之至。本想请人通禀一声的,忘形之间,竟尔就走过来了。嗯……”

李鱼四下看了看,欣欣然地点头:“帐内帐外,浑然一体,仿佛就是置身于草原之上,令人见而忘忧啊。只是四下里围墙碍眼,禁不得远眺。小可倒有一计,也不知是否可行。”

这句话给颉利可汗把梯子架好了,还引出个他感兴趣的话题,颉利可汗也是个妙人儿,马上就坡下驴,好奇地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李鱼道:“两个办法!简单一些的,就叫人在四下围墙处种上爬山虎,一片绿色。另有一法,就是寻一丹青妙手,将这四下里墙壁,俱都绘上草原、远山、森林、河流,与这庭院内风光浑然一体。而且,若是大将军不嫌麻烦,春夏秋冬四季,还可以使人对这远山、丛林、河流,饰以不同颜色,则此处就更像草原了。”

颉利可汗眉眼一抬,赞道:“妙策!好主意!哈哈哈哈……”

颉利可汗笑罢,对吐谷浑邪道:“你去,带些金子,请阎少监派些人来,将四壁都缓上图画!”

颉利可汗倒也有自知之明,直接请人家阎先生来府上绘画,那是多少钱也请不来的。阎立本可不仅仅是一个画师,人家的外公是北周武帝宇文邕,母亲是清都公主,父亲是石保县公、隋殿内少监阎毗。

到了唐朝,阎立本即在秦王李世民府任库直。库直那必须得是亲信之人,而且得是名门子弟才能担任的。等李世民称帝,阎立本就担任了主爵郎中、刑部侍郎、将作少监。

如此地位,除了皇帝,谁还驱使得动,所以只能请阎立本派些有造诣的画师弟子前来,就这,也得好生商量着才行。

吐谷浑邪唯唯称是,颉利可汗又乜了李鱼一眼,伸手抓过一坛子好酒,咕咚咚地倒了一大碗酒,笑对李鱼道:“亏得你这好主意,你来,满饮此酒,你夫妻二人便相携离去吧。”

李鱼一听,顿时松了口气,欣然拱手道:“多谢大将军!”

李鱼说完,目光往那酒碗上一看,不禁又是一呆。

好大……一个碗,这他娘的是海碗呐!

颉利可汗抚摸着刀柄儿,五指一紧一松,似笑非笑地睨着李鱼。

李鱼看看一旁的吉祥,硬着头皮走上去,捧起了那大海碗。

娘的,不就是一碗酒嘛,拼了!

李鱼把眼一闭,捧起海碗就喝:“咚咚咚咚~~~~”

一碗酒将饮尽,颉尽可汗的眸底便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压低了声音道:“小子狡诈,不罚你这一碗酒,你真当老夫易欺了!”

“咳咳咳咳……”

李鱼一碗酒即将饮尽的当口,听了颉利可汗这句话,呛得他一阵咳嗽。

颉利可汗哈哈大笑,扬手道:“你们去吧!”

“多谢大将军!”

李鱼苦笑不已,这些上位者或者性情各异,表现出来的特质也各不相同,但真没有一个是白给的呀,全都是人精,只是他们的精明,不像那些小精明的人一样摆露在表面上罢了。

李鱼怕他又使什么法子整治自己,趁着他尚未改变主意,赶紧拱手告辞,拖起吉祥的手,快步向外走。

那些舞姬都有些羡慕地看着吉祥,人家已觅得良人,她们却依旧在红尘中打滚,也不知何时才能有所依托。

李鱼二人匆匆出门,直至出了大门口,匆匆走出一段距离,吉祥忽地一扯李鱼,将他拉进一条清静的窄巷。

一进巷子,吉祥立即张开双臂,紧紧搂住了李鱼的身子,抱得好紧好紧,好像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似的。

思念是一种什么滋味,没有人比吉祥更清楚。

以前,她只思念一个人,那就是她的娘亲。但她从很多的时候就知道,娘亲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再也不会回来。她思念,却只是缅怀,从未寄望有朝一日能重新见到母亲。

而李鱼不同,他是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吉祥坚信着这一点。因为相信他终有一天会回到自己身边,所以那思念便生了根,了芽,成长为一颗参天大树,满满的一颗心都已被它盛满了,当终于见到他的这一刻,便再也抑制不住。

枝摇影动!

心花怒放!

李鱼也很激动,吉祥的真情流露,尤其令他激动。

但是,他好撑!

吉祥是满满的一颗心都溢满了甜蜜与欢喜。

而李鱼,感觉他的胃袋撑得都有点疼了。

足足一大海碗的酒啊!

颉利可汗,这个坑爹的老狐狸。

李鱼恶狠狠地暗骂一声,被吉祥箍紧的胸膛好像都快把酒挤出来了。

“没事了,没事了,这一次,咱们,再也不分开!”

这难受的感觉,甚至冲淡了李鱼情侣相逢的喜悦。可是此时的吉祥,简直就像一只足足半年未见主人的狗狗,就差上窜下跳摇尾巴,腻着他跳来跳去的欢呼了,李鱼只能轻轻地抚着她的秀,柔声安慰。

吉祥抬起头,泪眼婆娑,可唇角眼梢儿,却带着甜蜜的笑。

“嗯!我们再也不分开!我再也不想,尝那相思之苦。”她抬头看着李鱼,手仍抱得紧紧的,但这句话说完,她却忽地哎呀一声,松开了手道:“郎君还没见过大娘吧,大娘不知有多惦记你呢,咱们快去见她。”

李鱼被她拉着手儿往外走,好笑地道:“你称我为郎君,却叫我娘为大娘?”

吉祥脸儿一红,期期地道:“人家……人家这不是还没过门儿嘛。”

李鱼逗弄她道:“那你却已去掉小字,称我为郎君?”

“咋!反正你就是我的郎君!先叫叫怎么啦!是你招惹我的,可不许反悔。”

吉祥红着脸,很霸气地回应。

李鱼奇道:“耶?是我招惹你的吗?让我想想……”

“快走啦,有什么好想的!”

吉祥的脸蛋儿愈地红了,紧紧拉着李鱼,羞不可抑地冲出了小巷。

第212章 老娘当家

到了延康坊,李鱼付了脚程前,与吉祥向坊中走去。穿过几条横竖交错的街道,前方到了一条小的交叉路口,左右各有一条巷道。巷口都植着两棵大树,树荫漫地。

右侧巷口树荫下,有几个娃娃正蹲在那儿玩耍,大多都是还在穿开裆裤的小孩子,梳着朝天辫儿,蹲在那儿玩泥巴。左边巷口则静无一人。

吉祥一拉李鱼,道:“这边!”

李鱼正要跟着她拐进左巷,忽见一个身穿短褐、头戴浑脱帽的少年人从小巷中一溜烟儿地跑出来,到了树下,将一个正和泥巴的孩子抱起来就跑进了巷子。

“人贩子!”李鱼大吃一惊,想也不想,立即追了上去。

“郎君!”吉祥诧异地唤了一声,见李鱼健步如飞,向那头戴浑脱帽的少年追去,忙也跟了上去。

那浑脱帽少年抱着娃儿急急跑过两条巷弄口,在一个小巷口把他放了下来,按着他的肩膀,向外探头探脑的,鬼鬼祟祟似在观察巷中行人情形。李鱼更加确定了他的身份,立即纵身扑去。

唐时女子若是出门,常喜欢穿胡风男袍,一袭窄袖紧身翻领袍,着长裤,蹬高腰靴,戴浑部帽,既不影响其俏美,行动又方便。当然,这帽子本就是男式的,男人一样可以戴着。

这少年戴了这样一顶俏皮的小帽,瓜子脸,尖下巴,肤色白皙,五官精致,还真不好判断他是男人,还是女扮男装了。他站在那儿,按着那娃儿的肩膀,探头探脑地看着外边,对那娃娃道:“小林哥平时对你好不好?”

那五六岁的小娃儿道:“好!”

那少年道:“好,那你帮小林哥一个忙,去打那小子。”

外边巷中一户宅第门口,一个三岁左右的熊孩子,正对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女娃儿推推搡搡,还揪她头,弄得女娃娃哇哇哭叫。

梳着朝天辫儿的小娃儿一脸呆萌地抬起头:“小林哥,你咋不去啊。”

那小林哥道:“我是大人,不好下手。你去,打哭了他,小林哥给你买肉吃。”

“好!”一听有肉吃,那小娃儿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兴冲冲地就要往外冲。

这时李鱼冲到了,伸手一探,五指箕张如鹰爪,抓向小林哥的衣领,大喝道:“竖子敢尔!”

小林哥茫然地回头,可刚转过头来,衣领子就被李鱼抓住了,李鱼用力向后一扯,脚下一绊,一扯、一推、松手,可怜的小林哥就被扔了出去,砰地一声摔在地上,又向前滑出一丈多远,恰停在追来的吉祥面前。

小林哥被摔得眼冒金星,李鱼已经一个虎扑,又冲到他的面前,一俯身,便揪住他的衣领,右手握拳如钵,狠狠击向他的鼻梁。

“啊!”小林哥尖叫一声,闭上了眼睛,只觉拳风扑面,李鱼的拳头将至他的鼻梁时,却硬生生地停住了。

“华林?”李鱼吃惊地叫了一声。

小林哥听到人家唤他名声,愕然张开眼睛,看向李鱼,只是他吃那一摔,眼前仍旧金星乱闪,李鱼的脑袋也幻化成了三个,一时也看不清李鱼模样。

李鱼却是认出了他,这人就是他那七个狱友之一,当时他们八人同住一狱,形貌各异,其中只有这华林骨架纤弱,娥眉柳肩,五官眉眼比许多女子还要清秀,所以李鱼记得还挺清楚,一眼就认出来了。李鱼还记得他是跟他老爹的某个小妾生了不伦关系,因此被判了死刑。

李鱼认出了华林,这一拳便没打下去,但仍怒道:“原来是你!你这小子,怎么如此没有出息。天子仁慈,让你延寿出狱,你居然堕落如此!”

华林此时终于清醒过来,惊喜道:“李鱼大哥?”再一听李鱼的斥骂,不禁愕然:“我?我怎么堕落了, 你一见我,怎么就出手打人?”

李鱼一指那呆呆站在一旁的小娃儿,怒道:“你还问我?居然干出拐卖儿童之事,真是丧尽天良!”

华林一听不禁叫起了撞天屈:“李鱼大哥,你真是冤枉了我,我哪有拐卖儿童。我与这娃儿熟悉的很,只是要他帮我一个忙罢了。”

李鱼冷笑:“还要骗我,这小小娃儿,能帮你什么忙?”

那小娃儿见二人是认识的,怯意顿去,心中只念着帮了忙就有肉吃,忙挽了挽袖子,问道:“小林哥,我还要不要打?”

华林扭头看向他,恶狠狠地道:“打,马上打!把我挨的揍,也算到那小子头上!”

小娃儿一听,马上欢喜地答应一声,就转身冲了出去。

那个三岁大的熊孩子正揪着小女娃儿的头,抓了一把泥土要塞进她嘴巴里去,一心惦着有肉吃的孩子便冲到了,大喝一声,一记直拳,砰地一声正中那娃儿额头。

那娃儿措手不及,仰面摔倒在地上,立即号啕大哭起来。

那个为了吃肉而奋斗的娃娃又狠狠踢了他两脚,晃着小拳头喝道:“谁让你欺负小莹妹妹的,我告诉你,再敢欺负莹莹妹妹,老子见一次,打你一次!”

那小娃儿从地上爬起来,哭天抹泪地道:“你打我,你等着,我告诉我爹去!”

打人的小娃儿叉着腰,傲然冲着他的背影吼:“你去啊!有本事叫你爹来打我,哼哼!”

打人的小娃儿说完,看看一旁的小女娃儿,脸上还挂着泪珠,正呆呆地看着他。打人的小娃儿便摸摸她的头,很豪气地道:“莹莹别哭了,以后他再敢欺负你,荣哥帮你揍他!”

李鱼站在巷口,愕然看着这一幕,奇道:“这……这是什么?”

华林扶着腰,有气无力地道:“那是我妹妹,邻家那小子,总是欺负他,我已成年,又不好动手揍他,就……就找小荣帮忙啦。”

李鱼恍然大悟,不禁哭笑不得。

这时华林却道:“李鱼大哥,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还差着几个月呢。”

李鱼道:“一言难尽,我……”

一时之间,李鱼也不知该对他说什么好。一瞧他身上装扮,有些破烂,不禁讶异:“我没记错的话,你家极富绰的吧,你怎么这身打扮?”

华林黯然一笑,道:“哎!一言难尽啊!我……做出那样事来,怎还有脸回家?自出狱来,就只做个帮闲,谋一口饭食。近日来,正帮坊中杨先生做事,你呢?”

李鱼叹道:“我也是一言难尽啊!啊!回头再说,我才刚到长安,先去那边巷里去见我娘!你既就在坊中住,可来我娘住处寻我。”

李鱼扭头看向吉祥:“对了,咱们住哪里来着?”

吉祥一说地址,华林惊道:“令堂住在杨先生家?莫非是潘大娘?我就是帮杨先生做事的啊!”

华林对李鱼详细一说,原来他出狱后,自觉所作所为太过丢人,家也没脸再回,可又无处可去,而且也舍不下自己家人,便依旧住在延康坊里,只避着自己家人,做些帮闲营生。

他名声不好,肯找他帮闲的人不多,所以饥一顿饱一顿的,过的很是辛苦。后来他就遇到了杨思齐。杨思齐是个研究机关学的高人,据说是个墨家弟子。

这位高人平日里只是埋头研究学问,不问外事,不懂人情。他研究机关术,常需采买各种材料,包括一些机械的半成品,这些事他不能都自己做,就需要去市上采买,或者由其他的工匠打下手。

那么这个帮忙跑腿的人,就得识字知书,懂得他的一些交待,才能买到合适的东西,才能对铁匠、木匠、油漆匠们把事情交待清楚。而这些事,那些目不识丁的帮闲很难做得好,华林因此就成了杨思齐的专用小厮。

只是他每日登门的时辰,大多是吉祥出门揽工赚钱的时候,所以潘氏这几日已经认识了他,但吉祥与他也是头一回相见。

两人一路说,一路走,不知不觉便到了杨思齐的家。进了院子,吉祥立即扬声唤道:“大娘,大娘!”

潘氏系着围裙,拿着一个鸡毛掸子从厅里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道:“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说到这里,她已看到李鱼,手里的鸡毛掸子顿时落到地上:“儿啊!”

潘氏顿时泪如泉涌,扑上去把李鱼紧紧抱在怀里,李鱼也不禁真情流露,紧紧地抱住了她。有一个关心你、疼爱你、把你看得重逾性命的母亲,那心里暖暖的。

母子俩抱在一起,潘氏眼泪汪汪,李鱼也不禁眼眶湿润,吉祥抹了抹眼泪,笑道:“大娘,咱们屋里慢慢说吧,这还有旁人呢。”

“好好好,咱们进屋。”

潘氏赶紧拉着李鱼,宝贝似的往客厅里扯。华林见人家亲人初相逢,倒也识趣,便道:“李鱼大哥,你先跟潘大娘聊着,我去问问杨先生可有什么需要采办的,回头再聊。”

李鱼还没说话,潘大娘便一迭声答应着,只管扯了自己儿子进客厅,把他按在座位上,又风风火火地去沏了壶上好的茶来,端详儿子胖瘦,看他倒似比以前还要健壮几分,心下愈加欢喜。

潘氏猛地一拍巴掌,道:“啊!眼看就晌午了,厨下炖着小鸡蘑菇呢,我再去做几个好菜,儿子你先吃个饱,再跟娘说说你这些时日的情况。吉祥啊,去搬一坛子新丰酒来。”

李鱼被母亲这一通招待,坐的是正厅,喝的是好茶,现在又要做菜,又要准备上好的清酒,几乎都要以为这是自己家了,忽尔想起这是人家一个姓杨的人家,母亲如今俨然鸠占鹊巢的样子,这合适吗?

李鱼赶紧提醒道:“娘,这不合适吧,要不,咱们到偏房里去,自己去外边点几道菜回来吧,儿子有钱,莫要惹得此间主人不悦。”

潘氏道:“嗨!此间主人啊,你甭理他。那就是个木头一般的怪人,这大厅他从不来的。再说吃的,一碗米饭,铺一层菜,别把他饿死就成了,真要整七个碟子八个碗的,他嫌麻烦。

你喝这茶确是好茶,宫里赏的呢,不过咱们不喝也是浪费,那怪人品不出好赖的,给他沏点树叶子,他也能喝一整天。”潘氏说得眉飞色舞,掩着嘴巴,小声地道:“我嫌他邋遢,好心准备了好多菜肴还让他嫌弃,心里有气,就有意捉弄于他,昨天我真弄了些枣树叶子给他沏水,他居然没喝出来,哈哈哈哈……”

李鱼听得目瞪口呆,还没见面,李鱼已经深深同情起那个杨思齐来。

潘氏做事极是麻利,吉祥也跑去厨房帮忙,不一会儿就整治齐了一桌子酒席。潘氏端了两只大海碗出来,下边是米饭,上边铺了厚厚一层菜肴,倒也有菜有肉,有点盖饭的味道。

潘氏道:“儿子,娘去给那怪人送了饭就来。”

看她用了两只大碗,应该是把华林的份儿也给带出来了。

一眨眼的功夫,潘氏就风风火火地又出来,拉着儿子和吉祥在餐桌旁坐下。

一般来说,唐时仍是分餐制,不过这等时刻,自然是围坐一桌更显亲密。只是如此一来,那些碗碟摞叠,把一张餐桌儿挤得满满当当。潘氏笑容满面,张罗着道:“吃吃吃,儿子,你多吃点儿。”

“哎!”李鱼答应一声,他还真饿了,碟子里又有老娘和吉祥争先恐后给他夹满的菜肴,当下便兴冲冲地拿起了筷子。

潘氏也不吃东西,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儿子:“儿啊,离开利州后,你究竟去了哪儿呀,这些时日,没受罪吧?”

李鱼刚把一口鸡肉挟起来,一听这话,登时想起那个难以启齿的话题来。此前虽也无数次想过见到娘亲和吉祥后,如何说起这个话题,可事到临头,终究还是怯了。

眼看吉祥也不吃饭,只是一手托着下巴,满脸幸福喜悦的笑容,甜甜地看着他的模样,龙作作的事还如何说得出口?

满桌佳肴,无法出口。满腹心事,无法倾诉。

李鱼看看老娘,再看看吉祥,真正体会到了进退维谷、左右为难的滋味。

第213章 “三娘教子”

李鱼挟着一箸鸡肉,递到嘴边又放下,再举起,还是放下,如是者三次,潘氏和吉祥都现不对了。潘氏紧张地道:“儿啊,出了什么事?”

吉祥也放下拄着下巴的手,微笑变成了关切。

李鱼迟疑了一下,把筷子一放,叹口气道:“吉祥,我……有件事对你不住。”

吉祥神色一紧,道:“怎……怎么?”

李鱼道:“当初,我请袁天罡携你们进京,我自引了追兵逃开。半途车子损坏,只好弃车登山,等我摆脱追兵,出山路口却已被封锁,无奈之下只好决定一路向西,绕道陇右,如此方才安全……”

李鱼一路说下去,如何到了马邑州,如何将至寒冬季节,如何投入龙家寨,如何替龙家送货,又如何与龙作作产生诸多恩怨纠缠,包括在龙家还遇到了杨千叶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吉祥何等伶俐,李鱼刚说到龙作作时,吉祥就知道,李鱼所说的对不住自己必与这龙作作有着莫大干系。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李鱼是先在陇右遇到杨千叶的,但之前说到杨千叶时,吉祥就没有这种感觉。

李鱼并不想直接说出自己与龙作作如何有了后来的关系的的,有所辅陈,吉祥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免得一下子受到太大冲击。所以在说到初识龙作作的时候,无论是语气、神态,李鱼都很小心。

由于他和龙作作的初相识是大打出手的一幕,彼此间很不愉快,照理说都还不如初见杨千叶时友好,不该令人想到什么,但吉祥就是突然就感觉到了:李鱼和她……

生物的第六感,是针对天敌而生的。这是上天赐予生灵的一种天赋。它说不清、道不明,似乎无所依、无所附,但它却的的确确地存在着。

几千年的男性社会(实际上,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最初的原始社会也不是母系社会,压倒性的证据显赤,整个人类历史包括猿人阶段,父系制始终是主流和常态,母系制只是特殊条件下极少数例外的部分部落)。

那时的女性是依附于男性的,她们的存与亡、贵与贱,都取决于男人,所以她们在进化过程中便保留了一种敏锐的生物直觉,这种直觉,只针对男人有效。

李鱼自觉陈述自然,措辞得体,但他只是刚一提到龙作作的名字,吉祥马上就感觉到李鱼说的事情必定与她有关。吉祥的手不禁轻轻地握紧,脸色也渐渐有些苍白。

男人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第六感已经极度退化,但是在触及某一条件的时候,它就会苏醒。那就是当他的女人第六感挥作用的时候,也能马上触他的第六感,使他现他的女人已经准确地运用了第六感。

李鱼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停下来,有些尴尬地向吉祥解释:“我……我当时也没想到……,很多事情,就是莫名其妙地就生了,像做梦一样,我其实……”

“我不怪你!”吉祥说着,泪水却控制不住地簌簌流下,她捂住了嘴,哽咽地道:“郎君……救我出火坑,替我赎回自由身,我这一辈子都感激不尽,又怎么会怪你……”

李鱼懊悔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没想对你不住,可有时候……,哎,我当时好像是喝多了……”

吉祥泪水涟涟地站起身,倒退着向外走,眼神中充满凄婉与绝望:“我不怨你,真的。无论如何,我对郎君,只有感恩。我不会让郎君你为难的。我会……”

吉祥还没说完,潘氏突然把筷子重重地一摔,一巴掌拍到了李鱼的后脑勺上。李鱼措不及防,被老娘一巴掌拍的“哎呀”一声,脸向前一俯,差点儿贴到碟中小山般堆起的菜肴上。

潘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抡起巴掌,没头没脸地抽着李鱼:“你这小畜牲,竟敢背着老娘私订终身,老娘要是告到官府,办你个忤逆不孝的大罪!吉祥这闺女多好,通情达理,温柔善良,打着灯笼都难找,娘中意的很,娘就中意这么一个!我打死你个不孝的畜牲……”

李鱼苦着脸解释:“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你还敢犟嘴?我打死你个不仁不孝的逆子!”

吉祥慌了,赶紧上前拉住潘大娘,心里又是感动又是熨贴:“大娘,你别,我没事的,你别打小郎君……”

“你看看,你这么浑蛋,吉祥还护着你呢,嗯?你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瞎了眼的蠢东西,不知道珍惜,我打死你!”

潘大娘气咻咻的,抡起巴掌又抽了李鱼几下,抓住吉祥往外推:“吉祥啊,这事儿你别管,这小畜牲就是欠揍。去,你先回房呆着,有大娘给你做主呢,我倒要看看,谁敢欺负你。快去,听话!”

潘大娘把吉祥推出门去,推着她一路到了吉祥的门前,道:“快进去。”

吉祥进了门,微含幽怨地向正厅瞟一眼,垂着头轻轻掩了门。

潘大娘从廊下石阶边捡起一根藤条,在手中试了试,嗖嗖生风,柔韧度极好。潘大娘咬牙切齿:“这小畜牲,看我不打死他!”

潘大娘气势汹汹地冲进正厅,李鱼正想跟出去看看情况,一见老娘拎着藤条冲进来,不禁吓了一跳。

潘大娘进了正厅,先回头往吉祥房门看了一眼,再回头时,一脸拧眉立目的凶相全不见了,她蹑手蹑脚地赶到李鱼身边,在他脑袋上狠狠地弹了一下,小声骂道:“你个蠢货,平时心眼儿那么多,这时候怎么傻了,啊?”

李鱼被老娘这变脸神功弄得有点懵,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潘大娘四下一看,捡过一个褥垫,放在李鱼的坐位上,用藤条狠狠地抽打着:“你这无情无义的小畜牲,老娘打死你!打死你!”

李鱼顿时被老娘这“无耻”的表演惊得目瞪口呆。

潘大娘狠狠地抽了几下,一溜小跑跑到门边,小心翼翼地向外探看一下,又跑回李鱼身边:“傻小子,人家姑娘哪想听你如何的不得已,如何的不情愿啊!你再不得已,再不情愿,还不是跟那龙姑娘困觉啦?”

李鱼讷讷地道:“那……那我该说什么呀?”

“呜~~啪!”

“打死你个小畜生!”

潘大娘在坐榻上抽一藤条,再恶狠狠咒骂一声,这才小声地道:“你得哄啊。这女人是要哄的!”

“呜~~啪!!”

“你躲?你还敢躲?给我跪下!”

说完这句话,潘大娘又踮着脚尖儿溜到门口,向外偷偷看上一眼,再溜回来继续提点儿子:“她需要什么?需要你的安慰!需要你的保证!你得让她知道,一样会对她好,你对她很歉疚,你知道她是这世上最温柔最善良的女孩儿,所以呢,不管生了什么……”

“呜~~~啪!”

潘大娘把藤条抡圆了,往坐榻上狠狠一抽,接着依旧小声地:“你依旧最爱她,以后会对她比任何人都好!明白吗?”

李鱼茫茫然地点头:“哦!”

潘大娘恨铁不成钢地在他额头戳了一下:“瞧你那个蠢样儿。哎,对了,那个龙姑娘,漂不漂亮?温柔贤淑吗?你跟她洞房了吧,她怀没怀上呢?”

李鱼张口结舌地看着老娘:“啊……”。

潘大娘又扬起了藤条:“呜~~~啪!”

潘大娘溜到厅门边看了一下,站在门侧,朝着外面大声嚷嚷:“跪着!老娘要是不消了气,你就不许起来!”

潘大娘说罢这句话,移形换位一般闪回李鱼身边,把筷子往他手里一递,催促道:“快着快着,赶紧吃几口,别饿着了!”

还没等李鱼反应过来,潘大娘又从盘子里拿起两个馍,往李鱼怀里一塞:“谁叫你惹吉祥伤心的,活该你吃不上好的,饿了就啃两口,先垫巴垫巴!”

然后,潘大娘就端起一盘馍一盘菜,昂昂然地出了门,站在廊下,恶声恶气地道:“老娘就是把这菜喂了狗,也不给你这白眼狼吃!”说完就昂挺胸地往厨房去了。

潘大娘从厨房出来,再回到客厅,见李鱼正拿着筷子怔,不禁气道:“你这孩子,什么愣呢,再大的事儿,饭也得吃,日子也得过呀。你那混账爹走了,剩下咱孤儿寡母的时候,咱们家的天都塌了,娘不还得拉扯着你一天天地熬、一天天地过?你这才多大点事儿。”

潘大娘回头瞅瞅,用筷子从盘中扒拉出一条鸡腿,往李鱼嘴里一塞,李鱼赶紧打横咬住。

潘大娘道:“吉祥这孩子,心肠软着呢,娘可就帮你到这儿啦,等她不落忍,出来见你的时候,别再犯蠢了,好好哄哄她。”

李鱼咬着鸡腿,连连点头。

潘大娘将那软垫往地上一扔,拍了下李鱼的肩膀:“跪着!”

等李鱼依言在那软垫上跪下,潘大娘端起剩下的饭菜,昂昂然地走了出去,扯着嗓门嚷道:“你给老娘跪在那儿好好反省!”

李鱼默默地跪在蒲团上,左手馍,右手鸡腿,啃一口肉,咬一口馍,强抑着闯去吉祥房中的冲动,却担心着她的伤心。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屏风后响起:“小林呐,就按这份单子每样采买三份,这个兽筋呢……”

随着声音,一个胡子邋遢、头蓬乱、穿一件窄袖系带两截衣的高瘦中年人领着华林从后堂里走出来。李鱼此时跪在地上,正张口咬向鸡腿,看到这一幕,高瘦中年人和华林也不禁张大了嘴巴。

第214章 水到渠成

杨思齐看着李鱼,愕然道:“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

杨思齐四下扫了一眼,这才确定地道:“我的家中?”

李鱼呆了一呆,正不知从何说起,华林已忙解释道:“啊!先生有所不知,他叫李鱼,是潘大娘的儿子,刚刚寻亲上门!”

“哦!”

杨思齐恍然大悟,大悟之后……就不再理会李鱼的事了,而是对华林道:“就这样吧,我急用的,你尽快准备好给我送来。”

华林点头,面有难色地道:“小的预支的钱已经不够用了,做这几件东西需要定金……”

杨思齐点头道:“你等一下!”

杨思齐走出厅门,扬声道:“潘娘子,潘娘子!”

潘娇娇正在厨下吃东西,一听他喊忙迎出来。

杨思齐道:“你去库里支一百吊钱给小林子!”

杨思齐说完转身就想走,忽又站住,回头道:“我刚在厅中见一青年,那是你的儿子?”

潘娇娇赶紧道:“正是!”

杨思齐讶然道:“你儿子都这么大啦?我还以为你才二十许人呢?”

“真的吗?我有这么年轻吗?”

潘氏又惊又喜,抚摸着脸蛋喜孜孜地问。

杨思齐是个实诚人,听她一问,又很认真地看看她的五官、腰身、体态,肯定地点点头,道:“没错,我看,也就双十年华的样子。”

潘氏笑逐颜开,害羞地道:“阿郎您过奖啦,奴家也就是成亲早了些,擅保养了些~~”

潘氏姿容,其实颇为妩媚,这一笑别具韵味,杨思齐一个从小钻研机关术,整天跟胶、漆、木头、钢材打交道的主儿,根本没机会接触女人,乍一见她笑若花开,不禁失神刹寻。

杨思齐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心下不禁既慌又怕,急忙挥一挥手,道:“小林在厅中,你自支钱给他吧!”说完急急转身就走,连正厅都没回,也没对小林子再做交待,直接从侧厢绕回他的后院儿去了。

那是他研究机关术的所在,只在那在些刨花、凿钳、木料、钢材之间,他才优游自地,无比轻松。

“真是个怪物呢。哎,这要贪他点钱,实在是太容易了,瞧他那样子,恐怕根本就不知道他有多少财产,我就是搬走一半他都察觉不了。可……这么个大傻子,实在叫人不忍欺负啊!”

库房里边,潘氏娘子一边肉疼地数着钱,一边自言自语。

客厅里边,华林已经搬了个蒲团过来,坐在李鱼旁边。

至于杨思齐的“失踪”,华林倒并不在意,这位杨先生一门心思全扑在他的机关术上,做事本就颠三倒四、神思不属,华林早就习惯了。

潘大娘没来帮杨思齐打理家务之前,华林曾亲眼见过一次,杨思贤烧开了一壶水,沏了一杯茶,然后放着那杯茶不管,提着壶就回了他的设计台,一边看图纸,一边把铁壶凑近嘴巴,要不是华林阻止及时,这位杨先生只怕连胃都要烫熟了。

“不是母子才相见么?你这怎么……为何罚跪啊?”

李鱼叹了口气,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这事儿,实在难以启齿,不提也罢。倒是你……”

李鱼看看华林:“令尊还不原谅你么?”

华林摇了摇头,脸色黯淡下来:“其实我爹,当初就不想把我送官来着,只是事情闹大了,他也没办法。门风体面,还是要讲的。我若回去,我爹怎也不会不接纳我,但是……我自己没那个脸呐……”

华林沉默片刻,低声道:“你相信么,其实我一直都很乖顺的,虽然家里很有钱,但是父亲家教一直很严,从小到大,我也没有沾染什么纨绔习气。我读书很有功,爹一直对我寄予厚望……”

说到这里,华林眼中亮起了闪闪的泪光:“我就只犯过这一次错,只一次,便万劫不复。现在回想起来,我常常悔恨不已,可那时候,真的是禁不住诱惑,很多可怕的后果那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在那一刻,却全都觉得无所谓了……”

华林说到这里,拾袖拭起泪来。

李鱼一听,想到他和龙作作那一夜的抵死缠绵,不禁心有戚戚焉,他轻轻拍了拍华林的肩膀,道:“我相信你,我也是啊。有时候,我们明知道有些事不能做,可那时那景……,何况我那时还喝多了酒……”

华林吃惊地看着李鱼:“什么?难道你和令尊的妾室也……”

李鱼道:“诶!我爹早过世了,再说我家穷的很,我爹哪来的妾室。我是说,跟另一个女人……,结果惹得吉祥伤心,所以我娘就罚我跪喽。”

华林这才明白,叹口气道:“哎,那不同的!你这又不是悖伦之事,再说,你当时又喝了酒……”

李鱼直挺挺地跪在那儿,出神地想了一阵儿,泄气地道:“我想过了,就算我当时没喝酒。很可能……也会忍不住。”

华林深有同感地点头,顿时生起难兄难弟般的感觉。

两个无耻的男人在客厅里交流“男人都会犯的错”的经验时,杨思齐已经回到了他的“设计室”,在那设计图上继续勾勒起来。

很少有人知道,当世有一位建筑才能不在阎立本之下的大师级人物,那就是杨思齐。

只不过,两人专攻之学有所不同,阎立本是朝廷大匠,同时也是个著名的画师,他的建筑设计,更侧重于美学方面,恢宏大气,磅礴华丽,正是朝廷最青睐的建筑大师,所以就连“千宫之宫”大明宫,都是由他来主持设计。

而杨思齐,却侧重于建筑与机关术的融合。“东篱下”那巧妙的机关设计就出自他手。更罕有人知的是,他是西市常剑南麾下四梁八柱里的四梁之一。而这一点,苏有道很清楚。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西市常剑南手下四梁,并非技击高手,四人甚至全都不会武,但他们的身份却仅次于常剑南。

因为擅长技击,在这样一个庞大的地下组织中,其实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本事。难道你靠着能打,就能给手下几万兄弟赚口食?在天子脚下,分分钟就被朝廷灭了。

在这种地方混口食,需要的是真正的大本事。常剑南麾下四梁,第一梁,擅经营;第二梁,擅钻营;第三梁,擅理财;第四梁,擅设计。四梁之下的八柱,才是颇孚人望,小弟众多的技击高手,这是一个庞大的地下帝国。

擅经营的就不用多说了,不擅经营的话,如何打理四万多户店铺的生意,把天下诸国的财货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

擅钻营这位,主要是负责与官府打交道,同诸多政界权要保持良好关系,从而得到他们的庇护,在此过程中,甚而可以掌握他们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而这一点,也正是苏有道最在意的地方,是他决心把常剑南的地下帝国掌握在手中的主要原因。

控制了这样一支力量,甚而把其他两个地下帝国掌握在手中,就等于控制了半个朝廷,那么他辅佐的那个王,头上就有极大把握,稳稳戴上一顶白帽子。

第三梁,擅理财。这个人可以说是常氏帝国的总会计师了,每日里进出财货数以亿计,能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绝对是个一等一的人才。混黑也要有钱才能混出真正的地位、权力来,这个人同样是常剑南不可或缺的得力臂膀。

可以说,八柱可以倒,四梁不能倒。八柱如果有所缺失,常剑南这位西市王还能很容易就找到一个替代的人,而四梁若有损失,他轻易可找不到可以替代的人。

四梁之中,只懂建造设计的杨思齐似乎是最弱的了,但是他可不仅仅是给常剑南在起居住行的工具上设计各种保命工具,也不仅仅是兼着工部的差使,与朝廷有密切联系,同时,他还负责着长安城中大量民居、官邸的设计。

西市王常剑南控制着长安城一多半的建筑队伍,而杨思齐就是这些建筑包工队的总工程师,他给常剑南的地下帝国创造的财富同样不少。

只不过,苏有道与杨思齐虽然认识,却谈不上是多么熟悉的朋友,杨思齐这种怪异秉性,也很难有办法跟他交朋友。而且这人是个真正的“书呆子”,他出身平凡,又走不了科举之路,官场也适应不了,空有一身本事,却没有用武之地。

是常剑南掘了他,并给他提供了大量的财富,他的屠龙之技才得以施展,不过,他的书呆子属性始终没有变化,可以说在常剑南的地下王国里,他是一个地位虽然崇高,实则却游离于外的这么一个人。

所以,常剑南的地下王国的所有主要话事人,都不会把杨思齐视作威胁,对他很是友好。可也因此,苏有道想控制常剑南的势力,完全指望不上他,顶多把他当作一个接近这个地下王国的桥梁。

苏有道对于如何让李鱼接近杨思齐,并通过杨思齐进入常剑南的视界,本来有他的一套安排,但是因为深深多了一句嘴,使得李鱼提前找到了吉祥,有些出乎苏有道的意料,但整个事件的展,依旧没有脱出他的控制范畴。

苏有道挖了一条渠,虽说还未等他去掘开堤坝,水就自己冲开了,但流向依旧是按照他的设计。渠已成,水已注,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只有吉祥与李鱼的感情纠葛,并不在苏有道的考虑之中,而这,只能靠李鱼自己了。

好在,李鱼还有一个颇具小民智慧的娘,躲进屋里伤心了一阵的吉祥,现在已经开始担心李鱼会不会饿肚子,膝盖会不会跪太酸、潘大娘抽的他会不会肉太疼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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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生财之道

吉祥不想还好,越想越是担心。对于自己的心软,她心里其实也气的很,可是一双腿已经不争气地把她领出了房间,悄悄地赶到了客厅。

此时,李鱼正跪坐着朝向客厅上方向,而华林则搬了个蒲团,蜷膝坐在上边,双手搂膝,面朝客厅外面。

吉祥身影隐隐一露,华林立即看到了,马上悄声说道:“吉祥来了!”

李鱼立即一挺腰杆儿,挺拔地跪起。

如是约一盏茶的功夫,三人静谧无声。李鱼不禁乜了华林一眼,华林坐在蒲团上,也正乜着眼看他,一脸茫茫,似乎不知该干些什么。

李鱼低声道:“蠢货!你倒是帮个腔啊!”

华林道:“我……我说啥呀?”

李鱼道:“说些叫女人听了会心软的话啊。”

华林恍然大悟,连忙用一副极恳切的语气道:“李鱼大哥,你别跪了。在牢里时,你的膝盖给牢头儿打伤过,后来一压重了就跟针扎一般疼痛,你跪这么久,怎么受得了?”

站在客厅侧面,正犹豫着,鼓不起足够的勇气进去的吉祥听得心头一紧。

李鱼把拇指竖在胸前,向华林翘了翘,这厮,反应快,有前途。

华林大受鼓舞,一见李鱼挑完大拇指,又向左肋探了探,马上福至心灵地道:“再说,你当初为父报仇时,被官兵踢断过两根肋骨,留下了暗伤,这样久跪,会不会……”

李鱼悄悄翻了个白眼儿,他只是肋下有些痒痒,挠挠而已,用不用这么夸张啊?不过,这时厅门口适时传来吉祥一声心疼的轻呼,李鱼顿时抓住了方向,敢情这一招对吉祥真管用啊!

李鱼马上艰难地喘了口大气,吃力地道:“没……没事!肋骨没事。就是右腿……,我……从陇右急着回长安来找娘和吉祥,明知有马匪大寇拦路,还是仓促上路了,结果途中与罗霸道一战,右腿骨折,又因天寒,落下痼疾,此时……已……没了知觉,你……你帮我把腿掰直……”

善良的吉祥姑娘再也听不下去了,李哥哥哥真的好可怜,他这是吃过多少苦啊!尤其是听着李鱼上气不接下气的痛苦陈述,他急于返回长安,明知道途艰险,明知恶匪拦路,还执意上路,结果……

吉祥眼中漾起了泪花,快步冲进客厅,扑上去扶住李鱼,哽咽地道:“郎君,我扶你,你快起来……”

华林一见自己已功德圆满,该功成身退了,便向李鱼投了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儿,悄悄退了出去。

李鱼抿着唇,一脸倔强地道:“不!娘……还没让我起来,再说,我是对不住你,心中好不愧疚!”

“你没有!你没有!快起来,别伤了身子……”

吉祥的眼泪终于簌簌滚落,李鱼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有些心疼,但要解开姑娘心中这个芥蒂,眼下是万万不能拆穿把戏的,只好强撑下去。

吉祥架着李鱼的一条胳膊,硬是把他架了起来。把他拖拽到一旁,让他坐好,跪坐在地上,为他按摩着右腿,泣声道:“郎君,你好些了没有?”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只是你……,吉祥,对不起!是我不好……”

李鱼见她如此关切紧张,倒是不安起来,忙把吉祥拉过来,紧紧抱在了怀里。虽然他是在作戏哄吉祥,但这时的表白与举动,却是自真心的。

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听着彼此怦怦的心跳,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时光,一切似乎都忘记了,一切似乎又都记着,充溢于心田的,只有满满的温馨感觉。

************

“这是有关李鱼的全部资料?”

苏有道看完手头厚厚的一摞资料,把它轻轻放下,看向面前的年轻人。

此时,苏有道仍在褚家,大户人家办丧事,既便葬礼已毕,后续仍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李鱼自知不是干师爷的料,已经有意推荐苏有道成为褚龙骧的幕僚,所以把事情都推给了他。

而苏有道也因此成了褚家的二师爷,拥有了一定的权限,想让他的人登堂入室,向他提交秘密资料,也并非难事。

那个年轻人虽然只有二十出头,看起来却是极冷静沉稳的一个人,他谨慎地回答道:“先生,这是我们通过调查,目前所能获得的关于此人的全部情报!”

苏有道微微点头,沉吟地道:“原来他是去年九月的释囚!”

那年轻人道:“所以,我们认为,此人不堪栽培!”

苏有道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何以见得?”

年轻人道:“他辗转来京,显然是为了赴今秋之约,死志已萌,如此样人,不过区区数月性命了,如何为先生效力?”

苏有道屈指点了点那摞材料:“字里行间,我看到的,不是死志,而是求生之欲。一个抱定必死之念的人,有许多事,是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苏有道闭了闭眼睛,又慢慢张开:“你说,他与陇右龙家寨的大小姐有了私情?”

年轻人依旧是一副谨慎的语气:“这件事,没有目击的人证。不过,从李鱼还在龙家寨时二人交往的情形,以及李鱼离开之后龙家大小姐的表现,属下有八成把握,二人已成为事实上的夫妻。”

苏有道微微一笑:“如此说来,他更没有想死的道理了。”

年轻人不甚服气地道:“想在身死之后,为李家留后,也是说的通的。”

苏有道微微颔:“不错!但李鱼并不知道他会逃亡陇右,也不知道会遇到龙家小姐。他在利州闯下‘小神仙’之名后,欲与之结亲的人家不可胜数,若他有这个心思,为何不答应?”

年轻人微微一呆。

苏有道点点头,肯定地道:“所以,我可以断定,此人自始至终,就没想过今秋再回京城送死!”

年轻人期期地道:“那他……却来了长安……”

苏有道道:“那是因为,他的母亲和心上人在长安!”

苏有道站了起来,负着双手,徐徐走动几步,蓦然停下,对年轻人道:“此人在利州本来以小神仙之名招摇撞骗,聚拢钱财,做的好好的。如果他不与任太守生怨,何至于逃亡陇右?

以他的本事,在陇右也未必就寻不到生计,何必在别的飞龙战士不敢出头的时候,挺身而出,担负起面对罗一刀的凶险重任?此人重情有义,受人之恩懂得回报,不畏死而惜生。我没猜错的话……”

苏有道眸中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他来长安,是想携母亲和心上人隐姓埋名,远遁他乡。这样的话,让他混入常剑南麾下,岂非正是得其所哉?”

年轻人点头:“如此的话,该如何让他按我们的计划走呢?”

苏有道显然对他有调教之意,瞟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主意?”

年轻人想了想,冷冷地道:“我看,可以杀掉那个吉祥,嫁祸给聂欢、张二鱼甚至常剑南,这样一来,他想复仇,又对付不了这么庞大的一股势力,最好的选择就是混入其中,于腹心处动手了。”

苏有道摇摇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年轻人不解地挑了挑眉。

苏有道缓缓地道:“我要扶持他成为西市王,并为我主所用。这是我们的目的,但所有手段,都必须得是正当的。就算加以引导,也得是能撇清自己的手段,否则,当我们真的扶持他上位,就是给自己树立了一个强大的敌人!”

年轻人迟疑道:“那么……”

苏有道把那一摞资料拿起来,递还给年轻人:“盯着他,因势利导,制造机缘!”

************

潘大娘取了钱交给华林,回到厅中见儿子已经与吉祥言归于好,心下自是欢喜。潘大娘很识趣地没有问起二人和解的经过,而是趁机打岔,问起了李鱼今后的打算。

李鱼还有死刑在身,今秋九月九要回长安受刑的事,他在利州的时候就对母亲和吉祥坦白了,而且说出了他想携二人隐姓埋名远走他乡的计划。如今三人却阴差阳错地到了长安,显然这里不是久居之地,还得想办法离开。

李鱼对母亲和吉祥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娘,吉祥,我想过了,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是咱们唯一的选择。我原打算往东南去的,现在看来,陇右或许是更好的选择。龙家寨在当地很有势力,而且,那里政令不出府门,如果去了那里,我就算不改名,怕也无人查得到我。”

潘大娘喜不自胜,道:“那敢情好!你这名儿是你爹取的,如果能不改那是最好。吉祥,你说呢?”

吉祥犹豫了一下,期期艾艾地道:“好……倒是好,不过……若是去了龙家寨,终究是寄人篱下,若是郎君受人欺负怎么办?奴奴琢磨着,既然郎君颇受褚将军器重,而褚将军又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如果请褚将军向皇上求个情儿,说不定……郎君能得到赦免呢,那还不就是皇帝的一句话?”

李鱼心下了然,吉祥这丫头担心他受龙家的人欺负是假,担心李鱼是以一种近乎入赘的方式住进龙家,自己要受龙姑娘虐待才是真的。

吉祥还真是这么想的,在她想来,那龙家大小姐有财有势有貌,却能选择了一无所有的郎君,显然是爱煞了他,真就去了龙家,郎君也不会吃亏的。可自己……

龙家大小姐有多喜欢郎君,恐怕就得有多讨厌自己,到时候何止要受人虐待,恐怕在那恶妇运作下,自己一年到头都见不到郎君一次。

吉祥曾经在她自己的家中,却被当成了外人一般,在无尽的黑暗中生活了好久好久,那种痛苦的煎熬,成了她心中最深的恐惧。

李鱼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但吉祥的建议却太天真了。

李鱼摇摇头道:“如果褚将军求情就能放过我,那对其他的死囚该怎么办?那些死囚的亲人与朋友又会怎么看?不患寡而患不均呐,天子不会犯这种错误,如果他能释我一人,那就得释放其他所有的人,否则,律法尊严荡然无存。”

吉祥轻轻低下了头,幽幽地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往陇右去吧。”

李鱼看了眼她那小可怜的模样儿,心中一软,道:“倒也不是必须得去陇右。或者,即便去了陇右,如果咱们自己有钱,也能自立门户,未必得寄人篱下,做龙家寨的娇客。你以为,我喜欢吃软饭么?”

吉祥心中好不欢喜,登时开心地道:“好啊!郎君在利州时,赚了好多钱呢,奴和大娘在长安也赚了一些,咱们……”

李鱼摇头道:“用以在安稳之地定居,这些钱足够了。想在西北立足,却还不够!”

潘大娘急道:“那怎么办?”

李鱼微微地眯起了眼睛,狠地想:“老子就不信了!两世做人,就想不到一个赚儿的办法?”

李鱼想了一溜十三遭,也没想明白自己能依托现在的工业条件,以他所知的知识,明出什么有价值的新鲜玩意儿来。

李鱼又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他前世通过报刊杂志、微博微信等媒体传播了解到的商界大亨经营理念或者广告模式,有什么能让他拿来独领风骚,日进斗金的经营模式。

“真是教育的失败啊!浮浅的理论了解,只能用来当夸夸其谈的键盘侠,完全没有实战效果!”李鱼很爽利地把锅推给了教育,然后就心安理得地和华林出门了。

华林要去为杨思齐采办东西,李鱼想跟去瞧瞧,万一什么事情能触他的灵感,想到一条生财之道呢。这可是为了他的男儿尊严,为了吉祥的安全感、幸福感,做为一个男人,他必须得有这个担当。

他是个年轻人,牙口好的很,不想“吃软饭”。

华林采买的东西比较特别,有些甚至涉及很冷门的行业,而这些匠人住的也就极松散。两个人雇了辆车,这儿走走,那儿看看,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道德坊左近。

李鱼忽地想起道德坊勾栏院的康班主,早前就约过他相聚,一直也没得闲去探望,便对华林说起此事。

华林也是自从被释出监狱,就再没见过这位狱友,二人便驱车转向道德坊,往勾栏院里去探望康班主。

二人却是丝毫没有察觉,他们这一路东奔西走,已经有人换了不止一拨的跟踪者,但始终在盯着他们的行动。苏有道的人正遵循着“因势利导,制造机缘”的命令,在寻找着机会!

第216章 勾栏瓦舍

勾栏院,是建立于坊间的娱乐场所,相当于后世的大戏院。

不过它的表演类型挺繁杂,讲史的、演杂剧的、傀儡戏、影戏、杂技、歌舞,应有尽有,大的勾栏院可以容纳数千人,算得上极为庞大了。

勾栏院的建筑外型一般是方型或长方型的,里边的建筑都是露天的上边再搭个棚子,基本没有土木结构,这样成本低,也方便拆卸改造型。外面的墙壁也基本不是土石的,而是板壁。

所以这样的建筑其实很容易起火或倒塌,造成各种事故,不过砖石结构太费钱了,勾栏院是承担不起的,直到元明时期,才渐渐出现砖石结构的固定勾栏。

李鱼和华林到了道德坊勾栏院左近,人就渐渐稠密了,李鱼便让车子停在外面,二人步行入内。

勾栏院的入口悬挂着旗牌、帐额、神帧等招揽生意的宣传旗号,门口不似后世一般设有售票处,你不想花钱一样可以进去逛逛,看了什么节目,全凭你自己良心给予,给多给少或者掉头就走,人家也奈何不得你。

所以才有一句“没有君子不养艺人”。

一进门,二人就体会到了何谓三教九流,这种地方当真是五花八门、各色人等都有。各处有不少戏台子,上边说书的、唱曲儿的、表演舞蹈的,每个戏台子周围都围了不少看客,吆喝呐喊,热闹非凡。

二人知道那康班主是此间的头儿,可是问普通观众显然人家未必知道,只好一路行去,暂且游逛着,看哪个戏子演完了下场的时候,好询问一下。

正走着,忽见前方一处低矮的戏台,周围也围了许多人,以男子居多,一个个抻着脖子,就似一群鸭子似的,静呆呆地看着戏台,不吵不闹不吆喝,倒是有人偶尔做出一个吞咽口水的动作。

二人心生疑惑,忙也凑上前去,只定睛一看,二人便也成了一只静呆呆的鸭子,和那些看客们一般,抻长了脖子,两眼直勾勾的进入了看戏状态。

那个仅两尺多高的四方形戏台上,是一个女人在表演柔术。

此时,那身着肉绯色衣裳的女子正折腰蜷身,倒退着以臀部在前的方式钻进一个极狭窄的圆桶,再从对面钻出来。

那圆桶直径极小,就算是一个小孩子以正常的方式爬进去,因为狭窄导致手脚无法屈伸运动,也很难从中钻过,但这女人明明已是成年,而且是以腰为中心点,对折了身体倒退着钻进去,难度无疑更大。

但她不但钻了进去,而且看那圆桶微微的晃动,显然她正在向圆桶的另一端移动。

这样的柔术,不仅仅是对身体的柔韧性有极高的要求,显然这个艺人还得懂些卸骨术、缩骨术什么的,以确保身体能够最大限度地挤压在一起,让她能够顺利通过。

其实,论这柔术技巧,这女子固然高明,但也不至于叫这些看客们如此专注,看到妙处,大声吆喝几声,鼓掌喝几声彩,又有何不可?

只是那女子身材极好,前凸后翘,为了表演方便,她穿的又是柔软贴身近乎亵衣的服装,偏那服装又选的接近肉色,所以身体绷紧处,简直如同裸着一般,这还不叫人看直了眼睛?

圆桶轻轻晃动着,人渐渐钻到了另一端,那女人是臀部先进的圆桶,自然是臀部先钻出去。宛宛香臀,肉色胯裤,盈盈圆圆,圆的毫无暇疵,简直就是一个圆圆的靶子。

叫在场的每一个男人看了,都不禁生起一种壮志豪情,想跃马驰骋,想引弓射雕,想一箭穿心……

“咕咚!”

清晰的吞咽口水声在身边6续响起,李鱼鄙视地看看身边那些男人,一副瞧你们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然后舌抵上腭,神色淡然,咽部肌肉轻轻蠕动着,将口水一点点地,不引人察觉地润进了喉咙。

那从容的神态、那淡定的风姿,比起许多准影帝们坐在观众席上听着主持人宣布“本届影帝的最终获得者是……”时还要平静、自然许多。

华林咽了口口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李鱼一眼,一瞧人家那副君子风度,顿时羞愧地低下了头。不过低也没低多久,马上就又抬了起来。

那女孩已经从圆桶里钻出来了,果然,她连双肩都卸掉了,双臂是软软垂耷着的,只是她娇躯忽地一个晃动,双臂骨环就已顺利接上了。然后,女孩俊俏的脸蛋上就露出了甜美得意的笑容,将双臂高高举起,迎来了一阵热烈的鼓掌喝彩声。

她这一举手,袖管褪落,就露出一双白生生的手腕,只是几乎所有男人的眼睛都没注意在她的手腕上。因为她这一举臂相招,纤腰拱起,翘臀突出,那臀又翘又圆,俨然就是一个蜜桃形状,尤其是从侧面望去,太也诱人了。

李鱼忽地想到了大胸十八深的吞剑术,再看到这个蜜桃臀的柔术高手,不禁心悦诚服,趁着张嘴之际,咽下最后一口口水,对华林道:“这勾栏院中,当真藏龙卧虎,高手不可胜数啊!”

华林直勾勾地盯着那不断移动的蜜桃臀,点头对李鱼道:“是啊,我看那圆桶,便是一个几岁的娃娃也不好钻过,这女子的缩骨术太也高明了。难怪孟尝君三千门客,最后却靠一鸡鸣一狗盗,逃脱性命。这不登大雅之堂的本事若练到极致,说不定也有大用呢。”

李鱼的目光跟激光定位导弹似的,同样盯着人家姑娘的翘臀,连连点头道:“不错!任何一门技能,若臻至凡脱俗境界,说不定在什么关键时刻,就能起大作用。”

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又各自吞咽了一口口水。

姑娘开始收钱了,托着个铜锣,笑盈盈的俏脸,嘴里甜甜地唤着郎君贵人,虽然还是有几个人看表演的人无耻地溜走了,但大部分男人还是爱面子的,情愿或不情愿的,还是多少摸出些钱来,放进了姑娘的铜锣,能因此换来一个俏生生的笑脸,似乎也是值得的。

姑娘托着铜锣走到了李鱼和华林面前,脆生生地叫:“两位小郎君,还请帮衬则个,卖艺乞食不容易呢!”

华林脸儿嫩,刚才死死盯着人家不放,人家真到了面前了,红扑扑一张俏脸,眉眼盈盈,更觉魅力,反而面红耳赤不敢去看,忙不迭就探手入怀,顺手抓了一把铜钱放进铜锣。

李鱼两世为人,却不至于像他一般张皇失措。很淡定地探手入怀,摸出一片金叶子,往那铜锣中一放。

姑娘微微一怔,惊讶地看了李鱼一眼,脸上又露出那甜美的笑容:“谢谢小郎君,谢谢大贵人!”

可是瞧她那模样,却不是趁势亲近这大金主,反而想要赶紧离开。看起来,故意出手阔绰,趁机套近乎的男人,她是没少遇到,早就有了戒备心。

李鱼哪想得到这么多,故意多赏了些钱,还寻思着更好说话呢,一瞧姑娘脚下一转,想要溜走,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这一抓,好不纤细,这姑娘的骨架匀称纤细的很,难怪能练柔术。

李鱼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姑娘且慢,我还有话问你。呵呵,你们班主……康班主,可在啊?”

那柔术姑娘一双漂亮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怒意,不过既然干的是卖艺行当,轻易不能得罪客人的。那姑娘只是冷了容颜,将那金叶子从铜锣中拈起来,又塞回李鱼手中:“客官,请自重!”

李鱼这才省起自己正抓着人家手腕,赶紧放开,道:“啊!失礼,失礼!康班主何在,还请姑娘示下!”

那俏姑娘冷冷地睇了他一眼,道:“班主也管不得我的人身,找他作甚?”

李鱼顿时愕然:我找康班主而已,关你人身何事?

那姑娘厌恶地瞟他一眼,道:“本姑娘卖艺不卖身,收起你的歪心思吧!”

姑娘说罢,也不向其他看客收钱了,急急转身就走,想要赶紧摆脱他的纠缠。华林在一旁低着头忍笑,两只肩膀都耸动起来。

李鱼急了,赶紧追上去:“诶诶诶,姑娘留下!你用不用这么小心啊,我就是要找康班头,跟你没关系呀,姑娘……”

李鱼追上去,刚要伸手去抓姑娘手臂,一旁探过一支古铜色,足以抵得寻常男人小腿粗细的胳膊,一把抓住李鱼手腕,沉声道:“小子大胆,敢在此间闹事,大爷我……”

那人举起一只钵大的拳头,都要击向李鱼的鼻梁了,二人一对视,却是同时一呆,怔了一怔,又同时叫道:“是你?”

这时,追上来的华林已经惊喜地叫了起来:“刘老大!”

这刘老大,就是与他们同牢为友的船老大刘云涛。当初本该为父守孝三年,期间禁绝女色,结果没按捺住,与妻子同了房,偏还让妻子怀了身孕,生下一个孩子来。

因那孩子是个女娃,他那重男轻女的祖父便天天唠叼叫他把孩子溺死算了,省得被官府惩罚,唠叼得刘老大烦了,口不择言骂了祖父一句,结果以忤逆不孝的大罪判了死刑。

李鱼一见是他,惊喜道:“刘老大,你也回京啦?误会误会,我是请这姑娘带我去见康班主,结果她误以为我打她主意……”

那姑娘并没走远,见班主朋友仗义出手了,就站在一边看着。这时一见二人相识,又听李鱼这么说,乌溜溜的眼珠不禁一转:“是我误会他了呀?哎呀,深深姐那事之后,真是草木皆兵啦。坏啦,我的金子!”

眼看李鱼和刘云涛手攀着手,兴冲冲地说着离去,姑娘舍不下递还给李鱼的金叶子,便捧着铜锣巴巴地又跟了上去。

第217章 同道中人

刘老大左手揽着华林,右手揽着李鱼,一块儿坐过牢的“生死之交”,感情确是不同。

李鱼道:“这不还差着几个月呢吗,你怎这么快就回京了,不和妻儿多多团聚些时光?”

刘老大道:“一言难尽。我这半年光景,说来真是坎坷。回去路上,我乘的那艘大船就翻了,全船百十号人呐,就我一个人,凭着好水性,勉强挣扎上岸了。”

李鱼惊道:“竟有这等事?你还真是福大命大,这……”

李鱼说到这里,突然站住脚步,脸色陡然变了。

刘云涛纳罕地道:“你怎么了?”

李鱼深深地吸了口气,稳住了震惊的情绪,缓缓地道:“你可记得,从牢中出来后,你我在朱雀大街相遇,你曾邀我一同东去,前往洛阳?”

刘云涛听他一说,陡然也想起了当初的一幕:

“我去找个朋友借了点盘缠,一会儿就去灞桥,搭一艘船,扬帆东向,回洛阳去。你家在何方,可与我同路么?”

当时李鱼确曾心动,想着自己无处可去,不如与刘云涛同行,先跟着他去洛阳蹭几天吃喝,待熟悉了这个世界,再作打算,说不定,还能找到回到未来世界的办法。

幸亏话到嘴边,他突然凭着这一世的记忆,想起了“李鱼”的母亲,她对儿子那深深的母爱,令他不忍就此离开,决心前往利州一行,给人家一个交待。想不到一念之间,竟尔逃过一劫。

若非如此的话,他可以断定,就凭他那三脚猫的所谓水性,在关中前往洛阳的黄河水道上一旦翻船,必死无疑。

刘云涛啊啊两声,敬畏有加地道:“天子,果然不愧为天之子。未到天子索命之期,便是阎王,也不肯收你我性命的。”

每个人看事的角度不同,李鱼看的是因为他的一念之仁,因为他寄住了他人的肉体,从而对人家承担的一份责任心,使得他逃过了一劫。而在刘云涛看来,这却是天子金口玉言,从而左右了他的命运。

华林听二人简述了一番来龙去脉,也是惊叹不已。

随后,刘云涛才说起他后来情形,他所乘那船,于黄河古道险要处翻了船,一船百十人尽做了水鬼,只有他一个人,凭着高明的水性侥幸逃上岸。再辗转回到故乡。

因为他之前辱骂祖父,被报官判了死刑,他的妻子对祖父充满怨憎。而家族中却认为是她不守妇道,孝期中与丈夫敦伦,并且生下孩子,这才促生了后来的不幸,把她也当成了扫把星。

刘老大回到家乡时,他的妻子已因受到整个家族的排挤,生计困顿,举步维艰。刘老大只有一年时间,怎么可能缓和得了妻子与家族之间的关系?

本来,家族是在某一家族成员遭遇不测后,对其家眷最好的庇佑力量,可事情闹到这一步,就适得其反了。刘老大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把妻儿带进长安城去。

那种大城市,要寻个生存的营生总要容易的多。实在没辄就算讨饭吧,也比其他地方的乞丐多几分存活率,因此刘老大便毅然带着妻儿进了京,投奔康班主。康班主安排他妻子在勾栏院里做个卖瓜子零食的流动小贩,每日也能有些稳定收入,至少生存不用担心了。

李鱼和华林听了,也自替他欢喜。

刘云涛又问起李鱼的情况,李鱼也简单地说了,比起刘云涛的大难不死,李鱼的经历更加的传奇,他只捡重要处讲了讲,前方便到了院角处的一座毡帐。

这毡帐十分破旧了,外表脏兮兮的,帐篷上还有几处大大小小的破洞。这里不是康班主住的地方,他在这道德坊中是有宅子的,这里只是他平时料理勾栏院事务的所在。

刘云涛熟门熟路,一掀帐帘儿就闯了进去:“康伯,你快看谁来了。”

李鱼哈哈一笑,抢步进去,拱手道:“康……康?”

帐中陈设很简单,地上铺着一张“席居”(榻榻米),上边支着一张矮几,两个人正闻声站起,俱都身着一袭绿袍,枣枝簪子绾,一部美髯拖到胸前,五官眉眼似乎一模一样。

李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有点懵。

两个美髯公中的一个惊喜地叫了一声,道:“哈哈,小鱼儿,你怎么来了!”

那美髯公抢上两步,攀住李鱼的手臂,连连摇动,道:“自上次相逢,我就在盼你来,想不到直到今日。啊!小林子,你也在?”

美髯公又大笑上前,给了华林一个大大的拥抱。

李鱼这才确认,这位才是康班主,想必另外那人就是他的二弟了。

刘云涛一旁笑道:“初来时,我也有点懵。其实你若细看,还是看得出区别的。康伯和康二伯并非孪生,差着两岁呢,长相也并非全然相同。”

这时那位康二伯也迎上来,笑道:“若不是蓄了一样的长髯,其实老夫与大哥更好辨认一些。哈哈,这位小郎君就是我大哥说过的那位鱼儿兄弟?”

李鱼忙向他拱手道:“康二伯好,小可正是李鱼!”

康二伯道:“来来来,快坐下,快坐下!”

康二伯张罗着,叫众人环着那小几坐下,又把矮几上的帐本算盘等物一把抱起,堆到一角儿去,众人就坐下攀谈起来。

柔术姑娘端着铜锣紧赶慢赶的,一路上总有在园中闲逛的男人瞧她体态惹火,故意靠近,害得她左闪右避的,结果等她追到毡帐外时,李鱼等人已经进去了。

柔术姑娘舍不得那片金叶子,赶紧先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把收到的铜钱全都装进去,在腰间捡好,绕着毡帐走了两圈,终究不好意思大剌剌地从门口进去讨钱,忽见毡帐上有个小洞,登时两眼一亮。

那小洞不大,不过姑娘自忖凭她高明的手段,当能钻得过去,四下一看,此处正是毡帐另一侧,紧挨着勾栏院的板壁墙,旁边没人,便把身形一矮,先把双手绞在一起的蛇般探进了毡帐上的破洞,悄悄向里边爬去。

帐中,康班主笑道:“还有四位兄弟,不知何时归来。你我早知死日,未尝不是一件幸运之事,可以了结许多未了之事,可以放下许多无谓,快活逍遥,不留遗憾。”

李鱼道:“康伯活的真是豁达!”

刘云涛管康班主叫康伯,李鱼便也有样学样了,一直叫康班主的话,未免有些生份。

康班主抚了抚长须,睨向李鱼:“怎么,听你话音儿,似乎很多无奈啊?”

李鱼心道:“当然无奈。你们肯坦然受死,大抵是因为敬畏天子,得到天子宽赦刑期,感激涕零之故吧?我可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未来新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屁呀,早晚要溜之大吉的,跟你们这些视死如归的人粘乎在一块儿,有压力呀。”

李鱼咳嗽一声,正想拿老母的安置、吉祥的未来搪塞一番,就听“啪啪”两声,紧接着“哧啦”一声,康班主腰杆儿一挺,长长地吸了口气,头也不回地怒喝道:“凌、林、静!”

柔术姑娘从那小小的毡帐破洞里蛇一般蠕动着,居然真的钻了进来,只是手一着地,不慎先按到了算盘上,拨动了算珠,一惊之下她想急着钻进来,身体角度没调整好,胯、臀部位是隆起来,硬往里一钻,哧啦一声把毡帐豁口撑得更大了。

康二伯回头看了一眼,一脸的无奈:“静静,你这是又闹的哪一出啊?”

柔术姑娘双手撑在前面,双腿还束在破洞里,双膝点半,半跪状态,跟一只小狗狗似的,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康师傅、二师傅,人家……人家是来找这位小郎君的。”

康伯翻了个白眼儿道:“你不会走门吗?一天狗毛哆嗦的,没点正形儿。”

静静羞羞答答地道:“人家不好意思嘛!”

康伯没好气地道:“钻狗洞就好意思了?真是个活宝!”

康二伯道:“好啦,瞧你那样子,都是个大姑娘了,这一天天的,哎!快进来说话!”

凌林静喜不自胜,赶紧爬进来:“谢谢康师傅、谢谢二师傅!”

康伯道:“你找小鱼儿,你们认识?”

李鱼刚要答话,凌林静便道:“是这样子。刚刚这位小郎君赏了奴奴一片金叶子,奴奴误会了小郎君,没敢收!后来才知道,是错怪了小郎君。心里便想着,辜负了小郎君一番美意,未免及没礼数,所以……”

凌林静说到这里,便向李鱼盈盈福了一礼,伸出右手,摊开巴掌,涎着脸儿道:“谢小郎君的赏!”

耶?这讨钱讨的挺有水平啊,貌似也不是那么的没有脑子。

李鱼忍俊不禁,瞧她那小模样儿,也不忍作弄,就从怀里取出一枚金叶子来,凌林静赶紧冲上两步,从李鱼手中“抢”过金叶子,点头哈腰地道:“谢谢小郎君,谢谢小郎君。”

目的已达,她就想溜了,一边道着谢,一边点头哈腰地就往外走。

李鱼忍不住对康伯笑道:“这姑娘很有意思,那没脸没皮的劲儿,颇有十八深的风范!”

此时凌林静已经掀开帐帘儿走出去了,却仍是被她听到了这句话,就见那帐帘儿连风,呼地一掀,凌林静又冲了回来,瞪圆一双眼睛,急切地看着李鱼:“小郎君认识深深姐?她现在哪里呀?”

康伯和康二伯也惊讶地看着李鱼:“你认识?”

李鱼摸了摸鼻子,道:“她……如今正在我家,蹭吃蹭喝!”

凌林静羡慕地道:“表姐真好本事!”

第218章 风波

李鱼微微一笑,道:“康伯可还记得,你我在长安重逢的那一日?”

康班主恍然大悟:“那一日,西市常大爷派人抓深深,啊!难不成,当时是你救下了深深?”

李鱼笑道:“正是,你还记得当时路边有匹马么?深深姑娘当时一个镫里藏身,就隐在马侧。那几个歹人只消往前多走几步,其实就看得见。”

康班主鼓掌大笑:“有趣有趣,小鱼儿好胆识。”

凌林静雀跃地道:“小郎君,深深姐现在住你家?我可以去看她吗,这些天她踪影全无,叫人担心死了。”

康二班主瞪起眼睛道:“知道深深无恙就好,你现在去看她,那场子钱挣出来了么?”

康二班主话音刚落,凌林静就亮出了藏在掌心的金叶子,向康二班主晃动着,眉梢轻挑,大是得意。

康二班主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康班主抛须笑道:“好啦好啦,深深静静两姐妹从小相依为命,姊妹情深嘛。你去换身衣服,准备一下吧。”

静静雀跃地道:“还是康师傅好!”说完就转过身,兴冲冲地跑出去了。当真有点未谙世事的小女孩的天真烂漫感觉。

她比深深还小着两岁,如今也就十六七的样子,难得的是,在这女儿家十三四岁就已成熟到可以相夫教子、操持家务、为人妻为人母的年代,她居然还有种稚气未消的感觉。

康二伯无奈地摇头笑着,对李鱼道:“这丫头姐妹俩都不是我们康家班教出来的徒弟,是带艺来投。所以,只要她们每天交足了场地钱,愿不愿意接着表演,我们是管不了的。”

李鱼道:“能带艺来投,还能被接纳的,应该都是技艺卓,有过人之处的吧?”

华林笑道:“那还用说么,不是猛龙不过江。没有几分真本事的,人家凭什么用你。”

刘云涛道:“倒也不见的。你们只看到那些在台上表演的伎人了,可知道背后多少人在这里讨生活?台上那表演,谁来鼓笙奏乐,伎人的服装饰配,谁来制作,台前幕后跑腿张罗的,都是些什么人,还有在这园中卖小吃零食的,这许多人,数倍、数十倍于台前的伎人呢。”

华林惊奇地对刘云涛道:“刘大哥貌相粗犷,没想到心思竟如此细腻。”

刘云涛摸了摸后脑勺,憨笑道:“若不是我在这里已住了几日,实也注意不到这些。”

华林点头道:“两位班主经营这勾栏院所赚的积蓄,若用来买地置产,足以三代无忧了吧?依旧每日如此操劳,简直是在做善事了。”

康二班主连连摆手,笑道:“不敢当啊。坦白说,现在开着这勾栏院,确也依旧赚着,但若买地置产,经营个店铺呢,一样能赚,而且比现在要少操许多心思。但是……”

他微微眯了眼睛,侧着耳朵听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鼓声,不知道那边在表演什么杂耍,时不时还能听到一片喝彩声。康二班主笑叹了口气:“习惯了,每天不听着这动静,不舒坦。”

康班主看了看李母和华林、刘云涛,道:“很多事,一开始的时候,可能是你在做,是你在拉着别人、鼓动着别人一起做。可是等到后来,你不想做都难,因为当你可以功成身退的时候,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带他继续走下去。”

康班主深深地吸了口气,向帐外看了一眼,静静走的匆忙,帐帘掀开了一角没有落下来,有一道三角形的阳光从那一角透进来,三角光束中有清晰的灰尘轻轻地飘动,就仿佛星辰在宇宙中运行。

远远的,有朦胧的人影来来去去。有笑遂颜开的看戏百姓,有刚从场上走下来还是满脸油彩的伎人,也有贩卖小吃的小贩,还有抬着道具正往台上走的幕后人……

只这一角,便是人生。

康班主慢慢转回头,看着坐在一侧的李鱼、刘云涛和华林,目光有些莹润:“他们中的很多人,从十几岁的时候就跟着我,他们娶妻、生子,现在孙子孙女都有了,一大家子,全指着这行当吃饭呢。我怎么走?人,得讲道义!”

康二伯叹道:“所以,我大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将来我能不能挑起这个担子。其实我从小跟着大哥一块儿打理园子,我俩也就差着两岁,他会的,有啥我不会?但他不放心……”

康班主瞪了他一眼:“你是懂,可光懂不成!做班主,得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形形色色的人你都应付得来,你才混得开。可你性子太内敛了,你得能扑腾开,性子不能这么静!”

“我来啦!我来啦!康师傅,你叫我呀!”静静姑娘跟一只花喜鹊似的扎撒着翅膀扑愣进来,仓促间她听到一个“静”字,还以为是在喊她:“我收拾好了,马上就能走!”

李鱼一瞧,姑娘那袭柔软贴身的绯肉色贴身软靠已经换掉了,这时她的打扮带些胡风,浑脱小帽儿,肩后两道小辫子,翻领窄袖小衫,奶白色的一条似裙非裙的胯裤,脚下一双手工做的云字尖小布靴,俏皮、伶俐。

原本薄施粉黛的脸蛋洗干净了,清汤挂面,但十六七岁的姑娘肌肤,需要胭脂水粉么?没有那些东西,她的肌肤反而更透出一种天然的晶莹剔透,就像一个青春清纯的高中女生。

康二伯指了指静静,对李鱼道:“你看看,就像她这样的,看着挺机灵一孩子,实则啥心机也没有的一蠢货,没了这勾栏院,她可怎么活?”

静静一双大眼睛咕噜噜的,没搞明白他们为什么突然谈起了自己,考虑到自己确实干过一些蠢事,怕二师傅翻旧帐,所以机警地没有答腔。

康班主见李鱼瞟了静静一眼,有些不以为然,不禁笑道:“你还别不信。这闺女确实机灵,不缺心眼儿,可是她从五岁起就在勾栏院里学艺了,长到这么大,也不过就是从一个勾栏院跳到了现在这个勾栏院,一共就见过巴掌大的那么一片天,走出去,是真的不知道怎么活啊……”

康班主说着,站起来,掸了掸衣服,对他兄弟道:“深深虽说不是咱康家班的人,却也是在咱们康家班的园子里讨生活。既然知道了她的下落,我怎么也得去探望一下,你看家吧。”

康二也站起来,向康班主点点头。两兄弟高矮胖瘦都差不多,就连胡须都一样是蓄到胸前,互相点头说话的时候未免显得引人噱。

康班主对兄弟交待完了,便与李鱼等人往外走,刘云涛本来与深深静静姐妹无甚关系,无需随同前往。不过康班主还是唤上了他:“云涛一起吧,探过了深深,咱们寻一处酒家,快意畅饮一番!”

几人有说有笑地往外走,前方到了一个唱词说书的台子,台前也有不少人在看表演,主要以老年人居多,大多自带小马扎,听得津津有味。

那说书人正说到“那荆轲哪里是盖聂的对手,交手不过数合,被盖聂一个移形换位闪到背后,噗地一脚,登时就腾云驾雾一般……”

突然就有一个裸着上身,罩着一只眼睛的光头独眼大汉跳上台去,飞起一腿踢在那说书先生的屁股上,说书先生“哇”地一声就“腾云驾雾”而去,砸中一片听众,登时倒了一片。

陡然见此变化,李鱼和康班主不由一愣,齐齐看向台上。李鱼还当那位是荆轲的粉丝,受不得说书人污蔑自家爱豆,却见那大汉把虬劲有力的手臂用力一挥,大喝道:“都他娘的滚蛋,西市之虎清场来啦!”

“唿啦”一下,那些老人家不过是闲极无聊跑来听听书解闷儿,谁想招惹是非,登时捡起小马扎一哄而散。就连那说书人都未敢叫骂一声,爬起来夹着屁股逃之夭夭。

被撞倒的老人家中还有一个依旧躺在那里,他年轻时候就是痞赖行里的一个混账,临到老来却也不见得就明白了事理,依旧还是混账一个。吃那说书先生一撞,他趁势就躺了,闭着眼睛做奄奄一息状,准备讹人。

一听那大汉自报家门,把他骇了一跳,也顾不得讹人了,登时就想爬起来逃走,可是一只刚踩过狗屎的牛皮靴子已然踏在了他的脸上,把鼻子都蹬歪了。

光头大汉一只独眼左右扫扫,慢慢定在康班主的脸上,脸上渗出一丝令人心悸的笑容。他毫不在乎地向身后挥了挥手,道:“兄弟们,到了康班主的地盘啦,还不上前打声招呼。”

围观人群中登时就有一些大汉晃着肩膀走出来,看他们俱都穿着轻便,有的腰间鼓鼓囊囊,显然是暗藏了兵器,康班主等人的脸色不免紧张起来。

众大汉散漫地走到那独眼大汉后面,齐齐地叫了一声:“康班主”,便双手抱臂,双脚一分,在那厢叉腿站定,这样几十条大汉胡乱地一站,几乎是封了勾栏院的进出口了。

康班主变色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那独眼龙的靴底在那老泼皮脸上辗了几辗,狞笑道:“干什么?好几天啦,还是找不到人呐,我饶耿大爷的脸呐……”

他“啪啪”地拍了自己脸蛋几巴掌,凶狠地瞪着康班主:“人是你的人,我就管你要。今儿你要是不交出那个十八深,饶大爷就让你明白明白,马王爷为什么三只眼!”

第219章 拉大旗作虎皮

康班主强忍着怒气,道:“饶大爷,您得讲讲道理吧?深深姑娘,可不是我们康家班的人,她要走,我也不能拦着。她去哪儿,我又何从知晓?再者说,深深姑娘虽然操持贱业,却是一个良家女子,并非烟花柳巷里色相娱人者,你这么做,就不怕王法吗?”

饶耿仰天大笑三声,道:“王法?你也配跟我谈王法。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什么人?”

康班主听到这里,脸色顿时一变。

饶耿何许人也,当然是常剑南麾下的人,论资格,他连八柱都排不上。只是个不大不小的主事。不过,那是地下势力中的名号,在官府这边,他也是有职务的,他是市正。

坊有坊正,市有市正,就是一坊一市的管理者,隶属于京兆府,虽然不是正式的官身,权力却不小,毕竟辖下百姓吃喝拉撒一应事务,他们都有权管。不过,饶耿是西市的市正之一,本来管不到这道德坊。

但是,因为他是西市的市正,道德坊的坊正和他岂能没有来往,他康班主不过就是一群操持贱业的戏子头儿,凭什么跟人家这些背靠朝廷的人相抗?饶耿敢这么说,很显然就是他在这里的举动,已经得到了道德坊坊正的默许嘛。

饶耿见康班主不说话,不禁得意大笑,道:“这勾栏,年久失修,板壁蠹坏,还容易失火,甚不安全。比起我西市之管理,差得太远。曹坊正邀我前来,协助清理,此间未曾修缮完毕前,是不能开张了。来啊,清人!”

饶耿一声令下,众大汉轰喏一声,立即就往前冲。

康班主打拼一生的心血,在他心中的重要位置,不亚于亲生子女,岂能坐视他们捣乱,立即大吼一声,冲上前道:“我看谁敢动手!要动我的园子,先取了我的人头去!”

眼见地上还遗着一具马扎,想是有人逃得匆忙遗落的,便信手捡起,充作武器,与饶耿怒目而视。

饶耿失笑道:“哟,老家伙,还挺有胆量。不就是仗着没到九月九吗?我不动你,我只帮着本间坊正把园子里不安全的屋舍台子都拆了,你这老东西又能奈我何?”

饶耿一摆手,众打手便向前冲,却不想,李鱼、刘云涛、华林三个人齐刷刷向前一步,与康班主站到了一起。

饶耿讶然笑道:“哟嗬,真有不怕死的呀?”

刘云涛嘿嘿一笑,道:“这天下间最不怕死的,就是我们,我,也是九月九!”

华林笑眯眯地看着饶耿,调侃地道:“我,还是九月九!”

旁边有些人还不明白九月九是什么梗儿,饶耿却是知道的,一听之下眼珠子都突出来了:“都是九月九?敢情今儿这里是死囚大聚会?”

这里可是天子脚下,饶耿敢杀人,但不敢公然杀人。而李鱼四人却是九月九就要赴死的死囚,那么就算不是公然,饶耿也不大敢动他们了。

为何?因为今年九月九,公开行刑,这是天子所定。到时候少了四个,为何少了?结果却是先已经死了。皇帝要是问出其中缘由,就算让他无限仰望的西市王,也救不了他了。冒着搭上一命的危险,跟几个注定了要命的亡命徒赌命,这笔帐太划不来了。

不过,羞刀难入鞘啊。难不成,就因为这儿有四个死囚,他就偃旗息鼓,灰溜溜地离去?那他饶大爷以后还怎么混啊。

饶耿咬了咬牙根,冷笑道:“原来是四个注定了要死的混蛋,难怪有胆子跟饶某作对。你们以为,这样子饶某就不敢动你们了么?来啊!先把他们四个给我绑起来,我要叫他们亲眼看着,我把这勾栏院拆个干干净净。”

李鱼迅扫了一眼,饶耿此番带来的足足有三十多人,就这么多人,他也未必打得过来。何况,这个所谓的西市之虎,手底下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跟班小弟,若是他再调些人来,那就更加的不容易对付。

“五个、最多七个……”

李鱼迅估量了一下,如果一对一地干,他应该能干掉对方所有人。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充分利用周边的一切条件与对方周旋,他能干掉一多半。但是这个园子是康班主拼了命也要守的,他则不可能弃康班主于不顾。

想护下这个园子,护着康班主等人,他就不可能跟对方打游击,如果冲上去打烂架,他估摸自己最多干掉七八个,就得被群狼般拥来的众打手给收拾了。

此路不通……

李鱼马上一挺胸膛,双手往身后一背,大喝一声:“谁敢动手!”

饶耿一呆,向李鱼看来,李鱼双手负在身后,昂挺胸,迎着近在咫尺的众打手,完全不设防。但那强大的气场,已经完全散出来。对面这些打手个个都很横,但就是没有一个愣子,谁还看不出此人必有所恃。

所以,没有人动他。

饶耿呆了一呆,见他如此威势,也不禁暗暗生起几分忌惮,警惕地看着李鱼。

李鱼淡淡一笑,不屑地扫了众人一眼,道:“我曾游历天下,常见嚣张跋扈者,多见于边荒僻野之地。或在一村、或在一镇,正所谓天高皇帝远,倚仗权势,作威作福。然而,越是大城大阜,聪睿智慧者越是自知收敛。天子脚下尤甚……”

李鱼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伸出食指,在挡在前面的一个打手胸口轻轻一点,那打手被他威风所慑,未敢反抗,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让开了道路。

李鱼负着双手,一步三摇,在众打手环伺群中悠然自若,信步而行:“前些时日尉迟恭与褚龙骧因私人恩怨当街动手,亲随家将刚一动手,他们也自有所忌惮,马上约束部下。”

李鱼在独眼龙饶耿面前停下,虽然身高相仿,体态还不及这位自封的西市之虎粗壮,眼神里却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有一日,我伴齐国公入宫,恰见门下犬狂唳,搅得四邻不安,国公曰:当宰之。尔欲效齐国公门下犬吗?狂妄若斯,甚么东西!”

李鱼说着,狠狠一掌,掴在西市之虎的脸上。

“啪!”

这一巴掌,扇得实在是太狠了些,响响亮亮,干干脆脆。

因为“用力过猛”,李鱼袖袋中所藏的几份文书都甩出去了,哗啦撒了一地。

饶耿被这一巴掌打懵圈了,居然没有即时反抗,而是低头去看那掉出来的东西。

“褚龙骧……”

“尉迟恭……”

“长孙无忌……”

“程咬金……”

饶耿也没看清楚那都是些什么文书,就看见这些刺眼的名字了,李鱼一瞧他那眼神,就晓得他识字,心中暗喜:“这就省事多了,要不然还得费一番唇舌。”

李鱼赶紧弯腰把那文书都拾捡起来揣回袖袋。

那些文书是什么东西?这不是长孙无忌打算还钱么,可宅子已经卖给褚龙骧了。所以退房子,还钱,这得涉及长孙无忌、褚龙骧和尉迟恭三个人,而程咬金则是被拉来当“中人”的。

这事儿是李鱼插手的,也不好半道转给苏有道,所以依旧交给他来处理,跑京兆府,登记过户做手续之用的文书。反正事儿先办着,过户手续一类的东西,涉及这么几位跺跺脚满城乱颤的大人物,也不虞有什么意外,所以李鱼也不着急。

这时候正好拿来拉大旗作虎,那文书封皮上本来就该别的字小一些,涉及这些人物名字处大一些,饶耿只要识字,自然也就看到了。

饶耿果然被他吓到了,这人……这人是什么人?难怪常大哥总是说:小心,小心,再小心。唯有谨慎,方得长久。这天子脚下,真是随便从哪个旮旯蹦出个活物来,都有可能通着天呐!

李鱼把那文书匆匆拢在袖中,一看饶耿还在那里愣,登时变色,大怒咆哮道:“还不滚!”

李鱼的身份,太过莫测高深,饶耿被他吼得一个机灵,虽然当着这么多围观者,这脸实在是没法要了,饶耿也不敢再冒犯他,急忙点头哈腰地道:“不知贵人当面,若有冒犯,还祈宽宥。小的这就走,这就走……”

西市之虎急忙一挥手,领着众打手,灰溜溜地向外逃去。

第220章 大人物

西市之虎挟一身风雷,气势汹汹而来,李鱼只对他说了几句话,亮了几份文书,又扇了他一个大嘴巴子,一场大风波竟尔就烟消云散了。

康班主未曾看到文书上的名字,对李鱼如此霸气地赶走饶耿又惊又喜,上前对李鱼道:“小鱼儿,你这用了什么手……”

话犹未了,康班主就觉耳畔生风,“呼”地一声,胳膊肘就被带了一下。他正迈步前行,一脚悬空,身形不稳,吃这一撞,登时一个趔趄,闪出几步,这才站住。

康班主扭头一看,就见静静站在李鱼面前,脸色酡红,两眼光,语无伦次地道:“小鱼……啊!不是,小郎君,真是好生厉害。坊正那班人在这坊间那就是横着走的。不是不是,这人比我们坊正还厉害的,在我们园子,惹不起……”

问题是她不只说得语急促、颠三倒四,两只手还微蜷于胸前,一副随时要扑出去的模样,事实上她脚后跟微微地踮着,身形微微向前耸动,还真是一副随时扑出去的模样,只是理智犹存,未敢造次。

丢人呐!

十八深和蛇骨静是驻园艺人,外来的,不是康班主的儿徒,更不是他的女儿,但此时康班主却有种呵护备至、精心侍弄大的小白菜,上赶着要去被猪拱的郁闷。

“咳!好啦好啦,你这丫头,有点深沉行不行?”

康班主拉开仿佛一头情的小雌兽似的静静,对李鱼笑道:“从小在园子里生活,就会钻来钻去、弯来折去的小东西,没见过世面,让你见笑了。”

李鱼头回享受明星待遇,有小迷妹崇拜,结果就被康班主给打断了,心中颇感遗憾,面上还得很是淡然,微笑道:“静姑娘率性活泼,很不错的。”

*********

饶耿悻悻地走出勾栏院,怒气冲冲地往外走,众打手都灰溜溜地跟在后面。

路上行人瞧他一行人神色不善,远远的就纷纷避开。只有一个不开眼的走到近处才现不妥,想要闪避已经来不及了,迎面就是一只大脚飞来,砰地一声正中小腹,疼得他哀嚎一声,抱着肚子倒地乱滚。

饶耿也不说话,收回脚,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两个跟在身后的打手互相看看,急忙追了上去。

这两人一个叫麦晨,一个叫荣旭,都是饶耿的心腹。麦晨上前道:“大哥,咱们这就回了?”

荣旭道:“这要传开来,大哥您在道上还怎么混呐。”

饶耿咬着牙根儿冷笑:“你们懂个屁!那人上边通着天呢,不管是长孙无忌,还是尉迟恭、程咬金,又或者是那个褚龙骧,哪个是好惹的?他们伸出一根小手指头,就能把咱们辗死。”

麦晨悻悻然道:“那人别是装腔作势地唬弄咱们吧?我就不信了,那些大人物,有闲心理会咱们这坊间之事?”

饶耿道:“你懂个屁!人家需要亲自理会么?那小子无疑是认得这等大人物的。只消进几句话,那些大人物哼哈几声,你还怕六扇门、京兆府不上赶着出手巴结?”

荣旭恨声道:“大哥,话是这么个理儿,可我就是不甘心!”

饶耿其实也是一肚子火,被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好不烦躁,忍不住停下脚步,咆哮道:“闭嘴!老子怎么做事,需要你们教?常爷说过,谨慎使得万年船,常爷不及你们两个夯货高明?”

荣旭和麦晨被饶耿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也不敢擦,只能干笑应对。

饶耿愤愤然一拂袖子,抬眼一望,路左一座青楼,只是未至黄昏,不是生意最火的时候,门口尚显冷清。饶耿抬腿就走了进去,脸上带着一座“五指山”,径去找姑娘泄火去了。

荣旭和麦晨带着一班手下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步伐比起刚才已然慢了许多。

路旁苏有道手下的两个人对视一眼,相互耳语几句,就快赶几步,借其他行人为掩护,迅绕到了他们的前面,然后放慢了脚步。

“张兄,刚刚西市之虎饶大爷的事,你看到了么?”

荣旭和麦晨一听二人说话,脸色一狞,登时放慢了脚步。只要这两人稍有不逊之语,两人的一腔羞怒,就得泄在他们身上。

那被称为张兄的道:“也不晓得那人是什么身份,居然让饶大爷偃旗息鼓了,实在令人称奇。”

另一人道:“想必是官府中人吧,要不然,就凭饶大爷和他手下那些好汉,放眼长安城,那都是横着走的英雄豪杰,谁敢招惹?”

荣旭和麦晨听了,脸色登时和缓了许多。当面恭维的不算什么,这种背后言论还能对他们赞许有加,心里熨贴许多。

张兄笑道:“若论打,这些好汉我是服气的,可惜,没脑子!”

麦晨脸色一厉,举步就要上前,却被荣旭一把拉住,向他摇一摇头,噙着冷笑尾随其后,倒想听听这人还要再说些什么。

张兄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啊,可惜了这些豪杰,明明一身的本领,就凭人家一个官身,就压得他们束手无策了?”

那另一人道:“张兄,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既是官府中人,人家还能有什么办法?”

张兄冷笑一声道:“如果是我,就派几个兄弟混进那院子,放上两把火,引起混乱,就那屋舍之简陋,必然倒塌,屋榻火起,满园的百姓必然惊慌逃跑,生踩踏。那姓康的连园子都没了,我这口气出不出得?”

另一人翘起大拇指道:“妙啊!当真妙计!不过,这手段是不是太狠了些?”

张兄道:“人活一口气,今天被人这么打脸,不找回这场子,以后还怎么混?”

另一人道:“只是,双方刚刚生纠葛,人家不会怀疑到是有人做手脚吗?”

张兄道:“他们管理不善,引起火灾,伤了百姓,这是明摆着的。只要手脚麻利些,不落把柄,官府就算有所怀疑,能耐我何?咱还就要叫大家知道,就是我干的,可你没证据,你咬我啊?官府?官府这把刀,到时就是帮我砍人的!”

另一人赞道:“你够狠!”

张兄得意地道:“人不狠,站不稳呐!”

麦晨和荣旭站住了,眼望那二人交头接耳而去,麦晨望向荣旭,两眼放光。

麦晨道:“老荣,咱们这脑袋,真跟榆木疙瘩差不多啊!”

荣旭微微沉吟,缓缓地道:“这法子,貌似还真可行。咱们回去好好商量一下,想个周……”

麦晨道:“还想个屁啊,若是隔了两天,他那园子才出事,谁还想得到是咱们的手段,又如何显得出咱们的威风?你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荣旭眉头一皱,道:“那咱们要不要回去找饶大哥商量一下?”

麦晨道:“事事都得饶大哥操心,还要咱们干什么?再说了,咱们常爷诨号是啥?‘神龟寿’啊,耐忍的很,饶大哥当年何等样一条好汉,让常爷调教的都快成佛了,你若问他,等他再拿定主意,嘿……”

那年代,龟还是四灵之一,乃是神兽,以龙、凤、麒麟和龟喻人,都是赞语,并非骂人,所以“神龟寿”这个绰号,常剑南这些手下才可以信口说来。

荣旭犹自有些犹豫,道:“可是……”

麦晨已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往回走,道:“别可是了,只要手脚干净,没有把柄,官府拿咱们毫无办法,咱们还能扬出威名,再打拼十年,说不定也是八柱中爷字号人物,哈哈……”

麦晨一面说,一面拉着荣旭,领着那班打手折身走去。

第221章 最风雅的事

李鱼带着康班主、刘老大和华林、静静来到褚龙骧府。

此时的褚府已经过了丧期,家主守孝,所以大门都封闭了,门前一片冷清。

李鱼等人从角门进去,领着他们径直奔向苏有道的住处。

李鱼现在把自己的住处让给了苏有道,就是一进府门右转,那幢优雅娴静的院落。

刚到月亮门口,就见院中一道倩影,坐着个石凳,纤腰如折,体态窈窕,背对着月亮门儿,手臂优雅地摆动,不知在做些什么。一瞧那背影,除了刘老大和华林,其他三人就已认出这人身份。

静静欢呼一声:“深深姐!”

“静静?”

深深还未回头,只听声音就欢喜地跳了起来,两姊妹雀跃地拥抱在一起,欢喜得直蹦。

“你怎么找到我的?啊!是小郎君!”

“深深姐,我都担心死你了,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享福,也不告诉我一声,真没良心。”

李鱼走过去,往深深身前瞄了一眼,石凳前是一张石桌,石桌上摆着五六本书,其中一本正翻开着。李鱼诧异地问:“深深,你不是不识字吗,居然看书?”

李鱼伸手去拿书:“这上面又有没有画。”

“别乱动!”深深赶紧放开静静,紧张地按住书页:“苏先生让我晒书呢,可别翻乱了。”

康班主翻了个白眼儿,道:“晒书跟翻乱了有什么关系?”

深深认真地道:“苏先生说,晒书,可是很风雅的事呢。要平心静气,神情专注,举止优雅。翻一页,捱个一盏茶的功夫,便再翻一页,要让阳光均匀地照在每一页纸上,晒去潮气,洒去蠹虫……”

康班主又是一个大大的白眼儿:“这是哪个白……”

李鱼一把拉住康班主:“来来来,让她们小姐们聊着,咱们去见见苏先生。”

李鱼拉了康班主就走,一边走一边小声道:“深深那性子,你该比我清楚。苏先生怎么受得了她,定是想了这个法子,打她出来,免得在身边聒噪,扰得他不得清静。看破,莫说破啊。”

康班主抚了抚及胸的长胡子,乜了李鱼一眼,微笑起来:“呵呵,鱼儿,你真有一颗怜香惜玉的心呐。”

刘老大和华林已经跟了上来,听到这句,刘老大忍不住叹气道:“有甚么用呢?九月九就开刀问斩,一命呜呼了。跟女人浪费什么功夫!”

康班主为之一窒,对李鱼道:“煞风景者,莫有及此人者!”

刘老大茫然地问华林:“我说错话了吗?”

华林忍笑地道:“你说对过话么?”

这时节,屋中书室内,一个年轻人正向苏有道汇报着他们诱引饶耿的人如何整治道德坊勾栏院。苏有道听了双眼微微一眯,又想了一想,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

他刚说到这里,语气忽然一顿,耳听得外边脚步声响,紧跟着李鱼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苏先生,正在忙吗?”

苏有道向那年轻人摆摆手,起身走了出去,那年轻人马上尾随其后。

苏有道漫步出了书室,见李鱼带了几个人正站在厅中,便微笑拱手道:“小郎君回来啦?”

李鱼道:“有劳先生了。我为先生引介一下。”

李鱼将刘云涛、康班主和华林引见给苏有道,旁边那年轻人窥个空隙,欠身道:“先生,那我这就告辞了。”

苏有道点点头,那人便退了出去。

李鱼也未多想,只道这人是苏有道请来的帮闲,心中愈地过意不去,便道:“我们是陪深深的表妹来看她的,一会儿,要择一酒家小酌几杯,先生这些时日辛苦了,不妨一起?”

苏有道本想拒绝,转念一想,却又微笑起来:“好啊!我瞧诸位,都是意气男儿,彼此一见投契,正想与诸位攀交一番。我知道有家酒楼,菜品味道极佳,今日我做东……”

他还没说完,李鱼已打断他的话道:“使不得,使不得。地方你找,帐嘛,一定得我来付。”

苏有道笑道:“那儿距此远了些,但菜品酒品,风味绝佳。咱们不妨即刻出。”

苏有道说着,与众人便往外走。李鱼道:“长安我不熟,只有康班主是本地人,只是整日里忙于勾栏园中营生,怕也不知此等妙处。”

苏有道忽地想起一事,不禁伫足,道:“啊!对了,小郎君,你原说深深姑娘要在此小住几日,却不知何时会带她离开啊?”

李鱼一怔,道:“怎么,可是有甚不妥?”

苏有道苦笑道:“倒也无甚不妥。说起来,深深姑娘蛮可爱的,青春活泼,单纯开朗,只是性情秉性与苏某相去甚远。虽说深深姑娘照顾苏某起居甚为热心,其实反倒诸多不便……”

康班主幸灾乐祸地笑道:“哈哈,难为苏先生了,居然说的这么委婉。那丫头,我最熟悉不过了,经常是越帮越忙,总帮倒忙。先生让她出去晒书,怕也是实在烦不胜烦,再想出的主意吧?哈哈,旁人是一本本地摆开了晒,她是一页一页地晒,还以为这是风雅。这个缺心眼儿的傻丫头……”

大厅外面,隔了一道纸糊的障子门儿,十八深和蛇骨静正贴着门儿站着,侧耳倾听厅中动静。

深深本来满面笑容,听到这番话,心中好不难过。

她一直以为苏先生是看重她,才把最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去做。晒书,一页页地晒,原来……她只是一个傻瓜。

深深的脸蛋儿火辣辣的,羞得恨不得找道地缝钻进去。

她那又难过、又羞窘的模样儿,静静看在眼里,平时和她打趣惯了的人,都没敢多说话。房中谈笑声还在继续,深深已经蹑手蹑脚地走开了,走到石桌旁,猛地抓起一本书,就要扔到旁边的池水中。

静静一脸紧张:“姐,书很贵的!”

深深马上泄气地放下书,眼泪汪汪地看向静静:“我是不是真的很讨人厌啊?”

静静纳罕地道:“不会吧,园子里的人都说咱们姐儿俩很可爱,特讨人喜欢,总能逗大家开心,只要有了咱们姐儿俩,就别担心不热闹……”

深深泄气地道:“你是说咱们六岁时候的事吗?”

静静不服气地道:“也不是啊,现在也有人这么说。”

深深摸挲着下巴,沉思地想:“所以,我开始怀疑,小时候这么说咱们,是真夸,长大以后……”

静静眨眨眼睛,道:“同样一句话,长大以后再说,就不对了?”

深深看了她一眼,两人都慢慢低下了头,陷入沉思状态。

李鱼和苏有道等人从厅里走了出来。

正低头反思的两位姑娘马上抬起了头,脸上迅漾满了灿烂阳光的笑,甜美的很,一如她们不管受了多少羞辱、有着多少苦难,但是一登上戏台,却都能迅拿出无比甜美可爱的笑脸……

出了坊门上了大街,苏有道就叫人雇了两辆大车来,加上李鱼他们来时乘坐的那辆,一共三辆车,李鱼与苏有道共乘一辆,康班主和华林、刘云涛共乘一辆,深深静静两姐妹共乘一辆,向北而去。

苏有道选的这家店着实不近,居然在修真坊。整个长安城最西北角处,距长安城北门光化门很近,再往右拐,就到玄武门了。

而道德坊却在长安城的最南面,一南一北,相去八十里……

第222章 先下手为强

褚龙骧正在守孝,依照古礼,他应该在坟前结庐守孝,当今时代,已经不需要如此拘泥,但是闭门不出,不会客、不娱乐、不做事,只在后宅家中守孝却还是要遵守的。

尤其是对他这种大人物来说,孝道必须得没有瑕疵,否则随时都能变成对手攻讦他的武器。因为这一桩,李鱼也不好带着这些人往后宅里去见他,直接就出了褚府。

车行辘辘,坐在最后一辆车上,俏若并蒂莲花的深深静静两位姑娘悄悄耳语起来。

一个十六七,一个十七八,俱都是未过双十年华的姑娘,哪里耐得住寂寞冷清,一会儿话匣子就打开了。更何况这对小姐妹是天生的乐天派,她们也有喜怒哀乐,也有六欲七情,但是负面的东西总能以最快的时间调整过来。

活在当下,快乐地活着,这是她们这些本就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自然而然地形成的一种能力。若非如此,不等成年,她们早就因为一重重的抑郁而香消玉殒了,悲春伤秋,那是不愁吃穿闲得蛋疼且又自诩才女的大家闺秀的专利。

“姐,你……喜欢那个贾道义吧?”

“啐!人家叫苏有道!名字都说错!”

“嗯嗯,反正是指他,你喜欢那个姓苏的?”

“咋?不行啊?”

“行~,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呗。”

“你……”

深深眉梢一挑,忽又转作黯然,幽幽一叹:“说起来,是我痴心枉想了。似你我这等人,怎么配得上好人家,将来咱们又能走向何方?”

深深往车栏上倚了倚,痴痴想了一阵。她的问话触动了静静的心事,一时间一对女孩儿家都没了声音。

若换作两年前,两女对未来也没有那么多的担忧,可是随着年龄渐长,她们不能不考虑自己的终身了,而在这个时代,女孩儿家的终身,也就是她们的未来,她们岂能不有所担忧。

她们待过两个勾栏园,从勾栏园的前辈们的经历来看,大多数女子,最终的归宿就是嫁给了朝夕相处的园中男子,渐渐从台前转至幕后,生儿育女,含辛菇苦地生活下去。

像园子里卖冷淘面条的庞婆婆,谁能想得到,五十年前,她是长安城里最有名的绳技高手,一手绳技出神入化,但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随着年龄增长,技艺表演者的艺术生命尤其短暂,她辉煌了八年,然后退居幕后,在班主的安排下调教新人,再后来,就彻底离开了这个圈子,开始卖起了面条,直到如今……

这种生活,也许对庞婆婆来说,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虽然偶尔和晚辈说起她年轻时的风光,她的眼睛里还是会放出闪闪的光来。但在正当青春年少的深深和静静看来,却有着无比的恐慌。

另一种比较幸运的一些女孩子,因为姿色出众,得以跳出勾栏园,成为大商贾或者权贵之人的妾室小星。只要安份守己,大多倒也一生无忧,但那种机遇,都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两个姑娘都在幻想着自己的未来,可她们的未来都似笼在一团迷雾之中,永远也看不清。思来想去,怎也跳不出前人已经走过的路。

静静不禁轻轻叹了口气,道:“那苏先生有文采,又懂得制伞,有一技傍身,养家不成问题,人嘛,却也不难看,阿姐打他主意,也是理所当然。可惜,人家显然不喜欢阿姐呢。”

静静悄悄瞟了一眼被她说的黯然神伤的深深,道:“阿姐没想过李鱼么?我看这小郎君年少多金,还交通着许多权贵,是个更有本事的男人,何尝不是一个良配?”

深深欲待否认,迟疑了一下,对自己的妹妹,还是说了实话,微微脸红地道:“也……也不是未曾想过。不过,他那么年轻,未来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诱惑,心无定性,若真跟了他,天晓得他会不会怜爱两载,便把我弃如敝履?苏先生年长的多,应该……应该更懂得疼人吧。”

静静叹了口气,道:“可是,苏先生现在就不喜欢你呢,连两载都谈不上。你真不考虑李鱼郎君么?”

深深歪着头想想,也为自己的失策而暗暗懊恼。不过,像她这等身份,哪有可能不虑及现实,只管追求浪漫天真的爱情的道理?结果反而因此错失了一段机缘,如今再想回头,终究还有一分少女的矜持,如何拉得下脸子。

深深便摇了摇头:“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不做此想了。”

静静松了口气,轻拍胸口道:“好担心阿姐尚存此心。你是我的亲姐姐,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断然不能与你相争。既然你不想动他主意,那我就放心了。”

深深一呆,诧异地看着静静:“你……是想?”

静静眯了眯眼睛,扮出一副狡诈模样:“长安城里,不乏多金少年,权贵子弟。但是我有机缘结识亲近的,能有几人?如今人家正是含苞的花儿,最是青春年少时刻,容易撩他情动,错过这个机缘,恐怕卖冷淘面条的庞婆婆,就是我的前程……”

想到系着一个围裙、整天站在面板前揉面,拿个爪篱捞面,蒸气熏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时不时还得吼骂几声蹲在一旁拉粑粑的小孙儿的庞婆婆,静静不禁机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她握着粉拳,呲着一口小白牙,给自己打气:“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天予不取,天诛地灭!正所谓,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我一定要厚着脸皮、极度无耻、不要自尊、死缠乱打,不把他追到手,誓不罢休!”

深深瞪着静静,心里极其的不舒服,忍不住泼冷水道:“人家有娘子的,你还见过一面,就是那回来咱们园子的吉祥。”

静静一脸惊诧地看向深深:“那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想做他娘子。凭我身份,想做人家的正室,婆家哪里容得下我?你说吉祥,啊!那位吉祥姐姐就是李鱼郎君的妻子吗?那太好了!”

静静喜不自胜,眉开眼笑地道:“那位吉祥姐姐人很好的。李郎君也是个心软的善人,若能进了这样人家,定然不会被大妇欺负。就是他了,静静啊静静,不要脸的你,一定会成功的,咩哈哈哈……”

说到得意处,静静忘形地大笑起来,深深看着她,大腿肌肉倏地弹跳了几下,强自被她抑制住了一脚把静静踢下车去的冲动,只是却不明白,这是因为阿妹的“不要脸”,还是因为懊悔于自己的有眼无珠……

可惜深深和静静都不知道李鱼也是九月九的那批待毙之囚,否则深深这一盆冷水,恐怕立刻就得当头泼下了。

静静那声得意的大笑,是完全没有掩饰的,坐在前面两车上的人都听到了。

第二辆车上的华林、刘云涛和康班主正在聊着各自被释出大牢后的经历,唏嘘叹息,不胜凄凉,忽然听到静静姑娘猖狂地大笑,康班主不禁回头看了看,纳罕地道:“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又做什么白日梦了?”

最前面车上,李鱼和苏有道也正在聊天。

李鱼拐弯抹脚地,刚刚说起希望苏有道能代替他,充作褚龙骧的幕僚。

苏有道一听,其实颇为意动,但转念一想,又顿时否决了这个念头。

他不是要造皇帝的反,而是要为他的主子造势。这种情况下,军方重要人物牵扯其中,作用只会适得其反,一旦被皇帝有所察觉,反而坏事。

而如果真要造反,效仿玄武门之变,那就得有自己的心腹之人掌握兵权,只做人家一个幕僚并无作用。

他是他所扶持的那个人手下第一谋士,隐匿于市井之间,才能不引人注目,也不至于为他的主公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如果留在褚将军府,徒增许多缠身的俗务,对他并无什么助益。至于褚府幕僚这一便利身分能给他的,他早就拥有了。

想到这里,苏有道不禁莞尔道:“多谢小郎君抬爱。苏某如今悠游自在,生活也还安逸。替小郎君打理褚府事宜,只图赚个小利,同时也是因为未曾接触过如此权贵,心存几分好奇。若是为人幕僚,不得自由,却非苏某所愿了。”

苏有道这话倒不是打肿脸充胖子,那时的制伞业比不得后世,伞不是很普及、很便宜的一种商品,平常人家雨天出门的主要用具还是蓑衣呢,伞价钱不菲,能掌握制伞技艺的匠人也不多,收入确实颇丰,尤其是在长安这样的大城市。

人各有志,李鱼听他如此一说,却也不好再劝,只是感觉有些对不住褚龙骧,只好惋惜地叹一口气,道:“既如此,我……”

他刚说到这里,静静“猖狂”的笑声就传了过来,李鱼并未听出是谁在笑,说到熟悉,他对深深,要比静静熟悉很多,顿时以为是她,不禁失笑道:“这丫头,疯疯颠颠的又做什么,女孩儿家要笑不露齿,行不摇裙嘛,她……”

李鱼刚说到这里,忽然想到龙作作和吉祥,貌似他的女人就没有一个这样的小淑女啊,吉祥多少还沾点边,作作那泼辣劲儿……

这一想到龙作作,他就想到了作作和他约定的归期。依照约定的归期,他这时差不多也该上路了,可他在长安城里还千头万绪,没个着落呢,那丫头在陇右等着,若久不见他归去,只怕又要生出一番是非。

苏有道见他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对一位姑娘评头论足,不禁抚须微笑:“深深姑娘不矫情、不做作,率直可爱,其实蛮不错的。小郎君不考虑一下?”

李鱼心想,亏得我和吉祥定情在先,作作才捏着鼻子忍了。也亏得我在西北不得落脚之地,龙家寨是最好的去处,吉祥才不情不愿地认了。就这两头,都不知废了多少气力才摆平,再加一个情商欠费的吉祥,那可不得宁日了。

李鱼便打趣地笑道:“我欲为苏先生谋一份营生,苏先生却为我的家室操起了心。你我二人,这都是天生喜欢为别人操心的命啊。”

苏有道大笑:“说起来,还是一见如故的原因,否则的话,以苏某恬淡性情,还真懒得为他人操心。”

李鱼笑道:“如此说来,在下倒要多谢苏兄了。”

苏有道目光一闪,微笑道:“既然你我如此投缘,何不结为异姓兄弟?”

李鱼心中微微一顿,他倒不介意有个结义兄弟,而且与这苏有道相处融洽,与他交谈如沐春风,真若结为异姓兄弟,也没什么顾忌。

只是一想到自己还有几个月就该一命呜呼了,古人于结义是很看重的,若是被他知道此事,岂不令他误会自己是为了托付家人,这才有意结拜?

如果自己携带家人,成功逃脱,被他知道,难免也要心生鄙视,再来个割袍断义什么的,那也是自讨没趣。

只是人家正殷殷望来,又不便说出这些理由,若是贸然拒绝,难免又要让苏有道觉得是自作多情,高攀他了。

为难处,李鱼忽地情急智生,笑着向前方一指,道:“缘份这东西,玄妙莫测,摸不着,看不见,却实实地存在着。在下也想知道,是否与苏兄有这个缘份。你看前方,行人已稀,道路偏僻,莫如你我打一个赌。”

苏有道好奇地问道:“打什么赌?”

李鱼道:“你我经过前方那个路口时,若是忽有行人自旁路而来,与你我相遇,人数且不比你我这队伍更少,那就是天意令你我结为兄弟,你看如何?”

这里是长安城的西北角,北面是宫城所在地,到了北面,行人本就极少了,而西北角人就更少。修真坊虽也被化作一坊,但是这里住户极少,方才经过的坊中就有许多空地辟成了菜地甚至种了庄稼,再往前去就更加荒凉了。

他们一共三辆车,加上车夫一共十人,若想有人来,而且是一队人马,人数过他们,在这偏僻地带偶尔也是有的,但得恰在他们抵达路口时出现,这种概率实在是微乎其微,如果真的有,那只能说是天意了。

苏有道一听,就知道他是在委婉地拒绝,是以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了。

车队继续前行,车轮辘辘,眼看将至路口,前方还是一片安静,苏有道为了摆脱尴尬,便对李鱼笑道:“哈!看来你我缘份未……”

他刚说到这儿,就听马蹄急骤,马嘶萧萧,一队人马,俱着骑装,弓在背,剑在腰,从左侧路口急急驰了出来,瞧那装扮模样,似乎是出门狩猎,刚刚归来,不少骑士马背上还搭着些飞禽走兽。

不用数了,只乍一看,就知道这些人至少二三十,远十人了。

李鱼和苏有道都有些惊奇,李鱼惊笑道:“哈,天意当真难测,这……”

他刚说到这里,忽地瞪大了眼睛,以致都忽略了一旁苏有道的表情。

前方那队骑士中间,簇拥着一个少年、一个少女,就在他们身后,错开大半个马身,赫然有两名马股上搭的猎物最多的汉子,一个魁梧,一个俊俏,李鱼都认得。

罗一刀,

纥干承基!

第223章 此祸水也

那一行人也看到了李鱼这些人人,双方一个乘车,一个骑马,却是殊途同归,都是往修真坊行去。

李鱼看到了罗霸道和纥干承基,这两人自然也看到了李鱼,但是这两个人一分一毫的吃惊都没露出来,淡定地一瞟,就扭过了头去,看得李鱼忍俊不禁:“这两个夯货,长进了啊,往日里飞扬跋扈喳喳呼呼的大盗面孔几乎全然不见了。”

不过,李鱼可不相信两人就能这样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对于他们此时的身份,未免就有些好奇。尤其是那对少年男女明明就是受他们保护的,对这对少年少女也就多了几分好奇。只是人家可没有对他太过关注,此时已然拨马,走在了他们的前面。

进了修真坊,此处虽也算是一个“小区”,但已极是荒凉,屋舍极少,田园土地居多,若是搁在后世,反而这样的地方才算是高档小区,环境优雅,绿植丰富,在当今时代,富有人家要么去城中繁华街道,要么干脆就去曲池等风景名胜,对于这田园风光就未必很在乎了。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田园式的坊中,却有一家酒楼,极享盛誉。

酒香不怕巷子深,在这里得到了充分体现,所恃者无他,烹调美味而已。

一进那田园式的院门儿,就是充满田园风光的一片池塘园落,比起繁华市区的假山池水,此地的曲水园林,却是极尽天然。波光粼粼,荷花半塘,还有几名胡姬在园中玩耍。

摘莲抛水上,郎意在浮花。

既有美女,怎么可能没有男人,男人可是酒楼业的最大消费者。

所以这些被酒店高薪聘请来的美貌胡姬身旁,就有些小蜜蜂儿似的男人,或含笑观其体态行止,或凑近了去耳鬓厮磨,郎情妾意,相映成趣。

园林中足够宽敞,所以也不必下车步行,就这样一路行去,驶于柳林之下,又走了一里多地,才见一座红楼,掩映翠林之中。

门前宽敞处已经停了几十匹马,正有店中小厮搬来豆饼、马草、提来饮水,饲弄这些马匹,马背上的猎物少了许多,看来是方才所遇的猎手趁着新鲜,就让店家给烹成野味了。

偌大一个酒店,有些汉代风韵,极宽大的一个厅,中间是舞台,其余八方以八卦方位切割成八个大的包间,此时店中已有三四处大包间坐满了人。此处店家只走上层路线,可不是薄利多销的大众店,所以客人身份都不低,进入其中,自然也少有酒醉喧哗者。

李鱼一看,就知道这酒店档次不低,不禁心中一动,虽说做制伞匠收入不菲,可也不可能来此处消费,这苏先生……

李鱼刚想到这里,苏有道已然回笑道:“曾有一位大贵人,以珊瑚为柄,玳瑁为饰,上好鲛纱为布,制作过一柄价值连城的好伞。我足足耗时七个月,才把此伞完成,主人极是满意,曾携我来此饮酒,并广邀好友,炫示其宝伞。今日还是第二日来,借了你的光啊,哈哈……”

李鱼一听,这才解了心中疑惑。却是故意苦笑道:“听说我作东,先生倒是真不客气,看来这次,我要大出血了。”

苏有道笑道:“还要一口一个苏先生?可记得你我方才的赌约?”

蛇骨静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脸的好奇:“打赌,你们赌了什么?”

李鱼瞟她一眼,道:“我们打赌,这一餐是否要费百金以上,若是贵了,就把你抵在店里。”

静静一听就急了,胀红了脸道:“为什么要把我抵在店里,我又不是你的人?啊!康师傅……”

静静马上又转向康班主:“康师傅,我跟园子里签的可不是卖身契,你也不能做主把我卖掉呀。”

康班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对李鱼道:“我就说她傻吧,你看看……”

静静气愤地道:“我就算傻,你也不能把我卖掉啊!”

刘云涛实在忍不住了,道:“鱼儿明明跟你开个玩笑,你这姑娘,怎么这么蠢。”

静静瞪了他一眼,道:“你才蠢!我配合小郎君一下嘛,要不然这么冷的笑话,大家怎么笑得起来。”

此言一出,众人果然失笑。

静静趁机凑近了李鱼,一副天真模样地挽住了他的胳膊,甜甜地道:“要把人家卖进酒坊,人家才不愿意呢。不过小郎君要是肯买下人家,那人家就自卖自身,也心甘情愿。”

这番话半真半假的,也不知道她是开玩笑还是真心话。但她脸儿红红,眉眼含俏,此时神情却是说不出的可爱。

深深咳嗽一声,道:“好啦!你这丫头,又戏弄人家。看店家都等候好久了。”说着便上前一步,略显嗔怪地打落了表妹的手臂。

此间店家居然是个胡须弯曲如上弦月的胡人,众人刚一进店,他就亲自迎了上来,见众人正在说笑,便在一旁站定,含笑等待,不曾露出半分不耐烦的神色。众人说到有趣处,他还配合地笑了几声,甚是知趣。

此时听深深姑娘说到他,此人才抚胸含笑施礼:“欢迎各位贵人驾临小店,小人是本店的店主,名叫宇文长安,诸位贵人叫我长安就好。”

华林一听吓了一跳,道:“你叫宇文长安?隋时宇文成都是你什么人?”

那胡人摸了摸翘曲的胡子,怡然笑道:“你看我面相就该知道,毫无关系。只是我来中原,听说过这人名字,极是了得的一个人物。想取一个汉人名字的时候,便取了他的姓。至于名么,他既然用了成都地名,我就用长安喽。”

众人呆呆地看着高鼻深目、胡须虬曲的宇文长安,顿时钦佩的五体投地。

宇文长安彬彬有礼地把众人延请进一个包间,吩咐人奉上美食。

此间食物,居然不是由着客人去点,而是人家今天备了什么食材,你就吃什么,这倒又是一个别致之处,引得众人好奇心顿起。

醍醐、麆吭、野驼蹄、鹿唇、驼乳糜、天鹅炙……

一道道菜肴,食材原本罕见,烹调更见功夫,挟起一品,果然味道极佳。须知许多高档菜肴追求色香,以致牺牲了它真正的味道,所以许多瞧来美仑美奂的食物,其实口味并不如何出色。

而此间每一道佳肴,细细品来,都别具味道,显然不是普通做法,众人一尝,自然赞不绝口,只是似刘老大这般人物,却也品不出其中层次,未免有牛嚼牡丹之感。

中间舞台上,正在表演歌舞。众人进来时,台上正在表演绿腰舞。绿腰属于软。,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

舞动起来,翩若惊鸿,极是轻盈典雅。

待众人坐定,佳肴呈上,美酒筛满,这舞便换了胡旋。

娉娉婷婷几个胡姬,高挑婀娜,妙目流盼,有股水一般的柔媚,兼之酥胸高耸,长腿丰臀,舞动起来极具魅惑之美。众人看得心旷神怡,李鱼虽不甚懂舞,却也看得出她们舞姿之优美,当然,着重之处,看的是那丰臀一翘,长腿一抬,蛮腰一扭,眉眼一转的女儿之美。

李鱼等人一边饮酒,一边笑谈品评,深深静静两位姑娘就被冷落在一边了。

美女最恨的就是被人无视,何况正打算“厚着脸皮、不要自尊、死缠烂打”,誓要把李鱼变成她的长期饭票的静静姑娘。

坐在席上看了一阵,瞧李鱼等人目光几乎都落在台上,静静姑娘心中着实地不忿,眼珠转了转,忽地站了起来,一双白袜儿的秀气脚丫踩着蒲草的软榻,从李鱼等人背后挪了出去,趿上鞋子,就闪到一边去了。

李鱼等人只道她去方便,也未放在心上。

胡旋舞毕,李鱼等人想着先是绿腰舞,后是胡旋舞,说不定下一个舞蹈会更加的惊艳,不免摒气凝神以待,却不料接下来却是一个半老徐娘,抱着架箜篌登上台来,后边还跟着小厮,替她拿着锦墩。

这乐姬已然不年轻了,却仍能在这等上档次的地方做为单独表演的一员,自然是有真本事的。那歌喉圆润婉转,一唱出来,仿佛珠落玉盘,中性女音,富有磁性……

然而,众人中依旧听得专注,甚而更加专注,轻拍膝盖,颇为享受的却只剩下苏有道一人了。其他几个男人不太欣赏这种艺术,转而把精力投向了炙驼峰,啃得满口流油。

等那半老徐娘唱罢下台,也只迎来了苏先生一个人寥落的掌声,其他人则正对着一大盘黄河鱼脍筷起筷落,这其中还包括吃货深深,以致无人察觉静静姑娘已经消失半天了。

忽然,一阵怪异的乐曲声响起,有点靡靡之音的味道,听来极是婉转柔媚。

刘云涛、华林犹自蘸着芥茉吃个不停,倒是李鱼率先停下了筷子。

这个时代的音乐,以他前世的记忆,听过的着实不多。而他今世的记忆里,几乎没有什么音乐的记忆。但这种曲调,他却很有熟悉的感觉。李鱼不禁向台上望去。

然后,李鱼眼睛一亮,马上抓过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油渍。

肚皮舞、肚皮舞诶!

一个脸蒙鹅黄色轻纱,体态妖娆袅袅的女孩儿正款款地走上台来,就那几步路,都走得风情万种,说不尽的风流。

肚皮舞当然得露出肚皮部分,这小舞娘看来年纪不大,还不到肚腹丰润性感的岁数,看起来平坦紧致了一些,但她在小蛮腰尤其是肚脐周围,扑打了许多金银粉,闪闪光,却是弥补了不足。

尤其是她那小蛮腰上挂了一副铃挂,走起路来胯部曼妙诱人地摆动,引得那铃挂叮当悦耳,简直是……这才是此间色香味俱佳的一道大餐啊。

刘云涛和华林不约不同地咕咚了一声,吞了口口水,而李大官人……当然依旧是一脸地淡定,悄悄地蠕动着咽喉,慢慢地润着喉咙,两者相比,高下立判。

那柔媚的乐曲声中,波斯打扮的小美人扭动起来,随着变化万千的动人节奏,她的臀部、腹部、腰部,甚而双手和双腿,都有蛇一样的扭动与变化,妩媚、妩媚、无尽的妩媚……

李鱼看得眉飞色舞,目光紧紧盯着那台上波斯小美人儿,只在胸、腹、臀处做微妙调整,情不自禁地赞了一声:“sex!”

旁人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瞧他模样,显然是在赞美。

台上的波斯小美人儿舞动着,明显以李鱼这边为中心,几乎没有正面转向其他方向。

对面坐的就是方才一身猎装的那些人,中间上坐的就是那一双少年男女。瞧见这台上美人儿舞的如此挑逗、如此诱人,可是从他们的方向却只能看得到摇曳如花的臀姿,就是看不到脸儿,那少年公子忍不住叫道:“转过来!转过来!”

那公子一叫,旁边的人登时鼓噪起来,可那台上美人儿充耳不闻,不只身体蛇一般性感动人的舞动着,只向李鱼这边展示她的美丽,那眉眼盈盈的,媚眼儿却也只是飞向这方。

刘云涛忍不住鼓掌大笑:“鱼儿好本事,这番国美人儿看上你了呢。”

深深气鼓鼓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俏脸飞红,眼中冒出了小火苗儿。

华林不禁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深深道:“看什么看,芥茉太辣了!”

那美人儿舞动不离李鱼这边方向,对面的少年公子脸上可挂不住了。他是何等样人?当今太子啊,虽说今日微服出门,这酒楼中无人识得他的真面目,可他说惯了上句的人,岂能受得了如此冷落。

李承乾的一张小白脸登时沉了下来,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啊,不然养你何用?太子这脸儿一挂不住,一众东宫门下登时恼了,不禁纷纷望向罗一刀和纥干承基。

瞧这自然而然的举动,不用问,众东宫门下是以这二人为的。显然这对难兄难弟自投入太子门下,凭着一身卓的武功,已然成为东宫门客中武士类的领袖人物。

只是,令人纳罕的是,不但纥干承基这个俊美的胡儿没有动弹,就连一向脾气火爆的罗一刀居然也没有动。这时候,高阳公主笑吟吟地说话了:“这番邦女娃儿惹我太子哥哥不高兴呢,你们还坐着干什么?”

众门客一听,顿时轰然而起,就向台上冲去……

第224章 三方会

太子众门客一上台,李厢眉头一皱,忙也纵身一跃,跳上台去。他在座位上就坐时,已然脱了靴,此时只着一双布袜,双脚往台上稳稳一落,无声无息。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打手到了,李鱼把那花容失色的波斯小美人儿往身后一拉,一个野马分鬃,就向两个打手迎去。

“啪!”

小臂相接,双方上身都是一震,只一接触就都感觉到对方肌若精钢,力道十足。纯以蛮力,难占上风,立即各自换招。

李鱼所习,虽是民间杂学技击,却也是极为实用的武学。经过一路逃亡,辗转陇西,在生与死之间打磨锤炼中愈的融会贯通起来,诸般风格迥异的杂学融汇,令他的技击风格变得极其诡异莫测。

其实所谓的技击本就是散手,套路只是自己练习乃至他人陪练时用处,真要实战必须将之拆零,依据对手攻击防守的动作分散使用或重新组合,以散手方式对战,所以李鱼等于是越过了套路这一环节,直接从街头王八拳向散手进化了。

这时两个打手换招,李鱼也即时换招,但他却是不退反进,双臂化坚为柔,蛇一般缠向两个打手手臂,使了个巧劲儿拨开他们的手臂,令他们中堂大开。虽然这只是一刹那的空隙,对方便迅收招抵挡过来,但……已经足够了。

李鱼双手似鹤喙,往二人咽喉处一点,这是极脆弱处,常人一击也难承受,何况李鱼是个练家子,二人登时喉头一痛,呼吸窒住,踉跄退了几步,失去了战斗能力,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

紧接着李鱼再进一步,一个揽雀尾的动作,荡开下一个太子门客的黑虎掏心,一掌削在了他的颈大动脉上,砍得他眼前一黑,紧接着就被李鱼一膝撞中下阴,登时陀螺一般矮了身形转了出去。

揽雀尾是太极拳中的一个有名招式,但类似的技法动作毕竟不是那时候才出现的。这是战场实战中渐渐演化出来的一个攻防一体的技击动作,其源出于刀盾兵。

刀盾兵一手举盾,一手挥刀,盾一迎一引,卸开对方兵器,刀则顺势补上,转守为攻,便是这一招的精髓所在。

李鱼这厢一动手,刘云涛马上虎吼一声,扑上台去。人在江湖飘,哪能不会两手,不过刘老大是走船的人,并不精于技击,只似模似样地打出两拳,就因来犯之敌太众,七手八脚之下,改以王八拳应对。

康班主和华林站了起来,却是有些失措。因为这两人完全不会武,也未与人交过手,有心上前帮忙,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交手。所以迟钝了一刻。

苏有道站起身来,眉头一蹙,刚想开口说话,身旁人影一闪,苏有道乜了一眼,正是深深。深深这一跑,duang~duang~duang~,苏有道站在侧面,看得尤其清楚,登时有些眼晕。

“小郎君,我来帮你!”

深深姑娘很义气地大吼一声,双臂一举,十指尖尖,以小狗刨沙的英勇之姿扑向正与李鱼交手的两人之一。

李鱼交手数合,好不容易与二人拉开些距离,立即以左腿为轴,抽出一记凌厉的鞭腿,这一招却是在陇右时与龙作作学的。

却不想深深姑娘恰在此时冲了过来,李鱼一腿扫中第一个对手上臂,那人顿时骨痛欲折,哎呀一声就被扫飞出去。李鱼这一腿余势未尽,眼见深深扑到面前,只怕这一腿还未扫到敌人,先已扫到她的身上去。

李鱼和对方动手,当然留了力,不想打死人或造成重伤,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但对方也是练家子,抗击打能力强,所以这一腿抽出,力量还是不小的,就深深这娇娇怯怯、柳条儿似的身子,只怕一旦扫中,就得被这一腿扫个对折,腰都断了。

李鱼吃了一惊,硬生生拗住劲势,重心向前下方一沉,足尖“砰”地一声重重踏在台上,右胯、右肩胛处一阵剧痛钻心。他没伤在对方手上,却是被这一招急急收劲给扭伤了自己的身子,这时痛得气都喘不上来了。

对面那第二个对手同时迎上了李鱼的鞭腿还有深深的喵喵挠,哪个对他危胁更大,那还用判断么?所以,他立即侧身架肘,试图抗住这一记鞭腿。却不想李鱼及时收招,跺了一下舞台,他这防御的姿势也迎了个空。

李鱼这边扑空了,深深姑娘那边却变成了不设防。深深姑娘“呀呀呀呀”一通鬼叫,纤纤十指刷刷刷地一阵挠,待那人反应过来,脸上已是血迹淋漓,那一道道儿的,变成了大花脸。

那打手呆呆地看着深深,目光渐渐变得狰狞起来。深深呆了一呆,“啊”地一声尖叫,纵身一跳,就跳到了李鱼身后,紧张地用手指掐着他的衣袂道:“小郎君快保护我。”

此时,李鱼还在那儿拗着造型,一动不动呢。

只是他这造型一摆,岿然不动,气壮山河,眼见他之前打飞了几个人,众太子门客也不晓得他要放什么大招,一时无人敢近前。

所以李鱼足足拗了五秒钟的造型,敌人未曾攻上来,李鱼也未曾动一下,直到深深跳到他的身后,李鱼才刚刚缓过一口气儿来。

眼见因为深深这一叫,环伺四周的众打手跃跃欲试起来,李鱼立即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两位豪杰,欲坐视乎?”

李鱼这一句质问,语气悲愤、凄凉之极,因为他一声出口,余音中竟带着缕缕颤抖之意,显然是悲愤压抑到了极至。

虽然这只是因为他才缓过来,底气不足,声音提不起来,那颤音儿也是因为腰部和肩胛部受到牵动痛楚之下才造成的,但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却不知道,二人顿时满面羞惭,生起无地自容之感。

李鱼可是不只一次为他们解围消灾了,常言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三番五次的救命之恩,此时他们稳若泰山地坐在那里,坐视李鱼被人围攻,而且人还是他们一边的人,真真的不当人子了。

李鱼这一声质问,二人视倒还能视,坐是根本坐不住了。

罗一刀率先站了起来,大喝一声:“统统住手!”

纥干承基几乎同时站起,被罗一刀抢先喝止了众门客,他便向李承乾和高阳公主拱手道:“那人与罗兄和我大有渊源,还请小郎君宽宥其冒犯之罪。”

李承乾呆了一呆,这才知道双方不但认识,而且大有渊源。只是他平时虽然温润如玉,恰似翩翩君子,可一旦飙,却是理性全失的性子。此时被李鱼削了脸面,哪肯就此罢休。

听二人一说,李承乾冷笑一声道:“你们相识?既然如此,叫他来,向本……我叩头请罪,便饶了他!”

李承乾是太子,当今储君,未来的天子,叫一个小民向他下跪,当然也不算委屈了那人。只是,他现在是微服在外,谁认得他是谁?那时节跪礼并不常用,百官上朝都不行跪礼的,他如此要求,已经算是十分的折辱。

罗一刀和纥干承基大感头痛,纥干承基满脸苦笑,放低声音道:“殿下,那人不知您的身份,叫他下跪,未免强人所难了。若是把殿下的身份张扬出去,却又于殿下不利……”

纥干承基还未说完,高阳公主已经挺起了小胸脯儿,道:“不能报太子哥哥的名儿,那就叫他来跪我,我不怕!”

苏有道一瞧局势似乎僵住,便清咳一声,硬着头皮上前,打算打个圆场。那波斯装的小美人儿这时也知机已躲到了李鱼身后,目露怯意,动作也与深深相似,只用指尖,轻轻掐住了李鱼的衣衫,仿佛在玩老鹰捉小鸡。

就在这时,店门口又出现了一行人,头前一人迈步进来,目光飞快地一扫殿中情形,便用一副揶揄的语气道:“本想此间可寻清静,看起来,却是熟闹的很呐!”

众人循声往门口望去,其他座位上的客人尚没什么反应,剑拔弩张的这两伙人中,却都有人微微一呆。

李鱼依旧端着架势,稳若石雕一般地站在台上,瞧见门口这人,一惊之下,骨节咔吧一声,腰背处的扭伤都差点儿迅痊愈了。

门口那人……

荆王?

李元则!

第225章 得道之人

荆王李元则说着,便大剌剌地走了进来,恰似一颗抛进了静寂湖中的石头,登时溅起了一片浪花。

李鱼一眼看到李元则,登时就是一惊。但他旋即就想到,当夜是冒充了反贼纥干承基的手下,这才对李元则及其家将动手的,而当夜,纥干承基确实出现在了武都督府。

幸甚!

幸甚啊!

黑锅有人背了。

李鱼松了口气,瞟向纥干承基。

纥干承基那一面,太子李承乾也是一惊。他万万没想到,十二叔居然会出现在这里。不管他是顽劣也好,乖巧也罢,以储君身分微服出宫,还跑到这儿来饮酒作乐,看到长辈,总是感觉别扭的。

尤其是,他刚刚的作为,使得他绝对的不想把身份暴露给眼前这些客人,否则用不了多少功夫,就得传遍全城。所以李承乾马上离席而起,趋前拜见,想提前打声招呼,免得十二叔说破他的身份。

李元则对李鱼的印象非常淡薄,目高于顶的他,当初在利州,又怎么可能对李鱼这样不相干的且没打过几次交道的小人物有所注意,除非他未卜先知,那时就知道自己的子孙根会毁在这个人手上。

所以李元则看清了李鱼相貌,只是微觉眼熟,一时还想不到在哪里见过,可他旋即就看到了李承乾,顿时惊奇地张大了眼睛,心中纳罕:太子怎也在此?

且不提这三人一变再变的神情,另有两人却也是一脸的错愕,因为他们看到了李鱼。这两个人和此时的李元则一样打扮,都是一袭月白色道服(一种宽松舒适的便服,款式类似道袍,但不是出家人服装),头梳一个懒人髻。

三人年岁都不太大,二三十岁,身材颀长,容貌俊朗,神色都是一样的出尘。不同之处在于,李元则恬淡优雅,和光同尘,似乎道行最为精深。站在他身后的两人,年约三十者飘逸潇洒,年约二十者一头白,白少颜,目光湛湛。

这两个人自然就是袁天罡和李淳风了。

袁天罡认出李鱼,自然惊讶,而李淳风给李鱼批过面相,记忆犹深,此时一见,也登时认了出来,难免惊奇。

就在这时,太子李承乾已经抢步上前,向李元则一个长揖,一脸的惊喜:“哎呀呀,荆王爷,您老怎么也大驾光临了。晚辈有失远迎,恕辈,恕罪!”

李元则也不傻,听他这么说话,如何还不明白他是不想暴露身份,呆了一呆,方才配合地道:“啊!原来你是……原来是你!哈哈,大郎,你也在此?”

李承乾干笑:“是!晚辈与几个朋友去效外狩猎,刚刚回城。因腹中饥饿,所以在此进食。啊!晚辈猎了不少野味,已经吩咐厨下烹调了,王爷若不见外的话,不妨入席,品尝品尝。”

这时候,高阳公主也走过来,听太子哥哥如此称呼十二叔,也只得小有尴尬地向李元则福了一礼:“小女子见过荆王爷。”

李元则瞟了她一眼,淡淡点头,伸手往李鱼那边一指,正从李鱼左右肩后探出头来,仿佛李鱼肩上生了两颗美人头的深深、静静急忙又缩回头去

李元则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承乾一阵尴尬,高阳公主脑筋急转,忙道:“啊!那女子舞技新颖别致,我……大哥素喜文娱之事,一见之下,甚为喜欢,想请她过来吃杯酒,讨教一二。”

李承乾忙不迭点头道:“正是,正是!啊!荆王爷,你有所不知,那女子舞技极其罕见,妖娆之态,由内而外,周身上下,无一寸不风流,似乎每一丝扭动、每一寸颠筛,都能挠到人的痒处,极妙、极妙啊!”

蛇骨静一听,眉飞色舞:“原来我的舞技已经如此出神入化了么?”

李承乾这句话里其实满满的都是淫邪味道,是个男人就听得出来,奈何从小生在勾栏院中的静静姑娘却不曾听过这样含蓄的表达,还以为人家真在夸她呢。

李承乾说这番话,是为了自己能迅摆脱。他十二叔的好色风流之名,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只消如此这般地一说,只怕他十二叔马上就会变成一头见到了骨头的小狗,流着口水扑上去,他那就能迅脱离目前的窘境了。

可是李元则听了他的话,却是神情一肃,看着李承乾,沉声道:“这叫什么话?看看你,二目无神,萎靡不振!年轻轻儿的,该当如此吗?气不耗归于肝为血,血不耗归于肾为精,精不耗归于骨为髓。如此方能神完气足,精神饱满。”

李承乾听了李元则这番“屁话”,只惊得目瞪口呆:“这真是我十二叔?别是有相貌酷肖者冒充吧?他会说这样的话?猪都能上树啦!”

李元则的教诲还没完,又道:“阴阳之道,乃天地至道。然,过犹不及。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

李承乾整个人都傻掉了,下巴都差点脱了臼,口中啊啊轻应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元则微微一笑,目光悠远地道:“我教你一个法子,多多亲近自然,你听,清泉从石上流过;你看,树叶从枝头飘零;你嗅,风从树梢拂过;你感,赤足踏在长满青苔的石上……”

“十二叔……疯了!”李承乾和高阳公主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答案。

李元则说到这里,陶醉地一笑,对李承乾和高阳公主道:“你们看我,可有何不同?”

李承乾和高阳公主瞪大了眼睛,使劲看着他们十二叔,唔……似乎皮肤细腻白皙了许多,却不知十二叔又找到了什么保养的好妆粉,回头得向他打听打听。

李元则瞧他们一副不得要领的样子,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们一眼,嗔怪道:“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吗?人有三花,人花炼精化气,地花炼气化神,天花炼神还虚。你们看我,有没有到达三花聚顶之境界?”

不只李承乾,就连李鱼等人都一起向他头顶望去,他娘的哪有花啊!头上就一个懒人髻!

李元则得意地笑道:“当然还没有!”

众人:“……”

李元则又殷殷教诲道:“人本由精化而生,故精为种子,修道者心必空于下焦,戒去淫欲,精不妄泻,则精满不思淫,铅花生矣;本王,现在就已炼成了人花,待我修至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便可脱壳还虚,归入虚空境界矣!”

众人都呆呆地看着李元则,竟无言以对。

李元则又瞟一眼深深和静静,也不知道侄子李承乾说的是哪一位姑娘挑逗舞跳的好,只是一脸鄙夷不屑,对李承乾道:“红粉窟窿,皆是虚妄,你该清醒清醒啦!”

李承乾说着,就向李承乾等人所在的一席走过去,举止飘逸,一副得道高人形象。待他落座,摸一摸稀疏的胡须,微笑道:“你们猎了什么野味回来,可有鹿么?本王近来于口腹之欲颇有兴趣,还觅到一个不错的吃法。将鹿头入锅煮熟,出锅洗净,切丁,再将猪肉两斤熬成浓汤,放鹿肉丁,葱一把,姜末、橘皮各半合、花椒少许,再佑以椒盐、豆豉,味极佳矣!”

众人呆呆地看着已经修至“人花大成”的这位吃货高人,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爷叔父对太子侄儿大讲修身养道经中的时候,袁天罡和李淳风也在后边窃窃私语。

李淳风道:“那人真是终南隐士苏有道之徒?我看他面相,还是短命之相啊。如今已是五月,再有四个月,必死无疑。”

袁天罡道:“天机难测,如果他当初选择南去,早就死了。他选择了北行,这才延了一年寿命。今年九月九,有何机缘,可以逆天改命,又或顺了天道,得以大延其寿,也未可知。更何况……”

袁天罡眯起了眼睛:“我观云气,那件奇物又到长安来了!”

李淳风怵然一惊,看向袁天罡,袁天罡却微微抬起脸,似乎已穿过那屋顶承尘望向遥远的天空,向那不知名的所在,投去疑惑的一眼。

:早六点起来码字,未等码完,车至,赶去会场,自己那一环事情结束,立即叫车回来,向酒店叫了餐,然后马上打开电脑继续,此时刚码完,餐未至,肠饥辘,心愧疚。好在会议今晚就结束了,明天就好多了!

第226章 若隐之情

李元则既已入席,太子李承乾和高阳公主忙跟了过去。

袁天罡向李鱼微微一颔,也和李淳风一道,跟着李承乾过去。

他知道李鱼必然有话问他,只是君臣之礼在先,须得先陪太子,两人只能抽暇一唔了。

胡人宇文长安其实老早就站在一边了,他答应让蛇骨静扮作胡姬上台,是为了讨客人欢喜,却没想到会惹出这番风波来,心中紧张无比,直到荆王李元则出现,他才真正放下心来。

李元则教训太子那番话,宇文长安自然也是不会当真的。李元则在京的时候,其实是此间常客,所以宇文长安便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地以为李元则这是念及一份交情,在帮他解围,心中感激涕零。

眼见生事的那一方都随着荆王回去了,这个架已经打不起来,宇文长安放了心,便也乖巧地没再露面,而是转身去给荆王李元则准备谢礼了。

那一方既不生事,十八深和蛇骨静也就放下了心事,这时她们才现李鱼神情动作有些不对。因为李鱼收招的时候,动作缓慢,眉头轻蹙,还在悠长地调整着呼吸。

她们两个是勾栏园里卖艺的姑娘,伤筋动骨的事儿在早期学艺时,那是常遇到的事,二人急忙迎上前来,扮成波斯舞娘的静静率先道:“小郎君,可是受伤了?”

说着,她已一把扯下蒙面纱,李鱼这才现,她是蛇骨静。

李鱼低声道:“嗯!刚刚收那一腿,力道急了,腰背扭伤了。”

深深愧疚地道:“都是奴奴不好,不会武功,强要上前帮忙,反而害了小郎君。奴家扶你。”

深深说着,赶紧上前,架起李鱼一条胳膊。静静一见,岂甘人后,忙也上前,架起李鱼的另一条胳膊,扶他下台。

这左边一个十八深,右边一个蛇骨静,都是十六七八,青春年少,李鱼鼻端嗅的是女儿香,手臂触及是温香玉,顿时就连腰背的痛楚都减轻了几分。

深深和静静扶着老太爷似的李鱼往台下走,蛇骨静水蛇小腰儿扭呀扭的,胯髋部位时不时地就随着那曼妙的扭动,贴合到李鱼身上去,那软弹、那盈润,那是青春的感觉啊。

静静明明在李鱼另一侧,可她偏偏就感应到了深深的小动作,顿时气鼓鼓地嗔怪了一句:“喂!是你扶他呀,还是他扶你呀!”

静静向她翻了个气人的白眼儿,振振有辞地道:“人家刚舞了一曲,腿软嘛。”

李鱼被十八深搭着手臂架在肩上,指尖略一垂,就能触及那duangduangduang的绵软边缘,窘的只好摊平了五指,悬在深深肩外,跟护肩似的,右边蛇骨静美女蛇似的不断靠近,当着康班主、刘老大等人,他也不敢有所表现,是以甚是尴尬。

等到入席,搀着他手臂坐下,深深和静静顺势就一左一右在他旁边坐下了。

众人问了问李鱼的伤势,知道只是扭伤,便都放了心。这伤虽然让人行动不便,好在只需时日疗养,自然也就痊愈了,过度的关切,反而矫情。席上气氛便重又轻松活络起来。

苏有道捋了捋胡须,微笑道:“静姑娘,你方才跳的,是何方舞蹈,别具异域情调,长安城中,似也并不多见呀。”

深深见静静一舞,赢得这么多男人的目光,难免有点儿吃味,尤其不想在李鱼面前被静静比下去,便道:“也没甚么了不起的,我也会跳呢。”

苏有道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也会?”

深深得意道:“当然!我们之前呆过的园子,曾经有过一个胡姬,不过她平时跳的,也都是风靡长安的胡旋、拓枝、绿腰一类的舞蹈。这个舞,可未见她公开表演过。那时我与静静尚还年幼,常去她住处玩耍,偶然见她跳过,一时好奇,便向她学来。”

刘云涛忍不住道:“这舞很好看啊,为何不公开表演呢?”

深深道:“我听那位胡姬说,这舞是他们那里祭祀神明时跳的一种舞蹈,所以轻易并不表演。”

华林吃惊地道:“在神明面前跳这种舞吗?还……还要袒露肚腹。”

深深笑道:“西域的神明,大概不像咱们这么的神明架子那么大吧。”她歪着头想了想,又道:“好像是一种掌管孕育的神明,就跟咱们这儿的送子观音似的。”

康班主和刘云涛等人恍然大悟。

深深姑娘的情商显然比她表妹静静姑娘真的逊色许多,既然也对李鱼有意,你只管引起李鱼对你的兴趣就好,你在旁人面前显摆卖弄,有个屁用啊。你看人家静静,管你鲫鱼鲈鱼多宝鱼,老娘就只盯着盘子里这盘红烧大鲤鱼。

静静软软地靠在李鱼身上咬耳朵,吐气如兰,弄得李鱼的耳朵痒痒的:“小郎君,人家有句话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鱼正襟危坐,手拈酒杯,面向对面的船老大刘云涛,仿佛迦叶尊者听佛陀讲经已到会心处,下巴微微点了点,刘老大左右看看,忙也报之“会心”的一笑。

静静见李鱼点头,便含羞带怯地细声道:“小郎君会不会觉得……人家举止放浪,水性杨花呀?其实人家从来没有……”

李鱼轻咳一声,微微侧了头:“姑娘言重了,在园中时,我赏你金子,你拒而不受,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很自爱的好姑娘了。你只是……率真勇敢,若有所悦之人,便放胆追求罢了,何谈浮浪?”

静静心花怒放,歪了螓,极妩媚地向李鱼眨了眨右眼,又惊又喜地道:“原来小郎君明白人家的心意。那……那你喜欢我吗?”说着眼睛又向他妩媚地眨了几下。

这动作其实太刻意了一些,问得也直接,而且还有搔弄姿的嫌疑,李鱼都有些吃不消了,遂干笑道:“年轻女子,就该清纯烂漫,没到那个年纪,没有那个积累,故作妩媚,不合适的!”

静静似懂非懂,隐约觉察出,李鱼是在笑她学那成熟妇人卖弄的风情不够真实自然,不免就羞涩起来,两腮羞红,好似初绽的两瓣桃花,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可泼辣大胆的她,并未因此回避李鱼的目光,就那么含情脉脉地凝睇着他,点头似小鸡啄米地道:“小郎君放心,我会努力的!”

这……这是自己想努力就能做到的事么?

李鱼听得啼笑皆非,不过纵观他所遇到的所有女子,数这静静姑娘最是单纯,心思简单的如同一注泉眼,是急是缓,是清是浑,哪怕里边有个针尖儿大的小鱼儿,都能看得清楚透澈,这样的女孩儿,谁不喜欢?

另一边,洋洋得意地向康班主等人普及了一番这肚皮舞来历的深深姑娘终于醒过味儿来,那一颗心,就像一坛坏掉的米酒,酸酸的;那一张脸,就像一坛坏掉的米酒,臭臭的。那张贪吃的嘴巴,就像……

深深姑娘把酒杯一顿,酡着两颊冲酒博士喝道:“喂!你们这酒什么味道。都坏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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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长安此时已经蹑手蹑脚地走到对面荆王李元则、太子李承乾一桌,点头哈腰地道:“荆王爷,各位贵人,大驾光临,蓬荜增辉。小人店里近来新进了几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唤来侍奉诸位饮宴如何?”

宇文长安说着,轻轻招了招手,七八位身材高挑、体态婀娜的姑娘便姗姗地走过来,莺声燕语,娇声沥沥地向李元则等人打招呼。

这七八位姑娘没有一个中原人,基本上都是“二转子”,是些混血美女。混血本就易出美女,又是经过精心挑选过的,这些姑娘的姿色自然更属上乘,穿得又比较轻软暴露,往那儿一站,粉弯玉股,若隐若现,太子李承乾麾下许多家将贪婪的目光已经在这些女人身上逡巡起来。

太子李承乾却是犹自不甘,其实以其东宫身份,什么美女不曾见过,就算静静姿色不俗,却也不至于让他痴迷,他所不服者,是那一口气。以他的尊贵地位,居然不能予取予求,心中这念头就不通达了。

这时不免脸色一沉,道:“方才舞蹈如蛇的那个女子,怎么不叫过来?”

宇文长安放低了声音,陪笑道:“这位小郎君,实不相瞒,那女子,不是我这店中舞娘,那是对面那位郎君自己携来的女伴。”

李承乾轻啊一声,怨气登时平息了几分。他虽跋扈,倒不至于蛮不讲理,毕竟从小是按储君标准,受名师调教,既然那是人家携来的女伴,自然没有取悦他的道理。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一见李承乾怒气有所消减,纥干承基趁机凑近了去,低声道:“在下与那李鱼有些渊源,在此相逢,不可不见。殿下你看……”

李承乾闷闷不乐地挥了挥手,纥干承基和罗霸道急忙起身,举杯向对面李鱼席上走去。

袁天罡和李淳风是识得太子的,只是见他微服出行,不方便趋着拜见。因为身在官场,也不方便离开,去与李鱼搭讪。

这时见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先开了口,袁天罡忙也对李承乾含笑道:“那人与我师兄弟同样有旧,恕罪,恕罪。”

二人说着,便也举杯跟了过去。

高阳一瞧这两文两武,居然在明知那人与太子有隙的前提下,还要前去敬酒,心中对李鱼顿时起了好奇心,忙不迭爬起来道:“我去瞧个热闹!”说着就兴冲冲地跟了上去。

太子大为不悦,他们去也就算了,你堂堂公主,跟去看个什么热闹。李承乾刚想唤住高阳,却被荆王李元则在肩头拍了一记,正色道:“淫欲如毒蛇,尤其以你身份,更该时时刻刻反省自问,切切不可沉溺其中,否则悔之晚矣。为叔近来悟道,颇有所得,我来教你一个心法。你跟我学,来,你们都跟我学。”

好为人师的李元则双手一叠,往腹前一搭,盘膝大坐,道:“此经吟来,清心宁神,颇具奇效,我诵一句,你们跟一句。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李承乾也不知道他十二叔哪根筋搭错了线,只能以手抚额,无力地把臂肘沉在了案上。

其他人都是东宫门客家将,比不得太子,李元则一眼望来,谁敢不照做?

于是乎,就在宇文长安和七八个二转子美女中间,一班大汉,有那嘴角油渍闪闪的,有那喝得两颊酡红的,还有嘴里嚼着半口菜的,哭丧着脸儿,跟着李元则吟诵道:“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

第227章 此苏非彼苏

罗霸刀举着酒杯,和纥干承基来到李鱼这一桌前,刘云涛、华林和康班主登时暗暗戒备起来,他们不知道对方与李鱼有过一段交情,只道对方是来寻晦气的,自然暗暗紧张。

罗霸道捧着酒杯,到了李鱼席前,打个哈哈,道:“李家小郎君,可还记得罗霸道么?好久不见,不想今日竟重逢于长安,实在是有缘,罗某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他这样说话,明显是把李鱼置于一个比他更高的地位了,而非平等相处的朋友,众人听了自然惊讶。尾随而来的高阳公主更是暗暗纳罕,一向目高于顶的罗师傅对这个李鱼居然这么客气,他很厉害吗?

高阳公主可是见识过罗霸道的傲气的,当日太子哥哥想招揽此人为其所用,引见众门客高手时,罗霸道可是连正眼儿都没看他们一眼的。

众门客中有人不服罗霸道,存心挑战时,罗霸道更是以一柄木刀,连胜十六人,十六人中,只有一个捱到了第二刀,那还是因为罗霸道的木刀连劈十五刀,已经有了裂痕,在第十六刀时断掉了,所以罗霸道才出了第二刀,以断刀制住了对手。

在高阳公主心中,太子哥哥手下那些大高手已经非常非常厉害了,这罗师傅居然对付他们如切菜劈瓜,显然是高手高手高高手,可这样的倨傲大高手居然放得下身架,对李鱼如此礼遇,这人该有多厉害?

高阳小公主对李鱼登时起了兴趣。

李鱼听他自称罗霸道,心下却是一惊,这人还真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啊,转念一想,却又释然了。陇右四大寇在当地固然名噪一时,可他们毕竟是马匪路盗,不成气候,名声怎也不至于上达天听,让京师权贵耳熟能详。况且,罗霸道的本名,其实就算在陇右也不算十分普及,大家一说起他,就称之为罗一刀。

如此一来,李鱼对纥干承基却有些好奇了,别看纥干承基名声势力不及罗霸道,可他从一开始在身上的烙印就是“反贼”,这样的人性质不同,早早就受朝廷通缉,也受朝廷关注,他的名字又特别,不改名姓的话,很容易就被人看穿真身了。

果然,纥干承基上前一步,自报家门:“李家小郎君,久违了。与兄陇右一别,本以为今生再会无期,却不想居然在这里重逢,也是有缘。徐乐敬你一杯!”

果然改了名字……

李鱼心中暗笑,却故意拿翘,不肯站起,只瞟一眼他们手中小小酒盏,大剌剌地坐着,道:“你们这杯,未免小了些吧?”

罗霸道明知他在拿翘,奈何确实受过人家的恩惠,如之奈何?只得哈哈一笑,道:“店家,取大碗来!”

宇文长安赶紧挥手轰开众舞姬,叫小二端来几个大碗,将三只大碗依次摆开,筛满了酒。

李鱼这才起身,捧起一碗,与二人当地一碰,互相举碗一示意,将酒一饮而尽。这三人这一碗喝得当真爽快,话没几句,一碗酒便喝得干净俐落。罗霸道向李鱼亮了亮碗底,这才把碗放回桌上。

纥干承基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我二人已然金盆洗手,如今在东宫做事,来日若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纥干承基说罢,和罗霸道同时退了一步,向他拱一拱手,微笑道:“彼此都有朋友在,就不多叼扰了,既然你我都在长安,改日我二人再设宴相邀,你我纵饮欢聚!”

罗霸道拱手道:“告辞!”

说完,二人向苏有道等人拱一拱手,便即离去。

袁天罡和李淳风笑吟吟地站在后边,等他二人离开,便微笑着上前来。

对这两个人,李鱼可不敢装腔作势,别的且不提,就凭人家那身真本事,他就忌惮三分。

李鱼连忙向二人拱手,抢先道:“袁先生,还有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李先生了。”

李淳风比他只年长两岁,笑嘻嘻地道:“哎,你也姓李,我也姓李,谁晓得你说的李先生是哪个李先生。我九岁时就拜在南坨山静云观至元道长门下,算是半个修道人,自取一号曰:黄冠子,你叫我黄冠子道长就好。”

袁天罡丝毫不给他留面子,对李鱼道:“这是我师弟李淳风,你叫他李秋官就是了。”

袁天罡上下一扫李鱼,道:“你已见过吉祥了?”

李鱼忙致谢道:“还要多谢先生代为照料家母与吉祥,在下到京后,曾多次前往司天监拜访,可惜先生进了山,一时无缘得见。不过……也是巧了,竟尔另得机缘,已然寻到母亲和吉祥。”

袁天罡点点头,微笑道:“袁某与师弟去了趟终南山,这才刚刚回来。路上恰遇荆王殿下,得以同行。你与令堂既已重逢就好,袁某终于可以交卸责任了。”

李鱼抱拳欠身道:“先生恩情,李鱼铭记于心,没齿不忘。”

袁天罡抚了抚胡须,微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李淳风虽然天文地理、阴阳术学无不精通,但修心定性的功夫却远不及年长他十岁的师兄袁天罡,听二人客套来去,实在不耐烦,直接打断道:“李兄,我听师兄讲,令师乃苏有道?却不知他隐居于终南何处,我和师兄,很想拜访拜访他。”

苏有道?

刘云涛、康班主、华林等人微微动容,不觉瞟向苏有道,深深一双妙目惊讶地看向苏有道,心想:“苏先生造伞,已经造出如此声名啦,居然还有人专门想拜访他。”

李鱼被李淳风一问,不禁迟疑了一下,当初他随便攀附了这么个听来的高人为师,本来是想包装自己的小神仙身份,哪想得到今时今日还得解这个谎儿,只好硬着头皮道:“家师仙云野鹤一般人物,常常游历天下,在下此番至京,也未见到他老人家,想必又往名山大川游历去了。”

众人看向苏有道的异样神情已经落在袁天罡眼中,袁天罡随着众人目光,向苏有道身上一看,目光顿时微微一凝,缓缓地道:“这位是……”

李鱼大感尴尬,迟疑地道:“他……他是……”

苏有道苦笑道:“在下姓苏,名有道。”

袁天罡和李淳风目光同时一亮,苏有道双手一摊,无可奈何地道:“终南隐士苏先生的大名,在下也听说过,可是,此苏非彼苏,在下只是个制伞匠,名字是爹娘取的,我也没有办法啊。”

康班主、刘云涛等人都笑起来,袁天罡和李淳风却没有笑,二人对视了一眼,目中皆有一丝疑惑。因为,他们看不透这个人!

其实,相人术并没有神奇到那么具体的地步,即便是袁天罡和李淳风这样造诣深厚的高人,他们看得出李鱼的寿元,甚而能看出他往哪个方向走,或生、或死。

但,他们看不出李鱼若东去的话如何死,若李鱼南下的话会有何机缘,也就是说,他们只能看出笼统的趋势,看不出清晰准确的人生。

另外,相人之术同样是泄天机,只不过同《推/背/图》那种推演天下大势所泄的天机体量相比,给一个人看相所付出的代价极微极微罢了。

但积少成多,所以看相也不是随时随便给人相的,所以他们不会轻易去替人看相,除非是有人付出极大代价相邀,又或者偶见一人面相清奇生出好奇之心。

所以,他们此番过来,除了对曾经见过的李鱼又相了相,对其他人则一扫而过,并未动用丝毫所学,直到苏有道自称名叫“苏有道”,两个人才动用了他们的相术,替他相了相面。

然而……

没结果!

他们什么都没看出来。

寿元,看不出。

吉凶,看不来。

过去未来,看不出!

这个伞匠苏有道的一切,仿佛笼在一团迷雾中,根本就看不清。

这样的人,真的只是一个伞匠?

:昨日未更,今日补上,下一章继续写

第228章 假大仙儿

苏有道淡定地微笑着,明知眼前是两位高人,却不见一丝局促。

他知道,这两个人看不出什么,但也清楚,恰因看不出,其实也就等于看出来了,因为那证明他不是个普通人,但……那又如何?既然已经遇上了,小心便是。

况且,真正身负大本领者,其实都相当的自负,苏有道也不例外。世人都知袁天罡、李淳风有极大本领,可在他看来,不过是小术而已。他之所学,才是真正可以改天换地、经纬八极之绝学。

苏有道所学,乃鬼谷之术。

鬼谷子传世之学,极是博大精深,推兵谋政略之术,孙膑庞涓所学,即为这一系学问;其次是纵横捭阖之术,苏秦张仪所学,即为这一派。其次如星相、风水、推命、养生之法,在鬼谷子一派学术中,都不过是小术而已。

苏有道所学却不似苏秦张仪、孙膑庞涓之专精,而是诸术皆有涉猎,所以论专精或不及这几位古人,但若说到博杂,却尤有胜之。

观心术,他懂!

说服术,他懂!

兵法谋略,他懂!

养生推命,他懂!

星象风水,他也懂!

苏有道自认为其中前三者才是经世之学,至于后两者,不过是个人修行之小术,不登大雅之堂,而袁天罡、李淳风之所学,自然也就难入他的法眼了。

居然看不透苏有道的命格,袁天罡和李淳风几乎是刹那间就认定此人实际上就是终南隐士苏有道了。

李淳风心道:“我虽自号黄冠子,却未出家,而是在朝为官。你虽号为终南隐士,其实却潜藏于长安市井之间,又何足为奇?”

只是,人家既然矢口否认,以他二人身份,自然也不便揪住了人家,硬逼着人家承认。反正他既然是李鱼的师傅,而李鱼却欠了二人人情,今后有得是机会打交道。所以师兄弟二人只是向苏有道微微一笑,便又转向了李鱼。

袁天罡道:“我等先去荆王那边,改日再与你相聚!”

李鱼对袁天罡是真心的仰慕加感激,忙拱手道:“静候垂调!”

高阳对李鱼是愈地好奇了,她本来故意躲在店主宇文长安身侧,等到袁天罡和李淳风告辞回转自己那边酒席,终于忍耐不住,凑上前来。

“喂!你是干什么的呀?”高阳公主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李鱼。

人生就像一眼泉水,每一个人,不管是将来成为死水、成为小溪、成为大江大河,还是成为污浪浊涛,最初,都只是一汪清澈的泉水,潺潺净净,涓涓流淌。此时的高阳不过豆蔻妙龄,天真之态,溢于言表。

她穿的其实是一身男装,头上一双锦绣浑脱帽,身穿一袭翻领窄袖袍,脚下蹬一双黑色鹿皮小靴,紧腰修背,风度翩翩,但她并未刻意打扮成男子,所以依旧能一眼看出她的真身。

李鱼笑道:“小姑娘,你问我是做什么的做什么?”

李鱼见她装扮,又见她来自对面那一席,就知道她身份不一般了。

方才纥干承基可是说过了,他们如今已经金盆洗手,跟着东宫太子混了,不问可知,方才那个想要蛇骨静过去为他舞蹈的少年就是当今太子,而这少女在太子和荆王面前,都是平起平坐的身份,那她还能是什么人?

公主!

是不是每一个穿越者都得遇上个公主才显得他牛叉啊?这烂大街的梗儿……,照理说光是认识公主还不行,这公主还必须得死心踏地、哭着喊着抱穿越者的大腿,非得给他当五六七八房才行。

李鱼暗暗吐槽着,仔细瞟了眼这不知道是谁的哪位小公主,身材娇小,明眸皓齿,颊上还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儿,因为身着男装,反而显得更加俊俏,倒真是耐看。只是一想到人家还未长成呢,居然想像他们两个能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关系,不免暗道一声罪过。

高阳公主皱了皱鼻子,道:“问你是做什么的做什么?好绕口。我是想呢,罗师傅和徐师傅都是大高手,武功很厉害的,居然对你低声下气,你的武功一定不赖。”

李鱼微微一笑,不予置评。

高阳公主眼珠一转,又道:“袁少监和李秋官那就更加了不起了,民间常说,他们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呢,所以才知道那么多的天上事。可他们跟你,也蛮熟稔的,似乎还有求于你的样子,你的本领,一定很厉害。”

若不是苏有道、康班主等人都在,而且都在看着他,李鱼一定会“旧疾复”,吓唬吓唬这位小公主了,但问题是他们在,露怯啊!

这都是些什么人呐?

几个狱友,他最狼狈、最没用的样子,都被他们看过了。

一个是枪手,而且是文采比他还高明的枪手,虽说他有意遮掩,可是人家只怕早就看穿了。

在这些人面前,再装模作样就说过不去了。

可是,谦虚实在不是李鱼的美德,再说了,深深和静静也都仰望着他呢,这两位俏姑娘可不知道他就是个耍嘴皮子的,谁还没有点虚荣心呐,于是李鱼就打起了虚虚实实的把戏。

“登梯到碧空,对坐问天公。无马常骑虎,观鱼每钓龙。补衣针贯月,劈竹篾穿风。为截犀牛角,推平五老峰……”

李鱼一诗吟出,高阳顿时满眼的小星星乱冒,小脸兴奋的都有些红了:“小郎君果然是修神仙术的高人?”

李鱼向她嘿嘿一笑,道:“你知道这诗叫什么名字吗?”

高阳公主已经被李鱼忽悠晕了,估计李鱼再加把劲儿,说是双修能帮她开光,这丫头都能信,毕竟以她的身份,还真没被人忽悠过,缺少免疫力。高阳公主马上毕恭毕敬地道:“小女子孤陋寡闻,正要请教小郎君。”

李鱼悠然道:“这诗名曰‘吹牛’”

高阳公主仔细想了想,忍不住噗哧一笑,但马上就换了一副央求的模样,上前拉着李鱼的衣袖摇动,道:“哎呀,你快说嘛,你究竟会不会神仙术啊。”

虽说高阳生得俏皮可爱,但毕竟年纪还小,撒娇的杀伤力不大,李鱼不为所动,只管莫测高深地道:“我已经告诉你了呀,你猜!”

“我猜?”

高阳公主气极,也不管自始至终她都没报过家门,双方并不熟悉,顿足就起了小脾气:“你就说嘛!你们这些修神仙术的,就喜欢搞些玄虚的东西,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叫人家猜,猜猜猜。人家猜得到人家也是活神仙了!”

李鱼笑道:“不然怎么办呢?你看这天晴气朗,风和日丽的,要不我施法让它顷刻间彤云密布,急雨如箭?再不然你看这屋顶似苍穹一般,本大神信手一挥,就让它一画开天,拨云见日?”

高阳公主眉开眼笑:“好啊!好啊!那你演来看看!”

高阳公主话音刚落,那汉代穹顶风格的大屋屋顶就轰隆一声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一束阳光倏然照落,和着草灰泥土,罩向太子李承乾的头顶。紧接着,弩箭密集,雨打芭蕉一般猛烈地扫进了大厅。

骤见如此一幕,李大仙的脸儿都绿了……

第229章 搏浪一槌

屋瓦、土顶、承尘,一举碎裂,泥土碎屑轰然落下。

紧随着,随着那束阳光,仿佛一位神祗从天而降,手持一柄大铁槌。

那真的是一柄大铁槌,棒棰状的一根长柄,长柄之上,则是一柄大锤,榴莲状的椭圆形大锤,锤上还有许多尺长的尖锐突起。当年力士于搏浪沙使一柄巨锤怒砸“天子六驾”,险些让祖龙始皇帝驾崩,用的也不过就是这样一口大锤。

这一锤,志在必得。

李承乾,正在其下。

很显然,这一锤砸下,是不可能误中副车的。

但是,幸好人群中还有一个罗霸道,罗霸道之外还有一个纥干承基。

如今乍变,如天雷轰下,只有他们两个人来得及反应。

罗霸道双手一抬,怒喝一声,一张酒席就腾空而起,迎下挟着漫天风沙席卷而下的那柄锤。

与此同时,与之配合已然默契的纥干承基,则提起李承乾的领口,将他向外用力一甩,李承乾倒摔出去,落在舞台上,那舞台是要赤足起舞的,扑了蒲草垫子,他却是身着丝绸衣服,登时贴着舞台滑出去,冲向李鱼等人这边。

罗霸道大吼连连,紧接着又把两张席面抛上半空,旋即纵身倒跃,肩头撞中身后的屏风,将屏风撞倒,飞了出去。

此时,那大锤已然挟着风雷,以不可匹敌之势砸下。

“啪!啪!啪!”

三口硬木的矮几,如果这是一口剑,或者一口刀,都能抹去它的杀伤之力了,可那是锤,百二十斤,堪称天下第一重的大铁槌。

三口硬木矮几在那巨锤之下,仿佛一张瓷碟子,碎得不能再碎了,对那巨锤却只起到了不到一息的阻碍作用。

而纥干承基就是抢到了这一息的时间,救出了太子,若是他的反应慢上一点,又或者与罗霸道没有默契,这一锤重击之下,太子必成糜粉。

“砰!”

大铁锤落地了,带着一股可怖的气浪,激得铁锤四周的物件儿像是遭遇了爆炸似的向四下里抛出。而那巨锤之下,有两个来不及躲闪的太子家将,整个儿被砸进了深坑里,只露出一条腿,折向空中,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

而纥干承基,也趁这功夫,立即倒纵而飞,他倒纵出去时,厅外已是箭攒如雨,所以他是贴着地面飞出去的,正好也是滑向舞台。

纥干承基不要说手中没拿兵器,就算拿了,也根本无法与那大槌相交,若想搏斗,除非纵身跃开,利用身法轻灵,与之周旋搏斗,在对方力竭之前,是不可能逼近的。

所以纥干承基当机立断,马上“溜”了。

其余那些太子门客可倒了大霉,因为那人一锤砸下来,马上抡起大锤……

什么叫破坏之神?

在这横扫的一锤之下,不管是人是物,任何东西,都被砸得四下飞溅出去,溅出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一样完整的东西。

只是这一锤,就收割了那些据席而坐的客人中七八成的性命。

“接着!”

罗霸道一声大吼,就弯腰抓住了一扇木屏风,奋力一掷,轰地一声飞上了舞台。

此时纥干承基刚刚滑到太子李承乾旁边,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来,猛地探出双手,一把抓住了那屏风,往前一顿,“铿”地一声,稳稳在立在了台上,喝道:“太子,快来!”

李承乾手忙脚乱地抓到他身边,只听那木屏风上“笃笃笃”密如骤雨,顷刻间也不知射下了多少枝箭。

袁天罡和李淳风这对师兄弟施施然地刚从李鱼那边回来,正走过舞台,利箭一来,二人就趴下了,利箭从二人头顶飞掠而过,把正对面最里边那一席上不少客人射成了刺猬,他二人倒安然无恙。

这时纥干承基立住了屏风,二人也赶紧凑过来,四个人蹲伏其下,彼此一看,包括纥干承基在内,全都骇成了“小白脸!”

罗霸道掷出屏风,一脚踹中厅旁一根围栏,将它踹得松动起来。

紧接着,罗霸道又连出两脚,将那栏干踹断,将长长一根栏杆抱在怀中,冲向那提锤的力士。

说起来,那力士倒并不是特别的高大,看起来还有些高瘦,可他力气着实不小,一口大铁锤运转如飞,几个侥幸逃过第二锤的太子门客到底没有逃过这一波追杀,当真是挨着死,碰着亡,想做残疾都成了奢望。

那蒙面力士切菜劈瓜一般结果了几个门客,拎着大锤就要扑向台上的太子,这时罗霸道抱着长长的栏杆冲了过来。那蒙面力士看到罗霸道,似乎怔了一怔,就这一怔,罗霸道手中的大栏杆已经当胸搠来。

你的兵器胜在势大力沉,他的兵器却胜在既长且粗,而且罗霸道只消稍稍一动杆尾,杆头就能移动数尺,因为有他把持卸力,那蒙面力士大锤砸出不太受力,所以又很难把栏杆砸毁。

此时利箭犹在二人身畔飒飒飞掠,二人既要躲避利箭,又要与对手搏斗,倒也是手忙脚乱。纥干承基没去帮忙,因为太子就在身边,他不可能撇下太子去跟人干仗,更何况那利箭射在木屏风上,力道带得屏风几乎要跌倒,他必须得跟其他三人一起顶着。

这时候,乱箭纷射,整个大厅都乱了套。

深深和静静尖叫连连,比着赛的飙高音,他们环坐的这席子,中间是一个下凹的坑,上边置桌,腿可以置于其下,虽然大家都跪坐惯了,但是在这样场合,如果饮酒作乐都要跪坐,未免太放不开。而且盘坐或跌腿而坐,对大腹便便者也不方便。

店家才想出这个法子,此时正好用上。李鱼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礼貌了,将桌子向前一掀,正落在苏有道和华林身后,竖在那里,暂时起到盾牌作用,随即双臂一张,左手掐住了深深的脖子,右手握住了静静的秀项,左边一塞,右边一搪,就把她们两个摁到了桌子底下。

李鱼旋即就虎跳而起,要去扳自己身后的木屏风,因为他们是大厅右手边进来第一间,再往外没有其他雅间,所以这一面是没有屏风隔断的,这样一来光线更好,还可以看到厅外风光,这时反而成了致命的缺点,无法遮挡箭雨。

李鱼这一跳,站在他旁边的高阳公主登时就慌了,尖叫道:“还有我,救命啊!”

李鱼刚刚冲到屏风旁,那木屏风也挺沉重的,他一个人可抬不动,急忙便招呼刘云涛道:“来帮忙!”

这时高阳站那儿尖叫,李鱼手正扳着屏风,想也不想,飞起一脚就踹在了高阳公主的屁股上,高阳“哎”地一声叫,被李鱼一脚踹进了环榻中间的凹陷处,正跌在静静和深深怀里……

第230章 气数未尽

“飒飒飒……”

箭是弩箭,平射而入,如骤雨激打浮萍,厅中死伤无数,真正得以保全的只有李鱼这一桌和舞台上那四个人。

因为只有这两桌的食客中有人拥有高明的身手,不过太子那一边因为是刺杀目标,所以被大铁槌猝袭之下干掉了十之七八,伤亡反而最为惨重。

硬木的屏风被挡在了李鱼等人身前,苏有道倒是镇定,为了防止箭矢射穿屏风伤了手,还抓起两个蒲团垫在手上,抵着屏风。

这弩箭如此密集,甚至中间毫无停歇,当然不是普通的硬弩,否则上弦必然影响度,实际上这批人用的是诸葛连弩,在一匣弩箭射空之前,他们手中的箭雨就始终如瓢泼一般。

随着箭雨攒射,一排黑衣劲装人平端着诸葛连弩走进了大厅。有人被吓疯了,仓惶爬起,大叫着:“与我无关,不要杀……”

“我”字还没出口,他就被射成了刺猬,倒下去时,居然因为身上插满了弩箭,身子无法着地。

宇文长安铺匐在地,四肢尽量地贴紧地面,以手肘和膝肘运动,在求生欲望极剧暴的当口,居然完成了一套难度高的后世战术躲避动作,贴着那圆形的舞台蹿到了舞台背面,凭着那仅高一尺的舞台,暂时觅得一片栖息之地。

持弩匣稳稳地迈步进了大厅的一共有十二人,最中间的一个人一进来就把弩箭对准了右侧李鱼这一席位方向,因为已经有了木屏风为盾,那张矮几已经被推到一边,李鱼此时已经把那矮几当成小盾,横在了自己面前,只把头部露在外面,观察行色。

那位居中间的蒙面杀人一眼看见李鱼模样,登时一怔,旋即厉声吩咐道:“盯准目标,莫理会闲杂人等!”

本来已有四个杀手随着他的动作将弩箭朝向李鱼等人,一听这话,他们手中的弩马上调转过来,攒射向舞台正中那面充作遮挡物的木屏风。

“啊!”

木屏风上有雕刻镂刻处,太子李承乾耳听得笃笃声响,俱都是弩箭射在木屏风上,不免手惊肉跳,手无意间挪到了一处木板薄弱处,恰好外面一箭射来,射穿了那木板,又透出四五寸,方才止住冲势。

这一箭已经射穿了李承乾的手掌,疼得他哎呀,一声,急忙收回手,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眼泪都流了下来。

“啪”在一声,那居中蒙面人的箭匣一空,他马上把箭匣往旁边一扔,从背后拔出了狭锋单刀,纵身一跃扑上舞台,一记“力劈华山”,向那木屏风当空劈下。

“咔”地一声,那木屏风裂开一道大口子,便这一刀并未将其劈断,那蒙面人冷笑一声,猛地一个旋风踢,踹中半扇屏风,再加了这一脚之力,那屏风终于折断,呼啸着飞了出去,轰隆一声,砸在舞台边缘,正好将店主宇文长安盖在了下面。

宇文长安趴在地上,双手一翻,掌心向上,由衷地赞美道:“光明主神在上,您忠诚的信徒宇文长安,虔诚感谢您的庇护!”

半扇屏风一去,躲在后边的四个人也就无从遮掩了,众黑衣蒙面人立即扑了过去。

罗霸道急于过来救人,奈何却被那铁槌力士所阻,根本无法赴援。李鱼一看,却是不能坐视了。

旁人他可以不管,但袁天罡却是对他有恩的。男儿大丈夫,岂能坐视恩人陷入绝境而不理?就不论这一世为人所继承的道德观念对他的影响,单以前世的道德观念,也不容许他这么做。

好在已经知道对方目的所在,不用担心他们抛下正主儿不理,跑来泄愤杀他的朋友。所以李鱼只是匆匆吩咐了刘老大一句:“护着大家,我去救人!”说罢返身就往台上冲去。

************

与此同时,道德坊勾栏院中也是一片混乱。

坦率地说,这勾栏园中建筑,确实比较混乱,再加上经常因为表演项目的调整,拆拆卸卸,一些建筑垃圾无暇清理,就堆放在一些厅帐后面,弄得又乱又脏。而这些建筑垃圾,却是以木料为主。

所以,当火起来的时候,根本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从哪儿传来的火源,似乎是一刹那间,就有五六堆建筑垃圾同时火起了。

火势一起,马上烧得极是旺盛,这烟火滚滚,先使得在园中游逛解闷的百姓们慌乱起来,而这大白天的没事干,跑到勾栏院中消闲解闷的,又以老人、妇人和孩子居多,行动迟缓,不免就哭爹喊娘,混乱不堪。

这些人从有限的两个出口离开时,还造成了踩踏,以致于许多不曾被火焰所伤的百姓,却在他人的踩踏之下弄得遍体鳞伤。

勾栏院的伎人们是要靠这园子谋生的,所以一开始没人舍得离开,纷纷努力扑救,可是火势一起,燃烧太快,根本救之不及,况且他们院子里只象征性地堆了几堆扑火用的沙子,水源也只有一口井,根本没有得力的工具扑火。

以至于大火熊熊,扬向天空时,他们被迫放弃救援,转而向外逃命时,只能从火海中穿过,许多人因此葬身火海,或者受到了严重的烧伤。

官方设消防队,并且注意进行防火检查和布置是从宋朝中期开始的,这时节还没有专业的消防,曹坊正眼见火起,匆匆集合了些坊丁赶来扑火救人,所用的手段也极是有限,除了扑打、拆断,最多就是准备了几套蓑衣,泼湿了披在身上,以便冲进火中救人。

他正忙活着,潜在人堆里冷笑着看热闹的麦晨便悄悄凑了过去,窥个空隙,低声急道:“曹坊正,莫多事!”

曹坊正扭头一看是他,登时心头一惊,马上明白,这大火骤起的缘由了。曹坊正气极败坏地道:“是你们干的?”

麦晨冷哼道:“聪明点儿,饶大爷的事,你也要过问?”

曹坊正眼见已然变成一片火海的勾栏园中冲出一个浑身是火的孩子,被坊丁和义助援手的百姓冲上去,迅帮他扑打起了火焰,便对麦辰为难道:“我是此间坊正,如何坐视?”

这时荣旭也凑了过来,阴冷地道:“隔断火势,避免扩大,就是你的功劳。至于这勾栏院……”

荣旭望向熊熊烈火,嘴角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任他烧个干净吧,火莫扑,人莫救,事后,饶大爷必有谢礼奉上。”

曹坊正看了看那大火,良知与欲望在心中一权衡,贪欲立时占了上风,马上顿足大呼道:“火势太大,已救不得了。众人听我号令,莫再无谓扑救了,马上清理勾栏院四周杂物,避免火势扩大烧了全坊!”

这时候,火势还未全部蔓延开来,可坊正既然这么说了,众坊丁自然照办,他们马上分散开来,按曹坊正吩咐,开始沿勾栏院外围开始建立“隔离带”。

勾栏院与周围民居本就隔开一段距离的,但是这些巷道里却被百姓堆了许多杂物,这些东西一旦清理掉,造成火势隔离,就不至于造成火势漫延了。

麦晨和荣旭见曹坊正如此上道,不禁相视一笑,拍了拍曹坊正的肩膀,便各自悠然走开了去。

只是,他们三个都未料到,他们方才耳语、拍肩的动作,却被那个刚从火中救出,皮肤都烧焦了大片的孩子看了个清清楚楚。

************

李鱼跃上舞台,一把拉住袁天罡和李淳风这两个大仙儿,喝道:“跟我走!”

这两位仁兄学究天人,一肚子的学问,唯独没学过武,平时比划几下五禽戏,也只是用来强身健体罢了,打架是不行的,研究学问的人嘛!这时李鱼到了,正不知所措的两位高人如见救星,马上跟着李鱼跳起来。

前方一口刀呼啸而至,李鱼躲在一边,他们也不会去理会,但李鱼既然插手,这些杀手也不客气了。

李鱼刚刚冲上两步,一见刀至,立即拉着袁天罡和李淳风疾退一步,那刀力道将尽,正欲掣回,李鱼已然松开袁李二人,扑上一步,一个侧身靠山崩,只消避过了刀尖,他就已无所畏惧,这贴身一靠,震力一,将那人震脱出去,手中刀也被李鱼劈手夺过。

“铿铿铿铿……”

李鱼一刀在手,立即大展神威。他跟人屠郭怒学的砍头刀法,再加上和其他师傅学来的一些技击技巧融汇贯通,瞧来既不威风,也不霸道,但刀刀犀利,总不离别人脖颈要害,威力却是极大。

李鱼使刀护着袁天罡和李淳风且战且走,避向自己的席位,纥干承基则拉着太子李承乾且战且退,试图与罗一刀汇合。

李承乾一条腿不便利,生死关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上窜下跳,形象全无,心中恼恨无比,却也作不得。

这时候,外面又有一队人马杀了进来,一进来就和众黑衣杀手战在一起。

那使大槌的杀手消耗最大,此时已然气喘吁吁,见此情形,不禁喟然长叹:“嘿!莫非李唐气数,当真未尽么!”

说到这里,他把手中大槌奋起余力,向罗一刀猛然一掷,不等大槌落地,便怒喝一声:“走!”

太子的人可不全在厅中用餐,荆王李元则的人也是。那些级别不高的侍卫随从,奉迎了主人入厅后先去安顿了车马,随后就在旁边木屋用餐了,待见此处生了变故,忙不迭就赶了来。

这些人比在大厅中陪太子和荆王用餐的还多了两倍,他们一来,厅中形势顷刻逆转。看到他们其中的那些荆王侍卫,李鱼和太子李承乾百忙之中同时生出一个问题:“这里打得这么热闹……荆王哪去了?”

第231章 神迹

外边这些侍卫一加入,那些刺客顿萌退意。

不能不退啊,人家消耗得起,他们可消耗不起。他们这些人,都是苦心栽培多年的心血,不但学武艺,还学兵法,都是为来日起兵反唐准备的精锐,死一个就少一个。

“撤!”

使大槌的人抛出铁槌,立即大喝。他手下那些蒙面刺客没有江湖人,俱都是从小按军法培养的孤儿,不但忠心、勇猛,而且绝对听从号令。这使大槌的一声令下,他们立即向外退却。

冲进来那些侍卫虚张声势地呐喊着,却也未见几人冲上去追杀阻拦,此时守护在主人旁边才是大功一件。狗急了跳墙,明摆着这里有唾手可得的功劳,谁去与那些死士决战拼命。

李鱼见敌人退却,也是松了口气,急忙放开袁天罡和李淳风,回到自己席位位一看,苏有道等几人俱未受伤,三个女孩儿还挤在那小小的空间里。李鱼向她们递出手,道:“出来吧,安全了!”

三只手同时伸了过来,李鱼一呆。

高阳公主向前一探,握住李鱼的手,从里边爬出来,气愤愤地抬起腿子,照着李鱼的屁股就是一脚,只是她还没长开,腿没那么长,只踢到了大腿上:“大胆,你竟敢……竟敢……”

高阳公主抚着臀部,一时害羞,竟尔说不出来。

李鱼只当是她替自己挠痒痒了,也不理她,只把深深和静静从里边拉起来,复又向苏有道、刘云涛等人看了一眼。这几人都还保持着躲避的姿势,尤其是康班主,弯着腰,翘着屁股,双手撑着木屏风。

李鱼忍不住笑道:“康伯,杀手已退,不必惊慌。”

康班主头也不回,只道:“谁怕死也轮不到我怕死啊,你等快快起身,我胡子被垫子夹住了,好痛……”

苏有道、李鱼等人听了不禁失笑,一个个急忙离开原位,又将坐垫掀起,一直很辛苦地保持着同一姿势的康班主终于吁了口气,直起腰来。

此间大乱,店中小二立即敲响了警钟,那本来是坊中传讯火警的,钟声传出,坊中急三火四地从自家出来,提起一只水桶,喊上一帮坊丁就奔店里来了。

店里头,李承乾张着一只手,手中血迹斑斑,怒吼道:“报长安县,报京兆府,报金吾卫,给本宫抓人!抓人!本宫要把他们千刀万剐,叫他们死不生!”

纥干承基淡定地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布,一边给他往手上缠,一边道:“太子息怒,凶手是要抓的,太子且裹好伤势再说。”

宇文长安刚从舞台下边的缝隙里探出头来,一听这儿有人自称本宫,有人称其太子,吓得哧溜一下又钻了回去。

高阳眼见她踢了一脚,李鱼却不理她,这种无视尤其令她愤怒,本来还要对李鱼不依不饶,忽见哥哥受了伤,急忙上前关心询问,眼见纥干承基粗手粗脚的,干脆接手过来,替太子裹伤。

李鱼见自己一行人没有受伤,忙与苏有道等人一起,帮那些受了无妄之灾的食客包裹伤口,眼见众人中不少死者,不禁暗暗扼腕。这时候,坊正领着一班人急吼吼地冲了进来,一进门就大叫:“哪里失火?”

众人都向门口望去,见那坊正提着一只水桶,后边跟了一帮青壮,有拿锹的,有扛镐的,还有端着水盆的,一个个呆呆地看着他们。

袁天罡向李淳风递了个眼色,李淳风拂了拂一头银白的长,飘飘然走上去,道:“本官司天监李淳风,台上这位是当今太子,旁边那位是高阳公主,还有……”

李淳风说一个名字,那坊正脸色就变一分,等他说完高阳公主的身份,那坊正的脸色已经骇得纸一样白。这时李淳风的手指忽然也定在空中,呆滞片刻,突然叫道:“荆王爷呢?荆王?荆王!”

李淳风急急看向那已被砸得稀烂的座席处,那里塌了一片,瓦当、泥土、破烂的桌椅,支楞巴翘的一堆破烂,还有血水从那堆垃圾里渗出来。

众人大骇,立即扑向那堆土木,袁天罡,李淳风,罗一刀,纥干承基扒拉半天,罗霸道一声欢呼,道:“在这里!”

罗霸道抱起一片大瓦当,就见一尊兵马俑笔直地坐在那里,只露出满是青色灰土的脑袋和半个上身。

不提袁天罡等人,就连赶过去的太子和高阳公主都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那具兵马俑。

那兵马俑忽然张开了眼睛,眼神缓慢地移动了两圈,身子微微一动,身上脸上头上的青灰色泥土登时簌簌落下。

那兵马俑嘴角忽然勾起,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一下子跳了起来:“我没事!我没事!哈!我居然没事!”

他乱蹦乱跳的,弄得尘土飞扬,太子和高阳公主忙捂着鼻子退后几步,等那人又跳一阵,五官轮廓明显起来,赫然就是荆王李元则。

李元则乐不可支地道:“你们看,我毫无伤!我毫无伤,奇迹,奇迹啊!”

李元则说着,双膝一屈,卟嗵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合什,喃喃自语:“无上太乙度厄天尊,无上太乙救苦天尊,福生无量天尊!弟子李元则,虔诚礼敬……”

太子李承乾按捺不住,上前道:“十二叔,咱们……”

李元则急忙竖指于唇,向他“嘘”了一声,然后继续神神叼叼地念起来。

李元则真有那么虔诚向道么?其实在今天之前,也还没有。他只是故意做出一副虔诚向道的模样来,不然怎么办呢?原来无女不欢、夜夜宣淫的大色棍,突然不近女色了,只怕人家马上就会猜到他不行了。

人都是要脸的,王爷也是好面子的,他可受不了旁人的指指点点,再啐他两口,说声报应什么的,这日子还怎么过?

于是,他做出一副虔诚信道的样子来,只是为了铺垫自己回京后的“性情大变,不近女色。”

可是今天这一幕,真的把他惊着了。

说来也真是寸,不但从屋顶上坠落那么些东西不曾砸伤了他,奋力砸下的一锤不曾伤了他,就连那使槌的力士横扫那一锤,都堪堪从他头顶扫过,不曾伤到他分毫,若那槌再下沉一寸,上边的铁钉就能把他的头盖骨掀了去。

李元则被吓呆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此时终于醒过神来,如此神迹,若说不是因为他近日常常诵经,礼敬天尊,连他自己都不信这是个偶然,这一刻,李元则真的是虔诚向道了。

那坊正领着人站在门口,也没人理会他们,这时节他们也看清了厅中模样,便小心翼翼地靠近,偷偷瞟一眼太子,也不敢抬头,就那么含着胸、弯着腰,一脸谦卑地道:“太……太子爷,有什么吩咐,还请示下!”

李元则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道:“刺客行凶,欲杀本宫。这等事,你们不良人办得了吗?”

那不良人尴尬不已,旁边高阳公主眼珠一转,却向李鱼等人猛然一指:“太子哥哥,此人刚刚说过要让天穹开裂,急雨如箭,刚刚说完,歹人就行凶了,他和歹人,一定有关系!”

李元则立即瞪向李鱼,那坊正和不良人,也立时把锅碗瓢盆、锄头木镐都举了起来,将李鱼团团围住!

第232章 千叶殿下的心理阴影

太子凶狠地瞪着李鱼等人,突然向后一退,闪到纥干承基和罗一刀中间,这才戟指大喝:“把他们抓起来!”

太子和荆王手下的侍卫家将立刻一拥而上,将李鱼等人围在中间,众不良人忙也冲上去作势将其围住,坊正却抖了个小机灵,向太子身前一拦,水桶举在手中,一副忠心护主的形象。

只可惜他那水桶还没举起,来一个“手提红灯四下看……等车就在下一班”的英雄造型,就被太子爷很嫌弃地推到一边去了。

袁天罡和李淳风很惊讶,纥干承基和罗霸道也有些愕然,四人都将目光投向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得意洋洋地看向李鱼,眉儿一挑,眼儿一瞟,一副“你踢老娘一脚,老娘要你好看”的架势。

李承乾怒喝道:“还不抓起来?”

荆王李元则忙谆谆教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君五戒》,第一戒就是戒杀生,太子千万谨慎,莫要错杀好人!”

李承乾啼笑皆非,只好道:“十二叔放心,我将他抓起,自然投放牢狱,盘查余党,不会贸然杀掉的。”

李元则连连点头:“如此就好,如此就好!福生无量天尊,不可思议功德!”

袁天罡等人听说不是即时就杀了,心中稍宽,此时不是为李鱼求情的时候,回头打听打听他究竟说了什么,惹得高阳公主指证,再想办法捞人就是了。

罗一刀和纥干承基也是同样的想法,四人便未说话,太子几个侍从上前摁人,李鱼等人也未反抗,就被一个个捆了起来。

长安县令何善光刚刚得到太子遇刺的消息,忙不迭正要亲自带人赶去护驾,才出府门,就见一群提桶端盆的不良人呼啦啦涌上门来,中间还有几个侍卫模样的人,捆着四五个男女。

何县令见此一幕不禁愕然:“这是……救火呢?怎么还捆了人来,莫非不是走水,而是有人纵火?”

何县令咳嗽一声,端起架子,挺起胸膛,踏前两步,威严地道:“尔等……”

侍卫中一人迎上两步,右手一举,掌中一块腰牌,沉声道:“东宫门下办事,可是长安县令当面?”

何县令的胸脯立即塌了下去,点头哈腰地道:“正是本县。东宫……,却不知太子有何训示?”

那侍卫道:“这几人都是朝廷重犯,暂时羁押你县,另辟牢房,专人看管。无需你县审问,不是东宫的人,谁也不许传唤他们!”

何县令连连称是,忙叫捕快将李鱼等人押了过来。

李鱼和华林、刘云涛、康班主认识何县令,何县令却已不记得他们,而且何县令听了东宫的传话,也根本不想沾惹麻烦,只是命人迅清理出一排牢房,把他们安排进去,着人重重把守了事。

“哐啷”,牢门一关,李鱼就苦笑着坐下了。

旧地重游,倒是别有一番风趣。

他的罪名全因高阳公主指证,可李鱼倒不认为高阳公主会害他,大抵是小丫头被人踢了屁股,心中难堪,所以想折腾折腾他。再说袁天罡这位大高人也向他递过了眼色,定然不会坐视的。

只是,李鱼却未想到,因为这一番羁押,他却将错过一个极重要的时间,无法回头!

************

那些行凶的黑衣人显然是早有准备,他们逃离修真坊后,迅换上普通人的衣服,分别散入四面八方的街巷。临近黄昏时刻,所有人都集中到了东南面的升道坊。

这从西北到东南,等于是划了一条斜线,穿过了整个长安城。这个时间和地点也是特意估算的,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在这个时间内赶到这里,就证明你期间没有被人抓捕过。

因为一旦被人抓捕,再拷问招供,对方再按供词来抓人,或者再派出派变者充当内奸,时间一定会比这晚,所以那位使槌的“带头大哥”就定了这么个苛刻的时间,介时不管是谁未到,所有人立即撤走。晚到者须得经过严格的考察,才有可能重新纳入麾下了。

灞桥,草北村,毗邻沁水。

这个村子许多人都是靠水行船营生的水手船夫,外来人多,本地流动人口也多,龙蛇混杂,不比寻常村落。

村东头有一座龙王庙,此地靠水吃饭的人既然极多,这龙王庙的香火自然也极是旺盛。

庙祝叫祝长生,上边还有个老道长叫一瓢。一瓢道长据说有九十多岁了,平时不大现身出来,除非重大祭礼场合,才偶尔露上一面,主持一下祭拜仪式,平时内外操持打理的都是祝长生。

长生庙祝是个大善人,但凡遇到灾荒战乱,流民失所,就开设粥场,赈济灾民,有些孤儿无依无靠,又无求生技能,明摆着早晚要饿死,他都会收留下来,将他们抚育长大。

孤儿有男有女,女孩子是不少养在庙里跟男人混杂在一起的,所以毗邻这龙王庙,旁边还有一个大院儿,专门用来安置那些女孩子。祝庙祝请了些针娘、厨娘、舞娘时常来此教授她们技艺。

姿色出众、长得漂亮的,学些舞艺、歌艺,姿色平庸的便学些女红针线、烹饪厨艺,总之要叫她们长大成人后,得以有一技之长,能够养活自己,所以这龙王庙在此地名声极好,许多乡亲都说以祝庙祝的功德,百年之后是要成神的。

那使大槌的力士汇合了手下,悄然出东门,离开长安城,便再度分散开来,前往草北村。在草北村前面的一个镇子汇合后,这才一起出,此时他们的衣袍已经又是一换,变成了普通的村民了。

路过一条小河时,河边用木棰浣衣的妇人中便有人谨慎地查点了他们的人数和行色,然后便有几个光着脊梁在河边玩耍的孩子向村里跑去。

再往前去,还未到村口,村口老槐树下做针线的几个小娘子中便有人先行看到了他们,村口树下和泥巴的孩子中也有人不着痕迹地离开,消息无声无息地传进了村中龙王庙。

等那一行人进入村中,警戒已然完全解除,看不到一丝紧张戒备的异状。

一行人进了村,便四散离去,其中只剩下三个人继续前行,穿过村子,到了村东头的龙王庙。

三人进了龙王庙,先向龙王上了香,便闪进了庙后。

庙后是一瓢老道长清修的所在,十分的冷清,几无外人可以到达这里了。

院中一棵大枣树下,一个白衣劲装少女坐在那里,正在喝茶。

在她旁边的石桌上,除了一个茶盘,上置茶壶茶盏,就是一口剑,看来是刚刚练了套剑法,额头微见汗迹。

进来的三个人到了她的面前便站住了,姑娘抬头,秋水湛湛,往三人面上一扫,问道:“可有人手折损当场?”

她没有问三人刺杀是否成功,只看三人神情,她就知道必然失败了,莫如问一问自己的人手有无折损更实际些。

这姑娘,自然就是杨千叶。而对面那三人,却是祝庙祝、冯二止,当然也少不了墨白焰墨总管,使大槌的那个人,就是他。

祝庙祝道:“殿下放心,我们计划周密,并无折损!”

杨千叶松了口气,这才问道:“为何失败?太子的行踪你们应该早就探听明白了,他身边有多少侍卫,实力如何,也该很清楚才对。”

墨白焰叹了口气,道:“是!只是,我们万万没想到,太子身边突然多了两个高手,殿下一定想不到,他们是谁。”

杨千叶挑了挑眉,冯二止苦笑道:“一个是纥干承基,一个是罗霸道!”

杨千叶呆了一呆,失声道:“他们……怎么会……”

冯二止道:“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攀上了当朝太子。罗霸道不用说了,原本只是一方大盗,能有这样的机会,对他而言,正是求之不得。就算纥干承基,当初想跟着李孝常起事,也不过图个从龙之功,现在能归附国之储君,不用豁出命去冲锋陷阵,便有一样的功劳,也难怪他肯为了保护太子,竭死与我等一战。”

祝庙祝叹道:“其实即便如此,我们计划周详,也有成功可能的。谁料到,其他食客当中,亦有一个年轻人插手,身手不凡,阻碍了我们的行动……”

墨白焰幽幽地道:“那个人,是李鱼!”

此言一出,杨千叶登时呆住。

墨白焰和冯二止也不再言语,三人静在那里,只有风拂过枣树叶子的声音簌簌作响。

祝庙祝先前听他们说话,才知道他们和护卫太子最卖力的那两个高手相识,此时再看他们脸色,忍不住问道:“这个人,你们也认识?”

墨白焰心道:“何止认识,若非我家殿下心怀家国天下,这人早就做了她的乘龙快婿,我们须得侍候的新主子了。”

杨千叶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原来他也在那,有此人在,行动失败,便不足为奇了。”

一向心高气傲的千叶公主殿下这句话说的好不沮丧,看来一次次因李鱼而造成的失败,早在她心里烙下了深深的阴影。

其实这次刺杀太子李承乾失败,李鱼所起的作用真的不大,但一听他也在场,杨千叶却是马上觉得失败才是正常的了。

通常,一个人认了命,认定某个人就是她命里的克星时,才会是这个德性。

墨白焰有心反驳,可精心策划的刺杀失败了,他心中沮丧的很,却是没有兴致反驳了。

上次刺杀太上皇李渊虽然失败了,但却因此启了杨千叶和墨白焰、冯二止。如果太上皇被刺杀,刺激的是那些不满忠于李渊的旧部,李渊是“禅让”,父子交班,就算他们不满,也就忍了,可若太上皇不明不白地死了,他们却不会善罢甘休。但刺杀失败后,再想故技重施却难了。

然而,循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若能刺杀太子,却也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既然不能从上一辈上挑起乱子,从下一辈上挑起乱子,一样行得通。

太子是国之正统,但人人都知道当今皇帝独宠李泰。如果太子被刺,受惠的人唯有李泰,嫌疑人最大的也是李泰。介时群情汹汹,李泰必然完蛋,最起码他不能再赖在京里不走,必然会被皇帝赶去封地。

如此一来,其他皇子必生争嫡之心,这天下想不乱都不成。而他们所需要的契机,也就是一个“乱”字。只要天下乱了,他们就有机可趁。

墨白焰把这个计划分析给杨千叶听,杨千叶深以为然。为此,她不惜动用了墨白焰这些年来为她苦心培养的心腹力量。

草北村龙王庙这些被收养的孤儿男女,俱都是墨白焰为少主复国积蓄的力量,类似的力量一共十三支,分别安排在全国各地,除非万不得已,杨千叶本不想动用他们。

杨千叶与李世民同辈,太子李承乾算是她的外甥,虽然两人也才差着几岁年纪,但她是货真价实的长辈。而且李承乾不比李渊,李承乾生得晚,大唐立国时还是幼儿,并没做过对不起大隋先帝的地方。基于这两点,杨千叶才没有亲自出手,而是在此等候消息。

谁料,计划周详的行动,终究还是失败了。更糟糕的是,墨白焰语焉不详的一番话,更加重了杨千叶的心理心影:李鱼就是她命里的克星,在他在,诸事无成!

杨千叶蹙起了秀气的眉,苦恼地道:“怎么又是他,阴魂不散!我要如何,才能避开这个……人!”

杨千叶险些脱口说出“这个冤家”,但话到嘴边忽然觉得这么说有些暖昧,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第233章 咱有后台

太子遇刺,此事非同小可,且不提长安城中因此又掀起的一番滔天巨浪,皇帝李世民也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此事。

太子刚刚回宫,皇帝派来问询情况的太监就到了。太子急忙更换衣装进宫面君,荆王李元则也是刚刚回京,本就要去见二哥的,便在太子宫简单梳洗一番,叔侄俩就匆匆进宫了。

袁天罡等人是陪着太子和荆王回来的,太子和荆王一走,袁天罡便走到高阳公主面前,拱手道:“殿下,据臣所知,那李鱼有些未卜先知的本领,若说他与歹人有所勾结,却也未必……”

高阳公主原本身上那套男装又是灰又是土,早就换下了。这时穿的却是一套宫娥的服装,虽然不及公主服饰华丽,却是特别的俏皮,有种小家碧玉的感觉。

尤其是刚刚洗过的脸庞,少女雪肤,无需任何胭脂水粉,青春就是最好的妆粉,肤白如美玉,白里透红,润透晶莹。她盘坐在一张矮几旁,正捧着一盘子井水冰过的红樱桃,吃得津津有味。

听了袁天罡的话,高阳公主伸出小雀舌,舔了舔樱红唇瓣上的樱桃汁,笑吟吟地道:“我知道,他若是歹人,又岂会出手救我,而且还冲上台去救你们,若不是他插手,光靠徐乐一人,手忙脚乱的,只怕太子哥哥就不是伤了手那么简单了。”

袁天罡喜道:“殿下明鉴!呃……既然如此,那殿下何以指证李鱼……”

袁天罡把探询的目光向高阳公主一瞟,高阳公主把盛樱桃的盘子往矮几上一顿,愤愤然道:“他要救,也该先救本公主才是!为何要先救那两个民女?”

李淳风忍不住道:“殿下,李鱼当时,未必晓得殿下你是当朝公主吧?”

高阳公主倒也讲理,歪着头仔细一想,点点头:“也对!但是……”

高阳公主瞪圆了一双杏眼,又道:“他救那两个民女,是把她们推到避箭处,为何对本公主,却是……却是……”

袁天罡和李淳风都瞪大了眼睛,茫茫然地看着高阳。

高阳俏脸儿一红,咬咬嘴唇,才道:“他踢我屁股!”

高阳说着,情不自禁地往臀后摸了一把,似乎麻酥酥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

袁天罡和李淳风有些想笑,忙又忍住,只是唇形已然微微翘起。袁天罡道:“想必当时情况紧急,李鱼也是迫不得已,事急从权……”

高阳公主盘膝而坐,一粒樱桃核无聊地在嘴巴里转来转去,嘴巴便也左扭右扭上撅下抿的,听他们说到这里,头儿一歪,“啪”地一声,将樱桃核儿吐进一只装桃核的玉色小坛子里,站了起来。

高阳公主道:“好啦!本公主又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就是气不过嘛,所以小小地教训他一番,我这就去见他!”

李淳风怔道:“殿下何必移动玉趾,只消传下命令,叫人走一趟就行了。”

高阳公主向他顽皮地一笑,道:“少来了,我又没说马上放了他。”

高阳公主看看袁天罡,又看看李淳风,微微眯起了眼睛,狡黠地道:“两位都是司天监的官员,这么紧张他,看来关系匪浅。你们尽管放心,我说不会太过难为他,就一定不会太过难为他!”

高阳公主说着就往外走,可刚到厅门口就被太子宫的侍卫给拦住了:“殿下,现在外边太乱,为了您的安全,现在不宜出行。”

高阳公主瞪起眼睛道:“我要出去,谁管得了我?我一个女子,谁要杀我作甚?”

“我陪殿下出去!”罗霸道从一旁闪了出来,傲然道:“有我陪着,我倒要看看,谁敢伤害殿下!若再碰到他们,罗某定教他有来无回!”

罗霸道如今是太子宫的侍卫统领,那些侍卫自然不敢违拗,马上闪到了一旁。

罗霸道轻轻一捋胡须,对高阳公主道:“殿下,请吧!”

高阳公主上下看他两眼,一指旁边的纥干承基道:“叫他陪我去就行了!”

高阳公主说罢就迈步出了客厅,走出几步,回头见纥干承基还没反应过来,顿足道:“徐乐,你倒是快点呀!”

“啊?喔!”纥干承基连忙举步跟上。罗霸道捋须的动作僵在那里,半晌,才悻悻地道:“小白脸,就这么吃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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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千叶蹙起了秀气的眉,苦恼地道:“怎么又是他,阴魂不散!我要如何,才能避开这个……人!”

墨白焰连忙道:“殿下,复国大业,向来坎坷,哪有一蹴而就的道理。小小挫折,何必放在心上。天定者胜人,人定亦能胜天,制心一处,无事不成!”

墨白焰生怕杨千叶对于复国又生沮丧之心,所以想给杨千叶打气,奈何杨千叶现在慨叹的却是李鱼为何每每总能意外出现在她的计划之中,而且产生破烂作用,墨白焰这句话一答,倒像是说李鱼就是杨千叶需要去胜的那个“天”了。

杨千叶自从受到严瑾的教育,墨白焰不知延请过多少名师,让杨千叶改换身份,投师门下,学习各种文化,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妇道的教育。男为乾,女为坤,妻以夫为天,类似的教育也是深烙心中,此时听墨白焰一说,杨千叶不知怎地,就想到了这上面去。

少年慕艾,少女思春,一起经历过种种,情窦已开,又岂能雪落无痕?苦忍,苦忍,就只怕,就只怕这是蓄水于渊,一旦破堤,便一而不可收拾。

当此时也,高阳公主已经在纥干承基的陪同下赶到了长安县。

纥干承基可不像罗霸道那么倨傲,随行出来,前呼后拥的,至少四十名侍卫。高阳公主身段还未长成,是个稚气未脱的萌妹子,往这些昂藏大汉们中间一站,跟一颗蹦豆儿似的,不站高些你都看不见。

高阳公主出了轿子进入长安县衙后,就是这样的一副阵仗,仿佛一个少女魔法师,随身带着一个36o度全方位防护的护盾,趋进趋退,形影不离。一直到她进了关押李鱼等人的大牢,这警戒的阵仗才停下来。

“你,待在外边,不用进来!”高阳吩咐一声,就兴冲冲地跑了进去,好像那阴沉沉的牢狱是一座刚刚落成的花园似的。

何善光何县令站在门左,纥干承基站在门右,二人对视一眼,一脸的无奈。

何县令道:“殿下是来盘问凶手的?”

纥干承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道:“你看像吗?”

何县令不耻下问,道:“那么……”

纥干承基往门里看了看,点点头道:“闲的呗!”

东宫的人送嫌犯来时,并未说过他们谁主谁次,谁最重要,而且还特别声明了,无须长安县过问。何县令乐得省事,单独清理出一排牢房后,就按照岁数大小来排牢间了。

进门第一间就是康班主,谁叫他胡子最长呢。第二间是苏有道,第三间是刘云涛,第四间是李鱼,紧接着对面排下来,第一间是华林,第二间是十八深,第三间是蛇骨静。蛇骨静所在牢房的斜对面就是李鱼所在的牢房。

牢门一关,蛇骨静就身形一侧,一个身子登时柔若无骨,三扭两扭的,对面的李鱼和华林吃惊地看着她,眼看着静静跟一个变形人似的,从那极窄的栅栏间穿出来,踮着脚尖儿跑到对面,又蛇一般蠕动着身子钻了进去。

如果真是一条软绵绵的长虫,还有斑斓色彩的鳞片,看着恐怕就叫人毛骨怵然了。可问题是这是一个身姿窈窕的小姑娘,该凹的凹,该翘的翘,该圆的圆,该挺的挺,被那栅栏挤压着、变形着、蛇一般扭动着,又迅地恢复原状……

李鱼可耻地现自己的小腹有些热,双腿很想变成被蛇骨静钻进的那两条栅栏,硬梆梆的栅栏。

蛇骨静钻进了李鱼的牢房,怯生生地道:“小郎君,怎么办啊,咱们被太子爷抓啦,要杀头的。”

李鱼忍俊不禁,道:“你别怕,哪有那么简单。”

蛇骨静瞪大了眼睛:“是太子抓咱们诶,要杀头的!”

李鱼晒然道:“你当唱大戏呢?别说太子,就是皇帝,也不能随便砍人头的。况且,指证咱们的,只有那个小公主,我看她也不是坏了心眼,只怕是捉弄咱们的可能大些!”

静静欣喜地道:“真的没事?”

李鱼道:“真的没事,况且,我与袁少监、李秋官都相识,太子那边的两大高手侍卫也是熟人,他们岂会坐视?呵呵,咱有后台~~~”

静静听了,拍拍胸口,庆幸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一路上,人家可真担心死了。”

苏有道隔着刘云涛的牢间,朗声笑道:“小郎君真非常人也,寻常人入得牢狱,先就慌了,哪里还能思虑周详,更不要说此番送你入狱的乃当今太子。小郎君镇定自若,可见养气功夫之深!”

康班主和刘云涛、华林同时撇了撇嘴,心道:“养个屁的气,他再过俩月就得死的人,还怕早死俩月么?”

李鱼听了也是不由自主摸了摸手腕上的宙轮,心道:“大不了我就倒档跑人,要说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也就本人做得到了。”

静静听了却是无比仰慕,仰着脸儿,很崇拜地对李鱼道:“我自第一眼看见小郎君,就知道小郎君非比常人!”

静静姑娘如此说着,一副恨不得马上以身相许的模样,早把李鱼掏金叶子给她,却被她误作心怀邪念的登徒子的事情忘个精光。

深深姑娘可没本事钻出空隙只有那么细的栅栏,眼见表妹这个当口儿钻出牢笼,第一时间却不是来找她,而是巴巴儿地傍上了那个男人,心里不禁酸溜溜的不是味道:“这个花痴女,真是丢尽了本姑娘的脸啊!”

第234章 重操旧业

静静听李鱼一通分析,这才放下心来,两人又聊一阵,静静这才钻出李鱼的牢间,又钻进了深深的牢间。深深仰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死丫头,这时才想起人家。”

静静不知就里,道:“什么这时才想起你来?你不也是刚刚松了口大气嘛,这一番是吉是凶,我来问你,你又不知道。”

深深语塞,恼羞成怒下,便想去掐静静,想到牢里还有其他人,这才忍住。

两姐妹咬了一阵耳朵,静静又离开深深的牢房,钻进了康班主的牢间。

这处牢房,每人一个单间,其他人都只能呆在自己的牢房里,哪里也去不得,唯一静静一人,如入无人之境,潇洒如游龙一般,简直赶上串门子了。

静静正跟康班主说着话,就听“哗愣”一声,牢门开了,静静这一惊,骇得整个人都呆在那里。她从没坐过牢,也不知道被人现她“串门儿”,会有什么惩罚,一时间整个人都骇得一动不动。

高阳小公主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那个臭屁的大李鱼如今情形,左右一扫,不见李鱼,马上就往前走去。大胡子的康班主还有小脸煞白的静静姑娘直接就从她的眼睛里过滤出去了。

眼见她大模大样地向前走去,康班主赶紧推了静静一把,静静醒过神儿来,急忙钻出牢房,斜刺里就奔向自己的牢房。康班主看在眼里,差点儿喊出声来:“蠢货!别跟着人家走啊!穿对面牢房!”

幸亏他警醒的早,急忙捂住了嘴巴。

高阳小公主左看右看,左边关的是盘膝而坐,神情淡定的苏有道,右边关的是深深姑娘,高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正蹑着脚尖想跟过来的静静吓得往旁边一扑,贴着华林牢房的栅栏就钻了进去。

李鱼此时正站在栅栏边,见此情形急忙高呼一声:“殿下,我在这里!”

高阳闻声回头,一眼看见李鱼,登时笑逐颜开,便快步向他赶去,刚刚钻进华林牢间的静静呼了口大气,只觉一颗心嗵嗵嗵地跳得厉害,急忙从华林的牢间又往深深的牢间穿去。

高阳走到李鱼牢间前,双手负在身后,歪着头笑吟吟地看着李鱼,道:“喂!这里住的怎么样啊?哈,蛮阴凉的嘛!”

李鱼的视线越过高阳的肩膀,看了眼正从深深的牢房钻回自己牢房的静静一眼,随口敷衍道:“殿下,何以恩将仇报,指认在下与凶手有瓜葛?”

高阳公主瞪了他一眼,声音放低了几分:“谁要你那样对我,不办你个大不敬之罪,当场杀你的头,本公主已经算是对得起你了。”

李鱼见静静已经回到牢间内坐下,暗暗松了口气,道:“当时情形,利箭如雨,哪顾得及许多,屁股挨上一脚,总好过被利箭刺几个窟窿吧?”

高阳公主道:“一码是一码,所以我没杀你,不是吗?咦?你叫我殿下,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李鱼苦笑:“这还能不知道吗?不过,草民只知道你是殿下,不过是哪位公主殿下,草民却不知道!”

高阳公主扬起了下巴,洋洋得意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道:“那你记住了,本殿下是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

李世民一生中二十一个女儿,比较有名的实在不多,但高阳恰恰就是其中之一。高阳虽是庶出,在公主里地位也不是特别高,但她少女时代特别受父亲的宠爱,后来跟丈夫“你玩你的,我玩我的”,那现代派的豪放行为更是史上有名,李鱼虽不精于历史,却也是听说过的。

李鱼目光的变化被高阳小公主看在眼里,不禁窃喜,还以为李鱼是听说过她的大名的,忍不住道:“你果然听说过本公主。”

李鱼点点头,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

高阳左右看看,把小脑袋往前探了探,向李鱼招招手,那小手嫩嫩白白,掌心色如杏脯,极是可爱。

李鱼下意识地凑过头去,高阳道:“你倒人脉广泛,袁少监和李秋官都肯维护你,来时路上,徐乐也向我进言,说你无辜,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

李鱼马上动起了脑筋,飞快地思索着,道:“呃,我……”

高阳公主又道:“你当时说让苍穹破开,急雨如箭,这就是玄之又玄吧?你不想直接道破天机,其实你已算到有人要破开屋顶,还以利箭射杀我太子哥哥?”

李鱼心道,难不成我这神棍之名还得重新捡起来?他迟疑地道:“其实……此事……”

高阳公主又道:“我父皇说过,袁少监乃天上星宿下凡,能知过去未来。难不成,你也和他一样,拥有大神通?”

李鱼道:“唔……其实……”

高阳公主眼睛一亮:“哈!莫非你是袁少监的徒弟?”

李鱼:“我……”

高阳摇头:“不像,不像,如果你是他徒弟,他没道理来向你敬酒!嗯……你也是道行极高的人,你的师门,想必是袁少监也极佩服的人了?”

李鱼一惊,这小丫头也太聪明了吧?李鱼刚想就坡下驴,高阳又道:“又或者,你的本领比袁少监还要高明?”

李鱼赶紧摆手:“不不不,其实我……”

高阳蹙眉道:“也不像,你连胡子都没有啊!”

李鱼哑然,难怪人家找老中医就喜欢找白白须白眉毛的,敢情这看人本领高低也是要看年纪大小的。

高阳公主上看看,下看看,嫩脸儿忽然一红,微微露出些忸怩之色。

李鱼吓了一跳,知道这年代的姑娘早熟,可也不至于这么熟吧?难不成,这丫头看上自己了?

就见高阳公主左看看,右看看,跟作贼似的又凑近了些,若不是隔着一道栅栏,那嫩红樱桃似的檀口就要贴着李鱼颊上了:“那,你踢本宫一脚,本公主不与计较啦!”

李鱼眉毛一挑,刚想道谢,高阳公主又道:“今日让你坐一日牢房,明日我与太子哥哥说,放你出去就是了。不过,你得帮我做一件事……”

李鱼赶紧也扮出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公主殿下请讲!”

高阳公主显得更加不好意思了,她轻轻咬着下唇,微微低了头,忸怩了一下,才道:“我想……我想算一算自己的未来终身,可……可实在不好向袁少监启齿。你既然也是个通晓过去未来的,给我算算,可好?”

李鱼一呆,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会算命了?一直就是你在自说自话好不好?

李鱼这厢刚一犹豫,高阳公主已然道:“切记,这是你我之间的小秘密,不可以说出去。若是叫人知道,我……我找你算过自己的终身,我可不饶你!”

高阳公主此时尚未到出嫁年龄,不过按照这年代的适婚年龄,却也快了。之前进宫拜见父皇母妃时,父亲和母亲曾经打趣过她,说及再过两年,帮她选一门夫婿的事,小丫头可就上了心。

未来这丈夫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丑是俊?越是想不到,她就越好奇。但是一个姑娘家家的,如果巴巴儿的跑去找人算姻缘,那也太丢脸了,所以这个疑问一直藏在心里。

如今她一厢情愿地认定了李鱼跟袁天罡是“一路货色”,就不免起了求教之意。在她想来,这是一个交换,李鱼帮她算算终身,她向太子哥哥说明误会赦他出狱,李鱼便也不好张扬其事,这就成了他们之间的一个小秘密。

女孩儿家脸嫩,这已是她灵机一动,想到的最好办法。

李鱼隔着栅栏,看着面前那张俏美的小脸,眉若远山,鼻若悬胆,一张花瓣似的小嘴巴微显紧张地张开一隙,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那双黑瞳清澈得仿佛两泓泉眼。

想起这位公主殿下成年之后的境遇,李鱼不由心中一动。没有人是天生放浪的,也没有人是天生淫邪的。这位公主殿下成年后风评固然不好,真说起来,似乎也只有辩机一个情人。

而她和原本的丈夫本就是父亲指婚,怕也是没什么感情所致,可以公主之身,她婚前既没有自主选择的余地,婚后也没有自由离婚的权利,她的一生,未尝不是一个悲剧,而这悲剧,却也未必是她自己作的。

“如果……我今日对她有所指点,能不能改变她的命运呢?”

想到这里,李鱼怦然心动,眼前这个小高阳,不是史书中那个高阳,也不是被后世文学作品不断渲染、不断加工后的那个高阳,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豆蔻韶龄、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谁无怜花意,愿作护花人。

李鱼想了想,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他想做一个尝试,如果能因为一番点拨,改变眼前这个小姑娘的一生,无疑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而且,如果他真能因此而改变高阳公主的一生,那么毫无疑问,他将因他的“未卜先知”,能做更多的事。

李鱼越想越是激动,脸色也越加的凝重。

高阳公主看在眼里,一张小脸紧张地揪紧起来,怯生生地问道:“你……你有什么话,尽管话!本宫赦你无罪!”

李鱼深深地吸了口气,小声地道:“你这一生,须得小心一人!你的生死、贫贱、荣辱,都将因他而改变!”

牢里阴暗潮湿,李鱼再这样小声说话,听得高阳公主害怕地攥起了一双小拳头,汗毛都竖了起来:“谁?他在哪里?”

重拾神棍旧业的李鱼一字一顿地道:“他是……一、个、和、尚!”

第235章 忽忽悠悠

“和尚?”

小高阳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两圈,仍然不得要领:“我是堂堂公主,天皇贵胄,跟光头和尚能有什么瓜葛?他是要杀我还是要害我?”

李鱼大感苦恼,这要如何说个清楚?

眼前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呢,清纯若水,天真伶俐,虽说出生在帝王家,难免有些娇纵之气,却也不失可爱单纯。难道能赤裸裸地告诉她,你以后会夫妻不和、不守清白,与一僧人私通,结果害人害己?

犹豫半晌,李鱼也只能学着神棍们惯用的手法,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含含糊糊地说道:“你所嫁者,大屋,此一劫之始。所遇者,一僧,自西天而来。结果就是……”

“就是怎样?”

李鱼摊了摊手:“当然是接引西去喽。”

高阳公主很认真地思考起来,不要说她身处那个时代,就算换在千余年后,许多人对此算命尚且崇信不疑呢,高阳若不是本来就迷信这一套,也不会郑重其事地请李鱼算命了。

所以,她是在全盘接受的基础上去分析的。所嫁者大屋,一时揣摩不透,所遇者一僧倒是懂了,以后但凡光头,统统避之三舍也就是了,但自西天而来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个西方来的番僧?

那接引西去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也要出家?出家要剪头诶,丑死了,我才不要……

深深和静静姐儿俩隔着一道栅栏墙站着,看着李鱼和小萝莉体态的高阳嘀嘀咕咕,深深姑娘趁机打击静静道:“李小郎君真是不简单呢,褚将军府来去自如,又与咱们班主是老相识,太子宫中两大侍卫仿佛欠了他钱似的,便连那司天监里的活神仙都对他敬重有加,真是人脉满天下呀,你瞧,现如今那位小公主……”

静静瞧了瞧,见高阳立在牢栏外,一双小手紧张地握着拳头放在胸前,眼巴巴地看着李鱼,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不禁道:“怎么了?”

深深道:“你瞧她,对李小郎君也是毕恭毕敬,仿佛你我当初刚受班主调教技艺的时候,这小郎君,不简单呢。”

静静顿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小郎君实实在在的了不起。”

深深看她表情,心中好不郁闷,忍不住道:“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静静茫然地看向深深:“啊?”

深深道:“似你我这等出身低贱的女子,根本高攀不上的,你快醒醒吧!”

静静鄙视地看了深深一眼,道:“姐,你的脑子是不是都长到胸里去了,怎么总是搞不清楚状况啊。”

深深气极败坏地道:“我怎么搞不清楚状况了?”

静静道:“娶妾娶色啊!我是算不上门当户对,可我也没高攀要当人家的正室啊!这做人呐,要面对现实。做妾,只要我俊俏可爱,会讨男人喜欢就行了啊,难道还得出身高门大姓?试问哪个高门大姓人家的女子,肯给人做小的?”

静静柳眉妩媚地一挑,向深深飞了个媚眼儿:“人家够俏吧?”

她那细细的水蛇腰儿轻轻扭动了两下,虽未故意作态,却也份外妖娆:“人家在台上表演的时候,底下常有些登徒子说人家柔若无骨,体态妖娆,乃是天赐男人的恩物,骚起来就没sei了!”

这些话静静姑娘可没觉得是好话,当初在台上听到时心里屈辱无比,只好佯作不曾听见,含羞忍辱正常表演,偏偏这时说出来却是无比自豪,把深深气得直翻白眼儿。

“静静!”

“啊?”

“你还要不要脸啊!”

“孔夫子说,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我跟自己男人,要脸干吗?”

“那是孔子说的吗?那是孟子说的!再说了,那是你男人吗?”

“管它谁说的,反正有道理!现在他不是我男人,早晚会是的。嘿、嘿嘿……”

静静望向李鱼,就像一只猫儿看着自己爪下的老鼠,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嫩红的樱唇。

深深为之气结,同时……又有些心慌慌的感觉。哎,明明近水楼台,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呢。现如今……若是别的女人还好,自家妹子,她不放手,做姐姐的怎好下手去抢,失算,太失算了!

且不提这俩文盲在那里张冠李戴,会不会把孔孟两位先贤气得从坟里跳出来否认此乃他们原创,那厢高阳殿下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再三向李鱼请教,李鱼却不肯明说了,只说临到事头她就会明白,叫她小心戒备就是。

高阳公主如今才多大的年纪,你叫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上哪养那么深的城府去,不免心浮气躁起来,忍不住道:“好!那你说,我若不避过这劫数,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李鱼迟疑了一下,高阳公主双手合什,乞求地道:“你行行好,可别打哑谜了,人家都快急疯了。”

李鱼咬了咬牙,心道:“她若翻脸,大不了倒档!”便把心一横,道:“身败名裂,遗臭万年!中年身故,家破人亡!”

只这一句话,骇得对他的话崇信不疑的高阳公主一张小脸登时惨白。

李鱼见把人家小姑娘吓成这个样子,心下也是不忍,但想到不说重话,她不放在心里,将来难免仍要走上悲剧一途,自己话说重些,叫她牢记于心,说不定能避过这个劫数,登时又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莫大的好事,心安理得起来。

只是,李鱼自以为是做了一件大善事,却没有对他深信不疑的事情,产生过一丝的疑问:他所知道的高阳的历史,真是真的吗?

李鱼所知多来自他读过的文学作品,而若细究高阳与辩机之事,则疑点重重。

其一,唐朝的《旧唐书》里并没有这样一段记载,那里面对皇室丑闻,可并未避讳过,为何独独没有这一段?到了宋朝,宋太宗时期的《太平御览》中也没有这样一段记载,偏偏到了宋仁宗时期编撰的《新唐书》,这段故事就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而且之后的《资治通鉴》还更丰富了一番细节。

其二,《新唐书》的编撰人欧阳修与《资治通鉴》的编撰人司马光,均有强烈的排佛立场,尤其是欧阳修,在《旧唐书》中将有关佛教学者的内容大量阉割。其撰史之公正性令人生疑。故而两人通过虚构佛学家丑闻来达到打击佛学的目的,可能性非常大。

其三,按照欧阳修和司马光的说话,高阳公主因辩机一事失宠于太宗,可实际上直到唐太宗过世前,高阳公主也未失宠,起居郎明明白白地记录了太宗晚年与高阳公主父女俩依旧密切往来的事迹,并且有了“如此重大丑闻”的高阳公主还顺利晋封了长公主。

其四,在他们编撰的故事里说高阳公主和辨机相遇相恋的地点是浮屠庐主之封地,并具帐其庐,与之淫乱。但唐代高僧的管理极其严格,进出寺庙都有登记,无缘无故离寺不归还能不被立刻现不合常理。尤其是辨机乃玄奘高徒,更是瞩目焦点,是没办法想走就走的,这就是名人的烦恼。

其五,且莫以为高阳身为公主就能为所欲为,那也得看她的婆家是什么样的人家。高阳的婆家乃清河房氏,山东高门。婆婆是范阳卢氏,都是位列五宗七姓的高门。

而且高阳的这位婆婆性格极其刚烈,列女传中所说剜目明志的典故,还有“吃醋”的典故,全都指的是她。房家还有一个女儿嫁给韩王成了王妃,就这么一家子横人,容得了一个媳妇胡作非为?早就告到御前去了。

其六,辩机若真的犯下淫戒,那就是佛门之耻。可许敬宗为《瑜伽师地论》写后序,里边还详细提到了辩机的功德,并呈给唐太宗看,可能吗?而佛门律宗创始人道宣大师,作为最看重戒律的创派祖师,却时常追怀往事,对辩机崇敬思念不已,这像是对待一位佛门败类吗?

甚而后来所谓的争遗产也是很经不起推敲。按照《新唐书》的说法,当时高阳公主与房遗爱的夫妻关系早就有名无实,她会去帮房遗爱去争一个散官之职和一幢房产?

况且那时房遗爱已经官至太府卿,掌管金帛财帑,肥的流油,至于觊觎分给长房长兄的一幢房产,为此还不知轻重,竟尔闹到家破人亡?

高阳诸般变故,乃至房家灭门大祸,实则另有缘由,此处且不细表。问题是李鱼不是唐史研究专家啊,这货就是“一本小说走大唐,半瓶老醋直晃荡”,所以说的连他自己都信了。人家高阳小姑娘就更是崇信不疑了。

虽说李鱼所说的话对她而言,貌似还是很遥远的事情,可仔细掐算起来,却也不算太久。因为高阳的一个姐姐,就是十二岁出嫁的,而今年高阳已经十一了,眼么前的事了,真是想想都怕。

而且恰因不知其详,高阳越是脑补就越害怕。身败名裂,遗臭万年!中年身故,家破人亡!这一字一句,如刀似剑,戳得高阳的心尖尖,仿佛刚刚脱壳的蝉那浅绿色的双翼,又似雨后挂着露水的残破蛛网……,颤颤巍巍。

李鱼眼看着高阳公主鼻翅翕动,一双大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水,忽地双膝一屈,众目睽睽之下,“卟嗵”一声就给他跪下了,泣声哀求道:“先生救我,先生千万救我!”

对面牢间的华林、深深、静静,还有隔壁牢间的刘云涛,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对李鱼,他们此刻简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能让天子之女向他下跪,这厮……小母牛拿大顶,牛B冲天啊!

第236章 大牢一日游

李鱼一见自己把个公主吓得下跪,不免也是心惊肉跳,急忙探手拉她起来,抓着小姑娘的胳膊道:“你快起来,有话好好说!”

高阳一扭身子:“先生不答应,高阳便不起来!”

李鱼汗都快下来了,连忙道:“答应!答应!你快起来。”

高阳这才欣然道:“多谢先生!”

高阳盈盈站起,眼巴巴地看着李鱼,李鱼定了定神,道:“天机本不应泄露太多,但公主殿下身份贵重,肯屈膝就教,在下诚惶诚恐,拼却一死,也定要帮你了!”

高阳公主一听,心中感激,实在无以言表。

李鱼又道:“你无需担心,这些都是未来之事,你若太早有了应对之法,难免因天命有定,天道自行纠偏,再给你生出些什么意外来,所以,预已有知,再随机应变就是。”

不得个实信儿,高阳哪里放心,秀眉一蹙,还要再说,李鱼道:“况且,我就在长安城中居住,你随时有所疑问,随时来问我便是!”

得了这句话,高阳公主的心总算落了底,欣欣然道:“多谢先生,如此,我就放心了!”

她却不知,李鱼不是不想泄露太多天机,而是想泄他也无从泄起,因为他记得的也就这么多,而且如何应对,一时之间他也没有主意,只好使个拖字诀。

高阳小萝莉已经把他当了活神仙,对他的话信之不疑,喜孜孜地道了谢,就见李鱼换了一副眼巴巴的表情望着她。高阳不禁一呆:“怎么?”

李鱼道:“放我出去啊!”

高阳公主这才恍然,露出些赧然神情道:“原本就是高阳顽皮,戏弄先生,本就没想过要将先生长拘于此的。啊!你等我回宫,禀明太子哥哥,叫他放你出来。”

高阳现在把李鱼当成了人生的指路明灯,未来幸福的航标灯塔,哪敢怠慢,急忙一提裙袂,急匆匆地向外跑去。

她虽贵为公主,也干涉不了朝廷政务。想放李鱼等人出去,也得经过官方程序,若是刺杀太子的“重要嫌犯”,因她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一句言语就能放出去,岂非成了儿戏。

眼见小公主急匆匆奔出牢房,众人都把目光向李鱼望来,就连一直很淡定的苏有道都是一脸饶有兴致的表情,因为他们实在想不通,李鱼究竟说了一番什么话,竟能让一位公主向他顶礼膜拜。

李鱼老神在在的,仿佛没事人儿一样,走到牢房贴墙的一堆稻草旁,往上一倒,枕着双臂,翘着二郎腿。知道小公主殿下会不遗余力地捞他出去,那心里登时踏实了许多。

“你瞧瞧人家!”

李鱼不知不觉就想起了杨千叶:“同样是公主,差距咋就那么大呢?我踹了她一脚,她还屁颠屁颠地为我奔走。再瞧瞧你,我为你做了多少事儿啊,一次次的你就会坑我,哎……”

“耶?杨千叶是前朝公主,前朝皇帝与本朝皇帝好像是亲戚,那杨千叶和高阳应该也是亲戚了,却不知她们俩这辈份儿谁大谁小。对了,高阳是封号,那她本名叫什么?”

李鱼这厢胡思乱想着,头儿一侧,忽然对上一张面孔,吓得李鱼一声尖叫,迅爬起来,贴墙坐定。

他只记得这是牢房,而且是单人牢间儿,浑然忘了这牢里还有一个能自由地串来串去的主儿,陡然一扭头,看见一张脸,这一吓还真是非同小可。

李鱼这一声惊叫,把静静也吓了一跳,急忙倒爬两步,害怕地道:“小郎君,出什么事啦?”

李鱼看清是她,这才松了口气,白了她一眼道:“你怎么一点声儿都没有啊,真吓死人了。”

静静这才知道是因为她无声无息的钻进来,凑到李鱼面前所致,干笑道:“我这不是看你出神,怕打扰你么。”

静静眼珠转了转,好奇地问道:“小郎君,你刚刚说了什么,让那位公主殿下向你下跪的呀?”

李鱼道:“山人自有妙计,却是不便与人言说。”

瞄一眼静静,依旧是犬儿似的跪趴姿势,虽不及深深跪趴时双峰之硕挺巨大,但她腰更细、臀更翘,肢体柔韧性更好,这标准的牝犬雌伏之姿,实在是令人浮想连翩。

李鱼忍不住道:“姑娘家家的,也不注意个形象,站没站相,坐……跪没跪相!”

“哦!”

静静赶紧按照标准的跪坐之姿坐定,那种不经意间露出的诱惑姿忍瞬时不见,李鱼心中竟尔生起些许遗憾。

************

高阳回到太子宫,袁天罡和李淳风还等在那里,等高阳说会请太子哥哥下旨放人,二人才松了口气。太子进宫,一直未归,两人也不便在太子府一直等下去,便告辞回了司天监销假。

高阳在太子府苦捱到黄昏时分,李承乾终于从宫里回来了。高阳此时等不及,正要进宫去寻呢,瞧他回来,喜不自胜,连忙蹦到他的面前,道:“太子哥哥,放人放人,快放人!”

李承乾呆了一呆,道:“放什么人?”

高阳道:“被你关进长安县的人呐,我已经查清楚了,他们与刺客全无干系,快把他们放了。”

李承乾脸色一板,道:“简直胡闹!朝廷重犯,你一个小姑娘家,审什么审。放不放,又岂能由你一言而决?”

高阳一听着急了,跟在李承乾的屁股后面磨叽:“他们根本与凶手全无干系啊,是我不忿那个李鱼救我时不太礼敬,所以有心消遣于他,但是说到底,他们不但无辜,而且有功,怎么能关在牢里呢,太子哥哥……”

李承乾拖着微瘸的腿往书房里走,摆手道:“审出了结果,自会放人,你莫聒噪。”

高阳不死心,道:“等你审出结果,还不知要到哪一天,我岂不是成了恩将仇报?再说,袁少监和李秋官也与之相熟的,这两位可是父皇身边的红人,如果他们出面求恳,父皇一样会放人,这个好人,何如你来做。”

李承乾听的好不耐烦,还要出言拒绝,忽然有一个侍卫迎面走来,看到李承乾,立即站住了脚步,似乎有话要说。李承乾看到那人,忙向高阳扬了扬手,自己加快脚下迎了上去。

高阳公主毕竟是生在帝王家的女儿,知道这样情形不宜上前,便停在了原地。李承乾走到那侍卫前面,侍卫忙趋前两步,贴着李承乾的耳朵,小声道:“苏先生传出话来……”

那侍卫对他窃窃私语一番,李承乾一怔,微微侧思索了一下,点点头。那侍卫便抱拳退下了。高阳见那侍卫走了,忙又凑到李承乾面前,撅着小嘴儿,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与你甘休的模样。

李承乾瞟了她一眼,笑笑道:“好!那就放了他们!”

高阳一听雀跃不已,李承乾看看天色,道:“此时遣人去已然来不及了,宵禁在即。明日我再派人去吧!”

高阳公主一听苦起脸儿来:“啊?还要明天呀?”

李承乾摊手道:“若是此时派人出去,碰上宵禁,把事情捅到父皇面前,放不放,可由不得你我啦。”

高阳公主一听,连忙摆手道:“那还是明天再放人吧!”

高阳公主说着,心中暗暗懊恼,一不小心把人家送了进去,看来明天还得去长安县接人,以示赔礼。不过转念一想,若非如此,怎会知道自己未来竟如此凄惨,并得了明师指点,可以趋吉避凶?

这样一想,又心安理得起来……

第237章 世道变啦

皇帝和皇太子其实都是苦差事,远比诸王劳累的多。

皇太子储君,虽然尚未执政,但是作为未来的执政者,也根本不可能散养。每天的日程安排的很满。

一大早,皇太子起来,洗漱停当,先跟着侍卫健身习武,操练一阵,用过早膳,就得进入书房学习,老师早已等在那里了。

甭担心老师有没有空,作为储君,有很多师傅。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也就是简称的三师三少,六个师傅轮流执教,保证风雨不误。

课程安排包括儒家经典、历史典籍,讲述礼法知识,讲述历史事件,此外还有帝王的治国理政经验。

皇帝会以口头或者书面的方式将自己总结出来的帝王之道传给太子,令其阅读和学习。

一些不属于保密范畴的奏章及批复,在归档的时候,也会由内侍誊录一份转至东宫,由太子逐篇阅读,看看大臣所奏何事,天子如何处断。

另外就是实习了,三少三师中的某一位,会不定期地带着皇太子去各个衙门转悠。熟悉各衙门的情况,了解各衙门每天都在做哪些事,包括实地观摩,从早到晚,十分辛苦。

时不时的,皇帝还会指派一些具体事务,让皇太子去做,当然,这时候会选择一些不那么敏感的事务,主要以文教类事务为主,锻练皇太子的组织、指挥能力。

上次李承乾能带着高阳去城外狩猎,那是因为正值他休沐。皇太子跟文武大臣一样,每天“上班”,每月有几天休沐之期,那是他唯一能放松自己的时候,但是大多数储君也不敢随意地放飞自我,做事顾虑重重。

比如李承乾,出城踏青打猎而已,也尽量的轻装简行,以免引人注目。毕竟,作为国之储君,却又尚未登临九五的时候,他就像是全天下最大的那个靶子,一不小心,就有人拿他试箭。

当然,你要是就愿意做个昏天子、嬉太子,厌政厌学,吃喝玩乐,也不是不可以。皇帝还好,被免职的虽然也有,但极少极少,而太子这么干,那就有八成可能要被拉下马了。

今日也不例外,一大早苦逼的皇太子殿下就洗漱停当,开始习武。他先天腿有残疾,但并不影响一些普通的训练,太子习武,本也没指望他去冲锋陷阵,强身健体而已。

接着用过早膳,就被引去书房了。三师三少中的某一位,此时早就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捧着一大摞早就备好的功课,等着“填鸭”了。

高阳小公主起得倒是挺早,小姑娘正是嗜睡的年纪,但她事先嘱咐了下人,一早就把她叫了起来。不过再加上洗漱梳妆的时间,那时间就不叫时间了。

等高阳殿下打扮的粉妆玉琢、人见人爱的时候,李承乾已经在书房里背书背得昏天黑地了。

高阳到了太子府,却也不敢去打扰皇太子的课程,便径往花园里去,叫人取了钓竿来,钓鱼消磨时光。

李承乾府中水池里养的那些昂贵的观赏鱼,被高阳殿下糟塌了大概有一篓的时候,上午的授课终于结束了。李承乾正想休息一下,继续下午的“持久战”,听说高阳来了,这才省起还有一件事情未办。

李承乾便写了一张手条,加盖了太子的私印,便去找高阳。

高阳此时已经玩得“乐不思蜀”,把来太子府的目的都给忘了。袖子挽了起来,裤腿也挽了起来,鞋和袜子都脱了,赤着一双粉嫩可爱的天足,正在廊下追着她钓上来的大鱼。

那鱼尾一拍一拍的在廊下直蹦,高阳生怕它再蹦回水中,扑上去一把摁住,鱼身粘身,猛地挣脱了她的小手,“啪”地在她脸上拍了一记,几片鱼鳞都粘到了脸上,一早费了好大功夫弄出的精致的跟画中人似的妆扮全毁了。

“高阳!”

李承乾看了看被妹子钓上来的心爱的锦鱼,好不肉疼。

“啊!太子哥哥!”

看到李承乾,高阳总算想起此行的目的了,连忙上前相见。

李承乾翻个白眼儿,把写好的手谕递给她,道:“你去吧,一应善后,让长安县与我东宫交接。”

“好!”

高阳公主小孩儿心性,方才玩得忘乎所以,什么李鱼都忘光了,这时想起来却恨不得插翅飞去,光着一对小脚丫,一手捏着太子哥哥的手谕,一手提着裙袂就往宫外跑去。

高阳的侍婢小丫环连忙提起公主殿下的鞋子袜子,一溜烟儿地追上去。

竹篓就系在池边柳树下,李承乾赶紧蹲下,往外掏鱼。

“啊!我的田田!我的翼飞、我的蝶衣……”

李承乾好不心疼,把他那些奄奄一息的宠物鱼一条条地抛回水里,抛一条念叼一句。

“我的霓虹、我的暗箭……,咸鱼?我的咸鱼死了!”

李承乾托着一条满是银白色斑点的死鱼,好不痛惜,他把“咸鱼”放在地上,又把手探进篓里,忽然“啊”地一声惨叫,迅缩回手来,一只王八死死咬住他的手指,被他提了出来。

“高阳,你这个死丫头……”

李承乾悲愤的咆哮声响彻了东宫。

正端着小点心在书房里看书的太子少傅侧过了头,隐隐约约听到了太子的咆哮,不禁摇了摇头:“该加重太子的行止礼仪课程教育了。”

************

“嗯……,臣晓得了,臣马上照办!” 长安县令何善光端详着太子手谕,隐约嗅到一股鱼腥味儿。

高阳公主此时已经穿上了袜子、鞋子,也被侍卫摘去了脸上的鱼鳞,不过那鱼腥味儿可是还没洗去。

“快去,快去,有劳何明府了!本宫在这里等他们!”

高阳公主对这位朝廷命官倒挺礼敬,不直称县令,还用了句雅称。何善光微微一笑,心中大感熨贴:“殿下稍待,臣这就去!”

本来释放嫌犯不需要这位京县五品县太爷亲自前往的,不过明摆着人家跟公主殿下关系匪浅,何大老爷便屈尊去了牢房,命人打开牢房,将李鱼等人放了出来。

此时已然丑时五刻,也就是下午两点多了。何善光亲自把他们送出府门,高阳一见马上迎了上去,笑眯眯地道:“本宫言而有信吧?”

她虽然迎上的是李鱼一行人,但所看所说的也只是对李鱼一人而已。

深深和静静得出牢笼,那种喜悦,简直有种要飞起来的感觉,曾经已在牢里关过几个月,也已被释放过一次的李鱼却没有这种感受了,淡定的很。当下向高阳长长一揖:“多谢殿下援手。”

高阳顺手一扯李鱼,将他扯到一边,神秘兮兮地道:“转过年人家就十二岁了。我七姐就是十二岁嫁的人,万一父皇到时给人家指了婆家,你可务必得帮人家参祥参祥,若是不妥,一定想个破解的法子出来。”

李鱼微微一笑,明年?明年“老夫”早已远走高飞鸟,不过我知道的,也都告诉你了,算是仁至义尽,至于如何破解,我如何知道?

反正,皇帝原本把你嫁去房家那种高门大姓,就是因为对你特别的宠爱,你若哭哭唧唧的就是不想嫁,他也不会逼你,哪还需要我想法子破解。

李鱼满口承诺道:“殿下放心,在下就住在这长安城中……”

李鱼把自己所住的地址对高阳说了一遍,拱手道:“请殿下牢记心中,有所疑惑时,使人前来召唤一声,在下必定前往拜会。”

高阳公主喜不自胜,欣欣然道:“那就好,那就好!”

李鱼道:“李某告辞!”

堂堂公主,亲自在此迎他出来已经够了,断然没有再亲自把他送回家的道理。高阳便默默记下他的住址,颔答应。李鱼向高阳公主拱拱手,苏有道等人也向高阳公主拱拱手,一行人便往长街行去。

深深似出了笼的小鸟,重获自由的喜悦充溢心田,身轻如燕地前行一阵,到了路口,习惯性地就扭头道:“小郎君,路途遥远,咱们是不是租辆车子代……”

她一边说一边回头,话未说完,就现原本走在她旁边,跟她一路叽叽喳喳的静静不知何时已经贴到了李鱼身边去,正跟他小声地说着话,笑靥如花,说不出的可爱,只是那甜美都是为李鱼而绽放,登时一阵气闷。

李鱼抬起头道:“不错,得租三辆车子,你且左右寻手一下。”便又扭头跟静静交谈起来。

深深咬了咬牙,心中好不是滋味,气鼓鼓地冲出去找车,心中狠:“老娘也不侃价,偏租几辆贵的,花光你的钱,叫你有俩臭钱就拈花惹草!男人真没好东西!”

静静哪知道表姐咬牙切齿而去,依旧一脸讨好地对李鱼嗲:“小郎君,我们昨儿出来,就是因为西市之虎又去寻我阿姊呢,此番若是回去,只怕他又来骚扰,小郎君心地纯善,再收留我阿姊几日可好?”

李鱼道:“嗯……深深姑娘已带离褚府一天一夜了,总不好再送回去。况且原打得照顾苏先生的幌子,苏先生也要搬出褚府了,倒不便再留她,那就……且让她去我家住几日,还可与吉祥为伴。”

静静大喜:“小郎君功德无量,必有无穷福报!咳,人家与阿姊自幼相依为命,姐妹情深,不忍分离。再说,西市之虎若是寻不到阿姊,难免要打人家主意,毕竟人家长得也不赖……”

静静说着,悄悄提臀收腹,把个胸脯儿高高地挺了起来。

现在的好白菜都会拱猎了,世道变了啊……

第238章 明日花黄

深深姑娘租车还是很麻利的,不一会儿就带了三辆车回来,对李鱼表功道:“这附近一共就两辆车了,都被我租来了。”

李鱼讶然道:“两辆?那这……”

深深得意道:“另一辆,本来被人给租下了,我劝他说不划算,给他算了一笔帐,那人就去租驴子了。”

李鱼失笑道:“你还会算帐?”

静静抿嘴笑道:“阿姐会算糊涂帐,只要自己不糊涂,那糊涂的就是别人了。”

苏有道一笑上前,拱手道:“小郎君,苏某就不与你们去南城了。我先去褚府,收拾了行囊就回自己住处。褚将军正在守孝,一时也没多少事做。”

李鱼忙道:“连累苏先生陪着坐了一天牢,李某实在过意不去。”

苏有道忙摆手道:“哪里哪里,如果这么算,若非苏某贪吃,邀你们跑到修真坊那么远的所在,咱们也不会碰上这档子事了,扯平扯平,两下里扯平,哈哈……”

两人说笑一阵,李鱼便叫一辆车子上前,道:“先生乘这辆车子去吧。”

苏有道忙推辞道:“不必了,我只一人,租头驴子代步就行。”

李鱼道:“先生去了褚府,还有行装要拿,不必客气,快请上车。”

李鱼不由分说,把苏有道请上车去,吩咐那车夫先送他去褚将军府,并预付了车钱。

苏有道本想离开后就去见太子,如今盛情难却,他又是一向谨慎的性子,不愿露出马脚,便由那车子去了西市褚将军府,先取了行李再说。

苏有道一走,这边就只剩下了两辆车子,华林、刘云涛、康班主往上面一坐,挤得满满当当。李鱼撩袍就上:“三位,再挤挤,留个地方。”

刘云涛晃了晃大屁股,不曾挤出一丝缝隙来,倒把坐在中间的康班主挤得倒向华林一边,道:“慢些慢些,我的老腰啊……”

深深和静静站在另一辆车前招手:“小郎君,这厢来。”

康班主挥手道:“你去,你去!”

华林侧坐着,苦着脸道:“这儿挤不下了。”

李鱼一见,也不好显得太过忸怩,便往那辆车子走去,深深和静静一左一右,搀着李鱼登车,搞得他跟行动不便的老太爷似的。

李鱼一上车,就坐到了最左边,跟华林似的侧坐了身子,尽量让出空间来给两位姑娘。谁料两位姑娘上了车,却把李鱼拉起,深深道:“小郎君,你坐中间。”

静静道:“我和姐姐左右挤着就是了。”

李鱼忙道:“哎,你俩挨着就好,我坐边上就行。”

深深心道:“你坐边上,静静那不要面皮的小蹄子,定会挨着你坐,我又不好跟她抢,岂不枉费我一番心机,才找来这三辆窄些的车子。”

静静说的可就直接多了:“钱是小郎君您出的,您不坐中间,谁坐中间。”

于是,李鱼就被推也似的摁在中间,两位姑娘则往左右一坐。

这车厢真的有点挤,两个身轻体柔的小姑娘虽然窈窕,可也没法坐得开。前面车上,三位仁兄挤成了一砣,挤得那叫一个结实,车子有所颠簸时三个人坐在那儿纹丝不动。

但李鱼这边就不然了,三人坐在那儿,少女丰盈柔软的臀与大腿固然与李鱼贴得紧紧的,但上半身还是小有缝隙的,但有些缝隙其实莫如没有缝隙,因为这一来,车子颠簸时,他们上身微微晃动,便有摩擦效果。

这样若即若离,轻盈触感时时撩动,就像有人拿了一管鹅毛在李鱼的心上刷啊刷的,刷的李鱼心旌摇动,情不自禁就想:“作作和吉祥二虎相争,太有针对了,若是加两个侍妾中和一下,混水好摸鱼不是?”

不过,这念头也就是心里想想,真要叫他实施,却是毫无勇气的。

他们自牢里出来时,已经是下午,等他们沿朱雀大街一路下去,赶到道德坊时,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一进了坊,许多饭后站在门前树下闲谈的百姓,还有出出入入抢在关坊门前离开或返回的百姓就就看到了他们。

李鱼和华林、刘云涛没几个人认识,康班主在这坊里可是没几个不认识的。就连深深和静静这对姊妹花,坊里很多人也是认识的,但他们投来的目光都有些古怪。

很快,不要说康班主,就连粗枝大叶的深深和静静也觉不妥了。见到了他们,坊民们没有平素见到时热情打招呼的模样,有些本来正笑着的,反而敛了笑容,看着他们的神情非常凝重。

康班主向一些熟人打招呼时,那些熟人勉强挤出一副笑容回应,显得极不自在。深深和静静偶尔离开勾栏院,到坊中闲逛时,总有些贫嘴的小伙子调笑她们几句,占些口头便宜,被人家姑娘啐骂几句,倒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可今天,他们见到两位姑娘,却是目光逡巡,躲躲闪闪,似乎生怕被她们看到似的。康班主莫名地感到一阵恐惧,心里头慌慌的,连忙催促车夫:“快些,再快些!”

不一会儿,车子拐过几条坊内的街巷,已经可以看到那座勾栏院。但康班主抬眼望去,那一片熟悉的建筑却已全然不见,周围屋舍满是熏黑的痕迹,中间……似乎是一片空地,只有寥寥几根烧焦的杆子孤零零地杵在那里。

“停车!”

康班主一声大吼,喝住了车子,奋力拔起了身子,站在车上,惊恐地向他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的家园望去。

什么都没有!

康班主眼前一黑,险些昏倒,幸被刘云涛和华林扶住。

康班主定了定神,一把推开他们,跳下车子,惊恐地大叫:“园子,我的园子!”

康班主提着袍裾,踉跄地向前跑去,刘云涛呆了一呆,突然也反应过来:“娘子!闺女啊!”刘云涛也跳下车子,几个健步就追过了康班主,疯也似的向勾栏院跑去。

李鱼变了脸色,慢慢站起来,深深和静静一左一右缓缓站起,凝望着夕阳下那一片灰烬的所在,脸色惨白。

刘云涛奔跑到那勾栏院的所在,就见原来一座座篷帐亭台的位置,已是一片断壁残埙,许多勾栏院的伎人或站或坐,围在那片灰烬周围,神情呆滞,满面悲戚,仿佛掉了魂儿似的,就连刘云涛跑过来,都没人回头看上一眼。

“娘子!我的孩子!”

刘云涛惨叫一声,冲进那一片灰烬茫然四顾几下,突然又冲回来,抓住一个伎人奋力摇晃:“我娘子呢?我孩子呢?你说,你快说啊!”

那人被刘云涛摇晃着,却似一具失了魂的行尸走肉,两眼呆滞,一言不。

这时候,康班主也到了,见此情景,悲呼一声,一个踉跄,一头仆倒在地,当场晕了过去。眼见如此一幕,他如何还不明白生了什么,一生的希望与寄托全然不见了,他根本承受不了这么沉重的打击。

李鱼带着深深、静静和华林也到了,眼见如此一幕,李鱼和华林不由站住,一脸惊愕:昨天离开时,这儿还好好的,怎么此刻竟……

深深一把捂住了嘴巴,热泪夺眶而出,静静一把抱住了深深,泣声一声:“姐……”

两姐妹抱在一起,再也控制不住,嘤嘤地哭泣起来。

第239章 一肩担起

众人失魂落魄间,康二叔凄凄惶惶地迎上来。康二叔本来有一部和康班主一模一样的大胡子,此刻却已成了短须,草草修剪过的,显然那部大胡子是在大火中燎没了。

一见康班主,康二叔就号啕大哭,跪拜于地道:“大哥,我对不起你呀!园子没了,我没看好,我该死啊……”

康二叔哭得涕泗横流,一旁一个伎人愤愤然道:“二叔,这事与你有何干系。依我看,就是那姓饶的下的黑手!咱们园子几十年平安无事,怎么就昨儿出事了。”

另一个伎人立即道:“就是!而且是好几处地方同时失火,这怎么可能?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放火!”

康班主一抹眼泪,盯着那伎人道:“你说什么?哪个姓饶的?”

一个伎人道:“就是昨儿来咱们园子索要深深的那伙人!”

有人高叫道:“就是西市之虎,饶耿!”

深深握紧双拳,恨声道:“饶耿!是他?”

“深深?”这时,凄惶无助的伎人才现深深,登时纷纷跳了起来。眼见一个个熏得小鬼儿似的伎人逼近过来,深深有些惶惑,静静则迅地站到了她的身前:“你们干什么?”

“都是她!都是这个害人精!是她害得我们无家可归的!”

“你个贱女人!要死你自己去死,干嘛要拖上我们大家!”

“你根本不是我们园子里的人,你这个灾星,都是你害了我们的!”

“你还我儿子命来!”

一个老婆子十指箕张,炭一般的十指,像枯瘦的鹰爪,嚎叫着向深深抓挠下来。深深吓呆了,躲都没躲,静静奋力把那老婆子推开:“你干什么!我阿姐是无辜的!”

“无辜?还有你,你们这对天杀的灾星!我们园子的大祸,就是你们这些扫把星引来的!杀了她们!烧死她们!”

“对!烧死她们!西市王常大爷想睡你,那是你的福气!你个臭婊子,矫情什么,就是你害了我们园子这么多人!”

一群熏得小鬼儿似的人疯狂地扑了上来,还有些站在外围抢不上槽儿的,便随手抓些木炭石块劈头盖脸地砸来。

深深和静静被平素这些最亲密的“家人”疯狂的举动吓呆了,茫茫然地被打了几处,两姐妹只能惊恐地着抖,拥抱在一起。

“住手!别打了!”

康班主大吼,可是愤怒的人群已经不听他们的了,园子没了,班主也就失去了他的权力,这些人现在只想泄,他们明知道是谁烧了他们赖以维生的家园,害死了他们的骨肉亲人,却根本没有勇气走上西市去送死,只能把一腔愤怒泄在两个弱女子身上。

“你们两个臭婊子,你们还敢回来!杀死她们!烧死她们!”

一群疯狂的男女连踢带打,深深和静静被打得髻乱了,披头散,颤抖地抱在一起,承受着雨点般落下来的拳头。

“砰!”

“砰!”

“砰!”

一拳砸在一个咆哮踢打正欢的男人颊上,将他整个人打飞出去。

接着一臂扫中两个正去揪深深和静静头的男人,把他们摔了个四仰八岔。

“一群懦夫,滚你娘的!”一只大手探出,抓住叫的最欢的那个疯婆子的头,把她狠狠甩开,李鱼怒骂一声,站到了深深和静静面前。

深深和静静簌簌抖地抬起头,头凌乱披散,脸上已有几道淤青,深深的额头被一枚石子打出了紫红淤肿的一块,静静的嘴唇被打出了血,血丝挂在唇边,仿佛两只受了惊的小鹌鹑,眼睛里满是惊恐。

“你是……”一个怒不可遏的大汉冲上前,指着李鱼刚要理论,李鱼“啪”地一记耳光,扇得他的脑袋拨浪鼓似的一阵晃荡,那人站立不稳,踉跄着退了两步。

“我们园子里的事,关你一个外人……”另一个伎人尖着嗓子嚎叫着冲上来,明明是个大男人,大概是在台上常扮女角,声音尖尖的,十指也跟女人似的屈挠着扑上来。李鱼身子一旋,一个侧踹,那伎人就跟牵线木偶似的,嚎叫着又倒飞了出去。

“你算什么东西,敢到……”一个老婆子仗着自己是女人,尖叫大叫,但话未说完,李鱼又是一记耳光,只是因她是个女人,手劲儿收了七八分。

这一通不讲道理的出手,把那群疯狂的人都唬住了,一个个怔怔地看着李鱼,没有一个敢再上前的。

华林赶紧冲到李鱼面前,抱住他一条手臂道:“李大哥,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李鱼眼睛一翻,瞪着众人道:“人话得跟人说,跟他们,有什么好说的?”

李鱼是真的懒得跟这些人讲大道理了,其实这做人的道理他们哪个不懂,说一番慷慨陈辞的话,让他们羞愧地低头?李鱼旁观者清,早看清了他们此举的卑劣,因着他们人格的卑微,都懒得跟他们说教。

“你们别怕……”李鱼转过身,看看深深和静静,伸手想要抚摸深深额头的淤紫,但指尖将要触及,却怕触痛了她,只是帮她拂开了额前的乱,又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

李鱼又看看静静,静静是真吓坏了,尤其是她自小生活在勾栏院中,把勾栏院中讨生活的人都当成了自己的家人,而这些人如此的变化,真的把她吓着了,此时的她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孤儿,站在漫天大雪之中一般无助、惶恐。

李鱼的手落在了她的唇边,温柔地帮她拭去了唇边的血丝,静静怔怔地看着他,眼泪忽然簌簌而下,模糊了她的眼睛。

“我娘子呢,我孩子呢?”

刘云涛这时冲进人群,抓着他们,一个个地追问起来。

有些人茫然地摇摇头,有些知情者,却是将目光慢慢移向一边。

刘云涛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飞快地扑了过去,片刻功夫,一声悲天怆地的大哭,便将所有人的心弦都震颤了一下。

步履蹒跚的庞婆婆慢慢走过去,幽幽地叹了口气,不忍地向灰烬中那难以辨识的一堆东西看了一眼,哽咽地道:“火起的太快,也太猛了,许多手脚健全的人都没来得及跑出来。你娘子和孩子……,小伙子,节哀顺变吧。”

刘云涛跪在地上,号啕大哭,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庞婆婆的话。庞婆婆慢慢走开几步,望着一片废墟的家园,两行浊泪缓缓流下,冲开了她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两道泥痕。

所有的人伫立在夕阳之下,身影拉得好长好长,静静的,只有刘云涛悲泣的声音。

过了许久,刘云涛止住哭声,仰天问了一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双铁拳狠狠地攥起。

“是……西市之虎,饶耿,是不是?冤有头!债有主!”

刘云涛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掉头就走。

康二叔赶紧拦住他:“不行、不行啊!那是人家的地盘,你去了,只怕连人家的面都见不到,就完蛋了!”

刘云涛紧咬牙关,克制着心中的仇恨,冷冷地道:“有什么不行,旁人不行,我行!”

刘云涛一把拨开康二叔,大步向外走去。

“我也行!”

“我也行!”

康班主疯了,华林怒了,眼看刘云涛走到身前,二人也霍地站到了他们的身边。刘云涛有些意外,旋即满眼的感动。

李鱼的目光从那些伎人的身上慢慢掠过,他们正因刘云涛的一句“冤有头、债有主”和他无畏的表现而羞愧地低下头去。李鱼虽然不屑于他们迁怒于人的无耻,但是心中却也不无歉疚。

他们的确没有担当,的确有些卑劣,但他们本就是疲于生计的蝼蚁,你能指望他们有多少血性?

无论如何,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不在了,而如果自己昨天不是用几位豪门贵人相压,迫使饶耿不敢犯难,恐怕他也不会暗中使出如此手段,害得这么多人无家可归。

还有刘云涛的家人……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啊!

李鱼深深地吸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色,缓缓地道:“天,晚了!”

刘云涛三人都愕然看向他,他们知道李鱼不是胆小鬼,却不明白他这句突兀的话。

李鱼的嘴角牵动了两下,缓缓地道:“此时赶去,恐怕西市已经闭门了。有些事,我还得安排一下。要去,咱们明日一早,一起去,可好?”

刘云涛、康班主和华林并肩立着,没有说话。

李鱼又望向那向惶然不知未来的伎人,一字一句地道:“你们的未来,我管!你们的仇,我报!”

第240章 一一托付

“华林,你把深深和静静两位姑娘先带去坊中客栈安置!”李鱼看了看夕阳下游魂儿似的绕着火后废墟呆呆愣的勾栏院的幸存者们,轻声吩咐华林。

华林也知道,这两位姑娘已经成了勾栏院这些人的眼中钉,恐怕康班主都保不住她们了,如果任由她们留在这里,难说会生什么事情,便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华林道:“李大哥,你放心,我会把她们安置好。那你……去哪里?”

康班主和刘云涛都呆呆地坐在废墟边,一个守着勾栏院烧成灰烬的“尸体”,一个守着妻女烧成一团焦炭的尸体,仿佛泥雕木塑一般。李鱼看了他们一眼,深深地吸了口气:“明儿一早,我会回来!现在,我需要一匹马!”

李鱼的目光定在了一旁人群中的一匹马身上。

伎人们从勾栏院中多少还是抢救出一些财务的,几顶帐篷、一些炊具、粮食,还有两匹马。这马是园中伎人表演马术所养的。能抢救出来的这些东西,多是当时正处于园子外围,紧贴着门户,才幸免于难。

很快,李鱼就从康二叔手中借到了这匹马,用以表演的马匹,饲养的还是很用心的,高头大马,雄俊异常,不是驽马。李鱼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就往北城而去。

此时,夕阳西下,映得天边云彩一片金红。

朱雀大街上人已经少了,使得李鱼得以快马驰骋。

有那长安、万年两县的捕快巡检看到有人纵马疾驰,有心想要上来阻止,可还未到近前,那一人一马已然绝尘而去,夕阳之下,只能看到远远的一具被晚霞镀上了一层金边的影像。

华林好说歹说,又有康班主催促,深深和静静才凄凄惶惶地被他就近领到坊中一家客栈安置下来。房门一关,静静就抱住了深深,泪水潸然而下:“阿姐,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亲人的背弃远比敌人的伤害更叫人心碎。深深和静静是昔年战乱造成的孤儿,从小生活在勾栏院里,她们把勾栏院当成自己的家,把勾栏院中的伎人当成自己的亲人,一向……视他们如亲人,所以今日所遭遇的这一切,是真真正正伤了她的心。

深深没有说话,只是抱住了静静,幽幽地道:“我们……命不好!命不好啊……”

华林掩了门,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房中传出的啜泣声,暗暗地叹了口气,这时才感到饥肠辘辘,忙打起精神,去前店张罗饮食去了。

李鱼一路快马疾驰,等他赶到北城太子宫前时,夕阳已经落了山,天边只剩下落山的夕阳映照出的一片彤红。

“站住!”

太子宫前持戟的仪兵厉声大喝:“什么人,胆敢宫前驰马,下来!”

李鱼一跃下地,气喘吁吁地道:“有劳,禀报罗霸道罗侍卫和……徐乐徐侍卫,就说李鱼来访,有要事相托。”

那些士兵当然知道太子身边如今正得宠的两大侍卫高手,一听李鱼这口气,似乎是二人的朋友,凶相顿时收敛了,派了一人回府找人。

此时,书房之中,乔装而来的苏有道早已摘下了遮面的“羃篱”,正与李承乾促膝长谈。

苏有道微笑道:“士为知己者死。臣蒙太子倾心接纳,敢不殚精竭虑以效忠太子?”

李承乾握住苏有道的手,目中泪光莹然:“本宫有三师三少六位老师,却没有一个真心替本宫打算的。他们想成就的,只是自己的帝师之名罢了。真正对我李承乾好的,唯有苏先生一人!”

李承乾这番话说出来,确是有感而。

他那六位“大师父”,除了刻板严厉的教育,实在让这位小太子感受不到一点关怀与温情。有一日,他小酌了几杯,唤了两个宫女为他舞蹈一番,结果被一位太子少师看到,当即大雷霆,把他训斥了个狗血淋头。

李承乾规规矩矩、点头哈腰地认错,本以为被老师骂上一顿也就算了,谁料这位师父第二天就把这件事郑重其事地禀奏了皇帝。而且还上纲上线地讲了一大顿道理,似乎太子如此“耽于淫乐”,来日定要变成亡国之君。

亲眼见到和听人诉说,那感觉是完全不同的。何况这位老师为了表现自己对太子的尽职尽责,为了说明事情的严重性,理所当然的要加重语气。

根本不需要添油加醋矫改事实,叙说的角度和语气只要失于客观,就足以在天子心中形成一个很严重的印象。于是,李承乾又受到了父亲严旨斥责。

类似的事情在太子宫可谓不胜枚举,李承乾的三师三少论学问当然都是大儒级的,但是论为师之道,可未必算得上一个合格的老师。结果就是,让太子心中视他们为寇仇,在他们面前只有伪饰装扮的份儿。

如此下来,在李承乾眼中,也只有懂得因势利导、循循善诱的苏有道,才真正称得上他的良师益友。

苏有道慨然道:“太子过奖了,有道不敢以老师自居,唯鞠躬尽萃,报答太子知遇之恩便了。虽然皇帝宠爱越王,迄今不令他至封国上任,滞留京城有易储之心。但太子乃国之正统,只要不犯大错,皇帝也不能率意轻为的。”

李承乾点了点头,心中安定了许多。旁人这么说,他未必听得进去,但他信任的人这么说,他却会从善如流。

其实许多少年人都是这样,父母、老师,邻居,哪怕所有人都众口一辞说他型剃得太难看,他也昂其头挺其胸置若罔闻,他的小伙伴随口说一句“不好看呐”,都不用等第二天,他就去换型了。

同样一个意见,谁来说,作用大不相同。

苏有道又道:“身为皇帝,口含天宪,万事一言而决,却也不是毫无顾忌。选立储君时,一样需要考虑是否上合天心,下符民意,要考虑储君是否令百官拥戴,以免百年之后江山不稳。

太子,你这厢只要谨慎小心,莫授人把柄,便让所有人都寻不到废立的理由!臣在外边,再为太子广结善缘,力争百官支持,如此,则太子之位稳如泰山,纵然越王李泰如何受宠,也难撼动矣!”

李承乾点了点头,忽然自嘲地一笑:“自古争嫡,都是诸王觊觎东宫,东宫既定,尘埃落定。到了本宫这里,却是身为太子,惶惶不可终日,旦夕恐惧身份不保,说来也是可怜!”

苏有道听了也不禁苦笑,这太子智慧学识、性情脾气其实都不差,他也不明白,为何英明神武如当今圣上,偏就如此地偏爱越王李泰那个小胖子,竟尔做出如此明显的想要易储的举动来,他有考虑过这长子心中的感受么?

但是不管如何,他既然扶保了太子,就一定会竭尽所能,扶他上位。皇帝已经为太子选定了太子妃,明年完婚。这太子妃就是苏有道的一位堂侄女儿,苏家已经和太子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他本人,更是早在侄儿儿被选立为太子妃前,就与太子相识、相知,并进而成为益师益友,做了扶保太子的秘密力量的带头人。

苏有道正要再说两句,宽慰一下太子,就听窗外有侍卫道:“罗统领,徐统领,有个名唤李鱼的人,快马驰至宫外,说有要事相请!”

苏有道微微一怔,抬手制止了太子说话。

就听窗外罗霸道为难道:“李鱼?他怎来了,我二人正随侍太子,不便离开……”

苏有道咳嗽一声,道:“罗侍卫,徐侍卫,你二人去吧,太子既在府中,不必形影不离!”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并不曾见过苏有道的真面目,甚至不知道他是谁,但却亲眼见到是太子执礼甚恭地把他请进书房的。这时听他吩咐,二人微微一顿,旋即就听太子道:“听先生吩咐,去吧!”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忙答应一声,匆匆向府外行去。

二人赶到府外,见李鱼站在门口,一人一马,俱都有些汗津津的感觉。罗霸道怔道:“你怎么来了,还如此仓惶?”

李鱼道:“在下有一事相求,还请两位能够慨施援手。”

李鱼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这样单刀直入,倒正合这两个莽汉胃口,纥干承基把眉头一挑,道:“三番五次受你援手,正愁无法还你人情。有什么事,你说。不过,咱丑话说在前头,我二人已经从良了,杀人越货、为非作歹的事,我们可帮不上你。”

李鱼道:“自然不是这等样事。是这样,南城道德坊,有一座勾栏失火,现在几百号人没了家园,无处可去,我想请你二人照拂一下,赏他们口饭吃。”

罗霸道一呆,挠了挠头道:“这可难了!若我仍在陇右为盗,便拉了他们入伙,也没甚么,可我如今只是东宫一个侍卫,如何照应得了他们?”

李鱼摇头苦笑,道:“你二人既然走了正道,凡事多想想正道上的法子成不成?不要一动脑筋,就是烧杀抢掠的路数。”

纥干承基翻着眼睛想了半天,道:“正道上的法子……有什么法子?”

李鱼无奈,指点道:“皇上正要修大明宫,工程浩大,所需人手断然不会少了。那几百号人,可以拉上工地,男的做工,女的可以浣衣做饭,不就有了生计么?”

罗霸道恍然大悟,欣喜道:“原来不抢不杀,也能混口饭吃,这法子好,交给我了!这样一件小事,我就不信谁不给东宫面子,再说了,宣扬出去,也是一桩功德。”

李鱼喜道:“这么说,两位是答应了?”

纥干承基拍着胸脯道:“区区小事,包在我们身上!”

李鱼拱手道:“如此,多谢了!你们两位重然诺,讲信义,李某信得过。那么,道德坊勾栏院那些人,就拜托给二位了。告辞!”

李鱼说罢,一纵身就跃上了马背,抬头一看天色,很快就要宵禁了,当即快马加鞭,就往老娘和吉祥寄住的杨思齐的家狂奔而去。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呆呆地站在太子宫门口,望着李鱼绝尘而去的背影。罗霸道纳罕地道:“看他来去匆匆,怎么这么忙?”

纥干承基悠然道:“跑得再快,也快不过时间。走得再慢,岁月也不会催促。着什么急呢,要慢下来,才够从容,够潇洒。”

罗霸道惊叹地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读书了,听起来很高深的样子。”

纥干承基得意洋洋地道:“给太子赶车的老齐头说的,有道理吧?”

第241章 万古千秋今夕

“砰!”

当李鱼策马冲进坊门的刹那,两扇高而厚重的坊门也重重地合拢了,剪断了最后一抹夕阳。

夕阳已落,月尚未升,依旧是黄昏。

李鱼下了马,牵着马,慢慢向前走。

坊门虽已关了,只是禁绝百姓此时上街,坊中活动并不禁的。

有人端着饭,正蹲在自家门槛儿上,转着大海碗,呼噜呼噜地喝着片儿汤。

有孩子大呼小叫地玩着捉迷藏。

在大姑娘小媳妇凑在一块儿不知嘀咕着些什么悄悄话,时不时爆出一阵开心的大笑。

也有几个光着脊梁的老爷们儿围成一圈儿,吆五喝六地玩着骰子,光线昏暗的已经快要看不清了,辨识点数的时候,只能撅着屁股趴在那儿看。

李鱼慢慢地走,慢慢地看,每一幕陌生或亲切,都尽力地记在脑海中。

明日,他要去西市。

虽然他有“宙轮”在手,但很多时候,法宝也不是万能的。比如说,明日去了西市,也许还未见到饶耿的面,他就被人乱刀捅死了,可能根本不会给他动用“宙轮”的机会。

如果他能成功地杀掉饶耿,也必须得逃命,撑到足够的时间,才能动“宙轮”,让时光倒流。否则,他回到头一天,饶耿也会死而复生,他的一番努力所为何来?

还有,如果他能成功地杀掉饶耿,再成功地逃出西市,是否就能活命?也不好说。他可以想见,官府会抓捕他,西市常剑南的人也会抓捕他,黑白两道一齐出手,他要将被抓捕的一幕重复多少回,才有可能真的逃掉?

他不知道。

也许,这一遭真的会死掉,但是……他义无反顾。

从牢里出来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向皇帝承诺过,来年九月九,一定会赶回长安受死,唯有李鱼不以为然,不仅是因为他已是两世为人,他不想为之前的李鱼承担这杀人之罪,而且他认为被杀的人本就该死,他不该偿命。

他并不是怕死,只是觉得自己不该死!

而明天的事,他必须得去,因为道义,所以无论生死。

然而,他又有着太多的不舍,对生的眷恋,对母亲和吉祥的不舍,还有远在陇右的作作。他答应过她,会早早回去,而今,已经过了归期了,她那爆脾气,会大光其火的吧?

李鱼站住脚步,仰望天空,苦苦一叹:“如果……我负了你,莫要怪我。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有时候,我也是无可奈何。”

……

一只青瓷的陶盆儿,从里到外,洗刷的干干净净。

一盆澄亮亮的井水荡漾在盆中,仿佛碎银流泻。

一瓣、两瓣、三瓣……

红的、紫的、黄的……

干净美丽的花瓣,一朵朵撒进盆中清亮的井水之上,水中还倒映着一张俏美的脸庞。

这是七夕习俗,采撷各色鲜花,装在盛有清水的盆里,露天置于院中。第二天用这盆水来洗脸,据说可以让皮肤更加的娇嫩白净。

水盆放置好了,吉祥又像一只穿花蝴蝶儿似的,跑进房间取了一根针、一条线出来。这根针同一般的针不同,一般的缝衣针只有一个针眼儿,而这根针是特制的,上有九孔,叫九孔针,专门用来“乞巧”用的。

这九孔针,要在夜色下引线穿针,到时候穿的针孔越多,乞的巧就越多。夜色昏暗,极为考较眼力和手指的灵活与稳定。吉祥姑娘……在作弊,她想先练得纯熟了,晚上就能多穿几孔。

七夕是女孩儿家的节日,女孩儿家在这一天“乞巧”,据说一旦织女降福,就可以变得心灵手巧。已然心有所属的吉祥,当然也希望自己能有一手好女红,能有一手好厨艺。

“乞手巧,乞容貌,乞心通,乞颜容,乞我郎君多恩爱,乞我双双千万年。”

吉祥轻轻地哼着乞巧歌,试着穿针引线。

“吉祥,我回来了!”

院门口传来李鱼的声音。

吉祥吃了一惊,赶紧飞快地收好针线,掀开裙儿往里边侧着一插,把针线藏起,欢喜地站起身来。

李鱼一脸轻松地从院门口走进来。

马被他寄放在坊正家了,李鱼家里并没有马廊,也没备马料,他也不想被吉祥看到他牵马回来,再问起太多。经过一路思索,他决定对吉祥隐瞒自己明天的行动。如果一件事无论如何也要去做,又何必让她担惊受怕。

“郎君回来了!”

吉祥喜悦地迎到李鱼面前:“郎君昨儿晚上没回来呢,人家担心死了。不过我想着今儿七夕,郎君一定会回来,果然……”

吉祥笑靥如花,李鱼心中一怔,这才记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当然不好表现出来,只是微微一笑,道:“嗯!长安这边很多朋友,杂事难免也就多了。”

吉祥扮个鬼脸儿,道:“人家又没怪你。饭菜都做好了,你快洗洗手,进厅里坐,我去端饭菜。”

吉祥蛮腰儿一扭,转身要去厨房,不提防身后一只大手袭来,“啪”地一声响,吉祥哎呀一声,用手掩了臀,红着脸儿扭头瞪他一眼,李鱼笑吟吟地捻了捻手指:“手感不错!”

“坏人!”

吉祥羞不可抑,虽然芳心早属,也做好了成为他女人的打算,可毕竟还没有成就夫妻,被他这样狎昵亲近,难免依旧羞涩。

吉祥脸红红地逃去了厨房,李鱼望着她曼妙的身姿背影,强装出来的轻松笑意却是瞬间消失了。他沉默了一下,这才长长地吸了口气,举步向厅中走去:“娘,我回来了!娘?”

厅中无人回答,李鱼下意识地向后院儿走去。这是杨思齐的工作之处,乱糟糟的跟个木匠作坊似的,李鱼平时还真不来这儿。

大概是因为明日就得与康班主、华林、刘云涛一起,去做一桩血性男儿的惊天之举的缘故吧,李鱼表面上虽然淡定,其实难免有些失措,母亲和吉祥,他想尽可能的多聚一阵儿。

后院一张宽大的木质工作台,上边堆着各式各样不知所谓的东西,大概都是些什么古怪的机括零件。

杨思齐蓬乱着头,埋在这一堆混乱中间,拿一枝炭笔,正埋头勾勒着什么,十分专注。

潘娇娇抖开一件圆领袍子,对杨思齐道:“起来,试试长短肥瘦。”

杨思齐头也不抬,道:“不是量过的么,没问题,正好,正好,收起来吧。”

潘娇娇大怒:“量过了也要穿上试试才知道贴不贴身,我做衣服都不嫌麻烦,让你试衣服倒嫌麻烦了,赶紧滚起来!”

“哎呀!”

杨思齐一脸的苦恼,气急败坏地掷了笔,直撅撅地一站。

潘娇娇拿了袍子,叫他穿上,站开两步,端详一番,道:“好像还成,腰身得再紧一些,你转过去,我再看看后面。”

杨思齐不耐烦地道:“哎呀,挺好的挺好的,不用试了。”说着就要脱袍子。

潘娇娇怒道:“不许脱,我还没看呢!站好!”

杨思齐好不耐烦地转过身,从案上抓起图纸,仔细研究起来。

潘大娘念念叼叼的,什么领子如何,腰身如何,袖子如何,说了半天,才一拍巴掌道:“成了,我都记住了,脱下来吧。”

杨思齐一听如蒙大赦,穿着那件半成品的袍子就迫不及待地往案上一拍,一屁股坐下去,急急拿起炭笔,继续勾勒起来。

“你这……简直就是个痴儿,真纳闷你怎么活到现在的。”

潘娇娇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摇摇头,上前好言相劝道:“来,抬手!”

杨思齐头也不抬,目光也不转,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图纸,把左臂一抬,任由潘娇娇给他脱下袖子,潘娇娇又道:“右手!”

杨思齐就把图纸交到左手,举起了右手。

“身子抬一下!”

杨思齐就把身子一抬,任由潘娇娇给他脱下袍子,袍子刚一离身,马上就坐回去,兴冲冲地拈起了笔。

潘大娘一边叠着袍子,一边摇着头,向侧厢走去。

“呃……杨先生是个痴人,一弄起什么机关之学,就神魂颠倒了。跟个小孩子似的,其实他是一个挺好的人……”

不知何时,吉祥悄悄跟了上来,跟李鱼一样,看到了院中的一幕,忍不住有些心虚地向李鱼解释,生怕他误会了什么。

虽说唐时风气,妇人和离的或丈夫死了的,再度婚配寻常的很,不过一般来说,为人子女的,总不愿父母再给他们找个继父或继母,眼下潘大娘与杨思齐的表现显得有些暧昧,吉祥生怕李鱼不悦,少不得要代为解释一下。

李鱼笑了笑,眯着眼看着把灯移到面前,歪着头想一阵,便在纸上勾勒一番的杨思齐,道:“杨先生这种人活得纯粹,娘才三旬出头,如果她和杨先生能两情相悦,我乐见其成。”

吉祥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一个为人儿女的,能这样的通情达理,真的令她很惊讶。要知道她小时候听说父亲要续弦时,虽然知道父亲正当壮年,不可能就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心里也很不情愿呢。

那时她并不知道继母为人如何,她不情愿,并不是因为不想有个继母,只是不想有一个人取代母亲在她和父亲心中的位置。然而李鱼的豁达,实在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李鱼瞟了她一眼,见她傻傻地张着嘴巴,模样说不出的可爱,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她鼻头上刮了一下:“喏,你还没嫁呢,还有选择的自由,如果现谁比我好,我准你随时休了我。”

“看你,胡说八道!快吃饭啦,我去喊大娘!”

吉祥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却不知道李鱼半真半假的,其实真的是在交待可能的后事。

第242章 当时七夕笑牵牛

“已然宵禁了,先生今夜就宿在宫里吧!”

李承乾殷殷询问,苏有道点点头,重又戴上了“羃篱”。

苏有道,是雍州武功人。

太子李承乾将要迎取的是当朝秘书丞苏亶长女,算是他的堂侄女。也就是说,苏有道是太子岳父苏亶的堂兄弟。

苏家也是世代官宦人家,苏亶的曾祖是西魏度支尚书,祖父苏威是隋朝名臣、尚书左仆射,曾封邳国公。父亲苏夔,隋朝通议大夫,官至鸿胪卿,到了他这一代,则是大唐的秘书丞。

不过,那时候的官员尤其是文臣,本来就是被高门大姓所把持的,几乎没有哪个是平民百姓跃了龙门。朝中大臣随便拨拉出来一个,往上数数,都有极耀煌的历史,除了七宗五姓,其他官宦的门庭也没什么好吹嘘的。

尤其是苏有道,在苏家并非长宗长房,几代下来,已经没落了。他有才学,是苏家几代下来如今最为杰出的人才,但是想出仕却也不易。

走科举?此时的科举还只是刚具雏形,普通人家的子弟纵然高中,也不过是担任一些闲职、散职或低级官僚,没有可能往上爬的。

实际上终大唐一朝近三百年,门阀士族都仍然具有较大影响,近三百年大唐江山,四百余任宰相,其中通过科举爬上来的只占一半,而这一半之中,出身高门大姓的仍然占据了百分之七十,剩下那一部分也得依附于高门大姓,或通过姻缘、或建立联盟、或投之门下……

真正的寒门子弟得以凭科举入仕,一路青云之上,大概还得得益于五代十国的打打杀杀,把高门大姓都杀光了,才使得科举制度在宋朝真正得以贯彻实施。此时这个年代,武功苏家在高门大姓中并不占什么优势,苏有道又不是苏家的嫡系子弟,得不到足够的资源栽培。

所以,辅佐太子,以从龙之功而挣脱正常入仕的途径,他才有机会位列庙堂,官至宰相。苏有道选择了一条并不容易,但却比按部就班更有机会的宦途之道。

太子李承乾把苏有道送出了书房,唤人过来,送他去客舍休息。

苏有道目光一闪,隔着“羃篱”,却是看到了早已赶回来的罗霸道和纥干承基。苏有道不禁微微一笑,道:“李鱼,便是被高阳公主所指,误入大牢的那人吧,原来他与二位是旧相识,却不知时至黄昏,他找来此处,所为何事?”

太子听他一说,也把目光向罗霸道二人投去。

罗霸道正想找个机会与太子说起此事,马上道:“是这样,城南道德坊勾栏院起了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李鱼因与那勾栏院的班主相识,特意寻来,委托我二人,给那勾栏院中百姓谋个营生。”

纥干承基道:“我二人便想,皇帝正要建大明宫,需要大量人手。莫如把他们安排过去,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李承乾看向苏有道,苏有道听到李鱼这番安排,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不过他的面目笼在“羃篱”之下,旁人却是看不到。

苏有道微微一笑,道:“甚好,如此那些百姓有了谋生之道,免得生出乱子。于太子而言,也是一桩善政。”

李承乾见苏有道也这么说,便点了点头,道:“你们做的很好,回头便去阎大匠造那里说一声,就说是本宫相托,请他安排一下!”

罗霸道没想到事情解决的如此顺利,不由得喜上眉梢,心中暗暗感慨:“这要是我在西北,看着固然威风,可要照料这许多老弱妇孺吃饭,也是一件头痛的事情。如今却只需要动动嘴巴,哎!还是做官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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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的时候杨思齐这个主人照例没有出现。这个家是他的,可是无论怎么看,都像是潘大娘、李鱼、吉祥才是此间的主人,而杨思齐只是这户人家养的一头老黄牛,圈在后院儿里无怨无悔地只知道干活。

问题是没人虐待他,而是杨思齐就是这样的性格,他研究起东西来,废寝忘食。一日三餐,你给他做的菜复杂一些,比如炖一条鱼,还得分神摘刺,他就懊恼的不得了。

但潘大娘又不想太委屈了这主人,所以就专挑刺少的鱼买,炖熟了还小心摘净了刺,再把鱼肉铺在米饭上。不过潘大娘这番好心估计杨先生也注意不到,因为他很可能连晚饭吃的什么都不知道,他通常是一边扒着饭,一边仍是看着图纸的。

再比如说吃点瓜果,你给他一个梨子,那他是坚决不吃的。因为要拿在手里,吃的时候有可能汁液滴下来弄脏了图纸,再不然汁液沾在手上有糖分,粘乎乎的,还得离开去洗手。

所以潘大娘就用井水冰一个瓜,削了皮去了瓤,切成一块块的用牙签插好给他端去。这样子杨思齐就吃了。

不过后来潘大娘又现一个问题,那就是你给他端过去多少,他就吃多少。他一边看着图纸一边吃,吃得肚子溜圆都快撑爆了,他自己都没现。

害得以后潘大娘再准备瓜果给他,还得注意这个量。害得潘大娘常常说:“这就是一头没脑子的猪。”

然而杨先生可不是真的没脑子,他只是没把脑子用在这些地方上而已。不要说他造出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就是他描描画画的一份图纸,拿出去,换来的都是白花花的银了。

可杨思齐这么玩命,又不是为了银子,换来多少银子,他根本不管,自从有了潘大娘,他就像是终于把这浪费脑子的破事儿甩出去了一样,很庆幸地就全丢给潘大娘负责了,连银库钥匙都丢给了……

搞得潘大娘倒无比紧张,生怕帐目记不明白,来日跟人家交接不清楚。

正是七夕夜,一家三口团聚用餐,李鱼今晚跟母亲说话,跟吉祥打趣,显得格外活跃,这一夜,他只想把温馨和甜蜜留给他的亲人,而不愿意在幽怨与悲苦中与她们别离。

潘娇娇和吉祥都没觉察出什么意外,只当是他昨儿没有回来,所以见到家里人份外亲切。

到了夜晚,潘娇娇跑到后院儿,叉着腰劈头盖脸一通臭骂,终于逼着已经累到昏头转向的杨思齐乖乖睡觉去了,这才回到自己房间。潘氏娘子刚一回屋,李鱼就跟了来。

明日吉凶如何,李鱼殊难预料,他不想把自己的决定告诉老娘,却想在这前程未卜的时刻,与母亲多聚些时间。但是,他刚跟进屋,就迎面挨了老娘一记“一阳指”。

“你这傻孩子,多大了你,整天跟在老娘屁股后面做什么。跟你小媳妇儿多亲近亲近哇!傻!今儿还是七夕呢,你怎么就这么蠢!不开窍的东西,快去!”

李鱼被老娘一脚蹬了出来,无奈只能笑笑,一抬头,他就看到了庭院之中一张香案,上边供着水果、鲜花,吉祥双手合什,正肃立在香案之前,默默地向织女乞巧。

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

李鱼在廊下站定,静静地看着,月明如霜,月下玉人。

吉祥双手合什,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祈祷些什么,祈祷已毕,便拿起放在香案上的一根九孔针,一条红丝线,在那星光月色下认真地穿了起来。

“咳!”

李鱼等了一会儿,轻咳一声,缓步下了石阶。

“哎呀!”

吉祥被他一咳分神吓了一跳,针尖儿一下子刺伤了手指,李鱼大为懊恼,赶紧迎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指:“怎么样了,有没有刺伤。”

“没事没事!”

吉祥赶紧把针和线藏到了身后,她才刚刚穿了三个孔,她才不要让郎君看见,觉得她笨。

“都怪我不好!”

月光下,李鱼分明看见那指尖有一滴殷红的血滴,有些心疼,连忙把她的手指吮在嘴里。唾液有消毒的效果,这是最简便易行的清洁方式。

吉祥因为李鱼这样亲昵的举动,忍不住羞红了脸,心头一阵甜蜜。

“你在乞巧,怎么样了?”

李鱼拖过来两个锦墩,拉着吉祥坐下。

吉祥忸怩道:“才……才刚刚开始呢,郎君快去睡吧,我自在这里乞巧穿针就好。”

“我陪你……”

如果事情有了偏差,那么今晚就是两人最后的相聚,李鱼怎不珍惜。

其实,勾栏院这桩惨事,他可以不去。他不出头,也无人责备他什么,但他过不去自己的良心这一关。

他看到了康班主一生寄托被毁时那绝望的眼神,他看到了刘云涛妻女被烧死时那痛苦不堪的模样。其实,不需要去看刘老大的痛苦神情,只是看到那拥抱在一起的焦黑一团,他的心就被紧紧地揪了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强插一手,削了西市之虎的面子,对方也许不用采用如此极端的手段。他不后悔,但他必得有所担当。

在皇帝的天恩雨露之下,他可以一直想着逃之夭夭,压根儿没有感恩戴德的感觉。也许,那么多的囚犯,都无怨无悔地愿意在大限之期到来时,主动回到长安,除了信义与承诺,还有一点就是,在他们心中,遥不可及、高高在上,仿佛神仙帝君的皇帝给予了他们恩惠,足以令他们受宠若惊,只觉为此一死,死也值得,但他不会。

然而,在康班主、刘云涛的悲伤与痛苦面前,他无法坦然置身事外,否则,他将一生良心不安。

有李鱼坐在旁边,吉祥也是心中不安,心浮气躁,那九孔针试穿了几次都不成功,到后来光线愈地暗了,她只穿到七孔,就再也穿不下去,少不得要嗔怪李鱼,说是他坏了自己乞巧。

李鱼把吉祥揽在怀里,笑道:“好啦好啦,那咱们就努力赚钱,来日家中多请些针娘,不教你自己缝补衣衫也就是了。”

吉祥就势倚在了李鱼怀中,有他靠着,心中无比的熨贴踏实。仰望天空,银河长挂,吉祥痴痴仰望一阵,轻轻地道:“牛郎织女此时此刻,也如你我一般,偎依在一起吧?”

李鱼刚刚摘下一粒葡萄递进吉祥嘴里,听了这话,不禁也抬起头来,向那灿烂的星空望去。

吉祥眼神悠悠,仿佛已经看到了鹊桥相逢、喜极而泣的牛郎织女,幽幽地道:“可是他们,却没有你我幸福。你我时时能得以相见,而他们,一年才能相聚一次,王母……忒也心狠。”

李鱼想起把自己一脚踢出门来的老娘,不禁摇头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对织女而言,与她男人实是天天相见。对牛郎而言才是一年一聚。这样一来,织女每天都是洞房花烛,绝不会受了男人冷落。王母用心良苦,真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吉祥一口葡萄才吃到一半,登时只顾捶胸,笑咳得说不出话来。

潘大娘坐在灯下,正为杨思齐改着袍子,听到院中传出的笑声,纳闷儿地侧起了耳朵:这孩子,七夕乞巧,不该安安静静的么,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潘大娘起身想去看看究竟,转念一想,又坐下了,乞求,不就是为了幸福开心,七夕夜,本就该如此快乐的吧!

然而,这个七夕夜,龙作作龙大小姐是一定不会快乐的。此时,她正站在庭中,仰望星空,肚子一鼓鼓的,好像一只成了精的蛤蟆,虽然她的肚子此时还没有那么大,不过……也许只有蛤蟆成了精,才能如此美丽吧。

“这个天杀的!说好几时回来?这都什么时候了?牛郎织女都鹊桥相会了!你等着,看老娘杀上长安,不生扒了你的皮!”

作作姑娘戟指向天,愤愤大骂,旁边两个丫环被她唬得变声变色的:“小姐,您息怒,小心动了胎气。”

“他爹都不要他了,我还怕动的什么胎气?”

作作姑娘杏眼圆睁,向两个丫环狠狠地一瞪:“吩咐人,给我备车,再挑几个能打的,明儿一早,咱们去长安!”

第243章 就是干

天亮了。

静静洗漱停当,走出房间,目光马上转向窗台。

那里放着一只陶罐,陶罐已洗刷的干净,那是她昨晚从墙角搬过来的。上边盖了一片竹箅,静静走过去,轻轻掀开竹箅,罐中有一片蛛丝,一只小蜘蛛正在蛛网上爬来爬去。

“阿姐,快来!圆的!圆的呢!”

深深从房中随后出来,快步赶过去,探头往罐中一看,既正且圆的一张小蛛网,结在罐子里,那只勤劳的小蜘蛛爬在蛛网上,蛛丝微微地颤动着,却稳稳地承托着它的身体。

深深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不同的人家过七夕,有不同的办法。

深深和静静寄居客栈,自然也没条件摆设香案、供奉织女。而且九孔针价钱也不便宜,她们赚钱不易,也不舍得买。于是,只好选个节俭的办法,捉喜蛛。

把蜘蛛置于盒中,它就会在这个新家里努力结网,次日观网,如果网尚未结成,或者不正不圆,那就代表没乞来巧。但若蛛网已成,既正且圆,那就代表织女赐福,这个女孩儿家会心灵手巧。

两位姑娘看了罐中蛛网,自然开心。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二女扭头一看,就见已经没了大胡子的康二班主脚步匆匆地走进了院子,没有了大胡子的他,看起来倒似年轻了十多岁。

“深深、静静,你们果然在这里。快!快跟我回勾栏……回……”康二班主下意识地说出勾栏二字,才醒起他们的勾栏园已然不复存在,神色不由一黯,有心换个称呼,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深深和静静急忙迎上去,深深道:“二班主,出什么事了?”

康二班主道:“李小郎君回来了,还有刘云涛、华林,还有我大哥,正要去西市呢。”

“什么?”深深和静静矍然一惊,急忙跟着康二班主跑出了客栈。

道德坊勾栏院的废墟旁,所有幸存下来的人,除了其中严重烧伤,依旧卧在那仅剩的几具帐篷中养伤的人,全都聚拢在李鱼他们身边。

李鱼已经把他拜托朋友,很快给这些人另行安置生计的事说出来了,这些为了未来生计彷徨无措的伎人激动的脸庞胀,红,感激得无以复加。

其实,虽然他们昨天在深深和静静面前表现的比较恶劣,但他们本性并不坏,也懂得感恩。

他们缺乏足够的勇气,缺乏一死的决心,这也无可厚非。大部分人,本就是平凡而生,平凡而去,你不能指望他们都能站出来当勇士、做英雄。而这世界,也正因为有着平凡人的存在,所以才更凸显英雄的可贵。

他们知道,眼前这四个人将要为他们去讨还公道,这一去,很可能……

不!是一定没可能再活着回来。而且,他们只知道康班主和刘云涛是缓期一年的死囚,再过两个月依旧要死,并不清楚李鱼和华林也是其中一份子。

这样一来,李鱼和华林的义举,给他们的冲击尤其强烈。他们之中,也不乏有亲人葬身于大火,但是他们依旧没有勇气站出来加入这些死士的行列。如此一来,他们于感激之外,还有着对自己懦弱的深深耻辱。这令得现场的气氛格外有些压抑。

深深和静静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一眼看到四人,深深眼圈儿一红,差点儿哭出声来。

李鱼看到了她们,向她们走过来,站在深深面前,沉吟了一下,道:“我们今日往西市一行,无论成功或失败,此事闹开,想那常剑南都得有些顾忌,至少短时间内,不敢再打你的主意……”

李鱼凝视着深深,轻轻地道:“你知道吉祥住在何处,趁此机会,带静静去,和吉祥一起,陪我娘离开长安!”

李鱼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封信,轻轻递到深深手里:“这里边,找谁相助,如何离开,去什么地方,我都写得清清楚楚!”

深深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流下来。

李鱼又把目光转向静静,静静没有哭,只是一张小脸惨白惨白,完全没有一丝血色,两只眼睛大而无神,显得极是空洞,如果此时让她上台扮鬼,根本不需要化妆,只把头披散下来就成了。

没错,她粘着李鱼,的确是有着很现实的考虑。她穷怕了,为了糊口,她不可能想到嫁人时,不去考量这个人能否养家。李鱼年轻、有前途、能养家、人品好……,诸般种种,既有机缘接近,静静当然把他当成了自己的追求目标。

但,在这个接近过程中,她又岂能不生情感?她只是在考虑终身依靠的时候,把养家的能力也列为一个重要指标罢了,并不是拜金的女人,否则凭她的姿色,凭着那么多人的垂涎,她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静静,对自己深怀信心,已然把自己一厢情愿地当成了李鱼的女人,但是这时候,李鱼却要去送死,这个打击,对她而言,又是何等的沉重。

看到静静连嘴唇都毫无血色,李鱼心中有些感动,他轻轻地执起了静静的手,却觉她的双手一片冰冷,掌心有些潮湿。李鱼轻轻叹了口气,道:“别害怕!我给你们安排的去处,一定比这里快活的多!”

李鱼向静静笑了笑,放开她的手,转身走开了。

静静的眼泪刷地一下掉下来了,她是被李鱼给气哭的。

这个混蛋,就这么无视她的情意吗?她从来没有对一个男人这样子,可是在他面前,含着羞怯,厚着面皮,鼓足了勇气让自己“犯贱”,这么明白的表示,他看不出来?他这是多么的无视自己啊!

只是,她没有看到,李鱼转过身时,唇角漾起的一抹苦笑。

他不明白?只要不是傻瓜,谁还不明白。可这时候,他能说什么?说我明白你的心意?生死未卜之际,有些事不挑明了,也许更有助于她迅走出悲伤,抛下这个情感包袱。那丫头,又如何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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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下”,最高层。

最高层是从外边看不到的一层“隐形楼”,这一层的面积虽不及下边宽阔,但也足够庞大。

在这一层,除了常剑南的议事大厅、堪比王侯的富贵奢华寝居之处,还有这座西市王国真正的帐房,以及四梁各自的办公场所,俨然一座小宫廷般的所在。

四梁的署公之地,倒有两处是主人不常出现的。一处是负责交结官绅、缔结人脉的,一处就是杨思齐的署公处。这位仁兄研究成癖,很少出现在这里,不过今儿,他来了。

他来时,正有七八条人出现在这里,规规矩矩地站着。

这七八个人,形形色色,有胖有瘦、有高有矮,身上衣着非绸即缎,头上的翠玉、手上的扳指,腰间的腰带,莫不价值连城,就是他们脚上一双靴子,都是极昂贵的名家所制,一双靴子,抵得常人家庭两年半的开销。

他们,就是常剑南麾下负责工程建造的那些“包工头儿”。

杨思齐走进来了,一袭袍子是新的,这是潘氏娘子连夜给他改的,只是一只大袖却被他系到了腰带里,他也全未现。头上未系幞头,梳个懒人髻,插着根枣木簪,眼角的眼屎都没洗干净。

杨思齐一进来,七八个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人马上挺直了腰杆儿,毕恭毕敬。

杨思齐冲他们点点头,笑得很温和。实际上,跟这些人打交道好多年了,他连这些人的名字都叫不全,甚至走在大街上的话,可能都认不出来,不过他心不在焉的毛病,这些人也早就了然了,没人觉得杨大梁是性情孤傲。

杨思齐进来的时候,怀里是抱着一堆图纸的,这位仁兄嫌烦,就只雇了一个小跟班----华林。华林今天没到他那去,所以他就自己抱着设计完工的图纸出来了。

“哗啦”一下,一大堆的图纸放在了案上,杨思齐虽然连自己手下这些随手拎出来一个,跺跺脚就几座坊地皮乱颤的大人物都记不全,可是对那么一堆图纸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杨思齐随手展开一叠,随便扫上一眼,便道:“永平坊三梁观这处设计……”

马上就有一个瘦子跨出一步,点头哈腰地道:“杨爷,这是小的负责的。”

杨思齐“喔”了一声,递过去:“那儿有个塘,地基得打牢一些,如果筑基的时候有什么问题,再找我。”

“是是是!”那瘦子连忙应着,将图纸接过去。

杨思齐又展开一摞,往最上边一张一瞧:“昌乐坊韦家大宅的这座地下秘室……”

马上又有一个胖子跑出来,笑容可掬地道:“杨爷,这是我的,我的!”

杨思齐把图纸递过去,叮嘱道:“雇主要求的机关不行,那种机关,须得时时维护,而且难以持久,顶多保持五十年,就得全部换掉。我给他重新设计过了,以打磨光滑的大石为机杼,以流沙为动力,千年之后,亦可使用!”

那胖子一听苦起脸道:“杨爷,你看这人家主人要求的,再说了,用得着那么结实么,这个建造起来也难。”

杨思齐也不生气,只是很认真的辩论起来:“地下秘室,本就是以防万一的,太过灵巧精致,反不如这大拙不工。紧急时刻出了故障怎么办?如果时时需要维护,那又怎能隐秘。你看这里……”

杨思齐摊开图纸,就要给那胖子详细讲述其中的利弊得失,那胖子早知这个痴人性情,你真要跟他理论起来,只怕讲上三天三夜都停不住,与其在他这里白耗功夫,还不如打起精神,鼓动如簧之舌,去说服那雇主,忙苦笑道:“杨爷,您别说了,我懂!我懂!我去说服雇主!”

如是这般,杨思齐把众人都逐个打理了,最后只剩下一个身材颀长的汉子,上前拱手道:“杨大梁,在下刚刚承揽了大明宫一段工程,这设计,还得您老出手。”

大明宫是皇家宫苑,由大匠造阎立本负责的,但偌大一个工程,号称千宫之宫,阎立本自然不可能全部包揽下来,有些工程就得外包,但皇家宫苑,油水固然足,要求却也高,这人揽得下活来,想建造达标,却得杨思齐出手。

杨思齐听说是建皇家宫苑,倒也很有兴趣,颔道:“好!那咱们这就走,且去勘察一下,丈量尺寸。”

那人也是早就知道这位杨大梁说干就干的性情的,忙不迭点头道:“是是是,小的早安排了丈量人员在外面候着。车子也备好了,咱们这就可以出。”

杨思齐敲了敲脑门,仔细想了想,道:“嗯!应该没别的什么事了,咱们走!”

那人好心提醒道:“呃……杨爷您既然来了,不去见见常爷么?”

杨思齐诧异地道:“他做的事,我不懂。我做的事,他也不懂。有什么好聊的?”

那人一尬,干笑道:“杨爷说的是,那咱们这就走?”

杨思齐点点头,伸手在案头一处花纹上按了一下,整个房间忽然出轻微的咔咔声,眼看着整个房间载着众人向下沉去。当这房间整个人稳住,打开房门,已然是越过三楼,直接抵达二楼一幢幢雅间的尽头了。

此时,西市长街之上,已然是引起了一阵骚动。

四个男人,一个长须飘飘,年逾五旬;一个身材高大,皮肤赫红;一个身材匀称,英姿勃;一个男生女相,眉眼清秀。

如此各不相同的四个男人,并肩站在长街尽头,人手一把狭锋单刀,额头系着雪白的“抹额”,岂能不引人注目。

李鱼、康班主、刘云涛、华林四人并肩挺立,相互看了一眼,李鱼沉声道:“再向前一步,便是踏进鬼门关,如果谁不愿去,可以……”

刘云涛厉声道:“啰嗦什么,走了!”说罢就大步向前走去。

康班主抛须大笑:“不错!往人间,是一遭!往西市,也是一遭!走着!”

康班主紧随着大步跟上,华林正少年,一腔血气顿时被点燃了,双瞳泛红、跃跃欲试地道:“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李大哥?”

李鱼也被三人的豪迈之气感染了,大笑道:“那我就不啰嗦了,咱不怂,就是干!”

二人大步赶上,四人并肩,钢刀在手,向着“东篱下”,大步走去!

第244章 西市行

四个人,四口刀,额头白巾飘飘。

那是抹额,也是带孝。

李鱼并不是个莽撞的人,他很明白谋而后动的道理。今日这等看似鲁莽的行动,其实是他仔细斟酌过的。

前些时日有两位壮气打进“东篱下”的事,早就在西市传开了。

人人都知道常剑南是西市之王,在这里,他手眼通天,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所不能!

因为,所有靠他谋口食的人,都等于是他的眼线耳目。但究竟如何,却很少有人见到。

至少这几年,常剑南稳坐西市王的位子后,已经很少有人向他起挑战,也就无从一探他的实力了。

那一日两个不知从何处来的莽撞大汉仗着一身高的武功,居然闯进了“东篱下”,然后落荒而逃,从此踪影全无,人们才知道西市之王名不虚传。

李鱼已经想过,即便他们巧妙筹谋,也是不可能不引人注意地进入西市寻那饶耿的,而且你隐秘,也就意味着对方可以用隐秘的方式反击,如此一来,对方反而不需要有什么顾忌,这对人单势薄的他们来说,显然更不利。

他们知道,烧了道德坊勾栏院,害死那么多性命,毁了这些苦哈哈的家园的,一定是饶耿和他的人,但是这件事却是报了官府也没办法取证的,他们要讨还公道,只能靠自己。

这种情况下,不如轰轰烈烈闹他一场。声势闹大了,对家人和勾栏院幸存的人先就是一种保护,对方也很难用阴招暗箭来对付他们。

唯一的坏处是,这样正面交锋,生还的可能会更小,但是生死,他们本已置之度外,那还有什么问题呢?

四个人,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在大道上,路上行人虽然拥塞,可是看到四人义无反顾的气势,和那手中杀气充盈的刀,路人都很明智地让开了路。

一位身着员外袍的半百老人带着两个小厮刚从一家店铺里出来,忽然看见大道上空空荡荡,行人都挤在路边,让开的大道上,四壮士昂挺胸,迎面走来,不由得一怔。

他的目光定在华林身上。

华林尚未及二十弱冠,十八岁的少年,唇上的茸毛还未褪尽,脸上还带着稚气,但是他紧紧地抿着唇,双目闪烁着火热的光,手中的刀握得紧紧的,胸膛挺着,比起身边三个男人,气势丝毫不弱。

一个小厮失声道:“小郎君!”

另一个小厮迟疑地看向员外:“阿郎?”

员外一言不,盯着越走越近的华林,花白的眉毛下,一双带起了浅浅皱纹的眼中,慢慢漾起了泪光。

李鱼、华林四人目不斜视,他们的目标是远处的“东篱下”,那座整个西市最高、最大的楼。

眼看李鱼四人将近面前,员外忍不住了,举步欲往前去,但前边的路人挤得满满当当,没人给他让路。两个小厮一直在盯着员外的举动,见状连忙上前拨推人群:“闪开!闪开!让我们阿郎过去!”

华林走在四人横排的最右边,堪堪走至那员外所在位置时,员外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华林!”

员外威严地喝了一声,华林循声向他一看,身子猛地一哆嗦,脸上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有些畏惧、有些羞愧,想要背身逃走,可脚下偏偏挪动不了半分。

李鱼和康班主、刘云涛都满脸戒备地盯着那老者,一个不对,就想立即挥刀。自踏入西市的那一刻起,他们就等于是置身敌营了,他们的对手,可能是煞气腾腾的打手,也可能是路边一个不起眼的杀猪匠,可谓草木皆兵。

“爹!”

华林双膝一屈,跪了下去。

李鱼三人傻住了,原来这位员外就是被儿子戴了绿帽的那位。

华员外看了看李鱼三人,又看看华林手中的刀,沉声问道:“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华林垂道:“儿要与兄弟,去向常剑南讨还公道!”

华员外一听“常剑南”三字,不由攸然变色:“小畜牲,你有多大的本事,要去向人家讨公道?你又有什么公道可讨?”

华林道:“常剑南指使手下,烧了道德坊勾栏院。害死我兄弟家人,毁了他们的家园。儿与深受其害的康班主、刘大哥情同兄弟,自然不能袖手!”

华员外气得哆嗦:“你这蠢货,你自幼读书,不曾习武,你有什么本事帮人讨公道?你想作死不成?”

华林抬起头,满脸是泪,但脸上却焕出灿烂的光,仿佛阳光正照在他的脸上:“我爹关心我的生死!我爹关心我的安危!他……他老人家心里还是惦记着我的!”

一想到这一点,华林就开心的要命,泪也止不住地刷刷直流,但那却是喜极而泣。

“爹!不孝儿做错了事,追悔莫及。可错,已经铸下,父亲大人犹能惦记着儿子,儿纵然一死,也能含笑九泉了!儿不能尽孝于父亲大人膝下,反令父亲大人蒙羞,该死!”

华林说着,泪水滚滚,已经糊住了眼睛,他想努力张大眼睛看清父亲的模样,面前却偏偏一片迷蒙。

华林放下刀,双手据地,重重地一个头磕了下去:“如果有来生,儿还做您的儿子,尽孝一生,报答父亲大人的生养之恩!”

华员外跺了跺脚:“你这小畜牲!那……那女人,不过是为父从歌乐坊里买来的一个低贱歌伎,现今早已将她转卖出去。往事不必说了,你跟我回去!”

华林拾起袖子,用力地一抹眼泪,带着满脸灿烂的笑,向华员外用力摇了摇头:“父亲大人该当知道,两月之后,儿依旧要伏法的。总归是一死,何如死得轰轰烈烈!”

华林伏地,又向父亲重重地叩了三个头:“父亲大人,儿子向您老和母亲大人,就此辞行!”

华林说罢,一挺身站起,将刀捡了起来,退了两步,向老泪纵横的父亲深深地凝望了一眼,拔腿就向“东篱下”快步走去。李鱼、康班主和刘云涛向华员外抱了抱拳,也举步跟了上去。

华员外追了两步,绝望地站住,泪水滚滚而落。

整个西市,就仿佛一张庞大无比的蛛网,而东篱下就是盘踞其上的那只蜘蛛,整张蛛网操控之下,任何的一点风吹草动,也休想瞒过它。李鱼等四人仗刀而来的事,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它。

此时消息已经送到了“东篱下”,而接收消息的人,就是自诩为西市之虎的饶耿。

“呵呵呵,康班主?真是有趣!”

饶耿坐在他用以号施令的黑虎堂上,愤怒地咆哮起来:“光天化日之下,向老子持刀寻仇?还有王法吗?啊?朗朗乾坤,天子脚下,这还有王法吗?”

麦晨和荣旭两个心腹打手满不在乎地起身,一脸黠笑:“大哥,你何必生气,这等跳梁小丑,让小弟去会会他便是了!”

两人向饶耿拱了拱手,晃着膀子向外面走去。

第245章 一波三折

“东篱下”到了。

远处看时,它只是西市最高大的一幢建筑,到了近处,才能真切地感觉到它究竟有多宏大大。

一共三层的楼,外加一个隐形层,但是下面三层楼每一层的高度都相当于正常的两层楼阁的高度,所以这座“东篱下”就像一座七层的浮屠宝塔一样高。

然而,高度如七层宝塔,其面积却比一座宝塔宽广百倍。这座楼的主体建筑足有一里方圆,已然足够博大,而在外围,除了正面作为门面没有再附加建筑,其他三面都还外接了一些建筑,绵亘出去,鳞次栉比,也不晓得一共有多少屋舍与其相连。

李鱼四人到了楼下,抬头仰望,“东篱下”三个大字虽在高高的楼顶,依然如斗一般大,异常醒目。

四人相互望望,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的勇心。

一早,本非酒楼开业的时间,但酒楼的大门已经开了,内中有小二正在整理擦拭着桌椅,做着营业的准备。

他们之中有人看到了门前大街上站着的李鱼四人,也看到了他们手中的刀,居然丝毫不觉害怕,只是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李鱼四人相互点点头,就要一鼓作气冲进“东篱下”,逼那西市之虎饶耿现身。就在这时,突然有八名公人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同时出现,亮出捕刀、量天尺和栲枷,向他们气势汹汹地逼近过来。

“不许动!天子脚下,拒捕者死!”又有一个公人出现,穿着捕头的衣服,吼声如雷,中气十足。

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热闹的人群中,站着麦晨和荣旭,两个人一脸的冷笑,像看小丑似的看着李鱼等人。

康班主呆了,这个局面实在是他未曾料过的。公人代表着官府,而官府的威严不是一个良民敢于冒犯的。康班主可以豁出一死,但他在世间还有牵挂,既有牵挂,如何抗法?

情急之下,康班主不由自主地向李鱼看去。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刻,他最信得过、也相信能有急智处理的,只有李鱼。

华林与康班主一样,即便他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也不敢冒犯国法。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前提时你竖着一根、横着一条,在这人世间了无牵挂,而华林,一样有牵挂。

只有刘云涛,妻女丧命火中,再过两个月,他也得伏法就诛,已然是再无任何畏惧,但他也不觉把目光投向了李鱼。他虽有一把子蛮力,也有几分把式功夫,可要是先跟捕快们动起手来,只怕根本没机会闯进“东篱下”了。

在后世小说家笔下,县令是七品芝麻官,卑微到不值一提。实则如何呢?那是一方父母,百里至尊,破家县令,定你生死、荣辱、贵贱的大人物。

在后世小说家笔下,习武的高手都是纵横天下,不愁吃不愁穿,可以无视权贵、凌驾于他人之上的然之人。实则如何呢?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虽然唐代还没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说法,徒有武力者也不过是受他人驱策的人。

所谓游侠就是生计无着的浪子,唐传奇中的空空儿、精精儿、红线女这等奇人,也不过就是效力一方节度使的刺客杀手罢了。

在后世小说家笔下,衙役捕快,都是狐假虎威、无甚本事的小瘪三,实则又是如何呢?

人屠郭怒只是一个刽子手,在那些小说桥段中,永远都是法场上的一个小龙套,刀上喷一口酒,好不容易劈下一刀,十有**还会被劫法场的人打断。

而实际上,他在刀法上的浸淫之深,不逊于一方刀法名家,欠缺的只是刀法招式的习练。

捕快们也是一样,那些狐假虎肆、无甚本事的瘪三捕快,其实大部分都是帮闲,一府一县里拥有朝廷编制的真正捕快极少。而这些真捕快,大都是真有本事的人。

唐手、柔道这些实战技击功夫,最初就是从中原朝廷的捕快们用来拿人抓人的擒拿功夫化出来的。

也许当捕快这个行业变成了世袭职业的时候,捕快们渐渐变得徒有其名,可是在这个没有捕快世袭的时代,尤其是一国建立之初,六扇门的实力实是不容小觑。

而且这里可是京城,这里的捕快俱都是精英,没有一个庸手能在这个地方的捕快行里混日子。如果李鱼他们敢反抗,这些正小心翼翼地靠近,看起来极普通的捕快立即就会变成噬人的猛虎。

他们的捕刀、量天尺、栲枷,铁链,统统都能变成杀人的武器。李鱼一个人突围不成问题,可要是再维护其他三人,那就顾此失彼,有心无力了。

眼看着四个人僵在那里,捕快们在一步步逼近,麦晨和荣旭笑的更开心了:“这四个傻瓜,寻仇?光天化日之下,提着刀上门向老子寻仇?哈!你当老子会跟你单挑?略施小技,就玩死你!”

眼看着众捕快环形逼近,李鱼突然也笑了,自嘲地笑了。

李鱼被他们的狠辣、他们的歹毒、他们的无法无天给唬住了,对他们估量太高,忘记了他们的本质,就是一群地痞流氓!他们不是纥干承基那样的大盗,也不是罗霸道那样的悍匪,牛二般的人物,凭什么跟你讲江湖规矩?

“当啷!”

李鱼松手,钢刀落地,众捕快立即止步,紧张地盯着他。

李鱼满面堆笑,笑得人畜无害:“各位差官,莫要误会,莫要误会。我们呢,都是道德坊勾栏院的伎人,现在生意不好做啊,西市里人多,我们过来耍耍把式,秀秀身手,招揽看官。”

“当啷!”

康班主人老成精,何等油滑。李鱼话一出口,康班主马上明白过来,立即也把刀一丢,作了个罗圈揖:“各位差官且听端详,小老儿姓康,道德坊里开着一家勾栏,说起来也有三四十年了,不曾想一日之间烧成了灰烬……”

康班主把那园中几百号人生计无着的窘况,亲人惨死的可怜说的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登时赢得了围观百姓们的怜悯之心。康班主这儿还没说完,脚底下已经落了几十枚铜板。

一众捕快傻了。他们的确收了麦晨他们的钱,可也只不过是出警迅些,办案卖力些,其他怕事还得按规矩来,总不能众目睽睽之下,指良为贼吧?

这四人手中持的有刀,但民间并不禁刀啊。人家持刀到西市人口稠密,处做些杂耍表演,宣传自己的勾栏院,号召百姓去看戏,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麦晨和荣旭也呆住了,他们没想到这个小子既然抱着一死之念闯进西市,该当一腔血气全上了头才对,怎么紧急关头还能冷静地权衡利弊,迅想出这种办法来。

“该死!应该等他们冲进东篱下动起手来,再让捕快们出手的。”麦晨咬牙切齿地道。

荣旭冷哼一声:“捕快们会听你我摆布么?再说了,让他们杀进‘东篱下,万一惊扰了常大爷,就是饶大哥也吃罪不起,何况你我。

麦晨咬了咬牙:“我把此间情况知会饶大哥一声,你派人盯着他们。敢向咱们伸爪子,哼!一时找到机会……”

荣旭狞笑一声:“我晓得,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他们沉了曲池!”

麦晨点点头,一双眼睛凶光隐隐地瞟了李鱼四人一眼,悄悄退了两步,没进了人群。

众捕快傻了眼,看看李鱼、康班主,再看看持着刀,跟左右门神似的傻呆呆站在李鱼背后的刘云涛和华林,扭头看向捕头。

那捕头心思急转,面上却仍是一片冷酷,负着双手,挺胸向前,沉声道:“旁人家店铺门口,好是你们拉摊卖艺的所在?去去去,莫要在此胡闹。否则,与店家起了纠葛,也是你们理偏。”

这捕头得到的报讯可不是这样,但那又如何呢?钱已经收了,事已经做了,不用搏命最好。他就是此刻收队,也是心安理得。不过这个捕头倒挺讲究,依旧带人守在门前,勒令四人离开。

李鱼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有胆量、有魄力放一把火烧死几十号人的凶顽歹徒,行事居然是如此的下作。

其实纥干承基和罗霸道上次跑到“东篱下”向常剑南挑战,又何曾遇到过正儿八经的对待,一样是泼皮无赖手段,只不过小泼皮是扬石灰拍板砖,常剑南在“东篱下”玩的那一手规模大了许多罢了。

问题是双方交手的真相,罗霸道和纥干承基不会说,常剑南一方的人也不会说,李鱼又如何知道这些人的行事作风。

如今众捕快虎视眈眈地站在楼前,是不可能按照原定计划行动了,一旦离开,还要防备饶耿的人随时动的明枪暗箭,李鱼也是心思疾转,一边想着如何面对这棘手的局面。

这时,自“东篱下”楼内忽然走出两个人来,前边那人高高瘦瘦,后边那人瘦瘦高高,一样的颀长高瘦身材,袍子穿在他们身上,就像挑在两根竹竿上面,晃晃荡荡的。

“车呢,我们……”杨思齐迈步走出“东篱下”,一边说,一边站在台阶上左顾右盼,忽地一眼看到了华林,不禁露出欢喜神色:“啊!小林子,你是来找我的吗?”

杨思齐倒没什么架子,笑吟吟地就迎了上去,李鱼眼看着他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身边走过去,头都没点一下,不禁有些诧异:杨先生故意装作不认识我,莫非有什么深意?

华林见到杨思齐也有些意外,忙上前一步,施礼道:“杨先生!”

杨思齐笑吟吟地道:“我正要跟……那个谁,一起去勘测一块地皮,你便随我同去好了,打个下手。”

华林迟疑道:“啊,这个……我……”

杨思齐这才注意到华林拿在手里的刀,又是一奇:“咦?你带刀来做什么?”

华林尴尬地招呼李鱼,希望他为自己解围:“我……呃,李大哥……你看杨先生—……”

李鱼上前,刀挽肘后,向杨思齐抱拳道:“杨先生!”

杨思齐友好地向他点点头:“你好,我看你有点面善呐,咱们……见过么?”

李鱼:……

华林忍不住道:“杨先生,他是你家那位潘娘子的儿子啊,你已经见过好几回的。”

“啊!是吗?还真是!”

杨思齐拍了拍脑门,一脸歉意地对李鱼道:“我这人,经常心不在焉的,咱们打照面的时间又不长,所以没记住,抱歉,抱歉。呃,你怎么也带着刀,这是想干什么?”

华林急忙对他附耳解说了几句,他知道这位杨先生是个痴人,整天就知道涂涂画画,再不然就做木匠活儿,研究他那些古古怪怪的东西,外事并不关心,想把他吓走了事,却不知道这杨先生居然也是西市王的人,而且身属四梁,位高权重。

一听华林所言,杨思齐就怒了:“你说的是真的?”

华林往旁边的康班主和刘云涛一指,道:“苦主就在这里,你说是不是真的。”

杨思齐勃然道:“伤天害理,丧心病狂!你们跟我来! ”

杨思齐愤愤然转身就又进了“东篱下”,华林下意识地要跟进去,却被一个捕快向前一横,威慑地向他瞪来。杨思齐回头一看,喝道:“怎么还不进来!”

华林一指那捕快,道:“这差官不许晕!”

杨思齐书生意气作,向那捕快瞪眼道:“这‘东篱下’是酒馆,不是你们的衙门,为何禁人出入?”

那捕快也是有点懵,眼看着这人是从“东篱下”走出来的,这“东篱下”尚未开张,他应该就是“东篱下”的人。请他们来此维护“东篱下”安宁的也是“东篱下”的人。一个让进,一个不让进,老子岂非里外不是人?

那捕快扭头向捕头望去,跟着杨思齐走出来的那个瘦瘦高高的男人认得这捕头,前不久何县令家修宅子,就是他操办的,当时这捕头也去县太爷家帮过忙。

那瘦瘦高高的汉子双手笼在袖内,双脚撇着八字,稳稳地站在门下,笑眯眯地道:“原来是陈捕头,这位杨先生,是可以自由出入‘楼上楼’的人!”

陈捕头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一变,旁人听不出这句话的含义,可是做为这一带的管片捕头,他对“东篱下”的底细岂能一无所知。有人想闯东篱下,东篱下的人请他们出面阻止,又有东篱下的人要把人带进去……

陈捕头登时脑补了一场“阴谋大戏”:水好深呐。

念头一定,陈捕头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只向那瘦高白衣人点点头以示谢意,转过身,双手往身后一负,便悠悠然地迈步走开了,那些捕快们自然熟悉自家上司的作派,一瞧这这架势,晓得是收队了,马上跟在了陈捕头身后。

杨思齐也懒得理会他们,在厅中向李鱼等人迫不及待又一招手,道:“你们跟我来!”便急匆匆地向内走去。

第246章 一句玩笑引发的血案

李鱼四人跟着杨思齐进了“东篱下”。

这“东篱下”龙蛇混杂,眼线无数,如果是敌人进来,你一定会遇到重重稀奇古怪的狙击,有人为,还有机关。即便不加阻拦,没人引路的话,你也很难在这么复杂的地方找到真正想去的地方。

但是如果有人带路,那就容易的很。既不至于在这个隐藏在酒楼之中的地下王国里迷路,也不至于遭到诸如店小二、掌柜的、甚至酒客、卖花姑娘、又或者某个厨子的突然袭击。

杨思齐除了他所专注的机关术,诸事均心不在焉,有较严重的脸盲症,不多打交道、常打交道的人,他就很难记得住。除非那个人长得特别有特点,或者身份极其特殊,能见上一面就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幸亏在这里不需要他记得别人,只要这“东篱下”的人都认得他,知道他是自家四大梁之一的人上人,就足够了。所以,有杨思齐这个‘人上人’带着,李鱼等人顺利地登上了外人几乎从不可能上去的“楼上楼”。

“跟我来!”杨思齐依旧怒气冲冲,李鱼紧赶两步,追问道:“杨先生,你带我们去哪里?”

杨思齐道:“去找常剑南理论!”

杨思齐健步如飞,这楼上楼的长廊中有许多来来去去的人,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因见有杨思齐带着,所以并无人阻止李鱼等这些面生的人进入。

再严密的地方,哪怕是皇宫大内,其警戒也如同一层硬硬的核桃壳,一旦进入核心,反而没那许多麻烦。

“到了!”

杨思齐在一幢门前停住,李鱼飞快地扫了一眼,这幢门与其他的门完全一样,门前没有任何标志,而且位置也不是什么正中或正上,如果真有什么高手杀到楼上来,想来个擒贼擒王,只怕是办不到的,他只能一个门一个门地推开去搜。

李鱼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掩在肘后的刀,但他随即就现,这个准备毫无必要。因为,当门打开的时候,居然又是一道长廊,这道长廊上,居然整齐地肃立着两排侍卫,从长廊的这头一直延伸到尽头。

“交出兵器!”

排在最前的两个侍卫扫了杨思齐一眼,目光立刻落在李鱼四人的身上,虽见他们俱都手持尖刀,却也没有露出惊慌紧张之色,只是很平静地提出了要求。

李鱼看了看狭长通道两旁密密匝匝侍立的两排侍卫,向康班主点点头。康班主见到这种声势,才知道自己等人欲闯进“东篱下”是何等的痴心妄想,就算人家没用卑劣手段动用捕快阻挠他们,他们也休想闯得进来。

四人之中,只有李鱼一个是能打的。而且康班主并不知道李鱼的功夫深浅,在康班主看来,他们四个人只是凭着一腔血气,真要动起手来,可能顷刻间四人就得被剁成肉泥。

手中刀在这里真的是不足为恃。所以,一见李鱼点头,康班主深深吸了口气,对刘云涛和华林道:“把刀交出去吧!”

四口刀交给了廊中侍卫,侍卫们又极其娴熟地把他们四人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连髻和靴袜都未放过,这才放行。杨思齐站在前边,一副早已等的不耐烦的模样,一俟他们受检完毕,马上催促道:“走!”

这些侍卫只是负责安保工作,倒是没人理会这些人的来意,检查过后,李鱼等人顺利穿过长廊,长廊尽头,又是一道门,开门的时候,李鱼感觉到那门非常沉重,木质的表面之下,应该是裹着钢板的。

沉重的“木门”打开了,再往里去,居然是一个极宽敞的中堂客厅,亭中立柱俱都是楠木的,而且是极其珍贵,通常只有皇家才用得起的金丝楠。这座中堂的梁、柱、屏风、门窗,全部是用金丝楠打造而成。

金丝楠,帝王木。秦汉时候,秦始皇可以奢侈到用金丝楠来建造两万两千五百亩面积的阿房宫,可这种珍贵的木材生长不易,越用越用少。到了此时,金丝楠固然还没夸张到后世那种有价无市的地步,可也极是珍贵了。

须知明代的时候,金丝楠已经稀缺到要列为皇室专用了,民间百姓若能献金丝楠木一根,马上就能做官。到了清乾隆年间,已然是一克金丝楠十克黄金。饶是如此,也是有价无市。

此时虽还不至于那般罕见,但它的珍贵仍是勿庸质疑的,整座中堂都是用金丝楠制成,而且已经有些年头了,那木纹里都是丝丝地泛着金光。

中堂上,有两个翠衣小丫环侍候着,居然是一对双胞胎,十五六岁嫩得一掐都流水儿的花苞年纪,身段窈窕,眉目如画,气质端庄,行止优雅,比起寻常大户人家小姐的气质也是不遑稍让。

杨思齐上了中堂,气咻咻地道:“常剑南呢,我要见他。”

一个小丫环眨眨眼睛,向他浅浅一笑,颊上露出浅浅的可爱笑涡:“杨先生稍候,婢子这就请阿郎来!”

李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小丫环轻盈的脚步上,她的脚步虽然步频很快,但很轻、很柔,落地无声,而且有种隐隐的弹力,就像……一只猎豹慵懒地迈动,可它只要一暴,马上就能窜跳的极高。

另一个小丫环已经很勤快地给他们端上了茶水,一一放置在几案上。茶很热,杯却是如玉一般的上等白瓷,薄如纸张,晶莹剔透,从茶盘中放到几案上,若是度稍慢一些,难免就要烫了手。

可那小丫环折着柳腰,极其麻利地把五杯茶一一放置到几案上,又快又稳,不见一滴茶汤溢出。李鱼不禁暗暗吃惊,这里真是藏龙卧虎啊,这哪是两个小丫环,恐怕她们两个比外边廊下那两排侍卫还要厉害。

李鱼先后见过纥干承基、杨千叶、墨白焰和罗霸道的武功,见多识广,眼力也就不同了。如果让他以所见诸人做个评价的话,之前饶耿带去道德坊勾栏院的那些无赖打手算是最弱的。

方才楼下所遇那些捕快,六个足以对付那班无赖一二十人。方才外边廊下那两排侍卫则比那些捕快更高明一些,而这中堂里的两个小丫头……

李鱼仔细想了一下,论武功她们应该不及龙作作,也不及杨千叶,但要说差,只怕也差的有限。而且她们恐怕学的都是杀人技,这么一算的话,真要较量起来,孰生孰死就很难预料了。

而且,这对小姊妹是孪生姊妹,心意相通,应该是精通合击技的,一加一有大于二的效果,也不知道这中堂里是否还埋伏了什么高手,光是这俩个小丫头,只怕也不好应付。

李鱼谨慎地判断着,自始至终也没把康班主、刘云涛、华林三人估算进去,在技击方面,这三个人根本上不了台面。

西市王,居然有如此底蕴!

李鱼这还是头一次见识到西市王的排场。原来流氓做到大流氓头子的时候,也能如此拉风。见微知著、一叶知秋,这个控制着西市财源的大泼皮,究竟拥有多么强大的实力?

李鱼正想着,那个“大泼皮”就领着那报信儿的小丫环从金丝楠的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戴一顶软脚幞头,穿一件翻领窄袖长衫,腰扎革带,有点胡风的长袍使他显得更加干练。

他的身材本极壮硕,肌肉块垒,胡须如针。但有这袍子笼体,倒不显得如何粗壮,只是举止之间,隐隐有种力量流动的感觉。

“哈哈,老杨啊,平日里你来去匆匆的,我想见你一面都难。今儿怎么有空过来找我?来来来,坐坐坐。”

常剑南笑吟吟地招呼杨思齐坐下,刘云涛一见常剑南,双瞳一下子就红了,大吼一声,挥拳就要冲上去,那两个俏生生地站在一旁的小丫环脚尖一转,肩膀一动,四道柳眉不约而同地挑了起来。

不过,她们没有出手,因为李鱼适时地往前闪了一步,挡在了刘云涛的前面,刘云涛不能打李鱼,这一拳便硬生生地收住了。

常剑南好奇地看了刘云涛一眼,依旧微笑着,但目光已然针一般锋锐:“你想动我?老杨……”

常剑南的目光又转向杨思齐:“怎么回事?”

常剑南倒不担心杨思齐想害他,这西市王每一任几乎都坐不过两年,唯有他做了十年之久,明枪暗箭也经历过许多,可是他防着谁,也不会防着杨思齐。

不仅是因为杨思齐这样一个痴人,不可能觊觎权力,而且他就是杀了自己,也没有班底撑他上位,所以杨思齐没有动他的任何理由与动机,常剑南对杨思齐再放心不过。

李鱼回过身,把刘云涛的拳头压了下去,说道:“这堂上,恐怕不只三个人。就算只有这三个,你也伤不了他分毫。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还是把话说明白吧,免得杨先生难做。”

听了这番话,常剑南饶有兴致地看了李鱼一眼,又把目光投向杨思齐。

杨思齐气咻咻地道:“你问我?你还有脸问我。你在这西市称王称霸,财帛女子,想要什么没有,为什么要干出如此伤天害理、天人共愤的事来,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杨大先生说着,已是气得浑身抖了。

常剑南翻了个白眼儿,一指李鱼,道:“我瞧你说话还有些条理,不如由你来告诉常某?”

*************

杨思齐居然认识康班主那帮人,还把他们带进了“东篱下”?荣旭躲在人堆里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李鱼等人跟着杨思齐走进去,他才如梦初醒,赶紧折身去找饶耿。

饶耿刚听麦晨说完假借捕快之手让康班主等人铩羽的糗事,笑得打跌:“哈哈哈哈,太有趣了。这帮蠢物,跟我饶某人做对,他们也配!这件事,你们做的很好,烧了他勾栏院,让他晓得跟我饶某人做对的下场,做的更好!”

饶耿冷笑,脸上的蜈蚣状刀疤狰狞地抖动着:“那个姓李的,仗着朝廷大员的关系压我。好啊,老子不跟你争这个风头,但马上就让你晓得老子的厉害!你用官来压我,我用江湖手段治你,我倒要看看,咱们谁笑到最后,哈哈哈哈……”

饶耿正仰天狂笑,荣旭急匆匆走进来,禀报道:“饶大哥,大事不好!”

饶耿笑声一收,瞪眼看向荣旭。

荣旭急急地道:“饶大哥,出事了。杨大梁认得他们中的一人,听他们说了几句,就把他们领进‘东篱下’了。”

饶耿一呆:“杨大梁?那个呆子,不去玩他的木头,管我闲事作甚?”

荣旭顿足道:“哎呀,现在哪是细究这些缘故的时候。杨大梁可是直接能跟常爷说得上话的大人物,大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饶耿站起身,蹙眉转了两圈儿,咬了咬牙,道:“未蒙传唤,我是见不到常爷的,也不知道杨大梁会不会在常爷面前进什么谗言,这他娘的如何是好?”

麦晨眼珠转了转,急急提醒道:“大哥,何不跟乔大梁打声招呼,请他老人家去一探究竟。”

饶耿眼睛一亮,欣然道:“对啊!快,打开后门,我去见乔大梁。”

常剑南麾下有四梁,第一梁,擅经营;第二梁,擅钻营;第三梁,擅理财;第四梁,擅设计。擅经营的这位,姓乔,名向荣。西市四万多户店铺的生意,天下诸国的财货往来,都是他在打理。

而饶耿如今风头甚健,算是八柱以下第一人,极得力的一个爪牙,所以和乔向荣接触比较多,很受乔向荣的青睐,如今已被乔向荣引为心腹。如果不是八柱需要常剑南亲自任命,乔向荣早把这个心腹推到八柱的位子上去了。

饶耿一声令下,麦晨赶紧绕到屏风后面。

饶耿座位后面是一扇木屏风,绕过木屏风,便是一道铁门。饶耿这幢院子,就是依托着“东篱下”向外延伸建造出来的一处建筑,他无需走出前门,绕到“东篱下”的正门再进入“东篱下”,通过这道门户,可以直接进入。

铁门没有加锁,只是用铁闩闩着,这儿已是饶耿的机要之地,能进到这里来的人,都是可信之人,何须门上加锁。况且,打开这道门户,是进不了“楼上楼”的,只是由此可以进入“东篱下”酒楼。

麦晨打开铁门,那柱栓平时常上油保养,倒没有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铁门无声无息地打开,现出一道楼梯来,饶耿急忙拾梯而上,到了尽头推开门户,便是二楼的雅间区域。

一些雅间中有杯筹交错、谈笑酒令声,饶耿也不理会,关好门,便急匆匆地走开了。

……

楼上楼,中堂之上。

常剑南盘膝坐在几案后面,一肘拄在案上,托着下巴,像听书似的看着李鱼,两个孪生小丫头俏生生地侍立于他的左右。

听李鱼把来龙去脉说了一番,常剑南好奇地道:“这么说,这位深深姑娘是道德坊勾栏院的人,常某想叫她来侍奉枕席,她不肯,常某恼羞成怒,便指使手下做下许多恶事?”

康班主怒道:“不错!一切罪孽,因你而起。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常剑南翻了翻眼睛,扭过脑袋,茫然地问一个小丫环:“小叶子,有这回事么?我怎么不记得了?我见过什么深深姑娘吗?”

他这样一说,连李鱼都恼了,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他居然还要矢口否认?不过,不等他们出口驳斥,两个孪生小丫头已然不约而同地歪着脑袋想了想,又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异口同声地道:“我想起来了。”

两个小丫头对视了一眼,再度异口同声:“良辰(美景)你说!”

李鱼瞟了她们一眼,有些惊讶,原来这对孪生姊妹一个叫叶良辰,一个叫叶美景。如果不是此刻是寻仇而来,正满腔悲愤中,这个名字难免要引他噱。

常剑南不耐烦地扬了扬下巴:“美景,你说。”

两个小丫环中的一个被点了名,便抿了抿嘴唇,道:“前些天,阿郎去灞上送一位朋友,回来时经过道德坊,曾经去过一处园子闲逛的。”

常剑南想了想,恍然道:“对!对对对,我是去过一处园子,怎么啦?”

美景嫩脸儿一红,瞟了眼她的孪生姊妹,期期艾艾地道:“良辰,你说。”

良辰姑娘目不斜视,肃然而立,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美景跺了一下脚,道:“你是姐姐,还不让着我。”

常剑南“啪”地一拍几案,道:“你们这两个丫头片子,我早晚把你们卖进火坑,还不快说!”

美景受逼不过,脸蛋儿微微泛起了红晕,眼神儿游移着道:“阿郎在园子里闲逛,看到有位姑娘在台上表演吞剑,阿郎就说……就说……这姑娘嘴巴功夫好生了得,这要是让她给品……品上一箫,还不飘飘欲仙么?”

说到这里时,美景一张脸蛋红彤彤的,已然像是一枚煮熟了的鸡蛋,连脖颈都红透了。

常剑南愕然道:“我说过么?那后来呢?”

良辰这时抢上一句,道:“后来,阿郎就笑了,笑的好恶心……啊!不是不是,是笑得好夸张。乔大梁也笑了,两个跟着阿郎去送人的大柱也笑了,后边好多兄弟都笑了。”

常剑南依旧是一脸的茫然:“那后来呢?”

美景红着脸道:“阿郎一边笑,一边就走开了。又在园子里随便逛了逛,就回来了呗。”

常剑南听到这里,已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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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家规

乔向荣听饶耿说了来意,疑惑地问道:“道德坊勾栏院,与你有何相干?”

饶耿老脸一红,讪答答地道:“我看乔大梁您为了小的,常在常爷面前进言,小的却始终不能进位八柱。便想着,做些取悦他老人家的事……”

乔大梁轻轻地摇了摇头,点了点饶耿道:“你呀,自作聪明。如果说,只要投其所好就能飞黄腾达。常老大在这西市王的位子上就坐不到今天这么久了。更何况,这只是乔老大当时的一句玩笑话,你居然拿根棒槌就当针(真),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饶耿懊恼地道:“原以为,就是小事一桩。常爷他高兴也就高兴了。不当回事的话,笑骂我一句,心里起码也会记得我是孝敬他老人家的,谁知道……,到了后来,已是骑虎难下,我也要脸面的啊……”

乔大梁瞪了他一眼:“蠢货。”

乔大梁负着手在厅中来回踱了一阵,重又坐下,抚须道:“你把前后情况,详详细细地说与我听。”

乔大梁打理着西市四万余户商家的生意,那心思得何等缜密,一番话问下来,饶耿所知有限,竟然答不上来。无奈之下,又把荣旭和麦晨也喊了来,这才把乔大梁想知道的情况一一奉上。

乔向荣问清楚了,点点头道:“好,跟我走!”

乔大梁转身向外走去,饶耿三人急忙跟在后面,通过特殊的秘道机关进入“楼上楼”,出现在另一个厅。

实际上常剑南那处核心建筑外沿按八卦方位划为八个区,每个区都是一模一样,不要说常人,就是常在这楼上楼做事的人,不按照熟记的道路走,也很容易迷路。

“哦?杨大梁在?”

乔大梁思索了一下,指了指饶耿三人,道:“你们且候在这里。”说罢,一甩袖子,推开前方的门,走进了那座中堂。

“老乔?”

常剑南没有多说话,只是向乔向荣投以疑惑地一瞥。他和主管经营的乔向荣平时接触是最多的,乔向荣登堂入室自然容易,不过明知道他正在与人议事,而且对方是和乔向荣平起平坐的另一位大梁极人物,他还贸然闯进来,那就明摆着是为正议的事情而来了。

乔向荣先向常剑南施了一礼,目光往厅中众人脸上一扫,笑吟吟地道:“你们可否先出去一下,乔某有事要跟常大哥还有杨老弟聊聊。”

常剑南瞟了乔向荣一眼,摆了摆手。良辰美景马上轻盈地出现在李鱼四人面前,良辰道:“诸位,这边请。”美景道:“婢子头前带路。”

李鱼看了杨思齐一眼,杨思齐道:“你们先去歇着,一会儿我再叫你们。”

李鱼点点头,向康班主三人示意了一下,站起身来。

等四人跟着美景姑娘退出了中堂,消失在院落中,常剑南吁了口气,身形微微后仰,良辰姑娘马上将一个大靠枕适时地垫到常剑南的背后。

常剑南屈着一条腿,手指在膝上轻轻打着拍子,看看乔向荣和杨思齐,道:“看来你们都是为了同一件事而来啊,说吧。”

乔向荣苦笑道:“老大,刚才饶耿来见我,把事情都说了。这小子,你随口一句玩笑话,他就当了真,居然跑去勾栏院,想把那丫头带回东篱下。”

杨思齐沉着脸,硬梆梆地道:“如果那女子贪慕钱财,你情我愿,我杨思齐绝不强自出面,从中搅和。可是人家女子不答应,他就做出这种事来?”

乔向荣道:“他做事固然不妥,可是已经做了,还能怎么办?不管对错,毕竟是自家兄弟。倒是杨老弟你,刚才那几个人,是咱们的人吗?咱们的胳膊肘儿,可不能往外拐啊。”

常剑南倚在靠枕上,微眯着眼睛,似看非看,似听非听,由着他们分辩。

杨思齐窒了一窒,道:“怎……怎么会是外人?那个华林,是我的人,还有潘娘子的儿子,就是住在我家里的!”

乔向荣笑眯眯地道:“那个华林,只不过是杨老弟你雇的一个使唤人,可不算是咱们东篱下的兄弟。至于潘娘子的儿子,不过是你家一个仆佣的儿子,同样不算是咱们的人。”

杨思齐不擅理论,被人噎住,登时恼羞成怒,一拍桌子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啦?我今天就要把他们收归门下!我杨思齐也是西市四梁之一,我没有手下可用,现如今想收几个心腹人听用,不可以吗?那姓……饶的?干出这等事来,我不替他们出面讨还公道,还能收用他们吗?”

乔向荣笑吟吟地道:“杨老弟,这里没有外人,何必说些见外的话呢?他们明明就不是咱们自己兄弟,怎好强辞夺理?好,就按你说的,他们是自己兄弟,可是勾栏院那把火,烧死的可没有他们的家人。”

杨思齐道:“没有他们的亲人,就不能替朋友仗义出头吗?”

“可以,当然可以!”

乔向荣一句一个坑,把没啥心机的杨思齐领进了坑里:“可是,你刚刚也说,他们两个,是咱们东篱下的兄弟。饶耿一班人与勾栏院一班人有了恩怨,你那两个小兄弟,与饶耿是兄弟,与勾栏院的班主是朋友,谁远谁近、谁亲谁疏?”

杨思齐胀得脸庞通红,只好向常剑南讨公道:“常老大,你说,你说,如此伤天害理的事,该不该管?”

常剑南轻轻吁了口气,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常某能屹立西市这风口浪尖之处,逾十年而不倒,凭的就是做人谨慎、循规蹈矩。人,既然都是咱们的人,那这家规,就不能无视!”

杨思齐大喜,道:“这才是老大,常老大,你说,该怎么办?”

常剑南缓缓地道:“道德坊勾栏院已经烧了,逝者已矣,咱们得多想想,该怎么善后。”

杨思齐一怔,虽说他平时总有些迷迷糊糊的样子,可是这时也听出有些不对劲了。善后?不该是惩治凶顽么?

常剑南道:“勾栏院,尚有着百十号人,家也没了,生计无着。既然他们的班主,是你下属的朋友,咱们不能不管。老杨,这些人,咱们接收过来,西市的生意,日进斗金,怎还不能照拂他们?”

杨思齐一呆。

常剑南又看向乔向荣:“我自坐上这个位子,就立下了咱们西市的规矩。凡事都循王法的话,那就不需要咱们这种人了,有官府委派的坊正、市令和税官,足矣,所以,我从来没有要求过,兄弟们务必得谨行奉公,遵守王法。

可是,咱们不是占山为王的强梁,天子脚下,都城所在,谁要是敢蔑视王法,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这中间说来说去,其实就在于一个‘度’,过犹不及!十年了,十年的安生日子,我看有些人,是已经忘了我的交待了。”

乔大梁陪笑道:“饶耿做事,一向倒还勤奋。这一次,也是他奉迎心切。哎,你这里一句玩笑话,在他那里,无异于金口玉言,所以……做了蠢事尚不自知。”

乔向荣是四梁中第一梁,位高权重,是常剑南最重要的手下,他的面子不能不予照拂。常剑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一次的事,我不深究了。你告诉他,以后小心做事!”

乔向荣大喜,连忙拱手道:“是!老大慈悲,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常剑南点点头,乔向荣便转身向外走去。

常剑南扭过头,用乔向荣一定听得到的声量对良辰姑娘道:“记档,饶耿此人,到此为止,永不提拔!”

良辰姑娘微微欠身,示意已经接到。

乔向荣堪堪走到厅门口,听到这句吩咐,不由微微一顿,随即露出苦笑,轻轻摇头,走了出去。

他知道,常剑南这句话就是说给他听的。常剑南已经恼了那饶耿的无脑愚蠢,此等样人一旦提拔上来,早晚会惹来连常剑南也招架不住的塌天大祸,虽说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此番没有深究,但也提点了他一句:这个人,不要再想着在我面前推介了。

乔向荣一走,杨思齐就不敢置信地看着常剑南道:“那饶耿杀了那么多人,就……这么算了?”

常剑南淡淡地道:“伎人无辜,与我何干?天道正义,该是我来主持的么?饶耿固然愚蠢,却是为了讨我开心,我该以何种立场,替伎人出面,杀之以示公道?”

杨思齐又是一怔。

常剑南道:“我虽不喜此人妄自揣摩我的喜好加以奉迎,却不能杀他。就算是加以惩治,也得以后另寻机会,再找借口,而不能因为有外人向我申诉,便杀其平息民愤。如果我这样做,以后如何做这带头大哥?还有人肯为我竭死效力么?”

杨思齐怒不可遏:“可是……他明明杀了那么多无辜……”

常剑南冷笑:“证据呢?”

杨思齐道:“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除非他们自,哪里能找证据,可人人都知道,就是他们干的!”

常剑南笑了笑,道:“其实没有证据,只要有国法压下来,我也一样会丢卒保帅,哪怕他们是冤枉的。你明白了?公道与否,不重要!有没有证据,也不重要!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有没人有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为你卖命。”

说完这句话,常剑南似乎也有些心累,悠悠地叹了口气道:“看破,莫说破啊!有些话,说的太明白了就没意思了。只因为你是我非常在意的好兄弟,所以我才对你推心置腹。这件事,我来解决吧,你且退下吧!”

常剑南说完这句话,微微思索了一下,道:“方才那四人中,隐隐然是以那个年约双十,英眉朗目的年轻人为,良辰,唤他来,我与他交涉!”

良辰答应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常剑南看一眼杨思齐,满脸无奈地挥了挥手:“你放心,我不会杀他!”

杨思齐恨恨地一拂袖子,大步走了出去。

常剑南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暗自思忖:那个年轻人,微露峥嵘,像是个人物。也许可以把他收为己用,只是,现在有这档子事,我能说服他摒弃成见,拜在我的门下么?

常剑南想到这十年来被他折服的无数豪杰,自信地笑了一笑。

第248章 艰难的选择

金碧辉煌的中堂,只有两男,两女。

常剑南依旧高卧于榻上,左右侍立着两个俏美可人的小姑娘。当然,别看她们柳枝样的小腰身,笑起来颊上还有两个小酒窝,仿佛两只萌媚可爱的小猫咪,可是一旦动起手来,马上就会变成暴怒的雌虎,非常可怕。

而在对面,则站着李鱼。

常剑南没有看李鱼,而是侧着身,轻轻敲击着膝头,用慢而清晰的声音道:“我看得出,你是个有脑子的人,遇事懂得思考,不会像阿猫阿狗一般,动辄就亮出它的獠牙和爪子。”

常剑南抬起头,向李鱼一笑:“我很欣赏你,所以想跟你聊聊。不然的话,胆敢闯进‘东篱下’,挑战我常某人的权威,你见不到我,也走不出去,我还可以保证,你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李鱼默默地站在那里,不卑不亢。

他知道,常剑南没有夸耀,自打走进这“楼上楼”,他才知道流氓头子混到这个份儿上,能拥有何等何怕的力量。

其实,他早应该想到的,一个权,一个钱,可通神,可驭鬼,两者之间还可以相互转化,相互促进。掌握西市财力,已然富可敌国,如果还只把他当成一个流氓头子,这种严重的低估,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一直以来,李鱼觉得在利州时拥兵数千的纥干承基,在西北时统御悍匪的罗霸道,权势、地位、格局、境界,都是远在常剑南、聂欢、张二鱼这三位控制着长安坊市财源的大泼皮的,现在才知道,双方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常剑南继续道:“站在你的角度,饶耿该杀。站在我的角度,他不能死。你我意见相左,谁来决定他的生死?是我,不是你!”

良辰美景眨眨眼,不约而同地看向李鱼,这两姊妹一母同胞,孪生姐妹,长得一模一样,神情举止也一模一样,就连这同时做出的反应,也是一模一样,不差分毫,看起来就像一个小美女和镜中的她同时做了一个抬眼撩眉的动作。

她们的想像之中,李鱼此时要么怒不可遏,要么敢怒而不敢言,当然,更可能的也许是既不敢怒,也不敢言,但情绪上多多少少会有所表现,她们也很喜欢看到别人在阿郎的强大气场之下被压迫的那种模样。

可是,李鱼依旧很平静地站在那儿,仿佛常剑南所说的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因为平静,太过平静,所以显得反而不那么正常了。

李鱼错估了常剑南所拥有的势力,却没有错估他的立场。所以,他当初就选择了持刀闯‘东篱’,而不是跑来向常剑南喊冤申诉。

看到李鱼的反应,常剑南更满意了。这果然是一个聪明人,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很省力气。

常剑南道:“就算站在你的角度,杀了他,与死者又有何益?不过是搭上更多条性命罢了,包括你。那么,你们何如保此有用之身,替生者多些考虑?”

李鱼听到这里,居然笑了笑:“常老大所言,如果不考虑爱憎情仇,而是单纯从利益上来衡量,确实有道理,大有道理。”

常剑南道:“人是万物之灵!”

李鱼道:“可却不如一犬?”

良辰美景两个小美人儿露出讶然的神色,她们还从没见过敢对阿郎这么说话的人。

常剑南也笑了:“更加的冷静,更加的聪明,这应该是人之所以脱于万物之上的优点吧?我不认为这是不如牲畜。”

常剑南坐正了身子,目视李鱼,道:“道理,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这是看在杨思齐的面上。我不想浪费更多唇舌,我现在指给你一条阳关道,一条独木桥,你来选择。”

李鱼挑了挑眉,看向常剑南。

常剑南道:“你入我门下,勾栏院那班人,由你管领,给他们一份营生!我相信你们包括那个班主,今日敢来赴死,应该是对他们有所安排了。但仓促之间,你们不可能给他们找到可以用来一辈子谋口食的行当。我,可以让他们衣食无忧,包括他们的子孙后代。”

李鱼问道:“另一条路呢?”

常剑南笑了,微笑着道:“如果你想求仁得仁,我成全你们!我保证,你们四个人的尸体不会消失,我会寻一块风水宝地安葬你们,坟前还会立上义士之碑。我从不做无谓之举,但这回,可以为你破例一次,因为我真的很欣赏你!”

李鱼默然不语。

常剑南随意地挥了挥手,道:“你知道吗,这整座楼,都是杨思齐设计的,明里暗里,杀人机关无数。不要说你们四个人,就算你们有四十个人,四百个人,我都可以不用一人,只要你们敢进来,我就可以把你们杀光。”

李鱼下意识地往四下看了看,根本看不出这样雍容华贵的一个所在,居然危机四伏。他相信常剑南没有夸口,唯其没有夸口,却丝毫也看不出来,才更加的可怕。

常剑南说到这里,脸上的笑意依旧不减,但目光已然刀锋一般锐利:“一生、一死!一贵,一贱!你,如何选择?”

良辰和美景脚尖儿一挫,虚垂于胯侧的双手微微一提,目光炯炯地盯着李鱼,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可不知为何,她们心里隐隐然地,竟不想李鱼臣服。

一个父亲,再如何残暴不仁,也希望他的儿子忠孝仁悌。一个男人,再如何的唯利是图,也希望他的朋友义气千秋。人皆同此理,即便她们是绝对地站在常剑南一边,这时竟也不希望李鱼做一个贪生怕死、慕恋富贵的小人。

李鱼仰起脸儿来,望着屋顶的承尘,许久许久。

一生,一死!

一贵,一贱!

一念之间,

何去何从?

这一次,常剑南居然异常地有耐心,他丝毫没有催促之意,而是慢条斯理地品起了香茗。

一杯香茗饮尽,美景弯腰想为他续茶的时候,李鱼缓缓地动作了。

美景正弯腰续茶,良辰依旧严阵以待,李鱼身形一动的刹那,良辰身形重心微微前倾了一步,而持杯的美景向外的右肩则微微一沉,同时看向李鱼。

李鱼上前一步,单膝跪倒,双手抱拳,向常剑南一拱。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他的行动却已把想说的一切都表现了出来。

失望!

良辰美景眸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失望,微微有些鄙视。这无关于立场,完全是因为人性。

常剑南微笑地点点头:“很好!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你,不会后悔做出这个决定的。”

常剑南摆摆手:“下去候着吧,你那边的事,你摆平。一会儿,我会着人对你做出安排!”

既然投到他的门下,那就是他的部属,常剑南对他当然也不用再客气。

李鱼顿道:“是!”挺身而起,抱拳退了三步,转身走了出去。

常剑南瞟了良辰美景一眼,揶揄道:“瞧你们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喜欢男儿英雄是吧?那你们是希望他宁死不屈,横尸当场呢,还是匹夫一怒,血溅五尺,杀了我呢?”

良辰美景同时皱了皱鼻子:“怎样选择,我们都不舒服。”

常剑南瞪了她们一眼:“不知天高地厚的两个小丫头片子,这么难侍候!”

两个小丫头不约而同地撇了撇嘴,一言可决人生死的西市王,这两个小俏婢似乎并不害怕。不过,瞧他们这番对答与相处的神情,既非主仆般上下尊卑,也非男主人与侍妾一般狎昵亲热,不过这位西市王对她们满是宠溺疼爱,却是勿庸质疑的。

常剑南吩咐道:“良辰,记档。李鱼机警果敢,可堪造就。然,好利之心甚于仁义之道,四梁八柱之下可任之,不可重用于中枢。”

良辰答应一声。

常剑南抚了抚胡须,缓缓地道:“你们切记,用人,人品第一,态度次之,之后才是能力!这个主次,万万不可错乱,否则,早晚必生祸患。”

美景眨眨眼睛,问道:“若是有大本事的,就算人品不好,也比庸碌之人更强吧?”

常剑南笑笑,道:“那只是短期内所见成效,安能持久?人品不好,能力越大,给你造成的损害就会越大。做事不用心、不专心、不尽心,毫无认真态度,纵有十成能力,挥不出一成,与庸人何异?此等人提拔上位,还成了他人不学好的表率,那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了。”

看他说着,竟似在教授两个小丫头御下治理之道,两个小丫头也很认真地听着。

常剑南道:“你们要记着,能力,是一个可变的东西。人品不好,他的能力就不会变成你的助力,而是恰恰相反;态度不行,有能力也变成了没能力,不堪造就。当然,纯粹的庸人也不可取。可是,坐拥西市,日进斗金,难道除了人品差没态度的人,就只能选择庸人了吗?”

两个女孩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外间等候的一处小客厅内,杨思齐、康班主、刘云涛还有华林正跪坐于榻上正在窃窃私语,李鱼已经进去半晌了,几人也不知是吉是凶,心中难免忐忑。

这时,房门一开,李鱼走了进来。

华林一下子跳了起来,惊喜地上前:“李大哥,你没事吧?”

其他几人也迎上来,康班主急道:“小鱼儿,他怎么说?”

四下里“东篱下”的侍卫们冷冷地看着他们,肃立不动,仿佛雕塑一般。李鱼露出难以启齿之色,在康班主、刘云涛等人一再催促之下,才把常剑南所列的条件和他做出的选择说出来。

李鱼说完这一切,叹息道:“我思来想去,以卵击石,殊为不智。逝者已矣,我们与其做出无谓的牺牲,莫如留此有用之身,为生者……”

“啐!”

刘云涛一口唾沫唾到了李鱼的脸上,愤怒的额头青筋都绷了起来:“用我妻女性命,换你大好前程。我刘某人看错了你!”

康班主也怒不可遏:“今天,你可以不来,我们不会怪你。但你有什么权力,替我们放弃仇恨?”

华林失望地看着李鱼,摇了摇头,满眼含泪:“李大哥,我最后叫你一声大哥。你,太叫我失望了。”

刘云涛一字一句地道:“你放弃,我没放弃!你看到我妻女的凄惨了吗?此仇不服,枉为人也。你走吧,我刘云涛是不会放弃的。”

刘云涛的刀已经被收走了,他大吼一声,就赤手空拳地向那道门扑去。

四下的侍卫们神情一厉,迈步就要上前,但李鱼已经先他们一步拦到了刘云涛的前面。刘云涛双目赤红,如疯如癫,大吼一声,一拳就向李鱼当胸击去。

“啪啪啪”,拳头碰撞,不过数合,李鱼一记掌刀斩在刘云涛的脖子上,刘云涛粗壮结实的跟牯牛似的一个身子,要害被重重一记,却也吃力不住,身子晃了两晃,指着李鱼,未及说话,便一头摔在地上。

“刘大哥?”

华林扑过去扑了一下,泪眼向李鱼愤怒地一瞥,“呀”地一声怒吼,迎面扑了上去。

“噗!”

李鱼侧身,垫步,单掌一推,虎口在他咽喉处用力一搪,华林就怒凸着双目,掩着喉咙嗬嗬连声地后退,虾子似的倒在地上,佝偻着身子,痛苦得眼泪鼻涕都流下来了,完全丧失了动手能力。

李鱼看着又站到他面前的康班主,无奈地叹了口气:“康班主,你们三个,在我手下,都如此不堪一击。拿什么去向常老大的人报仇?回去吧,死者是你的责任,生者,更是你的责任。难道,一定得舍生就死?”

康班主慢慢地退了两步,厌弃地瞥了李鱼一眼,先把刚刚顺过气儿的华林扶起来,低哑地道:“我们走!”

二人把昏厥过去的刘云涛扶起来,一左一右的架着,一步一挪地走开了,自始至没,没有再看李鱼一眼。

杨思齐看看华林,又看看李鱼,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时候,那道门户开了条缝,探出一个美人头,也不晓得是良辰还是美景,板着一张俏脸,对杨思齐道:“杨大梁,请进来,阿郎要见你。”

姑娘唬着脸,压根没看李鱼一眼。虽然常受常剑南的教诲,但小姑娘城府显然还是不够。常剑南懂得人尽其才的道理,这姑娘却正是少女慕英雄的年纪,看不上,那就是看不上了。

其实她倒未必期望李鱼有多么大的本领,毕竟不管是武功还是权力,站在她这个位置,已经见的太多太多,但男儿气概,与权力大小,武力高低没有关系,那是血性、是勇敢、是气概……

这个金玉其外的男人,自然让她不屑一顾了。

杨思齐点点头,又看看李鱼,轻轻叹了口气,举步走了过去。

“砰”地一声,门关上了。

李鱼轻轻拭去脸上的唾沫,慢慢阖上了眼睛,脑海中回响起了常剑南说过的一句话:“你知道吗,这整座楼,都是杨思齐设计的……”

第249章 唯二人选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杨思齐从房中出来,看一眼李鱼,他仍仰着脸儿在呆。杨思齐只当他是惭对故人,叹了口气,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常老大所言,也有他的道理。以后,你对勾栏院那些人多些照顾也就是了。”

李鱼醒过神儿来,问道:“常老大与先生说了些什么?”

杨思齐道:“自然是对你的安排。你不要以为常老大什么人都收,像饶耿那班人,也只算是外围。四梁八柱以下,都不算是核心。他赏识你,也得多番考察,才能予以重用,你先跟我回去,我来琢磨一下,如何安排你。”

杨思齐顿了一顿,又道:“常老大让我安排一席酒宴,让你和饶耿化干戈为玉帛,你看……”

李鱼叹道:“过些时日再说吧,我现在……实无心情。”

杨思齐点头道:“是这个道理。那咱们先走吧,这事改日再说。”

杨思齐带着李鱼回了自己的家,刚刚回去,李鱼便主动找上了杨思齐,想跟着他学学建筑之学。杨思齐只懂建造,让他安排李鱼,他还真想不出旁的门路来,正为此事愁呢,一听此言不禁大喜。

李鱼旁敲侧击的打听到杨思齐所有建造,俱都留有副本,只是那些东西堆放得漫无头绪,李鱼便主动提出帮他整理,建立索引,同时多看看图纸,熟悉一下,再听他传授建造之道,便也事半功倍。

杨思齐更加高兴了,只觉此人勤敏好学,倒是真动了收他为徒,传授技艺的心思。

潘大娘听说儿子要跟杨思齐学建造,杨思齐这建造之术的“魔力”她是见过的,那真是只在纸上涂涂抹抹一番,就能换来银子,那哪是在画图纸啊,简直是在画银票,登时喜不自胜。

原本她对杨思齐照顾的就蛮好,这回为了儿子,更是竭力巴结老师,唯恐他不肯尽心尽力教自己的儿子。可这左一趟右一趟的奉茶献果,嘘寒问暖,对一钻进图纸就浑然忘我的杨思齐来说,实在是一种无法忍受的折磨。

终于,还是李鱼看不过去了,把娘亲拉过一边小声叮嘱几句,潘氏娘子才识趣地不再出现。

杨思齐自顾设计他的图纸,李鱼则自顾研究他的“学问”,在经过了长达两天的辛勤整理之后,李鱼终于从那些五花八门的建筑图纸中搜出了“东篱下”的建筑图纸。

经过这两天的研究,李鱼虽然对于建筑还不明白,但是图纸上的一些标示、备注还是看得明白的,这一研究,不禁大失所望。这份图纸虽然对于“东篱下”的整幢建筑都标示的很详细,但仅限于明面上的建筑,并不包括各种密道机关。

想来也是,杨思齐只是痴于所学罢了,并不是一个白痴,如果把那些密道机关全都标注其上,岂不是一旦有人得到这图纸,就可以对“东篱下”如入无人之境?那种秘密建筑和机关,唯一的图纸应该是保存在常剑南手中才是。

难道……此计不通?

李鱼瘫在一大堆的建筑图纸当中,蹙眉思索。杨思齐就坐在不远处,忘我地勾勒图画,根本不理会他在做什么。这两天,都是李鱼主动想请教什么,才去打断他的思索。

李鱼躺了半晌,顺手抓过一张“东篱下”的建筑图,百无聊赖地扫了几眼,忽地心念一动,翻身趴在地板上,又继续研究起来。

杨思齐想去方便一下,起身之际看了一眼,见李鱼趴在地板上,手指描着一份图纸,比比划划,念念有词,不禁点了点头,欣然道:“孺子可教!”

李鱼研究半晌,将那副图纸所示一切研究了个通透,拄着下巴思索起来:“这东篱下”原来并不只这一幢巨楼,其实附着于它,由它开始向四面八方延伸过去的许多建筑,都与之相通。

这样,显然有个好处,一旦生剧变,‘东篱下’不足为恃的时候,其实常剑南有无数条密道可以离开。哪怕是皇帝派出金吾卫,封锁了整个西市都没用,甚至,把整个西市都付之一炬都没用。很显然,这蛛网一般四通八达的地下排水管道,紧急时刻一样可以用来走人。

而这,还只是排水渠道,杨思齐必然另修有其他专用通道,只是在这图上除了排风、通风的管道全无显示而已。所以,除非当面杀了常剑南,否则,不管用什么手段进攻‘东篱下’,都休想伤他分毫。

不过,李鱼要对付的并不是常剑南,而是饶耿……

李鱼的目光再度落在那份图纸上,脸上慢慢漾出一丝令人心悸的笑意。

************

静静捧着瓦罐儿,看着里边残破的蛛网呆。喜蛛已不知去向,那张残破的,似乎一阵微风就能吹去的蛛网微微颤抖着,就像她此刻迷惘的心情。

深深蜷着膝,坐在榻沿儿上。

两个人还是住在客栈里,一百多号人,不可能始终住在废墟边。每人身上,多少还是有些积蓄的,很多人已经6续寻了住处暂居。

过了许久,深深抬起头,看着静静:“长安,我们怕是待不下去了。你……是跟我离开长安,还是……留下?”

这些天,有些人在等,等着去大明宫工地上工干活,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倒是信人,一言九鼎,果然到这里来招工了。虽然,那些伎人也知道康班主一行人去报仇已铩羽而归,帮他们介绍零工的李鱼临阵倒戈,投了常剑南。但是,日子还得过。虽然不想承李鱼的情,他们还是接了这份工。

另外有些人,却已决定自谋生路。

至于道德坊勾栏院的那些台柱子,有绝活的人,则成了其他勾栏院竞相礼聘的对象,不过,这其中并不包括深深和静静。因为,道德坊勾栏院为何落得这般下场,其他勾栏院都知道了。

两个人又不能在这里坐吃山空,思量半晌,深深只能决定,离开她从小生活的长安,到一片陌生的天地里去。

静静依旧望着瓦罐呆,没有理会深深的话。

深深叹了口气,下了榻,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慢慢放到瓦罐口上。

静静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深深道:“你把这封信,还给他吧。也别怪他,咱们勾栏院里,有多少对饶耿恨之入骨的人,还不是没有勇气找人家复仇?何况李鱼,人家跟咱们勾栏院非亲非故的,凭什么就该豁出了性命。”

深深慢慢转过身,轻轻地道:“其实,他也算是个良人。而且,他会对你好的。”

静静一下子胀红了脸,把瓦罐往旁边一甩,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深深站住,慢慢转过身:“你别生气,我没怪你。咱们,总归要找个男人嫁了。虽然,他不是一个盖世英雄,可已是一个难得的良配。你……”

静静胀红着脸道:“我就是一辈子嫁不出去,出家做个姑子,我也不会跟他。”

深深苦笑:“你不是很喜欢他吗?这又何苦,比起许多路人,起码他为咱们勾栏院出过力,也有这个心,只是……对头太强,强到我们根本没办法反抗。早知如此……”

深深眼圈儿一红,眼泪慢慢流了下来:“早知如此,我当初宁可从了那西市之虎。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也免得害了这么多人,害得你我无家可归。”

静静一见深深落泪,自己的泪也忍不住流下来,一把抱住深深,泣声道:“姐,我们一起走,离开长安,远走他乡。”

深深道:“那他……”

静静打断她的话道:“我不怪他。可是,这终究是个心结,我解不开啊……”

静静眼泪汪汪地道:“我们走吧,走得远远的,找一个小山村,找一个老实人嫁了,本本份份地生活在那一片小天地里,那……才应该是我们生活的地方。我们走,我们现在就走!”

静静拉起深深就往外走,离着门口还有一步,障子门拉开了,李鱼正站在门口。

深深和静静同时一呆。

李鱼迈步走了进来,又把门拉上。

静静期期地道:“你……你来做什么?”

虽然她已经说着不再去见李鱼,可是乍一见他,心还是慌慌的,有些不知所措了。

李鱼看了她们一眼,轻声道:“你们方才所言,我都听到了。”

深深把静静拉过去,护在身后,板着脸道:“听到了又怎么样?我们知道,你现在背靠西市王,有权有势了。你想把我们怎么样?”

李鱼摊了摊手,开诚布公地道:“我想杀掉那头西市之虎。可惜,我更清楚,如果我想这么干,还没把他干掉,我就先完蛋了。这头虎,光靠蛮力,是杀不掉的,得动脑子。而现在……”

李鱼从这对小姐妹身边走过去,在静静刚刚坐过的地方坐下,双膝一盘:“办法,我已经想到了,可要杀掉他,需要两个人帮忙,而这两个人,只能是你们,旁人谁都不行。你们,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呢?”

静静瞪大了眼睛,期期艾艾地道:“我?我们?我们一天武功都没练过,怎么……怎么杀人?”

李鱼笑了笑,道:“杀人的事,我来做。你们这种娇滴滴的小姑娘,哪是干这种事的材料。不过,我想杀饶耿,就需要走得到他的面前,手里还得有一件趁手的兵器。”

李鱼看向静静:“我如何才能走到他面前呢?”

静静茫然道:“如何走到他面前?”

李鱼道:“说难也难,难如登天,但是有了你,就易如反掌。”

静静愕然道:“我?”

李鱼道:“对!蛇骨静!”

静静依旧一脸茫然,而深深已按捺不住:“那我呢?”

李鱼转头看向深深:“我想带着兵器去见他,更难,比登天还难。不过,幸好有你。”

深深也是一脸错愕:“我”

李鱼缓缓点头:“不错!十八深!”

第250章 过五关(上)

“东篱下”之行的第三天早上,李鱼向杨思齐提出,请他介绍个监造给自己,他要跟着监造去工地现场做事,晚上回来再向师父求教。

那时候教徒弟还真没有先从理论开始的,收徒弟等于收小工,都是先被指点着干活,从中揣摩,师父教东西都是零星的,谁有功夫整天坐在家里教你,而且也没有系统的教材。

所以李鱼所要求的,恰是连杨思齐也这么走过的路,杨思齐欣然同意。但紧接着,李鱼就面有难色地提出,与饶耿的过节还没了,就这么加入“东篱下”,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方便。

杨思齐对饶耿是丝毫不感冒,不过对李鱼倒是越来越顺眼,真当入室弟子看了。自然要为他的前程考虑,想到饶耿是乔大梁的人,乔大梁管着整个西市,是常老大之下第一人,跟他的人闹僵了,确实对自己的弟子不利,便重又提出了举杯言和的事,李鱼满口答应。

于是,当天下午,未时,杨思齐带着李鱼到了“东篱下”。

与之同来的,还有深深和静静两位姑娘。

两位姑娘都只是浅淡梳妆,不过正是十六七岁年纪,肌肤水嫩,白里透红,原也无须用胭脂水粉掩了她们的天然之姿,瞧来明眸皓齿,极是可人。

杨思齐见了二女有些诧异,指了指两位姑娘,道:“这是?”

李鱼道:“现如今,虽然知道那只是常老大的一句玩笑话,可所有的事,毕竟是因她姐妹而起。我与饶耿和解,不代表饶耿会放过她们,今儿带她们来,是想告诉姓饶的一声,她们已经是我的人,勿再相扰!”

杨思齐恍然,又仔细看看这对小姐妹,冲李鱼点点头:“有眼光!好,这件事就包在我的身上了,他姓饶的,不敢不卖我这个面子。”

杨思齐虽然还未正式收徒,俨然却已是把李鱼当徒弟看了,这时是为徒弟争媳妇,胸中竟也涌起一股毫迈之气。

“东篱下”,饶耿已经得到了杨思齐派人传来的消息,提前等在那里了。

饶耿得了消息后,先去禀报了乔大梁。乔向荣听了道:“蠢货,这个还要来问。杨思齐倒不算什么,这个呆子,本领虽大,却只是孤家寡人,无甚了不起。可你这回妄揣上意,常老大可是很不高兴。既有机会与杨大梁的人和解,常老大知道了,对你的成见也能小些,还不答应下来。”

饶耿这才急忙回信,并亲自在门前相迎。一俟杨思齐到了,赶紧迎上前去,抱拳道:“饶耿见过杨大梁,乔大梁在雅间恭候多时了,您老人家请。”

杨思齐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静静和深深对这饶耿是又恨又怕,此时都紧紧地簇拥在李鱼身边,便安慰道:“不要怕,凡事有我,走吧!”

饶耿连忙头前带路,道:“杨大梁,请!”

李鱼看了看,有几个伙计、食客,有意无意地环绕在饶耿身边,心中便明白了,这是饶耿为了以防万一,布下的侍卫。自己等人闯入东篱下,虽然雄纠纠气昂昂而去,灰头土脸铩羽而归,但是敢于冲入东篱下,直面西市王,这份胆气,已足以令饶耿为之凛凛戒备。

饶耿引着杨思齐,毕恭毕敬登上二楼,经过一排雅间,来到一处雅间门口停下。雅间左右,侍立六个侍卫,这六人却不是扮作小二和客人的侍卫,而是一身劲装,腰佩短刃的骁勇之士。

这六人让过杨思齐和饶耿,立即趋身来到李鱼和深深静静面前。

一个侍卫喝道:“站住!”旋即张开双手,探摸李鱼身上,这套流程,李鱼早就熟悉了,上次去“楼上楼”也是这般光景。

杨思齐回看见,大为不悦,沉下脸色道:“这是做什么?饶耿,你好大的架子,我带来的人,还要搜身?”

饶耿陪笑道:“杨大梁,小的怎敢。这不是因为您和乔大梁都在吗?毕竟之前生过不快,乔大梁怕万一出什么岔子,常爷那儿不好交待。”

听说是乔大梁的吩咐,杨思齐不再说话,但神色仍是极为不悦。

那侍卫将李鱼从头到脚,极其娴熟而仔细地搜了一遍,点点头,示意他过去,又将目光投向深深和静静。

深深和静静有些害怕地往一起靠了靠,看向李鱼。

李鱼沉声道:“男女授受不亲,她们,你也要搜?”

饶耿接口道:“先前不知李兄弟带了两位姑娘来,姑娘,自然得姑娘来搜。”

李鱼回头看了饶耿一眼,饶耿望着李鱼,脸上带笑,但笑容就只凝结在脸皮上,显得极是僵硬。这时,从长廊尽头,走过来两位姑娘,同样是一身劲装,与那六个大汉同款。

李鱼暗暗冷笑:“东篱下当真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幸亏从杨思齐那里套来许多消息,早早做了准备。”

李鱼让过一边,向深深和静静点了点头,道:“叫她们查吧,稍安勿躁。”

见是女子验身,深深和静静松了口气,张开双臂,任由她们查验一遍。

两个劲装女子把深深和静静从头到脚搜了一遍,退到一边,向饶耿点了点头。

饶耿吁了口气,脸上原本生硬的笑容登时生动起来。

“哈哈哈,杨大梁,您请。李兄弟,请请请……”

饶耿拉开障子门,请杨思齐进去,又急赶两步满面春风地拉住李鱼:“李兄弟,请进请进。”

李鱼迈步进了雅间,就见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正微笑地端坐在榻上。

他的容貌很普通,属于丢进人堆就看不到的那种。他的气质……也很普通,不用丢进人堆,转眼也能叫人忘记。但是当他一笑,整个气质就截然不同了,叫人一见,便如沐春风。

杨思齐在他面前,正在落座。那个笑得叫人如沐春风的胖子抬起头,就看到了走进来的李鱼,于是,那笑容就变得更加亲切了:“呵呵,这位就是李鱼小兄弟了,请、请坐!”

“这就是乔大梁了吧?第一关,总算是过了。”

李鱼心里默默地想着,微笑着向乔向荣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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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的过程,其实就乏善可陈了。不过就是双方心里都揣着心事,却都不言及,故作轻松,杯筹交措。只是,其中一道鱼脍,用的偏偏是鲤鱼为料,这就有点喻意深刻了。

显然,乔向荣也好、饶耿也罢,并不想向杨思齐和李鱼示软,他们想求个和气,却也不愿弱了威风,这才用与李鱼谐音相同的鲤鱼为主菜,巧妙地加以威慑,偏还叫你挑不出毛病。

关于鲤鱼,有种说法是唐朝皇家姓李,所以禁吃鲤鱼。甚至唐代笔记小说《酉阳杂俎》里也记载了这件事,但是唐律中其实却并没有这一条,鲤鱼也好,李子梨子也罢,俱都是不禁的。这一说只是以讹传讹,笔记小说也是刻意渲染。

皇家一向是忌名而不忌姓的,所谓忌名也只是提到这个名字你要改个称呼,而不是相关的东西不能吃不能用。李渊他祖父叫李虎,时人就不称老虎为老虎,而是改称大虫。“虎子”也不叫“虎子”了,而是改称“兽子”、“马子”,再后来就成了俗称的马桶。

所以王昌龄可以在诗中公然讲“时从灞陵下,垂钓往南涧。手携双鲤鱼,目送千里雁。”白居易可以说“起问鼓枻人,已行三十里。船头有行灶,炊稻烹红鲤。”王维也写“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容颜十五馀。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

本是常见的一道菜,但客人就叫“李鱼”,你偏把主菜定为“鲤鱼”,这就有点别有用意了。杨思齐的心思全不在这些上面,没醒过味儿来。李鱼见上了这道菜也是神色自然,毫无不悦,乔大梁和饶耿终于相信,他确实是有意交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已然放下最后一丝戒心的乔大梁和饶耿与李鱼便熟络起来,这便籍着三分酒意,开始聊起正事。这时候不管多大的事儿,都没人拉得下脸来一本正经地去说了,这便容易沟通。

乔向荣率先提起了以往过节一笔勾销的事,李鱼自然热情响应,并把跪坐身后为他斟酒布菜的深深和静静不失时机地介绍出来。

乔向荣瞟了二女一眼,抚须笑道:“自古红颜祸水,这两位姑娘,当得起祸水之称。也难怪小兄弟你肯为她们出头啦,哈哈,英雄美人,相得益彰啊。饶耿,小兄弟肯摒弃前嫌了,你怎么说?”

饶耿会意,马上斟了两大碗酒,把一碗酒推到李鱼面前,捧起一碗,对李鱼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过往种种,都是误会,如今既然说开了,那就再也休提。这一碗酒,饶某敬你,我先干为敬。”

饶耿咕咚咚把一碗酒饮,目光炯炯看着李鱼,李鱼面有难色,道:“不是兄弟不肯饮酒,只是小弟酒量太浅,这一大碗酒下去,只怕当场就醉了,若是在乔大梁和饶兄面前出丑,可就不好了。”

乔向荣笑眯眯地道:“小老弟,这一碗可不是酒,而是一团和气,你必须得喝。”

杨思齐听了便也劝道:“男儿年少,谁还没个醉酒的时候,饮了吧。”

李鱼听他们都这么说,只好端起酒碗,硬着头皮痛饮。一大碗酒干下去,碗还不曾放下,两眼就有点直了。饶耿看了不由大笑:“小李子,你的酒量着实不好,还得练呐,哈哈哈……”

李鱼摆手苦笑,大着舌头道:“我……从不曾……如此痛饮。嗝儿,不……真不成了。”

李鱼脑袋一歪,静静连忙去扶,李鱼就势躺到她的大腿上,呼呼大睡起来。饶耿看得哈哈大笑,先前被李鱼往东篱下一闹,叫他着实担惊受怕了一阵,这时从酒上讨回了便宜,也算小小出了口恶气。

同时,又不免有点嫉妒,此时细看,这对姐妹花还当真是生得俏媚妖娆,瞧李鱼所枕,那大腿线条何等优美,瞧一眼就有一种温腻如玉的感觉。若真个把她们弄到手,就算常爷不要,自己享用也是好的,只可惜以后有杨大梁罩着,却是不好打她们主意了。

李鱼这正主儿都睡了,只剩下杨思齐这么一根木头陪着,乔向荣和饶耿的酒兴便也淡了。三人又饮片刻,乔向荣和饶耿便向杨思齐告辞,杨思齐在这样的场合,简直是如坐针毡,一颗心早飞回家去,钻进他的故纸堆了,自然求之不得。

乔大梁和饶耿起身离开,出了门,门口六个侍卫便也随之一起离开了。他们一走,杨思齐便站了起来,看看李鱼,犹自大睡,不禁为难起来。

深深说道:“小郎君喝醉了酒,一时半晌不会醒来的。先生且先自去,有我姐妹在此照料,等小郎君酒略醒些,我们再叫辆车子送他回去。”

杨思齐松了口气,连忙道:“好好好,如此最好,你们且给他弄些茶醒酒,那……杨某就先走了。”

杨思齐忙不迭地离开,障子门一关,原本“大醉”的李鱼登时张开眼睛,慢慢坐起了身子。

深深急急回到他身边,紧张的鼻息咻咻。静静也站了起来,紧张地看着李鱼。

李鱼眸中一片清明,毫无醉意:“静静,我给你画的那副地图,你可记住了。”

静静点了点头,美丽的脸庞因为激动而泛起了绯红的颜色。

李鱼道:“很好,长廊尽头,左手是盥洗之所。右手有一道门户,只要开了那道铁门,就能进入饶耿居所,而且是直趋内堂机要之地。从饶耿所居的正门我们是进不去的,里外三进,人杂眼乱,只有走这道直通东篱下的后门。不过那门只能从另一侧打开。所以,能否宰了那贼子,全靠你了。”

静静急急点头。

李鱼顿了顿,又担心地道:“那通风之口从盥洗之处的上方可以打开,从里边爬过去,可以抵达饶耿那道铁门的另一侧。只是那管道极窄,内中又非直通,路线甚是曲折,你……真的行么?”

静静用力点头:“小郎君放心,蛇骨静一定办得到!”

李鱼定定地望了她一眼,点点头:“好!你去吧!成功之后,铁门原样掩好,饶耿刚从这里离开,断无马上再从那里过来的道理,所以,他是不会现的。”

“嗯!”

静静答应一声,悄悄拉开障子门向外探看一眼,闪身出去,重又把门掩上,步履轻盈地向盥洗之处走去。

李鱼又看向深深,深深转过身,昂起头,张开嘴巴,慢慢从中抽出一柄一尺多半的利刃,这是两把鸳鸯刀,刀柄反向拼接,两端为刃,中间为柄,李鱼递过一方大手帕,深深略一擦拭,将利刃交给了李鱼。

李鱼摸了摸那锋利的刀刃,解开刀柄上的筋胶,重又变成一对鸳鸯刀,缓缓笼入袖中……

第251章 过五关(中)

一座大酒楼,当然得有让客人方便的地方。有客人方便的地方,当然就得设立女宾的方便之所。唐时女子出门不比南宋之后受限,即便是南宋之后,良家女子极少出入酒楼,也还有歌女舞女,同样需要这样的所在。

此时的女宾盥洗之处并不比男宾的规模小。静静步履轻盈地走进女宾盥洗处,匆匆一扫室内环境,便推开最里边一扇门走进去,把门闩上,没有片刻迟疑,立即开始宽衣。

外衣宽掉,鞋子脱掉,露出里边束紧的布袜与一身贴身的柔软衣衫,紧接着摘去钗子,解开髻,重新挽束头,脱下摘下的每一样东西,都有条理地放在马桶盖上。

这一切整理完毕,连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

随后,静静站在马桶上事先留出的两点位置,双手高举,轻轻推动屋顶一块承尘。这一段的建筑设计她早已记得滚瓜烂熟,那块承尘被她一推,便轻轻往旁边滑去,露出一个洞口。

这洞口并不大,无法一跃而上,因为它本来的设计也不包括让人从中钻行,而是为了排风。常人不要说从中钻行,光是这个洞口,他就无法上得去,因为上边没有足够的空间让他施展。

但静静依旧没有片刻的犹豫,在默记这里的地形情况时,她已按照那种严苛的入口尺寸以及内部的管道情况在客栈默习了半夜,就像她每次登台表演技艺前的认真准备,甚而是更认真、更细致的准备。

这一次,对她来说也是一次表演。这一次的舞台,没有那么多的看客围在周围,没有人为之鼓而呼,却是她一生中最有意义、最光辉璀璨的一次表演。

双手一扳,身体就引而向上,刚刚触及洞口,她的上半身就奇妙地弯曲起来,全凭重心已然不适合挥的双手继续力,她的上半身弯曲着,顺利地钻进了管道。

接着,她的双手消失其中,随着一阵扭动,双臂腾挪到了前方,然后双腿也悄悄消失在管道中,蛇一般向前游去。

这段管道并不是笔直地通向她的目的地,沿途要转折六次,其中一次两个连续的转折口挨得极近,常人的身体无论怎样使力,在那里都无法有效弯曲,让人穿过。

而静静不但要穿行极狭窄的管道,经过这六个转折口,还要揭开三处挡板,有挡板处管道更狭隘,真不知道她究竟能否“游”得过去。

雅间里,李鱼盘膝坐着,转着茶杯,小口地抿着香茗。深深跪坐在他右侧。李鱼一脸平静,孰不知他心中同样紧张万分,如果静静行动失败,那么所有的准备都将付之东流。

实际上,每一步计划失败,都无法确保行动顺利实施,这是第二关,闯不闯得过去?

静静双膝之间有一个计时的沙漏,此时流沙正从漏斗状的上端线一般向下倾泻。静静看一眼沙漏,看一眼李鱼,随着那上端流沙的减少,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紧张。

门扉叩响了,李鱼立即放下杯,身子一歪,深深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原本是扶膝跪坐,上身笔直,这时却是臀儿落在脚跟上,让出大腿,李鱼的脑袋枕了上去。

障子门开了,一个小二探头进来,就见李鱼侧卧在一个美人儿腿上,正在呼呼大睡,小二便堆起一脸笑,道:“小郎君可还好吗?”

深深道:“喂了小郎君一盏醒酒茶了,只是一时半晌还醒不来。”

那小二知道这人今日是与乔大梁、杨大梁一起饮酒的人,巴结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催促离店,连忙摆手道:“无妨,无妨,便让小郎君多睡一会儿吧。可需要小的拿条热毛巾来。”

李鱼咿唔两声,胡乱地挥了两下手,仿佛正在梦呓,他伸出右臂,往深深不堪一握的小蛮腰上一搂,仿佛抱着枕头一般,旋又沉沉睡去。

深深向小二绽颜一笑:“不必了,多谢小二哥,等小郎君清醒些,再麻烦你好了。”

“好好好,随时吩咐下来就是。”

小二陪笑说着,识趣地将障子门关上了。

饶耿内室,木屏风后,只有一道铁门。

此时,那铁门上方的一块活动的承尘,无声无息地向一旁滑动,飘落几星灰尘。接着,探出一颗美人头,一双机敏的眼睛向下边窥视片刻,然后上身蛇一般地游了出来。

她的双臂是探在最前方的,接着是头颅,身体,此时用以稳住身形的,全靠一双腿,当她蠕动着身体,身子几乎完全从那狭窄的洞口探出来时,支撑身体依旧悬挂空中的,则只有点在洞穴墙壁上的双足足尖了。

此时,她伸出双手,距地面的三级台阶还有两尺多高的距离。

静静忽然放开双足的力道,身体攸然落下。双手先落地,接着是肩,然后是胯,最后是足。凭着这四个受力点的连贯而优美的移动,无声无息地向前翻滚了一圈,恰好由门内那三级石阶上,滚落于地面。

静静从地上爬起来,侧耳听听木屏风外面动静,就听一个声音道:“饶大哥,您喝茶。”

另一个声音道:“大哥,那李鱼怎么说?可有难为大哥?”

随即,静静在雅间已然听熟了的饶耿声音响起:“嘁!难为我?他也配!就算今日没有乔大梁出面,他今后想在东篱下混,敢得罪我?自然是竭力巴结了。”

另两个人的声音静静不熟,但饶耿的声音她是记熟了的。此时三人的声音就隔着一座木屏风,静静连大气都不敢出,蹑手蹑脚地走上石阶,见那铁门用铁闩插着,静静细细地观察了一下,撩起一片细薄如妙的衣角,在那明显有一道反复磨擦过的闩内划痕处掩住,这才深吸一口气,将那铁闩一寸寸抬起……

“成功了!”

静静脸上一喜!

雅间之内,沙漏将尽了,最后一片流沙正在竭力保持着最后的流泻之态,似乎想要挣扎着留住时间。

深深紧张地道:“小郎君!”

李鱼也在看着沙漏,在昨夜的无数次模似当中,他们渐渐估摸出了一个顺利情况下的相对稳定的时间,此时沙漏将尽,如果静静成功,那么此时……就该是时候了。

李鱼点点头,蹑着脚尖儿赶到门口,轻轻拉开障子门儿,左右探看了一眼,远处正有两个酒客,勾肩搭背地走过来。李鱼立刻缩回了身子,等那两人从他门前过去,大约又走出几步,李鱼回头向深深望了一眼,点点头,攸然钻了出去。

李鱼蹑着两个酒客,身子摇晃着,不时还要扶一下墙,仿佛不胜酒力的样子。但是快到盥洗之处时,他却刻意又放慢了一下脚步,等他走到丁字形的长廊尽头时,两个酒客已经进了男盥洗室。

李鱼立即拔足奔向另一端的铁门,伸出两只手,一只手试探着往前推,另一只手搭在铁门上,借着摩擦力将它向上轻抬着,避免门轴受力出声音,轻轻一推,门开了。

门的内侧,静静站在一角,正张着一双紧张的大眼睛看着他,及至现来的是他,耸起的双肩才微微放下,显然是长长地舒了口气。

李鱼又悄悄掩起门,向静静投了个探询的眼神。

静静颊上有几道泥痕,身上也是一样,此时的小脸儿,看着就像一个小叫花。

见李鱼投来询问,静静向外指了指,再向李鱼点点头,然后伸出三根手指,向他示意了一下。

“饶耿在,还有两个人,一共三个……”

李鱼看懂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从袖中摸出鸳鸯刀,刀柄一分,错开两片,双手各自握住一口刀,一步步走向木屏风。这第三关,也是最关键的一关,无论如何,他都要闯过去。

静静眼睛都不眨一下,紧张地看着他,随着他的前进,胸中一只小鹿越跳越快,眼看就要跳出腔子来。

“饶大哥,咱们这一回,真他娘的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听说八柱中人都在笑咱们。”

“他们当然要笑啦,咱们大哥近来风头之劲直逼八柱,他们早就看不惯咱们饶大哥了。”

“你们两个别说屁话!”饶耿不耐烦地骂了一句。

李鱼本还想向外探看一下三人位置,不想三人怏怏半晌无语,忽然又冒出一番对话来。李鱼从三人的声音,迅判断出了三人的位置,下一刻,他就像一股旋风似地闪了出去。

静静紧张的两条大腿突突乱颤,却是情不自禁地向前挪了两步,听着前边动静。

“什么人?啊……”

一声惊呼,桌椅杂乱声起,旋即杯盏落地,摔得粉碎。紧接着,木屏风“砰”地一震,险些倒下,亏得木质屏风,基座也沉,显然是有人被重重地抛到了屏风上,撞了一下。不过这一下屏风虽未倒,却裂了一道口子,光线透入,形成一束,正撒在石阶上。

静静骇得退了两步,因为光线从外面来,木屏风上花纹雕饰部分渐薄,方才有人撞上屏风,她能明显得看到一道人形黑影撞上去,不,明显是被抛上去,会是小郎君吗?

静静的心怦怦地跳,一时间只觉耳鼓都有些嗡鸣感了。

撞击声,破碎声,咒骂声,利刃入体声……

声声入耳,静静姑娘正六神无主处,忽然“噗”地一声,那是利刃剖开身体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肉跳。

伴随着一声惨厉的闷哼,那束从破裂屏风处射入的光线忽然变成了红色,一团红色的血雾。

静静骇得身子一哆嗦,睁大眼睛向屏风上看去,就见一道人形,双臂张开着趴在屏风上,手指抓挠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身子还是禁不住地缓缓向下滑去。

与此同时,那道屏风裂缝处,仿佛一道血色的喷泉,溅射出来的血液,覆盖了石阶上那一抹光,迤逦如蛇……

第252章 过五关(下)

忽尔,一片静寂。

静静站在那儿,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嗵嗵嗵”地响个不停,那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跳得静静心慌意乱,双膝软。她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可怕的静寂了,暗暗一咬牙,正想鼓足勇气绕到屏前看看,一道人影从屏风另一面闪了出来。

静静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下意识地往后一跳,双拳蜷到了胸前,定晴再一看,面前站立那人正是李鱼,静静不由惊喜地欢呼一声,忘形之下,猛地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李鱼。

“嗵嗵嗵……”

原本只是意念中的心跳声,这回听得无比清晰。只不过,这心跳声却不是自她的心里,而是自李鱼胸中传来。

方才骤然三击,一场爆,虽然时间不长,可消耗的体力实是巨大,李鱼现在的心跳仿佛刚刚跑了一万米,跳得极快。

美人在怀,柔若无骨。

此时李鱼可无心感受那种滋味,血脉贲张的感觉犹在,不是每一个人杀了人都会惊恐失措的,有些情况下,却会令人豪气干云,尤其是在一个人殚精竭虑地除掉了他心目中认为该死的人之后。

不过,李鱼此时却得强抑兴奋,他拍了拍静静的削肩,将她轻轻推开。

静静退开一步,眸中依旧闪着兴奋的光,还有无比的崇拜。

李鱼笑了笑,脚尖在地上一勾,一套带血的衣裳出现在静静面前。

李鱼道:“善后,回去再开心!”

“嗯!”

静静用力点头,认真检查李鱼身上,头上、颈上,后背,慢慢转了一圈,欣然道:“李大哥,很干净!”

李鱼来时,实则穿了两套一模一样的衣服,外面一套已经溅了血迹,被他迅脱下,就是地上那一团了。

李鱼听说身上再无血迹,点一点头,将那套衣服用力卷起,用袖子缠成一团,纵身一跃,掷进了那个通风口,回头又望一眼静静,静静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向李鱼嫣然一笑:“李大哥,放心回去!”

李鱼点点头,飞快地赶到铁门前,轻轻拉开一道缝,向外探看一眼,又侧耳听了听,马上飞遁出去。静静立刻将铁门闩上,后退两步,仰头看着房顶那个通风口,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双手稳稳地抓住了口沿,引体向上,身子已然弯成了弓形。

李鱼扶着墙壁,摇摇晃晃,醉眼朦胧,若是有人看到,一瞧便知他是喝多了,往盥洗之处方便了一回。

侥幸的是,这一路上却未遇到人,伪装也省了。李鱼立即闪进自己的雅间,他这厢障子门刚刚拉上,长廊尽头便有一个小二托着食盘走了过来。

雅间内,深深跪坐在地,双手合什,闭着眼睛正在默默祈祷,李鱼闪开障子门闪身进来,又把障子门掩上,深深也没睁眼,直到一句默祷词说完,才悄悄张开了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过来。

李鱼见了忍不住笑,轻声道:“大功告成!”

其实深深看到他的时候,已经惊喜若狂,李鱼这句话一出口,深深的眼泪立即像断了线的珍珠,噼呖啪啦地掉下来。

“小郎君……”

深深膝行两步,一把抱住李鱼的大腿。

李鱼急忙蹲下,低声道:“冷静,冷静,莫露破绽。”

深深哪里管得这个,张开双臂,一把扑进了他的怀抱,险些把李鱼撞得坐在榻上。

得,又是温香暖玉抱满怀。

只不过这一回,李鱼却是有了心情品味了,一对饱满硕挺的玉兔儿顶在胸前,惹得李鱼忍不住腹诽:“这还不曾嫁人哺育呢,就这般丰挺,以后还得了,走起路来多累赘啊。”

心里这般想着,李鱼很好心地挺了挺胸,让双方贴合的更紧密,帮她抵消地心引力的牵扯。

饶耿房内,静静钻进了通风口,承尘重又盖上,然后她便尽量呼出胸中的气,用一种类似于龟息的稳定而缓慢的呼吸吐纳着,气息稍一平稳,便小心地向前挪去。

来时路上,她已记清了所经蛛网般管道的全部情况,这时再度抵达相邻极近的两处管道通风口时,静静将她推着滚动前行的那套带血的衣服解开,往一个通风口内用力一推,卷起的衣服向前滚动铺展开来,停在了那里。

静静情不自禁地一笑,身体蛇一般蠕动起来,从那相邻的曲度极高的管道中“滑”了过去。

除非有人拥有她一样的本领能钻到这儿,否则,除非把这房子拆了,不然永远也不可能有人看得到铺在这管道中的那件衣服,这也算是“毁尸灭迹”了。

静静蛇一般滑行到了她离开时的盥洗室的上方,这回她没有直接下去,而是继续往前爬,然后再倒回来,先用双脚出去,待双脚触到马桶沿儿,这才整个人落下。

这等长安城中一等一的酒楼盥洗之处,配置本极高档,毕竟来此就餐的人非富即贵。

盥洗室内不但宽敞,而且备有一应方便之物,墙角还置有手盆,架子上挂着毛巾,旁边一只大木桶,桶中大半的清水。

静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衣服。身上本就只有一件薄软贴身的小衣,这一脱下,整个人顿时就赤条条的,露出一具骨肉均匀、皮鲜肉嫩、充满青春活力的少女胴体。

静静迅把那小衣卷起缠紧,最终不过是成年男人拳头大小的一个布团,静静赤着脚儿登上马桶盖,将那一团布往通风口深处一抛,将承尘小心地掩好,再落回去上,先洗了脸和手,脏水倒进马桶,再换清水,把毛巾浸湿再拧干。

本就还极清澄的水又倒回了木桶中,一边小心缓慢地倒着水,静静不禁又想起了李鱼的叮嘱:“你第一盆净面的水很脏,倒入马桶。第二盆投毛巾的水,记得倒回水桶,看不出来的。”

静静纳罕地询问:“为何倒回水桶?”

“虽然,不会有人记得先后多少人去过女盥洗间,用过多少水,但酒楼之中,女人毕竟少得多,还是小心为上。”

“小郎君的心思,真是细腻的可怕。唔,不对不对,小郎君怎么会可怕,应该是小郎君反复揣摩过每一步,每一种可能。他为了我们勾栏院,真是尽了最大努力。”

静静胡思乱想着,迅清理了头,洗净了脸庞、脖颈和手,用打湿再拧干的毛巾擦拭完毕,就开始着衣。

李鱼是穿了两套外衫,她却是穿了两套内衫,这时匆匆着装停当,挽好头,戴好钗子,朝一旁木板壁上的铜镜里仔细打量一番,再无异样,忍不住便向镜中的自己扮了个鬼脸儿。

“吱呀~~”

门儿一开,静静走了出去。

雅间的障子门儿一开,静静走了进去,深深喜不自禁,张口想说话,又急忙掩住嘴巴,看向李鱼。

李鱼盘膝坐在榻上,静静拉好障子门,像见了主人的二汪,甜笑着凑到他身边。唔,也只能比做二汪了,喵星人太高冷,主人就算半年才回来,它也不会如此殷勤的。

李鱼摸了摸她的头,没办法,看她那动作表情,真的像极了二汪。李鱼隐约记起,另一世的时候,他还真的养过一只二汪,如此生动形象,下意识地就去摸了摸她的头。

静静果然更开心了,这时不只脸上带笑,就带双眼都变成了月牙儿,满足的不得了。深深一见,马上凑过来打断“主人与二汪”的温馨画面:“李大哥,大事已了,咱们这就走吗?”

李鱼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敛了起来:“为什么要走?”

他看了深深一眼,深深一脸茫然:“为什么不走?”

第四关已过,第五关却是不由他来做主的,不过……他相信他过得去。李鱼拿起酒坛子,又筛了满满一大碗,咚咚咚一饮而尽,这时真有点晕了。他的身子往旁边一歪,静静马上殷勤地扶住了他。

李鱼舒舒服服地往她的大腿上一躺,打了个酒嗝儿,悠然道:“这时,该已有人现那西市之虎、两条豺狼已经一命呜呼了吧?我且小睡一会儿,记得唤我起来看热闹!”

第253章 密室离奇

“小飞,你在这儿候着。一会儿见了饶爷,记得嘴巴甜一点儿。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饶爷虽说脾气不大好,可是只要你伶俐些,能讨得他的欢喜,那他就能成为你的靠山。要是有饶爷罩着……”

张小海压低嗓音,小声道:“那这西市,你就能横着走,整个长安城,你都能横着走。”

“是,小海哥您多栽培。”

“嗯!”

张小海满意地点点头,这小子,其实挺会拍马屁的,人也伶俐,虽说是小地方出来的人,可也没多少乡下人的蠢笨,到底是读过几天书的,虽说没什么功名。

“等着吧,我先求见饶爷,替你打声招呼。”小海又嘱咐了一声,便掸掸衣裳,向内堂走去。

陈飞扬等他消失在门口,才长吁一口气,塌下了原本挺拔的腰杆儿,悄悄活动了一下膝盖。这长安城就是规矩多,陈飞扬从小散漫,不习惯跪坐,硌得膝盖痛。

自从在利州与小神仙李鱼一别,陈飞扬就怀揣着诗和远方,奔向了他心目中的大城市,也的的确确是当世第一大城的长安。

李鱼离开利州的时候给了他一大笔钱,他早就缠在了腰间,替李鱼诳开利州城门,放跑了李鱼一家人之后,他就逃之夭夭,先找了个山窝子藏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他就躲在南北要冲路上,等到有商队经过时,才上前求同行。他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坊间泼皮,若不傍着个大行商,哪有可能安全抵达长安,到最后只怕他人到了,钱也早被剪径的蟊贼给抢光了。

寻了同路的大行商同行,陈飞扬顺利抵达了长安,这只青底蛙终于见识到了传说中的长安城。

接着,他就得寻找生计了,多方打听盘算之后,陈飞扬利用李鱼给他的钱在西市里做了个小买卖。买卖很小,不属于那四万家店铺,也不属于那八万家地摊,而是根本不纳入统计的小货郎,挑着摊子游走卖货。

不过,生意并不好做,他一个利州闲汉又从不曾接触过这种东西,根本就是入不敷出。好在他够谨慎,没敢把钱全投进去,急忙的把砸在手里的货低价处理了,另寻生计。

在西市做挑担小货郎,也是要交税的,还要向西市实际上的管理者交“保护费”,陈飞扬阿谀起人来,是可以完全不要面皮的,倒是因此结识了一位大哥――张小海。

陈飞扬处理了货挑子,请小海哥吃了顿酒,求关照。这小海哥倒也挺讲义气,主要是被陈飞扬拍马屁拍的飘飘欲仙,便一口应承下来,叫他回去等信儿。

这不,拖了几天,这厢小海哥有事儿要去向饶耿饶大爷汇报一些事情,顺道儿就把他给捎来了,核计着提携一下。

“哎,但愿小海哥在那位饶大爷面前真能说得上话。我这坐吃山空的,可是快要身无分文啦。”陈飞扬为“长安居大不易”着感慨,那厢里张小海已经到了后堂。

每次到这后堂,他都不免要腹诽,你说好好的房子,敞亮的门户,干码非得砌起墙来,弄出一道逼仄狭长的甬道来,据说是学的西市王,他还真不信,皇帝一般的人物,应该是住在皇宫一般的所在吧,怎么能这般小家子气?

穿过了长长的甬道,张小海咳嗽一声,在一道门户上叩了叩,朗声道:“饶爷,小海求见。”

半晌,里边没动静,张小海有些纳罕,刚刚外边的侍卫可是说过,饶爷在的啊,不光饶爷在,麦晨和荣旭那左膀右臂也在啊。小海提高了嗓门又喊了几声,不见饶耿话,便又喊起了麦大哥、荣大哥,依旧无人理会。

小海满腹纳罕,悄悄推开门儿,正前方就是正堂。小海走进去,隔着迎门的屏风站定,再度唱名报进,里边依旧没有反应,小海也有点恼了,知道你是爷,可也不能这么不拿我当块材料啊,多少你也该应一声才是。

小海转过屏风,想当面再次报进,人刚转过屏风,目光一扫,整个人都呆在那里。

麦晨……

麦晨就在他的脚下,头抵着他的足尖,仰卧着,怒目圆睁,咽喉上一口锋利的短刀,短刀没至柄处,连一滴血都没溢出,可只一看,人人都知道,他已经死了。

因为他大张的双眼黯淡的就像晒了三天的死鱼。

小海筛糠般打起了摆子,慢慢抬起头,再向前看,他又看到了饶耿和荣旭。

荣旭侧卧在对面大木屏风下,浑身浴血。饶耿双脚大张挑在上方,搭搁在屏风上,身子枕在荣旭腹间,头仰垂在地上,已然被开膛破腹,在他两胯之间,同样插着一口刀。

小海都不明白,两个人搏斗,刀怎么可能正正当当地插进会阴,难不成那凶手是躺在地上向上刺出的?饶耿也不应该老老实实站在那儿等他刺啊。

明明这时该大叫一声,落荒而逃,可小海脑海中偏偏就涌起这样一个荒诞的疑问,然后才恢复了正常,“嗷”地一声惨叫,猛一转身,砰地一声,重重地磕在屏风框沿儿上,昏了过去……

饶耿,死了!

荣旭,死了!

麦晨,死了!

所有的侍卫赌咒誓地保证,绝对没有一个人曾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过去。

这三进的在院子,前边两个院子是饶耿属下各司职能的人物,每人手下又有各色帮闲跟班,每日里进进出出跟一群工蜂似的,不曾有过一丝停歇,他们也众口一词,绝没见过一个生人出没。

于是,这桩离奇血案马上报到了乔大梁那里。

饶耿若是与人当街斗殴而死,都无需即时禀报常剑南,饶耿在“东篱下”没那么重要,虽说他自称西市之虎。不过,他就在西市“东篱下”主楼内被刺,在他自己的地盘上无声无息地遇刺,这就不得不禀报常剑南了。

常剑南听了,眉尖儿顿时挑了起来。托腮思忖片刻,常剑南道:“无人出入,人却死了?难不成这世上真有千里之外取人级的剑仙?良辰,你去瞧瞧。”

叶良辰答应一声,身姿袅娜,快步走了出去。刚刚听乔向荣说的诡异离奇,她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乔向荣瞟了眼常剑南,略一沉吟,道:“大哥,今儿杨思齐遵照大哥您的吩咐,摆酒为饶耿和李鱼说和,就在‘东篱下’吃的酒,说起来,这也就是半个多时辰前的事儿。酒席散后,我和饶耿就离开了,那李鱼不胜酒力,醉卧当场,可还没走……”

常剑南目光一凝:“他现在何处?”

乔向荣道:“我也是突然想起,有些疑窦,却还不曾查过他的行踪。”

常剑南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你们……在哪间房吃的酒?”

乔向荣报出了雅间的名字:“二楼,慈道。”

常剑南挥了挥手,叶美景会意,立即快步走了出去。

比起姐姐对这桩离奇的密室杀人案的好奇,此时美景姑娘对那曾遭她鄙视的李鱼可是更加的好奇了。

第254章 还原

陈飞扬毕恭毕敬地站在那儿候见,等了好久,忽然听到一声高亢而悠扬的歌声,那“歌声”带着颤音儿,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由远及近,仿佛穿透了层层壁障,钻进他的耳朵。

陈飞扬听着这优美的海豚音儿,轻轻抖了抖眉毛:“原来饶大爷在听曲儿,长安人喜欢听这种歌声吗?好奇怪~~~”

他刚想到这里,面前那道门就“轰”地一声被打开了,张小海高亢地尖叫着,仿佛后边有恶犬跟着似地跑进来,向陈飞扬上上下下地比划了一阵,一转身,又是一阵风地向外跑去,弄得陈飞扬莫名其妙。

他呆了一呆,正要跟上去一问究竟,就见张小海消失的方向一大票人呼啦啦地冲了过来,把他挤到了墙边。那群人一窝蜂地冲进去了,陈飞扬看到张小海也在这支队伍当中,处于中后方,面无人色,惨白若纸。

陈飞扬被那群人吓住了,而张小海跟鬼上身似的,两眼直勾勾的,也不曾向旁边看上一眼,陈飞扬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离开,还是该等在这里,思量了一下,只好站在原地等着张小海出来。

结果片刻之后,就见一人从里边跑出来,不是张小海,但那模样比刚才鬼上身一般的张小海却并无区别,他一边跑一边惨叫:“饶大哥死了!饶大哥死啦~~~”

陈飞扬呆住了:“饶大哥?难道是饶耿?他死了?我这好不容易托请了朋友,想投奔到他的门下。这……怎么就死了?”

陈飞扬想弄个清楚,可是从那条长长的甬道走回去,现他方才候见的那间屋中已经站满了人,个个凶神恶煞,骇得陈飞扬又退了回来。

他想干脆先溜掉算了,可是往外一走,甬道尽头也有十几个人,拿着兵器,杀气腾腾地守在那里。陈飞扬胆怯,忙又退了回去。

进也不成,退也不成,陈飞扬只能站在甬道当中,贴着墙壁,仿佛一个并不存在的人,听着甬道两端不时传来的咬牙切齿的咒骂声。

过了很久很久,仿佛一百年那么久,外边的嘈杂咒骂声突然齐刷刷地停下了。紧接着,一个俏美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她双手背在身上,纤腰因此而内沉一勾,衬得圆规画出来一般标准的臀部又翘又挺。两条腿儿袅袅娜娜地走成了一条直线,猫一般妩媚、猫一般轻盈。

走到陈飞扬身边时,她好奇地瞟了陈飞扬一眼,陈飞扬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结果等她走过去了,才醒过神来,纳罕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明白自己有何可笑。

良辰姑娘其实并不是在笑他,而是在笑饶耿。她从未来过这里,此时走进来,却现这里异常的熟悉。

饶耿喜欢摆排场,喜欢学大人物,跟着乔大梁上过一次“楼上楼”,见识到了常大当家中堂里的部置后,他就对自己的居所进行了一番大改造,有样学样。

所以,良辰姑娘一走进这甬道,才会觉得异常熟悉。可是,人家常老大那条长长的走廊两侧密布侍卫,饶耿手下小弟虽然众多,却不可能奢侈到整天拿来这里做样子。徒具其形而无其神,东施效颦,良辰姑娘看到甬道中只站着一个“侍卫”,还是一副外强中干的模样,岂能不觉好笑。

“这小姑娘好美,看起来好甜。在我见过的姑娘里边,似乎只有吉祥姑娘可以媲美。吉祥……哎,也不知道小郎君他们去了哪里,今世今生,还有没有机会一见,如果他们一切顺利的话,此时应该已经到了钱杭了吧,也不知道那里又是何等风光……”

陈飞扬无所事事,只好站在那里胡思乱想起来。

良辰姑娘踱到甬道尽快,一个正在唾沫横飞痛心疾地叫骂着,向死去的饶大爷表忠心的大汉忽地看到了她,一个香水梨子般甜美可口的小姑娘,却马上骇得他闭紧了嘴巴,身子挺得笔直。

其他人察觉了他的异状,扭头一看,嘈杂叫骂声立即齐刷刷地停下了,所有人都变成了他,胸脯儿挺得笔直,抿紧了嘴巴,肃立如林。

比起一众大汉,良辰小姑娘的身材就显得娇小的很了,可她泰然自若,毫无压力。

良辰小姑娘依旧负着手,仿佛悠然地漫步在林间,从他们中间俏俏巧巧地穿了过去。所经之处,那些壮汉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生怕自己的浊气亵渎了这位小仙女。

常老大身边这两个小丫头,“东篱下”无人不识,实际上这几年常老大很少离开,全赖这对孪生姊妹代理他打理一些事情,常老大在这个更迭频繁的位子上一坐就是十年,稳如泰山,至少在近三年中,这对小姐妹功不可没。

通常中堂的门此时也开着,良辰姑娘直接走了进去,肃立在候见室的人才明显地松了口气。

中堂之上,张小海和几个管事模样的人如丧考妣地站在进门的屏风旁,呆呆地看着里边堂上屏风处那血染的图画般恐怖的一幕,直到良辰姑娘走到他们身后,依旧没有觉。

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拍上了张小海的肩膀:“喂!请让一让!”

张小海扭头一看,也不禁吓了一跳,赶紧往旁边一让,良辰姑娘向他甜甜地一笑,颊上露出两个笑涡儿:“谢谢!”

良辰姑娘从他让开的位置走了进去,一瞧堂上情形,顿时也笑不出来了。她虽然知道饶耿被人杀了,却没想到堂上情形,竟是如此怵目惊心。破裂的屏风,飞溅的血液,墙角碎成几块的一张几案……

良辰姑娘慢慢走进去,目光一寸一寸地掠过堂上的一切,包括三个死者怒睁双目瞪视的方向,最终死亡时依旧保持的动作,当室中所见的一切都记入脑海,她站在大堂之上,血泊当中,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死尸、鲜血,利刃、俏美的姑娘……,置身其中,仿佛站在血池地狱中的一个美丽的女修罗!

良辰所见的一切,在她的脑海中分析、融汇、重组,最终合成了这样一副画面:刺客从堂上木屏风的左后方突然出现,当时饶耿应该是侧卧于上,荣旭和麦晨跪坐于左右。

荣旭是率先被杀的。凶手从屏风左后方猝然出现,闪落在他的背后,右手刀立即刺进了他的后脑,当场毙命,不曾招架一合。

旋即,凶手一脚把他踢飞,撞向刚从上位置惊跳起来的饶耿,饶耿一躲,荣旭撞在木屏风上,撞开了一道缝隙。

借着荣旭撞向饶耿,迫使他退避的当口儿,凶手冲向了对面的麦晨。麦晨将面前的几案掀飞,砸向凶手。凶手将几案踢开,撞向了对面的墙壁,摔成了几片。这时候,麦晨已经趁机站起。

可惜的是,因为置身于自己的中堂,饶耿和麦晨都没有佩带兵器。所以,凶手毫无顾忌,他扑上去,几乎未予麦晨一丝喘息之机,便连续出手,麦晨……

不对!良辰脑海中模拟的画面一停,像倒带一般,倒回到凶手踢飞麦晨砸来的几案处,重新开始模拟。

因为,麦晨身上无伤,只有咽喉一处伤痕,如果凶手与他交手频繁,一个手中执有利刃,一个赤手空拳,他不应该身上无伤。但,他又不可能是第一个毙命的,因为他的尸体在进门的屏风前。

如果凶手先杀了他,不会把他踢向门口,而应该踢向坐在上的饶耿,利用他的尸体阻一阻敌手才合乎道理。

良辰姑娘脑海中的画面重新呈现出来,凶手一脚把荣旭的尸体撞向饶耿,迫使他退避的当口儿,冲向对面的麦晨。

麦晨将面前的几案掀飞,砸向凶手。凶手将几案踢开,撞向了对面的麦晨,麦晨退向饶耿一侧,几案撞到墙壁,摔成了几片。这时,饶耿已趁机站起,二人合力迎战凶手。

凶手手执利刃,而饶耿二人空手入白刃。凶手显然恨极了饶耿,招招都向他身上招呼,饶耿身上伤痕累累,不过饶耿武功不错,这都不是致命伤。麦晨急于救人,而且凶手专注于饶耿,让他有所大意了,却不想凶手声东击西,一刀刺中他的咽喉,并且一个侧踹,把他踢开。

而凶手却借着这一踹之机,侧身躺倒……

良辰姑娘睁开了眼睛,看着地上一道明显擦划出的痕迹。地上铺着的是蒲草的毯子,上边溅落的血迹有一道擦痕,从力道、痕迹上可以看出,是滑向堂上屏风方向的。

凶手贴地划向饶耿,他本有机会一刀刺中下阴,直接杀了饶耿,但是显然,荣旭和麦晨相继毙命,饶耿又把这中堂搞得极是隐蔽,外界极难听到声音,所以凶手毫无顾忌,他这一刀居然不取饶耿性命,而是……

良辰姑娘的目光落到了饶耿高挑于空中,脚跟抵着屏风的双足,两只足踝的内侧,各有一道深深的伤痕。正常情况下,那里是不该有伤的。

凶手挥刀割开了饶耿的足踝,使他丧失了战斗能力,然后原地跳起,将肩头撞飞了饶耿,力道之大,把刚刚丧失站立能力的饶耿撞得头下脚下倒飞起来,而凶手……双手握刀,自下而上扬起,将倒立的饶耿自胸而腹破开,然后一刀插进他的下阴,再一脚踢向屏风……

良辰姑娘轻轻地吸了口气:这是多大的仇恨?

凶手早已有备,筹划精细,为人冷静、判断准确,武功怪异,擅长寝技……

得出这些结论后,良辰姑娘又绕向屏风后,便她很快就回来了。后边只有一道门户,但门是自内闩着的,凶手当然不可能从这儿离开。可是从前边……那么多双眼睛,他怎么可能逃得出去而不被现?

除非……凶手就是饶耿手下的人。

良辰姑娘思索着往外走,这只是她的判断,得禀报大当家才成。在此之前,她想先去看看妹妹那儿了解的情形如何。良辰一出来,就把张小海等人喊上了,她可不想让这些蠢人破坏了现场。

“良……良辰姑娘,咱们这是去哪儿?”

张小良壮起胆子问了走在前面的良辰一句。

良辰头也不回地道:“去大酒楼,我先去瞧瞧李鱼再说。”

陈飞扬贴着墙壁站着,本来还想继续当空气的,听到这里却蓦然一惊,失声道:“李鱼?”

第255章 一台戏

良辰姑娘的脚步顿时止住,后边亦步亦趋的众打手也急忙止步,十几双眼睛同时向陈飞扬看过去。

叶良辰微微地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陈飞扬:“他是什么人?”

小海哥赶紧毕恭毕敬地回答了一句:“良辰姑娘,他叫陈飞扬,是小的结识不久的一个小兄弟,今儿领来,本是想引介给饶大哥的。”

叶良辰点点头,道:“他是哪儿人”

小海哥忙道:“利州人。”

“利州……”

叶良辰的脑海中迅回想起了关于李鱼的出身。叶良辰慢慢露出一丝甜美的微笑,对陈飞扬道:“你认识李鱼?”

陈飞扬已将众人的神情反应看在眼中,马上觉事有蹊跷,一听这话,赶紧点头哈腰地道:“嘿嘿,瞧姑娘您说的,小的再孤陋寡闻,也认识鲤鱼啊。小的最喜欢吃的就是鲤鱼做的鱼脍,刺少,肉鲜,还便宜,只要挑去了腥筋儿,那口感,绝了。”

良辰姑娘凝视着陈飞扬,笑吟吟地,看得陈飞扬心惊肉跳,不自觉地低下头去。但,一根青葱也似的纤长手指却伸到了他的颔下,将他的下巴挑了起来。

良辰姑娘依旧笑吟吟的,微笑道:“你若是感觉有实力跟我玩,良辰不介意奉陪到底。呵呵,在我的地盘,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活不下去,可你,却无可奈何。呵呵,做人要识时务……”

陈飞扬慌张地道:“小……小的不明白姑娘的话。”

良辰姑娘点点头,举步向前走去。依旧走着一条直线,脸上虽是稚气未脱,步态猫儿一般妩媚。

两个大汉凑上来,不由分说就把陈飞扬架了起来,陈飞扬骇得脸都白了,惊叫道:“姑娘,你要带我去哪里?”

前面,良辰姑娘淡淡地道:“带你去吃鱼脍!”

……

“东篱下”二楼一间雅间,门口挂着一方木牌,上边只有两个字“慈道”。

雅间内,只有三位坐着的姑娘,还有一个躺着的男人。

美景跪坐于榻,笑吟吟地看着深深和静静。

深深和静静被她看得局促不安,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开玩笑,两位姑娘可都是戏子呢,虽说主要是表演技艺,而不是表演本身,可是一个好的魔术师、一个好的杂技演员,所受的教导中,都不会缺少表演的成份。表演的足够逼真,才叫人入戏,叫人为之紧张,足够的铺垫,才能令技艺的展示更加叫人称道。

大家都是小姑娘,也都不是普通的小姑娘,这点把戏……

呵呵。

李鱼闭着眼睛枕在静静的大腿上,听着三人极没营养的对答,嘴里打着小呼噜,心里暗暗感叹:三个女人一台戏啊,瞧她们这副勾心斗角的样子,个个都是天生的戏精,太复杂、太复杂了,还是我们男人相处起来简单粗暴。

“深深姑娘,静静姑娘,你们自酒筵散了,就一直待在这里么?”

静静瞪起了眼睛:“美景姑娘,你都问第五遍了好么?我已经说过了,我们一直就在房间里……”

深深打岔道:“你出去方便过。”

静静瞪了她一眼,不耐烦地道:“我知道,这我也说过啦,而且说过不只一遍啦,用你提醒吗?你耳朵塞驴毛了是吗,听不见啊。”

李鱼暗赞,瞧人家这唱念做打。

美景优雅地点头:“深深姑娘,你就不必指桑骂槐了,我都听见了。”

她抻了个懒腰儿,好似不经意地,手落下时,轻轻打了一下李鱼的脑袋:“两位姑娘,把你们小郎君唤醒吧,这件事非同小可,我得亲口问他。”

深深道:“我们小郎君一醉了便想睡,我们可不敢醒他。”

“哦?”

美景拈起一杯酒,悠然道:“那只好本姑娘代劳了。”

美景说罢,手儿一移,手腕一翻,一杯酒就淋在了李鱼的脸上。

“啊~咳咳咳咳……”

李鱼一个翻身坐了起来,闭着眼睛四下乱划拉,他记得案角上放着块毛巾来着,但却不知道案几已被美景推开了些,此时美景恰就坐在那儿。美景眼见他如此窘态,不禁咯咯直笑,笑得正开心,却突然笑不出来了。

李鱼……一把抓到了人家姑娘胸上,稍一触及,绵软而富有弹性,目不能视物的李鱼还意犹未尽地抓了抓,以确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深深和静静都看呆了,她们瞪大了眼睛看着美景,李鱼察觉不对,努力想睁开眼睛,但是……真的睁不开啊。

美景呆了片刻,“啊”地一声尖叫,仿佛被蝎子蛰了一下似的,嗖地往后一躲,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一张脸蛋杀那间就变成了一块大红布:“你这个该死的混蛋,我要杀了你!”

深深刚把自己的毛巾递到李鱼手上,李鱼刚刚捂到脸上,美景就冲过来了,抬起白袜儿的小脚丫,就胡乱地踩了下去。

良辰姑娘带了一大票人沿着长廊刚刚走过来,忽然听到一间雅间里传出美景的尖叫,旋即就是唏哩哗啦的一阵破碎声。

良辰吃了一惊,嚓地一声拔出一口长剑,箭步如飞直奔“慈道”,后边众人马上也拔出兵刃,跟着扑了过去。

“哗啦!”

障子门打开了,一条人影从里边跌出来,良辰姑娘猝不及防,那人卟嗵一声跌倒在地,手下意识地一扶,正扶住她的双胯,然后贴着大腿,小腿滑下去,良辰姑娘只觉两条大腿内侧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挤了进去。

美景拖着李鱼的两条腿,杀气腾腾地正要把他拖到面前,忽见姐姐站在门口,李鱼的脑袋钻进了姐姐两腿之间,他还抱着姐姐的小腿,不禁呆在那里。

良辰怔愕地看了看室内,桌子翻了,两个女孩儿各自贴着一个墙角抱膝护头。妹妹拖着两条男人的大腿,正要咬牙切齿地要把他拖到面前,而那男人……

良辰低头看看,就见一个猥琐男,正从自己两腿之间仰起头来,带着一脸淫荡的笑意,还朝自己挤眉弄眼的。良辰姑娘登时就毛了,伴着一声尖叫,立即向后一退,李鱼正抓着她的两条小腿,被她带得从蒲草榻上向外一滑,半个身子趴在了榻沿上。

可怜的李鱼,何曾如此猥琐,他只是被浇了一脸酒液,眼睛里也渗进去了,目不能视物,那所谓的一脸淫荡、挤眉弄眼,只是因为酒液“蛰”了眼睛,做出的痛苦表情。实际上,他真的什么都看不见。

长廊上,一大票手持刀剑的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良辰姑娘举着剑“跳踢踏舞”,良辰姑娘跳了一阵踢踏舞”,忽地清醒过来,一瞧自己手中还握着剑,马上咬牙切齿地一剑砍了下去。

“不能杀!”

陈飞扬、深深、静静、美景异口同声。

陈飞扬想冲上前去,却被两个壮汉一把抓住,深深和静静反应敏捷,倒是冲了过去,想护在李鱼身上,可两人冲得太急,“哎哟”一声,头脑就撞在了一起,两人捂着脑袋,摔了个痛苦的屁墩。

结果,只有比二女落后一步的美景姑娘成功了。

美景姑娘抓起翻倒的几案就甩了过去。

良辰姑娘一剑劈下,就见两个姑娘同时扑来,要护在那“猥琐”男的身上,手中剑下意识地一停,止在了空中。然后,一张二十多斤重的梨木几案盘旋着飞了过来。

李鱼被人一通踢踹,懊恼地双手撑地挺起了脑袋,闭着眼睛大吼:“不要打我,这是一个误……”

“砰!”

几案正磕在他的后脑勺上,李鱼翻了翻眼睛,仿佛一只泄了气儿的皮球,软绵绵地趴了回去,这一回,他真晕了。

良辰姑娘指着瘫在地上那一砣,怒不可遏:“这个东西是哪个王八蛋?”

美景姑娘看看昏过去的李鱼,叹口气道:“这就是……乔大梁怀疑的那个人。”

第256章 我不需要证据

楼上楼,中堂。

常剑南正和乔大梁说着话儿,所说的内容已经转到了西市的经营上面。

诸如西市出现了一伙大老千,专门坑从大食、波斯等遥远异域来到长安的商贾,这些人手尾干净,手段高明,相关重要人证常常在事后逃之夭夭,官府无法取得有力证据,害得那些异域人求告无门。

诸如晋阳大商贾常舒心近来勾搭上了陇右第一皮货商人龙傲天,想垄断长安的皮货生意,东市已经同意由其负责提供皮货,也就是说他成了东市皮货来源的总经销,他给西市也开出了很优渥的合作条件,要不要答应。

类似的许多事情,其实乔向荣都有权处断,只需在事后行文呈报常剑南备案。如果常剑南觉得有所不妥,及时下令改正就是。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四梁就相当于常剑南的文官集团,八柱则是他的麾下猛将,而常剑南的确就是一个地下王国的皇帝,批阅奏章,处断国事,驾御着他的商业帝国。

如今既然正好来了,有些正要决定的事情且先问问,处理起来也就更有把握。

常剑南随口评断着:“由着这等人作恶,口碑传扬开来,还有人敢自万里之外,跋涉辛苦,来此经商么?这样的蛀虫务必得找出来,官府需要证据,我不需要,一旦确定,立即除掉,杀一儆佰。不能让这样一群蠹虫,毁了西市这座容纳万国商贾的基业。”

“常舒心……这个人我知道。晋阳常家昔年也算是一方大商贾了,富可敌国。可惜了,押错了注,保了太子李建成,结果当今皇上继承大统,常家一落千丈,幸亏了这常舒心,上下勾通,四方奔走,常家才渐渐恢复了元气。”

“是!我担心的就是,如果我们与常家过从太密……”

常剑南摆了摆手,不以为然:你以为,东市张二鱼是个白痴?东市只卖奢侈之物,与王侯将相交往更密切,耳目消息更灵通,如果与晋阳常家过从甚密会触怒今上,你以为张二鱼会点头?”

常剑南呷了口茶,又道:“还有聂欢。这小子,控制着东西两市之外的一切,包括关中地区所有的商帛运输。老常要打通关节,第一个就得拜他的码头,东市既然已经同意了,那么,就说明聂欢那儿他也打通了。我西市怕什么?”

乔大梁欣然道:“老大说的是,我本来还想再琢磨一下,如今有了您的指示,那我尽快与他取得联系便是了。”

常剑南道:“今上是何等胸襟,岂会与人商贾一般见识?晋阳常家当初站队于太子,其实当时天下间站队于太子的又何止他一个?太子嘛,谁都以为将来坐天下的必定是他啊。

结果秦王上位,这些人走了眼,赶紧重新改换门庭就是,又不是什么心腹大患,你以为皇上已坐拥四海,会有闲功夫跟他们计较?太子麾下魏征,屡屡进言太子,说秦王威胁甚大,应予除掉,结果秦王登基后,还不是对他百般招纳,引为己用?哎……”

常剑南想起自己在道德坊勾栏院里随口一句玩笑,就被饶耿闹出那许多事来,不禁深有感触地道:“常家倒霉过一阵子,我想,皇上当时纵有略施惩诫的意思,也没有打压得常家再不能复起的念头。最可怕的就是,每一个大人物身边,总有一些自作聪明的蠢货,揣摩上意,胡乱行事,上面的人不知情,下面人的以为正合上面的意,于是更加的变本加厉……”

他刚说到这儿,四女两男六个人就进了中堂。

四女是良辰美景,深深静静。两男则是李鱼和陈飞扬。

李鱼是被四女拎了双手双脚给抬进来的。

良辰美景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好像刚喝了酒,又像是涂了淡淡的胭脂,模样份外好看。二人进了中堂,马上把手一松,站在后面抬脚的深深和静静还来不及放下,李鱼卟嗵一声,又摔在了榻上。把深深和静静心疼的不得了,却敢怒而不敢言。

常剑南愕然向他看了看,瞧他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目芒不由一厉:“果然是他?”

李鱼已被打成这副模样,不问可知,良辰美景必是确定了他的身份,这才出手。不料常剑南一问,良辰和美景脸上却满是尴尬,美景瞟了一眼良辰,良辰硬着头皮道:“我二人也怀疑是他,可是没有任何证据,实也无法确定是他。”

常剑南指了指李鱼,奇怪地道:“无法确定,为何把他打成这般模样?”

这一问,良辰登时胀红了小脸,愤愤然道:“他欠打啊!”

美景附合道:“打他都是轻的!”

常剑南茫然道:“这是为何?”

良辰美景异口同声:“因为他犯贱啊!”

常剑南无奈地扶住了额头:“你们两个,就不能给我一个更叫人明白的理由么?”

良辰美景哪能说出真正的理由,羞也羞死了,良辰马上道:“这理由还不够充分么?”

美景道:“你看,你看,他的脸,天生就是一副欠揍的模样啊。”

常剑南无奈地道:“说话呢,你要跟人说个明白才行。我打个比方,我问你,我的那块玲珑玉佩放在哪儿啦?你说,放在几案上。这样就不行,是哪儿的几案呐?书房?卧房?中堂?就说这中堂吧,就有好几张几案……”

良辰美景互相看看,一脸纳闷。

良辰道:“老大在说什么呢?”

美景道:“跟咱们打人有关系么?”

乔向荣一直没有说话,他知道常老大特别的宠这对小丫头,记得当初这对小丫头刚到老大身边时,他也误以为老大是找了对极品姊妹花享用,后来才现对她们极是宠爱,当成女儿一般。

如今老大教女,他也不好插嘴,所以一直忍耐,如今眼见常老大都露出痛心疾的表情了,这才插言道:“咳!却不知两位姑娘一番调查,查到了些什么?”

良辰精神一振,便把她勘察现场所见所闻以及她的分析逐一说来,说罢,还自鸣得意地瞟了常剑南一眼,显然是想得到老大的赞美。常剑南听在耳中,心中确实暗暗赞许,可脸上却没露出一丝态度来。

良辰刚一说罢,美景便张开小嘴儿,叽叽呱呱语极快地把她的调查说了一遍,不过她所说的,主要是对深深和静静两位姑娘的调查,至于当事人李鱼,她则一字未谈。

结果,常剑南和乔大梁听罢,情不自禁、异口同声地道:“那李鱼本人呢,他怎么说?”

美景道:“这两位姑娘说他喝醉睡着了,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哼,想瞒我?我细细听过他的呼吸,他在装睡,心中若是无鬼,他为何要装睡?”

常剑南和乔大梁又听不懂了,二人对视一眼,常剑南问道:“你说他喝醉睡着了……”

美景插口道:“是那两位姑娘说的,不是我说的。”

常剑南道:“是是是,她们说他喝醉睡着了,你说他是装醉假睡。然后呢,为何……他身上伤痕累累?”

美景理直气壮地道:“我要叫起他问话,他装睡不起,我还能轻饶了他?”

乔大梁瞠目道:“结果,他被姑娘你打成这般模样,依旧不醒”

美景略有些尴尬,淡淡地应道:“醒……倒是醒了,不过我下手略重了些,结果他就昏倒了。”

常剑南皱了皱眉,终于淡定不下去了。这两个丫头,刚被送到他身边时,就是这样一副模样。天真烂漫,活泼可爱,十分的招人疼。

问题是,就算是长伴膝下的儿女,总有一天也得长大,何况她们自从被送来的那天起,就已被他暗暗赋予了重要的使命。

所以,常剑南耐下心来,苦心调教,现在对她们是越来越器重了。良辰擅长从一应细节,包括他人的神情举止来分析判断事情。而美景则有些男孩子的格局,能够抓大放小,确定决心。

她们俩又是孪生姊妹,可谓是相辅相合,绝妙的一对。可今儿出马,实在是大失水准,就连性情脾气都有点恢复了平时完全不设防状态时的模样,她们刚刚在外面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啊。

常剑南吩咐人把李鱼带下去弄醒,目光便落在了深深和静静身上。就是因为这个女孩儿的杂技表演,自己开了个男人通常都会开的玩笑,结果就……,往事不堪回啊。

等等!

常剑南脑海中电光石火般一闪,盯着深深问道:“姑娘在勾栏院的诨名儿叫什么来着?”

虽然此时看着常剑南,并不觉得此人如何可怕,但是想到他的身份,深深依旧满怀怯意,遂小心地答道:“十八深。”

常剑南略一沉吟:“十八深,擅吞剑……”

他深深地望了深深一眼,又看向静静:“姑娘你呢?”

静静低声答道:“奴奴擅长柔术,诨号蛇骨静。”

常剑南微微垂下了眼帘,思索片刻,轻轻招了招手,已然换到他身后站立的良辰忙弯下腰,常剑南侧了头,掩着嘴巴对她耳语几句,良辰点点头,便向外走去。

常剑南吁了口气,又看了看一直被人忽略了的陈飞扬,微笑道:“你,又是什么人?”

陈飞扬干笑两声,道:“我……我是利州人,如今来长安讨生活。托了您老麾下的张小海,本想投奔到饶大哥的门下,不想……出了这样的事,小的就被糊里糊涂地带来了。”

常剑南依旧微笑地看着他:“你听到李鱼之名时,失声惊呼。良辰询问于你,你却推说是误以为鱼脍,是么?李鱼也是利州人,你们……应该认识吧?”

陈飞扬此时懊恼的只想扇自己一记嘴巴,当时太过小心了,结果自作聪明,可这矫饰落在有心人眼中,反而成了毛病。

陈飞扬只好道:“这……,是,不瞒常爷,小的是见那位良辰姑娘身后跟着的人都凶狠的很,所以一时胆怯,胡言乱语了几句。小的,的确是认识李鱼小郎君。”

“小郎君?呵呵,却不知这李鱼,在利州是何等情形啊,我想听听。”

“这……”

陈飞扬犹豫了一下,大感头痛。他现在已经见到李鱼了,可李鱼一直昏着,两个人连眼色都没交流过一个,他实在不清楚李鱼现在的状况,也不知道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这该如何是好?

常剑南看着他,始终满面微笑,但目光已经渐渐冷下来。他的目光一冷,整个中堂的温度似乎都降了两度,冷嗖嗖的。

“拖不过了……”

陈飞扬暗暗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把李鱼在利州的光辉事迹一一供述了出来。

只不过,李鱼曾再三交待过,从此切勿提起他所谓的占卜之术,所以提及这一块时,在陈飞扬口中,就成了李鱼的骗术伎俩,反正眼前这一位也不是什么见得了光的正道人物,乌鸦落在黑猪背上,谁能比谁更黑啊,说呗!

第257章 说书人

陈飞扬是个帮闲。所谓帮闲,就是为他人提供帮、代、办、服务的人。这职业并不稳定,来去自由。

帮闲也分三六九等,第一等帮闲是帮官人,譬如信陵君手下的鸡鸣狗盗二位,说是门客,其实就是帮闲。这等官宦身边的帮闲,最容易出人头地,一旦受到赏识,那就前途无量,比如高俅高太尉,原本就是陪着端王赵佶玩鞫蹴的,一不小心就玩成了太尉。

第二等帮闲是帮有钱人。同样略通文墨,会打双6,对奕下棋,说噱调笑,跟着富家公子帮嫖贴食、陪赌伴酒、插科打诨、奉承助兴。

再下一等的帮闲,直接就混在娼竂妓院、酒楼茶肆之中,又或者仗着自己熟悉人情世故,能说会道,又有些社会关系能够利用,干些债务中保、交易中介的事,抽分子,吃回扣,兼职掮客,拉皮条等各种杂务。

陈飞扬就是这一种了。

再差一些的,既没技艺傍身,也没奉迎的口才,只管闲混日子,打听到谁家办喜事,就早早上门去,帮着打杂、应酬、凑热闹,谁家办丧事,就去充当挽郎,谁家升了官、上了榜,就上门报喜弄点赏钱。

狗头儿就是这一种帮闲了。

除了这最差的一种帮闲,其他三种帮闲都有一个共同点:有眼力见儿,会来事儿,手脚勤快,口齿伶俐。

陈飞扬既然是这样一个帮闲,让他说起李鱼在利州的诸般事迹,岂会说的干巴巴的,一桩桩、一件件,俱都被他说的栩栩如生,绘生绘色,一时满堂皆静,人人入神。

良辰姑娘按照常剑南的吩咐赶回饶耿毙命之处,遵照她的吩咐,那血案现场还不曾收拾,不过饶耿、麦晨、荣旭三人的家人已闻讯赶来,在二进院子里号啕不已。

良辰也不理会,径直到了那秘密的内室,绕到屏风后面,仰头看了看,又出去提了张几案回来,竖在那里,纵身跃上几案,一块块地探摸屋顶承尘,忽然现有一块能够松动,尝试了一下,将那承尘板推开,果然露出一个洞口。

良辰蹙了蹙眉,这入口倒是能把头探进去,但里边通道太过狭窄,怎么可能通过?不要说是成人,就算只是一个身体尚未长开的七八岁的孩子,如果不会利用身体在小范围内的蠕动腾挪来使力的技巧,钻进去后也是寸步难行。

不过,她还是按照常剑南的吩咐,探头进去,仔细观察了一番,当她的目光落在那管道中时,神色顿时一凛。

良辰伸出手去,轻轻抹了抹那管道的下面,又扭头看了看管道入口另一侧,有了对比,看得更加清楚。管道中的浮尘明显不一样,一侧是天长日久落下的浮尘,约有指甲厚度,而另一侧,就像拿了一个巨号的鸡毛掸子扫过了似的,虽然扫的并不干净,但绝对是有东西拖过,而且看那痕迹,非常新。

“真的有人能从这里边钻出来?”

良辰喃喃自语,始终不敢置信。她不知道这管道通向何方,也无法做近一步的检查,站在那儿呆思片刻,便缩回了身子,将承尘板还原,跃落地面,将几案也放回了原处。

良辰姑娘匆匆赶回楼上楼,心中想着李鱼屈服于常老大,接受了常老大招纳时自己对他的鄙视,再想到今天饶耿之死,对李鱼于钦佩之外竟然由衷地产生了一丝敬畏。

她跟在常剑南身边,见惯了真正的人上人,是一个有见识的人。徒具一身卓绝凡的武功的人,她不怕,那种人想怼天逆地,纵横天下,简直是妄想,弹指间就能被人灭了。

真正可怕的人,是有谋略的人。如果能智勇双全,那就更加的可怕。如果这个人不但智勇双全,而且心性沉稳,心思缜密,能屈能伸,谋而后定,那就极其的可怕,一旦成为敌人,绝对是一个让你寝室不安的可怕对手。

在良辰姑娘心中,此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如果饶耿真是李鱼杀的,非万不得已,绝不与此人结怨。一旦结怨,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在最快最短的时间内把他干掉,否则,从此永无宁日。

良辰姑娘怀着这样的想法,匆匆赶回楼上楼,推开房门,就见那陈飞扬站在大厅中间,神采飞扬,唾沫横飞,指手划脚,仿佛……在说书。而大当家的盘膝坐在几案之后,歪着头,托着腮,听得津津有味儿。

除了美景俏生生地站在大当家的背后,其余诸人也早在两侧榻后坐定,大堂中间只有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趴着。站着的是陈飞扬,趴着的是李鱼。

就听陈飞扬道:“话说小郎君端着一勺子金汁,走到任太守面前。任太守骇得面如土色,咬紧了牙关不敢开口。小郎君命我捏开任太守的嘴巴,不理任太守怨毒地比的目光,将勺子往任太守嘴巴上一堵,就灌了下去!”

“好!”

美景姑娘听得来了劲儿,登时鼓起掌来,大声欢呼。

深深一双粉拳握在胸前,兴奋无比:“李鱼威武!”

静静眉开眼笑:“小郎君太棒了!”

常剑南哈哈大笑:“灌得好!灌得好!当浮一大白!”

说罢端起酒碗,咚~咚~咚~咚~就喝了起来。

良辰呆了一呆,怎么这才一会儿功夫,他们就说起书来了?

良辰诧异地看了看陈飞扬,陈飞扬已眉飞色舞地说了下去。

良辰绕到常剑南身边,弯下腰去,刚要开口禀报,不料常剑南抬起手掌,示意她莫要开口。良辰见他眼珠都没往自己这边看看,笑吟吟地只是盯着陈飞扬,只好满腹郁闷地站定了身子。

片刻之后,良辰也是两眼放光,陷入了故事当中。

接下来,陈飞扬就讲起了如何取得吉祥姑娘的卖身契,那一段经历,他可是全程参与的,李鱼如何设计,如何行动,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当真是时时意外,步步挫折,但李鱼居然过五关斩六将一路闯了过来。

常剑南和乔大梁听着李鱼如何以一介白身,撬动利州官场,把武都督和柳下司马都牵扯进来,让整个利州官场为之震荡。直至被灌过金汁、对李鱼恨之入骨的一州太守居然不得不低头屈服,当真是心胸舒畅。

而深深静静、良辰美景四位姑娘则为吉祥姑娘揪得心尖儿都颤了。那样无良的父母姊妹,任太守为她掘好的可怕火坑,这位可怜姑娘的命运让四位听书的姑娘泪光莹莹,感同身受。

待听得李鱼运筹帷幄、巧妙布局,逼得任太守被迫临场倒戈,亲手拆了自己布下的险恶杀阵,向李鱼“臣服”,吉祥姑娘也终于解开了亲孝的枷锁,与家庭划清了界限,四位姑娘揪得紧紧的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

她们情不自禁地吁了口气,一时间只觉得祥云朵朵,阳光灿烂,从心眼儿里透亮。这样的结局,太叫人开心了!

李鱼醒了,陈飞扬讲到李鱼进入武都督府的地牢,软硬兼施,逼庞妈妈屈服的时候他就醒了。只不过,没人注意他,所有的人都在看着陈飞扬,陈飞扬可不仅仅是说,这位仁兄说的太投入了,这眉尖儿一挑,那语气一沉,这手势一扬,那唇角一抿,把每一个角色甚至一个在他故事中只出场一次的小龙套都演绎的栩栩如生。

此时此刻,他才是主角!

而真正的主角,趴在那儿,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醒来。

更要命的是,这故事还没完,照理说坏人吃了瘪,好人得偿所愿,这该是圆满大结局了,可谁知道陈飞扬话风一转,马上就开启了新任务:武都督夜宴遇刺,李鱼郎远走他乡。

偏偏这一幕依旧是一波三折,扣人心弦,惊险无比,刚刚松了口气的众人又为李鱼、吉祥和潘氏能否顺利脱身揪紧了心,李鱼总觉得这个时候咳嗽一声唤醒众人,会有一种罪恶感,所以只好趴在那儿,静静地听陈飞扬说书。

陈飞扬毕竟是读过书的人,晓得利害轻重,关于荆王那一段儿,他是绝不会牵扯到李鱼身上的,事实上在他的叙述中,压根就没提及荆王,饶是缺少了如此精彩的一节,整个故事依然是节奏紧凑,转折重重。

终于,陈飞扬说完了。所有人同时舒了口气,常剑南和乔大梁,良辰和美景,深深和静静,各自频频点头,面带微笑,偶有点评,必定得到对方热烈的回应讨论。

李鱼慢慢坐了起来,四下看看,貌似……还是没人理他。李鱼终于咳嗽了一声,中堂里马上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气氛一下子变了。

故事里总是美好的,置身于外,倾听故事,那是一种感觉。而故事里的主人公就在你的面前,还是你要惩办的人,那就是另一种感觉了。

每个人都在看着他,神气都有些古怪起来。

李鱼轻轻摸了摸后脑勺,微微露出痛苦模样,一脸疑惑地道:“老大?我……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没毛病!

李鱼既然是在二楼雅间稀里糊涂地被敲晕了,乍一醒来,茫茫然地这么一问,再正常不过了。

可问题是,刚刚从感动、兴奋、激动、钦佩中渐渐冷静下来的众人再度品味陈飞扬所说的一切,满脑门萦绕着的都是腹黑、狡猾、阴谋,再看李鱼,众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屁俩谎儿,一眨眼睛都是算计,这样一个人……

众人再看他时,神气当然就变得更加古怪起来。

虽然看到了灰尘痕迹,但依旧不太相信会是李鱼所为的良辰姑娘此时也改变了看法,她谨慎地瞟了一眼在她看来一定是在装模作样,实际上也确实是在装模作样的李鱼,凑到常剑南耳边,悄声道:“通风管道内确有爬过的痕迹!”

常剑南点了点头,雄狮般的目光,登时就盯上了面前那只貌似无辜的小狐狸。

第258章 彼可取而代之

常剑南盯着李鱼,淡淡地道:“李鱼,今日午后,乔大梁、杨大梁摆酒,为你和饶耿说和,以释前嫌。酒宴散后未久,饶耿在他的住处被杀,此事你可知情?”

李鱼“大惊失色”:“什么?饶耿死了?怎会如此?他是怎么死的?属下……完全不知道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鱼左右看看,突然露出恍然神色,登时又惊又怒,满腔悲愤:“难不成常老大以为饶耿之死与属下有关?”

常剑南微微眯了眯眼睛:“这么说,饶耿之死,与你无关?”

李鱼叫起了撞天屈:“当然与属下无关!属下不擅饮酒,可当着两位大梁和饶大哥,若是不喝,岂非显得倨傲无礼。是以属下多喝了几杯,大醉当场。及至醒来,莫名其妙地……哎哟!”

李鱼摸了摸后脑勺,一脸痛苦:“就被人打晕了,接着就被带到了这里,属下什么都没做过啊。饶耿身居何处,我全然不知,却不知老大何以认定,此事与属下有关?”

李鱼说到被人打晕时,良辰和美景同时俏脸儿一红,各自想到了不堪的一幕。美景还好,自己虽然被人袭胸,好歹姐姐也强不到哪儿去,大胯都被人钻过了,想想都要羞死,良辰可不知道妹妹的遭遇,只当只有自己落得那般难堪。

姐妹俩彼此一看,各自心虚,红着脸儿躲开了目光。

常剑南盯着李鱼,看了良久,脸上忽然绽起一丝笑容:“李鱼,你想多了,我只是例行一问,东篱下固若金汤,只要我不愿意,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饶耿被杀之处,虽是东篱下的外围屋舍,但也极是严密,你就算有心,也进不去。”

常剑南说到这里,瞟了一眼乔向荣,道:“老乔,你觉得呢?”

乔向荣咳嗽一声,捻着胡须向李鱼瞟了一眼,缓缓地道:“凶手是要抓的,不过,这等事却非乔某所擅长。西市秩序,一向由饶耿负责,现如今饶耿遇刺,属下只顾虑自己负责的事,西市四万余店铺,十余万商家,没个得力的人打理,恐怕要出乱子啊。”

常剑南失笑,指了指乔向荣道:“老乔啊老乔,你是负责坊市生意的,这一门心思啊,可就全放在这儿啦。我这里还在纳罕什么人用了什么样的办法,刺杀了饶耿,你关心的,却就只是你负责的那点子事儿。”

乔向荣笑道:“老大此言差矣,我这可不是那点子事儿,西市是咱们立足长安的根本,岂容有失?若是任何一环出了问题,损失就得在百万钱之上,属下既蒙信任,掌管西市,岂敢不如履薄冰,小心谨慎。”

常剑南道:“那你有何意见?”

常剑南向乔向荣深深地一瞥,乔向荣便转头看向李鱼,道:“今日饮宴,与李鱼有过一番接触。这个年轻人,有勇有谋,谈吐伶俐,是条忠义汉子,从他为了康班主的勾栏院出头,也足以看得到他的担当。我很喜欢,如今饶耿没了,我这儿可是折了一员大将,我想向老大把他讨来,接替饶耿之职。”

乔向荣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呆。每个人都知道,饶耿是他的心腹,饶耿死了,最不肯善罢甘休的人就是他,想不到他居然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常剑南面露难色:“这……,老乔啊,这你可难为我了。李鱼是老杨的人,老杨的臭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从他手里抢人,不合适吧?”

乔向荣翻了个白眼儿,道:“老杨那里的事儿,什么人干不得?李鱼这般人物,难道去跟他学盖房子,忒也浪费了。我这儿的难处可是已经跟老大你说过了,你要是不给我人,这边若出了什么纰漏,到时可别怪我。”

常剑南一脸无奈,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人给你了。老杨那里,我去向他赔个不是算了。”

乔向荣笑逐颜开,连忙拱手道:“多谢老大,属下一定打理好西市。”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其他人全都听呆了。

李鱼站在那儿,一脸愕然,对于事后情形,他已做了种种揣测,唯独不包括现在这种结局。杀了饶耿,便取而代之?难怪这西市王的宝座不稳当,据说常剑南之前的西市王,没有一个稳稳当当坐上三年的,他这门风也太奇葩了些吧。

常剑南说到这里,常剑南便向李鱼等人挥挥手:“你们退下吧。李鱼明日先往乔大梁处报到,由他带你,走马上任吧。”

李鱼看着常剑南,目瞪口呆。

常剑南眸中露出一丝有趣的笑道:“怎么,还有事?”

李鱼被他一问,清醒过来,赶紧道:“啊!啊?属下没事了,属下……告退。”

李鱼一脸茫然地往外退,深深和静静还有陈飞扬忙也跟着退下,等那中堂大门一关,李鱼站在外面,犹自作梦一般,呆呆半晌,忽然抓过深深的小手儿,按在自己的肋下:“来,你掐我一下!用力掐!”

中堂之上,李鱼一行人退下,便只剩下了常剑南、乔向荣和良辰美景。乔向荣脸上浅淡的笑容马上化去,挂上了一层淡若冰霜的冷意:“老大,我的人被杀了,你却把杀他的最大嫌疑人塞给我,这不是真的吧?”

“啊~~~是真的!”门外忽地传来李鱼的一声尖叫,听到“是真的”那三个字,堂上四人的脸皮子情不自禁地抽了抽。良辰不用人吩咐,已经掠向门口。

门外,李鱼一声尖叫,急忙揉着肋下,瞪着深深:“死丫头,你这么用力啊。”

深深期期艾艾地道:“是……是小郎君你叫我用力的。”

李鱼瞪她一眼:“是不是我要叫你干什么你都听啊。”

深深有点‘小害羞’:“有些事……就不大好吧?”

障子门儿拉开了,良辰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站在门口:“走远点儿!”

良辰又向廊中侍卫扬了扬下巴:“轰他们出去。”

障子门儿一关,良辰姑娘回到了堂上,耸耸肩,带着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没什么,那个夯货以为他在做梦,叫人掐他一下,掐他那姑娘……也着实地实在了些。”

听到这个答案,常剑南和乔向荣的脸颊都抽搐了一下。

常剑南道:“此人过往种种,你都听那陈飞扬说过了。道德坊那桩事,更是你亲自经历的。你觉得,这个李鱼,人品如何?谋略如何?性情如何?可堪造就?”

乔大梁认真思索了一阵,轻轻点了点头,道:“胜饶耿百倍。”

常剑南笑道:“既如此,我送你一个得意之才,你不谢我,还要埋怨?”

乔大梁道:“含糊了他的嫌疑,反而提拔他起来。这番话大当家的自己不说,而是把这个人情让给属下,叫他领我的情,感我的恩,一番苦心,我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听了他那些匪夷所思的主意,虽然我不清楚他是如何杀的饶耿,可饶耿之死,十有**就是他所为,这件事儿……”

常剑南打断了他的话,把当初无视饶耿之罪时对杨思齐说过的话搬过来,又送给了乔大梁:“饶耿自作聪明,本就该死,我不杀他,是念他毕竟是出于孝敬我的一番心意。可旁人因此杀了他,我也没必要为这么一个蠢才去讨公道。只要你我看破不说破。外边的兄弟谁知其中端倪?”

乔向荣点点头,又摇摇头,苦笑一声,起身道:“我知道了,这个人,且用用看吧。”

乔向荣向常剑南拱了拱手,一脸苦笑地走了出去。

常剑南一手拄在几案上,抚着额头思索一阵,对良辰姑娘道:“改档,李鱼有勇有谋,忠义无双,可堪大用。”

良辰姑娘眨眨眼道:“他在老大眼皮子底下做手脚,杀了老大的人,反而得以提拔重用,此时指不定有多得意呢,说不定还在暗地里笑话老大你太蠢,咱们就这么算了?”

常剑南笑了笑,道:“你能确定是他干的?”

良辰姑娘道:“其实……我还是不确定,那么窄的管道,没可能的啊。可是,那里边的痕迹,确实是刚刚有人爬过的样子。再听那人说起此人古灵精怪的那些主意,我觉得……就是他!”

常剑南嗯了一声,淡淡地道:“李鱼身边那两位姑娘,原本就是勾栏院里的艺人。她们两个,一个绰号‘十八深’,擅长吞剑。另一个绰号‘蛇骨静’,柔术无双。”

美景“啊”了一声,恍然道:“老大是说,李鱼特意带了她们来,就是为了利用他们之中的一个把兵器带进来,再利用另一个替他打开前往饶耿所在的后门儿?”

良辰较真儿地道:“就算会吞剑,剑柄也得露在嘴巴外面吧?旁人岂能看不见。再说那管道奇窄无比,就算另一位姑娘懂得柔术,可她毕竟已经成年,体态摆在那里,如何钻得过去?”

常剑南道:“长安是什么所在?能在这里凭一技之长立足,且能颇负盛名,那本领又岂能小了?术业有专攻,你不擅长的,旁人未必就不能练到出神入化炉火纯青,切记,凡事谨慎,不要轻视了任何人。”

良辰美景齐齐顿,领教道:“是!”

常剑南忽尔又是一笑,道:“我虽不理会他杀饶耿的事儿,可也不能叫他自鸣得意,看低了我。你们马上跟上去,点拨点拨他。”

常剑南没有说的太细致,良辰美景跟在他身边已经有数年了,现在已经不用手把手地指教,只要告诉她们自己想要的效果,这两人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

两个小妮子听说要她们去“恐吓”李鱼,登时来了兴致,二人答应一声,便兴致勃勃地走了出去。

第259章 吓人反吓己

李鱼与深深、静静还有陈飞扬一离开“东篱下”,静静就拍了拍胸口,兴奋地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没想到小郎君真的闯过去了,居然还因此高升,真是太开心了。”

深深不想让陈飞扬知道其中底细,怕静静口无遮拦,急忙拉了下她的衣袖,向陈飞扬呶了呶嘴儿,向她递了个眼色,静静会意,吐了吐舌头,急忙闭口。

这时陈飞扬却在拉着李鱼,兴奋地道:“小郎君,你不是往江南去了么,怎么来了杭州?”

李鱼道:“与你分手后,任太守率人追赶太紧,车子又坏了。无奈之下,我只好把娘和吉祥托付给恰好经过那里的袁天罡,请他先把母亲和吉祥捎来京城,而我则引开追兵,一路辗转去了陇右,绕道过来的。”

陈飞扬喜道:“太好了!我原就说要来长安见一见世面。如今世面是见到了,可惜却是无一技傍身,谋不得什么营生。现如今常大爷重用了小郎君,小郎君可不能丢下小的不管,飞扬依旧给您做帮闲,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李鱼笑道:“你我兄弟,同生共死过的,我有饭吃,还会让你饿着?这种话,本就不必说。”

李鱼说到这里,微微敛了笑容,轻轻点头道:“能成一方豪杰的,果然没有一个庸人。幸亏我没有看低了常老大,否则,只怕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陈飞扬疑惑地压低了声音道:“小郎君,那个饶耿之死,真的……”

他还没有说完,李鱼就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有些事,知道的越少,活得便越自在。”

陈飞扬赧颜道:“是!小的明白了!”

李鱼将三人带到杨府门前站住,转身看向深深和静静,刚要说话,静静便抢着道:“人家已经没钱住店了,还望小郎君怜惜。”

深深幽幽地看着李鱼,怯生生地道:“那饶耿想必也有些知交故旧,却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他的死迁怒于人。奴奴和妹子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若没有小郎君庇护,下场只怕……”

这对姐妹倒也干脆,静静直接声称没钱,言外之意,只能吃你了。深深年长一岁,心眼儿多些,还懂得委婉,把人身安全问题提出来求保护。

李鱼略一沉吟,点头道:“也罢。这儿是杨大梁的府邸,如果有人心怀歹意,也不敢到这儿来撒野,你们暂住于此,安全许多。”

二女一听,喜上眉梢,陈飞扬笑道:“我自有住处,不劳小郎君费心。今天来,且认认门儿,明日起,还来这里,供小郎君驱策。”

李鱼笑道:“你这伶俐劲儿,可是半点未减。走吧,你们跟我进去,杨大梁醉心于机关术的研究,一向不理俗事,只要安静些,他什么都不管的。除了杨大梁,这府里就只有我娘和吉祥了,她们都极好相处的。”

李鱼一面说,一面领着二人进了院子。吉祥闻声出来,喜孜孜的,刚要招唤李鱼,忽然看见深深和静静,登时站住,一双杏眼睁大了,诧异地看着她们。李鱼迎上前道:“吉祥,我来给你引见一下……”

李鱼还未介绍,吉祥已然惊讶道:“深深姐?”

深深扑上去一把抱住吉祥,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吉祥妹子。”

吉祥初到长安,去颉利可汗处表演舞蹈,因是外乡人,初时常受其他伎人排挤,深深对她却颇为照顾,所以两人成了好姐妹。但之后接连生了许多事,两人也是许久未见了。

吉祥惊喜道:“深深姐,你怎寻来此处了?我自搬了家,再未往颉利家去过,时常想你,还琢磨着找机会去看看你呢。”

李鱼一拍额头,这才省起两个人是认识的。这倒可以省了许多唇舌,便道:“吉祥,勾栏院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深深姑娘和她的妹子静静无处安身,恰又被恶霸地痞们欺负,我便想,可以让她们暂时寄身于此。”

吉祥微微一怔,若她知道深深遭难,自然也要伸以援手的。但这番话由李鱼说出来,她就不能不多想了。郎君怎么知道道德坊勾栏院走了水?听深深姐说过,她那园子,几百号人在里面讨生活呢,怎么郎君偏偏就只把她们姐儿俩给领回来了?

吉祥微笑了一下,道:“奴奴平日里操持家务,服侍大娘,一直想去探望深深姐姐,却苦于没有空闲呢。却不知郎君几时去勾栏里看过戏,对深深姐的遭遇竟如此清楚,早知道郎君会去,奴家一定会缠着郎君带我同去呢。”

李鱼打个哈哈,道:“我哪有时间去勾栏里闪逛。只因那勾栏院的康班主,与我曾同囚于天牢,是相处极融洽的狱友,我去看他,不想正逢大火,烧尽了园子,百余人俱都无处容身……”

李鱼还没说完,吉祥就吃惊地道:“天!竟然生了这样的事?那康班主呢?园子里那么多的人呢?怎么……小郎君就只领回了深深姑娘还有……她的妹妹?”

李鱼暗暗头痛,温柔如吉祥,感觉到自己受到了威胁的时候,也是竖起了一身钢针的小刺猬,她这是话里有话啊,可这一时半晌的如何解释清楚。

李鱼正琢磨如何筹措说辞,静静已经笑盈盈地迎上去,亲热地抱住了吉祥的手臂:“这位就是吉祥姑娘了吧?我常听深深姐说起你,阿姐大你七天,大我九个月,我得叫你一声姐姐呢。

我叫静静,不瞒姐姐,我和阿姐遇到了大麻烦,哎!内中事由,实是一言难尽,亏得小郎君慈悲。其实,寄人篱下,我们姐妹俩儿心里忐忑的很呢,

不过小郎君说,吉祥姐姐心地善良,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好人,叫我们姐妹不用担心。姐姐也说,在颉利家时,姐姐的舞蹈最受欢迎,遭人嫉妒,姐姐有心为你打抱不平,你还替那些人说话,性情温柔,最是与人为善……”

静静为了有口饭吃,为了绑定李鱼这只长期饭票,可是抖搂精神,十分的卖力。这一席话,不只李鱼听得呆,便是一向认为妹妹口拙嘴笨,没有心机的深深姑娘也是听得目瞪口呆。

李鱼暗暗腹诽道:“都说男人谈恋爱的时候,个个都能变成爱因斯坦。这女人和女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何尝不是个个都能变成戏精和外交专家呀!”

吉祥被静静小嘴吧吧吧一通说,眼看就要把自己捧成活菩萨了,实在有点吃不消,正想张口说句话儿,门口儿传来一句带着笑意儿的女孩声音:“哟!这庭院里竟如此热闹?”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院门口俏生生地站着两位姑娘,衣着一样,模样一样,颊上都带着一对浅浅的酒涡儿,仿佛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两张画。李鱼一愕,讶然道:“良辰美景?两位姑娘怎会来此?”

吉祥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那自幼养成的缺乏安全感的一颗心呐,跳得七上八下。这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又来了两个俏皮可爱的大姑娘?小郎君在外面这究竟是惹下了多少风流债啊?

深深和静静作贼心虚,看到良辰美景,却是一张小脸儿都唬白了。

良辰目光往她二人脸上一扫,似笑非笑地道:“我们姐妹儿俩,有几句话要跟李鱼说,诸位是否可以回避一下?”

吉祥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深深本就与她相识,而且还曾照顾过她,这静静也懂得放下身段,自己怎也不能把人家拒之门外,有什么担心,也得先把人家安顿下来再说,可这刚登门的两位姑娘怎么如此跋扈?

吉祥刚想上前理论一番,深深和静静一左一右,一把就拉住了她。

深深道:“吉祥妹妹,咱们先离开,我再把自家遭遇说与你听。”

静静挽着吉祥的手臂,道:“这院子看起来又干净又精致呢,吉祥姐姐,你快领人家四处转转。”

二人不由分说,拖起吉祥就走,吉祥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被两人拖走了。

陈飞扬左看看,右看看,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一眼瞅见院角儿有一口井,井栏上还放着一个桶,急忙挽起袖子,自告奋勇地道:“小郎君你们且聊着,我去打水!”

李鱼看众人都离开了,便转向良辰美景,道:“两位姑娘因何而来?”

良辰笑吟吟地道:“自然是跟着你的脚印儿走过来的。”

李鱼眉头一皱,道:“姑娘说笑了,在下不是很明白你的话。”

美景踏前一步,冷笑道:“那我就说得明白一些。足下做事,的确高明。只是可惜了,手尾不够干净。若是雪上行走,留下脚印儿,想要隐藏行踪,偏又不曾下雪,不曾有风,那还可以寻一把扫帚,把走过的路扫干净。通风管道内爬行,经年累月所落的灰尘被擦掉,这可如何掩饰呢?李鱼,你也没有办法了吧?”

良辰冷冷地道:“也许不是没有办法,而是自以为手段高明,没人能现他的手段。”

姐妹俩说着,向左右一分,手掌一提,已经形成了合拢攻击之势。

先单刀直入,说破李鱼的手段,乱他的心神,惊他的胆魄。再做出动手姿态,迫他狗急跳墙主动出手,再狠狠揍他一顿,如此一来,李鱼智略不足为恃,武功不足为恃,这时再说出主上的故意宽容,还怕他不心悦诚服,从此归心?

两个人料定,她们说到这一步,又摆出如此姿态,李鱼以为真相已被揭穿,常剑南动了杀心,立时就得出手反抗。

孰料,李鱼左看看,右看看,忽然走到廊柱下,捡起了竖搁在那儿的一件东西。又从花圃里掬了一把土放在上边,走到良辰美景两姐妹们面前,有频率地轻轻晃动起来,那上面的土便从细细的孔眼中纷纷落下。

良辰美景大大地张着美丽的眼睛,惊奇地看着李鱼的动作。

良辰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美景美眸一闪,又惊又怒:“我明白了!你故意留下的破绽,是不是?”

良辰听美景这么一说,顿时也恍然大悟:“不错,你有这东西在手,都无需掩饰整条通道,只消在入口处布下灰尘,我们无人钻得进去,只看那出入口,可是再也休想找到丝毫破绽。”

美景怒道:“你好大的胆子,这是在向我们老大挑衅么?”

良辰道:“他不是在挑衅。他很清楚,如果老大想杀他,根本不需要什么确凿的证据。他故意留下破绽,就是想考较一下咱们老大,看我们是否能够找到证据。”

美景冷哼一声,道:“你有杨大梁为你设计的精妙机关,想要弥补漏洞,确实易如反掌。我们找不到证据,又有什么了不起!”

美景说到这里,换成李鱼呆了。

良辰诧异道:“你为何这般表情?”

李鱼咳嗽一声,干巴巴地道:“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两位俏姑娘,大概没见过这东西。这东西是每户人家都有的,并非杨先生设计的机关,它有个名字……叫筛子。”

美景惊奇地道:“筛子?这就是筛子吗?这不是杨大梁设计的精妙机关吗?每户人家都有?为何我从未看到过?”

我怎么知道?李鱼听了心中也不禁浮起一丝疑惑,他要打“东篱下”的主意,可是正经下过一番功夫了解过‘东篱下’的。良辰美景两位姑娘是四年前出现在‘楼上楼’的,此前她们生活在什么地方,没人知道。

当时米面一类的粮食,脱壳成粮的技术并没有那么好,所以筛分粮食和麸子的筛子,是每户人家都必备的一件工具,她们……怎么可能没见过?她们究竟是什么身份,一直生活在什么环境之中?

美景好奇心起,还想上前拿过筛子仔细研究一番,良辰嫌她丢人,已经一把拉过她,转身就走。

任务已经失败,再留下岂非更尴尬。

两位姑娘不告而来,不告而别,片刻功夫就没了踪影。

陈飞扬站在水井旁,打起一桶水,再倒回去,再打一桶,再倒回去。正百无聊赖地消磨时间,一见她们走了,连忙屁颠屁颠地赶到李鱼身边,巴巴儿地问道:“小郎君,她们做什么来了?”

李鱼把筛子塞到了他的手中,笑道:“应该……只是随便来看看。”

李鱼转身行去,他可不知道深深和静静拉了吉祥离开,会对她说些什么,得赶紧去看看,随时准备灭火。

陈飞扬看看李鱼的背影,再回头看看门外,心中只想:那两位姑娘莫非是听我说了小郎君的诸般事迹,心仪于小郎君的智慧手段,对他动了春心?这样说来,我可是小郎君的大媒人,哈!哈哈……

良辰美景坐在车中,默默行了一阵,美景道:“这小子……为什么要故意留下破绽?”

良辰缓缓地道:“因为,他不想让老大对他存了芥蒂。虽然明知道是他干的,如果不能得到明确的答案,猜忌还是不可避免的。上位者对下位者心怀猜忌,这对一个做下属的人来说,早晚必成祸患。”

美景黛眉一蹙,道:“既然如此,他向老大当面承认不就好了?”

良辰道:“有些话,彼此都明白就好,却是不能宣诸于口的,否则,那就真的尴尬了。”

美景忽地想到了什么,呀地一声惊呼,小屁股在座位上一墩,险险跳起来。

良辰嗔怪地瞪他一眼:“一惊一乍的,又怎么了?”

美景气愤愤地道:“咱们被他给唬了!”

良辰道:“怎么?”

美景道:“试问,就算那个破筛子能掩饰唯一的破绽,可他如何带进去呢?”

良辰怵然道:“你是说,他是被我们拆穿后,临时想到的对策?这……不会吧,他不会有如此可怕的应变急智吧?”

良辰歪着头想想,摇头安慰自己道:“不会,谁能随机应变一至于斯?那还叫人么。我想过了,那筛子的奥妙不在于那个圆形的竹圈子,而在于那张细细的网,如果拆掉外沿的竹圈儿,把那软绵绵的一团缠在身上,一样带得进去,一样可以使用。”

美景一听,松了口气,拍拍胸脯道:“一定是这样,幸好是这样。真吓死我了!”

第260章 居有屋

李鱼在杨家大院里匆匆地转悠了一圈儿,始终不见吉祥和深深、静静三人,李鱼一脸纳闷地回到前堂,陈飞扬屁颠屁颠地跟了半天,眼见李鱼现在是无心与他说话,便道:“小郎君,反正这门儿我也认得了,明儿一早,我再来听用?”

李鱼道:“成!反正咱们来日打交道的机会多着呢,你先回去,我这里……”

陈飞扬呲牙一笑,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姑娘们多了,自然就麻烦。小郎君还是得早早立下门风规矩才对,要不难免生乱。”

陈飞扬说着,就颠着屁股告辞了。李鱼被他这句话弄得一愣,老子只是好心安置两位姑娘落脚罢了,何曾想过要把她们收入房中?不过,跟陈飞扬也犯不着解释。

李鱼独自一人,又转悠一阵:“奇怪,这人……”

李鱼刚说到这儿,忽然听到母亲房中传出轻轻的抽泣声,李鱼急忙推开房门进去,就见母亲潘氏坐在榻上,吉祥坐在旁边的锦墩上,两个人面露戚容,老娘还拿着一块小手帕,不时擦一擦红了的眼睛。

深深和静静分别站在潘氏和吉祥身边,轻声安慰着,抚着她们的后背。李鱼又看呆了,这什么情况?无家可归,孤苦无依的不应该是深深和静静两个人吗?怎么自己的老娘和吉祥这般伤心的样子?

“咳,你们……这是怎么了?”

李鱼忍不住问了一句,潘氏抬头看到李鱼,眼泪汪汪地迎上来:“儿啊,深深和静静两位姑娘实在是太命苦了。从小没了娘,在勾栏院里混饭吃,多不容易。你看她们,水灵灵的跟新剥的香葱儿似的,不知多少臭男人打她们坏主意,又得谋口食,不能得罪客人,又得洁身自爱,避免受人欺负,太不容易了。”

吉祥也迎了上来,道:“大娘说的是。郎君收留她们,功德无量。反正这府邸够大,杨先生又整天闷在后院儿里不肯出来,到处空落落的,一到晚上就跟鬼屋儿似的没个人气,就叫她们住我隔壁吧,彼此也有个谈心说话的人儿。”

李鱼一脸懵逼,深深和静静究竟说了什么啊,居然把一向泼辣的老娘和古灵精怪的吉祥感动成这般模样?不过,娘亲和吉祥这一关过了,对他来说是莫大的好事,李鱼自然不会那么不开眼,非要问个清楚明白。

李鱼忙道:“啊!你们已经知道了?她们两个,现在再与勾栏院那般人在一起诸多不便,所以我才把她们领回来。不过,杨先生虽然好说话,毕竟是此间主人,咱们可不能擅作主张。”

潘氏摆摆手,做主道:“这个不用担心,那怪人不会理会的,我跟他打声招呼就行了。”

李鱼道:“征得此间主人同意才合乎礼仪,我还是带两位姑娘去见见杨先生吧。”

当下,李鱼领了深深和静静出来,吉祥也伴同出来。李鱼和吉祥在前,深深和静静在后,便向后宅行去。

李鱼悄悄扭头,向后瞟了一眼,见与深深和静静隔着几步距离,便对吉祥小声道:“她俩对你们说了什么啊,害得你们落泪?”

吉祥道:“还不是说起她们姐妹儿俩无依无靠,相依为命的辛酸事。穷人才知穷人的苦,叫人心疼。”

说到这里,吉祥忽地省起了什么,瞪了李鱼一眼,警告道:“有大娘和我心疼她们就行了,你可不许……心疼她们!”

李鱼顺利解决了深深和静静入住杨府的事,心中正觉舒畅,看到吉祥这副模样,忍不住笑着逗她道:“不许我她们什么?”

吉祥嗔怪道:“明知故问。”

李鱼微微侧了身子,挨近了她肩膀,嗅着她身上好闻的处子香味儿,小声地道:“放心啦,你这颗甜漾蜜汁的王母桃儿我还不曾啃过,怎么会打她们主意?两枚绿李儿罢了。”

李鱼说的王母桃是当时生长于洛阳一带的一种桃子品种,名叫“王母桃”,当地有“王母甘桃,食之解劳”的俗语,极是甜美可口。至于绿李儿,就是当时对李子的称呼,较之桃子自然要青涩一些。

别看这三位姑娘中,深深最是年长,吉祥小她七天,静静小她九个月,可三人的生活阅历却大不相同。深深和静静一直生活在勾栏院那一方小天地里,其实生活环境要比外边的大社会要简单的多。

而吉祥是随着父亲从别处迁别利州的,见多识广,又是从小受到继母虐待,小小年纪就出去打工赚钱,做过许多行业,阅历较二女丰富许多,所以谈吐气质相对成熟些,风韵体态也便显得更有女儿风情。

深深和静静虽然一个身具duang~duang~duang~的魔性宝物,一个自幼修练柔体术,胴体妖娆,但心智远不及吉祥成熟,看起来就缺了几分成熟妩媚的韵味。

吉祥听他这么说,一双漂亮的杏眼登时瞪了起来:“好呀你,是不是人家要是被你吃掉了,你就该打她们主意了?”

李鱼笑道:“这可不好说,除非某人侍候的本大爷舒舒坦坦的,天天被掏空,也就没力气再去拈花惹草了。”

“你……”吉祥咬了咬唇,气鼓鼓的样子,酥胸起伏,煞是好看。不过,她没再说什么,看那模样,一颗小脑袋瓜,早不知在核计什么主意去了。

李鱼暗笑,垄断必然导致服务意识低下,引入竞争才是王道啊。瞧这丫头,这一有了危机感,都不敢跟我呛嘴了。

杨思齐此时正在后院里,拿着个榔头,围着他打造的一座建筑模型,一边嘀嘀咕咕的,一边转来转去,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看那建筑模型,应该是一座恢宏的大殿,只是既没上色也无牌匾,缺少装饰,不知道是宫殿还是佛寺。整个模型,全是榫卯结构,不用一颗钉子,但依旧严丝合缝,结结实实。

李鱼和吉祥站住,示意深深和静静上前,对不修边幅、蓬头垢面的杨思齐道:“杨先生。”

杨思齐听到声音,直起腰来看向他们,只不过两眼的焦距全没对在他们身上,显然神思一时半晌的还没从他的建筑研究中抽离出来。

李鱼道:“深深静静两位姑娘现下无处安置,在下冒昧,想着府上空房舍还挺多的,想让她们在府上住些时日,却不知杨先生能否应允。”

杨思齐挠了挠头,几片刨木花从头上掉落下来:“啊?哦。”

李鱼欣然道:“先生这是答应了?深深,静静,还不谢过杨先生。”

深深和静静此前随李鱼赴“东篱下”之宴,已经与杨思齐打过招面的,不过那时的杨思齐看来正常的很,见她们生得俏丽,还打趣过她们一句,这时神不守舍的模样二女可不曾见过。

她们急忙上前,向杨思齐福礼,莺声沥沥地道:“奴奴谢过先生。”

“啊!哦!”

杨思齐的眼神儿渐渐正常过来了,向她们木讷地笑笑:“欢迎,欢迎。嗯……”

杨思齐看向李鱼:“你们坐,你们坐吧。”

杨思齐一边说着,一边扭头看他那榫卯结构的建筑模型,一副想要招待客人,又不舍得放下手头工作的模样。至于说深深和静静两位姑娘要在府上住下的事情,他明显是听到了,不过也很明显的,完全没过脑子。

一瞧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吉祥忙道:“先生正忙着,我们就不打扰了,您先忙。”

杨思齐松了口气,笑道:“好,你们随便走动。吉祥啊,给大家拿点瓜果出来,沏壶好茶。呵呵,随意,随意!”

杨思齐说完,很抱歉地向众人拱拱手,转过身去,盯着那建筑模型又开始了碎碎念。李鱼见状,忙招手叫众人退出去。几人蹑手蹑脚地退到外面,深深忐忑地道:“小郎君,杨先生好像不太高兴啊。”

李鱼还没说话,吉祥已然安慰道:“你别多想,杨先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讷于言辞,不喜应酬。不过人特别的好,你待几天就明白了。”

李鱼听了深深地望了吉祥一眼,这丫头,明明也有她的小心机,也有她的担心与忐忑,可事到临头,还是对他人充满关切,真是温柔善良啊。

不过,李鱼的凝视,被吉祥看到后,换来的却只是大大的一个白眼儿。

深深和静静被安排在了吉祥住处的左右,这是一排三间的房子,原本是一大间,后来不知何故又做了隔断,但只是为了储物方便,没想过住人,因为杨家原本就只杨思齐一个人,一到晚上,真跟鬼屋似的。

所以这隔断就不够厚实,基本上声音略大一些,隔壁房间就听得见。而吉祥则把深深安排在了她左边的房间,静静安排在了右面房间。看到这样的安排,李鱼暗暗决定,收回吉祥温柔善良的评价,这小妮子,鬼着呢!

等到把两人安置下来,也快到了晚饭时间,吉祥忙赶去帮潘母的忙。这个准儿媳在准婆婆面前,可是一向乖巧。趁这功夫,静静钻进了深深的房间,深深正在房间里这摸摸、那碰碰,一脸的新奇。

旁人可能无法理解,但自幼居住在勾栏院中的深深,这可是生平头一回拥有一间完全属于自己的房间,头一回拥有这样的一处有门有窗,有墙有梁的私密空间。

“姐,这儿好棒,没想到咱们也能有自己的床、自己的屋,那感觉,就像有了一个家,跟以前住在帐篷里的感觉完全不同。”静静一屁股坐在深深榻上,喜滋滋的。

深深淡定地收回准备去揭的马桶盖,从遮挡马桶的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少开心啦,这只是暂居之地,可不是咱们的家。”

“说的是呢!”

静静跳起来,垮下了小脸,突又双眼一亮:“诶!姐,你看那位杨先生怎么样?人多老实,话还不多,要不,你就嫁了他吧?你要嫁了他,这就是咱们家了。”

深深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为了让你有饭吃,有屋柱,就把姐卖了是吧?”

静静涎着脸儿凑到她面前:“你不是喜欢成熟大叔嘛。之前那位苏先生,你跟我说过好几回了。这不,杨先生也是一个大叔。”

深深没好气地道:“这能比吗?要是这样,我宁可选李鱼了。”

静静指着深深道:“哈!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吧?”

深深板着脸道:“你究竟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啊?老姐要跟你抢男人,你不怕?”

静静挺胸道:“不怕!小郎君这样有本事的男人,早晚是起居八座,建衙开府的大人物,妻妾成群再寻常不过。若是姐姐与我跟了同一个男人,咱们彼此照应着,要讨夫君喜欢,岂不比别人容易些?”

深深脸儿嫩,可没有静静这般没羞没臊当众表露心意的习惯,这个话题她实在不好聊下去了,忙转移话题道:“刚刚在潘大娘和吉祥妹妹面前,你干嘛说的那般凄惨。咱们固然穷困,可班主对咱们还好,不至于受欺到那般程度吧?”

静静道:“哎呀,你怎么这么笨呢,同病……才能相怜啊。”

深深呆呆地看着她,叹道:“我一直以为你这妮子年纪小,屁事不懂,看来是我错了,你这丫头,分明就是一只小狐狸嘛。”

静静极妖娆地扭了一下她的小蛮腰,屁股一翘,向深深媚笑道:“真……的……吗?”

深深举起一只手,道:“不!我错了!你不是一只小狐狸,你呀,就是一只狐狸精!”

……

“李鱼迟滞不归,定是被什么狐狸精给迷住了!”

双龙镇,客栈上房厅中,龙大小姐拎着皮鞭子,挺着微凸的肚皮。其实此时她已经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只不过她身段高挑,不太显怀。

八个龙家寨的大汉双手背在身后,挺胸凸肚,站立两侧。

龙大小姐气咻咻地狠道:“待我到了长安,现果真如此,定要那抛妻弃子的不良子好看,我剥他的皮、抽他的筋,把他和那小妖精捆在一起浸猪笼……”

龙大小姐刚说到这里,一个翠衣小丫环一溜烟儿地从外边跑进来:“大小姐,大小姐,奴婢向镇上权保正打听过了,咱们家姑爷被右武侯大将军、泾州道行军大总管褚龙骧褚大将军器重,带去长安做幕僚了。”

小丫环说到这儿,偷偷瞄一眼龙作作:“听权保正说,他还带了一个刚收的小女奴,一身白衣,俏得跟一朵刚吐蕊的梨花儿似的,漂亮得紧。”

龙作作的一双柳眉慢慢立了起来,仿佛一双欲待出鞘的鸳鸯宝剑。

掌柜的正在前堂噼呖吧啦地打着算盘,客房中,突然传出龙大小姐穿透力无敌的霸道呐喊,吓得他一哆嗦,生生拨乱了珠子:“马上出,给我杀奔长安城!”

第261章 箭在弦上,引而难发

用过晚餐,李鱼假意在院中散步消食儿,窥见院中无人,急记一个箭步,便钻进了吉祥的卧房,顺手就把障子门(横拉门)儿拉上了。

晚餐的时候,饭桌上一下子变成了五个人,潘娘子见了很开心,不停地说:“这样子家里才有人气嘛,瞧这样多热闹,这么大的一幢宅子,人口少了可不行,镇不住,阴气重呐!”

在潘娘子看来,这个时代,哪有把两个俏生生的大姑娘领回自己家,还说彼此清白的很,毫无关系的,真要没关系,人家大姑娘也不可能去他的家。

当然,潘娘子明显低估了深深和静静的脸皮厚度,在李鱼看来,就深深和静静这两个丫头,很可能他拿点儿猫粮逗引着,就能让她们乖乖跟着走的。

虽说此前已经听深深和静静说过了她们的悲惨遭遇,但在潘大娘看来,至少儿子这边对两位姑娘是有意的,两位姑娘看起来也不是很反对。

站在做母亲的角度,潘娘子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媳妇越多越好,这样才能多子多孙,人丁兴旺。这年头,因为医疗和卫生条件有限,其实孩子的夭折率极高,就算是皇家,婴儿的夭折率都极高,不然的话你以为现在专心做播种机的太上皇李渊会只有22个皇子,19位公主么?天真!

而在民间,条件更逊于皇家,同时还有各种的意外,包括战乱,一个家族想要长久延续下去,实属不易。李家如今就只剩下李鱼这一颗独苗苗了,只有多子多孙,枝叶繁茂,李家才能壮大起来。

所以,在潘大娘而言,对于儿媳妇是很希望多多益善的。别看平时潘大娘跟吉祥好的跟亲娘儿俩似的,这种时候,对李鱼的疼爱、对于家门兴旺的强烈企盼,可就占了上风。

潘大娘这番话既是对深深和静静的一种鼓励,也是对吉祥的一个提点:闺女啊,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反正我儿在陇右都有了一房媳妇了,也不差再多两房,你就想开些吧,为了咱们李家香火旺盛,你多担待。

吉祥虽然也明白潘大娘的立场,换作她是母亲,此时带了两位姑娘上门的是李家小小鱼,她恐怕说出来的话跟潘大娘也会一般无二,可同样的事放在自己身上,难免便觉得不太舒坦。

她露出的笑容虽然只有一丝小小的不自在,旁人看不出来,李鱼还能看不出来么?对于这个小媳妇儿,李鱼可是最疼最宠最在意的,再加上吉祥自幼的遭遇,使她性情敏感,极度缺乏安全感,李鱼可就担上了心,不想她落下什么心事。

吉祥坐在榻上,盘着双腿,痴痴地正在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门扉一响,李鱼闯了进来,吉祥吃了一惊,失声叫道:“这个时辰,郎君来做什么?”

李鱼“嘘”了一声,竖指于唇,向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吉祥连忙压低了声音,下地趿鞋,迎上前,小声道:“你来做什么?”

李鱼拉着她回到榻边坐下,伸手去抱她的小蛮腰,吉祥一扭腰肢,负气地道:“左右住着人呢,别……”

李鱼不管不顾,霸气地把她揽在怀中,吉祥忸怩了一下,也就从了他了。

李鱼在吉祥耳边道:“今儿晚上有点不高兴啦?”

吉祥一双眼睛秋水似的定在他的脸上:“没、有、啊!”

李鱼苦笑:“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当我看不出来?瞎子都看得出啊。你别误会,我跟深深静静两位姑娘,并没有关系。”

吉祥幽幽地道:“就算郎君与她们有什么关系,人家也不敢言语呀,人家孤苦伶仃,孤身一人,没人疼,没人爱的,全指着郎君垂怜,能有个地方住、有一口饭吃呢,哪儿敢说什么,万一惹得郎君不高兴了,把人家轰出门去,那人家除了一死,也就无路可走了。”

李鱼又好气又好笑地道:“看你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深深和静静呢,你也知道,确实可怜,现在她们既不容于康班主那边一班人,又惹得饶耿旧部们不高兴,你说,能叫她们去哪儿?杨大梁这儿安全嘛,那些人,是不敢来这儿惹事的。”

吉祥吸了吸鼻子,道:“是么?那么下午那对孪生姊妹,又是怎么回事儿呀?”

李鱼登时一脸凝重,道:“你说那两个人啊,那两位姑娘可就厉害了。她们是西市王的贴身侍卫,武功高强的很。你别看她们笑靥如花,十分的俏皮可爱,实则可是一对女罗刹,真要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的。”

吉祥有些吃惊:“她们这么可怕?”

李鱼深沉地点头:“不错!!我跟‘东篱’下,现在关系很复杂。照理说呢,凭着杨大梁的关系,我也算是‘东篱下’的一员了,不过,可以预见,不服我的人一定不在少数,想暗中算计我的人恐怕也不少。下午那两位姑娘过来,就是想抓我把柄的。”

李鱼轻轻吁了口气,抚着吉祥的头,沉重地道:“明儿我去‘东篱下’,可想而知,危机重重,一个不慎,就得栽在里边。人常说,伴君如伴虎,这西市王常剑南,俨然也是一方暴君了,那两位姑娘就是他的爪牙。

我今天让她们铩羽而归,女孩子嘛,心眼儿小,她们不对我怀恨在心才怪。等我去了‘东篱下’,她们一定会处处找我的碴儿,我得时时小心才成,否则,必有杀身之祸。”

善良的吉祥姑娘被这一番话给吓住了,紧张地抓着李鱼的手道:“这么危险?那……那咱们不去‘东篱下’了呗。咱们马上就走,离开长安,去陇右吧,郎君不是早就打算离开么?”

李鱼执住她的手腕,正色地道:“没错,我是本来就想走的。而且,距九月九已经不足两个月时间了,我不可能等到那一天才离开。不过,道德坊勾栏院的惨事你也听说了……”

李鱼把吉祥的头揽到自己胸口,目视前方,神情庄重,语气沉沉地道:“如果不是我插手,他们也未必会落得这般下场。我就这么离开,那百十号人怎么办,不瞒你说,此前我已托付他人,给他们找了一份工,不过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既然还有时间,我可以利用在‘东篱下’做事的便利,把他们安顿下来!”

李鱼这番话,半真半假。

半真,是他对勾栏院那些人真的有一份负疚之心。那些人遭此劫难,真的与他全无关系?他心里清楚,关系很大。饶耿那班人,虽然嚣张跋扈,轻易也干不出这等惨绝人寰的事来,之所以最后动用如此极端的手段,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他。

是他吓退了饶耿那班人,令这些一向跋扈的泼皮颜面尽失,那些人横行坊市,恫吓百姓,最在乎的就是他们的脸面,可在李鱼面前却只能灰溜溜地离去,恼羞成怒之下这才纵火泄愤。

这一点,旁人可能没想到,而且饶耿等人与他生冲突,并被他亮出的背景吓退的事,勾栏院里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李鱼自己心里有数。他不是圣人,可是如果是他造成的后果,他也绝不回避。

李鱼把这一百多号无家可归者未来的生计责任挑在了自己肩上,李鱼为他们复仇,持刀直闯“东篱下”,失败后又费尽心机想出妙计干掉饶耿,所有这一切,都因为他心中对勾栏院这些无辜的市井小民心存歉疚。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铁肩担道义的侠者,可是对于应该由他来承担的一切,他也从不推诿。

他继承了李鱼的一切,所以这个娘亲,他得奉养起来,以尽孝道。

他赢得了吉祥的芳心,所以他得担负起照料她、呵护她,给她一个家的责任。

他插了手,结果让勾栏院酿成更惨烈的后果,那些被无辜烧死者的仇恨、那些无家可归者的生计,他就得承担起来。

他做事,没有那么多的大道理,简而言之就一句话:一生做事,不背良心!

做圣人难,做一个对得起自己良心的平凡人,说来简单,又有多少人做得到?

而那假的一半,却是故意虚张声势,引起吉祥的紧张与担心,从而转移她的注意力,免得她在深深静静两位姑娘的事上纠缠不清了。李鱼了解吉祥,用这些伎俩对付她,简直是屡试不爽。

李鱼这一招果然奏效,吉祥现在满脑筋转着的都是自家郎君周游于虎狼之间,步步杀机,险恶重重的可怕画面,而李鱼这一番颇有担当的话,更是令她既为自己的男人感到骄傲,又为自己感到暖心。

试想,这个男人为了一些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都能如此侠义心肠,他会亏待了自己吗?

“对不起!郎君承担这么多,这般辛苦艰难,我还无事生非,惹你烦恼。我真是太不应该了。我……”吉祥又是愧疚又是难过,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已然是泪光莹莹。

“别这么说……”李鱼按住了她的唇,含情脉脉。魔鬼的尾巴在他屁股后面已经悄悄地翘了起来:“我知道,你是因为在乎我,所以才担心。其实我的吉祥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生得又是如此美丽,能够得到你的垂青,我心中不知有多满足。”

这年代有几个男人会对女人如此的甜言蜜语,吉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感动的恨不得马上替他去死。

李鱼微笑着,嘴里的獠牙也慢慢地呲了起来。只是这魔鬼的獠牙吉祥姑娘可是看不见,她已经醉倒在李鱼春风般温柔的笑容里了。李鱼将吉祥轻轻揽在怀里,在她耳畔柔声道:“我现在……特别难受。”

吉祥抬起头,紧张地问道:“怎么了?郎君哪里不适?”

李鱼道:“美人在抱,暖玉温香,你说我血气方刚的,能不难受么?你看……”

李鱼抓着吉祥的手往下一探,吉祥触到硬梆梆的一处,登时尖叫一声,蛰了一般缩回手,一张小脸羞得通红。

李鱼涎着脸儿贴到她烫的耳朵根上:“我的乖吉祥,好吉祥,你看咱们再过俩月去了陇右,也就该正式拜堂成亲了。既然做定了夫妻,你看你能不能……”

吉祥身子绷得像一张弓,脸蛋儿烫得都能煎鸡蛋了:“不……不行,一旦成了妇人,会……会被大娘看出来的,人家羞也要羞死。”

李鱼循循善诱:“诶,也不一定就得马上成就夫妻呀。你看你那小嘴巴,花瓣儿似的,我每天看在眼里,不知道有多心动。你可以……”

李鱼凑到她耳边,呼吸弄得她痒痒的,李鱼悄悄嘀咕两句,吉祥蓦地瞪大眼睛,连连摇头。这小妮子混迹于市井之间,什么“采菊东篱下”“隔岸后/庭/花”一类的把戏倒也不是全然没听过,但那时听见只是羞啐一口了然,不用走心。

现在可不同,吉祥惊吓之下就想逃开,可李鱼的双臂已经铁箍一般箍紧了她,打算来个霸王硬上弓。以吉祥对他的情意之浓,相信半推半就间,也就做了回飘飘欲仙的活神仙。

可谁知就在这时,左壁房中“咕咚”一声,仿佛倒了一条凳子,还传来一个女孩家“哎哟”一声痛呼。

紧接着,右壁那厢似乎也有人受了影响,“吧嚓”一声,仿佛摔在地上一个碗,之后,就是左右两厢一串急忙从墙边逃开的脚步声。

吉祥刚刚推却李鱼时,其实双臂软绵绵的全无力气,正如李鱼所料,烈女怕郎缠呐,只要他再下些水磨功夫,今晚必得偿所愿。

可这两厢声音一出,吉祥骇得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力道极大,一下子就从李鱼怀中逃开,向他连打手势,又是示意他赶紧离开,又是双手合什,满面祈求,只求这个要害得她从此没脸见人的坏家伙赶紧出去。

“完蛋了!左右有两个好奇宝宝在听墙根,今日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蜜里调油,一偿所愿了。”

李鱼沮丧地抬起头,小二哥也倔强地昂着头,好在有袍子掩着,看不见。李鱼整一整衣衫,做淡然从容状,从房中走了出去,经过如释重负的吉祥身边时,还不甘心地在她怀里掏了一把。

结果就是李鱼刚一出门,屁股上就挨了吉祥羞怒交加的一脚。好在吉祥房中除了地板就是卧榻,一直赤着脚儿的,软绵绵的不痛不……倒是有点痒。

两侧房间的门缝儿不约而同地拉动了一下,把那一道缝儿掩上了,李鱼眼角往左右一睃,把这一幕都看在了眼里。

真是……坏我好事!

李鱼气咻咻地提臀、收腹,掩饰停当,提高嗓门自语道:“明日一早,我就要去‘东篱下’接收饶耿的那修个烂摊子了,却不知到时候会有哪个不开眼的东西会来挑衅我,哼!若是有人不识相,有他的好果子吃!”

李鱼说罢,昂然离去。

左右房中,又又双拉开了一道门缝儿,各自露出一双眼睛。

扒着门缝儿的深深静静酸溜溜地便想:“小郎君腻在吉祥房里,不知在做什么羞羞的事情,还好意思恐吓我?当本姑娘是吓大的么?嘁!”

第262章 风雨欲来

陈飞扬一大早就赶到了杨府,顺道儿还蹭了顿早饭。打着饱嗝儿就跟着李鱼出了门。

“你这是几天没吃饭了,瞧那穷形恶相的。”

“我天天……嗝儿,吃!这不是因为大娘做的饭菜~嗝儿,香嘛!”

陈飞扬屁颠屁颠地跟在李鱼后面:“又能为小郎君鞍前马后,小的真是太开心了。哎,也不知道狗头儿在利州怎么样了,如果他也在这里就好了。”

“狗头儿……”

李鱼的神思一下子回到了利州,行了片刻,才轻轻一叹。他还记得临行前对狗头儿的承诺,他说过,总有一天会回去,带上狗头儿走天下。人无信不立,说出的话不是放出的屁,岂能言而无信。

不过,这长安城他很快也要离开的了,现在势必不能把狗头儿找来。等临行之际,倒是可以问问陈飞扬的心意,如果他愿意跟着走,就让他绕道回利州一趟,找到狗头儿,一块去马邑州。

二人一路行去,渐渐进入西市。

此时时间尚早,但西市中已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陈飞扬不禁有些忐忑起来:“小郎君,你接替了饶耿的位子,饶耿那些部下,会不会服气?咱们去了,他们会不会找您的麻烦啊?”

李鱼信心十足地道:“当面顶撞的,恐怕是没有。毕竟,咱们头上还有人。不过,阳奉阴违、两面三刀的可就难说了。到时候,这样的人中,找出几个来,杀一儆百……”

说到这里,前方正有一位俏姑娘经过。还是个胡姬,栗黑眸,高鼻梁大眼睛,才只十五六岁年纪,看不出洋马特点,纤巧柔美,偏又充满异域风光,她头上垫着软垫,又顶了只水坛,一手扶着,袅娜而过。

李鱼昨夜一腹邪火无处泄,此时瞧见美人儿,不由目光一粘,随着胡姬动人的步态直追到她进入一家店铺,才道:“你放心,李某人挑软妹子……,啊不!挑软柿子的眼力极好的,整治了一个,其他人也就服贴了。”

************

陇州之西,一辆轻车,十余匹健马,沿着黄土道儿轻驰向东。

道路干燥,车马行过,溅起一路轻尘。

一过了大震关,就没有大股的马匪了,至于小股的蟊贼,是不敢对这样一支队伍下手的。

别看那骑士只有十几个人,但骏马高大,鞍鞯齐备,马上挂有骑盾、长枪,骑士腰间佩刀,背后有箭,如此武装到牙齿的全副装备,哪是那些剪径蟊贼敢去抻量的。

十几名骑士,俱都身形矫健,神采奕奕,护着轻车前行。

这车名师打造,轻便结实,惯跑长途,而车子减震效果也好,车上更是垫了厚厚的几层褥子,颠簸摇晃虽然不可避免,但坐在软绵绵的车上,只要是不晕车的人,坐着其实也还舒服。

“大小姐,咱们是否到陇州(陇县)歇息?”

一个骑士圈马赶到车旁,大声询问。

车中传出龙作作杀气萧萧的声音:“不停!过陇州,赶到陈仓(宝鸡)再歇宿!”

那骑士答应一声,挥着马鞭吆喝向前:“大小姐吩咐,陇州不停,陈仓歇息~~”

骑士们听了,估算了一下脚程,便加快了马,赶车的大把式把长鞭奋力一摇,在空旷的荒野中炸了一个响亮的鞭花,催促拉车的四匹健马也加快了度。

车厢内,一个小丫环屈膝而坐,贴着厢壁,另一个小丫环坐在另一边,龙作作高卧在榻上,神情不悦。

一个小丫环劝道:“姑娘,您怀着身子呢,可别生气,要是伤了身子,对小郎君可不好。”

另一个丫环也道:“就说呢,老爷子再三阻拦,其实姑娘你真不该千里迢迢自己去长安的,叫老爷子派人去不就行了。”

龙作作瞪眼道:“我不要脸面的吗?男人不要我了,我还呆在家里安心给他生孩子,我这是多没心没肺啊!”

一个小丫环道:“姑娘,寨里人都说李家郎君有情有义呢,不会是这样的人,没准儿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不会是刻意不归。”

另一个小丫环帮腔道:“就是!姑娘你现在生气,等到了长安,晓得冤枉了郎君,可不后悔死,为了腹中的孩子,还是该宽心才是。”

龙作作道:“我冤枉他?哈!我也希望是我冤枉了他!等着吧,咱们到了长安再说,要是叫我现他拈花惹草,欠下许多风流孽债!哼!哼哼哼!无情,唱歌儿来叫我宽宽心。”

两个小丫头都被龙作作取了名字,一个叫无情郎,一个叫负心汉。无情听她吩咐,无奈地向对面的负心对了个眼色,启唇唱道:“手里拿着袜底底,我坐到门前等女婿。东来的,西去的,都是扛锄下地的。就是不见心近的……”

龙作作高卧榻上,闭目听着,懒洋洋地道:“没出息,等啥人哩?负心,你唱!换个娃儿爱听的。”

“哦!”

负心听了,向无情撇撇嘴,拍着巴掌唱起了儿歌:“猴娃猴娃搬砖头,砸了猴娃脚趾头。猴娃猴娃你不哭,给你娶个花媳妇。娶下媳妇阿达睡?牛槽里睡。铺啥呀?铺簸箕。盖啥呀?盖筛子。枕啥呀?枕棒槌。棒槌滚得骨碌碌,猴娃媳妇睡得呼噜噜……”

龙作作抚着肚子,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丫头,气性大,但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负心这么一唱,龙作作忽然就来了兴致:“诶,你们说,我怀的是男娃还是女娃?”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期期地道:“男娃吧……”

龙作作一脸幸福神色:“我觉得也是!男娃儿有力气,以后等我老了,打不动他爹了,就让我儿子揍他,嘻嘻……”

无情和负心对视了一眼,暗暗苦笑。

************

大地颤动,蹄声隆隆。前方逃命的骑兵已然精疲力尽,可追兵却似猛虎一般叱咤而来。

大地猛烈地颤抖着,轰隆蹄声仿佛已经在耳边轰鸣。追兵还未至,箭已似暴雨般倾盆而来,逃亡者不得已,只得圈马回身死战。否则以他们现在的度,只能在逃跑中逐一被歼灭,甚至连反抗都不会有。

然而,当他们现追兵从三面追击包抄而来,滚滚如铁流漫卷,而且气势如虹,俱都是以逸待劳的精锐时,他们绝望了……

这不是一个部落的兵,而是至少四个部落的人,他们的衣袍虽只略有区别,外乡人看不出来,可本地人一看就能区分的出来。

三面洪流,包抄而至,箭矢如骤雨,标枪似电闪……

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铁骑瞬间就把这支败军淹没了,包围、穿插、切割、屠杀。

实在已经疲惫不堪的渤海部逃兵士气在动摇,意志在崩溃,不旋踵间,防御就已土崩瓦解,士兵们一哄而散,不听将令,各种逃命去了。

实际上,放弃了有组织的反抗,他们只会死得更快,可是恐惧已经令他们丧失了理智,没有一个人听从将领的呐喊,只管像受了惊的兔子似的四散奔逃。

一员骁将策马如闪电,疾冲过来,还隔着百米之远,一口马刀就高高地举了起来,马刀背厚刃薄,刀身细长略有弧弯,劈砍凶狠,击刺轻灵,锋锐威猛。又只一瞬间,那骁将已至近前,刀刃带着厉鬼夜泣般的凄厉劲风斜劈而下!

纵马猛冲时,借马匹冲奔之势挥刀斜劈,其势至为威猛,不要说人,甚至其胯下马,都有可能被一劈两半!

不过,这员败将身上穿了两层皮甲,减缓了部分刀力,那一刀斜劈而下,血光迸现,败将甚至没有反抗,只带着一丝凄然的笑。

渤海部最精锐的力量啊,在这场大决战中损失殆尽,渤海部落本有一统辽东的能力,可如今已尽化泡影。

活着,他也愧对族人,死,就死了吧!

刀锋掠过,他已被一劈两半,胯下马没有被劈开,但马脊已被斩断,马儿轰然倒地,悲鸣一声,也是活不久了。

主将一死,逃兵更无战意,被追兵尽情杀戮,马刀凌空,每次落下都划出一道寒光,鲜血飞溅,势如破竹,惊心动魄的惨叫声,踢踏如雷的马蹄声,狂暴热烈的呐喊,尖锐惊怵的刀啸声……

残存者纷纷滚鞍落马,弃械投行,他们很清楚,一旦投降,就只能沦为奴隶,沦为这些曾是已是他们奴隶的奴隶,到时处境比一般的奴隶更为不堪,但是为了活命,他们已别无选择。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正在打扫战场的勇士们为之一静,纷纷伫马或站立,向号角声处望去。

五六骑雄骏的战马,载驮着几个领模样的人缓缓走向这修罗战场。

思慕部落头人,喜失牵部落头人,窟说部落头人、莫曳部落头人、乌惹部落头人,还有……他们的战神,铁骊部落的头人,铁无环!

离开陇右时,铁无环告诉李鱼,他已亡族三年七个月零六天。

李鱼判断渤海部落既然灭了铁骊,吞并该地,就像一头尝过了人血的狼,绝不会就此止步。其他部落接下来就会步铁骊的后尘,渤海的远交近攻之策彻底破产,铁无环看似无望的复族就有了希望。

于是,李鱼教了一套在中原政治场上早就没有技术含量的策略给铁无环,这套理论拿去在那些尚属蒙昧状态的原始部落间,居然极其奏效。尤其是李鱼还教给铁无环一套德国新教牧师马丁尼莫拉极富煽动力的说辞。

这番话被少有见识,感情充沛似诗人般激情的各部头人们听了,简直跟打了鸡血似的,嗷嗷叫着就跟铁无环走了。于是,铁无环成了战神,创造了铁骊复族的一个奇迹。

铁骊部落与渤海交战历晚一年零两个月被灭族,三年零七个月后,铁无环游说诸部,组成联军,招纳旧部,只用了三个多月就把已成公敌的渤海部落打得丢盔卸甲,夺回全部失地。

“大哥,我们赢了!”

铁无环的一位族弟策马赶到他的面前,滚鞍落马,跪地禀报,双手一抓,掬起一捧血淋淋的土地,号啕大哭:“这是我们的家园,我们的领土,我们……夺回来啦!”

铁无环目光莹然,轻轻点头。

喜失牵部落头人抚着花白的胡须,呵呵笑道:“经此一战,曾经最强大的渤海部落已然是元气大伤,无力外侵了,我估计,不出三天,他们就会派人来向咱们乞和。铁头人,你打算提些什么条件,这口肥肉,咱们得好好啃它一口,哈哈……”

铁无环微微一笑,微微抬起头,望向远方。

喜失牵头人见了不禁微微一惊,难不成铁无环还想杀进渤海部落,也给它来一个灭族?要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渤海部落虽已无力外侵,但自保之力还是有的。该部落甚至拥有了几座筑城,如果反侵入对方境内,殊为不智。

他正想出言劝阻,铁无环凝视着远方,缓缓地道:“我等诸部联盟,攥成了一个拳头,除非联盟瓦解,否则渤海将再难有所作为。我的族人收复了故土,也可以安居下来了。而我自己,心愿已了,受降之后,也该离开了。”

喜失牵头人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离开?这就是你的家,你的部落啊,你要去哪里?”

其他头人也纷纷惊讶地向铁无环望来,铁无环依旧凝视着远方,神情成谜。

众头人不约而同地随着他的目光向大地的尽头望去,心中浮起一个问号:那儿,有什么?

第263章 顺水行舟

“东篱下!”

李鱼这是第三次来。

第一次来,他欲杀人,未果。

第二次来,饮宴谈和,杀人。

而这第三次,他却登堂入室,成了“东篱下”的一员。

只不过目前他的办公之所还只是依附于这座庞大建筑的外沿建筑,他在“东篱下”的地位,也大抵如此。

站在“东篱下”,李鱼习惯性地仰望了一下那座巍峨的牌匾,带着陈飞扬,举步走了进去。

街对面一座茶楼,茶肆二楼正有人吃早点。

临窗有一人,正是苏有道。

苏有道独据一张小方桌,跪坐其后。

因为唐时没有胡桌胡椅,家具也不采用高大的家具,所以窗子的位置也相应地建的较低,他跪坐在榻上,窗口正及臂弯,可以很容易地看到外面的一切。李鱼伫足于“东篱下”,再举步进去的一幕,被他看了个清清楚楚。

苏有道微微一笑,道:“水往低处流,这是水的本质之一。所以,如果你掘开一道向下的沟渠,那么你根本不需要去替那水考虑它该如何流动,它自然而然,就会沿着你的安排走下去,或许在一些细微处会有些出乎意料,但大方向总是不会错的。”

另一张小方桌与他的方桌儿抵着,桌后那人却正被墙壁挡住,只不过他若探探头,依旧能看到窗外情形,若是一缩头,窗外的人便看不到他了。

他的桌几上所摆的早餐与苏有道相仿,十分清淡。此时,他正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粳米粥,就着高邮咸鸭蛋,吃的津津有味。

米是卢城稻米,也就是后来享誉中外的响水大米。取自渤海郡,再过些年,这米就会成为皇室贡品,此时它的名声却还不曾声名远播,由于渤海一带的动荡,以及产量的有限,天下间知道它的人不多。

但这个人却知道,因为他去过渤海部落,还曾在那儿买过几个奴隶,其中包括铁无环。于是有幸在那儿品尝到了这种米,不惜重金,每年从该部落订购。反正他常书欣有这样的财力。

这座茶楼,就是他的产业,也是他在长安城的落脚点之一。所以这样的米,也只有他和对面的苏有道才吃得到。米香四溢,坐在很远的位置都闻得到,不过其他食客虽然会好奇地向这边望上一眼,却不会会冒失地过来询问。

老常剜了一口流油的蛋黄,将最后一口糯软香甜的米粥吃下去,放下小碗儿,向前微微探头,习惯性地斜着眼儿向外瞟去。

此时街头行人还不多,一个老妪、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娃儿、两个牵着骆驼的胡人……

老常一瞟、再瞟、三瞟,瞟得风情万种。

苏有道咳嗽一声,道:“他已走进‘东篱下’了。”

常书欣“哦”了一声,缩回头,看向苏有道:“李鱼这个年轻人,我在陇右遇见他时,就很欣赏。想不到,天下之大,如此之小,终究是叫他落入你的法网了。”

苏有道的脸皮子抽搐了一下。

常书欣掩唇轻笑:“啊!口误口误!是落入你的法眼了。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

苏有道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怎么办?”

常书欣道:“这水,已经沿着你挖好的沟渠淌下去了,不过,它可未必就能为你所用。来日,小溪潺潺是它,洪水滔天,也是它!”

苏有道恍然,莞尔一笑,道:“不急!你我看他,只见一斑。他究竟能不能在西市王眼前展露峥嵘,还要看他接下来如何去做、做的如何。且观察下去。”

常书欣追问道:“如果他接下来的表现很令你满意呢?”

苏有道微笑道:“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了。本来还想着提前安排人接近他,一旦与他做了兄弟,此人重情义,再诱之以高官厚禄、大好前程,不怕他不为我所用。不过既然你与他有旧,岂非就是最佳人选?”

常书欣皱了皱眉道:“我只是个商人!”

苏有道淡淡地道:“这就是一桩买卖!”

************

“西市街衢洞达,闾阎且千,包罗万相,货别隧分,阗城溢郭,傍流百廛,红尘四合,烟云相连,市内货财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共计大小店铺四万余家,沿街摊贩八万余处,在籍商贾逾十二万人,再加上他们雇佣的伙计、帮闲,总人数得过四十万……”

乔大梁说起这一切,如数家珍:“其中米行、绢行、铁行等划有专门区域,集中售卖。官府有市令小史,纠察治安,管理度量器物,维持坊市秩序。不过他们人数极少,看顾不过来,而且这西市的坊正市令,是我们的人!”

乔大梁自得地一笑:“所以,这西市,实际上是我们的人在管。官府不可能管得过来,也不可能派遣足够的官吏来打理一个贸易商市。

然而,这里四十万人,牵涉到的就是百余万家的生计,民心食为天,要说它的重要,对官府来说,也确实的十分重要,这也正是朝廷倚重我们,而且轻易不会触动的原因。

更何况,官府每天都要从这里收取极庞大的一笔税赋,谁舍得砸了自己的聚宝盆?”

李鱼听得眉毛直跳,换一个人比如陈飞扬,如果听说有这么庞大的一个市场要交由他来管理,只怕得兴奋欲狂。李鱼却很清楚,要管理这么庞大一个市场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就算是在他原来那个时代,有那么多现代化的设备,有成熟的管理体制,从业人员和管理人员从小就具备相当的经营和管理素质,管理起来也绝非易事,何况是这个时代。

真难为了乔大梁,能掌管偌大一个坊市,这得头脑何等精明,心思何等缜密,能力何等出色?!

李鱼满怀敬畏,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在下要管理多大范围?不会……这么庞大的一个市场,都交给在下负责吧?”

乔向荣失笑道:“当然不会!”

李鱼一听,顿时松了口气。

乔向荣看在眼里,对李鱼便有了几分好感。旁人唯恐权不够大,利不够厚,交待此人事情,他最先想到的却是责任,是能否力所能及,能否把它打理好,有这样态度,才是可用之人。

本来,饶耿是向大梁面前极听话的一个部属,饶耿死去,乔大梁很有些懊恼,此时却愈觉得,或许这个李鱼会更加的令他省心、放心。

乔大梁道:“原本我西市有八柱,分掌八片区域,后来坊市不断扩建,商贾也愈增多,已然无暇顾及,所以八柱之下,又设十六桁。饶耿,就是十六桁之一。他负责的区域在西北方。这里,就是今后由你负责的地盘……”

乔大梁走到墙边,指着壁上一副巨幅西市地图,手指缓缓划到西北方向,在毗邻群贤坊、醴泉坊的地方划了一个圈:“在籍商贾一万余人,从业者近四万。编号,十三街区!”

李鱼茫然问道:“我手下有多少人?”

原本一副胸有成竹、睿智沉稳模样的乔大梁登时一怔,迟疑了一下才道:“这个,一会儿我陪你去上了任,且问你部下吧。我只要你按时足额缴纳税赋,不出纰漏,其他的事,概不过问。”

李鱼听了这样的回答,不禁一脸错愕,尼玛!天子脚下,京畿重地,管理居然如此粗放?这位乔大梁的神经未免也太大条了吧!乔大梁精明睿智、纬地经天、胸怀甲兵十万的人设,在李鱼心中轰然坍塌!

第264章 黑白通吃我的道

“走,我带你去你处嘱咐一声,以后,那儿就是你当家了。”乔大梁笑微微地向外走去,门外,陈飞扬正站在那儿,一见人家出来,赶忙点头哈腰,呲牙一笑。

乔大梁也不理他,径直向外走去,李鱼随后出来,陈飞扬很自觉地等他出去,屁颠屁颠地跟在了后面。

饶耿这处办公之地说是三进院落,可纵深着实不小,因为每一进院落,左右两厢都是长长一排屋舍,各种大小头目依据职能分据其间,如同官府的签押房,来办事的各色人等进进出出,十分繁华。

昨儿这里生了两件事:饶大爷死了,李大爷上位。

人人都知道这件事,所以各房头目今儿一大早就全都来了。他们的神色倒还平静,你想,就连西市王平均担任时间都不过两年,就会因为各种缘故换人,也就常剑南坐了十年了,依旧稳稳在上,更何况现在只是换了个小头目,这些人已经司空见惯了。

乔大梁领着李鱼到了这处府邸前,赫然看见门楣上挂着一副牌匾:西市署!李鱼之前虽然拿着杨思齐那儿的图纸把这幢建筑研究了透彻,却不包括这些附着的东西,这也是他头一次来到饶耿居处正门,见到这副牌匾。

李鱼心道:“好大胆子!堂而皇之就挂上了西市署的牌子,当你是官府么?”

李鱼刚想到这里,就听一声凄厉的尖叫:“奸贼,还我郎君命来!”

李鱼霍然抬头,就见一个妇人浑身缟素,十指尖尖,两眼红肿,厉鬼般向他扑来,后边还跟着几个披麻带孝的家人。那妇人颇具姿色,只是眉梢斜吊,颧高唇薄,未免影响了她的美感。

李鱼一看她奔跑之姿,就晓得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妇人,而且听她一喊,就晓得必是饶耿的妻室。这样倒是不便动以拳脚了,李鱼更犹豫不知该如何应对,那妇人已恶狠狠扑到面前,尖尖十指似乎要挠上李鱼的眼睛。

李鱼脚尖一沉,正欲疾退,一旁突然冲出七八条大汉,两人一个,将那妇人及其家人拧臂捂嘴,迅拖走。

片刻之后,他们被拖进的一条小巷内就传出叱喝声、叫骂声、殴打声,阳光斜照,映在墙上,还能看见地上挣扎的人影,施以拳脚的壮汉的“英武之姿!”

乔大梁淡淡一瞥,不动声色地看向李鱼,李鱼往那巷中一瞟,也是神色淡定,毫无异样。乔大梁心中对李鱼的评价又高了几分,微微伫足,肃手道:“请!”

虽然他的地位远高于李鱼,但李鱼今后才是此间主人,再加上对他正加器重,得给足他面子,乔大梁竟尔相邀,与他并肩而入。

李鱼微微一笑,这时不是礼让的时候,便上前一步,只是向他拱了拱手,以示尊重,便并肩走进去。

迎在门口的那些大小头目互相递了个眼色,这位新头领在他们心目的份量比之前的估计便加重了几分。

李鱼其实一开始确实有些讶异,不过他毕竟事先已经考虑过今日上任有可能遇到的各种事情,有些心理准备。再看那些大汉扑出来的时机,马上就明白过来,这不过是西市署的人故意纵容,为的就是抻一抻他李鱼的斤量。否则那妇人就算有胆子来这里吵闹,也断然不会被他们靠近过来。

乔大梁与李鱼并肩入内,在第一进院落里就有一座大堂。这三进院落均有厅堂,每往里一进,厅堂规模越小,属于大堂、三堂和三堂。饶耿遇刺之处就是三堂,已是极私密的所在了。

乔大梁到了大厅,并不就坐,只是潇潇洒洒地一站,笑吟吟地道:“常老大吩咐,这西市署,今后就是李鱼负责了。一会儿,你们跟李鱼彼此见见,今后齐心协力,还当为常老大尽力办事。”

众人乱烘烘应喏一声。

乔大梁又转向李鱼,向上指了指,道:“咱们这儿,常老大之下,有四梁、八柱、十六桁。四梁八柱是上边人,十六桁与你平起平坐,余此之外,都算是下边人。

另外呢,饶耿这边,较其他十五桁还有些不同,官府那边的职司,也是饶耿这边的人兼着的。这些事千头万绪的,一时也说不清楚,你先跟兄弟们熟悉一下,慢慢来。三月两月的搞清楚就好。”

李鱼心道:“三月两月?我哪有那么多时间,争取一个月内,把勾栏院那班人安排妥当,我就得远走高飞了。”

甩手大掌柜乔向荣说完这番话,点点头道:“得嘞,我那儿杂务太多,就不多耽搁了,这是你的地盘儿,你跟手下兄弟们亲热亲热吧,我走啦!”

除了李鱼—愕,其他众人都习以为常似的拱手轰然一声:“送乔大梁!”

李鱼忙不迭要送出去,乔向荣摆摆手:“你们聊你们的。”便一步三摇,跟只鸭子似的晃悠了出去。

************

此时,道德坊勾栏园“遗址”处,深深和静静两位姑娘正站在康班主面前,刘云涛和华林站在康班主左右。后边都是勾栏院那些无家可归的伎人。

深深和静静刚把李鱼的安排跟他们说完,康班主两眼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过了半晌,突然狠狠一记耳光扇在自己脸上:“我错了!我这双老眼,真是瞎了啊!怎么就会怀疑了李家郎君,李郎君义气千秋,我不该误会了人家呀。”

康班主说着,已是老泪纵横。

刘云涛手里拈着一把磨了一半的尖刀,上次去“东篱下”的武器已经被没收,不曾还,也不知他从哪儿淘弄来一把锈刀,此时已经磨得锃亮,只是锋刃上的豆粒大的缺口尚未完全磨好。

刘云涛哆嗦地拿着那把刀,刀从手中忽然滑落,刘云涛卟嗵一声跪在地上,号淘大哭:“娘子、乖囡,你们听到了吗?咱们的大仇人已经死了,你们可以瞑目了,可以瞑目了啊……”

华林一张秀气白净,跟女孩儿似的脸庞,胀红得跟刚会下蛋的小母鸡儿似的,双手拢在背后,袖子里有一只写着李鱼名字的小布偶,上边扎着针,华林摸摸索索地把针拔了,双手扭呀扭呀,直到把那小布偶撒成了片片碎片,偷偷扔到地上。

康班主拾起袖子,用力一抹眼泪,道:“我误会了李家郎君,我得去向他当面请罪。”

深深急忙拦住他,道:“小郎君叫我们来,只是担心大家伙儿担心前程,想叫大家放心。小郎君今日刚往‘东篱下’去上任,还不知要面对什么样的局面,此时不宜相见的。”

康班主道:“今日若不请罪,我这良心放不下。西市我不便去,那……”

康班主的目光定在了深深和静静脸上:“你们如今是住在李家郎君府上吧,领我去,我去李家门前候着,等他回家!”

“对!李郎君,大恩人呐!他为我们,做了太多事了,我们得当面向他道谢!”

勾栏院这班人沸腾了,男人一个个胀红着脸儿,妇人很多都抹起了眼泪,簇拥到深深和静静身边,二人招架不住,忙不迭地向后退去。

************

西市署大账房是个留着一撇鼠须的三旬中年人,尖下巴,瘦削脸儿,身材也不高,眼睛狭长,就算睁到最大也只是露出一道缝隙,不过那缝隙中偶尔露出的光芒却满是油滑精明之色。

此时,他已兼了幕僚师爷的身份,笑眯眯地给李鱼介绍着:“老大,咱们中院儿,左厢各房,属于西市署。右边各房,属于平准局。前院儿,主要是各肆的肆长、各区的胥师,贾师、司暴、司稽、质人、廛人、司门、司关、税吏……”

陈飞扬恶狠狠地盯着这位大账房,卑微小人物也是有理想的,他的理想就是有朝一日从这位大账房手中夺过师爷的职位。不过,现在大账房说的这些职务,他都还不明白都是干什么的。

大账房价绍道:“总管各个区段的是胥史,肆长是负责交易和管理的,贾师是负责物价的,司暴与司稽是负责市内治安和暴力事件的,质人是管理市场交易书契的,廛人是管理邸舍和仓储的,司门是负责启闭市门的,司关是管理货物出入的,税吏当然就是负责征收税金的……”

李鱼越听越不对劲儿,哥们加入的不是黑社会么?就算没有什么香主堂主坛主,红花双棍,白纸扇一类的职位,也不应该有这么古怪的职务吧?怎么听着像是官府设立的职能?

李鱼忍不住向他询问,那大账房呆了一呆,失笑道:“本来就是官府设立的职务啊。官府不把这些职务交给咱们,这西市咱们如何打理?”

李鱼听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满堂高矮胖瘦、满脸横肉的汉子们,居然都他娘的是官?

李鱼忍不住问道:“这……都是官府委任的?”

大账房解释道:“自然不是,像我们呢,都是有其岗位而无编制的人。”

李鱼这才明白,敢情这些歪瓜裂枣儿都是临时工,早说不就明白了。

大账房道:“咱们西市署归太常寺管辖。由太常寺官方任命下来的有品秩的官儿就三个!不过呢,这些官儿其实都是由咱们常大爷决定的,用谁,只向太常寺报备一下就成,所以虽有官印,跟一般的官儿还是大大不同的。”

李鱼问道:“那咱们这西市署由官方任命的官儿都是谁呢?”

大账房脸色一囧,讪讪地道:“他们三个……昨儿都暴毙了!”

李鱼听了更窘:“呃……”

大账房屈指数道:“由太常寺任命的西市署官员,只有两丞一长。这左右两市丞呢,原本就是麦晨、荣旭。现在他们的职位正空悬着,得由您来决定让谁继任,再报备太常寺一声即可。”

李鱼讶然道:“我决定?”

大账房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因为您是市长啊!”

侧方屏风后,前来考察李鱼赴任情况的良辰美景瞧见他一脸茫然的神情,美景忍俊不禁,急忙掩住嘴巴才压住笑声,小声对良辰道:“姐,你看他傻傻的样子,多好玩!”

良辰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第一把火还没烧呢,耐心瞧吧,傻不傻,那时才知道。”

李鱼站在大堂上,左看看,右看看,心中忽然浮起一个荒诞的想法:书记呢?

第265章 只争朝夕呀

那大账房向李鱼介绍完了在场的大小头目,又向李鱼介绍起了由他们负责的十三街区。

实际上,李鱼的职务职权比较混乱,若是依照官方身份,他算是整个西市的市令,负责整个市场的管理。但实际上,真正的西市主宰是常剑南,就算没有常剑南,也一定会冒出一个常剑西,常剑北来,如此庞大的市场,如此巨额的利润,不可能真由一个太常寺任命的小小市令来把持。

所以,实际上李鱼控制的只有十三区,那大帐房也就重点向他介绍十三区。这十三区处于整个西市的西北角,是属于后开的一片区域,乔大梁为了整个西市的统一管理,把相邻、相近的一些生意全都集中到了那里。

十三区共分四大功能版块,一个是生活服务区,诸如箍桶的、掌鞋的、刷腰带的、补角冠的、修扇子柄的、淘井的、做司仪的、算卦的、修净面的、丧葬用品的、贴画纸画的……

第二版块是生活用品区,柴米油盐、肉食、医药、成衣、小吃,角抵戏车斗鸡傀儡戏等即兴小型娱乐表演项目。

第三版块是花果时新、海鲜野味、水6八珍、食物宠物, 简而言之就是花鸟鱼市兼水产品市场。

第四版块是铁行、秤行,牙行兼人才市场。这人才市场可不只是一群秀肌肉的糙汉子,各种手艺人都集中于此,除了力工和手艺人,还有一块利润丰厚的,就是‘女仆’交易。

阳光之下,黑白之间,总会有一片灰色地带的存在,这女仆交易当然不仅仅是正常的主仆雇佣交易,隐藏于表象之下的,还有人口买卖,只不过这儿的女奴交易基本上都是西域西方、南洋诸岛、东瀛海外的商贾们带来的异国女子。

因为大唐如今虽然还有半奴隶性质的部曲从属,但是已经没有真正的奴隶制度,本国人口贩卖一旦被现,卖主买主都会受到严厉制惩。而异国女子,语言不通,逃跑不易,一旦被现,因为是异国人,惩罚力度也小,大多罚款了事。而且官府没办法把那异国女子遣返回去,大多也就默认了买家对她的拥有。所以这生意虽隐在暗处,实则很是红火。

李鱼听大账房介绍,感觉自己所辖业务倒还真是多姿多彩,包罗万象,不过,他也注意到,珍奇珠宝、皮货裘衣、瓷器丝绸等高档货物在自己辖理的区域内却一点也没有。

西市与东市不同,东市专走高档路线,屌丝直接滚蛋,中产只能看看,真正的富豪权贵才有实力在其中消费。

西市则走的全民路线,三教九流无所不容,货物也是高中低档俱备,所以西市一样有高档珍奇,但李鱼负责的十三区并没有这些东西,显然他所辖区域并不是西市利润最高的核心区域。

饶耿敢自夸西市之虎,应该是十六桁中排名第一、实力最强的,但他掌管的区域却不是最好的,那么最好最肥的地盘应该是掌握在八柱手中了。

李鱼暗暗分析着,对众人道:“承蒙常老大、乔大梁抬爱,李某今后就要与各位兄弟共事了!”

众人向他乱烘烘拱一拱手,李鱼又道:“拜托各位如何扶持关照李某、李某如何投桃报李有所担当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李某人品如何本事如何,与诸位交情如何关系如何,都是处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大家说是不是?”

就这一句话,众人对李鱼便有些刮目相看了。任谁上了位,哪怕肚子里再没墨水儿,也一定得啰哩吧嗦面面俱到地说上一气,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新官上任嘛,惯例如此。

在场这些人都知道这位新老大与前老大有些私人恩怨,据说……前老大就是被这位新老大干掉的,干的干净俐落,手段诡奇,以致大家只能传说而无法验证。

因为这些,所以大家认定李鱼到后来必有一番精心准备的赴任宣言,肯定会先撇清谋杀前任的嫌疑,再含威不露地恫吓大家一番,最后再封官许愿,给大家一个甜枣儿,软硬兼施,收买人心。

谁料李鱼竟是如此表现,不走寻常路的李鱼,着实是令人耳目一新的一股清流啊。

这个老大~~~不寻常!

众头目叉手而立,唯唯喏喏,心底里却对李鱼暗暗做着判断,李鱼的城府、气度、境界,无形中在他们心里又拔高了一层。

如果他们知道李鱼之所以不屑撇清,不屑说什么彼此扶持,相互关照的套话,只是因为李鱼很快就会离开长安遁往陇右,所以懒得拉拢他们,不晓得会不会玻璃心碎了一地。

李鱼又道:“坦白说,今日与诸位兄弟刚刚相见,一下子听了这么多的名字,这么多的身份,见了这么多的面孔,李某现在是根本记不住的,但是,来日方长,我……总会认得、记得的,是吧?”

李鱼的目光向众人脸上轻轻一扫,众人被李鱼这样一看,再听到他这句大有意味的话,众头目不由得心头一凛,反复品咂,竟现李鱼这句话似乎大有玄机,心中更是凛凛。

李鱼把陈飞扬拉到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李鱼。这位,是我兄弟,陈飞扬,以后也要与大家一起共事的。就只两个名字,两张面孔,相信大家记住了吧?”

陈飞扬被李鱼一介绍,登时满面红光,胸脯高挺,只是令他遗憾的是,李鱼并没有宣布由他担任幕僚或者干脆任一个市丞。

李鱼说完,目光再一扫,这次众人竟不约而同地应声答道:“老大放心,我们记下啦。”

这句话说的如此整齐,众人说完便是一愕,脸上微微有些热。毕竟大家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再加上他们上一任老大死得蹊跷,此时应该稍微矜持一些的,这么快便表现的过于恭驯……有点丢人。

李鱼拍拍手道:“好,今日我与各位兄弟已经见过了,想熟络起来,还得今后多多亲近多多走动。接下来,我想去13区瞧瞧,看看咱们都打理些什么生意,那儿状况如何,各位都是管事人,咱们一起走着?”

李鱼答应加入西市,一则是为了寻找机会杀饶耿,另一个就是借这便利安排勾栏院那些人未来生计,现在第一桩心愿已了,只要再把另一桩事办妥,他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此时早就过了他与作作姑娘商定的返回日期,就龙作作那暴脾气……,李鱼也急呀,所以他现在当真是只争朝夕,想着赶紧去自己管辖的地盘瞧瞧,看看有什么行当是方便安排人的。

但李鱼这番心思,这些大小头目们可不知道。新官上任,手下人都会根据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来揣摩着他的性情脾气和他的做事风格,李鱼此言一出,众人会做何想法?

屏风后边,良辰目中微微露出赞赏之意,向美景点头示意了一下,悄然向外退去。二人经由屏风后的侧门儿退到廊下,良辰便赞道:“老大有眼力,此人确实可用。”

美景道:“此话怎讲?”

良辰道:“如果是你,刚刚履任时,你最先做的是什么?”

美景道:“当然是搞清楚我手下都有哪些人,这些人都是什么脾气秉性,为人如何,能力如何,察言观色,看他们对我是否恭敬顺从,有那不开眼的就来个杀鸡儆猴,把他们控制住。”

良辰笑道:“可那李鱼却不然。他今日到任,众人先来拜见他,接下来他就该让大账房引着,往各房里去走动走动,回访一下,与各房的管事头目们私下里接触接触,众人对他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他才心里有数。可你看他,第一时间要去看的,是由他负责的生意,心思根本没放在那些人身上。”

美景皱了皱眉道:“貌似我很欣赏?可我觉得这样是轻重不分啊,再说,任谁也想不到他今日刚刚到任就要去巡视街区,下边人一定没有准备,真要是到了那儿,出了什么难堪,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以后如何相处?”

良辰姑娘莞尔摇头:“你说的先抓人后抓事,那是常规情况,并不适用于李鱼,包括之前的饶耿。”

美景道:“怎么?”

良辰道:“饶耿做事其实很卖力,十六桁中排名第一。可八柱之中本有一个空缺,一直虚悬着,为何老大就是不提拔他?你说,对老大来说,是一个上任后马上把心思放在如何笼络部下,建立自己班底、培养自己心腹的人可用,还是一个脚踏实地,肯干实务,叫老大省心放心的人可用?”

美景摸挲着下巴道:“貌似有理,但是,不先抓人,便地位不稳,地位不稳,如何做事?”

良辰道:“他这个位子可就在常老大眼皮子底下,谁敢不用心做事?你看那长安、万年两县都是京县,两县县令俱为五品,是所有知县中品秩最高的。地方州县的官儿都努力营建自己班底,而这两县县令呢?他们最在意的是什么?

美景撅起了嘴巴:“我们一母同胞,一起出生,一起长大,为什么你脑子就比我管用许多,这些道理我就没想过过。”

良辰一本正经地道:“那是因为昨儿晚上你忙着做小点心去了,而我在给老大烹茶!”

美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哈,真当你突然比我聪明许多,原来是听老大说的。嗯……”

美景转了转眼珠,黛眉一蹙,道:“可要是这么说,李鱼此人,好像太聪明了,这样的人,不好掌控吧。”

良辰姑娘晒然道:“笑话!文如诸葛孔明,武若常山子龙,哪一个本领都不是刘大耳朵能比的,他们还不是乖乖听命于刘备,他们的忠,难道是一出娘胎就带出来的?你我是什么身份,还担心有朝一日让那李鱼爬到咱们上面不成?”

美景想了一想,展颜一笑,道:“不错,是我多虑了。”

良辰道:“咱们走,换身衣裳,跟去十三街区瞧瞧。”

两位姑娘说着,快步向外面走去。

良辰道:“十三街区我还从未去过,那里情形如何?”

美景道:“你我素来形影不离,你未去过,我又何曾去过。此去一瞧不就知道了?”

第266章 暴力之始

西市,十三街区,九路,铁行。

东西为街,南北为路,十三街区第九路,就是铁行所在。

小学徒们把风箱拉得呼呼作响,石炭(煤)烧得炉火纯青,铁具在炉火中烧得红里透白,放到砧板上,浑身脻子肉的大师傅便拈起锤子,一阵叮叮当当极具节奏感的打铁声便传扬出来。

当然,铁具也不都是给人一种傻大黑粗的感觉,比如有的坊里正在制做钢针,这就安静多了。熟铁锻成细条,加热拔丝,再搓削光滑后穿眼儿,再放到铁锅里翻炒退火,最后再用松木、木炭、豆豉做渗碳剂拌以细泥,将针覆盖加热进行渗碳,直至将针在水中淬硬。整个过程比较从容,并不像大型铁具,非常讲究火候的捕捉。

这条街上的客人不多,因为很少有百姓到这儿来买东西,这些铁匠铺子以批、定制、承接为主,偶尔也有直接来此零购商品的,主要以长安附近乡镇的百姓为主。

此时九路第六家,一间兵器铺子处,就有一个带着外乡口音的客人正在买刀。

刀是横刀,也就是唐刀,这是在汉代的环刀基础上改进出来的,去掉了汉刀刀柄尾部的环,并延长了短柄,改为双手使用的长柄,就变成了一柄窄刃厚脊的长直刀,基本形状与后世的东洋刀很像。

因为东洋刀就是模仿的唐横刀样式,只不过唐横刀的刀身及刀锋基本上都是直的,不象东洋刀也有着小小的弧度曲线,所以一旦入鞘,极容易被人误会为剑,因为它是笔直的。

那客人三旬上下,看起来像个练武的,腰带扎得板整,整个人魁梧健壮。

他拔出刀来,用指肚试了试刀锋,又舞动几下,微微点头。回头问道:“店家,这刀确是不错,却不知价格几何,可否再便宜一些。”

这时,有两个行人恰好经过此处,一见那刀在阳光下熠熠放光,刀上钢纹精美,刀型款式极是漂亮,不由得两眼放光,马上迎上来道:“店家,这刀怎么卖的?”

那客人瞟了他一眼,道:“我也是买刀的客人,店家在里边。”

那人马上向店内喊道:“店家,这刀,怎么卖的?”

里边走出个矮壮结实的赤膊大汉,懒洋洋地道:“这是一口上好的镔铁刀,两千文。”

异乡客人惊道:“这就是镔铁刀?”

店家抚须,自得地道:“那是自然,你看那刀上淬练打磨中形成的钢纹,你在别的铁刀上可曾见过。若非如此,我岂敢要两千文,这刀可是削铁如泥,是可以传家的宝刀啊!”

那时节物价低廉,一斗米不过三五文钱,两千文钱,算是极大一笔开支了。不过,宝刀难得,若是一口上好的镔铁刀,两千文钱也算是极公允的价格了。那本地客人喜道:“两千文?给我拿一口来。”

店家道:“镔铁刀打造不易,我这店中现时也就这一口,并无第二口。”

那客人道:“既如此,我就要这一口。”

店家马上转向异乡客人道:“这位客官,请把刀还来。”

异乡客人早知镔铁乃西方大食国传来的上好精铁,可这还是头一回看到,顿觉珍贵无比,听他索刀,不禁有些恼怒,道:“店家,你是怎么做生意的?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这口刀可是我先看中的。”

店家陪笑道:“客官,您别生气。这不是您没出价,人家出价了么。”

异乡客人怒道:“谁说我没出价?成,不是两千文么,我买了,把鞘拿来。”

先前那客人听到这里,不禁冷笑:“嗨!我说你这人,我不出价,你也不出价,成心抬杠是不是?店家,我出两千一百文,刀拿来!”

异乡客人恼怒起来:“我出两千两百文,刀鞘给我。”

两下里激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抬价,眼看那本地客人把价抬到了两千五百文,那异乡客人悄悄摸了摸缠在腰间的口袋,微微有些迟疑,没有再喊价上去,那本地客人得意洋洋道:“田舍儿,出不起价了吧,店家,把刀给我拿来”。

这时那本地客人的朋友拉了拉,小声道:“你疯啦,今儿一共就带了这些钱出来,若买了这刀,囊中再无富余……”

还没等他说完,那本地客人已打断了他的话,小声道:“你懂什么,好刀难得。就这口刀,就这长安城里,一转头找个识货的行家,我也能卖上三千文,出了关中,还得更贵。”

二人说着,声音虽小,但那异乡客人却也隐隐绰绰听清了大概,登时把那刀往柜台上一拍,大声道:“店家,这口刀,我出两千六百文!那位朋友,你若出得起更高的价,尽管拿去,若是不然,休再纠缠。”

那本地客人听了登时一呆,下意识地也去摸了摸袋囊,脸孔胀成了猪肝色。

店家也机灵,一瞧二人神情,就知道这笔买卖尘埃落定了,连忙取出一把纹饰极为庄重华丽的刀鞘,双手奉送与那客人,陪笑道:“成交,这口刀,您请收好。”

异乡客人将袋囊中的钱倾倒在柜上,数出七文,放回怀中,把那刀捧在怀里,得意地向那本地客人横了一眼,那本地客人面红耳赤,被朋友拉着悻悻离去。

店家唤了两个伙计,迅点清了柜台上的钱,恰好两千六百文,显然那异乡客人对自己袋中钱数早就清楚。两下交讫,各自欢喜,那客人便捧着他的宝贝刀扬长而去。

他来这西市,想来还要买些别的东西的,但这一下子便花得只剩七文钱,也没什么好逛的了,兴冲冲地抱着他的宝刀便要趁早出城,回家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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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鱼带着陈飞扬、大账房、肆长、胥师,贾师、司暴、司稽、质人、廛人、司门、司关、税吏……,浩浩荡荡一大票人,往十三街区一路走来。十三街区一共九条路,自他们这边过来恰好先到九路。

因为是铁行,道路宽敞,行人不多,街道也整洁,各家店铺售卖铁器,门口都有样品架子,上边是按照官府要求摆放的铁器样品,大多以武器为主,所以也就是一个兵器架子,上边插放、悬挂的铁器都是门面,擦拭的铝亮放光。

李鱼一见,印象大好,点头道:“不错,不错。这铁行谁打理的?很是不错。”

管理铁行的肆长、胥师、贾师眉开眼笑,斯斯文文上前,揖礼道:“市长大人,这一片儿,是我等打理的。”

李鱼一笑,这些人挂着太常寺给制定的坊市职务,虽说是不在编的小吏,但是讲究起来,倒还真有些官场中人的作派。

李鱼笑道:“走吧,咱们到里边走走,瞧瞧。”

李鱼迈步向前,众人刚要跟上,斜刺里突然冲过来一个人,步伐极快,其行如风,原本他是要插着众人之间的缝隙过去,众人向前一走,这人急忙垫步躲了一下,只是这一闪,肩头一下子撞在了李鱼身上。

李鱼正迈步向前,重心本就前移,再吃他这斜刺里一撞,一个踉跄,就冲进了旁边的铁器铺子。那掌柜的正拨着算盘,李鱼一头撞进来,险些冲翻了柜台,,把那掌柜的吓了一跳,一把抓起案头一把解骨刀,瞪眼道:“你要做什么?”

店里两个伙计顺手抄起了墙边一口大锤,一把钢叉,虎视眈眈。

李鱼连忙摆手干笑道:“呃,没什么,没什么,我是……撞进来的。”

那掌柜的眉头一皱:“撞进来的?”

李鱼也不与他解释,已经返身走了出去。外边撞了他的那人匆匆道了一声“对不住”,已经快步走了过去。李鱼出来,一众大小头目连忙迎上来,七嘴八舌地慰问:“大哥,你没事吧?”

“那人太也无理,怎么走路的。”

“把他抓回来,给老大叩头谢罪。”

李鱼忙道:“算了算了,多大的事儿。”

李鱼说着,抬头向前看去,恰看见撞他那人急急走进一家店铺,李鱼道:“想是那人有急事,不必理会他,咱们走。”

李鱼率先往前走去,那些人见老大不想理会此事,却也不好多说,便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此时第一家的掌柜,手里持一口刀,领着铁锤和钢叉雄纠纠气昂昂地冲出店铺,一瞧这一大票人,不禁唬了一跳,赶紧把刀藏到身后,向近前一个司稽点头哈腰道:“白大爷,您各位这是干什么呢?”

那姓白的司稽竖指于唇,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新任李市长视察街区,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快滚回去!”

那掌柜的扭头看看刚刚“撞”进他店里的那个年轻人,赶紧转身逃回店去,那刀握在身后,这下都亮了出来,看得白司稽眉毛直跳。

李鱼漫步前行,左看右看,铁器行不比别处,也不特意安排人出来招揽生意,有些店前边只是门面,没什么看头。有些店铁匠铺子就设在前面,其实这也算是一种招揽生意的手段了,叫你看着,晓得他们家的铁器都是真材实料,当场打制的。

李鱼眼看踱到了第六家门面处,一片光轮忽地从店中呼啸而出,划着一道弧形,“噗”地一声,跺进了李鱼脚前的地面。李鱼颤颤巍巍地抬起脚,五个脚趾从靴子头儿上露了出来。

恐怖啊!

跺在地上的是一口刀,只差分毫,李鱼的五个脚趾就得与他的身体分家了。

陈飞扬一声尖叫:“杀人啦!抓刺客!”

随着陈飞扬的一声尖叫,一道人影从店里“扑”了出来,半空中张牙舞爪,极是恐怖,李鱼想也不想,飞起一脚,先制人,一个侧踢,将那人扫向店门侧一排兵器架。

李鱼手下那些穿长袍、戴幞头,一路上都假扮斯文的肆长、胥师,贾师、司稽、税吏甚至包括那位大账房,受这一吓,登时现了原形,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只见他们从袖筒内、腰带中、长袍下、靴筒里,迅变出了长短不一,软硬兼备的各色武器:虎爪,双橛、量天尺、鸳鸯钺、判官笔、分水刺、短匕、软剑、九节鞭、袖箭、双节棍、哼哼哈兮……

最夸张的是陈飞扬,他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大魔法师,手捏致盲术(石灰粉),躲在李鱼背后咏唱着盅惑术:“冲啊,杀啊!保护市长,踏平西市……”

第267章 盖子捂不住了

“慌什么!”

李鱼双手笼在袖中,淡定地向前踏了一步,面不改色,神态从容。不过在旁人看不到了袖子里边,依旧暗藏乾坤,悄悄捏着宙轮,随时准备动。

他的右脚因为刚刚奋力踢了一脚,五个脚趾露出更多了,已经直接踩在了地上,鞋子有往小腿上窜移的趋势。

被他一脚踹飞的那人撞倒了兵器架,哎哟地叫着,呻吟着要从地上爬起来。李鱼向他一瞟,神色忽然凝住了。

“刘啸啸?”

李鱼快步赶到那人身边,沉声道:“刘啸啸,是你?”

地上那人挣扎着正要爬起来,一听这话忽然僵住了。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李鱼,也不禁露出震惊神色。

李鱼沉声道:“你不是投靠了罗克敌?怎么跑到长安来了?”

地上那人看了一眼李鱼旁边众人,一个个穿着圆领长袍,戴着软脚幞头,很像斯文人,可是一个个满脸横肉,杀气腾腾,手里头虎爪、双橛、双节棍(链枷)、量天尺、九节鞭……

整个就是一移动的兵器行。

地上那人眼中掠过一丝惊恐之色,急忙摇头道:“刘啸啸?什么刘啸啸?足下认错人了吧?”

李鱼双眼微微一眯,道:“哦?你不是刘啸啸?那你是何人?”

那人神情有些慌乱,失措地道:“我……我是一个游侠儿,江湖人送绰号:山鸡!”

李鱼听了这话,脸皮子猛地抽搐了几下,竟有片刻的失神。

他清醒过来,目光移动,缓缓落在这人按在地上的右手上。此人的右手没有拇指。而刘啸啸也曾被罗霸道砍去拇指,世上竟有这样的巧合?

看到李鱼的目光,那人像被蛰了似的急忙缩回手,一脸窘迫与恐惧。

李鱼淡定地看着他,一言不。

这时从那铁匠铺子里冲出六七个人来。这其中有掌柜的,有伙计,还有两人,正是之前与刘啸啸争购镔铁宝刀的本地客人。

原来,这两位本地客人是托,骗了刘啸啸之后,他们兴冲冲地赶回来分赃,却没想到那个异乡客人居然这么快就现了破绽,冲回来理论,结果一看刚刚悻悻离开的两个本地客人也在,和掌柜的正眉开眼笑地数钱,登时就明白,他不仅买了假货,而且上了大当。

刘啸啸本想与他们理论一番,不想这伙骗子比他还要霸道,冷不防砸飞了他的刀,又一脚把他踹出门来。这些人还不罢休,匆匆追出来,一瞧十三街区的话事人全都在场,倒把他们吓了一跳,登时有些进退两难。

李鱼盯着刘啸啸,刘啸啸的头越埋越低,忽然一个翻身,吓得旁边一个贾师立即端起了袖箭。却不妨刘啸啸一个翻身,居然是跪在李鱼面前,一个头磕下去,登时泪如雨下。

李鱼听他抽泣着诉说经过,才知道这厮投靠了罗克敌,把罗霸道赶出了陇右,也就失去了走狗的作用。他的拇指已断,握不得兵刃,这功夫也就等于废了七八成,如何坐得稳七哥的位子?

再加上那位力求上进,结果却一次次排行更低的庚新庚八爷从未放弃奋斗与理想,整天介与他争权争宠,结果他就被赶出了罗克敌的队伍。

反骨仔在哪儿都不受欢迎的,他本是龙家寨的人,结果投了罗霸道对付龙家寨,等他成了罗霸道的人,又投奔了罗克敌,对付罗霸道,可谓三姓家奴,白道上固然没人要他,黑道上也是人人鄙夷。

无奈之下,刘啸啸只好离开陇右,前往关中谋口食。

依他所言,身上只剩下两千六百零七文钱,暂时倒不虞生计,可终非长久之策,而他从小到大凭着一身武功混饭吃,旁的技艺一窍不通,这才想买一口好刀,或可谋个保镖护院的活计。

李鱼听到这里,好奇地道:“你的手已经废了,便有了宝刀又如何?”

刘啸啸泣声道:“我也知道,自己已是一个废人。可除了这一身武艺,实在别无所恃。我便想,我现在只是握不住兵器罢了,如果我打造一个固定住刀柄、可套在手上的铁环,便可恢复几分本事,若是一把极锋利的宝刀,那么恢复七八成能耐,还是可以的。”

李鱼想了想,赞道:“不错,这个法子倒也不错。”

刘啸啸指着那店家等人,激愤地道:“可是他们,他们俩个假扮客人,哄抬价格,若仅是如此,我也认了,可谁知,他们卖我的镔铁宝刀,根本不是镔铁,只是普通的精铁,那可是我今后要赖以求生的家伙呀,我……我……”

刘啸啸说到这里,忽然如梦初醒似的,看了李鱼一眼,惨笑道:“被人骗了,活不下去。想回来讨还公道,却不想又遇到了你,一样是活不了。我认了,这,也许就是我的命吧……”

李鱼有些意外地道:“怎么,你不再乞饶了?”

刘啸啸摇摇头,惨然道:“刚刚我还怕的要死,可是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沦落至此,生不如死,这样活着,莫如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李鱼盯着他唏噓的模样,看了许久,缓缓扭头,问道:“哪位是店主?”

那店主蒙一位胥师指点,已经知道这个年轻人就是今后的市令,听他二人对话,也晓得他二人是有恩怨的,心中顿时大定,一听李鱼问话,连忙上前,点头哈腰地道:“小的就是此间掌柜。”

李鱼道:“他的话,你听到了?”

店主一脸尴尬,讪讪地道:“听到了,听到了。”

李鱼淡淡地道:“他的钱呢?”

那店主有些意外,但还是马上道:“还在案上堆着,小的还没收起来。”

店主说着,赶紧一呶嘴儿,示意两个伙计去把钱取出来。那钱已经分别装进了三个钱袋,都被提了出来。李鱼接在手中,放回刘啸啸手上,刘啸啸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一脸惶惑。

李鱼扶他起来,道:“你走吧。”

刘啸啸惊讶地看着他,迟疑地道:“你……你放我走?”

李鱼点点头。

刘啸啸不敢置信,生怕一转身就挨了李鱼一刀,再度问道:“你真放我走?”

李鱼凝视着他,缓缓地道:“你刚刚,取了一个好名字。”

刘啸啸疑惑地道:“什么?”

李鱼抬头看向天空,眼角慢慢有些湿润了:“有些事,我淡忘很久了,常常想要记起来,却不知道该从何记起。你刚刚胡乱起的那个名字,让我一下子想起许多少年时候的往事,心里头既甜、又酸,还想掉眼泪,可我……就是愿意想起来。因为这种感觉,我放你一次。”

刘啸啸呆呆地看着李鱼。

李鱼忽地向他展颜一笑:“山高水长,后会无期。鸡哥,你一路保重!”

刘啸啸满腹疑窦,却也看出,李鱼是真要放了他,忙不迭抄起钱袋,慌慌张张地向外逃去。

人群后面,良辰美景换了男袍,还贴了假胡子,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着。她们去换衣服,就耽误这么一会儿功夫,便错过了之前一场好戏。不过眼下这一幕,她们却都看到了。

良辰眯了眯眼睛,道:“这个家伙貌似和李鱼有些恩怨。”

美景好奇地道:“要不要留下他,或许……可以挖出李鱼一些事情。”

良辰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下,道:“你继续跟着李鱼,我走一趟。”

美景点了点头,良辰便折身追着刘啸啸去了。

刘嘨啸折出十三街区,来到繁华闹市处,扭头看了看,李鱼果然放了他,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得意的狞笑。

他刚刚所说,有几成是真的,但又不全是真的。他的确是离开了罗克敌,庚老四也的确一直在针对他,搞得他处境尴尬,但他离开的真正原因,不是罗克敌兔死狗烹,而是因为他偷了罗克敌的刀谱。

罗家刀,本是双刀流的技派功法。当年罗霸道一脉与罗克敌一脉分家,罗霸道祖上得到了右手刀谱,而罗克敌一脉则得到了左手刀谱,自从刘啸啸知道了这个秘密,右手已废的他,就一直想要弄到这套刀谱。

最终,他还是成功了。如此一来,他在陇右当然就混不下去了。至于说既然罗家以刀成名,何以罗克敌绰号“白马银枪”,其中缘因,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刘啸啸偷了刀谱逃到关中,本想觅个安静地方练成刀法再重出江湖,逛西市时却现一口上好的镔铁宝刀,若再有宝刀在手,自然本领更上层楼,所以不惜重金买下,谁料却上了当,赶回去理论,却遇到了李鱼。幸好,那厮愚蠢,居然莫名其妙地为了一只什么鸡放过了他。

刘啸啸脸上刚刚露出得意的笑容,四个大汉就出现在他面前,刘啸啸怵然一惊,还未及反应,身后也挤过来四个大汉,紧跟着他的颈上就挨了一记掌刀,未出一拳,就被人一挟,闪进了路旁一家店铺。

路上行人就像流动的水,一块石头抛进水里,掀起一片浪花,但转瞬也就恢复了平静。

十三街区,九路,六号铁器铺前。

李鱼走过去,从地上拔下那口刀,屈指一弹。刀其实也不太差,精铁打造,钢口极好,打磨的也极锋利,只不过那刀上的钢纹却是伪造的。此时可以明显地看出,方才剁进地面的部分,钢纹已花。

既然不是镔铁,这口刀的价值就要大打折口了,其价格应该只在五百文至七百文之间,较镔铁宝刀的价格低上四五倍才正常。

李鱼看着这刀,轻轻叹了口气。

旁边众人都有些忐忑,就听李鱼道:“刚刚巡视这铁行,我还觉得此地打理的不错,很有规矩。现在看来,不过如此,驴粪蛋子表面光啊,这种哄抬物价、以次充好的把戏,应该不是第一回吧?”

那店主被李鱼一说,一张老脸登时红的紫。旁边几个管理铁行的头目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也甚是难堪。刚刚走进铁行时,还被夸奖过,此时李鱼这番话说的他们实在是颜面无光。

李鱼向他们扫了一眼,道:“依照规矩,像这等不法买卖,该当如何处置?”

司稽官跳出来,恼羞成怒地道:“依大唐律,买卖双方议价时,在场旁人故意哄抬或压低价格惑乱他人,从中取利入己之囊,杖八十!来人啊,把这两个混账给我摁倒了打!”

这司稽官向那两个扮客人的托儿一指,后边登时冲出四个大汉,手里提着水火棍子,往那两个托儿膝弯里狠狠一抽,疼得他二人哎呀一声摔在地上,后背上马上被人踏上一只脚,防止扭动,随即另一个人就抡起水火棍子抽打起来。

噼啪肉响声中,铁行的胥师也冲上前来,指着那店主道:“有行滥短狭而卖者,杖六十。以此获利,计赃论罪。赃重于杖六十者,以盗论。一尺之利,杖六十,一匹加一等。这刀只值五百文,售卖两千六百文,多售两千一百文,一匹绢作价六百文,等于多获利三倍有半,加罪四等,打!给我往死里打!”

登时又是几个彪形大汉冲上去,将那面如土色的店主按住,抡起棍棒,噼呖啪啦地打将起来。

李鱼皱了皱眉,听他们说起唐律,对于欺行霸市、坑蒙拐骗显然处治极为严厉。而处罚如此严厉,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这种事情太过猖獗,所以导致官府得治定严刑峻法以治之。

其实古时候义商、良商很多,一方面是因为仁义礼智信的道义思想的流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许多商贾都是有固定的店面,固定的客源,你不讲信义,那就是自毁前程。

不过,目光短浅者一样有之,比如吉祥在利州时曾经扮卓文君帮助卖酒的那位掌柜的。黑心奸商也不乏其人,比如这六号铁匠铺子的掌柜,只不过他也会有所顾忌,专骗外乡人罢了。

他诈骗客人也不是一会两回了,其实这胥师司稽什么的也都清楚。可你直接犯到了新任市长手里,这就通融不得了,挨打也是罪有应得。好在这时受刑虽然动辄就是六七十杖,但这杖却比不得后市锦衣卫的专用行刑杖,那杖若打实了,二十杖就能把人活活打死,这种普通棍棒,施刑者又避开要害,皮开肉绽虽然难免,却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李鱼此时也没了好脸色了,道:“走,咱们再去别处瞧瞧!”

陈飞扬一见李鱼还露着一只脚,赶紧脱了自己的靴子,殷勤地递上去:“小郎君,且穿小的这双。”

李鱼瞟他一眼,道:“算了,还是你自己穿着吧,万一有脚气呢。”

陈飞扬望着李鱼的背影,一脸茫然:“脚气?脚为什么会生气?小郎君生起气来,还真是不讲道理。”

人家不穿,他也只好把自己那只旧靴重新穿起,赶紧跟了上去。

这时候,那些肆长、贾师、税吏等人已经把他们五花八门的贴身武器都藏了起来,匆匆跟上李鱼。一个个暗暗叫苦:整个十三区,也就铁行这儿因为现场交易的顾客最少,所以显得最有秩序,他们才故意绕了个小弯儿,先把李鱼领到了这里。

就趁着这么一点儿功夫,他们已经派了人前去通知其他八路商家有所准备了。但时间太过仓促,恐怕来不及掩饰什么,李鱼走得又急,无法拖延他的时间,这下子,新官上任的头一把火,只怕要烧得他们焦头烂额了。

因此一着,众人对李鱼不免也有所怨尤。这位市长太也不知进退,你与饶老大的事儿大家都含糊过去了,甚是给你面子,毫无难为的举动。礼尚往来,你也该给大家留几分面子啊,至于这样么?

此时,良辰吩咐人弄走了刘啸啸,便匆匆赶了回来,恰见李鱼大步流星,众头目趋步于后地离开。

美景见她到了,回眸笑道:“这李鱼,倒真是一副火爆脾气,看起来,今儿个,他手下那班人都要搞得灰头土脸,面上难看。”

良辰皱了皱眉,道:“这么做,会不会太急进了些?看破,莫说破。一旦说破,大家面上难看,也就没了回环余地,纵然想有所作为,也该徐徐图之才是。看他这般冒失,真不敢相信,巧妙策划,杀死饶耿的人居然是他。”

美景笑吟吟地道:“比起咱们老大,他的性子终究是急了些。”

美景语气一顿,与良辰不约而同地道:“不过,我喜欢!”

这句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怔,睃一眼对方,又不约而同地解释道:“我是 说,老大人老成精,太温吞了些。”

这句话长了些,可她二人到底是孪生姊妹,竟尔又是不约而同,一字不差。

楼上楼,常剑南正批着东西,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以为自己有些着凉。他揉了揉鼻子,正想吩咐良辰美景给他端一杯姜茶来,一扭头,现二人不在身边,这才省起她们一早就告了假,兴致勃勃地去看李鱼上任去了。

常剑南搁下笔,想着那一双俏皮可爱的小丫头,心里一甜,先是微笑了一下,继而却露出些感伤的神情,这对宝贝,还不知道自己是她们的亲生父亲呢,他推开窗,这扇窗,是他修建楼上楼时,坚持要杨思齐设计留下的。

从这个方位,一推开窗,棋盘般工整的长安街坊便跃入了眼帘,但常剑南的目光却没有稍作停留,他只微微一抬眼,目光便掠过这宏伟的雄城,眺望向天之中、都之南的中南山。

虽然那山远在八十里外,目光难及,他却仿佛看得清清楚楚。

终南山,青华峰,那里葬着他的一生挚爱,良辰美景的生身之母:“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秀宁,你在那天上,还好么?”

第268章 务实的鱼

“张开嘴!嗯,牙口不错。”

“何止牙口不错,客官您瞧,这双大腿,多结实,多有力气。你,蹲下,站起来,来人呐,再给他加个沙包,好,蹲!起!!客官,您看到了吧,这人多有力气。”

这说的可不是牲口,而是一个头卷曲、肤色黎黑,赤着双脚,只在腰间缠了一块破布的昆仑奴。瞧着他并不十分的壮硕,但身体精瘦而有力,背上加了第三个大沙包了,加起来足有两百多斤,他咬紧牙关,居然还是稳稳地站起来了。

“嗯……”

买主摸着胡须,满意地点点头:“哎,他听得懂咱们汉话么?”

“简单的听得懂,反正您买回去也就是当牲口使唤。他看得懂手势都成,您说是不是,再说了,待久了他肯定就能听懂了呀。”

另一边,一个波斯少女有些羞怯地低着头,供客人们用钩子似的目光围观着。她是一位雅利安人种的少女,蓝眼红,鼻尖如锥,容颜十分秀美。

做为战败的波斯帝国某行省**官,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一双美丽的女儿。这位雅利安少女,就是那位**官的小女儿。

虽然她身边围了一圈儿男人,叫她略觉心安的是,这些可能的买主都很文明,并没有动手动脚,动的只是他们的眼睛,果如奴隶贩子所说,她能被卖来大唐,那是她的福气。

这个少女的姐姐早就被卖于波斯当地的奴隶市场,她曾亲眼看到她的姐姐被剥光衣服,赤裸裸地站在无数的买主面前,还得被迫做出各种动作,以展示她美丽的胴体,更有些粗暴的买主直接上前,揉捏她的身体,作为人的尊严损失殆尽。

而她因为年纪幼小,且更美丽,被一个大商贾选中,成为运往东方的一个女奴。那个奴隶贩子说过,她们能被卖到最文明、最富庶的东方,是她们前辈子修来的福气,那儿的人斯文、儒雅,绝不会把她们剥得干干净净,像褪了毛的猪一般展示在众人面前。

现在看来,的确是这样,围着她的男人们并没有动手动脚,也没有剥光她的衣服。像一群择人而噬的野兽般把她摆弄来摆弄去。

实际上,这些西方奴隶主刚到东方时,也想按照在西方的习惯摆设售奴台,不过他们很快就被禁止了。

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不同,官方严禁这等有伤风化的事情呈露于大庭广众之下,而买主们也非常不愿意生这样的事情。

东方文明养成了他们不同于西方人的价值观念和内敛的性格,对于一个有可能会成为他专属私有的美丽小女奴,他们是极其厌恶把她剥得小白羊儿似的暴露给那么多人看还心无芥蒂的。

虽说如此一来,他们显然无法现这个女奴的所有优点与缺点,比如衣袍的掩饰可能会遮蔽她们胴体的一些瑕疵,不过这个他们能忍,却不能容忍她的私密之处被无数的男人看过。

尤其是东方的权贵和富有者出于一种西方贵族所不能理解的奇怪观念,他们羞于大剌剌地赤膊上阵,亲自跑去挑选一个可意的女奴,通常都会派遣心腹的管家一类的人物代替他们出面,这样一来,这些买主的代表就更不会提出一些让人尊严尽丧的要求了。

这里,是奴婢交易市场。来自西方的奴隶主们热情地吆喝叫卖着。东方的牙郎则穿梭在人群期间,一俟现谁左顾右盼,马上就凑上去,客气地问清对方的需求,便毛遂自荐,引着买主看货、询价、砍价,赚取佣金。

这些牙郎不但要有好眼力,好口才,还得善于交际,见风使舵,可谓个个都是人精。安禄山和史思明少年时期就曾在长安西市做过牙郎,只是在如今这个时代,他们的父亲都还没有出生呢。

这时候,李鱼赤着一只脚,大步流星地赶过来了。

李鱼嫌那被砍去靴头的靴子行走不便,干脆就把它脱了。

李鱼刚刚出现在这个人头攒动,十分拥挤热闹的人才市场,后边一大票人就呼啦啦地追了上来。如果只是李鱼一人出现,恐怕都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但他后边还跟了那么多人,看到他们的人顿时肃静下来。

紧接着,肃静就像快传染的瘟疫一般蔓延开去,远处的人还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却也不言不动地站在那里,整个闹市顿时变成了蜡像馆一般的存在,完全地凝固了。

李鱼双脚一高一低,慢慢向前走去。

路旁一个瘦高的汉子,一手揪着一个昆仑奴的衣领,一手扳着那个昆仑奴的嘴巴,错愕地张大嘴巴,看着李鱼。那昆仑奴嘴巴大张,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因为正仰着头,只能乜着眼睛,惊奇地看着这个拥有某种魔力的男人。

这个神奇的东方男人光着一只脚,穿着一只鞋,他成功地石化了整个市场。

一个锦袍佩玉、衣饰华贵的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虽然是客人,可是受这气氛影响,也诧异地站在原地不动了。在他身后,是一个胸挺臀肥、白金、白金眉,蓝绿色瞳孔、肤色白的都能看清脸上有几只小雀斑的欧罗巴美人儿。

她很有眼力,一看这买她的公子打扮,就知道必定是一个大富之家的少爷,而且他显然不是什么管家亲随一类的人物,而是亲身上阵,自己来挑选可意美人儿的。

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她将要侍奉的就是这个男人,所以心里欢喜的紧。可是市场的乍然肃静,再加上那位公子的惊诧,令她不觉忐忑起来,生怕来了一个什么大恶霸,毁了她的美好前程。

不过,那男人瞧着并没有什么凶神煞的气派呢,为什么这里所有的人都好像很怕他的样子?这位显然人生阅历已足够丰富的欧罗巴美人儿也是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眼珠微微一转,看到了跟在李鱼身后的那些人。

一瞧那些穷形恶相的人物,欧罗巴美人儿顿时恍然大悟,她眼中的李鱼登时与西方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所谓绅士们划上了等号。

他当然是个恶人!不过,他和那些龌龊、肮脏、伪善的贵族们一样,到了一定的地位,就不需要自己去为恶,只需要使唤那些苍蝇般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凶恶打手。

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欧罗巴美人儿胆怯地往那位公子哥儿身后靠了靠,她很喜欢眼下这个主人,他挑选自己的时候,居然还有点儿小害羞呢,这样的人,一定坏不到哪里去,侍奉他开心了,自己以后的日子也就好过的多,她才不要被那个坏到骨子里的伪善贵族看中。

李鱼可不知道在这位大长腿的乌克兰风韵的美人儿的眼中,已经把他与那些生活糜烂、伪善歹毒的西方贵族划上了等号,他从人群中慢慢走过,目光渐渐有些疑惑,就他所见,这可不大像是正常的奴仆交易市场,虽说,也能看得到一些明显是待选的婆子丫环小厮家仆样的人物。

李鱼皱了皱眉,道:“这儿,都是什么人呐?”

众人正摒着呼吸跟在李鱼背后,一听他问,那大账房赶紧上前两步,陪着笑脸道:“奴婢,当然是奴婢。呵呵,市长有所不知,咱们长安,有四分之一的人口都是各色的奴婢贱人,都需要在市上交易买卖才合法,光咱们西市有四处奴婢市场,咱们这儿只是其中一处。”

李鱼瞧那些异国人模样,就晓得大账房所言有些不尽不实之处。不过,这种事不比那强买强卖、坑蒙拐骗,想要查证,非常困难。而且这种制度不是一个人就能改变的,西市的奴仆市场已经成了规模,也相对成熟,还好管理一些。

如果他圣母心作,非得在自己的管辖地盘按照他的理想进行改变,就算“东篱下”不出面阻止,由着他为所欲为,事实上他也改变不了什么,这些交易自会挪至别处,那些可怜人很可能更没有保障。

何况,如今大唐虽然没有传统意义的那种奴隶了,实际上也差不了许多。此时的社会,仍旧划分为良贱两大阶层。良人是士农工商和僧尼等出家人。贱人就是奴婢阶层。

而且《唐律》明文规定: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在这一点上,唐朝其实反而是不及前朝的。秦朝以严刑苛法著称,但秦朝对奴婢要比唐朝还要宽容,只要你愿意,甚至可以良贱通婚,在唐朝,这却是万万不可以的,你自愿也不行。

再说到人身地位,汉代律法中就规定“杀奴婢不得减罪”,也就是说,主人对奴隶也不能随意杀害,杀害奴婢与杀害平民同罪。这一点上,唐律上却是有严格区分的,良人杀贱人,依据不同条件要罪减几等的。

所以,此时关中的奴婢也只比偏远地区的奴隶略略好上那么几分,奴婢真正变成“雇佣良民”,是从宋朝才开始的。

李鱼斟酌着,思考着,从人群中一步步踱了过去。那些胥师、贾师、司稽、司暴等人却还在提心吊胆。之前那个被坑的异乡客人可是这位李老大的仇人,但李老大居然公私分明,还是杖打了那个坑人的卖家,这事儿若是搁在饶耿身上断无可能。

由此可见,这位李老大与饶耿可是大不相同。万一他正义感爆栅,再对这人口市场指手划脚一番,大家就不免要为难了。但是李鱼从这头一直走到另一头,却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天下事,我管不得。但是在这里,不得有虐待行为。”

大账房松了口气,连声答应着,目中不觉露出了几分敬意。

第269章 一定是“水逆”

如果李鱼只是如饶耿一般,行事全凭一己喜恶,为人做事毫无底限,这个大账房会对他生出畏惧,却不会产生敬意。

如果李鱼以道德君子自居,不理会西市甚至整个大唐帝国的实际情况,完全活在他自以为是的道德国度里,这位大账房对他不会畏惧,也不会尊敬,那种不切实际的呆子,在他眼中就是一个笑话,在这世上也只能当个笑话。

但是一个有底限、明是非,却又知进退、务实际的上司,偏又有过智杀饶耿、麦晨、荣旭三人的辉煌历史,他就不得不心存敬畏了。

其实不只是大账房,就算是那些胥师、贾师、司稽们,虽然只是一些混出了头脸的泼皮头子,却也不乏智慧,李鱼的表现他们都看在眼里,此时对李鱼都开始生出了敬畏。

李鱼没有用几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来巩固自己的权力,也没有新官上任头一把火就烧它个轰轰烈烈,拉出几只鸡来儆猴。他之前在铁匠铺子一打一放,在这人口市场一言未,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就已加重了他在这些人心目中的份量。

这些人跟着他巡视十三街区,这是他对自己地盘的一次最直观的了解,何尝不是他这些部下们对他最直观的一次了解。

试想,在那大堂上时,李鱼随便一句话,他们都能揣摩出许多深意,此刻亲眼观其行止,这些人岂能没有揣摩?

众肆长、胥师、税吏们悄悄对视一眼,再向李鱼望去,那一只穿鞋、一只赤脚的怪异模样都是那样的风骚,都是那样的与众不同,他的背影似乎也变得伟岸起来。

李鱼对众人的看法浑然不知,他一边走一边沉思着,虽然有些事他没干预,有些事有所现时也没有点出来,可不代表他没有考虑对策。一方面,他是真想给自己的地盘立些规矩,另一方面,他还有一二百号人需要安置呢。

乔大梁可是说过了,他的地盘,只要不出岔子,上头一概不管,只要他按时缴足了税赋,这个税赋不用问,肯定包括上缴官府的税赋,和上缴“楼上楼”的“税赋”。

也就是说,他要无端增加一二百号人工,就得摊薄手下这些人的收入,这势必会导致他们的强烈不满。就算他一直在这个位子上强力压制着,挡人财路,也绝非长久之计。

更何况他很快就要离开,那时这些人必然反弹,勾栏院那帮人还是不得安生,得想个两全齐美的办法,才能让勾栏院那班人,真正在西市找到一份活计。李思正思索着,忽然眼角捎到一抹光影。

李鱼急忙抬头,顿时大吃一惊:“什么暗器?uFo?”

半空中,乌溜溜一片圆形的光影,旋转着,飞翔着,划着一道弧线,李鱼的眼神焦距此时才对回来,察觉那个圆碟状的黑影并非远在天上,而是近在眼前,但是……迟了。

大账房、肆长、胥师们交换了一下眼色,正以有些敬畏的眼神看向这位新老大伟岸的背影,就看见一口黑锅砸到了他的头上,以他的头顶为支点,依旧飞快地旋转着。

众人大吃一惊,刹那之间,虎爪,双橛、量天尺、鸳鸯钺、判官笔、分水刺、短匕、软剑、九节鞭、袖箭再度出笼,被他们持在手中,呐喊着冲了上去,可他们只冲出几步,动作就戛然而止,一个个目瞪口呆。

前方是一条横向的大街,街上此时已然乱作一团。几个穿着皮护裙的屠夫一手持着切肉的案板,一手握着解骨的尖刀,以案板为盾,为屠刀为武器,呐喊挥刀,冲向前方。

在他们前面,几十个系着油渍麻花小围裙、头上还裹着青布头巾的胖大厨子操着大勺、菜刀、磨刀杵,风风火火,且战且退。一时间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李鱼气的抖,今儿怎么这么倒霉,先是差点儿被刀剁了脚趾头,现在又飞来一口黑锅,一定是正处于“水逆期!”

李鱼愤愤地把铁锅从头上摘下来,刚要往旁边一扔,忽见一个白案师傅(做面食的)啪地扬出一把白面,趁这功夫,救下一个红案师傅(做肉食的)。

那红案师傅也不含糊,刚刚从地上爬起来,就大吼一声:“老子跟你们拼啦!”

说罢,这位红案师傅就从围裙夹层里掏出一瓶胡椒粉,奋力向前扬去。只是那胡椒粉瓶儿口比较小,这向前一扬,直到手臂划出一道弧形,闪向李鱼方向时,里边的胡椒粉才撒出来。

李鱼正要把铁锅扔到地上,一见这样情景,赶紧伸手一抄,把那铁锅又捞了回来,向面前一挡。一蓬胡椒面飞得到处都是,李鱼立即呛得咳嗽起来:“这……他娘的……咳咳咳,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那些肆长、胥师们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冲上前去,一场混乱被他们迅制止,把屠夫和厨子们都召集到一起,这才问明经过。

原来,此时长安的服务业已经相当达,在这十三街区的生活服务区,就有那么一群厨子,专门以上门为客人操办婚丧宴席为业。他们通常是承包,三五百人的盛大酒席,也是由他们包办一切食材,自带学徒小工,上门料理酒席。

今天就是一群厨子接了一单大买卖,上门给一位大贵人家操办喜宴的。这群厨子原是某官宦人家的厨师,主人犯了案子,家道败落,他们就召集了教过的徒弟们,跑到西市来谋生。

因为他们是新来的,与生活用品区的这些屠户并不是熟识的老交情,就被人坑了,卖他们的猪羊肉都是注水的,米麦里掺合的沙土也多。那小学徒看不出好赖,可东西拿回去给大师傅一瞧,人家自然看得出来。

这些人刚刚转行到西市,非常在意自己的名声,如果拿了这样的食材去主人家,岂不是这桩买卖做完就再也不用干了?所以就来寻那屠户、米户理论,这些人当然不承认自己货物掺假,两下里都是爆脾气,结果就变成了全武行。

而且这些屠夫人数虽少,可战斗力却远在那些厨子之上,居然从屠宰区一直追到了这里。

李鱼摸挲着脸颊,眯缝着泪眼,时不时还要咳嗽几声,听他们说明经过,再被一个胖大厨师提了一块注水猪肉举在他面前眼泪汪汪地控诉一番,便放下手来,冷冷问道:“这一块儿,又是哪位兄弟负责的啊?”

李鱼的手之前摸过黑锅却不自觉,摸过了脸再一放下,就见脸上黑乎乎一片。只是如今情形,却没人敢笑他。几个面红耳赤的肆长、贾师讪讪地站出来,向李鱼叉手施礼:“老大,这一片儿,是咱们兄弟几个负责。”

这几人羞恼之下,再加上对李鱼已存了敬畏之心,也不文诌诌地喊他市长了,干脆就叫起了老大。

李鱼冷笑一声,道:“那你们说,这种事,该怎么处理啊?”

一位肆长把眉高高地吊起,尖着嗓子喝道:“卖假货,以次充好,按律,当杖七十!来人啊,给我打!”

七八十杖下去,被打的人吃不消,那打人的一样累啊,刚刚在铁行施刑的那几个大汉一副汗津津的面孔,冲上去也不按人趴下了,直接抡起大棍就打,打得那屠夫既不敢逃跑,也吃不住痛,就在原地转着圈子逃避。那些施刑的大汉也是了狠,咬着牙追着打。

李鱼沉着脸,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向前走去。一众随从头目冲那几个施刑大汉吩咐了一声:“打足了杖数再来!”便慌慌张张地跟上了李鱼。

这服务区平时情况如何,因为一伙厨子和一伙屠夫打架的事儿,已经看不出来了。那箍桶的、掌鞋的、修扇子柄的、算卦的、淘井的、卖米面的全都在街上看热闹呢。

李鱼沿着大街,健步如飞,眼看前方就到了生活区,人还未到街口,一股恶臭已经扑面而来,地面上猪血羊尿的,把那地面和得跟猪圈里的淤泥似的,简直肮脏到了极点,蚊蝇乱飞。

李鱼一下子站住脚步,只略一沉吟,陈飞扬就已经巴巴儿地凑上去,谄笑道:“小郎君?可有什么吩咐?”

李鱼咳嗽一声,有些忸怩地道:“唔,你刚刚说要借我鞋子穿。我考虑了一下,实在不好拂却你的好意!我就……勉为其难地穿一阵子好啦。”

陈飞扬:“……”

……

李鱼穿着陈飞扬那双旧靴子,踩着叽呱叽呱的稀泥,走在这屠宰一条街上,掩着口鼻,臭味儿依旧钻进指缝,中人欲呕。

他那一帮手下苦着脸儿跟在后面,长袍都掖在腰里,一开始还高抬腿,轻落步,走得小心,到后来反正鞋子已经脏透,也就不在乎那么多了。

至于陈飞扬……,这位仁兄依旧走在李鱼身后,亦步亦趋,昂挺胸,胜似闲庭信步。李鱼的那只靴子捧在他的怀里,裤腿儿挽得高高的,地上那烂泥他丝毫都不在乎。

这位仁兄什么苦日子都过过,打赤脚的时间比他穿鞋子的时间要长久的多,一个常踩狗屎的人还在乎这儿的环境肮脏么?

长安西市,三产服务业确实达,但环境卫生在这年代却没有良处的治理。大量的生活垃圾,包括泔水,鸡毛、鸭毛、鱼的内脏等等,直接就倾倒在街道上。商铺翻修,瓦砾碎屑也是直接堆在屋角。流动小贩多,垃圾随手抛,李鱼甚至还看到几片肮脏的纸钱,不知是何人做法事时抛落。

好不容易趟过这一段,到了下一街口就是花鸟鱼市了,可李鱼只往里走了两三步,就站住了。这里违建扩建的各种棚子雨搭太多了,交错纵横,地上又是各种的瓦罐土盆,这要进去只能钻行,万一有人暗中行刺,旁边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李鱼才刚刚结果了饶耿和他的两个死党,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忠心的手下,不可不防。李鱼慢慢吁了口气,转身道:“罢了,这十三街区,我已看过,咱们这就回去吧。”

李鱼这样一说,那些大小头目也不禁松了口气,脸上刚刚绽出一丝轻松的笑容,李鱼面前的地面忽然掀开了,从中攸在钻出一个人头。李鱼大吃一惊,果然有刺客埋伏!

如今的李鱼已成惊弓之鸟,他大喝一声:“贼子敢尔!”砰地一脚踢去,正中那人面门,那人本来满脸堆笑地钻出来,吃他这一脚,眼睛顿时翻白,晃了两晃,咕咚咚地就摔了下去。

李鱼这才现,掀开了那铺在地面的木板,下边居然是个洞口,里边还搭着梯子,瞧那光景,不像是有人埋伏,倒像是经常有人进出的模样。

“当家的,当家的,你怎么啦,当家的?”地洞里边传出一个女人惊惶的声音。

李鱼余悸未消,一脸纳罕地道:“这……这地洞是怎么回事?”

一个税吏干笑着答道:“大哥你有所不知,此间有些买不起房的小商贩,就在店铺处掘一个地洞,做为起居之所。方才那人我认得,叫静官儿,乃是此间卖花的一个店家。”

这税吏还有一句话没说,有些逃犯其实也常在这种地方租用地下室,称为“无忧洞”,这种地方藏污纳垢,无所不容。他们这些大小头目收了人家的钱,常也睁一只眼闭一眼,只是这个就不能明说了。

李鱼一听,知道自己错踢了良善百姓,心中甚是愧疚,连忙向那洞中道歉:“啊!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胡乱掏出一把钱来,手忙脚乱地丢进了洞去:“些许银钱,且请拿去……”

李鱼还没说完,却没注意刚刚抓出那一把钱中还有一枚金锭子,往洞里一扔,正砸在那妇人头上,那妇人嗷地一声,破口大骂道:“哪个天杀的拿石头丢我,头都破了。”

李鱼正慌着,全然忘了自己如今的身分可没几个人敢惹,只当是要被人“碰瓷”了, “前世后遗症”作,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吓得他拔腿就走。李市长巡察西市之旅,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第270章 平阳部曲

“大隐于市,不亦乐乎,莫忘信诺,自取烦恼。聂欢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地给我送来这十六个字,究竟想干什么?”

常剑南看着手中一张撇捺似吴钩,墨迹犹淋淋的信纸,轻轻地蹙起了眉头。思绪却是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当年金戈铁马、烽烟冲宵的战争年代,耳畔似乎又响起了声嘶力竭的厮杀声、铿锵的兵器碰撞声。

那时候,唐军虽然举起了义旗,但他们的队伍依旧采用的是大隋军制,他是鹰扬郎将,张二鱼是他的副手鹰击郎将,而聂欢,那时还只是一个青葱少年,在他军中任一个队正。

一晃儿就是十几年过去了,如今的他鬓边已经斑白,再不复当日骁勇军将模样,却不知那个意气飞扬的少年已然变成了何等模样。

自从安葬了他们一直追随的、情愿为其奉献生命的那个了不起的女人,能把他们三个桀骜不驯的豪杰维系在一起的唯一纽带也就断了,再不曾相见。

想到那个女人,常剑南情不自禁地又推开了窗,望向终南。

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他们的一段孽缘,缘起于彼,而最终,她选择了长眠在那里,常剑南知道,她是以此举表明她的心迹,她的心中,终究还是爱着他的。

想到这里,常剑南已是泪光莹然,眼中的一切,都模糊起来,依稀幻化成了她英姿飒爽的模样。

渐渐的,那缅怀追忆、无比感伤的神情,换成了有些不屑的冷笑。

体面,皇家的体面啊,呵……

大业十三年,她的父亲在太原起兵。她与丈夫正住在长安,惊闻消息时,她的丈夫正在外面饮宴应酬,大骇之下,顾不得回府知会娘子一声,就独自一人逃之夭夭了。

皇帝派来灭门的兵马到了,是他和张二鱼、聂欢几个家将,护着尚不知情由的她杀出重围,逃至户县,她就此女扮男装,改称李公子,招兵买马,建立了李唐第一支出现在关中的队伍。

而这一切,在公开的消息里是永远见不到的。

那个精心筹划,准备造反的唐国公为了避免筹备造反的消息泄露,对起兵的消息严格保密,根本没有通知远在长安的这个女儿,到后来却成了他曾派遣使者秘密去召她夫妻回来。

真是笑话,她夫妻二人只要不告而别,以当时风声鹤唳的大隋王朝,以当时疑心重重的隋帝杨广,岂能不察觉到李渊的异动。

然而,在官方的说法里,却是李渊早早就派使者去了长安,而柴绍则是斟酌再三,认为一起离开目标太过明显,而她却深明大义地表示,她是妇人,遇到危险容易躲藏,于是,柴绍去了太原,她则潜去了户县。

柴绍是男人,她是女人,他二人中谁突然从长安官场中消失更引人注目?既然她留下的目的是为了施放烟雾,又岂有在柴绍离开后,她就马上离开长安,躲到户县去招兵买马,建立武装的道理?

她文武双全,犹在柴绍之上,不是一个弱质女子,一同离开长安有何难处?如果是为了留下来迷惑朝廷,为何当家的男人离开了长安,却留下她一个女人,这能迷惑得了谁?在大隋朝廷拥有官职的人是他,而不是她,谁离开更易被现这不是一目了然嘛。况且,她也没有留下,她随即就偷偷潜去了户县。

如果,留下建立武装,接应李唐义军就是他们的任务,为什么当家的那个男人不留下?又或者不一起留下?只留下一个女人独立应对危险,建立武装,这时候,她就不是不宜跟着他逃走的弱质女流,而是独挡一面的大英雄了?

之后追随她的那段时光,虽然每天都是戎马倥偬,却是他一生中最快意的时光。他追随着他的女神,招纳何潘仁,征服李仲文,向善志、丘师利,大败屈突通,接连占领户县、周至、武功、始平等地,李娘子的娘子军名震关中。

而此时,她父亲的唐军还不曾踏足关中,大隋的根基之地上,一个孤立无援的奇女子,独自面对隋军的围剿,不但率领义军站稳了脚,而且愈加壮大,等李渊大军渡过黄河进入关中的时候,她已经拥有了一大片地盘和七万军队。

之后,她和李世民会师于渭河北岸,共同攻打长安。那时候,那个弃妻独自逃生的男人也跟了回来,但夫妻二人并没有合兵一处,而是各领一军,各置幕府(总参谋部),各行其是。

而他和她,在长期同生共死、并肩做战中滋生的情感,也就是在那时候,在长安城外开花结果的。

那时候,正是终南初雪时节……

常剑南想着,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下来。

她的死因,朝廷讳莫如深,但他知道。只不过他知道的迟了些,直到今年,他才知道。那时节,她的坟上已是野草青青,不过,他还是为她报了仇,也是今年。她的仇,他一天都不会拖延。

常剑南凝视远方的眼睛微微眨动了一下,又落回案上。

自从她过世以后,他们这些旧部被收编的收编、被炮灰的炮灰,再就是他们这些急流勇退的幸存者了。

长安黑道三大亨,西市常剑南,东市张二鱼,东西两市之外,皆属聂欢。三个人自从瓜分了长安市井,一向相安无事,也一向不相来往,但今天聂欢却突然派人送来莫名其妙的一封信,究竟是什么意思?

依照常剑南一向缜密谨慎的性格,他很想找聂欢问个明白,但他更明白,聂欢既然是派人送来一封信,而不是亲自面见他,那么既便他找到聂欢,也休想问出什么。

这时,门扉一响,良辰美景翩跹而入,仿佛一双美丽的蝴蝶。

看到这对可爱的女儿,常剑南心情大好,黯淡的思绪一扫而空。

他微笑地问道:“回来了,你们所见所闻,如何?”

良辰还没说完,美景已捂着嘴巴咯咯笑道:“很有趣啊,那家伙先是被人险险剁掉一只脚变成跛子,又被人在头上扣了一顶黑锅,接着踩了一脚的猪粪狗屎,最后威风八面地踢昏了一个卖花人,然后就灰溜溜地回家了。”

常剑南忍俊不禁地想笑,但还是板起脸,训斥道:“你这丫头,又开始语无伦次了。良辰,你说。”

良辰把前后情形对常剑南说了一遍,道:“观其举止,是非轻重,还是明白的。不过,他一定会有所动作,他打算怎么做,才是考量此人的关键,所以,还应该再观察下去。”

常剑南满意地点点头,瞪了一眼站在一旁,时不时傻笑两声的美景。不用问,这丫头的小脑瓜里还在回想着李鱼的那些糗事,想到可笑处,便有些忍不住。

常剑南道:“你这丫头,瞧瞧良辰,一母同胞,孪生姊妹,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美景不以为然,这种“贬低”根本打击不到她。她笑嘻嘻地道:“反正有姐姐想着,反正我想的跟姐姐差不多,我又何必浪费脑子。”

“出去!”

常剑南虎躯一震,瞪起了眼睛,奈何美景这丫头早看穿了他的纸老虎面目,根本不害怕,只是吐了吐舌头,就踮着脚尖儿,很快乐地一溜烟跑掉了。门还没关上,就听到她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知道李鱼究竟有多糗,至于让她如此欢乐。

常剑南无奈地摇摇头,对良辰道:“那只山鸡,你好好盘问一下。”

良辰点头退下,常剑南又拈起案头那张纸,沉吟有顷,喃喃地道:“聂欢、聂欢……”

他的一双大手轻轻一合,再分开时,那张信纸已经变成了一抹不可辨的纸沫儿,纷纷扬扬地飘落到地上,就仿佛终南山上第一抹初雪……

************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诗讲的是进士及第者的得意之情。不过,这句“一日看尽长安花”,看的是什么花呢?如果你以为看的是牡丹或秋菊,那就要被人笑死了。这位仁兄所说的长安花,不是长在花茎上的花,而是长在平康舫的女人花。

意思是说当初的寻花问柳之举实在不足道,如今哥们进士及第,高官得做,骏马得奇了,便也就心猿意马,不克自封了。一俟查了黄榜,果真进士及第,赶紧骑上快马,去平康坊里找位漂亮妹妹,逍遥快活去也。

这平康坊,位于长安城东区第三街(自北向南)第五坊,东邻东市,北与崇仁坊隔春明大道相邻,南邻宣阳坊,都是“要闹坊曲”。

尚书省官署位于皇城东,于是附近诸坊就成为举子、选人和外省驻京官吏和各地进京人员的聚集地。当时地方各方镇驻京办事处叫做进奏院,崇仁坊内有进奏院二十五个,而平康坊内就有十五个。

平康坊和崇仁坊夹道南北,考生和选人每年少则数千,多至数万人,云集京城赴选应举,再加上各地驻地办的官员,因此平康坊也就顺理成章地展成了青楼胜地。

京都侠少,名妓风流,萃集于此,时人谓此坊为风流薮泽,乃天下第一销魂窟是也。而这天下第一销魂窟里,如今排名第一的则是绛真楼,乃天下第一销金窟也。

这儿的第一名妓,叫戚小怜。小怜姑娘的身价,看她一眼,就得一百吊钱,也就是一百两银子,按当时物价折合成今时货币,大概相当于四万块钱左右,所以小怜姑娘的客人不多,因为没有几个人消费得起。

而绛真楼上,除却小怜姑娘,尚有绛真八艳,也是个个绝色,身价高昂,不过相比起小怜姑娘,在这长安城中,还是有诸多权贵富贾消费得起的。

不过,像这样的红姑娘,当然不是简单的侍奉枕席那么简单,那些权贵富贾们来找他们,也不是那等急色猴儿,就为图那片刻温存,而是因为人家这些姑娘谈吐风趣,举止优雅,一颦一笑,万种风情,其享受,远甚于肉欲滋味。

不过,今儿个拉了绛真八艳之一的莱儿和苏苏姑娘对坐饮酒的却不是大腹便便的豪绅富贾,也不是八风不动,举止威严的权贵人物,而是两位京都侠少。

侠少也属于游侠儿,可这游侠儿也分三六九流。就好比那纨绔,下等的纨绔就是纨绔,身家地位到了一定的级别,能在天子脚下称得起一个少字的,那就非同一般了。

此刻拉了莱儿和苏苏姑娘对坐饮酒,附庸风雅的两位游侠儿,就属于上等上上等的侠少:兄曰李伯皓,弟曰李仲轩。

李伯皓被莱儿姑娘的媚眼儿飞得轻飘飘的,忙做风雅状,漫声吟道:“春色照兰宫,秦女坐窗中。柳叶来眉上,桃花落脸红。拂尘开扇匣,卷帐却熏笼。衫薄偏憎日,裙轻更畏风。”

莱儿姑娘羞怯怯捧杯:“公子吟得一手好诗,且请满饮此杯。”

李伯皓大乐,接过杯来洋洋得意便饮。

李仲轩嗤之以鼻:此诗所述流于形于,意境不足,诗句也过于直白,不好。还是江总这《梅花落》更叫人品味无穷。”

李仲轩摸了摸还没长出来的胡子,漫声吟道:“缥色动风香,罗生枝已长。妖姬坠马髻,未插江南珰。转袖花纷落,春衣共有芳。羞作秋胡妇,独采城南桑。”

苏苏姑娘暗暗撇嘴:“两个不学无术的东西,既不应时,也不应景,偏还学人家斯文人,何如欢少,不学无术就是不学无术,粗鲁也粗鲁的有趣。”

心里想着,娇娇软软一个身子,偏还是轻偎过去,同样捧杯,嫣然道:“公子好诗,奴奴敬你一杯。”

李仲轩揽着她不堪一握的小蛮腰,笑道:“如此敬酒可不成,且来一个皮杯儿先。”

“哎呀,公子好坏……”

“砰!”

李伯皓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老二,你究竟懂不懂事,陈子良这《新宫词》何等生动形象,你那《梅花落》怎么比得。”

李仲轩翻了个白眼儿道:“江总这《梅花落》,意境明明远在陈子良这《新宫词》之上,大哥你不学无术,自然品咂不透。”

李伯皓被他当着美人儿评说自己不学无术,脸上登时挂不住了,借着几分酒意,将喝了一半的酒一把泼向李仲轩:“我不学无术?来来来,你去考个进士给瞧瞧。”

“哎呀,说中你的短处了是不是?居然恼羞成怒?”

李仲轩大怒,抓起自己酒杯就泼向李伯皓,李伯皓大怒,抓起莱儿姑娘的酒杯泼向李仲轩,李仲轩抓起苏苏姑娘的酒杯泼向李伯皓,李伯皓抓起酒壶,李仲轩抓起酒坛……

……

琵琶阁上,珠帘密垂,从那帘中看得到外面,而外面的人却休想看得到那张一眼千金的容颜。

此时,小怜姑娘正手持水晶杯,轻啜葡萄酒,笑吟吟地看着珠帘外楼阁下打做一团的李家兄弟。

那张完美的面孔当真一笑,便有颠倒众生的效果。她趴在栏杆上,袖子卷了起来,露出一双嫩藕般的手臂,领口微荡,只露一丝雪痕,却也是无比诱人。

这时候,一个男人从她后边走了过来。他长得不算英俊,面上还有一道疤,却有种很特别的气质,虽然懒洋洋的,也会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他的年纪也不算很年轻了,也许该有三十上下,但那双眼睛,却充满青春的活力,让他一下子就有了年轻十岁的感觉。

这个人就是拔剑欲高歌,有几根侠骨,禁得揉搓的京都侠少们的偶像,除却东西两市,尽属聂欢的聂欢。

谁也不会想到,看她一眼就要白银百两,想要睡她或需一座雄城,而且迄今还未听说有谁能成功地一亲芳泽的小怜姑娘闺房中,居然出现了一个男人,而且既不是朝廷权贵,也不是豪绅巨贾的聂欢。

他不但出现在小怜姑娘的闺房之中,而且看他赤着脚儿,穿着一身小衣的模样,显然是小怜姑娘的入幕之宾。

“看什么呢,这么有趣?”

聂欢听到了下边的叱喝乒乓声,却未向外边看上一眼。

“嘘~,别插嘴。”

小怜姑娘竖指于唇,连忙叫他噤声。她虽琴棋书画,堪称当世才女,可是任谁也想不到,她喜欢的居然不是吟诗作赋,而是这种粗汉打架的场面。在她那温柔若水的容颜下,该藏着一颗多么狂野的心。

聂欢没好气地在她翘起的圆臀上拍了一巴掌,小怜姑娘已经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翘起了她那迷人的屁股,一双迷人的眼睛却仍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面。

聂欢没好气地在那丰隆滚圆的臀上狠狠揉捏了一把,手指刚刚挑起她绯色亵裙的一角,准备引弓拉弦之际,小怜姑娘的贴身丫环小福就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自家小姐与聂欢香艳难述的一幕她仿佛视若未见,只是悄悄声儿地禀报道:“欢少,那位千叶姑娘已经到了。”

聂欢微微一愕:“千叶姑娘?”他轻轻一拍额头,恍然道:“是了,约的今日,我居然忘记了。”

聂欢在小怜姑娘的丰臀上又拍了一记,笑骂道:“回来再收拾你。”便赤着一双脚儿,大模大样地走开了去。

第271章 群英荟

绛真楼走的是高端路线,整幢楼秀雅精致,一角一隙都别具匠心。

推开一扇棂窗镂格的门,就是一处雅致的庭院。

白墙,黛瓦,一角有小松亭亭,虬枝曲折,对角是方形小几,四张木墩。

仰头一看,飞檐斗角,天宇澄净,偶有白云,轻轻流过,使得此间仿佛独成一片天地,另有一处乾坤。

正值炎夏,蝉唱声声,不过此间设计既不影响采光,明媚依旧,又不至于阳光直射,过于刺眼。斜对角处各有一处角门儿,使得习习之风徐徐流动,既不显急促,又能常保清凉,当真是一处洞天福地。

杨千叶头戴一顶浑脱帽,身着窄袖紧身翻领的长袍,小翻领儿,显得秀项颀长,优雅似天鹅,还透着股子俏皮味道。因为坐着,袍岔儿微分,露出下边一条白绫稠的长裤,看不分明太多,只是足登的高腰靴,束出了那修长小腿的优美曲线。

墨白焰和冯二止负手站在杨千叶身后,看其装束,就似一个老管家和一个贴身的长腿。

“啊哈,杨姑娘,慢待了,慢待了。”

聂欢穿门而入,朗声笑着,很潇洒地在对面松木墩子上坐了下来,都没等杨千叶起身相见。

杨千叶瞟了一眼聂欢那一身不甚讲究的中衣,以及翘着的二郎腿上得得瑟瑟地勾挂着的高齿木履,嫣然道:“名震关中的欢少,果然是不拘小节。”

聂欢哈哈一笑,道:“乍闻姑娘之名,就觉清新脱俗,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聂某久居长安,见惯名花,无论妖娆、妩媚、娇艳、秀雅,唯独姑娘这般清丽高贵,独一无二!”

聂欢说着,放肆的目光便在杨千叶身上逡巡起来。她虽穿着一身方便在外行走的胡服,但那种独特的气质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女人之美有许多种,气质也有许多种,但凡能浸淫到骨子里,或者说是从骨子里透出某种气质的,那才称得上绝世尤物。

这样的女人,在绝色美人儿当中,也是万里挑一。佛陀说,红粉骷髅,皮肉色相。聂欢自见过戚小怜姑娘之后,就认为佛陀这么说,一定是没有见到过妩媚妖娆自骨透而出的真正美人儿。

今日他又见到了一个,而且她的气质与小怜又大不相同。她就那么款款地坐着,腰杆儿没有刻意去挺,去似松柏般挺拔,秀项没有刻意去定,却似天鹅般优雅,那种自骨子里的空灵清丽,对浪迹花丛的他而言,也是头一回见到。

他甚至在想,如果把这位千叶姑娘还有小怜一起放在平康坊十大名花之中,凑成十二金钗摆在面前,是否能够依旧突出于她们。

聂欢恼中只一想,忽然就有点不甘心,因为他忽然觉得,如果真把这两个美人儿与平康十大名花摆在一起,男人们一眼扫去,第一个注意到的一定是戚小怜,但回顾二三后,目光一定落在这位千叶姑娘的身上。

小怜就像一团火,就像一轮太阳,无论与多少个美人儿摆在一起,一定是最吸引人的那一个。而眼前这位姑娘,却似冰玉悬空的一轮明月,还是轻笼薄雾的时候,透着说不出的优雅神秘。你第一眼注意到的也许不是她,但最终反复端详、品味,欣赏不尽的,一定是她。

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居然会被人比下去,聂欢有些不忿,尤其是这个被比下去还不是别人说的,而是反复斟酌之后,他自己得出的结论,这就尤其地令他不忿了。

杨千叶被他定定地看着,明明是一种审视的目光,居然不恼,就那么淡定地坐着,微笑着被他看,被他定定地看了半晌,居然没有半点不自在的感觉。

倒是墨白焰和冯二止,有些怫然不悦:“此人太也放肆,居然盯着殿下看了这么久,当我们殿下也是绛真楼里的红姑娘么?”不过,一想到自家殿下现在扮的是自东都洛阳而来的珠宝商人,且有求于聂欢,二人就只好忍下了这口气。

杨千叶看着聂欢,看到了他目光中先时的欣赏,接下来的愠意,只觉此人喜怒无常,或者说喜怒外露无甚城府,不禁觉得颇为有趣,只这一刹,她忽然记起了一个她绝对不想记起,但却时时都会情不自禁记起的臭男人。

那个家伙与眼前这个聂欢颇有几分相似,那双贼眼,害怕时、惊喜时、心存龌龊时,其实眼神中都会多多少少有所展露,只不过,比起聂欢,那个家伙其实更擅于隐藏,他虽有呈现的一面,但最秘密的东西一定藏得深深的。千叶不知道他想隐藏什么,他有什么好隐藏的,难道他还有比自己的身世更加了不得的隐秘?不可能嘛,但是……她感觉得出,他一定是在向这人世间隐藏着什么。

杨千叶秋水湛湛,毫不畏惧地迎视着聂欢的目光,令聂欢暗暗折服,必须得承认,这位姑娘内在的气质,真的胜小怜多多,不过想到小怜的温柔手段,以及欢好时的狂野热情,聂欢觉得,还是他的小怜更可爱一些。

转念之间,聂欢又想到了一个女人,那位葬在终南山深处的女人。

终南,忠南,常剑南么?那个令他仰视的、敬若神明的女人,在他眼中一直是女战神般的存在,而她归去的那一刻,终究还是回归了女人,选择了她心灵的归宿。

聂欢从不觉得常剑南配得上他心中唯一的女神,不过女神虽青睐了常剑南那老匹夫,却也丝毫不影响她在他心中神圣的地位。想到那位女神,聂欢不忿的心情终于愉快起来。

在他心中,眼前这位杨姑娘,虽然气质上尤胜小怜一筹,但终究比不了她,平阳昭公主,那永远的、唯一的三娘子李秀宁。

只可惜,当聂欢终于想到了一位能压得住杨千叶气质的女人时,杨千叶的眼神儿却没有迎着他的目光了,她的眼波朦胧,如水扬波,透着一丝先前所不曾见的温柔笑意,但那绝不是冲着他的,他感觉得出来。

聂欢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在想男人?”

杨千叶、墨白焰、冯二止同时一怔,此人说话怎么这般无礼?

不过还未等三人露出怒色,聂欢已急忙摆手道:“啊!姑娘恕罪,聂某并无调笑之意。我是说,观你神情,似乎正在想到你的情郎,呵呵,却不知这位公子姓甚名谁,竟能得到千叶姑娘青睐,在下有些好奇罢了。”

杨千叶轻轻吁了口气,努力控制着微微烫的脸颊,不教它泛起红晕,口气淡淡地道:“京都第一侠少,也有长舌妇的癖好么?”

聂欢老脸一红,讪讪地道:“哈!是聂某莽撞了。呃……咱们还是聊聊千叶姑娘此番找聂某的原因好了。”

杨千叶向聂欢示意了一下,捧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道:“千叶在东都洛阳,开有三家珠宝行,盈利颇丰,然则以东都情况,再想扩展下去,已无余地,思量再三,最好的展地点,唯有长安,毕竟王侯公卿,天下巨贾,尽集于此。”

“哦?”聂欢目光一闪,道:“若是如此,姑娘该往东西两市,寻那常剑南或张二鱼,找上聂某,可是进错了庙,上错了香。”

杨千叶嫣然一笑,道:“东西两市,就像一个久建的王朝,一切都有定规,再也没有闲置的位子,再想有人进入这个圈子,谋个王侯之位难如登天,或者就得按部就班,熬个资历。

千叶经营皆为珠玉,做的不是小本生意,不出人头地,如何有利可牟?可若按部就班,那得到什么年月。若要强出头,只怕刚一冒头,就得被人压下去,须得寻个强大的靠山才成。”

聂欢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东西两市之外,不得有所经营。这是朝廷制度,也是常剑南和张二鱼的规矩,姑娘是希望聂某与他们开战么?”

杨千叶莞尔道:“就算欢少肯开战,奴只是一个生意人,还唯恐避之不及呢。奴家是想在东市或西市谋得一席之地,但又苦于没有门路。所以,想送欢少一些干股,只求仰仗欢少脸面,少些麻烦纠纷便是了。”

聂欢哈哈一笑,道:“聂某若想以此牟利,早不知有多少人送上门来。姑娘不必说了,聂某……”

聂欢还没说完,杨千叶已然道:“欢少先别忙着拒绝。奴知道欢少为人大方,千金瞬聚,一掷千金,手中从无余财,却也不思牟利。只是偶尔为之,却也无伤大雅嘛。”

杨千叶身子微微前倾,道:“这干股,奴可以不寄于欢少名下,而是送给小怜姑娘。欢少也不必多做什么,只是闲来无事,能到店里坐坐,足矣!”

“这……”

杨千叶这样一说,聂欢不禁迟疑起来。

杨千叶这话,正中他的心病。

在长安黑道上,三大枭雄之中,只有聂欢是没有产业的。他的钱并不少,但他散去的却更多,有时候甚至还要欠别人的账,所以他的兄弟最多,资产却最少。

本来这样的日子他过得倒也逍遥自在,可是自从与小怜姑娘订情,他却不免有了心病。

他没有钱,小怜也不图他的钱,但是他不得不考虑,小怜姑娘既然把自己给了他,他该如何安置小怜的未来。没道理那么多兄弟他可以照料的很好,却没能力照顾自己的女人。

况且,小怜名声甚大,官宦权贵、豪绅巨贾但能谋见一面,与她品茗谈笑,听她抚琴长歌一曲,便足堪夸耀,倒也无人敢强迫她侍奉枕席,绛真楼也不想她侍寝陪客,降了身价,可小怜却把自己给了他。

这事儿,能瞒得一时,瞒不了一世,至少,眼前这位络阳珠宝商人敢来以此为条件,说明已经知道了他的事情。一旦这事被外人所知,众人眼中高不可攀的神女地位不再,绛真楼会不要她侍寝陪客么?

那时他该怎么办,以势压迫,岂是英雄所为。但是叫自己的女人人尽可夫,杀了他也办不到,那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小怜赎身,而这可是一笔不菲的钱财。

名震关中的京都第一侠少,没有钱。

杨千叶笃定地看着聂欢,英雄难过美人关,她知道他一定会屈服。

杨千叶在洛阳确实有三家珠宝行,墨白焰既然矢志复国,岂会坐吃山空。他不但在各地培养死士,而且还营建各种生意,一则是为了赚取更多的钱,二则是籍此建立他的情报网络。

所以,杨千叶的潜势力,其实很是不低。

唯独在长安,天子脚下,墨白焰只在灞河边上培养了一群死士,没有在此开店。这种地方,终究是太危险了些,他不想冒险。

然而,他们立足于外围营建势力,再转而袭取关中的策略,却随着大唐的渐渐稳定失去了可能。本来李渊初得天下时是最好的机会,可那时千叶公主年幼,无法统领大局,等她长大成人,最好的机会已经失去。

现在看来,只有让大唐自己乱起来,他们才有机会。而要让大唐自己乱起来,靠利州李孝常那样的地方势力作乱来达成,已经越来越不可能,所以他们的目光只能落在长安。

这样一来,她就需要一个纵然张扬,也不引人怀疑的身份来落脚,之后才能有所谋划。而东西两市第一等的大商贾早就与常剑南、张二鱼建立了密切关系,她一个女人想在其中插上一脚,不剑走偏锋是没有机会的。除非她以美色,成为常剑南或张二鱼的女人,但这又是她所不愿意付出的。

如此一来,她最好的选择就只有聂欢了。

聂欢思量许久,想到小怜对他的一往情深,终于英雄气短,缓缓扬眸,看向杨千叶:“这里可是长安,自西域而来,珍奇无数。你确定,纵然我给你机会,你便能在这里站稳脚跟?”

杨千叶心中一喜,聂欢这么说,那就是答应了。

杨千叶道:“奴自有海上渠道,可获得不逊于西域珍奇,甚而更胜之的珠玉宝贝。”

聂欢眉头一皱,似乎不信。

杨千叶一伸手,一只镶羊脂玉红蓝宝石金累丝簪已然出现在掌中。看那宝石质地,看那制作手中,确系极上品无疑。

聂欢拿过去,端详片刻,缓缓地道:“这似乎就是我中原风格,并非番夷品味。”

杨千叶嫣然道:“欢少好眼力,奴只是自海上输入珍奇宝物,至少匠师,却是聘请的中原名家镂刻雕琢。”

聂欢沉吟片刻,轻轻点头:“好!你去西市,择地开业吧。开张之日,我会出现!”

************

绛真楼上,因为楼中护院打手的干预,李氏双雄的“手足相残”终于结束,鼻青脸肿的一对活宝被轰出了楼去。他们虽然有钱,可绛真楼却不欢迎这样的客人。

“大哥,咱们打得这么辛苦,也没引出小怜姑娘啊。你失算啦!”

李仲轩顶着一对打得乌青的熊猫眼,垂头丧气地对李伯皓道。

李伯皓愤愤然道:“那帮闲对我说,小怜姑娘其实不喜欢骚人墨客,只喜欢江湖豪杰,我才想出这样办法引她出来,瞧瞧她到底是怎样的颠倒众生。现在看来,是上了人家的当啦。”

李伯皓说着,揉着肿起一块的脸颊,往二弟李仲轩脸上一看,忽然忍不住笑起来:“哈哈,也不亏,也不亏,头一回把你打成这般模样,也不伤兄弟和气。瞧你这副模样,跟一只貔貅似的,太搞笑了。”

李仲轩呛啷一声,拔出他那骚包无比的宝剑,照了照自己的脸庞,登时大怒:“好哇你,原来你假公济私,占我便宜!”

李仲轩挥剑就砍,李伯皓早已一纵身,稳稳落在他拴在楼前的宝马背上,挥剑砍断缰绳,双腿一紧,便狂笑着策马而去。

“贼子休走!”

李仲轩怒不可遏,急忙也纵身跃上马背,挥剑砍断缰绳,追着李伯皓去了。

二人这一追一逃,便信马游缰,胡乱而去,及至延康坊某条路上,忽见前方人头攒动,近三四百人拥塞于前方,兄弟二人急忙勒住马匹。

一路追打嬉闹的赶到此处,李仲轩早忘了本来追赶大哥的原因,此时一瞧前方人头攒动,不禁抻长了脖子,自马上望去,纳罕道:“耶?这么多人拥堵于街头,有什么热闹好瞧?”

李伯皓自以为是地道:“想是有人家正在嫁娶办喜事?”

李仲轩抬杠道:“为什么就不能是办丧事?”

李伯皓怒道:“办丧事怎么没人撒纸钱,怎么没人吹奏丧曲?”

李仲轩道:“你说是办喜事,可也没人吹奏喜乐,没人披红挂彩啊?”

李伯皓恼怒道:“那你说,这么多人站在街上,既不是办丧事,又不是办喜事,那他们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是闲极无聊,站在这儿卖呆?”

李仲轩道:“你这恼怒太没道理,说办喜事的是你,说办丧事的是我,什么叫我说既不是办喜事也不是办丧事?”

李伯皓大怒道:“孝服呢?纸钱呢?”

李仲轩也勃然大怒:“要是办喜事,早就吹吹打打了,不是办喜事,那肯定是办丧事!”

李伯皓冷笑:“孝服呢?纸钱呢?”

李仲轩大怒道:“”这都是亲戚朋友在这儿等着他们家老太爷断气,只要才人家一断气,马上就举办丧事,行不行?”

李仲轩这句话刚说完,就见足足一两百号人轰然一声,跪倒尘埃,只剩下旁观群众一二百人袖人站在路边。

李仲轩大喜,用马鞭向前一指,道:“你看你看,人已经死了,马上大家就该哭起来了。”

李仲轩话音刚落,号啕声果然此起彼伏地响起来,李仲轩更加得意,鼻孔朝天地道:“如何?还是我说的对吧?”

李伯皓不忿地道:“你说的对……对……对……”

李伯皓“个屁”两字一直没说出口,李仲轩只当大哥果然服输,当即仰天大笑三声,低头向前一看,忽然也跟他大哥一样结巴起来:“他……他……他……”

就见那跪地号啕的一二百人前面,就只站着一人,不是李鱼还是哪个。

(本章完)

第272章 帮手来也

“你们这是干什么,起来,快起来!”

百多号人当街一跪,李鱼大惊,赶紧伸手去扶。

深深和静静跪在康班主左右,屁股上像扎了钉子似的,那个难受。

她俩没想跪,可一瞧大家伙儿都跪下了,包括她们亦师亦父的康班主,下意识地就跟着跪了下来。这时一见李鱼去扶康班主,二人才回过神儿来,忙一左一右帮着搀康班主起来。

康班主老泪纵横,哽咽道:“康某自己无能,还要误会小郎君。如今,我等血海深仇,全赖小郎君洗雪。我等未来生计,还要赖小郎君安排,老康我……实在是羞愧至极,无颜相见啊。”

“不要这样,康班主,你我是什么交情,再这样说,我可要无地自容了。刘大哥,华林,你们起来,你们都起来。”

李鱼扯起这个再拉那个,好不容易叫众人都站了起来,看看这两百多号人的盛大声势。尤其是其中还有年迈的老苍头、老婆子、还有七八岁的孩子,正在吃奶的孩子,不禁为之头大。

“你们怎么这人都来了?这府邸虽然宽绰,也容不下这么多人,而且这也不是我的家……”

李鱼苦笑不已,康班主拾袖擦擦眼泪,破啼为笑:“我等从早上便候在这里,只为向小郎君道一声谢,哪里敢再多有叼扰。谢过了小郎君,我等这心里就安稳了许多,这就要回去了,小郎君忙碌一天,着实辛苦了。”

刚刚众人一跪,陈飞扬就嗖地一下窜到旁观人群里去了,这时呱唧着一双满是淤泥的脚丫子走过来,一边走,脚上的泥巴一边往下掉。

人家跪的是李鱼,明白事理的人都会赶紧避开,免得受了不当受的礼。不过陈飞扬如此知机,还有一个原因,他认为自己命贱,当不得这么多人膜拜,没有足够深厚的福缘,受这么多人跪拜,那是要折寿的

这时候众人都站起来了,陈飞扬才走回来,怀里还抱着李鱼的那只靴子。靴子虽只一只,却也不能丢弃的,须知一双靴子的价钱可不低,而且这时的靴子是不分左右脚的,到时拿着这只靴子去找鞋匠照样儿再做一只,那就又是一双。

这时的鞋子都是一个鞋楦制出两只鞋子,这种不分左右的鞋子称为“正脚鞋”或者“直脚鞋”,试鞋的时候,人们一般会先试左脚,因为左脚通常比右脚大,如果左脚能穿,右脚一定能穿。这也为做鞋的人省了事。

不一样的鞋子有身份的人是不穿的,不管是颜色不一样还是款式不一样,因为古人认为“鸳鸯鞋”不洁,只有贱民才穿。比如西晋时候,官府就强令市侩穿鸳鸯鞋,一只白鞋,一只黑鞋,不只颜色,花纹、形状也不能一样。

而这些市侩通常都是些既沾匪又沾官的人物,所以后来就把跟官匪两途都有关系的人称之为“黑白两道”了。

陈飞扬捧着鞋子,跟捧着金元宝的财神爷似的,笑容可掬地过来,道:“小郎君今儿个可是真的辛苦了,巡察十三街区九条大路,还险些被争执的商贾给误伤了。”

康班主、刘云涛等人一惊,急忙看向李鱼,李鱼忙道:“这小子就喜欢夸张其事,你们不要担心。”

李鱼顿了一顿,瞧瞧这人多势众的架势,忙一拉康班主,又向刘云涛和华林示意了一下,把他们三个拉到一边,小声道:“关于如何安置勾栏院诸人,我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如今回来,就要盘算此事。你们这么多人在这里殊为不便,且回去等我,不出三天,我这里就可以做出安排!”

康班主连连点头:“小郎君放心,我们来,就只为一跪、一谢!心意了了,这儿才舒坦。”

康班主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又道:“我这就领他们回去,不在此处多做叼扰了。”

李鱼点点头,又向刘云涛和华林看了一眼。刘云涛眼含热泪,只向他拱了拱手,什么都没说。刘云涛本就不擅言辞,不过看他那激动的神情,只怕现在李鱼往阴沟里一指,他都能毫不犹豫地跳进去,淹死了事。

而华林也向李鱼拱了拱手,同样没有说话。只是一张白净的脸庞胀得皮儿都要破了似的。他嘴唇嚅动了一下,才憋不住说出了很想与李鱼分享的一句话:“小郎君,我爹已经原谅我了,我能重返家门了。一样住在延康坊里,你有任何吩咐,只管叫人到华府知会我一声。”

李鱼一听,也自替他高兴,连连点头道:“好!好!”

这厢康班主张罗着,领着感恩戴德的勾栏园众人,列着队一边道谢一边离去。

那些汉子、妇人也就罢了,还有那些颤颤巍巍的老头老太太、小丫头小小子,七嘴八舌,作揖的合什的,招手的叩头的,把李鱼弄得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把这些人都应付走了,李鱼刚刚舒了口气,才现深深和静静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捧着鞋子的陈飞扬已被挤到了一边。

不过陈老兄甘之若饴,人家是女人,而且是很漂亮的女人,聪明的陈老兄拎得清,他们之间,永远不会存在什么竞争关系。

李鱼向深深和静静一望,深深马上道:“我们当然还是要住在这里。”

静静道:“大娘和吉祥姐姐很喜欢我们的,人多点儿,不烦闷。”

李鱼还未及接话,陈飞扬已凑上一步,道:“小郎君,常老大身边就伴着一对儿孪生姊妹花的,小郎君现如今是西市之长,十六桁之,身边也当有两位漂亮姑娘伴当随从才是!”

“对啊对啊!”

深深静静异口同声,再看向陈飞扬,顿觉此人顺眼的很,就连他两只满紫黑色泥巴的脚丫子看着都可爱的很了。

李鱼看看深深和静静,深深和静静眼巴巴地看着他。

李鱼问道:“你们……会武么?”

深深和静静一起摇头,仿佛两只可爱的小汪。

李鱼又问:“那么……你们识字?”

深深和静静自卑地低头。

李鱼仰天长叹:人家的女秘书就能文能武,我的女秘书就能吃能睡,这算什么搭配,难不成我要扮演西市霸道总裁?

陈飞扬陪着笑脸道:“小的是识字的,有些东西,小的可以来。两位姑娘……嗯……我觉得总会有用处的。”

静静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你看上次去东篱下,我们俩不就起了大作用吗?”

李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静静连忙掩口。

李鱼道:“成,你们跟着我吧。飞扬!”

陈飞扬赶紧上前一步:“小的在!”

李鱼道:“找一位西席先生,每天教她们识字、读书!”

陈飞扬赶紧道:“是!”

李鱼心中狠:“奶奶的,不能允文允武,那我就我自己调教!不只她们,吉祥也不识几个字的,我也给捎上,全领在身边。嗯……我得设立激励制度,让她们更积极地学习!只可惜,无法成,我在长安这剩下的两个月里,她们是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李鱼暗暗地叹着气,举步往府门处一走,深深和静静赶紧跟上。对于读书,她们还是很期待的,这个年代,有机会读书可是极其难得的机会,她们当真是求之不得。

这时候,李伯皓、李仲轩已经牵着马儿走过来,李伯皓哈哈大笑:“小郎君,别来无恙啊!”

李仲轩道:“山水有相逢,我们又见面了啊!”

李鱼一见二人,登时大喜过望,就像一个困得眼皮打架的人,突然看到一只高矮软硬最是适度的荞麦枕,而且人家还奉送了一个大抱枕。谁说无人可用,这两个免费劳工可是既允文又允武啊。

李鱼登时热情无比,冲上去就给了李仲轩一个大大的拥抱:“哈哈,伯皓兄,别来无恙啊!”

李仲轩道:“我是老二,我是仲辕呐。”

李鱼面不改色,道:“我知道,这我还认不出来吗?我是没有三头六臂,只好与你相抱见礼,再与令兄打声招呼!哈哈哈……”

李鱼说着,放开他,又与李伯皓亲切地拥抱了一下,一见李鱼如此亲切,李氏兄弟心里也暖洋洋的,殊不知腹黑的李鱼已经开始琢磨要如何把他们留下替他打工了。

李鱼热情地道:“哎呀,你们怎么来了,任太守已经送上任了?能在这里看到你们,我真是太高兴了,走走走,府里请,咱们今晚,不醉不休!”

李伯皓笑道:“好啊!能在这里看到你,我们也是开心的紧。嚯,这才多久,你在长安已经置下一幢宅子啦?不错不错,蛮不错的一处所在。”

旁人只能看看这宅子大小,装修是否精美,李伯皓可是门阀高姓出身,一眼就看得出这宅子内在的许多讲究。

李仲轩则瞧了瞧深深、静静和怪异模样的陈飞扬,赞道:“李兄好福气,走到哪里,都不乏美人儿呐。这两位姑娘,秀外慧中,体态轻盈,甚是美丽!至于这位……”

李仲轩看了看陈飞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夸他,只好道:“这位仁兄,举止奇异,独立特行,想来也不是平凡人物。”

李仲轩这一夸,三人俱都眉开眼笑。

李鱼眼珠一转,故作淡然地道:“这两位姑娘,是我的贴身侍女,文也习得,武也习得,堪称我的左膀右臂。至于那位陈飞扬陈兄,乃是市井间一位奇人,运筹帷幄,胸藏甲兵,乃李某麾下第一幕僚,陈军师!”

深深、静静和陈飞扬一听李鱼如此给他们抬身价儿,登时就谨言慎行、举止端庄起来,唯恐失却了李鱼所赞的高人身份。李伯皓和李仲轩却不知道李鱼是在给他们挖坑儿,听他如此一说,对这三人倒不禁更是另眼相看了。

只不过,他们刚一进院子,陈飞扬就漏怯了。

陈飞扬光着脚丫子走进院子,一眼瞧见井口放着桶水,马上欢喜地走过去,走过去时,还注意着要保持市井奇人的风范,步伐稳健,举止端庄。

可他从桶里舀了几瓢水濯足的时候,脚上干掉的泥巴一化,奇滑无比,井沿儿上本来又有滑腻的青苔。陈飞扬抬起一只脚只拿瓢浇水,脚下重心一失,哎呀一声就把双臂呼呼地甩动了起来。

他那双臂挥得跟风车一般,手中的瓢脱手飞出,高高地飞出了院子。而他也终于止不住倾倒的身体,众目睽睽之下,就见这位市井奇人惨叫一声:“救命!”然后就“卟嗵”一声,摔进了井里。

(本章完)

第273章 上套

晚餐的时候,杨府里的人口更形壮大了。

潘氏、李鱼、吉祥、深深、静静、李伯皓、李仲轩、陈飞扬……,济济一堂。

饭菜很丰盛,那是潘氏和吉祥两人炮制的一桌丰盛的晚宴。当然,家里的菜肴是没有备那么足的,不过在厨下插不上手的深深和静静自告奋勇,飞奔着去买了很多食材回来,这一下食物就十分丰富了。

这两个吃货,不出所料地买的基本都是肉食,好在这年头并不是谁家都能天天吃肉的,没人腻味肥美的肉食。

即便是李氏兄弟,虽然出身大族,不虞吃穿,不过他们正当壮年,因为习武,消耗又大,同样是大胃王,所以一时间是皆大欢喜。

李鱼看得出,众人之中吉祥此时是最为欢喜的,因为人多,热闹。

自从李鱼到了长安,她就辞了工,不再抛头露面了,可因此一来,她也就无所事事了。她在家里,除了帮着娘亲洒扫一下屋舍,几乎就没有任何事情可做,这对精力正极旺盛的年轻人来说,只能是一种煎熬。

李鱼做为一个拥有后世思想的人,很能理解她心中的这种苦闷,心中暗暗拿定了对她有所安排的主意。不过眼下急于解决的却不是吉祥的问题,而是正大快朵颐的李氏兄弟的问题。

李鱼向敬陪末座的陈飞扬递了个眼色,被人从井里捞出来,暂时穿了杨思齐旧袍的陈飞扬会意,马上配合李鱼演起了双簧。陈飞扬抹了抹油嘴,惊叹道:“原来这两位小郎君竟然是陇西李家的人。”

李伯皓矜持地向他笑了笑。

陈飞扬道:“两位小郎君此番进京,可是为了秋闱之试么?”

李仲轩眉开眼笑:“哈!你怎么知道?”此言一出,李鱼和陈飞扬双双一怔,真是进京赶考来的?他们不是好武而不习文么?这答案跟预估不符啊,那接下来怎么搭碴?

陈飞扬刚把求助的目光看向李鱼,李仲轩已然道:“不过,这是我们哄瞒家里的说法。我们说要来京城科考,家父开心的很,就赶紧给了我们一大笔钱,把我们打来了。”

李伯皓打个酒嗝儿道:“可是,我们兄弟一拿起书来就头痛,平生志向就是做一个纵横天下的侠客,怎么可能参加科考。”

李仲轩道:“就是!这要真考中了怎么办?一想想我们要穿上官袍,满口之乎者也,每日处理案牍文章,就叫人胆战心惊,那哪是人过的日子啊!”

众人听了李仲轩所言,不禁面面相觑,这种冷笑话……真的笑不出来啊。

李伯皓瞧他们脸色,放下酒杯,自得地道:“你们可是不信?我兄弟二人不喜读书,不喜拘束不假,却不是不学无术之徒。我们二人,可都是以生徒名义赴京赶考的。”

陈飞扬是读过书的,一听就明白了,所谓生徒,指的是由官学(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等学府)荐送来的学子,由州县荐送的叫乡贡。他们是生徒,显然是曾经就读于长安的某一官立学府。

唐时科考应试者的生员就来自这两个方面,当时是没有由下至上,生员、秀才、举人、进士的科考方式的,当时也有秀才这个称呼,不过这种身份也要赴京赶考才能获得。

而且当时的秀才的地位和声望是高于进士和明经两科的。因为秀才太难考,很多饱学之至也不敢考秀才,而是考进士,学问再弱一点的就考明经,谁要是能考出个秀才来,才真是小母牛坐飞机,牛B上天了。

陈飞扬呵呵一笑,道:“那是,那是,两位小郎君乃陇西李氏高门,要谋个生徒身份,那自然容易的很。只消令尊一句话,旁人苦读一世也得不到的资格,两位小郎君就唾手而得了。”

陈飞扬虽然是一副羡慕的语气,可这话谁爱听?

李伯皓和李仲轩脸上登时挂不住了,二人把脸色一沉,瞪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虽然厌学,却不是不学无术,我们的生徒身份,可是实实在在考出来的,不是倚仗家世得来的。”

陈飞扬干笑道:“两位小郎君误会了,你们所说,我自然是信的,两位小郎君一定是考出来的,考出来的。”

他嘴里虽这么说,可那脸上的表情……,不只是他,吉祥、潘氏、深深、静静几人的表情大抵相同,脸上全都写着四个大字:“我不相信!”

李氏兄弟好不郁闷,却又没办法硬拉着人解释,登时食欲大减,连酒都不想喝了。

吉祥一看,急忙打圆场道:"两位小郎君着相了,便是生徒身份不是凭本事考来的,又有什么关系.两位志在游侠天下,读书本就不是你们的志向嘛."

这话倒是在帮他们圆场,只是听着……怎么叫人更不舒服了呢

兄弟俩正郁闷着,深深姑娘一脸憧憬地道:"不错!书呆子有什么好的,我就喜欢快意恩仇的大英雄,两位小郎君游侠江湖,铲奸除恶,一定做过很多大事吧?"

“呃……”

李氏双雄讷讷起来,这时吉祥、深深、静静,三位漂亮姑娘不约而同,满脸倾慕、崇拜的神情看着他们,被这么三个姿容妩媚、俏美可人的姑娘这么盯着,李氏双雄压力山大。

李伯皓结结巴巴地道:“呃……,是的,我们……我们在利州,曾经帮着武大都督挫败过刺客的阴谋。”

李仲轩松了口气,忙也卖弄道:“在陇右大震关附近,我们还曾经击败过欲杀任太守的一股马匪。”

李氏兄弟说罢,扬起下巴,洋洋自得起来,一副“快夸我、快夸我”的表情。

潘娘子连连点头,道:“这个妾身是知道的,两位小郎君曾经替武都督保家护院,原来你们后来又跟了任太守啊!”

李氏兄弟笑容一僵,吉祥、深深、静静三个妹子马上一脸的失望:“原来你们是给官宦人家保家护院啊,我们还真以为是游侠江湖呢。”

三个妹子举起杯来互相敬酒,再不看向李氏兄弟一眼,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那张脸啊,登时臊得跟猴腚似的。

李鱼把脸色一板,训斥道:“这叫什么话,什么保家护院,你们哪里知道,两位小郎君对付的,那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

李氏兄弟哪知道所有人都是受了李鱼教唆,联起手来坑他们,登时把李鱼当成了大大的好人,感激地看他一眼,恨不得以身相许了!

李鱼继续道:“两位小郎君只是因为出身高贵,一直不得机会接触真正的江湖罢了。若是有这样的机缘,我敢断定,不出三年,两位小郎君就得名震江湖,四海豪杰无人不知其名、无人不识其面!”

“知己呀!”

李氏兄弟快要感动的掉眼泪了,马上斟酒,准备敬李鱼一杯。

可他们刚端起酒杯来,陈飞扬那厢已道:“呵呵,真正的江湖,和倚仗官府身份做事,那是截然不同的。两位小郎君武艺高强,我是信的,可真要入了江湖,未必就不会灰头土脸。听说前些时日有两位江湖高手闯进‘东篱下’,结果丢盔卸甲,败得一塌糊涂,便是佐证!”

吉祥忽然惊喜道:“对啦!小郎君,你不是任了西市之长么,何不引两位小郎君上道,让他们接触接触真正的江湖。”

李鱼脸色一沉,道:“胡闹!我之所处,虽是江湖,却只是一片小天地,哪里容得下这样两位尊神,两位小郎君那是叱咤风云、啸傲天下的大英雄,岂能屈尊于此?”

“懂我!”

李氏兄弟更加把李鱼当成贴心人了,马上举杯:“李小郎君,我们敬……”

二人还没说完,深深抢白道:“呵呵,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

说完这句话,深深马上暗自得意起来:“小郎君教的这句话,我背得滚瓜烂熟,一字不差!哎呀,读书是好,说出话来,跟我平时就是不一样,直咬舌头嘻嘻。”

这时节,她全然忘了自己一直喜欢大叔的事情来了。

静静撅了撅嘴儿,心道:“姐姐太可恶了,抢我的词儿,我好不容易才背下来的。”

无奈之下,她只好接过本该由静静继续说的台词,道:“就是!如果连一个小小的西市都镇不住,还谈什么闯荡天下。”

李鱼瞪她一眼道:“人家是何等样人物?陇右第一高门,岂能屈尊到我麾下做事,你们两个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这种话再也不要说……”

李鱼还没说完,李伯皓把酒杯重重地一顿,大声道:“这位姑娘所言有理!如果一个小小西市,我们都闯荡不出来,还闯甚么天下!”

李仲轩把满满一杯酒一口干了,豪气干云地道:“对!我们就跟着你干了!真正的江湖?呵呵,就凭我们兄弟的本事,我就不信,闯荡不开。”

李鱼连连摆手,正色道:“万万不可,你们两位乃陇右高门,我哪里能指挥得动,折杀我了,折杀我了。”

李伯皓怒道:“休要再提陇右高门这句话,我们兄弟闯荡江湖,靠的可不是家门出身!我们就要跟着你干,偏要跟着你干,你不要都不行!不就是一个小小的长安西市吗?我就不信,我们两条过江龙,会折在这小阴沟里!”

李鱼为难地道:“这个……不妥吧……”

李仲轩大声道:“妥!妥的很!就这么定了!我们要是在西市闯不出一番名堂来,立即封剑回家读书,从此安心顺从家里安排,科考从仕,永不言江湖之事!”

陈飞扬击掌赞道:“好!我相信,凭两位小郎君的本事,只需一年半载,名头就能盖得过京都第一侠少聂欢!”

两条缺心眼的傻龙上当了,李鱼欢喜之至,马上又给他们套了一层枷锁。李鱼叹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李某真是受宠若惊了。实不相瞒,我们这西市虽属江湖,可还是有点官府身份的,在下已被委任为西市市长,尚有市丞两个职位虚悬,品秩虽然不高,好歹也是官身,两位……”

“我们不需要!”

李伯皓一口回绝,被在座这些人明嘲暗讽一番,他们现在特别的忌讳有官府背景。李伯皓道:“我们就跟着你干,不以官身,不以出身,但凭我二人本领,且看在这江湖之上,我们立不立得住脚跟!”

李鱼为难道:“江湖不易闯啊,二位不要官身,那便是自由之身。如果厌了,说走就走,李某这里……”

李仲轩瞪眼道:“大丈夫一诺千金,安能言而无信?我兄弟二人在此立誓,此去西市,从此效命于你,甘从驱策,除非你开口,我二人绝对不离不弃!”

李伯皓也是血气上涌,当即与李仲轩扣三指于掌心,举起右手高声宣誓。二人誓言宣罢,并不放下手来,只是把挑衅的目光向陈飞扬、吉祥等人望去,眼见众人已被震慑,心中得意不已。

这时候,杨思齐趿着一双肮脏的高齿木屐,穿着一袭邋遢的道服,挽着一个懒人髻,上边还挂着些刨木花,眼睛似醒不醒,捧着只吃完的饭碗,从后堂走了出来。

一眼瞧见堂上这么多人,杨思齐吓了一跳,茫茫然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潘娘子急忙站起迎了上来,轻声嗔怪道:“你看你,才刚做了几天的袍子,怎么又弄得这么脏?”

杨思齐腼腆地一笑:“这不……干起活来,就忘了。刮蹭了些油腻,对不住、对不住!”

潘娘子又好气又好笑地从他手中接过碗,道:“没吃饱啊?”

杨思齐点点头:“嗯!今儿干的活儿颇费气力,饭量就长了。”

潘娘子叹口气道:“哎,你呀!算了,别盛饭了,坐下一起吃吧。”

独处惯了的杨思齐一听很不自在,忙摆手道:“不不不,你们吃,你们吃,我再盛些,往后院里去吃就好!”

潘娘子无奈地摇头,回身给他盛了饭,又从菜盘里挟了些肥美肉菜堆在上边,回身递给杨思齐。杨思齐从潘娘子手中接过饭碗,拘谨地向众人笑笑,端着饭碗转身走了。

李伯皓和李仲轩面面相觑,李仲轩道:“大娘宅心仁厚,对你们家佣人真好。”

这句话一出口,堂上众人笑容皆是一僵,片刻之后,李鱼讪讪然道:“呃……方才那人,不是府上仆佣。咳,我等其实也只是寄住于此,方才那人,才是这座府邸的主人,杨思齐杨先生。”

刚刚立完誓,依旧举着手的李伯皓和李仲轩两兄弟互相看看,心里忽然有点毛:鸠占鹊巢,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此间主人被欺负的都不敢上桌。他刚刚说什么?今天干的活儿颇费力气,这是拿主人当佣人使了啊。

两人齐刷刷看向李鱼,恶奴欺主一至于斯,我们俩……不会被这么欺负吧?

第274章 罚罚罚

西市有个李青天

铁面无私辨忠奸

江湖豪杰来相助

深深和静静在身边

李伯皓身轻如燕

李仲轩是条好汉

……

李鱼身处大厅正中,踌躇满志,意气风,那种感觉,与昨日大不相同。

李伯皓、李仲轩、深深、静静、吉祥、陈飞扬、华林、刘云涛、康班主……

有了这些人在,李鱼与昨日孤单形象截然不同。

好在,年代不同,李鱼一上任就招来大票亲信,在所有人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这个年代,讲的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以家族的维系力才那般的强劲,上位者任用亲信再正常不过。

不过,像李鱼这般甫一上任,连个过渡和运作的过程都没有,立马就把自己的人全都拉出来,也有些冒险,至少那些大小头目此时看着这些人已是满脸的戒备,如果李鱼想强势换血,立马来个一朝天子一朝臣,肯定要招至强烈反弹。

李鱼倒是淡定的很,他坐在正上,一身男儿袍服的深深和静静肃立于身后左右,粉妆玉琢,明眸皓齿,瞧来就像两个粉团团的兔儿相公,好男风的公子哥儿们若是见了,只怕当场就得留下一地口水。

陈飞扬和吉祥则分列于左右上,吉祥同样是一身男儿袍服,和深深静静一样,都是小翻领的胡服,头戴浑脱小帽,俏皮、俊俏。再往下则是刘云涛、康班主等人。

不过李鱼最大的倚仗,却是李伯皓、李仲轩两人。文有华林、陈飞扬,武有李伯皓、李仲轩,杂有最熟悉市井的康班主、刘云涛,内务有三个贴身小美人儿,这种搭配,哈~哈~哈~哈!

李鱼在心里奸笑三声,迅端正了颜色:“各位,昨日巡察十三街区,问题多多啊!”

李鱼一本正经,神态严肃:“长安两市,以我西市规模最大。但就是这样一个举世闻名的庞大商贸之地,却是肮脏、混乱、杂而无序!藏污纳垢,混乱不堪,尤其令我担心的是……”

李鱼看看众人:“不是那浪迹其间的泼皮、不是隐匿形踪的逃犯、不是欺行霸市的商贾,而是肮脏的环境和混乱的建筑……”

李鱼忧心忡忡:“如今正值夏日,你们看那街市之间何等肮脏,何等气味。当然……”

李鱼加重了语气,制止了想要说话的大账房:“这只是部分地区,尤其是肉食屠宰区和花鸟鱼市区,有些地区是比较干净的,但是,就是这些肮脏混乱的地方,一旦造成瘟疫,那瘟疫蔓延开来,岂非一场莫大的灾难?”

李鱼站起来,用手势加强着语气:“至于乱搭乱建,旗幡交错,建筑混乱的情况,就不分街区,比比皆是了,人不得顾,车不得旋,但有一处引起火灾,那该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所以,本官决定……”

李市长正了正颜色,道:“以我直接负责的十三街区为试点,进行改革。如果证明我的改革行之有效,我会请求上边在整个西市推而广之!”

因为李市长明着的上级是太常寺,实际上的上级是“东篱下”,所以这里李鱼含糊了一下,没点明是哪个上边。

一个肆长实在按捺不住了,开口问道:“不知老大意欲进行何种改变呢?”

李鱼道:“为了扭转十三街区形象,还民众一个井然有序、干净清洁的经贸环境,我决定,对十三街区做如下改革。第一,在整个十三街区所有街道入口,立桩阻止各种车辆、骡马骆驼等牲畜进入,十三街区,划为步行街。”

众头目面面相觑,本来以为李鱼是要打着他们管理不力的名头要把他们踢下去,换自己人上台,大家伙儿正憋着劲儿要跟李鱼硬抗呢,可李鱼这做法……貌似真是针对西市管理,并不是针对他们啊。

步行街?

这个说法倒新鲜,众头目比其他任何人都了解西市状况,仔细一想,如果能阻止各种车辆、牲口进入,街道就不会那么拥塞,牛马就不会随地方便,确实能清洁许多。

谁不希望自己的地方干净一些?只不过自古一来,街市就是这副模样,所以仅仅只是立桩子禁止车马牛骡进入这么简单的一个办法,以他们的思维见识,也是从未想到的。

如今李鱼一下子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原来,不只皇宫大内、王侯将相门前可以有诸多规则,我们管理街市也不只是收收税赋,我们也有权给他们立这些规矩呀。

众头目想了想,纷纷点头,连连称是。只有大账房想了想,担心地道:“大人,顾客行人不得驱车入内,不得骑骡马入内倒也罢了,但其中有大量商户,尤其是肉食区,他们不得驱车入内如何运载货物,不得牲畜入内他们如何屠宰?”

李鱼成竹在胸地道:“街区内可以准许商户拥有载运商物的板车,货物运至街区门口,换搬至板车上,人口运至店铺。如果店内伙计不敷使用,你们在各自负责的地段,难道不会成立专门为商户运载货物的车行吗,嗯?”

那大账房的听了这话,眉毛挑了两挑,两道鼠须慢慢翘了起来。

李鱼这一句话,他马上就想到了一条新的生财之道。

谁没有亲朋故旧需要照料,李鱼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也是一样啊,可哪有那么多的位置安排他的亲故和他亲故的亲故,只能择那关系最近的到身边当个帮闲,其他人就爱莫能助了。

如今李鱼这一句话,无疑给他增加了几十个工作岗位,要知道,这十三街区说是街区,其地却极其庞大,辖下八千多家商户,共分九条路,也就是每条路段近千户商家,招几十个车夫力夫都嫌不够用呢。

那大账房笑容满面,连声道:“老大英明,老大英明!”

这时候,那些反应慢的也都反应过来,纷纷应和,人人脸上带笑,全都拥戴起来,堂上气氛登时缓和了许多。

李鱼又道:“强买强卖、坑蒙拐骗现象,也会严重影响西市商誉,以后要严加管理。按照市令制度,但有这种现象,俱都是大杖伺候。我觉得,严格管理固然是对的,但只是大杖伺候,未免简单粗暴了些。强买强卖,坑蒙拐骗,所图者何?利!既然如此,就以利制利!”

众头目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一个贾师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大,这以利制利何解?”

李鱼微微一笑,道:“很简单!你们在各自负责的区域,但凡现强买强卖、坑蒙拐骗者,先要为受害人追回损失!并按受害人所受损害,向加害人判以同样数量的一笔罚金,这笔罚金的五成缴给我,其余一半做为奖金,由你们各区段负责人员进行内部分配。”

众头目一听大喜过望,这位老大……真是英明的老大啊,刚来就给大家找到了一条新的财之路!

以前作为市场管理,他们做任何事,就是一个手段:打!

有些人被打皮实了,只要有得钱赚,宁愿挨一顿打,如果用些小利小惠收买了这些执法人员,连打都省了。

而且无利可获,很多事他们这些管理者就睁一眼闭一眼,混过去就算了。除非是叫他们特别看不顺眼的。毕竟打人他们也累。如此一来,各个商家只要施以小恩小惠,通常都能得到他们的纵容。

现如今现一个坑蒙拐骗、强买强买的,就能等额罚一笔钱,谁还容忍那些非法行为?只要他们瞪大眼睛,每天现几个不守规矩的客人商人,那就有一笔不菲的收入啊!

所有头目眉开眼笑,李鱼乜了他们一眼,指了指吉祥和陈飞扬,道:“不过,我对你们,也会有所考核,我会在此成立稽核处,由吉祥姑娘和飞扬兄弟负责,你们有所罚没,是要给对方开据由他们开出的收据的。

如果你们纵容犯罪,或收受贿赂,不秉公处断,一经收到举报查证属实,可休怪李某不给情面,立即罢黜职务,轰出西市!”

众头目一听,心中顿时一凛,有那自以为精明的,本来算计着每罚没一笔要上交一半,大可以此少做处罚,比如只罚七成,全部揣入自己腰包。但是现在一经现,立即逐出西市,这可大大地得不偿失了。

众人登时收了不轨的心思,悄悄瞟一眼吉祥和陈飞扬,暗自揣度,老大先提的是吉祥姑娘的名字,看来这个稽核处是以她为了。平素得多巴结着些,万一哪个不开眼的手下干了糊涂事坑人的时候,也能得她一个公道的处理。

再一瞧这位吉祥姑娘秀色可餐,十分的美丽,与她多打交道处好关系不但对自己有所好处,相处起来赏心悦目,那也心情愉快不是?

李鱼又道:“记住,设了步行街,要在你们各自负责的路口有人管理监督。那些巡察街市、管理买卖的人也要设立专人,各负其责,这样谁管理的部分出了差错,你们也能马上找到相关责任人,避免胡子眉毛一把抓,真要出了问题,又相互推诿扯皮。”

众头目一听,登时双眼一亮。他们不懂得这种精细化管理,也想不到,可是听李鱼一说,却马上就明白了其中妙处,登时连连点头,对这个精明的老大,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当然,这种佩服,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李鱼进行的这些改革,丝毫没有触动他们的利益,相反,是在帮他们创收,他们自然举起双手双脚,全力拥戴配合了。

第275章 腹黑的李老大

李鱼又道:“还有街市违建、扩建、胡乱摆放问题。你们要在自己各自负责区域清除一切违扩建的棚屋建筑,把街道清理出来,在街道两社画线,竖牌立界,谁再敢违建、再敢越地摆摊,那就……”

众头目异口同声:“罚!罚死他个狗娘养的!”

李鱼颔微笑。

李伯皓忍不住补充道:“这个也是一样,要专人管理!”

李仲轩道:“谁的问题,谁负责!”

李鱼道:“各位兄弟可能还不太明白我为何要强调这一点!你们要知道,所有人负责所有事,看到什么管什么,不仅仅是权限混乱,而且一旦有责任不清的问题,就会互相推诿,平素也就没人肯于用心了。更重要的就是,人人有责,也就变成了人人无责,须得有所针对,专人负责。”

“而且,这样细分管理,各负其责,你们手下那么多兄弟,不但职责明确,无法有人混吃混喝,只是捱着他人做事,还能让他们相互牵制、相互监督、相互制衡!统而管之者,只需要你们这些各自负责一区的人就够了,我,也只要你们向我负责,你们的人,你们管!”

众头目听了这话,心悦诚服,通体舒泰。

李老大没分他们的权,没夺他们的利,不但帮他们增加了许多创收的手段,而且这等细化管理,确实能让他们更省心、更有效率,这样的好老大,上哪儿找去!

眼见众人一脸钦佩、感激的模样,李鱼轻咳一声,道:“其他如维持治安的、抓捕贼盗的、店铺管理的,你们只须依葫芦画瓢,如此这般就可以了,你们能有今日地位,个个都是精明之人,也无须李某多说。”

众头目满面堆笑,连连点头。

李鱼脸色一沉,加重了语气道:“我给了你们方法,也给了你们权力,你们就要尽心尽责地办好事情。李伯皓、李仲轩两位兄弟,就是负责稽查你们的,只要你们按章办事,你们的区域之内,谁也不会插手,包括我本人,如果你们管理不力,或者循私枉法,那就莫怪李某无情了!”

李鱼喂了他们一大把糖豆儿,最后才祭出大棒来,众头目已全无反感,纷纷挺起胸膛,向李鱼表忠心:

“老大放心!老大这么够意思,谁敢不够意思,那咱们就让他没意思!”

“对!谁敢对不起老大,不用老大出手,咱们就活剥了他的皮!”

“老大、伯皓兄弟,仲轩兄弟,你们尽管放心,我们绝不做对不起老大的事情!”

众人乱烘烘地表了番忠心,李鱼等了片刻,咳嗽一声,乱烘烘的大堂刷地一下就肃静下来,异常安静。

李鱼沉吟了一下,道:“还有三件事情,就不分街区,需要统一管理了。”

刚刚还忠肝义胆、豪气干云的众肆长、胥师、贾师等人马上又是一脸的紧张,难不成老大给了我们这么多好处,终究还是埋伏了陷坑,要捞我们一把?

一双双眼睛紧张地盯着李鱼,就见李鱼伸出一根手指,道:“这第一件事,就是成立街道司,负责清除街道垃圾,风沙大的时候,洒水净街。各商家店铺总会有些垃圾脏物需要处理的,也需有专人清理运输。这个就得统一管理了。

因为清扫、收集、运输,如果各街道各行其事,工具、人工等未免过于浪费。尤其是经过初期治理之后,街道已经没有那么脏乱,事情没有那么多了,这时候各街道分别安排清洁人员、清洁工具、清洁车辆未免浪费。”

众人一听原来只是洒扫清洁,这等事没什么利益,巴不得推出去不管,马上纷纷表态,道:“老大说的事,这事儿还是统一管理的好。再说,兄弟们已经有太多事情要做,也实在管不过来,老大您多费心,统一安排人手便是!”

李鱼点点头,又道:“这第二件事,就是我方才所说的,于瘟疫之外最担心的事情,防火!”

李鱼看了康班主一眼,道:“这位,是道德坊勾栏院的康班主,想必诸位也听说过勾栏院一把大火,夷为平地的事情。水火无情啊,咱们这西市,木屋居多,一旦起火,那还得了?

所以,得有专人时不时地到各店铺去检查防火情况,有无准备防火用水、防火用沙,有无规范用火等等。这件事很繁琐,也很重要,一旦真的起火,还得由他们迅赶去,协助救火,责任不可谓不重,这也是本人最在意、最关心的事情,所以,必须要由李某亲自负责,我决定,由康班主组织人手,专司其事。”

众头目一听就是每日里走街串巷,检查火种,一旦起了火,还得赴汤蹈火,赶去救火,这么辛苦、这么危险……,马上纷纷表态:“老大用心良苦,这件事太过重要,理应统一管理,我们没有意见!”

李鱼待众人纷纷拍着胸脯儿表态之后,欣然点头,道:“各位深明大义,甚好!这最后一件事,就是管理街市卫生。我们拆除了违建扩建,禁止占道摆摊,有专人清扫垃圾就行了么?

每日里有多少人来来往往啊,如果每天每人随便丢上一点垃圾,这一天下来,就是十几车也运不走的肮脏物,怎么得了?所以,还需要一些人,时时巡弋于街道之上,但凡现哪个行人随手抛掷垃圾,立即禁止!这件事虽然琐碎微小,可必须得有专人去管,才能真正保证街市的清洁,这件事,我也会亲自来抓!”

众头目一听,老大把脏苦累的伙儿全都揽到他自己身上去了,不免有些过意不去了。咱们老大……也太仗义了。以前统管统揽,他们权限是大,可饶老大权限更大,随时可以过问插手他们的具体事务。

可现在,李老大权力下放,给了他们充分的自由,把赚钱的门道儿全给了他们,自己只管了三件事:扫垃圾、防火、禁止乱扔垃圾。这……

这些头目都是市井中混出来的,江湖气重,但唯因江湖气重,固然有种种劣习,可也特别的讲义气。李鱼这么够意思,他们实在是不好太占便宜了。

众头目交头接耳一番,便有人出面,讪讪地道:“老大,您直管的事儿,就没一件有油水的,挑的都是脏累差的差使,兄弟们可过意不去,这样……不太好吧?”

李鱼呵呵一笑,摇头道:“你们有这个心就够了,经此管理,你们上缴的钱也会比以前要多的多,还会苦了我么?”

另一个头目挠头蹙额,道:“可是,这些事也得有人去做啊,有人去做,就得给人工钱,算一算的话,好像也不便宜。”

李鱼马上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诶!哪有这种事!我这西市司可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哪有往外拿钱的道理!”

众头目目瞪口呆:“那……如此脏累的事情,谁肯去干?”

李鱼屈指数道:“这第一桩,清扫垃圾,每家店铺依其店面大小,经营范围,用人多寡计算,每个月要付一定的清扫费的。李某成立净街司,不付一文钱,由净街司向商铺收钱,雇苦力专司扫运垃圾即可。”

李鱼又屈起一根指头:“至于沿街盯着客商行人,禁止乱抛垃圾的。我会命人在街市入口处立牌明示,再有违犯者,抓获一次,就按其抛掷垃圾多少罚款一文至三文钱不等。这些监督人员,我西市司不付钱,他们收入多寡,全由其抓获收入获得,所以,找些本来就没事做的老头儿、老太太就行了,有得赚就赚,没得赚当散步健身了。”

众头目张口结舌,要说黑,谁比得了咱们老大黑。常言道,皇帝不差饿兵。咱们老大就不付一文钱,愣是还能用起几拨人来。

不过,这只是不用他付钱,毕竟不会给他本人增加收入,大家都有大把油水,反而亏待了老大,众人心里还是前些不安的。却见李鱼又屈起一指,道:“这第三么,成立消防司,专司防火,李某从这里边获取些收入给身边人就行了。”

众头目一脸茫然:“老大,这个……如何获取收入?”

李鱼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们一眼,这些人,怎么就是不开窍呢?李鱼循循善诱地道:“李某定下防火的规矩,再派人巡视店铺,不符合规矩的店铺怎么办?”

众头目恍然大悟,异口同声地道:“罚!”

李鱼笑道:“正是!不认罚,那么为了西市安全,就关了他的店铺,谁敢不认罚?”

李鱼又道:“每家店铺还得配备一定的灭火之物,这些东西至关重要,不能自己随便购买充数了事,得由我西市司统一购买,统一安放的合格消防之物。这些东西能白送给他们吗?”

众头目一齐摇头:“不能!”

李鱼怡然自得地道:“得给钱啊,至于给多少,你们懂得!”

李鱼眉头一点,众头目连连点头,露出一副贱贱的微笑。

李鱼又道:“如果一旦真有失火,消防司前去救火,能白出工、白出人、白出物吗?”

众头目举一反三,直接省略了“不能”的步骤,异口同声地道:“得给钱啊!”

李鱼微笑道:“孺子可教也!”

这也能赚钱?咱们老大,真是有想法,跟着这样的老大,太有前途了。

众头目对李鱼佩服的五体投地,一起竖起大拇指,心悦诚服地:“老大,高!实在是高!”

第276章 西市新气象

齐掌柜的摇着蒲扇,倚着门框,没好气地看着外边那些净街司的工人。

昨日,西市署里到他店里来了一班人,这些人衣服上都画了一个圆圈,里边写了一个净字,来了就收钱,说是以他家店铺的面积,再加所营行业每月应纳5o文钱。

齐掌柜的只当他们是又变着法儿来勒索,无奈之下花钱消灾,后来才听对门儿刘掌柜的说,这钱是每月都要付的。

齐掌柜的腾地一下一股火儿就冒了出来,马上串联了同街的各家掌柜,正打算去西市署讨个公道,这不,那净街司就呼啦啦来了一大票人。

齐掌柜的瞧他们又是铲子又是锹的,还推了十几辆小车,居然真要打扫街道的样子,不禁捺了性子,且先瞧瞧再说。

看着这些人打扫,他才现平时看着还干净的街道,也确实是够脏的。平时怎么就没现街上有这么多的垃圾呢?墙角里,旮旯里,杂物后头,街面上,清理出来的垃圾都运出去十几车了,这不,又装满了。

那净街司的人一个个累的汗流满面。

紧接着,垃圾清扫光了,那些人又抬了一桶桶的水来,开始刷洗街道,污水沿着两侧的阴沟汩汩流去,多少年不曾见过天日的青石板又露出了本来的颜色,那淡青的石板、清晰的纹路,看在眼里,叫人打心眼儿里舒坦。

齐掌柜的脸上的愠怒之色渐渐地消失了。他是鞋店老板,五十文钱,若是贵人做的鞋子,只一双就能赚回来还有富余,换个清洁透亮,貌似也不亏。

齐掌柜的看了眼对面帽子店的刘掌柜,本来站在门口叉腰冷笑的刘掌柜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

齐掌柜的往左右看了看,左面那半条街还没清扫呢,右面半条街已经清扫好了,那干净的,就跟狗啃过的骨头似的。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这一对比……他娘的,老子这么多年,难道是活在猪圈里吗?

齐掌柜的看看那清理好的半条街,真是越看越喜欢。抿了抿嘴唇,他也回店里去了,到了店里一瞧,虽然这店每天都让伙计把明面洒扫一番的,可是现在有了外面整洁清亮的大街对比着,怎么就这么混乱肮脏呢。

齐掌柜的咳嗽一声,冲着两个趴在柜台上假寐的伙计威严地吩咐道:“地面、窗棂、柜台,都给我从头到脚的好好洒扫洒扫,鞋面儿布料给我摆放整齐了!咱们这是齐家老号,还能不及街上干净?”

净街司的人卖力地干着活儿。净街司的司长就是刘云涛。底下这些人则是原道德坊勾栏院的一些青壮。

李鱼对刘老大说过了,头一回清扫起来必然困难,可只要打扫的彻底,以后的活儿就能轻松好多。

李鱼还告诉他,这街市一旦打扫干净了,大家习惯了干净,你再让它脏乱,商家客人都受不了,所以这营生,能吃一辈子,因为,再也没人离得了净街司了。

有了这两句点拨,刘老大领着他的人,干的真是又认真又卖力,汗水淌的虽多,可是对这些劫后余生的人来说,能有机会流汗,那也是一桩幸运的事。尤其是其中一些在火灾中毁了容或者致残的人,更是格外珍惜这份营生。

……

经过几天的努力,十三街区已经清洁出了四条街道。

原本掏了钱满腹不高兴的商贾们开始注意到清洁街道的好处了。

街道通畅、干净,他们自己坐在店门口,心里也敞亮。而且这街道干净了,来这里的客人似乎也多了,非年非节的,客流量似乎比往常足足多了两成,这从店里经营的销量就看的出来。

掌柜的们高兴起来。一些掌柜的福至心灵,不但主动配合着让自己的店面更整洁,还特意把一些花花草草摆到了窗台下,这一下整个氛围就更加的美好了。

一个青年妇人挎着篮子,想是逛街逛的饿了,顺手买了两个小枣江米的粽子。解开那丝线,剥开棕子叶,露出莹白如玉的江米棕子,里边镶嵌着红玛瑙似的枣儿,那棕子皮儿顺手就被她扔在了路上。

“不许动!”路上一个负着双手,驼着背,步履蹒跚、老眼昏花,似乎一阵风儿就能吹倒的老太太突然目光如炬,厉声大喝着,迅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红箍,往胳膊上一套,上边就一个大字“净!”

这老太太就是道德坊勾栏院的庞婆婆,庞婆婆一个箭步冲上去,“砰!”地一把揪住那小妇人的手腕儿,犹如虎钳一般,厉声喝道:“街市入口明文宣告,不得随意抛掷垃圾,你这小娘子,没有看到么?”

小妇人手里举着半个棕子,吓得花容失色:“我……我……”

庞婆婆又向前方乾指一点,厉声喝道:“每隔百步,就有一个杂物垃圾桶子,为何随意抛掷垃圾?你看看,这街道如此干净,你好意思糟塌了它么?”

“我……我……”眼见两边的店家伙计都有愤怒的眼神瞪来,旁边经过的路人向她投以不屑的目光,那家境看起来还颇优渥的小娘子只臊的脸儿通红。

庞婆婆一手抓着那小妇人,走到那棕子叶前,将那棕叶儿捡起来,怒对小妇人道:“依照市长规定,罚钱两文!交钱!”

那小妇人忙不迭从怀里掏出两文钱,匆匆塞到庞婆婆手里,赶紧的逃掉了,生怕再多耽一刻,叫熟人看见,就更没脸面见人。

庞婆婆不高兴地嘟囔着,举着那棕子叶儿走到一个垃圾桶旁把它丢进去,袖箍儿撸下来往袖筒里一藏,双手一背,又变成了一副老眼昏花、弱不禁风的模样。

只是走着走着,迎面看到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子,庞婆婆眼中顿时露出一丝敏锐的警惕。逛过来的这老头子,是勾栏院里原来负责敲锣鼓的一个乐手:这老东西,怎么逛到这儿来了,想抢我的生意?

庞婆婆下意识地向远处看去,还有五条街道没清理出来呢,到时候“战场”更大了,就轰这死老头子到别处去,想占我的地盘儿,没门!且容他这几天,哼!

西市不比其他地方小地方的街市,比如利州,若是如此罚个一年半载,你再休想找得到一个随手抛洒垃圾的人。可这儿不同,这是当今世上最繁华的国际性大都市,西市就是这座国际大都市中最热闹的集市。

永远会有川流不息的外来人口,这些挥余热的老人家,也会一直忙碌下去……

……

又是一条刚清理出来的街道。

街口第一家,店面最大,看其门面,有平常店铺的四家合并了那么大,还有二楼。实际上,它本来就是有人重金盘下了四个店铺,重新翻修扩建的。偌大的门面,依旧在整修阶段。

门口儿一位肆长带着一哨人马呼啸而过:“严格按照我们划下的线儿扩建哈,不得越界。旗幡要符合规矩!”

因为这样大的店面,明显是财大气粗,人脉广泛的主儿,那肆长机警,只是吆喝了一声,并未停下来装腔作势,反正现在人家翻修扩建的本就没有逾矩,提醒了就好。

紧接着净街司的人就来了:“这条街已经清扫过了,你家翻修,这垃圾砖石太多,要么自己清走,要么交钱,我们清走。你们掌柜的人呢,叫他赶紧决定,不能在这路上堆着,有碍……有碍那啥来着?”

旁边一个净街司的人忙提醒道:“有碍观瞻,影响市容!”

“对对对!”

一个大管事模样的人从还未装修完的店铺里出去,不耐烦地挥手:“嚷嚷什么,你们清走,该多少钱,我们付就是了,少啰嗦!”

那净街司的人得了准信,也不与他争吵,马上一挥手,一帮净街司的人就推着小车,扛着锹铲冲了上来。

那大管事马上转身,又钻进了空荡荡的店铺。可惜李鱼不在这里,否则他一定可以认得出,这位大管事样的人,就是千叶公主驾前的冯二止冯公公。

店铺里面,康班主一脸的苦大仇深,这儿仰脸瞧瞧,那儿探头看看,不住地嘘叹:“太危险了,太危险了啊,这楼都是木头的,现在正在修整,又有许多漆料,工人们既在里边住,又在里边生火做饭,那怎么行?开工的时候就交待过你们的吗,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康班主拉过一个人来,骇得面前的杨千叶花容失色,急忙一退。眼前那人面容太过可怕,仿佛鬼怪一般,身上面上不少地方还缠着白色的绷带,露出血肉的地方都是轻伤,已经结痂,可那紫红斑驳的肌肤,实在是叫人不敢看。

康班主语重心长地道:“这位小娘子,不是老夫吓你。你看看,他就是被火烧伤的,水火无情啊,你这等花容月貌,要是万一有个好歹,这多可惜呀。”

一旁墨白焰墨大总管眉毛直跳:“好了好了,康防长,你就不用说了,这钱,我们认罚!这店里也不开火了,施工期间,我给他们到外面叫饭吃。晚上也不许他们住在这儿了。”

康班主展颜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老管家甚是明白事理呀?”

康班主一伸手,旁边他二弟马上递过一卷画册,康班主将那画册徐徐展开,给杨千叶看:“小娘子,你看,这是西市署规定各家店铺需要装备的防火用具。你这铺面颇大,得用些大型器具。

你看,这太平缸,堆沙、水袋,都是大型的防火用具,你选哪一种?老夫建议,你可以选择太平缸和水袋,四口太平缸,再加四个水袋,就可以应付一般火情了。

因你店面甚大,店后还可以打一眼井,打井的话,我们也可以负责,我们还可以直接在井口上安装一架竹制的汲水枪,利用吸力,吸出水来,及时喷洒,有了这些东西……”

墨白焰赶紧道:“成!那就选太平缸吧和水袋吧,水井也打。康防长,这些事我们生意人不懂,你尽管安排吧,一应费用,我们会准时奉上。”

康班主摇头叹道:“小娘子真是财大气粗。你放心吧,我康某人是不会赚昧心钱的,我们是消防司的人,每一笔钱,都会有明明白白的打收据给你。本司主要负责……”

墨白焰忍无可忍,道:“康防长,你尽管去安排就是,有什么事,跟二止说就好。二止,二止,康防长这儿有些安排,你快好好接待一下!”

墨白焰把康班主推给了冯二止,顺带着让康班主领走了那个负责“现身说法”的失火受害者,长长地吁了口气,苦笑道:“以前长安市上开店,没有这许多规矩呀,现如今这西市署也不知是何人负责,偏搞出这许多门道儿来。”

杨千叶莞尔一笑:“防火不是坏事,也花不了几个钱,由着他们折腾去吧!”

二人转身,向旁边走去,一边走,杨千叶一边道:“以前唯弃长安不做经营,是错误的。从今后,我们先在长安扎稳脚跟,有了聂欢这条线,若再能搭上‘东篱下’,对我们的大计甚有帮助……”

……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西市署三进院落里,已经奉李鱼之命,拆掉了原本饶耿模仿“楼上楼”所建的无用的长廊甬道,恢复成了一个四合院儿。

这一来就敞亮多了,那些原来因为建造甬道而封闭起来不用的房间,东厢分配了李氏兄弟和陈飞扬、华林四人使用,而东厢则变成了课堂。吉祥、深深、静静在李鱼的规划下,按照后世上学的规矩,三刻钟一堂课,在这里上起了学。

深深和静静很拼命,学得特别认真。因为静静前天尿遁,离开客堂,又想去李鱼身边“犯贱”的时候,偷听到了李鱼和陈飞扬的一番对话。

李鱼说:“那两个丫头,文也不成,武也不成,我实在想不出她们有什么用处,且教她们识些字吧。如果学而无成……,就打到刘老大那儿去,跟着刘老大扫街好了。刘老大正好没了老婆,没准儿还能促成一双好姻缘!”

静静唬得小脸儿都白了,赶紧溜回课堂,把她偷听到的消息告诉了深深,两个姑娘就此变成了勤奋学习的好学生。

至于吉祥,比她们还要刻苦几分,深深和静静本就有贪玩犯懒的性儿,吉祥可没有,她是极勤快的一个小女子。

尤其前儿晚上,她炖了碗莲子羹,要送去给潘大娘做夜宵,偶然听见李鱼跟大娘谈心,说起成家立业之后,得读书识字,能教育儿女,能记帐理才的女孩儿家,才能成为他的贤内助,才能做他的大房正妻。

吉祥姑娘就此存下了心思,西席老师教的一切,她都牢记在心,回头家里帮潘大娘料理完家务,她就会回房偷偷温习苦读。为大房之正妻而读书,吉祥甘之若饴!

第277章 五十六

千叶姑娘的珠宝店特意花重金请了钦天监的李淳风给选了开业吉时,又给定了字号,这店,名叫“乾隆堂!”

这名字若听在李鱼耳中,他的神情一定会颇为精彩,不过在时下唐人们听来,却只觉得盛大气派,不至于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了。因为这的的确确就是一个正常的店铺字号。

历史渊源流长,就不提杨千叶开的这家店,历史上也难免会有其他的什么店铺取过相同的名字。只是这店名儿未必能在史书中留下记载,就算留下了记载,到了清朝乾隆皇帝修那“文化浩劫”般的《四库全书》时,也一定得避讳改掉了。

自古至今,开店常用的吉祥喜庆的字儿大概有五十六个,后世曾有人把这常用的店铺取名用字编成了一易记的“字号诗”:

顺裕兴隆瑞永昌,

元亨万利复丰祥。

泰和茂盛同乾德,

廉吉公仁协鼎光。

聚益中通全信义,

久恒大美庆安康。

新春正合生成广,

润洪源厚福长。

后世很多老字号里都能现这里边的常用字,诸如“全聚德”、“同仁堂”、“恒源祥”、“协大祥”,甚至更新的“中信”、“中通”、“大瑞”、“恒隆”、“鼎泰丰”、“顺丰”等等。

李淳风收了一份大礼,帮人家认真的算定了开业吉时,又认真地选了个名字,就叫“乾隆”,同样也未离开这五十六个字。

“乾隆堂”披红挂彩,门前燃着“爆竹”,烧得噼啪作响,烟气滚滚。

旁边就有净街司的人盯着,爆竹当然是集中定点燃放的,至于之后的打扫,店里就不管了,杨大小姐财大气粗,这些事儿都拿钱摆平,由净街司负责清扫。因此一桩,净街司的人便睁一眼闭一眼,由着他们弄来了大捆的爆竹,一时烧得整条街都跟腾云驾雾一般。

冯二止出面,还联络了些其他商家,纷纷登门庆贺、送匾,左右也不过就是“财源广进”、“大展鸿图”、“生意兴隆”、“鸿业腾飞”一类的吉祥词儿。

大掌柜的是墨白焰,真正的东家杨千叶只在楼上静坐着喝茶,这些应酬的事儿乃至这些贺客,哪里够资格由她出迎。以致于前来庆贺的人都以为墨先生就是这家“乾隆堂”的东主,直到……

他来了!

西市有珠宝行,但珠宝是最昂贵的商品之一,所以主要集中在只做高端商品的东市。西市的珠宝行普遍规模不及东市,而墨白焰选择的开店地址,主要是为了活动方便,进出方便,打探消息方便,还要考虑到一旦身份败露方便逃逸的问题,所以即便在西市,也未选在珠玉一条街,而是选在了这十三街区、临近城门处。

因此很多贺客心里都暗暗地犯嘀咕,感觉这家店主太不专业,选在这儿,如何与其他珠宝商人互通客源?

这时候,聂欢来了。

与常剑南、张二鱼两人深居浅出,防范严密不同,欢少就只带着两个抬牌匾的小弟,独自一人走在前面,遛遛达达地就来了。

牌匾上三个大字“玉如意”,字不是非常好,但一勾一画,仿佛刀剑,笔锋锐利,落款与他人所赠匾额上这个堂那个号不同,他只有两个字“聂欢”,就只这两个字,却比那些所有的堂号更醒目。

本来只是因冯二止的张罗赶来凑趣的各家店号掌柜的心里还在犯着嘀咕,一瞧聂欢其人,登时鸦雀无声。纵然其中有些掌柜的不认得他的人,也知道他的名号,只一瞧那牌匾上“聂欢”两字,他们就立即肃然起敬了。

墨白焰一瞧聂欢来了,急忙向小二递个眼色,一个伙计蹬蹬蹬地就跑上楼去。这店里的伙计也不是外人,全都是灞上潜伏的那些从小培养出来的死士,整个“乾隆堂”,就没有一个不可信任的外人。

杨千叶听说聂欢到了,便亲自迎出来。杨千叶今儿没穿女装,这只是潜意识的一种不经意地体现,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想明白为何要这么做。女为悦己者容,她不想让人误以为她是聂欢的女人。

其实以她无双的容色,就算是穿上男装,只要不是瞎子,旁人也能一眼就看出她是女人。但她偏就选择了一身男装,也许她真正要迁就的不是旁人的观感,而是自己内心深处的感受。

“聂兄!”

杨千叶一见聂欢,便笑吟吟地拱起了手,落落大方。

既然身着男装,她当然也就行起了男子之礼。

一副懒洋洋模样的聂欢拱手还了一礼,笑道:“恭喜贵店开张大吉呀,聂某叼扰了,特来讨一杯喜酒喝。”

杨千叶道:“聂兄大驾光临,乾隆堂蓬壁生辉。请,快请进!”

二人并肩就要入店,那店前围观者、前来祝贺者登时交头接耳,纷纷惊叹起来。

要知道,做为长安市井间的一个传奇,聂欢可是从不公开到东西两市里去,更是从不曾给哪个店家面子,去做这些繁文褥节之事。世俗规矩,在这个浪子侠少眼中就是一砣狗屁。

但是现在,他来了。

他规规矩矩地穿着衣服,正儿八经地抬着牌匾,亲自来庆贺一个珠宝商人开张,这店家究竟是什么来头?

众人当然看得出杨千叶是女人,不过但凡有点头脑的,就不会把她与聂欢设想成一对儿。

因为如果这店主是聂欢的女人,她根本不需要穿上男装,更不需要对聂欢口称聂兄,既然拉了他来当靠山,如此欲盖弥彰,就莫如明明白白地让大家知道,她就是聂欢的女人。

那效果才最大,就算是西市王常剑南,人家又不是来抢他的地盘,只是把他的女人安排到他的地盘上来赚点钱罢了,他对聂欢的女人也得礼让三分,整个西市还不由着她横趟了?

谁敢不开眼,再找她的麻烦?就连净街司那班正监督定点燃放爆竹的人都看呆了:这店主有欢少撑腰?他们若是早说出来,那他们就是满街的放爆竹,怕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了吧?

“谁啊这是?开个张而已,用得差乒乒乓乓烧这么多爆竹啊,老远看见,我还以为起火了!”李鱼双臂一张,把人群一分,领着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人模狗样儿地钻了进来,一脸的不高兴。

李市长今儿静极思动,也是细分管理后事务一下子轻松下来,有些闲极无聊了。他今天利用课间时间,检查了一下三位跟在他身边上学的姑娘的学业,对识字读书算术皆优的吉祥当众在颊上一吻。

李鱼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儿不对了,居然当众秀恩爱,大概是晚间住处隔音太差,跟吉祥一点亲昵的举动都做不得,憋狠了。

只那啵地一声,吉祥就像一下子喝了一坛子老酒,眼神儿也迷离了,脸蛋儿也晕红了,身子软软的似乎都要站不稳了。

如果一个女人不是深爱甚至迷恋着一个男人,哪能有这般表现?李鱼看在眼中,心中也是特别地满足。不过,随后麻烦就来了。

瞧见他那奖励的一吻,深深姑娘登时挺起了她那极其壮观的胸膛,满眼希冀地看着他,嫩红的舌尖还在她杏脯儿娇嫩的唇瓣上舔来舔去的,舔得李鱼那心尖儿也一烫一烫的。

“我准备好啦!快来考我啊!快来考我啊!”

深深姑娘虽然没有说出口,但那会说话的一双大眼睛显然是在向李鱼出考试的呼唤。从小到大,饱受考试摧残的李鱼头一回看见有人这么希望“被考试”,简直变态啊!

李鱼当然没有考她,因为他注意到右侧有一双冷箭一般锐利的目光正盯在他的身上,然后一只小手还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腰侧,两根手指头轻轻地捻起了他腰间的一块软肉。

“吉祥啊,你学的很好!”

李鱼亲切地拍着那只手的主人,微笑地说道:“不过,你幼年时曾经识过一些字,算是有些基础,要戒骄戒躁,更上层楼才是。深深和静静呢,比你底子薄,你平时多指导些。我手头还有些事要做,去吧,你们也该上课了!”

腰侧的软肉被松开了,吉祥的小手很自然地给他拍了拍腰间并不存在的灰尘,乖巧温驯地应道:“嗯!那人家去上课啦!”

吉祥说着,就走过去,左边挽住了深深,右边拉住了静静,高高兴兴地走出去,深深和静静一起回过头,眼巴巴地看着李鱼,就像被被押赴刑场枪决的一对义士。

不!准确地说,就像是一对被人吃光了狗粮的二哈又被人拖走,小眼神儿那叫一个绝望。

李鱼虽然不忍……

他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却不想两刻钟后,静静就籍着尿遁,悄悄钻进了他的签押房。

“哎呀呀,小郎君你快帮帮我,先生说要考我一个字,说是写错了今晚回去就罚我写一百遍,一百遍呀一百遍!真吓死人了,你快帮我看看,是不是这么写!”

李鱼瞧她一脸焦急,不像作伪,便板起脸教训她:“你呀,贪吃贪睡不学习,现在知道着急了吧,什么字呀?”

静静急急跑过来,往李鱼案前一站,跪坐下来,挤得李鱼只好往后挪,这一挪后背就抵着木质屏风了,再往空间再退。

静静提起笔来,铺开一张纸就写,一边写一边念念有词:“一点飞上天,黄河两边弯;八字大张口,言字往里走,左一扭,右一扭;西一长,东一长,中间加个马大王……”

李鱼看得两眼直,这个字……他也不会写,但静静写了一半,他就认出这个字来了。因为这个字在他那个时代,曾经在网上很是引起过一番热闹。

这个字在他那个年代,已经只流传在西安一带的民间了,《新华字典》里没有收录,就连更古老的《康熙字典》里也没有收录。因为这个字不但能用到处甚少,而且也太复杂,它足足有五十六画。

“西席先生是呆的吧?这字就算学会有了有个毛用啊……”

李鱼正暗暗吐槽着教书先生,旋即就现不对劲了。静静嘴里念叼着“左一扭,右一扭;西一长,东一长,”,那圆润的小屁股左一扭、右一扭、抬一抬、顿一顿……

她可是蹭在李鱼怀里的啊!李鱼为了给她让位子,岔开着双腿,就在她身后儿,为了看清楚她写的是什么,还特意从她肩膀上探出头来,所以彼此身子贴得极近。

静静姑娘这若有意、若无意地随着写字的动作屁屁摇摇摆摆、颠颠筛筛的,李鱼那厢登时就唱起了山东快书:“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哩个当哩个当!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好汉李二郎。他看他……它……拨拨楞楞棒槌长……”

“啊!”

静静姑娘身子忽地向前一栽,笔下登时划错了一个道道儿,她扭回身道:“人家写错了吗?”

李鱼期期地道:“好像……大概……没错吧?”

静静姑娘道:“没写错,那小郎君捅我一下干嘛?”

静静姑娘说着,还伸手去揉屁股,一脸的天真无邪。只可惜,她装得并不像,她晕着脸儿,媚着眼儿,脸蛋儿烫得都快喷蒸气了,瞎子都看得出她是在故作天真,明明就是在挑逗李鱼。

“回去上课!”李鱼恼羞成怒,“啪”地一巴掌打在她的小翘臀上。耶!这丫头虽不比深深胸前雄伟,可这臀部倒是既丰盈又有弹性。

“哦!”

静静目的已达,像只快乐的花蝴蝶儿似的跑出去了,唇角还挂着一丝忍不住地笑。这个字儿可是她特意学来的,就是为了有机会用来挑逗她内定的“长期饭票”,要不是今儿个被吉祥酸到了,她还不舍得现在就用呢。

不过……管它呢,反正已经证明小郎君对自己不是没感觉了,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了。

对未来无比乐观的静静姑娘在课堂外平息了一下心情,进屋上课去了。可是那许久未退的脸上潮晕绯红,那迷蒙迷离的俏眼,那明明听着先生在教书,脸上却时不时泛起的傻笑,却引起了深深姑娘的警惕。

于是,她也借着尿遁出来了。

李鱼端坐堂上,仰脸数着屋顶承尘上的花瓣,数了一百四十一片之后,他的身体终于恢复了正常,李鱼刚刚松了口气,深深姑娘就跑了进来:“小郎君小郎君,先生在教我《九章算术》,他出了道题,你快帮我解一解。”

李鱼愕然看着深深,深深扶了扶duang~duang~duang~,小嘴吧吧吧地:“先生说一个人用车装米,从长安运往蓝田,装米的车一天能走5o里地,不装米的空车一天能走7o里地,5天往返三次,问二地相距多少里地?”

李鱼惊恐地看着深深走近:“小郎君,你快帮我算一算呀!”

李鱼扯开喉咙喊了起来:“伯皓,仲轩,快陪我去巡察西市!”说着,李鱼就丢下一脸错愕的深深落荒而逃。

试想,如此李鱼,满肚子的火气,看到那“爆竹”火势冲天,他能不心头火起么?

“谁啊这是?开个张而已,用得差乒乒乓乓烧这么多爆竹啊,老远看见,我还以为起火了!”李鱼满脸不高兴地说着,分开人群走进去,然后……他就看到了正要与聂欢把臂入店的……千叶姑娘!

(本章完)

第278章 乾隆堂

第278章 乾隆堂

杨千叶看到李鱼,蓦地张大了眼睛,一脸惊奇。她是真不知道李鱼也在西市,而且看他穿着,好像还是个小吏?

李伯皓和李仲轩这时也看到了女扮男装的杨千叶,武大都督的小姨子,他们如何不认得?当初她在武家伙同纥干承基意图挟持武都督时,双方曾大打出手的。

李伯皓向她一指,大叫道:“啊哈!原来是你!你……”

杨千叶看到他和李仲轩,脸色一变,登时做好了动手的准备,但李鱼已经适时打断了李伯皓的话,并且按住了想要拔剑的李仲轩,低声道:“住手!内中缘由十分复杂,切勿当众说破!”

李伯皓呆了一呆,奇道:“为何不动手拿她?”

李鱼掩着口,低声道:“你二人留下,守住门户,不动声色,等我号令!”

李仲轩登时来了兴趣,喜孜孜地道:“不错!大人物拿人,哪有如此简单的,那是街头泼皮才做的事!你放心吧,我二人等你号令!”

李伯皓也反应过来,眉开眼笑道:“我们等你摔杯为号可好?”

李鱼心道:“这处楼房这么大,里里外外的又这般嘈杂,我在里边摔杯你们听得见吗?”心里是这么想,李鱼巴不得他们不要生事,连忙点点头,便加快脚步走过去。

“哈哈,山水有相逢,我们又见面了。”

李鱼笑吟吟地看着杨千叶,却没呼其名,因为他实在不知道杨千叶此时用了什么身份名号,杨千叶明白他的用意,心中暗暗感激,忙拱手道:“原来是李兄,千叶有礼了。”

李鱼听她说话,晓得她没另起其他名字,这才顺势接口道:“千叶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杨千叶唇角抽了抽,道:“奴家在此开了一家珠宝行,却不知李家郎君缘何来此?”

李鱼将大拇指往后挑了挑,咳嗽一声道:“李某不才,如今忝为西市署市长!”

杨千叶呆了一呆,道:“竟有此事?以后……还请李市长多多关照了。”

李鱼道:“好说,好说!”

两人说完这句没营养的客气话,再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大眼瞪小眼的站在那里。聂欢捏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总觉得两人之间似乎有很多故事。只是一时也摸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要说两人是情侣吧,二人脸上的神气非常的古怪,又不像情人相见。要说是世交故旧,二人的对答又丝毫没有家门渊源的模样。

杨千叶要在西市开店,居然不惜拿出干股,请他撑腰,显见与这男子近来并无来往,否则如果知道他是西市署市长,大可请他关照,无需让利自己。可要说二人分别已久,他们的神情举止又一点也不像,好不奇怪。

墨白焰和冯二止看到李鱼也是呆了。其实二人开店跑手续,也曾去过西市署。只不过他们不是自己去的,而是打手下人去的。即便是他二人自己去的,只是办个过户的登记、开店的手续,也见不到李鱼,依旧不会知道那里边坐着李鱼这位尊神。

二人有些慌乱地对视一眼,墨白焰急忙上前笑道:“东主,欢少,李郎君,还是入内品茗叙话吧,这大门口儿,诸多不便!”

杨千叶也反应过来,忙对聂欢道:“欢少,怠慢了,怠慢了,请!”

聂欢微微一笑,又饶有兴致地看了李鱼一眼,迈步向内走去。墨白焰赶紧跟上一步,非常客气地引导他上楼。

因为墨白焰的知机插入,杨千叶才得以落后一步,看了李鱼一眼,刚要张口。李鱼瞧她一副急于摆脱自己的模样,已经自来熟地向内走去:“事先不知千叶姑娘在此开店,未曾备得准备贺礼,容后补上,恕罪,恕罪。”

杨千叶咬了咬唇,赶紧跟上。

“你老跟着我干吗?”

两人异口同声,小声地一问,同时一怔,又不约而同地开口:“我哪知道你在这儿!”

这句话说罢,二人互相瞪了一眼。

李鱼警告道:“你还不死心?跑到我的地盘儿上来,又要搞什么事情?”

杨千叶嫣然一笑:“开店赚钱啊!”

李鱼满脸狐疑:“你的放弃你的打算了?”

杨千叶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不然还能怎么办?一次次失败,我想清楚了。很多事,既已过去,就无法再挽回。就此歇了妄念,好生开店赚钱,找个可心可意的男人嫁了,相夫教子吧!”

李鱼盯着她:“相夫教子?就是刚刚那男人吗?”

杨千叶乜着他:“你不认识聂欢?”

“聂欢?好耳熟!他是做什么的?”

聂欢与墨白焰已经登上二楼,回身笑道:“我好像听到两位在议论我?”

杨千叶莞尔一笑,道:“说来好笑,这位西市署李市长居然不知道欢少你的大名呢?”

聂欢的目光再次投注到李鱼身上:“还未请教,这位是?”

李鱼和杨千叶也登上了台阶,杨千叶道:“这位,是西市署市长李鱼李郎君。”

杨千叶说完,又为李鱼介绍:“李郎君,这位就是聂欢,大名鼎鼎的欢少。长安三杰,常剑南、张二鱼、聂欢……”

聂欢打个哈哈,道:“聂某蒙江湖朋友抬爱,为了应那长安三杰名头,给常老大、张老大做了个添头儿罢了,忝居其末,见笑、见笑。”

杨千叶嫣然道:“欢少客气了,那只是因为你比那两位年轻,所以才排名居末罢了。”

聂欢淡淡一笑:“江湖上,实力说话,岁数,一文不值!”

说这句话时,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李鱼身上,也许,只有在常剑南面前,他这位今日已平起平坐,昔日却是军中旧部的人才会放低身价,对于常剑南麾下的四梁八柱,他完全可以不放在眼中,更不必提这十八桁之一的李鱼了。

但是,他就是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像他表面的身份那么简单。

其实,他的这种感觉,很大程度上却是因为李鱼的反应,倒不是他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得出李鱼乃是明珠蒙尘。

李鱼皇帝见过了,太守斗过了,大都督被他骗过了。江湖上,又曾把罗一刀斗得灰头土脸,还曾正面硬抗过常剑南的威压,如此丰富的阅历开拓了他的眼界,谈吐气度当然不凡。

之前李鱼不知道欢少是谁,听杨千叶介绍,才想起这是与常剑南、张二鱼齐名的一方传奇,也只是暗暗有些惊讶而已,当然不至于前倨而后恭,但是看在聂欢眼中,却不免要觉得此人是个大有故事的人,没有表面身份那么简单了。

迎着聂欢锐利的目光,李鱼十分淡定。聂欢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聂欢。杨千叶相夫教子的话他不尽信,不过却相信眼前这位欢少与杨千叶应该有着不一般的关系,他也想看看,这人究竟是不是杨千叶的意中人。

墨白焰一瞧气氛有些紧张,眼珠一转,连忙迎请道:“来来来,欢少,李郎君,两位贵客快请上座!来人啊,上茶伺候!”

大门口,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完全没有陇右高门、世家子弟的觉悟,当门神当得兴高采烈。

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忤在那儿,顾盼自雄一阵,李伯皓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向自家兄弟招了招手,李仲轩忙凑到他面前:“现什么了?”

李伯皓没好气地道:“我现个屁!我是想啊,你绕到楼后去。”

李仲轩一怔:“为什么?”

李伯皓冷笑道:“那小妖女诡计多端,她要是从后窗逃了怎么办?咱们一前一后,等李鱼一摔杯,咱们就同时跃进去拿人,让她插翅难飞。”

李仲轩大喜,只觉这个游戏愈地有趣了,忙道:“好!我去后边!”

一转身,他就兴冲冲而去。

聂欢出现在西市的消息飞快地传到了“楼上楼!”

常剑南看似无为而治,但眼线遍布整个西市,像与他齐名的聂欢驾临的消息,当然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他的案前。

“聂欢往乾隆堂祝贺开张之喜?”

常剑南的眉锋立即蹙了起来:“一家珠宝行,为何选在十三街区?那店家既然有聂欢撑腰,应当选择东市才更好!聂欢如同一匹不羁的野马,这乾隆堂的店主是谁,能请得动聂欢这小子替他出头?”

前来报信的探子是个卖花的小姑娘,讷讷地道:“那店家小娘子为何选择西市,而且选择十三街区,小的也不清楚,还得再行打探。欢少来的蹊跷,属下担心,他不是打起了咱们西市……”

她刚说到这儿,常剑南却是一怔,道:“慢来!你刚才说……店家小娘子?”

卖花姑娘欠身道:“是!”

常剑南眼珠转了转,道:“店家小娘子?那小娘子,容色如何?”

卖花姑娘想了一想,显然不是在想那小娘子的长相,而是在想如何措辞,只是抓耳挠腮半晌,却想不出如何形容。

眼见常剑南渐渐不耐烦,情急之下,从挎着的花篮中抽出一枝不知名的花儿,道:“那位小娘子穿的是男装,但是……但是依旧如这枝头花儿一般清丽,小小的嫩嫩的翠绿的叶芽儿,衬着中间雪白娇嫩的花蕊儿,啊!也不十分妥贴,还得把它倒映在水中去看,才能透出她的美丽。”

常剑南哑然失笑,点了点那卖花姑娘,道:“亏得你不识字,否则,怕不成了一位诗人。”

那卖花姑娘胀红了脸庞,吃吃地道:“奴……奴奴说错什么吗?”

常剑南笑而不答,转向良辰、美景,道:“既然那店家是位极俏丽的女子,聂欢这小子前往捧场,就不足为奇了。”

美景忍不住道:“欢少喜欢那位女店家?”

常剑南抚须叹笑道:“这个浪子,终于也有了成家的念头。”

常剑南挥了挥衣袖,道:“这还用问,那女子必是他心仪之人,否则,谁能使唤得了他?你们去,准备一份合适的贺礼,替我送去!”

“是!”良辰答应一声,一拉美景的衣袖,急急走了出去。那卖花姑娘赶紧跟了上去。

此时,小小油壁车,轧轧出东华。平康坊第一名妓戚小怜姑娘,正乘着一辆四围帷幕垂垂的油壁香车,亦往西市十三街区的乾隆堂而来。自家的生意开张,她又有长安第一名妓的名头儿,这种代言广告,那是必须滴打呀!

第279章 品头论足

杨千叶陪着聂欢和李鱼闲聊了一阵,冯二止便快步走过来,向杨千叶长揖一礼:“东家,吉时已到,该请财神了!”

杨千叶向聂欢和李鱼歉然一笑,站起身来。

聂欢大剌剌地挥手道:“姑娘尽管去忙,聂某随意惯了,无须照料,某就与李鱼兄弟在此攀谈解闷儿就好!”

杨千叶颔道:“怠慢了!”

她又盯了李鱼一眼,似乎在警告他不要对人胡说八道,便随着冯二止和墨白焰姗姗地向楼下走去。

她是真正的店主,一般的客人来了不用理会,生意也不用她打理,但请财神这事儿别人却不能代理,必须得她亲自去请。就算杨千叶平素里并不特别相信神佛的存在,这时候也是宁可信其有,不敢大意。

一楼大厅中,早有一个方士模样的人捧着罗盘在堂中站定,他正对着的位置,就是财神将要安放的位置,事先做好的屏风状神龛已经被人抬过来,定放在那儿。

财神有文财神,武财神之区别,从事行业不同,便不能乱请。担任文职的、以及受雇打工的人,适宜供奉文财神;至于经商的、当兵当差的、从事武职的人,则应供奉武财神。

文财神须得后背对着门口,冲着店主的座位摆放。不然文财神太和气了,见者有份儿,会把财都散给客人。至于武财神,除了聚财,还有化煞的作用,所以须得面对大门摆放。

行曰商,处曰贾,皆是生意人。供奉的当然是武财神。那方士选定了面对大门的一个吉位,用神龛定住了位置。旁边四个伙计抬着一个铺盖了红绸的抬盘,抬盘上用红绸盖着的就是请来的武财神。

杨千叶在墨白焰和冯二止陪同下到了楼下正堂,由墨白焰和冯二止一同把盖着红绸的神像请上神龛,那方士便把一篇经文双手呈给杨千叶。

请财神没有特定的经文,只要是虔诚礼敬,诵念真挚,让财神听到你的祈祷就行了。不过难免有人口拙,一时想不起该说什么好,所以那方士还是准备了一套说辞。

为财神开光,不需要什么有道之士来做,财神是请到你家来,庇佑的是你,当然得由你自己来请,这也是开光。不开光就只是一个神佛的空壳,供在那儿也没什么作用。

不过,只有为神佛之像请法身入驻才叫开光,其他物品都是加持,拿一串念珠、一个玉牌,也说是高人开过光的,那是不对的,那只能叫加持,加持了神念在其中罢了。

这厢杨千叶虔诚地合什诵经,祈请财神法身入驻,旁边早有人持了三柱高香等着,开光结束前是不能上香的,因为这时候神佛法身还未入驻,你上香也没什么用处。

在那持香人旁边还有一个伙计捧了祭祀之礼,武财神除了香烛水果一类的供品还可以供酒肉,不像文财神一般要求素斋,只是那水果中不能有梨子,这算是唯一的忌讳,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如今季节,正好水果丰盛,倒不用担心慢待了财神。杨千叶在那儿郑重其事地请着财神,聂欢和李鱼便走到楼栏边,扶栏下望,从侧方看着她在楼下请神诵经。

聂欢睨了一眼李鱼,试探地笑道:“足下与千叶姑娘,似乎关系匪浅?”

李鱼不明他的用意,小心提防地道:“倒是曾因一些缘故,有过许多来往。”

聂欢咧嘴一笑,道:“呵呵,只是有过许多来往么?”

他往杨千叶身上看看,眯起眼睛,笑吟吟地道:“这位千叶姑娘风采绝佳,气质脱俗,容颜清丽,不同凡响。也难怪足下会喜欢了。”

李鱼趁机问道:“欢少也喜欢千叶姑娘么?”

聂欢大摇其头:“千叶姑娘哪儿都好,就可惜身材干瘪了些,一眼望去,既不见胸,也不见臀,太过纤瘦,禁不得折腾,不是聂某喜欢的类型。”

李鱼听他言语如此无礼,一开口就直奔下三路,心中甚是不喜。虽说李鱼跟其他男人一起的时候,若见到个美人儿,便也会品头论足一番,乐此不疲,不过这么做的前提是:那女人得跟他毫无关系才成。

其实杨千叶与李鱼现在有什么关系么?也没有。但李鱼就是不喜欢听聂欢如此无礼,特别是聂欢的这番评价还甚是不屑,有所贬低。

李鱼心中有气,当即反驳道:“欢少只怕是眼拙了。千叶姑娘是穿衣显瘦,宽衣有肉的类型,不仅气质绝佳,身材也是极好的。”

聂欢微微眯起了眼睛,微笑道:“是么?这个聂某可是看不出来,足下当真好眼光,又或者,足下曾经见过千叶姑娘身上他人不曾看到过的好风光?”

李鱼攸然想起当初“摸鱼儿”的旖旎风光,杨千叶贵为公主,身份尊贵,岂有容人近身的道理。与她有过密切接触,晓得她胴体之美好的,这世间应该只有他一个男人了吧。

不过,事关千叶名节,李鱼自然是不能卖弄吹嘘,予以承认的。因此只是淡淡一笑,晒然道:“这个无须亲自看到吧,千叶姑娘之美,只要不是瞎子,谁还看不见。”

这话分明就是刺了聂欢一句,说他是睁眼瞎了。

聂欢拂然不悦,冷冷地道:“聂某并不否认千叶姑娘甚美,只是她气质高冷,太过拒人于千里之外。在聂某看来,吝于给男人一点亲近的女人,与人尽可夫的女人一样,纵然再美,有什么价值?”

李鱼一听他将杨千叶与人尽可夫的荡妇作比,心中大怒,勃然道:“欢少此言貌似有理,实则狗屁不通。若是有些美貌的姑娘洁身自爱,非是心爱的男人,不愿在其他男人面前假以辞色呢?”

聂欢一听顿时恚怒,要不是老子是此间股东,你一个一个区区狗屁的西市署市长,我会搭理你?给你三分颜色,还开起染坊来了,是不是忘了我聂某人是什么身份?就算你们老大常剑南,也得给我几分面子!”

聂欢登时向李鱼怒视看来,若被聂欢一瞪,换个人只怕早就腿软了,李鱼却是夷然不惧,淡定地反瞪回去:“欢少缘何不悦,莫非被李某说中了心事?”

聂欢哪知道自己受他如此顶撞,却是因为自己贬低了他喜欢的女子。而就连李鱼自己,此时也没意识到他一向淡泊宽忍、不喜是非的性子,此时却跟斗鸡一般,是因为不悦于他对杨千叶的冒犯。

两个男人怒目对视,怒气值节节攀升……

……

“停车!”

油壁车在“乾隆堂”外停下,两个俏丽的小使女放下脚踏,掀起帘儿,搀了戚小怜下来。

今日戚小怜盛装而出,打扮着装十分用心。她本就是平康坊里第一名妓,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扬眉一抿唇,都是从小练过的,讲究的就是如何吸引男人,此时已成大家,风韵气质更是不凡,登时在观礼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

许多人交头接耳,相互询问,可惜少有人识得戚小怜的真面目。不过,那车前挑着幡儿,上边有一个“戚”字,姓戚的,又是如此绝色,登时就有人想到了平康坊里的第一名妓戚小怜。

那猜到的人也不管自己猜的准是不准,马上卖弄地耳语与他人,不消片刻功夫,消息传开,长街上无数人都往这厢拥来。平日里百金难得一见的戚花魁居然来了“乾隆堂”,不用花钱也看得到,众人自然趋之若鹜。

戚小怜步态轻盈,似轻云出岫,冉冉下车,向前款款行了几步,花儿照水般盈盈站住,自有小厮入内禀报。

杨千叶刚刚请神登位,上了香,听说戚小怜来了,她对这位平康妨第一名妓也是好奇的很,连忙亲自迎了出来。

两下里打个照面,杨千叶不禁心中暗赞:“好生妖娆,难怪聂欢迷恋于她。”

戚小怜一瞧这位女店家,登时也是心中警铃大作,她当然自负美貌,但这杨千叶气质风情与她完全是不同的两个类型,真要说比,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也不敢说自己就比人家更有女人味儿。

“那个冤家真是为了给我弄些干股才破例答应了这位千叶姑娘?别是早就垂涎了人家姑娘的美色吧?那他为何让我知道?哎呀,那混蛋别是想着齐人之福,刻意制造机会,要让我俩做个姊妹?”

戚小怜心中警惕,对杨千叶暗暗生出敌意,脸上却是笑靥如花,嫣然福礼道:“贵行名噪东都,小怜久仰大名,今闻千叶姑娘开店,欢喜不禁,这可是马上就来了,希望能选得几件可意的头面饰回去。”

“轰~~”人群中一阵噪动,这美人儿果然就是戚小怜,长安第一名妓!换而言之,也可以称为天下第一名妓呀!登时就有许多人奔走呼号,呼朋唤友去了,也有人舍不得离开,两只眼直勾勾地看着,只盼着多看一眼,看一眼一百两银子,今儿赚大了!

“小怜姑娘大驾光临,小店蓬壁生辉!姑娘快请进来,奴家也希望能有些珠宝饰,入得小怜姑娘法眼呢。”

杨千叶笑逐颜开,连忙上前,亲切地挽住了戚小怜的手儿,仿佛一对好闺蜜似的并肩入店。

聂欢这隐形股东不宜张扬,他只要来店里露露脸儿,赠一块匾,作用到了就行。戚小怜姑娘今日来,也不宜以股东身份声张,她若以客人身份来捧场,显然作用更大,这是聂欢与杨千叶商量好的。

有长安第一名妓为“乾隆堂”打名声,不但生意会好的多,而且她隐身于此,借开店隐藏真实身份也就更安全一些,所以杨千叶对戚小怜这个护身符儿可是欢迎的很,那热情似乎比刚才请财神还要真切的多。

戚小怜与杨千叶并肩入店,正斗鸡似的站在二楼的李鱼和聂欢不禁转眼看来,眼见自己心爱的女子姗姗入店,聂欢顿时露出笑意,脸上的怒色也淡了。

李鱼往楼下一瞟,对那与千叶挽手而入,谈笑晏晏的美人儿也是暗觉惊艳,可他再一瞧聂欢欣赏满意的笑容,马上就晓得那娇艳美人儿与聂欢必然有着极密切的关系。

就许你无礼于千叶,不许我无礼于你的女人么?李鱼立即开口赞道:“啧啧啧,这顶配的车灯,有若蜜桃一般,当真美艳。”

聂欢根本没听懂他前半句在说什么,但后半句话却是听懂了,也不知他是在赞小怜的风情还是酥胸,聂欢乜视了李鱼一眼,暂时没有说话。

李鱼又往小怜姑娘那盈盈圆圆、袅袅扭动的翘臀上一瞟,笑吟吟地道:“p*股宽过肩,赛过活神仙呀。能与这位姑娘一夕缱绻的男人,真是有福了。”

自己的女人居然被人如此品头论足……

聂欢一拍栏杆,气冲斗牛:“够了,谈吐如此粗俗!姓李的,你放肆了!”

李鱼故作惊讶:“耶?欢少刚刚不是还对千叶姑娘品头论足吗?这位姑娘妖娆妩媚,艳丽无双,怎么就不容他人点评了?只许你出言不逊,不许我开口点评,欢少,你好大的威风啊!”

李鱼赫赫坏笑,道:“啊!应该是我点评的不准,我不该说赛过活神仙的,应该说是后入似神仙,能夹各种鞭……”

李鱼话未说完,聂欢已是勃然大怒,向他狠狠一拳捣来,大喝道:“臭小子,你找死!”

李鱼不甘示弱,当即一个“铁门闩”,就想硬挡住他这一拳,还以颜色。却不想聂欢战场上练出来的功夫,霸道之极,这一拳击出,李鱼封臂一挡,手臂虽然挡住了,仓促间却是下盘不稳,哧溜一声向后滑去,砰地一声撞中了案几。

李鱼纵身向后一跃,脚尖一挑,将那案几连着几案上的茶杯茶盘向聂欢挑去,聂欢一个“魁星踢斗”,将那案几连着几案上的杯盘踢得粉碎,扬上半空,口中大喝一声,再向李鱼当胸一拳捣来。

李鱼大喝:“来得好!”一记侧踢,就踹向聂欢的拳头,聂欢急忙收拳封挡,他也不甘示弱,不愿退后一步,只想以双手硬挡住李鱼这一脚,却不想李鱼这一记侧踢劲道极大,将聂欢踹得倒飞出去,砰地一声撞中栏杆。

那长栏喀喇一声,顿时裂开了一道缝子,在空中摇摇欲裂。

聂欢借着那栏杆摇晃之势纵身弹起,大骂道:“你敢辱我女人,我要你死!”

李鱼也是怒火中烧:“你敢贬低千叶,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

“砰砰啪啪!”两个人拳脚交加,拳拳到肉,声音当真骇人。

杨千叶挽着戚小怜的手儿,两个人欢欢喜喜地走到堂上,就听楼上噼啪作响,杯盘碎裂,登时讶然望来。

这时候,守在前后门的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耳尖,已然听到了“摔杯之声声。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兄弟俩大喝一声,那骚包之极的镶满宝石的利剑出鞘,李仲轩撞破后窗,李伯皓冲进前门,一瞧杨千叶正站在堂上,仿佛还挟持了一个人质,两兄弟登时大吼一声扑了上去。

“刷刷!”杨千叶未及反应,李伯皓和李仲轩移形换影一般身形交错,两口利剑已然交叉地架在了她的颈上,李伯皓仰天大笑:“妖女,看你这一遭还往哪里逃?”

这时候,良辰美景两位姑娘手中各捧着一个礼盘,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这两位姑娘仓促间也无处淘弄别的礼物,诸如开店相贺的牌匾,急切间哪里还得及制作。再加上常老大说了,这女店家是与那聂欢订了情,所以聂欢才来捧场,这赠礼表现为定情礼物也一样妥当,所以两位姑娘从宝库里选了两样自以为合适的礼物来。

良辰盘上是用赤金编就的一对同心结。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喻意极为美好。美景盘上盛着的一对美玉,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完全可以用这同心结缀上玉佩,做为一对有情人的定情信物。

两位姑娘迈步进了大厅,马上大唱喜歌:“恭喜恭喜,我家老大……嘎?”

一眼看清厅中情形,两位姑娘登时呆住。

这时候,二楼李鱼又使出了他擅长的功夫,攻向聂欢下三路,一把抱住他雄劲有力的腰杆儿,就是一个野蛮冲撞。

聂欢也毫不含糊,在李鱼扑向自己的时候,身形一侧,一记肘锤就向李鱼后脑砸去,李鱼冲得快,脑袋闪得也快,聂欢这一记肘锤没有砸正位置,却也磕中了李鱼颈侧,弄得他一阵眩晕。

李鱼从聂欢身侧疯牛般冲过去,撞在那摇摇晃晃的栏杆上,那已经断裂的栏杆吃不住他这一撞,喀喇一声裂开来,因为两端依旧连结着柱子的原因,摇晃于空中,李鱼则从楼上一头撞了下去。

“啊~~~”

李鱼头晕目眩,手舞足蹈,众目睽睽之下摔将下去,双手乱抓乱舞,“噗哧”一声,先撞翻了良辰姑娘手中捧着的同心结,接着就把良辰姑娘的石榴裙儿给抓了下来,然后“砰”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良辰姑娘呆住了。亏得她是练武之人,裙内还穿了条胡裤儿,要不然在这没有小内内的时代,只怕要彻底走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非自杀不足以洗刷清白了。

李鱼吃这一摔,更是头晕。他刚扬起头来,良辰姑娘已经反应过来,她尖叫一声,抓住手中还拿着的空礼盘儿,就向李鱼没头没脸地拍将下去,一边拍一边尖叫:“登徒子,我杀了你!”

二楼上,聂欢侧身闪让李鱼,李鱼虽从他身侧冲了过去,却也撞中了他的胯骨,聂欢身形后仰,双臂狂舞,以空中拼命地想定住重心,终究吃不住力,哎哟一声,也向楼下砸来。

端着玉佩呆站在那儿看姐姐大淫威的美景姑娘一见半空中又落下一个男人,哪肯如姐姐一般吃亏,当下一个旋身,“呀”地一声一记鞭腿。

聂欢身子还未落地,半空中无法腾挪,被美景姑娘一腿扫中,呼地一声打着转儿扫向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

李氏兄弟正持剑架在杨千叶颈上,不想闪身放了那小妖女,当下大喝一声,同时弓步,探出那空着的一只手,使出了一招“怀中抱月!”

这一招本不稀罕,但问题是这一招本该由一人双臂使出,可这兄弟二人心意相通,居然同时出手,各出一臂,配合极其默契地完美完成了本该由一人使出的一个招式。

聂欢被二人接个正着,横躺在二人怀抱中,一时间也是晕头转向,不辨西东。

乍见如此一幕,满堂贺客都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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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真真假假情意

杨千叶的脸色很难看。

自从认识了李鱼,貌似两个人就没有一次平和的见面。

在利州时是这样,在龙家寨时是这样,在大震关时是这样,现在到了长安城,依旧是这样。

这……简直就是个大扫把星。

人家都说了从良了啊,要老老实实开店过日子了,你又来搞什么啊?

杨千叶脸色不善地瞪着李鱼:“李市长,这是怎么回来?奴家开店做个生意,这才开张头一天,你是故意来捣乱的么?”

李鱼手忙脚乱的挣扎开良辰姑娘的石榴裙,趴在地上还未起来,便气咻咻地指着被美景一脚踢成了斗鸡眼,正眼冒金星的聂欢:“你问他,此人忒也无耻!”

聂欢大怒,指着良辰姑娘道:“究竟谁无耻?你对小怜姑娘言语轻薄,忒也无礼!”

李鱼冷笑:“哈!只许你对千叶姑娘出言粗鲁?你说得,我就说不得?”

聂欢想要挣扎下地:“来来来,你我大战三百回合!”

李伯皓和李仲轩一听这是李鱼的对头,那救他作甚?当时一松手,聂欢卟嗵一声摔在地上。

李鱼冷笑,作势就想前仆,聂欢已经晓得他专精于攻人下三路,一瞧他这动作,也不站起,登时双手踞地,虎目圆睁,做出攻击态势。

两个人呲牙咧嘴,双手踞地,气势汹汹,旁观众贺客中有一位画师,乃阎立本阎大师的亲传弟子,见此情景,心生感悟,后来以二人此时神韵画了一幅“乾隆斗犬图”,阎大师赞誉:“既有其形,又有其神,尔已得我真传矣!”

杨千叶和戚小怜对视一眼,连忙虚情假意地相对一笑,齐齐抢上前去,玉面含霜,颇为不悦的样子。李伯皓和李仲轩两兄弟这时已经察觉不对,收起了原本架在杨千叶颈上的宝剑,并未阻止。

戚小怜神色冷冷地道:“欢少,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杨姑娘开张之志,你在这里大打出手,岂是贺客之道?瞧你这副狼狈模样,快随我去整理衣冠,回来再向杨姑娘赔罪!”

戚小怜说着,伸手搀起聂欢,一旁冯二止赶紧肃手道:“姑娘这边请,欢少这边请。”将二人让向一旁耳房。

杨千叶也向李鱼走去,口中甚是不悦:“李市长,奴家在西市开店,也是正常报备登记过的,理应受你西市署庇护,如今可好,偏是你李市长在我店中惹是生非,这事儿你不给奴家一个交待,奴家便去太常寺申诉。”

杨千叶说着,便欲伸手去扶李鱼,后边良辰姑娘手忙脚乱穿起石榴裙,一瞧李鱼还撅着屁股趴在面前,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抬腿就是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登徒子,死去!”

李鱼“哎哟”一声,向前一仆。

杨千叶见状大怒,柳眉倒竖,登时向良辰看去。

良辰一脚踢出还不罢休,又羞又窘地又是一脚踢来,杨千叶想也不想,裙下生风,一只脚倏然递出,“啪啪啪”两人足、腿相撞,一连三记,各自身子一晃,退了两步。

杨千叶一脸假笑:“李市长只是从楼上跌下,失措之下,本能地乱抓,姑娘何必过于苛责呢?”

良辰姑娘惊疑不定,这位女店家居然会武?武功好生了得!

杨千叶说罢,手上加了把力,一把抓起李鱼,把他搀向另一侧耳房,边走边道:“李市长,你坏了我的大好日子,这事儿,你可得还我一个公道。,来来来,咱们里间说话!”说着,拖了李鱼便走。

右侧耳房中,戚小怜拿手帕轻拭聂欢脸颊上乌青的一块,聂欢“哎哟”一声,道:“轻点儿,轻点儿,疼!”

“疼个屁!”

戚小怜又是心疼,又是好气:“刚刚究竟怎么回事儿?大好的日子,这店里生意你我也有份的好吗,为何与人大打出手?”

聂欢气咻咻地道:“那个李鱼太也无礼,他居然对你言语轻薄,我既然听到了,哪里忍得了这口怒气。”

戚小怜一听,心中熨贴无比,道:“你也知道,我干的卖笑生意,被人品头论足,本是意料中事……”

聂欢瞪起一只熊猫眼儿,雄纠纠地道:“当我面儿说就不行!”

戚小怜轻轻为他擦拭脸颊,柔声道:“好啦好啦,人家知道你疼我。瞧你这伤的,哎!你也真是的,平日里总说你本事多大,被人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打成这样儿。”

聂欢冷笑道:“那小子只是下盘功夫出色,我今既已知道,再动手定然叫他好看。”

戚小怜喜不自胜:“这才是我戚小怜喜欢的男人,那人对我无礼,你下次寻个由头,便往死里打他,把他打残了事。还疼不疼,我随身未带着伤药,马上着人去帮你弄点药膏儿回来。”

聂欢抓住她的柔夷,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还是你疼我!来,香个嘴儿!”

“啐,谁要理你!”

戚小怜轻啐着,软倒在聂欢怀里,两人登时缠绵起来。

左厢耳房里,杨千叶攥着李鱼的手腕,刚把他拖进房里,就把他向前一推,脚儿往后面一勾,拉上了房门。

杨千叶怒气冲冲地道:“你是不是故意闹事,想让我这店开不下去,怕我这身份连累了你?”

李鱼睁着乌青的右眼瞟她一眼,道:“你想多了,我若如此怕事,当初就不会帮你回关中。”

杨千叶一想也是道理,忍不住问道:“那你缘何与那聂欢打斗,他说我什么了?”

李鱼道:“他说你干干瘪瘪,身材甚是不好!”

杨千叶大怒,冷笑道:“一个睁眼瞎子罢了,识得什么是明珠,什么是美玉?若非我要在西市开店,需得有人撑腰,岂会与他这等市井匹夫有所来往。”

李鱼一听,这才明白杨千叶与聂欢的关系,心中大是欢喜,道:“县官不如现管,你要在此开店,找我就好,何必舍近求远?”

杨千叶瞪他一眼道:“我哪里知道你居然混成了西市署署长,早知道,也不必白了他干股!”

说到这里,杨千叶有些欢喜地道:“你便因此,与他大打出手了?”

李鱼摇头道:“那倒没有,我虽不悦,一时却也不便作。这时,你便携了一个女子进店,我瞧那女子刚一进来,聂欢就面露微笑,似乎与她关系匪浅,我就故意拿那姑娘说事儿,反气于他,惹得他大雷霆,激他出手。”

杨千叶笑吟吟道:“那位姑娘乃平康坊第一名妓戚小怜戚姑娘,身段风流,姿容无比,甚是美丽啊,你也好昧着良心说她不够漂亮吗?”

李鱼道:“我没说她不够漂亮啊?聂欢说你胸也平,臀也小,干巴巴的不好看。我就故意说那小怜姑娘胸也大,臀也肥,定是经得许多雨露灌溉滋润,难怪风情万种。”

杨千叶大是不悦,酸溜溜地道:“真有这般妖娆吗?我倒并不觉得。”

杨千叶顿了一顿,仔细一想,这才明白“经得许多雨露灌溉滋润”是什么意思,登时俏脸飞红,轻啐一口道:“你说话忒也轻薄了些,难怪人家大怒。”

杨千叶看一眼李鱼身上伤势,忙从怀里拿出一盒伤药。她干的营生与戚小怜不同,居然随身带着伤药的,连忙打开盒子,就用手指剜了,小心翼翼地为李鱼涂抹,一边道:“你呀,看你被人打成这样,我瞧那人伤的比你要轻,若不是摔下来时挨了旁人一脚,你吃的亏就更大了。”

李鱼调笑道:“你的功夫挺厉害的,不如你帮我?”

杨千叶瞪他一眼道:“我与他合伙做着生意呢,怎好与他动手。这人白受了我的干股,还对我如此无礼,你下次若寻到了机会,往死里揍他!这人硬桥硬马,功夫了得,你不要硬拼,可用小巧功夫缠斗,待他心浮气躁,便会任你教训了。”

大厅里,李氏兄弟瞧良辰先前蹬了李鱼一脚,登时对良辰、美景生起了敌意,以为是对头来踢店。良辰美景是双胞胎,瞧他二人虽然不是双胞胎,却有七八分貌相相似,瞧着倒也有趣,不免向他们打量。

这对姑娘如此一来,反倒加深了李氏兄弟的误会,两兄弟握着剑,跃跃欲试半晌,大眼瞪小眼的,就是不见那对姑娘出手,李伯皓忍不住喝问道:“你瞅啥?”

美景姑娘瞧他态度蛮横,叉起小蛮腰儿来,傲然道:“瞅你咋地?”

两下里四目瞪去,马上就要大打出手,众贺客赶紧四下闪避,以免误伤。墨大总管一个头两个大,急忙往中间一站,双手左右一推,朗声道:“诸位,稍安勿躁……,啊!姑娘……”

墨总管说到这里,瞧见杨千叶与敷了药的李鱼从耳房中走出来,连忙迎上前去。

这时候,右侧耳房里戚小怜姑娘与聂欢也双双走了出来,聂欢还懒洋洋的擦着嘴巴。

两下里一打照面儿,小怜姑娘马上笑盈盈地上前:“哎呀,都是误会,误会。奴家与欢少识得,方才听他所言,只是与那位李郎君生起些小小误会,你看看,居然大打出手,这些男人呐~!”

杨千叶嫣然道:“就是!算了算了,奴也不怪他们生出这番是非了,碎碎平安,岁岁平安嘛,打碎了东西,也算是个好彩头儿。不过,常言说和气生财,欢少、李郎君,我和小怜姑娘做个中人,两位就此握手言和吧!”

李鱼和聂欢对视一眼,呲起一脸的假笑。

戚小怜和杨千叶挽起手来,一副臭男人就喜欢无事生非的模样儿,亲亲热热地肩并着肩,仿佛一对再亲密不过的好闺蜜。

第281章 不合心意的礼物

良辰美景一看正主儿到了,赶紧奉上礼物。

二女捧起托盘到了杨千叶近前,良辰便笑吟吟地道:“恭喜贵店开张大吉,我家主人常大爷欣闻杨姑娘于西市开店,又有欢少大驾光临,不胜之喜,特命我二人奉上……”

美景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衫:“姐,打住,打住,好像不对诶!”

良辰一呆,扭头问道:“什么不对?”

美景向前呶了呶嘴儿,良辰扭回头一看,就见杨千叶和戚小怜比肩而立,手挽着手儿,嫣然甜笑。

李鱼站在杨千叶身畔,聂欢站在戚小怜身畔,双眼瞅着她们托盘上的礼物,青一块紫一块的两张脸拉得比丝瓜都长。

“耶?好像确实不对啊!他们这站法儿……”良辰也马上觉不对劲儿了,看这情形,聂欢和戚小怜应该才是一对儿,而杨姑娘和李鱼……

杨千叶迟疑地看着她们手中的托盘,疑惑地道:“这赤金同心结,燕双~飞的玉珮,是……常老大馈赠给……我的……开张贺礼?”

店铺开张送同心结,燕双~飞,这是什么贺语?

“糟糕!出岔子了,这下子只怕要闹出笑话!”

良辰美景脑瓜子转得飞快,美景情急智生,捧着玉珮上前一步,讪笑道:“是啊杨姑娘,这燕双~飞呢,是恭喜杨姑娘开张大吉,生意兴隆,声名远播,财帛名望如燕双~飞。”

杨千叶大窘,这解释……也太牵强了些,那玉珮上还有镂刻的小字儿儿呢,一句“执子之手”,一句“与子偕老”,这也能扯到做生意上去。

良辰福至心灵,马上跟前一步,袖子往盘上一掩,盖住了赤金织就的同心结上中心位置的那两颗红心,笑嘻嘻地道:“这赤金同心结儿,是我家主人馈赠给欢少的。

欢少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己诺必诚,轻财仗义,乃天下第一等侠少。我家主人素来敬仰,今足下光临西市,故而馈憎赤金同心,这个这个……是赞誉欢少兄弟之众!”

良辰美景也自知解释的牵强,说完便嘿嘿地干笑起来。

杨千叶和戚小怜黛眉一蹙,聂欢已然仰头大笑三声,上前接过同心结,笑道:“哈哈哈,这位姑娘圆得好不辛苦!我想,常老大定然不是这个意思……”

聂欢说罢,拈起一只赤金同心结,便往戚小怜纤纤欲折的小腰肢上一挂,又把另一只挂在了自己腰间。

见他如此举动,登时满堂哗然。

戚小怜也惊呆了,望着聂欢,一脸的不敢置信,期期艾艾地道:“欢少,你……你……”

聂欢执起她的手来,诚挚地望着她的眼睛,道:“以前,是我太不为你着想,你我既已情定终身,还让你依旧住在绛真楼上,闲言碎语不知受过多少,诸般委屈都藏在心间。以后,不会了!”

戚小怜还要说话,聂欢的手指已经按在她的唇瓣上,压住了她要说出的话,柔声道:“绛真楼的事,我来解决,你莫担心!”

聂欢执起戚小怜的手,缓缓面向众人,森然道:“聂某愿与小怜姑娘永结同心,白头偕老!从今日起,她就是我的女人,谁有只言片语加辱于她,就是羞辱我聂欢,聂欢门下三千众,定与他不死不休!”

好大一个八卦!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一时间人声鼎沸,几乎掀起了“乾隆居”的房盖儿。

一个聂欢,一个戚小怜,俱都是长安市井间的风云人物,想不到今日居然能亲眼见证如此逸事奇闻。众贺客两眼放光,都觉得此行不虚,今日归去,有得吹嘘了。

戚小怜看着聂欢,嘴唇颤抖,泪光顿时朦胧了眼睛。这个浪子,终于肯承认她的身份了么?一直以来,其实戚小怜都深藏着自卑,从不敢对他说出以身相许的话来,生怕一旦挑明了这个意思,就会逼走了这匹不羁的野马。

如今……

戚小怜此时此时对李鱼真是无比地感激,若不是因为他言语调笑,刺激了聂欢,这个浪子恐怕还要犹犹豫豫,不肯对她表白心意吧?

杨千叶看看那对“执子之手”的玉珮,再看看执手相望的一对有情人,只觉手有千斤之重,一时哪里抬得起来。李鱼向她悄悄乜了一眼,打个哈哈,抢上一步接过了玉珮!

杨千叶心头顿时一跳,生怕李鱼也来这么一出当众表白,那她可真就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却见李鱼抓过玉佩,往她手中一塞,笑道:“常老大美意,杨姑娘尽管收下!李某忝为西市署之长,以后有什么麻烦,姑娘只管言语一声,李某定鞍前马后,代为效劳!”

李鱼这句话,也算是充份表示了西市对杨千叶在此开店的支持了,而且也没有抽疯似的突然来一出浪漫“求婚”,让她下不来台。可杨千叶不知怎地,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是无比的空虚、失望,甚而……愤怒!

瞧着李鱼的笑脸,杨千叶很有一种把玉珮摔在他脸上的冲动。

李鱼分明看到了杨千叶眼底的不悦,向她投了个疑惑的眼神儿,杨千叶淡淡一笑,上前一步,向美景抱拳一礼:“千叶何德何能,能蒙常老爷子如此青睐,改日千叶定亲赴‘东篱下’,拜会常老爷子!”

李鱼站在一旁,神色无比地“凝重!”

杨千叶上前一步,裙裾就盖住了他的脚尖,而杨千叶的脚,马上就重重地踩在了李鱼的脚面上,正在用力地辗呀辗的。李鱼吃痛,却只能强做镇定,否则早就呲牙裂嘴的痛呼出来。

李鱼心中悻悻:“不就是撞坏了你家楼栏么,干嘛这般报复,这臭丫头,心眼儿真比针鼻儿还小!”

……

褚龙骧一身麻衣布袍,赤足盘坐榻上,面前几案上摆着几碟青菜,还有粗砺的饭食,都剩了大半。

褚龙骧是习武之人,饭量颇大,平素里无日不欢,自守孝以来,按照李鱼所说,麻衣素食,闭门不出,虔诚守孝,如此过得两月时光,嘴里早就淡出鸟儿来。

可他对母亲的孝心确是不假,不肯放弃守孝的规矩,只是每日里都不免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眼看着皇帝为他制定的守孝百天之规已经履行了三分之二,再有个把月儿就能出了孝期,生活都有了奔头,褚大将军好不欢喜。

他盘坐在榻上,盯着面前一盘子用粗粮制作的面食,馋得绿的两眼渐渐恍惚,那一盘子粗粮仿佛变成了裹着足足一斤熟羊肉的大胡饼,里边还放了椒豉、抹了酥油,当真是……

褚大将军“咕咚”一声吞了口唾沫,感觉腹中愈地饥饿了。

这时候,一条大黑狗“呼”地一声从半拉着没关上的障子门前钻了进来,四下一顾盼,便蹲坐在地,耷拉着舌头,呼呼哈哈地看着褚大将军。

褚大将军先是一呆,继而勃然大怒,他跳将起来,从墙上一把摘下七星宝刀,大吼一声:“孽畜,找死!”

褚大将军一刀挥出,那大黑狗吓了一跳,掉头就跑。哧溜一声钻出了房门。

褚大将军怒不可遏,光着脚丫子,举着大刀就追出门去:“你这畜牲,竟然冲撞褚某的孝期!一百天、一百天啊,眼看再有个把月就到期了,吃你这一撞,老子还得从头守起,啊~~~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那狗夹着尾巴逃到院中,迎面看到自家主人,欢叫一声,就嗖地一下钻到了她的裙后。

褚府大管家陪着挺着肚子的龙作作正走在院中,一见褚大将军麻服赤脚,蓬头垢面,手持大刀,暴跳如雷,不禁呆在那里。

褚龙骧看到二人也是一呆,怔愕地道:“你这女子,哪里人氏,缘何出现在这里?”

大管家正目瞪口呆,赶紧上前解释道:“大将军,这女子是李鱼李郎君的夫人,自陇右来长安寻亲。只是李郎君今居何处,老奴也不晓得。想来李郎君离去时曾经说与大将军知道,因此前来求问。”

褚龙骧“喔”了一声,上下打量龙作作几眼,道:“你是李先生的夫人?”

龙作作福礼:“正是!陇右龙作作,见过褚大将军!”

褚龙骧道:“你怀着身子,无需多礼!有什么事儿,你等会儿再说,先等我砍了那狗头!”

龙作作吃惊地道:“不知我家军师哪里冲撞了大将军,为何要砍它的头?”

褚龙骧一听大怒:“这狗是你养的?真真的岂有此理!皇帝命俺守孝百天,这眼看着已经过去两个多月,马上就捱到了日子。偏生你家这恶犬闯进我的卧室,毁了咱家的守孝,我今日定要剁了那狗头,方消心头之恨!”

龙作作和大管家面面相觑,一脸的茫然。

片刻之后,大管家才疑惑地道:“大将军,这黑犬怎么冲撞了大将军守孝啊?”

褚大将军怒气冲冲地向那黑狗一指,那大黑狗刚从龙作作身后探出脑袋来,马上嗖地一下又缩了回去。褚大将军道:“它闯进我的房间了!”

龙作作困惑地道:“我家军师闯进大将军的房间,怎么就冲撞了大将军守孝呢?”

褚龙骧怒道:“你这女娃儿年纪轻,不识礼数!李先生曾告诉我,须得穿粗布衣裳,不食荤腥,独居一室,为家母守孝百日!独居,明白吗?这恶犬闯进咱的房间,坏了这个独字,如何是好?”

龙作作和大管家互相看看,眼神儿迷茫,仿佛没睡醒似的。

褚大将军怒气冲冲地道:“如今你们明白了吧?这条恶犬坏我孝期,褚某一定要砍了它!”

龙作作赶紧张开双臂护住“军师”:“慢来慢来!大将军,守孝时当独居一室,虔诚守孝不假。不过这个独居,并不是说自始至终,就不能有其他人物或牲畜进你房间啊。”

大管家本来不敢多说什么,听龙作作开口了,这才壮起胆子道:“是啊大将军。你比如说,一户穷人家有三位孝子,就只一间房子,难不成为了守孝,还得借钱再盖两间房子,以供三人分别独居?”

褚龙骧守孝两个多月,连沐浴都不曾有过,听他一说,挠得头屑飞扬:“不是吗?那这独居,是什么意思?”

大管家咳嗽一声,上前两步,踮着脚尖儿凑到褚大将军耳边,小声地道:“大将军,这个独居,指的是守孝期间不能与妻子圆房,不能与女子欢好啊!”

大管着说着,脸皮子抽动了几下,心中暗道:“难怪大将军把这院子里的下人都轰了出去,只许我们每日送餐、换马桶,而且严禁我们进他房间,都是在门口儿交接,原来……大将军是这般理解的一个‘独’字!”

褚大将军张大嘴巴,“嗬嗬”半晌,猛地一拍脑门,转嗔为喜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老夫理会错了,害得我这么久不敢与人多言一语,想到院中活动一下拳脚,都得把人先轰赶出去,以求一个独字。”

大管家听得啼笑皆非。

褚龙骧欢喜了一阵子, 脸色一正,对龙作作道:“小娘子要寻你夫君?本将军守孝期间,不得料理公务,你那郎君已然离开褚府,今在何处,我也不知。唔……”

褚龙骧拍了拍脑门儿,眼睛一亮:“是了!你往北城去,钦天监右街上,有一个制伞的苏有道苏先生,曾被李先生聘做帮闲,你去找他,当能问到李先生下落!”

龙作作大喜,她千里迢迢而来,只知道李鱼是跟着褚龙骧回了长安,却不想到了褚府,却悉闻李鱼早已离开,心中便有些慌了,这时听褚龙骧一说,心像插上了翅膀似的,顾不得多做客套,赶紧告辞,领着她的狗头军师急急离开了。

褚龙骧独自站在院中,仰望天,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俺老褚问得不够端详,平白吃了许多苦!”

大管家把这位龙小娘子送出府门,门口一行队伍,高头大马,刀枪齐全,无情郎和负心汉两个小丫头俏生生地立在车前,一瞧她回来了,赶紧放好脚踏,打起轿帘儿。

龙作作身怀六甲,动作却不迟懒,敏捷地登车坐定,号施令道:“无情,负心,往北城钦天监右街市上去寻一个名叫苏有道的制伞人,他知道李鱼那混账东西的下落!”

一行人车马辘辘,便自群贤坊离开,浩浩荡荡向北而去,继续着她的寻夫之旅……

第282章 利益纠纷

东篱八柱:洪辰耀,赖跃飞,郭子墨,凌约齐,楚清,桃依依,安如,于福顺。

于福顺贪墨过巨,被常老大揪出来当成了那只儆猴的鸡,已经处死了,之后一直未再提拔新人继其位,所以八柱之一始终空悬着一位,这也是饶耿竭力表现的原因,他想晋位为八柱。

可惜出头的橼子先烂,饶耿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今儿个,杨千叶西市开店的这一天,恰是八柱向“东篱下”报账缴交利润的日子,平日里各司一方,不太能常见的七个人总算是齐齐全全地聚到了一起。

为了联络八柱感情,每次缴完利润,八柱会轮流做东请其他几柱聚餐饮酒,这已成了八柱之间不成文的一个规矩,今天做东的正好排到赖跃飞,八个人就到了二楼,选了一间最大的雅间,置宴欢聚。

每次聚会,他们除了联络感情,还会互相交流对上、对下的一些想法和观点,这次聚会,恰是李鱼接掌西市署之后,八个人的话题不可避免地就围绕着李鱼转了。

这是必然的,任何一个新崭露头角的人物,都值得他们注意,何况李鱼上位的原因是如此地不同寻常,坊间传说,饶耿和他的两个心腹在密室中被杀,就是这个李鱼的手笔。

而李鱼紧接着就取代了饶耿的职位,仅此一举,就足以令八柱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更何况,李鱼接下来一系列的举动,就更令他们侧目了。

几句寒喧之后,八柱之中年岁最长、位列八柱时间最久的洪辰耀便笑吟吟地道:“诸位,西市署之长换了人的事儿,你们都听说了吧?”

郭子墨冷笑道:“换得好!那个好出风头的家伙,太张扬了,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仗着乔大梁给他撑腰,简直肆无忌惮!”

楚清微笑道:“我早看他不是好得瑟,如今果然遭了报应。”

安如和桃依依是两个中年妇人,虽也是市井中的女中豪杰,但无论影响力还是地位,较之其他几人都要弱些,而且她们两个是前年和去年才相继被提拔到八柱序列。

此前八柱中从未用过女人,所以常老大力排众议,扶她们上位后,她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谋得部下认可,如今她们只是刚刚坐稳了自己的位子,所以在其他几位前辈面前并不多话,只是小酌倾听。其他几柱也不大拿她们当回事儿,只管自家高谈阔论。

凌约齐道:“饶耿已死,谈也无益。诸位不觉得,那位取而代之的李鱼,才值得我们注意一下么?”

洪辰耀眉头一皱:“那个李鱼,也不晓得是什么来头,居然能得到常老大青睐,取代了饶耿的位置。我等上位,那是水里火里,不知经过多少拼搏厮杀,这个姓李的,也太容易了些。”

赖跃飞悻悻地牢骚道:“老大这几年热衷于扶植新人,打破循规,根本不在讲究什么功劳、能力、资历,提拔李鱼确实轻率了,不过已有先例,倒也不算稀奇。”

赖跃飞这句话别有所指,本来已经放低了姿态的安如大娘子登时眉毛一竖,“砰”地一声顿下了酒杯,沉声道:“赖大柱,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娘有今天,也是凭着一身本事杀出头的,怎么?你不服气?”

安大娘徐娘半老,姿容还可以,只是唇薄眉稀,颧骨也高,看着就不是善碴儿。因为资历浅,也知道人家几个男人不大瞧得上她一个女人,安大娘在席间一向低调的很,可真要有人拿她说事儿,却也并不怵人。

赖跃飞自恃前辈,被她一说,脸上挂不住了,瞪眼道:“我就不服气了,怎样?”

桃依依扯了扯安大娘的衣袖,示意她勿生口角,安大娘却一把甩开她,瞪视回去:“不服气?忍着!老娘是常老大提拔起来的,你奈我何?”

赖跃飞拍案而起,洪辰耀蹙着眉头道:“你们两位,是不是闲极无聊?想口角的话,老夫就不奉陪了!”

洪辰耀作势欲走,安大娘冷笑道:“洪大哥不必惺惺作态了,我和小桃都是女人,就知道你们瞧不上眼,也就不在这儿碍你们的眼了,小桃,咱们走!”

安大娘一摔筷子,起身便走。

桃依依苦笑,起身抱拳:“各位大哥,安姐姐天生火爆脾气,各位勿……”

一个“怪”字还未出口,安如已经拉着她怒气冲冲地出了房间。

障子门儿砰地一关,室中静谧了片刻,郭子墨朗声一笑,道:“两个娘儿们,也配跟咱们平起平坐?现在好了,大家喝酒聊天,才算畅快,请请请,各位兄弟满饮此杯!”

众人都干了杯中酒,楚清微微眯了眯眼睛,道:“其实新人上位也没什么,只是如果太过狂妄,不懂得尊老敬贤,不懂得资历辈份,那等狂妄之辈,就甚是讨厌了。以前,饶耿是如此,我看这李鱼,比饶耿尤有过之啊。”

众人连连点头,深有同感。

赖跃飞道:“洪大哥,李鱼成为西市署之长后,可曾去拜过你老的码头啊?”

洪辰耀哈哈一笑,道:“洪某老了,这些少年英雄,哪里会把我放在眼中?怎么,他去拜会过你?”

赖跃飞道:“洪大哥说笑了,您老德高望重,他都不曾拜会,我赖跃飞又岂会被他看在眼里。”

凌约齐道:“咱们各管一摊,他不来拜会,也没甚么。只不过,他在十三区搞得那些事情,很叫人头痛啊!”

楚清接口道:“是啊!初时我还想看他笑话来着,却不想,这人刚刚上位,根基全无,居然还真就搞成了。那些商家居然没人反对,饶耿那些老部下居然对他俯贴耳,真是不可思议。”

赖跃飞冷笑一声道:“不可思议个屁!商家得了实惠,饶耿那些有娘便是娘的部下得了便宜,自然没有人给他找麻烦。可他这么做,却给咱们找了好多麻烦啊!”

几人一听纷纷点头,赖跃飞道:“这话说的对,我辖内一些大商家,近来频频向我提出,希望我能仿照十三区治理街区,这些大商贾,都是有背景儿的,还不能嫌他们聒噪,可是真听得人头痛。”

郭子墨道:“何止是辖下商家,就连我手下那班兄弟,瞧着十三区那班人不用被人戳着脊梁骨咒骂,便能捞到更多的钱,也是眼热的很,他们私下议论很久了,只是不敢在我面前进言罢了。”

楚清一顿酒杯,懊恼道:“这事儿还真是麻烦,不瞒诸位大哥,我私下里悄悄去十三区走动过,也打听过那李鱼的办法,他能做到这一步,能让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人拥戴,原因只有一个!”

另外四大柱都向他看去,楚清道:“上边的利益,他一文都没影响到。下边的利益,不但没有影响到,反而减轻了原本那些兄弟的活儿,还叫他们多赚了钱,自然人人拥戴。可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他怎么做到的?他是损失了自己的利益!咱们,能学么?”

赖跃飞道:“学?学个鬼啊!咱们上刀山下火海,打拼多年才爬上八柱的位子,图的什么?难道是为了当大善人?要是按照他的法子,人人都得实惠,唯独咱们这些人,每年……,不!每个月,都得少拿一大笔钱!一笔数字惊人的好处!这小子自己当善财童子,可把咱们坑了!”

郭子墨沉声道:“咱们现在是被他架在火上烤呢,再任由他这么乱搞下去,咱们就更不好收拾了!”

赖跃飞摸了摸胡须,看向洪辰耀:“洪大哥,你是老大哥了,你说,怎么办?”

洪辰耀皱着眉头,叹息道:“诸位,现在明摆着常老大欣赏他,听说乔大梁也很欣赏他,咱们能把他怎么样?”

凌约齐不悦地道:“洪大哥年纪大了,这胆量气魄也小了……”

郭子墨瞪了他一眼道:“你这是什么屁话,跟洪大哥这么说话?”

楚清忙打圆场道:“洪大哥不是胆子小,是宽宏大量。可是洪大哥,咱们不能由着他这么乱搞下去了啊!”

洪辰耀双手一摊,道:“我也不想啊!可他的地盘,咱们插不了手啊,而且常老大和乔大梁现在分明是乐见其成的模样,咱们能插手阻止?惹得常老大不高兴的话,咱们都没好日子过。”

赖跃飞眼珠一转,笑吟吟地道:“前些天,良辰姑娘交给我一个人,着我讯问底细,那人叫刘啸啸,本是陇右人氏,因与李鱼结怨,成了死仇。良辰姑娘问清底细后,便没再理会此人,现在,他还在我那儿关着。”

郭子墨道:“赖大哥的意思是?”

赖跃飞道:“这个刘啸啸,原是陇右龙家寨的大管事,心机、手段都有一套,后来受李鱼迫害,离开龙家寨,还当过一阵子马匪,心狠手辣。如果咱们重用此人,咱们不方便做的事,都交给他去做,如何?”

凌约齐琢磨了一下,击掌叫好:“妙啊!他若干的好,能把李鱼拉下马,得了实惠的就是咱们。他要是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惹得常老大不痛快了,那么……”

楚清会意地笑道:“那么,就把他丢出去,平息常老大的愤怒。哈哈哈……”

几人一起望向洪辰耀,赖跃飞道:“洪大哥,你觉得呢?”

洪辰耀迟疑地道:“咱们重用此人,良辰姑娘那里怎么说?”

赖跃飞忙道:“洪大哥不必担心,良辰姑娘之所以把此人抓来,只是为了从他口中探问李鱼的底细,以及与他结怨的经过。李鱼不是按部就班地爬上来的人,常老大素来小心,虽然惜才,既有机会,当然得尽量多盘盘他的底儿。

并不是常老大想抓这个刘啸啸,既已问清了底细,对常老大来说,这个刘啸啸就没用了,是杀是放,根本无须交待下来,由我自行决定即可。我瞧他还算机灵,留用在身边,有什么不可以的?不过……”

赖跃飞狡黠地一笑:“这事儿关乎咱们大家所有人的利益,赖某身子骨儿单薄着呢,可没力气一个人担起来,要干,就得哥几个齐心协力,一起决定!”

赖跃飞,郭子墨,凌约齐,楚清四人都望向洪辰耀,洪辰耀沉吟半晌,缓缓地道:“那就……试试吧!”

四人脸上顿时露出笑容,齐齐举杯,敬向洪辰耀:“祝咱们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第283章 交错

西市八柱之的洪辰耀,宅子就在西市边儿上,延寿坊中好大一处宅院。傍晚时分,西市击鼓闭市,洪辰耀乘了牛车,悠哉悠哉地回了洪府,一进府门,便笑吟吟地吩咐道:“烤一只全羊,叫三娘、五娘来陪老夫小酌几杯。”

三娘和五娘是洪辰耀面前较得宠的两个妾室。洪辰耀现在共有八房妾室,年轻俊俏的通房丫头更是不可计数,但是到了他这样的地位,美女唾手可得,美色就不觉稀罕了。

这般情形下,能在他面前最得宠的反而未必是姿色最佳者了,而是善解人意,温柔体贴,侍候得他身心舒泰的女人,又或者是能帮他分忧,里里外外一把好手的女人。

三娘姚瑶,五娘景香玉能从八位如夫人中脱颖而出,便各占了一端。三娘姚瑶擅理财,不但把洪家打点得井井有条,洪辰耀赚回来的钱财她还善于经营,放赈、投资,收入不菲,所以最得洪大柱器重。

五娘景香玉则是温柔贤惠,洪辰耀的起食饮居,她侍候的妥妥贴贴,洪辰耀想得到的,她想得到。洪辰耀想不到的,她也想得到,所以甚得洪大柱宠爱。

两位如夫人听得家人传报,连忙薄施脂粉,打扮一番。在八位如夫人中,两人的年纪都不小了,三夫人三十有一,五夫人也是二十有六,但姿色本就姣好,再一打扮,也是婉然少妇,丰盈妩媚。

二人陪着洪辰耀饮酒,曲意温存,侍候得洪辰耀微生醺意,三娘才道:“阿郎今日有什么喜事,居然这般欢喜?莫不是又赚了好大一笔好处?”

五娘笑道:“是呢,打从去年秋上开始,阿郎就常常吁声叹气,不甚开怀,似今日这般开怀的模样,可是许久不曾有过了。看见阿郎欢喜,奴这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开心呢。”

五娘说到这儿,眼圈儿一红,泪光莹然的,居然因为洪辰耀久违的欢喜激动的要哭出来。洪辰耀见了,怜意顿生,揽过老五来香了个嘴儿,轻抚其背,道:“还是老五最疼我,好啦好啦,莫要哭泣,叫人看了笑话。”

洪辰耀挥一挥手,示意侍候的四个侍婢退下,把门儿关了,这才抿了口酒,对三娘道:“小瑶啊,我原说要你在东都洛阳置的田地府邸,可已安排了?”

三娘道:“还不曾,之前放的贷,上个月才6续到期。奴收齐了本息,便派二管家往洛阳去安排了,估摸着这就快回来了,怎么?”

洪辰耀“滋儿”又是一口酒,笑眯眯地道:“不用去啦,至少五七八年内,不用再做此安排。钱别放在家里,得钱生钱才划算,继续放贷出去吧。”

三娘讶然,旋即欢喜道:“阿郎朝里头稳啦?”

洪辰耀呵呵笑道:“稳啦,稳啦。赖跃飞他们几个,还是嫩了些,居然看不出老大诸般举动,是要来个大换血!我老啦,用处不大了,本来琢磨着,很快老大就该踢我出局了,谁知道,嘿嘿……”

五娘亲手撕了一块肥美的烤羊肉,递到洪辰耀嘴中,洪辰耀嚼着香喷喷的羊肉,惬意地道:“谁知道,赖跃飞、郭子墨他们几个,居然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你们等着吧……”

洪辰耀笑眯眯地道:“他们几个,很快就要完蛋了。老大做事,素来沉稳。就算是想换血,也力求稳妥。现在他们几个自己跳出来,那是逼着老大收拾他们。老大素来稳重,纵然想革新除旧,也不会采用剜肉补疮之法,他们一倒,老大就需要我这个老前辈压一压场子,带一带新人了,一下子八柱换了一半的话,至少几年之内,我洪辰耀就稳如泰山了。”

洪辰耀微笑着,忽然扭过头儿,对三娘道:“近来放贷,莫往西市里去,不太平。”

三娘道:“是,奴家晓得了。”

洪辰耀点点头,又对五娘道:“过个三五日,我就会寻个由头向常老大告假,往少华山去歇养些明日,你先安排一下,陪我过去。”

五娘也乖顺地道:“是!奴家明儿就做远行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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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跃飞与凌约齐素来交好,二人都依附于东篱四梁中排位第二替常剑南打理人脉与官场关系的王磊,一荣共荣,一损俱损,自然一个鼻孔出气。

与洪辰耀等人商议已罢,得到众人赞同之后,二人便结伴回了赖跃飞的公署,这同样是依附于“东篱下”延建出来的一处三进院落的宅院。

到了第三进院落,赖跃飞吩咐人打开地牢的门儿,便与凌约齐走了进去。虽然还是白天,但地牢内十分的隐暗,自有侍卫打起火把,头前照路,引着他们沿土阶而下。

“滴答!滴答!”地牢中十分潮湿,一个半人高的水牢,牢顶水滴不时落下,溅在水面上,在寂静的水牢中显得十分清晰。

一见火把出现,被锁在水牢里,半身泡在水中的刘啸啸登时厉声大呼道:“姓赖的,刘某与你无怨无仇,缘何将刘某镇压于此?放我出去,否则,刘某但得一线生机,誓不与你善罢甘休。”

赖跃飞站住,笑吟吟地看向凌约齐,道:“怎么样?”

凌约齐道:“不错,是个狠角色。”

赖跃飞哈哈一笑,转向刘啸啸,道:“姓刘的,害你落得今日这般田地的,是李鱼,而不是我。冤有头,债有主,你找上赖某,是何道理?”

刘啸啸倒真是一条光棍,当初他在龙家寨时也是这样,一旦确定没了生路,枭雄本色便呈露出来,连讨饶的话也懒得再说一句。刘啸啸冷笑道:“你也知道刘某与你并无恩怨?你把刘某锁在这里意欲何为?”

赖跃飞道:“李鱼讨好了常老大身前的心腹侍婢,明着放了你,暗中又把你抓了起来。这一切,全是出自李鱼授意,赖某只是受常老大身前心腹侍婢良辰姑娘托付,你要寻人报仇,可找不到赖某头上。”

刘啸啸厉声道:“放屁!我管你因何由头整治于我,如今我总是在你牢中。大丈夫可杀不可辱,要么你就杀了我,要么便放了我,否则一旦叫刘某逃出生天,必然血债血偿。”

凌约齐笑吟吟地道:“赖兄是受人之托,纵然他不出面,也还有旁人出面,你须怪不得赖兄。不过,如今赖兄倒真想放了你,还给你一份大好前程,你说,这算不算于你有恩?”

刘啸啸呆了一呆,有些不敢置信:“你们肯放了我?”

赖跃飞道:“不错,我看你还算是一条汉子,有心栽培于你。要我放你不难,不过,从此以后,你却需得为我做事,供我驱策,你可答应?”

刘啸啸盯着火把光亮之下赖跃飞那张明暗不定的面孔,缓缓地道:“你们是西市王的人,李鱼如今也是西市王的人,我若投靠了你,便得与他共事,是么?”

凌约齐笑吟吟地道:“如何,你可答应?”

刘啸啸怨恚地道:“刘某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仇若也忍得,生而何益?”

赖跃飞哈哈大笑,击掌道:“好!好的很!我不瞒你,那个姓李的一到西市,便搅风搅雨,赖某很不喜欢他。奈何这人最是奸诈,谄媚讨好常老大贴身侍婢,我不好为难他。我愿放你出来,留你在身边做事,就是希望你能找找他的麻烦。”

刘啸啸阴恻恻地道:“如果我想杀了他呢?”

赖跃飞和凌约齐相视一笑,赖跃飞道:“那我们就在常老大面前力保你,取代他的位置。”

凌约齐道:“你不必奇怪,我西市唯才是举,取而代之乃是传统,李鱼今日能坐上西市署市长之职,也是这么来的。如果你能斗得过他,那就证明你比他强,常老大面前,我们保你!”

刘啸啸道:“好!我答应你们!”

赖跃飞笑道:“爽快!是条汉子,来人呐,放了他!”

当下,就有两个侍卫淌水过去,解开铁镣,刘啸啸一直被站立着锁在水中,双腿都僵了,锁镣一解,就向前倒去,幸被两个侍卫扶住,将他拖出水牢。

刘啸啸被良辰擒住的时候并未受伤,但是在牢里受赖跃飞的人拷打讯问,身上却不乏伤痕。他腰身以下的伤在水里已经泡烂了,烂肉白,血都不再渗出,上身的伤痕却是沁出恶臭。

赖跃飞捂着鼻子退后几步,吩咐道:“你们载他去寻个郎中好生诊治,此人我有大用。”

凌约齐虽然也是嗅到窒息的恶臭,却未后退一步,眼见刘啸啸虽然身体僵立,摇摇欲倒,痛得咬牙切齿,却不肯痛呼一声,不由心中暗赞:这刘啸啸端地是个狠人!

凌约齐心中暗想:刘啸啸此番出去,定然与李鱼有一番龙争虎斗。李鱼背后站着良辰美景,刘啸啸背后站着的却是洪老大和赖老二。我居其中,或站队、或抽身,见机行事。若是他们斗个两败俱伤最好,不然的话,任何一方倒了,于我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哈哈,甚善!

侍卫们眼见刘啸啸根本行不得路了,只好把他架出去,弄来一辆篷车,拖了他上去,倒卧在车中,便载着他出了府门。刘啸啸虽不清楚这东篱八柱之二的人物缘何放了他,但他早就龙家寨时,做为大管事为了争权,就与大管家明争暗斗过,乃至后来架空龙老大,也是颇有心机的主儿,猜也猜出了几分。

他实未想到本以为此番必死,却是柳暗花明,又适生机。卧在车上,追思以往,从龙家寨掌握实权的二号人物,一步步混到今天这步田地,并不认为自己做错过什么,只认为全是李鱼害的。

想到李鱼今日的逍遥自在,刘啸啸对比之下,痛心疾,他卧在车中,从篷下望向长街,心中暗暗誓:“姓李的,我刘啸啸今日不死,必将种种遭遇,千百倍地报复在你的身上!”

这句话刚在心里说完,刘啸啸突然身子猛地一震,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赶紧抬起手来擦了擦眼睛。没有错!夕阳之下,那辆车中,坐着的可不就是龙作作?

龙作作,在她还是一个少女的时候,刘啸啸就已认定她这辈子必定是自己的女人,可谁知道……

刘啸啸的目光落在龙作作明显凸起的腹部,一双手登时死死地扣住了车板,青筋暴起。

两车交错,目光中已经不见了她的美丽身影,刘啸啸依旧死死地瞪着前方,一双眼睛射出栗人的光芒:“她……她也在长安?她有了身孕?那是李鱼的孽种?”

刘啸啸十指紧紧地扣着车板,吱吱嘎嘎地挠出了十道深深的指痕!

第284章 寻寻觅觅

华盖,黄帝所作也。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常有五色云气,金枝玉叶,止于帝上。有花葩之象,故因而作华盖也。

而华盖,也就是伞的原形。只是这最初的伞,是高贵者专用的,而且彼时还没有纸,伞面都是用丝制成,普通百姓就算允许你用,也用不起。

到了今时今日,伞则以纸伞居多了,只不过那纸都是特制的,用油浸过或涂过蜡的。

苏有道今日依旧在制伞,制作的是一把丝绸面的伞,很显然,这是一柄权贵人家定制的伞,所以用料很讲究。

实际上,在这个年代,制伞算是技艺很是高的匠人了,尤其是制作一把好伞,对于官绅权贵、使相千金们来说,也是行头中不可或缺的一件重要道具。

在后来的时代,伞在遥远的英国扬光大,成了绅士们出门必须携带的标准配具,那时由制伞名家所制的伞,是很为它的持有者提升身份的。

大道上,行人络绎。苏有道就坐在路边伞棚下,专心地制作着他的伞。以他的身价,要开一间伞铺,收几个学徒,又或者就在自己家里营业,同样不虞生意,但他喜欢在路边制伞。

虽然,行人行在路上,他自坐在街边,你不看我,我不瞧你,其实该走进心里的,不知不觉便走进去了,走进了心里,便也融进了他的手里,然后便铸进了他的伞里。

所以,苏有道常自夸,他的伞里有七情、有六欲,有灵魂。

伞面已经丈量裁好,用的上好的素绫,阳光透光棚子散照其上,出莹莹的光,蒙在伞架上试看时,轻盈的仿佛一朵蒲公英,仿佛吹一口气,它就会飞起来,盈盈地飘飞入湛蓝的天空。

苏有道提起笔,又放下,伞面太素了,该点缀些什么,但一时之间,他却想不出该添加些什么画面。苏先生作画与制伞一样,他不想仅仅做技艺技巧的展示,而且想蕴入他的情感。

听起来这是一件很玄奥的事,但是每一个买到苏先生所制好伞的人,都感觉自己所拥有的伞,与普通的伞截然不同。或阳光、或忧郁、或思念、或执着,持着他亲手所制的伞,似乎总能从中品味到某种鲜活的感觉。

尤其是当有合适的环境或氛围相匹配的时候,持一把伞,看雨打芭蕉,看蛙鸣荷叶,看流萤飞舞,看轻云拢月……

苏有道正踌躇着该在这柄伞上绘制一副什么样的图案,一辆油壁车停在了他的摊子前,两个俏丽的小丫环从车上跳下来,放好脚踏,掀开轿帘儿,搀了一个虽然身怀六甲,姿容却极是惊艳的美人儿姗姗下来。

“足下就是苏有道,苏先生?”

龙作作盯着执笔沉吟的苏有道看了一阵儿,这才开口问道。

苏有道抬起头,就看到一双很俏的眼睛。因为身怀有孕,龙作作的脸颊稍显丰腴,但是她的眼睛极俏,而且极为有神,显得有些犀利,因为眼神过于突出,就衬得那脸颊显得瘦削了。

“足下就是苏有道苏先生吗?”

那双娇艳的唇再度启动,龙作作极为俏媚,但眼神犀利,这对女孩子来说,会略显锋芒,但是因为她那双红艳艳的唇瓣,所以那锋芒便成了炽烈,火一般的炽烈。

苏有道从未在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身上,看到如此个性的鲜艳与炽烈。苏有道脸上逸出一丝微笑,轻轻点了点头,放下笔,道:“不错,小娘子要制伞么?”

龙作作目光中不可抑制地涌起一抹怒气:“我想请教足下,李鱼今居何处。”

苏有道听着她浓郁的西凉口音,忽然记起了之前对李鱼所做的那番调查,几乎是刹那之间,他就猜到了眼前的女子是何人,尤其是看到簇拥在油壁车左右那些明显是陇西风格装束的健壮骑士。

苏有道微笑道:“小娘子识得李家郎君?”

龙作作道:“我是他的妻子!”

苏有道轻呵一声,道:“原来如此,小娘子应该是从褚将军府听说的吧?苏某自离开褚府,与李家郎君便少有来往了。”

龙作作瞪着他,一字字地道:“本姑娘只是向足下请教他如今的住址!”

苏有道一拍额头,失笑道:“啊,苏某糊涂了,李家郎君么,现如今住在延康坊杨思齐府上。”

龙作作皱了皱眉,自语道:“杨思齐,这又是什么人?”

苏有道正色道:“杨先生乃当世大匠,与在朝为官的阎立本阎大匠旗鼓相当,苏某制伞,亦曾求教过杨先生。”

苏有道说完,便望着龙作作的背影,闭上了嘴巴。因为龙作作自语之后,根本没听他的解说,已然转身登上了车子,往车中一坐,吩咐一声,车子便辘辘而去,投入夕阳之中。

“龙家大小姐,妻子?呵呵,这回更有趣了。”苏有道望着远去的车队,喃喃自语:“原来李鱼与龙家大小姐已然定了终身,连夫妻之实都已有了。”

他抚着胡须,沉吟道:“李鱼乃死囚,入黑道方可逃王法,但若有了陇右这块不法之地,他未必非得留在长安。他的娘子既然寻来,他不会……离开长安吧?”

“他已顺利进入‘东篱下’,须得留在长安才成!”苏有道一字一句地说完,便重新提起了笔。

伞面莹白,仿佛一片沃雪,又似一张白纸,苏有道提着笔,不期然地想起了方才乍然一见的龙作作的模样:俏的眼、艳的唇、毕露的锋芒……

笔在朱砂盒中蘸了一蘸,苏有道毫不犹豫地向伞面上点去,点点梅花跃然其上,仿佛一场大雪之后突然绽放出了它火一般的热情……

“咚咚咚咚……”

坊门处的鼓声响起来,坊丁要关闭坊门了。依照宵禁令,夜晚是要闭坊的,此举无疑会保证治安的良好,但是对一些尚未办完事情的人来说就有些不便了。不管是回家的、歇业的、投店的、出城的,俱都加快了步伐。

李鱼带着吉祥、深深和静静离开西市的时候,街上行人已经不多,李鱼快马加鞭,轻车则疾驰于后,等他们赶回延康坊时,刚刚放慢马轻驰入坊,坊门就在他们身后关闭了。

车载三美,个个娇俏,每日早起便随着李鱼出门,每日傍晚,又被他用车载回,早成了延康坊的一道风景。掌管坊门的这两个坊丁,一个叫杨帆,一个叫马桥,每天早晚都能看见李鱼美女伴当,进进出出的, 心中怎不艳羡?

两个坊丁依依的目光,追送着三美的车马,追出好远。只是,听说人家是西市署市长呢,那可是日进斗金的大豪绅,自家怎生比得?二人只能望而兴叹:“大丈夫当如是也!奈何,我不是大丈夫……”

:嗯嗯,下一章继续创作中,争取晚上

第285章 五朵金花

“大娘!您快歇歇,我帮您洗菜!”

“我淘米!”

一进家门,吉祥还没开口,深深和静静两位姑娘就热情地冲进了厨房。

两个吃货倒不是为了尽快吃上晚餐,而是因为她们已经现,要拥有李鱼这张高档长期饭票,潘大娘这一关是必须要攻克的,只要哄得潘大娘子开心,她一开口,李家孝子还不顺水推舟?

于是乎,两位姑娘除了借着在李鱼身边读书的机会,来点办公室撩骚一类的风情小故事,一回到家就是想尽办法讨潘娘子开心了。

而且,两位姑娘谁也没有挑明,便已心意相通地达成了革命统一阵线。吉祥姑娘不是占了先手么?我们可是有姐儿俩,论质量不输于你,论数量还多你一倍,这竞争力自然大增。

吉祥因为早就跟在李鱼身边,且已有了潘大娘的亲口认证,实在抹不下脸面来学这两个没皮没脸的小女人,眼见二人一头冲进了厨房,口口声声把潘大娘叫得比亲妈还亲,便负气地站住了。

李鱼察觉了她微妙的情绪变化,心中也有些尴尬。深深和静静表现的也太明显了,简直就差敲锣打鼓宣告众生,说她们要进李家的门儿啦,他又不瞎,岂能看不明白?

其实这样两个娇俏可爱的女孩子,李鱼实在讨厌不起来,只不过以他后世过来人的性情,却难免有些“惧内”,他可做不到理直气壮地纳小儿,眼见吉祥嘟起了嘴儿,李鱼便涎着脸儿上前,道:“她们两个在咱们家白吃白住的,还不兴帮咱们家多做点儿事?甭管她们,让她们去,来,咱们回房说点悄悄话儿。”

这他们咱们的,关系撇得清清儿的,很有说话技巧了,奈何吉祥姑娘也是个人精,一点都不傻:“什么叫白吃白住啊,要是这么算的话,我也是白吃白住呢。”

李鱼一脸严肃:“这怎么能一样,你是我的女人!”

吉祥绷着脸儿道:“着哇,她们两个也可以变成你的女人啊!”

李鱼执起吉祥的手,真诚地道:“不!这辈子,我只有你,就心满意满了。”

吉祥敲了敲脑袋,思索地想:“陇右马邑州有个什么人来着,龙姑娘还是蛇姑娘,哎呀,记不清。”

李鱼干笑道:“龙作作,龙姑娘。”

李鱼赶紧又抓起吉祥的柔荑,道:“龙儿呢,是个小意外……”

吉祥一脸吃惊地打断了他:“这要是个大意外,该讨回来几个姑娘?”

李鱼一脸尴尬:“呃……这个……我……咳咳……”

吉祥道:“好啦,别一副苦瓜脸,好像人家多凶悍的模样。”

吉祥往厨房里瞟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那两位姑娘,可是见了腥的猫儿一般,就巴望着能嫁进咱们家里呢,我警告你,可不许动心,不然……”

“那不能!”

李鱼正气凛然:“咱们家谁当家?我家吉祥姑娘啊,你不点头,母苍蝇都别想飞进来一只。”

吉祥白了他一眼:“这话你说的啊,你可记住了!”

吉祥说完,举步就走,李鱼问道:“你去哪儿啊?”

吉祥道:“我去厨下帮大娘做饭。”

片刻的功夫,潘大娘就从厨下出来了,米又有淘了,菜有人洗了,现在连掌勺的都有人代替了,潘大娘很高兴地就解了围裙。

潘大娘出了厨房,就见自己的宝贝儿子站在堂下,做无语问苍天状。

潘大娘放轻了脚步走过去,盯着儿子呆的脸庞看了看,疑惑地道:“儿啊,你要吟诗吗?”

李鱼醒过神儿来,苦叹一声道:“我哪有心情吟诗啊,你看那厨下……”

李鱼往厨下呶了呶嘴儿,潘大娘随之看了一眼,笑眯眯地道:“怎么啦?”

李鱼道:“哎,咱们家的姑娘,就没一盏省油的灯。”

潘大娘恍然,伸出食指,在李鱼额头狠狠一戳:“你这臭小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看这这几位姑娘,都挺好的。”

潘大娘说着,笑眯眯地往后宅里去了。那儿还有一个牲口似的每天只知道干活的男人,吃穿住行一团乱,潘大娘只觉得那人比自家儿子还不懂事,太叫她操心。哎,要是没有她,那个男人可怎么活?

潘大娘悲天悯人地摇着头,消失在了李鱼的视线之内。

李鱼往厨房里瞧了一眼,小小一间厨房,三个姑娘置身期间,各自卖弄本领,风拂柳,柳扬枝,小腰身袅娜,挽起袖子的胳膊白生生地跟剥了皮儿的水萝卜似的,一张张俏美的容颜,被灶中火光映得红扑扑的。

李鱼不禁悲叹道:“一个都吃不到,哪儿有福啊?”

……

朱雀长街之上,龙作作一行队伍在善和、通化两坊之间的路口被截住了。

金吾卫执戟而立,肃然喝道:“择坊而入,投店歇息,有什么事,明日再办,马上就要净街了,不得前行。”

马上一个侍卫大声道:“军爷高抬手,我们要去延康坊,过了通义坊就到了,来得及的。”

那金吾卫怒道:“聒噪甚么,人人都学你,老子这街从日落捱到日升都净不干净,快快择坊而入,不可前行。”

龙作作坐在车内,耳听得外边交涉,好不气愤。不过,她也清楚民不与官斗,不要说这里是天子脚下,就算在他们马邑州,这也是他们正业百姓人家不可冒犯的规矩。

龙作作眼珠一转,附着“负心汉”的耳朵悄悄耳语几句,那小丫头点点头,便掀开帘儿走出去,做出一脸焦急模样,道:“各位军爷开恩,我家娘子就要生产了,急着去寻稳婆接生呢,求军爷开恩,行个方便。”

那金吾卫往车上看了一眼,“无情郎”打着帘儿,龙作作捂着肚子,黛眉深蹙,做痛苦不堪状,瞧来甚是可怜。

那金吾卫把长戟一顿,放声大笑:“哈哈哈,你这小娘子,忒也有趣。瞧你随从阵仗,分明大户人家,若要生产,早该请了稳婆在府上候着,哪有仓促之间去寻稳婆的道理,想要诳骗于我,当我眼瞎么?”

“无情郎”机灵,高声道:“军爷慧眼,难道看不出我们行色匆匆,远道而来么,我们不是长安人氏,这才刚刚进城,能往何处待产?”

那金吾卫怔了一怔,仔细打量龙作作一行人马,确实像是远道而来。

那金吾卫登时了善心,往旁边通化坊里一指,道:“你这小娘子,大腹便便的,怎么还赶远路,一个不好,可有性命之危。快快快,快进坊去,沿坊里大街一直走,莫要停,到第三第四个街区之间,路口便有一户人家,乃是一个接生婆子,我家小宝就是那接生婆子接生的,快去,快去!”

这时候,通化坊坊门正要关闭,那金吾卫大喝一声:“呔!切莫关门,这有妇人待产,放他们进去。”

那两个掌管坊门的坊丁听到外面军士大喝,连忙将掩了一半的坊门打开,召手道:“快来快来,六百响‘闭门鼓’就要敲完了,再迟得片刻,便要‘犯夜’,教人拿了去,拶你一顿好拶子。快快快……”

龙作作目瞪口呆,万没想到弄巧成拙,那金吾卫不断催促,两个坊丁也在门前招手,无奈之下,一行人只得进了通化坊。

一行人进了通化坊,龙作作尚未到产期,哪里需要去什么稳婆家里,只是不想让那掌门的坊丁生疑,硬着头皮向前走出三四条街,看见一户人家门口挂了一个“栈”字招牌。

这时节,专门的客栈虽然也有,却极少。但客栈又是行路人必不可少的,长安国际大阜,更是如此,所以城中有不少人家,专以出租房屋为业。龙作作麾下那些侍从常行远路,一看就知道这户人家是经营房屋出租的,马上上前拍打门户,高声道:“主人在吗?我等欲租房舍,还请行个方便。”

这时候,又有一辆清车,在两骑快马的护送下,从通化坊另一端长街尽头驰来,恰也到了这户人家停住。车夫勒住坐骑,墨总管和冯二止翻身下马,牵着马缰上前,杨千叶一掀轿帘儿,已自车中闪了出来。

(本章完)

第286章 唇枪舌箭

龙作作由“无情郎”和“负心汉”虚扶着,一只脚刚落在脚踏上,突然就跟中了定身法儿似的,呆站在车上。杨千叶此时也正要下车,一脚悬在空中,惊愕地看向对方。

双方套辕的骡马倒是很亲近,相互蹭了蹭脸儿,咻咻地打了个鼻息,因为它们的动作,两辆车子都是微微一晃,将惊呆的两位姑娘弄醒过来。两个人慢慢走下车,向对方走出三步,站住。

龙作作盯着杨千叶,冷冷一笑,道:“我听说纥干承基跟着罗一刀,被罗克敌干翻了,那时就在想,那个背我叛我,委身从贼的女人,却不知落得个什么下场。如今看来,老天待你不薄啊,居然被你安全逃到了关中,你这腿,可是真够长的。”

杨千叶浅浅一笑:“背你叛你,谈不上吧?我当初寄身于龙家寨,为的就是探听纥干承基的下落,而且,本姑娘从不曾做过任何一件不利于你的事情,龙姑娘,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说着,杨千叶好奇的眼神儿不时瞟向龙作作的肚子,看她模样,分明是有孕在身,这才多久,她就成亲了?还是……有了什么不幸的遭遇?只是,出于她本能地矜持,杨千叶没有问出口来。

杨千叶可没往李鱼身上想,要知道,她跟纥干承基投奔罗霸道没多久,李鱼就前往中原了,现在更是在西市混得风生水起,不可能与龙作作成亲生子,否则他岂有在长安逍遥的道理。

龙作作冷哼道:“是么?任你怎么说,总是辜负了我的信任,辜负了本姑娘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罗霸道完蛋了,你逃到长安,居然租房而居,连个自己的落脚之处都没有,如此落魄,着实可怜!”

杨千叶挺了挺胸,淡淡地道:“落魄?你看本姑娘像么?”

那一身滚绫绣银边的素白色翻领小胡袍,浑脱小帽儿,俏美可人。脸上气血充盈,荣光焕,腰间玉珮垂坠,分明大富之家,要说她这样都叫混的好惨,那只能进宫当皇后才叫还算不错了。

“倒是龙姑娘你……,啧啧啧……”

杨千叶啧啧几声,摇头叹息:“风尘仆仆的,好像赶了很远的路啊。龙家寨过不下去了么?居然要你一个大腹便便的小妇人,千里奔波,经商牟利。啊,龙姑娘你有了生孕呀?这才没多久,原来你已经嫁了人,恭喜、恭喜!”

龙作作挺了挺肚子,同样淡淡地道:“本姑娘进长安,可不是为了经营生意,而是来寻我的男人。”

龙作作抚着肚子,一脸得意地道:“我本来盘算着,就在马邑州住着,蛮好,可是我男人本事,送皮货来了趟长安,居然做了大官,非说这里风水好,易于孩儿的教养,执意要接我来长安享福。我呢,嫁鸡随鸡,也就只好来了。”

龙作作说到这里,瞟了杨千叶一眼,故作恍然地道:“啊!大震关一别,再未相逢,我倒忘了,你还不知道我男人是谁吧?其实你也认得他的,我这娃儿的爹,就是李鱼。”

杨千叶、墨白焰、冯二止齐齐一呆。一呆之后,墨白焰和冯二止情不自禁地对望一眼,眼底是藏不住的狂喜。

一直以来,他们都觉得李鱼是阻碍公主复国大业的一个障碍,儿女情长起来,消磨了斗志,如何肩负复国大业?尤其是千叶公主是女人,一旦婚嫁,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光复大隋的事就此休谈。

现在好了,李鱼已经娶了妻子,以公主身分之尊,断然没有予人作妾的道理,这缕情丝可以从此斩断了。

杨千叶也呆住了,龙作作这个消息,给她的震撼着实不小。

李鱼已经成亲了?他的娘子就是龙作作……

等等!不对!

杨千叶脑海中飞快地掠过上次与李鱼重逢于西市的事,想起二人的接触经过,再迅回想李鱼通过大震关前往关中,并借褚龙骧声名之便把她和纥干承基、罗霸道等人带出大震关的过程,马上推断,龙作作此言不实。

龙作作有了身孕,且孩子的父亲是李鱼,这事恐怕不假,龙作作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但若说二人已然成亲,且是李鱼派人接她前来,只怕就未必属实了。

否则的话,李鱼自那次过大震关就不会丝毫不曾谈起或表现出已然娶亲的模样,当时他甚至已接受褚龙骧礼聘,打算赴长安做褚将军幕宾了,这像是在马邑州有了家室的模样么?

况且,如果他当时刚刚新婚,会在那时远行?这对狗男女生过苟且之事,应该是真的,但是说到成亲,且李鱼派人接她来长安定居……

“呵呵……”

杨千叶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道:“原来如此?自大震关入关中时,我便与李鱼同行呢,倒不曾听他说起过已然成亲的事。前两日我在长安西市开了家‘乾隆堂’珠宝行,李鱼还曾亲来道贺,那时也不曾听他说起过要接你来长安的事。”

说到这里,杨千叶俏眼微微一张,有些诧异地道:“说到这里,我却有些奇怪。龙姑娘到了长安,怎么不往尊夫府里去呢,莫不是……连自己的家门儿朝哪儿开都不晓得?”

龙作作冷哼一声,道:“我只是进城晚了,恰适宵禁,暂且在此小住一晚罢了。”

杨千叶点点头,似笑非笑地道:“原来如此,那就是尊夫的不是了,龙姑娘……哦,是李夫人,李夫人远道而来,且又怀着身孕,尊夫居然不去城外接迎,实在是……,呵呵……”

杨千叶摇摇头,举步向门前走去,手掌将门扉推开一半,忽又扭过头来,乜视着龙作作道:“刚刚听李夫人讲,尊夫在长安做了大官?我还是头回听说一个不入流的市长也叫做大官。尊夫说长安有利教养子女,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起码呀,能叫人开了眼界!”

杨千叶笑吟吟地说罢,一推门儿就走了进去,身后龙作作的面孔已然胀/红的仿佛一只初次下蛋的小母鸡。

然而,快步走进门去的杨千叶,却也是刚一跨过门槛儿,脸色呱嗒一下就摞了下来,面沉似水。

千叶公主一向气度雍容,风度优雅,从来不曾如此地牙尖嘴利,可是从龙作作说出她腹中的孩儿生父是谁后,杨千叶就方寸大乱,谈吐大异寻常了。

墨白焰和冯二止目睹二人挟枪带棒一番舌战,只瞧得心惊肉跳。两个下边没把儿的男人头一回明白,什么叫句句诛心,什么叫字字如箭。而且这么刻薄的话语,居然出自他们心目中那位高贵、优雅、从容、淡泊,本该如九天之上的仙子般的公主殿下之口。

龙作作愤怒地站在门口,好半晌赤的脸庞才渐渐恢复了雪白的颜色。这一路上,她都在猜测,被李鱼带出大震关的所谓白衣女婢究系何人,现在不用猜了,那贱婢必是杨千叶无疑。

“那个臭男人!那个臭男人!”龙作作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无情郎”和“负心汉”战战兢兢地凑上来,“无情郎”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小姐,咱们是不是换一户人家投宿?”

龙作作怒目瞪去,道:“换什么人家,怕她怎地?今儿晚上,本姑娘还就住这儿了!”

说完,带球跑的龙作作也不用人扶,大踏步地就向院中走去,唬得“无情郎”和“负心汉”忙不迭跟上,一左一右刚刚搀上龙作作的胳膊,就被她狠狠地甩开了去。

第287章 不好消受的福气

这一夜,龙大小姐气鼓鼓的,究竟睡着了没有,谁也不知道。

“无情汉”和“负心汉睡在外屋里伺候,听到里边烙饼频率的翻身声,一时也不敢睡去,但等了良久,却也不见龙大小姐脾气或是召唤她们做什么,等着等着,小姑娘贪睡,也就睡着了。

两个丫头睡的晚了,又是本就贪睡的年纪,等她们揉揉眼睛爬起床来,不由得大吃一惊,大小姐根本没要她们侍候,已然是洗漱完毕,梳妆停当,形容严盛,就连为了行路方便,平时并不佩戴的步摇、耳珠、缀玉都戴上了,跟新嫁娘似的。

两个丫头大吃一惊,赶紧穿衣起床,生怕惹来龙大小姐不快,不过龙姑娘并未理会她们,她站在门口儿,眼睛贴着门缝儿,偷眼向外瞄着,全神贯注,似乎在看什么东西。

两个丫头穿着停当,连脸都没来得及洗,就赶到龙大小姐身边。

“小姐……”

“负心汉”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嘘~”龙大小姐马上竖指于唇,制止了她。“负心汉”马上闭嘴,与“无情郎”对视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

墨白焰和冯二止守在院子里,等着杨千叶杨大小姐出门。

门儿一开,杨千叶从门中姗姗地走了出来,墨白焰和冯二止微微一讶。

殿下天生丽质,几乎从不用胭脂水粉、珠饰打扮,说句不客气的话,胭脂水粉那些东西,就算是长安城里品流最高的那种,用在殿下脸上,都嫌遮掩了她本就水润娇嫩的肌肤呢。

要说用,殿下大抵也就是修修眉、润润唇,可今儿个,殿下居然修了妆容,比起那日店里开张时还要隆重几分。尤其是她的服饰,原本为了抛头露面方便,大小姐常常是一身小翻领的锦袍,一顶浑脱小帽儿,带些胡风,俏皮可爱,行路便利。

可今儿个大小姐环佩叮当的,这是闹哪样啊?

明明墨白焰就在眼么前儿站着,可殿下的声音清亮的就像正吊嗓子的旦角儿:“墨总管,咱们家那个招牌着实地小了些,不醒目。你抽空儿去一趟西市署,叫李鱼特批一下,做块大招牌。”

墨总管人情世故不可谓不明白,但是涉及男女之情,可就单纯的可以了,哪知道杨大小姐这番话用意何在,忙陪笑道:“大小姐,消防司说了,西市店铺牌匾今后都有统一规制……”

杨千叶瞪了他一眼,道:“咱们家的铺子可是占了四座店铺的门面,能一样么?特事特办么,‘东篱下’怎么就挂了一副几里外都看得清的大招牌?你去跟李鱼打声招呼就好,他会难为我?”

墨白焰忙唯唯称喏。

房间里边,龙作作冷笑一声,拉开障子门儿就走了出去,那嗓门儿脆生生的,就仿佛一个正吊嗓子的青衣:“叫侍卫们赶紧把车马准备妥当了吧,昨儿进城急了些,郎君接不到我,指不定多着急呢。咱们这就出……”

“无情郎”和“负心汉”已经跟出来,听她这么说,“无情郎”纳罕地请示道:“姑娘,你不先用了早膳么?”

龙作作瞪了她一眼:“也就几步路了,饿不死你,咱们回了家吃!”

龙作作轻轻抚着肚子,仿佛一个挺胸腆肚的大将军,八面威风,睥睨间示威地看着杨千叶:“婆婆自接了书信,就不断催促我来京,早些到了,早些给老人家一个欢喜。”

“咚咚咚……”

坊门开关时候,都会鼓声隆隆,晓喻全城。此时鼓声适时响起,仿佛战鼓声声,杨千叶和龙作作目光一碰,就像绝世名剑“干将”、“莫邪”,锋芒相撞,火花与杀气迸射。

“你这丫头啊,可是不明白老人家的心思。老人家是急着看她的乖孙呢。”

龙作作那语气,似乎是在对“无情郎”和“负心汉”说话,可是那眼神儿,可是一直盯着杨千叶,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对谁说的。

杨千叶瞧了眼龙作作那傲娇地挺起的肚皮,二打一,千叶公主完败!

隆隆的鼓声,就似在给龙大小姐呐喊助威,千叶姑娘掉头就走,气鼓鼓的,可惜肚子不争气,虽然有种气鼓鼓的感觉,就是挺不出将军肚。败军之将,何以言勇?走着走着,杨大小姐便连胸都塌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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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两市的开业时间要比开坊的时间晚一个时辰,因为店铺开业也需要准备时间,掌柜的和伙计们也需要赶去坊市的时间。所以李鱼出门不用那么早,睡得足足的,洗漱停当,就穿着燕居的常服,李鱼就赶到了客厅。

“小郎君早!”

深深笑盈盈地迎上来福了一礼,甜甜地道:“小郎君快请入座,奴奴给你盛粥!”

静静拈起筷子,麻利地拿起一个小碟儿,就从四五样小菜儿里挑着两三样儿给他挟过去,又拿起半个切开的咸鸭蛋,把流油的蛋黄儿挑到给李鱼的菜碟里,咸蛋清儿拨到了自己碗里。

然后,静静就吮着沾了蛋黄油的筷子,笑眯眯地对李鱼道:“这几样都是合小郎君口味的呢。”

吮筷子的动作,只是不想浪费了蛋黄油,潘大娘在上坐着呢,她可不敢来一出“舌尖上的筷子”,做出任何暗示性的诱导动作。给男人看的和给男人的娘看的,必须得截然不同才行,这道理,鬼灵精的静静心里是清楚的。饶是如此,但那娇憨之态,也是足以迷人。

吉祥瞟了李鱼一眼,没有起身,只是微笑道:“快坐吧,你自入署,应酬太多,酒喝多了伤身的,粥里我加了几味调理身体、暖胃调脾的药材,四更天就起来炖上了,你多喝两碗。”

吉祥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给潘大娘递过一碟酱豆腐,一心二用,游刃有余。

潘大娘很高兴,这样一团和气,李家兴盛有望啊!潘大娘似乎已经看到了子孙满堂、家族兴旺的美好场面,心情愈地畅快了。

可李鱼……李市长感受到的却不是甜美,而是一种摸不着看不见,但他分明能够感受得到的不自在。于是,李鱼没有入座,他捧起吉祥熬的深深盛的药粥,倒进静静给他挟的老娘亲手调伴的小咸菜,向四个心情各异但都“一团和气”的女人点点头,道:“我还有点事儿,得跟杨先生讨教讨教,你们吃吧,我去后边找他聊聊。”

杨思齐正端着饭菜搅和到一起的菜粥,一边转着圈儿地喝粥,一边看着图纸,忽然察觉身边有人,杨思齐扭头一看,就见李鱼跟他坐在一条板凳儿上,捧着个大海碗,跟他一样,“唏溜唏溜”地喝着粥。

杨思齐有些讶异:“你怎么来了?”

李鱼坦诚道:“前边人多,挤得慌,不自在。”

杨思齐翻了翻眼睛,有些茫然,这刹那功夫,他脑海中已经在回想前厅的大小,并思索是否有一大堆客人登门了。

李鱼已经了解了老杨的性情,解释道:“人不多,厅够大,我是说,心里头挤得慌。”

杨思齐恍然大悟,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嗯嗯,确实,确实,还是这儿舒坦些。”

于是,李鱼放着三个秀色可餐的小姑娘不要,跑到后院儿跟一个宅得不能再宅的老宅男,一块儿“唏溜唏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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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是盏灯就不省油

两个大男人“唏溜唏溜”地喝完粥,杨思齐放下碗,有些奇怪地瞧了李鱼一眼,有些奇怪他为何还呆在这里,这院子里种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只有他当宝贝,旁人一向是不感兴趣的。

李鱼估摸着前厅里老娘和三女还没吃完饭,哪肯回去自讨没趣。他微微一笑,没话找话地道:“先生精于制作,本领极高,只是太过专注了,还该爱惜身体才是。”

杨思齐哈哈一笑,摆手道:“许多与我同龄的人,现在要么身体痴肥,要么满面沧桑,心累呀。你看我,是不是比他们少兴很多?我不与人来往,只与这些木头石材铁器打交道,没什么心事。绘图设计时要用脑,其他时间却要动手,身体好的很。”

李鱼道:“终究是少了许多人生情趣。说起来,冒昧地问一句,先生年岁也不小了,怎么迄今不曾成家呢?”

杨思齐放下图纸,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在桌上点了一点,叹气道:“不管是一块愚木疙瘩,还是一方峥嵘顽石,我都有办法让它变成有用之材。可是与人打交道,太累了,与女人打交道,更累。”

李鱼深有同感,道:“先生所言甚是,只是男大当婚啊,再说了,先生家境如此优渥,我就不信,没有媒人登门。”

杨思齐叹气道:“媒人,早几年是有的,而且还不少。奈何我本性木讷,与顽石土木打交道久了,就更是木讷,你看我今天话还算多,但若是一个女人站在我面前,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每每我见了人家小娘子,都是大眼瞪小眼地对视,却连一个话头儿都找不到,人家小娘子自然不喜欢我。”

李鱼讶然道:“却也不至于吧,就凭杨先生的本领与家境,姑娘家还不巴望着嫁过来?”

杨思齐叹息道:“媒人介绍给我的姑娘,自然也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当然不愁嫁,谁肯对着一个木头样的男人,何等无趣。其实我并不介意女方家境,只是……”

李鱼纳罕地道:“只是什么?”

杨思齐微微忸怩,道:“实在……难以启齿。”

你是羞涩,不好启齿,可在人家眼里,只会觉得你是高冷好不好?什么大眼瞪小眼,恐怕只有你自己觉得你当时是在看着人家,在其他所有人包括媒人眼里的你,都只是不屑地扭过了头去而已。

李鱼看着这位内向腼腆的老宅男,只能替他感到庆幸,至少他还有事业,因为事业,不得不硬着头皮与人打些交道。在他那个时代,岛国有位老宅男,足足27年不出家门一步,唯一的说话对象是他的老母亲,而且在他开始宅在家里的年代,还没有电脑和手机,可以想见这位仁兄的生活是何等的枯躁,比起那种神人,杨思齐貌似也不算奇葩了。

李鱼本是为了在后院多消磨些时光,没话找话地侃些话题,这时对杨思齐这个单身狗却是大起同情之心,便想好生开导他一下,教他开开窍儿。

前院里,大门却在此时哐地一声被人撞开了,七八条大汉威风凛凛地冲了进来,手持利刃,杀气腾腾。

厅上,李鱼不见了踪影,深深和静静便变着法儿地讨潘大娘的欢喜,挟口菜啦、说个话啦,小意儿地迎和着,时不时就逗得潘大娘开怀大笑。吉祥不动声色,但每每关键时刻一句话儿,不管是迎合一声,还是参与玩笑几句,总能举重若轻地把重点拉回自己身上。

开玩笑,论人际关系斗争,深深和静静这对虽然也过着苦日子,但那片小天地相对单纯的多,她们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怎么可能是吉祥的对手?吉祥从小到大过的是什么日子?在家要看爹爹脸色,看后娘脸色,甚至看妹妹脸色,出门做事还要看主顾脸色,看客人脸色,不管是察颜观色的本领,还是与人说话的技巧,可不是深深仗着人数优势就能取胜的。

更何况,她们虽然暗争,却不敢伤了和气,那种争宠,都是藏在其乐融融一团和气之下的,这就更加限制了深深和静静的挥,而这种限制条件下,对吉祥来说,却是如鱼得水。

深深和静静连连败下阵来,正不服气,一群明火执仗的大汉就闯进院来,几个人都骇得呆了。

那些大汉持刀站定,也不说话,摆着架势,目光炯炯地瞪着她们。

刚才“无情郎”和“负心汉”可是向他们传了大小姐的话了,到了李鱼府上,都把气势顿足了,把那天下第一负心薄幸,好色无厌之徒给震住,他们现在可都是娘家人,陇右龙家寨,不是那么好惹的。

随后,“无情郎”和“负心汉”一左一右,虚扶着龙作作,龙作作腆着肚子,下巴儿高高地仰着,跟老佛爷似的就走了进来。

龙作作在院中站定,这才微微低头,向前望去。只这一望,登时一呆。

堂上不见李鱼,唯有四个女人,三个年轻姑娘,俱都甜美可爱,还有一位长者,年逾三旬,徐娘半老,坐在最上。

李鱼呢?

刚刚明明又向门口邻居打听过了,李鱼确确实实地住在这儿啊,没道理一大早就出去才对,还有……

龙作作像看到阶级敌人似的目光从那三个甜美可人的小美女脸上掠过,定在了潘大娘的身上,这人是谁?怎么眉眼之间,与李鱼有几分神似?

李鱼告诉过她,他到长安,是来寻找母亲和吉祥的,现在不知道那三个小美人儿哪一个是吉祥,但那妇人……毫无疑问,她就是……我婆婆?

潘大娘、吉祥、深深、静静,都不是什么见过大场面的女人,已然被院中这样霸气的一幕给震住了,四个女人都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

院子里,龙作作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真是没规矩!都在陇右野惯了是不是?不管是回自己家,还是去旁人家做客,有你们这么气势汹汹的么?这叫人看了,还不当你们是恶霸呀?”

龙作作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不着痕迹地把毕恭毕敬地把她当老佛爷抬举着的两个没眼力件儿的丫头给推到一边,款款上前,脸上露出端庄、雍容、温柔、和善的笑容。

龙作作微微福礼,头上步摇浅动,朱唇轻启,柔声问道:“这位大娘,三位姑娘,奴这厢有礼了。奴自陇右来,名唤龙作作,此来长安欲寻李鱼郎君,百般打听,方寻至此,却不知李郎是否住在贵府啊?”

龙大小姐从小到大,就没这么捏着嗓子说过话,这番拿腔作调的话一说出来,她自己都快吐了。

第289章合纵连横

“龙作作?”

潘大娘和吉祥同时一讶,缓缓站了起来,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龙作作隆起的腹部上。她们二人已经听李鱼说起过龙作作的存在,当然知道她这个人,还知道她已与李鱼圆房。

如今一看……

腹部隆起,本来极影响女性的美态。但是女性孕育生命,当她因孕育新生命时腹部隆起,却并不影响她的美丽,而且会给她增加一种母性的光辉。尤其是对她的亲人而言,这时的她无疑是最美丽的。

潘大娘脸上的惊讶渐渐被惊喜所取代,有些失措地道:“你……你就是作作?鱼儿说过,鱼儿说过……”

潘大娘迎上前,想伸手去摸她的腹部,又因尚不熟悉收回了手,只是满面惊喜地道:“闺女,你这是……有了身孕?”

龙作作含羞地一笑,微微点头,婉约的似一朵娇羞低头的水莲花,而那腹部,却似系上了拳王金腰带一般,傲娇地挺得更高了。

“哎呀!好!好好好!”

潘大娘登时就合不拢嘴了,转身就想跑去喊李鱼,可又不舍得离开,急又旋身,面向龙作作,扭头对吉祥眉开眼笑地道:“吉祥啊,你快去叫鱼儿过来,快去快去。”

吉祥“哦”了一声,如临大敌地看了眼龙作作的肚子,忙不迭朝后院跑去。

深深和静静站起来的慢了些,二人的关注点却与吉祥不同。吉祥看的是作作的肚子,那里边是李家的子嗣,是李家的血裔后人,在如今这个时代,能为家族诞下子嗣,那种意义当真不亚于在朝为将,立下百战之功。

而深深和静静从一开始对自己的定位就是使尽浑身解数,成为这位年少多金、前途无限的李郎君的侍妾,所以才不关心这一点。

她俩都只注意着龙作作的容貌,认真地打量着她的容貌,先是暗暗赞叹了一遍她的姿色,再看一看站在院校中的六七条纠纠大汉,心中便开始估量这位主妇是否和善可亲,好不好打交道。

后院里,李鱼和杨思齐正在东拉西扯,既然知道杨思齐是个老宅男,性情其实腼腆内向的很,杨思齐在李鱼心中的位置登时由高高在上的杨大梁变成了值得同情的杨老兄。

李鱼拍着杨思齐的肩膀,笑道:“老哥儿,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腼腆的,人都说女人是老虎,其实那都是骗人的,这女人吧,其性如猫,固然傲娇,可也很容易管教的。”

杨思齐连连摆手,道:“不同的,不同的,人跟人不一样。我也看到吉祥姑娘了,确是温柔贤淑的好女子。后来又来了那两位,叫……什么来着,也是蛮可人的姑娘。可也只有你这样的人物才降得了她们。不瞒你说,我若见了女儿家,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站在那儿一想,便越想越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哎,各人有各命啊……”

杨思齐羡慕地看着李鱼,道:“我若有你两三分本事,便也不至于如此打怵跟女人打交道了。”

李鱼微微摇头:“哎!老兄这般个性,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就想不出,其实你老兄底子不差,只要好好拾掇拾掇,也是一表人才。又有这样一身大本事,怎么想要成个家都如此费事呢?你看到前院儿那三位姑娘了?便再来三十个,也得乖乖守我李某人的规矩,谁敢无事生非,但教我知道了,哼!”

李鱼冷笑一声,睥睨之姿令杨思齐艳羡不已。奈何,性情不同,成长环境不同,人家那本事……,一座恢宏建筑,甚至一座雄城的规划设计都能游刃有余的杨思齐一想就觉得难如登天,自己根本不可能学得半分。

杨大梁这厢正黯然神伤,吉祥出现在后院口儿,脆生生的声音,跟冰豆儿落在玉盘上似的:“郎君,作作姑娘从陇右来了,现在就在前厅,大娘叫你过去。”

李鱼随着一声冷哼,微微撇起的嘴角还扬着,听吉祥这样一说,不禁有些惊讶。龙作作居然从陇右赶来了?按照约定的时间,他早该返回陇右了才是,只是连生枝节,磋砣至今。

这时节不比后世通讯便利,没有微信、电话也没有电报,往陇右那种不太平的地方捎封信也是难如登天,是以一直联系不得。却不想他正筹谋潜离长安,她居然千里迢迢地从马邑州赶了来。

李鱼心中歉疚与感动并起,急忙站了起来,快步向外迎去。

杨大梁依旧坐在长凳上,惊叹地凝视着李鱼无比伟岸高大的背影:“又来一个!我若有他两三分……不,只消一分本事……,哎,这种天赋,学不来啊!”

吉祥跟着李鱼转身,一起向外走。经过过堂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幽幽地道:“作作姑娘已经有了身孕呢。”

“什么?”

李鱼一脸惊喜地止步,扭头看向吉祥:“真的?”

吉祥点点头,扁着嘴儿,好不委屈。

李鱼又好气又好笑:“你看你,这是做什么,作作的事我跟你说过的啊。”

吉祥委屈地道:“可你没说她有了孩子啊。”

李鱼道:“我都不知道她已经有了孩子啊。”

吉祥扁着嘴儿,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眼睛湿漉漉的,好像已经快出来了。

李鱼忍俊不禁,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她既然是我的女人,早晚会生孩子子的啊,你介意这个干什么?你早晚也一样会有孩子的啊!”

李鱼凑近了些,小声道:“你要是想生孩子,咱们今晚就可以实施造人大业啊!”

吉祥幽怨地道:“不还是要比她晚么?”

李鱼翻了翻眼睛,这宠争得,连生孩子先后都要比?

李鱼别无办法,耳语几句,言语间不免涉及些羞羞之事,弄得吉祥满面通红,羞嗔地拍了他一巴掌,心中的失落和醋意才淡了。

李鱼摆平了这厢,暗暗松了口气,便拉着吉祥一起回了前厅。

前厅客堂里,在潘大娘的指挥下,龙作作被安排坐在上,大马金马。背后还靠了四五个靠垫。

深深和静静忙不迭地被潘大娘派去帮龙作作拾掇卧房,卧房就紧挨着潘大娘的住处。

“无情郎”和“负心汉”也被潘大娘使唤出去,指挥那些粗手粗脚的大汉搬运龙大小姐嫁妆般丰富的随行物品去了。潘大娘也不知道自己该忙些什么,在厅里团团乱转,陀螺一般。

一见吉祥到了,潘大娘喜滋滋地道:“吉祥啊,快着,你作作姐姐还未用过早膳呢,怀着孩子可饿不得,你快去厨下给熬些粥来。”

吉祥一愕:“盛粥?”

潘大娘紧张地道:“不是盛粥,那粥里加了药材,也不知道对孩子有没有影响,可大意不得,重熬锅粥吧。”

龙作作练武之人,虽然身怀六甲,身子其实依旧灵便的很,哪受得了这样把她当瓷器般供着,忍不住起身道:“娘,你别忙活了,也别劳动吉祥妹妹了,我不饿呢。”

娘?吉祥一听,这可真是扎了心了,老姐。

潘大娘赶紧上前,把她重新按坐下,嗔怪道:“你这孩子,毛毛躁躁的,怀着身子,还不小心些,你可别胡乱走动,想当初我怀着咱们家鱼儿的时候,我婆婆管的紧着呢,你瞧你,挺着大肚子还跑这么远的路……”

潘大娘一边唠叼着,一边走到了李鱼面前,一阳指在他额头狠狠一戳,笑得合不拢嘴地道:“都是你这臭小子作孽啊!”

潘大娘拉起吉祥:“闺女,咱们走,做点适合孕妇的早膳去。鱼儿,好好陪着作作啊!”

一时间,客厅中就只剩下李鱼和龙作作两个人了,其实从李鱼一进厅,两个人就已面面相视,只是这时最该亲近的两个人反而不能亲近。龙作作得顾忌潘大娘的感觉,李鱼也得顾及吉祥的感受。

直到这时,李鱼才走到龙作作身边,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刚听说你来了,我既开心,又生气。开心你对我的惦念,气你不听我话,早说了我一旦寻到娘亲和吉祥,要离开长安得密谋筹划一番,人越多越不好悄然离开,你还寻来。可是……”

李鱼轻轻抚着她的肚子,轻轻地道:“我实未想到,几夕缱绻,你就有了身孕。你我还未正式拜堂成亲,就叫你怀了孩子,你一个未出阁的大家小姐,受了许多委屈吧。”

一双热恋男女自分离后七个多月未曾相见,又有李鱼一番深情款款,龙作作该是什么反应?是忘情地扑进他的怀抱,泪流满面,还是抽泣委屈,诉说别后思念?

龙大小姐瞪着李鱼,只伸出了三根手指:“三个!”

李鱼一呆:“什么三个?”

龙大小姐恶狠狠地道:“从龙家寨离开时,你说阳春三月春暖花开时就能回去,结果,你没有!你说来长安寻母亲和吉祥,只有一个女人,结果,三个!哈?”

李鱼忙道:“不是这样的,深深和静静两位姑娘其实……”

龙大小姐怒不可遏:“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再晚来几天,你是不是都要建立一个民族了?”

李鱼道:“作作,你听我解释,其实深……”

“你解释个屁!我只带婆婆和吉祥回龙家寨哈!你想多带一个都不行!”

屏风后面,拾掇好了房间回来听墙根的深深和静静对视一眼,满脸紧张:这婆娘根本不像她在潘大娘面前表现出来的温柔模样好么?她一来就想赶我们走,比吉祥可恶一万倍!

不行啊!任由她大淫威,好不容易傍上的这张优质长期饭票就要飞走了。两位姑娘惊恐地思索片刻,不约而同地相互打个手势,蹑手蹑脚地走开了。

片刻之后,厨房里传出了深深和静静甜甜的足有四个加号的声音:“哎呀,吉祥姐姐,你和大娘快去歇着,这点活儿,我们俩来吧!”

第288章合纵连横这一夜

夜深深,深深贴着墙壁,侧耳倾听着。

静静盯着她的脸色,半晌,深深站起了身子,轻轻摇摇头。

静静小声道:“小郎君没去吉祥房间啊?”

深深道:“怎么可能,那个凶女人千里迢迢而来,就没怀了身孕,小郎君于情于理,也该陪伴她才对。”

静静想了一想,忐忑地道:“那女人这么凶,小郎君不会被她吓住,赶我们离开吧。”

深深想了一想,咬牙切齿地道:“我们先下手为强!”

静静吓了一跳,连连摇头,害怕地道:“不行不行,杀人的事我可做不来!再说,她怀着身子呢,那就更是丧尽天良了,我可不想死后下十八层地狱,这事儿万万不可!”

深深没好气地瞪着她道:“你做不来,倒是想得来!谁说要杀人了,杀只鸡我都手软,我敢杀人么?”

静静一呆,期期地道:“那你的意思是……”

深深四下看看,跟做贼似的凑近静静的耳朵,小声道:“我看到啦,杨家的库房钥匙在大娘那儿呢,上回大娘去里边取东西,我瞅见好多银子。我们弄到钥匙,去库房里有多少偷多少,然后咱俩就达了,也不用担心会饿死了。还能买房子买地,男人也可着我们劲儿挑,咱还不嫁,就要上门女婿,什么都得听咱们的,哈哈哈哈……”

深深一开始还很小心地说,越说越是兴奋,眉飞色舞地说到挑男人,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

静静呆呆地看着她,深深道:“你这么看我干嘛,反正又不是潘大娘的钱。姓杨的那么有本事,他再赚呗!”

静静依旧呆呆地看着她,。

深深笑容渐渐敛去,二人对视良久,脸上同时露出沮丧的神色。

二人异口同声,怏怏地道:“好像还真有点舍不得他。”

这句话说完,房中又静下来,又过半晌,静静咬牙切齿地道:“我还就不信了,咱们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年轻貌美,温柔妩媚。咱们在勾栏演艺的时候,那些臭男人为啥喜欢拿咱们说事儿?咱们那本事要是用在男人身上……”

静静说着,小脸蛋渐渐烫,红彤彤的,却仍勇敢地说着:“咱们施展手段,把小郎君抢过来!只要小郎君宠着咱们,她能怎么样?哼!哼哼!”

静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道:“你疯啦,想出这样的蠢主意!这要是在皇宫大内,或还行得通。只要你斗垮了皇后,自己成为母仪天下的六宫之,上边再也没人了,谁也奈何不了你,可是只要出了皇宫,我就没听说过妾侍敢跟主妇争斗的。”

静静茫然:“啊?”

深深道:“皇后与妃嫔,俱有封号,不属于妻妾之分。民间则不同,妾室敢忤逆主妇,可打死勿论,合法的!人家有官府撑腰,有门当户对的娘家撑腰,就算夫家的长辈、族人,也是要替她撑腰的,你拿什么跟人家斗?简直是异想天开。”

静静嘟起了嘴儿,道:“在大娘面前,就温柔贤惠的模样,背后却是那般模样,哼!她是妻?也未必,还有吉祥呢,你别看大娘对她亲的不得了,那是因为她怀了李家的骨肉,若论亲疏,她怎比得了和大娘既是同乡又曾同生共死的吉祥?”

说到这里,静静眼睛一亮,向深深看去。深深显然也想到了,眼睛亮晶晶的。

深深道:“龙作作这般跋扈,吉祥心里一定也不舒坦。”

静静道:“咱们只要讨好了吉祥,有她撑腰,龙作作还奈我何?”

深深有些担心地道:“可是咱们之前还跟吉祥玩心眼儿呢,你看今晚咱们去厨下帮忙,她都没好脸色给咱们,能……接受咱们吗?”

静静道:“她那时心情不好,可未必是冲着咱们。再说了,今时不比往日啊,我就不信,她现在房里不犯核计。”

深深道:“对啊!这时咱们去找她谈谈天,说说话儿,哄她开心,那就是雪中送炭。”

静静急道:“那还等什么啊,咱们赶紧送炭去,去得晚了,只怕她都睡了。”

静静一拉深深,风风火火就出了房门,吉祥这时也刚出了房间,她们惯性地向彼此的房门处送出三步,不约而同地站住。廊顶气死风灯照着她们的模样,齐齐一囧,然后吉祥嫣然开口:

“深深姐,静静妹子,这么晚还不睡啊?”

深深忙不迭点头:“嗯,秋老虎也厉害着呢,今晚天气又闷得慌,正想找你聊天解闷了,你这是……”

吉祥咳道:“我也是觉得天气烦闷,本想出来纳凉,来来来,你们到我房里坐。”

当下三人就谈笑晏晏,挽臂拉手,亲亲热热地进了房间。

※※※※※※※※※※※※※

龙作作的房间里,一豆如灯。

李鱼和龙作作躺在榻上,放着帷幔。李鱼手中持着蒲扇,给作作轻轻地扇着。

其实两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如今连孩子都有了,虽未举行拜堂仪式,已然就是夫妻,本无需为作作另行准备卧室。可她正怀着孩子,家里若没有这条件也就罢了,既有条件,长辈多会有所注意,要小夫妻分房而睡。

主要原因是那个年代的医疗条件实在差得很,生孩子对女人来说,就是过鬼门关,这句话绝对是无数血淋淋的事实总结出来的。而即便不是产期,怀孕期对母子、生产后对婴儿,同样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年轻夫妻血气方刚,同房而睡一旦忍耐不住,不慎酿成了严重后果,岂不是喜事变了丧事?所以作作一到,潘大娘见她已身怀六甲,马上就欢天喜地的为儿媳妇单独安置住处了。

房间里,二人说了一阵子悄悄话儿,李鱼对作作抱上一抱,咂个嘴儿,尤其是轻轻抚摸她的肚子,如呵珍宝的样子,作作那千里寻夫的怨气也就消了。怨气一消,便牢骚,李鱼小意儿地解释,将自己诸般难处一说,这一节也就揭过去了。

龙作作也不傻,之前负气不平,也是因为李鱼失言在先。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怀了他的孩子,还得千里来寻,主动送上门儿来,未免显得轻贱了,她心里能没怨气么?

李鱼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在杨思齐那老宅男面前吹嘘卖弄,在龙作作面前就得嘘寒问暖了,这时候作作气愤也过了,牢骚也过了,因为李鱼的抚慰体贴,一腔怨气尽去,胸臆间都觉畅快了许多。

两个人就那么静静地依偎着,静静地体会着温馨的感觉。

过了半晌,李鱼突觉肋下一疼,却是龙作作掐了他一把。

李鱼苦着脸儿道:“你都要做娘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喜怒无常?这又怎么了?”

作作瞪着他道:“明天你陪我去西市!”

李鱼赶紧道:“好好好,去去去,买买买!西市……最奢华的东西都在东市,不如……”

作作截口道:“不!我就要去西市!”

李鱼道:“成!那就西市!”

李鱼心想,“包”治百病啊!唔……这年代,还不流行女人带包,但总有女人喜欢的东西,明儿就陪这姑奶奶去,花钱消灾呗。

却听作作气鼓鼓地道:“跟我耀武扬威?笑话!明儿我们去,就在乾隆堂对面,不管什么代价,把那店铺兑下来,我要开店!”

李鱼大惊失色:“乾隆堂?开店?”

作作乜着他,冷笑道:“怎么?这么心虚,你是不是又干什么好事了?”

李鱼赶紧道:“没有,绝对没有!我是说……咱们很快就要离开长安了,开什么店呐。”

作作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道:“咱们离开长安,和龙家在这里开一家店号,有什么关系?”

龙作作可没跟李鱼说过曾经遇到杨千叶的事,那种丢人的事,她才不会讲。不过这口气她却一直想着讨回来。但李鱼却不知道她为何知道乾隆堂的存在,因为不知道,所以不知道她了解多少,其中又有多少臆测。

于是,刚刚抚慰了作作的情绪,自己也放松下来的李鱼,又紧张起来。

这时,隔壁响起一声清咳:“鱼儿,夜色深了,别打扰作作休息,快回去吧。”

李鱼答应一声,翻身起来,只能揣着一肚子忐忑离开,这一宿,他怕是睡不好了。

ps:作作要去跟千叶开店打擂台了,人家叫“乾隆堂”,作作这店叫啥好,大家有建议没?

接下来七大梁就要开始跟李鱼杠上了,有人说女人多了点,其实这些女人未必都属于李鱼,大家觉得都哪些女人可以送人,莫给李鱼呀,不妨也说说。

第289章 生意

乾隆堂,账房。

店东杨千叶和大掌柜墨白焰坐在账房里,正在谈着“生意。”

如果,谋国也算是一门生意,那么两个人现在讨论的就是一门生意。

杨千叶道:“现在,咱们在长安算是立住了脚,商场上也结识了些朋友,随后还得结交些官场上的人物,这样,既方便咱们在长安行动,也可及时获取朝廷动向。不过,这都是小节,最重要的是,欲复我大隋,该从何处着手。”

杨千叶轻轻叹了口气,道:“墨师,如今天下已定,不比乱世,乱世中机会比比皆是,不管是在朝廷上延揽官员将领为自己所用,还是在民间举义旗招群雄改天换日,都行得通。”

墨白焰颔道:“殿下说的是,所以,咱们先应该想个法子,让这天下乱起来。”

杨千叶柳叶儿似的眉轻轻蹙了起来,道:“之前意图在利州兴兵,再由我大隋遗臣在各地呼应,结果失败了。意图往陇西朝廷疏于控制的所在,先练出一支强兵,奈何又……”

杨千叶沉默了片刻,道:“刺杀李渊,制造皇室内乱的计划依旧失败了,墨师,现在咱们在长安虽然立住了脚根,我心中反而茫茫然不知所措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

墨白焰黯然道:“殿下,这是老奴之罪。”

杨千叶摇头道:“墨师不必揽过自责,你为了我杨家……”

墨白焰激动地道:“老奴不是揽过,确是老奴之过。当年殿下年幼,不能肩负重任,老奴隐藏起来,一面抚养殿下长大,一面利用宝库在各地开设善堂,趁机收养孤儿,培养死士,一直办的都很顺利。直到……”

墨白焰抬起头,直视着杨千叶:“直到殿下长大成人,老奴已经等了十多年,实已迫不及待,另一方面,也是眼见李唐江山渐渐稳固,生怕拖得久了,复国希望更加渺茫,所以,行事不免行险用急了。”

墨白焰苦笑道:“但行大事,哪有一蹴而就的道理,何况是改天换日再造江山这样的伟业!世间再没有比这条路更加难行的了,老奴居然痴心妄想……,殿下,既然我们如今明白错在了哪里,那就好办了。”

杨千叶道:“墨师是说?”

墨白焰坚毅地道:“放慢度,制订更详实、更稳妥的计划!如果我们用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时间来酝酿李唐之乱,还怕不能成功么?殿下,你想想,如果我们慢慢起出宝库财富,冒充是开店所得的利润,只需五年功夫,就可成为长安富。

这里乃是帝都,到时候,我们结交的官绅权贵俱都是庙堂之上的人物,亦或可以对朝廷诸公产生重大影响的人物,甚而诸王皇亲,我们巧妙运作,激起皇室与诸门阀高门矛盾,挑唆诸皇子,激起争嫡之乱……”

杨千叶眼睛慢慢亮了起来:“皇子争嫡,必需外力,他们必然得拉拢诸门阀世家为其所用。而诸门阀世家与皇室既相互依附,又因权力之争而天然对立,他们想保证自己的气运长久,也必须要择队而站,扶保一位皇子,从而加剧皇室内乱。”

墨白焰欣然道:“殿下所言甚是,这正是老奴殚精竭虑想到的法子。到那时候,我们做为长安举足轻重的一方大财阀,又何尝不会成为诸王拉拢的目标?而我们就可以趁机钻进李唐皇室的内部,扶一位皇子,挑起诸王大战,待局势糜烂到不可收拾,便可把他一脚踢开,树起大隋的旗帜。”

说到这里,墨白焰冷笑一声,道:“李渊本是我大隋之臣,地盘、人马都是我大隋的,结果天子有难,他不思勤王,反而坐视诸路反王壮大,直到朝廷势力将被蚕食殆尽,便自立为帝,老奴这法子,与之有些相似,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杨千叶想了想,展颜道:“墨师,我细细一想,这个法子虽然慢了些,可是似乎真的可行。”

墨白焰赧然道:“殿下谬赞了,以前只是抚育殿下,在各地开些善堂,暗中培植杀手刺客,老奴尚觉轻松,现在要为殿下谋赞复国大略,便时时感到力不从心了。

老奴当年,只是宫中一个内宦总管,服侍皇上、娘娘,只要勤快些、用心些,便能胜任。这等军国大略方针,老奴一个内宦寺人,着实地没有那个本事,所以……”

墨白焰微微倾身向前,对杨千叶道:“老奴想,从我大隋旧臣中,物色一个胸怀谋略,又心怀故国的智者谋士辅佐殿下,自古得天下者,身边都断断缺不得这样的人物。”

杨千叶道:“墨师可有人选了?”

墨白焰刚要说话,窗外街上嘈杂声更加地大了,间或还能听到几句叱喝声,墨白焰皱了皱眉,向杨千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闪身掠到窗边,悄悄拉开窗子,向外瞟了一眼,顿时惊噫一声。

杨千叶瞧见他模样,心中好奇,忙也起身走过去。墨白焰见公主过来,忙把窗子拉开,杨千叶站在窗口,向外望去。杨千叶一眼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虽然他们两个都背对着杨千叶。龙作作微微仰着脸儿,指着面前两层小楼的店铺,挥斥方遒地道:“这间,这间,还有这间,这四……四不好,我喜欢五,就这五间铺子吧,打通了,开一间长安城最好的皮货店!我要叫整个长安的权贵都记住,想要最罕见的好皮子,想穿最稀有的裘衣,就得到我这儿来。”

“无情郎”和“负心汉”连连点头应下。

后面楼上,杨千叶唇角微微一牵,勾起一抹微笑。

一个身高丈二、手中握着一百八十斤重的环大刀的彪形大汉,看到一个站都还站不稳的吃奶娃儿,手里握着一把草纸糊出来的巴掌大的小刀儿,大叫大嚷要跟他大战三百回合时,那彪形大汉的笑容,与此时千叶殿下的神韵就大抵相仿了。

墨白焰乜了杨千叶一眼,看到她唇角戏谑的笑意,不禁微微皱了皱眉,但转念一想,龙家姑娘在这里开店固然是在向殿下示威,不过这种事儿对他们的大业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在财力雄厚之外,有些令人津津称道的逸闻佚事,也是在长安迅提升名气和影响的一种手段,心中便释然了。

李鱼站在龙作作旁边,却是一头的黑线。

龙作作家里是开买卖做生意的,能不明白该怎么做生意么?你这都还没跟这些店家接触,就大声嚷嚷着要把这些店全盘下来了,人家就算肯卖,这价能低得了吗?

孕妇都这样脾气大?她以为自己这个市长有权利让人家的店铺想开就开想关就关?女人吃起醋来根本就没有理智可言逻辑可讲,本就不计代价、不计后果?

a、b、c三个答案,李鱼在心里选了个netbsp; “呵呵,有趣!”苏有道苏老师负着双手,潇潇洒洒地站在街角,笑吟吟地看着眼间这一幕,吩咐身边人道:“把那几家店拿到手,店不卖,但店铺一定要交给龙姑娘……”

苏有道眯了眯眼睛:“陇右龙家字号的皮草还是蛮有名气的,咱们就用店铺参个股吧,亏不了!”

手下人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微微一欠身,便迅消失在人群中。

那几家店铺并不是苏有道的产业,而且龙作作马上就要与那几家店主磋商盘下店面的事情了。这时才插手,还得抢在龙作作的前面,把那几家店铺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怎么办得到?

但是这一点,苏有道才不关心。他也不想知道手下打算用什么办法,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抢在龙作作之前完成这一系列交易,他只要结果!

(本章完)

第290章 粗中有细

“齐掌柜的,你这家店卖瓷器的?我看生意也不怎么好……”

“小店的生意好不好,与小娘子有什么干系?”

“我要把你的店盘下来!”

“呵呵,小店生意虽不兴隆,却是大隋文帝年间就开张的老字号了,是一份家业,小老儿卖器物,不卖店。”

“你开价吧,只要价钱合理,适当高一些也是……”

“请出去!”

龙作作转向李鱼,很委屈的样子:“郎君……”

李鱼故作深情款款:“被人凶了是吧?哎呀,好委屈……”

李鱼脸色一收,重重地哼了一声:“该!这大张旗鼓的,人家不坐地起价才怪!”

齐掌柜的皮笑肉不笑地道:“李市长,小店是真的不卖,你出多少价,小老儿也不卖。”

龙作作气愤地往外走,李鱼无奈地摇头跟在后面,“无情郎”和“负心郎”忙不迭随在其后,龙作作气咻咻地道:“你不是说这里归你管辖吗?一点用都没用。”

李鱼明知道她是因为对面那位心气难平,故意使性儿,无所谓地耸耸肩道:“作作,这儿归我管,不假。可那是人家的私产,除非犯了十恶不赦大罪,皇帝下旨抄没,否则,不要说人家生意不好,就算人家把房子拆了,在那地上种草儿玩,也是人家的权利,谁能过问。”

“哟,官儿不大,官腔不小。少跟我讲大道理了,理是这么个理儿,可这世上巧取豪夺的事儿多了。破家县令,灭门府尹,你当笑话听么?”

李鱼一脸正色地道:“好!我听你的!我一定努力升官,等我成了长安县令,我就让他们破家,替你出这口恶气,然后被朝廷砍头,你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守寡了!”

“不许胡说八道!”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作作还是紧张的很,没好气地用胳膊肘儿拐了他一下,嗔道:“你要敢死,我才不替你守寡呢,我马上就改嫁,不等你坟头长草,先让你头顶青青。”

说到这里,作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脸上微泛红晕。

“哎,一宿都等不了啊,这般如狼似虎,那咱们今晚……”

李鱼说着,眼儿微微一扬,对面窗前一角裙袂倏然消失。

“想也别想。我的宝贝孩儿出生之前,一手指头也别想碰我。小心看路,却绊上一跤活活摔死,那老娘就真得改嫁了。”

龙作作前半句还在跟他开着玩笑,下一句就酸溜溜的了。问题是她根本没看李鱼,也不知道怎么就注意到这么微小的动作的,李鱼登时唬了一跳。这么强大的第六感,还让不让人活了?

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

接下来四家,龙作作连连碰壁。

实际上,她开得出筹码,这五家商铺,未必就没有肯卖的,但是在她和第一家齐掌柜的打交道的时候,其他四家已经迅得到了某种“关照”,这时她无论怎么开价,人家当然都是不肯卖的。

龙作作一开始还未生气,一家不卖,那就买下其他四家也好,她原打算买下五家,只是为了和杨千叶拼气势,想比对方的店铺门面更大而已。可连连碰壁之下,那心情又怎么好得了。

龙作作怏怏地走出第五家店铺,第五家店铺的鲁店主立即走到一个负手立在店中,正浏览店中器物的客人面前,迫不及待地道:“你刚刚说的,不管那小娘子出价几何,都高她五成的话,是不是真的。”

那人微微一笑:“当然是真的,我不但出高出五成的价收你的店。而且,你虽然不再是这店东,依旧可以做这店中掌柜!”

那人说着,自袖中摸出一张文书,拍在鲁店东手上:“我一时没带那么多钱,这份房契,押在你这儿。你现在马上……”

龙作作怏怏地走在街上,李鱼劝道:“好啦,咱们以供应皮货为主,何必非要做些自己不擅长的营生,再过一阵,咱们就回……”

“小娘子!小娘子留步,小娘子……”

身后忽然一阵呼唤声响起,李鱼和龙作作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就见齐店主、鲁店主等五位店东,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李鱼和龙作作诧异地站住,待那几人赶到面前,李鱼上前一步,开口道:“诸位还有什么事?”

五位店主互相看了一眼,共推五人中年长一些的杜店主上前,拱手道:“李市长,李家小娘子,我们五个老朽商量了一下,我们这店也不是不能卖,只不过……”

龙作作眼睛一亮,道:“只不过什么?”

李鱼脸色一沉:“我娘子出价已极大方,你们可不要得寸进尺!”

杜店主连连摆手:“李市长多心了,多心了,我们不是要趁火打劫要高价,相反,我们愿意以比小娘子所开价格的一半把这店卖了。”

李鱼吃惊地看向龙作作:“作作,你做什么了?别是派了龙家的人,去勒索人家了?”

龙作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我还以为你真当了破家县令,做大贪官呢。”

齐店主陪笑道:“两位说笑了,我们愿意以比市价低一半的价格卖店面,当然也是有条件的。”

那伙神秘人可是提出了极丰渥的条件:店面,半价卖给龙作作,收入归他们;那些神秘人再按龙作作之前开出的价格给他们一笔钱。之前龙作作开的价已经比市价高出四成,这样一算,他们相当于把一个店铺卖出了市价一倍有余的价格。

大家都是生意人,谁不答应?

而且,那伙神秘人还提出要他们“降价出售”,折价入股,这股份虽然实际上属于那神秘人,但每年分红,俱都归他们所有,他们虽然卖了店,不再做店东,依旧可以做掌柜的,另外还有一份收入。

这样一笔帐,不用一个多么精明的生意人,都能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龙作作只是任性了一些,要跟杨千叶斗气,才做出了败家富二代的举动,并不是真的不知轻重。龙寨主没有儿子,将来这家业是要传给她的,她其实也下过一番苦心学习经营的。

这时一听对方这么说,也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遂警觉地问道:“你们有什么条件?”

五人中,还是由最年长的杜掌柜搓了搓手,道:“我们刚刚打听到,姑娘是陇右龙家的人,若是龙家在此直接开张,售卖最高楼的皮货,这生意确实远比我们现在半死不活的生意收入要多的多。可这生意,是我们赖以吃饭的营生,真要脱了手,就算赚了钱,坐吃山空不成?”

齐掌柜道:“所以我们五个老兄弟核计了一下,店铺呢,我们折一半的价格卖与小娘子。但是,我们五个得留用在店里,兼并五家店铺,店面太大,总得需要几个掌柜的料理,我们久在长安,阅历丰富,做个掌柜的,还是绰绰有余的。”

龙作作一听,这样算,自己占的便宜还是太大,便问道:“就只这些?”

鲁店主狡黠地道:“做掌柜的,只是拿一份掌柜的收入,除此之外,我们还要在这店里占点儿股份。”

龙作作略一思忖,在长安开店本就是她一时兴起,真要开起来,她又没精力也不擅长此道经营,本也要姑当时聘用掌柜的,便留用他们也没什么,既然他们愿意折价入股,经营起来,也会尽心竭力,说不定这斗气之举,还真能成为龙家一股稳定的财源收入,遂道:“这倒不是不可以商量,不过,五位要占多少股份呢?”

几位店主互相递个眼色,由杜掌柜的道:“我们五人,每人占一成股份,如何?”

龙作作摇头道:“诸位,这样加起来,诸位可是占了一半的股份了。”

齐掌柜的赔笑道:“我们本就把小娘子出的价折减了一半,这样岂不正合理么?”

龙作作道:“那又不然,我接了你们的店,可不是售卖你们原来的货品,这皮货来源可是由我提供的,我们要做长安最好的皮货商人,也只有我龙家寨才做得到,就这本事,若是合伙开店,值不值三成股份?你们是生意人,该当明白能给你们拿到一价难求的货物,作用何等之大!”

五个店主凑到一块儿嘀咕一番,杜掌柜的道:“这样的话,就按小娘子说的……”

龙作作嫣然道:“我还没说完呢!”

龙作作把杵在那儿当背景的李鱼拖到身边,亲亲热热地挽着他的手臂,道:“奴的郎君,李市长,想必各位也都识得。试问,如果李市长肯给予各位各方面的关照,在店里占上一成干股,不管多吧?很公道吧?求之不得吧?”

齐掌柜的结结巴巴地道:“这个……嗯,李市长肯加入?”

龙作作挺起酥胸,道:“郎君有官身,当然不宜加入,可我是他的妻子,这店我开的,和他加入其中,有区别吗?”

五人面面相觑,鲁掌柜的期期地道:“这个……那么,便也算一股!”

龙作作道:“这四成,可都是干股喔,公道吧?”

五人又是一番交头接耳,杜掌柜的道:“不错,公道。”

龙作作一拍手道:“好,这店呢,你们折算成了一半的价格,等于只出了一半的钱,我们双方要共同负担四成的干股,所以双方各负责给出两成干股,所以最后呢,你们五人共占三成股份,七成是我的,对吧?”

李鱼瞪着龙作作,心中无比绝望:“天呐!这身材火辣的半洋马也会用心机了,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老夫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路边人流中,两个大汉扶着就医归来的刘啸啸正站在角落里,刘啸啸狠狠地瞪着李鱼,目光又渐渐移向龙作作,那个在他想法里,今生注定要携带家业,成为他女人的女人。

执念,是一种无解的剧毒。此时,刘啸啸盯着龙作作隆起的腹部,目光就无比地怨毒,那里孕育的,本该是他的骨血,可现在……

“李鱼,你等着吧,我刘啸啸复仇的刀,将裹着地狱的火焰,降临到你的头上。至于你,贱女人,我要叫你生不如死,用你的一生,偿还你欠我的一切!失去的,我一定会连本带利地拿回来,一定!”

第291 章 交锋

龙家寨的皮货在长安这么有名么?

李鱼端坐在西市署自己的签押房里,捏着下巴,犹如身在梦幻之中。

照理说就算龙作作正常地兑店,也没有这么快的道理,毕竟人家那五家店都在好端端地开着,又不是贴了告示要出兑,没理由这么顺利。

但现在,那五家店主无比配合,简直比龙作作还要主动积极,此刻龙大小姐已经以大店东的身份,指挥五位原店主拆隔断清存货,同时又请了杨思齐介绍,找了个有本事的包工头儿,准备大兴土木,装修新店了。

新店的名字……

龙大小姐本打算叫“正气堂”,李鱼倒不在意她取什么店名,但总觉得怪怪的,这名字未免也……太江湖了吧?听着就像梁山好汉的聚义大厅。

后来,李鱼听见“无情郎”和“负心汉”在说悄悄话儿,提到“正妻堂”什么的,说是人家叫“乾隆堂”,太也大气,大小姐也想讨个好彩头儿,要不是怕犯了朝廷的忌讳,都打算叫“坤宁宫”了。

李鱼这才恍然大悟,人家女子这点小心思,他也懒得理会,不过今天承揽了装修业务的那个包工头儿跑来向李鱼献媚的时候,为了凑近乎,没话找话地说起一桩趣事,说那女店东派了两个小丫环去向他交代牌匾的尺寸和名字等事宜。

结果两个丫头也不知道避人,居然当着他的面说起了“悄悄话儿”,说她们家小姐本来极是满意“正气堂”这个名字,忽然又觉得“正气”也不妥,谐同“正妻”呀,那不是明摆着允许那小骚蹄子进门儿了呢。

所以,在这两个宜喜宜嗔、秀美可人儿的小丫环提议下,龙大小姐决定这店名就叫“神仙洞!”

你“乾隆”虽然大气,可我是“神仙”,你已经称堂了,我不能称宫,也不宜作府,那我就叫洞,这洞府听着有仙气儿,还不犯忌讳,两个丫头说的时候得意洋洋。

李鱼听到这里,心里便暗暗决定:一俟回了陇右,马上把这俩丫头打到外房去做事,绝不能留在内院里头,以后府里有点啥事儿,准得被她们抖搂出去,明明一对樱桃小口,偏偏大嘴巴呀!

包工头儿说到好笑处,拍着大腿狂笑:“哈哈哈,李市长,你说那女人好不好笑,我见过那女店主,相貌端端地极美,可惜有了身孕,想必她男人憋的狠了,没少在外面拈花惹草。不过,她这店啊,未来生意倒是极好的。”

李鱼一怔,急忙问道:“你怎么知道生意会极好?情场失意,商场得意么?”

那包工头儿一呆,道:“李市长出口成章,小人却不曾听过这句话。”

李鱼奇道:“那你怎么知道这店生意一定极好?”

毕竟是自己的生意,李鱼是真的想弄清楚其中道理。

那包工头儿向他挤眉弄眼儿,一副“大家都是男人”的模样:“李市长,你想啊,她那店叫‘神仙洞’嘛,男人哪有不喜欢‘钻洞’的,这店一开,还不客似云来?哈哈哈哈……”

李鱼的脸色很难看,臭着一张脸,悻悻地道:“那位女店主的男人,就是我!”

康班主、刘云涛、华林三人听得李鱼传唤,匆匆赶来西市署的时候,就见包工头儿屁滚尿滚而去,也不知道是忤了李鱼的什么霉头,反正惶恐的很。

三人赶到签押房,就见李鱼拄着下巴,正呆呆出神。

康班主向刘云涛和华林打个手势,让他们站在一边,眼见李鱼还没回过神儿来,便把手在他眼前晃了几晃,待李鱼的眼神收了回来,才道:“小郎君可是有什么心事?我看包工头儿陈小二方才慌慌张张逃去,可是犯了什么事儿?”

李鱼忙摆手道:“不要谈他,他自己做贼心虚罢了。咳!你们坐!”

待三人落座,李鱼道:“近来你们各司其职,做的可还顺畅。”

康班主一听便眉开眼笑,道:“我们做的好得很。小郎君,多亏了你呀,咱们勾栏院里两百多号人,现在各有营生,生计都有了着落,功德无量。”

刘云涛道:“我那净街司先前颇受人非议,不过现在好多了,道路真的通畅干净起来,大家都感觉到了好处,现在对我们都欢迎的很。”

李鱼点点头道:“嗯,光是店铺与顾客欢迎不行,还需要处理好与西市署里其他各司人员的关系。”

华林道:“我们是小郎君的人,自然以小郎君为尊,他们怎么看,我们不在乎。”

华林读过书,比刘云涛伶俐。一听李鱼这么说,就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李鱼是反话正说,提醒他们这饭碗是谁给他们的,不要与其他人来往过密,要保证眼里只看得到他,心里只装着他,耳朵里只听进他的话。

通常他人要培植亲信,要的就是这种味道。你能做得到,哪怕你顶撞了他的副手,同样是你的上司,他表面训斥,随后也只会更加地器重你。但这一遭他却想错了。

李鱼并不是在提醒他们立场明确,而是因为龙作作的出现,他返回陇右的念头更急了。要不然,难保龙作作和杨千叶会碰撞出什么火花来,两个人现在简直是在打擂台啊!

离开的办法还没想到,但离开之前,他得把这些人安排妥当,善后做好。

只不过,内里苦衷,他是不能明说的,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李鱼盯了华林一眼,摇摇头道:“不是这样子的,一个好汉三个帮,与其树敌,莫如共享。我这次绞尽脑汁,给你们设计了新的职位,不去抢他们的饭碗,就是这个原因,记住,多交朋友。”

康班主到底比华林老道一些,虽然不知道李鱼打算溜之大吉的事儿,不过常理考量,也觉得与其树敌,不如交友,毕竟他们唯一的倚仗是李鱼,而李鱼在西市,上边也有太多的婆婆,不能给他制造麻烦。

是以康班主抢先说道:“小郎君,我们明白了。小郎君允文允武,手段高明,乃一方人杰。可光靠着咱们几个臭皮匠给小郎君打下的根基,想再高升一步,却也不容易,旁人咱不管,至少西市署上下,得大家一条心才成。”

李鱼点点头,虽然他理解的不对,只要他们这样去做就好。

李鱼顿了一顿,又道:“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怎么样?”

康班主、刘云涛、华林顿时露出钦佩神色,康班主道:“小郎君从哪儿找来的人?我看,小郎君可以让他们两个担任市丞,必定成为小郎君的左膀右臂,他们很了不起。”

李鱼淡淡一笑,不要说市丞,就算把这个市长让给他们,这座庙也容不下那两尊神的。要不是那两个中二少年完全没把他们的家世出身当回事儿,想把他们留下来帮这一阵子忙都是奢望。

刘云涛也点头道:“康班主说的是,小郎君之前说过有什么事要我们向他们请教,可我看他们整天东游西逛,仿佛无所事事,心里还挺不服气。及至真有了麻烦找到他们,才现人家是真的厉害。”

刘云涛咧开大嘴道:“难怪人家当我们的头儿,不是要他们和我们一样每天做那么多事,而是要他们能保证我们有事可做,做得成事。”

李鱼击掌赞道:“不错!你能总结出这一点,就不算是真正的大老粗。”

这厢,李鱼尽可能地在自己离开之前,指点安排着他们的未来。另一边,龙作作谈妥了事情,一些具体而微的事就由现在的五个店东,未来的五位掌柜负责了。

龙作作遛遛达达地就来了西市署,登堂入室,来到三院,就听左厢书声廊廊,而是女孩儿家的声音。吉祥、深深、静静正在课堂上认真的背书,西席老先生负着双手,握着一把戒尺,摇头晃脑地随着她们吟诵的韵律、节奏踱步。

龙作作领着“无情郎”和“负心汉”出现在门口,往门里一瞧,不禁讶然:“我说你们也要跟着来西市署,居然是来这里读书?”

吉祥三人语声一顿,一起向门口望去。西席先生脸色一板,道:“老夫教授学生,便连李市长都不得前来打扰,你这小娘子是什么人,何故擅闯学堂?”

“无情郎”不服气地道:“这是李市长的夫人,西市署里,什么地方去不得?”

龙作作负着双手,慢慢踱了进来,瞟了吉祥、深深和静静一眼,嗤地一声笑,道:“还别说,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吉祥慢慢站了起来,柳眉微微竖起,不卑不亢地道:“听说姐姐正在西市开店,身为店东,心思若不用在店上,这买卖怎么兴隆得起来呢?妹妹也曾做过一些生意,深知其中艰难。小郎君对这家店铺期许很深,姐姐还该多用些心思,莫要叫他失望才是。”

龙作作暗暗撇了撇嘴,吉祥恍若未见,又道:“我们姐妹三人和龙姐姐熟稔,玩笑闲谈都没什么关系,可此时我们正在学习学业,徐先生一方名儒,得高望重,小郎君都十分敬重的,姐姐擅入学堂,打断教学,对徐先生未免不敬了。”

徐老先生一听,微笑着抚须点头,这姑娘才学了几天呐,说起话来就含威不露,既不失风度,又谴责了对方,很是得体。虽然是女学生,不能科考中举,为尊师脸面增光,却也老怀大慰。

龙作作虽然觉得她是在吓自己,不过她虽然傲娇,其实也自有分寸,不会真的飞扬跋扈,惹自己郎君生厌的。听她这么说,便哼了一声,道:“我只是听到声音,晓得是你们在这里,过来探望一下罢了。既然你们正在读书,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龙作作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忽又停住,扭过头儿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深深和静静:“好好用功,你们俩呀,会读会写,学了术数,就可以留在我店里做账房了。我和郎君回陇右,长安这边总得留几个知根底的人操持不是。”

龙作作说完这句话,便扬长而去。深深和静静马上可怜兮兮地看向吉祥,龙作作这一句话,可又让她们的小心肝儿卟嗵乱跳了。

吉祥咬了咬牙,沉声道:“坐下读书,不用怕她!只要我去陇右,一定带上你们!小郎君若真听她的鬼话,我也不去了!”

深深和静静大喜,忙不迭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吉祥妹妹菩萨转世,心地纯良,难怪当初在颉利可汗府上,我与你一见如故。”

“小郎君侠义心肠,吉祥姐姐贤淑善良,这才是最最般配的一对好夫妻。有人仗着家大业大,要后来居上呢,我才不服她。吉祥姐姐,不管什么时候,我们姐妹,都会坚定地站在你一边。”

徐老夫子笑容一僵,学子们十年寒窗,一旦入仕,就要为了仕途前程,拉帮结党。同乡可以成一党,同学可以成一党,同科进士可以成一党,还有南党北党,至于联姻、拜师、结拜等等,诸般手段,俱都是结党的途径。如今,就连大宅门里头的女人们都与时俱进,争宠花样推陈出新了?

吉祥向徐老夫子微微福礼,道:“先生勿怪,学生们这就重新背起。”

……

赖跃飞赖大柱的签押房。

经过几日的冶疗,已然恢复元气的刘啸啸笔直地站在赖跃飞的面前。

赖跃飞绕着他转了两圈,点点头,道:“不错!是条好汉!”

刘啸啸沉声道:“赖大柱肯重用于我,我这条命,便卖给你了。却不知,接下来,赖大柱希望我做些什么?”

赖跃飞挑了挑眉,道:“当然是对付李鱼。”

刘啸啸目光一冷:“赖大柱想要什么结果?”

赖跃飞像轰苍蝇似的挥挥手,道:“不管是赶他滚蛋,还是把他弄死,我都不管,我只要他从我面前消失!”

刘啸啸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赖跃飞狡黠地笑起来:“不不不,前提是你不能牵累到我,否则……”

赖跃飞阴恻恻地道:“我随时会把你推出去,当我的替死鬼!”

刘啸啸淡淡地道:“赖大柱倒是光明磊落。”

赖跃飞哈哈一笑,道:“你我各取所需罢了,我并没有强迫你。”

刘啸啸道:“可我是被赖大柱放出来的,现在是赖大柱的人,我的手下,也是赖大柱的人,只要我对他有所行动,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出自赖大柱授意。属下要怎么做,才能不牵累到赖大柱呢?”

赖大柱拍了拍他的肩膀儿,转身从几案上拿起一本花名册:“我交给你的人,都是明面上受你节制的人,那些人,不能用来做这种事。不过……,你曾经做过龙家寨的大管事,你应该明白,有些人、有些事,不是用法或钱就能够解决的。”

刘啸啸点了点头。

赖跃飞将花名册递了过去:“所以,我们八柱手下,都有一些专门干脏活儿的人。”

刘啸啸接过花名册,赖跃飞意味深长地在那花名册上拍了一拍,刘啸啸的目光顿时变得狞厉起来。

第292章 棋局

西市八柱,早已过了亲自拎着西瓜刀打打杀杀的年纪,他们坐镇西市,手下其实一直都是明暗两套人马。明着一套,用来以公开身份维系他们的地位与排派场,暗的一派则负责各种明面上不适合去干的事。

像十六桁中自诩已排行第一的饶耿,凡事亲自出头,动辄喊打喊杀,就连火烧勾栏院这种事,都亲力亲为,唯恐别人不知道是他干的,表面看起来似乎更加霸气,可他不是绿林好汉,如此行为,比起八柱来,未免就落了下乘。

赖跃飞把他的暗影名单交给了刘啸啸,这支力量是否是赖跃飞的全部暗中力量,无人知道,但是这份花名册上提供的人员,已经足心支撑刘啸啸的复仇行动,毕竟他对付的人,也不是拥有多么庞大潜势力的一个人物。

十三街区,花鸟鱼市。原本拥挤不堪的街道经过净街司的强制拆除以及清理清洁,现在虽然还稍显杂乱,但较之以往,已经干净、整洁了许多。路边地面上,一块青石板忽然掀开,仿佛地老鼠一般探出一个头来。

他懒洋洋地打一个哈欠儿,便从地洞里钻了出来。这人,正是李鱼第一次巡街时,一脚踢回洞里的那位花店店主,静官儿。

静官儿是个淫人,方才守着花店闲极无聊,忽然性起,扯了婆娘便钻了地洞。一盏茶的功夫,这就心满意足地出来了。

他从洞里钻出来,抻了抻两截衣的衣角儿,紧一紧腰带,瞧见正有一人负着双手,逡巡着他架子上的盆花,忙满脸陪笑地迎上去。

静官儿道:“客官,想要点什么花,摆在卧室、书房还是客厅、庭院里的啊?”

静官儿说着,注意到那人背负在身后的右手上只有四根手指,拇指的位置,被一截黄灿灿的金属手指所取代,也不知是金的还是铜的。

“我想要点上坟用的,你这儿有吗?”

刘啸啸直起腰来,笑吟吟地问道,只是那笑容有些令人心悸。

“上坟用的花,纸花纸人、纸牛纸马足矣,用真花,未免奢侈了些。”

“我花得起。”

“你要多少?”

“你有多少?”

“你要多少我有多少!”

“呵呵,好大的口气,我自然是多多益善!”

“那价钱……”

“市价加三成。”

“客官是个爽快人,小的店里可没那么多花,得到处张罗一下。”

“可以,明天过了晌午,能送来么?”

“地点?”

“出了金光门,往西走三里,右手边小径下去一里地,就是坟头儿,我在那里等。”

“好嘞,客官你放心,明儿我准时把花给送到!”

刘啸啸点点头,扬长而去。

静官瞄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路口,马上闪回路边,一把揪住地洞口当作门把手的绳子,冲里边喊了一嗓子:“嗨!别躺尸了,明明是我卖力气的事儿,你倒累成死狗的模样,快出来看店!”

静官说罢,便忙不迭地离开了。

花鸟鱼市区的“无忧洞”里,住的并不都是贫苦无着的百姓,还有许多亡命之徒。这些人大都是重案在身的通缉犯,潜藏在此,很难抓捕,可他们也要生活,许多人逃出来时并未携带多少钱,那就得想办法赚钱,替人做些见不得光的罪恶勾当,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静官儿并不做这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他是干“地鼠”行当的,只负责替人沟通消息,串连人手,从中赚取掮客钱。这时生意上门,静官儿登时打起精神,老鼠一般忙碌起来。

……

西市第九区,西市署就在这一区,西市署依附“东篱下”而建,但“东篱下”却不属于第九区,它在周围四个街区的交接点,等于是压住了四个街区的各一角。

第九区高档酒肆、饭馆居多,如今年代还不多见的两幢客栈也在这一区,而且是高档客栈。因此这一区与其他各区之间有阔达五十步的一条环形街道。

这条街道设立的本来目的是为了一旦失火则成为一条有效的隔离带。后来这条街道渐渐被商贩“吞噬”,不过近来在净街司的努力下重新清理出来了。

净街司和消防司同其他各司不同,西市署其他各司名义上是负责整个西市管理的,实际上只有十三街区由其直辖,其他各区各有负责人员,并不听李鱼号令。

但李鱼让消防和净街两司在十三街区打出示范效果之后,就请示了乔向荣乔大梁,在整个西市推广开来。

乔向荣是负责整个西市商铺经营的第一梁,街道清洁以及消防管理又是其他各区原本没有的设置,并不影响他们本来的利益,各区负责人也不想为此和常老大麾下第一人生正面冲突,所以也就由得他们了。

第九区有一座酒楼,高三层,阔百丈,内有酒舍、茶舍、住宿,还配有歌舞伎以及一座青楼,一条龙服务,所以这楼名为“醉仙居”,一旦到了这里便乐不思蜀,快活似神仙的意思。

各方商贾到了长安,都喜欢住在这里,行商坐贾谈生意,也都喜欢来这里。

刘啸啸到了楼下,抬头望了望那块招牌,便迈步走了进去。

“醉仙居”菜楼这边,有一位口技艺人云先生,一手口技出神入化,据说千军万马征战沙场的声音他能模仿的惟妙惟肖,小儿夜啼、翁妪斗嘴,也能学的栩栩如生,有时候模拟一段云雨欢好之声,更是靡靡之音,旖旎的仿佛身临其境。

这时候,茶楼中正坐了数十位客人,正前方一座屏风,茶楼中一片寂静,众人都屏息凝神,看向那屏风方向。屏风前其实什么都没有,声音是从屏风后传来。

风声、雨声、流水声,俄尔云收雨住,一阵鸟鸣蝉唱,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仿佛松鼠爬上了高枝,既而砍樵声,放歌声,虽然只是听着声音,可是一副副生动的画面,已经因为那声音,在众听客脑海中形成了一副副鲜活的画面。

“好!好啊……”

耳听得樵夫歌声由近及远,而且隐隐然有种飘忽于风中的感觉,众茶客不由得击掌叫好。片刻功夫,声音渐寂,两个云先生的小学徒捧着铜锣笑嘻嘻地走出来,逐桌讨要赏钱。

屏风后面,只摆了一张几案,一个蒲团,几上清水一盏,尺子、竹叶各一枚。

云先生盘膝端坐在蒲团上,微笑着端起了杯,刚要就唇饮上一口,一根金手指就“嗒”地一声搭在了他的桌沿上。

云先生皱了皱眉,微微抬头,就见一条昂藏大汉,在侧缓缓跪坐下来,虽然跪坐,挺拔如山。

“云天空?”

“足下是?”

“刘啸啸!”

“不认识!”

“这个,你认识吗?”

刘啸啸从袖中摸出一枚金饼,吧嗒一声放在几案上。

云先生盯着那金饼,缓缓地喝了两口清水,把杯放回桌上,拿起金饼摸挲了一下。是真金,成色极好的真金,他只一拈,从那份量,就知道这金饼不曾掺上半分假。

“刘先生想要什么?”

“我有一位好友,马上就要过世了。抬棺的、打幡的、执哭丧棒的、捧灵的,我都找齐了。可还缺几个人,头前撒一撒纸钱儿,开阴阳路,后边鼓乐吹奏,送个行。云先生交游广阔,可以帮帮忙?”

云天空翻了翻眼睛,眼白上翻,跟个瞽目人似的:“这个,不够!”

金饼子放回了案上,刘啸啸微微一笑,嵌着金手指的手从袖中又摸出两块金饼,摁在那块金饼上。

云天空垂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刘啸啸又摸出两块金饼,五块金饼摞在一起,微微摇晃着。

云天空伸出一根手指,按在金饼上:“什么时候?”

……

刘啸啸从出“醉仙居”的时候,微微掀起眼眸,望了望天空,唇角逸出一丝嘲弄的微笑。

他并不相信赖跃飞对他的诚意。

这么快就把自己的秘密力量交给他?“用人不疑”到如此地步,这个人是混不到八柱这么高的地位的,与地鼠静官和云天空打交道的过程,更印证了这一点。故作慷慨的赖跃飞交给他的,应该只是能联系、利用上的一些黑道力量。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

他既便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不会放过李鱼,现在既然可以用赖跃飞的钱,去找来这么多的帮手,他为什么不能顺势加以利用?这些人并非赖跃飞的心腹,他有些什么具体安排,赖跃飞就无从知道,反而更方便他做事。

赖跃飞对刘啸啸的底细拷问的不可谓不详细,所以对他的能力也就有了一定的了解。但是,他拷问来的一切,都来自于刘啸啸本人的叙述,酷刑之下,他可以交代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但是立场不同,他无需诳骗,叙述自然而然地就会偏向于自己。

所以,赖跃飞没有意识到,刘啸啸能力是有,但这个人“天生反骨”,投靠谁就会反叛谁,或者坑了谁。从龙家寨到罗霸道,从罗霸道到罗克敌,现在,他投靠的是赖大梁。

“大梁,刘啸啸这个人,与李鱼有私仇。很难说,他会做到什么程度,万一惹出轩然大波……”

赖大梁身边并非没有谨慎持重的人,他的大账房霍先生就是个精明人。此时,他正与赖跃飞下棋,出于忧虑,一子放下后,他还是忍不住向赖跃飞提出了自己的担心。

赖跃飞淡淡一笑:“八柱,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功勋累累,才有今时今日之地位。那个李鱼,虽然有些手段本领,可无论如何,难道重得过我?李鱼干掉了饶耿,结果是取代了饶耿的位子,并未受到惩罚。我跟了常老大这么多年,纵然刘啸啸做掉了李鱼,常老大会为了一个李鱼惩罚于我?”

大账房疑惑地道:“属下不懂,李鱼再如何了得,也威胁不到大柱您的位置啊,何必非要与他过不去?我听说,他现在算是乔大梁的人,大柱做掉了他,岂非惹得乔大梁不快?”

赖跃飞叹了口气,拍了拍大账房的肩膀,道:“八柱中,我排名第二,会去针对他排名十六桁中的一条李鱼?干掉他,对我有什么好处?干掉他,就是不希望他坐大,因为他一旦坐大,就等于壮大了乔大梁啊。”

大账房大吃一惊:“大柱你……竟然意在乔大梁!乔大梁可不是咱们能抗衡的。大柱能有今日,何其不易,可千万不要犯糊涂啊。多少兄弟追随着你,大柱行差踏错一步,就是无数兄弟的冤魂……”

赖跃飞对这个忠耿耿耿的手下有些无奈,他只能叹一口气,摇头道:“霍先生,你固然精明,只是不在其位,有些事,你难免就看不明白。你以为要对付乔大梁的人是我?”

大账房怔怔地道:“那……那么……”

赖跃飞淡淡地道:“无数人受我左右,我一言便可决其生死!但我,毕竟不是至高无上的常老大!在上边的人眼中,我,也不过就是一枚棋子罢了。”

赖跃飞说着,将一枚黑子“啪”地一声下在了棋盘上。

棋盘上,黑白子胶着针对,杀机四伏,行错一步,就是一子或数子被无情地拿下。而在棋盘之外,下棋的人却是神色从容,淡定自若,虽然会苦思殚虑,终究不及局中子生死顷刻紧张。

对他们而言,不过就是一盘棋罢了,大不了推子认输,从头再来。

如果,这下棋的人其实也只是置身于一张更大的棋盘之中,另有人高高在上,以其为子,搏奕一局,他们的命运,又何尝能由自己来左右?

“赖大柱也只是一枚棋子?”

霍大先生心惊胆颤地下了一子,脑海中飞快地想着。

他是替赖跃飞管理账务、打理钱财的人,自然知道他与谁的关系更为密切,马上就想到了四梁之中排名居二,但他负责结交地方势力、官府势力,所以人脉资源庞大无比的王恒久王大梁。

神仙打架了!

霍先生眼看着赖跃飞再下一子,然后将他的白子毫不犹豫地捡去五枚,胆战心惊地想:“当这盘棋下完的时候,会有多少枚棋子,被人无情地从棋盘上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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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293章 今天就动手

蜇伏于西市的许多江洋大盗、城狐社鼠,在一个午后,6续离开西市,出了金光门,西行三里,悄然拐向郊外的一条野路。

静官和云天空是两个不同渠道的“地鼠”,静官掌握的是黑道资源,云天空掌握的却是下九流资源。这些从事下九流行业的人只要价钱合适,偶尔也会干些脏活儿。

等在郊外一片坟茔之中的,只有刘啸啸一个人。

这些赶来的人到了地头儿,也不与他寒喧,都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或者坐在草地上,甚而有些百无忌惮的人,大剌剌地坐在了别人的坟头上、墓碑上。

刘啸啸面前插着一根削直的木棍,等那棍影儿挪到了事先划定的刻线处,刘啸啸拍了拍巴掌,向众人团团一抱拳,朗声道:“各位英雄,承蒙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一个颊上没有二两肉的瘦子猴子似的蹲在一块墓碑上,懒洋洋地打断他的话道:“成啦,客套话就别说了。我们来呢,都是冲着你的大方!依照江湖规矩,先付一半,事成之后,再付一半,拿钱。”

“对对对,付钱!交代一下,要对付谁,什么手段,不要啰嗦,大家都忙的很。”

众人七嘴八舌聒噪一番,刘啸啸略显尴尬地一笑,从怀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袱,把它放在一个坟头上,将包袱打开,一枚枚金饼儿摞在其中,阳光一照,金光灿烂。

刘啸啸退后两步,道:“各位,请自取!”

那个瘦子“嘿”地一声,突然凌空一个前空翻,在空中滴溜溜地翻了三圈儿,这才落地,可他脚尖只在地上一点,又是一串跟头,动作极为敏捷,他翻到那摊着金饼儿的坟前,伸手刚要去抓,面前陡然出现一只手,已经先行从那上边拿走了一块金饼。

这人穿着一袭儒衫,像个破落的读书人。

他是走过来的,步履从容,身姿端正,可是却像是会缩地成寸似的,对比那瘦子后先至,顷刻间便闪至坟头,抢先拿到了酬金。

“翻个屁的跟头,看着虽炫,怎及得这样走来迅捷。”

那破落儒生不屑地瞟了眼瘦皮猴子,淡然地走开。

瘦猴儿冷哼一声,也伸手拿了一块金饼,这回倒不卖弄身法一溜筋斗地翻回去了,而是慢慢走了回去。

其他人也纷纷上前来酬报,其中不乏卖弄本领的,各施手段,各有绝活,看得刘啸啸目不暇接。

等众人都取了酬报,便有一个满面皱纹、白苍苍,眉梢唇角都耷位着,一脸苦情的老汉咳嗽一声道:“你要我们对付什么人,现在可以说了。”

刘啸啸脸上露出一丝怨毒神色,道:“我要你们对付的人,叫李鱼,西市署署的市长。”

周围十几个人登时神色一怔,怔了片刻,一个魁梧的打铁匠般的大汉厉声道:“足下应该明白江湖规矩!就算你要我们杀官,也未尝不可!但有一条,不吃窝边草!我等如今都寄身西市,你却要我们对付西市署市长,我等还有安身之所在么?”

瘦皮猴儿蹲在墓碑上,扬手一抛,金饼划出一道金色的弧线,落向刘啸啸。

瘦皮猴儿道:“老子不干了!”

刘啸啸并未接那金饼,待那金饼将要落至面前,刘啸啸突然伸出右手,右手拇指金灿灿的,“当”地一声,在那金饼上一捺,那金饼就飞回瘦皮猴儿面前。

刘啸啸道:“我有三个理由,你们必须答应!”

瘦皮猴儿伸出两指,将那金饼在空中挟住,目光炯炯地盯着刘啸啸:“你说!”

刘啸啸道:“第一,你们虽然坑蒙拐骗、杀人越货,诸般不法,俱都做过,但是既然混迹江湖,江湖道义总该遵守的!今天,你们既然来了,就是接了我这一门生意,你要退出,就是砸了你的招牌,以后还想不想在道上混了?”

一个胖头陀咧嘴一笑,跟笑弥勒似的:“第二呢?”

刘啸啸道:“第二,你们只知那李鱼是西市署市长,可知刘某是何许人也?”

刘啸啸环顾众人,见他们都未作答,便一字一句地道:“我是赖跃飞赖大柱的人!”

众人怵然一惊,面面相觑。

刘啸啸脸上露出一丝令人心悸的笑容,道:“现在你们明白了?你们做这件事,未必就会毁了你们的安身之处,相反,有可能让你们生活的更自在。如果你们失信,从此江湖上无法立足,就是在西市,也再没有让你们安身的所在。相信我,赖大柱,有这个本事!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们就算有再大的本事,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得看我们的脸色行事!”

那破落儒生喃喃道:“原来是‘东篱下’内讧。我就知道,报酬如此丰厚,事情必然棘手。”

一个乞儿般的老者悻悻地道:“三十老娘倒绷孩儿,老朽也有被人坑的时候。”

一个唇薄颧高的三旬妇人尖声道:“那第三呢?”

刘啸啸笑吟吟地道:“第三,我要你们做的事,并不是当众公开杀李鱼,你们只需要配合我做些事,李鱼,我要亲自杀!”

那个魁梧铁匠般的大汉哧哧笑道:“你?你有这本事,还会如此大张旗鼓地动用我们?少吹大气了。”

刘啸啸睨了他一眼,身形突然一掠,双指叉向那铁匠般大汉的眼睛,大汉又惊又怒,急忙抬手来挡,谁料刘啸啸只是一记虚招,马上掣手,抓向他腰间尺余长的一口短刀。

那大汉哎哟一声惊呼,情知上当,但刀已落入刘啸啸手中。四下里几个模样各异的黑道中人惊怒不已,纷纷掣兵刃向他攻来,刘啸啸脚下高低起伏,如踏醉步,掌中一口刀上下翻飞,凌厉诡异。

他用的是左手刀,左手刀角色诡奇、力道偏异,本就与寻常刀法大相径庭,再配合他忽前忽后、忽高忽低、扑朔难辨的诡奇步法,一口刀攻向的位置与常人惯于防守的位置大不相同,一个人对四五个人,居然弄得大家手忙脚乱。

“当当当当当……”

一串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刘啸啸抽身而退,手腕一扬,那刀脱手飞出,落向那铁匠般的大汉,被那大汉一把接过。

刘啸啸傲然道:“你说刘某本领如何?”

破落儒生道:“足下如此武功,何须我等相助?”

刘啸啸沉声道:“当然需要!因为,我不只是要杀他,我还要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灰飞烟灭!我要他的兄弟死亡离散!我要他努力做成的事一败涂地!我要他的女人奉迎于我的胯下!我要他,在悔恨与恐惧中死去!”

那中年妇人讶然道:“什么仇、什么恨,居然这般歹毒?不过,我喜欢!”

乞儿般的老者道:“给足下打打下手的话,倒是使得。却不知,何时动手?”

刘啸啸道:“我刘某人不吃隔夜的饭,也不忍隔夜的仇!今天就动手!”

第294章 鲤鱼脍

西市,第五街区。

几个穿着净字两截衣的清洁工人正在卖力地打扫着一条巷子。

这是一条横穿两条主要街道的小巷,原本只是用作临街店铺方便从后门搬运货物之用的,但是被店铺废弃不用但又懒得远远丢弃的杂物堆得十分混乱,接着就有许多路人在其中便溺,脏乱不堪。

这条巷子从前天起就开始清理了,到今天杂物及便溺物才清理干净,开始清洁地面。由于工作量太大,刘云涛调集了一些人手赶来帮忙,这两天也常常巡视至此,亲自指挥清理。

净街卫生脏苦累差,虽然也有钱赚,但其他街区的负责人懒得打理,真要交给亲朋友好友,那些人也贪图安逸好赚钱的营生,不愿去接手,毕竟都是一群街痞流氓出身的人物,哪肯去做苦差事。

所以净街司这一块渐渐扩张,各街区的当家人并不反对。而消防那一块现在其他街区的当家人还未体会到其中太多的妙处,再加上这是乔大梁亲口话,因为消防有一定的专业性,为便于统一管理,由西市署统一负责,并未触及各街区最在意的那些“蛋糕”,所以也得以扩张过去了。

净街司的人清理出一半街巷,正突击清理着另外一半,想在今天闭市前将这条巷子清洁干争。一个身材魁梧,浓眉大眼,仿佛铁匠般结实的一条大汉忽然从大街上拐进来,就在清洁完毕的那半条巷弄中一撩袍子,便溺起来。

“嗨!兀那汉子,怎地随地便溺!”

两个正洒扫街道的净街司工人一见,顿时火冒三丈。他们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岂能由得人如此糟塌,两个工人提着扫把,怒气冲冲地跑过去,其他工人正铲着地上的淤泥、提水冲扫街巷,扭头回顾了一眼,并未在意。

但片刻之后,他们却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众工人回身望去,就见一个清洁工人捂着胸口摇晃倒下,那大汉正手握一口尖刀,揪着另一个净街工人的胸口,一刀、两刀、三刀……

那个净街工人连痛呼声都未出口,就软倒在地。

“贼子,敢尔!”

“杀人啦!杀人啦!”

净街司的工人们同仇敌忾,举着扫把、木铲、水桶,愤怒地冲过去,可那大汉扔下血淋淋的刀子就逃之夭夭了。

刘云涛正带了人来此协助清洁,一听此事马上飞快地跑来,两个倒在血泊中的净街工人已然咽了气。

刘云涛只当是有人随地便溺,遭人制止时恼羞成怒,出手杀人,之前他们净街洒扫时也不是没被不认可、不接受的人殴打唾骂过,但是展到杀人的,这却是头一遭。

刘云涛一面派人追赶凶手,一面去县衙报官,自己则命人抬了两个净街司兄弟的尸体,匆匆赶去西市署。

……

庞婆婆负着双手,遛遛达达地走在街上。

庞婆婆不贪,虽说她也属于净街司,整个西市哪儿她都可以去,但她就守着这一条街。

现在的收入已经不像最初那么多了,很多人要么是被罚过,要么是听说别人被罚过,要么是眼见街道如此清洁,杂物垃圾自觉地就不乱丢乱放了,所以她每天的收入主要是来自于不知此间规矩的外乡人或者异国商贾。

这样一来,她的收入就变得相对稳定,虽也不菲,但比起她最初的收入,却要减少了一半左右,但老婆子甘之若饴。

每日巡视的久了,对这条街道她也有了感情,宁可少赚些,也希望这条街干净整洁。道路两侧的商户她也熟了,时不时互相点个头、打一声招呼,老婆子心里熨贴的很。

“喂!站住!”

忽然,前方一个中年妇人随手丢了一个果核,庞婆婆恼怒起来,马上从袖筒里扯出红袖箍戴上,气冲冲地走过去。

“街市入口有图有字,明明白白写着不许乱丢垃圾,你这娘子没长眼睛么?把果核捡起来,丢进垃圾桶,罚钱三文。”

“凭什么!这大街你们家的啊?老娘就丢垃圾了,怎么样?”

那妇人唇薄颧高,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人,马上与庞婆婆争吵起来。

路边店里一个小二看到,想赶出来想要帮腔庞婆婆,可他才刚跨出门槛儿,就见那妇人恼羞成怒,从篮子里抓出一把刚买的菜刀,劈头就向庞婆婆砍去,嘴里还尖声咒骂着。

店小二吓了一跳,惊叫道:“庞婆婆小心!”

庞婆婆平时极慢的度,这时一瞧,吓得转身就走,竟然极是敏捷。

那妇人不依不饶,拔腿就追,庞婆婆虽然还算身手灵便,可怎跑得过一个健壮妇人,急急跑出几步,扭头一瞧那妇人不依不饶地追上来,也是胆寒。

迎面一个汉子肩上挎着一捆绳子急急走来,一瞧庞婆婆被一个持刀妇人追着,不禁惊骇地站住。

庞婆婆一个箭步窜到他的面前,一把抢过他肩上的绳子,将那绳头儿摇了几摇,扑愣愣地飞上对面一家店面二楼廊柱,飞快地缠了几匝。庞婆婆又将绳子这头儿往店铺门口一块定界的石柱上一缠,那绳头儿绕了几匝,被她巧劲儿一翻,拴住了。

那妇人怒吼着追到:“你个死老婆子,老娘砍死你!”

庞婆婆脚尖儿一点,腾身就跃上了斜拉于对面店铺二楼廊柱的绳索上,那妇人挥刀赶到,庞婆婆踏着那绳索嗖嗖嗖地跑了上去,如履平地,路上的行人都看呆了。

那妇人追赶过来,似乎已经气疯了心,挥刀在绳索上砍了几刀,那绳索一颤一颤的并不十分受力,一时砍不断,那妇人瞧见绳索一头缠在石柱上,便向石柱上的绳索砍去。

“铿铿铿”一连三刀,那妇人将绳头儿砍断了,此时庞婆婆距那楼栏还有一步距离,绳头一断,登时软垂下来,众人一声惊呼,却见庞婆婆身形一坠,急忙伸手一攀,抓住绳栏,一个引体向上,腿儿一编,灵便地翻过了楼栏。

“好!好啊!”

“彩!”

街上百姓鼓掌喝采,仿佛看了一场大戏。

庞婆婆年轻时就以绳技名扬长安城,如今不过小试身手,倒没被楼下这么多百姓的喝采弄得飘飘然的。

她站在楼头,怒视那疯妇人,却见那妇人脸上露出懊恼神色,趁着众人都向楼上看来,急急收了刀,便往人群中一退,急急离开了。

庞婆婆居高临下,见那妇人挤出人群的时候,篮子和刀都已弃下,心中登时涌起一片疑云。

“不对劲!”

庞婆婆也算老江湖了,马上察觉其中有异。一开始她也以为那妇人是气火攻心,情急行凶,这种人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天下之大,总有些人脾气过于暴躁的。

但是从她那神情变化,以及悄然隐退的手段来看,这妇人绝对是有意而来,今日就是为了行凶而来。

“不对呀,我老婆子偌大年纪,不至于得罪什么人吧?就因为罚过人三两文钱,就有人设计阴谋,刻意针对?不可能。如果不是刻意针对我老婆子,那么她针对的……”

庞婆婆马上想到了李鱼,她匆匆下了楼,谢过了示警赶来的小二和那绳索的主人,推开人群,便急急赶往西市署。

庞婆婆赶到西市署门口时,恰撞上刘云涛率人抬了两具尸体,胀红着脸庞赶来。此时二人还不知道,被人打得头破血流的康班主,已经在李鱼面前哭诉不已了。

李鱼听康班主说到一半,就立即请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赶去现场,主持抓捕凶手事宜,官方捕快效率太差,他可不放心。

李鱼打走了李氏兄弟,正安抚着遭人殴打的康班主,询问着详细情况,刘云涛和庞婆婆就双双闯了进来。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一连串事件的背后,杨千叶那座尚未开张的“神仙洞”,才是这些城狐社鼠、黑道群雄的唯一重点目标。而刘啸啸业已磨刀霍霍,等着做一道“鲤鱼脍”大餐了!

第295章 环环相扣

既然知道龙作作的店与李市长有莫大的关系,那包工头儿自然不敢怠慢,也不敢偷工减料,很快,那匾额就做好,殷勤交货了。“无情郎”和“负心汉”去门外交接,验了货便进店里禀报龙作作。

龙作作出了大堂一看,偌大一块牌匾,比起对面“乾隆堂”的字号足足大了一圈,确实是按她说的尺寸制作的,只是那名字却不是她起的“神仙洞”,而是“雪珑堂”三个大字。

龙作作蹙眉道:“这不对啊,店名不对。”

“无情郎”和“负心汉”对视一眼,讷讷不语。

龙作作一瞧就知道必有缘故,瞪眼道:“怎么回事,谁叫你们擅作主张的?”

“无情郎”苦起脸道:“小姐,这可不关我们的事儿,我们哪有这个胆子,这是姑爷给改的名字,说是一个雪字,更显皮草之贵。至于这个珑字,实则是取了咱们龙家寨的姓氏。”

龙作作怒道:“他改的?为何他不曾说与我知道,‘神仙洞’挺威风的名字,为什么要改?”

“负心汉”讪讪地道:“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奴婢倒是听掌柜的们私下议论过,说‘神仙洞’不好。”

龙作作道:“神仙洞怎么不好了?”

“负心汉”俏脸微红,踮着脚尖凑到龙作作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龙作作的脸也红了,啐了一口道:“这些臭男人,好好的一个名字,愣是被他们给毁了,罢了罢了,雪珑堂便雪珑堂吧。”

那匾额依照她的吩咐,做的极大,可顺不到屋里去,只能在檐下横着,要么就得先行挂起。

龙作作站在街上端详了一番,觉得“雪珑堂”无论是意境还是尺寸,也能压杨千叶一头,遂满意地道:“成!你们快去,把后院库房里摆货架儿的那些伙计喊来,再寻两三条粗绳子来,把这匾额先行挂起。”

两个丫环答应一声,一个去寻绳索,另一个去后院里喊人了。这时候,行人中一个头陀忽地站住,望着龙作作惊咦一声,肃然道:“女施主,洒家看你眼角有痣,上下唇薄,额心微凹,双眉飞窄……”

龙作作不耐烦地摆摆手,嘲弄地道:“你就直说吧,本姑娘是不是要大难临头了啊?”

头陀陪笑道:“非也非也,洒家是说,女施主你一马配双鞍,一脚踏两船,乃双夫之命啊!”

龙作作大怒,指着那头陀骂道:“你是咒我男人早死吗?你给他相相面,说他有三妻四妾之命,我倒是信了,这么不会说话,还想讨赏钱,快走快走,要不是为了给孩子积德,就算你是出家人,本姑娘也要打得你连佛祖都不认得。”

头陀大笑:“女施主,洒家直言相告,你不信,来来来,洒家显一手神通,叫你心服口服。”

那头陀攥着一个拳头,伸到龙作作面前,龙作作疑惑地低头看去:“什么神通?”

那头陀一张手,一股奇香扑鼻而来,龙作作讶然一怔,未及生起警觉,神志已然模糊起来。

那头陀脸上带着诡秘的笑容,声调飘忽地道:“女施主,你随洒家来,便知其中端倪了,走!”

那头陀转身就走,龙作作神志恍惚,两眼直,喃喃自语道:“随你去了,便知端倪了。”

她心志恍惚,连想从头陀这里知道什么都已忘记,但是因为药物迷惑了神志,听他一说,依旧本能地就跟了上去。

“无情郎”和“负心汉”带了一班伙计,拿了几捆绳索出来时,已经不见了龙作作的身影。两个小丫环东张西望一番,“无情郎”疑惑地自语:“这么一会儿功夫,小姐去哪了?”

“负心汉”担心地道:“莫不是到对门儿寻杨家姑娘晦气去了吧?”

两人担心地向对面望去,却没听到打斗吵骂的声音。

杨千叶带了一个小伙计回到西市,径往自己的店铺走去。

今日她又去了趟平康坊。聂欢和戚小怜对她立足长安大有帮助,这对情侣她还是要维系关系的。聂欢现在正在筹措钱财,要为戚小怜赎身,戚小怜终身有了着落,人逢喜事,见了杨千叶也有说不尽的话儿,拉着她直聊到此时才放她离开。

杨千叶正向前走着,忽见龙作作迎面走来,一身鹅黄色衫子,虽然身怀六甲,依旧面若桃花。杨千叶登时站住了身子,眉尖儿微微地挑了起来。

两人在龙家寨时曾情同姐妹,可惜这段友情结束的太快。自从以为她与李鱼有些纠葛之后,龙作作更是把她视作情敌,不但在她对门儿开店,处处与她争风,一旦正面碰见,少不得就是挟枪带棒,一番贬损。

一个头陀晃晃悠悠,宣着“阿弥陀佛”过去了,紧接着龙作作走了过来,却似有什么心事,嘴唇翕动,不知道念叼着什么,就从她旁边走了过去,连正眼儿都没看她一眼。

杨千叶松了口气,举步向前走开,走出不过几步,忽然顿住了身子,微微蹙起了眉头。

有心事?不像啊!

就龙作作那般性格,有什么心事,会让她神思不属,恍恍惚惚?

杨千叶又陡然想到,那个头陀似乎走得跟龙作作太近了些。就不说男女有别吧,这街道也没拥挤到那般地步,人们行走时,会自然而然地与陌生人拉开些距离,可龙作作与那头陀一前一后各自行走,显然并不相识,但二人脚跟脚儿的,似乎走的也太近了些。

杨千叶越想越不对,霍然扭过头去,就见那头陀走着走着,忽然拐进了一条巷弄,紧跟着龙作作也拐了进去。

“有问题!”

杨千叶马上拔足追了上去,大喝道:“龙姑娘!龙作作!”

她身边跟着的那小伙计也不是寻常仆佣,而是自灞上训练的那些死士中挑选出来的,一见殿下追去,马上也拔足追上。

杨千叶将至巷口,恰有一个推着炒栗子小推车的汉子过来,抢先一步堵住了巷口。杨千叶一个旱地拔葱,就从那小车上跃了过去,身在空中,就见那头陀头前而行,身后是龙作作的身影,二人一晃儿,就拐过了巷弄的尽头。

杨千叶心中一急,立即施展八步赶蝉的轻功追了上去。休说龙作作是心系自己男人,所以对她有所敌意,这是人之常情,她并不介意。

就算两人之间真有化解不开的仇恨,将心比心,她也不会坐视一个妇人落在心怀叵测者手中,更何况那妇人还有了身孕。

尤其是,那可是李鱼的骨血啊,她嘴上虽不说,心里也清楚,自己已经不知欠了李鱼几许人情。

杨千叶这一施展轻功,身形迅疾如箭。

所谓轻功,就是提纵术,并不是真的能让身体变轻,而且一旦施展,体力消耗极大,根本难以持久,用来跑长途是不可能的,但猝然暴,在短时间内,飞檐走壁、追风踏鸟,却也未尝不可。

长长一条巷弄,杨千叶施展提纵术,一眨眼就追到了尽头。

这时那小伙计也追了过来,那推车的汉子惊呼一声,被那小伙计合身撞上去,“砰”地一声,冲劲儿太大,那小伙计一身横练的功夫又扎实,竟然那小车拦腰撞成了两截,栗子、铁砂飞得漫天都是,锅下的炭火也溅飞起来。

那小伙计就从那漫天激飞的炭火、铁沙和栗子中间穿了过去。

这条巷中也有店铺,不过都是做喜事丧事乃至法事类物品的一条街巷,平素根本没有顾客,也没有小二站在门口揽客,所以空寂无人。

那小伙计拔腿就追,他可没有杨千叶的高明提纵术,但跑起来也是极快。冲至一半,他眼角余光忽地察觉路旁一家店铺似乎有人影一闪,小伙计立即顿住脚足,但冲势太猛,整个人从青石板上滑过去,滑到第二家店铺门口,才止住脚步。

小伙计掉头回到那家门口一看,就见两个小二一掀门帘儿从后边出来,说说笑笑的抬了一尊佛像再度走回后堂。

小伙计吁了口气,刚刚他眼角捎见似有两人挟了一个黄色人影拐进后院,此时再看,才晓得看花了眼,原来是伙计在搬运木偶人像,那佛像是披了袈裟的,眼角匆匆一扫,不免就误会了。

小伙计不敢再耽误,马上拔腿向大街上赶去。

杨千叶追上大街,这条街道顾客商贾却是极多,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杨千叶一通疾追,人群中再也不见了那头陀身影,鹅黄衫儿的杨千叶更是踪影全无,杨千叶站在街头,茫然四顾,心中顿时焦灼起来。

这时那小伙计追了上来,一瞧自家殿下无恙,这才松了口气,上前唤道:“姑娘!”

杨千叶扭头见他追上来了,马上向前一指,道:“你马上赶到坊市尽头入口,就守在那里,若见一个头陀或杨姑娘,就拦住他!快去!”

小伙计见她满面焦急,不敢多说,马上答应一声,飞奔向长街尽头。

这条坊市中的主干道其实有无数条小巷小弄接连,仿佛一张蛛网,真要是堵,便百十人也堵不住。不过这坊市四周建有高墙,对外的出口却只有四个。杨千叶追丢了人,另无他法,只好安排小伙计去堵一边的门,自己则向另一端飞奔而去。

杨千叶跑到一半,恰见一伙净街司工人从一条巷弄中出来,杨千叶立即大喝道:“尔等去西市署,告诉李鱼,他娘子叫一个扮头陀的拍花子给拐走了,快去,快去!”

杨千叶说完,就一阵风儿地跑开了,那些净街司的工人被她一句话说呆了,蒙怔半晌,方才醒悟过来:李市长的娘子叫人拐子给拐跑了?这还得了!一帮净街司工人立即撒丫子向西市署赶去。

古时候人贩子量刑极重,拐卖自己的妻妾子孙者,判三年徒刑。拐卖他人奴仆者,流放三千里。如果是拐变的良民,不管你拐卖了去,是给人做妻做妾还是做奴婢,一律斩立决,无需上奏皇帝勾决,立即处死,而且买者与卖者同罪,且尸两分,不许合葬。

尽管如此,仍是有人铤而走险,人贩子依旧无法禁绝。尤其是那个时代交通不便利,讯息流通不便利,人贩子就更具作案空间了。不过,一般来说,只要是拐卖的成年人,一定得用些**药物才能得手,这种人贩子也叫拍花子。

那些净街司工人听明白了情由,自家恩人的娘子被人贩子拐走了,如何不急,登时也亡命飞奔起来。

而此时,西市署周围,明里暗里,那些黑道杀手业已就位,就等着引鱼出洞了!

(本章完)

第296章 倾巢

杨千叶纵掠如飞,如此美人儿,在人群中飞掠急奔,难免令人侧目,她也不管不顾。跑到一半,杨千叶忽地顿住了脚步。

她毕竟从小接受训练,刚才方寸大乱,这时头脑忽地清醒过来,偌大一个西市,就凭她和一个小伙计,怎么可能看顾得过来?就算她及时抢到另一个出口,人家也有得是办法把人运出去,甚而从墙上递出去。

此时横里一走,越过一条巷子就是她的“乾隆堂”了,莫如回去叫人,比她一个人盲人瞎马地寻找要妥当许多。

杨千叶这样一想,立即向“乾隆堂”奔去。

“乾隆堂”早已开张了,冯二止做掌柜,带着一班小伙计。墨白焰在二楼做大账房。聂欢和戚小怜光顾“乾隆堂”的广告效应已经显现出来,许多名流仕民来西市购买珠宝,都会来“乾隆堂。”

“乾隆堂”的珠宝其实都是来自隋宫宝库,专门从中挑了没有宫廷标志的宝物出售。虽然没有宫廷标志,但大内收藏的珠宝,俱都是用料、做工顶尖儿的宝物,来过的人出去一说,口碑建立起来,一些平时专往东市采购珠宝的人家也会往这里来。

不过,此时已经天近黄昏,闭市在即。再加上珠宝店毕竟是高档商品店铺,人再多也不可能熙熙攘攘,人流稠密,所以此时店中只有一个大商贾正在那儿挑选着佩玉。

杨千叶出现在门口,气息微促。

冯二止正陪着客人,一见杨千叶到了,连忙迎上去道:“姑娘,你回来啦。”

杨千叶大声道:“有一个人扮成头陀模样,拍花子迷了龙姑娘,如今不知所踪,尔等往各处搜寻,守住各处出口,时近黄昏,宵禁在即,只要守住了出入门户,歹人一时就无法将人运出,快去!”

冯二止等人一听倏然变色,马上集中人手。二楼的伙计和墨白焰也赶了来,听杨千叶简单说明情况后,一窝蜂儿地就冲了出去。杨千叶想了一想,调头就往对门儿赶去。

对面龙作作的店铺还未开张,但许多伙计、掌柜正在做开业准备。杨千叶上门一说情况,“无情郎”和“负心汉”一对小丫头登时吓哭了,众掌柜和伙计忙不迭也上街去寻找,两个小丫头则直奔西市署,找姑爷去了。

杨千叶安排好了这一切,眯起眼睛想了一想,拔足向刚刚碰到杨千叶的地方赶去。一般来说,拍花子只会选择小孩子,因为**药物药效难以持久,用不了多久就会清醒,选择成年人下手,等目标醒来会很难控制。

所以,那人既然对龙作作下手,显然是有所针对而来,就是针对龙作作来的,这样的话,对方必有后手,不会也不可能一直引着龙作作走出西市,因为只怕未出西市,龙作作已然醒了。

想到这里,杨千叶就想赶去与龙作作相逢地点,重走一遍追索的过程,或会有所现。

一时间,“乾隆堂”和对面尚未开张的“雪珑堂”走得一干二净。那个大商贾拿着枚翠玉佩坠,站在柜台前目瞪口呆。

眼见店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那商贾试探着唤了一声:“店家?”

房中寂寂,半晌无声,他又试探着唤了一声:“小二!”

店里还是没人回答,那商贾摸挲着玉佩,这玉成色极好,价值千金,此刻就握在他的手上,若转身就走……

“有人嘛?有人吗?”

商贾握着玉佩,一边扬声唤着,一边沿着柜台左右走动了几步,眼见无人回答,心中一喜,将玉佩往袖中一掩,掉头就走,到了门口将要迈步时,脚提在空中,却未敢踏入门槛。

他也算是有身份的人,虽然有贪利之心,可这一旦被人抓到,名声受损,没脸见人呐。

手指在袖中摸挲着质感润腻的玉佩,他犹豫着又走回去,走了几步,咬一咬牙,又往外走,到了门口思及传言,据说侠少聂欢、市长李鱼都和这家店主有来往,心中生怯,再走回来。

一时间,偌大一个“乾隆堂”空空寂寂,只有这商贾一人,来来回回,逡巡往返,面孔扭曲,心中挣扎,这一番天人交战,也不知等到西市闭市鼓响,是否能有一个结果。

************

李鱼听庞婆婆和刘云涛讲明情况,马上意识到这是针对他的一个阴谋,他立即命人去叫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赶回来。既然知道对方的目标是他,李鱼当然会加强自己的戒备,李氏兄弟虽然个性有点逗逼,一身武功艺业却是不掺假。

李氏兄弟正在调查康班主被打情由,得到消息马上赶回了西市署。一见李鱼,李伯皓便道:“唤我二人回来有什么要紧事?我二人刚刚查的明白,殴打康班主的是几个过路的泼皮,无端出手,有些蹊跷,其来路我二人正在……”

李鱼打断他们的话道:“伯皓、仲轩,那不是一伙过路的泼皮,所有的事,都是冲着我来的。”

李仲轩一听大乐:“冲你来的?哈哈哈,那就不算蹊跷了,你这人,天生就有拉仇恨的本事。不管走到哪儿,总会莫名其妙地惹来别人的嫉恨!”

李鱼瞪了他一眼,道:“胡说八道!我一向与人为善,哪有无故招惹仇家的道理。”

李伯皓道:“那么,对头是谁,可清楚了么?”

李鱼微微摇了摇头:“目前还不清楚。”

李仲轩得意地瞟了李伯皓一眼,二人捧腹大笑:“果然莫名其妙!”

李鱼又好气又好笑:“你们这对夯货,我找你们不是来搞笑的,我在想,得尽快想办法揪出幕后黑手,否则,就算抓一堆小泼皮,我们的乱子依旧止不了,到时候,我可唯你二人是问。”

李伯皓不服气地道:“你惹的麻烦,为何要我们负责?”

李鱼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他的肩上,正色道:“你们是龙是虎,就要靠这件事来证明了!如果你们连这种小麻烦都解决不了,还是乖乖回去考状元吧,否则,不仅你们的族人会失望,我也会很失望的!”

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一听,登时挺起了胸膛,李伯皓道:“不去!打死我都不去考状元!读书太叫人头疼了!”

李仲轩道:“弟附议!”

李鱼一怔:“这是重点么?我是说……”

这时,一伙净街司的人冲了进来,七嘴八舌地道:“李市长,你娘子叫拍花子的给拐走了,快去救人!”

李伯皓奇道:“哪个娘子被拐走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李仲轩道:“是深深、静静、吉祥、作作还是哪个吴娃越女,秦姬楚娇啊?”

那报讯的净街司工人一呆,讷讷地道:“我们是听‘乾隆堂’的杨姑娘说的,我们也不清楚。”

李鱼喝道:“你们闭嘴!”

李鱼喝止了李氏兄弟,上前一步,问道:“杨姑娘是怎么说的?”

几个净街司工人把杨千叶的话重复了一遍,李鱼紧张地道:“作作,一定的是作作被人掳走了!”

李伯皓福至心灵地道:“一定又是那个幕后黑手!”

李仲轩补充道:“他的目标,其实是李鱼!”

李鱼没理会他们这句废话,他从壁上一把摘下佩刀,就向门外冲去,眉眼含煞,已然动了真怒。他的家人,就是他的逆鳞,谁触他的逆鳞,结果唯有一个:你死我活!

西市署外,因近闭市时间,街上行人已经不多,那些潜伏的杀手暗暗焦灼起来,如果李鱼再不出来,今天的行动只怕就要被迫放弃了。这时候,西市署洞开的大门之内,李鱼提着一口刀,霍然冲了出来!

第297章 必死

西市署大门洞开,李鱼提剑,一马当先而出,紧随其后的就是呼啦啦一大票人。

“李鱼身边,有两个高手,一个叫李伯皓、一个叫李仲轩。身手究竟如何,我也不甚清楚,但是从西市署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这两个人就是因为武艺高强,而被李鱼揽为己用的。这两个人,你们负责牵制住!”

街上有一个推小车的货郎,街对面有两个摆地摊的小贩,街角还有一个坐在石墩上卖呆看街景的老汉,四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大门口,目光越过走在最前面的李鱼,盯住了打扮光鲜的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

“李鱼身边,其他人皆不足虑也。不过,对这些人,你们还是要了解一下,分出一部分人手牵制住他们,我才好放手对付李鱼。

康班主,半百老者,一个戏班班主,刘云涛,原是一个行船的,略通拳脚。华林,方及弱冠,一介读书人。还有三个女人,与他非妻非妾、非友非仆,极是暖昧,其中有两个最是厚颜无耻,时常喜欢粘缠于他的身边,不懂武功、只会卖骚!”

刘啸啸带着妒意的介绍回响在耳畔,扮作茶客坐在对面茶楼二楼临窗处的一杀手目光低垂,向西市署中闯出来的众人望去,康班主、刘云涛、华林,一一对号。

人群中果然还有两个女孩子,一个跑在李伯皓背后,一个提着裙儿跑在所有人最后面。

来了!

没有人知道刘啸啸藏在哪里,杀手们也不想知道,他们久干这一行,只管盯着自己各自的行动目标。

推小车的货郎最先行动了,他本来慢吞吞地走在路上,此时小车突然一转,力向李鱼快撞去。

李鱼吃了一惊,急忙侧身一让,呛啷一声长剑出鞘,一泓秋水飒然横空。

而那推小车的货郎车子撞空时,已然撒手任它撞向人群,与此同时,他双手一掣,那两支小车把手的尾部竟然被他拽了下来,那是藏在车扶手中的一对细长的利剑。

货郎持着一双利剑就迎向李伯皓!

双剑,一刺其左目,一刺其心脏,狠辣异常。

两个摆地摊的小贩一声喊,其中一个双手往前一插,双手竟套入面前摊位上一对牛角之中,一对牛角卡在手上,仿佛一对带有弧形的锥形利刃。

另一个小贩则从袖中滑出一对柳叶刀,恰落在掌心,持之攻向李鱼,但他只是佯攻,犀利一击逼得李鱼换位出剑时,身形一转,已与另一个小贩成联手之势,同样攻向李伯皓。

看来,这两个人是想以最快的度结果了李伯皓。不料李伯皓一声怪叫,倏然退了一把,伸手一拉,就把李仲轩拉到了自己前面,他的剑则从李仲轩肋下递出,刺向一个小贩递向李仲轩面部的牛角。

“当~”

火花四溅,原来那牛角只是涂了角质的涂层,实则是一对铜牛角,而且除了套住手腕的部分皆为实心,是一对重兵刃。

李伯皓一声怪叫,剑刃滑开。不过这一刺,对方的牛角也是一歪,从李仲轩的肩头滑了过去。

与此同时,另一个小贩的掌心双刀分别捅在了李仲轩的右胸和左肋位置!

完美!

李仲轩大叫一声,惊怒骂道:“李伯皓,你无耻!”

李伯皓叫道:“我呸!软甲就一套,谁让你穿了?”

“我是弟弟!”

“弟弟了不起呀?”

那小贩一对掌心刀刺在李仲轩身上,微微一陷,旋即便再难寸进,顿时便是一呆。

李仲轩虽和大哥斗着嘴,手上却是丝毫不慢,一剑便向那小贩当头劈来。

那小贩本抱着一击致命的念头,所以未留防范余地,这时只能竭力一闪,虽然避过了头部,那剑却正劈中他的肩头。

李仲轩这口剑果然是削铁如泥的好剑,“噗哧”一声,血光迸现,那小贩一只膀子就连着掌心刀落向地面,痛得那小贩怪叫一声,翻身就走,鲜血淋淋漓漓撒了一路。

街角坐在石墩上卖呆看街景的老汉这时也健步如飞地赶来,向李伯皓侧向出手,李伯皓闪身回避,呼啦一声扯掉了他的外衫,一件珠光宝气的炫目宝衣登时呈现出来。

那卖呆老汉就像一下子看到了百眼魔鬼的孙悟空,纵有火眼金睛也要眼花缭乱,何况他还有点老花眼,他一爪扣出,根本确定不了抓向了何处,明明看到对方出了剑,却不确定对方刺向自己具体哪里。

幸好这时茶楼窗中跃出两个茶客,半空中飞落下来,李伯皓等人齐齐戒备空中,一时削弱了对他的攻击,老者才趁机抽身。

空中两个食客身在空中,也是骑虎难下。本来计划的好好的,经由下边几个的猝然刺杀,他们二人自空中落下时,正是敌人自顾不暇的时候,他们可以尽情收割人命,但是……

好在那两个“不懂武功、只会卖骚”的小姑娘尖叫的尖叫,逃窜的逃窜,揽乱了他们自己一方的阵营,不然的话他们两个自空落下时,难免要被人捅上一刀。

李鱼这时正挺剑返身攻向众刺客,骤见自己一方的人看向空中,神情凛然,急忙一矮身,同时身形一个大旋,在脱离正面之敌的同时掠向侧方,这才看空中,恰看到两个茶客张牙舞爪地自空中飞来。

李鱼冷笑一声,双腿一个弹纵,就要举剑迎上去,这时斜刺里突然一道人影一股旋风般疾旋而至,角度正是李鱼视线的一个死角。

及至将近李鱼身边,那人才大声厉喝:“李鱼!去死!”

随着声音,他手中一口一尺有半仿佛断了一半的黑黝黝铁刀已向李鱼斜肩拉胯地劈去。

他不但出现的时机选的好、角度定的好,而且步伐诡异,左手刀招法奇特,用的正是罗家刀法中的左手刀绝学。

等他大喝出声时,李鱼已经避无可避、闪无可闪,只这一刀,就能干净俐落地将李鱼的脑袋一刀削下。

如此快刀,一刀断头,只怕李鱼藏在腕间的宙轮根本连血都沾不到,这一刀下来,李鱼必死无疑!

第298章 后手

杨千叶沿着曾经走过的路缓缓走着,路过那个巷口时,路边还有散落的车子碎片,地上下有铁沙和尚未燃尽的木炭,但其中的栗子已经被行人捡光了。

杨千叶走过去,突然又止步,慢慢退回来,凝视着地上的车子碎片,眉头渐渐地蹙起来。

车子被撞废了,推车的小贩也不见了。

吃饭的家伙被毁了,小贩不应该不哭不喊不闹吧?

地上的碎木头中,一截小车厢的碎片还连着下边一个轮子。

以这时的工艺,木头车轮不易制造,一辆小推车的车轮至少占了三分之一的人工成本。这只车轮是完好的,为何推车小贩不拿走?

除非……他根本不是小贩,不在乎这辆小车。

那么,他是人拐子的同伙,负责掩护的?

为何……他会守在这个巷口,难道这条巷子是那个人拐子一定要走的路?

杨千叶抬头向前看去,时近黄昏,闭市的鼓声已经快要敲响了,这条本就僻静的巷弄上更是没有一个行人。

杨千叶扶了扶腰间有短剑,迈步走了进去。

各家店都在做打佯的准备,一些摆在门口的样货正由小二们搬回店里。

杨千叶一步步行去,忽然嗅到一阵檀香,她定睛看去,便看到了一间香烛佛器店,里边琳琅满目的货物,有的摆在货架上,有的放在地面上,大如佛像,小如珠串,应有尽有。

杨千叶俏目微微一眯,举步走了进去。

“姑娘,我们要闭店……”

一个小二迎上来,话刚说到一半儿,便戛然而止。

杨千叶的剑已飒然出鞘,压在了他的颈上,冰凉的剑刃抵着脖子,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杨千叶没有说话,就用短剑压着他的脖子,逼着他一步步退回店里。

杨千里站在店里,徐徐四顾,两侧货架一览无余,没有可以藏人处,她收回剑,缓缓向前走了几步,手掌抚上了墙角的两尊佛像。

这是两尊坐佛,半人多高,杨千里突然屈指叩了叩,佛像是空心的,里边如果有人,是不可能出如此空洞的声音的。

那小二咽了口唾沫,期期地道:“姑娘,你要干什么啊?”

杨千叶没有答话,其实对这家店,她并没有特别的疑虑,只是突然想到那人拐子是扮作了头陀,而那人拐子刻意要经过的这条巷子里又有一家佛像香烛店,两者间多少算是有点联系,这才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走进来。

杨千叶歪着头想想,举步向后门走去,那小二急道:“姑娘!姑娘!掌柜的!有客人来了!”

杨千叶挑开帘子,步入后院,进了后门,就是一个四合院,三侧有房,中间一个院子,一个掌柜的正指挥两个伙计往库房里搬着东西。

院子里放着一些大件的东西,比如一些坐式、立式的佛像,还有几尊官宦大户人家门口摆放的石狮。地面上的有一些刨花,旁边还有个木匠,依旧慢条斯理地做着木工,在他旁边,是一尊快成形的弥勒佛像。

这是粗胚的木胎,成形后外边还要用泥土塑制细节,再涂以金漆,最后才会成为一尊成形的佛像,此时那弥勒坐佛迭坐的腿部还是露着洞的,木匠正在打制弥勒佛脚部的木胎。

掌柜的迎上来道:“姑娘,你要买些什么东西呀,小店就要打烊了,还请姑娘快些。”

杨千叶冷冷地道:“少聒噪!”

她没有多说一句,但自幼养成的公主尊贵之气,只是淡淡一句,却极具威仪,竟尔压制的那掌柜的没敢再说一句。明明是杨千叶无理闯入他的店铺,这般大剌剌地仿佛官府搜人,他居然不敢有所质疑。

杨千叶轻轻拍了拍那尊木胎弥勒佛像的肩头,目光转向一旁摆放的佛像,走了过去。

那尊木胎弥勒佛内,龙作作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外面,她透过木胎佛像结合处的狭隙,已经看到了杨千叶,这一刻龙作作喜极欲狂,一颗心几乎都跳出了腔子。

只可惜,她此时是瘫在这尊尚未完工的弥勒坐像中的,虽然**药物已经失败,她却被强行灌下了软筋松骨的药物,现在连喉头的肌肉都休想有所动作。

佛像尚未完工,脚部还是敞开口的,杨千叶那一拍就无法起到测试内部是否空洞的作用。再加上龙作作是瘫在其中,木胎肩部本就有空隙,底下敞着口子,更加减轻了杨千叶的怀疑。

除此之外,因为木胎尚未完工,杨千叶也不能用较大的力,免得一拍之下,就把人家快完工的佛像拍散了,所以毫无所察。

当杨千叶转向院角,去拍那几尊完工的坐佛立佛时,龙作作的一颗心登时深深地沉了下去,仿佛沉到了无底深渊……

************

西市署门口,刘啸啸必死的一刀劈向李鱼,角度刁钻,时机巧妙,招术狠辣,度诡绝,李鱼无论如何也避不开这一刀的当口,论武功只有李伯皓、李仲转两兄弟奋不顾身之下或能抢上相救,但二人正被其他几人缠住,根本无力相救。

这时候,那个抱头蹲在地上尖叫的姑娘突然就地一个前滚翻,翠袖一翻,纤纤玉掌一招“举火燎天”,一掌拍在刘啸啸的手腕上。

刘啸啸只觉脉门被重重一击,身子一栽,这必杀的一刀便劈空了。

随即,那翠衫少女便长身而起,袖中吐出尺余长亮晶晶的一口短剑,仿佛灵蛇吐信,嗤嗤嗤一连三刺,一刺眉心二双目,迫得刘啸啸手忙脚乱,仗着诡奇的罗家步法避开了这一连三击,这才稳住手脚。

这时,另一个黄衫少女也突然动了。她本来在人群中左闪右闪,跟穿花蝴蝶一般,似乎就在逃命,这时身影一晃,手中握着尺余长一口短剑,剑尖刺向卖呆老者,足尖踢向持铜牛角奇门兵刃的小贩,居然同时攻向两人。

良辰!

美景!

李鱼见到刘云涛和康班主后,就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他,又怎会毫无防备,他及时将李伯皓和李仲轩两兄弟召回,就是为了防范万一。

等杨千叶这边的消息送来,李鱼更是忧急,可他冲出二进院落的时候,忽然意识到龙作作既已落入对方手中,自己要做的事就不只是防范对方对他下手了,更重要的是找到作作的下落。

抓到对头,抓到活的对头,是找回作作的重要保障。

而要做到这一点,他需要更大的力量。于是,他试探着向良辰美景两位姑娘求助,两位正闲得蛋疼的姑娘欣然应允,于是就有了她们冒用深深、静静身份随之行动的一幕!

(本章完)

第299章 不过夜

杨千叶查过院中停放的佛像,又闯进库房一通搜查,失望地走了出来。

那掌柜的一脸纳罕,小心翼翼地道:“姑娘神色如此凝重,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杨千叶强打精神,抱着万一的希望问道:“店家,小女子方才冒昧了,实不相瞒,我的妹子刚刚被人拐子掳走了,那人拐子扮作一个头陀模样,就是从这条巷弄脱身的,因此间是香烛,小女子才生了疑心……”

那掌柜的脸上变色,连连摇手道:“姑娘切勿多疑,小老儿是本份人家,经营这香烛店有十多年了,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左邻右舍的扫听扫听,小老儿循规蹈矩,从不曾做过非法勾当,更不要说伤天害理的大恶事了,小老儿信佛的……”

杨千叶道:“我知道冤枉了你,只是想问问你和店中伙计,可曾现这样一个头陀,携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与我年岁相仿,形容姣好,正身怀六甲。”

掌柜的茫然摇头:“小老儿这店,揽不得生意的,都是等客上门,所以小老儿从不在外间待着。”

掌柜的说到这里,扭头问伙计们道:“你们可曾现什么?”

一个伙计欲言又止,杨千叶看在眼里,道:“你现了什么,快说出来,我若找到妹妹,必有重谢!”

那伙计讪讪地道:“小的和阿七搬了佛像回内院时,仿佛看见一个头陀从店前走过,挽着一个妇人,那妇人是否身怀六甲,小的却没注意。因只是偶然一瞥,又正搬着东西,也未多看。”

伙计说着,向店外前路上一指,道:“那二人就是往那边去的。”

杨千叶大失所望,勉强一笑道:“多谢小二了。”

杨千叶脚步沉重地向外走去,龙作作瘫在佛像之内,一颗心似乎都要急得跳出来,她拼命地想要呐喊,可身体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她中的是用河豚之毒提炼的一种奇药,后世中有人也曾中过豚毒,如果毒素适量,虽不致命,但毒时,全身神经麻痹,小手指也休想动弹一下。

其实这时此人虽然仍有意识,能够感知外界的一切,但其实连眼睛都休想眨动一下,呼吸都似已完全停止,进入假死状态。以致于曾经有人因此被家人甚至医生当作已经死亡而入敛。

掌柜的愤怒道:“你家妹子身怀有孕,这人拐子还要掳人,当真是丧尽天良,不得好死。姑娘,那被人掳走的,是你亲妹子吗?”

杨千叶黯然摇了摇头:“曾经,她当我是亲姐姐,我也当她是亲妹妹的。后来生了许多事……,但无论如何,我不能坐视她落难……”

杨千叶说着,已经向店外走去,最后一句话传来时,只有帘笼摇动。杨千叶的身影消失在店中,久久,掌柜的嗤笑一声,吩咐道:“把人移出来,挪进那尊弥勒佛像,明儿一早运出西市!”

几个伙计答应一声,开始拆卸尚未打好木胎的这尊佛像,方才指点头陀离开方向的伙计笑道:“还是掌柜的高明,偏将人装进这尚未完工的佛像木胎,就摆在明面上,反而不惹得人生疑。”

掌柜的得意道:“所谓灯下黑,就是如此了。越是这样,越不惹人生疑,你们还嫩,多学着点儿。”

另一个伙计笑道:“二哥也是机灵,完全推说不见,未免不够自然,这样真真假假地一说,反而显得咱们更加无辜了。”

几个人互相吹捧着,将木胎打开,龙作作被抬了出来,院中一尊已经做好的佛像被剖开,又将她装了进去,合拢的缝隙处重新刷上金漆,一夜的功夫,也就全无痕迹,浑然一体了。

不知道是油漆熏的,还是龙作作心中绝望至极的情感催动了她的泪痕,当佛像合拢,重新刷漆的时候,两行清泪,沿着龙作作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的面庞缓缓淌下。

************

刘啸啸被“不会武功、只会卖骚”的一对小姐妹打得手忙脚乱。

这时他才现这是一对双胞胎,根本不是他了解到的深深和静静。

刘啸啸练的左手刀,专走奇诡路线。而良辰美景练的功夫同样不是堂堂正正、雄浑正大的功夫,她们是女孩子家,武功技法同样以奇诡偏锋见长,所以三个人交起手来,正是棋逢对手,走马灯一般厮杀。

这样的技法搏杀,不但凶险异常,而且辗转腾挪间,已经形成了一个旁人根本插不进去的战斗圈子,李伯皓、李仲轩兄弟俩见状,便寻着其他杀手痛打落水狗去了。

他们的宝光璀璨的炫富衣战斗起来真有奇效,腾跃闪动间瑰丽的光线闪烁不已,角度飘忽不定,让人防不胜防,除非像李鱼那样擅用“寝技”的,和对方来一套地趟拳或地趟刀,才可以避免这珠光宝器的干扰,但问题是这年代地趟拳并不流行,即便后世也非技击主流,试想,谁与人交手,愿意一亮架势,先往地上一躺?

因此,在李氏兄弟的富n代专用成大杀器的加成之下,再配上他们原本卓绝的武功,众杀手落花流水,不堪一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李鱼是君子,眼见良辰美景和刘啸啸杀得难解难分,一个如饿狼,两个似雌虎,旁人根本插不进手去,贸然插入没准先被良辰美景捅上一刀,便很识时务地没有上前。

李鱼站在一边,沉声喝道:“刘啸啸,我前番怜你悲苦,放你一马,想不到你不思悔改,仍来纠缠!”

刘啸啸狞笑:“刘某是什么人,你早该清楚了。妇人之仁,能成什么大事!”

李鱼想到那个滴水成冰的冬夜,他赤身裸体被吊在树上,龙作作抽断了一捆荆条,他硬是一声未吭的狠劲儿,不由心中一凛。

刘啸啸之后的经历只能用“苦逼”两个字来形容,那真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狼狈如丧家之犬,使得他忽略了刘啸啸的狠劲儿。现在龙作作下落不明,李鱼真有些后悔当初的一念之仁了。

山鸡又怎么了?日他老木的,好端端的卖什么情怀。情怀最廉价,根本经不起卖弄,此时李鱼已经极度后悔了。

“你把作作怎么样了?”

李鱼厉声喝问,刘啸啸以一敌二,仗着臂长力大,左支右绌,勉力支撑着,闻言狂笑:“作作?她是我的女人!早在十年前,就已被我定为今生的女人了,她落在我手上,你说我会把她怎么样?”

这句威胁的话一出口,李鱼目中煞气顿重。

但这时刘啸啸也突然难,狂吼一声,一连三刀劈退良辰美景,突然倒身一窜,闪进一条巷弄。他方才知道对方已然有备,就已开始筹划,闪躲腾挪间刻意制造机会,此时终于闪至一条巷旁,登时向内窜去。

李鱼一直在旁站着,只是三人杀得热闹,根本插不上手去,这时反应却是最快,岂能容他逃走,马上纵身追去。良辰美景紧随其后。

“今日事,不过夜!”

李鱼追出,心中主意已定。刘啸啸如此歹毒,谁知道他一旦逃脱,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作作,如果让他逃了,就动用“宙轮”。但只要来得及将他拿下,那就不必擅用“宙轮”。

因为一旦动用宙轮,就得回到昨日此事,他固然可以提前戒备,救下龙作作,但龙作作不上套,只怕刘啸啸也不会做出其后的举动,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到时对刘啸啸还是防不胜防。一旦龙啸啸下次使用更极端的手段,就算他能“倒档”,有些遗憾也是无法挽回的。

“啪!”

涌身急追中,路旁一座旗幡忽然倒下,李鱼一矮身,在那旗幡堪堪倒下时,抢先一步窜了过去,良辰美景赶到,四掌齐出,向前一推,别看两女纤纤玉掌,叫人一见便只想那双柔荑抚在身上是何等风情,力道却恍如铁锤。

四掌齐出,那旗幅“咔喇”一声断成三截,荡飞出去,裹挟着两女向前纵出的身影,竟只阻得一阻。

但是,与此同时,沿途旗幡招牌纷纷飞落,前路上几个挑担准备离开西市的行商突然将筐箩飞扬而起,掷向李鱼、良辰美景,两侧楼上窗中,竟尔也有一张张鱼网撒下,把李鱼和良辰美景当成了水中游鱼。

长街如河,河中有三条鱼,水上有一张张网儿飘落……

第300章 除魔

长街之上,状况不断。

此时将近黄昏,闭市在即,长街疏朗,不见行人,唯一青、一翠、一黄,三色鱼儿,箭一般向前窜去,翩跹曲折,避让障碍,躲闪落网,死死地咬住了前头亡命逃窜的刘啸啸。

这时候,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结果了那些虾兵蟹将,追上了长街。一瞧前边情形,两兄弟登时化身“清道夫”,并且立即付诸行动了。

李伯皓大喝一声,长身而起,一剑凌空劈下,斩向一根原本挑着旗幡的旗杆。李仲轩和他心意相通,立即顿身作势。李伯皓一剑斜斩,劈断了旗杆,李仲轩不等那旗杆落地,便凌空旋起,飞起一脚,将那旗杆踢得鱼雷一般向前窜去。

兄弟俩本意是利用这根旗杆将那翩然落下的一张张鱼网串起,为前方三人解决麻烦,但那旗杆既长且重,本就难以及远,再串上鱼网,受沿途飘落的旗幡障碍迟滞,等它飞到李鱼前方上空时,力道已尽,倏忽落下。

这时候,那旗杆上已经串了三四张网子,有串在前部的,有串在后部的,网上铅坠此时重力生作用,使那一张张网儿仿佛将要合拢的水母一般飘落中收拢。

如此一来,李鱼、良辰、美景简直就跟主动钻进网儿一般凑到了那飘网之下。一瞧网儿落下,良辰美景惊呼一声,与李鱼就像三条受惊的鱼儿一般向三个方向分别闪开。

但是,这时他们头顶是三四张鱼网同时落下,将他们的头顶天空全部笼罩了,三个人不出所料地,全被网儿罩住了。

良辰、美景“哎”地一声,举臂去撑那鱼网,网丝柔软,触处浑不受力,因为她们这一撑,反以她们为基地,迅合拢过来。

此时,李鱼向前贴地窜出,本来是大有机会逃出这天罗地网的,但前方刘啸啸奔逃当中回头一看,见此难得机会,大喜过望,立即纵身扑来,一刀劈向李鱼,李鱼大骇之下,手在地上一撑,将那前冲的力道拨转了方向,凌空一个团身后纵。

呼~~~

网,落下!

李鱼在那网儿落下前的一刹那窜了回来,正站在良辰美景中间。

刘啸啸纵声狂笑:“你们都去死吧!”

刘啸啸挥刀劈来,三人不约而同,刺出各自兵器,从那网眼递出去,竭力挥动手臂抵挡,“铿锵”几声,三人行动不便,只能原地出招,脚下在有限范围之内腾挪。

虽然挡住了几刀,网子却也因此在三人身上越缠越紧,最终立足不定,“卟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幸好此时李伯皓、李仲轩兄弟俩及时赶到,刘啸啸一见两个珠光宝气、炫目神离的家伙冲了过来,已无出手机会,马上掉头飞遁。

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飞身落到李鱼他们面前,准确地说是踩在网上,一瞧倒地的三人,李仲轩登时哈哈大笑,瞧见李鱼怒目瞪来,李仲轩自知此时绝不该笑,连忙闭紧嘴巴,但肩膀仍耸动不已。

李鱼和良辰美景此时的模样可真够瞧的,那网儿束在三人身上,三人方才为抵挡刘啸啸又拼命挣扎,结果那网儿越扭越紧,而且纠结在了一起,几张网子的铅坠使得网子彼此缠绕,把三人包了粽子。

李鱼躺在中间,一手高举兵器,一手困于肋旁,就跟自由女神似的。良辰美景一左一右,侧身偎依着他,二人都是一手推着李鱼的臂肘,避免贴合太近,另一只手穿在网眼外边,提着剑,那模样可真够瞧的。

李仲轩不笑了,李伯皓却忍不住大笑起来。

李鱼举着火炬……举着兵器,怒吼:“笑你个狗臭屁,快帮我们解开啊!”

李伯皓喔喔几声,连忙上前俯身去解鱼网,可那网子纠缠在一起,同样的材料,密乱的网丝,纠结在一起的铅坠,谁知道哪条线是哪张网子上的。

李伯皓和李仲轩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根本不会干这种活,手忙脚乱地一通忙活,三个人被捆的更紧了。

这时候,良辰美景悬在外面的一条手臂已然缩不回网内,三人紧紧贴合在一起,困在网内的一条手臂独力难支,外边的一条手臂又使不上力,肌肤相贴,把两个姑娘窘的面红耳赤。

良辰怒喝:“你们两个呆子,把网子割开!”

李仲轩答应两声,赶紧拉扯着网子用剑去割。他又不能贴着三个人的身体去割,随便扯起一段网线就来回地拉扯,结果虽然割破了一些网线,因为找不到边缘,网子破而未断,如此一来,就有了更多的线头儿收紧,束缚在了李鱼三人的身上。

康班主、刘云涛、庞婆婆等人赶来,见此一幕,顿时都呆住了。

庞婆婆一看扭结在三人之身的网子,大叫道:“这样子不成,得用剪刀!”

刘云涛左顾右盼:“哪有剪刀,谁有剪刀?”

旁边店门里站了许多卖呆的伙计与掌柜,一瞧他望来,急忙摇头:“我们这是酒水一条街,没人用剪刀的,啊,前边第二条巷子有裁缝铺子,你得快去,就快闭市了。”

刘云涛一听,忙道:“快快快,把他们抬起来,赶去裁缝铺。”

众人七手八脚去抬横在李鱼三人腰间的那根旗杆,抬了两下,刘云涛怒视着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道:“你们踩着网子啦!”

李伯皓两兄弟低头一看,赶紧跳开,众人这才把旗杆抬起来。

旗杆一抬,重量落在网中三人身上,网子束紧,三个人真像是挂在网上的三条可怜巴巴的鱼,就在大街两旁许多店家袖手围观、交头结耳声中向前走去,身子还在空中一荡一荡的。

良辰美景又羞又气,被许多人指指点点的,更是无地自容。尤其是这样贴合着,既要努力撑开身子,避免双峰挤压在李鱼身上,又要提着臀儿,避免下体与他有所接触,当真辛苦的很。

良辰忍不住怒道:“本姑娘一和你有所沾惹,准没好事,真是气死我了!”

美景也道:“毁了毁了,这一下我可没脸见人了!”

李鱼何其无辜?龙作作下落不明,他此时比谁都着急,刘啸啸已经逃了,他恨不得马上就动用宙轮,奈何此时他被缠绕的手儿贴在美景的髋部,根本动弹不得。

眼见二人埋怨,李鱼忍不住道:“难道我想这样?都是伯皓仲轩两个夯货坏事。”

良辰姑娘羞愤交加:“我们姐妹在西市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要我们以后怎么见人?”

李鱼安慰道:“没关系啦,我一直当你们是亲妹妹的!”

美景大怒:“谁要做你妹妹?你跟你妹妹就是这样肌肤相亲的?”

美景上半身被网子束紧,只有双腿尚有活动空间,便不断抬膝去撞李鱼,奈何只撞得两三下,网子束紧,她连腿都放不下来了,就那么屈抬着,贴合着李鱼的大腿,那情景……

若不是穿着衣服,着实地辣眼睛。

这一来,李鱼也觉得尴尬了,只好瞪向跟在身侧的李伯皓:“都怪你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伯皓马上委屈地瞪起了眼睛,李仲轩安抚道:“算了算了,人家丢了老婆,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李伯皓哼了一声:“我大人大量,不屑理你!”

“咚!咚!咚……”

闭市的鼓声传来,良辰和美景就像被网子挂住的两条美人鱼,贴合着李鱼,一荡一荡地被抬向裁缝铺。

*************

香烛佛香店院内,突兀地多了一个人,此时,前边店门已经上了门板,庭院中一片寂静。院角一棵茂密的枣树,果实累累,将黯淡的夕阳遮蔽,便得院中更加昏暗。

掌柜的和伙计们不知去向,只有那个人站在弥勒佛像前,低着头,仿佛正在佛前聆听经纶。

过了许久,他才抬起手,在笑弥勒的肩头轻轻拍了两记,徐徐地道:“我知道,你听得见,作作,我们又相见了。”

佛陀体内全无声息,只有刘啸啸的声音。

刘啸啸自嘲地笑了笑,道:“其实,你爹现在应该贻养天年,含饴弄孙了。我呢,则成为龙家寨的寨主,而你,则是寨主夫人,其乐融融,何等圆满。我想不通,我刘啸啸哪儿不好,你偏就看不上?”

佛陀含笑,依旧不一语。

刘啸啸吁了口气,顺手拉过一把木匠做工用的长凳,在佛前坐下,一条腿踩在凳上,双手抱着,下巴搭在了膝盖上,神情幽幽。

“你对不住我,对不住我啊,作作!你背叛了我,你居然赶我出龙家寨,你居然和别人有了孩子,你真真的对不住我啊……,你猜,我会怎么惩罚你呢?”

刘啸啸扭头,凝视着佛陀的那张笑脸。

那张笑脸之下,是作作泪流满面的脸,刘啸啸看不见,却似已经感觉到了。

刘啸啸脸上露出了微笑,道:“我本想,杀了李鱼,把你带回陇右,只要你属于我,你爹再不愿意,又能怎么样?可惜,李鱼命大呢,居然没死,幸亏他没死,所以我才忽然想到一个对付他的更好的办法!”

刘啸啸脸上带着笑,目中却泛着怨毒的光,仿佛他接下来的话连神佛听了都会感到惊恐,刘啸啸的声音压了下来,在那暮霭之下,闭市鼓声当中,显得阴恻恻的:“放心,我会让你生下孩子的。”

刘啸啸阴恻恻地道:“你得活着,活着补偿你欠我的一切,你会变成我的女人,你的孩子,我会养大,如果是男孩,我会让他变成最下贱的人!如果她是女孩,我会把她好好养大,让她为你和李鱼,补偿你欠我的第一次……”

刘啸啸说到这里,再度看向那笑脸的弥陀:“作作,你希望生个男孩、还是女孩呢?”

龙作作口不能言,却能听得到。极度的恐惧已经笼罩了她的身心,自己的骨肉,她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但此时,她却只希望她的孩子不要降生在这个世上,她能感觉到刘啸啸心中的怨毒,她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

“明天,我就带你离开西市,寻一个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你放心,李鱼不会在很多年后才得到你的消息,我会时不时地给他送个信儿,告诉他,你是怎么像一个最下贱的女奴一般侍候我的,你们的孩子是怎么像一条狗似的被我养大的……”

刘啸啸脸上挂着令人心悸的笑,轻轻抚着佛的头,说出的话,令人不寒而栗。

佛,仍咧嘴畅笑。

刘啸啸讥诮地道:“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这样的事你也容得下,这样的人你也笑得出。佛啊,要你何用?”

一道冷冽的声音旋即响起:“要他,做屠魔的见证!”

一道剑光,乍然亮起,杨千叶振剑而下,挟着红枣绿叶,卷向已然成魔的刘啸啸!

(本章完)

第301章 血中行

刘啸啸大骇抬头,枣叶与红枣纷落,有乱花迷人眼的感觉。

但夹在那绿叶红果之间的,却是一道凌厉的剑光!

刘啸啸大骇欲躲,但这枣树能有多高,杨千叶又是弹腿疾扑下,如何避得。仓促之间,刘啸啸身躯一晃,只能勉强避开头顶要害。

孰不知,杨千叶正想要他这么做。杨千叶也是女人,虽然不曾为人母,可自幼缺少父母怜爱的她反而最是重视父母与孩子之间那种最血脉相连的亲情。耳听得刘啸啸如此恶毒无耻的话音,杨千叶真是气炸了肺,原就不想一剑便结果了他。

刘啸啸这侧头一劈,正好把肩膀献出来,杨千叶一剑劈下,刘啸啸痛呼一声,一条左臂便与他的身体永远告别了,鲜血溅了弥勒佛一身,但佛陀仍旧弯目张口,笑容可掬。

开口便笑,笑世上可笑之人!

刘啸啸左臂离体,从那凳上跌下,右臂一扶地面,强忍剧痛撑起身子,翻身便逃。

杨千叶剑锋一扬,追上两步,又是一剑,“噗”地一声,刘啸啸的右臂便也离体而去,登时变成了“人棍!”

刘啸啸惨叫一声,片刻也不敢留,立即向前狂奔而去,只是骤失双臂,站立不稳,显得歪歪斜斜,沿途血迹淋漓。杨千叶剑锋一侧,正要追上再补两剑,将他双腿砍断,做成“人彘”,那掌柜的和三个伙计闻听惨叫,从库房中出来。

一见这般情形,掌柜的登时大惊失色,他马上从门旁抄起一根桐油浸过又以麻绳缠头的棍子便冲上前来,其他三个伙计也返身从库房中各抄兵刃,飞奔出来。

杨千叶恨极了这些灭绝人性的家伙,纵然他们逃走,又哪肯放过。此时龙作作还在佛像中,杨千叶不敢放手去追刘啸啸,便挺剑冲上,剑光呼啸,只交手数合,一个伙计便咽喉中剑,仰面倒下。

剩下三人更加难以招架,掌柜的一声喊,和两个伙计便往三个方向逃去。那掌柜的武功高明些,以桐油棍往地面上一撑,整个人一跃而起,翻上了屋顶。两个伙计分别逃向两厢,试图试图上房,结果先被杨千叶追及一个,一剑捅了个透心凉。

另一个听到惨叫,心里一慌,明明翻上了房顶,却脚下一慌,又滑了下来,急忙以双手攀住瓦面,被杨千叶凌空一剑,那伙计登时觉得身子一轻,轻而易举地爬上了瓦面,这才现,只剩了半截身子,肠子耷拉在空中。

那伙计登时绝望地惨叫起来。

虽然逃了一个掌柜的,杨千叶却不敢追,她抽身回来,绕着那弥勒佛像转了一圈,忽然一剑劈下,这一剑用力却是极巧,只贴合着粘合的缝隙一击,立时收力,那佛陀咧嘴笑着,喀喇一声,忽然分成了两半。

原本瘫坐其中的龙作作失去依靠,摇摇欲倒,杨千叶急忙上前扶住。

此时,龙作作依旧不能言,不能动,但豚毒毒性已经减弱,面部能做些微动作,她颤抖着嘴唇凝视着杨千叶,努力想道一声谢,奈何声带仍不受控制,唯有两行热泪簌簌而下。

杨千叶瞧得心中惨然,忙弃了剑,抱住她身子,柔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你现在安全了!”

************

李鱼和良辰美景被挂在网上,沿着闭市的鼓声前行。

长安这街鼓,早上开坊门时要敲,晚上闭坊门时也要敲。

东西两市闭市,早于街坊闭门,敲门六百槌。然后东西两市闭市。

接着,长安四城击鼓四百槌,城门关闭。

然后,各坊击槌六百记,坊门关闭。

至此,宵禁开始,再无人行。

如今还在西市击鼓闭市之时,鼓声不缓不急,稳而有力。鼓声中被抬而前行的一男二女,被沿途商家当成了一道风景,羞得良辰美景把脸埋到了李鱼胸前,只盼莫被人看清模样。

裁缝店前,那裁缝收了摊子,正要锁门,听到身后动静,不禁嘘了一跳,吃惊道:“这是从哪儿网来的人?难不成世间真有鲛人之说?”

李鱼破口大骂:“鲛人个屁啊,快借剪刀一用!”

李伯皓上前唱了肥喏:“这位店家,小可这厢有礼了。我这朋友,与两位小娘子不慎中了他人暗器,被网子捆住,脱身不得。网丝缠身,又不便以刀剑切割,是以前来求助,还请借你剪刀……”

他还没说完,自行闯进店铺抄了剪刀的李仲轩已经站在那里,“咔嚓咔嚓”地挥舞着剪刀道:“快抬进来!”

刘云涛等人忙把网子抬进店堂,抻着鱼网让李仲轩剪网。

伯皓翻了翻白眼儿,悻悻地踱了进云。

这网子一剪,困在中间的李鱼最先脱困,马上跳出网子,喝道:“闭市在即,用不了多少功夫,城门也要关了,坊门也要关了,他们来不及出城,也来不及去远些的街坊,欲待隐藏,只有这西市之中,又或这周围相邻四坊。各位……”

李鱼刚说到这里,刘云涛和康班主等掀着网子,让良辰美景两位姑娘也从里边爬了出来。两个女孩儿出来,头一件事就是齐齐飞出一脚,踹在李鱼的屁股上,将李鱼踹得向前一跌。

良辰恶狠狠道:“整个西市,交给本姑娘了!只要人还在西市,我就叫他插翅难飞!”

美景也道:“西南方怀德、崇化、怀远三坊交给我了!但叫他落在我的手上,我叫他生不如死!”

李鱼被踹得向前踉跄扑出三步,转过身来,闻言大喜,急忙上前道:“多谢两位姑娘仗义援手。我这就去褚将军府……”

良辰美景齐齐一声尖叫,李鱼忙道:“两位姑娘无需惊讶,在下与褚将军有一番交情,虽说他正在守孝期……”

李鱼说到这里,就现两女神色有异,目光是越过他的肩膀,震惊地看向外边的。李鱼纳罕地回头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其他几人此时正看着他们三人说话,也未现什么。

李鱼奇道:“怎么了?”

良辰结结巴巴地对美景道:“你看到了?”

美景用力点头:“有个血哧呼啦的东西从门前跑过去了!”

两女对视一眼,齐齐跑向前去。

李鱼急忙跟上,到了门口,众人往前方一看,就见夕阳之下,一个浑身浴血的背影,摇摇晃晃,堪堪跑至长街尽头。

李伯皓奇道:“那是什么东西?”

李仲轩道:“好像是个人诶!”

李仲轩言犹未了,李鱼和良辰美景已不约而同地追了上去。

刘啸啸这片刻的功夫,变化也太大了些,浑身浴血,更是形容难辨,连衣袍的本色都辨不出来了,夕阳下离得又远,三人一时竟也未认出他是谁来。不过这种时候,有这样奇怪的人出现,这个线索当然不可放过。

刘啸啸当真是个狠人,失血过多,换一个人早该昏厥了,可他强大的意志却支撑着他依旧奋力地迈着步子,虽然他的眼前一阵阵地黑,身上一阵阵地冷,已经行将不支。

他要撑下去,他不想死,他还有心愿未了,李鱼和龙作作还没有受到他应予的惩罚!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除了赖大柱,他已无人可投,无处可藏!这时候,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逃到赖大柱那儿,他便逃出了生天!

第302章 傲骨

刘啸啸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地向前“跑”着,眼看前方已经到了“东篱下”外沿扩建出来的一幢宅邸,正是赖大柱的所在,刘啸啸心中一宽,登时觉得天旋地转,再迈一步都重如身负泰山。

他深知这是生死关头,不敢放松,强提一口气,冲上前去。这时,李鱼等人已然追上来。那门子正要关门,刚掩上半扇,探头看到一个血人冲过来,大骇之下,惊呼出声。

刘啸啸向前一冲,脚在门槛上一绊,一跤摔进门里,因他没了双手,滚地葫芦一般翻滚了几周,已然站不起来。而他摔进门时身形一侧,李鱼已经看清了他的面目,正是刘啸啸。

远远的,鼓声仍在响起,刘啸啸只觉耳畔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比那鼓声更响,几乎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其他声音了,他嘶哑着嗓子,喊出了最后一句话:“带我去,见赖大柱!”便昏厥了过去。

“站住!不得擅闯!”

赖大柱府上一群侍卫瞧见一个血人冲进来,以为有人上门闹事,已经提了兵刃冲过来,听刘啸啸昏厥前的竭力一喊,马上就有人扣着他的肩膀将他提起来,飞也似地向后宅奔去。

李鱼等人赶到门前,刚要迈步进去,就被这群侍卫挡住了。

李伯皓大怒道:“让开!你们要包庇贼人吗?”

一个侍卫大喝:“你这鸟人是个什么东西,没看清楚这是赖大柱的地方吗?胆敢擅闯赖大柱的所在,你活腻歪了!”

李仲轩提剑要闯,李鱼一把将他拦住,盯着那带头的侍卫,沉声吩咐道:“刘大哥!”

刘云涛上前抱拳道:“小郎君!”

李鱼道:“回去喊人,给我围了这里!”

刘云涛答应一声,掉头就往西市署跑。

四梁的办公所在居于“东篱下”,八柱所居在东篱下的外沿,十六桁则在其外沿的外沿,只隔一条街道。

李鱼继承的是饶耿的位子,是兼代西市署市长职位的,居十六桁之,与八梁所居一样,都是直接从“东篱下”延伸出来的建筑,相距并不远。

西市现在已经敲响闭市鼓,行人商贾纷纷离开,但做为西市的管理部门,八柱各自打理一片,他们却是不会马上离开的,等行人与商贾离开后,他们是要巡视整个西市,进行最后检查的。

之后还要留一部分人轮值,并不是说闭市之后整个西市全无一人。实际上,“东篱下”及附近两家客栈都是有人的,并不严格按照官方清市的标准执行。

刘云涛匆匆赶回西市署,西市署的人尚未离开,因为将要闭市,原本游戈在外的人此时也都回了衙门,只等巡视完街市,该回来轮值的轮值,该回家的回家。刘云涛攘臂一呼,整个西市署顿时全被惊动了。

李市长号召大家去围赖大柱的院子?

众肆长、胥师、贾师等面面相觑,那些手下人则全都望向了他们,观其行止。

大账房静默片刻,忽地越众而出,神色激愤:“赖大柱竟然纵人为恶,掳掠李市长妻子,国法不容、道义亦不容!我等忝为西市署一员,市长遭人欺辱,就是我等遭人欺辱,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托着一个脑袋,何所惧之?安能被人骑在头上拉屎撒尿,此等事传扬出去,我西市署上下尚有颜面见人乎?老朽不才,愿为市长鼓而呼,虽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大账房说完,拔腿就走。

旁边一个肆长与其相熟,马上拉住他,低声道:“大账房何以如此激愤?”

大账房不动声色,悄声道:“风云起矣,李市长若是跃过龙门,你我则要高升一步,机不可失!”

那肆长道:“对头可是赖大柱,八梁之中排名第二的人物。李市长那小胳膊拧得过这样的大腿?胆敢挑衅赖大柱,恐他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大账房掩口咳嗽一声,低声道:“蠢货!李市长死不死,关你我何事?李市长成,则你我鸡犬升天。李市长败,你我再改换门庭便是!如今你我为人手下,听人号令,再寻常不过,还能显得你我忠诚,就算赖大柱接管了西市署,也必高看你我一眼!”

大账房说完这句话,便跟一只大公鸡似的,雄纠纠气昂昂地走了出去。

诸人之中,大账房是最没武力值的一个,手下也只是七八个只会耍弄算盘珠子的主儿,真要打起来恐怕还真是只能“鼓能呼”,不过西市署诸人中,若论到智谋算计,各司各房的执事却最是服他。

大账房这一走,那肆长略一思量,也是一言不,紧随其后。

那肆长一走,他的部下别无反择,马上闹哄哄地追了上去。

剩下一堆胥吏、贾师、肆长、司暴、司稽、质人、廛人、司门、司关、税吏彼此看看,有那福至心灵的,马上追随而去。有那不知所谓,只觉得聪明人如大账房都去了,跟去才是道理。

他们一走,他们的部下也自跟去。

再剩下一群人,就都是从众心理了。反正自己拿不定主意,既然有人出头,跟去便是。天塌下来有先去的人顶着,何惧之有?登时一帮人闹闹哄哄,顷刻之间,西市署为之一空。

这其中如司暴、司稽等人管的本就是治安方面的事,手下打手最多,一个个提着哨棒,扛着梭枪,浩浩荡荡,杀气腾腾。如此一幕,怎么可能瞒得过“楼上楼”的常剑南?

常剑南得到消息,走到一扇窗前,推开窗子,按着窗沿俯瞰街头。这是他的王国,赖大柱府前人马越聚越多,吵吵嚷嚷,棍棒舞动,颇为激烈,可是从此处看下去,那么多的人却渺小如一群蚂蚁。

一个人蹲在地上,好奇地观看一群蚂蚁大战,那是怎样的感觉?

常剑南面带微笑,心中波澜不惊。

旁边一个前来报讯的青衣侍卫静静肃立,没有刻意地挺拔如枪,也没有丝毫的散漫之态,往那儿一站,安静得如同壁角的一根立柱。

半晌,常剑南缓缓地道:“你去,把那对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带回来!”

青衣人眉锋微微一挑,不过这只是他心里头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脸上却是没有带出半分表情。他向常剑南微微欠身,轻轻退了出去。直到房门拉上,青衣人才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西市署和赖大柱眼看就要大打出手了,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位西市王的反应居然只是……带回那对小丫头,不叫她们掺和其中就完事了?

自己的左手和右手掐架,老大居然毫不在意,虽说老大是属蜘蛛的,乃八臂之身,也不该愿意有所折损吧?

青衣人只觉得老大的心思,他完全猜度不透。

************

“大柱,你看!”

两个侍卫架着血淋淋的刘潇潇出现在赖跃飞的面前。

赖跃飞一瞧脸色惨白如纸,身子如血人的刘啸啸,登时眉头一皱:“废物!”

刘啸啸此时已彻底昏厥过去,软瘫在那儿,若不是有两个人架着他,早就成了一滩烂泥。

赖跃飞挥了挥手,好像赶走一只苍蝇:“我那濯缨园中,刚刚移植了一株石榴,就把他埋在那株石榴树下做肥料吧,明年花开时节,那花一定甚美!”

“是!”

两个侍卫拖起刘啸啸就走,赖跃飞看了看地上的血迹,眉头一皱,厌恶地道:“清理干净!”

马上就有两个青衣小厮答应一声,匆匆去提水和抹布。

这时候,又一句侍卫匆匆赶来:“大柱,西市署李鱼堵了咱们的大门,还叫人回去召人,说要围了咱们这里,叫咱们交人呢。”

赖跃飞怔了一怔,这才醒到,那刘啸啸这般模样逃来,十有**难以逃过他人耳目。人家正主儿这是追上门来了。

赖跃飞脸色微微一沉,道:“你去濯缨园,叫人把刘啸啸带回来,包扎疗伤,取最好的伤药给他,务必吊住他的性命!”

那侍卫并不知道之前生的事,听说先前那血人被带去了濯缨园,不免有些诧异,但也不敢多问,连忙答应一声,匆匆转向濯缨园。

四梁八柱,风格迥异。

比如这赖大柱,虽是武人,却好风雅。

他所建的这处园子,当初奠基时,意外地掘出一口泉眼,而且是温泉。赖大柱喜不自胜,特意央求杨思齐帮他设计了园林风格,在这闹市繁华之地,建了一处极优雅的庭园。

赖跃飞趿着高齿木屐,举步向濯缨园走去。

刘啸啸此来,若是无人知晓,赖大柱不介意取他性命,让此事就此成为一桩无头公案。可是既然正主儿都追上门来了,那刘啸啸就绝对不可以死,至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

否则旁人还以为他怕了李鱼,杀人灭口呢。

赖大柱有赖大柱的尊严与高傲,十六桁的阶级比八柱要低了一等,就这一等便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你敢追上门来讨人?你敢围了我赖某人的居处,你把我赖大柱置于何地?

事已至此,赖大柱不介意正面领教领教那位李市长的风范。他昂起头,走得潇潇洒洒。

大门口,赖大柱众侍卫持械严阵以待,门外,李鱼正等着刘云涛唤人来。

良辰美景交头接耳几句,悄悄凑到李鱼身边。

“这是赖大柱的地方!”

“直接围了这里,恐怕不好收场诶!”

“四梁八柱,可不是饶耿之流可比的!”

“论身份论地位论用处,只怕常老大不会偏袒你呢!”

“是不是以礼相见,请他交人呢?”

姐妹俩你一言我不一语,说话无缝衔接,十分流畅自然。

李鱼摇了摇头,望着那道似乎不可逾越的门户,掷地有声地道:“作作,我要找回来!刘啸啸,我要杀掉他!至于赖大柱,我想知道,他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良辰皱了皱秀气的眉:“如果是赖大柱授意那人为难你呢?”

李鱼慢慢转过头,看着那张眉目如画的俏脸,认真地道:“那恐怕……你得赶紧去回禀常老大,叫他找人修房子了!”

美景的眸子咕噜噜一转,疑惑地道:“修房子?”

李鱼道:“对!因为撑着这楼的八根柱子,马上就要断一根了!”

第303章 登堂

赖大柱府前,良辰美景正摩拳擦掌,忽然肩头受人拍了一掌,一个青衣人凑到良辰耳边低语几句,良辰满脸的不情愿,那青衣人又低语几句,良辰美景抬头往那高高的“东篱下”看了看,只好满脸不高兴地走到李鱼身边。

良辰歉然道:“李鱼,着实地对不住,我们……得回“楼上楼”了。”

李鱼目光一闪:“常老大吩咐的?”

美景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小声道:“对不住啦!”

李鱼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灿烂的笑脸,点点头道:“你们去吧,我今日来,是据理力争,不是倚仗人多行凶,你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美景讶然道:“这……还叫据理力争?呃……我们临阵脱逃,你不生气?”

李鱼笑的很愉快:“不生气!替我谢谢常老大!”

美景美眸一转,霍然开朗,用力点点头道:“啊!你比我脑子好使,我明白啦,嘿嘿!”

良辰美景随着那青衣人悄然离去,良辰美景离开不过片刻,西市署诸人已经赶来,把赖大柱的地方围得水泄不通。

如此一幕,整个东篱下谁不知道,不知多少窗口,正有人悄悄地窥视着,普通人看个热闹,境界高一些的人,看的却是李鱼背后是谁,赖大柱背后又是谁?四梁八柱十六桁,哪根椽子要先烂呢!

堵在门口的侍卫们忽地左右一分,让开了一条道路,一个青衣小厮站在门下正中,笑眯眯地看着门外虎视眈眈的众人:“赖大柱命小的前来一问,李市长何故封我门户?”

“拿人!”

“拿何人?”

“掳掠孕妇,刺杀本官,天良丧尽、罪该万死的刘啸啸!”

李鱼说罢,脸上微微露出冷笑:“赖大柱该不会否认此人在府上吧?”

那小厮笑嘻嘻地往旁边一让:“原来如此,这等大罪过,小的可不敢乱插嘴了,有请李市长自去与赖大柱分说吧。”

刘云涛见李鱼作势欲动,连忙拦住,道:“不能去!”

李伯皓横剑道:“要去我陪你,但有意外,我就杀他个七进七出,也必保你无恙!”

李鱼向他翻了个白眼儿:“我不是阿斗!”

李仲轩道:“若是他们来个关门打狗,你就危险了。还是我们兄弟陪你去吧。”

“我陪他去!”

是个女人声音,虽然有些虚弱,但语气极为坚定。

李鱼霍然转身,满面惊喜。

杨千叶扶着龙作作,已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杨千叶有隋宫传下的大内秘药,其中解毒灵丹亦有传下,虽然不是百分百的对症,不过龙作作服下这解药,毒性倒也解得迅。

李鱼又惊又喜,急忙冲上前去,扶住她道:“作作,你没事了?”

龙作作道:“多亏千叶姐姐,把我从刘啸啸那恶贼手中救出来。”

李鱼恍然,感激地看向杨千叶:“刘啸啸浑身浴血,想来是千叶姑娘的手笔了。”

杨千叶微微颔,神色淡然,没有多说什么。

李鱼道:“大恩不言谢,此番恩德,李某铭记在心。”

李鱼说罢,唤康班主道:“康叔,麻烦你寻辆车子,送我娘子回府。”

龙作作摇头道:“不!我跟你去,向赖大柱讨公道!”

李鱼眉头一皱,先前要他自己去闯赖大柱的府邸,纵然是龙潭虎穴,他也不皱一皱眉头,此刻龙作作安然出现,他却不舍得她陪自己去冒险了。

李鱼道:“你身怀有孕,行动不便,快回家去,我才好放心行事。”

龙作作摇摇头:“你若有个好歹,我又岂能独活?我倒要当面问问,我与他赖大柱有何仇怨,他要向我下此毒手。”

李鱼正色道:“不成!康班主,拜托你,马上送她回去。”

康班主左右为难,看向龙作作:“小娘子……”

龙作作看着李鱼:“我要陪着我男人,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杨千叶不只心里头酸,连牙都快酸倒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没好气地道:“姓赖的若想动手,早就打了起来。既然邀你进去,自是为了谈判,你们两个就不要在这里生离死别了。”

李鱼和龙作作神色同时一尬,李鱼有些底气不足地道:“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杨千叶冷笑道:“作作姑娘才是真的以为此去九死一生,你早心中有数,就不要装模作样了!”

李伯皓听罢,扭头对李仲轩道:“二弟,你看,似这般精明的女子,我们将来选老婆,绝对不可以娶的。”

一向喜欢与大哥唱反调的李仲轩这次居然大点其头,赞同道:“大哥所言有理,什么事都瞒不过她,人生还有什么乐趣何言?”

杨千叶只当没听到这两人的胡话,搀起龙作作道:“我陪她去!”

杨千叶扶着龙作作便向门中走去,李鱼见状,连忙跟了上去。李伯皓和李仲轩一见,忙也抢步跟上,迈过门槛儿,李伯皓向那小厮瞪眼道:“我们陪着他前去,不妨事吧?”

那小厮笑嘻嘻地道:“赖大柱对李市长并无恶意,诸君既要相陪,请!”

************

“濯缨园”。

这里有天然温泉一眼,又有杨思齐帮他设计的庭园一座,亭阁栏桥、石竹流水,搭配得优雅自然,再有温泉水氤氲成雾,蒸腾于水上,更是仿佛仙境。

杨思齐更是别僻蹊径,将泉水引入一处假山,由假山上再流淌下来,垂落于池水当中,仿佛一道飞瀑,将那雾气缥缈起来,置身其间,如诗如画。

李鱼等人赶到濯缨园,尚未见人,先闻琴声袅袅,淙淙如泉。

几人在那小厮引导下转过两道曲栏,踏足石上,仿佛踏云而行,再往前看,就见水上一片小小绿洲,洲上一树石榴如火,赖跃飞一袭白衣,背靠树干,一手扶膝,微闭双目,正悠然自若地听琴。

在他面前有一云寰雾鬓、轻衣绡衫的美人儿,盘膝抚琴,十指纤纤,慢捻轻挑,便有悠扬曲声传出。小洲不远处,便是一潭碧水,假山之上的温泉水正注入这碧潭中,雾气氤氲。

李家虽是陇西大族,可限于陇西环境,家中又没有一眼温泉,无法营造这种江南风光,不禁讶然而呼,十分羡叹。

李伯皓情不自禁地赞道:“山下有瀑!”

李仲轩道:“瀑上有雾!”

李伯皓道:“雾中有洲。”

李仲轩道:“洲上有树!”

李鱼截口,冷冷然道:“树下有装逼犯!”

“铮!”

抚琴的美人儿手指一乱,琴弦断了一根。

杨千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马上就觉这跟她一向高冷的气质不符,赶紧收敛笑容,俏脸却已泛起晕红。

赖大柱眼角余光瞟见李鱼到了,正伸手去旁边茶盘中擎起杯来,要呷一口香茗,李鱼这句话一出口,恬淡的神情登时一僵,刻意营造出来的然气氛、高高在上的威仪气度,登时被一扫而空。

雾中有一桥如虹,李鱼踏上那桥,便大步走了过去。

琴弦已断,美人失措,赖大柱依旧倚坐在树下,但那种飘逸仙人般的意境全然不在,此时李鱼凌桥而渡,袍袂一动,飘飞雾气,倒似他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仙人。

第304章 风云

李鱼过了小桥,在赖跃飞面前站住。

赖跃飞瞪着李鱼,半晌突然怒极而笑:“西市四梁八柱十六桁,有阶有级,上下尊卑一向森严,我还是头一回被我‘东篱下’的人打上门来,阶级却不及我的,你,好胆色!”

李鱼沉声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句话,赖大柱应该听说过吧。”

赖跃飞挥了挥衣袖,让那抚琴的美婢退下,对李鱼道:“哦?你此来,是存了必死之心了?”

李鱼微微一笑,笑容看在赖跃飞眼中,透着一丝诧异。

赖跃飞本就没有当场杀死李鱼的想法,因为直到此时,虽然觉得李鱼狂妄,他依旧不认为李鱼有资格威胁到他。他一开始想杀了刘啸啸灭口,后来知道苦主蹑踪而来,反而要力保刘啸啸不死,就是因为自家颜面。

他不想叫那楼上楼下、楼里楼外的人,觉得他赖大柱会怕了一个李鱼,如此情境之下,如果他诱骗李鱼登门,却埋伏杀手骤然杀之,那还有什么脸色在这西市小江湖中开山立柜?

而此时看了李鱼略显诡异的笑容,给人一种若有所恃的意味,反而令赖跃飞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其实李鱼那略显诡异的笑容倒不是有所倚恃,而是因为他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进入赖大柱府中与他“谈数”的时候,就暴起杀之,反正显而易见,刘啸啸幕后之人必然是他。

至于其后的乱摊子,杀了之后再说,敢动他的家人,尤其是她还怀着孩子,李鱼宁可冒奇险行险招,也不敢放任这个威胁继续存在。可是龙作作居然跟进来了,李鱼有了牵挂在身边,就不得不隐忍一时,所以笑容才略显古怪。

因为,依照他本来的计划,此时已暴起动手,不出意外的话,赖大柱应已横尸石榴树下。

“刘啸啸做了什么,赖大柱应该很清楚。江湖儿女,恩怨分明!我向大柱索人,不过份吧?”

为了妻儿的安危,李鱼决定暂退一步,暂时不提赖大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先把刘啸啸索要到手,而此举却又给了赖大柱一种错觉:李鱼气头儿一过,开始畏惧了。

本来嘛,柱与桁虽只差着一级,可这八柱已是“东篱下”的核心要员,而十六桁却是外围之中的最高头领级人员,两者之前的区别太大,虽然只差一级,实则要跃过这一步,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

李鱼怎么可能敢冲冠一怒,向他难?年轻人,血气方刚,刚才气头上不知道害怕,此时才省到得罪自己的合果严重。于是,赖大柱的微笑更加从容起来。

赖大柱道:“没错!刘啸啸是我的人,我不知道他与你有何恩怨,但你登我府邸,从我手中索人,我若把他交给了你,如何向众多兄弟交待?”

李鱼道:“赖大柱不好向兄弟们交待,李某妻子被掳,自己受人刺杀,如此种种,若也忍下,如何向家人交待?如何向兄弟交待?如何立足于天地之间?此等仇恨,忍无可忍!”

“啪啪啪!”

三记掌声响起,一个悠然的声音倏然响起:“忍无可忍,那便从头再忍!”

赖大柱抬头一看,连忙起身,双手垂落,肃然欠身:“王大梁!”

李鱼缓缓转过身,就见一个相貌平平无奇、但笑容和煦如春风的中年人缓缓走来。

李鱼还是头一回见到此人,但是四梁的身份和名号他是听说过的,只听赖大柱一唤,他就知道,此人必是四梁之中的王恒久。常剑南座下四梁,各负其责,各有权柄。

其中王磊王恒久,负责的人脉。官场、世家、商界,这样一个横贯三界的人,自然是八面玲珑。而这个时代,所有的一切,归根到底都要归结到权力之上,而权力掌握在人的手上,负责经营人脉的王恒久,虽然排名在乔向荣乔大梁之下,实则权力和影响尤有过之。

只不过,西市立足之本是商业,所经营的一切,不管是物质的还是社会资源,都依托于此,西市是这一切的基础,所以乔向荣一直牢牢地占据着四梁中第一梁的位置罢了。

李鱼只是向王恒久微微颔,没有行礼。

王大梁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便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旺。百炼方成钢,百忍方成佛,老夫年轻的时候,身边也曾有过许多如你一般锐气十足的人,可他们……都英年早逝了。”

李鱼一直搞不通,他对西市虽然做出了一些改革,但并未触及其他人的利益,赖跃飞何以怂恿刘啸啸向他出手。此时王恒久一出现,李鱼便马上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恐怕……,他并不是主角,只是被殃及的一条池鱼!

高高在上的王大梁何以把目光投注在他身上?没动机!像王大梁这种级别的人物,他盯着的只能是同一层次的人,甚或……更高层次的人,自己只是一场战役的导火线罢了。

那么,王大梁要对付的人是谁?

我背后的人是谁?

李鱼马上想到,他接的是饶耿的班,而饶耿则是乔大梁的人。

乔大梁……

说曹操,曹操到。

乔大梁的声音也适时地响起来:“年轻人,就应该血气方刚!我们这些老头子,也是磨砺多年,才有今日的圆滑。一个年轻人就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反而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了。”

乔向荣不知何时也来了,他趟着雾气走上小桥,经过李鱼身旁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恒久是一头猛虎,乔向荣也是一头猛虎。一头猛虎侵入另一头猛虎的地盘,哪怕尚未向对方亮出爪子,只是踏进了对方划出的领地,业已是绝对的侵犯,没有哪头猛虎能容忍这样的冒犯与试探。

如果说刘啸啸向李鱼递刀的时候,还被人解读为一种私人仇杀的话,那么当赖大柱牵涉其内的时候,整个东篱下有点头脑的人都已察觉,直正的搏奕者来自上边,这是常自在身边的四尊大菩萨想调一调排行座次了。

乔向荣身在局中,嗅觉更是灵敏。王恒久就算不出面,他也一定要站出来,王恒久既然来为赖大柱撑腰,他又岂能袖手旁观?

王恒久见乔向荣居然来了,不禁微微一怔,但马上就换上了一副笑颜色:“乔兄来的正好,小辈们瞎闹腾,不如你我来说和说和。”

高手过招,又岂会一出手就孤注一掷,试探是一个必然的过程,唯有窥得对方的破绽,才会尽出余力,致命一击。听了王恒久这句话,乔向荣的眼睛微微一眯,王恒久这是缩了么?还是以退为进?

乔向荣还没分析出王恒久的真正用意,因他二人一来,自成了背景的其余诸人中,却有人跑出来抢戏了。李鱼踏前一步,盯着王恒久道:“妻子被掳的人是我,受到刺杀的人是我,我这苦主还未说话,王大梁有什么资格说合?”

王恒久微微张开了嘴巴,一时之间竟然接不上话。我有什么资格说合?我是王恒久、王大梁啊!这厮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谁?还是说,这厮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狂人,居然质疑我的地位与资格?

“楼上楼”,良辰美景站在窗口,俯瞰着楼下,一会儿功夫,良辰一跳,道:“王大梁出现了!王大梁进去了!”

一会儿美景也是一跳:“乔大梁也出现了,他也进去了。”

常剑南捉着笔,全神贯注地绘着画,可是看那案上,却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鸡啄米,根本不是什么丹青大作。

“老大!”

良辰美景转过身来,看向常剑南:“事情要闹大了,你还不出面管管?”

常剑南描着鸡翅膀,淡淡地道:“既然他们不来找我,说明他们自认为能够解决,既然他们能够解决,我为什么要出头?”

常剑南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他们又不是小孩子!”

第305章 脑子

乔大梁看了李鱼一眼,心中很满意。就算想偃旗息鼓,这话也得他来说,这事也得他来做,这是老大的胸襟和审时度势的眼光,小弟嘛,敢打敢冲就行了。之前他之所以重用饶耿,看中的就是这一点,自从换了李鱼上位,其实他心里有点不太中意的,不过现在越看越顺眼了。

王大梁脸色一沉,道:“没有规矩,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赖大柱目中掠过一丝异色,如果李鱼是因为冒犯王大梁而被处死,那就无关他的脸面了。赖大柱登时跃跃欲试起来,只想等王恒久再责斥一句,就喝令暗中埋伏的侍卫出手,围杀李鱼!

但,这儿还有一个身份地位丝毫不逊于王恒久的乔向荣。

乔向荣皮笑肉不笑地道:“恒久老弟,你好大的威风啊!”

王恒久一抬眼皮:“向荣兄有何话说?”

乔向荣道:“年轻人冲动了些,顶撞前辈,这是他的不是,我会调教,我的人,就不劳老弟你费心了。不过,他今日为何出现在这里,总不会是毫无缘由的吧?你我既然来了,不如帮他们评断评断?”

不等王恒久回答,乔向荣便转向李鱼,悠然道:“把你的事儿说来听听吧,若是你无理取闹,那便连老夫都不能帮你了。大家都是在常老大麾下做事的人,如果有人无事生非,那就是害群之马,老夫绝不包庇!”

这句话一说,王大梁和赖大柱的脸色都很难看。

李鱼有点不适应,他今天不是来打官司的啊。他之前召人困了赖大柱的府邸,就是为了开撕做准备了。虽然西市署那些人不是他的嫡系,谈不上一起出生入死,可是有那么一群人在外面,他一旦动手,外面那些人就是脱困的基础。

后来龙作作跟了来,他就放弃了当场动手的打算,尽管如此,他也打算以不惜玉碎的姿态,逼赖大柱交出刘啸啸,先把这个放在明面上儿的对头解决掉,现在突然跳出两个**官,他一时有些不适应这种角色转换。

倒是杨千叶旁观者清,轻轻在龙作作后腰上扶了一把,龙作作会意,马上上前一步,道一声前辈,便开始说起了刘啸啸的所作所为。

乔大梁听她说完,和颜悦色地道:“这个刘啸啸,与你们早有怨愤?”

龙作作颔道:“正是!”当下就把刘啸啸原是龙家寨大主事以及其后生的一切又简要地说了一遍。

乔大梁听完,轻轻击掌,笑道:“精彩!精彩!这种不忠不义,专门反噬其主的败类,竟也收容旗下,赖跃飞,你的眼光不怎么样嘛。”

赖跃飞胀红了脸道:“这……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刘啸啸对我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只是瞧他人还机灵,身手也还好,收容旗下,做个听用之人罢了,难不成还要千里迢迢去陇右调查他的底细?”

乔大梁脸色一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赖跃飞:“如今看来,这刘啸啸可并未听你之用啊!他伙同亡命,掳人妻子,害人性命,而这被害人,又同是我‘东篱下’的兄弟。恒久老弟,你怎么看?”

乔大梁快要说完时,突然转向了王恒久,王恒久脸色十分难看,就跟便秘似的。小弟不争气,让他想包庇都不知道该如何插手,只能被人“啪啪”打脸时,就是这般光景了。

赖跃飞也有些无言以对了,他说他只是网罗刘啸啸做个听用之人,乔大梁就抓住这“听用”两个字做起了文章,他现在若是承认乔大梁的话,那就证明刘啸啸该死,得交出去。如果不承认,那就等于变相承认自己才是刘啸啸的幕后主使,这……,这他娘的退也是坑、进也是坑……

赖跃飞只好转头看向王恒久。

王恒久正在“便秘中”,拉长着一张脸,一言不。

赖跃飞只好对乔大梁勉强笑道:“乔大梁说的是,在下不知刘啸啸与李鱼有仇,而不曾料到刘啸啸竟然阳奉阴违,利用我给他的权力擅自寻仇,坏了我‘东篱下’的规矩。这等人,我门下也是容不得他的,呵呵……”

赖跃飞干笑两声,扬声道:“来人啊!”

雾气绰绰中突然出现两道人影,赖跃飞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把刘啸啸交给乔大梁!”

两道人影一言不,悄然而逝。

乔向荣淡淡地瞟了赖跃飞一眼,便从他面前走了过去,一如王大梁初来时对李鱼的蔑视一幕:“不是交给我,是交给李鱼。冤有头,债有主!”

乔向荣经过李鱼身旁时,注目向他看了一眼,李鱼便跟着他向外走去。杨千叶和龙作作自然紧随其后。

李伯皓和李仲轩面面相觑。李伯皓道:“大家说了一堆屁话,这就完事了?我的剑才拔出一小半啊。”

李仲轩自以为是地道:“这你不懂,大人物做事,通常都是能动嘴的绝不动手!”

赖跃飞额头青筋都快绷起来了,一字一句地道:“你们再不滚蛋,老子就要动手了!”

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瞧见四下雾气之中似有不少人影闪动,顿时唬了一跳,急忙掉转头,飞也似地逃去。

王恒久慢慢踱到赖跃飞身旁,冷冷地道:“你很威风么!”

赖跃飞尴尬地道:“大梁,我也不曾料想乔向荣会出面啊,乔大梁的面子……”

王恒久黑着脸道:“乔大梁要面子,那我的面子呢?”

赖跃飞期期地说不出话来,王恒久转向他,脸上慢慢露出令人心悸的笑容:“赖跃飞,我还你还不及那个后起之秀的李鱼聪明。”

赖跃飞怔怔地道:“大梁这话,从何说起?”

王恒久道:“我要对付的人是谁?是李鱼吗?”

赖跃飞一呆,突然无比悔恨。王大梁要对付的就是乔大梁,目的就是要夺取常剑南之下第一人的位子啊,为何乔大梁一到,我就失了分寸,只顾撇清,反而忘了本来目的?

王恒久盯着他,又道:“若我不在,你出言顶撞乔大梁固然不妥。我既然在,你怕什么?有什么事,有我兜着,你是负责往前冲的那个人,你退了,你让老夫如何施展?”

赖跃飞听着,已是一脸铁青。

王恒久抬起手来,在他脸颊上拍了两记,微笑地道:“有脑子,并不是坏事。但最怕的就是只有一副并不聪明的脑子,偏偏还要自作聪明,那样,就莫如没有脑子了。”

第306章 财神

王大梁说罢,负手向外走去。赖跃飞脸颊抽搐了几下,急忙追上两步,道:“大梁,那我……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王大梁头也不回,悠悠然向外走去:“刘啸啸如此无用,推出去就推出去吧。你在哪儿跌倒的,就在哪儿给我爬起来,否则,你也是无用之人!”

王恒久说完这句话, 身影已消失在曲廊尽头。

赖跃飞站在雾里,品咂着王恒久的这句话,目中渐渐露出了凶光。

要找回他的面子,要取回王大梁的宠信!

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

赖跃飞想像着他把李鱼也削去双臂,变成人棍的模样,忽然出一阵渗人的阴笑。

李鱼跟在乔向荣背后,向大门外走去。

身后落后六七步,是龙作作和杨千叶,再落后六七步,是李伯皓和李仲轩。

赖府大门洞开,从中轴线可以一眼望见大门外簇拥在那儿的人群,而院落里却是空空荡荡,并无一个赖府中人。

乔大梁走着走着,忽然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李鱼跟行了两步,道:“王大梁不会善罢某休的。”

乔大梁道:“那你打算……”

李鱼道:“先下手为强!”

乔大梁扭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向外走着,问道:“你有人手?”

李鱼看了眼大门外,西市署各司各房的人,闻声赶来的勾栏院的那些原伎人伶人,回答道:“有!但不堪大用!”

乔大梁负着双手,一边向外走,一边道:“要用人,有三个来路。”

李鱼道:“愿闻其详。”

乔大梁道:“其一,物色招揽,这个办法最慢,但可以栽培成心腹。”

李鱼沉默了一下,道:“来不及!第二呢?”

乔大梁道:“其二,西市包罗万象,买卖的可不只是物。这里有七八个人,通称‘地鼠’,专门负责帮人招揽黑道人物,只要付钱,什么事都可以替你完成!”

李鱼道:“这个法子可行,还有第三?”

乔大梁道:“西市只是一个小江湖,用钱可以收买的人固然不少,但一等一的高手却不多,所以,还可以放眼更大的江湖。”

李鱼笑道:“既然也是有钱解决,那就好办!”

乔大梁笑了一声,道:“不错!只要用钱能够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他顿住了脚步,转向李鱼,笑得天官赐福一般:“我有钱,有很多钱!整个西市,掌握钱财最多的人,就是我!其实我手下的人都叫我财神,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李鱼道:“这名字比大梁好听,也比大梁威风!”

李鱼向他拱了拱手:“财神!”

乔大梁笑了:“既然我是财神,钱的事,你就不用担心。地鼠名单和钱,我明日派人送去西市署。”

他们说着,走出了大门,因为有乔大梁在,门外众人一时不敢围上来。乔大梁也没理会他们,径自向前走去,人群立即左右一分,让开一条道路,但是当乔大梁走过去后,人群中却突然有几个人跟了上去,显然是乔大梁的侍卫。

“王大梁不会善罢某休的。”

乔大梁一边负手而手,一边品味着李鱼方才说过的这句话。他不说“赖大柱”不会善罢甘休,而是说“王大梁”,这个年轻人,有意思!很有意思!

乔大梁会心地笑了一下,微微抬头,看了眼他从此处根本看不到的“楼上楼”,“楼上楼”的常老大不会对此毫无察觉,但他并未出手干预。

乔向荣的眉头不禁微微地蹙了一下:“常老大这是什么意思?”

************

乔大梁刚走,西市署大账房抢先扑上去,一把扶住了李鱼,忠肝义胆、义薄云天地道:“市长终于回来啦,可担心死老朽了。老朽与王肆长、徐胥师、邵贾师几人商量,正要闯进去,豁出一死也要救得市长脱身!”

其他诸位肆长、胥师、贾师等人眼见大账房如此肉麻,俱都面露不屑,待听得大账房还把他们也捎带进了忠义之士的队伍,马上频频点头,一脸忠勇。

李鱼拱手道:“各位忠肝义胆,义薄云天,隆情厚意,李某铭记在心了。”

冯司暴摩拳擦掌地道:“市长,赖大柱究竟肯不肯交出凶手?若他不肯,只消市长一声令下,我等赴汤蹈火,便豁出了这条性命去,也要为市长、为我西市署讨还公道!”

冯司暴刚说到这里,大门里两个青衣侍卫抬了一副担架出来,向门外众人一扫,没好气地道:“来两个人搭把手,把人抬出去!”

那正摩拳擦掌的冯司暴有些怔忡,不明他们用意,一时不敢进去。

李鱼道:“幸赖乔大梁主持公道,赖府已交出元凶,把他接出来!”

那冯司暴一个箭步,直接越过三级石阶和半尺高的包铜门槛,稳稳地落在了门内,从那赖府侍卫手中接过了担架。

司稽、质人、廛人、司门、司关等人如梦初醒,急忙抢进门去,只是担架就只那么大,几个人都要搭手,结果搞得跟一帮人扶棺送灵似的,把失血过多,昏迷不醒的刘啸啸抬了出来。

他们前脚刚一出门,后面大门就“砰”地一声关上了。几个人一个胆突,也不知谁手上一颤,担架一歪,刘啸啸身子一歪,就向担架外摔去,旁边两人生怕那血衣脏了手,下意识地一缩,刘啸啸“吧唧”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龙作作从小到大就与刘啸啸相识,此前虽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可眼见他已被削成人棍,还是不免露出不忍之色。

李鱼见她神情,便道:“此前,我曾遇见过他,并且放过了他,结果如何,你看到了。若不是千叶姑娘及时救你出来,后果如何。”

龙作作沉默片刻,轻叹道:“我知道,只是有了孩子,不知怎地,就有些心软了。刘啸啸此人太过恶毒,不能放过,只是……别当着我面杀了。”

李鱼目光一闪,忽地笑了笑,道:“这里是天子脚下,我怎么可以擅用私刑呢,以刘啸啸之所为,我会把他送进大牢,该受什么制裁,自有国法!”

龙作作欣喜道:“我才不信你那么好心,你不想亲手造杀孽,是为了咱们的宝宝积福吧。”

李鱼笑笑,并不作答,只是转而对杨千叶道:“闭市鼓已停,闭门鼓都快敲完了,此时离开,只怕就要犯了宵禁,能否劳烦你带上作作,暂往客栈投宿。”

杨千叶道:“我那‘乾隆堂’里,设有几间卧室,比客栈要舒适自在些。在我那里,也比客栈安全。”

李鱼略一沉吟,道:“如此,有劳了。”

杨千叶点点头,扶了龙作作要走,李鱼道:“伯皓、仲轩,你们护送过去!”

李伯皓和李仲轩答应一声,立刻拔剑出鞘,做如临大敌状,跟着她们走开了。

刘云涛凑到李鱼面前,嘿嘿笑道:“小郎君好手段!这刘啸啸如此模样,一旦进了大牢,那可真是生不如死,这等大奸大恶之人,正该要他受此手段。”

李鱼咳嗽一声,摸着鼻子道:“我只是瞧他这副德性,杀也无趣罢了。”

他二人目光一碰,同时闪开了。他们都是在大牢里关过几个月的人,而且都是从外地解送京城的,沿途还住过不少监牢,可是深知这世上最阴暗、最龌龊之地再莫有得过监狱的所在。

他们当时同监八牢友因为都是待决的死囚,等于每人都手持大杀器,谁也别想欺负谁,反正早晚必死,敢欺负我,大不了跟你同归于尽,所以相处融洽。可其他牢监却做不到这一点。

刘啸啸少了双臂,便是一个废人,进了大牢,想吃口牢饭都得像尺蠖一般在地上挪过去,狗一般舔食。而且牢里环境恶劣,卫生条件极差,身体健壮的正常人进去都常常患疾甚而因此丧命,更不要说刘啸啸此时的状况了。

实际上,他很可能受不了多久的罪,到了牢里,是不可能有人给他敷药换药喂食的,他能否在牢里捱过三天都是问题。

李鱼带了人先回西市署,因为此时坊市大门已经关闭,上不得街,合署人员就得暂在署内小住一晚了。

李鱼叫人随意安置了游魂迷离的刘啸啸,谢过署内各司各房的兄弟,约定改日摆酒设宴,便关了房门,点燃一根蜡烛,一人闭目静坐起来。

今日之惊险,着实吓破了他的胆,幸好作作被救出。如今想来虽然还有些后怕,可事情毕竟已经过去,可以长出一口气了。

不过也是直到刘啸啸慌不择路,跑进了赖大柱的府邸,李鱼才隐约明白刘啸啸向他寻仇这事儿不简单,而是被人利用了与他的仇恨挑起事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对方真正的目标是乔大梁,他只是被拿来试剑而已。

李鱼如果有在长安立足的打算,此时只能依附乔大梁,全力反击,争得一线生机,不过,李鱼有一个旁人并不知道的秘密,他是要离开长安的,那么他有必要为了旁人的权力之争,掺和进这场战争么?

他没有必要,可此时此刻,他已是众矢之的,想走也走不了。一旦悄然离开,带上老娘和吉祥、作作,只有他一人会武,一旦被赖大柱的人在城外追及,绝难逃生。可留在长安城内,他又该如何自处?

本来,如果实在走不了,他还可以利用黑道便利改名换姓,伪造户籍,从此变换一个身分,相信以“东篱下”的能力,能够包庇得了他,不教官府找得出。只是到时候刘云涛、康班主、华林慨然赴死,自己未免脸上无光。

不过,他们感动于堂堂天子,居然开恩延续了他们一年寿命,有心以死相报,那是个人的选择,李鱼脸皮稍厚一些,这点难为情也就无所谓了。可现在与王大梁、赖大柱一派已是不死不休,他想改换身份藏身西市,这些人不背后捅他一刀才怪。

“也许……我可以顺水推舟,一箭双雕……,不!一箭三雕!”

李鱼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一个妙策,唇角顿时逸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有财神庇佑,干嘛不大干一场?”

第307章 挑灯看剑

李鱼在签押房中默默地坐了半个时辰,将自己想到的办法反复推敲了几遍,这才长吁一口气,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许多人在那儿,有肆长胥师,也有仆役小厮,或坐或站、或三两相伴、或独立檐下,有的像在攀谈,有的像在沉思,但沉思的并未深思,攀谈的也未开口,完全静止在那儿。

直到房门一开,他们突然就活了,就像《博物馆奇妙夜》里的一群玩偶突然成了精,过路的过路,打招呼的打招呼,交谈的交谈……

李鱼暗暗一笑,这些人显然是因为与赖大柱的交恶心中不安,所以才等在这里,想察颜观色,瞧一瞧李鱼有什么对策。毕竟,他们是西市署的一员,而李鱼则是西市署的代表,他们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不是坏事,李鱼并未指望所有的人一番经营运作,就能变成他的铁杆心腹,为了他可以无惧牺牲、不惜一切。这种事根本不现实,就算他经营西市署一辈子,也不可能把西市署的人都调教到如此地步。

哪怕是最卑微的一个小人物,也有他独立的思想,也有他权衡利弊、吉避凶的本能,没有任何人能够凭着他强大的人格魅力或者驭人的手段,就能让手下的所有人放弃自己的思想,只对其保持无条件的忠诚。

不过,大家坐在同一条船上,荣辱与共,劲儿就必然会往一处使,心就会往一处攒。

李鱼走到院子里,向一个巡更的人招了招手,那人只是西市署里的一个更夫,站在最偏僻的墙角,见李鱼向他招手,他先诧异地左右看了看,确信周围没有其他人,这才颠儿颠儿地赶到李鱼身旁,点头哈腰地道:“市长!”

李鱼从他手里接过了灯笼,微微一笑,提高了声音:“大家今日是来不及离开西市了,凑和一下,打个地铺,且睡一晚吧。咱们西市署与赖大柱的些许纠纷,你们不用担心。

都是一家人,再怎么闹腾,上边有常老大镇着,天也塌不下来。今日里事急从权,调动了诸位。明日里,你们各司其职、各尽其责,依旧照常处理西市署事务。其他的事,李某自会解决。”

李鱼说罢,挥挥手道:“散了!都散了吧!”

大账房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挥手道:“大家都听到市长的话了?各自安心睡下吧,散了,散了!”

许多西市署中人,听到李鱼这番话暗暗松了口气,听李鱼这口气,今儿是事情紧急刻不容缓,李市长也是被逼急了,这才调动他们,给赖大柱来了个兵戎相见,现在李市长冷静下来了,明日当会请求上头插手调和,大家不至于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了,登时笑逐颜开。

众人不免要说上一番表忠心的话,有那阶级比较高的,还要说上几句活跃气氛的风趣之语,这便纷纷散下去了,院子里那种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最后,只剩下刘云涛、康班主、华林和原勾栏院的一班人没有走。论起亲疏,西市署里只有他们与李鱼最近,算是嫡系。李鱼皱了皱眉,道:“你们怎么还不休息。”

康班主道:“小郎君打算去哪里?”

李鱼恍然道:“哦,我去‘乾隆堂’!”

康班主惊道:“小郎君这时候去乾隆堂?还是明儿天亮了再说吧。”

刘云涛也紧张地道:“是啊!小郎君忘了傍晚的事了?现在天都黑了,万一……”

李鱼笑道:“无妨!他们不会料到我现在还会出门,不会有所准备。再者,咱们头顶上毕竟还镇着一尊大菩萨,他们未必敢动手。不管怎么说,我可是十六桁之!”

华林道:“我看这些人,根本就不是讲规矩的人,下作起来,最是不择手段。”

康班主道:“不错!便连那公然对抗王法、啸聚山林、打家劫舍的绿林道都有他们的道上规矩,若论手段行径之下作,黑道中人最是肮脏龌龊,要不然,凭什么他们叫黑道?”

李鱼道:“作作今晚必定受了惊吓,她已身怀六甲,我在这里如何安心,须得前往照顾。你们不必多说了,我的妻儿都在那里,为了她们,我也不会轻身涉险,此去不会有什么危险,我才出去。”

刘云涛急道:“既如此,小郎君稍候片刻,待我取了兵刃,护送你去!”

刘云涛此言一出,登时又有几个会些身手的勾栏院中人纷纷赞同,要回去取些趁手的兵刃,就连华林都要去寻兵器,被李鱼沉声喝止。

李鱼顿了一顿,道:“如果此地没有危险,你们这般如临大敌,岂不叫赖大柱那边的人窥得我的虚实?若真有危险,夜色之中,人多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反而易叫人浑水摸鱼……”

华林激动地道:“小郎君,便多几个肉盾护在身侧也是好的!”

李鱼无奈之极,只好实话实说:“咳!你们跟在我身边,反得我分神照料,就我一人,真有什么风吹草动,脱身也容易一些。”

这……太打脸了,华林一张秀气涓净的小白脸登时胀得通红。不过李鱼说的是大实话,他们这些人鞍前马后、摇旗呐喊倒还胜任,真要说冲锋陷阵,作用实在不大。

李鱼的功夫比他们高明多多,真要是他们护着李鱼出去而有人偷袭的话,除非李鱼扔下他们不管,独自一人逃生,那样他们还能起到一点阻敌的作用,否则他们只能成为李鱼的累赘。

************“吱呀呀~~~”

门开了,一盏灯,冉冉而出。

夜色如墨,此时的长安城,可没有满城的街灯,西市坊街之上一片漆黑。

今夜无月,所以天地混沌,一片漆黑之中,就只看见一盏米白色的灯,半悬于空中,冉冉向前。

寂夜之下,万物生灵并未全部沉睡,有许多本来就只在夜色之中才出来活动、猎食的生物,还有那万物之灵的人类,是白天活动还是晚上活动,这完全取决于他们自己。

夜色中,有一双双黑色的眼睛混迹于一片漆黑之中,窥视着那盏灯。

李鱼没有料错,从他与赖大柱对上,明暗之间就开始有人盯着他,其实西市署中有没有李鱼的眼线,李鱼也不敢确定。

夜色中只有这一盏灯,就像夜色中的一只萤火虫,吸引了所有在这夜色之中行动的人的目光。当他们看清李鱼的模样,黑暗中立即引起一阵骚动,他们一开始以为出来的是巡夜人,却又未见他打更,所以才对他有所注意,孰料居然是李鱼。

仿佛一群老鼠般,夜色中的人纷纷忙碌起来,消息以最隐秘、快捷的度开始向潜居在更深洞穴中的主脑人物那里反馈过去,等候着上边出指示。

李鱼提着灯,淡定地走在夜色中,白日里熟悉的一切,此时看来仿佛浓重的水墨。因为太过黑暗,置身其间,并没有恬静淡泊的感觉,他知道夜色中一定有人正在盯着他,因为不确定对方是谁,也不确定对方是否会动手,所以他的精神绷得很紧,所谓从容,只是他表面的模样。

李鱼此时出来,其实并不是逞匹夫之勇,他认真分析过,并且有两层保障。第一层,来自“财神”。现在,他就是乔大梁的脸面,乔大梁的战旗,如果他倒了,乔向荣的声誉一定会大受影响。

现在明显是王恒久向乔向荣的座位置起了挑战,声誉受损会转化成实质的损失,甚而促成其他大梁的站队,乔向荣不知要多付出多少代价来应付这一后果,所以乔大梁现在一定会把他当成活宝贝保护起来。

李鱼没有立即考虑离开,这也是一个主要原因,如果乔大梁和王大梁都在派人盯着他,他拖家带口的,怎么走?

乔大梁之前跟他说过,要想用人,有三条路。其中最为他看重的是:招揽。李鱼现在是急来抱佛脚,没有这个充裕的时间来招人,乔大梁呢?钱能通神,这位财神身边已经招揽了多少高手?

这些人不会只是养来做派场的,李鱼百分百地相信,这一夜,在西市署周围逡巡的绝不只是王恒久和赖跃飞的人,一定有乔财神的人在。有这些人暗中保护,再加上他自己的身手,他遇到不测的机会微乎其微。

第二层保障,就是他的宙轮。如果真有什么万一,他还有一招杀手锏可用。如此一来,他还有什么好怕的。他挑着灯,行于夜下,心情渐渐平息之后,甚至有些期待有人亮剑!

赖跃飞究竟有什么实力,他不清楚。只要有人亮了剑,他就能一窥端倪。掌握了对方的实力深浅,对他排兵布阵无疑更有帮助。

被大人物用以搏奕的棋子通常都是很容易被放弃或牺牲的,就像刘啸啸之于赖跃飞。可要是今夜双方的嫡系力量直接生纠纷,他这个拱过河的卒子被放弃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

既有这样好处,他就更得前去了,作作固然一向性情泼辣,可女人有了身孕,情绪总会较平时有些敏感。傍晚才刚刚生了那样的一切,他岂能不予探望宽慰。

“喀!”

仿佛一根晒干的秸杆被脆生生地折断了,李鱼马上站住了脚步,按在刀柄上的手紧了一紧,微微侧身,从那明暗不是很明显的层次感中分辨出一条巷弄的入口。

悉悉索索一阵响,仿佛一只老鼠在承尘上爬过,愈去愈远。

李鱼静了一会儿,唇边逸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轻轻提了提手中的灯笼,仿佛在向夜色的某个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就继续向前走去。小巷深处,一个青衣人扼着另一个青衣人的喉咙,盯着提灯的李鱼身影从巷口消失,轻轻吁了口气。

他是奉财神之命保护李鱼的人,被他扼住喉咙的这个人却是要对付李鱼的人,只可惜,这个杀手的袖箭还未出手,已经被他这只扼断了喉咙。他松开手,被扼碎喉骨的杀手就软软地向地面瘫去,双目怒突,气息已绝。

青衣人松手的刹那,突然一阵心悸,一股莫名的危机感陡生,这是多年杀手生涯锻炼出来的直觉,他没有多想,立即向前一仆,“呃~~~”,糟了!潜到他身边出手的那只“黄雀”用的既不是刀,也不是剑,而是一条绞索,一条很细的、却是以五金打造、极其柔韧的绞索。

他这一纵,直接钻进了抛在他身前的绞索之中,不等他有所反应,那绞索就收紧了,持着绞索的人一纵身,就跃上了巷旁的高墙,再一垫步,便猫儿般无声地落在房脊上,猫着腰,向那冉冉向前的灯追去。

他手中的钢索几乎滴血不染,上面些许血迹最后凝成一滴殷红,吧嗒落在一家店铺的屋瓦上。至于被他套索套住的那个人,在他纵身跃向围墙时,就已被绞断了整个头颅,咕噜噜地滚到了路旁的阴沟里。

持着绞索的人狸猫般飞窜,轻盈的却不带一点声音,忽然,他在一处房檐处蹲身伏住。他已追到了李鱼的前面,他像一只脊兽似的蹲在房脊上,将手中的套索轻轻地挥动起来,盯着灯光给他的定位。

只要他的绞索一出手,李鱼就会和刚才那个青衣人一样,顷刻间尸分离。

绞索在他手中轻荡,一圈、两圈,瞄着李鱼的头颅,他正要振腕出手,整条右臂就被一柄涂了墨色,连一丝反光都没有刀生生削断,与此同时,他的嘴巴也被捂住了,那口砍断他手臂的刀横在了他的颈间,像是锯子似的横着反复割了起来。

很少有人会用这样的方式杀人,实际上他第一刀割开对方喉咙时,就已结果了对手的性命,用这样酷虐的手段杀人,这个人一定是对血腥有着某种特别的兴致。

那细细的、一旦束紧就比刀刃还要锋利的绞索落在了李鱼身前三步处,毫无声息。李鱼提着灯走过去,脚踏到了那件奇门杀人兵器上,毫无所觉,就这么一直走了过去,只是走到那户店铺的房山墙时,李鱼微微侧了侧耳朵。

“嗒嗒嗒嗒……”

仿佛大雨之后,屋檐上的雨滴仍在不断滴落的感觉,可今夜并没有雨。

“嗒……嗒……嗒……”

雨滴声变慢了,李鱼没有多想其中的原因,继续向前走去,屋顶上,那个财神派来的变态杀手依旧提着对手的刀,拿手中的刀慢慢地锯着他的脖子,好像很怕一不小心锯断了,就此失去享受过程的感觉。

“乾隆堂”,二楼只有一处帐房和高档珠宝的四张柜台,这只占了原本四家店铺其中一家的店面,而另外三家店铺的二楼则被杨千叶改造成了寝室、书房、琴室、客室等等生活用途的所在。

各家店铺可以留人打更,但不许夜间生火,除了那两家与其他建筑建了隔离带的客栈,但似杨千叶住处这般规模,明显是要在此开伙了,这就犯了规矩,不过……规矩嘛,毕竟只是规矩。

杨千叶把自己的寝室让给了龙作作,孕妇是需要一个更舒适的休息环境的。新换的被褥,杨千叶则拿了自己原本的被褥想搬去书房小住一晚,却被龙作作拉住了。

“千叶,这床够大,咱们一起睡吧,就像……我们在龙家寨时一样。”

今天生的事太多,晚上又太凶险,龙作作以为李鱼今晚不会过来了,她拉着杨千叶的手,轻声道:“现在想起来,我还有些心悸呢,留下陪我说说话儿,好么。”

杨千叶想起当初隐瞒身份住在龙府时,龙作作把她当姐妹一般相处相待时的情景,不由心中一软,点了点头,又把自己的被褥铺展开来,换了贴身的小衣。当二人并肩躺下时,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曾经于夜深人静的时候,枕并着枕儿说悄悄话儿的一幕,依稀想来,仿佛就是昨天……

“咔!咔咔!”

李鱼叩响了房门,三息之后,房门开了。

冯二止站在门里,提着灯,李鱼站在门外,也提着灯。

两人不约而同地把灯提了提,照了照对方的脸。

夜色中,街巷上,一个颊上不知何时被人割了一刀鲜血淋漓的丈二大汉,持着一把可怖的斩/马/刀,迈开大步向李鱼狂奔而来,快逾奔马。

今夜有所行动的这些人,俱都穿了青色或黑色夜行衣,有的甚至还带了面具,脚下也都是适合飞檐走壁的软靴,动手时也都是尽量的不生任何声音,也阻止垂死的对手出声音,但是其搏斗的惊险,却较之白日之下正面交锋更惨烈百倍。

这人追上李鱼时,也不知已经杀了几个人,他脸上有伤,刀上有血,显然曾经杀人,也被人所伤。

李鱼向冯二止笑道:“原来是冯兄,我可以进来吗?”

冯二止知道自家小姐接了龙作作回来住的事情,人家男人赶来探望,哪有不允的道理,他点点头,便让开了路。

“多谢!”

李鱼迈步进去,“砰!”地一声,房门关上了。

两个人都没注意到,街巷之上,那相距还有三十余步的丈二大汉籍着灯光看到李鱼将要进店的刹那,情急之下已将紧握的斩/马/刀举了起来,拧眉瞪目,一边足狂奔,一边作势要将那斩/马/刀掷出。

这一刀若掷出,必能洞穿房门,将猝不及防的李鱼插一个透心凉。

但是就在这时,房上有人撒网。

网在古代,除了用以捕鱼,也的的确确常被官府用以拿人,江湖中做些特殊行业的人也会使用这种工具,而且他们所用的网因为是用为捕人而不是捕鱼,所以对于网线和网坠都会因人而异,进行调改。

房上同时撒出了两张大网,疾快无比地罩在了那丈二大汉的身上,刀犹未掷出,腿已被网绊住,大汉直挺挺地向前摔去,整个人还未落地,半空中就是两道凌厉的刀风劈下,一奔其颈,一奔其腰。

“砰”地一声,房门关上的刹那,两口锋利的刀已“噗噗”两声剁在了丈二大汉的身上。

墨白焰站在二楼一扇窗前,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明明夜色如墨,但是看他神情,似乎看到了长街上生的一切。

“来啊!掌灯!”

墨白焰一声令下,乾隆堂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仿佛过上元节似的,登时灯火通明一片,将附近街道都照亮了一大片,夜色中几道正要靠近的鬼影儿登时如同小鬼见了佛光,忙不迭飞身遁入黑暗之中。

今夜如此凶险,左近也不知有多少敌人,谁敢把自己暴露在光明之下?

(本章完)

第308章 三女盟

一只饱含岁月痕迹的三足黄铜香炉,旁边一块小案板,一块橙黄色的奇楠,一柄小银刀。

一只柔荑,拈起银刀,按住黄奇楠,一刀切下,仿佛在切一块肉皮,用拇指食指拈起一块,切面处拔出了细细的丝,这是最好的奇楠沉香,尚未焚烧,只一切开,淡淡清香就沁入龙作作的心脾,令她心旷神怡,因白日里一番经历而有些莫名焦虑的心情也舒缓下来。

切出的沉香放进三足铜炉,盖上盖子,下边的炭火轻轻拨弄一下,香烟便从细细的孔洞中袅袅升起。

龙作作在西北地区也算是大户人家出身了,生活细节上却少有如此精致的一面。尤其是看着杨千叶一举一动,高贵从容,仿佛一位仙子般优雅,想到她曾是自己的贴身丫寰,仿佛一梦。

点好了沉香,杨千叶重新回到榻上,拉过薄衾,掩到胸口,淡雅的上品流香将她们沐浴其中,身心舒泰。

东西方人种不同,东方人种普遍体味清淡,西方人种则体味浓烈,因而东西方在用香上走上了不同的展道路。西方着重展改善人体气味的香水、香精、精油,而东方则更注重于改善空间气味,香油、香饼、香囊、香丸、熏香。

香气温室,玉人横陈。

杨千叶对龙作作有救命之恩,杨千叶对龙作作又没有那么深的妒意,再经过方才的一番交谈,此时又有熏香舒缓情绪,室内气氛更加地融洽起来。

杨千叶带着新奇的神色,轻轻摸了摸龙作作的肚子,有种沉甸甸的感觉,想到正有一条小生命在其中孕育,杨千叶油然而生一种敬畏的感觉,生命是如此之奇妙。

“你……怎么就有了?”

“一不小心……就有了。”

“啐!你们家李鱼,真色!”

“呃……,好像……我记得好像……”

“嗯?”

“我记得当时好像是我推倒了他的。”

杨千叶一脸惊讶,看了龙作作半晌,道:“我对你,真是钦佩的五体投地。”

龙作作稍显害羞地笑了笑,缓缓道:“我从小……在龙家寨长大,我身边的人,要么怕我,要么宠我,总之,我没见过一个像他那样对我的,一开始就是觉得好奇、有意思,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莫名地喜欢了他。”

“情不知所始……”

杨千叶呢喃了一句,想起自己与李鱼相识种种,在心底里又默默地跟了一句:“我又何曾不是?”

龙作作想了想,有些不忿地道:“我以为我下手的早,他就是我的了。谁知道……这厮拈花惹草的本事实在高强。”

杨千叶的唇角抽搐了几下,感慨地道:“也许是他命犯桃花吧。”

龙作作忽然凝视着杨千叶,若有所思。

杨千叶心里一虚,赶紧岔开话题吸引他的注意力:“不过,你该看得出,他是真的疼你。”

龙作作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嗯,看他肯为我如此拼命,我……罢了!”

顿了一顿,龙作作黛眉一蹙,又替李鱼担起心来:“今晚听墨管事介绍,那赖大柱是极有权势的人物?他背后那个王恒久,据说更加的手眼通天。李鱼跟他们起了冲突,他们……”

龙作作忽然抓住杨千叶的手,紧张地道:“他在西市署,今夜应该无事吧,你说那赖大柱会不会派人去对付他?”

杨千叶安慰道:“不会的,你放心吧。西市署就建在‘东篱下’旁边,西市王在楼上睡着呢,那赖跃飞岂敢在常剑南的卧榻之旁舞刀弄剑。”

龙作作点点头,又有些不解地道:“像我们龙家寨,谁是大管事,谁是大主事,谁是普通的管事、主事,寨主一言而决!底下人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哪有可能如此相争?就是四大寇的盗伙,也是上下有别,喝醉了酒打架生事是有的,但要说自相火并,绝无可能。可这西市,天子脚下,怎么……”

杨千叶微笑道:“你龙家寨也好,四大寇也罢,其实都是比较简单的势力架构,领可以直管下边的一切,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马上就可以干预了,所以不易生这样的事情。

但西市不同,西市和朝廷一样,有文有武,派系林立,山头众多,做领的又无法事无巨细,逐一躬亲,久而久之,每个派系都拥有相当大的独立力量,最高的领已不可能凭着简单粗暴地命令约束他们。

这时候,就需要调节、需要制衡、需要包容,需要抓大放小,需要在保证上层稳定的基础上,容许他们在可控的范围之内生摩擦,允许他们泄,才能避免怨愤久蓄如洪,冲垮了他的根基。有时候……”

杨千叶微微眯了眯眼睛,徐徐地道:“有时候,为了避免下边变成一潭死水,又或者所有势力拧成一股劲儿,反而威胁到他的存在,上边的人甚至会纵容或挑唆下边的人斗上一斗。”

龙作作呆呆地看着杨千叶,杨千叶莞尔一笑:“怎么?”

龙作作抬头看向帐顶、看向床柱,抚摸了一下绡丝一般柔软光滑的被褥,道:“我才想起来,你怎么会拥有如此庞大的财富?你说的话,又有几个女儿家说得出来?这般见识,恐怕我爹都不如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

杨千叶恍惚了一下,望着龙作作的目光忽然露出些许伤感:“你能放下的,我放不下!你能交卸给别人的,我交不出,我是一个,很羡慕你能活得如此简单的人。”

“叩叩叩!”

房门叩响了三记,静默片刻,外边传来墨白焰的声音:“姑娘,李鱼来了。”

室内二女同时张大了眼睛,相顾错愕。

已经这么晚了,她们真的没有想到李鱼会来,今夜他刚刚跟赖大柱那边剑拔弩张地生过一番剧烈冲突啊,他居然会来?

错愕片刻,龙作作脱口问道:“郎君来了?他没事吧?”

门外,墨白焰的声音道:“李小郎君无恙,不过夜色之中,有不少狐鼠之辈逡巡不去,想必他一路走来,步步杀机,并不容易!”

墨白焰还未说完,龙作作已然跳下了床,挺着大肚子向门口冲去。

不等她拉开门,杨千叶一拍床铺,振身而起,飞掠过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没好气地压低声音道:“你疯了,穿成这样就出去!”此时二人都是轻纱蔽体,真要是开了门,不管外边是只站着墨白焰,又或是还有李鱼在,那可都够瞧的。

龙作作被她一言提醒,忙不迭穿起衣服来,杨千叶穿上外裳,系着衣带,瞧她欢喜模样,心里不免有些吃味儿:“今夜凶险定然不少,用得着冒险过来么?也不怕孩子还未出生就没了亲爹,真是个不知道轻重的蠢货!”

同一个夜,吉祥榻上,左边深深,右边静静,三位姑娘也在说着悄悄话儿。这即将进秋的时节,天气已经不那么炎热了,可人心里的燥气,似乎一时还未消解。

“小郎君今夜怎么没回家呢?”深深的声音。

“想是公务繁忙,抽不得身吧。”吉祥的声音。

“龙作作今儿晚上也没回来!”这是静静的声音。

深深道:“大娘想念得紧呐,一晚上问了好几次,宵禁了才甘心。”

静静酸溜溜地道:“哎,谁叫人家怀着李家的骨肉呢!”

深深道:“那有什么,瞧她凶巴巴的样子,准保生不出儿子!”

深深挽住吉祥的胳膊:“看咱们吉祥,一脸福相,将来李家的嫡子长孙,肯定是咱们吉祥的。”

吉祥羞啐了她一口,道:“瞧你们,都是未出阁的姑娘,什么都说!”

静静笑道:“反正吉祥姐很快就跟小郎君成亲了嘛。”

深深道:“应该在长安成亲,要不到了陇西境界,人家的地头儿,多不舒服。”

吉祥摇头道:“长安?怕是来不及了。”

深深道:“怎么会,我看小郎君最近也没提搬去陇右的事,龙作作还在长安开起了店,应该不会很快去陇右吧。”

吉祥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她们说了实话。吉祥这姑娘心软,从小所处的环境使得她最受不得别人对她好,旁人对她亲近一些,友好一些,她就恨不得把心掏给人家,这时如何还能隐瞒。

吉祥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道:“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小郎君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不要泄露的。”

深深和静静马上靠近了些,紧张地道:“你说你说,我们嘴巴最严的!”

吉祥道:“你们最近有看到陈飞扬吗?”

两女摇摇头:“没呀,不过我们本来也没注意他,那家伙除了拍小郎君马屁,好像也没什么用,谁理会他在干嘛呀。”

吉祥轻咳一声,道:“陈飞扬可是在利州时候就跟着郎君的,平时看他似乎没什么大用,可真正最知心的事儿,郎君却一向交给他办。他呀,现在正在暗中筹划离开长安的事儿,很快就有结果了。”

深深和静静一脸疑惑,静静忍不住问道:“居然如此?我们全然不知道,奇怪,要离开就离开,为什么要如此神秘鬼祟?”

吉祥沉默了一下,道:“郎君与康班主、刘大哥还有华林原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为何交情如此深厚?你们还不明白吗?”

深深身子一震,吃惊地道:“啊!难道……难道小郎君他也是去年九月九那皇帝释返家乡的那批死囚之一?”

吉祥轻轻点了点头:“小郎君是为父报仇,杀了一个被朝廷招安的大盗,所以自认无罪,不甘心赴死。你们的心意,我已明白,所以才对你们坦诚相告,你们现在明白了吧?”

静静道:“明白了!难怪小郎君有时神神秘秘的,”

深深道:“九月九,快了,很快了!这么说的话,我们很快就得走了。”

吉祥道:“不错,十天内,我们就走!”

静静张大着嘴巴,吃惊半晌,忽然道:“那咱们姐儿三可真得要紧紧抱成一团儿,才不叫人欺负!”

深深探手在她额头戳了一下,道:“胡说什么呢,咱们吉祥是什么人?谁能欺负?谁敢欺负?只有咱们俩,如此苦命,以后,可得依仗吉祥妹妹多多庇护呢。”

吉祥忙道:“深深姐,静妹子,你们言重了。说起出身经历,咱们三是一样地苦,正该同病相怜!”

静静大喜,连忙爬起,跪坐在榻上,要拉吉祥和深深起来:“那不如今夜咱们就义结金兰,拜为异姓姐妹吧!”

深深一听,一条长腿越过吉祥身子,扫在了静静撅起的屁股上,没好气地骂道:“你义结金兰个屁啊!咱们今后本来就该是一家姐妹,要一团和气,要亲亲热热,凡事还得靠咱们吉祥做主当家,何须另拜姐妹?”

深深比静静只年长不足一年时光,但自小就是姐姐,要帮妹妹拿主意,为人处事就比静静缜密一些,现在她们姐儿俩是要抱吉祥大腿的,义结金兰?那按岁数,她就是大姐了,人家吉祥会不会高兴啊?她才不敢冒险。

静静不解其意,揉揉屁股重新躺下,撅起小嘴儿道:“不结就不结,你踢我干嘛,吉祥姐,你看她这么欺负我,你也不管!”

静静也不傻,虽不及深深想的多,还是不失时机地恭维了吉祥一下。

西市里,又玩枪又玩棒的,站队的还未站队,结盟的还没结盟,对立的还没正式开战,延康坊杨家宅院里,这儿已经心照不宣地结成了“三女之盟!”

(本章完)

第309章 三策取其一

这一夜,夜色中不知有多少人彻夜未眠。

外部通明一片的“乾隆堂”,就仿佛夜色中的一盏灯笼,许多“流萤”环绕而飞,却一一在那无形的灯罩前止步。三更时分的时候,曾有一只“流萤”大胆闯入,立即吸引了所有潜伏于夜色当中的更多“流萤!”

那人越进楼中之后,半晌全无声息,众多的“流萤”不免蠢蠢欲动,但是随即,他们就打消了妄想。楼中某中,窗儿一开,“吧嗒”一声,一具尸体被远远地抛了出来,看衣着,正是那只最大胆的“流萤”!

于是,夜色彻底地安静下来。

这一夜,李鱼就在楼中,然而却似比平素隔的更远,远在天涯。

杨千叶不知怎地,有点失眠了。

淡淡的落寞、淡淡的空虚、淡淡的烦恼……

于是,那淡淡的宁神香便没了效果,辗转反侧,午夜方眠。

天亮的时候,杨千叶很早就醒了,便洗漱着衣,提了口剑,在后院庭院中习了趟剑法。一趟、两趟、三趟……

及至天光大亮,鸡啼喔喔,杨千叶才提剑上楼,正看见李鱼搀着龙作作从房中出来。

阳光透过一扇扇窗子,更加柔和地撒照在室内,也映照在她的脸上。

龙作作神情娴情,满面荣光,杨千叶暗暗撇了撇嘴,心道:“一定是我秘藏的上品奇楠效果!”

“千叶姑娘,早!”

“早!”

李鱼妇唱夫随,随着龙作作向杨千叶颔招呼。

杨千叶笑靥如花:“贤伉俪早,一起用早膳吧,外边正在净街,此时回去,可别落了一身的风尘!”

龙作作惊讶地道:“净街司这么早就洒扫街道啊,好早!”

李鱼心知肚明,晓得杨千叶在说什么,笑道:“是啊,净街司很辛苦的,既如此,千叶姑娘,我们就叼扰了。”

西市,从“东篱下”到“乾隆堂”,真的有许多人在洒扫。

小车儿盛敛“垃圾”,又有人提了水桶冲刷街道,更叫人窘的是,他们真的穿着“净街司”的衣裳,前胸后襟各有一个画了圆圈的“净”字,虽然他们并不是净街司的人。

当长安开坊鼓声响起的时候,西市内已经看不到一点血腥的痕迹。

当西市开市鼓声响起的时候,所有冲刷过的地方水痕都已干掉了。

李鱼带着龙作作,在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的陪同下回了西市署。

乔大梁派人进了西市署。

李鱼带着龙作作,在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的陪同下回了延康坊。

李鱼带着龙作作,在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的陪同下路遇吉祥三宝。

李鱼陪着他的女人回了杨大梁府。

一条条消息,通过地下网络,传递到正关注着李鱼行止的所有大人物耳中。

至此,告一段落。

昨夜生了那么多事,李鱼陪着他的女人回家,向母亲解说情况,安抚受惊的家人,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所有的人都不觉得意外。

但,情理之中的事,有时也会生预料之外。

李鱼返回杨思齐府不久,一套大车拉着一套家具出了杨思齐府的大门,优哉游哉地直奔尚书左仆射房玄龄的府邸。

唐朝的床够大,基本都是两米乘一点八米的大床,下边还设有壶门,此时的床卯榫结构还不成熟,没有形成明清家具那种框架的主结构方式,都是单独的构件拼合而成。

房府向杨思齐订购的这架大床与一般的床还不同,它是高榻,有一米一二那么高,贵人坐在上面,可以观赏伶人舞乐献技。壶门是莲花状的,做的很精致。从杨府出来的车驾,暗中窥视的人还是很注意的,他们一直跟到房府,眼看那床拉进了房府这才罢休。

拉着大床的车子被房府的人从院侧道路拉到三进院落这才停下,趁着那引路的家丁去唤人的功夫,车夫在床板上屈指叩了几下,三长两短,五记叩击,随后,那高榻便突然打了一扇门儿,一袭青衫的李鱼从里边闪了出来。

房府家人唤了几个家丁过来搬床,看到突然多了一个送货人,不禁怔了怔,就听那车把式牢骚道:“说是两人送货,你这一道儿都躲在车中睡大觉,如此偷奸耍滑,是何道理?”

青衣人梗着脖子道:“一路走来,使的是牲口。我不睡觉,难道下来推车,你这分明是无端挑衅。我就知道,你看你家二姑娘对我有些意思,你早看我不顺眼了,你放心吧,我对你家闺女没意思。”

那房府家丁皱了皱眉头,不悦地道:“好啦好啦,你们那些狗皮倒灶的事儿出去再说,快帮我们把高榻搬下来。”

两人忙停了斗嘴,将那床榻抬下车,由几个房府家人抬走,车夫便赶了车子,引路的家丁和李鱼跟着向外走。大门口那门槛儿还不曾装上,房府门子见车从侧道儿赶过来,便去开门。

而李鱼忽然捂了肚子,东张西望两下,向房府那家丁询问茅房所在,那家丁不耐烦地指点了,李鱼便向茅房走去,车把式显然余怒未息,瞟了他背影一眼,冷笑一声,径直赶了车离去,也不等他。

家丁之前已见过二人不和,还笑着劝说了两句,把他送出大门,与守在大门口的门子合力抬起两丈宽的门槛,重新落回卡槽。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李鱼才施施然地走来,那车把式早赶着车子离开了,犹有疑心盯在门外的人自然也随着那车一起离开了。

两个门子听到李鱼在门口咒骂几声,便扬长而去,那听过二人口角的门子少不得将这两人纠纷添油加醋地说与另一人知道,在二人谈笑之中,已是那青衣小子睡了人家姑娘的风流韵事了。

要说风流,长安数平康坊。

平康坊里,第一风流之地便是绛真楼。

绛真楼上,第一名妓是小怜姑娘。

小怜姑娘已经有了意中人,将要赎身下嫁的消息早已在长安城传开,只是要为长安第一名妓赎身,就算加上小怜姑娘自己的嫁妆,也是一笔不扉的价格。

聂欢是“过路财神”,左手钱来,右手散去,八百游侠,三千子弟,俱都靠他周济,手里根本没存下过几个钱,所以暂时还不能让他心爱的女人离开这烟花之地。

不过,凭着京城第一侠少的金字招牌,但凡跟江湖沾点边的人物,都得卖他这个面子,再有到绛真楼来的,也不会打戚小怜姑娘的主意。但,官场宦途中人,或者与江湖全无干系的商贾,却并不明白这位京城第一侠少有什么能量。

因为她既将从良,过时不候,不惜一掷千金,谋求小怜姑娘侍宴陪酒或香茗清谈或曲乐歌舞的人反而更多了,尤其是其中不泛晓得小怜姑娘婉媚无双的,想着她既然动了从良之念,说不定自己就有“横刀夺美”的机会,来的当然更加殷勤。

李鱼到了绛真楼,瞧他一身青衣,江湖打扮,不像很有钱的主儿,门下两个龟公便带了几分轻蔑,不过这绛真楼因为聂欢的原因,还真有不少侠少动辄前一类,其中有些人虽然寒酸,只是一向寒酸,偶尔卖命赚上一笔大钱,跑来一宿之间挥霍一空的浪荡子儿也是不少,所以也没人阻拦。

二楼客厅中,许多客人闲坐,旁边并没有姑娘陪侍,这间大客厅中的人,都是奔着戚小怜姑娘来的。

“呵呵,某柴安之,某之画作,在京都名闻遐迩,谁人不知,只一尺画,便值千金。今来长安,特为小怜姑娘而来。这七尺长卷,就是某的见面礼,还请妈妈传报一声,小怜姑娘雅人,当允一见!”

“老朽叶天明,家师乃‘八米卢郎’卢思道,师祖乃北朝三才之一的邢劭大师,最擅七言。今为小怜姑娘赋七言四,希望有机会与小怜姑娘论一论诗道。这四七言,还请妈妈转赠于小怜姑娘。相信小怜姑娘见之,定愿与朽切磋切磋!”

“砰!”

一锭沉甸甸的金饼拍到了桌上,一个穿着滚金绣花边公子袍的年轻人傲然顾盼:“一百吊钱,看得一眼,是吧?”

“砰!”

又是一锭金饼拍在案上:“这能看两眼了么?”

“砰砰砰砰砰!”一锭锭金饼拍在案上:“这够叫她侍宴的了么?”

“当当当当……”,一个袋囊打开,往卷耳几案上一倒,十八颗硕大滚圆、晶莹润泽的珍珠滴溜溜地满桌满转。

那年轻公子邪魅狂狷地一笑:“我李宝文不玩虚的,我来,就是为了睡她!睡她一晚,这些金子和珍珠,便是缠头之资!”

柴安之斜眼睨来,一脸不屑:“真真的满身铜臭、暴嘴脸!”

叶天明抚须摇头,悲天悯人:“难怪古语有云,富不过三代!”

李宝文瞪眼道:“两个穷酸,没钱逛什么窑子!看什么看,不服憋着!”

那妈妈站在上楼的楼梯前,眼热地看了眼满桌的金银珠宝,可一想到楼上那位姑娘虽然卖身契掌握在她手上,但是到了人家这个级别,见谁不见谁,愿意让谁做入幕之宾,着实也由不得她做主,尤其是人家背后现在还有聂少撑腰,此人如此粗俗,恐怕她是绝对不见的,不仅暗暗肉疼。

偏偏有她压着,其他八艳虽也明眸皓齿,艳绝一方,这身价就是提不上来,不禁暗暗狠:“早些把她卖出去也好,本来好端端一棵摇钱树,现在反成了老娘的绊脚石!”

这时,已然走上楼来,站在一旁根本无人瞧他一眼的李鱼清咳一声,上前两步,向那捏着手帕的妈妈微微一抱拳:“还请妈妈传禀一声,在下要见小怜姑娘。”

那妈妈眼见那么多的钱没法挣,正觉懊恼呢,听他如此一说,一腔火气登时泄在了他的身上,阴阳怪气地道:“哟,我们小怜姑娘是想见就见的呀?这位小哥你两手空空的,拿什么见?一张嘴巴吗?”

李鱼笑道:“正是只靠一张嘴巴,烦请妈妈告诉小怜姑娘,就说双龙天上落,先钻石榴裙的人来了!”

李鱼现在不想暴露身份,这时节没有相片一类的东西,只要他不通名报姓,谅这绛真楼上也无人识得他身份,如此一来说话就得含蓄一些。

他与小怜姑娘初识第一面,就是与聂欢扭打着从楼上摔下来,还掀了良辰姑娘的石榴裙,如此一说,相信以戚小怜的聪慧,必能想明白他的身份。

这时却听楼上珠帘之内轻啐一声,声音脆美,如黄鹂鸣谷:“不知所谓、拽什么文,上来吧!”正是戚小怜的声音。

李鱼向四下的男人们客气地颔一笑,便绕过那妈妈,一步步登上楼梯。

满堂宾客登时呆住,这是什么人,怎么只一句话就得以登堂入室,做那长安第一风流名妓的入幕之宾了?

双龙天上落,先钻石榴裙?圈圈他个叉叉,难不成第一名妓小怜姑娘还跟这小子玩过3 p1ayers?

柴安之摇头冷叹:“姐儿爱俏!”

叶天明痛心疾:“肤浅放浪!”

李宝文两眼放光,向着走上楼去的李鱼放声大呼:“钱由我出,小兄弟,一起可好?”

第310章 求路

“小怜姑娘……”

看到戚小怜,李鱼目中也不禁泛起一抹异采。

在她的闺阁之中,小怜姑娘自然不会穿得非常正式,衣衫柔软贴身,颜色搭配柔和暧昧,饱满的酥胸、窄窄的腰身,由髋到腿流畅跌宕的曲线……

她的姿容也许并不比龙作作、杨千叶等女子更美,但那种烟花柳巷浸淫而成的风情,却是她们所不能比的。即便龙作作现在已身怀有孕,与李鱼行那夫妻之实也不过寥寥数日,还没有开出如此风韵。

所谓一颦一笑,风情万种,叫你马上联想到性,联想到床,便是她这种尤物了。之前往“乾隆堂”道贺,戚小怜盛妆出行,艳媚不可方物,但那种艳与这种媚,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李鱼拥有后世记忆,本就是人间绝色,再有好的化妆、好的灯光,拍摄出的唯美画面见得多了,这种活色生香的冲击力对他而言相对还是有免疫力的,仍然不免眼前一亮,这也就难怪在如今这个时代,会有很多男人为谋见其一面一掷百金了。

“坐!”

戚小怜袅娜生姿,腰肢款摆,在罗汉榻上慵懒地侧卧下来,丝毫没有寻常待客的模样,一手托着香腮,柔软贴身的长裙下,一双赤裸的玉足轻轻搭在一起,寇丹美趾轻轻内扣,乜着李鱼,懒洋洋地道:“李市长此来,是要寻欢少打架呀,还是意图轻薄小女子?”

李鱼笑吟吟地欣赏着面前“一幅山水”,顾盼道:“茶也没有一杯?这就是姑娘的待客之道吗?”

戚小怜没好气地啐了一口,道:“有屁快放!不然,本姑娘可要赶人了!”

李鱼道:“李某记得,聂少可是当众说过要迎娶你为妻的,怎么姑娘还住在绛真楼,二楼那些男人,整日里用些龌龊话语轻薄意淫,姑娘即将从良,便自己听得惯了,也该思量聂少心情才是。”

戚小怜恼了,坐将起来,脸儿胀红,饱满的酥胸起伏,跟水豆腐似的微微轻颤:“姓李的,你此来,真就是为了羞辱于我来着?”

李鱼摸了摸鼻子道:“非也非也,在下就算再闲,也没有大老远跑到平康坊来戏弄姑娘的意思。聂少聚散千金,为人豪爽,恐是没有存下什么钱财,仓促之间,没办法为姑娘赎身。李某此来,就是为聂少送赎身钱的。”

戚小怜先是一呆,继而轻蔑地瞟了李鱼一眼,又懒洋洋地躺下:“你以为本姑娘是一只阿猫阿猫,随便扔点钱就领得走么?”

李鱼站起身,向戚小怜走去,到了榻边,手便往腰间探去。

戚小怜紧张起来,身子猫儿般一蜷,居然从枕下摸出一柄半尺长的月牙状弯刀,看那嵌金镶珠的风格,应该是大食等西域国家传过来的,并非中原之物。戚小怜一手握着刀柄,一手卡住刀鞘,胆怯道:“你要干什么?”

李鱼从腰间摸出一张纸来,慢慢打开,向戚小怜面前一递,微笑道:“如此,可值得姑娘赎身之价?”

戚小怜往那纸上看了一眼,眼睛蓦地张大,再看两眼,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一把抢过那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抬头看向李鱼,急切地道:“这是……”

李鱼道:“如果聂少以此为凭,为姑娘赎身,你说绛真楼会不会答应?”

戚小怜鼻翅翕合,显得十分激动,但只片刻,她就冷静下来。

戚小怜毕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寻常女子,虽然因为关切自身,方寸大乱,只片刻,也就冷静了。她上下看了李鱼几眼,把刀往枕旁一丢,又躺了回去:“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的条件?”

李鱼道:“我的条件……”

戚小怜忽然打断他的话道:“若是叫我男人为你出生入死,那就不要自讨无趣了。”

李鱼微笑道:“我只想让他帮我找些人!不需要他为我出一拳!”

戚小怜一双美目定定地看了李鱼一阵,道:“找人?就为这,值得这么多钱?”

李鱼叹息道:“很多东西,都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养成的,所以对聂少和他身边的许多人来说司空见惯、不以为奇的事情,在完全不了解这个圈子的人来说,却是有再多的钱也是无门可入的。这,就是价值!”

戚小怜又定定地看了李鱼一眼,忽地嫣然而笑,将那张纸小心地卷成一卷,插进了那粉嘟嘟、玉莹莹、饱满耸挺、汁鲜肉嫩的胸间沟壑。伸手拈起那小弯弓,在榻边一挂银制风铃上当当地敲了三记,再对李鱼娇笑道:“小郎君且宽坐,奴奴这就遣人去寻欢少来!”

随着戚小怜这三记轻敲,一排翠衫罗子的俏丽侍女鱼贯登楼,头一个清漆托盘上摆着银盒盛装、红绢扎裹、封以白泥、盖上红印的顾渚紫笋盘,此乃上品贡茶。

第二个清漆托盘上摆着桶形带隆面盖,倒品字形足,带提梁的飞鸿毬路纹鎏纹银笼子,盖面是一只飞翔的大雁,直沿是上下错开的如意花,鱼子纹衬底,鹅形提梁,四足为破叶花瓣,纹饰鎏金。

第三个清漆托盘上是鎏金鸿雁纹云纹茶碾子、鎏金团花银锅轴,鎏金仙人驾鹤纹壶门茶罗子。

第四个清漆托盘上盛的是鎏金飞鸿纹的银则子,鎏金双狮台州市菱弧形圈足银盒,鎏金摩羯纹银盐台,鎏金流云纹长柄银匙。

第五个清漆托盘上是五瓣葵口高圈足秘色瓷碗一套。

第六个捧了只红泥小风炉。

第七个捧了箱上品兽炭。

第八个提了桶取自终南山太平寺的泉水……

二楼仍旧不舍离去的那些诗人、画家、富二代,眼见得如此排场,迤逦而上,登时产生了一万只草泥马在心头呼啸而过的感觉……

************

“要跟人约架啊?”

聂欢来了,毫不顾忌地把戚小怜搂在怀里,翘翘盈圆的美臀就坐在他的腿上,兴致盎然地看着李鱼:“要不要我帮你?只是托我找人就肯出这么高的价钱,替你出手,价钱一定不低,哈哈……”

李鱼给戚小怜的那张纸只是一张房契,这东西携带方便,可比拉上几十车钱出门便利的多。

长安的宅子大小不同、地点不同,价格也是天壤之别。财神乔大梁给李鱼的这张房契,就算以最便宜的价格折算成钱,也足以为戚小怜这位长安第一名妓赎身了。

乔财神出手,岂有扣扣搜搜,弄上金饼一筐、明珠一斛,满桌子乱撒的道理。就只薄薄一张纸,所代表的财富就足以改变一个风云人物的命运。

听聂欢这么一说,戚小怜嗔怪地在他怀里狠狠墩了一下,嗔道:“我还不想刚刚嫁了人,就得守寡呢,你给我安份些。”

聂欢笑道:“我若死了,凭你所拥的姿色和财富,随时可以再寻一个可意的郎君。”

戚小怜回身拧了他一把,道:“我这还没过门儿呢,就想着轰我出门了呀?你休想!你的钱,我要!你的人,我也要!”

李鱼清咳一声,道:“想找人,有三个渠道。一个是通过‘地鼠’招揽亡命。刘啸啸已经通过‘地鼠’招过一批人,相信所余好手已经不多。而且这些亡命之间,难免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如果我从他们之中招人,说不定会招来敌人的耳目。”

李鱼呷了口茶,又道:“这第二条渠道,就是慢慢物色,招揽品性、能力兼备的高手,引为心腹。但是,时不我待,我等不起。这第三条路……”

李鱼微微倾身向前,看向聂欢:“就是从江湖中招揽,而这样的人,我不知道谁是,知道了名姓也没问题找到,找到了也未必能,让他们为我所用,他们肯为我所用我也来不及搞清楚,谁一诺千金品行可靠,谁唯利是图两面三刀。所以,我希望聂少能够为我提够帮助。我需要的是游侠刺客,盖聂荆轲之流!”

聂欢眉头微微一蹙,又徐徐展开,抓起一杯茶,牛饮而净,往桌上一顿杯,道:“好!明日此时,城北修真坊,长安酒楼见。介时,我给你引见些使气任侠、轻生重义的江湖豪杰,至于他们是否愿为你所用,就看你们的缘份了!”

正文 第311章 修真

修真坊。

李鱼在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的陪同下赶到了修真坊。

三人勒住马匹,抬眼前方,青菜数垄,茅屋两行,远近庄稼将近秋收,好一派田园风光。

都市之中,有此一景,虽是乡下见惯了的,却是殊为难得。

李伯皓大赞:“此地甚是风雅!”

李仲轩抬杠道:“你若喜欢,可在此长住。”

李伯皓想了想,干咳两声道:“我是个俗人,就不要玷污此地的清幽了。”

李鱼勒着马缰,望着这景致,却有些熟悉的感觉。

沿着乡垄田间道向前走出一阵,过了庄稼地,就见野趣盎然的一座池塘,有鸳鸯、有野鸭,还有人池边垂钓。垂钓人身旁还常伴有三两佳人,或低笑浅语,或钩上挂饵,或濯足戏水,佳人之趣尤甚于钓鱼之乐。

李鱼看到这里,突然想了起来,“啊”地一声,轻轻一拍额头。

李伯皓和李仲轩立即拔剑出鞘,含煞四顾。

半晌,李伯皓攥着剑,警惕的目光从竹笠下打量着垂绦绿柳,轻声道:“发现了什么?”

李鱼干巴巴地咳了一声,道:“没什么,我只是忽然记起,此地,我来过!”

李伯皓和李仲轩吁了口气,便收了剑。

三人今天当然是又费了一番周折,微服出来的。不过手段虽然巧妙,也难保不会有人追踪,所以被吉祥、作作、深深、静静千叮咛、万嘱咐的李氏兄弟感觉压力山大,可生怕李鱼有个好歹,他们会被那四个女人生吃了。

李鱼忽然记了起来,道德坊勾栏院那次大火前,他与苏有道、康班主等人就是在此间饮宴的,那一次有深深舞乐,还曾见到了荆王李元则、袁天罡、李淳风两位高人,以及太子殿下、高阳公主,还有罗霸道和纥干承基。

往事依稀,不过数月之前,此时想来,恍如一梦。李鱼心中不胜感慨,放松了马缰绳,缓缓而行,曲径幽深,柳暗花明,前方便现出一幢汉晋古风的大酒楼来。

一位穿着汉人衣冠,胡须上翘如弦月,高鼻深目的西域人笑容可掬地迎在门口,长揖一礼:“贵客光临,不胜之喜,宇文长安,恭候大驾多时啦!”

李伯皓大吃一惊:“宇文长安?你与宇文成都是何关系?”

那胡人笑道:“并无关系。”

李仲轩道:“怎么可能,你们都姓宇文,他占了成都府的名字,你占了长安府的名字,难不成你们俩是亲兄弟?”

李鱼翻了个白眼儿,翻身下马,道:“不用问了。你们看他长相,与宇文世家能有什么关系。这个胡人仰慕中原文化,又听说过宇文成都的大名,所以给自己取了个汉名罢了。”

李鱼上次来时,杨千叶的人追蹑郊游狩猎的太子于此,曾经在此大战一场,害得宇文长安狼狈不堪。不过几个月下来,看来这位仁兄也如李鱼一般健忘,全然记不住李鱼何时来过了。

不过,一听这话音儿他也知道这位客人是来过的,登时更为热情:“啊哈,这位贵人,您可好久不曾来过了,想是事务繁忙,快快请进,长安马上叫几个美人儿来侍候贵人。”

宇文长安说着一口地道的长安话,点头哈腰地将三人引进大厅。

身后半箭之地,一片柳树林中,墨白焰和冯二止站住了脚步。

墨白焰道:“走吧,他既平安到了,就没我们的事了,回去。”

冯二止道:“不用等他出来么?”

墨白焰道:“里边有咱们的人,自会看顾他的安全。等他离开时,这些人也会跟他一起走,自会卫护他的安全。”

墨白焰说完,大袖一拂,挺起胸膛便走。

冯二止见状,连忙跟上,心中暗想:大总管对李鱼好像很不喜欢呢。偏偏公主殿下又喜欢的紧,为了他的安全,居然要我二人暗中卫护,又调了死士以江湖人身分受他招募。

哎!如果这李鱼肯为殿下效力,便真做了驸马,也不是不可接受,可惜公主所承担的大任,是不能招赘一位不同心的驸马的。

……

城北钦天监左街道的伞摊儿上,苏有道用一柄小刀灵活地削制着竹篾,面前站着一位客人。

苏有道头也不抬,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我说过,如果他是一颗明珠,就算黑夜,也遮掩不住他的光辉。”

那客人抬手拣选着伞具,钦佩地道:“先生英明。”

苏有道沉默了片刻,又道:“派了多少人去?”

那客人道:“十八个,以陆希折为首,俱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原本就以江湖人身份活跃于外,所以,便连聂欢都对他们公开的身份毫无怀疑。”

苏有道微微颔首:“这些人,从此要忘记他们本来的身份,竭诚为李鱼效力,出生入死,赴汤蹈火!一定要留在他的身边,成为他最信任的好兄弟。李鱼此人重义,一旦认可了他们,与我们之间的牵绊,就再也难以分割!”

那客人道:“属下明白!”

苏有道强调道:“就算是因缘际会,与咱们的人对上,这些人也要毫不犹豫地为李鱼出刀!彻底地把他们自己当成李鱼的人,直到需要‘唤醒’他们的时候。在此之前,他们只有一件事,是需要不合李鱼心意的。”

那挑选着伞具的客人无声地笑了一下:“把他留住!”

苏有道低着头运刀,也露出了微笑:“不错!他安排了一个叫陈飞扬的人,正在筹备离开长安之事。”

苏有道抬起头,看着那客人,一脸认真,仿佛正跟人侃价:“我不让他走,他就不能走!”

************

赖大柱的濯缨院里,依旧泉声淙淙,依旧雾气袅袅,只是石榴树下少了抚琴的女子,坐在那儿的是王恒久王大梁。

王大梁盯着赖大柱的眼睛:“查到那小子去哪里了么?”

赖大柱阴笑道:“我经营此地多少年了?他才多长时间,小小把戏,居然以为可以瞒得过我的耳目。嘿嘿,他此前藏在送往房相府中的高榻之中,去了趟平康坊,通过戚小怜,见到了聂欢。”

王恒久目芒缩了一缩。

赖大柱道:“聂欢随后就下了一道江湖召集令,遍邀长安附近的游侠壮士,往修真坊长安酒楼一聚。如今,李鱼已经带着两个贴身侍卫也赶去那里了。”

王恒久不会武功,他的力量来自于他的人脉,来自于他多年来主持西市内外应答接待过程中结识的形形色色的人,并因得益输送而形成的密切关系。对于江湖中事,他不甚明白。

因此,他打断了赖大柱的话,又询问了一问:“聂欢插手了?”

赖大柱莞尔一笑,轻轻摇头,道:“当然没有!如果聂欢要帮他,何须下什么江湖召集令,聂欢无需召集任何人,他想对付谁,马上就有八百死士、三千兄弟闻风相随,与他共进退!所谓江湖招集令……”

赖大柱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想着如何向王大梁解释,顿了一顿,才道:“就是聂欢帮他发布一道消息,告诉那些浪子游侠、江湖亡命,现在有一个好主顾、有一个好生意上门了,大家囊中羞涩的,不妨前去应募。”

赖大柱笑了笑道:“消息是聂欢发布的,那些江湖亡命自然相信雇主可靠。而能从聂欢那里拿到消息的,当然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是些有真本事的江湖豪杰!”

王恒久松了口气,喃喃道:“不是聂欢插手就好!”

王恒久突然目光一凝,盯向赖大柱:“你说那些人都是江湖豪杰,他们比你的人如何?”

赖大柱冷笑一声,道:“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大梁虽不明白江湖中事,但也应该清楚,英雄豪杰想要有所伸展,单凭个人武力是不足为惧的,蛟龙无水、虎失山岗,又如何能一展所长?在长安,咱们才是地头蛇。”

王恒久微笑起来:“我明白了。不错,如果那些所谓的游侠壮士、江湖亡命,真的在任何地方都能呼风唤雨,也就不会落得受人招募、为人卖命的下场了。”

赖大柱阴恻恻地道:“不错!他们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买卖,我的人又何尝不是?”

王恒久微微眯起了眼睛,斟酌片刻,目中锐利的光芒突然一闪:“你说李鱼去了修真坊?他就是在那儿招募那些江湖豪杰吧?”

赖大柱道:“不错!”

王恒久若有所思地道:“修真坊,居民不多,风光田野,真是个杀人放火的好地方呀!”

赖大柱兴奋起来:“大梁同意了?”

王恒久脸上露出一丝杀气,狠声道:“立即召集你的人手,在修真坊干掉他,让他上天修真去!把那些前去应募的人也一起干掉!老夫要么不做,做就做得惊天动地,一慑群雄!”

赖大柱兴奋地道:“我的人手早就招齐了,就等大梁一句话。只是,要把前往长安酒楼的人全部干掉,属下只怕力有不逮,还请大梁援手。”

王恒久点一点头,诡秘地道:“你放心去,介时,会有千牛卫精锐之军助你一臂之力!”

“王大梁果然手眼通天,居然调得来南衙府卫、朝廷官兵助战!”赖大柱暗暗兴奋,立即起身抱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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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12章 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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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敌来

修真坊,长安大酒楼。

李鱼走进去,还是熟悉的设置,熟悉的风格,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雅乐清歌,没有士子风流,只有满坑满谷的江湖中人。今儿这里,被聂欢包场了。

李鱼没来之前,对于这些传奇游侠、江湖好汉,其实充满了好奇。他知道,这里边必然以粗犷的大汉居多,一身的肌肉、肉眼可见的荷尔蒙,不过江湖中人擅各种奇异技巧,有的未必以力取胜,所以理由有一些秀士装扮的。

甚而,如他看过的武侠一般,还有僧道、残疾、孩子和女人,江湖传言不是说了么,这四种人是最不可得罪的,因为这四种人能行走江湖,自身的本领技艺或者背景,一定是大多数人得罪不起的。

所以,虽然并没真的想过什么,李鱼来之前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YY小心思,万一在这些江湖中人里挑出几个奇异形象的高手高手高高手呢,那他就可以像赖大柱一样,摆一套摆他的排场了。

到时候,他李大官人一出门,四个云寰雾鬓的美貌侍女抬着他的步辇,旁边一个绿巨人似的壮硕昆仑奴给他打着曲柄伞,前边两个眉清目秀、十岁出头的童子挑灯开路,后边还跟着一个秀士、一个和尚、一个道士,而且一个老年,一个中年,一个少年,释儒道,老中青俱全。

哎吗!那排场,得多拉风啊。

到时候一旦有事,小童突然身怀绝技,昆仑奴正面破防,四个弱不禁风的美貌侍女白衣飘飘,长剑如虹,释儒道老中青压轴,他李大官人懒洋洋地瘫在步辇上,屁都不用放一个,敌人弹笑间便灰飞烟灭,那是何等威风。

可是一见这些江湖豪杰,李鱼就失望了。

没有释儒道的打扮,没有美貌女子,没有清秀小童,也没有昆仑奴。

大家都穿着衣裳,壮硕倒是壮硕,也看不出谁的胸肌块垒,谁有八块腹肌,倒是人人透出一种很特别的气质,一看就很“江湖!”

里边最年轻的也有十七八了,最老的则有四十多,七老八十白发飘飘的一个也没有。至于女人,只有一个,那模样比其中许多男人还要壮硕凶悍一些,看年纪则有四十多了。

李鱼三人一走进来,整个酒楼内熙攘谈笑的气氛顿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们看来。

聂欢只是负责替李鱼向江湖传了一道消息而已,于他而言,真的只是举手之劳,当然,这个举手之劳,换一个人就算穷尽洪荒之力也办不到。

所以,聂欢没有来,聂欢的人也没有来,连个主持人都没有,自然也没有人替双方介绍身份。不过,李鱼和李伯皓、李仲轩三个人的气势不同,他们一进来,里边的各路江湖豪杰就知道,聂少说的那位大雇主到了。

他们都有这个眼力,瞧瞧人家那身穿戴呗,尤其是那两个跟班,那衣服的质料,那靴子的针脚,那腰间的佩挂,那镶着宝石的长剑……

随便拿过来一样,都够他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地过上个把月甚至几年,这样的三个人当然不是来应聘的,只能是雇主。

三个人中,李鱼穿的最朴素,而他站在正中间,那两只会行走的金元宝则落后他半步,显然是以他为中心,他自然就是此行的主人――――李鱼。

“各位豪杰,李某这厢有礼了!”

李鱼向众人团团一抱拳,开门见山:“想必聂少已经对大家大致说过李某的情形,诸位豪杰今日肯来,应该也是有意接受李某的礼聘。不知各位还有什么想了解的,现在可以当场提出来,各位对我是个选择,我对各位,也有一个选择。”

一个三旬上下,略显瘦削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道:“不知李小郎君是打算如何礼聘法?只为小郎君做一件事,还是长期聘用,价钱又是如何一个价格。”

雇一个打手多少钱,雇一个杀手多少钱,这些事儿聂欢门儿清,如果不是事先向他讨教过,李鱼还真说不上来,要么一开口就让人觉得不靠谱,一哄而散,要么就会被人痛宰一番。

这时听他一问,李鱼自然对答如流。说到雇佣这些江湖豪杰的价格,还真是不算高,至少在李鱼看来,替人卖命不该这么便宜。李鱼在西市署是最不贪的一个官,每日流入手中的钱,也远比这些刀头舔血、替人卖命的江湖好汉容易的多,也多的多。

得其门路者,日进斗金。不窥其径者,难如登天。这世界也难说不公道,你走了什么样的路,掌握的是什么样的技能,回报本来就不一样。所以,这些人论起杀人的技巧,也许个个都比李鱼强,但现在却只能像货物一样,任由李鱼拣选。

李鱼说了一个长期礼聘的价格,一个单次行动的价格,那些江湖豪杰窃窃私议一阵,便纷纷站起身来,其中一人拱手道:“小郎君爽快,那便请小郎君挑选吧,在下陆希折,先自报一下所拥有的本事!”

这回轮到李鱼呆住了,道:“呃……你不问一问我需要你做什么,凶险有多大么?”

那大汉听他一问,也不禁呆住了:“呃……最大不过就是杀人或被杀,我等行走江湖,凭的是一条性命吃饭,了解那么多做什么?你说,我干,就是如此!”

“好吧!江湖大侠们的脑回路跟我不一样!”李鱼暗暗想着,道:“那你是打算受我长期礼聘,还是合作一回就走?”

那大汉又是一呆:“这个,不得小郎君你说了算吗?若能受你礼聘,我自然求之得。”

李鱼眉毛跳了跳,这些江湖豪杰,还真是一根筋,但愿他们做事的时候能有点脑子,不要这么一根筋就好。

这时候,修真坊长安大酒楼周围,已经被一批黑道好汉包围了。

这批人,才是赖大柱真正的嫡系部队,专门负责干脏活的。

之前赖大柱不曾把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交给刘啸啸,只是给了他几个“地老鼠”的名单,叫他去黑市里招了些江湖亡命而已。而那些人的档次,较之李鱼此时所见的这些人层次又有不同。

如今这一批人,才是赖大柱手下的精英。

他们悄无声息地包围了长安大酒楼,解决了外围那些林间野合、池边垂钓、柳下吟诗、荷塘欢好的浪荡男女,居然丝毫没有惊动长安大酒楼里的这些人。

赖大柱下过命令,解决“长安大酒楼”里的所有人,再一把火把那儿烧了,焚尸灭迹!虽说动过武的现场,官府勘验,不可能不有所发现,但失火与刑事案件的责任可大不相同,再加上王大梁利用他的人脉关系暗中运作,足以把此事运作成为一桩很不幸的失火案。

所以这些黑道群雄有恃无恐,居然拿出了官府严禁的弓弩,饶是如此,他们也没想过采用杨千叶那支死士队伍一般的破门而入、攒射如雨的手段,那支队伍固然是死士,但墨白焰是为复国做准备的,那些人是按军法、军官的标准训练的,采用的也是军人般的战法。

赖大柱这批人却是黑道中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他们持了弓弩,将长安大酒楼团团围住,便有几个人绕到上风头,扯来野草,劈来树枝,架成一个大柴堆,然后将随后携带的几袋药粉洒了上去。

这药粉是个大杂烩,有砒霜,也有茱萸,有剧毒,也有刺激人口鼻呼吸的,只要生起浓烟,顺风吹进大酒楼,里边的人一定受不住呛,只要他们跑出来,便是一箭一个,射杀无遗。

这样做,既可以避免无谓的死伤,又能确保大酒楼中无一人得逃。

为首一人举手打了一个手势,环绕在大酒楼周围的人马上纷纷戴起了加厚的蒙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处于下风头的人一一找好了位置,匍匐下去,

万事俱备,毒烟燃起。

酒店大厅中,未等先前那人自我介绍,又有人道:“我是只做一票,就要离开长安的,小郎君也要么?”

李鱼笑道:“只要本领高强,李某一样需要。”

马上又有一人道:“我等这里不下七八十人,小郎君需要几个?”

李鱼道:“李某此番,需要……”

李鱼刚要说出需要三十人上下,一缕毒烟已经袅袅飘入,先笼在毒烟中的人登时咳嗽不止,涕泪横流。

有人叫骂道:“怎么回事,厨下失火了么?”

说着,有人就去推那后门,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叫:“这是毒烟,有人对咱们下手,莫开门!”

可他喊晚了,那大汉动作太快,愤愤然一推后门就冲了出去。但旋即就怪叫一声,倒退几步又闪了回来,在他胸口、小腹、左大腿上,各插着一枝弩箭,深贯入体,只余箭尾,这显然是可以洞穿两层重甲的硬弩。

紧接着,“噗”地一声,又是一枝弩箭射入,那大汉还未倒下,这一箭正中他的眉头,噗地一声贯入一半,箭头从后脑处冒了出来。那大汉怒目圆睁,仰面倒下。

宇文长安大老板“嗷”地一声嚎叫:“出事啦!又能杀人放火的来啦!”

大厅中登时乱作一团,各路豪杰掣出各色武器,拿起桌椅蒲团,你往东我往西,这个上房,那个伏地,各自为战起来。

李鱼呆了一呆,放声大呼道:“李鱼用兵,多多益善!所有人,李某全都礼聘啦!速速听我号令,速速听我号令!”zGsGQ6gPHsR6VeCaooqaxzXUlnOykhFtO4TfxTir2or1VR37Ffz48qMXtL/AU9bcE7heUyMVLmDaYUF9RXF3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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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13章 乱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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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乱象

李鱼这一声大喊,当真有“拨乱反正”、“一肃朝纲”之效。

在场这些豪杰,如果没有人统一指挥,绝对是一盘散沙,但并非乌合之众。

古之游侠的成分,可是大非寻常。

随便说几个游侠中的标杆性人物,就叫人一目了然了。

大唐开国名将,军神李靖,就曾经是“风尘三侠”中人物,这个侠,就是游侠。

再说可写之比肩的名将徐世勣,少年时候也是游侠。《隋唐嘉话》上记载了他自己口述的一段话:"我年十二三为无赖贼,逢人则杀;十四五为难当贼,有所不快者,无不杀之;十七八为好贼,上阵乃杀人;年二十,便为天下大将,用兵以救人死。"

还有名将郭震,“十八举进士,为通泉尉。任侠使气,拨去小节,尝盗铸及掠卖部中口千馀,以饷遗宾客,百姓厌苦。武后知所为,召欲诘,既与语,奇之,索所为文章,上《宝剑篇》。后览嘉叹,诏示学士李峤等,即授右武卫铠曹参军,进奉宸监丞。”

后来郭震历任凉州都督、安西大都护、金山道行军大总管、朔方军大总管,屡建奇功,官至兵部尚书(国防部长)、同中书门下三品(宰相)。

乃至李白、骆宾王、王之涣、孟浩然等,这些大诗人同样都曾有过游侠经历。侠以武犯禁,也就是说,他们都曾有过法所不容的经历,但在他们当时的少年心性中,可并不认为自己违反了天道人心,虽然他们违了法。

别看今天这些江湖人物为了谋一口饭食,赚一笔钱财,肯来应聘于李鱼,其中有些人物还真未必是家境贫赛,而是轻财重施,太能花钱,所以才搞得自己如此潦倒。

李白曾说他“结发未识事,所交尽豪雄”,交结这些朋友不用吃肉喝酒的?整日里应酬,那都是钱呐!“曩昔东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馀万,有落魄公子,悉皆济之”,这么花钱,一座金山也要败光了。

因此,在场这些豪杰中,大有深谙兵法者,也有文采斐然者,当然,目不识丁、粗犷奔放的仍然居多。只是读过书的人性情就相对沉稳些,至少方才这些人以观察为主,没有率先发话询问,同李鱼有过问答的,并不包括这样的人。

但是,他们再如何机敏,再如何深谙兵法都没用,因为这些江湖豪杰,个个目高于顶,谁也不服谁,群雄粥粥,没个统率,那就只能各行其是。

人群中就算有个兵法大家,这时候也只能攥紧了他的剑,思量逃生之法,根本不会浪费力气招呼别人按他的想法行事,因为他本就是游侠一员,太清楚这个群体的尿性了,他喊出来也没人听他的。

而李鱼则不同,李鱼是金主,游侠浪子们虽然目空一切,性情高傲,但有一桩:重信誉、重然诺、轻生重义,一诺千金。他们今天就是为了应李鱼之聘而来,李鱼既然答应招募,那在“合同”履行期间,就得一切唯李鱼马首是瞻。

李鱼这一声大喊,混乱的大厅登时一静,猴子般吊在房梁上的,正拿着匕首撬地板的,肩膀顶着案几打算冲出去的,蛇伏于地窜到门口四下打量的,老神在在地坐在原地拿酒水打湿了汗巾捂在脸上,等着出头鸟死光了再拼上一把的,俱都向李鱼望来。

李鱼略一犹豫,便道:“赶紧关上门窗,宽了外袍,沥以酒水,将缝隙全都挡上,快快快!”

众人一听,马上服从,赶紧关紧了门窗,一个个脱了外袍,抱起酒坛子将其淋湿,然后封堵缝隙。有人福至心灵,还把多余的外袍挥舞起来,将已经飘进大厅的毒烟向大厅出口方向扇动。如此一来,就算风力不够扇不出去,那毒烟稀释,也就没那么难以容忍了。

但有些缺乏常识、跃上房梁、甚而准备撬开屋顶的人就受不了了,那烟一散,俱往上飘,赶紧一个个顺着梁柱滑下来,一个个眼巴巴地等着李鱼进一步的指示。

李鱼眉头一蹙,道:“不晓得来敌是谁,还有什么诡计,总之,呆在这厅中,我们就是固定的靶子,最是危险。得想办法冲出去。”

宇文长安站出来,怯生生地道:“咳,愚意以为……”

“啪!”

一张箕斗大的大巴掌烀在了他的耳根子上,打得宇文长安一个踉跄,耳朵嗡嗡作响。就见一个极其魁梧的大汉踏前一步,把他搡到一边:“休得聒噪,滚一边去!”

那大汉对李鱼道:“小郎君,这厅中尽多桌椅,我等何如把它们都拆卸了,充作木盾,一鼓作气冲将出去,如何?”

李鱼一喜,道:“这个法子不错,我们……”

店主宇文长安一听要拆他的家具,登时急了,赶紧捂着脸抢上前道:“小郎君,愚意……”

“啪!”

宇文长安另一边脸又挨了一巴掌,打得他又是一个趔趄,一个轻衫仗剑的年轻人从宇文长安闪开的位置上前一步,道:“小郎君,不可造次。外边的人用的是弩,不是箭,可以平射的,我等但凡露出一丝缝隙,又或脚下露出一点破绽,就能被射中,而只要射中一人,我们的盾阵就彻底瓦解了,那时就得全军覆没。”

李鱼怵然一惊,道:“有道理!足下是?”

年轻人一笑:“待生离此地,再通禀名姓不迟,此时说来无益。”

李鱼对他愈发不敢轻视,忙道:“那足下有何良策?”

宇文长安听说不拆他家具了,心中一宽,转念又一想,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便乖乖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那年轻人摸挲着下巴思量道:“这酒楼中尽多牛羊肉……”

他忽地转向宇文长安,问道:“店家这酒楼里的肉食,自何处取来?”

宇文长安精神一振,连忙道:“本店肉食极其新鲜,都是现买的活牛活羊,店中宰杀,即时烹调……”

那年轻人不等他说完,就道:“好了,我知道了。如此说来,你那些牛羊皮毛都在店里?”

宇文长安生起些不祥之感,结结巴巴道:“有,堆在后厨……”

那年轻人大喜,道:“小郎君,以牛羊皮浸水,柔韧可挡利箭。新剥兽皮,尚未硝制,直接就可以拿来用。大家拆了桌板案几,以牛羊皮蒙在上面,上下左右,严丝合缝,再挑几个擅硬功的好手,只要冲开一道口子,就可以掩护其他人一起杀出来了。”

宇文长安一听,这下不但家具要毁了,连牛羊皮也要毁了,顿时大惊。

要知道,他买这牛羊,可是把牛羊皮的价值都算进去了的,这牛羊皮回头拿去卖给皮货商,也是一笔不扉的收入,如果被箭射得全是洞眼,那就毫无价值了。

宇文长安心中一急,也顾不得两颊火辣辣的,赶紧上前一步,叫道:“小郎君勿要拆我牛皮毁我屋,小的……”

“吭哧!”

身后一只大脚递来,将他踹了个马哈,贴着中间圆台上的蒲草垫子滑出好远,一个大汉收脚怒道:“生死关头,抵不得几张牛羊皮子,你这胡儿再要罗皂,老子一刀生劈了你!”

两个伙计急忙扑上去扶住宇文长安,其中一个年长些的伙计苦着脸道:“掌柜的,今日若能侥幸生还,您还是改个名吧。”

宇文长安怒道:“长安长安,长治久安,有何不好?”

那伙计道:“好是好,可咱大唐都城就叫长安,掌柜的你命贱,镇不住啊!”

宇文长安大恨,心中只道:“老子今日逃出生天,明天就把你开了!”

那厢,那出脚大汉向李鱼一抱拳道:“小郎君,既然如此,在下还有一计,咱们把这房子点了,火势一起,四方百姓必来救援,官府见了也必派人灭火,到时候贼人如何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凶?”

四周豪杰一听,纷纷叫好,有人叫道:“来几个人,快!跟我去厨下拿牛羊皮。”

又有人叫:“拆了拆了,这案几桌板,统统拆了。”

有人伸手就去扯那帷幔,叫道:“谁有火种,准备放火!”

宇文长安一见,也顾不得与那不会说话的伙计计较,登时跳将起来,大叫道:“我说你们这些狗屁的江湖豪杰,能不能听我说句话!”

满大厅七八十号人登时一静,一齐向他瞪来。

李鱼道:“掌柜的有什么话说?”

宇文长安跺着脚儿,指着脚下,气极败坏地叫道:“洞!钻洞啊!老子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好端端开着店,时不时就招惹来许多牛鬼蛇神,老子在这里打了个洞啊!”

厅中顿时鸦雀无声,众豪杰面面相觑,半晌无言。

当此时,修真坊南门入口,百十号身着千牛卫军服的士兵,正向修真坊这厢走来。头前一位年纪尚轻、眉目清朗的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二旬上下,但是看服饰,已是一位掌执千牛刀、领千牛备身的正六品武将了。

瞧他们并不排队,步履从容,显然是正执休沐期,自行来城中闲逛。其实是这位领千年备身上个月刚刚晋职,今儿个突然召集了诸多部下说要请客,便一呼百应,浩荡而来。

他们自然消费不起长安大酒楼,但他们所要去的酒楼,却正经过此地。zGsGQ6gPHsR6VeCaooqaxzXUlnOykhFtO4TfxTir2or1VR37Ffz48qMXtL/AU9bcE7heUyMVLmDaYUF9RXF3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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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14章 清道夫

李鱼呆了一呆,惊喜地上前,说道:“此处有地道?掌柜的怎不早说?”

宇文长安满眼委屈,两颊掌印凛然:“小老儿本想说的,奈何这些好汉根本不容小老儿张口哇!”

李鱼道:“咳!掌柜的委屈,容后再向你道歉罢,那地道在哪,咱们且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说。”

宇文长安道:“地道就在这舞台之下,小郎君你随我来!”

宇文长安为了自家的酒楼不被烧了,赶紧抢到舞台一侧,蹲在地上鼓捣片刻,伸手一拉一道铁环,一道倾斜向下的台阶顿时露了出来。

众好汉大喜,不过这些游侠浪子却是极讲信用,既然接受了李鱼的礼聘,便唯他马首是瞻,哪怕是在如此危急的时候。所有人都向他望来,一副听他号令的模样。

李鱼见状,心中甚是满意,说道:“掌柜的、伯皓、仲轩,还有那位陆希折陆兄,咱们头前走,其他兄弟们跟上来。”

掌柜的倒没忘了他的“兄弟”,忙不迭也喊道:“大家都跟上,跟在各位好汉后边走!”

李伯皓跃跃欲试,一头扎进了地洞:“我来探路!”

这货哪是探路啊,分明就是好奇。挺剑入洞,马睛东张西望,奈何那地洞不过一人多高,一人宽窄,乌漆抹黑,也没什么好看的,李伯皓登时大叫起来:“火把!拿支火把来!”

外面急忙传进一支火把,李伯皓一手持火把,一手持剑,迈开大步,行了一阵,前边突然变得开阔起来,李伯皓惊咦一声,举起火把四顾一番,疑惑地道:“好像到头了。”

站在李鱼后面的掌柜急忙压着嗓子道:“壮士噤声,小心被人听见。”

李鱼估摸着距离,确实没有走远,便皱眉道:“好像没走多远啊!”

掌柜的无奈地道:“小郎君,我这地洞,只是挖来应急的,哪会挖的甚远。本来都没想过要钻出去,只想紧要关头能在这里边避一避,谁料现在有这么多人,我估摸着……”

掌柜的回头看看,道:“恐怕最后边的人还没进来呢。”

李鱼压低声音道:“此处出去,恐怕就是那些歹人包围之处。”

李仲轩唯恐天下不乱地道:“那正好啊!杀它个出其不意!”

此言正合众豪杰之意,被迫钻了地洞,那是很丢面子的事,若能马上找回来,这脸面便丢得小些,这种权衡,他们分析的还是蛮透澈的。

只是众人这一七嘴八舌,虽然都压着声音,难免还是吵了些,李鱼马上低喝道:“噤声!莫惊动了上面的敌人!”

众人为之一静,李鱼对宇文长安道:“这上面是什么地方?”

宇文长安道:“是后门外一片草地,再往外便是一片灌木丛。小老儿为了保密,在出口处还铺了一层土,植了青草。”

方才有人从后门出去,接连中了三枝弩箭,接着被一箭射中眉心而死,如此揣测,那些杀手应该就是埋伏在这左近,运气好的话,从这儿冲出去,还有可能出现在杀手们的屁股后面。

想到这里,李鱼立即道:“伯皓、仲轩,你们两个先出去。一出去便拿出你们的绝活,见一个杀一个,绝不留情!”

李氏兄弟大喜过望,连忙抿着嘴儿点头,生怕一张嘴就笑出声来。

李鱼又道:“这位陆兄!”

那陆希折向他一抱拳:“小郎君请吩咐!”

李鱼道:“你带几人,紧随其后,免得敌人势众,再反压回来,咱们困在这地洞里,两头一堵,可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了。”

陆希折道:“好!兄弟们,做好准备,一旦冲出,格杀勿论!”

后面人群中马上响起一片响应声。

李鱼道:“旁边的兄弟,向最后面传话,前边的人一旦跑开,马上跟上,迅速跳出地洞,将来犯之敌一举铲除!”

甭管他们有没有将来犯之敌一举铲除的本事,但这话说出来倒是蛮提气的。挤在地洞里的人一一向后传话,后边的人也不知道前边发生了什么事,但“快速跟上,啥也甭问,就是干!”这风格正合乎游侠风范,大家便都奉行不渝。

李鱼这厢安排妥当了,就向眼巴巴瞅着他的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点点头,李伯皓早把火把交给了宇文长安,宇文长安高举火把,神情庄重的跟自由女神似的。

没办法呀,他只是个生意人,协同他人杀人,这还是生平第一遭,实在太紧张。

李伯皓向弟弟李仲轩又一点头,两人大喝一声,一个旱地拔葱,一跃而起。

李鱼没有判断错,上边的确聚集了一群杀手,平端劲弩,全神贯注地盯着酒楼。

不过,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那毒烟草堆,就堆在他们这地洞出口上方,隔着一层草皮。

李伯皓和李仲轩两人同时一冲,奋力一推地洞口的盖板,那盖板驮着一大块草皮,和草皮上燃烧过半的火堆,登时溅炸而起,火星、烟气飘散四周,两人也随之跃落地面,伸手一扯,外裳脱落,登时珠光宝气一片。

四下里的杀手万没料到火堆会炸开,从里边还钻出两个人来,本来因为仓促和躲闪烟火,本就慌乱不堪了,再被他们缀满宝石的衣衫一晃,登时眼花缭乱,被两兄弟剑刃频刺,收割了几条人命。

此时,陆希折等一个个好汉从地洞里钻出来,马上加入了战团,那些杀手的处境登时岌岌可危了。

不过,杀手们是呈环形包围了整个酒楼的,这里一出事,左右的刺客杀手马上赶过来救援,片刻功夫,众杀手全都围拢过来,稳住了阵脚。

“快快快!上上上!”

地洞里,李鱼一边努力做着手势,一边急急催促。一个个举着大刀片子的游侠从他身边飞快地跑过,那感觉,就像地道中的民兵队长。

也亏得他催促及时,地洞里的人源源不断地钻出去,杀手们虽然聚拢了来,但先前的伙伴已经弃了弩箭与这些游侠近身肉搏了,他们的弩箭无法射击,只好也拔出刀剑上前,双方半斤八两,堪堪打个平手。

这时候,那队千牛卫已经赶到了“长安大酒楼”,那领头的就是从王恒久王大梁那儿得了许多好处,也因他的运作而上位晋升千牛备身的军官。

眼见这一团混战,他不由得一呆。

千牛卫是京城禁军十六卫的一支,本就拥有负责京城治安之责,如果是寻常泼皮,拳脚斗殴,尚可以不管,此时双方动用武器,大打出手,岂有不管之理。百十号千牛卫劲卒登时站住,一个个按住了千牛刀,恶狠狠地向他们看来。

陆希折一帮人和杀手一帮人同时大喜。

陆希折等人只道是惊动了官府,这下子来了强援,当可把杀手一网打尽。

而那些杀手也知道是来了援手,这些游侠一个也别想逃走。

只不过,那些杀手也明白,不能高呼出声,泄露双方有所勾结,所以只是精神大振,更加努力地出手。

而陆希折一群人中,已经有人高呼起来:“尔等军汉,来得正好!这些强人持械杀人,快快将他们拿下!”

李鱼从地洞里爬出来,双手刚撑到热乎乎的地面,正要站起身来,就见那千牛备身把手一挥,喝道:“这些衣衫杂乱的定是歹人,把他们杀了!”

那些刺客都是统一着装,看起来就像一队豪门家奴,俱着青衣短打,所以彼此极是好分辨,一听备身发话,那些士兵纵然还有些许疑惑,当下也不迟疑,马上拔刀,向他们杀来。

陆希折又惊又怒,骂道:“你们这些蠢军汉,眼睛瞎了么,连敌我都不辨,这些青衣人才是刺客杀手!”

那千牛备身挥刀杀来,大笑道:“贼子狡猾,还敢诳骗本官,看刀!”

千牛刀一挥,便向陆希折头颅劈来。

李鱼眉头一皱,顿时察觉不妙。

西市四大梁,王恒久王大梁是负责人脉的!

一想到这一点,李鱼如何还不明白这支恰巧经过此地的官兵因何而来。

这下糟了,如果杀害官兵,而且杀的还不只一个,那就不用与王大梁一较长短了,赶紧逃命去吧,这个钦犯的罪名,是绝对逃不掉的。若是不杀他们,难不成坐以待毙?

李鱼把牙一咬,正想喝令大家四下突围,远处一枝鸣镝呼啸腾空,紧接着大队官兵骑着健马,手执长枪,徐徐而进,保持着阵形,四下合围而来。

那些官兵阵中,护着一个少年、一个少女,头前两员大将,一身明光铠,威风凛凛,金甲天神一般,各自手提一口锋利的长刀,押着阵脚,兜鍪面甲,只露一双霸气凛然的眼睛,一边徐徐而进,一边徐徐扬刀。

左边那大将声震屋瓦:“太子左清道率罗霸道在此!”

右边那大将杀气腾腾:“太子右清道率宋仲基在此!”

二人语气一顿,异口同声道:“何人持械殴斗,立即弃械就缚!敢有抗命者,杀!”

“杀!杀!杀!”

那东宫六率的士兵们持戟而进,一步一杀,凛凛战意,登时将乱战的三方气焰都压了下去!

正文 第315章 猎阵

那千牛备身和杀手头目同时在心里咒骂了一声:“他么的,太子怎会在此?”

太子轻易不会出宫的,就算出来,要么微服简行,要么仪仗庄严,不应该带这么多兵啊!

只不过,那些杀手是对此无知,千牛卫的人则是很悲催地没有注意到,今儿个是太子李承乾校阅六率的日子。

太子是拥有自己的卫队的,唐朝的太子卫队人马尤其多些,太子其实共有十率,其中左右卫率、左右司御率、左右清道率,各领军府三至五个不等,另外四率左右监门率、左右内率是不统府兵的,所以惯称六率,这六率统御的人马约有两万到三万人不等。

作为东宫卫队的最高统率,太子不能只习文,时不时也得到军营驻地,校阅一下军队,观摩一下演习。今儿个就是太子李承乾前往军中校阅演习的日子。

而罗霸道和纥干承基,自投奔太子以后深受重用,现在已被他提拔为左右清道率的将领,二人也是投桃报李,太子观摩已毕,回转东宫,二人就亲率军队护送回城了。

结果,恰经过此地,也是因为太子抄了近路,反正这修真坊虽也号称一坊,但太过偏僻,居民不多,由此路过,也不致有扰民之忧,结果行至半途,忽见前方杀声一片。

太子这两率官兵数千人,又是在都城之内,岂会有所畏惧。况且身为太子,眼见都城之内歹人行凶,若是视若无睹,此番回去少不得遭台谏弹劾,当然立即就围了上来。

那千牛备身心中先是一急,既而灵机一动,急忙纵身跳出战团,抱拳道:“来者是东宫哪一率的将军,吾乃左千牛备身杨元芳,快来助我,擒拿歹人!”

那千牛备身往前一指,道:“那些衣着不一、武器各异的,俱是歹人,在此杀人放火,吾等乃由此路过,不敢坐视,故而拿贼!”

李鱼哈地一声大笑,扬声道:“老罗老罗、小基基,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李鱼跳着脚儿地向他们招手:“莫听那千牛卫的人胡说,我等在此聚宴欢饮,突有歹人来袭,就是他们,就是这些青衣人,快助我拿贼!”

罗霸道一听有人叫得亲热,移目看来,顿时一呆:怎么又是李鱼?犹记得上一次也是在这里,也是这厮在场,杀得那叫一个惊险跌宕,这货怎么认准了这儿打架,难不成此地风水好?

化名宋仲基的纥干承基听他这一喊,眉毛都拧成了蚕宝宝,他用刀柄把面甲向上推了推,咆哮道:“滚你娘的,不许叫我小基基!”

身后侍卫中,吃吃低笑声不绝于耳,纥干承基一张俏脸登时胀成了紫红色。

李鱼大声道:“不叫不叫,快助我拿贼!”

那千牛备身杨元芳也不是易与之辈,一听双方这问答,下手目标竟与东宫两大率的将领极为熟稔,连称呼都透着如此的亲热,暗暗吃惊不已。马上故作惊骇道:“你真不是歹人?你与东宫熟稔?”

李鱼心知此人不可能是误认了贼人,但此时此刻,却不宜多生枝节。再者此人是军中人士,一口咬定了是误会了谁是贼人,根本辩驳不清,朝廷也不会为此处治将领,说不定西市帮会斗争的事儿进入朝廷眼中,大家一起完蛋。

既然他此刻已知机抽身,撇清了自己,李鱼也是就坡下驴,大声道:“正是如此!将军莽撞了,这些身着青衣、兵器统一的家伙,才是行凶的贼人,此间掌柜的亦可证明!掌柜的,掌柜的!长安老兄?”

宇文长安踩着一个伙计的肩膀,扒着洞沿儿,探头向外看了一眼,扯着嗓子道:“小老儿忝为此间地主,我证明,我证明!”

嚎完这一嗓子,他马上把头一缩,生怕挨了谁的冷箭。

太子压了压挡在他身前的一面骑盾,饶有兴致地看着场中,笑吟吟地道:“天子脚下,堂皇之地,竟有歹人持刀仗剑逞凶,当真是岂有此理!老罗、老宋,尔等速将歹人拿下!”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答应一声,立即提马上前,四下里左右清道率的士兵在太子面前,尤其要表现一下,立时吼声如雷:“杀!杀!杀!”

包围圈一步步缩小,那千牛备身杨元芳当机立断,果断“反水”,把手中的千牛刀一举,大叫道:“兄弟们,杀错人了!现在马上,协助东宫,围剿青衣贼子!”

众千牛卫的官兵可不知底细,原本就是被杨备身以请客为由拉过来的,此刻他既然说那些青衣人才是贼人,这些官兵无所谓的很,登时转身面对那些青衣人,原本还是并肩作战,顷刻间就泾渭分明了。

高阳公主坐在马上,小屁股一颠一颠的,急的不行:“让开,你们让开,我要看看!”

前方几匹高头大马上,顶盔挂甲全副武装的几个清道率官兵手持骑盾,无死角地护住了太子和高阳公主,生怕他们有所闪失,哪里肯让开,何况太子也没发话,他们只当没听见。

高阳公主急了,赶紧就从那马背上爬起来,踮着脚尖儿往前看。好在她今日陪太子巡营阅军,虽然不曾披盔挂甲,也没有她这么小号的盔甲,不过倒是穿了一身箭袖,下着胯裤,不至于系一袭裙儿,那时节又没有小内内,往马上一站,一旦风起,就春光乍泄。

高阳公主踏上马背的时候,前方已经风卷残荷一般大战起来。

那些刺客杀手极其骁勇,他们论武艺、论绝活,远不及那些三山五岳的江湖好汉,但是胜在配合默契,有军伍之风,再加悍勇敢战,这么长时间,与那些尚没有配合习惯的游侠们打了个半斤八两,不相上下,可见战力非凡。

但是斗志一泄,十成功夫发挥不出七成,那就没法儿打下去了。眼下东宫两率兵马在此,千牛卫又“反水”了,再加上李鱼汇拢的这些江湖好汉,他们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明知绝望,即便他们都是亡命之徒,战意还能剩下几分?

那刺客头目大喝一声,道:“分头走!”

众刺客立即向四下突围出去。

东宫两率兵马似乎不堪一击,被他们轻易就突围了防御,冲杀了过去,李鱼一见大为焦急,难不成东宫兵马也有意放水?今日难得的剪除敌人羽翼的好机会,难不成就这样错过了?

孰不知,那些将士习惯的是行伍做战,纥干承基原本就是军人,对战阵之法了解颇深。罗霸道原是马匪,也精通相近的战法,自领军以来,恶补军队战法,业已成了行家,两人竟是有意放任那些刺客逃逸。

这些刺客不过五六十人,分向四面八方,每一方逃逸者不过六七人,太子回城,所御人马有两千多人,俱是骑战士兵,每人每马,中间都散开了数丈距离,如此一来,最后边的将士已经站到了坊墙边上,距此甚远。

这每一方向六七个刺客,往军阵里一冲,片刻功夫,就变成了七八名骑士所围中间,就只一个对手。这些刺客简直就像是一群没头苍蝇,一头扎进了一张大网。

等他们冲杀进去,挥舞着刀剑,尚不及逃远,军士们发一声喊,立时发动,纷纷拨马挺戟,向他们各自的目标来了一个短程冲刺。

这一下不仅李鱼终于明白,熟谙一身武技的高手到了战场上没什么鸟用,就是那些游侠儿也都明白了。

七八杆长戟,借着快马之势,从四面八方同时刺来,凌厉无匹,快捷如电,势头尤其凶猛沉重,人借马势,那大戟一来,何止百斤之力,岂是轻薄刀剑所能抵挡的。

何况,不是一戟刺来,而是七八杆大戟从各个方向同时杀至,便是真正高手当面与之对决,所仗者也不过是身法的轻灵,招法的玄妙,对其招架时的破绽的把握。

可这行伍合击之法,虽然单个战力每个都不算高明,可他们联手合击,又久经训练,进攻时机把握的甚好,等于是一个人同时从四面八方向你出招,身手奇快的高人也做不到这一点,他们顶多倚仗精妙神速的身法游走,造成同时向你各个要害死角进攻的模样,实际上相距时间虽短,仍是有间隙的。

但这些官兵不同,那真是铁索横大江,堂堂皇皇,毫不遮掩,但你根本回避不得,不得不当,不得不战。

什么叫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李鱼今天算是见识到了,那些分头突围的刺客竟无一个可以逃脱的,远远近近,尽是骑士合围之势,待他们交错冲杀、换位再度稳定军阵之势时,已经不见一个刺客,所有的刺客都倒在尘埃之中。

“我……我是……,他……”

那首领逃得最慢,反而死的最慢,他肚子和右胯各挨了一戟,鹅卵粗细的戟杆儿,戟头儿一尺多长,侧面那个锋利的月牙钩儿,既能割断他的脖子, 也能划破他腿上的大动脉。

此时他肚子被捅了一戟,大腿被割开,肌肉外翻,血如泉涌,倒在尘埃中惨呼,刚想说些什么,一个全身甲胄的骑士一提马缰,那高头大马碗口大的马蹄轻踏向前,他手中的长戟一提,再一刺,“噗”地一声,正中他的后心!

刺客首领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子抽搐了一下,再没了声息。

太子见此一幕,兴奋的难以自己,这可比校阅军队强多了,这才是真正的行伍战斗。眼见得如此杀戮,太子兴奋得肾上腺素激增,两股战战,血脉贲张。

太子只奋地大呼道:“我军威武!本宫有赏,人人有赏!哈哈哈,老罗,老宋,你们练兵有方啊!”

“咦?我认得他,是他!”

站在马背上踮着脚尖儿的高阳公主一见杀人却有些害怕,早把眼睛捂了起来,却又从指缝里透出目光,偷看前方情形。忽然看清了李鱼,登时一讶,她认出来了!

毕竟长这么大,踢过她屁屁的就只这么一个男人,高阳公主没来由的一阵兴奋,双腿微微发颤,在那马背上再站立不住,双腿一分,便滑落下去,坐到了马背上,双腿下意识地绞紧了些。

那马儿受力,以为主人是要它前行,马上迈开蹄儿,向前走去。这时歹人已尽数受戮,那些挡在前面的兵将也就散开了来,没有人再挡着她,高阳公主骑的又是一匹雄骏的大宛宝马,马腿修长,几步就到了李鱼身前。

正文 第316章 不死不休

第316章不死不休

高阳策马到了李鱼面前,嫣然一笑:“喂!我们又见面了呢!”

李鱼抬头看了看她,高阳瞧见他那微带茫然的小眼神儿,登时大怒,这个夯货,居然把我忘个一干二净么?高阳小胸脯一挺,怒气勃然:“本宫高阳!你想起来了么?”

李鱼“啊”地一声,一拍额头,恍然道:“在下脸盲!”

高阳一呆:“什么意思?”

“就是说,没见过几次的人,他记不住相貌!”太子一提马,走了过来,悠然接话。

高阳大不忿:“哈!我这么漂亮,他看过了居然记不住?”

李正一本正经地道:“殿下,脸盲是种病,我这个人脸盲,就是说,根本分不清谁漂亮谁不漂亮。”

高阳公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不过心气倒是有点平了,对病人嘛,总要宽容些的。

太子李承乾微笑地看着李鱼,饶有兴致的模样。苏先生叫我今日校军早些结束,又特意叫人引我由修真坊穿过,就是为了此人?此人当真对我保住太子之位大有帮助么?

想起孟尝君生死关头靠着一对“鸡鸣狗盗”之徒,才顺利脱险,李承乾倒是信了几分,有时候,即便是社稷大业,至尊的宝座,一个市井间的小人物,只要因缘际会,也未尝不能发挥重要作用。

想到这里,李承乾的笑容更温和了几分:“李鱼,你不认得高阳,那可认得我么?”

李鱼长长一个大揖,恭声道:“草民李鱼,见过太子殿下!”

高阳刚刚平息下去的心气儿又升起来了,指着李鱼道:“哈!你不认得我,为什么认得我大哥?”

李鱼一脸无奈:“公主殿下,既然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在下又岂能还不知道太子殿下的身分?那不是脸盲,那是白痴了。再说,方才罗将军、宋将军把东宫两率的名号喊得震天响,在下又不是聋子。”

李承乾笑道:“好啦好啦,小高阳,不要难为人家。”

李鱼忙又转向太子:“草民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李承乾把马鞭微微一扬,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本是孤份内之事,何必言谢!”

李承乾说着,目光炯然,盯着李鱼。

李鱼心头灵光一闪,暗道:“太子这话里有话啊,莫非有招揽之意?”

李鱼心头揣测着,忙含糊应道:“草民性命,全因太子而得保全。恩重如山,草民当然是记在心里了。”

李鱼这番话,李承乾那边自然另有一番解读,哈哈一笑,容颜大悦。

李承乾身为太子,对李鱼纵有招揽之意,此时也断然没有倒履相迎的道理,便把马鞭又一扬,吩咐那千牛备身杨元芳道:“此间事,惹出偌大的阵仗,须得报于长安县知道,你带李鱼一干人等前去!”

李承乾说罢,一提马缰,向前行去。

罗霸道举刀高呼道:“护送太子回宫!”

左右清道率官兵重新集结仪仗,护送太子离开,经过李鱼身旁时,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向他点了点头,便自行去。

高阳总觉得与李鱼见面时别有一番情趣,与他对话,也比与宫中那些阴柔气浓重、从不敢顶撞她一句的死太监得趣儿,见太子走了,心中颇为不舍,但她实也没有留下的道理,只好用马鞭点了点李鱼,也不知意喻何指,便策马追她大哥去了。

这里东宫人马一走,那千牛备身杨元芳便凑到了李鱼面前,打个哈哈,抱拳道:“本官一莽撞人,今日错判,险些误杀好人,实在冒失了。这位兄弟,切莫见怪。”

李鱼心若烛明,面上自然不会说破,微微一笑,道:“不敢不敢,草民岂敢当得杨将军一礼。幸未酿成大错,已是幸甚。此去长安县,还请杨将军做个公道,免生枝节。”

李鱼笑了笑道:“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可是最怕见官的。”

杨元芳拍胸脯道:“这事儿包在我身上,虽然这里动刀动枪的,闹得阵仗颇大。但既有太子吩咐,再有本将军作证,足下定可顺利结案的。只是……”

杨千牛扭头瞧了眼他那些兵丁,抱歉地道:“各位兄弟,今日杨某拉你们出来,本是为了一醉方休。奈何闹出这档子事来,奉太子口谕,咱得先往长安县里一行,怕是不能……奈何……”

众兵士固然失望,这时也得纷纷拱手:“杨备身尽管前去,咱们改日再聚也是一样!”

这时宇文长安眼见太平了,从那地洞里爬出来。听到这话,忙拍胸脯打保票:“将军自去,这厢不用管了。这些军爷铲除贼盗,于老朽有恩,今日饮宴,小老儿负责,定叫诸位军爷满意而归!”

杨元芳一听,此人倒是个伶俐人,满意地点点头,道:“你是此间店主?”

那胡人胡须一翘,欠身道:“小老儿宇文长安,正是这长安大酒楼的店主!”

杨元芳听到宇文长安四字,面颊也是抽了一抽,点点头道:“好!我这些兄弟,就交给你了!你这份人情,本将军也记在心里了。”

宇文长安眉开眼笑,这一下就省了他去经官备案连番的折腾了。若不然,说不定就连酒楼都要封上一阵,等案子结了,却不知何时才有人想得起来替他解封,说不定又得使钱,当下连声答应。

杨元芳便叫人收拾了所有尸体,宇文长安叫伙计将那装牛装羊的车子推来,跟扔死猪似的把尸体扔上去,片刻功夫,堆得小山一般,一连拉了四车,至于那些在此战中不幸死去的江湖游侠,却不可如此没有礼数,另弄了两辆车子,一具具摆放齐整,杨元芳便叫了十几个亲兵,再加上李鱼那班游侠好汉,押着这些车子,往长安县赶去。

由修真坊穿过,再往前去不远,就是宫城范围了。李承乾校军回来,自要往宫中去见父皇,交待一下此番校军的事情,接受父皇的考评。这是例行的功课,不可或缺。

李承乾便让两率兵马继续护送高阳公主回公主府,他这厢只引了太子亲军,往玄武门去,两下里分道而行。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护在高阳公主左右,高阳公主骑在马上,身子放松,随着马的前行,蛮腰打浪,下巴一点一点的,就跟睡着了似的。过了半晌,突然扭头,道:“宋将军,那个李鱼,怎么每次见他总少不了打打杀杀啊,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纥干承基淡淡地道:“是个贱人!”

高阳一奇:“啊?”

罗霸道忙打圆场,道:“是个用剑的人!我们用刀,他用剑!哈哈……”

高阳撇了撇嘴,道:“谁问你们这个啦,你们这些武人呐,满脑子转悠的就是刀枪剑戟,打打杀杀。诶,那他武功如何啊?”

纥干承基道:“武功?嘿嘿!哈哈!哈哈哈……”

高阳瞪眼道:“宋将军这是何意?”

纥干承基笑脸一收,一本正经地道:“他若耍起贱来,我等不是对手!”

高阳大为惊羡:“竟然如此厉害?”

纥干承基正色道:“此人虽隐于市井之间,不为人知,实则贱技无双,乃是一位真正的高人。一手贱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便称他为天下第一贱客,也是实至名归!”

高阳公主两眼放光:“哇!这么厉害?”

高阳公主想了一想,眸波一潋:“那我聘他做的剑术老师可好?”

“啊?”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同时一呆。

高阳公主兴致勃勃地道:“你们的武功固然好,可惜刀沉,不好舞动,剑势轻灵,我是女孩子嘛,正适合耍剑!”

纥干承基干咳一声,看向罗霸道。

罗霸道扭脸他顾,你自己挖的坑,自己填吧!死道友,莫死贫道,无量我的佛!

……

“哈哈哈哈……”

李鱼等人被杨元芳带到长安县,何善光何县令听说在他治下死了近百号人,气极败坏就蹦上了大堂的时候,消息也传到了西市。

东篱下,楼上楼,乔向荣乔大梁的签押房里传出一阵猖狂的大笑。

笑声很肆意,很狂放,他不怕被人听到,他只怕旁人听不到。

乔大梁笑得无比快意,笑罢,才拍案赞道:“老大送给我一个宝贝啊!”

他那忠心耿耿的大账房忧心忡忡:“大梁,您还笑呐!李鱼可是……可是把赖大柱的根本连根拔了呀!”

乔向荣睨了他一眼:“那又如何?”

大账房苦着脸道:“造成这么大的事情,双方可是再没回寰余地了呀!”

乔大梁乜着他道:“为什么要回寰?”

他转向大账房,肃然起来:“这跟做生意没什么两样,不敢拼,那就只能小富则安,又或随波逐流,看着是安稳了,可是稍有风浪,先倒的就是你!”

乔大梁冷笑一声,抚须道:“自从王恒久向我发起挑战,我与他,就绝无回寰的余地了!这种例子一开,从此还得了?就是要以雷霆手段,叫任何有所觊觎的人,想要有所行动前,都好好掂量掂量。你呀,守着那账房太久了,胆魄都小了,推开窗子,往外看吧!”

外面,楼下,赖大柱的宅邸内。

赖大柱面如土色地呆坐在石上,仿佛一个死人。

王恒久站在他对面,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大梁……”

赖大柱颤抖着声音,抬头看向王大梁,王恒久一直是他的幕后靠山,如今更已是他唯一的倚仗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我才是掌握人脉的那个人!那个满身铜臭的乔向荣,究竟是怎么做的?他怎么可能调得到东宫六率?”

赖大柱苦丧着脸道:“大梁,不是他调动的,是太子校军,恰由那里经过。是天在帮他们,是老天在帮他们啊!”

王恒久咬的牙关格格作响:“运气不会一直站在他们一边的!我不甘心!我不认输!我不会就此罢休的!”

赖大柱惶惶然道:“可我的人全都完了!”

王恒久冷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如今,咱们是不进则死!你的人完了,还有我,我把我的筹码押上去,胜败生死,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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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

正文 第317章 神仙斗

李鱼等人将至长安县衙,守衙门口的几个差官老爷正闲极无聊,扯淡打屁,远远一瞧数十豪杰,个个武勇魁梧,迈开大步奔衙门口过来了,虽也瞧见其中掺杂着十几个官兵模样的人,哪敢怠慢。

当下一个差官就擂起了大鼓,还有一个掉头就跑,撒丫子往衙门里冲,一边冲一边喊:“抄家伙,快抄家伙,三班衙役戒备,快召集马快、步快,快快快,出事啦!”

这一路喊去,唬得不少差役胥吏变声变色,不明所以,纷纷跟着忙活起来。

等李鱼一行人到了长安县衙门口儿,就见门口三个衙差,举着哨棒,战战兢兢,色厉内茬地喝道:“站~站住!衙门重地,谁敢乱闯?这可是天子脚下!”

最后一声吼出来,那人都变了音了。

千牛备身杨元芳连忙排众而出,道:“慢来,慢来,切勿惊慌。本将军……”

杨元芳刚说到这里,长安县令何善光已经领着大队的衙役冲了出来。

何县令到底是在京畿重地任县令的官员,见多识广,胆魄犹足,提着袍裾迈步冲出来,脚尖在半尺高的包铜门槛上重重地踢了一脚,眉头都不皱一下。

“何人大胆,冲撞县衙!”

何县令站稳了脚跟,厉声喝问。

杨千牛一脸尴尬,抱拳道:“这位就是长安县尊?咳!在下左千牛卫千牛备身杨元芳,今携苦主一干人等来报案的。”

何县令这才看清人群里还有官兵,登时心中暗恼,扭头瞪了那报讯的差役一眼,再转向杨元芳,一脸的淡定:“原来如此,衙里差役莽撞,居然误报有人冲衙,让杨将军见笑了。”

何善光咳嗽一声,再看门前几十号人,眉头一皱:“这些都是苦主?”

杨元芳笑道:“正是!”

何善光道:“那……被告何在?”

杨元芳往旁边一闪:“县尊往这看!”

何善光顺着他的目光一瞧,就见一排大车,有六七辆?车上横七竖八,也不知堆了多少人,有的腿耷拉在外面,有的手耷拉在外面,还有的脑袋悬在车栏之外,车栏下边滴滴嗒嗒还在淌血。

何县令眉毛跳了跳,不禁有点心惊。

衙前这些官兵和好汉倒是浑不在意。

何善光道:“这个……这么多苦主和……被告,本官的大堂只怕装不下。苦主可有推举首领?”

杨元芳点头道:“有的!有的!”

杨元芳扭头道:“李兄!”

李鱼从人群里走出来,何县令一看,依稀有些相识,仔细想了一想,这不就是上次被东宫送进来的那个家伙么,怎么这回惹乱子的又是他,何县令当真气不打一处来。

何县令压了压心头火,转身说道:“既如此,苦主、被告、人证,各举一首领,本官大堂问案!”

“嗵嗵嗵嗵……”

鼓声再次响起,这回就比方才的急促慌张稳重的多了。

“威~~~武~~~~”

堂威喊罢,何县令升堂,杨元芳、李鱼二人很光棍地上了大堂,往那一站,脚下不丁不八,山停岳峙。

何县令瞪眼往下一瞧,问道:“被告呢?”

李鱼道:“回县尊的话,都死了。”

何县令:“……”

************

这案子审起来甚是痛快,被告都死光了,一切由着原告和见证说了,只是李鱼聚众集会,这里需要个理由。

李鱼面不改色心不跳,只说他最近将要娶亲,外边那一大堆凶神恶煞的“苦主”都是他邀来的朋友,要帮他操办婚事的,所以提前请来一聚。堂下站着的那些好汉毫不知情的,就成了李鱼的“新郎团”。

只是,这案子虽然好结,官方终究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辞。还得现场勘察,调查左邻右舍,走上一遍程序最终才能结案,因此,总得有个人留在衙门待审,此人自然非李鱼莫属。

何善光叫人录了口供,请杨千牛画押,杨千牛大笔一挥,扬长而去。

何善光又吩咐下去,叫李鱼的“新郎团”各自留下名姓,回去候审。

这时就看出李鱼向聂欢寻人的好处了,如果这些人是通过“地鼠”找的黑道亡命,人人身上都背着几条人命,只怕官府一查,他们逃不了,李鱼也要坐蜡。可这些游侠浪子,身份却是清白的。

他们就算手上有人命,也因对方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一类人物,又或者是手段高明,不曾落下破绽,所以在官府里没有备案。这些人一一录下籍贯、身份、名字,看到陇右李家那对活宝的名字,何善光的右眼眼皮又不禁跳了跳。

陇右李家?

这是正宗的门阀高姓啊,李家子弟,跟李鱼混在一起……

何善光抬眼再看李鱼,目光都有些不同了,难不成这李鱼其实是陇右李家的人?

应该是吧,要不然,岂能一连两次,都有太子牵涉其中,没准儿就是上次他得罪了太子,所以被送进来磨一磨他的锐气。不过,陇右李氏,太子也不好过于得罪的,所以次日就让高阳殿下将他接了出去。

一定是这样!

睿智的何善光何县尊迅速做出了一个合理的推论。

这时李鱼正对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暗授机宜。

这两兄弟不肯走,说什么要跟李鱼有难同当,要尝尝蹲班房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

李鱼只好把二人拉过一边,低声道:“你们两个夯货,留在这里陪我,有个鸟意思。我暂留下接受调查,这是咱们的好机会呀!王大梁、赖大柱那边必因此而放松了警惕,我身在此,西市那边一旦有些什么热闹,也与我全无干系,你们懂了?”

李伯皓恍然大悟,连声道:“懂了懂了!”

李鱼道:“就按咱们之前的计划,放胆行事!”

李仲轩大喜,道:“甚好!你不在,我们兄弟俩就能发号施令了。嘿嘿,杀人放火,就是比咬文嚼字考状元好玩!”

李鱼瞪着他,忽然有些担心:“要不……你们还是留下来陪我吧,由你们两个主持行动,我不放心!”

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立即爽快地向他一抱拳:“后会有期!”

……

何善光将其他人遣散,几车尸体让忤作拉去验尸,便亲自带人赶往修真坊。寻常案子还真不用他堂堂长安县尊亲自去勘访,可这回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些,由不得他不予重视。

至于李鱼,不是案犯,不能押进牢房,便安置进了班房,着两个衙役守着,考虑到他可能是陇右李家的人,又有太子的一层关系在,何县令还吩咐人准备了些茶水点心。

何县令这厢打道修真坊,李鱼坐在班房里跟两个衙役扯闲片儿,一壶茶都喝成白水了,一个官员昂昂然地走了进来,站在班房外睥睨四顾,沉声道:“何县尊可在?”

一个胥吏闻声迎出来,看见那官儿,穿着八品袍服,面目陌生,并不认得,便拱揖道:“本县县尊勘察去了,不知足下是?”

那八品官掸一掸袍袖,矜然道:“本官司马兴风,察院来的!”

胥吏一听,肃然一惊,马上恭敬起来。

监察御史虽然只是八品小官,但手握天宪,巡按天下,那可是人见人怕的官儿,就跟后世的廉政公署似的。胥吏马上换了副口气,道:“县尊估摸着也快回来了,御史且请二堂小坐。”

司马兴风仰着鼻孔哼了一声,又往班房里瞄了一眼,似乎奇怪李鱼这官不官、犯不犯的人物,何以如此逍遥。

司马兴风到了二堂不久,何县令就回来了,一听说察院来人,心头也是一紧,顾不上理会李鱼之事,赶紧奔二堂去见那位司马兴风。

那年头对御史的要求有些变态,有谓是:御史出巡,不能动摇山岳,震摄州县,为不任职!所以,御史是越能折腾越显得有作为,此种风气之下,何县令也不禁心中惴惴。

当此时,修真坊的坊正已接受完一番调查,候县尊离去后,他马上纠结了一班坊中百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浩浩荡荡奔长安县衙而来。

王恒久王大梁站在濯缨泉旁狞笑:“我王恒久经营长安十数载,我的能量,是他们难以想象的。跟我斗?哼!就算攀上了太子又怎么样?一日不曾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太子也得夹起尾巴来做人!”

王恒久冷笑着拍拍赖大柱的肩膀:“官有官声,民有民意!老夫双管齐下,这一回要借朝廷的刀,宰了那条鱼!”

赖跃飞担心地道:“有太子撑腰,只怕斩不了他!”

王恒久道:“斩不了他,只要羁押他几日不得回还,西市署群龙无首,也要被老夫全部灭了!便是他再回来,也是无力回天了!”

王恒久吐出一口浊气,恨恨地道:“老夫不发威,他当我是病猫!孰不知,以老夫所掌握的力量,就算问鼎常老大的宝座,如今也是犹有余力!”

赖跃飞听到这里,心头嗵地一跳:“难不成王大梁图谋的并不是四梁首座的位置,而是……”,忽然之间,赖跃飞有些后悔甘为王恒久做马前卒了。但是他现在光杆司令一个,除了紧紧抱住王恒久的大腿,还有第二条路好走吗?

东篱下,楼上楼。

乔大梁的房间。

乔向荣已然收到察院派人去了长安县以及修真坊坊正率众“为民请愿”的事情,他扭曲着面孔,冷笑着吩咐:“钱能通神!还通不了几个狗官?给我用钱砸,活活砸死他们那些狗.娘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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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18章 咱也有后台

何县令急急奔进二堂,察院来的御史司马兴风正襟危坐,双手扶膝,眼观鼻,鼻观心,身旁案几上摆的一杯香茗,一口未碰。

何善光稍稍调匀了一下呼吸,迈步进门,脸上立即露出和煦如春风的笑容:“哈哈哈,不知是察院哪位御史大驾光临呐!何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司马兴风目光一转,嘴角一牵,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表情,向他拱拱手道:“何县尊,下官司马兴风,来得冒昧,还请县尊见谅啊!”

“司马兴风?谁给你起的倒霉名字,诚心到我这里作浪是吧?”何县令腹诽着,笑道:“哪里哪里,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哈哈哈哈……”

几句不咸不淡的开场白说罢,何善光便神情一肃,道:“咳!却不知司马御史光临下县,有何公干啊?”

司马兴风皮笑肉不笑地道:“何公过谦了,长安万年两县,治理京畿之地,位尊责重,县尊虽为知县,却官居五品,尊贵显要,何需菲薄。只是……”

司马兴风脸色一沉,道:“正因如此,修真坊里一日之间百余人横尸当场,下官听闻,当适时也,刀光剑影,杀声震天,贼盗不但动用了刀剑,甚而还动用了禁器:弓弩!”

司马兴风双眼微微一眯,道:“如此举动,便是边陲小县,也是骇人听闻。天子脚下,机要中枢之地,居然出现如此一幕,下官倒要请教,长安县治下,何以出此一幕啊?”

何善光能在京县做官,又岂是易与之辈,听他一说,心里便是一跳。修真坊出事,不过是一个多时辰之前,他身为本县父母官,也才刚刚得到消息,前去勘察现场回来,这个察院御史耳目如此灵通?分明是有备而来。

想到这里,何善光便提了几分小心,斟酌答道:“本县也是刚从现场勘察回来,死伤者确逾百人,行凶歹徒身份尚未查清,何以出此一幕,本县还不清楚,如是流匪作案,实非本县所能料及,若是治下百姓无事生非,那是本县责任,自当向朝廷请罪。”

司马兴风呵呵一笑,道:“此案,县尊尚无头绪么?”

何善光眉头一蹙,道:“歹人行凶,幸有太子校军归来,使官兵围剿。赖我天兵神勇,所有歹人,当场授首,是以一时之间,无法弄清他们的来历。”

司马兴风道:“这些歹人是随意劫掠还是有所针对?”

“有所针对!”

“有所针对,那苦主还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本县已然问过苦主,确实不知!”

司马兴风哈哈一笑,道:“百余强梁,持械行凶。而所谓的苦主,却既不知其身份,又不明其来历,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会不会他是有什么难言之瘾呢?他是什么身份,又何以得罪了这许多凶顽呢?”

司马兴风一番话,问的何善光暗暗懊恼。不错,御史位卑而权重,他确实不愿得罪。不过司马兴风如此咄咄逼人,他比司马兴风足足高了三品的一位朝廷大员,岂能不生反感。

何善光淡淡一笑:“本县刚刚接案,才去现场勘察归来,于案情只有了一个粗浅的了解,一些细节,尚未及询问。司马御史自察院里来,所了解的情况,竟比本县还要详细一些,当真耳目灵通啊。”

司马兴风自矜地道:“身为御史,监察百官,乃朝廷耳目。若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岂不有负圣上信重?”

何善光哈哈一笑,道:“那倒要请教司马御史,这百余死者,什么来历,什么身份?”

司马兴风一怔,不悦道:“何县尊才是本县首长,奈何询问下官?”

何善光一摊手道:“本县刚刚接案,才去现场勘问回来,尚不及询问仔细,司马御史便匆匆而来,迫不及待,试问本县该据何以告呢?”

司马兴风脸色一沉,道:“如此说来,本御史不该过问了?”

何善光笑吟吟地道:“察院自然有权过问,但司马御史来的也太急了些。”

司马兴风拂袖而起,厉声道:“好!京师重地,数百人械斗,一日死伤过百,如此大案,足以上动天听!须得从快勘破此案,既然何县尊怪下官来的急了,那本御史便明日再来,听一听结果!”

“慢来慢来!司马御史何必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本县正要升堂问案,司马御史不如一旁听审如何?”

司马兴风黑着脸道:“下官公务繁忙,何县尊份内之事,下官就不干涉了。不过,明日下官可是要来听结果的。”

他悻悻地走出几步,忽又停住,回首道:“下官来时,见班房中有一人在座,两员小吏陪同。想必就是涉案之人吧?那人茶点香茗,一应俱全,倒似来做客的一般,下官不得不怀疑,县尊大人与其是否有所瓜葛,竟尔如此关照。这件事,下官会记在心上,若是县尊大人包庇纵容,有所循私之处,呵呵,到时可别怪下官秉公弹劾!”

司马兴风说完,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何善光晒然一笑,唾骂道:“轻佻放肆,狗肚子装不下二两油的东西!”

何善光说罢,转念想想,心中却又隐隐的有些不安。

这司马兴风明摆着是要拿李鱼做文章了。

那么也就是说,那些死去的“被告”,定然也是大有来头的,他们背后一定有人,而且察院里也有人和他们通着讯息。

何善光负着双手,在厅中来回踱了半晌,长长吸一口气,吩咐道:“来啊,把李鱼给我带到二堂里来!”

门外衙差答应一声,刚要去提李鱼到二堂来,一个衙役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大声道:“县尊,修……修真坊坊正率百余老幼妇孺,来……来衙门请愿来了。”

何善光一怔,道:“请什么愿?”

那衙役道:“听他们说,那李鱼是什么街痞无赖头子来着,惯能惹是生非,修真坊因他而发生的人命案子,这已不是第一回了。那些百姓人家请求县尊查清此人底细,将其严惩,以免修真坊里再生是非。”

何善光怔了一怔,忽地微笑起来,点头道:“好!好!”

那报讯的衙差也不知道他说什么,呆呆地看着他。

何善光笑容一敛,道:“你去,叫黄县丞出面,接待一下那些百姓。记住,叫他不得呵斥,不管那些百姓说些什么,只管先应承下来,只说会报与本县知道便是!”

那报讯的衙差遵命而去。

何善光眯着眼睛想了一想,又吩咐门前听用的衙差道:“你去,将那李鱼移交羁押房,不得以嫌犯相待,却得约束了他,没有本县命令,任何人不得释他出来!”

那衙差答应一声,忙也一溜烟儿地去了。

何善光摸着胡须想了一想,便迈步出了二堂,绕进自家后宅,唤住一个小厮道:“去,在后门备辆车,撤了幡子,一会儿我要用!”

那幡子指的是标明车上主人身份名号的招牌,有身份有名望的人出门,都会在车上打起幡子。他要撤幡,显然是要微服出去了。那小厮答应一声,急忙去了。

何善光进了花厅,四房如花似玉的小妾正玩叶子戏,其中一个面前堆了一堆的筹码,满面红光,看来手气顺的很。

一见何县令进来,四房小妾连忙迎上来,摘帽的摘帽,解衣的解衣,有人递上手巾,有人捧上燕居之服,娇声沥沥,甚是体贴。

何县令摆一摆手,道:“我马上还要出去,取套常服来。”

四个小妾瞧他脸上一丝笑模样都没有,便也不敢再与他说笑,连忙服侍他换了一袭常服,戴了一顶幞头,打扮停当,何县令便出了花厅,直奔后门而去。

何县令在京里做知县,这是最磨励性情、脾气、城府的一处所在,在外县里,县令就是百里至尊,土皇帝一般。在京里,随便出来个官儿就比他大,偏偏这一亩三分地的日常又归他管,大不易呀。

何县令在京里做了两年的知县了,早练出了一副谨慎缜密的性情,那司马兴风搬出察院的威风来,却也吓不住他。司马御史前脚刚走,修真坊坊正马上又率众请愿而来,这反而提醒了他。

修真坊里死的那些人,是明刀明枪,这察院和坊里来的人,就是冷枪暗箭呐!这些人的指向,分明就是李鱼!这些人虽然跳出来了,可真正针对李鱼的人其实还没露头。

而李鱼呢,他若是个毫无背景的人物?需要有人藏头遮尾背后使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两边的幕后势力没全跳到他的天平上秤一秤份量,比一比轻重,他何大县尊是绝不站队的。

不过,这么大的阵仗,让他稳坐钓鱼台地等,他也静不下心来,旁人都有后台,他堂堂京县五品知县,就没有后台?这里的事儿先晾着,先找自家后台打听打听内幕再说!

正文 第319章 为官者谨慎

唐朝时候,六部以吏礼民兵刑工的顺序排列,吏部为六部之首。

而九卿呢?则理所当然地以太常寺为首。

因为太常寺是掌管国家礼乐的所在,这是朝廷甚为重视的一个机构,所以在九卿中的地位一直稳若泰山。

太常寺以卿、少卿为正副长官,分别为正三品和正四品上。如今的太常寺卿叫裴天睿,由于太常寺管理着许多皇家事务,所以与皇室关系尤为密切,乃是一位真正位高权重的高官。

何善光何县令乘着一辆未打名幡的牛车,出了自家的后门,吱吱呀呀好一通逍遥,便东折西转地来到了裴太常的府前。

一张贴子递进去,片刻功夫,角门儿就开了,搬开了门槛,直接让他的牛车驶了进去。

车子进了裴府,何县令才下了车,轻车熟路直奔书房。

太常卿裴天睿正在书房中抚琴,看到他来,只点了点头,何善光在一旁坐了,平心静气,闭目听乐,待裴天睿一曲抚罢,这才轻轻击掌,赞道:“亚献的琴已然出神入化了。”

太常寺负责的事务包括各种祭祀活动,而各种祭祀活动要献三回酒,第一回由皇帝执行,是为首献。第二回就由太常寺卿负责,所以太常寺卿还有一个雅号叫亚献。

裴亚献呵呵一笑,抚须道:“何明府此时前来,当有要事?”

何善光连欠身道:“正是,下官今日接了一桩案子,案情并不复杂,奈何这原告被告,背后似乎都有别有用心的人在活动,下官觉得甚是蹊跷,还请亚献指点迷津。”

听他这番话,这位九卿之首的裴太常,就是他的后台了。

裴天睿淡淡一笑,道:“这世间最精彩处,都来都不是能摆到台面上的东西。”

裴天睿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能让你何明府如此谨慎,恐怕这桩案子背后涉及到的人,并不简单吧。”

何善光颔首道:“亚献睿智,正是如此!”

当下,何善光就把整桩事件前前后后发生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

裴天睿眉毛动了动,道:“太子只是路过么?”

何善光道:“貌似是偶然路过,可是……上一次有不明来历的黑衣人在修真坊行刺太子,当时莫名其妙地被太子送进长安县的,也是这个李鱼!而第二天,高阳公主就奉太子之命又将他接了出去。”

裴天睿的神色动了一动。

何善光道:“所以下官以为,太子恐怕不是偶然路过,而是预知其事,专为李鱼解围而来。”

裴天睿沉吟道:“而李鱼本是作为原告到了长安县,结果察院那边却早早就派了人来,而且谈吐之间,显然是要你追究这李鱼的罪责。”

何善光道:“不错!察院的人刚走,修真坊的百姓便来请愿,一呼一应,珠联璧合,要说事先没有商量,呵呵,那也太巧了些。”

裴天睿脸色凝重地道:“这件事,本官尚完全不知晓,还得仔细打探一番才成。不过从你所言来看,这件事绝不简单。”

他沉默了片刻,道:“上一次,有人刺杀太子,李鱼救场。这一次,有人刺杀李鱼,太子解围!这个李鱼,究竟是什么身份?在做什么事情?”

何善光道:“下官已经查过,说起来,这李鱼还有官身,他是西市署的市长!”

裴天睿一呆,神气有些古怪:“居然是我太常寺的人?”

何善光苦笑道:“正是!”

裴天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西市署明里归我太常寺管辖,实则却是西市豪杰常剑南的地盘,这个李鱼,明里有官身,暗里却是一方市井豪雄,上边又若有若无地牵扯着当今太子,这盘棋,不太容易看清楚啊。”

何善光道:“下官也是觉得棘手,所以才来请亚献指点迷津。”

裴天睿缓缓抬起头,目视着何善光道:“我们假设这李鱼,是当今太子放出来兴风作浪的一个门客,那么,驱使察院和修真坊百姓的又是何人?”

何善光目光闪动,道:“这个人,当然得是能跟太子掰手腕的人!”

二人目光一碰,不约而同地说道:“越王李泰!”

这四个字一出口,两人的神色都谨慎起来。

片刻之后,裴天睿深深地吸了口气,道:“越王年年加封,兼领州牧无数。据我所知,明年元旦,皇帝将再授他兼领左武候大将军,并授雍州牧。”

何善光脸色微微一变:“雍州牧?”

裴天睿点点头:“是!”

雍州即京兆府,也就是说,大唐都城所在地长安,换句话说,从明年开始,这位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李青雀,要兼任掌管西京长安的长官了。

何善光压低声音道:“难不成皇帝真有易储之念?”

裴天睿睨了他一眼,微微冷笑道:“你我无须站队而前程自明,所以不必冒险登船!”

何善光刚刚有些活泛的心思被裴天睿泼了一瓢冷水,登时头脑一清,忙肃然道:“亚献说的是!那么……,如果李鱼这桩案子,实则事涉争嫡,下官该怎么办?”

裴天睿抚着胡须,微微眯眼,沉吟片刻道:“那幕后之人,既然极力撇清关系,不愿赤膊上阵,那你就当他们不存在。李鱼的案子,就当成李鱼的案子来办,你明白?”

何善光微笑起来:“下官明白了,时局尚不明朗,‘湖涂’一些,比精明更划算。”

裴天睿点点头:“这件事,我知道了,自会去打探一番。你那里,公事公干就好!”

何善光起身一揖:“下官明白怎么做了!”

何善光也不多做停留,马上起身告辞。

裴天睿并不起身相送,只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微微蹙眉想了一想,轻轻三击掌,侍候在门外的一个小丫环闻声进来,裴天睿吩咐道:“备车,我要去大司空府!”

大司空就是当朝宰相、凌烟阁上第一功臣长孙无忌。很显然,何善光的后台是太常寺卿裴天睿,而这位裴天睿裴亚献的后台,就是那位国舅爷长孙无忌了。

做官唯谨慎,李鱼这桩案子,幕后固然有人运作,也固然是有太子为之侧目,但要说他们已然插手其中,却也未必。不过,在谨慎的何县令和谨慎的裴亚献思恃之下,却是争嫡的太子与越王已然动用门下开始角力了。

所以他们除了手脚不动,五识全开,盯着、听着、嗅着、想着、感觉着,唯恐一个不慎就卷进了风眼。

而江湖人就不会像他们一样审时度势、谋而后动。江湖人的斗争简单粗暴,哪会瞻前顾后?尤其是现在李鱼被羁押于长安县衙,临时把几十号江湖游侠的控制权交给了唯恐天下不乱的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

何善光从裴亚献府上出来,乘着牛车吱吱呀呀地还没回到长安县衙,西市里就已开始了行动,刀光剑影,就是干!

正文 第320章 不可控了

“各位,各位,李鱼要留在长安县接受调查,现在你们由我们哥俩儿全权指挥!”

李伯皓红光满面,声震屋瓦。

说话地点是一座大酒楼,名叫“烟雨楼!”

李家大少爷觉得这个名字很江湖,所以兴冲冲地领着“新郎团”全体成员来到了这里,拍下两锭金饼子,赶走了零落的客人,把这儿包下来了。

李仲转高声道:“咱们江湖儿女,最是爽快!那些有的没的客套话儿我就不说了,李鱼礼聘大家所为何来,大家都清楚。时不我待,咱们得赶紧动起来。”

被抢了话的李伯皓很不高兴,扯扯他衣袖道:“什么叫时不我待,叫他们听了还以为李鱼要完蛋呢,要是以为收不到钱了,不肯效力怎么办?”

李仲轩道:“难得大权在握,可以大展宏图,万一李鱼出来,哪有咱们说话的余地?这还不叫时不我待?”

李伯皓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确实是时不我待!”

李伯皓马上站上一张几案,高声道:“各位,有关礼聘之金,你们不用担心。李鱼用不了多久就能赶回来,即便是拖延久些也不打紧,我们兄弟可以代付!”

这两个二货为了享受享受“腥风血雨”的江湖感觉,都不惜替李鱼掏钱了。

那些江湖好汉纷纷道:“不劳两位小郎君担心,今日我等本还未曾答应受聘于李鱼小郎君的时候,那险恶之人就对我们下手了。看那阵势,是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啊!我等江湖子弟,快意恩仇,此事岂能善罢甘休,本就要大大地做它一场的,究竟该怎么做,你们尽管交待!”

李仲轩大喜,一翘大拇指道:“这才是江湖儿女风范。好,我就直说了,咱们的对头,是西市大豪赖跃飞,在他背后,还有一个长袖善舞的王恒久,咱们要做的事,就是干掉他们!”

李伯皓道:“能干掉他们,就干掉他们!干不掉他们,就干掉他们的党羽爪牙!你们擅长什么手段,就用什么手段,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干他个狗.娘养的!”

众豪杰一听,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可不是一句虚话,地头蛇撑握着天时、地利、人和,你在人家的地盘上,吃的用的住的,全都是受人家控制的,一个不慎就得阴沟里翻船,跟地头蛇做对,所谓强龙,十有八九没有好果子吃。

如今一听李鱼要对付的是西市赖大柱,还有他们只闻其名、不识其人的王大梁,也难怪这些江湖好汉犹豫。

李仲轩道:“怎么?怕了么?我等江湖人,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买卖,何惧之有?”

李仲轩这里说的热血沸腾,大有一圆他的江湖梦的感觉,对那些已然身在江湖中的人来说,却没什么吸引力,应者寥寥。

李伯皓忙补充道:“不用担心,你们可知李鱼是何人?他是西市署李市长,上头就是西市财神乔向荣,今儿这一局,明说了吧,就是狗咬狗,咬赢了大家以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输了大不了落荒而逃,继续闯江湖去,有甚打紧?”

还是李伯皓这番思想工作更对大家的脾味,一番“成了包养嫩模,败了下海干活”的理论,太合他们的脾味了。

众豪杰立即攘臂高呼:“小郎君所言,甚有道理。你说吧,我们如何组织,如何行动,从哪里下手!”

酒店掌柜的带着几个小伙计站在角落里冷汗淋漓。

一个店小二战战兢兢地道:“掌……掌柜的,咱们怎么办?”

掌柜的脸色难看,跟便秘似的,乜着他道:“你想干嘛,也要加入不成?”

那店小二唬了一跳,赶紧道:“小的哪有那个本事,我是说,咱们……要不要报官啊?”

掌柜的干笑道:“你见过这么堂而皇之地商量如何杀人放火的么?何况这还是天子脚下,根本不可能嘛。我估计,他们是做戏,再不然就是喝多了胡说八道,呵呵……”

那店小二不识相,小声道:“掌柜的,我看他们身上鼓鼓囊囊的,可是真带着家伙呢,不像是做戏啊。那边那个,那边那个你看到了么,袍襟上还有血呢,那总不会是鸡血鸭血吧,说不定刚刚就杀过人。要不小的这就悄悄去官府里通报一声?”

那掌柜的一向是个火爆脾气,被这不开窍的伙计说的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额头青筋暴起,再也忍耐不住,一扭身,劈头盖脸就是一记大耳刮子,破口大骂起来。

“就你能!就你本事!官府给你发薪水了啊?啊?报案!报你爷爷个死人头!这些江湖好汉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但有一个活着离开,咱们谁都活不了!你想死就去死,别害老子!”

那掌柜的一边骂,一边抽,噼呖啪啦片刻功夫就把那店小二抽成了猪头,掌柜的气咻咻地喘了几口大气,余怒未息地一转头,就见大厅里七八十号江湖好汉,人人脸色不善地看着他们,有人已经从裤腿里、袖筒里、怀襟里缓缓往外抽着兵器,那明晃晃的刀光若隐若现的太也骇人。

那掌柜的双腿一软,卟嗵一声跪在了地上:“好汉饶命啊!小老儿就是个开店做生意的,断没有得罪各位好汉的胆量!我们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各位好汉爷开恩呐!”

李伯皓呆了一呆,道:“幸好咱们没有提彼此的名姓,不怕他听到。一个开店做生意的寻常百姓而已,不必理会他!”

李仲轩小声道:“咱们的名字,他是不知道。可刚刚咱们可不只一次说过李鱼的名字。”

李伯皓道:“无妨,蚤子多了不怕咬,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李鱼屁股也不干净了。再说他现在官府里拘着呢,这里便闹得天翻地覆,也赖不到他的头上。”

李仲轩松了口气,道:“有道理,那就放过了他们吧,咱们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不去为难一个平民百姓。”

李伯皓点点头,扬声对众人道:“刚刚是哪位仁兄问我如何组织,如何行动,从哪里下手来着?”

一个江湖好汉举手道:“是在下!”

李伯皓欣然赞道:“足下很有头脑,你叫什么名字?”

那江湖好汉:“……”

李伯皓一拍脑门:“是了!此地不宜通名报姓,那咱们就直接安排吧。你们看,再有最多一个时辰,西市就该闭市了,我希望大家离开这烟雨楼之后,立即分头赶赴西市,我们要做的事很简单!”

李伯皓伸出一只巴掌:“一、尽你所能,迟滞赖跃飞和王恒久离开,直到西市闭市,咱们就在西市里下手,比坊间要方便些。等到天色一黑,大家就各自行动,能杀掉这两个人就杀掉他们,如果他们藏的深,就对付他们的手下人,把他们的人都杀光,他们也就成了褪了毛的凤凰,不堪一提了。”

“对!”

李仲轩眉飞色舞:“咱们不统一组织,不统一安排,不统一下手,大家各展奇能,各施本领,有什么法子就使什么法子,有什么本事就使什么本事,只要能得手就好!”

“哈哈哈,痛快!那就这么干!”

人群中不少豪杰,以前受人雇佣,须得完全按照人家的安排行动,骨子里其实难免还是有点受人驱使的屈辱感,此刻听李氏兄弟这奇葩的安排,顿觉快意,马上鼓掌赞同。

其实这些江湖豪杰中也不泛老成持重之辈,又或心思缜密之人,觉得李氏兄弟的作法未免有些儿戏,不过他们固然老成持重,固然心思缜密,那喜欢冒险的性格、不愿受人拘束的习惯却也是一样的。

虽然觉得李氏兄弟这番安排有些草率孟浪,却也未尝不是一种有趣的尝试,再说了,他们为人谨慎,心思缜密,也不愿被那些粗犷草莽牵累,分头行动,各凭本事,正合他们的心意,就真出了事,有这么多行动孟浪、没有心机的伙伴顶在前头,他们也更安全不是?

所以这些人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反对。

李伯皓一见大家都很拥戴他的样子,便把大手一挥,道:“好!时不我待,大家这就各自行动吧!”

众豪杰应诺一声,一轰而散,顷刻间大厅中就为之一空,只剩下李氏兄弟和站在壁角的掌柜的、茶博士、店小二一帮人了。

李伯皓看看李仲轩,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些什么,偏偏一时想不起来。

李仲轩摸摸后脑勺,有些迟疑地道:“大哥,好像有点不对啊!”

李伯皓问道:“有什么不对?”

李仲轩道:“咱们把人派出去了,何时动手,说了,何时收工,可没说啊!”

李伯皓一呆。

李仲轩又道:“这些人这一去,接下来呢?咱们在哪儿见,怎么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李伯皓迟疑道:“呃……这个……”

李仲轩道:“这些人一旦采取行动,就得巧妙伪装自己,掩饰行藏身份了,只怕彼此之间都没人找得到他的所在。就算咱们这时去找聂欢,他也一样没有办法把消息传递给这些人,这些人一撒出去,可就没办法找回来了呀。”

李伯皓嘴角抽动了几下。

李仲轩又道:“咱们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都用了谁都不晓得,回头人家来领钱,咱都不知道是不是咱们用的人啊!”

李伯皓目瞪口呆,兄弟俩惊怔半晌,突然一起跑出楼去。

长街之上,人来人往,哪里还看得明白谁是方才从烟雨楼里出去的。

李仲轩顿足道:“这下坏了,这仗怎么打,打到啥时候,打成啥模样,老子全然不知了啊!”

李伯皓牙疼似地道:“最糟糕的是,这些人自行其事去了, 咱们俩怎么办,没办法快意恩仇了啊!”

李仲轩摸着下巴想了想:“跟我来!”

李仲轩拉着李伯皓就走,沿着长街行了一阵,看到一间裁缝铺子,拉着他一头就钻了进去。

李伯皓纳罕地道:“咱们要做新衣裳么?”

李仲轩道:“既然找不到人了,那就不找了吧。咱们赶紧赶制两套衣服,换下咱们这招牌似的行头,把脸一蒙,咱们也去动手,尝尝江湖生涯的滋味去。”

李伯皓一听大喜:“此计甚妙,只要不影响咱们闯荡江湖就好!”

正文 第321章 拿人头

近黄昏。

赖跃飞凄凄惶惶地守在王恒久的书房外,等着陪老大“下班”。

他现在倒不是无人可用了,但现在身边的都是帮他治理地方,打点生意的手下,其中纵有些凶恶的,也只能欺负欺负良善百姓,哪有可能与江湖好汉争锋,虽说赖跃飞身边还有四个贴身侍卫,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留在王大梁身边安全些。

王恒久瞧他那副样子,也不禁暗中叹气。

本来是一举歼灭李鱼一方势力的绝好机会,一旦成功,此时陷入如此窘境的就是乔向荣了,谁料太子居然巧之又巧地从那里经过,现在倒霉的变成了他们,真是世事难预料啊。

王恒久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赖跃飞马上如影随形,二人到了楼下的时候,王恒久道:“今晚去我府上吧,咱们哥儿俩喝两杯!”

赖跃飞一听大喜,他正担心若是回了自己的家,摸进来刺客不好应付,如能去王府暂居,那是最好不过。王大梁如此善解人意,真是令赖跃飞感激涕零。

在王恒久而言,也是没有办法。赖跃飞落得如此地步,全是因为甘为他的马前卒,他若此时弃之不顾,以后如何招揽他人为自己所用?即便是让赖跃飞被人宰了,于他而言,也是大损威风颜面的事。

此时,赖大柱签押署门前,一个挎着花篮的中年妇人正蹒跚地走过。

这明显是个乡下妇人,系着包头巾,穿着粗布衣裳,脸色黎黑中透着暗红,憨憨的模样,粗壮的身材,一边走,一边好奇地左顾右盼,一副看什么都新鲜的样子。

赖大柱门前四个佩刀的侍卫,瞧见她那副乡巴佬的样子,不禁撇了撇嘴角,不屑地仰起了下巴。

虽然他们四个也只是人下人,而且现在赖大柱府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可并不妨碍他们骨子里的那种骄傲。他们可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在他们眼中看来,长安城区之外,皆乡下也。

乡巴佬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从他们门前走过去了,因为傻傻地靠得太近,还被其中一个目高于顶的侍卫呵斥了一句,吓得一跳,兔子似的溜掉了。

旋即,四个不约而同仰起了下巴,用鼻孔看人的侍卫咽喉处就同时喷出了血雾。

“嗬~~嗬~~嗬~~~”

四个侍卫怒凸着眼睛,想要说话,但气都从咽喉漏出去了。

他们拼命地捂着喉咙,打着转儿,把那血更加均匀地洒在了清洁平整、被无数双脚底板打磨的锃锃发亮的青石板上,直到仿佛被拔去了塞子的皮囊,软软地瘫在地上。

“啊~~~”

一个高八度的尖叫声,响自一位过路的小媳妇之口,尖叫声只喊了一半,她就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边喊着“当家的”,一边向前狂奔而去。

她那当家的正在一家店里买铧犁,听到媳妇儿的尖叫声,“咣”地一声丢了铧犁,连忙跑出来一看,就见媳妇儿正扶着一个垃圾桶,大吐特吐。这位当家的先是一怔,继而大喜,连忙冲过去道:“娘子,你有啦!”

那小娘子吐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干呕着,一边颤巍巍地抬起左手,哆哆嗦嗦地向后一指。那当家的扭头看去,就见街市之上,抱孩子的、背箩筐的、哭爹喊娘,纷至沓来。

赖府门前,冲出六七个普通侍卫,捉着刀,又惊又怒,他们聚众站在府门前,手里拿着刀,脸色铁青,看起来无比凶悍,但是受惊逃奔的百姓从他们中间穿行过去,却显得大张着双眼,四顾叫喝的几人尤其的孤独。

“是谁?是谁?滚出来!”

侍卫有人尖声大叫着,手脚止不住地哆嗦。

其中一个侍卫站在台阶上,指着门框上一处地方,颤声道:“胡老大,你……你看!”

他所指处,是一片薄如纸的刀片,刀片轻薄,钉进了门框不过半寸,刀片两面有刃,刃上还有血迹殷殷,显然这就是杀害那四个侍卫的凶器,类似的刀片应该至少还有三枚。

那个胡老大站得远,没有看清楚,刚想迈步过去一看究竟,突然腹部一凉,伸手一摸,满手是血,旋即剧痛才突地传来。

他瞪着刚刚尖叫着从他身前逃过去的一个普通百姓的人,颤巍巍地伸出手,只说了一个“你”字,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他倒下的时候,看到另一个兄弟也倒下来,大张着双眼,就在他眼前半尺之遥,那人肋下斜着向上插着一口刀,直没至柄,显然是插进了心脏。

“这个杀手的活儿,干的不干净!”

胡老大咽气之前,脑海中居然荒涎地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前厢这里闹成了一锅粥,侧面墙上就有那“老成持重”、“心思缜密”的趁机翻过墙去,摸进了后宅。

这人一面向内潜入,一边不屑地点评前边杀人的“战友”:“杀几个侍卫有个屁用,还打草惊蛇!老子不跟他们混作一路,真是英明之举,待我找到赖跃飞,一刀结果了他,看他如何仰视于我!”

抱着这种想法趁机潜进赖府后宅的至少有三个人,他们当然是没找到赖跃飞,其中一个摸去了帐房,误把大账房当成了赖跃飞,兴高采烈地一刀抹了他的脖子,向旁边一个面如土色的账房伙计问了一声,才晓得白高兴了,恼怒之下,又送了那伙计一刀。

还有一个摸到“濯缨泉”去了,四下转悠半天,一个人影儿也没有,便拆了那亭子,砍了那石榴树,把假山上的大石头狠狠地堵住了泉眼,一番泄愤之后,这才离去。

第三个摸到了花厅,只见着四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本着贼不走空的原则,却又扛不走大姑娘的客观情况,便放了一把火,宣告“我来过!”

王恒久乘上牛车,赖大柱自然没有与他并坐的资格,便佩了刀,与他的侍卫们护拥在牛车左右,大开中门,走了出去。

他们刚出府门,就见街上许多百姓惊呼呐喊,仓惶逃窜,惊疑间,赖大柱就见自己的府邸方向浓烟滚滚,火势燎天,正惊怔莫名,突听一声牛吼般的巨响,紧跟着就见一块石头翻滚着直上半空,一道水泉在火光中冲宵而起。

“铿!”

那块大石头翻滚着从空中飘落下来,正砸在王恒久的车驾前面,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赖大柱怔怔地看着那块大石头两个红字的大字“濯缨”,一时间彻骨生寒。

“咔喇!

巨石裂成了数块,“濯缨”两字四分五裂。

王恒久掀开车帘儿,变色道:“什么情况?”

他说话的当口儿,那牛儿受惊,猛地退了两步,而在他们正前方,突然有四个行人猛地从宽袍之下掣出长刀,向他们扑过来,结果那巨石一落,把他们也吓了一跳。

受此一阻,他们的行动就慢了一拍,车把式反应极快,马上一拉牛缰绳,将那车原地兜了一个圈子,就往那依旧敞开的大门赶去。与此同时,王恒久的几个侍卫也拔刀向那四个刺客冲过去。

赖大柱没有恋战,带着他的人,紧随牛车往回冲,刚冲出两步,忽觉头顶一麻,猛一抬头,就见路边一处店铺二楼窗内正跳下一人,手中举着一口钢刀,刀似匹练一般。

赖跃飞骇然之下,猛然退了一步,那人一刀劈空,“噗”地一刀正中牛屁股,那牛吃痛,登时变成了疯牛,原本四平八稳的步伐,刹那间比奔马还快,向着那大门内狂冲进去,大门、仪门、二门,一路不停,车中王恒久坐不稳,哎哟一声向后栽去。

大门口儿,赖跃飞就率人与那刺客战到了一起,王恒久一念之仁,倒是给自己留了几个断后的人。

李伯皓和李仲轩加了钱,叫那裁缝铺掌柜的加上小学徒,甚至连师娘都用上了,终于赶制出了两套青色的劲装。

两兄弟还用边角料做了两块三角形的蒙面巾,中间挖俩窟窿当眼睛,就往脖子上一系,因为担心西市关门,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当他们进坊时,就见坊中虽距闭市还有一刻钟的时间,街上已经几无行人,两边店铺的掌柜、伙计,也都在忙着上门板准备打烊。

两兄弟一身劲装,脖子上系着随时可以拉上去遮住面孔的蒙面巾,简直就差在身上写上两个大字“刺客”了。

“铿!”

一个正上门板的伙计瞧见这两位仁兄这副打扮,吃惊之下,沉重的门板没上进槛里,砸自己脚面上了,痛得他眼泪都下来了,却一声痛也不敢叫出来。

一个掌柜的正急急忙忙地要给门户上锁,瞧见这两位仁兄浩浩荡荡地独自走在大街上,手上一颤,那锁无论如何也对不正锁眼了,咔嚓一声,锁扣上了,却扣歪了,忙又摸索钥匙,准备开锁。

李伯皓一见这般情形,暗自得意,脸上依旧保持着庄严神严的模样,嘴唇微动,小声对李仲轩道:“二弟,我总算明白人要衣装、佛要金装的道理了。你看,我们只是换了一身行头,这感觉马上就不同了。”

李仲轩深以为然,微微颔首,顾盼之间,看见一位小娘子抱着孩子,正慌慌张张地从面前走过,见他瞧来,骇得花容失色,连忙捂住了孩子嘴巴,生怕他开口发声,不禁微笑。

“是啊大哥,你看咱们就只换了一套衣装,就有小儿止啼之效了!”

“站住!”

“不许动!”

“缴械不杀!”

六个临下班听闻坊内发生杀人命案,忙不迭跑来处理的捕快从一条巷弄里钻出来,一瞧两人这副形象,马上拔刀的拔刀,举棍的举棍,如临大敌地将他们围了起来。

“距江湖只一步之遥”的李氏双雄呆住了。

二人互相看了看,李仲轩道:“大哥,怎么办?”

李伯皓一副便秘的表情,道:“这……总不能杀官吧?”

李仲轩道:“那怎么办?”

李伯皓把胸一挺:“穿青衣劲装有错吗?”

“没有啊!”

“脖子上系着围巾怎么了?我保护嗓子,有错吗?”

“没有啊!”

“那咱们怕他何来?”

“说的对啊!”

两兄弟把剑从腰间摘下来,往地上一丢,雄纠纠气昂昂地道:“我们缴械了,你们想怎么着吧?”

那捕头用脚尖把两把剑往自己身边勾了勾,松了口气,一挥手道:“带走,押回衙门!”

正文 第322章 我在城楼观风景

王恒久逃回自己的府邸,不一会儿,惊弓之鸟一般的赖跃飞也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一迭声道:“疯了!这个李鱼,简直就是疯子!他居然敢把事情闹这么大,他这是根本不想有所回旋啊。”

王恒久冷笑一声道:“根本没有回旋余地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这一点,李鱼比你看得明白!”

王恒久负着手,在厅中徐徐踱步:“我西市之财,由老乔掌握。结交人脉,由我控制。要交人,得有钱,老乔取自西市的钱,每月都会拨付一定比例给我,但是自我向他发难时起,这笔钱一定指望不上了。所以……”

王恒久站住脚步,盯着赖大柱:“我要战胜他,必须得速战速决,拖延久了,他便可以不战而胜,而我,则一定完蛋!而你,已经与我,是一条绳上的蚱蜢,走不了我,也跑不了你,明白么?”

赖跃飞这些年养尊处优,渐渐失去了当年的锐气,但毕竟底子还在,见识和阅历更是较之当年不可同日而语,听了王恒久这番话,他就像一口钝了的刀渐渐重新磨砺出锋。

“我明白了!”

赖跃飞深深地吸了口气:“之前因我的人手被消灭殆尽,属下分寸大乱。”

王恒久道:“可你越乱,死的越快!”

“是!”

赖跃飞紧紧地扣住了刀柄,指节发白:“我现在还有一个人、一口刀!当年,我也只是一个人,一口刀,渐蒙上位者赏识,致有今日地位。为了性命,为了前程,赖某如今,仍可一战!”

王恒久上前两步,一只手重重地搭在了他的肩上:“我把我的暗影人马,全部交给你,放手一搏吧!”

赖跃飞振奋地道:“好!留足了守御这里的人手,其他的人……”

“不!是全部的人!”

王恒久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已经节节失利,再经不起失败了,必须集结所有的力量,务必重创对手,取得一次胜利,才能挽回军心士气!”

赖跃飞吃惊地道:“可……那个疯子,敢直接冲进我的地方,又何尝不敢冲进这里,大梁身边不留护卫……”

王恒久的面容有些扭曲,冷冷地道:“我虽不习武功,却也不乏胆魄勇气!这一战,我虽不能冲锋在前,身为主帅,却也决不能拖自己人的后腿,全押上去,必须得全押上去,孤注一掷!”

王恒久走到窗前,用力一推窗子,入目是残阳如血,放眼是鳞次栉比,何其壮观、何其庄重、何其恢宏,但是很不和谐地,在这画面的右下角,却有一处地方余烟袅袅。

那火已被扑灭,但烟仍袅袅升起,那不是炊烟,带不来诗情画意,体悟不到人间烟火气,那里是一片破败杂乱的所在,而在片刻之前,那里还是一片人间仙境。

王恒久盯着外面,一字一句地道:“去吧!等西市的坊门一关,等太阳落下西山,就开始清场!如果你成功了,明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

他伸出一只手去,徐徐远拂,好像拂过那如画的风景:“这里,就是咱们的!”

赖跃飞道:“可常老大……”

王恒久截口道:“如果我成功了,常老大就绝不会对付我。他承受不了接连失去两个大梁的惨重损失!而且……”

王恒久得意地一笑:“这些年来,与官面打交道的人,一向是我,而他则避居幕后,所以官面人脉这条线,其实都掌在我的手中。我失去了他的财力支持,就失去了继续维系这条线的能力,他失去了我的效忠,这些线就会断掉,他想重新把线搭起来,得花一番大力气!可是他……”

王恒久顿了顿,后边的话没有再说出来,只道:“所以,你放手去做!”

赖跃飞胸中也重新燃起了斗志,顿首道:“是!”

************

“大梁,您看……”

“按兵不动!”

财神乔向荣沉默有顷,沉沉地说了一句:“咱们的人手,充作预备队吧。”

一向优柔、喜欢瞻前顾后的大账房这回却比他急切了许多:“大梁,机会难得啊,那个李鱼,太也了得,他居然真的敢做,居然不但对赖大柱直接下手,甚至想杀王大梁!赖大柱的人已经完了,只剩下王大梁的暗影铁卫,只要把他们干掉,王大梁就彻底完蛋了!大梁,当此时也,咱们应该出手相助,一举鼎定!”

大账房越说越兴奋,脸上的麻子都凸了起来。

乔向荣脸上却渐渐露出无奈的神情,摊了摊手:“你以为我不想吗?问题是,李鱼用的都有哪些人,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样的行动计划,我不知道!我怎么参与啊,我若把人撒出去,连敌我都分不清楚!”

大账房呆住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李鱼……策划了这么大的行动,这么至关重要的行动,他居然不向大梁通报一下行动计划,请求大梁予以配合?这……他也太自信了吧?”

长安县衙的班房里头,李鱼不再跟两个胥吏闲磨牙了,他隔着栅栏,翘首望向庭院上方的天空,晚霞如火。

李鱼暗想:“我被羁于此的事情,恐乔大梁尚不知晓。不过伯皓仲轩两兄弟把人手铺出去后,应该会去向乔大梁通报一下,请求配合。嗯……,这对兄弟,平时虽然不太着调,不过毕竟是世家子,见多识广,这点事情,应该会办妥当的!”

李鱼刚想到这里,就见六七个衙役,押着两个青衣劲装人呼啦啦地走进来。

那两个青衣人昂首挺胸,意气风发,其中一个漫声吟道:“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另一个不等他吟完,马上接口另吟一诗:“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值千金, 被服丽且鲜。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驰骋未能半……”

李鱼目瞪口呆:“伯皓、仲轩,你们……怎么来了?”

李伯皓、李仲轩一见李鱼,得意洋洋。

李伯皓道:“我二人行侠仗义,不幸被捕!小郎君,咱们如今做了一路啊!”

李仲轩慷慨激昂:“死何所惧,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李鱼张口结舌,转向一个班头:“劳驾,请问,他们犯了何事?”

那班头道:“今日西市发生命案,某等前去勘探归来,恰见这二人一身夜行装束,颈上系了蒙面巾,肋下佩剑,昂然行于街市之上,形迹可疑,是以带回询问!走!”

那班头说罢,用力一推李伯皓的肩膀,押着二人进去,二人向李鱼一抱拳,带着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进去了。

李鱼呆呆地看着这两个被游侠传奇毒害至深的中二少年,嘴巴一张一合,跟一条出了水的鱼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那两个胥吏对视一眼,笑眯眯地走近,左边一人道:“呵呵,午后的时候,足下与这两人似乎是一起来的县衙啊!”

另一人道:“他们这副打扮,前往西市,意欲何为,可是足下指使啊?”

李鱼掩面“悲泣”:“我不认识他们!”

……

乔大梁的房间,障子门轻轻拉开了,大账房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乔向荣正背身而立,凭窗远眺。

本是看熟了的风景,也不知道他今日为何大有兴致,看个不休。

大账房轻声道:“大梁,市门快关了,是不是这就离开?我今日加派了人手……”

乔大梁摆摆手:“不!今晚,我要留在西市,看风景!”

大账房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忙欠身道:“是!”

大账房刚要退出去,外边一声朗笑:“老乔,你也未走啊,哈哈,既然如此,莫如今晚别走了,王某新得了一坛好酒,咱们秉烛夜饮,如何?”

乔向荣微微一怔,倏然回身,就见障子门不开,王恒久不带一人,单手托着一坛泥封的好酒,笑微微地走了进来……

正文 第323章 煮酒论英雄

夜深,人静。

没有红袖侍酒,侍酒的是满面皱纹的乔大梁的大账房。

红泥小炉儿焙酒,火苗儿艳红艳红的,清亮亮的水,先是珍珠似的吐着泡泡,接着就滚沸起来。

亮银的酒壶盛了剑南烧春,放到那烧开的沸水里温着,酒香四溢。

夜间的佐酒小菜,以清淡为主。

一道炖菘菜,一盘拌冬苋,一道干露薤,还有一道鹦鹉菜。

前三道菜倒也常见,唯有这鹦鹉菜是刚从天竺一带传过来的,这菜也叫菠斯草,实则就是菠菜,身绿嘴红,故名鹦鹉,此时尚未普及,价比肉贵。

酒筛入杯中,微呈绿色。

王恒久举杯,向乔向荣一敬。

王恒久道:“乔兄,你我上一次夜中同饮,是什么时候?”

乔向荣感慨道:“同席而饮的机会就多了,至于你我夜中小酌,对坐长谈,依稀想来,似乎已是十年之前。”

王恒久微笑道:“正是十年之前!那时候,西市之主尚是八臂金刚曹韦陀!”

乔向荣咀嚼着鹦鹉菜,缓缓点头:“不错!当时曹韦陀刚刚干掉薛晋功,上位不过一年零八个月!”

王恒久道:“那时候,常老大带领三百老军,刚刚成为我西市一柱!”

乔向荣道:“曹韦陀借常老大之助,除掉了薛晋功,却又担心功高震主,想除掉常老大。常老大自然不是甘以待毙的人,那时候,你和我,都还没有今日地位,欲更进一步,就得站队,而且一定要站在除旧立新的一边,才有前途!”

王恒久缓缓地道:“可是,风险却也一样地大。成,则权倾一方!败,则家破人亡!所以,那一夜,你我好生纠结。为了究竟站哪边,我们喝了一宿,聊了一宿!”

乔向荣微微闭上了眼睛,又慢慢张开,眼中露出奇怪的韵味:“彼时情形,与今日何其相似!”

“不一样,不一样……”

王恒久抿了口酒,脸上浮起一抹红晕:“那时候,曹韦陀上位不久,而常老大有三百铁卫,一个根基未稳,一个是下山猛虎,有得一拼。而李鱼……,他有什么?”

王恒久淡淡一笑:“匹夫之勇,纵万人敌,不足为惧。欲成一一方霸主,须得根基雄厚,才能威慑一方。”

乔向荣道:“虽然不同,也是相同!如今,常老大固然在位久矣,但是,在位也太久了!凡事有度,不够久,和太久,都会产生问题!”

王恒久微微眯起眼睛:“一个,是根基难稳!一个,是根基老化?”

乔向荣没答这个问题,继续道:“另一方面,并没有人挑战常老大。而你我,这一次也不是站队,而是建队!李鱼,不会是那个登上西市王宝座的人,他只是一口刀,够利就好!”

王恒久微笑道:“这么说,今晚这壶酒,与十年前那壶酒,味道也不相同了。”

乔向荣道:“不错!十年前那壶酒,煮的是眼光!今晚这壶洒,论的是英雄!”

王恒久举杯,凝视着乔向荣道:“谁是英雄?”

乔向荣向黑漆漆的窗口望去,淡淡地道:“天明时分,应该就见分晓了!”

王恒久也微笑起来:“不错!天明时分,应该就见分晓了!”

二人举杯,微微一碰,一饮而尽。

当是时也,暗夜之中,刀光剑影,杀戮处处,鲜血溅射!

战,是真正的乱战!

乔向荣苦于难分敌人我,不好派人参战,但是,有人可以!

“乾隆堂”里的那位女主人,傍晚时分就下了命令:“有趣!弄不好,乱拳还真能打死老师傅!”

墨白焰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杨千叶道:“咱们帮他一把吧,李鱼站稳脚跟,对咱们更有利!”

冯二止道:“调多少人?”

杨千叶道:“灞桥分舵的人,全都投进去!墨师和你,也去助战!”

墨白焰道:“恐敌我难分!”

杨千叶道:“无妨,和咱们混入游侠中的人联系,与之呼应,他们‘在暗’,援手‘在暗中暗’如此,咱们的人,也能减少些损失!”

“是!”

……

杨千叶这厢是如此想的,苏有道那方则另有一番道理。

“好的很呐!浑水好摸鱼,派人手,帮他一把!”

“可是,说不定乔大梁那边也会派人,再加上那些江湖游侠身份不明,暗夜之中,敌我难辨啊!”

“那有什么关系?”

苏有道微笑:“只要不是咱们的人,杀错也就杀了,如果最后只剩下咱们的人,岂不是更好?”

“是!小的明白了!”

因此一桩,整个西市这一夜该是何等的混乱,何等的可怕,可想而知。

一条条街道,一条条暗巷,一家家店铺,都成了他们的战场,都被他们利用来做为袭击和反袭击的阵地!

王恒久精锐尽出,他拥有地利!

而其他势力,却拥有人和。

至于天时,对彼此各方都有利,也都不利,这时候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这一场杀,是真正的猎场,每一个人都是狩猎人,每一个人都是被猎杀的对象。

其中不知道将有多少人,根本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长安县衙,班房。

李鱼、李伯皓、李仲轩,三人并肩盘坐,外边黑漆漆一边,无星无月。

李伯皓和李仲轩只是在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点,穿了一身不合适的衣裳出现而已,何善光何县尊审了一通,听了一通不着边际的话,也搞不清楚这俩人究竟有罪无罪,反正这时拘起来比放出去好,就先押在这儿了,也不算囚犯,暂时羁押,听候再审!

李伯皓和李仲轩两兄弟是分别坐在李鱼左右的,他们那不安生的性子,只坐了一会儿就按捺不住了。

李伯皓用肩膀拱了拱李鱼:“嗳!别生气啦!我们哥俩儿,其实根本没跑过江湖,也不懂这江湖上的道道儿啊,哪知道穿了身劲装进西市,这就被人逮起来了。以前看那勾栏里也有人光天化日穿劲装,还有那出城打猎回来的,都没事啊!”

李鱼微微锁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没理会他。

李仲轩干笑两声,道:“我们知道,群龙无首,就是一盘散沙,这一仗,十有八九要败了。真要败了,你跟我们走,我们带你回陇右!”

李伯皓道:“对!我去求我爹,给你个大管事的位置,你放心啦,我们陇右李家的大管事,可比在这儿当个什么西市署市长威风!”

李鱼沉着脸道:“你们别吵!走?我要走,容易的很!我根本不担心我自己的前程。可是,如果这一仗败了,那些跟在我后边的人怎么办?”

李鱼扫向二人:“他们,也都能抛家舍业,跟着你我远走他乡?”

李伯皓和李仲轩两兄弟都在西市署跟着李鱼做过一阵子代市丞了,那些附庸于西市署的人,尤其是原道德坊勾栏院的人,与他们接触已久,人孰无情?想到一旦靠山离开,那些人必然受到的打压,两兄弟不禁沉默了。

李鱼轻叹道:“我知道,你们胡闹也罢,不懂江湖规矩也罢,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你们是陇右李家的人,除非把这天捅出一个窟窿来,否则根本不担心退路,所以,你们所经所历的一切,在你们眼中,都不外乎一个游戏。但你们可知道,你们的一个游戏,旁人是要用命来玩的?”

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耷拉下了脑袋。

李鱼长长地吁了口气,道:“算了,也不用过于沮丧。你让那些人各自为战,我想,他们也玩不出什么大花样来,虽然不至于重创对手,相信他们的死伤也不大。等我出去,再重新组织吧,到时候,你们哥俩儿可千万别胡来了。”

“哦!”

李家这对宝贝,在他们爹面前都没这么乖巧过,他们听话地点了点头。这副乖宝宝模样,要是叫那位正在家里翘首企盼两个宝贝儿子考个状元榜眼探花一类的身份回来的李老爹看见,准保羡慕嫉妒恨,五味丛生。

没错!

李老爹想的不是考个进士就算完,他想的真是考状元,实在不济也得是个探花。

孩子总是自己的好,李老爹眼里,一对宝贝儿子除了顽皮了些,那真是天姿聪颖,学富五车,这样资质绝佳的少年,如果不能高中,那一定是朝无伯乐,不识珍珠啊!

天色,渐渐地亮了。

内疚懊恼了大概有一盏茶功夫的李氏兄弟睡的仍香。

两个人本来是并头儿睡的,此时李仲轩已经整个儿转了个个儿,头已枕到了原来脚的位置,大脚丫子就戳在哥哥的鼻子底下。

李鱼蜷缩在另一角,背身向着栅栏睡着,侥幸没有受到这哥俩儿不老实的睡姿荼毒。

“嗵!嗵!嗵!”

威严肃穆的鼓声响起,震得人心尖尖儿颤悠。

“这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

李伯皓咆哮一声坐了起来,抓起“枕头”就想扔,猛然发现自己睡在班房里,手里抓的是半块青砖,这才省起自己被拘留了。

李鱼和李仲转也醒了过来,就见一队队步快、马快,衣装整齐,人人佩刀,神色严肃地从班房外跑过去。人群络绎不绝,也不晓得究竟有多少人。

李氏兄弟顿生好奇,连忙跑到栅栏边儿,侧着脑袋向外瞧着。

就见无数捕快院中站定,伴着鼓声,何善光冠带齐整,领着县丞和法曹参军,脸色铁青、脚步匆匆地往外走,经过他们旁边时,都没往里边看上一眼。

何县尊在阶上站定,用力一挥手:“马上去西市!封锁所有门户,今日闭市,快快快!”

众捕快立即向外就走,何县尊站在廊下,高声喝道:“备马!快备马!”

一个衙役刚刚飞奔而去,又有一个衙役飞奔而来:“县尊,金吾卫、巡使、街使发函来……”

“叫他们西市里见!”

何善光一言打断,又命令一个衙役道:“调西市左近各坊武侯铺、不良人前往西市维持秩序,各捕虞侯守在外面,闲杂人等,既不许进,也不许出!”

“遵命!”

那衙役忙不迭跑去。

“吕县丞,你往京兆府、刑部、大理寺、察院,分别一行,且先安抚住他们!”

唐朝的县丞通常没什么实权,但关键时刻却是背黑锅的最佳人选,所以何县令脸色铁青,那位吕县丞的脸色都青的发黑了。他一言不发,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这时有人牵了三匹马来,何县令和县丞、法曹参军立即快步走过去,扳鞍上马,疯也似地往前堂冲去。

“出事了出事了,一定出大事了!”

李仲轩兴奋起来,眉飞色舞地扭头向李鱼报告,瞧见李鱼沉着脸色,马上压住快要跳起来的眉毛,一副臊眉搭眼的倒霉样儿。

李鱼慢慢站了起来,走到栅栏边,双手握住了栅栏,看着空空如寂的天井庭院,心中只想:“西市,究竟出什么事了?”

正文 第324章 楼上楼,权上权

天光大亮,坊间鼓声隆隆,从四面八方传来,但西市之中,却冷冷清清,寂寥一片。

原来拥塞热闹的街道,此时都是一片坦途,匆匆来去的只有捕快、衙差,还有身着军服的人,一个个行色勿勿,神色紧张。

许多店铺留有守夜的人,但此刻都是紧闭门户,没有一个人敢打开大门,只在门缝窗隙里偷偷窥视外边的动静。

一具具尸体被抬了出来,这一次不比上一次,上一次是西市大门未开,内部就派出了清理小队,不要说尸体,连血迹都洗刷的干干净净。而这一次,自然无人善后。

西市王常剑南似乎成了瞎子、聋子,事情闹到这么大,他不可能不知道,更不应该不有所表示,但是非常人行非常事,所有人都认为常老大应该站出来表个态,不管他是什么态度,都应该有所表示时,他偏偏就没事人一般,没有任何动静。

事到如今,再蠢的人也都明白了,所有的一切,常老大从一开始就知道,而且他在有意纵容这一切的发生。而直到此刻,依旧还未等到常老大想要的结果,所以……他还在等。

整个西市都变成杀戮战场了,常老大究竟在等什么?

几乎人人都知道这一切的发生,是常老大所纵容,但大多数人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们不明白好端端的西市帝国,常老大为什么静极思动,坐视甚至纵容自己手下的人大动干戈。

明白的,或许只有三个人。

西市四大梁中的三位,除了杨思齐。

这位仁兄一心只对土石砖木感兴趣,这种事就算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也没有心思去揣摩其中的心意。当然不可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而八柱中有些人则未免有些人心惶惶了。

东篱八柱,于福顺已死,他的位置迄今空悬。

赖跃飞基本等于半废,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嫡系死卫,全在修真坊死在了东宫六率手中,除非赖大柱想跑到阎罗殿上招旧部,否则是指望不上他们了。

至于桃依依和安如两个女汉子,她们野心不大,虽然不明白乔大梁和王大梁火并的缘由,但她们倒能处变不惊,顶多约束他们的人,此时此刻切勿生事,坐观事态发展。

凌约齐、郭子墨和楚清最是慌张忙碌,他们野心也不小,一直想往上爬,同乔大梁或王大梁一方的关系过于密切,此时想撇清关系都不成,但此时此刻,他们无法同两位大梁的任何一方取得联系。

八柱中排行第二的赖大柱平时最出风头,此时却成了丧家之犬,避之唯恐不及,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八柱中资历最老、排行第一、而且十年前曾是常老大三百袍泽之一的洪辰耀。

可是,洪老大跑到少华山养病去了!

此时,他们才惊觉到,洪辰耀的少华山之行并不简单,这个老东西,一定是嗅到了什么味道,所以匆忙逃出了漩涡。

这趟水究竟有多深啊?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这个疑问,但是没有人能给他们解答。

清理尸体的行动仍在继续,长街上每增添一句尸体,何善光的脸色便阴沉一分。

此时,他无比羡慕万年县令杨陀。

大家同科进士,同为五品县令,长安下辖两大京县,二人各自把持半边,可为什么人家那半边就没有这么多狗皮倒灶的事儿?

此时此刻,何县令可是全然忘了他的辖内有西市,有皇宫,西市远比东市繁华,给他带来大笔税赋,长安县内有皇宫区,所以每年工部拨付的基建款项远超万年县的杨陀县令了。

长安、万年,长安万年啊……

老夫的地位,却只怕是不保了!

何县令仰天悲叹,心中在滴血。

这时,一个脸色苍白的捕快拖着两条滴着血的腿走过来。

那是一个人的下半身,腰部以下,只有两腿,这种在战场上都不多见的凶残场面,居然出现在西市,饶是那捕快各种奇案要案也经历的多了,还是有些承受不了。

死尸散落各处,情形各异。

大街上,庭院中、屋脊上也就算了,还有挂在树叉上的、栽在阴沟里的、泡在粪池里的、卡在某家店铺门缝里的,更有一些泡在水井里的,耷拉在某家店铺牌坊后面的,墙里一半墙外一半的,甚至还有一个手臂在十三区,尸身在东二区的……

捕快们各处搜罗着尸体,忤作则忙着记录尸体、拼装残尸,此情此景,看得何县令、巡使、街使、不良帅、武侯长等大小官员面如土色。

“找些车来,把……尸体……都拉回去吧!”

何县令用手帕捂着嘴巴,强压着呕吐感吩咐。

东篱下,楼上楼。

乔大梁的房间,窗子大开,乔向荣和王恒久凭窗而立,眺望长街之上尸横一片的壮观景象。

他们也看到了官府赶到之前,被人抬回烧去一半的府邸的赖跃飞,赖大柱昨夜真的好拼,拼掉了一条手臂,额头戳着一口飞刀,大腿上扎着一支短匕,居然还没断气。

王恒久没有下楼,去探望他的心腹爱将,他依然站在楼上,静静地看着。

许久,乔向荣的大账房悄悄拉开障子门, 一双白袜儿的脚底板落地无声地走进来。脚步那叫一个飘逸,有种罗袜生尘,凌波微步的飘逸,简直就像一个小姑娘般的轻盈灵动。

还有他那满脸的褶皱,笑得都绽放开来,就像一位新嫁娘般荣光焕发、丰采自然。

“大梁!”

大账房走过去,贴着乔向荣的耳朵低低耳语几句,这老货有意拿矫,你故意高声一点,用旁人听得见的悄悄话不成吗?他不,偏就把声音压得极低,连乔向荣侧耳去听,都得全神贯注。

直到他汇报完了,才用得意的小眼神儿瞟了王大梁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虽然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这一眼,王恒久已经明白了一切。

障子门拉上了,乔向荣轻轻吁了口气,转身看向王恒久:“结束了!”

王恒久目光转向窗外长街,沉默有顷,微笑起来,轻轻地点了点头,也转向乔向荣,对面而立:“是啊,结束了!”

乔向荣怜悯地看着他:“很不幸,你输了!”

王恒久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用安慰我!”

乔向荣莞尔一笑:“我现在有些犹豫,该让你如何下场,才更体面呢?毕竟,兄弟一场。”

王恒久也笑了:“不敢当!就算十年前,你我为了前程秉烛夜谈,共同进退的时候,我们也不是兄弟!不过,你的好意,我还是领了。”

“铿!铿!铿!”

地皮在震颤,站在高高的“东篱下”楼上,两人感觉不到大地的震颤,但是听得到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乔向荣眉头一蹙,扭头向长街上看去,另一条长街上,就见枪戟如林,无数金吾,排着整齐划一的队伍,列阵而来,一条长街,不见尽头,戟尖无数寒光,仿佛霜雪。

乔向荣轻轻吁了口气:“这番阵仗,善后一定很麻烦!”

这时,却见那军阵队伍到了东篱下停住,马上一员战将,把战刀拔出,望空一举,厉声大喝:“本将军巡街,抓获逃犯数人,供认乃与西市商贾乔向荣买凶火并,负伤而逃!来人啊,困了东篱下,生擒乔向荣!”

无边将士轰然应诺,当即就有一队官兵上前,砰砰砰地拍打着东篱下的大门,厉声喝嚷:“开门!捉拿乔向荣,闲杂人等一概回避!”

乔向荣脸上的笑容凝住了。

王恒久脸上的笑容却似春花一般绽放了:“到现在,才是真正的结束了!乔兄,你以为我的底牌就是我手下的暗影铁卫?”

王恒久轻轻摇头,惋惜地看着乔向荣:“不是的!当然不是的!你犯的最大错误,就是错估了我的底牌!我十年经营,十年人脉,你以为,就只是动用察院和坊正去搞长安县的边鼓?”

王恒久望着脸色越来直难看的乔向梁,淡淡地道:“钱,能通神!权,能御神!这十年,拨付给我的钱,我一分都没贪,你说,我收获的会是什么?”

王恒久微笑着看向窗下,那大门已将被将士撞破,如林的枪戟,即将潮水般涌入。

王恒久缓缓地道:“我现在在头痛,该让你如何下场,才更体面呢?毕竟,惺惺相惜!”

乔大梁的嘴唇命动了一下,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王恒久轻轻抬手,轻叩脑门,似乎不胜烦恼的样子。

但是,只是片刻之后,他的笑就冻结在脸上了。

眼看那大门就被撞得四分五裂,墙头还有官兵叠了罗汉,想翻进墙来,但是突然之间,一骑绝尘,远远驰来,那人背上插着一面三角形的小红旗,竟然是八百里快马的驿卒形象。

就见那快马驿报到了将军面前,就见他抱拳说了几句什么,接下来那金吾卫将军竟然把手再一挥,厉声大喝:“收兵!回营!”

说完,那将军把战刀归鞘,拨马就走,无数金吾潮水般来,潮水般去,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片刻功夫,一条长街,就跟得跟狗啃过的骨头似的,一干二净!

王恒久笑不出来了,乔向荣却也没有笑,两个人错愕地看着那些专门来搞笑的金吾卫,张口结舌!

大司空府,长安县丞老黄匆匆拜辞而去,长孙无忌微微负起手来,直到黄县丞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才转过身,看着大厅中那十二扇的巨屏。上面,是李世民亲手所作,赠给他的“威凤赋”。

“有一威凤,憩翮朝阳。

晨游紫雾,夕饮玄霜。

资长风以举翰,戾天衢而远翔。

西翥则烟氛閟色,东飞则日月腾光。

化垂鹏于北裔,训群鸟于南荒。

弭乱世而方降,膺明时而自彰……”

长孙无忌淡淡一笑,自语道:“堂堂威凤,岂能受一匹夫之辱,而甘之若饴?刘啸啸?哼!哼哼!与之为伍者,皆该万死!”

正文 第325章 遗言

浪头很大,但要看在谁的眼里。

蚂蚁眼中的滔天巨浪,不过是世人泼出的一碗水。

世人眼中的滔天巨浪,在长孙无忌这尊大佛眼中,也不过就是举手一按的事儿。

长孙无忌是宰相,而且是宰相班中第一人。

北衙禁军少而精,归皇室直管!南衙禁军则庞大数倍,皇帝也不能直接调动,要通过南衙来指挥,南衙指的就是宰相。

所以,执金吾闯到西市抓人,只不过传来长孙无忌一道口令,而且并非长孙无忌亲自下的口令,因为这尊大佛还不知道负有京城治安的金吾卫假公济私,跑去西市拿人了。

他只是听了黄县丞源源本本的汇报,听说这件越闹越大的事件起因竟是源于一个自陇右来,今效忠于“大商贾”王恒久的人,一个名叫刘啸啸的人,便勾起了心头旧恨,所以淡淡地说了一句:“本相接到密报,西市王恒久欺行霸市,啸众作乱,着南衙理会一下!”

宰相风范,一语尽出。

本相接到密报……

他接到了谁的密报?没有人会去问他,就算惊动了皇帝,皇帝也不会如此刨根问底,所以他说是密报,那就是密报,既然是密报,就是有含金量的消息,你得相信!

西市王恒久欺行霸市,啸众作乱。

这一句话,就给这个案件定了性质。首先,错肯定是王恒久一方,不用费心调查孰对孰错了,揪住王恒久一派往死里打,就是政治正确。而且,案件的层次也限制住了,恶霸豪贾欺行霸市引发的大骚乱,这样一来事情闹得再大,性质也就那么回事。哪怕只有三个人举旗造反,那也是造反,要上报天子的,但商贾们为了争利聚众械斗,这等小事就不用皇帝操心了。

最后一句:着南衙理会一下。

理会一下,这句含糊打得也好。究竟理会到什么程度,宰相大人没说。你自己领会吧!按照惯例,既然上面定了调子,被定为受打击的一方,就必须得受到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无情对待。

如果打压太过了,上边回头即便打你两板子,心里头对你也是中意的,前途无量。执行不力,那就是不唯上命是从,你会在上司心中被划进黑名单的。

这些官场门道,南衙将领们自然也清楚。所以,当宰相大人这句话传到南衙的时候,南衙将帅立即就明白自己该什么立场了,当下不惜动用军驿快报,飞驰西市,撤回了军队。

今人也好,古人也罢,常受大人物被包装过的光环、公开表现的行止所蒙蔽,以为他们就是如何的超脱于普通人。其实要说他们的见识、智慧、手段、能力,那必然是远超普通人的。

但要说七情六欲、爱恨怨憎,其实不但未必超脱于普通人,反而因为超脱于普通人的身份、地位、权力,所以会有放大之效。

战国时期魏国中大夫范雎失势,逃亡秦国,献远交近攻之策,被拜为上卿。发达之后,落魄时于他虽有一饭之恩的,亦有厚报;哪怕只是给了他一个白眼的,也要往死里整,即是如此。

西晋时开府仪同三司的孙秀,仅仅因为潘岳曾经对自己不够恭驯,掌权后就对他动了手手,自言昔日潘岳对他的怠慢,“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又有那明朝嘉靖年间,新帝登基,赞叹王守仁的功绩,决定调他入京任职,结果迟迟不得执行,最后皇帝反复催问,才给了王守仁一个有名无权的南京兵部尚书。

原因就是,当时权倾朝鲜,犹在皇帝之上的杨廷和从中作梗。杨廷和也算一代名相了,虽然也有收黑钱、循私情的问题,但人无完人,总得来说,对社稷的功远甚于过。

但是他和王守仁的老上司王琼矛盾很深,就因为和王守仁的老上司不对付,就压制着坚决不让王守仁上位,哪来的宰相肚里能撑船?

长孙无忌言出法随,说一不二多久了?几时还受过他人羞辱,当初因为卖了幢有瑕疵的宅子给褚龙骧,被那粗鲁军汉堵门叫骂,丢尽了脸面,一时在长安市上传说好久。

长孙无忌没有因此使人去收拾那个陇右刘啸啸,已然是极为大度了,而今刘啸啸既然犯到了他的手上,焉有放过的道理?

宰相大人一句话出口,风向立即就定了。

王恒久仓惶回到自己的住处,一连写下十二道拜贴,遣人分送太仆寺、中书侍郎府、察院、左金吾卫、右千牛卫、秘书少监、中书舍人、京兆府、大理寺等官署,无一例外的,人不见,拜贴不接。

不但没人接,之前曾往长安县充当急先锋的司马兴风御史大人还风风火火直奔西市,当然,不是给他雪中送炭来了,而是当场指斥长安县治理不力,御下不严,竟尔闹出偌大阵仗,要求从速、从严,惩办凶手。并且继续“风闻”,听说此事罪魁祸首,乃西市“大商贾”王恒久是也。

如此一来,这位察院来的司马老爷就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了,之前往长安县去要求严惩李鱼,也只是为官严正、过于负责,风闻消息,前往督案了。

亮明了立场,司马兴风就拍拍屁股一溜烟儿地跑了,态度已经表明了,接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去安份几日罢!

何善光虽然谈不上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却也不是一个强项令,黄县丞各处遛达一圈,腿都跑细了,气喘吁吁赶来向他汇报时,他才听到长孙无忌对此事的态度。

何善光登时松了口气,有长孙无忌这句话,这件事就闹破了天去也不用怕了,宰相大人自然会用他的袖里乾坤功夫,去补这天!

何县令马上吩咐道:“如今案情,已是大明了。黄县丞,麻烦你再回衙门一趟,速速把李鱼及那李伯皓、李仲轩释放!”

黄县丞气还没喘匀,赶紧答应一声,直奔长安县衙去了。

何县令缓和了一下情绪,看了看那被装了车,盖得严严实实,一车车正运走的尸体,吩咐捕快们道:“调用西市署……,算了,你们叫上邻街商户打更的人一起,速速把街巷各处洗扫干净!”

何县令说完,便转身看向巍峨静立的“东篱下”,沉声道:“去!拘王恒久到案!”

只有四个衙役,向他一抱拳,拔足便向东篱下行去!

走向东篱下的只有四个人,外边却有长安县马快步快、捕虞候一干人等,武侯铺、不良人、街使、巡使等一干官员的随从,若遇抗法,“东篱下”顷刻间就得上演一出全武行。

楼上楼,最高层。

常剑南穿着大袖,赤着双足,踩在原木的地板上,俯瞰着街上情形,许久许久,长叹一声:“想不到,那李鱼真是一个福将,这件事,居然这么快就尘埃落定了。”

在他身后,站立着两个人,两个中年人,身体已有些发福,但站立的身姿却依旧挺拔如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两人必是百战老军出身,哪怕是有些钝了,依旧是两柄杀气逼人的刀!

其中一人沉默了一下,道:“大哥觉得,还不够?”

常剑南轻轻摇头:“不够,不够!须得破而后立,才能气象一新!现在只动了一个王恒久,一个赖跃飞,元气未伤,何谈破而后立?”

常剑南微微蹙眉,带着忧色,看向鳞次栉比的连绵建筑:“你们应该知道,这西市之主,在我之前,就没一个人能坐稳三年。外敌、内患,觊觎这个聚宝盆的人层出不穷!直到我坐在这个位子上,十年了啊……”

常剑南缓缓地道:“我想留给良辰美景一座稳如泰山的‘东篱下’。她们还年轻,只要稳上十年,她们就成熟了,就有能力控制这里!她们,需要时间培养自己的人!”

另一个老军忍不住道:“大哥,两位贤侄女儿正当青春年少,也该为她们考虑成家了。若是挑得两个少年俊杰辅佐,岂非也能替她们有所分担?”

常剑南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气,半晌才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没时间帮她们挑女婿,只能……先替她们打好根基。”

常剑南忽然回身,望着他:“你知道我给她们留下的遗嘱是怎么写的吗?”

那个老军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就揣着常老大半年前写下的遗书,须臾不曾离身。那老军摇了摇头:“属下不知!属下只负责,到时候把它交到两位姑娘手上!”

常剑南笑了笑,沉默片刻,道:“还是有些遗憾,四梁八柱十六桁,倒下的太少啦!倒下的少,就还立得住!想重建,难喽!那些尾大不掉者,等我一死,难免对她们姐儿俩生出轻视之心,只能交给她们自己去扑腾了。”

两个老军听他坦然交待后事,脸上不禁露出黯然之色。

常剑南轻轻吁了口气,道:“洪辰耀那老小子,倒还懂得进退,没往里掺和。他既然没有往上爬的野心,那就让他辅佐我的女儿吧。叫人去喊一声,让他从少华山赶紧给我滚回来!”

两个老军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轻轻颔首:“是!”

王恒久房间的屏风后面,支着一张床榻,那是王恒久平素午睡的所在,此时那榻上却躺着一个人,断了一臂,血把床榻都浸染了。他大腿上插着一口短匕,直没至柄,最骇人的是,额头钉着一口飞刀,射入足有三寸。

但他居然还有气,生命力也是顽强,只是身体时不时地抽搐一下,看起来受了如此严重的伤,生命力再是旺盛,也只是在缓慢地流逝而已。

王恒久望着榻上昏迷的赖跃飞,轻轻叹了口气:“天不佑我,生出李鱼这样一个怪物来,我苦心经营,十年心血,尽数毁于一旦啊!”

榻前单膝跪着七个青衣人,脸上身上,也有伤痕,但看得出来,伤势皆轻,不影响行动。

头前一人道:“大梁,我们护送你离开吧!”

王恒久摇头轻笑:“我无处去!隐姓埋名,苟延残喘?对一个曾叱咤风云的人来说,生不如死!”

他闭了闭眼,仰起头来,看着屋顶的承尘:“你们一定很奇怪,我发了什么疯,要挑起这场大阵仗来,夺个四梁之首的名号,真就那么重要吗?我们不是江湖人,名号,没有实实在在的利益重要!”

他缓缓转身,看向七人。

七人垂首道:“我们是大梁的暗影死卫,只管听命,不计其他!”

王恒久道:“但你们心里,一定难免存疑,甚而不以为然。我告诉你吧,我争的,不是名!是实实在在的利!常老大,身患绝症,命不久矣……”

七个死卫霍然抬头,惊讶地看向他。

王恒久淡淡一笑:“常老大没有子嗣,就算有,这西市之主的位子,也从来就不是父死子继、世袭罔替,而是能者居之!所以,他若死了,这西市王的宝座,换谁来坐呢?”

七个死卫依旧惊讶地看着他,在他们心中,天神一般镇压在上方,似乎永远都不可撼动的那个人,居然身患绝症 ,就快死了?

王恒久道:“这件事,我知道,乔向荣知道,第五凌若也知道。只有我们三个。但第五凌若负责理财与放赈,况且一个妇人,根本无缘问鼎至尊宝座,所以有机会的,只有我和乔向荣!”

说到这里,王恒久惨然一笑:“可惜,我输了!”

他默默转向依旧残喘着的赖跃飞,轻轻一叹,忽然伸手,拔出了插在赖跃飞大腿上的匕首,赖跃飞一动没动,腿上都没喷出多少血,估计也是没有多少血可流了。

王恒久虽不会武,手却很稳,将匕首的尖对准了赖跃飞的咽喉,狠狠往下一捺,赖跃飞猛地抽搐了几下,渐渐瘫开了手脚。

王恒久一寸寸地拔出匕首,慢慢把带血的匕首横在了颈上。

七个死卫骇然,身形向前一动:“大梁!”

王恒久横着匕首,道:“这些年,我没亏待过你们!这一次,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们!就在榻下铁匣之中!最后,我只有一事相托,只要你们完成了,天下之大,随处逍遥,再不必受人约束!”

七人首领颤声道:“大梁!”

王恒久一字一顿,恨声道:“我一死,他必戒心全消,方便下手!给我杀了他,毁我梦想、坏我一生的李鱼!杀、了、他!”

正文 第326章 第五凌若

李鱼、李伯皓、李仲轩,三个人回到了西市。

西市重新开张了,原本拥塞在各处门口的商贾、客人纷纷往里走。

挤在这熙攘人群间的李鱼三人,当然就听到了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

有人说,西市里走了水,烧毁了一大片商铺,他的家就在西市左近,看到过那大火和浓烟,一直烧到今天早上呢。

于是就有人担心、有人兴奋起来。担心的是商贾,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店铺遭了殃。兴奋的是百姓,如此一来,或者可以淘到很多便宜东西呢。但是,他们再急,也快不起来,因为所有的人都是此时刚刚涌进西市,人太多,肩并肩,人挨人,只能缓缓随人流而行。

又有人说,西市里遭了贼,一大早就来了好多捕快,还有官兵,抬出了七八具尸体,可见昨夜这里曾经遭遇过一场大战。于是又有商贾担心,他的店有没有遭了劫。

昨夜西市一把火,几家欢乐几家愁啊。

其实,这些人没有一个清楚西市里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死了多少人。只是,原本如太阳一般每天准时升落开合从不耽误的西市,竟然破天荒地闭市了大半天之久,还是不禁令一些附近的老居民产生了些许联想。

这种情形,虽然罕见,却也不是决然没有。一些附近的年老居民不期然想起,曾经,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形,那还是十年之前。

“十年前,西市里也曾有过类似的一幕。那一次,是我第一次站在这里,也是这么看着外面。那时这里的门窗还不是这个样子,又过了三年,才由杨思贤改建过的……”

常剑南摸挲着窗棂,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楼下街上,商贾与客人并肩而行,渐渐散向不同的道路,脚步匆匆。

“那时的你,军伍之风尤胜。谁也不认为,一个军汉,有头脑、有手段,会成为这里的主人!”

常剑南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女人声音,有些低沉,微带沙哑,透着一种绵绵的磁性,只听在耳中,就令人觉得无比销魂。

如果是李鱼听到这个女人说话的声音,一定会惊叹,这个女人若去做声优,不知要让世间多消耗几吨手纸。

一个美妇人斜斜倚着室中一处雕花的隔栏,淡淡的紫色衣衫,像一一阕瘦瘦的诗,又或者净玉瓶中一枝绽放正艳的粉桃花。

她静静地靠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惆怅,人没有动,但你一眼看去,却感觉她好像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动,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尤其是她的眼睛,就那么懒洋洋地睨着,并没有眯起,但就是给你一种媚眼如丝的感觉。

看到这个女人,你才知道怎么叫女人味儿。

看到这个女人,你才知道女人味儿不是嗅出来的,而是看出来的。

就是这样一个可以令男人们梦寐以求,求之不得的尤物,活色生香地站在那里,常剑南饶有兴致地看着的,却是楼下蚂蚁般忙碌匆匆的芸芸众生。

常剑南笑了笑,道:“我若说,我自己当时都没想过,你信不信?”

“我信!”

女人动了,款款地走近来,她只是正常地行走,没有刻意地“强调”女性胴.体的柔美,但就是给人一种袅袅娜娜的感觉,腰在动,髋在动,腿在动,胸……似乎也在动。

她在案几前坐了下来,拈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杯酒,红唇就玉杯,小口地一抿,动作风姿优雅得无可挑剔。

“我只是没想到,我是曹韦陀的枕边人,你居然不杀我!配合你给予曹韦陀致命一击的,也是我。对我这样一个脑有反骨的蛇蝎女人,居然还敢委我以重任,一直让我担当西市第三梁。”

西市四大梁,主管经营的是乔向荣,主管人脉的是王恒久,主管建造的是杨思贤。只有第三梁,替常剑南打理他那富可敌国的巨大财富的第五凌若,一直没有抛头露面。

想不到,竟然是一个如此的一个绝色尤物。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她似乎娇弱,又似乎充满了昙花一般神秘的韵味,无论你用怎样美好的词汇去形容她,似乎都不嫌过份。

即便是以妖娆妩媚而闻名的绛真楼第一美人儿戚小怜,与她的风情相比,都要弱了几分。那种内在的沉淀与岁累,那种岁月的发酵与丰富,是一个小女娃儿无法追及的。

“你擅理财,曹韦陀在的时候,实际上就是你在替他打理财务,当时,我刚刚把西市拿到手,手里只有兵,同样求才若渴,所以人尽其用罢了!”

“我连自己的男人都敢坑,你就不怕我再坑了你?”

“呵呵,如果我告诉你,我并不是疑人不用,而是详细地调查过你,我知道你的底细,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老大,其实胸襟也不是那么的宽广了?”

第五凌若微微地眯了下眼,明明只是审慎与警觉的表现,却像是一只波斯猫儿被主人轻轻抚摸了一下头的慵懒,说不出的迷人。

“你本是良家女,曾经遇到一个男人,一见钟情,自此种情。本以为你嫁他娶,从此长相厮守,却不想曹韦陀竟横刀夺爱。他既有权又有钱,他的钱多到能买走父母对女儿的爱,他的权也能改变质比金坚的情……”

“你不要说了!”

第五凌若的削肩止不住地发抖,眼中已然蕴起一抹雾气。

天知道当年发生的一切,是何等深沉地伤害了她,以至时过境迁,今时今日里提起,她仍然情难自控。

常剑南叹了口气,道:“我必须得说,不说,就没有机会了,我已时日无多,你知道的。”

第五凌若柔美的双手紧紧地攥起,晶莹的肌肤下,指节撑的发白:“我知道你快死了,你不用整天像诅咒自己似的一遍遍提起。而我的事,与你死不死毫无关系,也用不着提起!”

常剑南怔了怔,慢慢地转过了身,凝视着第五凌若娇美无俦的容颜。

十年前,她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及笄少女,十年后,她是一个风韵无穷的少妇,她的肌肤依旧吹弹得破,岁月在她身上,似乎只是扫去了她眉宇之间的稚嫩,除此之外,似乎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常剑南缓缓地道:“你错了!我不是在颓丧地诅咒自己,而是迫不及特地欢喜期待着,因为这样,我就能快些去陪她了。这许多年来……”

常剑南伤感地望了眼终南山的方向:“她一个人,一定寂寞的很!”

常剑南又慢慢转向第五凌若:“还有你的事,虽然与我死不死没什么关系,但我还是要说,因为我若不说,等我死后,这个秘密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第五凌若冷笑:“秘密?不就是生身的父母为了钱,给自己的亲生女儿下了药,乖乖送给一个恶棍蹂躏吗?不就是一个曾经与你海誓山盟的男人,却畏惧于人家的权势,乖乖放弃了那个绝望地等着他来拯救的薄命女子吗?除了丑陋,只有恶心,有什么好说的!”

常剑南看着她,慢慢走过去,在案几对面坐了下来。

“时间过了很久了。我没见过你那位两小无猜的情郎,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不过,他的事,我倒还有些印象。”

第五凌若一双明媚的眼睛瞪着他,眸中有杀气。

她本来已决心永远忘记那个男人,但是常剑南偏偏揭开她心底的伤疤,让她流血。

常剑南轻轻点了点头:“凌若,我不知道,继续瞒着你,对你来说,是一种幸运亦或不幸,但这真相,你有权知道的。”

第五凌若一掌拍在桌上,咬牙切齿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常剑南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轻轻地道:“别把男人,都想得的那么坏。我有多爱她,你知道!你爱的那个男人,一样这样爱着你。”

第五凌若依旧冷笑:“是么?所以我费尽心机,为他保留清白。而他却负了我,畏于曹韦陀的权势,拿了曹韦陀赏赐给他的钱远走他乡。如今他已经儿女满堂了吧?偶尔会想起我来,心怀歉疚么?哈!”

“我知道,风情万种如你,居然还是一个处子,任何人都想不到。就算当初知道你不曾被曹韦陀玷污的人,也以为你早成了我的禁脔。”

常剑南笑了笑:“当时曹韦陀内忧外患,败迹渐露。而你显露了你精于理财的天赋,他那时恰恰需要这么一个人!虽然尤物难得,但是保住江山,才有美人,这个道理他懂,所以他没有强迫你!”

“我也知道,你竭力为他理财,展示你的本领,让他器重你,依赖你,从而不敢强迫占有你,是为了等你的情郎来救你。你很聪明,甚至为此攒下了一大笔钱,收买了曹韦陀的一些亲信,安排好了一切……”

“可是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他出卖我!他不相信我们逃得掉,他居然掉过头来出卖我……”

第五凌若的眼睛红了,晶莹的泪珠噼呖啪啦地掉下来,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再也不复方才的优雅与矜持。

常剑南有些内疚地轻轻摇头:“他没有!他没有逃!他依约回来找你了!”

第五凌若整个脸都凝滞在那儿,吃惊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常剑南用力点点头:“你的男人,没有抛弃你!更没有背叛你!这是我,审讯曹韦陀的遗党时,得到的消息!”

第五凌若像风中的花儿一样簌簌地发起抖来,她努力地撑着桌子,想要站起来,全身却已毫无力气,就像她当年喝下母亲亲手为她烹的汤,身子酥软成泥的时候。

“你……你说什么?”

“他依约前来,要和你远走高飞。但是,他被曹韦陀的人发现了,他怕连累你,被曹韦陀发现你的背叛,所以没敢赶往与你约定的地点,而是引开了追兵,把所有的事揽在了他自己身上。”

“你……你……他怎么样了?”

第五凌若这回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他死了!”

仿佛一记大锤,狠狠地锤在第五凌若的心上,她曾经碎过的心,登时再度碎成了片片。

常剑南轻轻摇头:“不要问我,他的骨骸埋在何处。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或者……是被曹韦陀的人喂了狗,你知道,曹韦陀喜欢用这种手段对付反叛他的人。而对你,他当然愿意用你的情郎已然背叛了你的消息来消灭你的情意!”

“我……我……”

第五凌若的身子摇摇欲坠,已经将要昏倒。

常剑南道:“我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因为我觉得,你恨男人,不相信男人,从此无情无欲,或许……能为我做一个更称职的掌财人。可是,人是会变的,我老了,也快死了,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常剑南感伤地笑了笑:“斯人已逝,骨骸业已化为尘土了。节哀吧!”

第五凌若咬紧了牙关,狠狠一掌向常剑南掴来,常剑南没有闪躲,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她。

受到这个消息的强烈刺激,第五凌若此时竭尽全力的一掌,其实也是慢到了极点,弱到了极点,那指缘刚刚挨到常剑南的脸颊,她就昏了过去。

常剑南凝视着昏倒在榻上的第五凌若,轻轻地道:“原谅我,对不起!”

……

“情形好像不对啊!”

为了避免更大的影响,西市已重新开始营业,但东篱下一带,善后工作仍在继续,官府的人也还未全部离开。

李伯皓看了看西市署门口进进出出的捕快,有些疑惑地道。

李鱼也犹豫了一下,道:“走,先进楼里打探一番!”

他们转身折向了东篱下,东篱下一楼大堂里的伙计们都在拾掇桌椅,忽然看见李鱼出现,叽哩咣啷,手中的桌椅掉了一地,其中一个椅子就砸在脚面上,都忘了呼痛。

他们震惊地看着李鱼,李鱼也在狐疑地看着他们:“怎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昨夜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鱼知道这些伙计所知有限,马上向二楼走去。待他三人一走,那些伙计马上震惊地窃议起来:“李老大,就这么悠哉悠哉地出现了!”

“他昨夜发动了那么大阵仗的战斗,杀得尸山血海,这一大早的,就跟没事人儿似的出来了?”

“这气魄,啧啧啧……”

“他居然就带了两个侍卫,我真是服了他了!”

“这倒没啥,王大梁都完蛋了,西市任他横着走了,带不带人的有什么?只是这官府的人都还没走,他敢出来!”

二楼上,一个伙计肩上搭着毛巾,从长廊走来,陡见李鱼,“啊”地一声尖叫,赶紧捂住了嘴巴。

李仲轩按捺不住了,道:“我说,你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那伙计忙不迭点点头,急忙又摇摇头。

李鱼道:“乔大梁可在楼上?我要见他!”

那伙计赶紧抬手指指楼上。

“谢谢!”

李鱼点点头,领着李伯皓和李仲轩向楼上走去。

三楼,就是四梁办公所在了。只是杨大梁平时不来这里,乔大梁此刻闭门不出,不知道在筹划什么,王大梁已经自尽了,所以三楼来来去去的办公人员也都摒了呼吸,踮了脚尖,一个个跟清明时节的游魂似的。

李鱼三人上了楼,正要走向乔大梁的房间,轨轨轨地一阵响,一道门户一开,从三楼通往楼上楼的升降梯房打开了门,四梁之中唯一一个应该还算正常的第五凌若,跟游魂似的飘了出来。

通向各处的通道间,那些办公人员都站在那儿,正呆滞地看着李鱼一行三人,忽然看见第五凌若神思恍惚地飘出来,不禁更加吃惊:“这是……,西市四梁,不会都出了问题吧?”

第五凌若两眼呆滞,游魂儿似的往前走,忽然娇躯一晃,肩头撞在墙上,脚下不稳,就要跌倒。

李鱼并不认识她,眼见一位姑娘神思恍惚的,赶紧上前搀了一把,道:“姑娘,你没事吧?”

第五凌若飘忽的眼神儿抬起来,忽然看清了李鱼的样貌,禁不住一声尖叫!

二楼那位伙计听到三楼传来的尖叫,登时松了口气:“你瞧,没深沉的也不只我一个,三楼的伙计一样没深沉!”便怡然自得地继续打扫各处雅间去了。

“不可能!他不是死了吗?就算没死,也绝不可能一点没变,为什么他和十年前一模一样!我在做梦,我一定是思念过甚,产生了幻觉!”

第五凌若紧紧地抓住李鱼的手臂,虽然她不会武,但此刻紧紧地攥住李鱼的手臂,竟尔令李鱼觉得手腕生痛。

“姑娘?姑娘?”

李鱼正在纳闷儿,这里怎么会有一位如此失态的美貌女子?一时之间,他心中甚至生出些不太健康的联想:常老大贪色好欲,强占民女一类的……

第五凌若被他的声音唤醒了:“不是做梦!那就是……人有相像了。只是,这个男人,和他长得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第五凌若迅速恢复了理智,她深深地凝视着李鱼,仿佛看到了那曾被他爱过一阵子,恨了一辈子的情郎。只是泪水在迅速凝聚,模糊了她的眼睛,使得她想看清这男人,都成了一种奢望。

第五凌若的人跑了过来,试图搀起她来:“大梁,您怎么了?小的扶您起来!”

李鱼听他们一说,这才知道这个美貌女子竟是他一直不曾见过的西市第三梁,李鱼吓了一跳,连忙礼貌地想要拿开第五凌若的手指:“姑娘,请放手!”

李鱼几乎是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她的手腕,第五凌若慢慢低下头,两颗泪珠无声地泪下,打在他的手腕上。可因此一来,第五凌若却突然看到了李鱼系在腕上的“宙轮”。

“那是……那是他的饰物……”

第五凌若这一天之内所受到的刺激,实在比她这一辈子受到的打击都多。她张了张嘴巴,想要说话,可骤受强烈刺激之下,嗓子一时竟然失音了。她只是颤抖地指着李鱼腕上的“宙轮”,嘴唇翕动了几下,就身子一软,再度晕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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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27章 一波还未平息

李鱼和李伯皓、李仲轩到了乔向荣乔大梁的房门前,从小厮口中却只得到一句:“大梁不在。”

再要多问,那小厮便闭上了嘴巴,不肯再说一句。能在这层楼里做事的人,哪怕只一个端茶递水的小厮,都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如今这个时刻,多说多错,多做多错,他们都谨慎的很。

李伯皓不耐烦道:“咱们直接去见常老大吧!西市闹成这个样子,他可不能做缩头乌龟啊!”

这句话大不敬,但那小厮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障子门门口,仿佛没听到。

李鱼摇了摇头,只说了一个字:“等!”

越过锅台上炕,那种不知分寸的事儿,李鱼是不干的,他的人生,可没有这对宝贝兄弟的底气,所以骨子里还是很知道进退的,虽然有些行为显得极为狂悖。

李鱼站在乔大梁门口的时候,乔大梁正站在常老大的门口。

他静静地站在那儿,缓缓地吞吐着呼吸,想让呼吸平稳下来,心跳变缓下来,但是偏偏一番努力之后,心跳变得更快,呼吸变得更急促,根本无法做到镇静自若。

常老大门外那两派侍卫虽然枪一般杵在墙边,没有发出半点声息,但是乔向荣心中很清楚,恐怕所有的人都在看他,甚而对他的失常有些讶异。

算了,既然无法做到心如止水,那就……

乔向荣伸出手去,猛地拉开了障子门,大步闯了进去。

常剑南正在喝茶。

良辰跪坐在他身左,手中拿着一把小蒲扇,正在轻轻扇着红泥小炉儿的炭火。

美景跪坐在常剑南身侧,一双小拳头正轻轻地捶打着常剑南的大腿。

常老大高卧榻上,正端着一只白瓷的小碗儿,呷着茶汤,看到他进来,只是撩了撩眼皮。

乔向荣气息咻咻,一进来就单膝跪地,顿首道:“乔向荣向老大请罪!”

常剑南睨着他,忽然笑了笑:“何罪之有?”

乔向荣垂着眼睛,不敢与他对视,沉声回答道:“属下与王恒久争斗,给西市惹下了大麻烦,故而向老大请罪!”

常剑南没有说话,只有轻微的呷吸茶水的声音,过了半晌,听到“咔”的一声轻响,那是茶碗搁到几案上的声音,常剑南的声音随之响起:“你们都是我的老兄弟,也都是我的左膀左臂,有什么事如此化解不开,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乔向荣道:“老大,我知道,这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点请老大定夺,就不会……”

他沉默了一下,扬起头:“但是,属下没有选择!”

常剑南扬了扬眉:“哦?”

乔向荣道:“当王恒久向属下发难的那一刻起,属下除了一战,就已没有其他选择了。”

常剑南咀嚼了一下这句话,点了点头:“不错!你若退让,便是自掘死路!你若请我调解,就是示弱于人。所谓树大招风,这一次你示弱了,下一次生出野心向你挑战的人将会更多,天知道哪一天就会阴沟里翻船。该立的威,是要立的!”

乔向荣感动地道:“老大懂我!”

常剑南叹了口气,道:“其实你们的阵仗闹的这么大,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知道,我为何一直袖手不理吗?”

“垂死之人,又怎么会在意这些事情?”

这句话只在乔向荣心中一转,却不敢说出来。

常剑南凝视着他,笑了笑,道:“我西市,一梁一柱,一桁一檩,全都是靠自己的本事打上来的。如果我强行插手,暂时可以弹压下去,但……治标不治本。何况,我也需要……知道你们之中,谁最能干。”

说到这里时,常剑南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伤感。

乔向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是嗵地一下,变得无比激动。常老大这句话,是不是 意味着已经选定了他为接班人?呵呵,也只能选择他了吧,王恒久一死,他已经没有第二选择了。

乔向荣忽然想到了李渊,那位大唐太上皇当初的心情应该也是这样的吧?

“我刚才,召见了第五凌若!”常剑南又说话了,乔向荣打起全副精神,认真地听着。

常剑南道:“她是个好‘管家’,精于术数之学,及笄之年就能弹压得住西市上上下诸多账房,叫人心服口服,这十年来,更是我的莫大臂助。她现在年岁也不算大,还可以做很多年。你和恒久这一闹,我这架子都快垮啦,你们俩,可别再闹了生份。”

乔向荣知道他这是在交待后事了,而这时只管听着就好, 不管是答应或者有所疑问,都是很不妥的。所以他闭紧了嘴巴,甚至连头都不点,只管听着。但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了那位绝世妖娆的模样。

乔向荣并不好色,但不好色只是不沉溺于色,却也不至于厌色,对于这样一位绝世尤物,他一样极有兴趣,就像他对金钱、权力、身份、地位的兴趣,绝色妖娆,本就属于你拥有财富权力地位的一个象征。没有金钱、权力、身份、地位,又怎配拥有这样一个媚到了骨子里的妖精?

所以,以前,她是常老大的禁脔,将要继承常老大一切的我,也应该继承了她。那样的话,倒不妨让她继续做西市的‘大管家’,嗯……是做我乔向荣的大管家。”

“这对丫头,乖巧可爱,‘东篱下”就是她们的家,以后也会是!”

听了常老大这句话,乔向荣脸上绷紧的线条也变得柔和起来,虽然没有露出明显的笑意。

这对长相甜美、乖巧可人的孪生姊妹,他也很喜欢的。常剑南就算不特意交待,他也会把她们留在身边。他的年纪也不小了,有这样两个充满青春活力的美少女每天给他暖床,他相信自己会变得更有活力。

当然,他会把她们当成女儿一样宠的。

常剑南拍了拍良辰的小手,自嘲地一笑:“你看我,罗里吧嗦,不知所云。不过,除了这些,我也不知道该向你交待些什么了。”

他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奇怪的神韵:“因为旁的事,我不用交待,相信你都会做的很好!”

乔向荣谦卑地垂下头,依旧未敢说一声“是”,但显然已经默认了他的交待。

常剑南仰起脸儿,拈杯的手搭在膝上,痴痴出神良久,向他挥了挥手:“事情闹的很大,官府那边要安抚下来,恐怕要付不出不小的代价。这件事,你去解决!”

这一次,乔向荣终于应了一声“是!”

常剑南又道:“恒久一直负责我西市的人脉经营。你要解决这件事,光有钱不行,还得花得出去,所以恒久那边的人脉关系,从现在起暂由你接手,一并负责了吧。”

这是传位!

老大这是明明白白地传位了,而且是等于已经开始实施了。

乔向荣激动的难以自己,情不自禁地顿首:“是!”

常剑南笑了笑,道:“恒久一定藏了些只属于他自己的人脉,他一死,这些人脉也就断了,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我,你们,你们之下的他们,不只是我们,所有的人,总会利用便利,替自己做些事的,水至清则无鱼……”

这句话,乔向荣又无法回答了。

常剑南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我有些乏了,你去做事吧”。

乔向荣恭谨地应了一声“是”。

乔向荣轻轻拉开障子门,走出去,再将障子门轻轻拉上,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心情无比平静,呼吸悠长而平稳,心跳缓慢而有力,浑身充满了力量的感觉。

那条甬道并不窄,可是因为两边肃立着许多的侍卫,每次从这中间走过,他都有些压抑感。但此刻迈步向他们中间走去,那种奇怪的压抑感突然消失了,乔向荣竟尔有种闲庭信步的感觉。

房间里,良辰美景两双美目在障子门拉上的那一刻,不约而同的定在了常剑南身上。两个美少女都是一脸的狐疑。

“老大,你刚刚在说什么呀,神神叨叨跟交代后事似的,好奇怪!”

“啐啐啐!你个乌鸦嘴,别胡说八道。不过,老大的话,真是听不懂呢。”

常剑南笑了笑,道:“你们两个鬼丫头,不需要你们懂的事,懂来干吗?”

美景白了他一眼,丝毫没有对主人一般的觉悟。

她们自从来到常剑南身边,就被他当成弟子一般的教养、指点,学习时很严厉,但平时又极宠溺。她们从小无父无母,在她们心里,早把这个常老大当成了父亲一般看待,而且她们觉得和常剑南也确实情同父女,所以对他虽然敬爱,却无惧怕之意。

美景道:“人家才不稀罕懂。对啦,听说昨儿打得那么热闹,都是李鱼干的呢,这个家伙,真是太能惹事了。姐,一会咱们瞧瞧那小子去不?”

“不许去!”

常剑南脱口而出。

良辰美景不约而同地嘟起了嘴儿,良辰不高兴地道:“为什么,最近老是不许我们出去,‘楼上楼’一共就这么大地方,腻味死啦。”

常剑南道:“我快要病死啦,你们两个臭丫头,多陪陪我都不行?我这人有那么腻味么?”

良辰美景两双美眸同时瞪大起来,绷紧小脸,惊吓地看着常剑南。

良辰伸出一根手指,小心地戳了戳常剑南结实的胸肌,认真地道:“喂!你结实的跟一头大牯牛似的,你还说你生病了,你骗我们的吧?”

常剑南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当然是骗你们的。这么容易就信了。”

美景没好气地拐了他一下,负气转身道:“都快被你吓死了,没点正形,不理你了。”

“嗳!”

常剑南拍拍她的香肩,美景肩头一扭,不肯回头。

常剑南道:“跟你们开个玩笑嘛,别那么小气。咳!我不许你们出去,是因为现在的情形实在太乱了,大梁少了一个,大柱少了两个,不知多少人眼巴巴地盯着这空位子呢,你们两个是我身边的人,你们这时出去找李鱼,旁人会怎么看?会怎么想?”

良辰美景毕竟是常剑南亲手教导出来的,一听这话就知道她们这时出去接触任何人,都会令这个庞大商业帝国的人产生诸多联想,解读多了就会产生诸多误判,天知道会不会因此又惹出乱子。

所以两个丫头对视了一眼,便蔫巴巴地应了一声:“喔,我知道了!”

……

常剑南把两个小丫头禁足于楼上楼,究竟是不是担心山头林立的部下们产生误判与解读,无人知晓。但有一点他说的是对的:无数人此刻在观望、在打听、在串联、在觊觎。

其中尤以凌约齐、郭子墨和楚清最为忙碌,派人打听消息,互相之间串联,琢磨走动上层,进行各种自保,打探其他人动向,忙得不亦乐乎。

其实不只他们坐不住了,就连一向置身事外的两个女大柱桃依依和安如,这时也不禁凑到了一起,分析局势,商量对策,巴望着能更进一步,又或者拉个与之关系相近、资历也够的人进八柱序列,增强她们这一派的力量。

与此同时,更多的人在盯着他们,要知道,不管他们是上位,还是因为与倒台的王大梁走的太近而下台,都意味着他们原来的位子要空出来!不!不仅仅是一个位子!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不管他们谁上位,都会大肆提拔亲信!然后呢,被提拔上去的那些人也会依样画葫芦,继续提拔他们的班底。所以,不知有多少机缘将出现,不知有多少晋升机会将出现。

如果他们之中有人下台呢?那就更是普天同庆啦!上边倒他一个,下边就要层层垮台,他的嫡系,他嫡系的嫡系,他完全不知道不清楚不认识的他嫡系的嫡系的嫡系的嫡系……,一倒一大片,那又将给多少人提供机会?

所以,整个西市王朝,都在狂热的骚动之中。

如果说,昨夜西市的那场混战,可以比喻成一个暗夜之中血腥猎场的话,那么此刻的西市,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杀人不见血的更大猎场,无数人闻风而动,在扮演猎人的同时,也成了他人眼中的猎物。

此时此刻,站在第五凌若面前,被她紧紧盯着的李鱼,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猎物,而且是一条已经被摘了腮、除了鳞、剔了腥筋、剥了鱼皮,削成一片片的,整齐码放在盘子里,旁边还备了一碟新磨芥茉,即将被人大快朵颐的鱼脍!

(本章完)

正文 第328章 试戏

【34.】,為您提供精彩阅读。

“年龄!”

“20!”

“姓名!”

“李鱼!”

“何方人氏?”

“利州!”

“家庭状况?”

“父,李老实。母,潘氏。家父已于七年前过世。”

“身高,体重……算了,这个我看得到。”

一番很诡异的问答。

问话的是个风情万种的美人儿,可是看她忽而充满希冀、忽而有些落寞,忽而无比紧张、忽而大失所望的神情,李鱼不禁有些担心,这位西市四大梁之一的第五凌若姑娘,可别是患了失心疯?

第五凌若也在看着他,模样、胖瘦、高矮,甚至声音,似乎都和那个人一模一样,但是……这不可能啊!如果是他,十年岁月,怎么可能不在他身上染下一丝痕迹,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不认识她。第五凌若看得出来,他不是伪装,他那茫然、奇怪甚而有些同情自己这个“疯婆子”的眼神绝非作假,他真的不认识自己。而且,他说的名姓,籍贯、身份等也不会有错,他已经做到十六桁之首的位置,常

老大那里一定已经调查过他的底细。李鱼正等在乔大梁的门口,莫名其妙地就被一个小厮唤进了第五凌若的签押房,还没等他问个缘由,第五凌若就是一连串的发问,弄得李鱼莫名其妙,好在这套听起来比较诧异的对话,对于后世的李鱼来

说,倒是司空见惯,因而对答如流。

一时间,李鱼恍惚产生了一种错觉:一个言语犀利的霸道女总裁,正在不屑地向人事部推介过来的初出茅庐的男秘书在进行发问。

第五凌若绕着李鱼转了两圈,明明就是他,可是为什么名字不对、年龄不对、家世不对,除了长相,什么都不对?可若不是他,为什么他的腕上也有那么一只式样很古怪的饰物?

第五凌若这十年来见过的宝物多了,无论是何方饰物,她从未再见过一只与她的情郎腕上所系饰物风格、款式相同甚至相近的任何一个,从来没有。

十年,仅仅十年啊,就算是他的儿子,也不该长这么大了。如果是容貌酷肖,难道那罕见的腕饰也能恰好相同?第五凌若不相信世间有这种巧合。

她忽然站住脚步,盯着李鱼,一双妩媚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眼波如水,指的就是她这样的眼睛,当她幽幽地望着你的时候,你仿佛就会感觉到,她正低声向你倾诉着缠绵入骨的情意。当她眼神凌厉地瞪着你的时候,你也会有一种霸气的惊艳。

而当这样一个女人,向你微微眯起眼睛的时候又会怎么样?

就像一双弦月,能紧紧系住你的眼神,让它不舍得离开半分。

可惜,那只是一刹那,片刻之后,她就闭上了眼睛,只能看到她吹弹得破的脸颊上,两排整齐漂亮的睫毛。

“现在,我说,你照着说。”

“啊?”

“就冲你贱!”

“啊?”

李鱼大惊,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突然就听到这么一句话,这个漂亮女人,只要勾一勾手指,就不知有多少男人愿意像只谄媚的狗狗,摇着尾巴凑到她裙边去,不至于如此地饥渴吧?

第五凌若张开了眼睛,有些气恼,有些羞恼,显然一看他那蠢样儿,就知道他会错了意。

第五凌若一字一句地强调:“重复我的话!”

李鱼惊讶地看着她,结结巴巴地道:“重复……你的话?”

“对!”

“就冲你贱?”

“对!但不要用疑问的语气,重说!”

“就冲你贱。”

“这回对了,语气再加重点!”

“就冲你贱!”

“这回不错!不过,语气不对。想像一下,你现在很得意,你在用这句话逗弄一个未谙世事的小姑娘,那时候应该是什么语气?再来一遍!”

“呵呵,就冲你贱!”

“不对!”

“嘿嘿,就冲你贱!”

“不对!”

“哈哈,就冲你贱!”

“不对!”

“嘻嘻,就冲你贱!”

“是叫你向我发贱,不是叫你不男不女地犯贱,重来!”

“就冲你贱!”

“要有起伏,就字和冲字之间,要拉开一些!”

“就……冲你贱!”

“不是这样,要带点贱兮兮的感觉!”李鱼悻悻地道:“导演,啊不!第五姑娘,你是不是应该先给我说说戏,在我说这句话之前,我和要对戏的那个人,是一种什么关系?我们两个的人物设定是什么样的?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说的这句话。

情绪的拿捏与把握,应该是和当时的环境、人物关系相合谐的,不了解这些,我演技又不好,很尬戏的。”

第五凌若又瞪起了眼睛:“叫你说,你就说,哪来那么多废话?我现在闭上眼睛听,你用你想得到的各种语气,反复跟我说,直到我听到口吻最符合的,开始!”

“第五姑娘,虽然你是大梁,我连大柱都不是,但是士可杀不可辱……”

“啪啪啪!”

第五凌若轻轻拍了三记手掌,左右两边的墙壁突然就变成了一道门户,从两边分别挪进来两座肉山,往那里一站。

本来极宽阔的房间,李鱼登时生起一种极度的压抑感,有些让人窒息。

四个女人,极肥硕的女人,眼睛都瞪得铜铃一般,她们正活动着手腕,那手腕估计比李鱼的大腿也细不了多少。

这是四个女相扑手,长安市上怎么能没有相扑手?李鱼逛道德坊勾栏院时,就曾经见过一对女相扑手角逐,她们腾身飞扑的时候,整座台子都在震荡,害得李鱼一度担心那舞台随时会跨掉。

而眼前这四个女相扑手,这吨位和当时表演的两个女相仆手相比,至少是加强型3.0版的。

李鱼咽了口唾沫:“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我说!”

第五凌若似笑非笑:“够贱!”

李鱼敢怒而不敢言地道:“不过,好歹我也是有头有脸的一号人物,我……咱们这儿发生的一切,第五姑娘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

第五凌若淡淡地道:“就你有头有脸?我不要名声的么?少废话,说!”

“就冲你贱!就~~冲你贱!就冲~~你贱!就冲你~贱!就……”第五凌若闭上眼睛,仔细地听着,从她不时细密眨动的眼睫毛,可以看得出她很紧张。李鱼不紧张,李鱼很羞愤。这叫什么事儿啊,你是大梁又怎么样,也不能你发神经,我就得陪你发神经啊,本公子卖

身不卖艺的啊!

李鱼越说那语气越不对,第五凌若终于失去了耐心。

她张开眼睛,看着李鱼,道:“闭嘴!你根本不认真说!”

李鱼马上闭紧了嘴巴。

第五凌若道:“你腕间有个饰物,拿给我看看。”

李鱼脸色一变,马上退后一步,警惕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第五凌若一见他如此警惕,如何还不知道那件饰物一定有什么特别的门道?她马上伸出手:“交出来!”

虽然那东西李鱼很少用起,但有了这东西在手,李鱼就等于拥有了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大作弊器,这个东西岂能交予他人?他可是连母亲潘氏甚而小吉祥都不曾说过的。

李鱼又是一退,变色道:“第五姑娘,那东西虽不值钱,却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传家宝,不能示人的。”

四座肉山向中间一挤,李鱼这回真的要窒息了。四只大肉掌往他肩上一拿,任他有通天本事也使不出来了。

李鱼大急,口不择言道:“不能看的,不能看的,那饰物是我李家的传家之物,我奶奶传给我娘,将来传我媳妇儿的,第五姑娘,瓜田李下,避避嫌疑啊。实不相瞒,我有狐臭……”李鱼如此紧张那腕上饰物,第五凌若愈加起疑。她记起,当初那人也是特别的在意他腕上的东西,还时常独自一人时把玩,被她发现时便吱唔过去。那时她也未曾放在心上,此时看他紧迫模样,第五凌若

顿时起疑,那东西,究竟有什么用?

想到这里,第五凌若吩咐道:“给我夺下来!”

四个女相扑手立即动手,李鱼生怕她们那大手把那宙轮一把捏碎了,虽然这天外来客制造的玩意儿,照理说不该这么脆弱,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李鱼赶紧道:“别别别,小心些,我说,我说,我好好说还不行吗?就冲你贱,就冲你贱,我就冲你贱……”

“哗啦!”

障子门拉开了,乔向荣乔大梁居中,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分列左右,三个人张口结舌,目瞪口呆。

就见室内四个胖大妇人擒着李鱼,正在撕扯他的衣服,李鱼就像被网起来的一条小鱼儿,竭力挣扎着,一边抻着脖子冲第五凌若喊:“就冲你贱!就冲你贱!”

而第五凌若呢,粉拳紧握,杏眼圆睁,娇身微微前倾,一副恨不得冲上去亲手扒他衣服的模样。

“这什么情况?”

乔财神有点眼晕,第五姑娘想睡男人,还用这么费劲么。

看到门口三个人,第五凌若也是一怔,李鱼回头看见,兴奋大呼:“乔大梁!伯皓、仲轩,快来救我!”

李伯皓和李仲轩还真不把什么大梁大住大把式的放在眼里,立即纵身跃进室中,按剑喝道:“放人!”

乔向荣一愕之后,也知道室中这一幕不可能是他第一印象中的猜测,虽然心下好奇,但此刻显然不是一探究竟的时候。

乔向荣皮笑肉不笑地道:“凌若这是在干什么?李鱼是老夫的人,打狗,也得看主人吧?”

乔向荣在为李鱼帮腔,可是他这句比喻放在饶耿饶大桁的身上,或许人家甘之若饴。在后世而来,阶级观念没那么强的李鱼听来,就不大舒服了。

不料,比李鱼更不舒服的,居然是第五凌若。

第五凌若冷笑道:“弹指之间,灭了赖大柱、逼死王大梁,西市成了战场,死伤无数,却能全身而退,这份本事,就算你乔大梁也做不到吧,如此人物,在你手下,居然只是一条狗?”

乔向荣胀红了脸庞,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言下之意,其实是就算我养的一条狗,你要打,也得看我面子吧?更何况是我的人呢。但是被人家揪住了话头儿,这时怎么解释?就算解释清楚了,也露怯啊。第五凌若忽地摆摆手,让四个女相扑手放开李鱼,袅袅上前,帮李鱼整了整衣领,向他嫣然一笑:“李大桁,我对你,可是欣赏的很呢!有没有意思改换门庭啊。你若肯投到我的门下,那就是我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如何?”

乔向荣气鼓了眼睛:“当众挖墙角?这也太肆无忌惮了吧?”

李伯皓和李仲轩两兄弟则一齐望向李鱼,顿生高山仰止之感:“这就通道上扶了一把而已,就把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迷得神魂颠倒了,李鱼,真一代人杰是也!”

李鱼赶紧退了几步,躲到乔向荣背后,这才悻悻然道:“不敢高攀。在下与第五姑娘素不相识,还请高抬贵手,莫再纠缠!”

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齐齐看向李鱼:“如此活色生香的一个美人儿,我们都有点动心了。这厮居然这么能装?小心遭雷劈啊!”:诚求月票、点赞!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正文 第329章 好奇害死猫

素来对男人都不屑一顾甚而有些病态仇视的第五凌若,忽然对李鱼发生了莫以名状的兴趣,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他唤到自己房中意图不轨,李鱼坚贞不从,她便命令四个角搏高手擒住李鱼,想来一个霸王硬上弓。

以上这段消息,由李伯皓原创,李仲轩润色,兄弟二人共同负责宣发,很快就在西市传扬开来。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西市有四梁八柱这种架构,这是行内一些上层人士才清楚的架构,而即便是这些上层人士,很多也并不认识第五凌若、杨思齐这种比较低调的高层。

不过,这并不影响这种消息的劲爆传开,毕竟沾了粉色的花边消息,便总是广大人民群众所喜闻乐见的。而且这次的戏码居然是女对男,这种新奇的人设,更是令这出“办公室潜规则”耳目一新。

消息在西市不胫而走,继而通过西市商贾和顾客之口向全城传播开来,这时候这个故事其实已经和李鱼以及第五凌若的故事没有任何关系了。

如果说原本的故事还只是在误解的基础上进行的发挥,现在这故事的内容以及故事的主角,保证他们本人到了,都不会觉得这故事当中有任何一丝情节是影射他们的。

广大人民群众热情参与、集体创作,最终形成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没有任何人可以确定。

不过,幸好常剑南就住在西市,而且他就像是结网于西市的一只巨型蜘蛛,哪怕这只巨蛛很快就要天年将尽,它的耳目一样地灵通,它的手脚依旧强劲有力。所以,常剑南听到了一个比较贴近原著的版本。

这时,已是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传出这个消息的第二天了。

这个消息之所以滞后了,是因为涉及目前西市的三把手。服务于四大梁的那些人,个个都成了精,谨言慎行、不留话柄儿是他们一贯的存身之道,谁会去跟人嚼这个舌根子?

更何况,在四大梁中,第五凌弱虽然是最低调的一个,几乎不为外界所知。即便有些知道她存在的,大多也把她定位成常剑南的大账房,如同那些大梁、大柱身边的账房,可“楼上楼”的人却很清楚,她有多狠。

现在服务于第三楼的人员中,资历最老的几个,曾经听他们当初的老前辈们说过,因为第五凌若的美貌,曾经不乏一些茶余饭后以她为目标一逞口舌之快的人。其结果是,这些人的下场都很惨!很惨!真的很惨……

那些前辈们通常说到这里时,就已脸色苍白,双眼露出惊恐游离的光,不肯再说下去。所以,现在那些吏员们所知道的故事,也就到此为止了,他们始终不知道那些前辈的前辈们究竟经历了些什么,虽然那历史并不久远,最多也不过就是十年前。

他们只知道那些人的下场很惨、很惨、非常惨。这已足以令他们对第五凌若保持了足够的敬畏感。楼上楼的吏员们几乎以一年半最多两年一次的频率大量更新着,所以后来人连这件事都不知道了。

他们只是刚到“楼上楼”做事,就发现他们的前辈们对第五凌若有一种由衷的敬畏感,于是这敬畏感便像生物的遗传基因一样传给了他们。所以对于第五凌若,他们连名字都不大敢提起。

所以,常剑南反而是听到这消息较晚的一个人。常剑南听了这消息也很好奇,虽然他的顽疾就快要发作了,已经是一个数着日子过日子的人,依旧难免生起好奇心。

他不相信第五凌若会发花痴,那么……

难道,她这是头一回看到李鱼?而李鱼就是她的那个情郎?不可能!岁数对不上,十年前,李鱼才十岁,第五凌若怎么会喜欢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男娃儿,她又不是恋.童癖。

难不成,李鱼与她的那位情人极是酷肖?这是最接近正确答案的一种揣测了。但是,就算李鱼长得很像她的情郎,她可以厌憎他,也可以觉得很亲切,总不至于一见面就迫不及待扒人衣裳吧?

常剑南很好奇,真的很好奇,可做为一向高高在上的老大,怎么可以自降身价去打听这种纯属八卦的消息?他必须得端着,以保持上位者的城府,这是身为上位者必须付出的一种代价。

有些大众娱乐,他们是无福参与的。

当然,他们能享受的娱乐,大众也是没有能力享受的。

因为,没有那个条件。

比如此刻,常剑南其实正在处理公务,有关第五凌若的花边新闻,他听听也就算了,注意力很快又集中到了自己的工作上。

他的桌上,摆着三种不同质地的纸:桑麻纸、竹纸、羊皮纸。

每种不同质地的纸代表着不同意思。

桑麻纸是阅后即毁、竹纸是短暂存留、羊皮纸是长期归档。

至于其重要性……,其实能以纸式方式送到常老大面前请他阅览的,就没有一个不重要的,但是当然也没有一件是迫在眉睫的。真正迫在眉睫的消息,会有专人亲自向他呈报。

而在这些都很重要的消息中,阅后即焚的消息代表的虽然不一定是最重要的,但显然对保密性的要求最高。

常剑南先拈起了那张竹纸,看着不大,也很薄,展开来却是长长一折。

常剑南只看了几行,就轻轻皱起了眉头。

这是他的手下遵照他的吩咐,对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所做的一番调查。

一个大限将至的父亲,一双如花似玉的女儿,做父亲的岂会不操心自己的身后事,不牵挂她们未来的归属?李伯皓、李仲轩一进入西市署,就进入了他的视线,常剑南顿时关注起了他们。

其实对常剑南来说,要为一双爱女找个才貌双全、品学兼优的好儿郎做丈夫,并不难。难的是,他有两个女儿,将来两个女婿能像两个女儿现在一样相亲相爱亲密一家,把权力和财富都拿来共享吗?

如果他们彼此生起异心,会不会自己的一双孪生女儿也受其影响终成反目?一想到有朝一日她们姊妹俩反目成仇,一生杀人无算的常剑南心头就说不出的难受。

所以,他在立下的遗嘱中,向女儿们透露了他就是她们亲生父亲的秘密,并且以父之名,立下了唯一的规矩:良辰美景,共许一夫!

实际上,在睥睨自傲的常剑南心中,并不认为这是二女共许一夫,而是二女共享一夫,这个男人其实是要入赘的,他的作用仅仅是为常家传宗接代,不教他的一双宝贝女儿枕席凄凉,并且避免姊妹俩情感生份,仅此而已。

但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的出现,给了他另一种可能。

可是,一看这资料,他就失望了。

他要找兄弟俩也容易,找孪生兄弟也容易,但要家世门第比他更高,才不会觊觎他留给一对宝贝女儿的财富,这样的且兄弟都未成亲的就特别难找了。

陇西李氏,无疑是般配的。但在常剑南的想法中,那得是李氏的旁支别门。可是调查的结果,这对兄弟居然是陇西李氏嫡支宗门,那就没得考虑了。

因为,高不成,低不就。这就属于高不成。

门阀世家现在有多高贵你知道咩?就算李世民堂堂皇帝想嫁女儿过去给人家当儿媳妇,都得陪着笑脸提着小心,生怕人家嫌弃你的血统不够纯正,你的家世不够悠久……

大唐历史上,甚至有不少宰相已然位极人臣,升无可升,就把人生的目标放在能跟高门大姓攀亲戚上,甚而有人因为至死都没跟七宗五姓攀上亲戚而死不瞑目的。

试问,如此情形之下,人家对皇家都挑三拣四呢,常剑南哪有资格跟人家攀亲戚,正妻是别想了,就算给人家作妾,也得乖乖上门生育儿女,侍候丈夫,岂能容得她们在西市逍遥。

常剑南只看了出身谱系,确系陇西李氏嫡宗后人,就没再看下去,他默默地叹息了一声,把这张纸抛进了红泥小炉。

随后,他拿起了代表着阅后即焚的桑麻纸。

那张桑麻纸上没有字,只画了一幅图。

纸很薄,光线透过纸张,从背面映出来,可以看到上边只是几条很简单的线索,只是画工拙劣,运笔也不纯熟,有的地方线条深,有的地方线条浅,就看不出它是什么东西了,隐隐约约,像两条鱼。看着那跟顽童似的画工,常剑南笑了:“这厮自幼从军,大字不识一个,画出这么个狗屁不通的东西来,还煞有介事地叫我阅后即焚,我就是把它张贴出去,谁能明白它是什么意思呢?”

说是这么说着,常剑南还是用两根手指拈起那张画,把它丢进了火炉。

************

张二鱼,东市之主。

比起西市王常剑南,东市要安定的多。

毕竟,东市没那么大,也没有那么多的江湖势力,东市专做高档奢侈品。在这里开店的,也都是大有背景、来头的。

比如许多皇室中人,乃至皇亲国戚,都会用管家身份,在这里开一家店铺,赚些利润贴补家用。

这种地方,怎么容得下不安份的江湖势力打打杀杀?

所以,张二鱼娶的是前任东市署市长的女儿,做了东市署市长的女婿,后来又按部就班接了他的班,成为了东市之主。

他不需要像常剑南那样谨小慎微,处理那么多层面的麻烦。因为那些皇室中人、皇亲国戚、权贵人家,也不容许他们的产业处在那样一个动荡的环境之中,所以他很清闲。

如果把东市和西市比做两个湾,那么西市就是浑水湾。水源浑浊,鱼也多,虾也多,还有不少凶恶的大鲶鱼纵横其间。

而东市,则清水涟涟,芙蕖朵朵,顶多有些鳞片亮闪闪的巴掌大的鲢鱼悠闲地在莲叶之下吐着泡泡,嬉戏人生。

所以,当年曾为平阳公主麾下骁将的张二鱼,这些年来生活的很太平。有一房娇妻,偷养了两房小妾,时不时还去平康坊里偷偷腥,养了三个孩子,两儿一女,生活优渥舒适,人也渐渐发福。

当初一身肌肉块垒,迷得前东市王之女神魂颠倒的那个健硕男儿,现在仿佛一尊佛,一尊慈眉善目、肥头大耳的佛。

他现在有个绰号,就叫“老佛!”

老佛袒着胸怀,笑眯眯地看着坐在面前的财神:“乔兄,你我各居一市,虽近在咫尺,闻名已久,但是见过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呢。”

乔向荣警惕地看着张二鱼:“却不知老佛相召,所为何事呢?乔某,可是西市的人,咱们东西两市,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张二鱼打断了他的话:“可你还是来了,不是吗?”

乔向荣沉默了一下,坦率地道:“不错!因为,我……”

“你好奇!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又担心错过什么重要的消息,所以你还是悄悄来了,并没有告诉你们西市王常老大。”

张二鱼一针见血,乔向荣的老脸不禁一红,也坦然道:“没错!我的确好奇,老佛相邀,能为何事?我相信,老佛不会闲极无聊,找乔某说些不咸不淡的小事儿。”

“那当然!我找你,必有惊天动地的大事相商,你应该明白这一点!”

张二鱼拈起杯,呷了口茶,笑问道:“你看我东市如何?”

“富庶繁华!”

“但不及西市多姿多彩,财富、权势,也差了许多!”

张老佛一脸悻悻脸,胖脸有些耷拉下来:“我总觉得,我只是各大宗室子弟、皇亲国戚、权贵勋贵们派驻在西市的一个大管家,曾经,我可是百战沙场的一员悍将啊,你看看我现在……”

张老佛拍了拍自己的大肚腩:“人生失去了梦想与追求,就是这般下场。”

他这一拍,连胸带肚,都荡漾起来。

乔向荣想笑,却又忍住,但嘴唇的线条,还是悄悄地向上扬了起来。

“我腻烦这样的日子了……”

张老佛的眼神有些怅然、有些憧憬:“我想做点事,静极思动啊!”

乔财神皱了皱眉,谨慎地道:“老佛要做事,何以找上乔某?”

张二鱼瞟了他一眼,神秘地一笑,微微向前倾身。

通常这时候,就是大反派吐露大秘密的时候,所以乔向荣很配合地凑了上去。

张二鱼轻轻地道:“你知道,良辰美景,是常老大的什么人吗?”

(本章完)

正文 第330章 各有所谋

乔向荣从东市离开后,就已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

“良辰和美景,是常剑南的亲生女儿!”

“‘东篱下'就是她们的家,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想到张二鱼的话,再想到常剑南说过的话,乔向荣的双拳紧紧地攥了起来。

他并不怀疑张二鱼的话,张二鱼没有理由、没有动机来骗他,而且张二鱼主动提出,愿意配合他行动,攥取西市这个聚宝盆。

从张二鱼的话中,他感觉得出张二鱼对常剑南的嫉恨。

的确,当初从军,他在上!后来从商,他在上!

凭什么?就连他本就在人之下的乔向荣,都不甘心久居人下,何况张二鱼如今也是一方之主,却始终被常剑南压着风头,他甘心才怪。

这么多年来,东西两市几无联系,常剑南和张二鱼这对袍泽素无来往,也证明了这一点。

而且,对于常剑南和良辰美景的关系,其实他早就有点奇怪了。最初他以为这是常剑南寻来的一对为他暖床的极品小美女,但后来越看越不像。

一生杀人无算的常老大,居然会如此宠溺一对小女子,把她们视为己出,乔向荣一直觉得有些出人意料,现在他总算明白了,原来这依旧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张二鱼知道良辰美景是常剑南的女儿,但他不知道常剑南很快就要死了。

乔向荣知道常剑南很快就要死了,却不知道良辰美景是常剑南的女儿。

这种感觉很好,两个人的消息并不对称,这让他觉得,与张二鱼的合作更多了几分把握。

车子回到了西市,乔向荣掀开了轿帘儿,眺望着远处巍峨耸立的“东篱下”,喃喃自语:

“常老大,我本希望,我们西市王,能有一任得善终,也算为后来人立一个榜样。为何你贪心不足呢?这一世,该享用的,你都享用过了,还要梦想着把这基业传给你的后人,凭什么?凭什么啊!”

他把帘子轻轻扯了下来,抿紧了嘴巴,在心底里说出了一句话:“如果有一天,你死不瞑目。不要怪我,那是你,自找的!”

乔向荣的唇边,慢慢逸出一丝凉薄的冷笑。

……

“唤李鱼来!”

乔向荣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发出了吩咐。

很快,李鱼就从西市署通过内部门户赶了过来。

“坐吧!”

乔向荣微笑着,示意小厮给他斟了杯茶。

“老夫没有看错你,你做的很好!”

乔向荣满面春风:“不过……”

他脸上微微露出难色,道:“你立下如此大功,老夫却不知该如何赏你啊!”

李鱼扶膝道:“这是属下份内之事,怎敢当大梁赏赐。”

乔向荣摇头道:“有功则赏,这才是老夫的份内之事。只是 ……”

乔向荣叹息一声,道:“其实,我是想扶你成为八柱之一,而且要做八柱之首的!洪辰耀,那老匹夫尸位素餐,毫无作为,怎比得你。可是你锋芒太露,老大有些忌讳你的张扬。我好说歹说也不成,哎……”

李鱼挑了挑眉毛,有些抑制不住的惊喜:太好了,老子马上要走的人了,这要是身居高位,那一举一动就更引人注意了,升不上去才好,真是好极了。”

乔向荣见他“怒极而笑”,心中更加喜悦,李鱼的确锋芒太露了,不过,越是这样,这口刀用起来才越得心应手啊!

乔向荣一脸替他惋惜的表情:“其实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可是老大不同意,我也没办法。你的功劳,老夫会记在心里,早晚会对你有所补偿。这一次,呵呵,老夫穷得只剩下钱了,所以,也只能赏你钱了。”

李鱼一听,心中更是大喜,钱好啊!这东西能随身带走,这真是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只不过,刚才不够深沉,已经有些露出喜色,这时得端着点儿。

于是 ,李鱼脸上波澜不惊的模样,顿首道:“乔大梁赏识之恩,属下铭记在心。”

乔向荣从袖中摸出几张纸,往李鱼面前一推:“拿去,这是老夫赏你的!”

那几张纸本是卷着放在袖中的,往外一掏,它就打开来,李鱼落眼一瞧,顿时大失所望。

尼玛!乔老大你是财神还是房地产商啊,怎么一套一套又一套的就是送房子啊。

不过转念一想,他也没有办法,这年代还没有票号银行呢,很多民间交易都还是以物以物,甚而官府发俸禄,大多时候也是以米和绢来抵价发放,真就弄上几十车大钱或者几箱金银的情况实在不多。

而乔大梁的赏赐又不低,用房契来赏赐再方便不过,乔大梁掏出来的房契,这一栋宅子得多少钱?

“哎!我马上就走的人了,主要是不好及时脱手啊!而且现在卖房子,太也引人注目了些!看来,我只能先过户,最好别过到我名下,等我离开,过个三年五载,没人注意时再卖掉!”

李鱼失望地想着,将那几张房契收好,再向乔大梁施礼:“大梁重赏,属下不敢辞。今后,唯有竭心尽力,为大梁效力!”

这番说辞,乔向荣很爱听。他那失望的神情,乔大梁更喜欢看,有野心,才能为他所用。

他不惜血本,重赏李鱼,又说压制他上升的是常剑南,目的就是揽他为自己所用,对常剑南生出不满。

不过,这毕竟不是他经营多年的心腹,有些打算,现在还是不能对他说的。

乔向荣抚须微笑,微微一顿,又道:“对了,你和第五凌若,是什么关系?”

李鱼苦笑起来:“属下与她,素不相识。”

乔向荣蹙眉道:“那么……”

李鱼摊手道:“属下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第五姑娘将我唤进她房间,就问我姓名岁数身世籍贯,又让我学着她的词儿说话……”

除了最后关于宙轮的一段,其他的李鱼都说了。说假话,很容易叫人戳穿。七分真,三分假,那就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很难判断了。

乔向荣捻着胡须,若有所思:“呵呵,其实……凌若很不错,那是一个真正的绝色美人儿,你年轻有为,少年英俊,说不定你和她,还真能成就一段佳话。”

李鱼苦笑道:“大梁说笑了,不说属下已经有了正室妻子,第五姑娘断无给我做小的道理。就说这彼此相差悬殊的身份,就算属下以正室之位相待,也不够资格迎娶第五姑娘啊!至于说为人面首,堂堂男儿,岂有此理!”

乔向荣微笑道:“呵呵,顺其自然吧!你好好干,我很看好你,只要老夫全力栽培你,也许用不了多久,你就会从仰望第五姑娘,变成叫她仰望于你,那时所谓门户地位,孰高孰低,还很难说呢。”

咦?这话……

李鱼还没理出个头绪,乔向荣已摆了摆手:“你去吧,好好做事!”

李鱼忙道:“是!”

李鱼起身,又是一礼,退后几步,出了房间,待那障子门关上,他转身穿靴,脑海中不禁又想起了乔向荣这番话。

叫第五凌若仰望于你?

那除非我成了西市之主,又或者,取代你乔老头儿,成为第一梁,这怎么可能?

啊,忘了,还有一个王恒久,难不成,乔大梁有意栽培我取代王恒久的地位?西市多年经营,阶级稳固,架构清晰,就像一个早已成熟的大集团公司,我就算再表现出色,也没有如此火箭般升迁的可能吧?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送走了李鱼后,乔向荣的大账房很快就进了他的房间。

同民间所以为的大账房不一样,西市四梁八柱的大账房,实际上除了替他管钱,还兼具“幕僚长”的职能。也只有李鱼这位“空降兵”出身的西市署市长,和他的大账房根本没有这种默契关系的建立,所以他从不找大账房议事,他的大账房也从未自作多情地以为自己已是人家的幕僚长。

乔向荣的大账房进入内室,便垂手站定。

乔向荣沉默良久,诡异地一笑:“我的暗影铁卫,根本就尚未动用一兵一卒,元气未伤。现在看来,已是常老大之下,实力最强的人了。”

那大账房哑声道:“大梁本就是常老大之下第一人呐!”

乔向荣摆摆手,道:“今日,我得到一个非常惊人的消息!”

大账房有些讶然,乔大梁的消息情报,都是由他掌握,常老大从哪里得到了重要情报,而他居然不知道的?

但是,乔大梁随后说出的话,令他马上抛弃了这个疑问,他被惊住了。

过了许久,大账房才道:“大梁,这消息可靠吗?”

乔向荣沉声道:“百分百的可靠!”

大账房变色道:“这么说……”

乔向荣道:“没错!常老大显然是想把基业传给他的一对宝贝女儿。我说他对良辰美景视如己出呢,呵呵,桃依依和安如两个女人进位成为八柱,还有于福顺的空缺始终没人替补,如此种种,显然都是他为自己的女儿铺垫呢。”

大账房沉吟道:“提拔两个女人进位大柱,以便成为辅佐良辰美景的左膀右臂。八柱有了空缺,包括原来的于福顺,还有现在的赖跃飞,却并不提拔人上位,是为了等良辰美景上位,提拔亲信,加恩于人?”

乔向荣冷笑:“你以为,还有第二个原因?”

大账房道:“那……咱们怎么办?常老大如此安排的话……”

乔向荣摆了摆手,脸上又露出了悸人的微笑:“这两个女大柱,我未必现在就动手除掉,不然,就打草惊蛇了。不过,其他几个大柱,我得现在就着手拉揽,等常老大一死……”

大账房会意地道:“大梁说的是,若论根基,良辰美景怎么与大梁相比。若是再拉拢几个大柱支持,这西市王的宝座,断无旁人坐上去的道理!正好,现在各大柱都人心惶惶,凌约齐、郭子墨还有楚清,这两天频频向大梁示好,您看,是不是找机会接见一下,亲近亲近?”

乔向荣徐徐点头。

大账房道:“八柱之首的洪辰耀,现在少华山游玩,要不要也派人去……”

乔向荣摆手打断了他:“那个老匹夫,素无大志,也无本领,把他排在八柱之首,只是常老大为了照顾这个追随他多年的老军,此人无甚大用,不堪大用,而且,我也不放心他。”

大账房颔首道:“我明白了,那么,我去安排凌约齐三人,这两日分别与大梁会唔。”

……

洪辰耀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了揉鼻子,

这少华山遍布石墙、寨门、石井、石炕、暗门等景物,古拙坚固,乃隋末瓦岗反王王伯当举旗聚兵之所。

少华山主峰由三个并立紧连的山头组成,称为东峰、中峰和西峰。东峰除与中峰一狭窄的连接处外,几乎都是笔直的岩石,仿佛一巨柱拔地而起。中峰为少华山绝顶,西峰略低于中峰。

东峰、中峰、西峰紧紧相连,其长二千多米,最宽处只有十几米。南边是深不见底的绝壁,北边是攀登艰难的陡坡,山势异常险峻。

峰顶灌木丛生,松柏摩天,白云缭绕,怪石矗立。站在山巅上环顾,北有渭水如带,蜿蜒东去,东看太华山耸立云端,魏峨挺拔,南见万山起伏,直达天地,西望风烟万里,迷茫无涯。

风景固美,只是风大了些。

一见洪辰耀打了喷嚏,温柔的妾室五娘忙从丫环手中接过披风,给他披上。

洪辰耀从风口处走下来,在一块背风的大石上坐下。

五娘在他旁边款款就坐,柔声道:“阿郎接到长安传来的消息后,就独立风头,若有所思,可是长安出了大事?”

洪辰耀笑了笑,道:“不出我所料,确实出了大事。而且,这事还没完!”

五娘黛眉一蹙,道:“阿郎身为八柱之首,这个时候,不需要回去么?万一常老大见怪……”

“妇人之见!”

洪辰耀笑了,他莞尔摇头,沉默有顷,忽然道:“五娘啊,常老大当初闯西市,麾下三百壮士,俱是退伍老军。你可知道,为何只有我,成为八柱中人?”

五娘嫣然道:“自然是阿郎骁勇善战,深受常老大器重!”

洪辰耀嘿嘿一笑,捏了一把她的粉颊,道:“这小嘴儿,真个乖巧,比昨儿夜里吞吐吹捧之技,还要乖巧几分!”

五娘红了脸,赶紧往左右看看,幸好下人都没在近处,便羞啐了他一口。

洪辰耀敛了笑容,沉思地道:“你说的不假,却又不对!”

五娘好奇道:“哦?”

洪辰耀缓缓地道:“最初,我在常老大麾下,与他人并无两样,就是一个普通的兵丁,何以我后来出人头地?”

他轻轻吁叹一声,道:“那时候,我们打仗,经常要攻打城池!而攻打城池,那沿云梯第一个往上爬的,叫做梯头,梯头通常都是死的最快的。所以很多时候,军士们会在攻城的前一天,就商定明日由谁做梯头。抓阄、猜拳,还有血气上来就自告奋勇的。实在要是没人,队正就会指派。而我,每次都主动要求做队头。”

五娘赞佩地道:“阿郎神勇!”

洪辰耀“嘿”地一声,道:“如果我神勇,现在早就化为一堆枯骨了,都没人给我敛尸。其实,这做梯头想长命,也是有办法的。”

五娘好奇地看着他,洪辰耀道:“你爬上去,上边滚木擂石就会砸下来,你爬到了墙头,刀枪剑戟就会刺上来,甭等到那一步,你站不稳了,被滚木擂石挨到了,立即一个翻身,就掉下去了。”

五娘听得目瞪口呆。

洪辰耀道:“掉下去,你就别起来,趴那儿装死,装受伤,等别人的尸体掉下来,还能给你当个肉盾。等打完了仗,天也黑了,再‘气息奄奄’地爬回去。这样久了,每次冲城,你都是冲在前头,大将军肯定会注意到你,觉得你无比勇敢,就会提拔你,你死的机会就更少了……”

五娘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洪辰耀所说的这一切,她实在是想恭维都无从下嘴啊。

洪辰耀拍了拍她的大腿,道:“以前,我是坚定不肯说的,男人,要脸面啊。现在年纪大了,也想开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再说,你以为这般偷机,就毫无风险?你第一个冲城,箭矢全是向你来的,滚木擂石全是向你砸的,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好运躲得过去,给你机会装死的。”

洪辰耀沉默了片刻,唏嘘道:“向死而生,那是真正的勇士。我知道,我做不到。但我自问,也不是个怯懦之辈,只是,当生的机会只有一个的时候,我不想让给别人罢了!”

洪辰耀回望长安方向,轻轻地道:“现在,又要爬城头了。我年纪大了,已经做不了‘梯头’,我知道,如果我鸡贼一些,再去当一回‘梯头’,一旦成功,我就能更进一步。不过,我洪辰耀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小富即安,我这人……知足!我只要守着你们,守着儿孙,守着自己的家,就够了!”

五娘的眼圈儿红了,轻轻偎进他的怀里。

洪辰耀抚着她的肩膀,轻声道:“是不是,有些失望?”

五娘在他怀里轻轻摇头:“不!英雄,让别的男人去做吧,我只要我的男人,活着!”

这时候,一个青衫人健步如飞地攀上了山巅,洪辰耀看他装扮,就晓得是常老大派来的,他甚至认识这个人,因为这人也是常老大带进西市的三百兵弁之一,只不过他当时还是新兵,岁数也不大,才十四。

洪辰耀推开五娘,走上去,脸上的笑容有些紧:“老大……要我回去?”

那人点点头,又摇摇头:“老大下了军令!”

洪辰耀怵然一惊,自从离开军队,老大几乎再未用过军令这种称呼,这意味着必须无条件执行。上一次郑重声明这是军令,还是他们参与对付曹韦陀的一战。

洪辰耀下意识地并起了双腿,挺直了腰杆。

那人一字一句地道:“老大说,洪辰耀你个缩头老乌龟,就乖乖趴在少华山上看你的风景吧,我不叫你,你就别回来。但我叫你的时候,敢晚回一刻钟,你就提头来见!”

洪辰耀一听,只听得双腿发抖,显些站立不稳。他怕的是,常老大居然洞悉他的用心!常老大是从这次他的少华山之行发现的,还是他当年做“梯头”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

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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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1章 迫在眉睫(上)

李鱼究竟是不是他?

李鱼怎么可能是他?

李鱼为什么这么像他?

一个个问题,快把第五凌若逼疯了。

她不仅拿到了“东篱下”调查李鱼的全部详尽资料,而且动用她的力量,以八百里快马传递的惊人速度,从利州传来了一个大活人----狗头儿。

“你说小神仙?那可是我们利州府的大名人!嘿,想当初他喂任太守喝金汁,这事至今传扬于地方,人人乐道啊,哈哈,你知道吗,那可是我奉小神仙之命,亲口……啊不,亲手给任太守喂下去的。”

狗头儿眉飞色舞,这可是他可以传给儿子、传给孙子、子子孙孙传颂下去的传奇。

“什么?什么时候认识小神仙的?那可久了,打从穿开裆裤的时候,我们俩就认识,还一块撒泥和泥巴呢。哎,那时候哪知道小神仙后来那么了得,据说在终南山得了奇遇,一下子就能掐会算,知过去未来了。”

狗头儿很配合,没用钱,没收买,一见凌若大美人儿,就像见到了谪仙子的狗头儿就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第五凌若缓缓地道:“那么十年前呢,你们十岁的时候,也都在一起?”

狗头儿道:“是啊,天天玩在一起。我们还一起去老张头家偷盗,到刘寡妇家偷看她洗澡呢。嘿嘿,小孩子嘛,好奇,其实那时毛都没长齐呢,也没啥色心,叫您见笑。”

第五凌若闭了闭眼,再缓缓张开:“那后来呢?我是说,他离开利州,去了哪里?”

狗头儿脸上露出一丝小市民特有的狡黠:“仙子姐姐,这可不是咱想瞒你,你想啊,小神仙是得罪了当地权贵外出避难呢,哪会把去向告诉我这个小人物?不说,我听说哈,任太守太有势力,小神仙担心躲到哪儿都能被他找到,所以要去一个极远的地方,去哪儿来着,哦!对了,好像是比吐蕃更远的地方,叫大食啊还是什么的地方?”

第五凌若凝睇着狗头儿,唇角渐渐逸出一丝叫男人一见便为之神魂颠倒的笑意。

明明在她眼中就是一个蝼蚁般的小人物,他也确实是。但他终究是一个万物之灵的人,不会一直受人摆布,不会一直受人控制,他有他的情感,也有他的道义。

第五凌若缓缓点头:“带他下去!”

刚刚还露出那么点人模样的狗头儿一个恶狗抢食,不等第五凌若反应过来,就扑到了她的膝下,一把抱住了她的小腿:“不要杀我啊!我知道的都说了啊!仙子姐姐抬手,仙子姐姐开恩啊!我狗头儿不值得脏了你的手,我就是个屁,我就是一砣屎,仙子姐姐您饶命啊……”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狗头儿被一个胖大的相扑妇人用两根手指一提衣领,像提一只小猴子似的提了出去。

第五凌若在狗头儿呼天抢地的凄厉哭叫声中,淡淡地吩咐另一个胖大妇人:“善待他,好酒好肉,只莫放了他!”

那胖大妇人答应一声,也欠身出去。

第五凌若向前走出两步,高筒小牛皮、上好精工打造的皮靴儿跟儿并在一起,显得小腿挺拔,曲线极其优美。

她看得出,那个狗头儿是真的吓着了,他是真的为自己要处理掉他,可他扑下来抱住自己求饶的时候,双手甚至还趁机在她小腿上上下滑动了几下。明明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人给宰了,还不忘占人便宜,这种痞赖小人……

第五凌若又好气又好笑,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那个人。

他,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物?

不对,他认识这样的人物有什么稀奇,他本来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哪怕死到临头,都不知道怕的人。

第五凌若唇边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慢慢又化作凄凉的一声长叹,美眸饱含感伤之意。

理智告诉她,李鱼不是他!

眼睛告诉她,李鱼就是他!

他,究竟是不是他?

************

时不我待!

乔大梁很着急。

常老大现在看着依旧是一头威猛的虎,但是他那虎躯之内,却有一个病魔,很快就要把他的生命力吞噬的一干二净。

常老大一定在争分夺秒地做善后事,力争在他死前为他的一双女儿留下一个铁桶江山。

乔大梁也必须得立即进行准备,准备应变。

但,常老大积威之下,他可以明目张胆地与王恒久争储君之位。他可以暗中策划常老大归天之后的兵变,但只要常老大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不敢反。

无关于彼此的势力较量,那是长期形成的一种气场的压制,就仿佛天敌般的存在。哪怕他就只剩下一口气,那平日只能充作它腹中食物的存在,也只能在他的眼神注视下不敢妄动一步,哪怕它心里已经在等待着他的逝去,然后群起分食,把他当成一顿饕餮大餐。

所以,他动用了他的暗影铁卫,不着痕迹地运动着,等待着那一刻。当常老大咽气的那一刻,当那双孪生姐妹将要登上王的宝座,就是他爆起发动的那一刻,他将成为王的男人,让那两位女王小犬般雌伏在他的脚下。

……

距九月九还有十天了。

康班主、刘老大、华林已经纷纷向别人交卸了差事,去度过自己人生中最后的十天。

他们现在真是数着日子过日子了。

华林鼓起勇气,生平第一次走进了青楼的花坊大门,然后喝得醉醺醺的,带着一脸的唇印摇摇晃晃地回了家,跪在他老爹面前号啕大哭一场。

晚上,他端了水,亲手给老爹洗了脚。第二天就让小妹子骑在他脖子上,带着去效外放风筝了。

最后这十天,每一天他都排得满满的,每一刻,他都感受着那人生的滋味,不管它是喜、怒、哀、乐,似乎任何一种滋味,都是那样的回味无穷。

刘老大揣着他挣来的钱,去了城郊一处青山上,为他的妻儿修建了一座墓,还为自己购置了一副棺材,花钱请山下小村中一位耆老为他操办婚事,剩下这几天,他就在那小村中,与一班纯朴的村民,把酒花桑麻去了。

而康班主则回了道德坊,原勾栏院的所在已经被官府清理干净,准备将地皮重新划割出去,新的规划还没出来,他也不知道将来这里会改成什么样子。

康班主每日提着酒葫芦在那片空地上慢慢地走着,由他的二弟陪着,每走到一片空地处,眼前都仿佛重新看到了当初这里的样子。那儿是过道,这儿是舞台,旁边是锣鼓喧天,台上是观者如云……

“总有一天,咱们康家班得重新建起来。哪怕不是在这儿,就照着从前的模样……”

康班主就像个患了失忆症的患者,每每都只会向他二弟重复着这句话,心里满是对过去的缅怀,对未来的期望……

正文 第332章 迫在眉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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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鱼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时间快到了。

九月九,他就得死。

所以,他要走,走得干净俐落,不至于叫官府缉捕,不至于叫故人耻笑,就得先“死”,一个已经死掉的人,当然不能再死一次,如此既能全其名节,又能安然远遁,岂不两全齐美?

所以,在这迫在眉睫的时刻,李鱼忙碌地准备着,准备着如何去“死!”

可是,旁人偏偏不这么认为,总要用些对此刻的他来说毫无意义的事情来骚扰他。

西市第三梁第五凌若姑娘一大早就来了。

第五凌若是管理西市王钱财兼放赈的,跟他这个西市署市长没有任何业务关系。不过,这没关系,没关系可以找关系,第五姑娘一大早就来了西市署,理由是西市署三进院落挡了第五姑娘房间的光。

李鱼站在四合院里,看了看他那一套平房建筑,再仰起脸儿来,看了看虽在三层,但因举架高,相当于六层宝塔高度的第五姑娘的房间,实在想不出自己的院子怎么会挡了人家的采光。

第五姑娘听了他的疑问毫不脸红,很淡定地表示,她说采光只是一个不那么恰当的表述,其实是李鱼的四合院就在她楼下,而且是三进的四合院,像一个目字,看着很不舒服,有种聚阴气的感觉。

于是,就风水问题和建筑问题,李鱼和第五凌若两个外行东拉西扯了一早上,刚把第五凌若姑娘送走,刚准备静下来考虑自己如何去死。李伯皓和李仲轩两兄弟又领来一百多号人。

这些人以陆希折为首,据说全都是奉李鱼之命,参与了西市大猎杀的那些江湖游侠,看得李鱼一脸懵逼。

他虽然没数过,但当时在修真坊长安大酒楼里的英雄豪杰应该只有七八十人,经过突围一战、西市大猎杀一战,就算一个减员都没有,也不应该反而增加了啊,这他么又不是地瓜,还能串垄的。

问题是李伯皓和李仲轩两个二货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人又多了。他们唯一能记住名字辨得出模样的就是表现比较活跃进的陆希折。

而据陆希折说,之所以人多了,是因为许多好朋友在动手之前又去找了自己的好朋友,一个好汉三个帮嘛。

李鱼总不能因为人多了就食言,何况付的又不是他的钱,所以,一百多号人他都留下了,每个人都依约付了钱。

李鱼对众豪杰乱烘烘地慰勉了一番,众豪杰对他乱烘烘地表了一番忠心,然后大家就乱烘烘地各自散去了。

李鱼长长地松了口气,赶紧窜到屏风后面,陈飞扬坐在台阶上,倚着通往“东篱下”的铁门,已经打起了瞌睡。

李鱼将他拍醒,陈飞扬一喜,赶紧擦擦口水:“小郎君,你终于空闲啦!”

李鱼急吼吼地打断他道:“憋说话,听我说!这一天狗屁倒灶的事太多了,没准儿一会还会有人来,真是不胜其烦。我问你,家里都安排好了?”

陈飞扬忙点头:“是!大娘对杨家阿郎说要去郊外游赏散心,趁机带了吉祥姑娘、深深姑娘、静静姑娘出城去了,就在西城外三里溪候着,大车一共三辆,只等小郎君你一到就走。”

“作作那里呢?”“龙姑娘恐怕就要临盆了,现在不宜远行。遵照阿郎您的吩咐,龙姑娘只好留在长安待产。不过,龙姑娘已经安排好了人马,购置了大批货物,只等小郎君这里一行动,马上就出发。在三里溪汇合,便往陇

右去。”

“哎,真委屈了作作,待我回头再向她赔罪吧。‘杀手’准备好了么?”“准备好了,我找了四个人,是永阳坊里的四个赌棍。我说有个人欠了人家钱,想假死躲债,他们拿了钱,一口答应做得漂漂亮亮的。我给他们四个准备了伸缩刀,刀柄里塞了血囊,一碰身子刀刃就缩进去

,血就流出来,绝对跟真的一样!”

“妙极,他们现在何处?”

“我在群贤坊给他们租了房子,只要招呼一声,他们就能去群贤怀德两坊间的那个门口候着。小郎君的画像,我已经让他们记熟了。”

“甚好,你速去通知他们,我马上就去,等我到了门口……”

“他们就立即出手,小郎君就带伤逃跑,然后‘跌进阴沟’。小的重金买了具尸体,穿上小郎君的衣服沉进去,那条阴沟脏水流动甚速,没个几天捞不起来,等捞起来……”

“嘿嘿嘿!”

李鱼奸笑三声,忙把笑脸一收,道:“快去!我这就去西门口周围晃悠着,给你的人找机会下手。”

陈飞扬急忙答应一声,匆匆出去。

李鱼长吁一口气,绕回屏风正面,看了看房中环境,心中默默地念道:“永别了,西市!永别了,千叶姑娘……”

“小李子!你在哪呢?”

“小李子……”

“谁这么没大没小的?”对“小李子”深怀怨念的李鱼大怒抬头,就见良辰美景兴冲冲地闯了进来。

“哈!你果然在,我们趁老大午睡,赶紧溜出来了。这阵子,可给我们憋坏了,哪也不准我们去,快跟我们聊聊天吧,说说你近来干的精彩事儿。”李鱼一脸呆滞地看着良辰美景,失神片刻,才一脸凝重地道:“大乱之后,人心不稳!老大信重,李鱼安敢不鞠躬尽瘁?这便得去十三街区巡视一番,两位姑娘对前几日的事情有兴趣,等我回来再说与你们

听吧。”

美景不依道:“不行不行,老大一醒,又该抓我们回去了,小李子,你就先陪我们聊聊天嘛!”

李鱼的唇角抽搐了几下:“你们能不能先改改称呼?”

良辰笑嘻嘻地道:“李小郎君多见外啊,小李子叫着亲切,这称呼我们发明的,好听不?”

李鱼抚额无奈地道:“两宫太后,咱们能不能别酱紫啊。”

长安北城义宁坊,一个铁塔般的大汉骑在一匹比起寻常骏马还要雄骏高大的多的乌锥马上,四顾一看,浓眉顿时一皱,沉声喝道:“小子,你别是在带着铁某绕圈子吧?”

马前,一个牵马的闲汉顿时叫屈道:“嗨,你这外乡客人,你不认得长安的道儿,可也不能胡说八道啊。你看我辛辛苦苦带你寻人,容易么?你骑在马上,我可是凭着两条腿走路……”那铁塔般大汉冷笑一声道:“铁某本去褚将军府打探我家主人下落,那门禁说过,就在西市,相距不远。是你主动招揽生意,要带我去西市,如今,你带我从早上走到现在,分明在故意绕路,你当我是白痴

么?”

这铁塔般魁伟大汉正是铁无环,他一探手,就把那闲汉从地上提了起来,将他的脸儿凑到自己面前,沉声道:“少耍花样,速带我去西市,我寻到了人,双倍赏你。若再绕我,嘿!”

铁无环狞笑一声,就将那闲汉像擒将一样往马鞍桥上一按,那闲汉登时叫起来:“别别别,硌得难受,胃快翻啦!”

铁无环沉声道:“去西市!”

那闲汉苦着脸,伸手向马后指:“回……回去,往回走!”

铁无环一拨马头,健马便掉头向回驰去,那闲汉在马鞍桥上像块破布头似的颠动着,一路惨叫连连。:诚求点赞、月票!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正文 第333章 七杀手

李鱼好说歹说,最后祭出了大杀器,表示回头可以把深深和静静叫来,给她们表演吞剑和柔术,而良辰美景则表示得让深深静静陪她们打叶子牌,而且筹码由李鱼出,李鱼统统答应。

在做出一系列“丧权辱国”之让步后,良辰美景终于满意而归。

李鱼看看因这两位姑娘一来,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急忙出门而去。

李鱼急匆匆刚出房门,大账房就不知从什么位置窜了出来,其行也如火,其定也如山,轻咳一声道:“市长这是要出门么?”

李鱼笑道:“正是!”

大账房马上正色道:“市长岂可如此大意,出门怎能草率。属下马上去叫人,须得卫护市长周全才成。”

擦!前呼后拥的,我怎么被人刺杀?

李鱼赶紧道:“不必,如今赖大柱、王大梁已经倒了,没人会对付我的。”

大账房道:“马虎不得!我西市署上下前程,全系于市长一人之身。市长便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大家着想啊。”

李鱼咳嗽一声,凑近了去,小声说道:“今日出门,就不必叫人相随了,不方便……”

大账房看到李鱼抛来的眼神儿,心中顿时恍然。坊间都说,李市长与“乾隆堂”的那位俏掌柜的,还有“乾隆堂”对门儿“雪珑堂”的俏妇人,都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这种事就不便表忠心了,出力也不讨好的。

大账房马上换了一副表情,微笑道:“那么,市长自去便了,还是注意安全才好。”

李鱼点点头,快步走出去,一直出了西市署的大门,这才放下心来。总算没人节外生枝了,李鱼马上向西门走去。

西市的西门,毗邻长安城的金光坊,因为是进出西市的一道重要门户所在,同时也是进出长安城的一道重要门户所在,所以这里例来人潮如涌,进出熙攘,即便长经整治,也是不见效果。

李鱼混在人流中,漫步而行,到了西门附近,先绕去一旁巷中的阴沟处看了看。那里已经掀开了一排石盖板,散发着阴沟的臭气,一副将要疏浚的模样。

这条巷子是一排店铺的后门所经,只为方便店铺装卸货物,并没有客人行走,所以显得较为清静。其中一家店铺的门儿虚掩着,这是预备他逃来时快速闪入其中的。

为了保险起见,李鱼没敢用西市署的人来办这件事,毁诺逃命这种事也不好交待给准备慷慨赴死的康班主、刘老大等真正心腹,所以李鱼已然盘下了这家店,此刻是一家空店,前门也未开,只在其中一间房里准备了换用衣服、发套、胡须等化妆品。

李鱼检查一切停当,便向大道上行去,大摇大摆直奔西市大门。

西门大门口,那四个被雇来充当杀手的赌棍已经被陈飞扬唤来,此刻袖里藏着伸缩刀,正无聊地东张西望,瞧瞧这个大姑娘,看看那个小媳妇,一旦碰到个极品,便咳嗽一声,很是无私地共享给其他伙伴,四个赌棍一齐品鉴一番。

他们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其中一人突然看到李鱼向他们走来,登时眼前一亮。李鱼没见过他们,他们也没见过李鱼,但李鱼的画像,看在重酬的份上,他们却是牢牢记在心里的。

做人怎么可以连自己的金主都认不出来?

那人低咳一声,小声道:“正主儿来了!”

其他三人急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马上也发现了李鱼。四人互相递个眼色,便悄无声息地分开,暗暗形成一个口字形的站位,等着李鱼走出大门。

此时,暗暗伴同着李鱼走出大门的其实还有三个人。

这三个人暗暗形成一个品字形的站位,将李鱼裹挟在他们中间,也在向西市外走。这道门外不远就是金光门,一旦得手,他们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出城,并逃之夭夭,李鱼往这里来,简直是太配合他们了。

王恒久自尽了,临死之前留下遣命,吩咐身边硕果仅存的七个杀手替他完成一桩遗愿:杀掉李鱼!

这些杀手虽然是为钱卖命,却也不乏坚守的江湖道义。

这是雇主最后一个要求,所以,他们就该去为雇主完成!

七个人,平素来往,这三个人最为亲密,另外四人最为亲密,所以他们很容易就分成了两伙,各行其是。

这三个人,选择了今天,选择了此时、此地。

李鱼走进了四个“杀手”的那个口,成了其中的那个人。

口中一人,那是个囚字。

但是伴同着李鱼走进去的,还有品字形站位的三个人,口中一个品,品中一个人,这字该怎么念呢?

“姓李的,你的死期到了!”

一个赌棍掣出了他袖中的刀,大喝一声,向李鱼扑去。

“杀人”的时候,要大声叫出对方的姓氏名字,这是他们的雇主对他们的要求。

“好!杀他的理由呢?”

“不需要,他得罪的人多!”

这是陈飞扬的回答。

那赌徒这句话就是一个讯号,他这一喊,其他三人同时掣出了袖中刀,站在李鱼左后背位的那个负责刺中第一刀,接着是前方左右两人逼近,以便使李鱼向右后方逃逸,从而逃进那条巷弄。

而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事就简单了:一旦有人杀人,现场必然大乱。但是他们追杀李鱼而去,却不会有哪个胆大的敢追进巷弄中看热闹。介时,李鱼逃进店铺,他们则负责把藏在阴沟石下的尸体推进阴沟,然后逃离。

可是,现在情况似乎有变化了。他们一声呐喊,就在他们发出一声大喊的同时,在他们前边,有三个模样很平凡、走路时很沉默的人突然同时动手了。他们一声没吭,就向李鱼扑了过去,手中扬着锋利的匕首。

三个人,就像三条咬人的恶犬,或者说是像三条恶狼,三把匕首扬起三道寒光。

李鱼一见大喜:“终于来了!表演的太专业了!谁说陈飞扬办事不靠谱。办事不靠谱的看来只有狗头儿和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至少飞扬办事还是很给力的!”

李鱼马上配合作戏,大声惊叫道:“有刺客!快来人呐!”

李鱼一边大叫,一边向旁边一闪,做出闪避的动作,但刻意地把左后肩卖出去,等着那“杀手”一刀刺来。

但是,与此同时,铁无环也到了。

铁无环人高马大,且又骑在一头极雄骏的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看得清楚。

他一听那声大喝,就看到了李鱼,面上刚刚露出喜色,就发现李鱼正陷入危机之中。一共七个人,七口刀,如丛山叠浪一般向李鱼扑去,这是要致他于死地啊!

“恩主休慌,铁某来也!”

铁无环一把抄起了摁在他马鞍桥上的那个闲汉,“恩”字出口,那颠得七晕八索,喉头发紧,马上就要开吐的闲汉就被他狠狠地掷了出去,盘旋飞转着向李鱼身边扑得最近的刺客砸去。

“主”字出口,铁无环腰杆一挺,手在马鞍桥上一按,双脚从马镫里抽出来,整个人已跃上马背。

“休”字出口,铁无环双膝一弯,足尖一踏,那等可力负千斤的神驹竟也被他踏得双腿一弯,咴溜溜一声嘶叫,向地面趴去,而铁无环已然腾空而起。

“慌”字出口,铁无环已然凌空越过七八个满面惊慌的行人。

然后,铁某人便来了。

那刺客恶狠狠扑向李鱼,却见李鱼惊慌一闪间,左肩破绽露了出来,登时大喜。

他们三个本是王恒久的人,很清楚李鱼之前与王恒久一派的斗争。也知道李鱼很多事,作为杀手,他们所最关心并了解到的情况是:李鱼会武,武功不弱,很杂,尤其擅长寝技。

这个的确是很叫人头痛的事,如果李鱼倒头便是一个“假摔”,然后连滚带爬,双腿乱蹬,他们拿把匕首还真不容易迅速得手。

如今眼见机会来了,那刺客大喜过望,但是作为一个出色的杀手,他马上就利用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与此同时有人向他扑来。那杀手大骇,本能地先护己再伤人,侧身一退,振腕扬刀,望空一看。

“噗~~~”

那个闲汉在空中盘旋着,喷吐着,那杀手一仰脸儿,登时被糊了一脸,眼睛都看不见了。

“韭菜味儿……”

他刚想到这儿,那闲汉就砸到了他的头上,大胯重重地砸在他的额头。神力王铁无环那是多大的力气,只听“咔嚓”一声,那杀手整个脑袋就被砸得向后折去,脖子断了。

那闲汉摔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出几圈儿,天旋地转的,居然毫发无伤。

原本呈品字形裹住李鱼的三个人,左边那一口子已经完蛋了,原本站在正面的那位正背对铁无环,持刀向李鱼刺来,陡见如此一幕,顿时大骇,再听身后大喝,登时转身,刀随身走,扫向背后。

他这一招,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惜背后那人不是从地面扑来,这一刀毫无威胁,铁无环凌空扑下,张开箕斗大的巴掌,狠狠一掌向他掴去。

这杀手正从左向右转,而铁无环却是动了右手,从右往左扇,这一较力,又是咔嚓一声,那杀手胸腹朝向金光门方向,而头在飞速旋转了一圈半以后,看向了与金光门相返的方向。

因为拧了实际上是两圈,脸上皮肤拉的那叫一个紧绷,这个杀手快五十了,脸上居然一点皱纹都不见了。

尼玛!

你怎么来得这么不是时候!

李鱼一瞧那“杀手”被铁无环做了拉皮手术,不禁急了,这只是我雇来的几个帮闲啊,你这一下子就杀了俩,破坏了我的逃跑计划不说,我这得赔人家多少钱啊!

“杀人啦!”

李鱼下意识地一声尖叫,其实肉疼的成份居多。

不过他背后那个杀手倒真是敬业,接连两个伙伴惨死,他居然眼都不眨,刀与臂一条线,依旧狠狠地刺向李鱼的后颈。

铁无环听李鱼一喊,豹眼含煞,大喝道:“休伤吾主!”

他一个箭步窜过来,把李鱼向旁边一拨,情急之下力气大了些,李鱼哎哟一声,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

路旁一个十三四岁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正蹲在那儿,摆了个筐子卖梨子,李鱼一屁股坐进了人家的筐子,把梨坐得稀烂,跟那小姑娘脸对脸儿,大眼瞪小眼。

铁无环一把将李鱼拨开,却是迎头向那杀手迎去。

“噗!”

铁无环一把扣住了那人的肩膀,那人的刀刺在铁无环腋下,刀尖距铁无环的腋窝还差三寸,可惜,就是这三寸的距离,咫尺天涯……

正文 第334章 求死

铁无环拿住那刺客的肩膀,那刺客一连两刺,难及铁无环身体,腰一垫力,就想挣脱逃去。铁无环轻蔑地一笑,五指一用力,只听“咔吧”一声,那刺客肩骨被捏得粉碎,惨叫一声,匕首落地。

外围四个假刺客举着做了手脚的伸缩刀,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一时间骇得两股战战。这……这怎么是真打啊?早知如此,给多少钱他们也不来啊。他们这时只想转身逃走,但双腿却像是定在了那里,动弹不得。

铁无环扭头向他们望来,被他看去的那个假刺客猛地打了个哆嗦,胯间一热,尿了。

“不要动他们!”

李鱼这时也看见了四只呆若木鸡的刺客,登时明白这才是他等的正主儿,如此说来,方才三人竟是真刺客?

李鱼心中也是暗惊,但唯恐铁无环把这四人干掉,赶紧开口阻止。

铁无环一脚踹中那被他制住的刺客,使他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摔出一丈多远落在地上,然后抢上一步,将李鱼护住,道:“主人,这四人……”

李鱼扫了那四人一眼,喝道:“还不滚!”

陈飞扬早在人群里不断地向那四人使眼色、努嘴巴,这时再听李鱼一喝,那四个假刺客这才反应过来,马上怪叫一声,掉头飞奔而去。

陈飞扬吁了口气,心知今儿这完美的逃跑之局是彻底完蛋了,赶紧暂时也避进了人群当中,追着那四个假刺客去了。

今日这事一出来,那四个假刺客恐怕很快就知道雇主的真正身份了,还得威逼利诱一番,叫他们管住嘴巴才行。

李鱼对一脸迷惑的铁无环道:“老铁,此中情形十分复杂,你先别问。”

铁无环倒是干脆,重重一点头:“好!”

这句话刚出口,他忽然把李鱼往身边一带,右手就探向腰间的铁刀,李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那倒地的刺客原本佝偻着身子虾子似的喘息,此时刚刚翻过身来,他只一翻身,便用完好的另一条手臂膀从腰间又抽出一把匕首。

铁无环只防着他向李鱼出手,却见此人倒转刀柄,刀尖对准自己的咽喉。

李鱼一见,骇然一惊,喝道:“制止他!”

可惜铁无环未及出手,那刺客已然腕上用力,“噗”地一声,将刀刺进了他自己的咽喉。

刺客信条:一击中与不中,皆远遁千里了一旦被俘,唯求一死!

这个刺客,显然是秉持着古刺客的信条与风范。

李鱼见他如此刚烈,怔了一怔,不禁也生起几分敬佩之意。

************

“李市长又出事啦!”

这消息在西市中不胫而走,没多久功夫,李鱼就再度被刷上了西市新闻榜头条。天天抢头条的他,现在一时风头无两,连常剑南都不及他被人提起的频率之高。

西市署里,李鱼好不容易把大账房等赶来表忠心的一众下属应付出去,这才拉着铁无环坐下,喜形于色道:“老铁,你怎么来了?”

铁无环立即又站了起来,退后一步,向李鱼双膝下跪,双手据地,俯首道:“承蒙恩主指点,铁无环家仇得报,族人已得妥善安置,铁无环心愿已了,特来寻主人,侍奉左右,已尽主仆之义!”

李鱼一呆,赶紧上前搀扶:“不可不可,快起来。你我已兄弟相称,忘记了么?”

铁无环不想动,那就如铁铸的一般,李鱼哪里拉得动他。

铁无环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主人,那时铁无环还想着要回去报我部落之仇,既然以部落少酋长之身份,不好有所辱没,才高攀了恩主,且以兄弟论交。今心愿既了,便当履行主仆之诺,还请主人允准!”

李鱼哪里答应,奈何不管他怎么说,铁无环这种人却是一条筋的主儿,死活不敢再以兄弟论交。李鱼无奈,最后答应收他为部曲,铁无环这才答应。部曲属于半人身受控的部下,其实也算一种变相的奴隶,但是比起纯粹的家奴来地位又高了许多。

只不过,即便如此,铁无环也不以“阿郎”相称,而称其为主人。阿郎是当时家仆称呼自家男主人的称呼,相当于后来所用的“老爷”,称主人,显然是更近了一层,当然,自己的身份也就更低了一层。

李鱼拿这个性格执拗的汉子也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由他去了。

李鱼缘何遇到凶手,因何结怨,又为何放走了四个,铁无环其实心中全不明白,不过他既然以家奴自居,这些事李鱼想告诉他就可以告诉他,如果不想说他也没有资格询问的,这一来倒省了李鱼难堪。

李鱼刚问清他回辽东后的情形,乔大梁就派人来找他了。

李鱼忙叫人先安置铁无环,随即通过内部通道赶到乔向荣的地方。

乔向荣一见李鱼,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说你在西门遇刺了?什么人干的?”

李鱼道:“是!刺客死了三个,逃了几个,未得到活口,所以一时也弄不清他们来历。官府已经把尸体运走,或许能查清他们身份吧。”

乔向荣笑道:“官府未带你回去问案?”

李鱼摊手道:“我也正在奇怪。那个班头问明清况,便把尸体运走了,并未把我带去长安县,却不知是何道理。”

乔向荣已经利用他的关系调查过上次西市大战后官府缘何先是大动干戈,后来却不了了之的原因,隐约打探到似乎是庙堂之上某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发了话,之后南衙禁军还遭到了彻底清查,更换了一批军官。

后来,他接手了王恒久负责的人脉资料,虽然最隐秘的一批资源随着王恒久的死去而断了,但是依旧由他接手了很多资源,从这些人脉资源,多少也能揣摩出对方的经营方向,从其中透露的一些蛛丝马迹,至少是可以确定王恒久可能结交的是哪一方面的官员。

再结合这次受到整顿的官员派系,乔向荣揣测,应该是高层势力斗争的某一派系巧妙地利用这一事件向对手发难,乔向荣可不认为李鱼有资格认识庙堂之上的大人物,只能说,他是走了狗屎运,受惠于高层之争。

因此听李鱼这样一说,乔向荣哑然失笑,摆手道:“官场是个很奇妙的地方,很多事情,不是能以常理揣测的。”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刺客来自何方,你无法确定?”

李鱼点头道:“是!”

乔向荣微微眯起眼睛,道:“你自利州来,与长安其他地方的势力也没有什么纠葛。此番行刺你的人,应该就来自于我西市某一方的势力。”

李鱼生怕他发现自己想假死脱逃的事,忙故作认真,道:“大梁认为,刺客是王恒久或赖跃飞的人?”

乔向荣淡淡一笑:“大树已倒,猢狲散尽。想杀你的人,应该是还活着的人,而且是感受到你威胁的人,或者,感觉你会影响他的利益的人!”

李鱼目光一凝,道:“大梁是说?”

乔向荣微微抬起头,仰望屋顶承尘,若有所思地想了一阵,又收回目光,向他一笑:“他们这次没有得手,一定还有下次,你自小心。现在猜测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让你多疑,打乱你的阵脚,应该也是对方行刺失败后的一种算计。”

李鱼听得好不郁闷,这么一说,等于没说,而且岂不是说,除了你之外,人人我都得提防?

望着李鱼告辞退出的背影,乔向荣唇角逸出一丝得色:“这口刀,还有用处。却不知是谁按捺不住,想要对他下手。如此一来,李鱼想不紧紧抱住我这棵大树都不行。常老大,你什么时候死?等你一死,我的刀,就可以出鞘了!”

走出乔大梁房间的时候,李鱼也暗暗下了决心,本来他就要走,现在一个隐形的敌人藏在暗处,正在图谋他,那更是必须得走了。排除艰险,不怕困难,谁也别想挡住我的“求死之路!”

正文 第335章 第九日

李鱼“一心求死”,只是他忽然发现,情形已不可控了。

李鱼刚刚出了房门,忠心耿耿的大账房就带着一大票忠心耿耿的胥吏贾师税吏肆长拦住了他的去路。

“市长,现在明明有人意图对你不利,切勿随意出入啊。”

“无妨,艺高人胆大。能杀我的人,还没有几个呢。”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武功不足为恃。一个疏忽大意,那就危险了啊。”

“呃……其实真不要紧的,我……”

“某随主人去,谁敢对某的主人不利,呵呵……”

铁无环出现了,脸上带着淡淡的略显矜持的笑。他的一双腕上,有一双硕大的乌铁环,足有鹅卵粗细,不但正好遮住了他原本为奴时双手时常系着镣铐留下的疤痕和老茧,而且也是一对凶猛的重兵器。

李鱼一皱眉:坏了,怎么忘了还有一个老铁。有他盯着,我怎么“死?”

大账房仍不肯放弃:“这也不成!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正所谓百密一疏……”

李鱼道:“大账房此言甚有道理!正因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所以李某才要出去,引蛇出洞嘛。”

司稽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就算要引蛇出洞,也没有市长做诱饵的道理。”

李鱼蹙眉不悦:“照你这么说,李某就只能天天缩在这西市署里了,那还如何打理西市?”

司暴呵呵笑道:“市长此言差矣,你看常老大,几乎不出‘东篱下’半步,还不是运筹帷幄,掌控全局。”

李鱼:“我非常老大,常老大非常人,我……”

司关、质人异口同声道:“市长乃我西市署之主心骨,岂可妄自菲薄!”

李鱼无可奈何,只好做出羞答答的模样,向他们抛个媚眼儿,压低了嗓门,用所有人都得见的悄悄话道:“实不相瞒,我要去乾隆堂,见见千叶姑娘,呵呵,你们懂得。”

李鱼露出一个是男人都懂得的淫.荡表情,众忠心耿耿之属下齐齐恍然大悟。早听说市长与乾隆堂的杨姑娘有些不清不楚了,果然……无风不起浪!

然后,廛人便正色道:“市长,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司门眼珠一转,道:“不若如此,小人这就走一趟,请千叶姑娘来西市署,如何?”

大账房道:“这三进院里还有两间侧房不曾使用,只堆放了些杂物。老朽这就叫人打扫一下,置床安榻,再往市长签押房里开一个角门儿,私密的很。”

李鱼被这群人弄得完全没了脾气,但他哪能在西市继续这样混下去啊,还有九天了!不出去,他怎么走?

这时候,前进院里刀枪闪烁,一大票江湖好汉蜂拥而来,领头的就是李伯皓、李仲轩和陆希折。

“市长要出去,何惧所有!我等俱陪侍在侧。某就不信,有哪个刺客能在我等眼皮子底下伤得市长一根汗毛!”

陆希折怀里抱着刀,一脸的冷笑。后边六七十条大汉,挤进院里的只有一半,院里的一半和院外的一半齐齐点头,蔚为壮观。

李伯皓得意地向后一指,道:“我们一共七十四个人,护你出去,就算盖聂豫让之流,也近不得你身子。”

李鱼现在只求能够出去,至于怎么死,且出去再说,便对大账房等人道:“现在你们放心了吧?有这么多好汉护着我,走在外面比在这西市署里还要安全得多。”

大账房见状,只得让开一边,待李鱼向外一走,众好汉马上分开左右,等他走到中间位置,众好汉刷地一下又合拢起来,将他淹没在人群中间,前呼后拥,浩浩荡荡。

廛人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提高嗓门,大声叹息道:“恨不曾习得武艺,为市长鞍前马后,遮枪蔽箭也!”

大账房等人马上纷纷响应,做痛心疾首状。

李鱼走出西市署大门,左右看看,再踮起脚尖前后瞧瞧,全是人头。

加上铁无环,一共七十五个人,全他护得严严实实,放眼望去,皆是人头,鼻中所嗅,全是汗臭。

李鱼怔立半晌,把李伯皓和李仲轩唤到面前,道:“我今如此这般,各处行走实有不便,但西市署负有治理商市责任,不可因此怠慢了。你二人在此,便是不挂职的市丞,是我的左膀右臂,带几个人,替我去巡视市坊吧,只有你们去,我才放心得下。”

李鱼这话熨贴的话,说得李伯皓和李仲轩两兄弟眉开眼笑。李伯皓拍胸脯道:“小郎君放心,这事儿包在我们身上了,包管把这西市打理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李仲轩道:“就是,我们兄弟平素只是不太认真,我们认真起来,嘿!无事不可为!”

李伯皓把手一挥:“走!”兄弟俩就从人群里挤出去了。

李鱼愕然叫道:“你们带几个人啊!”

李伯皓头也不回,扬臂道:“不必啦。人家想杀的人是你,我们兄弟俩又没事。”

李鱼皱了皱眉,又把铁无环拉到了……众好汉中间。

李鱼小声道:“老铁,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托你去办。”

铁无环很干脆地道:“主人吩咐,我不能去!现在有人试图对主人不利,铁某得时刻护侍身边才成。”

李鱼微笑摇头:“此言差矣!我的性命,你就在意。我儿子的性命,你就不在意了?”

铁无环一呆,惊喜道:“小主人?主人生了小郎君么?”

李鱼咳嗽一声道:“还没生,不过也快了,就这几天的事儿。你也知道,现在试图有人对我不利,现在我受到了严密的保护,可是作作……,你也认得的,就是龙家寨的龙作作龙姑娘。现在却在经营‘雪珑堂’,而且她不听劝,带着个薄情汉和负心郎,整天介待在坊市里……”

铁无环才刚刚寻到李鱼一天,许多事还不清楚,听到这里,登时面有异色。

李鱼一看,赶紧解释道:“老铁,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无情郎和负心汉是诨号,她们是作作身边那俩小丫环,一个十四,一个十五,个子娇小的那个是无情郎,高挑些的那个就是负心汉了。”

铁无环的唇角抽搐了几下,道:“某,知道了。”

李鱼道:“你看我身边有这么多人护卫,并不打紧。可作作那里……”

铁无环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四周,所有的人都在望着外侧,一脸警惕的模样,手还按在刀柄上,但所有人的耳朵都冲着他们两个,正竖起耳朵听八卦。

铁无环用力点了点头,道:“好!主母和小主人安危,就包在铁某身上了。铁某但有一息尚存,就绝不会让主母和小主人受到半点伤害。某这就去也!”

李鱼大喜,终于又赶走一个,李鱼忙道:“你带几个人。”

铁无环瞟了众人一眼,微有不屑:“不必,有铁某一人,足矣!”

李鱼不死心,又叫道:“找个人给你带路啊!”

铁无环已然扬长而去,高声扬手道:“雪珑堂!某记住了,自去打听便了,主人千万小心,谨慎为要!”

李鱼看看陆希折等人,此时俱都收回了微倾的耳朵,游目四顾,一副尽职尽责的模样。

李鱼暗暗叹了口气:“这些人,我该怎样遣开才好。”

陈飞扬站在一个角落里,不断跷首向那群把西市署大门堵得严严实实的人看去:“小郎君在里面吗?这副模样,我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协助小郎君去‘死’啊,除非天降陨石……”

************

潘娇娇带着吉祥、深深、静静,此时已经从三里溪回了城。

李鱼离去之期已然不定,她们总是待在三里溪也不是办法,所以陈飞扬已然通知事先聘请的车把式和护卫,要他们把潘大娘一行人送回杨府。

几个女子到了杨府门前,就见四下里逡巡着许多魁梧大汉,一个个脸色不善,唬得行人远远就避开了去,待见他们车子,也是马上上前拦住,待见是李鱼的母亲潘大娘和众女眷,依旧告罪一声,将车子里里外外检查仔细了,才让她们进去。

在他们检查车子的时候,潘大娘才知道,原来这些人俱都是李鱼和乔大梁派来保护杨府的,当然,主要是为了保护返回的她们。至于杨大梁,不管谁对西市有所图谋,应该都不会想要伤害这个完全无害的木头人。

潘娘子、吉祥和深深静静走进客厅,竟尔生出一种亲切、温馨的感觉。毕竟她们在这里已经生活很久了,也一直把这里当成自已的家。

潘娘子四下看看,叹息了一声:“还真有些不舍得走呢,要不是小鱼儿那事,便从此长居长安,又有何不好,何必非得去西北偏隅之地。”

她让吉祥和深深、静静把包袱放回房间,自已从腰间扯下汗巾,掸了掸衣襟,习惯性地往后院里走去。

后院里,杨思齐正在拿着一把锯子,吱吱嘎嘎地锯着一件东西,锯一段,停下来想一想,手里比划几下,或喜或忧,便再锯几下。在他旁边一张木案上放着半碗水,上边横了双筷子,筷子上还有半张饼。

忽然看到潘大娘,杨思齐茫然了片刻,问道:“你出去了啊,早上我没看到你。”

潘大娘没好气地道:“昨儿午后,我不是跟你说过要带三个丫头出去踏青么?”

杨思齐“啊”地一声,轻拍额头,道:“对啊,我想起来了。”

潘大娘瞪着他道:“你昨儿晚上没吃饭。”

杨思齐摸了摸肚子,迟疑地道:“好像没吃,我饿了。”

潘大娘没好气地看了看那半张饼:“你早上也没吃吗?”

杨思齐道:“早上吃了,又凉又硬,不好吃,还没菜。”

潘大娘忍俊不禁地道:“就你这人,还吃的出好赖啊。”

杨思齐无奈地道:“我只是钻研东西的时候魂不守舍罢了,我又不傻。”

潘大娘“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我看呐,你跟傻子也差不多。好啦好啦,你先别忙活啦,坐下歇会儿,我马上去给你做碗饭来先垫垫肚子。”

杨思齐喔了一声,看潘大娘出去,欢喜地拿起锯子,刚要拉锯,想到潘大娘要他歇一会儿,便又放下锯,在长凳上坐了下来。

坐了片刻,杨思齐又茫然了:不干活,我干什么呢?

一会儿,锅碗瓢盆交响曲隐隐约约地传来,随风飘来的还有呛锅的葱花香味儿,杨思齐便怡然微笑起来,似乎这样安闲地坐着,什么都不想,也蛮有意思的。

他把双手拄在了木案上,嗅着香味儿,开始感觉到一阵阵的腹饥,等潘大娘一手端着蛋花汤,一手端着蛋炒花匆匆走进后院的时候,杨思齐已经趴在木案上的刨花里睡着了,脸上还带着一丝孩子气的笑容。

************

第九天,就这么无聊地过去了。

李鱼带着七十二个大高手,就跟孔圣领着七十二贤似的,前呼后拥,拉风的很,不要说想去“死”,就算想碰个瓷儿都没机会。

傍晚的时候,李鱼无可奈何地去接了龙作作出来,二人登车,无情郎、负心汉跪坐车厢左右,铁无环领七十二贤簇拥前后,浩浩荡荡奔赴延康坊。

尚书左仆射、魏国公房玄龄傍晚歇工回府,车旁伴当一个小厮,前后各两名健仆相随,又有兵弁两人前方开道,行至朱雀大街,忽见迎面一辆清油车缓缓而来,帘儿高挑,车中一双青年男女并肩而坐,左右俏婢跪侍。

车子前后足足七八十人,明火执仗,前呼后拥,内中一个大汉尤其鹤立鸡群,铁塔一般,健冠群雄。仔细看那小郎君面目,毫无熟悉感觉,房公大惊,不知何方突生贵人,骇然旁顾左右道:“如此威风,此何人也?”

那小厮急忙便去询问,随行护卫李鱼回府的那些游侠好汉大多都是好事之人,听人询问,傲然便答,毫不掩饰。

那小厮得了准信儿,忙赶回去报与房玄龄知道:“阿郎,小的去打探过了,车中那小郎君乃西市中一个小吏。”

房公听罢,默然不语,两车相向而过,行出好远,房公方叹息一声,道:“真小人得志也!”

正文 第336章 风满楼

“西市好像出了问题。”

“先生是说?”

“我不知道,说不清楚,只是一种感觉!”

苏有道挟着一把伞,打着一把伞,正在给人去送伞。

“多助者得道。任何一股对太子保住储君之位有利的力量,我们都不能放弃。西市一向自成系统,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现在跳出一个李鱼来,他就是我们攫取西市的关键。这个人一定要保住,不能叫人暗算了他!”

“是!”

“通知陆希折,他们二十三个人,唯一的使命,就是保证李鱼的安全,如果李鱼死了,他们就提头来见!”

“是!”

伴行在苏有道旁边的那个油腻胖子盘着手串儿,一步三摇地走开了。

苏有道继续执伞前行,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苏有道长身玉立,执伞而行,却似闲庭信步,飘逸之姿,令得不少妇人乃至男人都向他投来赞赏的目光。

……

“这个家伙,简直就是一条混江龙,他到哪儿,哪儿出事。”

“殿下说的是,仔细想想,还真是这样。幸好,这一次他的麻烦不在咱们身上。不瞒殿下,这段时日,老奴苦心经营,又在曲池一带,以组建龙舟队的名义,组建了五六支龙舟队,实则暗中培养的都是能为殿下效力的人。官府方面,老奴也在……”

“墨师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这些事,墨师你全盘操作就好。”

“是!那些不得志的军将、与前朝渊源极深的权贵,老奴……”

“二止,你告诉乔三乔四他们,咱们一共派进去十八个人,这么多人要是还护不住一个人的安全,那他们就不用回来见我了。”

“喏!”

杨千叶转过头来:“墨师说什么?”

墨白焰:“嗯……没什么,老奴有所进展时,再向殿下禀报。”

“好,有劳墨师了。”

墨白焰和冯二止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走开了。

杨千叶走到窗口,推开窗子,街上行人如织,杨千叶忽地看到几个闲汉,站在对街檐下,正在闲聊谈笑,问题是他们谈笑间不时对着这边指指点点,忽然有人抬头看到杨千叶,登时两眼一亮,马上指给其他人看。

杨千叶退了两步,避开窗子,黛眉一蹙,疑道:“街上那些闲汉,对我乾隆堂指指点点的做什么,他们又不是买得起我店中货物的模样,别是图谋不轨吧,你们平素提着些小心。”

一个伙计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杨千叶睇他一眼:“有事情?”

杨千叶店里的伙计都是墨白焰培养的死士,年岁不大,俱是青壮。听杨千叶一问,那人干笑两声,才硬着头皮道:“是!那些人……,咳!他们不是对咱们乾隆堂有所图谋,他们……他们是在评说姑娘您。”

杨千叶愕然道:“评说我什么?”

那伙计一张脸揪成了包子,期期艾艾地道:“这个……那个……,西市署李市长前日想要出门,西市署门下担心他的安危,本来想使人跟从保护,可李市长说……说……”

“别吞吞吐吐的,说!”

“他说,他是要来乾隆堂见姑娘您,而且……不方便叫人跟着,西市署上百号人都听见了。所以,整个西市就都传遍了!”

“这个天杀的混蛋!”

“昨儿个,西市署里还在后堂辟出两间房,安床置榻,说是……说是给姑娘您留的。这事儿是西市署大账房亲手操办的,坊市里现在也传开了。”

“李鱼……”

杨千叶牙根痒痒,切齿道:“他怎么不去死!”

那伙计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暗道:“你刚还吩咐乔三哥乔四哥务必保他安全呢。”

“天杀的混蛋!什么倒霉事儿都能连累到我!”

杨千叶悻悻然:“说来见我?我怎么没看见他?他怎么不说去见龙作作。这种无聊事儿,就想起拿我挡箭了。”

那伙计心道:“龙姑娘已经是大肚婆了,李鱼要说偷偷去见她,不好带人跟随,旁人也得信呐!”

那伙计便咳嗽一声,道:“听说龙姑娘就要生了,可还身子灵便的很,天天溜达到店里来,听说,她说这儿舒坦,大概是不想待在杨府,嘿嘿,杨府里可还有三位姑娘呢,龙姑娘看着不烦才怪。”

杨千叶讶然道:“这就快生了啊,我看看她去。”

杨千叶转身就下了楼,丢下那伙计风中凌乱:“我的公主殿下,我是这个意思么?我是在提醒你,他为啥不拿龙姑娘挡刀。而且提醒你,那李鱼花心的很,你怎么……,你跑去串门子,这叫那些闲汉看见,指不定又要说啥呢,平素很精明的殿下,现在怎么……”

……

楼上楼,常剑南的房间。

常剑南批示着三种不同纸质的文件,良辰美景坐在角落里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听说李鱼又出事了?”

“太好玩了,这个人别叫李鱼了,改叫麻烦得了。”

“你说是谁想杀他?”

美景兴灾乐祸地道:“他仇人满天下,那谁猜得出?”

“咳咳咳……”

常剑南忽然咳嗽起来,良辰扭头一看,连忙起身过去。一双白袜儿的小脚丫,踩在地板上,猫一般轻盈。

“老大,你喝呛了啊!”

良辰急忙从常剑南手中接过茶杯,轻拍他的后背。

常剑南脸色有些腊黄,额头冒出了虚汗,他摆摆手,双手支着案几,从榻上站起来,虚弱地道:“我……”

刚说了一个字,常剑南突然身子一晃,“嗵”地一声,整个身子重重地摔在榻上。

良辰惊呆了,手中的茶杯失手跌落:“老大,你怎么了?老大!”

良辰急忙扑上前,美景也从角落里飞快地扑过来,两个姑娘唬得花容失色。

“老大,老大!”

常剑南双唇紧闭,脸色乌青,美景一握他的手,手指冰凉,美景急忙扭头,向外边吼道:“快!马上去请孙神医!”

孙神医,孙思邈。

今年,孙神医已经九十三岁高龄了。

不过这个高龄,只是相对于其他人的寿命而言,实则这位老人家依然是手脚灵便,耳聪目明,仿佛壮年人一般。

而且,换一个人在这个高龄,早该颐养天年了,可是孙神医却刚刚从隐居的终南山被朝廷请出来,做了医官,主持医学活动。这位老人家,要到永淳元年才会寿终正寝,与世长辞。

也就是说,孙老神医还有四十九年好活,他享年142岁,可是实打实的长寿,而非民间以讹传讹,不好考据的一些长寿之人可比。

孙神医此刻就在长安医官署任职,很快,一辆牛车就驶出了医官署,吱吱呀呀地来了西市。孙神医被请进了“东篱下”,民间很多人都知道孙神医的大名,但是真正见过他的却极少,所以孙神医进了“东篱下”,并没有几个路人看出端倪。

但是很快,“东篱下”自上而下,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压抑气氛。很多人依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甚至不知道常剑南生了病,但是自上而下的压抑,他们却能感同身受,并且继续向他们的下一层传递着这种情绪。

山雨欲来,风满楼!

……

就在常剑南楼下的房里里,一个胖大的女相扑手正向第五凌若姑娘汇报着:“今儿早上,李市长说总有人意图对他不利,所以他就弄了把刀防身,为了拔刀方便,所以他没用刀鞘。”

“所以,他刺中了自已?”

“就刺破一层皮儿,他忘了身上带刀,弯腰的时候,刀刺中了自已,幸亏他手下一个叫陆希折的人反应机敏,一刀就削断了李市长的腰带,连袍子都削劈叉了,不过那人刀法极好,愣是没伤到他的屁股,不过,春光乍泄了,哈哈哈……”

“有时候很精明,有时候又很蠢。连这样子,都跟他一模一样啊!”

第五凌若的柔荑兰花般托住了白皙滑.嫩的下巴,双眼妩媚地眯起,好像一只看到了小老鼠的猫眯,然后,就有另一个胖大妇人拉开障子门,气喘吁吁地闯进来:“姑娘,常……常老大要不行了,孙神医已经到了!”

第五凌若一听,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正文 第337章 不治药石

乔向荣房中,大账房跪坐案前,乔向荣正与他微笑对话:“李鱼那小子,真是我的一员福将。也不知道是谁,必欲置之死地而后生,结果这小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正方便我行事。”

大账房微笑道:“大梁说的是,咱们的人,老朽都已调动起来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乔向荣道:“这东风,就是常老大。待他一死,咱们的人马上行动起来,如果他的继承人是我,还则罢了。如果他有意欺骗于我,实则是把这位子传给他的女儿,哼!”

乔向荣刚刚冷哼一声,障子门就拉开了,小厮站在门口,簌簌发抖:“大……大梁,常老大突发重疾,连孙神医都被请来了。”

乔向荣一听,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连面前的案几都被撞翻了,茶水洒了大账房一身,大账房连忙跟着站起,自袖中掏出一方手帕,急急擦拭。

乔向荣下意识地向前抢出几步,忽又顿住,回首看向大账房:“东风已到,可以布局了!”

大账房一听,神色顿时也显凝重起来:“大梁,双鱼那厢,要不要通知?”

乔向荣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不急,那只是我的一记备招,咱们的力量只要够用,就用不着引狼入室!”

大账房会意,点点头道:“老朽明白了!”

乔向荣这才转身出去,通过升降梯上了“楼上楼”,迈步出去,就见前方俪影一闪,第五凌若刚刚闪进常剑南的房间,乔向荣马上也加快脚步,向前赶去。

房中,常剑南牙关紧闭,气息幽弱,榻前坐着孙神医,手指搭在常剑南腕上,半晌轻轻抽回手,缓缓吁了口气。

良辰急道:“孙神医,我们老大怎么样?他没事吧?”

美景红着眼睛道:“孙神医,是不是有人下毒害我们老大?”

孙思邈摇了摇头,缓缓地道:“常先生早已病入膏肓,只是凭着他强健的体魄强行压制罢了。而今,病来如山倒,药石已无救矣!”

良辰美景大惊失色,良辰失声道:“这不可能,老大身子一向强健,而且我们俩就在老大身边,老大如果生了病,服药是瞒不过我们的。”

孙思邈看看她们,轻叹道:“常先生患了肝疾脏毒之症,其实早在半年前,常先生请我延治时,就已知道自己患了绝症,那时他曾问我,药石是否可救。老夫医道有限,若施以药石,只或可延寿一载。常先生听了,便回答老朽为他保密,拒服药物。”

良辰美景红了眼睛,泫泪欲滴:“为什么?”

孙思邈轻轻摇头:“非常人行非常事,内中缘由,却非老朽所能知了。”

老人年近百岁,一生行医,阅人无数,内中缘由安能揣摩不出几分?只是这却并非他一个医者该替人道出的了。

良辰美景身后,第五凌若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良辰美景回头,就看到第五凌若静静地站在他们身后,门口还站着乔大梁,两人的目光都投注在昏迷榻上的常剑南身上。

良辰颤声道:“凌若姐姐,常老大为什么不肯救治?”

第五凌若轻轻地道:“因为,他若服药,瞒不过的不仅仅是你们!”

如果服药救治,瞒不过的当然不仅是良辰美景两姐们,而是整个西市。仅从药味儿、药渣,服药的量和频率,就足以令有心人准确地判断出他的病情,甚至他的死期。

他不服药,即便旁人知道,也不能确定他病到了什么程度,什么时候会死。他的躯体很强壮,仅此一点,就足以误导很多人。而被他亲口告之以病情的四大梁,反而在虚虚实实之间,也不能确定他的寿元长短。

这样,他就可以在稳定着整个西市的大局之下,做很多事情。

让那海上,巨浪滔天。让那海底,不起微澜。而不至于翻江倒海,动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当他闭眼的时候,能够“闭眼”。

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他终究没能等到一切安排妥当的那一天,安心西去。

而他的所有苦心,他的一对宝贝女儿还完全不知道,她们甚至不知道这个被她们视为父亲的男人,真的就是她们的父亲。

所以,美景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含泪问道:“我不懂,既然生了病,老大为什么要瞒着我们,要瞒着所有人?生病了为什么不吃药,究竟是为什么?”

第五凌若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慢慢转向一旁的大账房。

常剑南的大账房站在角落里,脸上的皱纹原本就很密集,这时堆得更深了。他一直静悄悄地站在那里,始终一言不发,目光只是落在常剑南身上,有些悲凉,有些感伤。

他是一直追随常剑南的人,在军中时,就已追随常剑南。

他原本是个不得志的文人,是被强掳入军的,入军后成了一个军需官。

很多年后,常剑南解甲归田,他也跟着到了长安,再后来,他就成了常剑南的大账房。

他默默地站在那儿,轻轻地道:“两位姑娘,常老大在半年前,就已写下遗书,一直由你们徐叔叔贴身保管。老大吩咐过,要等他过世之后,才可以把这封信交给你们。”

大账房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下,扬声道:“把徐震唤来!”

之前他说了一大串,声音还很平静,直到说到这一句时,才忍不住地带着一丝颤抖。

“我在!”

一个老军已然出现在门口,很多年前,他是常剑南的亲兵,是他贴身的侍卫。

现在,依旧是。

他默默地走进来,单膝跪倒在常剑南榻前,两行老泪簌簌而落。

常剑南还没有死,但是不管是谁看他气若游丝、面如金纸的模样,都知道他活不久了。

更何况,连孙老神医都已说他无救,那他就真的是无救了。

徐震流着泪,从怀中哆哆嗦嗦地取出那封信,贴身太久,牛皮纸的外封都变得柔软了,还有贴身形成的孤度。

徐震低声道:“老大吩咐,前三张,只能两位姑娘看。最后一张,传示诸大梁、诸大柱!”

大梁,此刻只差一个杨思齐。

大柱,现在都候在下一层。

他们的王要殡天了,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种莫名的压抑,就仿佛暴风雨将至的感觉。

良辰美景心中升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知道一定发生了很了不得的大事。

她们,只是侍候常老大的两个小丫头啊,再如何受宠,也只是两个小侍女。为什么常老大的遗嘱要交给她们来看?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儿看着她们?

两人下意识地接过信,一对螓首凑了过去,仿佛一朵并蒂的莲花……

正文 第338章 父爱如山

乔向荣的脸色很难看。

从常老大的临终安排,他已经明白了常老大的安排。

常老大早就立有遗嘱,而且由他的亲信收藏着,在他弥留之际,只有良辰美景可以先看,这一切的一切,已经把他的态度说的一清二楚了。

常老大,要把他的位子传给他的女儿,

而不是他,乔大梁!

乔向荣的心,像是放在沸油里煎着,但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一丝表情。

王恒久死了,杨思齐不管事,第五凌若只是常老大的“内管家”,理财人。四梁唯我独尊,没人可以和我争。八柱,已经死了两个,还剩六个,其中两个半年前提拔上来的女流之辈,很显然是老大给良辰美景安排的心腹,剩下的四人有一个是缩头老乌龟,逃去少华山避风口去了,剩下三个各怀异心,很容易收服



十六桁中我至少能影响一半的人,而且十六桁之首的李鱼,也是我的人。常老大可以依重的,只有他当初从军中带出来的一些老军,以及那些老军的一些部下。

但那些老军大多不擅经营,甚至大字不识,所以在西市,只是荣养的一群老人了,他们实际上没什么影响力,也没有什么实际的权力。乔向荣盘算着,脸上绷紧的线条渐渐柔和下来,他看着那胸膛微微起伏,还有最后一口气,却滞留不去的常剑南,在心里一字一句地对他说:“常老大,不要枉费心机了,你死了,我就是西市的王!你的女

人,你的女儿,我都会接收过来,好好替你,疼她们的!”

乔向荣的目光从第五凌若、良辰美景的身上一一掠过,心中满怀着恨意。

他恨常剑南对他的欺骗和抛弃,而这恨,他只能发泄在这三个女人身上。

良辰美景在看信。

她们看到了一个凄婉的爱情故事。一个出身豪门的贵女,许配给了另一个豪门的公子,这本是门当户对的一对。如果是太平盛世,或许他们的人生就是一个美满和谐喜庆的故事。

但是,他们经历了人生的坎坷。

大难临头时,那个豪门公子秉持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的原则,抛下娇妻,逃之夭夭了。

而他的娇妻,却不是一个柔弱女子,她带领一班家将,易钗而弁,潜赴乡野,招兵买马,在她举旗造反的父亲还不曾杀进关中,就在关中开辟了好大一块根基之地,拥有了一支强大的军队。

而在这戎马生涯中,她和她曾经的家将,今日的先锋,并肩作战,辗转南北,出生入死,同甘共苦,渐渐有了情感。尤其是有一次他们兵败与大部队失散,被迫躲进山洞的时候,孤男寡女,成就孽缘。

可是,她的身份,不容许她与那贪生怕死弃她而去的丈夫和离,下嫁于那个将军。世俗也不会容忍她在感情上的移情别恋,哪怕她是一个更胜须眉的女中巾幗大将军。

因为那一夕的缱绻,她有了身孕,但是丈夫远在战圈之外,这种事是绝不能传出去的,所以她用战甲掩饰日渐隆起的肚子,用养伤避过最后阶段众人的视线,然后,她生下了一对孪生女儿。

看到这里时,良辰美景已然娇躯颤抖,不克自己了。

她们看到这里,已然明白,那对女儿,肯定就是她们。

她们是孤儿啊!她们本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她们从小就住在蓝田县,从她们懂事起,就住在那里,有一幢大宅子,有一个细心的内管家和一个老成的外管事打理府中的一切,可是她们没有普通孩子所拥有的一切



没有父亲,

没有母亲,

无论问谁,她们也问不出真相。

忽然有一天,她们就被送进了长安城,送到了西市,送到了常剑南的身边。

她们第一眼看到那个魁梧如雄狮的男人时,心里是惧怕的,但很快,他的慈爱就令她们戒意全消。其实两个人脑子里也曾转悠过一个荒诞的念头:常老大这么疼我们,不会就是我们的父亲吧?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在心里转转罢了,很快就被她们自嘲地抛开了:怎么可能。常老大在西市说一不二,如果我们是他的女儿,他有什么不能说的?他何必隐瞒?

现在她们知道了。

战争结束了,那个造反的父亲成了皇帝。初为天子的他,需要各个世家高门的支持,不会容忍自己的女儿与曾经捐赠大批钱财资助他起兵的柴家分手,让他落一个薄待功臣的骂名。他也不能容忍百姓心中完美无暇的那个女儿,有所瑕疵,让皇室

蒙垢。

所以,外人眼中,那仍是一对完美的夫妇。连那丈夫当初独自逃生的劣行,都被包装成了夫妻二人大义面前各自有所承担的佳话、美谈!

后来,她们的母亲与她的丈夫又有了几个孩子。

再后来,当初在军中时,她与麾下一员大将有染的传闻渐渐传到了她丈夫的耳中,然后,她开始承受无尽的精神折磨。

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她,却在家庭的冷暴力下,每日郁郁寡欢,直到这无形的折磨衍化成了真正的病痛,含恨而逝。她为她的家族牺牲了一辈子,只在临死的时候,才反抗了一回。她把自己,葬在了终南山,葬在了与她真正爱了一辈子的那个男人一夕缱绻的山洞里。而她丈夫那里,只是埋了一个衣冠冢。皇家得了体面,她丈夫得了体面,她独自在终南山上,守望着那座楼,守望着

她的ài rén。

看到这里,良辰美景已是泪水涟涟,打湿了信纸。常剑南一直小心地回避着他深爱的那个女人,却又有暗中守候着她,不舍远离,又不敢靠近同,生怕影响到她的一切,直到她死去。直到他深夜前去拜祭,却在暗中听到她贴身的侍女在灵前哭诉怨怼,说

出她丈夫对她的种种折磨。

于是,已久不握刀柄的西市之王重新拿起了他的刀。

他,干掉了那个驸马,干掉了那个权重一时的皇室宠臣。

但是,天不假年,当年卧冰饮雪的战场生涯,常年抑郁的思念,让他也染上了恶疾,虽然他的躯体依旧强壮无比,但内脏的病变,却是他无法打败的敌人。

当他得知这一切,他就开始筹备了。他要在去见他的女人之前,安排好他的一双宝贝女儿,这才能放心地闭眼。

良辰美景看到后来,已是哭作一团。第五凌若的眼睛也不禁湿润了,虽然她恨常剑南瞒她这么多年,没有告诉她情郎“离去”的真相,但除此之外,常剑南真没有半点对不起她的地方。常剑南和那位chuán qí的三娘子之间的爱情故事,一样令她感

动。看到常剑南像个老人似的反复唠叼对女儿的安排,对她们未来的不放心,甚至考虑到有朝一日这对一个娘肚子里一起长大的亲姊妹会不会产生利益纠纷,所以以父之名,对他的一对宝贝女儿提出一生中唯

一一个请求:她们要共嫁一夫时,良辰美景哭笑不得,先是噗嗤一笑,旋即,心里更酸,心中更痛,泪水模糊了眼睛,哀伏于地,泣不成声。

最后一张纸,是对后事的安排了。

良辰美景根本没看,信被他们甩到了一边,两姐妹扑到榻前,颤声唤了一句“父亲”就悲痛的再也说不出话。

两人抽泣着,许久,良辰才断断续续地道:“阿爹,您放心,我和mèi mèi,会相亲相爱,一生一世,相互守候,绝不叫您担心。”

美景红着眼睛道:“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弥留中的常剑南好像听到了这句话,他的眼角缓缓淌下一颗浑浊的泪珠,喉头咕哝了两声,身子一沉,咽了气。

不知道是因为肌肉松驰下来的缘故,还是因为什么旁的原因,他的神情变得无比安详,隐隐然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

他躺在榻上,对面的窗子看着,窗外是蓝天,蓝天上有白云,白云下是远方青翠如黛的山峦,那是终南山的一座山峰。:求点赞、月票!

(天津https://)

正文 第339章 乔大梁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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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啦,李市长掉阴沟里啦!”

尖叫的是小乔。

乔三乔四两兄弟,在李鱼的护卫队伍里,被称为大乔和小乔,虽说这两兄弟一点也不像江东美人,二十郎当岁的大小伙子,魁梧雄壮,阳刚气十足。

“不好啦,李市长被驴踢啦!”

这回说话的是大乔。李鱼会认为被驴踢一脚就能装死?当然不是,这回不是他主动“挑衅“,是屡屡被救回,越想越来气,顺手在那驴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结果那驴也犟……

乔三乔四两兄弟什么都好,就是喜欢一惊一乍的,这令李鱼很是头痛。

“不好啦,李市长吃坏肚子啦。”

这回说话的是大陆,陆希折。

李鱼弄了假药,想冒充食物中毒的希望也告破灭,当大陆端着“金汁”过来要给他洗胃的时候,李鱼的“食物中毒”马上不治而愈了。

用灌粪汤的方式洗胃,这个确实是有效的土方,其实就是为了催吐嘛,但这玩意儿也太恶心了,李鱼要是想吐,把手指伸进喉咙一样办得到,干嘛要喝那五谷轮回之地的产物。

李鱼频频出事,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听了也不放心了,急忙的赶了来,李鱼见了不禁一阵绝望。

“不好啦……”

这回喊的却不是摩擦在李鱼身边的诸多大汉,而是从西市署跑来的大账房,大账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嗓子吊得比台上的优伶还高亢几分:“常老大过世啦!”

“嘎?”

众里寻死千百度,把自己折磨的狼狈不堪,偏偏一次次被那些难缠的小鬼拉扯回来的李鱼差点没噎死。

想死的死不了,不该死的倒死了,这什么情况?

西市署这位大账房还是蛮称职的,很快就把已经传开的消息说了一遍。

常老大半年前查出患了绝症……

为了顺利移交权力,他对病情秘而不宣,只告诉了最高层的四个人。

以及今日辞世的经过,大账房打听的一清二楚。

李鱼听罢,愣在那里,呆呆半晌,才轻叹道:“父爱如山啊!”

大账房及大乔小乔大陆等游侠豪杰感慨地一起点头。

只有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不胜唏嘘。

李伯皓叹道:“我的爹,什么时候能像人家常老大一样慈爱啊。”

众人顿时向他们望去,难不成这里边还有什么不堪的童年往事?

就听李伯皓叹息道:“人家是父爱如山,我是父爱如山~~体滑坡啊。从小到大,我做错了事,挨打!我弟弟做错了事,还是我挨打。”

李伯皓看向李仲轩:“还是你受宠啊。人常说,老儿子,大孙子,老一辈的命根子。等我将来有了孩子,一定会抢回老爹的宠爱的。”

李仲轩茫然道:“老爹很宠我吗?我不觉得啊。父爱如山,没错,咱爹就像一座山,杵在那儿,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会干,就像山一样杵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旁边众人望着这对锦衣玉食,一生无忧,正事不干,闲得蛋疼,唯有游戏人间方得情趣的富N代,恨不得把李鱼已经遭遇过的“掉阴沟”、“被驴踢”、“食物中毒”等一系列奇葩磨难,让他们都遭受一遍。

李鱼赶回“东篱下”的时候,酒楼已经停业,一片缟素。

李鱼到了此处,也不觉受到了感染,放慢了脚步,脸色凝重起来。统御此地十年之久的常老大过世了,也许平时因为他的深居简出,坊间对他的印象不够深刻,但他的影响力是润物无声地润入了整个西市的方方面面的,当他去世后,真正在他身边的核心人员,反而未必

有多么悲伤、茫然,反倒是那些平时只闻其名、不识其人的普通商家,一个个人心惶惶,好像天要塌了似的。

三楼,乔大梁的房间。

乔向荣已经换了一身素淡的衣裳,腰间系了一条白带子,神色带着哀戚。

看见李鱼进来,乔向荣只向案前指了一指,没有说话。

李鱼走过去,在案前跪坐下来,扶膝望着乔向荣。

乔向荣沉默片刻,长长叹息一声,道:“常老大健硕如虎,却英年早逝,人生,真是莫测啊。”

你找我来,不是要谈人生吧?跟你谈人生,我不如去跟小吉祥谈谈生人,也好奋起直追,免得她老盯着作作的肚子,眼红得跟小白兔似的。

所以,李鱼没说话,只是肃然看着乔大梁。

乔向荣很满意,眼前这个年轻人,很知进退啊。向常老大表忠心的事,的确没必要当着我的面来做,因为我,才是他的老大。可惜了,这样的人才,本该重用的,将来必是我的得力臂膀。但是,“谋朝篡位”,不好听啊,真要压服人心,也不容易。总要有个人出来承担这一切罪名的,而他,这个刚来“东离下”,风头甚健,却没什么根基的人,是最好的人选。反正他一直就在做犯上的事,就

让他犯上到底吧!

乔向荣想着,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乔向荣道:“常老大要把西市,交给良辰美景打理,良辰美景是他的亲生女儿,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李鱼点点头,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

乔向荣喟然道:“常老大慈父之心,我明白。但是他这么做,却大不妥。可惜老大已经归天了,否则,我一定会犯颜直谏,劝阻他的!”

李鱼拧了拧眉毛,试探地道:“大梁的意思是?”乔向荣轻叹道:“西市,是一个小江湖,这小江湖里的风波险恶,未必就比大江湖里少。两个不及双十年华的小女娃儿,压得住场面吗?常老大爱女心切,实则却是害了她们啊。一直以来,我西市之主能坐

得稳两年的都没有,直到常老大出现,这才一统江山。但是……”乔向荣微微倾身,看向李鱼,目中寒意凛凛:“大一统者,只是继往开来,其功在千秋,却不在当代。如始皇帝、如隋文帝,俱都是平定乱世,一统河山者,但他们,都是二世而终!真正受惠者,都是后来

人!”

李鱼恍然,看着这位头顶上突然冒出了“窃国大盗”四个大字外加一个惊叹号的乔大梁,缓缓地道:“那么,大梁是想做汉高祖呢,还是做我大唐的武德皇帝?”

乔向荣晒然一笑,摇头道:“乔某何德何能,敢窃据西市之主啊。”

李鱼眉头一皱,道:“除了大梁您,似乎‘东篱下’也没人可以当这个家了呀。”乔向荣微笑起来:“不不不,乔某人可没有那个野心。我之所以不想让良辰美景做这西市之主,是因为她们弹压不住,一旦上位,必酿祸乱,到时反而殃及她们安危。同时,老夫经营西市这许多年,也不希

望它进入‘乱世’。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李鱼道:“大梁请说,属下听命就是!”

这句话是必须要说的,乔向荣目光炯炯的,显然在等他表态。乔向荣果然很满意,抚须道:“老夫之意,废西市之主,拆了四梁八柱十六桁的架构,设立长老团及核心长老团,核心长老团设八人,长老团则不限人数,只依其威望、能力决定。每三年一次,由长老团选

出核心长老团八长老,核心长老团的人负责这三年的西市治理,如果有懒政者,三年后落选。至于这八人,有事公决,少数者服从于多数者。如此,良辰美景也可列入长老,从而保得善终,你看如何?”

李鱼瞪着乔向荣:“这货……难不成也是穿越来的?”乔向荣看着他错愕的样子,心中怡然不已。我用从西方大秦学来的这一招,给你画下这么大一张大饼,不信你不上钩,相信这一条也能让其他人纷纷拥戴,凭此,我既可利用张二鱼弹压之前的不服者,又可在事后将他踢出西市,到时候,我大权独揽,自可应‘众人所请’,升座为主!”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正文 第340 明日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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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乔向荣真有这种觉悟,或许,他能建立一个包含广阔的行会。

当然,凭着首创之功,他十有八九会成为会长,大权独揽,不过比起独裁,拥有后世记忆的李鱼其实是赞同的。

在这个时代,如果说要把帝制取消,那是根本没有客观条件去实现的,在这一点上,李鱼很务实。但是仅仅是一个西市,一个长安城中的小江湖,施行行会制度,未必不可行。

让良辰美景这对漂亮可爱的姊妹花,变成索然无味的商业寡头,而且成为众矢之的,那样一幕,李鱼也不乐见。

想到这里,李鱼心中有了打算,略一沉吟,便道:“大梁高见,发人深省,振聋发聩。只是不知大梁打算如何做?”

“如何做?”

乔向荣长长一声叹息,脸上充满了悲天悯人的神色:“我欲出言规劝,可想而知,良辰美景岂会答应。老夫这番苦心,天地可鉴,所以,我也不怕被她们误会。我想如此这般……”乔向荣微微倾身向前,道:“常老大出殡之日,就是新的西市之主上位之时。新的西市王,是要替上一任西市王扶灵的,哪怕前任西市王,就死在他的手上,这是我西市不成文的一条规矩。所以,良辰美景

两姐妹,必然会在出殡之日上位。”

李鱼目光微微一闪,道:“那么大梁打算?”乔向荣道:“良辰美景,身边自有忠于常老大的一班亲信。再加上那些荣休的老军,必然前来扶灵,人手不算少。你手中当有百余人?老夫把我的人手也全拨给你,俱是青壮,且先发制人,当可迅速控制局

面。”

李鱼想了一想,道:“常老大出殡之日,大开杀戒?”乔向荣冷幽幽地道:“常老大出殡之日不见血,来日西市,才会杀个天翻地覆。一个不死,我也不敢保证,所以,你需要迅速控制局面,尤其是控制住良辰美景,只要她二人就缚,其他人就不会蠢动了。到

时候,不由得她们姐妹就范,如此一来,她们也许会恨我一生一世,但是有什么关系呢?”乔向荣坦荡地一笑:“我保住了她们的性命,我维护了西市的稳定。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来日九泉之下见到了常老大,我也是坦坦荡荡的,常老大若是明事理,还要向我道

一声谢。”

兵谏?

夺权?

以阴谋和流血的方式结束一个土皇帝的统治的人,真的会无私到去建立一个行会?

李鱼心中疑窦顿生。但他知道,此刻绝不可以露出一丝的犹疑,乔大梁既然把计划对他合盘托出,就不会不防着他一手。

第五凌若那样一个“内管家”一般的人物,身边都有几个极厉害的打手,乔向荣身边岂会没人?此刻他若露出半分异样,眼前这位满口“大慈悲”的乔大梁,恐怕就得痛下杀手了。

所以,李鱼心中一转念,脸上马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大梁计议周详,属下愿听命行事。只是,属下只是西市署之长,上边那几位大柱……”乔向荣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八柱已去其二,仅余六人,洪辰耀是半个死人,之前跑到少华山避风头去了,为常老大送行,他是得回来,可就凭这个惯会趋吉避凶的老乌龟,成不了什么大事。至于另外

五位大柱,除了桃依依和安如,已然尽皆投到我的门下。”

李鱼怵然一惊。

乔向荣捻须微笑道:“你不用担心,之前除赖大柱,逼死王恒久,你出力甚巨,那几大柱不及你,等我重组西市,创建长老会的时候,你,一定是核心长老之一!”

李鱼又惊又喜,霍然起身,退后两步,向乔大梁纳头便拜:“大梁如此看重,属下敢不为大梁效死冲锋!”李鱼一边说着,一边腹诽:哎!隐约记得前世看网络,那现代人甭管是什么不得志的阿猫阿狗小瘪三,一到了古代,三言两语,就能忽悠得那些一辈子就只研究人心这一个学科的古代大能们纳头便拜

,我可倒好,太给现代人丢脸了。

不过,“在人刀口下,不得不低头”啊,他起身退步的时候,由于角度的变幻,已然看到糊纸的格栏后,隐隐约约有几道攥着长刀的身影。

乔向荣微笑点头:“好好做,我不会亏待了你。”

心中却想:“常剑南不比他前几任西市王,他坐镇西市十年之久,已得人心,不找一个替罪羊,我怕弹压不住。说不得,只好拿你抵罪。你就放心地去吧,大不了,汝之妻、子,吾养之!”

李鱼走出乔大梁房间的时候,满脸的欢喜,脚步轻松,但是背脊之间,隐隐却有汗后的凉意。

方才在房中,稍露异色,恐怕此刻他已身首两处了。

至此,他已根本不敢相信乔大梁所言的“好意”,他甚至猜测,常大梁说要废西市之主,建立行会制度,都不是为了隐瞒自己的野心,只是想用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替自己遮羞罢了。

良辰、美景……

常老大……

还有那个疯疯颠颠地把他认作自己昔日情郎的第五凌若……

人孰无情?

对常老大,他有一分对枭雄的敬意,不想他的身后事无比凄凉。

良辰美景,仿佛一对邻家的女孩,他不曾有过亵玩的心思,但难免有些亲近的意思,他不想她们遭遇不测。

第五凌若,他避之唯恐不及。可他看得出她对她那位情郎的情意,而她是把他代入为她的情郎的。对一个痴痴爱恋着“你”的女孩,哪怕她只是把你当成了某人的替身,你能明知她有难,而袖手不顾?

出殡……

七天之后。

掐着指头过日子的李鱼哭笑不得。

现在是倒数第八天,也就是说,如果他不想留下遗憾,那么他就得留在这里,撑到第七天,解决良辰美景的劫难,然后功成身退,在最后一天的太阳升起之前离开长安。

“哎,可惜我一旦逆转时空,已经改变的事情也会倒带般回到发生之前,宙轮啊宙轮,你看着威风的很,其实没什么鸟用啊。咦?”

李鱼突然顿住了脚步,眼睛渐渐放出了光。

七天后,常剑南出殡。

四梁八柱十六桁,乃至上上下下大小头目,再加上西市商贾,各方关系,都得前来相送,介时的场面一定十分的庞大。

李鱼此刻一出门就被百十号高级打手护拥的,别说溜人了,连溜个神都难,可到了那一天,这些人却可以都被他派遣出去,各自执行任务。也就是说,那一天,他李市长是不设防的。

不过,不设防他也不需要玩“假死”游戏了,趁着大乱,他想溜走还不是轻而易举?而他在溜走之前,还顺利解决了西市的内忧大患。

李鱼想像着在一场大动乱后,良辰美景顺利地坐稳了她的位子,而他这个最大的功臣却莫名地消失,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已经死掉了,只是连尸首都找不到,那对小丫头会对他一拘伤心之泪吧?

说不定偶尔还会想起他的好来。

至于第五凌若……

李鱼暗暗叹了口气:“挺好一个姑娘,思念成疾,都患了失心疯了。希望你早日康复,找到你的另一半,有一个美满的结局吧。”

这样一想,李鱼忽然就被自己感动了:我好伟大!

***********

待到九来九月八!

九月八,三法司乃至整个朝堂,都蕴酿着一种奇怪的气氛。

去年九月九,皇帝一时突发奇想,延缓行刑,将死囚390人,尽数纵放回家。如今一年已过,明日就是行刑之期,明日午时,他们会回来么?

也许有人会的吧,重诺轻生的豪杰还是有的,不过,390名死囚,不可能全都回来吧,一样米养百样人,不可能指望每一个人都重诺轻生,更何况他们原本就是囚犯,个个如此高尚,岂非成了圣人?

介时390人回来个三五十人,皇帝这脸面……

所以,所有的官员,都在等待着明天结果出现的那一刻,天知道皇帝得知他一时开恩,结果是纵走了几百个杀人凶犯,需要官府满天下的通缉时,该是何等的难堪,会不会有人因此被皇帝迁怒。

不过,同朝堂上的官员们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答案揭晓的情境不同,西市几乎没有一个人想起去年那班死囚。

西市正在为他们的王大办丧事。

四梁八柱十六桁,但凡健在的都来了,每个人都带了大批的手下,因为他们的手下也是常剑南的手下,送老大最后一程是份内之事。

当年追随常剑南来到西市的三百老军,也在子侄、仆从的扶持护拥下赶来了。

西市里但凡是有头有脸有名号的商家,也都由东主亲自出面,赶来送殡。

长安市上第一游侠聂欢带着他的红颜知己戚小怜,一身素净装妆,宛如一对璧人,微带戚容,出现在西市。

老佛张二鱼也从东市赶来了,与乔大梁四目相对时,两人互相投过一个眼神儿。眼看着老佛张二鱼身后齐齐整整的三百青衣健卒,乔大梁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再想到当为他卖力站台的张二鱼想来瓜分胜利果实的时候,却未想到有了替罪羊的他,很顺利地就接掌了权力,完全可以把

这个佛陀般的死胖子一脚踢开,乔大梁差点儿笑出声来。

一些与西市关系深厚,但囿于身份,不方便出现的人,则送来了挽联,一时间,西市大街上白花花一片。

李鱼很急,他没想到作作姑娘如此能作,偏生赶在今天生孩子。

西市大局,他不能不亲自主持,可作作那儿他又放心不下。

稳婆已经请去了,铁无环负责安全,至于潘氏娘子和吉祥、深深、静静,则从昨儿下午开始,就又去“郊游”了。也幸亏她们昨儿下午就离开了,要不然听说李家要有后,恐怕老娘是绝不肯走的。

一时间,李鱼牵挂着乔大梁的发动,作作的生产,三里溪的老娘,一颗心都不够分了。所以,旁人看来,站在十六桁之首的李鱼,就是一副魂不守舍的哭丧模样。

从礼部重金请来的白事司仪崔含秋看在眼中,不由暗赞:“瞧瞧,还得是这位,含悲不吐,分寸火候掌握极好,比那些太过亏张的、强装哀容的,实不可同日而语,这厮别是特意请来的一位‘领哭’吧?”

PS:偶的中篇《预见.爱》已发表鸟,地址:http://.cn/book/75481/这是一部与《逍遥游》有所关联的,我打算唐宋明清各写一部,吼吼。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正文 第341章 不信天上掉馅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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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就摆在东篱下。

东篱下已停业七天,偌大一个厅堂,成了灵堂。

庄严,肃穆!

每天都有无数的人进进出出,而良辰美景作为孝女要在灵前答礼,七天下来,业已憔悴不堪。

今天,是出殡的大日子,东篱下,乃至东篱下外接的几条主要街道上,白花花一片,俱是着黑带孝的西市民众。

今天,西市停业一天。

今日站在东篱下大堂内的人,俱都是西市的重要人物,以及前来观礼的重要人物,比如张二鱼、聂欢。

虽然,西市也有官署,比如西市署实际上就归太常寺管辖,李鱼还担着一个不入流小官的职务,但今日在堂上的,俱都是在西市举足轻重乃至长安道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并无实际意义上的官府中人。

江湖,只是江山的一角。

这一角,却远离江山,哪怕实际上近在咫尺。

所以,尽管平素里在红尘中打滚的西市诸人,少不得与官府中人的密切来往,但今日,江湖就是江湖,与江山无关。

“诸位!”

乔向荣一身皂衫,腰系白带,肃然越众而出。

四大梁中,他本来就排第一,是常剑南之下第一人,即便当时排名第二的王恒久威望日重,权柄实际上还在其上,但这个排名,还没等被撼动,王恒久自己就倒了,所以,他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今,那一人已经倒下,放眼西市,已无人能与他比肩,直到新的西市之主登位。

而所有人都知道,新的西市之主已经诞生,而且不是一个,而是两个。所有人也都知道,那两个人,是同在同一个娘肚子里孕育成形,同一天降生人间,从小一起长大的孪生姊妹,俏媚可人,貌美如花。所有人也知道,常老大在传位给她们的时候,还立下了一个奇特的规矩



她们姐妹俩,要么别嫁,嫁就同嫁一人。西市诸多自以为的青年才俊,为此曾痛心疾首,恨不曾早下手,取悦了常老大身边当时只是侍婢丫环般角色的这对小姊妹。不过话又说回来,不知道多少人当时以为这对姊妹花是给常老大暖床的枕边人,

又哪敢打她们主意?

幸好,现在知道也不晚。

所以,今日良辰美景花容惨淡。

不知多少“青年才俊”今日出门之前却是修眉描鬓,敷粉涂唇,精心打扮过的,有人还在发髻上插了一朵小白花。

女要俏,一身孝。

男着孝,压得住的却不知有几人。

乔向荣一语出口,原本就极其肃静的大堂上顿时更加静寂,静得一根针落到地上都听得到。乔向荣极其陶醉于这种感觉,他静静地品咂享受了一下这“言出法随”的威仪滋味,这才放慢了声音,缓缓地道:“西市,四万余商户,十余万商家,每日出入百万之众,乃长安第一大市,天下第一大市,亿

万辎货、流动地此,不可一日无主持,今常老大已然驾鹤归去,须得再立新……”

乔向荣双目徐徐扫动,大堂上鸦雀无声。乔向荣道:“常老大留有遗嘱,将西市交由良辰、美景两位姑娘打理。虽然,我西市向来没有先主指定后主之循例,良辰美景两位姑娘虽然慧黠,然而年纪尚小,威望德行,亦尚不足以服众,不过常老大治

理西市逾十年之久,垂拱而治,功绩显著,常老大的睿智与眼光,我等都是信服的,我相信……”

乔向荣说到这里,向李鱼淡淡地扫了一眼,按照他之前对李鱼的面授机宜,此刻该李鱼出面,“仗义执言”,向良辰美景发起挑战了。

而他则会严厉呵斥李鱼,但“李鱼等人”不以为然,其中一些“激进者”则会愤然出手杀人,于是凌约齐、郭子墨、楚清等人则在混乱之中也各执己见,愤然出手,场面当即失控。

等到乔向荣出面弹压,张二鱼做为常老大的袍泽故交出手干预之后,李鱼就会做为那只替罪羔羊被他杀掉,连开口申辩的机会都没有。而他,则会忠心耿耿,依旧要执行常老大的遗嘱,但是,已经杀掉了桃依依和安如的凌约齐、郭子墨等人则极力反对,为了避免再度发生同室操戈的惨烈后果,张二鱼会提出提议,由他这位德高望重、地

位本就只逊于常老大的人顺势上位,成为西市之王。

至于良辰和美景,心腹尽数被杀,孤立无援,而他则会慷慨地许之以第一大梁之位,由她们姐妹俩担任。这第一大梁,就是他现在的职位,所有的人都是他的人,良辰美景摆在那儿,只是一对吉祥物罢了。那时候,她们唯一的价值,就只是替他暖床了。而因为他的公道,而得保安全且身居高位的她们,感恩

戴德之下,主动迎合,服侍于他,也是大有可能的事。

这样,得到了统治西市十年之久,享有崇高威望的常老大一双宝贝儿女,同时也就继承了他的威望与民心,他这位新的西市之王,将稳如泰山。

“我相信!常老大的抉择必然是正确的。”

乔向荣说到这里,语气顿了一顿。

“可我不相信!良辰美景,乳臭未干,又是女儿之身,凭什么能统驭西市群雄?”

这句话,本该由李鱼大声地说出来,“东篱下”随之一片刀光剑影。

而他,将踏着常剑南死忠派的鲜血,登上王的宝座,以李鱼的人头,开创属于他的时代。

可是,没有回音。

乔向荣语气顿了一顿,大厅中鸦雀无声,乔向荣飞快地再瞟了李鱼一眼,就见李鱼满脸焦灼,不时回头张望,一副热锅上的蚂蚁模样。

“这个混蛋!”

乔向荣猛地醒悟过来,一大早李鱼就告诉他,说自己的女人要生了,他想回去看看。真是日了狗了,这种紧要关头,就算他老妈马上就咽气,也不能回去见那最后一面啊,结果看他现在魂不守舍的样子……

真是狗肉上不了台盘。

幸好,乔向荣为了以防万一,还有备用方案。

他又扫了凌约齐一眼,继续说了下去。

“我相信,常老大的抉择是正确的。我们会遵照常老大的遗命……”

凌约齐越众而出,大声道:“我反对!”

乔向荣马上住口,看向凌约齐:“你反对?”

凌约齐大声道:“不错!乔大梁,西市这么大一份家当,试问良辰美景两位姑娘小小年纪,德行威望都不足,凭什么服众?”

郭子墨也大声道:“不错,我也反对!”

郭子墨越众而出,声音朗朗地道:“这西市之主,不仅是一份权力与荣耀,还是一份责任与担当。须得老成持重、德行兼备的人,才能服众。乔大梁,如今常老大过世,理应由你顺位继承才是!”

“不错!凌大柱、郭大柱说的对!”

楚清也越众而出,三个大柱齐声反对,堂上顿时一切窃窃私语声起。毕竟,中下层的首领中,很多人都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变故发生。

三个大柱都发话了,良辰美景抬起带着泪痕的美丽眼睛,有些错愕。她们毕竟还年轻,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场面。经验与手段,可以学习,阅历与城府,却必须要从幼稚浅薄,用岁月来磨励。但是,只有他们三个声援是不够的,挑起导火索的人安排在李鱼的部下当中了,他们得混在那些三山五岳的游侠好汉们当中,以李鱼的名义发动“战争”,他乔大梁才能既得名、又得利,名正言顺地继承常

老大的道统,和女人、还有女儿!

所以,乔向荣微微蹙眉,好像不悦于三个“激进”的大柱的意见,他略一沉吟,看向李鱼,沉声道:“李鱼,你也反对吗?”

李鱼回头向外张望着,虽然外边全是披麻带孝的人群,除了一片白花花,还是一片白花花,也看不到什么旁的。乔向荣这一问话,他像是没有听见,还在焦灼回顾。

乔向荣提高了嗓门:“李市长,你意见如何?”

楚清站得近,拍了李鱼胳膊一巴掌:“李鱼,乔大梁问你呢?”

李鱼茫然回头:“啥?”

楚清恼道:“乔大梁问你,同不同意。”

李鱼急忙点头:“同意!同意!嗯?同意什么?”

如此庄严肃穆的场合,却有不少人忍俊不禁,失笑出声。

乔向荣脸都气黑了,沉声道:“老夫问你,常老大遗言,由良辰美景两位姑娘继承其位,你是同意,还是反对?”

李鱼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同意同意,完全同意!”

凌约齐、楚清、郭子墨一派的人登时哗然,这跟他们事先得到的消息完全不同啊,乔向荣也惊呆了:“你同意?”

李鱼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怎么?乔大梁不同意?”

第五凌若一双美目悄悄流转,似乎嗅到了什么危机似的,悄悄向后退了两步,而她后边八个女相扑手,跟十二连屏的肉屏风似的,齐齐向前一步,随时准备接应。

“李市长,小母鸡也能打鸣儿吗?”

乔向荣安排到李鱼人马当中的心腹首领王麻子兴奋得脸上的一颗颗麻子都快变成了烧饼上的芝麻,一碰就要掉下的感觉。

什么叫机遇?

这就叫机遇!

他不但遇到了机遇,而且还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只要这时他以李鱼心腹的身份发动变乱,从而使得乔大梁顺利上位,他就是“从龙第一功“,他就可以从见不得光的一个死卫首领,一跃而为大桁、甚至大柱。

至于他此刻跳出来,也属“乱党“,应该被处决,即便顺利脱险,他这副特别有特点的容貌很容易被人认出来的问题,他完全不担心,因为……他根本就没想那么远!

他只是灵机一动,突然福至心灵,觉得这对他来说,是一个难得的往上爬的机缘,生怕被别人抢了先,所以马上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了。他根本就没想过那么长远的安排。

“堂堂男儿,安能跪伏在一个女人的裙下?常老大的遗嘱算什么,乔大梁算什么,你斗垮赖大柱,逼死王大梁,合该为西市之主,我等愿受驱策,谁敢反对,老子第一个杀他!”

王麻子挥舞着他裹了素绫的刀,越说越是兴奋,一语既罢,挥刀就向旁边桃依依桃大柱序列中的一个头目劈头砍去。

一看首领动手了,安插在李鱼序列中的乔向荣的人纷纷出手,一时刀光剑影,血光四起。凌约齐、楚清、郭子墨的人登时也行动起来,一场混战,登时爆发。

第五凌若一退,再退,已被手下稳稳护住,八个胖妇人都手执沉重的镔铁降魔杵,虎视眈眈,不向其他人发起进攻,但一瞧她们气壮如山的模样,也没人敢向她们这边冲来找死。

第五凌若站在360度无死角的肉盾中间,一双妙目却关切地盯住了李鱼。

理智告诉她,那不是她的心上人,只是相似到了极点的一个陌生人。

但感情,却不由自主地让她代入进去。

她不相信李鱼这么蠢笨,就凭他之前的种种行为,今天显然是夺位之争,所以李鱼既然这么说,一定也有相应的手段,那么,她只静观其变罢了。

李鱼果然大怒,咆哮道:“混账,你是哪边的,来人啊,把这些吃里扒外脑生反骨的人全都给我拿下!”

李伯皓、李仲轩一声称诺,“哧啦”一声,先脱衣服,登时浑身珠光宝气,又变成了千眼魔君,晃得人眼花缭乱。

那些本就只擅长打乱仗、施闷棍、下黑手、撩阴腿的江湖豪杰们登时如鱼得水,加入了战团。

不会武功、不曾密谋其事的人大多怪叫着躲闪奔逃起来,而有所准备的人则是各寻对手,捉对儿厮杀。

叱喝呐喊声中,张二鱼老佛一般稳稳地站着,当然,他能有如此风范,是因为身边足足九个高手,将他护卫的稳稳当当。“乔大梁,常老大尸骨未寒,西市就生如此变故,相信他英灵不远,也不会瞑目。你看良辰美景两位姑娘,年轻识浅,确难承当大任啊。为西市无数凭此养家糊口的兄弟考虑,你该激流勇进,果敢担当起来

啊。”

他奶奶的,想既当婊子,又立牌坊是不可能了!

乔向荣此刻把李鱼挫骨扬灰的心都有,眼前乱成一团,他及时发声表态,对左右大局走势确实至关重要,他不说话,张二鱼就不好出手,这场混战谁输谁赢还不好说呢。

因为,他忽然发现,常老大留下的嫡系力量,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弱。以那些老军为例,他们在西市确实没什么影响,每个月只是依时领俸罢了。但打斗起来,这些老军居然依旧颇有章法。更可怕的是,他们每个人都领了几个子侄,或者几个随从家仆来,而这些人居然都懂军阵之法,虽然他们单人战力不强,却以他们跟从的老军为核心,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军队,所用的也是军伍中相互配合

的战阵之术。

就是简单的劈砍、挑刺,就是简单的远近搭配、上下结合,其威力却不逊于一个练过二十年武艺的单兵高手,再不增加力量,弄不好要翻盘。

想到这时,乔大梁也顾不得要那“牌坊“了,他马上大声道:“为西市无数黎庶,乔某说不得,也只好挑起这个重任了。良辰美景,速速叫你们的手放下兵器,否则,乔某就不客气了。”

站在灵前的良辰美景气的美目大张,良辰怒喝道:“休想!原来满口仁义道德,真正觊觎西市之主宝座的人,却是你!”

美景道:“无耻之尤,西市绝不能落在你这种人手中,你心术不正!”

乔向荣冷笑一声:“那你们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来人啊,谁敢反对本大梁晋位,杀无赦!”

大厅中登时无数人应喝起来,一时士气大涨。

乔向荣本不愿张二鱼参与过多,可是西市群雄如果死伤大半,他纵然得位,也是元气大伤。西市之所以外人针插不入,是因为它自身够强大,如果太弱了,外人都未必需要渗透,而是直接取而代之了。

所以,他必须得尽快结束乱局,只好向张二鱼拱手道:“张老佛,说不得,还得请你施以援手,助我弹压平乱!”

张二鱼笑眯眯地道:“路见不平,岂有坐视之理?何况常剑南与我有袍泽之旧?来人啊,助乔大梁一臂之力,胆敢反对乔大梁晋位的,给我杀!”

八柱之首的洪辰耀逃命功夫果然一流,他本来做为核心人员站得离棺椁灵位特别近,这时居然在四面八方的剑影刀光中,安全且顺利地溜到了门口。

张二鱼的声音传来时,他已经一脚踏出了门槛,听到这话,只回头看了一眼,摇一摇头,然后……就不见了。张二鱼带来的人不少,他是来参加葬礼,本不该带太多的人,但只有他多带人,谁也没意见。因为,他跟常剑南一样,原本是军中将领,到东市的时候,也带了不少老军,虽不及常老大三百老军精锐之多

,也有两百上下。

这些人当然也算是常剑南的老部下,前来吊祭顺理成章,所以就来了。这些人即便不带子侄仆从,也有两百多人,一俟加入这厅中大战,登时成为一股主要力量。

忠于良辰美景的老军、安如、桃依依的嫡系、李鱼的游侠军,登时被压制下去,力量最薄弱,但自保有余的第五凌若则带着她的人退到一角,保持中立去了。

就在此时,“砰”地一声巨响,正自混战的众人骇然望去,就见那棺椁的盖子翻滚着飞上了半空,重重地砸在举架极高的厅顶承尘上,震起一大片粉尘,又重重地落到地上,弹跳了两下,才停住。

棺中,常剑南依旧保持着双拳上举,天王托天的威武之姿,豹眼怒瞪,挺立其中,乔向荣吓得一声怪,身边大账房尖声道:“炸尸啦~~~”

良辰美景正持鸳鸯刀与人血战,见此情景,也不禁呆住,良辰颤声道:“老大……”

声音顿了一顿,又与美景珠泪欲流,齐齐唤道:“爹?”

正准备躺在地上施展“寝技”的李鱼见此一幕,不由暗叫:“果然!天上不会掉馅饼,天上只会掉陷阱!乔大梁要坑我,常老大要坑乔大梁,这西市,处处是坑啊!”:五千五大章,求点赞、月票!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正文 第342章 王者归来

常老大居然还活着,这一幕,把整个大堂内所有的人都震住了。

大堂内从混战迅速静寂下来,而大堂中的变化自然也被大堂外混战的人群注意到了。

虽然他们不知道大堂内发生了什么,但很显然,必有大事发生。

所以,与东篱下最为接近的战斗者最先停了下来,观望声色。

然后,依次是更远的所在。

如果此时有人站在“楼上楼”向下观望,他会发现一幕奇观:

反物理常态的“涟漪”。

静波平湖之上,抛下一粒石子,它会荡出一圈圈涟漪,向远处一层层荡漾开来。

而此刻,却是静止。

这平湖的核心先静止下来,随后一圈圈的向外凝结、定住,仿佛冻结了一般,只是没有变成冰雪一般的白色。

“砰!”

常剑南一脚踢出去,给他用的棺椁,自然是最上好的楠木,楔铆严整,比钉了钉子还结实,而且四角都箍有铜箍,就算用大铁槌,以大力士重击之,没有个几十下,也休想砸得开。

但常剑南只是一脚踢去,前方的棺木就被他踢得破裂开来,向前飞溅。

前方,正是楚清及其一群心腹手下,不少人登时如遭利箭攒射,头面身上,碎木淋漓,惨叫着捂面倒下。

常剑南一步一步,就从那棺木中走了出来,威风凛凛,恍若天神。

良辰美景喜极而泣,流泪道:“老大……阿爹,你还活着?”

她们终是叫习惯了,而且在常剑南活着的时候,始终不曾与她们相认,所以这一声“阿爹”终是不如“老大”叫得顺畅自然。

乔向荣两股战战,直到他暴露了野心,而又见到了“复活”的常剑南,他才知道,积威之下,自己究竟有多惧怕常剑南,那是发自骨髓的恐惧。

也许,当他登上王者之位,再有个三两年养其心,雄其志,那时即便常剑南死而复生,他也已经拥有了至尊王者的气度涵养,不至于见之胆丧。但此刻还不行,那是气场上的完全压制。

乔向荣期期艾艾地道:“老……老大,你……”

乔向荣如此不堪,凌约齐、郭子墨等人可想而知,比他更加的不堪,一个个两股战战,已经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第五凌若见此一幕,冷静地打了个手势,她的人立即散开,向前呈现出半包围的姿态。

这就是站队了。

第五凌若并不知道常剑南假死,而且一见常剑南是假死,她马上也就清楚了:所有人都在常剑南的算计之下。如果她刚才有了野心,亦或投到乔向荣门下,此刻她也会成为常剑南必杀的目标。

幸好,她选择对了。

虽然,她不及桃依依和安如两位大柱以及那些老军,是坚定站在良辰美景一边,但此时表态,也还来得及。

她本也没想彻底站队,她没有向上爬的野心,那么保持相对独立的立场,对她来说,反而是更有利的。

常剑南微笑地看着乔向荣:“你知道,我不反感旁人反对我的意见。但阳奉阴违,我是一定要严惩的。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出远门,所以我很好奇,我想看看,有谁不听话,所以,我又回来了趟。”

生与死,在常剑南口中,只是一次出远门。

美景破啼为笑:“老大,你明明没病,偏要吓我们,回头非与你算账不可。”

这厢里,谈的是生与死,成与败,那厢里,人家父女之间却是鸡毛蒜皮,家长里短。

偏偏越是如此,乔向荣等人心理压力更大。

静寂,很快就终结了。

因为,洪辰耀出现在了大街上。

洪辰耀是个老兵油子,老兵油子最懂得趋吉避凶,但这种油滑与畏死其实并不是一回事。

试想,一个敢于用死亡率最高的“梯头”来求生存的狠人,怎么可能是个胆小鬼。

这种人其实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所以当这种人有所决断的时候,杀伐果决,绝对是个一等一的狠人。

他站在长街上,看着定格般站在那里的各方人马,陡然一声大喝:“儿郎们!”

墙后边、房顶上、窗棂内,一个个人头攒冒,一张张硬弓张开,同时一声轰然应诺,气壮如山。

洪辰耀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那是久经杀阵的人,对生命的冷漠。

“杀!”

战场上,哪容得你啰哩吧嗦,洪辰耀的命令,简洁明了。

外边的人,都是更基层的人了,所以拥戴常老大的人,或只是来参加葬礼的人,手里边是没有兵器的,谁来参加葬礼还揣着那个?这也是明确双方身份的重要凭据。

因此,洪晨耀一声令下,那些箭手立即乱箭齐射,从各个角度,向那些手执刀剑,刚刚还杀得甚欢的乔大梁一派人的攒射过去,仿佛雨打芭蕉一般。

眼看着利箭嗖嗖地从耳畔、肩头掠过,那些无辜者和常老大的拥戴者一个个都吓呆了,眼见刚刚要还取其性命的对手纷纷中箭倒地,毫无还手之力,一个个比刚刚面对敌人的刀箭时还要恐怖。

其中,也不乏惊慌失措,以为要被不分敌我一股脑干掉的人,仓惶尖叫,四处逃窜,结果反而误伤误死在流矢之下。

不过,站在上首,按刀而立的洪晨耀眼都不眨。

这厢一动,更外围的人不明所以,也再次陷入混战。

只有东篱下,依旧静寂无声。

打仗,还有比常剑南更擅长的人么?尤其是,他当年可是跟着平阳公主,从无到有地建军,从弱到强地壮大,从打游击到正面硬抗大隋官兵,各种战法烂熟于胸。

乔大梁,一旦说到打仗,他那些所谓的战法战术,阴谋伎俩,都成了小孩子过家家。他一个企业家,在战场上懂个毛啊,还有没有一个参加过几次战斗的新兵有经验。

大街上,在收割生命!

在一面倒地收割生命!

当每人一壶箭射光之后,所有的人都拔出了刀,珍藏多年,依旧锋利无比的陌刀,冲了出去。

没有混战,没有哪个英勇者独自冲上去呈英雄,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按着有条不紊的步伐,一步步踏进,手中陌刀上下起落,左右翻飞,当他们一步步辗压过去之后,原地留下的只有残肢断臂,和根本没有武器,抱头蹲在地上簌簌发抖的无辜者。

今天,西市大歇业。

没有外人,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圈内人,都是这个江湖中的人,

今天的风浪是大了点儿,但,这就是江湖,他们必须学着适应。

“老……老佛……”

乔向荣战战兢兢地往张二鱼身边靠,试图谋得他的庇护。

西市至尊,他已经不敢想,但若有张二鱼庇佑,去东市谋个大账房的安逸位子,相信以他的能力,张老佛还是乐于任用的。

但是,张二鱼这个死胖子,就像他得了瘟疫似的,他只靠过去两步,张二鱼退了足有七八步,两只胖手慌张地摇动,高声大叫:“不关我的事!常老大,咱们袍泽一场,兄弟情深,我当然不想你身后基业就此毁去,可没有干涉你家务的想法。既然你还活着,你尽管处理你的家务事,二鱼绝不干涉,绝不干涉。”

常剑南冷笑一声,瞟了他一眼,虽然极是不悦的样子,但是权衡利弊,显然想尽快了解内务事,对这个一向不相来往的张胖子,并不想造成更激烈的对峙。

他们曾同在军中,曾为正副搭档,不过,关系并不友好。后来各据一个商业王国,因为同业竞争的关系,老死不相来往,关系就更加的冷漠。

这是外界所有人,甚至他们两人身边许多心腹都认定了的事。

不过,没有人知道,张二鱼救过常剑南,常剑南也救过张二鱼,两人是生死之交,莫逆兄弟。

关系冷漠,不相来往,只是两个人的一种默契。

给人一种两人关系不好,甚至很僵的印象,对他们彼此,都是一种保护。

这一次,这种保护就发生了作用,常剑南想引蛇出洞,张二鱼爽快地答应帮忙,结果乔向荣这条大鱼一钓就上钩,果然毫不生疑。而且因为张二鱼的慨然相助,凌约齐、郭子墨等犹豫不决的“中间人”才果断站队,所有隐患,因此可以一朝解决。

所以,他们这种不和,还要继续下去。

很显然,经过今天这件事,两个人的隔阂会更深。

天下间只会有更多的人,认为两个人已成死仇。

这样,很不错!

正文 第343章 人之常情

外面的战争,很快就结束了。

当洪辰耀率领一群老军以及老军以军阵之法训练出来的人,犁庭扫穴一般将站在乔大梁一边的人果断屠杀殆尽之后,外围那些小鱼小虾就自动自觉地放弃了抵抗。

“东篱下”,依旧气氛紧张。

郭子墨紧张的喉头发干,终于结结巴巴地插了句嘴:“常……老大,属下……属下从没有背叛老大的意思。只是以为老大……去……世了,西市唯乔大梁最大,属下……”

“属下该死!”

楚清卟嗵一声跪了下去,号啕大哭:“乔大梁势大,属下上有老母,下有妻儿,为一家人生计,不敢不从啊,求老大开恩,属下什么都不要了,只求老大开恩,释我一命……”

唯有凌约齐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眼见二人一个推诿,一个狡辩,凌约齐长长地叹了口气:“两位,起来吧!再怕死,早晚还是要死。再不想死,事到如今,你们以为,老大还会放过我们?别丢人现眼了。”

李鱼听了,倒不禁对凌约齐有些另眼相看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常剑南传位、假死、再活过来,所有这一切布局,都是为了引出不安定份子,把他们一网打尽,这时候的的确确用什么理由,都不可能打消常剑南的杀心,更何况他们的理由如此拙劣。

难得凌约齐倒是看得透澈,倒是一条汉子。

常剑南没有理会这三人,而是转向乔向荣,饶有兴致。

“老乔,你不会武,上个楼都喘。但是,真正的人上人,向来是劳心者。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我从来都不曾小觑过你的能力,可惜,如果不是你的野心太大,你原本可以是良辰美景最好的臂助。”

良辰美景听到这里,脸色顿时紧张起来。

她们以为常老大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引出对他不忠的人,但是听这话音儿,他真的是在准备后事?此番出现,天神一般威武的他,难不成真的身患绝症?

乔向荣铁青的脸色渐渐恢复了几分血色,轻轻地道:“老大,我西市,从来没有父子相继,世袭罔替的规矩。”

常剑南点点头,淡淡地道:“没错!不过,也没有不能父子相继、世袭罔替的规矩。”

乔向荣道:“西市庞大若斯,非庸者可治之。谁能保证,父传子,子传孙,子孙无不肖者?”

第五凌若忽然插口道:“西市虽大,规矩早立下了。但能守成,便可长治久安。父子相袭,未必是最好的规矩,但是比每一任西市之主,都要靠阴谋诡计,血腥屠杀上位,所造成的损失和动荡来说,却是一种更好的规矩。”

乔向荣淡淡地睨她一眼:“凌若姑娘此时才来表忠心,不嫌晚了些么?”

第五凌若微微一笑:“我不需要表忠心,常老大也不需要我的忠心。他只要知道,我没有野心,我就绝对的安全。我之所言,确是发自肺腑。”

乔向荣长长吁了口气,道:“天命无常,惟有德者居之……”

常剑南道:“何谓德?”

乔向荣针锋相对道:“德就是德行、能力、威望,良辰美景,一对小女娃儿,何德何能,可为西市主?”

常剑南晒然一笑:“你算计这么深,赢的却是她们,这能力还不够么?”

乔向荣怒道:“那是因为,你在帮她们!”

常剑南不屑笑道:“不然呢?难道你是单打独斗?能有人帮,也是能力!我为什么帮她们不帮你,这就是她们的本事。”

哎!这个护犊子的常老大,不讲理啊!

李鱼听得很无语。

常剑南睥睨着困兽一般的乔向荣、凌约齐等人,轻轻摇着头:“十年共事,我不想亲手杀了你们,你们自尽吧,我留你们一个全尸!”

郭子墨一声怪叫,撒腿就向外跑。

常剑南望着他狂奔的背影,一言不发,也不动。

厅中其他的人也没有动,所有人的目光都只随着他狂奔的身影移动。

郭子墨跑到了门口,郭子墨迈出了门槛,楚清眸中放出了兴奋的光。

但是,下一刻,刀光四起。

四道刀光匹练般一绞,众人眼中,大门口/交叉闪过一个“X”状刀光,然后,人就不见了,原本极魁梧的一条大汉,变成了四段残尸,大门的门槛有半尺高,所以仅能隐约看到门槛外有一堆什么物事,根本看不到人了。

厅中所有人顿时脸色一变,倒抽一口冷气。

常剑南很满意:洪辰耀这个老兵油子,办事就是靠谱。偏偏还是小富即安,无甚野心,这是留给两个女儿的一个很给力的帮手。

楚清像见了鬼似的,打了半天摆子,突然大叫一声,像疯了似的举起刀,向常剑南猛冲过去。

“哎!有什么用?”

凌约齐无奈地摇头,眼睁睁地看着他冲过去,并没有配合他一起出手。

常剑南也没有动,就那么微笑着看他冲过来,就像一个成年大汉,看着一个吃奶的三岁小娃儿,攥着他的小拳头,狠狠一拳打向自己的膝盖。

良辰美景娇叱一声,一左一右交叉出现在常剑南的身前,鸳鸯刀左右一分,等着楚清撞上来。

但是,楚清没能冲到她们面前。

还差着三步,良辰美景耳根子一麻,各自听到嗡地一声,两枝可洞穿两层皮甲的劲矢,从她们肩头掠过,两枝尺余长的矢箭,同时射进楚清的两眼,他的后脑露出两截锋利的箭头,身子被强劲的力量牵带着,倒面倒下,重重地摔在地上,又滑出了三尺。

大厅中的人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常剑南根本没看楚清,他正微笑着看向凌约齐。

凌约齐苦笑了一声,对常剑南道:“属下对老大,一向是敬佩的,如今更是敬佩的五体投地了。老大希望,我怎么死?”

常剑南手腕一翻,一个小瓷瓶儿就划着一道弧线飞了出去。

凌约齐一探手,抓过瓷瓶,拔下塞子,放在鼻子底下狠狠地嗅了一口,喃喃地道:“味道真不怎么样,用来下毒,怕是不成,!”

凌约齐仰起了头,很光棍地将那瓷瓶里的液体一饮而尽,信手一丢瓷瓶儿,看了看常剑南,又看了看乔大梁,然后慢慢扫过其他人,第五凌若、李鱼……

“我,从来没想过。现在却在想……”

凌约齐已经站不住了,身子醉酒一般不断摇晃:“我最多……爬到大梁而已。实际上……大梁需要的……不是能打,而是能力。我做不来,那我究竟为什么,要做冒险?就算做得来大梁,有什么必要……冒险?”

凌约齐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唇角已有白沫子溢出来,两眼发直,含含糊糊地道:“为什么直到要死……才发现……我、很、蠢……”

凌约齐苦笑着,缓缓倒在了地上,仰首望天,死不瞑目。

只剩下乔向荣了,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他,不管是己方的,还是敌方的,那目光,都像是在看着一个将要咽气的人。

常剑南默默地一翻手腕,又是一只瓷瓶出现在掌心。

常剑南道:“十年同行,一路走好。”

“好,属下,先走一步!”

乔向荣不会武功,未必接得准,所以他走过去,从常剑南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瓷瓶,拔下塞子,自嘲地笑了笑,将瓶中液体一饮而尽,扔了瓶子,四下看了看,便向常剑南之前的棺椁走去。

棺椁已被踢开了一个口子,其他三面都完好无损。

乔向荣走进去,慢慢转过身,喃喃地道:“常老大,其实,我是蛮尊敬你,也佩服你的。这套棺木,是上好的金丝楠,你那一脚,就等于踢塌了长安市上一幢豪宅呢。”

乔向荣说完,就仰面倒了下去,直挺挺的,从那棺材破掉的口子,只能看到一双脚,靴子不错,做工精美,至少……二吊钱。

入郭登桥出郭船,红楼日日柳年年,君王忍把平陈业,只博雷塘数亩田。

争得什么?

有什么好争?

众人的目光定在乔大梁的双脚上,还未抽回,常剑南已经淡定地看向已被隐隐围在中间的乔大梁、郭子墨等人的那些心腹身上。

“本来,你们生或死,现在已经没甚么意义。可惜,你们能出现在这里,就是他们的心腹。你们死去,才能给后来人更多的警醒,所以,我想不出放过你们的理由。”

常剑南的话说的漫不经心,根本不像是要决定着百余人的生死存亡。

李世民要杀从全国集中上来的三百九十名死囚,都为之不忍,追思己过,而常剑南今日杀掉的人,何止三百九?

这,就是江山与江湖的区别。

仁者乐山,水无常势!

“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弃械而去吧。你们的家人,我西市仍然奉养。”

常剑南说这句话的时候,三名老军,领着近百手持劲弩的铁卫,从东篱下大堂内的三个方向,站成笔直的三排,一步步逼近。

而门口,洪辰耀提着血淋淋的已经钝掉的长刀,正冷冷地站在那里,在他身后,是整整齐齐足有三排的持弩劲卒。

“谁也别动,以免误伤!”

洪辰耀举起了钝刀,说完这句话,就要钝刀一劈,喝令攒射了。

这时候,就听外边一阵嘈杂之声骤然响起。

“还有漏网之鱼?”

洪辰耀心中一惊,生怕常老大怪罪,赶紧旋身望去,就见五六个大汉迎面飞来,是被人撞飞的。

紧跟着,一个铁塔般的大汉呼啸而来,洪辰耀还不及劈出钝刀,那人已从他身畔呼啸而过,仿佛猛虎。

“主人!主人!铁无环给主人道喜,小主人降生了,母子平安!”

铁无环根本没理会大堂上在做什么,兴冲冲地向李鱼道喜。

李鱼大喜:“当真?果然?啊~~哈哈哈哈……”

李鱼飞快地迎上去,与铁无环错肩而过,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主人,等等我!”

铁无环赶紧叫道:“主人,等等我!”

铁无环追着李鱼跑出去了,整个东篱下,不管是要杀人的,要被杀的,旁边观礼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洪辰耀举着钝刀,慢慢转回身来,颊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干笑道:“他动,就动了吧。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嘛,老大,你说,是吧?”

正文 第344章 各有所思

李鱼一路急如风火,长街上刚刚结束战斗,很多人还持械站在街上,陡见一人狂奔而来,精神还没放松的众人立时扬起了刀枪,不过,只是虚惊一场,来人手中无刀,只有一人,对他们严阵以待的样子视若无睹,就从他们身边飞掠而过,弄得所有人都惊疑不定。

“乾隆堂”,门外长街一片肃杀之气,乾隆堂内却是充溢着喜悦。

店里五个大账房,二十几个伙计,都认得这位真正的东家,一见他来,马上迎上前去,向他道喜:“阿郎,恭……”

喜字还没出口,李鱼已经飞奔上楼了。

“负心汉”端着一盆微红的温水从房中出来,一见李鱼连忙笑脸迎上:“呀!阿郎回来了,恭喜阿郎,我家姑娘给您生了个大胖小子呢。”

李鱼定了定神,向她点点头,向房中一指:“我……能进去吗?”

“负心汉”抿嘴一笑:“阿郎是此间主人,谁敢拦着。”

李鱼也是忐忑,听到这里,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就往里边走去。

榻上,龙作作躺在那儿,有些虚弱,脸上的汗渍已经擦去,皮肤洋溢着一种母性的光辉。小丫环“无情郎”正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儿似,来来回回的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稳婆已经不见了,想是功德圆满之后,拿了赏钱已经离开。

李鱼急急东张西望:“人呢?哪儿呢?”

龙作作瞧见他来,甜甜一笑,轻啐道:“还能在那儿,挂起来给你看么,这儿!”

龙作作点了点下巴,李鱼这才注意到她身边隐隐露出一角襁褓。

襁褓外边又和龙作作合盖了一层被子,只露出一角,所以李鱼都没注意。

他赶紧走过去,腿上肌肉绷得很紧,脚落地却很轻,小心翼翼地,像怕踩了雷似的凑过去,探头一瞧,襁褓不大,里边只有巴掌大的一张小脸,闭着眼睛,抿着嘴巴,正在睡大觉。

“啊!”

李鱼惊叹一声:“这么小!”

龙作作白了他一眼:“人家要死要活的生下来的,你瞧他白白胖胖的,哪儿小了,这要再胖一些,还不把人家疼死。”

龙作作这一说,提醒了李鱼,李鱼兴致勃勃:“是个男孩儿?我瞧瞧。”

“你小心些,别弄伤了他,都进秋了,可别让孩子着了凉。”

龙作作紧张地说着,却没阻止他的动作,只是下意识地用手臂环了一下,似乎想替那襁褓挡挡风。

襁褓打开了,光着屁股的小家伙藕节似的胳膊腿儿,刚一得自由,虽在睡梦之中,马上蜷起双腿,举起一双小拳头,奋力地抻了一个懒腰,跟一只小蛤蟆似的蜷在那儿,依旧不睁眼。

胯下一只小雀雀,“大言不惭”地暴露在李鱼面前,龙作作看着那白胖胖的宝贝儿子,脸上喜悦的神情更胜。

“哎呀,哎呀,这小家伙……”

李鱼喜不自胜,想摸摸他,可一瞧那白嫩嫩的皮肤,生怕一摸就蹭掉了皮儿。想抱抱他,可胳膊腿儿虽胖乎乎的,但那小手小脚,小脚丫连他掌心都占不下,手指头细细的,小小的,生怕碰一下就折断了似的,于是李鱼就只伸出手,又缩回,只是口中啧啧连声,一种对生命的敬畏,油然而生。

门口,铁无环已经追回来了,他静静地跪坐在门口,听着房中轻微的赞叹声,说笑声,脸上也露出了满足、温馨的笑。

“你看黄历,今天九月八,黄道吉日。宜嫁娶、开光、祭祀、祈福、求嗣、开市……”

“求嗣!求嗣诶!咱们家小郎君,八字一定好的很。”

李鱼一进屋,“无情郎”就乖巧地退了出来,此时和“负心汉”两个人捧着一本黄历,正在那儿兴致勃勃地点评着。

铁无环微笑地听着,也替李鱼高兴。

但是,忽然之间,他却一怔:九月八?那明天就是九月九了?

铁无环不期然地想起了去年离开龙家寨前,与李鱼“推心置腹”的那番话。

李鱼当时亲口告诉他,要回长安!要履行对皇帝的承诺,要回京受死!

明天就是九月九了,那恩主……

铁无环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侧耳倾听着房中动静。

房中,龙作作欢喜之后,忽然意识到李鱼不该出现在这儿,不禁脸色一变,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还没走,不是说今天要趁乱隐遁么?”

李鱼苦笑一声,摇头道:“一言难尽!哎,你刚生了孩子,我就……,我对不住你。”

“别说这样的话!”

龙作作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多少军人,妻子在家生产时,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他回来。多少商贾,也是一去经年,甚至一别十年、二十年,才得归来。我们,总比他们幸运的多,何况,分离是为了长相聚,我不会那么矫情的。”

为人母后,龙作作仿佛开了一窍,比起以前的娇纵,忽然通情达理了许多。

“今天东篱下发生了许多事,所以现在……是没办法了。我多陪陪你……”

李鱼俯身下去,宠爱地看了看熟睡的儿子,凑过去他母亲的颊上轻轻一吻:“辛苦你了,晚上我再布局,恰因今日出了事,我明日消失,也不会引人怀疑。”

龙作作的声音小,李鱼的声音大,坐在外边的铁无环,隐隐绰绰地听到了李鱼俯身去吻龙作作时说的话。

“你刚生了孩子……,我对不住你。”

“今天东篱下发生了许多事……我多陪陪你……”

“恩主真是轻生重诺的奇男子!”

铁无环钵大的铁拳紧紧地攥在了一起,心怀激荡,不能自己。

对李鱼,他钦佩无比。他本就是一个然诺重于生死的义士,对于同道中人自然无比欣赏。

但是一想到小主人刚刚出生,他的父亲就要慷然赴死,他这辈子,甚至不能记得自己的父亲长什么样子,铁无环心中一酸,眼睛情不自禁地湿润了。

“多陪陪她,然后得去见见常老大,之后再以妻子刚刚生产为由回来,晚上寻个机会‘失踪’,经过今日之乱,我的失踪一定会被认为是乔大梁的余孽动手泄愤,我的消失便神不知、鬼不觉。只是无环这厮太犟,我若‘死’了。他必誓死追随我的儿子,这要是来日陇右相见,多么尴尬。不成,得让作作想办法支走他,他这样一条好汉,也不能为人奴仆,终老一生。”

房间里,李鱼摸挲着作作的柔荑,暗暗地盘算着。

房间外,铁无环心中,一个大胆的念头也油然而生:“恩主与我,有再造之恩。更因他的指点,我才得以洗刷血仇奇辱,复我铁骊部落,恩重如山,百死难还!九月九,授首受刑,这一劫,我替主人去挡!”

铁无环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命还一命,便不算主人失言背诺!既全了主人名节,又保了主人家庭圆满,这笔账,划得来!”

(本章完)

正文 第345章 两个父亲

“东篱下”,

“楼上楼”,

常剑南若有所思地从窗口俯瞰着楼下。

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死了那么多人,但现在似乎已经一切恢复了平静。就连死尸和鲜血都无影无踪。

明天早上太阳升起,又是繁华热闹的坊市景像,也许终有一天这里发生的一切会慢慢传扬出去,还加了许多穿凿附会、夸张其事的传说,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后的事了。

而现在,正是落日时分。

夕阳如火,仍旧喷薄着鲜艳的活力,

但是,日落西山,已是无法挽回的一幕。

此时的夕阳很美,但随之而来的暮色会很快。

当你以为这暮色还会持续很久时,突然间红日西坠,暮色就来了,快的叫你措手不及。

“第五凌若料理善后,还是很合格的。洪辰耀那老东西,再加上桃依依和安如,做事也都心细。如此,我也就放心了。至于能打的,也许只剩下李鱼一个人了,不过不要紧,这小子,敢打、敢拼、敢任事,能撑得起来。十年内,你们可以信任、重用他!”

“那十年后呢?”

良辰忍不住问道。

“十年后,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人心会变,神佛也无法保证,将来的他,还会不会如今日一般。所以,那需要你们自己去把握、去判断。当然,如果你们俩喜欢了他,一起嫁给了他,那就没甚么十年之说了。”

“他有妻子的,今儿连孩子都生了,人家才不嫁他!”

美景嗤之以鼻:“啊!对了,既然老大是假死,干嘛要像交代后事似的呀,你身子这么壮,再活一百年都容易的很。”

“是!我会……记档的……”

良辰的神色却有些哀戚,她肃然答应着,声音忽然有些哽咽,晶莹的泪水就在眼睛里闪烁起来。

她们俩,一母同胞,而且是孪生姊妹。其实不只模样相同,智商也是相差不多。她想得到的,美景也该想得到。之所以美景比她要天真一些、幼稚一些,不是先天的原因,而是源自于后天。

从一出生,早降生一刻钟的良辰就被定为了姐姐,所以从小到大,虽然年纪完全相同,她仍然要承担许多姐姐才需要承担的东西,而这必然锤练她的心性和智慧,显得比妹妹要成熟许多。

美景听她声音有些异常,诧异地扭头看了她一眼,眼见两行泪水从她脸颊上缓缓爬落,美景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起来。

美景颤声道:“老大,你……你难道真的……”

“是的!”

常剑南慢慢转过身,肩上,挑着一轮彤红的太阳,那太阳,已经快要落山。

“我的确是诈死,但不是诈病。乔向荣、王恒久、赖跃飞等人,都是我的左膀右臂,如果我不是自知死期将近,而你们……镇不住他们,我不会出此下策。”

“爹……”

此前,彼此已经相认。但美景还是习惯性地叫他老大,听到这一句时,却忍不住地潸然泪下。

“我撑到了今天,一直没有……服药,苟延残喘,缠绵病榻,那不是我常剑南该做的事。不过,我还是服过药的,这七天,装死的时候,我一直在服药,我大限将近了,央求孙神医,给我开了一服药,可以催化潜力,吊住性命的药。而今天,我不必再服药了……”

常剑南的脸上,有一种回光返照的荣光。

他慈祥地看着良辰美景,满是宠溺的神色。

他就要去了,但他并没有完全消失,他的骨肉、他的血脉,就是他生存的延续,他生存过的意义。

“你不要死好不好,我还没叫过你几回爹。孙神医既然有延续生命的药物,那就继续吃啊!”

美景扑过去,满脸惶急与恐惧。

常剑南抚摸着她的头,失笑道:“傻丫头,说过是吊命的药了,那等虎狼之药,能用多久?况且……我这时死对你们才最有帮助。刚刚杀人立威,旋即由你们登位,这才有助于你们把握大权。

让我缠绵病榻,让别人眼看着一个令他畏惧的人,一点点变成一个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的废人,直至咽气,他们的敬畏会消失,而那段时间并不长,一两个月,并不足以靠我的余威帮你们稳固权位,所以……”

“不!我不要权位!我一个女孩儿家,要那权位有何用?我只要我爹活着,我从小就没有父亲,如今好不容易才见到……”

美景泣不成声,良辰比她稳重一些,没有扑上去忘情地哭喊,但也泪流满面。

“傻丫头,可我,终究要死的啊,而且不会很久……,但是你们的娘,已经等我等了太久、太久……”

说到这里时,常剑南的虎目当中,也是泪光闪烁。

肩头的太阳,沉没了。

************

“乖!宝贝儿子,老爹是等不及让你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你的父亲了。以后,我会好好陪你,多多陪你……”

经过半天的熟悉,李鱼总算有胆子触摸宝贝儿子那粉嫩嫩的脸蛋儿,他用指背轻轻地滑过儿子幼嫩光滑的脸蛋,依依不舍,又看了龙作作一眼,握住了她的手:“作作,苦了你。”

“没什么。你现在不走,我才担心呢。”

作作初为人母,说不出的温柔:“我会尽快赶回陇右与你相聚的,你呢,该收收心了,可别再拈三搞四的了。等我回了龙家寨,要是发现你又勾三搭四领回家一大帮姐妹,我就亲手阉了你。”

“那你也没有用的啦。”

“不会啊。人家虽然已是妇人,但是勾勾小指,还是会有大把男人扑上来的你信不?”

“什么话!当着儿子,别胡说!”

“嘁!不信你就试试,本姑娘话摞在这儿,我看你再往后宅里加人的。”

有了儿子,似乎底气也更足了,龙大姑娘无比霸气。

李鱼觉得很冤枉,似乎……暧昧他是搞过的,但真没主动往家里领过人。

这话题引到了这里,可就有点尴尬了,李鱼不敢犟嘴,只好落荒而逃。

店门口,铁无环正静静地杵在那里。

不再是滴水成冰,不再是赤裸双脚,不再是镣铐加身,如今的铁无环,比起当初气色好了许多。

“主人!”

看到李鱼,铁无环马上迎上前。

李鱼上次本来认定自己马上就要假死逃遁,所以并不在意他唤自己主人,谁料连连发生意外,拖延至今,这主仆身份似乎也无法解开了。

李鱼点点头:“我回西市署,你还是守在这里,照顾作作母子。”

李鱼生怕铁无环不放心他安全,又要跟着回去,那他的逃跑大计就又要泡汤。

明日死囚回报到,一旦他未到,立即就是全国通缉,那时想走就难了。有些他得罪过的人,即便没勇气向他出刀,那时也不会吝于向官府告一句话,他可不认为自己有能力与国家机器对抗。

所以,李鱼马上殷殷嘱咐:“你知道,这是我第一个孩子,我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只有你留在这里,我才放心!至于我,你不用担心,没人确定,我今晚是留在这里还是去哪里,也不会想到我此时会出门,即便有人心怀不轨,等他反应过来,我也到了西市署了,更何况,我也不是纸糊的。”

李鱼拍拍肩,赶紧出了门。

上头动动嘴,下边跑断腿。在常剑南看来,很容易解决的善后之事,其实不知道需要多少人去完成,此刻下边的人都在忙碌着,李伯皓李仲轩带着西市署的人,也在各处忙碌。

不过,这些人不时出现在街头,倒是更增安全。而这,似乎也是铁无环没有不放心地追上来的原因。

但是,李鱼在刻意地避着厮杀最激烈的几条大道,趁人不备,就钻进巷子,没多久,他就离工蚁般勤劳忙碌的那些人越来越远,周围的环境也越来越安静了。

李鱼已经重新拟定了行动计划,此时城门已关,但陈飞扬已经备了一条长索,藏在西城金光门左近的城墙下。只等他离开西市,天色更黑,便掩护他连夜出城。

即便今晚他就被发现失踪,彼时已经宵禁,西市诸人也休想找到他,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已经护着如今藏在三里溪的老娘、吉祥和深深、静静,踏上了前往陇右的道路。

完美!

李鱼站在一条巷弄中,探头左右看看,再瞧瞧前边那堵坊墙,盘算着一个助跑,翻过坊墙,身后突然有人沉声道:“主人,你就打算这么舍下主母和小主人,前往大理寺投案去么?”

“无环?”

李鱼吓了一跳,他怎么追来了?

李鱼霍然一个转身,但是一个意外之后,紧跟而来的是另一个意外。

他从未想过铁无环会对他出手,但他只一转身,就看见铁无环并掌如刀,就跟人屠郭怒手中那口沉重的鬼头刀似的,狠狠一“刀”,向他肩颈处“砍”来。

“噗!”

李鱼晃了一晃,伸手想去摸自己腕上的“宙轮”,但只在意识中抬了抬手,整个人就直撅撅地倒了下去,倒在了铁无环一双强壮有力的臂膀当中……

正文 第346章 有原则的人

旭日东升,整个长安城都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

咚咚咚的鼓声唤醒了长安市民,这静寂了一夜的古城,重新焕发了活力。

铁无环在西市大门打开的那一刻,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刚刚开市,不管是百姓还是商家,全都是往西市里来的,只有铁无环一人,迎着洪水般的人流,义无反顾地往外走。

虽千万人,吾独往矣!

他的心愿已了,恩还未报,替李鱼偿报一命,让他好好活下去,这就是铁无环此刻唯一的期望。

有恩必报,这是铁无环的人生原则。

铁无环,是一个狼一般的北方男人。

狼若回头,必有缘由。不是报恩,就是报仇!

他在陇右一回顾,是奔往东北,报仇雪恨。

当他功业立就,完全可以留在部落里,做一个受人尊敬、权柄在握的一方王侯的时候,他却再次回顾,望向了长安。

他,要来报恩!

一座装布匹的仓库中,只有高墙上一眼透气用的通风孔向室内投射进来一束阳光。

整个仓库显得逼仄昏暗,布匹上面,李鱼静静地躺在上面,四仰八叉,昏昏入睡。

铁无环没有束缚他的手脚,这是铁无环就近随便寻找的一处布庄的仓库,如果把李鱼绑在里边,而这家店生意不好,十天八天都不打开这仓库取货,岂不活活饿死了他?

但铁无环相信自己那一掌足以让他继续昏睡下去,早上的时候,铁无环本想再补一掌,但见李鱼睡的极香,毫无醒意,想到这几天他忙于应付西市之变,睡眠本就不足,此时因这一掌熟睡,除非有人惊扰,否则应该不会太早醒来,铁无环便没有再补一掌,他那大巴掌,一个施力过甚,是真能伤人的。

但是,铁无环什么都考虑到了,就只忽视了那的大巴掌就能堵死的透气孔,此时阳光的角度正好是照在李鱼脸上的。

九月九,天清气爽,阳光明媚。

但明媚的阳光直接照在眼睛上,即便是闭着眼睛,也是异常刺眼的,所以……本该睡的十分香甜,等到午时开刀问斩才醒的李大爷,醒了!

李鱼一睁眼,顿觉阳光刺目,急忙一扭头,避过那束光,意识这才渐渐清醒过来。

一俟想及自己昏倒前的遭遇,李鱼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定晴四下看看,忽然发现自己身上放着一张墨迹淋漓的纸,拿起一看,上边只有八个大字:“我代君死,好好活着!”

简简单单八个大字,字迹并不漂亮,也未讲究什么音韵文风,却是看得李鱼眼睛顿生酸意。

他急忙抬头一看,从那投射进来的阳光察觉时间应该还早,立即从布匹堆上跃了下来,拔腿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咆哮:“真是日了狗了,老子根本不想死啊,你替我去死做什么?早知道就对他实话实说了,就算被他鄙视又怎么样?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李鱼没有想过能不能半道截住铁无环,没有想过一旦追进了官府,固然是救回了铁无环,而他则再无生理。他只是拔开双腿,拼命地向外赶去,他有他做人的原则,他不能让铁无环替他死。

他可以蔑视皇权,可以质疑法律的公正,但不会动摇自己的底线,自己的良心,否则他就算活着,也要一生饱受良心的折磨。他从不是一个圣人,却是一个有底线、有良心的人!

长街上,三个刚从西城金光门走进来的男子并肩而行,向西市走去。

“尘埃落定的时候,就是一个人戒心最低的时候,所以,该是我们行动的时候了。”

“那四个家伙,太过愚蠢。那时动手,怎么可能成功?”

“算了,不要嘲笑他们了,不管怎么说,他们能忠于王大梁的遗命,舍死忘生,刺杀李鱼,就值得尊重。”

“嗯!我们做杀手的,哪有什么蠢不蠢的,但凡干了这一行,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这次成功,并不意味着下次还能成功,瓦罐难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上亡啊!”

“别说晦气话!我们这次只要能全身而退,就凭王大梁给我们的钱,足以逍遥一生,从此不必执刀杀人了。”

说话的这三个人,扮成村夫的这三个人,就是王恒久临阵前所授命的七杀手中三人。

钱,其实早已付给他们了。如果要走,他们早就可以卷款逃走。

但,他们也是有原则的人。

杀人,他们可以不择手段。但信用,于他们而言,重于泰山。

尤其是这个雇佣他们的人已经去世,对于一个死者,他们更加的不能失言。

虽然有另外四个杀手之死为前车之鉴,他们仍然义无反顾。

唯有杀了李鱼,他们才能安心带着王恒久给他们的钱,远走高飞,逍遥一世!

长安县。

何县令掐指一算,与他的任期还差三个多月。

到了今年年底,他的京县县令任期就满了。

京县县令难做,但一旦平安地捱下来,却必然高升。

是做一方太守,还是留守六部呢?

何善光很期待,但也因此的,更加的忐忑。

九十九拜都拜了,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今儿九月九,是杀人的好日子。

可是去年判了死刑的三百九十名死囚,也是今天才集中报到的日子。

昨天,还一个人都没回来。

这也正常,谁会提前回来蹲大狱呢?越是临近死亡,越是珍惜生存,在即将受死的头一天,人们总会狂欢、放纵一回吧?

幸好今儿一大早,陆陆续续就有死囚返回。

这些死囚,居然真肯回来送死!

何县令惊诧之余,却也不禁暗暗感动,并自为之自惭。

他始终以为,这些人不会回来,这何尝不是因为以己度人,他认为自己不会做这样的蠢事,所以认为别人也不会?

他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是一个聪明人,而这些犯了死罪的人,在他眼中无疑是一个蠢人。但这些蠢人此刻的行为,却让他这个聪明人都感到自愧不如。

也许,因为头脑简单,所以他们的人格反而显得异常高大。

又有六七个人报到了,回来报到的人已经接近两百人。

接近一百人的时候,大理寺、刑部、察院派来探望风色的人已经回去禀报了一次,这时人数一过二百,那些人又马不停蹄地回去报信了。

就在这时,铁无环昂然走了进来:“利州死囚李鱼,前来报到!”

铁无环说的气宇轩昂,不想是来送死,倒像是去从军。

人群中,康班主和刘老大已经到了,听到“利州李鱼”四字,立即惊喜地向狱友看来,但这一看,登时一呆。这是……李鱼?

“利州……李鱼……”

胥吏迅速检索着档案,提起笔来准备记录。

这年代的档案上既没有相片,也没有画像,但是有简单的形貌描述。

而铁无环的外型实在太过显眼,和李鱼的差别实在太大。

那胥吏从未想过有人冒死,本也没想看那形貌描述,但是恰因为铁无环太过高大魁梧,站在面前仿佛鹤立鸡群,不禁扫了两眼,顿时一呆。

按档案上所载,这李鱼容貌俊俏,身材适中,清秀若处子的形象,眼前这人……这人明明是负责开发处子的啊,肌肉块垒,壮若雄狮,世上若真有这般形象的处子的话,那她注定要永远做处子了。

“怎么?”

一个捕虞侯察觉异样,走了过来:“有什么问题?”

那胥吏指了指档案,再看看那捕虞侯,捕虞候一看档案,也是呆了,赶紧跑去对何善光耳语。

何善光听了也是诧异,急步过来仔细对照一番,讶然道:“你是……利州李鱼?”

铁无环双手抱臂,威风凛凛:“正是铁……铁骨铮铮,行不更名的李某!”

何善光捧着那档案,抬头看看人,低头看看字,这尼玛……究竟是谁瞎?

铁无环笑了笑,缓缓地道:“这位官老爷,相信死囚尽数返回,对朝廷而言,也是一桩关乎教化的大事,足以留美名于千载。某心甘情愿前来送死,断无人与我抢这生意的,天地不知,鬼神不觉,何如糊涂一回呢?”

何善光听到这里已然明白,不是档案记错了,或者张冠李戴了,这根本就是冒死。

何善光脸上阴晴不定,好生权衡了一番利弊,把心一横,咳嗽一声道:“此人形貌似略有不符啊。不过,去年死囚在牢中囚禁,三餐不饱,这一年来放纵吃喝,形貌有所变化的人也是有的,你们要严格勘察,不枉纵一人,不放过一个!”

先给自己一旦事发好推诿他人埋了个伏笔,何大县尊就施施然地走开了,心中已经把那给他找麻烦的捕虞侯列进了永不提拔的清单。扔下那捕虞侯和胥吏二人大眼瞪小眼。

远处,康班主和刘老大眼看着铁无环被套上枷锁押过来,二人的目光难掩失望之意。

刘老大讷讷地道:“李小郎君他……”

康班主摇了摇头,轻轻地道:“人各有志,算了!”

长街上,李鱼拼命地奔跑着。

他一出了西市大门,就放开双腿,拼命地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左顾右盼,寻找脚夫。已经到了金光门附近了,照理说,这儿该有不少脚夫,可以租到代步的车子或骡子。

奈何这是一早上,脚夫们是不会这么早上工的,毕竟坊市才开门,这时候谁需要脚夫驮运东西或走远道儿?

李鱼汗流浃背,一半是跑的,一半是急的,这时候,那三个杀手迎面送来。

这三个杀手素来交好,虽然同属杀人,却是之前那四人常常走动,他们三人常常走动。

他们三个都姓朱,都是来自诸暨的同乡。祖上原系一脉,只是年代太过久远,只知道同姓同族,已经轮不清彼此的亲戚关系。

三只小朱正商量着潜入西市,如何行动的事,忽然看到了奔跑的李鱼。

三只小朱对李鱼的模样已经烂熟于心,便是化成灰都认得他的程度,自然一眼就看到了。

“这……”

三人先是莫名地一呆,旋即相互惊喜地一望。

三人常年配合,早有默契,只这一眼,就互相明了的对方的心意,登时先是一散,再是一合,像一条网似的,向李鱼兜了过去。

今天天气挺好,第五凌若姑娘的心情也挺好。

昨天死了那么多人,善后是个大问题。要安置那么多尸体,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要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但这些事,在第五凌若的处置下,仅用了一夜功夫,便全部解决了。

乘着步辇,走在回城的小路上,第五凌若不仅身心轻松,而且踏着这条熟悉的小路,心思悠悠,不觉就又想到了李鱼。

之前,整个西市都处在一种诡谲的气氛当中,她甚至没有多少机会弄清她心中的疑团。如今一切了结,西市将稳定下来,她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精力,慢慢探他的底。

人生有几个十年?对一个美丽的女人来说,十年,更是无比珍贵的一笔财富。

十年岁月,她都如此度过了,她有的是耐心!

前方,金光门在即!

正文 第347章 十年

“杀!”

三只小朱毫不犹豫,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岂容错过?

他们本是杀手,杀手最擅长的就是把握机会。

所以,他们根本没有去思索李鱼为何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急急奔跑,立即扑了上去。

“还来?”

李鱼正是心急如焚的时候,陡见刺客袭来,不禁大怒,脚下立即加速,扑了上去。

“杀!”

迎面的刺客一刀刺来,却扑了个空。李鱼一跤仆倒,撞向他的下体,因此一来,左右两名刺客也扑空了。

“噗!”

在从那刺客胯下钻过去的时候,李鱼抬肘,重重一击,那刺客惨叫一声,两颗蛋蛋,都碎了。

其实那刺客并没有如此不济,正面交手的话,李鱼不但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击败他,甚而有可能被他击败,杀人毕竟是人家在行。

但是,诸多的意外,让对方十成武功连一成都没发挥出来。

李鱼是被刺杀方,一个人突遭三人袭击,且对方有凶器在手,居然不逃反冲,这是一个意外。

冲过来了,却不攻对手上三路,而是直奔下三路去了,这又是一个意外。习武之人多少都会要点面子,谁会一出手,不等对手打倒,自己先趴在地上了,滑着向前冲出,去钻对方的大胯?

但他没想到李鱼这厮拜了十八个师父,全是市井匹夫,撩阴腿、打闷棍,只要有效,不分形象的人物,跟着这么一群人,学的功夫又杂又乱,只计较实用与否,根本不考虑出手时的形象。

因此,只错愕了一刹,这刺客就阴沟里翻船了。

但,杀手毕竟是杀手,另外两名杀手反应也是极快,一见李鱼出其不意,将一个同伴打得佝偻于地,惨嚎不已,其中一个刺客立即追上两步,一刀刺向李鱼左肋。

李鱼侧身一扭,刀子刺破衣襟,哧啦一声,险险贴着肉皮穿过。

与此同时,另外一名刺客已然冲近,垫步拧腰,一刀力劈华山,当头劈下。

李鱼虽然急于赶向长安县,可也不能硬挡这一刀,迫不及待向旁一闪,两个刺客步步进逼,接踵追来,李鱼今天是去投案的,当然不带武器,赤手空拳之下,二人又开始严防他的寝技,再不给他机会,李鱼只得且战且退。

这一番追逃搏斗,忙乱之间李鱼竟尔逃出了金光门,那长安大阜,城门极阔,守城士兵远远站在两边,三眼的门洞,相隔二十多丈,也不知是那守城小卒是没看见,还是装着没看见,反正一团混乱中,李鱼和两个刺客追逃出了城,那守卒杵在那儿,还是一动不动。

他么的,不行了,老子得动用“宙轮”了。

李鱼气喘如牛,呼哧呼哧地想着。

如非得已,他是真不想“倒带”,“倒带”的结果可未必就能一切照着已经发生过的一切重来,他能有所应对的,只有第一步,随后的一切,都会随之改变,毕竟对方也是有思想的人,不是NPC。

再者,一旦回档,作作就得重生一回,东篱下那惨烈的一幕就得重演一回。

就这年代,儿子的生日,母亲的难日,生子如过鬼门关,可不是说笑的。这一次她生产母子平安,再来一次,却是未必依然如此。

然而,此时他体力几乎耗尽,实在是无法坚持下去了,就算他不主动回档,一旦被人刺中,生死攸关时刻,也得如此这般。

就在这时,李鱼却听一声娇叱:“什么人,竟敢行凶?”

李鱼忙里偷闲,回眸一望,登时大喜:“第五姑娘,快来救我!”

眼见李鱼跟一条小白鱼儿似的,在两片刀网下闪来闪去,第五凌若也是真着急了,登时喝令:“放下步辇!”

步辇刚一放下,第五凌若就冲了上来。

这一刻,她已完全忘记了李鱼还不确定与她的情郎有什么关系。但就是眼看着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在刀网下挣扎,她心中一急,就全然顾小了。

李鱼吓了一跳,慌忙避开一刀,大叫:“你会武么?你的女金刚呢?”

第五凌若身边八个女相扑手,个个都有以一敌十的本领。但是她们的体形太明显了,而第五凌若下乡,是办一件很秘密的事:弄一块地,挖一个巨坑,葬了那些尸体。

如果带着那些女相扑手,一定会引起村里人注意,给这善后工作带来隐患。所以此番第五凌若下乡,并未带那八大高手。

但李鱼一语还是提醒了她,她又不会武,冲上去送菜么?

第五凌若急急站住,将手向前一指,喝道:“快救人!”

第五凌若身边两个抬步辇的,还有旁边一个侍候的小厮,虽然不是什么高手,可武功也还不错,而且三人都是带了兵器的,立即就向刺客们扑去。

此时李鱼已是力竭,一见两个刺客忙于应付三人,心中一宽,双腿酸软,登时跌坐下去。

“你怎么样了,哪受伤了?”

第五凌若急急扑上,扶住了他。

李鱼咳嗽了几声,喘息道:“力……力耗尽了。”

第五凌若嗔怪道:“你怎得罪了那么多人,天天被人杀来杀去?”

李鱼苦着脸道:“我哪里晓得。”

这时候,路上行人早已惊散,有那南来北往的行旅,也是见此一幕,要么掉头便走,要么加快步伐从路的另一侧快速通过,根本不敢向他们靠近。

但这时,远处却有一辆大车急驰而来,李鱼心跳气短,第五凌若全神贯注在他身上,两人都未理会,却不料那大车疾驰至今前,猛地一缰马缰停住,脸赤如血,目瞪如铃,扯过一张大网,就向二人撒来。

那人,正是被李鱼撞碎了蛋蛋的那人。

其实被踢碎蛋蛋马上痛死的可能并不大,痛不欲生倒是真的。但不会马上死,不代表不死,如果不能及时请郎中诊治,处理掉已经没用的蛋蛋,那么早晚还是要死

因为它在皮囊内出会,皮囊会涨的很大,最终会因大出血而死。又或者没有造成大出血,但会造成该人发高烧,其他脏器衰竭,最后依旧难免一死。

此时那刺客站在车上,就是两腿分开,跟一只蛤蟆精似的。赤红的脸色,怒突的双眼,都是因为下体的巨痛而导致。

但他也是真恨极了李鱼,在此剧疼下,仍然强忍着将他抢来的车上的网子撒了下来。

李鱼和第五凌若一时不察,登时被网个正着。

那刺客从车上跳了下来,身子受这一震,下体传来难忍的奇怪痛楚,痛得他哆嗦着举刀仰天一阵嗥叫,然后目赤如血地扑向李鱼,他要死,也要拉上李鱼垫背。

“不要!”

第五凌若和李鱼罩在一张网下,眼见那刺客疯魔般一刀刺来,第五凌若想也不想,马上向前一扑,挡在了李鱼前面。

“噗!”

刀,刺进了第五凌若的胸膛,李鱼惊呆了,他实在没想到,第五凌若在这关键时刻,竟然会替他挡刀。

那刺客随着这一刀的刺客,也摔在地上,此时他的胯下皮囊已经因淤血肿胀成了一枚大寿桃,倒地时一挤压,砰地一声爆了,鲜血滚滚,几乎要痛晕过去,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根本站不起来了。

李鱼此时双手正保持着挣扎着要撩开渔网的姿势,第五凌若挡在他的身前,由于这一扭动,使得渔网纠结,将二人的身子缠得死死的,李鱼的手缩不回来,两只手也无法合拢到一起去,宙轮就在腕上,却是触之不及。

“为……为什么……”

另两个刺客仍与三人厮杀作一团,李鱼紧挨着第五凌若的背脊,颤声问道。

第五凌若脸色苍白如纸,缓缓回眸,向他一笑:“因为,你……像他!”

李鱼颤声道:“我真的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的男人。”

第五凌若微笑地道:“我知道,其实我早就该知道了,我只是想骗自己。”

她的身子摇晃了一下,轻轻地道:“骗不过去了,那就死。上一次,他先我而死,这一次,我一定……要走在他前面。你……你不懂,死在后面的……那个人,最苦……”

两行晶莹的泪水缓缓爬下第五凌若的脸颊,她身子一歪,就在李鱼怀中断了气。

“不要啊!”

李鱼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疼得那么厉害,他的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哭得像个孩子。

那个胯下一汪鲜血的刺客,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但他咬着牙,倔着骨,猛地抽出插在第五凌若胸前的刀,抓着渔网,缓缓向前爬着,狞笑着盯着李鱼的胸膛。

李鱼的身子一阵阵地颤抖,可是因为渔网的扭紧,再加上那刺客此时正抓着渔网向前爬,被网子将手脚捆紧的他,根本挣扎不得。

李鱼望着含笑倒毙在他怀中的第五凌若,右手拦在她胸前,手定在了她的肩头,衣袖上翻,那澄蓝的宙轮近在咫尺,可手触不及,头也被网子罩着,挪动不得。

李鱼的泪一颗颗落下去,落在露出的手腕上,渐渐向那颗澄蓝的宝珠润了过去。

刺客摇摇晃晃地举起了带血的刀,想要对准李鱼的胸膛,这时,一片奇异的蓝色光晕,像涟漪般荡漾开来,像佛光灵环般向天地间荡漾开去……

正文 第348章 十年离乱一相逢

李鱼的意识一阵恍惚,再清醒过来时,就见铁甲纵横,人吼马嘶,道路上行人不断,大包小裹,仿佛战乱中逃命一般。

旋即,李鱼发觉气促气短,身上的擦伤和淤痕还在,双手还保持着撑起渔网的姿势。

而第五凌若和那些杀手统统不见了。

“我倒档了!”

这是李鱼的第一个念头。

旋即他就发觉了身体的疲惫与伤痕:“不应该啊,时间倒退一天,我的一切状态也会回复到头一天啊,为什么身上伤痕犹在?还有,这官路上怎么这么乱?昨儿街上有这么乱吗?”

“快跑啊,太子谋反啦,晚啦就跑不掉啦!”

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大哭着往前跑。

李鱼一听大吃一惊:李承乾造反了?这厮……历史上好像确是造反了吧?哪一年,李鱼不记得了,不过隐约记得有这么回事,可……昨天太子李承乾造反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西市中人全然不察?”

李鱼茫然站起,一把拉住一个闷头向前逃跑的读书人:“劳驾,太子造反啦?”

“嘘!”

那书生一惊一乍的,扭头看了一眼路上纵横驰过的铁甲骑士,低声叱道:“你疯啦,学那无知妇人!太子造反,也能喊得?这些,可都是太子的人!这李建成,国之储君,居然造反,必遭天谴!”

那书生说完,左右看看,甩脱李鱼,一头扎进了庄稼地。

李鱼站在那里,目瞪口呆:“李……李建成?我尼玛!这是哪一年?”

这时,一个尖嘴猴腮,混混一般的人物,跑到李鱼身边,看他站在那儿,好似吓傻了似的,再一瞧他腰间佩玉,眼珠一转,跑到他身边时,伸手一抓,一把揪下那佩玉,撒腿就跑。

“喂!你站住!”

李鱼清醒过来,下意识地追去。

那泼皮跑进了庄稼地,李鱼紧追不舍,堪堪跑到田垄地头,李鱼纵身一跃,一把将他扑倒在地。

那混混情急之下,自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李鱼眼疾手快,反手一扼,那匕首反从泼皮脸上滑过,刀头一点殷红,把那混混登时吓破了胆。

“别别别,我还你,我还你。”

那混混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失魂落魄的富家子反应如此敏捷,力气也比他大得多,马上举起玉佩,向他讨饶。

李鱼一把夺住玉佩,举刀欲刺,吓得那泼皮一闭眼,李鱼忽又顿住,瞪眼道:“今年,是哪一年?”

那泼皮战战兢兢地道:“什……什么?”

李鱼挥了挥拳头:“今年,是哪一年?”

那泼皮有些惊讶地看着李鱼:“武……武德七年啊!”

武德七年?

李鱼迅速回想了一下,武德七年,李渊仍在位,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

十年前?!

那泼皮看他发愣,趁机一个鲤鱼打挺,将李鱼弹开,撒开双腿,一溜烟儿地逃开了。

这个富家子显然是有点精神不正常的,之前兵慌马乱的,他站在大路上不动,也不怕被过路的兵卒看不顺眼,一矛挑了他。此刻又问今年是哪一年,正常人谁会与疯子争斗,还是逃之大吉吧。

“武德七年?十年前?”

李鱼站在高梁地里,茫茫然地思索:“怎么是十年前?难道……”

李鱼心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什么。他一直摸索不清楚这宙轮究竟有多少功能,如今看来,用血液,是能让时光倒退24小时的,但是用泪水……那基因锁似乎有着不同的辨识功能,因此让他倒退了十年时光。

不!不对!

不是时光倒流!

这是穿越时空!

真正的穿越时空!

他身上的淤痕,是“倒档”前留下的,如果是时光倒流,他就不应该出现在十年前,因为这时大唐的世界还没有他的存在,身上也不应该还有十年后的伤痕。

血液,

时光倒流!

泪水,

时空穿梭!

尼玛,我该怎么回去?就剩下唾液和那啥啥没试了,人身上也就这几种体液了吧……

李鱼正胡思乱想着,要不要在这高梁地里激情澎湃地撸一发,忽然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起,然后是一个女人“哎哟”一声。

李鱼心中一动,慢慢向前移动着,小心地拨开高梁叶子,避免发出沙沙声。

看到了,庄稼中间,是一条小道,此刻正有一双男女奔跑至此,想是躲避兵慌马乱。

那女人看身材,风姿绰约,纤腰欲折,极是动人,但脸上却缠着白布,蒙住了眼睛,只露出翘挺可爱的鼻子,和一张嫣红可人的小嘴儿。

她刚刚摔倒在地,被那男人扶起来。

那男人年近弱冠,是个年轻人,眉眼倒也英俊,此刻满面惶急。

“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摔了一跤!”

年轻人四下看看,松了口气:“我们避开大道了,乱兵顺官道下去了,我们安全了。”

那蒙着眼的女子听了也松了口气,惊喜道:“真的?太好了。哎,今天真的晦气,本想到长安城里寻郎中治眼睛,谁晓得会撞上这样的事。”

那年轻人握住姑娘的手,深情款款地道:“你别怕,有我在呢。不管天塌地陷,不管洪水滔天,只要我一息尚存,就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我会一生一世保护你,用我的生命守护你!”

少女有些动情,反手也握住了他的手:“张威哥哥……”

那年轻人见少女被他感动,脸上露出暗喜的神色,微微撅起了嘴,便向少女唇上偷吻过去。少女芳唇润泽,微微翕张,显得极是诱人。偏又双眼被蒙,根本不知道他的嘴唇正向自己凑过来。

这时一阵沙沙声响从庄稼地里传来,那不是风吹庄稼发出的舒缓沙沙声,而是什么东西在急速靠近,李鱼身在庄稼地里,又看不见是什么东西,心中尤为戒惧,立即从庄稼地里跳了出来。

“啊!”

那年轻人发出一声比女人还女人的尖叫声,纵身向后一跳。

李鱼这时右手持刀,刀头有血,他胸前也有染自第五凌若的殷红血迹,看来极是骇人。

其实李鱼却是被那年轻人的尖叫声吓了一跳,他匆匆回首看了一眼庄稼地,赶紧挥舞着手匕首厉声恐吓道:“闭嘴!老子乃江洋大盗人屠郭怒,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你不想死的话……”

李鱼“就赶紧闭嘴”这几个字还没出口,那“张威哥哥”就把姑娘往李鱼怀里狠狠一推,借这一挡,撒腿就跑,李鱼下意识地失住那位目盲的姑娘,还未及说话,那“张威哥哥”已经兔子似的逃之夭夭了。

“张威哥哥,你……你……”

那少女极是慧黠,一开始还叫了一声,但马上就明白,是大盗当前,她所钟情的那个男子为了逃命,把她做了救死的盾牌。刚刚他还信誓旦旦,顷刻间就弃之如蔽履,这叫人情何以堪啊?

少女又气又急,酥胸起伏,脸庞胀.红,片刻功夫,蒙眼巾下沿就润湿了,显然那年轻人的临阵脱逃,真的伤了她的心。她虽个性坚强,没有崩溃号啕,可伤心却是难免的。

李鱼一手扶着那少女,另一只手却持着刀,谨慎回顾。就见黑影一闪,沙地一声,从庄稼地里窜出一头黑猪,撒开四蹄,向前狂奔而过,李鱼呆了一呆,这才明白不知道是哪个逃命的人赶了猪出城,结果不知因何故,那猪受惊,窜进了庄稼地。

李鱼刚刚松了口气,马上手上一疼,痛得他大叫起来:“啊~~~”

就见那少女抓着李鱼的手,一口小白牙正狠命地咬着,可惜李鱼皮糙肉厚,她根本咬不动。

“放手,放手!你这疯女人!”

李鱼一手持刀,又不好去敲她脑壳,只好用力挣扎,总算挣脱了手,一瞧手上,已经咬出了一只怀表。

李鱼恨恨地道:“你咬我作甚,我不是歹人,刚刚只是吓你们的。你……”

这时就听庄稼地里有人吼道:“在那边!”

又有人道:“不像猪叫啊!”

“过去看看!”

李鱼吃了一惊,他不明白十年前的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却知道现在乱兵处处,趁火打劫者也多,在不明敌我面前,还是先躲避一下为好。

李鱼立即一拉那少女,低叱道:“快闭嘴!兵慌马乱的,我带你先躲躲!”

那少女目不视物,也分不清眼前此人是不是贼,更不确定庄稼地里的人是不是贼,无从选择之下,只好被他拉着逃进一旁庄稼地。

“蹲下,快!”

李鱼按着少女肩头,让她蹲下。那少女甚有心机,依言蹲下,心想:“这人忙昏了头,忘了捂我嘴巴。待我听得外边是良民的话,便马上大声呼救!”

李鱼按着少女肩头,微微探头向外张望,就见几个持戟仗刀的军士从庄稼地里走出来,东张西望一番,其中有人懊恼道:“不见了啊!这上哪儿找去。”

另一名军士道:“算了,左右不过是头肥猪罢了。且不理会它,跟着将军一路杀下去,财帛美女,唾手可得。”

马上就有一名军士兴冲冲地道:“不错!前方镇上黄员外家三个女儿,个个如花似玉,这要是能睡她一个,快活过神仙了。”

“走!”

几个军卒兴冲冲地向大道上走去。

那少女蹲在地上,听到这里暗吃一惊,心道:“果然是乱军,幸亏我没叫。这么说来,眼前此人真的不是大盗?要不然,他真是什么人屠的话,方才早把我杀了,也不至于留我性命,也不好说……万一他是见色起意,又或者想绑票勒索……”

少女正胡思乱想着,李鱼眼见那些人都离开了,松了口气,低下头来。这才发现少女就蹲在他身前,被他按着肩膀,那少女螓首微抬,樱唇润泽,粉腮幼嫩,再加上这身姿站形,很是令人想入非非。

李鱼暗自一窘,赶紧弯腰搀她起来,小声道:“好了,那些乱军已经逃走了。”

少女慢慢站起,道:“却不知郎君是哪里人氏,方才……为何那般说话?”

“呃……我是……我叫……,我姓杨,名冰,冰清玉洁的冰。乃江南钱塘人氏,原想到长安来求个营生。初到长安,也不晓得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兵慌马乱的,慌不择路,才逃到这里。方才听得庄稼地里有沙沙之声,唯恐你们乱喊引来什么,所以才胡乱恐吓,姑娘放心,在下并不是歹人!”

姑娘听他语气吞吐,心中登时疑心更胜,暗想:“我现在目不视物,你当然怎么说怎么好。一个人哪有姓甚名谁还要吱吱唔唔的,分明是有意骗我。而说到他的冤枉,却是如此流畅,只怕真是江洋大盗,惯会说谎了。”

李鱼道:“却不知姑娘你,姓甚名谁?实不相瞒,在下初到宝地,无处落脚,正好送姑娘你回去,也好暂有个落脚之地,你不用担心,房资饭费,我会付的,你摸摸看,这是上好的美玉,我囊中还有金银。”

李鱼抓起姑娘的手,让她抚摸自己腰间佩玉。

姑娘心想:“此人说他远自江南来此谋生,居然身怀美玉,囊中还有金银,自相矛盾,不可相信!必是掳人钱财的大盗无疑了。我家中只有父母双亲,若真引了此人去,掳我家钱财事小,我爹娘可是很看重钱财的,必不舍得被他掳走,万一打斗起来,伤了他们……”

这人既然盗亦有道,并不淫辱妇女,自己就暂无人身安全之虞,不能引狼入室,害了父母。想到这里,姑娘顿起隐瞒之心,遂楚楚可怜,凄然答道:“小女子姓武,名唤武凌儿。奴从利州来,因患眼疾,本欲往长安寻名医诊治的,谁料……”

姑娘说到这里,嘤嘤哭泣起来,心中却是暗自得意:“我说远些,省得你打我家主意。我不说我叫第五凌若,第五这姓儿罕见,被你听去,没准就真寻到了我家,我身上既无钱财,又是个目不视物的‘瞎子’,对你这大盗毫无用处。这兵慌马乱时节,大家自顾不暇,你赶紧弃我而去吧,快叫我滚,快叫我滚!”

尼玛!还是个老乡!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

瞧这“盲女”年纪不大,身材却好,前凸后翘,皮肤幼嫩,这兵慌马乱的,我若不管,下场该有何等凄惨?

李鱼侠义心肠顿起,虽然自己现在也是两眼茫茫,不知去处,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对这少女弃而不顾了……

正文 第349章 归路何处?

武德七年,这一年天下纷芸,大事频仍。

白简羌和白狗羌,在这一年附唐了。

白兰、高丽、突厥、吐谷浑则遣使朝贡。

军神李靖进兵丹阳,辅公祏弃城而走,之后被俘受死。唐军分道攻辅公祏余部,辅公祏起兵被平定。

高开道的部将张金树杀了高开道降唐,北方割据势力又少了一个。

总而言之,这一年的大唐,顺风顺水的,所以皇帝李渊也是兴致大发,跑到仁智宫避暑去了,这一呆就是几个月。

这仁智宫在长安北面的铜川,以那个时代的交通来说,距长安并不近,所以李渊留太子李建成镇守长安,李世民和李元吉随同前往。

结果,长安发生了兵变。

今次之乱,源于李建成的心腹杨文干。

杨文干原是东宫宿卫,今为庆州都督。

杨文干常将招募的悍勇之士送往长安,充入李建成的太子六率。而李建成也常将兵器铠甲送去给杨文干,壮大他的实力。表面看来,这只是派系山头的问题,对自己的嫡系,上位者总要多加照顾的,原也没有什么。

不过,就在李渊在仁智宫优哉游哉地度假的时候,东宫属臣朱焕和桥公山突然跑到仁智宫向皇帝告发,说太子李建成正秘谋造反呢!

李渊闻讯大惊失色,马上双管齐下,一面下旨说思念皇儿,要李建成到铜川仁智宫来见他,一面派司农卿宇文颖到庆州,想兵不血刃地把太子李建成的心腹杨文干做掉。

可司农卿宇文颖也有自己的盘算,他到了庆州后,并没有按照皇帝的吩咐谋划杨文干,反而把皇帝的打算告诉了他。杨文干为了自保,起兵造反了,李渊闻讯焦头烂额,急忙派左武卫将军钱九陇、灵州都督杨师道进击杨文干。

但这二人却是久战无功,无奈之下,李渊派出了天策府上将军、秦王李世民,并许诺:功成之后,当改立他为太子。

李建成在长安听说奸谋败露,又惊又怕,不敢赴仁智宫拜谒父皇,遂派自己的心腹将领控制了长安城,并顺势扩张,控制长安周围府县,想占据一定的军事优势后,再与他老子李渊谈判。

这,就是此刻正在发生的事。

这,也是官方正史中记载的经过与源由。

但,事实如何呢?

事实,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无从考据了。

而李鱼,此时却一个猛子扎了进去,溯流而上,将要亲历这一段历史了。

李鱼拖着跌跌撞撞的第五凌若逃了一阵,眼见如此行走不快,唯恐再被乱军撞见,便绕到第五凌若前面,蹲低了身子,道:“快,我背你走!”

李鱼握着第五凌若的手腕,示意她趴到自己背上,这时节虽非后世理学盛行之世,但是一个女孩儿家,趴到一个陌生男人的背上,仍旧是一件难为情的事情,第五凌若心中颇不情愿。

不过,一则她也清楚事急从权,二则她更清楚,如果这杨冰真是歹人,此时更不宜触怒了他。三则,他若真有歹意,也无需让自己爬上他的后背,这样可不好轻薄,所以匆匆一权衡,便答应下来。

第五凌若往李鱼背上一伏,微微含胸,免得接触太多,此时的第五凌若还是及笄之年,胸部发育正常,不过如两只倒扣的玉碗大小,有心含胸之下,倒也不至于有太多接触。

李鱼无心轻薄一个少女,双手只搭在她腿弯里,将她往背上一驮,不过几十斤的少女身子,轻盈的很,立即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第五凌若见他果然守礼,倒是安心许多。

李鱼向前行出大约两里多地,身上虽伏了一个人,却也并不十分疲惫,眼见前边出了高梁地,再往前去是一片高及大腿的豆田,李鱼谨慎地先向左右看了看,远近未见有乱军和逃亡百姓,这才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第五凌若暗自焦急,这人背着她,也不知要往哪里去。有心指点道路吧,可刚刚说过自己远从利州而来,在此地应该人地两生才对。不说话吧,他若是歹人,不自己逃命,非要带着我做什么?要说他不是歹人,眼下双目不能视物,不能确定,万一上当……

第五凌若正自纠结,忽然远处一阵喧哗,远远一群人厮打着出现,越来越近,看双方衣饰,应该都是军人,却不知分别属于谁的人马,李鱼大惊,趁着双方混战,无暇他顾,拿出吃奶的劲儿来,撒腿就跑。

他这一跑,背上的第五凌若颠得上下起伏,登时大急,惊道:“郎君要做什么,为什么跑这么快?”

李鱼气喘吁吁道:“不跑就来不及了,左侧豆田里有官兵争斗,你这丫头若落到他们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第五凌若道:“我又不曾作乱,官兵争斗,我怕什么?”

言外之意,你是贼,才怕官兵。

李鱼道:“愚蠢!乱军如匪,一头猪,他们都想分而食之呢,你一个妙龄少女,还不被他们啃个干干净净。”

第五凌若大是不服,这是闹兵变,又不是闹大饥荒,怎么会有人吃人,而且还是官兵?转念想了一想,才明白他说的“分而食之,啃个干干净净”是什么意思,不禁嫩脸一热。

她侧耳听了听,确有兵器碰撞之声,知道他没说谎,这才心安下来。

只是,李鱼这一奔跑,她就无法保持比较分开的距离了。胸口一下下撞到他背上,也不知李鱼注意到没有,反正第五凌若小姑娘是窘得桃腮飞红,两颗红樱桃不受控制地翘立起来。

这是生理本能反应,由不得她控制,却也难免令她羞窘。

这一奔跑,李鱼也扶不住她的膝弯了,双手沿着她的膝弯,不时向上滑去,直到托住翘臀,这才将她稳住。

“耶?这小妮子年岁不大,倒是生了个蛮丰富的屁股,浑圆结实,手感极佳。”

李鱼猛一耸腰,双手用力,将她向上托了一把,双手托住柔腻结实的一双大腿,片刻功夫,复又滑到臀上,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背着她逃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遐思绮念,自然也无遐顾及了。

第五凌若被他灼热的手掌靠在娇嫩的肌肤上,这一下下的摩擦,不禁面红耳赤,羞窘之下,有心推却,一手揽了他的脖子,一手想去推开他按在臀上的手,手掌一翻,却触及了他的手腕。

李鱼用来串住宙轮的丝线经过长期反复地摩擦,早就已经快要磨断了,这时用力较大,登时断开来,第五凌若伸手摸去,恰那丝线断开,她一张手,却是把宙轮握在了手中。

第五凌若呆了一呆,心念一转,立即握住了那枚宙轮,就握在掌心,收回手来,环住了他的脖子。

“噗!”

李鱼把第五凌若往地上一扔,自己马上也倒了下去,方才这一阵,实在是耗尽了气力,此时终于逃到了一个相对隐弊和安全的所在,再也站不住了。

不过,他也不是那么不怜香惜玉,地上是有稻草的。

正是秋收时节,这儿是在一处河边,路边有几堆打稻谷堆下的稻草,人摔在上面,倒也柔软。

李鱼本想找个山神庙或者土地庙来着,以前看电视、,都有这样的所在,而且一般都破败的没了香火,可以存身,还不用跟寺主打交道。可惜这一道儿跑下来,他还真见到了一处土地庙,只是小得他连屁股都塞不进去。

“呼哧!呼哧……”

李鱼喘了半天,这才稍稍匀了呼吸。

第五凌若感觉自己摔在稻草堆上,登时暗自警觉。趁李鱼不备,悄悄藏好了宙轮,又拔下发髻上的钗子,藏在了袖中。

“郎……郎君,这是哪儿,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这是……我也不知道,是一片稻田边,也不知农家远近,应该附近有村庄吧。”

李鱼瘫在稻草堆上,仰望着湛蓝的天空,天空中白云朵朵,他的心比天上的白云还要悠悠无着:“你别担心,我真的不是坏人,你的家虽远,好歹还知道归去的路,我现在,都不知道该去哪儿了。你眼睛不好,可至少问着路可以回家,我就算问路,也没人知道怎么走啊……”

李鱼此时真的是悲从中来。

一眨眼就回了十年前,问题是,他不知道怎么回去啊!

现在利州该有另一个李鱼在的吧?吉祥也不知道随家人搬去利州了没有,他这十年该怎么过?无论怎么过,未来曾经经历过的一切,他都不可能再如之前一般重新演绎一遍了。

他并不在意那样的人生,也不介意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可是,曾经经历过的人和感情,才是他无法割舍的。

直到此刻,李鱼才忽然意识到,他的怀念,他的故乡,不是因为一个地方,而是因为那个地方,曾经与他留下一段感情的那些人。

吾心安处是故乡,

这里,绝不是他可以安心的所在,

他能安心地重活十年,与十年后那些曾经荣辱与共、曾经情深意重的人形同陌路么?

他做不到,可他,该如何回去?

天目神女啊,你好歹把它的功用说给我听,然后再逃命去啊,现在这样靠我自己摸索着,我几时才搞得清它究竟怎么用?你还活着吧?没有被大反派抓到吧?你要是能此刻回来……

李鱼沮丧地想:“哎,怎么可能,指望三目天女此时回来的机会,渺茫的还不如我自己摸索呢。”

李鱼想着,下意识地向手腕上摸去,这一摸,李鱼登时一惊,原本就跑得毛窍张开,浑身燥热,这一下子,真的是冷汗涔涔,顷刻间汗透重衣:“宙轮!宙轮不见了!”

(本章完)

正文 第350章 要命的八卦

“我的宙~~~腕饰!”

李鱼把大袖翻开,仔仔细细找了一遍,又浑身上下拍打,怕是绳子断了顺着袖筒滑到了身上,当最终一无所获的时候,又赶紧趴在地上搜起了稻草堆。

第五凌若听着悉悉索索的声音,明知故问道:“郎君,你在找什么?”

李鱼一边翻着地上稻草,一边急急答道:“腕饰,一个球状腕饰,本来系在我腕上的,不见了。”

第五凌若道:“那东西……很珍贵么?”

李鱼道:“当然,那东西……那是……家母传给我的,是我李家的传家之物,虽不值几个钱,但祖先所传之物,岂容遗失?”

第五凌若听了心中一宽,这东西对他既有大用,那就好办了,有此物在身,他若对自己心怀歹意,危急时刻,还可以用来威胁他。

李鱼翻找一阵,全无那宙轮踪影,额头都急出汗来。

平时那宙轮就系在腕上,因为体温传导过去,浑然一体,久而久之,常常都忘了它的存在。但这时真的失去,才意识到它对自己是多么的重要。

如果此时是在十年后还罢了,老娘、吉祥、作作,所有的朋友都在身边,大不了失去一个关键时刻可以保命的宝物,可此刻失去了它,那就意味着,他必须要从这时开始在大唐世界的旅程。

他和老娘潘氏、和吉祥、和作作,和铁无环,和所有亲近的人,都不可能再重复曾经的一切,他将展开一段全新的人生,而他将要付出的代价,就是他之前的一切。

“掉在路上了,一定是掉在路上了。”

李鱼喃喃地说着,幸好他逃开的路并不复杂,赶紧回去,应该找得到。

李鱼立即拔腿就跑,临走之前还不忘好心地叮嘱:“我回去找,你别乱跳,我一会就回来。”

“嗳!”

第五凌若唤了一声,侧耳倾听着李鱼跑开的脚步声,唇边渐渐逸出一丝得意的笑意。

看来那东西对他真的很重要呢,他竟然因此寻了回去,那自己就可以逃走了。

李鱼沿着来时的路,一路低头寻找着,向前奔去。

渐渐的,远方已经可以看到那交战的双方,居然还在厮杀,不但在路上厮杀,交手过程中辗转腾挪的,还有人杀到了豆田中。

李鱼暗急,这种情形,如何靠近,一旦被人发现,死在乱军之中,岂不冤枉?

如果说,原来他还有宙轮傍身,可以“重活一回”,现在宙轮已失,那可真是危险至极。

可是,宙轮是他回到未来,重见亲人的唯一机会,他又不可能放弃。

李鱼灵机一动,立即矮身钻进了一旁的豆田中,贴着地,匍匐前进,从侧方看着走过的路,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渐渐地,已经能听到惨叫声和厮杀声,李鱼知道已经距交战的双方近了,再往前去恐怕会被他们发现,只好在豆田中静静地趴着,一动不动,等着那些人离开。

兵器交击声渐渐消失了,但人还没有走,李鱼听得到他们的交谈声。过了一阵儿,有两个人越走越近,李鱼骇然,可这时一旦动弹,反而更易被人发现,只好暗暗祈祷着屏息趴在那里。

上天仿佛听到了他的祈祷,脚步声停住了,隔得并不远,他都能听清对方的声音,但是只要对方不是刻意望来,这豆田还能掩饰他的身形。

只听一个声音道:“上将军,敌人全被歼灭了。”

旋即又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好!若非其中有人认得我,原也不必尽歼之。看来,我还是尽快离开为宜。叔宝,你逐一检视,莫留一个活口,随后依旧游戈于周围,咱们的目的,是让父皇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一旦真让他控制了长安周边府县,原本没有野心,也难免会滋生野心,那就弄巧成拙了。”

上将军?大唐开国,有几个上将军?

天策上将位列亲王、三公之上,仅次于名义上的文官之首三师(即太师、太傅、太保),乃武官之首,可自行招募人才,委任官员,终大唐一朝,仅有在虎牢之战中连破夏王窦建德、郑王王世充两大割据势力,并俘获二人至长安的李世民。

当时,李世民已经位列秦王、太尉(三公之首,主管全国军事)兼尚书令(尚书省长官,宰相之首),封无可封,故特设此职位,并加领司徒(三公的第二位,主管全国教化,此时三师和太尉之职空缺,司徒实为百官之首),同时仍兼尚书令。

因为当时百官之首的三师空缺,所以天策上将李世民已是事实上的仅次于皇帝李渊和皇太子李建成(皇帝为君,皇太子是储君,对臣下而言都是君主)的第三人。

况且他称另一人为叔宝,哪个叔宝?秦琼么?

却听那叔宝笑道:“上将军放心,程知节守东面,我守西面,只放开东北两方向,他敢向东北两方纵兵,就有进袭铜川,危及皇上的‘意图’,到时,他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上将军笑道:“最好如此。我不想杀他,如果此番能令父皇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幽禁为废太子,那是最好,否则整日里受他算计,一个大意,难免着了他的道儿。”

叔宝道:“上将军仁慈。这天下,是上将军相助皇上,亲手打下来的。太子何德何能坐享其成,这江山,理应由上将军您来继承。”

李鱼听到这里,心中暗想:“没错了,没错了,程知节就是程咬金。这上将军就是李世民,原来老李家在闹家务事。”

却听李世民轻叹一声道:“其实这么说,有些委屈了太子。论才干本领,其实他并不弱于我,只不过,他是储君,征战沙场、领兵打仗这种事,本来就可能让储君去做,所以这战功,他想抢也抢不了。”

秦叔宝道:“可是上将军……”

李世民又道:“可你要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领兵征战四方的时候,辎重粮草、兵器甲胄,这些事都是谁在做?都是太子!要调度这些事,何其不易,更何况那时天下纷乱,我父皇所拥不过太原之地,要筹措调度足够的粮草辎重,又不至于天怒人怨,何其不易?但这些事,于太子而言,却游刃有余,太子持政之才,由此可见一斑,其实我也是很佩服的。”

李世民说到这里,沉默了片刻,轻轻叹道:“可惜,他有他的功,我有我的功,而皇位只有一个。他若登基,能不能放过我,我不知道。我李世民,绝不会把自己的性命,寄望于他可能的怜悯。须得先下手为强!”

秦琼讷讷道:“是!末将……晓得了。”

秦王忽地哈哈大笑,随即甲胄声响,想来是他拍了拍秦琼的肩膀:“你不要多想。我这么说,只是对你推心置腹,故而出公允持正之言。即便太子的才干远超于我,这皇位,我也是绝不相让的!”

李世民忽然提高了声音,十分自信地道:“我相信,我会是一个好皇帝!我不负这天地,不负万千黎庶,不负我心中壮志,那就只好有负于太子哥哥了!”

李鱼听得暗惊,万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听到这样一个大八卦,足以让他掉脑袋的大八卦。

其实,虽然历史早经李世民篡改,其实从一些珠丝马迹,还是能推测出真正的史实的。

当年,东宫属臣朱焕和桥公山突然告发太子谋反,李渊身在铜川仁智宫,而都城在太子手中,李渊是非常紧张的,他派出两员大将对付杨文干,却久战无功,无奈之下,只好动用他的王牌:李世民的精锐之军。

而李渊、李世民父子就此事曾有一段很精彩的对答,对答的内容表面上当然是父慈子孝,但细品其中味道,却是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最后李渊同意事成之后废了太子之位,由其继任太子,李世民才同意出兵。

但是杨文干横死、李建成自缚赴仁智宫请罪后,他的太子之位并未失去,李渊将东宫的王圭、韦挺流放了,实际上是代太子受过。但与此同时,秦王李世民不但没有得到太子之位,还有一位重要的天策府属臣杜淹也被流放了。

为什么?

按照正史所载,天策府在此事件中完全无过,倒是功劳累累啊,平叛有功反遭流放,这是何道理?可是,天策府没有一个人反对,杜淹本人也不反对,秦王李世民,也是一句话都没说。

这,又是为什么?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这可不是大唐的风范,更不是天策府的风格。

三年后,玄武门之变前夕,李渊下决心牺牲李世民,以稳定大唐江山的时候,听从李元吉的建议,开始削弱天策府势力,削程咬金爵位,结果是程咬金坚决抗旨。李渊又听从李元吉建议,将尉迟敬德逮捕下狱,结果李世民直趋御前,据理力争,到底是请来圣旨,把尉迟敬德又给放了。

但这次明明立了平叛大功的前提下,天策府属臣遭贬黜,李世民一言未发。

为什么?

只能是因为,他理亏。

从李鱼此刻所听到的情况来看,李建成利用职务之便,壮大自己亲信应该是真的,而此事却被李世民利用了,策反了那两个告黑状的东宫属臣。

一般情况下,皇帝对于这种事只能是宁可信其有,不会信其无,是不可能耐着性子去查明真相再说的。

那么,皇帝出兵剿拿杨文干,李建成会怎么想?

他就自信在皇帝面前一定能辩白清楚?

皇帝这么做,明明就是已经相信了他要谋反啊!

如何辩解失败怎么败?

所以,李建成虽无作乱之心,但已陷于嫌疑之地。尤其是当时李世民伴驾,就在李渊身边,他更不敢去。

他不敢去,那就坐实了他的谋反嫌疑,他要自保,唯有造反。

这样,假的也变成了真的,李世民若领兵前往镇压,乘乱将之诛杀,那是名正言顺,不仅不存在“手刃亲兄”的诟责,反而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他就成了大义灭亲的功臣。

这一番策划,不可谓不巧妙。而直到目前为止,李建成也确实在按照李世民给他设计好的路一步步地走下去。

而李世民又担心他以监国太子之便利,狗急跳墙的时候真个掌握了强大的力量,那就弄假成真了,所以亲自带了他的干将,假意去平杨文干之乱,实则是到了长安,暗中限制太子李建成的势力扩张,这也是杨文干久剿未灭的原因。

李鱼大气也不敢喘,伏在豆田里静静地听着,身上汗水涔涔。

李世民和秦琼商量已毕,马上启程离开了,秦琼送走秦王,便去号令部卒再做最后检视,不管死没死透,将那尸体要害尽皆再补一刀,以防万一。

这个时候,哪有可能还等在那儿找宙轮,稍一不慎,马上就得送了性命,无奈之下,李鱼立即趁着这个机会原地倒回,倒退着爬出十几丈远,这才转了个身,匍匐前进,沿着已经趟出的一趟仆倒的豆田迅速离开。

李鱼远远离开豆田,这才猫着腰小跑而逃,待他赶回河边那几堆稻草堆旁,已然不见了那“武凌儿”的身影。

李鱼一呆,诧异叫道:“武姑娘?凌儿姑娘?”

小小几堆稻草,其余一揽无余,李鱼绕行几匝,依旧不见“武凌儿”身影,正讶异间,忽见河边鹅卵石中有一只绣花的鞋子。

李鱼走过去,捡起鞋子看了看,那鞋子很新,难不成“武凌儿”过了河?

李鱼正欲趟水过河,忽又心中一动,疑窦顿起。他扔下鞋子,慢慢走回稻草堆旁,仔细看了看,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这时候,远远的豆田那边的战场清扫已接近尾声,一个士卒走到一边,正欲解袍方便一下,忽然看到了地上一个人形地压痕,顿时一惊,顺着那压痕一看,李鱼一来一回,将那长长一溜压得平平实实。

那士兵也忘了小解,登时大呼起来:“将军,将军,不好啦,你快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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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51章 草堆

第五凌若趴在草堆上,屏气凝息,安静地躺藏着。

“应该能瞒过他的吧?我在河边丢了只鞋子,还趟到对岸,往岸上撩了些水。他见了第一反应,就是我趟水过河了,要追也会往对岸追的。”

第五凌若小小得意着,对自己的手段甚是满意。她有资格得意,一个年方十五岁的小姑娘,眼睛又不能视物,在这种(情qíng)况下,居然靠摸索的周围环境,迅速设下这么一个局。而且在一片黑暗中,她还要准确地记住自己走过的方位,然后退回的时候向上

游走出一段距离,再登岸返回,避免在原地留下回来的痕迹。

如此种种,心思可谓缜密之极了。

但是,她刚刚想到这儿,就听悉索一阵响,稻草被搬开了,然后翘起的(娇jiāo)(臀tún)上就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打得她(屁pì)股一下子都麻了。

李鱼刚刚丢了宙轮,心(情qíng)奇坏,这小妮子防范心还这么重,躲进了稻草堆,李鱼一把掏开稻草,看她鸵鸟似的一头扎在稻草里,(屁pì)股翘弯在空中,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一下真不是拍的,而是抽。

第五凌若疼得“哎哟”一声,下意识地一跳,脑袋顶在了头顶的草堆上。

李鱼没好气地一抓她的腰带:“滚出来!”

一个及笄之年的小姑娘能有多重,李鱼气怒之下用力又大,提着腰带,把个哈腰翘(臀tún)的第五凌若生生从草堆中提了出来,往地上一丢,瞧那掏出的草洞倒真是不小,想是她为了在里边呼吸方便。

第五凌若趴在草堆上,被他这一摔摔了个七昏八素,眼冒金星,静了片刻,才稍稍喘匀了气息,只觉(臀tún)尖上酸麻难(禁jìn),忍不住怒道:“你要干什么?”

李鱼怒道:“我好心救你,你说我要干什么?居然把我当坏人防范!若不是为了救你,我怎么会丢了宙……丢了我的家传宝物!”

第五凌若暗暗松了口气:“看来那腕饰对他真的很重要,如果他意图对我不轨,我就可以凭此物要挟他了。”

这样一想,第五凌若宽心起来,气壮地问道:“你真不是歹人?你真的是好心救我?”

李鱼道:“当然!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对你起了歹意了?”

第五凌若道:“我……我就是看不见,所以才不放心!”

李鱼一想,也是。此时不比太平时节,而且他刚出现时,扮的还真是歹人模样,这小丫头目不视物,要是就听自己说了几句,便对自己信任无疑,那不是成了傻大姐了么?

“哎!算了,和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好计较的,可我的宙轮……如果一会儿官兵走了,回去寻回还好,若是被他们捡走,我要如何回去?”

虽然李鱼现在即便手握宙轮,也不知道如何回去,可是他既能被此物送到十年前,自然也有能力把他送回十年后,慢慢摸索,总能摸索到办法的。然后没有宙轮,这个希望就彻底断绝了。

这样一想,李鱼沮丧地一(屁pì)股坐在了稻草堆上。第五凌若正趴在草堆上,感觉到稻草一沉,李鱼坐到了(身shēn)边,吓得她一下子蜷起了(身shēn)子。她的鞋子已经丢在河边一只,只穿一只反而碍事,已经丢进河中顺水漂走了,这时白生生两只天足,沾着些草茎,

湿了的裙摆也沾贴在小腿上,露出曲线优美的两截小腿,再加上她此时蜷曲的动作,着实可人。

可李鱼往草堆上一躺,枕着两条手臂,怅怅然地望着天空,毫无欣赏之意。

第五凌若小猫儿般弓着背,紧张地等了一阵,却只听到李鱼有些沉重的呼吸,对自己之前的犹疑终于渐渐释去。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东西,对你真的很重要呀?”

李鱼心若死灰,没有理她。

第五凌若暗暗撇了撇嘴,心想:“看起来他真的不是坏人了,不过,什么破腕饰啊,这么看重,跟死了爹似的。我这么一个千(娇jiāo)百媚的小美人儿就趴在他(身shēn)边,他都睁眼瞎子!”

难怪孔圣人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打她主意吧,她觉得你是坏人。

不打她主意吧,她又觉得你忽略了她的美貌。

美人如猫,不好侍候啊!

第五凌若正考虑要不要取出宙轮,还给这个睁眼瞎子。

睁眼瞎子忽然一下子坐了起来,侧耳一听,第五凌若感觉到动静,又有些害怕:“你……你做什么?”

李鱼急道:“噤声,有人来了。”

李鱼赶紧起来,向稻草堆后探头一瞧,就见一个个官兵,手持长枪,从那收割过的稻谷地里,间隔三步行一人,前后无数行列,徐徐而来,杀气盈宵。

李鱼大吃一惊:“不好!出事了!快!快躲起来!”

第五凌若疑心道:“什么人来了?”

李鱼道:“官兵,大批的官兵,没空说了,快躲起来!”

第五凌若大喜,道:“官兵来了怕什么?难不成你真是歹人?”

李鱼道:“你懂个(屁pì)!没空说了!”

李鱼一提第五凌若的胳膊,跟拎小鸡崽儿似的就把她拎了起来。

第五凌若张嘴(欲yù)呼,李鱼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一头就往草堆里扎去。这种(情qíng)形,换了谁都要认为李鱼确有问题了,第五凌若更是视此为唯一逃命机会,拼命地挣扎,李鱼恼极,一个掏裆将她打横儿怼进了稻草堆,自己也往里一钻,沉声道:“这里是太子的地盘,那些官兵是

秦王的兵,你既然这么聪明,用(屁pì)股想,也该知道有问题。想死你就喊!”

李鱼说罢,松开捂她嘴巴的手,用背顶着她的小肚子,往里胡乱地掏稻草堵塞洞口。

第五凌若果然生疑:“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李鱼道:“我刚刚回去寻找失物,听到了一个不该知道的大秘密。他们定是发现了我的痕迹,赶来杀人灭口了。”

李鱼说着,已经将洞口匆匆封好。

他用背顶着,又不敢太用力,免得将稻草堆顶开,如何撑得住第五凌若的(身shēn)子,第五凌若上(身shēn)渐渐下滑,李鱼这时坐进来封好了洞口,结果第五凌若就头下脚上,/字形横在了里面。

第五凌若感觉裙摆滑落,又气又羞:“放我……起来,我的裙子……”

李鱼扭头看了一眼,两只白生生的秀气小脚丫就杵在自己脸颊边上。

李鱼低声道:“想活命就别动,忍耐片刻!”

这时,就听外面有人高声禀报:“将军,前方有一条小溪!”

旋即就听一个浑厚的声音道:“继续搜索,一定要找到那人!”

这时又有一人大喝:“草堆搜一搜!”

“喏!”

随着这一声大喝,一枝雪亮的长枪“嚓”地一声插进了稻草堆,从第五凌若的两只脚中间插过去,紧贴着李鱼的脸颊,吓得李鱼两眼一突,眼珠子差点儿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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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52章 傻狍儿

“嚓嚓嚓!”

又是一连几枪刺进了稻草堆,李鱼和第五凌若亏得是一个坐着、一个倒着,有几枪刺得高了,险之又险地贴着他们的身子插了过去。

李鱼吓出一身冷汗,含胸收腹,尽可能收拢身体,这一下与第五凌若,可真个成了前胸贴后背。

第五凌若此时大头冲下,头歪扭着垫在稻草上,身子斜扬向空中,胸腹部贴着李鱼的后背,两腿叉开扬在空中,两只脚因为害怕,都微微有些蜷缩。而李鱼坐在地上,右肘抵在第五凌若的颊上,左手托举着洞顶塌下来的一蓬稻草。

这时又是一枪扎进来,李鱼身子猛地一颤,左臂肘一抬复又一沉,第五凌若马上就跟抽筋似的颤了两颤。

原来,李鱼左臂一沉,肘尖正抵在凌若姑娘双腿之间的三角区。第五凌若整个身子都僵了,她双腿抽筋似的抖颤,只是本能的自然反应,实际上她现在不但身子僵住了,连思维都僵住了。

被人轻薄若厮,虽说没有旁人看到,可也没法活了。

洞中昏暗,无人看见,一抹赤红,不知从何处泛起,然后迅速地向上爬去,从脖颈、下巴、脸颊、额头,真的是一层层地浸染上去,直至第五凌若的整张脸赤红如血。

“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第五凌若的心,哆哆嗦嗦地想。

可惜她两只手现在都张开着,想探手去摸袖中的金钗刺他一下都办不到。

这时,李鱼压在她两腿\/之间的臂肘又轻轻地抖颤了两下,第五凌若这回真不能忍了,就算外边的士兵真是要杀人灭口的,她也宁可与李鱼同归于尽。

第五凌若张口就想大呼,只是方才受惊过甚,一时有些失声。

不等她恢复声带功能,忽然感觉两腿\/之间有些温热的感觉。

这是……

血?

他受伤了?

第五凌若这才明白方才李鱼为何会身子一颤,原本半举的胳膊又为何会压在自己身上。

其实,她所没有看到的是:李鱼的应变之速。

李鱼被锋利的枪尖刺中了手腕,他忍痛不动,避免了被使枪的人察觉。但是在那士兵抽枪的一刹那,李鱼手腕一翻,抓起衣袖“追”了上去,将那枪尖用布裹着擦了一把。

那士兵只当是草堆受过雨,潮湿粘重,并不多心,枪尖抽出,粗浅一看,依旧闪亮,未见血迹,当然不会认为刺中了人。若非李鱼这种应变的急智,就算他能忍着不呼疼,还是要被人发现的。

“嚓!”

又是一枪刺来,角度还是差不多,但高低略有不同。

李鱼终于明白,外面并不是几个士卒在用枪刺探稻草堆中是否有人,而是一个个大兵行进过程中,顺手就往这里边刺上一枪,刚才受这几枪,也就意味着已经有几排士兵从稻草堆旁走了过去。

既然是这样,没用了!李鱼方才看得清楚,至少十多排的士兵,一定会有那么一枪是他绝对躲不过去的。既然早晚是死,与其这样恐惧地等着那枪不知从哪个方向刺来,是刺中他的眼睛还是嘴巴,莫如出去送死。

“我出去……

李鱼长长地吸了口气,用低哑的声音道:“你就躺在地上,一动别动,活的机会,尚有一线!看你福气吧!”

第五凌若呆住了,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由下而上地“仰视着”,如观一尊佛。

李鱼身子一倾,洞内“沙”地一声,就要冲出去了,但是一声大喝,忽然把他定在了原地。

“有人!”

“在河那边,快追!”

大队的官兵迅速向小河冲去,毫不犹豫地冲下了河,向对岸扑去。

对岸与这边不同,这边是一片缓坡,坡上是沙土和鹅卵石,而对岸,是一片土涯。一人多高的立坡,坡上野草藤萝,垂蔓下来,汲于水中。

此时,张威张公子正趴在那野草藤萝中,探头向这边看来。

张公子一向垂涎第五凌若姑娘的美貌,再加上第五家境虽然平凡,其父却有功名,也算是清贵之家,而且第五姑娘随其父学习,精于术数之学,这可是最擅理财的贤内助啊。

张家做着许多生意,规模不大,却杂而广博,恰需要这么一个可心称意、又可靠的“大账房”,所以张威公子是很属意于她的,有事账房干,没事干账房,岂不美哉。

因之,这一次第五姑娘被蛇咬了,余毒未清,双目失明,需要定时进城诊治拿药,张威就热情洋溢地抢过了这个差使,本想着先取悦了小姑娘,再顺势向其家里提亲,谁料偏偏遇上“太子谋反”。

张威逃了一阵,自觉当时有些太过惶恐了,也不知道第五姑娘下场如何,就算是死了吧,回去后总得向第五家有个交待啊。

于是,张威公子犹犹豫豫地又转了回来,可他到了河边,就又胆怯起来,迟迟疑疑的不敢过河,正拨开藤萝杂草观望这边动静,忽然看见大群官兵。

传说,狍子之所以被称为傻狍子,是因为它是一种好奇心奇重的生物,哪怕你一枪轰到它屁股底下,被它侥幸逃脱了,你都不用走,就在原地等着,这货觉得安全了以后,一定会急急忙忙赶回来,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一种神奇的生物,

张威公子也是!

张威是被扮贼的李鱼吓走的,可不知道这些官兵的来路,身为良民,看见官兵,自然不会畏惧,他刚刚站起来,想着过来向官兵们打听一下是否曾救下一位眼盲的姑娘,却不料那官兵一看见他,便是一声大吼,旋即就有人张弓搭箭向他射来。

张威公子吓了一跳,他本就胆小如鼠,马上转身飞逃,那些官兵接了严令,务必斩杀那个有可能窃听到了重要谈话的人,一瞧他出现的地点、出现的方式、逃跑的模样,马上认准了他,立即追了上去。

正路过稻草堆的士兵已经发现了目标,自然也不会穷极无聊,再去捅稻草堆一枪,立即争先恐后,向对岸扑去。

稻草堆中,正欲起身的李鱼呆住了,静了半晌,听周围动静,料想那些官兵已经全部离去,这才轻轻拨开一道缝隙。

结果,入目的是最后一批士兵,有的叠着罗汉,正把同伴搭上对岸,有的站在岸上,用枪杆将下边的同伴拉上去,然后一刻不停,喧喧嚷嚷地向远处追去。

李鱼也不晓得是哪位好汉恰好出现,救了他们一命,等那河沿下最后一批士兵都爬上去跑远了,这才拨开草丛,回头一看,第五凌若还大字形侧躺在稻草洞里,便好气地道:“还不出来!”

第五凌若似乎这时才察觉他已离开,急忙“喔”了一声,慌忙往外爬,行动之间,只觉下体湿粘,知道那是李鱼的血,一时倒不觉嫌弃,反而有些感动。

她从洞里爬出来,抿了抿唇,怯怯地道:“你受伤了?”

李鱼向对岸张望了几下,又跑到稻草堆左右看看,再回来时,就见第五凌弱跟一只小牝犬儿似的跪趴在地上,正小心翼翼地向面前一块土坷垃发问,李鱼的唇角忍不住抽了抽,道:“我在这里!”

正文 第353章 改日再还

听见李鱼说话,第五凌若脸上一糗,好在本就一张精致的巴掌脸,绷带遮住了一半脸庞,只露出一张小巧的嘴巴,一只小巧的鼻子,有糗色也不至于被人看得清楚。

第五凌若听音站起,对李鱼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走啊,难道在这等死?”

李鱼一把拉过第五凌若,拔腿就走。

第五凌若这回乖巧的很,乖乖跟着李鱼逃走。

秦琼的兵过河追去了,要逃只有三个方向,沿河向上游逃,沿河向下游逃,又或者向来时的路逃。李鱼想也不想,逃的正是来时的路,他仍不死心,想着沿途要找回他的宙轮。

“你……你怎么发现我的啊?”

第五凌若一边被他牵着手逃,一边期期艾艾地问。对一个自诩精明的小姑娘来说,轻易被人识破阴谋,是件很丢脸的事情。

李鱼道:“很简单啊,你眼睛不管用,居然可以逃得无影无踪?一个瞎子试探着走向河水,一定会非常小心,一步步挪着前行,怎么可能慌乱中弃下一只鞋子?再说,你从利州来,并不熟悉这里地形,你知道那河是深是浅?居然敢下河?”

第五凌若听了大为气馁:“我……以为自己想的很精细了,想不到……居然漏洞百出。”

李鱼一边抻着脖子,将自己已经搜过一遍的路继续不死心地搜寻着,一边咳嗽一声,道:“当然,这只是我发现你藏在稻草堆里以后反推出来的。”

第五凌若大为诧异:“反推出来的?”

她精于术数之学,反推的意思她是明白的,但她不明白的是,李鱼如何获得了结果,继而反推出了这些疑点。

李鱼道:“如果你能看到对岸的情形,就会明白,我为什么知道你没逃进河里。”

第五凌若虚心求教:“我现在看不见东西,为什么?”

李鱼道:“对岸,是一人多高的陡立土坡,没人帮忙,就算是我,也爬不上去,你怎么可能上得去?所以,你都莫如什么踪迹都不留下,说不定我会怀疑你沿河溜走了,你刻意制造过河的假象,反而让我一眼看穿。”

第五凌若大为懊恼:“原来是这样……”

继而一想,原来不是她太蠢,是因为她此刻患有眼疾,看不清东西,导致做出了错误的计划,倒是有些开心起来。

“嗯~~”

第五凌若闷哼一声,细嫩的脚掌踩在地上,有些敏感和微痛,虽然都是土路,但并不平坦,而她一双雪白纤秀的脚,脚掌幼嫩,又不是常常下地劳作的妇人,脚上有硬茧保护,走起来极不舒服。

但第五凌若性子很要强,始终没有呼痛叫苦。

李鱼的步伐很快,只是照顾她眼盲,所以走得较慢,但是随着她的速度不断减慢,李鱼便有些不耐烦了。他扭头看了第五凌若一眼,刚要说话,注意到她白生生一双脚儿,是赤裸着踩在地上。

因为怕硌碰时的痛楚感,她微微踮着脚尖,在努力跟上自己的速度,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来,我背你吧!”

李鱼拉住第五凌若,第五凌若想起刚刚在他背上的窘态,忸怩道:“我……我能走。”

“快上来,少说废话!”

李鱼弯腰于前,在她大腿上拍了一巴掌,第五凌若乖乖地向前一扶,双手搭住了他的肩膀,李鱼双手一托第五凌若的大腿,就把她背了起来。

“第……二次被他背着呢。”

少女的心思,关注点永远有些特别,只有触动她心思的东西,才是她最关心的。李鱼在抻着脖子一边走一边扫视着路面,寻找着宙轮,而第五凌若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却是浮想连翩。

“好快的肩膀,他一定很有力。”

“声音这么清朗,长得一定不难看。”

“看他迈步这么矫健,跟我家那头大骡子似的,双腿也一定很强壮。”

“啊!他的手臂受伤了,都没包扎……”

第五凌若有心探手去摸他托着自己身体的手臂,但又怕碰痛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

“好像,记忆里只有小时候,被父亲背着,逛过一次花灯呢。”

第五凌若悠悠地想着,一种安全感油然而生。

沉默了片刻,她忍不住道:“方才,真是对不起,我……把你当成了坏人。”

李鱼一边左顾右盼,一边随口答道:“没什么,好女孩,就该为人谨慎,轻易就相信一个人,是要吃亏的。何况你不能视物,就更该小心。对了,你的眼睛,还能治好?”

“是啊是啊,我是不小心被一条毒蛇咬了,然后……”

第五凌若的脑筋转的很快,可想说余毒未清,忽然记起自己曾说自己是远从利州来的,若说是余毒未清,在当地救治就好。如果说当地治不了,那么这路途迢迢,等她赶来长安,那余毒早沁入骨髓了,还谈什么祛除。

所以,第五凌若马上改口:“惊慌之下,逃跑时绊了一跤,伤了脑袋。蛇毒是清除了,可眼睛却因此受伤。其实我现在也不是完全看不见,只是只能看很近很近的东西,眼神很弱,所以来长安寻访名医。”

“原来如此。”

第五凌若在他背上悄悄地吐了吐舌头:“总算瞒过去了。”

不过,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为什么要向李鱼解释这么多,怕他真把自己当成了治不好的瞎子?他又不是上门求亲的,跟人家解释这么多干嘛。

“方才弃你而去的那个男人……不是你家兄长吧?”

“不要提那个混蛋!”

一听他提起张威,小姑娘立即怒气满腔:“他是我家邻居,总是向我献殷勤,人家觉得他长得不难看,为人也礼貌,还读过书,谁知道却是个懦夫,胆小如鼠,真是可恶!”

李鱼打个哈哈,道:“第一先说长相,你们女人呐,就这么在乎颜值?我跟你讲,找男人,要讲究内涵。颜值那东西,靠不住的。就算他英俊得一塌糊涂,同床共枕两个月,也就司空见惯了。要长相厮守,靠的可不是这个。”

第五凌若趁机道:“你这么说,是不是因为你长得很丑?”

“嘁!只是相对于我的美貌,我的内涵尤其突出。”

李鱼虽在忙于寻找他的宙轮,也不忘替自己吹嘘一把。好胜心对少男来说,一样是种本能。

第五凌若小大人儿似的叹了口气:“我现在看不见东西,只能体会你的内涵了。”

李鱼负着第五凌若向前走,左顾右盼,第五凌若等了一会儿,不见李鱼接口,忍不住道:“你不问我,体没体会到你的内涵吗?”

李鱼道:“你体会到什么了?”

“你这人,挺男人的!身子也很壮!嗯……暂时就这么多。”

第五凌若说到壮,趁机手上加了把力,捏了捏李鱼结实有力的肩膀。咳,谁说只有男人会揩女人的油,其实女人对男人英俊的脸蛋,壮硕的胸肌、有力的臂膀,一样有兴趣。

但是第五凌若这一捏,就察觉了李鱼前探的动作,顿时敏感地问道:“你在找什么?”

李鱼道:“找我遗落的那件东西。”

第五凌若吃了一惊:“你疯啦,那东西就这么重要?不赶紧逃命,还在找?”

李鱼道:“我必须得找到它,如果不然……,我就再也回不去我的故乡,也见不到……我想见的人。”

“怎么会……”

第五凌若实在想不通一个腕饰,就算是家传的,怎么就能决定他去哪儿,见到什么人。不过,她本来听说李鱼在找这东西,又已确认他是个好人,都想交出来了,听了这话,却又悄悄地打消了主意。

“他找到那个腕饰就要走吗?也是,长安风在这么乱,他一个外乡人,怎么会愿意呆在这里。不过……怎么也该等我眼睛好了,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吧?”

第五凌若捏了捏卷在她衣带中的宙轮,悄悄地想。

正文 第354章 缘来是你?

长安城外,近官道处,一片榆树林中。

李鱼和第五凌若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了半天,这才调匀了呼息。

两人一路寻回,连方才来不及寻找的一段路面也看过了,依旧没有宙轮的踪影。

李鱼一时万念俱灰,但至少人还活着,总不能就此自暴自弃。何况身边还跟着一只小拖油瓶,李鱼的性格,没有就此弃之不理的道理,所以强忍焦灼的心情,想着先寻一安全所在,再作道理。

结果,两人先是又在逃跑的乱民之后,碰到了一伙城中出来的官兵,他们蹲在路旁庄稼地里,未等判断出这些人是否安全,秦叔宝就领兵杀过来了:他们的意图就是,把太子的势力“软禁”地城中,阻止其近一步扩大。

秦叔宝已经宰了那个偷听者,那厮身材修长,两条长腿,倒是真能跑。但他腿再快,也快不过弓箭,已经被乱箭射得刺猬一般。了却了这件心腹大事,一群人便又杀回长安城附近,暗中游戈阻击。

李鱼怕成为池鱼,只好拉着第五凌若继续逃命,到了这片榆树林深处才算歇息下来。

“我……我们……为什么……要进城啊?”

第五凌若娇.喘息息,声音还有些停顿。

李鱼道:“兔子不吃窝边草!太子不管反没反,是不会坐视自己的大本营一团糟的。所以,眼下要说安全,只有城里最安全。”

第五凌若很是不服:“那还有这么多的百姓往外跑?”

李鱼道:“战乱一起,百姓们哪想得到那么多?再说,如果这战事持久的话,那么守在城中就会苦不堪言了,所以及早避之,确是上策,不过……”

李鱼向远处高大的城墙望了一眼,轻轻地道:“这场乱局,绝不会持久。不会出现封门守城,粮食耗尽,城中居民易子而食的惨剧的。”

第五凌若撇撇嘴,她是聪明人,也知道自己是聪明人,所以很看不惯有人在她面前扮神机妙算相,不过……谁叫自己现在依赖于他呢,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的道理,她也懂。

其实,第五凌若此时已经相信李鱼是好人,也想对他说出实情了。但是,说出实情,他会不会因为自己一再的不信任而拂袖而去?再说,第五凌若的家距城数十里,来时是乘车来的,但是因为战乱,张威携她弃车而走,此时无论如何是不能靠着双腿走回家去的。

而城中那位郎中,是她的一位远房表叔,多少沾亲带故,平时不便寄宿其家,此时若要求助,对方还是会应允的,所以如果李鱼判断无误,进城也未必不妥。想到这里,第五凌若便默认了李鱼的主张。

第五凌若道:“可是现在城内城外杀的厉害,咱们怎么进城?”

李鱼道:“放心,城里联络不到城外情形,不会一直派兵出来。而城外的游骑志在堵截城内的兵,也不会胡乱对逃难的小民下手。这一仗打完,双方一定会撤离战场,我们便可趁隙进城。”

李鱼说到这里,又复站起:“时间差不多了,你老实待在这里,我去看看情形。”

李鱼说罢,起身就走。

第五凌若纳罕地扬起下巴,道:“你放心留我在这里?你不怕我又逃掉?”

李鱼头都没回:“我救你一次,就仁至义尽了,何况是两次了。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你又不是我老婆,想要作死的话,我管你死不死,嘁!”

“这个瞎子!”

第五凌若仰着小脸,风中凌乱:“这个睁眼瞎子!嗯……一定是布匹包住了脸庞,他看不到我的美貌。本姑娘的姿容,风靡多少年少……”

不过,第五凌若虽然自恋,却不自负,想到这里,又长长叹了口气,耷拉下了肩膀。生死关头,谁管你美不美啊,拖着她这么个累赘,换谁也是性命要紧啊,张威迷她迷得神魂颠倒,生死关头,还不是弃她而去?

哎,英雄气短,美人……也气短啊!

李鱼去了不过片刻,就匆匆赶回来了,兴冲冲地道:“快!双方大战结束了,趁这间隙,咱们赶快上路。”

第五凌若听了也是一喜,下意识地伸出小手,被李鱼一把握住,将她牵了起来。二人从林中穿过,重新回到路边,李鱼再度打量一番,就见地上尸横处处,有官兵,也有受了殃及的百姓,路上已经不见行人。

第五凌若看不见,紧张地侧耳听着,问道:“怎么样?”

李鱼道:“没有人,可以上路。等一下!”

第五凌若刚要起身,闻言又是一愣:“怎么?”

李鱼道:“此时进城,我固然安全,你却未必。”

第五凌若一呆:“这是何道理?”

李鱼道:“我是男人,你是女人,而且看起来蛮漂亮的。战乱一起,法度全无,那些官兵手中有刀枪,难免为所欲为,天知道谁会打你主意,到时我如何护得你周全?”

第五凌弱一听大喜:这个瞎子,怎么发现我的美貌了。不过……,此时看来,美貌确实成了累赘。她是李鱼的累赘,美貌是她的累赘,可她此时离不开李鱼,而若让美貌离开她……

毋宁死!

第五凌若急急一想,欣然道:“我有办法了!”

李鱼大喜:“什么办法?”

第五凌若道:“我弄些淤泥,把脸涂脏了如何?”

李鱼嘴角抽了一抽,道:“这等想当然的主意,就是你的好办法?眉眼五官、身材体态,人家全看得到,涂了泥,谁都看得出那不是本来肤色,能唬人么?”

第五凌若焦急起来:“那怎么办?”

李鱼眼珠一转,道:“扮男人!”

第五凌若一呆,讶然道:“扮男人?”

李鱼说到就做,道:“你别动,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第五凌若“哎”了一声,李鱼已飞快地跑开。

第五凌若侧着脑袋,警觉地倾听着,可也听不到什么声息。

李鱼寻到一个身高胖瘦与第五凌若相仿的少年,那少年被人打破了头,当即就倒地毙命了,衣服不曾玷污。李鱼迅速扒了他的衣裳,土拨鼠似的左右看看,大道上没有行人,忙又溜了回来。

“快,这是一套少年人的衣裳,你快换上。喏,就一件外袍,你的里衬内衣注意掩饰一下。”

衣服被塞进手中,第五凌若待着没动。

李鱼焦急催促道:“快呀,还犹豫什么?”

第五凌若期期艾艾地道:“你……你不走开,我怎么换?”

李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心道:“老子当初去海边旅游,穿比基尼三点式的小姑娘也不知道看过多少,你只是换个外套罢了,用得着这么小心么?这是一片稀疏的林子,我得躲多远才能看不见你?”

李鱼懒得与她分辨,便道:“好,那边有片灌木,我先躲去后边,你换好了叫我!”

李鱼一边说,一边原地踏步,脚步渐渐放轻,直至没有了声息。

第五凌若侧耳听着,待听不到声音了,轻轻咬了咬嘴唇,还是宽解起了衣带。

李鱼就在旁边看着,却不知她那衣带中就藏着他求之不得的宙轮。

第五凌若内里一身雪白的小衣,其实肌肤露不了多少,只是体态更加明显,说她体态曼妙吧,还带着些少女的稚嫩清纯。说她尚未长开吧,但长腿细腰、翘臀酥胸,又初见规模。

那种少女和成年女性相间的美丽味道十分诱人。

第五凌若宽去了外衣,摸挲着又拿起腰带,将小衣系住。方才举臂脱袍时,小衣向上一滑,性感香脐也是若隐若现,小蛮腰儿颇为诱惑,这时衣带一系,却再无春光乍泄了。

她把头发打开,开了个马尾头,钗子自然是揣了起来,然后第五凌若又摸索着拿起李鱼给她的那件男式外袍,小心地穿起,这儿抻一抻,那儿拽一拽,习惯性地整理着妆容。

李鱼等啊等啊,实在忍无可忍了,忍不住道:“成了,不用收拾了,邋遢些更好!”

第五凌若一声尖叫,下意识地双臂抱胸,惊骇道:“你……你根本没走?”

李鱼翻个白眼儿道:“没长开的小雏儿,有什么好看的吗?嘁,你就是脱光光,我都懒得看,别太当回事儿啊。”

“你……你……”

第五凌若又羞又气,娇躯发抖:“你怎么这么贱啊!”

李鱼心情正糟,也没好口气给她:“我就这么贱,你要不要跟我走呢?我跟你说,你再捯饬下去,打扮的太漂亮了,万一碰上个喜欢兔爷儿的,你就要倒霉了,到时我也救不得你。”

第五凌若哪懂这“黑话”:“什么兔爷儿?”

李鱼道:“就是喜欢走后窍的啊。”

第五凌若细细一品味,明白了他的意思,登时俏脸发烫,听声辨位,飞起一脚:“无耻,你怎么就这么贱!哎哎哎……你干什么?”

李鱼手疾眼快,一把抄住了她的足踝,顺势一个公主抱,抱起第五凌若迈步就走。第五凌若被他一抱,登时心中小鹿乱跳,整个人蜷在他怀中,害怕地道:“你快放开我,我要喊了。”

“你喊个屁呀,这儿一个活人都没有,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的。”

李鱼说着,把她抱上大路,往地上一墩,没好气地道:“用不用我牵着?”

第五凌若讶异道:“没人?那我这衣服……”

李鱼道:“死人身上扒来的啊!”

“啊!”

第五凌若又是一声尖叫,本来通红的小脸瞬间雪白,急唬唬地就要把衣服脱掉。

李鱼道:“脱吧,最好把内衣也脱掉,光天化日之下,光不哧溜的,那才好看。”

第五凌若马上停手,气得哆嗦:“你……你好贱!”

这一番逗弄,李鱼郁闷的心情好转许多,虽然知道她看不见,还是下意识地向她扮了个鬼脸:“就冲你贱!”

这句话一出口,李鱼突然一呆,阳光之下,看着那种羞窘难堪的面孔,突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难道……难道……她是她?

正文 第355章 归来客栈

李鱼紧紧地盯着第五凌若,可此时的第五凌若蒙着双眼,只露出鼻子、嘴巴,再加上女大十八变,十年后的第五凌若是明艳妩媚的轻熟.女模样,此时这般看着,实在是连轮廓都无从比较。

李鱼定定地看她半晌,才轻轻一牵她的手,道:“走吧。”

第五凌若跟着李鱼的脚步乖巧地向前走去,二人贴着路边,以便碰到乱军可以及时避入树林或庄稼地里。

第五凌若忐忑不安地道:“真不用把脸涂黑吗?”

李鱼道:“泥巴也好,炭灰也罢,涂在脸上,与肤色相去甚远,人家一看就知道做了手脚,反而更引人注意。不必理会。”

“喔!”

既然确认了李鱼不是坏人,第五凌若就配合的很,乖乖地答应了一声。

李鱼走着走着,突然道:“站住!”

第五凌若一阵紧张,赶紧站定,问道:“怎么了?”

李鱼沉声道:“远处有一队人马来,尚不知其身份,凌若姑娘,快去林中暂避。”

第五凌若焦急地道:“林子在哪?我不能视物,你不带我……”

第五凌若说到这里,声音突地戛然而止,沉默片刻,才气极地道:“你诳我?”

李鱼喃喃地道:“果然是你!”

第五凌若警惕地把手抽回来,看向李鱼的方向:“你究竟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第五……凌若?”

第五凌若抿着小小的嘴巴,一言不发。

李鱼长长地吁了口气:“果然是你。”

第五凌若双拳紧握,显得非常紧张:“你究竟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李鱼涩然笑了笑,道:“因为我……”

说到这里时,李鱼心中一片惘然:宙轮丢了,他将再无可能直接回到十年之后,好在那是一个并不遥远的未来,所以他能数着日子一天天地熬,直到那一天。

但不幸的也正在于那不是一个遥远的未来,所以他将亲眼看着曾经属于他的一切,与他结下情缘的人,在无知无觉中与他形同陌路。

如果不能回去,告诉第五凌若未来的事,除了被她当成疯子,还有什么意义?现在的他,的确不是李鱼,此时此刻的利州,正有一个李鱼在那里,所以偶然进入了这个时空的他,既是他,也不是他,这种错乱,让他的思绪也混乱起来。

许久许久,李鱼才轻轻地道:“因为……我也不是来自江南的人。”

“我就知道!”

第五凌若唇儿微微一翘,小有得意:“你的声音根本不像江南人氏,你也是住在长安附近的人?你曾经见过我?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打听过我,还是就住在我们镇上啊?”

李鱼看着小嘴巴巴巴的第五凌若,心中百感交集,难怪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像见了鬼似的,还搜我的身,难道……我和她真的曾经有过一段情?

想到这里,李鱼心中忽地灵光一现:如果我曾和她有过一段情,那无疑就是这一次了,时间上来说,也恰是十年前。

在未来的世界我不认识她,是因为那时我还不曾来到这个时点,而她却是从这个时点一步步走过去的,直到十年后。

那么,我在这次遇刺,时光倒流,来到现在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按照她十年后的说法,“我”后来会离开她,从此再未相见,据说是死了,那我是真的死了,还是又消失了?我究竟去了哪里?是重新回到未来,还是又进入时空乱流,到了什么其他时代?

不管是到了哪里,只要我不是死了,那就说明……我还会找到宙轮?

这样的话,只要宙轮在手,我早晚会弄清楚它的奥秘,回到正确的时间。

只要我能回到十年后,时间比我遇刺时早上半个时辰,我就可以改写未来!

想到这里,李鱼眼中不禁放出光来。

第五凌若还在发挥着她的想象力,不断地询问着:“你多大啦,是种田的还是读书的?你家离我家近吗?你真的叫杨冰?你既然认得我,为什么刚刚要骗我说你从江南来?”

这个话唠似的第五凌若,就是十年后那位犀利、冷静、干脆,寡言的霸道女总裁?

她这十年,经历了些什么啊,会把一个这么活泼、开朗、纯真的女孩子变成那副模样?

李鱼感慨完了,才忽然心虚地意识到,貌似她的改变正与自己有关。

“这些事呢,一言难尽,其中有些关节,我就算说给你听,你也不会信的。以后有时间,我再慢慢说给你听,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离开。”

李鱼打断了第五凌若的“聒噪”,但语气却没有之前的不耐烦,很温柔。

一个如此活泼开朗的女子,如果真的是因为他,在未来的漫长岁月中,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女人,因为他,荒废了人生中无比美好珍贵的十年,李鱼如何不觉亏欠良多。

李鱼突然温柔起来的语气,倒让习惯了李鱼的不耐烦、嘲讽、欺骗,甚至动人打人的恶劣态度的第五凌若,有些受宠若惊起来,她乖乖地伸出小手,李鱼握住她的手,只觉柔荑滑腻,酥若无骨,十指纤细,掌握手中……

也许是因为心境的变化,牵手牵了一路,背过她、抱过她,还把她当成靠枕,粗暴地头下脚上地怼进稻草洞里的他,头一刻感觉到,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道路不平,跟着我走,让你抬腿就抬腿,绕路就绕路。”

其实道路固然不可能像后世的柏油马路一样平坦,但这是官道,而且是大唐都城外的官道,路况还好,只是地上时不时就会横上一具尸体,李鱼自己都看得心惊肉跳,照实说怕吓了她,所以委婉地找了个理由。

不过,第五凌若目不视物,有时反应难免慢一些,当她的足尖偶然触到一具尸体的时候,还是明白了过来。

“他怕我吓到……,这家伙,怎么会突然对我好起来了,莫不是因为被我拆穿了他的真面目?他知道我的名字,之前没认出来,应该是因为我脸上缠了绷布,一时眼拙。那么,他真的是住在附近的人了?或者,去过我们镇子,也许他有亲戚住那儿。我的闺名又没贴在额头,他居然知道,应该是特意打听过我……”

这样想着,小姑娘又开始沾沾自喜起来。

不要怪她自恋,实在是因为第五凌若天生貌美,追随者众。唐代女子法定结婚年龄是十三岁,而她从十一岁起,媒人就接踵而来,如今四年的功夫,她家的门槛,真的是踏坏了三个,这种情况下,小姑娘难免对自己的美貌极度自信。

李鱼牵着第五凌若的手一路走,不时也扭头看向她。此时的第五凌若,绷带缠去了一半的脸庞,尤其是一双妩媚动人的眼睛。只能看得到小巧的鼻子和嘴巴,看起来很乖巧、也很秀气,与他十年后所见的那个人,实在是天壤之别。

“我和她,真的有过一段情?叫她刻骨铭心,十年不移?那……我会在这个时空待多久?”

李鱼这样一想,心情又坏了。

一见钟情,矢志不移的爱情故事,对于从二十一世纪而来的他来说,是不大相信的,在他看来,那都是故事,美丽的成人童话故事。如果他是因为在这个时代待过很久……

李鱼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到了城门附近,李鱼谨慎地拉着第五凌若先躲在一边观察。

李鱼观察城门的时候,第五凌若则在低着头,小脚丫在靴子里前前后后地挪着,寻找着更舒服的位置。

靴子,是李鱼的。

李鱼走到半路,才发现第五凌若还光着一对小脚丫,路上倒是有鞋子,但是与第五凌若一说,她却宁愿光着脚。

身上穿了死人的衣服,好歹还不是直接贴肉的,可若直接穿在脚上,想一想她鸡皮疙瘩都要冒起来了。

最后,在第五凌若的娇声央求下,李鱼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换鞋。

李鱼扒了一双靴子,自己穿上,把自己的靴子换给了第五凌若。

穿上李鱼的靴子,虽然那也是别人穿过的,而且还是个男人,但第五凌若的抗拒心理却奇妙地弱了许多。

只不过,李鱼的脚比她的大了好多,李鱼目测,这姑娘的脚连33码都勉强不到,穿上他的靴子,不晃荡才怪。

城门口当然有官兵把守,不过进出并未受禁。因为太子李建成惊慌失措,现在主要是做出防范姿态,以及从附近城镇在募兵募粮,其他的完全顾不及。

而原本留守长安的官府班子大多都摞了挑子,保持中立,所以长安的行政建制实际上处于瘫痪状态,城门口的税吏税丁都不见了踪影,守城的官兵实际上起的是瞭望哨的作用。

李鱼仔细观察了半晌,确认安全,这才轻轻一拉第五凌若的小手,低声道:“没问题,跟我进城!”

于是,第五凌若就“呱嗒呱嗒”地吸着李鱼的靴子,由他牵着手儿,仿佛一个十一二岁的半大男孩子,跟着他向城门走去。

城门的守卒根本无心检查进入城门的人,他们拄着枪站在城门两侧,主要是防范有人闹事。同时,城头有瞭望哨,一旦发现有大股武装进袭,就会马上通知城下的这些守卒,驱开乱民,关闭城门。

李鱼和第五凌若都是男人打扮,仿佛一对兄弟,二人顺利地进了金光门。

进了城门前行不远,就看到了西市的大门牌楼。这里,从隋朝时候就有了,其规模原本就这么大,隋末乱世,市坊萧条,在李世民主政期间,它又渐渐恢复起来而已。

此时的西市,当然不及十年后繁华,大隋刚亡了没多久,李渊才控制长安城也没多久,尚在恢复期,西市里许多店铺犹在,但都是门扉紧闭,蛛网纠缠,早已是人去室空。

再加上当下这种情形,谁还有胆子出来购物,所以大街上只有乱糟糟没头苍蝇一般乱窜的小民,而西市大门处则更为凋零,只有一些商家匆匆裹挟了细软,从里边逃出来。

李鱼往西市里深深地望了一眼,那种感觉,非常的奇妙。

对他来说,才从那里离开了不过半日而已,但是此时此刻,却是物是人非。

第五凌若感觉到李鱼伫足不动,似乎有些彷徨,便轻轻牵了牵他的衣角,道:“怎么啦?”

李鱼道:“你……说的那家医馆,在哪里?”

第五凌若呆了一呆,讷讷地道:“每回,都是家里人送我来的,这一次是张……威自告奋勇。我其实都是坐车到医馆门口,没打听过他住哪儿。哦!对了,我想起来了!”

李鱼大喜:“想起来了,快说。”

第五凌若道:“那位郎中,姓康,听声音,大概有六十多了。”

李鱼顿时木然。

第五凌若期期艾艾地道:“这讯息是不是没什么用?”

李鱼干咳两声道:“凌若姑娘,我觉得,我们现在是没机会找到那位郎中了。这城里虽比城外安全,可也难免有人趁火打劫,我们得先找个地方藏身,保证安全才行。你放心,这乱象,不会多久,我估计最多三五日,就一定平息。”

第五凌若道:“喔!那我们去哪里借宿?”

李鱼摸摸腰间,今天本打算逃出长安城,去三里溪与老娘、吉祥他们汇合的,身上揣了钱,心里顿时踏实下来。

李鱼道:“此时若寻人家投宿,恐怕少有人敢收留。不过,我记得西市里有两家客栈,咱们去那儿投宿如何?”

“嗯,反正我也看不见,就听你的好了。”

第五凌若抿了抿嘴唇,不放心地又跟上了一句:“我知道,你是好人。”

李鱼忍不住又白了她一眼:“行啦,别发好人卡了。我要是对你有歹意,早在榆树林子里就把你办了。走!”

李鱼一说“走”,第五凌若就条件反射地抬起了手,李鱼很自然地牵过,第五凌若就呱嗒呱嗒地跟着他走进了西市的大门。

第五凌若不懂什么叫“好人卡”,却懂得什么叫“好人”,李鱼这句调侃的话自然听得明白。虽说被他用这种话调侃,对一个少女来说未免有些羞窘,不过他能这么调侃,足见坦荡,第五凌若倒是更放心了。

西市中,就在“东篱下”的对面,便有两座客栈。这两座客栈,也是历史悠久,历经隋唐三朝了。其中一座叫“归来”,另一座叫“悦来”。

此时长安虽乱,可这兼做饭馆的两座客栈却仍开着张,而且生意极其兴旺。

这时这两座客栈,都是西市王曹韦陀的私产,整个西市“大打烊”,就只这两处产业还有进账,曹韦陀对这里便显得尤为重视,特意派了新近投靠他的常剑南率三百老军,保护这两座客栈的安全。

当然,防范的只是趁火打劫的小贼强盗,如果是官兵来了,那还是宁可破财消灾的。

曹韦陀亲自带人巡视“归来客栈”,走了一圈儿,趁人不备,手下人四下一散,守住了二楼门户,曹韦陀悠闲的身影顿时一闪,掠进了一处客房,那客房中只坐了一个人,面前一杯茶,茶杯已空,静坐无言,直到他进来,这才倏然抬头。

曹韦陀长长地吁了口气,上下打量那人,缓缓地道:“足下究系何人,为何要见曹某?”

二人说话间,李鱼领着半大男孩模样的第五凌若,也走进了这家客栈。

正文 第356章 将欲乱

“你能稳坐西市,所仗何人?我,就是何人所派!我,姓封!”

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秀士,但神情恬淡,谈吐内敛,比同龄人更成熟。

曹韦陀神情一讶,回头凝望了一眼跟随的近侍,用眼神命他们守在门外,然后迅速拉上了障子门,快步走上前去,在案几前跪坐下来。

“你是封老的人?眼下究竟出了什么事啊,太子募兵募粮,坊间都在传说太子谋反……”

“那是一计,陷杀太子的一计!”

封秀士截断了曹韦陀的话:“我这次回来,就是想面见太子,把内中情由详细禀上,请太子勿要上当。太子此时凛惧不已,所作所为,看在皇帝眼中,却俨然与谋反无疑了,如此下去,便是倾黄河之水,也再洗不清,奸人奸谋,便要得呈了。”

曹韦陀又是一呆:“要见太子?那你为何来到西市?”

封秀氏嘴角微微一撇,晒然道:“太子此时如惊弓之鸟,而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正盯着他,看他的一举一动,盯他的把柄漏洞,甚而,他身边的人有没有秦王的人,也不清楚。我便直接登门投贴,说要求见?一旦时机败露,或是被人认出我的身份,我家主如何自处?”

听这人语气,显然是太子一派的人。既然是太子一派的人,相助太子,理所当然,又何必怕人知道他的身份?

那是因为,这个人,眼下是天策府的人,也就是秦王李世民的人。

这个人,就是天生反骨的封德彝。

封德彝,是天生反骨者中的佼佼者,内间里的大高手,堪称特工表率。

封德彝,出身于渤海封氏,乃北齐太子太保封隆之孙,隋朝通州刺史封子绣之子。此人早年曾经是杨素的幕僚。隋炀帝时候,受到虞世基倚重,江都之变后,又投靠了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兵败后,封德彝又投了李渊,渐获李渊信任,官至中书令,封密国公。秦王李世民渐渐势大后,他又投靠李世民,成了天策府一员,但又暗中维护太子李建成,在二人之间摇摆不定。

搞笑的是,不但精明的李世民对此全不知情,天策府情报机构,天策府诸多高人,居然也没有一个看出来。后来李世民登基,甚至还封他为尚书右仆射,官至宰相,他病逝后还追赠为大司空。

直到他去世十七年后,李世民才无意中得知他当年阴持两端的真相,气极败坏之下,追夺他的封赠。

如此人物,实在了得,而他能屡屡成事,也足见谨慎。

以眼下情形来说,就是如此。

一方面,太子李建成已火烧眉毛,而熟知李世民阴谋的他,是避免李建成中计的关键人物,这个忙帮上,只要太子因此保住了储君之位,那对他来说,就是天大之功,来日天策府的人就算死光了,他也依旧是继续飞黄腾达,所以这份功劳,他不舍放弃。

但另一方面,饶是情形如此紧迫,他依旧自保第一。不派最亲信最心腹最可靠的人去办这件事,他不放心。派了这样的人去,他又担心在求见过程中,被有心人发现这心腹是他的人,或通过其他蛛丝马迹捕捉到他这个幕后主使,所以慎之又慎,为此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找上了受他扶持之恩的曹韦陀。

曹韦陀恍然大悟,道:“你是希望我去求见太子?这……彼此地位悬殊,我又如何能见得到太子?”

封秀士淡淡一笑,道:“太子现在如惊弓之鸟,有人馈以钱粮,有人趋之往附,对他而言,都是一个极大的安慰。所以,你只要携重金去见太子,太子安有不见之理?而我,将扮成你的随从,如此,最是安全不过。”

“安全?你安全了,我呢?”

封德彝暗暗思忖:“如果太子稳住还好,如果太子这次完蛋了,我去投靠太子,秦王一旦上位,岂能饶得了我?就算他大人大量,不与我一般见识,他手下的人巴结上锋,出手只会比他更狠。”

封秀士见他沉吟犹豫,微微一晒,道:“你担心什么?若非我家主一手扶持,你安有今日,稳坐西市,日进斗金。此时此刻,就是你当思回报的时候了!你放心,太子若是成事,你便有从龙之功!太子若是败了……”

封秀士微微倾身向前,沉声道:“我封氏家主在天策府中颇受重用,来日若是有人寻你麻烦,我家主只消说一句‘此人只是商贾本性,趋吉避凶而已,不足为患!试问,谁还会找你麻烦?”

封秀士盯着他道:“曹韦陀,此时该是你有所担当的时候了。你坐上这西市之主的位子,才不过一年有半,如果失去我封氏的支持,呵呵,只怕群狼环伺之下,用不了多久,你就得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曹韦陀一听,强笑道:“曹某受人大恩,自当图报。我不是胆怯犹豫,只是在考虑,如何进行此事。”

封秀士道:“事不迟疑,须得尽快决定!”

曹韦陀点头道:“我明白了!我在此处,不便久留。我这就回府准备,一俟联系妥当,便派人来,将你混入其中与我汇合,带你去见太子。”

封秀士喜上眉梢:“好!尽快准备去见太子的见面礼,希望今天就能完成!”

两下说罢,曹韦陀当即起身告辞。

*************

曹韦陀匆匆下楼的时候,一对逃难的“兄弟”刚刚入住。

其实客栈已经客满了,因为长安一乱,很多行商都选择在此避祸。

但是,李鱼在摸出一片金叶子,并说最多只住三天的时候,店主就有些意动了。在李鱼又追加了一片金叶子后,店主就招呼几个伙计让出了他们的住处,叫他们卷起铺盖,晚上在大堂打地铺。

这是一间四个伙计合住的房间,依旧小的很,没有窗,房间比较昏暗,通气也不好。一铺大通铺,只比寻常的大床再阔上几分而已。

第五凌若摸挲着在炕沿儿上坐下,忧心忡忡:“晚上要跟他一个炕头睡觉吗?就算他是好人,毕竟血气方刚,孤男寡女,夜深人静,万一对我动了心思,可怎么办,毕竟我这么美。哎呀,糟糕,跟他一个大男人同房,我晚上怎么起夜,就算有隔断挡着,被他听见声音也实实地羞死了。真想赶紧脱了这死人衣服,可……穿着小衣如何见人?在这住几天,怎么沐浴啊……”

第五凌若很操心于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而李鱼就实际的多了,他摸摸肚子,对第五凌若道:“你且休息一下,我去弄点吃的。”

方才第五凌若也听见了,店里存粮不多,而城中一乱,粮价又涨了,那吝啬的店主说是奉了他那吝啬的店东吩咐,只管住宿与人身安全,不再负责店中客人饮食,李鱼只能出去自己找吃的。

此时第五凌若目不视物,李鱼已经成了她唯一的依靠,一听他要出去,下意识地有些紧张,道:“外边兵慌马乱的,能找到吃的吗?”

李鱼依旧信心十足:“你放心,这场乱子,绝不会太久。至于吃的,凡是用钱能够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

“凡是用钱能够解决的问题,对我来说,都是大问题!”

曹韦陀愁眉苦脸地对他的大账房说:“前任挥霍铺张,家底留下的不多。我刚刚上位,四下打点,到处奉迎,这笔开销也不小。常剑南自投靠了我,对我稳定权位倒是帮助很大,可他那三百口人,吃喝拉撒,一样得我花钱。这几天城中大乱,生意做不得了,损失又是不可计量。去见太子,这捐赠少了拿不出手,多了……那得花多少钱啊?”

不是每个有钱人都大方,有些有钱人比普通人还要吝啬百倍。

曹韦陀恰恰就是这样一个人,让他以投靠太子的名义为封秀士制造接近的机会,对封氏来说,确实是再稳妥不过,但是对曹韦陀来说,却是需要他承担一定风险的。

而这位西市王,不但吝啬,胆魄气度也不成。

他太精于算计,对自己个人利益得失的算计,算计的太多,格局如何大得起来。

他选择的大账房,自然是与他气味相投的,同样是一个收钱眉开眼笑,花一文钱都觉得肉疼的主儿。

大账房咂巴了一下嘴儿,道:“老大,咱们对封家的倚重太大,封家的交待,不能不办。不过,咱们也不能不考虑咱们的得失。老大出面本就不合适,以巨资捐赠以求接见,这损失也太大,其实我们可以另想办法的,只要能让他见到太子,不就成了么?”

曹韦陀道:“什么办法?他还一再叮嘱我,要尽快办妥此事,最好今天就带他去见太子。”

大账房微笑道:“便拖上两日,他又不知道老大你未尽全力,有什么关系?我想,莫如这样,就按他说的办法做,但不能大张旗鼓。我们可以找关系接近太子身边的亲近幕僚,在他们身上,就不用花那么多钱了。而如此去见太子,也就避免了投靠的风险,只是西市大贾,战乱之际,抱大腿以求自保,如此这般,就算来日太子垮了,秦王知道此事,也不会觉得此事有什么严重、”

曹韦陀眉宇轩敞,道:“不错,还是如此妥当。你认识太子府的人吗?”

大账房道:“这一年多来,咱们也交下了不少官员,此中总会有人与东宫僚属有来往的,我马上去办。”

曹韦陀连连点头,封德彝阴持两端,“到处投资”,以避免站队风险,而受他扶持的曹韦陀气度格局比他还要不堪,人以群分,如此危急时刻,偏偏用了这样一个人做事,那也是天命早注定,没办法的事。

此时,李鱼出去转了一圈儿,已经揣了几张大馕,一钵子咸菜,外加半只熟鸡回来。李鱼也是居安思危,没敢买不经放、不管饱、性价比不高的食物,虽然他断定这乱子也就几天内解决,那只是因为在他模糊的记忆里,不记得这段历史太多的记载,所以凭此判断,乱子应该是很快得以解决,所以史书中也只是寥寥几笔,但终究不敢太确定。

当李鱼怀揣着半只熟鸡和几张大馕,怀抱着一钵咸菜走进“归来客栈”大门的时候,几个头戴竹笠,身穿两截衣的矫健年轻人也出现在了归来客栈门前。其中一人,明显是首领人物,抬头望了望“归来客栈”四个大字,微微笑了一笑。

目似朗星,面如冠玉,正是苏有道!

正文 第357章 天机一号

“苏兄,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天机一号就住在这家客栈。周围……有西市的人保护,怎么办?”

一个竹笠人悄声说着,目光贴着笠沿迅速向四下扫了一扫,几个佩着刀的男人都在客栈周围逡巡。他们未必有多魁梧健壮,但无论是站姿还是步态,都在漫不经心中透着一种萧萧的杀意。

那种散漫,也是透着威胁的。

一只猫儿,就算弓背蹑足,悄悄逼近一只鸣唱的花雀,你看到的,依然是可爱。

一头猛虎,就算它真的放松了身子,轻轻地摇着尾巴,懒洋洋地要在向阳的山坡上趴下来困一觉,那缩起了利爪足有碗口大的足垫、那看似完全舒展开来的强健的后肢,那微眯的铜铃般的大眼,依旧会给人十足的威胁感。

那个竹笠人又补充了一句:“都是百战沙场的老兵,不易对付!”

苏有道略一沉吟,在引起巡弋周围的老兵们足够的警觉之前果断下令:“找到他,干掉他!”

苏有道语气略一顿,又道:“如有可能,割下他的头颅带走,我们必须确认他的身份。”

苏有道是天策府的人,天策府,天机司副司主。为秦王李世民主管情报机构。

这次,李世民针对太子李建成所设的这一计,他也作为谋士有所参与。当然,这时的他还是一个年轻人,在李世民的幕僚队伍中还不是举足轻重的重要人物,只是作为年轻人中的佼佼者,能够参与而已。

这个计划,代号“天网!”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但是他们的天网,却没做到那般的严密。封德彝派出心腹不久,他们就发现了这股自仁智宫离开的神秘势力,于是苏有道立即率人追了下来。

他们不知道这伙人是谁派出,为何而走,但是很显然,前往长安而来的这股力量,必然与他们的“天网”计划有着直接而密切的关联。

所以,这一行十三人,被他们称为“天机”,“天机”一旦泄露,那就大势去矣。

这些人很机警,也很善战,这一路上,他们且战且走,双方都损失惨重。到最后,苏有道只剩下眼下这几个人,而十三天机,也只剩下天机一号了。

死掉的那十二个,苏有道曾仔细地搜过他们的身,并绘下了他们的相,但是从他们毫不犹豫地自我牺牲,他们所扮演的角色,不过是一个死士罢了,不可能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

而这最后一个,天机一号,苏有道相信,他一定不是一个不为人知的死士,真正的秘密一定掌握在他手中。

如果可能,苏有道非常想抓活的,他要知道,对方究竟掌握了什么秘密,此来长安所为何事,尤其重要的是:他是谁派来的?

可是,对方已经进了长安城,谁也无法保证,他是否会很快把消息泄露出去。权衡得失,苏有道才果断做此决定:尽快杀掉他,虽说搞不清他的身份底细将是一个隐患,但是只要除掉了太子,秦王一系就将大获全胜,这个暗藏祸心者是谁,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

苏有道一声令下,几个竹笠人微微点头,立即向店中走去。

“哎哟,客官,对不住,本店已经客满了。”

三个小二同时眉开眼笑地冲上来。

在客房还没满员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用这招了。

眼下长安大乱,外地行商旅客投店,主要是为了有个落脚之地,安全一些,所以哪怕客满,他们也会想方设法要住进店来,为了住店,多少都会塞些钱给他们,这几天就靠这个,迎客的小二着实没少赚。

其他伙计看得无比眼红,今儿一天,大堂里反复擦桌子的小二多了好几个,只等门口人影一闪,一帮伙计就一拥而上,抢起了炙手可热的门迎生意。

果然,客人第一件事就是递出了东西,只是这一次,客人递出来的不是钱,而是刀!

三口狭长若柳叶的刀,像三条活泼的游鱼,迅速游进了他们的心脏。

未等人倒下,未等血流出,三个小二就被竹笠人控制住,迅速推回座位,刀一拔,人就趴在了桌上。

战乱一起,这店就变成敛财的黑店了,茶水、饮食统统不再供应,所以大堂里也不见什么人,三人动手又快,毫无声息,而且门口被外边陆续进来的四个竹笠人挡住了,门外游戈的巡视者也没发现异常。

三个伙计一倒,一个竹笠人立即闪到柜台后面,拿过了登记簿册,整个过程,不足三秒。

当门口四个竹笠人也走进来,巡弋者重新走回门口时,几个竹笠人已经围桌而坐,而且摘下了竹笠,毫无异样。

其中一个人迅速检索着花名册,很快抬头道:“近两日内单身入住的客人一共三个,分别是甲字柒号房,丙字伍号房,还有戊字叁号房。”

“两人一组,行动!”

苏有道的吩咐简捷明了,六个竹笠人立即起身,各自戴起竹笠,两人一组,分别走开。

小小而昏暗的伙计房内,李鱼拿出一个馕,挟了一碟咸菜,又把半只炖得烂熟的鸡展开荷叶放在桌上,牵着第五凌若的手过来,瞧瞧她手上的泥痕,道:“要不要帮你解开脸上的绷布,先洗把脸?”

“嗯……,不要了吧。”

李鱼笑了一笑,这小女孩子,倒真是谨慎。

他却不知,第五凌若不肯解开绷带的原因,只是因为怕仪容不整,这样遮着,心理上就有一种安全感。女人对于样貌特别的在意,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在意,不想在别人面前露出不堪的一面。

“哗哗”的水声响起,应该是李鱼自己去净手了。

片刻之后,第五凌若感觉到李鱼走了回来,接着颊上突地一凉,第五凌若下意识地后仰了一下,李鱼柔声道:“别怕,帮你擦擦脸。”

投湿的毛巾温柔地擦在了她的脸上,凉丝丝的。

李鱼的动作很轻柔,很细致,第五凌若被他慢慢擦拭着脸庞,心里渐渐涌起一抹异样的感觉,那与她而言,是一种全新的、陌生的感受。

然后,她的小手也被握住,摊在李鱼的掌心,李鱼再给她擦手,毛巾将她的小手整个儿包裹住,再沿着手指一根根地滑开。

李鱼不清楚,他和第五凌若之间,是如何产生的刻骨铭心的情感的。在多年以后,他见到这个女人,只知道她已等了他很久,爱了他很久,而那时,他却把这个女人当成了一个认错人的花痴。

现在他知道了这一切的源头,看着这个纯洁无暇的少女,再想到多年之后的她,李鱼也说不清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是怜惜、疼爱,便油然而生了,完全不涉情欲,那是一种很纯很美的感觉,像父女、像兄妹,又似情侣之间的宠溺。

这也许只是一种心境,但会不知不觉间充溢于他的手动,让对方感受得到。

脏兮兮的小脸擦干净了,小手也擦干净了,期间李鱼还投了一次水,用洁净的毛巾再次为她清洁。

感觉到李鱼温柔的动作,感触着他近在咫尺的呼吸,眼睛不能视物的第五凌若,自然而然地放大了其他几识的敏感度,她的心尖儿,就像刚刚站上一只蜻蜓的花蕊,柔弱地颤抖。

“好了!”

在第五凌若已经感觉浑身不自在,一股羞臊的热度快要爬上脸颊的时候,李鱼放开了毛巾,抓着她的手按上了一块馕,笑问道:“只有一只鸡腿,要不要我掰给你吃。”

“难不成要你喂啊。”

第五凌若羞红着脸,娇嗔地抿了抿嘴巴,忽然感觉真的有些饿了。

李鱼掰了鸡腿塞到她手里,安慰道:“放开吃,一会儿再替你净手。”

“喔!”

第五凌若乖巧地应了一声,刚刚张开樊素小口……

“砰!”

楼板重重地一响,“沙~~~”,灰尘应声而下。

伙计们住的这房连承尘都没有,屋顶的灰直接飘了下来。

李鱼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抬起头,怒视着屋顶,提足丹田之气,怒吼道:“要死啊,不知道楼下住的有人吗?”

“砰!咔!哗啦……”

屋顶破裂了,一道人影应声而下,砰地一声砸在桌子上,半只烧鸡一只馕,还有一碟小咸茶,被压了个结结实实。

李鱼勃然大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先把有些惊慌的第五凌若拉到自己身边,再往桌上那人一看,胸口汩汩流血,双目怒突不闭,竟然已经死去。

李鱼大吃一惊,第五凌若道:“发生什么事啦?”

李鱼沉声道:“死人了!”

李鱼说着,仰头望去,就见屋顶破洞中,又是一道人影飘然而落。

“不好意思!”

封秀士稳稳地落在地上,向李鱼和第五凌若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旋即就向门口飘然掠去。

冲进他房中的两个人,已经被警觉万分的他干净俐落地干掉了。他担心门口还有敌人,所以没有选择从门出去,第二个杀手被是他狠狠掼在地上,折断了脖子而死的,地板因此破了一个大洞,他干脆就扩大了这个破洞,由楼下突围。

但是,六个刺客,分别搜向三个房间,大厅里还留了一个人:苏有道!

封秀士刚刚破门而出,坐在桌面的苏有道便倏然一抬头,目光如冷电,而他横搁在桌上的剑,已然如电光一般,拂然便出,凌空刺向封秀士。

“砰!”

刚刚拉开的障子门又被封秀士关上了,剑锋“嚓”地一声刺进门半尺,但马上就嗖地一声不见了,显然是苏有道追蹑而至,拔出了利剑。

封秀士反应甚快,马上纵身后掠,他的身影刚刚退出三尺,那障子门上就“嚓嚓嚓”呈品字形一连刺进三剑,如果他不是反应机敏,后退及时,其中至少会有两剑刺中他的身体。

李鱼握着第五凌若的手微微一紧,示意她不要出声,心中呐喊着:“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老子都穿越到十年之前了,怎么就不得安宁呢?啊~~~,贼老天、损老天!”

门内的封秀士和门外的苏有道都不再动作,片刻之后,似乎门外的人移动开了,因为光从刺破的四个剑洞中依次射了进来,四道光柱射进室内,光柱中有灰尘飞舞萦绕。

从那光束出现的次序来看,苏有道应该是向右移动了,要躲避他的剑,应该避向左边才对,他是诡异的是,封秀士也向右边同步移动着,与此同时,李鱼眼看着他的手探向腰间,慢慢掣出一柄软剑。

剑好长,在他腰间应该缠了有一匝半,剑如灵蛇般扬在空中的时候,足足有四尺长。

封秀士扭过头来,又向李鱼展颜一笑,左手食指凑到唇边,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得一脸灿烂。

正文 第358章 无奈随流

安静,极度的安静。

然后,封秀士陡出一剑。

“嗤”地一声,封秀士手腕一振,手中的软剑就陡然变直,锋利无比的剑如切豆腐一般刺穿障壁。

与此同时,障壁之外也是一剑刺入,发出的声音却是“笃”的一声,障壁微震。

一柄软剑,一口硬剑。

一个剑刃薄如纸,一个却有它的三倍厚度。

因此,必然造成些微的区别,区别虽然不大,但是对这样的高手来说,已经足以造成极大的差距。

这个差距就是,封秀士“嗤嗤嗤”的出剑速度,每十剑中,必有一剑是因为超出于对方的剑速而多刺出的一剑。

同时,由于刺入障壁时的阻滞力不同,封秀士的剑速度更快,更狠辣。

“嗤笃嗤笃嗤笃”,两种声音同时发出,一个尖锐,一个浑厚,仿佛一个女高音,一个男低音,完美圆润地形成了一个合音。

李鱼站在一旁,紧紧攥着第五凌若的手,眼看着这场彼此并不照面,却凶险无比的战斗,紧张的掌心都沁出汗来。

第五凌若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感觉到了李鱼的紧张,下意识地反握了握他的手,以示安慰。

忽然,李鱼发觉有点不对,房间虽小,但也不至于小到无法腾挪,这毕竟是四个伙计的房间,但封秀士站得离障壁很远,每次递出剑,都有一大截没有刺出障壁,但其出手又快又疾,又不存在留三分力以待变招之说。

在“嗤与笃”的交响曲中,封秀士又是连续九剑,然后,似乎是在响应李鱼的疑惑似的,封秀士突然跃身向前,连人带剑,扑了出去。

此时,障壁上已经被两人交错着刺了几十剑,无数道小缝隙,将一道道光束透射进来,苏有道在外面腾挪跳跃的身影已经被光影的消失与出现掩映的再也无法遮掩。

封秀士冲到了墙边,剑锷抵到了障壁,足足四尺长的剑都刺了出去。

障壁外一声闷哼,苏有道的剑没有递进来。

李鱼看得目瞪口呆,这个人当真好心计,从一开始出剑,就利用障壁遮挡,彼此不能相见,隐藏了他所握软剑是四尺长剑的真相。九浅/一深,就玩了一下,就刺中了外面杀手的G.点了,玩得溜啊!

十年后的苏有道以智略著称,但十年前的他,显然还略显青涩。

仓促之间,封秀士做出了一个很完美的计划,而苏有道略逊一筹。

这个一直不曾留名于世间的封家子弟,论智谋实是还胜苏有道一筹。

这一剑,刺中了苏有道的肺腑,连一道大筋都削断了。

苏有道在中剑的一刹那就在全速后撤,但是剑仍如毒蛇一般,紧蹑而来,剑刺中他的身体,比刺穿那障壁更容易,苏有道倒摔出去,一路翻滚,一路鲜血,极重的内伤,就算治好,肺腑经络俱伤,一身武功也是再也施展不得了。

而封秀士这一剑当真是全力以赴,当剑锷抵在障壁上的时候,他并没有收力,而是身形一侧,肩头向前一撞,“轰”地一声,原本就千疮百孔的障壁碎出一个人形大洞,封秀士冲了出去。

“我们离开!”

李鱼抓紧第五凌若的柔荑,就想趁机离开这险地。

但他刚刚迈出一步,就站住了。

封秀士手中的长剑缭绕得仿佛一条正与劲敌缠斗的眼镜王蛇,他一边振腕出剑,一边倒退,又从那破洞退了回来。

李鱼在他的身形堵住那人形破洞前的一刹,看到四口剑上下翻飞,封锁了封秀士的所有出路,他唯有退,只能退。

但,退只能暂避危机,房里没有出路。

李鱼没有坐等,坐等的下场只能是陪死。

李鱼拉着第五凌若就想门口冲去,冲去之前,先将一张条凳踢了过去。

“砰”地一声,门被砸得稀烂,条凳卡在了门框上。

李鱼从床上扯过一条不知是谁用过的腰带,把第五凌若很粗暴地往身上一背,用那腰带系紧,沉声喝道:“抱紧我的脖子。”

第五凌若听声音辨动作,也知道李鱼要干什么,赶紧搂住他的脖子,还不忘叮嘱道:“你小心!”

“小子机警!”

封秀士赞了一声,居然抢先一步冲过去,一脚踢飞了那卡在门框上的条凳,但身形旋即一退,手中一口剑剑光缭绕仿佛蛟龙,居然从他刚才破开的人形洞中闯了出去。

这一声东击西,只是让外边的四个杀手的注意力产生了片刻的转移,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封秀士成功地冲了出去。

苏有道此时倒在地上,因为肺腑重伤,根本站立不得,他平躺在地上,努力调匀呼吸,眼前视线已经一阵阵地模糊。

另外四个杀手一见封秀士冲出来,立即围了上去。

李鱼本来要从门出去,一见这般情形,马上也跟着从人形洞中出去。

李鱼最拿手的是寝技,可他背着第五凌若,这最拿手的功夫肯定施展不出来了,而且手中又没有兵器,本来极是凶险。但他刚一出去,就见地上横着一口长剑,剑当真不错,仿佛一泓秋水,那是苏有道的佩剑。

李鱼立即一弯腰,伸手拾剑。

“哎……”

李鱼这一弯腰,第五凌若措手不及,重心前移,整个身子向前一滑,唇在李鱼颊上重重地吻了一记,登时臊得第五凌若满脸羞红。

李鱼可没有第五凌若那种旖旎心境,他一剑在手,精神大振,立即举起长剑,仰天长啸:“我是无辜的,不要拦我!”

李鱼说着,就举剑冲了出去。

其实他有点自作多情了,人家四大杀手要对付的人是封秀士,谁有空搭理他。

李鱼举剑冲出大门,就见一伙老军呼啸而至!

他们反应很快,这边刚生异动,已经冲了进来。

“太好了,你们……”

李鱼刚说完,三口刀就迎面劈来,还有一口刀扫向他的下体。

李鱼吓了一跳,赶紧往后一跳,第五凌若被他跳得一墩一墩的,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赶紧双腿一夹,夹住了他的腰,双手紧紧往他脖子上搂着,这种动作对一个女孩子来说,着实有些不堪入目,不过此时此刻,也只有她自己羞得无地自容了。

李鱼挥剑胡乱招架,因为背上负了一人,十成功夫发挥不出六成,口中大叫:“不关我事,你们杀错人了!”

一个老军大喝:“在我归来客栈舞刀弄剑,还说不关你事?干掉他!”

李鱼气得七窍生烟,可是刀剑加颈,哪里还能辩驳,只得挥剑苦战,求一线生机!

正文 第359章 相濡与沫

常言说一年的刀,十年的剑,如果是软剑,那就更加的难练。

但一旦练成,威力特别的大,它不但兼具了一般剑术的威力,而且飘忽不定,你用寻常的硬兵器去格架,其实很难准确捕捉它的攻击方向。

而封秀士就是一个擅使软剑的高手。

但凡是奇门兵刃,都是叫人头痛的,此刻生死相搏,不消几招,四个杀手就伤了两个,其中一个是重伤,脉门被割断,丧失了战斗力。

四杀手去了一个,剩下三个更加不敌,封秀士呼啸一声,冲了出去。

封秀士这一走,不但剩下三个带伤的杀手追去,那些老军也不例外,只留下两个缠斗李鱼,剩下的也追上去了。

李鱼趁机也溜了,不过他没再往前跑,而是击倒两个对手,掉头向后跑去。

后院马廊里,也不知是哪个住店客人的下人还是什么人物,一男一女,正躲在马廊深处卿卿我我,耳鬓厮摩,品咂吞吐,欲。火渐炽,恨不得当场就要宽衣解带,盘肠大战之际,李鱼背着第五凌若,提着带血的长剑,呼啸而过。

惊得那汉子一头冷汗,当场就萎了。

紧接着,又是两个大汉举着刀追来,那一对狗男女骇得趴在马料上两股战战,一股臊味儿顷刻间溢出,竟是吓尿了。

李鱼跑到墙根,奋力一跃,在第五凌若的一声惊呼声中,垫步拧腰,伸手一探,便从墙上翻了过去。

两个老军追过来,其中一个刚一上墙,墙外便是一剑刺来,原来李鱼过了墙头根本没走,这一剑捅个正着,那人哎呀一声,就倒栽回去。

另一个老军急忙扶住,眼看他肩头一片殷红,急忙解了自己腰带替他包扎,等为他包扎停当,再开了后门出去,李鱼和第五凌若早已不知去向。

果然没错,还是旧模样!

亏得此刻的西市无比萧条,李鱼一路跑去,几乎没遇到人。当李鱼翻过墙头的时候,看到那熟悉的院景,心中顿时一宽。

这儿是十年后“雪珑堂”的所在,龙作作的店铺,李鱼很熟悉的地方。

这个世界变化太慢,一个村庄、一处宅邸,几十年,几百年,几代人,几辈子,更新换代的始终是人,那街道、那宅院似乎永远是一成不变的,很多年前是那个样子,很多年后还是那个样子。

雪珑堂是龙作作收购了几家相连的店铺后合并的,但合并改造的也只是前店,后院并没有动,所以此刻在李鱼眼中,与十年后几乎完全一样。

此时这几家店铺也只有一家经营着,很幸运的是,就是路口第一家,而李鱼是跑到第四家店铺翻的墙,院子里看起来有小半年没有洒扫过的样子。不过那口石砌围栏的井还在,旁边的库房也与十年后一模一样。

李鱼把腰带解开,把第五凌若放下来,第五凌若这一路为了固定在他身上,一双大腿用力夹着他的腰,她还是头一回腿分这么开,用这么大力,放下来时两腿酥软,赶紧扶着井栏才站住。

李鱼道:“别乱动,这是井栏。”

李鱼说完,扶着腰走到仓库门前。他记得有一天陪挺着大肚子的作作在后院里散步,曾经看到一个伙计从仓库门前垫前石下摸钥匙开锁放东西,这习惯应该也是一成不变的吧。

李鱼试着翻了一下,在最贴近门槛的右上角,果然有一块砖头是活动的,翻开来,下边就放着一枚钥匙,李鱼心中一阵感慨,将那钥匙摸在手中,喜悦地道:“钥匙果然在这。”

第五凌若正摸索着井栏感觉周围的环境,听他说话,忍不住道:“这是哪儿?”

李鱼道:“一家店铺的后院,别担心,这家店铺很久没开张了,想是还没新的店主兑下这店,眼下兵慌马乱的,更不会有人来。我们就藏在这儿,有井水,有大馕,怎么也能撑几天,然后……”

李鱼说到这儿,忽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第五凌若咬了咬嘴唇,道:“要待几天呀?喂?说话呀,你人呢?”

院中寂寂,根本没人回话,第五凌若一下子恐慌起来:“人呢?杨冰,杨大哥?”

第五凌若惊慌地伸出双手,胡乱地摸索着,向李鱼方才说话的方向走过来,脚下忽然被一块突起一角的砖一绊,“哎呀”一声向前扑去。

第五凌若没有摔在地上,而是摔在了一个人身上,她上下一摸索,失声叫道:“杨大哥,你怎么了,杨大哥?”

第五凌若推搡着李鱼,手碰到了他腹部,只觉触处一片粘湿,凑到鼻端一嗅,有股血腥气,第五凌若这才省到,李鱼受伤了。

李鱼背着第五凌若,身形不灵敏,搏斗中,腹部中了一刀,只是他既没呼痛,也没叫喊,这一路背着第五凌若逃下来,衣袍下摆都被血浸透了,可伏在他背上的第五凌若居然毫无察觉。

此时第五凌若伸手摸去,才发觉李鱼伤势之重,她哆哆嗦嗦地把手伸到李鱼一下,摸到伤口时感觉肠子都要流了出来,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杨大哥,你不要死,你不要死……,杨大哥……”

第五凌若哀哀痛哭着,她看不见,只当李鱼已经咽气,好半晌才想起来去探探他的鼻息。

第五凌若颤颤巍巍地伸出带血的手,正想探往李鱼的鼻端,就听李鱼奄奄一息地道:“别哭,我没死。快,把我拖进库房!”

“杨大哥,你还活着?”

第五凌若大喜,仿佛失去了的主心骨又回来了。

虽然李鱼现在气息奄奄,真要有危险恐怕他什么都干不了,还会成为第五凌若逃跑的累赘,但是知道他还活着,第五凌若一颗心就放了下来,似乎有再大的困难都有人给她作主、为她解决,一颗心就不那么忐忑了。

第五凌若从李鱼手中摸索着接过钥匙,又向前试探着找到门锁,把门打开。李鱼道:“方才用力过度,内脏都要挤压出来了,我现在使不得力,拖我进去。”

“嗯!”

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要拖动一个成年男人,蛮吃力的。第五凌若又怕牵动了李鱼的伤口,尤其吃力,但是在她一番努力之下,还是成功地把李鱼拖进了门槛。

李鱼指挥道:“别往前走,有货架,左拐,走三步,好,右转。向前六到七步……,就停这儿吧,快把门关上。”

第五凌若精心于心算,记忆力好,方才怎么走的,走几步,虽在忙乱之间,也都记在心上,这时依照那时说法反着走了一遍,顺利掩了门户,又走回来,摸索了一下,摸到了李鱼的大腿,在他身边蹲下。

李鱼虚弱地道:“现在,得靠你照料我了,别怕,先帮我……把伤口包扎好。”

第五凌若一想到方才都摸到了肠子的感觉,就是一阵心惊肉跳,但事关李鱼生死,马上就鼓足了勇气,她深吸一口气,就向李鱼的腰带摸去。手刚伸出去时还是颤抖的,当她轻轻扯开李鱼的腰带时,一双手已经稳定下来,一张犹有稚气的小脸也充满了坚毅,仿佛在做一件无比重要、无比神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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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昨天把《预见.爱》的一章更到这书里了,我用了替换,把358章替换了进去。如果你看不到替换后的更新,回到书页,长按书页把书删除,再重新搜索《逍遥游》加入书架就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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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当然是点赞、投票,日行一善,不能忘也!

正文 第360章 一吻倾情

一个盲女,哆哆嗦嗦地摸索着给人包扎伤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相信第五凌若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一刻,因为看不见,她心上的印记烙印的尤其深刻。

肠子是李鱼自己塞回肚子里的,也是他配合着第五凌若,用她撕开的内衣里衬包裹的,缠在腰间时还带着她的体温和体香。

李鱼的外衫沾了血,第五凌若的外衫是死人穿过的,她嫌晦气,而且外衫不干净,且不够柔滑,所以便用了第五凌若内衣的里衬。

当这一切做完,李鱼已经因失血过多晕厥过去。

面对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也不需要顾忌许多,第五凌若就没再穿过那件外套,里衬是从小衣下摆处撕下来的,因此腰间露出一痕肌肤,沃白如雪,纤纤细细,瞧来别有一番带着稚气的妖娆,可惜此时李鱼昏迷不醒,没得艳福。

李鱼晕厥的太快,都来不及介绍室内情形,第五凌若摸索着走了一圈儿,对仓库内的摆放和零散物件有了一个基本了解。此时,外边已经天黑了,但是对一个盲女来说,也无所谓黑夜白天。

她一番摸索,手上已经沾了灰尘,便摸索着出去,在那井栏边摸索到一只水桶,还系着井绳,第五凌若尝试着打了半桶水上来,净了手,又用撕下来的一块布投湿了,回到房中,替李鱼擦拭脸和手。

李鱼此时已经昏厥不醒,被她擦拭时,只是呢喃几声,声音极其含糊,第五凌若为他擦拭着手脚,想起之前李鱼照顾她的情形,心中一缕柔情,渐渐充溢了心房。

夜色深深,听着秋虫唧唧声,第五凌若才意识到此刻已是深夜。她偎依在李鱼身边,既不舍得远离,又怕碰到了他的伤口,就这么憋憋屈屈地躺了一阵,才昏昏睡去。

天亮了,远处喔喔的公鸡啼鸣声早已响过,第五凌若才醒过来。

此时的长安处于官府无管制状态,晨鼓也没有响起,倒是让她睡了一个好觉。

第五凌若刚醒,就下意识地向身边摸去,摸到了李鱼的手,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其实未成的少男少女,尤其是孩子,大多有这种依赖心理。当她的亲人不在身边,或者放弃对他的照顾、保护的时候,一个对他表达出善意的陌生人,很快就可以成为他心中的依靠和依托。

经历了这么多,她又是目不视物,对李鱼的依赖之重,可想而重。

第五凌若一醒来,就觉得饥肠辘辘,她坐起来,先是亲昵地捏了捏李鱼的大手,却未得到李鱼的回应,第五凌若心中一阵紧张,这才发觉李鱼双手的温度有些异样。

第五凌若赶紧摸索到他的额头,好烫!

第五凌若一颗心登时又揪了起来。

高烧,在后世,只是一种折磨人的病痛,但在这个时代不同。医学上还没能什么好的消炎药物,一场风寒、一场高烧,足以让一个人就此丧命,所以第五凌若着实地心惊肉跳。

她急急爬起身,脚却被李鱼蜷曲的腿一绊,卟嗵一声摔在地上。

第五凌若懊恼地捶了一下地,感觉脸上绷布下有些发痒,药一直还没换,最初的清凉感已经消失,此时有些细痒了。

第五凌若咬了咬唇,举手探到脑后,将绷带打的结解开,将绷带一圈圈放开,一张秀美绝伦、清丽可人的精致小脸露了出来。

第五凌若细密整齐的睫毛轻轻地眨动了几下,试探着慢慢张开。眼前渐渐出现了仓库内的情形,虽然极其朦胧,第五凌若不禁露出了惊喜的笑容。那张秀美无俦的小脸笑容一现,虽尚在稚龄,已是尽显来日颠倒众生的神韵。

上一次换药时,她还目不视物,想不到此时已经能看清东西了,这真是意外之喜。

其实,第五凌若此时的能看清东西,跟上千度的高度近视差不多,但是对一个做了大半个月盲女的她来说,这已是难得的惊喜。

当她察觉自己已经有了视力,第一件事就是扭过头来,去看地上昏睡的那个男人。

李鱼躺在地上,头枕着一个麻袋,高烧令他不时发出模糊的呓语。

第五凌若跪爬在地上,像一只小狗狗般凑近,鼻尖快要贴到鼻尖,一双大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宽广的额头、浓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轮廊分明的唇瓣……

不难看!

第五凌若心里想着,矜持地不肯承认他的好看,但唇边已经逸出欢喜的笑意。

李鱼的一声呓语惊醒了她,第五凌若心中一紧,赶紧伸出手去,意识到手掌有些脏之后,她又反过手,用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确实滚烫,第五凌若赶紧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片刻功夫,洗净了脸和手的第五凌若清汤挂面地走回来,手里还提着半桶井水。吹弹得破的小脸上,水珠漉漉,仿佛清晨沾着露珠的花蕊。

她先用投净的布给李鱼擦净了脸,眼见他眼皮沉重的睁不开,心知他是重伤之后失血过多,再加上着了风寒,眼下这般情形,她也无处去寻郎中,便想,给他吃些东西,增长些体力,或者会有所改善。

第五凌若探入到李鱼怀里,将那包在一起的几个馕拿了出来,解开包裹的布,发现下边一角已经沾了血。

第五凌若拿起一个馕,将干净的一边凑到李鱼嘴角,李鱼下意识地嚅动了几下嘴唇,却根本无力去咀嚼。

第五凌若愈加焦急,她放下大馕,又掬了一捧水,轻轻撒给李鱼喝,结果水一入唇,李鱼却呛得咳嗽起来。

第五凌若的眼睛红了,李鱼伤的这么重,他能不能捱过去?

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凝视李鱼良久,忽然抓起大馕,用力地嚼了起来。

干巴巴的大馕被她嚼成了糊状,第五凌若忽然俯身过去,将她的唇凑近了李鱼。

越是靠近,第五凌若有身子越是颤抖的厉害,但是当双唇接触的一刹那,第五凌若发抖的身子一下子定住了,她的眼睛也闭了起来,片刻之后,她用雀舌轻轻地抵开了李鱼的唇瓣……

红晕如火,照亮了她的脸庞。不知是喜还是羞……

正文 第361章 狭路

这一顿饭喂得香艳无比,为了让几无知觉的李鱼能吞咽食物,光是唇齿相接肯定不行的,少不得雀舌初渡,挑拨缭绕一番,经过初时的羞窘,渐渐适应过来,到后来李鱼渐渐恢复了吞咽的本能,她就省力多了。

喂完了饭,第五凌若又掬了水含在嘴里,小口小口地度给他,既帮他解了渴,又清洁了口腔。

忙完这一切,第五凌若漱了口,脸红红地回来,坐在李鱼身旁。

喝了水、吃了食物,李鱼似乎状态好了许多,脸色不那么难看了,但仍昏昏沉沉地睡着。

第五凌若眯着眼,猫儿似的偎在他的身边,贴近了凝视着他的脸庞,轻轻伸出手去,抚过他的眉、他的鼻子、他的脸颊……,忽然凑上去,飞快地啄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李鱼仍无反应,第五凌若脸泛红晕,星眸流波,微一潋滟,又轻轻凑上唇去……

方才的喂食,多少给了她一些经验。第五凌若无师自通地伸出小雀舌,李鱼还没有反应,她自己倒是一哆嗦,有种触电的感觉。赶紧就缩回头,把滚烫的小脸缩到李鱼怀里,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心里就像喝了一勺蜜似的,慢慢沁开一丝丝的甜意。

……

西市在一片兵慌马乱中持续地歇业着。

这已经是连续歇业的第二天了,类似的情形只有当初李渊率兵攻克长安、隋军败退时那一战,西市歇业三天,才不过几年的功夫,这就又上演了一次。

掌柜的大多有钱,或投亲靠友,或去乡下避祸了,伙计大多了无牵挂,搬开两条腿,想走就走,以致西市萧条,一片冷落。

如此一来,鳞次栉比的店铺,就成了天然的隐匿场所。

封秀士就隐藏在一家店铺里。

这家店铺应该是在大乱发生后才匆匆打烊的,店里很干净,还有守夜人的被褥铺盖依旧摆在那里,封秀士甚至还搜罗出一些小点心,自己烹茶吃点茶,甚是惬意。

不过,这境况也只是比起李鱼来稍好那么一些,实际上,他的处境并不舒服。

封秀士的一条腿受伤了,脚筋快断了,包扎之后使不得大力,行走起来难免一瘸一拐。而且,他急于把消息告诉太子,以防李建成上当,可是经此一来,他更加没机会去见李建成,甚至与曹韦陀都无法再取得联系,当真是焦灼万分。

此时,曹韦陀正带着常剑南等人巡视归来客栈,听完店里的人和常剑南的人说明了整个经过,曹韦陀暗暗松了口气,这是个只想要好处,不肯有担当的人,要为封秀士牵线搭桥,是不得已而为之,此刻得知封秀士被人追杀,下落不明,曹韦陀自然大喜。

他扭过脸儿,吩咐大账房道:“那件事,可以不必进行下去了。“

大账房心领神会,微笑拱手道:“好教老大知道,属下本就在拖。原约了一人,今日见面的。那我依旧去见他,联络一下感情,至于这件事,属下绝口不提。”

曹韦陀微笑颔首,旁边常剑南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不该自己知道的事,他便绝口不问,甚至没有露出一丝好奇讶异的神情。

曹韦陀扭头看到他的神情,没有因此欣赏他的知进退懂分寸,反而心中一紧。最初,他收留常剑南,是因为他刚刚夺位,地位未稳,常剑南这股外来势力在西市全无根基,可以倚重。

可现在常剑南已经成了西市的一员,那就不一样了。

常剑南麾下有三百老军,势力不小。而且,他不是曹韦陀想像中那种胸无城府,莽撞粗鲁的军汉,而是沉稳内敛,颇为机警,这就令曹韦陀有些忌惮了。曹韦陀是水泊梁山第一代首领白衣秀士王伦一般的人物,愿意纳才,又唯恐纳来之人才智尤在其上。

常剑南初投门下,虽然有功于曹韦陀,却锋芒内敛,颇知进退,此时却浑然不知他的这般举动反而令曹韦陀更加忌惮。

曹韦陀做了这番吩咐,便心安理得地离去,自觉来日一旦封德彝回京,他也有了理由搪塞,连寻找封秀士下落的心思都没有。

封秀士在那店铺里捱了一夜,急于寻找去见太子的门径,思来想去,如今受伤情形下更得倚重曹韦陀,便决定直接登门,催他行事。

他先寻到一套店中伙计换下的衣裳,将软剑藏在腰间,一切打扮停当,便开了那打烊的店门,走了出去。

此时,苏有道也正躺在一处香烛佛像店的后进房间里,身边坐着四人。

苏有道自己就医术高明,再加上随身携有上好的金疮药,无需去寻郎中。经过他的治疗,三名轻伤的杀手此时已几乎完全恢复了战斗力,另外一名伤重的也没有了生命危险,虽还动不得手,行走起卧却不成问题。

倒是他自己,被那细剑刺穿了肺腑,右肩颈处的大筋也被剑锋削断,不但使不得力,生命暂时也无法确保无恙。

饶是如此,他依然在主持大局。

听一个杀手说明了今日曹韦陀巡视归来客栈的情形,苏有道微微眯起眼睛沉吟起来,半晌方徐徐说道:“那个从仁智宫离开的人,一路上不惜牺牲那么多死士,依旧执着地要往长安来,必有重大图谋。而今,所有图谋,都只能是围绕一个人,那就是太子!”

其余四个人都静静地坐在四周,静静地听着。

苏有道又道:“可那人历经千辛万苦,牺牲了所有手下,终于抵达长安,却不见太子,反而跑到西市来,避身于一家客栈,所为何来?”

其中一个杀手终于接口道:“如果此人真的是为太子而来,却不去见太子,很显然,他是希望有人牵线搭桥。”

苏有道颔首道:“不错!被我们杀掉的那些人没有任何可拱辨识的标志,很显然,幕后之人一定是藏身在我天策府,他不想暴露,这个天机一号应该是那幕后人真正的心腹,如果他公开露面,是有可能暴露幕后人身份的,所以他不敢冒险前往太子府。那么,他希望谁来牵线搭桥?”

苏有道缓缓扫视众人,几个杀手面面相觑,隐隐摸到些头绪,却又无法确定。

苏有道说道:“这个人,一定是长安人,而非为了避战乱躲进归来客栈的某位客人。出入归来客栈的长安人,只有归来客栈的掌柜、伙计,和……店东!这些人物中,谁最有可能和东宫拉上关系?”

一个杀手憬然醒悟,失声道:“他们的店东是曹韦陀!”

另一个杀手道:“只有曹韦陀,才有可能巴结上太子!”

苏有道沉声道:“丁四儿受了重伤,陪我留下,你们三个,盯紧曹韦陀的所在,那人受了伤,目标反而更加明显,直接去见太子的可能不大,他一定会回来求助于曹韦陀!你们小心,苏有道很可能也在找他,切勿被他察觉,我们现在人单势孤,不能硬拼!”

“是!”

三个杀手霍然起立,向苏有道一抱拳,转身走了出去。

睿智如苏有道,也因高估了曹韦陀的担当和人品,也做出了误判,不过因为他的这种误判,提醒三个杀手小心行事,使得三个杀手谨小慎微,只敢循小巷隐秘所在潜藏侦察,反而误打误撞,与同样小心翼翼而来的封秀士撞个正着。

双方狭路相逢之地,就在李鱼和第五凌若相依为命之处的墙外!

正文 第362章 相托

狭路相逢!

封秀士拖着一条伤腿,缓缓走在后街小巷上。

其实此时的西市,就算大道上行人也不多,不过这临街店铺的后巷,更加杂乱,还有便溺之物,因此更少人来。

可是,偏偏这时,那三名杀手一头撞了进来。

双方各据小巷一头,彼此俱是一怔,旋即,三名杀手便露出狂喜之色,立即拔刀,向他冲了过来。

封秀士苦笑,只能拔剑。

他腿脚不灵便,既已被发现,想要逃,根本摆脱不了对方,唯有一战。

软剑似灵蛇,狂刀如匹练,这一场大战,杀得异常凶险。

不消片刻,三个杀手又都添了几道新伤,那软剑飘忽,着实地不好抵挡。

不过,由于三个杀手的相互配合,封秀士无法在占据优势后对其中一人尽施杀手,所以三人受的都是轻伤。

封秀士腰部挨了一刀,另外脚上的伤已经被为辗转腾挪而绽开,鲜血之流。只有一条腿可以尽力施展的情况下,封秀士的武功大打折扣,双方一时拼了个势均力敌。

这时,巷口有一个老军挎刀路过,忽地察觉巷中动静,扭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立即飞也似地跑开,去招呼伙伴了。

封秀士软剑咻咻,在一个杀手胸前又豁开四道口子,其中一道比较致命,将那人肚腹豁开,内脏都留了出来。

趁着此人失去战力,封秀士单腿一跃,伸手一扳墙头,纵身翻了过去。

那两个杀手也杀得性起,随之翻过了高墙。

封秀士一过墙头,便是暗叫一声苦也。

他本指望能借助建筑之利逃脱,谁料这家店铺的格局并不利于逃走,一翻过墙头,便是一个齐齐整整的院子,两厢是库房,院中还有一口井,正前方是前面店铺的后门,门户紧闭,显然是从里边闩上了。

“看你还往哪里跑,弃械投降,饶你不死!”

两个杀手贴着墙根站定,狞笑着举刀朝向封秀士。

封秀士脸上仍十分镇定,但心里却很清楚:大势去矣。

今日死在这两个无名小卒手中,他并不在乎,实际上他也声名不彰,籍籍无闻。可是,家主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太子手中,他实在不甘心就此死去。

封秀士瘸着一条腿,踉跄退了两步,忽地瞥见左手那间库房的门是虚掩的,封秀士登时跌扑过去,一头抢进了房间。

两个杀手注意到了他的举动,抢过来阻止,却晚了一步,封秀士先一步闪进房中,手中软剑缭绕,封锁了整个门户,两个杀手再度被逼退,其中一人肩上又多了一道伤口。

封秀士迅速关上门,将闩放下,急促地呼吸着,倚着货架跌坐下来。

旁边货架尽头,李鱼和第五凌若正在说话。

李鱼此时已经醒来,虽然气力不足,说话不多,但神志已经清醒。

情愫在第五凌若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中已经悄然产生,一个初恋少女望着她的情郎,只要偎依在身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语,甚至只听着他的心跳都不会厌,都恨不得天长日久,尽皆如此。

而对李鱼来说,他此时已经明白,他与第五凌若的情缘应该就始于此。

但是这时间线对第五凌若来说,是正常的,对他来说,却是错乱了时空的一种交集,因此,他也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能不能回去自己的时代,亦或如第五凌若记忆中的他:死去,死的无声无息。

所以,此时对李鱼来说,那种心境也是异常的特殊。

对眼前这个少女,他既有怜惜,又有好奇,他甚至有想法很伟大地把她责骂离开,从而结束这段情缘,免得误人一生。但是,就算他想这么做,显然也不能是这时候。

一个十五岁少女,在这兵慌马乱的世界中,不仅她对外界充满了恐惧,真要把她赶出去,也必然会遭遇莫测的风险。李鱼依旧笃定,这场乱子不会持续太久,最多再捱得三两日,重归太平,再思分开就是了。

就在这时,前门突然被人撞开,旋即传出金铁交鸣之声,叱喝喘息之声,第五凌若矍然一惊,张口欲呼时,李鱼反应极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以目示意,叫她噤声。

李鱼捂着第五凌若的嘴巴,轻轻扭头向前看去,看不到人,但是听呼吸声,是有人闯进了这仓库,如今就倚着货架,在正对门的位置,只要向这边转两步,就能看到尽头的他们了。

李鱼不知道来者是何人,心中暗暗提防,游目四顾,寻找着可资利用的武器,这时却觉掌心一热,还带些湿意。

李鱼下意识地一缩手,扭头一看,第五凌若满脸羞晕,在吹弹得破的肌肤上布下了绯红的一层。眸波中含着羞喜,看着他的样子,忸怩得说不出的可爱。

方才,竟是她情难自禁,忍不住用舌尖舔了李鱼的掌心一下。

李鱼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小姑娘就是这样,不知道轻重,活泼的过份,她欢喜那就是她欢喜了,根本不分场合。不过,此时这般的第五凌若,与十年后那个气质芳华,却如深谷幽兰般矜持孤寂般的女人竟然是同一个人,李鱼心中更是心疼。

无论如何,不能让这样一个女孩子受伤。

李鱼抿了抿嘴唇,用手扶着地,慢慢坐了起来,从旁边货架上拈了一块用来垫东西的青砖,并把第五凌若往身边拉了拉。

第五凌若看他做起,十分惊讶,有心阻止,又怕出声会惊动前面的人,这时看他举动,才知道他是要保护自己。想到如张威之流,平日里甜言蜜语,山盟海誓,一遇危难却是马上逃之夭夭,把她弃如蔽履。

而李鱼,没对她说过什么动听的话儿,甚至态度相当的不友好,可是每逢危险,却从未把她放下,第五凌若的眼圈儿登时一红。

两个杀手忌惮封秀士的软剑犀利,一时不敢硬闯,便僵持在门外,封秀士稍作喘息,急急打量仓库中情形,却是暗自绝望。

他本指望这仓库中能另有逃生之路,可是一瞧里边情形,果然是用来储放东西的库房,连窗子都没有,只有几个通风的小孔。

封秀士并不死心,扶着货架站起来,向旁边走了几步,想再看看后面情形,结果他走出两步,向后一绕,一眼就看到了李鱼和第五凌若。

第五凌若胆怯地往李鱼身后缩了缩,忽地意识到李鱼已身受重伤,忙又抢到他身前,将他挡在身后,微微抿起了小嘴,甚是倔强的模样。

门外,两个刺客喊起了话:“兄弟,投降吧,你逃不掉!我们敬你是条汉子,只要你降了,绝不杀你!”

封秀士扫视了一眼仓库中的模样,微微一笑,举步向李鱼和第五凌若走来,为了显示自己并无恶意,将剑背到了身后。

“不要怕!”

封秀士微笑地对第五凌若说,慢慢蹲下了身子,从她肩头掠过,看向她身后的李鱼。

“你是昨儿逃出归来客栈的那人?”

“我本来是去归来客栈躲避战乱的,拜你所赐!”

“抱歉,我也不想连累你,只是,有时候你做什么,是身不由己的。”

门外,杀手的声音严厉起来:“你再不出来,我们两兄弟可冲进去了!”

封秀士恍若未闻,只对李鱼道:“我和他们,都是见不得光的人。如果被他们冲进来,我固然难免一死,你和这位姑娘,一样活不了。咱们做场生意如何?”

李鱼道:“什么生意?”

封秀士道:“我把灾祸引开,而你,要替我送个口信给人知道。”

李鱼盯着封秀士,封秀士依旧微笑地看着他,等候着他的回答。

封秀士知道他没得选择,想活命只能答应,但他从李鱼的眼神中还是看到了一丝疑惑,他知道李鱼在疑惑什么,于是主动说道:“从你昨日的行为来看,你这人胆子并不小,为人也机警,传个话这么小的事,我相信你能办得很好。没错,你如果承诺了,可以再毁诺,可我现在只能赌。”

封秀士眸中露出一丝感伤:“你现在,没得选择!我,也一样!”

“我答应你!”

李鱼没让他再说下去,外边的人随时可能冲进来,时间对他们双方来说都很重要,如果再迟延片刻,一旦外面的人杀进来,两个人就什么交易都不用做了,一起死吧。

“你传信给当今太子,一定要亲口告诉他。就说,仁智宫告变,是针对太子的一个阴谋,目的就是逼他反。叫太子切勿中计,一定要亲赴仁智宫鸣冤请罪,仁智宫那边,有很多人依旧心向太子,必可保其无恙。如果运作得当,让皇帝知道那人的歹毒,反会因祸得福!”

封秀士说完,就慢慢站起,向外走去。

李鱼压着声音,低声道:“太子信我?”

封秀士道:“你就说,曾蒙太子赠予玉马者,倾心回报!”

封秀士说完这句话,已经绕过货架,他陡然提高了声音,长笑道:“既然躲不得,那便拼个你死我活!”

说完这句话,封秀士一脚踹开房门,仗剑在手,昂然走了出去!

正文 第363章 忠人之事

一个瘸着一条腿的人,持着一柄灵蛇似的长剑,腾挪难免艰难,但却从骨子里透着一股不变的潇洒。

同样是世家子,封秀士才有一种真正的世族高门出身的优雅,至于门第比封氏还要高的陇西李家,却出了伯皓仲轩这对逗逼,其实基因突变的情况偶尔也是有的,不能当作常态。

两个杀手却是杀红了眼,他们一路追蹑到长安,杀光了封秀士身边所有的人,直到此刻,只剩下他们两个还能站立的,与封秀士一方的仇恨,实在是天高海深。此刻难得封秀士穷途末路,武功大打折扣,自然是竭死一战。

而封秀士,也自知今日再难逃一死,这是他最后的时刻,使命依旧没有完成,但他已有托付。虽然他和李鱼只匆匆见过一面,但相由心生,他看过李鱼,他相信李鱼不会有负于他一个将死之人,那么,如今他死的越快,就越容易更快地将消息送到太子手上了。

所以,他甘心赴死,只求快死。

既然抱定了这样的心思,封秀士自然是招招绝命,不留后手,如此一来,两个杀手固然是遍体鳞伤,他自己身上也是不断增添着新的伤痕。

“飒!”

如同秋风刮落一片枫叶,封秀士拼着左臂被一个杀手的钢刀硬生生砍去,不退反进,锋利如纸的剑刃从一个杀手咽喉处闪过,带走了一粒血珠。

剑刃割开了那杀手的咽喉,剑尖削断了他的脊柱。其实如果只是咽喉被切开,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因为氧气通过切口,依旧可以送入肺腑,真正致命的是刀口深入,切断脊髓,呼吸肌瘫痪,使人窒息而死。

封秀士是个杀人的行家,拼出了一条手臂,自然是要带走对方一条性命的。

那杀手打着转儿倒了下去,双目大张,似乎死不瞑目,实则却是因为窒息的剧烈痛苦。

另一个杀手惨嚎一声,猛地一招“力劈华山”向封秀士猛劈下来。

封秀士伤了一腿,断了一臂,他不可能再与自己力战了。

封秀士诡异地转动了半圈身子,他没有闪,也闪不开,但他进了半步,主动迎向了刀锋。

封秀士仰望着天空,天空湛蓝如洗,白云三两朵,悠悠荡荡。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封秀士由衷的叹息,脸上露出一丝不舍的笑意。

与此同时,他的软剑挺得笔直,笔直地刺出去,笔直地穿透了腾空的杀手的咽喉,在他的后颈,足足刺出近一尺有余。

而那杀手的刀,也劈在了他微笑仰望的脸上,只一刀,皮开肉绽,头颅两分,死得干净俐落。

这一刀,不只切开了他的皮肉,也劈碎了他的头骨,最好的忤作,也无法缝缝补补地恢复他的容貌了。就算对手得了他的头颅,也休想据以为凭,给家主什么威胁。

封秀士倒下了,他的手里依旧掣着长剑。

随着他的倒下,被他一剑穿喉的杀手也摇晃了一步,随之倒下。

天空依旧湛蓝,白云依旧悠悠,无悲无喜。

掩紧的门缝里,李鱼掩着第五凌若的眼睛,悄悄缩回了头,将第五凌若也往回带了带,这才松开手。

第五凌若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迎上了他的眸子,李鱼轻轻摇了摇头:“他死了!”

“轰!”

后门传来被人硬生生破开的声音,李鱼神色一动,向第五凌若使个眼色,便用手撑着,将身子拖到了左侧门后,第五凌若也会意地避到了右边。

后门打开,常剑南按着刀,慢慢地走了进来。

身后,几名老军冲进来,迅速向四方戒备着,常剑南并不旁顾,只是盯着地上刚刚咽气的三个人。

两个老军驾着重伤的第三个杀手走进院子。

那杀手看到封秀士和两个伙伴的尸体,欣然嘶声大笑:“死了!他终于死了,哈哈哈哈……”

常剑南缓缓地扫视了一圈院落,转身看向那杀手:“你们,是什么人?”

“是你招惹不起的人!”

杀手不屑地冷笑:“你是西市曹韦陀的人,是么?我告诉你,就算是曹韦陀,也不敢插手我们的事。识相的,这件事你就当没有发生过,还有,马上把我送医,如果我死在你手上,就是你的大麻烦!”

常剑南凝视着他,缓缓地道:“口气这么大?”

那杀手道:“因为我的背景,就是这么大!”

常剑南道:“如今长安生乱,你说你们的事,不是我们可以插手的。那么,足下的事,应该与这社稷之乱有关喽?”

杀手冷笑不语。

常剑南又道:“如果你是太子的人,没必要藏头遮面。不是太子的人,却又有这样的豪气,足下莫非来自天策府?”

杀手讶然看了常剑南一眼,道:“想不到市井之间,也有你这般有见识的人物,倒是裴某小觑了天下英雄!”

常剑南微笑道:“足下姓裴?”

杀手傲然道:“裴某行不更名,坐不改生,裴天睿!”

常剑南缓缓点头:“你伤得很重,不过,我恰好认识一位姓孙的神医,你一定死不了!”

常剑南说罢,扭头吩咐手下人道:“把三具尸体收敛了,此地一切,只当没有发生过,切勿泄露。”

常剑南说完,又转头看向裴天睿,启齿一笑:“在下姓常,常剑南,愿与裴兄,结一段善缘!”

李鱼和第五凌若背倚着墙,门外院中交谈的声音不断传来。

但第五凌若几乎没听,她不觉得院子里那些人和那些人交谈的事情,和她有什么关系,只要那些人不多心闯进这仓库里来,那就和她全无干系。她只是不时扭头,看一眼李鱼。

李鱼却在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当他听到常剑南这个名字,心中顿时涌起一种奇特的感觉。穿越时空,去看一个尚未发迹的后来的大人物,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感觉,大概相当于你穿越回三十多年前,在西湖畔看到那个正充当英语导游的小个子年轻人,他姓马。

裴天睿,天策府干将,十年之后,任太常寺卿。

常剑南,刚刚归伍,率三百老军,投靠西市,位列十六桁之下,十年后……

人生啊,如此的奇妙。

可谁的人生有我一般传奇?

没有了宙轮,我就该颓废么?

我也是顶天立地一个汉子,没有作弊器,我一样顶天立地!

对于古人的重然喏轻生死,对于古人的一喏千金信义无价,李鱼其实一直有些不以为然,然而,也许直到这一刻,直到他穿越回十年前,亲眼见证了不知名的封秀士之壮烈,见到了尚未发迹但已头角峥嵘的常剑南、裴天睿,那种认同的感觉才油然而生。

人格魅力的伟大,才能造就一个人的伟大!

而人之为人,超脱于动物,就应该是因为他人格的伟大!

李鱼慢慢攥起了拳头,倏然转过头,正迎上第五凌若受惊的小兔子般躲闪的眼神儿。

李鱼道:“凌若,那边墙角有辆小车,把杂物搬下去,推我出去!”

第五凌若吃惊地道:“现在就走?”

李鱼用力点了点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们现在就走!”

正文 第364章 初恋的感觉

不出李鱼所料,城内相对平安许多。

长街上,行人比往常少了许多,倒是多了许多挎刀持戈的兵士,来去匆匆,一派萧杀。

但是对于拉着一辆小车,艰难地行走在大道边缘的第五凌若,他们只是用凌厉的目光扫上一眼,便匆匆行过,根本未予理会。

车上,是个气色灰败,明显受了重伤的人,拉车的则是个身材单薄的半大小伙子,这样两个人,既没油水可捞,也不可能有什么油水。

在城里,这些军卒不会过于猖獗的,毕竟就算是太子李建成此刻招兵买马,控摄全城,目的也是自保,而非破坏。官兵在郊外乡镇,还可以放纵如匪,在这里,就得有所收敛。

大唐历史上,国都六陷,天子九逃,最惨烈的一次是吐蕃入侵,大掠长安三日,烧杀抢掠,惨不忍睹。其他几次,包括乱军入城,破坏力最严重的,大概就是“我花开后百花杀”的黄巢进长安了。

所以,在大多数人纷纷外逃的情况下,李鱼反其道而行之,反而进了长安,确定求得安稳之道。

第五凌若身材纤细,毕竟是女儿身,骨架纤细,再加上还是个刚及笄的少女,一穿上男装,就显得特别的单薄了。

她本想推车而行,奈何臂力不支,只好用绳索拴了扶手,挎在自己肩上,拉着小车前行,饶是如此,也是走得艰难,李鱼虽然心有不忍,但他腹部受伤,势必不能长途跋涉。

长安太大,此去太子宫仅凭双腿跋涉,还要拉着车子,把第五凌若累得娇.喘吁吁,筋疲力尽。当日暮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东宫的时候,第五凌若挣扎着把车拉到门前,双腿一阵酸软,毫无淑女形象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凌若,你没事吧?”

李鱼担心地问了一句,第五凌若耳鼓嗡嗡作响,听李鱼的声音都若远若近的,她吃力地摆摆手,哑声道:“我没事,歇歇……就好了。”

李鱼忙在车上向东宫门前侍卫招手:“快来人,来人!”

因为兵变,东宫门口的侍卫由六人变成了十八人,十八个持戟壮士挺立门前。听到李鱼招唤,其中两个士兵持戟走近,神色不善地道:“什么事?”

李鱼道:“带我……去见太子。”

那士兵脸色一沉,道:“你是什么人,竟要求见太子。”

李鱼虽是被车载了大半天,却也是被太阳晒得口干舌躁,肝火甚旺。

李鱼恶声道:“少废话!真要知道了我的来历,恐怕你们就活不得了!”

李鱼这一句话,唬得两个戟兵一怔,一时未敢发作。

李鱼指了指自己腹部,道:“你们看我,身负重伤,气息奄奄,若非十万火急之事,岂有来求见太子的道理?耽误了大事,你们的脑袋都不够砍的!速速通报进去,告诉太子,就说,关乎他生死存亡之大事在此,要他速速相见!”

李鱼固然气色不好,伤也是真的,但要说气息奄奄……,听他说话,倒是中气十足的很。两个侍卫听他如此说,倒是真不敢怠慢了,至于他夸张伤势,也懒得吐槽了。

他们瞧瞧这两人,全无威胁的样子,马上回首招呼,又唤来两个人,急急说道:“快,把他们带进宫里,仪门候着,有要事,我先去禀报太子。”

那两个士兵更加的不知道李鱼是何等样人,瞧那两个戟兵神色凝重,不敢怠慢,急忙推起车子,其中一人想去搀扶第五凌若,第五凌若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哪肯让一个臭男人挨自己的身子,赶紧吃力地爬起来,道:“多谢,我不用扶!”

她此刻扮相是个少年,少年变声期前,声音本就细些,她又刻意压低了些声音,那人听声音一时倒不好分辨她是男是女。至于长相,固然眉目清秀,但此刻脸蛋儿红赤赤的,汗水一道一道的,美人韵致也是不见多少了。

二人被带进东宫,就在仪门外候着,便有军士急急进去禀报了。

这两日李建成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面派人打听铜川仁智宫那边消息,一面派人去联络杨文干询问情况,一面派兵四下搜罗粮草,招募士兵,一面每日与东宫幕僚漫无头绪地商量事情,当真是焦头烂额。

今天讨论了一天,仍旧毫无结果 有人建议去向皇帝说明情况,有人建议干脆称帝,魏征则不断强调秦王阴毒,当速杀之,如今情形下,如何杀得了他?徒惹一肚子烦恼。

此刻,他刚刚散了会议,让一众幕僚退下,一屁股坐在椅上,捧着一杯凉茶,狠狠地灌了一气,尚未缓过劲儿来,便接到了那士兵吞吞吐吐的汇报。

此时的李建成如惊弓之鸟,任何一点言过其实的消息,他都无比重视,哪里还有平时做太子的雍容沉稳,一听那士兵如此说,岂敢怠慢,立即吩咐道:“快,马上把那人给我带来!”

那士兵为难道:“太子,我看那人身受重伤,真要扶他进来,恐怕人还没到,就要咽气了。”

李建成怒道:“蠢货,抬他进来!”

那士兵不敢再多说,赶紧答应一声,急急溜了出去。

东宫西厢,曹韦陀站在院子里,眼巴巴地翘首望着,眼见东宫官门局的萧智博走回来,大喜过望,连忙迎上去。

说起来,东宫李建成也是无奈,今日会议,连萧智博这种管出行的官儿都拉去当幕僚了。因为他是太子,太子属吏都有定制,俨然一个小朝廷,可也因为有定制,他就不好招兵买马,广蓄英才。

试问,当朝太子这么做,你想干什么?

反倒是秦王李世民,身为天策府上将军,可以自主招兵,可以自主任命官吏,可以自己设置官位,所以手下人才济济。所以,便连萧智博这种官门局的官儿,也临时充作幕僚使用了。

曹韦陀一见萧智博,连忙陪笑迎上来,道:“萧局,你可回来了。小人候你大半天了。小人是西市署的曹韦陀,您大寿的时候,小人曾……”

萧智博摆摆手,道:“我已知道你的身份了,你来见我,所为何事?”

“呃……,这个……”

曹韦陀吱唔了一下,便打起了马虎眼。

他本来觉得那位封秀士不知所踪了,自己大可就此装糊涂,免得招惹是非。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万一太子事成,封德彝到时找自己的麻烦怎么办?虽然详情无人知道,但那封秀士已然入住归来客栈,自己也曾去过归来客栈的事,却已有很多人知道。

所以,他便耍了个小聪明,来到东宫见太子属吏,但说法却变成了“有一不明身份的人投寄归来客栈,欲见东宫,目的不明。可第二天,他客人便与其他客人发生争斗,就此不知所踪。”他曹韦陀忠人之事,还是赶来报告一声。

在曹韦陀想来,一旦来日封德彝追究,自己也能含糊过去。但如此没头没脑地一番话说给一个管出行仪仗车马的小官儿,岂能被他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

裴智博正担心自己前程,闻言很不耐烦,挥手道:“我知道了,若那人再去见你,问清他的目的,带他来此便是!”

曹韦陀得了这句话,来日便有了搪塞他人的理由,连忙陪笑应道:“是是是,那裴局你先歇着,小人告退。”

曹韦陀点头哈腰地目送根本不大鸟他的曹智博回了住处,便施施然地向外走。

仪门外,那士兵回到仪门处,唤来四个力大的甲士,抬起李鱼所乘的小车,把第五凌若也唤上,进了仪门,沿甬道前行,又过一道宫门,便在前庭让第五凌若候着,他们抬了车子进二门。

此处庭院有松有柏,池水假山,倒是阴凉雅致,但第五凌若的脸蛋儿依旧热辣辣的。她左右瞧瞧也没人理她,便走过去,探头一瞧,那池水涟涟,乃是活水,水上还铺着几叶莲花。

第五凌若就在池边蹲下,掬起那水,洗起了头面。这清水一泼,当真爽快,感觉头发里也是汗腻腻、还有腾腾的热气,干脆把头也解开,洗涤起来。

这长发一发,清泉濯面,水中映出的,便是一张不施粉黛的俏媚面孔,水上有白莲朵朵,濯清涟而不妖,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池畔一位美人儿,竟比那水中浮莲还要清丽脱俗的多。

只是,那丽颜倒影不断被涟漪,似梦迷花,稍纵即逝,反因此愈增魅力。

便在此时,曹韦陀迈着四方步,沿着池塘缓缓走来。

“耶?”

曹韦陀远远望去,还以为有位宫女在此净面,走到近处,看其衣衫,又以为是个平民少年,心中不免纳罕,这里是太子宫,怎么会有百姓出现在这里?

听到脚步声,第五凌若急忙抬头,一头秀发扬起,细密水珠如玉屑般飞扬,一张吹弹得破、晶莹如玉的俏脸暴露在夕阳之下,脸上还挂着点点水珠,万千之媚,藏于眉眼。

曹韦陀只看一眼,顿时站在那里,只因那一抹惊艳,入眼,便是一副人间最美的画作!

曹韦陀怦然心动,那是……初恋的感觉!

正文 第365章 带你看金鱼

曹韦陀这样的人,身边当然不会缺了女人,但是如此清丽脱俗的小美女,于他而言也不常见,忍不住上前问道:“姑娘,你是何人?为何如此装束?”

第五凌若此时的视力还未完全恢复,只不过比起之前上千度的近视程度,此刻大概减了一半。眼前这人衣着轮廓都看得清楚,只是五官微微模糊。

她只当曹韦陀是这东宫里的人,忙起身答道:“哦,外边乱的很,为了出门方便,所以奴奴穿了男衣。”

曹韦陀听了更加奇怪,道:“外间已经这么乱了吗?你竟得以进入东宫?门口的侍卫呢?”

第五凌若脱口答道:“奴奴是和……”

话说到这里,第五凌若心里打了个突儿,李鱼所办的事可是机密的很,就连东宫的侍卫他都不肯直言,自己岂能对东宫里一个属吏坦诚相告。

第五凌若心思转的极快,只是语气一顿,便很自然地接了下去:“奴奴是和哥哥一起来的,家兄受了重伤,一时投告无门。曾有一位远房亲戚在东宫膳房里做事的,我带家兄来此寻他,也不知人还在不在。”

说到这里,第五凌若故作凄苦地叹了口气。

曹韦陀一听,原来只是东宫一个杂役的亲眷来此寻人,顿时大感兴趣。

如果此女是什么贵人,他也不敢妄生杂念,但只是一个普通民女,这心思就不免活泛了。

其实第五凌若也不是没想过说个没人敢惹的身份,可就她此时这装扮……英雌气短啊!

李鱼被四个持卫抬到太子书房外,这才扶他起来,向里边唱名。李扶按着腹部,一步一挪地走进书房,微微欠身,道:“恕在下有伤在身,不便全礼,太子恕罪。”

李鱼说着,抬眼望去,眼见这人三十出头,英姿勃发,容颜十分的端庄,唇上两撇胡须,更增庄重之气,倒是有种不怒而威的仪态。

李建成瞧他风一吹就倒的模样,目光微微一闪,道:“你是何人,缘何危言耸听,说本宫已至生死关头?”

李鱼笑了笑道:“太子如今处境,可不就是生死关头了么?难不成太子真以据有长安,就可以与天子对抗?”

李建成听得眉头一蹙,心中大感厌烦。

他当然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可这不用李鱼说,他也明白。这人如此危言耸听,故意卖弄,只怕又是一个哗众取宠、希图上位的狂士。

难怪李建成这么想,须知那个时代,一个人要出人头地,一共就那么几条路径,而且取材之道非常难行,碰上一个有决策权的大人物的机会更少,那要如何引起这位大人物的注意?

所以,就像后世的求职者都会绞尽脑汁,弄一些比别人不一样的简历,以求加深考官印象一样,古代的那些求职者们更加重视“面视”的第一印象,所以像姜子牙那样直钩钓鱼一般故意独立特行的行为,在古代极是常见。

其中成功者的例子,更是令后辈热衷于效仿。李建成身为太子,这些年来也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谋得他的注意而别出心裁,对此早已不胜其厌。眼前这人一副快要咽气的样子,居然还想一份前程,尤其令他不屑。

李建成冷下脸来,道:“你今此来,若只是要对本宫说这样的废话,那就滚出去!”

李鱼不以为忤,道:“有人曾受太子馈赠玉马,感恩戴德,不敢或忘。今次才叫我冒死前来送信,以为报答。若是在下就这么离开,恐怕不妥。”

“赠送玉马?本宫?”

李建成蹙眉问了一句,迅速回想了一下,瞿然一惊。

他是当朝储君,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除了当今皇帝,皆为他的臣子,能有资格受他馈赠礼物的并不多,而玉马这种极贵重的珍玩,送给过谁,更是绝不可能忘记。

李建成猛地想起了封德彝,他只给封德彝送过玉马。

常人看史,看封德彝的履历,只注意到了此人屡屡改换门庭的一面,却很少注意到,一个屡屡更换门庭,却始终能受重用,此人的交际能力该有何等高明。

封德彝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最早是杨素的幕僚,后来被杨广赏识,成为朝廷的官员。再后来虞世基权重,他又成为虞世基的心腹。江都之变后,宇文化及杀了虞世基,可是做为虞世基心腹的他,反而被宇文化及收用,升官了。

宇文化及被窦建德杀了,他又跑到长安投靠了李渊,还是深受重用,而且又升官了。到后来秦王渐渐势大,这位官至中书令、爵至密国公的封老大人,摇身一变又拥有了天策府属官的身分。

这么一个人,是绝对长袖善舞的,哪怕是敌对的一对政敌,他都能游走期间,甚至以其中一方门下的身份,与另一方保持着私密的良好关系,既不叫对方戒备,也不叫己方视为叛逆。

所以哪怕是李建成和李世民已势同水火,对封得彝,李建成依然信任不疑。

李建成紧张地道:“啊!原来你是德彝公的门人,德彝公遣你来,有何相告?”

李鱼对封德彝了解不多,并不知道此人在李建成死后,依旧在李世民麾下做官,太太平平死去,还被李世民追赠了谥号,一直过了十七八年,才被李世民无意中查到他当年私通李建成的证据。

此时听了德彝公这个名字,李鱼也只是下意识地记了一下,并不否认,道:“太子,德彝公让我告诉你,告变,本就是针对你的一个阴谋,目的就是逼你惊慌造反,坐实你的罪名,请你千万莫要中计!”

李建成拳掌相击,恨恨地道:“我就知道,果然如此!那……”

李建成急急上前两步,忐忑道:“那我该如何是好?”

李鱼道:“德彝公说,请太子不要做任何抵抗,速速到仁智宫,亲身向皇帝鸣冤谢罪!”

李建成吃了一惊,失声道:“父皇疑我深矣,我此去父皇岂肯信我?”

李鱼道:“本来是不信的,但你去了,这就是没有反心的明证,皇上睿智,还能不信么?再者,伴驾往仁智宫的妃嫔、大臣中,尽多心向太子的,太子不在,由得秦王一人言论,大家也无从开口。太子若是到了,他们自会帮太子进言申辩。”

“这个……”

李建成登时犹豫起来。他自知真要造反,其实很难成事。毕竟儿子反爹,爹还是天子,双方可以调动的力量和道义上的立场,根本不成正比。何况父亲身边还有一个心怀叵测的秦王,偏偏实力大的很。

可是,若是去仁智宫请罪,就算父亲不杀他,一旦相信了他谋反,岂不是要做为废太子永远幽禁,再无出头之日?

反是死,不反有可能生不如死,李建成愁肠百结,拿不定主意。

李鱼瞧他面色数变,反复纠结的样子,不禁暗暗叹息:“所谓天家无亲情。父子猜忌如此,兄弟仇恨至深,所谋,不过就是那一张雕龙画凤的椅子,值得么?”

李鱼对这位可怜的太子生起些许同情,道:“太子是皇帝的亲骨肉,亲身谢罪,鸣冤自白,皇帝岂能不信?就算不信,又何至于遽下毒手?虎毒尚不食子啊。况且,一旦太子自辩清白,取信于天子,说不定,反会因祸得福!”

“因祸得福?”

李建成是个聪明人,只微微一想,就明白了这番话的含义。他反复思忖一番,原本彷徨的神色渐渐冷静下来。李鱼看在眼里,知道他已有决断,只是不知道他是决定去还是不去。

不过,在他记忆里,李建成可不是此时死的,应该是决定去铜川仁智宫请罪了吧,也正因为他亲身涉险,主动自白,所以秦王李世民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反而把唐皇李渊推到了太子一边,这才被迫发动玄武门之变。

李鱼急急思索着,李建成抬起头来,平静地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马上召集众幕僚安排此事,若是避得这一劫,德彝公的恩情,本宫没齿不忘。你受了重伤,就住在东宫吧,本宫招太医先给你诊治一番。”

“多谢太子,在下还有伙伴在外面,诊治的事,在下自有办法,不敢劳太子操心,话已传到,在下这就得告辞了。”

李鱼哪敢答应,按他的判断,长安之乱,也就是几天的功夫。他留在这里,太子李建成倒是把他当了恩人,可秦王李世民能饶得了他?天策府高人无数,那样的话只怕他纵有宙轮在手,也难长命。

今日来,只是李鱼为了一个慷慨赴死的义士而来。也是他少见的一次不抱功利、不为自己,只为信义承诺而采取的一次行动,他可不想让自己在垂死之际后悔。

李建成怔了一怔,有些自嘲地一笑,也是,他现在身边危险重重,封德彝肯派人前来报信,已经是冒了莫大的风险,岂敢留人在他府上?一旦消息泄露,封德彝在天策府,恐怕就得“无疾而终”了。

李建成点点头道:“也好!你这便去吧。”

李建成唤进侍卫,吩咐他们抬李鱼出去,便急急赶回正殿,再度聚集众幕僚。其实先前幕僚中就有人建议过,不妨直趋仁智宫,当面向天子辩白,如今拿定了主意,当然要先安排一番。

四个侍卫抬了李鱼那辆小车,将他抬到前院庭中。一侏大松下,便是大腹便便、衣冠楚楚的曹韦陀和长发披肩、娈媚可人的第五凌若。

第五凌若年纪本就不大,再加上穿了男装,尤其显小,曹韦陀便真把她当成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正笑眯眯地哄着她:“呵呵,那当然啦,曹某的生意,那是日进斗金,富可敌国,在我家,就算是杂役小厮,都是绫罗绸缎,顿顿肉食。姑娘既然一时无处可去,可去我家暂避。”

“谢谢曹老爷,奴奴要跟哥哥走呢。”

那脆生生的声音,听得曹韦陀骨头都酥了一半:“那便连你哥哥一起去好了,反正我家大得很。你哥哥不是叫第五观鱼么?我家有个大池塘,里边好多锦鲤金鱼呢,小妹妹,你若去了,老爷我可以带你去看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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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6章 有权有势的油腻中年

李鱼被抬过来时,刚好听到背对着他的曹韦陀说出去看小金鱼的话,不禁嘴唇抽了抽。

联想到了前世听过的一个金鱼梗,是李鱼发噱的一个原因,而另一个原因是,他可清楚这个第五凌若是多么的古灵精怪,尤其是十年后的她,不仅形貌气质如狐,心机智略也如狐,这人居然把她当成一个可以哄骗的小姑娘,岂不可笑。

李鱼向四个侍卫示意了一下,道:“有劳四位,可以把我放下了。”

那四个侍卫将李鱼放下,便即离去。见李鱼来了,第五凌若欣喜地迎上前,道:“你……啊,哥哥,你回来啦。找到咱们那个远房表哥了吗?他还在这里膳房做事吗?”

李鱼一呆,第五凌若已经赶到近前,向他递着眼色,小声说道:“那大叔好烦,我没说你来历,就说你是我哥,叫第五观鱼。”

李鱼又是一呆,迅速地瞟了曹韦陀一眼,不动声色地对第五凌若摇摇头道:“他早已离开太子府了,我们走吧。”

第五凌若答应一声,便想去车中挽出那拉车的绳子,曹韦陀一见,连忙上前一步,关切地道:“小姑娘,令兄伤的不轻啊。”

他上下打量李鱼几眼,点了点头道:“伤了肺腑,这可有些麻烦。一旦有所反复,很容易就要了性命。如果治的不好,就算外伤痊愈了,内伤犹在,这一辈子也使不得力,干不了活,成为一个废人。”

第五凌若一听,顿时花容失色:“这么严重?”

曹韦陀道:“严重?看令兄这伤,着实地不轻,换一个人,可能已然一命呜呼了,他能活着已是侥天之幸,怎么能说严重呢?”

第五凌若一听,顿时慌了神:“这……这该怎么办才好?”

第五凌若关心则乱,再加上年纪不大,阅历不深,虽然聪慧,可受人这一吓,还是方寸大乱。

曹韦陀马上献殷勤道:“呵呵,不要紧。老夫认识孙神医,若是由孙神医出手诊治,定然无恙。”

第五凌若忍不住道:“孙神医,可是孙思邈先生?”

曹韦陀自得地道:“除了孙先生,还有谁配称神医?不过,知道这位神医的人多,能见得到这位神医的,可就没有多少了。”

这话倒不是曹韦陀自夸,如果孙思邈任谁都能随意见到,那这位神医的医馆前恐怕早就人满为患,这位神医也早积劳成疾而逝了,怎可能活到偌大年纪。

第五凌若中了蛇毒,家境也算小康,进城也只能寻别的郎中诊治,根本没可能求上这位孙神医的。

第五凌若期期艾艾地道:“可……可我没有那么多诊金,请孙神医出手。”

曹韦陀欣然道:“诶!看你这话说的,既然老夫有意援手,这诊金,自然也包在老夫身上。”

“多谢老爷,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不忘。”

曹韦陀有意施恩示好,第五凌若却也是古灵精怪。她哪还看不出这老不羞垂涎她的美色,不过眼下孤立无援,又心切于李鱼的伤势,只好佯作不知。

反正这人自己显摆,故作慷慨地包了诊金,那就去找神医诊治,等杨冰哥哥身子大好了,本姑娘拍拍屁股就走人,你还能明抢不成?

两个人各自打着如意算盘,一旁李鱼却有些心闷。做为旁观者,他也明了这个老东西的心意,而且以他对第五凌若的了解,他相信凌若也明白。凌若是为了避免他的伤势出问题。

而李鱼自忖,肠子都流出来了,胡乱塞回去,也没顾上消毒,就这么胡乱包扎起来了,仗着他年轻,身子强壮,眼下倒还没有大碍,可真要是发了炎症,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恐怕真要一命呜呼。

孙思邈名垂千古,也许他的医术比起后世的名医来尚有不如,但起码已是当世最高水平,由他诊治,应该安全的多,这样一想,且李鱼又不是个方正的不知变通的愚君子,到了嘴边的拒绝话,只好又咽了回去。

曹韦陀见他兄妹接受了自己的“好意”,很是欢喜,忙道:“我有大车,平稳的很,待我唤人来,接令兄出去。”

曹韦陀急忙唤来几个下人,抬了李鱼出去,换上了他的大车,又招呼第五凌若一起上车,车中塞了两个坐的一个躺的,居然依旧十分宽敞。

老牛慢吞吞地走在路上,车子吱吜吱吜声中,也不知是减震做的好,还是铺的比较好,果然十分平稳。

“呵呵,姑娘与令兄,是住在城里还是乡下啊,这兵慌马乱的,怎么就受了伤?”

曹韦陀说着,仿佛双腿蜷着,为了避让李鱼不太舒服似的,把腿很自然地往旁边一挪,借着车子的微微起伏,膝盖就与第五凌若的膝头时不时地就碰触一下。第五凌若对此毫无察觉。

李鱼躺在车上,看得清清楚楚:我擦,就挨挨挤挤的占人家这点便宜,这他么的根本就不叫便宜,这就是纯情小处男自我YY臆想的小感觉,老子上小学六年级时玩的把戏,你说你这么大岁数了,有意思么?”

李鱼对这个猥琐无聊的油腻中年很是不屑,清咳一声,蜷起了一条腿,正好挡在两人的腿中间。

李鱼道:“舍妹前些日子被一条毒蛇咬了,伤了眼睛,现下尚未完全痊愈,进城本是寻医的,谁料战乱之中,遭了强梁。啊,员外今日慨然相助,大恩大德,观鱼与舍妹,实是无以为报。”

曹韦陀笑眯眯地道:“不必客气,令妹伶俐可人,很合老夫的眼缘,所以就出手相助了。大恩大德更不要提,对老夫而言,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李鱼“惊叹”道:“员外能出入东宫,想来定然也是非同一般的人物了。”

曹韦陀怡然自然地捋了捋胡须,道:“好说,好说。老夫其实也没有多大的产业,不过就是整个西市店铺,俱由老夫负责!”

“哇!这么厉害?”

第五凌若顿时两眼放光,看在曹韦陀眼里,不免飘飘然的更加得意起来。

其实第五凌若倒不是拜金,只是骤见巨富的自然反应。

试想,一个乡下小姑娘,正在庞大如迷宫的商城里转悠着,看着那琳琅满目的高档商品啧啧赞叹,这时有人突然对她说:“这整座商城,都是我的产业。”那是多大的冲击力?

不过,她这自然反应看在李鱼眼里,却是有点泛酸:“有什么了不起,就你那眼神儿,治不好就是高度近视,用得着这么闪闪发光么?嗯?西市!”

李鱼的表情微微有些发僵,忍不住问道:“不知员外高姓大名啊?”

“老夫姓曹,名韦陀!”

李鱼登时两眼发直:“曹韦陀!上了贼船了,这回真是上了贼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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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7章 情若坚石

“我们只是小门小户人家,可当不起曹员外如此费心……”

李鱼挣扎着就想坐起来,开什么玩笑,曹韦陀!

起初,李鱼也只是慢慢知道曹韦陀是常剑南的上任,直到第五凌若找上他,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情郎,李鱼出于好奇,便对十年前发生在西市的故事做了一番了解。

曹韦陀,正是逼嫁第五凌若,又被常剑南干掉的那个人!

李鱼本以为他的出现,会对历史做了一番修正,为何如今所有的事都在朝着他所知的那个方向发展着?难不成,他所知的那个结果,正是因为他的存在,而造成的?

也就是说,其实本来的历史并不应该是这样的,恰恰是因为他的出现,意图改变,所以才造成了改变,而改变后的样子,就是他所知的。

他知道结果是什么,但却不知道过程是什么,他正在创造过程。

李鱼越想越怕,竭力地想要避免这一切的出现。

但第五凌若已经从座位上溜了下来,将他捺躺下,贴着他的耳朵,小声地道:“哎呀,我知道他是色眯眯大坏蛋啦,他喜欢当冤大头,干嘛放过他。”

第五凌若狠狠地瞪了李鱼一眼,用力握了一下他的胳膊:“你伤那么重。”

李鱼苦笑,只能苦笑。

……

在李鱼一行人来到孙思邈府的时候,李建成已经打开了宫门,在一众幕僚的相送下,牵着马,走出宫门。他的神色坚毅,眸中却有着复杂难明的情绪,说不出是忐忑、紧张还是愤怒。

他已决定,去见皇帝。

既然已经决定去见皇帝,那么早去一刻,就能让天子少一分疑虑。

李建成也是一代人杰,当机立断,既然有所决定,马上开始执行。

历史上,玄武门之变,李建成惨死,魏征做为东宫属臣被李世民所俘时,曾对李世民气愤地说过:“我曾屡屡建言太子,将你这个心腹大患杀掉,只可惜,太子不肯采纳,否则安有今日下场?”

魏征这番话,应该说的就是这次杨文干事件发生之前。在此之前,本就是太子身份,没有那么大危机感的李建成,或是出于兄弟骨肉情义,或是出于留名后世的形象,始终犹豫不决,不肯对李世民痛下杀手。

但是当他此刻跨上马,踏上难以预料的征途时,他的杀心,已经产生了。

因为李鱼送来的一封信,本已有意反抗,最终也必然被杀身死的李建成采取了自白的策略,不但没有被逼反,在此事之后,反而更获李渊信任,反倒是李世民,处境越来越艰难,被迫发动了玄武门之变。

如果不是李鱼这一封信,太子李建成将因为造反而被斩杀,李世民的计划将天衣无缝,他不必于日后发动玄武门事件,不必亲手射杀同胞兄长,在历史上的评价当更有利,也不必在登基之后心理压力那么大,从此开创了天子篡改史书的先例。

而这一切,从这一刻开始,都变了。

李建成放弃了不欲以流血手段对付李世民的态度。

李渊察觉到是李世民设计后,坚定地站到了长子一边。

李世民此时就算想抽身做个太平藩王也不可能了,唯有你死我活。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时正躺在医馆里,一副呲牙咧嘴的模样。

包扎处被那位白发白须白眉毛,仿佛谪仙人一般的孙神医给剪开了,内衬已经粘合在腐肉上,被孙神医连衣服带皮肉都剪了下来,虽然给他用了麻沸散,李鱼还是疼得呲牙咧嘴。

不过,等孙神医处理完,又给他敷了上好的金疮药,重新包扎起来,李鱼觉得腹部那种沉甸甸的感觉不见了。原来因为腐烂,那儿已经失去了知觉,不甚疼痛,甚至使他误以为痊愈的很快。

此时虽然一动就有痛楚感,但身上明显地轻松了,那种低烧的昏沉感也在迅速减轻。

“小伙子身体不错!”

孙神医在李鱼的胸口按了按,要不是看他年纪一大把,李鱼都想告他骚扰了。

“老夫不以外伤科见长,不过你这伤虽然严重,却不复杂,老夫还治得来。”

孙神医说完,扭头对第五凌若道:“令兄之前没有受到很好的救治,老夫已经给他用了药,但今晚还要观察一下,如果今夜不曾发烧,那就没有性命之忧了。西厢还有一间房,你们兄妹就暂且住在这里吧。还有你这眼睛,呵呵,一会我给你开几服药,煎服一下,最多三服,余毒便可清了。”

第五凌若还未说话,曹韦陀已经上前一步,殷勤地孙思邈道:“有劳神医,多谢神医,凌若啊,那你们兄妹,就暂时留宿在此吧,其他的事你们不用管,老夫自会给你们安排妥当。”

曹韦陀不动声色地,就对第五凌若换了称呼。第五凌若也不知是有没有察觉,只向他甜甜一笑,道:“多谢曹员外。”

曹韦陀笑眯眯地道:“举手之劳,何必言谢。”

一脸慈祥笑容背后,却在暗暗核计:“常言道,深山育俊鸟,柴屋出佳丽。这凌若姑娘小门小户人家,竟是这般美丽可人,古人诚不我欺。今日是去太子府,本就不敢张扬,轻车简从,这小姑娘不谙世事,不晓得我曹某人究竟多大势力。明日里来,我摆出排场,她这未见过世面的乡下女子,我稍一暗示,还不欢天喜地侍奉于我?”

曹韦陀暗暗打着如意算盘,当着孙思邈的面儿,也不敢露出急色模样,一番言语之后便即离去,反正这小伙子受了重伤,为了性命,他们兄妹一定会留宿在孙神医府上,明日再来便是。

这厢孙神医叫小学徒把李鱼抬到西厢,安排了房间。房间不大,也没有什么华丽陈设,倒是洁净整齐。院子里种着可以观赏的药草,花朵绽放,一种好闻的药香扑鼻,令人心旷神怡。

坐在榻上,推开窗子,就是一园子红的紫的黄的花,大的如碗口,小的如耳环,但都有药香散逸。

药圃边上,有两方怪石,并非湖石,只不过形状尚还耐看,所以清理院子的时候就留了下来,充作一景。两方怪石被药草花枝半掩着,只露了大半截在外面。

窗内,李鱼就坐在窗前,半倚着被褥,第五凌若就跪坐在他身边,一起望着外面。这里只剩一间房子,两人今晚要同宿一室,若真是兄妹也没什么,但实际上两人并没有什么关系,但第五凌若却毫无拘怩之感。

“冰哥哥,你瞧那两块大石头,仿佛并肩而立的两个人呢。”

有吗?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李鱼正琢磨明日确认无恙后,如何摆脱曹韦陀,避免他所知的一切真的发生,听到第五凌若这番话,瞧瞧两块大石头,不免有些诧异。忽然,他醒悟到第五凌若现在眼神不济,便微眯了眼睛去看,果然,如此一看,就像两个人相互偎依了。

第五凌若叹了口气,道:“你看它们,像不像长相偎依?”

李鱼却不知第五凌若是想到了此时并肩外眺的他们,所谓的长相偎依,其实是对他二人未来的一种憧憬,看她有些向往的神采,忽然想起一个故事,便笑了笑道:“说到这两块大石,我倒想起一个有趣的故事。”

“哦?”

第五凌若扭过头来,好奇地望向他。

李鱼道:“从前,有两块石头,受天地精华,渐渐成了精。两块石头没事就斗斗嘴聊聊天。又过了许多年,其中一块石头终于化作了人形,它兴奋地跑开,到处乱逛了一阵,最后却又回来了。

另一块石头静静地趴在那儿,问它,你不是想看看大千世界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已经化作人形的那块石头说:哎,我是真想去啊,可就是舍不得你。所以,我又回来了。另一块大石头笑了,一下子站起来,说:走吧,我们一起去看世界。你不知道,我已经等了你几百年……”

“好感人……”

第五凌若哪曾听过这样的故事,登时两眼星星乱闪,不过她眯起眼,又向外看了看,叹气道:“可惜,这两块石头都很粗笨,若是有一块纤细一些,那就似一男一女,正应了你这故事的景了。”

李鱼道:“何必非要似一男一女,这个故事呢,就叫‘基’石。正应景儿。”

“它们不是已经成了精吗?怎么会被人拿去做基石?”

第五凌若好奇地扭头看向李鱼,却见李鱼正抿唇忍笑。

第五凌若虽不明白他所谓的‘基’石是何含意,但一转念间,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笑啐道:“呸!你也不是好人,这么恶心的事还说得这么美好。”

李鱼讶然道:“耶?这种事,你居然一听就懂诶?”

第五凌若白了他一眼,道:“废话,你当人家傻呀,脔童男宠这种事,在那些富贵人家蔚为时尚呢,人家好多师兄在大户人家当账房,人家听过好多……”

第五凌若说到这里,忽然张大眼睛,“噫”了一声,有些嫌弃地往后躲了躲,期期地道:“你……你不会也有那种怪癖好吧?”

李鱼赶紧撇清:“什么话,我可是只喜欢女人,而且是漂亮女人。”

“那人家漂亮吗?”

第五凌若脱口而出,一句话出口,脸才羞红起来。

李鱼情不自禁地道:“漂亮!当然漂亮!”

第五凌若低下了头,心中窃喜,含羞地撩了撩鬓边的发丝,动作风情,显得很女人、很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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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8章 形势陡转

窗开着,窗外是绚烂的鲜花,窗中人俏若一枝春花,相映成趣。

此情此景,令李鱼真有一种定格于此的心境,心安恬下来,困意也就起了,不知不觉间,他已睡在第五凌若的大腿上,很自然地就枕了上去。

第五凌若轻轻抚着他的头发,微微眯了眼,好看地样子,看他的容颜,眼睛余毒未清,远不及她平时看得清晰,可那一天,在仓房中,她已凑近了去,仔仔细细地看过他,将他牢牢地记在了心间。

一壁之隔,窗子也开着。

窗中人伤重,并没有高卧,他平躺地榻上,脸色灰败,望出去的眼神都是无神的。因为平躺着,他看不到院中的花草,所以也就没有看到之前抬了李鱼从他窗外走过的药馆学徒和伴行的第五凌若。

否则,因为交过手,他应该认得出男装打扮的第五凌若,继而发现躺在抬板上的李鱼。

裴天睿!

常剑南倒真是一个信人,他既然决定放过裴天睿,就真的好人做到底,把他送来了医馆,而且是孙神医的医馆。

常剑南伴从三娘子纵横沙场的时候,就与孙神医相识了,如今已经算是老相识。

常剑南已经退出江湖,他要静静地守着三娘子,要暗中照顾一双宝贝女儿,需要一份稳定正当的职业,于是他选择了西市。此时的他,对于西市王的宝座并没有觊觎之心,他只想安安稳稳地在这里生活下去,同时也给追随着他,同生共死的三百老军一个出路,所以适当结交些人脉,于他而言,并不是坏事。

他也看出,曹韦陀不是能容人之人,而且也知道,西市之主几乎就没有一个能坐稳两年之上的,这个曹韦陀不像一个有魄力有气度的“明主”,恐怕用不了多久,也得被人取而代之,他必须得为自己、为他的三百袍泽有所考虑。

天策府,无疑是一个可以攀交的对象。

常剑南在军中,虽不在秦王体系下,却也远比外边的人更了解天策府一系的势力究竟有多大,所以他对这位裴天睿,算是一份“风险投资”,很显然,从后来的发展看,他的投资很成功。

常剑南雇了两个伶俐的小厮来照顾裴天睿,裴天睿寡寞无言,两个小厮就识趣地坐在房间一角,咬着耳朵,窃窃私语。

医馆里的一切都很安闲,懒洋洋的叫人打不起精神,只想睡得足足的。

一墙之隔,裴天睿与李鱼互不知晓对方的存在,人生就是这样,所以错过就是错过,相逢即是缘份。

一夜无话,直至天明。

第五凌若早已搬了枕头,让李鱼小心地睡好,自己就偎依在他身边。

本来,出于一个少女的矜持,她睡下处与李鱼是有一定距离的,而且她睡相很踏实,不会满床滚来滚去,但一早醒来,她却发现自己已经偎依到了李鱼怀里。

“呀!会不会碰到他的伤口。”

这是第五凌若的第一个感觉,紧跟着,就觉得睡在李鱼身边好舒服,已经进入秋天了,夜里还是有些凉的,但他身上暖烘烘的。

但是旋即,第五凌若就发觉不对劲儿,她一咕噜爬起来,伸手一摸李鱼的额头,顿时变色。

李鱼的额头好烫!

第五凌若马上跳下地去,连鞋子都未顾及穿,就风也似地向外跑去。

“呼~~”

一道人影从窗前飘飞而过,正张着嘴巴让小厮喂粥的裴天睿乜着眼睛向窗外瞟了一眼,只看到一个飘飞的马尾。

李鱼还是发了炎症,之前根本未作清洁处理,伤处的肉都腐烂了,虽然孙神医做了很好的处理,可是体内已经有了炎症,此时终于发作。

孙思邈对此倒是早有心理准备,他原也没指望这人凭着自己的身体强健,就能顺顺利利地捱过这么重的伤。

一番诊治之后,孙思邈当场开出一堆的药方,让药童速去煎药。他的病人不只李鱼一个,随即也就走开了。

第五凌若守在李鱼旁边,满脸紧张,李鱼看在眼里,不禁向她笑了笑,道:“没事的,生死有命,我相信,我没那么短命。”

“伤那么重,你还笑。”

第五凌若说着,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着转转。

李鱼微笑着,道:“现在,笑得不贱了吧?”

第五凌若想起前事,不禁破啼为笑,却仍嘴硬地道:“谁说的,还是那么贱,一直那么贱……”

说着说着,声音却是愈来愈柔和,眼波也柔媚起来,轻轻握住李鱼的手,情意绵绵地道:“可我,就喜欢你冲我贱!”

现在的中学生真早熟!

李鱼暗暗感慨了一句,望着第五凌若含情脉脉的眼睛,心弦如琴弦,忽地狠狠地弹了一下。

不能简单地以年龄来区分的,在这个时代,一个人的一生,太简单。尤其是对女人来说,所以,千百年后的一个及笄少女,在心境和情感上,是不可能与此时的同龄女子相提并论的。

李鱼情不自禁地反握住了她的手,暗哑着嗓子,道:“就冲你贱,这句话,你能记多久?”

第五凌若眸中泪光闪闪,低声地道:“一辈子,好不好?”

说到后来,她已带上了哭音儿。

李鱼是别有所思,所以如此一问,可是第五凌若听他这么问,却以为他是预感到自己命不久矣,当然惶急哭泣。就连李鱼此时的微笑,在她看来,都像是依依不舍的辞世之语了。

有这么一刹那,李鱼想要对她说出自己的身份,说出自己的名姓。

可是,宙轮下落不明,他根本不能确定未来会怎样,如果真的不能回归,如果就此死去,那又何必跟她说那么多,给她徒增烦恼。

“老天把我送了来,应该……不会这么容易让我死吧。”

李鱼迷迷糊糊地想着,再度陷入了昏沉之中。

孙神医带着小药童又回来了,小药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

“姑娘,给!”

药童把碗递给第五凌若,第五凌若接过药碗,一扭身坐在榻边,舀起一勺,小心地吹了吹,就想喂给李鱼。

孙思邈咳嗽一声,礼貌地微笑道:“姑娘,这是给你祛除蛇毒的药,不是令兄喝的。令兄的药,还没煎好呢。”

“哦!”

第五凌若应了一声,收回勺子,递到了自己嘴边,一口、两口、三口下去,泪珠忍不住就掉在药碗里,荡起一圈涟漪。

孙思邈摸了摸胡子,收回搭在李鱼腕上的手,扭头恰看见这一幕,忍不住道:“药是苦了些,姑娘且忍耐。”

第五凌若幽幽地道:“我不是口里苦,是心里苦。”

“哦?喔!”

孙神医恍然大悟,抚须笑道:“你兄妹俩当真情意深厚。其实姑娘不用那么担心的,如果他去了腐肉,敷了药泥,便能马上痊愈,那是极为难得的事。有所反复,也是正常的。而且,他昨日去了腐肉,重新敷药,旋即便高烧起来,正说明身体已经具备了抵抗的力量,开始抵御化脓发炎对身体的伤害。我刚才为他号过脉,中气十足,应该能转危为安的。”

这老头儿昨天说话不清不楚,只说了最好的局面,偏偏他在世人眼中,又是能肉白骨、活死人的活神仙,对他的话,病人及其家属那是无比的重视,所以把第五凌若吓的不轻,只道既然发烧,那他就死定了。

此时听孙思邈一说,小姑娘捧着药碗,也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

而此时,长安城中已经变了模样。

由于太子李建成改变了策略,东宫六率全部回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长安城重又交给了留守官员们打理,已经迅速平静下来。

而李建成也是在两率兵马护送到铜川仁智宫范围内后,便遣他们回返,只率百余精骑直趋仁智宫。

传闻已然造反的太子居然只身来到仁智宫,立即打了秦王的人一个措手不及。而此时秦王本人却又不在仁智宫。因为他已奉旨去围剿杨文干,但他半路来了个金蝉脱壳,先去了长安,密谋安排了一番,这才前往杨文干的地盘,公开亮相,此时尚未回来。

李建成此时在朝中的威望地位其实仍在李世民之上,皇室、宫中乃至许多朝廷大臣,都是以向太子的,在秦王离开后,没少在李渊面前进言,李渊也觉得,儿子已经是太子,国之储君,实在没有理由造反,心里未免有点含糊。

此时再听说太子孤身前来,那份犹疑登时坚定了许多。

但他宣李建成晋见后,仍然故意作态,试他心意。李建成见老爹不信他,气极之下居然要以头撞柱,唬得众武士赶紧把他拦住。李渊并不是一个昏君,事情到此,心中也隐隐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当爹的在儿子们面前,其实一直是“活稀泥”,长子在他还是唐王时就是世子,称帝后就是太子。次子功劳不小,就封秦王,授司徒、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外,加封古所未有的“天策将军”称号。

在老爹眼中,两个儿子这样就算摆平了,谁料,却是助长了秦王的野心,两兄弟的争斗反而愈加激烈。当下,李渊急忙亲自起身离座,安抚儿子一番。

不过,李渊出于谨慎,还是先把太子“留”在了仁智宫,亲自选派了三位大臣回长安,接管长安之后,他才会启程回京。

这三位大臣,一位是李渊的亲信,一位是他的第四子李元吉,而另一位,就是天策府的封德彝!

正文 第369章 各有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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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中午的时候,曹韦陀又来了。

这一次,曹韦陀给第五凌若带来了不少疗养内外伤势的补药,还摆了极大的排场。

豪车豪奴,前呼后拥,就连那守御门外的都是曾在军中任将的常剑南,声势可谓浩大。

此时曹韦陀还打着让第五凌若主动投怀送抱的念头,所以虽殷勤而不逾矩,虽热情而不猥琐,完全一副家财万贯的富家翁形象。

尤其是离开时,眼见第五凌若没有送他出大门的意思,曹韦陀还籍口要交待一些补药的使用,刻意拉着她出了趟门,叫她亲眼看见自己出行,是何等的威风。

奈何,第五凌若冰雪聪明,早知道这胖老头儿对自己不怀好意,只是她目下也有求于人,于是虚与委蛇罢了。

常剑南的目的,其实她一清二楚。眼见那辆豪车,以及前呼后拥的队伍,第五凌若适时的做出惊叹、夸张的表情,满足了曹韦陀显摆的心意,候他离开,依旧站在原地,做艳羡赞叹状的小美女凌若,才不屑地撇撇嘴,转身蹦蹦跳跳地回了医馆。

等第五凌若回了房间,就见孙思邈正带着药童进来探望病人,一瞧那满案几的补药,登时眉头大皱:这是谁拿来的药材,病人岂能乱补的,一个不好,反会加重了伤势。”

第五凌若赶紧上前道:“这都是曹员外送的,奴奴也知道不该乱补,老神医照顾家兄辛苦,这些药材送与老神医,别赠与有需之人吧。”

孙思邈展颜道:“哦,原来是曹韦陀所赠。”

他摆摆手,让小药童把补药拿回去,有心想提醒第五凌若几句,可话到嘴边儿,又咽了回去。

这位老人家活了偌大的年纪,一双眼睛何等老辣,当然看得出曹韦陀对这对陌生兄妹如此殷勤,明显是在打人家妹妹的主意。只是,这种事情,旁人实难说什么。

人家既未偷,也未抢,是用银弹攻势。

而如今这时代,有钱有势的男人,纳聘几个二八妙龄的少女为妾,实是太过寻常,且你情我愿。眼前这少女一看就不是十分富有人家的姑娘,没准儿心里也是愿意进豪门的,今日多一嘴,来日不好做人。

想到这里,孙思邈转而说道:“令兄的伤势已经渐渐稳定下来了,最多再有三日,虽不宜剧烈行动,却可离开医馆,回家慢慢疗养了,你可早做安排。”

“多谢老神医。”

第五凌若甜甜道谢,等人离开,便凌到李鱼面前,开心地道:“你听到了么,孙神医说,你已经没有危险了呢。”

李鱼笑道:“我又不曾睡着,当然听到了。凌若,你一连几天不曾回家,家里人不担心吗?”

第五凌若道:“当然会担心啦,尤其是张威那家伙回去一说,我爹娘指不定多担心呢。可是,担心又有什么办法?我现在无法回去,也无法给家人送信,与其空自着急,不如好生照料你的伤势,等你好些,你保护我回去啊。”

李鱼一呆,这姑娘年岁不大,倒是豁达,凡事很想得开嘛,怎么涉及一个情字,就那么的执拗。十年青春,徒自消耗。

李鱼点点头道:“嗯,外界现在不知怎么样了,应该平定许多了吧。”

第五凌若道:“是啊,你说的还真准,我刚才送曹员外,看大街上行人从容了许多,也不见许多兵将满街游走,捕虞候们也都出现了,看来真是稳定下来了呢。”

李鱼一听大为宽心,道:“果不出我所料!这就好,等我再稳定一下,就送你回家。”

李鱼顿了一顿,又道:“对了,过两天离开的事,你可别说给曹员外听。也不要告诉他你家住哪。他的恩情,咱们容后再报,有些事,可是不便叫他知道的。”

第五凌若惊讶道:“为什么不能说?接触下来,曹员外人很好啊,我家住哪,家里都有什么人,好多好多事,我都跟他说啦。就是你不是我亲哥的事,之前撒了谎,不好意思跟他改口。”

“你……哎呀,看你鬼机灵的,怎么这么笨。人心隔肚皮啊,你这丫头……”

李鱼一听,焦急起来,第五凌若看他着急的样子,忽地卟哧一笑,眉眼间小有得意,冲他妩媚道:“为啥不能叫人家知道啊?你担心我呀?”

李鱼一呆,恍悟道:“你骗我?”

第五凌若巧笑嫣然:“我才没那么笨呢,曹老头儿是帮咱们呢,可他没安好心眼儿,我看得出来,可你现在伤这么重,要是没有良医良药,我真怕……,既然姓曹的说的冠冤堂皇的,那咱就装装傻呗。”

李鱼松了口气,又叮嘱道:“这才对,那个姓曹的,你防着点儿,千万别接近。”

李鱼是从他在十年后了解的一些情况做出的提醒,而第五凌若不知就里,只当心上人吃醋呢,他吃醋,也就意味着,他在乎自己,不想让别的男人打自己主意。

第五凌若越想越开心,忍不住凑过去,在他颊上开心地吻了一下。

李鱼被吓住了,这大唐的姑娘……也太热情奔放了吧?他却不知,除了第五凌若敢爱敢恨、爽直干脆的个性,还因为早在他昏迷时,人家就与他唇齿相接,有过更甜蜜的事了。

再羞忸胆怯的姑娘,一旦与一个男人有过一次亲昵的举动,那么下次较之更简单甚而更密切的亲昵,也就不会那般地抗拒,甚而可以悄悄地主动起来了。

************

李元吉,封德彝和另一大臣进京了。

三大臣接管了长安城。

消息相继传到了苏有道的耳中,苏有道黯然长叹:计划,终究是失败了。

于李世民而言,这次只是计划失败,而对他而言,却是惨败。

他伤了大筋,再不能动武。而天策府谋士成群,武将如云,他年纪轻,资历又浅,如今文不显,武不彰,前程实在渺茫。

“就地隐匿下来吧。”

苏有道叹息着吩咐:“不必去仁智宫了,很快,皇上就会回京,秦王殿下也会回来。”

一个侍卫道:“裴天睿使人送信来,说他现在孙神医医馆中养伤,要不要通知他?”

苏有道默默摇头:“他是个很机警的人,知道该怎么做,等他养好伤离开医馆,自会往天策府去。我们,离开吧。”

“是!”

很快,几人就离开了原来的隐居之所,消失在茫茫人海当中,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

此时,刚刚回京的封德彝与另外两位钦差大臣一起处理了一天的公事,最后由暂摄兵权的李元吉呈报铜川仁智宫,奏请天子,可以还朝。

待他回到府上,一个人已经等候在那里。

西市署贾师,乔向荣。

一见封德彝回来,乔向荣赶紧趋前拜见,封德彝摆了摆手,转身落座,脸色一沉,道:“有件事,我要问你。”

封德彝在西市栽培了曹韦陀,但他的耳目手足,可不只曹韦陀一人,乔向荣这人机警伶俐,也是他物色的一个耳目。

乔向荣欠了欠身,做聆听状。

封德彝沉着脸道:“近几日,曹韦陀可曾往东宫见过太子?”

乔向荣既然是封德彝的耳目,平素当然注意观察曹韦陀的一举一动,而且业已成功成为曹韦陀的心腹。听封德彝这样一问,乔向荣忙道:“曹韦陀确曾去过东宫,不过并未见到太子,据曹韦陀身边人说,他只见了东宫一位小吏,便回来了。”

“果然如此……”

封德彝闭了闭眼睛,这一天忙碌,他重点查了东宫那边的情况,所获知的消息,是太子亲自接见过一位重伤的年轻人,还是一位少女陪同前来,并不曾见过曹韦陀。

那位受了重伤的年轻人,封德彝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派出的十三人之一,也许,除非那人未死,并且找到他,他才能确定了。

但是为了谨慎起见,他本来是想迂回通过曹韦陀来向太子报信的,但是在这过程中,曹韦陀全未起到作用。这对一向谨慎为上的封德彝来说,实在是一件很恼火的事情。

他吩咐过手下,要通过曹韦陀来见太子,手下人不可能不听他的命令,为何又越过曹韦陀去见太子?必然是曹韦陀阳奉阴违,没有起到作用。不管是曹韦陀不够担当,还是首鼠两端,都证明,这个人不可用了。

封德彝沉吟了一下,道:“我的人可曾前往归来客栈,并与曹韦陀取得联系。”

乔向荣毕恭毕敬地道:“有,还是小人得了他们的交待,巧妙地通知曹韦陀前往联系的。”

“够了……”

封德彝长长地吐了口浊息:“竖子!不可原谅!”

乔向荣神情一紧,后台大老板这么说,难道曹韦陀要失宠。

“天命有常,惟有德者居之!曹韦陀,不堪大用!”

封德彝做出了评价,但乔向荣紧张依旧。

因为,曹韦陀并不是封德彝的下属官员,他这上官对其不满,就可撤换其职。曹韦陀是混黑道的,只不过他巴结了一个白道上的大人物做靠山罢了。有了这座靠山,他的地位就更稳,但是失去这座靠山,他也不会马上就倒。

而这靠山也不可能用官场上的那套规矩制度来约束曹韦陀,用黑道手段,他就只能迂回地用他的影响力来施加作用。

所以,封德彝对曹韦陀不满,意味着西市的动荡即将到来,而在这场逐鹿之战中,既有无数的机会,也有无数的凶险。

乔向荣只是一个贾师,因为是封德彝的耳目,所以侥幸提前知道将有大变,可是西市王之下,还有四梁八柱十六桁,无论怎么动荡,也轮不到他爬上高位,以他的资历,就算现在去巴结四梁八柱,其实都不够格。

但是,人往高处走,既然知道将有变化,岂能坐视这份机缘与自己擦肩而过?

那么,就得找几个强有力的伙伴,才有上位的一线机会。

王恒久,此人机警多谋,可以招揽。

但只有谋智者,没有掌握武力的人,在这场逐鹿之中,也不可能有机会胜出。

常剑南!

乔向荣马上又想到了那个坐拥三百老军,实力强大,但现在尚属东篱下外围人员的常剑南。若是得了此人的臂助,也许,八柱之一的高位,我这个小小贾师,也有机会去坐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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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0章 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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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曹韦陀又来献了一番殷勤。他很懂得如何让一个小姑娘沦陷,富贵、奢华、恭维,满足她的虚荣心,叫她明白跟着自己,才能让这份虚荣一直得以实现。

只不过,第五凌若也依旧是一副天真、崇拜、羡慕的神情,充份满足了他的虚荣心,然后撇着小嘴蹦蹦跳跳地回医馆。

曹韦陀以前结识的女人显然不够全面,他还不太明白这世上的的确确是有那么一些女孩子,只喜欢她所喜欢的,并不会因为外物的诱惑而放弃自己真正的心意。

不过,第五凌若本以为第三天曹韦陀还会来,而且依旧会重复他那一套自以为高明,实则在她心里很蠢很笨的作派,可是,曹韦陀没有来。

不应该啊!那个色眯眯的胖家伙,没道理这么快就失去耐心吧,他都没上手呢。

对自己的美貌很自负的第五凌若虽然根本不喜欢曹韦陀,甚至很讨厌他,但是还是因为自负而禁不住地猜疑起来:难不成是欲擒故纵?不是吧,这么土的法子,想用来对付天姿聪疑、国色天色的本姑娘?

其实,第五凌若是真的冤枉了曹韦陀。

曹韦陀不是想玩什么欲擒故纵,那手法对他来说,太高端了些,他玩不转。

曹韦陀之所以没有来,是因为他突然遇到了一堆的麻烦事。

封德彝的报复来得是如此之快,他借身为钦差大臣,负有整顿整个长安,以迎天子回京之机,下令彻查西市,为此可以停顿经营。而前几天,西市又恰恰发生了几起凶杀事件,这更给了官方充足的理由。

原来的包庇者变成了现在的刁难者,下边的执行人员趁机吃拿卡要,种种刁难,弄得曹韦陀焦头烂额。

所以,第五凌若这边难得地清静了起来。

这时候,孙思邈正要派药童下乡收药材,经过几天的相处,他已经知道第五凌若“兄妹”的大致遭遇,便好心地询问,用不用捎带她“兄妹俩”一同下乡。

第五凌若和李鱼在医馆里有些不知岁月,孙思邈对外界的情况却是清楚的很,眼下的长安城已经重新恢复了太平,可以自由出入了。官府也恢复了治理,一些骚乱事件已经迅速平息。

第五凌若巴不得赶紧离开,免得那个“欲擒故纵”的胖子前来“擒”她,所以欣然应允。孙思邈就让二人乘了准备收购药材的牛车,由四名药童护送下乡。

这牛车是准备用来装药材的,没有车棚顶盖,不过用来代步却足够了,二人便坐在这敞篷的车上,吱吱呀呀地准备出城。

长安城刚刚恢复太平,一些逃难离城的人还未回来,长安街市上人也不是很多,他们刚刚过了一个路口,却发现街上突然多了许多军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十分肃穆。

眼见有车过来,立时就有士兵上前,指挥他们靠边停下,不准行走。

孙思邈此时有着医官的身份,又是名贯长安的第一神医,名号极其响亮。药童通报了自家主人的名号,那士兵便没有难为他们,只是好言警告:“不用担心,皇帝今日还京,马上就要进城,尔等且静避路旁,不要张扬,等陛下车马过去,便可继续上路。”

听人家这么说,四个药童便把牛车停在了路边,静静地等待。过了小半个时辰,就见旗幡招展,仪仗法度森严,长长的御林军队伍缓缓如来。

天子御辇在中间,太子李建成策马伴行于侧,诸多迎驾的王侯、皇亲和官员逶迤于后,自长街上缓缓而行。

这时候还没有动辄下跪之礼,天子御驾行过,路人们也只是肃立道旁,欠身行注目礼即可,四个药童和被拦下的百姓俱都肃立,第五凌若也扶着李鱼,在车上跪坐扶膝,向天子致敬。

李建成骑着一匹雄骏的白马,侍随在天子御辇之侧,一路徐徐而行,目光微微顾盼,路上行人本就不多,此时还在车上的除了李鱼和第五凌若更是绝无仅有,被他一眼看见。

李建成一见李鱼,目中顿时一喜,但微微勒了下马缰,候一个侍卫靠近,悄悄耳语几句,那侍卫向旁边一扫,看到了太子吩咐之人,轻轻颔首,放慢了马速。

皇帝的御驾、文武百官的队伍过去,后边还有长长的仪仗和护驾官兵,等这大队人马过去,两旁侍立站岗的士兵才有头目过来,挥手喝令撤岗,街两旁百姓登时行动起来。

这时却有四个襕衫青年人忽然拦到了李鱼的车前。

头前一人向车上的李鱼深深一礼,朗声道:“前几日蒙小郎君传报家讯,我家主人感激不已。当时忙于去见家中长辈 ,来不及道谢。今我家主人已经回来,相请先生,再往一叙,当面道谢。”

一个药童道:“几位贵人认错人了吧,我这车上只有一对兄妹,乃是我们医馆的病人。”

一个襕衫人微笑道:“不会错,我们要请的,正是车上这位小郎君。”

李鱼扶着车栏向前一看,疑惑道:“你家主人?”

襕衫人道:“不错,正是我家主人,我家主人姓东,小郎君应该明白了吧?”

李鱼心里卟嗵一下,登时明白,方才太子过路时,想是看到了自己。不过,他可不大想跟这位短命太子多有交集,忙陪笑道:“代捎一个口信儿,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言谢。还请回禀贵主人,就说……”

那襕衫人笑中含威地道:“小人只是奉命而来,可做不得主人的主。小郎君还请留下,有什么话,与我家主人当面说罢了,可莫要为难小人,小人着实地吃罪不起。”

李建成那日满怀心事,一时也想不到留这报信人何用,便让他去了。不过此去铜川再护驾归来,才省到这个危机虽然解除,后续却仍有很多麻烦,需要与知情人沟通、商量,尤其是他那好二弟秦王,此时正在围剿场文干。

皇帝虽然相信了他没有反意,但不肯坐以待毙的杨文干却是真的反了的,那可是他的心腹,天知道秦王回来,会不会炮制些什么证据咬死了他。

如此一来,与天策府里的“内间”封德彝多些联系,对他就显得极为重要了。但是他们两个一个是风波中的当朝太子,一个是眼下管制长安的钦差大臣,都是风口浪尖儿上的人物,哪有机会私下沟通。

方才封德彝出城来迎皇帝,与他并作一支队伍,一连碰了几次面,却是连一个特殊的表情、甚至一个特殊的眼神儿都没有给他的。所以,太子看到了李鱼,并且相信他是封德彝的人,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沟通的重要渠道。

眼见四人态度坚决,不跟他们走,是绝不罢休的,李鱼微一犹豫,便对第五凌若道:“我跟他们去一趟吧。”

第五凌若低声道:“是太子的人?”

李鱼道:“是!对我并无恶意,我且去应付一番。今日难得有孙神医的人下乡,相信你家里人担心你也久了,别让你爹娘太过牵肠挂肚。你先回去,我这边了结了事情,再去寻你。”

第五凌若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其实她这一路都在盘算,回去后怎么对爹娘说。自家事自己知,第五凌若知道她的爹娘其实是有些刻薄吝啬的,凭白接回一个壮汉,要给他买药养伤,要侍候他起食饮居,爹娘一定不情愿。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希望李鱼能留下,能接近太子。

预知了未来的,只有李鱼一个人,第五凌若再如何冰雪聪明,也看不到几年后的事情。在她眼里,在天下很多人眼里,当今的太子李建成,那就是未来的大唐天子。

当今皇帝年事已高,太子接位也就是这么三五年的事儿,自己的男人如果能跟未来的皇帝搭上线儿,那于他而言,该是多么难得的一份机缘?

第五凌若不是一般的女孩儿那样满脑子只有花前月下、长相厮守,现实性的东西,她想的还是挺多的,她当然希望自己的男人能事业有成,顶天立地。

所以,第五凌若只微一犹豫,便点了点头:“冰哥哥,太子这边事了,你一定要来我家。”

“嗯!在这长安,我只认得你,放心,一定会去寻你。”

第五凌若点点头,向他俏皮地一笑,心中暗想:“等你来了,我会给你两个大惊喜的!”

第五凌若跳下车,打开车挡板,便帮着那四个东宫侍卫搀他下车。

第五凌若所想的“大惊喜”,一个是指李鱼“家传”的那枚腕饰还在她手里,不过,在第五凌若想来,你家的传家宝,不就是要传给媳妇,再通过媳妇传之后人的么。我先拿了,反正早晚连人连它,一块儿还回你家。

第五凌若只当那就是一块宝石,并不知道它还有某种神奇功用,此时此刻,也就没有提起。在她心中想来,希望到时能给李鱼一个“惊喜”。而另一个惊喜,她希望等李鱼到了,她就跟爹娘说出自己对李鱼的情意。

那时候,李鱼应该已经得了太子赏赐,或者为太子所用了吧,爹娘虽然有些势利,有了这样一位乘龙快婿,定然也不会留难,自己与他,便可一体两好,长相厮守了。

第五凌若打着如意算盘,满怀甜蜜地与李鱼分了手,四个药童载了她依旧下乡,李鱼却被侍卫带走,在城中七绕八绕半晌,这才拐向东宫后门。

车子驶向皇宫方向时,迎面恰有一辆车来,李鱼坐在车中,透过随风微掀的布帘儿,看到一辆华车驶过,却也不以为然。如果是第五凌若此时看见,说不定就能认出那车的主人,车中坐的,正是曹韦陀。

曹韦陀这两天是各种的麻烦不断,万般无耐之下,只好硬着头皮,备了一份厚礼去见封德彝,可惜,却只吃了一碗闭门羹,连门都没让他进。封德彝坐在车中,两眼无神,他知道,他的靠山,已经完了。

今后,该何去何从呢?

曹韦陀越想越是烦恼,忽然觉得,自己当初做大梁的日子,其实蛮逍遥快活的,何苦来哉,非要干掉八臂金刚做了西市王,曾经的日子,现在想来也挺好的,可惜,却已无法重新来过。

世上哪有后悔药可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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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1章 特殊任务

封德彝这边失宠,曹韦陀又没有自立于西市的能力,就需要另谋一座靠山。

可这靠山,并不好找。

地位太低的,对西市起不到庇护作用,西市可不是小门小户一点生意。

地位高的,都是大唐甫建的开国功臣,个个都是见过大市面的人,没有好人脉、好渠道,求告无门。

要知道,此时的西市尚比不得十年之后,此时的西市每天的税收不过十年后的十分之一,而且曹韦陀刚上台不久,他的上一任就是因为挥霍无度,最终大失人心被他趁机干掉的,接手之初,没剩下多少家底。

而曹韦陀为了结交人脉,为了笼络手下,花费又太多,他家大业大不假,可是要花销的地方也多,难免捉襟见肘,心生烦恼。

回了西市,大账房一问情况,揪着胡须苦恼半晌,却也只是继续陪他苦恼,实在想不出在此严峻形势下可用的手段。

曹韦陀越发的焦躁,只能借酒浇愁,叫人招了几个舞姬乐伎来,为他唱曲歌舞,与他的心腹大账房共谋一醉。

李鱼此时已被秘密接进了东宫。

不过安顿下来后,一时却没能见到太子。

太子与李渊这一番父子隔阂,这时彼此心中都已明白,是上了秦王的当。但是前几日还彼此猜忌,大伤父子情份,虽然信任恢复,但感情的恢复却是需要时间的。

李渊对这个长子,亲切温情了许多。李建成也急需一种父慈子孝的气氛,这是他稳定地位,稳定声名,同时打击秦王的迫切需要。

相信秦王此时已经得到消息,只是他正在剿匪战场上,杨文干一日不死,他就没办法脱身回来。而这段时间,恰有利用李建成运作,他又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在李建成看来,李鱼乃封德彝的一个心腹手下,于他而言最大的作用,就是充当信使,使得不便与封德彝公开交流的他,彼此暗通款曲。因此,李鱼尽管在东宫好生养伤就是,见不见他,何时见他,取决于自己的忙碌程度。

这一来,李鱼大有“一入侯门深似海”的感觉,一日三餐固然相当不错,却是什么人都见不到,什么消息都听不得。

曹韦陀大醉之后,两眼迷离,瞧见那些花枝招展的歌舞伎,俱都二八妙龄,身段儿似柳枝般袅娜,姿容婉媚,宜喜宜嗔。其中一人巴掌小脸,精致非常,有几分与那医馆中的凌若小姑娘相仿。

曹韦陀登时腹下如火,趁着酒意扑上去,将那女子扑倒在舞榻上,当即就撕扯衣裳,将她拿下。大账房见状,忙挥手摒退其他舞姬乐师,侍候的下人,自己也悄然退了出去,替他把门掩上。

大堂之上,杯盘狼藉间,曹韦陀按着白羊儿般一个身子,只是嗬嗬蠢动不已。

傍晚的时候,药馆的车来到镇上,此时第五凌若的视力已基本恢复,其实她就还是盲的也没关系,一到镇上就被人认出来了,马上就有热心的村民赶去她家里报信,还不等第五凌若到家,父母双亲就已迎了出来。

这几天战乱不休,第五凌若下落不明,一家人也是提心吊胆,也不知该往何处寻找,此刻见她回来,父母双亲登时放下心来。左邻右舍也都登门探望,询问她这几天情况。

其父道:“女儿啊,这几天,你和张威公子去了何处?为父可真是担心死了。张家也时常登门来问,如今怎么只有你回来了,张公子呢?”

第五凌若顿时一呆,她正要向父亲告状,说那张威临危逃命,弃之不顾,太也无耻。却不想那张威居然一直没有回来。

“难不成……他半道儿遇上了乱兵或强梁,已经死了?”

心思这样一转,第五凌若反而不好指摘张威的不是了,人死为大,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现在是死无对证,如果说出他的这番丑事来,惹恼了张家,两家难免不了一番口角官司。

第五凌若想到这里,便露出讶容道:“张家哥哥还没回来么?我也不知他此刻情形啊。我与张公子刚刚进城,就遇到骚乱,无数百姓蜂拥出城,将我二人冲散。我当时目不视物,也寻不到他,幸被一位杨家哥哥搭救,带我逃去了孙神医的医馆。孙神医活神仙一般的人物,那些乱兵也不敢骚扰的,这才得脱大难。承蒙孙神医援手,治好了眼睛,并送我回来。张家哥哥,自与他西市门口被难民冲散,我便不曾再见他了。”

第五凌若迅速权衡其中利弊,回答的天衣无缝。

她当时可是盲人一般,两眼都蒙着的,被乱民一冲,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情况之险可想而知。张家公子可是主动巴结,要送她进城的,结果不曾起到照料的作用,反而让她陷入险地。

一个双目不能视物的少女,又是在一个年轻男子主动相送的情况下,因战乱与对方失散,这无论如何也怪罪不到她家头上,如果张威当真遭遇了不测,张家找上门来,最多最多也就是道义上应该予以一定的补偿。

这小丫头一颗七巧玲珑心,天生精于算计,就这片刻功夫,把个算盘打得叮当山响,算计的清清楚楚。

过不多时,张家果然找上门来,第五凌若还是这套说辞,又有了众多的邻居纷纷附和,好似他们亲眼所见一般,张家也只能怏怏而归,自去寻找。过得几天,第五凌若的说法深入民心,那就是舆论,哪怕张家寻到了尸体,或确认了张威的死讯,也不好太过追究第五家什么。

至于说张威若是平安归来,第五凌若也不想对他有过多的谴责,既已识得此人真面目,从此不相来往就是。

第五凌若应付了家人与邻居之后,便只一门心思期盼着李鱼登门。在一颗少女心的幻想中,来时的李鱼已经得到了太子的信任,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官袍锦绣,英俊异常……

那颗宙轮,成了她与李鱼定情的“信物”,虽然只是她一厢情愿的信物。

摸挲着那颗宙轮,回想着她与李鱼相识的短暂时光,从戒备他、不信任他,再到被他粗暴地扛走,粗鲁地逼她换上死人的衣服,再到西市仓库中的相濡与沫,医馆夕阳下的凭窗共望……

所有的一切,无论是血腥之上的,生死之间的,还是那安闲恬静的,在她的回味品咂中,都蒙上了一层爱的滤镜,那般梦幻,那般神往。

李鱼那边,还在翘首期盼着太子的归来。

太子昨儿晚上根本就没回来,留宿宫中了。这是天子的安排,不仅父子之间的感情裂痕需要弥补,更需要让群臣知道他们父子已经尽释前嫌,所以这些小动作意义非凡。

今天是天子归来后第一次大朝会,在京五品以上官无论文武还是有爵位的国戚,均要参加,如此这般,就折腾到下午了,到了晚上,皇帝又开宫宴,宴请近臣,太子仍要作陪,等他回来已是半夜,李鱼仍是没有见着。

曹韦陀这厢一番放纵后,烂醉如泥地就睡在了大厅中,那姑娘也不敢逃去,只得做了他的肉枕头。及至一觉醉来,曹韦陀瞧着那被他蹂躏的淤青红紫的一个娇嫩身子,却是兴趣索然。

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这姑娘虽与第五凌若有几分神似,终究不是一个人,与他印象中那位灵气逼人的小姑娘相比,这姑娘就不堪一提了。

曹韦陀一醉醒来,便又是一脑门的官司,官府的刁难、打压逾加厉害,仍然没有解决办法,西市经营雪上加霜。

手下管经营的、管钱财的,纷纷叫苦,催促他这位掌舵大哥赶紧想办法。而管人脉的一群人,却是每天被他叫来一通臭骂,骂得狗血淋头。可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就曹韦陀此等人,用的心腹都是些什么能力可想而知,那些人对于眼下的困境又哪有解决的办法。

曹韦陀无计可施,就只能捱。

捱的难过,就借酒浇愁,酒喝多了,就纵情声色,纵情声色,就总想到那位凌若姑娘。

曹韦陀也知道此时此刻,再去医馆邂逅风流,未免会惹动怒,可酒色糜烂之下,对那个一见倾心的小姑娘,却又是愈加的割舍不下,便命一伶俐的手下,亲口嘱咐一番,命他前往医馆。

那人到了医馆一问,李鱼和第五凌若早已离去。曹韦陀这手下跟他一个德性,干大事不行,偷香窃玉、挖门盗洞却是伎俩多多,从孙神医那里不曾问出什么来,他便使了点小钱,买通了一个药童,问到了第五凌若的准确住址。

得了消息,这伶俐鬼便回西市禀报,焦头烂额中的曹韦陀,已经失去了慢慢追女的乐趣。得到第五凌若,此时对他来说,出于喜爱本身的原因大减,纯粹压力发泄的目的也不多,倒是有点玄幻的感觉。

一个无能之辈,便是这样的情况。面对现实,他一筹莫展,便会假想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希望冥冥中有种神奇的力量,帮助他解决问题。此刻的曹韦陀晦气缠身,就像自以为正置身“水逆”当中,总以为做点特别的事情,可以转运。

再纳一房美妾,借喜事冲喜,就是曹老板臆想中的主意。

破红转运,本来就是民间的一种说法,此刻在一计无施的曹韦陀心中,作用更被无形地放大了。于是,面对诸般困境一计无出的曹韦陀,郑重其事地唤来大账房,交待给了他一个特殊任务:

前往第五家纳聘美妾,为他转运!

正文 第372章 买妾之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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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

简单地说,就是人以群分。

能被曹韦陀倚为心腹,任命为幕僚大账房,其性情脾气必然是与曹韦陀气味相投者。

所以曹韦陀这位大账房虽不擅长理财,在那些旁门左道上的本事却很有一套。

曹韦陀这边吩咐下来,大账房那边立即开始筹措。

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此刻的曹韦陀固然资金紧张,但那是因为他的产业太大,任何一个方面的开销都是巨量的资金,倒不是捉襟见肘,穷困至衣食无着。富人所谓的穷,和穷人所谓的穷,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所以,要准备一份体面、丰渥的买妾之资,对曹韦陀来说,还是相当轻松的。

这边准备停当,大账房便点齐车马,浩浩荡荡的上路了。

大账房赶到镇上,问到第五家居处,率队赶过去的时候,第五家门口人头攒动,吵骂不休,正闹得不可开交。

上门来闹的是张家。

张家最终还是找到了自家儿子刺猬一般的尸体,忤作们光是起箭头,就忙活了足足一个时辰,等他们起完箭头,这个人跟被凌迟了差不多,也是没办法看了。

张家为此很是愤怒,其实第五凌若之前的说辞已是滴水不漏,张家听了也是觉得这般情形下不可能对人家姑娘再有苛求,所以才闷着头儿自己寻人。

不过,当时情绪的稳定,是因为他们也不确定自家儿子是死是活,真要闹将起来,结果儿子好端端地回来了,两家本来还算和睦的邻居,以后就不好相处了。

结果,等来的却是儿子的死讯,张家就心气儿难平了。

倒不是张家人认为儿子是被第五家的姑娘害死的,而是一种不平:凭什么大乱之中,我家儿子年轻力壮,偏生死了,你家姑娘当时就是一个睁眼瞎子,目不视物,却能活蹦乱跳?

心酸、嫉妒 、不平,便在张家人嘴里,变成了一些恶意的诽谤。

第五家那闺女为什么能平安无事?啧啧,你不瞧瞧她那妖精样儿的小模样,乱军啊、趁机作乱的强盗蟊贼啊,这闺女都不知道在他们手中转了几回手,都快要被人给睡烂了!

流言蜚语,恶意中伤,越说越是绘声绘色。

而这种谣言,又颇能满足人们的恶趣味,于是流传越来越广,第五凌若的娘很快也就听到了风声。

第五大娘一听就急了,自家的姑娘,被人这般说道,以后还嫁得出去么?

而且最恶心的就是,这种谣言一旦产生,你是休想辩白清楚的,这口黑锅你背也得前,不背也得背,必须得背一被子。莫要低估了人性之恶,哪怕是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这种污蔑还是会变成实实在在的压力,永远拴在你身上。

要毁一个女人的清白名节,要毁一个女人的一生幸福,如此之易!

第五大娘气得又哭又骂,这下了可捅了张家的马蜂窝,张家本来就愤懑不平呢,凭什么我儿子死了,你家闺女却活得好端端的?这一下登时涌上门来,仗着家族庞大,人多势众,堵着门儿吵骂起来。

大账房领了人到门前,就见里三层外三层,无数百姓围观热闹,大账房蹙了蹙眉,起身下了马车,上前几步,先探头看看,再向旁边百姓询问。

那百姓兴高采烈地对他解说了一番,大账房撇撇嘴,便转身走了回来。

曹韦陀“义助”第五姑娘的事儿他是知道的,当然明白这是那户人家嚼舌根子,有意污陷。当然,此时的曹韦陀问得也是不清不楚,并不知道那位兄长“第五观鱼”并不是第五凌若的亲哥哥。

就算知道,大账房也不在乎。娶妾娶色,这时代的豪绅贵贾纳妾,很多都是烟花柳巷里赎出来的红姑娘,那陪过的男人就更多了,没人在意这个。甚至有些豪门,是很讲究地拿姬妾侍婢宴客的。

对于贞操,这是一个极度苛刻、又极度放纵的年代,要求偏向左极还是右极,取决于对你的定位。你是妻,才百般束缚,诸多要求。你是妾,那就只是人家买去的一件玩物,管你之前经过几人之手,受人多少把玩,反正也只是一件“物事”罢了。

那大账房退到车房,便把嘴儿一呶,吩咐道:“去,把那闹事的张家人,给我打散了。”

一帮子豪奴立即撸胳膊挽袖子,抽出挑担系了红绸的货物的棍子,冲上前去,没头没脸地一通抽打。

这些人手也是狠,根本不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望着那堵门叫骂的张家人就是一通抽打,打得这些人鼻青脸肿,口鼻喷血,还不知道来者是何人。

十几个豪奴大棍翻飞,把张家的人打得落荒而逃,分开一条路来,那大账房才整一整青衫,笑吟吟地步向前去,向呆站在门口有些失措的第五夫妇长长一揖,道:“这位就是第五先生、第五大娘了吧?”

第五先生眼见这人斯斯文文,但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大汉却都唯他马首是瞻,不敢怠慢,忙叉手还礼:“正是在下,先生是……”

大账房微笑道:“老朽姓余,西市署账房,我西市署市长曹韦陀,前几日兵乱之中,曾义救令子女,因此得与令媛凌若姑娘相识,对于凌若姑娘的兰心慧智、冰雪之姿一见倾心。”

大账房说着,身形微微一侧,把手一挥,一担担买妾之资就抬了上来,唰地一声在他面前揭去红布,露出那亮澄澄质地上乘的绸缎绫罗,托盘上金闪闪的元宝之物。

大账房自矜地一笑,道:“我家阿郎欲迎娶令媛为十三姨娘,这是我家阿郎的买妾之资,还望第五先生能够应允。”

第五先生教出来的徒弟多在各家豪门做账房,自然知道西市署是何等所在,这样一个掌握着西市财源之地的掌门人,居然要纳自己的女儿为妾,登时让他又惊又喜。

要知道,第五凌若俏美无双,三年前媒人就踏破了门槛儿,如今年方十五,及笄之年,已经到了官府法定的成亲年纪,之所以还未出阁儿,就是因为第五先生觉得自家姑娘俊美,不愁嫁,想挑一个更出色的亲家。

西市之王啊,还有比这样的女婿更合适的人选吗?

人家手指缝里随便露一点儿,第五家都可以跃居全镇首富啊。

第五大娘也被那金灿灿的元宝、富有光泽的绸缎给晃花了眼,绸缎衣裳,她只有当年成亲时置办的一套,迄今也没舍得穿几回,至于金元宝,她这一辈子就没在自己家里看到过。

夫妻俩又惊又喜,赶紧把大账房让进屋,有些傲然地扫了一眼仍在门前卖呆的乡民,砰地一声关了院门。

堂屋里一坐,听大账房把详细情况一说,第五夫妇满口应允。就算没有张家这档子事儿,能攀上西市之王这根高枝儿,也是第五夫妇求之不得的事。况且现在自家闺女受人污蔑,已经丢了名节。

这种情况下,女儿虽美,想找个门当户对人家做正妻,也是极难办到的事儿,就算是找户不如他们家的小门小户,都得像是矮人半头似的,得低声下气地求着人家,何苦来哉?

宁为英雄妾,不作庸人妻啊!

“没问题!曹市长的大名,我在镇上也是久仰的了,小女能侍奉曹市长,那是我曹家的福分。”

第五先生一口答应,大账房笑得很开心:“好!第五先生真是爽快人。既如此,这买聘书,是不是就当场签了呢?”

妻为娶,妾为纳。娶妻之财,称为聘礼;纳妾之财,称为买资。一样的形式,不一样的称呼,决定着的是不一样的身份与待遇。

第五先生觉得自家闺女能给曹韦陀作妾,那是第五家祖坟烧了高香,生怕夜长梦多,人家忽然失去了兴趣,只是不好主动提起,一听大账房所言正中下怀,当下连忙与大账房立下聘书,欢欢喜喜送人出门。

待两夫妻回了房间,忙不迭把那些财礼点数一遍,啧啧赞叹一番,第五先生欢天喜地的去收藏了财礼,第五大娘则兴冲冲地奔了后院姑娘的房间。

第五凌若正在房中垂泪,她是被气哭的。

虽说她心思伶俐,个性坚强,可这么个屎盆子扣在头上,哪个姑娘受得了?偏偏这种污言秽语,又是没办法站出去辩驳的,气得小姑娘只能在房中垂泪,哭得两眼儿跟桃儿一般肿了。

这时门儿一开,第五大娘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一瞧母亲那模样,第五凌若便是一怔,赶紧收了正在摸挲的宙轮,迎上前,忐忑地道:“娘,你怎么……,张家的人不再闹事了?”

第五大娘喜孜孜地道:“张家的人都被人打跑了,哪里还敢闹事。闺女啊,喜事,大喜事啊,你在城里,见过西市署曹市长?”

第五凌若心头一紧,她之前跟爹娘说起经历时,根本没提那个色眯眯的胖子,爹娘怎么知道?

第五凌若点点头:“是!怎么?”

第五大娘在她额头戳了一记,嗔道:“你这死丫头,怎不早说?曹市长派人抬了大批财礼来,要纳你为妾呢。丫头啊,你这命好啊,一下子就成了人上人,西市曹市长的妾室,从此吃香的、喝辣的,锦衣玉食,神仙般的日子,可不知要羡杀多少人去,哈哈哈……”

第五大娘眉开眼笑,丝毫没有以女为妾的觉悟。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入宫为妃和与人为妾又有什么区别?但入宫为妃对任何人家来说,都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为何?天泛之别,那是上赶着的巴结。

曹韦陀当然没有那么高的身份,可第五家也只是寻常百姓人家,这差距和官宦权贵家的女儿入宫为妃,其实也差不了多少了,第五大娘当然不以为耻。

第五凌若脸色一变,紧张地道:“我爹没有答应他吧?”

第五大娘道:“为什么不答应?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你爹已经跟人家签了买聘书呢,约定三日后过门。”

“什么?我不答应,你们……你们这是把女儿卖了。”

第五凌若一听,花容失色,一时口不择言。

第五大娘老大的不悦:“这叫什么话,咱们这样的人家,去豪门为妾,有啥丢人的?再说了……”

第五大娘拉着第五凌若在炕边坐下,语重心长地道:“闺女啊,张家现在到处传闲话儿,娘知道你是冤枉的,可架不住众口烁金啊。名声臭了,还能嫁谁?难得曹市长喜欢你,你知道嘛,你爹生怕人家回头听说了你的那些传言生了嫌弃,不肯再要你,所以才上赶着赶紧把买聘书签了,不然你以为不得再等等、再谈谈?你爹也是要脸的人,我们这都是为了你好啊!”

“我不需要,我怎么就嫁不出去了。我是清白的,冰哥哥知道!冰哥哥不会嫌弃我,他会娶我的。”

第五大娘一怔,戒心顿起:“什么冰哥哥,你之前含含糊糊的,就是救你的那人?你跟他,莫不是真的……”

第五凌若顿足道:“哎呀,娘,你想到哪去了,我跟冰哥哥当然……清清白白。”

第五大娘沉下脸道:“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第五凌若道:“他是……”

第五凌若忽地想到爹娘有些势利,心思一转,赶紧替李鱼吹嘘道:“冰哥哥名叫杨冰,他本来……本来是一个游侠儿,现在呢,则受到了当今太子的器重。本来这次他是要送我回来的,受太子邀请去了东宫,很快就要做大官了呢。”

第五大娘本来以为是个什么阿猫阿狗样的人物,一听这话也是有些紧张。富贵荣华,当然得让位给权力。天大地大,权力最大啊!第五大娘赶紧起身去找丈夫,第五先生刚把财物收好,第五大娘就急匆匆赶了来。

“当家的,不好了,生了麻烦事了,咱们家姑娘……”

第五大娘把经过一说,第五先生也呆了:“竟有这样的事?如果只是个小吏也就算了,太子爷器重?那将来得是多大的官儿啊,要是跟做大官比,富贵算个屁呀。可是……这是真的,还是闺女不愿嫁编的谎儿?这丫头从小伶俐,心眼儿多,可别给她骗了,这样的机会可是不多,而且,一旦是假的,西市王,咱们也得罪不起呀。”

第五先生呆呆半晌,有些不知所措了。

第五大娘道:“哎呀,当家的,你别发傻呀,你不是有个学生在东宫长史家做账房么,赶紧的进城打听打听去呀,这可就三天时间,拖不得呀。”

第五先生惊醒过来,忙不迭道:“对对对,我马上进宫,不是,我马上进城!”

第五先生忙不迭换了身出门的衣衫,从后院牵出自家那头驴子,跨上驴子,急急向长安城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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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3章 女大不由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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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先生急急赶到了长安城,寻到了他的学生单斌家里。

单斌是东宫长史赵洵府上的账房,见到老师来了,也自欣喜,连忙置办酒宴款待。及至听老师询问一个叫杨冰的人,单斌却有些为难:“先生你有所不知,身在官家,最忌讳的就是打听些与己无关的人、事,何况近来东宫多事……”

第五先生涎着脸儿道:“这事于你的老师,却是有着莫大的干系,怎么能说是与己无关呢。何况,为师只是一介布衣,不是官府中人,便是打听到些什么,也没什么了得。”

见单斌还自犹豫,第五先生道:“不瞒你说,是有位年轻人来我家提亲,自称刚刚受了东宫重用,名唤杨冰。为师也不知他是否诳人,可事关你小师妹终身,又不敢马虎,你看……”

单斌实是有些为难,不过老师难得开一回口,如果就这么拒绝,也实在说不过去。想了一想,只好硬着头皮道:“罢了,那学生就帮老师打听一下,一会儿长史就回家来了。”

第五先生讶然道:“此时天色已晚,长史尚未回府么?”

单斌道:“近来东宫诸事繁忙,长史里里外外都要操持,哪里能得空闲,咱们且吃酒。”

二人酒宴结束,单斌先安排老师住下。单斌是长史赵洵的账房,就住在长史府卡耶拉,独占了一幢厢房院落。空房间还是有的,且安排了老师住下,又去打听长史消息。

听说长史已经回来,单斌忙去拜见。

赵长史刚回来,这一天下来,着实地乏了,瘫在花厅罗汉床上,正让妾侍给他捶腿揉肩,要歇歇乏儿再用膳,看到单斌进来,赵长史只是撩了一下眼皮,不是外人,也没起身。

“东翁回来了。”

单斌在罗汉榻前陪笑站定。

赵长史懒洋洋地嗯了一声,道:“有事?”

单斌搓搓手儿,涎着脸道:“有个乡下亲戚,想打听点事儿。”

赵长史哼了一声,道:“乡下亲戚,到我这儿能打听什么?”

单斌道:“东翁是东宫长史,里里外外,一手操持,就没有什么事儿不过您的手,这事儿跟东宫有关,可不得向您打听么?”

赵长史双眼一张,厉光登现。

现在的东宫,那可是草木皆兵,居然有人要打听东宫的事,这位赵长史岂敢大意,他呼地一下坐了起来,沉声道:“打听东宫何事?”

单斌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连忙摆手:“东翁不必紧张,说来也没甚么。就是有一位叫杨冰的年轻人……”

单斌如此这般仔细一说,赵洵想了一想,着实不曾听过什么杨冰的消息。他是东宫长史,里里外外一手操持,俨然总管家,要真说有什么人这几天受到太子青睐,那是瞒不过他的。

真要说符合说法的,大概只有那个“封家人”,莫非单斌说的是他?可此人又是极其保密,太子亲口交办妥善安置的,断无说与人知道的道理。

想到这里,赵洵又躺了回去,摆摆手道:“东宫绝无此人,什么杨冰,太子这几天忙于固宠,奔波于朝堂与宫廷之内,哪有闲暇招贤纳士,那个前往你亲戚家求亲的年轻人,定是攀附权贵,满口胡言地骗亲。”

单斌唯唯称是:“学生明白了,东翁好生歇息,学生告退。“

赵洵瞟了他一眼,又道:“单斌。”

平日里赵洵都客气地叫他一声先生,此时直呼其名,单斌登时一凛,连忙站住。

赵洵道:“你知道,本官是在东宫做事的,凡事都讲一个慎字。虽然你所问之事只属寻常,但打听东宫消息,已然是犯了大忌。你在我府上也有几年光景了,你我宾主一向和睦,这样的事,希望以后不会再有发生。”

这番话已经算是说的很重,单斌老脸一红,喏喏称是。

单斌自赵洵处回来,第五先生还在那里翘首以待。单斌悻悻然地道:“老师受人骗了,东宫根本没有此人。”

第五先生不放心地道:“你确定?这可事关你小师妹……”

单斌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道:“老师!赵长史可是东宫长史,内外的总管家,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年轻人入了太子的法眼,你说赵长史有可能不知道?没有此人,那就是绝对的没有,除非只有一种情况。”

第五先生忙问道:“什么情况?”

单斌刚挨了赵长史一通训斥,心情不好,便冷冷地道:“那年轻人,只是到东宫当个杂役,又或者,只是七拐八绕地给东宫某个属史做跑腿闲汉,便夸耀自己是东宫中人,是太子青睐之人,如此而已。”

第五先生一听大失所望,待见单斌不耐烦,也不好再问。

单斌语气不好,及至说完,才醒到自己有些过份,便又缓颊道:“今日天色晚了,出不得城。先生且在此安歇了,明日一早,学生再送先生离开。”

一夜无话,次日用过早膳,单斌便送第五先生离开。第五先生骑了他的驴子,急匆匆又回了家,一见婆娘,便没好气地道:“咱们闺女,叫人给骗了,什么东宫青睐,完全一派胡言!”

两口子言语一番,第五大娘赶紧又去告诉女儿,第五凌若其实也知道李鱼被留下,也未必就是真要被太子重用,那么说只是为了加重李鱼的份量,免得爹娘逼嫁。

这时听母亲一说,倒是有些为李鱼担起心来:阿爹去东宫打听过了?为何没有冰哥哥的消息?可别是……东宫回过味儿来,杀人灭口了?如果冰哥哥已经离开东宫,应该来找我的呀,他在长安又没有熟识的人。

第五大娘见女儿低头沉思,便道:“闺女啊,不要胡思乱想了。娘也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人,明白你的心思。那个什么杨冰,想是年轻俊俏些儿,可年轻俊俏,能抵得何用?

这男女之间啊,还得是般配,啥样的才般配?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就是般配。年轻俊俏能顶饭吃?当初,娘就犯过你这样的浑,瞧着你爹斯文儒雅,生得又俊俏,就鬼迷了心窍,结果……”

第五大娘叹了口气,道:“你看你姨娘,现在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洪家的家境比咱们家,那可是天壤之别,你姨娘养尊处优的,现在那模样儿,瞧着就像你的大姐,你再瞧瞧娘,这一脸褶子,娘可是比你姨娘只大两岁,当初比她生得还要俊俏呢。”

第五凌若一听急了:“娘?你还真想要我嫁给那个姓曹的胖老头儿啊?就算一时没有冰哥哥的消息,人家才十五,也不急着嫁呀。”

第五大娘道:“这叫什么话,你爹已经收了人家的财礼,买聘之书也签了,还有不嫁的道理?”

第五凌若这才知道大事已定,越发急了:“不行,我不跟那曹老头儿,还是给人家作妾,我不愿意。”

第五大娘沉下脸来:“傻丫头,父母之命,你愿不愿意的有什么关系?生得俊俏有个屁用?再说了,他就是潘安再世,也就是初见时叫你神魂颠倒,同床共枕三个月,再瞧,也就那么回事儿。”

第五凌若气鼓鼓地道:“那娘也不能让女儿跟了曹老头儿啊,他又胖又猥琐。”

第五大娘道:“人不可貌相,胖一些怎么啦?老一些怎么啦?那可是西市王啊,咱们第五家能攀上这样的门第,那是烧了几辈子高香?你能进了豪门,那可是要享一辈子福的。就说是妾吧,可你就这小模样儿,还能吃了亏?妻不如妾嘛。”

第五大娘自有她的一番人生哲学,但第五凌若自然绝不接受,母女俩争辩愈发地激烈,第五先生听说了,径直闯进女儿房间,怒声道:“你这丫头,爹就是惯坏了你。现在张家生事,把你的名声都坏了,要是事情传到曹员外耳中,你要给人做个如夫人,都会嫌弃不要你,还轮得到你挑三拣四?不要跟她说了,这孩子,就是满脑子不切实际的主意,回去睡觉!”

第五先生把袖子一拂,甩手走了。第五大娘见丈夫发了火,便也随之站起,对第五凌若道:“女儿别胡思乱想了,爹娘不会害你的。还有两天,你就要过门了,别跟你爹再闹别扭。”

第五大娘也走了,第五凌若坐在榻边,心惊肉跳:“还有两天,就要嫁人?不对,嫁人都不算,是做人家的妾。”

换作正常的出嫁,经过说媒纳采定亲过门这一整套流程,历时最快一年,一个姑娘要过门儿的时候,早就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都难免忐忑紧张,何况是第五凌若这种情况。

搁第五先生来说,除了曹韦陀本身的家世身份对他的诱惑,之所以价都不讲,就这么顺利地签了买聘书,还因为他有危机感。第五先生也算老于世故了,而且精于算计,他很清楚,经过张家这么一闹,自己女儿的身价马上就得暴跌,而这持续的效应,还要在将来漫长的岁月里逐渐体现。能抢在此刻“出手”,女儿的身价才能更高一些。

可在第五凌若心中,却是一个少女对于爱情的憧憬、幻想、期望,统统破灭的开始,想想曹韦陀,而自己将要和这样一个男人睡在一张床上,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不行!我得走!我要去找冰哥哥!”

第五凌若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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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4章 天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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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牛车停在寺院山门外,第五凌若扶着娘亲从车里下来,第五先生已经先下了车,站在车前,舒展了一下身体。

第五凌若这丫头不知道是否从小跟父亲学术算的原因,想要跷家,也要做一番精密的安排。

跷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满镇都是认识的人,想走出去,是那么容易的事?尤其是她这时即将出阁的人,想不引人注意也难。

至于夜间逃走,她也不做此想,夜间能逃到哪里去,她是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不是去作死,不要说碰上歹人,就算本来是个普通人,夜深人静时刻,一旦碰上,也难免突生恶意。

再说,冰哥哥就一定会被太子重用么?其实第五凌若也不确定,如果冰哥哥为太子所用,那就简单了,爹娘一定不会在意她“私奔”的事实,一定会帮她隐瞒,并成全他们。

如果冰哥哥不能为太子所用,那么她就得做长远打算了。成家,养家,生儿育女,都要用钱,她是有些小积蓄的,把这些积蓄带上,关键时刻就能帮上冰哥哥的忙。

也不知道冰哥哥擅长什么,不过没关系,说到理财,凌若姑娘可自负的很。只要冰哥哥不懒隋,肯吃苦,办法她有的是,只需要一点点本钱,她就能帮冰哥哥打理好一切,打造一个小康之家。

到时候,再有了冰哥哥的娃儿,家境又不错,回到家来,双管齐下,还怕爹娘不认自己么?

有鉴于此,第五凌若做了精密的设计。

次日,她“理所当然”地使了一阵小性儿,然后渐渐接受了现实,怏怏不乐地“接受”了父母的劝告,开始“考虑”即将出阁的事儿,然后忐忑不安地央求母亲陪她去庙里祈福。

第五夫人虽也势利,对这独生女儿还是疼爱的,眼见女儿接受了现实,也不想在她即将“出阁”之际惹她不快,悄悄跟第五先生一说,第五先生便也欣然同意,一家三口,一块去奉天寺祈福。

而这一切,都在第五凌若的估算之中。

随后,第五凌若就把她收拾的细软之物裹进了一个小包袱,坦然地拿在手上,说是祈福捐赠的香火之物。第五先生也不知道女儿拿了些什么,以他一贯的吝啬,本来是极不愿意的。

心诚则灵嘛,神佛慈悲,岂是金钱能够收买的?那不是亵渎神明吗?

不过,女儿马上就要出阁了,而且跟的人是西市王曹韦陀,到时候第五家还能短了好处?可不能这时惹得女儿不快。这样一思量,虽然第五凌若那小包裹就放在他的脚下,第五先生硬是捺住了没有去摸索一下,辨一辨裹了些什么东西。

而这,也在第五凌若的思量之中。

早知父母双亲的性情脾气,这时略加算计,那真是算无遗策。

奉天寺香火很旺,这家寺庙据说极灵验的,本就香火极旺,近几日兵灾战乱,对民间多多少少造成了一些伤害,来庙里祈福的、还愿的香客也就更多了。

第五凌若跨着小包袱儿进了奉天寺的大门,随着父母双亲正往前走,刚刚上了几级前往大雄宝殿的石阶,第五凌若忽然眉头一蹙,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对她低声耳语了几句。

第五夫人听了连忙挥挥手,第五凌若挎着小包袱就向侧厢走去。

第五先生站在台阶上,满脸不耐烦地道:“还不曾上香,闺女这是干嘛去了?”

第五夫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先四处转转,女人家的事儿,瞎打听什么?”

第五先生一听恍然大悟,啊!原来是女儿的天葵来了。这可不好,明天曹员外就来迎女儿过门了,这正来着月事儿,如何同房?啐!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个当爹的操那份心干嘛。

第五先生哼了一声,负起双手,慢悠悠地向石阶上登去,第五夫人则在石阶下等着。

石阶上,大雄宝殿前,一只硕大的香炉,香炉中高高矮矮、粗粗细细、长长短短的香火燃起一缕缕青烟,随风飘摇。第五先生踱到上风头角落里,负着双手看那大殿前的楹联,揣摩字意,临摩书法,摇头摆尾,沉浸其中。

第五凌若却并不是去了茅房,她往侧厢一走,进了跨院儿,马上就向外出的角门儿急急赶去,很快就绕回了山门前方的林木之下。

林下停着些车马,都是来上香的香客们的车驾,内中一辆农家大车,正是第五先生一家三口向镇上人家租借的大车。

“陈大叔,快送回我去长安城。”

那赶车的陈大叔是镇上富户贾家的长工,此时正在树下打盹儿,闻声睁眼,诧异道:“凌若姑娘,你怎么要去长安啊,你爹娘呢?”

第五凌若道:“哦,刚刚在大雄宝殿,遇到了徐伯老两口儿也来上香,我爹娘约好了借他们的车一块儿回去呢。我原开的药已经用完,今日得去城里再开几服药回来。”

第五凌若因为中了蛇毒不时前往长安诊治的事,全镇都知道。而她明日出阁的事儿,却没人知道。第五先生虽然觉得能巴结上曹韦陀,是他们家高攀了,可是不管怎么说,女儿总是为人作妾,不好宣诸于口,所以也没对外宣扬。

那陈大叔并不生疑,笑着站起,从车辕上拔下了大鞭,笑道:“不错,你这闺女,那么好看一双眼睛,若是落下眼疾可是太可惜了,可得谨慎一些。”

今天这车是第五家雇下来了,要去哪儿陈大叔自无意见,当下就让第五凌若上了车,赶着车往长安城赶去。

等到第五夫妇察觉不妙,急急忙忙去茅房寻摸一圈,再找出奉天寺的时候,不但第五凌若没了踪影,连他们雇来的车也没了踪影,此时再想追也难了,因为这里是寺庙,这儿可没有等着拉脚的。

丈量着大地来的,自然是丈量着大地回去。乘车骑马来的,也是乘车骑马回去,俱都有主儿的,他如何使唤,急得第五先生跳脚大骂,却是无计可施。

此时,李鱼正坐着一把逍遥椅,坐在东宫庭院里晒太阳。

他在东宫歇了两天,衣食不愁,身体将养的好一些了,伤口也在渐渐愈合,却一直没有见到太子。李鱼来到这十年之前,茫然无措,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思绪不平,也并不急着离去,一边将养身体,一边思索办法。

只是他思来想去,又能有什么办法,就算是那枚宙轮失而复得,他一时半晌也摸索不出返回的办法,更何况此时宙轮下落不明。

至于第五凌若,他是丝毫没有怀疑的,因为第五凌若没有机会偷他的宙轮,两人相依为命之后,他更不相信凌若会偷他的东西。前路茫茫,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走,胡思乱想之下,甚而动念,想去找袁天罡,请这位活神仙给他指点迷津了。

不过此时的袁天罡还没在长安任职,李淳风也是个尚未出道的少年,就算袁天罡已经具备了十年之后的本领神通,他也得前往四川,才能寻访到这位大神。

“老天啊,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

李鱼烦恼之下,忍不住仰天长叹。随后,天空便是一暗,却是一名东宫小吏站在身边,挡住了阳光。

“小郎君,太子召见。”

太子终于召见了么?李鱼听了,却并没有欢喜之色。天选之子,可是李世民,就算这位短命太子真的青睐于他,李鱼也不想留在他的身边,虽说李鱼对历史不是多么了解,也知道这位太子将来有多惨。

他是被李世民亲手射死的,五个儿子不论大小,包括还在吃奶的孩子,全部被杀,女眷没入宫中,他的王妃成了李世民的女人,可连个正式的圭号都没有。李元吉也是一般下场。

而这两人一百多个东宫和王府的亲信全部被杀,被李世民说降归服的只是朝廷派遣给东宫和李元吉的大臣属官,而不是王府直属官吏。李鱼如果真做了李建成的侍卫,铁定难逃一死。

所以,为何被东宫留下,虽然李鱼猜度不透,可若东宫真有招揽之意,他是一定不会答应的。人人都以为他是储君,人人都以为经过杨文干一事后,他更获皇帝信任,地位将稳如泰山。

可李鱼却清楚,若不是李渊识相,听闻太子和齐王李元吉被杀,立即击掌叫好,热泪盈眶地表示立李世民为太子,正是他一向的心愿,那就要连他也一并完蛋了。

什么太子和齐王已死,李渊别无选择,他二十多个儿子,上百个孙子,哪里找不出一个继承人?这也是李鱼认为“老天在玩他”的原因,如果这一番阴差阳错,拉上关系的是秦王,那他也不用如此纠结了。

就凭他所知的未来,十年后必然是权重一方,吉祥、作作等人,还怕不能弄到身边,重新恋爱一回?

所以,李鱼起身,走得云淡风轻,倒是叫那东宫小吏不免高看了几眼:太子召见,此人尚能如此镇定,真非等闲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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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5章 一盘棋

“你来了。”

太子微笑着,向手下摆了摆手,厅中侍候的四个侍卫悄然退下。

“伤势可好些了么?”

李鱼欠身道:“有劳太子动问,草民已对好多了。”

李鱼悄悄瞄了李建成一眼,虽然有些倦容,但却气色极好。看起来,此次转危为安,而且固了宠,对李建成来说,是件极快意的事。

“你坐,不必拘礼。”

李建成让李鱼在下首坐下,李鱼也不欠让,先向他拱了拱手,再退后两步,缓缓落座。

李建成显然还处于兴奋之中,并不落座。

他在厅中缓缓踱着,道:“德彝先生大恩,建成铭记于心。奈何京中派系林立,耳目杂乱,本宫与他虽日日相见,却不能稍有示意,请你来,是希望籍由你,向德彝先生表示谢意。”

李鱼心道:“这是把我当成封德彝的人了。”

李鱼并不否认,这时蠢了才否认。如果让李建成知道他不是封德彝的人,只是激于义气,感于一个临终之人的托咐前来传话,而在这过程中,他却已经知道了很多秘密,你猜李建成是会感于他的侠义之风留用于他,还是痛下杀手,杀人来

口?李鱼不想冒险去考验李建成的良心,况且,不杀他灭口,那就会留他为侍卫,来日还是要跟着这位太子一起完蛋。李世民能在劣势中一步步力挽狂澜,足见他的本事,李鱼可不认为他有能力凭着一点“先知

”的能力,改变历史。

他能告诉李建成什么?说李世民过两年会在玄武门设伏对付你?现在两兄弟本就是进入你死我活的阶段了,玄武门之变只是两兄弟间不断对奕,最终决出生死胜负的一刻,因而留载于史。

如果他说出这个秘密,并不能帮助李建成改变什么,实力、本领不如人,那就是不如人,顶多是史书有载的玄武门之变,因为他的提示,改成了承天门之变,永安门之变,或者朱雀门之变。

命只有一条,对失去了宙轮的李鱼来说,更是如是,他可没有必要把自己绑上一条将沉的船。

李建成又道:“秦王阴谋,陛下已然知晓。都是陛下骨肉,且天策府于国,确有大功,皇帝虽然恼怒,却也不能严惩,于陛下而言,掌心掌背,都是肉啊!”

李建成吁叹一声,忽地转向李鱼,沉声道:“可建成与他虽是兄弟,在他此番毒计之后,骨肉之情,已不复存在!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李鱼清咳一声,道:“太子的意思是……”

李建成冷冷一笑:“秦王已然来了杨文干,获悉本宫转危为安,日夜兼程,赶回长安来了。这对本宫来说,是一个绝佳机会。”

李鱼听了不禁动容,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李建成道:“他自庆州来,必从北门进城,走玄武门进宫。他率大军回返,一路下不得手,入城时至少三百护卫,且戒心必也极重,仍然不便下手,但是到了玄武门,身边就只几名侍卫了。”

“咕咚!”

李鱼吞了口口水,这……李建成打算在玄武门干掉李世民?

李鱼心中一阵恍惚,历史真要改写么?

李建成看他神色,笑了一声,道:“你明白了?难怪是德彝先生心腹,忒也机警。”

李建成对李鱼毫无怀疑,身为天策府属臣,向他通风报信,所派的必然是最忠诚的心腹,这一点毫无疑问,封德彝可以如此信任他,李建成更不用担心了,一旦事泄,封德彝或会遭殃,谁能奈得他何?

父皇不会办了李世民,就更不会办了他,身为储君,除了当今天子,谁能把他怎么样?

李建成走到李鱼身边,手往他肩上一搭:“现在陛下非常警惕,北衙禁军戍卫宫城,南衙禁军戍卫皇城,德彝先生此刻正兼领北衙禁军中的两卫,玄武门就在他的控制之下!”

李鱼又咽了一口口水,对于封德彝,真有高山仰止之感。

李世民信任德彝,把他视为心腹。

他的死对头东宫太子也信任封德彝,把他视为心腹。

而当今天子李渊,在明知道封德彝是天策府一员的情况下,居然会把北衙诸卫中的两支禁军交给他统率,分明是把他也当成了自己的心腹。这位封老前辈,简直是处处逢缘呐,恐怕在李渊心中,他是自己派驻在天策府的耳目了。而太子也是这么想,偏生如此情形下,李世民还非常自信地把封德彝当成自己人,这人别的不敢说,交际之学,当

真无人能及。李建成道:“我有东宫六率,只是稍有举动,便会引人注目,况且,玄武门前,也不可能率领六率官兵,经过南衙、北衙诸卫官兵,顺利赶至玄武门。此战,无需多少人,只需精勇猛士百人,足以鼎定乾坤

,但我需要德彝先生配合我。”

“太子请讲!”李建成道:“本宫已派人盯着秦王,在他抵京之时,本宫会派出百名勇士,分批赶往玄武门。德彝先生只需交出玄武门,无需多予插手。待本宫来日登基,必封德彝为异姓王,若违此喏,神人共谴,死无葬

身之地!”

李建成发下重誓,目光灼灼地盯着李鱼。

到了这时,李鱼更是绝对不敢露出半点口风,叫他知道自己不是封德彝的人了。他甚至不敢在东宫多呆,以免不慎暴露身份。

李鱼一脸凝重,道:“事关重大,小人得马上去见家主,禀报此事。”李建成欣然道:“正该如此,这两日,本宫就在筹划此事,已然万事俱备。你告诉德彝先生,本宫无意叫他冒险犯难,不管他用什么法子自保,本宫都配合他,只要他在秦王抵京之时,让出玄武门!本宫便

保你们封氏,世袭罔替,王侯传承!”

“好!小人这就走!”

李鱼火烧屁股一般,马上拱手,要告辞离去。

“你叫什么名字?”

“杨冰!”

“好!本宫记下了。来日本宫君临天下之时,送你一个二品大员!”

“臣,先谢过太子!”

李鱼做又惊又喜状,怦然心动之余暗暗告诫自己:“有命赚也得有命花才行,莫心动,快走,快走!”

李鱼急忙告辞,太子便命他换了下人衣衫,混在一群去买菜的杂役们中间,从角门儿推着辆菜车出了东宫。

朱雀大街上,李鱼独自站在那儿,头戴白帽,面黑而髯的大食人牵着骆驼,大红石榴裙、同色绣花抹腰、脸上蒙着乳白色薄纱,扭着圆润柔软小蛮腰的波丝胡姬熙攘来去。

长安百姓、妓女伶人、文人雅士、出家僧道,也是川流不息,挥袖如云。

此时的他,就如同九年后刚从长安县狱放出来时一般,茫茫然不知所去。

找封德彝替太子传讯儿?再冒充一把太子这边的人?所图何来。

可是,能往哪儿去呢?

九年后甫出牢狱的他,孤身一人,无亲无故,无所适从。

九年前甫出东宫的他,同样孤身一人,无所适从。

百千家似围棋局,而他,是不该出现在这副棋盘上的那枚棋子。

九年后是这样,九年前还是这样,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九年后,他顶着李鱼的身份,未了的一份牵挂,是远在利州的母亲潘氏。

九年前,他用了自己本来的名姓,未了的一份牵挂,却是京郊镇上的少女凌若。

“先去见见她吧。”

李鱼失了宙轮,也就失去了九年后的一切,此时此刻,心情依然一片忐忑。

长叹一声,李鱼踏上了出城的道路,而此时,筹备着明日纳聘之礼为曹韦陀冲运的大账房,也正带了一帮豪奴,刚刚出了金光门。

长安西城外的御道上,陈叔扬着大鞭,正赶着骡子大车,欢快地走在进城的路上,第五凌若挎着小包袱,坐在颠簸不已的敞篷大车上,摸索着袖中暗藏的宙轮,脸上满是憧憬、幸福的笑意……:求月票、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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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6章 阴差阳错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巍峨的长安城。

坐在车上的第五凌若,随着那马车的颠簸,心也跳跃的更加激烈。

“好几天了,冰哥哥还没来,应该还在东宫?不管了,先去那打听一下,他认识的地方又不多。”

第五凌若下意识地提着裙摆,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好像马上就要跳下车的样子。其实一旦进了城,也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

对面,一辆马车驶来,后边还有七八骑豪奴,鲜衣怒马,惹人注目。

第五凌若看了一眼,并未在意,毕竟天下之都在此,豪门权贵有得是,比这排场还大的也比比皆是,凌若姑娘进了几次长安城,早就司空见惯了。

昨夜一场秋雨,空气清新,但车内就未免有些潮意。大账房见出了城,喧嚣之气也淡了,便伸手拉住卷帘的绳儿,将那帘儿扯了起来。

秋阳透入,登时便是精神一振,乍见秋色,大账房下意识地先向外面扫了一眼,这一眼,恰就看见一抹倩丽,神采飞扬。

“嗯?停车,停车!”

大账房连忙踢动脚踏,示意车把式停车。那车把式急急勒住马缰绳,回首望来。

大账房指着对面行来,即将错马而过的一辆敞篷大车,道:“快!拦住他们!”

车旁几个豪奴立即纵马向前一挡,慌得陈大叔赶紧勒住缰绳。

大账房一弯腰,就从车里走了出来。

之前曹韦陀去孙思邈的医馆,大账房曾跟去过一次,只看过一次,就记住了第五凌若的容颜。一方面,他是做账房的,记忆力极好。另一方面,第五凌若的容颜令人惊艳,见过一次,还真的很难忘记。

“各位爷,这是做什么?”

陈大叔有点慌,虽说皇帝已经还京了,局势已经定稳定。可前几日的兵慌马乱,那深刻印象还未削弱,难免叫人提心吊胆。

大账房露出一副和气的微笑来:“车上这位小娘子,是何方人氏,这是要去哪儿呀?”

陈大叔这才知道人家是冲着第五凌若来的,不禁松了口气。

第五凌若可不记得这位大账房,今天这位大账房是坐在车上,众星捧月。当日在医馆门口,如此威风的可是曹韦陀,当时曹韦陀为了向她显摆自己的排场,带了很多人马,大账房只在其中。

第五凌若当时送曹韦陀离开,都是假惺惺地敷衍,哪有可能注意到旁人。

第五凌若见他询问,再看他一把年纪,只当是个资深登徒子,便道:“我与你素不相识,拦我去路,问我名姓做甚?”

大账房心中生疑,觉得即将出阁的姑娘,没有此时出门的道理,有心问个明白,所以也不说明身份,只笑道:“偶然一见,仿佛故人,故而相询,还请姑娘示以名姓,老朽并无恶意的。”

第五凌若不知道被多少人用同样的理由搭讪过的,有人只这么说,有人说是梦里见过,还有说是前世曾有相逢的。不过,这么老的搭讪者还是头一回。

第五凌若不免好笑,便顺口道:“我姓杨,住太平坊。却不记得与这位大叔见过。”

这小姑娘心眼儿忒多,随口捏个姓氏,便用了杨冰的姓儿,出嫁从夫,先用了也没什么。太平坊近皇城,为了上朝方便, 王公大臣多住于此,第五凌若说出太平坊来,就是让他有所忌惮。

当然,她坐了这么一辆农用的敞篷骡车,一看就不可能是王公大臣人家,更不可能是使相千金之女,不过,能和豪门权贵搭上边儿,哪怕只是个下人,也足以叫人退避三舍了。

听她如此一说,大账房更加生疑,道:“姑娘姓杨,太平坊人?可是老朽认得一位姑娘,姓第五,名凌若,却是青萍镇上人家,与姑娘你一模一样,着实地叫人奇怪了。”

那陈大叔本来提着一颗心,听他这么一说,登时一拍大腿,咧嘴笑道:“哈哈,凌若姑娘,你这闺女忒也小心了,不过还是那么的鬼机灵。听这老者所言,显然是认得你的,别是令尊的朋友吧?”

陈大叔这一句话,可就泄了第五凌若的底儿。

第五凌若虽然重新搬出她诳陈大叔的话来,还对大账房解释,是先前不确定他们的身份、来意,这才随口一诌,可大账房怎么肯信。一个次日将要出阁的姑娘,还需要此时奔波于途么?只是再开几服药的事儿,看那第五先生,连个价都没还,比他还迫切地要签买聘书,这时会放任女儿一个人出门?万一有个意外怎么办?

大账房笑里藏刀地要送她回去,第五凌若虽然伶俐,可人生阅历尚浅,哪是这老狐狸的对手。你说要去取药,好,你说店名,我派人去。第五凌若诳说只记得路线,不记得店名,那也成,我陪你去。

这一来,第五凌若是真没了办法,而到了这一刻,大账房也确定了一个事实:这姑娘,居然要逃婚!

眼见长安在即,第五凌若却被拦在路上,被一群西市豪奴押了回去。

此时,李鱼正在西市门口寻着代步工具。

长安刚刚稳定下来,一切都刚刚恢复起色,许多人还没有回城,西市的商贾也是一样,再加上官府持续施压,所以,市井依旧萧条,西市门口的脚夫就少,脚夫少了便挑三拣四,活儿远了不去,近了不去,不好走不去,去的地方太偏僻不好再接活也不去。钱给少了不去,钱给多了也得拼活才去……

饶是李鱼如今也没什么要紧事,都觉得这群混账东西可恶至极。

他掏了一大把钱,平日里足以绕长安城三圈了,可此刻却是坐在车上,翘首枯等。那车把式揽了这么一个大活儿,也是觉得过意不去,所以不在车上等客了,很殷勤地下去揽客,以求尽快送他上路。

足足坐了近半个时辰,本来没脾气的李鱼已然火冒三丈,要跳下车寻他理论了,那车夫终于领了一帮人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包小裹……

李鱼看看那车厢大小,不禁望而生畏。

可那车把式却有办法,先喊李鱼下了车,便把那大包小裹这儿堆两个,那儿塞一个,布置停当便喊几人上车,眼见那老的老,小的小,李鱼也不好意思与之争抢,最终只在车边儿上,半拉屁股坐在车沿上,半拉屁股坐在包裹上,铃儿响叮当地向青萍镇驶去。

青萍镇上,第五凌若已经被大账房给带了回来,而第五先生夫妇此时却是愤怒不已地刚回来,一见女儿恼怒不已,但是见大账房来了,却又不要当着外人管教,只好强颜欢笑,迎了客人进门,先把女儿送进后院,让夫人看管了。

第五先生很是担心自己女儿这般不服管教、不守妇道,会惹得人家不快,万一退了买聘书,那就鸡飞蛋打。不料大账房对此却不在意,不过是曹韦陀买回一个玩物而已,只要她有曹韦陀喜欢的皮囊足以,谁理她想些什么。

大账房皮笑肉不笑地提点道:“第五先生,令媛这样,若非被我半路撞见,明日里可就都不好收场了。”

第五先生赧颜道:“是,小女骄纵惯了,叫先生见笑了。”

大账房淡淡地道:“也没什么,不懂规矩,到了曹家,自有人教她规矩。好在只是纳妾,我家阿郎并没有邀请外面的朋友,只是西市各处管事来喝杯喜酒。不过你这青萍镇距城里远了些,阿郎命我来,先接凌若姑娘去归来客栈小住,明日里从那儿接过门去。”

第五先生连声道:“使得,使得,路途遥远,这有什么,正该如此。”

大账房淡淡地哼了一声,道:“如此就好,但愿令媛不要再生事端。我们阿郎平素里很少发脾气,可他真要火起来,辗死你们第五家,如同辗死一只蚂蚁!”

第五先生这一听,又担起了心事,女儿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这要真是做出什么过格的事来得罪了人家怎么办?岂非人财两空。

第五先生赶紧道:“啊,既然暂住客栈,那就是暂以那里为娘家了。莫如我和娘子同去吧,今晚也可照应一下,毕竟就这一个女儿,不能送她过门儿,以里不免牵挂。”

大账房当然明白他的担心,转念一想,有他夫妇跟着也好,那小妮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说不定他爹娘好好劝说一番,能让她回心转意,更好地侍候男人,便颔首答应下来。

第五先生连忙告诉妻子,第五凌若虽不情愿,可是被七八个豪奴控制着,她又能如何?

当初,第五凌若就被两个豪奴拖进车去,第五夫妇也上了车,一左一右将女儿挟住。大账房换了一匹马,一行人便要往城里去。家门口又来了一大帮外人,左邻右舍自然好奇。

第五夫妇守口如瓶,架不住被硬拖上车的第五凌若哭骂他们卖女,众邻居再瞧第五夫妇,便不免露出鄙夷神色。第五先生看在眼里,脸上虽然有些火辣辣的,心中却是不甚服气:等我成了青萍镇上首富,尔等只会羡慕没有生个漂亮女儿出来,哼!

第五家大门一锁,一行人便往长安而去,第五家的这桩事,自然马上成了街坊邻居们交头接耳的谈资。

夕阳昔下,彤霞漫天,一辆满载着包裹箱笼,里里外外挂了许多客人的大车,铃儿响叮当地进了镇子。李鱼从车上缓缓出溜了下来。

他的一条腿已经麻了,屁股硌得生疼,腰杆儿也有种要折的感觉。于是,他左手叉腰,右手扶头,双腿岔开,重心放在左脚,麻掉的右脚微微点头,迎着夕阳,许久许久,不敢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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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7章 无需理由

第五先生的邻居都很热情,当李鱼打听着路,要赶往第五家时,已经被晚餐后溜弯儿的邻居们给拦住了。

“第五一家人全进城啦!”

“他们家姑娘要嫁给城里人啦。”

“不晓得那是什么人家,就是一看那气派就很有钱。”

“少扯淡了,嫁人?前几天第五家姑娘还没说亲呢,嫁人哪有这么快的,我看呐,是给人作妾。”

“第五家干嘛这么急着让女儿出阁?而且还是给人作妾,莫不是……坊间传言是真的,第五家那闺女,真叫人给糟塌了吧?”

“这话可别乱说,没得毁了人家清白。”

“不然呢?第五家那门槛都被媒人给踩平了,也不见她老子点头答应嫁女儿,这回这么急吼吼的,呵呵……”

李鱼已经无心听他们瞎扯了,虽然这些人并不知道那伙豪奴的主人是谁,但李鱼已经猜到,这人十有八九就是曹韦陀。

李鱼急急赶回路口,就见那赶车的老左正在扫着车板。

这人是个话唠,来时路上说话不断,车上的人自然也就知道了他的名姓,左剩福。

老左一见李鱼,便笑道:“哟,客官怎么又回来了,可是不曾寻到要找的人。”

李鱼焦灼地道:“少废话,我要马上回城。”

老左笑嘻嘻地道:“那可不成,这天色,眼看就晚了。这近来,长安内外可不是那么太平。此时回去,太冒险了。咱要在这镇上住一晚,明儿才回去,再捎上一车去城里的客人,客官你要是……”

李鱼此刻心急如焚,哪里受得了他如此的唠叼,他一个箭步跃上车辕,从车辕插孔上拔下大鞭,一提缰绳,就要让那车子转向。

老左急了:“哎,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把鞭子给我放下!”

“滚开!”

李鱼此时哪里还肯与他客气,大鞭望空一扬,“啪”地一道炸响,骇得老左一哆嗦,下意识地退了两步。李鱼已经松缰催骡,望着镇外冲去。

“我的车,我的车啊!”

老左如丧考妣,追赶着嚎叫了几声,眼见那车绝尘而去,急得捶胸顿足,却是无可奈何。

夕阳下,乡间道上,一人、一车、一骡,急行如风。

李鱼坐在车上,被那凸凹不平的乡间小路颠得七上八下,一颗心也是油煎一般难受。

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跃上心头:

如果,那纳妾人真是曹韦陀,是不是意味着他十年后听说的那些传闻将要重演?

如果,这一切如十年后一般重演,那是否就意味着,他的努力其实毫无作用,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他去与不去,对第五凌若来说,其实并无帮助。

而对他自己呢?

“他死了,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也许,就喂了曹韦陀院中的那几条恶犬吧!曹韦陀养了几条猛犬,非常可怕,一看,就知道,是真吃过人肉的。”

想到这句话,李鱼猛地勒住了缰绳,那健骡猛地站住了脚步。

还有必要去么?

他凭什么跟曹韦陀斗?

现在,他已经失去了宙轮,命,就只有这一条。难不成,他真就在此时,丧失了性命?因为,在十年后那些人的说法中,都是这样的话。

夕阳愈发地黯淡了,一车、一骡、一人,静静地立在夕阳下,仿佛镀了金边的雕塑。

李鱼可以不再前行,也有充足的理由不再前行。

因为,他知道结果。

明明已知的结果,是不可改变的,明明失去了宙轮,他此去唯只一死,他继续前行的意义何在?

也许,十年后的一切,于他而言,就是多姿多彩的一个梦,如果他现在放弃,就此离开,应该也能够以另一个人的身份,重新开始他的生活吧。

曾经的一切已矣,谁又能保证,他新的经历、新的人生,就不会如以往一般多姿多彩?

他可以接识新的可爱的女人,可以结交新的讲义气的朋友,重新开始一段人生。

因为,不是他不肯担当,而是他早已预知了结果,那是他无法改变的一切。

夕阳下,那“雕塑”就静静地立在那儿,红日半落西山,忽然,他动了。

大鞭一扬,依旧前行。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没有理智,他只知道,无论是向左还是向右,亦或是掉头回去,那都不是他想要的!

车子从乡间小道驶上了大道,开始平稳起来。

官道上,此时空空荡荡,除了他,再没有旁人,只有他不断挥鞭的身影,在夕阳下跳跃……

************

第五凌若被带到了西市,归来客栈。

大账房回去复命了,客栈安排了上好的客房给第五先生一家三口,门外,还有大账房特意留下的侍卫,店里的伙计也得了嘱咐,以防第五凌若再度逃走。

丰盛的晚宴端了上来,但是第五凌若坐在房间里,始终没有出来。

第五先生拿起筷子,又恼怒地放下。

他没有勇气去面对女儿怨怒悲伤的目光,便冲娘子发起了火儿:“看你教的好女儿!”

第五夫人不悦道:“我女儿难道不是你女儿,怎么怪到我头上来?这丫头,咱们都是为了她好,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算了,我去劝劝她。”

第五夫人悻悻地进了里屋,第五先生气鼓鼓地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却味同嚼蜡,忍不住站起来,走过去贴着障子门儿站定,听着里边的动静。

“娘,你们……真要把女儿卖了么?”

第五凌若哽咽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第五夫人脸上一阵躁热,恼羞成怒道:“爹和娘,都是为了你好。什么叫把你给卖了?你还小,你懂得什么叫幸福。你现在满腹怨气,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爹娘给你的选择,才是确保你一生平安幸福。”

第五凌若有些讥诮地笑了,含泪道:“一直以来,我都知道。邻居们说,我也不爱听。他们说爹和娘势利,说爹和娘贪财,我不明白的是……”

第五凌若长长地吸了口气,声音都有些打颤:“哪怕你们还有一个儿子,为了给他换取更好的生活,牺牲我的终身,我都能理解,起码我会明白,你们是为了什么。可是,你们只有我一个女儿呀,你们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第五凌若固然阅历尚浅,所以她想不明白。

其实人之所以为人,就是会时常干些根本没有道理可讲的事。

一个吝啬鬼可以穿粗布补丁衣服,吃粗茶淡饭,口挪肚攒地攒钱,只要看到钱匣子一天天地积满,看着那金灿灿、银闪闪的光,就无比地心满意足,他为了什么?

一个无儿无女的土财主,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攒了钱就买地,眼看着他们家的地从十亩变成一百亩,一千亩,站在那田垄地头,就无比的幸福,他又为了什么?

还有那正挥鞭疾驰于官道之上的李鱼,他明知道如果一切无法改变,那么他的到来将毫无意义,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而他也将因此这不理智的行为而送命,他,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每一件事都讲得出它的道理。如果,每一件事都符合逻辑。那人也就只是一件机械,这世间,有太多的事,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第五夫人沉下了脸:“你这丫头,犟起来跟头牛似的。娘不跟你说那么多了,你记住,明天就要过门儿了,今后好生侍奉曹员外,安安份份过日子,不要丢了咱们第五家的脸!”

“娘,丢了咱们第五家脸的,不是我,是你们。”

“你闭嘴!”

第五夫人恼羞成怒,一记耳光掴在第五凌若的脸上:“爹娘养你这么大,有多辛苦?不知好歹的东西,明儿你要是再闹出丢人现眼的事来,我们就不认你这个闺女。”

“我不会的!”

第五凌若颊上五道指印殷然,凄然而笑:“我说过不会跟了那姓曹的,就一定不会!明天,就是女儿的忌日,是爹和娘,逼我走上这条路的。”

“你……”

第五夫人慌了,这闺女怎么脾气秉性,她还不清楚?慌乱之下,只好再说几句软硬兼施的话,便急急走出来,把门掩好,对第五先生道:“当家的,咱们闺女……”

第五先生一摆手,制止了她的话:“听她瞎说,花儿样的年纪,她舍得死?”

第五夫人道:“就算她只闹上一场,也受不了啊,曹家是何等体面的人家,容得她丢人现眼?”

这才是第五先生真正担心的,听夫人一说,第五先生略一沉吟,小声道:“你且看住了她,免得她做蠢事。”

第五夫人见他动作,忙问道:“你去哪里?”

第五先生小声道:“这闺女,现在有点死心眼儿,等她真成了人家的女人,就会开窍了。你别声张,我去想些办法。”

第五先生说罢,悄悄开门,走了出去。

此时,李鱼正绝望地站在长安城下。

龙首原上长安城,四丈高的城墙,还有深深的护城河,根本攀援不上,而城门早已关闭。

宵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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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8章 又见归来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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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

秋意浓重之际,偏有秋雨迷离。

窗头一点灯火,压得豆粒儿般大小,昏黄的光,微弱地洒满室间。

能听到细细的秋雨扫着窗棂,悉悉索索的,仿佛秋蚕在结茧。

柔软的被褥,丝绸的柔滑,如此时刻,本该正好入眠,躺在榻上的第五凌若,已然倦得睁不开眼,偏是泪流不止,竭力不让自己合上眼睛。

她万万没想到,她的亲生母亲竟然在她的汤碗里下药,这还是一个母亲该做的事吗?

晚上,经过母亲一番苦劝,第五凌若虽然打定主意绝不进曹韦陀的门儿,想着大闹一场,惹得曹韦陀没有颜面,就会愤然轰她一家出门,到底还是喝了碗汤面垫肚。

可谁料,第五先生居然淘弄来一包药粉,指使娘子给女儿下在了汤碗里。

“你别闹了,这药服下去,二十四个时辰之内,都会周身酥软,没有人搀扶,你站都站不住了,想要叫喊更不可能。一会儿药性就上来,别挣扎了,睡吧。”

第五娘子坐在榻边,脸冲着外面,没敢看女儿绝望而怨恨的泪眼。

她伸手去摘钩上的帷幔,低沉地道:“我知道,你恨爹娘,可爹娘都是为了你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爹娘的苦心。”

“娘……”

第五凌若此时虽然已经坐不起来,但此时药性尚未完全发作,喉头虽然发紧,却还能说话。

她用尽全部的意志,将手一寸寸移动腰间,摸出了带着她体温的宙轮,哽咽地道:“冰……哥哥,一定会来……找我。求你,把……把这个……还给他!”

第五娘子回过头,看到那发着蓝幽幽的光,还用很特别的镂刻环裹在其中的宙轮,眼睛一亮:“这是什么?”

第五凌若虚弱地道:“这是,冰哥哥的传家宝。我已……配不上他,也不配……再拥有他的东西。娘……替我,还给……他……”

第五凌若说着,脸颊上爬下两行泪水,沉重的眼皮一合,陷入了睡梦之中。

她的双眼陷入了黑暗,心也陷入了黑暗,这个丑陋的世界,她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她的手软软地垂在榻上,宙轮就握在她手中,发着幽蓝的光。

第五夫人从女儿掌心取过宙轮,迎着灯光仔细看了看,就见其中蓝光幽幽仿佛星河,似乎只这么一看,就把她的灵魂都吸引了进去。

第五夫人不敢再细看,连忙握紧宙轮,嘟囔道:“看起来,是个好东西呢,莫不是传说中的夜明珠,一定是极昂贵的宝物,传家宝呢。”

第五夫人贪心顿起,想着这宝珠可以给自己打造一条项链,那要戴着走出去,该多么风光?这样一想,第五夫人顿时欢喜起来,忙不迭就要把宙轮塞到自己衣带里。

这手一带,那镂刻的非金非木的外环里侧很是锋锐,哎呀一声手指不慎割破。

只是,这宙轮是基因锁开启,当初三目神女把李鱼的基因输入了其中,除了他或他的血脉后人,旁人可是打不开的,所以那宙轮毫无异样。

“真是晦气!”

第五夫人吮了吮手指,又从桌上拈起块抹布,小心地拭去上面的血迹,小心翼翼地塞进腰带,满意地走了出去。

秋雨迷离,一灯如灯。

帷幔之中,睡梦中的第五凌若,颊上依旧有未曾拭去的泪痕。

……

秋雨不大,但细细密密,下足了一夜。

李鱼就坐在车上,被那细密的秋雨浸湿了衣袍。

他并不知道曹韦陀为了冲喜转运,很隆重地办了一个纳妾礼,当然,这位明明已是大人物,胸襟气度却一点也不像个大人物的曹韦陀,也在借机敛财收礼的想法,所以今夜还未与第五凌若圆房。

实际上,第五凌若究竟有没有成为曹韦陀实际上的女人,李鱼本就不知道的。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只知道第五凌若是曹韦陀的宠妾,曹韦陀死后,又成了常剑南的臂膀。

实际上,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第五凌若与常剑南并没有什么暧昧关系,包括乔向荣在内,就连这位十年后的第一大梁,都一直以为第五凌若是常剑南的情妇。

一个漂亮女人,为某一个有权势的大人物所重用,大部分人都会忽略她的本领,而想当然地会认为她是凭着自己的身体。而第五凌若不可能也不屑去向人辩白什么。

因之,蜷缩在车头,被秋雨浇得透心凉的李鱼,心是真的凉了。

此时此刻,无星无月,秋雨连绵,枯候城下。

而那厢,应该是灯红酒绿,锦幄兽香,玉体横陈,轻怜蜜爱吧?

她一个小丫头,怎么可能抗衡得了父母之命,怎么可能反抗得了西市之王。

那么,自己是不是该就此走开?还需要去么,此时再去,没得给她凭添麻烦。

木已成舟,自己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希望她能幸福安乐了吧?

在心无尽的煎熬之中,雨渐渐停了,天边的阳光渐渐唤醒了大地。

再后来,城门开了,渐渐有出城的、进城的百姓出没。

李鱼机械地扬起了鞭,缓缓地随着人群进了城。

他走的是金光门,距西市本来就不远,下意识地就向前西市走去。

此时的西市还不是十年后经他治理之后的样子,车马骆驼随意出入,街头肮脏不堪。好在这时西市的元气尚未完全恢复,一条街上的店钥,也只有七八成开业,尚有一两成或者尚未出兑出去,或者店主逃避前几天的战乱投亲靠友去了,尚未归来,显得有些萧条。

“秦掌柜的,曹市长纳妾,你准备送些什么啊?”

一个掌柜的手兜在袖子里,站在门下,问着另一家刚刚开门儿,才和伙计搭着手儿卸下门板的秦掌柜。

秦掌柜的狠狠啐了一口,道:“这一年里头,他纳了三房妾了吧,每纳一个都要操办一番,逼着咱们送礼呀,结果却是连去他府上喝杯水酒的资格都没有。”

另一个掌柜的叹道:“你知足吧,亏得他前边一妻八妾的时候还没当市长呢,要不然,你不也得送。”

秦掌柜的悻悻然道:“破财消灾吧!咳!这回,曹市长又聘的哪家青楼的姑娘啊?”

另一个掌柜的走过去,道:“这一回,听说是个好人家的姑娘,可不是风尘女子。应该是外地的吧,昨儿晚上就接来,现在住在归来客栈呢,午后过门。”

李鱼正信马游缰,听到这里,霍然坐直了身子,目光烁烁。

那两个掌柜的却没注意他,此时的李鱼湿衣粘体,形容憔悴,胡子拉茬,显得极为狼狈,又赶着一辆大车,都以为是去哪家取货的工人,不可能是自家的顾客。

“许是家境破败,这才卖了女儿吧。”

秦掌柜的拍了拍手上的灰:“你出多少啊,咱们核计一下,你也别多,我也别少,要应付大家一起应付一下,免得曹市长挑理!”

李鱼没有再听他们继续说一下,一纵缰绳,驱着那骡子,直奔归为客栈。

这一刻,李鱼心中阳光明媚,忽然觉得此去是个极好的兆头。

一切,起于归来客栈,仿佛又将终结于归来客栈。

他不知道这终结,对他来说是悲是喜,想去,他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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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9章 神棍归来

曹府就在西市署的第三进院落,第一进院落里此刻已是披红挂彩。

其实娶妾非常简单,根本不用这么铺张,只消开一个角门儿,把新人接进来,到了后宅里头,向正室夫人、诸位姐姐敬杯茶,就可以回房间洗白白,等着大老爷临幸了。

不过,曹韦陀借机会收礼敛财,那场面怎么也得装上一装,不然这收礼的目的未免显得太过直白了。

因此一来,第五先生和夫人从对面的归来客栈楼上望过来,倒是暗自欢喜。觉得自己女儿虽然是给人作妾,但男方足够重视,如此一来,女儿过了门定然吃不了亏,自己夫妻俩也能跟着女儿沾些好处。

曹韦陀已经听大账房说过路遇第五凌若,又把她截了回去的事情。曹韦陀心中顿感不悦,此时他才知道,与第五凌若兄妹相称的那个男子,并非她的嫡亲兄长。

不过,一想到那男人一身的伤势,曹韦陀又宽下心来,谁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有闲情雅致折花摘蕊,那他就认了。

况且,曹市长旁的能耐不大,可相女人的本事却很在行,他观那也第五凌若发丝青涩,不比经历过云雨、血脉通畅的女子柔顺光泽。又看她眉根不乱,柔贴眉骨,黑瞳清澈如水,下颚近颈处泛着淡淡红晕,扶着“她哥哥”离开时,腰.臀抖动相拧,缺少款款韵致,当是处子无疑。

如此一想,便也没有发作。第五凌若心中有谁,他才不在意,他要的仅是一具美丽的皮囊罢了。

这厢里,曹韦陀依旧按部就班地安排着午后的宴会。

其实要说曹韦陀满脑子只有女人,那也冤枉了他。

外人只道他此番纳妾,除了好色,就是敛财。其实曹韦陀也还有其他的打算。

他登上西市王的宝座不过刚刚一年光景,远谈不上地位稳固。如果他继位后奋发图强,将西市打理的蒸蒸日上,这地位自然也就稳下来了,偏生天公不作美,连连出事。

尤其是近来,他把大靠山封德彝得罪了一个彻底,西市的生意大受影响,那四梁八柱十六桁,跟着他混,跟着他搞垮了上一任西市王,是因为上一任西市王挥霍无度,自己吃肉,小弟们连汤都喝不饱。

结果曹韦陀上任以后,西市诸人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以前好歹西市王本人还能吃香的喝辣的,极尽风光,现在可倒好,曹韦陀自己的日子也是寅吃卯粮,过得甚不遂意。

坊间早有传言,曹韦陀连自己后宅里头十二金钗的月例用度都大幅削减了,由此可见窘迫。曹韦陀是想用纳妾这件事,好好操办一下,排除外间一些传言的影响,稳固他在部下们面前的威望和地位。

对门儿归来客栈,李鱼停了大车,迈步走了进去。

此时战乱已平,原本跑进客栈避祸的客人大多离去,而长安刚刚平静,各地还未得到准确消息,尚没有新的客人赶来长安,所以客栈里清静的很。

李鱼这一进来,便有六七个伙计都盯上了他。

没办法,平时伙计们忙得脚打后脑勺,就这几天清静,掌柜的也不好这就辞人,大家闲极无聊,偶然进来个客人,自然瞩目。

只是一瞧李鱼,他从东宫出来时,为了掩饰身份,就换了身下人装束,又是挨了一夜的秋雨,湿漉漉的袍子皱皱巴巴的,一看就不是有钱人,甭想从他身上讨到赏儿,几个伙计便又扭过头去。

只有两个本就是平素负责大堂的伙计迎上来,不耐烦地询问一番。两个伙计听他寻第五家的人,还道是第五家的什么穷亲戚打秋风来了,很嫌弃地去把第五先生和夫人请了出来。

二人一听眼前此人就是杨冰,再一瞧他如此装扮,登时更加认定什么被太子重用,皆是自己那女儿替他夸耀,马上就喝令他离去。李鱼见不到第五凌若如何肯走,两下里理论起来,店中伙计一拥而入,将李鱼打将出去。

李鱼离开归来客栈,避进一条巷弄,躲开了那些伙计的目光,暗暗觉得不妙。他在店中那般大吵大闹,目的就是为了引第五凌若出来,以便了解到她目前的处境,尤其是确认她的心意。

如果第五凌若自己想进曹家的门儿,那他也就多余做这个恶人了。可自始至终,第五凌若就没出现。第五凌若不是这种人,况且对自己也没有承诺与义务,为何不敢相见?只能是不能相见!

凌若,应该是被她的父母双亲给软禁起来了。

李鱼蹲在墙根下,暗暗咬紧了牙关:既然如此,那他就不能弃凌若于不顾了。不管那归来客栈防范的如何严密,他一定得想办法混进去,趁着凌若还没过门儿,把她接出来。

“吱儿呀~~”

旁边一扇黑漆斑驳的后角门儿打开了,李鱼扭头看了一眼。

门里先探出一根竹竿,接着迈出一只脚。

“嗒嗒嗒……”

竹竿轻轻点地,一个穿圆领长袍,双目翻白的老年盲人从里边走了出来,肩上搭个褡裢,另一只手扶着一根幡子,幡子上的布风吹雨淋的,已经快失去了本来颜色,上边四个大字也有些模糊不清了:“布衣神相”。

“咳!这儿有人!”

李鱼眼看着那竹竿向着自己啪啪地点了过来,便轻咳一声。

那盲人吓了一跳,道:“哎哟,这儿怎么还有人呐,可别在这儿方便呐。”

李鱼道:“没方便,这儿想事儿呢。”

李鱼说着,站起身来,给那老头儿让路。

谁料老头儿反而不走了,微笑着,呲出一口黄板牙:“有心事?遇上什么两难的事儿了吧?要不,跟老朽说说?老朽占卜算卦,一卦只要五文钱,为你排忧解难,指点迷津啊!”

老头儿将幡儿搂在怀里,微笑地抚着胡须,一副世外高人模样,只是形容打扮太过寒酸,徒具其形,不具其神。

李鱼苦笑了一声,挥了挥手,忽然意识到对方看不见,正要开口让他离开,忽地心中一动,上下再打眼几眼那瞽目老头儿,一双眼睛渐渐地亮了……

……

贾师乔向荣,肆长王恒久,十六桁下第一人常剑南,在归来客栈要一个雅间儿,此时联袂登门,在此饮酒。

归来客栈此时是曹韦陀的私产,但乔向荣商量大事,偏就选定了这里。

因为他们三个在西市,很多人都认得,如果找个别处酒店,三人小酌共饮,反而引人注目。

而归来客栈是曹韦陀的产业,自己的手下在此吃喝,他再贪财,也不好意思赚他们的钱,所以自己人在这里吃酒,通常都只是成本价。曹韦陀肉痛地安慰自己,觉得也算是给他的产业增加人气了。

因此,平素里西市但凡有点职差身份的宴请吃酒,都选这里。所以选在此处反而司空见惯,不会惹人疑虑。

常剑南与乔向荣不是很熟,反而与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待人永远是一团和气的王恒久熟一些,所以此次邀请,是乔向荣请了王恒久,王恒久又拉来了他。

三人要了二楼一处雅间,这雅间平素也可做客房,分为外间和里间。三人就在里边摆了酒席,摒退了伺候的小二,便再也不虞担心被人听到,因为临窗一面是长街,另一面则还隔着一间堂屋呢。

酒过三巡,乔向荣和王恒久便哎声叹气地说起了眼下西市的窘境,对曹韦陀的无能发了一通牢骚。

常剑南可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憨直,二人无故相请,他已提了小心,此刻再听他们非议曹韦陀,他一个新来的外人,迄今还未完全得到西市上下的认可,自然不便置辞,因而只当没听出二人话中之意,只管大口喝酒。

乔向荣和王恒久已是商量好了的,乔向荣不是个甘心久居人下的主儿,王恒久同样野心勃勃。这是两个并不安分的中年人,却一直苦无机会上位,如今人已中年,也到了最有危机、最具迫切感的时候,所以两人是一拍即合。

眼见这个军汉当真是憨直的可爱,还真以为他们俩是闲极无聊,只是请他来吃酒的,乔向荣和王恒久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二人互相递了个眼色,乔向荣便轻咳一声道:“哎,跟着这么一个老大,我和恒久兄空有一腔志向,也是无从说起啊,只是可惜了你常老兄。”

常剑南刚刚一杯酒灌下肚子,瞠目道:“可惜了我什么?”

“你……”,乔向荣欲言又止,笑了笑,低头抿酒。

王恒久和他配合的天衣无缝,常剑南还要询问,已被王恒久一把摁住:“你来了一段时日了,该当知道,我西市四梁八柱十六桁。”

常剑南愣愣地道:“知道啊,怎么?”

乔向荣咳嗽一声,道:“八柱呢,分掌武力。这八柱中第一柱,手下真正可用的人也不足百人,而且八柱之间勾心斗角,一盘散沙。你手下足足三百精锐,俱都是军中悍卒出身,抱成团儿,可以说,你有这股力量在手,一人足以抵得他们八柱了。”

常剑南谦笑道:“不敢,不敢,向荣兄过奖!”

王恒久冷笑一声,道:“你真当乔兄是夸你呢?你拥有这么庞大的一支力量,我西市如何安置你才好?八柱对你忌惮的很。而他们,才是拥立曹老大的心腹,你说曹老大又该如何看你?”

“不会吧……”

常剑南的脸色有点变了。

乔向荣和王恒久固然有野心,而且因为知道封德彝这位大人物已经抛弃了曹韦陀,动了取而代之的念头,可问题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他们没有兵啊,至于八柱,人家本来就高高在上,真就是对曹韦陀起了反心,一旦事成,也轮不到他们上位,顶多是做个大账房。

可是,恰恰这时有个明明实力很强,却又不在西市权力架构之内,也没有空闲位置给他的常剑南。二人一番议论,断定只有常剑南肯为他们所用,他们才能成就大事。

而且这两个劳心者,打心眼儿里看不上徒具一身莽力的武夫,觉得常剑南不但可以成为他们的得力打手,而且足以为他二人所控制,所以才双双出马,要说服这个莽夫。

不过,二人所说的话,却并不是无中生有。常剑南早有这种感觉,他在曹韦陀面前卑伏敛翼,怕的就是引起曹韦陀的忌惮,此刻再听乔向荣和王恒久一说,难不成曹老大已然动了赶他出门的念头?

他是因为三娘子的势力全部被柴驸马收编,而一怒离开军队的,如果被赶走,他这三百袍泽去哪里混饭吃?

乔向荣见他脸色变了,淡淡一笑,道:“问题是,如果只是轰你走,也就罢了。偏生八柱又垂涎你所拥有的势力,想着将其瓜分,据为己有。”

王恒久道:“可这三百悍卒,唯你马首是瞻。你若不死,他们如何瓜分这三百勇士?”

常剑南的脸色又是一变,手中的酒杯忽地攥紧了。

乔向荣和王恒久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暗暗欢喜,只觉这一剂猛药下去,大事可期了。

“嗒嗒嗒……”

一袭破布衫,一根探路杖,一面满是沧桑之色的幡子,上书四个大字“布衣神相!”

李鱼翻着眼睛,颌下沾上去的胡须哆哆嗦嗦的,便在常剑南心头一沉时,摸摸索索地进了归来客栈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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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0章 尔虞我诈

乔向荣和王恒久很懂得分寸,太过热忱就明显是有用到常剑南之处,现在钉子已对楔入,还得给他留出足够的思考时间。

二人又互相递个眼色,就不再说起此事,不过酒宴之间,随口聊起的不是曹韦陀,就是如今的四梁八柱,通过一些细微琐事,将前途黯淡的观念一点点地灌输给了常剑南。

而且隐晦地让他感觉到,不当机立断,奋起反击,早晚要完蛋。不过,二人都低估了常剑南的智慧,一听他是军汉出身,很自然地就以为他是个没心机的粗人,却不知能在军中为将,应付战场上瞬息万变场面的,哪怕真是大字不识,又有哪个不是人杰?

何况常剑南原本是三娘子公主府上的家将,大宅门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那也是耳濡目染过的,所以二人这番似是而非的话,反而引起了常剑南的怀疑:这两个家伙,不会是梦想上位,故意危言耸听,想拉我入伙吧?

不过,他们两个一个是贾师,一个是肆长,小小人物,何德何能能干倒曹韦陀,以前每一任西市王,可都是毁在四梁最次也是八柱级别的人物手中,曹韦陀的上一任在位时,曹韦陀就是四梁中第一人呐。

他们两个不像是那般愚蠢狂妄之辈,他们敢生此妄念,究竟有何所恃?

常剑南生了这般疑惑,就做出有所意动,但又有所忌惮的模样,反过来套他们的话儿。乔向荣和王恒久听出他语气有所松动,心中大喜,便也说出朝中有大人物对曹韦陀有所不慢,有意换人的信息告诉了常剑南。

只是二人还有所保留,没有把那个大人物是谁说与他知道。

常剑南装傻充愣的,却也从二人口中获悉了比较准确的消息,心中有了自己的判断。只是,领着他的三百亲兵,干翻曹韦陀?这事儿怎么想都有点玄乎,曹韦陀再弱,毕竟是西市之王,手下四梁八柱,各有势力,岂是那么好对付的?

王恒久是被乔向荣拉进伙的,但他表现的比乔向荣还要激进,遂朗笑道:“老常,曹某倒行逆施,你以为只有我等不满么?我兄弟二人商议已毕,觉得你是一个义气相投的好兄弟,这才拉你共谋富贵。只要你点头,我们自然再去寻四梁八柱中对曹某人有所不满的人共计大事。你放心,这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做事,我们比你更加慎重,不会轻举妄动的。”

常剑南一听,却是马上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这两个家伙,获得了朝廷有大人物对曹韦陀不满的机密消息,情知曹韦陀早晚必倒,所以想有所作为。可惜他们现在的地位太低,能量太小,根本翻腾不起什么浪花儿来,这才想到了自己。

他常剑南坐拥三百老军,这是一股不容任何人忽视的力量,一旦这二人能说服他入伙,那么乔向荣和王恒久这两个人才具备跟四梁八柱中某人商谈合作的资本。

可如此一来,自己只不过就是乔向荣和王恒久两个阴谋家手中的一把刀而已,这两人再去找四梁八柱中某人甚至几个人合作,那自己在其中能有什么影响?风险与收益完全不成正比啊!

哪怕真的事成,曹韦陀倒了,也是四梁八柱中的带头大哥上位为西市署市长,乔向荣和王恒久这两位钻营者顺利的话可以进入八梁,自己最多成为十六桁之一。他现在虽然不在十六桁中,可三百纠纠老秦在手,已经具备了和十六桁的话事人平起平坐的资格,那又何必跟着他们去冒这个险?

乔向荣和王恒久低估了常剑南的智商,以为一番花言巧语的许诺,再加一番分析恫吓,就能让他动心,没想到反而起了反作用。

常剑南微微眯起了眼睛,心道:“这两个匹夫,只想拿我作刀而已。我跟着他们干,一无所获,风险倒是十足。不如虚与委蛇,待摸清他们底细,弄清楚四梁八柱中有谁与他们同谋,去密报于曹老大,如此……说不定我就能成为八柱之一,在西市站住脚儿,我的三百兄弟也就有了饭吃。

三个人各怀机心,表面上却已是一团和气,便不再议起公事,而是真正的放下心事,开怀畅饮起来。

乔向荣和王恒久饮至半醺,想着下午还要去参加曹韦陀纳妾之礼,另外既然得到了常剑南的“支持”,他们也有了资本去与四梁八柱级别的人谈判,得回去好好核计一下先攻克四梁八柱中的哪一关。

在他二人看来,只有他们几人是万万不可能成功的,四梁八柱中说服一个半个,成功的把握还是不大,四梁八柱中至少得有半数人同意,这才能确保成功。但是,四梁八柱十二个人,先找谁下手?

最容易被攻克的先拿下来,那些犹豫不决的才容易做决定,二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事情既然已经办妥,二人便饮尽杯中酒,准备离去。常剑南现在身分地位尴尬,还不及这两位。

而且这两位这作态,分明是把常剑南拉作打手、小弟,所以常剑南客气地表示由他买单,这两位自然也就不再坚持。

乔向荣和王恒久先出了客栈酒楼,常剑南到了柜台会账,一转眼,就看到了挨着门口一张桌子,桌旁杵着个“布衣神相”的幡子,后边坐了个瞽目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当然就是李鱼,李鱼扮成算命瞎子进了酒楼,小二一见本来是要上前轰人的,但李鱼只一句话,就把他们又搪回去了。

“一角酒,半斤狗肉。”

感情这算命瞎子不是到客栈里来揽生意的,而是来做客人的,那样的话,人家是瞎也好,瘸也好,就与你全无关系了,你只管招待好客人应是。

不过,李鱼还是被安排在了靠门口的一桌,免得万一有其他客人来进食,影响观瞻。

李鱼坐在门口,正在暗暗焦急,他虽混进了酒楼,可是这里边现在太冷清了,他稍有举动,就会被人注意到,如何混进楼上去见凌若。

他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酒肉,一边暗暗想着办法。刚刚乔向荣和王恒久下楼的时候,他只看了一眼,就赶紧继续扮瞎子。乔向荣和王恒久此时已是中年,十年后的相貌与此时相比并没有太大变化,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下意识地,他的心就跳得有些快,不过心头怦怦打鼓片刻,又不禁哑然暗笑:不对呀,我认得他们,他们不认得我呀现在,我怕什么。

乔向荣和王恒久果然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压根没有多看他一眼。李鱼悄悄恢得了正常视力,刚向二人背影扫了一眼,再回眸时,常剑南已经走到柜台,李鱼明知道他不认得自己,心却不由自主地又跳快了。

十年后的常剑南,在西市言出法随,乾纲独断,实在是太霸气了。此刻,他虽然还只是一个刚刚退伍的老军,半个西市人,完全没有十年后的那种气度威风,可是看在李鱼眼中,却有不一样的感觉。

常剑南会了账,把找的零钱往怀里一揣,举步向外就走。

李鱼翻着白眼,一脸迷茫,摸索着挟狗肉吃,耳朵却是情不自禁地竖了起来,听着常剑南的脚步声。

脚步声走到门口,走到他面前,忽然消失了。

然后,李鱼就感觉到,常剑南已经笔直地站到了他的面前,李鱼的汗毛顿时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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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1章 种子

李鱼虽惊而不乱,微微侧了头,做出问询的姿态。

李鱼的感觉是因为常剑南站在面前挡住了门外射进的阳光,虽然翻着眼,还是能感觉到光线的强弱变化。

不过一个盲人其他几识都会比较敏感,他的表现显得也很正常。所以,常剑南用脚将条凳拉开,在对面坐了下来。

常剑南刚刚听说了这么一个重要的消息,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心中也是惴惴不安,尤其是他之前是在军中,战斗方式和现在比,肯定要以智斗为主,很多杀伐手段只能是辅助,就更加感觉缺少把握。

此时看到一个算命先生,常剑南心中不由一动。

虽然作为一个武将,他更相信自己手中的刀,对于玄学并不是特别相信,但这时却本能地想要寻个安慰。

“咳!先生算命?”

常剑南审视地看着李鱼,眼前此人面容清瞿,皮肤紧绷,虽然有蓄须,可是因为富有活力的肌肤,所以毫不显老,这样瞧来,或许真有些道行。

“五文钱!”

李鱼早就扮过神棍的,此时旧事重演,那神棍风韵十足。

常剑南摸出五文钱,一一放在桌上,咳嗽一声,道:“常某想问问,自己的家庭。”

李鱼急于打发他离开,可又不能表现的急躁,他掐指算了算,摇摇头:“你没有家庭可言。天煞孤星,独孤终老!”

很多人都知道常剑南刚刚退伍,仍未娶亲。但他正当壮年,三旬上下,又在西市拥有了一席之地,他要想娶亲,其实只要张扬一声,想找个婆娘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是常剑南深爱三娘子,在他心中,世间哪有一个女人能比得了平阳公主?他已拥有了人间至爱,金枝玉叶之身,又哪有一个女人能进得了他的法眼?常剑南早已打定主意,这一生一世不复娶妻,只不过这件事并无外人知道。

此刻一听李鱼这一句话,常剑南屁股底下的长凳吱嘎一声,显得极是震惊。

常剑南惊愕地看着李鱼,用微微颤抖的手探进怀里,又摸出五文钱,放在桌上,强笑道:“常某征战十载,杀人如麻,想是上干天和,所以要孤老一生,无儿无女么?”

李鱼摇摇头,道:“那又不然!”

他又掐了掐手指,缓缓道:“你放心吧,你虽命中无子,却有一双女儿,可以为你披麻戴孝,养老送终!”

常剑南大骇,一双眼睛顿时射出怵人的光来。

他和平阳公主的一段孽缘知者了了,一双女儿的事情更是最大的隐秘,为了皇家的体面,平阳公主的名节,他把一双宝贝女儿藏在蓝田,重金请人看顾,连他自己都不敢去与女儿相见,只是偶尔籍故离开长安,赶去蓝田,在暗中悄悄看上她们一眼。

而此时,眼前这个看来极寒酸的算命先生,居然脱口说出他有一双女儿,常剑南下意识地以为事机败露,顿起杀机。为了维护平阳公主的名节,不要说眼前只是一个算命瞎子,任何人,他都敢杀。

可是他定定地看了半天,李鱼却神色坦然,微微仰着脸儿,过了片刻,还轻轻一笑,从容地道:“先生还问些什么,本人为人卜卦,为免天机泄露太多,一向只算三卦。”

常剑南定了定神,心中暗想:“难不成,这真是一个江湖奇人?一定是了,否则素不相识,他怎么可能知道这般重大的秘密。一件别无人知,一件只是我心中的决断,更不可能有人知道的。”

常剑南认真起来,仔细斟酌了一下,缓缓地道:“有两位朋友,邀我一起做一幢大买卖。可是,这桩买卖,收益大,风险也大,一个不好,就要连血本都要赔光。常某十分犹豫,不知先生可否点拨一二。”

常剑南说完这句话,就瞬也不瞬地盯着李鱼,生怕这人太过神奇,居然连他说的是什么大买卖都能算出来,那就真的太可怕了。但是眼见有如此机缘,他又忍不住不问。

李鱼沉默了。

常剑南这一说,他就想到了刚刚离开的那两位“朋友”。

乔向荣,十年后西市四梁中的第一梁。

王恒久,十年后西市四梁中的第二梁。

常剑南,十年后西市之王。

他们的发迹史,李鱼多少是知道一些的,也知道他们的发迹就始于十年前,也就是此时。

那么,常剑南所说的两个朋友邀他共做一桩大买卖,指的是什么,还用问么?

李鱼想到了,所以一下子沉默下来。

因为他心中蓦地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能不能冒充神棍,从而利用常剑南,达到他的目的?

常剑南是西市的人,而且很有本事。如果他能为我所用,我要见凌若,甚而带她走,应该都可以办得到。

不行,常剑南这种人,不但机警异常,而且杀伐决断,意志如钢,岂有可能被人一番言语所左右?如果我能留在常剑南身边,常常冒充未卜先知加以点拨,渐渐让他崇信不疑,或有可能叫他言听计从。

但是,今日初见,就算我表现的再如何神异,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候内,让他对我言听计从。而我,根本没有那么时间,去慢慢征服他。

“先生,怎么?”

眼见李鱼迟迟不答,常剑南不禁些紧张起来。

“这桩买卖,凶险极大,但……却是改变先生一生的关键一局,常先生岂能置之度外?”

常剑南精神一振,急忙问道:“先生以为,常某可以跟他们做这桩买卖?”

李鱼缓缓摇头,常剑南一呆:“不可以做?那先生是说……”

李鱼慢慢道:“做,是一定要做的。不过,不是你跟着其他人一起做,而是你来主导这笔买卖,唯有你来主导,才能成功!一旦功成,便是万人之上,上再无人!”

常剑南吃惊地看着李鱼,根本不敢想像李鱼的话。这是什么意思?我来主导?难道,我一条过江龙,竟可以取代曹韦陀?

李鱼翻着眼睛,仿佛看到了他的惊讶,轻轻点了点头,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

常剑南慢慢咀嚼着这句话,许久许久,向李鱼慢慢一拱手:“受教!”

常剑南往怀里摸索了一下,将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连着其中一枚金饼,两块银锭,还有一些铜钱,全都堆在李鱼面前,站起身,毕恭毕敬地道:“些许心意,请先生笑纳。”

李鱼摸索了一下桌上的银钱,道:“多了。”

常剑南道:“不多,不多,这只是常某的一点心意。”

李鱼缓缓点了点头,突然道:“无功不受禄,再送先生两个忠告。”

常剑南此时当真信服的很,恭敬地站定,道:“先生请讲。”

李鱼淡淡地道:“你那两位合伙做生意的朋友,与你有十年之缘。”

常剑南眉头一皱:“十年之缘?那十年之后呢?”

李鱼一字一顿地道:“既然非友,自然成敌。”

常剑南微微眯起了眼睛,想起例代西市之主,没有一个熬得过两年,通常都是被曾经的心腹手下所弑,心中隐隐明白过来。

李鱼道:“第二个忠告!”

常剑南连话都不敢说了,只拱起手,大气也不敢喘,只摒息听着。

李鱼道:“四梁八柱,四平八稳。只是木制之亭,举于高处,雷击虫蛀,风雨侵袭,屋中主人,虽得福寿,却一向不得长久。”

常剑南这时真把他当成了活神仙,忙求教道:“可得破解之法么?”

李鱼伸出右手,缓缓掐算一阵,道:“第五入四梁,便是九。九为数之极,可保长久。”

常剑南这时根本还不敌第五凌若的名姓,所以根本没把第五联想到她,忍不住问道:“这是何意?”

李鱼道:“这是天机。天机所示,就是如此,能否悟透,全在你的命数。我也说不清楚了。”

常剑南长长一揖,恭敬地道:“有劳先生了。”

这时,一个身材颀长,面如冠玉、剑眉朗目、十分英俊的男子带着一个十六七岁,腰挎单刀的帅气少年迈步进了归来客栈的大厅,道:“常老大,我正到处找你,噫?”

来人正是张二鱼,身边带着的佩刀少年就是聂欢。一见桌上银钱,又见旁边杵着一个算命的幡子,张二鱼不禁道:“这等神棍,怎么骗到你头上来了。常老大,你信他个鬼,赶紧把钱拿回来……”

张二鱼说着就要上前收钱,常剑南赶紧喝道:“住手!”

常剑南忙向李鱼请罪道:“先生真言,常某谨记在心了。多谢先生指点。”

他生怕张二鱼又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得罪了这位高人,赶紧拉着他向外走去。此时的聂欢还是一个从军未及几年的少年人,尚未独立门户,没有他说话的份儿,不过对这个能忽悠的常老大敬若神明的算命先生,倒是好奇地多看了两眼,才随之出去。

李鱼伸出手去,摸索着桌上的银钱,脸上微微露出些诡异的神气。

埋下一颗种子,是为了以防万一。

如果他失败,这颗种子生根发芽,也会帮他把他想做的事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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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2章 执手相望

方才的一幕,店中几个伙计全都看在眼里,眼见常剑南如此恭敬信服,不免讶异万分,纷纷凑上来。一个伙计道:“瞎子,你算命,真的准吗?”

李鱼微笑道:“呵呵,谁会砸自己的场子,说自己算命不准啊?你问我,我当然说信。”

李鱼这样一拿腔作调,那几个伙计反而有些信了,另一个伙计赶紧拐了一下先前那个语出不逊的伙计一把,干笑道:“盲先生,我们都是苦哈哈的小伙计,手里也没几个钱,可是既然与先生遇到了,又不想错过,能不能麻烦先生给我们算一算。”

他扭头看了看,见掌柜的不在大堂,便压低了声音,道:“一会儿我们再给先生打一角酒,算是酬谢。”

李鱼正愁无法见到第五凌若,正在想着主意,可一时半晌又没有好办法,便呵呵一笑,答应下来,依次替他们摸骨算命,说些似是而非,目下无法求证的话,倒也唬得几人半信半疑起来。

其中一个伙计不大信这些东西,给他算的命又不大好,便阴阳怪气地道:“先生算这命,都得十年八年才能验证,谁知其中真假。先生若真有本事,就算一桩眼么前儿就能灵验的事来,我便信你。”

“眼前的事么?”

李鱼轻轻捋了捋颌下的假胡须,忽然轻叹一声,道:“呀,你们这店中,此时就住了一位贵人。”

他又胡乱掐算一阵,点头道:“不错,此人位列少阴,乃是女子,年岁不大,不过命格极贵。嗯……你们好好服侍着吧,今日会得到一笔赏钱。呵呵,人人有份。”

几个伙计互相看看,有人小声道:“说的这么玄乎,真的假的?”

另一个伙计疑虑道:“年少女子,莫非是曹老大将要纳的那妾?”

年长些的伙计轻轻摇头,道:“不会吧,十三姨娘,算什么贵人,不过是曹老大府里一个侍妾,比丫鬟侍婢高半格而已。”

“话可不能这么说,曹老大纳妾,属这次排场最大,可见真是极宠爱那姑娘的。这过了门儿,是十三姨娘,谁能保证,过个三年五载,就能当了曹老大的家?”

“噤言!你这么说,当曹夫人和前边十一位如夫人死了么?小心祸从口出。”

“我说你们……,曹家谁当家,关我们屁事啊。先生说我们只要殷勤侍候着,今天人人有赏,你们忘了吗?”

这一句话,就把大家的注意力从八卦中拉了回来。

“吱呀!”

二楼一座房门开了,第五先生走出来,先抻了个懒腰,但懒腰僵在半空中,手没放下来。

他的哈欠也打到一半,僵在那里。

楼下,六七个伙计都扭头仰望着楼上,神情很是诡异。

第五先生有些心里发毛,什么状况?

忽然,六七个伙计争先恐后地涌上楼来,满面堆笑。

“哎呀,第五先生,你想要点什么,使唤小的就好。”

“第五先生是要沐浴么,小的这就打水。”

“第五先生可要点下酒小菜,今天的糟鱼做的不错。”

伙计们异常的热情弄得第五先生心惊肉跳,一番旁敲侧击,一人赏了一文钱,才弄明白楼下那位算命先生说过什么。

第五先生一听,顿时上了心。

急着嫁女儿,固然是因为他看上了曹韦陀送的丰厚买妾之资,还有一个原因是担心张家传播的谣言发酵起来,女儿身价大跌,那时就只能廉价出手。有此顾忌,才答应的那般爽脆。

但是,女儿只给人做一个十三妾,心里还是不太舒服的。在第五先生看来,就凭自己女儿的姿色和伶俐劲儿,前程应该更加远大才对。这时听伙计告诉他,那算命先生说他女儿有贵命,自然紧张。

第五先生急忙下楼,到了李鱼面前。

李鱼大喜,这灵光一闪果然用上了。

他先要了第五凌若的生辰八字,煞有其事地算了一番。

第五先生急问道:“先生,如何?”

李鱼缓缓地道:“令媛的命格很奇怪啊,似极贱,又似极贵。”

第五先生心想,给人作妾,还是十三姨娘,那还不贱?可又极贵……

第五先生心痒难搔,忙道 :“请先生说个端详。”

李鱼咳嗽一声道:“不瞒足下,在下算命,所擅者是摸骨……”

第五先生马上道:“小女不便下楼,那就有劳先生升阶了。我搀先生。”

李鱼心中狂喜,摸摸索索地拿过幡子竹杖,第五先生殷勤地搀扶着,将他搀上楼去。

卧房内,第五夫人刚又劝说一通,口都说干了,到了堂屋正在喝茶。内室里,第五凌若对她的劝说始终不发一语。心若死灰,就是她此刻的模样,至亲之人的出卖与背叛,让这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姑娘对人生充满了痛苦与绝望。

这时,第五先生扶了李鱼进门,第五夫人一见诧异,急忙站起来:“当家的,这是……”

第五先生道:“这位乃是神相,我请来给女儿摸摸骨,快打开帘儿。”

第五先生向婆娘呶嘴示意,第五夫人不知就里,还当是他找来个算命先生帮着劝女儿,如果算命先生也说女儿该跟了曹韦陀,那女儿不就认命了?

“还是当家的想的精细。”

第五夫人难得看丈夫顺眼了些,赶紧挑开帘儿,第五先生扶了李鱼进去。

第五凌若躺在榻上,气色灰败,发丝凌乱,一双原本星辰般的眸子,此时黯淡无光。

她被下了药,现在周身无力,不但起不了身,连声音都说不出来,只有一双眸子能勉强转动。

李鱼被扶进来时,第五凌若听到声息根本没有望过来,她痴痴呆呆地看着帐顶,似乎要透过帐看到天尽头的样子,直到李鱼在榻边坐下都没转眸看上一眼。

第五先生道:“女儿啊,这位先生相术高深,爹请先生来,给你摸骨算命。”

第五先生说着,拉起女儿软绵绵的手,放进李鱼手里。

第五凌若微微转眸,一眼看到李鱼,登时双眼张大,露出惊喜不禁的光来。

李鱼固然做了伪装,第五夫妇包括店里伙计只看过一面,分辨不出,可第五凌若如何看不出来。

第五凌若这一刻欢喜的泪都要流出来,她听了父亲说的话,再看到李鱼此刻的扮相,如何还猜不透他如何进来。只是,她说不了话,也动弹不得,只有眼波盈盈欲流,传达着她无尽的喜悦。

李鱼用双手轻轻合住她的手,眸子也转正过来。反正第五夫妇站在侧后方,看不见。两人执手相望,四目相对,这一时、这一刻,情脉脉,意绵绵,两颗心,深深地楔合在了一起。

正文 第383章 过门在即

李鱼和第五凌若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他们竟是在这样一种状况下相逢。

一个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一个有口难言,还要装作盲人。

眼看到第五凌若如此模样,李鱼如何还不明白她的心意,如何不明白第五夫妇对她做了什么。

李鱼执着她的手,拇指按着手背,仿佛在摸骨,食指在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三个字:“带你走!”

第五凌若欢喜的眼中涌出泪花,目不转睛地盯着李鱼,她想点头,可是颈部肌肉.根本不听使唤,第五凌若只能用力地瞬了瞬眼睛,向他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第五凌若过门在即,李鱼根本无法从容安排,此时必得争分夺秒。

所以在这短短刹那,他已飞快地思索过,除了用最简单暴力的办法,已然别无选择。

打昏第五夫妇,带着第五凌若从门是无法离开的,尤其是她现在酥软无力,李鱼又不知该如何替她解除,不过好在这扇窗临着后街。

一楼是大堂,举架高,所以这二楼实则如同普通三楼的位置,用被单系成绳索,应该可以带她下去。也许很快就会被发现,可若幸运的话,应该逃得掉。如果在外边再能找到一辆车子的话……

李鱼想着,又用力捏了捏第五凌或若的手,向她示意,然后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李鱼的突然站起,把第五先生吓了一跳,急忙向前一步,道:“先生,我女儿……”

李鱼头一扭,右手已经抬了起来,他要一掌切昏第五先生,可是手刚刚抬起,头才扭到一半,障子门外传来一声轻咳:“第五先生,我家东翁来了。”

李鱼应变极快,眼睛迅速上翻,头扭过来时,已经又翻了白,手举得虽太高了些,而且呈刀状,但是配着他激动的语气,似乎显得有些过于激动,也能说的过去。

“令媛的骨相,实是我生平仅见。骨骼清奇,命格极贵,只是内中详情,不宜外宣……”

李鱼说到这里,障子门已经拉开。

曹韦陀当门而立,大账房站在旁边,门左右隐见衣角,应是有侍卫站在那里。

曹韦陀看到室中情形,微微有些好奇,迈步走了进来,瞟一眼那“布衣神相”的幡子,呵呵一笑,道:“大人,是在请先生算命吗?”

这时候的大人,还是专指家中长辈,并不是官场称呼。其实,妾算是一种“货物”,给了妾资后,这个妾与原来的家庭就没有什么关系了,算是被买去的,原来家庭的亲眷在夫家也毫无地位。

所以,这妾的男人对妾的家人亲眷也不用客套地称呼什么。

妾生了儿女,也不叫亲娘为娘,只称为姨娘,而是称呼正妻为娘。妾的兄弟姐妹乃至父母高堂,在夫家也毫无地位。他们的亲外甥亲外孙,虽然只是夫家的庶子庶女,只算半个少爷、小姐,他们一样得执下人礼。

不过,若是很宠这妾室,做男人的对这妾的父母双亲用个敬语,也是可以的。毕竟只是一句称呼,又不会改变什么,不至于上升到影响封建礼教、上下尊卑的本质。

第五先生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女儿要跟的男人,见他矮胖,但气度不凡。看年纪,比自己约摸大个四五岁的模样,却称自己为大人,顿时受宠若惊,忙拱手道:“原来是曹员外,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第五夫人忙对李鱼道:“先生且先下楼,我送你出去。”

第五夫人拉住探竿,牵着李鱼出去。

曹韦陀侧身让过,随意地瞟了他一眼,并未注意打量,也未看出此人就是第五凌若的“情哥哥。”

第五凌若躺在榻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绝望地看着李鱼出去。

李鱼这边刚出了屋子,第五先生便张罗着请曹韦陀坐下。

曹韦陀笑吟吟地道:“客人们陆续就来了,我这主人,怎好不在场。大人所居远了些,劳动你们暂住于此,怠慢了。再有个把时辰,我就得迎令媛过门儿了,她这是……”

曹韦陀看了眼依旧躺在榻上,眼角挂着泪痕的第五凌若,瞧来憔悴悲伤,却也因此别具风情,当真可人。

第五先生怎好说自己女儿不想跟他,一味想跷家,仓促间又想不出该说什么,未免有些尴尬。

这时曹韦陀后边,掌柜的钻了出来,在曹韦陀耳边低语几句。

那药是第五先生向他求来的,他这一说,曹韦陀登时明白,他淡淡地扫了榻上一眼,神情微冷:“给她服点解药,总得能够站立行走吧,不然像什么样子。”

那店掌柜的唯唯称是。

曹韦陀又转向第五先生,道:“你们身在客栈,诸多不便,我唤了七夫人、九夫人,惯会打扮的人,还有其他侍候的人来,帮凌若妆扮一番。”

第五先生惶恐地道:“有劳员外费心。”

曹韦陀摆摆手,转身向外走去,第五先生忙小心地陪上去,到了门口,就见廊下站着两个花枝招展的美貌妇人,还有几个端着喜服、妆饰盘子的下人,旁边还站了许多人,也不尽是打手,却不知在曹府司有何职。

第五夫人一路套问着女儿的命格骨相,把李鱼送到大门口,问道:“先生可就住在这西市?”

李鱼对西市还算熟悉,随口诌了个地方,第五夫人喜道:“妙极,刚刚问的不够周详,可我家女儿就要过门儿,先生且先回去吧。待忙完了手头的事,我与丈夫同去,再听先生指点,酬金也会一并奉上。”

第五夫人急急说完,就赶紧回去巴结曹韦陀,看这样子,找了个借口,是要把酬金也一并省了,她方才一路下楼一路问,李鱼随口遮掩,已经答了许多,哪有回头再奉上酬金的道理。

李鱼恨恨地一顿竹竿,可惜刚刚有所打算,偏是曹韦陀来了,这该如何是好?

身后“铿”地一声,是门板顿地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一个伙计的声音:“上门板了,打烊打烊,这里暂做第五姑娘的娘家,侍候过门儿。”

李鱼用竹竿探着地,向前慢慢走去,临到长街尽头时,扭头回顾,就见那门只剩了一扇门板未上,曹韦陀带了一群手下从门中出来,紧接着第五夫妇也跟出来,双方在门口简单对答几句,曹韦陀一行人便即走开,第五夫妇回去,门板全安上了。

李鱼刚才低头下楼时,已经偷偷数过,从曹韦陀带走的人数来看,楼中应该还留了一半的人。一半的人么,再加上客栈来的人,至少二十个能打的,我若一个人冲进去再冲出来,或许还办得到,可再加上凌若,她又动弹不得,如何做到?

李鱼痴痴站在街口,已是进退两难。

……

第五凌若被服了一匙解药,也不知道那掌柜的给她吃了些什么,身子虽还是酥软无力,但渐渐有了些力气,叫人扶着,已经可以虚弱地站住,声音虽然暗哑无力,也能勉强说话了。

这时,厨下已经烧了热水,又抬了一个大浴桶进来,四个丫环同时动手,给第五凌若宽衣解带,将她赤条条泡进桶里。

在此期间,七夫人和九夫人只是坐在一边冷眼看着,瞧见第五凌若的模样儿时,两个女人就生起几分醋意,再见她被剥光,白羊儿一般有肌肤,窈窕动人的身段,心里更是泛酸。

七夫人吐掉一枚瓜子壳儿,晒然道:“难怪老头子那么着迷,这么幼滑娇嫩一个身子,真是我见犹怜呐。”

九夫人酸溜溜地道:“人家过门儿的时候,也是这般年纪,同样是嫩得一掐就出水的花骨朵,也不见比她差了。等着吧,等老头子过两年玩腻了,她还不是跟咱们一样,夜夜守空房。”

七夫人冷笑一声道:“你还指着老头子再纳几房妾过门儿?那老东西,身子骨儿是越来越不如从前了,哪回不得靠吃药撑着?现在西市又不景气,老头子表面光鲜,可花钱的地方更多,咱们的月例钱现在都削了一半,过两年啊,他还买不买得起小妾都难说呀。”

九夫人一听,紧张地道:“不会吧?老头子不是说,暂时遇到难关,捱两个月就好了么?”

七夫人冷笑一声,道:“你也知道,我在夫人面前走动的近。我这可是听夫人说的,夫人说啊,咱们家老头子把他的幕后大靠山都得罪到底了,没有靠山,能撑多久?不要说外边那些虎狼,就西市这班人,也没一盏省油的灯啊。何况,这昔日的靠山,不知怎地就成了仇家,现在天天为难老头子呢,老头子再找一座靠山,怎么不得一两年光景才交得下来?能不能撑过两年,都不好说呢。”

屋里侍着第五凌若沐浴的丫环,都是她们握着卖身契的贴身丫头,所以说些什么倒不避讳,泡在浴桶里的第五凌若却也不免把这些话都听了进去。只是现在,她还不知道这些信息对她有什么用,能如何利用。

七夫人道:“你呀,不要一领了月例银子就大手大脚了,攒着点吧,哎!这棵大树真要倒了,咱们还得活下去不是?”

“多谢七姐,要不是你说,我还不知就里呢。”

九夫人感激涕零,赶紧起身,给七夫人斟了一杯茶。

众妾室之前,也是拉帮结派,互引奥援。七夫人有意卖弄自己与大夫人走的更近,炫耀自己的本事,也是希望把九夫人拉过来,做她的“小弟”。很有趣的是,这些位妾室拉帮结派,通常都是都位次结伙。

一和二不对付,但跟三不错,三跟四不对付,但是跟五关系不错。原因大多是因为:上一位最新的妾室,总是最新鲜故而也是最受宠的,一旦有了新人,她就变成旧人,自然对新人颇具敌意。可是之前被她顶成了旧人的,却大多会因为她的失意而对新来者,有种“替我出了气”的感觉。

这厢一番沐浴,把第五凌若红通通煮熟了的虾子似的身体从浴桶里“捞出来”,七夫人和九夫人又指使人跟她着衣穿戴。

七夫人捏了捏第五凌若的小脸蛋儿,揶揄道:“哟,瞧这小模样儿,还真是我见犹怜呢,难怪那老不死的这么疼你,还非得打发我们俩来,侍候你穿衣打扮。不过呢,你也不用太把自己当回事儿,老十二本来最受宠的,可也不过就三个月光景,那老东西,就喜欢尝鲜,等你不鲜了,也就过气了,早晚跟我们一样,做个怨妇。”

第五凌若被人扶着坐在锦墩前,镜头朱颜真真,满是青春靓丽的惊艳。如此一幕,如果是即将嫁给她心爱的男人,该会有一种从内到外的美丽,但此时那无比的精致容颜,却似少了一分无法说出的神采。

“两位姐姐,也太认命了。喜新厌旧,是人的天性。如果换作两位姐姐是曹员外,你们……就能从一而终么?如果,人家看重的只是你的皮囊,那你也就莫怪人家喜新厌旧。”

七夫人微微一诧,不悦地道:“哟!小妹妹,你这是在教姐姐们怎么做人么?”

第五凌若望着镜中的自己,淡淡一笑,自负地道:“不敢,小妹只是在说一个道理。凭我的容颜,或许只能让他保持三个月的新鲜,凭我的心计本领,却能让他专宠我一生一世!”

第五凌若何等慧黠伶俐的一个女子,此时已寄托不得别人,她已决心自救。而要自救,此时她能接触的、利用的,只有眼前这位七夫人和九夫人而已。说服她们帮自己逃走?那只能寄托于她们的同情心,可虽只短短的接触,第五凌若也 知道,这完全是痴心枉想。

所以,她想换一种方式,用她们的忌惮、用她们的嫉妒,化为自己的助力。

只是,第五凌若没有想到,李鱼并没有就此放弃。别无选择之下,他也采取了自己所能使用的唯一办法。

他,准备抢亲来了!

正文 第384章 天生影后

“好大的口气,人儿不大,倒是自负的很!”

七夫人和九夫人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姑娘固然美貌,可若是如此狂妄愚蠢,倒不是一个可虑的竞争对手了。

但第五凌若却依旧自信满满,凝睇着镜中的自己:“惊艳的美貌、曼妙的身材,其实用不了多久,就会失却它本来的魅力。妲己、妹喜之流,一定是很擅长哄男人开心,如果只凭着一副皮囊之美,便让一个坐拥天下,所有美女予取予求的男人神魂颠倒,一直为她神魂颠倒,做不到的。”

三人中,明明第五凌若年纪最是稚嫩,此时却大有一种言传身教的师父的感觉。

她挺了挺蓓蕾般可爱的胸膛,自负地道:“更重要的是,你能给他如沐春风的感觉。让他在你面前,就觉得无比的舒坦,这恩宠,才得长久。”

第五凌若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合上眼睛,整齐、细密 、美丽的眼睫毛覆盖了她的眼帘。

七夫人和九夫人怔怔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想干什么。

慢慢地,第五凌若缓缓地张开了眼睛,她的脸上突然漾溢着一种说不出的神采,仿佛欢喜无限,仿佛天真烂漫,眼波盈盈欲流,崇拜、孺慕、无比的依恋。那含情脉脉……

可惜她看的是一面镜子,七夫人和九夫人这一刻都相信,如果她看的是一个男人,那男人顷刻间就会被她如此的神情所愉悦,一个男人的自负、满足、得意、欢喜,所有的一切,都会因这美丽女孩无比动人的眼神所满足。

但是,这样可以在顷刻间融化任何一个男人的眼神儿,第五凌若只是眨了眨眼睛,它就不见了。

第五凌若向镜中呆看着她的七夫人和九夫人顽皮地眨了眨眼,道:“现在,你们相信了?”

七夫人和九夫人呆呆地说不出话来,她们本就擅长服侍男人,当然明白一个美丽、烂漫的女孩儿,用这样的神情目光面对一个男人,会让他如何的满足与开心,这女孩儿……简直太可怕了。

她才多大呀,如果她再成熟些,又擅长如此取悦男人的本领,那……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么?

这时,第五凌若又轻轻撇了撇嘴角,道:“光有一副好皮囊,其实仍不持久,要打动一个男人的心,得让他觉得,你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为他打算。这样,就算他依旧喜新,又何至于厌旧?”

第五凌若拿起象牙梳子,手指和象牙一样的洁白,轻轻梳理着湿润的青丝:“方才听你们说,现在西市遇到了麻烦,你们的月例都减了一半。可你们只会抱怨,我相信,这抱怨在你们那位曹员外面前,也没少提起。

如果不是真的遇到了极大的困境,他会这么做?你们的牢骚不会给你们多争来半分好处,却只会让他……厌恶、生烦,减少见你们的次数。我没猜错吧?”

第五凌若甜甜地笑:“要是我呀,我就努力帮他出主意,如何解决困难。哪怕我提的主意一点忙都帮不上他,也没关系。他知道他有了麻烦,我比谁都在意、都关心,那就够了。

我还会省吃俭用,自己再缩减月例,省下钱来给他。其实那能省下来多少?对他的大生意来说,杯水车薪,不值一提,他会要么?可男人,就是这么被征服的,你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亏欠于你。尤其是当有别的蠢女人衬托时,你简直就是他的小仙女!”

小仙女?

七夫人和九夫人的表情,就像见了鬼。

这哪是小仙女,分明就是一个小妖女。

太可怕了,让这个女孩儿过门,那还能有自己的活路吗?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笑容都变得极为牵强。

“康二,给十三夫人开脸、敷粉、上妆吧!”

七夫人唤了一声,外间屋里一个大胡子男人走了进来。

一般来说,侍候新娘子梳妆打扮,都是专干这一行的婆子们侍弄,可这康二,却是此道的大高手,倒是有几个专门给新人开脸上妆的婆子,是受过他指点、教授的。

如果李鱼在这儿,一定又会唬上一跳。因为这康二,就是道德坊勾栏院的康二班主,李鱼十年后因为与他大哥康班主是狱友,从而也认识了他。李鱼只知道这康二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而且擅长口技,却不晓得他还擅长上妆,十年前还干过这样的营生。

七夫人和九夫人唤进康二帮第五凌若开脸上妆,二人则悄悄挪到了外室。

九夫人咬着牙根儿道:“这小浪蹄子厉害啊,而且也太嚣张了些。七姐,这要等她过了门儿,还有咱们的活路吗?”

七夫人脸色也自阴沉着,磨着牙道:“本想着,把这小妹妹拉为奥援,没想到这可不是一个善碴儿,咱们这班姐妹还在这里争宠,就只怕来日都要被她啃得渣都不剩。”

九夫人着急道:“七姐,你得想个办法呀。”

七夫人恨恨地道:“今儿老东西就要纳她过门儿了,我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毒死她呀?那样我也活不了。”

两人刚说到这里,隐隐约约就听“轰”地一声响,外边便响起许多嘈杂声。

两人讶然对望一眼,急忙抢步出门。

归来客栈前门外,一辆满载柴草的车子紧紧地抵在门上,柴草上似乎浇了油,刚有火星冒出,马上就呈燎原之势,烈焰升腾而起。

里边的伙计不知就里,卸了一扇门板,火苗子呼地一下就钻了进去,还有些烧着的柴草撒进了里边,慌得一堆伙计急忙趁着火还没烧透门板,从里边卸门板、取水取工具,试图灭火。

火就贴着自己家大门烧呢,他们可不能把门户一闭,由着它烧,这楼都是木制的,若是放纵不管,还不得烧成白地啊?所以反而得赶紧打开门户才行。

归来客栈旁不远处一棵大柳树,柳下一排拴马桩,此时就有一辆轻车拴在那儿,却不见车主人行踪。

这辆车是李鱼备下的,此时李鱼已经绕向后街。

他在后街也留了一辆轻车,只等救出第五凌若,便立即登车,扬长而去。

因为他也不确定最终逃出来时,将会是前门还是后门,所以两处都做了准备。不过,他还是有所侧重的,他在前门放了辆起火的柴车吸引里边的人,自己的主攻方向,就是后窗。

李鱼急速跑到后窗下,片刻不停,一直向对面的墙跑去。脚尖在墙上麻利地点了两点,身形已然窜高,手在近一丈有半的墙头一搭,横着跃上墙头,身形一收一放,霍然跃向对街的窗子。

那是第五凌若所居房间的后窗。

“啪”地一声,李鱼像一只猿猴,双足双手,稳稳地攀住了窗外凸出的缝角,随即长身一挺,右拳捣出,轰地一声,一只手便破窗而入,撞倒了八棱铜镜,骇然出现在房中众人面前,吓得一个丫环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

李鱼不管不顾,手迅速回抽,抓住窗棂用力一拽,一扇窗子就被他扯烂开来。

正文 第385章 选择

李鱼这兔起鹘落一番动作固然敏捷,但伤口也因此绷裂,鲜血浸润而出,染红了衣襟。但李鱼此时哪里顾得了这些,扯开窗棂,探手就向房中抓去。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旁边却突然刀光一闪。

刀光一闪,映目生寒。李鱼本来目中只有第五凌若,却突生警兆,急忙缩手,刀铿地一声剁在了桌上。

原来,李鱼前门放火,引开敌众的手段固然吸引了店里所有的伙计以及几个观望的打手,却也有几个打手见前边火起,马上跑到楼上来示警了。

他们刚对七夫人和九夫人说完前边发生的事,李鱼就猝然出手,撞破了窗棂。这几个打手武功不错,反应也快,下意识地就是一刀,幸亏李鱼躲闪及时。

李鱼避开这一刀,立即跃身进了房间,双脚一落地,伤处一阵巨痛,脚下一个趔趄,晃了两晃才站稳。

“冰哥哥……”

第五凌若喜极而泣,忘情地想要扑向李鱼,却被一个打手一把拉住。

李鱼未及与她说话,几个打手就扑了上来。

“铿铿锵锵”一阵响,房间里遭了殃,七夫人、九夫人和康二班主等人拖着第五凌若慌忙逃出了内室,几个人,几口刀,在室中上下翻飞,剁得一团狼籍。

李鱼仓促中抓起一只锦墩充当兵器,最后砍得只剩下两只墩脚,挥舞起来反倒更加趁手。

“哎呀呀,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啊?”

第五先生和第五夫人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七夫人冷笑道:“怎么回事儿?恐怕这得问你们的宝贝女儿了。刚听她唤那人叫什么‘冰哥哥’,可是你们家女儿的情郎么?”

九夫人幸灾乐祸地道:“不知道阿郎晓不晓得这桩事儿,他最可意的小女人,心……可是在别的男人那儿呢。回头儿,我得跟他说说。”

第五先生和第五夫人一听大急,这要是惹恼了曹韦陀,刚刚攀上的高枝儿岂不是脱了手?就是叫他们把已经到手的买妾之资退回去,也不舍得啊。

第五夫人一见那人,认出是方才那个算命瞎子,这才晓得上当。第五夫人又气又急,忙不迭从怀里摸出那枚宙轮,宙轮已经被她用手帕包着,裹在怀里都温热了。

第五夫人匆忙取出手帕疙瘩,将裹着的宙轮向李鱼恶狠狠掷去:“还你,还你的传家宝,老娘不稀罕。拿了快滚,不要再纠缠我女儿,你要害我第五家到什么时候?”

李鱼见她抛出一物,下意识地伸手一接,东西落在掌心,不禁愕然。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第五凌若此时才知娘亲匿下了人家的东西,她目中含泪,泣声说道:“冰哥哥,对不起。你的传家宝,当日被我捡到了。我……”

“啊!”

趁着李鱼失神,一个打手趁机刺出一刀,李鱼避闪不及,后背挨了一刀。其他几个杀手见状,立即蜂拥而上,第五凌若急了,叫道:“冰哥哥,你走,快走,你肯来,我……就很开心了。”

一句话出口,第五凌若已是泪如泉涌。

李鱼在几口刀翻飞中闪避挣扎,犹如巨浪之下的一叶小舟,只要稍停片刻,就得被乱刀分尸。李鱼无奈,只得叫道:“凌若,等我!我还会回来,等我再来,必救你离开。”

第五凌若见他身上旧伤绽裂,又添新伤,血迹斑斑,好不心疼。不想他再来送死,含泪道:“冰哥哥,你的情意,凌若来世再报了,你好好活下去,莫再来送死。”

她说这话,已暗萌死志,欲以一死保一身清白。李鱼听出她话中决绝之意,生怕她这小妮子想不开,真个殉情自杀。自己此刻宙轮在手,已经有了作弊器,哪肯让她冒险。

李鱼持着两只凳脚,挡开两刀,又将凳脚脱手掷了出去,逼开背朝窗口的两个打手,大笑道:“那日生死相依后,我便再不能放下!岂有独活之理!等我,必来!”

李鱼说罢,一咬牙,就向破烂的窗口纵去,身影破窗而出,空中犹自洒出斑斑血迹。

事先备好的那辆车用上了,李鱼几步窜上车去,扬鞭一笞,那骡马发足狂奔,待楼上的打手跳下楼来,李鱼所驾板车已消失在长街尽头。

客人已经陆续到了,似四梁八柱这般人物,就算曹韦陀也要亲自接待的,毕竟地位崇高,平日里兄弟相称,不能等闲视之。

酒宴未开,且品香茗。

平日里大家各忙各的,不可能聚的这么齐,这时候正好聊聊,而曹韦陀也是趁此机会做漫不经心状,透露些困境已然有了解决办法的话以稳定军心。

正谈笑间,大账房忽然走来,附耳低语几句,曹韦陀脸色一沉,旋即又欢笑如初,向已然赶到的几位重要头目点点头道:“你们且聊着,我去后宅一趟。”

既去后宅,当然是家事,其他人不便动问究竟,曹韦陀绕过屏风,赶到中庭,再从侧厢绕回前院,匆匆出门,往对面的归来客栈去了。

此时,李鱼已经逃回那日带着第五凌若养伤的储物仓库。

李鱼匆匆包扎一番,先止了血,疲惫地倚着货包躺下,便从怀中摸出那个手帕包,将它打开。

一片幽蓝,仿佛星河,掌中托着的,果然便是那枚宙轮。

原来,它竟是被凌若捡到了,而她一直都没有说……

李鱼此时自然也明白凌若为何隐瞒了消息。在第五凌若眼中,它不过就是一枚宝石,并没有特别的用处。李鱼说过它是自家的传家宝,凌若把它留下,自然是……要帮他传家,为他生儿育女。

李鱼手托着宙轮,唇边不由自主地漾起笑容。

但那笑容刚刚绽放,忽然僵住了。

他方才没有在归来客栈贸然动用宙轮,是想先策划好“倒档”之后的行动计划,一切周详后再动手。但此时手托着宙轮,李鱼忽然想到一个很要命的问题。

倒档,意味着一切都将回去,倒档点之后打怪升级所获得的经验和装备,所有的一切,也都将消失。包括……他手中托着的宙轮。

如果回到昨天这时候,他今日得回的宙轮也将从他手中消失,仍旧回到第五夫人手中。而他昨日此时在干什么?正从长安搭了大车赶往青萍镇上。

李鱼呆呆半晌,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忍不住地苦笑,实未想到,宝物失而复得,换来的竟是这样两难的局面。最可恼的是,他并未摸索明白这东西究竟有多大用处,究竟有什么用法。

用眼泪?他么的再穿越十年,回到隋末乱世之中?那时吉祥、作作她们还未出生呢,凌若也不过是个小女童,他要做一个慈祥的老爷爷,陪伴她们长大么?

用血液?倒退回昨天,他连宙轮都将失去,一旦改变了预知的历程,他将如何应变?弄不好当场就挂了,连宙累也失去了重新到手的可能。

拖过今天?拖到明日此时,那时就可以无所忌惮地行动了?可是他要拖到明天,曹韦陀会等到明天么?

凌若,今晚就会被曹韦陀占有,!他明日“倒档”回来,凌若固然不会知道这一天一夜都发生了什么,身体也会复原如初,可是有一样东西是不会倒档的,那就是他李鱼的记忆。

他会很清楚,这一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真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穿越回十年前?

倒档回昨天?

硬着头皮面对今天?

这宙轮果然不是万能的,有些事,只能自己去面对、去解决啊!

李鱼无比地纠结:谁能教教我。我,究竟该如何选择呢?

正文 第386章 心机

曹韦陀登上归来客栈二楼。

在走进大门的时候,看到那烧得半毁的门户,曹韦陀已面沉似水。

等他走上二楼房间,七夫人、九夫人和第五先生夫妇,正看着第五凌若,苦口婆心相劝。

一见曹韦陀进来,脸色极其难看,第五夫妇既心虚又尴尬。

也难怪曹员外生气,换了谁,他要纳的小妾总是一门心思地要跟别的男人跑掉,这心里也不会舒坦。

“你们出去!”

曹韦陀淡淡地吩咐了一声,七夫人和九夫人对视一眼,赶紧走出去。

第五夫人犹豫着还想说点什么,第五先生连忙一扯她的衣袖,带了她向外走。

第五凌若看着自己爹娘这番表现,不禁露出自嘲的冷笑,这,就是她的生身父母啊。

“丫头,我再宠你,也别恃宠而骄。否则,你会后悔的。”

“我不喜欢你,从来也没有喜欢过你。”

“那又如何?你父母接受了我的买妾之资,你的终身,由得你决定?”

“你……你敢要我,我就毒死你!”

“呵呵,泼辣!我就喜欢你的泼辣劲儿,希望在床上,你也依旧保持这样的风范。”

“你……无耻!”

第五凌若胀。红了脸,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再如何慧黠,斗起嘴来,哪是曹韦陀这般人的对手。

曹韦陀笑容一敛,沉下脸色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应该明白,一切不是你能扭转的。识时务的,乖乖收敛,以后好好服侍老夫,老夫不会亏待了你。如若不然……”

“我喜欢杨冰!”

少女挺起了胸膛,骄傲地宣示:“我已打定主意,今生今世,要做他的女人。”

“那个总是一身伤,半死不活的小子?”曹韦陀的声音有些嘲弄。

“他的伤,都是为我而来!他肯为我挨刀,你做得到?”

“我肯为你花钱!”

“你以为,钱能买到一切?”

“本来,我也以为不能!但是,比你多吃了几十年饭以后,我才明白,没错!钱,就是万能的!”

“你现在的日子好像并不好过,连给自己女人的月例银子都减半了。”

“呵呵,对你这种穷人家的姑娘来说,已经是一步登天成了凤凰。你以为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之身吗?醒醒吧!”

“你既然有钱,什么女人得不到?放我走吧!”

“就因为我有钱,所以,现在我想得到你,你就得属于我。”

“冰哥哥一定会来找我,我一定会跟他走!”

“那也得在你,被我占有之后!”

曹韦陀阴笑着转身:“一会儿就要接你过门,给我安份些。否则,你的爹娘不会好过!我会把他们接走,他们明儿能否囫囵个儿的离开,全看你今儿晚上的表现了!”

曹韦陀出了门,板着脸对七夫人和九夫人道:“去,尽快帮她梳妆,准备过门!”

七夫人和九夫人进了门,第五夫妇巴巴地迎上来,讨好地想说些什么。

曹韦陀又一摆手,皮笑肉不笑地道:“把他们,给我带回去,弄进柴房关起来。今儿晚上,我睡了他们姑娘,明儿一早,就放他们走人。如果,他们的女儿不老实,当着我那么多的手下,给我惹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来,我就叫他们人财两空!”

几个打手冲上来,拖起第五夫妇就走。

听曹韦陀这话音儿,如果第五凌若惹出什么麻烦来,他们两夫妇是要退还买妾之资的,而且女儿也不会还给他们,因为买聘书是不可能还给他们的。第五先生竟尔生出些悔意。

他太了解自己女儿的刚烈性子了,早知如此,何必贪图曹家的富贵,女儿真个惹恼了他可怎么办?岂不真要落个鸡飞蛋打?

早知如此,还不如把女儿嫁个小康人家。唔,那个杨姓的小子似乎也不错,听娘子说,还他的传家宝是硕大的一颗宝石,家有如此藏珍,似乎家境也算不错。

曹韦陀命人拉走了第五夫妇,目光一转,忽然看到了站在一旁,未得他吩咐,尚未敢入房的康二班主。曹韦陀眼珠一转,忽地计上心来,他向康二班主问道:“刚刚闯来,欲带我如夫人离开的那小子,你见过了?”

康二班主点头哈腰地道:“是!小的见过。”

曹韦陀点点头,微笑道:“很好,你跟我来!”

************

“如果,我真进了曹家的门……”

第五凌若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目光仿佛一团炽燃的火焰,惊艳,但又惊心。

“我不会叫任何人好看!我会让整个曹家,鸡犬不宁!”

七夫人和九夫人正亲手为她梳妆敷粉,描眉画唇,镜中的少女因为妆容,隐隐带出了几分新嫁娘的惊艳与美丽,却因为她冷冽的目光,显得怵目惊心。

已经穿上嫁袍,只能任人摆布的第五凌若,身体固然依旧有些虚弱,但那意志之坚强,却不知令多少已然成年,却依旧柔弱的女子为之汗颜。

“七夫人,九夫人,你们何苦给自己树敌?姓曹的这样都不肯放我,如果我真过了门儿,只要稍显手段,小心奉迎,又有意与你们为敌的话,多多少少,总会给你们惹下不少麻烦吧?”

七夫人停下手中的画眉笔,轻轻叹了口气:“大家都是女子,你的坚贞,令我佩服。可是,正如你所言,我只是……阿郎的一个侍妾罢了,以身色娱人,求一个活路的弱女子,放了你?我们还活得了吗?不得被阿郎活活打死才怪。”

第五凌若听她话风松动,大喜:“你们可以装作被我袭击,受伤晕倒。这样,他再如何着恼,又岂会迁怒于你们。”

九夫人有些讶异不安,惶然看了七夫人一眼。虽说平素里侍妾们之间争风吃醋的,但所用手段不过是竭力奉迎阿郎,枕边酸溜溜地说些旁人的坏话,更出格的事儿,没有人敢做。

宫斗是有的,因为你一旦扳倒了皇后,你就是母仪天下的六宫之主,没人再能把你怎么样。

但宅斗,不过是后人的意淫罢了。根本不可能的,正妻的地位,没有哪个妾敢去挑战,当然,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偶尔的奇葩现象是有的,但罕见之至。

因为正妻的地位,不仅有法律的保护,有公婆、有家族、有妯娌、有整个社会的维系,而且,妾侍升正妻,丈夫是要坐牢的!妾侍忤逆女主,女主人打死之勿论,你怎么斗?哪怕你位极人臣,也脱离不了这些束缚与约束。

所以,如《金.瓶梅》中所描写的现状才是真实的,瓶儿也好,金莲也罢,个个都是人精,个个美如妖精,但彼此之间再如何争风吃醋,却始终没有一个敢做甚至敢想去觊觎温顺老实的正妻月娘的地位。她们很清楚,她们没这个能力,就算真能挤掉月娘,照样轮不到她们上位。

毕竟是五千年男性社会,早已成熟了的婚姻家庭制度,哪容得几个法律地位形如家中一件物事的妾侍们搅风搅雨,所以,这些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们,嘴巴再刁,其实能量也极有限。

如果第五凌若面对的是曹韦陀的正妻,对方或因同情、或因嫉妒,倒是真敢纵她离开。可是一个妾室,是绝对没有这个胆量的,所以九夫人很是惶恐。但是,第五凌若却也不傻,她帮着对方想出了一个可以推脱的办法。

七夫人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丫头年纪虽小,可是太有主意了。若是由着她这般过门儿,恐怕自己的好日子真就到头了。她若把自己与情郎失散的原因归结于自己,那就凭白树一强敌。

七夫人回头看看,障子门已经拉上,房中除了她们三个,再无旁人,七夫人咬了咬唇,犹豫道:“我可没有救你的解药,你逃得掉?”

第五凌若听她话音儿,便晓得她动心了,连忙说道:“我现在已经恢复了些力气,只消拖延片刻,我自逃得掉。七姐姐,你若肯放我走,大恩大德,凌若没齿不忘。”

七夫人笑了笑,搁下画笔,拿起了铜镜,对第五凌若道:“轻着些儿,可别真打伤了我们,也别刮花了我们的脸,我们,就靠这皮相,讨男人欢心呢。”

九夫人大惊,急忙看向七夫人,七夫人却未瞧她。

九夫人一向没甚主意,跟着七夫人厮混的,虽然害怕,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第五凌若一听,对七夫人感激涕零,忙道:“凌若怎敢伤害恩人?手下轻了重了也是不妥,姐姐只须睁一眼闭一眼,放妹妹离开,自己作势弄些小伤就好。”

凌若说到这里,感激的泪如泉涌,一下子跪了下来,向七夫人和九夫人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哽咽地道:“凌若多谢两位姐姐,恩同再造,没齿不忘!”

七夫人道:“你打算怎么走?”

凌若道:“我扯下帷幔,系在腰间,从后窗缀下去。”

七夫人又回头瞧了一眼门户,道:“快走,夜长梦多。”

第五凌若连忙去扯帷幔,七夫人帮她解下帷幔,束成一束,帮她在腰间系了一个活结儿,凌若此时仍是酥软无力,好在有七夫人和九夫人帮忙拉着,从后窗缓缓将她缀下。

第五凌若安稳到了地面,扯开活结儿,感激地向临窗的二人连连合什而拜。七夫人临窗而立,急急回头看了两眼,又向她急急挥手,第五凌若也不敢耽搁,马上急急逃开。

九夫人站在七夫人旁边,吞了口唾沫,道:“七姐,咱们真就放她走了?万一老头子怪罪下来……”

七夫人眼看着第五凌若消失在街尽头,忽地冷冷一笑:“你当我是白痴?被她一吓,就乖乖任她摆布了?”

九夫人讶然看着她:“那……七姐是想……”

七夫人一字一顿地道:“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她生得再美,再有心机,彻底令老头子生厌了的话,也没她的好果子吃!”

她袅袅婷婷地走到榻边坐下,摸挲了一下手中的铜镜,对九夫人嫣然一笑:“来,用它,砸我的头,可别真把你七姐给砸傻了。过一盏茶,咱们再呼喊起来,她……逃不出去!”

正文 第387章 昏礼在即

“走!”

第五凌若被推进三堂,踉跄着站定,环顾四下,心中一片绝望。

她终究还是没有逃掉,身上余毒未清,身体虚弱,她本来都已看到了之前她和李鱼躲藏过的那处店铺了。

这时候,追兵追了上来。

第五凌若之前听李鱼那句话,就料定他隐藏的地点一定还是这里,可近在咫尺时,追兵迫近,继续前行,只能把他暴露给追兵。所以,第五凌若一咬牙,拐进了旁边的另一条小巷,跑向与他相反的方向,直到被抓住,从角门儿押进了曹韦陀的后宅。

房间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人。

但押她来的人把她推进去后,却在门口站定,她已插翅难逃。

“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

第五凌若脸色苍白,急急地思索着。

侧厢一间厢房里,七夫人和九夫人捂着淤青的额头,一脸委屈地看着曹韦陀。

两位小娘子为了假戏作得真,下定决心要扮得像一些,但最终也不过是把额头磕青了一块儿,皮儿都没破,只是有些淤肿。

“阿郎,谁晓得那小妮子这么厉害,都吃过迷药的人了,还有那么大的力气。我们正好心帮她梳妆打扮,结果她抄起铜镜就……”

“阿郎。你可是西市之主,多大的势力,多少的财富,至于嘛,这还没过门儿呢,就放任她如此放肆,以后,你这宅子里边还能安宁吗?可不得鸡飞狗跳?”

七夫人和九夫人你一言,我一语,曹韦陀坐在那儿,面色像长拧巴了的南瓜似的,特别难看。

“一个小妮子,老子还治不了她了?”

曹韦陀狞笑起来:“不知天高地厚,信什么情情爱爱。她不是把那个叫杨冰的小子当成了他的天么?好,我就把她的天扯下来,踩在脚底下当毯子,我倒要看看,那时候的她,做何感想。”

曹韦陀慢慢站了起来,“啪啪啪”三击掌,康二班主和他的管家都走进来。

曹韦陀对管家道:“人,找到了?”

管家点头:“找到了,绝无问题。”

曹韦陀点点头,又对康二班主道:“你听过他说话,弄得来?”

康二班主哪容得自己的职业技能受人疑问,马上挺胸道:“曹市长放心,绝对毫无二致。”

曹韦陀阴笑道:“好,你们速去安排。”

曹韦陀又对七夫人和九夫人道:“今儿四梁八柱,各方兄弟,都知道是我纳妾了,绝不能当众丢丑。先混过今天再说,明儿,就把那不知香臭的小娘们儿给我贬为通房丫头,就侍候老七。”

七夫人和九夫人一听,喜出望外,这心腹大患,总算是除去了,只要押在她身边做通房大丫头,有身份压着,有眼睛盯着,哪还怕她翻上天去。

曹韦陀一招手,道:“你们过来!”

七夫人和九夫人忙凑上前,曹韦陀抡起手来,“啪!”“啪!”一人一记响亮的大耳光,扇得二人嘴角都沁出血来。骇得七夫人和九夫人慌忙跪倒:“阿郎?你……”

曹韦陀阴阴一笑,道:“这样就想了。起来,现在有一桩戏,得你们配合着演下去。”

七夫人和九夫人赶紧站起来,曹韦陀低低耳语一阵,七夫人和九夫人也顾不得颊上掌印宛然,登时眉飞色舞,连连点头。

曹韦陀吩咐完了,道:“走吧,我曹韦陀要是连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都玩不转,那就算我白活,嘿!”

第五凌若正在厅中苦苦思索,一阵脚步声响,曹韦陀带着七夫人和九夫人走了进来。

“凌若,这西市,就是我曹某人的地盘,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你翻腾不起什么浪花儿来。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乖乖听话,莫再惹出事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老夫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

曹韦陀冷冷说罢,扫了七夫人和九夫人一眼:“两个没用的东西,看住她,再出纰漏,我扒你们的皮!”

曹韦陀拂袖便走,刚刚走到院中,迎面大账房就急急走来

曹韦陀眉头一皱,道:“你不是在替我款待四梁八柱,各方兄弟么,什么事跑到这儿来?”

大账房脸色沉重,凑到他身边,小声道:“东翁,学生正是为他们而来。”

大账房掩了口,贴着曹韦陀的耳朵道:“咱们现在处境艰难,瞒得过下边的小鱼小蟹,可不好瞒过四梁八柱。他们多多少少晓得了一些真相,方才在前庭酒席上也不知收敛,与人说起,大发牢骚。我看现在上上下下,对东翁你都有些不满意呢。”

曹韦陀愤怒地道:“这些忘八蛋!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这才过了几天苦日子,就满嘴的牢骚。老夫不行,难道他们就行?换他们上来试试,这么大个家当,老子好歹撑得住,那些狗.娘养的只能痛快一张嘴巴,他们能干得来什么?”

曹韦陀这厢大发雷霆的时候,常剑南刚刚走进前庭。

此时的他,显得信心十足,脚步也是异常的稳健。

有时候,一些人对他所能利用、所能掌握的资源,其实未必都能加以利用。有些是虽然手握大把资源,却不懂得运用。有些是安于现状,没有利用其壮大自己的雄心壮志。

但是,乔向荣和王恒久,为常剑南的野心掘开了一道堤坝的缺口。

而李鱼冒充神算子,诳蒙他的一番话,给了他巨大的勇气。

也许最初,常剑南所思所想还只是自保,但李鱼的一番话,却把他的野心扩大了,境界因之也提高了。

他要做的,不再是自保,而是掌控。

但,只凭他拥有三百老军,他最能打,就能掌控局面?

太天真了!

可那位神算实在厉害,所算无一不准,那么他说自己能成为西市第一人,显然就不是无的放矢。可自己凭什么能成为左右局势的关键人物?

很快,常剑南就想到了在孙思邈医馆养伤的裴天睿。

现在,皇帝已经回京,局势已经稳定,裴天睿也和天策府取得了联系。

李世民投机不成,反蚀一把米,经此一事,本来犹豫不决,不愿用血腥手段解决他的太子,已经磨刀霍霍。而皇帝经此一事,也完全站到了太子一边。

短时间内还看不出什么,在未来相当长的时间内,一向风头甚劲的天策府必然会面对极艰难的局面:皇帝的戒备、太子的打压、层层面面的刁难……

偏生这时候,原本就有军方背景的常剑南,跑来找裴天睿,暗示他想掌控西市,希望获得天策府支持来了。

裴天睿被常剑南所救,两人又都曾是军人,可谓一见如故,很有交情。得了常剑南的心意,裴天睿马上叫医馆备车回了趟天策府,结果天策府那边的幕僚团立即分析,这将是天策府未来财力方面的一个重要来源,这样的机会岂容错过?

天策府就算处境再艰难,支持一个人掌握西市,掌控数万商贾,还是很容易的。但是对将来必然要面对严峻局面的天策府来说,如果真有一个站在他们一边的人掌握了西市,那么……

未来,天策府从朝廷方面获得的支持必然有限,而一个大商业集团的领袖,将可以在资金上,予以他们多大的帮助?

所以,秦王李世民还在外地筹措,迟迟未曾还京。天策府那些未雨绸缪,已经开始为未来艰难处境提前部署种种措施已应变的幕僚团,却是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所以,几乎是立刻、马上,天策府就做出了回应:全力支持!

常剑南得了这句回话,登时信心十足。

他有了天策府的支持,有三百老军做班底,就有能力在“倒曹”集团中占据主要地位。

常剑南步入前庭,往四下一扫,乔向荣和王恒久两个阴谋家刚刚溜到各桌儿,就着大家伙儿的怨气,巧妙委婉地煽风点火一番,刚刚回到他们溜着边儿安排的桌位上坐下,相视得意一笑。

常剑南微微一笑,便大步向二人走去。

他决定,开诚布公地告诉二人:常某人,同意参与其事。同时亮一亮自己的底牌,他不但要参与,而且要主导其事!相信,乔向荣和王恒久是一定会支持的,毕竟彼此的诉求不同。

这两个家伙,现在也只是个有野心而无实力的小瘪三罢了,他们还没有大到觊觎西市之主宝座的野望。至于未来……

那位神算子所说的“十年之缘”,常剑南已牢牢记在了心里。

曹韦陀此时,根本没想到他想借纳妾之举,召开一次维系人气、拢络人心的酒局,居然成了各怀机心者公开拉帮结派、策划阴谋的机会。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

************

后厅里边,曹韦陀一走,七夫人便悲悲切切地道:“凌若妹妹,姐姐真是被你害死了,你看。”

她腆起脸儿,给第五凌若看她脸上掌印。

九夫人负责扮黑脸,悻悻然道:“咱们何苦管她闲事,七姐就是心软,现在好了?”

第五凌若此时尚未辨清二人本质,内疚地道:“两位姐姐,怎么?”

七夫人拿着小手帕儿擦擦眼泪,道:“你也不用太担心,阿郎现在并不知道是我们放走了你,只道我们不小心。可饶是如此,还是挨了他的打。”

七夫人深深地叹一口气,道:“凌若妹妹,我们也都是苦命人,要不然,怎会给人作妾?我们实在帮不了你什么了,你……可千万不要对阿郎说破,要不然,我们两个就更难做了。”

第五凌若连连点头,道:“两位姐姐放心,凌若不是知恩不报的人,断然不会再叫你们难做。”

九夫人道:“那就好,你愿嫁不嫁,只是一会儿我们陪你去前边敬酒,你可别当众再闹出事儿来,否则,阿郎一定会迁怒我们两个。”

“九妹,别多说了,凌若姑娘是个好人,她知道怎么做的。”

七夫人打断了九夫人的话,用手帕擦擦第五凌若脸上的汗痕与泪痕,轻叹道:“瞧你,妆又花了,赶紧打扮一下,去前边敬了酒,我们姐妹俩交了差使,你……哎!你就好自为之吧。”

第五凌若此时对七夫人当真是感激涕零,当然不能叫恩人难做。她只默默地点了点头,不期然便想:冰哥哥,今生你我无缘了,凌若只能血溅五步,伏尸于洞房之内,为你保一个清白身子,来世……再见了!

^……

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

眼看她入门去,坐等曹韦陀那老鬼宽衣解带,入其巷,拥其身,是个男人就不能忍啊!

想取巧,法子都用尽了。李鱼只剩下一条路,冲冠一怒,拼死一搏!

李鱼在仓库中找到两把火钎子,黄杨木的软柄,粗糙生锈的钎身,但头儿依旧锋利尖锐。他把外袍一条条撕下来,裹紧了身上的伤处,持着两把火钎子出了门。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遮掩,就那么一步步,从容地向西市署走去。

十年后,他是那里的主人。

此时此刻,相同不变的只有那门上的门楣。

李鱼一步步沿长街走开,前方门户披了红,红的醒目,就像他身上的血。

正文 第388章 奇迹

门口有人,腰系红带子的侍卫。

客人仍在进进出出,其实有资格吃席的,已经都到了。

哪怕对曹韦陀满腹牢骚,或者心生不满,但这些人毕竟是人下属,没理由晚到。

现在还在门口来来去去的是一拨拨送礼的西市商户。

这时,李鱼走了过来,一开始因为门前人多眼杂,侍卫还未发现,及至注意到他,立即操起了兵刃,一脸紧张。

至于送礼的,见此一幕哗啦一下便各自散开,有的逃了,有些胆儿大的却是站得远远儿的看起了热闹。

黄昏将至,灯已提起燃起。

串灯在门楣左右灯柱上随风轻摇,映得灯下几个侍卫脸色“阴晴不定”。

“快来……”

一声示警的大喝,刚刚喊出一半,李鱼手中两柄火钎子已经扬了起来,仿佛两柄西洋细剑,随着他突进的动作,闪电一般刺向两个侍卫。

每一刺,动作都牵动伤口,但每一次牵动伤口,李鱼都把那创痛化作刺出去的力量,人似疯魔,手中两柄火钎子也似疯魔了一般。

一番混战,门口四个侍卫倒下三个,李鱼身上也又凭添了几道伤口。

当他浴血杀进大门的时候,最后一个侍卫还要持刀追上去,动了一步,忽又站住,低头看向胸口。

这时,他才感觉胸口巨痛,低头看时,一道血箭从左胸激射而出。

“完了!”

这个意识涌上心头,那侍卫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李鱼也知道,双拳难敌四手,但是,他也难啊。

此时倒档,宙轮将失去,而一切回到二十四小时前的始点后,未必会完全按照已经经历的一切重演,如果出现别的变数,他承受不起那种后果。

可是像乌龟似的躲在仓库里等着,从他得到宙轮开始,熬足十二个时辰再出来?凌若已被占有,因为他的倒档,对凌若来说,这一切等于没有发生,但对他来说,不是!因为他的记忆没办法跟着一起倒档。

那他这只乌龟就成了绿毛龟了,男儿大丈夫,是可忍,孰不可忍?

强攻,杀进去。

安知不会出现奇迹,要知道,今日赴宴的人可未必都站在曹韦陀一边。虽然他对这段历史所知不多,但隐约记得,曹老大归天,也是在这一年,所以今日赴宴者恐怕各怀机心者多,曹韦陀早已众叛亲离。

安知他这一闯,不会造成什么奇迹?

哪怕救不出来人,如果能干掉几个有身份的人物,再全身而退的话,今儿也没办法办喜事了。曹韦陀既然能接了凌若先置于客栈,而没有迫不及待地采撷这朵鲜花,显然是虽然好色,却非急色,古人对很多事情是很忌讳的,此举应能暂保凌若平安。

如果身死当场,那就没办法了,被动回档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第五夫人拿回宙轮吧,只是那时第五夫人已经在曹韦陀的掌握之中了,希望不会出现意外。

“杀!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你想见我女人的红,老子先让你的人见见红!”

李鱼咬着牙,提着两柄滴血的火钎子,冲进了西市署的大门。

迎面,一群气势汹汹的杀手迎了上来。

曹韦陀对这个三番四次前来捣乱的小子岂能没有安排?万一他来捣乱呢?让他冲进喜宴现场,让自己丢人现眼么?

仪门之内,早藏下了一支铁卫,等着他来!

************

“凌若妹妹,一会儿,你敬酒时,可得乖巧一些。你的爹娘现在都在柴房押着呢,要是你忤怒了阿郎,他们可不少了一番苦头。”

“再说,做人可不能恩将仇报啊。你不想跟阿郎,洞房里头,你再折腾去,一会儿酒席宴间出些纰漏,我们也要跟着吃挂落。”

七夫人和九夫人一左一右扶着尚有些虚弱的第五凌若,一唱一和。

凌若苦笑道:“两位姐姐不必相劝,凌若不是不明事理的女子,不会叫你们难做。”

凌若是个聪明女子,但越是聪明的女子,一旦一条筋的时候却是执拗,旁人很难再影响她的决定。

虽与李鱼并没有海誓山盟,但二人从相识以来,短短时日内,经历了太多起起伏伏,坎坷磨难,在一颗少女芳心里,她为之心仪的那个男人,就是世间最好的男人,眼里哪还容得下第二个人。

她此时只是仍抱着一丝幻想,希望她的心上人能及时赶来救她。

虽说这希望很渺茫,可万一发生奇迹呢?

所以,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自尽。

从后门儿进去,后门迎面,也有一套几案,绘了岁寒三友图案的屏风,屏风是绣丝的,上边的绣画精致逼真,似脱幅而出。

三人刚刚迈进门去,就听屏风前边有人说道:“小子,你真不怕死?”

“谁能长生不老?早晚都有死!”

第五凌若一听这声音,激动的身子一颤,脱口就想唤出声来:“冰哥哥!”

屏风前那声音,正是李鱼的声音。

幸亏七夫人和九夫人反应过,七夫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急急摇了摇头,九夫人摁着她,两个女人紧紧挨着她,在那几案旁的矮榻上坐下来。

第五凌若胸膛起伏,紧张地向前看去。

隔着绣纱的屏风,隐约看见前面一道厚实的背影,正是曹韦陀。在他左右还各站一人,手中有刀。

从曹韦陀身侧看过去,对面朦朦胧胧也有几道人影,中间一人明显是被人执着双臂押在那儿,一看那体态,第五凌若的心就止不住地跳跃起来。

那是冰哥哥,就是他!

屏风前面,一个体态身形酷肖李鱼的男子,被人执着手臂架在那儿,此时他的衣着也与李鱼之前的衣着一般无二,面容虽不相似,但隔着一道屏风,旁人休想看得清楚。

执其手臂的两人中,其中一个就是康二班主,康二班主好高妙的一手口技,虽只听李鱼说过几句话,但是其语气、声音,模仿的惟妙惟肖。

“呵呵,不错,人固有一死,但是这么死,值得吗?”

曹韦陀来回地走动着:“你这样的少年人,我见多了,血气方刚,不畏生死,可是,变成一坯黄土,所谓何来?男儿大丈夫,何患无妻,为了一许情诺?可笑,可怜。”

别看曹韦陀做为西市之主,其实能力有限,做的很失败。但是玩弄点阴谋把戏,倒还信手拈来,说得也是头头是道。

“那你就杀了我!”

“我是想杀了你,杀了你,把尸体往阴沟里一丢,不出三天,身上就爬满了蛆,化为一滩腐肉腐骨,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我曹韦陀,不信那个邪!我偏要你在凌若身边,亲口说出放弃她的话来。那姑娘,老夫很喜欢,我要她心甘情愿地跟着我!”

“你做梦,有什么手段,尽管来吧,我杨冰顶天立地,皱一皱眉头就不是好汉。”

第五凌若虽然被捂着嘴巴,但眼睛在发光。这才是自己的男人,在别人面前,铁骨铮铮,在自己面前,温润如玉!

“你要什么?”

曹韦陀淡淡开口:“我知道,你不怕死,不用跟我炫耀这个,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街上那些泼皮,大多都是亡命,也不怕死,不怕死,很了不起吗?男人,生死对他,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如何活得精彩!”

曹韦陀一步步走向“李鱼”,站定:“高官厚禄,我给不了你。但我有的是钱,我随便松一松手指缝,就可以给你享用不尽的财富。你一辈子也赚不到的财富。有了这钱,你什么不能做?

杀一个人,只需要你付五吊钱!买一个十三岁的处子,也只需要五吊钱。我,可以给你五百吊,只需要你走到第五凌若的面前,告诉她,你,从此远离长安,过你的日子,与她再不来往。”

第五凌若被九夫人摁着肩膀,七夫人捂着嘴巴,眼中却放出骄傲的光,她相信,她在她男人心目中的位置,她相信,他绝不可能答应曹韦陀的收买。

但是,屏风外却久久没有传来回音,第五凌若的眼神渐渐变得惶恐起来。

冰哥哥,你不会屈服的,是不是?

……

前院,长长一条仪门甬道,杀手铁卫不断涌出。

李鱼手中的火钎子,已经断了一根,这种用来造铁钎子的铁质量不好,硬是折断了一支,但就是那折断的一支,死在其下的杀手,也已达到六人之多。

李鱼拼了,如疯如魔。

他现在甚至都已忘了因何而来,也无暇去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杀。

入目,皆是刀光剑影,他要活,得杀!他要冲过去,也得杀!

刀光霍霍,稍一闪失,就是死亡。

李鱼根本无法完全避免被伤害,他唯一能做的,是尽量避开要害,用最小的代价来争取生的机会。

杀!

你死,我生!

……

久久,“李鱼”冷笑了:“你以为,钱能收买我?”

声音依旧坚定,只是隔了这么久,难免叫人产生动摇的感觉。

但第五凌若却似溺水的人,绝望的眼神一下子恢复了神采。

五百吊,换了谁不动心?冰哥哥虽然有所疑虑,但他最终毕竟还是选择了我!

第五凌若如是安慰着自己。

曹韦陀道:“我给你的不是钱!是前程,命运,无尽的女人!”

曹韦陀就像一个魔鬼,循循善诱着:“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你的尊严,有了钱,你统统都能拥有!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过是一个为了女人玩命的浪子,很光彩吗?

呵呵,就算很光彩,又有谁知道?我只要一声令下,你就会化作阴沟里的一团腐肉!而凌若,不管她情不情愿,依旧是我的女人。三年两载之后,谁还会记得你?就连凌若,那时也只会乖乖服侍我,早忘了你是何许人也。”

曹韦陀微笑道:“只要你点头,生,还是死!富贵荣华,还是化作腐骨。你选择!”

“不要答应他!不要签应他!我不会变心的,我一定不会,冰哥哥……”

第五凌若紧张的浑身发抖,本就虚弱的身子,因为激动,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甬道上,李鱼眼前也是一阵阵地发黑,失血过多,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还能不能撑过这段甬道。在他身后,死的伤的倒了一地,而在他前面,依旧是生龙活虎,蜂拥而出……

奇迹,还会来么?

正文 第389章 前逝今生

中庭屏风前,又是一阵的沉默,然后缓缓传出李鱼的声音:“呵呵,你以为,五百吊钱,就能收买我?作梦!”

不知怎地,一直期盼她的冰哥哥能做出坚定回答的第五凌若,却从这句话中听出了犹豫。

她都听得出,曹韦陀又怎么听不出?

“一千吊!”

一句话,掷地有声,因为那是一掷千金。

一千吊,就是一千两,非常恐怖、非常惊人的一笔巨款。

这回,沉默的时间很短,短暂的停顿之后,李鱼的声音缓缓回答:“一言既出?”

“一言既出?”

第五凌若眼前一黑,刹那之间,心口说不出的悸痛。

“一千吊!一千吊钱,可怜自己还想着哪怕他不来,也要为他全节而死。其实,他还真不如不来。”

痛澈心扉,第五凌若泪如雨下。

模模糊糊的,她听见曹韦陀的大笑:“哈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现在真有些欣赏你了。不过,这句话,你得当着凌若姑娘的面说才成。”

“当着我的面说?我不需要,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第五凌若紧紧咬着下唇,咬出了鲜血,眼前一阵漆黑,软倒在了七夫人的怀里。

前边,康二班主还在按着“台词”继续说着,有些低声下气的感觉:“求你,不要让我……当她面说了吧。你给我钱,我这就走。”

……

仪门甬道内,李鱼血尚未流尽,力却已将竭,他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火钎子,实则速度、力道、准头,都已无法产生威慑力。

一个打手从后边走过来,刀垂着,眼见他气力乏尽,甚至连举刀戒备都懒得做了。

他狠狠地一脚踹出去,李鱼此时气喘如牛,耳鼓嗡嗡,根本不曾注意到身后有人走来,被一脚踹中,滚地葫芦一般滚出去,在墙根的雨水沟前停住。

一只脚踩在了他的脸上,还狞笑着辗了辗:“打啊,你怎么不打了,你害死我们那么多兄弟,你居然害死我们那么多兄弟。”

李鱼的脸都被踩得变了形,呼呼地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喂,乔四儿,别弄死了他。”

一个打手头目懒洋洋地走过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儿,丢在李鱼身边:“伤的重不重啊?不管了,一半内服,一半外敷,赶紧用上,可不能叫他死了。只可惜了这孙神医亲手配的枪棒伤药。”

“哟,龚大哥,这怎么……还要给他治伤?”

“因为,他不能这么死。”

龚大哥怨毒地冷笑:“我亲兄弟,我就这么一个亲兄弟啊,被他一钎子穿进眼珠子,从后脑勺儿冒了出去。就叫他这么死?太便宜了他!我要养着他,我要每天割他半斤肉,炖着吃!吃他三年!”

被踩在地上的李鱼,对二人的话全未注意,此时,他的精神都已经快崩溃了。

他倒在地上,翻滚向雨水沟边的时候,他就已经把一只手探进了怀里,怀里缝了一个牛皮口袋,防的就是稍一受伤,那宙轮就沾染了鲜血,莫名其妙地启动倒档。

而此刻,他血淋淋的手已经探进了怀里,探进了那个牛皮口袋,摸到了宙轮。

他完全确信,血一定已经沾染了宙轮,

可是,为什么没有动静?

宙轮,竟已失去了它应有的功能?

……

中庭,曹韦陀站在昏厥的第五凌若面前,狞笑。

“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跟我斗!老夫只略施小计,就叫你被我卖了,还得欢天喜地帮我数银子,哈哈哈……”

“阿郎!阿郎!大事不好!”

一个家仆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钱大柱和吴大柱,打……打起来了,都掀桌子了。”

曹韦陀一怔,怒道:“他们来喝我的喜酒而已,打个甚么?”

家仆道:“钱……大柱发……发牢骚,说现在是王……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手下人都……苦哈哈的,他听抱怨……都听出茧子。吴大柱骂他得了便宜……卖乖,说自己的地盘……都……”

“好啦!不要说了!这些狗.娘养的!”

曹韦陀愤愤地一挥手,道:“老七,你跟老九把她带回去!”

说完,曹韦陀就气呼呼地向前走去。

七夫人和九夫人连忙把凌若架起来,凌若年方十五,刚刚九十斤的身子,被二人架着倒也不显沉,就被二人拖进了后院儿。

************

“怎么会……不管用?”

李鱼快疯了,如果他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宙轮,此时也就坦然受死了,绝对不会如此慌张,死前还要遭人耻笑。

可他还有筹码,还有翻本的机会,又岂会甘心一败涂地?

情急之下,李鱼顾不得再加掩饰,直接将那宙轮从怀里掏了出来。刚刚他还在想,莫不是遭了小偷,被人掉包了?此时那宙轮就在手上,又岂能看错?那就是宙轮,沾了血的宙轮。

“耶?宝珠?”

“看样子挺值钱。”

“这小子疯了吧,这时拿出宝珠,就想买回自己的性命?他落到咱们手里,这宝珠本来也不会再属于他!”

“拿来给我瞧……”

这个人还没说完,就看见李鱼狠狠一拳,捣向了自己的鼻子。

“哗!”

鼻血长流,眼睛一酸,眼泪也溜下来了。

此举,可把众打手看呆了:“这货别是魔怔了?他干嘛呢?”

他们大眼瞪小眼,眼看着李鱼鼻子流血,眼睛流泪,然后……他就把那颗珠子凑到了眼皮子底下,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那颗珠子上,冲开了血迹,夜晚的灯光下,那蓝幽幽的光更明显了。

可是……那光只在珠子上闪烁,依旧没有启动的迹象。

李鱼托着珠子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打手头目眼中露出了贪婪的光,弯腰去拿他手中的珠子,口中掩饰地说道:“什么鬼东西,我瞧瞧!”

李鱼一把攥紧了宙轮,满心都是惊恐与绝望:“怎么会不起作用?这鬼东西难道是用电的,没电了?”

刹那之间,自穿越以来的一切,历历在目,仿佛临终之间一生的回闪。

贞观六年天牢中的那轮月亮,

利州竹林那个哭泣的姑娘,

镜水湖泊旁千叶胸上跳跃的鱼儿,

龙家寨作作姑娘凌厉的鞭腿,

铁僚缠足、大雪隆冬赤脚而立的铁无环,

深深、静静助他杀死饶耿后的得意俏笑,

陈飞扬、狗头儿、刘老大、康班主……

那一切依稀就在昨天,却已荏苒十年,

我不甘心!

好不甘心!

铁无环,正在替我去死,

老娘正在三里溪等我归去,

贼老天,你到底要怎样坑我?

“啊!”

最后一声,李鱼愤怒地吼了出来。

那打手头目被吓了一跳,霍地跳开两步,拔刀指向李鱼。

“嗡~~~”

幽蓝的光,从李鱼的手中,透过掌背、透过手指,毫无遮拦地荡漾开来。

四周持刀的杀手都惊呆了,骇然看着那幽蓝的光一圈圈地荡漾开去,在李鱼的身周形成气泡似的一层光环。

然后,他们就看到那光环之内,显得形象有些朦胧的李鱼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然后,他就看着地上那个药瓶儿,把它揣进了怀里。

紧接着,他似乎歪着头想了想,又从雨水沟边,扳起一块宽宽的砖,扯开因战斗本就松散了的胸襟,把它也揣了进去,还拍了拍胸口。

众人目瞪口呆:“见鬼了!他……在干吗?”

李鱼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很古怪的笑容,仿佛有点忐忑,仿佛有点紧张,就像一个小孩子做了什么事,但是看到家长惊讶的表情,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才出现的惶然。

接着,蓝色涟渏猛地收拢,蓝色光团攸然消失,那个家伙,众目睽睽之下,诡异地消失了。

所有的打手都惊站在原地,许久许久,才有人颤声叫道:“他……他是鬼?”

直到此时,众人才忽然惊觉,夜,已经来临……

……

“什么鬼?简直是……胡说八道!”

曹韦陀刚处理完两个大柱因口角而大打出手的事情,其结果反而令他更加懊恼。

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这两个人打架,并且揭开了他的疮疤,把他眼下最忌讳被人谈论的窘境说破,更重要的是,他本以为只要他一到场,事情就能了结,两个人就得马上住手,噤若寒蝉。

结果却是两人打得兴起,而他出面喝止时,那四梁及其他几柱说的话也是含沙射影,充满了抱怨和牢骚,但是偏偏表面上你挑不出什么问题,又无法据此发难,曹韦陀自然大光其火,而这火又发不出来,只能憋在心里。

好不容易调停已毕,迫着双方握手言和,众人坐下来吃酒,气氛已经变得很是叫人牙疼,这时他的铁卫头目龚老大脸色苍白,跟见了鬼似的冲进来,对他没头没脑地一番耳语。

曹韦陀根本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好告个便,让四大梁主持宴会,叫兄弟们一醉方休,他则在众人冷清、尴尬的“老大迫不及待啊,这就要回去陪伴美娇娘”的寥寥几声调侃和众多审视、漠然的目光中回到中庭。

这时他才听龚老大又说了一遍,不敢置信地看着龚老大。

龚老大连声道:“是真的,老大,我没骗你。不信你问他们,我们全都看见了。”

旁边几个心腹连连点头,七嘴八舌一番证实。

曹韦陀狐疑地道:“鬼?怎么可能,他明明大白天的就出现过,难不成……是妖?”

龚老大慌了:“老大,如果是人,咱不怕他。如果是妖,这等来去无踪的妖物,怎么办?咱们已经折了好多兄弟。”

曹韦陀阴沉着脸色来回踱步,龚老大心慌慌,他又何尝不害怕。

沉吟半晌,曹韦陀才道:“他此时受伤走了,当不会再来。明儿一早,去为我寻一位有道行的道长来,为我做一场法事,留一件可以护身的法器。”

龚老大连声应声。

曹韦陀这厢刚把这事儿解决了,正想再回前厅转一圈儿,大账房匆匆跑来,苦笑着告诉他,他刚走,众人就不欢而散了。

曹韦陀呆了片刻,心情愈发乱糟糟的不可收拾。

他强作镇定,默默地回了后宅,妻妾们都知道他今晚新了一房小妾,知趣地不来打扰,花厅中很是清静。曹韦陀独自静坐了小半个时辰,平静了心情,振作了情绪,这才赶往为第五凌若安排的闺房。

那妖物只是成了人形,本领有限,这从几次交手,从对方常常受伤需人救助就可以看得出来,所以把它当成有点本事的游侠就行了,也不必诚惶诚恐,草木皆兵。

至于手下人心之离散,今日来看,确比他想像的还要严重,可偏偏这事儿,不是他想改变就能改变的。现在仅有的赚钱之道,几乎都被他垄断了,看来得分润一些出去才行,至少四梁八柱这一级别的人,得让他们有点儿甜头,否则,自己这位子恐怕要坐不稳了。

烦心事一堆,又没有一个能马上解决的,曹韦陀跨进第五凌若房门的时候,脸色仍旧阴郁的可怕。

第五凌若已经醒了,却像丢了魂儿似的,呆呆地躺在榻上,目光痴痴地望着帐顶。七夫人和九夫人正在一旁温言相劝,虽然其中有几分真意难以琢磨,却在说着劝她回心转意的话。

“阿郎来了。”

七夫人和九夫人有些诧异他回来的如此之早,但见他脸色难看,却不敢问。

曹韦陀连话都懒得讲了,只是沉着脸摆了摆手,七夫人和九夫人连忙识趣地出去,掩了房门,走到院中,七夫人才悻悻地道:“干嘛给我们使脸子看,惹他不痛快的又不是我们。”

九夫人酸溜溜地道:“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还是记挂着那小妖精,这么快就跑回来陪她,魂不守舍的。她有哪儿好?”

七夫人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本来想出言点拨的,但那是以前,要拉她作为奥援,在曹韦陀面前争宠。可现在不行了,就从方才听说的前厅发生的事来看,曹老大这地位恐怕将难持久。

而地位一失,同时失去的就将是他的性命。

得为自己考虑了,先把细软转移出去,寻摸下家才成。

曹家,恐怕很快就要树倒猢狲散了,这时也不必要和九夫人维系这种关系。

曹韦陀看了一眼,桌上放着合卺酒和几样小菜,床上合衣躺着第五凌若,灯光之下,佳肴与美人,皆是秀色可餐。

他走到桌前,抓过酒壶,也不斟杯,直接对着壶嘴儿咕咚咕咚一通畅饮,一壶酒喝个干净,空腹中一团火热,胸中那口闷气这才舒缓了一些。

榻上,第五凌若依旧静静地躺在那儿,她没有被捆束着,却也没有什么挣扎。有了生活追求的方向,才有挣扎前去的动力,她已失去了未来,也没有了方向,此时就如行尸走肉,反抗了又能如何呢?

瞧她那副样子,满腹郁闷的曹韦陀气就不打一处来,冷笑道:“还在等你的情郎来?男儿在世,皆有所求。情情爱爱,就像这酒,只是调剂,有则有矣,没有,又有什么?生死,打不垮你的冰哥哥,可是功名利禄,富贵荣华呢?”

曹韦陀摇摇晃晃地走到榻边,看着灯下那姣美的容颜,可人的身段儿,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伸出手去,扯她腰间裙带。纤腰不堪一握,裙带系了个合欢结儿,仿佛就把整个腹部都占住了,小小的人儿,小小的身子,实是堪怜。

“刚刚七夫人劝我说,你很宠我呢,今儿操办这场面,为了一个妾,已是难得,而且目下又是极其拮据的时候,前边酒席宴上,你的部下牢骚满腹,大打出手。我没猜错的话,你快自身难保了吧?”

第五凌若的声音有些空洞,那是因为缺少感情而致。

声音依旧稚嫩、清脆,但是却多了几分冷冽。

曹韦陀怔了一怔,有些恼怒地看着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小丫头,老子要整治你,依旧易如反掌。”

第五凌若依旧呆望着帐顶,冷冽地道:“女人,再如何美丽的女人,于你而言,其实也无甚特别。你不缺女人,但你……显然缺少一个高明的账房,能帮你钱生钱的高手账房。”

曹韦陀失笑道:“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要做我的贤内助?”

第五凌若的目光缓缓转动,定在曹韦陀的身上:“我做你的妾,但你别碰我。你的难关,我帮你!”

曹韦陀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今儿晚上,哈……我这糟心事儿是一……一桩接着一桩。你这小妮子,终于给我找了点笑话来。哈哈哈,你帮我,你拿什么帮我?我把你捧成长安第一名妓,靠你的缠头之资帮我过难关吗?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曹韦陀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第五凌若依旧很淡定:“赚钱的方法很多,人弃我取,人取我与是一个极好的手段。眼下,皇帝刚刚回京,西市里还有许多要出兑出售的店铺,你库房里攒的那些钱,也不过就是坐吃山空,为什么不拿来兑下那些店铺。

最慢,三两个月,人心就能重新稳定下来,朝廷也不会坐视天下第一大市如此萧条,那时候,你投在这些店铺上的钱,至少可以翻上一倍。三个月,翻一倍,不比你守财奴似的放在库房里好?”

曹韦陀呆呆地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同样的道理,城中有许多民宅也被一些惊弓之鸟的人在变卖之中,此时已非最好的收购时机,但可以确定的是,用不了多久,还要大涨。皇朝甫立,就算没有这一跌,也一定会持续上涨,干嘛不趁机买下来?

尤其是,地段!必须是地段!最好地段的地,务必买下来。如果有朝一日你倒了,甚至靠着它,就能东山再起!”

“听七夫人那意思,你是得罪了权臣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得罪了人,就没办法修复关系了?就算真的没办法修复,难道就没有办法再去接交另一个权贵,来为你遮风蔽雨?这些事,蠢人跑上十趟,送上千金之礼,未必打动人家。高高在上的庙堂诸公,所求所需,岂是你我凡人以为重要的?只要能投其所好,何不可克?”

听着第五凌若的侃侃而谈,曹韦陀终于忍不住了:“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可你似乎忘了,要做这些事,依旧还是需要钱的,眼下就需要。我是还有钱,但那是以备不时之需的,岂能全都投出去。三个月,等到三个月后,我的人恐怕要造我的反了。至于你说的结交权贵,越是大人物,越非短时间可以攻克的,而我得罪的人,不是比他更大的权贵,于我毫无帮助。”

“要让你手下嗷嗷待哺的人耐心等你三个月,甚至等你一年,其实并不难。只消一个小小的法子,就办得到,只是你想不到。要找到一个可以有助于你的大权贵,其实也不难,攻克?为什么要攻克?你想错了办法。”

曹韦陀急进一步,道:“那我应该怎么做?”

第五凌若目视着他,一言不发。

许久许久,曹韦陀恍然,又退了一步:“好!我答应你,只要你真能帮我。”

第五凌若缓缓坐了起来,如一朵冰雪中冷冽的莲花:“那么,请你出去。我想休息了。”

曹韦陀倒也光棍,转身就走,他走到门口,握住障子门的把手,忽然又回头,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现在,倒真有些钦佩你了。你的情郎那般对不住你,你居然还费尽心思为他守节。”

第五凌若的眸中没有一丝情感,冷冷地道:“你错了!我只是,特别恶心你们男人,见了就想吐,又怎能让男人近我的身?”

……

十年后,

金光门内,

杀手刀光霍霍,李鱼跟一条小白鱼儿似的,在两片刀网下闪来闪去,辗转腾挪,惊险万分。

“什么人,竟敢行凶?”

随着一声娇叱,第五凌若急急下了步辇,这一刻,她已完全忘记了李鱼还不确定与她的情郎有什么关系。但就是眼看着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在刀网下挣扎,她心中一急,就全然不顾了。

一辆大车驰来,

一张大网抛下,

眼看着,就做了一对同命鸳鸯……

正文 第390章 执子之手

李鱼的意识一阵恍惚,再清醒时,一张大网已当头罩来。

之前被李鱼一脚踢得蛋蛋爆胀的那个杀手,扔出大网,罩向李鱼的时候,视线也恍惚了一下,那感觉,就像鱼在水中游,而他手中的渔叉刚刚入水,刺破水面,一眼看去,水面之下的鱼儿与原来的位置微微有一些错位的模样。

不过,鱼网足够大,他的猎物,依旧在网中。

实际上,却是在这一刹那,归来的李鱼取代了归去前的自己。

李鱼其实一直没有搞清楚自己所去的十年后,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如果,是同一时间线下的不同时空,那么他的归来,将不可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一切,也不可能回到九年后他第一次出现在这个时空之后直到他重返十年前的这段时间,因为在这段时空里,将会有两个他,同时出现。

除非,他是身处多元宇宙,也就是平行空间。

那么,他从十年后那一刻,回到十年后,那就是处于平行世界。彼此的时间和空间体系既不重合,也不相交,但完全重合,以相同模式发展。而只有像他这种拥有宙轮这种宇宙级神器的人,才掌握了在两个世界间穿梭的能力,从而通过他的影响,改变两个世界的未来。。

唯有如此,他才可能成为一个影响者。他可以从一个平行世界,跳跃到另一平行世界,通过他的主动行为,改变自己的未来。而当他从另一平行世界回归本来世界,也可以被视为从另一世界插入的变数,解决本来世界的未来。

说起来,对于量子力学,李鱼其实根本不懂,那太玄奥了。他只是仗着一点浅薄的知识,大致做出了推测。

这一刻,他回来了,而网正在落下。

就在这一刹那,李鱼明白了许多事情。

倒档,是同一时空下同一时间线上的调整。

穿越,是不同时空不同时间线上的跳跃。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会堪堪来到这个时刻,虽然这一点,他还不是十分的确定。

宙轮之前滴血流泪都没有反应,应该不是毁坏了,而是“升级”了。

用他的肉体基因来解锁,只是相当于一个“确认权限”,即“认主”的过程。血液激活回档时空功能,泪液激活跳跃时空功能,从而将它的“经”与“纬”两项功能都已打开,织成了它的“完整天网”。

至此,再度使用它的时候,只需要已经掌握其权限的人,用它的意念来控制这把钥匙。就像一辆高档车子,你只需要把钥匙带在身上,而不必非得把它插进锁孔,才能启动发动机了。

想想也是,科技远超人类的另一文明的至宝,甚而被更强大力量所觊觎的神器,它的功能不知有多强大,又怎么可能总是需要用血泪一类的玩意儿去启动,那多lo。

他方才握着那宙轮,在那狂吼的一刻,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意念,在死亡与绝望的催逼下都达到了巅峰,从而唤醒了这把钥匙。

那一刻,他的所有意念都在回想十年后的一切,终结在发生惨烈一幕的那一刻。所以,他被传送到了这一刻。又因为他下意识地回避着第五凌若替他挡剑,一切已经无可挽回的那一时点,所以回归的时空固然准确,但时间点稍稍前移了,他回到了那无可挽回的一幕发生之前。

世上哪有后悔药?

但,李鱼有了。

神赐后悔药!

……

这一切思绪,在他脑海中旋转,也不过是刹那间的事。

但就是这一刹那,也占去了至少一秒的时间。

而这一秒,也就让他失去了从网中滚地逃出的可能。

网,落下,他和奔跑而来的第五凌若被罩在网中。

那刺客从车上跳了下来,身子受这一震,下体传来难忍的奇怪痛楚,痛得他哆嗦着举刀仰天一阵嗥叫,然后目赤如血地扑向李鱼,他要死,也要拉上李鱼垫背。

“不要!”

第五凌若和李鱼罩在一张网下,眼见那刺客疯魔般一刀刺来,第五凌若想也不想,马上向前一扑,想把李鱼挡在身后,但李鱼却没有动,脚下像生了根。他已有了防范,又岂能旧事重演。

第五凌若一推不动,惊讶抬头,李鱼一脸莫大的欢喜,向她一望,倏然转身,反把她推向了身后。

两人这一扭动,整张网子已经牢牢地扭缠在了他们身上,两人成了一对连体人,前胸贴后背。

一刀刺来,铿地一声,刺在了李鱼的心口。

但李鱼,对那一刀顾也不顾,他整个人都向前扑过去,连着第五凌若,连着网子,合身扑了上去,双臂张开,跳了过去。紧贴在他后背上的第五凌若清晰地听到他嘀咕了一句:“这砖,质量真好!”

那刺客是飞扑过来,随着这一刀刺出,人已摔在地上,他的胯下蛋蛋已经因淤血肿胀成了一枚大寿桃,倒地时一挤压,砰地一声爆了,鲜血滚滚,几乎要痛晕过去,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根本站不起来了。

而李鱼向前一扑,两个人的重量连着一张网子,全都砸到了他的后背上,那刺客吭都没吭一声,直接就从弥留状态被送走了。

眼见如此一幕,那两个杀手惊了一惊,结果其中一个手上动作只是稍慢,就被对方一刀劈中了肩膀,拖拉下来,一条手臂几乎分成了两半,痛得他惨叫一声,被另一个急忙扶住。

只是如此一来,两人情形更加堪虞,已经注定了结局。而且第五凌若三个手下成品字形把他们围在了中间,那另一个杀手即便想抛下伙伴自己逃命也不可能了。

“你穿了什么?怎么没事?”

第五凌若两只手奋力撑开些网子缝隙,探向前方,摸到了硬梆梆的一块,倒是真厚,成年男人小指厚度,好像一块砖?他怎么会随身揣着一块板砖?

另两个刺客仍与第五凌右的三个手下厮杀作一团,李鱼趁着第五凌若双手张开撑开的一点缝隙,急忙扭动转身,结果当他转过身来,与第五凌若面对面儿地贴合在一起时,网子左一扭右一扭反复纠结的结果,就是扭缠成了一团乱麻,牢牢地把他们缠在了一起。

“你……滚远点儿!”

第五凌若好看的眉鼙了起来,双手缩在胸前,用力想把李鱼推开一些,避免这种暧昧的局面。

方才眼见李鱼遇难,她想也不想,就冲了过来。这时危机解除,却是意识到了他并不是他爱了十年,也恨了十年的那个他,自然不想他近自己的身子。要不是李鱼与她记了十年的那个他,实在是找不出一丁点儿的分别,她的排斥反应没那么强烈的话,现在已经作呕了。

“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还要跑来救我?还要不假思索地要为我挡刀?”

李鱼唇角带着笑,轻轻地问。

第五凌若怔了一怔,才道:“我不是要救你,只是情急之下把你当成了他。他……”

第五凌若咬了咬下唇,眼中泪光盈盈欲流。

“我恨了他十年,诅咒了他十年,我根本不知道,他早在十年前,就为我而死。当年,他好多次为我挡刀,而我,只是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小丫头,从不曾为他付出过什么。他,永远不在了,我活着,也没了意思。我只想,替他挡一回刀……”

第五凌若的眼泪簌簌而下,看得李鱼好不心疼。

可他这时双手只能环在第五凌若身上,想要抬起来都不可能,于是……

他伸出了舌头,轻轻舔去了凌若脸上的泪。

凌若先是被他的举动吓呆了,直到他将另一行泪也舔去,凌若一双好看的眉才开始渐渐地竖起来:“你是不是想死?”

“我……”

“你记住,我对你客气,只是因为你长得像他,但你再敢无理,我一样把你千刀万剐!”

第五凌若说完,忽然涌起很恶心的表情,她努力想抬手、缩手,统统办不到,便埋下头,就在李鱼的胸口蹭了起来,想要拭去他那恶心的唾液。

李鱼低着头,看着她像个孩子似的在自己胸口蹭来蹭去,一丝笑意在他的唇边越绽越大。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先是很低沉,然后变成了放声大笑,笑声牵动身子,和他紧紧贴合在一起的第五凌若也不禁跟着颤抖动起来。

另一侧,两个杀手眼见要全军覆没,受伤的那个突然大吼一声:“你逃出去,为我们报仇!”

说完猛地挣脱对方的搀扶,张开双臂,一身是血地扑向当面的两个打手。

“噗噗!”

两口刀捅进了他的胸膛,他怒瞪双目,呐喊的表情凝结在了脸上。

另一个杀手痛呼一声,刚想逃,但是这种时候岂容犹豫,他只呆了一刹,就被身后那个打手拦腰一刀,白匹练般卷来,再卷去时,已是艳红色的匹练。

李鱼实在忍不住地想笑,不仅因为第五凌若憨态可掬的窘样儿,更是因为终于找回了失去的一切的快意。

但是看在第五凌若眼中,李鱼的笑,就有点像一个大人看到了一个气极败坏的小孩子的蠢相而发出的笑声了。

她的脸庞越来越红,终于愤怒地大叫:“你个疯子,笑什么笑?来人,快来人,给我砍了这个混蛋……”

“闭嘴!”

李鱼忽然瞪起了眼睛:“老子乃江洋大盗人屠郭怒,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你不想死的话,就乖乖听话!”

“你有病!神经兮兮,颠……颠……”

第五凌若说着,忽然口吃起来,眼睛越睁越大。

此时,她的手下已经冲上前来,忙着切缠鱼网,只是二人扭缠在一起,网线不少都勒在身上,那几名手下又没有剪刀小刀一类的趁手家伙,所以只能捡着松驰处先割断,一时还不能把二人救出来。

第五凌若却不管这些人在干什么,她惊骇地望着李鱼,颤声道:“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李鱼脸上带着笑,目中却也有泪光渐渐莹然:“我姓杨,名冰,冰清玉洁的冰。乃江南钱塘人氏,原想到长安来求个营生。初到长安,也不晓得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兵慌马乱的,慌不择路,才逃到这里。方才听得庄稼地里有沙沙之声,唯恐你们乱喊引来什么,所以才胡乱恐吓,姑娘放心,在下并不是歹人!”

李鱼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幕沥沥在目,仿佛刚刚发生,重复那番话,竟然一字不差。

第五凌若越来越激动,听到一半时,已经像是发了疟疾般打起了摆子,浑身哆嗦的不行。

“你……你……你说你叫什么?”

“你从来不曾告诉过我杨冰这个名字是不是,但我知道。你说我是谁?”

第五凌若明明激动的不行,可是越是如此,越是唯恐只是一场美梦。

她颤声道:“当初,知道他……他叫杨冰的,也不是没有。”

李鱼凝视着她,看着她紧张而期待的神情,忽然慢慢靠过去,与她交颈而合。

第五凌若下意识地想躲,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李鱼的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嗅着她发丝的清香,轻轻地道:“我出去……

李鱼长长地吸了口气,用低哑的声音道:“你就躺在地上,一动别动,活的机会,尚有一线!看你福气吧!”

第五凌若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这十年,她封印了自己的心,只有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在她心头,反复地回忆,曾经的一切,在她心中不知重演过了多少遍。

这句话,两个躲在草堆中,一杆杆枪戟刺来,危在旦夕时刻,冰哥哥对自己说过的这句话,她无数次自梦中忆起,无数次在梦中哭醒。

这番话,只有他和她知道,世上再无第三人。

而现在,他说了出来。

而且,就连头两句,事实上也是没有人知道的,她从不曾对人说起过。

他?

难道他?

第五凌若缩了缩身子,李鱼善解人意地分开来,让她看得到自己。

但第五凌若的眼睛已经被泪水盈.满,刚刚眨去,便再度盈.满,仿佛一眼永不干涸的泉,眼中的他,朦朦胧胧,始终不能看得清楚。

两个人被网子束住,都不能动,但他们的手都在腰间,李鱼抓到了第五凌若的手,就像当年他扮布衣神相,潜入归来客栈,当着第五凌若父母的面,执着她的手,拇指按着手背,仿佛在摸骨,食指在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三个字:“带你走!”

写完这三个字,李鱼的泪也禁不住淌了下来,哽咽地道:“对不起,让你……等了十年!”

P: 我的眼睛湿润了~~~

正文 第391章 最后一名死囚

网子,解不开了。七扭八扭,贴体而缠,一番拉扯、一番割断后,反而显得线头更乱,没个趁手的工具,几个手下也不敢挥舞着刀子往他们身上割,登时傻在哪里。

这么一阵的功夫,正在“倒时差”的李鱼终于“清醒”过来。刚回来那一阵子,在他而言,十年前的那一段可不是一刹那,对于眼前的一切,肯定得有个“拾回”的过程,此时才想起迫在眉睫的一间大事:铁无环!

铁无环,已经替他上法场了。

抬头看看,天将中午,行刑之期将至,李鱼急了,马上催促道:“快!快不要解了,马上抬我上车,马上赶去刑场,我有要事。”

那几个打手怎么可能听他的,都看向第五凌若。第五凌若却是对他俯首贴首的,瞧他一脸惶急,连忙答应,吩咐手下人照做。于是,手下人就把二人连着缠在身上的鱼网抬起来,跟连体婴儿似的抬上了那刺客驶来的大车。

这么一个“巨婴”,那轻巧的步辇显然是没法做了,亏得这是辆装渔网的敞篷车子,要不然一样放不下。第五凌若一面按他吩咐,令车子驶向法场,一面叫人沿途注意,寻个裁缝铺儿弄把剪子来。

……

今天,就是三百九十名死囚回京接受制裁的最后一天,也是行刑的当日。

到昨晚止,已经有三百余名死囚如期返回,等到今日一早,陆陆续续又有死囚回来,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台谏官、刑部、长安万年两县县令,俱都在法场前提心吊胆地等待着。

随着归来囚犯的数字渐渐接近,他们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渐渐安稳下来。

大理寺卿吁叹道:“天恩浩荡,感化世人,想不到这些穷凶极恶之辈,真能轻生重义,遵喏而返,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大理寺少卿小声提醒道:“廷尉,还有几个囚犯未到。”

大理寺卿方才阴沉的脸色此时已经变得轻松起来,笑道:“少卿想多了,三百九十名死囚,在我想来,最多能回来一半,已是侥天之幸。如今已经回来……?”

刑部尚书道:“三百八十二人。”

大理寺卿抚须道:“三百八十二人,这已是旷古未有之事。无论是朝廷的面子,还是皇上的面子,都不至于有所损害,足够了。”

长安县令何善光迟疑道:“还有八人,不会来了么?”

就在这时,一名捕虞侯兴高采烈,跟中了大奖似的,跑过来就是一个罗圈揖:“大喜!大喜啊!又有七名死囚到了。”

一位台谏御史官愕然道:“七个人,都到了?”

那捕虞侯把脑袋点得鸡啄米似的:“到了,都到了。这七人,本是一伙水寇中人,七人是同时赶回京来的,昨夜一场豪饮,俱都大醒,以至延误了报到时间,及至醒来,匆忙雇了脚夫,把他们载来。”

何善光一听喜形于色:“三百八十九人!哈哈哈!廷尉这下不用担心了,这样一个数字,任谁也要满意,皇上一定龙颜大悦!”

谁料大理寺卿却捻着胡须,不见半分喜色,蹙眉沉吟半晌,才道:“三百八十九人?那就是只差最后一个了?”

他抬头看看天色,又对那捕虞侯道:“时间还有一些,你去,继续盯着,若是最后一名死囚到了,马上前来告知我等。”

那捕虞侯答应一声,扶着帽子又匆匆跑开了。

何善光讶然道:“如今又多回来七人,廷尉为何反而不喜?”

大理寺卿缓缓道:“有几个毁信背诺之人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原也没有什么。相信,有这么多的死囚,依诺而返,不仅足以挽回朝廷颜面,而且足以名载青史,成为一桩雅事。”

其他几名官员纷纷点头称是,他们每一个都没敢预估会超过三百名死囚归来,如今这个数字已经远超他们的期望值。

大理寺卿道:“可是,既然距大圆满已只差一人,相信不仅是陛下,不仅满朝文武、普天下百姓,就算是你我,也希望,那最后一人,也能守信归来,方才不留遗憾。”

几人呆了一呆,仔细一品味,却不得不承认大理寺卿所言有理。

原本差着几人的时候,相信皇上对于这么多囚犯能回来慨然受死,已经是十分满意。但是这数字太过接近大圆满,甚至就只差一人的时候,谁的期望值都会更高,希望能一个不落。

那就不是雅事,而是奇迹了。

可惜,一样米养百样人,三百九十名钦定死囚已然回来这么多,已经是任何人事先都不敢想像的了,这最后一人此时仍然未到,他还会来么?

就在几名官员心中惴惴的时候,铁无环已经出现在刑部街的街头。

今日,有太多的百姓前来围观。

除了本来就喜欢看行刑、看热闹的百姓,还有许多因为这桩旷古未有之事而心生好奇,想来见证一下此事结果的百姓,所以街头更是人满为患。

不过,原本应该拥塞不堪的长街,偏偏在通向刑部街的每一条街上,百姓们都宁可拥挤在一起,也留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道。

三百八十九名死囚已经归来的消息,已经像张贴了的科考皇榜般传开,而在场的这些百姓,俨然就是参加科考的莘莘学子,比任何人都更关心这榜单的发布。

铁无环,出现在了长街尽头。

这条街本极宽,此刻却被人群拥挤的只剩下一条小路,左右俱是人墙。

虽然拥挤,没有一个人往这条他们留出来的小路上踏上一步,这是一条不归路,也是一条义士之路。没有信重如山的品格,没有一诺千金的高贵,没有视死如归的勇气,谁能踏上去?

铁无环深吸一口气,迈开大步,就往那路上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第一步时,还有人以为他是“走错了路”,第二步时,已经有无数双眼睛望过来,第三步迈出时,已经有百姓按捺不住,扬声高问:“足下何人,可知前方乃是刑场?”

铁无环沉声回答:“长安县狱死囚,利州李鱼,如期归来,前往报备也!”

所有百姓先是片刻的寂然,旋即,仿佛海啸一般,狂呼声骤起。

狂呼掀起的声浪风暴迅速传来,其他街口的百姓几乎是马上就知道最后一名死囚业已如期归来。

他们留出的“不归路”合拢了。

铁无环大步行过之处,他身后的那条小路也合拢了。

随着四厢的合拢,形成了一道人形的铁墙,而他大步走向当中,自高空望下,俨然就是那口中一人,天地一囚!

百姓的欢呼声实在是震耳欲聋,声音乍起时,真把几位官员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了劫法场,但那呼喊声中的喜悦实在是掩饰不住,又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异外。

片刻之后,那捕虞侯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提足丹田气呐喊道:“长安县狱最后一名死囚,回来啦!回来啦!”

“回来了?验明身份了?”

大理寺卿也是欢喜的声音都发抖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都有些不敢置信了。

那捕虞侯呆了一呆,道:“还不曾验明身分,不过先前廷尉有吩咐……”

“快去验明正身,快去,快去!”

大理寺卿打断他的话,扭头对何善光道:“何邑宰,你亲自去验明正身。”

何善光答应一声,一提袍裾,拔腿便走。

大理寺卿喜得搓了搓手,又扭头吩咐少卿:“速备一匹骏马,只等何邑宰那厢确认了身份,你马上飞报朝廷。”

大理寺少卿也是眉飞色舞,连声答应,急忙便叫人准备骏马,就停在一侧等候。

************

装渔网的车子飞快地驶向刑部所在。

车上,第五凌若凝视着李鱼,手还下意识地抓紧着他的衣衫,似乎生怕一松手,他就鸿飞冥冥。

“你真是……冰哥哥?可你先前,为什么不认我?这么多年,为什么你毫无变化?”

李鱼黯然道:“我也是直到刚才,才突然知道了这些往事,之前的我,是真的不知道。哎!你呀,先前只问我来自何方,可认得你,还叫我模仿你想要的语气说一句话,唯独没有说起‘杨冰’这个名字,不然的话,我也不会如此肯定,说我一定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第五凌若讶然道:“为什么要听我说出这个名字你才……”

第五凌若忽然瞪大了眼睛:“你失忆了?刚刚遇刺的情形让你受了刺激,又突然恢复了记忆?”

李鱼一呆,这姑娘……除了可以当一个好理财师,还可以当一个好编剧,脑洞开的蛮不错的。

对这姑娘,李鱼不想瞒了,至少不想再隐瞒“宙轮”的存在。不仅是因为一句“失忆”,其实很多细节他都无法对上,而且,对这样一个情深义重,相许一生的女子,他得何等自私,才能无动于衷。

只是,这事儿要说起来,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李鱼苦笑道:“这事儿说来复杂,一时半刻无法说清,等来日……”

说到这里,李鱼的声音戛然而止,无尽的懊悔顷刻间充满了他的心灵。

重返的那一刻,为什么要与她相认?就让她以为自己十年前就已死去,让她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多好?虽然他活着回来了,却是要去赴死啊。

匆匆相认,从此阴阳两隔,这对刚刚相认的她来说,何等残忍?

要是她也能启动宙轮多好,那就可以对她说明用法,自己前去赴死,替下铁无环,她这么聪明,一定能悟透这宙轮更多的用法,她也许可以穿越回现代,与那时的自己发生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重拾旧缘。

第五凌若见他呆呆地望着自己,忍不住道:“我说对了?你这些年失忆了?是当初伤了脑子,前事都记不起来了?也不对呀,那我对你的调查,为什么说你从小生活在利州,直至杀人入狱,从未离开?”

李鱼依旧呆呆地望着她。

“还有,这才几年功夫,我为你,孤苦伶仃一个人,寒衾苦守。你居然……你自己说,你都有多少女人了?”

“我其实……可以解释的,我是在想,从哪儿开始解释……”

李鱼干巴巴的解释还未说完,第五凌若已经怒气冲冲地道:“你解释个屁!你怎么解释?”

第五凌若越说越气,越说越委屈,突然一口咬住了他的肩头。

“啊!放口!放口!我真的可以解释!但我现在没空解释!你赶紧放口,听我说,时间紧急,再不说就晚了,啊~~~~你牙口太好,真的很痛啊!”

正文 第392章 天机所系

李鱼这只小蝴蝶返回的时间稍稍有些错位,对他和第五凌若这对当事人来说,影响不大,但是对其他人和事来说,影响却不一而同。

就如一枚火箭射出,射处差之毫厘,着处谬之千里。

铁无环那里,就因为这样那样间接的影响,报到的时间有了些许变化。

而这些许变化,所造成的影响又有不同。

何善光亲自勘验正身,发现李鱼形貌所载与簿册上不符,可不敢打马虎眼了。

行刑时刻即将到达,三法司的人全在现场,如果蒙混过去,功劳也不是他的。如果蒙混不过去,他反而要负首责,只这一犹豫,何善光便判断出了利害得失,把脸色一沉,喝道:“来啊!把他给我拿下!”

几个捕虞侯上前,锁链一抖,哗愣一声,就把铁无环锁了起来。

铁无环本就是替人送死来的,毫不反抗,摊开双手,任他们锁拿。

等铁无环被铁链锁上,何县令才冷笑一声,道:“穷得过不下去了?为了给家人谋一条出路,竟尔替人赴死,也是难为了你。只是本官心里,可容不得一粒沙子。你冒人顶罪,该当如何处治,本官会另行处断,先把他押在一边。”

铁无环一听大惊,连忙道:“县尊此话怎讲,我就是利州李鱼,绝无虚假。”

何善光嘿嘿冷笑两声,转身去向大理寺、刑部和台谏官们报告去了。

大理寺卿听他一说,大为懊恼,本来是本朝一桩美谈,偏生发生了这样的事,不但畏死不来,还要花钱买人命抵充,简直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旁边一位台谏官都打算把这件传奇写成文章,大肆歌颂当今圣上了,此时也不免有些沮丧。

大理寺卿抬头看看天色,尚有一点时间,便让何善光陪同,去向那替死人问话。

铁无环初时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李鱼,直到大理寺卿阴沉着脸色表示,李鱼买人替罪,罪犯欺君,不但自己要死,还要满门流放,情知瞒不过去,又恐加深了李鱼的罪过,这才承认自己并非李鱼。

铁无环把自己所作所为的源由说了一遍,那大理寺卿和跟过来的三法司官员登时眉飞色舞。

其实今日法场多死一个人,少死一个人,他们并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这件事的传奇性,能够给皇帝、给大唐朝廷增加多少色彩。

这铁无环的义举真是感天动地啊!因那李鱼有恩于他,他便慷然赴死,而那李鱼也并非不肯前来赴死,而是被这大汉打昏了,藏在一家仓库里。

如此一来,对这传奇而言,不但不是污点,反而是传奇中的传奇。

当下,大理寺卿就吩咐长安县马上派捕虞侯前往铁无环所说的仓库中去寻人,又命大理寺少卿亲上金殿,向皇帝禀报此事。

今日李世民早朝,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事件要处理,不过李世民有意地放慢了诸事处理的速度。一年前的今天,他一时怜悯心发作,将所有死囚缓刑一年,释放回家。其实事后一想,他也不免有些暗悔自己过于冲动。

人皆畏死,谁不贪生?况且那些人可不是百战沙场的悍勇兵卒,而是一群为非作歹的死囚。他们会信守诺言,按时返回么?

如果到时候大半死囚不肯回返,还要朝廷满天下的通缉, 那可就成了史书中一个笑柄,贻笑后世了。

因此,李世民刻意地拖延着朝会的时间,其实是担心听到不好的消息。

而那大理寺少卿回金殿之前,业已有所决定。能够做到大理寺少卿,智商、情商岂会低了?今日这桩公案,如果是给皇上脸上增光的,那就上金殿大张旗鼓地禀明,如果回来的人太少,丢人现眼,那就等皇上下了朝,偃旗息鼓地到后朝里去禀报一声。

如今这事儿显然是给皇帝长脸的,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大理寺少卿快马加鞭赶到皇宫,一打听皇上还未下朝,顿时了悟皇帝的心意。大理寺少卿微微一笑,马上整理衣冠,直奔金殿。

站殿武士进内禀报,大理寺少卿飞马而来,有要事禀报。正跟魏征两人儿在那闲磨牙,说着毫无营养的官话套话的李世民顿时松了口气,这大理寺少卿金殿求见,甭问,自己去年做的那桩唐突之事,应该是有了一个不错的善后。

李世民马上正了正衣冠,庄容吩咐道:“宣!”

大理寺卿满脸喜色,脚步匆匆上了金殿,众文武都向他瞧去,一瞧他脸色,也都知道有了好消息,那事先跟人打过赌,赌最多有三分之一的死囚回来的大臣倒是就满脸的不悦。

“陛下!午时将至,去年所释三百九十名死囚,已有三百八十九名按时归来!”

“这么多?”

金殿之上登时一片窃窃私语之声,李世民也不免小有得意,自打去年办了那件冒失事,眼看又到九月九,李世民也是心中惴惴,如今可是太露脸了。

李世民故作从容,抚须道:“好!虽然俱都是罪大恶极之死囚,可足足归来三百八十九人,仅有一人畏死不至,足见教化。这都是众爱卿的功劳啊。”

满朝文武谁会跟皇帝抢这个功,就连一向刚直,最喜欢跟皇上呛嘴的魏征,都是捧笏施礼:“此皆陛下仁德,连十恶不赦之死囚亦被感化,臣等岂敢贪功。恭喜吾皇陛下,贺喜吾皇陛下。”

君臣和睦,正一团和气之际,那大理寺少卿提足了丹田之气,朗声道:“陛下,臣还不曾禀报完毕。虽有一名死囚未至,其实却是有人冒其名而来……”

皇帝的脸色马上就沉了下来。

畏死不至也就罢了,可买人性命,让其冒名顶替,这就太过不堪了。好好一桩彰显皇帝仁德教化的大喜事,偏生被这个混账给毁了。李世民牙齿暗咬,真恨不得把那混蛋千刀万剐。

那大理寺少卿也是深谙讲话之道,他跟个善于调动听众情绪的说书人似的,先用一个高潮把大家都搞亢奋了,接着就挖了个坑,连皇帝也一起埋了进去。但是随着他的娓娓道来,本已脸色阴沉的皇帝突然再度眉飞色舞起来。

只缺了一人未到,可那人却不是畏死,而是有人感于他的恩义,将他打晕,替其偿命。光这一件事,就是本朝一件可以用来宣扬教化的莫大功德之事,更何况,这样说来,竟是三百九十名死囚,一个不少,全部报到!

“啊~~哈哈哈哈……,此等义士,着实感人呐!”

国舅长孙无忌马上捧笏施礼:“那李鱼对铁无环有恩,可见自陛下释其之后,已有向善之心,多行向善之事。今李鱼慨然赴死,铁无环大义替之,我朝便连一从待死的罪囚,亦有如此仁义之风,实是陛下之德,我朝之大幸啊!”

满朝文武听到这里,连忙再度齐声道贺。

这时候,站殿武士急匆匆上殿来,再度禀报,居然是大理寺卿也到了。

李世民赶紧把他宣上殿来,大理寺卿一见皇帝,便兴冲冲地道:“陛下,臣等察知有一名死囚乃系替死,问明缘由后,马上派人前去寻那死囚。却不想,刚刚派出人去,那死囚已然赶到法场。”

此言一出,金殿之上又是一片嗡嗡窃议之声。

大理寺卿这回关子没卖太久,因为用不着,李鱼出现的场面,本身就能锦上添花,不需要先抑后扬,而是可以芝麻开花。

大理寺卿高声道:“陛下,那李鱼乃被其义仆铁无环打晕,欲替其身死。李鱼醒来后,急急欲奔赴法场受刑,结果路上遭遇江湖亡命,一番打斗,被亡命用网子网了起来,一时挣脱不出,为了抢在午时之前赶到法场,替下义仆,居然裹着网子,就叫人用车把他载了来。陛下,屠刀之下,争先恐后,所求不过一个信字,一个义字。三百九十名死囚,一个不少。明明有人替死,也不昧其心,足见陛下仁德,教化万民。”

这一遭,满朝文武呼啦啦都跪下了。

大唐时节,文武百官见了皇帝,轻易不用行跪拜礼的,除非是随同皇帝祭拜天地神明,或者什么重大仪制的时候,此时此刻,如此行动,实是因为这三百九十名死囚,真的是太给皇帝长脸了,太给大唐长脸了!

这种事,换一个皇帝,谁敢做?

这种事,换一个时代,死囚们会如此有担当?

李世民长身而起,朗声道:“

……

终南山上,一盘棋。

李淳风下了一子,情不自禁地望向远处那张更大的“棋盘”,长安。

“血煞之气刹那之间一扫而空,只因一人,只因一事,帝王之怒,便成龙颜大悦,呵呵,人生啊,真是奇妙。”

袁天罡听他大发感慨,瞟了一眼长安城,道:“所以说,一个人做事,就是在做人。一个人要做事,一定要先做人!”

李淳风颔首道:“不错!做人,就是修人品。人品,不仅是一个人最好的风水,也是一个人最硬的底牌!”

袁天罡乜了他一眼,道:“你为常剑南和三娘子,游走终南山,选择良时佳穴,也是因为他的人品吗?”

李淳风一本正经地道:“非也,我是在修自己的人品。”

“哦?”

“这一对,太苦了些。生前不得安乐,只求一个安眠,择一方风水宝地,让他们合葬,也算一桩善事。”

袁天罡道:“做这桩善事,许了你多少银两?”

李淳风讪讪一笑,顾左右而言他道:“咳!我那师侄客师快周岁了吧,何时举办抓周之礼啊?”

袁天罡笑道:“无需抓周之礼,客师将来必然子承父业,如我一般,何须测其志向。”

袁天罡说着,又向长安望了一眼,目中微微现出惊疑之色。

就在不久前,他再次感应到了那可以改变时运的气息,但是现在,他已经完全看不出了。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那可以改变时运的法器,已经被毁坏。另一种可能,就是它的能力,已经达到天机的境界,已非他所能揣测了。

袁天罡不由自主地便把这件事与刚刚三百九十名待毙死囚的血煞之气顷刻间烟消云散的事联系在了一起。莫非……这两件事,有着莫大的干系?那不是说,改变这一切的关键一人,就是问题所在?

正文 第393章 死别

刑部街上,临街一座酒楼。

看到李鱼和第五凌若被一张网儿捆得结结实实的,由几个人抬了进去,酒楼二楼临窗把酒的聂欢不禁微笑起来:“江湖闯久了,有人硬了心肠,有人硬了脊梁。这个李鱼不错,生了一副男子汉的脊梁骨,我很喜欢。”

张二鱼一尊佛爷似的端坐上首,向下乜了一眼,叹了口气:“那有个屁用,这个男子汉,马上就要完蛋了。”

聂欢道:“人固有一死,死也该死得有尊严。”

张二鱼苦笑道:“只可惜了常剑南一番苦心,他本以为,这李鱼足够机灵,不会回来送死。”

聂欢又呷一口酒,扭头看向张二鱼:“常老大让我们帮他来看看,看什么?难不成,常老大本来有意把他一对姊妹花,许配给这个李鱼?”

张二鱼淡淡地道:“若婚姻自己能做主,常老大何至于一生情路坎坷?他最恨的,就是干预他人婚事,又怎么可能为良辰美景做这个主。叫我们这两个做叔叔的来,我想,应该是两个意思。”

“第一?”

“不管常家两个丫头,是不是喜欢李鱼,但是李鱼将是常老大一双宝贝女儿的重要臂助,这没问题吧?”

聂欢向楼下瞟了一眼,官员们正围拢在李鱼身边问话。还有人拿来了小刀,在割开网子。

聂欢叹了口气,道:“这李鱼,还真是招蜂引蝶的好体质,看样子,第五姑娘与他也有了莫大的关系,如此一来,他对两位贤侄女,当然更加重要。”

张二鱼道:“所以,常老大不能不重视。叫我们来,其实不是让我们帮他瞧瞧这个人的人品。常老大阅历沙场,那眼力,是生死间练出来的,看人很准,比你我更高明。”

“那么……”

“常老大应该是想确认今日法场行刑之事,是否能顺利了结。只要这厢行了刑,而李鱼未至,就算朝廷事后发现杀错了人,也只得将错就错。毕竟,这关系到皇帝的美誉。如此一来,这李鱼就可以公开亮相了,他在西市的作用,也只会更大,两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现在李鱼来了。”

“没错,那我们就坐等结局吧。他若死不了,结果依旧如上。他若是死了,你我之中恐怕就得有一个站出来,公开坐镇西市,为咱们那对小侄女撑腰,直到她们坐稳了江山。而那个人,很可能是你。至于我,还是藏在暗处,对西市更有利。”

“常老大在托孤?”

“呵呵……”

“常老大本不必如此委婉,他直接相托,你我难道还能推脱不成?”

“所以,我想他这么做,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更重要的原因?是什么?”

那尊佛脸上的表情忽然有些悲伤,他拾起一杯酒,垂下了头,掩去了眸中浓浓的悲意,轻轻地道:“常老大,大限已至。”

聂欢身子一震,失声道:“难道,就在此刻?”

张二鱼轻轻地道:“死别,不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他应该……是想支开我们。此刻陪在他身边的,应该只有他的一双爱女。”

“这个老匹夫!”

聂欢愤怒地骂了起来:“老子在战场上见惯了死人,难道还怕看死人?之前,他就让我们两个疏远他,你甚至要和他摆出一副对头姿态来,暗中呼应。如今到死,也依旧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姿态,继续帮助他的女儿,谁负他的不成!”

聂欢骂着,大颗的泪珠却是禁不住地落进了酒杯。

张二鱼一口酒猛地灌下去,再抬眼时,眼睛已经红通通的,他向聂欢黯然一笑,道:“看得见的,都是风景。品味出来的,才是人生。”

聂欢舔了舔唇上的泪水,道:“这人生,有点苦!”

……

“东篱下”,楼上楼。

窗外是远远蓝天下一角山峰。

山峰甚美,可以入画,那窗子仿佛就是画框。

常剑南就躺在窗前,微笑着,看着远山,眼神焕发出的神彩,完全让人忘记了他是一个垂死的病人。

许久,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落在榻边,哭得泪人儿般的一双女儿。

“能安排的,爹都为你们安排好了。”

常剑南笑了笑:“本来,那个李鱼,至少可助你们十年之力。可惜,他偏生自投罗网去了。”

常剑南闭上了眼睛,喃喃地道:“他是个聪明人。守诺,也要分是什么样的诺,所以,我本来料定他不会去。可惜他那忠仆不解其意,反而逼得他不得不现身了,这都是天意。”

常剑南又缓缓张开眼睛,望着一双宝贝女儿:“你们年少人微,骤登大位,虽说素有野心,尾大不掉者尽已被我除去,难保不会仍有人滋生野心,这个李鱼,本是你们最好的助力,可以帮你们稳十年之固,如今他这一去,生死未卜。”

说到这里,常剑南长长地吸了口气,又道:“他若死了,你们三叔聂欢会来西市帮你们,以客卿身份相助。如果李鱼侥幸不死,那么……”

常剑南目视着一双女儿,微笑道:“记档,十年之助,可改百年。此人,有此一举,足可托付一生,不仅你们的基业可以相托,你们便是把终身相托,也由得你们,只要你们喜欢。”

良辰哭道:“阿爹,这个时候,还说混话。”

常剑南摊摊手道:“阿爹其实很开心,终于可以去陪你们的娘亲了。”

他把两个女儿各抓了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前,凝视着她们:“你们,是平阳公主的女儿,皇室贵胄!是阿爹对不起你们,不能给予你们那么高的荣耀与富贵,费尽了心机,也不过是置办了这样一份家当,留一份富足生活。”

良辰美景心中大恸,哭得泪人儿一般。

常剑南道:“钦天监袁天罡、李淳风,已赴终南,为我择选合葬之地,一切,你们遵其嘱而行便是了。”

说完这句话,常剑南回首望向窗外,轻声呢喃道:“秀宁,劳你一等,就是十一年,我终于……要和你相聚了。从此长相厮守,再不畏人言,再不忌官声,再不必……偷偷摸摸……”

一语既了,常剑南胸膛的起伏便就此定住,眼神定定地望着窗外远山,神思入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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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94章 否极泰来

刑部门前,第五凌若彻底呆住了。

网子已经解开,两个人已经站在那里。

刚刚两人被网子缠在一起,众目睽睽之下,第五凌若很窘,恨不得马上能把网子解开。可此时她才知道,解开的不只是网子,李鱼竟是到刑部来送死的,他竟是去年被皇帝所释的死囚之一。

“为什么?你刚刚与我相认,你还没告诉我这十年你都发生了什么,你就要……”

“造化弄人!”

李鱼苦笑:“我不是不想说,实在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眼看第五凌若泪眼婆娑,李鱼也不禁心中惨然,可此时此刻,他又能说什么。

铁无环脚镣叮当地被人押了出来,真正的李鱼来自首了,当然要和冒名者对质一下。

李鱼看到铁无环被人从刑部角门带出来,他深深吸了口气,扭头又看向第五凌若,第五凌若模糊着泪眼,颤声道:“你……这就要去了么,十年了,十年前,你掳走了我的心,一走就是十年,十年后……”

一语未了,李鱼忽然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唇与唇相接,紧紧、深深的一吻,然后将她软软的身子箍得紧紧的,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子,第五凌若十年苦痛,得而复失,千言万语,俱化作无声地一哭,泪水迅速打湿了李鱼的胸襟。

李鱼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再滑到脊背,许久许久,才轻轻放开她,凝视着她,慢慢向后退却。

第五凌若成了泪人儿:“你,就没有什么再和我说了么?”

李鱼惨然,凝视她良久,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可能,我真想……要了你!再不叫你,从我的生命中溜走!”

李鱼说罢,猛然转过身,向着刚刚走出刑部大门,还未从人群熙攘中发现他的铁无环走去。

第五凌若悲声叫道:“冰……”

一声冰哥哥还未唤出口,突然一个响亮的声音响起:“圣旨到~~~”

熙攘的人群顿时一静,纷纷向声音响起处看去,按刀押着李鱼的两名捕虞侯顿时一愕。李鱼也站住了身子,向那扬声处看去。

人群迅速地分开一条通道,四名金吾卫簇拥着一名内廷太监策马而来,徐徐到了刑部门前,向三法司众人扫了一眼,也未下马,就在马上展开一道中旨。

诏旨,得是皇帝下令,拟旨,用印,再经过中书门下加印,诏行天下的。而中旨,是皇帝自宫廷发出亲笔命令或以诏令方式,但不正常通过中书门下加印,直接交付有关机构执行,此为中旨。

中旨的影响力和法律效力不及诏令,不过只是特赦一群死囚而已,本就不是关乎国家大政方针的重要政策,一道中旨足矣。

李世民这道中旨宣布完毕,刑部门前顿时山呼海啸一般,万岁之声响澈云宵。

来围观看热闹的、前来送最后一程的死囚家眷,乃至三法司全部官员、公人,纷纷高呼万岁,而已被押在一侧等候行刑的众死囚更是跪地高呼,热泪盈眶。

听到皇帝的特赦令,李鱼又惊又喜,返身奔到第五凌若身边,一把将她抱住,喜极而泣:“我不用死了,不用死了!”

这一遭,李鱼是真要替回铁无环的,手中虽有宙轮至宝,也全无用处。所以,心中实是存了死念,因此一着,突然得以释还性命,李鱼那种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惊喜,实在是难以言喻。

第五凌若也是狂喜,紧紧地抱着李鱼,又笑又跳,又哭又叫。

不过两人这种表现并不引人注意,因为此时此刻如此忘形的又何止他们两人。

许久许久,周围许多人还未从激动狂喜中平静下来,第五凌若忽然一把推开李鱼,大眼睛狠狠地瞪着他:“这十年,你死到哪儿去了?为什么见了我,还要装作不认识?本姑娘为你苦了十年,从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都熬成黄脸婆了,你倒好,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你怎么跟我解释?”

“我……我……”

眼看着第五凌若杏眼圆睁,那强大的气场,让见多识广的李鱼都在她的威严之下颤抖了,这时候,他忽然开始无比怀念片刻之前,虽说马上就要死了,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凌若温柔乖巧,不敢顶一句嘴。

可惜,那美好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

死而复生,且一举除掉了四梁八柱中过半的势力的西市王常剑南这一遭是真的死了。

消息还未在外界传开,但东篱下高层显然都已经知道了。

李鱼和第五凌若刚一回到“东篱下”,就有不只一人,把常剑南归天的消息告诉了第五凌若。

四梁之中,只剩下她和杨思齐,而杨思齐是个一门心思研究建造的痴人,空占一梁地位,实则毫无影响力,所以向第五凌若邀宠买好的人自然就多了起来。

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对此刻的第五凌若并未产生丝毫影响,她直接带着李鱼回了自己的房间,八尊女金刚一走进来,原本极宽敞的房间顿时就有一种极大的严抑感,令人窒息。

第五凌若端坐到了卷耳的案几之后,双手扶案,仿佛一位公堂问案的大老爷,威风凛凛。

而在八大金刚威压之下的李鱼,就像八只猫儿爪下的一只小老鼠,瑟瑟发抖。

“现在,把我不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我本就没想瞒你,如果瞒你,我也说不清楚。不过,能不能叫她们退下?我又不会对你不利。”

“她们在这儿,不是为了防你对我不利的。”

“那么?”

“她们,是谁备对你不利的。”

“呃……其实等你听完我的故事,你就不会想对我不利了。”

“那你说啊!”

“我将要说的事,关系到一个天大的秘密!”

“放心,她们八人,对我忠心耿耿,我叫她们去死,她们都不会皱一皱眉头,绝对可靠!”

“有些事,不是可靠就可以听的。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就连我的生身之母都不知道,这世上,除了我自己之外,你将是第一个知道它的人。”

“那就是羞于启齿,有难言之隐了?”

第五凌若脸上的神气和缓了许多,无他,就只为那句“第一个”。

谁说只有男人独占欲强,女人也是一样。

……

足足……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后,李鱼瘫倒在几案旁,直接抓过茶壶,对着嘴儿咕咚咚地灌起来。

而第五凌若弯着腰,端详着案几中央摆着的宙轮,一脸的敬畏与好奇。

此时此刻,她的神情依稀与十年前的小凌若重合了。

毕竟,这十年,仇恨和悲痛封锁了她的心,她连笑容都难得一见,整天板着个朴克脸,感情生活一张白纸,人生阅历缺失了重要一环,在这方面,她较当年的单纯,并不强上几分,所以一旦放开心防,一颗少女心便重现人间了。

当然,此时的她本来也不大,年方二十五,也就这年代,才算老姑娘,搁李鱼那年代,还是小姑娘呢。

“就这玩意儿?是三只眼睛的天女送给你的宝贝?”

“嗯!”李鱼点头,足足说了一个时辰,嗓子都痛了,他现在不想说话。

“好神奇!这东西,也能带着我一起穿越时空吗?”

“不晓得,我现在也是懵懵懂懂,胡乱摸索出一些使用方法。当时那个三目神女正被一个……魔神追杀,仓促把它交给了我,根本没有时间交待太细……”

“太不可思议了。”

第五凌若又是一番啧啧赞叹,歪着脑袋想了一想,忽然又露出一副气不过的表情:“按你这么说,我倒真不能怪你了。我……我从你那儿算,算是你最后认识的姑娘,可从我这儿算,我比吉祥、作作她们都早得多。这笔糊涂账,咱们怎么算?”

李鱼涎着脸儿道:“要我说,就不用算了吧。”

“不算?我的十年青春岁月啊……”

第五凌若打起了苦情牌,李鱼哪吃得消这个,可他能怎么做?就算再把吉祥、作作也招集到一块儿,把这宙轮搞得糊涂账说与她们知道,难道她们就能“通情达理”了?

“我不管!我十年前就认识你了!我为了你,苦苦熬了十年,我最早!”

第五凌若一锤定音,李鱼愁眉紧锁:“不要计较这个了吧,我现在都没想好,怎么跟她们说呢。”

第五凌若狡黠地道:“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李鱼头痛无比,赶紧岔开话题:“这事儿,你容我想想再说。咳!刚刚不是有人说常老大已经过世了?现如今东篱下地位、资历最高的人就是你,你不去看看,操持一番。”

“他有一双女儿料理后事,我干嘛要去管他后事?”

第五凌若看了李鱼一眼,忽然有些紧张起来:“我当年,只是做了曹韦陀名义上的侍妾,并未和他做了真正夫妻。后来,常剑南做了西市王,看重我理财的本领,也知道我不会对他的权位产生威胁,所以我们相处一向融洽。外边虽然有很多风言风语,其实我跟他却并没有什么关系的。”

“嗯,我相信你,我当然相信你……”

李鱼如何还不相信凌若,不过一瞧凌若这么紧张这件事,生怕自己不相信,李鱼心中大乐,故意做出勉强敷衍的样儿来,如此一来,便能占些上风。不然的话,这丫头如此“嚣张”,吉祥和作作那儿,他可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一碗水端平了。

“我还是个黄花闺女,不怕你不相信!你别以为你惺惺作态,就可以压着我委屈未全。你那心眼儿怎么打算,以为我看不出来?”

第五凌若乜着李鱼冷笑:“今儿晚上,我就把自己给你,我看你怎么说!”

李鱼吓了一跳,我只动了下心思,她就看出来了?自己的女人这么聪明,这究竟是福还是祸,还真是很难预料呢。

“啊!今晚?”

李鱼又不禁心猿意马、想入非非起来。

便在此时,门口一声大吼:“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囚禁我们李市长!”

李鱼一听这声音就知道坏了,这是李伯皓那二货。

李鱼急忙提足了丹田气,一句话脱口而出:“二货,别莽撞,我没……”

一句话还没说完,障子门哗啦一声撞得粉碎,李伯皓张牙舞爪地飞了进来。

第五凌若临危不乱,第一反应就是一拢袖子,将宙轮收了起来。

李鱼忙中一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当真天生管家婆!”

正文 第395章 机缘

这是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第二次撞破第五凌若的大门了。

李鱼扶额不已,这两个活宝冲动莽撞,却毕竟是出于对他的关系。李鱼急忙解说自己无恙,而是与第五大梁有要事商量,让他们退下。

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这才知道摆了乌龙,干笑着与李仲轩向外退,及至门口,忽又回头道:“常老大归天,我看大家都往楼上去吊唁了,小郎君不去祭拜一下么。”

李鱼道:“自然要去的,一会儿我们便去。”

李伯皓点点头,与二弟走出门去,还很贴心地把那破破烂烂的障子门给拉上,只是那障子门破了一个大洞,已经起不到门户的作用了。

李鱼叹道:“一代豪杰,十年崛起,一朝归去,恍如流星。往昔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一般。咱们上楼去祭拜一番吧。”

“急什么?”

第五凌若将宙轮还给李鱼,耿耿于怀地道:“你未背弃我的消息,他足足瞒了十年,害我天天咒你。他死了,我不鼓掌欢庆就罢了,才懒得理会。”

李鱼疑惑道:“他瞒你?十年前我并未与他打过招面儿,他知道咱们的事么?”

第五凌若道:“道听途说罢了,所知不详,不过起码他知道,你并未弃而我去,可他一直瞒着我。”

“算啦!人死为大,也亏得他瞒着你。”李鱼劝慰道:“否则你知道我并未背弃你,再细一打听,必然知道我当时离奇失踪的事,说不定此时还在满天下的找我,我又如何能与你重逢?”

李鱼牵起她的手,道:“走,我们上楼。”

第五凌若乖乖任他牵着手出了门,不过出了门她便抽回了手。在房中,她是李鱼的小女人,在外面,她可是东篱下的“第五大梁”,身份、地位、影响摆在那儿,有些东西,一旦得到,也是摆脱不了的。

楼上楼,良辰美景已经换了一身孝,仿佛两朵小白花儿似的跪在灵位前,哭得梨花带雨。

第五凌若与李鱼联袂登楼时,杨思齐、洪辰耀、桃依依、安如等人都已在场,第五凌若和李鱼先祭拜了常剑南,又向良辰美景问候几句,眼见后续又有许多人来,他们这些吊唁过的人便退了出来。

杨思齐走出来,忽地站住脚步,转身望着李鱼。

李鱼挑了挑眉,杨思齐仍然直眉瞪眼地看着他。

李鱼按捺不住,开口问道:“杨叔,有事儿?”

杨思齐敲了敲脑袋,突地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令堂带吉祥姑娘她们出城游玩去了。”

李鱼道:“我知道啊。”

杨思齐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李鱼心道:“昨天我把她们安排出城,若非铁无环多事,我此刻已经伴着她们远赴陇右了,怕是再也不会回来。”

不过眼下已经得到皇帝特赦,他可以堂堂正正地生活在长安城内,自然不必偷偷溜走,一会儿派人去城外三里溪接她们回来便是。于是李鱼答道:“今晚应该就回来了。”

杨思齐笑眯眯地道:“那就好,那就好。”

杨思齐不是个惯理人情世故的人,始终保持一颗赤子之心,喜怒哀乐形于色,根本不会掩饰,得了李鱼的回答,便喜孜孜地去了。

李鱼心中一动,看来这杨大叔越来越依恋自己娘亲了。娘亲才三十多岁年纪,二十出头就守寡,辛辛苦苦拉扯孩子长大,忒也命苦,若能撮合他二人成就夫妻,也能有个伴儿。只是,自己再开明,做儿女的也不好出面给他们做媒吧?得想个法子。

第五凌若一直站在一边,等杨思齐离开,才回到李鱼身边,见他若有所思,便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你也发现了?洪辰耀、安如、桃依依他们几个,对你可很是忌惮啊。”

李鱼醒过神儿来,讶然道:“有么?忌惮我什么?”

第五凌若道:“你干掉了王恒久、乔向荣两位大梁,在此过程中,身边聚集了一群江湖豪杰,此情此景,与十年前的常剑南何其相像?你难道没有发现,你在西市,已经有了举足轻重的力量?”

李鱼皱了皱眉:“我可并没有觊觎西市王之位的心思。”

第五凌若道:“你是这么想,可人家未必这么想。你不只拥有很强大的一股力量,你与四梁之一的杨思齐又关系匪浅,这就更加惹人忌惮了。”

李鱼深深地望了第五凌若一眼,第五凌若点点头,指着自己的鼻尖道:“没错!还有我。此刻旁人还不知道你我的关系。等他们知道了,就更加坐实了这一点,那时你再如何谦卑,他们都会认为你才是实际上掌控着西市的人。洪辰耀、安如、桃依依等忠于良辰美景的人,必然对你心生戒备。就算是良辰美景自己……”

李鱼截口道:“我相信,她们不会把我视为威胁!”

“现在她们当然不会这么想,可是,等她们发现,西市诸梁、柱、桁,有什么事情都要先看你的眼色时,她们会不会还这么想?等到一些心思龌龊的人传言,说她们姐妹俩之所以能保住位子,是因为她们牺牲色相奉迎于于你,她们会不会依旧对你毫无芥蒂呢?”

李鱼迟疑地道:“你会不会想的太严重了?”

第五凌若道:“未雨绸缪罢了。”

李鱼微微蹙起了眉。

第五凌若道:“你有取而代之的念头么?”

李鱼断然道:“绝无此想。”

第五凌若道:“那你就得好好想一想,今后将如何自处了。”

第五凌若道:“这十年来,我在西市,见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嫌隙和芥蒂,都是从一些微末小事开始的。现在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刚刚经过一场大清洗,所有的人都需要安定,但是未来的事,你要提前有所考虑。”

李鱼郁郁地道:“我知道了。我先派人,去接我娘回来。”

第五凌若一听,顿时紧张起来。

其实这十年来,第五凌若经历了很多,她的情未变,爱未变,因为岁月的沉淀,反而更加浓醇,但是阅历、心智、久居上位所产生的威仪,这些都已不是当年那个只是精通术算的少女所能比拟的。

所以,方才她才房中时,乖乖地任由李鱼牵她的手,而一旦出去,却下意识地就拉开了距离。她不再是那个少不更事,天真烂漫的小丫头了。实际上,此时的李鱼才不过二十岁,比她的实际年龄还要小了五岁。

可是,一听李鱼说起母亲,第五凌若还是紧张起来。

“我……我去接她们回来,如何?”

李鱼知道,她是想接触一下自己的母亲,甚至想了解一下吉祥。不过,李鱼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如果是作作初次与他的家人相见,就她那火爆脾气,还真不敢确定会搞出什么事来,但是凌若,李鱼相信她一定会处理的妥妥当当。

李鱼点了点头,道:“她们,在城北三里溪。那就有劳你了,我在这儿,等等无环!”

铁无环还没有回来,李鱼是三百九十名死囚之一,皇帝特赦,免其罪责,李鱼和康班主、刘老大、华林等人就当场释放,回到西市了。

但铁无环是犯了冒名顶替之罪,虽说何县令已经说过,他们的义举,令皇帝大悦,铁无环绝不至于受到制裁。但皇帝的特赦令毕竟是针对三百九十名死囚的,所以铁无环,还要正常走一套流程才能释还。

第五凌若答应一声,便叫人备车马,往城北而去。

李鱼回到西市署,茫色思索一阵,又叫人去向作作报一声平安,这边刚派了人走,便听康班主喜孜孜的声音道:“小郎君,铁无环回来了。”

李鱼大喜,忙从案后站起,刚刚向外走出两步,就见铁无环大步从外边走进来,一见他便站住,恭敬地抱拳道:“小郎君。”

李鱼喜道:“你没事了?长安县没有难为你吧?”

铁无环挠了挠头,道:“官府不曾难为我。他们就盘问了一下我的真实身份,又说皇帝很欣赏小人的忠义,想要我从军。”

李鱼大喜,道:“好啊!凭你一身本领,若是从军,十年后少不得一个大将军做。”

铁无环咧嘴笑道:“我拒绝了。我说,小人乃李家小郎君的家奴,不能背主自择。那县尊就摇着头放我回来了。”

李鱼一听,顿足道:“大好机会!大好机会!被你白白错过!我早说,你我兄弟相待,切勿以家奴自居。你偏不听!”

此时,那传旨太监已经回了宫廷,李世民已经下了朝,回了御书房。那传旨太监向皇帝缴旨:“奴婢当众宣布了圣人的旨意,百姓膜拜欢呼,皆称圣人圣明。那些死囚更是感激涕零,不能自己。”

李世民淡淡一笑,道:“那个替人赴死的义士怎么样了,可肯从军啊?”

传旨太监忙道:“那义士叩谢了君恩,却说他是西市署李鱼的部曲,不能背主自择。”

李世民听了,摇摇头道:“难得,可惜!”

传旨太监忙附和道:“奴婢也觉得可惜,那义士身高九尺,极是魁伟,若做一个站殿的金瓜武士,定然极是威严。听他自叙,原本还是辽东铁骊部少主,不能为圣人所用,着实地可惜了。”

李世民听说那义士不肯从军,本来只是稍觉遗憾,忽听他说起此人乃辽东铁骊部少主,不由一呆:“辽东铁骊少主?何以做了西市一小吏的部曲?”

那传旨太监尴尬地道:“呃……奴婢不曾问那许多,要不,奴婢再去打听仔细?”

李世民摇了摇头,眯起眼睛想了一想,道:“西市署,是归太常寺管辖吧?嗯,你去一趟太常寺,叫裴天睿赏那李鱼一个小官儿做做,条件就是,释那义士为自由之民,拨入屯卫,充作金瓜武士!”

P:昨天突然重感冒,这一整天,浑身酸痛,眼都睁不开。躺了一天,今天稍见起色了……

正文 第397章 两重天

那位罗玺罗主簿说完了话,就叫人奉上官服、官印,准备打道回府了。

李鱼哪能让他就这么走了,正好自己也有些饿了,便叫人置办酒席,让铁无环作陪,摆酒致谢,趁机问些详情。

一番言语下来,得知李鱼并无铁无环的卖身契,卖身契早就还给他了,而铁无环仍奉守家奴之忠,李鱼仍奉守朋友之义,罗玺少不得又赞叹几声,夸奖二人品德高贵。

德,于古人眼中,高于一切,犹在法律、秩序之上。实际上他们也是这么做的,所以常有义士,所为虽不法,却符合大道至德,所以不但不会入罪,反而会受到统治阶级的赞赏青睐,加以提擢任用的例子。

这一次,铁无环和李鱼,一忠一义,都是朝廷大力倡导的,自然受到煲奖。

李鱼也拐弯抹脚的打听到了他想知道的事情。

从皇帝听说三百九十名囚犯一个不落,全数回返,结果群臣担心会让皇帝落得宋襄公一般贻笑大方的事情,陡然成为大唐历史上光辉的一页,皇帝龙颜大悦,尽数特赦。再到听说铁无环替死、李鱼叫人抬着去也要把人再替回来的义举中的义举……

此外,李鱼还打听明白了他和铁无环所担任的职务。

没错,确实是一个入了政界,一个入了军界。

不过,政界也好,军界也罢,都有些很特别的存在,他们所担任的职务,就属于那些特别的存在。皇帝,说是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其实也不是为所欲为的,很多方面,他们也得遵守普通的规律和程序。但一些特别的存在,就可以比较随意了。

比如说,李鱼所去的鼓吹署。

太常寺掌陵庙群祀,祀乐仪制,天文术数,衣冠之属。也就是说,袁天罡、李淳风所在的钦天监,也归太常寺管,以后他们就是同僚了。

太常寺还下辖太乐署、鼓吹署、太医署、太卜署、禀牺署、汾祠署等。和太乐署相近的就是鼓吹署了,两者都与音乐歌舞有关,不过鼓吹署相当于仪仗乐舞,主管卤簿之仪。

皇帝出行啊、集会啊、宴会啊、朝会啊,吹吹打打的那种。李鱼以后就相当于皇家仪仗队军乐团团长。

至于铁无环……

铁无环是仪仗兵。

他所属的屯卫,就是后来所称的羽林卫,的的确确是拥有强大战力的军队,不过他们很少有上阵冲锋陷阵的机会,而是戍守玄武门,随侍皇帝仪仗,其中外貌形体好,容貌好的,还能充当金瓜武士,是金殿上的仪仗兼皇帝侍卫,属于正五品带刀侍卫。

简而言之,就是这哥俩儿都发达了。

原本的主人李鱼,现在是从七品下的皇家仪仗队军乐团团长。

原本的家奴铁无环,现在是正五品的皇家仪仗队仪仗兵。

上哪说理去?

但是,也别因此就看轻了他们两个的职务和职位。

有些事情,不能按照现代的常识去看,更不可被戏说、戏曲一类的玩意儿误导。

首先,从七品下的官儿可是很不小很不小了。

民到官,是天渊之别的一道坎儿。

官从不入流到入流,又是天渊之别的一道坎儿。

入流官从九品到七品,这是一座山,

从七品到五品,又是一道山,

五品到三品,还是一道山,

基本上,多少史书有载,赫赫威名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少数人凭本事挣扎到这一阶段,仍能继续向前者,大多已经不是靠本事,而是熬岁数了,就看谁活得长。

李鱼这一个筋斗儿,就翻上了两重天,还爬过了一座山,后边只有几座山头要爬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至于铁无环,职务是比他高,可再怎么高那也是仪仗兵,他管着人呢,铁无环只能被人管。而且人家能当这个金瓜武士,靠的是铁骊部少族长的身份,那可拼爹得来的,他李鱼的爹只是个皮匠。

前前后后,突厥王子阿史那杜尔、波斯王子俾路斯、渤海国王子大门艺等,都在这个职位上打过工,高贵出身是有光环加成的,这个光环属于铁无环,李鱼可不成。

而另一方面,这支仪仗队可不只是操练队伍的银样蜡枪头儿,而且屯兵人马不多,可将领已经是大将军级别,仅次于自从李世民当过,从此就只设虚衔,再没人敢做的位子:上将军。

屯卫的头儿已经是武将至高的大将军,各级军官呢?不管是自己爬上军官的位置,还是成为某个军官赏识的属下,来日飞黄腾达的机会都比寻常行伍中人多百倍。

李鱼这边……这边又要差上一些了,你个玩音乐的,音乐还玩不好……

……

酒中饭饱,罗主簿剔着牙,心满意足地遛达回去了。

铁无环有些不安地看着李鱼,自己跑去当官,级别还比李鱼高些,让他很不自在,总有一种背叛的感觉。

李鱼一笑,拍拍他比自己大腿还粗的手臂道:“别想那么多,你能熬出头儿来,我比谁都高兴。做家奴有甚出息,你若真有心报答于你,你的出息大了,也更容易帮我不是。”

听李鱼这么一说,仔细一想也是那么个理儿,铁无环才放下心来。

李鱼道:“眼看天色将晚,也不知道第五姑娘接了我娘和吉祥她们回来没有,你且去我家里看看,再来报与我知,我与作作,还有话说。”

铁无环答应一声,径直出门去了。

李鱼喝了杯酽茶,又上了楼。

从民到官两重天,他一个跟头就翻上去了,自己婆娘那一关还过不去?

酒壮怂人胆,李鱼蹬蹬蹬上了上楼去,拉开障子门儿一瞧,自己那刚出生的宝贝儿子已经醒了,正捧着粉嫩嫩的“大白馒头”咂得正香。

李鱼登时眉开眼笑,为什么上的楼都忘了,赶紧凑过去,眼看那小脑袋瓜一拱一拱的,都替他急得慌,生怕儿子脖子累酸了,赶紧搭吧手,托着他的后脑勺,小家伙还真拨愣脑袋。

李鱼一旁干着急使不上急,好不容易小家伙吃饱了,打了个饱嗝儿,真的是使足了吃奶之力,应该是累了,趴在母亲胸口便甜甜睡去,李鱼这才松了口气,往榻沿上一坐,只觉腰酸背疼。

“回来啦?太常寺的人干嘛来了?”

龙作作拉了拉自己的亵衣,掩住了那雪润的一团,睨了李鱼一眼。

李鱼简单地把情况说了一说,他如何不一小心就上达天听,如何一不小心就成了真正的朝廷命官,从此可以出入宫闱,直谒天颜的事情说了一遍,语气平淡,神色从容,还有些许的不逊,淡淡地装逼味道险些冲走了作作怀里的奶香。

“这样啊,那你以后可是真正的朝廷命官了呢。”

龙作作忽然泫泪欲滴:“原来你就不把我们娘儿俩当回事了,我这才刚为你生了儿子,你就又领回来一个,现在你又做了官,我们娘儿俩还有活路么,我可怜的孩子……”

明知道龙作作在装佯,李鱼还是禁不住地英雄气短,马上低声下气地道:“你看,你这是做什么。你也知道,我多久以前就打算溜到陇右去了?我娘和吉祥都被我送去三里溪两回了,我怎么可能在长安勾三搭四。凌若姑娘和我,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这事儿说来话长,实在是我亏欠人家太多,而内中情由,哎……罢了,我便一一说与你听。”

李鱼对龙作作,其实也是完全不设防的,眼见这事儿解释不清楚,干脆把心一横,想着对她坦白算了。

不料他这样一说,龙作作反而不想听了。

“你是不是一定要她过门儿?”

“作作,我真的亏欠人家太多、太多了,而且,我向你保证,从此以后,我再不会领任何一个女人到你面前。”

“好!我答应!”

龙作作把睡着的孩子和臂弯里挪了挪,让他睡的更舒些:“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儿也是放,反正都有了吉祥了,她还跟我不对付,我也不怕再多一个搅混水的。”

龙作作说着,胸膛起伏,小家伙嘟着嘴儿躺在那里,随着她的起伏而起伏着。

“不过,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你说!”

“李家如果还想添丁进口,我给你生!不许你再招惹些莺莺燕燕回来。但凡再叫我看见一个没见过的新面孔,你就是欠了人家八辈子,也不准往回领!”

“好好好,应你,应你。”

“第二,我可是最早跟了你的,那时你还一文不名呢。糟糠之妻听说过吧,何况我既不丑也不老。你可不能亏待了我,以后,一个月,你最少也得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陪我,反正不能有人比我多。”

“使得,使得。”

“第三,我爹要是愿意到长安来,你可得像亲儿子一样孝敬着。要是他老人家不愿意来,你每年都得陪我回去探望他老人家。”

“应该的,应该的。”

“第四,我不管你有多少狐朋狗友,每天都得按时回家。我也不在这儿住了,你不是不用再偷偷摸摸了么,置一幢宅子,李家自己的宅子。”

“我也这么想呢。”

“第五,你无权无钱的时候,还这么花心呢,这回当了官了,也有了钱了,那还得了?以后这家,我当,俸禄全数上交,你甭想瞒我,七品官一个月多少俸禄,我一打听就知道。我不难为你,你真有正当的应酬花销,跟我说个清楚明白,我给你报!”

“兽人永不为奴!”

“啥?”

“汪!昂!我说昂!行,都行!”

李鱼没想到凌若的难题如此便得解决了,满心狂喜,作作提这几条看似霸道,可就没有一样有杀伤力的,当即忙不迭地答应起来,生怕她反悔了似的。

正文 第398章 都是老实人

傍晚,李鱼提前半个时辰离开西市,回了杨思齐的家。

太常寺提擢他的消息,他还没有对外讲,如果有心人自行打听,那是另一回事,不过,做个鼓吹署令而已,在他而言,没有什么好大张旗鼓的。另一方面,良辰美景刚死了爹,你去告诉人家你升官了……

这也未免太不懂人情世故。

杨府里,第五凌若已经接了潘氏娘子、吉祥和深深、静静回来。第五凌若那气度,虽不像作作那么外露、张扬,无论言谈还是神情,总是温柔可人,但气场是藏在骨子里的。

她完全不想给潘氏娘子和吉祥几女产生压迫感,但不经意间的眉眼一闪,神情一动,甚至举杯喝茶的动作,都能令她们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十年,一个小家碧玉,已经成长为一个气度威仪,不逊于王公之女的贵胄,深深和静静在她面前完全生不起什么小心思,在她们感觉中,自已在对方面前,就像一个乡下小丫头进了使相千金的闺阁,面对着一位真正的贵女。

无论容颜、修养、才华、气度,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又哪有一丝可能生起对抗的意思。龙作作初次与她们这般相对时,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刺猬,张开了一身的刺,也因之显得极接地气,她们还有心斗一斗,而对第五凌若,完全没有。

就连潘氏和吉祥,在第五凌若面前都觉得拘禁,她们倒不至于心生畏惧,但面对一个气质芳华,如此皎然出众的女子,她们会本能在担心自已的言谈与行止会露怯。

吉祥一向自诩扮什么像什么,在利州时还扮过文君当垆卖酒呢,可直到今天见了第五凌若,她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优雅、高贵,那是仅靠模仿,完全学不来的东西。

第五凌若也渐渐察觉了她们的拘瑾,这便弄得第五凌若也不自在起来。倒是杨思齐,因为第三梁来了,他这第四梁不好独在院中做他的木匠活儿,有他在场陪着,还能缓和些气氛,虽然他讷于言,几乎不大说话。

杨思齐地位与第五凌若相仿,而且他的心思全在那堆奇奇怪怪的机械上,因此倒是完全感受不到什么气场。他眼里只有木匠作坊,就像让他见到了皇帝,估计他的震惊与张皇也不会持续一柱香,然后就会回到神游机械世界的状态中去。

这时候,李鱼回来了,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那股无形的压力消失了。

李鱼就像一股万能融合剂,他能消解潘氏和吉祥的紧张,消解深深和静静的自卑,消解杨思齐的无聊,消解第五凌若的无奈……

整个气氛,顿时热络起来。潘氏和凌若忙着去张罗晚餐,深深和静静自告奋勇地去帮厨,杨思齐毫无主人意识,李鱼一回来,他就觉得自已的接待任务胜利结束了,打一声招呼,就施施然地回后院儿去忙他的木匠活了。

花厅里只剩下李鱼和第五凌若两个人。

“怎么,她们还好相处么?”

李鱼没有什么紧张拘谨,虽然第五凌若气质芳华,不可方物。

他可是见过这女子还是一个活泼伶俐、天真烂漫的少女时情态的男人,就像那些见过朱皇帝还是一个泥腿子时的穷哥们,哪怕他穿上了龙袍,举止气度也真正高高在上了,也不会产生什么威严。

第五凌若无奈地笑:“我倒没什么,就是大娘和吉祥姑娘她们,似乎不太……嗯,说不好,大家都像无话可说的样子。”

李鱼在她鼻头儿上刮了一下:“谁叫你高贵如公主的,人家当然不适应。”

公主又如何?就算是天女,其实也并不想端着,她们也想在自已男人面前做一个爱宠的小女人,在父母面前做一个慵懒随意的小女孩,所以李鱼这一刮,第五凌若便向他皱了下鼻子,撒娇地偎进了他怀里。

李鱼抚着她的秀发,第五凌若就像一只猫儿,被主人抚摸着她的脖颈,懒洋洋地眯起了眼睛,很惬意的样子。

“对了,有件事和你说。”

李鱼有些兴奋。

“唔?”

第五凌若猫儿似的张了张眼睛,又合上。

李鱼道:“害你为我空耗十年青春,现如今你也二十有五了,我不想再等下去,年底之前,我迎你过门儿,怎么样?”

躺在他膝上的第五凌若没有动,只是原本轻松悠然的呼吸一下子消失了。

许久,她轻轻地长出一口气,缓缓张开眼,坐了起来。

“成亲?”

“你不想?”

第五凌若摇摇头,又点点头,缓缓斟酌地道:“有些事,过去了就不会再回来,我们可以怀念,可以想像,但是无法再回去。如果按照曾经的愿望再走一遭,你也会发现那结果会很糟糕,和你曾经憧憬的一切,完全不一样了。”

李鱼皱了皱眉,他隐约明白第五凌若的意思,但一时还未捕捉到重点。

“我曾为人作妾,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我的身子有没有给他不重要,这层身份,改变不了,我嫁到你家,什么身份?如果抬妻,国法不容,而且也会让你被人耻笑。”

“我……”

“听我说下去。许多人都以为,我是常剑南的情妇。我不屑解释,也无法解释。而这名声,若是嫁到你家,难免还是会影响到你,我也不希望出现那样的一幕。”

第五凌若望了李鱼一眼,轻轻抚摸着他的眉眼:“况且,我原本比你小的,现在却比你大了几岁。你以为我心里,不会把它当成一个负担?”

“我并不在乎的……”

“我在乎!潘大娘在乎!其他人在乎!我们不是活在只有两个人的世界上。你不是那么天真的人,我也不再是……”

李鱼无言,满腔的欢喜,忽然变成了淡淡的愁绪。

十年岁月,无踪无痕,但有些东西经过了岁月的打磨,它的烙印,还是留下了。

第五凌若捧起李鱼的脸儿,在他唇上柔柔地一吻。

吻柔美而妩媚,轻柔而动人,但那滋味,与她当年的青涩紧张却已全然不一样,这就是岁月对她的感觉。

“况且,我现在有我的事业,如果骤然放下这一切,回到大宅门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公婆、丈夫和子女,一切的重心,都只在那方寸之间,我也会很不习惯。”

“所以?”

“所以……”

第五凌若眉眼盈盈,有种美丽的娇羞和独立的妩媚。

“让我们做情人吧,除了那一个与我而言,从此只是负担并无什么意义的名份,我们之间的一切,都与夫妻无异,这有什么不好?”

李鱼呆住,看着眼前的第五凌若,忽然生起一种诡异的念头,仿佛那个穿越者不是他,而是第五凌若。一个从二十一世纪的国际大都市穿越而来的新潮都市女性。

第五凌若向他嫣然一笑,凑到他耳边,身子软软的,香香的:“今天九月九,九月十三,我洗的白白净净的等你。十年前,就该给你的,别叫我失望喔。”

李鱼呆呆地问:“为什么是九月十三?”

第五凌若白了他一眼:“呆子!因为按日子,到那天,我才’干净!’”

“咕咚!”

李鱼变成了口水鱼。

第五凌若娉娉婷婷地站了起来:“我先走了,帮我和大娘想个托辞。我留下晚餐,她们又该不自在了。”

祸水摇曳生姿地走了,挥一挥衣袖,潇潇洒洒。

李鱼呆了半晌,才收拾了心情,又想起还有一件事没有解决:房子问题。

第五凌若回了自已住处,八大女金刚听她说起拒绝了李鱼的求婚,惊诧的嘴巴都合不拢了,就像八只正打哈欠的河马。

再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第五凌若的爱是多么深,可是,当她终于重拾旧爱,她居然放弃了想了十年的追求。

“现在的我,不再是十年前的我。现在的他,也不是十年前的他了。”

第五凌若叹息:“所以,有些事情,只能变一变,变了,我们在一起,才能甜甜蜜蜜的。如果一切执着于十年前所想要的,最后大家都会觉得无聊。”

面对八只河马依旧不解的眼神儿,第五凌若解释道:“你们觉得,我能接受与几个女人争宠吗?我又该用什么样的手段,去与她们争宠?还是这样轻松的关系,让彼此都更舒服。若他对我好,还是对我好。而且他永远不会对我表现的不耐烦……”

“可是,小姐有想过……你老了以后怎么办吗?”

“怎么办?一样啊。如果和他有了儿女,我可以把他们安排的很好。如果他依旧对我好,一样会长伴我左右,如果他对我不好,就算守着个名份,还不一样是守空房?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

八只河马想了想,这对她们,对大多数女人来说,都是问题的问题,对第五凌若来说,的确不是问题。丈夫应该承担的一切家庭责任,她都可以解决的很好,甚至比男人解决的更好。

可是,这世上有几个第五凌若,有几个女人拥有这样的能力和财力、势力?所以对别人来说,很成问题的问题,对她而言,实在不是问题。与其俯首贴眉事姑婆,还要与一群莺莺燕燕争宠,还真莫如此时的她,活得潇洒。

对第五凌若,李鱼此时真是充满了愧疚,而这势必要化作柔情呵护,用一生一世利滚利的方式来“还债”。活该,谁叫他招惹了这样一个心智若狐的女子呢。

可李鱼对此还茫然不知,晚膳的时候,他特意留住了杨思齐,提到了要买房、要搬走的计划,于是,又有了一个欠债对象。

“杨叔,皇上赦免了我的罪过,以后可以在长安长居了。这段时日,多谢你的关照庇护,我打算择选一处宅子,置办一个住处……”

“置办住处?在这儿住的不是挺好吗,何必再搬,折腾来折腾去的。”

“话不是这么说,我觉得……”

“不要搬了,你们就住这里吧。”

“可是,总要有个自已的宅子啊,也算一份产业。将来……”

“那行,我把我的宅子卖给你了。我便宜些,你意思意思付点钱就行了,我明天就过户,怎么样?”

“啊?”

“然后,我租间房,可以吧?我在后院儿租间住处就行了。要不,我把左右买下来,稍做改造,把宅子再扩大一倍,我搬到院角小院儿里去,不会影响你什么。”

“不是,杨叔,你这样,你让我……”

“就这么定了,一言为定了啊,不许反悔!”

眼看着杨思齐真情流露,为了留住他们,居然想出这样的法子,李鱼感动了,这是多……老实的人呐!

第五凌若也是这般的老实,苦候他十年,为了不影响他家庭的和谐,又宁愿放弃了她十年的梦想。对此,他只能用一生的爱来回报。

可杨叔这般付出,他能如何还报?

李鱼看看杨思齐,又看看欲言又止的老娘,心想:“该给老实的杨叔找个媒人了。”

正文 第399章 日理万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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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日理万机?

李鱼现在的状况,就叫日理万机。

一早去刑部街报到,被铁无环打晕,醒后追赶,遇刺,穿越,然后高唱一首《十年》杀将回来,刑部街上走一遭,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回来先被第五凌若拎去说书,讲了一番宙轮来历。

接着登楼祭拜常剑南,安慰良辰美景一双小美人儿。之后去“雪珑居”见龙作作报平安,讨价还价中来了个罗主簿,送来了官服、官印,要他明日前往太常寺报道。

晚上回了家,先是一番谈心,送走了第五凌若,接着和杨思齐解决了房子问题,晚饭后和老娘交待了些今天发生的事情,然后去探望吉祥。吉祥第一反应就是:那我可以嫁了?

同第五凌若不同,第五凌若已经是她人生的女王。她足够强大,所以有资格和底气过自已想要的生活。当然,她的思想也足够独立,才能拥有这样的想法,不然就算贵为女皇,一样摆脱不了禁锢。

而第五凌若的思想当然足够独立。自从她被自已的生身父母下了药,美其名曰“为了她好”,将她送去给一个胖老头儿糟塌,她就断绝了和第五家族的联系,十年来,再未与第五家的任何一个人见过面。

第五夫妇不死心,一开始还来纠缠,纠缠未果,还去官府告了她一状。子女忤逆父母,本是死罪,一个一个准儿的。奈何第五夫妇脚上的泡是自已走的,他们是把女儿许人为妾。

什么叫许人为妾?那就是卖!买妾之资到手,这女儿就不归他们了,而是属于人家曹韦陀家的一份财产。他们告状的时候,曹韦陀当然已经完蛋了,但是这女儿也不可能再属于他们。

至于属于谁,第五凌若自然能自已进行一番运作,所以这官司当然是打输了。第五凌若都未到公堂上去,只一纸诉书递上,县太爷直接就把第五夫妇的状子给驳回去了。

眼见硬的不行,第五夫妇又来软的,找了一堆三姑六婆,乡贤耆老来说和,结果是门都没见,就被第五凌若的豪奴给打了回去,手段决绝,非常的第五凌若!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而吉祥,只是一个小家碧玉,夫就是她的天,家就是她的世界。她关心她最该关心的事当然理所应当。李鱼没有不同意的道理,这丫头落难时跟着他,她落难时还是跟着他,他逃难不见时,还要苦撑着照料他的母亲。

这样的小女人,谁人不疼?

李鱼一口答应,婚期定在了来年开春。因为今年就只剩下三个月了,在今年操办婚事太过仓促了些,很多事来不及准备。再则,作作和他连孩子都有了,却还没有一个婚礼,这边办得热热闹闹的,作作会怎么想?

将心比心。吉祥也认为该先给作作一个交待,因此就这么商定下来。尽快给陇右龙家寨筹备婚礼,到时候他和作作回陇右,举行婚礼。之后再一同返回长安,如果龙老爷子愿意到长安居住,恰可一起搬来。

之后,再与吉祥在长安举行婚礼。

一番计议商定,吉祥终身终于定下,眉眼之间,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喜气。她本就柔婉美丽,这时灯下瞧来,更是不可方物。不过李鱼今日居然没有生出旖旎之态。

累!

真的累啊!

哪种生理需求占了上风,其他的欲望必然会降低了魅力。

轻声絮语几句,温柔的一个吻后,李鱼便回了自已的房间。

深深和静静居然在等他。

李鱼真的要崩溃了,不过他马上就发现,两个丫头其实没有那么不识趣,但她们显然也没有放过亲近他的机会。只是她们把自已的身份、地位摆的很正,所以李鱼看到的是:一盆热水。

不由分说,便替他宽了衣袍,一双脚放进了热水,当初时的不适一过,那热气暖烘烘地爬上来,瞌睡虫儿就拉紧了他的眼睛。

紧接着,他就觉得后脑垫在了一条腴润结实、丰盈浑圆的大腿上,一双手,十指手指,轻柔地按捏着他的头,与此同时,另一双软软的小手开始为他洗脚。李鱼在深深那duang~duang~duang~的饱满酥胸上睡着了。

这是他早上起来时发现的,他完全不知道本来是枕着她的大腿在泡脚,为什么醒来时,头却枕在她的胸上,而手却搭在静静的腰间。

没有惊声尖叫,没有大叫小怪,两个姑娘醒来后,就穿着小衣,很自然地帮他洗漱髻发、帮他趿靴着装,就好像这是他们之间很熟练的一幕。

李鱼怀疑这两姐妹是商量好了的,相对于作作和吉祥,她们的竞争力太过有限,想抓紧这张长期饭票,她们必须得寻找一切机会,服侍得他熨熨贴贴。

很卑微么?也许是。可是在这样一个时代,多少卑微的人,想要这样的机会而不得,她们也只是想要追求自已想要的幸福而已。

李鱼显然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她们的自尊,也并没有表现的如何抗拒。他坦然地让她们服侍,实际上就是变相地承认她们在这个家庭里的存在,而这正是她们最想要的。

只不过,当他着装已毕,拉开房门的时候,心里却还是难免有点心虚。这要叫吉祥看见,哥可真是说不清。你说你跟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同床共枕了一宿,什么都没有发生,谁信呐?

可是该死的……

他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他只是一出房门,就看到上白下绿,系蓝围裙的吉祥,跟一棵水灵灵的小白菜儿似的,站在对面廊檐下,笑吟吟地看着他:“郎君睡醒了呀,饭菜马上就好。”

深深和静静就在他身后站着呢,但吉祥好像没看见。

“她们之间,一定是达成了某种默契,说不定还是暗地里商量好了的。”

李鱼暗想,这倒不是他习惯于阴谋论,实在是吉祥的反应让他不能不这么想。这得感谢作作,她那次蛮横霸道的登门,本想着震慑吉祥,将她拿住。但结果很显然,吉祥和深深、静静这对丫头“结盟抗秦”了。

早餐之后,李鱼就带了找上门来的铁无环,一起去了太常寺。

如今常剑南正在大丧期间,西市停业三天,反正那边也没什么事好交待的。

接待他们的还是罗主簿,他们这级别,无需寺卿大人出面接见、训话。

罗主簿把他们今后的职务、工作等事项解说一番,便道:“礼部就在旁边,我带你们去。昨儿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了,会有专门人员,教授你们宫廷礼仪。”

李鱼和铁无环的官儿都不大,但都是常在宫里行走,甚至常常见到皇帝的。所以这礼节,得由礼部专门教授。

两个人就此开始了在礼部连续五天的礼仪训练,见驾时的礼节,在宫中时的禁忌,各种可能出现的状况下该有的表现,逐一进行学习、训练。

第四天的时候,西市已重新开业,两个人回到西市,先把被太常寺调去鼓吹署的事对良辰美景说了一遍。

当时,洪辰耀、安如、桃依依等常剑南一早就开始为一双宝贝女儿培养的班底正好在良辰美景身边,李鱼说出太常寺对自已的安排时,李鱼明显能感觉到他们悄悄松了口气。

然后,他们对李鱼的态度明显就改变了,变得非常亲切。

事实上,李鱼对良辰美景的帮助非常大,如果不是李鱼这条不按章法出牌的鲶鱼搅混水,良辰美景此时也不可能坐得如此安稳,他们这些忠于良辰美景的人,处境也极难说。

所以,他们与李鱼,并无任何矛盾,相反,还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

只是,李鱼壮大的太快了,良辰美景新主甫立,全部的班底就是他们这些人,而李鱼在西市此时所拥的名望、地位、潜势力,甚至在良辰美景之上。只要李鱼稍有野心……

而且野心这东西,并不是生来就有,也不是以前没有,以后就一定没有,所以,他们不能不防!

朝廷委任官员,并不是你必须就得赴任。拒受官职是可以的。而鼓吹令虽然是七品官,正式的朝廷命官,论实权、论好处,怎么跟西市署市长相比?但李鱼竟然就答应了。

在洪辰耀、安如等人看来,这显然就是表明心迹。不惜牺牲个人利益,向良辰美景表明心迹。这一来,戒备心自然全无,他们反而对李鱼非常的感激,甚至有些羞愧。

交接就在这样良好的氛围下顺利完成了。

康班主、刘老大、华林、陈飞扬等,俱都得到了极好的安置,陈希折等那些追随他的江湖游侠,也都得到了极好的安置,他们之中的领军人物,如康班主和陆希折,基本上都得到了十六桁中的一个位置。

这厢交接完毕,李鱼告辞离开,便来到了第五凌若的门口。

微微一沉吟,李鱼便屈指叩响了房门。

“进来!”

房间里传出一声淡淡的吩咐。

啧,挺威严啊。

李鱼暗暗一撇嘴,拉开障子门进去。

就见一张案几,第五凌若端坐案后,正持笔批示着什么,在她案几前面,侍立着四个人,李鱼只是有些面熟,叫不出名字,但是知道他们都是在西市权重一方的人物。

李鱼马上收敛了若有若无的笑容,腰杆儿也挺拔起来。

在外头,得给自已的女人长脸呐。

李鱼还以为第五凌若会把几个人都应付了,才会留下他单独说话,谁料第五凌若抬头,淡淡一瞟,垂下眼帘一边运笔如飞继续批示,一边便问道:“有事?”

李鱼咳嗽一声道:“奉太常寺调派,我即日起,由西市署调鼓吹署任职,特来向第五大梁道别。”

“嗯!”

第五凌若从鼻腔里淡淡地嗯了一声,将已经批好的一份文件用了印,潇洒利落地递给站在案前的一个人,双手颀长的手指交叉起来,审视地看了李鱼一眼,淡淡地道:“恭喜!”

李鱼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大梁过奖,上命所差,没法子呀,属下其实还真不想走。”

第五凌若笑了笑,很公事公办的那种笑:“没什么,都是太常寺所属,还是一家人,打交道的时候,长着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李鱼觉得“一家人”、“打交道”、“长着呢”这三个词,第五凌若似乎着重地咬了下字音。

第五凌若又接过一份公文,打开来,低头看起来,一边看,一边说:“行了,你去吧,今晚,我替你饯行,不见~不散!”

今晚?

九月十三?

李鱼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从容拱手:“多谢大梁,告辞!”

李鱼拱手退后,把障子门一拉,转过身来,就是狠狠地一握拳:我了个去!办公室偷情,就是刺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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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0章 夫唱妇随

第五凌若在长安居然有一幢宅子。

李鱼一直以为西市东篱下属于她的那套房间就是她的居处。

当他傍晚和铁无环从礼部学礼出来,就有一辆牛车候在了门前。

李鱼与铁无环分手,登上车牛,车便悠然南行。

车子进了醴泉坊,醴泉坊紧挨着西市,一街之隔,在西市之北,与泉宫前的朱雀大门在同一条街上。

透过醴泉坊中间一条宽敞的街道,李鱼已经看见了西市的大门。他还以为车子要穿坊而过,前往西市。但是车子却突然转了向,朝醴泉坊东大街拐进去,然后在一幢有照壁的宅院前停下。

很快,门开了,门槛儿抬起,让牛车直接驶了进去。

直到车子驶进去,李鱼才明白为什么不是让他下车登门而入,再由奴仆将车马牵到侧院儿专门蓄养牲畜处。门馆、庭院、然后他看到了一个湖,湖中心还有洲,洲上建有屋。

再接着,一道起伏连绵的墙,掩映在各色的花树中间,金黄的、彤红的、碧绿的颜色和雪白的墙面错落着,那是一个没看到边儿的院子。那院子离他有半里地,在他车子的右手边。

再往左看,是一片林子,树都不高,有专人修剪过,错落有致,疏密相间,有曲水流淌其间。中间一条略弯的道路,牛车沿着这路继续前行,他又看到了一座山。

山不高,但若说它是假山,未免又嫌有些大,山上有树,山顶飞檐楼角掩映,显然也有建筑。

车子继续前行,行行复行行,又经过了三四个方才那样的院落,这才来到一个稍小一些,但是很雅致的庭院前。

松下有宅,宅前有阶,阶上有美人。

第五凌若就站在那石阶上,巧笑嫣然地看他。

李鱼下了车,早有青衣小仆过来,放下脚踏,请他下了车,牛车便自悠然继续前行,不知驶往哪里去了。

“来!”

第五凌若挽住了他的手,一起进了院门。

“这宅子多大?”

李鱼实在不想显得自已土包子的,但真的按捺不住好奇心。

“二百一十八亩。”

李鱼忽然觉得,凌若不嫁进他的家门儿是对的。别说不给人家妻的名份了,就算给,貌似都委屈了人家。

洁白的砂石漫地,金菊丛丛怒绽。

碧苔石阶上,有片片红叶,抬头望,路旁就是高高的枫树,一树火红。

再往前去,空间越来越紧致,但也越来越精致。

不知从哪儿涌来的泉水,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泊,水中有肥鱼一跃,鱼尾拍起一片浪花,涟漪荡漾开来,水面上的片片黄叶、红叶便像小船儿似的飘摇着。

一幢精美的小宅出现在面前,门口一棵修剪的古拙的迎客松,只一人高。定睛再看,那古朴虬结的松树干上,居然趴了一只波斯猫儿。猫儿卧在那里,好像修禅一般,一动不动。

听到脚步声,它微微张开眼,看见主人回来,却只懒洋洋地一瞟,眼儿媚。

第五凌若顺手将它抱进臂弯,猫儿闭上眼睛,惬意地继续睡去了,第五凌若就抱着那猫儿,迈着猫儿一般轻盈优美的步伐,和李鱼一起进了屋。

脱了鞋子,登上木榻,居然是温热的,却不知是采用了什么地暖措施。

李鱼忽然发现,其实自已真的有点土包子。

雅室里,第五凌若坐下来,但坐姿就不似在外边那样挺拔庄重,慵懒中却透出一种特别的美感。

这儿是她的家,房中只有她的男人,她当然可以无拘无束。

“我本来不想要这么大一幢宅子的。宅子越大,心里越凄凉。”

第五凌若说这句话时,声音是欢喜的。毕竟,那凄凉已然成了过去,她魂牵梦萦的那个人,此刻就活生生地在她面前。

听了她这话,李鱼却是心中一怜,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波斯猫儿已经从第五凌若臂弯里跳下来,奋力地抻了抻腰,当李鱼以为它要一跃而起,扑向什么东西的时候,它两眼一闭,突然被抽了筋似的,又瘫下了。

“可是除了自已的家,旁的地方,我不更想去。每天总是看着房中每一样东西,熟的不能再熟,那时却更加凄凉了,心里空落落的,让人慌。那时,我才买下这幢宅子,想着可以在自已家里散散心。”

第五凌若说着,已经像她的猫儿似的,懒洋洋地躺下来,躺进了李鱼的怀抱,枕在他腿上,如那猫儿一般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可惜,我在这里住了五年。走过的地方,就只有前边的路,熟悉的地方,就只有这一处庭院,其他地方什么样儿,我都没见过。”

“有钱,任性!”

李鱼听得出她话中的凄凉,也不是不心疼,但还是忍不住这么想:“有钱人的世界,真是我等凡人所不能想像的。这和那些买了一车库的限量版豪车,就只摆在那儿,一次也没坐进去开过的大富豪们,似乎没什么两样。”

“啊,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有一处地方,我是去过的。不过,只去过一次,就一次,然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什么地方?”

李鱼听她依恋伤感的声音,就像遇到了情敌似的,男性的战意凛凛。

“啊!你一定很想看看!”

第五凌若忽然坐起来,一脸兴奋:“走,我带你去!”

第五凌若跳起来,拉起李鱼就跑,就像一个兴奋不已的孩子。

她趿上了高齿木屐,让李鱼也穿上了一双,但是很显然,她这房子里就没有男人穿的高齿木屐,所以……李鱼穿了小鞋。

穿了小鞋的李鱼很贱皮子地开心起来,被她拉着跑。

两个人一轻一重“嗒嗒嗒“的脚步声,像音乐般在房中回响。

轩厅疏朗,二人直接跑到了后院校,后院有个角门儿,门上居然有把锁头。

“哎呀!”

第五凌若一拍额头,很是懊恼。

可是她显然不想再跑回去唤家仆来开锁,四下一扫,竟然发现墙角儿码着半人高的整齐劈柴,上边还有一把斧头。

第五凌若跑过去拿起了斧头,李鱼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好笑。

“疯丫头,小心砸了你的脚。”

李鱼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本以为十年岁月,她那活泼烂漫的天性,早被岁月完全湮灭,但看她此刻的模样,李鱼很担心她会渐渐重拾天性,在一年半载之后,就恢复了当年那种古灵精怪的性情。

李鱼接过斧头,一连劈了三斧,终于把那生锈的锁头劈落了下来,看那情形,去取钥匙怕也打不开了,因为锈的实在厉害,只能用斧头砸开。

锁头一落地,第五凌若就拉起了李鱼的手:“来!”

门儿“吱呀”一声推开了,两人走进去,只迈进去一步,里边的一切跃入眼帘,李鱼忽然有种窒息的感觉。仿佛,在那刹那之间,他又飞越十年岁月,回到了从前。

一棵老树,浓荫如盖。

树下,有一口石砌的八卦形水井。

这是一个四合院儿,这是……和十年前他们两个人生死相依时藏身的那个四合院。

第五凌若居然把它一模一样地复制到了这里。

这一次,不用第五凌若催促,李鱼便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到那房前,轻轻一推,门儿开了,尘埃从门上飘落,李鱼静静等了片刻,才一步步走进去,里边的一切,也与他当初藏身所在完全一样。

李鱼的眼睛不禁湿润了。

许久许久,他长长地吸了口气,身后突然伸来一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啜泣声呜呜地响起了,像个委屈的孩子。

李鱼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说她只看过一次,就再也不曾去过。因为不敢,又或过不愿。不想又想,不愿又怨,这十年,真是苦了她……

李鱼慢慢转过身,将她揽进了自已怀里,没有劝止她的哭泣,任由她发泄着。情绪郁结久了不是好事,适当的发泄其实是有益的,直到她哭得长长地喘了个大气,似乎哭得极通透了,李鱼才柔声道:“明儿,把它拆了!我回来了,不用它了。”

“嗯!”

第五凌若抓着他的衣襟,脑袋摇来摇去地擦泪。

李鱼好笑地任她把泪水擦满自已的衣襟,才牵着她的手回到前厅。

也许是已经得了第五凌若的吩咐,李鱼没有看到一个家仆。

两人执着手,并肩站在庭院前。

许久,李鱼慨然一声长叹:“真是一幢好宅子,如此优美如画。叫人一见,便想住进来。”

“好啊!那你就住进来呗,反正地方这么大。”

第五凌若笑得像个小狐狸,脸上泪痕还未干呢。不过她也没去补妆,大概是对自已的美丽很自信。当然,她也说了,手下人正在准备浴汤呢,用过晚膳后沐浴就好,人家姑娘说的就是沐浴,李鱼心猿意马,那是他想像力太过丰富,就不怪人家了。

“嗯,我会住进来,现在就想!”

李鱼目光灼灼地盯着第五凌若,眼睛里像是有两团火苗。

第五凌若何等慧黠,李鱼一语双关的污,她居然秒懂。

“坏人!”

第五凌若佯嗔,举手欲打,却被李鱼一把捉住。

李鱼忍着笑:“不愿意呀?那我再出去。”

“你……”

“刘皇叔还三顾茅芦呢,我得有点诚意。出去了再进来。”

“我呸你……”

“那我赶紧再出去!”

“无耻啊你!不要再说了!”

第五凌若俏脸儿飞红,羞得把发烫的脸颊埋进了他的怀里,接着说了一句五十步笑百步的话:“人家还饿着肚子,而且没沐浴呢!”

正文 第401章 鱼之乐

“刚刚说到这朝会之乐,其实也是对百官何时可进、何时可退的一种告知,这回明白了吧?朝会之前,百官就列,扇立于栏栅之内,要升朝了,奏乐,百官徐进,文东武西。退朝的时候,文武百官,一拜礼,奏乐,皇帝退朝。再奏乐,百官退,记住了吧?”

礼部小吏教的很认真,李鱼微笑点头,温柔的表情把那小吏看的有点心里发毛。

“咳!再温习一下,皇帝家宴,或者宴请百官,内侍通知皇帝驾临时秦什么乐?奏雅乐,对!然后是后妃入座,皇亲百官致礼毕,入座。筵宴开始,期间安排什么歌舞,这个会由你们太常寺下辖的太乐署负责。等到皇帝要离座时,就又该由你们鼓吹署负责了,这时奏什么乐?”

李鱼有一搭没一搭地答着,脑海中却在不断回味品咂着昨夜的温柔滋味。

饱满水嫩的蜜桃臀、优美圆润的水滴奶,李鱼实未想到,当初那个还颇显青涩的丫头,十年岁月,竟养育出了这样娇美婀娜的一副好身材,胸和臀发育之完美,都是该部位中排名第一的形状。

绝色的容颜、无双的体态,这也就罢了。最最难得的是,她的情态。

长发如瀑,披露削肩,眉儿轻轻地颦着,唇儿轻轻地咬着,鼻息细细地喘着,眼儿如丝地媚着,叫人瞧上一眼,就有秒射的冲动,何谓活色,何谓生香,他挥戈而进时凌若的神情就是最佳演绎。

总之,最后是一个软如春泥,手足却还汗腻腻地缠绕他强健有力气的身体上,随着他起伏,依着他婉转,如同暴风雨下青藤随着那小树摇摆,那无比销魂、那极致之乐,啊……

“秦什么乐?啊?想什么呐!”

“女……”

正出神的李鱼脱口而出,马上把后半个字硬生生憋了回去。

“不错!女乐!”

礼部小吏有些不高兴,不过他基本上还是很满意的,经过五天的培训,李鱼算是全记住了,虽说这最后一题答得有些迟疑,不过到时还有他身边的鼓吹署小吏相帮,应该没有问题。

“可以啦,明儿开始,李鼓吹你就可以上朝了。”

这是李鱼离开礼部时得到的最后一句话。

至于铁无环?铁无环第三天就结业了。

人家干的是执金瓜武士,掌握站姿、行姿,见到皇帝、官员、内宫妃嫔时该行什么礼就行了,不用像他这么繁琐。

翌日早朝,情知这时出不得岔子的李鱼认真准备了半夜,一早在罗主簿陪同下战战兢兢地进了皇宫。罗主簿以前就是鼓吹令,所以由他陪同,避免出错,结果李鱼从上朝到下朝,整个一套程序执行的可圈可点,罗主簿也就放了心。

李鱼以为皇帝下了朝,他今天也就没事可干了,本打算回衙门点个卯,就溜去西市一趟。毕竟,那是他的根嘛,他的发迹之地,再说,他还有那么多好兄弟安排在那儿,连陈飞扬都安排在了那里,还托了驿站往利州捎信儿,叫狗头儿来长安相会,这里他还得维系。

另外,李伯皓、李仲轩是进京赶考来的,结果这两夯货压根儿就没参加考试,从他们老爹那儿骗了笔钱,就溜来长安快活了。如今,今科考中的早就当官了,不中的也都回家很久了,他们也实在不敢再拖了。

既然李鱼都不混西市了,这两兄弟打算近日就回陇右。顺道儿帮李鱼给龙家寨的龙大当家捎个信儿。李鱼让两位高门大姓的嫡宗子弟白给他打了这么久的工,也得找机会去置一桌谢酒不是?

当然,李鱼的动机很单纯,就这些。他并没想过去东篱下找第五凌若,老是围着女人裙带打转转的男人是最没出息的。第五凌若在东篱下的住处有床榻么?能沐浴么?隔音好么?有助兴的葡萄美酒么?他又不知道。

所以,他决定先去一趟第五凌若那儿,讨酒!

讨了酒,去宴请李氏双雄。

李鱼想好了借口,就要心安理得地去西市找第五凌若,这时一个鼓吹署小吏却喊住了李鱼:“李鼓吹,李鼓吹!”

李鱼止步回身,就见一个青袍小吏领着一个青袍童子向他快步走来。

说是童子,只是因为这少年异常的白净,眉目清秀精致之极。两道弯弯修眉,一只樊素小品,鼻如腻脂,削肩修态,仿佛一个温润如玉的女子,实则看其高矮和五官,应该也有十六七岁以上了。

“什么事?”

李鱼初来乍到,再加上手下都是一群搞音乐的艺术家,所以待人很客气。

那小吏微喘着,指着那青袍童子道:“他……他是刚刚被我太常寺录用的一个乐童。奉罗主簿之命,分拨到咱们鼓吹署了,小人带他来见见本署主官。”

那青袍童子一抱拳,俯首道:“称心,见过李鼓吹。”

声音清柔,有些中性,已经过了变声期了,果然至少十六七了。

李鱼问道:“称心?你的本名呢?”

称心摇了摇头:“小人自幼父母双亡,由一位乐师抚养长大,为小人取了个名字就叫称心,并无其他名字。”

“原来如此。”

李鱼点点头道:“你擅长什么?”

称心微微一笑,提到自已的专业,神情便有几分自矜:“诸般乐器,小人均有涉猎,尤擅琴箫。”

李鱼一想,擅琴箫,其实更适合在太乐署,不过太乐署的油水比鼓吹署高,这称心定然也是个没门路的。便笑道:“好!本署乐舞,用到琴箫时较少,你既然诸般乐器都有涉猎,倒不必愁,那便留下吧,明日且跟班观摩,待熟悉后参与奏乐。”

李鱼吩咐完,那称心连忙道谢,李鱼挥一挥衣袖,正打算不带走一片云彩。又一个小吏远远赶来:“李鼓吹,宫里消息,皇上今晚举行宫宴,叫我们鼓吹署着意地准备着。”

皇上要开宫廷宴会?

李鱼叹了口气,这下子没办法去找第五凌若做头……讨葡萄酒了。李鱼怏怏而归,那称心刚刚到职,就有机会进宫,倒是喜上眉梢。

李鱼托住在延康坊附近的同僚散衙时给家里捎个信儿,好让家里放心,便赶紧又温习功课,做起了晚上宫廷宴会的准备。

晚宴,在太上皇的宫殿举行。

太上皇李渊对李世民逼宫之举一直耿耿于怀,父子关系比较疏远。这令李世民颇为苦恼,身为皇帝,富拥四海,所求者就只是一个功、一个名了。可玄武门之事,于他而言,是个不好洗脱的污名,要是父亲再到死也不肯缓和与他的关系,于他的令誉就更有损害,所以他早晚问安,时常探望,但凡宫廷宴会,必让老父亲参加,为的也是用水磨功夫,磨得老子回心转意。

李鱼等鼓吹手早早就提前赶到了太上皇宫,最先来的是屯卫的兵马,负责布防警戒,也就是铁无环那班人。

早上李鱼带鼓吹手吹吹打打送皇帝上朝的时候,就在四名金瓜武士中看到了他,手执金瓜长槌,颇显威武,但这是晚宴,不需要持金刀,他配的便是大戟了。

李鱼这番吹鼓手是第三拨来的,第二拨来的是御膳房的人,就有左近厨下开始备料备膳。继李鱼一班人来的,就是大批的太监、宫娥,他们负责整个宴会的内外部署。

各个部门有条不紊,及至华灯初上,各位受邀的王公大臣便陆续到了。

自有太监一一引领,按照品秩排位,将他们领到位置。不过,此时皇上和太上皇还未驾临,这些大臣们记住了位置,也未必就老实坐在位置上等着,四下寻人聊天的,东张西望观瞧宫中京致的,不一而足。

尉迟敬德东张西望,这边看看池中游鱼,那边瞧瞧石上青萝,忽地一转眼,便看到正在那儿指手划脚地安排鼓吹手们就位的李鱼了,尉迟敬德哈哈大笑:“小兄弟,好有缘!”

李鱼回头一看,也是又惊又喜。

现在他罪身已平,又正式做了官,以后就得混官场了,想法与以往就有所不同。以前他一门心思逃回陇右,多大的官儿他也犯不着巴结,可如今不同,就算他再不求上进,也得给儿孙们多挣一份家业不是?

反正李鱼是绝不承认被他们家小凌若那幢超夸张的豪宅给刺激的。

没想到竟能与尉迟敬德这条大粗腿重新相逢,李鱼马上一脸惊喜地迎上来。

恰此时,长孙无忌也到了。

正文 第402章 急于抱大腿

尉迟敬德根本不记得李鱼名姓了,只记得他是褚龙骧的人,帮自已出了个损招儿,结果把当初被人坑的钱讨了回来,还了褚龙骧,免去了自已的一番麻烦。

乍见李鱼,对这蔫尔坏的小子,尉迟敬德颇为欢喜,冲上前来,蒲扇般大手便往他肩上一拍:“哈哈,是老褚把你搞进这鼓乐衙门的么,他自已再有几日便也满了孝期,你何苦等不及,这等鸟衙门有甚意思。”

李鱼忙道:“褚大将军正在孝期,小可不敢麻烦褚大将军。今迁调鼓吹署,呃,只是正常的调动,因为小可原本是西市署的人,也在太常寺辖下。”

尉迟敬德心中纳闷儿,褚龙骧那鸟粗汉,什么时候认识西市署的人了,想是什么亲戚?

二人正说着,长孙无忌施施然走来。

这可是位极人臣,当朝第一权贵人物,若非李世民自已就是个强势皇帝,似他这般权重者,那真是可以只手遮天了。

一路行来,早到了的大臣们纷纷起立,向他寒喧问候。

其实以长孙无忌这等身份的人,本不必这么早就来,就算来了,宫里也有专门的偏殿可以供其休息,皇帝驾临之前会有专人前往通知,他们只需要比皇帝早到那么一刻就行了。

偏生今天长孙无忌心情甚好,想着早点到宴会堂上遛达遛达,跟官员们谈谈天,所以径直过来了。

众官员纷纷向他行礼,长孙无忌含笑点头,将至李鱼身旁时,长孙无忌便看到了尉迟敬德,登时就沉下脸来。

其实开国将帅们之间,与和平时期的朝廷一样,一样拉帮结派,构成不少的小团队,彼此针对。而且由于战争年代,所用的手段比较多,所造成的危害也更严重,所以很多小团队的对立反较和平时期更为严重。

所以,在无知的坊间小民心中,对于这些开国元勋,总觉得他们既然是一起打天下的战友,彼此间就一定相交莫逆,关系异常亲密,那真是一厢情愿了。

这尉迟敬德与长孙无忌就是这样,本来在政坛上彼此关系就很冷漠,再经过上次尉迟敬德堵了他们家的大门,哭爹喊娘的一通嚎丧,两人的关系简直是降到了冰点。

尉迟敬德身高九尺,铁塔一般的汉子,比李鱼高出半头,一眼就看到了对面走来的长孙无忌,长孙无忌虽然黑了脸,扭头他顾,尉迟敬德却不放过他,反而故意气他。

尉迟敬德打个哈哈,扬手道:“长孙国舅,久违了啊!”

这粗汉诚心恶心人,自打上次两人交恶之后,一直这么喊他。

如果长孙无忌是个没本事的国戚,全仗着国舅身份抬身价,那就巴不得他如此称呼呢,可长孙无忌心胸虽不甚宽广,本领却着实地了得,确有宰相之才。他凭自已真本事得到的功名,你老是喊他国舅,就给人一种他是靠裙带关系才取得的如此地位,长孙无忌如何不恼。

但尉迟敬德又不是一般人,在皇帝面前,他也是肆无忌惮三人组的成员。

长孙无忌无奈,只好向他点点头,淡淡寒喧一声,板着脸道:“尉迟将军,久违。”

尉迟敬德对李鱼道:“小兄弟,你瞧国舅,脸色发灰,印堂发暗,好像一副刚倒了大霉的样子,你说他是刚倒了大霉呢,还是马上要大病一场。”

李鱼是面对着尉迟敬德说话,也就是背对着长孙无忌,所以初时根本没看到他,尉迟敬德一喊长孙国舅,李鱼心里就咯登一下。他还盼着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不对付,二人简单对答几句对方就能一走了之,谁知道尉迟敬德却对长孙无忌开启了嘲讽模式,还拉着他一起开嘲……

李鱼哭的心都有了,他慢慢转过身,迅速向长孙无忌兜头一揖:“下官见过长孙相公。”

相公在唐朝专指宰相,这比尉迟敬德的长孙国舅可恭敬多了。

李鱼说罢,就下巴勾着前胸站定,头微微地低着,心中不断念叨::“贵人多忘事!他不记得我了!他不记得我了!他……”

“刘啸啸?”

长孙无忌又惊又怒,这个刘啸啸不是已经被搞死在监狱里了么?他进监狱的时候就已经是半个死人了,在牢里就捱了三天,正好是大热的天儿,不但没人敷药,甚至基本的清洁都不做,身上爬满了蛆。他明知拖下去也是死,自行撞壁而死。这怎么……

李鱼心中一宽:“正是下官。长孙相公和尉迟将军聊着,下官还有差遣在身,这就……”

李鱼刚要走,称心走过来:“李鼓吹,那边的钟架子有些不稳,怕是得垫点儿东西,可这一时又无处寻找。你看……”

“是吗?宫宴马上就要开了,这可耽误不得。”

李鱼马上一脸忧急,急匆匆便走开了。至于什么李鼓吹,长孙无忌年过半百了,耳力退化,应该听不清。

长孙无忌眼睛微微一眯,唤住了称心:“你站住!”

称心不认得长孙无忌,可身着朱紫,那是多大的官儿?当下便毕恭毕敬站住。

长孙无忌一指正在那儿比比划划的李鱼:“那人,姓甚名谁,何处任职?”

称心赶紧答道:“那是我鼓吹署鼓吹令,姓李名鱼。”

“好!很好,呵呵……”

长孙无忌何等精明,马上就明白,自已不但上了当,还给人当枪使了。李鱼当初所说的那个“陇右刘啸啸”,绝不可能是冒了他朋友名字,十有八九是他的仇家,自已不但没治了他,还帮他除掉了一个仇家。

长孙无忌咬着牙根笑了笑,一旁尉迟敬德抱着膀子冷笑:“哟!长孙国舅这是恨上那小哥儿啦。你穿鞋的,最好别惹那打赤脚的,你咬死了他,滋你一脸血,那也犯不上,你什么身份,心眼儿比豆尖儿还小。”

长孙无忌乜了尉迟敬德一眼,本想反唇相讥,但是想到自已今日刚刚得到的那个消息,不禁暗暗冷笑,这夯货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自已何必与他一般计较。想到这里,长孙无忌这般心胸狭隘之人,竟只是微微一笑,扬长而去。

“耶?这老倌儿,转了性子不成。”

尉迟敬德拍了拍后脑勺,眼见那长孙无忌不受激,便自去了。

李鱼那边假装着指挥安装编钟架子,眼角却在稍着这边的举动,眼见长孙无忌把称心留下,心里就知道坏了。这时候从未接触过庙堂之高的普通百姓,或许会相信所有位高权重者,心胸气度必然也是远非普通人可以比拟。

但李鱼不一样,他拥有后世人的记忆,后世资讯何等发达,政治强人们的生平事迹知道的还少了?就算他们在位时无从知道,他们因为垮台而曝露出来时,还读不到么,李鱼早不会因为盲目相信他们的强人光环,就把他们的境界气度想像的多么高明。

就凭一打眼儿,就叫出了他只说出过一次的“刘啸啸”这个名字,这位肚子里连蛔虫都划不过去的宰相大人,就绝对早就把他记在心头了。

李鱼正紧张地想着,王公贵戚集中抵达,整个太上皇所在,平素里无比冷清的宫殿里顿时热闹起来。

太子、王爷们、公主们来了,

房玄龄,魏征等文臣们来了,

李靖、李世绩等武将们也来了,

一时间将星云集,文星璀璨,满堂公卿,即便在这么多人当中,长孙无忌依然是高居上位者。

而这位上位者,望那满堂朱紫,只淡淡一扫,瞟到犄角旮旯处,恨不得拥有隐形功能的李鱼时,却是饶有兴致地一笑。

鼓吹锣鼓还未响,李鱼那颗小心肝儿啊,就齐鼓隆咚地响了起来:“完蛋了!要完蛋了!得赶紧找条大腿抱起来才行,可……谁的大腿好抱呢?”

正文 第403章 鼓吹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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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官到齐,皇帝也就该出场了。

但是在宴会开始一刻钟的时间里,皇帝依旧没有现身。受邀的勋贵官员窃窃私语,坐在上首的长孙无忌咳嗽一声,道:“陛下去迎太上皇了,稍安勿躁。”

众人这才恍然,不过,皇上今日在此设宴,绝不可能事先不告知李渊,居然现在去请还要这么久的时间,很明显太上皇恐怕是见到了这个叫他糟心的儿子,忽然又不高兴了。

人一老,有时候性情脾气就会变得像个孩子,连皇上都拿他没办法,臣子们能说什么?也知道太上皇这一闹,只怕没有半个时辰,甭想他出来,大家只好静坐等候。

没想到才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听太监传唱:“太上皇、皇上,皇后,驾到~~~”

一些熟谙宫闱中事的大臣便在心中暗笑:“原来是皇后娘娘出面了。”

李渊看儿子不顺眼,可对这个孝顺温柔,贤淑明达的儿媳妇,却是很尊重。和儿子闹僵,也是因为他杀了李建成、李元吉,又兵困皇宫,逼自已退位。可这些事却不是观音婢一介女流所能参与的。

因此上,李渊对观音婢这个儿媳妇,依旧如以往一样疼爱,而长孙皇后也就因此成为太上皇和皇帝之间的一贴缓释剂,轻易李世民也不把她请出来,但凡请出来,他老爹还很少不给面子。

长孙皇后搀着太上皇,李世民也满脸堆笑地陪在另一侧,只是不用仔细看,你也能发现,李世民那手,离他老爹的胳膊还隔着半尺远呢。

装装样子也就行了,真要去扶,万一他老爹忽然气儿不顺了,再把他的手一甩,当朝满朝臣工,那多没面子。

李鱼站在角落里,在太监尖利的唱名声刚刚响起的时候,他的双手就像抽筋似的猛地一抬,鼓吹署的乐师们便立即吹啦弹唱,奏起了曲子。

曲子的声音不能太大,因为它是背景音,但电视、电影里的背景音可以调,这里就全靠乐师们自已把握,根据周围的环境,根据出场人物的远近,该高亢时高亢,该悠扬时悠扬,绝不能出现皇帝站定脚步,满面春风地说一句:“众卿平身”时,你的曲子声音要么盖过了皇帝的说话时,又或者突然降调声的骤然变化。

这种场合出了演出事故,后果何等严重?

所以,一向大大咧咧的李鱼此时也是聚精会神,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紧盯着李渊的步伐,双手前伸,五指微屈,仿佛鸡爪,眼看着李世民距出现在宫门口还差着三根殿主,李鱼的双手便微微地一抬,缓缓下压。

于是,所有的乐师,都自觉地开始降低声音。

一步,两步,三步……

太上皇和皇上、皇后走到殿前,堪堪停住脚步,乐音适时低不可闻,娓娓的余音袅袅,刚刚从众人的耳鼓中消失,李世民的声音便响起来了。

李鱼很得意,嘿嘿!老子就知道,该盯的是太上皇的脚步,这老头儿快了还是慢了真没个准,而皇帝既然想哄他老爹开心,绝不可能丢下他老爹,自已先跑到前边训话。

无缝衔接,舍我其谁啊,哈哈哈哈……

李鱼这厢自鸣得意,却不知比这更加复杂百倍的情况,古人们也一样遇到过了。人家也有人家自已的办法灵活地判变,其他鼓吹令在任的时候,并没有人比他此刻所做的更差,甚至更好。

只是恰好在皇帝抵达,开口讲话时乐曲音调平稳流畅地降下来有什么了不起,本朝至少有过三任鼓吹令,从皇帝身影刚出现时迈出的第一步,他就能估算出最终抵达的时间,继而调整乐曲的节奏,当皇帝停下开口讲话时,不但声音恰好娓娓结束,而且乐曲也是恰好演奏完毕。

术业有专攻,李鱼这个半吊子,比起人家那些真正的乐韵大师,差了十万八千里,却着实地自恋了些。

李世民一番热情洋溢的讲话,听那言辞,貌似今日的宴会还与九月九三百九十名死囚如数回返有关,自那日之后,这桩佳话迅速传扬开去,不但朝中很多大臣上书,不吝言辞地褒扬,就是许多遗珠民间的大儒,也把这视为盛世之兆。

皇帝也是人,这么多人褒扬,他也开心的很,才有了今日的宫宴。只是李世民这一高兴,讲话未免就长了些,大臣们倒无所谓,聆听圣音,毕恭毕敬就是了,可太上皇忤在旁边能高兴嘛?

老皇上刚刚正在后宫与新纳的一个美人儿努力“造人”呢,正在兴头上,他二儿子就跑来促请了,弄得他不上不下的,这气儿就不顺,现在儿子又讲起个没完,老皇上越听越不高兴。

什么意思?

天下在你手里,就连大盗都知廉耻、明信义了?那老夫当年就是昏君呗?

亏得长孙皇后机灵,眼看太上皇直翻白眼儿,连忙从侧后方踢了踢李世民的脚后跟。这一幕,恰被列队侧廊且站在前首的李鱼看在眼里,李鱼忍俊不禁,险些笑出声来。

眼见皇家其实与普通人家有时候也并无二致,李鱼些许的紧张倒是一下子放松下来。

李世民得长孙皇后示意,也醒觉自已说的太多,忙把话音一收,后旁退了一步,道:“有请太上皇训示!”

李渊清了清嗓子,道:“开宴吧!”

说着就向他的位置走去,长孙皇后忙扶着老公公下台阶,李世民尴尬地一笑,忙也随后跟上。

酒宴一开,那歌舞就由太乐署负责了,他们提供舞姬乐伎,器乐演奏,宫娥侍婢侧是美味佳肴流水一般传奉上来,李鱼所掌的鼓吹署就没事了。他们操持的都是大雅之器,奏出来的也只能是大雅之音,只能在皇帝来去的时候演奏。

李鱼松了口气,就在侧廊坐下来,心中盘算:“长孙无忌那老货,只瞧一眼,老子还是低着头的,就叫他给认出来了。恐怕我当初出主意,让尉迟敬德去堵他的门,让他大丢颜面的事,让他嫉恨我甚深呐!”

他是宰相,必须得爱惜羽毛,应该不会用太低劣的手段来对付我,可是恰因他是宰相,百官之首,想要弄我,还需要什么手段么?他根本不会亲自来对付我,那太掉他的身价,他只要稍作示意,就会有人来捏死我。替上头人办事,那些人反而更加肆无忌惮,我哪有闲功夫整天防着有人搞我?

不过,恰因他是宰相,大象斗老鼠,他忌讳也多,我只要能找到一个身份地位跟他差不多的人抱大腿,弄死我他得不偿失,那时他自然就有“宰相度量”了。可是,跟他差不多粗的大腿,上哪儿找啊,就算找到了,人家也得让我抱啊。

这厢李鱼盘算着自已的主意,那厢李世民也在寻找着开口的机会。一开始,自然是率领群臣恭维太上皇,免得老爹特玻璃心,觉得如今不在其位,群臣就冷落了他。

待哄得太上皇转嗔为喜,举杯豪饮,面上渐露醺色,李世民这厢瞟了尉迟敬德一眼,忽然哈哈一笑,道:“敬德,朕这几日听说一件与你有关的事情。”

尉迟敬德正受人敬酒,哈哈大笑,听到皇帝唤他,忙停下杯来,筵会场上也是一静,所有人都向这边望来。

李世民笑吟吟地道:“敬德,朕听人上书说,你要谋反,有这回事吗?”

尉迟敬德一听,一张黑脸登时更黑了,血色上涌,黑得发紫。

尉迟敬德双拳猛地一擂桌面,脖子一梗,怒声道:“是啊!我也听说我要造反了!自从追随陛下,南征北战,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年轻时候缺心眼儿,没想到要造反。现在天下太平,我年纪也大了,都老糊涂了,闲着没事干,不造反干什么呢?”

尉迟敬德越说越气,蹭地一下从案后站了起来,李靖微微一皱眉,以为尉迟敬德昏了头,要对皇帝不利,刚要起身阻止,就见尉迟敬德站在原地,一伸手,便去宽衣解带,众文武看得目瞪口呆:这夯货要干什么?

皇后、贵妃、诸公主,更是张口结舌,似高阳公主一般,却是兴致勃勃,饶有兴致。

此时,侧廊处,铁无环已经赶到了李鱼身旁。

铁无环今日负责的是外围警戒,可以四下巡走,这时便到了李鱼身旁,笑吟吟站定。

李鱼坐在栏上,犹在念念有词,铁无环见他眉心蹙成了一个疙瘩,不禁好奇:“小郎君何事烦恼?”

“嗯?啊?铁大哥!”

李鱼惊醒,忙纠正道:“叫二弟,且莫再称小郎君。”

乍见生死之交,李鱼心情大好,一拍铁无环粗壮手臂,李鱼苦中作乐道:“哥们得罪了皇帝的大舅子,百官之首,当朝宰相,你说厉不厉害。”

铁无环眨眨眼睛,道:“一下子得罪了三个人,着实厉害。”

这句话一出口,李鱼便是一呆。

铁无环见他张口结舌模样,忍俊不禁,笑道:“我知道你说的是一个人,开个玩笑罢了。你怎得罪了长孙无忌?”

两人刚说到这里,就听前边一阵喧哗,二人闻声望去,瞧见赤裸裸黑铁塔般一条大汉站在堂上,只穿着一件兜裆布。没错,就是与日本相扑手穿着相当类似的兜裆布。

他们那玩意儿,本就是从唐人那里学去的,汉唐时期,中国就出现了这种兜裆布,只不过当时还只有上层人士穿着。

李鱼瞧得发愣:“尉迟敬德?这货要干什么啊?是要给皇上表演相扑么。我们鼓吹手要不要给他适时来一段伴奏啊?罗主簿呢,这关键时刻,想找个人问一下,他还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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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4章 滥竽充数

尉迟敬德站在御前,黑铁塔一般肌肉块垒,异常的壮硕。只是那肌肤上,到处都是伤疤,尉迟敬德展示的是他身体上的疤痕,也是他多年以来赫赫的战功。

李世民恨不得以头呛桌,心中好不懊恼。

他就知道,这个夯货!没事我招惹他干什么?

确实有人上奏说尉迟恭有反心?

确实有。虽然奏章上的话说的比较委婉,甚至只是些暗示性的揣测,比如说尉迟敬德拥兵自重一类的。

和尉迟敬德关系最僵的就是长孙无忌,但这件事儿,还真不是长孙无忌干的。他心胸虽然狭窄,却很明白自已身为宰相,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轻易不会采用这种方式打击政敌。

明明没什么实据,说出来也扳不倒对手,反而激起对手更大的敌意,这种赔本买卖,长孙无忌不会做的。

做这笔赔本买卖的人,也来自军方。

军方也不是铁板一块,内部派系林立,尉迟敬德和秦琼这种人,是以军功出身的勋贵代表。相对立的派系是世家势力集团,其代表人物如程咬金。

虽然在戏文中,程咬金是个出身平民的大老粗形象,还贩过私盐。但历史上的程咬金,其实却是货真价实的世家子弟,而且他的妻子是关中崔氏家的女儿,真正的高门大姓。

要知道,就连李唐皇室想跟七宗五姓联姻,人家还不情不愿的,多少人位至宰相升无可升之后,人生的唯一追求就只剩下与七宗五姓联姻,可见要跟七宗五姓人家联姻,是何等艰难。

可程咬金偏就能娶崔氏女,盖因程咬金自已的出身,就是关中豪门。因此他也就成了关中世家在军队中的代表人物。

其实李靖同样属于世家系的军中将领,其权柄地位又在程咬金之上,正派排位,轮不到程咬金当代表,但是李靖此人非常的知进退,他从不拉派系,也不站队,所以虽有“军神“之称,却无法成为世家利益集团的代表。

李世民也不是不清楚军中有派系划分,但这是没办法的事,至少在他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中,对于这种事他是司空见惯了。他们太原李家,当初何尝不是在大隋势力中站队某一派系。

如今他做了皇帝,也没办法阻止臣下们自然而然的联盟,他能做的就是制衡。因此,这来自世家系的一份奏章,拐弯抹脚地告尉迟敬德的黑状,他其实对尉迟敬德根本未起戒心。

以战功晋升的勋贵派,论潜势力远不及世家派,要想制衡,他还得多多倚重勋贵派呢,怎么可能自毁前程。不过,他倒不介意借此机会敲打敲打尉迟敬德。

自卑有时会变成自傲,尉迟敬德出身低,所以行事反而特别的肆无忌惮,在朝中风评一向不好,就算在勋贵派中,也是个不受待见的主儿,简直快成了孤臣,李世民也是一番好意,想让他收敛一些。

谁料这人一点就着的炮仗脾气,弄得李世民苦笑不得。连忙起身上前,拾起他的衣袍,满面堆笑道:“哎呀呀,看你这臭脾气。你我君臣相知,多少年的交情,朕还信不过你吗?快穿上,快穿上,秋意重了,可别着了风寒。”

尉迟敬德犹不罢休,愤愤然道:“究竟是谁诽谤为臣,臣忠肝义胆,不怕与他当堂对质,陛下可唤他出来。”

文武百官神情各异,有因皇帝的猜疑怀抱不平的,有因尉迟敬德的莽撞不以为然的,有因同归勋贵阵营兔死狐悲的,还有目光徐徐四扫,寻找可能的诬陷人的。只有诸皇妃公主喜笑颜开,指指点点,品评肌肉男。虽然尉迟老将军年纪大了,可身材还是很有料的。

李世民好说歹说,不断地赔不是,总算把尉迟恭给劝回了座位。

李渊坐在上首,欣欣然举杯:“众卿家,满饮此杯!”

李鱼一旁瞧着,李世民这皇帝忒也糟心,当臣子的不省心,这当爹的也老给他添乱。

李鱼方才想过要抱尉迟敬德的大腿。他功劳大,名气大,位高权重,敢与长孙无忌叫板,足以庇护自已。不过,眼见如此一幕,李鱼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尉迟敬德只是个武将而已,很单纯的武将。

不怕黑社会,就怕社会黑啊,在杀机四伏的朝堂里混,稍有不慎,可能就会人头落地。没错,尉迟敬德此人,不记得历史上他是身遭横死的,看来结局还不错,但是他自已能全身而退,可不代表他就能卫护得了他身边的人。

鬼域伎俩,他丝毫不懂。他玩政治,单纯的像个孩子。

尉迟恭悻悻然地归坐了,但仍余怒未息,不一会儿就托辞身体不舒服,拂袖离场。场上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只有太上皇李渊,反倒是兴致大好,酒到杯干,十分尽兴。

当初鼓动李世民反动玄武门之变的最坚定份子就是尉迟恭,他先是联合长孙无忌进言,继而又联合侯君集进言,这才促使李世民下定的了决心。兵变之日,又是尉迟敬德在玄武门杀死李元吉,救下李世民。

继而,还是尉迟敬德,持李建成、李元吉首级,吓散前来反扑的东宫精兵,随后,依旧是他,顶灰挂甲,闯进宫中,控制了皇帝李渊。因此,李世民登基之后,论功行赏,文臣之首为长孙无忌,武将之首,即为尉迟敬德。

再加上尉迟敬德出身贫苦,没有世家背景,根基浅,所以是李世民最放心的部下之下。也正因此,尉迟敬德是太上皇李渊最讨厌的人之一,眼见他吃瘪,太上皇李渊开心的不得了。

李渊固然开心,高阳公主却无聊的很了。

方才尉迟恭老爷爷脱得跟相扑手似的,倒是逗得她乐不可支,可惜好戏就看了一会儿,就被她老爹李世民给阻止了。此时堂上那两排舞姬的歌舞,在她眼中,可就实在无聊的很了。

高阳公主偷眼儿一瞧,皇后正与太上皇小声说话,高阳公主眼珠一转,便悄悄离席,向后一退,趿上宫靴,便溜到了帷幕后面。

高阳公主蹑手蹑脚刚走出几步,就听后面一声呼唤:“高阳!”

高阳公主微耸的肩膀一塌,不耐烦地转过身,果然是太子李承乾,拖着一条有些不灵便的腿赶上来:“你这丫头,父皇母后都在陪着太上皇饮宴,你偷偷溜开成何体统。”

“哎呀,我的太子哥哥,你烦不烦啊。我一个小丫头,坐在那儿就是满脸的傻笑,父皇举杯我也举杯,母后举杯我也举杯,皇爷爷举杯我还是举杯,可杯里又不给我酒,就是一杯白饮(酪浆),好不无聊。”

“这叫什么话,皇室中人,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家体面,什么无聊不无聊的,你跟我……”

“行吧行吧,你陪我遛达两圈,腿都坐麻了。”

高阳公主不由分说,拉起李承乾就走,再往前去,就是宫殿的侧廊,也有三道石阶向上,只是门户小了些。

高阳公主拉着李承乾上了石阶,李鱼和铁无环正在廊侧谈笑。因为铁无环那雄壮的体形,两兄妹不由自主都往这边瞧了一眼,结果就看到了正与铁无环说话的李鱼。

“噫!耶?你不是那个谁……什么鱼。”

高阳公主乍见李鱼,很高兴,小孩子心性,早忘了当初被他踢过屁股的羞窘,一下子就跳到他的面前,笑靥如花:“哈!你这什么打扮儿啊,哇哦,做小官儿了诶,这又是钟又是磬的,你还懂乐器啊?”

李承乾瞟了李鱼一眼,顿时也认了出来,毕竟这是他要招揽的人。只不过这事儿一直由苏先生负责,他没有具体插手。他也不知道苏有道进行的如何了,这人现下是不是自已的人,所以只是淡淡地一点头,对拥有太子身份的他来说,这已是极为客气了。

“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李鱼向二人欠身一礼,道:“小臣如今忝为太常寺鼓吹署令。”

李承乾听了不禁皱眉,没记错的话,这个李鱼是控制着西市商贾的,可以为他的大业提供财力支持,所以才入了苏先生的法眼。而今他在鼓吹署是个什么鬼?他吹的再好、打得再妙,也不可能把人捧上皇位啊。

高阳公主却是笑吟吟地道:“哈?鼓吹署令,没看出来啊,你不但武功不错,居然还懂乐器,你擅长什么乐器呀?”

“臣……会打鼓!”

李鱼硬着头皮说了一句,若说自已什么都不会,身为鼓吹署的正印官,是因为“以德服人”,也未免太丢脸了些。

“你会击鼓?”

高阳妹子登时两眼两光,在她想像中的会击鼓当然不是会拿鼓槌敲几下鼓,而是真的擅长击鼓技艺。那时十大乐器,鼓、笙、埙、琴、瑟、笛、箫、编钟、胡琴(二胡),琵琶。

其中鼓可是排名第一的,鼓号通天,向祀神明。古有八音,鼓为首领。在乐器中的地位着实非同小可。

高阳公主一把拉住了李鱼的衣袖:“我也擅鼓艺呢,手鼓、羯鼓、腰鼓,玩得都还不错,今后倒要向先生好生讨教讨教!”

“擦!老子撞鼓口上了!”李鱼心里打起了鼓,哥确实会敲鼓,但真的只是会“敲”而已,这样行不行?

正文 第405章 快露馅了

“这个,其实小臣很忙的,小臣……”

李鱼心虚之极,转眼一看,称心正站在不远处,他身段儿纤苗,往那柱子旁边一靠,这附近的灯光又比较昏暗,甚不引人注意。

李鱼如见救星,马上把他拉了过来,吹嘘道:“此人擅长琴箫,音乐造诣颇为深厚,公主若是有意……”

“哎呀,谁喜欢吹箫呀。”高阳公主好不耐烦,一把推开称心,称心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却被一只有力的臂膀一把扶住。称心一抬头,就见一张微微含笑,却威仪自显的面孔。

李承乾仔细一瞧,这个乐童一双娟秀的眉毛,一双杏仁儿似的俏眼,鼻如腻脂,唇若花瓣,虽不敷脂粉,尤胜七成女子,心中不由怦然一动,顿时生出些许异样心思。

这少年也太俊俏了些,身着男装,不着脂粉,尚且如此妩媚。若是一身红妆,敷上胭脂水粉,怕不是较之女子,尤称绝色?李承乾的声音顿时温柔起来:“高阳一向莽撞,勿怪。”

称心刚才已听李鱼称此人为太子了,晓得这就是当今太子爷,万没想到当朝太子性情竟如此和善。称心受宠若惊,连忙道:“不敢,不敢,太子……太子爷折煞下臣了。”

李承乾哈哈一笑,道:“你叫什么?”

称心道:“下臣叫称心。”

“称心?称心如意的称心?哈哈,好名字,好名字。你擅长琴箫之乐?”

称心忸怩道:“在太子爷面前当不得一个擅字,略懂而已。”

李承乾欣然道:“本宫素喜琴箫之技,有时间倒要与你切磋一下,你在鼓吹司还是太乐司任职?。”

那厢,高阳公主也是扯着李鱼的袖子,兴致勃勃:“呐!羯鼓,檐鼓,都昙鼓,毛员鼓,答腊鼓,鸡娄鼓,连鼓,桴鼓,我都很擅长,你最擅长哪种鼓?”

李鱼心道:“老子生平所见最多的,就是升堂鼓,却不知那属于哪种鼓。”

李鱼讷讷地道:“呃……小臣才疏学浅,也说不上更擅长什么鼓。”

高阳掩口笑道:“哟!那就是都很擅长了,倒要领教一二。”

这时,李鱼眼尖,忽然瞧见一人姗姗走来,后边还跟着两个袅娜的宫婢。

李鱼心头一跳,立即退出两步,人就进了阴影之下,不动声色地一揖礼:“今日下臣还有职司在身,改日若有机会,再与殿下切磋。”

说完这句话,李鱼不动声色地又退一步,站到了柱子旁边,远远看来,仿佛只是站在那里,已经和李承乾、高阳二人拉开了相当的距离。

“你在鼓吹司任职?甚好,如此说来,你们每天都要入宫了。哈哈,本宫会安排,明日起,你散了值先莫回鼓吹署,自有人领你来东宫,与本宫琴瑟合鸣,演练技艺。”

李承乾看着称心,灯光之下,容颜份外可人,尤其那肌肤,白里透红,吹弹得破,脸上肌肤如此,身上肌肤怕不是宝光玉润,粉团团沃雪一般。李承乾越看越爱,真恨不得把他和口水儿吞下肚去。

高阳隐约听说过,自己这大哥貌似是男女通吃的主儿,瞧他此刻眼神灼灼,盯着那不阴不阳的俊俏乐童,不禁把嘴一撇,拍了他后背一巴掌,道:“嗨,什么琴什么箫啊,这宫宴不知几时方休,陪我四处闲逛,散散心啦。”

“承乾、高阳……”

一个虽然温和但不失威严的女声响起,那人带着两名宫娥已经走到面前。

李承乾和高阳公主一听声音,就已转身施礼:“母亲(皇后殿下)。”

李承乾乃嫡子,长孙皇后所生,所以叫她母亲。高阳公主是庶出,长孙皇后平素性情温和,她也会以娘、母亲相称,但因为并无血缘关系,所以其实是有些敬畏的。此时一见长孙公主寒着脸儿,心中生畏,便毕恭毕敬,以正式称谓相称。

长孙皇后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道:“太上皇方才召众孙儿孙女陪饮,独独缺了你们两人。”

李承乾惶恐道:“儿子知错了。”

高阳公主更加害怕,低了头不敢作声。

长孙皇后道:“身为皇室,固然天生尊荣,锦衣玉食,但相应的,也要严于律已,比不得寻常百姓家自在。”

李承乾和高阳公主低低地道:“是!”

长孙皇后道:“太上皇因陈年旧事,与你父一向不和。你父每每设宴,均选在垂拱殿,亦有缓和父子僵局的用意。你们两个,一个身为太子,一个素受你父宠爱,不思为君父分忧,反而厌烦宫宴繁琐,擅自离席,看似只是率意,坏的却是宫廷法度,可知错了么。”

这句话语气就重了些,李承乾一撩袍裾,跪倒在地,道:“儿知错了!”

高阳公主见状,忙也一起跪倒,他二人一跪,站在旁边的称心就慌了,他今儿还是头一天进宫,哪知道这般情形下该怎么办,连忙也卟嗵一声,一旁陪跪。

长孙皇后倒是有些意外,瞟了他一眼,才对李承乾和高阳道:“还不归席,向太上皇敬酒。”

李承乾和高阳唯唯称是,忙又站起来。

长孙公主道:“今日太上皇酒兴颇好,我也不好此时罚你们。明日,太子学业再加礼学一科,重新温习。”

李承乾连忙称是。

长孙皇后又道:“高阳去尚仪局,同样重新学礼。”

高阳公主垮下小脸儿,忙也答应一声。

长孙皇后说罢,大袖一甩,仪态万千地回去了。太子李承乾和高阳公主你瞪一眼,我呶下嘴儿,互相埋怨。

高阳公主:“都怪你!我自已走开,皇后根本不会注意到的,你是太子,不留在宴上,走开作甚。”

李承乾:“你还说,若不是你,我今天又怎会受母亲责斥。我是太子,每天学业之重,都能把人逼疯。你可倒好,又给我加了一条。”

李鱼从柱旁阴影中闪出来,眼见逃过一劫,心中庆幸之至。瞧称心跪在地上,还在抻着脖子在那儿看,却不敢起来,忍不住笑着轻轻踹了他一脚,道:“起来吧,像你我这种小杂鱼,皇后娘娘根本看不见的。”

称心听了,这才爬起身来,庆幸地道:“刚刚真要把魂儿都吓没了。李鼓吹,你说怪不怪,皇后娘娘菩萨一般慈祥的模样,可是语气只稍稍带了些怒意,我就吓得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

李鱼笑道:“你这是自已吓自已。不用怕,以后你每天都要随我鼓吹署众人伴驾早朝,天天都见得到当今皇帝,久而久之,自然不会那么紧张了。”

李鱼刚刚说到这儿,罗主簿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一见二人,便道:“啊!你二人都在,甚好。有件差遣,明儿个就需你俩早朝后去做。”

李鱼心道:“还以为这鼓吹署清闲的很,想不到还很忙。”便问道:“却不知有何差遣?”

罗主簿道:“明日起,朝会之后,称心自有人引领,前往东宫。太子吩咐,要称心陪同,研究乐理。”

称心一呆,方才太子那么说,他还以为只是随口一讲,不想太子终究还是吩咐下来了。这才入宫第一天,居然巴结上了太子,当真有些受宠若惊,做梦一般。

李鱼问道:“那我呢?”

罗主簿道:“高阳公主要去尚仪局学礼,需要乐礼伴奏。当然啦,毕竟只是学礼,不需要全套的乐班,公主殿下点名叫你去,以鼓乐伴奏,这位殿下素来骄纵,你可得小心伺候着,莫要惹恼了殿下,到时我也不好维护你。”

李鱼的嘴巴顿时张得大大的:“自打来了大唐,我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顺得不得了。现在莫非福过灾生,进水逆期了?南郭处士滥竽充数,可是一直冒充到齐宣王过世,齐湣王喜欢听独奏才露馅的。我这才上任几天呐,就得卷铺盖滚蛋了么?”

正文 第406章 家长里短

宫宴一直持续到亥时,也就是晚上九点。此时早已开始宵禁,出宫的人都会由宫里开一张特殊的条.子,持之夜行,巡城的金吾卫才不会以犯宵禁为由抓捕问罪。

李鱼也领了一张条.子,等他走出宫门时,那些王公大臣、将相勋贵,早在家将们的簇拥下登车上马,各自散去,远远只见四散的灯火,逸向各条道路。

李鱼上了马,策马奔向延康坊。一路上遇到了三拨金吾卫,因为有宵行的条.子,得以顺利通过,到了延康坊,拍门叫醒了看守坊门的坊丁,从门缝递进条.子,由坊丁验过后,便进了坊。

李鱼本以为自家人都已睡下,到了门口正犹豫要不要拍门叫醒家人,却见门儿闪开一条缝,里边隐见灯光逸出,李鱼顿时心中一暖,都这么晚了,家人居然还在等他。

谁料,李鱼进了院子,却没有发生一家人迎上前来的热闹场面,堂屋里虽然亮着灯,却没有人。李鱼纳罕不已,犹豫了一下,先去了侧廊,卸了鞍鞯,把马拴好。又备了草料和饮水,让那坐骑有得吃喝,这才拍拍手,走回大厅。

堂屋里还是没有人,李鱼望望东厢,忽然发现平素空着的一间房子,正亮着。李鱼慢慢走过去,侧着耳朵往窗棂上倾听,就听房中传来老娘潘氏啧啧的声音:“哎呀,你瞧这大胖小子,这眉毛、这眼睛、这嘴巴,跟鱼儿小时候一模一样。”

随后,又传来一个吃吃的笑声:“婆婆,小家伙还没长眉毛呢。”

“对啊,所以跟他爹小时候一模一样。”

“咦!是作作!”

李鱼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作作,不禁有些惊讶,她怎么回来住了?不是嫌家里拥挤,主要是看吉祥和深深、作作不顺眼么?

李鱼想要推门进去,刚想走到门口,又听作作道:“婆婆,媳妇和郎君拜堂成亲的时候尚在陇右,没能得到婆婆的允可就进了门儿,心里一直忐忑的很,今日过来,本来还有些担心……”

“嗨!担心什么。咱们女人呐,都不容易。没有父母之命,你就过了门儿,还给我们李家生了个大胖小子,娘还怕委屈了你呢。吉祥那丫头,你别担心,她性情温柔的很呢。那闺女也是个苦命人,不容易,你们好好相处,咱们这家呀,才兴旺。

啧啧,你看我这大孙子,睡的多香啊,刚刚那哭声,响亮!比他爹小时候嗓门儿还大,结果一吃饱奶,马上呼呼大睡,不吵也不闹,将来一定长得壮壮的,比他爹还出息。”

“原来是生下儿子了,自觉有功于李氏,这就理直气壮地上门了。”

李鱼恍然大悟,细细一想,却又不禁一笑。他也不希望作作一直住在外面,尤其是有了自已的骨肉,娘亲疼大孙子,断然不会给她脸子看,婆媳之间要亲密融洽,这孩子就是最好的粘合剂。

就听房中作作道:“婆婆,那深深、静静两位姑娘,为什么一直住在咱们家啊,她们是……”

潘氏顿时含糊道:“哦,她们啊,算是鱼儿救下来的吧,鱼儿对她们有大恩,她们无处可去,就跟在鱼儿身边了,我和吉祥和鱼儿重逢后,她们两个丫头,就留在身边侍候我了,还和吉祥结了金兰。”

“她们和郎君……”

“嗨!这我还真没问过小鱼儿,等他回来啊,你可以问问他,把人家两个大姑娘就这么搁家里呢,仆不是仆,主不是主,究竟是个什么名份?总不好就这么将就着,对谁都不好,你说是不是?”

“嗯……婆婆说的是。”

“那俩丫头,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咱们家鱼儿,现在也是做官的人了,身边就有两个通房丫头或者妾室也没甚么。那俩丫头乖巧懂事的很,绝不会忤逆你的。”

“深深和静静么?”

窗外,李鱼听得心头怦然一动。

老娘对儿媳妇当然是多多益善,儿媳妇多了,孙子孙女一定就多,就算到了二十一世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在地方上一样影响强大,少受人欺,何况如今这个年代。

家族,就是个人最大的庇护伞,为他挡风遮雨,为他开拓前程。每一个族中个体,一旦发达了,又会反哺自已的家族。一族一姓,得以经历战乱兵荒,天灾瘟疫,都撑下去,能传承下去的概率就大得多。

所以,潘氏娘子巴不得李家多子多孙,以前或许养不起,但现在儿子出息了,这又有个富有的儿媳妇,潘氏娘子还担心什么。

李鱼窗外听着,却是别有一番感觉。

深深那丫头,心机可能稍重了些,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坏心眼儿,大概是从小领着小她两岁的妹妹静静讨生活,许多事都得她来操持的缘故,考虑事情稍稍世入了些而已。

但性情、脾气,都没得说。尤其一手深.喉绝技……咳咳!不敢想,不能想。想当初吞刀入腹,陪他去东篱下走那一遭,那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的,可也未见她有丝毫犹豫,如此情深意重,还要挑剔什么。

静静这丫头,天真烂漫,单纯活泼,跟作作、吉祥和深深比,是最没心机的一个,一身柔术练得妖娆无比,胴.体妖娆得周身上下无处不媚,偏生姿容无比清纯,如此尤物,谁不动心?

若换作完完全全就是这时代的一个男人,恐怕早就毫不犹豫,把她们收归房中了。李鱼却有着后世的记忆,难免心里就会有个疙瘩,一直纠结的很。之所以拖到现在,也是这个原因。

可是两位姑娘明里暗里其实早就表示过她们的心意,尤其那晚归来,由她们二人服侍睡下,虽不及于乱,终究是共处一室,这时再说让她们离开,另择夫婿,不但矫情,对她们也不公平。

哎!我们的老祖宗们,不都是这样子过来的么?除非谁家祖宗百八十辈全是平民,就没有一辈发达过。这腐朽罪恶的封建社会啊,我就入乡随俗了吧。

李鱼想到这里,心中忽地一动:“听声音,房里只有娘和作作、还有孩子,吉祥和深深、静静人呢?照理说,如果是在等我回来,应该是她们才对啊。”

这时,李鱼隐约听到堂屋方向传来说话的声音,忙转身走了过去。

声音是从后院传进来的,李鱼绕过屏风,刚走到院门口,就见院中灯火通明,吉祥、深深、静静都站在那里,最前方站着杨思齐,正指指点点,说着什么。

李鱼摒住呼吸,听他声音,就听杨思齐道:“左邻已经谈好了,过两天就搬家让房子。右舍有些拖延,听他话风儿,也就是想多要些钱罢了,这些事儿我不会谈,吉祥啊,明天你带深深、静静俩丫头过去跟他们聊聊,尽快定下来吧。”

吉祥答应一声,深深雀跃道:“咱们这两进的院子,每一进都是一幢四合院儿,正房加厢房,一共十四套房子,其实足够住了,再要把左邻右舍买下来,那就是六个院子,住百十口人都绰绰有余了。”

杨思齐笑道:“光是房子,那有什么意思。你看后边这一排房,房后的山墙是后砌的。原本这是打通的,一共五进的院子,我从中间封死了,留下这两进的院子自已住,后边还有三进的院子,从另一条街上开了门,租出去的。到年底我就收回来,然后重新规划一下,划出几个独立的院子,你们每人一人。每个院子之间,有花木池山一类的隔开,搞得雅致一些。”

静静又惊又喜,有些不敢置信,期期艾艾地道:“我……我和姐姐也可以一人有一幢院子么?”

杨思齐道:“为什么不可以?”

杨思齐奇怪地瞟了她们两眼,突地恍然道:“啊,你们两个,难道不是李鱼的小媳妇儿么,这我可误会了,那这样的话……”

杨思齐从桌上抓起一张图纸,犹豫道:“那我得重新设计了。”

“不是的,不是的,杨叔你别误会。吉祥姐姐……”

深深脸儿发赤,还是没能说出想说的话,她狠狠拐了妹妹一肘,晕着脸儿看向吉祥。吉祥忙道:“她们两个,自然也是要住在家里的,啊,杨叔,让我们三个人的住处挨着吧,平素走动也方便。”

“连起来可不好看了。这样吧,我在三幢院子间修个能连通的角门儿,上边搭葡萄架儿,下边有水的地方再建座九曲浮桥……”

李鱼心道:“这就开始拉帮结派了啊,吉祥这丫头,也是蛮有心眼儿的。”

李鱼咳嗽一声,走了出去。

吉祥三女扭头一看,立即欢喜地迎上来,吉祥道:“郎君回来啦,杨叔正在设计新居,你要不要看看。”

杨思齐走过来,将图纸递过来,笑道:“你且瞧瞧,看有什么想法需求,早些说与我知道,以便修改。”

李鱼顺手将图纸揣到了怀里,道:“这么大一幢宅院,又不是一两天就能建好的,干嘛半夜三更的还在研究,我明儿再看,大家早些歇了吧。”

静静伸了伸舌头,道:“这不是在等小郎君回来嘛,闲着也是闲着。”

李鱼道:“你们闲着,杨叔可该休息了。”

李鱼对杨思齐道:“杨叔早些歇息,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杨思齐对李鱼的关切心里很慰贴,笑着答应一声,道:“那老夫先去睡了,你们也早些歇息。”

杨思齐一走,深深便道:“小郎君吃晚膳了么?”

李鱼叹道:“还没有,宫里贵人晚宴,哪有我的座位。”

静静忙道:“厨下还热着饭呢,我去端来。”

深深道:“我也去!”连忙追着静静去了。

吉祥走到李鱼身边,瞧着他脸色,轻声道:“家里要大兴土木了,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太开心的样子?”

李鱼郁闷地道:“可惜花的是杨叔的钱。我也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心里哪是滋味儿。”

吉祥笑道:“郎君现在做了官呢,以后前程无量,急得什么?”

李鱼苦笑道:“就怕明儿就得原形……”

李鱼说到这儿,忽地心头一动,急忙问道:“吉祥,你会敲鼓么?”

吉祥眨眨眼,好奇地道:“会呀,懂一点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李鱼大喜,急忙一拉吉祥的皓腕,道:“来!快跟我来!”

李鱼拉着吉祥就跑,回到自已屋里,把门儿一关,笑道:“急来抱佛脚,没准儿瞒得过去。”

吉祥不解其意,有些羞窘:“什……什么……抱什么脚?”

“鼓啊,学击鼓啊!”

李鱼把吉祥拉到案前坐下,急不可耐地道:“你会什么鼓,快敲来听听。”

吉祥又好气又好笑:“半夜三更的,郎君怎么突然要学鼓?这儿……也没有鼓啊。”

李鱼道:“无妨无妨,我就听听鼓点儿,怎么敲?”

深深和静静各托一个食盘儿从厨房出来,到了李鱼门前,刚要出声呼唤,就里边“啪啪啪”、“啪啪啪”,声音比较清脆,好像皮肉撞击的声音。

深深和静静立即闭上了嘴巴,瞪大了眼睛,眸中满是钦佩叹服之色。

她们和吉祥现在可是无话不说。白天作作大小姐抱着宝贝儿子登门,潘氏娘子跟见了活宝似的跟进房之后,吉祥就长吁短叹,懊恼没有早把身子给了小郎君,没想到……吉祥姐姐还真是个行动派呢,这就开始造人大业了啊!

正文 第407章 幸福时光

李鱼跟着吉祥学了一阵,虽也学到了一些击鼓的技巧,但他发现,吉祥所教恐怕用不上,宫廷鼓乐和民间鼓乐是完全不同的风格,而且吉祥所教的类似于手鼓的击打技巧以及欢快的节奏,显然也不是宫廷礼仪所需要。

“罢了,到时候随机应变吧。”

李鱼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发觉饥肠辘辘,饭菜居然还没端来。

李鱼有些奇怪地推门出去,就见深深和静静站在廊下,隔着两根廊柱,食盒放在围栏横板上,似乎正在交头接耳,看到他出来,两女似乎吓了一跳,身子登时僵在那里。

李鱼张口欲喊,忽然瞥见对面作作房间的灯已经关了。想来是婆媳俩侍候那精力旺盛的大胖小子,终于把他哄睡,婆媳俩也倦极同眠了。

李鱼怕吵醒了她们,便只向深深和静静招了招手,两人互相看看,提起食盒,仿佛生怕踩死了蚂蚁似的踮着脚儿走过来。

李鱼小声道:“怎么才送来,我都快饿死了,快进来。”

李鱼说着,先进了屋。深深和静静忸怩道:“进去呀,这……不太好吧。”

一语未了,李鱼已经先进了屋,二女无奈,只得跟了进去。两人一进屋,眼神儿就在房梁上乱飞,不敢往下面瞧。

李鱼走到桌前,见二女提着食盒,也不知道要在房梁上找什么东西的样子,便道:“拿过来呀。”

二女往桌边飞快地看了一眼,见吉祥正端坐在案后,衣装整齐,连钗鬓都一点没乱,不由得一呆。

深深心道:“啊!竟是我想岔了,原来他们没有……,只是……那奇怪的声音从何而来。”

深深一面想着,一面走过去,将食盒放在桌上,灯下仔细一瞟吉祥的眉眼神情,确实不像刚刚云雨过的样子。

静静那丫头却是一根筋,先前本也没有多想,还是深深提醒,她才想歪了,这时候深深已经了然,她却仍然以为小郎君和吉祥方才发生过不可告人之事。不过眼见吉祥衣装整齐,钗鬓不乱,静静却是自发脑补起来。

“哟,看不出,吉祥姐姐那般温良贤淑的模样儿,居然和小郎君玩起了‘隔岸取火’,难怪衣裳不乱,钗鬓整齐,啪啪声不绝于耳……”

静静虽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可自幼生长于市井之间,不是那些象牙塔里长大的姑娘可以比拟的,这些事儿虽然不曾历练过,却并非不懂。其实和表姐深深私下聊天,那也是一对“污妖王”,只瞧一眼,居然连李鱼和吉祥用了什么欢好的姿势,都自行脑补出来了

李鱼自然不知这丫头心里在想些什么,饭菜摆开,还是温热的,本已饥肠辘辘的他顿时食指大动,马上大快朵颐,吉祥看他胃口好,心中自是欢喜,不停地帮他挟菜。

两人虽然尚未拜堂成亲,但她对李鱼的口味却已了如指掌,留的菜都是李鱼爱吃的,这一顿饭吃下来,撑得李鱼小肚溜圆。

深深和静静往食盘里盛装着盘碟,吉祥掩口笑道:“郎君看来真是饿坏了,吃这么多,别马上躺着,喝口茶歇息一下。”

桌上有茶,是就沏好的,此时仍旧温热。吉祥给李鱼斟了杯茶,三女便相继出门,谁料,静静托着食盘,最后一个出了门,吉祥却正等在门外,伸手接过她的食盘,向她递个眼色,又把她推了回来。

静静顿时明白,小脸儿腾地一下红了起来。

上一次深深和静静侍候李鱼休息,其实就是三女有所商量的结果。作作的出身,再加上表现出的咄咄逼人,无形中令三人感受到了极大的危极感,而当作作诞下一子,这种危机感就更强烈了。

不打破这种垄断,她们的心里总是觉得极为不安。可是一则吉祥脸儿太嫩,一些邀宠的手段实在施展不开,再一个李鱼已经决定明年开春正式迎她过门儿,这时反而多了几分羞涩与矜持。

于是,这反垄断的任务,就着落在了深深和静静身上。可那次二女去侍候李鱼,三人一夜相安无事,三女回过头来思量,只以为二女同时伴宿,李鱼有些放不开,所以这时顺势就留下了静静。

门儿被吉祥掩上了,门外脚步悉索,吉祥和深深已经走开。

静静一张脸儿窘得下蛋的小母鸡似的,从小和姐姐相依为命,有姐姐陪在旁边时,凡事有姐姐顶在前边,静静心安理得地跟着“划水”,倒不觉什么,现如今叫她独挑大梁,反而心头小鹿乱撞了。

虽然,当初在西市署的时候,她曾大胆挑逗过李鱼,可那时的挑逗,于她而言,莫如说是玩心重,有意作弄,反正她也清楚,就算撩得李鱼性起,当时青天白日之下,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可现在却不然。

李鱼抿了口茶,一抬头,见静静晕着一张脸儿,有些拘谨地站在门边,不禁讶然:“怎么还不去睡?”

静静心头小鹿乱撞,本来紧张的不行,李鱼一问,反而迅速踏实下来。她姗姗地走回来,轻轻咬了咬下唇,红着脸儿道:“小郎君一定乏得很了,奴……奴奴服侍小郎君休息。”

“咳!这就不用了,夜色深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李鱼听得心头一跳,却是鬼使神差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唔……我……我替小郎君铺床先。”

静静飞快地瞟了李鱼一眼,袅袅地走去,弯腰为他铺床展被。

李鱼端着茶偷眼一瞄,从侧向看去,真是一只腰精。那小蛮腰儿,细得惊人,似乎一手就能把握。

腰细,已然极是窈窕,可你铺个被而已,用不着沉腰吧,那小腰儿一沉,盈盈圆圆一个臀儿,就像挑到了半空的一轮圆月亮。

李鱼顿觉口干舌躁,忍不住又灌了一口茶。

他预感到,今夜,貌似要发生些什么。

李鱼假模假样地喝茶,却见静静铺好了被褥,展平了被角儿,微微扭头瞟他一眼,突然飞快地跳上床,倏地一下钻进了被窝,就露出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好像待宰的小羊羔儿似的瞟着他。

“静静,你在干嘛?”

被子下边,传出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期期艾艾的:“秋意浓了,奴……奴给小郎君暖床。”

李鱼的声音已经带出了一丝笑意:“暖床,你穿得齐齐整整的,床要多久才暖得过来?”

“哦……”

被外,依旧只露出一双眼睛,可那眼角的肌肤都似变成了玫瑰色,媚意如狐。

她定定地看着李鱼,似乎在挣扎着什么,过了片刻,脑袋一缩,整个人都钻进了被底,然后就见那被子起起伏伏的,一条赤裸的手臂 ,把那衣衫一件件递出来,搪在大床内侧上角。

最后,被底寂然不动了,整个人都看不见了,就那么藏在被子里头,也不怕闷死了她。

李鱼瞧得忍俊不禁,却也不禁食指大动。

深深、静静这对丫头儿,他打算管一辈子饭了,此时叫他把这对姐妹花拱手与人,他是真做不到的。

又喝了半杯茶,李鱼把杯往桌上轻轻一顿,就像那被子倏地颤了一下,旋即又不见了动静。

李鱼把桌上灯火压到极低,重新盖上罩子,走到榻边坐下,床榻微微一沉,隐约感觉到,床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向内侧滑动。

李鱼宽衣解带,钻进了被窝。还别说,头一回享受有人暖被窝的福利,被子里暖烘烘的,还真是舒坦。

李鱼舒展开了手脚,大字型躺在榻上,身上暖洋洋的,空气中还有淡淡的处子体香,真是舒坦。

他大字型躺在榻上,居然完全没有触及到静静的身子,静静此时就像一只嗅到了危险的猫儿,弓着背,整个儿紧贴着床榻内侧围栏侧躺着,连一张床的五分之一都没占到。

李鱼往那儿一躺,被那暖洋洋的氛围一烘,整个人都没了力气,过了好半天,才不舍得往被外伸出手,放下了金钩上的帷幔。脚那一侧他都懒得起来,只伸出一只脚,把帷幔放了下来。

床上顿时暗了下来,李鱼太享受那种舒适的感觉了,尤其是他明知道正有一个温香软玉的姑娘,就与他同在一床被下,虽然还未占有她,但那种特别的滋味,让他享受着,甚至不想破坏了这种意境。

然而,伏在被子里边的那位姑娘,固然又羞涩、又紧张,眼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却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小郎君?”

李鱼的右脚感觉到一截滑溜溜的小腿儿,旋即那腿儿就迅速缩回了,但呼唤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唔……”

李鱼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姑娘的声音有些失望:“小郎君困了呀?”

“嗯。”

“哦!那……小郎君好生歇息。”

“嗯。”

李鱼侧了个身,今晚,他真的毫无侵略欲,就这样,也很好。反正,这是到了嘴的食物,再也不可能跑掉。一旦真个结合,这种微妙的、旖旎的感觉,反而无法再找到,就这样,也挺好。

然而,身后那只猫儿显然不想就这么睡去。李鱼一会儿感觉到腿肚子碰到了某人的小脚趾,一会儿感觉后背痒痒的,有热热的呵气喷在上面。那只先前躲到了床角的“小猫儿”,正在一点点地蹭回来。

这样的状况下,他又怎么睡得着?

“小郎君,你睡了吗?”

细细微微的声音从被子里小小声地传出来。

“快了。”

“哦!那小郎君快睡吧,听说……听说男人……那个以后,都会特别困。”

“那个?哪个?我什么时候那个过了?”李鱼满心的纳罕,不过这时心境无比恬静,竟生不出好奇心去问个究竟。

眼皮儿真的有些快合不拢了,睡意真的来了。

“小郎君?”

细细的猫儿似的呼唤声又响了。

“嗯?”

“听人家说,年纪大了的男人,才会……才会之后就变得特别困乏。小郎君还这么年轻,就……,你可得保重身体啊。”

这真不能忍了!

李鱼猛地一掀被子,被子飞了起来,而他则一转身,恰恰把一个羊脂玉雕似的身子完完整整地覆在身下。就那一刹那,他看见她娇软软的一个身子,一头乌黑的秀发铺在榻上,因为在被子底下捂得太久,一张小脸儿红扑扑的。

真的……是一只小腰精!

李鱼第一把搂过去,那小腰身比他想像的还小了一半,差点儿闪了他的身子。

“小郎君……”

一双无辜的、惶惑的大眼睛迎上了李鱼的眼眸,李鱼刚刚那无比恬淡的佛系心态登时一扫而空。

她的小嘴刚刚惊惶地张开,就被男人霸道地吻住了。以致虽早有心理准备,甚而是要主动献身的她,不由自主地展开了挣扎。

李鱼顿时就感觉自已抱住了一条蛇,然而却比蛇更柔韧灵活,更圆润光滑,更活色生香。

忍不了!

李鱼在这一刻,只想做一件事:钉她的七寸!把她死死地,钉在床上,叫她撩!

正文 第408章 不一样的世界

第二天一早,李鱼踏着太空步就飘出了房间。

静静初经人事,可没有那么强大的需索力,居然能把他身体掏空。实在是蛇一般柔韧灵活的胴.体,几乎周身上下,无一处肌肉不能动,那种奇妙的感觉,让他自已有些把持不住。

近来他与凌若刚刚有了实质性的关系,再加上静静这个小尤物一夜承欢,饶是李鱼年轻力壮,血气方刚,也不禁有些旦旦而伐的感觉了。

夜间曾听宝贝儿子有过几次嘹亮的哭声,但很快就停歇了,估摸是饿了。李鱼一早起来,先去探望了作作和孩子,孩子此时却在熟睡,双手抱头,像只晾着肚皮的小蛤蟆似的。

李鱼逗弄了一阵孩子,又从衣袖里掏出杨思齐的设计图,与作作商议了一番。对这种事,女人似乎总比男人上心,本来李鱼自觉身上并没有什么气味儿,可作作凭着直觉,似乎偏就感应到了什么。

虽然她没说,但那时时若有所思的眼神儿,却令李鱼有些心虚。但是等李鱼把图纸掏出来,作作的全部注意力就全被那图纸吸引过去了。

那一笔笔线条,在她眼中,可是未来府邸的样子,作作趴在榻上,研究的无比认真,很快,洗漱回来的潘大娘也加入了研究的行列,两个女人在那儿指指点点,仿佛在排兵布阵。

家,在女人眼中,其意义何其重大。而这方面,其实男人的感触远不及女人之深,所以在这方面很能得过且过的李鱼,完全不明白她们为什么那么专注与认真,以至于……他都把孩子给抱走了,两个女人都没有发觉。

李鱼怀抱着儿子,小家伙很轻,轻若无物,枕在父亲的臂弯里,倒似比在榻上还更舒服些。睡梦中,他还努力地拱起身子,抻了个大大的懒腰,两只小脚丫在父亲怀里蹬踹了几下,睡的更香甜了。

“吉祥!”

一眼看到吉祥,李鱼心里便是一跳。虽然他清楚,静静昨夜留宿于自已房中,吉祥必然一清二楚,甚至不无她的默许与纵容,但还是有点心虚。幸好怀里有孩子,无形中给他添了几分勇气。

“啊!小宝宝!”

吉祥一见李鱼怀中的孩子,登时两眼放光。

天可怜见,自打龙作作进了家门,婆婆一天的时间几乎就全耗在她的房间,吉祥心里固然酸溜溜的,可也是无比想进去瞧瞧,看看这李氏家族的第一个新生儿。

可是碍于她和龙作作之间有些微妙的关系,实在无法踏进那个门儿。如今眼见李鱼把孩子抱了出来,吉祥又惊又喜,她刚从厨房出来,手还湿淋淋的,赶紧在围裙上擦擦,仔细瞧瞧李鱼怀中的孩子,又往李鱼身后看看,不见龙作作,顿时跃跃欲试:“我能抱抱吗?”

“那又什么不能的,这小子也得管你叫娘呢。”

李鱼笑着,把孩子递了过去。

吉祥顿时如临大敌,手忙脚乱一番,这才有些笨拙地接过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瞧着他那可爱的睡姿,幼嫩的肌肤,喜悦地轻呼:“哎呀,你看他,好可爱。你快看他的眼睫毛,太漂亮啦!呀呀呀,他呶嘴了,太可爱了,太可爱了。”

李鱼笑道:“稀罕吧,以后你也会生一个这么可爱的宝宝。”

怀抱着孩子,一种陌生的但又天生的母爱由衷而发,吉祥怀抱着孩子,心里无比的饱满踏实,情不自禁地道:“真想马上生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宝贝。”

李鱼戏谑地道:“谁叫你以前不给我机会的,晚啦!就算我们现在就开始努力,最快也得十个月之后。”

“少臭美你!”

吉祥白了李鱼一眼,低头再看孩子,脸上登时又洋溢着无比幸福的笑容。

她是一个缺少母爱的孩子,所以比起一般的女子,尤其容易母爱泛滥。这小家伙一入怀,可是马上勾起了她母性的本能,怀抱着孩子,都不舍得放下了。

深深从厨房门口探出头来,鬼鬼祟祟地瞟了在廊下抱着孩子,目光一刻也不舍得离开的吉祥一眼,又看了看低头端详着孩子面容,与吉祥说着话儿的李鱼,高抬腿,轻落步,跟只猴子似的穿过天井,嗖地一下钻进了李鱼的房间。

这一大早儿,她就不停地探头探脑,总也不见李鱼和静静出来,一颗心都快急的跳出了腔子,这时总算逮到了机会。

一头扎进李鱼的房间,把障子门小心地拉下,深深扭头一看,本以为静静这时应该是坐在梳妆台前梳妆打扮,居然没人。

“耶?静静已经起来了?不能啊,我一直盯着门口呢,没见她出去啊?”

深深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转,往榻上一瞄,被子微微隆起,却不见人。

难不成……

深深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抓住被角儿,突然用力一掀。

“啊!”

白羊儿似的一个身子,蜷缩在被底,拱着屁股,团成一团。

深深“啐“了一口,赶紧把被子放下了。可仔细一想,又忍不住一点点地掀起来,跟作贼似的检索着。

屁屁的位置垫着一块枕巾,隐隐有一抹殷红透出来。

看着那落红,深深鼻息咻咻,脸蛋儿也红了起来。

白羊儿似的一个身子,粉妆玉啄的,她背对着床外侧,蜷着身子呼呼大睡,能够看到削肩玉颈上,乃甚光滑的粉背上,有一颗颗的“草莓”,想像着李鱼吻遍她周身的感觉,深深的身上也忍不住地痒了起来。

“咦?静静屁股上没有胎记的呀,这是……”

是吻痕,还是揉搓的?

看着那粉团团玉润珠圆的一具美.臀,上边居然也留下一抹暧昧的痕迹,深深忍不住伸出手指摸了摸,依旧不得要领,忍不住推了推静静。

“唔唔,嗯嗯……”

静静含含糊糊地咕哝了一句,扭了扭屁股,接着睡。

深深忍不了啦,放下被子,自已和衣躺上去,贴着她的耳朵:“静静,起来啦,快起来啦。”

“嗯……姐,别吵,好困、好乏啊,让我睡……睡……”

一句含含糊糊的话没说完,静静的意识又陷入了睡梦之中。

“睡睡睡,睡你个鬼啦。”

深深推她的肩膀:“昨晚怎么样啦,快跟我说啊,怎么样啦?”

“就那样啦,还怎样啦,别吵我,好乏,身子都要散了,让我睡……”

“嘁!恃宠而娇是吧?要不是姐姐让你,哪轮到你先拔头筹,现在就跟姐姐摆架子了……”

深深的语气酸溜溜的,好像打翻了一缸醋。

“没有啦,人家真的好乏啊,要……啊~~啊~~哈”,静静转过了身,探出一双光溜溜的玉臂,安抚似地抱住了深深,但眼睛却没张开,只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懒洋洋地道:“真的好乏……”

“这种事情,不是男人出力气嘛?庞婆婆都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你就躺在那儿就好了,啥也不用干,干嘛这么累?”

深深疑惑不已。

静静含含糊糊地道:“等你……跟他好上,你就知道了,什么都不干,也好累……好累……”

深深尤自不解,这个半吊子的理论派污妖王转着眼睛想了半天,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就会累。她贴近妹妹的脸蛋儿,仔细端详半天,吭吭哧哧地问道:“就只是累呀,那个……那个……那个的时候,舒服吗?”

“呼~~呼~~~”

静静猫儿似的打起了小呼噜,深深气鼓鼓地隔着被子,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不说拉倒,男人上了床,红娘抛过墙!你个没良心的小蹄子,嘁,不用你说,人家早晚也会知道!”

深深与静静的世界只有那么大,她们眼里看得到的,就只有一个家、一个男人而已,而相对于杨千叶姑娘来说,就截然不同了。

她是女人,但如果她是男人呢?

一位亡了国的皇子,殚精竭虑、含薪茹苦,一点点地经营、壮大着自已的势力,虽然复国的机会是那般渺茫,而且越来越渺茫,但他仍坚苦地跋涉着,永不言败,这样一位前朝皇子,给人的是一种什么印象?

但她是女人,性别一变,她的所有付出,似乎就成了不值得、不应当。这不仅体现在旁人的看法上,由于这世界自然形成的对男人女人的不同分工,就连女人自已,有时候也是这样的看法。

就如杨千叶自已,她有时候也会想,自已这样的坚持究竟有没有意义,究竟是为了什么?但这种伤春悲秋,大抵只是一种情绪,尤其是身心俱疲时产生的一种动摇。

墨白焰、冯二止等一班宦官从小给她灌输的观念起了很大的作用,使得她秩嫩的双肩,承托着如此重大的责任,依旧能咬牙坚持着,一步步走下去。

每天五更天,她就要起床,洗漱停当,习练武艺。天明时分,用膳、读书,所读少有经史子集,却是以治国策论、兵法韬略为主。这种坚持,比东宫里那位真正的太子李承乾,还要辛苦几分。

当长安城晨起的鼓声响起的时候,她就走进二楼的账房,这时她就从一位储君般的人物,又成了一个矢志复国的“皇子”,需要运筹诸多安排,策划许多大计。

如今,她刚刚处理的,就是她安插在西市的势力。当初,李鱼受乔向荣乔大梁提示,与王恒久相争,曾拜托聂欢代为招募了一批“江湖游侠”,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豪杰,是受杨千叶所指派,聚集到李鱼身边的。

谁料李鱼为了避免功高震主,果然功成身退,跑到太常寺担任了鼓吹署令。但李鱼虽然走了,恰因他的离开,这些刚刚依附到李鱼身边的豪杰,反而受到了良辰美景的大胆任用。

杨千叶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依托西市这个最方便的保.护.伞,她在长安能做的事,较之以往要大上十倍,所以杨千叶很看重这个机会,她认真做了一番安排,当务之急就是培植。

趁着良辰美景刚刚掌权,急需培养自已的班底,她要把自已的心腹,尽可能地安排进去,并取得良辰美景的器重,掌握权力。一番计议后,墨白焰和冯二止等人相继离开,杨千叶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西市开坊的鼓声也响起来了,很快,她就要摇身一变,再度变成长袖善舞的乾隆堂女掌柜。听着西市有节奏的鼓声,杨千叶不期然地想起了那个一番折腾,旋即潇洒地跳出西市的李鱼来。

“他在鼓吹署,应该每日清闲无比,无所事事吧?哎!想起来,还真是有些羡慕呢!”

正文 第409章 再行斩首计

李鱼的日子,显然没有杨千叶想像的那么简单。一早刚赶到太常寺点卯,他就被罗主簿派去了宫里。

司乐、司赞两名女官得了皇后娘娘的旨意,也是一早就等候在那里。这两位女官都是不到四十岁的年纪,一个圆脸,体胖。闲来无事,就喜欢照着旁边一面镜子,一边对镜自照,一边挤着根本看不出来的粉刺,旁若无人。

另一个瘦削许多,脸上有许多小疙瘩,看起来内分泌有些失调。往那儿一坐,神色严谨,一看就不好说话。

女儿家单身其实并没有什么,至少在现代不算什么,因为她们的生活和事业都可以很多姿多彩,这些都可以分解她的精力,调节她的情绪。况且,单身,并不意味着她就一定没有两性.生活。

但在这个年代却不同,如果没有相夫教子,没有鱼水之欢,女人家几乎无事可做,再加上整个社会氛围的不同,从生理上到心理上,对女人都会产生很大的影响。

李鱼知道这些宫廷女官一生岁月几乎都要虚耗在深宫大内,性情大多有些古怪,眼见两人对他带搭不理,乐得清闲,向对方通报了身份之后,便在下首坐了,初时还想着吉祥演示的鼓乐击法,想要模仿模仿。

但是,在他下意识地用指节敲响了桌子,换来正挤粉刺的胖女官一个极不耐烦、极其厌恶的白眼之后,李鱼便正襟危坐……打起了瞌睡。

环佩叮当,高阳小公主提着笨重的长裙,顶着满头的珠翠,在两个宫娥的扶持下,费力地走进了大厅。

从着装、到着装后的仪表、行止,都在两位女官的训练之列。所以小公主今天是盛妆而来,与参加宫廷正式宴会的宫装打扮一般无二,甚至尤有过之。

“呼~~,真是要了命了。”

高阳公主握起粉拳,捶了捶后腰,道:“好啦,本公主已经到啦,可以开始啦。”

高阳公主说完这句话,忽然瞟见李鱼盘膝坐在案几前,一手支在桌上,手扶着额头,眉头深锁,一副深思的模样。但是仔细看他,双眼闭着,呼吸平稳,显然正在梦周公。

高阳公主顿时大乐,急忙向两位女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提着裙裾,踮着脚尖走到桌前,突然伸手一拍案几:“哈!”

李鱼睡的正香,吃这一拍吓了一跳,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脑袋碰在高阳公主的鼻尖上。

“哎哟”高阳公主鼻子一酸,顿时两眼泪汪汪的,身子往后一仰,被那厚重的裙摆牵引,双臂风车似的在空中急急划了几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唔,唔,你真是本公主……命里的克星……”

高阳公主坐在地上,捂着鼻子,两眼泪汪汪地看着李鱼,李鱼这才看清是高阳公主到了,哎呀一声,赶紧起身去扶她:“殿下,你没事……”

“啪!”

一根藤条划着一条优美的弧线,准确地抽在李鱼的掌背上,疼得李鱼哎哟一声,急忙缩回了手,扭头一看,就见那瘦女官正持一根细长柔韧的藤条,狭长的眼睛微微地眯着,寒意迫人。

“金枝玉叶之身,除了生身父亲和夫婿,岂容他人沾惹,不懂规矩!”

瘦女官森然喝了一句,斥道:“闪到一边。”

“这有什么啊,扶她一下都不行,她是豆腐做的啊,她屁股我都踢过。”

李鱼嘟囔着,悻悻地闪到一边,两个宫娥急忙上前将高阳扶起。

高阳向李鱼扮个鬼脸,幸灾乐祸地道:“活该!”

胖女官道:“殿下,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你都代表着皇家尊严。殿下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以向人扮鬼脸,而且还是向一个男人扮鬼脸,须得注意了。”

高阳不耐烦地挥手:“成了成了,我知道了,你们要教些什么,快开始吧。”

瘦女官板着脸道:“本来,我们以为教殿下再熟悉一下祭祀、朝拜、典礼、筵会时的礼仪举止就行了,现在看来,许多事都要从头教起才行。就比如方才,公主殿下可知你这套宫裙有多重,头上的冠饰有多重?方才弯腰时,你就不该低头,你看,冠饰已经歪了。你若清楚穿着这么沉的裙子,该如何走路,也就不会跌倒了。”

胖女官补充道:“殿下,如果奴婢二人这一关过不去,殿下的训练就不会停止,这可是娘娘的吩咐!”

高阳一听,顿时垮下脸儿来,垂头丧气地道:“好了啦,我知道啦。你们两个休再罗唣,抓紧抓紧,过几天父皇要去少陵原秋狩,人家还要跟去玩呢。”

李鱼捧着一面黑釉蓝斑拍鼓,拍马屁道:“殿下冰雪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一定不会耽搁了的。”

高阳笑道:“承你吉言。父皇秋狩,你们鼓吹署都要去,帮着以鼓号驱赶猎物呢,到时候,记得多往本公主身边驱赶猎物。”

瘦女官横了李鱼一眼,淡淡地道:“你捧鼓做什么,且一边候着去。我二人要对公主殿下从头讲起,暂时不需歌乐配合。”

李鱼如蒙大赦,马上唯唯答应着,抱着拍鼓退到庭院中,瞧见旁边有个池塘,风景雅致,游鱼徘徊,池边还有一垂柳几棵,李鱼就走到树下,把那拍鼓往旁边一放,坐到石上,倚着柳干,继续打瞌睡。

早上起来时,他是精神奕奕,尤其看到静静简直瘫成了瞌睡虫儿,慵懒无限,风情无边,心中那叫一个得意。饶你天生尤物,一个身子美女蛇般妖娆,还不是被本大圣的铁棒,打成了一滩烂泥?

可惜这精神劲儿不长久,方才坐在殿里就困倦了,此刻坐在树下,秋风习习,天空湛湛,斑斓的秋阳透过柳枝洒在脸上,倦意不由自主又涌上来。这一场好睡,幕天席地,当真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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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要到少陵原狩猎?消息可靠么?”

“可靠,我们打进北衙的耳目已经得到准确消息,明日起,北衙禁军就要进驻少陵原,开始驱散乞丐游民,清查山地丛林,划定狩猎区域了。”

“妙极!咱们的人,有机会接近皇帝么?”

“这个……很难。咱们的人才刚刚打入禁军,目前难当重任,皇帝秋狩时,他会守在外围固定区域作警戒,如果他防守的区域不是皇帝进入狩猎区的那一面,那他连皇帝的面都没机会见到,更遑论接近了。”

“少陵原……,我们可有少陵原的地盘?”

“有,殿下请看!”

冯二止早已有备,马上递上一副卷轴,得意地道:“这些年,墨师精心筹备,各地要塞关隘,俱有地图。长安周围的情形,更是了然于胸。”

杨千叶徐徐展开地图,微微一扫,目光便定在少陵原的位置上。

少陵原又称杜陵原,位于长安城南四十里,南接终南山,行政区划上跨了长安、万年两县,广义上属于龙首原的一部分。整个长安地区都是一块完整的平原,但是被河流分割成了几块,少陵原在其中属于较大的一块。

杨千叶仔细地看了看地图,黛眉微微一蹙,道:“这原上可有藏身之处?我们有机会潜进去么?”

墨白焰微笑道:“殿下,这少陵原上,并非一片荒野,实际上在整个少陵原上,零散分布着十一个乡。

杨千叶思索道:“北衙禁军先行入驻,定然会稽查人口,非有户籍的常住人口,恐怕都得驱离了。”

墨白焰道:“不错,但是既有人家,我们要想隐藏起来,瞒过些寻常禁军,想来也并不为难。”

杨千叶的眼睛亮了:“皇帝深居大内,轻易难得出宫,想对皇帝下手,难如登天。如今他既往少陵原秋狩,这于我们而言,可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冯二止道:“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杨千叶并二指双剑,在少陵原的位置上用力点了一点:“墨师,准备吧,这一次,我要亲自去,誓取李二狗命!”

正文 第410章 真的不是撩

将近晌午,高阳公主才从大殿中出来,颈挺、肩平,笑不露齿,行不摇裙,举手投足,仿佛放了慢镜头的画面,等她下了台阶,优雅地回头,见两位女官已然从后殿离开,顿时长出一口气,肩膀儿也坍了,脸儿也垮了,双手拽起裙子,两只鞋子踢哩踏啦,迈着“嘉译步”就摇头尾巴晃地晃到了李鱼面前。

“哎!哎!醒醒啦!”

李鱼从美梦中醒来,揉揉眼睛,就见高阳公主拽了拽裙子,一屁股在他面前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弯腰去脱靴子,黛眉微微地蹙着:“太要命啦,我两只脚都快断掉了。”

蓬松的宫裙妨碍了她的动作,平时穿着这裙子要脱靴或穿靴,那都是宫女服侍的,就算不累个半死,她自己也办不到。高阳公主泄气地放开,双手一撑石头,上身微微后仰,把脚递给了李鱼。

“喂,帮我把靴子脱下来,脚酸死啦。”

“呃,公主金枝玉叶身……”

“金个屁啦,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金玉做的啦,这要是金玉做的,我还能是活人吗?少废话,快动手。”

高阳小公主发彪了,李鱼赶紧回头看看,不见那一胖一瘦两个老姑婆,便伸手帮她把两只靴子脱了下来,高阳公主试了试,袜儿还是脱不下来,便又往李鱼面前一递:“喏,还有袜子。”

李鱼无奈,托着她的足踝,解开袜子的系带,将布袜儿也脱下来,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脚心,高阳公主咯咯笑着直往后缩:“哎呀哎呀,轻点轻点,人家怕痒,好痒,哈哈哈……”

李鱼瞧她一派天真,倒是又好气又好笑,将她一双雪白的袜儿脱下来,放在一旁石上,高阳公主马上把一双秀气的小脚丫浸进了水里:“啊!好舒服……”

高阳公主双手撑着青石,双眼微微眯着,一脸的惬意,一双小脚丫,在清澈的泉水里轻轻地挑动了几下,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

李鱼走到池边,弯腰净了净手,高阳公主乜他一眼,小嘴一撇,道:“人家的脚不臭啦。”

李鱼道:“不臭,那也是脚呀,刚碰过袜子,净净手有何不可。”

高阳公主咕哝了一句,也没听清说的什么。

李鱼想到她说过皇帝要往少陵原秋狩,听她话音儿,整个鼓吹署的人都要去。李鱼对音乐一窍不通,实在怯的很,忍不住问道:“方才听殿下说,过几天皇上要去少陵原秋狩?却不知我们鼓吹署,需要做些什么?”

高阳公主一边用脚丫撩着池水,一边懒洋洋地道:“很多事啊,一些人要深入丛林,敲锣打鼓,吓唬那些野兽,把它们赶出来,还有一些人要排成排,跟在我父皇后边,敲着鼓点儿,父皇身边的侍卫们要听着鼓点儿齐进齐退,进行围猎的。”

李鱼一听是一大帮人同时奏乐,甚至胡乱敲锣打鼓,顿时放下心来。这种场面,他要应付过去却是一点不难。

孰料李鱼这一问,倒勾起高阳一桩心事,她忽然坐直了身子,浸在清凉泉水中的一双小脚丫也缩了回来,踩在一块石头上。双脚甫一沾上石头,便是一声轻呼,双脚微微一抬,叫道:“好烫。”

她悬着两只脚儿,瞟一眼李鱼,伸出一只手道:“你的袍袂递我。”

李鱼捞起袍袂,有些茫然:“干嘛?”

高阳公主将他的袍袂往石上一铺,双脚踩在他的袍袂上,舒服地叹气道:“这样就舒服多了。喂,你不是擅长鼓乐吗,快奏与我看。”

李鱼心头怦地一跳,这丫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又叫她想起来了。

李鱼吱吱唔唔的,还没想好该怎么应付,高阳公主已经看到了被他杵在一旁的那只手鼓。这只手鼓的形状与腰鼓相似,呈长形,两端粗,中间细,鼓面凸起等距离的七道弦纹,通体施以黑釉,上边还点缀着蓝色的斑点,非常漂亮。

粗的两头也不是一般直径,仍然区分一大一小。小的一头是杵在地上的,大的一头则夹在双腿中间,可以用鼓槌或双手敲击。

高阳伸手抄过了手鼓,递给李鱼,兴致勃勃地道:“快快快,叫我瞧瞧你的本事。”

李鱼接过手鼓,夹在腿间,装模作样的拍了几下,试了试不同部门拍击出来的声调,心中只想,糟了糟了,我哪会用这玩意儿,就算我会敲,我也不懂什么曲目啊。《将军令》?却不知在这年代是否已经有了这首曲子,问题是,用这手鼓,敲得出《将军令》吗?”

高阳公主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李鱼,兴致勃勃:“快啊,快啊,捡首好听的曲子来敲。快快快。”

李鱼一脸木然,两只手胡乱的又拍了几下,眼见高阳公主一双黛眉慢慢地蹙了起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李鱼把心一横,鼓足了勇气,双手疾速地拍了几下,居然自成一股韵律,虽然音调找的不那么准,不过节奏却是敲出来了。

“期待着你的回来,我的小宝贝,

期待着你的拥抱,我的小宝贝,

多么想牵着你的手,躺在那小山坡,

静静的听你诉说,你幸福的往事,

期待着你的回来,我的小宝贝……”

没勇气去看高阳公主那张大的眼睛,李鱼干脆闭上了双眼,努力回想着他在他那个时代,曾在网上反复看过几遍的丽江美女打手鼓的视频,动作和韵律居然越来越合拍。

“期待着你的拥抱,我的小宝贝……”

铁无环大步走来,午膳将近,上峰叫他来带鼓吹署的吏员去吃饭,午后还要服侍高阳公主学礼,恰看到这样一幕,铁无环顿时呆在那里。

这首曲子曲调很简单,而且多有重复,但轻松俏皮,很容易入耳,高阳公主听了一阵,居然已经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曲调、风格、旋律,是高阳公主从未听过的,连相近的音乐都没有接触过。不过这首曲子倒不存在多大的时代感,放在这个时代去听,一样会让人生出轻松愉悦的感觉。

等李鱼一首曲子击打完毕,高阳公主鼓掌叫好:“真不错,真不错,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曲子,这是哪儿的音乐?”

李鱼见自己竟应付了过去,心中顿时一松,大言不惭地道:“臣是利州人,这是利州俚曲。”

其实他的鼓艺哪有什么技巧可言,其中还有明显的丢拍、错拍,高阳自然听得出来。不过,高阳此时在乎的却不是他的鼓艺高低,而是这首曲子的新颖别致,因而忽略了这一点。

“太棒了,挺好听的。来,我试着敲一下。”

高阳公主说着就站了起来,一时忘形,却忘了自己正站在李鱼的袍袂上。李鱼见公主起身,当然不能在她面前大剌剌地坐着,忙也站起,袍袂一动,站在其上的高阳公主哎呀一声,站立不稳,就向李鱼摔了过去。

李鱼才只站起一半,高阳公主娇小玲珑一个身子,就结结实实摔进了他的怀抱,害得李鱼又一屁股坐回石上,尾椎骨墩得生疼。

铁无环吓坏了,小郎君什么都好,就是太过风流。可是,风流也得分分对象啊,堂堂公主,岂容出现些有损皇室威仪的丑闻,这要叫人看见,小郎君还保得住性命吗?

铁无环急忙左顾右盼,生怕有人从旁路过,看到这不堪的一幕。若真出现了那样的情况,说不得……只好杀人灭口了。

幸好,这学礼所用的宫殿是平时不大启用的一处偏殿,庭中寂寂,不见行人。

高阳公主大窘,生忙脚乱地从李鱼怀里爬起来,明知怪他不得,还是羞红着脸儿,狠狠白了他一眼。搂了搂裙裾,在石上坐下,将白生生的一只脚儿往李鱼面前一递:“喏,给我穿上。”

“天呐!真是……没眼看啦。小郎君已经和小公主发展到这一步了么,这是作死啊。”

铁无环看得心惊肉跳,正不知该是否上前阻止,就听一阵脚步声响,还有一个朗朗的声音响起:“高阳?”

“惨了!”

铁无环暗叫一声,一双钵大的铁拳登时据起,双眼铜铃般一瞪,霍然扭身,将李鱼和高阳公主挡在身后,杀意凛凛地就向来人望去。

:带家人出来旅个游,不过除了陪着他们在海边站了站,拍了两张相片,其他时间就钻回酒店干活鸟。明天一早就要赶回去,所以明天那章要回去后下午写,晚上更,提前告知大家。

正文 第411章 各有解读

太子!

走来的正是太子,在他身后,还站着三个人,两个武将和一个清秀少年,清秀少年正是称心,而那两个武将,却是罗一刀和纥干承基。

铁无环曾与他们有过短暂的照面,只是当时是夜里。再加上隔了这么久,两人又从马匪装束换成了禁军,铁无环可没认出来。可他虽没认出二人,却看二人站姿气势,便晓得是高手。

光是这两个人,他就未必拿得下来,如何灭口?

一时无措,铁无环竟僵在了那里。

这位太子爷素喜美色,偏还男女不禁,自从见过称心,他就对这位清秀娈媚尤胜女子的少年动了无法启齿的心思,便籍口要切磋乐理,叫太常寺把他送进东宫。

今日初次相见,太子不想吓着了称心,虽然切磋乐器时,也有握其手、并其肩的举动,但虽亲昵,却也尚看不出他是别有用心,称心只有受宠若惊,倒也甘之若饴。

只是李承乾对称心是越看越看,那长长的睫毛,清亮的眸子,花瓣似的唇,盈盈一握的腰,吹弹得破的肌肤,当真是越看越心痒难搔,原打算慢慢接触,不时施以恩惠,再引他就范,这时情动,竟尔想当即设宴,灌醉了他,便成其好事。

只是,刚刚吩咐厨下备宴,罗一刀和纥干承基便来拜见了。他二人是东宫六率的将领,直接归太子管辖,乃是太子的心腹,太子还是有其野心的,并不只是沉溺于酒色,当即传见。

本来只是例常的拜唔,但二人无意见透露的一个消息,却引起了李承乾的警觉。那探花问柳的心思登时淡了,相比起皇位,其他一切都是浮云,自然还是正事要紧。

原来,罗一刀和纥干承基拜唔太子时,也知道太子与越王李泰不和,所以特意提起了李泰的一桩事来,即越王李泰请了皇命,要编撰经典,皇帝准了,允许李泰在王府中设文学馆,自然引召学士。

罗一刀和纥干承基是武人,对这种事根本不放在心上,觉得这简直是不务正业,舞文弄墨有什么出息?他们特意提起此事,只是想搏太子一笑。

可太子一听,却是又惊又怒。

文治是小事?那是天大的事!尤其是江山已定,文治的作用尤在武事之上。

李泰要加文学馆?这事儿他竟然不知道,现在父皇都准了,李泰都开始大张旗鼓招揽天下名士了,风声才透漏出来,很显然,是李泰之前刻意隐瞒他的结果。

李承乾第一件事就是想起了自已的父皇。皇爷爷当年立李建成为太子,如果不是允许自已的父亲建天策府,可自行招募文武并任官,自已的父亲便再有本领,如何与太子相争?

现在,父皇允许李泰建文学馆,自行招揽学士,这等于是允许他自建小朝廷啊。一个该往封地就藩的王爷,滞留京城,迟迟不走,还在王府自募贤才,这分明走的父亲当年崛起之路。

李承乾大恐,马上就想找苏有道商量此事。

苏有道负责李承乾的幕僚机构和谍报机构,本来这事儿也没那么商易瞒过他的耳目。不过,李泰这个小胖子实在是太受宠了,他根本不需要通过什么中间环节,想要什么,都是可以直接见到天子,当面说的。

而且,他陪着皇帝宫中游览的时候,旁边除了皇帝的贴身内侍,全无旁人,对皇帝说些什么,只要皇帝未循正规朝廷渠道宣布,岂是那么容易被人打听到的。

这次的事,更是李泰一说,李世民便欣然应允,只觉这宝贝儿子确有出息,不负所望。李泰得了皇帝点头,便回府秘密筹备,等到腾建好了文学馆,打算正式招人了,这才宣布出来,所以就连苏有道也无所谓。

而且李鱼居然跳出了西市这个暗流汹涌的小江湖,跳进朝廷大隐于市,这种际遇也不在苏有道的判断之中。毕竟,这种事实在是太考验个人运气了,正常情况下是绝不可能的事,所以苏有道对西市的图谋计划也被打乱了。

好在他已经把陆希折等二三十人派到了李鱼身边,李鱼跳到太常寺鼓吹署那个港湾里优哉游哉地混日子去了,却很讲义气地把依附于他的百余名“江湖豪杰”都留给了良辰美景两姐妹。

在李鱼这方面,本是一番好意,想着这对小姐妹把持偌大一个西市不容易,给她留些既有本事,又没有根基的江湖人,她们姐儿俩很容易操控。他哪知道这百十号人里边,居然有三分之二是旁人掺的沙子。

三分之一是真正的江湖人,三分之一来自苏有道,三分之一来自杨千叶。

李鱼走了,这些人却得到了良辰美景的重用。对苏有道来说,其实未必是坏事,毕竟本就是他的人,一时扶持这些人上位,对他反而更有帮助。以前他就想这么做,只是西市针插不进,不得机会罢了。

幸好常剑南患了恶疾,大限将至,为了交班,匆忙来了一场大清洗,又多了李鱼这个变数在里边胡搅一番,这才引入这么多的新人。所以,苏有道需要重新制定计划,对陆希折等人进行安排。

这也消耗了他很多精力,当李泰的文学馆开张的消息传来时,苏有道刚对西市诸人做了安排,他甚至安排了其中两名英俊潇洒、有一定文才、履历也清白详尽的部下,授意他们施展“美男计”,拿下良辰美景。

这时突然收到越王李泰开文学馆的消息,苏有道大吃一惊,马上趋车直奔东宫。越王李泰已经占了先机,而且这是不可改变的了。不过,幸好越王李泰得到授权建文学馆,也不过就是进一步扩大了影响和势力,让一些朝臣对他有机会觊觎皇位多了几分信心。

但这还不足以动摇太子的根基。

太子,本就有开衙建府的资格。手下不仅有文吏,还有武将,这才是真正的小朝廷。李泰有个文学馆,只是有了公开招揽贤才的掩护,论吸引力,当然不及东宫。

再者,太子有大义名份,这一点也不是越王李泰能比的。

唯一堪虑者,就是李泰真把那文学馆搞得有声有色,建立文治之功。那对太子才是致命的,一个王爷,一个深受天子宠爱的王爷,拥有比太子更辉煌的文治能力,太子之位才是真的不稳了。

以前,因为李承乾本就是太子,作为国之储君,他最重要的就是不犯错,而不是有所表现,所以苏有道对太子做的也是蛰伏之略。可现在不行了,绝不能让越王李泰在文治上压太子一头。

可是,越王李泰那边刚刚建文学馆,太子这边便张罗着也要做类似的事,不但显得是在效仿越王,而且也会让皇帝反感:你是长兄,又是太子,心胸就这么狭隘么?青雀喜欢文学,招募些文人士子吟诗作赋,编撰经典罢了,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所以,苏有道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曲线迂回的好办法。

李承乾刚要派人去找苏有道,苏有道就来了,并且为他献上一计,并且再三叮嘱,这件事,太子万万不能自已开口,亲太子的大臣也绝对不可以出面,他们不管谁出面,都会令天子有些敏感。

必须得是一个既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说出来的话又不会让皇帝有别的想法的人来做这件事,这样的人本就不多,而且他还得能答应替太子出头,李承乾只能想到一个人:高阳!

只有高阳,天真烂漫,豆蔻韶龄,且又素得父皇宠爱,她去为自已说项,才能被父皇采纳,且不会引起父皇的警惕。

所以,李承乾马上进宫来了,罗一刀和纥干承基从一介马匪,混到了东宫,自然也得会来点事儿,便主动请缨,陪侍太子。称心本是民间乐童,并不了解宫中规矩,见两位将军要陪侍太子,他的顶头上司恰又在高阳公主身边,便也主动陪着来了。

不想,一进这偏殿,竟尔看到这样一幕。

他们可没看到前边发生了什么,就看到高阳公主殿下张开双臂,像乳燕投林似的,一头扎进了李鱼的怀抱!

罗一刀和纥干承基登时瞪大了眼睛,心中同时浮上一个念头:这个李鱼,还真是风流成性啊!下至八岁,上至八十,通杀!老子要是娶了婆姨,生了闺女,一定得立下家规:防火防盗防李鱼!

称心看到这一幕,倒是钦佩不已。

他昨日也是见过太子和高阳公主的,晓得那是小公主,却不知道李鱼和一位皇室公主搂搂抱抱,后果何等的严重,还以为李鱼有机会作驸马了,心中只想:“李鼓吹这条大粗腿,我一定得抱紧了,跟着李鼓吹,前途无量!”

三人各怀心思,却没看到太子爷脸都青了。

李承乾赶紧四顾看看,不见有宫奴侍婢出现,这才松了口气。

他马上沉声喝道:“高阳,你在干什么?快过来!”

“太子哥哥?”

高阳公主鼻子尖儿撞在了李鱼怀里,有些发酸,这一抬头,眼泪汪汪的。

李承乾一看,误会更深,脸色也更难看了。

“哎呀,太子哥哥,你怎么来了。”

高阳公主欢喜不已,赤着一对小脚丫儿就从李鱼怀里跳了出来,先握紧了小拳头,狠狠地在李鱼胸上捣了一记,娇嗔道:“胸那么硬,人家鼻子都被你撞歪了。”然后才一转身,提起裙裾,欢喜地跑向李承乾。

李承乾看着踏在青石板上的一双雪足,气得手都抖了:“连鞋袜都脱了?天杀的,他对我这年少无知的妹妹究竟做了些什么啊!”

正文 第412章 各自拜托

“你的鞋袜呢?身为公主,这般模样,成何体统,快穿上!”

李承乾看了看高阳踏在地上的一对小脚丫,瞪了她一眼。

“啊?”

高阳这才发现,吐了吐舌头,连忙提着裙裾又跑回池边,先在石上坐下,两脚探进水里荡了几荡,湿漉漉的又缩回石上,弯着腰去拿袜子,因为裙子蓬松,十分吃力。

李承乾吁了口气,扭头对称心道:“称心,帮公主着袜。”

在李承乾眼中,已经把称心当成了自已的禁脔,并未把他当成一个男人,下意识地就让他去帮公主趿襟穿靴。称心呆了一呆,忙答应一声,走上前去。

“你干嘛?”高阳公主瞪起了眼睛,唬得称心一退。

高阳扭头冲李鱼道:“你傻站着干什么,没点眼力见儿,帮帮忙啊。”

李承乾气道:“高阳,你……他是个男人。”

高阳瞟了称心一眼,道:“这小子难道不是男人?我的袜子,就是李鱼脱的,不叫他穿谁穿?”

李鱼看铁无环、罗一刀等人脸色,也才意识到自已方才的举动不妥,容易引人误会,本来想避嫌的,可高阳偏偏叫他帮忙,还不断催促,无奈何,只得上前蹲身,帮她把袜儿穿好,系上,又帮她提上靴子。

高阳起身,踏了踏地,兴冲冲地转身走到李承乾面前,道:“太子哥哥,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

李承乾睨了李鱼一眼,板着脸道:“你是公主,马上就是大姑娘了,得避嫌疑,怎么和他凑到一起了?”

高阳道:“娘娘叫我学礼啊,两个女官教了我一上午,脚都酸掉啦,不脱靴子怎么受得了。这儿连个宫娥都没有,只能要他帮忙了。”

高阳说着,笑嘻嘻上前,挽住他手臂道:“太子哥哥,你来找我何事,可是要出宫游玩?”

李承乾犹豫了一下,道:“你跟我来,兄长与你慢慢说。”

李承乾说完,转身向殿上走去,称心和罗一刀、纥干承基连忙跟上。

这厢铁无环松了口气,走到李鱼身边,道:“你刚刚真要把我的魂儿都要吓飞了。”

李鱼不以为然地道:“有那么严重么?不过是个还未长开的小丫头罢了。我只是帮她脱个靴子,又没轻薄她。”

铁无环苦笑道:“你是利州人,当比我这个辽东来客更清楚皇家法度、宫闱规矩,那可是公主,就算寻常人家女子,你有如此亲近举动,被人家老爹追打,也是理屈啊。”

李鱼想了想,叹道:“也是,刚刚我真大意了。”

……

李承乾拖着不灵便的腿登上殿阶,对罗一刀和纥干承基还有称心道:“你们候在这里。”

三人止步,目送兄妹俩走进大殿。

殿中空荡,垂苏流幔,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李承乾板起脸道:“高阳,父亲十几个子女,为兄与你感情最好。所以,有些话得提点提点你。”

“啥?”

“第一,同姓不婚!他姓李!”

“第二,一个小小鼓吹令,彼此地位,天渊之别,根本没有结合的可能。”

“同姓不婚,那很好办呐!等太子哥哥做了皇帝,赐他改姓啊。”

“第二,门不当户不对,那也好办呐。等太子哥哥做了皇帝,就天天升他的官呗。”

李承乾气极败坏:“你真喜欢了他?”

高阳公主笑嘻嘻地转到了李承乾的对面,向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道:“我喜欢个屁呀。人家才几岁呀,根本没想过这些事吗?就是你们这些长大了的人,没事找事,紧张兮兮的。”

“真没有?”

李承乾可不放心,要说起来,高阳年纪是不大,可是他的姐妹里头,已经有一个是十二岁就出嫁了的。这年代的女子早熟,后来的太平公主十四岁还未出嫁,就知道穿上武官袍服去爹娘面前跳舞,赤裸裸地提醒他们:“我不适合穿武服,那把它赐给驸马好了,老爹老妈,赶紧给我找丈夫啊!”

高阳才只十岁又如何?已经到了男女有别的年纪了。

高阳用力地点了点头:“当然啦,人家只是觉得跟他在一块蛮有意思的,还从来没想过嫁人呢。”

李承乾松了口气:“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不过,你还是要小心,昨儿只是擅离宴会,就受到母后的责罚,真要有什么不检点的事情,一旦传到母后耳中,我都救不了你。”

“知道啦我的太子哥哥,你今天跑来找我,就为了跟我唠叨这些啊?”

“唔,事情当然是有的。”

李承乾向殿外扫了一眼,沉吟着道:“过两天,父皇要往少陵原秋狩,你可知道此事?”

高阳雀跃道:“知道啊知道啊,我也想去,太子哥哥去不去?”

李承乾微微一笑:“父皇秋狩,我身为太子,自当伴从。咳!到时候,有一件事,需要小妹你帮我对父皇说,大哥对你一向很好,这个忙,你可不能不帮。”

高阳年纪虽小,人却慧黠,她眼珠一转,马上笑嘻嘻地应道:“帮太子哥哥,当然是应该的。不过太子哥哥对我这么好,是不是也应该帮我一个忙呢?”

李承乾一怔:“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

殿外,听铁无环又郑重其事劝诫一番,李鱼不禁失笑:“行啦,你不用再说了,我实实在在没有勾引人家小公主的意思,我又没有恋.童癖。只是这小女娃儿天真烂漫,当她是个可爱的小妹子罢了。”

李鱼说到这里,微微眯起眼睛,缅怀道:“我在利州的时候,结识过一位小姑娘,也是当她小妹妹一般。那小姑娘聪明伶俐,将来……将来也绝非寻常女流可比的,可惜你不认识。”

铁无环松了口气,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你有所不知,我自入了屯卫,才知道这宫闱之中法度是何等的森严,瓜田李下,还是当避嫌疑才好。”

李鱼叹道:“我知道了,以后自当注意。对了,用膳的地方在哪,我都有点饿了。”

铁无环道:“我带你去。对了,你真精通乐理吗?在鼓吹署还混得下去?”

李鱼摇头苦笑:“好什么好,若不是再留在西市,和良辰美景那两个丫头,早晚要生嫌隙,我才不想到这儿来。油水是一点没有,吹拉弹唱又一窍不通,我看……用不了多久,就得被罢官免职了。”

李鱼一边大吐苦水,一边跟着铁无环往前走,袍襟上两个湿湿的小脚丫印,也浑然不在意。只是转身行走之际,一个卷轴已然掉在地上,他和铁无环却都未注意。

那卷轴,正是杨思齐准备大兴土木,改造府邸的设计图,李鱼一直揣在身上,方才袍袂先是被高阳公主扯来垫脚,后来又失足摔进他的怀里,一番折腾,画轴已然滚落袍下,他竟丝毫没有察觉。

李鱼和铁无环走到殿门口,一眼看见站在门口的称心,李鱼登时心中一动。他不懂乐理,那敲手鼓的小玩意儿,唬弄贪玩的高阳小公主还行,要是让两位女官听了,恐怕早把他这个滥竽充数的鼓吹令轰出宫去了。

但眼前这小子却是明白的,如果能把他留下,下午这一关,应该就能糊弄过去了。只是,罗一刀和纥干承基正杵在殿前,久别重逢,不能视而不见,得选把他们答对了才行。

李鱼便站住脚步,轻咳一声道:“两位将军,别来无恙啊!”

罗一刀和纥干承基一左一右,跟门神似的站在门口,乜视着他。

罗一刀道:“你小子不是在西市鬼混么,怎么跑到宫里来了?”

纥干承基瞄着他,上下打量,看了看他的官服,有些讶异:“哟嗬,七品的文官,你考中进士了?”

李鱼揉了揉鼻子,有些羞于启齿:“呵呵,我哪考得中进士。咳!跟两位将军一样,捞的偏门。”

纥干承基撇了撇嘴,道:“我们哥儿俩蒙太子看重,凭的可是真本事。武将晋身,说容易实也容易,只要有一身万人敌的好本领足矣。”

罗一刀得意洋洋地道:“不错!我们可是堂堂正正做的官,什么捞偏门,你别拉我们往你脸上贴金。”

李鱼叹道:“你们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本来就是个大善人,起步比你们高,想出入头地,当然路更难走,有什么好对我炫耀的。哎,我只是看到你们今日前程,想起一位故人……”

李鱼顿了一顿,轻轻摇头:“若她,也能放下执念,那该多好。”

罗一刀和纥干承基登时有些紧张,他们当然知道李鱼所说的“她”是谁。

正所谓无欲则刚,这两位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如今跟了太子,只要按部就班地熬资历,将来就有大好前程,早把那为非作歹、逍遥纵横的念头忘到了九宵云外,此时听他提起杨千叶,两人格外的不自在。

罗一刀紧张地道:“什么故人,我老罗跟你可不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纥干承基上下瞟了李鱼几眼,突发奇想:“你与她,莫非还有联络?你如今做了官,也算走上正途了,莫要一时糊涂,铸下大错。我劝你啊,莫要在宫里施展你那怜花手段,小心惹来杀身之祸。听我良言相劝,你莫如把心思放在那个人身上,施展手段收了她吧!少叫她出来害人,你好,我也好!”

铁无环和称心完全不明白三个人在打什么机锋,只听得云山雾罩,李鱼却是听得哭笑不得,我混得有这么惨么?居然要两个江洋大盗劝我从良,今儿太阳莫非打西边出来了?

PS:从明天除夕,到初五,兄弟我也放假休息一下,初六开始恢复更新,敬请诸君周知。

正文 第413章 风波将起

李鱼这边正琢磨该如何留下称心,以便应付下午的礼乐训练,高阳公主已经蹦蹦跳跳地从大殿上跑出来:“哈哈,我下午不用在这里受罪了,本公主回府去喽。”

李鱼又惊又喜:“殿下午后不用培训礼仪了吗?”

高阳向他扮个鬼脸儿,道:“练是需要练的,不过太子哥哥答应为我说项,叫我在东宫训练,由东宫的女官指导,只要不是那两个讨债脸,人家就不用这么辛苦啦。”

李鱼大喜:“这样的话,那东宫我就不用去了吧?”

高阳摆摆手:“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实在,你当我到了东宫,真的还会练习礼仪啊?太子哥哥很宠我的。你该干嘛干嘛去吧,我先琢磨琢磨你那首曲子,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回头我再问你。”

李鱼一听好不开心,看起来自已的运气还是好的,并没到水逆期。本来一件很头痛的事儿,莫名其妙就解决了。只是,自已一个外行,老这么在鼓吹署混饭吃,长久下去肯定不是办法,得尽快想办法调走才行。”

李鱼这厢飞快地转着脑筋,高阳已经跑下殿阶,这时一阵风来,将那柳下的画轴吹动,滚辘辘地滚了过来。

“耶?这是什么东西?”

高阳公主一弯腰就捡了起来,打开一个,便有些发愣。

李鱼也有些好奇,探头看了一眼,赶紧往怀里一摸,忙道:“啊!殿下,这是臣的东西。”

“你的啊?”

高阳横着看看,竖着看看,道:“这是哪儿的宅子啊,谁设计的,看起来蛮不错。”

李鱼清咳一声,从她手中取过图纸,微笑着卷起,矜持地道:“臣买下了一幢宅子,想做些改建,自已设计的,让殿下见笑了。”

高阳公主惊讶道:“哇!你自已设计的?你还懂建造?这也太全才了吧?”

铁无环马上一脸崇拜地看向李鱼。这位兄弟只指点了他几句,就帮他解决了本以为耗尽一生也解决不了的事情,在他心中,实是天人一般。就算有人说李鱼有办法飞到月亮上去,在他看来,也不是不可能。

而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则斜眼睨着李鱼,心知这货又在装逼了。二人只能暗暗佩服:“这个小子,为了勾搭女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只是,这么小的姑娘,他也下得了手,真是……人渣啊!”

孰不知,李鱼这般作态,却是扮给称心看的。

李鱼……也是一个有自尊心的男人啊,他为什么这么在乎在鼓吹署的职位?其实他现在想从业,机会多的是,龙家寨那边的家业还没人继承呢,第五凌若那边,也是他的坚实后盾啊。

至于说作“公务员”,李鱼还真没把鼓吹署这份差放在眼里。

不过,他可以主动请辞,可以不干,却不能被人给开了。

如果给他打上一个滥竽充数的标签,把他从鼓吹署轰出去,他在自已的兄弟、自已的朋友、自已的女人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如今高阳一问,李鱼趁机铺垫,真要有朝一日被赶出鼓吹署,也可以用“专业不对口”来遮羞。

李鱼向高阳公主微微点头:“殿下谬赞了。臣于乐理之道,其实所知有限。反倒是对建造之术,还算精通。偏生阴差阳错,被分到鼓吹署任职,学非所用……”

李鱼苦笑一声,摇摇头:“也是天意弄人啊。”

问题是,李鱼其实连建造也不懂。说到音乐,他好歹还能拍出个“我的宝贝”,你叫他设计一幢宅子试试,他连个厕所都设计不出来。

可高阳公主年纪虽小,却是多少懂一些的。因为这时候的建筑图纸,不是像后世一样那么抽象,只是一堆线条的堆砌。它是很具象的,就像一座庄院的俯瞰图。

高阳公主不懂得建造,可她懂建筑。

这位小公主,从小到大见过多少豪宅?皇宫大内,东宫王府,诸公主府,诸将相府。所以对于一座府邸的构成,不同功能区的划分以及合理性、美观程度等,她只瞧一眼图画,马上就能在脑海中构勒出具体的模样。

听李鱼这一说,小公主心中便是一动:“太子哥哥拜托我那事儿,不是正与建造有关吗?太子哥哥缺个用心的人,他又擅长建造……嗯,我先不告诉他,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嘻嘻……”

高阳小公主听李鱼向他大吐苦水,顿时动了恻隐之心,恰好当下又有一桩事,正要用到建造人才,便想帮李鱼一个忙。

她笑嘻嘻地向李鱼摆摆手,道:“失敬失敬,原来足下不是器乐大师,而是一位大匠作。你且安心在鼓吹署熬着吧,常言道一法通,百法通,说不定哪一天,你能从建造之术,悟出独特的乐理,那就成为一代宗师啦!”

高阳公主说完,提起裙袂就想跑,却又站住,扭头冲殿上喊:“太子哥哥,快出来啦,带我去东宫玩耍。”

李承乾拖着一条不太方便的腿从殿上一步步地挪出来,李鱼和铁无环忙肃身致礼,送他们一行人离开。

屯卫官兵用餐的所在,就在玄武门北侧一排房间处。士卒们的伙食还不错,毕竟是戍卫宫廷的卫士。李鱼领了一份饭菜,和铁无环在墙角一张桌前跪坐着,一同用餐。

李鱼瞟了眼陆续来到此处用餐的军士,对铁无环道:“你不是关中人,在这屯卫营中可还好么,没有人排挤你吧。”

铁无环笑道:“你不用担心,屯卫戍守玄武门,乃天子亲卫。能在此处任职的,个个都得有一副好身手才行。所以,袍泽们之间,并不以属地户籍、出身来历看人。”

李鱼宽慰地道:“这就好。你我兄弟,莫要见外,有什么难处,你就说。以你的本领,我相信加官进爵,不是难事。如果在什么关节上卡住了,需要钱财疏通,你一定要对我讲!”

李鱼对铁无环,那是真心当成自已兄弟的。虽然他与铁无环没有陈飞扬、狗头儿那种从小一起和泥巴的交情,也不比康班主、刘老大他们一起坐过牢的交情,可铁无环这人极是耿直,就凭他肯代自已身死,这个兄弟,就是一辈子的。

铁无环咧嘴笑道:“不用不用,在这儿升官,是一定要靠本事,靠功绩的,不然,纵使上位,也要被人戳脊梁骨,你放心吧,我既然进了屯卫,一定会凭真本事,闯出一番名堂的!”

李鱼暗想,此时尚是大唐初年,国朝刚刚建立,风气尚正,军中较地方腐化的速度尤其要晚些,无环所说应该是实情,便点了点头。

李鱼爱惜铁无环一身本领,义薄云天,十分期望他能出入头地,不想他做为一个普通的士卒埋没于此。但他却不会想到,很快,铁无环就要离开屯卫,被派往一个新的地方。

那个地方就在延康坊,等杨思齐对府邸完成改造,将前后五进的宅子打通,后宅门儿外,街对面那幢宅子就是铁无环的居处。两兄弟能相聚如此之近,本是一桩好事,问题是那幢宅子,叫魏王府!

越王李泰,马上就要被改封为魏王,而且依旧滞留京城不去封地,不但不去封地,他还将在这新落成的魏王府里,建一处文学馆,广纳贤良,为其所用。魏王李泰与太子李承乾的斗争,也将日趋激烈。

身置漩涡之中,何来太平而言。

用餐之后,李鱼就没有借口再留在宫中了,他与铁无环依依道别,自宫中出来,伫马一想,称心还未回鼓吹署,署内尚不知他已结束宫中的差使,而且称心这年轻人很乖巧,回去了也不会乱讲话,莫如偷个清闲。

想到这里,李鱼便把马头一拨,下意识地向长安西市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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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14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看破浮生过半,半之受用无边。半中岁月尽幽闲,半里乾坤宽展。半郭半乡村舍,半山半水田园。半耕半读半经廛,半士半姻民眷。半吊子的我,偷得浮生半日闲,心情半佛半神仙……

李鱼哼唱着自已篡改的“半半歌”,策马进了西市。

“小郎君。”

庞婆婆热情地向他招呼,这位老婆婆偌大的年纪了,一些与她年岁相仿的老人,没有人搀着已是步履维艰,她倒是利索的很,每天都在西市里遛达来去,比许多年轻人还要矫健。

李鱼向她扬了扬手,礼貌地打声招呼,继续前去,陈飞扬带着几个人,人五人六地晃着膀子走来。

这位现在专司市场治安,不光打击小偷市霸,还包括坑蒙拐骗,偷斤少两。此时他手里就提着两秆做了手脚的秤,看到李鱼,陈飞扬马上站住,一个长揖几处到地:“小郎君,久违了。”

李鱼勒住了马:“飞扬,狗头儿的事,可着手安排了?”

陈飞扬道:“小郎君费心了,小的已经托了驿站的人,只要寻到狗头儿,就把他带来长安。”

“好!若他到了,千万告诉我一声。”

李鱼笑吟吟地吩咐一句,一踹马蹬,继续向前行去。

“小郎君……”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李鱼就下意识地头皮一紧。还没看到人,他就知道,这必是陆希折无疑。

这位借聂欢之助招揽来的“江湖豪杰”,嗓门儿先天就高,李鱼之前想制造“死亡事故”从而脱身时,大多都是被“忠心耿耿”的此人发现,然后扯开他那大嗓门儿大声宣告,以致于“不好啦!李市长……”都快成了他的口头禅。

李鱼勒住马缰绳,就见陆希折也带着几个人,刚从一条巷子里出来。如今的陆希折,已然是西市八柱之一,位高权重。不过,在李鱼面前,他却执礼甚恭,不仅是因为李鱼是他的旧主,更重要的是,恰是因为李鱼功成身退,果断地跳出了西市,所以和西市诸人保持了极好的关系。

良辰美景两位姑娘现在可是不把李鱼当成曾经的下属,而是平起平坐的朋友,地位超然。

李鱼向他微笑致意,候他马匹过去,肃立行注目礼的陆希折才走开。

他是苏有道打入相市的关键人物,现在又身居高位,肩负着控制西市为其所用的重任,而要达到这一目的,首先就要体现他的作用,取得良辰美景的绝对信任。

尤其是苏有道从这些手下当中,选择了两个形体、相貌、年轻、身手都算上佳的,要他们对良辰美景着意接近。优秀的少年男女,是很容易产生感情的,一旦把良辰美景拿下,西市也便唾手可得。

苏有道选择了两个人,一个叫范佳宁,一个就是陆希折。只是,苏有道想到的了事,杨千叶其实也想到了。杨千叶也选了两个人,林川、谷寒,现在可是陆希折和范佳宁的情场劲敌。

这两个人比起苏有道的人更有优势,一是他们都是墨白焰当年收留的一群战争孤儿中的人,年岁比良辰美景只大一两岁,长得也英俊。

二来,墨白焰训练他们,可不是纯粹的杀手。那是诗书韬略,俱都教授的,是墨白焰为杨千叶培养的少年军官团,一旦来日聚众起兵,这些人很快就能成长为年轻的将领。

所以不管是文墨知识,还是领导才干,这批少年都很出色,再加上优中选优,比陆希折和范佳宁更是高出一截,明显更有可能得到良辰美景这对小美女的青睐,竞争产生动力,

陆希折还有抱得美人归的希望,因此,陆希折现在对经营西市极其上心,对西市事务那真是比良辰美景两姐妹自已还要不辞辛劳。

李鱼一路行去,经过“雪珑居”,作作已经算是过了门儿,这“雪珑居”已算是他李鱼的产业了。不过,作作刚刚带着孩子搬进杨府,此时定然不在“雪珑居”,所以李鱼只向店中瞟了一眼,并未进去。

对面开着的便是乾隆堂,杨千叶的店铺。李鱼也未进去,只向店里瞧了一眼,目光下意识地往上一移,窗子却闭着,并没有一位素淡如菊的美人儿临窗俏立,马蹄踏踏,迎面,“东篱下”的金字牌匾在阳光下熠熠放光。

进了东篱下,李鱼马上被伙计们殷勤地请上了楼。这些人最有眼力见儿,当然晓得李鱼如今虽然不再是西市的人,但说到地位和影响,实比以前还要大。当然,这个只是暂时的,如果李鱼不在西市刻意培养自已的心腹,时间久了,他就会变成一个货真价实的贵宾,对西市绝不可能再有以前一样的影响力。

李鱼来到西市,本来是要去见第五凌若。不过,他和第五凌若的事儿,除了第五凌若身边的八大金刚,可是再无一个知道,如果贸然前去,必然惹人生疑,所以他先上了楼上楼,见到了良辰美景。

良辰美景和以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不管是模样还是衣着,如果说有什么变化,更多的体现在房间的部置上。

常剑南那间阔绰宽大的办公间,自从这一对小姐妹入主以后,增添了许多小玩意儿,摆设和家具也随着二人的喜好进行了一番调整和添置,所以,一走进去,就能叫人从它的雅致、温馨和色调,判断出这里的主人是年轻少女。

“来,快坐!”

良辰美景见了李鱼很欢喜,连忙请他入座, 着人看茶。

几案上,多了一双白玉净瓶,瓶中还插着盛开的鲜花。

屁股下面的坐垫儿是绣花的,布料是粉红色,无一不彰显着此间主人的气象。

桌上,有一盘瓜果,这对丫头这岁数,不可能对茶有兴趣。李鱼注意到,盘中有一颗梨子,已经被人啃了半截,从那整齐的咬口看,吃它的人牙齿还挺整齐。盘子里还有两根黄瓜,这年头,黄瓜也是被当成水果吃的。

美景呲着一口小白牙儿,笑吟吟地道:“你倒清闲,把西市搅得天翻地覆,然后你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了,四梁八柱十六桁,过半换血,可把我和姐姐累坏了。”

李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明明是你老爹干的”这句话差点儿脱口而出,好在他突然想到此时说出,这姐妹俩难免又要伤心,话到嘴边,又急急咽了回去。

美景与良辰是孪生姊妹,不过自幼就是姐姐,性情比起美景的活泼就沉稳一些。两位姑娘都穿着一模一样的素色衣衫,如果不是从神情举止来分析,一眼看去,李鱼还真分不清谁是谁。

良辰微笑地对李鱼道:“如今你在鼓吹署可还好么?”

李鱼摇摇头,苦笑道:“乐理我哪懂得,皇上施恩,可下边的衙门一时间又没有合适的位置给我,那些朝廷大员们又要迎合上意,就把我弄到鼓吹署去了,我估计鼓吹署守大门的,会的乐器都比我多,我居然是鼓吹署的头儿,哎!真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苦不堪言呐。”

良辰美景掩口吃吃而笑。

良景道:“瞧你说的可怜巴巴的。要不然你就挂冠而去吧,省得叫人发现你不胜任,罢你的官,那就丢脸了。”

李鱼摊了摊手道:“我现在好歹是个官诶,说出来很体面的,我辞官不做,去干什么?”

美景笑嘻嘻地道:“好歹你是咱西市出去的人呐,还能叫你饿死不成。我那天还跟姐姐说呢,再过两年,要是还找不到合适的,就拿你来应急……”

美景还未说完,刚刚还文文静静的良辰素手一抬,一根洗得碧绿油亮的黄瓜便进了美景的嘴巴,噎得美景直翻白眼儿。

美景一把拔出黄瓜,咳嗽几声,瞪着良辰道:“呼~~,你想插死我呀,这么大力,都戳到人家喉咙里啦。”

李鱼笑道:“笨!这要是深深姑娘……,哈哈……”

李鱼嘲笑了她一句,扭头不解地问良辰道:“拿我应什么急?”

良辰优雅地一笑,矜持地道:“我和妹妹都是女子,不好抛头露面。结交人脉原本是王恒久王大梁的事,他死后,一直没有个合适的人来顶替。我和妹妹想,也许这方面,你最适合呢。”

良辰一边说,一边将脚从桌下递过去,狠狠地“掐”了美景一把。

很多人的脚趾并不灵活,但良辰的脚趾却不然,灵动的很,大脚趾和二脚趾“掐人”的时候,力道几乎不比用手更弱。

美景险险呼痛,看到良辰飞快递来的眼神儿,却只嘟了嘟嘴儿,没有再多说什么。

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其实有时候的疯言疯语比男人开黄腔还要可怕。这对孪生小姊妹晚上睡觉都是睡在一起的,并蒂莲花般躺在枕上,胡言乱语的时候,什么不曾说过?

诸如依照父亲嘱咐共嫁一夫,乃至没有合适的人好嫁,干脆找个顺眼的男人做面首,共她姊妹分享,养在深闺,只负责让她们能传宗接代一类的女式黄腔儿,这姐俩儿也是聊过的,李鱼也是她们姐儿俩的玩笑内容当中。

这种笑话,姐俩儿自已说说就行了,哪能拿来和李鱼讲,别看良辰一脸的淡定,刚刚妹妹一句话,可真真把她惊羞出了一身冷汗。

李鱼恍然,笑道:“原来如此,待人接物这种事,看似有些口才就能胜任,实则不然,这人得情商极高才行。”

良辰诧异道:“情商?那是什么东西?”

李鱼这才省起说错了话,这年代还没这个词儿,他刚要解释一下,门扉叩响了,良辰美景本来坐得甚是懒解,一听叩门,立即正襟危坐,秀项挺拔,方才的嘻笑模样一扫而空,变得极其庄重。

“进!”

良辰淡淡地吩咐一声,障子门儿拉开了,一个青衣小婢姗姗而入,向良辰美景盈盈下拜,道:“两位姑娘,第五大梁听说李鱼郎君到了,请他过去一趟,研究一下,借贷建宅的事儿。”

李鱼啧地一声,心中暗道:“瞧,这就叫情商了。那个妖精,知道我是来见她的,又得拐弯抹脚,不好直接去见她。连以后正在光明,长相往来的理由都替我想好了。”

李鱼抢着说道:“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美景好奇地道:“借贷建宅,你要向第五姐姐借贷钱款造宅子么?”

第五凌若是替西市经营“钱生钱”生意的,放贷是其中重要一项,美景马上猜出了其中关键。

良辰有些难为情起来:“你对西市有苦有劳,对我姊妹亦有大恩,你要造大宅子,岂能放贷于你?我们姐儿俩这不是要叫人戳脊梁骨么?不成不成,你不要借贷了,你缺多少钱,我们给你。”

“这怎么成!”

李鱼一脸严肃,正气凛然:“我李鱼顶天立地一个男儿,要成家立业,居然要两位姑娘援助钱财,像话吗?两位姑娘怕被人戳脊梁骨,我李鱼难道就不怕遭人耻笑?”

“呃……这个……”

李鱼话风一转:“不如这样,两位姑娘给第五大梁那里打个条.子,叫她只象征性地收些利息,本钱呢,也别设定了固定的日子,我手里宽裕就还些,手头紧巴的时候就宽限一二,那就已经帮了我的大忙了。”

良辰到底涉世未深,生怕伤了人家大男人的自尊心,听他一说,深以为是,连忙按他所说批了一张条.子,用了自已的小印,吹干了递给他道:“你持去见第五凌若,她自会对你优容以待。”

“良辰美景,真是多谢你们了。”

李鱼一脸由衷,心中却是暗自得意:“哥这儿算不算是奉旨泡妞儿?就在她们小姐俩儿的眼皮子底下偷香窃玉,她们还得给我大开绿灯,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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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15章 鞠躬尽瘁

“嗒嗒嗒!”

障子门叩响,里边停了片刻,才传出一个悦耳的声音:“进来。”

李鱼进去,便是微微一愣,距上次来也没多久,可是第五凌若这房间……

一几一凳,一屏一椅,皆是贵重木料所制,没有镶金嵌玉,只是原色上漆,奢而不华,色调温暖。

李鱼看到,第五凌若坐在案几后面,案上几摞文卷高低错落,摆放整齐,在第五凌若右手侧贴着帷幔,有一架以藤枝为骨架,利用藤枝天然扭曲的形状制成的花架。

花架上摆放着一盆花,李鱼不知道那是什么品种,花枝藤蔓似的垂挂着,上边的花是红色三角形的,艳红如火。

整个暖色调但极素雅的房间时,就只这错落有致的一架火红,却似画龙点晴,整个房间一下子就活了起来。

然而,这花又不喧宾夺主,有那既可媚眼如丝、一颦一笑万千妩媚,又可清丽绝俗、素淡优雅似空谷百合的第五凌若坐在那儿,这花就成了最好的陪衬。你第一眼注意到的一定是那花,但落眼处一定是她。而眼角余光里那一抹火花始终存在,便愈发衬托得她人比花娇。

这个房间,无论是家具还是摆设,都改动过了。

因为入目太过顺眼,李鱼甚至感觉不到它究竟发生了哪些变化,就只觉得这房间一下子有了很大的活力,显然这与第五凌若的心情变化有着极大的关系。原本心如古井的她,已然焕发青春,必然会有所展现。

房间里除了第五凌若没有旁人,李鱼进来,第五凌若便搁下了笔,向他嫣然一笑。已然经过雨露灌溉的她,显得异常娇媚,风致嫣然,有种能够看得出的流畅气血,让她的迷人风韵在每一寸肌肤上流转,如水之润,如玉之华。

李鱼走过去,在她桌边坐下,在她粉腮上轻轻一捏,笑道:“鬼机灵,这借口找的好,我若是来西市寻你,也是理直气壮了。”

“那你常来啊,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嘛。”第五凌若娇慵地抻了个懒腰,猫儿似的偎到了李鱼的怀里,头枕在他盘坐的膝上,扭了扭身子,找了个舒适的角度,伸出纤纤玉指,从桌上洁白细瓷的盘中提了一串绿葡萄,拈了一粒,送到李鱼嘴角。

李鱼就着她的手儿吃了葡萄,瞧她穿了一身燕居的常服,往他怀里一躺,整个胸襟便微微敞开,居高临下,可以看到一大片令人目眩神迷的如酥雪色,峰峦隐现。

李鱼的手下意识地就探了进去,触及一片滑腻温软,香酥宜人。第五凌若登时绯晕上脸,眼波流动,有种说不出的诱人之媚。

斜插紫鸾钗,香从鬓底来。

李鱼只微微低头,就能嗅到她发丝上传来的淡淡清香。

以前,李鱼可未从她身上嗅到过这种滋味儿,这是一种成熟女性的香味儿,经过爱的洗礼,她已脱胎换骨,多了几分妇人的秀润成熟。

“今天怎么有空来?”

第五凌若轻轻眯了眼,仿佛一只被人抚摸着头颈的猫儿,舒展了身体,任他轻轻抚摩着自已的胸,柔昵地问。

李鱼道:“今日去宫中办差,结束的早,便偷了个闲,前来会你。”

“晚上要去我那里么?”

第五凌若把葡萄丢回了盘子,伸出柔软的双臂,欢喜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那可不成!”

李鱼有些歉然:“作作刚刚搬到家里,昨天回去的晚,也没顾上理会她。”

“嗯!”

第五凌若眼底掠过一丝失望,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咬了咬唇,抓住他的一只手,挪到了另一侧玉峰上。然后,潋滟生波的眼儿轻轻一闭,纤秀的手便灵活地探到了他的衣下,李鱼的身子一紧,手上的力道不觉便加重了些。

“今天,怎么这么风骚?”

李鱼开着玩笑,声音有些粗重起来。

第五凌若昵声道:“今天人家适合受孕。”

李鱼一呆:“不用那么急吧?”

第五凌若狠狠瞪了他一眼,手上也是一紧,弄得李鱼腰板儿一僵:“人家都二十五了呢。”

“辽东小妇年十五,惯弹琵琶解歌舞。”这是唐人李颀的一首诗。年十五,就已是少妇,芳龄二十五的第五凌若,可不觉得青春易逝么?

“我不管,晚上我不阻你回家。但这五天内,你每天都得过来陪陪人家。”

第五凌若说着,一挺身便坐了起来。

胸口被李鱼撑开,白嫩硕挺的一双玉兔儿随着她的举动,跌宕无声。她咬着下唇,媚眼如丝地看着李鱼,手轻轻一扯腰间丝带……

李鱼吃惊地道:“这里?现在?”

第五凌若没有回答他,只是把他轻轻一推,让他仰躺在榻上。

“好吧!臣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少来,谁要你死啦,你得给我生!”

第五凌若娇嗔地白了他一眼,很快,那袅袅娜娜的小蛮腰,便已在他身上款款摆动起来。

等到她香汗津津,娇.喘咻咻,李鱼性起,登时反客为主,掀翻了她的身子,拦腰一提,将她侬纤得度的身子小狗儿跪伏于榻上,一把捧住了她那丰腴滑腻结实紧绷的臀部……

李鱼下楼的时候,腿都有点软了,以至于下楼时,速度便快了些,脚步便重了些。

一个正在扫地的店小二抬头看了一眼,道:“李市长今日很欢脱啊。”

抹桌子的店小二撇撇嘴道:“欢脱个屁,那是因为第五大梁不要利息,白借了一大笔钱给他,还不限定归还日期,李市长心里头高兴着呢。”

店里不是饭时,安静的很,二人一番话李鱼都听在心里,李鱼暗想:“借个屁的钱,明明是我给了凌若三个亿。嗯,而且还得连续五天,每天三个亿,还不要利息……”

天天欢好是什么感觉?

五天之后,李鱼终于明白什么叫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

五天时光过去,李鱼只希望那块沃土很快就能生根发芽、抽枝展叶。苦遏了十年情感的凌若,显得是忍得太久,骤然释放之下,有些激情似火。若是每月如此……此时的李鱼清心寡欲,堪比大德高僧!

“明天终于可以歇歇啦……”

迈着太空步飘回鼓吹署的李鱼欢欣鼓舞地想,然后就看见罗玺罗主簿脚下生风地向他走来:“李鼓吹,明日陛下要去少陵原秋狩,你鼓吹署全体人员伴同前往。明日一早,五更集合,先行赶赴少陵原,速速安排下去,切勿有所差迟。”

李鱼呆了一呆:“明天?”

“不错,就是明天,赶紧部置下去!”

“喏!”

李鱼的嘴角抽搐了几下:“下官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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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16章 本能反应

少陵原,在长安之南五十余里,丘原起伏,草木滋生,禽兽养息,恰是放马驰走,架鹰纵犬,骑射追猎的好地方。

李世民可是一位马上天子,此刻一身的戎装,披挂起来,英姿勃发,有种从骨子里勃勃透出的精悍之气,绝不是仅靠一身好衣裳撑起来的空架子。

腰间宝刀一口,背上长弓箭壶,李世民臂上还架着一只极其凶狞的金雕,向上一送,那金雕一声尖唳,振翅而起,直冲长空,在空中盘旋一圈,倏然展翅向左前方赶去,李世民双脚一踹马镫,纵马追了过去。

皇帝身后,皇后、太子、几位受宠的妃嫔、一些受宠的皇子、公主,还有几位文武大臣,也都是一身戎装,快马追了上去。

突厥颉利可汗也在受邀之列,不过,这位大汗当年在大漠草原之上,纵横驰骋时,那是绝对的主角,众星抱月的核心。虽说在长安做寓公后,他也认了命,但此时此刻,又岂能想不到当年大权在握,睥睨天下的威风。

是故,颉利可汗兴致不高,又不想让旁边的人有所察觉,所以只得打起精神,策马跟在后面,却根本没有摸弓箭的意思。

秋狩,这是从夏商时候就定下的规矩。春天万物复苏,禽兽也多处于发情期,所以此时是不狩猎的,否则乃不仁之举,有碍自然之道,所以直到秋高气爽,才有秋狩之规。

屯卫、千牛马等数卫兵马,昨天下午就已调到少陵原,九千名官兵将划定的猎场团团围住,又将猎场范围内的几个镇子,包括生活在野外的一些猎户给予了通知,补偿了些钱财,不许他们今天出门走动。

皇帝在前策马而行,皇亲国戚、王公大臣紧随其后,甲胄鲜明的侍卫翼形拱卫于侧,而李鱼……

李鱼在遥远的另一侧,军中本有鼓号手,只是用来围猎尚嫌不足,所以鼓吹署的人也得以动用,负责整个猎场的一面。

他们做的事情,就是敲锣打鼓,不讲求什么乐理,也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你敲打的越嘈杂越好,以此惊吓那些动物,迫使它们惊慌失措,向噪声相反的方向逃跑,而被鼓乐声从几个方向驱赶着的动物,只能逃向网开的一面,那一面就是天子所在。

不过,鼓声可以嘈杂,众人的队列却得整齐,行走不齐、前后杂乱乃至呼应不灵者,管官罚俸一个月。行围时,无论是遇到树丛还是苇塘,都要像上战场一样勇往直前,不许退避,否则就要受到处罚。

所以,你可以看到,李鱼提着一口锣,直挺挺地从灌林丛中趟出去,被身体和脚趟低的枝条倏地反间回来,他眼疾手快,将锣往脸上一挡……

而和李鱼隔着十二个人的称心,则趟在一洼泥泞中,依旧不敢步形稍缓,更不要说避过有些干涸的那片水洼绕行了,出来之后,靴上糊了厚厚的泥巴,一下子重了三倍不止,走起路来只能格外的卖力,用力踏步,希望把泥巴震掉。

“肃立,止乐!”

今天的指挥皆为军人,只听一声大吼,李鱼等人下意识地站住,停了手中乐器。称心一只脚刚刚抬得老高,整个身子定在那儿,呆了一呆,才慢慢放下。

他们此时恰好走到一处丘陵上,是一个相对的高处,纵目远眺,就见一群骑士策马驰骋,看那旗帜和护卫力量的多寡,分明就是当今天子率领众文武大臣。

李世民一马当先,张弓搭箭,正冲向正前方,前方有一头斑羚,正慌张急奔。

“哇!天子英姿勃发,这只羚羊一定逃不了!”

“冲得好快!”

“嗖!”

一箭射出,不料那只斑羚突然转了向,慌不择路地向李鱼他们这边跑来,箭射在斑羚原来冲向的正前方五步处。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大家有些不知所措了。而此时李世民业已拨马向这边追来,后边的护卫大军裹着众皇亲国戚划了一个弧字形,也向这边冲过来。

“鼓号齐鸣!”

又有军士大喝,示意众人奏响鼓号,把那斑羚吓回去。李鱼等人忙又奏响了鼓乐。但是没有旁的吩咐,他们站在原地,却也不敢移动分毫。

眼看那斑羚越冲越近,后边皇帝陛下也越追越近,手中弓已端起,李鱼下意识地抓紧了铜锣,另一只手的槌儿似敲非敲,生怕李世民手滑,一箭脱手,误射向他们,那时还可拿这铜锣作盾,抵挡一下。

“嗖!”

又是一箭射来,那斑羚似乎吓疯了,鼓乐声并未影响了它,它仍在向前奔出,箭准确地射中了它的后颈,那头斑羚哀鸣一声,向前滚翻出几匝,摔在丘坡上,依旧呜咽着。

这片狩猎场相对平坦,虽然野草丛生,但是骑在马上倒也一目了然,因此那些官兵没有追得太紧,生怕扰了皇帝的兴致。此时一见皇帝射中了斑羚,那些王公大臣以及侍卫们都停了下来,高声喝彩。

李世民哈哈大笑,收了弓,一抖马缰,继续向前驰来,看他蓄势的动作,是要借助精湛的马术,直接把那斑羚从地上捡起来。

这厢鼓乐也停了下来,李鱼等乐手在掌旗的军士指挥下,都站在原地,看着皇帝越跑越近,而那只呜咽着咽气的斑羚,就在他们脚前坡下,距他们不过三十步远。

斜坡上,藏盛的草丛中隐蔽着一双敏锐的眼睛,眼看天子策马而来,那双眼睛眼神越来越锐利,一双白眉也紧张地慢慢挑起。贴地的弓,慢慢挑起一个角度,一枝箭搭在了弦上。

阳光照在箭尖上,箭尖蓝汪汪的,显然是淬了剧毒。

箭上淬毒其实并不普遍,因为箭尖上毒淬少了用处不大,而毒提炼起来成本也非常高昂,没有哪支军队承受得起这么大的开销,但如果是用来暗杀,且目标是皇帝,那再高昂的代价也是值得的,此刻显然就是这种情形。

眼见斑羚已被射死,拿着铜锣当盾牌的李鱼已经把铜锣放下,准备等皇帝捞起那只斑羚就马上鼓掌喝采,大拍马屁了。这时候草丛中却是亮光一闪。

那刺客隐蔽的角度非常巧妙,从李世民的方向,根本看不到他的存在,但是这一箭仰起发生的反光,却巧之又巧地恰刺入李鱼的眼中。

草丛中是不会突然自已发出反光的,这一点李鱼很明白,所以他虽然并没有发现什么,包括那刺客的身影,还是反应敏捷地大喊一声:“皇帝小心!”

只是站在丘坡上,这一声大喊,正在兴奋当中的李世民根本没有听见。李鱼情急之下,“咣”地敲了一声锣。

正策马急奔的李世民听到锣响,下意识地拉了一下马缰绳,抬眼向锣响处看来,就在这时,草丛中一声弓鸣,一枝利箭倏然射出,按照预判的速度和方位,射向李世民一个马身之前。

而李世民因为听到锣响,下意识地一勒缰,马速缓了一缓,虽只极其微小的一点迟缓,却堪堪避过了这一箭,那箭矢贴着他的额头炸裂了盔上红缨,冲上了湛蓝的天空。

李世民亲自领兵打过仗的将领,反应何等敏捷,此时哪里还有端坐马上寻找敌手或者为了颜面昂然而立的道理,他一个翻身,就从马上翻落地面,单膝跪地,宝刀出鞘,谨慎地看向前方。

那枝毒箭在空中冲势渐尽,画了一个弧形,落向勒住马儿,等着天子捡起战利品的人群,落处正是太子李承乾。纥干承基提马上前,用弓一拨,将那力道将尽的箭拨飞了出去,打横儿落在地上。

“可恶!”

草丛中那双白眉一耸,嗖地一下从掩饰的土坑草皮下跃了出来,势如猛虎,扑向李世民,三个健步间,已扑至不过三丈处,双手齐扬,六枚挟在指缝间的柳叶飞刀齐齐射出,旋即拔出腰间狭锋单刀,一个力劈华山。

“有刺客!快救驾!”

遇刺经验丰富的李鱼第一个大吼出声,声震屋瓦,手中那口铜锣呼啸一声,随着他的大吼就盘旋着飞了出去,磕向那刺客的后脑。与此同时,他又很可耻地退了一步,插进了第二排队伍当中。

刚刚完全都是本能反应,铜锣出手,他才省悟到,刺客凶猛,连皇帝都敢杀,而他连兵器都没有,得自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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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17章 大胆小女史

墨白焰健步如飞,向李世民扑去。

近了,更近了,堪堪扑至李世民面前,墨白焰手中刀霍然扬起,“呀”地一声,就是一招简单而直接的力劈华山,凌厉地劈了下去,这一刀之威,简直能把李世民一刀两断。

皇后长孙氏尖声大叫:“快护驾!”

奈何这时众人离得都远,远水难济近火,仓促之下哪里来得及出手。

这时候,空中一道金澄澄的圆环状物体闪过,疾旋着,“当”地一声,打中了墨白焰的后脑。

后脑是一个人极脆弱的所在,饶是墨白焰一身武功,被这一磕,也是眼前一黑。

李世民这时已然双手推刀,向他架了过来。

“铿”地一声,火花四溅,李世民一个踉跄,若不是墨白焰先中了一招,这仓促迎上的一刀,还真未必招架得住。

墨白焰落地,也是一个踉跄,向侧前方跌出两步,错过了再补一刀的机会。

墨白焰心中大恨,若非后脑吃那一记,让他从容再补一刀,李世民纵然不死,也得重伤。但只缓得这么刹那,先机已失,李世民一个拖刀,旋即一扬,已然主动发起进攻,一刀刺向他的脖颈。

墨白焰只得挥刀迎上,二人铿锵有声,刹那间已是六七个回合。

这时候,众侍卫已经疯了般拼命地扑过来,刚刚晋封魏王的李泰和太子李承乾也是拔出佩刀,向父亲的方向急急驰来。

草丛中突然飞起两块硕大的草皮,看模样,下边分明是以薄板支撑,板上铺了草皮,此时被人一脚踹开。草皮和木板还在空中尚未落下,一声凶猛的嗥叫,一个漆黑肥胖的影子从那洞穴中扑了出来。

这黑色的影子固然肥胖,却是极为敏捷,一俟冲出,马上四肢着地,腾跃如飞,向前方正在鏖战的李世民和墨白焰扑了过去。

这时人们才看清,从那洞中跃出的竟是一头黑熊!众人不禁大惊,黑熊固然是关中所固有的一种猛兽,但是长安周围毕竟很早就成了人类的一个主要聚居区,这等猛兽在这一地带已经很罕见了,想不到这里竟有一头。

此时,站在山坡上的人更是大骇,已经有人叫了起来:“还有一头豹子!还有一头豹子!”

草丛中,赫然还有一头云豹。那豹子跃出地洞,却没像那头黑熊一样,莽撞地立刻向人类发起攻击,而是俯伏了身子,谨慎地打量四周的环境。

这时候坡上鼓吹署的人一喊,那头豹子受了惊,扭头一瞟,倏地拔腿向坡上扑来。众鼓吹手骇得头皮发麻,登时鼓乐齐鸣,震天阶地敲了起来。

骤然响起的巨大噪声果然把那云豹吓了一跳,它瑟缩了一下,突然一转身,背一弓,倏然跃起一丈多高,亦向下方扑去。

墨白焰可是比他们早了好几天准备,少陵原这片狩猎区域,他熟的很。当年在隋宫担任总管的时候,杨广每次秋狩,都是他负责安排,这片区域他闭着眼睛,都能清楚记得每一片情形。

所以,墨白焰很精准地就能判断出围猎的几处重要所在,从中挑选了最适合埋伏的一处,他知道,皇帝狩猎,一定会经过这一区域,这里本就是适合驰骋围猎、且视线明朗、易于观察,侍卫们可以放手让皇帝施展身手的所在。

所以,他把设伏地点选在了这里,甚至还弄来了一头云豹、一头黑熊。如果皇帝出现在这一区域时,行刺角度不合适,就放出一头猛兽,引诱皇帝过来,想不到天从人意,皇帝被一头斑鹿吸引过来。

这时眼见情形不利,负责看管的冯二止就把两头猛兽一气儿放了出来,以此搅乱局面,制造下手机会。

一头熊、一只云豹的加入,使得局面更加混乱,冲过来的一群侍卫纷纷以长戟扎刺,阻止两个畜牲行凶,紧接着又冲过来一些侍卫,扛盾架刀,加入战团。

铁无环早就下了马,此时正迈开双腿,快逾奔马而来。

他此刻身着轻甲,左腰带弓,右腰是三十枝一壶的狼牙箭,背后是交叉佩挂的长柄陌刀一口,长枪一条,这是唐军步骑混合主力兵团的标准配备。

铁无环大步流星,向前腾跃奔跑时,一口陌刀已然取在手中,此时现场情形太过混乱,弓箭他是不敢用的,万一误伤自已人甚至皇帝,那就罪莫大焉了。

“喝!”

铁无环一声大喝,一刀劈在黑熊肩上,饶是那黑熊皮糙肉厚,登时也是一声狂嗥,血流如注。

它呲牙咧嘴地向铁无环扑了过来,后边两个屯卫士兵趁机搠上两枪,黑熊吃痛,又返身扑去,而铁无环已趁机绕过黑熊,扑向与李世民交手的墨白焰。

“墨师,走!”

冯二止不知何时窜了出来,还夺了一匹马,冲到左近,一刀捅在李世民那匹宝马良驹屁股上,那马吃痛,向前一冲,便将正在交战的李世民和墨白焰冲撞开来,恰也挡住了铁无环。

墨白焰飞身上马,与冯二止一起向外冲去。

随皇帝而来的侍卫们要么正在现场厮杀,要么随行于后,四面八方,多是鼓号手,外围侍卫则是拉开了长长的战线,负责警戒狩猎圈子,防止有人误闯狩猎园。

如今这时节,又没有步话机一类即时灵便的通讯工具,二人这一冲出圈子,凭他们的本事,就很难再抓住他们了。

几十名侍卫分拨出去,追着二人去了,现场却仍是一片混乱,自从黑熊和云豹出现,后面那些嫔妃、公主、皇子们便惊慌了起来,那只云豹不知是否看出这里的人最不可怕,吃了几刀几枪后,竟然向他们冲了过来,人群中顿时尖叫连连。

“哎呀!”

不只是人慌了,这些妃嫔公主们骑的都是太平马,没有见过什么大阵仗,云豹一冲过来,那些马儿也噪动起来,跳跃嘶鸣,想要躲闪。高阳公主在马上坐不稳当,身子一歪,就摔下马来。

“公主小心!”

旁边一个青衣短打的宫娥急忙迎上一步,一把扶住了高阳公主。高阳公主虽然避免了直接摔在地上,但她左脚挂在马镫里,没有及时抽出,这一摔,足踝却是扭了一下,痛得她泪珠盈盈。

十几个侍卫一拥而入,闯入妃嫔、公主阵中,刀起刀落,片刻功夫,就把那豹子斫得血肉模糊,瘫伏在地。那些侍卫还不放心,在它身上生生又捅了七八枪,这才罢手。

“公主坐好,可是伤了足踝。”

那青衣宫娥扶高阳公主坐正,给她揉了揉足踝,高阳公主只是扭了一下,被她按揉一番,痛感减轻很多。对这宫女,高阳公主很是欣赏,对她道:“亏得你机灵,哪个宫里的?”

青衣宫娥仰起脸儿来,阳光洒照在她的脸上,素肌莹玉,淡扫蛾眉,极是俏美。她恭逊地道:“奴婢入宫时日尚短,只是一名普通女史,还不曾分配到哪位贵人宫里做事。”

李鱼若在这里,瞧见她模样儿,只怕要吓上一跳,这不就是那位曾经大胆冒充过利州都督武士彟的小姨子,又曾冒充过他贴身女奴的大隋小公主杨千叶么?

高阳公主却不认得她身份,更不晓得她根本不是宫娥,只是趁乱混进来的。听说她不是哪位娘娘专属的宫蛾,高阳公主点点头,道:“你很机灵,先在我身边侍候着吧,回头我跟父皇说说,调你到我宫里行走。”

杨千叶连忙蹲身福礼:“多谢公主殿下提擢!”

那厢,那头黑熊在诸多武士围攻之下,失血越来越多,终于摇晃了几下,一头砸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再也动弹不得了。

李承乾拖着不甚灵便的一条腿、李泰小胖子跑得气喘吁吁,双双抢到李世民面前,一左一右,要去搀扶他,李世民甩开了他们的手,淡淡地道:“朕还没有那么老!”

李世民上前两步,毫不畏惧地将脚踏在那头还未断气的黑熊脑袋上,踏了两踏,道:“可惜了一身好皮毛!”

这时众大臣纷纷抢到面前,呼啦啦跪倒一片,纷纷请罪道:“臣等救驾来迟,陛下受惊了。”

这些大臣一跪,旁边那些侍卫忙也拄着枪戟单膝跪倒,四下众人也是纷纷下马跪倒,偌大一个猎场,顷刻间就只李世民与皇后长孙氏站在那儿。

李世民向他们淡淡一扫,看了眼草丛中那口黄澄澄的铜锣,向坡上一睇,朗声问道:“方才掷锣者何人?”

称心等人听了,都下意识地扭头向后看去,咦?李鼓吹呢?

这时就听前边一个清朗刚劲的声音道:“是小臣李鱼!”

称心等人吓了一跳,急忙扭头再往前看,就见李鱼单膝跪在他们身前一丈处,正向皇帝抱拳答话。

PS:各位英雄,有学医的没有?我现在一坐下腰就隐隐发酸,腿的一些部位也有隐隐酥麻的感觉,不过我这一章码完,坐得久了,那感觉又淡了,这是腰肌劳损还是要腰托啊?

正文 第418章 他立功了!

“你很好!”

李世民向李鱼赞许地点了点头,鼓吹署众人羡慕的目光登时投向李鱼。不需要天子亲自安排什么,只要有这句话,百官自会奉迎上意,不用问,李鼓吹一不小心,就要升了。

李世民又转身向群臣挥了挥手,道:“都起来吧,继续围猎!”

长孙无忌有些吃惊,忙拱手道:“陛下,既有刺客行凶,难说是否还有什么埋伏,陛下身系天下,不可冒险……”

李世民晒然一笑,道:“无忌,你觉得,歹徒一击不中,还会预留后手?”

长孙无忌自知也无可能,不禁老脸一红。

李世民道:“这件事,着刑部缉查,吩咐下去,一律不得张扬。”

长孙无忌欠身道:“是!”

李世民虽然遇刺,却是兴致不减,一则是他久经沙场,艺高胆大,二则也是不想张扬其事,有损望。及至黄昏,李鱼才知道还有第三个原因:太上皇来了!

皇帝此番狩猎,为时三天。第一天秋狩结束返回行营不久,太上皇的御驾就来了,李世民亲率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前往迎接,再把太上皇毕恭毕敬地迎回了行宫。

李鱼这才知道皇帝不欲张扬其事的另一个主要原因,是不想让太上皇知晓此事。

行宫就设在少陵原,如草原一般设立数十顶大毡帐,其中最大的一顶大毡帐就是天可汗李世民大宴群臣之所在。

这顶毡帐非常之大,比起草原大汉的大帐还要大上一大圈,白色的帐幕绣满美丽的纹饰,华丽而奇特。里边的空间不亚于一座殿堂,帐外就地挖着大沙坑,左边是烧烤野味,香气四溢。右边是大镬烹着手抓羊肉,大块鲜肉在浓汤中翻滚。

帐中则是歌乐丝竹声不断。地上铺着柔软华丽的波斯羊绒地毯,地毯图案风格华丽,富有异域风情,三面长几,正上方是太上皇、皇帝、皇后所居,其他两面则是皇亲国戚、天子近臣、皇子皇女们的座位了。

好在这次秋狩,李世民只是挑选了一些亲近人陪同,否则这大帐虽大,光是皇子皇女,只怕就把所有席位占满了。

李鱼站在大帐一角,鼓吹署的乐师们成两排,左边贴毡帐一排,右边贴毡帐一排。因为李鱼是头一回主持野宴鼓乐,罗玺罗主簿不放心,所以罗主簿站在另一侧指挥,这一下李鱼就又能蒙混过去了。

李鱼虽也记了几首应景的曲子,知道该如何提示大家演奏,现在既有罗主簿在,下边这些乐师又都是很老练的熟手,他就不用动脑子了,只管看人家罗主簿如何指挥,他也依葫芦画瓢,把手中的“指挥棒”舞动起来即可。

十几位衣裳鲜艳,身段绰约,容颜俏丽的舞女,在大帐中随着欢快的乐曲翩翩起舞。她们都赤着足,白皙秀气的小脚丫踩在华美的波斯地毯上,腰间露出一痕肌肤,小蛮腰的款款扭动,因此显得更是韵律十足。

一曲舞罢,众舞女翩然退下,李世民坐在太上皇右手边,抚着胡须,笑眯眯地向颉利可汗处丢了个眼色,颉利可汗会意,马上起身拱手道:“太上皇,皇帝,皇后,请允许臣献舞一首。”

李渊那也是马上天子,近年来虽沉溺于酒色,是因为他除了这个,实在也是没玩的了,如果他天天在宫里召集一班武士挥戈练剑,那还得了?他儿子得怎么想?所以他跟儿子呕气是呕气,其实什么底线不能越,心里也是有数的。

这时听颉利可汗要献舞,李渊大感喜悦,马上击掌道:“甚好,准了!”

李世民笑道:“太上皇想看,右卫大将军,你就多卖把子力气吧。”

颉利可汗大声应声,向外喝道:“取长戟来!”

当下就有武士捧了一把长戟入帐,而另一侧的罗主簿手中“指挥棒儿”舞动,已经示意乐师们换乐器、换曲目了。李鱼依样画葫芦,忙也指挥自已这边动手准备。

颉利可汗舞动大戟,随着那慷慨豪迈的乐舞,在大帐中央踏步舞动起来,虽然这几年身材日渐痴肥,但动作倒依旧刚劲有力。

李鱼站在壁角,刚才李世民递眼色的举动,他其实都看在眼里,这时瞧颉利可汗舞得如此卖力,再看太上皇欣欣然的表情,不禁心中暗想:“这皇帝,终究也是人呐,为了缓和父子关系,倒真是一直很上心。”

看着颉利可汗卖力起舞,渐渐痴肥的身体因为体力的消耗汗水涔涔,但动作依旧刚劲,不敢有丝毫懈怠,李渊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思绪不禁倏然回到了二十年前。

颉利可汗,启民可汉之子,以其后母兼其嫂子,大隋义成公主为妻,继父兄基业,兵强马壮,而李渊起兵之初,势力远不及颉利可汗,为此多少次向他委曲求全,还受其欺凌呵。

大隋义宁元年,派宇文歆卑躬屈膝,向颉利可汗献贡。并割让榆中之地。

武德三年,开始攻打大唐,李渊初定天下,只得委曲求全,以财物贿赂。

武德四年,颉利可汗攻打雁门,抓住唐使汉阳公苏瑰、太常卿郑元璹、左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入侵代州,打败行军总管王孝基,略取河东,侵犯原州,穿越延州要塞。

武德五年,颉利可汗亲自带领数万骑兵与刘黑闼联合包围新城。继而进击忻州。之后又入雁门,围攻并州,抄掠汾、潞等州,掠取男女五千多人,又分几千人马转掠原、灵等州之间。

武德六年,骚扰定、匡、原、朔等州,攻破代州一屯,进击渭、豳二州,攻取马邑。

武德七年,举国入寇,攻打原、朔、忻、并州等地,掳掠骚扰,所到之处都极震恐。

武德八年、九年……

甚而,为了躲避颉利可汗,李渊甚至想过要迁都,所以派人去樊、邓等地巡察,群臣也都赞成,而当时,反对迁都的正是他的二儿子李世民。

李渊还记得儿子当时说过的话:“夷狄自古就是中国的边患,没听说过周、汉因此而迁都。希望能给我几年的时间,我一定将可汗擒来。”

而李世民并没有食言,这个最大的边患,就是在儿子登基之后打败的,曾经令他卑躬屈膝的对手,此刻却为了取悦他,而在这为他卖力的地歌舞,所有的前耻尽皆洗雪,而这荣耀,是世民为我争取来的啊!

颉利可汗一曲舞罢,大汗淋漓,拖戟而退,远远拜下。

此时李渊仍在沉思感慨当中,群臣见太上皇不喜不愠,没有动作,所以都没有作声,高阳小公主正啃着手抓羊肉,此时放下,都举起两只油渍麻花的手准备拍巴掌了,见爷爷没有动机,刚刚要合起来的小手也停在那里。

“好!”

李渊终于回过神儿来,大笑鼓掌:“跳的好,当赏,当赏!”

李世民马上跟着鼓掌,笑道:“太上皇有赏,右卫大将军还不谢恩。”

颉利可汗连忙谢恩,再度拜谢之后,将戟交给侍卫,回到座位坐下,抓起毛巾擦了擦脸上和颈上的汗水,突然一阵悲从中来,差点儿掉眼泪。虽说这时节跳舞并不是舞姬专利,大人物兴起,下场跳舞,实属寻常。可他方才献舞,却实实在在就是献媚啊。

颉利可汗连忙抓起一碗酒,一饮而尽,籍以掩饰涌出的泪光。

眼见颉利可汗得赏,南蛮首领冯智戴忙也即席赋诗一首,为太上皇助兴。这冯智戴是冯盎之子,其父冯盎原本是隋朝大臣,隋乱之后,割据南方,后来是秦王麾下大将李靖挥师讨伐,才知机降了大唐。

眼见颉利可汗和南蛮首领纷纷对自已恭敬附和,李渊心有所感,瞟了右手边的儿子一眼,觉得他也不是那么不顺眼了。李渊便在儿子盘坐的膝上拍了两把,感慨地道:“你做得好,胡、越各族欢聚一堂,俨然一家,这是自古没有的事啊!”

这句话,就等于是认可了李世民的成就。

李世民自继位以来,外恐“得位不正”之语,内惧父亲冷落之威,小心翼翼,无比敏感。此刻得到父亲认可,饶是这位堂堂大帝,也如平生头一回在受尽白眼的情况下突然得到老师一句表扬的小学生似的,热泪盈眶。

李世民马上离席,捧着酒杯绕到李渊案前,毕恭毕敬地道:“如今大唐天下归心,这都是父亲您的功德。是您一手创建了这煌煌盛世,是您谆谆教诲,儿子才能得到父亲才干本领的十之一二,没有辜负了父亲的心血。从前汉高祖曾在宫中为其父摆酒祝寿,却妄自尊大,儿子不敢效仿。”

眼见儿子仍是如此的小意儿奉迎,李渊也不禁情动,离席上前,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感慨地道:“为父不敢居功啊,你做皇帝,比为父做的更好!”

得到这句首肯,李世民悲喜交加,忍不住扑倒在李渊身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号啕大哭。李世民起身时,皇后长孙氏及众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已经站了起来,这时也纷纷跪倒。

“当~~”

在李世民真情流露的哭声中,突然响起了不和谐的一声锣响。

众人的目光刷地一下扭了过去。

是李鱼!众人一跪,其中有一人跪得最慢,她犹豫了一下,才随众人跪倒,所以她虽站在不引眼的侍从奴婢群中,还是被李鱼看到了。李鱼一眼看到杨千叶,只吓得胆儿突地一跳,不但忘了跪,就连手中的“指挥棒”失手脱落,敲在了地上一口锣上。

一见众人向他望来,李鱼急中生智,连忙向前一扑,放声大呼:“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最初是人们高兴时的一句欢呼语,跟俄语的“呜啦”差不多,直到汉武帝时,才正式用于称呼天子,但也不大常用。至于万万岁,咳!这是天下第一马屁精李鱼的伟大发明,在他之前,没人这么喊过。

但,李鱼喊了,你喊不喊?

于是,帐中群臣一起动情地高呼起来:“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渊听了如此前所未有的欢呼,一时也是情难自已,忍不住弯腰拉起儿子,张开双臂,父子俩紧紧相拥在“万万岁”中。

李鱼,他立功了,他又立功了!

正文 第419章 高智商少女

李鱼一记马屁结结实实地拍了出去,倒把人群中的杨千叶也吓了一跳。

他居然也在?

杨千叶心中登时警铃大作,她被李鱼坑,实在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只要李鱼在,她总是莫名其妙地失败,败得一塌糊涂。

李世民虽然常常求谏,对于如此清新脱俗的马屁,一样照单全收,笑纳了。不过这个时候,他当然不会对李鱼有所表示。经过这么久的小心维护,父亲与他之间的芥蒂终于消融,李世民现在的眼泪可不是假的。

背在肩上很久的负担终于卸下了,被杀者李建成、李元吉的生父、被迫禅让皇位给他的太上皇,终于和他尽释前嫌,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高阳公主眼珠儿一转,站起身道:“皇爷爷,我父皇知道皇爷爷喜欢吃鹿肉,喝鹿血,今日狩猎,特意为皇爷爷猎鹿,追逐时还险些被一头黑熊给伤了呢。”

这话也就她可以说,李世民已经下过封口令,不许提及今日遇刺的事,与之相关的事也就成了禁忌,说不好拍马屁就拍马腿上了,旁人顾忌多,不敢说,但高阳一个少女,又不似皇子国戚、文武大臣多牵绊,顺口就说出来了。

李渊听了,嗔怪地对李世民道:“世民,你如今已经是皇帝了,一身干系天下,哪能如此冒险!”

李世民忙道:“父亲自然不虞没有健身精品服用,但儿子亲自采用,方显孝诚!”说到这里,李世民扭头瞪了高阳一眼,却未见其中有严厉呵斥之意,反而颇有赞许之意。

李渊非常高兴,道:“既然猎了鹿来,鹿血还不呈上?”

梅花鹿和马鹿的血液,乃是名贵中药,在古代更是宫廷贵族、达官显贵甚为青睐的一种珍品,被称为仙家服食之丹方。今天李世民还真猎了几头鹿,其中还有活着的,这边马上吩咐下去,不一会儿就有人托着食盘,盛着两碗鹿血上来。

李渊和李世民各取一碗,李世民双手捧碗,候父亲服用完毕,这才把鹿血凑到唇边。

一碗鹿血灌下肚,先前又有好酒为佐,父子二人登时满面红光。

李渊兴致大起,朗声道:“取琵琶来!”

罗玺罗主簿马上夺过一只琵琶,双手托着奉上,李渊取在手中,手指一划,一首欢快的乐曲便在他指间跳跃而出。

李世民站在一旁,已多年未见父亲如此欢脱,笑得合不拢嘴。

皇后长孙氏看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忙举步上前,轻轻扯了扯丈夫的衣角,向公公那儿呶了呶嘴。

李世民这才会意,忙抖肩摆胯,击掌踏歌,随着父亲所奏的音乐舞蹈起来。

李泰的情商比起乃兄皇太子李承乾可高了许多,马上随之应和,李承乾不甘示弱,忙也加入进去,众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哪有呆站的道理,急忙纷纷起身,加入了载歌载舞的行列。

这一歌舞起来,高阳小公主可是乐不可支。

平素她最讨厌参加宫廷宴会,现场太过沉闷和仪式化,她不喜欢,但此时这样的歌舞,却是喜闻乐见了。

高阳小公主赶紧拿毛巾擦了擦手,也蹦蹦跳跳地加入了舞蹈的行列。

有些人身体协调性极好,哪怕身材痴肥,跳起来也是有模有样,极富韵律感。有的人则肢体僵硬,舞蹈起来非常难看,大有群魔乱舞之势,但这也使得现场更具趣味了。

高阳公主舞蹈两匝,一转眼瞧见李鱼正呆站在角落里,立即笑盈盈地向他跑过去。

此时,两厢乐师在罗主簿的指挥下,已经随着李渊的乐曲伴奏了。

只是,伴奏就是伴奏,不能喧宾夺主,有些乐器就用不上了,所以有些乐师也跟李鱼一样,都停在那里。

高阳公主跑到李鱼身边,拉起他就往回拖。李鱼不太敢较力,被她拖下了场。高阳向他挤眉弄眼,示意他一起舞蹈。李鱼好在有着这一世的记忆,尚会一些舞蹈,忙也跟着跳了起来。

这时,人头攒头,大帐中欢歌热舞,十分的热闹。李鱼一边跳着舞,一边寻找杨千叶的行踪,待见杨千叶正悄悄靠向抖肩舞蹈的李世民身边,不由吓了一跳,立即一个滑步,切到了她的前面。

杨千叶并没有舞蹈,她端着一盘瓜果,佯作要送往主席,又因众人歌舞,所以躲闪前进,实则是想靠到李世民身边,孰料李鱼突然插到前边,一边舞蹈着,一边瞪了她一眼。

杨千叶心中那个气啊,虽然她也知道,李鱼如今是官,可是看到了她,居然没有喝破她的身份,显然是有维护之意。但李鱼偏偏又来坏她的事,杨千叶如何忍得。

杨千叶向左闪去,李鱼立即踏步向左,杨千叶又向右闪去,李鱼立即踏步向右,杨千叶托着瓜果,突然一个疾旋,就想绕过李鱼,李鱼情急之下,干脆一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皓腕。

杨千叶措手不及,瓜果盘子落地,上边的蒲萄、哈蜜瓜片,都滚落一地,被那些兴致盎然的达官贵人们踏烂了。

大家虽然都在各自舞蹈,高阳却分明是把李鱼当成舞伴的,你进我退,我进你退,扭腰抖肩,自得其趣。李鱼突然一个滑步,跑到了杨千叶前边,高阳失去了舞伴,便跟了过来。

一瞧李鱼拉起了杨千叶的手,高阳公主以为他是想跳踢歌舞,马上雀跃向前,一把拉住了李鱼的另一只手。然后空着的手一抄,将旁边李靖大将军的手牵了起来。

片刻之后,大家各自的舞蹈就变成了集体踏歌,一群人手拉着手,脚步踢踏,将抱弹琵琶的太上舞李渊围在中间,绕着圆圈,跳起了踏歌舞。

杨千叶有心想要摆脱,奈何李鱼的手跟钳子似的,牢牢地扣紧她柔软的小手,杨千叶几番使力想要挣脱,都摆脱不得,反而险些乱了二人的舞步。

等到一曲结束,李世民和长孙皇后上前扶住尽兴的李渊归座,杨千叶趁机靠近的机会便消失了。

皇帝身后有高手侍立,此时上前,手无寸铁的杨千叶是很难得手的。而距皇帝秋狩结束,尚有两天时间,在这两天内,她是不会暴露身份的,而杨千叶也料定李鱼不会举报,想了一想,终究还是放弃了即时发难。

李渊归座,马上举杯,皇帝与众臣应和,大家都满饮了一杯。

太子李承乾眼见小妹高阳还未按他嘱咐向父皇进言,趁她笑盈盈地向这边望来时,急忙向她丢了一个眼色。高阳先是一怔,接着吐了吐舌头,向他露出一个歉意的笑脸。

李承乾看在眼中,简直是啼笑皆非。

忘了!看她表情,自已如此在意的一件大事,竟是被她忘在脑后了。

高阳公主向李承乾歉意一笑,旋即盈盈起身,朗声道:“父亲,今日遇黑熊,亏得鼓吹令李鱼用锣惊吓了那熊,才避免父亲受伤。方才咄宓右卫大将军舞蹈一曲,皇爷爷都有赏呢,父亲是不是也该给李鱼一些赏赐呢。”

李世民此刻心情极好,尤其一碗鹿血下肚,更是有些兴奋,闻言也不恼,只打趣笑道:“高阳,鼓吹令是朝廷命官,不需要你来为他进言吧?”

高阳公主道:“人家与李鱼却是旧相识呢,替他打抱不平而已。”

李世民大笑,道:“好!那为父就效仿你皇爷爷,也赏赐他金锭、丝帛。”

高阳道:“父亲莫如给他换个官职。”

李世民脸色微微一沉,稍稍加重了语气:“高阳,朝廷官职,岂能轻率,你一个女儿家,莫要胡言乱语。父亲,请再吃杯酒!”

李世民说完,就向李渊敬酒,高阳顿足道:“父亲,就是先前授官草率,女儿才向父亲说起呀。”

李渊按住了李世民的酒杯,笑眯眯地看向高阳,道:“哦?此话从何说起?”

高阳赶紧道:“皇爷爷,你在所不知,这李鱼,本是一个未入流的小官,因为义行,所以加官。但是,李鱼不擅音律,却被分到了鼓吹署做官,李鱼常常担心才不匹配,所以很是惶恐呢。”

李世民呆了一呆,道:“李鱼不擅音律,却被分到了鼓只署?”

高阳点头道:“是呀,其实呢,李鱼他懂建造的,他的建造之学十分高明,于音律上,却只是略知一二。”

李世民沉吟道:“这样么?”

他睃了李鱼一眼,道:“这样的话……”

高阳抢着道:“父亲,钦天监观天望气的灵台自魏朝时沿用至今,早已破败不堪,灵台上的诸般仪器业已诱蚀严重,不是正要重建么?不如叫他去修建灵台啊,有功则赏嘛。”

高阳公主一句话,方才还无比期待可以脱离苦海的李鱼心头突地一跳,想哭的心都有了。在鼓吹署,他好歹还能混一阵子,修灵台?建筑设计方面,他懂什么啊?

可这时候难道能扑出去,哭天抹泪儿的说自己不懂建造?

李世民抚须一想,睨了李鱼一眼,道:“李鱼,你真懂建造?”

李鱼硬着头皮,欠身道:“臣……臣于建造之学,还是明白的。”

李世民点点头,道:“好!明日,你便去钦天监,负责建造灵台吧。”

李鱼像含着个苦瓜似的躬身领旨。

高阳公主这才笑眯眯地瞟了一眼太子李承乾,道:“父亲至孝,为祖父猎鹿!女儿也想为父亲大人尽一尽孝道,就让女儿去督造灵台吧。”

李鱼含着一口苦瓜刚退下来,一听这话,差点儿吐血。

你个妙龄公主,干涉我的任职已经极为不妥了,亏得皇帝今儿高兴,顺口就答应了。你这又主动请缨,要去督造灵台,你这是去当监工吗?你爹会怎么想啊,你这不是坑人么?

李世民果然有些警觉,扫向李鱼的眼神儿也有些冷下来,目中饱含威胁。

李鱼心中叫苦:“冤枉啊,我根本没打你女儿主意好吗?她毛都没长齐呢!”

李世民微微沉下脸来,断然道:“女儿家岂可担理政务,不可!”

高阳公主撒娇道:“父亲,人家是想尽一尽孝道么。”

李世民直截了当地道:“不行!此事休要再提。”

高阳道:“皇爷爷,你看我爹啊。”

李承乾又不傻,如何还不明白高阳为自己营造的好机会。他却没有察觉,高阳如此别出心裁,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却是不想直接为他开口,从而得罪魏王李泰。

修一本书,造一座建筑,在后来世界,并不算什么,但在这个时代,那政治意义就太大了。魏王李泰处心积虑,求得皇帝许可,得以建文学馆修书,那就是极丰厚的一笔政治资本。

而李承乾若能督建观天望运的灵台,那也是莫大的功劳。尤其是,负责督建这样的重要工程,无疑等于皇帝为他的太子身份做了一次背书,再次向天下确认,他是继续人。

试问如此敏感之事,从小长在皇帝,深谙其中利害的高阳公主岂肯明着帮他开口。不过,高阳公主在李泰和李承乾之间,明显更倾向于李承乾多一些,还是帮他制造了一个最好的机会。

李承乾若不懂得抓住这个机会,那这个太子也就真的不用干了。他马上站起身来,笑吟吟地道:“高阳,莫令皇爷爷和父亲烦恼。父亲,这灵台,儿请旨督建,儿是长子,高阳的一番心意,儿子代劳就是。”

李世民顺水推舟,道:“好!那就由太子代劳吧,高阳归座吧。”

高阳公主嘟起嘴儿来,一副很不情愿的模样,气鼓鼓地坐下。

李鱼正琢磨自己与袁天罡、李淳风两位大仙有点交情,看看这建灵台一事能否糊弄过去,一听说太子督造,心中只道:“完了完了,这回想蒙也蒙不过去了。”

人群中,魏王李泰也是心中一沉,刚刚回过味儿来。李泰暗自叫道:“糟糕!建造灵台的事,怎么叫他抢了去!我于府中设馆,广揽天下人才,本是一桩极好大事,可以营造出父皇属意于我的模样,如此一来,可就全然抵消,不见影响了。”

李泰阴冷地瞟了李承乾、高阳和李鱼一眼,心中狐疑:“这只是太子适时抓住的一个机会,还是他们联起手来做和一场戏?莫非高阳和李鱼,乃是太子的人?”

正文 第420章 贺客盈门

少陵原行宫,酒宴结束的时候已经午夜了,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喧嚣才渐渐结束,行宫进入了安静的夜幕。

杨千叶刚刚服侍高阳小公主净面沐浴,洗漱梳发歇下。为了继续潜伏在行宫里,这位隋宫小公主却是并不介意放下身段,再者说,她算是李世民的表妹,也就是高阳公主的姑姑。姑娘照顾侄女儿,说起来也没什么。

她从小也是被墨公公他们按照宫廷之礼抚养的,妈妈婆子、侍婢丫环也有一堆,宫廷里的事情了如指掌,虽然只是临时客串,做得却比高阳身边的正版宫娥还要好,高阳更加欢喜,决意秋狩结束,就把她讨来做自已的贴身侍婢。

宫娥们有一间共用的帷帐,为了照料高阳方便,就在高阳的寝帐旁边。高阳此番参加围猎,带了四名宫娥,误以为杨千叶是宫中调配的普通宫娥后,就自作主张,把她也留在了身边。

因此,这五名宫娥都是住在同一顶毡帐里的,但杨千叶入帐不久,便籍故悄悄走了出去。那四名宫娥与她不熟,只当她是要回宫廷女史们的居处,也无人理会。

杨千叶早就向军士打听了鼓吹署所在的位置,因为皇帝起居行止,都需鼓乐配合,所以他们因寝的地点也不远,于是杨千叶就悄悄向他们的居住方向潜去。

行宫虽然戒备森严,但那主要是外侧,内部自然不会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再者杨千叶一身宫娥打扮,真就被人看到了,也不会起疑,毕竟此次秋狩,随行的妃嫔和公主加起来十多位,每人都有多名侍婢,偶然看到一个也不稀奇。

到了鼓吹署,再找李鱼的居处其实也不难。因为李鱼是官,鼓吹署圈定的建帐范围内,一共就六座毡帐,四座极大的,两座小的,大的当然是乐师们的居处,小的就是鼓吹署官员的单人帐篷了。

小帐篷一共两顶,杨千叶悄悄绕到其中一顶后面,悄悄掀开窗子盖帘儿,从缝隙里往里一看,马上就被蛰了似的,嗖地一下放了帘子,一颗芳心小鹿儿似的乱撞起来。

也是巧,小毡帐一共就两顶,她摸到第一顶处,就找到李鱼了。

只是,李鱼正在沐浴。

杨千叶方才只是匆匆一扫,就只看到一个光溜溜的身子,和他举瓢浇水时的侧脸,吓得就赶紧放下了,这时心口怦怦地跳着,作贼似的四下看了看,不见有旁人,轻轻咬了咬下唇,迟疑着伸出手,竟又掀开了盖帘儿。

哗~~

又是一瓢水浇落,被灯光映得泛金色的水珠迸溅,在他健硕有力的身体上弹跳着。

此时,他正背对着后窗,健美的身体曲线因之呈现的更加明显,倒三角的上身,细腰乍背,一双健壮有力的大腿,宛如野豹般结实,微微一动便有条状肌肉微微跳动,浑身蓄满了力量的感觉。

臀部健硕饱满,充满了力量,肌肉于强悍中透出一种柔韧灵活,那一身扑面而来的阳刚气息……,杨千叶根本没想到此来竟会看到如此一幕,她本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看着这样强壮健美的身体,从未见过男人身体的杨千叶,一双美眸已经湿得要滴出水来……

忽然,李鱼转过了身,杨千叶吓了一跳,赶紧放下盖帘,下意识地把手盖在了心口上,心口跳得几乎要把手弹起来,一阵晚风吹来,滚烫的脸蛋儿感觉到那凉意,头脑顿时一清,暗暗啐了自已一口,羞恼不胜。

她不敢再偷下去,正琢磨等他穿好衣服再进去,可是等了一阵儿,感觉里边已经没有了水声,杨千叶正想再看看里边情形,就听前边帐口传来一个声音:“李鼓吹可睡了么?”

“啊?罗主簿?我还不曾睡下。”

李鱼刚刚拭净了身子,换上一件宽袍,宽袍下面别无所用,相当于光不出溜的身上套了一个口袋,走起路来感觉跟没穿一样,甚是清爽。他提了水桶出去泼掉,才回来铺好被褥,就听到了声音。

听到声音,李鱼忙掀开帐帘儿,罗玺笑容可掬地进来,一进来就拱起手,连声道喜:“李鼓吹,恭喜恭喜,不日荣升,前途无量,实在是恭喜啊。”

李鱼忙摆手道:“诶,罗主簿客气啦,不过就是去修个台子,哪有什么升迁。来,坐吧。”

罗主簿在榻边坐下,笑道:“诶,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这般谦逊呢。”

李鱼呆了一呆,忙道:“还要请教。”

罗主簿听了也是一呆:“呃?你请教什么?”

李鱼虚心地道:“我去修灵台,怎么就是前途无量呢?”

罗主簿呆呆地看着他道:“你真不明白?”

李鱼赧然道:“的的确确……是不太明白。”

毡帐后面杨千叶听在耳中,唇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蠢货!也不是多么了不起嘛,这么明睁眼露的事儿,别人都点了他,他还是不明白。”

罗玺仔细看看,李鱼乖得跟个虚心求教的小学生儿似的,果然是不明白,并非跟他开玩笑,不禁吁了口气,笑道:“果然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愁断肠。你虽不明白,福运自已来啊。”

反正人家的前程自已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这李鱼明摆着是前程远大了,好歹彼此做过同僚,自已还是他老上司,此时不多拉拉关系,等将来急来抱佛脚不成?

罗主簿便耐心点拨道:“李鼓吹,你今日有救驾之功,且不提眼下来说,你就一定有了提拔的机会,就算将来,仕途之上,无数的阴坑陷阱、明争暗斗,谁会对你来使呢?这就为你的前程扫平了障碍了。

再一个,急升不如缓升。你原本是西市署一个不入流的小官,恕罪恕罪,罗某只是实话实说。如今成为这从七品下的鼓吹令,过了一道天大地槛儿,但在这坎里头,你是官队最低的官儿,也不至于引起什么排挤冷落。

然而,你在这鼓吹令的位子上如果连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就又骤然高升,不要说同僚,就算是上司,乃至你上司的上司,对你都得忌惮几分。他们也不需要去坑你害你,只要把你冷落在那里,你想更进一步,就比起其他人来都少了许多机会。

但你去修灵台,这就是修机缘、攒资历、建功绩、交人脉啊!有了这份资历,再给你安排一个高一些的职位,谁都觉得是理所当然,也不会把你视作异类了。更重要的是,灵台,乃上窥天意之所在,这是何等庄重的大事!

主持督建的既然是太子,下边也少不了诸多大员,这些人在修建灵台过程中,就都是你交下的人脉,你想想,你这前程该当如何?前程似锦,城墙都挡不住了呀。”

“耶?听你一说,貌似还真是这个理儿!”

李鱼一听眉开眼笑,方才沐浴的时候,他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那就是把杨思齐那个老宅男忽悠过来,只要有他在身边,还怕这修灵台的事儿有多难么?自已未来的继父大人,帮帮自已,也应该的吧?如果他不肯,就出动老娘!

李鱼算是看出来了,只要母亲潘娇娇出面,老杨立马就得答应,还不要分文报酬。仔细想想,占了人家的宅子,还要人家花钱给他扩建,现在连人家的人都要忽悠来为已所用,良心真是大大地坏了,可要是爹帮儿子,貌似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了,所以良心一点也没觉得亏得慌。

此时一听罗主簿分析其中道理,李鱼更加坚定了决心:回去就马上忽悠老杨!

罗玺是来提前道喜攀交情的,时已深夜,当然不会待的太久,又说了一番恭喜,攀了攀交情,约好回去后为他摆酒庆祝,罗主簿就识趣地告辞离开了。

李鱼将罗主簿送到帐外,拱手作别,目送罗主簿远去,喜孜孜地掀帘儿回来,刚一进去,就看后帐窗帘儿一掀,一道人影穿窗而入,在地上敏捷地滚了一匝,双腿一弹,便在他身前俏生生地站定。

正文 第421章 暖被窝

“是你?”

李鱼略显惊讶,只是略显。既然他之前在筵会上看到了杨千叶,还曾带头高呼过万岁,杨千叶当然也就知道了他的存在,有了心理准备,乍见杨千叶,李鱼倒是镇定的很。

“你……”

李鱼只是眼角微微张大了些,并没有其他的举动,杨千叶一手扼其喉咙,一手执其手肘,随时准备发力的动作未免就显得有点小家子气了。

杨千叶犹豫了一下,讪讪地放手。

李鱼皱起眉头,训斥道:“天道动转,皇朝变幻,何尝不是一种气运?这气运落到了谁家,那就是谁家,凭什么就得只能留在你大隋?现如今已是李唐天下,你就不能面对现实吗?”

杨千叶不服,道:“瞧你一副看破世事的模样,还不是绞尽脑汁往上爬?买通人家小公主,保举你去修灵台,图谋更高的官位?老天给了气运,也得自已去实现。复国,也是老天给我的一个气运,我不去努力,怎么知道就一定不能复国?”

李鱼气道:“你还有理了是不是?如果你是一个男人也就罢了,你说你一个女孩儿家,殚精竭虑的复什么国,复了国又如何,难道你还能成为女皇帝?母鸡也能司晨么?”

李鱼这番话要搁在现代来说,指不定要遭到多少女人喷。隋唐时候倒还好些,虽说女性权利尚未如宋元明清时候一般被压制的太过,但男权社会的特征还是很明显的,李鱼说来倒也理直气壮。

杨千叶冷笑:“女人怎么啦,你瞧不起女人么?男人可以做皇帝,女人有什么不可以?”

李鱼认真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不可以!自有文字以来,所载历史,就是男主外,女主内,乾坤阴阳,各有秩序。女人能不能主天下?再过个千八百年,很多男人女人都觉得可以的时候,自然就是可以的,但现在,不行!”

李鱼倏然想到了武则天,反而更有感慨:“现今这个时代,男人认为女人就该是在家相夫教子的,绝大多数女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如果你真成了女皇,即便凭着强权压迫,没有人敢公开反对,私底下也会不断阻挠、反抗。

更可悲的是,这些阻挠、反对的人,不仅是男人,绝大多数的女人,也是这样。你知道你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你将众叛亲离,你将成为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而既便如此,你能折腾出来的,依旧不过是一朝一代,用不了多久,一切复归于旧,何苦来哉。”

李鱼所说的其实就是“领先世界半步的是天才,领先世界一步的是疯子。”在社会各个方面还不具备相应条件的时候,去尝试在此等条件下不宜实现的事情,只能是弊大于利。

但这个问题太深奥了些,李鱼就算和千叶姑娘坐下来促膝长谈,说上一宿,只怕也未必就能沟通顺畅。此时这番话说来,杨千叶当然不服,冷笑道:“我要的,是匡复我大隋江山,并不是一定要我做女皇帝!大隋血脉,并没有死个干干净净,只要我能成功,难道还找不出一个杨家的人来做皇帝?倒是你……”

杨千叶杏眼圆睁,狠狠地瞪着李鱼:“方才在酒宴上,你为何阻我道路?你知不知道,你害我错过了多么宝贵的机会?”

“宝贵的机会?你以为你若得手,还逃得出去?”

“我逃不逃得出去,跟你有什么关系?”

千叶公主真要气得一佛出世了,她一把揪住李鱼的衣领,气极败坏地道:“我自已的生死,我自已负责。我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来干涉我?”

李鱼干巴巴地道:“大家朋友一场……”

“谁跟你是朋友?你少往自已脸上贴金!我杨千叶可不是你的朋友。”

“呀?当初走投无路的时候,就叫人家主人,扮成暖被窝的小女奴,现在就连朋友都不认了。”

千叶公主面红耳赤,气势顿时弱了下来:“你是救过我,可也不能因此就干涉我的事情。再说,什么叫暖被窝的小女奴,我有给你暖过被窝吗,你别胡说八道,坏我清誉。”

李鱼道:“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又没有旁人听到。”

千叶公主凶巴巴地道:“那也不行!我没做过的事,你……”

她刚说到这里,帐外忽然又响起一个声音,小声地道:“李鼓吹,李鼓吹,我进来啦!”

那声音越来越近,耳听得就到了门口。

凶巴巴的千叶公主立时慌得六神无措了,李鱼也蒙了,四下一瞧,帐中空空荡荡,急忙一指被褥,千叶公主心领神会,嗖地一下就钻到了被里,平躺下来,她身材纤细,钻进被子,被子也只是微隆,并不明显。

李鱼刚往榻上望了一眼,见她钻进了被底,帐帘儿就掀开了,称心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

这称心秀美如女子,若不是那一身男人衣裳,就算他不把头发放下来,也是一个清汤挂面、素颜朝天的小美人儿,平素里见着,李鱼也不觉得什么,此刻见他披散了头发,掩着一张精致的小脸儿,眼睛、鼻子、嘴巴,都小而精致,清秀异常,偏又深更半夜,跑到他帐中,这还不如偷偷跑进一女子,令他很不自在。

“称心,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李鱼说着,轻轻侧了侧身子,站到了榻的前面,阻挡了称心的一部分视线。

称心犹犹豫豫,道:“小人来了有一阵了,一直犹豫,却难以启齿。后来,见罗主簿来了,小的就在外面又候了一阵子。想着罗主簿刚走,李鼓吹应该还未睡下,思来想去,还是进来了。”

李鱼听他说“来了有一阵了”,心中便是一惊,待见他神情,并没发现杨千叶的模样,才又放下心来,倒是对他吞吞吐吐的模样生起了好奇心。

李鱼道:“你坐吧,什么事?”

李鱼说着,指了指对面一个小马扎,自已先在榻边坐下来。

他这一坐,便吓了一跳,屁股底下分明坐住了杨千叶的手。

李鱼不禁暗暗翻了个白眼儿,你平躺就平躺,手脚用不用摊开啊,这可不怪我。

其实李鱼就是欠欠身也没什么,称心不会起疑。但他就是坐着不动,杨千叶试着缩了缩手,李鱼却刻意地沉下了身子,被底的杨千叶羞愤交加,狠狠掐了他一把,奈何隔着一层被子,实在毫无效果,只好任他压着。

称心小心翼翼地在对面马扎上坐了,迟疑片刻,鼓起勇气道:“李鼓吹要调去修建灵台了。小人想……李鼓吹可否带小人同去?”

李鱼有些讶然,道:“你懂建造?”

称心白皙的小脸儿一红,讪然道:“不懂!不过,端茶递水,跑腿消息,小的都做得来。”

李鱼的眉头皱了起来,疑惑地道:“称心,你在鼓吹署,是乐师,跟着我去钦天监做个小厮?这……不合情理吧?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称心的脸更红了,期期艾艾半晌,道:“我是……就觉得,嗯……跟着李鼓吹,有李鼓吹照顾,更好一些。在鼓吹署,我没背景,没人脉,怕……怕会受人欺侮。”

说到这里,他似乎也觉得这理由太牵强,偷偷瞟了李鱼一眼,赶紧又收回目光。本来只是心虚,但衬着他那秀美若处子的婉约神情,倒他娘的像是欲语还休,桃腮含羞。

李鱼不耐烦起来,道:“说实话!”

“我……太子他……”

称心一张脸窘得跟大红布似的,他有心想走,实在是因为发觉太子对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念头,今儿太子喝得微带醺意,曲终人散之际,居然拉着他说要回去研究乐理,趁着酒意,竟摸了他的屁股,真把他的魂儿都要吓飞了。

虽说灵台是由太子督建的,但称心想去别处也走不了啊,他寻思跟着李鱼去修灵台,仍然可以混口饭吃,而太子也没了理由跟他“研究乐器”,可这毕竟还只是一个揣测,对方可是当今太子,他如何敢开口?

再者,他只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那种不堪入目的羞羞之事,他也只是耳闻过,并不曾有所涉及,实在是有些张不开口。

“太子?太子怎么了?”

李鱼可不是明知故问,有关太子李承乾的某些特殊癖好,他是真的不知道。或者是前世就不曾读到过相关的东西,或者是穿越时空时,这部分记忆也在他的遗失之列。

所以,李鱼是真不明白。

称心好不难为情,实在难以把揣测说出口,也担心一旦说清楚了,这位李鼓吹不敢得罪太子,更加不会收留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小人……小人的音律之学,实在不堪一提。与太子研究乐理,当真是如坐针毡,生恐出些纰漏,触怒了太子,是故……”

李鱼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个啊。这个问题,李鱼颇有同感,罗主簿调他去宫里给演习礼仪的高阳公主伴乐时,他何尝不是如坐针毡。不过,称心的器乐演奏,在李鱼看来,还是相当不错的,想必是骤然受到当今太子爷青睐,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有些惶恐了吧。

想到这里,李鱼好心安慰道:“哎!太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你不要太过惶恐,平常心对待就好,当然,该有的礼敬还是要有的。太子嘛,学的是经国之术,器乐不过是他闲暇时的一个小爱好,找你研究乐理,何尝不是找个年纪相当的伴当,大家伙儿一块玩乐器,就是个玩,你陪太子玩好了,玩高兴了,那是何等前途?不要胡思乱想了,快回去睡吧。”

称心吞吞吐吐,真实状况羞于启齿,李鱼又想得岔了,本来李鱼此时确有机会把他从太子身边调走的,结果终究是错过了这唯一的机会。

称心欲哭无泪,但此时此刻,已经无法再说,只好犹犹豫豫地道了声谢,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李鱼瞧他沮丧的样子,不禁有些想笑,自已是因为技艺不行,这孩子是因为心理素质不过关,不过结果倒是异曲同工,都是不安于本职工作啊。李鱼却不曾想到,称心这一出去,后来的“本职工作”变成了啥。

帐帘儿飘晃了几下,渐渐定了下来。

李鱼身后,被子呼地一下掀了起来,露出一张泛着桃红的俏脸,朱颜真真,杏眼圆睁,狠狠地在李鱼后腰搪了一把,怒道:“你故意的试不试,差点儿闷死我!”

李鱼这才省起被子里还有个人,回头一瞧,忽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杨千叶怒道:“你笑甚么?”

李鱼向她扮个鬼脸儿,道:“这下子,你算是替本大爷暖过被窝了吧?”

正文 第422章 谈判破裂

“我懒得与你说笑话!”

千叶公主脸儿嫩挂不住,只好绷起脸来岔开话题:“我早已说过,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李鱼道:“如果是这样,今天在宴会上,我就应该大呼有刺客,将你拿下!”

杨千叶黛眉一蹙,疑惑地看着李鱼。

李鱼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已的鼻子:“喏,我现在是吃皇家饭的,食君俸禄,为君为忧。我不管你的事,我管自已的事,不管是为了份内职责,还是为了升官发财,我站在皇帝一边,有问题?”

杨千叶登时语塞,是啊,李鱼不是个平头百姓。如果他务农或经商,还可以说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人家是官,是大唐的官,没有举报她,反而竭力掩护,这是多大的人情,这时候还说什么井水不犯河水,未免太矫情了些。

杨千叶沉默片刻,神情柔和下来,幽幽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有我的责任……”

李鱼打断她的话道:“这个责任,是你硬要背起来的,是你身边那几个太监,硬要你背起来的,你根本不该去背负一朝一国的重担!”

李鱼轻轻吁了口气,又道:“况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你真的相信,只要杀了皇帝,你就有机会?”

“有!”

杨千叶两眼放光:“很多事情,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复杂,其实只要抓住一个机会,有时候,就只缺少那一个契机而已。况且,我并不是毫无根基,大唐立国不久,朝野之中,尽多隋氏旧臣,我……”

“你已经不可救药了!”

李鱼失望地摇头:“你走吧,马上离开!明天早上再遇见你的话,我会叫破你的身份!”

杨千叶直勾勾地盯着李鱼,许久许久,唇角渐渐勾起一个妩媚的弧度:“你不会的。”

李鱼冷笑:“我有家有业,还有家人,你以为我会被你害了前程甚至性命?”

杨千叶的眼神飘忽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换一个人,我信,这理由,很充分。但是你,我不信!”

她温柔地笑了笑,轻轻握住了李鱼的手:“不要问我理由,我也说不出来,那是一种感觉。”

李鱼此时真有一种掐死她的冲动。你仗着我不会害你,就如此肆无忌惮?

杨千叶咬了咬下唇,仿佛下了一个什么决定,鼓足了勇气,晕着脸儿,闪闪发亮的眼睛盯着李鱼,道:“狡兔三窟,而我,三十窟都不只,如果我想安稳地藏起来,就算是皇帝,一样找不出来!”

李鱼欣然道:“你愿意安分地过自已的日子了?”

杨千叶莞尔:“我是说……你的家人,我可以把他们都藏起来,藏在民间,生活优渥,平静安稳,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牵累到他们。”

李鱼有些发呆:“我的家人?我的家人为什么……”

杨千叶红着脸抢白,似乎再多等一会儿,她就没有勇气再说出来:“我知道你对我的好,我不介意你已有了妻子,我愿意把自已……给你!我不要名份,什么都不要,只要我们有了孩子以后,要有一个男孩,继承我杨家衣钵!”

李鱼呆住了。

杨千叶脸蛋儿满是羞羞的红晕,说不出的动人:“好不好?你跟我走,站在我一边,那我们就再无冲突了?你还蛮有小机灵的,也可以成为我最好的帮手。我们可以一起夺回这万里江山,把它交给你的儿子……”

李鱼从她越攥越紧的掌中抽出手,用手背在她额头试了试。

大隋小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身,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有些发呆:“你干嘛?”

李鱼道:“我试试,你有没有发烧。”

杨千叶这才明白过来,又羞又愤:“我一片真心对你,你以为我是胡说八道?”

杨千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论模样,就算你们男人神魂为之颠倒的绛真楼戚小怜姑娘,难道比得了我?论身份,好歹我也是前朝皇室,贵胄之身!而且……我有敌国之财富作嫁妆!我还不计较你已有了女人,你说,我哪一点配不上你。”

李鱼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已的脖子,慢吞吞地道:“第一,不管是什么,都得有命去享受,那才是好东西。千叶姑娘,你不会成功的,哪怕你成功刺杀了皇帝!你高高在上,不了解下边的人都在想什么,相信墨白焰那些人,也不会告诉你这些。

大隋旧臣,已经投了大唐的,是不会响应你的,因为他们降过,他们不会相信,当大隋匡复之后,你杨家对他们依旧不计前嫌。没隐于民间的隋室旧臣,也会有大半不会响应你,抛弃现在的安稳生活,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去跟着你谋一份不可判断的前程?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都会权衡利弊,不会你这厢振臂一呼,重新竖起隋杨大旗,他们就欢欣鼓舞而来。

而民间百姓,更不可能响应你。老百姓不会在乎是谁坐在那个位置上,当今皇帝做得不错,老百姓的日子过得也不错,他们会希望再经历一番战乱纷争?隋末十八路反王,杀得乌烟瘴气,老百姓余悸未消呢。”

杨千叶越听,脸色越是苍白。

李鱼慢慢站了起来,直视着杨千叶,从仰视变成了居高临下:“第二,不错,你是非常美丽,你是身份高贵,你是富可敌国……”

李鱼一边说,目光一边徐徐上下移动,仿佛在打量一棵小白菜的成色,而那棵水灵灵的小白菜,已经快要气到冒火了。

“可这些,都不足以令我为你动摇,因为我现在的小日子过得也不错。我既不是三四十了,却连婆娘都讨不上的光棍汉,也不是有了上顿没下顿的穷汉子。我都不肯,你想想,天下间究竟有多少人愿意跟着你,去用命换一个大好前程?”

杨千叶的拳头慢慢地攥了起来,咔巴作响。

李鱼对她的心理打击是一方面,对她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一个曾经偶尔想过,却连深思也不敢的念头,却遭到直截了当的拒绝,更是一个令她恼羞成怒的打击。

李鱼道:“干嘛,要揍我?我还有第三点没说呢。”

杨千叶咬着牙根儿道:“你说!”

李鱼道:“第三,我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很骄傲的男人,我若宠我的女人,那她骑在我头上,我也愿意。可前提是,我愿意。而不是如你所设想,屈居其下,做一个为人延续后代的种.马!”

杨千叶“呼”地一拳向着李鱼的鼻子砸过来。

李鱼很镇定地站着,一动未动。

杨千叶笃定他不会出卖自已,李鱼也笃定她绝不会伤害自已。

两个人都有自已的坚持,也都不肯为了对方,放弃自已的坚持,偏又固执地认为,对方绝不会做出任何对自已不利的事情,哪怕是小小的伤害。

似乎,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彼此都心中有数。

但不管说不说破,因为彼此的坚持,又绝无可能。

虽然没有可能实现,但……有情就是有情,有情就会手下留情,不是么?

千叶小公主的粉拳,破空而至!

正文 第423章 长夜无眠

这个夜晚,其实很多人都还不曾入睡。

太上皇李渊没有睡,睡在他身边的是他上个月刚刚纳的一个小妃子,年方十六,此时已睡得踏实。他轻轻抚摸着怀中少女缎子般柔软的肌肤,感慨万千。

人的情绪转变,有时候就只需要一个契机,这几年来,李世民小意儿奉迎,早晚请安,逢宴必迎,绞尽脑汁的哄他开心,其实已经在他心中渐渐积累沉淀下来,直到今天……

曾经令他屈辱的、悲愤的,现如今都成了他的阶下囚,为了搏他一笑,为他赋诗作舞,仔细想想,也该罢了。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世民也是他的骨肉,难道要把那份怨恨带到棺材里?

“建成、元吉……”

李渊轻轻地叹了口气,把那猫儿般蜷在怀里的尚带些青稚的年轻肉体又抱紧了些,慢慢阖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李世民也还未睡。

帐前留了一盏小灯,光透进帐子,李世民闭着眼睛,却像烙饼似的翻来覆去好几遭。

终于,长孙皇后忍不住了,吃吃一笑,握住了他的手。

“陛下今天还很开心呐。”

李世民张开了眼睛,妻子正微笑地望着他。

李世民轻轻点了点头,道:“嗯,父亲终于放下芥蒂了,你不晓得,这几年来,我的心总是揪着,直到今天,才真正放下。”

李世民身为皇帝,妃嫔无数,其中还有隋朝的萧后以及李建成和李元吉娇俏美艳的宠妃,俱都被他纳入宫中,十分宠爱。但这种宠爱,只是源于色欲,唯有长孙无垢,唯有这位皇后,才是他能倾诉心声的对象。

“终究一世父子……”

长孙皇后安慰地轻抚他的手掌:“你不要想那么多了,这些年来,你身为人君,夙兴夜寐,治理国家,才使得大唐蒸蒸日上。你是一个好皇帝,天下、后世,都会有一个公允的评价。”

长孙皇后伸出柔软的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柔声道:“我的夫君,将是千古一帝,好好歇下吧,今儿忙碌一天了,明日还要陪父亲狩猎呢。”

李世民点点头,握住妻子的柔荑,又是一声长长地吐息,似乎,吐出了亘压在胸臆之间多年的一口浊息。

这时候,魏王李泰的帐中,也是灯光未息。

小胖子李泰衣装整齐,在房中来回地踱步。他还年轻,养气功夫不到家,神情显得颇为急躁。

“先生,真没想到,太子居然会来这么一手!灵台,那是上窥天意之所在啊!可不是修一座台子那么简单。天子天子天之子,天之子上承天意,上询天意,这灵台就是天之子与上天沟通之所在,把它交由太子督建,这不就是告诉全天下,太子就是储君吗?”

李泰气极败坏,也难怪他着急,人家是太子,先天就比他占了优势,而且,他虽有父亲异乎寻常的宠爱,可大臣们却并不待见他。

人家太子有什么辅臣?汉王李元昌,大将侯君集,李安俨,杜荷(宰相杜如晦之子)、赵节(长广公主之子),这些是心腹,朝中大臣也因他是嫡长子,而认定了他就是储君。

而他李泰呢?只有一个皇帝拨给他的老师,礼部尚书王珪,一个给事中刘洎。再……就没有旁人了。平素里与房遗爱、吴王李恪、薛万彻、柴令武等人玩得比较近,但现在还谈不到揽为心腹。

对了,还有一位皇叔,荆王李元景,这位五通神转世一般的好色王,此番回京后突然就转了性了,变成了佛系王,整日里今生来日的,结交的不是方士就是番僧,神神叨叨的练丹打坐,也算是贴了文的边儿,所以现在两人走得也挺近。

可此时此刻,能唤来商议机要的,却只王尚书一人,就连刘洎,也因官职低微,不在伴驾陪狩之列,无法唤来议事。

王尚书点头道:“殿下,太子本就是国之储君,这是毫无疑问的。群臣欲有所投机,奉迎太子,也是理所当然。太子不要急躁,现在看来,应该是皇帝允许殿下建文学馆,招揽天下英才,已经令太子感觉到了不安,这说明,就算他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也不敢忽视。”

李泰听了,神色稍缓,但还是沮丧地道:“可修建灵台一事,不还是落在了他的头上?哎,父亲只是在延康坊赐了我一座宅邸,岑文本就上书弹劾,说我盛修府邸,劳民伤财,我那钱都花在文学馆上了!真是举步维艰啊。”

王尚书笑道:“可皇帝毕竟没有理会此事,虽夸他忠诚朝廷,但随后就把居地三十顷、周回十七里的芙蓉园也赐给了殿下你。殿下可还记得,房玄龄、魏征等人对殿下不够恭敬,皇帝可是把他们唤到宫中大发雷霆的。”

李泰展颜道:“父亲是真疼我!”

王尚书道:“这就是了。皇帝春秋鼎盛,只要殿下圣眷不衰,来日方长,急些什么呢?”

李泰徐徐点头。

王尚书又道:“太子乃国之储君,谁人不知?如今他争得了督建灵台的差使,也不过是再向天下昭示一遍,他是太子!”

王尚书淡淡一笑,对李泰道:“而殿下你不则不然呐,文学馆建成,殿下就可以广揽天下英才,而且可以自授官职。这是种好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啊,假以时日,此消彼长,呵呵……”

李泰一听,豁然开朗,道:“对啊!先生说的对!那本王就不去理他,他建他的灵台,我建我的弘文馆,哼哼!他灵台建成,仍旧回他的东宫,而我,则可以广招天下贤才,建立功德。”

王尚书赞许地点头:“殿下这么想就对了。既如此,那臣就不打扰了,殿下明日一早还要陪太上皇和皇上……”

他刚说到这里,帐外便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声:“呜~~~~~”

王尚书是文臣,不解这号角声的意义,怔了一怔,道:“出什么事了?”

李泰喜文而不尚武,偶尔出城踏青围猎,主要也是柳下铺席,饮酒赋诗,行那文雅之事,所以一样不明白。两人正在商量这种大事,未免心虚,当即变色,掀帐冲了出去。

此时,因那号角声起,不但巡夜的兵将行动起来,外围枕戈以待的兵士也是纷纷起身,知道那号角意思的人也是纷纷拔剑持刀,杀出帐外。

“呜~~呜呜~~~”

李鱼举着号角,站在帐口,吹得无经嘹亮。

在鼓吹司这几天,突击训练之下,什么音律乐理,都不曾学会,但是一些简单的常识和一些简单的乐器,却是能鼓捣出声儿来了。

他又是练武之人,气息悠长,这号角吹得有模有样。

屯卫数名披甲人脚步铿锵,急急抢到李鱼面前,举高了火把一照,内中一个身材高大的武士骇了一跳,急忙抢上两步,叫道:“小郎君,你这是怎么了?”

就见李鱼鼻血长流,糊了一脸,看来好不吓人。

李鱼见人都被他攉龙起来了,这才收了号角,用手一抹脸上血迹,道:“有两只猛兽,黑暗之中,我也不曾看清是什么,现在不知往哪里逃了!”

旁边那将领起疑,举高火把照了照,狐疑地道:“猛兽?为何你鼻上伤势……”

李鱼急急靠近两步,压低声音道:“将军糊涂啊,陛下喜欢张扬有刺客之事吗?”

那位将军“啊”了一声,道:“那么?”

李鱼道:“实不相瞒,方才有两个身着夜行衣、身材高大的男子摸进营来,在下正要出帐方便,撞个正着,被一人劈面一拳打个正着,亏我机警,连滚带爬逃回帐去,抓起号角就吹。那两个刺客见机不妙,已经潜进夜色逃了。”

铁无环听得分明,对那将军道:“王将军,我们马上搜索全营,对外只说乃野兽潜入,若有刺客,一样无处藏身,还不至惊动太大,扰了皇帝歇息。明日一早,再把详情禀上。”

那将军一听大喜,本来他负责今晚的警戒,不管是有刺客还是野兽潜入,都是他的失职。但是如此妥善处理,哪怕是眼下受了惩罚,上司见他如此会知机来事儿,没准过不了多久还会升职。

只是,要这么做,李鱼得让功才行。

他下意识地向李鱼望来,李鱼会意,点头道:“将军此计甚妙!”

那将军登时宽了心,重重一拍李鱼肩膀:“你识得无环?好,改日再叫无环约你,一起吃酒!某左翊中郎将王超,你这个朋友,王某交定了!”

王超交待完了,转身就走,拔刀出鞘,高喝道:“有猛兽潜进行营,加强戒备,四处搜寻!”

铁无环对李鱼急急交待道:“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小郎君快回帐中裹伤。”

李鱼眼见他们打着火把急急走远了,这才捂住了鼻子:“那小妞儿,真是翻脸无情啊,她居然真打!”

此时,已然回到高阳公主身边,没事儿一样站在她身后,张望营中处处火把流动的杨千叶想起刚刚一幕,心里也说不出是气愤还是好笑。

那个混蛋,居然不躲不闪。杨千叶是知道他的本事的,本料定他一定躲得开,结果他直愣愣地杵在那儿,这时收拳已经来不及了,也只来得及收了几分力,结果还是差点儿打歪了他的鼻子。

但那混蛋接下来的举动,可近乎无赖了。

他那帐中,堆了一堆的乐器,他居然抽出一个号角,满脸是血地威胁她:“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不动手,我可要吹了!”

杨千叶茫然道:“你吹号角作甚?”

李鱼道:“号角一响,众人赶来,你身份败露,将死无葬身之地。听我良言相劝,立即回去,瞒过今日,明日早早伺机离开。”

“你混蛋!你……”

“我数十个数,就要吹了!十、九、八、七……”

难不成还真的杀了他?且不说她此刻手中没有兵刃,就算有,能恩将仇报么?就算肯恩将仇报,杨千叶也不信这小滑头那时仍然甘心受死。无奈之下,只得纵身掠去。

此刻,整个行营处处流火,经过今晚,明日皇帝身边戒备必然更加森严,我还有机会下手么?

杨千叶想到这里,无奈地吁了口气,仰起脸儿来,望着满天星辰,忽见夜空中倏然掠过一颗流星,杨千叶赶紧许了个愿:“我再刺杀皇帝的时候,老天保佑我千万离这扫把……”

她还没许完愿,那颗流星就潇潇洒洒地离去了。

正文 第424章 纵她离去

两只不知为何物的野兽潜进了行宫,虽然侍卫们紧张了一晚,但从性质上来说,终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也没引起什么多大的轰动。

当然,翌日一早,李世民还是知道了真相。

昨日与父亲终于冰释前嫌的喜悦,依旧在影响着他,所以听闻这个消息,李世民也没有如何的动怒。

身为皇帝,尤其是开国之初时的那些皇帝,比不得江山已定的和平年代,试图颠覆政权者、前朝遗老试图刺杀皇帝的事件,其实在每朝每代都有发生。

这些事件,民间大多是不会知晓的,但李世民对此知之甚详。他只是接受了屯卫和千牛卫更加严密的保卫措施,神色间丝毫没有露出异样。

今日他要陪同太上皇一同秋狩,这件事非常重要,尤其是在父子俩缓和关系之后,具有重要的政治意义。

所以,李世民仿佛没事人儿一样,一早就去向父亲请安,陪父亲早餐,谈笑风生,对于昨夜发生的事,他还主动提起,当然,是当成野物来提的,已几年不曾策马开弓的李渊倒是被他勾起了兴致,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少陵原上驰骋一番了。

早餐之后,李鱼就去了高阳公主的营盘驻地。鼓吹署的驻地距这位公主殿下的驻地并不远,到了高阳公主帐前,恰看见她从帐中出来,一身骑装,年纪虽还小,但已隐隐出脱得有点小女人的韵味了,曲线窈窕,腰肢婀娜。

一瞧李鱼,高阳公主蓦地瞪大了眼睛,指着李鱼,忽然放声大笑。

小姑娘笑起来不知道遮掩,也不讲究什么笑不露齿,高阳公主捧腹大笑,笑得几乎打跌:“你太搞笑了,哈哈哈……,哎哟,不行了,笑得我肚子疼,你这什么样儿呀。”

李鱼悻悻地翻了个白眼儿,趁高阳不注意,瞪了她身后的杨千叶一眼。

杨千叶一脸无辜的表情,仿佛压根儿没看见。

李鱼轻轻摸了摸鼻子,那里贴了一块膏药,剪成了梯形,正贴在鼻子上,看起来就和戏台上的小丑差不多。

李鱼道:“昨儿晚上,也不晓得是狼还是狐狸,潜进了行宫,偏生被我撞见,受了点儿伤。”

高阳乐不可支:“伤得严重吗?没有破相吧?这要被挠花了脸,小心说不上媳妇儿。”

李鱼咳嗽一声,干巴巴地道:“男人嘛,看重的是内涵,皮相什么的,其实也没什么。哦,对了,刚刚过来,有位内廷的公公顺道儿叫我捎句话,请这位姑娘……”

李鱼一指杨千叶,微笑了一下,只是他鼻子上正贴着膏药,笑容未免引人发噱:“请这位姑娘回去。”

李鱼清了清嗓子,补充道:“昨日皇帝在猎场遇刺,行宫加强了戒备,所有人员要各归本司,以便管理。”

李鱼这样一说,高阳也不好留人了,只好对杨千叶道:“你且回去,来日我向父皇要你过来。”

“谢过殿下!”

杨千叶答应一声,只好从高阳身边离开。她混在高阳公主身边,才有接近皇帝的可能,这一离开,除非尽快脱离行营,否则实际上她是没有归属的,很容易暴露,李鱼这是在逼她走。

所以杨千叶向外走出去的时候,狠狠地瞪了李鱼一眼,着实有些怨恨。

李鱼微笑着,在她与自已擦肩而过的时候,轻声道:“去我帐中等我!”

等杨千叶离开,李鱼又与高阳说笑几句,高阳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一声道:“糟了,我都没问过她的名字,回头如何向父皇讨人。李鱼,你认识那个女史吗?”

李鱼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杨千叶。

李鱼微笑道:“公主说笑了,宫里的姑娘,我哪能熟悉呢。一会儿若再见了那位姑娘,我替殿下问问吧。”

李鱼又与高阳公主对答几句,高阳公主便要乘马去寻父皇,问起李鱼,李鱼苦起脸道:“我受了伤,一颠就痛,已经向罗主簿告了假,今儿不能陪皇帝狩猎啦。”

高阳挥手安慰道:“行啦,你就别往自已脸上贴金了。你就是没毛病,也没资格陪我父皇狩猎啊,你就是个敲锣的。”

高阳公主背后几个侍女吃吃地笑了起来。小公主这一刀,补得有点狠了。

其实李鱼此时还未向罗主簿告假呢,从高阳公主那儿离开,李鱼便急急回了自已驻地,先到自已小帐中,掀开帐帘儿一看,杨千叶根本不在,李鱼微微一皱眉:“难道她已经离开了?”

既然杨千叶不在,李鱼便去寻罗主簿。

罗主簿早已起了,此刻正在集合鼓吹署人员,准备先皇帝一步,赶去预定地点。李鱼指着鼻子对罗主簿告假,李鱼马上就离开的人了,而且明摆着要升,罗主簿自然不会难为他。

对他那令人发噱的小丑形象,罗主簿也没露出半点好笑模样,他甚是关切地询问了一番伤情,便很是通情达理地道:“李鼓吹不用提心,你且在帐中好生歇养,这边交给本官就好。”

李鱼连连道谢,为了表示伤情很重,步子也不敢走得急了,慢条斯理一步三摇地往自已帐幕走去。

一掀帐帘儿,李鱼便骇叫一声,一下子牵动鼻子伤势,痛得他哎哟一声,就去抚住了鼻子。

杨千叶正站在他面前,一个往里进,一个往外走,俩人的鼻子尖儿险些都撞在一起。

杨千叶站在那儿一动没动,一双冒火的大眼睛狠狠地瞪着李鱼。

李鱼急忙左右看看,侧身从她旁边进了帐篷,放下了帐帘儿。

李鱼道:“你怎么来了?”

杨千叶冷冰冰地道:“不是你叫我来的么?”

李鱼道:“可我刚才并未看到你。”

杨千叶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李鱼眼珠一转,微笑起来:“我明白了,你刚刚想走来着,结果发现要混出行宫并不容易,所以才肯回来,是么。”

杨千叶脸上迅速闪过一抹红晕,恼羞成怒道:“如果不是你坏我好事,昨天我已……”

“只是一种可能,成功的机会只有三成,但你一旦动手,死的机会,却是十成十!”

“那我反而应该感激你喽?”

“不需要,我也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毕竟,如果皇帝有个什么好歹,哪怕只是受了伤,作为在场的一个,我也一定会受牵累。”

随着这句话,一套男式袍服,上边还压着一块腰牌,被托到了杨千叶面前。

“换上!不必刻意掩饰你的女儿家形貌,我太乐、鼓吹两署有乐师也有舞伎,还有惯扮女装的男角,真女人和似女人,都无甚希奇。这里是行宫,设在少陵原边缘,只有行宫外围设有警戒。你只需说乐器有所损坏,需回署去,自可蒙混出去。”

杨千叶挺拔着腰杆儿,接过衣袍,李鱼对她笑了笑,举步走出帐篷,候在了外面。

杨千叶一边套上衣袍,挂上腰牌,一边冷冰冰地道:“你坏我大事,虽然救我,也别想我承你的情。”

李鱼在帐外道:“本也无需要你承情,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哎,我去高阳公主那里传讯要你离开,如果回头一时追查起来,发现子虚乌有,只怕就会认为我与刺客乃是同谋,定然是有死无生了。”

帐中沉默下来,杨千叶没有再与他斗嘴。

李鱼又道:“如今弄了太常寺的袍服与腰牌纵你离开,如果有那精明的人发现异样,追查起来,我也一定是有死无生。”

帐中只有悉索的穿衣声,杨千叶还是没答话。

李鱼道:“我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救你,其实你一点都不用觉得愧疚,也不用承我的情,毕竟,这是我自已想这么做,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帐帘儿霍地一声拉开了,穿了一身男袍的杨千叶有些愠怒地站在帐口,颇显英姿挺拔。她瞪着李鱼,冷冷地道:“少跟我说得这么可怜!如果换一个人,这么一而再地阻挠我的复国大业,我早宰了他!”

杨千叶扯了扯系在革带之下的袍衣,昂首挺胸地走出去,与李鱼擦肩而过,连眼角都不捎他一眼。但是随着她迈出去的脚步,当她与李鱼错肩而过,避开了他视线之后,肩膀却悄悄地塌了下来,挺起的眉梢也放了下来。

“对不起,我有我的责任。你的恩情,我只能来世图报了。这一世,只希望你我一别,从此相见无期!”

正文 第425章 改弦更张

随后两天的狩猎,在严密的警戒中顺利完成,当皇帝打道回宫的时候,李鱼才悄悄松了口气。他还真担心杨千叶会不计后果,再度潜入,意图刺杀。他不是神仙,救得了她一次,救不了永久。

除非她自已放下这无谓的仇恨,从那深渊里跳出来。其实在李鱼看来,杨千叶找上李世民,本就有点过于偏执,虽然李唐家族是从大隋旧臣中跳出来的取代者,但是杀害杨千叶父亲的,却与李唐无关。

只是,那硝烟四起,反王频现的年代,一路路枭雄豪杰,尽已化为尘土,墨白焰那几个太监要为杨千叶树立一个奋战的目标,只能把这一切转嫁到李世民身上,而从小接受这一观念的杨千叶,又岂是他几句苦口婆心的话就能说服的。

虽然有着刺客偷袭这个不愉快的小插曲,但对李世民来说,此番秋狩收获多多,最大的收获就是改变了与父亲已持续多年的冷战局面。为此,摆驾回宫时,李世民甚至提出,要亲自为父亲驾车。

李渊当年就曾为隋炀帝杨广驾车,其实这时候的驾车人,不能简单地理解为司机。这是从上古时候传下来的一种习俗。春秋战国时期,作战还普通使用战车的时候,统帅战车的驭车人,大多就是拥有贵族身份,地位比车上的统帅低不了多少的亲近人。

一辆战车的配备,除了战车上的主将,身份地位第二高的就是驾车人,而不是站在车上,协同主将作战或护卫其安全的侍卫。相对于战车之上的人,他的防护最薄弱,也是最危险的一个。

驾驭战车冲杀的人等于车上主将的那双腿,他决定着在千军万马险峻地比的战车上,把这辆战车以及战车上的人带去哪里。所以他不但得是极勇敢的人,而且还得是极有头脑的一个人。

传承下来,为帝王驭车,有时就成了一种荣耀,是表示这是皇帝极宠信、亲近的人,所以李渊当初为表弟杨广驾车,绝不是一种羞辱,而是一种荣幸。

但尽管如此,李世民毕竟已然是天子,天子驾车,这就有点过份了。李渊之前虽然跟儿子呕气,可也一直明白哪些底线是不能触碰的,如今既然父子言和,自然更不会得理不饶人。

囿于儿子的身份,不能让他驾车,但儿子这番举动,又是为了向天下人昭示。所以李渊灵机一动,便拉着李世民一起走到自已的辇车旁,笑道:“你为帝王,岂可为父驾车,就让太子代劳吧。”

李承乾见父亲要为祖父驾车,而祖父却连连推辞,本就有心想代父驾车。只不过,一时却还不太清楚父亲的心意,生怕拍马屁拍到马腿上,这时得了祖父的吩咐,大喜过望,连忙抢前一步,从车辕上拔下大鞭,毕恭毕敬地道:“请祖父大人与父亲大人登车!”

李鱼乜着眼角,鼻梁上贴着白布膏药,旁边是舞动双手,指挥着鼓吹署众乐师奏乐的罗主簿,眼看着这一幕,心中暗暗吐槽:“要说舞台,真没有比皇家更在的舞台了,这一天天的,戏真多,也不嫌累。”

御驾终于启程,大队人马缓缓行向长安城。

远远的,一片起伏的丘陵之上,杨千叶、墨白焰、冯二止三人静静地伫立在灌木丛中,青色的衣裳与周围的草木浑然一体。

三人的神情都很黯淡,一向最为坚定的墨白焰,此时神情也有些萧索,心中自语:“多少次试图行刺,有时眼看就要成功,总是因为诸多意外功亏一篑。难道我大隋真的气数已尽?”

冯二止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息,道:“可恨!我若有可射千丈的利箭,便一箭射死了他!”

杨千叶苦笑道:“真有这样的神箭,可如此之远,便连人都看不清,如何射得准?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想,总会有机会的。”

墨白焰皱了皱白眉,道:“殿下潜入行宫的这两天,也丝毫不得机会。看来,是我们计划有误了,如果我二人不先在猎场行刺,使得皇帝提高了警觉,殿下冒充宫女,当有机会得手的。”

冯二止恨恨地道:“总管此时再说这个有甚么用,其实若非有个乐师飞出个铜锣来,便是在猎场上,你我也要得手了。”

杨千叶有些心虚,她可没告诉墨白焰和冯二止,在猎场上又坏了他们好事的人,还是李鱼。而这件事,她在高阳公主身边时,已经听她说过了。

她更没敢讲,其实在行宫里时,她是有机会得手的。虽说李世民身手矫健,本就武艺高明,可在他的大帐中,他可是毫无防范的。一等一的高手,毫无防范之下,被她一记“鹤噱”,也能击碎喉骨,取他性命。

可惜,她被那只飞出铜锣的手,牵住了她的小手,不但没有机会宰了李世民,反而和李世民、李承乾、李泰、李鱼这些混了帐的李家人一起跳了一曲欢快的“踏歌舞”。

想想……都要咬碎她的银牙。

杨千叶咬着牙,缓缓说道:“我们虽然失败了,但是,我倒想出一个极好的办法。”

墨白焰和冯二止心中一动,忙道:“殿下,有什么好办法?”

杨千叶道:“这一次, 我只差一点就成功了。我发现,皇宫大内防卫固然森严,却是外紧内松,一旦能成功地混进去,其实机会多多。”

杨千叶转向墨白焰和冯二止,兴奋地道:“你们说,我参加采选怎么样?做个宫女,我还够格吧?再加上我识文断字,不比普通宫女,入得宫去,再使些钱财交好女官,要上位也容易。只待我得了能接近皇帝的差使,想杀他,还不是易如反掌?”

墨白焰大吃一惊,道:“万万不可,这一次暂冒女史,也是再三推敲,确认安全,这才冒了一次险。殿下若入宫去,却是万万不可。”

杨千叶道:“墨师不必担心,到那时,我已有女官身份,进出宫廷大获自由。只要计划巧妙,这边得手,立即脱身,不等消息传开,我已远走高飞了。”

墨白焰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万万不可!”

杨千叶急道:“宫中采选,须得年龄在十三岁以上,二十岁以下,我如今已十九岁,此时若不行动,来日再想行动也迟了。”

墨白焰肃然道:“我等所为一切,全赖殿下领袖。殿下冒险入宫,岂有此理。”

冯二止迟疑道:“总管,如果计划周详的话,我觉得似乎可行……”

他还没说完,后脑就挨了墨白焰一巴掌。

墨白焰一把拉住冯二止,将他拖出几丈远,瞄了莫名其妙的杨千叶一眼,压低声音训斥道:“愚蠢!若‘花鸟使’真个选中殿下,将她纳入宫中,先要皇帝遴选的!以殿下的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哪可能做个宫娥,一旦被天子看中,选为才人,难道要殿下以身侍奉?”

冯二止怵然而惊,失声道:“啊!是了,是我想得差了。殿下不仅容颜出众,举止、气质,更远非其他女子可比,一旦入宫……对对对,绝不能让殿下入宫。”

墨白焰所说的“花鸟使”,是唐朝时期选秀女的人的称呼,由内廷宦官充任,专为宫中采选女子,权柄极重。由其遴选的秀女,先要由皇帝过一遍目的,有觉得姿色出众,便可马上点为才人,这就由普通的宫娥马上变为有内廷职称的女子了,是有侍寝义务的。

当然,你也可以重金收买之,令“花鸟使”帮助遮掩,但是,“花鸟使”权柄固重,责任也大,一旦进了宫,那就意味着有可能会被皇帝看到,如果皇帝看到,觉得非常美貌,而他此前却不曾发现,那这个“花鸟使”必死无疑。

实际上,“采选制度”本就规定:官民之家,但有隐匿其女,不应征选者,即处死刑。后来唐玄宗的时候,就有人想要蒙混过关,买通了“花鸟使”。那还不是普通的百姓,而是九卿之一的太常卿呢。

这位太常卿姓卢,为儿子聘娶的媳妇姓崔,没错,两家都是七宗五姓之一的高门大姓。奈何尚未过门儿,崔氏就被“花鸟使”看中了。卢大人给他送了大笔财物,移花接木换了人。

而且换的人也不是普通民女,还是崔家的女子,只是不是与卢家已经定了亲的那位,结果被人告发,卢氏父子皆以欺君之罪被杖毙,那个内廷的“花鸟使”更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那还是想不入宫呢,而杨千叶想达成目的,是一定要入宫的,要入宫还要“花鸟使”做手脚,莫为皇帝选中,这难度实在太高。墨白焰原本就是内廷总管,深知这种事,没有哪个“花鸟使”肯答应。

为了复国,牺牲一个女子的清白,在墨白焰眼中,本也不算什么。如果杨千叶是男子,为了谋图复国大业,需要一个皇室的小公主牺牲自已,去皇帝身边做内间,墨白焰一定支持。

可他这唯一的主子是女的,把她送进宫去,万一真成了皇帝的女人,与皇帝有了真感情怎么办?万一有了皇帝的骨肉怎么办?杨千叶是他从小带大的孩子,除了主仆之义,还有一份不敢宣诸于口的祖孙之情。这也是墨白焰绝对不忍、不能去做的一个理由。

二人计议一番,重又回到杨千叶身边。杨千叶可不知二人窃窃私议了些什么,忍不住问道:“墨师,你和二止商量了些什么?我觉得这法子不错啊。”

墨白焰苦笑摇头:“殿下,老奴当年是宫中总管,于宫中男侍女官们的事情十分了解,事情不像殿下想像的那么简单,此计行不通的。”

墨白焰生怕杨千叶还打这个主意,急忙道:“老奴倒是想到一个可行的办法,要与殿下商量。”

杨千叶疑惑道:“什么办法?”

墨白焰道:“殿下听那高阳公主说,太子与魏王李泰不和?”

杨千叶点头道:“不错!皇帝宠爱魏王,太子储君之位岌岌可危,两位皇子之争,已是极为激烈。”

墨白焰摸了摸假胡子,微笑道:“罗霸道和纥干承基,现被太子揽为心腹?”

杨千叶颔首道:“正是!”

墨白焰点了点头,道:“这样的话,老奴倒是想到一个法子,咱们……何不利用太子与魏王之间的矛盾,再借助拿捏在手的罗霸道与纥干承基的把柄,从中运作一番呢?”

杨千叶想了一想,目光渐渐亮了起来:“太子与魏王争嫡,其酷烈,未必就比我们图谋复国轻松,我想,这是一个可资利用的好机会!”

正文 第426章 家事

杨府左邻右舍的宅子已经买下,到月底的时候,原本隔断的后三进院子也要收回来。

此刻杨思齐已经招了一批工人,正在拆除左右邻舍的旧建筑,拆下来的材料分门别类地堆放在地上,暂时还未运走,显得有些杂乱。不过杨思齐旧宅受到的影响不大,只是周围的围墙拆除了,显得空旷与杂乱。

李鱼回到家里,照例没有碰到人,杨思齐连招个家仆小厮都嫌麻烦,所以原本宅子就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潘大娘和吉祥出身贫寒,现在虽然有了钱,能自已动手的也懒得麻烦别人,所以也没有招聘仆佣的意思。

偌大的宅院就这么几口人,现在都忙着改建宅院的事去了,故而显得格外冷清。

李鱼见没人,便径直去了作作的房间。

作作倒是招了一个小丫环,忙着料理一些眼么前儿的事情,免得凡事总要劳动婆婆。这丫环叫小云,才十二岁,瘦瘦的,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模样儿倒还清秀。

她正坐在门口廊下择着青菜,看到李鱼,便怯怯地站起来,扎撒着双手,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鱼总是早出晚归,这小丫环就见过他两面,对这位男主人便有些怕生。李鱼摆摆手道:“你忙你的。”说完就从这小丫环旁边走过去,进了内宅。

小云松了口气,坐回小马扎,继续择起了菜,只是原本小声哼着歌儿的,这时却不敢再唱了。

作作穿着一身宽松的燕居常服,侧卧在榻上,手里拿着一个拳头大的红绣球,正在哄孩子。

按照传统的作法,女人坐月子是很遭罪的。稍带点儿咸味的菜都不能吃,凉东西也不能吃,不能洗澡、不能洗头,一个月下来,蓬头垢面,皮肤一挠都像砂纸似的沙沙直响。真不知道这坐月子究竟是保护产妇还是折磨产妇。

其实故老相传的这些规矩,在条件极恶劣的上古年代倒是确有其必要,但随着时代发展,生活条件、人体素质已经大幅提高,可这些“老经验”却被机械地保留了下来,丝毫未变。

幸好,作作是来自西域的人,而且她有一半粟特人血统,李鱼便跟媳妇儿联手哄骗潘氏,说依照陇西的规矩,坐月子的规矩与本地是不同的。而且作作有西域人的血统,一些本地媳妇不能做的事,她是不碍的。

这年代声讯信息不发达,西域习俗是个什么样儿,潘氏也不了解,所以作作倒是可以每日沐浴、梳妆打扮,丝毫未受影响,还因为初作母亲,明艳之外,多了几分柔美的光辉,不像旁人家坐月子的小妇人,都跟抱窝的老母鸡似的,搞得蓬头垢面。

“你回来啦。”

作作看见李鱼,便露出欢喜的笑容。

“回来啦。”

李鱼在榻边坐下,在她颊上吻了一记,转眼去看儿子。

得益于母亲强健的体魄和优渥的生活环境,这小子娘胎里就得到了充分滋养,营养充足,精力旺盛的很。不像有的人家,初生的婴儿足足七八天,还是整天闭着眼睛,吃了睡,睡了吃。

小家伙正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饶有兴致地瞪着那只缀了缨络的红绣球看得有滋有味,突然红绣球不见了,变成了李鱼靠近的大脸。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半天,小家伙握紧双拳,呶起小嘴,胖乎乎的藕节儿似的一双小腿蛤蟆似的蜷起来,嘴角吐出一个泡泡。

李鱼伸出手,好笑地接住了他的一对小脚丫,小家伙用力一蹬,借势抻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打了一个大大地呵欠,眼睛半睁半闭地想睡了。

作作把儿子揽到怀里,轻拍着他的身子,对李鱼道:“这几日开始拆建房子了,有些嘈杂,我想带孩子回西市去住,又怕婆婆会有什么想法,你看要不要跟她说说。”

李鱼道:“老人家要是整天看不到她的大孙子,只怕是不成的。不若这样,白天里你就回西市,等到晚上再回来,到了晚上,这儿也就不施工了。再说,小孩子,别太娇惯了他,有点小动静就不睡了?”

作作道:“嗯,只是他现在白天也要睡上几觉,太嘈杂了睡不好。我也不想让他太娇气,男孩子嘛。”

她微笑地看了儿子一眼,在母亲怀里,被她轻轻地拍着,小家伙已经闭上了眼睛,睡得无忧无虑。

作作自得地道:“父亲要赶在冬天前来长安,估摸着也快到了,没有把我风风光光地嫁了,父亲一直耿耿于怀的,我都有些怕见到他了。不过现在有了这小家伙,我就不怕了。父亲见到他的宝贝外孙,一定懒得理会我了。”

李鱼听了也忍不住笑起来,想了一想,道:“估算时间,岳丈大人应该就在这十几天内抵达长安了。对了,我跟你说的我娘的事情,你们做的怎么样了?”

虽说作作跟吉祥隐隐分成了两派,有些竞争的苗头,但这种关系,终究不是剑拔弩张的敌我关系。李鱼也不奢望她二人都好得蜜里调油,但也不希望两人过于生份,便灵机一动,把撮合母亲与杨思齐的事情拜托给了她们。

为了达成这一任务,两女少不得要商量行事,彼此配合,这样一来,彼此的关系就能缓和许多。而且,吉祥是外柔内刚,平素里极温柔的性子,不触碰她的底线,这只温柔的小猫儿绝不会亮出她的爪子。

而龙作作呢,则恰恰相反,表面上张牙舞爪的,乍一接触,只会叫人觉得她霸道。但接触多了,就会发现这妹子刀子嘴豆腐心,没心机。没心机,这一点尤其重要,很多无谓的敌意和戒备,会在这接触中烟消云散。

李鱼这一手可谓是一举两得,这货也是个天生的阴谋家。之前在利州的时候,有个任太守做强敌,在陇西的时候,有四大寇做对手,等到了西市,又有王恒久、乔向荣两党相争的生死漩涡。

等他到了鼓吹署,整日里无所事事,这点小心机,就全用在算计自已女人身上了,不过现在看来,效果是真不错。李鱼一问,龙作作马上来了兴致,兴冲冲地道:

“很顺利啊,我和吉祥商量了一下,后来就各自负责一块。她呢,现在帮着杨先生处理改建宅邸的事儿,经常打交道,就负责向杨先生吹风儿,你也晓得,那杨先生是实心竹子吹火—一窍不通,不多点点,他是不通窍儿。”

“我娘这边呢,她心意如何?”

“婆婆这边呢,应由我来负责了。每天婆婆来看小宝,我都拐弯抹脚提起杨先生,一开始她还只当笑话听的,现在隐隐约约,也是有那么点意思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

“嘻嘻,婆婆总是嚷嚷要少吃东西,要减肥,可只见她说,不见她做。我拐弯抹脚地提过几次杨先生似乎很喜欢她,而你也乐见其成,只是作为儿子,不好想母亲提起之后,她现在每晚那顿饭可是真的不吃了呢,那腰身日渐显现了,你还别说,婆婆腰身一现,脸蛋儿变小,真是愈发显得年轻漂亮了。”

李鱼微笑道:“嗯,不错!这件大事,可就拜托你们俩了。”

“你放心好啦,本姑娘出马,哪能连这么点事都办不好。”

龙作作说到这里,忍不住摇头失笑:“不过,也真是的,哪有你这做儿子的,整天算计着让自已老娘嫁人的。要不是我深知你的为人,真要以为你是图谋人家杨先生的家产了。”

李鱼摇头,感慨地道:“家母青年时守寡,独自一人拉扯我长大,吃了太多苦。现如今我已成家立业,可母亲实则岁数并不大,才不过三旬五六,还有多少岁月要独自度过?杨先生又是一个极好的人,绝不会亏待了母亲。”

龙作作凝视着李鱼,忽然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柔声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世间为人子女的,有几个会有你这种想法?我没看错你,你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好人。”

李鱼抓住她的手,啼笑皆非地道:“怎么跟摸你儿子的小脸蛋儿似的。我也没有看错你,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恨不得一腿将我踢成残废,那叫一个霸道。可我就知道,敲碎了那层硬壳,你比谁都柔软。”

“人家上辈子欠了你的罢了。”

龙作作扁了扁嘴儿:“哎!想当初,本姑娘纵横马邑州,多少豪绅贵介公子追啊,可偏生就喜欢了你,还为了你,私奔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心甘情愿做了你的女人,还为你生了儿子。”

“这就是缘份。”

李鱼笑嘻嘻地瞟了一眼她微敞的胸口,那里隐约地露出一对肉光致致的大白馒头,还透着幽幽的奶香味儿,如果不是儿子就偎在她怀里,李鱼真想凑上去“啃”两口。

“缘份到了,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龙作作白了他一眼,拉了拉衣衫,遮住了那道诱人的深沟,道:“话是这么说,可啥时候婆婆和杨先生才能水到渠成?他们一个是木头性子,一个不好启齿,咱们做小辈儿的,敲敲边鼓尚可,又不好出面戳破这层窗户纸。”

李鱼笑吟吟地道:“我正要请杨先生出面,帮我一个大忙,明日约他一起去钦天监。到时候正好拜托那里的一人做媒人,那人可厉害了,如果是他出面作媒,这事儿就是天作之合,我娘就算有些不好意思,有天意遮羞,也会答应了。”

龙作作惊奇地道:“是谁啊,这么能耐,居然敢称代表天意。”

李鱼道:“你在西域,想必是没听过他的名声的,此人姓袁,名—天罡!”

正文 第427章 父子双簧

“袁天罡?”

作作动了动眼珠,想了一想,忽地“啊”了一声,说道:“我想起来了!这人我知道,吉祥曾经跟我说过呢,说此人在长安极负盛名,据说他真的是谪仙下凡,可以上窥天意呢!”

吉祥跟她说过?李鱼听了不禁心中暗喜,看来这两人相处的还很不错呢。吉祥能跟她说起袁天罡,必是闲聊时候提起的,这两女能坐在一起闲聊家常,这关系就不会太疏远。

当然,之所以有这效果,也是因为作作也好、吉祥也罢,骨子里都是善良女子,不然的话,李鱼动多少心思也是白费,让她们太过接近,反而会弄巧成拙,让她们斗得更加不可开交。

李鱼道:“不错,正是这位袁大人,我从明日起,就不在鼓吹署做事了,朝廷调我去修灵台。其实于建造一道,我是一窍不通,正须借助杨先生之力,到时候,便央袁先生保了这个媒。”

作作一听,却是大喜,她到底是生意人家出身,马上就意识到了这其中的利益,欣欣然道:“好哇,郎君你这是换了个肥差呢,你既然负责建造,可千万把建造的事牢牢抓在手中,这其中油水大得很呢。”

李鱼原还打着当个甩手掌柜的主意,想着把杨思齐忽悠过去给他做工头儿,自已逍遥事外,专心致志从事“造人大业”,闻听此言不由一怔,道:“此中大有赚头?”

若在后世,李鱼也是知道建筑房产业很赚钱的,但那主要是在地皮和卖房子上赚钱,这建造过程中赚头多少,放在这个时代,他却不甚明了。

龙作作道:“那是自然,就咱们家这次改造,支出的费用就是极大一笔开支,内中利润大小,可想而知。你要知道,这还是杨先生找来的人,那些人都要仰仗杨先生,开的是极公道的价格呢。”

李鱼一听登时也是两眼放光,说实话,以前他看穿越,那些在现代俱都是凡夫俗子而且各个方面就一普通人的人,一旦回到古代,仿佛就脱胎换骨,受到了时空的洗礼,一个个不但天文地理无所不通,而且个个都成了忧国忧民的大圣人,他也一直以为如此。

可是等他真的有了这样一番际遇,才发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原来多大本事,还是多大本事,他原来什么性情,还是什么性情,并不会因此就变成了一个大圣人。

或者因为后世的见识以及价值观,会让他在做人做事上,与今人有一定的区别,但绝不会发生本质的变化。以他来说,既已融入这个世界,他想的也是有一份稳定而收入优厚的职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尤其是大唐正在步入盛世,也不需要他去指点江山,比比划划的,他只需要做好自已就行了。而偏偏他的女人又是如此优秀,深深和静静那两个吃货不论,吉祥本就出身寒微也可以不论,可是作作呢?尤其是第五凌若。

就算是在他那个年代,男人收入比他的女人还低,都是一种沉重的心理压力,要承受社会上明里暗里诸多非议的压力,何况是这个年代,他做梦都想凭自已的能力,把这个家完全撑起来,那他这个一家之主,才能挺得直腰杆儿。

听龙作作一说,李鱼也马上意识到了这其中的机缘,可不仅仅如罗主簿所分析的仕途上的好处,而且是大有商机。

李鱼马上道:“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找杨先生。”

李鱼刚说到这里,忽然发现作作怀里的小家伙打了个盹儿,已经又睡醒了。

他正一边卖力地嚅着泡泡,一边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李鱼,仿佛在听他们说话。

李鱼忍不住笑道:“哟!你也在听啊,赶紧长大,给你爹去当包工好不好?”

小家伙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一脸懵逼的样子。

李鱼向他扮个鬼脸儿,道:“很赚钱的,可以赚好多好多钱,然后给你娶好多好多漂亮媳妇儿,然后给我和你娘生好多好多可爱的孙子孙女儿。”

小家伙咧开嘴巴,一道晶莹的口水滑到了下巴上。

李鱼忍俊不禁,“噗”地一下笑了出来,轻轻给儿子拭去下巴上的口水,道“嚯!瞧你这点儿出息,一听说赚大钱就开心了呀,真是个小财迷。”

龙作作白了他一眼道:“明明随他爹,是个小色鬼!”

李鱼一怔,紧张地道:“不会吧?这怎么可以,我儿子生得这么可爱,难道将来会被某个霸道的女人给硬生生地推倒,强行占有了他的身子?而且可能还不只一个?我的天呐……”

李鱼还没说完,龙作作已经满脸通红地伸出手来,拇指食指成钳形,袭向李鱼肋下。她刚刚一见李鱼一脸严肃,还以为李鱼想到了什么要紧事,想不到竟是调侃她,虽然龙大小姐一向落落大方,也有些羞涩难禁了。

李鱼也是眼疾手快,哈哈一向,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向外溜去。

李小鱼再度瞪大了眼睛,很是惊讶地看着大马猴儿般蹦蹦跳跳跑掉的那个家伙,不晓得为什么他和其他人四平八稳的走动不甚一致。不过,显然是如此跳脱风骚的动作更合乎小家伙的胃口。

他呶着嘴儿,手脚舞动起来……

……

“为朝廷修建灵台?”

杨思齐一听,脸色就有些难看,连连摇头。

其实吉祥和龙作作这些日子不断撮合之下,杨思齐已经意动。

潘大娘只是因儿孙的存在,听起来似乎老了,但这个年代人的成亲年龄普遍偏低,所以潘大娘实际年龄并不大。再加上她底子好,之前是邋遢了一些,可一路奔波进京,人就已经瘦多了,之后这段日子生活优渥,调理的也好,身材、气色都有改善,再瞧起来何止是风韵犹存,分明就是一个姿容妩媚的盛年妇人。

杨思齐与她朝夕相处,还真吃她那刀子嘴、豆腐心的一套,这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技术宅,对潘大娘是瞩意的不得了,而他一旦与潘大娘结合,那李鱼就是他的继子了,所以对李鱼,他也亲切了许多。

但李鱼这一提出要求,他还是面有难色,连连摇头。

李鱼锲而不舍地央求半天,杨思齐才道:“实不相瞒,我喜欢研究些稀奇之物,所以一向被正流的建造大家视为异类,予以排挤,所以一向只在民间揽活计,少有接触官府。”

杨思齐抿了抿嘴,又道:“前几年受人怂恿,也是一时见猎心喜,帮着太上皇设计了一张可以遇刺时自保的床榻,就被人抨击唾骂,说我以奇技淫巧取媚于上,希图幸进。”

杨思齐皱着眉,苦恼地道:“我这人,一向最为难的就是与人打交道,这些事情实在是烦不胜烦,所以,但凡涉及朝廷,我就想远远避开,免得与阎……与那些正流的建造大家惹出些口舌之争。”

李鱼听到这里方才明白,听他脱口说出一个阎字,估摸就是极受朝廷重视的建造大家阎立本。想不到在这些技术人员圈子里,也有派系之争。当然,他们争的可能不是权,也不是钱,而是一种建造理念,但对圈内人来说,这反而是绝不容挑衅的学术权威。

李鱼思索半晌,试探着问道:“杨先生只是不想与那些囿守正流的建造大匠惹起纷争?如果这灵台建造,由先生设计、主持,但却不能挂上先生的大名铭于后世,千古留芳……”

杨思齐松了口气,摆手道:“什么千古留芳,百年之后,我就已然化作一团朽土了,留名如何?不留名又如何?与我有何相干?”

李鱼翘起大拇指道:“先生通达古今,德行光明,实在令人钦佩。”

杨思齐受他一夸,反而不好意思了,有些忸怩地摆摆手。

李鱼清咳一声,小心翼翼地道:“如果我能保证让先生隐于幕后主持灵台建造,放开手脚,不受约束。而由在下站在台前,面上主持其事,应付诸般琐碎,先生……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李鱼说完,心中惴惴不已。

这是在干什么?这是最无耻的剽窃、最卑劣的抢功啊!

灵台,若搁在后市,不过是气象局观测天象的一处所在,不算什么,但在如今这个时代,这可是一桩真正留名千古的大工程啊!现在的灵台,是从汉代延用过来的,新建的灵台还不知要用多少代,那身后之名……

最重要的是,即便杨思齐不在乎身后之名,但是技术宅也在乎自已的心血被别人冒名剽窃,据为已有吧。所以李鱼问得战战兢兢,生怕这位老宅男登时勃然大怒,骂他个狗血喷头。

孰料,杨思齐听了后却是两眼一亮,兴奋地道:“真的吗?你真能让我只负责设计,建造,不去应酬、不去沾惹那许多是非?”

这态度……似乎……,李鱼试探地点了点头:“我……当然可以,一定可以!”

杨思齐松了口气,欣欣然道:“这样的话,就没问题,你若让我出面和那些人打交道,那我就一定不去了。”

李鱼感动得内牛满面,这……这真是比亲爹还亲的爹啊!这样的继父大人,我认定了!

正文 第428章 真人

翌日一早,李鱼与杨思齐便同车赶往钦天监。

杨思齐平素便不修边幅,为了打造器物方便,常着两截衣,所以也不用换什么衣服,直接本色出演,就完全是一个包工头儿模样。

两个人坐在车上,车轮辘辘,颠簸久了,衣襟褶皱处居然颠出些碎木屑来。

李鱼看见了,忍不住伸手将它拂掉,笑道:“先生每日沉迷于研造,生活上也太随意了些。若是不知你身份的,谁会知道,你是动动手就能创造巨大财富的当世大匠!”

杨思齐久不与人打交道,自从李鱼一家住进杨府,与人打交道多少多了些,但还是显得有些生涩。饶是李鱼是晚辈,这一夸,也让他有些腼腆起来,道:“没有啦,好多了,呵呵……”

李鱼道:“先生昨晚教了我些东西,可我毕竟是外行,一时之间仓促了解些,怕也应付不来,到时候我若有不明白的地方……”

杨思齐恍然,微笑道:“我明白!你不用担心。你不用因为有求于我,就一口一个先生,还是叫杨叔亲切些。”

李鱼笑道:“倒不是因为我有求于人,才刻意恭敬。实是因为先……杨叔为人太好了,从未把我一家人当外人,称一声先生,是由衷的尊敬。”

杨思齐道:“叫杨叔好,叫杨叔好。”

他想了想,又挠了挠头发,道:“呃……,我只是少与人打交道,与人攀谈的话,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所以面面相对,不免木讷了一些,但要说到建造,我还是有大把言辞可以说的,你放心,什么时候该接口、可说话,我都明白了。”

李鱼一想也是,这个建造大家,还会研究那么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智商会差了么?他只是太过痴迷于建造,是个专业宅,跟不同行的人,有点话不投机罢了,这样一想,心中就放宽了许多。

二人车子行至钦天监左近,先就看到了路边的伞摊。

有些特殊本领的人,貌似都有些特殊的癖好。苏有道此人每日在此出摊制伞,也确实在做制伞卖伞的生意,却叫人不明白,他为什么有如此古怪的嗜好。

李鱼车子一到,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伞摊前与一位客人交谈的苏有道,马上吩咐车夫停车,跳下了车子。李鱼等那客人满意地点点头,选了一把雨伞离开,这才举步上前。

苏有道方才就已看到了他,这时把客人打发走了,便起身向李鱼拱手为礼,笑道:“小郎君,久违了。”

李鱼道:“苏先生久违了。早已听说,我离开不久,先生也离开了褚府。其实褚大将军那里,守孝之期将过,不日就该复出了,若能为他幕僚,未必不是一份前程。先生……”

苏有道笑道:“人各有志。苏某街头卖伞,活得逍遥自在,生活也还优渥。幕僚生涯,谨小慎微,不是苏某的性情。只好有负小郎君的一番好意了。”

李鱼摇头:“不敢,只是站在李某这厢,有些为褚大将军惋惜,失去了一位良佐呀。”

苏有道莞尔:“小郎君过奖了,苏某只是识文断字,其实要做褚大将军幕僚,为人出谋画策,处理文书,实是力有不逮,若久处褚府,未免滥竽充数,误了将军的大事就不好了。小郎君今日何以有暇来此?”

李鱼一听,饶是皮厚,脸上还是不禁一热。

这时他才想起,当初随便忽悠了几句文盲大将军褚龙骧,害得老褚把他当成了不世出的“卧龙”“凤雏”般的人才,奉为上宾。奈何他之所学,用于当世文人,实在是半吊子中的半吊子,根本拎上不台面,所以只好把苏有道请去做助手,实则是代包了应该他这位李师爷该做的工作。

现在呢,他做了官,却依旧是专业性极强的官。一个于建筑毫无常识的外行,却成了主持灵台建设这样重大工程的主管官员,结果还是得找人捉刀,又把浪迹民间的建造大师给请了来代为捉刀。

两件事如出一辙,人有脸树有皮,说不出岂不丢人?

李鱼只好讪笑一声,道:“哦,有些小事,要去钦天监一趟。先生先忙着,等有暇你我再聚。”

李鱼拱拱手,与苏有道作别,转身登了车,继续向钦天监行去。苏有道微笑着看他车辆远去,莞尔一笑:“本以为他离开了西市,去了鼓吹署,从此便断了缘份,谁料到,他居然成了主持灵台修建的主官,直接与太子挂了钩,看来以后打交道的机会还多着呢。”

李鱼在西市那段时间,陆希折等人奉命潜伏在李鱼身边,对于李鱼的本事大小,根底深浅,苏有道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也清楚,李鱼其实文才有限,至于建造之学,更是一窍不通。

但在这个时代,专业学问并不是最重要的,在很大程度上,还是受轻视的。会做人比会做事更重要,所以苏有道丝毫没有因为了解而看轻了他,只不过李鱼对他而言,重要性没有那么大了。

之前他看重李鱼,是因为在常剑南的经营下,西市这个财库针插不进,水泼不入,而李承乾顶着太子身份,简直就像是顶着个探照灯,有什么小动作都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很难拥有一个隐秘的财源。

这才储君之位不稳的李承乾来说,是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而李鱼能帮他撬开西市这只巨蚌的缝隙。现如今,苏有道已经达成目的,李鱼也跳出西市混迹官场了,在这方面,他的作用就有限的很了。

苏有道就算想招揽官员,也轮不到李鱼。李鱼再连升三级,也依旧不够资格进入他的视线,现在对李鱼,苏有道是抱着一种超然物外的观察者身份,在好奇地观望。毕竟曾有交集,仅此而已。

李鱼带着杨思齐赶到钦天监,把自已的来意一说,那接待的主事便淡淡地一挥手,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是由袁少监和李秋官负责的,他们在司天台上,你自去寻吧。”

李鱼一怔,道:“这青天白日的,袁少监和李秋官上司天台作甚,大白天的也能观星么?”

那位主事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儿,道:“白天不能观星,难道还不能望云?你自去寻他们便是,何来许多废话!”

其他几位同一签押房的小吏瞟了他们一眼,都没说什么。

杨思齐皱了皱眉,对李鱼耳语道:“这位钦天监主事好大的脾气。”

李鱼笑了笑,心想:“看起来,袁天罡和李淳风在钦天监混得并不怎么样啊,好像并不如我们外人想像的风光。”

李鱼对杨思齐道:“走吧,咱们去司天台。”

二人出了签押房,向院中经过的差役询问了下,经其指点,才看到右跨院中一座三层夯土的高大台子。二人一路寻去,进了那巨大的院落,就见那三层夯土的台子,地基占地约摸一个足球场大小,每一面都是梯形。

第一层和第二层中间,是极宽阔的一层平台,上边隐隐约约露出一些仪器的形状,再往上去,是顶层的平台,自边缘看不到上边摆了什么,只能看到夯土台子的边缘生满了杂草,侧土壁上,还生出一颗弯曲的小树。

由李鱼和杨思齐所站的这一面看不去,向上攀登的台阶极为宽阔,但台阶已经极为残破,坑坑洼洼极不平整,有的地方还露出豁口。虽然破旧,可这古老的灵台,却透着一种苍莽庄严的气息。

杨思齐是搞建筑的,似乎更容易与这些雄浑大气的建筑建立沟通,他目光徐徐四顾,神情已经变得肃穆起来。李鱼似乎也感觉到了一种古老而神圣的气韵,腰杆儿不由挺拔了许多。

二人一阶阶地登了上去,到了第二层的位置,有通向两侧的出口,但二人依旧举步向上,共计三十六阶台阶,一直登上顶层天台。

这是半个足球场大小的一个平台,平台同样十分蔽旧了,杂草丛生,坑坑汪汪。但平台之上,还建有一些小型的平台,平台上置放着一些古老的观天工具。底座铸有十字水槽水准的黄道铜仪、铁浑仪,以朱黑白三色区别甘石巫三家星的浑天象、巨大的漏刻、浑天仪、地动仪、漏壶、日晷……

这里的器物有的锈迹斑斑,有的挂了青苔,也不知延用了多少代的仪器,挂满了岁月的痕迹。

杨思齐游目四顾,喟然长叹:“好壮观啊!若能亲手重建这样一座宏伟建筑留之后世,不亦悦乎!”

李鱼四下一看,突然看到了袁天罡和李淳风。

两个人正盘坐在一架仪器的另一侧,那仪器是里外两三层的环形铁器,极具科技感。因为两人坐在这架仪器的另一侧,所以不言不动时,极易被人忽略,不过这架仪器是几条环形铁管构架成的珠状仪器,中间有大片空隙,并不能完全把二人的身影挡住。

李鱼欣然道:“袁少监和李秋官在那里,杨叔,我们过去!”

杨思齐答应一声,二人便向前走去。

袁天罡和李淳风正对面而坐,头微微下垂,神情极是专注的样子。

李鱼以为二人是在打坐吐纳,修习功法,所以未敢呼喊。待二人再走近些,这才发现二人中间置了个棋盘,二人正在凝神对奕。在棋盘的外侧,还置了一具熏炉,香烟袅袅。

此地极高,二人置身于最高处的高台上,侧面背景就是澄澈湛蓝不见一丝杂质的天宇,二人衣带飘飘,香烟袅袅,大有凌风归去的感觉。

李鱼不禁笑叹道:“瞧瞧人家,这才是世外高人的味道。”

杨思齐大以为然,眼见袁天罡抚须微笑,还拈起一杯茶来,优雅地呷饮了一口,指着棋盘,对李淳风仙气飘飘地说了几句什么,不由由衷赞道:“杨某自问已是不问世务了,可是与这两位大贤相比,真是要自惭形秽了。”

袁天罡和李淳风很是专注,并未察觉二人到来。二人也是谨守君子风度,并不高声,一直走到近前,踏着那台子阶梯,一步步登上去……

噫?

那架天象仪的边缘,用铁丝挂着剥了皮的兔子、除了腮的大鱼、还有一只除了毛的鸽子、一条肥硕的狗腿……,旁边还搁了两把烽利的小刀。

棋盘……

那不是棋盘,那是一只鼎!

一只长方形的青铜小古鼎,看那刻纹造型还有铭刻其上的文字字体,应该是秦朝的,鼎里边加了烧得旺旺的炭火,几只串了肉的铁签子横置其上,烤得滋滋冒油。

哪有什么熏香,那烟是肉滴出了油脂,落在炭火上时冒出的烟气!

在那古鼎边侧,上边还架着一只温酒用的汉代鎏金铜樽

二人盘膝而坐,在他们盘曲的双腿之间,还各摆了一只淡雅晶莹、光洁如玉的晋代缥瓷莲花碟,碟里盛着炙肉的蘸料。

李鱼和杨思齐这一登上台子,登时被袁天纲和李淳风察觉了,二人同时扭过头来,露出一张油渍麻花的脸儿,这吃的……真是美味的饕餮大餐啊!

李鱼一阵眼晕,差点儿失足从那台上摔下去:“这俩吃货!他们在用古董烤串儿吃啊!”

正文 第429章 顺其自然

看到李鱼,袁天罡和李淳风俱是一呆。

李鱼指着两位大师,讷讷地道:“呃……两位这是……”

李淳风看了看还在滋滋冒油的肉串,抹了把嘴巴,笑道:“呵呵,我与师兄并非持戒出家的道人,吃酒吃肉,有问题么?”

李鱼眉毛跳了跳,道:“可……可这不是署衙办公时间么?”

袁天罡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方手帕,已经把脸擦得干干净净,恢复了一副仙风道骨模样,恬淡地道:“我等向道之人,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一切随心率性,什么时间、什么章程,愚腐!”

李鱼感觉自已的脑子明显要不够用了,这两位高人的意思……他们没长羽毛,所以不是禽类,禽类的规矩他们不用遵守。他们会飞,所以他们也是禽类,禽类有什么好处,也不该少了他们的,大概这意思吧?

李鱼又看了看被他们当成烧烤工具的秦鼎、汉壶还有晋瓷,虽然那不是自已的,也未免有些心疼。

李淳风释然一笑,潇潇洒洒地一甩白发,道:“说到底,不过是一件器物罢了,器物不拿来用,它的价值何在呢?世俗人以之为古物,嗅到的是铜臭之气。小友你是何等样人,也与他们一般见解?”

袁天罡恬淡地道:“这些器物,都是取自二层静室,原本置于其中,素来也是无人问津,徒落尘埃。我二人取用一下,有何不可。身外之物呵,不过如是!”

两人这一说,李鱼便有些赧然,高人果然是高人,比起人家的境界,自已每日里为生计忙碌的举动,真的是显得庸俗不堪了。

袁天罡和李淳风说着,便站起来。只是李淳风盘膝而坐时,袍袂褶在了腿上,等他全部站起,那袍子才松垂下去,袍角儿翘着,一下子落在了旺旺的炉火上。

“哎呀!哎呀!我的袍子……”

李淳风手忙脚乱,连忙担出袍子,伸手拍打,痛心地道:“烫了两个洞!烫了两个洞啊!”

袁天罡狠狠地训斥道:“蠢货!一向莽莽撞撞,不知小心谨慎。这样一件上好锦袍足足需十余吊钱,就这么被你毁了。”

李淳风不服气道:“怎么就毁了,好在破在袍角儿上,也不显眼,而且洞.眼不大,找个好针娘,缝补一下也就是了。”

袁天罡怒不可遏地道:“请针娘难道不用花钱吗?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你这样不知节俭,可不要一缺了钱,就来向师兄我讨要,上次借的钱你还未还我呢。”

杨思齐张大了嘴巴,一时合不拢来。

李鱼摸了摸鼻子,忍不住道:“咳!家母极擅女红针织之艺,当初曾在利州都督府做过针娘的。如果李秋官不嫌弃,回头就把袍子给我,我让家母帮你缝补一下也就是了,何必去找针娘,无谓地花费。”

李淳风大喜:“当真?太好了!一会儿我就换件袍子,缝补袍子的事就麻烦你了。”

袁天罡一听,马上平心静气,他先把那些肉串拨到一边,免得被炭火烤焦,这才微笑着绕过那架观天仪器,仙气飘飘地道:“李小郎君看我师兄弟二人吵闹,是不是颇为惊讶?”

李鱼忙道:“没有没有,平素一提起两位大师,在下都有高山仰止,敬畏有加的感觉。如今反觉两位大贤率真性情,平和近人,觉得亲切许多。”

袁天罡哈哈一笑,对李鱼道:“这就是了。人生,就像踏青。你刚走在路上时,充满兴致与热情,风也柔和,天也晴丽,走着走着,就会觉得这也不过如此,那也不过如此。其实不是风景变了,天还是那天,景还是景,只是你的心境变了。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你们明白什么叫本我、自我与超我吗?”

李鱼和杨思齐愣愣地摇头。

袁天罡道:“这个问题太过深奥,有时间我再和你好好探讨一下。小郎君,你我已久未蒙面,今日前来,有何贵干啊?”

李鱼被他绕得云山雾罩,听他一问,这才想起来意,忙定了定神,道:“哦!是这样,灵台破损严重,皇帝不是下旨重建了么?这件工程,就由在下负责了,听说是两位大师负责灵台,不知你们对这灵台有什么设想、需求,可以说给我们,我们据之设计,再交两位大师过目。”

袁天罡欣然道:“这灵台由你负责建造吗?哈哈,妙极,妙极!本来袁某还担心会有诸多纷扰,既然是由你负责建造,那真是再好不过。”

李鱼马上敏感地问道:“诸多纷扰?袁先生是指……”

“哎呀,还能是什么……”

李淳风掸着袍子绕了过来:“我和师兄年纪轻轻,便一个做了秋官,一个做了少监,一个五品,一个四品呐!这钦天监里,不知多少官员苦苦打熬了一辈子,都还不曾爬到这个位子,岂能看我兄弟二人顺眼?”

“淳风!不得胡言乱语!”

袁天罡瞪了李淳风一眼,转首对李鱼道:“你莫听他胡说,我二人所学,与钦天监诸同僚有不同之处,意见难免相左。你看这台上,诸般仪器,都是前贤所制,用以观测天象。

我师兄弟二人新研制了一架观天仪吕器,是浑仪和浑象保并。你瞧那边,对,就是那架满是铜锈的浑仪,是晋朝时候所造,由六合仪和四游仪组成,是一架两重环铜浑仪。我们考虑可以增加为三极仪,把两重环改为三重环,可称为浑天黄道仪……”

他说了半天,见李鱼一脸茫然,不禁一笑,道:“无妨,到时候,我会绘制出每一块的详细铸造图纸,你交给工部,他们自会明白如何铸造。总之呢,就是诸同僚与我二人意见相左,认为我二人有些异类,难免有些排齐。”

李鱼心道:“恐怕你说的只是表象,还是你那心直口快的师弟说的是真的。说到根儿上,还是利益之争,你二人年纪轻轻,晋升如此之快,那些眼看晋升,却被你们挡了前程的岂不恼恨?那些打熬了一辈子不及你们晋升之快的岂不眼红?”

杨思齐一听袁天罡这么说,想起自已境遇,却是大生同仇敌忾之念,马上挺胸道:“两位大师不必担心,两位能发前人所不能,那是你们的本事,这新灵台,杨某一定建造的既美观大气,又能充分发挥观测天象的功用。”

李淳风道:“这位是……”

既知是袁天罡、李淳风负责,李鱼就不必在他们面前藏拙了。

李鱼忙介绍道:“这位姓杨,名思齐,乃不世出的一位建造奇才。两位是天象大师,杨先生却是一位建造大师,我相信你们三分鼎力合作,这新灵台一定建造顺利,而且较之古灵台更能发挥巨大作用。”

袁天罡乜了他一眼道:“建造这事儿不是由你负责的么?”

李鱼脸也不红,理直气壮地道:“正是,所以五金建材、土石砖木的需求,铁匠木匠砖石瓦匠的招募,与工部、户部、钦天监诸衙门的交际往来,跑度支司、司仓部、太府寺、司农寺等等衙门的苦差使,俱都由我负责。”

袁天罡微笑,颔首道:“果然辛苦,呵呵。其实,那建造灵台的需求,还有新增的浑天黄道仪的建造图纸,我二人已然准备妥当。只是考虑到诸同僚极为反对,也不晓得何人负责建造,是否有不同意见,原还打算不得已时,做些妥协。如今是小郎君你,那真是天从人愿了,走走走,我带你们去。”

李淳风回首不舍道:“那些炙肉……”

袁天罡咳嗽一声道:“先灭了火吧。肉食记得藏进冰窖,免得坏了。”

原来在那灵台最下面,还有极深的地下室,里边有一间巨大的冰室,藏有冬季时储藏的冰块,听二人那说法,夏日时宫中取用冰块,也常从此处取用。

不一时收拾妥当,二人带着李鱼和杨思齐回到自已签押房,他们果然已经绘制出了浑天黄道仪的分部件铸造图纸和完整的安装图纸,灵台大致需要的模样和功能区业已绘图列示清楚。

杨思齐是个怪人,一见这些横纵交错的线路图,就两眼放光,马上摊开图纸,细细琢磨,但凡哪里不甚清楚,马上就问。他要了解清楚,再好据此绘制灵台建造图纸。

李鱼喝着茶,与袁天罡和李淳风优哉游哉地聊了一阵,见杨思齐还站在桌前,指指点点,若有所思地频频点头,便向袁天罡和李淳风告个罪,走过去看了看,问道:“杨叔,可有什么难处?”

杨思齐摇摇头道:“无甚难处,只是觉得甚为有趣。其实我平素里,建造过佛寺、道观,也建造过广厦、高楼,奇巧之处多在其内。而这灵台却是我甚少接触的一种建筑,它的功用区与普通建筑很多地方都是相左的,功能区在其顶、在其外,这给我很多启发。你看这里……”

杨思齐也不管李鱼听不听得明白,便兴致勃勃地解说起来。

李鱼一离开,跪坐在墙边榻上品茶的李淳风便鬼鬼祟祟地摸出几枚铜钱,往桌上轻轻一洒,桌上铺了层绒布,声音倒是不大。

袁天罡乜了他一眼,老神在在地仍然喝茶,都没看他占卜结果。

李淳风自言自语地道:“奇哉怪也。看面相看不出,占卜也占卜不出,此人命相果然莫测。”

袁天罡撇嘴道:“早告诉你不用说了,我都烧了四块龟甲了,什么都没看出来。”

李淳风喃喃地道:“占卜不出,只有三种可能。一种,是他的道行比我们还高,可这小子……应该不可能。另外两种,一种是为天道所用,兴灭世道的,不是天魔,就是天子,我看他也不像。还有一种乃天机之变数,乃天道之外……”

袁天罡道:“你就是好奇心太重,所以才搞得自已一头白发,听师兄的,不要再试图探察此人变化了,否则恐遭天谴。”

李淳风不服气,道:“天降此子,总不会是无意而为之吧?万一真有重大预示……”

袁天罡道:“天道若有灵,就不能偶尔游戏人间么?况且,就凭你我那三脚猫的道行,天道若真欲有所作为,又岂是你我所能揣测的?师弟,莫要太着相了!道法自然!”

正文 第430章 了却

李鱼对杨思齐所言听得一知半解,似懂非懂。

不过,他命好,对接的是袁天罡和李淳风,而这对仁兄是不会拆他的台的,因此李鱼也不藏拙,直接把杨思齐领到了袁天罡和李淳风面前,让他们对接。

两下里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的极是热烈,李鱼只管坐在一旁品茗,还磕着瓜子儿,悠然自若。

袁天罡和李淳风盗用灵台的古董烧烤时,显得很不靠谱,但真正谈起专业性的东西时却很认真。浑天黄道仪是二人共同研究,主要由李淳风动手设计的,说到兴起处,李淳风便拉着杨思齐跑去看他的研究图纸了。

两人一个天文学家,一个建筑师,在这一点上居然颇为投机,讨论的颇为热烈。

李鱼按着肚子对袁天罡道:“袁先生,你这儿有点心么?”

袁天罡乜着他道:“怎么,饿了?”

李鱼道:“茶喝多了,有点醉茶,现在想冒虚汗。”

袁天罡嗤之以鼻,道:“我喝的茶并不比你少,我怎么没事?”

李鱼无奈道:“先生,你刚刚吃的是肉,好吗?我可是吃了早饭才来的,胃里早空了。”

袁天罡翻了个白眼儿,去划拉了一圈儿,找到一盘点心端了来。李鱼拿起来咬了一口,牙差点崩掉。

李鱼含着一口渣儿,瞠目道:“先生从哪儿找来的点心,这是放了多久了?”

袁天罡掐指一算,道:“去年冬至日,元始天尊寿诞,我亲手供于香案之上的,怎么,坏了么?”

“呸呸呸”

李鱼一听,这都快放了一年了,亏得他那供奉三清的地方阴凉通风,这玩意儿居然没坏,可也没法吃了。

李鱼此时茶真有点喝多了,弄得有点醉茶,想着赶紧离开,去弄点吃的,便向正热烈交谈的两人呶了呶嘴儿,道:“先生你看,这位杨先生如何?”

袁天罡瞟了杨思齐一眼,道:“要算命么,这个要花钱的。”

李鱼道:“我不给他算命,我是觉得,杨先生为人很好,想给他说门亲,可我是晚辈,不好当这个媒人”

袁天罡道:“要我保媒么,也要花钱的。”

李鱼怒道:“先生仙风道骨,一向世外高人,如今张口闭口就是钱,俗不俗。”

袁天罡愁眉苦脸地叹道:“没办法呀,犬子明年就要成亲了,我想在这司天台附近给他买一幢宅院,可我只凭俸禄,要在长安这等繁华之地置办房产,捉襟见肘啊。”

李鱼听了心有戚戚焉,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活神仙也能拉落凡间。先生不用担心,这桩媒你若保成了,好处少不了你的。而且,你若想改建宅院什么的,今日结下交情,还怕杨先生来日不肯援手?”

袁天罡一听果然来了兴致,展眉道:“有道理!杨先生这般年纪,还不曾娶亲?还是娘子过世,想要续弦?却不知杨先生看中的是谁家的姑娘?”

李鱼稍显尴尬,道:“杨先生痴迷于建造,终身大事便耽搁了,所以迄今不肯成亲。他喜欢的那女子么,乃是家母。”

袁天罡听得目瞪口呆,李鱼讪讪地道:“其实两人情投意合,早已心有所属,只是这层窗户纸,一直不好捅破。家母早已守寡,辛苦抚养我成人,如今说来,家母年岁也不甚高,我也不忍让母亲就此空度一生”

袁天罡翘起大拇指道:“你能如此想,袁某真是钦佩万分了。你放心,这是功德,包在袁某身上了。只是”

袁天罡乜着李鱼,道:“当初我在利州,助你母亲和吉祥姑娘离开时,你可是答应过我一件事的。”

李鱼犹豫了一下,有心拖延过去,可以后打交道的时候多了,拖过了初一,拖不过十五啊。但是,如果答应了他,上哪儿去找那位苏有道苏先生?把那个与终南苏有道同名的做伞人请来冒充?

来了他说什么?向袁天罡介绍制伞技术么?在袁天罡这等高人面前,只怕三言两语就得露馅,那时与袁天罡可就更不好相处了。

李鱼沉吟半晌,才缓缓道:“如果我说,我并不认识苏有道苏先生,当初只是因为听过他的名声,借来虚张声势的,袁先生会不会动怒?”

袁天罡微微眯了眯眼睛,道:“只是借来虚张声势?那么当日足下卜算之术,较袁某似乎还高明几分,却是何人传授,总不会是自悟而得吧?”

李鱼下意识地摸了摸腕间宙轮,盯着袁天罡道:“如果我说在下是借助了某种外物,先生信么?”

袁天罡目光登时一亮,迎着李鱼的目光,对视良久,缓缓地道:“贞观六年,九月初九日夜,终南山上,有火凤降临,我观天象,有宝气氤氲而生,一路南去,定于利州。此后,移于陇右,不久,来至长安,似与足下行程一致。”

李鱼握紧了宙轮,时刻准备着,小心翼翼地道:“我所说的外物,或许与先生所说的,同是一物呢。”

袁天罡吁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据我所知,有此物在手,可移王气,足下怎么看?”

李鱼心想,我有此物,如果帮助千叶,就算他李世民是王气之所钟,还真说不定有这个机会。打输了我就倒挡,这时候已经知己知彼,再打一,未尝不胜、如此反复,此消彼长,肯定越来越强大。

只不过负作用是,我要么贫血,瘦骨伶仃,一阵风儿都吹得走。要么在那反反复复当中弄得人生无趣,患个抑郁症或者精神分裂。再说,我对造成无穷杀戮做皇帝,根本没兴趣。

只凭一件法宝,实则既无经天纬地之才,又没有高明的驭人之术,就算做了皇帝,要么驭下无术,受人蒙蔽,成了个傀儡,要么治国无方,弄得天怒人怨。诸般人杰环拥身边,也未必就不会被人算计了。

李鱼摇了摇头,道:“先生夸大那外物的作用了。而且,我既来这世上走一遭,便只想在这世上走一遭,并没有偌大的野心,去谋划力所不及的事情。”

袁天罡定定地望他良久,似乎要看穿他的心思,许久,才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难怪今年九月九,那氤氲宝气突然消失,我卜算之下,它却并未毁去。袁某一直感觉奇怪,现在看来,想必是你心有所决,宝物通灵,有所感应,所以自晦。”

李鱼心中暗惊:“这个神棍,当真超神。老祖宗创下的这卜算之学,也不知是何原理,居然如此厉害。虽然他的卜算之中,加了许多囿于他的见识局限而产生的神怪之说,可是这宙轮的变化,他居然真能感应得到。今天九月九,不就是我发现了宙轮的第二形态那一天么?

袁天罡见他有些吃惊,微微一笑,道:“你不必担心,偌大的天下,有些身具异宝或者具有奇异能力的人,也不稀奇。你的话,我信!天下,到了该改变的时候,它自然就变了。如果利用外物,强行改变,非天下之福,身拥宝物者,也受遭受天谴!”

袁天罡这番话说得很严肃,而李鱼却是一下子就听懂了。毕竟多着上千年的见识,违背自然规律和社会发展规律,强行突进与扭转,会有多大恶果他再清楚不过。

不用说之后一千多年历史的发展了,就是之前那位被无数人疑为穿越者的王莽,其所作所为太过超前,就足以证明。

李鱼也向他严肃地点了点头,郑重地道:“先生所言,在下深以为然!我可以向先生保证,它可以改变我,但不会改变这天下!”

袁天罡认真地盯了他良久,似乎要看穿他这句话的诚意,许久许久,脸上慢慢露出笑容,自袖中摸出一封奏章来,往旁边煮茶的泥炉中一丢,火舌卷动,李鱼只来得及看到“妖孽”、“李鱼”等几个关键字眼。

李鱼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谁是妖孽?袁天罡这厮才真真的是个妖孽啊!

正文 第431章 皆为利来

李鱼当真是不敢小觑天下英雄了,呃……至少是不敢小觑眼前这两个“神棍”。

拥有宙轮,当真不是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幸亏他没有野心,如果他真的有,似袁天罡、李淳风这等异人,还不知道有多少,纷纷出山,拨乱反正,他李鱼,怕也要成为史上一个笑柄,被后人纷纷揣测,这是不是一个穿越的中二少年。

眼看那炉中奏章已化作灰烬,袁天罡才向李鱼意味深长地一笑,淡淡地道:“你不必担心,普通人一旦听说谁有常人所不具备的能力,就会一惊一乍地以为妖物,袁某是不会做此想的。严格说来,袁某与师弟,何尝不是世人眼中的妖孽?”

袁天罡轻轻吁了口气,道:“可我们,并未想过要利用这种能力,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说到这里,袁天罡微微有些失神,他忽然想起了侄女杨千叶,他可是杨勇之子啊,是根正苗红的大隋皇室,就算没有什么特异的能力,他也有充分的理由造反。但是,他没有。

在普通人看来,他拥有如此莫测神通,又有如此身份,却甘于做一个闲云野鹤,未免暴殄天物。但袁天罡心中明白,他固然是天性恬淡,不想参与到红尘征伐中去。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清楚,谋国……阴谋诡计不足道,奇技淫巧同样不足为道,古往今来,开国坐殿的,莫不是凭着堂皇端正之功,没有一个是靠着阴谋算计又或者什么奇异能力,便能成为开国之君的。

但他是自幼修习道术,循序渐进,所以并不因所掌握的本领而狂妄自大,而只是偶然获得某样宝物的人,却如暴发户一般,大多看不通透,也不明白其中利害,最终害人害己。

张角不就是得了道士于吉等人所传的《太平经》,遂以为拥有了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本领,既而图谋天下的么?结果如何,不过是为人间徒增一场浩劫。

所以,袁天罡很担心李鱼心性不稳,得到了异宝之后,也会滋生如此野心。尤其是原来他还能望云望气,确定那异宝方位,如今不知何故,他已失去这一能力,自然更加紧张。

今日这一试,他要试的就是李鱼的心性与志向。如果李鱼矢口否认他是得宝人,在他开诚布公之后却竭力掩饰,那么他是真的会上表奏明天子,出其不意,捕杀李鱼的。

如今李鱼明了志向,袁天罡也放下了一桩心事。

天下宝物,自有其缘。袁天罡虽然好奇李鱼究竟得到了什么,又具备什么具体的能力,但李鱼不说,他也不问,他只需知道李鱼没有仗之图谋天下的野心,就足够了。

那厢李淳风和杨思齐你一言我一语,已然把李淳风的设想说得明白,而杨思齐也适时讲出自己的建造想法,不但能满足李淳风的需要,甚而还有增强,两个人说得甚是投机,沟通也顺利结束了。

而这边,袁天罡和李鱼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彼此也是心照不宣,达成了某种秘密的协议。

眼见李淳风笑容满面地和杨思齐走过来,袁天罡对李鱼点点头,道:“成就姻缘,亦是功德,杨先生的大事,包在袁某身上了。”

“多谢!”

李鱼站起身来,长长一揖,这一声谢,却是一语双关。

但只二人心知肚明,杨思齐走过来,好奇地问道:“何事如此郑重?”

袁天罡和李鱼只是相视一笑,并未多说。

李鱼和杨思齐向袁天罡和李淳风拱手告辞,出了司天台,正往钦天监正门走,旁边跨院里走出两位兵弁,一见二人,便站住了脚步,其中魁梧高大的一人叫道:“小郎君!”

“咦?铁大哥,你们怎么在这?”

李鱼一看,来人竟是铁无环,看另一人所穿军服,阶级似乎比铁无环还要高得多。面相有些面熟,一时间李鱼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人倒是认得李鱼,哈哈一笑,拱手上前,道:“李鼓吹,原还说择日邀你共饮呢,不想竟在这里看见,哈哈,真是缘份、缘份呐。”

李鱼哈哈一笑,顺势伸出手去,与他执起手来,用力摇了一摇,道:“这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我们也正要寻个地方吃酒,可巧就遇见了你们,走走走,同去同去,先说好了,今天我买单,将军可莫与我抢。”

李鱼说着,心中嘀咕:这货是谁啊,我在哪儿见过?他有说过要请我吃酒吗,那应该很熟的才对吧。

那位将军亲亲热热地揽住李鱼肩膀,一脸络腮胡子都全扎到李鱼脸上了:“那不成,说过了我请嘛。你李鼓吹要请,那就下回。哈哈哈,我知道有一家店,味道那是相当的好,走,我带你们去。”

李鱼脑子里转悠了几匝,还是没想起来这厮是谁,但那嘴上也是毫不含糊:“哈哈,那就有劳将军带路了,咱们今日一醉方休。”

“诶,叫将军,可生份了些。我长你几岁,你若不见外的话,就叫我王兄好了。”

“啊!原来他姓王,这老王……莫非见我家漂亮女人多些,刚刚搬来做的邻居?”

李鱼正胡思乱想着,王将军用力拍了拍李鱼肩膀,道:“那日亏得李兄弟你提醒,我对外只说是有猛兽闯进了行宫,对上才述说实情。上头很是赞赏我的沉稳,夸我做事妥当,这不,这回有了好差使,就派遣给我王超了,众袍泽都眼红不已呢。”

听他这么一说,李鱼才省起,原来这就是他故意制造动静,逼杨千叶收手的那晚,闻声赶来的屯卫将领。当时自己是说过,莫要大张旗鼓搜寻刺客,对外只说是猛兽闯入,免得皇上和太上皇不悦。

李鱼哈哈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王兄得了什么好差使,竟让同僚眼红。”

王超道:“自然是建灵台这件美差。太子做了大监造,皇帝便从屯卫中抽人来做监护,维护灵台秩序,同时也是多一层保障,卫护太子安全。毕竟那么多从民间招募的匠人,万一有人心怀歹意就不好了。”

李鱼轻啊一声,道:“不错,还是皇帝思虑周详。刺客三番五次对太上皇、皇帝、皇太子下手,如今皇太子监造灵台,频繁离开东宫,可不正是下手的好机会?王将军能负此重任,足见陛下信赖。”

王超摸了摸大胡子,道:“咳!那个……正是。天家信任,是一方面,另外,监造灵台,也确是肥差。我还要恭喜李兄弟,你担任监造,是具体负责灵台建造的人,你吃肉,可得给老哥哥我这个监护喝口汤啊……”

李鱼听他这话儿,貌似要从建筑拨款中渔利,心中便有些不悦。

李鱼虽也想建功立业,主要是想在自己的女人面前能挺得直腰杆儿,其实他可不愁用度,需要的是一种社会地位和成就。灰色收入一类的,他并不在意,如今听人赤裸裸的提起这个,心中便有些反感。

不过,李鱼也不想扮那正人君子,义正辞严驳斥他一通,平白得罪了人,何况他还是铁无环的顶头上司。

李鱼心想,太子争取建造灵台的差使,图谋的是影响力、是积累储君的政绩,想必不会打灵台建造用度的主意。到时候,他想从中占些好处,我就推说太子监管严密便是了,他想怨,也怨不到我的头上。

李鱼这厢暗暗打着如意算盘,丝毫没有意识到,魏王李泰会坐视灵台顺利建成?李承乾固然是志在政绩,但是这位太子爷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他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作所为就一定会如他所愿么?

他这条搅混水的鱼,可是自打出道以来,无论到了哪儿,就不曾让一处有过安生。在利州是如此,在陇西也是如此,在西市还是如此,如今主持建造钦天监的灵台,又岂会叫他风平浪静,顺顺利利!

正文 第432章 不欢宴

“这家店叫‘三味真火’,菜味极是鲜美。李兄弟想必是不曾品尝过的,今日可以大快朵颐。”

王超说着,已然把李鱼和铁无环、杨思齐引到了一家饭店,门楣之上四个大字“三味真火”,名字却也别致。

四人进了饭馆,择了一处雅间,王超极熟稔的样子,也不去看菜牌,便一一点起菜来,

五生盘,炒鸡子儿,煎炒麻鸭,蟾宫玉兔,茱萸炒蟹、熏炒蛤蜊,没有太多的野味或珍奇,但是所有的菜都有一个特点:炒的。

炒菜文字有记载是在南北朝时期,至于具体出现的更早年代就不可考了。它之所以当时没有流行起来,而是仍以蒸煮、炙烤、生食等烹饪方式为主,是限于两个原因。

一是锅子,当时很难生产出薄铁锅,薄了容易损坏,厚了传热太慢。另一方面是缺少煎炒的植物油,当时以动物油脂为主,植物油也有,但太少,而且只有芝麻油,更主要的油料来源大豆还只当食物吃呢,油菜则只当是菜。

因此一来,炒菜便不风行,但这家店独僻蹊径,不计成本,专门经营炒菜,倒也别树一帜。

炒菜上菜的速度确实是快,一道道菜肴上来,王超热情相劝,杨思齐和铁无环提筷品尝,连连赞叹,李鱼挟了一口,却是不置可否。

可能这些炒菜同大家吃惯了的蒸煮菜肴味道大为不同,所以杨思齐、铁无环等人真心觉得惊喜,但对李鱼来说,却是不过如此,还不如他之前吃的蒸煮菜肴味道香美。

炒菜现在还处在新生摸索阶段,烹饪的用料、步骤、火候、适合的菜肴等,都还尚未成形,不是最完美阶段,这让早尝过了各种菜系炒菜的李鱼来说,如何觉得美味?

不过,既然人家王超将军请客,总不好处处指摘,所以李鱼微笑点头,虽然没有开口赞美,倒似也很欣赏菜肴的美味,只是有些矜持,没有说出口罢了。

此时,就在他们所处雅间不远处,另外一间雅间内,有两个人,正对面而坐。与那几位吃货不同,两人桌上也罢着许多菜肴,但二人一筷未动,倒是目中寒光闪烁,似乎把对方当了鱼肉,要砍剁一番似的。

许久,僵硬着腰杆儿怒目圆睁的纥干承基缓缓坐回了身子,凶狠的神情也放松下来,变得有些疲惫和无奈:“千叶殿下,往事已矣。你就不能放过在下么?”

对面坐着的“男子”一袭白袍,眉红齿白,仿佛一个可以倾倒无数含春少女的美少年,其实却正是杨千叶。

杨千叶似乎早知道他不敢动手,这时见他服软,不禁嫣然一笑,也放松了身姿,好整以暇地把玩着酒杯,道:“纥干承基,你跟着李孝常在利州谋反,可不是我杨千叶怂恿的吧?李孝常兵败身死,你领残兵啸聚山林,也不是我杨千叶所指使吧?你本来就是朝廷反叛,大唐钦犯,与本姑娘何干?”

纥干承基不理他的调侃,忍气吞声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

杨千叶截断他的话道:“如今你隐瞒了真实身份,隐瞒了你曾经犯下的大罪,藏匿在太子身边,梦想着有朝一日太子登基,你也从龙乘云,飞黄腾达。可是,并不是太子赦免了你的钦犯身分,而只是你有所隐瞒,一旦太子知晓,结果如何?”

纥干承基脸色难看:“殿下要揭发我?”

杨千叶欣欣然道:“你若与我合作,我不但不会揭发你,反而会助你取得更大的功绩,来日何止飞黄腾达,封王封侯也不是不可能的。”

纥干承基沉默片刻,轻轻摇头:“千叶殿下,我自进了东宫,才晓得大唐如今是何等的强大,你想复国,是不可能的。”

“我不再图谋复国了!”

杨千叶露出感伤神色,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现在只有一个念想,我父是因众臣下的背叛而死!夺我父社稷江山的是李家,那么李家也得有一个帝王,给我父亲偿命!”

杨千叶盯着纥干承基:“一命换一命!我只求复仇,不求复国!”

纥干承基冷冷地道:“你想让我配合你刺杀皇帝?”

杨千叶轻轻摇头:“皇帝死在我剑下,那有什么意思?”

纥干承基疑惑地皱了皱眉:“那你是什么意思?”

杨千叶轻轻一笑,道:“这件事先抛开一边,先说说你。你扶保太子,图的是有朝一日太子登基,你就可以功成名就。可太子就一定能顺理成章,成为皇帝么?魏王李泰素受皇帝恩宠,迄今不放他去藩国,还在他的魏王府中建文学馆,准他自招贤才,这事,你知道吧?”

纥干承基脸色阴晴不定地道:“怎么?”

杨千叶道:“此举与当年李渊让李世民开衙建府,自立天策府,招纳贤才,有何区别?”

纥干承基道:“那大大不同,天策府文臣武将,济济一堂。而文学馆,只是招纳一些文士。”

杨千叶道:“当初天下未定,非武力不可得天下。而如今李唐已经坐出了江山,李世民也不会希望他的儿子们靠彼此征战决出储君资格。打天下靠武力,坐天下靠什么?你不会认为,李泰只会招些人去陪他吟诗作赋吧?”

纥干承基想到太子听说皇帝允许魏王李泰建文学馆时狂怒之下,把寝殿砸得稀烂的一幕,不禁沉默不语了。

杨千叶道:“纥干承基,你不是胆小之人,当初还在山中领着几千残兵的时候,依旧狂放不羁,整个天下你都不放在眼里,如今何以顾虑重重?不是你胆子小了,是因为你觉得你想追求的一切,已经不需要用你的刀来夺取!”

杨千叶微微倾身,看向纥干承基:“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你曾想陪李孝常夺天下,后来又想陪我夺天下,现在则是陪着太子李承乾。李承乾想保住他的太子之位,一样需要靠武力!”

“而你,不能坐等太子登基,等来等去,很可能一个最好的机会眼睁睁地从你手中失去。英雄造时势,你应该更主动一些,我可以配合你,你是在帮我,我也是在帮你,最后,你扶你的太子登基,而我大仇得报,一偿夙愿,岂不完美?”

纥干承基仍是犹豫不决。

杨千叶轻轻呷了一口酒,悠悠地道:“我知道太子缺钱,也知道太子正在到处筹钱,与我合作,这一点,我可以帮他!”

纥干承基神色动了一动。

杨千叶又道:“事情当然由太子来主导,太子不方便出面去做的事,我可以帮他做。我们各取所需,我想,对太子来说,这样强大而无所求的帮手,他是不会拒绝的。”

纥干承基咬了咬牙,缓缓地道:“你给我一些时间。我得想个法子,如何与太子说起此事,而不至于让他怀疑我的身份。”

杨千叶轻笑,揶揄道:“看来,你现在若公开身份,并不能保证太子会包庇你呀。不过,如果你做成了这件事,你、我和太子之间,就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那时你就算把真正身份说出来,太子也一定会维护你,必须得维护你。你看,这对你也是一个莫大的好事呀。”

纥干承基冷哼一声,这句话还真说到他心里去了,但他绝不会当着杨千叶承认罢了。

纥干承基道:“我回去,先与罗霸道商量一下,再想办法向太子进言。不过,我可不敢保证,太子一定会答应。”

杨千叶淡淡地道:“如果你只把自已当成一个传话人,那这件事的确不大可能成功。”

纥干承基一怔:“你什么意思?”

杨千叶直视着他道:“这件事,不仅是我的事,也是你的事,李承乾的事。只有我们都把它当成我们自已的事,才能拧成一股绳儿。”

杨千叶给纥干承基满了一杯酒,道:“如何才能让太子觉得危机重重、太子之位不保,这还有比他的身边人更方便去做的人吗?如果你们有想办法让太子觉得他马上就要失去一切,然后再进言,你说他会不会像一个溺水之人一样,死死抱住这块木头呢?”

纥干承基深深地叹了口气,端起杯来一饮而尽,道:“我走了!”

杨千叶道:“不多喝几杯?”

纥干承基没答这句话,他起身走到门口,忽然站住身子,回过头来:“千叶殿下,你知道吗,当初你往利州去找我,我曾动过念头,扶你造反,来日娶你为妻。”

杨千叶怔了一怔,反问道:“什么意思?你要我嫁给你,才肯做这件事?”

纥干承基摇了摇头:“我庆幸当初利州举事未成,这个念头没有成真。如果我真的娶了你,一个会活得很难过。你这样的女人,很累心呐!”

障子门拉开,纥干承基蹬上靴子,扬长而去。

杨千叶怔怔半晌,端起杯来一饮而尽,若有所失地道:“我……是一个很叫人累心的女人吗?真是这样吗?”

“好累……”

李鱼换了个坐姿,扶了扶坐酸了的腰。这酒都喝得差不多了,菜也吃得七零八落了,大家聊得也再没什么新的话题了,就连酒兴极浓的王超将军,此时似乎也因酒醉有了倦意,不复谈笑风生的模样。

可他就是没有要会账走人的意思,李鱼都坐得腰酸背疼,更不要说不擅应酬的杨思齐和铁无环了。

李鱼终于忍不住了,若是直接说大家喝得差不多了,今日不妨到此为止,未免显得不太礼貌,但我主动会账,那明显就是饮宴该结束的时候了,王超将军面子上也不会不好看。

李鱼想到这里,便向门外喊道:“小二,结账!”

王超将军正拉着铁无环讲他刚入伍时如何被一位归德执戟长刁难,后来巴结了一位仁勇校尉,打压了对方气焰的事,李鱼高喊结账这句话,他根本就“没听见。”

李鱼暗暗松了口气,敢情不是王将军酒兴未尽,而是不想会账啊!刚刚铁无环说王超将军有个绰号叫什么来着?哦,吞天蛤,原来不是说他嘴大,而是惯能蹭吃蹭喝啊。

娘希匹的,你早说啊,钱能解决的事那还叫事吗?看我这腰坐得……

哎,也怪凌若,最近为了“造人”,需索的实在狠了些。

正文 第433章 小秘密

“哎呀哎呀,说好了我请,你怎么……,不讲究了啊,李监造,这可是你不讲究了。这样可不行,下次!咱说好了,我一定得请你一回,下次我请!”

王超将军满脸不悦,责备完了李鱼扭头对铁无环道:“我最烦会账的时候,一帮兄弟拉拉扯扯的,结果这就叫李监造抢了先。没事,以后日子长着呢,下回我一定得请回来。”

铁无环是直爽豪迈的辽东汉子,从小到大所处的环境中,就没见过这样的人,还真没看出其中门道,反而有些过意不去了,忙替李鱼辩解道:“我这位兄弟也是性情豪迈的汉子,大家只要喝得开心就好了,王将军莫要放在心上。”

“不行不行,下次一定,我请!”

王将军深一脚浅一脚的,扶着铁无环的胳膊,醉眼朦胧地回头一看,道:“哎!我说,小二,打包。”

王将军打了个饱嗝儿,喷着酒气道:“这剩菜剩饭可别浪费了,拿回去给我家大黄打打牙祭。”

铁无环当初在辽东的时候也养过狗,后来在灭族之战中,那条狗为了保护他这个主人,被敌方战士给杀害了。此刻一听王将军也养了条狗,还如此爱惜,就更有了共同语言。

杨思齐和李鱼走在后面,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杨思齐讷于言,果然是因为性格的问题,这吞天蛤蟆王超大将军的伎俩,他自然是看出来了。

容小二打了包,把东西交给铁无环提着,搀了王将军下楼,李鱼便与铁无环和王超告辞,目送二人远去,李鱼便与杨思齐也踏上了回家的路。

李鱼道:“杨叔,现在我得先招募一支匠作队伍。杨叔在西市,掌管建作事务,手上应该有这样的人物吧,有那品性好、听话,为人诚恳的,可否介绍于我。”

杨思齐精神一振,道:“好!我在西市十余年,倒是认识许多担包建造的人,介绍一个靠谱的给你当然没有问题。你比如那……那谁,还有那……那谁,都是很不错的。”

杨思齐拍了拍额头,蹙眉苦思片刻,终于放弃,道:“走,你陪我先回一趟西市。”

杨思齐带着李鱼回了西市,登上“东篱下”,来到自已的房间,先把平素为他打理房间、端茶递水的老仆唤了来,向他比划道:“常到我这儿派领活计的那个人,就是那个,身材矮胖,圆脸,弯眉,跟笑弥勒似的那个,他叫什么来着?”

老仆眨眨眼,道:“阿郎说的是包继业包老爷吧?”

杨思齐大喜:“对对对,他姓包,就是他。那个姓包的,他在哪儿住。”

老仆一呆,道:“他在哪儿住,老奴也不晓得。阿郎是要找他么,他是阿郎手下的人,传唤下去,用不了多久,便找他来了。”

杨思齐如释重负,道:“那快找他来,我有事情找他。”

杨思齐打发了老仆离去,转过头,笑眯眯地对李鱼道:“你不要急,一会儿应该就把他找来了。”

李鱼的嘴角抽搐了几下,跟了他至少好几年,做为他手下被他认为还不错的包工头子,杨老爷居然连名字都叫不上来,也不知道如何去找他,这交际困难症简直了……

如此这般,他找的人究竟靠不靠谱啊?

杨思齐也不懂得待客之道,跟李鱼坐在那儿,闷闷半晌,干脆转到案后处理起堆在他案上的公务来了,这一处理,登时乐在其中,完全把李鱼抛在了脑后。

李鱼独自一人闲极无聊,这儿摸摸,那儿看看,也不知等了多久,正有些不耐烦,打算去外边转转,那老仆领着一个矮胖圆脸的圆领直裰汉子进来了。

那人一见李鱼站在房中,满面堆笑地向他点了点头,便踮着脚尖儿,一溜碎步地到了案前,殷勤笑道:“杨大梁,您唤小的来,可是有什么吩咐?杨大梁?杨大……”

杨思齐抬起头,两眼没有焦距地看着那笑眉笑脸汉子,等他又唤了两声,眼神儿终于清明起来,“哦”了一声,用手中的笔一指李鱼道:“不是我找你,是他找你。”

杨思齐顿了顿,又道:“这位是……”

那包工头子望了李鱼一眼,露出些敬畏之色,谦卑地道:“是是是,小的认识。这位是咱们西市李市长,李市长不认得小人,但小人是认得李市长您的。”

杨思齐又松了口气,喜道:“你们彼此相识那是最好。那你们聊吧,呵呵。”

杨思齐饱了饱墨,低下头继续不知勾划什么去了。

李鱼向那笑脸汉子招了招手,让他过来对面坐下,咳嗽一声道:“足下就是包继业包先生吧,我如今已然不在西市了。”

包继业陪笑道:“小的知道,李市长荣升鼓吹署了,还要恭喜……”

李鱼道:“我现在也不在鼓吹署了。”

包继业一呆,饶是他八面玲珑,这时也不知该如何说话了。

李鱼不在鼓吹署了,那他是升了还是降了啊?升的可能……恐怕不大。这可是官场,没听说到了一个衙门,屁股还没坐热,马上又得高升的,就算上边有人,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吧?

可要降了,那更不能提了,总不能说一声“节哀顺变”了吧?

包继业嘴巴一闭,直勾勾地看着李鱼,等他继续说下去。

李鱼道:“我现在承蒙皇帝恩典,调去工部,暂时充任钦天监灵台监造一职。”

包继业两只眼睛猛地一凸,登时放出了烁烁的光芒,原本就极生动的笑脸,登时比笑口常开的弥勒佛还要欢快几分:“恭喜!恭喜呀!李监造节节高升,步步生莲,前程如锦,可喜可贺!”

包继业挺直了腰杆儿,足跟顶着屁股,双手连连作揖,跟一只招财猫儿似的。

工部!

还有比工部更叫一个包工头儿垂涎欲滴的所在么?

而且此人现在手上就有项目,建造灵台,如果能承接了这项国家大型工程,不仅眼前就有丰厚的利润,而且这也证明了他的实力,之后在市面上也增强了竞争力。

尤其重要的是,一旦和这位工部新晋权贵拉上关系,建立长期合作关系,那自已的未来……

一定要抓住他!

务必要抓住他!

错过这个机会,我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已!

李鱼被他灼灼的目光吓住了,干咳一声道:“包先生?”

“不不不,不该当李监造如此称呼,您叫我老包就好,还亲切些。”

包继业笑容满面:“李建造荣升大喜呀,择日不如撞日,包某作东,得请您好好喝两杯。”

李鱼连忙摆手:“多谢好意,今天已经喝过了,李某不胜酒力,酒就不喝了。”

已经喝过了?莫非有人先下手了?是老程还是老杜,是老郑还是老朴?这些人莫非都长了一只狗鼻子吗,嗅觉这么灵敏。

包继业心头危机感陡升,一边暗暗盘算着,一边恭谨地道:“是,那改日包某再为李监造贺。”

李鱼道:“今天找你来呢,是蒙杨大梁推荐,说你做事踏实严瑾。我正负责灵台监造,想和你商量商量,不知道你可愿意配合我建造灵台?”

“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李监造的赫赫威名,小的早就如雷贯耳了。能跟随李监造做事,那是小的莫大的荣幸。虽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包继业都快哭了,幸福的肾上腺激素涌遍全身,直恨不得一把推开案几,去亲李鱼的脚。

虽说杨思齐做事不太靠谱,识人用人上简直一塌糊涂,但他这次为李鱼推荐包继业,还真找对人了。

一则,杨思齐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可事情他却是一丝不苟。他手下十几个包工头儿,做事怎么样,他是要验收的。其中有三四个,特别爱惜名声,做事极为认真,这包继业就是其中之一。

这三四个人之中,包继业又是局面最小,生意最少,利润最少的一位,混的并不十分出色。也正因如此,他在杨思齐面前才格外的恭谨,给杨思齐留下了极好的印象,所以从这三四个人中脱颖而出了。

而对包继业来说,这可是让他一步登天的绝好机会。灵台只是一次生意,交下李鱼这个人,那就是一辈子的富贵,他家祖祖辈辈干这一行,那也就意味着,他的子子孙孙,都有可能因为这一机遇而改变。

李鱼见他非常激动,唯恐他也是吞天蛤蟆王超一般人物,还没入局,便只想着从中大捞一把,便咳嗽一声,严肃地道:“老包,我给你这个机会,有些丑话还是要说在头里的。”

包继业连忙神色一正,道:“李监造请讲。”

李鱼道:“钱呢,一定得叫你赚,皇帝不差饿兵,没有叫你白忙活的道理。但你赚,得有度。这个灵台,是皇太子殿下亲自任大监造的项目,不能偷工减料,不能有所差迟,要建得又快又好。”

皇太子亲自任大监造?

包继业差点儿幸福的昏过去,这是他们老包家的祖坟跟活火山似的冒了多少年的青烟,才把山一样大的一个大雨滴砸在了他的头上啊。

包继业颤声道:“李监造肯把这样的机会给予小人,小人感激莫名。小人宁愿在灵台建造上一文不赚,也要保证它建得又快又好,否则天诛地灭,死无葬身之地,死后永不超生!”

李鱼吓了一跳,用不用发这种毒誓啊,貌似这位说的情真意切,不似诳言,不赚钱都肯干,建个灵台,在那么大的广告效应么?

李鱼却未想到,广告效应确实有,但这只是一方面,人家更看重的是他这位灵台一旦完工,注定要在工部成为新晋权贵的官吏建立良好关系。尤其是,他还这么年轻,这棵大树要是傍上了,那得享多少年清福?

包继业此时患得患失起来,如此巨大的幸福,要是成了一场美梦,他真活不下去了。这事儿只怕瞒不住,其他人要是闻风而动,酒色财气,取悦了李监造,人家要换一个人接这工程,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板上钉钉之前,我得盯住了他,此事绝不容有失!

包继业想到这里,马上道:“详细情况,还请李监造交代下来,咱们这工契,不知什么时候签署,条款什么的,李监造您看着定,小的都没意见。”

李鱼笑道:“不急不急,这事儿明天再说。明天你到钦天监找我,我会去那里,与袁少监议事。”

李鱼说到这里,站起身,对杨思齐道:“杨叔,咱们是不是这就回了?”

杨思齐从纸堆中探出头来,挥手道:“我这儿还有些东西要处理,灵台建造的图纸,我也想先设计个粗稿出来,今日与李秋官一番交谈,有些点儿得马上记下来。你先走吧。”

李鱼知道他这一忙,就指不定什么时候了,说不定太晚的话就睡在这里,无奈之下,只好道:“既然如此,那我先回了,杨叔别太晚了。”

“好好好。”杨思齐答应着,头都没抬。

包继业一个箭步,袜底儿一滑,出溜到门口,将障子门儿微微用力稍提,一点声息都没有地拉开,欠身示意,恭请李鱼先出去。心中却想:“杨叔?看来李监造与杨大梁的关系非同一般,可惜杨大梁酒色财气,样样不沾……,那也得巴结着。李监造这么年轻,所好必然是有的,倒要对症下药,投其所好。”

李鱼向包继业点头致谢,出门趿上靴子,包继业赶紧跟出来,鞋都没穿好,就屁颠屁颠地侧身伴同,道:“时日看来尚早,不如老包陪李监造去平康坊逛逛?听说戚小怜姑娘从良之后,绛真楼新捧了一位柳七七姑娘,艳绝无俗,较之小怜姑娘不遑稍让呢。”

绛真楼那种地方的头牌红姑娘,以包继业此时的家业,一辈子都不想去消费,可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为了把承建灵台这件事儿落实下来,那便是一掷万金,也必须得做了。

女色?

李鱼淡淡一笑,道:“今日奔波一天,又应酬一番,实在是乏了。再说,烟花柳巷,迎来送信的地方,我素不喜。”

包继业心中一紧,看他年轻,本想着一个色字就是最佳利器,想不到出师不利啊。李监造不喜欢风尘女子,那就是喜欢良家喽?咦?这倒不错啊,如果能攀门亲,还怕这条大鱼跑了?

可惜我女儿已经嫁了,再说那模样……

嗯……我六个姐姐,近二十个外甥女儿,得回去划拉划拉,挑那清秀漂亮的,回头引李监造见见。哪怕是做个小星如夫人呢,人家是官,咱也算高攀了。至于财,李监造胃口多大还不清楚,有什么分配想法也不清楚,倒是不能急于说出自已的底牌。

包继业寻思着,伴着李鱼出了“东篱下”,门前正停着一辆清油车,华盖锦绣,十分雅丽。

一个相貌清秀的青衣小婢娉娉婷婷的,就站在车畔,一见李鱼出来,马上向他盈盈一笑,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儿:“小郎君,请上车。”

李鱼一看,正是第五凌若前不久刚刚招到身边侍候的一个小丫环。以前第五凌若由为仇恨深锁,封闭了情感,身边除了八个不像女人的女金刚,连个像样的侍女都没有,如今彻底改变,身边也多了些年轻可人的小侍女。

“原来凌若知道我来了。”

李鱼想着,向包继业点点头,道:“明儿钦天监见吧。”

李鱼举步登车,小侍女一掀帘儿,只露出一道让他进去的缝隙,包继业在后边什么都看不见。李鱼还未进去,帘儿一掀,就已嗅到专属于第五凌若的一抹淡淡幽香。

包继业一看那车,从那装饰,就知道必是女子专用,心中登时警铃大作:“该死!我这还没寻到个合适的外甥女儿,这是谁下手了?”

李鱼登车离去,包继业哪里放心得下,急忙叫人牵来自已那头驴子,悄悄蹑在后面,跟着前面那辆香车,转转折折,弯弯绕绕,不一时来到一座黛瓦白墙绵延不见首尾的庄园前面。

朱漆大门打开,门子下了门槛,让那车径直驶进去了,大门旋即关上。

包继业跳下驴子,左右看看,满心的纳闷儿,这里看着好生熟悉,好像就是我承建过的一处建筑啊,这是谁家?门楣上居然没有牌子。

包继业退后几步,仔细看看,再凝眸一想,忽然惊出一身冷汗,二话也不敢说,跳上驴子,拨驴就走。

“难怪人说李鱼乃我西市太上,杨大梁是他叔,第五大梁是他的女人,这他娘的不太上谁还太上?没准良辰美景两位姑娘与他也有些说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呢!去休去休,快走快走,这种小秘密,还是不知道的好!”

正文 第434章 心之所依

豪宅,丽人,恍如仙境。

进了大宅,如进一坊,仍是车马前行,曲曲折折,来到第五凌若处。

仆从如云,接迎如仪,入得室中落坐,已有香茗侍候。

第五凌若去换了一身燕居的常服,轻软贴身,伴着李鱼聊聊了今天的事情。从旁点拨了一番,这工程之中许多容易做财务手脚的关节处,李鱼已是豁然开朗。有这么一个理财专家一旁竭力提点,旁人想把他当外行糊弄,已是不可能了。

至于哪些环节如何省钱,甚至拆除旧灵台如何废物利用,如何处置用不上的废旧材料,以及从工部提来的款项如何在安全的方式下又能避免资金闲置,第五凌若都有提及,这位理财专家,可不仅仅有能监督他人,避免贪污浪费的手段。

第五凌若见他用心记着,掩口笑道:“罢了,回头儿借你一个账房好了,有个自已人盯着,那就稳妥的多。”

李鱼迟疑了一下,道:“这个……我任监造……却大肆任用私人,这恐怕……”

“一朝天子一朝天,为什么?就因为非如此,不足以如臂使指。民间百姓,一听这句话,似乎就觉得那些做臣的似乎受了委屈,其实呢?世上有几个圣人大贤?人有六欲七情,便一定有私心私欲,区别只在于这私心私欲的大与小。

做皇帝的高高在上,尚且如此,才能政令通达,何况是你,上上下下,牵绊无数,不是什么事都由得你作主的,可真若出了什么纰漏,难道要皇太子去顶缸?必然要你背黑锅的!”

第五凌若乜了李鱼一眼,眸子猫儿一般的眯起:“别是……不想让我的人插在你身边吧?”

李鱼白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道:“怎么会呢,你的人都任我插了,插我身边一个人算什么,几个人都无所谓啊。”

第五凌若非常惊讶,瞪大了眼睛:“你在我身边插了人?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谁呀?”

李鱼道:“你呀!”

第五凌若有些茫然:“我?我怎么了?”

李鱼悠然喝茶,不再理会。

第五凌若面冷心热,文雅点说属于内媚,俗气点说属于闷骚,虽说十年不涉于情,可是混迹在西市这个小江湖中,耳濡目染,也不知听过见过多少事情,算是个理论上的老司机了。

再反复想想李鱼这句话,突然面红耳赤,扑到他身上,咬牙切齿道:“该死的,天还没黑就开荤腔儿。”

李鱼笑着躲闪道:“若是天黑了就可以开荤腔了是么?”

两人笑闹一阵,第五凌若钗横鬓乱,娇.喘细细,这才放开李鱼,桃腮红晕,风情万种。

厅堂之上,就有四名俏婢侍立,第五凌若毫无顾忌,李鱼也是入乡随俗,早习惯了无视于她们的存在。实际上此时的大户人家,夫妻敦伦,都常有叫侍婢一旁侍候,端茶递水,逢迎清洁的。

本来如此私密之事,万万不可叫外人看见,否则男的还好些,那女子羞也羞死。只是这内室侍婢,属于一种很特别的存在,在时人观念里,并不把她们当成某种意义上的“人”。

李鱼这才摸着鼻子道:“我只是顾虑,施工匠作,全赖杨叔推介。而内政财务,又全赖你来扶持,似乎……显得我很没用。”

第五凌若道:“糊涂。难道每一个可用之人,都得是你亲自去一个个寻来?这样的格局,顶多开个作坊,如何做得大事?你需要什么,你身边就有熟稔这方面一切的人,及时提供给你所需要的人和东西,那就是你的本事。你做得到,旁人做不到,这不是你的本事是谁的?你你我我的,分那么清。”

李鱼握住她的柔荑,道:“怪我怪我。其实找杨叔帮忙时,我都没有这许多顾虑。唯独对你……那不同的……”

第五凌若凝眸望他许久,轻轻软倒在他怀中,贴着他的胸膛,柔声道:“我知道,男人,先天就比女人背负了更多,责任、荣誉、尊严,外面所有人对他的评评点点。但你对我,永远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第五凌若深情地望着李鱼,轻轻地道:“我永远都是那个在兵慌马乱中失去了眼睛的那个小凌若,需要你的保护、需要你在我身边,我才会觉得踏实、安全,你就是我在那一团黑暗中找到的光,是我的唯一……”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 you are my super star,你主宰我崇拜,没有更好的办法……

不知怎地,李鱼脑海中忽然冒出了这首歌,再一想到第五凌若长袖飘飘,雾寰云鬓,手里拿个麦克风,踏着欢快的舞步……,李鱼赶紧打消了这令人直冒鸡皮疙瘩的想像。

第五凌若是绝不会想到,自已一番深情款款的表白,被一首歌给破坏了,偎依在李鱼的怀中,想着过往种种,而良人就在眼前,从此长相厮守,再不用分开,她的心中无比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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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李鱼赶到钦天监时,神采熠熠。

第五凌若很懂得如何保养她的男人,在饮食上极尽细致,想必是请教过药膳名家的,饭菜色香味俱佳,营养又极好。昨日又已过了受孕期,两人并肩共枕,只是爱抚叙话,这一觉醒来,李鱼只觉自已精力旺盛,挺一挺腰杆儿骨头节儿都咔吧作响,又是一条生龙。

包继业包先生比谁到的都早,他站在钦天监门口,大肚腆腆,笑脸迎人,见了进衙门的人,是官儿就鞠躬,是吏员就拱手,跟一只杵在那儿的活体招财猫似的。

李鱼的车子一到,包继业就跟舞台上的戏曲高手似的,一路行云流水地过来,肩不摇,袍不动,双脚在袍袂之下移动,仿佛滑行了过来,车子刚停稳,他的手已经稳稳地伸了出来,往那儿一架,充当了扶手。

“李监造,您慢着,慢着……”

李鱼腰杆儿一挺,跳了下去,没用他扶,笑吟吟望他一眼道:“你倒来的早。”

包继业点头哈腰地道:“应该的,应该的。”

他往车上看了一眼,道:“杨大梁没有同车来么。”

李鱼道:“杨大梁是个存不住事儿的人,这不,昨天与李秋官聊了一下,连夜就赶了工。早上起来,他还在睡,我没叫他。反正建在拆之后,咱们先去安排一下拆灵台的事情。”

“好好好,一切听您安排。”

包继业一边说,一边走,心里盘算:“李鱼这是明显掌控着西市啊。第五大梁是我西市两大财神之一,自从乔大梁死了,两大财神兼而为一,都是她的,而她是李监造的女人,钱上,人家不差钱儿。我得探探他的口风,胃口有多大,又或者他刚到工部,有心做一桩政绩出来,瞅不上那点小钱。”

“再一个,拆灵台还要商量?这李鱼不是外行啊,里边的门道,看来他知道的不少,在这样的人面前,我可不能耍小聪明。想抱人家的大腿,就得让人家觉得我这人可信,可信才能可用。细水长流,不在这一事一利上,我得规矩一些。”

李鱼不晓得自已昨儿从第五凌若那里了解了些东西,这随口一句话,人家这真正行家就据这细微线索做出了如许之多的分析。

两人到了钦天监,寻到袁天罡的签押房,又等了一阵,袁天罡才姗姗来迟。

见李鱼已经到了,袁天罡对他办事的态度倒是蛮欣赏,马上把李淳风也唤了来,与他一商量,既然建造图纸尚未出来,这两位便兴致勃勃。只涉及先拆的问题,就让他们自行处理了。

李鱼便带着包继业去了灵台。

这灵台如此庞大,所用建材可不只是土石。因为涉及天文,内里建构其实蛮复杂,看似一座台子,可里边却是中空的,有诸般仪器的内部构架。

李鱼一一指点,他也懂得藏拙,话只说一半,省得叫人看出虚实。听在包继业耳中,却是人家李监造果然是行家,倒也老老实实,不敢有什么小算盘。

不过听到李鱼要把一些小型仪器也充作铁器铜器熔毁充作新仪器的原料,包继业可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建议道:“李监造的筹划,自然是最妥当的。小人只是有个冒昧的想法,跟李监造提一提,小人思虑没有李监造那么周详,要是说的不对,您别见怪,要是……”

李鱼实在忍不住了,道:“包先生只管坦率说来,不用诸多顾虑。”

包继业咳嗽一声,干笑道:“是!是这样!其实对钦天监,民间多以为神圣之地,认为我钦天监诸官史,都是天上星宿下凡,所以知晓天上之事。而这诸般仪器,在百姓眼中,也都成了神圣法器。所以……”

李鱼眨眨眼:“你是说?”

包继业道:“把这些生了锈的、蚀烂了的法器拿去民间,多的是大富豪绅不吝万金购买啊,如果只是融炼了充作五金原料,未免……太可惜了些。”

李鱼一个“好”字差点儿脱口而出,不过话到嘴边,却是心头一动,一下子又咽了回去。

这个年代,与自已所处的年代有许多不同。起码在自已的年代,没多少人把天文台气象局视为如此神圣庄重的所在。这里面有没有什么避忌,可不好说,还是先找行家问问才行。

所以,李鱼不动声色,淡淡点头:“我知道了,这事儿我考虑考虑再说。你先四下勘察一下,确定拆除灵台所需用具、人数、时间等等,回头把一应估计告诉我。”

包继业答应一声,便颠儿颠儿地去勘察灵台了。

此时,太子李承乾业已摆驾奔钦天监来了。

这件事对他的政治意义颇为重大,所以太子也极为上心。

而在太子车驾之上,本应只有太子一人坐在车中,此刻他旁边却傍了一个人。

弯眉秀目,肤色白皙,樱桃小口,鼻如腻脂,秀美的比女人还像女人,正是太常寺乐童称心。

称心面色潮红,唇色润泽,唇瓣儿微胀,若不细看,恐也无人看得出,似乎是被人啄吻的有些肿胀起来。

正文 第435章 勘灵台

包继业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计算着这灵台的规模,匡算着所需的匠作人数、车辆、所需的工具、大致的作工时间。一辈子从事这一行当,他都不用尺子,只需目测,就能计算的八九不离十。

偌大一个灵台,包继业又是跑圈又是上下,累得满头大汗,可却神采飞扬。一个一向只承揽小区住房的建筑商,突然接到建设“鸟巢”的国家级任务,不跟打了鸡血似的才怪。

这边正忙活着,太子李承乾到了。

钦天监倾巢出动,自监正以下,俱往接迎。像监正、少监这一级别的,时不时就能见到太子,那些低阶官员平素却没有这种近距离接触储君的机会,哪怕不用他来,这时也得凑近了去瞧瞧。

太子前呼后拥进了钦天监,在正堂落座,监正、少监、春夏秋冬四官正,丞、主簿等依次落座。

李承乾任大监造,负责灵台工程的。这里各署官员纷纷发言,保证会尽心竭力,确保工程保质快时地顺利完成。

虽然因为主要负责灵台事务的是名声甚是响亮的袁天罡、李淳风两人,所以其他人心生嫉妒,平时对此事懒得过问一言,也采取了不合作态度。但是在这场合,你是看不到的。

每个人都有他的见解,每个人似乎都认真思考过如何建造灵台,每个人都踊跃发言,献计献策表忠心,就连袁天罡和李淳风都插不上嘴了,至于那位真正负责监造灵台的李鱼,压根儿就没人想起他来。

袁天罡和李淳风相视一笑,除非太子主动问起,干脆也不说话了,只管闷头喝茶。

“李监造,李监造……”

包继业趴在李鱼耳边轻声呼唤着,语气温柔的就像娇羞含怯的小情人。

一连唤了几声,枕着一只汉代鎏金敛翅虎,半截身子露在阳光之外,睡得正香的李鱼睁开了眼睛。

包继业赶紧退后两步,谄笑道:“小的已经匡算完毕。”

李鱼“哦”了一声,有些歉意。里里外外的全是人家忙碌了,自己帮不上忙也就算了,偷偷睡懒觉还被人抓个正着,这就不好意思了。

李鱼在那宽有一丈的灵台墙沿上坐起来,想把那当枕头的古董送回旁边的灵台内室中去,包继业陪笑道:“李监造一定是昼夜勤劳国事,太过于疲倦了,还当保重身体才是。眼看监造倦意正浓,小的本来候在一旁再等些时候也没甚么,只是看到有人来了,想着应该知会监造一声……”

“有人来了吗?”

李鱼向下望了望,可不,已经有一群人走到灵台下了,他在灵台二层,那些人已经走到一层,居高临下望去,众星捧月一般,中间那人……

李鱼腿儿一偏,哧溜一下就从墙沿上滑了下来,把那沉重的鎏金虎交给包继业:“去,帮我放进室内。”

包继业答应一声,屁颠屁颠地去了。

李鱼赶紧搓搓脸,揉了揉眼睛,整了整袍泽,举步刚要走,又从旁边的荷花缸里撩起些水来,往脸上脖子上一抹,便大步流星迎了出去。

这荷花缸里边栽有水莲,有的还养上鱼儿,主要作用是一旦发生火灾,用其水源灭火用的。水倒是很清澈。

李鱼快步下台阶,匆匆跑下十多阶,再抢前一步,在一处缓阶处停下,一个长揖到地:“太子驾到,小臣迎接来迟,恕罪!恕罪!”

李承乾腿脚不灵便,是微微低着头的,听他一说才抬头,一瞧此人满脸是汗,胸前还有斑斑汗迹,心下便高兴了几分:“呵呵,李监造,你能如此勤于国事,孤很欣慰。头前带路吧,有什么事,咱们上去说。”

“是是是,太子请。”

李鱼身子一偏,就变成了螃蟹,容太子越前一步,横着引路,一直将太子引到二层灵台上,见他有些气喘,便道:“太子,先看看二层模样如何?”

这时跟随在太子身边的,有那位吞天蛤王超王大将军,还有一些屯卫,乃至东宫侍卫,此外就是袁天罡和李淳风。至于其他钦天监官员,倒不是不想跟来,但献殷勤也不能献到叫人反感,太子已经发了话,他们也就只好恋恋不舍了。

李承乾点点头,便往一旁拐去。此时包继业已经放好鎏金虎赶了回来,听李鱼一说,这是太子?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行礼,其实唐朝君臣礼仪没有后世那么尊卑到了极点,至少在面儿上,是不用动辄下跪的。

可包继业头回遇到这样的大人物,也不知该如何见礼,干脆卟嗵一下跪下了。

李承乾意外地瞟了他一眼,心情更愉悦了。

称心就跟在李承乾身边,比他矮了一头,再加上身材纤细,小鸟依人一般。看到李鱼,便露出些幽怨的神色来,只可惜李鱼虽然看到了他,目光却未驻留太久,却没看到称心抱怨的神情。

李承乾一边走,袁天罡、李淳风和李鱼一边不时插一句嘴,介绍一下感觉需要叫太子知道的事情。包继业一旁瞧着,见李鱼在太子身边伴行,说话儿也不结巴,更是暗暗钦佩。

“看来这是常在御前行走的,经常见到太子的,这条大腿,我老包是抱定了。呼~~呼~~”

包继业想着,忍不住又退后两步,呼呼地喘了几口大气。

方才呼唤李鱼醒来的时候,他的气息就已调匀了,可此时心跳如鼓,都快跳出腔子外了,弄得他喘不上气儿来。

李承乾在二层灵台内室里逛了一圈儿,李鱼忽然想起包继业所说的对这些器物的处置方式了,便道:“太子,臣正有一事需要请教。”

李承乾站住脚步,向他望来。

李鱼指点室中许多器物,不少都落满了灰尘。李鱼道:“太子请看,灵台重建,灵台上所需部署的器物,也要重铸。而这里和上一层,有许多各朝各代遗留下来的物品,如果溶炼了作为重铸的五金用料,不失为废物利用。不过,却还有另一种处置方式,可以节约更多的用度,只是这样做是否妥当,臣却不甚明了,还需太子决断。”

李承乾好奇道:“如何处置?”

李鱼道:“这其中许多器物,都有些年头了,民间很是有些人,有收藏古物的癖好,为此不惜一掷万金。再加上,这里许多东西,都是各朝各代钦天监人员用以观测天象的器物,民间以为神奇,就更值钱了。如果这些东西拿去变卖……,那么灵台建造,可以为朝廷省下大量钱财,说不定光靠这些,就能收支相抵了。”

李承乾动容道:“这么值钱?”

李鱼心虚地瞟了一眼包继业,包继业用力点点头。李鱼便语气肯定地道:“正是!”

李承乾神色一正,沉声道:“便是值得一座金山,也不行!这里的器物,皆为上窥天意之物,岂可落入民间,使得一些小民,仗之妄揣天意。这些东西,必须全部溶炼,回头把大小器物拆下,押运至铸炼厂,由孤亲自监督熔炼,一件都不可少。”

李鱼连忙顿首道:“喏!”

王超连忙抢前一步,拱手道:“臣为监护,愿承担此事。”

李承乾瞟了他一眼,点点头:“嗯,到时你来起运,运到之后入库封存,再去报与孤知道。”

王超顿首道:“喏。”

李承乾瞟了眼室中琳琅满目的各种天文器物,转身出去,道:“走,咱们再到台上去看看。”

这灵台虽只三层,每一层都高有两三层楼,登至灵台之上,放眼望去,与它比高的建筑着实不多,除了零星几座宝塔,四下景致尽收眼底。

太子兴致顿起,四下观览起来,还拉着称心一起指指点点,评说起来。

李鱼候在一边儿,一转眼看到袁天罡和李淳风也正识趣地站在一边。李鱼便上前道:“袁少监,这灵台器物如许之多,多有珍贵之处,都得熔毁了么,未免可惜了吧?”

袁天罡道:“若非帝王而问国运,即为觊觎大宝,心存反意,可以杀头的,若是手中持有可观天象的器物,谁能保证持有者就一定只拿来当作古物收藏?太子的担心与处置是对的。”

“原来如此,受教了。”

李鱼心思一转,便走到一边,再招了招手,把包继业唤到面前来,低声吩咐道:“你准备个册子,把这灵台上的一切,包括灵台本身,尺寸、大小、模样、质地,俱都记载详细了,哪怕是一口荷花缸,不可疏漏一样!”

正文 第436章 财帛动人心

包继业现在是唯李鱼是命是从,李鱼如此郑而重之的交待,他自然不敢马虎。

这厢完成了接待太子的任务,一离开灵台,早就候在那边的钦天监众官吏又是一拥而上,在李承乾做了一番慰勉训话后,把太子爷恭恭敬敬地送上了车驾。这厢便一哄而散。

真正落实下来,眼下需要干活操心的一共就三个人。一个是还在家里画图的杨思齐,一个是需要找齐人手准备拆建的包继业,另外就是只负责操心的李鱼。

包继业跟上足了发条似的,行动是真快,第二条已经找了一批人手来,准备将灵台上中下三层乃至地下室的诸多作废的或者锈蚀的已经不能用的仪器都搬出来,进行清点、造册。

这天文台中,也不知储存了多少个年代的物品,其中有些根本不算是天文所需的物品,也不晓得是什么年代因何缘故放进去的,清理过程中,甚至发现锈烂了的铜钱百贯,还有封坛的老酒一坛。

坛子倒不大,一只南瓜大小,泥封的。袁天罡看到那酒,当即神色一正,拍了拍额头,道:“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原本买了一坛老酒,琢磨放在阴凉处储放些日子再喝,结果出了趟京,回来就忘了。”

袁天罡说着,就很自然地捧起那酒,施施然地去了。李鱼明明瞧那泥封上有字,隐约可见一个“晋”字。眼见袁天罡一副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样子,转念一想,我今日只当没看见,明日谢媒礼就省了吧。

包继业也不管是什么东西、什么门类,东西的大小、质地、形状,包括能辨识的年代,俱都让人描写仔细,一一登记造册。

为了把这事做得仔细,包继业甚至花钱找来一个落第文人。这样的人就不只是识字那么简单了,有些文采,东西也就记载得详尽确实。

这个年代的落第文人可不等于落魄。须知但凡能去参加科举考试的,就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穷人,家境都很富裕,否则根本无力支撑如此巨大的花费。极少数没那么有钱的,也是整个家族、宗族、村庄,合资集力进行培养。这也是官员无论如何发达,不管做到多大的官儿,也摆脱不了宗族的影响与约束的原因之一。

因为那年代印刷技术落后,光是一本书至少就得二吊钱,相当于1500至2000千元左右。一个有资格去科考的书生所读过的教材,随随便便都相当于几十万。

更不要说还有纸墨笔砚的消耗,每年往返一个多月去参年省里的乡试,往返两个多月去参加长安的会试,一路的餐饮、住宿费用。聘请名师、交结名流的费用……

文人即便是科举不中,什么功名也没有,也已长大成人,自立门户,境况比起小民来说,也要优渥的多。通常这种情况下,他们有几条路好选:一种是祖上有遗产的,那就好办了,科举不中,那就做乡绅,做大地主。

第二种是托身豪门,做门客、做幕僚,地位和收入也不低。

第三种是托身空门,能诗能画的,做个和尚也是雅僧,很快就能混出相应的地位和名声。

第四种是他人接济,这时就看出一路科考,结识的权贵、名流、富有同学的好处了,每每有人接济馈赠,只要打消自尊心这一点心理障碍,活得也是香滋辣味儿的。

最后一种就是归耕隐种。这种其实大多也不凄惨,别看他们诗词里写的凄惨无比,除了其中极少数本就是家族集资供养,这时失去供养,需要自己下地干活的,大多是买上百十亩地,招几个长工,一边看着长工们干活,一边奋笔疾书,号啕生活之艰难的主儿。

比如那杜甫杜大爷在成都的时候,亲身侍弄的只是些花草竹梅一类的玩意儿,在夔州的时候,他买了四十亩果园,招了几个果农打理。都督柏茂琳还让杜甫管理一百顷公田,拨给他五六名奴仆经营田地。人家实际上是个小地主。

包继业找来的这位落第文人叫张继,就属于第四种:受人接济的。受人接济虽然最清闲,可毕竟有点看天吃饭的意思,万一哪天人家停了供给,家里就揭不开锅了,危机感最重。

所以包继业找上了他,又给了一笔丰厚的报酬,张继便来了。他也不用做什么力气活儿,只管弄了张案几,坐在灵台之下临时搭起的棚下,负责记录搬下来的每一样东西。

李鱼曾经悄悄溜到他身边看看,想瞧瞧他有没有敷衍其事。匆匆瞄了一眼,写的什么没看清楚,就感觉那字是真漂亮、真正整,这样的人科举都不中,自己这样的居然混成了一个文官,李鱼很有一种罪恶感。

吞天蛤王超业已带兵赶到灵台,日夜驻扎,戍守于此。铁无环却未跟来,李鱼向王超问起,才知道皇帝终究是疼爱魏王李泰那小胖子多些,这边是公事公办,派了些屯卫精锐来,一俟事了,这些人还是要回屯卫的。而魏王李泰那边,却是从屯卫中抽调了一批精锐,调出屯卫,改任魏王府侍卫。

铁无环那等强壮体魄,自然入选,现在已经算是魏王府的侍卫了。而魏王府就在杨思齐那幢宅院后边,只隔一条街,今后算是邻居了,只是眼下却不方便见面了。

李鱼听了便觉有些不妥,他的历史知识虽然浅薄,可也清楚李泰是没有帝王命的。当然,比起太子的下场,李泰的结局算是相当不错了,跟着他十有八九是没有性命之忧的,可却浪费了铁无环这样一位英雄豪杰。

李鱼心中,铁无环这样的人,就该是功勋彪炳,直做到青史有名的一方大将军,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只是,眼下他没有那个能量,铁无环即然做了魏王府的侍卫,也就得先在那儿待一阵子再说。

反正将来做皇帝的会是现在还是一个小顽童的李治,而李治和这个李泰关系其实一直很不错,做了皇帝后,对他也是优容有加,并不介意他觊觎帝位的过往,见机行事便了。

王超将军见他一说铁无环下落,李鱼便陷入了沉思,等了片刻,依旧在出神,忍不住道:“李监造?”

李鱼醒过神儿来,看向王超,王超笑眯眯地道:“太子吩咐,这些旧器物,都要运去铸炼场溶毁,可谁料到这灵台之内,居然有这么多的东西,我刚刚看了一下,就现在清出来的东西,就得装十几车,就不要等到全部清理完毕了吧,不只现在监看麻烦,到时候起运也麻烦,我现在就带人把它们运走算了。”

李鱼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眼看这棚下也放不下了,再不运走还得搭棚子。那便这就起运吧。老包,老包,你来,带王将军逐一交接,逐一画押。”

王超一听拉下脸来,不悦地道:“李监造,你这是什么意思?本监护与你共同负责灵台事务,如今移交器物给我,还得一样样交接,一样样画押,用不用这么谨慎,你这是担心我监守自盗么?”

李鱼忙道:“王将军何以这般说话,李某绝无此意。只是李某也是头一次承接如此重大的任务,可唯恐其中有点什么差迟。旁的不说……”

李鱼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对王超道:“账目齐整详尽,太子看了也觉得我办事认真。能得到太子青睐的话……呵呵,你懂得,机会得自己来争取啊。”

王超瞧他一副自作聪明、还沾沾自喜的模样,便是暗暗一晒,转念便想:“老子便一样样清点交接,给你画了押又如何?我把其中值钱的器物抽走几样,其他的东西运到溶炼场,最终还是要付之一炬的。少了几样便是神也无从发现。”

想到这里,王超便神色一缓,道:“罢了,李监造做事认真,依你就是。”

王超大咧咧走到棚下,吩咐士兵准备装车,包继业请了张继业捧着记录簿子,逐一对照,相符一样,王超便在其后画押,士卒便搬走一样。一上午功夫,足足运出七大车,棚下腾空出来,又可以继续往外清理了。

而这七车器物,运到溶炼场的时候还是七车,只是其中许多较小巧、易收藏、更值钱的东西,已经不见了踪影……

正文 第437章 机会来了

这座存在了五六百年,历经各个朝代的灵台,里边的杂物还真是不少,不值钱的腐烂家具、破坛子烂罐子固然不少,陈年古物、旧时观测天象的仪器等却是不少,一件件的清理出来,把那张书生的手腕都快写断了。

前后一共清理了四天,一共清理出二十一车杂物,其中有价值的大概三分之一,但是遵照太子吩咐,这些东西尽数运去了铸炼场。

五天后,王超已将这些器物全部运走,灵台就开始拆迁了。

因为灵台所用的建筑材料,很多是可以继续使用的,比如大块的条石,所以拆迁过程并不是暴力性的,包继业安排了人手,对这些建材分巧妙拆卸,分类堆放,这些是不算在再建成本里的,废物利用的越多,他的收入就越高。

所以,堆在那儿的土石方对包继业来说,就是一吊吊的大钱,珍惜的很呢。

而吞天超王超,则比包继业还要高兴,那些土石在他心里就是土石,不值一文。在他眼中,值钱的是那些看起来锈迹斑斑的铁器、铜器、甚至还有陶器。

王超在往溶炼场起运的过程中,私自截留了三车器物,当然,因为每件都宝贝的很,说小也小不了太多,所以数算下来,一共就六七十件。

王超往常去的赌坊寻摸了一圈儿,那里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龙蛇混杂,王超本来只是找相熟的赌友打听,但只过了半天功夫,闻风而至的道上兄弟就主动找上门了,一共三个,俱都殷勤万分,一张嘴巴舌灿莲花,说得王超心花怒放。

王超也是本着货比三家的态度,鬼鬼祟祟地分别带三人去看了几件古物,又分别听了他们的报价,这样一来,卖出的价格就占了主动。

李鱼这边把灵台用了十天的功夫,拆得七零八落,但还有一个大土台架子的时候,王超已经分别向三个买家出售,一共售出器物二十余件。

王将军现在已经开始在北城寻摸买宅子了。

运送到溶炼场的器物都封存了起来,太子府派了人来,检查了一番,居然也是极其严瑾,要先逐一清点造册,再予溶毁。偏那太子派来的人懒散的很,每天查验几件,就登车离去。如是反复,一连持续了十多天,才懒洋洋地告诉溶炼厂的人把东西溶炼掉,在此过程中,又有三车器物,转运了太子心腹家中。

只是,太子爷怕是也没想到,他也只是捡漏而已,所挑选出来的东西,都是在吞天蛤王大将军眼中没怎么看得上的东西。

古董,本就是一些富贵人士喜欢做的一种收藏,而观测天象的古董仪器,则赋予了它一种更神秘的色彩。

这时的人对于星辰运转、日月交替,种种天象十分的好奇,而凡人站在地上,凭着一些器物,就能对其做出解读,在普通人眼中,这就是法器,沟通天地,上达天人的法器。

所以,听闻竟有此物流通,心动者实不乏其人。

实际上,在现代人看来,买这么一件天观测天象的仪器本也没有什么,在大部分古人眼中,这也没有什么,因为有些避忌,是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写进律法的,就算写了,也只是笼统的一句话,包含种种可能。

就算是出仕为官,做了许多年官吏的人,其中许多于律法方面也是所知有限,所凭的是官场经验,是险恶宦途中打熬出来的常识,又有多少人会明白买这么一件东西留存,是何等凶险之事呢?

实际上,以天命自居的皇帝,极为忌讳这种事,哪怕你是王爷、是公主,是他的手足兄弟,一旦做为私自测问天象天命的事来,皇帝也会动了杀心,甚而马上付诸实施。

只不过,知道这是犯天颜,遭天子所忌的常识的也并不多,魏王李泰,恰是其中一个。

李泰在延康坊的新居已经建成了,其中李泰最重视的文学馆尤其宏大,单独在坊墙上开了道门户,还有官兵把守。内中却是幽静雅致,别有洞天。

李泰已经从京城招募了一批名士入住文学馆,又遣人分赴天下各地招募贤才,在他眼中,他的文学馆就是当年的天策府,他将重演父皇当年的传奇,通过这个强大班底的建立,踏上九五至尊的宝座。

而李泰所招募的这些文人中,既然都是舞文弄墨的文人,自然不乏喜欢淘弄古董的人。其中有一位文士,姓林名宇峰,雅号“淡墨青衫”,便是个喜欢收集古董的人。

有些人收集古董,只收集某一类,也只对这一类有研究。而林先生是个杂家,什么门类的古董,只要他感兴趣,都会收购。

这一日,林先生便通过道上老主顾,买得一件天体仪,名曰“浑象”。

严格说来,这并不是一件正式的浑象仪,正式的那件原本杵在灵台最上层,后来被拆卸送去溶炼场了,吞天蛤王超和太子李承乾过了两手,都没要,真的溶炼了。

原因无他,太大,太重!足足四吨重的大家伙,怎么弄走?

而这一件,却是那件浑象仪的原型模型,最终建造它的目的,是为了先造出一架,再由工匠们照比例扩大尺寸,建造一具大型观天仪器。而施工完毕后,这件就存放在了灵台内。

这件小型浑象仪,不过两尺高,用黄铜打造,外边还鎏了金,所以没有锈蚀,卖相极好。看起来就充满神秘意味的天象仪,底座是四条蛟龙,以龙口托承中间的圆环。

林先生得了这么一件宝贝,再加上文学馆中诸人大家都是刚来,正需熟悉、结纳的当口。大家都是文人,当然是有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才好接触。所以林先生就献宝似的,把他刚得的这只浑象仪,搬到了他在文学馆的书房。

这时节人们摆在书房里的东西,大多不过是字画、文房四宝、小型器玩,瓷瓶鲜花一类的玩意儿,谁见过如此雄浑神秘,金光灿烂的东西。

一帮子文人顿时闻风而至,对这稀罕物儿赞不绝口。

小王爷李泰很懂得招揽人心,这几天有事没事的就往文学馆跑,也不摆王爷架子,与众文士吟诗作赋,抚琴作画,做些文雅之事。李泰虽还未成年,文学造诣却颇高,众文士对他都看高看一眼。

这时小王爷李泰来到文学馆,眼见一幢幢本该入住了文士的书房空空,向馆内小厮一问,便也向青衫先生的书房赶来。

一进书房,瞧见众人围在桌前议论纷纷,李泰便笑了一声:“嚯,诸位先生发现了什么稀罕物儿,如此热闹。”

众人回头一瞧,忙闪开一条道路,有人哈哈笑道:“小王爷来的正好,你来看,青衫先生淘弄来一件宝贝,我们许多人都不识其物,不知来历。方才听青衫先生讲解,又翻阅了古籍,才确认,此乃观天浑象,罕见的宝物啊。”

“哦?”

李泰听到观天浑象四字,心里就“咯噔”一下,有点发毛。

“我这文学馆怎么弄进了这东西?这是招祸上门啊!”

李泰脸色一变,赶紧上前细看,青衫先生得意洋洋,笑道:“王爷宠贯诸王,最受陛下器重,然则此等器物,王爷府中也不多见吧?”

李泰汗都快下来了,我府中不多见?我府中见得一件,我别说宠贯诸王了,我得死!就算父皇再宠我,也容不得我在他春秋鼎盛之际,妄揣天意啊!那么做是要干什么?是盼着皇帝早死,还是想图谋篡位?

李泰强笑了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浑象仪,问道:“青衫先生自何处得来这宝物?”

青衫先生瞧他眼都不眨,只当王爷动了心,可不舍得送出这等宝物,忙道:“不瞒王爷,这观天浑象,是臣从一个古董牙人那儿重金买来的,据那牙人讲,灵台正翻修呢,一些储藏了几百年的旧器物,俱都拿出来发卖了。王爷若是有兴趣,臣可以为王爷引荐,说不定王爷可以淘弄到比臣这件更珍贵的器物。”

李泰听到这儿,提到嗓子眼儿的那颗心“咕咚”一下,又掉下去了。但旋即之间,一股狂喜,就差点儿把这小胖子弄成脑溢血。

“灵台?灵台是太子负责监造的啊!太子居然偷偷售卖天象仪器?”

李泰一双腿幸福的打起了摆子,仿佛只要再迈一脚,他就踏上了皇储的位子。

机会来了,绝不容错过的大好机会,竟如此突然地出现在眼前。

正文 第438章 循踪

“不错,当真不错!”

李泰强自镇定,抚摸了一下那观天浑象,微笑道:“不怕青衫先生见笑,这等稀罕物儿,小王也是不曾见过的。嗯……先生是说,通过古玩行的牙子买来的?”

林宇峰道:“不错,王爷若是有意,臣可以为王爷引荐。”

李泰忙摆手道:“不可不可,这等生意人,屯积居奇,赚的就是利差。一旦叫他知晓是本王想买,这价还不抬到天上去?”

林宇峰恍然道:“啊!还是王爷想的周到。那么……”

李泰微微一笑,道:“我派个人去,你就说是你的朋友,且把东西买到手再说。”

林宇峰连连点头:“王爷此计甚妙,臣依王爷吩咐便是。”

李泰微笑道:“好!本王一会儿派人来,剩下的事就麻烦先生了。”

李泰径自离去,转出文学馆,回到自己的王府正宅书房。

李泰略一沉吟,便唤来了王府长史慕思慕先生。

慕先生身材颀长,形容斯文,端地是一表人才。

他来到李泰面前,拱手道:“王爷唤臣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李泰连忙招手,把他唤至近前,低低诉说一番。

慕思吃了一惊,道:“竟有此事?这些人当真大胆,他们竟然敢盗卖国器,这要落到懂得天象之学的人手中,又有这等器物,妄自揣测天意,岂不是要生出大事端来?”

李泰正色道:“本王正担心这样的事发生,所以,此等国贼,断然不能放过。本王想让你扮作大买家,从那牙子口中问出真正的出货之人,将之一网打尽!”

慕思扬眉道:“臣义不容辞!臣这就去找几个得力的人手扮作家仆,去寻那青衫先生。”

李泰道:“好!那本王就等慕先生的好消息了。咳,先生且慢走!”

慕思回身道:“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李泰指了指脸蛋儿,道:“腮上的胭脂,且先擦擦。”

慕思老脸一红,赶紧拢起袖子,使劲擦了擦脸颊。

李泰看看,点头道:“成了!”

慕思这才放心地离去。

此时,魏王府上倒是有皇帝所赐的一些宫娥女侍,还有王府自己买聘来的一些婢女,李泰才只十几岁年纪,既没娶妻,也没纳妾,情窦未开。众香国里,便便宜了慕长史,今日宿桃,明日眠李,风流自赏,好不逍遥。

李泰此时于女色还一窍不通,偏又跟着一帮子文人们学了个风流排场,也不介意叫他偷腥,说起来,最初还是李泰窜掇他勾搭女侍的,摊上这么个主子,慕思当真是如鱼得水。

慕先生出了书房,四下一寻摸,一眼就看到铁无环了。

铁无环是刚拨到魏王府的侍卫,他那铁塔一般的身子,比常人中强壮高大者还要高出大半头,实在是太过醒目。

慕先生一瞧,这等大汉,自己去做的这事其实是有一定危险性的,难保对方不会狗急跳墙,得带上一个这样的壮士方有安全感,便向他勾了勾手指。

铁无环有些诧异,走到慕先生身边,抱拳道:“长史有何吩咐?”

慕思道:“你去换一身便装,再寻几个强壮能打的,俱都换了便服过来,我要带你们去做件事。”

铁无环正嫌无所事事,闲得两膀子难受,一听这话音儿,貌似有架要打,登时喜上眉梢,道:“卑职遵命!”

铁无环性情爽朗,在军中已经交了不少兄弟,忙去唤了几个强壮悍勇的来,俱都换了便服,兴冲冲赶来见慕思,慕长史便领着他们去了文学馆。

这一路行去,铁无环便有些纳罕:“慕长史这是跟谁结了梁子,莫非那对头是文学馆的人?这……貌似魏王殿下很器重那些文人呐,真要把他们打伤了,只怕不妙……”

铁无环倒没有武人欺负文人未免胜之不武的想法。盖因这个年代,武人文人其实只是职业的不同,技能上面,倒不是分得那么清楚。文人中也有许多提笔洋洋千言,提枪纵纵横驰骋的人物。

一群人赶到青衫先生书房,那些鉴赏宝物的文士已经散去大半,林青衫正与三两好友坐在那儿喝茶聊天,见到王府长史带了人来,忙起身施礼:“慕长史,失迎失迎。”

慕斯笑道:“青衫先生不必客套,我奉王爷之命而来。先生所识那牙人何在,咱们现在便去寻他?”

青衫先生讶然道:“如此之急?”

慕斯道:“诶!这世间珍奇,可不是大街上的菘菜,随处可见。晚得一刻,说不定就有王爷十分中意的一件宝物,先落入他人手中,所以还要劳动先生,不妨咱们这就走一遭。”

林青衫笑道:“慕长史所言极是!”当下便与那几位文士告辞,等众人出去后,林青衫锁了房门,便与慕长史并肩往外走。

慕长史笑吟吟地道:“青衫先生只说慕某是你的知交好友,家境丰渥,也喜欢收藏古玩珍器就好。其他的不必说起。”

林青衫道:“哈哈,这个不劳慕长史多言,林某自然明白。”

林青衫所识的那个牙人住在亲仁坊,一幢宅院不算大,但看起来倒很雅致。

林青衫到了巷中,恰见一个厨娘挽着个篮子过来,林青衫便笑道:“去买菜啊,李大虫可在家?”

那厨娘识得林青衫,忙施礼道:“原来是林先生,我家阿郎在呢。”

林青衫笑着扬手道:“好,你自去忙吧。”

那厨娘错身离开了,慕思抚须道:“呵呵,此人倒卖的都是古玩珍器,却有这么一个粗人的雅号,着实有趣。”

林青衫一边走一边笑道:“慕长史有所不知,这李大虫,本名与太祖皇帝相同。他出生的年头儿,可还没有咱大唐呢,没奈何,便改了个名字,倒是雅了很多,叫李卧蚕。不过大家还是习惯叫他的本名,便成了李大虫。”

原来,这李大虫本名叫李虎。大唐立国,李渊称帝之后,追谥自己的祖父李虎为景皇帝,庙号太祖。他这名字便成了避讳,老虎都改称大虫了,人名当然也得改,牙人李虎便改叫李卧蚕,只是大家习惯了称呼他的旧名,便成了李大虫。

林青衫一路解释着,引着慕长史来到李家,叫开门进去,李卧蚕闻讯匆匆迎了出来,一瞧是慕长史来了,还带了一个斯文儒士,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忙把二人让进书房落座。

林青衫便笑道:“这位慕老兄乃是林某的朋友,家境丰渥,富甲一方。平生最好收集些珍奇稀罕之物,我那观天浑象被他看了,甚是羡慕,所以也想找你淘弄几件。”

慕长史哈哈一笑,道:“青衫先生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我与青衫先生不同,青衫先生是喜欢收集珍奇,秘室自赏。我却是一个生意人,喜欢倒腾些珍奇异物……”

李卧蚕本来笑吟吟的,一听是同行,笑容马上没了。

慕长史笑道:“李兄莫慌,慕某与李兄不同。李兄做的是长安生意,慕某做的却是海外生意。这等稀罕物儿,拿去给那些没见识的番人,便能卖一个极好的价钱。李兄做中人,这赚的未必就比一件件地卖出少了,而且更快、更安全!”

李卧蚕本来对同行是有些反感的,听说他做的是海外生意,此来是要做二道贩子,与自己并没有冲突,心气儿立即就平了。

他的货,其实是来自吞天蛤王超王将军,王超那里有四个牙人要货,彼此制衡着,他的竞争力和赚头其实都有限。如果真有一个大买家,愿意一口气全部吃下,那么……

想到这里,李卧蚕哈哈一笑,满面春风,道:“生意嘛,就得有钱大家赚,那才一团和气,和气自然生财。只不过,虽然你慕老兄是青衫先生所荐,这人品一定靠得住,可道上规矩如此,咱也不能破了例,你说是不是?”

慕思含笑道:“不错!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那么李兄的意思是?”

李卧蚕伸出一根手指,道:“青衫先生这笔买卖,我赚了这个数。我也不敢保证,我那主顾手里剩下的器物,都有这般精美。当然,也说不定更加昂贵,这个就各安天命了。总之,你慕老兄从我的主顾那儿每拿一件货,我都按青衫先生这笔买卖的八成抽佣,你答应么?”

慕思虽然机警,却也不明白他的这个数是一百贯、一千贯还是一万贯,反正他不是真的要做买卖,再说就算是真的要花钱买,王爷图的是皇位,便倾家荡产也是舍得的,所以也怕夜长梦长。

慕思便爽朗一笑,道:“我做番人生意,进出都以万金计,也不差这许多,李兄是爽快人,那慕某便也爽快些,咱们就这么定了。不过,我的货船,后天就要离开长安了,这事儿你可得快些安排才是。”

李卧蚕吃了一惊,失声道:“这么快?那……只有今明两天时间了。慕老兄,做生意没有这么做的,这中间询价砍价的,哪有那般顺畅。”

慕思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道:“我也不想的,这不是才见到青衫先生的宝贝么?要不然,我也不会想到,还有这些奇物可以运去海外。”

李卧蚕蹙着眉,低头沉思。

林青衫暗暗赞叹:“到底是王府长史,不但有魄力,而且有心机。这般逼迫一下,李大虫便无法从中手脚,两边买好讨要好处了。”

李卧蚕沉吟半晌,道:“慕兄后天便走,只明日一天,只怕不好商量出个结果来。说不得,今天我就得跟那主顾商量一番了。我得去找他,慕兄与青衫先生,便先在陋居品茗,候我回来,如何?”

慕思忙道:“使得,使得,只是如此一来,太过劳动李兄了。”

李卧蚕霁颜道:“无妨,既如此,那么两位就先在此歇脚儿,我这就去寻那主顾!”

李卧蚕安排了家里人侍候二人喝茶,自己急急出来,牵了驴子出了门,跨上驴子,便急匆匆往钦天监去了。

正文 第439章 三月三

灵台这边的拆卸工作已经彻底完成,就连原地基都已刨掉。

时代在发展,唐朝时候的综合国力体量较之汉朝时候已不知扩大了多少倍,这个原本就极宏伟的灵台按照新的设计要扩大许多,一共仍是三层,代表天地人三界,这个不会变,但是每一层的高度,都相当于原来的一倍。

而这建筑,还要体现其恢宏气派,与大地混然一体,不能拔地而起,显得陡峭突兀了,所以其基座必然要进行扩大,在高度增加一倍的情况下,基座也同步扩大,相同的比例,才能保证它的美观和谐。

虽然灵台所在的院落原本就极宽广,但这样一来四周的空闲面积就显得狭窄了,而天子一旦使用灵台祭天,文武大臣随行,院子小了就会显得局促,所以周围的屋舍拆了一圈,院墙已经没了,要等新灵台起造完毕,才重建院墙。

包继业找来了数百人,正在按照规划重新挖地基,地基不但要深、要阔,里边还要填塞烘过的三合土,再加以夯实,如此不但地基稳固,而且不生虫子。

李承乾赶到灵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繁忙景象。

称心依旧陪在他身边,太子索人,太常寺这边只是拨出一个乐童而已,自然不会加以为难,所以这称心虽还挂靠在太常寺,已经算是太子的身边人了。

李鱼陪着太子检视施工现场,称心就陪在太子身边,李鱼注意到,称心领口的内衣有滚绫绣边,不但衣料极好,绣工也花哨,在他陪着太子站在上风头的时候,随风送来的还有淡淡幽香。

侧厢看过去,称心似乎还淡淡地敷了粉,唇色也润泽鲜艳,眉毛似乎修剪过,弯弯俏媚,若非喉节宛然,更像女子了。

这时,李鱼又注意到,太子指点着说的忘形,抓住了称心的手。称心缩了一缩,没有挣脱,便由他去了。只是含羞带嗔地瞪了太子一眼。

初时称心虽还不太情愿,但自打从了太子,锦衣玉食,享用不尽。再者,他也抗拒不了太子,也就只好甘当一个雌伏的小兔子了。习惯了之后,倒也适应了这种关系,言行举止乃至心态,都有些女性化了。

李鱼却不知道这二人之间发生了些什么,见此一幕,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这什么情况?貌似有些诡异。

“李监造,孤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李承乾向称心报以温柔的一笑,有些不悦地蹙起眉,看向李鱼。

李鱼被刚才一幕惊到了,根本没注意太子在跟他说什么,忙欠身道:“是!这个……容臣思量一下……”

李承乾脸色一沉,道:“思量?还有什么好思量的!三月三,必须把灵台建造完成!”

李鱼这才明白李承乾在说什么,他飞快地向旁边睃了一眼,就见包继业面有难色,向他微微摇头。

若换一个官儿,堂堂太子吩咐下来,马上就从了,先取悦了上边再说。至于如何完成,下边的那些倒霉蛋儿头拱地的去干就好了,干不好一切责任也都推卸到他们头上。

偏生李鱼不是这个样的人,这种技术活儿,比起上边的人乱拍脑袋瞎指挥,他更重视专业技术人员的态度。

李鱼马上道:“太子,灵台工程十分浩大,这中间又赶上过年,官员休沐,百姓也歇工,三月三日,是完不成的。”

李承乾向来都是说上半句的,什么时候遭人如此顶撞过。李鱼一句合情合理的话,李承乾戾气已生,白眼一翻,喝道:“时间不够,那就停止一切假日,日夜不停地赶工,人手要是不够,那就多招几批人,轮番施工!孤不要听你讲理由,三月三之前,务必完工!”

李鱼听着,觉得这也是个办法,便向包继业投以询问的目光。

包继业急了,壮着胆子上前一步,低声下气地道:“太子爷,您有所不知。这地方就这么大,多招几批人来,同一时间的话,他们也插不进手去。如果是轮番来,这要夯的、要实的,要晒的、要晾的,种种不同,那都需要时间,没办法开工啊,尤其是这地基,它是根本,要保这灵台风吹日晒,雨雪浸润,寒暑相侵,千年不倒,那……”

“你是个什么东西?”

李鱼倒还罢了,大小是个官,太子不好动手,包继业也来聒噪,太子的乖张脾气登时发作,一脚诚踢了出去。

包继业“哎哟”一声,顺着一个土包滚了下去,痛苦地捂住肚子,佝偻得跟一只虾子一样。

“包先生,包先生?”

李鱼急忙追下去,将包继业托起来。

李鱼肃然道:“老包,太子示下,岂可违逆?你给我交个实底儿,三月三之前究竟能否完成!可不要为了独占工程,诳骗于我,杨大梁那里,我只消一句,也会得个实底儿,咱们的交情,可长久着呢!”

土坡上,称心轻拍太子胸口,柔声道:“瞧你,这么大的气性儿,非要赶个三月三做甚么,便晚些时日又有何不可?”

“你懂什么!”

李承乾压低了声音:“三月三是上巳节,是我大唐三令节之一,官府拨款,让百官追赏为乐。皇帝照例会赐宴于曲江亭,以歌舞升平。而曲江,现在可是李泰的!”

原来,三月三上巳节是大唐时期的一个重要节日,这一天人们除了修禊,主要就是寻春郊游,进行“踏青”活动。

修禊是人们在节日里纷纷来到江渚池沼的水边,以春水洗涤污垢,以除病去疾,驱邪避怪,并戏水嬉戏,游玩取乐。

踏青是人们相携来至郊外,寻春赏花,宴饮会友,或促膝谈心,或清歌吟唱,尽情地欣赏大自然的明媚春光。

所以每逢三月三日,长安人于此日出城,以致全城沸腾,热闹非凡。杜甫的《丽人行》中就曾写道:“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人们出城踏青,最喜欢的地方,就是曲江。皇帝赐宴百官的所在,也是曲江。而前不久岑文本上书弹劾李泰的府邸太豪华,花销太大。皇帝李世民很是慰勉了岑文本的忠心,不过却没有削减魏王府减造的成本。

不但如此,李世民还怕这个胖儿子听说了此事不高兴,又把曲江池也送给他了,划成了魏王名下的地产。如此一来,等于三月三上巳节的时候,皇帝要在魏王李泰的地盘上赐宴于百官。

这李承乾如何能忍?所以他才执意要抢在三月三前完成,灵台建成是大事,刚刚落成时必然举行盛大的落成典礼。如果他运作巧妙,在三月三那天把父皇及文武百官引来灵台,那便彻底打压了李泰的气焰。

就算不能定在三月三那天举行典礼,他提前两天,也可令三月三曲江宴失去颜色,出于这种考虑,李承乾自然执意要在三月三之前完工。

李承乾冷哼道:“保它千年不倒?千年之后,谁管它是立是垮!孤只要当下!”

土坡下边,一听李鱼这么问,包继业委屈的都快哭出来了,一个汉子,居然眼中含泪,对李鱼道:“李监造,这可是太子爷吩咐,要是能有办法完成,便是借老包一个胆子,也不敢搪塞啊,真真的完不成!李监造若是不信,大可问过杨大梁,现如今可是冬天呢,工期更慢!真要强行造起来,来年要是下上一场豪雨,没准儿小的脑袋就得掉下来,因为……灵台坍了啊!!!”

我擦!真要出现那么一幕,何止是你脑袋脑了,我脑袋也保不住啊!

李鱼一个激灵,立即扔下包继业,掉头上了土坡。

正文 第440章 起风波

李鱼登上土坡,肃然道:“太子可去过南郊周文王灵台?”

李承乾一怔,道:“据闻那里只有一处遗址了,孤不曾去过。”

李鱼点头道:“不错!那是周朝初年,文王所建,去今近两千年了。周时建筑尽数毁灭,湮为黄土,惟灵台孤立,两千年不倒!”

李鱼又一指脚下正在奠基的坑道,问道:“太子可知这处灵台建于何时?”

李承乾又一怔,道:“这个……孤只研习经国之学,便觉繁博无比,哪有余力再研究灵台历史?”

李鱼道:“此为汉代所造,今陛下欲重建灵台,彰我大唐气象。只拆这灵台,便耗尽无数力量,若是不曾拆了它,再有千年,它也仍将迄立人间。我大唐,将有多少年国祚?”

李承乾眉头一皱:“我大唐岂是周、汉可比!周有江山八百年,汉拥天下四百年,我大唐,千秋万代,远超周汉!”

李鱼道:“那么,太子亲自监造的这座灵台,想让它存世多少年?”

李承乾沉下脸来:“李鱼,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鱼道:“如此建筑,若是三五十年上百年,甚至一场暴雨之后,就在明年!”

李鱼的语气猛然提高,盯着李承乾,语调又缓缓降落下来:“它垮了,那时,该怎么办呢?”

李承乾猛然退了一步,但一股无法言喻的巨大愤怒,马上让他刚刚微坍的肩膀又挺了起来:“他威胁我!他居然敢威胁我!”

这个认知让李承乾无比愤怒,他怒喝道:“如何让它保证质量,那是你的事!孤所要求的,只有一样,三月三日前,你,必须、一定,把它给孤建好!能完成,你就干!完不干,你滚蛋!”

“臣是陛下钦定的监造,不敢渎职,亦不敢辞职!太子可以说与皇帝陛下知道,下旨免了臣的职,臣就滚蛋!”

四下里的军人、工匠,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一句“有种!”要不是忌讳着那面皮都发了紫的人是当今太子,早就脱口而出了。

李鱼这句话的确是很带种,虽然……要打点折扣。因为在旁人眼中,这位是未来的皇帝,而李鱼很清楚,这货成不了皇帝。但李鱼根本记不清他是哪一年失去太子之位的,而在此之前,他始终是储君。

一个储君,要收拾他一个七品小官,还是很容易的。

所以,能说出这样一番铿锵有力、针锋相对的话来,李鱼的确是勇气可嘉。

站在坡下的包继业心道:“要完!本以为可以抱上一棵参天大树了,没成想,这树要夭折!”

虽然有点失望,可这市井中人,反而更重义气。李鱼显然不懂工期长短的重要,是真心听取了他的意见,才跑去跟太子硬扛的。况且,这么多年磨练,包继业也看出来了,就算明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那些权贵人物为了取悦更高位者,又有什么不敢做的?只是在明知其不可为的前提下,他们会提前就找好替死鬼,比如自己这种人。

所以,包继业已经暗暗打定主意:这样的汉子,可交!

他若仕途立得住,这棵大树抱定了,淹死都不撒手!

他若仕途无望,这样响当当一条汉子,也绝不会没落,可以做一生的知交!

李鱼这番话说出来,可真就与太子将上了,李承乾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鱼道:“你……你你……你好大的狗胆……”

这时候,有人远远地叫了一声:“太子哥哥!”

李鱼微微一错眼珠,向发声处看去,就见高阳小公主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兴冲冲地跑过来,二人一边跑,一边还好奇地左顾右盼,显然一贯活在象牙塔里的两个人,压根儿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太子哥哥,你出来玩,怎么不喊我一声,我带小治来看你。”

高阳公主笑嘻嘻地说完,向李鱼打声招呼:“嗨!好久不见。”

李鱼听她一说,心中却是一动,小治?李治?这位才是未来大唐的主人,整个天下的主宰吧?

李鱼不禁向那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瞟了一眼。

对这个小屁孩,未来的高宗皇帝,李鱼知道的反而多一些。

因为,在戏曲影视当中,李治一直是一个温和的、懦弱的皇帝形象,而事实上李治雄才大略,并非这种形象,只是他的皇后,成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光环一下子就盖过了他的非功传绩。

李治以不争之智,最终成为黑马,杀出重围,成为储君。后来雍正四爷学的正是他这一手。要知道帝王最反感的就是诸子培植私人势力,绞杀争嫡。

李治登基后,施展手腕,破除顾命大臣的藩篱,最终实现乾纲独断。紧接着,便开始实施他的政治抱负。

唐太宗末年的辽东战役已使“贞观之治”岌岌可危,高宗登基后励兴图治,永徽年间,百姓阜安,人口从贞观年间的不满三百万户,增加到380万户,史称“永徽之治”。

随后,李治兴兵,解决了李世民在位时也没解决的西突厥、高句丽这些问题,在其统治期内,擒车鼻可汗,平定漠北。灭高句丽、破百济,徙安西都护府于龟兹(今新疆库车)。

唐代的版图,在高宗李治时候最为广净利润,东起朝鲜半岛,西临咸海,包括贝加尔湖,南至越南横山。而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还没有二圣临朝呢,武则天是在李治晚年,趁期眼疾,才一步步成为他的得力助手。

饶是如此,李治仍牢牢把控朝局,武氏家族在李治在世时,可没有敢蠢蠢欲动的。至于武则天称帝期间,内政外政一塌糊涂,对外做战败绩累累,什么政绩都乏善可陈。

她唯一成就,就是从她亲生儿子手里夺取了政权。

唯一比她老公牛B的地方就是,她是女皇帝,千古唯一。

李鱼认真看了看李治,那慧黠灵动的眼神儿,不期然又想起了在利州遇到的武家小姑娘,印象中的她,还是当年那副模样,这样看得话,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李承乾见高阳和李治来,脸色马上缓和下来。

他执意要在三月三之前完工,是有他的心病,因此有些心虚,高阳和李治还小,叫他们听了去也没什么,他们不会想得到。但他们一旦说出去,这小心思可不好见人。

李承乾忙换了一副笑脸,道:“高阳,小治,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高阳吐了吐舌头道:“不找个理由,怎么好溜出来玩儿。”

李承乾端起长兄架子,道:“你也就罢了,小治学业很重的,你带他溜出来,小心父皇知道了,找你算帐。”

高阳笑嘻嘻地道:“我可没想带他,是他听说我出宫,非要跟来。哇,这儿好大,太子哥哥,你快带我们转悠转悠。”

李承乾无奈何,只好道:“这里拆得七零八落的,有什么好看?走走走,我带你们四处走走。”

李承乾带着高阳和李治走开,高阳还向李鱼招了招手:“你好好干活吧,等灵台建成了,我还要来看的。”

李鱼摇摇头,心知因为这位小公主和小王爷的到来,暂时是解了一劫了。就怕这太子不肯罢手,到时该如何是好?

李鱼转念一想,马上就想到袁天罡和李淳风了,这两位活神仙,干嘛丢在那儿当摆设?得把这事跟他们说说,再有什么麻烦,让他们出面。这两人都是可以直接面谒天颜的主儿,太子想必也要忌惮三分。

这时,李卧蚕骑着头驴子,已经赶到了工地,站在下边,招呼一个军士近前,把王超唤了过去。

李鱼打定主意,便向工地外走,坡下堆了很多的建材,李卧蚕和王超站在一堆建材旁边说话,再不远处有人抬着夯土石正喊着号子铿铿地砸着地面,有些嘈杂,两人的声音便大了些,而且李鱼从建材后面绕过,两人也没看到。

李鱼从建材后面走过时,就听李卧蚕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王将军,不必多想了。他们……海外去的,你想,四方番地,便是供为国宝,天天受人膜拜,……不知晓啊,那是何等安全?……灵台器物……早脱手……安全……”

李鱼听得断断续续,而且本也无心听人闲话,所以并未走心。直到见了袁天罡,把李承乾的态度一说,袁天罡答应再有类似无理要求,他来搪塞,李鱼告辞离开时,才突然醒过味儿来。

灵台器物?海外?脱手?

王超究竟在做什么?

李鱼心中一紧,急忙三步并作两步,急急赶回灵台工地,向人一问,吞天蛤王起已经跟着那个骑驴汉子离开了。

正文 第441章 放干就干

李鱼急急回到灵台工地,却未见到王超,寻了个屯军侍卫一问,说是跟着那个骑驴的男子离开了。

李鱼摸着下巴思索了一阵,忙把包继业唤到身边,问道:“包先生,咱们清理灵台器物的造册呢?”

包继业道:“器物早已清理完了,那册子也都记好了,现在放在账房那里。”

李鱼道:“速速取来。”

包继业跑去找到他的账房,把薄册取来呈给李鱼,李鱼逐一翻阅,果然记得详细。有些器物奇形怪状,实在难以描述,张书生甚至在旁边还画了大致的图像,以作说明。

更重要的是,每一栏器物后面,都有王超将军的签押。

李鱼一页一页认真检查,看到最后一页,俱都符合标准,一颗心才放下,点点头道:“好了,这个簿册,由我亲自保管。”

李鱼这么说,包继业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李承乾已经是成年人,哪有闲情逸致陪两个小孩子玩,遛达了两圈,恰有人来寻他,李承乾籍机离开,劝小妹和小弟也赶紧回府。高阳和李治跟出了笼的鸟儿似的,心都野了,哪舍得离开。

李承乾沉下脸来,道:“稚奴,你若不早早回宫,小心下次考较功课不过,受到父皇严惩。”

高阳道:“哎呀,小治很聪明的,考较功课,哪有答不出的道理。”

见李承乾向她瞪来,高阳吐了吐舌头,道:“好了啦,我们早早回宫就是了!”

二人假作应承,哄走了太子,高阳却马上牵起李治回了工地,看那工人抬着夯石砸地,感受那地皮的颤动,都觉得稀奇无比。

李鱼看到二人,忙走过去,毕恭毕敬,长揖一礼,道:“小王爷,公主殿下,这儿是工地,各种杂作,两位都是贵人,切莫靠得近了,万一被飞石溅起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李治本来看那沉重的夯石一砸一砸的就觉十分沉重,听李鱼这么一说,赶紧退了两步。

高阳对李鱼道:“我带小治来此游玩的事儿,你可别告诉我父皇。”

李鱼也没辩说其实他见到李世民的机会并不多,只是微笑道:“公主殿下真是心直口快,直言这是游玩,其实在臣看来,晋王殿下出来走走,也没什么。老子有言,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晋王殿下此刻所见,便是如此了。世间万物,都有相通相合之理,殿下于经史中所学,与眼前所见之事悟得的道理相参合,来日方能学以致用。我相信,这也是晋王殿下到这里的用意,岂是游玩那么简单!”

“这人是个大大的好人!会说话,有眼力!”

晋王李治闻言大喜,这番话很有道理,父皇要是知道我溜出宫来游玩,我就用这番话搪塞过去。

小孩子感情直接,李鱼这一番话,李治对他登时观感大好。

李鱼当然是诚心在晋王李治面前给自己打个最佳的印象分。不过,他同时也很注意分寸,不管是举止上还是说话上,从小就与未来的皇帝建立良好交情,将来就很容易君臣相谐。

不过,偷鸡摸狗的事儿可不能带着小王子去做,不能让小王子在自己面前暴露些不太体面的事儿来。就跟泥腿子皇帝坐上龙椅后,曾经见过他泥腿子模样的老哥们儿就成了他的心病一样,皇帝不堪的一面是不宜看到的。

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那是铁交情,以后不管你们俩地位相差多大,这都是一种深厚的情谊。

而后面两样,只有你们是地位相差不多的朋友时,那才是粘合剂。你们的地位相差越大,如果曾经有过那种共同的行为,就越容易成为亘在你们两人之间的一根刺。

李鱼微笑道:“这厢起造灵台,正在奠基阶段,这时候也没什么好看的。倒是袁少监那边,有些天文器物,还有这灵台起造的模型,以及将要铸造的器物模型有些看头,小王爷与公主可要去看看么?”

“要去要去!”

高阳还没说话,李治已经开心起来,连忙拉着高阳跑到李鱼面前:“你快带我们去看!”

李鱼侧身礼让:“王爷、公主,请!”

交情,要从娃娃抓起。

李鱼晃晃悠悠的,拉着李治小王爷混交情去了。

……

王超这厢跟着李卧蚕回了家,在李卧蚕的提醒下,先换了套便装,才去书房见林青衫和慕长史。此时铁无环等人正在侧院厢房里闲坐等待,并未撞见王超,否则这王超只怕马上就晓得不妙了。

李卧蚕引着王超见了慕长史,王超随口诳说了个灵台工匠的身份,慕长史也依旧自称是喜好收藏的一位富绅,一个西贝货对着一个李鬼,两个人煞有介事的寒喧一番,林青衫耐不住,便主动引上了正题。

王超听了还想拿捏一番,迟疑着道:“货嘛,我倒是还有一些,只不过,这东西抢手的很,我再压些时日,未必不能卖出更高的价钱。你想一口气儿全买走,我当然可以便宜一些,但是价压得太多,只怕不妥。”

慕长史虽然只是为了钓鱼,但如果特别慷慨,难免引人生疑,这时也进入角色,打起精神砍价:“王兄,我慕某人经营四海,为人也四海,不喜欢斤斤计较,差不离儿的价,我就能接受,就当交个朋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嘛。

只是,贩运于海外,路途遥远,风波也险恶,风险是大的。当然啦,我既然做了这门生意,冒冒风险也是应该的,这个不该算到王兄你的头上。只是,我能一口气儿拿那么多货,你也省心省力不是?”

慕长史呵呵一笑,道:“一看王兄这面相,就是做大买卖的人,鼻直权势重,嘴大吃八方,咱们都痛快点儿,早早定下来,如何?后天兄弟就要出船了,迟恐不及啊。”

王超听他这样一番言语,一拍桌子,道:“罢了!你慕兄如此爽快,王某若再忸怩,未免不够好汉。那便依你,明天我带你去看货,由卧蚕兄负责估价,到时你带足了本钱,咱们一手钱一手货,当场两讫!”

王超心想,李卧蚕做中人,是要从中抽佣的,我这价卖的越高,他抽的就越多,我虽不懂行情,想必他也不会骗我。

慕长史心中也是暗喜:“这厮果然上勾,那么多东西,又不是一个针鼻儿饭匙儿,袖筒里就藏得下,一个工匠偷得出来?这笔货,必是太子中饱私囊,私自变卖无疑,这笔货骗到手,太子之位不保,我家魏王殿下,就能倚仗圣宠,成为储君,来日我这王府长史,便是当朝宰相了。”

两个人各揣心思,各自欢喜。

李卧蚕见这笔生意做得爽快,也自欢喜。他作为主人,先留了王超稍坐,两个人之后少不得还要有一番商量,自己出门,先送林青衫和慕长史离开。

慕长史到了前院 ,唤出铁无环等随从,由李卧蚕送出门去。候众人走远,李卧蚕便匆匆返回,与王超商量细节去了。

此时李承乾已返回东宫,邀他叙话的是他的皇叔:荆王李元则。

这位叔父与李承乾这个侄子年岁相仿,素来交好。

李元则此时已作道服打扮,看起来倒也多了几分飘逸之气,只是胡子剪断了一截。

李承乾一见李元则,便是一怔,道:“皇叔怎么把胡子剪了?”

李元则悠然道:“昨日炼丹,没掌握好火候,把胡子燎了,只好剪断一些。”

李承乾摇头苦笑:“真是令人想像不到,皇叔你这性儿转的太快,几乎是一夜之间,仿佛就变了个人似的,你居然会一心向道,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李元则已经不能人道,这种事儿如何说得出口,只好干笑两声道:“呵呵,女人嘛,勘不破时,时时浸淫此道,以为世间之乐,莫过于此,及至大彻大悟,转念再想,原来如此!不过如此!无量福寿天尊,还是天人大道,令人向往啊。”

李承乾吁了口气,道:“得了吧,我可到不了皇叔你那境界。”

李承乾指了指座位,让亦步亦趋而来的称心一旁坐下,对李元则道:“皇叔今日里来,有何见教啊?”

李元则一听,顿时眉头一蹙,忧忡忡一叹,道:“实不相瞒,叔父我练丹,消耗太也实在太太了些,叔父入了道,才晓得练丹之消耗,实比寻花问柳还要烧钱。最近手头拮据的很,太子可否周济一二啊?”

“借钱?”

李承乾苦笑一声,道:“皇叔,我的情况,你还不清楚吗?我这开销大的很呐,只进不出,亏空都没得弥补。我是太子,无数双眼睛盯着,又没得其他来钱的门道儿,哪有闲钱让你填炉子?”

李元则不悦,道:“太子,你将来可是要做皇帝的人,怎么这般小气?叔父以前可是不只一次借过你钱,我有向你诉过苦吗?轮到我时,你便……”

李元则牢骚刚发到这里,便听厅门口有人高声唤道:“太子!”

二人扭头一看,原来是纥干承基和罗霸道来了。

纥干承基自那日见过了杨千叶,回去思索了几日,才想好说辞,把会见杨千叶的事说与罗霸道听了。纥干承基是做过匪盗的人,罗霸道本就是匪盗出身,根本没有什么法制观念,胆大的很。

一听纥干承基所言,罗霸道比他还想得开,当即一拍大腿,道:“着哇!我们陇西四大寇,哪个不是刀枪阵里杀将出来的?要做皇帝,何尝不是如此!这笔买卖做得!”

纥干承基反而谨慎,道:“罗大哥你想简单了,如果我们现在去告诉太子,说隋朝公主造反不成,想杀他爹泄愤,愿意出钱帮他造反,你说太子会不会干掉咱们两个?”

罗霸道摸着大胡子犹豫:“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不是味儿了呢?”

罗霸道到底是干过土匪的,很快就想出了个主意:“那咱们先慢慢引太子上道儿?等他和杨千叶纠葛多了,再也洗不清、说不明,他想下船都下不去了,咱们再亮明杨千叶的身份,逼他就范?”

两个二货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么做,一旦来日李承乾真做了皇帝,既然共同有过如此见不得人的勾当,到时会怎么收拾他们。

二人自以为得计,纥干承基喜道:“此计甚妙,那……咱们给杨千叶先编排个什么身份呢?”

两人抓耳挠腮半晌,久居巴蜀的纥干承基忽然想起一人,道:“有了!古巴蜀时,曾有一个寡妇清,富可敌国,曾资助秦王赢政一统六合。咱们给杨千叶编排个类似的身份?”

罗霸道喜道:“那寡妇很有钱?那就这么编排,既然有人这么干过,太子面前就更有说服力了!”

人家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因为说的太多,做的太少。

这两位仁兄,是土匪造反,说干就干,他们是行动派的,想的太少。

就这么着,两人兴冲冲地跑到东宫,要给太子引荐“寡妇清”了。

正文 第442章 张网

李承乾见是自己的两员爱将,展颜道:“你们来了,随便坐吧。”

罗霸道急吼吼地道:“太子,我二人今日前来,是有一桩大事禀报太子。”

李承乾一惊:“什么大事?”

这位仁兄身为太子,却被小兄弟李泰挤兑的地位不稳,心思难免敏感,人家一说大事,他先就一惊一乍的了。

罗霸道:“蜀地有位寡居女子,身资巨万,富可敌国,今往长安落户,奈何一介女儿身,诸事难免有心无力,再加上在此地没人脉、没背景,想寻棵大树乘些阴凉,不知太子可肯援手。”

李承乾心中好不着急:“这个夯货,你有事就不能等会儿说吗?我二十四叔正跟我借钱呢,这叫他听见,还不顺竿儿爬?”

不过,埋怨归埋怨,恰因为这两个人性子直,没心眼,偏生本领还大,才能这么快得到他的信任和重用。

果然,荆王李元则两眼一亮,马上凑上前来。

李元则道:“蜀中之地寡居的女子么?她年岁几何,相貌怎样?”

罗霸道一呆,李元则的问话角度似乎稍稍地别致了那么一点点,就连脑筋一向粗线条的罗霸道一时都没适应过来。

罗霸道呆了一呆才道:“她……年方……十九、二十那样子年纪,容颜极是美丽,气质很是不俗。听说……好像是成亲才一年,丈夫就死了,寡居三载,因夫家不断图谋财产,逼迫闹事,遂出走长安。”

李元则动了动眉毛,对李承乾挤眼道:“蜀中女子,与其他地方的美人儿相比,风韵独特,正当妙龄的少妇,韵味更是别有不同。如是寡妇,呵呵,则更臻上品啦……”

说到这里,有些忘形的李元则突地想起自己的“切肤之痛”,眼神登时一黯,意兴索然起来,长叹道:“凡人但见美色,淫.心即动。淫.心即动,欲.火即起,欲.火即起,精气便散。故形虽未交,而元阳已泄,性已昧,命已摇,丧长生之宝!不可不知啊!”

李元则稽手当胸,肃然道:“太子,欲度色关,必要狠力勇猛,下一番功夫。不能除而勉强除,不能去而勉强去,功深日久,终有除去之时。若色根拔尽,则色身坚固,而法身易修。其余关口,皆易为矣。福生无量天尊!”

李承乾没好气地睨着李元则,道:“皇叔,要戒色修道的人是你,不是我啊!何以倒对我说教一番,我为太子,国之储君,自当为人表率,不要说那女子乃寡居之人,就算尚未出阁,我堂堂当朝太子,也没有对其动了淫邪之念的道理啊。”

李元则欣然道:“太子这么说,叔父就放心了。其实你不修道,固然不必有许多忌讳,不过虽然阴阳之道乃天地至道。但是未必一定要男女交.合。男女交.合切记要适可而止。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夫妇之道……”

李承乾不耐烦,道:“皇叔说的是,皇叔且稍坐,若没事的话便让称心陪皇叔到花园里去散散心吧,我且带他二人去书房议事。”

李承乾说完,就带着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出了大厅,李元则在后边犹自谆谆教诲道:“太子,夫妇之道,人伦大本,然则凡事有度,过犹不及,此修身养性入门之基,不可小觑也!”

李承乾一路往书房走,一路悻悻吐槽:“我皇爷爷若是这般修身养性,哪轮得到你二十四叔降生问世,真是岂有此理。”

李承乾进了书房,一屁股坐下,这才问起详情。

纥干承基和罗霸道把二人事先商量好的话儿一说,李承乾动容道:“此女乃蜀中巨贾?”

纥干承基道:“正是,富可敌国!”

罗霸道:“太子,若有这女子相助,太子招贤纳士、交结群雄,再不必有所顾忌。根基扎深了,便任谁也休想再能撼动太子。

纥干承基道:“这女子有太子庇护,在长安自然也立得住脚,一个妇道人家,能有多大的野望,自然甘心奉献,岂非各取所需?”

李承乾连连点头,他这几天安排心腹的僚佐属吏,倒也卖出了两件灵台古董,赚了些钱,但这钱赚也只赚一次,花也只花一次,没了就是没了,缺的就是稳定的财源。

苏有道苏先生那里倒是在想办法,已然派人打进西市,但是听他说,那西市之主两个少女十分精明,再有一个负责理财的女人打理,一时半晌儿的还无法掌控西市,而李泰那厢却已是咄咄逼人了,如何等得及?”

“噫?这蜀中寡妇也是女子,难不成这天下财富,俱都由女子们掌管了去?”

李承乾沉吟有顷,道:“这孀居少妇,需要孤为她做些什么?”

一听此言,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对视一眼,喜形于色。

听话听音儿,太子这是动心了。

纥干承基笑道:“何需太子为她做什么,只消与东宫挂上关系,还有什么人敢故意挤兑、刁难于她?一个寡居的妇道人家,求的就是一个安稳而已。”

李承乾听了,虚荣心甚是满足,微笑颔首道:“既如此,你们改日把她领来,本宫见上一见。若是个不知进退、行事张扬的,便不要理会了,免得给孤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一听这话,大事谐矣,连忙道谢不止。

李承乾指着二人,笑道:“你们呐,这是收了人家多少好处,亦或是被其美色所迷,为人这般卖力。”

罗霸道忙道:“臣只是与她家族有旧,帮个忙而已,不曾收她好处。”

纥干承基目不斜视地道:“那孀居少妇固然貌美,然臣可不好女色。此番帮忙,也只是看在罗大哥面上。”

李承乾听他这么说,反倒好奇起来:“你不好女色,孤是知道的。但你这不好女色之人,都赞她貌美,莫非那少妇当真美甚?”

纥干承基一听可紧张起来:“太子,那妇人成亲不过一年,就死了丈夫,显然是八字极硬,克夫的命儿,太子可千万不要打她主意,万一……万一……”

李承乾霍然大笑,摆手道:“你多虑了,何等美色,孤不曾见过?比起社稷,又有什么美色是孤能看重的?相比天下,一女子何足道哉。去吧去吧,改日带她来见一见。”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连忙答应,纥干承基心道:“最好如此,否则的话,你若真把她变成了枕边人,你就哭吧!”

……

慕长史回到魏王府,把今日情形对李泰一说,李泰大喜,道:“好!明日一定要人赃并获,叫他无从辩驳。”

慕长史道:“王爷放心,臣已准备停当,明日定然一举擒之,则王爷大事鼎定矣!”

李泰甚是欢喜,当即设宴,让慕长史作陪,两人欢饮一番,李泰还年轻,喝得醉了,便径回后宅睡了。慕长史却是打起精神,把铁无环等人召到面前,耳提面命一番,大家各自回去准备不提。

翌日,慕长史便带了几个手下,再度赶去林青衫府上。

铁无环等人俱着普通袍服,但袍下各藏利刃,又另遣一人,领了些官兵,暗中尾随。

林青衫见慕长史赶来,马上领他前往李卧蚕家。李卧蚕准备了两辆马车,准备用来载运器物的,一见他们来了,便跨上自己的驴子,夹在几匹高头大马中间,仿佛一群大人中间护着一个骑木马的小娃儿,一行人便出了西城。

长安西北角,开远门之外三里,有一座社庙。社庙的香祝,与吞天蛤王超沾着些亲,王超那些宝贝,俱都藏在这里。

王超一大早就到了,灵台那边,他已告诉了部下,说今日不太舒服,休息一日,叫他们前去监护。如今不在屯卫,没有顶头上司管着,他说怎样便怎样了,自是一言而决。

王超换了一身土赧色便装,甚不起眼,往土地庙前一站,身子墩矮,肚腹又大,乍一眼瞅去,还叫人以为是土地公公显了灵。

王超正等得不耐烦,便见一行人自远方赶来,王超眯起眼睛一打量,恰看见前方带路的李卧蚕。李卧蚕骑驴,固然比起身边的高头大马来矮小的多,但恰因为周围的人都骑马,反而显出他来了。

王超一见是李卧蚕到了,哈哈一声长笑,道:“李大虫,叫我好等!”

王超拔腿就往前迎去,走着走着,脚步却渐渐地慢了一下。

他站住脚步,凝视着越走越近的一群人,神色渐渐疑惑不定。

他看到铁无环了!

铁无环本来走在队伍后边,但他身材高大,渐渐走近,便被王超看到了。而此时,铁无环也看到了王超,登时吃了一惊。

“王超将军?怎么是他?”

王超也在吃惊:“铁无环?他不是拨去魏王府听用了么,怎么混在这群人中,成了随从?那……那个慕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不好!”

王超突然反应过来,身子一转,撒腿就跑,情急之下,只一个箭步,就窜出近丈远去。

正文 第443章 网得一条小鱼

王超一见不妙,撒腿就跑。

慕长史只是一呆,虽然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却也明白必然是暴露了身份,马上把马鞭向前一指,大喝道:“给我抓住他!”

慕长史身后几名原就是王府的侍卫立即踹马向前,飞驰电掣般赶去。

铁无环等几名从屯卫调来的士兵却是呆了一呆,毕竟是老上司,如今虽然调归魏王府了,哪能翻脸便无情,动作便慢了一刹,这才提马跟上。

王超撒开两腿,怎及得那马匹四腿快速,一个骑士提马向前,冲至近处,抡起手中马鞭,仿佛抡起一口马刀,刷地一下抽下去,正中王超的脖子。

这马鞭小指粗细,极有韧性,再借了马速,如果是拖刀,只这一拖,就能把人拖为两半,虽然鞭子,这用力一抽,力道也是惊人。

王超“嗷”地一声,摔在地上,浑身不停地抽搐,一时间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了。

几名骑士冲上前,顺手从马股上解下一条长索,将他拢双肩抹二臂,捆了个结结实实,跟提着一只捆好的虾子似的提到了慕长史面前。

林青衫错愕不已:“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卧蚕更是害怕,软在马背上簌簌发抖。

慕长史抹了抹胡子,微笑道:“青衫先生莫要惊慌,你发现歹人出售国器,及时检举于魏王,乃大功一件,此事之后,皇帝那儿,魏王殿下自会举荐你的功劳!”

慕长史说罢,一指那瘫在马背上的李卧蚕:“把这厮也给我绑了!”

李卧蚕一哆嗦,尿了。

马儿觉得背上一热,忍不住身子一耸,长嘶一声,李卧蚕就从马背上滑了下去,摔了个四脚朝天,当即就有人过来,因王蛤身上的绳索还剩了一半,干脆,直接把他变成了一条绳上的蜢蚱。

林青衫听说国器二字,模糊地有了些概念:难不成,这东西是犯忌讳的东西?是了!我真糊涂了,这是观测天象的仪器呀,民间若有人占卜天象,问帝之吉凶,国之运程,那是杀头的大罪!这天象仪器岂能当成古董赏玩?

这一想,林青衫登时汗透重衣,一想到魏王李泰已经把他开脱出去,不但无罪,而且有功,真感激涕零,甘心为李泰效忠尽力了。

李泰这的确是收买人心,你想,大功已经立了,多绑一个文士去抵得什么用?这人是他请来的贤才,一转眼,让他送进大牢砍头了,其他文人作何想法?再者,如此一来,连告举人都没有了,变成了全是李泰自己发现,那皇帝又会怎么看李泰?

事情固然还是要处理,但是皇帝固然最宠爱李泰,却不代表对其他的儿子没有父子之情,一旦皇帝认定此子心思歹毒,为了皇位,不惜坑杀兄弟,这观感一生,他也就没戏了。

出于这种种思量,这个功,李泰是不想贪的,他只要结果就好。

王超那远房亲戚久不见王超回来,走到门口向外看了一眼,一瞧一群凶神恶煞,将王超绑了起来,吓得哧溜一下又钻了回去,砰地一声关了门,把闩一落。

对这个人,铁无环就用不着客气了,他此时正走到门前,当即涌身向前一撞,端起肩膀,就听“轰”地一声,这社庙的两扇门板飞了出去。刚刚落了闩的庙祝被那崩断的门闩撞得倒飞出去,直落在正殿上,满嘴的血,上下门牙全部磕落。

慕长史见此威猛之态,也是吓了一跳,向铁无环挑了挑在拇指,憋出俩字儿:“真猛!”

……

土地庙里起出了足足两车有余的古董器物,慕长史早有准备,早有军士驱车远远地辍着,这时派人回去引他们赶来,将所有器物尽数起运回王府。

李泰小王爷朝服都穿好了,正拿鸟食喂着一头白色的仿佛猫头鹰般的鸟儿。

喂了几口鸟兽,李泰小王爷把回复父亲今日吃喝拉撒一应事务的小纸条儿绑在白鹘腿上,摸了摸它的羽毛,道:“白鹘将军,去吧!”

那白鹘展翅飞去,没入重重宫阙之中。

原来这就是李世民和他的宝贝儿子李泰之间互通声音的那个“传令兵”,有它往返飞翔,速度自然最是快捷。

刚刚打发走了那只鸟儿,手下便来禀报,慕长史押着两车器物回来了,还绑了三个人来。

李泰一听大喜,他今天穿得齐齐整整,就是打算一俟查清真相,立即进宫告状。当下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赶到殿外,慕长史叫人押着器物缓缓而行,自己先让铁无环等几人把李卧蚕、王超和那庙祝提了来。

李卧蚕还是个囫囵人儿,庙祝满口是血,而吞天蛤王超最惨,他被抽中了脖子,那一下渐渐生出了效果,这时脖颈肿胀了一大圈,果然像只蛤蟆了,而李泰要问话,主要就得问他。

偏生他脖子伤势沉重,几乎连声音都说不出来,被人恫吓之下,竭力说出话来,就似刀片刮着喉咙,说不出的难受。

不过,不能长说,那便短说,王超还是把事情简略说了出来。

一听王超所言,李泰的心便凉了一大截,这厮监守自盗,居然与太子全无干系。如果此案不能把太子拉扯进来,我堂堂王爷,何必私设公堂,去处理这种杂事?

慕长史见李泰脸色阴沉下来,晓得他的心病所在,便喝问道:“你当真无人授意,无人配合?一件两件器物也就罢了,这么多的东西,就你一个,偷得出来?你当别人都是瞎子!”

王超嘶哑着嗓子道:“太子……要……集中销……毁,末……末将承运,去时……路上,便……便做了……手……脚……”

李泰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急忙上前一步,问道:“你是说,太子吩咐把这些器物集中销毁,你半路偷出来的?太子那边,可是把你运到的东西当场销毁了?”

王超苦笑摇头:“末将……不……不知,东西……搬……仓库了。”

李泰双眼微微一眯,心头又急跳起来:“搬仓库了?既然没有当场销毁……难不成……”

李泰眼珠转了转,冷笑一声道:“王超,你可知道,你犯的是灭三族的死罪?这种时候,还想包庇你的幕后之人,真是死不悔改!既然如此,你有什么话,跟三法司说去吧!”

李泰说罢,拂袖便走,转身之际,向慕长史悄悄递了个眼色。

慕长史会意,忙叫铁无环等人把他押下去,自己跟进了大殿。

李泰道:“此人当真可恶,时至此时,还在咬紧牙关,庇护他背后之人,难不成还妄想有人来救他不成?”

慕长史思索片刻,道:“王爷,依臣看来,要破这案子,也不难。”

李泰目光一亮,忙道:“如何做法,你且说来。”

慕长史道:“第一,他既然把大批器物交给了太子,太子是否真的销毁了?如果太子接收的那些器物,也变卖了出去……”

李泰连连点头:“不错,这须得马上查访,那林青衫可用,那个什么什么大虫,也可用,让他们戴罪立功,前去查探,询问其他古玩行里的人士。”

李泰越说越兴奋,又道:“这个王超,也是可恶。你可软硬兼施,逼他招出身后之人,哼!我就不信,太子逃脱得了干系。”

慕长史道:“不可不可,不可让王超直接攀咬太子。”

李泰奇道:“这是何故?”

慕长史解释道:“王爷,皇帝面前,您说得上话,太子一样说得上话。这人是王爷你抓来的,结果他就供出了太子,太子与王爷你一向不合,如果他去皇帝面前申冤,说是王爷陷害于他,岂非与王爷名声不利?”

李泰此时到底年轻,论心机哪比得了这个老狐狸,闻言急道:“这该如何是好?”

慕长史阴阴一笑,道:“趋吉避凶,乃是人之常理。我可去暗示他,他为了脱罪,必然攀咬那个监造李鱼,而李鱼这个监造,表面上是高阳公主举荐,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太子有心抢这份功劳,又不好直接开口,才迂回了一下,先指使与之交好的高阳出面保举李鱼,再自荐任大监造。公主殿下怎好去任监造,太子便顺势接下了这件事,所以,这两人本来就是休戚一体……”

李泰欣然道:“我明白了,只要让王超咬死了李鱼。太子那里我们一点也不提,这件事顺藤摸瓜,也必然会转移到太子头上!”

慕长史笑道:“不错!如此一来,王爷举重若轻,轻而易举便达到了目的。坊间还要赞佩王爷对兄长有情有义,只是这兄长做事自己太不干净,才露了马脚。”

李泰大喜,哈哈笑道:“不错不错,我得先生,真如鱼得水也!先生快去安排!”

慕思答应一声,出了大殿,问清王超囚禁所在,便去盅惑王超,攀咬李鱼去了。只是……铁无环正守在王超身边,这铁无环与李鱼交情有多深,他却不晓得,他甚至不知道两个人认识。

当日李鱼与铁无环争相替死一事,虽然传遍天下,可惜的是两人的形貌、姓名却没传扬出去。铁无环进了屯卫,只想凭本事升迁,这桩极荣耀的壮举,更是从来不提,所以就连王超,也不晓得!

正文 第444章 就愣个整嘛

慕长史来到跨院儿,囚禁李卧蚕、王超和那庙祝的所在,却见三人正被隔离拘押,不禁暗赞一声,这可不是他吩咐的,难得这些大头兵想得如此周到。

带人看守这三个人的就是铁无环,不过铁无环没守在王超门外,毕竟曾是老部下,这才分开几天而已,必要的情份还是要讲的。

守在王超门前的是四名原本王府的侍卫,如今也拨在铁无环帐下听用。

慕长史吩咐他们开了门,走进去,就见王超侧卧在榻上,脸色腊黄,见他进来,挣扎着要起来,又怕牵动颈间淤肿的伤处,小心翼翼,十分痛苦。

慕长史也不说话,只笑吟吟地看着他,王超刚从榻上爬起来,见他笑得怵人,双腿一软,卟嗵一下就跪了下去。这一牵动,脖颈又是一阵巨痛。

王超强忍疼痛,哀求道:“先生饶命,先生饶命啊!”

慕思笑吟吟地道:“慕某忝为魏王府长史,也是听命办事的吏员,哪有权力定你的罪,亦或赦你的罪。”

慕思在他面前跪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盯了他半晌,突然开口问道:“盗取灵台器物,究竟有何用意?到底都有哪些人参与?还不从实招来?”

王超吃力地道:“小的,说过了呀。就是我,哦,有几个兵,按我吩咐,帮我搬过东西、运过东西,他们也不敢说什么,我赏了他们一顿酒钱……”

慕思厌恶地摆摆手:“几个无名小卒,有什么有处。如果你坚执言语,不肯招供的话,那本长史也帮不了你了,你死定了,你全家都死定了。”

王超惊得魂儿都要飞了,不过慕长史在几处地方咬重了语音,王超倒是一下子品出了些滋味儿。

因为类似的伎俩,其实他也玩过。曾经有个小卒冬天在玄武门值宿时居然擅自生火取暖,而且还不慎引起了一场小型火灾,正好他和自己的副手将军极不对付,便巧妙编排一番,把责任推到了那人身上。

最终小卒和那个副手将军都被赶出了屯卫,编入了南衙一支军队,副手还被降了职。那小卒就惨了,在屯卫时不敢得罪他,且为了减轻罪行,不得不攀咬那副将,赶出屯卫后又得时时受那副将整治,苦不堪言。

这种伎俩,并不是大人物的专利,唯一的区别,只是彼此想要攀扯的对象,地位差距太大而已。如今似乎要旧事重演了,只是自己变成了那个可怜的小卒,魏王殿下要对付谁?我如今刀已加颈,能把绝吗?

当然不能!

当慕长史终于含蓄地说出了他的目的,王超明知道咬李鱼就是咬太子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别的选择,要想活命,只能按照慕长史的安排,把自己也变成一个受人驱使的小杂鱼,这才有一线生机。

就像慕长史根本不想理会受命于他,帮他搬动灵台器物回家的那些普通士卒,一旦神仙打架,他极有一线可能,会被上边的人放过。但这只是一种可能,更大的可能是,他将在神仙打架,各出法宝,各显神通的时候,迅速被碾成渣渣。

然而,他已经体会到了当初受他逼迫的那个小卒的心情:没得选择。

王超把心一横,只好同意了。

“很好!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屯卫将军,这事儿如果你变成了只是受人驱使,朝廷又怎会过于难为你。呵呵,屯卫的军职,当然是没了,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忠心为魏王殿下做事,总有你的好去处!”

王超经过一番打气,仍是提不起精神,没精打采地道:“一切但凭长史吩咐。只是……”

王超瞿然一惊,霍地抬起头来:“糟了!那李鱼,每和我交接一件东西,都有详细记录,这……”

慕长史也是一惊:“一些清理出来准备销毁的旧物,居然登记如此详细?”

慕长史转念一想,笑道:“无妨!他是说就是了?呵呵,你只要一口否认,不就没事了?”

王超嘴里好像含了一个苦瓜,咧着嘴,慢慢说道:“每一桩,每一件,我都画了押的。”

这一下,慕长史也呆住了,呆呆半晌,突然问道:“那本簿册,在李鱼手上?”

慕长史想了一想,突然眼前一亮,忙道:“没有!那本簿册,是放在工地帐房了,我记得很清楚,最后一件器物登记完毕的时候,那登记人把簿册交给了工地管账的帐房,那账房顺手就锁进柜子去了。”

慕长史脸色一沉:“这账房就在灵台工地旁?”

王超道:“不错!”

慕长史在房中负手来回走了几圈,忽地站住,取过文房四宝,就在灯下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三页纸,对王超道:“逐页画押!”

王超道:“这是什么?”

慕长史道:“这是你的认罪书,你若不能依照本长史的吩咐做事,一切罪孽就得你自己来承担,到时候,这就是你的催命符了!”

王超满心苦涩,却不敢不从,只好一页页地画了押。

慕长史收好供罪书,神色一缓,对王超道:“兵贵神速,我现在就放你出去,你要当作什么都未发生,依旧回灵台当差,暗中动手,将那帐房给我烧了!只要那交接簿子不复存在……”

王超双眼一亮,连声称是。

慕长史倒也是个做大事的狠角色,当机立断,立即就带了王超出门,宣布误会了王将军,命人将他好生护送出去。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误会,他就没必要跟这些兵卒解释了。

只是铁无环见此一幕,难免好奇。

接下来,慕长史就进了关押李卧蚕的那幢房间,铁无环正是看守这里的,铁无环便多了个心眼儿,侧耳倾听起房中动静来……

……

“你会不会装寡妇?”

罗霸道傻不愣登的一句话,问得男装打扮的杨千叶一呆。

纥干承基没好气地白了罗霸道一眼,道:“寡妇还用怎么装?难不成看脸儿,你就知道她有没有过男人?你有那个本事么?只消换身妇人装束,发髻首饰也都换了妇人形式,不就成了?”

杨千叶黛眉一蹙,不悦道:“你们两个,究竟在说什么?”

罗霸道瞪眼道:“我们在说什么,我们还不是在为你想办法?”

纥干承基抬手阻止罗霸道继续说下去,抢着对杨千叶道:“我们已经为你和太子搭上了线,只是一切得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一下子就说破你的身份,只怕我们两个也性命不保,更不要说你了。我们的意思是,先让太子和你扯上纠缠不清的利益关系,再佐以魏王李泰的威胁,逼他就范。”

杨千叶露出几分赞许之色,点头道:“你虽是一介武夫,到底是带过兵的人,倒是懂些兵法计谋,这个法子不错。”

罗霸道听她夸奖,登时洋洋得意起来:“所以,我们为你编排了一个身份,就是有钱、非常有钱,除了钱还是钱的一个寡妇!”

杨千叶一呆,纥干承基忙咳嗽一声道:“一个少女身家亿万,难免惹人生疑。我是想到秦朝时候,有个寡妇清,继承了丈夫的遗产,富可敌国,所以便想效仿一下,这样就说得通了。”

罗霸道忙又抢着道:“再说了,寡妇清帮着秦始皇,秦始皇赢了。这是个好彩头啊,太子一想秦始皇,便会器重你了。”

罗霸道说话虽然夹杂不清的,但目的倒是说清楚了。

杨千叶想了一想,点头道:“也可。”

纥干承基道:“那你会说巴蜀地方话吗?也不用说的多好,你讲官话时多少带出点巴蜀地方口音,更容易蒙混过去。”

杨千叶点头道:“我在巴蜀地区待过,稍稍模仿点口音还是可以的。”

罗霸道欣欣然道:“那我们就没问题了,哦!对了,我们可没跟太子说,你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为什么很有钱,也没说你的名姓,这些你得先想好,以免在太子面前穿了梆。”

杨千叶想了一想,道:“丹砂,药材,俱都是可以大富之物。我就说我是经营这些物产的大商贾好了。”

纥干承基道:“这些我们不懂,你说行那就行了,不要露出马脚就好。那你姓甚名谁呢?”

杨千叶道:“既已出嫁,当然该以夫人称之,以夫姓冠之。我母亲姓唐,就以母姓作夫姓,唤作唐夫人吧!”

罗霸道击掌道:“要得!蜀中唐门,唐夫人,就愣个整嘛!”

正文 第445章 那啥就那啥

慕长史进了关押李卧蚕的那幢房子,重施故技,软硬兼施一番,李卧蚕便答应,利用他在古玩器行里的人脉,帮慕长史寻找其他人出售、购买与灵台有关器物的消息。

慕长史对这李卧蚕,当然不会透露要对付太子的想法,毕竟他做的事与王超不同,王超那厢不点得明白一点,难免出现偏差。他这边却不必,只要他秘密打探到有谁也在出售灵台古器,再按图索骥,自能引到太子身上。

所以铁无环站在外边,虽然侧耳听得仔细,其实也没听到太要紧的话。但恰因为没听到太要紧的话,铁无环反而担心了。

何故耶?

如果慕长史直接提到太子,就铁无环那政治觉悟,说不定释怀一笑,回去就睡他的大头觉,根本不理会了。你搞太子,是你们皇室的家事,与我家李鱼小郎君有个屁的关系?

恰因为慕长史压根儿没提太子,铁无环反而以为,他就是想破获此案,为李泰立一功劳。而李鱼是灵台监造,虽说他不是监护,发生偷盗什么的不归他管,可流失了灵台器物,他多少要吃些干系的。

铁无环这样一想,就觉得有必要提醒李鱼一下。而且他还担心李鱼也不知这灵台器物的重要,倒卖灵台器物,也有李鱼一份。

所以,晚餐后铁无环说要去院中散步,遛遛达达地走开,看看无人注意,一纵身就出了侧院墙,从小巷往前大街走了。

这魏王府十分庞大,他出去一阵,旁人见不到他,也不会起疑。而魏王府隔一条大街,过了大路就是杨思齐宅院的后门。

铁无环知道杨家还没招太多奴仆下人,后院空旷,恐怕敲门也没人听见,直接就越墙而过。当然,过了墙头,就得大大方方走路了,否则一旦被人视为窃贼,杨家除了一个整天宅在木匠房里的杨思齐、一个晚上有时都不着家的李鱼,全是女眷,再把人家吓着就不美了。

铁无环沿着空旷的宅院大步前行,穿过一进还在修建中的宅子,就看到了站在小池塘边的深深和静静。

蛇骨静和十八深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揪着一个馍,喂着水中的游鱼。

静静正在向姐姐抱怨:“真是的,人家都陪过郎君好几次了嘛,到现在肚子也不争气,真急死了。”

深深道:“这有什么好急的,开了春,郎君就要与吉祥妹子成亲了,先等他们有了孩子再要你的宝宝多好?庶出嘛,最好别比嫡子岁数大,很尴尬的。”

静静道:“你倒想得长远,我是担心,我要是不生怎么办?”

深深点了一下她的脑袋瓜:“这才几天功夫,你当种地呢,说生就生。就真是种地,侍弄不好,种子也不发芽呢。别胡思乱想了,你急,急你个头啊,你好歹是名份定了,我到现在还眼巴巴地等不到机会呢。”

静静眼珠一转,小声道:“要不,下回郎君怜惜我的时候,我安排你偷偷进去?我蒙了他的眼睛,换你上去,到时候……”

深深羞得脸儿通红,推了她一把道:“胡说什么呢你,人家哪做得出那么大胆的事儿来,没得叫郎君心生轻贱。”

深深说到这里,声音一顿,咬了咬嘴唇,小小声地问道:“这样真能行吗?郎君肯叫你蒙了他的眼睛欢爱?怎么还有这等古怪的法子,你们……你们平时都怎么亲热的呀?”

“咳!两位姑娘请了!”

铁无环看到两位姑娘在,远远便打招呼,免得走近了抽冷子出声,再吓着人家。奈何这两位姑娘正说见不得人的悄悄话,铁无环自以为很君子了,可那大嗓门儿一开口,还是吓得深深和静静一哆嗦,差点儿滑下水去。

深深手里还剩半个馍,卟嗵一下就掉进了水里,夕阳下荡起圈圈金色的涟漪。

……

吉祥房里,李鱼倚在被上,吉祥正欢喜地拿着个单子,在给他说婚礼时的种种安排。

这种事,本该李鱼操持的,但他也是真忙不过来了,反正吉祥早就住进了家里,又没个娘家人,全当自己家的事儿办了吧,李鱼只负责掏钱,其他的任嘛不管,只要吉祥高兴就好,也省得她年轻轻的闲在家里没事做。

“行,都行。只要你高兴就好,咱办得热热闹闹的,也隆重些。”

李鱼说着,顺手扯过纸条,丢在一边,把吉祥香香软软的身子抱在了怀里,摸着她的脸颊:“瞧你,这都忙活得有点瘦了呢。”

吉祥展眉笑道:“才不是忙活的,我也没做什么,只是近来有意吃的少些,成亲的时候穿上新嫁衣更好看。”

“嗨!有什么好减的,你原来面如满月,一脸的福气,不挺好,现在下巴都有点尖了。”

“哪有,我还嫌胖了些呢。”

其实唐人受胡风影响,以健康丰腴为美,当然,这丰腴也就是玛丽莲梦露那种丰腴,并不是后人以为的肥胖。但吉祥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还没到那样丰腴的地步,但她自己却已开始注意了。

吉祥说着,笑盈盈地转眸一看,瞧他有些疲惫,不禁有些心疼:“整天在灵台工地上转,很累吧?你坐好,我给你捏捏肩。”

李鱼抱着她不撒手,道:“哪有那么累,毕竟只是指指点点,并不用自己出什么力。”

他说着,双手在吉祥诱人的身子上上上下下地摸着,便摸得吉祥娇.喘细细,脸上泛起些桃花红来。

“要不,今晚我就睡这儿,咱们……先那啥了吧,让你看看我究竟累没累。”

李鱼咬着吉祥的耳朵说。

吉祥晕着脸儿,鼓足勇气道:“那啥就那啥,人家还怕了你不成?”

李鱼本是一句调戏的话,听她这一说,不禁笑道:“耶?你不怕了?不是总说要等成亲以后么?”

吉祥期期地道:“我……我看作作的孩子一天天长开了,实在是可爱。”

李鱼笑道:“哈?只是想要个自己的小宝宝啊,你把我当什么了。该打!”

李鱼把吉祥娇软软的身子在怀里一横,“啪”地一掌就拍在了她丰挺翘圆、富有质感的臀上。

这一巴掌打得并不重,只是调情的味道。

吉祥咬着唇,晕着脸儿瞟他,唇边几丝凌乱的秀发,媚眼如丝,看得李鱼怦然心动。

那撩人的风情……

李鱼是真想把她就地正法了。

这时候,深深在外边喊道:“小郎君,小郎君?咦,这里没有。小郎君……”

李鱼没好气地道:“我在这!”

李鱼说罢,对吉祥道:“这个丫头,整天风风火火的,还偏挑要紧时候捣乱。”

吉祥吃吃地笑,赶紧从他膝上爬起来,走去开门。

李鱼懒洋洋地跟在后边,门儿一开,李鱼便冲外边道:“这跟‘叫秧子’似的叫个没完,什么事啊?”

吉祥飞快地拐了他一下,嗔道:“胡说什么呢,铁大哥在呢!”

李鱼刚才被吉祥挡住了半边视线,这才看见铁无环也在,李鱼不禁好奇:“铁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铁无环道:“我刚听说了一件要紧事,觉得该让你知道,所以就抽空儿溜出来一趟。”

李鱼心中一动,登时收了心猿意马,对铁无环道:“走,咱们书房里说去!”拉着铁无环,急急向书房走去。

正文 第446章 静候时机

铁无环跟着李鱼去了书房,吉祥知道男人有事情要谈,只给二人上了杯茶,便悄然退不了。

李鱼沉住了气道:“大哥,你这么晚来,究竟有什么事?”

铁无环把发生在魏王府的事情对李鱼说了一遍,道:“魏王察觉了此事,看来要严办了。小郎君你……不曾牵涉其中吧?”

李鱼道:“你放宽心,我纵然想谋财,也不会谋这要命的财!”

铁无环释然,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我还真怕你牵扯其中,若真如此,可得早做打算才成。”

李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铁无环心中一紧,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李鱼缓缓地道:“魏王李泰,不会与李卧蚕、王超这等小鱼小虾较劲的,他这番举动,是项庄舞剑。”

铁无环却不懂这成语,瞠目道:“装着舞什么剑?”

李鱼哑然失笑,道:“我是说,他不是为了抓盗卖灵台文物,而是为了把这件事引到太子身上,找太子的把柄。”

铁无环讶然道:“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就与小郎君毫不相干了。”

铁无环呼出一口大气,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我想差了,还担心会牵累到你,这么晚了还来打搅你,既然与你无关,我也就放心了。”

李鱼瞪着铁无环,仔细看了半晌,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这才苦笑道:“大哥你性情耿直,想的太简单了些。你想,他有意对付太子,还不想叫父亲、叫天下觉得他是觊觎太子的位子,是没有兄弟之情,那就绝不会直接对太子下手,一定会迂回一番,掩盖他的真实目的。”

李鱼喝了口茶,微微眯起眼睛,沉思了一下,道:“王超被他抓到,却又那么快放走。而放走王超之后,却又软硬兼施,逼李卧蚕帮他们打听其他盗卖灵台文物者。两件事结合起来看,说明王超不是被放走的,而是……投降了!”

铁无环明显感觉脑筋不够用了,既然想起来吃力,莫如不想,反正面前杵着个李鱼,他瞪大一双牛眼,等着李鱼解释下去。

李鱼道:“降了,却放走了。而且还授意李卧蚕找其他售卖灵台文物的人,那就说明,仅凭一个王超,无法定李承乾的罪。”

见铁无环一脸求知的表情,李鱼进一步解释道:“王超定是监守自盗,与太子并没有关系,这只是王超一人贪财的独立案件。如果就此抓了他,逼他攀咬太子,当然是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但是……”

李鱼吁了口气道:“但是,太子也不是泥捏的。李泰固然最受皇帝宠爱,并不意味着皇帝对其他的儿子就没有亲情。李泰见得到皇帝,李承乾也是想见就能见,御前对质起来,结果如何,很难预料。

那王超会不会忌惮太子,临时反水翻供,也难确定,冒着和太子公开撒破脸的风险,魏王自然希望一战功成。既然仅凭王超一个人的口供不可靠,他又不能直接攻讦他的长兄,那就只有牵连更多的人进去。

太子是灵台大监造,如果他手下几员干将都参与了盗卖灵台器玩的事,太子说他对此毫不知情,谁信?最最不济,也是一个御下无能的罪名。堂堂太子,国之储君,这么点事都处理不好,这么点人都管理不了,还如何继承大宝?”

铁无环总算听明白了,紧张地道:“如此说来,你这个监造,也要成为魏王下手的目标?”

李鱼点点头,沉吟道:“我每一件器物,都造了簿册。这件事,王超是知道的。王超既然降了,这件事他一定会告诉太子,我既有此物在手,就能撇清自己。所以,他们想拉我下水,首要一件事,就得是毁了我的交接簿册。”

铁无环吃惊地道:“好生歹毒!那簿册何在,可千万不能出了差迟。”

李鱼微笑道:“人人都以为,那簿册锁在灵台工地的账房里,但是只有包继业和我,才知道那簿册已经被我悄悄取了出来。”

铁无环大喜:“当真?哈哈,我就知道,小郎君你比泥鳅鱼还滑溜,谁想算计你,难如登天。”

这时就听外边传来静静的欢呼:“哇!好大的焰火!”

接着是深深的声音:“这不年不节的,是谁家放焰火啊!”

“也许是谁家成亲呢吧?”

吉祥:“是吗是吗,我看看。啊!真的好高的焰火,太壮观了!”

李鱼听了,诧异地走出去,就见吉祥三女正指着远处,叽叽喳喳。

因为杨思齐家正在装修,四下的房舍、院墙基本都拆了,纵目望去,一览无余,而远处那“焰火”又起在地势高处,所以看得清清楚楚。

一见李鱼出来,吉祥欢喜地拉起他的手臂,雀跃道:“郎君你看,那焰火好高喔!”

吉祥快要成亲的人了,对这种事情最是上心。

这时节的焰火不是用火药制成窜上天炸天的,而是真正的火焰,是高高的篝火。

有些人家宅院极大,而婚礼,昏礼也,又是在晚上举行。院中生一堆篝火,大家载歌载舞,也是有的,但是火烧得这么高的,却不多。

李鱼定睛看了半晌,脸上渐渐露出凝重之色,道:“那不是焰火!”

众女惊诧,扭头看向他:“不是焰火?难不成是谁家失了火?”

李鱼深吸一口气道:“那也不是谁家,那是钦天监。火起的那么高,是因为……那火本就起在高台之上。”

吉祥掩口道:“灵台失火?那不是郎君……郎君监造工程的地方吗?”

深深讶然道:“糟了,那小郎君一番心血,不是都白废了?”

李鱼摇摇头道:“那处高台,是灵台拆下的土石堆积处,将来要用做回填的,烧了也不打紧。”

说完这句话,李鱼便一拉铁无环,回了书房。

铁无环此时已经全明白了,怒道:“太歹毒了!这定是王超回去,伺机放火,要毁掉账簿,拖小郎君下水啊!”

李鱼镇定地道:“不错!看来,我方才所料果然不差,魏王打得就是这般主意。”

铁无环冷笑道:“可惜,小郎君技高一筹,已经先取出了账簿!明儿个,把账簿亮出来,看他们是怎样一副嘴脸!”

李鱼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可以!这件事,你不要动声色,就似全不知晓。看他们还有什么打算,如有什么消息,还请及时告与我知道。”

铁无环一呆,奇道:“小郎君不打算马上出示账簿,以示清白?”

李鱼微笑道:“什么时候出示呢?灵台失了火,所以明儿个我就捧个账本四处展示,告诉大家账本没烧?人家一计不成,势必另出一计,防不胜防啊。更何况……”

李鱼的脸色冷肃下来:“魏王又怎么样?你不来招我,我便不去惹你,你想弄死我,仅仅是自证清白就完了?那可不是我李鱼的做派,咬不死他,我也得恶心恶心他!”

正文 第447章 引蛇出洞

翌日一早,长安城中鼓声犹响,许多人家还在洗漱、早餐,街上行人寥寥,李鱼已一骑快马,赶到了第五凌若的府邸。

“我们姑娘还在洗漱,小郎君请稍坐。”

府里人都知道第五凌若和李鱼的关系,对他很客气,请了李鱼入座,奉上茶来,便识趣地退下了。

李鱼打量着这花厅,发现博古架旁新添了一具青陶的大花鱼盆,盆中假山清水,游鱼荡澜。

下边的泥土上,隐隐冒出些针尖儿大的绿意,李鱼正低了头,仔细看那浅绿究竟是什么东西,第五凌若走了出来,欣喜地扑到他身上,道:“今儿怎么一早过来,休沐了么?”

李鱼抓住她的皓腕,一转身,第五凌若就顺势软在了他的怀里。

李鱼笑道:“你这花厅,原来清清凉凉的,现在可是添置了不少小东西。这花盆儿一摆,虽然游鱼无声,却也生动了许多。”

“这不是因为有了你么,原来自是不同!”

第五凌若情意绵绵地抚了一下他的脸颊。

李鱼道:“我看那水中泥底上冒出许多小绿尖儿,那是什么?”

“咦?已经长出来了?”

第五凌若一轱噜从李鱼怀里坐了起来,爬到鱼盆前看。

第五凌若喜孜孜地道:“好看么,这池景搭配是我自己动手做的。”

李鱼道:“好看,再种些水草就更好了,要不然黑色的泥底就差了意境。”

第五凌若道:“种了呀,你看到的小绿尖尖就是我亲手撒的种子,这是一种水草,细如牛毛,长大了很漂亮的。种了好几天了,天天看,也不见发芽,我还以为淹死了……”

李鱼拍了拍她撅起的翘臀:“才冒了点尖尖,现在没看头。来,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第五凌若回身坐下,似笑非笑地道:“我就知道,你一大早跑来,定是有事。说吧,什么事儿呀?”

李鱼从怀中摸出那本簿册,郑重地道:“这本册子,你帮我收好。”

“什么东西呀?”

第五凌若接过簿册,翻开看了看,非常好奇。

李鱼道:“我正监造灵台,这是灵台清理出来的器物登记簿册,这里边的东西,因为可观天望气,朝廷甚是重视,绝不许民间拥有的。本来,清理出来,皆应销毁……”

第五凌若黛眉一蹙,道:“结果,有人盗卖至民间了?”

李鱼道:“不错,现在事发矣,恐怕不久就会有人发难到我的头上。”

第五凌若看着簿册,道:“这上边记得清清楚楚,所有器物,你都移交给这个姓王的人了,与你还有何相干?”

李鱼笑道:“不错,这册子,就是你男人的护身符了,你可得收好,不容有失。”

第五凌若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李鱼:“有人发难于你,亮出这簿册,不就撇清了?干嘛要把它藏起来?”

李鱼笑嘻嘻地道:“现在就亮出这簿册的话,怎么把事情闹大呢?”

第五凌若虽然聪慧,仅凭这么点信息也猜度不透李鱼的用意,她眼珠转了转,叹道:“不晓得是谁想为难你,就你这阴险狡诈的家伙,他敢惹你,只怕有难了。”

李鱼笑而不语。

其实,以眼还眼,确实是李鱼的一个打算,但那也得分对谁。这次是一个宠贯诸王的魏王,一个是诸王之长的太子,神仙打架,他也不够看的,能早点脱身的话,他是不愿意把事情闹大的。

但是,事情一旦攀咬到他这里,任谁都看得出是剑指太子。这个时候,他把证据一亮,那倒是没事了,可魏王已是羞刀难入鞘,只能一条胡同走到黑,咬死了太子。

那时魏王李泰咬他不死,就会明白这个人已然是得罪定了,那么只要以后有了机会,随时还是会想辗死他,以绝后患。而太子这边,本来还能隔着他一层,因为他一撤,变成和魏王短兵相接了,也会对他心生恨意。

到那时,他就两边都得罪了。

李鱼又不啥,反正自己是稳坐钓鱼台,这个撇清自己的证据,必须得找一个最有利于他的时机抛出去,才能既保全了自己,也少得罪人。

只是,事关太子和魏王,如果把这事对第五凌若合盘托出,女人家不比男人神经大条,只怕她整天都要胡思乱想,为他担心惴惴了。所以李鱼选择把这些麻烦自己担负。

李鱼对第五凌若道:“咱们两个的事,外界知道的人寥寥,今后一段时间,我就先不过来了。以免有人察觉咱们关系非比寻常,再查到这儿来。”

第五凌若正要告诉李鱼一个好消息,只是时日尚短,她也还不确定。再听他这么一说,便打消了念头,只道:“你呀,一跟人斗起来,便兴致勃勃。行,你去忙吧,别忙得昏天黑地,忘了人家还在这儿等你就好。”

“忘了什么也不会忘了你的,能把人吸干的小妖精!”

李鱼在她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换来她一个皱鼻的娇嗔,便急急起身,又奔了灵台。

灵台上,此时已经聚集了一大堆人,钦天监监正、少监、春夏秋冬四官、相关的主事,俱都赶来了。

事故原因已经查清楚了,是旧土垒起的台上临时搭起的一溜棚子烧了。

这一溜棚子,有工地的账房一间、工具的储存间三间,还有做饭的伙房三间,另外还有一间空棚子,是监造李鱼、工头儿包继业等人平素在此歇脚喝茶的所在。一共八间,烧去了大半,只有最上风头那间观风望景的空棚子还支愣着,其余七间俱都烧成了一片白地。

一见李鱼,钦天监监正便沉下脸色,训斥道:“李监造,灵台工地,敢不慎重!幸亏这火起于高处,就只烧了这几间棚子,要是在下边走了水,大堆的木料岂不毁于一旦?若是风势大些,再蔓延到其他地方,后果何其严重!这件事,本官会禀报太子和工部,对你严惩不怠!”

包继业面色如土,忙着想要解释,李鱼已抢先道:“监正息怒,此事确实是下官管理不善,疏忽责任。一切处罚,下官愿一力承担!”

那监正本以为李鱼照例要推卸一下责任,不想他答应的这么干脆,怔了一怔,又训斥一番,语气却和缓了许多。训斥之后,拂袖而去,给太子和工部打报告去了。

袁天罡和李淳风却不大把这当回事的样子,临走还向李鱼挤了挤眼睛,颇有促狭意味,似乎很高兴看到他倒霉。

这些人一走,包继业就凑到李鱼身边,战战兢兢地道:“李监造,这个……都怪小人。每日里明明都见熄了火小的才离开的,想是昨日一时大意,未曾注意,这暗火又泛起来了,才……”

李鱼摆手道:“别说这些没用的,工具毁损了不少,你赶快想办法。太子是大监造,闻讯必然赶来,如能抢在他到来之前,恢复施工,把这里清理干净,那就最好。”

包继业呆了一呆,还以为自己要被李鱼开除了,听他这一说,马上又恢复了活力。对啊!如果太子到了,发现施火的痕迹已经不见,百十号人正干得热火朝天,想必这影响就能减到最低。

包继业连忙答应一声,赶紧去张罗施工工具去了。

李鱼站在土坡上,抻着脖子,眺目远望:“账房已经烧了,魏王磨刀已久,这时也该出鞘了吧?”

正文 第448章 王要见王

李鱼这厢安排众人尽快复工,过了半个时辰,太子就急匆匆地赶到了钦天监。

这回他也没讲什么排场,也不令人通报,径直闯进钦天监,直奔灵台工地。

李承乾赶到灵台,就是一怔。

事情完全不是他想像的那样,工地上好像并没出什么事情,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的……

李鱼已抢先一步,迎上前来:“太子,您怎么来了?”

李承乾游目四顾,错愕道:“昨日此处似乎发生了大火?本宫府上曾有人看到……”

李鱼一脸恍然的表情,道:“啊!原来太子说的是这件事。不错,昨儿走水的确实是咱们这灵台工地。那土坡上,有一处观风的棚子烧了,旁的倒没什么。”

李承乾抬头看看,旁边好高一个土堆,四下里李鱼刻意做了手脚,泥土松散,要走上去很麻烦,所以也看不到上边的情况,不过一处观风的棚子烧了……,听这话音儿也没什么打紧,只是因为它在高处,所以格外显眼罢了。

四下里一二百名工匠,正忙忙碌碌,热火朝天,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

太子吁了口气,训斥道:“建筑灵台,何等大事,如此不知谨慎!罚你俸禄半年,以惩效尤!”

李鱼一个长揖到地,道:“喏!”

李承乾不悦地一甩袖子,道:“昨夜火势甚高,父皇那儿,必然问起。本宫得马上进宫,禀明情况,省得有人进本宫的谗言。你这里给我小心了!”

李承乾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急急忙忙进宫去了。

包继业一直磨蹭在李鱼身后不远处,听到了一切,李承乾这边刚走,包继业就凑了上来:“太子堂堂储君,太也刻薄,不知体恤下情,一切视为理所应当,如此怎能让众臣工效忠!”

李鱼笑笑道:“也许是因为他催促工期,被我拒绝,心生不满,此时借机发作吧。”

包继业愤愤然道:“如此胸怀,偏激狭隘,实有负于储君之位!”

李鱼知道他是替自己抱怨太子,拉近关系,但还是有趣地看了他一眼。

包继业歉然道:“一切罪责,李监造一力承担起来,包某实在无以为报。这样吧,这一次,包某分文不赚,除去工薪等一应成本,全部赚头,都归李监造了,权当是我……”

李鱼伸出一根手指,制止了他的说话,正容道:“不用说下去了。你该赚的,继续赚你的!我就是拉你下水,我也跑不了责任,何必多害一人呢?仅此而已。你若真要感激,就把这灵台好好地建、用心地建,叫人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包继业感激地双腿一并,立正回答:“小郎君放心!包某人就是头拱地,也要把灵台建好,不出半点纰漏!”

包继业不再称他李监造,这就是以门下自诩了,正式投靠的意思。

李鱼自然明白这称呼的变化意味着什么,他也没有反对,只是点了点头,包继业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冲回了工地。

……

东宫太子家令陈杰翘着二郎腿儿坐在茶楼里临窗的位置,悠然自若。

此时陈杰的打扮,可不像太子家令,虽说所谓太子家令,就是大总管,可东宫的大总管那也是官府体制里有品秩的官员,威内的很。

此时的他一身儒衫,与原本气质大相径庭。只是身材瘦高,两腮无肉,鼠须双分,狭目微眯,本就是獐头鼠目一副面孔,穿了一袭青衫,也是松松垮垮地抖不起来。

今儿有个大买家,李大虫介绍的主顾,说是他有多少货买多少货,要运去海外销售给那些蛮夷。陈家令就兴冲冲地赶来了。

陈家令受太子李承乾所命,负责兜售这些灵台器物,过程可并不顺利。因为那些卖相好的,易携带的,俱都被吞天蛤王超截留了。陈家令手里的古董要么太粗憨没卖相,要么过于笨重不好搬运。

这样一来,买主就少,而陈家令卖的时候又极小心,因为他是知道出售灵台器物的严重性的,只是太子缺花销,一直都缺。

也就是最近,皇帝赐了魏王一幢大宅子,岑文本弹劾后皇帝变本加厉,又把曲江也赐给魏王了,遭致更多臣子的苦谏,皇帝又不想削减魏王的用度,所以变相缓和了一下,给太子提高了一下待遇。

但一则刚刚提高,这还没发到手呢,二则提高的那点俸禄用度,依旧不敷东宫的庞大支出。本来东宫就有自己的一套小朝廷班底,用度开销就不小,太子又得到处交接人脉,培植势力,怎么够用?

太缺钱的太子日子拮据,捉襟见肘的,也是不能不冒险了。难得碰到这么个大买主,又是销往海外,风险全无,陈家令哪有不巴巴儿地赶来的道理。

李卧蚕带着慕思慕长史赶来了。

幕长史是魏王府的长史,陈杰是东宫的家令,两个人一个是太子的家臣,一个是王爷的家臣,不过两个人可没照过面,没有过交集。

这回慕长史撇开林青衫,直接由李卧蚕带着来了。有过上次的经验,这回见面地点又是在如此繁华热闹之地,所以慕长史没有多带人,就只带着一个贴身长随打扮的人:铁无环。

当然,暗地里是埋伏下不少人马的,这些人已经先行上了楼,扮作茶客,或者散在大街上扮作了游人。

李卧蚕把慕思带上楼,引介给了陈杰,两个人一番交谈下来,一个急于成交,一个急于脱手,倒是都极爽快。

待一切谈罢,陈家令便道:“不满慕兄,我那器物,不便携带来此,俱都放在一处小宅院里,得麻烦你弄几辆车子,随我前去。”

慕思笑道:“在下也不是头一回做这种生意了,此事有何为难,车辆早在楼下备妥,就等老兄你点头了。”

两人相视而笑,这便起身会帐,并肩下了楼。

楼下果然停着四辆大车,陈杰甚是欢喜,只觉这笔生意做成,一定得太子嘉奖,忙不迭上马,头前带路。

一行人曲曲折折,弯弯绕绕,来到陈家令自己置下的一处小宅。

这宅子,住着陈家令的一个外室。陈家令的夫人太厉害,不许他纳妾回门。而偏生娘家势大,陈家令也不敢与妻子闹得太僵,又憋不住那颗偷腥的心,便在这边置了一个外室人,如夫人双十年华,倒也娇美。

太子搂出来的那些灵台器物,此刻就藏在他这外室宅中。

陈杰带着李卧蚕、慕长史到了外室住处,领着众人进门,往左右厢房中去看,一件件灵台器物,俱都摆放在那儿,擦拭得干净。

陈杰得意道:“慕兄,你看如何?”

慕思微笑抚须:“很好,陈兄真是有心人!来人呐!唤人进来搬东西!”

慕思一声吩咐,铁无环向外边招呼一声,原本伴随大车而来的七八个人,乃至装作行人逡巡在门外的十几个人呼啦啦就闯了进来。

陈杰连忙阻止道:“慕兄,这些器物,如何估价还说定,你这钱也尚未交,这就搬东西,不合适吧?”

慕思微笑道:“来啊,把陈兄先搬出去,小心着点儿,可别碰碎了!”

铁无环举步上前,一把揪住陈杰的衣领,将他提小瘦皮猴儿似的提了起来,大步流星向外赶去。

陈杰那如夫人只吓得花容失色,贴着门框儿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不一会儿,慕思就跟抄家似的,把陈杰这外室居处的一切,都弄上了车,包括一切有字的东西,为了防止消息走漏,把他那如夫人也拉上了车去,很贴心地帮他锁了房门,四辆大车便在十几人的押送下,浩浩荡荡直奔魏王府。

魏王李泰……

他又把朝服早就穿好了。

慕思把陈杰押到王府,略一审讯,问出他的真实身份,乃太子家令。

魏王李泰登时仰天大笑三声:“慕长史,你继续讯问!本王进宫去也!”

陈杰秘密出来交易,东宫里边一定是有所交待的,他若久不回去,那边必然警觉,说不定就会毁灭罪证,或者抢先商量对策。

因此,李泰这厢只要弄明白了陈杰的真实身份,详情且慢慢地问吧,他就得立刻进宫了。

兵贵神速!

此刻,太子李承乾也刚刚进宫,向皇帝奏报昨夜灵台火情去了。

正文 第449章 龙有逆鳞

太子李承乾离开灵台,前往皇宫的时候,天色正阴沉着,似乎将要有雨,不过李承乾的心情却很晴朗。

原本去灵台的时候,他也提着一颗心,待见了灵台,确认只是一个小事故,这就放下心来。

李承乾赶到皇宫,此时虽已近午,但早朝尚未散,李承乾便径直上了金殿。

皇帝循例,先处理外国番邦事宜,再处理外地进京官吏事宜,最后才处理京畿之地的事情。本着先外后内,先急后缓、先重后轻三项原则进行,所以李承乾赶到金殿的时候,正听到雍州长史奏报灵台起火的事。

唐朝初年的时候,并没有设立专门管理京城地区的京兆府,长安、万年两县上设雍州牧,由某一位亲王挂雍州牧虚职,另委州府长史实际处理府事。直到李隆基开元元年,才正式设立京兆府。

所以这位雍州长史,比之东宫长史,魏王府长史,实权和品秩要高的多。

皇帝问道:“火情如何?”

雍州长史禀道:“臣已派人去查看了,一俟得到消息,立时禀明圣上。”

“不用了,本宫刚从灵台那来!”

李承乾上殿时就恰遇到这一幕,当即朗声应答。

百官侧目望来,李承乾缓步上前,努力保持双肩平稳,向李世民长揖一礼:“儿臣见过父皇!”

平素里,李世民和李承乾只称父子,并不加上君臣的特殊称呼,但这是正式场合,有大臣在,就得庄严一些了。

李世民微微点头,道:“太子从灵台来?那厢火情如何?”

李承乾微微一笑,道:“父皇但请宽心,灵台那边,并没有什么事。”

李承乾顿了一顿,道:“昨夜儿臣府上的人也见到时了夜中火焰。臣一早得知发生在灵台方向,马上便去探视。原来只是拆下的灵台废土堆垒而成的土坡上一间观风的棚子失了火,因处于高处,又在夜色当中,所以半城皆见。”

李承乾轻松一笑,道:“所焚,只是一处观风棚子,无甚大碍,劳父皇费心了。”

李世民松了口气,但仍沉着脸道:“虽无大恙,但足以为戒。太子身为大监造,责无旁贷,今后须严加管理,谨防出现大问题。”

李承乾拱手道:“是!儿臣已将灵台监造李鱼,罚俸半年。并向父皇,自请处罚,罚俸一年!”

李承乾这么一说,李世民反而有点过意不去了。一直以来,他太偏爱魏王,太子身为长兄又是太子,待遇还不如魏王,其实他也心知肚明。只不过,感情的事根本不需要理由,那么多孩子里边,他就是最疼李泰。

如今李承乾自请罚俸一年,他俸禄本来就不高,前不久刚涨了一点,还是沾了李泰的光,这时就罚俸一年,实在难以启齿。

“大郎其实倒也一向乖巧……”

李世民想着,和缓了语气,道:“罢了!既然事情并不严重,惩戒了监造官也就够了,只是太子既然担任了这一职务,今后就该更加上心!”

李承乾长揖道:“谢父皇!”

这时魏王李泰也朝服齐整,上了金殿。

李泰虽然尚未成年,但身子胖胖圆圆的,穿上朝服撑得起来,倒也颇有气派。

照理说,太子也好,魏王也罢,平素不用上朝的,今儿一前一后相继来了,李世民纳罕不已,未等魏王施礼,便道:“免礼平身吧,魏王今日何事上朝?”

李泰一上朝就看见太子李承乾了,心头顿时一惊:太子怎么来了?难不成……他已经嗅到风声了?”

心里虽是这么想着,但他一身隆重,既然来了,断然没有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的道理。只不过,他已经得了供词,知道了那贩卖灵台文物的陈杰是太子家令,如今太子既然在场,就得含蓄一些了。

李泰思索着,长揖道:“父皇,儿臣遇到一桩大事,得来奏报父皇!”

李泰又看着太子笑了笑:”本来臣弟也向通报于太子的,想不到太子也在,那就更好了。”

李世民好奇道:“有什么事需要奏报于朕和太子知道?”

李泰肃容道:“父皇,儿臣素喜文事,这个父皇是知道的。”

李世民点点头,心中更加好奇。

李泰道:“儿臣不但喜欢琴棋书画,也喜欢搜罗些古物珍玩。前几日臣的文学馆中有位学士,觅得一件珍玩,众学士都去鉴赏,儿臣听说后,也去观瞧,却发现……那是从灵台流失出来的一件观天浑象。”

一听这话,李世民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李承乾心中有鬼,更是吓得脸色苍白。满朝文武脸露讶色,或交头接耳,或互相递着眼色,有那心思敏锐的便想:早闻魏王有争嫡之心,如今果然开始了!”

李世民怒声道:“竟有此事?”一边说一边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慌张道:“儿臣不知此事!”

李承乾说罢,怒向李泰道:“四郎此言当真?那灵台器物,究系何人变卖?”

李承乾虽然色厉内茬地问道,心口却是怦怦乱跳。

李泰道:“臣弟也好奇,臣弟也知此事重大,所以马上询问那员学士,并叫他带着本府长史,找到那掮客李卧蚕,却原来是灵台监护王超盗卖灵台器物,他盗卖的不只这一件,本府长史从其藏宝处整整搜出两车器物。”

“该死!”

李世民一拍御案,勃然大怒。

有人掌握了探问天机的仪器,这是自称天之子的君王绝对不能承受的事情。李世民得位手段不正,这一直是他的一个大心病,这种情况下,对此尤其心生忌惮。

李承乾先是一愣,接着也是大喜,同时却又大恨。

原来是王超!这个浑蛋!原来本宫接收的灵台器物都是他挑剩下的,而且他售卖时还出了纰漏。

李泰继续对皇帝道:“臣查明真相后,本想马上将王超解送有司处治!不料,却又听他供认,除了他,市上还另有人负责售卖灵台器物。”

太子一听,一颗心登时又提了起来,李世民双手扶着龙书案,缓缓站了起来,居高临下,迫力十足,风眼似乎以他为中心,正在缓缓形成。

“还有谁?”

李泰道:“王超供认,负责清理灵台的乃监护李鱼,他售卖的器物,就得自于李鱼,这两人狼狈为奸,互相买同,共同做下了这桩泼天的大案子!灵台监造与监护,竟联手作案,儿臣吃惊不已,唯恐立即将王超解送有司,消息泄露,那李鱼先行毁灭证据……”

他说到这里,李世民突然想到了灵台失火案,顿时恍然大悟,沉声道:“只怕他已经知道了!也已经先动手了!”

李世民霍然望向太子,喝道:“糊涂!你被人蒙蔽了!只怕灵台上烧的不是什么观风棚子,而是人家的罪证!”

李承乾又惊又喜:原来天下乌鸦一般黑!李鱼那小子也在盗卖文物!这下好了,虽说一个监造、一个监护联手作案,我这个大监造明显疏于职守,办事不力,必然会受到父亲惩诫, 这灵台监造事务也要从我手中失去,好歹保住了自己。

想到这里,李承乾也顾不得计较失去建灵台之功,如何再与魏王争风了。连忙卟嗵跪倒,痛心疾首的请罪道:“儿臣糊涂!儿臣太过信任他们了,想不到……”

李泰瞧他还在作戏,心中冷冷一笑,忙上前一步,道:“父皇,儿臣命人扮作要购买器物的阔商,引那贩货人上钩,如今已经抓到了另一个盗卖者,他自称名叫陈杰!”

李承乾听到这里,浑身一激灵。

陈杰?那是我的家令啊!原来……

李承乾霍然看向李泰,这才明白,原来自始至终,人家的剑,指的就是自己!

李泰再上前一步,泰然道:“儿臣从这陈杰处,也搜到了大量器物。既然人赃并获,两个盗卖的经手人业已全部抓获,便来奏报父皇。内中详细情形如何,还请父皇差遣有司处治!”

李世民的脸皮子动了动,露出一丝令人心悸的笑容:“来人,马上去灵台,把李鱼拿问下狱!”

金瓜武士答应一声,退下殿去。

李世民又转向李泰,恶狠卿地道:“周鸿!”

大理寺卿马上捧笏上前:“臣在!”

李世民道:“立即接手魏王所捕诸犯,彻查此案!”

大理寺卿周鸿躬身道:“臣接旨!”

世上常道三司会审,其实李世民这直接交由大理寺办理案件,比三司会审还要可怕。

因为三司会审是各负其责。大理寺负责什么?大理寺负责审理中央百官和京都徒罪以上案件,复审地方上报的死罪疑案。其中徒罪、流罪要交刑部复核,只有死罪是直接奏请皇帝批准!

只有死罪是直接奏请皇帝批准!所以,皇帝只命大理寺审,也就是排除了徒罪和流罪,一旦查证属实,只有死罪。御史台是负责监督大理寺和刑部审判的,这回也排除在外了,言外之意就是:

从严、从重、从快!

龙有逆鳞,

触之者死!

正文 第450章 壮士解腕

大理寺卿周鸿下了朝,回到大理寺的时候,李鱼和包继业刚刚被抓捕到案,灵台工地所有工匠、军士,尽皆软禁该处,不许外出。活可以继续干,三餐有人送,但不得跨出工地一步,违者,斩!

班房里头,吞天蛤王超、掮客李卧蚕、太子家令陈杰各据一角,坐在那儿,面如死灰。

三人本就各属不同,没什么好商量的,下意识地就相互隔离了开来。想串口供?显然不行,这里不是大牢,是大理寺二堂外的临时羁押班房,栅栏外边四个衙役直挺挺地按刀而立呢。

李鱼和包继业一进来,三人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

除了王超,另外两位压根就不认识他们。

王超固然认识他,但自己刚刚攀咬了人家,就算再没脸没皮,也没道理凑上去跟人家打招呼的道理,他喟然叹息一声,耷拉下了脑袋。

李鱼却一脸惊讶,主动地与王超打起了招呼:”哟嗬!王将军,你怎也给抓进来了?灵台上走水一事,皇帝竟如此着恼么?”

“灵台失火?”

王超怔了一怔,这才知道李鱼还不明白为啥给抓了起来。想要解说,又实在没有兴致,所以只是苦笑一声,眼神游离他处,不再说话。

李鱼又看看另外两人,再看看空着的一角,自来熟地对包继业道:“走,咱们那边坐着。”

两人在最后一角坐下,包继业哭丧着脸道:“小郎君,这是怎么回事啊,太子爷不是都处治完了么,罚俸半年,怎么好端端的就又把咱们抓起来了?”

李鱼安慰他道:“不用怕,咱们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不就灵台上烧了一座棚子嘛,皇上仁慈,死囚都曾开恩特赦过一次的,还能砍咱们的头不成?安心坐着,一会儿大老爷要是问起来,照实回答,免得受皮肉之苦。”

包继业连声道:“是是是!”

声音刚落,就听“咔!隆隆~~~”一声震天阶巨响,骇得包继业一哆嗦。

李鱼老神在在地道:“安啦,打雷而已。”

包继业强笑笑,翘起大拇指道:“小郎君处变不惊,从容自若,当真令人钦佩。”

李鱼哭笑不得地道:“咱们都混这么个份儿上了,您还捧呐?”

包继业有些腼腆,讪笑道:“是真的钦佩、真的钦佩。”

李鱼无所谓地道:“其实也没什么,熟了就好。这班房大牢的,等你住习惯了,就跟家里头一样,没啥特别的。”

包继业一听话音里都带上了哭腔:“什么?还要住习惯了,那……咱得待多久啊?”

李鱼咳嗽一声,道:“我只是打个比喻,打个比喻。镇静、镇静一些!”

……

暴雨倾盆,随着一声春雷,轰然落下。

片刻功夫,天地之间便一片茫茫,地上的黄土被溅起一片轻尘,又迅速被镇压下去,但是土腥味儿已经可以传进人的鼻子。

坐在班房里,从栅栏缝里望出去,庭院中也是大珠小珠,四下迸溅,一场豪雨,下得酣畅淋漓。廊下吏员衙差,偶尔往来,仿佛雨中断魂。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披着蓑衣,旁边还有人给他撑着伞,在三四名长随的簇拥下快步穿过雨幕,登上台阶,用力跺了跺官靴,便有人抢前一步,给他除去蓑衣,露出三品大员的朝服,在一群人前呼后拥之下,穿过过堂,径奔二堂。

李鱼等人坐在班房内眼巴巴地看着,晓得是这大理寺的正印官来了。

但这大理寺卿并不马上审问他们,似乎全然忘了。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四名衙役来换班,原来的四名衙役便懒洋洋地离去。

后进二堂上,不一会儿功夫,四名换下岗来的衙役便出现在正品茗的大理寺卿周鸿面前。

周鸿换了身舒适的常服,仍然抿着茶,也没看他们。

四人便上前来,一一说起了王超、李卧蚕、陈杰、李鱼、包继业被捕后的情形。

“廷尉,那卖主陈杰自被送进班房,便一言不发,两眼直勾勾的只是望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与其他人并不言语。”

“廷尉,掮客李卧蚕自被送至班房,就长吁短叹,垂头丧气,不时还要抽泣几声,与陈杰并言语。”

“廷尉,那灵台监护王超一进班房,便大骂李卧蚕,若非小人制止,还要上前殴斗。”

周鸿捻须听着,微微冷笑,忽地目光一闪,问道:“还有么?”

“廷尉,那个灵台监造李鱼和工头儿包继业一进班房……”四名衙役露出些哭笑不得的表情,把这二人的表现和言语说了一番,大理寺卿心中了然,微微点头,茶杯盖儿轻轻向外一撇,四人俯首退下。

大理寺卿周鸿放下茶盏,轻轻叩着案几,沉思起来。

仅从这几人在班房中的表现,周鸿就已经明白了许多事情。当然,更详细的情况,还是要审、要查的。不过,他此刻想的是一旦问出些什么,该如何处理?眼下班房里网着的只是几条小鱼小虾,背后相争的却是太子与王啊!

厅外,暴雨倾盆。厅中,周鸿心如止水。

他微眯双目,屈起的手指悬在案几上方,许久许,突地双目一张,在漆得发亮的几案上“啪”地一敲,大袖一分,霍然站起:“来啊!升堂!”

……

初雨长安,料峭春寒.

一条古巷,西高东低,雨水冲刷着青石板,跌宕成了一条欢快的小溪。

一柄油纸伞,伞上梅花,在雨中洗刷得愈加靓丽。

冉冉而行的伞下,是一角打湿的袍袂,袍袂之下,是一双高齿木屐。

巷角墙下,青芜初生,木屐踏着地面,踏踏声尽被雨声掩埋。

在他后边不远处,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人,同样撑着一柄伞。

“弃卒保车吧!”

前边的执伞人苏有道终于说话了,声音不大,但在雨中传出,却仍旧异常清晰。

雨化流水,流水漫青石,高齿石上行,他的声音也是异常的冷冽。

他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指责太子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全太子。为此,一切皆可抛。

“灵台器物,关系重大。故,太子欲集中销毁,谁料小人贪利,李监造监守自盗,王监护同流合污,奉命销毁器物的太子家令见利忘义,仅此而已。太子,实不知情!”

后边人紧跟两步,道:“是!但……监造和监护那边好办,就怕陈家令咬出太子……”

“什么人,都有他珍惜的、在乎的,重于他生命的人或东西。找找看,陈杰在乎什么。”

“是!就只怕……不等我们与他取得联系,陈杰已经供认一切……”

前边传来一声轻笑:“陈杰对魏王供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是希望太子捞人。他身为家令,就算再蠢,看的多了,听得多了,也会明白些事理。他如今还寄望于太子保他,不会胡乱招供的!”

“属下明白了!”

身后人霍然转身,快步离去。

苏有道静静地站在雨中,雨水打在伞面上,伞上的梅花仿佛在雨中轻轻地颤动着。

许久,伞下传出一声轻叹,苏有道轻轻地向前走去,渐渐投入朦胧雨中。

正文 第451章 天道无常

太子这边得了苏有道的提点,马上一番调查,不过这也并不费事,作为太子家令,陈杰平时交游广阔,在乎什么、喜欢什么,瞒不住人。

很快,太子就打听到,陈杰最在乎的是他的儿子。这位陈家令只有一位夫人和一个外室。因为夫人善妒,陈家令又惧内,所以偷偷养了个外室,养外室的目的就是为了给他生儿子,因为夫人一连给他生了四个闺女,就是没生儿子。

不料,这陈家令壮起胆子养了个外室,还没给他生出儿子来,夫人那儿倒是生出了老五,这回如愿以偿,终于有了个带把儿的,如今才只三岁不到,被陈家令当成了眼珠子。

于是,这边太子稍做暗示,便有人迅速赶到陈家,提前把陈家令的儿子带走了。陈家令这边移交给大理寺,大理寺卿周鸿问明他的身份,马上先派人去封他的家,结果迟了一步,陈家令的儿子不见了。

周廷尉这边以为是陈家提前藏起了儿子,陈夫人却也不知道抢走儿子的人是谁,两下里做了一笔糊涂帐。接着,太子这边就要与牢里取得联系,用其子在自己手中为理由,胁迫陈杰依令行事。

要与牢中重犯取得联系,对太子来说,倒不是非常的为难。自有人去操办此事。

陈家令获悉儿子落入人家手中,他已年过半百的人了,对香火传承的渴望确实远远超过了对自己生命的渴求,何况他也清楚,就算咬出太子,他的罪也一样无法减轻,既然如此,何不用这条命为儿孙后人做点有用的事?

他清楚,太子也是狗急了跳墙,才出此下策。只要他真能咬紧牙关,让太子逃过这一劫,他的儿子的确会无恙。只要此案了结,太子没必要再伤害他的孩子,那种有干天和的事,对一心想登上帝位的太子来说,也是个心理负责。

所以,几乎没有挣扎太久,陈家令就对来人保证,咬死了这事是自己干的,与太子毫无干系。

这厢里紧锣密鼓,大理寺也没闲着,继陈家令的家被抄之后,王超、李卧蚕、李鱼、包继业等人的家也相继被抄。

这里边最特别的其实是李鱼的家,那幢宅子其实是杨思齐名下的,但李鱼一家人也是确确实实就住在那里的。天威之下,岂能不查。大理寺派了人到杨府,先是彻查了一遍,然后告诉杨思齐尽快把杨家财产和李家财产分列清楚,属于李鱼的要予以查封,直待案情了结。

大理寺中,继首日单独提审几人之后,次日便将几名主犯提上堂来,一起过堂。

陈家令已经得了东宫授意,不用动刑,立即就招了。一切都是他见财起意,自作主张,利用太子信赖,命他主持销毁器物的机会,从中牟利。

与他直接交接、打交道的人是王超,陈家令自然是咬死了王超是同谋,这样一来,自己的谋划似乎才更合理。公堂上一审,获悉王超竟然私藏的灵台器物比他还多,还要精美,自己手中的竟然是王超挑剩下的烂货。

陈家令恼恨不已,马上把王超当成了主谋。这种供词的改动对他这样的人物来说并不为难,甚至不用推翻先前的供词,只消在言语上注意巧妙地小有改动,就坐实了王超的主谋之罪。

反正,从王超掌握的器物之多、之珍贵上来看,也能证实他的话。

王超本来才是那个独立作案的“大盗”,现在又被陈家令拉出来,“推举”成了带头大哥,王超又不傻,岂肯担这个名头?

虽然他不是主谋的话,脱罪的可能也不大,但人总是有侥幸心理的,所以他顺理成章地,就咬住了李鱼。反正账本儿已经烧了,死无对症。

在周廷尉看来,这案子就是顺藤摸瓜,一环扣着一环,高潮迭起。从太子家令开始,搂出了屯卫将军王超,从屯卫将军王超,又搂出了灵台监造李鱼。

事情至此,一切的一切,就集中到了李鱼身上。

万众瞩目,国民焦点。

对李鱼,周廷尉不敢用刑,起食饮居也不敢有丝毫慢待,文明礼貌的实在是不能再过格了,再过格的话,那对方就实在不像个来坐牢的人了。

何以如此?

因为案子是到李鱼为止,他就是这幢通天大案的最终主谋,还是继续向上攀咬,咬出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来,那完全取决于李鱼一念。一念可令山倾,一念可令海覆。

这要是用了刑,李鱼招出什么来,他这个主审官难免就有引导之嫌。如果李鱼咬出来的那人真的倒了还好,要是不倒,总有一天,会有和他清算的一天,所以他必须得做到滴水不漏,把自己定位成一个只是恰在其位、恰逢其事的官儿。

就这,其实对他或多或少也有影响,所以周鸿也是提心吊胆,唯恐李鱼大嘴一张,吐出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那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硬起头皮把卷宗移交御前,听凭天子发落了。

天可怜见!

李鱼没咬人!

不是不是,李鱼没咬大人物!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李鱼怎么可能就这么认了自己是主谋,不过他没按周廷尉所担心的向上咬,而是反咬一口,说一切都是王超所为,自己对此一无所知,把自己洗涮的干干净净。

周鸿大悦,这人上道!只要他不往上咬,这事儿就好办。

周鸿对李鱼更上心了,做为一个囚犯来说,对他已经好得不能再好。

古语有云:刑不上大夫。虽然还有句话说:叫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没错,同罪是同罪,可没说同罚。大员们犯了案,待遇要不同的多,当然,这事儿在大明朱皇帝时有些特殊,老朱出身太苦,哪怕是做了皇帝,也特别恨当官儿的。

而李鱼,此时享受的就是一品大员入狱才能享受到的特殊待遇。

只要他不往上咬,这种待遇他能一直享受到出狱或者砍头。

魏王李泰岂能甘心?事情卡在李鱼这儿了,他如何达到目的?

李泰这边马上运作起来,试图找人与李鱼接触,只要他肯咬出太子,一定如何如何。当然,这个一定如何如何,大多是承诺给他们家人的,因为一旦坐实了李鱼的罪名,就算咬出太子,他还是要死。

虽说李鱼现在否认与王超合谋,可王超从灵台运出了大批器物是真的,这东西的的确确是从他手里流失出去的。你说自己无辜?证据呢?李鱼供出了账簿交接的事情,但紧接着就哭丧着脸供称:账簿锁放在账房里,而账房已经因失火焚毁。

如此一来,李鱼想撇清自己,根本没有有力的证据。李泰一方竭力拖着,不让大理寺就此定案,把李鱼判为主谋,为的就是让他翻供,咬出太子。

太子李承乾当然也知道李鱼此时成了关键。不过他真正心虚的是陈杰那一环,因为那才是他参与盗卖灵台器物的真实情况,只要陈杰不翻供,他这心里就坦荡荡的。

李鱼若是咬他,他也自有说辞。他若真与李鱼有勾结,还有必要再派出太子家令吗?这个其实不是洗清自己的绝对理由,因为器物流失的源头在李鱼那儿,他把李鱼拉进来共谋大案并没有问题,不过终究是有个理由做盾,应该不至于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大理寺,按部就班,小心翼翼地审理着案子。

周廷尉真正操心的是:千万别叫案子失控。

暗地里,太子一派的人,魏王李泰一派的人,想混水摸鱼打击政敌的人,纷纷捕捉着动向,暗暗施加着压力,努力想叫这案子彻底失控。

而在杨府这边,却完全不晓得大理寺中李鱼的情况。杨思齐跑了两趟,却没见着人,又去了趟钦天监,因为他认识的官,就只有袁天罡和李淳风两个人。不料这两人却只告诉他,看李鱼的面相,不似早夭之人,想来吉人自有天相,叫他放心。

这简直是屁话!那还要官府做什么,要判人什么罪,找个相面先生来瞧瞧,决定他是入狱还是放人不就行了?杨思齐平素虽然活得心不在焉的,也觉得这两个神棍太不靠谱。

正要拂袖而去,袁少监忽然笑眯眯地当起了媒人:“杨先生,我看你眉带喜色,红鸾当顶,袁某给你保一桩媒如何?”

钦天监里究竟养了些什么啊?相面的、保媒的,这……

杨思齐真是不想给他们脸了,这回连告辞都不说了,掉头就走。

袁少监笑眯眯地道:“袁某掐指一算,李鱼之母潘氏,与杨先生有缘呐!”

杨思齐前脚都迈出门槛了,硬生生地停住,扭过头来,看着袁天罡。

袁天罡道:“你看,如果李鱼一案坐实,谋反之罪,满门抄斩的。而其母若改嫁于你,则不再是李家人,你也等于是变相救了她一命,岂不功德无量?”

杨思齐瞪着袁天罡:“你……袁少监刚刚不还说,李鱼吉人天相,怎么这就要谋反砍头了?”

袁天罡老神在在地道:“天道无常,有备无患嘛。”

正文 第452章 见面礼

杨思齐犹豫起来:“唔……这个,不太好吧,会不会有点趁人之危?”

袁天罡道:“哎!这话从何谈起?你这叫舍己为人好吧?再说了,我听说杨先生单身至今,还是处男?潘氏都嫁过人了的。”

杨思齐面红耳赤:“唔……这个……处男,好像不值钱吧?”

“噗!”

李淳风一口茶喷出去,忙不迭道:“好烫!好烫!”

袁天罡也是有些好笑,忙道:“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这也是为了保护潘氏安全,对吧?再说,先生整日忙于钻研,身边缺人照顾,相信潘氏随了你,她终身有靠,你也能有个贴心人照料。”

袁天罡笑吟吟地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我尽快登门,帮你促成此事。哈哈哈,先恭喜杨先生了。”

杨思齐晕晕乎乎、飘飘悠悠地就被送出了钦天监,站在衙门口儿定睛想了想,忽然有点发蒙:我今天来钦天监要干什么来着?这什么情况?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想了半天,忽然醒起,好像李鱼还在大牢里关着,吉凶未卜。自己这儿忽然谈起婚事来了,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但是……袁少监上知天文,那是神人,他说的,应该不会错吧。

杨思齐翻着眼睛想着,一路迷迷糊糊地往前走,走到苏有道的伞摊前,还不小心踩了一把伞,忙不迭道歉,掏钱把踩了个大脚印的伞买下,扛在肩上,稀里糊涂地往家走去。

杨府里,明天就是大理寺次日要来封存李鱼财产的时候了。但潘氏、吉祥和龙作作却根本没理会这些事情,反正李鱼的财产也并不多,他们关心的是李鱼的安危,奈何这案子通着天,也就意味着,凭他们的能力,此时根本不可能有办法去探监,亦或打听得到李鱼的什么消息。

深深捧着一口坛子,鬼鬼祟祟地到了侧院儿,四下看看没有人,因为这两天发生的变故,正在改建的杨府暂时停工了,工人们也不在,四处都堆放着一堆堆的建筑材料。

深深从怀里摸出一根绳子,小心地系在坛口上,然后把坛子小心地顺到池水中,手中的另一头则紧紧握着,蹲在一棵垂杨柳下。

那大柳树就挨着池水,根部因此发出许多红色的根须探进水里,根部在水下出了一个洞。

深深探手进洞,摸索到一根较粗的根须,将绳子在上边绕了两圈,正要把绳头儿再打个结,身后突然有人问到:“姐,你在干什么?”

一声“姐”字出口,就把深深吓得一哆嗦,池边黑土地粘滑,险险让她滑进水里。

深深赶紧探手抓住柳干,抬头一看,静静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旁边,正纳罕地看着她。

“嘘~~”

“不要声张!”

深深左右看看,小声地道:“嚷什么,官差整天阶围着杨府打转转,没准就有人暗中窥视着呢。”

静静奇怪地道:“你究竟在干什么?”

深深把那绳头儿飞快地打了个结,塞进老柳树的水下水洞,又在水里涮了涮手,站起身来,小声地道:“别嚷嚷,这坛子里藏了三百中钱。现在咱们出不去府,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了几处藏钱的地……”

深深还没说完,声音就停下了,她从妹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鄙夷。

“何必呢,姐姐!”

静静退了两步,挺直了腰杆儿:“你和小郎君毕竟没有什么关系,杨先生是好人,你只消对他说一句,把你认作杨府的侍婢,这场大劫,就落不到你的头上,何必如此的煞费苦心。”

深深脸色煞白。

而静静,已经不屑地转过身,一边走,一边道:“小郎君吉凶未卜,你就劝潘大娘逃走,那时我就该明白你的心思。你走吧,人各有志,我不怪你……”

“你给我站住!”

深深气得浑身哆嗦:“你坚贞不移,你忠心不二,我贪生怕死,我只想着活命,是不是?对!小郎君入狱了,你们都为他牵肠挂肚,以泪洗面,而我在做什么?我在到处藏钱,以防万一,我市侩,我现实……”

深深的眼泪忍不住地流下来:“我只比你大一岁半,只比你大一岁啊,你六岁的时候,我能有多大?可我是姐姐,我就得照顾你,你只管跟着我,我去讨饭喂饱你的肚子,我去跟人打架,不让人家欺负咱们。有什么事,你不用想,因为你有个姐姐。有什么事,我都得想,因为我有个妹妹!”

静静回过身,愕然地看着深深。

深深道:“小郎君入狱了,一旦罪名落实,就是杀头的大罪。你茶饭不思,你以泪洗面,你用你的一举一动表现了你的忠诚。然后呢,然后呢?你告诉我,然后呢?”

深深的声音嘶哑着,抽泣着:“他的娘要不要管?他的儿子要不要管?是不是非得全都投河自尽陪他去死,才是跟他一条心?要管他的娘,要管他的儿子,拿什么管?拿你的茶饭不思、以泪洗面吗?”

“总得有一个人市侩一些吧?总得有一个人去做点实实在在的事儿吧?如果小郎君能逃脱大难,固然皆大欢喜。可要万一……,那时该怎么办?总得有个人去为一家人的未来打算打算吧?

如果我……跟你一样,那么我们根本就活不到今天。早在十四年前的那个冬天,我们挤在人家的屋檐下避雪,手脚全是冻疮的时候,就该哭死在那儿、冻死在那儿了,我就做了点实实在在的事儿,我没空跟你一起坐在那儿愁眉苦脸,哭哭啼啼,我怎么就那么不堪一提、怎么就那么不招人待见了,你说!你说啊……”

深深眼睛红了,泪一串串地落下,说到伤心处,忍不住扑在柳干上,放声大哭。

静静呆住了,半晌才怯怯地靠近,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小声地道:“姐,你……别哭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别哭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滚开!鬼才为了你!”

深深一把扬开静静的胳膊,红着眼睛,梨花带雨地瞪着她:“我是为了那天杀的李鱼大混蛋!”

她托了托那对太过硕挺的duang~duang~duang~,咬牙切齿地道:“他睡了你了都没睡我,我比你差哪儿了,我做鬼都不放过他个大混蛋!”

静静呆了一呆,忽然忍不住噗哧一笑。

深深恼羞成怒:“你的小郎君都要死了,你还笑?你不是应该哭个死去活来吗?不是整天吧嗒吧嗒掉眼泪,才显得你一往情深吗?你哭啊,你笑什么笑!”

静静更忍不住了,强忍着笑,忍得香肩耸动。

“你个死丫头!”

深深咬牙切齿地扑了上去。

……

“唐夫人,这就是当今太子!”

纥干承基为杨千叶引荐着,提心吊胆,生怕她要对太子出手,蓄势戒备着,一旁的罗霸道也是如此。

杨千叶向李承乾瞟了一眼,按照亲族关系,眼前这人算是她的表外甥,虽说年纪比她还大了一些。

李承乾现在一脑门的官司,却也得打起精神。

定睛一看,眼前这女子十八九岁模样,发型服饰却做妇人打扮,楚楚动人而不娇作,落落大方拟就大家,秀美而不娇艳,清丽绝而高雅,宛若一朵滴水荷花,亭亭玉立,明艳妩媚。不由得暗暗一啧:“她那丈夫,怕是承不起如此尤物,旦旦而伐,耗尽髓血,这才一命呜呼的吧?”

心里这般想着,堂堂太子,终究不能失了身份,对向他盈盈一拜的杨千叶,便矜持地点了点头,道:“平身吧。”

杨千叶来之前已听纥干承基说过太子当下的烦恼,叫她小心说话。这时却是微微一笑,道:“小女子观太子,气宇轩昂,不愧人中之龙。只是眉宇间暗藏忧色,可是因为近来灵台一案?”

李承乾吃了一惊,失声道:“此事已在民间传开了么?”

杨千叶莞尔道:“街头巷尾,早已传开了。”

李承乾一听,登时出了一身燥汗。

却听杨千叶道:“太子是何等样人物,岂会为了区区几件器物的小利,就盗卖观天仪器,市井间人物专喜猎奇,不问真假,不辨真假,太子不必放在心上。”

李承乾勉强笑了笑,道:“本宫行得端,坐得正,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说是这样说,却因杨千叶提起他的痛脚,有些不悦起来,态度也愈发疏落。

纥干承基一旁悄悄瞪了杨千叶一眼,不明白她为何非要提起太子的不快。

却见杨千叶明眸一转,自袖中取出一摞纸来:“其实太子在东西两市,各有店铺六七家,每月收入,何止百万,怎么会为了蝇头小利,甘犯国法?只此一桩,就足以堵住那些愚昧者的嘴了。”

杨千叶说着,将那一摞纸递向太子,太子接过,展开一看,心口怦地便是一跳。那赫然是一张张的店契。

太子霍然抬头,看向杨千叶嫣然而笑的明艳脸庞,原本冷淡的模样一扫而空:“是啊,是啊!蜀中唐门,孤是久仰了的,今日一见唐夫人,果然大家风范,名不虚传!”

正文 第453章 大谋不谋

“唐夫人”出手如此阔绰,太子李承乾登时大悦。

再加上“唐夫人”皓齿星眸,看来赏心悦目。美女只要应答得体,是很有加分效果的,两人竟有相见甚欢之感。

一番攀谈,李承乾确认“唐夫人”只是要攀上他这个高枝儿,借着太子的势,摆脱家族对她的压迫与控制,这是主要目的,其次就是在长安立足,当外部困难达到她用她的钱和势解决不了的时候,会借太子之名令对手知难而退。

“唐夫人”并没有公开打出太子的旗号,招摇长安的想法,而付出的却是源源不断的金钱,两个人正是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离开东宫的时候,太子李承乾亲自把她送到了门口,这对太子而言,可是极罕见的事情,对一个民女,还是“孀居的寡妇”而言,却是极大的殊荣了,虽然这种事并不能拿来宣扬。

目视太子回府,转身踏上轻车,杨千叶对因为不放心她孤身入险地而跟来扮作车把式的墨白焰道:“那李鱼还关在大理寺?”

墨白焰沉默片刻,车轮辘辘声中,道:“姑娘,我们……是没有办法救他脱困的。”

“我明白……”

杨千叶轻轻叹了口气,歪歪地倚在软绵绵的靠垫上,痴痴地想:“那个家伙,每到一处,总生出无数事端来,这一次,终于把自己作死了么?”

杨千叶想想李鱼从长安死囚狱中离奇脱困,在利州斗太守,在马邑州斗四大寇,在西市斗两大梁,再到莫名其妙混成了灵台监造的全过程,总觉得,老天爷不会让这样一个神奇的物种就这样窝窝囊囊地消失。

只是,这一次背后较力的是太子和魏王,这是两个真正的庞然大物,随便搅起一点什么风浪,都是多少人粉身碎骨,他……真能侥幸得脱么?

杨千叶闭上了眼睛,纷乱的思绪始终静不下来,也就理不出一个头绪。盗卖灵台器物,所图者不过金钱。我助太子,使其拥有了一份稳定而庞大的财源,就有了脱罪的充分理由,魏王若是知道了,必会觉得原本可以致命的攻击将失去理由,或许他会就此放手?

这样的话,他就不必咬死李鱼,李鱼并没有被当场抓获,他是否牵涉其中,也只凭王超一面之辞,所以……那就很可能不会杀,最大的可能是……流放边荒。

杨千叶想着,略觉心安了些。但是一个念头忽地掠过心头,杨千叶心头怦地一跳,霍地坐了起来。

“不对!魏王轻易不出手,既然出手,图穷匕现直指太子,还能回头么?他,只是想给太子定一个盗卖文物的罪名?如果他想法办泡制出如下一幕:盗卖文物,只是掩人耳目。真正的目的,是取其紧要之物,占卜天运,预测天象……

那……太子岂非死得不能再死?

这个罪名一旦成立,那才真是毒了。

试想,李承乾是当今太子,未来的皇帝。他居然趁修建灵台之便,弄来观天仪器,然后占卜天运,预测天象,那他是想要干什么?只是想知道他老爹什么时候死?如果他没有异心,耐心做他的储君就是了,皇帝总有一天会死。秘密占卜天运,那就分明是有了歹意,一旦占卜结果不遂其意,就会有所行动。

那样的话,不仅太子要死,灵台上所有人都要死,李鱼一定逃不掉。那个时候,皇帝根本不会去查他是否冤枉,也没那个兴致,涉此大案,连自己的儿子都杀了,谁不管几个陪葬的冤不冤枉。

不过,这计划应该也没那么好实现。因为要办成这件事,第一,得在东宫搜出观天仪器。第二,得有东宫的人反水,做这个“污点证人“,这两件事,哪一件也不容易做。

想把一件器物运进东宫,还不让东宫察觉,你当东宫都是死人?

虽说魏王宠贯诸王,可他毕竟是王。已经依附了太子的人,莫不希望他有朝一日登基坐殿,自己以从龙之功飞黄腾达,谁会当这“检举人“,跑去投奔魏王?

杨千叶左思右想,其实都是患得患失。这一路下去,想得头都疼了……

……

“通知我们的人,东宫内外,包括所有别庄、赠田、封地,严加戒备,但凡运进任何东西,都要仔仔细细地盘查,哪怕是小如一个扳指,提防魏王施绝户之计……”

苏有道从伞摊后抬起头,笑容依旧和煦,但目光锐利如刀:“另外,想办法查一查李泰的田庄、封地、府邸,看看有没有可能渗透进去,如果在这个告举的大功臣府上,居然查到了隐匿下来不曾上缴的灵台器物,那么……”

“属下明白!”

说话的是个行脚商人打扮的中年人,满面沧桑,衣着蔽旧,他摸出一吊大钱,小心翼翼地接过苏有道递过的油纸伞,往肋下一挟,向苏有道点点头,慢慢走开了,目光谨慎地逡巡着,直到确认无人跟踪,这才加快了脚步。

……

“还是那句话,不能直接咬太子!”

魏王的尚书老师绞尽脑汁思想良久,徐徐吐出这么一句。

“小王明白!如果直接攀咬太子,那小王就算赢了,也是输定了。就算父皇罢黜了太子,也不会接受一个把刀刺向自己兄弟的儿子来继任其位。”

礼部尚书王珪欣慰点头:“王爷想得通澈,就是这个道理。咬死太子家令陈杰,方法最简单,但却很容易暴露王爷的真正目的。那样的话,王爷纵然赢了,也是输了,凭白地给他人做了嫁衣。”

给事中刘洎道:“所以,咬住李鱼最合适。监造王超已然入案,太子家令难辞其咎。太子一概不知情?不过,太子已然先下手为强,控制住了太子家令陈杰的儿子,陈杰咬死了不承认与太子有关,我们只能把李鱼也咬进来。”

魏王李泰点点头:“监造李鱼、监护王超,家令陈杰,三个人如果全部涉案。父皇是明白人,他肯定知道,这事儿太子脱不了干系,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不会问罪于太子,也不想以此问罪,贻笑天下,但用不了多久,一定会另寻机会,罢黜太子。”

礼部尚书王珪笑道:“对我们来说,那就足够了,反正我们没想要他的命,只是想要他让出太子之位罢了。”

刘洎眉头一皱,道:“其实,臣还想到一个绝杀之技。如果我们能找到机会,把灵台器物秘密运至太子的府上,那……”

礼部尚书王珪神色一正,道:“万万不可!我们现在已经占了上风,何必冒这样的风险?这器物,我们手中有吗?还要想办法去弄到一件,如果这时出了差池,后果如何?东宫地盘,是我们能染指的吗?如果我们收买的人反咬一口,那时如何?”

王尚书还要说下去,刘洎陪笑道:“尚书勿恼,我只是突发奇想,说出来供魏王和王尚书参详参详。”

王尚书瞪了他一眼,又转向魏王:“王爷不能这么做,谋国之略,岂有先自置死地的道理?这是在玩火!臣倒是以为,一旦李鱼认罪,百官弹劾太子,又或者更进一步,李鱼直接咬出太子,王爷都要在皇帝面前为太子竭力辩白,力主把案子控制在李鱼、王超和陈杰这三人处结案!”

魏王李泰先是一怔,旋即恍然大悟,抚掌笑道:“还是老师思虑周详,此真是老成谋国之道。这三个人只要坐实了罪名,说太子不是主谋,傻子都不信呐!我那时反为太子哥哥辩解,父皇心中自有一杆秤,会知道哪个儿子,更有资格将他的江山一代代延续下去。”

三人抚掌大笑。

……

牢房的天窗就开在李鱼头顶两丈处,阳光从天窗里透下来,一束锥形的光笼罩在他的身上。他单足跏跌而座,头发披散,凌乱的发间是一张颇为俊俏的脸庞,周正而精致的五官,双眼熠熠有神,鼻梁挺拔,尤其是唇形优美如弓,是俗称的丘比特弓型唇。

在他身前,可没有围坐着另外七个老狱友,组成“狱八仙”,只有一个包继业,哭丧着脸看着李鱼。

李鱼却没看他,眼珠子随着面前盘旋的一只苍蝇,轻轻移动着,突然伸出右手食中二指,施展他的捕蝇无影手,可惜慢了一刹,苍蝇飞过去了,还轻盈地盘旋了一圈儿,似乎在嘲弄他。

李鱼叹道:“哎!好久不练,生疏了。”

包继业哭丧着脸道:“小郎君,你还有闲情逸致捉苍蝇?咱们……是不是要完蛋了呀?”

“屁!”

李鱼不屑地撇撇嘴,小心地看了看离他隔着一座空牢房的其他囚犯的牢间,压低声音道:“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失火了?账簿,在我这儿呢,那就是咱们清白的证据,有什么好怕的。”

包继业兴奋地爬近了两步,道:“对啊!对啊!那……小郎君怎么不取出来呢?只要拿出证据,咱们不就清白了?”

“还不是时候……”

李鱼轻轻摇头,露出一副摩诃迦叶拈花微笑的装逼模样:“我现在撇清了自己,魏王无路可退,只能撕破脸皮,直接撕太子了。太子招架起来狼狈不堪,恨不恨我?魏王已有过欲置我于死地的想法,以后要不要对付我?两头儿都成了我的冤家,不管他们谁赢了,我的下场都很凄惨啊。”

包继业纳罕道:“那怎么办?咱们就愣是有证据也不说,白白替人送死?”

李鱼莞尔:“那倒不会,我有那么圣人么?”

“那小郎君是想……”

“一边是宠贯诸王的一位王爷,一边是诸王之首的当今太子,站队很危险滴。”

“这……小人愚钝,不明白小郎君的意思。”

李鱼又作拈花微笑状,神秘兮兮地道:“先让他们层峦叠幛之中短兵相交,抵死缠绵、愈陷愈深、欲仙欲死,不能自拔,灰头土脸的都舒服不起来的时候,我们就该出手了。”

包继业有些疑惑地道:“小郎君,小人不是太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怎么会听着,隐隐然有点猥琐的感觉呢?”

李鱼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切地说:“我只是说了几个成语而已,你呀,该多读点书,那就会……想得更歪了!”

正文 第454章 郎君有交代

有时候,海上的风并不大,海面上的浪也不大,但水下的潜流却有着巨大的力量,哪怕是最坚固的船,也能用那无形的力量把它撕碎,或者把它拖进礁石群中,用那犬牙交错的礁石为牙,用那汹涌的水为肌肉,把它辗为碎末。

此时的大理寺,无疑就是那礁石群,太子系的力量、魏王系的力量、皇帝施加的威压,再加上其他各种政治力量或多或少的参与,便成了那汹涌交错、互相撞击的海浪。

而李鱼、王超、李卧蚕、陈杰、包继业等人,则成了那条船,等待他们的,似乎只有被辗碎,再被腐蚀,直到彻底消失于.大海之中,湮灭了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船本身是没有知觉的,它被撕碎的悲惨命运,是由它的观察者尤其是船上的乘客来感受的。同样的,此刻的“这条破船”----李鱼、王超等人,每天按部就与班地被提审、关押、再提审、再关押,已然麻木,除此之外,他们也是完全感受不到这审讯与关押之外都发生了什么,虽然那些事情,一直在影响着他们的命运。

真正感受着它的力量,并为这力量所左右,不停地陷入苦恼与选择的,是大理寺卿周鸿以及被羁押的李鱼等人的家人。

周廷尉就像一只钟摆,皇帝将他悬吊其下,太子系和魏王系的力量则左右推动着他,哪一边的力量更大,他就向另一边荡出更多。

今日的审讯可能在微妙之中,渐渐走向对太子不利的方向,而明天它就反转过来,向着洗白太子,也就是对魏王不利的方向发展。

周廷尉明哲保身的理智就是地面传来的引力,周廷尉想从这斗争中获取利益的欲望,则成了给钟摆加码的质量,促使它更加沉重,摇摆起来更加不容易,但一旦摇摆,撞出去的力道也更大。

审讯过程是冗长而乏味的,但是因为太子本身在这件事中就处于弱势,他采取的一直就是守势,即便施加影响,也是想影响审判的结局,避免影响到他,而不是阻止审判,所以审讯不可避免地向着不利于他的方向发展了。

一直以来,李鱼都否定他的罪名,而王超则咬死了他是同谋。本来最不利于太子的陈杰,则为了唯一的儿子,担起了一切,切断了和太子的关系,所以唯一的突破口放在了李鱼的身上,他能咬出太子最好,如果他不肯攀咬太子,只要让他认罪,也就间接证实了太子的罪。

在这过程中,李鱼有一样好处,就是因为他一旦认罪,对太子极为不利,所以审讯出乎意外的文明,没有施加任何肉刑,如果那么做,而太子“伤而不死”,或者皇帝回心转意,想维护太子了,周廷尉是要倒霉的。所以他必须做得无懈可击。

但不利的是,一直以来的司法,都是有罪推断。既然有人供出了你,而你没办法证明你的无辜,那你就是有罪的。那些经由王超和陈杰盗出去的灵台文物,李鱼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没有沾手,所以,他就是有罪的。

这个有罪的过程,也不是顷刻之间形成,在诸多外力的作用下,它从一个小小的趋势,逐步形成一个必然的结论,这样才能避免在形成的过程中,遭到激烈的反弹。

但也正因如此,这个趋势形成之前,它就已经不可避免地泄露出去,为外界所知。就像暴雨将至,天空中必然已是乌云密布。

太子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此时他无比感动,罗霸道那两个家伙,真的是他的福将啊。审判的结局一旦谳定,他本来就无可辩驳了,但现在他还有最后一招。

他将拿出他在很早以前就拥有了多家东西两市店铺的事来证明,他有钱!他做为当朝太子,除非是疯了,否则绝对不需要去冒险贩卖灵台文物。结果如何,他不知道,因为最终的决策权属于天子。

谁也不确定,父皇是会接受这个虽然不相干、但是很合理的推断,还是顺水推舟地把他拉下马,把那个被父皇宠成了眼珠子的胖青雀扶上马。

这消息,很快也被潘大娘、龙作作、吉祥等人获悉了。毕竟,花点钱从大理寺的小吏那儿打听些审理的公开讯息并不难,而一些趋势明显的东西,在此过程中很容易判断出来。

“我的儿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哇!”

潘大娘老泪纵横,这儿子真是不省心呐,他十八岁为父报仇,杀了一个武将,判了死罪。幸赖皇帝老爷开恩,得以赦免,结果又与利州太守斗上了,险险被杀。好不容易逃到陇西,听说在那儿又跟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马匪结了怨。

西市的事儿,一开始潘大娘是不知道的,直到西市尘埃落定,她才陆续听说,在此过程中,李鱼是如何地凶险。自始至终,他就是一枚被常剑南、王恒久、乔向荣等人搬弄的棋子。

但最后,博奕盘上的几位大玩家全都死了,他这枚棋子却活了下来,还跳出了西市这张棋盘,成了鼓吹司一个管乐师的官儿。本以为苦尽甘来了,可这回,竟然掺和到了太子与王的争斗之中。

“行了,你别哭了!他还没死呢!”

龙作作不敢对潘大娘这么说话,却没好气地对抹着眼泪的静静吼了一句。她看看眼泪涟涟的潘大娘,又看看梨花带雨的静静,再转向深深时,露出些欣赏之色。

“家,不是男人一个人撑起来的。平时咱们女人可以软的像藤,可自己的爷们都快死了,还不站出去、撑起来,去做点实实在在的事儿,就坐在那儿抹眼泪,尿唧唧的有个屁用,这就显得用情至深了?”

潘大娘和吉祥脸色都不太好看,这是骂静静么?怎么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

龙作作拉住了潘大娘的手:“我听郎君说过,他十岁刚出头儿,父亲就被乱军杀了,阿娘是怎么做的?家徒四壁啊,郎君那时正是长个头儿的时候,特能吃,娘是辛辛苦苦,里里外外,一个人养家,把男人能做的事全做了,这才把郎君拉扯长大,光靠掉眼泪,有用么?”

潘大娘脸色好看了许多,吉祥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龙作作又拉住了吉祥的手:“吉祥妹子也是不容易,你们也都知道了,自幼没了娘,又不招继母待见,从小就辛苦做工,给家里赚花销。后来跟了郎君,郎君得罪了任太守,逃到山上,生死不知,吉祥妹子带着阿娘,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又去颉利可汗府上做舞娘,赚钱赡养阿娘,这做的,比郎君还好呢。那些年,郎君痴于习武,一心复仇,哪顾得上赡养尽孝。”

这样一说,吉祥的脸色也好看了。

深深瞟了一眼静静,静静面不改色。潘大娘,那是龙作作再强势也不敢忤逆的存在,否则就是不孝,刚刚不耐烦吼了一嗓子,她不赶紧哄回来,怎么成?吉祥呢,相处这么久了,相必她也明白,郎君与吉祥那是患难与共的情感,是生命中第一个走进他心里的女人,所以转寰回来,也是必然的。

所以,只好拿她说事了呗?谁叫她自己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可怜的如夫人呢。

龙作作说到这里,轻轻地吁了口气,道:“眼下呢,未必就没有一线生机了,大家也就别太伤心,小郎君曾经跟我交待过一句话,现在想起来,好象他早就知道要出大事儿似的,不然没道理那么交待……”

“我儿(郎君)说什么了?”

潘大娘和吉祥的脸色又不好看了,有什么紧要的话,要交待给她,却不说与我们知道?

醋,不知所起,说酸就酸,实在是没有道理可讲。

龙作作咳了一声,道:“郎君说,近来我心神不宁,怕是要出大事,如果有一天,我发生了什么牢狱之灾,血光之灾,你可记着,确定我有死无生的时候,便去找一个人。”

吉祥幽幽地道:“郎君做得对。你有了郎君的骨肉,郎君发生了意外,李家不能就此断了香火,你该及时逃出去才对。”

龙作作白了她一眼,继续道:“郎君说,我娘是我至亲,我若出了大事,娘也一定会被看住,出不得门。吉祥虽还未出门儿,可请柬我都发出去了,人人皆知她将是我的娘子,到时必然也被限了出入,提前把这事儿交代给她们,只能叫她们早早为我担心,实无必要。思来想去,也就只好先只交代给你一人。”

龙作作这样一说,潘大娘和吉祥登时心平气和,静静的心里却泛起了酸:“哎!说到底,只有作作和吉祥,才被郎君看做自己的妻子。我虽对郎君一往情深,在他眼中,终究只是个侍寝暖床的小宠物……”

深深比她更加低落:“如今看来,这所有人中,只有我是外人了。只怕小郎君死的时候,心里都未必会想得起我。”

龙作作在心中吐槽:“这种快死了,还得有这许多计较,这么活着累不累呀,我只是要交代一下郎君的嘱托而已,现在却要先说这么多的废话给她们听,老娘好累!”

不过,就连这样说话,都是李鱼事先嘱咐过的,他就知道,依着作作那大咧咧的性子,她自己是想不到如此照顾别人的感情,并利用这次危机,进一步磨合她与潘氏、吉祥、深静二女关系的。

深深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道:“郎君还说,深深和静静,是陪我他出生入死,一起做过大事的,足可信任。只是啊,这两个丫头天真无邪,纯真烂漫,心里头存不住事儿,她们俩要是知道了,那就等于全家都知道了,还是得早早一家人担心。所以只叫我牢牢记住他的嘱咐,真若发生了什么,再说与你们知道

这样一说,深深和静静登时眉开眼笑,瞧那沉不住气的样子,可见李鱼如此安排,实是有先见之明。

深深被龙作作一番话说的心花怒放,喜孜孜问道:“龙姐姐,那小郎君究竟要交代什么呢?找什么人呐”

龙作作嘴角抽动了两下,缓缓地道:“找一个女人!”

众人一呆,看向龙作作。

龙作作咬了咬牙:“他没说那女人是他的什么人!但从他的交代来看,这个贪花好色的大混蛋,那个女人铁定的就是他女人!”

正文 第455章 如虎如狐

“不要跑题了,快说,鱼儿叫你找那女人做什么?”

潘娇娇急吼吼地追问。

龙作作听了好不委屈,你儿子留了句叮嘱,就因为告诉了我而没告诉你们,你们就跑题吃醋,怎么到了我这儿,人家那女人姓甚名谁什么关系全不重要了?

不过,婆婆当面,作作再彪悍,也不敢顶嘴,只好道:“郎君说,他在那女人身边留了一件东西,很可能会保住他的性命。但是一定要等到他山穷水尽,再无活路的时候,才能告诉那女人拿出来。早了就会弄砸了,迟了的话,命就保不住。”

潘娇娇大喜:“什么好东西,难不成是免死金牌?”

几个女人同时乜向婆婆,很是没好气:“你家娃儿他爹是大唐开国功勋么?要不哪来的免死金牌,你当那是炒黄豆,一文钱就一大捧呢?”

潘娇娇自我感觉良好,全未察觉众女异样目光,迫不及待地道:“现如今可不就是山穷水尽时候了,我的好媳妇,那女人在哪,快去找她取来。”

龙作作苦笑道:“婆婆,我走得掉么?咱们全家人与小郎君的关系,官府早通过坊正邻居们了解的清清楚楚,别看现在咱们在家里头没什么事儿,想出去?一定会被挡回来的。”

潘娇娇急道:“那怎么办?糟了糟了,要不,我让老杨头帮个忙儿?”

龙作作道:“杨叔倒是出入不禁,可就他一整天神不守舍的样子,托他办事我还真不放心。”

说到这儿,龙作作看向深深:“现如今,能撇得清关系,出得了府门的,只有深深了。”

深深讶然道:“我?”

潘娇娇一下子扑到深深身边,抓住她胳膊道:“闺女,我家小鱼儿待你可不薄啊,这个忙你一定得帮。要不然我们家鱼儿他……他……他……”

潘娇娇泫泪欲滴,深深忙道:“大娘,你别伤心,我没说不帮啊,我这就去。”

深深哪受过这个,赶紧转身就要往外走,龙作作没好气地道:“站住,我还没说是谁,去了怎么说话,你往哪走。”

深深连忙站住,看向龙作作,龙作作道:“那人叫第五凌若,本是掌管西市财簿的人,家里很有钱。她生得很美丽,住在……”

龙作作只说了寥寥几句,几个女人包括潘娇娇,便在心里齐齐断定,那一定是李鱼在外勾搭上手了的一个小妖精!

龙作作介绍了一堆有用的没用的资料,才道:“你去了,就说是为李鱼而来,请第五姑娘取出账簿,然后……”

龙作作凑过去,在深深耳边窃窃私语一番,其他几个女人都竖起耳朵听着,可是什么都听不见。只是这时她们却不敢问了,毕竟事涉李鱼生死,越小心越好。

深深认真听着,连连点头,待龙作作吩咐已毕,深深马上出了门。

深深一到门口,果然便遇到了守在外边的捕虞侯的阻拦,深深挺起酥胸,怒道:“廷尉老爷只说要你们看住李鱼家人,可有说过寄住在杨府的其他房客也要限制行动?我跟李鱼有关系么?有关系么?你买上二两棉花纺一纺(访一访),我是李鱼的女人么?你去长安县里查一查,有我卖身杨家的卖身契么?”

深深挺着胸膛,说一句向前进一步,那捕快便有些招架不住了。

另一个捕快坐在门槛儿上,懒洋洋道:“赖老六,行了,别太难为人家了。她是出去串门子还是就此一走了之,都不是咱们管得的。李家的财产不是已经清点封箱了么,她就这么一个人,出出入入的怕什么。”

那捕快说完,又瞟一眼深深:“姑娘也别咄咄逼人了,官面儿上,确实查不出你跟李鱼的关系,不过,官字两张口,真要惹恼了我们,想说你们有关系,便最后证实没有,也少不得一番折腾不是?快走吧。”

深深一听,气焰顿消,赶紧陪笑道:“这位差官大叔真明事理儿。两位差官大叔都是好心人,就别难为小女子了,更别担心小女子会做些什么。人家没名没份的赖在这里,不就为有口饭吃么,现在李家小郎君自身难保了,人家也就是出门访访,看看能寄身何处。”

深深说到这里,便眼泪汪汪地抽泣起来。

“行了行了,你快走吧。李家这案子,通着天呢,以大叔我多年的办案经验来看,后果很严重,结局很凄惨呐。你这闺女年轻轻的,生得又俊,还真别死心眼儿,吊死在这棵歪脖树上,赶紧走人吧。”

“谢谢大叔,可人家……现在还没找着地儿呢,要是今儿出门没个着落,说不得还是要回来吃晚饭的。”吃货深深说了这句没骨气的软话儿,便趁机出了门儿。

深深循着龙作作所说的地址一路寻去,穿过两个坊,果然找到了第五凌若那幢巨大的宅院。深深左右看看无人跟来,忙抢步上前,登上石阶,抓起门上兽环啪啪地拍打起来。

门子开门,听明来意,便让她进了院儿,又把房门关上。

这庭院深深的,深深跟着引路的门子一路行走,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被引进一幢华宅。

花厅中古雅奢华,一瞧那大家气派,深深便摒了呼吸,似乎生怕呼吸大了些,都玷污了人家那些一看就昂贵无比的器物摆设。

她就站在博古架旁等着,旁边就是一具青陶的大花鱼盆,盆中假山清水,水底细密翠绿的水草,当真是绿意盎然。

“在看什么?”

深深正低头看着那细密如针尖,簇攒鲜绿的水草,一个清丽的声音突然响起。

深深抬头一看,顿时有种整个厅堂都为之亮了一亮的感觉。

太美了!不仅仅是美,尤其是那种成熟妩媚的风情,就看那眉儿弯弯,就看那华服飘飘,就看那胸前沟壑,就看那发髻斜堕,那说不出的韵味儿便透体而出,让这青涩的黄毛丫头自惭形秽。

“我……我看这花盆中水草生得甚好,再……再放几条鱼儿就更好了。”

“哦!你说鱼儿啊,鱼儿本来是有的,倒是那草,后栽的,为了让鱼儿更加悠闲自在。可那鱼儿老是吃草,叫人好不着恼,所以被我给扔了。”

“啊?”

深深的大脑有些当机,一时弄不明白这其中的逻辑。栽草,是为了让鱼儿活得最好。鱼儿吃草,所以扔了鱼,留了草……,怎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呢。

第五凌若在案几后边轻轻坐下,上下看了看她:“你是李鱼家里的人?”

深深吃了一惊:“姑娘怎么知道?我刚刚,好像只说有要事要见姑娘,并未说是哪里来的人。”

第五凌若撇了撇嘴,道:“生得这么俊俏,也就是那个采花大盗,采花而不藏花,才肯让你出来招摇了。”

“咦?这位美的仙子似的姑娘夸我生得俊俏呢。”深深信心大增,赶紧直起腰杆,努力挺了挺她的“信心。”

第五凌若自斟一杯茶,悠然道:“你是吉祥,还是作作啊?”

深深又是一呆:“姑娘原来知道吉祥姐、作作姐的名字呀。”

第五凌若讶异道:“你不是她们,那你是……”

“我叫深深!”

第五凌若没好气地道:“那你们家是不是还有个浅浅啊?”

“没有浅浅,只有静静。”

第五凌若静静地过了半晌,才长长地吁了口气:“算了,我跟他生不起这个闲气。你来,可是为了他交给我的那件东西?”

“对,我来,是想请姑娘拿出小郎君的那本账簿。”

第五凌若黛眉一蹙:“账簿……,你打算怎么交出去?拿到大理寺去喊冤么?那样的话,若是人家问一句,为什么你之前不拿出来?你做何解释?”

深深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小郎君给作作姐留话说,这事儿姑娘你有解决办法。”

第五凌若道:“可我这个办法,需要有一个合适的人去做!他叫……叫什么来着?”

深深道:“狗头儿!小郎君留下的话说,这人叫狗头儿。”

第五凌若盯着深深:“如何找到他?”

深深道:“西市署里有个贾师,叫陈飞扬。小郎君说,姑娘你只要找到陈飞扬,就能找到狗头儿。”

第五凌若挑了挑眉,该对的都对上了,她都不用刻意去查深深的身份,她既然找得上门来,要的出账本,说得出执行计划的人叫狗头儿,联系人则为陈飞扬,那就一定不会错了。

所以,第五凌若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戒备,她向门口轻轻一扬手,一个侍卫便快速离去。第五凌若对深深换上了一副和气的笑脸:“深深妹子,来坐,我已派人快马去找陈飞扬,很快他就会到了。”

“吃点果子。”

“谢谢凌若姐姐。”

“喝茶。”

“谢谢凌若姐姐。”

“哈!你这个银镯子!我小时候也有一只这样的银镯子,一模一样!上边的花纹都一样,后来不小心丢了,我足足伤心了一个月呢!深深妹子,我有个不情之请,把它换给我吧!”

“哈?”

“我用两副金镯子,一副碧玉镯子,一副猫儿眼的耳环换,可以吗?”

“……谢谢凌若姐姐。”

其实,藏账簿于第五凌若之手,剩下的事第五凌若就可以一手包办。作作和吉祥能打听到的事情,难道第五凌若办不到?只不过生死与共,是最容易建立交情的时候,李鱼只是顺便利用了这件事,努力打造他的和谐家庭罢了。

李鱼能搂草打兔子,玩个一举两得。难道比他更聪明的第五凌若不会?

陈飞扬此时犹未到,狗头儿尚不知在何方,天真烂漫的深深姑娘已经把杨家大院儿一众女子的祖宗八辈儿都抖搂了出来,第五凌若已然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矣!

正文 第456章 贾师与伙夫

“我说陈婆子,你这肉脯儿……”

“哎哟,陈贾师呀,老婆子做买卖,可是一向公道。你瞧咱这秤,绝不缺斤少量,来,你秤秤,你秤秤……”

“我秤什么秤呀。”

陈飞扬不耐烦地推开陈婆子递来的秤,提高了嗓门儿:“你这肉脯变质了,知道吗?东西都坏了,怎么好把这长的毛晒干了就又拿出来卖呢,你闻闻,这都馊了。”

陈婆子狡黠地道:“陈贾师,这别是他们买了回去放着不吃给放坏的吧,这要赖在老婆子头上,老婆子可不答应。”

“哈?买回去放坏的?人家上午才买走好吗,这么屁大的功夫就放坏了?”

“陈贾师,他们自己长了眼睛,也不缺鼻子,不会看、不会闻呐?这东西都拿走了,谁知道是不是在我家买的。”

“你别跟我狡辩,律法有定,用器不中度,布帛精粗不中路,五谷不时、果实未熟、均不得市场卖售。买回的东西,三天内发现问题的,均可退货。你若不退,本贾师不但要令你强退,还得笞你四十鞭子,你偌大的年纪,吃得消吗?”

“你说是我老婆子的东西不好?证据呢?陈贾师,你别是瞧人家小娘子长得俊俏,就存心讨好,想给人家的娃儿做个干爹?”

那小妇人抱着孩子站在旁边,被她这么一说,登时脸庞通红。

这小妇人也是老实,所以给孩子买了袋肉脯,回头发现问题回来理论,结果叫这刁婆子给噎得无言以对,只好请贾师出面了。

陈飞扬那是什么人物?别看如今披了贾师的袍子,当初就是一泼皮,哪在乎这老婆子的牙尖嘴利。陈飞扬冷笑一声,道:“你这老不死的,偌大年纪了,也不知道给自己积点儿德,你看人家这孩子,才三岁,这得亏人家母亲发现的早,要真叫孩子吃坏了肚子,八十大板,活活打死你个老忘八!”

陈飞扬把袖子撸了撸,冲后边一拨子泼皮伴当一招手,喝道:“来啊,给我搜!她那柜子底下,秤盘子下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给我搜仔细了,有缺斤少两的东西、有违禁贩卖的东西、有变质腐烂的,全都给我拎出来。”

众人轰喏一声,一拥而上,陈飞扬狞笑着瞪着陈婆子:“别看你跟老子是本家,惹急了老子,就没你的好果子吃。但凡叫我发现你有一点岔处,就算你挨得过八十大板,这西市你都别想呆了。”

陈婆子一听就慌了:“哎哟,陈贾师,你这是发的什么火气?得嘞得嘞,我退钱,我免费给小娘子一包新鲜肉脯儿,我……”

“晚了!”

陈飞扬瞪着眼睛:“给小孩子吃的东西,你都敢昧着良心。你连我这泼皮汉子都不如,真亏你怎么活到这么大岁数的,你这良心都叫狗吃啦?你有儿有女没有?有,更昧良心!没有,就是老天罚你。我陈大爷……”

陈飞扬正大声嚷嚷着,人群中一声喊:“飞扬兄,飞扬兄……”

陈飞扬扭头一看,是第五凌若府上家丁,脚底下一个垫步,哧溜一下就滑了过去,点头哈腰,跟只乞食吃的赖皮狗儿似的:“哎呀呀,是方老弟,你怎么来啦,有何……”

那姓方的家丁一扯他胳膊,小声道:“飞扬兄,时辰到了。快快随我走一趟。”

陈飞扬一听,脸色顿时一正,用力一点头:“好!”

陈飞扬扭头吩咐道:“小疤痢,你带人处理着,务必还这小娘子一个公道。我有事儿,先离开一下。”

陈飞扬说罢,与那方姓家丁就走了,他那副手小疤痢得了权利,顿时眉飞色舞。常言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现在由他主事,真比陈飞扬还要厉害,那陈婆子一脚踢中了铁板,真是叫苦不迭。

……

陈飞扬跟着方姓家仆匆匆到了第五府,进去见第五凌若。

陈飞扬是李鱼留在西市的人,平时颇得第五凌若照顾,从她那儿也没少拿赏钱,毕恭毕敬的很。

深深姑娘其实他也认识,两下里一见面,第五凌若便把情况交代下来。

其实这自救计划,真正的执行人,有力度的执行人,始终都是第五凌若。

李鱼一方面要考虑东西放在自己家里,怕被有心人窃取或搜走,另一方面也担心持去作证的时候,被人半路劫走。有第五凌若操持,那就放心的多了。之所以还要家里人走这一遭,完全是为了让双方对彼此的存在有一个愉快的认识过程。

陈飞扬听了第五凌若吩咐,连忙答应下来,第五凌若便返身去,从财库中取出那本簿册,又叫人取来一个火盆,撕去封皮、目录两张,就着火盆烧了,又将账簿一角贴着火盆儿烤糊了,这才交给陈飞扬。

陈飞扬贴身藏好,这时厅外已有六个便装的武士,腰间鼓囊囊的站在那里。

第五凌若点点头,陈飞扬便把头一扬,如高渐离易水行船一般,漫步而去。

眼看着那六条大汉护着陈飞扬离去,第五凌若长长地吁了口气,对深深姑娘道:“你放心回去吧,告诉老夫人和作作、吉祥两位姑娘,就说,李鱼一定平安无恙,叫她们宽心。”

……

陈飞扬这厢离开,却是直奔灵台。虽说监造和监护被一窝儿抓了,包工头也入狱了,可这灵台建造并未停止。那些工匠们由袁天罡、李淳风和杨思齐指挥着,依旧干得有声有色。

陈飞扬到了灵台,绕过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就到了侧跨院儿里一排挖了地坑的大灶旁。这儿有十几个厨子,负责就地煮大锅饭,供应这些工匠们饮食的。狗头儿,就是一个负责劈柴烧火的小帮工。

狗头儿,已经来了长安。

李鱼没有忘记对他的承诺,这厢稳定了之后,就叫陈飞扬传信回利州,接他过来。

狗头儿在利州混的很不好,他个没脑子的泼皮,从小与李鱼、陈飞扬厮混长大。最早的时候,是李鱼负责打,陈飞扬负责动脑子,他负责摇旗呐喊,后来李鱼去了趟长安,再回来后摇身一变成了小神仙,动脑子的事儿就由他揽过来了。

陈飞扬则和狗头儿一样,成了小跟班,但若论头脑,还是陈飞扬有些。等李鱼和陈飞扬相继离开,狗头儿失去两个伙伴,在利州处境就非常凄惨了,饥一顿饱一顿的,胡乱混日子。

他接到陈飞扬的信儿,知道小伙伴李鱼做了官,兴冲冲地就往长安赶,等他赶到长安的时候,恰是灵台失火的次日。李观鱼本想介绍他去西市跟着陈飞扬混饭吃,因为这么一桩事,才灵机一动,把他安排在了灵台的大伙房,做了一个伙夫。

太子与王,贾师与伙夫,这本是完全不相干的两种人。但是现在,两者不但扯上了关系,而且这贾师与伙夫,竟然可以影响到太子与王的大计。鸡鸣狗盗之徒,在谋国大计之中,经常扮演着如许重要的角色。

于是,灵台工地上就上演了这样一幕……

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烧火小子,在清洗了蔬菜,劈好了劈柴,跑回大锅灶旁准备撕一本簿册的时候,包继业的侄子,那个识字的小包工头儿包小群,赫然发现他用来引火的居然是一本重要账册。

这货刚撕下来一张,正要引火,就被发现了。

包小群揪着他的衣领子,一通咆哮质问,那个傻乎乎的狗头儿便交待,这本脏兮兮的、染了泥的、还烤焦了边的账簿,是他在那高土坡下发现的,他不识字,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觉得拿来引火正好……

包小群揪着他大吼大叫着,又扯他去理论,弄得整个钦天监上上下下不、大大小小的官儿们没有一个不知道的。

大家一致推断:这本账簿应该是侥幸没有被大火烧毁,但是清理的时候没人注意,踢下了土坡,然后被这货捡去,充当了引火之物,不幸中的大幸是:这货只烧掉了封皮和几页目录,第一页的记载页,只是被撕下来了,还没来得及引火。

于是,看起来傻啦吧唧的狗头儿,就和那本簿册,一起被送进了大理寺。灵台出事之后,该地监造防护事务,就由北衙禁军直接负责了,所以这么一闹腾,钦天监、北衙禁军、大理寺,外加灵台上一百多号工匠,尽人皆知。

大理寺卿周鸿深感问题重大,马上重新提审李鱼,因为在李鱼的供词中,并没有这样一件证据的存在,可是上边的画押清清楚楚,这不是伪造的。

这一提审,李鱼便招认,确有这样一本账簿,但是账房已经烧了,他就算说出来也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弄不好连账房烧毁都成了他的罪过,成了他和包继业撇清自己,是以纵火的罪状,所以之前没说。

这时候,魏王李泰正死咬李鱼不放,太子李承乾则拼命撇清自己。李鱼自始至终,就没有过为了证明自己无罪,而置太子于万劫不复之地的举动。他连这件证据的存在都不曾招供过,它的出现,完全是一个意外。

看看那个傻傻的,时不时还要流着口水,明显智商有缺失的狗头儿,都不用审,这的的确确就是一个意外。周廷尉马上进宫,把这件事禀报了皇帝。

这个意外,拯救了李鱼,让魏王李泰扑了空,差点儿闪了腰。而一直努力撇清自己却难免招人怀疑的太子,这回则成了主谋的重大怀疑目标。魏王殿下兴奋地扶了扶他那差点儿扭伤了叉腰肌的老腰,马上调转枪口,直指太子了。

这时候,皇帝陛下才惊愕地发现,事情已经演变成了他的长子和四子之争。最无辜的就是李鱼,他很无辜地坐了牢,他从不曾掺和到太子与魏王之争,奈何人家运气好,老天帮他洗脱了罪名,现在老李家一地鸡毛,却跟人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正文 第457章 天人交战

李鱼从漩涡的中心,巧妙地跳了出来,活蹦乱跳、摇头摆尾而去,重新回到灵台。

虽然据他交代,是因为灵台起火,证据已失,所以才一直没有提起账簿的存在。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它被毁了是一回事,但作为事情的焦点人物,居然连提都不提,绝不可能是因为沮丧于它的被毁。

那么是因为什么?

很明显,一旦交代这一点,太子将更为被动。而太子是国之储君,是皇帝所立的继承人。他如此识大局、重大体,没有哪一层官僚不喜欢,皇帝更不会不明白他这么做的苦衷。

所以,官复原职之日,他在工部悬而未决的任命已经下来了。

本来,他此时任灵台监造,这是差使,不是职称,真正的官职任命,应该要等灵台顺利峻工,这时资历、政绩都有了,很可能顺势提一级,任命为工部下辖四部工部、屯田、虞部、水部之一的员外郎。

而今,一道圣旨,李鱼直接被任命为工部下辖四部中工部的员外郎,从六品上的官儿,而且是四部中唯一的正部----工部。

青袍换成了绿袍,只是腰间还欠缺了一枚鱼袋,不过李鱼长身玉立,已极显潇洒。

包继业屁颠屁颠地跟在李鱼身边,替他盘算着:“这就员外郎了,工程还未完工呢,要是等灵台修造完毕,还不得升为工部郎中?李员外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升为李郎中……,他才二十出头啊,这官职地位,俨然就是一颗政坛新星,就这升迁速度……”

“啊!我若有个貌美如花、年龄相当的女儿该多好!”

“啊!我那小姨子可惜相貌平庸了些。”

“啊!不好,小郎君想升五品,恐怕有些困难。他不是科举出身,越往上升,这些条件越是紧要。这该如何是好?不能科举,若是拜个大儒名士为师,‘养望’成势,那也容易的多。只是我哪识得什么大儒名士,不过我得提醒一下小郎君……”

包继业这厢忠心耿耿地准备为了他所抱的大腿变得更粗,而殚精竭虑着。

另一厢,第五姑娘已经动手了。

“当今名士,有哪些?”

想当官,不一定非得科举,如果你在士林中威望卓著,那就有机会入仕,而且一上任就可以是高官,但那都得是在仕林中极富威望的名士,公认的贤达,“望”能养到这一步的,几乎都已是白发苍苍的贤者。

“嗯……于志宁、李百药、杜正伦、孔颖达、张玄素、房玄龄、魏征、岑文本……”

“这些人都在野?”

“均已入朝。”

“已入朝者不可用。”

“这个,当今圣上继位后,广征当世名士、道德大儒入仕,几将天下名士尽数网罗手中,再想寻一个……”

“便是偶有遗珠,怕也因为稀罕,恐怕不会就范。这些读书人,都是些又臭又硬的脾气。等我想想……”

第五凌若身姿袅娜,休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地踱了几圈儿,忽有欲呕的感觉,连忙奔到净手盆儿旁,弯腰抚胸,作呕半晌,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那位被找来答话的大账房瞠目道:“姑娘这是想到了谁,居然一想到都要吐了。”

第五凌若摆了摆手,方才突然胸中欲呕,倒不是因为想到了谁,自己估摸大概是这几天说着不着急,还是为那不省心的男人操心劳神,所以休息不好导致,所以也没往心里去。

第五凌若回到几案边倚着软榻坐下,拈了枚杏脯儿丢进嘴里,咂着那酸甜味道,忽地两眼一亮,道:“我问你,虽还未成名士大儒,但已颇具威望,很容易更近一步的,有哪些?”

那大账房毕竟是读书人出身,对此了如指掌,欣然道:“这倒是有许多,像林青衫、徐胜治、刘炜、王小磊、陈彬、王钟、晓峰、李寿民……”

那大账房一口气列出许多,然后道:“其中许多都被魏王网罗进了文学馆。不过其中胜治先生就可惜了些,他与寿民先生一向不合,两人曾著文互骂,寿民先生先入了文学馆,他便没有接受魏王的邀请……”

“就是他了!”

第五凌若黛眉一挑,微微含笑,目漾异彩,美丽异常:“他拉不下脸面与对头共事一主,可人家入了文学馆,文名必定更上层楼,再有诸多同僚捧场,早晚压他一头。咱们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第五凌若站了起来:“他要出文集,咱们就帮他出文集。他要办雅集,咱们就帮他办雅集!用银子堆,把他堆成当成大儒,名士风流!唯一的条件,他要收李鱼为入室弟子,且要利用一切机会,为他造势。”

这大账房呆了一呆,忙应道:“老朽知道了,老朽这就去寻胜治先生。”

第五凌若点点头,目送他出去,小婢捧了碗老鸡汤来,第五凌若刚刚拿起汤匙,胸中又是一阵犯呕,她懊恼地丢了汤匙,吩咐道:“我不舒服,今日不去西市了,差人备车,去请白山药王孙十常来。”

那小婢答应一声,就安排人去请孙思邈了。

……

李鱼这边,是有福之人不用忙。

皇帝那边心存青睐之意,随手送了他一顶员外郎的官帽儿,李员外从大牢出来,陈飞扬、华林、刘老大、康班人等人拿艾草叶蘸水替他扫了晦气,当即就穿上了六品官服,护拥着这位李员外浩浩荡荡去灵台赴任去了。

而他那新晋铁杆小跟班包继业还一门心思盘算着让他能更进一步。他那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进得了卧房的千娇百媚小情人儿则准备硬生生捧出个当世大儒来为他铺路了。

而一向苦逼的太子李承乾此时却更苦逼了。

本来就不受父亲待见,身为太子,风头却一直被自己的四弟压着,如今李鱼成功脱身,结果就把他扔在了风口浪尖上。可他不但丝毫怨不得李鱼,还欠了人家一份人情。

毕竟,人家可是很够义气地没有搬出账簿的事儿来撇清自己,推他入坑。他最终入坑,完全是一个“意外!”

李鱼这边清清白白,王超就是在做伪供。

一番毒打,在所难免,被毒打用刑中的吞天蛤王超,正陷于天人之战:是自己死了干净,还是咬太子一口,咬太子和咬李鱼不同,咬李鱼能分他的罪,咬太子一点也减不了他的罪,只不过会有一种阴暗的快感:临死拖一个太子下马,似乎……也蛮有成就感的。

而陈杰陈家令这边,虽然无人对他用刑,但是逼问的力度显然也在增强,那种精神折磨,丝毫不亚于肉刑。一时间,他也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是交代出太子,保全自己一个文人的身后之名,还是供出太子,断了自己的香火传承。

太子此时已是什么都做不了了,急得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他还有一招杀手锏,就是用他东西两市的几家店铺的存在,来证明自己不缺钱,不需要如此冒天下之大讳。可这毕竟是万不得已时的办法,堂堂太子这么做,就算没输人,也是输了阵,以后只会更加招父亲厌烦了。

关键时刻,太子再顾不得其他,忙不迭吩咐人:“快去西市口儿,找有道先生来!”

正文 第458章 二进宫

苏有道来了。

他不是东宫公开的僚属,大白天的,尤其是这种时刻,必须得注意防止有心人窥视看见,所以特意伪装了一番,扮成一个贩菜的小贩,跟着东宫的伙房下人,从角门儿悄悄地进来,连衣服都没顾得上换,便急急赶往后厢。

“先生终于来了,如今可如何是好。”

一见苏有道,李承乾便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

苏有道脸色凝重,轻轻摇头:“万没想到,那条鱼如此滑溜,居然与王超交接的每一件器物都做了详细记载。陈杰是受太子之命行事,王超是自行其事,如果再加上一个李鱼,再用软肋封了陈杰的口,这就是一桩迷糊案,再也休想审得清,可如今……”

李承乾急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苏有道抬首望天,微微闭了闭眼,过了半晌,轻轻摇头一叹:“太子,大势不在你这里,我们是逆大势而动,此等情形下,你又铸下如此大错,我们太被动了,臣思来想去,只愧没有诸葛之智……”

李承乾一听,心里头老大的不高兴,这叫什么话,你要是有诸葛之智,那我是谁?扶不起的阿斗么。

李承乾咳嗽一声,道:“孤也知道如今为难了,不过,幸好我还有一手准备。”

“哦?”

苏有道好奇地向他望来,苏有道还真不知道他居然想得出办法。

苏有道摸出几张店契,交给苏有道,面带得色,道:“先生看看,这是什么?”

苏有道仔细一看,吃惊道:“东西两市店契?这是……哪里来的?”

李承乾微笑道:“蜀中有一巨商,想在长安立足,希望孤暗中有所照拂,便送了这些店面给孤。呵呵,有道先生看,孤有这些店铺在手,就证明孤不缺钱,孤既然不缺钱,就干不出盗卖灵台器物的事来,如此,岂不自证清白了?”

蜀中巨商?暗中照拂?

苏有道听得好不烦躁,投资太子的,都是投未来。一日不曾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那太子就还不如一个王爷肆意潇洒,因为作为储君,人人都盯着他呢。

这位蜀中巨商想在长安立足,就算去投雍州长史,甚至一个长安县令,现在能起的作用都比太子强,经商的人何等精明,你说他投资太子、谋求未来,那是可能的,图谋长远嘛,但眼下是指望不了太子什么的,如果是为了立足,就没有找上太子的道理。

当然,这也可能就是那巨商为了投资未来,但又不好把目的说得这么直白,所以才说是为了求太子照拂。这事儿随后再查吧,苏有道尤其不悦的事,太子此举,又不曾事先与他商量。

自从太子渐渐成人,就不像以前每每有事相询了,时不时就自作主张,如果他自作主张不出意外倒也罢了,可上一次自作主张盗卖灵台器物,惹下偌大麻烦,这一遭又是自作主张。

李承乾见他呆呆发怔,忍不住敛了笑容,道:“先生,我这么做,不对吗?”

苏有道微微抬手,制止了他的声音,背负双手,沉思地在大殿上绕了两三匝,又缓缓站住,道:“不妥。”

李承乾急道:“有何不妥?”

苏有道缓缓地道:“亮出这些店铺来,并不能绝对消除太子的可疑,甚而可能,担上更大的麻烦。”

李承乾这时候乖了,又像小时候一样地谦逊起来:“愿闻其详。”

苏有道伸出一指:“其一,证明太子有了这些店铺的收入,确实不可能再沾惹灵台器物。那么,堂堂国之储君,私下建了这许多店铺,满足私欲。你叫陛下怎么看,你让文武百官怎么样,这样耽于享乐,且是与民争利,光是言官们的口水,就淹没了太子。而且那时一计不成,你以为魏王会就此袖手,必然推波助澜,甚而挽袖上阵。”

李承乾的脸色难看起来:“既有其一,还有其二了?”

苏有道道:“其二,如果只是定一个耽于享乐也还罢了,就怕他们借题发挥,若是指说太子需要这么多钱别有所图,那时又该如何?”

李承乾的脸色更难看了。

苏有道苦笑一声道:“就算没有到这一步,太子既然可以开了这许多店铺赚钱,显见是耽于享乐,贪图钱财,那么有变卖灵台器物这个便利,就会放过了?只怕到时候依旧不能证明太子的清白。”

李承乾脸色发青,道:“这……该如何是好,如今孤深陷丑闻,如何自拔?”

苏有道摇头道:“深陷泥淖,越是挣扎,陷得越深、越快,自拔不得了。”

李承乾发青的脸色陡然苍白如纸:“难道孤就束手待毙不成?”

苏有道沉默半晌,向太子招了招手,太子忙探过头去,苏有道对他低低窃语一番,太子先是一惊,接着大怒,继而陷入沉思,良久犹豫点头,那神色变化,一息数变,当真精彩。

……

宫里边,看着堆垒在案上的奏章,李世民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一份奏章扔在那一摞奏章上,轻轻捏着眉头,闭上了眼睛。

旁边一个贴身太监见状,连忙走到近前,蹑手蹑脚的,给他轻轻按摩起了头。

李世民仰在靠垫上,眉心依旧轻轻地锁着。

李承乾用以自救的店铺契证还不曾拿出来,其实这纷至沓来的奏章已经开始议及苏有道所担心的事情。

反正言官风闻奏事,所以推测天马行空,虽然不乏脉络,只是全无证据。

李世民完全没想到,本想查些觊觎天下的反贼,最后却变成了家事,变成了争家产的闹剧。

这许多奏章上来,背后不乏李泰的身影。毕竟,因为太宠爱这个儿子,所以对李泰的情形更了解一些,大略也知道他与谁走得更近。

四郎这是关心国事,还是觊觎大郎之位啊?

天地良心,作为一个父亲,他的确更疼青雀,但迄今未止,他还从未想过要易立嫡长的规矩。

而今看来,因为他的殊宠,青雀对皇位产生妄念了。这令李世民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手心手背都是肉,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绝对不能发生在他的儿子们之间呐!

这时候,李世民忽然格外理解父亲当年的做法了。

怎么办?难道放任自己的儿子们就此骨肉相残下去?

这时候,忽然有个小黄门悄悄进来,细声细语地道:“圣人,太子求见。”

“哦?”

李世民睁开眼睛,坐正了身子:“唤他进来。”

李承乾快步走进御书房,抬眼一看端坐其后的父亲,卟嗵一声跪到了地上。

李世民讶然站起,唤着他的表字道:“父子私相见面,高明何以行此大礼?”

李承乾放声大哭,他也是真没别的办法了,苏有道出的这一招虽然行险,不过这盗卖灵台器物一事,虽说是封住了陈杰的嘴,但已是黄泥巴糊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倒真不如行险一搏,所以主意一定,便按苏有道授意来了。

李世民皱了皱眉,挥手让侍从们尽皆退下,上前扶起李承乾,不悦道:“高明,你是太子,言行举止当有所收敛,万万不可……”

李承乾哭泣道:“父亲,儿不想当这个太子了,父亲就罢黜儿的太子之位,叫儿做一个逍遥自在的王侯,无忧无虑,儿心愿足矣。”

李世民又是一怔,拂然道:“高明何出此言?”

李承乾拭了一把眼泪,道:“儿不敢欺瞒父亲,盗卖灵台器物者,就是儿子!”

李世民大吃一惊:“是你?”

李承乾抬起头,泪眼迷离:“屯卫将军王超盗卖灵台器物,与儿毫无关系。只是他捡选之后,再送至溶炼厂的那些器物,确是儿子授意家令陈杰盗卖了一些。”

李世民定了定神,厉声喝道:“混账!堂堂太子,国之储君,何以做出这种事来?”

李承乾又跪下了,满面羞惭,叩首道:“儿子错了,请父亲惩罚,诏告天下,罢黜儿的太子之位吧。”

李世民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沉声道:“告诉我,你为何要如此做?”

李承乾满面羞惭,道:“儿子财迷心窍,一时糊涂……,请父亲治罪。”

李世民指着李承乾,怒不可遏,可要大骂一番,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出现在殿门口,怯生生地道:“圣人,皇太子妃求见。”

李世民呆了一呆,道:“宣!”

皇太子妃,秘书丞苏亶长女,李承乾之妻苏氏,嫁给李承乾,册封为皇太子妃不过一年有余。如今也只年方十七,姿容端正,俏丽淑婉。

苏氏姗姗地进了御书房,李世民刚把儿子拉起来,一见苏氏,忙挤出一副笑脸。

苏氏盈盈福礼道:“儿媳见过父亲大人。“

李世民打个哈哈,道:“坐吧坐吧,自己家人,不必拘礼。”又瞪了满脸是泪的儿子一眼,没好气地道:“你也坐过去。”

李承乾乖乖退到一旁坐下,偷偷瞪了妻子一眼,不客气地道:“你来做什么?”

李世民怒道:“怎么说话呢?”转脸看向儿媳,又换了一副温和模样,道:“媳妇为何进宫啊?”

苏氏未曾开口,眼睛先红了,举袖试试眼角,气鼓鼓地道:“儿媳为夫君而来,父亲大人,太子也是你的亲生骨肉,但父亲大人对他却太过刻薄。太子男儿好强的心性,有些委屈宁可生受了,也不愿启齿,儿媳却不能不说!”

李世民一个恍惚,这情景,怎么这么像自己媳妇在太上皇面前为自己说项时的情况呢?

正文 第459章 以父论道

苏氏面上隐带怒色,将太子之拮据,生活之“困顿”,对李世民逐一说了一遍。这女子也是自幼读书的人,口齿伶俐,用词生动,描述得简直是催人泪下。太子李承乾在一旁一直想阻止她说下去,反而更渲染了自己处境的不堪。

李世民惊疑不信,道:“太子乃国之储君,为免其养成奢糜风气,朕……朕对他确实严苛了些。但是以太子的俸禄,怎也不至于如此拮据吧?”

震惊之下,李世民都忘了一家人在一起说话,也是口头用语了,下意识地就“朕“了起来。

苏氏惨笑道:“的确不算拮据,如果只是关起门来过日子的话。可他是太子啊,是国之储君,出入得注意维护太子的体面,那就是朝廷的脸面。我那夫君,车驾仪仗,丝毫不敢马虎,出入随从,严格遵循古礼,东宫属吏是朝廷给予俸禄的,而这些人、这些事,却都是要从太子俸禄中自行支付的,日以继月、月以继年,是一笔源源不断的巨大支出啊!”

李世民“啊”了一声,恍然大悟。

苏氏又道:“儿媳所述,只是其中一点,其实每天里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就说太子监造灵台吧,前去巡视,眼见几百工匠迎风沐雨,十分辛苦,要不要赏赐?这赏赐,也是代表朝廷、代表皇帝啊,可这……又是一笔开销。”

李世民讷讷地道:“这……这许多苦处,高明,为何不对父言明?”

李承乾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苏氏沉默片刻,方幽幽说道:“父亲大人,我那夫君,终究也有他身为太子的体面啊……,此等言语,如何启齿……”

李世民长长地吁了口气,默默地绕回御书案后坐下。

想到儿子壮起胆子变卖灵台器物,也不敢向自己这个父亲张口,想到就连儿子变卖的那些灵台器物,都是王超先捡了一波,丢下一堆看不上眼的破烂儿才给自己儿子,而他还要奉若至宝,李世民不禁心中一惨:

那是自己的长子,那是国之储君呐!自己这个当爹的,是不是待他太刻薄了些?

李承乾满面惶急,扯了扯媳妇的衣袖,苏氏愤愤地将他甩开。

这一幕落在眼中,李世民又想起自己担着莫大压力,为了缓解父子间的坚冰,只好通过皇后长孙氏向父亲递小话儿的委曲求全,对儿子的惨状就更是感同身受了。

许久许久,李世民才喟然叹息一声,轻轻地道:“原来是这样,我……已经知道了。高明啊,跟媳妇儿先回家去吧。”

李承乾呆呆地道:“那……儿子是为请罪而来……”

李世民无力地摆了摆手:“回去吧,这件事情,先不要对外张扬,让我……好好思量思量。”

李承乾怔了一怔,这才道:“是!”

夫妻俩向李世民施了一礼,缓缓地退了出去。李世民坐在案后,默默无言。

……

李泰这几日却是格外的兴奋。每天他都呆在文学馆里,他是王爷,是众学士的金主,理所当然地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这些文人们固然极少有露骨的溜须拍马行为,但李泰仍然是众星捧月的地位。

众星捧月的胖月亮----李青雀,满面春风。

毕竟还是个未成年,城府涵养不够,虽然也自诫要沉得住气,可喜悦与兴奋还是不自由主地表现出来,不能把心中喜悦的真正原因告诉别人,就只能另僻蹊径了,青雀先生此时已一连赋诗三首,比七步成诗的曹子建还高产。

“王爷,王爷,先生来了。”

一个王府小厮跑来对李泰禀报了一句,李泰一听他只呼先生,未加姓氏,就知道这不是说的敬称,而是指的自己真正老师,父皇为自己指定的师傅、今礼部尚书王珪,忙向众学士告辞,满面春风地赶回书房。

书房里,礼部尚书王珪盘膝坐在案后,正牛饮一般喝茶。

这位老先生一路来得急了,着实有些口渴。那品茗的杯子又太小,一杯只一口而已,老先生实在解不了渴,把眼一瞪,对那书房小厮道:“换大碗来!”

碗倒是换上来了,刚茶却太热,老先生转着圈儿地吹茶,这时温度刚刚好,一大碗茶刚灌下去,李泰便到了。

天地君亲师,君在师前。

李泰先执弟子礼,王珪忙起身,先向李泰行臣见王爷礼,李泰还礼。再向王珪执弟子礼,王珪还礼。老先生是礼部尚书,尤其看重一个礼字,礼不可废啊。

只是礼一行罢,老先生又着急了,上前一步,拉住李泰道:“青雀,为师只是偶感风寒,在家歇息了两日,你怎便搞出这许多事端来?”

李泰得意道:“先生在家,也听说朝中动向了?呵呵,这一遭,只怕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王珪顿足道:“青雀,糊涂啊!”

“啊?”李泰面皮子一紧:“先生,弟子做的有何不对?趁他病,要他命啊!”

王珪道:“你要对付太子,并无什么不妥。只是,万万不该暴露是你想对付他呀!就算太子有的是办法辩白,你以为圣上就不怀疑他?你以为就算你不出面,台谏官们就会放过他?急了,太急了!”

“急了?”

“过犹不及啊!”

王珪当真是懊恼不已。这位老先生万万没想到,一向还算沉稳的魏王这回这么沉不住气。王老先生可是久经宦海的人了,他在隋文帝开皇十三内就已入召秘书内省为官了,后受叔父牵连,逃遁终南山。

大唐建立,王老先生出山,因道德文章出众,派到东宫任职,成了太子李建成的心腹,奈何因杨文干事件牵累,被流放了。

李世民成了皇帝后,不计前嫌,赦他还朝,同样因为他道德文章,堪称大儒,所以把他派给了自己最宠爱的胖青雀为师,这就来到了魏王府。

这位仁兄两起两落,见惯风雨,所以只一听李泰所为,就意识到了其中的隐患,急急忙忙就登门来了。

王珪结合他自己宦海沉浮多年的经历,摆事实讲道理,一番深入浅出的教诲,李泰毕竟聪慧,顿时恍然大悟,懊恼道:“是我莽撞了,先生,我现在该如何是好?”

王珪道:“来时路上,为师就思量过了,现如今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由你马上出面,力阻此案再审理下去。”

魏王李泰瞠目道:“这使得么?父皇何等英明,这两天大批的奏章弹劾太子,父皇早该明白其中有我的手脚。”

王珪道:“正因如此,所以王爷你一定要情真意切,真真正正的就此罢手。太子有无犯错,皇帝心中有数。你若现在出手,皇帝虽然明白你有觊觎太子之心,但仍会认为,你念手足之情。所谋只在其位,并不欲伤其性命,宅心仁厚。只要达到这一目的,就够了。”

李泰道:“当真可以?”

王珪道:“一定可以!王爷,你不要忘了,皇帝除了是皇帝,还是一个父亲,是你和太子共同的父亲。你现在不要把他当成一个皇帝,而是一个父亲!”

李泰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

其实,他并未明白,他这年纪,甚至还没娶妻,更不曾为人父,如何理解一个父亲的心态,但他还是相信师傅的判断的,马上决定要采取行动。

就在这时,有人急急来报,皇太子和皇太子妃双双进宫了。

李泰吃惊道:“皇太子携皇太子妃入宫,他要做什么?”

王珪道:“王爷,不管皇太子有什么主张,你只管按你我所议去做,于你有利无害。”

李泰这才醒过神儿来,赶紧答应一声,匆匆赶去安排了。

皇宫里头,大理寺卿周鸿,刚刚奉旨赶到,进了御书房,见驾已毕,李世民叫他坐了,和颜悦色地问道:“如今灵台器物窃卖一案,审理的如何了?”

周鸿小心翼翼地道:“监造李鱼已证明无辜,现已释放,返回灵台。监造王超,诬攀他人,如今再审,已招认是见财起意,自作主张。只有……”

周鸿偷偷瞟了皇帝一眼,道:“只有太子家令陈杰,现如今也是仍然只供认是贪图钱财,生出贪婪之意,所以盗卖了器物,与其他人无涉。目前的情况,就是如此。”

李世民点点头,喟然一叹,道:“这件案子,朕本以为,是有人图谋不轨,如今看来,此等无知之罪,不晓得其中利害,只是贪图钱财罢了。李鱼一案,令朕感触尤深,如果无中生有,非要编排出个后台主谋,谁能保证不会再出现如李鱼一般受到冤枉的人?既然王超和陈杰都已认罪,那就……结案吧。”

一听皇帝这话,周鸿也是暗暗松了口气,有了皇帝这句话,那真是最好的结局了。这案子审得他心惊肉跳,生怕不小心挖个雷出来,可是有各方暗势力压着,他又不敢草率结案。

现如今是皇帝不想审下去了,他只奉命行事,当真皆大欢喜呀。

周鸿马上离席,拜礼道:“陛下圣明,臣也以为,案情明晰,罪犯明了,此案该就此结案了!”

被皇帝借用了一把说词的李鱼,此时还丝毫不知皇帝一念之间,事情已变化如斯。知道了他也不在乎,他之所以迟迟不说出账簿的存在,最后还设计了一个“偶然事件”来发现证据。

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防着早早主动抛出账簿,让魏王一开始就集中火力攻讦太子,而太子又顺利脱困的话,会迁怒于他,那位太子,可不是一个很明事理的人。

如今,他可是把自己洗白的无比无辜,而且出狱第一件事,他居然不是回家报平安,而是急急忙忙赶到了灵台,大有“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古风。效了大半个时辰的古风,闻讯赶来探望的袁天罡、李淳风两位神人业已离去,去李鱼家里报了平安回来,已然隐在人群中的狗头儿便凑了过来。

李鱼马上问道:“去过我家了?我儿可还好?”

狗头儿呲牙笑道:“好好好!小小鱼儿很好,鱼嫂们更好!小神仙当真是神仙手段,这才多大功夫,一个鱼嫂,就变成了一窝鱼嫂,还个个俊比天仙。”

李鱼宽了心,笑骂道:“什么一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正文 第460章 三喜临门

“大娘是明白人,自然懂得,那账簿意味着什么,不只小郎君性命全赖于此,更牵涉到高高在上的太子、诸王,所以一旦有人知道这账簿没有烧掉,必然不惜一切来贵府寻找,甚而伤及大娘和诸位夫人性命……”

潘大娘当然不明白这账簿怎么就牵连上了太子和诸王,不过听第五凌若说的可怕,为了表示自己确实是个见过世面的明白人,只好做出很明白的样子连连点头。

只是听了她“诸位夫人”这话,吉祥便有些不自在,静静有些小窃喜,深深难免冤气又生,只有龙作作,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还把怀中吮着手指,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四顾的大胖儿子举高了些。

深深忍吞吞吐吐便道:“凌若姐姐错了,人家……人家可没那个福气侍奉小郎君。”

第五凌若笑笑:“早晚之间吧。”

深深便红了脸,偷偷去瞧吉祥,吉祥心中好气,当初真不该想要有个正式隆重的婚礼,以至婚事拖延至今,你瞧作作那胸脯儿挺得,也不怕闷着了孩子。深深这八字尚无一撇的都被归为早晚之间了,她就更懒得辩解了。

潘大娘却没理会她们几个转着的小心思,只对第五凌若感激涕零:“所以鱼儿就把账薄放在了你那儿?哎呀,这孩子,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担着偌大的风险,大娘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

第五凌若嫣然浅笑:“大娘太客气了,奴奴也曾得小郎君鼎力支持,如今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

第五凌若何等得精明,虽说她不想嫁到李家去,但是总是与李家保持良好关系,今后才好来往。所以一俟得了李鱼得释的消息,她马上就来李家报信了,比狗头儿还早了一刻钟,买个好儿而已。

静静剥着一个干果茶儿,脑袋微微一歪,凑到深深脸侧,小声道:“如何‘顶力’我想得到,如何‘支持’,就实在想不出了。”

深深毕竟尚未经人事,乍听尚未觉察什么,再一琢磨,方才醒悟,一口茶刚呷到嘴里,这一笑便呛了气儿,扶案咳嗽不已,几人都诧异地向这对小姐妹望来。

这时院中忽地传出李鱼的声音:“呀!杨叔,你一个人在院子里逡巡什么?”

房中众人顿时一喜,李鱼回来了!

就听院中杨思齐道:“后院儿也拆了,正在改建,实在闲极无聊。”

又听李鱼道:“我娘呢,作作、吉祥她们呢?”

房中几女又各有心思,潘母便想:“我儿还是孝顺,最先惦记着我。”

作作喜上眉梢:“这没良心儿的,这回总算有了回良心,能先想着我,不枉人家为他受许多委屈。”

吉祥愤愤不平,再度懊恼晚嫁晚生一事,在她看来,若不是龙作作先怀了李家骨肉,小郎君最先惦记起的一定是自己。

静静和深深成了“等”字序列中的一员,不过二人心境自然,丝毫不觉有异。她们就压根儿没生起过跟作作和吉祥叫板的心思,自然是无欲则刚,知足常乐。

杨思齐小声道:“喏,都在正房中,一群女人,好不吵闹,只听得片刻,我这脑瓜仁儿都疼了,还是院中散步清静一些。”

潘氏喜道:“我儿回来了!”急急三步并作两步,往外就走,其他几女本来同时站了起来,正欲冲出房去,却见第五凌若依旧浅浅地笑着,盈盈端坐案后。瞧瞧人家这淡定自若……

一窝鱼嫂哪可能猜不到她与李鱼的关系,正因如此,绝不想在第五凌若面前失了自家风度,脚下顿时站住。

“娘!”

“鱼儿啊!你这不安份的孩子,可真是吓死为娘了。”

母子俩唏嘘的声音越来越近,眼看到了门口,第五凌若忽然一捂胸,黛眉微颦,连连作呕,唤着深深道:“深妹子,快!把那酸枣子给我!”

作作、吉祥诸女顿时瞪大了眼睛:“什么情况?”

************

灵台器物盗卖案,以太子家令陈杰、屯卫将领王超各自见财起意,猖狂盗卖结案了,两个罪魁祸首俱判绞刑。太子则遭皇帝下旨斥责,责其御下不严,身为大监造未曾身体力行。

当然,私下里严加呵斥,多增加了几个道德文章名满天下的大儒为太子师,严加教训,那是后来的事了。

李泰费尽心机,彻底暴露了自己的目的,如果说他与太子的关系原来还算蒙上了一层兄友弟恭的窗户纸的话,这回算是彻底撕破了。他那开脱太子的举动只刚开了个头,案子就结了,所以根本无法掩饰他的真正目的。

这亡羊补牢之举,只在皇帝面前给他挽回了一些印象分,毕竟李世民专宠这一子,对他便甚少生疑,眼见李泰还想着替兄长脱罪,李世民确实很高兴,觉得自己老眼未花,这个儿子的确是宅心仁厚。

这其中,只有李鱼,不但没有任何不利后果,而且在官场上又搏贤名。就凭他含冤入狱,却始终没有为了洗脱自己,置太子于不利之境,就搏得了诸多大臣的青睐。

而太子李承乾遭父亲责斥御下不严、监造灵台不力,只得时时赶到灵台,亲自主持监造时,也再不敢对李鱼过苛,至少表面上得维护一份和善,否则一旦被百官知晓,少不得一顶“凉薄寡恩”的帽子扣在他的脑袋上。

有了太子时时亲临现场,这灵台制造想不快都难,更何况李鱼最近也是恪尽职守,天天守在灵台上,有时候晚上都不回家,跟陈飞扬、狗头儿两个活泥巴长大的小伙伴儿就着小菜喝点小酒,就宿在钦天监了。

李鱼那懒散的性子,哪有可能如此勤奋专注?他之所以如此,完全是为了“避难!”

自从老娘获悉他与第五凌若的关系,获悉第五凌若已经有了李家的骨肉,李鱼的耳朵便再不得一刻清闲了。

老李家的骨肉,怎么能流落在外?

潘氏天天唠叨儿子,得赶紧把怀了李家骨肉的媳妇儿娶回来。但李鱼不用多问就知道,第五凌若当初的说法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她确实不想嫁过来,也不在意那一个名份。

也许长相厮守、举案齐眉,曾经是她最大的愿望,但是两人之间实际上已经经过了十年的坎坷磨难。十年后的今天,他身边已是佳丽环绕,而她却无法责其负心,只能归结为天意弄人。

不要那个名份,她的心境便能坦然自若地接受如今的一切,否则以第五凌若有性子,必然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岂有可能与作作、吉祥等称姐道妹,共处一室。

现如今她有意向众女示好,甚而有意透露了怀了身孕的事,是想得到李家众人的承认,但这只是一种心理上的需求,真若给她一个名份,于她反而失去了一份超然。

李鱼懂她,所以虽然老娘的话都快让他的耳朵磨出了茧子,始终没有对第五凌若提过。他知道,如果他要求,第五凌若还是会答应他的,对他,凌若始终没变。但那样,她并不快乐。

李鱼一味地拖着,潘氏也毫无办法。

杨家的改造工程几乎与灵台同步,渐渐要改造到原来的主宅建筑群了,第五凌若趁机邀请潘氏、作作、吉祥、深静诸女到自己府上暂住,只留杨思齐在那厢规划他的新家。

这一来,李鱼更是有了理由赖在灵台不走,恰逢每年的官员考评,李鱼因此又得了上上的考课评价。德以叙位,能以授官。唐代四善:一曰德义有闻;二曰清慎明着;三曰:公平可称;四曰恪勤匪懈。

李鱼与铁无环争相赴死,宁死不陷储君于危境,德义无双。

灵台一案中,只有李鱼清理器物谨慎,造册登门,不图一文一毫,清慎明着。

有了这两样,公平可称自然也是唾手而得。

出狱后“三过家门而不入”,如今又夜宿灵台,日夜勤勉,这恪勤匪懈的考评也跑不了了。

因此,李鱼的考课是一最四善,上上考课,唐代官吏考三等九级中第一流,必须要升官的了。所以陈飞扬、狗头儿这等近人,私下已经不称他为李员外,而是直接以李郎中相称了。

据说甚至有宰相人家看中了这位政坛冉冉升起的新星,想要嫁女儿来着,后来听说他已有了正室,这才作罢。

李鱼的考课成绩下来的第三天,灵台也正式建成,新的浑天黄道仪正观天仪器也全部搬上台去,摆放完备。

天子闻讯,龙颜大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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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61章 大人物

灵台筑成,乃国之大事。

天子有灵台,观天文。诸侯卑,不得有灵台。

站在高台之上俯视芸芸众生,亿万臣民的命运操纵手中,这是何等感觉!

正因如此,灵台对于封建统治,拥有着异乎寻常的意义。

所以一俟灵台建成,皇帝龙颜大悦,马上宣布要亲自登灵台祭天,这就相当于开光了。

此时,已经将近五月端五了。

皇帝出行,非比寻常,提前三天就已安排下去,以整个钦天监为中心,开始了紧张周密的筹备。有过上次龙首原遇刺事件,此次防务工作更是异乎寻常地严密,至于洒扫卫生,则更加的不再话下。

整个钦天监都焕然一新,钦天监监正大人每天都到处游走,检查卫生。观天仪器无论新旧,固然擦拭得闪闪发光,犄角旮旯也是清扫得无一寸遗漏。那门槛儿底下、门楣上面、牌匾后面,监正大人爬上爬下,以手拭尘,但凡发现一丝痕迹,便把手一挥,便有人登上去,抡起大抹布,擦得几乎掉漆。

李鱼很搞不懂如此隆而重之究竟有何意义,他用屁股想,也不相信皇帝到了钦天监,会弯腰看那门槛缝里是否有落叶,爬着梯子钻到门楣后面检查牌匾后面是否有灰尘。

不过,监正大人一句话,整个钦天监的人当真是跑断了腿。

既在红尘中打滚,神仙也不能不染凡尘。眼见监正大人如此慎重,袁天罡和李淳风两人也只得装模作样,或陪同巡视,或自行巡视,要求所有人等进行“全民卫生运动”。

二人的主要负责区域是灵台,皇帝此来最重要的活动区域也是灵台,所以不仅二人要来,监正大人也要来,把李鱼、包继业等人折腾的筋疲力尽,比建造灵台的过程还累,狗头儿整天耷拉着个舌头,跟一只快要晒死的野狗似的。

那登灵台的石阶,一阶一阶,是人蹲在上面,用碎木屑和了水,一阶阶擦出来的,光可鉴人,仿佛青玉。袁少监和李秋官很满意,不过监正大人到底思虑周详,见此一幕连连摇头。

“太光滑了,皇帝率文武百官祭天时,冠冕庄重,拖曳尤长,若是一个不慎摔倒了,岂不有失威仪?”

已然累得两眼呆滞的李鱼木然看着监正,哭的心都有了。大家好不容易才擦得光亮如新好不好,难不成再来个做旧?

监正大人长须一抛,道:“用钎子,在石阶正中间一行位置,敲出斑斑点点,有些麻感,以防止打滑。啊!”

“下官遵命!”

李鱼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狗头儿便一手举锤,一手举钎,率领一班匠人扑上石阶,叮叮当当地在石阶上凿起浅坑来。

陈飞扬与包继业则各拎了一块砖头,在砖头上捆上线,放置在灵台最高一阶,一路拉扯下来,形成两道直线,工匠们在石阶上敲麻点儿,只在这两条线之内。

监正大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扬长而去。

……

三天后,天子如期而至。

在京五品以上大员、州牧、夷族首领、皇亲国戚一体陪同。

太子李承乾、钦天监监正左右陪侍。

袁天罡、李淳风主持祭天大典。

至于李鱼……

他这级别,没资格在现场,但是一干人等又不得远离,只好集中候在一个侧院里,以备有突发状况,好及时处理。

不过,整个祭天大典异常的顺利,尤其今天天气极好,澄宇明净,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深邃幽远,香烟袅袅腾空而去,似乎真的与上天产生了沟通,李世民的心情更加的愉悦。

持香向天,默默无言,谁也不知道皇帝究竟向上天期许了些什么。

国运昌隆,

家庭和睦,

身后之名……

也许兼而有之。

静候在侧院里的李鱼等人坐在廊下阶上,东拉西扯,不过话题大多离不开皇帝今日祭天的举动。皇帝正站在他们亲手奠基、一块块垒起、打磨起致、清扫高净的灵台上,不过他们连皇帝的影儿都没见过。

猜测着皇帝的模样,匠人们七嘴八舌,李鱼只微笑不语,毕竟他是见过的,还抓过龙足的,那优越感……

“小郎君,你那么大的官儿,一定是见过皇帝的吧?”

狗头儿适时地问了一句,众工匠马上把目光投向李鱼。

李鱼微微一笑,继续不语。

“嗤”地一声笑,满是讥诮味道,冷笑的是新任监护,也来自屯卫。

虽说王超是自作孽,可毕竟是在灵台工地出的事,同为屯卫中人,未免就有了同仇敌忾之心,这位屯卫将领对李鱼有些莫名的敌意。

“那么大的官儿?呵呵,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田舍汉,一个六七品的官儿,在京里头也配称是官儿?”

那屯卫将领冷笑连连,李鱼依旧微笑着,不过那笑容已经有些勉强了。

他么的,打人不打脸,有这么削人脸面的么,这叫我以后怎么带小弟?

李鱼看了看包工头子包继业、贴身小秘书陈飞扬、金牌小跟班狗头儿,有点想揍人的感觉。

那将军变本加厉:“今日陪侍御前的,最小的也是五品官!五品的,不算小了吧?也只能敬陪末位,远远地瞻仰一下皇帝的背影。你们这位小郎君,怎么可能有机会见过皇帝?”

将军得意洋洋:“本将军倒是见过几回皇帝,皇帝有时候从玄武门入宫,本将军有幸镇守玄武门,曾经瞧见过皇帝的英武之姿,那真是龙行虎步,八面威风……”

这货分明就是一个尬聊专家啊,不过他倒不用担心成为冷场王,虽说这些工匠没人搭腔,他手下那些兵还是蛮捧场的,当下就你一言我一语,有那也曾在戍守时远远瞧见过皇帝的,随时附和。有那尚无缘一赌天子龙颜的,则期望在今后能有这个机缘,将来老了,说给儿孙们听,都是一个莫大的荣耀。

这时候,一名侍卫快步走来,对那将军耳语几句,那将军抻了懒腰,乜了李鱼一眼,懒洋洋道:“好了,祭天大典已毕,皇帝就要摆驾回宫了,皇帝在玄武门设宴,要宴请在京三品以上大员呢,本将军今日正当值,得提前赶回玄武门去戍卫了。”

一个士兵凑趣道:“三品以上大员才有资格去喝皇帝的酒吗,那有些人真是可惜了。”

这时候,一个青色幞头、青色圆领袍衫的白面无须中年人,持一柄拂尖,摇摇摆摆进了跨院儿,悠悠然四下一扫,漫声问道:“哪位是灵台李监造?”

李鱼连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拱手道:“在下便是李鱼,不知中官有何见教?”

那太监微笑颔首道:“失礼了,陛下口谕,着李监造随驾入宫,玄武门赴宴。”

“有劳中官传谕,臣李鱼,奉诏!”

啊!面子捞回来了!

李鱼依旧一脸矜持地微笑,随那公公扬长而去,追随而去的,是众工匠艳羡、惊叹的目光。

屯卫将军和那几名侍卫目瞪口呆,后边狗头儿脸上几颗小麻子都冒出了红光,用力一拍大腿,道:“咱就说嘛,小郎君这样了不得的大人物,一定通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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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62章 文武之争

玄武门

在京三品以上大员、州牧、诸夷族首领俱至。颉利可汗自然也是来了,李鱼之所以得以赴宴,其实还多亏了高阳公主有良心。

太子和魏王以灵台为战场,一场大战,两败俱伤,都弄得有点儿灰头土脸,谁还有心思惦记着他。倒是高阳小公主,觉得人家苦也吃了,累也受了,荣耀半点也没享受到,好处一丁点儿也没沾着……

当然,李鱼是灵台未曾建好,就已官升一品成了员外郎的,如今灵台建成,论功叙赏,考课又是上上一等,必然再升一级,成为五品官。五六七品算是一座山峰的三个部分,七品以下另一座山峰,五品以上至三品,又是一座至高峰。而一品二品那是天上的浮空城,大部分官员毕业都不会去考虑,一般来说,那是死后的荣耀。

李鱼等于是靠着去西市做市长,顺利成为公务员;因为成为最关键的一名返回死囚,且兄弟争相赴死,为皇帝挣足了面子,顺利进入体制内官员序列;如今又因修建灵台,被一个大漩涡顺利推到了低中阶官员的巅峰。

这样的仕途官场顺达吉祥,简直是世上罕见,明明就是一颗耀眼的政坛新星了,不过这样的官儿在公主殿下眼中还是不够看、也不屑看的,所以她实实在在的觉得,自己老李家亏了人家了。

高阳在李世民身边递了一句话,李世民这才醒起筑造灵台的真正大功臣居然被他们完全抛在了一边,所以便赏了他一个赴宴的资格。但是在这满堂朱紫面前,他这官儿实在不够看,所以只能敬陪末位。

玄武门城楼内摆设宴席,然后雁翅形排开,从城楼内排出来,一直排到厚重的城墙边。李鱼敬陪右列末座,对面的是一位挂金鱼袋着紫色袍服的三品闲秩官员,所以一点都不用觉得寒碜。

因为敬陪末位,且身居“战略要地”,所以鱼贯登上玄武门的所有大员都要从他面前走过,他都看得见。

身后“哼”地一声,扭头一看,是魏王李泰胖青雀殿下。

身后一阵微风飘过,脚步轻重散乱了些,扭头再一看,是太子李承乾高明殿下。

李鱼决定低下头来研究研究皇家的干果肉脯盘儿和自己家的有何区别时,屁股尖儿又被人轻轻踢了一脚,再度扭头,香风拂面,就见高阳小公主跟一只开了屏的小孔雀似的,伴着另外两位公主殿下姗姗而过。

她那裙里腿动作太快,又有蓬松的裙子做掩护,旁人根本不曾看到如此不雅的动作。

李鱼吁了口气,心道:“皇家人也只是地位崇高,其实与我们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啊。如果他们不是冠以如许之多尊崇的名号,换成李家大郎、李家四郎、李家小妹的称呼,这诸般举动,其实也蛮亲和常见的嘛。”

李鱼正思索着这个深奥的哲学问题,肩膀忽然被人一拍,这一掌力大,几乎把他拍得一栽愣。扭头一看,就见好大一张脸:“哈哈哈哈!李先生,俺老褚没有看错人,你果然是个有大本事的,这才几天功夫,居然都坐到灵台上赴宴了,瞧你人模狗样儿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哈哈哈……”

李鱼又惊又喜:“褚大将军?原来是你!”

李鱼连忙起身见礼,褚龙骧满脸遗憾,道:“家母辞世,老褚为母守孝,丁忧去职,结果错失你这位大贤呐!”

“嗤~~”

旁边一声若有若无的讥诮声,二人齐齐扭头,就见国舅长孙无忌施施然地从旁走过。

褚龙骧守孝期间,那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何况李鱼这件事他就算听说了,故事的焦点也是尉迟恭和长孙无忌,没人会提起李鱼的名字,所以并不知二人嫌隙。

褚龙骧对李鱼笑道:“这是当朝宰相长孙无忌,文人嘛,酸的很,听我夸你大贤,这就吃味儿了,不必理他。”

褚龙骧说罢,左右看看,笑道:“你就坐这里吗?碟墙比你坐处都高,外不见舞乐,内不见天子,位置好像不太好啊。”

李鱼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只乐看大腿,这里恰恰好。”

褚龙骧翘起大拇指赞道:“好诗!”

唐人这都什么毛病?李鱼摸了摸鼻子,讪讪地道:“学生……啊不,下官所言,并不是诗!”

“好赋!”

褚龙骧自以为是地点点头:“想不到先生于赋也有研究。不过,老褚不太明白啊,坐在这里,为何就方便看大腿了?”

李鱼向雁翅状排开的两排几案中间已然铺好的红毯上呶了呶嘴儿。这时的玄武门城楼地面是倾斜的,城楼方向最高,城墙内侧墙根处最矮,这样方便大雨时节雨水排泄。

李鱼道:“一会儿宫娥起舞,尤其是跳起胡旋来,裙摆飞扬如伞,我坐在这儿,正好瞟见裙下风光。”

褚龙骧又把大拇指一翘:“果然名士风流!”

褚龙骧虽不好色,可是守孝这么久,一直是不沾女色的,难免也有些“静极思洞”,当即就挑了挑眉毛,摸着钢针似的大胡子琢磨起来:“要不要跟对面儿那个三品闲官换个位置呢……”

天子设宴,而且是为了庆贺灵台落成,且新增了一样前朝所未有的浑天黄道仪,这是莫大功德,也就等于是一次有主题的宴会。如此盛大的宴会,宫娥翩跹就只是杯筹交错间的小道了,首先是要有大型宫廷乐舞的。

由于那城墙之上城楼处高,墙根处矮,皇帝和近臣权贵们端座几案之后,就能对城下广城的大型乐舞一览无余,李鱼坐在墙根底下,不免就有点郁闷了,他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一瞧对面几位三品大员包括自己旁边几位大员都不计较身价地站起来,靠在碟墙上观赏,李鱼也就从善如流,跟着站了起来。

此时城下表演的是《七德舞》,也就是赫赫有名的《秦王破阵乐》,此时已经换了名字,不过表现的依然是李世民任秦王时征战天下,建立赫赫武功的事迹。接下来还要表演《九功舞》。

负责表演的就是李鱼之前曾任职的太常寺。

李鱼等人正扶在墙头上看得津津有味儿,城楼之中,九卿之一的太常寺卿眼见天子龙颜大悦,赶紧上前凑趣,拱手笑道:“陛下,这是太常寺重新编舞后的《七德舞》,臣觉得,尚不能完美展现陛下的丰功伟绩。臣以为,可以把陛下擒获刘武周、薛仁果、窦建德、王世充等人的事迹也编入《七德舞》,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堂上顿时为之一静,许多人都把目光投向李世民,神色复杂。

李世民拂然不悦,沉声道:“他们都是英雄豪杰,亦曾在这世上留下赫赫威名,朕的臣工们之中,有很多都曾是他们的臣下。朕若把他们编排进舞乐,令他们受尽屈辱,于生者和死者,岂不都是难堪吗?”

太常寺卿裴天睿一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面红耳赤,连声称是。

秘书监魏征见状,立即越众而出,高声道:“陛下圣明!陛下,臣以为,似此等彰扬战功的舞乐,能禁则禁,能止则止。不仅如此,我大唐如今国力昌盛,该是削减武备、大兴文教的时候了,如此才能长治久安,使天下百姓共享陛下圣德。”

太子李承乾本来一向崇尚武力,可是眼见魏征献谏,清楚此人谏言,十九必得父皇采纳,先前因为灵台一事,他虽有惊无险,但心中一直惴惴,这时便想,自己若随声附和,且得父皇采纳,众文武面前,也能重新树立自己太子的威望。

于是,马上站起,拱手附和道:“父皇,魏中丞所言甚是。我大唐正逢盛世,四海宾服,当歇兵戈,兴文教,立万世太平!”

魏王李泰正开着文学馆,大肆招兵马买,打得旗号就是兴文教。可太子居然倡导兴文教,那李泰只能唱反调了,李泰马上离席道:“父皇,儿臣素喜文学,集书万卷,但若说到息武备,兴文教,儿臣却不以为然。当今之世,固然因父皇之英明,而四海宾服,但武备断然不可松懈。居安思危,才能长治久安。”

太子和魏王这一先后表态,倾向于太子或魏王的大臣们顿时意识到,这已上升到两位皇子之争,马上各自表态。而文臣和武臣,当然都希望自己这一系列能够得到更多重视,当即也纷纷加入“战团”。

一时间,玄武门上,口水与唾沫齐飞,文官共武将一色,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趴在碟墙上看大腿……看战舞的李鱼,浑然不觉玄武门城楼之内的热闹,但是等下边《七德舞》表演已毕,舞者退下,筹备《九功舞》的当口儿,音乐声一静下来,不免便听到了城楼之中慷慨激昂的争吵声。

李鱼心道:“怎么回事,好端端地喝酒看舞不好么,这怎么又吵起来了。”

李鱼所在之处,一向多事,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邪乎,想抽空去庙里拜拜了。这时玄武门城楼中文武争吵,倾向于太子和魏王的权贵们争吵,他这个六品小官儿生怕扫了风尾,当即就想避之大吉。

李鱼忙向旁边座位的大臣点一点头,谦笑道:“失礼,下官去方便一下。”

李鱼也不管人家理不理会他,起身便走,这一起身,便马上引起了李世民的注意。

现场官员,俱都是三品以上大员,或者皇帝国戚、外地州牧、还有归附的番夷首领,所有人中,穿绿袍的只有李鱼一个,真可谓是“万花丛中一点绿”,实在是太乍眼了。

他这一站起来,李世民高踞案后,一眼瞧见,正被百官吵得头痛的李世民咳嗽一声,便向李鱼一指:“呵呵,满朝文武各持己见,似乎都有道理啊。那个……谁,你怎么看?”

满朝文武、皇亲国戚,顺着皇帝的手指刷地一下望了出来,近百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李鱼身上。

李鱼正要学着黄花鱼,溜着边儿下城楼,被皇帝一指,登时定在那里,一手撩袍,高抬右腿,张口结舌:“啊?啊!小臣以为……这舞,很好!很壮观,很好!很好!”

正文 第463章 大红袍

李世民似笑非笑地看着李鱼,道:“是武很好,还是舞很好?”

此时此刻,就是太子和魏王,乃至那些文武大臣的意见,其实都已有些带了意气,并不是在客观理性地分析朝廷未来的侧重点。这种情况下,每个人物的发言,似乎都不是那么的重要。

他们就仿佛站在天平的两边,不停地往上堆砝码,你这边加一块,我那边就加一块,越加越多,但是因为高高在上的天子始终不曾表态,哪一方也难以压倒另一方。

这时候,天子饶有兴致地问起了一个绿袍小官儿,他就变成了那最后一块砝码,可以打破平衡的关键。

他会怎么说?

太子看着他,面露得色,不管怎么说,他算是自己一边的人,前不久才刚被魏王李泰搞进大牢,差点害死了他,他无论如何不会站在李泰一边吧?

李泰也是暗生喜意,李鱼入狱,太子袖手旁观,还想拉他顶锅,这交情是绝对谈不上了,不过李鱼和尉迟恭、褚龙骧貌似关系都不错,应该会站在重武的一边吧?

李鱼一手撩袍,右腿高抬,玄武门上金鸡独立。

“嗯……陛下是说武功……”

李鱼说着,眼睛飞快地一扫,尉迟恭和褚龙骧正并排站着,跟两块黑炭似的,齐齐向他点头。

李鱼恍然大悟,搞了半天,又是重文还是重武这种无聊把戏,从古到今,这把戏就没消停过。

李鱼刚想把腿放下,向天子拱礼答话,忽地心中一动,依旧金鸡独立着,对天子道:“古语有云:平不肆险,安不忘危。文能治国,武能佑国,这本就是一国存续不可或缺的两个方面。

国家太平繁盛时候,文治便有大用,但若忽略了武备,这繁荣便似一个泡泡,一戳就破了。国家危难战乱的时候,武功便有大用,但若忽略了文治,军需给养无从取得,仅凭武力,又何以持久?两者缺一不可,为什么一定要分个高下呢?”

李鱼说到这里,仿佛站立不稳,急忙收腿站定,身子还晃了一下,向李世民长长一揖:“小臣愚昧,但小臣是真的想不明白,人,若是瘸了一条腿,难道比两条腿走路还要快吗?”

李世民豁然大笑,环顾左右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么简单的道理,衮衮诸公身在局中,看得却是不甚清楚啊。重文,还是重武,现在还用说吗?”

众文武齐齐俯首行礼,李世民抚须一笑,扬手道:“《七德舞》已罢,都归座吧,与朕一起欣赏欣赏这《九功舞》。”

众大臣纷纷回座,台下太常寺的乐师舞伎们得了指示,鼓乐齐鸣,大型宫廷舞乐《九功舞》正式展开。

李承乾拖着一条不甚方便的腿,回到自己座位,每走一步,都像是有人正在盯着他的腿,心中好不难堪。

李鱼只是随口做了一个比喻,恰还利用了自己金鸡独立的姿势,只是一个急智小发挥,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承乾恰有一条腿不方便,他又不是心胸何等豁达的人,难免怀恨在心。

一个再如何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也架不住与一个敏感脆弱、心胸狭隘的人打交道,甚至并不是与他打交道,你随口一句话,他就要自行“对号入座”,李鱼可不知竟因此招致了李承乾的厌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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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门宴后,李鱼又有了陛见天子的荣耀,再加上优等一品的考课成绩,建成灵台的实际功绩,顺利晋升为工部郎中。

这时候的李鱼,可谓春风得意,此时他与吉祥的婚礼,也已即将举行了。

而这时候,他那老丈人龙傲天老爷子,才从陇右姗姗来迟。

老爷子要离开一趟并不容易,自从罗霸道离开陇右,陇右四大寇原有的势力平衡被打破,为了重新确定地盘、势力范围、排行名次,各大寇打得不可开交,整个陇西一片糜烂。

龙家寨是靠做生意生存的,又不能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原来的第一打手龙啸啸又早被赶了出去,龙老爷子需要对龙家寨做出妥善的安排,所以迟至此时,方才赶到长安。

龙老爷子得到信儿,知道女儿有了身孕,且已寻到李鱼时,李鱼还是西市署市长,一个不入流的坊间小吏,等他赶到长安城时,李鱼已赫赫然变成了一个五品官,官阶比马邑州的地方牧首还要高。

“工……工部郎中?五品官?”

龙老爷子攥紧鞭子,高高举在空中,本打算不管是否接受了这现实,都先给李鱼来一鞭子,教训教训这个诱拐他的宝贝女儿,还他娘的未拜堂先有孕的混账东西,不料赶到信上所载地址,恰逢李鱼下值,他大步流星上前,赫然看见那人模狗样的东西,居然穿了一件大红袍,腰间还挂了一个银鱼袋。

噫!

这打扮,龙老爷子见过。

龙老爷子是见过一次州刺吏大人的。那位大人就是这副打扮,当时龙老爷子混在一群地方名宿中间,毕恭毕敬,一大群绿袍、青袍的官儿簇拥着一个大红袍从他们面前走过。

那个官威,人还未到,唱名声已起,众人纷纷长揖到地,结果龙老爷子连刺史大人的模样儿都没看清楚,弯腰施礼之际,就看见人家大红的官袍以及腰间晃晃荡荡的那枚银鱼袋了。

因为龙老爷子是凭着他的慷慨大方,混进马邑州的耆老名宿队伍的。龙家寨在马邑州城之外,龙老爷子又是经商的,所以势力虽大,地位却低,远比不得地方上有文名的士林名宿,又或者是拥有土地的大地主。

那些人,才是地方耆老、士林名宿,所以在龙家寨威风凛凛、土皇帝一般的人物,到了那里,却是连身都近不得的人。而如今,他老龙家的姑爷子,居然穿了一身大红袍?

“臭小子,你们两情相悦,告诉老夫就是了,何以如此偷摸,难道老夫还会棒打鸳鸯不成?”

龙老爷子手中的鞭子轻轻地落在李鱼肩上,软绵绵地向下一扫,替他掸了掸大红袍上的灰尘。

“若不是看在我那好外孙的面上,定然不轻饶了你们。我那宝贝外孙呢,还不快带老夫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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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64章 有得有失

李鱼带着岳父大人进了杨府,这大宅子刚刚改建完成,有些地方花圃正在整理,尚未移种花草,龙老爷子看了连连点头:“这块地翻得平整,土块要细细地敲碎,种些菘菜、荽菜,长势必然极好。”

李鱼也不好说那里是要种花儿的,否则以从陇西而来的龙老爷子来说,必觉浪费。

这时因为尚未聘雇家仆只好自己四处忙碌的一家人都闻讯回到了大厅,李鱼又带龙老爷子逐一认识家人,再叫深深和静静帮着安顿龙老爷子带来的一行数十护卫。也是亏得杨府改建完成了,这些人住下,并不觉局促。

这厢准备晚宴的时候,李鱼等人便识趣地离开,容人家父女相见,聊些私己话儿。

见房中只剩下抱着小外孙的女儿了,龙老爷子便收了笑容,往她额头一点,责怪道:“爹只你一个女儿,也是从小惯坏了你,不但与人私奔,未婚有子,惹得乡邻笑话。这千里迢迢的,你也舍得抛下老父、抛下你娘……”

龙作作见他肯来,便晓得不生自己的气了,便撒娇道:“爹,人家嫁得可以的男人,不也正是你希望看到的吗?你也瞧见了,他身边呀,狐狸精多着呢,女儿若不是先下手为强,你现在又大孙子好抱么?”

龙作作把儿子往前一递,龙傲天登时眉开眼笑,张开双手想抱,又抱自己粗糙的大手擦伤了婴儿娇嫩的皮肤,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稀罕的不行。

龙傲天一边看着可爱的大外孙子,一边对龙作作道:“他毕竟年轻嘛,那么年轻,又做了这么大的官儿,身边没有女人才怪。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这人呢,不是发了情的驴子,皮相再美,熟了也就那么回事儿,最终讲的还是感情。

不管多么的喜欢,久了久了也就变成了亲情,唯有亲人,才是永远割舍不下的人。何况你现在还有了老李家的长子,性子啊,收敛着些,可不能说炸就炸,风风火火了。”

龙作作乜着他道:“这话是我爹说的么?实在不像你的脾气。”

龙傲天瞪眼道:“爹该是什么脾气?爹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啦,还能跟年轻时候一样?”

龙作作刚想张嘴,龙傲天抢白道:“你是年轻,可你是女人!能跟爹一个德性?”

龙作作嘟了嘟嘴儿,抱怨道:“女人怎么啦?女儿如今在西市开的那家皮裘铺子,生意好着呢,长安权贵但想置办皮衣,莫不首先想到咱们的‘雪珑堂’。爹,咱们龙家,在陇西已是第一皮货商人,如今在长安有了稳定的销货点儿,以后就不用别人卡着咱们的喉咙了,用不了几年,必定名扬整个陇右,威震一方,这不是女儿的本事?”

龙老爷子的手指被小外孙抓住了,正好奇地把玩,乐得老家伙合不拢嘴,听了女儿这话,还是瞪她一眼道:“若不是因为你还惦记着家里,老子会这么容易放过你?

龙老爷子在榻边坐下,道:“还别说,这处宅子还真是够大的,常听说长安地贵,这都快赶上半个龙家寨了,可只住了这么几个人,一定很贵吧?他小子才当了几天官,哪来这么多钱,可别是做了贪官?”

龙作作道:“这宅子是杨叔的旧宅子改的。哦,杨叔你还未见过吧,那是极好的一个老实人,昨儿个钦天监的袁先生来给我婆婆说媒,说她与杨先生天意所定,当为夫妻,结果从昨儿到今儿,杨先生就没着家,他那人,比女子还要腼腆羞涩。”

龙老爷子一听便担上了心事,道:“这样啊,我看你那婆婆还年轻的很,一旦嫁人,难说不会再生个孩子。你们现在自然是你好我好,就怕来日下一辈儿长大了,会因为家产起纠纷。爹就你一个女儿,可得为我的宝贝外孙打算了,爹还真得要尽快从陇西迁至长安,置一份家业,你和娃儿将来便有了最大的依靠。”

龙作作虽说不在乎父亲的财产,但老爹一切都为自己打算,如今自己已嫁作人妇,为了情郎说走就走,可父亲依旧一心地为自己打算,心中不禁甜甜的满是感动,拉住父亲的手,摸挲着自己的脸颊道:“还是阿爹对我好!”

“边儿去!”

龙傲天一把抽回手,吹胡子瞪眼睛地道:“你都多大啦,现在宝宝撒得娇,你这当娘的还撒娇,真叫人鸡皮疙瘩撒一地。”

龙作作气结,去年的时候她这般撒娇,老爹还享受的很,难不成这一年功夫,岁数就大了?不过,龙傲天看的可不是她的岁数,之前她未嫁、未孕,未出阁,在父亲眼里,就始终是未长大的孩子。一旦嫁人,尤其是生了孩子,那就不同了。

眼见得父亲抱着自己儿子,跟抱着个宝贝疙瘩似的,龙作作都不禁有点吃味儿,只是,已然经历的一切,是无法回头了。忽然间,龙作作便想起了丈夫所拥有的那件宝物,也许有了它,便能回到过去吧。

可是真的品咂品咂,现在的一切又都不舍得。人,总是要成长的,成长过程中,总要主动的、被动的失去一些,但与此同时,也必然会有获得。有所失,有所得,人生路就该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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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所失,必有所得!人们都喜欢‘得’而讨厌‘失’,其实‘失中自有得’,‘得中亦有失’,在两者不能同时得到的情况下,要么舍鱼而取熊掌,要么舍熊掌而取鱼,只要得到有价值的,就不必在意那一点失去。妾身是生意人,只是从做生意的角度说说自己的看法,浅薄了些,太子勿怪。”

杨千叶浅浅一笑,清丽妩媚。

李承乾听了却是若有所思,品咂一阵,微微颔首,自忖着:“生意?谋国何尝不是一种生意!”

他想了一阵,忍不住说道:“唐夫人所言甚有道理,只是……孤从此失中,有什么所得呢?孤身在局中,不甚了了啊。”

杨千叶眸波微微一动,道:“当然是有的。太子你想,当今圣上是凭什么取得皇位的?大唐之建,当今圣上居功甚伟,他又是如何建功的?所赖者,全是一个武字。”

李承乾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道:“你是说?”

杨千叶道:“就连当今圣上钦定的七德武、九功舞,也是七德在前,九功在后,先武后文,你说天子心中,究竟认为如今治天下,该以何为重呢?”

李承乾瞿然一惊,道:“武?糟了,我竟附议魏征,建议兴文!”

杨千叶哭笑不得,摇头道:“太子,大唐以武立国,今上以武奠功,如果皇帝认为今后该重武尚武的话,那么还需要咨询百官么,岂不是一言而决?”

李承乾又是一怔,讶然道:“这么说,我父皇如今反而倾向于重文?”

杨千叶颔首道:“武定天下,文治天下。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天下鼎定,身为天子,当然该重视文治了。皇帝之所以不言,是因为追随他浴血沙场,有百战之功的老将军们都在,皇帝如何说得出该重文治的话来,皇帝能肯定该文武并重,其实心中更看重哪一个,就已可想而知了。”

李承乾重重地一拍手,喜上眉梢:“着哇!唐夫人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呐,哈哈……”

杨千叶嫣然道:“太子是方正君子,心存大道,不屑揣摩其中机心罢了。”

李承乾踌躇满志,心道:“既如此,我该多行文教之事,以投父皇所悦。李泰,嘿嘿,他本来以行文名扬天下,偏偏向父皇进言应该重武。他倒是取悦了那些武将了,父皇心中会怎么看?他文学馆中那些学士又会怎么看?”

李承乾越想越是得意,顷刻间心中已经拟定了与李泰争锋的种种策略。

杨千叶则是暗暗冷笑:“拾人牙慧,毫无创见,皇帝会器重你才怪!本来,你重武,李泰重文,如今你却重文,立场摇摆不定,那些武将必对你大失所望!文臣本已倾向于李泰,如今岂会因你效仿李泰,便转投到你的麾下?李承乾,不把你逼上绝路,你又岂会乖乖为我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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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65章 立业成家

“爹,你看,这就是咱们龙家的‘雪珑堂’”

龙老爷子看着那兼并四家、门面宏阔的店铺,比旁人家大了一倍的牌匾,连连点头,这很龙傲天!虽说在长安人眼中,他就是西北一隅的一个土财主,但这并不影响他睥睨天下的胸襟和气魄,龙家,就得有这样的气魄。

“哟!嫂子来吧!”

“龙嫂好!”

“叫鱼嫂!”

“究竟是龙还是鱼?”

“本家姓龙,夫家名鱼,龙也好,鱼也好,都不算错,计较什么,难不成叫龙鱼嫂?”

“闭上你们的臭嘴!”

刘老大向龙作作毕恭毕敬的打了声招呼,结果后边几个小弟七嘴八舌,胡诌八扯,也是不清楚龙老爷子的身份,要不然也不敢嘻嘻哈哈如此放肆。

刘老大喝止了几个不着调的小兄弟,领着他们巡街去了。

“鱼嫂听着像卖羹的,还是龙嫂好听。”

“鱼跃龙门嘛,叫龙嫂也就捎上了鱼嫂。”

“鱼,跃,龙,门!我中国文字,真是博大精深,哈哈哈哈……”

“假秀才,哪儿精深啦,快说说看。”

“没什么,没什么。”

“屁!我一听你就不是好笑,一定有什么乐子。”

刘老大手下一众拆迁城管嘻嘻哈哈地过去了。

龙作作一头黑线,对龙老爷子解释道:“那人是刘老大,一个粗人,手下也都是些泼皮痞汉,说话没遮没拦的。”

龙老爷子不高兴地道:“你怎么认识这样一班人物?”

龙作作道:“小鱼原本在西市署做市长的,这都是他的老部下。阿爹有所不知,治理坊市,调教奸商,这些人才最得力。”

龙老爷子不屑道:“粗俗不堪!”

龙作作听了,顿时替李鱼颜面无光起来。

说话间,华林和陈飞扬施施然地走来,一眼瞧见龙作作,华林急忙一抖长衫,快步上前,兜头一个长揖,唱喏道:“哎呀!华林眼拙,未曾注意嫂嫂当面,嫂嫂外违大教,恕罪、恕罪!”

陈飞扬那是一向自诩文化人的,忙也施礼如仪:“弟飞扬,见过嫂嫂!兄长安好?小侄安好?”

龙作作顿觉荣光,瞧这俩人多有文化,刚才刘老大那一班人,都不好意思介绍父亲在场,龙作作欢喜道:“都好,都好!阿爹,这位是华林兄弟,这位是陈飞扬陈兄弟,也都是西市署里得力的人物。”

“哎呀,竟是令尊老大人么?”

华林赶紧一抖衣衫,兜头又是一个长揖:“小侄华林,见过龙老丈。”

陈飞扬忙也施礼:“早闻老丈不日抵京,尚未登门拜访,罪过!罪过!”

华林道为:“听兄长说,老丈一向于西北营生,一向生意大发?”

眼前这两个文化人儿也太文了些,弄得龙老太爷手足无措,忙也下意识地欠身还礼,学着与其他人生意时学过的几句寒喧话儿道:“托庇,只好度日!两位贤侄是西市署中官员?年轻有为啊!”

华林又是拱手作揖:“惶恐,惶恐,小侄不过是西市中区区一税吏耳。”

龙老汉赶紧欠腰还礼:“谦逊了!谦逊了!”

陈飞扬抱拳作揖道:“不敢当老大人赞誉,小侄不过是西市中一小小贾师!”

龙老汉词拙,抓耳挠腮道:“恭喜!恭喜!”

华林又揖道:“小侄二人还有公务在身,改日再登门拜访,惊动起居!”

龙老汉忙欠身还礼道:“欢迎之至!”

陈飞扬抱拳道:“晚辈先行告辞!”

龙老丈忙抱拳道:“慢走,慢走!”

双方你也弯腰我也欠身地又对施了半天礼,好不容易把这俩文化人送走,龙傲天憋出一头大汗,心有余悸地道:“还是方才那几个粗俗汉子叫人轻松!”

一语未了,陆希折领着几个步伐矫健的汉子走过来,老远看见龙作作,便是扬声招呼:“李家大嫂,久违久违,身体康健如昔否,令郎君几时过百天啊,抓周的时候……”

那大嗓门曾因一句“不好啦,小郎君又出事啦!”折磨的李鱼心惊肉跳,此时更是吼得龙老爷子惶恐不已,他忙对龙作作道:“我先去店中躲躲。”

龙老爷子健步如飞,一头扎进店去,直到陆希折与龙作作寒喧一番,告辞而去,忍俊不禁地进店来,才道:“这也是西市署的人?”

龙作作道:“他倒不是,这人现在是西市双女王麾下十六桁之一呢,位高权重,原本是鱼郎手下一个侍卫。”

龙老爷子耸然动容道:“李鱼那小子在西市竟有这么大的潜势力?”

龙作作发酸道:“何止!杨大梁马上就是他继父,第五大梁早已是他……知己。便是那良辰美景双女王,与他都是关系密切的很!”

龙老爷子登时发怒道:“你这丫头!本想夸你能干,怎么这么愚蠢!”

龙作作怏怏道:“这怎么能怪我!他原本就在西市做事,与那些人朝夕相处,我哪看得住?幸好现在去了工部,那里是绝不可能有女……”

龙老爷子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断然说道:“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只开一家‘雪珑堂’,简直是不知所谓!爹决定了,迁来长安!西市上,咱们多开几家店铺,买房置店,女儿啊,你这几天注意四处走走,有那出兑的店铺早早抢下来。爹这就去灞上转转。”

龙作作瞠目道:“你去灞上做什么,那儿也好开店?”

“你这丫头,还真是一孕傻三年!”

龙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开店,是为了赚钱的,可是只做个商贾,如果立起咱龙家的地位?必须得有地,还得有大片的土地,那才能成为一方缙绅,与李家门当户对,让你这夫人的地位稳稳当当的!爹要当地主!一定要做地主!”

看起来有钱却没社会地位,还得巴结马邑州那些土地主的经历,给龙老爷子的刺激不小,做一个乡绅小地主的执念,已经成了他接下来的最大追求了。

父女俩这厢商量着既发财又体面的未来美好时光的时候,李鱼也正与吉祥商量着越来越近的婚期的一些筹备以及更长远的一些打算。

李鱼靠在榻上,吉祥惬意地枕在他胸上,午后的阳光从窗子晒进来,和煦地洒满他们的身子。窗外一丛鲜花,蜂蝶在其上盘旋,透着懒洋洋的氛围。

李鱼因为刚结束灵台的修建,所以得了三天的休沐,正好在家筹备一下婚礼的事情。

二人盘算了一阵,各种事情敲定的着不多了,便畅想更遥远的未来。

吉祥道:“杨叔回来了,不过这两天总躲着大娘,真看不出,他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这么害羞。”

李鱼道:“杨叔若不是这般性情腼腆,何至于过了而立之年还不曾婚配?不过,我们这些小辈儿总在身边,应该也是令他们不自在的原因。”

吉祥扭头看向李鱼,眸光发亮:“郎君是想……”

李鱼道:“母亲含薪茹苦抚养我长大,本来该承欢膝下,以尽孝心的。但是我家情况特殊一些,杨叔来日也将有后,我们这一大家子住在这里,杨叔虽不以为然,也不会生出什么想法,终究有些不便。”

吉祥欣然道:“我也正有这个想法,咱们这么多人住在这里,杨叔厚道,固然不会多想多说什么,难免叫人指摘郎君,说你为了图谋人家财产,生出许多龌龊的谣言来。你如今身在官场,声名不能不顾。”

李鱼哑然失笑,道:“这个我不倒不在乎,只是不想有朝一日有了弟妹手足,让母亲暗暗为难。嗯,咱们自已的宅子,早晚要置下的,你觉得哪儿好?”

吉祥兴致勃勃地道:“首推当然是太平、善和、兴道、务本四坊了,就在皇城前边儿,你是官,上朝方便,那儿的地价也最贵,将来留给子孙后人,也是一份家当。”

李鱼失笑道:“你想得倒长远,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替他打算,未必对他有用。”

吉祥是这个时代的人,思想与李鱼大不相同,不禁嗔道:“祖祖辈辈儿一直下来,每一代人除了光宗耀祖,不就是为了子孙后人?哪能只顾自家享受,不管后人死活?”

李鱼幽幽地道:“要是这样的话,我该去幽州蓟京,一口气儿买它几条街,等过个一千四五百年,咱们老李家可就发达啦。”

“跟你说正经的呢,幽州那苦寒之地,谁去那儿买房置地呀!”

吉祥娇嗔地掐了李鱼一把,道:“我说的这几个地方,究竟行不行呀?”

李鱼摇头:“一则,太贵,咱们家底还薄,买不起大的。二则,那里居住的尽是达官贵人,你能保证咱李家后人代代为官,如果不能出仕,混迹期间,这地早晚保不住。”

吉祥想想,道:“那东西两市旁的坊如何,那儿地价也贵。”

李鱼道:“之前在褚大将军府,每日里出行困难,已经折腾死人了,我可不想去那儿居住。”

吉祥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么说,分明是早有主意了嘛,还问我,那你说哪里好?”

李鱼道:“地方呢,当然不能太偏,还是得沿着朱雀大街两侧为宜。不过不必太靠近皇城。你看,兰陵坊如何,距这延康坊也不远,探望母亲也方便,又是在朱雀大街边上。”

吉祥想了一想,点头道:“不错!那儿我去过的,确实不错。”

李鱼道:“成,那我就抽时间去那儿瞧瞧,现如今我在工部做事,起宅子的话,付个工本钱就行了,倒是能省下很大花销,能买一幢大一些的宅子。”

吉祥微微眯起月牙儿似的眼睛,呲着一口小白牙道:“你老说大的,大的,要那么大干嘛?”

李鱼“讶然”道:“你不喜欢大的?”

吉祥气鼓鼓气地道:“人家当然喜欢大的,可是你就算买了大宅子,咱们家已经够热闹了,你可不许再……”

她这里说着,李鱼已经抓住她的柔荑向下探去,吃吃笑道:“你喜欢大的就好,这么大,可还满意?”

“要死了你,大白天的!”

吉祥又羞又气,狠狠抓了李鱼一把,纵身逃下榻去,逃进院子里。

桃花树下,潘娇娇和杨思齐像一对受了惊的小兔子,嗖地一下跳开。

杨思齐讷讷道:“我……我的锯子怎么不见了,我去找找!”

潘娇娇桃花上脸,讪讪然道:“我正要去买点菜,吉祥啊,今晚想吃什么?”

吉祥满面红晕:“大娘随意,怎样都好!”

正文 第466章 红男绿女

每一天,长安城里总有一些男女喜结良缘。

纳采的、下聘的,成亲的,吹吹打打、红男绿女,叫无关的人看见也打心眼里觉得喜庆。

李家也在筹办婚事,婚期日近,吉祥是欢喜的,其他诸女则心思各异。尤其是作作,娃儿都生了,却少了一个隆重的婚礼,总觉得有些不甘心。

她把这心思对龙老太爷说了,却招来老太爷的一通训斥。

老太爷把他的宝贝外孙抱在怀里,胡子被小外孙的小嫩手揪得乱七八糟,犹自眉开眼笑,但一抬头看向女儿,却是横眉立目。

龙作作发现自打生了孩子,自已在父亲心中的地位直线下降,不是从第一位降到了第二位,而是降得没了地位,老爹心里眼里,就只剩下那个肉乎乎的小胖小子了。

“想的什么糊涂主意!婚礼操不操办的,有那么重要么?不过是摆给外人看的玩意儿!你如今连娃儿都有了,再去穿上新嫁服扮新娘,没得叫人笑话,平白失了体面,哪有什么好荣耀的?”

小小鱼儿淡淡的眉毛一蹙,小嘴巴抿起来,两眼瞪得大大的,很威严地看着他的外祖父,一道泉水似的尿液划着一道上扬的弧线撒向龙傲天。

龙老太爷微微侧了头,任那尿液撒在肩上,继续教训女儿:“李鱼若疼你,不办这个婚礼,他心里终是觉得欠了你什么,还怕以后对你不好?若他不疼你,补办这婚礼作甚?咱龙家在这儿无甚亲朋,又收不来贺礼。”

“哟!小宝贝儿这小.鸡.鸡翘得,太可爱了,呵呵呵……”刚刚眉开眼笑,再一抬头,又是横眉立目:“你现在都给李家生下长子了,担心甚么?等老子把家业都搬来长安,在灞上做了地主,还怕你这正室地位不稳?”

龙作作被老爹一通数落,也就彻底罢了披上嫁衣的想法。

李家这点小小相争,于皇家相比,就实在不算什么了。

自那日得杨千叶一语提醒,再加上自已的分析判断,李承乾越想越觉得自已的思路是正确的。

国家既立,便当以文治为主。而李泰一向扛着弘文的大旗,他想效仿,都嫌丢人。可如今不同了,在御前,李泰可是旗帜鲜明地拥戴武将的,固然他心中很可能仍然倾向文治,这么说只是为了取悦那些武将,毕竟他魏王府上正开着弘文馆,并广招天下英士呢。

但客观上,却给自已创作了一个机会,或者说是一个借口。

这时候本太子大兴文治,你们总无话可说了吧?而且还正投父皇所好。

不几日,李承乾便在几位老师的教导下,洋洋洒洒地写下了治国方略三篇,第一篇主论刑狱的设置与作用。这可是属于教化、文治的内容,是为国家设立规则。

李世民看后批了几个字:“先论刑狱为重,深得经邦之要也!”

虽然从汉代.开始,儒家就已独霸学术论坛,儒家思想也确实深入整个社会的各个层面,但是法治从来没有被统治者们忽略过,能坐到这个位子上的人,自然明白法的重要。

得了父皇的考语,李承乾大喜,这是有多久没得到过父亲的褒扬了?

李承乾跟打了鸡血似的,马上请自已的老师孔颖达撰《孝经章句》,又请大儒颜师古注班固《汉书》,完稿后再度上表,李世民对此也很欣赏,将这两本书藏进了宫廷秘阁,并赏赐了颜师古缎二百匹、良马一匹。

一连两次,连获褒奖,李承乾信心大增,果然文治才是父皇心中所想好啊!

李承乾收了杨千叶的几家店铺,月底结账,进项不小,当下毫不吝啬,把这笔钱都拿出来,召集京中有文名的硕德贤良,举办了一次雅集聚会。

魏王李泰越看越气不过,这本来是我彰显贤德的手段,怎么被太子哥哥抢去用了?李泰马上召集弘文馆诸贤良,决心要撰写一部宏篇巨著出来,叫太子哥哥的小打小闹跟在他屁股后面吃土,想追都追不上。

李承乾手下没有太多文臣,举办活动也是外请嘉宾,想召集这些人长期在东宫撰写巨著,显然是做不到的。李承乾一番思量,便决定以数量战质量,我搞不出宏篇巨著,我可以零敲碎打,时不时就到父皇面前露露脸。

李泰不甘示弱,本来一向嫌烦,都是与父亲鸿雁传书的,这时也不辞辛苦,时常进宫,讲他召集文士著书的构想,就一些具体的选题征询父亲的意见。

李世民渐渐察觉到,两个儿子如此这般,原来是在较着劲儿地表现。

一俟查觉二人的真正目的,李世民登时拂然不悦。

当爹的对儿女的疼爱有所偏倚时,确实是没道理好讲。

明明李承乾是太子,这是李泰生出野心,觊觎兄长的位置,但李世民并不觉得青雀做的过份,反而觉得李承乾作为太子兄长,没有容人之量。你是大哥,你是太子,我又不曾说过要废你的太子,何必与自已的弟弟斤斤计较?

心中生出这般心思,李世民对两个儿子的态度就泾渭分明了。

李承乾渐渐察觉,情知惹得父亲不悦,倒不敢在文事上再时常入宫打扰。不过心中的怨尤激愤却是日渐蓄积。原本办得有声有色的弘文活动也全盘停了下来,每日常在东宫酗酒烂醉。

他那皇太子妃才过门不过一年有余,年方二八,年轻貌美,但十天中倒得不到他一日亲近,每日只与称心厮混在一起,大醉之后便不堪其状,糜烂不堪。

墨白焰此时已成为杨千叶和皇太子之间的联系人,惯常往东宫来往,见此情状,便从隋宫藏宝中,搜了几副房事秘方、几副房事秘籍,送给太子。太子翻来覆去,其实一直也就那点花样儿,如今有了助性的药物,又有了新鲜的玩法,当真是乐此不疲。

称心初时只是畏惧太子的权势,半推半就,时日久了,也就真的扭曲了内心,甘心雌伏,扮兔儿爷取悦太子,照着那闺中秘籍的指点,或吹拉弹唱,或勾拢捻抹,本是太常寺中一乐童,现如今却把另一种淫曲玩得飞起,

孔颖达、颜师古等太子的老师素来方正,偌大的年纪了,尤其在乎身后之名,可没想着有朝一日太子登基,有了从龙之功的他们介时如何的飞黄腾达,苦劝不听,便去“找家长!”向皇帝告状。

太子本就性情偏激,老师本该是辅佐自已的人,天天去父皇面前给自已上眼药,太子如何能忍,一日大醉之后,孔老师再度劝谏,勃然大怒的李承乾竟擎出宝剑,追了老师两个跨院儿。

孔老师当世道德大儒,何时受过这种待遇,气咻咻地就跑去宫里向皇帝闹罢工了,不想再侍候太子爷。

这一番番消息不断传入皇帝耳中,李世民暗暗恚怒,可真就生起了废立太子的心思。

六月中,李世民重新调整分封诸子弟为王。

这是一件大事,就连近来沉迷于酒色的太子都暂时失去了玩乐的兴趣,满朝文武也是则目关注。其实众人关注的重点只有一人:魏王李泰!

按年纪,他早该离开京城,赴藩地就藩了,整个天下都在看,皇帝今年会不会让魏王就藩离京。

这一年,李世民分封调整了十七个皇室子弟为王,除五人因年幼,暂不赴任就藩,其余诸王在分封册诏下达一个月内必须迁任诸藩地任都督。但这十二人中,只有相州都督李泰,依旧稳丝没动,而是由张亮代行都督相州之权。

李泰的年纪已经越来越接近及冠之年了,始终留在京城,不放他外任,如果说原本只是一些人暗中讨论,认为皇帝有废立之心,那么今年依旧如此,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李承乾的太子之位不稳了!

“很好!机会终于来了!”

一粒樱桃,填进檀口,洁白的贝齿被樱桃汁染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杨千叶挑眉站起,吩咐墨白焰:“墨师,把罗霸道、纥干承基两位仁兄请出来,为了保住太子之位,咱们……得一块儿想想办法呀!”

墨白焰微笑欠身:“老奴这就去安排!”

墨白焰返身下楼而去,杨千叶走到窗前,推开窗子,胸怀为之一畅。

近来总是有些烦闷不快,不过她才不承认是因为听说了李鱼将要迎娶吉祥,她认为都是天气开始渐渐炎热造成的。现如今久盼的事情迎来了机会,那烦躁感一扫而空。

不过,这畅快也只持续了片刻,当她的目光落在对面比常人家店面牌匾大了一倍的“雪珑堂”三字,以及旁边和后边店铺上统统带了个“珑”字正在装修的龙老太爷的店铺,黛眉便是一蹙,“啪”地一声又合上了窗子。

谁还没有点小脾气了?

正文 第467章 肖父

“天下之定,已是大势,非我一人一力可以撼动。但复仇雪恨,但凭五尺之躯,匹夫之勇,即可办到。这一点我若也不做,死后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所以我如今所求,只是一个复仇雪恨的快意!”

杨千叶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隐隐有金石之音,但脸上却是巧笑嫣然,十分轻松。两相映衬,不但不令人觉得诡异,反而令她那轻松淡然的笑意更具威慑力。

“而二位所求,不过是利禄功名。当初一个跟着李都督造反,一个啸傲陇右,哪一个不是刀头舔血,死中求生?何以今日瞻前顾后,还不及我一个女儿家,难不成现在做了东宫六率中一卫将领,就觉满足了?”

杨千叶花瓣般的唇微微勾起一抹嘲讽的曲线:“就只怕,这东宫也将易主,你们连眼前之福也保不住。”

“我不是怕!”

罗霸道狠狠瞪她一眼,冷笑道:“若是宰了皇帝,便能扶保太子登基,老子便去一刀宰了皇帝又怎样?只是,那是太子他爹,太子如何想,谁知道?我若跑去对他讲,咱们宰了你爹,扶你上位吧,他要是翻脸对付老子,怎么办?”

杨千叶笑吟吟地道:“所以今日找两位来,我并没有要你们怂恿太子造皇帝的反呐!”

杨千叶优雅地斟茶,漫声道:“皇帝分封十七王,除五王年幼,暂不离京外,已到就藩之龄的诸王中,只有魏王滞京不纵,这已不是第一年了,皇帝在打什么主意,你们应该明白。”

纥干承基缓缓点头,盯着杨千叶道:“那你的意思呢?”

杨千叶微微眯了眯眼睛,道:“太子的威胁是魏王。劝说太子对付皇帝,他未必肯,也未必有胆,但若是对付魏王,恐怕不用你们说,他也会做,何不顺水推舟?”

罗霸道刚要说话,被纥干承基抬手制止:“如何对付太子?”

杨千叶悠然道:“兴文教之师,立太子之功的阳谋已经失败,天子偏袒之意尽人皆知。既然阳谋已经行不通了,那就只有阴谋好用。”

罗霸道抢着问道:“什么阴谋?”

杨千叶乜他一眼,娇俏得仿佛一只黄鹂鸟儿睇人。

杨千叶道:“魏王广蓄天下名士,俨然是一座文的‘天策府’,如果使人密奏天子,告魏王蓄意造反,你说当今皇帝愿不愿意重蹈太上皇李渊的覆辙呢?”

罗霸道一脸茫然:“使谁人去告,皇帝会信么?”

杨千叶不屑道:“若要你去使这阴谋,十有八九破绽百出,但你只要这般去说,太子自然会想得到要如何去做。”

纥干承基到底做过将军的人,比马匪底子的罗霸道心思缜密些,他盯着杨千叶,冷笑道:“我没记错的话,当初建议太子兴文教,与魏王争功,就是你的主意吧?这一次献计,如果成功,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知道,还是会失败,是么?”

杨千叶毫不否认,爽快地道:“不错!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上一次失败,太子陷入窘境,这一次若再失败,太子就有了见不得光的秘密,一步步走下去,不可自拔,亲情已荡然无存,自保之心占据一切,那时便是亲爹,他也狠得下心来举起屠刀了!”

罗霸道刚要说话,杨千叶话风一转,又道:“不过,我怎么想,是我的事,这么做本就是一个办法,之所以不成功,未见得就是它不可能成功。太子身为东宫储君,现如今不能理政署事,倡兴文教,有何不可?之所以失败,是因为皇帝偏心,如果皇帝能持公而断,太子倡兴文教之举,不会得到皇帝赏识,从而稳定东宫之位吗?”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哑然。

杨千叶又道:“这一次的计策,依旧是如此。如果皇帝并没有废易太子之心,使人陷计魏王,皇帝出于谨慎,必然追究。如果计划还是失败……”

杨千叶明媚的双眸向二人淡淡一扫,道:“那不正说明皇帝心中只有青雀,没有高明,正常手段,已无保住储位的可能,得及时另做打算吗?”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对视了一眼,虽说没有即时表态,心中却都已接受了杨千叶的说法。

罗霸道叹了口气,道:“好,便依你计!我二人尽快向太子进言。”

说罢,二人便站了起来。

杨千叶见二人答应,心中欢喜,嫣然道:“何必来去匆匆,酒菜顷刻便上,何不吃上两杯水酒再走?不管怎么说,你我现在都算是盟友嘛。”

纥干承基甩了甩袖子,道:“算了,今日操演兵马,出营不易。难得进城一趟,我二人且去东市里逛逛。”

杨千叶讶然,看看二人,忍俊不禁:“自从到了长安,你二人当真性情大变,结伴逛东市买东西这种事儿都干得出来。”

这话一出口,就连垂手侍立杨千叶身后的墨白焰都忍不住撩起眼皮,瞟了二人一眼。老总管宫里出来的人,见识广博,断袖分桃一类的把戏,自然是听说过的。

罗霸道恶狠狠地“呸”了一声,道:“谁有闲情逸致逛坊市,奈何李鱼那小子要成亲了,居然不要脸地给老子下了贴子。他不要脸,老子要脸,这礼无论如何总得随上,毕竟人家对我有过救命之恩。没奈何,只好去东市选件贵的。”

“哦!原来如此,那二位请便!”

杨千叶脸上依旧浅笑,只是那笑容骤然失却了靓丽鲜活的神韵。

障子门一开,一合,罗霸道和纥干承基走出去了。

杨千叶慢慢举起茶,缓缓就到唇边。

后边墨白焰慢吞吞地道:“听他们这一说,老奴倒是想起来了。李鱼成亲,咱们乾隆阁要不要随一份礼去?”

杨千叶举杯就唇,淡淡地问道:“他给咱们送请贴了么?”

墨白焰滞了一滞,清了清嗓子道:“不曾!”

“那咱们随的什么礼,就当不知道吧!”

杨千叶淡淡说着,盈盈起立,举步向外就走,眼看将到门口,忽地若有所思,脚下复又一停,微微侧了头思索一下,道:“这礼,我来选吧。”

************

“亲启密奏!”

信札上拦腰截了两道黄绫,中间四个工整的大字,除了“亲启密奏”四字,整个封面干干净净,再无其他内容。

按照“密奏制度”的规定,这封奏章直接越过门下,中书省也根本没有检视内容,直接转呈御前。

密奏制度一直就存在,李世民任秦王的时候,就曾有人密奏李渊,告他蓄意谋反。不过,这时的密奏制度只是自古沿袭下来的正常密奏制度,并不是后来周兴、来俊臣扩大化的告密风潮。

李世民收到中书省转来的奏章,最上面一封就是密奏信。李世民自登基以来,也没见过几封密奏形式的信,好奇心起,连忙把它拿过,用银刀割启,取出奏章。

将那密密写在一页纸上的奏章内容看罢,李世民的脸色顿时冷峻起来。

密奏信中那舍去名姓的人自称乃魏王府中属官,近来发现魏王与众才俊借著书立说等行为,正广召豪杰,图谋不轨。

李世民下意识地就是一惊,但疑窦马上随之升起。

虽说也有人说青雀的弘文馆依稀就是当年的天策府影子。可天策府是一个军幕府,虽也有文臣,主要负责的却是军令起草、后勤管理、日常行政,是武将们的辅助机构,说到底,那就是一个小朝廷般严密完整的军事组织。

可青雀的弘文馆说破了天去,就是一班没有一兵一卒的文士,他们吟诗作赋倒是在行,想造反?他们拿什么反?

李世民想着,慢慢眯起了眼睛:“定是有人诬告朕的青雀!”

“来人!”

一个内侍走进御书房,欠身而立。

李世民声色俱厉:“传旨大理寺,配合中书门下,把这个告密人,给朕揪出来!”

李世民说完,把那份密奏的封皮往前一丢,飘落在内侍面前,那内侍慌忙伸手接住。

这时的密奏只有三个途径,在京的直接丢进中书省、门下省的大门,外地的则可以可以丢进驿站,人家看到自会按“亲启密奏”的规定来处理。实际上,这时民间百姓根本不知道有亲启密奏这一规定,知道的只有这官府中人。

“混蛋!你们两个蠢物,出这样愚蠢的主意,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李承乾的眼线打听到朝廷追查“告密者”的举动,慌忙回报,李承乾登时慌了,戟指大骂罗霸道和纥干承基。

罗霸道直翻白眼儿,若不是这是管自己饭的那个人,早一刀砍了他的狗头,只得强压戾气。

纥干承其道:“太子,此计失败,不是因为计划拙劣。但凡帝王,于谋反最是忌讳,因为一旦成功,他失去的不止是皇位,还一定包括了他的性命,所以于此,一向是宁杀错,不放过。何以皇帝见了这密奏,居然连查问魏王的过程都没有,反而直接追查告密者?”

暴怒的李承乾怔了一怔,脸色慢慢变得阴沉起来。

纥干承基一字一句地道:“这个计划虽然失败了,但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至少,让太子明白了一件事!”

“没错!”

李承乾闭了闭眼睛,又张开,眼中漠然,不见一丝情感:“父皇抛弃我了,他对李泰,已然信任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法保有我的储君之位。呵!呵呵呵……”

李承乾惨笑,眸中的光愈来愈冷。

罗霸道恶狠狠道:“既然如此,不如断了他的念想!他有意传皇位给那只大家雀儿,咱们就把那只家雀儿给宰了!”

李承乾大吃一惊,失声道:“这如何使得?”

罗霸道狞笑道:“他对他兄弟做得,咱们有何做不得?”

李承乾脸色瞬息数变,缓缓说道:“宰了他么……?”

正文 第468章 没头脑和不高兴

李鱼原打算开了春就办的婚礼,磋砣到六月中的时候,终于举办了。

此时,杨思齐的府邸已经彻底改造完毕,原来间壁出去外租的院落和房舍也都收了回来,形成了一个五进的大院落,足有七八亩地,虽说陆续雇聘了许多仆佣,还是显得冷落,直到今日,宾客云集,方才热闹起来。

道德坊勾栏院的人几乎全员毕集,他们受的李鱼恩惠太深,又本是勾栏出身,此番前来,杨府里打杂的、记账的、收礼的、引客的、司仪唱礼的、表演杂耍的、吹拉弹唱的,全部是由他们无偿兼理。

“东离下”的四梁八柱十六桁,大多送了礼来,西市署的人在陆希折、陈飞扬等人带领下更是全员提着礼物赶来出席。

良辰美景派人送了一份极厚重的礼物,这对孪生姊妹送礼也是捡了一模一样的东西,各置一份,双双抬来,足足十六口大箱子,简直比许多大户人家的姑娘陪嫁的嫁妆都多,里边究竟装了些什么,旁人并不晓得,但是西市王出手,想也想得出必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接着是太常寺。李鱼在太常寺待的时间并不长,可毕竟是在那里任过职的,眼下更是高升了。而在那个年代,跨系统任职是很常见的时候,旧部下们许多连自己上司的模样都没记住呢,也纷纷赶来送礼贺喜。

再接着是工部的,李鱼现在已在工部上任了。他也清楚自己少年得意,现在升得已经太快,这个时候不是出风头的时候,否则资历老的前辈们心里一定更加的不平衡,所以连新官上任的三把火都省了,一直夹着尾巴老实做人。

这一来倒真是给同僚们留下了一个好印象,大家相处不管往深里如何,至少目前是很睦的。所以同僚们也大多遣人送礼,职位比他低一些的更是亲身前来。

长安第一游侠聂欢带着戚小怜也赶了来。

戚小怜曾是平康坊第一名妓,所以二人结缡比较低调,并未对外声张,便悄然结成了夫妻。看起来二人的婚后生活蛮惬意的,聂欢居然微微有些长胖了,想来是婚后夫妻俩举案齐眉,其乐融融的很。

聂欢虽然把持着长安外围的黑道产业,但他兄弟太多,几千号兄弟全指着他生活,自己并没有多少身家,所以送的礼便轻薄了许多。不过,李鱼成亲,聂欢竟亲自前来贺喜,这个脸面可是比钱还值钱。

聂欢能来,张二鱼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他不方便表现的与西市出身的人关系密切,所以就只派人送来了一份厚礼,账房收礼时,询问名姓,张二鱼派来的人只说是一位长辈,连更具体一点的消息都没留。

张二鱼送礼,不是图李鱼什么,纯粹是一份欣赏。既不图回报,也不介意李鱼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更不在乎李鱼会不会误会他毫无表示,到了一定层次的时候,能叫他羁绊于心的东西也就不同了。

叫人意外的是,褚龙骧,尉迟恭居然也分别派人送来了大礼。一听来人说出二人身份,就连那收礼的账房都满面生光,唱礼官更是扯足了丹田气,大声唱礼,把两位大将军那一长串的所有头衔一口儿念下来,字正腔圆、珠落玉盘,整个杨府内外好多人的都听得见。

喊完了,那原在道德坊勾栏院唱大戏、后在西市署里做税丁,现如今充任李鱼婚礼唱礼官的罗瓦帕自己也很满意,这么久没吊嗓子了,想不到功夫还没摞下啊。

在杨府忙里忙完,充当大管家角色的包继业听到唱名更是满心欢喜,这条大粗腿真是抱对了,不仅黑白两道都有人脉,文武两途,也是两面逢源呐。

想到这里,包继业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端坐上首正有滋有味地吃酒的袁天罡和李淳风,满面鄙视。

这两位仁兄不请自来,也跑到杨府来凑热闹了。问题是,袁天罡送了幅字,李淳风送了幅画,全是自己写的,看那墨迹都没干多久。这也太吝啬了,随风划拉点儿什么,便来骗吃骗喝?当你们是书画大家呢,你们都不如画道符呢,你们写的字画的画儿,值钱么?

包继业很是替李鱼不平着,刚走到大门口儿,就见一个墨袍老人缓步走来,后边跟着八个青衣壮士,合抬着一个井字木架,木架上也不知装了什么,使一匹红绸盖着,正往大门而是为,明显是来送礼的。

迎宾早已热情地迎上去,拱手作揖:“贵人自何而来?”

瞧那白发白眉白须却是一身华丽墨袍的老者气度,雍容优雅,这有眼力的迎宾一看就知道绝非下人之流,必定是久居上位、权高势重的大人物,却不料那墨袍老者淡淡地一句话,马上就把二人的自信打得怀疑人生了。

“老奴替我家主人送贺礼来,贺李郎君新婚之喜。”

“呃……啊?哦,请,请请请……”

迎宾鼻子差点儿没歪了,你说你个下人,摆这么大的谱儿干嘛?就刚刚,尉迟恭大将军府上的大管家来,也没有你这么大的派头啊。

墨白焰迈步进了大门,在铺了红纸的账房案前站住,那账房提起笔来,殷殷问道:“请问贵主人名姓身份……”

“不必问!”

墨白焰跟挥苍蝇似的挥挥手:“只写利州故人四字,足矣!”

墨白焰沉着脸说完,一转身,双手往身后一负,施施然地就走出去了。

那四个青壮大汉忙把抬进门来的井字架放下,跟上了老墨。

老墨不高兴,很不高兴。这块美玉是隋宫宝库中储藏的一号璞玉,殿下居然把它挑了出来,请了名匠雕刻送人,这要是换成刀枪甲胄,劲弓快马,能装备十万大军好么?

真的好气!

墨白焰气鼓鼓地去了,账房纳罕不已,挠头道:“送礼却连名姓都不讲,太也怪异了些。”

迎宾忙喊人道:“快来几个人,把东西抬进去,别挡在这里。”

包继业正在一旁,忙也上前帮忙,四人搭住木杠子,用力向上一抬,那井字架晃了一下,居然未曾抬起。

“耶?什么东西这么重,别是抬了块石头来戏弄李郎君的吧?”

包继业讶异地说着,伸手一扯,那匹红绸随之滑落,将其下所盖呈现在阳光之下。

“哗~~”

惊叹声此起彼伏,见过大手笔,没见过偌大的手笔,这……这也太吓人了。

就算是皇太子大婚,若有人能送上这样一份礼物,都是能够震慑全场的无上大礼,何况李鱼只是工部一个五品郎中。一直生活在长安,早就开了眼界的这些人,此刻却是震惊无比。

那是一块玉,一块一人多高的美玉。匠人匠人十分巧妙,利用那美玉天然的纹理和颜色,发挥性雕刻,构勒出了一副美丽的图画。

黄褐色的部分雕成了鳞鳞的杨树、桃树,上边微微泛白的玉石中利用那斑斑点点的翠绿,雕成了一片片叶子。

树下是石,石上坐着一个仙子,手持钓竿正在垂钓,身前是一汪儿的翠,油润滑腻,在阳光下一照,真仿佛一潭碧水。

雕碧水处是深深的翠绿,石上坐着的仙子却是温润雪腻的白,这一大块美玉,如果切割来,不知道可以雕出多少成色极好的镯子、耳环、戒指,又或是环佩缀玉,每一件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

就只这一件玉人垂钓图,恐怕……不,是绝对!就连西市王良辰美景姊妹的那八大箱子金珠玉宝都绝对比不上。

“这是谁送的,怎么会送这么厚的一份大礼?”众宾客交头接耳,又惊又羡。大账房喜得嘴巴都合不拢了,马上吩咐人进去报信。

有人飞奔进去禀报新郎官李鱼,李鱼正开玩笑地邀请聂欢充当“伴郎”的角色,陪他去迎新娘子过门儿。今日成亲,新娘子总不好提前就出现家里,得有个接新娘子过门儿的过程。所以吉祥此时不在杨府。

李鱼本来只是开个玩笑,毕竟聂欢的江湖地位摆在那里,怎么可能为他做这种事。可聂欢偏偏就不在乎这些俗礼规矩,居然一口答应了。李鱼又惊又喜,忙让作作陪戚小怜坐着叙话,正要与聂欢走出去。

这时那账房处跑来的人冲过来,气喘吁吁道:“小郎君,快!快着些,有一无名氏,送……送了好大一份礼。”

“哈哈哈,瞧你那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聂欢指着那报信人笑道:“什么大礼,值得如此大惊小怪。你家郎君,好歹也是五品的朝廷大员了,矜持着些,不要丢人现眼。”

他这边教训着那人,一边就和李鱼出了客厅,穿过庭院,来到前厅。再一跨进天井,看到阳光之下那一尊美玉,聂欢登时就是一声怪叫,一下了蹦了起来:“我地个姥姥,这不可能!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聂欢冲过去,绕着那尊美玉又弹又敲,辩识半晌,嘴巴慢慢长大,突然又用手赶紧向上一抬,以防下巴脱臼:“简直了,简直了,这搁谁家里,都算是传家宝了,居然拿来送人!居然还无名氏!简直了,简直了……”

“利州故人?”

李鱼听账房一说,再向那美看去。玉中女子衣袂飘逸,仿佛姑射仙子。她手持钓竿正在钓鱼,鱼线直垂入那一汪碧绿,看不到钓钩,也看不到鱼,可是那仙子唇角微微翘起,双眼炯炯有神,眉梢儿轻轻挑着,分明就是一副鱼儿上钩,即将起竿的模样。

利州故人么?

李鱼的目光从那千叶斑斓处一寸寸下移,看着杨桃树下的那位垂钓仙子,一道倩丽的人影便不期然浮现在脑海之中。

正文 第469章 迎亲

“价值连城啊!”

“价值连城是价值连城,只是,仙女垂钓,与人家大婚之喜并不搭呐,我看呐,这礼也就体现在一个贵字上了。”

“耶?你酸什么?你不就送了两篮子喜饼么,倒是贴合了一个喜字,就有资格跟人家这礼物相比了?”

“我说庞婆婆,你我都是道德坊里出来的人,别老整天跟我尖酸成么?那一百只喜饼,不仅沾了一个喜字,也是我祝福一对新人情投意合,长命百岁。那……那是我半个月的薪水呢!”

裘老伯被庞婆婆一通抢白,面红耳赤,两个人理论起来,当然,声音并不大,挤在沸沸扬扬的惊叹声中,旁人听不到。

李鱼此时已猜出是何人送了这样一份惊人的厚礼,仙子……,还挺臭美的。这垂钓的是鲤鱼吧?这位谪仙子授意匠人用这样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雕刻这样一副图画时是什么心态呢?

李鱼觉得很有趣,还有一点点来自于男人的沾沾自喜。

……

“没什么,就是自已家里用的摆件儿,我觉得这玉石色彩的分布,正适合这样一副画面,所以……就这样设计了。”

“呵呵,原来如此。杨姑娘,其实老朽看了这美玉,倒另想到一副图案,可以……”

“不必了!就这样雕刻吧!”

“这……好吧!”

于是,一件隋宫遗宝,就变成了这副样子,并被送到了李家做摆件儿。

……

李鱼当然不会说这件玉雕,是杨千叶所送,也不会拉上大家一起分析一下,杨姑娘做这件玉雕时究竟是怎么一种心态,只是叫人抬它直接抬了进去。良时将至,他得先去接新娘子了。

新娘子得有个进门的过程儿,不能直接就从后堂领出来就拜堂。吉祥的娘家又不在长安,即便在,那一家子也算是断绝来往了,所以得在外边先置一处地方安置,再去接回来。

李鱼原打算把她先安置在“东篱下”,请良辰美景两姐妹照料一下,谁料……第五凌若直接甩出了一张房契。

很巧,这幢宅子就在李鱼之前商量,打算将来置办房产的兰陵坊。

李鱼深深地感到,第五凌若姑娘虽不打算过门儿,却已把眼线耳目插到了自已的枕边。

第五凌若当初被西市恶霸强娶,就是临时安置在西市的,也是被家人抛弃的。吉祥身世与之有相似之初,第五姑娘触景生情的话,以她的财富,顺手赠出一幢宅子原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人家说了,对深深、静静俩人儿说的,以后要是过门儿啊,哪怕是做妾,角门儿抬入,一样,一人一套宅子,也在兰陵坊,跟吉祥那幢宅子做邻居。李鱼,感觉到了一种女皇般的霸气!

拥有这么一个什么都不依靠他的情人,当真是压力山大啊。

……

聂欢居然真的伴同他去接新娘了,还拉上了一票的游侠好兄弟,统统腰系红绸,打扮的非常喜气。

道德坊勾栏园的一班人也跟上,这一路吹吹打打的,还有沿途翻跟斗表演杂耍的,当真是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此时,李泰也从家里出来,准备去龙首原参加他的雅集大会了。

皇太子能搞雅集,魏王为什么就不能搞?

他一边让弘文馆的人憋大招儿,准备弄一部宏篇巨著出来,一边广邀名士,在龙首原准备搞一场盛大的雅集,彻底打消皇太子的气焰。这一次受邀的名士当中,就有第五凌若正大力资助的徐胜治先生,在五姑娘的大力扶封下,徐先生俨然名士,距大儒只一步之遥了。

李泰这魏王府,就在李鱼家的后街上,所以出了魏王府,往朱雀大街上一走,两家队伍便巧巧地若在了一起。

铁无环今日告了假,也来参加李鱼的婚礼,此刻正在迎亲队伍当中,一见旁边走来一支队伍,两支队伍都是南向而行,他个子又高,抬头一看,便认出是魏王仪仗。

魏王仪仗此番是去龙首原,所以没有坐轿车,而是骑马,随行侍卫仪仗也俱是骑士,骑在马上看得远,也注意到了李鱼队伍中的铁无环。

朱雀大街阔及五十丈,还真不怕这样两支队伍并行。

两支队伍分作左右,虽然挨着,倒也互不干扰。

只是李鱼这迎亲队伍还有杂耍表演,吹吹打打的乐曲也是形式多样,很是吸引群众,卖呆儿随行的百姓极多,这一来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前方崇德坊附近十字大街上,一群百姓打扮的人逡巡其中,却是既不南行,也不北向,只是左左右右的晃悠。这些人俱都是精壮魁梧的大汉,还有几辆小车,看起来像是行脚商人累了,恰在此处歇脚。

纥干承基穿了身粗布衣裳,贴了满脸的络腮胡子,跟终南山猿人似的,用一只大钢叉挑了两捆柴,沿街晃悠,一双贼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罗霸道则更离谱儿,这货使两柄大锤,在大街上拉开摊子卖艺呢。两口大锤上下翻飞,看那轻巧劲儿,所有人都认为,必是空心的假锤。

罗霸道也做了一番乔饰,他在真头发、真眉毛、真胡子上边,贴了假的,以致也是形象大变,即便是极熟悉的人,不仔细看,也未必认得出他来。

他们在等,等魏王出城。

魏王李泰要在龙首原办雅集,这事儿是公开的,他们当然打听得到。

太子李承乾在皇位之争中连连失利,眼看地位不保,已是狗急跳墙,此时当真接受二人建议,决定要刺杀李泰了。

渐渐的,李鱼的迎亲队伍和李泰的出城队伍慢慢走近。

纥干承基挑着柴禾,跷脚儿一看,远远两支队伍相继走近,其中一支是迎亲队伍,顿时心头暗喜,有这么一支人马簇拥在那儿,到时情形必然更加的混乱,就更方便他们下手了,逃也方便许多。

纥干承基连忙转身,假装兜售柴禾,在人群中晃悠起来。

“到了,准备动手!”

“打起精神来!”

“只要杀了李泰,立即抽身,不得恋战!”

纥干承基一通儿交待,扭头一看,罗霸道“卖艺”卖得还挺认真,正在那儿认真地耍大锤,大概是百姓们的叫好声和雨点般抛出的铜钱使他如此的投入的。

纥干承基又好气又好笑,这位仁兄怎么这么不靠谱儿?当初就不该叫他扮卖艺的。

纥干承基连忙挤过去,冲着罗霸道一通挤眉弄眼,罗霸道这才突然想起自已今天是干嘛儿来的了。

罗霸道急忙收了锤,将两口锤往地上一放,向着众乡亲连连拱手,众百姓意犹未尽,仍自叫他继续表演,这时两支队伍已到近前。

李鱼这边前边四个道德坊勾栏院的兄弟,敲着锣儿笑脸迎人,请大家行个方便。

魏王那边四个策马青衣,前方开路,吆喝声声。

眼看着近身了,纥干承基肩头一抖,甩脱了两捆柴,手提钢叉,飞步向前。罗霸道也不含糊,两口大锤提在手中,大叫一声:“兄弟们,动手!”便把一口大锤向前一掷,呼啸一声,奔李泰而去!

正文 第470章 神秘力量

李泰身在侍卫当中,亏得此刻正看向前方,陡见一口铁锤迎面掷来,紧擦着前方一名侍卫的右臂呼啸而至,顿时大惊,下意识地一提马缰。

那马儿希聿聿一声长嘶,前蹄腾空,人立而起,一口大锤正中马胸,喀喇一声,那马儿胸口碎裂,口鼻喷血,轰然一声趴在地上。把李泰摔得贴地滚去。

纥干承基舞着钢叉,健步上前,一叉挑翻了一名侍卫,大喝一声,声如霹雳,冲到李泰面前,就是一叉搠下。

旁边两名侍卫急忙提枪来迎,铿铿两声,马上骑士手腕发酸,但这一枪刺下,枪头入地,两柄枪堪堪地卡在三股叉中,硬生生将这一叉挡住,唬得李泰尖叫一声,手脚并用,连退几步,登时被几名侍卫团团护住,其中一名侍卫急忙弯腰,欲拉李泰上马。

这时罗霸道舞着另一柄大锤,率领四下里扮作行人、商贾的众刺客一拥而上,双方顿时刀来剑往,杀得不可开交。这时候,旁边那边一边走一边玩喷火的、翻跟头的杂耍队伍还没意识到这边出了事。

实在是这这动作发生太快,而两支队伍中间又隔着许多行人,那些杂耍艺人又得全神贯注,直到中间的行人呼号奔逃,朱雀大街一片混乱,这边才发觉出事,呆呆停下。

迎亲队伍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铁无环,他现在是魏王府侍卫,眼见魏王遇袭,铁无环大吃一惊,当即大喝一声,拔腿冲了过去。这时魏王的人正和刺客们战作一团,马儿急转,阻了铁无环去路。

铁无环一个野蛮冲撞,肩头一扛,轰地一声,将一名王府侍卫连人带马撞向一边,脚下一刻不停,冲向队伍当中。

“枪来!”

铁无环一声大喝,正好一名侍卫正挺枪前刺,但是这马上战斗,得马儿跑起来才见威力,这样原地战斗,坐在马上实际上远不及双脚踏地更能发挥,只是事出紧急,他们连下马都来不及。

这一枪刺出,刺客只一闪,便避开了这一枪,这一枪刚刺空,还不及收回,便被铁无环一声大喝,将枪夺走。大枪入手,铁无环一个横扫千军,罡风呼啸,呜地一声,令人头皮发麻。

三名正举刀冲向李泰的刺客急急闪避,头两人仓惶闪开,第三人慢了半步,肩膀被扫中,登时惨叫一声,横摔出去,这一枪不只将胳膊扫断,还撞伤了他的内腑,半空中便鲜血直喷,眼见是不活了。

紧接着,这一杆枪又扫中罗霸道的大锤,罗霸道手中大锤呼地一扬,铁无环手中这杆大枪是魏王府侍卫所用,而魏王府这班侍卫是从皇帝直属的屯卫中抽调出来的,所用武器极好。

如此刚猛的一击,那韧性极好的枪杆儿居然没折,只是其弯如弓,等铁无环抽枪时,倏地弹回,宛如蛟龙。

这时候,聂欢等人也看到了这片情形。他腰系红绸,只比李鱼少了胸前一朵大红花,骑在马上,向这边一瞧,啧啧赞叹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大胆蟊贼……”

旁边一个游侠儿急吼吼地道:“欢少,咱们要不要干呐?”

聂欢道:“干呐!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

这厮自娶了戚小怜过门儿,也不知经历了什么样的家庭生活,学得有点贫嘴儿。他这厮还没说完,那游侠儿便大吼一声,从马上向前一跃,如饿狗抢食,动作虽然不雅,速度却是极快,顺手就把一个艺人手中的铜钹抢在了手中,杀入战团。

其他人一见他们动作,也是纷纷出手。

陆希折等人也冲了过去,他们是太子李承乾的人,但他们并不直属于太子,而是苏有道麾下。

这一次太子李承乾意图刺杀魏王李泰,深知苏先生一向谨慎,怕他阻拦,所以并未告诉他。而且在他看来,罗霸道和纥干承基才是他网罗的武将,苏先生是他未来的宰相,这种事儿,告诉了苏有道也无甚大用。

陆希折等人既不知这行刺人是太子的人,彼此也不认识,不过他们好歹知道魏王李泰是太子的死对头,自然不会真心阻拦,甚至巴不得刺客得手。奈何,罗霸道和纥干承基所率刺客同样不认识他们。

所以他们虽然放水,在刺客看来,也只以为他们功夫稀松平常,却不敢放心把后背丢给他们,一样牵扯他们的战力。

因为这些京都游侠儿的贸然加入,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原本专为刺杀李泰所准备的人手就不敷使用了。刺杀讲究的是出其不意,刺客在精而不在多,多了反而碍事,逃逸也不容易,这毕竟不是军伍正面做战。

即便是军伍之中,一旦战斗性质是奇袭、偷袭,所调度的人马必然也是走的少而精的路线。但是也正因此,奇袭战、偷袭战,最怕的就是被提前发现或者中途发生意外,那将很容易功败垂成。

此时就是这样,因为一群游侠儿的加入,尤其是铁无环这员悍将,刺客们的攻势顿时受挫。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固然勇猛,但铁无环足以抵得一人,另外那么多的游侠儿再压住另外一人也是绰绰有余。

剩下的刺客原本就是从二人所带军卒中挑选的精锐,未见得就比李世民拨给李泰的这支侍卫人马更强,甚至还要稍弱,如此一来,情势陡变。

魏王李泰被人急急救起,向李鱼这边靠拢过来,李鱼看见李泰,倒也不敢托大,忙在马上一拱手:“原来是魏王殿下,臣李鱼见过殿下。”

李泰瞧瞧李鱼,一身的大红袍,胸戴大红花,帽沿儿上插着一朵金黄色碗口大的花朵,无比的骚包。自己此时却是软脚幞头也掉了,袍子也扯开了,发髻有些歪,相形之下,无比狼狈。

李泰定了定神,忙对李鱼道:“啊!原来是你!本王记得你,快助本王拿贼。”

李鱼道:“殿下宽心,贼人已然不敌,就要败了。”

李泰闻讯,急忙抬头看去,果然那些刺客已从攻势变成守势,此刻左冲右突的只欲突围,已经失去了追杀他的兴趣。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犹不死心,一个抡锤,一个挥叉,还想冲杀过来,却被铁无环率众游侠连连逼退回去,在此期间,又是几个手下刺客命丧当场。

“那是……他么的!”

纥干承基将钢叉挽了个花儿,恨恨地想要掷射出来,不管叉不叉得死人,发泄一下总是好的。结果一眼看见骑上马上的那个骚包货,居然是李鱼。

嗯……,对了!今天他成亲!老子还派人给他送了礼来着。

这年头儿结婚还是红男绿女习惯,男穿红装,女穿绿装,李鱼一身新郎倌儿打扮,骚气的很。纥干承基的那股子气儿顿时就泄了。

“走!”

纥干承基倒拖钢叉,转身就走,一边急急攘臂,招呼负隅顽抗的罗霸道等人一起扯呼。

罗霸道用的是大锤,太耗气力,呼哧带喘地冲到他的面前,怒道:“尚可一搏!”

“搏个屁!丧门星在那里!”

纥干承基说罢,放声大呼道:“奸王命大,吾等且去,各归山林,来日再为天下除害!”

这句话是事先商量好的,不过是为了替李承乾减少些嫌疑罢了。

罗霸道顺他目光抬头一看,当下屁也不放一个,掉头就走。

这时节的人迷信心重一些,其实千百年后何尝不是如此。如果一些事太邪乎,人总是难免要为自己想些失败的神异理由,因为败得太邪门儿,他们实在无法相信这其中没有什么神秘力量的作用。

而这李鱼,就和罗霸道之前插进了某巷墙缝,如今已锈蚀不堪的那口刀一样,属于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心中的“神秘力量!”

那刀是什么样的刀?倒霉晦气刀!

那人是什么样的人?星宿名丧门!

但凡沾了李鱼的事儿,他们就没一个成的,这不是丧门星是什么?

两个人心里是真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命里的克星,此时情形极其不利,一见他在,立时那最后一搏的信心也没了,果断走人。

那些侍卫早就巴不得听到这句话,登时向外杀去。此时杀出去是为了求生,而王府侍卫和游侠儿只为阻止他们杀李泰,倒无意与他们拼命,如此一来,倒是让他们凭着一腔气势杀了出去。

李鱼和李泰骑在马上,见此情形脸上都露出一丝微笑。

李鱼想的是,这事儿幸亏如同一场急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要加快一点儿脚程,并不影响他迎娶美娇娘的吉时,呵呵……,刺客?谁管他是谁!

李泰想的是,既然自己没死,这场刺杀就来得再好不过。父皇此时已极端厌恶太子,只要再让父皇相信这是太子想杀我,呵呵……,刺客?谁管哪来的!

正文 第471章 救火队员苏先生

雅集?

谁还有空去啊!

故作从容,处变不惊,依旧驾临龙首原,跟一班文人谈笑风生,顶多得他们吹捧一番,再做几首赞美诗……,然后呢?于他并没有那么大的实际利益啊。

魏王李泰遇刺,谁能得利?当然是地位岌岌可危的太子,所以李泰其实不大希望捉到刺客。从小生在帝王家的人,政治敏感度很高,就算是遭遇刺杀,他所想的也是如何利用这件事,利益最大化。

至于抓几个炮灰小蟊贼,魏王殿下岂会看在眼里?

所以,抓不到人,才好坐实了此事。

就凭皇帝陛下对他的宠爱,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做出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加重皇帝的怒火,足矣!

其实如果有可能,李泰宁愿挨上一刀,那样效果更好。但问题是刺客不可能配合他做戏,万一真把他杀了怎么办?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李泰当即大叫一声:“竟有大胆奸贼刺杀本王,众侍卫快快护卫本王回府!”

李泰做出一副体若筛糠的模样,拨马就走。

铁无环本是魏王府侍卫,若无事情,自可告假,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就不可能弃王爷于不顾,悠哉悠哉地去喝喜酒了。

铁无环向李鱼一抱拳,道:“小郎君……”

李鱼会意,不等他说完,就点头道:“快护侍王爷回府吧,改日有暇你再来,咱们补上这顿酒!”

铁无环大笑一声:“好!”便大踏步地追着魏王李泰去了。

聂欢睨着那些得意洋洋归来的游侠儿,大声问道:“可有受伤的?”

有人大声答道:“没有,就两个兄弟蹭破点皮儿!不过,孔老四死了,被人一刀刺在心脏上了。”

聂欢吁叹一声,摆手道:“留两个人,去买口棺材,终南山下,给他挑块儿好地方!”

这班游侠儿,重喏轻生,义气为先,生死寻常事也,怕的就是残废,那真是既拖累自己,也拖累别人,至于生死,死就死了,不是他们无情,实在是麻木了。不过也正因此,聂欢没有一块稳定的地盘儿,却能在长安城,天子脚下,权贵云休的所在,拥有如此超然的地位。

换作谁手里头有三千多随时可以抛弃性带了的亡命之徒,都得令人侧目。除非皇帝想对付他,否则谁也不愿意得罪这样的人。

李鱼等人继续前行,依旧吹吹打打,沿途杂耍,因为这班游侠儿的淡定,道德坊戏班子的那些人情绪也迅速稳定下来,几乎没受什么影响。

兰陵坊一幢三进的精致宅院里,第五凌若临时充当了吉祥的娘家姐姐,送妹上花轿。

仅此一举,吉祥就得一辈子承她的情,李鱼都要欠她一辈子还不上。

第五凌若原本也是天真无邪的一个小女子,但是混迹西市十年,手段已是无比老辣,她有手段,也有使手段的实力,幸亏她做的仅仅是趁机加强与李家几女的感情,若她有心宅斗,恐怕自龙作作以下,无一是她三合之敌。

李鱼这厢到了兰陵坊的宅邸,群众喧喧之下,一时也说不得体己话儿,诸般情意,只在一眼之中。在司仪唱礼之下走完流程,也就得接上吉祥,赶回延康坊了,那边还有许多宾客等着呢。

此时,已近黄昏时分,夕阳西下,满城金黄,那轮金乌,似乎给整座长安城都镀上了一层金边的边,整齐、庄严、恢宏、神圣……

魏王李泰此时可没有一点雍容优雅的气度,他明明没跟那些刺客有太多的接触,最危险的时刻,就是罗霸道那一锤击出,让他摔落马上,三名刺客同时冲上来的时候,不过那一围可是被铁无环及时解决了。

但是当魏王李泰回到王府,自长史以下,所有王府属吏闻讯全部跑出王府的时候,就见王爷骑在马上,惶惶似丧家之犬,软脚璞头掉了,束发的巾子也掉了,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众官员赶紧扶王爷下马,李泰下了马,更长呼一声:“吓死我也!”两腿一蹬,就昏倒在搀扶他的两个官员怀里。众王府属吏惶恐,连忙七手八脚,把胖青雀抬进去,招呼人唤郎中来……

不提这厢李泰如何装蒜,再说东宫李承乾。

自派出了人马,他就另外派人穿了便装,混迹人群当中,监视整个行刺过程。那厢刺杀告败,罗霸道和纥干承基为了避人耳目,已然急急带着活下来的刺客逃出城去,要绕好大一个圈子,再换回军装,悄然回归军宫。

而那探子已经一溜烟儿地回了东宫。

“行刺失败了?”

李承乾脸色苍白:“废物!一对废物!整天在本宫面前吹嘘他们的本事,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真是一对天生的蠢材!”

李承乾近来酗酒、男色、易怒、暴躁如狂,一听消息,登时发作起来,把一口鹅颈瓷瓶摔的粉碎,气咻咻来回踱了几下,方向那报信人一指,喝道:“去!快去请苏先生来!”

苏有道,一直是李承乾最信任的谋士幕僚,但信任与听从是两回事儿。言听计从,那是李承乾少年时间,自从渐渐长大,也不知是不是性格逆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就从一个乖巧好孩子,变成了一个熊孩子。

他总喜欢自作聪明地去惹事儿,惹事的时候总是瞒着、防着苏有道,但一旦弄成烂摊子收拾不得了,就马上哭哭啼啼地回去“找家长”了。

苏有道得到消息大吃一惊,他根本不知道李承乾竟然干出这样的蠢事儿来!

刺杀魏王?

就算成功又怎么样!

当年李世民干掉太子李建成,从而得到储君之位,是因为他已经建立了庞大的势力,只要干掉太子,莫有能与之争者。李渊把天下交给其他任何一位皇子,当时完全无根无基的那些皇子,根本就坐不住这刚刚建立的大唐天下。

即便是有了这个前提,李渊捏着鼻子认账,扶他做了太子,还是因为当时他连皇宫都围了,派了尉迟恭这样凶悍的武将进宫报信(威慑),李渊才顺手推舟。不然的话,李渊自恃尚还身体康健,也未必就不敢杀了李世民,再花几年功夫另行培养个接班人出来。

你李承乾何德何能,也敢效仿今上当年的壮举?

你有不可替代的强大势力么?你能威慑当今天子么?

皇帝在诸皇子中,本来就最不喜欢你了,你居然还要这么做、这么作,作死不觉吗?

苏有道是被人从伞摊儿上截过来的,挟着一把未完工的伞,就急匆匆地去了东宫。

这一路上,他是越想越气,肺都要气炸了,但路只走了一半,那气愤便已烟消云散。主公再愚蠢,既然已经保了他,也只能认了,生气又如何?

他是苏家的人,皇太子妃也是苏家的人,这种联盟一旦建立,根本没法子背叛,如果背叛,新的主公也不可能和他建立这样休戚与共的联盟关系,所以他只能竭尽所能,扶保李承乾。

撑过去,无论多苦,撑过去。

只要撑到今上驾崩,还未另立太子,那一切付出也就值得了。

想到这里,苏有道一边走,一边盘算为太子“揩屁股”的办法,等他走到东宫门口时,已经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正文 第472章 苦肉计

“苏先生……”

李承乾一见苏有道,如见亲人,快步上前,一把抓住苏有道的双手,热泪盈眶。

苏有道瞧他模样,心中好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只是现在埋怨他也晚了,苏有道马上道:“太子勿慌,臣已想到一个解决的办法,虽是自损八百,亦能杀敌一千。”

李承乾现在只要能脱困已是心满意足,反过来还能伤敌?

李承乾双目一亮,马上说道:“还请先生教我!”

苏有道沉声道:“太子不要慌张,平素里做什么,此刻还是做什么。”

太子一呆,平素里做什么?自从大弘文教,却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他就没做什么了,沮丧之下,每天就是喝酒,与称心鬼混,这叫做什么?醉生梦死吗?

苏有道没好气地道:“太子喜欢歌舞饮宴,那就依然歌舞饮宴,在此事发生前你惯常做些什么,一切照旧,不要有丝毫变化。”

李承乾老脸一红,原来自己做的那些荒唐事儿,苏先生一清二楚。

李承乾讪讪地道:“孤……做这些事做什么?”

苏有道微微一笑,道:“太子不必管,你若想解困脱围,若想反击魏王一道,就按我说的去做。”

苏有道笃定的态度令李承乾安下心来,想了一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自己没有主意,惶惶不可终日,也不是个办法,苏先生若有救他的办法最好,若是没有,权当完蛋之前再快活几日吧。

想到这里,李承乾便把头一点,道:“一切拜托先生了!”

说完这句话,太子爷就继续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去了。奈何,也不知真的是三扁不如一圆,还是他癖好特殊,搁着去年刚娶进门儿的十六七岁的皇太子妃不碰,宫里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宫娥不碰,偏就喜欢与称心厮混。

苏有道这边也马上忙碌起来。

李泰为了演得逼真,做出方寸大乱的姿态,从朱雀大街上匆匆逃回王府,龙首原那边的那班准备参加雅集的文人也未理会。

龙首原上,早已搭起一座座帐篷,许多的美酒佳肴、文房四宝也都运了来。文人雅集是风雅之事,却是离不了这铜臭之物的支持,不然一帮饿得脸色发黄、风一吹就倒的文人,站在荒草地里,怕也没心思吟诗作赋。

魏王没有如期赶到,文人们便自行召开了雅集,抚琴作画,三五知交促膝长谈,又有歌女舞女助兴,饮酒时翩跹起舞,酒醉后揽入帐中,虽是自诩风流,也可称之为糜烂。

到得第二日,魏王殿下还没来,他们才意识到不对劲,正想派人去城里打听打听,就见几个猎人荷弓挎箭,从远处驰来。

这几个猎人,看来不是专业的狩猎维生的人,而是什么大户人物的公子,狩猎解闷儿来了,马匹高大,鞍鞯齐全,个个一身青衣,腰间的雕弓长刀俱都十分精良。

这两班人一伙是文人,一伙是武人,本来没什么交集,不过倒也不至于泾渭分明,互不声息。

原本只是随口打声招呼,却不想对方随口问起,获悉他们是蒙魏王李泰相招,来此雅集的,便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诸位先生是蒙魏王殿下所邀,来此雅集。难不成你们还不知道城里出了事?”

一个醉眼朦胧的名宿愕然道:“城中出了什么事?”

一个猎手便道:“满城的现在都传开了,太子殿下忌惮魏王殿下渐渐长成,却不离开长安就藩,所以竟尔指使刺客,意图刺杀魏王。魏王殿下在出城路上遇袭,逃回王府后便一病不起,皇帝已然震怒了。”

“竟有此事?”

那猎手习武之人,气血充沛,声音也洪亮,马上就有一位名士提着裤子从一顶帐中跑出来,满头白发,如霜似雪。不过肤色红润,两眼有神,保养的却是极好。

“可不!”

那猎手也是健谈,当下就把昨日发生之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那白发名宿一听,不禁勃然大怒。

他最近刚刚从一般的名流,向着名宿鸿儒的地位迈进,正是春风得意时候,斗志也是旺盛。一听皇太子竟与魏王手足相残,马上攘臂高呼道:“诸位!魏王贤达,我等此番雅集,正是受了魏王所邀。今太子生嫉,手足相残,我等岂可坐视!我与诸君,当上书朝廷,严加笞挞,此等心思歹毒之人,岂能为国之储君?”

这句话说完,就见他刚才跑出来的帐中,姗姗地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蛾眉弯弯,桃腮儿泛红,钗横鬓乱,衣带松挽,眉梢眼角一片春色,显见是方才正侍候这位君子做些不好与人言说的风流事儿。

围在那白发名宿旁边众人中,马上就有人应和道:“胜治先生所言甚是,我等虽未入庙堂之高,然则一国储君,未来的天子,做出如此有悖伦常之事,心肠何等歹毒。此等事,纵一匹夫,亦不敢置身事外,何况你我饱读诗书之辈!”

“走!我们回城!”

“上书皇帝!”

“督促御史台进谏!”

一群人也顾不得吟诗作赋,红袖添香了,当下抛下一班下人收拾残局,他们则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前呼后拥,浩浩荡荡直奔长安城而去。

太子遇刺,是在最热闹的朱雀大街上,不过当时知道他是王爷的并不多,而且长安城何等之大,照理说一夜的功夫,消息是传不了这么快的。但也不知道是何人使的手段,此刻偏偏是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茶坊酒肆里、勾栏青楼里,到处都在说这件事,而且所有的传言都直指太子。

太子与魏王本就不合,不过一向也还维持着表面的和气,头一次撕破脸,还是前不久争弘文魁首之名的时候。不过二人也只是撒了那么一下,彼此间的纠葛矛盾尚未必恶化,李承乾就发现无论他怎么做,父皇总是偏爱青雀多一点,所以自暴自弃了。

因此两人之间的龌龊冲突也就没怎么翻出来。但这回籍刺杀一事,太子与魏王不合的诸多往事便不知被谁,俱都翻了出来,再经由坊间无数人之口加工发酵,传到后来,已经成了太子和魏王刚一出生的时候,就已是水火不容。

据说李泰刚一出生,比他大了也没多少,还不会走路的李承乾公子就摇摇晃晃地爬到弟弟的摇篮边,想掐死他来着……

总之,龙首原雅集聚会的众文人回到长安城的时候,坊间已是传得沸沸扬扬,千奇百怪。

此次赴雅集的文士名流就算未做官,也不知有多少做官的长辈、同学、晚辈、子侄,又或者自己就与一些权贵大臣过从甚密,当下各自投亲靠友,义愤添膺地要说服这些官员,向朝廷施压。

等他们各自寻到那些官儿,才发现有些官儿早就上了弹劾奏章,那还犹豫不决的,经这些文人利口一劝,便也下定了决心。已然上书的大臣,则另书一封奏章,附上这些文人的文章,代为上书。

一时间,李世民案前的奏章,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峰,较之平时奏章的正常数量,突然激增了五倍。

满满一御书案的奏章,一封封、一摞摞,俱都是弹劾太子的。

李世民看着那满满一御案的奏章,不禁陷入了深思。

今日惊闻青雀受惊生病,李世已又惊又怒又担心,急急赶去探望过的。

他回来之后,也是已然定下了决心:易储!

查?还用查么?除了太子,谁会对青雀下手?

可是……朝野的反应太快了!太快了!快如雷霆闪电!

这才第二天呐,正常来说,朝野中大多数人甚至还不该听说过这件事,可此刻却像是整个长安城的人商量好了似的,这……真的是高明刺杀青雀?亦或是……

李世民的眼皮跳了跳,这种自导自演、陷人于不义的举动,他也干过。当年与太子李建成相争且处于下风时候,他就这么干过,他去东宫赴宴,给自己下了毒!

这一桩苦肉计,可是给他争取了不少同情分,不但当时使得许多人更加同情、倾向于他秦王,玄武门之变时他做的那般决绝,不但杀了太子哥哥,还杀了他所有的儿子,包括其中尚在襁褓之中的,所遭诟病却也不是十分的激烈,这件事也起了很大作用。

因为这件事证明,毕竟是太子不仁在先。

青雀,难不成在学我当年之举?

想到这里,李世民不寒而栗。

正文 第473章 狗急跳墙

一俟察觉苗头,李世民果断出手了。

上奏的大臣是如许之多,但他下手的第一人却是-左谏议大夫常平,一个言官。

谏议大夫,以谏为职,干的就是谏议方面的事情,而且言官言者无罪,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讲,捕风捉影也没关系。

照理说这样一个人,得把别人都收拾光了才有可能轮得到他。

但李世民最先惩治的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言官。

虽然说言者无罪,但真做得到吗?这就像赐你一块免死金牌,你真的再怎么作死都不会死吗?李世民也没藏着掖着,找个别的什么由头来惩罚他,而是堂堂正正。

理由就是:身为谏议大夫,在储君问题上也不加细究,无凭无据,哗众取宠。朝廷纳谏,并不意味着可以不负责任地胡言乱语。在如此重大问题上,尚且如此不负责任,如何担当言官重任?

似此等人,应该到地方上去,好好地体察民情,了解民间疾苦,今后才能脚踏实地,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所以,皇帝派常大夫去琼州考察民情。皇帝可以说大白话,内史忠实记录,自有拟职官员再形成官面文字下诏。

于是,常大夫今儿个还在长安城里放嘴炮,次日就得打起小包袱,远赴海南岛,登上五指山,考察民情去了。这一去,也不知皇帝老爷还想不想得起他来,若是京中有些知交好友,过个三年两载等皇帝气消了,也就赦他回来了。

不然的话,这位仁兄就得终老海南。那时候的海南,可不是现如今的海南。而且他是去观风,不能带家眷,千里迢迢,跋涉艰难,如果不让他回来,这辈子恐怕就要跟家人永别了。

李世民虽只惩诫这一人,朝野之间谁还不知道这是触了龙鳞,当即所有弹劾俱都哑火了,因为他们也突然发现,如此全民.运动般的倒太子运动,声势未免太浩大了一些。

可是,怎么就会把声势搞得这么大的?每个人上书的时候,都以为也就自己再加上三五知己的呀?这源头已是无从考据了,反正事儿是搞砸了。

还在家里装病的李泰闻讯也是十分懊恼,其实他很注意分寸的,他连弘文馆里那些专门给他做笔杆子的人都没有用上,因为他也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但现在……

于是,被子底下,胖青雀咬着被角,流着眼泪,只能低声地在肚子里边咒骂:“这些马屁精!本王需要你们如此逢迎么?可恨啊!可恼……”

朝堂之上,一场风波在李世民的强势干预之下,迅速平息了。

李承乾惊喜万分,但他很快发现,父皇这么做只是想平息事态而已,对于李泰,他却没有丝毫加罪的意思。虽然最近这几天没有再去魏王府探望,却仍是每日遣太医前往,并赐了许多进补之物。

李承乾的心彻底凉了,父皇已经认定这是李泰自导自演的苦肉计,却未有丝毫加罪,这意味着什么?

此时李承乾反而庆幸没有杀了李泰了,如果李泰真的死了,就凭父皇对两人的远近态度,怎么可能会迫于无奈,扶他上位?他的下场,只能更惨。

可是,就此罢休?放弃皇位?

也许,换一个兄弟,李承乾也就捏着鼻子忍了,但是李泰……

两个人已经斗了这么久,除了利益,还有了意气的成分?能向他低头认输么?

再说,虽然旁人都以为是李泰自导自演的苦肉计了,可他心里清楚,李泰心里也清楚,李泰一旦成为皇帝,能有他的好日子过吗?

李承乾可没忘了李建成、李元吉两位皇伯、皇叔的下场,他们不但当场身死,他们的家人也俱都被杀,就连襁褓中尚在吃奶的孩子,也被活活摔死在石阶之上,脑浆迸裂。而他们的妻妾美人儿,姿色出众中,还被纳入宫中,被杀死他们的人睡了。

李承乾一想到这样的后果,就如浸寒冰窖里,彻骨心寒。

取悦父皇,没用!

杀死想要取代自己的人,也没用!

那就只能……杀死父皇了!

此时的李承乾,已然不仅仅是想夺取皇位,还因为恐惧着未来,恐惧着李泰登上皇位的那一天。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因为行刺失败,被李承乾骂了个狗血淋头,最近一段时间一直没有再去李承乾身边转悠,实在是没脸呐。虽说杨千叶秘密约见他们,再三说服,声称这是劝说太子铤而走险的最好机会,可好脸子的二人仍旧不为所动。

可是这时候,太子李承乾主动找他们来了。

“孤乃嫡长子,储君之位本就是孤的,如今落得如此境地,全因父皇偏爱青雀!如今孤与青雀闹得水火不容,眼看太子之位不保。青雀登基之日,便是孤命丧黄泉之时。到时候玉石俱焚,你等本是孤的爱将,恐怕也不得幸免了。”

李承乾还不晓得被他招揽来的这两个二货一个是马匪出身,一个是叛乱分子,血液里的造反基因比他还要强烈的多。唯恐提出刺杀皇帝,会让二人惊恐而退,所以先把二人的利害关系和自己绑起来。

纥干承基和罗霸道面面相觑,太子这长吁短叹的究竟什么意思?谁挡咱的路,跟他干呐!难不成太子心灰意冷,想劝我们早点抽身离去?

这样一想,二人倒觉得这位太子虽然不成器,不过倒也是宅心仁厚,心里生出几分小小的感动。

李承乾说完这句话,偷眼一瞧二人,见二人大眼瞪小眼的不说话,心中便想:“孤已说的这么明白了,他们还在犹豫。哎,刺杀皇帝,确实非同小可,难怪他们惊恐。”

李承乾便继续道:“两位刺杀魏王,此事是瞒不住的。来日青雀一旦为帝,必然肃查此事,到时候两位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恐也难挡天子之剑!现如今,孤与两位,可谓是休戚与共,生死相同了!”

李承乾说到这里,起身面对二人,肃然道:“孤今有一计,唯求自保,一旦功成,两位亦可位极人臣,封妻荫子,不知二位将军可愿与孤并肩一战!”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忙站起,道:“愿奉太子差遣!却不知太子是想……”

李承乾目中凶光闪动,一字一字地道:“杀、天、子!”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目瞪口呆:尼玛,老子还没劝呢,你先决定了?是个人物!

李承乾见二人吃惊模样,生怕二人胆怯,赶紧又道:“刺杀魏王,已是死罪!刺杀皇帝,也不过是再死一回。男儿大丈夫……”

罗霸道拳掌一击,哈地一声大笑:“干他娘的!咱们爷们,都是带把儿的汉子,谁还怕他娘的不成!哈、哈哈……”

纥干承基也自欢喜,但转念一想,道:“太子,我二人俱是武人,打打杀杀的事儿,不怕!只是我们论心机智慧,终究不如苏先生。这一次,咱们是否请苏先生参与,若是有他谋划……”

李承乾摇头道:“不必!苏先生固然智略无双,只是胆魄却小,若是他在,必然劝我谨慎。可我再谨慎下去,刀就架在脖子上了,如何忍得?再说,他如今不在京城!”

罗霸道一呆:“呃?那个做伞的去哪了?”

李承乾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这次的危机一解决,苏先生就说,按部就班恐难继续了,必须得主动出手,挽回颓势。所以他去了齐州(山东历城),说是帮孤做一件事情,究竟如何,孤还不清楚。苏先生说若能办出些眉目来再向孤禀报。不过,在孤看来,除了夺位,已经是再没有任何手段可以救孤了!”

罗霸道大声道:“不错!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苏先生是有本事,可这种谋朝篡位的事儿,他干不来,还是得咱们干!”

谋朝篡位……,理是这么个理儿,可这么恬不知耻地说出来,真的好吗?

太子李承乾的脸颊抽搐了几下,连忙道:“孤已打定主意了,但如何行动,还需要两位将军谋划一番!你们可有什么办法,咱们商量一番!”

决定狗急跳墙的李承乾磨刀霍霍的,打算向他的生身父亲动手了。

而此时,李世民却正想离京,出去走走,散散心。

两个儿子的事,真比国家大事还要累心。李世民既不满李承乾的荒唐走板,也不喜欢李泰对手足兄弟如此冷血无情,心烦气噪之下,就想出去走走,透透气儿。

李世民想去的是中都蒲州。蒲州搁在现代,很难找了,因为他只是山西运城市永济市下辖的一个小镇子,太不起眼。可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它还是鼎鼎大名的。

再往前追溯,清、明、元、金、宋等各朝,蒲州更有名气,而在唐朝时候,它干脆一跃而成“直辖市”,跟当时的长安、洛阳、太原平起平坐。

此城始建于周天子时,著名的政治家张仪,著名的军事将领李牧、汉代名将卫青,霍去病,霍光等,均出生在此。此地西有长安、东有洛阳、北有晋阳,乃“天下三都”之要会。

皇帝出幸一次,是极其了得的大事,可不是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

皇帝要出门,方方面面各种的调度安排,其中就牵涉到工部。

修铺路面、检修桥梁、沿途所经之处的城市风貌建设,诸如此类,俱由工部负责,是一项赶工期、耗心血、责任重、油水少的差使。

工部里头最年轻(有为)官员是谁?李郎中!

监造灵台浩大工程在最短工期保质保量完成的人是谁?李郎中。

和皇室似有密切关系,沿途工程,各种的人际关系,谁能处理的好?李郎中!

工部里最近刚刚休了长假,自履职以来尚未有所建树的人是谁?李郎中!

皇帝巡幸中都蒲州,谁适合做工部的前使?李郎中!

于是,正在家里与吉祥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李鱼,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领了一份钦差重任。

没关系,谁在乎他那一票呢?

正文 第474章 难为情也

“好吉祥,好不好?”

“不要不要!”

吉祥把头摇得跟拨浪鼓儿似的,脸粉红粉红的,煞是好看。

“你看静静都能接受。”

“不一样嘛,她腰肢那么软,屁股那么大。要不你找深深去算了,她喉咙都吞得下剑,相信……”

“你看我明天就要回衙门当值了呢。”

“那关这什么事啊,想一想都恶心,”

“没有啦,闺中之乐,有甚于画眉者。这个都是很正常的,开心就好。”

“啐!你是开心啦,人家哪有会开心呐,疼都疼死了。”

“不会啦,你看,我这里有牛脂、牛髓、丁香所配之飘云脂、用檀香、鲸油、芍药所酿之百香膏,还有甜菜、麻油、鱼脂所酿之鱼水露,俱为东市燕支阁所产,纯天然、绿色无污染……”

李鱼正化身推销员,花言巧语地骗他的小媳妇儿配合他玩点儿很是羞羞不可告人之花样儿,工部派人登门来了。

没错!

这是白天!

李鱼说服娇羞小娘子跨过的第一道关隘,是接受了小牝犬的羞羞姿势,第二道关隘就是白昼宣……亲热,第三关,这不,正在紧锣密鼓地攻克当中……

“李郎中在家吗?属下奉工部所命,前来传讯!”

那工部小吏一边拍门一边高声说话,眼见这门户精致华贵,心中便想:“难怪李郎中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瞧这家境,着实不俗,想必是七宗五姓中人物?”如此一想,更生敬畏。

深深自打李鱼鬼鬼祟祟地拉着吉祥回了房间,便一个人坐在廊下,托着香腮练“蛤蟆功”,不停地运气。

深深有理由生气,作作孩子生了,吉祥兴高采烈地嫁了,静静那个小骚蹄子也是捷足先登了,本姑娘差在哪儿啦,摆在你面前的一盘水灵灵的小菜,想嚼随时可以端走,偏生视若无睹。

这个睁眼瞎!

然后,她就听到有人拍门,立即蛤蟆似的纵身一跃,气鼓鼓地走去开门。

“呼”地一声,门开了,深深唬着一张俏美的小脸,大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那小吏。

小吏正要去抓兽环的手悬在空中,方位正是深深那插云的高峰之上,待他醒悟过来,慌忙把手放下,讪讪一笑:“姑娘,这是李郎中府上吧,在下……”

深深把手往前一伸,瞪着他不说话。

小吏怔了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忙把公函往深深手上一放,清咳一声道:”工部……”

“砰!”

门关上了,那小吏差点儿把鼻子撞歪了,悻悻然便想:“李郎中府上女子好生厉害!”

反正公函已经送到,那小吏责任已达,便转身走了。

深深拿了公函,飞也似地跑到吉祥门口,再一个紧急刹车,匆匆调匀了呼吸,甜甜地唤道:“小郎君,吉祥姐姐,工部送来紧急公函,要小郎君速速处理呢。”

吉祥被自己男人缠着,又是哄又是劝,不免有些半推半就,正要心惊胆战配合他颠狂一回,忽听吉祥声音在外响起,顿时如闻天籁,马上从床上跳下来,赤着一双白生生的脚儿便去开门。

及至门开,才醒起自己只穿着亵衣,好在都是女子,平素里也熟稔了的,不至于大羞,却也有点不好意思。

深深目不斜视,站在门外,一本正经:“吉祥姐姐,工部急函,我怕误了大事,所以……”

“啊!没什么,我也只是跟郎君闲叙家常,本就没什么事。”

深深心里泛酸,闲叙家常?花厅里头穿得齐齐整整的不能聊么?睁着眼睛说闲话。

深深这边说的时候,却全然忘了,她刚刚的紧急公函、速速处理,也是自己编的瞎话儿。

深深浅浅地笑着,将公函递了上去:“姐姐交给小郎君吧,人家正在前院儿里种花。”

吉祥虽是有些半推半就了,终是有些害怕,只是郎君缠人,一向又习惯了不拒绝他。如今好不容易来了救星,哪里容她就此离去,闻言喜道:“花儿已经送到了么?你且等等,我与你一起去。”

说完,吉祥扭头,唤道:“郎君,快着些呀,工部的紧急公函。”

李鱼穿了一袭飘飘荡荡的道服,臭着个脸子走过来,接过公函,又趁吉祥不注意,狠狠瞪了深深一眼。

吉祥不晓得深深的鬼心眼,他可了然的很。就算这真是紧急公函,深深也逃不了一个故意捣乱的心态。

深深怕吉祥,却不怕他,见他瞪来,便白了他一眼。

李鱼打开公函,仔细瞧了瞧其中内容,脸色更臭了。

“皇帝要往蒲州巡幸,工部须得派员沿途勘察,修桥补路,要派我出京。皇帝巡幸蒲州,是在九月份,直到皇帝巡幸结束,我都得一直在外了。”

吉祥吃惊道:“那不是得三个多月?”

李鱼点点头:“嗯,而且皇帝是临时起了巡幸的念头,我等得赶紧准备了。工部命我明日一早就回工部,领了差使,马上启动。”

“这么快?”

吉祥听了依依不舍,这才刚刚成亲不过一个月,正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的时候,当真舍不得。

深深“好言”劝道:“小别胜新婚嘛。再说,亏得小郎君是京官儿,而且大娘也在京里住着,比起许多官宦人家,姐姐幸运许多啦。”

深深这话,倒是这么个理儿。因为官员做官,一般都是在异地,而父母与整个家族,是不会随之迁任的。那么出于孝道的要求,官员的正妻就得留在家乡,侍奉公婆。

儿媳妇不得离开公婆左右,这是出于孝道的要求。当然从家庭关系上来说,也有一桩好处,就是儿子在外做官,儿媳朝夕相伴于膝下,感情深厚,这正房的位置,就算她娘家不是什么有势力的,也是不可撼动的。

只是如此一来,夫妻二人大多是“相敬如宾”了,其中甘苦,唯心自知。

李鱼就不同,他哪有一个庞大的家族牵涉,他在京城,母亲就在身边,所以夫妻也能长相厮守,这出差几个月,比起那些长年在外地为官的,当真已是无比幸福了。

吉祥叹气道:“理是这么个理儿……,哎呀,明天!咱们得赶紧给郎君收拾行装。”

这年头儿,出趟差可不比后世方便,许多东西都得自备,不然路上就没得用。一出去就是几个月,而且这趟差明显不轻松,明日就要启动的话,不赶紧收拾东西哪里成。

当下,李鱼和吉祥急忙穿好常服,便奔前厅。

潘大娘和杨思齐的婚事,在袁天罡、李淳风一对神棍的撮合下已然是定下了。

不过,潘大娘可不是初婚,要是轰轰烈烈办一场婚事,羞都要羞死了,所以坚决不允操办。而杨思齐呢?这两位倒真是天缘配,杨思齐是个交际困难症患者,如果让他张罗一场像李鱼和吉祥那样的婚礼,跟那么多的宾客打交道,能把他吓得干脆单身一辈子算了。

所以,这两位意见相合,已然悄悄决定立一份婚书,搬到一块儿开伙,就夫妻就算成了。只不过,儿子才刚结婚,这要马上操办,心里头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所以二人决定再过一段日子。

如今一听李鱼明日要出公差,杨思齐便松了口气,心道:“他在面前,娇娇总是过于拘束。他不在京里时,我与娇娇便正式做了夫妻正好,哎呀,真是老天帮忙,太省心了。”

潘娇娇却是很关心儿子的起居,听他一说此去蒲州,是要量着地走,一路景观、建筑、地面、桥梁,但凡破败不堪的、蔽旧脏乱的、年久失修的,都得负责迅速抢修。

也就是说,他这一路下去,不但得亲自勘察这些事情,而且一旦碰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所在,却有需要施工的地方,还得宿在野外,顿时担心起来。

潘大娘忙不迭招呼两个儿媳妇给儿子张罗衣物、洗漱用品、应急的药物,诸如此类。作作和吉祥一边,深深便深深地叹了口气,愁眉紧锁,道:“小郎君置办的工部袍服才只一套,又不好一直穿常服,衣袍脏了撕了脱了线了,都没个人缝补,这要到了蒲州,可不混成了乞索儿(叫花子)。”

静静不解其意,安慰道:“想来也不至于吧。阿郎终究不需要自己动手干活儿。”

深深暗暗拧了她一把,道:“这可是皇帝出巡,小郎君哪能不亲力亲为,不用动手,可也离不得工地呀。”

静静被她一拧,霍然开朗:“说的也是,工部里头,小郎君还一个人都不认识,也没个体己人,一个大男人家,哪懂得照顾自己。”

深深叹息道:“可不说呢,如今正是夏季,就算贴身小衣也得一天一洗呐。路上蚊虫叮咬,饮食不洁的话,再生个病什么的……”

这年头,有个什么风寒腹泻什么的,那可真说不好会有什么严重后果。那时常有句话叫“水土不服”,哪来的那么多的水土不服,今人出门儿游玩,走的比他们还远还快,连个一路走过去的适应过程都没有,也没见谁水土不服。

实际上就是生活不方便、不卫生,受个风寒、害个疟疾,再医治不及时,医疗水平不高明,就小病变大病,一命呜呼了。

潘大娘一听顿时变色,儿子可是她的心头肉,丈夫也得往后排。深深这样一讲,潘娘子完全忘记了这一年多来李鱼走南闯北,可是经历多多,人照样活蹦乱跳的。

潘大娘道:“还是深深提醒的对,这要真有个意外,可怎生是好。”

潘娘子扼腕思索一阵,抬眼一看深深,再看看静静:“嗯,深深呐,鱼儿此番出公差,一路定时辛苦。你们是女孩儿家,心思细腻,总比大男人照顾自己要好,大娘想劳烦你和静静陪他出行,辛苦一遭,你看……”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深深吃着李家的,用着李家的,服侍小郎君,本就该是份内之事!”

深深马上挺起傲人的双峰,信誓旦旦。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老天爷既然给了这个机会,此一去,无论如何,也得千方百计,百计千方,一定办了他!哇哈哈哈……

深深心中发出狰狞的狂笑。

正文 第475章 冤家路窄

李鱼要远行了。

当然,这个远实也不算远,即便是以这个时代的交通水平来说,从长安到蒲州也不算远。

问题是,这一去就是三个多月,再加上伴驾返回时间,差不多得到秋末了,这就显得有些远了。

作作有(爱ài)子相伴,尚不嫌寂寞,吉祥新婚燕尔,可就有些依依不舍了。

不过因此一来,倒是遂了李鱼的心意,这一晚终究是做了些不可告人之事,害得吉祥次(日rì)送他上路,步姿行态都有些不自然。

深深和静静足足准备了一车的东西,看起来不像出公差,倒像是搬家。

潘(娇jiāo)(娇jiāo)看了很满意,这样儿子出门,就不用担心吃苦了。为了行路方便,深深和静静换了男装,此时胡风盛行,女扮男装行于街头的人很多,她们也不是刻意要隐瞒(性xìng)别,眉眼五官,本就区分得开,况且该描眉画眼的也依旧描眉画眼,只为男装出行方便,所以

深深和静静倒也不显突兀。

女子着男装,反而别具一种妩媚。

李鱼和家人告别,一家人送至门口,再到巷口,再到坊门,痴痴目送他的车辆汇入人流之中,心弦儿顿时被牵到了“遥远”的蒲州,洒泪而归时,仿佛掉了魂儿一般。

当天晚上,李鱼回来了。

这位仁兄一大早就出了门,先去工部领了行文,带了一班属吏衙差,面见工部尚书,当面聆听教诲,所有这一切做完,已然中午。就在衙门对街一处饭馆子请了此番随他出差的所有公员搓了一顿。

陈飞扬和狗头儿把气氛张罗得十分(热rè)烈。

李鱼的“御用”包工头儿包继业则承揽了沿途修缮的工程,这顿饭就是李鱼请的,他买单。

等大家酒足饭饱,再喝着茶避毒太阳,躲过了正午炽(热rè)的阳光,准备出城上路的时候,已然是下午时光了。

一行人出得长安城,前行不远,就见道路坑洼,破损有些严重。

都是土路,近来雨水又多,出入长安城的车辆也多,这路况就不太好了。

平常时候的话,这种坑坑洼洼还没到该修整的时候,可皇帝老爷的御辇,显然是不能在这样的路上颠簸的。

李鱼下车一番考察,唤来包继业面授施工标准。

包继业此行,只带了几个精通建筑的体己人,因为不可能带着大批工匠上路,每到一处,都是从当地招工,他是负责组织施工及监工的一个大包工头儿。

可这还没出长安城呢,所以直接唤来他的工匠们修补道路就行了。包继业马上骑上驴子去找人,等他找齐了人,天色也晚了。

李郎中抬头看看天,便吩咐同行属吏,明儿一早在此汇合,然后大家便做鸟兽散,各自回家去了。

吉祥姑娘正独坐房中,怅然若失,那远去的丈夫更已重新出现在眼前。

不过,第二天李鱼就不可能再回来了,因为他一共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在此期间,皇帝巡幸蒲州沿途的道路、桥梁必须得检修完毕,如果道路两旁有什么有碍观瞻的建筑,也得及时处理。

所以,李鱼既然找出了道路的毛病,就得继续前行了。

包继业留下一个经验丰富的助手,再带上其他人继续前行,这里完工之后,那助手再去赶上大队,汇报施工(情qíng)况,当地官府也会前来验收工程。

继续往前,再发现问题,就接触当地的包工头儿,用包继业进行转包施工了,如果是问题比较大的地方,他依旧会留下一个助手负责监工。

如此行行复行行,新丰、渭南、华(阴yīn),一个多月了,才到华山脚下。

这一路实也辛苦,不但疲惫,而且天气炎(热rè),路途上蚊虫又多,晚上睡在帐篷里,摇着个大蒲扇,翻来覆去跟烙饼似的,通常都是困倦已极时,才不知不觉睡去,以致深深姑娘的大计一直不得实施。

不要说这种状态下李鱼不想,深深姑娘也不想,就不要花前月下吧,也得神清气爽的状态下才好**不是?可是人躺在那儿不动就流汗,心里烦躁的不行,谁还有这闲心?

及至到了华山,已是七月流火天气,天气渐渐转凉了。

这转凉虽只是与六月的躁(热rè)相比,但大家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精气神儿便也饱满了许多。

李鱼估了一下脚程,按照现在的施工速度,剩下的路程再需要一个多月就能走完,比三个月期限能省出半个月的时间,心(情qíng)也放松下来。

赫赫有名的华山就在眼前,既然工期不着急了,岂有不游逛一番的道理?于是,李鱼便指着华山道:“天子至此,说不定一时兴起,便会上山游玩一番。我等做臣子的,凡事得想到前头。大家在此停歇三天,分头上山游访,看看那里山石将堕,哪里道路崎岖,都记下来,要华(阴yīn)

县里好好修缮一下。”

众人都心知肚明,齐赞李郎中英明,当下就一哄而散。

陈飞扬和狗头儿其实也想去浪上一浪,只是做为李鱼的贴(身shēn)随从,怎好弃他而去。

深深悄悄摸出一把私房钱来,塞到了陈飞扬手里,道:“你们也辛苦了,散散心,歇息一下去吧。小郎君这里,自有我和静静照料。”

深深说罢,又对李鱼请示道:“小郎君,飞哥和狗哥这一路也辛苦极了,你看……”

李鱼点头道:“你们也去歇息一下吧,我自去山上走走,晚上寻间道观寄(身shēn)。”

得了李鱼这句话,陈飞扬和狗头儿大喜,当即也追着其他人散去了。

属吏从员、伴当随从,大多奔了华(阴yīn)县城,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逛窑子的逛窑子,陈飞扬则拉着狗头儿一头扎进了当地的赌坊。

有几位年纪大些的从员属吏也对山水兴趣更大,便与李鱼一起上山,一路有说有笑,待上了山,便各自散去,进行所谓的道路考察去了。此时天气稍稍转凉,山上尤其凉爽一些,李鱼带着深静二女一路寻山径而上,深深随(身shēn)带了食物,待觉腹饥,便在树下铺开一块围布,就着山泉野果野餐一番,深深和静静又是惯会哄人的,倒也是惬意舒

心的很。

午餐已毕,李鱼枕着静静的大腿就在树下小睡,深深有点儿泛酸,独自走开溯水而上,前行不远,拨开枝叶,便见道观一座,赫然跃现。深深大喜,连忙跑回来禀报李鱼。

华山乃道教圣地,为道教“第四洞天”,山上道观本就极多。李唐自诩乃老了后人,更重道教,因之这山上道观随处可见,也不稀奇。

李鱼闻报,恰也歇足了气力,便起(身shēn)带二女去观中造访。

这观临山泉小溪而建,风景秀丽,环境优雅,只是这里地势不好展开,道观也不大,就只一进院落,左右厢房,前边正(殿diàn),看起来香火也不旺盛。

李鱼带人到了观前,抓起铜环砰砰叩响,里边左厢房里,杨千叶、墨白焰、纥干承基、罗霸道四个专业反贼正商议得(性xìng)起,忽然听得空旷院落中传来拍门时,四人登时脸色一变。

罗霸道抓起刀,沉声道:“山中幽静,何人会来?只怕露了行踪!”

杨千叶道:“若是官兵,早越墙而入了,不必惊慌。”

她带几人出了房门,观主已然闻声从正(殿diàn)出来。

这位观主本是前隋时候一位官员,隋亡之后出家为道,算是大隋的一位忠臣,后来被墨白焰寻访到,也算是杨千叶复国集团中的一员。

老观主常年在山中修行,倒也是(身shēn)轻体健,他见杨千叶等人出来,便向他们摆摆手,又向后边一指,墨白焰会意,便领几人绕过正(殿diàn)向后走去,原来那正(殿diàn)后面藤萝掩映的山崖之下,乃是一处山洞。老观主见四人(身shēn)影消失在正(殿diàn)之后,这才举步上前,去开观门。

正文 第476章 山居

老观主开了半扇门,冷淡地看着李鱼和深深、静静。

李鱼微笑拱手道:“老仙长,小可携女眷登山旅赏,路经宝观,眼见天色已晚……”

“本观只老道一人居住,从不接纳香客。况且施主还有女眷,恕不接待!”

老观主说罢就要掩门,李鱼忙道:“老观主,出家人慈悲为怀,与人方便,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老道避世潜修,不问世人,往东五里,另有一座道观,香火旺盛,你等可往那处投宿!”

老观主说罢,砰地一声掩了大门,把闩放下来了。

“哎哎哎,五里?你说的直线吧?望山跑死马呀,老道长……”

老观主充耳不闻,径往里去了。

门外头,李鱼的声音喋喋不休:“眼看着天就黑了,可别还没到另一处道观,就没了光亮儿,这要一脚踩失跌下悬崖,这要碰上个蛇虫猛兽的如何是好,老道……”

“牛鼻子!”

“老杂毛!”

即将绕过正殿的老观主脸颊抽搐了一下,这什么人呐,就没让你来投宿,我就从老仙长、老观主、老道长、老道、牛鼻子,变成了老杂毛。

后边山洞里,杨千叶和墨白焰、纥干承基、罗霸道四人仍在商议。

杨千叶道:“这一路行来,沿途勘察,我觉得就是这华阴县里最好,李世民经过这少华山的时候,咱们便下手狙击,一俟得手,立即逃上华山,他便有百万雄兵,如云的悍将,也无从追赶了。”

纥干承基击掌道:“甚妙!山下道路我也看过了,到时候集结一支人马,就在这山上,事先垒堆大石,待他车驾从山下经过,立即推下去,纵然砸不死他,队伍也将大乱,我等再杀将出去,取他首级。”

墨白焰道:“有一点须得注意,皇帝车驾未到,沿途先得有官兵清退闲杂人等了,我们要想埋伏于此,须得想些办法藏身。还有,这山上的堆石,也不能引人注目,否则天子未到,先有前驱发现了。”

罗霸道听谁说都是连连点头,难为这位四大寇之一的悍匪了,他的狡黠和机警,完全不适用于这些把戏,因为他的马匪前辈包括他的马匪生涯,都不包括类似这种地形和目标的打劫手段。

所以,旁人所说,对他总是大有启发,唯有频频点头而已。

罗霸道正在启发又启发,再这么下去,大脑开发将直逼爱因斯坦的当口儿,老道进来了,四人急忙住口,向他望去。

老道微笑道:“不妨事的,只是一位富家公子,携侍婢登山,欲在此观求宿,已被我打发了。”

杨千叶等人松了口气,墨白焰道:“洞中潮湿,殿下请移步出去,咱们继续商议不迟。”

杨千叶、罗霸道、纥干承、墨白焰基跟着老道从洞中出来,老道头前带路,刚刚绕过正殿,就是一呆,拂尘往身后急急摆动,杨千叶等人见状,立即站住了脚步。

李鱼方才小睡之前还喝了几口,微带醺意。借着些许酒劲儿,翻墙进来,拔了门闩,正把深深和静静接进来。

三人可不是空手上山的,携带了铺地的布席,还有杯碟小吃美酒一壶,诸般杂物,两女各自负在一个筐里,二女一进院儿,李鱼先伸手去,将静静肩上的筐子卸下。

深深担心地道:“小郎君,我等不告而入,不会惹得老道长不快么?”

李鱼笑道:“观中就那老道一人,他纵然不快,能奈我何?不要理他,这左近也没个别的道观,哪里耐得走远。咱们便借宿一晚又怎么了。”

老道见他三人对话,一时没注意到自己,急忙退回两步,气极败坏道:“那公子不告而入了,殿下快回去躲躲。”

罗霸道怒道:“想来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待我出去,一刀一个,全都宰了。”

杨千叶黛眉一蹙,道:“我等所谋为国,还当是做马匪么?刀收回去!”

李鱼在外边大声招呼道:“老道,老道,嗨!还装听不着。深深、静静,咱甭理他,就住这边儿,挨着月亮门的这处厢房,把东西搬进去,里边好生拾掇一下。我去给老君上柱香,好歹是本家老祖宗!”

纥干承基大惊失色,道:“快退回去,是那个丧门星!”

当下三人如见蛇蝎,连忙退回洞穴,互相看看,罗霸道讶然道:“这厮不是奉旨修路去了么?怎么到这儿来了。”

墨白焰恍然道:“天子既然路经少华山,岂有不登山一览的念头。想必这里也在他的巡幸之列。”

纥干承基惊道:“若是如此,天子驾幸之前,必有官兵沿山搜索,我等的主意用不得了。”

罗霸道连声道:“正是!这个李鱼邪门之极,他既来此,在此行刺定然不能成功,我等还是另寻地方吧。”

说实话,就连杨千叶,都有点相信李鱼是她的天生克星了,闻言犹豫道:“既如此,我等在何处下手好呢?”

老观主道:“殿下,你们先商量着,我去应付一下,免得那人再寻到这儿来。”

老观主匆匆出了山洞,用藤萝把洞口依旧掩好,便从后门儿进了正殿。

正殿里头,李鱼刚跟三清上尊毕恭毕敬地上了香,站起身来正四处打量。

老观主从后边绕出来,瞪眼看着李鱼。

李鱼一见老观主,马上掏出一摞大钱儿来,往那功德箱里叮叮当当地抛着钱:“老观主,我可是施舍于你了。这香油钱我可是捐了,我可没白用你们家房子。”

老观主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道:“施主究竟意欲何为!”

李鱼道:“我什么为都不想为,就只想在这儿借宿一晚罢了。你瞧,天色已晚,还阴着呢,说不定就要下雨了,出家人慈悲为怀,你便忍心赶我们离开?”

两人说话的当口儿,深深和静静已经开了西厢,往里边搬东西呢。

如果是吉祥,可能就要站在那儿先等交涉结果了,虽说这是道观,但是跟强入民宅也没啥区别。但是深深和静静这俩货却不是吉祥,她们可不想夜宿林中,趁着老道还没阻拦,先把房子占了再说。

这间房子,是杨千叶住的,好在杨千叶习惯了各处迁徙,而且身边连个侍婢都没有,从小在几个太监的培养下长大,宫廷礼仪耳熟能详,但是涂脂抹粉的功夫没人教她,总是清汤挂面,所以深深和静静没有发现异样。

仅有的一个包袱,深深和静静也不会擅自打开,只当是老道的东西,顺手就搁在一边了,不然发现里边有女人换洗衣物,不是把这老道当成了花老道,就是把他当成了谋财害命的恶道。

李鱼施舍了香油钱,便心安理得地走开了,把那老道气得干瞪眼,却是无可奈何。

老道抽空儿又给后边报了个信儿,四人无奈,只好躲在洞中。

这边却是不消停,深深和静静收拾好房间,便去河边沐浴,这深山幽谷的,也不怕有人看见,就只一个老道,但是为了汲水方便,他在靠近山泉水一侧的墙上开了个月亮门儿,李鱼只守住月亮门儿便是了。

二女沐浴已毕,神清气爽,换过了衣服,李鱼便去河边沐浴,二女也不忌讳,就在河边浣洗衣服,然后红红绿绿,挂了一院子,老道长虽然掺合了杨千叶的事,却是出于隋臣忠心,毕竟已是出家人,见此情形,连连摇头叹气。

可是,居然碰上这么一个恶客,他也无计可施。生闷气的老道跑回正殿去敲磬,眼不见为净。

可是睁是不见为净了,李鱼这厮洗完了澡,居然又跑到林子里去弄了头小兽回来,就在河边剥皮清洁,切碎装盘,静静则爬到道观一角一棵老槐树上,偷了一盘蜂蜜,蜂蜜到手,两个丫头用衫子把头一蒙就逃回了屋子。

没过多久,一家三口儿就在院子里烧烤起来了,刷佐料、刷蜂蜜,香气四溢。

“天杀的!老君爷爷,你就大发神威,生劈了他们吧!”

把个老观主气得浑身哆嗦,那磬儿敲得都不在点上,嘴唇哆嗦着,诅咒不已。

好不容易,这边酒足饭饱,终于消停了。

老道已经郁闷的头都疼了,他走出正殿,眺望远房,今晚没有彩霞满天,天空阴翳,看来真要下雨了,风都带起了一种湿气。

正道吁了口气,正要去右厢靠山门的那幢房子歇息,就见一位俏美窈窕的小姑娘哧溜一下钻进了那位李公子的房间。

这真是……

左厢这几间房,现在给墨白焰和罗霸道、纥干承基住下了,对面则是杨千叶的房间和他的住处。现如今李公子占了杨千叶的房,那两个侍女共住一间,老道自己的房间还是他的。

可是……这还能住嘛,难不成贫道还要去听墙根?

这山居简陋,也没考虑过隔音问题,想不听都难啊!

反正为了安全,殿下和罗霸道等人不能出洞穴,老道便到对面去住一晚算了。

老观主摇头叹气的到了对面,刚捡了一间房子,进了门回身掩门的当口,就见另一个俏媚可人、身材凹凸有致的少女也嗖地一下溜进了李公子的房间。虽说院子里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衣裳,那少女以为他看不见,但老观主眼尖,还是从衣衫缝隙间看到了。

这……荒唐啊!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老道长气得一佛出世,浑然忘记了他当年金榜当中,被初兴科举的大隋点拔为官的时候,所做的那些荒唐事儿。

人不风流枉少年!

更何况,他还冤枉了人家这位少年呢?

人家两位姑娘只是去送瓜果的,绝对不是自荐枕席,两位姑娘对李鱼都是这么说的。

正文 第477章 今夜必有大事

先送瓜果来的是深深。

墙外就种着一片瓜,应该是老道闲暇自己种下的,二女挑那大的摘了几个,用山泉水洗净,藏在襟下带回了房间,使小刀切成了一个个的小块,盛了一盘,由深深给李鱼送去。

深深的吞鱼大计,因为一路上疲惫炎热、大家居住条件又差,隔音根本谈不上,所以迟迟不得施展,这一路下来,等得眼都绿了。难得今日天气也清爽,又是只有妹子静静在旁,简直是天赐良机。

静静也有撺掇之意,这深深半推半就的,便端了盆瓜果过来了。

“小郎君,奴奴在墙外寻得一片瓜田,择那大的切了一个,小郎君且尝尝鲜。”

“好!”

李鱼瞧那盘中瓜果,还用树枝捋净洗干做了牙签,便笑眯眯地拿起来插了一口,品了一口,微微皱眉,道:“还有些生,没熟透呢。”

深深讶然道:“有么?刚刚奴奴品过一块儿,还挺甜的。”

李鱼道:“确然有些生,甜也没感觉出几分。咱们刚吃完烤肉,可别吃了生瓜闹肚子。”

李鱼开玩笑道:“强扭的瓜儿不甜,这道理你没听说过么?”

深深吱唔道:“强扭的瓜儿虽然不甜,捂一捂,也就甜了。”

二人这番话,本来是就瓜论瓜,只是实在有一语双关的嫌疑,这句话说完,李鱼先是一呆,深深见他发呆,转念一品咂,俏脸上忍不住也泛起了羞意。强扭的瓜儿,本就是双关之语,更何况文人们更早用“破.瓜”喻指过女儿家破了身子。

搞得两人这一番话大有玄机似的,两人纵然本来没有旁的意思,这时也不免有些不自在了。

李鱼道:“这都已经切了,如何再捂?”

深深吃吃地道:“奴……奴那房中还有几个没切的,咱们带着,路上捂吧。”

“嗯!那就再捂捂?”

深深的脸蛋儿跟刚下过蛋的小母鸡似的,道:“嗯,再捂捂。”

要说起来,也是搞笑。深深、静静姊妹俩中,深深是姐姐,心机多些,人更成熟一些,平素里不管是说话也好,思考也罢,总比妹妹主意多些。而且二女本出身市井,听得多,知道的多,说话也不大有所遮拦。

所以姐妹俩私底下说些似懂非懂的男女之事时,深深真是口无遮拦,妹妹不敢想的、不好意思说的,她都不在乎,甚至还喜欢拿这种话题逗静静,当真是道德坊里“污妖王”一只。

可实际上,静静少女性情,不敢说,却敢做,远比她要主动的多。

其实这样两个活色生香的少女摆在面前,要说李鱼全不动心,未免虚伪了。不过,不过,家中已有两房美丽的妻子,外边还有一房美丽的情人,李鱼真没那么大胃口,若就此下去,久而久之,彼此间的情份便会渐渐转为亲情。

奈何静静很是主动,当初在西市署时,就央着李鱼教她写字,小屁股在人家怀里蹭来蹭去的,摆明了就是一只妖娆的小狐精,送到嘴边的肉,李鱼毕竟年轻,禁不得撩拨,也就把她“吃”了。

而深深呢?这货就一嘴炮高手,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侏儒,其实性子怂得很。她能自己躲在屋里幻想一万种拿下李鱼的办法,真叫她行动,不敢!根本就不敢。

静静怂恿姐姐去了李鱼房间,自己贴着墙根听着,这里的房子还真是不隔音儿,隔壁二人说话声音并不大,但她听得清清楚楚,眼见姐姐的美梦又要泡汤,静静情急之下,赶紧也端着一盘瓜果过去了。

静静早就侍寝过了,在李鱼面前自然没有许多顾忌,李鱼说那瓜儿还有点生,静静撒娇弄痴地非要喂他吃,先是坐在他旁边喂,谈笑之间盈盈宛宛的一个臀儿就坐到了他的腿上。

那柔柔绵绵、盈盈圆圆之处一阵的厮磨,李鱼登时“跃跃欲试。”

这一个多月李鱼也是每日忙于公事,并无鱼水之欢,哪里禁得起撩拨,静静察觉他情动,干脆就用嘴巴叼着瓜块儿喂过去,一双柔软的手臂揽住了他的脖子,瓜果入口,雀舌随之递入,这一番缠绵,可是丝毫不避着深深的。

深深走又不舍,看又不看,李鱼还未怎样,倒把只会闷骚的深深弄得面红耳赤。

静静本有固宠之意,虽然无意觊觎夫人的宝座,但总希望男人能多宠自己一些。姐妹俩若能共侍一夫,同进同退,那便多了一分保障。何况,那个只会嘴炮的姐姐,明明也是属意于李鱼的。

静静姐妹情深,也是有意帮她,这一番曲意奉迎之下,撩得李鱼情动,静静正在琢磨怎么把姐姐送上去,推波助澜助她一战,却听“喀喇喇”一声巨响,震得窗棂都簌簌发抖。

静静手中的碟子吓得当啷一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深深也是一声尖叫,想也不想就扑过来,钻进了李鱼的怀里。

李鱼也被吓了一跳,怀中玉人一双,馨香扑鼻。他定了定神,听着那轰隆隆远去的炸响声道:“不要怕,当是要下雨了。”

李鱼起身,推开窗子一看,果不其然,突然间便是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点呼啸而落,打得树叶噼啪作响。窗外树木丛中登时雨气蒙蒙一片。

那雨骤,风也急,这一开窗子,雨气便扑面而来,李鱼赶紧掩紧了窗子,对二女道:“好一场大雨,这场雨下完,天气更该转凉爽了。”

深深担心道:“这雨会不会下上许久,耽搁了我们下山?”

李鱼道:“这雨若淅淅沥沥的,还真讲会下上多久,既然这么大,必不持久……”

他刚说到这儿,又是喀喇喇一声巨响,虽然已经知道是雷声,二女还是吓了一跳,又往他身边靠了靠。

李鱼取笑道:“你们两个是狐狸精转世么,这么怕打雷?”

深深被臊得脸儿一红,静静与他已不知亲热过几回了,什么羞人的把戏都敢于尝试,只求讨他欢喜,哪里在乎这小小调侃,吐一吐舌尖,向他妩媚道:“就是狐狸精转世的,要不然怎么讨得郎君欢喜。”

她瞟了深深一眼,又道:“小郎君,我和姐姐最怕打雷,这雷打得又忒响,着实地吓人,实在不敢单独睡觉。可否搬来郎君房间,壮壮胆儿?”

话刚说完,老天爷又是一个震雷,大有助势之意,骇得两女一哆嗦。静静虽有借势之嫌,怕打雷确也是真的。李鱼便道:“好吧!那咱们就互相壮壮胆儿。”

静静一听大喜,拉起深深就走,去取被褥。

李鱼瞧静静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忽然觉得--今夜必有事情发生!

二人一出房门,深深便惊叫一声:“哎呀,衣服都淋湿了,快……”

她一边说,一边就要去捡晾在院子里的衣服,话还没说完,嘴巴已被静静一把捂住。

“你傻呀!现在还管什么衣服!”

“啊?”

“淋着吧,反正已经湿了,正事要紧呀!”

静静恨铁不成钢地说着,拉起姐姐的小手儿就奔向自己的房间。

深深虽只比她大一岁多,可是既然担了姐姐这个名份,从小里里外外,关乎生计的事儿都是她操心,穷惯了,也俭朴惯了,眼看那衣服淋着,好不心疼。这位姑娘,好像充分演绎了什么叫“胸大无脑”……

这场雨还真是雷雨,隔不多久就是一阵轰隆隆震耳欲聋的雷击声,一开始李鱼看着两位姑娘铺放床褥的时候,不免还有一点YY想法,一王二后的把戏,他是真没玩过诶。

可是,那雷声太大,也太响了,风推着雨水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

古人房事其实有诸多讲究,夫妇孰伦本是天道常事,可白天为之,就有宣.淫之嫌。而雷雨交加的时候,也忌讳交.合,其实这也是有它的道理的,就以眼下这雷雨声来说,很容易把人吓着。

平时吓一下也没什么,但是特别专注于某事的时候,就容易吓出毛病来,所以当天色已晚,李鱼睡东头,静静睡中间,深深睡西头的时候,虽不知道三人心中在想些什么,但是就连静静,一时也未有所行动,实因那雷时不时的来一下子,太吓人了。

李鱼说过,雨太急就不会下得太久,所以静静姑娘本打算等风雨停了,再撮合郎君与姐姐成事,奈何小姑娘渴睡,一沾着枕头,等那风雨声渐渐歇下去时,她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这也太不靠谱了!”

只会心里头YY,实则怂得很的深深姑娘少了这位红娘,哪有胆子爬进李鱼的被窝,轻轻推了她几下,静静这丫头睡得着实够沉,居然没醒,深深无可奈何,只得怏怏地背了身,渐渐倦意也上来了。

李鱼初时虽有些旖旎念头,但是这一路行来,着实地辛苦,似今晚大雨之后的凉爽天气,还是头一回遇见。身体对于睡眠的渴望,实是超越了其他需求,躺在枕上胡思乱想一阵,听着两位姑娘平稳细细的呼吸,不知不觉间,也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梦得很是离奇。

李鱼梦中,他正站在一艘小舟上,四下一片汪洋。突然一条大鱼从水中窜起,巨尾一拍,便将那小舟拍翻,一口将他吞下肚去。

李鱼挣扎不得,顺着那一口水流到巨大的鱼腹中,就见里边石床石凳,俨仙境,洞天福地一般。正讶异间,就见深深和静静款款走出,身着薄纱,胴.体半露,说不出的诱人。

李鱼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两具软绵绵香馥馥的身子就贴到了他身上,这边娇嗔、那边含羞,李鱼左拥右抱,禁不住意马心猿。

“郎君,人家和姐姐一起陪你可好?”

“小郎君,人家……人家一腔心意,早就放在小郎君身上了,不管小郎君要做什么,奴……奴奴都愿意。”

李鱼眉开眼笑:“别推,别晃,容我喝了这杯酒,咱们三个就歇了去,哈哈哈……,哎呀,说了别晃,酒都撒了……”

一杯酒撒在前襟上,李鱼瞿然而醒,睁眼一看,深深和静静好端端地睡在另一边,哪有贴着他身子左右弄娇发痴。不过,这炕真的在动哎?

噫!我艹!不是炕在动,是房在动!

李鱼终于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就见房梁吱嘎作响,房子也在缓缓摇头,惊得他一把坐起来,这才发现……他们这房子临溪的,建在坡上。这一场豪雨虽是停了,山洪却发了。

坡下土石被山洪淘空,洪水依旧滔滔而过,眼看这幢房子整个儿就要被卷扯进洪水中去了。

李鱼弄明白状况,纵身一个鱼跃,就向深深和静静扑去。

正文 第478章 华山论剑

深深和静静一下子被李鱼给“攉龙”醒了。

“不睡李鱼誓不休”的深深菇凉有点懵逼,小郎君这是要……也太不温柔了吧,人家还是第一次呢……

“快!房子要跑了,快跑!”

房子要跑?

这回连静静都有点懵逼了,但她们马上就发现了异状。桌上点着一根蜡烛的,此刻那根蜡烛犹如风中的残烛,摇摇晃晃,若非下边有烛台,早就倒了。

“跑!”

很有危机意识的深深和静静不用李鱼再催,爬起来就跑。

得,这两位姑娘准备可真够充份的,小肚兜、薄丝的亵裤,蛮腰翘臀,曲线毕露,两条白生生的胳膊,一览无余,那几缕薄衫,一撕就掉,跟现在这幢马上要倒的房子一般脆弱。

“我的衣服……”

深深姑娘毕竟不曾与李鱼有过合体之欢,更羞涩些,此时还想着穿衣服。

“来不及了!”

李鱼一手抓着一个,健步如飞,向外就跑,刚刚跨出门槛儿,还没跑两步,“轰”地一声,整幢房子的地基就被洪水扯进河道里去了。

这等天地之威,连你立足之地都垮了,当真有多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何况李鱼还一手一只拖油瓶,整个身子连着脚下的地面,不由自主就向后牵扯过去。

洪水咆哮着,撕扯着土地,扭曲着房舍,房子就像一个纸做的玩具,瞬间被扭曲、粉碎,化作满地的土石。亏得房子那根主梁,在屋顶整个垮塌过程中,巧巧地横过来,正好横亘于山溪两侧,卡在了山石之间。

而李鱼拉扯着二女,本来是摔到了垮塌的屋顶上,屋顶瓦石一落,正好骑在那根大梁上,胯下还有碎瓦片呢,当真是硌着蛋了。

不过这时他也顾及不了许多,身下就是滚滚洪水,距脚底不足两尺,两脚是淌在冰冷的洪水里的,而两位姑娘则是浸在洪水当中。

李鱼奋力拉扯,好不容易把静静拉上了房梁骑住,另一只手已经有些乏力,急忙嘱咐静静抱紧房梁,自己则双手奋力向回拉扯深深。

此时雨早停了,而山洪发作是因为山中各道溪流蓄积了山上倾流下来的雨水,最后流淌到出山的河口,汇聚成洪流,要比下雨时晚上一个多时辰,所以此时只有洪水的咆哮声,撞击着山石,一路粉碎着一切能够粉碎的东西,声如牛吼。

老观主听到动静,匆匆爬起来出,挑着灯笼出房一看,对面房子没了,定晴再一看,不由得魂飞魄散,当下高宣一声道号“福生无量天尊”,撒腿就跑,健步如飞,直奔主殿后方那山洞去了。

那洞穴是在山体上形成的,又是背对着洪水迎来的方向,最是安全不过。

山洞里边,因为李鱼这几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几人为了安全,只能宿在山洞里。墨白焰晚间还悄悄去取了一套被褥来,因为不是千叶殿下专用的那套,又把自己新裁的一套新衣铺在上边,请殿下稍息,而他就坐在不远处,倚着石壁,隔开罗霸道和纥干承基。

这两位仁兄合衣睡下,倒也香甜,毕竟这种苦日子他们熬惯了的。两个人那呼噜震天阶响,在这山洞里居然还有回音儿的,杨千叶如何睡得着,翻来覆去,忽尔竟胡思乱想起来。

“李鱼睡觉的时候,不知道打不打呼?应该打的吧,那他的女人睡在旁边,能睡得着么?还是说听久了就习以为常了?嗯……他不及这两人生得粗犷,就算打呼,应该也不会这么响亮吧? ”

这时候那老观主跑进了山洞,大声道:“今年山洪好大,右厢房整片儿被扯进洪水中去了。”

本就没有睡实的杨千叶第一个反应过来,道:“右厢房,可是那三位客人所居之处?”

老观主悻悻然道:“三个恶客,不告自入,算什么客人,老君爷爷显灵了,这是天要收了他们!”

这时候罗霸道和纥干承基也相继醒来,听明白经过,登时眉飞色舞,乐不可支。

这两位仁兄是这样一种心态,李鱼对他们有恩,如果他们对李鱼下手,那是恩将仇报,万万使不得。恩将仇报,必遭天谴,这是要遭报应的。今人没有这些信仰,或者会当它是个狗屁,但古人中相信这一点的却相对多些。

不过,如果是老天收了李鱼,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这两位所谋之事太也凶险,而李鱼此人又太也邪门,但有他在,诸事不利,真是见了鬼了。若他真个被天灾收去,那真是皆大欢喜。

当下,不管众人各自什么心思,便纷纷冲出山洞去一观究竟。

李鱼奋力拉扯深深,此时才知天地之威究竟多么厉害,就算是有一个力士抓住深深的双脚与他抢夺,也不至于如此耗费气力,因为那洪水席卷,形成的力道瞬息万变,虽然始终是冲向一个方向,却是时时扭曲、翻卷,远不及两人较力轻松。

李鱼使足了浑身的气力,终于把深深扯上了横亘河上的大梁,此时深深已经冻得面皮子发紫,浑身麻木。

须和这山洪水异常的冰冷,就算是炎炎夏日,河水本来温吞吞的,一旦形成山洪,那水也寒得透骨。

深深在水中浸了这一阵子,牙齿格格大战,再加上心中恐惧未消,甫一被扯上横梁,就一把抱住了李鱼,犹是溺水人心态。

李鱼一触她的肌肤,冰冷一片,忙也拥住了她,大声安慰道:“不要怕,不要怕,我把你们弄上岸去。”

咦?这一拥抱,李鱼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手再往下一探……

可怜!深深被洪水这一通席卷,那亵裤早被卷出了十几里去,此刻下身竟是不着寸缕,浑身上下,就只剩一件小肚兜儿。只是她被洪水浸得身子都麻木了,根本不曾察觉自己是光着身子的。

“幸好是晚上!”

李鱼如是安慰着自己,便让静静先爬上岸去。可这洪水滔滔,这根大梁卡得也不紧,稍一失去平衡,它就要转动起来,静静如何敢动。怀里一个僵得动不了的,前边一个僵的不敢动的。

李鱼催促再三,静静才使足了勇气,战战兢兢一路爬去,还要努力维持平衡,其行也如蜗牛,实在快不起来。

“啧啧啧,这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房子都没了,他们还没死!”

杨千叶、墨白焰、纥干承基、罗霸道四人藏在暗处,盯着河上动静。四人目力甚好,远远的,居然还能看到河上影影绰绰三个人影。

听罗霸道这么一说,纥干承基道:“我们见死不救,没问题吧?”一边说,他还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正殿,上边可是供着三清呢,举头三尺有神明啊。

罗霸道一个马匪出身,哪会在乎这个,道:“我们怎么是见死不救呢?洪水滔滔,黑灯瞎火的,很危险好不好?我们只是自保而已。”

杨千叶眼见三人横亘河上,危险万分,心里却一下子焦急起来。

什么理由,什么原因,她统统没想,就只这一刻,眼见李鱼身陷危境,她下意识地就紧张起来。

“啊!”

河上传来一声惊呼,原来卡住两侧大梁的石头,有一侧也在洪水冲击下松动起来,那大梁倏地一震,转动了一圈儿,静静整个儿晃到了下边,亏她四肢抱得紧紧的,身子虽半浸在水中,赶紧又爬回了上面。

李鱼带着深深也是一栽,险些摔下水去,李鱼急忙双腿勾紧梁木,一手搂紧深深,一手搭住梁木,先把她送上去坐稳,这才小心翼翼转到上面,却是无法再动了。

此时大木不断晃动,他只能勉强维系平衡,若只是他一个人,倒还好维持着平衡爬走,现在带着两个人,三人使力和重力方向又无法统一,维持平衡都难,如何爬走。

“小……小郎君,你本事大,还来得及逃走,你快走吧!”

深深哆哆嗦嗦地说,她真怕死了。但有一线机会活下去,她就不会放弃这最后的机会,可眼下很显然,拖着李鱼只能三人都死。那根大梁木摇晃的程度越来越大,一旦被卷落水中,在这滚滚山洪之中,李鱼也一定会被她们拖累得必死无疑。

“对!郎君,你走吧,李家离不得你,快走啊!”

静静流着泪大喊,深深从李鱼怀中挣脱出来,推搡催促:“走吧!小郎君活着,还能有人给我们烧几个纸钱儿。”

弃两个弱女子于不顾,自行逃脱,这种事李鱼如何干得出来?

这边的一声惊呼,以及三人险险落水的情形看在杨千叶眼中,杨千叶脱口而出:“救人!”

面对几人诧异的目光,杨千叶急急道:“他对我们有恩,能救而不救,与死在我们手中有何不同?不要自欺欺人了。”

墨白焰急急劝阻道:“我们正图谋大事,若是露面,被他识破身份,如何是好?”

杨千叶略一沉吟,瞪向墨白焰:“墨师闯荡江湖久矣,快快想个两全齐美的办法!”

洪水之上,李鱼和深深、静静正岌岌可危时,岸边陡然传来一声大喝:“尔等休慌,且坐稳了!”

李鱼闻声猛一抬头,就见夜空中一人大袖飘飘,仿佛一只飞天蝙蝠,凌空跃下,足尖在梁木上轻轻一点,伸手一抄一抛,静静便腾云驾雾一般,尖叫着向岸上飞去。

因是女子,杨千叶纵身掠前,一把将她揽住,身子原地滴溜溜打了三转,这才卸去力道,将她放下。

此时那飞天蝙蝠跃到对岸,脚在山石上一踏,又纵身回来,依样画葫芦,深深也腾空而起。身在空中,被风一吹,深深才发觉自己屁屁光光,登时一声尖叫,恨不得死了。

杨千叶急忙又涌身上前,一把揽住,原地三旋,将她放下,只是这一揽,才发现她下身是光着的,杨千叶并不知道她是在水中被卷走了亵裤,只当是出事之前正与李鱼做那羞羞之事,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只暗骂一声“无耻!”

墨白焰跃至这边岩石上,再度踏足一跃,纵身返回,其实一旦深深和静静离开,李鱼就有离开的能力了,但是墨白焰既然出手,也便搭了把他的手,被抛向对岸。

这一次,杨千叶却是双手负于身后,理都没理。

纥干承基和罗霸道正挺拔着腰杆儿扮大侠,见她一连救了两人,只当第三人她也要出手的,因此两人也没动。

结果被抛上岸来的李鱼双脚在山洪中也是浸得发木了,甫一落地,便是一个滚地葫芦。

此时,深深已经躲到静静身边,借她身子遮着自己,禁不住便是关切的一声惊叫,李鱼忙不迭爬起来道:“无妨,无妨!”

这时墨白焰也跃回来,四人都蒙着面孔,用的就是墨白焰那件新袍子。

李鱼急忙抱拳:“多谢四位恩人搭救之恩,不知四位高姓大名?”

墨白焰变着嗓音,哈哈一声豪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天剑、横刀、萧三少,老夫先走一步,落雁峰上等着你们,咱们华山论剑,决出个天下第一!”

墨白焰说罢,纵身便向夜色之中掠去,纥干承基大叫:“蝠王慢走!”三人急忙追上,刹那功夫,跑了个干干净净。

李鱼大惊道:“我艹,原来老金不是瞎掰的,居然有历史原形!”

正文 第479章 道士下山

若论轻身提纵术,墨白焰、杨千叶最好,这些年来,蹬高窜低的事儿没少干,一双大腿结实有力的很。

纥干承基和罗霸道就要差一些,虽说双腿强健有力,却不适长登攀,所以较之二人未免落后。

杨千叶和墨白焰登临一处高石之上,稍候片刻,罗霸道和纥干承基便赶了来,夜色之中,四人面面相觑,只有一双双眼睛闪闪发光。

半晌,纥干承基带着笑意儿道:“接下来如何?咱们到落雁峰上耍耍?”

罗霸道呸了一声,道:“洪流倾泻,道路也难免受阻,李鱼一定会停下来修路。我等都与他熟悉,若滞留于此,早晚露出破绽。如今看来,只能别找地方了。”

墨白焰道:“姑娘,咱们不如直接去蒲州吧!李世民于此,只是经过,要在蒲州至少待上两个月,咱们在那儿,大可从容布置。”

杨千叶此时业已没了主意,转念想想,便道:“不错,他们一路行来,必然谨慎。路上平安无事,待到了蒲州,便会松懈下来,我们去蒲州!”

山上四人计议已定,决定直奔蒲州,提前部署去了。

李鱼这边,静静犹自惊叹:“哇!原来真有剑侠!小时候……”刚说到这儿,便打了个喷嚏,抱臂道:“好冷!”

李鱼听她说冷,忽然醒起她那姐姐还风吹屁屁凉呢,偷眼一瞄,夜色下倒是看不出什么,只是绰约一道人影。便忍笑道:“走,去那道人房中弄件衣服穿。”

那道人先时起床,已经燃了一盏灯,火烛压得较低,门户未弄时并不显眼,三人开门进去,李鱼便一眼瞧见墙头挂着一件道袍,立即冲了过去。

静静扭身一看,却是吓了一跳:“哇!姐姐你……你们做了什么?”

深深羞得直往静静身后躲:“别动!挡挡!我什么都没做,亵衣被水卷走了。”

这时李鱼已到近前,一件道袍便罩到了深深的身上。

老道长个子不高,这袍子让深深穿上,倒也还算合身。

这是老观主临时安置纥干承基和罗霸道的房间,不过这两位仁兄出门,根本没带换洗衣物,墙上这件道袍是老道长平时的穿着,房中另有一口箱子,乃是老道长储放物品的所在。

李鱼打开又是一通翻找,老道长的内衣裤都在对面的房间里,此刻全被卷进洪水里了,这里箱中只有两套外衣,一套平时山居时穿着的灰青色道袍,俗称大褂,让给静静穿了。

另外一套却是出山做法事时隆重穿着的道袍,乃是法衣,又名天仙洞衣,上有金丝银线绣出的日月星辰、八卦仙鹤等物。这样的外袍法衣,其实远不及常服穿着柔软舒适,李鱼便自己穿了。

老观主蜷缩在正殿门口,跟屋脊上的脊兽似的蹲着,早把他们举动看在眼里,不过老观主对李鱼不告而取的行为已经是麻木了,什么都没说。

李鱼也是真不见外,这黑灯瞎火的,他也懒得出去打探,三人就在这房中宿下了。这一侧是直连着一片山坡的,倒不用担心会遭了洪水。

及至天时,那洪水已经小了,毕竟这是山洪,全因一场暴雨而来,所以来得快,去得也快。

李鱼领着深深静静两姐妹出了屋舍,就听正殿里一声磬响。

三人闻声走去,就见老观主正旁若无人地在击磬念经。

李鱼惊叹道:“老道长真是道心坚定,道行深厚,半边房子都被水卷没了,也浑不在意。”

老道停了手,睨他一眼,淡淡装逼道:“老道平素本睡在那一侧,昨夜被施主抢住了,老道只得住到左边厢房,却是因为逃过了一劫。三清在上,对弟子已是如此庇佑,些许身外之物的损失,何足道哉?”

李鱼翘起大拇指赞道:“老道长真是念头通达!对了,我们昨夜逃出的匆忙,衣物都被水冲走,我在你那左侧厢房中发现道袍三袭,便不告而取了。你看,我住了你的房子,便替你挡了一劫。如今穿了你的袍子,应该也会替你挡过一劫。”

老道奋力地一敲磬,高声道:“福生无量天尊!福生无量天尊!”

李鱼笑道:“不用谢!对了,老道长可曾听说过附近山上,有过什么高来高去的剑侠剑客?”

老道已被他的无耻气得只管敲磬念经,对他的话已是充耳不闻了。

李鱼见问不出什么,耸耸肩,便退了出去。

其实李鱼平素里待人没有这般不礼貌,只是这老道太也不近人情,一个出家人,态度恶劣的很,李鱼自问也是捐了香油钱的,这老道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难怪他观里香火不好,所以也是诚心气他。

见这老道不理人,李鱼也懒得再搭理他,便施施然地走出去,带深静二女下山。

只是这洪水虽然小了,之前一晚的肆虐,对山路倒真是破坏不小,三人虽然下山时两手空空,比上山时轻松了许多,可是一时半晌的,也是很难走得下去了。

到了集合的时辰,各路属吏官差不敢耽搁,这一趟差使毕竟是替皇帝探路,谁敢出了岔子。众人陆续都到山下集合地点,渐渐人齐了,却只少了“带头大哥”和他的两个俏婢。

包继业顿时忐忑起来:“别是山上有什么贼道,窥见两位姑娘年轻貌美,一时起了色心,害了小郎君,掳走了两位姑娘吧?”

陈飞扬道:“呸呸呸!乌鸦嘴!休得胡说八道!我家小神仙一身本领,是那么好对付的?”

狗头儿道:“可是这都到了时辰呐,他还不曾回来,难不成真出了什么意外?”

一位工部的小吏脸色沉重地道:“我观左近,有山洪肆虐迹象,还破坏了一段道路,李郎中在山上,莫不是遇到了山洪?”

众人这厢各有猜疑,七嘴八舌,人心渐渐不安。

陈飞扬道:“这里是华山脚下,道家神仙们居住的地方,咱们不如打听一下,哪个观的签儿比较灵验,去给小神仙卜上一卦?”

工部小吏和包继业听得直翻白眼儿,这人口口声声小神仙,请个老道给小神仙算一卦,像话吗?

狗头儿却很是认可陈飞扬的滥主意,四下一扫,突然指着山上道:“快看快看,那里有道士下山,就请他为小神仙卜算一卦吧!”

众人顺他手势望去,就见一人,身着杏黄色八宝道衣,施施然自山上来,身后还跟着两个青色道袍小道僮,山风一吹,大袖飘飘,当真风骚的紧。

此时众人急病乱投医,更向那道长迎了过去,就见那道长行在半山腰处,犹息向他们摆手招呼,极是热情好客的模样。

众人仰着脸儿眼巴巴地等着,眼看那一行三人越走越近,狗头儿不禁惊咦一声,道:“好不奇怪,这位道长与小郎君竟有五六分相似!”

众人定睛看去,果不其然,那道长又行片刻,陈飞扬惊讶道:“何止五六分,竟有六七分相似!”

再过片刻,工部小吏惊叹道:“何止六七八,竟有七八分相似!”

包继业没好气地呸了一声道:“狗屁的七八分!那就是小郎君!”

狗头儿大惊失色道:“小神仙山上一行,居然信了道,出了家么,这可如何是好?”

说话间,李鱼一行三人顺着山路已经到了近前,深深和静静一个内着小亵衣,一个连亵衣都没有,生恐露了春光,把一件道袍都拧在了身上,拿手捉着袍襟,众目睽睽之下,忸怩的很。

李鱼却是夷然不惧,山风一吹,袍襟撩起,两条光溜溜的大腿赫然在目,风骚无比地道:“你们都回来啦?此处山洪爆发,冲毁了道路,包继业,我看得留个人来,督促华阴县里,早早修复才是!”

众人仰着脸儿瞅着,就见两位姑娘挽着道髻,穿着道袍,脚下一双草履,未曾着袜,脖颈处一片雪白,小腿粉光致致,道袍里边貌似什么都没穿,李郎中就更别提了,一件法衣空空荡荡,两条大腿光洁溜溜。

他们在山上,究竟发生了神马啊!

正文 第480章 鹳雀楼上

白日依山尽,

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

更上一层楼。

鹳雀楼,北周大冢宰宇文护所建。

四桅三层的鹳雀楼,屹立在黄河东岸上,滚滚黄河水,日夜滔滔不休,自楼下奔涌而过。

这里是蒲州城,鹳雀楼早已矗立于此,不过黄河大铁牛此时尚未出现,红娘月下牵红线的普救寺也尚未建造,如今此地最有名的禅院是号称中条第一名刹的万固寺。

站在巍巍高楼之上,放眼望去,莽莽中条、滚滚黄河,回首再望城内,则是人烟辐辏、车马如龙。

蒲州城内另有一座鼓楼,高耸宏伟,以其为中心,连接着四条大街,大街又连接着十六条小街,小街内有巷道八十三条,亭台楼阁、民居官舍就座落在这横竖交错的线路之上。

此刻,杨千叶、墨白焰、罗霸道、纥干承基四人就站在鹳雀楼上,这已是四人抵达蒲州之后第五次登临其上了。

抵达蒲州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勘察了许多地方,但要想找一处方便下手之地,却着实艰难,最终还是又回到了这里。

楼上另有食客、酒客、游客逡巡来去,此时女子着男装,反更引人注意。所以杨千叶穿了一袭裙子,白衣飘飘,宛若仙子。那清丽出尘的气质,明艳动人的五官,着实吸引了很多人的眼睛。

只不过,罗霸道和纥干承基两个大胡子,形象太过凶悍,往她旁边一站,倒是没有人敢靠近来,有那贪恋杨千叶美丽的,也只敢远远站着,偷偷瞟看。

杨千叶和罗霸道扶栏远眺,墨白焰垂手侍立杨千叶身侧,纥干承基则东张西望,远远看去,仿佛某地大豪携美眷、兄弟与老仆同游鹳雀楼。不过,杨千叶脸儿没开,发髻、服饰也不是妇人打扮,明显是未出阁的少女,远远窥量的人不免又以为这是两位兄长携小妹、老仆同游鹳雀楼了。

这样一想,便有几位自觉风流倜傥的书生握着折扇,在鹳雀楼上走过来,走过去,只希望能让美人儿看中,万一发生一场美丽的邂逅呢。瞧人家这作派,明显是大户人家,到时候不但得了一位神仙美眷,还能少奋斗二十年呢。

只是,那两位大胡子“兄长”看着太凶,这些正在扮孔雀开屏的书生不敢靠得太近,也就没听清人家在聊什么。

“咱们转悠了一个月了,实在找不到一个方便下手又能顺利脱身的好所在。这可如何是好?”

“这鹳雀楼,相信那位皇帝是一定会上来走走的。”

“那又如何,皇帝老儿要来,事先一定清场的,我们怎么可能藏在楼上?”

“我们弄上几十桶油,埋在这楼下如何?到时候一把火点了,连人带楼,都炼了!嘿嘿!”

“这主意不好。到时候我准备一个鸟弓子,等皇帝老儿上了楼,我就把天上的星星弹下一颗来,活活轰死他,岂不是好?”

“你这是放的什么屁?”

“你才放屁!楼底下埋油桶?想想就算了,你怎么埋,这楼白天夜里的人流不息,你想埋就埋?这楼是官家的,你就是想买下来都不可能!”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争吵了!”杨千叶黛眉一蹙,制止了罗霸道和纥干承基抬杠。

她美目远眺,遥看对岸,忽地双眼一亮,道:“罗兄说到鸟弓子,我倒想到一个办法。”

罗霸道大为得意,示威地瞟了纥干承基一眼,忙问道:“什么办法?”

杨千叶向对岸遥遥一指,道:“你们看,如果我们在对岸买下一片屋舍,院中置强弩十余床,全部瞄准这里,等李世民登上楼来,诸弩齐发,当可射得死他!”

一直垂手而立的墨白焰欣然道:“殿下妙计!到时候,老奴与两位将军藏身楼下街上,若他不死,楼上也必大乱,我等可趁乱闯入,再补一刀,不怕他不死!”

床弩所用之箭矢,粗大如房椽,如果有十几张床弩,齐齐瞄准鹳雀楼,弩牙一发,整座楼怕都要轰塌了,这确不是虚言。虽然这不是火药武器,但是其威力真的大的惊人,李靖用兵时,就曾多次动用床弩这种重型武器,那粗大如房椽的巨箭,是可以摧毁城墙的,更何况一座楼。

罗霸道大喜,道:“床弩?我听说过这玩意儿,甚好,那咱们就这么办吧!”

纥干承基翻个白眼儿道:“说的容易,床弩呢,我们上哪儿去弄这种东西?”

床弩之于军队,犹如重型火炮,军队之外根本无从寻觅,军队之中也分什么军队,比如罗霸道和纥干承基所领的东宫六率,武库中就绝对没有这种重型武器,那是攻城掠地的重器,正规野战军中才有,他们这种京城卫戍部队根本不可能配备这种可怖的重型武器。

而即便是拥有这种重型武器的军队,对于这种武器的看管也甚严,而且由于这种武器体形庞大,就算盗取也很难掩人耳目地运出来,所以这个办法固然可行,问题是没有执行这个办法的条件。

杨千叶微笑道:“我知道床弩难得。不过,太子既已动了夺位之心,就不能瞻前顾后,多做犹疑了。这床弩,可否请太子帮忙弄出来?我想,太子身边,应该不只你两位武将吧?有什么底牌,这时都该亮出来了!”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对视一眼,沉吟起来。

李承乾将二人倚为心腹,同时也是为了坚定二人跟着自己篡位的决心,确实对他们透露过自己的一些底牌,其中有位重量级的人物,就是大将军侯君集。

侯君集是秦王府出身的名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当年玄武门之变,催促李世民下定决心的,就是尉迟恭和他侯君集。后来侯君集更曾立下平突厥、灭高昌国的卓著功勋。

只是这位仁兄灭了高昌国,霸占了美貌王妃,掠夺王室财宝,回来之后被人告发以至下狱,中书郎岑文本认为侯君集有大功,不能轻加屈辱,所以上书求情,李世民对这员爱将也着实爱惜,便又把他放了。

可惜侯君集不这么看,他认为自己劳苦功高,更有灭国拓土之功,掳几个美人儿,贪一些财宝,这算多大一点屁事?李世民干掉了自己的大哥和四弟,还把嫂子、弟妹给收进后宫呢,只许他“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

自此侯君集便常怀怨恨之心。

而候君集的女婿贺兰楚石在东宫任职,于是他便多次让女婿帮忙,秘密进出东宫。说起来,这位大将军居然不是自觉储君之位不保的李承乾主动招揽的,因为当时李承乾还未死心,并未动过要武力夺权的念头。

反倒是这位大将军主动暗示李承乾,怂恿他应该造反夺权,并暗示只要他肯动手,自己一定拥戴。自此,李承乾便把侯君集引为心腹,只不过这枚棋子他一直没打算动用,因为造反的成本实在是太高了。

直到杨千叶这边巧妙施计,让李承乾的邀宠之举一一破灭,意识到除了造反,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保住储君之位。饶是如此,李承乾仍然想用暗杀的手段,公开谋反是无路可走时的最后选择,所以侯君集依旧置而未用。

纥干承基沉吟良久,才道:“如果动用床弩,那就不是暗杀了,无论事成还是事败,天下人都会知道,这是公开造反,而太子还未做好这个准备。只怕……”

杨千叶若是真想辅佐李承乾夺位,就不会贸然动用这个主意。原来打算的是派精锐来个斩首行动,现在变成公开造反,相应的准备统统没有,那如何使得?可杨千叶的目的本来就是要造成唐室内乱。

如果李世民被杀,天下人又都知道李承乾谋反,必然另立一帝,与之抗衡,大唐必乱,复兴大隋的机会就来了。如今趁着李承乾麾下第一谋士不在京中,正好怂恿他动手。

李承乾懦弱无能,侯君集好勇无谋,这两位一身土匪基因的六率统领毫无心机,如今怂恿,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杨千叶不遗余力,劝说道:“两位将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只要皇帝一死,就算普天下都知道是太子篡位又如何?当今天子就是杀了太子夺位的,又如何?”

墨白焰也道:“皇帝不久就到,若要动手,须得立下决断了,再有迟疑,便来不及了!”

罗霸道才不会想那么多,杨千叶这主意纥干承基觉得不太靠谱,倒是很合他的胃口。罗霸道欣欣道道:“我觉得不错,只要杀了皇帝,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到时随便找一个背锅的便是!老纥,你怎么看?”

纥干承基犹豫道:“我觉得……”

罗霸道用力一拍他的肩膀道:“还觉得什么,我们马上快马回京,去找太子!这都火上房了,不要怂,就是干!!!”

罗霸道的执行力真不是盖的,当下一把挽住纥干承基的手臂,拔腿下楼,准备弄床弩去了。

不管李承乾成败,对杨千叶都是好的,眼见罗霸道被说服,杨千叶和墨白焰不禁相视一笑,但笑容还未敛去,就见罗霸道挽着纥干承基风风火火地又走回来。

杨千叶讶异不已,奇道:“你们怎么……”

纥干承基道:“不要说话,咱们往那边走走!”

杨千叶和墨白焰下意识地跟着他们绕向楼宇一侧,问道:“究竟怎么了?”

罗霸道悻悻然道:“还能怎么,那丧门星上楼来了,咱们躲躲!”

正文 第481章 蔫坏儿的鱼

李鱼一行人登上鹳雀楼,纵目远眺,大河浩荡,宽及五百步,上不见其源,下不见其尾,居高临下,清风徐徐,一身疲惫,顿时一扫而空。

这种放松,很大程度上也是心理上的,因为到了这儿,他这趟苦差使算是彻底完成了。

其实,皇帝要巡幸中州,沿途各地官员对于道路、市井,自然会进行整理,不必等到工部勘察,不过工部同样负有责任。平素做事再勤勉,一旦在皇帝出巡的时候出了纰漏,那诸般功劳苦劳就全都不值一提了。

所以李鱼一路行来,发现些什么问题,地方官已经在着手处理的,也要派员督察,地方官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更是要马上提出,由地方官府配合着尽快处理。

不过,这一路行来,再没有比这蒲州城更叫他省心的了。离城十里,就已是黄土垫道,用石辗子压得平整结实,道路两道还植了树。到了城中,更是清洁繁华,几乎没有什么需要他再提出来的地方。

李鱼兴致大起,先不往馆驿投宿,直接领着众人登上了这座留名千古的鹳雀楼。一首诗,成就了一座楼。一座楼,诞生了一首诗。置身其上,想起这首脍炙人口的好诗……

当然,如今这时代,这首诗还未问世呢。如果李鱼此时大声吟出,这首留传千古的好诗就得冠上他的名字,让后世的小学生们每一个都得摇头晃脑地背诵一番。

不过,李鱼没那么厚脸皮,去抢人家王之涣的名作。

再说,大唐可是诗的国度,他这首诗一旦吟出来,麻烦要比好处多。从此以后,不知有多少大诗人要把他引为同道,可他连做诗的基本规则都不懂,什么平仄、对仗、选韵、排律、互救什么的……

冒充个算命先生,他还可以仗着宙轮来个“未卜先知”,一个“文盲”想在大诗人圈子里冒充文化人,真是分分钟露馅,想补救都没办法,莫如藏拙。

所以李大官人扶着楼栏,酝酿半晌,只憋出一句:“天高云阔,心旷神怡啊!”

包继业陪笑道:“小郎君说的是,这一路真是辛苦了,现如今总算可以轻松一阵。不如小的就替小郎君在这鹳雀楼上摆几席酒,犒赏大家一番?”

“嗯……”

李鱼有些意动,刚想点头,那工部小吏道:“郎中,我等到了蒲州,还是先去见见蒲州官吏为好。大家还带着行李呢,暂且安顿下来,歇息一晚,明日再聚会欢饮,也更有兴致。”

包继业赶紧又恭维道:“还是朱主簿想得周到,那咱们就先去太守府,待安顿下来再说?”

李鱼点头道:“也好,便先去太守府吧,大家一路风尘,今晚都可以沐浴一番,放松一下!”

一行人计议已定,在鹳雀楼上又浏览一阵,便前呼后拥地下了楼。

杨千叶等人藏身于另一侧,只要他们移转位置,便也跟着移转,捱到他们下楼,这才松了口气。说实话,罗霸道和纥干承基这两个天杀星,真要横起来,那真是皇帝老子都不怕的人,如今就是怕了李鱼。

李鱼一行人下了楼,打听着道路,直奔蒲州刺史府。

这一路行去,就见道路整洁平整,沿途井井有余,店铺旗幡齐整鲜丽,李鱼不由暗暗点头。

前边又经过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显见是个教书先生,因为院中摆着三四趟小马札,一些孩子正坐在马札上,前方一位儒生手持书卷,摇头晃脑,正在教学。门槛上坐了一个小乞丐,脚边放了个破碗,倚着门框,晒着太阳,也在听那先生说话。

两个捕虞侯从街上大摇大摆走来,忽然看见那小乞丐,登时冲了过来。那小乞丐倒也机灵,忽然瞧见,急忙抄起破碗,站起身来,撒腿便跑。后边两个捕虞侯,一手扶着帽子一手按着刀,连追连叫:“兀那乞索儿,快快滚出蒲州城!”

深深见状,不由得柳眉一蹙,道:“这蒲州城里好大的规矩呀,长安城里的乞索儿,也不见官家轰赶,这蒲州城里竟然不许乞讨。”

李鱼目光一闪,已经隐隐明白,看起来,这蒲州城异常的清洁齐整,繁华热闹,只怕是本地太守刻意为之,为了迎候天子搞得面子工程了。先前刚进城时,他还以为这中州真已治理成了路不拾遗的繁华之地了呢。

陈飞扬拈着脚尖儿看着,见那赤着一双脚的小乞丐跑得飞快,身子又灵活,片刻功夫就消失在人群当中,不由得拍手大笑,道:“小郎君,你看那乞索儿,可想起了什么?”

李鱼回过神儿来,问道:“想起什么?”

陈飞扬道:“想起小时候……”

陈飞扬转向那小院儿,从敞开的门户望进去,一脸感慨,回过头来,感激地对李鱼道:“飞扬家境贫寒,后来能识得些字,做一个帮闲糊口,全赖小郎君。及至如今,更是因为小郎君相助,我才有了一份体面稳定的职业,小郎君对我陈飞扬的恩德,真是一生一世都还不清了。”

陈飞扬思及平生种种,眼睛不由得湿润了,他平素虽然浑浑噩噩的性子,只因如此可以忘却许多烦恼,忽略许多现实,倒不是真的那般性情。嘻笑外表、泼皮行径之下,与常人有何两样,只是不曾表露而已。

今日看到那小乞丐似曾相似的情景,陈飞扬不由得触景生情起来。小时候能够识字读书,全剌李鱼仗义相助。到后来去西市做了贾师,也全是因为李鱼的关系,现如今又被李鱼带到工部做了小吏,可以说他的人生每走高一步,都离不开李鱼的帮助。

虽说他和狗头儿都是鸡鸣狗盗之辈,上不了什么台面,对李鱼也没什么帮助,可是从感情上,确实没有人及得上他们俩与李鱼感情之深,如果李鱼有难,他们是可以毫不犹豫,立即冲上去替刀的!

李鱼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之前几次想要逃离长安,事先安排车辆、接走母亲和吉祥等这些隐秘事儿,全都是拜托陈飞扬来做。原因只有一个,自己拜托给他的事,他就一定信得过。

陈飞扬说得热泪盈眶,忽然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狗头儿才是这辈子活得浑浑噩噩不知所谓的主儿,一见陈飞扬下跪,赶紧也卟嗵一声,跟着跪了下去,至于其中道理,却没来得及想,跪了再说。

李鱼急忙把二人搀起,也往那教书先生的小院儿里瞟了一眼,童年往事,忽然记了起来。嗯……那一年,那一冬,那一天,就是他们三人初次相识的时候吧……

武德六年,冬。

是年,天下仍乱着。

是年,唐太子李建成在馆陶大败刘黑刘黑闼,于洺州将其斩首。

林邑王梵志向大唐遣使入贡。

而龙作作的爹龙老寨主所在的马邑州,当时刚刚由高满政大败突厥,率兵降唐。

柴绍则率兵大败吐谷浑。

辅公袥于丹杨起兵称帝

沙州人张护、李通反唐

颉利可汗则发兵攻打马邑州。

窦静奏请在太原屯田

李大亮诱执反唐的张善安,

乱呐!整个天下都乱着,利州又何能独善其身。

那时候,李鱼的爹还活着,因为有手艺,所以家境尚可,起码能求个温饱。

那一天,是冬天,正下着雪。

利州教书先生莫大家里,有六七个孩子正围着火炉读书。

门开着,放着烟火气,院门口儿门檐下,两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乞索儿正在那儿避雪。虽说多少也能避些雪,但身上还是落满了雪花。

陈飞扬蹲在门口,托着下巴,羡慕地看着里边的孩子,摇头晃脑地小声地跟着吟诵。

狗头儿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飞扬啊,你一个乞丐,听什么听,难不成还想考状元吗?”

陈飞扬目不转睛地盯着里边,头也不回:“我只是不想一辈子当乞丐啊,别吵,先生教书呢。”

此时,李鱼正头上顶了个锅,左手提菜,右手扶着肩上的米袋子,吃力地往前走。

莫大先生看到了门口听书的两个小乞丐,忽然停了教书,怒气冲冲地骂道:“臭乞索儿,蹲在我家门口做什么,滚开。”

陈飞扬乞求道:“先生,我就在门口避避雪,顺便听几句,不打扰您教书,您发发善心……”

莫大先生:“滚!快滚!马上滚!你滚不滚?大黄,咬他!”

一条狗冲出来,扑向陈飞扬。

陈飞扬吓得拔腿就跑,那大狗奔着陈飞扬就去了,狗头儿吓懵了,你跑就跑呗,他不往别的地方跑,反而追着陈飞扬去了。

李鱼见状,急忙丢下东西,赶上去帮忙。

那时李鱼还未刻意学武,不过因为从小喜欢,也跟着教拳的师傅比划过一阵子,基本功尚可,一番拳脚,终于把那恶犬赶回去了。

三个人就此相识,风雪中,那是三人第一次相遇。

李鱼扶着陈飞扬,狗头儿替李鱼顶着锅,提着菜,拎着米袋子,昂首阔步。

李鱼好奇地道:“你们住城东土地庙?正好顺路,我把东西送回家,帮你弄点伤药出来。”

陈飞扬道:“谢谢你。”

李鱼笑道:“不用谢,讨饭讨钱的乞丐呢我就见过,喜欢读书的乞丐我还是头一回见,这么稀罕的物种,怎么能见死不救呢。你叫什么名字?”

陈飞扬:“我叫陈飞扬,你呢?”

李鱼道:“我叫李鱼!”

狗头儿赶紧抢过来自我介绍:“我叫狗头儿,呵呵。”

李鱼忍俊不禁地对狗头儿道:“瞧你就有点愣头愣脑的,要不是我拦着,你还想回去寻那先生晦气,你小小年纪,打得过他吗?”

狗头儿道:“打不过,我不会往他们家丢大粪么?”

陈飞扬道:“对!打不过也要打,出来混,坚决不做窝囊废!不该吃的亏,坚决不能吃!打不过他,也得恶心死他!”

李鱼笑道:“有志气!你们这两个兄弟,我交下了!”

陈飞扬一脸意外地道:“我们两个可是乞索儿,你不嫌弃吗?”

李鱼从小没少听游侠故事,豪迈地道:“英雄莫问出身,我就问你们,愿不愿意和我做兄弟?”

陈飞扬高兴地道:“好!做兄弟!”

陈飞扬把手搭在李鱼伸来的手上,狗头儿马上也把手搭上去:“还有俺!”

李鱼笑嘻嘻地道:“咱们现在是兄弟了,你要真想读书的话,兄弟我帮你!”

陈飞扬疑惑地道:“你帮我?你怎么帮我?”

李鱼眼珠一转,道:“办法还不都是人想出来的么?说书先生讲过,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爹就是皮匠,我就是小皮匠,你们两个是我兄弟,咱们三凑一块儿,正好顶个诸葛亮!法子呀,想呗!”

还别说,李鱼这小子,从小就蔫坏蔫坏儿的,主意还真叫他想出来了。

翌日,一个魁梧雄壮的大汉站在莫大先生书桌前,一脸激动:“亲爱的花花,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有种天崩地裂的感觉,我知道,我再也忘不了你啦。我的那个心呐,就跟嘉陵江山水似的,每天晚上我都想着你,烙饼似的翻来覆去。我早上也想你,晚上也想你,都快想疯了我,我的花花……”

莫大先生一脸不屑,撇着嘴提笔疾书。现如今世道不好,肯送孩子来就学的人家少,不赚点外快怎么度日?所以莫大先生还代写书信。

一封狗屁不通的情书写好,莫大先生停笔问道:“署名呢?”

雄壮青年憨笑道:“先生写知名不具就好。”

于是,莫大先生在信的末尾写下了“知名不具”四个字。

雄壮青衣放下三文钱,千恩万谢地持信离开了。

这雄壮青年就是李鱼跟着学拳的那位教拳师父的大徒弟,算是李鱼的大师兄。所以李鱼出了自己攒下的全部家当,五文钱,请大师兄客串了一下。这封情书,当然是一离开莫大先生的家,就到了李鱼手中。

紧接着,李鱼就拿着这封信,带着陈飞扬和狗头儿找莫大先生谈判去了。

莫大先生家里,李鱼小大人儿似的,和莫大先生对面而立:“莫大先生,只要你答应教飞扬读书,你刚写的那封情书就永远不会有人看到,否则街东口的张屠户就会提着杀猪刀来找你算账了!”

莫大先生一脸疑惑地问道:“这和张屠户有什么关系?”

李鱼笑嘻嘻地道:“张小立是你的学生吧,张小立的娘叫王翠花,王翠花是张屠户的老婆,你写的那封信上一口一个花花,你说和你有没有关系?”

莫大先生怒不可遏:“那是有人请我代笔,老夫帮别人写的,我哪知道花花是谁,谁是谁的娘!”

李鱼眨了眨眼,得意洋洋地道:“张屠户知道啊!他要是不认字,我可以念给他听!信上可是写了知名不具喔,那可是你的笔迹喔,你说他会不会提着杀猪刀来找你算帐呢?”

莫大先生咬牙切齿半晌,终于恨恨点头:“算你狠!”

就这样,陈飞扬讨饭之余,就跟着莫大先生的其他学生一起读书,这才识得了些字,乃至到了西市署做贾师,勉强也能胜任。只不过,若论师生关系,恐怕世间再也没有陈飞扬和莫大先生这样恶劣的师生关系了。

说起往事,三人不由得都是放声大笑。

狗头儿笑嘻嘻地道:“要说咱们小郎君,那可真是从小鬼灵精。长大了更是不得了!”

深深和静静在一旁听陈飞扬说完这些往事,也不由得吃吃直笑。

静静忍俊不禁地对深深道:“姐,郎君真是坏透了,那么小,就想得出这么损的招儿,治得人家教书先生服服贴贴。”

深深想起那样情景,也不禁吃吃偷笑,笑着笑着,一个念头忽地浮上心头:“这都到了蒲州了,我还没得手呢,再过些日子可该回长安了。不成!看来要想把小郎君拿下,我也得动点蔫主意才成!”

正文 第482章 马屁精

李鱼和陈飞扬、狗头儿一路边,一路说起童年往事,正说到某人去邻居尤婆子家偷樱桃,前方就见一座恢宏的门第,门前一对雄狮盘踞,李鱼下意识停住脚步,道:“刺史府应该到了!”

众人再向前行片刻,忽见那府中涌出一群人来,看那冠戴,俱都是官员,中间众星捧月一般,有一人身着紫袍,腰系金鱼袋,颌下一部美髯,仪表庄严。

李鱼动容道:“穿紫袍的?只有上州刺史,才是从三品,三品以上,才能穿紫袍,莫非这位就是蒲州太守?”

蒲州是中都,当然是上州。

静静道:“这人好大威风呢,跟皇帝出门儿似的,这是要去哪儿?”

李鱼笑道:“好像你见过皇帝出门似的,不过,确也差不多啦。京官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官儿再大,出门都一向低调。但地方官就不同了,那是封疆大吏,地方上的土皇上!”

李鱼刚说到这儿,就见那群官儿之前,似有一个白身,向这边指了一指,瞧那人模样,依稀有些脸儿熟。

李鱼正诧异间,包继业陪笑道:“小郎君到了刺史府,总不好在衙前候的太久,在下使人先登门报讯儿去了,不过……只是跟刺史府知会一声儿啊,怎么这么多人?”

这时候,那紫袍大员健步如飞,满面春风地迎了过来,后边呼啦啦跟了一大群官儿,其中至少三分之一是大红袍,官阶不比李鱼这位工部郎中低,论起实权,犹胜那么个五六七八分。

“哈哈哈,这位就是李工部了吧,辛苦辛苦……”

李鱼有点懵逼,人家三品官,赶紧抢步上前就要施礼,结果紫袍大员动作比他还快,急忙抢上,李鱼还没拜下去,就被扶住了。

紫袍大员笑吟吟地道:“老夫赵元楷,忝为蒲州刺史。李工部,你远道而来,怎也不早早叫人知会一会,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啊!”

李鱼心道:“你多大的官儿,我多大的官儿,我早早知会于你,像话么?”

可人家如此谦逊客气,李鱼也只得受宠若惊,道:“哎呀,原来是太守当面,下官怎当得起太守亲临相迎,实在惶恐。”

“哎,都是为天家做事嘛!来来来,李工部,咱们二堂里说话!”

赵元楷跟李鱼就跟多年未见的好兄弟似的,拉着他亲亲热热就进了衙门。

这位赵太守,一看就是礼贤下士(惯于交际)的,与利州那位目高于顶的任怨任太守大不相同。不要说他对一个五品工部郎中亲自出迎吧,就看人家张口一个称呼,就特别的讲究。

李鱼现在是工部郎中,一般可以直呼他的官职李郎中。但人家赵太守就称他为李工部。这就跟杜甫只当过一个挂名的检校工部员外郎,人家就称他为杜工部,而不称杜员外一个道理。

这么一说你就明白了,某人是副局长,你跟人家打招呼,一口一个副局长好,还是带上他的姓,直接叫某局长听着舒坦?叫一声杜工部,工部的官儿多着呢,你只知道人家在工部任职,啥级别,谁晓得?

赵元楷是上州刺史,比李鱼官儿大的多,要是一口一个李郎中,那简直是在提醒李鱼要执下官之礼了,所以人家直呼一句李工部,李工部……从工部尚书到一工部主簿,都可以叫李工部。赵元楷把李鱼请到二堂,众官员簇拥而去,最后却只留下别驾、长史、司马、录事参军等几位级别较高的官员陪坐,香茗端上,李鱼坐在客座,却是客座最上首,跟人家这位封疆大吏对面而坐,弄得李鱼

这位自后世而来,没有那么森严的阶级意识的人都有些坐立不安了。

他却不知,这位赵太守,就是靠拍马屁起家的。这位赵太守,乃隋朝宰相赵芬的幼子,要不说杨千叶对于复国时时还有期许呢,李唐初立,太多的官员都是从隋朝时候过渡过来的。所以只要她真能成事,造就一番局面,后面就可以水到渠成,很多朝廷

和地方大员对于归附她,是没有抵触情绪的。

炀帝在位时,这位赵元楷曾任历阳郡丞,那时就竭尽民财,不过不是自己贪污,而是上贡炀帝挥霍。因而升迁,拜江都郡丞,兼领江都宫使宇文化及杀害隋炀帝后,赵元楷随至河北。宇文化及失败后,赵元楷投了大唐,先是任司农少卿,结果因为太喜欢诋媚,弄得司农卿窦静很讨厌他,后来侯君集征高昌,窦静就把这个马屁精打发去给侯君

集做行军总管了。结果侯君集的战马前额被西域蚊虫咬伤,化了脓。堂堂的行军总管赵元楷居然用手指沾马额的脓,用鼻子闻其臭味,来判断伤势。随军御史实在看不惯,上奏天子,弹劾赵元楷谄媚,结果把他降为栝州刺

史了。

这位仁兄在栝州任上仍是四处的谄媚讨好,还真有人吃他那一套,结果没多久就调任中州刺史,从下州升为上州,实权在握,反比在窦静手下时舒坦许多。李鱼虽只是个五品官,可人家是京官儿,就冲这一点,赵太守就得大拍特拍。何况一见李鱼居然如此年轻,赵元楷更是认定:此人可交!宁得罪八十老,不看轻三岁小啊,这位年纪轻轻,就已身居五品

,谁晓得将来前程何等远大。所以,一番言谈笼络之后,便盛情邀其入席饮酒。虽是仓促之间,这位赵太守居然在三堂已然布署了两桌极丰盛的酒席,山珍海味,琳琅其间。太守府的厨子来不及张罗那么多,就近几家大酒楼全都暂且

停了其他生意,先“支援”此间的。

其中就有一条十八斤重的黄河大鲤鱼,是鹳雀楼的厨子做的,快马送来的,李鱼上桌的时候,桌上那条巨盘盛装的大鲤鱼还热气腾腾的,就跟刚出锅似的。

“混账!岂有此理!李工部的尊名大号就是一个鱼字,怎么上了一条鲤鱼?立刻撤下去!”

一进宴堂,赵太守就大声咆哮起来,慌得几个仆役赶紧就要把那大鱼抬走。

李鱼“咕咚”吞了一口口水,忙道:“别别别,别抬走!鲤鱼头味道极佳,这都做好了,怎么能抬走呢?下官不避讳的,不避讳的。”

赵太守又是再三道谦,这才与其把臂入座。要说这赵太守,那真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他既然备下了酒席,岂有不备歌乐舞伎的道理,其中就有精心挑选的四个美人儿,打算晚上用来侍奉李鱼的。不过,方才管家已经悄声对他说过,这位李郎中

带来的人中,有两个年轻貌美的少女。赵太守摸不清他们之间的具体关系,便谨慎了些,唯恐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所以才着人多准备了一席酒菜,放在偏厅,邀请那两位女子以及工部其他小吏在那边用膳。而这边,也便只有歌乐,至于舞娘

,则备而不用,先摸清人家关系再说。

这厢里杯筹交错,美味佳肴,城北却是灾民成群。蒲州上游灵石县境内,前些日子秋雨形成洪水,汾河泛滥冲毁了沿河一些百姓人家,恰值秋收,庄稼也淹了,这些灾民没了生计,便向中州这边讨口食,结果皇帝正要巡幸中州,为了给皇帝留下一个治理

地方有方的好印象,赵太守就采取了封堵的办法,把这些人都挡在了北城外。

不仅如此,他还把城里原有的乞丐也都轰出城去,城中看来倒是一片太平了,哪还管北城外百姓死活。此时,杨千叶带着墨白焰、纥干承基、罗霸道就策马到了北城。北城外许多灾民逃荒到了蒲州,已经无力再往其他地方去,就地安顿了下来。可赵太守既不许他们入城,又不给予赈济,灾民们连草根树皮

都吃光了,好歹有几户大户人家慈悲,在这里设了几座粥棚施粥,却也是“僧多粥少”。

杨千叶本想出北城勘察一下地形,见此惨状,不由黛眉一蹙,略一沉吟,对墨白焰道:“你速回城,去买些米粮,再雇些帮工来,咱们在这里也设座粥棚施粥!”

罗霸道不耐烦道:“我的大小姐,现在不是发那善心的时候吧?咱们一路辛苦,是到这儿来做善人的么?”

纥干承基却自忖摸到了杨千叶的想法,微笑道:“罗兄不要聒噪,杨姑娘这一计甚妙!”

罗霸道瞠目道:“不就施个粥么,怎么还施出一计来了?”纥干承基四下一扫,看着那些难民,微笑道:“灾民,可是很好利用的一件武器。我在利州时,就曾这么干过,不然……你以为我哪能聚得那许多兵?”

正文 第483章 移花接木

李鱼明知道这赵元楷如此款待,未免有些过于阿谀,也从那街上逃走的小乞儿知道此人的官声官名未必名实相符,可是人家真的把一切都做到了极至,实在叫人讨厌不起来。

赵元楷如今也不求什么,只是为了和李鱼这位政坛拉好关系,图的是长远,所以只需放下身架,以朋友身份与之饮宴,不知不觉的,李鱼便有了醉意。赵元楷笑道:“我蒲州馆驿,正在修缮之中,不宜入住。老夫与宅中辟出一方客舍,李工部就请住在舍下吧。”

李鱼一听,赶紧推辞:“不不不,这如何使得,下官……”

“哎!李工部不必客气,客舍已经准备妥当,这就住下吧,明日李工部可以歇息一下。午后,本官再来探望,晚间于鹳雀楼上设宴,邀蒲州官绅,再为李工部正式接风!”

赵元楷不由分说,便叫人扶了李鱼去客舍,又使人去隔壁询问,使何人侍候李工部,深深、静静挺身而出,赵元楷心中了悟,叫二女扶了李鱼离开后,便挥手摒退了那等候侍寝的四名舞娘。

这赵元楷媚上、贪权,不过却有一个好处,不好色。正所谓人无完人,被大加赞誉者,也不是道德完美的圣人,大奸大恶的坏人,也不至于身上全无可取之处。

赵元楷之所以于女色一道并不贪恋,乃是因为他的妻子崔氏。

赵元楷乃隋朝时宰相之孙,所娶的妻子乃清河崔氏家族的女子,五姓七宗人家,身份尊贵。当初宇文化及吃了败仗,赵元楷知道宇文氏命不久矣,便想转投长安唐氏。

结果在滏口遭遇了强盗,赵元楷在家将保护下逃出了重围,妻子崔氏却被强盗抓住,强盗头子要逼她做自己的压寨夫人,崔氏正色告知:“我士大夫女,为仆射子妻,今日破亡,自可即死,终不为贼妇。”

强盗头子大怒,命群贼撕烂她的衣服,试图强行污辱她。崔氏害怕被辱,假意屈从,哄得那强盗头子将她绳索解开,崔氏立即拔出强盗首领佩刀,倚树而立,大声斥责:“欲杀我,任加刀锯!若觅死,可来相逼?”

强盗头子恼羞成怒,命群贼乱箭攒射,将崔氏射成了刺猬一般。后来赵元楷投了大唐,得了官职,重金悬赏,买获杀他妻子的盗魁,将他活活肢解,哭祭亡妻崔氏,从此不复再娶。

迄今,赵元楷只纳了一妾,为了传宗接代,延续子嗣,根本不续弦正妻,更不曾有其他风流举动。至少在这一点上来说,赵元楷倒也不无可取之处。

李鱼有了醉意,行路不太稳便,神志倒还清醒。深深和静静扶着他,由赵元楷府上总管引至客舍,却是一个雅致的独院儿,小桥流水,睡莲静绽,倒是极幽静的一处所在。

客舍之中锦幄华帷,桌上一壶“蒙山紫笋”,不烫不凉,温度恰好,屋舍之中还有浴房,这边人一扶入,那边早有家仆将滚水倒入浴盆,旁边又留清水两桶,悄然退出,这侍候得当真是无微不至。

这位赵元楷赵太守,说起来跟任怨任太守当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只可惜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媚上拉关系上了,但凡拿出几分心思来用于政务民生,何尝不能成就一代名臣。

深深取了茶来,侍候李鱼喝了两杯。静静去用清水调和了浴汤,试好了温度,便来道:“郎君,沐浴一下吧,舒缓一下,也好休息。”

李鱼醉眼朦胧,打个饱嗝儿,点点头,由静静扶进了浴室。深深不曾与他有过合体之缘,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怎好见他赤裎身子,便停在了外间,侧耳听得内间水响,知道静静在给李鱼撩洗身子,那一颗心,不免便像猫爪子搔着似的,好不难耐。

这男人也好,女人也罢,最怕对人动了心思。不动念时尚好,一旦动念,时时处处,难免便生出遐思绮念。深深不肯承认朝夕相处的,真以对李鱼动了真情,只以求张长期饭票来说服自己,似乎为了这个理由,要做些什么便可以没羞没臊、理直气壮了似的。

她这厢心乱如麻,来回踱步半晌,那厢静静搓洗已毕,铺好大毛巾,让李鱼枕在桶壁上小憩,自己从内室里踱了出来。

深深憋红着一张脸蛋儿,跟头一次下蛋的小母鸡儿似的,站得离内室帷幔处远远的,向静静招一招手。

静静诧异地走过去,小声道:“咋了?”

深深期期艾艾地道:“你说,姐对你好不好?”

静静更加诧异:“怎么突然这么问?”

深深道:“六岁那年冬天,你我跟着庞婆婆去曲江池玩,你踏碎了冰,掉进江水,是我不顾一切冲过去救你出来……”

静静道:“当时是你带到我到冰上蹦,再说那水只深到大腿……”

深深抢着道:“那时你我还小,哪里想得到这许多。反正见你落水,我就冲过去了,心中只想,我就你一个妹妹,便是自己死了,也要救你出来。”

静静讷讷地道:“那倒是。”

深深又道:“你还记不记得,八岁那年,你我第一次随班子演出。那家贵人取了好多爆竹来,准备庆生时点燃。你在后厢讨气,不慎点燃了一根,烟火满屋子喷射,吓得你掉头就跑,是我冲进房子,冒险将那点燃的爆竹拿了出来,一路往外跑,那爆竹还喷着火,要不然引燃了那许多爆竹,你便不被主人家打死,也得被班主赶出戏班,流落街头,活活饿死?”

那时代,已经有了把硝石、硫磺、含炭物质混合在一起创造火药的“硫磺伏火法”。业已有了把将火药装在竹筒中,用引线点燃引爆,发出声光的“装硝爆竹”。

静静道:“是你告诉我这玩意儿叫爆竹,点着了会很好看……”

深深抢着道:“可我没叫你在屋子里点呐?我说的是等一会儿点着了……”

静静讷讷道:“那倒是!”

深深又道道:“你还记不记得十岁那年,你学柔骨术刚刚有成,好奇人家成亲的样子,半夜从狗洞钻进二班主的洞房,黑灯瞎火之中被二班主以为是闹了鬼,吓得晕厥过去,后来足足治了一年半的不举。”

静静道:“是你告诉我男女成了亲,要脱光光妖精打架,我想不出为什么要脱光,为什么要打架,我才……”

深深打断她道:“可我有叫你去钻狗洞看人家夫妻亲热吗?我是在教你……”

静静呐呐地道:“好……好吧……”

深深长吁一口气,又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十三岁初来天葵……”

静静打断她的话,道:“姐,你不要说了,我现在已经觉得我真是罪孽深重,百死莫赎了。说吧,你究竟想要妹妹做什么?”

深深拉起静静的手,深情地道:“你我自幼父母双亡,两姐妹相依为命,苟延残喘到今天……”

静静懵逼道:“姐,你这词用得好像不对……”

“不要管它!静静,这天底下,要说亲,再也没有人比咱们俩能更亲了,你说是不是?”

“那当然!”

“好!既如此,你……”

深深凑到静静耳边,窃窃私语起来。

奇怪的是,说话的人越说脸越红,听她说的人却是渐渐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意。

李鱼在浴桶中泡了一阵,额头微微发汗,酒意稍去,便要起来,静静听得动,忙又进去,帮他擦拭,取一条大毛巾裹住了身子,李鱼便从里间走了出来,往室中一扫,道:“深深回房睡了啊!”

静静道:“她回房沐浴去了,这一路好走,都是一身的风尘。”

李鱼道:“说得也是。你招呼赵府下人来换一桶水,你也沐浴一下吧,我先去卧房睡了。”

静静眼珠一转,道:“奴奴不急,郎君乏得狠了,奴奴给你案抚一番可好?我刚刚发现,柜上放得有熏香和药油呢。”

这案抚又叫按跷,就是按摩的意思,静静自幼练柔体术,初时拉筋动骨的,一定要按摩一番尽快恢复,次日才能继续训练,久而久之,大有“久病成医”之效,静静倒是掌握了一手高明的按摩技巧。

李鱼之前尝过她按摩的手法,当真高妙,极其放松。

听静静这么一说,李鱼欣欣然点头,进了内室,把自己放大床上一摔,裹在身上的大毛巾便散开来。

静静宽了外裳,只着亵衣,点起薰香,打开药油,倒在掌心,轻柔的抹在李鱼的肌肤上,再一点点的指压、推拿、按揉,静静的手法非常娴熟,李鱼四肢百骸在她舒服的按压推拿下彻底放松下来,不知不觉便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李鱼再醒来时,似乎已经到了午夜,睁开眼来,室中没有燃烛,惟见窗上月明如霜,透过窗纸,室内微光。旋即,他就觉得某一处要害湿热紧窒,唇舌鼓弄间几欲摄出他的灵魂。

“啊……你这小妖精……”

李鱼舒服地伸出手,摸到一头秀发。

“这是食髓知味啦?日日行于途,诸般不便利。今日刚得了方便,你就……嘶!”

李鱼一个激灵,魂儿差点出了窍。再也捱不得,伸手一抄,拉住她的手臂,把她轻盈的身子往身边一扯,便翻身覆了上去。

“呀”地一声痛呼,身下的人儿忽然全身绷紧,蜷在李鱼胸前的双手欲就还推,这反应不对呀!李鱼怔了一怔,忽然发觉,掌下按着的两团绵软似乎大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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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84章 巡城

“这不对。她是……”

李鱼凝视着身下的人儿,视觉此时渐渐适应了黑暗,房中无灯,窗外有月,月光如霜,映照在她的身上,脸被帷幔挡着光,黑暗中只能看出一个姣好的轮廓,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李鱼似乎能看出她的肤色都成了酱红色。

而她的胸膛……

指间脂肉香溢,如霜月色映照下,那惊心动魄的粉光致致,那雪团晕霞般的极致妖娆,让李鱼不由得喉干舌躁。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矣!

此时此时,谁能停下来一探究竟,而放过如许尤物?

身下的人儿发觉了他的停滞,虽是痛疼难捺,却似乎更怕被他发现什么,不由得伸出柔软的双臂,紧了紧他的身子。

李鱼就似听到了发令枪响,身子猛地一沉,

“嗯~~”

一声旖旎的娇.吟,身下的人儿拥得更紧了,似乎如此便能缓解她的痛似的。

李鱼心儿怦怦直跳,动作放得轻柔下来,轻轻俯合在她的身上,柔声笑道:“小静静,一个多月不曾亲热,便紧窒如初了啊。”

身下的人儿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生涩地迎合着他,然则理论从不曾实践,哪里懂得迎合,那动作青涩的很,甚而打乱了节奏。只是这种事,最宜沟通不过,灵肉结合的时候,再笨的人儿,不需对方多言,李鱼只是稍稍加强了力道,深深便心领神会,把节奏交给了他。

一个淋漓尽致!

一个婉转呻吟!

直到深深把滚烫的脸颊深深地偎依在李鱼汗湿的胸前,感受着他有力的喷薄,还有那强劲心脏的跳动。

“接下来,这丫头会怎么做呢?借口要沐浴,然后偷偷溜走么?”

李鱼身心俱疲也身心俱悦地想着。

深深当然没有走,万一这坏了心肝的大老爷吃干抹净不认账怎么办?

好吧,这只是她给自己的懒找的一个理由,实际上她现在骨头都酥了,浑身都像散了架,根本无力爬得起来了。

一夜无事,天亮了!

静静钻进房间,仿佛要侍候郎君起床更衣的模样,然后一声尖叫,手捂着嘴巴,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李鱼被她一声尖叫吵醒了,瞧她强装出一副“捉奸在床”的模样,不禁瞪了她一眼,道:“不要作戏了!当我傻子么?”

静静呆了一呆,讷讷道:“原来姐姐早穿了梆!”

李鱼扭头再找她的姐姐,深深已经深深地蜷缩到了被子里边,一副没脸见人的模样,头发触在他的大腿上,痒痒的。

啧!

昨儿夜里,那个热情如火,主动撩拨的人儿哪去了?

李鱼想到这对小姐妹的各自绝技,不由得心中一荡,于是便板着脸道:“臭丫头,竟然敢算计我!老爷我还要处理公务,且不理你。今儿晚上,你们两个过来,老爷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们!”

赵元楷果然会做人,虽然早餐命人准备的很丰盛,却只在厨下备用。昨夜李鱼及其一干随从部下都饮了酒,且是一路疲乏,没有人喜欢今儿起个大早的,所以他也没有一早过来献殷勤。

李鱼起床时已经很晚了,其他人起的更晚,大家洗漱更衣,享用早餐,待一切忙碌完毕,已经快到中午时间。

深深和静静最晚,静静先帮着深深去沐浴一番,再梳装打扮,二人今天俱都穿了女装,深深血脉通透,容光焕发,有种新嫁娘一般的感觉。

深深一直以来都是梳少女发髻,双环望仙髻,双螺髻等,而今天,她则梳了一个单螺髻,显得秀项颀长,宛宛动人。

唐时螺髻具体下来其实有不少具体型式,不过有两个基本特征是不变的,即单螺和双螺。双螺髻是未出阁的处子,单螺髻则是出嫁之后合二为一的,所以诗文中又称之为“同心结”。

深深姑娘今儿个就梳了个单螺髻,唯恐人家不知道她今儿个与昨日是不同的,本姑娘如今也是有主的人了!

包继业等人自然一看就明白,便若有深意地向她点头一笑,态度上自然更是恭敬了几分。以前他们都算是李工部的身边人,现如今人家是李工部的枕边人,这自然是大大不同的。

看看距中午时间还有半个多时辰,大家才用过了早餐,显然不可能那么早吃午餐。而赵元楷也说过,今晚在鹳雀楼上为他们设宴,再正式接风,这一次还要有蒲州士绅名宿参加,中午这顿饭便可有可无了。

李鱼略一斟酌,便道:“大家且各自去城中走走,散散心吧,有什么见闻,回来也好说与我知道。”

众人巴不得有他这句话,登时一哄而散,只有包继业、陈飞扬、狗头儿和深深、静静留了下来。

包继业笑道:“包某老啦,腿脚不好,这一路下来乏着呢,就想多躺一会儿,就不出去了。小郎君若有使唤,招呼一声就好。”

李鱼悄声对深深道:“我也懒得与赵太守闲侃,想上街走走,你可方便同行?”

深深本来倒是很雀跃地想跟他一块儿逛街的,可是听他这样关怀地一问,心里一甜,似乎不接受一下他的关怀,未免辜负了郎君美意。当然,骨子里还是想造成一种娇怯怯的感觉,叫郎君多怜惜着一些。

其实深深从小在勾栏院里,干的就是马戏团的活儿,那身子骨儿可不比一般的小姑娘柔弱,虽说昨夜瘫在那儿,几乎连小手指头都懒得动弹一下,此时却已恢复了精力。

不过,昨夜刚刚“破.瓜”,今儿就活蹦乱跳地逛街去了,这是你家老爷道行不够,降不过你这小妖精么?深深虽然都成了十九岁的老姑娘,这才有了男人,可却是一位资深理论家,静静眼中的污妖王,很懂得如何满足男人的自尊心。

所以,深深便依依不舍地“羞答答”道:“嗯,人家就不去了。”

李鱼便对陈飞扬和狗头儿道:“得嘞,你俩今儿个也别出去疯了,有俩闲钱不要烂赌,跟我四处走走。”

李鱼带了陈飞扬和狗头儿到了府门口,对门子道:“太守公务繁忙,午后就不敢劳烦太守前来相陪了。我等自去走走,还请告知太守,晚上再向太守谢罪!”

李鱼其实是存着自己的心思,他此番前来,可是奉有圣命的,哪能被赵元楷一番殷勤就忘乎所以?前程似锦呐!朝中最年轻的五品官,不知多少人为之侧目。这固然给他带来了名声,可也必然有人嫉妒,所以还是得谨慎为好。

从昨天的情形来看,这赵元楷治下的蒲州城,可不似他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皇帝巡幸蒲州,一路只是经过,沿途注意些道路、屋舍、景观、民风就好,皇帝在蒲州是要住一阵子的,到时难免要四下走走,不比一路走马观花。

所以还是得先亲自去四下转悠一番为宜,这样一旦有哪儿有些问题,也好早早发现。不然一旦被皇帝遇见,肯定有言官要弹劾于他。

李鱼带着陈飞扬和狗头儿出了太守府,明知繁华地方是门面,赵元楷必然重视,所以便只找小巷子、僻静处转悠。

还别说,赵元楷对皇帝的巡幸真是十分重视,那些巷弄之间,李鱼也常见里正乡官带领坊丁沿途清理违建、使人修缮道路,李鱼这才放下心来。

李鱼带人从一条小巷子里出来,正想再去西面看看,忽见几俩大车向西城走去,前两车一看就是米袋子,后两车却是席子、木杆、大锅、柴禾一类的东西。

李鱼疑惑地瞟了一眼,狗头儿已知机跑过去,向那随车而行的几个雇工询问了几句,回来对李鱼道:“小郎君,汾河上游遭了水灾,一些灾民逃来了蒲州,太守不许他们入城,现在城中良善出城施粥。”

李鱼这才恍然,摇头道:“哎!面子工程啊……”

李鱼只管基建,这却不是他份内之事,虽然不屑赵元楷为人,也只是吁叹几声,便打算离开,可他走了两步,忽然站住了脚步。

陈飞扬道:“小郎君?”

李鱼思索道:“汾河泛滥了?这蒲州城就在黄河边儿上,这要是黄河堤坝出了问题……”

这却是李鱼此番前来该负责的范围中事了。蒲州城座落在黄河岸边,黄河水自西向东,恰经过城池,这可比城市景观更加要紧。如今虽是初秋了,可秋雨有时反而更加凶猛。

李鱼便道:“走,咱们出西城,去看看黄河堤坝!”

当下,便领着陈飞扬、狗头儿,追在那施粮救灾的车子后边,也向西城门走去。

正文 第485章 邂逅西城

李鱼跟着那施粥的粮车一路西去。

他原打算在城中转转的,所以本是步行,这回要出城,想到要去黄河堤上去,虽说不是甚远,可也不近,本想找辆车马代步,只可惜赵元楷为了迎接皇帝陛下,大搞“爱国卫生运动”,为了显得街市齐整,驴马不至于随地便溺,把这些做脚夫的生意都给封了。

李鱼一路走去也找不到辆车马,只好跟在那粮车后面,权当是消化食儿了。

西城外,杨千叶带着墨白焰,徐徐行走在一群群难民中间,瞧着他们面有菜色的样子,不觉也浸染了他们凄苦的情绪。

墨白焰叹道:“人有旦夕祸福。天下间,总有种种不幸,姑娘不要太着意了”

杨千叶点点头,虽是明白他说的道理,可心中终是不甚愉快。

这时候,在她身后不远处,却有一位岳公子,带着一个家奴,鬼鬼祟祟尾随其后。岳公子名关,乃蒲州巨商之子。

蒲州有冶铁、酿酒、造纸等工业,还有盐池。盐茶官营,其他几样儿,却是可以民营的。岳家就是造纸的,这里是中都,又近长安,文人墨客甚多,对于文房四宝需求甚高,依托地利优势,岳家作坊的纸张行销一时,也算得一方豪富。

汾河水患,灾民南下,岳家老爷子发了慈悲,叫人在西城外设了粥棚,施粥行善,又把儿子打发来,让他主持其事。岳公子叫家丁施粥,自己无所事事,便在灾民堆里闲转悠。

挑那眉目清秀、品齿伶俐的小童,便询问其父母,自己已养活不了,愿意卖与人家为奴的,便选进府里去做家丁。有那年轻力壮、勤劳朴实的,就选进作坊做工,当然,有那俏丽可人儿的小姑娘,也不妨要买回家去做自己的大丫环。

嗯,岳公子有一颗贾宝玉的心,很想把“书中自有颜如玉”变成现实,在蒲州造出一座大观园来。二十年后,他的目标还真实现了。

还别说,这些灾民不是从小儿的乞丐,只是遭了天灾落魄于此,不少人家原本也算小康之家,那女孩儿家还不曾经历过多少风吹日晒,细皮嫩肉、眉目如画的小丫头还真有那么几个。

有的家虽被淹了,田地其实还在,等水退了,依旧可以回去务农,自也不肯将骨肉卖与他人,情愿再捱一捱,岳公子也不为难,照样施粥救助,有那断了前程的,他便欣然买下。

这小丫头到了他府上听差,自然强过颠沛流离,尚不知会遭遇些什么。那做父母的少了这累赘,再欲求个生计,也比以前要轻松许多。岳家公子自以为这也是在做善事,善哉!善哉!

岳公子正东瞟西逛的,忽然就看见杨千叶了。

杨千叶不但姿容甚美,那种高贵优雅的气质,哪怕穿着故意显得很普通,也是佼佼不群,仿佛一只充满了仙气的白鹤。尤其是在这样一种场合下,到处都是神情不振、破衣烂衫的灾民,这一片片绿叶儿把她衬得,仿佛夜色下的一只萤火虫儿,想不引人注意都不行。

岳公子一见,顿时便有些魂不守舍,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

杨千叶前方走着,忽然站住,转首看来。

岳公子心中一跳,赶紧站住,旁边正有一个面色枯黄的小妇人跪在地上,头发上插了一根野草,这叫插标卖首,自卖自身。

其实城中富绅趁着闹灾人工便宜,大多都来这儿挑选过仆役,只是这妇人不但长得本来就丑,也太不注意形象了,卖个水果还知道把光鲜的摆上边呢,她这形象,一直就没出手。

岳公子站住身子,便伸手出去,捻她头上的野草,努力端详。

“公子?公子,那姑娘走了!”

旁边小厮提醒一声,岳公子如梦初醒,赶紧扭头一看,就要追上去,可他手里捻着的那野草还没放下呢,这一迈步,揪下来了。

那小妇人一个头磕在地上:“多谢公子爷开恩!”

“啊?”

岳公子呆了一呆,对那小厮道:“买下了,买下了,领回府去!”说完急急追了上去。

李鱼领着陈飞扬和狗头儿出了西城,一瞧这里跟难民营似的,脸色顿时也阴沉下来。

蒲州城外如许之多的难民,身为父母官,赵元楷居然不闻不问,除了谄媚迎上,依旧心安理得地锦衣玉食,良心呢?

今晚鹳雀楼上还要歌舞饮宴?

吃得下去吗?

李鱼默默行走一阵,吁了口气,转头对陈飞扬道:“你回去一趟,告诉深深和静静,搬出太守府,住进馆驿去。还有,告诉包继业,到这儿来瞧瞧,咱也施些热粥,赈济灾民。”

陈飞扬呆了一呆,李鱼见他愣怔,不禁笑笑,道:“咱们以前穷,自己都顾不过来,哪管得了旁人。如今既有这个能力,不予援手,良心不安。”

陈飞扬应了一声,依旧有些懵懂,但还是依言去了。

他还不具备兼济他人的能力,自然不明白李鱼的心境。

其实李鱼说的就是穷生奸计、富长良心。再文雅点儿说,就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如果上升到理论层面,那就是经济的发展衍生文明的进步,文明的进步依仗经济的发展,二者水涨船高、相生相随议,经济基础决定了上层建筑。

当然世事无绝对,但它在很大程度上,还是一种客观规律。

李鱼交代了陈飞扬离去,再向前信步一走,人群中那个仙鹤般佼佼不群的倩影便跃出了眼帘。

“杨千叶!她怎么在这里?”

一眼看到这位造反专家,李鱼心中登时警铃大作,马上追了上去。

这时杨千叶已经听说自家的粮车赶到,所以赶回去督建粥棚了,李鱼快步跟上,结果恰看到岳公子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

“咳!这位仁兄,你看人家那位姑娘,姿容明艳,雍容典雅,必然是书香门第。既然能施得起粥,也必是大富之家。以兄台你如此圆润的身材,似乎就不必想入非非了。”

李鱼不是刻薄之人,可是一瞧这人在追蹑杨千叶,不由自主地就刺了一句。

岳公子扭头看他一眼,不屑地一撇嘴:“男人在乎外貌吗?肤浅!男人在乎的是内涵,本公子的气质……哈!”

李鱼道:“可我看你的气质,也很锉啊!”

这岳公子倒是好脾气,也不恼,恶狠狠抢白了一句:“万一她瞎呢?”说完撇下李鱼,快步追了上去。

一片空地上,杨千叶的粥棚子正在搭建,前边埋灶,生火,开始煮粥。

许多还未及吃粥的难民立即涌过来,还有些在旁的善人那儿已经吃了粥,但那稀粥只是吊命,一碗下去饥火上升,反而更饿的,也都纷纷拥挤过来。

墨白焰见状,马上站在前面高声安抚:“大家不要乱,我们姑娘一定会全力救济大家的。大家排好队,按顺序来,都有份的,不要抢。那个人,你再不守规矩,就把你赶出去。来来来,过来几个人,维持一下!”

堂堂的大隋皇宫大内总管、如今的造反家第一军师,居然批挥着几个帮闲力工,维持起难民秩序来了。

李鱼目光一闪,向狗头儿递了个眼色,便迈步走了上去。

眼见一双双饥饿的眼睛,杨千叶十分着急,正主动帮着生火,蹲在那地上挖出的灶坑前填柴,眼见那火势熊熊燃起,杨千叶不禁露出欣喜的笑容。

“杨姑娘,久违了!”

李鱼走到近前,微微一笑:“原来杨姑娘不只文武双全,会作戏、会刮皮子、会经商、会扮小侍女,还会做烧火丫头!”

杨千叶一怔抬头,见是李鱼,也不禁吃了一惊。她早知道李鱼会来蒲州,只是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倒也是冤家路窄。

杨千叶迅速镇定下来,淡淡地道:“你看到那些饥肠辘辘的难民了么?我正赈济灾民,能不能请你不要再来纠缠我。”

杨千叶一边说一边走开,李鱼跟上去,道:“你说奇不奇怪,我在利州,你去利州。我去陇西,你去陇西。我到长安,你也到长安。如今我来了蒲州吧,你居然也来了蒲州,这是不是缘份?”

他不说还好,他这一说,杨千叶想起自己这些经历,这些年来所有的凄惨,都没有这两年多,一切厄运的开始,就是从利州遇见他开始的,不禁没好气地道:“如果是缘,也是孽缘,你离我远一些!”

李鱼笑道:“蒲州,我是不得不来的,还能离你远到哪儿去?我倒是很好奇,你怎么来蒲州了?难不成你也成了小神仙,掐指一算,就知道这里发生灾荒?”

杨千叶忽然止步,回过身来,凝视着他,微微一笑:“你不用想诈出我的目的!我也不瞒你,我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成!谁也阻拦不了,你也不行!我才不信那个邪,你一定奈何不了我!”

李鱼道:“是么?那咱们就走着瞧!总之,在我眼皮子底下,你最好乖乖的,不要惹是生非!”

旁边一个难民,托着个破碗正在排队,听见二人这番话,便对杨千叶好言相劝道:“姑娘,宜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你看他如此赤诚,你就答应了他吧!”

杨千叶正没好气,瞪着他道::“你是不是根本就不饿啊?居然还有当媒人的闲心,墨师,这碗粥不用施给他了。”

那灾民哀嚎道:“不要啊姑娘,其实我本来就是当媒人的呀……”

岳公子尾随过来,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中,只当李鱼与他乃是同道,也在追求这位气质超群的女子,如今见他吃了瘪,心中大是得意,走上前来,折扇在他肩头敲了一计,笑吟吟地道:“跟你说过了,男人呐,看的是内涵,是气质!你还是知难而退吧,哈哈哈……”

岳公子折扇一张,下巴一扬,像只骄傲的孔雀似的,摇头摆尾地追着杨千叶去了。

李鱼看着岳公子追向杨千叶的匆匆背影,脸上虽然笃定,心中却是着急的很。她来干不什么,难不成贼心不死,还要行刺皇帝?她这么下去,总有失手的时候啊!这个臭丫头,怎么就不听劝呢,难不成她真要作死不成!

正文 第486章 捺下葫芦起来瓢

李鱼带着狗头儿转身离去,将至城门口时突又停住,回头看看,见无人跟踪,便对狗头儿嘱咐道:“你去弄身破烂衣服,扮作难民,回去盯着。那位杨姑娘如果有什么举动,就去馆驿里找我报信儿。”

狗头儿心领神会,翘起大指道:“小神仙好手段!什么内涵,还得是手段!我这就去盯着,你放心,那个姓岳的公子绝对占不得杨姑娘的便宜。”

狗头儿只当李鱼这是要护花呢,他那境界,也理解不了更高深的东西。李鱼笑骂道:“胡说八道,快去吧!”

李鱼没有多做解释,让他这么理解,这小子反而更上心,何必罗里吧嗦和他说太多。

“哎!真是叫人操心呐!”

主动替人家操心的李大官人长叹一声,独自一人回了太守府。

李鱼回到自己住处,就见陈飞扬抻着脖子正站在那儿,一见李鱼回来,陈飞扬忙迎上来。

李鱼奇道:“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陈飞扬道:“小神仙的吩咐,我已告诉包先生了。包先生带人先把东西搬去馆驿了,只是两位姑娘逛街去了。我也不知该往何处去找,正在这里等她们回来。”

说好的今天不方便走路呢?原来故事里都是骗人了。

李鱼又是一声长叹:“哎!真叫人操心呐!”

深深静静没回来,李鱼也不好独自离开,只好回房等着。

不料这厢门子已经把他回来的消息告诉赵太守了,赵元楷最近很是勤政,一大早就起来,这一上午都在召集辖内各路官员,分派差遣,务必把中州搞得面貌一新,迎接皇帝陛下。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一干官员也都打发回去了,吃了午餐,再小睡片刻,门子禀报,李工部回来了,赵元楷就跑来找他喝下午茶了。

李鱼正好当面向主人说出要离开的意思,赵元楷自然极力挽留。

只是李鱼观其行,已经知道此人究竟是何货色,也许接下来此人凭仗着这种媚上欺下的行为还能官运亨通,不过当今皇帝可是明君,也保不齐哪天就要倒霉。李鱼不想与他牵扯太深,还是想远避为宜。

只是这种担心又不好明言,李鱼只好找个理由,很是委婉地道:“下官才刚刚覆任工部,呵呵,初来乍到,又获此重任,太守当然明白,这是风口浪尖儿上啊,还得行事谨慎些,才不好予人把柄。”

赵元楷一听这话,倒不再挽留了,他频频点头,心领神会道:“老夫明白,老夫当然明白。哈哈,李工部不必介意,不招人妒是庸才嘛,老夫一生,又何尝不是谗言无数?”

他为李鱼斟上茶,安慰道:“不要去理会他们,我等为官,行得端、坐得正,一心为公、两袖清风,奉公守己,忠于朝廷,为天下黎庶造福,便胸怀坦荡,何惧小人谗言?”

这赵元楷居然把李鱼引为同道了,弄得李鱼有点迷糊,瞧他说的一脸认真,仿佛真是发自肺腑……,难不成这位太守老爷是真的打心眼儿里认为,只要是一心媚上,就是行得端,坐得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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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州济南郡,泰山之巅。

泰山吞西华,压南衡,驾中嵩,轶北恒,为五岳之长。据说开天辟地的盘古死后,他的头部就化为泰山。而远古时期,黄帝曾登过泰山,舜帝曾巡狩泰山。商王相土在泰山脚下建东都,周天子以泰山为界建齐鲁;传说中秦汉以前,就有72代君王到泰山封神。

秦始皇一统天下后,也曾到泰山封禅致祭,刻石纪功。秦二世、汉武帝、汉光武帝、汉章帝、汉安帝、隋文帝都曾先后来此封禅祭天,大唐此时却还不曾有哪位皇帝来过这里。

峰巅之上,一株齐云老松。

松下有石,石上有酒,苏有道和阴弘智正对坐畅饮,相谈甚欢。

说起这阴弘智,与苏有道一样,也是个脑有反骨的阴谋家,他是齐王李祐的舅舅。

齐王李祐,乃唐太宗第五子,母亲姓阴,阴弘智的妹妹。

很巧,与阴弘智对坐的苏有道,却是侄女儿为太子妃。

也就是说,这两个人都算是皇室的外戚。

齐王李祐的外公是何许人呢?他的外公叫阴世师,隋朝大臣,与代王杨侑留守长安。李渊太原起兵后,李渊留在长安的幼子李智云被阴世师所杀,年仅十四岁。

阴世师、骨仪等人又让京兆郡寻访李渊家族的五庙墓葬,刨了李家的祖坟,这个仇太大了,李渊入长安后,便杀了阴世师、骨仪人。可老李家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自信,不但网罗了一群隋朝旧臣,还喜欢纳仇人之女为媳。

李渊的妃子中,有隋室中人,李世民的妃嫔中也是一样,不但有这样的仇家后人,还有他兄长和弟弟的媳妇儿,杀了人家老爹纳了人家女儿,杀了人家丈夫纳了人家媳妇,也不怕睡到半夜被人家给勒死。

这些女人还真没有哪个想着为夫家、为父家报仇的,可男丁却不同。阴世师死了,他儿子阴弘智却成了齐王的舅父,阴弘智可没忘记家仇,从小他就在李祐身边,给他灌输一些大逆不道的想法。

等李祐受封齐王,成为齐州之主后,阴弘智更是积极怂恿,一个人嫌力度不够,还把自己的大舅哥燕弘信也弄到了李祐身边,两人儿一块忽悠。

阴弘智、燕弘信,这二弘每天都向李祐灌输这些东西,这李祐不觉便动了心思。

阴弘智其实并没有图谋天下之意,他只是想报仇。只要能怂恿人起事,替他报了父仇,谁当皇帝他都不在乎,甚而李唐大乱,自相残杀,因而亡国,那才更快意。

其实对于这两个人的手脚,苏有道这边一直有所了解。因为李祐曾经回长安养病,阴弘智和燕弘信曾为李祐四处交结权贵,走动的太频繁了些,便落入了苏有道的视线。

苏有道细细一查,便明白了他的心意。这种事儿虽然隐秘,也怕有心人关注。更何况这二弘和李唐都有仇。苏有道虽然明白了他们的目的,却从未想过与他们有所接触,同样都是做谋士的,苏有道可瞧不上他们,感觉他们会成为猪队友,拖了自己的后腿。

但是现在不行了,李承乾实在是不成器,而且屡屡背着他搞事情,总是搞到不可收拾才哭哭啼啼地找他来收拾残局。苏有道给李承乾揩屁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现在这残局越来越不好收拾,必须得下猛药才行。

所以,苏有道便想到了往齐州一行。

如果能促成齐王早点谋反,对当今皇帝必是一个巨大的触动。儿子造他爹的反,皇帝要平叛,对当太子的儿子本身就是一种承认。这种承认会衍化为社会力量,增益太子的威望。

到时候,苏有道还想运作一番,让太子请缨出兵。

正常情况下,是谁出兵也轮不到太子,储君就得留在京城里储着。

可是一旦齐王起兵那就不同了,他是皇子,不管哪个大臣去剿他,都有点别扭。而皇帝难不成亲自出兵去教训儿子?当然,皇帝要是下旨某位大将军出征,也算是代天子出征了,可再也没有比太子哥哥更合适的人选了。

五儿子忤逆不孝,长子代父教训,再合理不过了。

有了这桩战功,如今诸皇子中,可没有一个出过征、打过仗,有了这桩独一无二的战功,皇帝还想易储?绝无可能!

至于说此前与齐王亦有过来往,亦算是同谋,苏有道自然有办法摆脱,他也不会留下直接的证据。而阴弘信有了这样一个强有力的呼应者,也不在乎留下他的直接证据,毕竟彼此的目的并不相同。

因此上,两个人可谓一拍即合。

今日泰山绝巅,煮酒论英雄。

明日,苏有道就要打道回长安了,此时此时,他还不知道,他那一心要辅佐上皇位的太子爷,又开始捅娄子了!

正文 第487章 浅浅一笑

李鱼终究还是搬出了太守府,不过当晚的鹳雀楼之宴,他还是去了。他不看好赵元楷的未来,该撇清的要早撇清,免得受了牵连,却也不必马上便拒人千里之外,平白得罪一位封疆大吏。

饮宴之后,李鱼便回了馆驿,席间蒲州官绅、有头有脸的人物尽数出席,对这位政坛新星都很殷勤,李鱼左右无甚要事,也就多贪了几杯,哼着小调儿往馆驿中一走,陈飞扬对驿卒交代一声,便把李鱼领到了给他安排的房间。

馆驿确实还在修缮当中,不过已经快完工了。等皇帝一到,皇亲国戚、权贵大臣要随行一大批人,总不成让那些达官贵人住在馆驿里还嗅得到油漆味儿,是以馆驿必须赶在皇帝出京前就完工,留出几天散味儿。

李鱼的住处在最早完工的一片院落间,又是上风头,所以气味尤淡。他对气味又不是特别敏感,回到房间先喝了两盏温茶,见帷帘后边还给他准备了浴桶,不禁暗赞深深静静心细。

袍带鞋袜一一脱下,在浴桶中泡洗一番,赤条条一丝不挂地出来,擦干净了身子,便“屌儿郎当”地走进卧室,往床上一倒,拉过柔软丝锦的被子往腰间一搭,便酣然睡去。

这一觉好香,午夜间李鱼微有渴意,攸忽醒来,正要睁眼,触手忽觉一片绵软温热。李鱼急忙睁眼,却见静静不知何时跑来给他暖床了,此时正蜷在他怀中睡得正香,难怪臂膀有酥意,姑娘钻进他怀里,头枕在他臂上,一头秀发铺展,花儿般一张小脸红扑扑的,闭合的双眼上整齐细密的睫毛,说不出的好看。

“这丫头……”

李鱼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就想托起她的脑袋,好抽出手臂来,结果只微微一动,便察觉身后也是暖烘烘的一团柔腴绵软。

李鱼扭头一看,一蓬乌油油的长发遮住了头面脖颈,只露出半个圆润的肩头,被烛光映照着,发出润泽莹泽的光。

“深深?”

李鱼先是一讶,看到那深深一痕,玉之沟壑,才醒起是深深。

哦,对了!

昨儿夜里已经把人家给吃了,如今也是自己的人了,同床共枕亦属寻常。

这俩丫头不知何时钻进来的,自己竟一无所知,看来真是有些醉了。不过这两个丫头到底年轻,侍候人的事情不够精细,登榻同眠,连帷幔也不知道放下来,秋意已深了,肩头露在外面,着风吹了怎么办。

李鱼摇摇头,伸出手臂,想把那金钩上的帷幔放下来,这一动弹,静静先醒过来,“咿唔”一声,尚未睁眼,先猫儿似的又往他身上蹭了蹭,抱住他一条胳膊,这才昵喃着睁眼:“郎君醒了?”

“醒了,你二人不曾安排房间么,我回来时不曾看见你们,怎待我睡了才来?”

“有的呀,我和姐姐在房中沐浴,再过来时,郎君已睡了。”

“原来是这样,不告而入,可没了规矩喔。不过,你这小身子跟一个小火炉儿似的,抱着倒是舒服。”

静静柔软修长的大腿不忿地在李鱼胯间蹭了蹭,道:“是郎君说今晚要我和姐姐听训,人家才过来的嘛。”

“有吗?唔,好像我是说过,真喝多了……”

李鱼乜一眼静静,慵睡半晌,发丝纷乱,俏脸潮红,别具一种风韵,仿佛涤过了泉水又蘸了麦芽糖的一枚海棠果儿,不由得食指大动,手臂一伸,便搭在她细细的颈子上,笑道:“嗯嗯,静静乖,那便罚你轻些。”

李鱼手上微微使力,静静回意,嘟了嘟嘴儿道:“人家还想与郎君说话呢。”

李鱼急不可耐道:“听训带耳朵就好,不用说话!唔……”

一阵舒服快感传来,李鱼登时也停了说话,只长吁一口气。

李大官人开训,也不需要说话的。

啧咂之声半晌,李鱼伸出手,一把扯下了金钩之上的帷幔,又慢慢抬起一条腿,哆哆嗦嗦地放下了另一边的帷幔,帷幔之中便逞现出一出出皮影儿戏儿般的景致。

时尔见一少女跃马扬鞭,随鞍打浪,

时尔见一壮士挽着小车儿的两条长辕,费力攀登,

时而帐中全没了人影,床面上仿佛两条大蛇蜿蜒扭缠,锦榻蒲帷,律动不休,

时而又见一骑马的汉子威武雄壮,前方‘马首’做仰天长嘶状,‘马鬃’迎风飞扬……

深深睡觉是极深沉的,可睡得再深沉,此时再不醒那也只能是死人了。

李鱼正把一条修长圆润的大腿抱在怀中,跪坐榻上,侧骑驰骋,忽见掀翻到一旁的锦被中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儿来,脸蛋儿红润润的,眸子里水汪汪的,一根食指微微噙在嘴里,仿佛一个馋了嘴的孩子。

李大将军跃马持枪,纵横四海,未曾一胜也,最后总是功亏一篑,流败千里,然则斗志顽强,败而不馁,乐此不疲也。何惧车轮大战,当下轻舒猿臂,奋力一扯,一把自被中扯出粉团团雪沃沃一个身子,再度鏖战起来。

及至四更,李将军鸣金收兵,敌我握手言和,各自打扫战场,四海一片升平……

五更天,雄鸡一唱,东方日升,李大官人只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叫什么叫,便该把你宰了炖汤!”

日上三竿时,李大官人方自施施然出了房门,神清气爽,一派贤者风范。

“小神仙醒啦!先用点早餐吧。”

陈飞扬迎上来招勤相询,陈飞扬对他的称呼不太确定,也会因为所处的环境不同有所改变,不过最多的时候是称他“小神仙”,虽然旁人对此称呼有些莫名其妙,但这叫做资历。旁人谁有资格称他一声小神仙的?包继业这一路真正出了大力,是小神仙手下最得力的人才,对他二人也是格外的不同,为何对他二人另眼相看?

陈飞扬心里明镜儿似的,所以但有机会,还是以“小神仙”相称,这样叫着亲。

“嗯!吃点早……午餐吧。两位姑娘不用管了,由得她们睡去。”

“是是是,狗子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有小郎君的吩咐。”

李鱼嗯了一声,想到西城外那个不省心的,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其实他打发狗头儿去西城外盯着,本没报多大希望,相信杨千叶既然撞见了他,定然溜之大吉。今天狗头儿再去,定然会已不见了杨千叶,再迟一会儿就会回来了。

李鱼是这般想的,可狗头儿却没如他所料一般很快回来,直到日蒲西山,狗头儿才回来。李鱼听他一说很是讶然,大大出乎他之所料,杨千叶今天居然还去西城施粥了,而且在那一待就是一天。

“难不成杨千叶这一遭不是为了皇帝而来,而是为了招揽流民募兵?不能啊,这灾情不严重,受灾的只是一个地方,难民有限,纵然是地方官救灾不力,也不至于酿成民变,即便是闹出什么风波来,如此小的规模,也可以迅速平息。杨千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那么……是我错怪了她,她真的只是为了救灾而来?

自西城外收了粥棚,杨千叶带着墨白焰回城,刻意快马转过几条巷子,确认没有人追来,这才拐向真正住。

杨千叶道:“罗霸道和纥干承基那厢如何了?”

墨白焰道:“纥干承基回长安请太子想办法弄床弩去了,罗霸道还在四下闲逛,想再找找适合下手的地方。”

杨千叶道:“他二人虽然莽撞,其实也算粗中有细。起码明白,这样大事,要对太子晓以利害,说服太子,须得有个好口才。罗霸道不成,纥干承基尚可。”

墨白焰笑道:“姑娘说的是。只是,那李鱼已经发现了姑娘,姑娘还在西城外现身,这合适吗?要不要就此隐遁行踪?”

杨千叶道:“不必!我若藏起来,必然引起他的疑心,那时再四处寻我,可不麻烦?现如今我们需要等着长安消息,闲着也是闲着,且就每日赈灾行善吧。他一定会派人盯着我的,叫他摸不着头脑最好。”

想到自己也能摆李鱼一道,弄得他满腹疑惑,杨千叶心中生起些许成就感来,不由得浅浅一笑。

正文 第488章 摊牌

一天,两天,三天……

一开始李鱼还沉得住气,可是一连三天,狗子都回报说杨千叶每日就是在西城施粥,还从城里淘弄了些旧衣物、旧被褥给灾民,第三天回来的时候,狗子还汇报,杨千叶还弄了好多建大棚的材料,毕竟是秋天了,睡在野地里容易生病,打算帮难民们建些简易棚屋。

杨千叶这究竟是要闹哪样啊?她真是来救灾的?

李鱼沉不住气了,第二天一早,他便骑了马,带了哼哈二将急急赶向西城。

包继业真是个实干家,李鱼那天只吩咐了一句,这几天完全没过问他的事,包继业已经在西城外建好了粥棚,就设在杨千叶的粥棚对过,包继业倒不是有意为之,而是因为这一片地势开阔,比较方便。

一见李鱼赶到,包继业立即跳上一条长凳,嗖地一下拿出一个纸壳子糊的喇叭来。在这儿招呼、安排那些难民,都得用吼的,一天下来谁也受不了,所以包继业准备了这么个东西。

“大家伙儿听好啦,真正的大善人来啦!”

包继业站在条凳上,空着的手往李鱼一指:“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是包善人,我老包也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儿。真正的大善人就是这位,做善事不留名的大唐工部郎中李鱼李老爷!”

“多谢李员外!”

“李老爷慈悲!”

“救苦救难啊……”

附近的灾民呼啦啦跪了一片,有跪习惯了的,也有原本家境不错,不大习惯跪人,见旁人跪了略一犹豫动作慢了些的,参差不齐,混乱不堪。

“别……呃……,诸位乡亲请起,请起!”

李鱼有些头疼,也不知道该扶哪个,只好双臂张开,不停抖动,跟玩老鹰捉小鸡儿似的。

百姓们陆续站起,依旧道谢不止,李鱼陪着笑脸这边招手那边点头,忙得昏头转向,好不容易才制止了骚动,赶到棚边,狠狠瞪一眼包继业道:“聒噪什么,安份做事。”

包继业笑哈哈的,虽见他不悦,却是丝毫不恼。

这是个人精,当然明白什么叫真生气,什么叫假生气。

李鱼随意问了几句施粥情况,每天开销,点点头道:“嗯,不要再说这是我施粥行善了,不合适。明日起,告诉他们,这是长安城中大善人第五凌若施粥救人,钱你先垫着,回头我开条.子,你去找她要钱!”

包继业先是吓了一跳,第五大梁?转念再一想,自己确实冒失了,虽说这都是些底层难民,不担心事情传到上面去,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李鱼是在职的官员,越过正当其职的官员来施粥赈灾,这就很不妥当,你这不是打人家的脸么?就你心善,你的同僚做事不力呗?

再一个,一个现任的官员,身在朝廷,却又不能代表朝廷,你如此赈灾行善邀买人心,你是想做什么?亏得李鱼是文官,而且是文官里离政务比较远的工部官,如果是个武将,说你邀买人心试图造反你都没处喊冤。

包继业这才变了脸色,连连称是。

李鱼这么说,是笃定第五凌若一定会同意,而且会很高兴。

倒不是说这点钱对第五凌若来说只是九牛之一毛,而是因为凌若现在有孕在身,把这事儿办了,说是她做的善事,积一份功德,对第五凌若来说,那是求之不得的事。

其实自从发现有了身孕,第五凌若往长安各大寺观投下的香油钱已是一个天文数字,只求为未出世的孩子积得一份功果,保佑他(她)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李鱼觉得,与其投给那些不事生产、整天哼哼唧唧的闲人,不如帮助一下这些真正的苦命人。

这边交代明白了,李鱼才向对面的粥棚看了一眼,杨千叶正站在棚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显然方才那众难民群拜大善人的场面已落在她的眼中。

因为连着几日常往西城外难民区来,杨千叶也换了打扮,青色绣花的两裁衣,头上也不戴首饰,以青色瓦片巾包头,十分的俏皮可人,尤其那肌肤,如同刚刚从鲜嫩蚌肉里挖出来的珍珠,十分润泽。

李鱼举步走过去,眼看将至杨千叶面前,墨白焰不知从哪儿转了出来,已然静静地站在侧面,脚下不丁不八,双手悬垂,被大袖掩住了。但李鱼看了一眼,却断定那双手已然箕张成爪,随时可以出手了。

“杨姑娘,连日行善,难得呀。”

“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行善,每年各地的灾民中,都有不少人因为得到我的救济而得以逃过一死。”

杨千叶淡淡的一句话,李鱼却是一惊,他可没忘记如惊鸿一瞥的千叶死士。杨千叶在天下各地,究竟有多少这样的死士队伍。这也就是在大一统的中央帝国吧,掌握了如此巨大的潜势力的杨千叶依旧毫无作为。

如果是在邦国无数,拥有一座城堡就敢号称国王,国家大得跟个屁似的欧洲,拥有许多死士刺客的阿萨辛,可是占据了数百座城堡,从暗中的刺客变成了明里的一个统治者。

他就靠着自己的刺客组织,凌驾于欧洲诸国之上许多年,谁也奈何不得他,直到狂妄得敢去得罪一路人挡杀人,神挡弑神的蒙古西进大军,这才惹来了灭顶之灾。

杨千叶此话应该不是虚言,她拥有取之不竭的大隋宝库,在各地救灾易如反掌,可她固然救过许多人,是不是也从中选择了很多人,培养成了她一言可决其生死的死士?

李鱼沉默了片刻,才轻轻点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你做得很好!”

杨千叶听懂了他的话,却只是淡淡一笑。

李鱼吁了口气,瞟了一眼虎视眈眈的墨白焰,向杨千叶道:“出去走走?”

杨千叶对墨白焰道:“墨师,我离开一下!”说罢,便云淡风轻地走出了施粥棚子。

你要我走我就走,本姑娘的面子往哪儿搁?

方式你选,地点就得我选了,杨千叶款款而行,一直将他带到了大河边。

大河滔滔,奔流到海不复歇。

每一条大一些的河流,都可以称之为大河,但是直接就可以用大河来当作它名字的,却只一条,独一无二、唯我独尊的黄河。

滚滚黄河水,汹涌澎湃。

河水拍打着堤岸,看似至柔的水,却蕴含着无穷的伟力,每一次撞击,都溅起一片片巨大的浪花,偶有风助水势,那浪就掀得半天高。

杨千叶在堤坝上站住,眺望了一阵黄河水,才徐徐转过来身来,向着李鱼微微一笑:“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

……

“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

大将军侯君集不耐烦地看着坐在对面,吞吞吐吐跟便秘似的太子李承乾,很不耐烦。

坐在他面前的是当今太子,未来的皇帝,可这位曾跟着李世民征战天下,杀人无算、有灭国之功的侯大将军,还真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更谈不上什么敬畏。

眼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侯大将军就看不上。

“咳!大将军,孤与大将军曾经议过的事情,大将军可还记得?”

“殿下说的哪件事啊?”

侯君集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见李承乾一脸吃了屎的表情,突地恍然大悟,目中顿时放出光来,兴奋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太子终于下定决心啦?哈哈哈哈……”

侯君集兴奋起来,自从灭了高昌国回来,却因为睡了几个高昌女人,藏了几样高昌珠宝,被下了大狱,侯君集就满肚子的不高兴。虽说他在牢里就只睡了三天,就因岑文本上书求情,皇帝顺势就赦免了他,但是对他来说,这已是一辈子洗刷不净的奇耻大辱。

不是老子劝你,你当初优柔寡断的,肯狠下决心,在玄武门动手?

你的皇位,是老子帮你争下来的!你居然如此对老子!

老子能捧你上皇位,也就能依样画葫芦,再捧一个上去,把你拉下来!

如今的大唐,将星云集,文星璀璨,任何人想造反,都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军神李绩,反过来离开使他成为军神的大唐阵营,也只能完蛋,但侯君集完全不曾考虑过这一点。

这些人的历史地位、能力才干,实力排行,那是我们后人为他们排下的,在当时,他们纵然上下有别,也只是凭着往昔的功绩来确定的,在能力上,大家都是同僚,每天都打交道,谁也没把谁当成事,更不会觉得自己比别人弱了。

何况,侯君集又不是要拉一支队伍出去,列好了阵再跟大唐单挑,他一旦造反,是要突袭长安城,擒获李世民的。只要他再捧出一个李家的人坐上皇位,就不会遭至各地勤王势力的反扑,而迅速稳定局面,一如他当面捧李世民上位。

可惜李承乾胆子比他爹还小,性情比他爹还犹豫,侯君集明里暗里不知劝了多少回,李承乾都只是敷衍着不肯谈的深入一些,日子久了,侯君集也有些泄气了,所以今日李承乾突然找上门来,他都没意识到李承乾要做什么。

此时突然明白过来,侯君集顿时血脉贲张,一双虎目紧紧盯着李承乾,沉声道:“殿下下定决心了么?”

李承乾咬牙道:“孤决定已定!”

“好!”

侯君集的眼神睥睨霸道气来:“既如此,侯某一定力保太子,登上皇位!”

正文 第489章 山穷水尽已无路

黄河岸边,浪涛滚滚,李鱼和杨千叶之间也是暗波汹涌。

两个人没聊几句,原本平静无波甚而小有默契的局面登时化为乌有。这是必然的,两个人的立场分岐实在是太大了。

李鱼是大唐的官,而且是一个前程似锦的官,如果不是他已经成亲,此时已然成为许多王侯公卿、宰相人家属意的佳婿人选了。

这与李鱼是不是一个穿越者的身份无关,他已经来到这个时代,并且在这里有了牵挂,要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他就等于融入了这个世界,因此这个前程他就一定得珍惜,在这一点上,他和这个时代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而杨千叶呢?她是一个反叛者,大隋亡后,亦有散佚民间的隋杨后人,可是并没有一个男丁站出来,希图复国。也许,他们没有机会掌握隋宫宝库,是个很重要的原因,毕竟有了这么多钱,无论想怎么招兵买马都不为难。

大隋虽然二世而终,但它的国力之强盛,却是前所未有的。同样二世而终的秦朝创建了真正的大一统王朝,车同轨,书同文,这个意义前所未有,十分重大。

而大隋则建立了比唐朝最强盛时还要庞大的疆土,创建了科举制度,这些一样对后世产生了万分重大的意义。而大隋国力之盛,正是令人瞠目,大唐建国,接收的可不是一个烂摊子,大隋的粮仓储粮供唐人一直吃到开元年间。

民以食为天,这么重大的问题提前解决了,为大唐国力的迅速强盛有着不容忽视的重大作用。可想而知,反王处处,狼烟四起之际,隋王朝在全国各地建造的七座宝库,究竟拥有着多少财富。

杨千叶要造大唐的反,李鱼端着大唐的饭碗,这就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巨量的钱财,固然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可李鱼并不认可在将星云集,文曲如雨的大唐盛世,杨千叶还有机会复辟。然而,因为两人之间那种其实彼此间早就清楚,只是谁也不愿捅破的那层窗户纸,所以谁也不曾说破。

“我是大唐的官!你口口声声要造大唐的反,杀大唐的皇帝,真当我不敢抓你?”

李鱼声严色厉,嗓门比涛声更大,反正这堤上再无旁人,说话不用顾忌。

“呵,那你抓我呀!”

千叶小公主冷笑,开启嘲讽模式。

“你倚仗什么?不要以为,我就一定会一直纵容你!我现在是官,一个前程远大的官!你造大唐的反,就是砸我的饭碗!我若能抓了你献给皇帝,说不定还能马上连升三级。”

“这才是你的心里话吧?你早想抓我了是不是?”

“愚蠢!我要是想抓你,我早就抓了,我今天又何必一个人跑到这儿,说你说话!”

“光复大隋,这是我从小到大的唯一使命,我不会改变!你要么去告举我,要么走得远远的当没看见,你是说服不了我的。”

“你……,我头一次看见一个女人,比驴子还要犟,比驴子还要蠢,比驴子还要不知所谓!”

“这些话我是不是一样可以用在你的身上?”

一言不合,两个人终于动起手下。

黄河大堤,垂杨柳下,二人兔起鹘落,你来我往。

高手过招,其实没有百招千招的,真要打那么久,不用别人再打,自己先累趴下了,就算武功相近,十来招下来,胜负也就见了分晓。

“哎哟!你打我鼻子!我刚刚有机会,都没打你的鼻子!”这是李鱼的声音。

“那是你犯贱!我拦着你了么?”冷笑声中,这是杨千叶的声音。

“无耻!你居然踢我……踢我……”

屁股两个字,杨千叶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可已是恼着成怒。

“相打无好手,相骂无好口,难不成我还跟你相敬如宾啊?”

“找死!”

“砰砰、啪啪”,又是一阵拳脚相击,李鱼正气凌然的笑声响起来:“哈哈哈哈,在下学艺不精,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然则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把你的脚从我后背上拿开!”

“哼!还想对我使用寝技?你的功夫杂而不精 全仗出奇制胜。一旦被我知晓寝技,你在我面前,就没什么皮调好弹了,现在可认输了?”

“反正我就要死了,你告诉我,此来蒲州,可是为了行刺天子?”

“是又如何?”

“天子身边,扈卫如云,其中真正高手不可计数,你真以为你能成功?”

“为什么不能?“杨千叶笑吟吟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肌肤如玉,淡淡的处子绒毛,眉眼盈盈煞是好看:“蒲州刺史矫过饰非,欺君罔上。有良善女子施粥救人,并率领众难民向皇帝请命,你说皇帝见不见?”

“嗯……”

“一个受到百姓爱戴的行善女子,为民请命。皇帝为了表示亲善的一面,会不会亲自出面安抚难民,接见这个女子?你说我近不近得了皇帝的身?”

“你当我是瞎子、哑巴?我不会向皇帝示警么?”

“啧啧啧,本姑娘就只拿脚尖儿点头,倒要看你翻不翻得了身。示警?落到我手上,你还想活着回去示警?”

“哼!你想恩将仇报,那就杀了我好了!眨一眨眼,我就枉为男儿!”

李鱼一脸的视死如归,但是杨千叶一俯身,一手就已抓住了他的足踝,另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我擦!这是要把我丢进黄河的意思吗?真是最毒妇人心呐!

李鱼当即一声冷笑,傲然道:“你当然毫无防范?出城之际我就留下了交代,只要我有一点意外,就马上禀报刺史,满城通缉于你。”

握向脚脖子的手不经意地滑向他的手腕,然后他被提了起来,反拧着胳膊。

“你不要逼我,不然的话……”

“不然怎样?”

“不然,我就放弃复国,只杀李世民一人,也算是告慰列祖列宗了。”

“呵呵,好像刺杀皇帝就比复国容易多少似的,就算没有我示警,你真以为皇帝就会因为你为民请命,轻易容你近身?”

杨千叶平静地道:“很简单,我交出备以造反的钱财,公布自己的身份,向大唐皇帝投诚,你说他信不信?”

杨千叶放开了手,转到了李鱼的正面:“如果我自荐入宫,你说皇帝会不会欣然接纳?”

李鱼刚想说什么,忽然想到李渊、李世民父子的妃嫔中,都是前隋杨氏家族的贵女,这也就罢了,虽然夺了隋室江山的是李唐,可直接灭了大隋的毕竟不是李家,其实仇没那么深。

杨千叶现在死死地盯住李家,主要是墨白焰等老太监们从小灌输的结果。不然怎么办呢?当年十八路反王,不知道多少路的反贼,现在都没有了啊,勒死隋炀帝的凶手也化为灰灰了啊,不给小公主树立一个活着的目标,她往哪儿努力?

所以在李世民眼中,还真未必觉得她对自己会有多么大的恨意,更何况她是主动亮出自己的身份,再交出隋宫宝库,那时就算是自己站在皇帝面前警告,皇帝也会只信她,不信自己了。

另外,李鱼很怀疑,就算他示警了,李世民也相信了,还是未必会真的如许防范。你想想,他不但杀了李建成和李元吉,还把他们襁褓中的孩子活活摔死了,然后他居然把嫂子和弟妹、那婴儿的亲妈纳进后宫给睡了……

这心得多大?他根本不担心好吗?李鱼不知道天可汗先生哪儿来的这种自信,但人家就是有这种自信,三百九十三名死囚,全部释放,让他们一年后自己来领死的事儿他都干得出来,你根本无法用常理揣测的。

因此,杨千叶所说的这个办法,还真的很可行!她真的要这么做么?

李鱼沉默了,一旦杨千叶真要这么做,他确实无法阻拦,示警也毫无用处,况且到时候怎么说?把他和杨千叶打交道以来的种种告诉皇帝?皇帝一旦获悉他早知道杨千叶要造反,他还多次掩护杨千叶离开,只怕掉脑袋的就是他了。

“有什么意义?”

李鱼锁起了眉,看着杨行叶:“大隋已经亡了,你不计牺牲地这么做,能改变什么?如果你连自己都搭上了,结果却什么都改变不了,那做它有什么意义?”

杨千叶凝视着李鱼:“在利州时,我听说令尊是被一个乱军军官杀死的?你习武多年,四处拜师,只为杀之而后快,可是他死了,你父亲并不能复活,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李鱼呆住了。

杨千叶继续道:“你杀了那军官,你自己要偿命,你娘含薪茹苦抚养你成人,却只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你告诉,你连自己都搭上了,结果却什么都改变不了,那做它有什么意义?”

这句话是李鱼问杨千叶的,现在杨千叶又用来反问了他。

两个人默默地伫立良久,只有大河上的风呼啸而过,大河中的水呼啸奔腾。

有什么意义?

能改变什么吗?

不能!但它能给人一种精神上的满足。

一棵树,不会去做这种无意义的事,但一个有灵识的生物,这会去做。

能改变什么吗?不能,但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人的需求绝不仅仅是可以量化的现实。

这一刻,李鱼忽然沉默了。

如果说以前他还始终抱着一丝幻想,希冀能够说服杨千叶,但这次,杨千叶用他自己的过去现身法,他懂了,真的不抱希望了。

那么,未来,倒如何演变,他们两人,将如何自处,将何去何从?

念天地之悠悠,立在大河长堤之上,李鱼就如当年站在长安城中朱雀大街之上,一时怅然,无所适从了。

正文 第490章 有道救火

李鱼很惆怅,如果不是黄河水太凉,他真想跳下去算了。摊上这么个一条筋的菇凉,他能怎么办呢?人家甚至用他自己的行为来现身说法了,怼得他无言以对,他也很绝望啊。

侯君集站在庭前,望着太子李承乾离去的背影,一脸惆怅。他的确对李世民很不满,不满到了想要造李世民的反。不是老子怂恿,不是老子的兵当时就在长安,你有勇气发动玄武门之变?老子灭了高昌国,这不只是拓土开疆了,这是灭国之功啊!结果你把我下了狱!

可是,造反归造反,夺天下他是没那个能力的。他想的很清楚,效仿当年举动,拥立当今太子,只要调兵进京,迅速控制皇帝,拥立太子登基,天下还是李唐的天下,整个国家体系几乎没有大的变动,阻力就小的多。

到时候当今皇帝的儿子,未来的皇帝李承乾提前登基了而已,李绩之流也不至于过度反弹,此事大有可为。他并不希望李承乾多么的雄才大略,因为那样将来对他的依赖也就会弱上许多,可是……也不能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巴啊!说好的虎父无犬子呢?

一听李承乾吞吞吐吐地说明来意,侯君集就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的兵马就驻扎在长安附近,只要运筹得当,再有东宫六率为内应,连夜进城,在南衙禁军和北衙的羽林卫主力反应过来之前就迅速突破玄武门,控制李世民,大局定矣。

到时候,不需要大动干戈,哪怕外围有千军万马,控制了这个中枢,又是李家的太子继位,大家也就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可是……跑到蒲州部置床弩是什么鬼?

人家张良张子房搏浪一击,也只是找了个大力士,事先携带了一柄大铁槌去好吗?在黄河对岸部署十几架床弩,齐齐瞄准鹳雀楼,等皇帝陛下登楼观景的时候,攒射之。

听起来确实可行,八牛弩的有效杀伤距离为一千至一千五百米,跟现供热/兵/器中的大口径狙击步枪差不多,发射的所谓的“箭”,其实是带铁片翎羽的长枪,城墙都射得进去,十数枝这样的箭,所产生的巨大动能,如果攒射鹳雀楼,能把整幢楼都射塌了。

可是叫人蛋疼的事,这种可怕的古代“火炮”,一张弓需要二三十人协同操作,这可比现代的火炮都要费事了。

凌越黄河的话,一千五百米的杀伤距离,那是绰绰有余了。但是,十几个架床弩,二三百号人,就算藏身在黄河对岸的建筑物内,如果那些破烂渔民的小院儿能藏得下的话,这是多大的声势?你当官府都是死人吗?事先的搜索范围究竟有多大你清楚吗?

而且,这么多的重型武器,就算他能从军中偷偷运出来,一路怎么运去蒲州,他侯君集只能掌控自己的军队,不可能一手遮天,一路坦途,无人过问呐。

这比奇袭皇宫的难度还要大上数倍,太子怎么可能想到这样愚蠢的主意?

侯君集兴致勃勃地听太子说完,实在按捺不住心头的怒气,直接把太子唾了个满面开花,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是拉着大家一起作死好吗?所以侯君集按捺不住怒火,直接把太子喷了回去。

其实,这事儿还真怪不得太子,也怪不得杨千叶。他们都知道这种杀伤力巨大的远程武器,但都没看过它的实物,更没见过它的运输和操作过程,自然而然地就只注意到了它的射程、威力等方面的数据,而忽略了要支撑这一切所需要的其他条件。

所以在侯君集眼中无异于自杀的行径,在他们看来,却是一个可行性计划。

李承乾被侯君集喷了满脸唾沫星子,灰头土脸地回了东宫。

李承乾回到东宫的时候,惊喜地发现,苏有道苏先生竟已从齐州风尘仆仆地赶来回来了。

刚刚赶回来的苏有道正和纥干承基对着喷。

纥干承基何等桀骜的个性,何况苏有道身份比较隐秘,在太子身边都不大露面,所以权力虽大,权威却没树立起来。

苏有道千里迢迢从齐州(济南府)回来,马上兴冲冲地赶来见太子。

他已成功怂恿齐王造反了,只等那边一反,他这个太子哥哥就可以向皇帝请缨,以长子长兄的身份去教训兄弟,最是天经地义,这一番平叛的战功到手,大局定矣,皇帝再怎么宠李青雀,也撼动不了他的储君之位了。

结果苏有道潜进太子府后,没有见到太子,却看到纥干承基老神在在地坐在书房之中。

纥干承基做为太子的心腹,也是知道苏有道的身份的,苏有道一问,纥干承基便矜持而自傲地把计划说了出来。

当然应该自傲,两人一文一武,都是太子辅功。但这登基的大功,将由他一手缔造,新君登基之位,一个国公之位是跑不了他的了,到时候他的地位还要在苏有道之上,对将来的部下,稍稍矜持一点,也是宰相气度。

谁料苏有道一听就疯了,饶是他一向沉稳,也不禁破口大骂,把纥干承基骂了个狗血淋头。

纥干承基只听了个“竖子,不足为谋!”就不乐意了,要不是觉得自己倚仗武力欺负他个文人有失身份,这就要动手了。

纥干承基可不觉得这计划有什么不妥,只认为苏有道这是心生嫉妒,一张嘴巴也是不依不饶,两个人正吵着,太子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纥干承基得意洋洋地瞟一眼苏有道,对李承乾道:“太子,侯大将军怎么说?”

要说纥干承基虽然一向目中无人,但是对侯君集还是有些敬意的,毕竟他在军中为将时,侯君集就已是令他仰望的存在,对这位同在军队系统的上司前辈,纥干承基还是保持着敬意的,不敢直呼其名,而是敬称大将军。

李承乾一屁股坐下,沮丧地摆摆手道:“侯君集以为,在鹳雀楼对面部署床弩的难度比奇袭皇宫还要难上十倍。他让孤马上取消蒲州那边的行动,既然孤已决心动手,他可以马上开始部署,等父皇回宫便予行动。”

纥干承基一听大为不满,辩解道:“攒射鹳雀楼有何不妥?再说到时候还有我在楼下等着补刀,此计天衣无缝,一定成功的。”

“成功个屁!”

苏有道一个满腹经纶的人,都忍不住爆起了粗口。不过他已经懒得同这粗人理论了,只骂了一句,就又转向太子,道:“侯将军之计,是万不得已时的最后手段,如今尚不是山穷水尽之境,不可冒险用之。”

苏有道说罢,把他此去齐州的目的和结果对太子说了一遍,又把他的分析一讲,太子又惊又喜,道:“不错!还是先生老成持重!”

老实说,李承乾的魄力较之秦王当年,差得可不只以里计许,能做出造他爹的反这种决定,他也是忐忑不已。如今有了更巧妙的办法,他立即就改变了主张。

李承乾马上转向纥干承基道:“你立刻快马赶回蒲州,通知他们,计划取消!”

纥干承基见太子也这么说,悻悻然道:“罢了,那我便回蒲州。”

纥干承基拱了拱手,正要走,苏有道心中一动,忙道:“且慢!齐州那边,需要有我们的人与之配合联络,此人须得胆大心细,身手高明。将军正是最佳人选,蒲州这边的行动既然取消,还须将军往齐州一行,代表太子,如何?”

苏有道说着,向太子递了个眼色,李承乾虽不明其用意,但素知苏有道多谋,便道:“既如此,你便往齐州一行吧。”

纥干承基对此倒是无可无不可,苏有道便把此去齐州与谁联络,做些什么,对他细细咐一番,纥干承基心想:“蒲州之事作罢,若是齐州事成,也少不了我的功劳,那便去一趟齐州罢了。”

想到这里,纥干承基便欣然应允,立即离府,往齐州而去。

等纥干承基离开,李承乾道:“先生为何要把他打发去齐州?”

苏有道说道:“一方面,齐州那边的确需要一个我们的人,思来想去,这纥干承基却也合适。再一个,一旦齐王真的举事以后,我们是要与之划清界限的,那时候咱们的人就得想法脱身,他艺高人胆大,确是最佳人选。”

苏有道沉吟了一下,又道:“若是他不幸落入朝廷手中,因为他之前身份,我们也好撇清。”

李承乾好奇道:“他以前什么身份?”

苏有道苦笑道:“太子重用一人,难道就不仔细调查一下此人么?臣却不敢大意,据臣调查……”

苏有道把纥干承基之前经历细细说了一遍,只听得李承乾大惊失色:“竟有些事?孤只当他是一游侠儿,却没想到……”

苏有道安慰道:“却也错打正着,恰因他有如此经历,太子可以只作不知。一旦齐州那边真出了纰漏,咱们就可以说是一时不察,重其武艺,招揽于身边,不料此獠狼子野心,乃为李孝常复仇而来,将一切尽数推在此人身上。”

李承乾眼睛一亮,欣然道:“此计甚妙,先生果然神机妙算。”

李承乾想了一想,又担心道:“啊!孤得马上派人去蒲州,通知罗霸道中止行动。,”

苏有道叹气道:“还是臣去一趟吧,罗霸道此人,比之纥干承基,更加粗鲁莽撞,寻常人去,只怕制止他不得。”

李承乾有些歉意地道:“先生刚刚奔波回来,又得再往蒲州去,真辛苦先生了。”

苏有道心想:“只要你不要总是异想天开,就是为我省了最大力气。”

不过苏有道不比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做不出冒犯主公的事来,满肚子牢骚,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只向李承乾拱了拱手,道:“事不宜迟,臣马上前往蒲州一行。”

苏有道也匆匆告辞离去,想到苏有道此去齐州的成果,李承乾不禁心花怒放,在侯君集那儿受的窝囊气也平息了许多,他喝了一盏香茗,志得意满地吩咐下人道:“来人啊,把称心找来,孤要与他,学学箫!”

正文 第491章 阴沟里翻船

京里面,侯君集秘密策划,准备奇袭皇宫,按照他的方法报复李世民。

奇袭皇宫也是一个复杂的活儿,他需要从部下中找出最忠心的那批人,进行训练,他要了解皇宫每天的布防力量与部署,所以此刻皇帝虽已离京,由尉迟恭和褚龙骧两位大将保护着前往蒲州,他这里却得提前开始准备了。

当然,善后事宜也得考虑,如何迅速平息事态很重要,否则很可能功亏一篑,倒在踏向成功的最后一段路上。

不过善后事宜主要由太子负责,到时候东宫六率将控制九城,以及重要的文武大臣、皇亲国戚的府邸,防止有人外逃,组建反抗力量。太子倒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一番颠狂,进入贤者时间后,就已开始积极谋划起来。

而齐州那边也磨刀霍霍,准备造反了。

齐王自幼就被舅父灌输了一肚子的不轨意识,这情形与杨千叶多少有些相象。人的幼年时期,性情、价值观、思想意识的确立,在这一阶段将会形成大半,从这个时候就有意识地向一个人灌输一些特别的道理,对他未来的成长将产生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也是一些刺客组织喜欢找小孩子,从小开始培养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因为小,行刺手段和技巧容易教导,实际上刺客行刺的手段多种多样,武力只是一种,并不是全部,培养的主要就是心性。

齐王的舅父对父亲的死耿耿于怀,一直矢志复仇,而齐王外甥就就是他用来复仇的工具,至于齐王能否称帝,他不在乎,齐王就算功败垂成,一命呜呼,他都不在乎,只要能报仇。

所以,苏有道与他可谓是一拍即合。苏有道这厢奔长安去找太子报信儿,那边舅父大人就开始撺掇齐王造反了。我等在齐州招兵买马久矣,现如今已是兵强马壮,太子愿在京中内应,造反必能成功。

到时候扶保太子登基,太子愿封殿下为一字并肩王,世袭罔替,共治天下,齐王已经被他舅父忽悠傻了,对于整个天下的判断,居然真的出奇的天真,他竟然真的相信他麾下几万齐州兵能一举夺取天下。

于是,齐王便授意舅父作主,积极筹划起造反大业来。

此时,李世民早已踏上了前往蒲州的路。

李世民出京的时候已然是九月天气,秋高气爽,澄宇明净,此时出门可比早了两三个月出门的李鱼舒服多了,虽也是舟车劳顿,却不至于每日大汗淋漓。

蒲州这边,李鱼的差使基本已经结束,每日优哉游哉,似乎只剩下带着两个如花似玉、善解人意的小姑娘游山玩水的事儿了。其实他暗地里也曾命陈飞扬和狗头儿注意过杨千叶的行踪。

但杨千叶除了施粥时偶尔露面,大部分时间深居简出,也查不出什么。李鱼既不能真个狠下心举报她,又查不到她试图对付皇帝的手段,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时候,苏有道已然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蒲州城。

他回京的时候,李世民已经出京了,不过皇帝舆驾速度快不起来,再加上沿途地方官接迎,皇帝对地方上也得有一番视察,所以苏有道后发先至,先行赶到了蒲州。

蒲州城里有一幢大宅子,是一位公主殿下在中州置办的宅子,平时并不来蒲州居住,便安排了家人在此料理,时不时有达官贵人来到蒲州,便可租住豪宅。

因为这时节客栈业还非常的不发达,官方的馆驿是有的,但非因公外出,是不予接待的,而且达官贵人出门前呼后拥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馆驿按照官员级别,最高级别的才招待一位王公及八位随从,其他人员都需要另行安置,很麻烦,所以不差钱儿的贵人们,都喜欢租房子。

而有房产在这里的人家,不管是王侯公卿,还是达官勋贵,还真不介意把豪宅外租赚些利水,在这个时代,经商并不是那么丢人的事儿,达官贵人们也并不把做生意看得如何羞耻。他们通常会安排一个信得过的管事做代理人,并不是因为经商可耻,而是不想让人觉得他经商赚钱的能力,是倚仗其权势换来的便宜。

因此,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就租下了这幢豪宅做落脚之处。

租房子的是他们,花钱的当然是杨千叶。这位亡国公主听起来见不得光,颇为落魄,但是她能动用的潜势力,堪比太子的东宫六率,她所能动用的金钱……

连当今皇帝都比不上她!

因为皇帝要花钱,也得朝廷度支衙门层层审核,要花什么钱,花多少钱,用在什么地方,都得合理合法。而杨千叶没有这么多的衙门制药,她想花就花,她能动用的钱是皇帝都比不了的。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是马贼和反贼出身,一点都没有大男人负担,根本不觉得出行的吃喝行宿全仗着一个女人花钱是有些伤自尊的事儿。纥干承基去了齐州,罗霸道依旧心安理得地住在这里。

苏有道赶到蒲州,便按照纥干承基交代给他的地赴,匆匆赶至了那幢公主别业。而这一幕,却一丝不露地落在了盯梢杨千叶的陈飞扬眼中。

正在对面街上茶楼中喝茶吃点心的陈飞扬眼看风尘仆仆一行数骑进了那幢大宅子,立即招手唤来一个小跟班,命他速去禀报小神仙。

“叫罗霸道来见我!”

苏有道快步进了大厅,手中还攥着马鞭,神色冷厉。

如果不是他获悉及时,罗霸道和纥干承基这对亡命之徒就要彻底把太子的大业葬送了,苏有道对他们岂能有好脸色。

一个青衣小厮答应一声,快步走开,步伐矫健,一看就是在功夫在身的人。苏有道虽然早年前因为伤了筋脉,再也动不得武,但是眼力还在,一瞧那十六七岁的青衣小厮隐隐有武功在身,不由得望向正在厅中为他和四名随从斟茶的秀气小厮:“难不成这两个小子也是会武的?那两个无法无天的鸟人,身边倒是有几个好帮手。”

信息不对称啊!

苏有道虽然查清了罗霸道和纥干承基的底细,却不知道唐夫人就是杨千叶。即便这次蓄意刺客天子,他也只以为是罗霸道和纥干承基不知轻重,马匪习性,向太子提出的建议,并不知道真正的主使者是杨千叶。

纥干承基没说,也不知道他是出于一个男人的自尊心还是因为杨千叶的真实身份太过惊悚,不想节外生枝,多惹麻烦。所以,他等来的不是罗霸道,而是杨千叶!

罗霸道怎么可能整天宅在这大房子里,他来到这蒲州的第三天就已找到了一处地下大赌坊。在等待李世民赶来的这段日子里,罗霸道无所事事,只要有暇,便会赶去搏上几把。

杨千叶一袭白裙,姗姗而入。墨白焰、冯二止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杨千叶秀项颀长,宛如高贵的天鹅,自幼练就的行止仪态,更是高贵优雅,拾阶而上、步入大厅,整个过程那质料极好柔软贴身的裙摆纹丝不动,仿佛就是滑行进来的。而身后两个“仆从”微微欠身,一路随行,俨然便是公主府上两个中官。

苏有道可是见多识广的人,乍见如此气派,恍惚间还以为这幢大屋的主人,那位公主殿下来了,下意识地便放下了茶杯,站起身来。

“苏先生?”

杨千叶站定身子,一双明媚的眼睛往苏有道身上一定,嫣然一笑。

苏有道心中疑云大起:“你是谁?罗霸道呢?”

“罗大哥可不怎么着家儿。”杨千家款款地坐了,这才向他一肃手:“苏先生请座。”

苏有道疑虑地看着杨千叶,道:“罗大哥?你是何人?”

杨千叶眼波流转,道:“先生说是奉太子令谕,自长安而来,不知太子殿下可有什么训示?为何我二哥不曾同来?”

苏有道见她住在这府上,就已明白她必是罗霸道的同党。罗霸道固然只是一个马匪,但马匪有马匪的狡黠,而纥干承基造反那么久,主子死了,那么多同党死的死、降的降,就只剩下他一人,依旧活得活蹦乱跳的,也自有他的机警处,这两个人要做这样的大事,绝不至于蠢到在潜居之地弄一个不相干的人来同住。

所以,苏有道急急便想罗霸道和纥干承基经历。

他当初见这两人受太子重用,并委以兵权,就对二人做过一番调查,早将二人身份和在陇右所经历的一切掌握了。这时又听杨千叶称罗霸道为大哥,纥干承基为二哥,忽地想起一人来,不由得神色一动。

苏有道恍然道:“我明白了!你就是那个杨三妹!”

纥干承基和杨千叶在陇右曾投靠四大寇之一的罗霸道并结拜兄妹,二人在陇右的时间虽断,但是经历了原来的老二叛逃和罗霸道改北,从此退出四大寇序列两个大事件,所以被很多人记住了。苏有道派去调查底细的人自然也把这段资料传给了苏有道。

杨千叶听他叫出自己短暂马匪经历时的绰号,遂将错就错,道:“不错,正是小妹我!太子究竟有什么吩咐?我二哥为何又不曾归来?”

苏有道仿佛都明白了过来,点点头道:“我还以为罗霸道和纥干承基狼狈逃离陇西,投靠太子时已是孤家寡人,原来还有你这个三妹暗中相随。”此时苏有道已然完全释疑,方才还有些奇怪这厅中侍候的小厮年纪大抵相当,又身怀武功,既不是东宫六率派出来的兵将,究竟是罗霸道从何处网罗过来的,如今总算有了答案。

既知是陇西马匪杨三妹,苏有道也不再那么小心,沉声道:“奉太子令谕,命你们马上停止一切行动,不得在皇帝巡视中州期间闹出半点动静来。你马上找罗霸道回来,与我一起回长安!”

“取消?”

杨千叶眉头一蹙,她虽坐下,依旧规规矩矩地站在她背后的墨白焰和冯二止也是眉头一皱。

杨千叶凝视着苏有道:“这是何故?”

苏有道冷笑道:“叫你们偃旗息鼓,随我回京,你们就乖乖跟我走,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立刻把罗霸道叫回来!”

杨千叶轻轻摇头道:“我在蒲州,经营许久,岂能因你一言便取消计划?”

“大胆!”

苏有道没想到她竟敢抗命,不由得又惊又怒,拍案而起:“胆大包天,不知所谓!一群无法无天的贼匪,险些坏了太子的大业,如今还敢抗命不成?苏某不与你一介女子计较,把罗霸道唤出来!”

杨千叶柳眉微微一剔,慢条斯理地道:“我就想知道,太子为何取消计划?”

苏有道冷冷地道:“你们的狗屁计划漏洞百出,如何能成大事?皇帝尚无废储之心,岂可铤而走险?”

杨千叶怔了怔,失望地道:“太子优柔寡断,真不肖其父风范,难不成他还梦想皇帝依旧当他是太子?”

苏有道没必要跟她一个盗寇伙里的三把手吐露自己的全盘计划,只厉声道:“现在,你们是太子的部署,不再是为所欲为的马匪!马上叫回罗霸道,随我回京,不得延误!”

杨千叶幽幽叹一口气,盈盈起身,行云流水一般往外走:“动作麻利些,莫叫罗霸道看见!”

苏有道一怔:“什么动作麻利些?什么事不能让罗霸道看见?”

他还没弄明白,原本站在杨千叶背后,佝偻着腰背,跟俩鹌鹑似的老仆突然就动了,与此同时,厅中一共三个青衣小厮也动了,五人雄鹰一般凌空,扑向苏有道和他的四个随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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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92章 殿下,我来了!

苏有道几人大吃一惊,他们都是太子李承乾的人,实在想不到杨千叶的人竟会突然对他们动手。

苏有道带来的这几个人武功与杨千叶手下这几个人相比,算是各有所长,双方都是按刺客标准培养出来的,江湖经验和历练上面,当然是苏有道手下这几个将近三旬的人更深厚一些。

但是因为没有防范,先机已失,这就不免落了下风。而且对方动手的五人中,墨白焰和冯二止武功最高,而他们这边的五人中,苏有道虽然仙风道骨,一派高手气派,实则武功已废,现在根本动不得手。

而墨白焰并不知道这一点,甫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待见苏有道虽露惊容,却既未反击,也未闪避,倒也是暗暗一惊,他有什么后手?

墨立焰立即收了三分力,以备应变,但他双掌拍出……

“噗!”

如中败革,苏有道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就倒飞出去。

所以,他是就只有高手风范,不是高手?

墨白焰怔愕在那里。

冯二止和另外三个经过隋宫大内侍卫秘法训练出来的年轻高手,如苍鹰搏兔一般,迅速扑向其他四人,一番激战之后,将四人一一扑杀,而冯二止一方,只有两人受了轻伤。

墨白焰看着摔在墙角的苏有道,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一掌按在了他的头顶,五指箕张。只要他一用力,就能扭断苏有道的脖子。

“为什么?”

苏有道没有反抗,早从十年前开始,他就不是一个以武力搏奕的人了。他现在只想弄清楚,杨千叶为什么要这么做,没道理啊!

杨千叶也有些意外,其他四人都是在战斗中被杀了,而这位,一招就倒,半死不活,实在跟大家预估的有些不一样。

之前,杨千叶认为苏有道的武功最高,所以墨师那边也不用留手,全力以赴,将其击毙就好。可没想到苏有道如此不堪一击,杨千叶略一犹豫,马上出口制止道:“墨师且慢!”

墨白焰正在发力,闻声回头,看向杨千叶。

杨千叶沉吟了一下,道:“此人乃太子麾下第一谋士,且关起来,说不定有用。”

墨白焰答应一声,本来按在苏有道头顶的手向下一划,扣住他的肩膀,将他提了起来。

苏有道唇边溢着鲜血,喘息地看着杨千叶:“为什么?”

没道理!

杨千叶如果是马匪一伙,就没道理这么做。就算这些马匪想建从龙之功想疯了,想用行动挟持太子铤而走险,也没道理在如今还毫无实现机会的时候就干出再无缓和余地的行径出来。

杨千叶凝视着苏有道,缓缓地道:“你想知道?”

“我想知道,为什么会如此?”

杨千叶轻吁了口气,一字一顿地道:“因为,我是大隋世祖明皇帝之女!”

世祖明皇帝……

杨广!

苏有道何等聪慧的人,刹那之间就想通了其中道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苏有道盯着杨千叶,目中露出愤怒之色:“你们……是利用太子?”

杨千叶道:“不错,太子能否顺利登基,我根本不在乎!”

苏有道气得浑身发抖:“我既然来通知你们计划取消,也就意味着,床弩是不可能弄来的,你为什么还要孤注一掷?哪怕你肯再耐心地等上一等,我们未必不可以既让你得偿所愿,同能保太子登基。”

杨千叶摇头:“李家乱了,足矣!”

“愚蠢!谋国,何等大事,岂能如此感情用事!似你这般,还想匡复大隋,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苏有道怒不可遏,但杨千叶受他唾骂,却丝毫不为所动,有一个理由,她一直没有对人说,就连她绝对信得过的墨白焰和冯二止都没有说过,尽管在她心里,早已把这两个老奴当成了父兄一般的存在。

杨千叶,渐渐相信了李鱼的话。不知不觉间,墨白焰和冯二止等人从小灌输给她的理念已经开始动摇,有时候,她也会悄悄地想,隋室后人并没有死光,为什么那些男儿不肯站出来?包括她的亲叔父袁天罡,而要由她一个女子来承担复

国大任?她真想当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皇帝吗?可她为什么觉得在龙家寨的冬阳下刮削臭皮子的日子也蛮快乐的。她有时候,也会偷偷地想:“唐室天下,已经传了两代了,眼看着国力蒸蒸日上,她纵然掌握着隋宫遗宝,但她真有可能把天下夺回来吗?虽说秦二世而亡,隋也二世而亡,墨师常以此为例激励她来胜天,

可秦和隋亡之后,原来的皇室都没机会卷土重来啊!她原以为自己意比金坚,可如今却不由自主地去想,进而动摇起来,这令她颇为心慌,就像一个从小听父母教诲,捡到一分钱也要交给警察叔叔的小孩子,头一回自己匿下了捡到的两元钱,拿去买了雪糕



她不敢对人说,可是会不由自主地焦虑,她希望能尽快取得一些进展,看到天下大乱的苗头,否则绝望感会越来越深,直至彻底击倒她的志向。而这个理由,却是不能宣诸于口的。

“你以为我会与虎谋皮吗?同李家的人合作对付李家的人,最终我也不过是替你们做了嫁衣,智者不取!”

杨千叶淡淡一笑,挥手道:“把他带下去,不要杀了他。先关起来。”

苏有道是太子李承乾的心腹,这个人未必肯吐露什么,但是有些气宇轩昂的人,面临生死关时,也有与平时行径大相径庭的,万一此人肯吐露些消息,对杨千叶就很有帮助。

苏有道被带走去了,冯二止指挥人把那几具尸体也迅速清理掉,大厅中的血迹也迅速得以清洗。

杨千叶对墨白焰道:“皇帝快到蒲州了,长安那边待发现没有回音儿,再派人来,已经来不及了。如果他们提前还派出了人,那我们就从来也没在这里见过苏有道。”

墨白焰会心地道:“老奴明白!”

就在这时,一个少年侍卫快步走进厅中,对杨千叶道:“殿下,又有人登门。”

这里是以罗霸道的名义租住的地方,苏有道是从纥干承其口中获悉了这个所在的住址,所以才能找来,而其他人是不可能知道这里住了谁的,也不应该找上门来。

所以杨千叶登时便是心头一紧,沉声道:“谁?”

那少年侍卫脸上浮起一抹古怪的神气,道:“是……李工部。”这些少年侍卫都是被墨白焰等人从小收养栽培出来的人,在他们还不懂事的时候,每天听到的就是“你的一切,都是殿下给的。殿下给了你吃穿,给了你活着的机会,殿下对你的恩德,比山都重,你们的生

身父母,也只生了你,恩德远不及殿下;你们活着,就是要为殿下效命,否则跟一条狗也没有区别,活得毫无意义!”

自幼接受的洗脑,早把那个从未一见的“殿下”深深镌刻在了他们心底,当杨千叶真正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又是如此的风华绝代,这些小伙子简直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神,他们是女神的圣斗士。

虽然墨白焰培养这些人没有用阿萨辛那样的手段,可是达到的效果却是一样的,忠义思想深入这些人的骨髓,他们都是可以为杨千叶轻生赴死,毫不犹豫的忠义之士。

而李鱼……他们亲眼见过了李鱼是如何地纠缠殿下,也看到了一向高高在上,视众生如蝼蚁的殿下对李鱼是怎么一个态度,他们中那些就近调拨过来的人,还从长安一直追随下来的那些人口中听说过更多“李鱼和殿下

在长安”的故事。所以,在他们心里,这个李鱼……不寻常。

而今,李鱼找上门来了,众侍卫都有些茫然。他们头脑很简单,因为简单,所以只知执行,从不质疑。他们只需要明白三件事,一是不惜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必须卫护殿下的安全;二是不惜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必须执行殿下的命令;三是殿下的

敌人,即为我之敌人,必除之而后快!

可现在情形很复杂,殿下是来蒲州布局杀皇帝的,而李鱼是皇帝的臣子,是殿下的对头,那么……杀了他?他是殿下的敌人,没错!可是杀了他,只怕是违背殿下心意的。

杨千叶怔了怔,迅速恢复了平静:“我不想见他,墨师?”

墨白焰微微欠身:“老奴明白,我去打发他走!”

墨白焰步下台阶,一路健步如飞,赶到大门前。

李鱼负着双手,正在廊下徐徐四顾,身后门槛外还站着四五个工部小吏和随从。墨白焰脸色一沉,快步上前,刚要张口,说我们姑娘不想见你,请离开。就见李鱼已然向他望来,把脸色一沉,道:“本官工部郎中,奉旨出京,勘察道路建筑,以迎陛下北巡。你这宅子归属何人,住了何

人,园中有无有碍观瞻或堆放不善易燃之物啊?”

他不是冲着殿下来的?墨白焰怔了怔,正想就李鱼的官腔应付一番,李鱼已不耐烦道:“安全起见,本官要勘察这座府邸,叨扰了。”说着,把食指一竖,上前轻轻一挥,包继业便一头闯了进去:“这照壁汲些清水,好生洗刷干净

。那边墙角堆的什么呀,搬走,要堆细沙一堆,水缸一口。你那房顶的脊兽怎么少了一个?有碍观瞻啊,赶紧补上……”

墨白焰一脸懵逼地看着包继业指手划脚,而李鱼带着陈飞扬和狗头儿,拉着他此番赴蒲州而来的全部人马,包括深深和静静,呼啦啦就涌进了院子。墨白焰忽然有点恍惚,这一幕好熟悉呀,就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经经历过相似的事情似的。这是一种很神奇的体验,每个人似乎在一生中都会有几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有人说这就是人有前世今生的

证据……墨白焰努力地想了想,忽然记起,他在长安西市当大掌柜的时候,李市长好像就这么干过,不是前世!就前几个月的事儿……

正文 第493章 永不言败

皇帝要巡幸蒲州,需要冲到别人家里去检查清洁卫生吗?

曾经做过隋宫大总管的墨白焰很清楚,当然不可能!

但是他能以此拒绝吧?同样不可能。

所以,李鱼带着一帮人冲进了府邸,挖地三尺地检查起来。

水井的石砌围栏边,狗头儿探头观察着内部井壁,大半个身子都探进去了,要不是后边有人抱着腰,这货一准儿得掉进去。

“他怎么就不一头扎进去淹死算了!”冯二止悻悻地想。

书房里,博古架上摆着一排排的器玩,不是什么珍贵的古董,都是当下市面上的文玩器物,自己不用的时候还要拿来出租的宅子,怎么可能摆放珍贵的古物。

可是,陈飞扬仿佛不识货似的逐件拿起来看,再不然就在架子上转动转动,好像转上两圈儿,旁边就能轧轧轧地打开一扇门似的。

墨白焰站在一旁冷笑,身为隋宫大总管,他见过太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一些精密、机巧的机关他也见过,但还真没见过传说中的这种密室开关,因为根本不合时宜。

秘室最要紧处,在于一个秘字,设计上如何不叫人容易发现。至于如何打开,并不是最重要的部分,而在博古架上设置机关,再去打开某个秘室,是根本行不通的。

且不说要在博古架的木技结构中安装用以启动秘室大门的机关何等不易,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易出现故障!

一幢房屋建成了,里边设计了一幢秘室,结果三不五时的打不开,经常要去找“开锁匠”或者自己府里干脆养几个维修人员,时不时来鼓捣一下,那还秘密个屁。

开关,尤其是紧要之地的开关,都必须大巧若拙,耐得住使用,质量也过关。

“没见识的蠢货!”

墨白焰冷眼旁观,看着陈飞扬冷笑。

李鱼走进了正厅,厅门外站着两个精气神儿异常饱满的青衣侍卫,别看他们穿着家仆的服饰,可他们站在那儿,就像两杆锐气逼人的枪,李鱼只要不瞎,就会看出这是两个高手。

但李鱼还是大剌剌地走了进去,他会武功,但绝对谈不上神功盖世,如果杨千叶铤而走险,想要留下他,他很可能性命堪忧,但他对此并不担心。他和杨千叶自相识以来,已经建立了一种奇怪的信任关系。

虽然彼此的立场是敌对的,但他知道,杨千叶不会害他。杨千叶也清楚,即便抓住她对李鱼来说是一件惊天之功,他也不会动手,他来,只是想阻止她涉险。

李鱼走进去了,进了厅,便看到了她。

她站在那立,婀娜的胴.体盈盈俏立,仿若一朵明媚的凌宵花,

明眸,红唇,肌肤若玉,还有浅浅的小酒窝。

“你来了。”

“我来了!”

“你本不该来。”

“但我已经来了。”

“你来做什么?”

李鱼一呆,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接下来不应该是“来了就要死。”“人活着早晚都要死“的台词吗?

李鱼吁了口气,凝视着杨千叶道:“你是执意一条道走到黑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

李鱼摇摇头,道:“如果你一定要和我谈关系,那就是兵与贼的关系,现在,我应该把枷靠挂在你的脖子上了。”

“你威胁我?”

那朵俏丽的凌宵花愠怒了。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李鱼平静如初。

杀气,冲宵的杀气,却在无声地交锋着。

良久……

杨千叶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能不能放过我,不要管我的事。”

“不可以!”

“凭什么?”凌宵花又愤怒了。

“莫须有!”李鱼说话很酷,他忽然发现逗杨千叶生气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你无理取闹!”

这是要从古龙那儿转向琼瑶吗?

李鱼的唇角抽搐了一下,微笑道:“你真要和我讲理?如果你要和我讲道理,那我就和你讲王法,你看如何?”

这句话却刺疼了杨千叶的心,她凝睇着李鱼,冷冷问道:“哪一家的王法?”

李鱼皱了皱眉,一字一顿地道:“不是哪一家哪一姓的王法,是当下、现在、如今的王法!清醒一下吧,已经过去的,就再也没法回头!就像城西的黄河水,滚滚东去,你所追逝的,只能追逝了。”

杨千叶想反驳,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她默默地转过身,在案几后面坐下,神态才复又恢复了从容:“你的话已经说完了?如果说完了,那就请回吧!”

李鱼没有走,他也坐了下来,道:“刚刚有几个远行客人到了你的府上,他们是什么人?”

杨千叶一惊,旋即怒视着李鱼:“你监视我?”

李鱼竖起一根手指:“五个人!来了一共五个人!”

杨千叶一呆:“那你为什么要竖一根手指?”

李鱼道:“我只是用来加强语气,说重点,这五个人,是什么人?”

杨千叶脸色阴晴不定半晌,忽然微微一笑:“是有五个人从京里来,我到蒲州散心,可京里的生意也不能不打理是么?不过,他们现在已经离开了。”

李鱼眉头一皱:“离开了?我的人可是只见他们走进来,没见他们走出去。”

杨千叶不以为然地道:“那应该是你的人看走眼了吧,我建议你下回换几个机灵些的耳目来,想盯我的梢,可不是那么容易呢。”

这时陈飞扬踮着脚尖儿,一溜小跑儿地窜进来,凑到李鱼耳边,低低禀报了一番,他们的搜查很仔细,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全都看过了,甚至房梁上边都搬梯子查过了,并没有什么发现。

“五个大活人,能去哪儿了?这是她租住的宅子,如果真有什么秘室,房主也不会告诉他们才对。”

人呢?

李鱼满腹疑惑。

“李郎中,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你是不是该走了?”

杨千叶从二人的神色,显然是看出他们并无所获,神色愈发地从容,笑容甚至带上了几分甜意。

李鱼长长地吁了口气,心中忽地灵光一闪,悄声耳语道:“前门后门你们一直盯着呢?”

陈飞扬着急了,这不是质疑他的专业能力么?他在利州时,就没少干过帮我盯梢捉奸的事儿,这方面的经验老到的很。

陈飞扬用力点了点头:“我们盯着很紧,人是不可能走出去的。”

李鱼略一思忖,又问:“左右可有邻舍?”

陈飞扬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小神仙,你来时可是看过了,这是公主府,左右民居隔着百步远呢,我们把前后门儿一守,如果想逾墙而出,我们也看得到。”

杨千叶俏脸微沉,道:“李郎中,虽然你是官,我是民,可如果你还是纠缠不休不肯离去的话,本姑娘就要去太守那里,告你一个倚仗权势,迫压民女,对我有不轨之心了。”

李鱼站起来,愤愤地跺着脚走了出去“嗵!嗵!嗵!嗵……”

陈飞扬忙跟出去,心道:“小神仙这什么脾气,怎么跟小孩子闹别扭儿似的。”

李鱼在院中停下,活动了一下跺麻了的双脚,摇摇头道:“这客厅下面也是实心儿的,奇怪,人……能藏在哪里?”

天空是湛蓝的,那种明净的蓝,有种透明的感觉,几朵白云静静地挂在空中,因为没有风,所以一动不动,就那么懒懒地挂在那儿,透着慵懒的气息。

几只快乐的小鸟,正在那天空上翱翔。

蓝天,是鸟儿的天空。

海洋,是鱼儿的天空。

房顶上,厨房烟囱升腾而起的烟火气就是苏有道的天空。

他悬挂在烟囱里,口鼻上蒙着用以过滤的面巾,脸儿熏得乌漆麻黑,身子与烟囱已浑然一体。

午饭应该做完了,已经不再有烟气升起,苏有道慢慢张开熏得流泪的眼睛,望向那一方澄澈明净的天空,心里想的不是真的被捆得像一只只粽子似的丢进茅厕的部下,而是在努力思索着,既然杨千叶是前隋公主,图谋复国,那么双方可以达成怎样的合作(如何来利用她)。

苏有道,是一个可以在逆境中寻找一切机会的人,他永不言败!

正文 第494章 磨刀霍霍

李鱼领着一大票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将要出门的时候,恰好罗霸道回来。

罗霸道穿着一袭直裰,怀里鼓鼓囊囊的,红光满面。

他今天赢了,手气太顺了,赢了很多钱。那地下赌坊的掌柜自然是不甘心的,当着面竞现了全部筹码,接着就不动声色地安排了几个打手,悄悄地缀上了罗霸道。

奈何,这回碰上硬点子了。

罗霸道打劫了别人一辈子,还很少有人能打劫他,当即就大打出手,一番拳脚之后……,那些试图来把钱抢回去的打手们被他抢了,罗霸道把这些人身上又搜刮一番,得意洋洋地回来。

一抬头看到李鱼出门,罗霸道急忙一个旋身,蹲下了。

面前地上铺着一块布,上边画着人面还有各处位置的说明,四角分别写着神算、看相、吉凶、占卜一类的大字儿。

算命先生一看,眼前这位仁兄面朝着自己,一双眼睛却乜斜得厉害,也不知道在瞅哪儿,便咳嗽一声,道:“这位仁兄,我看你命运乖桀,前程不顺呐!正所谓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镜花水月一场虚幻,须得借助吉物改运才成。”

算命先生说这番话时语气很笃定,仪表可是很重要的,五官不端正的人就算才高八斗,考中了状元,也休想当官。其他行业莫不如是,谁会找个斜眼儿合作。

所以算命先生很是笃定地认为,眼前这位仁兄恐怕是混的不大好。

罗霸道乜斜着眼睛盯着走出大门的李鱼,心道:“奇怪!杨千叶不是在躲他么,怎么趁我不在,就把人领回门了?你是要图谋大事的人,领个野男人回家,真的好吗?”

算命先生这边的话,罗霸道只听在耳中,却没走心,眼见李鱼走远了,罗霸道松了口气,这才反应过来:“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命运乖桀,前程不顺?我擦,高人呐!”

罗霸道觉得,自己在四大寇中被扫地出门,到了长安意图霸占西市,又被打个落花流水,可不就是命运乖桀前程不顺?至于靠山山倒,他现在正靠着太子呢,而太子不受皇帝宠信,眼看这太子就要当不成了,害得他们得想法办法刺杀皇帝,好让太子提前接班……

怎么着?听这先生话外之意,貌似大不如啊。

罗霸道赶紧正容问道:“却不知何物可以改运?”

那算命先生一看他,也是吓了一跳,尼玛!不是斜眼儿,不过听他这话音儿是相信自己的话了,这倒是歪打正常。

算命先生忙老神在在地问道:“你属什么的?”

罗霸道:“我属豺舅的。”

算命先生一脸懵逼,豺舅是什么玩意儿?

罗霸道见他一脸茫然,心中窃喜,连这位知天机、识阴阳的算命先生都不知道豺舅为何物,又可以卖弄一下了。

罗霸道便咳嗽一声,道:“你知道狗的别称吗?狗又称犬,若分而言之,则大者为犬,小者为狗。上古时候,称狗为尨,据说狗乃豺之舅父,所以俗称‘豺舅’,这是我曾劫了一位大儒,听他说的。”

算命先生愕然:“劫?”

罗霸道赶紧道:“接!是接请!先生的耳力似乎不大好。”

算命先生唇角抽搐了几下,往怀里一掏,一串十二生肖的挂坠掏了出来,从中选了一选,摸出一只雕刻的小狗狗,萌态可掬的,提着红线儿拎在手中,对罗霸道道:“你看,此乃桃木所制,天生辟邪,其肚腹处刻了帝钱,可以化煞,挂在颈上,改运旺财。”

片刻之后,罗霸道付了六十六文钱,脖子上挂着一只叫“旺财”的小狗狗,钻进了那座公主府邸,只留下那算命先生蹲在那儿痛心疾首。

六十六文钱呐,本取意六六大顺之意。不过,五文钱都能买只鸡了,买只木工雕刻的小狗狗,恐怕谁也不舍得。算命先生本想等着他砍价到六文钱呢,谁料他马上付账了。

这分明就是一个大凯子啊!可惜了,早知如此,该说六百六十六文钱的。

罗霸道回到府邸,进了客厅,便冷笑一声,道:“我刚刚看见李鱼了!”

杨千叶:“?”

墨白焰:“?”

冯二止:“?”

罗霸道见他三人模样,又是一声冷笑:“我们是要做大事的人,杨姑娘,儿女情长的事,我希望你先放一放!”

杨千叶:“?!”

墨白焰:“?!”

冯二止::“?!”

罗霸道见她无言以对,心中甚是得意:“皇帝马上就到蒲州了,也不知那床弩调拨的怎么样了,这几天你最好深居简出,莫生是非!”

罗霸道说罢,就摩挲着颈间挂着的“旺财”,得意洋洋地回房数钱去了。

杨千叶候他走远,才转向墨白焰:“夜里的时候,劳烦墨师将苏有道转移出去,此人乃太子身边军师,知道许多隐秘,或可从他口中套问出一些秘密。”

墨白焰拱手道:“老奴遵命!”

苏有道挂在烟囱里,嗅着烟火气袅袅余味,嗯……最后一道钱应该是韭菜炒鸡蛋。

这时悬吊的绳索一动,将他向上提去。

墨白焰站在烟囱上方,手上缠了两个破布,将那熏黑的绳索提上去。

熏得比灶王爷还黑的苏有道振奋精神道:“杨姑娘乃前隋公主,矢志复国,看似与太子不两立,然则双方未必就没有合作的余地。苏某……”

墨白焰挥起黑手套,往他颈间一砍,苏有道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很是幽怨地看了墨白焰一眼,身子一软,便倒在了他的怀里。

杨千叶想复国,这是朝廷必欲除之的人物。但太子想弑君谋位,同样为王法所不容,从这个角度来说,两个人似乎确有暂时合作的可能。不过,两者的追求毕竟不同。

如果合盟失败,杨千叶一系的人就得完蛋。如果合盟成功,太子一旦掌握权力,第一个要对付的也是杨千叶,那时杨千叶的底牌都被太子看光了,还怎么打?

这道理杨千叶明白,墨白焰也明白,苏有道并非不明白,但他更明白情急之下,饮鸩止渴明知是死,那渴急了的人还是会去喝的,所以他觉得还可以再争取一下,但杨千叶显然并没有认为自己已山穷水尽。

“她此来,一定有所图谋!绝不会是为了到蒲州来施粥行善!”李鱼肯定地道。

“那小神仙是觉得,她真会借撺掇难民,向皇帝请愿时动手?”陈飞扬摸着下巴,努力思考着,以前他是李鱼的军师,他觉得,现在还可以再争取一下。

李鱼摇头,冷笑:“怎么可能?若她真想这么干,就不会告诉我了!她一定另有手段!”

李鱼和陈飞扬、狗头儿三人坐在房中,窃窃私议着,对这两人,李鱼是可以无话不谈的。

狗头儿道:“既然小神仙也不知道她究竟要用什么手段,那咱们如何防范?”

李鱼叹气道:“见招拆招吧,皇帝的防御力量十分严密,再有我一旁谨慎戒备着,她无法成事的!”

陈飞扬道:“杨姑娘如此胆大妄为,小神仙一味两边维系,长此下去,实也不是个办法。小神仙,吾有一计,或可彻底打消她的报仇复国之念,让隐患从此不复。”

李鱼大喜,急忙问道:“你有何计,快快说来!”

陈飞扬道:“小神仙可约杨姑娘密唔,趁其不备,将其拿下,锁进密室!”

李鱼:“?”

陈飞扬阴险冷笑道:“小神仙可每日潜入密室,与其欢好,待她为小神仙诞下子女,复国复仇之念必然淡了,那时世间再无前隋公主,只有小神仙宅中一夫人而已。”

李鱼沉声道:“出去!”

怀才不遇的陈飞扬走出书房,仰天长叹,他离军师之位,已然是愈走愈远了。

“三日后天子就到蒲州了,去京里调拨床弩的纥干承基还没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数完了钱的罗霸道又转回客厅,忧心忡忡地对杨千叶道。

杨千叶沉稳地道:“天子难得出一趟京,这是我们下手的绝好机会。即便太子那里指望不得,我们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床弩不到手,我们还有什么办法?”

“你放心,本姑娘做事,向来不会孤注一掷,我早有了预备的办法。如果纥干承基不能及时运回床弩,我自另有办法,刺杀皇帝!”

“这个……”

罗霸道是太子的人,岂能让她牵着鼻子走,顿时犹豫起来。

杨千叶瞟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所求者,不过是高官厚禄,封妻荫子,难不成是对太子的忠心?如果事情成了,太子顺利登基,这机会可是你创造的!于你而言,那就是从龙之功。”

杨千叶凝视罗霸道:“太子那里若成不得事……,而是本姑娘成功刺杀天子,夺取天下,你,也是泼天的大功,我不会亏待了你。如此可进可退,可攻可守,于你有百利而无一害,还犹豫什么?”

这句话一下子点透了罗霸道,罗霸道仔细一琢磨,着哇!有道理!太有理道!刚那算命先生还说我靠山山倒,靠山水流呢,就这儿一会儿功夫,我都左右逢源了,这运……现在就改了么?”

好灵啊!

正文 第495章 迎驾

莫怪天子出巡不易,出巡多了还会遭至大臣们的强烈反对。因为天子一动,牵扯太多,天子所至,等于朝廷随之迁移,摄政留守的太子处理的只是日常事务,一切军政大事都需飞报天子,这就涉及朝廷和地方上诸多呈报流程的变动。

再者,就是出于安全考虑以及沿途而来必然而然的“扰动民生”了。

以蒲州来说,为了迎接天子,蒲州刺史赵元楷提前四个月就开始准备了,建离宫、扩城池、铺道路、架桥梁 ,大兴土木之余,还得搞搞城市治安,搞搞卫生运动,天子未至,已满城皆疲矣。

终于,在秋高气爽时节,天子的车驾赶到了蒲州。

赵元楷携蒲州父老官绅,穿着黄纱单衣,以隆重的古礼,迎谒于路左。李世民端坐车中,珠帘一卷,见得面前情形,心中便已微微不悦,这阵仗,太隆重了些,李世民可不是长于深宫、不知民间疾苦的皇帝,自然明白要做到如此模样,需要如何的劳民伤财、兴师动众。

李世民没有下车,只是将手微微一抬,朗声道:“朕今巡幸中州,有劳蒲州父老接迎。太守不必过于拘礼,这便进城罢!”

赵元楷欢喜起身,退至路旁,待圣驾一过,手下牵过马来,急忙扳鞍上马,随着天子车驾,亦步亦趋入城。

城前这片黄土垫地,一共夯实了七次,制作这些黄纱单衣,耗费官钱一万五千文,劳动这些士绅?老集中与此排练不下十次,结果也就是让皇帝的车驾停了那么一刹那。

那些士绅们起身,不免微微失望,耗费这许多,所为何来?

赵元楷却不管这些,对他而言,这不过就是动了动嘴皮子的事,底下人奔忙多久又如何?相信天子见到这平坦如镜的道路,这整齐划一的迎礼,必然会在心中对他留下一个干吏的印象,这就值了。

天子离宫,业已整肃完毕,赵元楷提前三天,便每天都来巡察,李鱼也曾过来,这儿乃天子在蒲州期间的居所,这里如果出点什么纰漏,连他也脱不了干系,必须得来看看。

不过李鱼虽来检查,却不比爬高爬低的赵太守仔细,他来时甚至还把深深和静静带了来,权当散心了。毕竟这离宫也是宫,虽不及皇宫庄严恢宏,但建制规矩是按宫廷规制来的,与民间建筑大不相同,可以开开眼界。

这离宫比起正式的宫殿,倒有一点好处:园林茂盛。李鱼行至林中,但见果木侍弄的极好,枝头果子早就熟了,桔子苹果,李子香梨,沉甸甸地缀在枝头,赵元楷为了等皇帝来了有个看头,严禁人采摘的,其中有些熟透了的果子,风吹大些,甚而就掉了下来。

李鱼见那梨子生得甚好,想起深深、静静二女温柔乖巧,床榻之上奉迎顺从,从无半句违拗,着实地可人,一时兴起,便想亲手采几个梨子给她们吃,瞧见旁边阁楼旁放着一架梯子,便去搬了来,架在树上。

李鱼顺着梯子爬上去,抓着那树干,正要摘几个梨子下来,赵元楷抓着驿丞手臂怒气冲冲地走来:“你说今天已检查过两遍了?来来来,你来看,这门楣上的牌匾后面明明还有灰……”

赵元楷说到这里,忽见搁在门楣旁的梯子不见了,扭头一瞧,就见一棵树下,两个娉婷美女正仰头儿看着树上枝繁叶茂处拍手欢笑,登时勃然大怒:“大胆,谁准你们摘果子的。”

赵元楷怒气冲冲过去,一时没认出深静二女来,二女只和他打过一次照面,又非什么重要人物,再一个,两位姑娘一身简洁的青衣,瞧着就像侍婢。

赵元楷赶到树下,指着深深鼻子,刚要厉声呵斥,“啪”地一声,一颗梨子从树上落下来,正打在他的头上。

赵元楷愣了愣,霍然抬头,结果又是几颗梨子相继砸下,砸在他的额头、鼻子、嘴巴上,然后,那枝繁叶茂间探出李鱼的头来。

“哎哟!赵太守!”

赵元楷捂着砸酸了的鼻子,含泪凝视李鱼:“李工部,何故上树?”

“赵太守啊,这样子可不成啊!”

李鱼一脸慎重,忙从树上爬了下来。

李鱼本来是上树摘梨子的,摘下的熟梨子就兜在前襟上,听到底下有人吼喝,他倾了身子向下一瞅,结果兜在前襟里的几颗梨子相继掉了下去,一颗也没浪费,全砸在赵元楷头面上了。

李鱼一脸严肃地对赵元楷道:“赵太守,这样子是真的不行啊,容易出问题。”

赵元楷瞧他一脸严肃,也顾不得发怒,好奇问道:“什么真的不行?”

李鱼向树上一指,道:“这些果子啊,都熟透了。下官刚刚在树上只轻轻一晃,就掉下来五六颗梨子,这里可是天子离宫,你想,天子若是在这树下散步,微风拂面,本来心旷神怡,结果树上突然……”

李鱼一连砸了人家堂堂太守几梨子,而且还都是砸在头面上,也怕人家发火,心中惴惴,情急之下,便想了这么个理由,只盼着能转移赵元楷的注意力,却也只是一个侥幸,却不料,居然真的奏效了。

赵元楷一听这话,憬然而醒,顿时大吃一惊。

他刻意留下这些果子,要的就是硕果累累的效果,可是却忘了这些果木都比较高大,而人是可以在下面散步的,这要天子行于其下,忽然被果子砸了头……

自己都被砸得气极败坏呢,天子该当如何?

赵元楷当即肃然说道“赵工部所言甚是,是本官思虑不够周详。”

从善如流的赵太守,马上就召呼那驿丞来,也不理会那门楣之上牌匾之后的灰尘了,吩咐他们马上召集所有驿卒,逐棵果树摇晃,将那熟透了的果子都摇了下来。

所以,当李世民入住离宫的时候,这里边的果树已经跟孙悟空看守的蟠桃园似的,寥落冷清的很。

此番随行天子巡幸蒲州的文武重臣各约三十余人,近乎整个朝廷都跟来了。赵太守入见天子,作为蒲州主政官先问候了一番天子起居,简单对答一番,便起身告辞,忙不迭跑去安置那些文武大臣们去了。

天子此来巡幸蒲州,肯定是要了解一下地方军政的,不过今天刚到,不必听赵元楷述职。赵元楷退下来,皇帝就可以暂且沐浴一番,休息一下了,因为今晚赵元楷还为天子精心筹办了一场晚宴。

不过,李世民正当壮年,精神奕奕,一路行来,也未生疲惫之感。马上便又传见李鱼。

李鱼走进离宫大殿,参见天子。李世民呷了口茶,淡淡问道:“你往蒲州一路行来,所见所闻如何?”

唐朝时候虽有御史,但是还没有像明清时候的某一道的巡察御史,负责考评地方风纪,所以但凡有钦差往地方公干,皇帝都会循例做一番询问,做为旁观者会做出一些客观的评价,有助于天子了解地方。

李鱼见皇帝询问,略一思忖,道:“臣以为,赵太守对天子巡幸中州之事,甚是在意。近几月来,殚精竭虑,不辞劳苦,如今蒲州景貌,焕然一新,全是赵太守之功。”

李世民是何等样人,只一听就知道他这是避重就轻。他说的有错吗?没错,但是对于赵元楷的政绩、人品的评价有涉及吗?没有。他只说赵元楷重视皇帝北巡,为此废寝忘食,但这事儿是真的,可他究竟是勤政还是媚上,外在表现上,似乎这都说得通。

而且,李鱼这番话只说了赵元楷这几个月来关于迎接圣驾上面的事,其他的只字未提。将来一旦赵元楷高升,李鱼曾替他美言。一旦赵元楷倒台,李鱼在皇帝面前,可不曾对他的政绩名声有过一丁半点儿的夸耀。

李世民眼睛轻轻一眯,沉声道:“你先行一步,至蒲州已一月有余。有道是见微知著,这蒲州城,在赵元楷治下究竟如何,你不会一无所知吧?须知,欺君可是死罪!”

李鱼心中好不忧闷,这就是伴君如伴虎么,动不动就死罪死罪的,可是皇帝已经这么问了,能不说么?但是,一个五品的工部官儿,就算同样只是五品的地方官,两者的权柄地位政治资历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更何况人家是三品,是镇守中州的一方大员。

李鱼就算照实而禀,或许会令皇帝有所不悦,进而斥责赵元楷几句,但是就连降职都不可能的,可赵元楷不敢找皇帝算后账,却一定会寻他的晦气了,这是何苦来哉?

李鱼转念一想,终于想到一个办法,向李世民欠了欠身,道:“臣近一个月来,一直住在馆驿之中,今日前往城南迎驾时,瞧见一见很有趣的事,正想说与陛下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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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96章 果然是她?

李世民眉头一挑,问道:“何事?”

李鱼道:“臣先至蒲州,巡察城中风貌,偶见城南辟一坊之地,尽植芷蓿,饲养数百只,其间尚掘地为池,有大塘一口,内有黄河大鲤鱼数千尾,尽皆遣渔夫冒风波之险,自大河中捉来。”

李世民好奇道:“坊中植草,何其难也。掘地为池,莫如需用时直接去河中捕捉,以一坊之地做这些事,似乎得不偿失?”

李鱼道:“若单纯以农渔之事观之,确实不值。不过,如果这羊和鲜鱼,是用来供应天子和随行重臣的,那就大大地值得了。”

李世民默然,李鱼虽然一脸赞赏的表情,其实已经把一件紧要事告诉了他,至于他怎么看,自己决定就是。

野外山坳中尽多野草,可以用来养羊,黄河中也尽多大鱼,可以捕捉。有人在城中辟出一坊之地种植苜蓿,又掘地为池,用来养鱼,当然不是从经济利益出发。

虽然李鱼没说这事儿是谁干的,李世民业已明白,必是蒲州刺史赵元楷所为无疑。李鱼那句“用来供应天子和随行重臣,那就大大地值得”尤其诛心,已然是把赵元楷的媚上之意点得很清楚了。

李世民沉默有顷,挥挥手道:“退下吧!”

李鱼向李世民长揖一礼,退出了宫殿。

内侍近前,轻声道:“圣人是否歇息一下,申时一刻,赵元楷还要迎圣人登鹳雀楼,为圣人及众臣接风洗尘。”

李世民点了点头,起身向后宫走去。

彼时有身份的贵人颇为重视个人卫生,一般一天最少沐浴两次,行路在在外期间,自然是不甚方便的,但是对天子来说,这也不叫难事。李世民沐浴一番,又歇息了一阵,直到未时三刻,内侍才唤醒皇帝,开始着装打扮。

申时未到,群臣已尽数集中于离宫之外,在这些随行重臣们中间,李鱼虽然也是大红袍,却不够看了。群臣之中,紫袍的在前,红袍的在后,红袍官儿当中,又按品秩和权柄划分,李鱼屈居末位,站在最外侧候驾。

赵元楷先行赶赴鹳雀楼准备去了,本地官都在鹳雀楼下等候,离宫外都是京官。李世民登上御辇,仪仗摆开,便往鹳雀楼行去。

李鱼随在队伍当中,之前他明明已经点出过这赵元楷的媚上之举,本以为皇帝会大发雷霆,今见他不动声色,不由暗暗庆幸:到底是三品大员,封疆大吏,便是天子,也不肯闻一言而决,幸亏我说话还算含蓄,若太过直白,又没魏征那般资历,这直臣只怕是要当得人人敬而远之了。”

大队人马往鹳雀楼而去,行至一条长街,忽地钟馨齐鸣,仙音缈缈,那乐声毫无烟火气,庄严之中自有一种恬淡味道。

“心好命又好,富贵直到老。命好心不好,福也变祸兆。心好命不好,灾祸转福报。心命俱不好,遭殃且贫夭。心可挽乎命,最要存仁道……”

歌喉清灵,声音清脆,随着那歌声,就见一群人浩浩荡荡而来,其中有人抬着一个井字状的木台,台上站立一个少女,赤膊、露颈、亮脐、赤足,身上穿着色彩鲜丽的带状衣裳,衣裳只遮住了身上要害,大腿胳膊尽数呈现,小蛮腰上脐眼扑了金粉,婀娜袅娜之间时时有金光闪耀。

随着那音乐和歌声,少女在台上翩跹起舞,凭虚御风,宛若天仙。

道路两旁有御林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戒备,这一行人突然出现,登时引起了他们的戒备。不过那且歌且行的一行人到了道路旁却不再往前走,而是伫立原地,继续歌唱舞蹈起来。

敦煌飞天舞!

这充满异域风情的舞蹈,极是赏心悦目,由那木台上的美人儿表演起来,更是娉婷动人。

李鱼跟在队伍最后面,老远一见,那曼妙体现、妙好容颜,虽然因为离得远,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但是那眉目宛然,便是杨千叶。

李鱼在马上抻长了脖子望去,恰见那少女一个飞天的动作亮相,眼眸向这边看来,眉间一点嫣红,煞是醒目。眉目如画,远远看去不甚清楚,但宛然便是杨千叶的模样。

“糟了!这死妮子要动手!”

李鱼情急之下,立即催马向前冲去。

此时因为路边这突如其来的一行人,皇帝的御驾已经停住,后边的文武大臣尽皆骑马,只不过文臣骑的多是太平马,一种骟过的、性情温和的马匹。他们也随着御驾停下,纷纷抬头向前望去。

李鱼却是在队伍中间急急前行,马颈上铜铃叮叮当当响声清脆。这自人群中一穿过,登时引得众大臣为之侧目:“噫?这小官儿莫不是惊了马?怎么这就冲上去了?”

前方一曲刚刚歌罢。这是散乐乐,莲花落的前身,是僧侣出家人沿途募捐时所唱的警世音乐,只不过到了后世不断简化,那歌词也渐渐世俗化,变成了叫花子的专用音乐。

此时一曲歌罢,那四个大汉将井字状木台放下来,台上少女袅袅下拜,高声悲呼道:“草民等家遭洪水,生计无着,如今流落蒲州,艰难度日。眼看寒冬将至,介时不知多少难民将冻饿而死,还祈皇帝陛下垂怜!”

这少女体态极是妖娆,这一屈身下拜,纤腰欲折,翘臀隆起,大有吸晴效果,四下里闲汉百姓登时忽啦啦围将上来,两眼灼灼放光,若那目光带了钩子,把不把人家姑娘的裙子都扯将下来。

四下里随之而来的人一起下拜,满面悲戚地齐声高呼:“还祈陛下垂怜!”

御驾之中,李世民面沉似水,沉声吩咐道:“带那女子上前!”

当下就有四个御林侍卫穿过封锁线,上前将长戟一摆,示意那女子上前搭话。那女子盈盈起身,倒不胆怯,就在四名侍卫持戟押送下落落大方地向前走来,眼看就要趋至御驾之前。

李鱼那厢铃儿响叮当地冲了过来,眼看那女子就要走到御驾之前,而那御驾珠帘高卷,李世民正俯身前视,那女子若袖中藏剑,只向前一个箭步,怕就要搠进李世民的胸口,如果御驾旁边侍立于车上的四名侍卫来不及反应的话。

李鱼这一惊非同小可,杨千叶真要杀了皇帝,断然逃不出去,御林卫重重围困之下,纵然她有帮手,也是必死无疑。而这个皇帝,不仅是史上有名的明君,眼下李鱼更清楚,一旦他猝然身故,势必留下一个烂摊子。乱世人,不如狗,介时多少黎庶将其受害?

李鱼双脚一踹马蹬,手在马鞍桥上一按,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双足在飞驰的马背上再一点,纵身就向杨千叶扑去,口中大呼:“休得接近天子!”

那马儿飞驰向前,李鱼骤然脱离马鞍,马儿背上一松,冲势陡然加快,国舅爷长孙无忌听得呼声,刚刚勒住太平马,扭身回顾,李鱼的马儿就冲过来,擦着他的太平马飞驰过去,那太平马吃这一撞,马身一侧,就向皇帝御驾撞去。

李世民正在车中坐着,这一受撞,身子猛地一歪,四马牵引的御驾吱扭扭向右滑行几步,长孙无忌一只脚卡在车轮中,一只脚吊在马镫里,愣是在车与马之间拉开了大胯,摆出了一个横的“一字马”造型,疼得他嗷嗷直叫。

李鱼张牙舞爪地从长孙无忌头顶飞了过去,双臂张开,扑向杨千叶,李世民车中一晃,下意识地伸手一抓,刚刚扶住车壁,就见一个大红袍凌空扑来,一把抱住那向皇帝请命的少女,滚地葫芦一般咕噜噜滚开了去。

李世民眉头一皱,戟指点向那个大红袍,一时也未看清是谁,只是怒喝道:“何人如此大……”

他还没有说完,就见那大红袍抱着飞天少女和身滚向前去,正撞在一条御马后腿上,那御马也不是吃素的,两条后腿向后一尥,碗口大的一对马蹄子毫不客气地踢在那大红袍的屁股上。

那大红袍哇哇叫着,便又腾空而起,直向李世民扑来。

正文 第497章 救驾英雄

李鱼被那一对碗口大的马蹄踢中屁股,身不由己腾空飞起,撞向李世民。

李世民这御驾马车远比一般马车宽阔,否则他就得撞在门框上。

眼见李鱼撞来,李世民到底是个马上皇帝,身手利落,反应也快,他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脚下千斤坠站定,轻舒猿臂,伸手一接,饶是如此,李鱼撞进怀中,李世民还是一退,膝弯撞到座榻,一屁股坐下来。

李世民和李鱼对望一眼,心里都有点腻歪。

这要是李承乾,估计就没啥问题了,可这两位都是直得不能再直的直男,被公主抱的李鱼不自在,李世民同样不自在。

李鱼赶紧一个翻身,从李世民怀中滚将出去,往车前一拦,张开了双臂。

车前,那少女刚刚爬起来,依旧飞天打扮,只是不曾舞蹈时,少了几许仙气,俏丽却依然。

然则俏丽固然是俏丽,李鱼一眼望去,一颗心却是马上就凉了。

那少女一双明媚的大眼睛正看着他,眸中微微露出些嘲讽的笑意。

她长得很像杨千叶,不但体态身高像,脸蛋容颜也有几分相似,可相似就是相似,并不等于相同。此时站在近前,李鱼才看清了她的容貌,这人根本不是杨千叶。

“糟糕!”

李鱼心中暗暗叫了一声,当初听杨千叶说起这拦驾告御状,再伺机行刺的计划时候,李鱼只相信了三分,因为杨千叶真若打算这么干,没必要透露于他知道。

可刚才在队伍中,真的见到“杨千叶”拦驾了,李鱼登时信了十分,忙不迭赶来救驾,结果这少女根本不是杨千叶。

当然,杨千叶身娇肉贵,堂堂前隋公主,“反抗军”领袖,似乎不见得要亲自担当刺客,大可安排其他人来做这件事。

杨千叶手下既然有大批从小培养的少年高手,其中应该也不乏女子,这些人都是死士,派个女子来执行任务也是可能的,可她眸中那略带嘲讽的笑意是怎么回事?

“你在做什么?”

李鱼身后,被他挡在车中的李世民说话了,语气很是不善。

李鱼心中急转,忙回身来,咳嗽一声,道:“唔……陛下万金之躯,那女子来路不明,岂可近身,万一她有心不利于陛下……,微臣一时情急,所以……”

众文武听得李鱼这般理由,不由得纷纷侧视。

作为大唐朝廷的政坛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大家都知道,他曾在龙首原立过救驾之功。能够危急时救驾,那是人家的勇气,也是人家的机缘,有此基础,人家升官,大家也不能说什么。

可现在这算怎么回事儿?一个娉婷少女,至于如此如临大敌么?

再说了,皇帝的侍卫都在呢,也没说招架不住,你这么急三火四的跑出来算是干嘛的?这是之前救驾立功,得以升迁,尝到了甜头,所以扮救驾扮上瘾了?谄媚一至于斯,实在厚颜无耻!

一时间,众人看向李鱼的目光都有了几分鄙夷之色。

此时长孙无忌一手抓着车轮,终于把另一只脚从马镫里抽出来,在侍卫的帮助下落到了地面,两腿拉伤的大筋弄得他一双腿火烧火燎的痛。

他撇着两条腿,迈着外八字的步子,跟一只鸭子似的扭呀扭的向前拖拉了两步,向那少女一指,厉声喝道:“搜她的身!”

几杆长戟指定少女,当即就有两个侍卫冲上前去,扎撒开双手,就要向少女身上摸去。

“住手!”

车中又是一声大喝,众人都向车上望去。

就听车中人气闷地喝道:“退开,下去!”

李鱼讪讪道:“是!微臣遵旨!”

李鱼身形一退,这才发觉两个屁股蛋.子似乎被马蹄踢得伤到了骨头,往车下一落,顿时一痛,再往旁走开时,也走出了一个内八字的步子,只是他不想臀部肌肉,大腿并拢,双脚挪动时几乎不离地面,看起来摇摇摆摆的就像一只企鹅了。

李世民从车中出来,没好气地瞪了李鱼一眼,又没好气地瞪了长孙无忌一眼,道:“这女子若是刺客还则罢了,若不是刺客,此等行为何等无礼?”

李世民摆了摆手,道:“青如,青瑶,你们搜一下她的身。”

御车上左右各有一名宫娥,闻得天子吩咐,连忙下车,上前将那少女细细地搜了一遍,向李世民摇了摇头。李鱼看在眼里,心更凉了,那臭丫头竟摆了他一道。

长孙无忌方才从一字马状态被解救下来,并不诘难李鱼,就是想先确定这女子究竟有无可疑。如果她身上果真藏着凶器,而自己不问青红皂白,先斥责李鱼一番,那就被动了。

现如今证明少女清白,长孙无忌登时来了劲头,当即扭动大胯,跟鸭子似的凑过去,喝道:“狂悖小子,民女含冤,向陛下请命陈情,哪里有一丝刺客端倪,你无端生事,冲撞御驾……”

长孙无忌鸭子似的进一步,李鱼就企鹅似的退一下,两个人扭呀扭摆呀摆的,堂堂大臣,实在有失体统,李世民看不下去了。

“无忌,算了!”

李世民对李鱼这发神经的壮举也有点闹心,不过看他如此玩命,都是担心自己安全,一时也不好太过斥责。再说那少女还眼巴巴地站在那儿呢,这时是追究李鱼莽撞的时候么?

李世民制止了长孙无忌,和颜悦色地对那少女问道:“你有何事向朕陈情?”

那少女落落大方地向立在御驾上的天子盈盈一拜,福礼道:“皇帝陛下,民女……”

李鱼木然地听着,那少女陈情,自述乃一个难民,因听说天子驾临蒲州,才想到为西城外那些难民请命。又因本州太守封了城门,不许难民进城,他们特意找了些逃难时携带了衣物的难民。

其中有些尚未把衣袍典当干净,俱都换上,这才悄悄混进城来,又因长街戒严,恐拦街喊冤,提前被士兵赶开,这才以散乐舞吸引天子注意。

那少女确系墨白焰为杨千叶培养的诸多少年死士中的一员,她本就是难民孤儿出身,这时身份虽是假的,却不免想起自己童年不幸,一时说得泪水涟涟,满面悲伤。

李世民越听脸色越是阴沉,他攥了攥双拳,沉声道:“来啊!摆驾西城!朕要去看看。”

李世民回到车中坐下,当即令传前方,整个皇帝仪仗转向,沿街布防的御林军马上调转方向,仓促间已无暇完美布防,只得急急抢在皇帝前边向西城赶,尽量维持秩序。

随行大臣也纷纷拨转马头,从李鱼身旁经过时,都向他投以鄙视的目光。

讨好皇帝嘛,大家伙儿都干过,可是干得像他这么不要脸的,还真是少见。不鄙视一下,怎么能显出自己的清高?

李鱼见到这乱烘烘的情形,心中电光石火般一闪,突然了悟:“她定是在西城外设下了陷阱,皇帝仓促间出城,来不及严密布防,这便给了她可乘之机。再加上她事先泄密于我,引我上当,先闹了一出刺客的乌龙,使皇帝戒心大减,更容易得手了。一定是这样!”

李鱼自觉摸准了杨千叶的脉搏,登时重又抖擞起了精神,他笨拙地爬上马背,抓紧了缰绳:有我在,你休想得手。虽说现在有点讨人嫌了,可这驾,我还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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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98章 西城灾民

西城外,难民们在一些善心人的帮助下,已经搭建了一些棚屋。

他们眼看秋意渐浓,秋风萧瑟,也知道一旦严冬到来,日子将更加难过,而回返故里之旅,起码得从入冬以后开始,所以也已有意识地开始准备过冬,除了搭建了一些棚屋,还拾拣了许多枯柴堆放在棚屋内,准备冬际取暖时用作柴禾。

其实难民中有些身强力壮者是可以做工赚钱的,但是赵元楷为了让浦州城显得整洁干净,禁止他们进城。而这些百姓都是良善人家,对于王法一向敬畏,还真不大敢越雷池一步。

这也就是今日杨千叶安排难民进城请愿时,人数并不多,只能采取唱“散乐舞”的方式吸引天子注意的原因,太多的人,已经快要走投无路了,却仍对王法敬畏非常,那是深入骨子里的敬畏,有没有反抗能力且别说,他们即便在如此艰难的处境下,也没有反抗之心。

因此,当大批官兵涌出城来的时候,立即引起了难民们的恐慌。有人以为蒲州太守要轰赶他们离开,有些知道今日向皇帝请命之事的人,则不免懊恼,看这情形,分明是请命之举惹怒了官府,要抓他们做大牢了。

那些御林军官兵出了城,立即左右排开,笔挺地立着,却并没有什么扰民之举。紧接着,远处黄罗伞盖风中飘摇而来。这些难民并非都是大字不识的农民,也有原本家境尚可,读书识字,但遭灾严重,又无亲友可以投靠的人,一瞧那黄罗伞盖,马上明白,这是天子到了。

那人立即惊呼一声:“皇帝来了!”忙不迭便趴跪在地,以额触地,行着大礼,惶恐的头都不敢抬。

其他百姓听他一喊,这才明白是皇帝来了,他们何曾见过皇帝?到时时常听人说起,那感觉,跟听人说起天上的神仙也差不多,忙不迭也跟着跪倒,只不过如何向皇帝行礼,他们也不甚了然,有的往那一跪就一动也不敢动了,有的则叩头如捣蒜,御驾还没过来呢,每天只喝两碗粥的他已经眼冒金星了。

李世民的脸色很难看,当皇帝的都喜欢顺民,眼前这些衣衫褴褛、面有菜色,惶恐得跟鹌鹑似的难民,无疑就是一些顺民,而顺民落难,被逼到这个份儿上,尤其令他不好受。

大唐才建国多少年呐,李世民曾亲身征战南北,对付过各路反王,那些反王原本都是什么人?他们手下的兵又是什么人?都是原本的顺民呐!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也就亏了这次受灾面积小,受灾百姓少,而且眼下还有等来严冬,没有把他们最后一丝活路也给堵死,否则谁敢说中州一带不会发生一场民变?

而民变一旦发生,谁又敢保证它不会以星火之势燎遍天下,最终把自己这个皇帝赶下皇座?

“停下!”

李世民抬起脚,用力蹬了蹬脚踏,车马立时停下。李世民起身,从车轿中走了出来,站在车板上环顾整个难民区。

这种地方,谁会注意规划,一座座高矮不一,破破烂烂的棚屋四下零散,遍地衣衫褴褛的百姓。

内侍早已放好踏板,李世民忍了忍心中怒气,从车上缓缓走了下来。

“起来,起来,都起来!”

李世民从侍卫中间穿过去,亲自扶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鼻子有些发酸。那老人颤巍巍地站起,其他百姓见状,这才惶然跟着起身,望着这位一身明黄袍服,衣袍上绣金的五爪金龙的中年英伟男子,恍惚梦中:这就是我大唐的皇帝?我居然看见皇帝了?

“你们……受苦了,这都是朕之过呀。”

李世民湿润着双眼,对众百姓道。

众百姓讷讷无语,骤然见到这么大的人物,他们还没从震惊中苏醒过来,实在不知道该干什么。

李世民的目光从众灾民的脸上徐徐扫过,渐渐落在后边一个棚子上,那上边只挂了两个大字“施粥。”

李世民举步走过去,看了看棚内,后边摞着几袋米,前边支着两口锅,这里有许多跪拜的百姓刚刚爬起来,看他们比较整齐的模样,手里还托着大碗,应该是正在等着施粥。

李世民看了看粥中,虽说不是干饭,但也很粘稠,李世民点点头,问道:“这是哪位善人在施粥啊?”

包继业连滚带爬地抢出来,努力挤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哆哆嗦嗦地道:“是草民在施粥。不不不,不是草民,这是长安西市大贾第五姑娘出资,由草民操办的善举。”

李世民喟然一声长叹,道:“是朕有负百姓,请代第五姑娘,受朕一礼!”

李世民敛袖,向包继业肃然一礼,长揖下去。

包继业嘎地一声,抽过去了。

这一下把李世民也吓了一跳,这也太激动了吧,亏得他往左倒的,这要往要倒,还不得摔进灶坑里?

大将军李绩忙道:“陛下万金之躯,小民哪里承受得起陛下之礼?”说着挥一挥手,示意呆站在那里的几个施粥人赶紧把丢人现眼的包继业抬到一边施救。

那几个人这才如梦初醒,忙把包继业抬到一边,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胸口的,还是不醒。有一人存心在皇帝面前卖弄,端了一碗水来,沉声道:“让我,看我的。”

他猛地鲸吸一口凉水,鼓起了腮帮子,照着包继业脸上噗地就是一口。

李世民见因他出现,那些等候施粥的百姓虽然仍然排着队伍,但施粥已然停下,便把袖子一挽,走上前去,从锅沿上抄起勺子,对排在最前的灾民唤道:“来,近前来!”

那灾民又惊又喜,连忙走上前来,双手捧碗,李世民把勺子沉底,给他舀了一勺子饭,微笑点头示意他让开,一边继续给人盛粥,一边对身边大臣们道:“朕的子民承受如此灾患,朕岂能无动于衷。户部尚书何在?”

一位朱袍大员上前施礼:“臣在!”

李世民道:“此间赈灾事宜,由你负责。要让百姓们有饭吃、有衣穿,有地方住,还要安置好他们返回故乡的一应事宜。”

户部尚书恭声应是。

这时包继业已被那人一口水喷醒,一见皇帝在替他施粥,急忙爬起来,凑到近前,搓着手道:“皇帝怎么能干这种活儿,草民来,草民来。”

李世民一笑,将勺子递给了他,道:“给百姓们盛满,让大家吃饱,这些粮食用光之后,去找他领。朕的子民,朕岂能连顿饱饭都管不了他们。”

李世民所指,就是户部尚书,户部管钱粮、管百姓,由其牵头来处理此事,那是再有力度不过。

李世民放下袖子,吐出一口浊气,向旁边一望,隔的不远,另有一处施粥棚子。李世民便又信步向那边踱去,人群中,李鱼的一颗心登时吊了起来。

方才见皇帝走进了自家的施粥棚子,李鱼很是松了口气,只盼皇帝走近百姓,了解了此间疾苦就好,最好马上打道回府,哪怕是去惩办那个只注重面子工程,不管百姓死活的赵太守呢,那时就真的风平浪静了。

想不到皇帝居然又走向了那处粥棚,而那处粥棚正是杨千叶设立的啊。

李鱼已经断定,杨千叶没有在为民请命时动手,为的就是把皇帝诱出城,再利用此间的混乱,降低皇帝侍卫力量的作用,进而一举狙杀。

李鱼踮着脚尖站在一群文武大员们后边望去,那锅中热气蒸腾,氤氲一片,可那施粥人舀粥的勺子稳稳的,眼睛眨都不眨,一定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那端着个破碗站在队伍前边的几个人,都是正当壮年的男子,一定是乔扮成难民的杀手。不对,这些壮汉中间还是夹杂着两个小姑娘的,不过她们脸蛋儿上虽然脏兮兮的,可底子分明很好,皮鲜肉嫩的,一定是杨千叶手下的女杀手乔扮的。

这时就见一个墨袍人见皇帝走来,急忙趋前施礼,李鱼站在后边,人影错动间也看不清楚,心中却想:“糟了糟了,那是墨白焰!这个死太监,要杀皇帝了!”

李鱼一急,并着大腿夹着腚,就凭两脚脚掌移动,拧呀拧地向前冲去,不料小心眼儿的长孙无忌一直在人群中看着呢,瞧见令他无比憎恶的李鱼走上前来,长孙无忌右手抚髯,左手提袍,面色悲戚,作怜民疾苦之状,袍下一只脚不动声色地就递了出去。

“噗嗵!”

李鱼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将两个站在前边的官员也撞得一个趔趄。

李鱼跌倒的一瞬间,就见那墨袍人已然走到李世民身边,耸肩下弯,李鱼一颗心几乎要跳出了嗓子眼儿,墨白焰一身武功十分厉害,他是领教过的。虽说李世民乃马上皇帝,一身武功艺业不凡,而且他身边就跟着两个太阳穴鼓鼓的中年侍卫,可就怕以有心算无心呐。

李鱼再也顾不得什么了,放声大呼示警,道:“休伤吾主!”

双臂在地上一撑,就贴地窜了出去。

其实李鱼屁股上的伤没那么重,但问题不在于他还有没有行动能力,而是伤了筋骨,稍一动弹就痛澈入骨,身体机能出于自我保护,会下意识地阻止他行动。就像一个人大腿麻了,其实仍是能动的,但他的意识会阻止他下边动的指令。所以情急之下,李鱼只能双手刨地,贴地窜出,扑向那黑袍人了。

“噗!”

李鱼一头扎到李世民和黑袍人中间,双手一攥黑袍人的脚脖子,用力向上一提,那黑袍人站立不稳,仰面就倒。李鱼手脚并用,扑到他的身上,对杨千叶他还可以客气点,对这个教唆杨千叶造反复国的老太监,李鱼可是没有半点客气,扑到他身上,便伸手去揪他的“假胡子!”

一下、两下、三下……

李鱼一连揪了三把,痛得那黑袍人哇哇直叫,李鱼正纳罕这鱼胶是谁家的手艺,这么牢固,定睛一瞧,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面前这位黑袍人,穿着打扮虽与墨白焰相同,可他……李鱼从未见过!

坏了!

李鱼心中凉凉,慢慢扭过头,从那五爪金龙的袍襟上目光渐渐上移,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额头的青筋都绷起来了,李鱼眼看着他额头青筋砰砰地跳了两下,又一连吸了两口气,这才压住即将暴走的冲动,沉声说道:“李郎中,你若有所不适,朕可准假,放你去看看大夫!”

正文 第499章 入瓮

李鱼知道,自己又被杨千叶摆了一道了。

如果杨千叶只是不想在这里刺杀皇帝,没必要先前设计一个率难民向皇帝请命的舞女,现在又设计一个主持施粥的先生,分别打扮得像杨千叶本人和墨白焰墨大总管,这分明就是针对他。

但李世民却已有些怒了,他对李鱼的印象一向还好,却没想到李鱼如此官迷。当然啦,做臣子的肯上进是好事,可也不能做到如此地步吧?就因为之前曾立过救驾之功,并因此获得了升迁,就想故技重施?

不仅官迷,而且愚蠢!

李鱼讪讪爬起,道:“陛下,臣方才在人群中看得不甚清楚,只见人影错动,误以为是有人要对陛下不利……”

李世民冷冷地道:“朕治理天下便如此的不得民心?以致人人皆欲诛杀于朕,叫卿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么?”

这话就有点重了,李鱼心中一紧,忙道:“陛下贤明,乃千古一帝,如今国泰民安,万众拥戴,怎么可能不得民心?实是臣在西北苦寒之地,曾受马匪袭扰,一惊一乍中落下了病根儿……”

李世民冷哼一声道:“你若再有如此有失官仪之举,就回家休养心性去吧。”

李鱼倒很听话:“是是是!”

反正,不是杨千叶的人真要行刺,他虽出糗,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李世民很嫌弃地挥挥手:“户部要安置这些百姓,总也需几日功夫。眼看天气已经寒冷,你去想想办法,解决他们夜晚取暖之难。”

这是嫌他碍眼,轰他走人了。好歹还念着他对自己的救驾之恩,没有简单粗暴说一个滚字,还给他找了个理由当台阶下。

李鱼唯唯答应,退到一边,长孙无忌看在眼中,心中好不快意。

这时李世民便上前,与那穿着打扮与墨白焰一般无二的老者寒喧起来。那老者一开始颇为惶恐,但聊了一阵,更兼天子语气和善,他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皇上,今年秋天雨水不多,照理说汾河不该发水的,全是因为这几年河道就没好好清过,河堤也没好好修过,结果只一场大雨,就成了祸害。哎!汾河流域还好,虽说我们遭了灾,可是被洪水祸害了的地方还不算大,这要是黄河……”

“黄河?这黄河,难道也会出问题?”

“呃……草民只是担心,随口一说,呵呵,随口一说。“

这时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乞丐状的人突地冲上两步,气咻咻地道:“这位善人不敢说,小老儿却不怕,本就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又没个子女后人,担心什么?皇上啊,您圣明,该当知道,这一大片儿地方,都归赵太守管着,而这赵太守可是即没清过河道,也没补过堤坝……”

有人反驳道:“不能吧,开春的时候,太守还征调徭役,上过黄河大堤呢。”

那老乞丐气愤地道:“没错,他是征调徭役上过大题,可他既不是清淤,也不是筑堤,他只是在堤上植树。”

李世民纳罕道:“堤上植树有何不好,那根系生长之后,可以抓固土石啊。”

那老乞丐长揖道:“皇上,理儿当然是这么个理儿,可赵太守做这些儿,可不是奔着这个原因去的啊。堤上植树,当然没错。可清淤和筑固河堤,比植树更加重要啊。

再一个,那些树苗儿栽上去,要多少年它的根系才能起到固土的作用,嘿!更何况那堤上的树即不是柳也不是杨,而是一种很贵的南方树种,据说一旦长开了沿着黄河岸排下去,看着那才叫漂亮。可这种树,偏偏是生长极慢的,咱们这位太守,只图表面光鲜呐!”

“就是!这一次皇上您要来蒲州,太守不许我们进城,不就是因为这个嘛,外边人都说,咱们赵太守,不是读圣贤书出来的,是卖水果出来的。”有人先开了口,就有人胆气壮了,马上跟了一句。

李世民虽知民间疾苦,但是对于民生之事毕竟不是全然了解,要知道他没当皇帝之前,那也是王侯之子,家境不同,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所以李世民好奇地问道:“为何是卖水果的?”

那人道:“卖水果的就喜欢把光鲜的水果摆在上头,吸引买主。那些长得不好的有虫眼儿的有疤痕的就藏在下边。”

这番话引来一片轰笑,又有人道:“是啊皇上,汾河这次水患不大,真正活不下去的,也就比我们逃难到蒲州来的人多一倍差不多,可要是黄河决了口……”

“可不是,我见那黄河堤上,有些地方都被河水淘空了,这要是水势大些,难说不会决了口,那样的话,整座蒲州城甚至下游十几座城阜,可都要变成一片汪洋了啊。”

很没脸地藏在众官员后边的李鱼听他们不断地带节奏,一直在强调黄河水患,心中突地灵光一闪:“不对啊!杨千叶没道理弄出这般阵仗,只是为了捉弄我,难不成她真正的下手所在,就在黄河大堤上?皇帝听了这些话,黄河大堤又就在旁边,哪有不去看看的道理?”

想到这里,李鱼心中便是一跳,当即一撩袍裾,往腰带里一别,就往黄河大堤上跑去。

此时,正在鹳雀楼上忙碌的赵元楷已经听仆役来报了信,一听说有难民悄悄入城,御前陈情,赵元楷一张脸登时吓得惨白。这时候他也顾不得追究是谁懈怠,居然放了这么多难民进城了,马上匆匆下楼,赶往西城。

因为心神恍惚,这位太守下楼时跑到最后一阶,还双膝一软,抢跪在了地上,两个膝盖都呛破了,火辣辣地疼,他也顾之不及,匆匆扳鞍上马,领着几个随从一阵风儿地卷向西城。

黄河大堤,随着年年加高,显得极是宽阔高大,有种厚重的感觉,这是沿河两岸安全的屏障,一看就能给人一种安全感。河堤上还植了树,不是平时常见的杨柳,李鱼也不认得那树种,翠绿一片,煞是好看。

只是那树干刚只手腕粗细,根系扎得还不够深、不够广。爬上河堤,越过树植的界限,就是蔓向河水一方的堤岸,仔细观察此处,才会发现,从另一侧攀爬上来时的高大宏伟印象,已是千疮百孔。

那堤岸之下近水处,确实已被滚滚咆哮的河水掏出了许多坑洞。坑洞处的水势较缓,许多虾蟹喜欢在这样的地方筑巢,而它们则在这样的坑洞里又掏出了更多的孔洞,一旦有洪水暴发,极是危险。

不过李鱼此来却没心思仔细观察这些东西,因为那树尚未成荫,南北视线并不阻碍,李鱼站在大堤上左右观看,并不见有什么行人。这时节人口有限,虽说游人也是有的,但这大堤处又不是什么名胜古迹,少有人来。

李鱼左右一扫,堤上没人,大河浩荡,河中倒是有三两艘大船,远远近近,自上游飘荡而下,不过距岸边尚远,它们在河心,这里水流湍急,岸边又相对要浅,停靠不得。

李鱼眯了眯眼睛,眼神定在了上游一里多外的地方。那里有一幢建筑,朱红色的院墙,小小的飞檐斗角,既然是建在这黄河大堤之上,不问可知,必是龙王庙无疑。

难不成……

李鱼深吸一口气,迈步就向那龙王庙赶了过去。

李世民在那粥棚处,听得难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说起黄河隐患,心情更加沉重了,只是在这些百姓们面前,他脸上始终是一片从容。这时他若喜怒形于色,只怕就要吓坏了这些百姓。

“无忌,我们去黄河大堤上看看。”

李世民万没想到自己亲自任命,在自己心里也一直算是个干吏的赵元楷,实则是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媚上方面,对于地方治理竟是毫不关心。

黄河大堤重不重要?重要!可为什么就有许多在自己辖区内有这样紧要所在的官员,明知道它一旦出事,将对自己影响深重,甚至丢了身家性命,却仍置若罔闻呢?

实在是因为治理水患,付出太多,他们既想求长远,又追求眼前利益,所以抱着侥幸心理,希图在自己的任期内不出岔子。至于自己交卸责任由他人主政此处之后,谁管它洪水滔天!

而像黄河决口这种事情,虽然一旦出现,就是一片泽国,坑害百万生灵,但这种事情也确实不多,这也就造成了许多官员的侥幸。

赵元楷其实就是这么打算的,中州蒲州不是小地方了,但他更喜欢往中枢去,到天子身边去,这几年运营,其实他任期也就快到了,而且他很有机会调往吏部。

这次太子巡幸蒲州,本是为他脸上贴金的事,可以在他迁任之前在政绩簿上再填一笔,可谁知……

“天杀的贱民!如果本官能顺利度过此劫,绝对饶不了他们!”

赵元楷一边挥鞭策马,急进如风,一边咬牙切齿地咀咒。

赵元楷到了“难民营”也不减速,眼见大群难民和官兵都聚集一处,情知天子就在那里,急忙快马过去,及至近前,已被官兵注意,持戟示意他减速下马,这才急急一勒缰绳,飞身跳下马去。

这时那马冲势未尽,赵元楷双足落地,随着惯性又向前冲出几步,这才稳住身子,快步向前奔跑,急叫道:“蒲州刺史赵元楷见驾!”

他是本地的父母官,这几日接驾,他一直陪同在旁,那些士兵都认得他,便让开大戟,只放他一人过去。赵元楷心急火燎地冲进人群,一眼看到李世民,双膝一软,情不自禁地跪伏于地:“臣……赵元楷,见驾!”

李世民刚和长孙无忌说罢要去黄河大题上瞧瞧,就看见赵元楷匆匆赶来,李世民的脸色终于冷了下来。

赵元楷伏地不起,只是眼睛微微上翻,看到皇帝的袍袂慢慢踱到自己身前,隐隐露出一对靴尖。

“前日朕来蒲州,见黄土垫道,平整如镜,蒲州父老,黄纱单衣,便觉过于隆重,难免扰民之嫌,只是念你一片赤诚,未予训诫。昨日,朕听说你在蒲州城中掘地为池,饲养黄河大鲤千尾,又圈坊为地,放养山羊百余,专供朕与随行文武食用,便已有心教训你了。”

赵元楷听到这里,赶紧把头又低了低。

李世民道:“朕巡幸河、洛诸地时,凡有所需,皆以官钱官物取备,并不铺张奢糜,地方官员只要勤勉任事,政务清明,朕亦嘉许。何以此来蒲州,赵卿便竭尽民财,饲羊养鱼,雕饰院宇?难道朕考察官吏,专凭于此?赵元楷,此乃亡隋弊俗,如今再不可复行了,你当明白做臣子的本份!你是隋时旧臣,但旧识风气,却该改改了。”

赵元楷羞愧难当,唯唯称是,心里头仍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因为皇帝明显很不满了,却没说会不会因此惩诫他,要如何惩诫他。

皇帝要惩办一个如此高级别的大员,是不可能随口就做出处分,必是深思熟虑之后,列举其政务得失,再隆重降旨,晓谕群臣的。所以这最后一只靴子不落地,赵元楷难免心中惴惴。

而在李世民这边,已经是对赵元楷极度不满了,不过他还想去看看黄河大堤,看看是否真的那般不堪。如果在治理黄河上赵元楷还才比有所建树的话,对他“卖水果”的媚上行为,这次便略施小惩也无妨。

是以教训已毕,李世民便道:“你既来了,头前带路,朕要去黄河大堤上看看。”

黄河大堤上,那座龙王庙还真不小,里边五进的院落,雕梁画栋,平日里香火其实也还旺盛,只是如今深秋,又逢皇帝驾临蒲州,所以来人少了。

因为这可是黄河边上,又有蒲州大城在畔,当地豪绅巨贾为求平安,对捐建此庙还是极为虔诚的。

只是,这龙王庙里一个庙祝,七个徒弟,还有香客两人,此刻却不是念经的念经,抽签的抽签,拜神的拜神,而是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放在后进院落一间柴房里。

正殿之上,杨千叶一袭白衣短打,肩上负剑,黄缨剑穗飘洒下来,英姿飒爽,清丽异常,若见寻常人见了,只怕就以为她是龙女显灵了。

皇帝驾临西城,并亲手施粥、抚慰百姓的事,已有人赶来报与她知了,李鱼在城中和西城接连两次出糗的事,自然业已禀报于她。

杨千叶听了,虽然将行大事,心情紧张,仍不觉莞尔。

那个混蛋,对于破坏她的大事,真是不遗余力啊,活咳他出糗。不过,因此一来,皇帝今日遇刺,唯一能脱了干系的人,也就只能是他了吧?

毕竟,一旦天子在此遇刺身亡,这些伴驾随行的官员无论文武,全都得完蛋。当然,倒不至于杀了他们殉葬,但他们的政治前途,绝对就此止步,甚至现在就得卷铺盖滚蛋。

反正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登基,本来也要建自己的班底呢,这正是一手两便,既可表达自己对先帝的忠孝,又可清洗朝臣,空出位置安排自己的人,两全齐美。

但李鱼一连两次救主,虽然草木皆兵的像个小丑,但那是没有事发生,这才引人发噱,被人视为幸臣丑角儿,一旦皇帝真的遇刺,他之前神经兮兮的举动就可以解释为此人心细如发,预察端倪了。新君登基,对这样人物,就算不用,也得保下来、供起来!

杨千叶在城中和西郊两次布局,既是为了一步步引皇帝在消除戒心的过程中踏入她的陷阱,也是在帮李鱼预先洗脱。

“你屡次帮我,千叶安不知恩,这……也算回报于你了。”

杨千叶抿着嘴唇儿,淡淡一笑“今日李世民一死,本姑娘就要揭竿而起,正式开始光复大隋的伟业,若败,身死而已,你我便也再无相见之期。若赢……,那我就是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女皇帝,那时候……”

杨千叶的俏眼忽地轻轻眯起,心中涌起一个很有趣、很有趣的念头。

:返乡之旅,就在每天一大早陪父母下乡,七大姑八大姨数不清的亲戚杯筹交错中度过,每天夜色降临,昏沉沉回到近馆,再泡了浓茶醒酒码字中度过,简直身心俱疲。今天终于结束,返程之中,激动的泪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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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00章 龙王庙

李鱼到了龙王门前,见朱漆大门紧闭,上前两步,抓住兽环,正欲扣门,忽地心中一动,他此来是想查明杨千叶真实目的,若杨千叶真在这庙内,他一扣门,岂非打草惊蛇?

李鱼心神一动,便往庙侧围墙绕去。

龙王庙内,一身白衣的杨千叶正与刚刚回来的罗霸道激烈争吵着。

罗霸道穿着破烂溜丢“一口钟”,神情很是不悦。这一口钟,指的是一种无袖不开衩的长外衣,形如钟覆,故名“一口钟”,又叫“莲蓬衣”,质料若选得合适,既可御寒,又可御雨,睡觉时还可裹在身上当睡袋,罗霸道如今正扮难民,就穿了这么一件东西



墨白焰和冯二止另有任务在身,已然自去准备了,而杨千叶则打算藏身在这龙王庙之内,藏在那尊烟熏火燎的龙王雕像之上,一个非常狭小且隐秘地空间。

皇帝只要来到堤上,必是因为听人说及了黄河大堤的隐患。而龙王庙近在咫尺,皇帝会不会进来,为沿河万千黎庶拜一拜龙神呢?

答案是肯定的,哪怕这个皇帝根本不在意百姓死活,只要他不是那么愚蠢,也不会拒绝这种顺手为之的邀买人心之举。而因为皇帝是临时起了心意赶来,是来不及搜遍整个龙王庙的,她的藏身处极隐秘,也只有她这样纤细的身材才能藏身其间,而且士兵们也不大敢爬上神灵的塑像之上进行仔细搜查,怕亵渎神灵,她就可

以静静地候在这里,伺机出手。

罗霸道的任务与她不一样,罗霸道带着杨千叶拨给他的一些人马,全都扮成了难民,打算趁皇帝巡幸黄河大堤,一块儿跟上来。

只要杨千叶这厢制造出足够大的混乱,他们便可以趁乱发动,如果杨千叶行刺失败,皇帝侍卫第一件事绝不是与刺客死斗,而必然是卫护天子离开。

确保天子安全才是第一要务,同样出身宫廷的墨总管对这套程序很是清楚,所以真正的必杀局反而不是庙内,而是被大内侍卫保护着,仓惶逃出龙王庙的一刹那。

这就是杨千叶的计划,期间他们推演多次,认为只要杨千叶的那些死士和负责“破防”的罗霸道够悍勇,成功的概率足足达到了五成,对于刺王杀驾这种事来说,这个概率已经值得任何人提着脑袋上阵了。

然而,罗霸道临时生出了一个新主意。

“妇人之仁!想杀掉皇帝,死成千上万的人再应该不过,什么无辜百姓,这个机会只有一次,只有一次啊!”

罗霸道很愤怒,对杀皇帝最为执着的人是杨千叶,可是他想出了这样的万全之策,杨千叶居然表示反对。

“来不及了!必须按我们原定计划行动!”杨千叶冷冷地下令。罗霸道冷笑:“来不及了?怎么会来不及?我看过那片地方,底下快被淘空了,让老墨的船从上游冲下来,只一撞怕就成了,再不济还有我们这些人帮忙,皇帝上了大堤,绝不会做做样子就走,时间绝对来

得及!”

罗霸道加重了语气道:“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我们不必折损一兵一卒,就能轻而易举地把皇帝干掉,弄好了还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皇帝就算死了,也没人知道是我们动的手脚!”

“这些年行走天下……”

杨千叶深吸了口气,对罗霸道道:“没有人知道我是前隋公主,没有人知道我是世祖明皇帝的女儿,我便以一个普通人的身分,旁听许多人说起过前朝旧事,说起过大隋的功过得失……”

杨千叶轻轻摇头,道:“为人子女者,本当为尊亲讳。但我不能否认,我的父亲,晚年时确曾做过许多对不起百姓的事。大隋之亡,不是天灾,而是**。

如果我今日为了刺杀李世民,便掘了黄河大堤,淹死无数百姓,此等行径必然是天憎人怨!我要尽孝道,却不能因此伤害那许多无辜黎庶,不论他们是我杨家的子民,还是李家的百姓!”

掘堤!

罗霸道想出来的主意竟然是掘堤。

原来,他在这黄河大堤上勘察了一番,意外地发现,蒲州段的大堤固然是年久失修,而龙王庙上游这一段的河堤,问题尤其严重。

因为当年筑堤时,要在此处建一座龙王庙,善信捐款,造出了一座气势不凡的巍峨建筑来,它的地基是大石堆砌的,此处地下部分也是大堤的一部分,但这部分的建筑材料却截然不同。

黄河水滚滚东去,昼夜不歇,也曾洪水泛滥,也曾缺水枯竭,所以那土泥大堤与这砖石的地基接触处经年累月下来,粘合度便较同一质料的其他部分更差了几分。

只消出现一个小小的缝隙,在经年累月的河水冲刷下便能渐渐形成极大的坑洞,河水回在其中回旋,卷走更多泥沙,0何况还有虾蟹等水生物滋生其中,没人修缮弥补的情况下,结果可想而知。

只是此处是龙王庙,上边有石护栏,石护栏内的藤萝铺蔓下来,垂耷在水上,掩饰了其下的水患。

罗霸道发现此处有巨大隐患,登时便有了更安全的办法。他虽不怕死,却也不想寻死,按照杨千叶的计划行事,饶是他武艺高强,还是有一半的可能被人留下,丢了性命。

如果能掘了大堤,洪水滔滔,可以撼动整个龙王庙的地基,把它整个儿推散了,将其上的一切都卷进洪水,既然有这法子,那又何必冒险犯难?

所以罗霸道兴冲冲地就来找杨千叶商量了,因为他现在手下那班人,都是杨千叶的人,没有杨千叶首肯,那些死士不会改变杨千叶定下的计划。

罗霸道毕竟是个凶残的马匪,虽然他也有他的坚持,平素里也有他“呆萌”的一面,可是从骨子里,他就是一个不法之徒,他岂会在意为此害死多少百姓。

谁料,当他提出这个“万无一失”的计划时,居然会遭至杨千叶的反对,这个女人是不是傻掉了?“愚蠢之至!既然你如此心软,那还复个屁的国啊!今日李唐天下,当年杀过多少人?不要说谋国,就算我老罗爬上陇西四大寇的位子,你知道我手上得沾了多少条人命?婆婆妈妈的,还想打天下,我呸!



罗霸道真的是出离愤怒了,碰上这么个不知所谓的鬼女人,还他娘的想杀皇帝,简直是见了鬼了。

“罗霸道!皇帝很快就要上堤了,你马上回去,准备行动!”

“我不怕死,可我不想蠢死!明明在这样绝对一击致命的好办法,你却宁可拿老子冒险?”

罗霸道脸色狞厉:“老子不干!”

杨千叶平静地道:“这一次如果失败,我还可以谋划下一次,而对你的太子来说,他的地位已然是岌岌可危,如果被废,那便一切成空,再也没有机会了。”

“一切成空?那便成空!”罗霸道把手一挥,脸色激愤:“你拿太子的前程来要挟我?笑话!我追随太子,只是为了谋一份大好前程!如果需要为此冲锋陷阵,罗某绝不含糊,但明知道有好办法却弃而不用,非得让老子去拼命,你当

老子的命就那么贱?”

罗霸道本来是很爽快地答应带杨千叶的死士伏击于龙王庙山门外了,可一俟叫他发现可以掘了黄河大堤,兵不血刃地达成目的,再想叫他以九死一生的法子却拼命,他如何肯干?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可机会也是稍纵即逝,究竟如何抉择,你得快下决定了,我的公主殿下!”

罗霸道狞笑:“再不决定,老子拍拍屁股走人,咱们一拍两散!”

这时候,李鱼已经绕到龙王庙侧面,四下看看无人,纵身一跃,攀着一棵枝干扭曲的老槐树,就跃进了庙内。

李鱼四下一瞧,香客固然是没有,也没见有庙祝走动,对此地全然不了解的李鱼心中便想,难不成是因为此处香火不盛,平日里根本没人来打理?李鱼琢磨着,便绕向了正殿,正殿内,罗霸道正逼杨千叶摊牌,突然目光从杨千叶肩头掠过去,脸上露出惊骇神色。与他对面而立的杨千叶见他神色突变,心中陡然一动,想也不想,便纵身一跃,一个斜

插柳的身形,移向一旁殿柱,攀着殿柱向上再一窜,庙宇内高大,她的身形已被门楣遮住。

杨千叶没有说话,只是柳眉一挑,疑问地看向罗霸道。不过罗霸道并没空给她递眼色,罗霸道看到李鱼转过来,已然来不及向杨千叶一样飞身闪开,情急之下立即转身,刚要快步走到神像后,已然绕至院中,扫了山门和厢房与山墙夹道处一眼的李鱼便已转身

向大殿看来,一眼望去,恰见罗霸道转身。

罗霸道穿了“一口钟”的外衣,正殿内光线昏暗,李鱼看不清楚,当成了是穿僧袍的人,急忙便叫:“大师傅留步!”

罗霸道身形一僵,不由得停住。

李鱼走上前去,朗声道:”大师傅可是这庙中香祝?这庙里还有些什么人?”

背对李鱼的罗霸道低了低头,慢慢转过身来,面向李鱼时,脸上已经蒙了一块黑巾,只露出一双大大的牛眼,瞪了李鱼半晌,沉声道:“这是一座空庙,没有庙祝!”

李鱼一见是个蒙面人,顿时吃了一惊,他此时还穿着大红的官袍,没有配刀,只是那大红袍掖在腰带里,全无官仪。

李鱼后退半步,双脚一步,摆出戒备的姿势,暗暗蓄力,沉声道:“足下何人,为何藏头遮面,意欲何为?”

那蒙面巾上,憋出一句话:“某,天剑横刀萧三少的横刀,行走江湖,云游至此,你是何人?”

李鱼道:“罗一刀?竟然是你!那天少华山上也是你了?你想干什么?”:昨晚旅顺口登陆,夜行不安全,大连宿了一宿,今日才赶回家,精疲力竭矣,不过,还是回来了,还是家里消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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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01章 完蛋了!

“我干!这你都认得出来?”

罗霸道懵了,尤其叫他别扭的是,李鱼那语气。

罗霸道有个本家大伯,是个行脚商人。

罗家满门马匪,可也有那不愿意做这大块吃肉、大刀砍人的亡命生意的,那就得隐藏身份,别谋生路,与这行踪不定、来去如风的亲戚也就断了来往。

罗霸道那位本家伯父就是如此,一别就是二十多年,彼此全无声讯,也不知对方下落。结果有一回罗霸道打劫,就劫到了这位本家伯父。

那伯父本来面色如土,都簌簌发抖了,忽然看见罗霸道,依稀就是此刻那种语气。

“三嘎子,三嘎子,是你吗?我是你狗蛋叔啊!”

罗霸道的脸颊抽搐了几下,一把扯下了蒙面巾,恶狠狠地瞪着李鱼。

这厮是朝廷的官,他正要杀当今的皇帝,这人不能留啊!可忘恩负义,要遭天谴的!他对自己有恩,这可咋整?

罗霸道攥着刀柄儿,脸上一时杀气充盈,一时犹豫不定,天人交战,不知该如何是好。

“完蛋了!已然不能善了!”想到此处,杨千叶手一松,就从殿柱上滑了下来。

“你在这里?”

李鱼一眼看到杨千叶,顿时恍然大悟,惊怒交加地指着二人:“你们两个!我知道了,原来你们……”

杨千叶没来由的有些心虚,就像偷汉子的妇人,被她的亲男人给当面抓了奸似的。

“我……我……你怎么会来这里?”杨千叶嗫嚅着说,很是心虚。他一连失误两次,难道不该是受到皇帝嫌弃,将他赶走吗?我费尽心机布局,就是要你远离行刺现场啊,怎么你偏偏就来了。

“千叶殿下,这人油滑的很,我们联手把他拿下!”

罗霸道身子一晃,就飘到了殿外,拦住李鱼退路,手中刀也亮了出来。

杨千叶把心一横,心道:“罢了,如今也只能把他拿下,且与那庙祝绑在一起!”

想到这里,杨千叶往肩头一探,呛啷一声,也是长剑出鞘,对李鱼道:“乖乖束手就缚,我就不杀你!”

这时跟着罗霸道回来的一个死士从另一侧的墙头冒了出来,急急说道:“皇帝带人往大堤……噫?”

这时他才发现院中多了一个人,不由脸色一变。

罗霸道一听也急了,大堤是那么好掏开的么?哪怕它已经快被洪水淘空,可以滚滚河水的伟力可以把它打开,单凭人力,仍旧难以做到,需要预做准备啊。

罗霸道把牙一咬,对杨千叶喝道:“你拦住他,我去掘堤!”

“你们要掘堤?”李鱼一听真的怒了,他没想到杨千叶为了复仇,居然不惜如许众多生灵的死活。这大堤一掘,首当其冲就是城外那上千的难民,接着整个蒲州城都要遭殃,再接下去就是沿河无数村镇,简直是丧心病狂!

“不许走!”

杨千叶一声娇斥,身形一纵,就横剑拦到了罗霸道前面:“按我等先前定计行事,不可掘了大堤。”

李鱼一瞧杨千叶举动,这才明白掘堤是罗霸道的主意,心中舒服了一些。不过一想到皇帝马上就要上堤,得及时示警才成!

李鱼趁着二人对峙,马上快步冲向墙头,想借力垫步翻出去。

“给我留下!”

罗霸道身形一转,挥刀便拦住了李鱼。一时间三人成了僵持状态。

罗霸道气极败坏,道:“我真傻!真的!”

一时间罗霸道化身祥林嫂了:“我他么就不应该跟个女人合计这种大事!”

罗霸道刀指杨千叶,气极败坏地道:“女人,全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老子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任何一个女人商量事情了。”

杨千叶脸上一热,也是羞恼无比,可是要她杀了李鱼!臣妾做不到啊!掘了黄河大堤放水淹他娘的,本姑娘还是做不到啊!那也太残忍了些……

正犹豫间,李鱼生怕杨千叶被罗霸道说服,肃然道:“原来这等上干天和的事不是你的主意!这才对!千叶姑娘,你放手吧!如今天下已定,杀李世民一人,万千黎庶都可能重陷战乱之中,那些人与死在你手上有何不同?与你掘了大堤有何不同?”

“放你娘的狗臭屁!想谋天下,哪有不死人的!”

罗霸道凶晴闪闪,那悍匪的杀气升了起来:“老子是匪,本就不该与你讲义气,你不识趣,几次三番坏我好事,今日着实容不得你了,去死!”

罗霸道把心一横,挥刀就向李鱼劈来,他也不想要活的了。

罗霸道刀上功夫浸淫多少年了?李鱼赤手空拳,哪敢在这样一个刀客面前玩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又或者来一手寝技,急忙闪身便退,罗霸道杀心既动,哪肯放过,立即扑了上来。

“不可杀他!”

杨千叶挺身而出,关键时刻抢到了李鱼前面,挺剑与罗霸道斗在一起。

李鱼一看,纵身就要跃出围墙,杨千叶一见,立即撇了罗霸道一剑刺向李鱼,李鱼见状不敢纵身,只得急急闪避。

罗霸道咆哮连连:“这个不能杀,那个不忍杀,你干脆找个男人生孩子去吧,还复个屁的国!”一边说一边发起狠来,挥刀向杨千叶连劈,杨千叶只得挺剑招架,李鱼见状又想跑,罗霸道马上撇下杨千叶,又向李鱼杀来。

三人走马灯般这样一战,墙头那个死士只看得眼花缭乱,他不知道这其中缘由,有心帮忙,都不知道该如何出手。

毕竟,自家殿下与罗霸道本是同谋,看二人争执模样,也不似那罗霸道背叛了殿下,似乎不用杀他。而另外一个,殿下一直在护着他……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趴在墙头的死士忧郁了,身旁一棵老大岁数的垂杨柳婆挲着枝条拂在他的身上,弄得他的心乱糟糟的。

黄河大堤上,赵元楷先皇帝一步,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上来。

这黄河大堤他只来过两次,一次是甫上任时,到这儿来装了装相,假意巡视了一番,然后就惦记着去鹳雀楼喝楼,闪人了。另一次则是带了几个美妾,邀了几个好友,跑到这黄河大堤上赏风饮酒,一连两次,他都没注意看过这堤坝的情况。

如今皇帝要来巡察此间,他得先爬上来看看才能托底儿啊。

“放……放开我!”

赵元楷推开几个搀他上堤的家丁,急匆匆穿过那一行树植,出溜到堤坝下边,细细观察,一颗心登时凉了。

那大堤的败坏,已经到了两眼可见的程度,就算他不太懂治河,也知道如此此时有一场十年一遇的大洪水,这大堤就能垮塌。

“完蛋了!”

赵元楷一屁股坐到了大堤上,如果说先前的谄媚之举,包括赈灾不力,还有那么一线希望只是遭到训斥,而不至于罢官的话,可如今只要皇帝亲眼看到这大堤情况,是绝不能容他了。

几个家丁面面相觑,还是硬着头皮走过来,把他搀回大堤之上。

赵元楷两眼无神,看着那黄罗伞盖越来越近,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大堤之上。

龙王庙内,三个人仍是杀作一团,那死士急得在墙头直蹦:“殿下!不要打了!皇帝已经上堤了!”

皇帝上堤了?

杨千叶心中一阵茫然,不由自主地停了剑,罗霸道正保持一个斜劈的姿势,也停在那里。李鱼则左腿用力,右腿虚点,正要斜纵出去的模样,三人同时定在那里。

皇帝已经上堤,再寻视一番,十有八九就奔这龙王庙来了。

现如今掘堤已经来不及了,便是藏身龙王庙内制造混乱以便下手也来不及了。

其实那些扮难民的死士就混在人群中,墨白焰和冯二止那边还另有部置,这龙王庙只要及时除掉李鱼,也还是来得及的,但杨千叶心中压根儿就没转过杀李鱼的念头,难不成这一次仍是要铩羽而归,像地老鼠一般藏起来?

看着李鱼,杨千叶忽然想到了从小到大自己所背负的沉重责任,她几时有过轻松?几时有过欢乐?每天,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而努力着,偏生越来越看不到希望。

而他,这唯一一个令她萌生好感的男人,却又是她的对头。一直以来,就是在屡屡与她做对,令她身心俱疲。无限的委屈,无尽的烦恼,无数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突然全部涌上心头,打破了杨千叶一直以来坚忍的心防。

“好!你不要我好,我就死给你看!”

不知怎地,杨千叶就涌起这样一种情绪,赌着气地想死。似乎自己的死,就是对他的打击报复。

李鱼已趁这僵持的功夫,倒身后纵,跃到山门前,将手一撩,便掀飞了门闩,猛地打开大门冲了出去。

冲出去的刹那,李鱼抛下了一句话:“赶快走,还来得及!”

“我偏不,你不要我好,我就死给你看!”杨千叶在心底如此回答了一句,挺剑就追了上去。

“他么的!什么事都做不成了,那就走啊!蠢女人!”

罗霸道气得跺脚,有心转身就走,又觉得一个女人都如此勇武,自己一敌未遇抽身便走,未免不够男人,罗大马匪又纠结上了。

长堤之上,赵元楷长跪不起。

那些家丁见自家老爷长跪,不敢站着,也齐刷刷跪在其后。

远处,一队“纤夫”正拉着一艘船逆流而上,号子声远远的就能听见,那是墨白焰和冯二止带领的一队死士。

黄罗伞盖在御林军的护卫下冉冉地到了大堤之下,正要攀登向上。后边文武官员、权贵士绅迤逦里许,紧接着是无数跟来瞻仰天子风采的无数难民,而另有一队死士就隐藏其中。

杨千叶追出了龙神庙,一见李鱼已经跨栏似的跳过围栏,跑上大堤,追也来不及了,忽地心中一动,猛又止步,就贴着山门站住。

李鱼就跟刚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孙猴子似的,双手挥舞着,连跑带蹿地上了大堤:“不要上堤!有刺客!有刺客啊!”

刚刚迈下踏上登堤台阶的李世民抬头一看,脸上登时涌起一抹古怪的神气。

李绩摇摇头,对一旁魏征道:“完蛋了!咱们这位李工部,这是真的疯了!”

正文 第502章 看法宝!

眼见李鱼如此模样,李世民的怒气忽然全消,心中还生起了些许的纳罕与不忍,挺好一孩子,本来还打算好好栽培,将来留给太子用呢,怎么就疯了呢?

“去,把李鱼带下去,请御医好好看看。”

李世民波澜不惊地吩咐了一声,马上便有两个侍卫健步如飞向上跑去。

李世民稳稳地登着阶石,向堤上走去。

“不要上来!有刺客啊!”

李鱼刚刚在庙中与人动手,已然极耗力气,此时跑得呼哧带喘:“护驾!护驾!不要上来!”

跪在地上的赵元楷本来伏地不起,极是虔诚地请罪,这时也不禁撑着地,扭过头,瞟着李鱼,这货说谁刺王杀驾呢?这堤上只有他和我啊,这是要墙倒众人推,陷害本官么?”

“李工部,别喊了!”

两个侍卫冲上来,一左一右抓住了李鱼。

“不要管我,我没事,快去保护陛下,不要叫陛下上堤。”

李鱼奋力挣扎,两个侍卫扭得更紧了,虽说他口口声声要保护陛下,可疯子是不可理喻的,万一他把皇帝当成刺客怎么办?

“李工部稍安勿躁,我们送你去看大夫。”

“看个毛的大夫啊,老子没疯,快去保护陛下!”

“是是是,李工部没疯,大概也许没准可能有点小恙,你看你这喘着,走走走,这边走……”

两个侍卫还是头一回在皇帝面前看见疯子,以前只听说中举的举子一时狂喜,有些疯癫之举的,所以二人忍俊不禁,便好言好语顺从着他说。

李鱼快要气疯了,眼见得二人不理,皇帝也不理会,这时已经走上堤来,李鱼双手被反扭,只好呶嘴儿向龙王庙的方向示意:“陛下,快看,那边有刺客!”

李世民、李绩、长孙无忌、魏征等人都好奇地向龙王庙方向看了一眼。

龙王庙的大门正对着大河,所以这厢是侧面,澄黄色的墙,琉璃瓦的飞檐,平坦的山门前场院,汗白玉的围栏,可以看见山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所有的人看看那龙王庙,又扭过头来看向李鱼。

李鱼更急了:“陛下,刺客就在院子里,就藏在门楣旁呢,陛下派人一查便知,千万不要过去!”

长孙无忌大惊失色,指着前方,大惊小怪地叫道:“果然有刺客,他冲过来了!快把他抓起来!”

李鱼大喜:“国舅看到了?”

他急急挣扎,从他人肩头看过去,便是一呆,前方空荡荡的,哪有人。

长孙无忌长长地出了口气,拍拍胸口道:“那刺客骇于陛下龙威,失足跌进河里去了,啊!被冲走了,李工部,你可以放心了,呵呵……”

在李世民眼中,这是大舅子眼见李鱼癫狂,顺着他说两句,以便安抚。在长孙无忌心中,实是无比的快意。这李鱼不知怎地就疯了,实在是太开心了,虽说调侃一个疯子没什么成就感,可是他开心啊。

长孙无忌这几句话一出口,后边有些不厚道的大臣,已经忍不住嗤嗤地笑起来。

下游,一条大船正逆流而上,此时风向不对,风帆指不上,全靠岸上一队纤夫,一人肩头一条长长的绳索,长纤抖得笔直,拉着那大船喊着号子往上游走,眼看近了,已经有军士打算过去制止他们前行。

“不要阻拦!”

李世民发话了:“民生不易!此处不易抛锚,若叫他们止步,徒耗许多气力才能定住那船!叫他们过去便是!”

纤夫是长长地一排,就算从这堤上走过,也不至于把已经上堤的人都挤下去。已经上堤的人已经左右散开,一时间有些乱糟糟的。

杨千叶站在门侧,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眼见那支纤夫队伍将要与陪同皇帝上堤的队伍混在一起,而尾随皇帝而来的那些难民百姓业已纷纷爬向大堤,忽地一提丹田气,纵身飞掠出来。

原本陪同罗霸道前来的那名死士已经跃到院中,一见自家殿下冲了出去,当即也拔刀出鞘,追了上去。

罗霸道紧攥着刀柄,继续天人交战。一方面理智告诉他这么蛮干根本没机会近皇帝的身,一方面又有一种侥幸的赌徒心理:万一成功呢?

李世民蹙眉对那两个死死扭住李鱼的侍卫摆摆手,示意他们马上把李鱼送去就医,忽地听到李绩惊咦一声,正要扭头去问他变故,目光扫处,顿时一凝,赫然看见一个白衣少女持着一口明晃晃的宝剑,轻盈起落,直奔自己而来。

“果然有刺客!”

李世民眉头一蹙,但眼见对方只一人,且是一个女子,倒是夷然不惧。

李绩伴驾,也未佩带兵刃,但已马上戟指向前,大喝道:“挡住她!”

四下侍卫见状,纷纷涌向前去,长戟如林,这时眼见得那少女背后又追出一人,同样手持利刃,堤上队伍终于乱了,有人高声叫道:“有刺客!护驾!护驾!”

赵元楷跪在地上,什么都看不见,先前一场闹剧,皇帝也没顾上他,他还跪着呢,这时再也忍不住,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踮着脚尖往远处一看,不由惊咦一声:“果然有刺客!”

侍卫们训练有素,队形排定,长戟如林之立,便踏着整齐的步子,快步飞奔向前,迎了上去:“大胆刺客,弃械投降!”

双方堪堪相碰,杨千叶娇斥一声,突地身形一矮,贴着地皮向前窜来,身后因为急划腾起一道烟尘。

“噗噗”两声,两个持戟武士被她手中剑割破了大腿,顿时向受伤方向一栽,而杨千叶已然正了身形,速度不减地继续向前冲来。

“噫!”李鱼见状也不禁惊讶了一下:“她学我!”

没错,刚刚杨千叶这一招也是不大多常见的寝技。

其实这时候腾空而起,大鸟一般凌空而至的动作在真正的技击中是不多见的,人在空中,无法变幻方位,你再如何灵活也比不上双脚踏在地上的人变换方位灵活,身子凌空除非双方差距太在,不然就是找死。

在这些训练有素的军士面前,想凌空越过来,无数长戟望空一搠,根本就让你避无可避,不等落地,就得被插个稀烂。

侍卫们没想到这女子竟用这样古怪的技巧从他们的长戟枪阵中穿过来,但后边还有一人正持刀杀来,他们也不后退,立即挺戟,再度向前冲去,这回他们有防备,那人再想效仿这一招,就不那么容易过关了。

后边还有许多侍卫,密密扎扎拦在皇帝前面,呼啸着迎上去。

眼看短兵相接之际,那支已然近前的纤夫队伍忽然大叫一声,纷纷弃了长长的纤绳,自腰后摸出刀来,发一声喊,就亡命地冲上前来,头前一人正是墨白焰。

“这边,这边也有刺客!”

长孙无忌也慌了,急忙大叫,示意军士们防备后边。

“杀狗皇帝!”

眼见殿下发动,墨总管业已带队发动,藏在难民中间的死士也突然齐声呐喊,纷纷掣出兵刃,跳跃向前。

这时大臣、内侍卫见长堤左右都有刺客,正欲拥着皇帝退下长堤,不想长堤之下突然有人发难,下意识地便又向后退去,这一退便退向了长堤临河的一面。

赵元楷刚刚爬起来,方才跪得腿都有些麻了,想要躲避,却力不从心,被急退回来的长孙无忌后背一撞,哎哟一声,向后一退,便踏空了身子,顺着斜坡咕噜噜地就滚了下去,“卟嗵”一声摔进了“可凉可凉”的黄河水,“咚咚咚”地饮了起来。

长孙无忌感觉好像撞了人,还听到一听“哎哟”,扭头一看,没人!也懒得再多打量,马上又转回头,大叫道:“顶住!救驾!快救驾!”手臂紧紧抓住李世民不放。

“镇定!”

李世民大喝一声,挣开左右,向前猛踏一下,从一个执戟的军士腰间呛啷一声抽出了他的护身刀,这是一口百锻刀,刀口锋利,钢刃极好。

一刀在手,李世民更加镇定,冷笑一声道:“拿下他们,朕倒要看看,究系何方宵小!”

这时李绩也抽了一把刀,抢来站在李世民身侧,有了这位军神在旁,李世民底气更足了几分。

眼见如此变故,扭着李鱼打算去看大夫的两个侍卫也终于明白,他不是疯子了。二人已然下意识地松开手,李鱼一看,虽然三面受敌,但外围侍卫着实不少,三方之敌虽然悍勇,但是只见刀光剑影、兵器铿锵,一时却杀不进来,心中顿时安定许多。

可是,皇帝这厢固然是有惊无险,不用太过担心……,可因此一来,他却不免又担心起了那行刺的一方。

明知不可为,你倒是走啊!

耳闻得四下里刀枪撞击声不绝,李鱼心急之下,一面向杨千叶那方向走,一面大叫:“将士用命,歹人近不得身!皇帝无恙,皇帝无恙!快把歹人全部绳之以法,皇帝陛下必有重赏!”

李鱼如此喊,就是提醒杨千叶:事不谐矣,你能逃就赶紧走,不要栽在这里。

可是这话听在杨千叶耳中,心里却是无比凄苦:你官儿越做越大,抱着李世民的大腿不肯再撒手,终于嫌我会害了你前程了。好!好!你想我死,我就死给你看!”

杨千叶把银牙一咬,冲得更凶了,哪有半点退的意思。

杨千叶不肯走,那些死士如何肯走,双方胶着,杀得不可开交。

“可恶!可恨!可恼!”

李鱼心中大骂,可不晓得杨千叶此时如此固执,却是因为一再被他坏了好事,那理智冷静坚忍的心防终于打开,此时却是一个跟他呕气的小女人心态。女人想呕气的时候,哪有道理可讲?

“外边打成什么样了?我要不要冲不出去呢?”罗霸道提着刀,仍在龙王庙里天人交战。

“罢了!实在不行,那我只好动用宙轮了!”眼见杨千叶不退,那除了被杀,就只能是被擒,李鱼下意识地摸向他的宙轮。

说实话,要动用宙轮,他有点心虚。因为当初得到这宝贝的时候时间太仓促,他根本没等得到传承,所以根本不明白它有哪些用处。最初那以血回溯时光的作用,他曾经偷偷再试过的,已经无效了。

也就是说,当它开启了用眼泪穿越时空的功能后,用鲜血回溯时间的功能就无效了。这也正常,穿梭时空本就包括过去未来,新功能包括了旧功能,旧功能和旧指令当然不需要了。

可是,穿梭时空这一功能,他着实地不敢轻用。因为他并不确定穿越到哪一时间,能不能自己预定,预定的办法是什么,也不确定如何在时空中定立坐标,穿回他想去的时点。

一旦出错,他会迷失在时空中的,再也找不回归来的路。而在这里却已有他割舍不去的一切,无缘无故的,他岂敢冒险?

可眼下,只能冒险一试了吧?

不然,该怎么办呢,难道坐视她被乱刀砍死?

李鱼真的做不到啊!

“这个臭娘们儿!”

李鱼心中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就把宙轮握在掌心,奋力推开几个侍卫冲上前去。

李世民是见过大风浪的人,被人群护卫着,丝毫不慌,还能镇定地观察四下交战的情况,陡见李鱼赤手空拳,居然推开侍卫冲向刺客,心中顿时一暖:“此子不知何故,竟然真的早有预感。不过,当真是对朕忠心耿耿啊,他是文官,外围尽有武士,本不必他上前的……”

李鱼握着宙轮冲上前去,就见四个侍卫正围着杨千叶走马灯般大战,他们被杨千叶近了身,也知道长戟舞动不便,已然弃戟持刀。四下里仍有许多侍卫,持着长戟,虎视耽耽。而杨千叶雪白的一身衣裳,左肩头一片殷红的血迹,显见已然受了伤了。

李鱼心中一急,便大喝道:“闪开,看我法宝拿她!”

李鱼知道一里穿梭时空,改变过去,现在的一切都将改写,也不怕说出宝贝二字来了,只是为了哄他们让开,这时却不能说是为了救人。

“法宝?法尼玛……”

虽说这时的人大多信鬼神,可谁相信他有什么法宝,正交战中的四名大内侍卫心里头那个腻歪,本想回首大骂一句,也不知道是谁在扯淡,可杨千叶剑光飘忽的很,又不敢分神。

李鱼一句威风凛凛的话丢出去,忽地一呆。

我日!要启动宙轮,得用眼泪了啊!!!

鲜血易得,而眼泪不易得啊!老子又不是上戏毕业的,哪能说哭就哭?

四下里倒真有不少人被他一句“看法宝”吸引了目光,就见李鱼瞪眼鼓腮半晌,突然握起拳头,狠狠一拳打在自己的鼻梁上,登时鼻血长流。

我干!还以为他正常了,果然还是疯子!

四下的人登时气歪了鼻子,有那听过些神怪故事的便想:“你打自己一拳作甚?这时要喷出三昧真火来么?”

李鱼这一拳捣在自己鼻梁上,登时鼻血长流,眼泪滚滚,喜得他立即就要把攥在掌心的宙轮凑过去,接住自己的眼泪。这时异变陡生,就听头顶一声惊叫:“哎哟我艹!”

然后一只大脚伸过来,结结实实地把那鞋底烀在了他的脸上,李鱼仰面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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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03章 我从天上来~

“砰!”

李鱼重重地仰摔在地上,脸上一个硕大的鞋印,上边还沾着些黄泥,就像是……屎。

不过,李鱼摔倒的一刹那,下意识地就握紧了手中的宙轮,倒不至于让它摔飞出去。李鱼先前一拳打在自己鼻梁上,所以满眼的泪水,这时又挨了一脚,再重重一摔,视力更加模糊,所以只能模糊地看到一只大鸟状的东西从头顶飞过,而旁边其他人却看得无比清楚,一时之间,拼得你死

我活的双方都停了手。

他们都呆住了!

如果龙王爷突然显了灵,你会不会放下手中哪怕再急切的事情,先看个清楚再说?

此时他们就如看到了龙王爷!

那是一只怪异的大鸟,翼展过丈,在它足下正抓着两个人,一个男人,穿着褐色衫裤,似乎是劲装,比较贴身,衣袂没有飘飞起来,而在那男人旁边,还有一个女人,白裳如雪的一个女人杨千叶!

那是杨千叶,已身陷重围,既杀不了皇帝,也休想脱困的杨千叶。

她……被那怪鸟抓走了!

所有的人都站在堤上,惊骇地看着那前所未见的大鸟。

就见那大鸟骤然多抓了一人,似乎不承其重似的,歪歪斜斜乱飞一阵,忽然一头扎向浩荡的大河。就在众人惊呼声中,那大鸟的翅膀晃动了一下,如鹰般平展着,微微倾斜,于是突然又从大河之上仰头飞了起来,站在堤上的众人眼睁睁地看着白裳如雪的杨千叶因为方才那一沉,已经半截身子入水,这

时又被**地带了起来,从空中淋下一串水珠,阳光之下闪闪发光,仿佛一串断了线的珠子。

李鱼急忙爬起来,奋力分开呆望的众人,抢到前方堤沿上去,用袖子用力擦了擦泪水,鼻血糊在了脸上,也不去管它,这时才看清了那凌驾于大河之上,正展翼向对岸飞去的那只大鸟。

只一看清那只大鸟,李鱼一句卧槽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一时间天旋地转,要不是赶紧扶住了一人肩头,他就得一跤摔到堤下去,和那正载沉载浮、咕咚咚饮水的赵太守做了伙伴。

他看到了什么?

滑翔机!

他绝对没有看错,那就是滑翔机!那一定是滑翔机!

我了个大日!

是又有小伙伴穿过来了吗?

李鱼激动的浑身发抖,一句呐喊哽在喉咙里,想喊,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在这里,已经有了家呀!

他的亲人都在这里,难道他还能弃之而去?

那滑翔机上,似乎被大鸟抓住了的男人大喝一声:“抓住杆子!”

他忙着要控制滑翔机的平衡,单手拎着杨千叶可做不到,而且杨千叶虽然身体轻盈,怎也有近百斤的分量,这样一直提着也是吃力。杨千叶急忙探手抓住滑翔机的横竿,骇然看向脚下,滚滚河水,扭曲澎湃就在脚下,那奔涌、那撞击,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一旦落入其中,任其本事再大,也只有乖乖待毙,除非侥天之幸,在被淹死

之前,被那水流偶然地卷向岸边。

滑翔机上的男人一俟解脱了右手,急急忙忙就把遮脸防晒衣拉了上去,一直遮到鼻子下端,而他脸上还带着一具大大的护目镜呢,这一下子再也休想看到他的本来面目。

杨千叶定了定神,这才扭脸看向与她并肩的奇人。

这时杨千叶才发现,控制这“怪鸟”的男人身前还有一人,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孩,大约五六岁年纪,眉目如画,一看就是个美人儿胚子,只消再让她长开一些,绝对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小美人儿。

小美人儿用一个奇怪的带子,被拴在那男人身前,俯在横杆上,正扭着头,好奇地看她。

“大……哥,她……谁呀?”小萝莉扭过头去,向那男人问话,可是河上风大,她穿着时下少女的衣裳,不像那男人的一身古怪衣着,也没有什么保护措施,这一张口,大风倒灌,噎了一下,所以声音有些飘忽,一出口就被风卷走了

,杨千叶又是在惊魂未定的状态,便未听清她说的全句是:“大鱼哥哥,她是谁呀?”

那个脸上整个脸儿都被笼起来的男人嗡声嗡气地道:“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时不要说话!”

李鱼呆呆地站在河堤上,一只手用力地抓着旁边那人的肩膀,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驾驶滑翔机,渐渐驶向河对岸的那个人,以及衣带飘飘,仿佛凌风的杨千叶渐渐远去的身影。

李鱼迅速地脑补起来:这是一个穿越者,正驾驶滑翔机,突然进入虫洞,进入大唐世界!混乱中救走了前隋公主千叶,两人就此相识,开始了他精彩传奇的一生。

也许,他会娶千叶为妻,从此逍遥自在,利用超前的见识与知识,大肆“种田”,做一个幸福的大唐小地主。

也许,他会娶千叶为妻,配合她招兵买马,利用他超前的见识与知识,打造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建立一个新兴的王朝,从此威加宇内。

也许,他会娶千叶为妻,成为大唐的学霸,利用他倒背如流的例朝例代的状元试卷,一路高歌猛进,连中三元,最后成为一代名相……

嗯,不要问他为什么一穿越突然就能变得比农业技术员还牛,为什么连电脑都很难搜索齐全的例代状元文章都倒背如流,为什么以前连个发号枪都不会做,现在就能因地制宜地造枪造炮,改革军制……

穿越者不需要问为什么,没有理由,那些并不重要,技术流、无敌流、系统流、召唤流、废柴流、学院流、种田流、争霸流……人家就是这么地流弊!

李鱼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咦?为什么我的关注点都是他娶千叶为妻?想到这里,李鱼扣住人家的肩膀,抓得更紧了。远处那大鸟歪歪斜斜地在对岸停下了,站在堤上的人可以看见远远的竟出现三个人影,两大一小,他们落地的动作并不漂亮,似乎摔倒了,刚刚爬起来。这时他们当然也看明白了,那不是什么怪鸟,而是

人工打造的东西,虽然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

有些见识博广的人,忽然就想到了鲁班曾造木鸢,高飞三日不曾落下的神奇记载,更多的人则是一脸的惊叹与茫然。

杨千叶从地上爬起来,惊讶地看着同样刚从堤坝上爬起来的那个怪人和小姑娘,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华姑,你去看着那东西,那可是我带你离开的关键!”

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嗡声嗡气地说,杨千叶听得出,他是在有意地变换声线。

他不想让我听出他的本来声音?难道我认识他?这一瞬间,杨千叶突然想到了她的叔父袁天罡,她所认识的人中,只有这位叔父,拥有许多她无法理解的神奇本领。

那个叫华姑的小萝莉好奇地看了眼杨千叶,跑过去踩住了眼看要被风掀动起来的机翼,那个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则走向杨千叶。杨千叶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握紧了腰间的剑。

虽说是这人救了她,可她还是不敢放松警惕,这人实在是太古怪了。

“我自天上来!”

那怪男人嗡声嗡气地说了一句,语气稍稍一顿,似乎在让她加深印象:“大势如江河,浩荡东去,唯有进,不可退,此为天道!你,不可能成功的!”

杨千叶顿时脸色惨白,她不知道这人为何如此衣着,用的什么东西腾飞升空,似乎不像是神仙,可他不仅有神奇手段,还能开口便说出自己心中隐秘,除了神仙,还能有谁?

这时杨千叶业已看出,来人不可能是她那个“胸无大志”的叔父袁天罡,叔父没有这人身材高。而且,虽然这人只露出了少许肌肤,还是可以看得出,他年纪应该不小了,脸上已有皱纹。

“回头吧,回头是岸!你的归宿,在那边!”

怪人向河岸一指,杨千叶下意识地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登时娇躯一震:“你让我归顺李唐?”

怪人窒了一窒,有些郁闷的语气:“麾下不过豢养了一些死士杀手,真当自己已是一路叛军了?还归顺!我是说,你做为一个女人,你的归宿在那边,着落在那人身上,及时回头吧,切莫害人害己!”

这一长串话说下来,那人便不大注意掩饰语气了,而且他的声音虽有些苍老,可那熟悉的调侃语气……

杨千叶神色一动,噫?这语气听着有点耳熟啊……

可惜那怪人已不给她多思考的时间,一见她有些疑惑的目光扫过来,马上又嗡嗡起来:“本仙人去也!”

说罢,他就转过身,杨千叶眼睁睁看着他又把自己拴在那架木鸢怪鸟的下边,还有那个小姑娘,然后突然举起那木鸢,奋力地向前奔跑起来,跑着跑着突然纵身一跃,从高高的河堤上了跃了下去。

“啊!”

杨千叶下意识地一声惊呼,刚刚冲到堤边向下望去,就见那怪鸟鼓荡着河上的大风,已从下边一跃而起,就在她身边一掠而过,那怪男人的一双腿**的,想来方才也是落了水,水珠淋了杨千叶一身。

她讶然地抬头,就见那怪人在大河之上盘旋了几匝,在那小姑娘呀呀的大呼小叫声中,突然……消失了!

他们连着那只大怪鸟般的东西,突然就一下子消失在了空中。

杨千叶不由得双腿一软,是神仙!这就是神仙!原来神仙是这样子啊!

神仙说……我复国无望?

杨千叶呆呆地看着那怪鸟骤然消失的地方,心中一片的黯淡茫然。

对面的李鱼见那穿越同行没有带走杨千叶,不禁呼地松了口气,啊!原来是个喜欢亲力亲为,自己调教,玩养成的家伙啊!一路走好,祝你好运哟!这时候的李鱼,根本不知道那个突兀地从虚空中出现,还在抓起杨千叶的时候因为要靠身体扭动来施力控制滑翔机滑转方向,以致忙乱中踹了他一脚的家伙是谁,当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后,然后

,他就“倒了血霉”了。

而此时的李鱼,却莫名地欢喜起来,直到被他抓着肩膀的男人冷冷地盯着他,很牛地喝了一声:“放手!”

“皇帝?”

卧槽!

这一下李鱼是真的吓了一跳,然后他就咕噜噜地滚下了陡坡,与那赵太守做了一对难兄难弟,一起咕噜噜地喝起了这大唐年间的“纯绿色有机无公害”黄河水,咕咚咚咚……

“撤!”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墨白焰和冯二止,眼见刺杀已不可为,他们之所以死战不退,是因为他们的殿下还在这里。如今殿下被奇人救出,载到大河对岸去了,已经没有危险,他们为何不退?

墨白焰一声大喝,众杀手立即四散奔跑。

“不可放过他们,给我追!统统抓回来受死!”

长孙无忌扭呀扭呀跳上前去,大叫着:“一个都不能少”

龙王庙里,罗霸道好一番天人交战,终于把脚一跺:“他娘的,人家一个娘们儿还敢杀出去,我若连个屁都不放就走,实在够丢人的,拼了!”

罗霸道把心一横,举起大片儿刀就冲了出去:“杀狗皇帝!杀狗皇帝!杀……”

罗霸道的声音嘎然而止:尼玛!人呢?就这么一会儿,已经被杀光了?为什么所有的人都那么和谐地站在一起,看着我?

李绩把刀向罗霸道一指,大喝道:“这是调虎离山!众侍卫不得远离,抓住这个盗魁贼首!”

“我?盗魁?贼首?”

遇到那个该死的大扫把星,果然就没好儿!

罗霸道无比悲愤地想着,撒腿就跑!在他身后,呼啦啦地追出一票举刀举枪大呼小叫的侍卫来,沿着黄河大堤,越跑越远、越跑越远……

赵元楷摔下去的地方是河岸边,不是很深,而且底下被水流经年累月的掏出了很多坑洞,所以水流尤其得缓,不至于被冲走。可问题是他不会水呀,所以只能在那里喝水。

李鱼倒多少识得一点水性,问题是就那点水性,在这黄河水中他连自救都难,何谈救人,所以只得放声大呼:“救命啊……”

等那一队官兵追着罗一刀跑马拉松去了,他的呼救声终于被人听到了,李世民往堤下看了一眼,冷着脸挥挥手,便有几个侍卫跑过去,递出了手中的长戟。

李鱼虽不齿赵元楷的为人,但实在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来,一把抓住长戟,心中稍安,便再一伸手,把那已然喝得饱了,已然浑浑噩噩的赵太守发髻一把揪住,捎带着拖了上来。:求点赞!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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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04章 有功则赏

赵太守甫一上岸,就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

在皇帝和众大臣面前,他也不想失仪啊,可实在没办法,这季节的黄河水,真的是太凉了,这货在里边泡的也是实在太久了,虽说一身肥肉,可那寒意都沁进骨髓里了,眼看那嘴唇都紫了。

一个嘴唇发紫的胖子,浑身打着摆子,一口一个喷嚏,一边打喷嚏,嘴里还一边喷着水,居然还从嘴里蹦出一尾活蹦乱跳的小鱼儿来,那模样……

侍卫们很自觉地就把他推到一边去了,你打喷嚏不要紧,可别传给皇帝陛下,惹得龙体有恙。

瞧他那副德性,李世民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这时候倒是没有揪住他政的问题多要责斥。

群臣都惊容未退,以为皇帝会就刺客一事大发雷霆,但李世民却浑若无事,径自上前,负着双手,仔细看了一阵河堤情况,脸色越来越冷峻。这时那赵元楷也不打喷嚏了,只是偷偷看着皇帝脸色,一阵阵寒意直上心头。

过了片刻,一位侍卫统领率人急急赶回来,单膝跪地,拄剑请罪道:“圣人,歹徒俱着难民服色,一俟逃进那片乱杂棚户区,就无从辨认了,臣无能!”

李世民摆摆手,轻描淡写地道:“行刺,不上台面的小伎,三五凶顽,着地方缉查就是!”

赵元楷眼睛一亮,刚要上前请缨,却被李绩、长孙无忌两双刀子般的锐利目光给逼了回去。

李世民轻描淡写地解决了这件事情,就凝望着那黄河堤岸,沉声道:“这河堤朽败的厉害啊!眼看着入冻了,问题倒不大,可来年春天,一旦雨水多些……”

长孙无忌是宰相,百官之首,马上近前,躬身道:“蒲州刺史无能,劳陛下伤神了。臣以为,黄河之危,事关社稷,可直接命工部接手,尽快解决隐患。工部郎中李鱼,少年才俊,可当重任!”

李鱼一直跟在后边呢,听了这句话,心头便是怦地一跳:“这厮太小心眼了,给我挖坑呢。”

不做事不出错,要做事哪能毫无瑕疵?就算你没有,你身边的人也不可能个个完美,总能找到碴子算在你头上。

之前主持修建灵台不就是这样么,差点儿就把他陷进去。

凭心而论,长孙无忌确有宰相之才,只是没有宰相的度量而已。李鱼相信如果自己接手主持修缮黄河堤坝这项重任,长孙无忌绝不会在征调徭役、支付钱粮上使绊子,大局观他一定有的。

但这么庞大的工程,想找毛病一定找得出来,到时候劳有了,工也出了,哪怕黄河大堤的建筑质量上挑不出什么毛病,在其他方面尤其是度支方面找个岔子也易如反掌。

堂堂宰相,想盯着你找碴儿,那真是太容易不过了。

李鱼心中一急,就想上前自辩,可这里哪有他说话的份儿,脚下只是动了动就又停住了。

李世民深深望了长孙无忌一眼,淡淡地道:“兹事体大,着工部侍郎亲自主持其事!”

长孙无忌只好拱手道:“臣遵旨!”

李世民又在堤上巡视一番,这里如何,那里如何,边问边想,不时也给出一些建议,自有人一旁速记。最后李世民又往龙王庙去拜神。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件,侍卫们自然是先行入内,仔仔细细查了半天,这期间就发现了被绑得死死的,嘴里又塞了布团的庙祝及其几个弟子。

只是天子明明想淡化此事,众臣子都看在眼中,不但大臣们对方才奇异的行刺之举绝口不提,连负责皇帝起居住的官员都没把如此重要的一段事情记录下来,这些大内侍卫虽不及文臣心眼儿多,可也是明白事理的,直接就把这些人解了绑先带出去,伺机才详加询问,根本没在人前向天子禀报此事。

等一切办妥,皇帝才起驾回行宫,临行又重复了两件必须尽快解决的大事:难民的安置、大堤的修缮。行刺?有过这回事么?

皇帝心意既然如此,大臣们心领神会,回头少不得也要让目睹其事的难民们小心嘴巴,不能胡言乱语。不过,这个只需吩咐下去,着地方上的捕虞侯们去处理就行了。

而在此期间,赵元楷就穿着一身湿淋淋的衣服在秋风里吹着,里里外外地跟着,还没回城,他就两筒清鼻涕长流不息了,磨磨蹭蹭地跟着大队人马回城,刚进城门,就一头栽倒下去。

旁边有人抢上扶住,一试额头,滚烫滚烫的,看他脸色,已经浮起一片病态的潮红,马上就有人命其随从将其抬回府邸,自行延医诊治。

皇帝御驾在前,对此毫无所知。

回了行宫,百官请安,各自散去,对于今日堤上发生的奇事,他们虽然好奇,但是只在心里转悠,都没有三三两两加以议论,能混到如今这个身份地位的,谁还没点深沉,那种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油的,到不了这一境界。

李鱼也是一身湿衣服,仗着年轻火力壮,倒没像赵元楷那么不堪,可也冷得难受。一见皇帝回了行宫,李鱼松了口气,转身就想走,不想两个御前侍卫已经堵在面前,其中一人笑眯眯地道:“李工部,陛下召见!”

于是,李鱼穿着一身湿衣服,进了行宫。

空荡荡的大殿上,李鱼站了许久,李世民才自后面出来,看其模样,已经沐浴过了,换了燕居的常服,身边只带了两个大太监,不过看那两个大太监步履轻盈,双眼总是似闭非闭的精芒隐隐,双手也是似垂非垂,李鱼总觉得和墨总管有些像。

“应该也是高手!”李鱼如此揣度着。

李世民扫了一眼长揖下去的李鱼,见他仍是一身湿淋淋的衣服,神色微微动了动,不过却没说什么。他自分袖坐下,这才淡淡地道:“平身吧!”

李鱼起身站定,李世民呷了一口茶,手持茶杯出神半晌,突然目光向李鱼盯来:“今日,你几次三番向朕示警。难道,有歹人欲行刺于朕,你早有觉察?”

李鱼心里打了个突儿,这事要是解释不好,可能就要惹来杀身之祸了。

李鱼轻咳一声,道:“是!臣……早已有所觉察。”

李世民的目光更加锐利:“既然如此,为何不明白说与朕知道?”

李世民身后垂手而立的两个大太监同时抬了下眼皮,大殿上只有他们四人而已,可李鱼被他们这么一扫,竟有一种四面八方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李鱼打了个哆嗦,李世民不觉眯了眯眼睛。

若他心中发虚,为何发虚?

其实李鱼只是一半被吓的,一半是冷的,不过李鱼反应也快,马上就换了一副腆腆颜色,跟个羞答答的大姑娘似的,还轻轻扭动了一下身子,完美地把先前的“娇躯一震”给掩饰了过去。

“臣……臣不敢有瞒陛下!”

李鱼长揖一下:“臣学过些占卜之术,偶尔尝试,居然大多灵验,所以笃信不疑。今日恰卜一卦,卦象显示如此,但……但臣一则不敢确定,二则只是模糊卦象,无法说得清楚。再者,这旁门左道功夫,难登大雅之堂,是以……不好启齿。”

“原来如此!”

李世民恍然大悟,他也信这个。而且他手下就有两个最有名的算命先生,一曰袁天罡,一曰李淳风,既然如此,也就释疑了。

李世民淡淡地道:“若非你示警,朕难免受伤。你,有功,何必惶恐。”

又沉默半晌,李世民突然问道:“那行刺女子突然被其同党救走。而其同党所用之物……似乎就是古籍中所载,鲁班曾经所造之木鸢,你对此有何看法?”

李世民不敢不重视啊,如果歹人拥有这等利器,趁夜的时候无数刺客无声无息飘落大内,外边重兵就全无了作用。大内除了宫娥就是太监,他这个皇帝只能任人宰割了。

李鱼心道:“这要是真有一帮子穿越者,大家一起出现,那你又怎么挡得住?真把秦琼和尉迟恭弄去当门神也不管用啊。耶?也不是诶,我国治安奇好,枪枝管控极严,就算真穿过来一帮,怕也身无利器,只能送菜!”

李鱼这厢胡思乱想着,见李世民正定定地看着他,忙收敛心神给皇帝吃定心丸:“陛下不必担心,臣虽任职于工部,但那实因陛下加恩,臣原本是……,陛下也知道的,于建造一道,臣并不精通。”

李鱼先把姿态放得极低,接着便道:“不过臣却因此机缘,接触过许多建造方面的高人,那等载人的木鸢确实奇特,若寻访高人,令其建造,一样造得出来,所难者悟其飞翔之理,那等器物,却没多少难度的。不过……”

李世民沉声道:“不过什么?”

李鱼道:“不过,要造那器物,所需材质,却非那么容易。歹人只此一架,只用于危急时刻救人,可见一斑,故难普及。此其一也;而且,那器物分明需要借助风力以及高下距离才能起降,若在城中,极难使用,此其二也;那器物起降并不能随心所欲,否则他们大可乘驾此物袭杀,何必再埋伏于堤上龙王庙,并扮作纤夫等靠近?此其三也。故,臣以为,此物不可恃,亦难生大用。”

李世民仔细想了一想,暗暗松了口气,淡淡地道:“你救驾有宫,朕自有定夺。且先回去吧,免得湿意入体,着了风寒。”

李鱼暗暗吐槽,你的心病去了,这才表示关切,刚才干嘛去了?可面上却是恭谨一片,道:“臣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些许寒冷算得什么,啊气……”

这年代医学不发达,一个风寒真能要了性命的,李世民淡淡地瞟他一眼,道:“不要逞强,来啊,赐姜汤一碗,退下吧!”

一个大太监向前迈了几步,向李鱼做出肃手的动作,既是天子有赐,那就得先带走去用了姜汤再走了。此时殿上没有小黄门侍候,就得他这大太监来办。大也好,小也好,那只是在旁人面前,皇帝面前还不都是使唤人?

等李鱼退下了,李世民长长地吁了口气,闭眼养神片刻,也不睁眼,只缓缓道:“李鱼所言,你看如何?”

旁边那大太监躬身道:“奴婢查过李鱼的情况了,他在利州,确有小神仙之称,精通占卜之术。”

李世民点点头,忽道:“无忌心胸不够宽广,与一个小辈,计较什么?”

那大太监陪着笑脸,这可不是他该品评的了,人家不但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下,还是陛下的大舅子,哪敢多嘴。

李世民又想了想,忽地一笑,道:“李鱼这厮,由商而入道,先入鼓吹司,再迁工部,俱非其所长,但凭其勤勉,倒也不曾出过差错。”

这话好笑中就带着几分欣赏了,这时候就得该插嘴凑趣了,要不皇帝大爷一个人唱独角戏也无趣不是?

那大太监马上就陪笑道:“不具其才,却能成其事。这是陛下的一员福将啊。”

李世民哑然失笑,凝眸想了一下,道:“朕为主宰,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李鱼救驾有功,不能不赏。此人实则一直游离于文武两途之外,文途的话,叫他去科举,只怕是强人所难了。看他身手还不错。拟旨……”

那大太监连忙弯下腰去,竖起了耳朵……

正文 第505章 神仙?

李鱼回到自己住处,深深和静静便迎上来,但一瞧李鱼脸色,再瞧他半干不干的衣袍,便又站住了,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不碍事,失足落水。”

李鱼顿了一顿,道:“我先沐浴,之后再一起晚餐。”

古人其实挺好洁的,当然,这是指那些具备这个条件的上等人,他们一般每天要沐浴两次。

李鱼现在是五品大红袍,有这个条件,家里早已备好了热水,马上就有人摆好浴桶,提来热水,深深静静亲自调拭水温,眼见李鱼心事重重的样子,深深轻声问道:“可要奴奴侍奉郎君沐浴?”

“不用了。”

李鱼说了一句,忽然一笑,在她粉颊上捏了一把,道:“真没事,不必担心。”

李鱼说完,这才走向帷幕之后。

静静凑到深深面前,小声道:“郎君有心事。”

深深白了她一眼,道:“就你看得出。”

深深咬着唇想了一想,叹气道:“男人的事,咱们也搀合不了。去,告诉厨下一声,郎君要沐浴之后再用膳,叫他注意火候。”

静静答应一声,奔了厨下去了。

里间浴室里,桶沿上已经放了一条四折过的大毛巾,柔软舒适,可做枕头。李鱼脱下那套已然半湿不湿的袍服,把自己赤条条地浸进水里,舒服地呻吟一声,这才枕着毛巾,轻轻闭上了眼睛。

旁人都以为这是有巧匠学到了古时候鲁班大师的木鸢制作技术,但李鱼当然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居然亲眼目睹了穿越者,那人为何又消失了?他是又去了别的时空,还是消失在这个时代的其他州府了?如果就在本朝,他又岂非甘于平庸,有一天,自己会不会遇到他?一旦相遇,是敌是友?

已经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这么久,李鱼可不会天真地相信,因为两人来自于同一个地方,就一定亲切的不得了,进而成为莫逆之交。在这个世上,有一些珍贵的东西,只有我和你知道,除掉你,我就能垄断这一切,进而为我创造无穷的好处。

李鱼并不了解那人品性,可不敢相信那人一定就不会把他视为生平大敌。

可是,那人究竟去了哪里,靠想又怎能想的明白?

李鱼搓洗着自己的身子,思索良久,还是不得要领,身子却已泡得红了,仿佛一只煮熟的虾子。

,罢了,既然不得要领,那就不去想它,管他是此间过客,还是就此落脚,老子连三眼外星来客都见过了,难道还怕你不成?我才是位面之子啊!

李鱼掬起一捧热水,浇在了自己脸上。

“郎君,可要奴奴侍浴?”

又过了许久,估摸着他若有什么心事也该想得差不多了,深深便站在帷幔外头轻声又问了一句。

古人便是男人也是一头飘逸的长发,清洁起来很是麻烦。家中有人侍候的,便很少有人自己濯洗头发,是故深深有此一问,身上不用搓洗,头发总要我来洗的吧?

“进来吧!”

李鱼已经想开,声音都开朗了许多。

想那么多干嘛,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罢了。

这时候,他已泡了很久,肌肤发烫,热力侵入肌体,额头都冒出了细细的汗水,那黄河水中泡过又被秋风吹过的寒意早已一扫而空。

深深进了浴室,便不禁羞红了脸,轻啐一口。

李鱼竟已从浴桶中出来了,赤条条的,健硕的身上蒸腾着热气。

李鱼持着一条干净的大毛巾递给深深,便转过身去。

深深拿着毛巾擦拭他身上水痕,待转至正面,轻轻擦他胸口水珠时,李鱼伸出手来,往她肩头按了一按。

深深红着脸,眼中水意浓浓的仿佛要漾出来,只波光潋滟地瞟了他一眼,便盈盈温顺地蹲了下去。

“嗷~~”

紧张、焦虑,一扫而空。

李鱼快意地长出一口气,赞道:“深深这张嘴巴厉害,你那妹子万万不及。唔……丝……哈……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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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楷失魂落魄地被随从送回家,行尸走肉一般任由家人为其脱下湿衣,及至浴桶备好,调好热水,洒了姜片,想要请老爷沐浴时,赵元楷忽地一个机灵,清醒过来。

“嗯?热水?”

“不只热水,还有姜汤一碗,阿郎快喝了,发发汗驱寒。”

“胡说八道!喝什么姜汤,备什么热水?老夫不用!”

赵元楷把眼一瞪:“都拿下去,都……等等……”

赵元楷擦了把鼻涕,眼珠转了转,微微一亮,强忍着打喷嚏的冲动,哑声吩咐道:“快去,打井水来,越凉越好,把这桶水倒了,换凉水。”

几个丫环惊呆了:“阿郎,秋意浓重,已经寒了,这怎么用冷水……”

“聒噪什么?去!”

丫环们不敢抗命,只好乖乖听从安排,不过丫环们也留了个心眼儿,出去准备时,便有人飞跑去禀报二夫人了。

这赵元楷纵有万般不是,对感情倒看重的很。他那结发妻子崔氏当初落入匪盗之手,为保清白,乱箭穿心而死。赵元楷自给她报了仇,便再未续弦。只是当时无后,为了留后才纳了个二夫人,说妻不妻,说妾不妾,介于两者之间。

似这等尴尬的身份,其实这位二夫人在赵元楷身前,说话也没什么份量。被抖着一身白肉刚刚跳进冷水,正觉十分难耐的赵元楷一声咆哮,就吓得不敢吱声了。

浸在冷水中的赵元楷哆哆嗦嗦地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受御史弹劾,遭天子惩办,已是不可避免的了。可是危险归危险,大堤毕竟还没有出事,所以他这罪责便可大可小,如何惩办全在天子一念之间。

如今不妨使出这个苦肉计,让偶染的风寒变得更严重一些。

一则,这是天子遇刺时自己摔进黄河的,甭管有没有救驾之功,这份苦劳总跑不了吧?再则,回头报去行宫,皇帝也必以为,这是天子之威发生了作用,自己被吓的。

当皇帝的,若知一个臣子对自己是如此的敬畏,加以惩治时会不会抬抬手呢?那样的话,也许不会罢我的官,大不了从上州贬到下州,依旧是一方牧首,自在逍遥。

所以,他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

“呼!哈!格格格……,好冷!好冷!”

************

杨千叶在策划行动之前,就与部下商量好了分头突围后的聚合地点。

不过这聚合地点并不近,在太原。

这也是考虑到毕竟是刺杀皇帝,无论成败,朝廷大索四方的范围必然不小,所以稍远些的地方才适合。

而太原是李唐的龙兴之地,在谁看来,刺杀李唐皇帝的凶手都不会选择这处李家经营最多的地方藏身,反其道而行之,反而更加安全。

只是这一来,杨千叶当晚便赶不到太原了。

她被带到了黄河对岸,首先就得绕道,从远处过河,蒲州这条线是不可能走的,再加上当时已经过午,这一场烂仗打完,就已经接近黄昏。

当繁星开始羞涩地眨起眼睛的时候,杨千叶已经穿过了上游一个小村庄,潜入了村头挨着树林的一处柴屋。

她没有急着过河。

旁边就是这户人家的居所,但天都黑了,不用担心会有人来柴屋。

秋意浓重,柴屋四处露风,并不保暖,只比待在外边稍好一些。

杨千叶靠着一堆劈柴,避着些风,疲惫地坐着。

这位公主虽已亡国,但是凭着手中花用不尽的钱财,其实仍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同一位真正的养尊处优的公主相比,苦,她也能吃。比现在更困难的时候她也不是没遇到过,她承受得来。

只是,此时此刻的她,安静地嗅着那松柴的气息,心头却是无比的惘然。

那个可以遁空而去的仙人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复国无望,她的归宿只有一个,相夫教子,安闲度日。那仙人甚至已经指出,她的良人……在对岸。在对岸啊……能是谁?

难不成,就此回头?

就此回头,可是彼岸?

从小所受的教诲,拼命地跳进她的脑海,试图抹杀她新生的念头,可却只能让这念头在她心底不断地起伏。

那是神仙所示啊!

神仙这么说了,我又怎么可能成功?父亲、墨师、二止,还有已然为我牺牲的……

黑暗中,杨千叶珠泪盈睫:不是我不肯尽心,我真的已经尽了力啊。现在连神仙都明白地告诉我,事不可为,我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么?那可是神……

嗯?杨千叶蓦地瞪大了眼睛,饶是在黑暗的柴屋中,也如夜空中的星一般闪闪发亮:“神仙?这神仙的装束和作派,和传说中的神可真不一样呢。他落地时甚至还摔了一跤,会摔跤的神仙?李鱼,利州的小神仙,这……这不会是他搞的把戏吧?可他……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本领?究竟是小神仙骗我,还是小神仙就是神仙?

正文 第506章 小李将军

门下,册命李鱼为羽林游骑将军,屯卫任事,辅掌百骑,即刻赴任。望当望汝恪尽职守为国尽忠。上报国家,下安黎民。勿辜负圣恩!制书如右,符到奉行.

下边是一边串的中书侍郎、中书舍人、侍中臣、黄门侍郎等人的加印。皇帝巡幸中州,这套班子带得可挺齐全。

那大太监说完,就把圣旨笑眯眯地交给了李鱼,道:“恭喜小李将军。”

这圣旨是不会生虫虫的绢黄纸写就的,这时候的敕旨一般为三种,立皇后太子亲王和三品以上大官的,叫制书,是写在竹简上的。唔……这年代竹简已经没人用了,不过这种隆重场合,仿点古风,显得有范儿。

再一种就是李鱼所接的这种了,这种是用绢黄纸写就的,第三种是慰劳颁奖类的圣旨,圣旨质料与此相同。

这年代,武人可还未被文人压着,而且大唐尚武,此时又是大唐初期,武臣地位不比文臣低,建功立业甚而封爵的机会又比文臣多,所以李鱼从从五品下的工部郎中迁为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大太监要向他道一声喜。

更何况,李世民可是指定让他去屯卫任事。屯卫是何等所在?北衙六卫禁军,这六卫禁军中的精锐嫡系就是百骑,出则伴驾左右,入则拱卫玄武门,直接负责皇帝贴身保卫工作的。

在这里边待上几年外放的,莫不是一方大将,只要不是太无能,再立上点功劳,前途不可限量。

武将掌兵权的,皇帝任命武将尤其在意,而你曾是皇帝的贴身侍卫,天天在皇帝跟前晃悠的,这时已然外放当了将军的你立了点功劳,皇帝一看奏章,是他啊,自然比对一个陌生的将领多了几分亲近,也比较放心让他掌兵。

李鱼懵懵懂懂地接了圣旨,他也不晓得这年代太监们有没有收礼的习惯,禀持着礼多人不怪的想法,还是包了个大红包,一番客气之后,那大太监随手接了,笑眯眯地甩给随其前来的四个中官,道:“还不谢过小李将军?”

人家收了钱,这就更显亲近些了。

大太监便笑眯眯地多透露了几句:“李将军本在工部任职,照理说,右迁军中有些不合规制,好在李将军本擅武功,又非科途出身,我大唐立国未久,文武两途分得也不是那么清楚,中书门下也便无甚异议。

再者,北衙六卫乃天子亲军,天子属意,臣子们也无话可说。现如今,百骑由中郎将李大器掌管,你去了,便是他的副手。呵呵,百骑,可是天子心腹,你甫一去,便是中郎将之辅佐,足见天子器重啊。”

大太监笑眯眯地走了,李鱼心道:“难怪他叫我小李将军,原来百骑的正印官也姓李,那就是大李将军了。看来在龙首原和黄河大堤上两次救驾,忠勇之态已入圣心,这是赢得了老李信任了。”

直接做天子亲卫,带兵的,自己可以整天挎着刀在天子眼么前儿晃荡,最最重要的一个标准就是忠,天子得对你放心才行。所以这百骑中每一个人都可以说是千挑万选,身手出众只是最基本的条件。

可以想见,这样一支队伍,其中每一个人都得大有来头,多多少少有些背景身份,那位中郎将李大器没准还是皇族宗亲,李鱼在这样一个所在,能去了后马上做二把手,这份恩宠着实地不小。

李鱼接旨时,深深和静静没资格在现场,可二人一人一个大碗,扣在门上,都在里边偷听呢,眼见得传旨的人已经走了,姐妹俩儿便欢喜地冲了出来。

在她们看来,做一个带兵的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可比在工部管着造楼造房子威风多了,事实上……也确实威风多了。

“郎君做了大将军啦,可喜可贺。”

“游骑将军,听着就威风,恭喜郎君,贺喜郎君。”

李鱼点点头,一时还有点蒙,这怎么就从了军呢?他这几日伴驾,是见过百骑的,那是一支寸步不离皇帝左右的军队,在黄河堤上时,仓促之间,就是这支军队护卫了皇帝的安全。

他们骑的是六色驳马,军卒穿虎皮衣,李鱼此去是游骑将军,要着甲的,倒不必要他们一样把自己打扮得跟豹纹男郎似的。

咳!这倒不是调侃。百骑中人,不但出身好,武艺好,长相也得好,再加上个个都很年轻,年轻俊俏,英姿飒爽,又是伴驾的近卫,皇帝一出行,无数百姓围观,其实看的最多就是皇帝的黄罗伞盖,根本见不到他的人影儿,那样一来看到的就是簇拥在皇帝车驾左右前后的那些年轻帅气英武不凡的武士了。

虽说没人敢投掷瓜果鲜花,可也就成了女子们品头论足的对象。

不消片刻功夫,馆驿里的人就都知道了,驿丞便跑来贺喜一番,不过也只有驿丞来贺,伴驾随行的哪一个官儿都不小,用不着自降身份,来向李鱼道喜。

只有褚龙骧,这员猛将就是北衙的高级将领,北衙禁军中的二号人物,直属天子,不受南衙管辖,宰相也不得干涉其升迁调任、日常军务的人物。

而北衙禁军包括六卫的大将军,其实都是虚职,由皇族主要是皇子等兼任,只挂其名,是不可能真的去领军的,所以褚龙骧这二号人物,实际上就是北衙禁军的一号大将。

李鱼能跟自己直辖系统的一号实权人物早有拉扯,这前途还得了?而他和褚龙骧的关系,皇帝在任命他之前不可能不调查清楚,可仍未有所忌讳,如今对他,的确算是绝对的信任了。

褚龙骧负责皇帝此行的具体防务,已不仅是皇帝身边的防务,而是以蒲州城为中心,整个地区的防务安排。随着皇帝所在的变动,帝国的政治中心等于也在同步变动,其他地方的军事信息也是送达此处。

李绩虽是随行伴驾的军中重臣,可这种日常事务是不可能去管的,所以褚龙骧军务繁忙,平时李鱼都看不到他。如今李鱼成了他的直系下属,本该找机会去见见他,拉拉关系的,结果褚龙骧居然自己跑来了。

“哈哈哈哈……”

褚龙骧还没进院子,爽快的大笑声就传了进来。

“李先生啊李先生,你与本将军着实地有缘,这才多久,咱们又可以一起共事了。”

李鱼听说是褚龙骧来了,忙不迭迎出去,道“学生……下官如今任职屯卫,本该拜见大将军,怎么劳动大将军来了,大将军如此看重,末将惶恐之至……”

“行了,别那淡了,俺老褚正要去西城巡营,查一查难民中是否还有奸人隐藏,顺道来瞧瞧你,自作多情什么。”

褚龙骧丝毫不给他留面子,因他闯来的急,来不及回避的深深和静静忍不住咬唇憋笑,脸都红了些。

褚龙骧也不做,马鞭子拍打着手心,大军靴在厅中夸夸夸地来去,一脸得意洋洋:“长孙无忌那个臭不要脸的,还国舅爷呢,他奈何不得咱。我就核计吧,他坑不了我,就得想法子坑你,那老小子,能耐是有的,就是小心眼儿,特小心眼儿,你知道吗?这货就是睚眦之怨必报的主儿,我在陛下面前可提过不只一回了,陛下这次把你调进北衙,他这位宰相再也管不着你,也不敢管了,你可得好好谢谢俺老褚。”

李鱼听了好笑,敢情这位是来表功的。不过对这位性情爽朗、毫无心机的大将军,李鱼极有好感,忙上前郑重施礼,向他道谢。褚龙骧得意洋洋,受用的很。

李鱼道:“将军此去西城,可还有些功夫?您军务在身,酒是不敢请您喝的,咱们可以……”

褚龙骧瞪眼道:“不喝酒,那还有什么意思?等回了长安,你请我吃酒就是,现在就别穷客气了。我也忙得很,这就得……”

他刚说到这里,就见一名军士急匆匆跑进来,一脸的惶急。

褚龙骧不等他说话,先瞪眼道:“急什么急,老子这就走了。”

那军士道:“不是的,大将军,有军情急报。”

他凑到褚龙骧耳边,急急耳语了几句。

褚龙骧一张黑脸蛋.子登时一白,变色道:“什么,齐王谋反?”

那军士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差点儿没背过气去,这不是还不好声张么,我才对你耳语,可你这大嗓门子,生怕旁人不知道吗?

褚龙骧沉声道:“诸文武可已通知到了?但凡尚不知情的,速速让他们去行宫,快!马上去!”

把那士卒喝了出去,褚龙骧便对李鱼道:“出了他娘的大事了,老褚得马上去行宫,回头再说。”

这褚龙骧风风火火的就跑了,深深和静静凑过来,好奇地道:“郎君,齐王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呀,这是要打仗了么?”

李鱼长吸一口气,道:“你们不要多问,也不要对人胡乱讲话,我马上去行宫。”

深深急道“郎君去做什么?郎君是工部……”

说到这里,她才省起,李鱼已是军中人了,不禁害怕道:“郎君要上战场么?”

李鱼笑道:“怎么可能,我可是屯卫中人,负责拱卫陛下的,要打仗也轮不到我去。只是刚刚圣旨下了,叫我即刻上任,现如今有了兵变,我却不好拖到明日再去报道了。你们且安心歇了,我去行宫报到。”

深深和静静听说不用她们男人上战场,这才安心。

李鱼这时尚未正式报到,也无军装,就仍旧穿了他的大红袍,急匆匆直奔行宫。

正文 第507章 奇葩的造反派

齐州这边,反叛的因子早就埋下了。

他那位舅舅从未忘记自己的父亲死于何人之手,他把自己的外甥齐王李祐从小就当成了一枚可资利用的筹码,他当然不会开诚布公地劝谏李祐谋反,却可以培养他的不孝、不恭、不法与野心。而有了这些,就有了促其造反的本钱。

长大之后的李祐,骄纵奢糜,横行不法,在京里时多少还收敛些,那时他岁数也不是很大,可是等他受封齐州,天高皇帝远的时候,山东人民就受苦了。

摊上这么一位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奸王,藩下百姓苦不堪言。久而久之,便有消息传到京中。

当时李祐的长史是薛大鼎,李世民认为是长史无能,作为辅臣,没有尽到责任,把他免职了,另调了吴王李恪的长史权万纪去做齐王的长史,好管教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儿子。

权万纪为人正直,刚正不阿,挟圣旨而来,是真不怕齐王。当时有昝君谟、梁猛彪两人,就如太子李承乾身边的罗霸道和纥干承基一般,武艺超群,骑射双绝,甚受李祐宠信。

但这两个人品行不端,得了齐王宠信之后,多有不法之举。长史权万纪毫不留情面,多次训斥,并把他们赶出了齐王府。

可齐王已经养成了叛逆性格,权万纪刚把他们赶走,齐王就把他们召回来了,还予以赏赐,更加重用。

这一来,齐王就和长史权万纪刚上了。

权万纪一见齐王李祐出面保下了这两个霸道不法之徒,一气之下就跑回长安告御状,结果李世民重赏了权万纪,下旨严厉斥责了齐王。又派了校尉京兆韦文振谨为李祐王府的典军,一文一武,辅佐齐王。

李世民这心态,大抵就是家长心态。老师跑来说你儿子顽劣不堪,当家长的就陪着笑脸跟老师道个歉,再揣上一条好烟两瓶好酒,然后把儿子叫出来打骂一顿,表示自己绝不包庇,还请老师多多管教。

可齐王李祐并不这么想,因此对权万纪愈加的痛恨。

他舅舅阴弘智伙同燕弘信趁机大进谗言,从小被阴弘智给带歪了的李祐不仅狂妄、乖张,而且骄纵自大,对权万纪和韦文振便渐渐视如寇仇。

苏有道齐州一行,与阴弘智搭上了线,有了太子做内应,阴弘智马上紧锣密鼓地开始了他的谋反大业,但他的举动怎么可能完全瞒得过长史权万纪和典军韦文振的耳目。

这一日,权万纪便找到了韦文振。

韦文振和权万纪都是朝廷派来的,一文一武。不过毕竟文武殊途,再加上都是京派官员,其实也存在着竞争关系,所以彼此之间平素来往并不多。

一见权万纪登门,韦文振就有些疑惑。

权万纪倒是开诚布公:“韦兄,近来齐州情况有些诡异啊。”

韦文振疑惑道:“有何诡异?”

权万纪道:“前几日,殿下找我要了齐州百姓簿册,第二日又问钱粮,实是令人莫测高深。”

韦文振笑道:“殿下肯关心治下黎庶了,岂不是好事?”

权万纪连连摇头:“殿下是个什么样子,你也清楚,州郡军政,从来懒得过问,这是能说改就改的习惯么?而且阴弘智、燕经信、昝君谟、梁猛彪等人频繁出入王府,却没有舞乐酒宴,实在不像他们一贯的表现。”

韦文振听他这么一说,不禁也有些起疑了。

他们两个甚是不得齐王欢喜,但凡见面,就没有个好颜色,所以平时不大有什么来往,而韦文振是典军,齐王要谋反,尤其要避着他,所以反不如权万纪先行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但二人一番谈论,也是不得要领。因为这时候的大唐,正是国力蒸蒸日上的时候,主贤臣明,人才济济,但凡有点脑筋的,哪怕再如何野心勃勃,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谋反。他们怎么会联想到谋反上去。

可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更何况是大唐这么大的一个林子。

太子为了保住他的位子,打算铤而走险了。

前隋公主杨千叶,为了光复大隋,也是百般挣扎。

接下来就是这位齐王殿下了,三位还都不是正常人。

太子是没办法,眼看着皇帝老爹越来越不待见他,从小就知道将来一定属于他的那张座位快归了小胖子了,他不甘心。

杨千叶身负国仇家恨,虽说父皇之死算不到李世民头上,可她要复国,只能推翻李唐统治,所以从小墨白焰等太监就把复国和复仇合而为一,都算到了李世民头上,并把这个理念灌输给她。

而李祐也是如此,他那个一心要为自己的爹复仇的舅舅阴弘智,从李祐还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谋划了。李承乾和杨千叶都知道如今大唐的实力究竟有多么强大,只是他们不得不诉诸武力。

而齐王李祐则不同,这位从小长于深宫的王爷,是真的不知道天下究竟有多大,也不知道他的皇帝老爹究竟有多强,他觉得造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于是这场荒唐的谋反戏,就这么轻率地上演了。

权万纪找到韦文振,一番研究不得要领,权万纪便道:“不成!不晓得齐王殿下又要做什么,以前他再如何跋扈,总是只在王府和这齐州城中折腾,如果叫他打起齐州万千黎庶的主意,那事情就严重了。我得去查个究竟,如果真有什么不法之事,我就马上回京,奏报天子。”

韦文振想了想,照理来说,如果发现什么不法之事,应该是一边劝谏齐王,一边上奏朝廷的,不过就齐王那跋扈劲儿,再加上和他们之间的恶劣关系,劝谏是一定没用的。

到时候齐王没准还要对权万纪大打出手,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之前双方闹翻的时候,齐王就曾拎着马鞭想抽权万纪了,幸被他拦下。

想到这里,韦文振便点头道:“也好。我这边也打探一下,看看殿下究竟要干什么,如果殿下真有什么不法之举,咱们两个是劝不住他的,你便往京里走一遭,我在这里看着,尽量规劝。”

二人计议已定,权万纪就去打听了。

想造反,就得准备兵器粮秣,就得招兵买马,这如何瞒得了人?何况就齐王李祐手下那几棵葱,就没一个真有谋国之才,一旦决定造反,种种准备漏洞百出,此时齐州民间已然有百姓传说齐王要谋反了。这两位被李世民派来辅佐儿子的大臣,反而被蒙在鼓里。

权万纪这一调查,只吓得魂飞魄散,这时他打听齐王动静的消息也传到了齐王耳中,李祐马上派燕弘亮率人去把他控制起来。

权万纪连家都不敢回,马上快马出京,逃向长安。

燕弘亮不敢怠慢,急忙率人追出城去。

权万纪跑到玉符河畔,却发现没有船……

齐州附近的渡船都被齐王征调走了,反正是内河,也不在乎大船小船,能载人载物就好,自大而无知的齐王殿下准备用搜罗来的这些小船破船一路高歌猛进地打到长安去呢。

权长史正苦逼地找船,燕弘亮就追上来了。

玉符河畔,权万纪被二十名骑士乱箭攒射,清澈的河水瞬间便被他的人和马的鲜血染红。

从燕弘亮的行动来看,他们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是,你都要谋反了,皇帝派到你身边的人,你倒是果断坚决地统统干掉啊!这群只有一颗造反的心,却没有造反能力的蠢货在射杀权万纪之后,居然没想起韦文振来。

韦文振自上次与权万纪一番交谈后,便也上了心思。他正在调查齐王究竟在干什么,权万纪策马长街,逃出齐州城的消息就由府中一个下人之口传到了他的耳中。

紧接着,就是燕弘亮率二十骑杀气腾腾追去的消息。

韦文振果断的很,他马上就跑了,而且一会向西,一会向南,好一通折腾,事实上,根本没有人追他,等齐王发现他逃走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齐王发现这两天韦文振一直没有跑到跟着讨人嫌,很开心地跟别人讲起此人最近眼力件儿见涨之后,大家才惊讶地反应过来:

卧槽!他不是跑了吧?

韦文振一路上变装、换交通工具、改逃走路线,在根本无人追踪的情况下,一路折腾到了德州。在这里重新买了一匹骏马渡河。

渡口上,对岸的渡船驶来,行人纷纷下船,背篓的、挎包的、推车的,牵马的……

纥干承基牵着马儿,从渡船上下来,韦文振悬着一颗心,不住地回顾着,与纥干承基擦肩而运。

很快,渡船重新向对岸摆荡而去,而纥干承基则住进了德州城,打算次日再赶往齐州。造反嘛,总要精密筹备一番,外候天时,内营人和,用不着那么急。

纥干承基跟着李孝常造过反,很有一些经验。造反这种事儿,很少有人遇到,更不会有谁学本事时会学这种本领,兵书里也看不到的,所以拥有丰富游击经验和造反常识的纥干承基,无疑是苏有道送给齐王的一个宝贝。

但是,烂泥是糊不上墙的,更何况,在纥干承基赶来之前,这沱烂泥就已经糊上了墙。可怜的纥干承基,在利州造反时,有地利而无天时人和,这次来齐州,天时地利人和全都没有。

比起他那位在黄河大堤上被百骑追着跑的难兄,这位难弟似乎更惨了一些……

正文 第507章6.5日中午发

齐州府。

山东地处军事要冲,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天灾人祸,似乎也格外垂青这块大地,时不时就要在这里搞出点事端来,弄得流民四逸,继而酿成更大的祸乱。

纥干承基策马经过齐州城外五六里地一处小村庄时,就见一队唐兵正押解着一队农夫往齐州城的方向走。

这些农夫有的花白的头发胡须,看起来快六十了,也有稚气未脱,唇上还有少年绒毛的十四五岁的单薄少年,他们都被反缚双手,用绳索串在一起,由官兵押解着,行尸走肉一般,目无神采。

纥干承基眉头一皱,不知道齐王这是在在搞什么。不是马上就要造反了么?这时不是应该韬光隐晦么?挚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相博,弭耳俯伏。古人都明白的道理啊,齐王这么大张旗鼓的,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造反么?

纥干承基想着,心中便有些不喜。

这时,那押解农夫的一队军士也看到了纥干承基。一瞧这汉子虽不显十分魁梧,可是骑在马上英气勃勃,那马也是难得一见的雄骏良驹,顿时就来了精神。

他们生怕这骑士跑了,其中几个军士立即就摘弓搭箭,瞄准纥干承基,其中一个小头目大喝道:“下马,否则老子就要射箭了。”

纥干承基脸色一变,手缓缓按上刀柄,厉声道:“你们要干什么?”

那军士头目道:“本将军征用你的人和马,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军中之人,不听号令,格杀勿论!”

纥干承基勃然大怒,喝道:“尔是何人,胆敢胡乱征募军士,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那军士头目哈哈大笑,不屑道:“老子管你是何人,不听号令,就是本大将军的敌人。”

纥干承基愕然道:“大将军?”

马上就有一个军士高声道:“不错!这位,乃我大齐国上柱国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兵部左侍郎陈二狗陈大将军,还不快快下马跪拜?”

卧槽!齐鲁大地时兴成年人玩过家家么?

纥干承基吓了一跳,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穿着一套寒酸军服的小头目:“他是上柱国大将军?”

不等那位开府仪同三司的上柱国大将军开口说话,便有几骑快马也来,在他们面前停下,马蹄一停,溅起一股轻尘。

那几人明显是几名侍卫拱卫着中间一个箭袖中年人,那中年人神情萧杀,冷冷一扫,喝道:“二狗子,这是在干什么呢?”

那位开府仪同三司的上柱国大将军陈二狗一见来人,赶紧上前叉手施礼:“二狗子参见拓西王,王爷,这个过路的身手矫健,马也雄骏,卑职正想将他纳入麾下,随军听用。”

“拓西王?”

纥干承基看着那位身着箭袖的中年人,一阵天旋地转。

大齐国拓西王燕弘信!

睿智、英明、执行力超强的齐王李祐殿下,已经把造反、建国、登基、诰封这些小事儿在两天之内完成了。

国号大齐,李祐殿下就是开国之君,年号天佑。阴弘智、燕经信、昝君谟、梁猛彪四人分别受封拓东王、拓西王、拓南王、拓北王,原本麾下那些大大小小的将校俱都得以封赏,光是兵部尚书就封了四个。

待他们弄明白纥干承基身份,那拓西王燕弘信十分亲热,立即与纥干承基把臂如城,好在他还没有蠢到家,没有满大街的吆喝当今大唐太子李承乾殿下和他们的大齐皇帝是同谋。

而纥干承基也弄明白了这位齐王殿下两天之内完成了多么了不起的伟业。摊上猪队友是种什么感觉?尤其是当他向那位英明神武的大齐皇帝陛下问起接下来他的行动计划,获悉他打算征召齐州各地百姓成军,集训三个月,然后挥兵直取长安……

纥干承基是个武夫,莽撞冲动,少有计划,谋略计划上少有建树。这倒与性格和职业无关,而是因为他没读过书。书本上的死知识也许用处不大,但在这过程中培养出来的逻辑能力和缜密思维却大有用处。

纥干承基的行伍知识、兵法谋略都是从一次次血与火的战争中自己摸索总结出来的。但是就凭着这有限的知识,他也明白齐王李祐这造反是多么的儿戏!

天下间,竟有如此大傻子!

而且不是一个,而是五个!

何~~~其愚昧!

两天之后,当纥干承基再三试探,确信齐王和他手下这四大天王不是在跟他开玩笑或是有什么剑走偏锋的妙计后,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走!马上离这群作死不觉的蠢货远点儿。

可是,这时他已走不了了。

齐王李祐封他为同中书门下三品、太子少保兼军师,把他留在了身边,而这时李祐也接受了拓东王阴弘智的建议,封锁四城,非其手签军令不得出入。

纥干承基从来没有想过他这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的军汉,也有做军师的一天。

“苏有道!我入你老母!你坑老子!让我跟一群大傻子混在一块儿,打天下?打个毛的天下!皇帝但派一路人马来,这群大傻子就全完蛋了啊!”

大齐国同中书门下三品、太子少保兼军师纥干承基喝干一坛子酒,把坛子一摔,醉醺醺地仰起一双发红的眼睛,望空大骂!

************

行宫门口,各路随行伴驾大臣以及蒲州官吏已陆续赶到。

齐王谋反的消息刚刚通过军驿传来,还未正式公开,可是这时还不知道消息的,他也不配在朝中升至如此高位。

然而,他们都被阻在了门外,包括伴驾从长安来的一些三四品的大员,也俱都被挡在了行宫门外,只有李绩、褚龙骧、长孙无忌等几位文武重臣得以进入行宫。

李鱼一见这等情形,便很自觉地停住了脚步,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都没资格进入行宫,他一个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就更不够看了呀,更何况他还没有上任。

不过,那挡在行宫门外的太监记性却甚好,能在御前行走的太监,哪怕是没念过书,但还真没几个不机灵的。他一眼瞧见人群后乖乖站定的李鱼,马上扬声道:“那厢站立的可是李鱼?”

正在门前窃窃私语的众文武都扭头向他看来,李鱼见人家问起,便上前一步,叉手道:“正是李某!”

太监点点头,往旁边一让:“李将军进去吧!”

“多谢中官!”

李鱼点点头,忙从一帮子侍郎、御史、将军们中间走过去。

魏征愕然瞪着李鱼,待他进了门,才反应过来,往他背影一指:“我等俱不得入宫,李鱼工部一郎中,缘何得以入内?”

那太监咳嗽一声,慢条斯理道:“圣人隆恩浩荡,已迁调李鱼入职屯卫,任游骑将军一职!”

众文武闻言一阵错愕,李鱼得以升迁他们倒不奇怪,只是这一会儿文、一会儿武,前天还在吹拉弹唱,昨儿就去铺路修桥,今儿居然成了北衙禁军,大唐立国以来,似乎也没见过有谁如此地随性吧?

有那脑筋活泛的便不禁胡乱猜疑起来:“这李鱼……别是皇上的私生子吧?陛下偶然临幸,便珠胎暗结。而其母身份特殊,不好入宫,便养在民间……”

一篇狗血故事不知不觉便在其人脑海中成形。

那太监在御前听用,知道李鱼已右迁屯卫,既是天子亲卫,自然可以入宫,就把他放进去了。

可李鱼并不知其中缘由,只当天子有所关照。他进了宫,也不知道去找百骑中郎将李大器报到,眼见前方长孙无忌正急匆匆走向正殿,只当自己也该去那里,马上就快步跟了上去。

大殿上,只有文武重臣寥寥几人,李世民背负双手,正面色沉重地在殿上踱步。这几位文武大臣就肃手站在一旁。

李鱼跟在长孙无忌后边,那殿前的侍卫、太监等一见,还以为是宰相特意带上殿去议事的人,便没有一个过来阻拦。

长孙无忌“带着”李鱼进了大殿,眼见皇帝似乎正在沉思,也不敢上前见驾打断他的思路,便直接站定,靠近了李绩,向李绩递了个眼色,李绩微微摇了摇头。

长孙无忌是想问他陛下可有什么决断或者说是考虑,李绩摇头则是表示直至此刻,天子还没有什么具体的意见。

天子无所表示,即便位高权重如李绩,也是不发一言。若换作其他事件,哪怕是吐蕃人趁天子巡幸蒲州,突袭长安城,杀进宫里去了,他都可以有所建议。

可现在这桩事件却尴尬的很

齐王谋反,而齐王李祐是皇帝的亲儿子。

这是国事,也是家事,儿子造了他爹的反,李绩不好把家与国的关系厘清,便不好插话。若从国的角度,有贰臣造反,当请命领军,前往平叛,这才是武将本份。

可从家的角度,这是儿子跟他爹杠上了,他们都是外人,如何插嘴?该怎么说?“陛下,你儿子大不孝,请给我一支人马,臣领兵杀进齐州府,砍了你儿子的脑袋罢!”这也不合适啊。

所以,在李世民有所意见前,他们只能沉默。

他们可以沉默,长孙无忌却不必,因为他不只是宰相,他还是国舅。他的反甥造了他妹夫的反,他这个大舅子无论是从国的角度还是从家的角度,都可以发表一下意见。

长孙无忌略一思索,便上前道:“陛下,今国泰民安,百姓思定。不论何人,欲盅惑世人,扯旗造反,绝难成气候,陛下勿忧。齐王乃陛下亲子,亦是陛下臣子,自幼受陛下教诲,是否如此不忠不孝,尚且存疑。臣以为,不妨双管齐下。”

李世民站定身子,看向长孙无忌。

李鱼就在长孙无忌侧后方站着,一瞧李世民模样,容颜憔悴、目蕴血丝,竟显得十分颓丧,哪还有当初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的模样。堤上遇险时,也不见他如此气色,他绝不会是因为听说齐王谋反恐惧所至,而是因为亲情背叛之煎熬啊。

想至此,李鱼也不禁暗暗叹息。

雄才大略如这位天可汗,一旦涉及亲情,也同寻常人家父亲一样,难免备受折磨呀。

长孙无忌道:“臣以为,陛下可亲笔一纸书信,斥责齐王。齐王若只是一时糊涂,亦或为臣下盅惑,或可幡然悔悟,若能不动刀兵,而制止叛乱,那是最好。同时,可择大将,征调兵马,陛下书信所至,若齐王执迷不悟,则随时可以发天兵讨伐之。”

李世民真的是方寸大乱了,久经战阵的他,甫一听说他的亲生儿子造了他的反,踱步半晌,心乱如麻,竟是根本拿不出一个章程来。此时听长孙无忌一说,倒不是一个稳妥的办法。

李世民便点点头,道:“无忌所言甚是!李绩!”

李绩忙上前一步,叉手候旨。

李世民道:“你兼着兵部尚书一职,此事当仁不让。朕命你,从怀、洛、汴、宋、潞、滑、济、郓、海九州征调精锐府兵,兵临齐州候命。在朕下旨讨伐之前,要关紧齐州门户,不许那逆子逃窜出来,荼毒天下!”

李绩沉声道:“臣遵旨!”

李世民又道:“褚龙骧!你马上安排,明日一早,朕即返长安!”

这已经有人谋反了,李世民哪还能离开中柩,必须得立刻回长安坐镇,以安天下民心。

褚龙骧沉声道:“臣遵旨!”

李世民又道:“无忌!骤闻祐儿谋反,朕的心……已经乱了。百官那里,你去晓说,叫他们各安本份。”

长孙无忌点点头,道:“此乃臣份内之事。”

李世民目光流转,正打算对几位心腹重臣一一安排任务,目光不经意地一转,忽然呆住了。

长孙无忌垂首说完,再抬起头来,就见皇帝错愕地看着他的肩头,不禁有些诧异,扭头看看,肩上也没什么啊。皇帝的目光……

长孙无忌忽有所觉,急忙扭头,一眼望去,他也呆住了。

其他几位本来都把注意力放在皇帝身上,这时一瞧皇帝和宰相一脸古怪,忙也纷纷侧目。

李鱼一瞧大家都向他望来,赶紧挺直了腰杆儿,枪一般立着,眼观鼻、鼻观心,不卑不亢,不言不动,军姿无比地标准。

李鱼只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长孙无忌小心眼儿,我可得站稳了,省得他找我的碴儿,说我殿前失仪。这才刚刚走马上任,我可丢不起那人……”

正文 第509章 误会重重

看着一脸谨然,仿佛站殿将军一般的李鱼,李世民的脸颊不禁轻微地抽搐了几下。

众大臣诧异过后,又扭过头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一脸淡定,仿佛李鱼本就该出现在那里似的,继续对几位文武重臣做着安排,待吩咐已毕,便沉声道:“去,马上办!”

众文武齐齐称喏,退出大殿。

皇子谋反,以子逆父,这是皇室的大丑闻啊,虽说纸遮不住火,这事儿早晚要闹得尽人皆知,但是一切尘埃落定后才被人知道,就能将恶劣影响减至最低。这就是李世民只召见了几位文武重臣的原因。

可是里边偏偏夹了个不合时宜的,一个小小的五品官,也参与了这场大唐立国后第一起皇族宗室子弟参与并主导的叛乱大案,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在场的这几位都是国之重臣,能爬到这个位子上的人,就没一个懵懂憨直的,要说有,大概也就只有褚龙骧一个。可褚龙骧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可这也是武将们的通病,有几个李绩这样文武双全的儒将?褚龙骧虽是文盲,那情商可高着呢。

一时间,因为一个本不该出现的李鱼竟然出现在如此重要场合,显见是天子亲自召唤而来,饶是这几位国之柱石级的人物,心里头也不禁得掂量掂量。

李绩轻咳一声,就对褚龙骧说了两句:“那五品官似乎就是在堤上奋勇救驾的那个文臣?很得陛下器重啊。”

军神大人的言外之意是,这小子是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神仙?老褚,你知道吗?

这些开国重臣,个个都是桀骜不驯之辈,即便是李绩这等养气功夫一流的人物,其实也有点睥睨自傲,他们骨子里没有谁服气谁的。所谓的依据能力做个班次排行,那是后人的无聊之举,他们之间,可谈不上谁对谁敬畏如神的,毕竟大家都是从一文不名的时候闯过来的,谁不了解谁啊?也就谈不上去神化某人。

所以军神大人垂训,褚龙骧也没有诚惶诚恐,反而有些沾沾自喜。皇帝很是器重小李啊,这等人才可是俺老褚发掘出来的,看来俺老褚眼光不错嘛。

褚龙骧便得意洋洋地道:“哈哈,李尚书,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这李鱼允文允武,文武兼备,乃不世出的一位奇才啊。俺老褚从陇右回返长安时,与他一见如故,只略试其本领,便惊为天人,本想引为自己幕僚的,哎!可惜,怎地咱也不能与陛下相争啊,你说是不?”

长孙无忌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听到这里心中便是怦然一动:“陇右?他是陇右李家的人?原来是五姓七宗的出身,难怪如此胆大包天……,估摸着还是嫡宗子弟。”

长孙无忌虽是当朝宰相,对五姓七宗中人却也不敢等闲视之,他和李鱼并没有什么不可化解的根本利益冲突,既然对方不是一只可以任其揉捏的小臭虫,心中一番权衡后,那睚眦必报的心思便淡了许多。

李绩听了倒也不觉得褚龙骧有所夸张,这个时代,正是豪杰辈出的时代,凌烟阁上二十四功臣,哪个不是青年时代便已佼佼不群,才智卓绝?

李绩心中便想,我等俱都是追随陛下沙场征战,建立大唐天下的功臣,来日太子登基,威望才能不及今上,对我等谋国老臣岂能如臂使指?这李鱼据说先是一西市署小吏,既而入太常寺,接着去工部,现如今又调迁屯卫……

他来自陇右,十有八九是陇右李家的人,这士和农先占了去,工和商也了解过了,现如今又入行伍,咝……,陛下这是未雨绸缪,为太子培养根基呢?今后我需得时时自省,不可骄矜自傲!”

其他大臣也是各自听在耳中,暗暗揣摩圣意,越想越觉得莫测高深。

大殿上,李世民瞪着李鱼,李鱼一脸无辜地看着李世民,君臣俩对视良久,李世民有点牙疼的样子道:“你到这里做什么?”

李鱼愕然:“陛下不是命人传旨,迁调臣入屯卫,即刻赴任么?”

李世民的眉头跳了跳,道:“那你该去屯卫,见李大器,来这里做甚?”

李鱼的回答很是理直气壮:“没人告诉我呀!”

寻常衙门的交接与宫里大不相同,那毕竟是可以很方便地见到天子的所在,所以有一套严格的交接流程。更何况,宫里头规矩也大,而能任职宫中的人如凤毛麟角,所以没有人好端端地先修习宫中礼仪,屠龙之技学来何益?

因此上,不光是调任宫中的官员,包括进宫跸见的大臣,后宫的阉人宫娥,俱都要由礼部先行学礼的,最快的也得学上三天,在此过程中,诸般戒忌和规矩也就明白了。

而李鱼所接的圣旨中,有一句即刻赴任,此时天色已晚,行宫也关了门了,他这即刻最快也是明天早上,到时他到了宫门处一说来意,自然有人引他见学礼或先至屯卫见上官,再去学礼。

结果皇帝今晚接获了齐王谋反的消息,那好心的小黄门也不知道李鱼对宫中仪制如此的“棒槌”,偏生皇帝召见的进宫长孙无忌恰巧入宫,李鱼又是紧随其后,结果诸般戒备何等森严,愣是被他混到了皇帝跟前儿,都没有人提出异议。

李世民听了,也是哭笑不得,知道这是搞出了一桩糊涂案子,尤其是在黄河大堤上刚刚搞出一桩刺杀案,紧接着齐王造反,难不成还要追究此事,叫人晓得谁想见皇帝,可以随随便便就能成功?

那是要叫人觉得大唐是个怎么样的大唐啊?皇帝行宫都成了筛子,漏洞百出么?

这可如何是好?

屯卫那边,几名与郎中令李大器亲近的将士正在他房中闲坐。

他几人今夜不当值,身居要职虽不当值也是不能喝酒的,不过他们聚在一起小坐聊天,以捱过歇宿之前这段无聊时光,却也不犯规矩。

几人聊起来,便不免说起了李鱼。

中书门下已经正式签押加印,任命李鱼担任屯卫百骑的游骑将军,为李大器副手,这事儿当然业已通知了李大器。

一个军士道:“将军,那李鱼不知是何等人,有什么能耐,居然就调来咱百骑中任游骑将军了。待他明日到任,可得好好看看,看看是不是个好相与的。”

李大器听了心中便有些不得劲儿。

正职与副职,只半步之遥,彼此的关系便一向很微妙,百骑是羽林中的羽林,皇帝绝对的亲信,所以骤然于屯卫之外空降一个副将过来,李大器难免便有一些困惑。

皇帝陛下这是不满意我,调个人来熟悉熟悉,之后便取我而代之呢?还是念我劳苦功高,把他带得熟了,能够独挡一面时,便外放我去军中任职?

嘿!若是圣人加恩,要外放我,那便好生配合了。若是想取代我……,那我倒要抻量抻量他的长短了,瞧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想到这里,李大器便哼了一声, 道:“休得聒噪,待他明日赴任,摸清他来路底细再说,咱们百骑是何等人?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地方么?”

李大器向几个心腹扫了一眼,众军士登时心领神会。

其中一人便道:“将军所言甚是,不管他是何人,待他到了,总得杀一杀他的锐气,叫他晓得,在此处,不管他什么来头,若是不知进退,嘿嘿!那也别想待得下去!”

欺生、老兵欺负新兵,乃是军中常态,更何况是百骑的这群骄兵悍将。这些军士就没有一个没点背景家世的。一般来说,大有家世背景的,也不大会刻苦于武学,可他们能入选百骑,武功上个个都出类拔萃。

如此可见,他们未曾入伍时,都是一帮什么货色,若非性喜好勇斗狠,又怎会在生活优渥的前提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地折腾出一身好功夫。

其中更有一些有背景的,要是诚心闹将起来,便是李大器想动他,也得掂量再三,所以别看马上就要到任的是个上官,可要是不对路子,他们还真不放在眼里。此刻再得了李大器的暗示,他们登时摩拳擦掌起来。

而大殿上,李世民心思急转,便不动声色地深深一叹,道:“是了,朕如今心绪大乱,倒是忘了另行吩咐过他们,咳!是朕唤你来的。”

“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呃……嗯……,哎!逆子啊!朕心乱如麻,迄今也想不出个对他的章程。”

李世民本是为了应付一下李鱼的尴尬局面,可是说到一半,却是真情流露,声音微含哽咽。纵是这一代豪杰,如今要与自己儿子兵戎相见,也是方寸大乱,心中隐隐转着一个念头:莫非……这是报应么?

李世民稳了稳情绪,才道:“明日一早,你且不必去屯卫报道,便随李绩往齐州去。或有进一步安排,到时候,朕会吩咐于你。”

李鱼瞧他神色,不禁暗暗一晒,心道:“若我有个悖逆如此的儿子,早早打杀了!哎,一代天骄,也难免生出为人父母的心思。”这番心思刚一涌上心头,便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若那小子长大成人,如齐王一般作为,自己真能打死他么?又或者,便毫不动情地打杀他么?这么一想,也不禁黯然下去: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李鱼丝毫不知他去李绩军中随行,只是李世民为了解决尴尬临时做出的一个安排,生怕误了时辰,李绩乃军神也,治军严瑾,到时砍了自己的头祭旗,那就悲催了。

所以,回去之后,李鱼便叮嘱一声,早早睡下,翌日一早起床,匆匆洗漱就餐完毕,便赶往李绩军中候命。

李绩正调兵遣将,听他说明来意,心中便是咯噔一下:陛下叫他来是什么意思?监军?当不致也。名不正则言不顺,不予其职,如何监督我的行事?是了是了,这是叫他来赚顺风功劳来了。”

那时尚无“镀金”一说,不过李绩所言就是这么个意思。

“此人果然是为太子培养的班底,且陛下如此煞费苦心,他又是李氏本家……,不能想!不敢想!不可妄想!为我家长远计,此人当好生维护着。”

一代军神也难免情长,尤其是如今年纪大了,想的最多的就是身后事。他威望隆重,权柄甚重,一旦他故去,待新帝时,必不能对他家如他在时一般重用,这是常态,否则几十上百年下去,俨然便是一个新的“世家”出来了。

当今皇帝雄才大略,许多时候也受制于世家门阀,兴科举就是为了对抗他们,世家之苦若此,皇家是断不可能再自己培养出几门世家来的。既如此,要保长久富贵,对这明明白白未来炙手可热的大权贵,岂有不先行笼络着的道理?

李鱼懵懵懂懂的,便在军政两界一干大佬心中,有了不同寻常的位置,可李鱼自己和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对此却一无所知。毕竟,这等心思,见不得阳光。

因此,大李将军磨刀霍霍地要给李鱼来个下马威的时候,却愕然得知,小李将军去老李将军那里报到了。

咝……,陛下这是……,此人貌似不可轻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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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10章 玩大了

“你且……为我军中总管吧!”

李绩思忖片刻,就定下了对李鱼的安排。

此番讨逆,李绩是大总管,其下还有各路专职的总管,这都是临时职务,此次军事任务一结束,这临时的职差也就结束了。

李鱼是平调微升,从五品上的军将,级别不低了,而且他的正职是羽林军的游骑将军,一定程度上代表着皇帝,因此底气就更足了些。

而且此时从各地征调兵马的军令刚刚发出去,人马还没有赶来,底下的军佐还没有配备齐全,所以李鱼这个总管负责的范围就广了些。车马、甲兵、驻防、军训、军法……

但是,兵员还不曾赶到,李鱼职差虽多,但这位后勤处长兼宪兵队长能做的事情也就有限。

“我得去户部催钱粮,工部那边,我会打声招呼,不会断了你的长久生计。对了,你且马上回京,就在龙首原上,打造一座兵营出来,陆续会有将兵赶到,得有个住的地方,不必太过讲究,临时营地。”

李鱼对包继业吩咐着,包继业一门心思抱他大腿,用心劲儿他看得到,如今不能去了军队就撇下人家不管。这人做事还是踏实勤勉的,改天引荐给工部的其他官员就是。

李鱼虽是调离了工部系统,但明显前程更加远大,他要出面引荐,其他官员应该是会给这个面子的,官场之上,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去得罪人,尤其是双方今后绝不可能发生利益冲突。

至于长远……,旁人介绍来的人,肯定是要有些防范心的。但包继业知进退,人也稳重,接触久了,必能讨得工部的官员们欢喜,他缺的就只是那块敲门砖罢了。

李鱼先对他的长远打了保票,马上又丢给他一个眼下就能实现的利益:在龙首原上筑临时军营。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要调动军队,花销是少不了的。

而等军队开拔后,那些建材他还可以拆掉,转用于他处或者变卖,又是一笔收入,至于涉及相关人员的好处,李鱼懒得理会,从包继业一直以来的表现来看,他知道该怎么做,包括李鱼那一份分润,他断然不会少了。

包继业是个辎铢必较的商贾,但什么时候该大方,他也更清楚。

打发走了包继业,李鱼便对深深、静静一对姊妹花道:“我要陪同李绩大将军筹备调兵出兵事宜,可是不能带着你们回长安了。等老包那边安排好了,你们跟他一起回京吧。”

李鱼看了深深一眼,道:“我已给家里去了信,一切自有安排。”

深深听了,脸上便浮起两抹嫣红,仿佛初春时节梨花园里的一朵杏花,粉嘟嘟的好看。

出京的时候她还是老爷身边丫环一般的女子,此番回去就是妾侍了,虽说与吉祥、作作她们都熟了的,可总有些不好意思,要是两位夫人心气儿难平,苛待不会有,臊她几句也讪讪地不好见人不是。

既然李鱼已回信说明情况,那就不怕了。这时再有刁难她的举动,哪怕只是言语上的挤兑,那性质也不一样了,针对的不再是她,而是一家之主的李鱼,吉祥和作作都是慧黠的女子,不会干这种事。

李鱼当然不敢再带着深深和静静,现在他是军中人,如果随身带着两个女子……那就真是作死了。如果他敢干出这种犯忌讳的事儿,一旦被人捅到李绩那里,他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这是一定的,李绩对他的态度有些特别,李鱼一开始也不甚了然,回头品咂一番,也就晓得是因为他是从天子身边派来的原因,所以李绩对他比较器重和客气。

但也恰因如此,一旦他犯了军纪,李绩又断然不会允许军纪崩坏,那么处治他的时候,就不会轻饶,而是重判,会弄死他。这种心态,大抵与司机出车祸有些相仿,撞残莫如撞死,哪怕陛下心中一时有些不快,也好过得罪了你,以后等你报复回来。

造反这种事,没有哪个衙门敢怠慢的,更何况这次是皇子造反,所以李鱼的户部之行没有遭到一丝诘难,随行伴驾的户部尚书勘核了数字之后,一口答应下来。

紧接着,各种人马就纷纷回京了,连皇帝都换了马,以便加快速度。因为整个朝廷都有些担心,从齐州到蒲州并不近,他们接到了齐王造反的消息之后,已是十余日后,谁也不知道近况如何。

如果齐王举旗造反后,马上就兵进关中,那么等他们赶回长安,只怕齐王也就到了函谷关了。战事一旦在京畿重地发生,其影响力要比御敌于外严重的多。

刻意让自己染上风寒的赵元楷听说齐王那厢出了大变故,皇帝及满朝文武急急还京的消息后,忍不住一口药汤子笑喷出来。

他觉得这是老天爷在眷顾着他,齐州出了那么大的事,皇帝哪还有闲心处置他,等齐州之乱平定,善后之事解决,怕不得最快也得半年?到那时候,天子的愤怒应该已经平息很多了,只要他在此期间再做些补牢之事,这事儿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早知如此,当时就不该用凉水泡澡啊,犯不上再施这苦肉计了。”

赵元楷昏昏沉沉的,裹紧了被子,尤觉寒意澈骨,便用虚弱的声音道:“再加……两个火盆儿。”

火盆子拿来了,暖意一烘,赵元楷困意顿起。

“陛下起行的时候,我得抱病去送,陛下有大事要做,这时不会斥责于我,再见我自知罪重,惶恐生病……,不错,就这么干……,弄好了,我都不必贬官了呀,呵呵……”

赵元楷得意地想着,就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此时,蒲州城中人喊马嘶,皇帝打发了各部大员先行回京后,自己也在褚龙骧的禁卫军护送下,离开了蒲州城。

家人禀报于赵元楷的时候,说过皇帝正要回京,但烧得昏昏沉沉的赵元楷只听到了回京两字,时间却忽略了。

“怎么样?大夫,我家老爷情况如何?”

赵家的人惶惶然地问大夫,大夫看看赵元楷烧得通红的脸庞,听着那急促的呼吸,手从他腕上缓缓挪开,脸色沉重地摇了摇头:“老朽医术浅薄,还是……另请高明吧。”

“怎么会?曲老先生您可是蒲州第一名医啊,还请实言相告,我家老爷病情究竟如何?”

“这……,哎!早些……早些……”

“早些什么?”

“早些……准备后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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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11章 放火的人

“皇帝回京了。六部的人先两天就已陆续离开,今天皇帝带兵走的。”

“嘿!当初威风不可一世的秦王,现在老了呀,被咱们刺杀一场,这是怕了。”

“胡说八道!”

墨白焰风尘仆仆地出现了,先瞪了那几个年轻死士一眼,再向男装打扮的杨千叶抱拳:“殿下,老奴已打听清楚了,齐王谋反,皇帝闻讯停止巡幸,立即返回京师了。”

“齐王谋反?”

杨千叶震动了一下,一颗心猛地跳快了几拍。一个谋反者听说另有人也在谋反,就如同找到了战友,她不再是孤军奋战了。如果天下越来越乱,总有一天,这战友会变成对头,但目下,却是可以共进退的。

“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墨师你说说仔细。”

“是!”

墨白焰把打听来的情况仔细地说了一遍,杨千叶微微眯起好看的眼睛:“齐王既然谋反,当立即整军攻向长安,沿途招募军士,以战养战。”

冯二止道:“是!如此,声势则可越来越大,就算仍不敌朝廷,也可使得时局糜烂。毕竟,一个维护者,远不及一个破坏者来得随意,便也更吃力许多。”

“嗯!”墨白焰赞许地看了冯二止一眼,这就是看兵书的好处了,记得当年二止初入宫时,就是侍候他的,那时候他哪说得出这等道理,愚昧的很,叫明理的人很难理解一个人怎么可以愚昧到那种地步。

杨千叶徐徐踱步,半晌方道:“二止立即东去,查探仔细。墨师,咱们回京,看天子如何应对?”

墨白焰道:“咱们分散于各地的人马,是否……”

杨千叶先是犹豫了一下,又看看那些双忠心耿耿的眼睛,轻轻摇头:“不!他们都是火种,当作普通的军士使用,便糟塌了,叫他们依旧留在各地,若时机得宜,便同时举兵,让这天下,处处烽火。”

墨白焰振奋地应道:“是!”

杨千叶举步要走,忽又站住:“那个苏有道,还关在蒲州?”

墨白焰得意地道:“是!就关在赵元楷的羊坊里,灯下黑的地方,就算有人找,也不可能找到那儿去。”

杨千叶点点头:“他是太子的心腹,军师般的人物,凭着太子的势力,他对朝廷会掌握许多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如果能劝降了他,可以是我的一大臂助。”

墨白焰毫无嫉妒,太监的心思大多很敏感,怕失宠。但是在目下这个阶段,只有蠢人才会生嫉。而且墨白焰很清楚,一旦殿下真的起兵,必须要广纳贤才的,不然的话,一个女人领着两个太监,且不论本事,光这套班子,如何让天下归心?

墨白焰马上道:“那老奴马上通知那边的人,把他带去灞上。”

羊坊,本来不叫这个名字,但这个坊在城边儿上,本也没有几户人家,大片的空地,零落地开辟着一块块菜地,就售卖于城中百姓,这坊中的几户百姓人家也就自有了吃食。

直到天子北巡的消息传来,赵元楷把这里划为了圈养羊和鱼鲜的地方。

这几户百姓人家就都改了行,改成了养羊的和养鱼的。

羊坊虽然就只几户人家,但有的人家人丁兴旺,算得上是个“大家族”了,这在坊中几户人家中,就成了领头儿的,这人家的的当家人也就成了坊正。

羊坊坊正姓旷,名叫寒四。旷寒四五十出头了,有六个儿子,三个闺女。他还有个兄弟,兄弟家四个儿子,四个闺女,要打架都能拉出一队的子弟兵,在这人丁稀少的坊里自然说一不二。

赵元楷要在这里养羊养鱼以待奉迎天子和伴驾的大臣,这养羊养鱼的话儿自然就由旷家负责了。

“老六,今儿怎么没买鱼回来?”

旷家六小子每天都推着水车去黄河边儿上买大鱼,只要活的,回来就投进水池继续放养,以备贵人们能吃上鲜活的鱼。

“今儿风大,下水捕鱼的人少呢,爹。”

老六笑嘻嘻地说着,上了台阶,到了旷寒四的跟前儿,不用担心邻居家在街头玩耍的孩子听见了,这才小声道:“皇帝急急还京了,赵元楷那里不大好了,说是因受天子责斥,惶恐大病,听说就要不活了。”

旷寒四皱了皱眉头,转身回院子,六小子随即跟上。

旷寒四道:“儿子造了他爹的反,这皇帝心里不好过啊。殿下还在太原,一旦收到消息,少不得也会有所行动,如果那齐王争气,只消乱上半年,殿下这里说不定就得动了,告诉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得准备了。”

“是!”

老六虽沉得住气,但脸上还是泛起了些激动的红晕。

他们都是孤儿,被旷寒四收养的孤儿,于是也就从小被灌输了效忠于千叶殿下,努力光复大隋的信念。但这信念,一直显得太过遥远和渺茫,眼下似乎有了盼头,他当然开心。

旷寒四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如此神情,不禁微微一笑:“人心可用啊!”

旷寒四是隋宫侍卫,当年跟着墨白焰,一起掩护小公主逃出去的人,战乱中逃散了,他就领了一班兄弟,占山为王。在那反王处处的年代,他那一小股山匪势力,根本不引人注目。

直到墨白焰再度找到他,他就摇身一变,成了蒲州城中的一个百姓。后来陆续“生了”好多子民。他是个忠臣,而且很崇拜隋帝杨广,他一直希望能重现大隋盛世。

先帝不是昏君,隋末大乱也不是因为民不聊生,旷寒四很清楚,在他看来,可以称得上是千古一帝的,之前有始皇帝和汉武帝,之后便是他的陛下,大隋皇帝杨广。

文治上,陛下迁都洛阳,开凿大运河,首创了科举制,武功上,硕果累累,开拓林邑、驯服契丹、征讨琉球、震服伊吾、占领吐谷浑、三征高句丽。政治上开发西域、精简机构、改革吏治……

可惜了,陛下就是操之过急了,一个科举,一个改革吏治,都是削弱门阀士族,增加寒门子弟的参议政事的举动,那些混账不敢硬撼天威,便一直隐忍,等待。

等到天灾不断的时候,便利用他们依旧掌握着大部分的官方势力,上下其手,瞒上欺下,明明各地粮仓中粮储极厚,偏是阳奉阴违,阻碍赈灾,再加上三征高句丽不顺,遭遇军事挫折。

于是,那些喂不饱的狼崽子们阴谋得逞了,只可惜这把火玩的有点大,当火势潦原之际,放火的人有很多也没跑出来,陪着被葬送掉的大隋王朝一起完蛋了。

旷寒四相信,只要汲取了教训,重建的大隋王朝必能一直辉煌下去。

“殿下叫咱们看着的那个姓苏的,是有大用的,唐皇回京,殿下必然也要去的,介时说不得就会带他走,去告诉老三,好生看顾着。”

旷寒四振奋地吩咐了一句,然后看着实则是他手下的兵,但实际上确实是当儿子养大的六小子匆匆离去。

关押苏有道的所在,就在那养了数千尾黄河大鲤鱼的池子边儿上。深秋了,草已枯黄,但仍有不少的草还带着绿意,只是产色浅了。羊儿一头头地在草地上蹒跚着,自顾地跟着草,当然是先挑那仍然嫩着的。

池边那几处棚子,是放鱼饲料和储备冬草的所在,但没有人知道的是,下边有个地窖。一心扶保太子李承乾,想着有朝一日做帝师,一逞平生报负的苏有道,此刻就从那地窖中顶开了盖子,滚了出来。

他本是被绑在一根柱子上的,身子被绑在柱子上,双手和双脚又另外加了牛皮筋,绑得紧紧的,但是用了七八天的功夫,这柱子上的绳索还是被他给磨断了。

可双手双脚还是绑着,他又已失去了武功,这等情形下,他想爬上那狭窄的木梯到上面来,依旧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可他居然还是成功了。

一俟滚到地上来,他就瘫在那里,呼呼地喘气,全身的气力都被耗光了。

许久许久,苏有道才恢复了些气力,目光徐徐扫过棚子,就看到了棚边放着的几件农具,其中有把锄头。

钥头并不锋利,但……他已经做成了两件不可能的事情,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又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是他不可能办得到的?

他深深吸一口气,用很难看的姿势滚过去,又像虫子一样蠕动着身子,把绑在身后的双手靠在了锄头的刃上,开始有力地摩擦起来。

他在齐州放的那把火,差不多就该烧起来了吧,他得回去主持大局,太子殿下若离了他,天知道会不会失去这个难得的机会。这个时候,不能够少了他这个放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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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12章 悟

手腕的牛筋磨断了,手腕一点都没有伤到。只是为了固定锄头,苏有道用后背紧紧抵着锄头的柄,在后背上烙下一道深深的木柄印。

每天会有两次有人来送饭,中间会有两次巡视检查,这是每天固定不变的巡视,苏有道早已熟记在心,所以他记得住间隔的时间,他知道在这些间隔期间,他是来得及磨断腕上牛筋的。

手上的牛筋磨断,再弄断脚上的就更容易些,脚下的牛筋捆得太紧,已经勒破了足踝,但苏有道只是轻轻地蹙眉,然后稳稳地把牛筋磨断,他把两截磨断的牛筋抛在地上,就像晚上就寝前脱掉的衣服,还摆放的很整齐。

然后,他就拉开棚屋的门,走了出去。

深深地吸一口气,迎着阳光,慢慢放开了适应了光线刺激的眼睛,恍惚间,他想起了十多年前,似乎回到了那个充满杀戮的时间,他的武功,就是在那一次生死搏杀中失去的。

然后,他隐约看到了什么,便冷静地回过身,弯下腰,捡起了一截稻梁秆儿。

旷雀儿挎着篮子,迈着轻盈的步伐,赶向棚屋。

那棚屋下边的地窖里,藏着一个人,据说是太子的谋士。

雀儿今年十七岁,身段窈窕,模样儿清秀,从前年开始,就已陆续有媒人登门了,不过旷寒四旷老爹总说闺女还小,二十之前不考虑让她嫁人。

“还不是指望着多养闺女几年给他赚钱?那闺女勤快呢,一点都不比男子汉弱。”媒人们悻悻离去的时候,总是这般不怀好意的腹诽着。

十七岁的雀儿在当今这个早婚的年代,确实已经算是大姑娘了,嗯……马上就要迈进老姑娘的行列。不出所料的话,也许明后年老爹就会给她成亲,但她的丈夫,一定是自己人,是殿下的人。

她是死士,她的男人一定也是,而他们的孩子,将来也必须是殿下的人。

不过,雀儿一直没有找到一个中意的男人。

之前有一回去长安办事,老爹带她去过灞上,灞上有户人家,家里有十几个年轻人,和她一样出身贫寒的孤儿。他们中不泛人才,能文能武,年轻健壮,不过雀儿没有喜欢的。

老爹旷寒四不是她的亲爹,却是她的师父、养父兼上司,对她最为疼爱,老爹说明年要去洛阳一趟,那边也有他们的人,到时候可以让她再去相相看。如果她还是没有自己中意的人,那十有八九就是老爹来替她选择了。

自从负责了苏有道的看护和饮食,雀儿忽然觉得心里似乎悄悄住进了一个人,虽然还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苏有道的成熟、稳重和有风度的谈吐,和她的“兄弟”们还有灞上的那些年轻人截然不同。他们是有活力的、充满朝气的,可在雀儿看来,却总觉有点幼稚。

雀儿不是那种天真烂漫、不知世情疾苦的女孩,大抵从小承担较多,责任较重的女子,对她们有吸引力的异性,就不是那种血气方刚、荷尔蒙满腔,整天似乎都有发泄不完的精力的男子。

她们需要一个比她们更能看明白这个世界的人,一个经验、阅历、智慧都在其上的成熟的人,那才让她们觉得心里踏实,有安全感。

苏有道每次都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会被取下塞在口里的东西。但他从未有一点狼狈的感觉,哪怕是被捆在那里,嘴里也塞了东西,撑得脸颊变形时,他的风度也无懈可击。

取下塞嘴的东西时,他会说些话,恰到好处的话,叫人如沐春风。

作为一个阶下囚,他自始至终就没说过什么劝降或者引诱的话,如果他敢那么做,雀儿就会打落他的满口牙齿,哪怕她对这个男人颇有好感,但她对殿下的忠心,却勿庸质疑。

今天又到了该送饭的时间,雀儿甚至有些期待。她已经听说了朝廷那边的动静,也知道由她照料的这个男人很快就要送走,这个男人在她的生命中,终究只是一个过客,哪怕他曾触动过她内心的柔软。

等这人离开,老爹也会带他们离开,这里已经算是暴露,不能久呆了。所以她和那个男人,今生或许也就没了相遇之期。雀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更不会天真地似为他们之间能发生点什么。

但她喜欢跟这个男人在一起,哪怕是敌对的关系,所以她格外地珍惜这最后的时间。

所以,她今天来送饭的时间比平时早了一些……

那个男人不见了。

雀儿还没进地窖,就确定那个男人不见了。因为她看到了地上整整齐齐的四段牛皮筋。

她脸色一变,放下篮子,先点燃一枝火把扔下地窖,然后才冲进去。

里边地方狭窄,不适合动用兵器,但她的武功,足以使她自信地冲入。

那人确实不见了,雀儿马上冲出来,吹响了尖利的哨子。

那哨子,平时只是用来招呼放养的羊儿的,没人注意其中的长短有什么含意,那听起来就是很随意的。

很快,旷老爹和他的一大堆“儿女”就赶到了棚屋,紧接着,他们就以棚屋为中心,向四下搜寻过去。

老爹已经下了命令,只搜索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不管抓没抓到苏有道,立即撤离,这个他们当成家一样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要抛弃了。

雀儿拔出了她的剑,杀气腾腾。

她很喜欢和那个男人相处,可若叫她找到那人,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抓回来,如果他反抗,那就去死。

喜欢一个男人,就抛弃了生她养她的父母,从小相处的手足,深入骨髓的信念,只会死心踏地的追随那个男人,哪怕是背叛所有的人,与整个天下为敌,那只是没出息的文人在话本儿里对女人的意淫罢了,那只是因为他们想要那样的女人。

雀儿一向的认知里,女人比男人更专情、更忠诚、也更理智。才不会那般容易背叛与忘乎所以,烽火戏诸侯的是谁?酒池肉林的是谁?筑朝歌鹿台的是谁?

男人啊,才是最容易被下半身左右的生物,偏把责任推给女人。说什么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就算是嫁了人,也是女儿家更知冷知热、更孝顺父母好不好?

雀儿越想越恼火,不只是因为自古以来世人对女人的不公,还有对她失职的懊恼……

苏有道平静地躺在水底,叼着一根稻梁杆儿,放平了身体,紧贴着放养鲤鱼的池水壁,水下有压力,所以呼吸容易紊乱,但他的呼吸已经平稳。

他估算过了时间,实际上捆在柱上的绳索,他如果愿意,昨天就能挣脱了,但那时剩下的时间已经不足以他拱出地窖,并磨断手上的牛筋,所以他耐心地等到了今天。

但他没有想到,今天那个叫雀儿的姑娘居然早了一刻钟来送饭。他已经没有机会离开,所以他冷静地选择了一段稻梁秸杆儿,躺进了水底,静静的,仿佛他原本就属于那里。

混浊的水里,肥硕的鲤鱼就在他的脸部上方游戈着,把他当成了一个完全无害的生物,仿佛他只是一直就在那儿的一个石雕……

苏有道静静的、一动不动的时候,罗霸道正在奔跑着,很苦逼地奔跑着。

大唐人口流动不像大明时候一般僵化,但户籍管理同样严瑾,他没有过所,所以很多地方都去不了,哪怕平时人家肯卖予吃食、肯给予住宿的地方,但现在上边打了招呼,在抓钦犯!

没有人为了点蝇头小利,去冒那个风险,所以他只能风餐露宿,野外生存。

而这样的日子只要过上两天,任何看到他的人,都能从他蓬乱的头乱、憔悴有脸色、满是褶皱的衣袍,看出他的不对劲儿来。

于是,里正乡长会带着民壮上前盘查,客栈酒肆的掌柜会拒绝做他生意并随后报告,挎着刀吊儿郎当地在城中闲逛的捕虞侯会直勾勾地冲过来,抛开其他人,只对他进行盘问。

罗霸道陷入了人民的汪洋大海之中,他只能跑。他抢了回门新娘子的驴子跑,抢了去乡下看庄稼的地主老爷的骡子跑,他钻山沟沟,他钻树林子,他寄身山神庙,他不屑与乞丐为伍,虽然他现在比乞丐还像乞丐……

“不靠谱啊!”

奔跑着,从晨曦微明跑到日到正午,再到晚霞满天,罗霸道忽然大彻大悟了。

“他们都不靠谱啊!李孝常李大将军在利州造反的时候,都没有太子这般不靠谱!还有杨千叶,这位前隋的公主……,干!母鸡也能打鸣儿吗?她们只能做饭生孩子暖被窝儿啊,我罗霸道好歹也曾是陇西四大寇的英雄豪杰啊,我跟着她混?”

罗霸道不跑了,他觉得再这么跑下去,他会死得很难看。昨天摸进一个镇子时,他就差点儿被一个想拿赏钱的泼皮一砖头打破他的后脑勺。他突然福至心灵,觉得该确定一下今后的人生目标,得有个……规划。

对!就是要有个规划!这词儿,还是他在东宫六率时学来的。

我该怎么规划自己的未来呢?

罗霸道坐在乡间地头儿上,左手边就是埋在地垄边儿的一个坟包,大概刚有人上过坟,上边添了三锹土,右边是一堆沤肥。罗霸道就坐在中间,蓬 头垢面的仿佛一个智者。

佛祖于菩提树下静坐多年,大彻大悟,遂成世尊。

达摩面壁九年,终成一代宗师。

王阳明看了七天竹子,遂立心学。

罗霸道……,他撸了一把成熟的麦子,用力地搓了搓,奋力地嚼咽下去,然后就头枕着坟堆,脚搪着粪堆,听着麦浪沙沙声,开始为他的未来,发动了他多少年都不用,已经有些生锈的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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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13章 冤家路窄

李承乾作为代持国政的储君,也在第一时间听说了齐王造反的消息。

听说消息的一刹那,他的心不由得动了一下。

现如今父皇在蒲州,齐王在齐州造反,不日消息就会传遍天下,人心浮动。此时自己代理国政,坐镇京城,是否可以趁势收拢军政、控制京城,说不定父皇顾此失彼,就可一举鼎定天下。

可是,罗霸道和纥干承基这两位悍将不在身边,第一谋士苏有道也迄今未归,太子殿下只能乔装改扮,秘密去军中拜访侯君集。

结果一见侯君集,李承乾又被侯君集喷了个满面桃花开。

侯君集破口大骂很久,当然,他很给储君面子,没有指着李承乾的鼻子骂。明知道这就是李承乾自己的想法,他却口口声声说:“这是哪个愚蠢透顶的混账王八蛋给殿下提的意见?天子在哪里,国都就在哪里,守着这么一座空城,作死吗?”

李承乾刚刚抹去一脸的口水,下一波口水又来了:“十多年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啊,天子在外,太子据城自立,又如何?太上皇弹指之间,便消弥了战端,此何人主意?他这是要害太子啊,太子回去,可把此等混账千刀万剐!”

李承乾顶着一脸的口水讪笑:“大将军所言甚是,本宫险些被小人蒙蔽!本宫知道了,那就一切仍按大将军安排,咱们等父皇回了京,再做打算。”

李承乾灰溜溜地回了东宫,不久,六部大员就陆续回京,中书门下井然有序,天子御驾虽还在途中,已然重新接管了京城的控制权,李承乾就更加不敢妄动。

龙首原上,李鱼业已赶到。

李绩乃兵部尚书,已然回城,调兵遣将,征调粮秣,开始备战。

而李鱼则在龙首原上,安排陆续赶到京城的军队扎营、分配物资、安排训练、调度营防,此皆司马之责,忙得他团团乱转,一刻不得清闲,幸好李绩很快就调了些人来,各司其责,李鱼这才得以松了口气。

他的家虽近在咫尺,却是不能回的。就连深深和静静,也在蒲州就已分手,叫她们跟着包继业回京,自回家去。

因为在蒲州的时候,他就已经接受了任务,这可是军令,带个女人在身边?一俟被人发现,李绩就可以拿他祭旗了。而被发现是一定的,侯君集那等有灭国之功的大将,睡了高昌女人,都有人捅到御前去,他李鱼无论是名望、地位、根基、人脉,都望尘莫及,他这样一个空降兵,本就招人嫉恨呢,敢不检点?

李世民回了京城。

他回京城接到的第一份急奏是蒲州追来的,赵元楷死了。

赵家人当然不会把赵元楷受了凉,还用冷水泡澡的事如实交代,只说受了天子责斥,惶恐不已,寝食不安,不几日功夫,就焦迫而亡。

李世民没想到自己一番斥责,居然把一个封疆大吏给吓死了,心中怒气倒是消减了几分,原本要严息赵元楷的,如今虽未按照惯例,给死去的高官再加封一级,却也没有贬他的官,家人更是未受牵连。

赵元楷的“苦肉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成功了,只是这次玩的有点大,把命也玩没了。

“拨三日口粮!”

李鱼一边记载,一边高声吩咐,说完了不等那将官质问,便向他一笑:“兵贵神速,李绩大将军用兵,不会耽搁太久,要多了粮食没用,难不成路上自己携带?自有辎重兵负责的。”

“哈哈!那是,皇帝不差饿兵嘛。多谢李总管,告辞。”

那位将官的脸色明显的多云转晴,向李鱼笑吟吟地拱一拱手,告辞。

向长安地区集结的兵力并不是很多,所以在增加了几个专职总管后,李鱼的工作才相对轻松下来。

李世民征调的是怀、洛、汴、宋、潞、滑、济、郓、海九州精锐府兵,而这九州,分别属于河南、河北、山东、江苏,也就是说,要么是齐王造反所在的山东本地的,要么是从关中沿途开拔过去所经河南河北地区,再就是与山东毗邻的江苏北部地区的府兵。

这样,有的只需原地调动,有的沿途纳入,有的可直接奔赴山东地境,与主力在那里汇合,直接从关中地区抽调的,就是由李绩统领的中军了,

京畿重地,不能直接把某一路兵马抽走,南衙禁军和北衙禁军是相互牵制,南衙内部和北衙内部各卫之间,同样有着牵制关系,外部的卫戍部队也是如此,所以只能是从各卫中分别摊派、抽人。

不过,东宫六率是不可能抽调的,因为那是储君的部队。储君自己也还在储的阶段,他的军队此时也是不能承担这个责任的。所以,相比于龙首原上的喧嚣,和各卫中轻微的骚动,东宫六率的驻地就平静的多。

东宫六率的两位将军都不在营中,他们已经离开很久了。据说是太子唤他们去,有所交代,所以对他们的迟迟不归,军中将领们虽然偶有猜议,却也不会跑去询问太子。

这一日午后,消失很久的罗大将军却风尘仆仆地回来了,那形貌,就仿佛一个乞丐,还是犀利哥造型的一个乞丐,虽说是蓬头垢面,破衣烂衫,却龙行虎步的,居然有点小帅。

“呵……罗将军这是……”

“奉太子殿下命,出外公干!”

罗霸道冷眼一扫,对围上来的诸将士大声道:“事关军机,莫要多问。散了吧!”

罗将军既然这么说,众将校马上忽啦啦散去,秘密知道多了并非好事,这个道理,就连这些不读书的大头兵都明白。

很快,罗霸道洗了个澡,狼吞虎咽地吃了顿饱饭,换了一身适合行远路的两截衣,背着个包袱匆匆走出了他的营帐。

“奉太子殿下命,出外公干!”

罗霸道依旧严肃着,虎目冷冷一扫,迫退了好奇想上前询问的众将士,然后牵着马,龙行虎步地离开了军营。

半日之后,罗霸道出现在了灞上。

灞上船来船往,十分的繁华。京城在这里,就是此地繁华的保障。

只消都城一日不迁离,灞上这个码头,就不会失去繁华。

旷雀儿背着个包袱,从踏板上轻盈地走下来,抻了个懒腰。

码头上已有几个青年男女在等着,这都是长安这边为殿下栽培的人马。

旷雀儿随旷寒四旷老爹来过这里,与他们已然熟稔。

“雀儿妹妹,一路辛苦,来,包袱我拿着。”

说话的是个额头较高的年轻人,自上次见到雀儿,他就大献殷勤,显然是有些喜欢雀儿姑娘。不过,雀儿对他可并不感冒,她只是脚下微微一错,就晃过了那个年轻人:“多谢啦!”

随后向他身后一位姑娘嫣然一笑:“芷儿姐,好久不见。”

雀儿跑过去,与芷儿姐姐亲热地拉住了手。芷儿叫辛芷儿,基本上和她一样,也按排了一个“爹”,以家庭为掩护,驻在灞上。不过这边离京城近,是墨白焰的重点经营目标,所以这边的人手也多些,一共形成四家。

辛家只是其中之一,而这四家公开的身份都是跑船,凭着他们的本事,在灞上八大船行中占据了半壁江山,而且是最强的四家。

船上,旷寒四慢慢地走了出来,其他的义子女们也都纷纷出现,船上船上,顿时一片相互亲热的招呼声。

“客官要去洛阳?”

一个船夫看了看牵着马的罗霸道:“何不走陆路,你又没有多少沉重的行李。水路不易行啊,风险也大,待到了黄河上,你就晓得厉害。”

“呵呵,我特意要走水路,就是想一览山河险峻,不怕的。”

“这样啊,那我建议,你去辛家船行吧。他们家的船大,方便载你的马,水手的行船本领也高,这七八年,船只出事最少的就是他们家。不过,你来晚了,他们家每日只往洛阳发一趟船,你要坐他们的船,得等明天。不如就在灞上先住下?我家倒是有套空房,倒也洁净,一日食宿只收五十文……呃……三十文……嗯……二十文也使得。”

那船夫瞧见罗霸道眉头一皱,先自心虚地降了价。这时节大唐国力正处于上升期,物价稳定货币价值也高,食宿一晚五十文钱,可有点坑。

实际上罗霸道皱眉却不嫌贵了,而是因为他囊中没有铜钱。这位仁兄藏在自己营帐中的钱都是换成了金银的,还有太子赏赐的珠宝,随便拿出一点来,都显得太过贵重。

罗霸道这时也省起骤然拿出来太过引人注目,所以有些顾忌。

不过,自从粪堆悟道以来,这位仁兄好像真的开了窍,心中灵光一闪,便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便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道:“带我去。”

那船夫就是灞上人家,做成了这单生意很开心,就带他回家,不大的一个小房子,床铺也嫌小了些,以罗霸道这身材,恐怕晚上休息想摊平了,那一双大脚就得悬在床铺外边了。

那床头还挂着一副姜太公的木龛,都老旧成了黄黑色。大抵是因为这户人家还有人打渔为业,而姜太公因为垂钓故事就被当成了渔人的祖师爷,时有渔人供奉。

不过,罗霸道倒不讲究这些,他嫌那神龛碍事,拿下来丢到了尿壶旁边,这下子脚却不必全部悬在床外了。

安顿下来后,又悄悄从那包袱中取出最小的一锭银子,找到那船夫道:“我没出过远门儿,不大会谈车马之事。这锭银子你去兑了,先留出你家食宿钱,剩下的可帮我去辛家谈妥船姿,若有富裕,便酬谢了足下罢。”

那船夫大喜,连忙应了,便捧着那锭银子欢欢喜喜地走了。

罗霸道左右无事,便背起包袱,却灞上闲逛,这灞上风情与西域不同,罗霸道难得沉下心来行走其间,倒也觉得别有一番情趣。

正行走间,忽见就有一队兵士走来,咋咋唬唬的边走边嚷:“闪杂船只俱都驶离码头,快快快,限今晚之前清理完毕,明儿一早,军中粮秣征用码头。”

李鱼站在军士们中间,按着刀,威风凛凛,跟巡城御史似的。

罗霸道蹙着眉,正不悦地向那些狐假虎威的军士们望去,忽地一眼看见李鱼,吓得心头一跳,赶紧就低了头,嗖地转了个身,一头扎进了一家卖糟鱼的铺子。

待李鱼前呼后拥地离开小街,登上码头,罗霸道再也不敢闲逛,急忙提了一串糟鱼回了住处。

他把糟鱼挂在门上,一股子腥味儿顿时熏满了房间。

罗霸道心神不宁地在嘎吱作响的床板上坐了,目光一转,忽地看见尿壶旁歪倒的姜太公的神龛,赶紧起身过去,将神龛捧起,使袖子使劲擦了擦,恭恭敬敬地放在床头,又虔诚地拜了三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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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14章 亮剑

李鱼要走水路,先行赶往洛阳。

皇帝要讨伐齐王,兵不需要全部从京城地区调拨,粮秣辎重当然也不需要,由沿途官府调济,户部在账上勾兑一下就成了,这样最是经济实惠。

不过还是有一些物资,是需要从京畿地区调运的,比如床弩和投石机这种远程重型武器,这是地方府卫并不具备的利器。

运到灞上码头的床弩和投石机各八具,皇帝派兵讨逆,这两种重型武器也不过调拨了各八具,可见杨千叶异想天开地想通过太子调十几架床弩到黄河边上射皇帝是如何的不靠谱。也难怪太子被侯君集喷了个狗血喷头。

不过,这倒不是杨千叶愚蠢,实在是对这些事务全然不知罢了。墨大总管当年可没管过军中事,也教不了杨千叶什么,杨千叶只看兵书,上边对这种细务的调动流程、监管程序也是毫未提及,纸上谈兵,难免就会闹出常识性的笑话。

“这码头不小嘛!”

到了灞上,李鱼看到那个大码头,舒了口气,吩咐军士:“陛下征讨叛逆,是为了天下的安定。这码头既这般大,我们的军船占据上半段码头就足够使用了,中间设卡,下半部码头交予民船使用吧,免得扰民。”

那小校听了,迟疑道:“李总管,我们的军船的确用不了整个码头,可……平叛事大,万一有所……”

李鱼一笑,道:“放心!齐王,成不了事。我们若是如临大敌的,百姓们看在眼中,难免人心惶惶。该谨慎小心处,我们要用心,但若草木皆兵,那就是吓自己了。”

小校这才拱手道:“是!”

说罢,那小校就匆匆走开,赶去通知那些慢吞吞地正要从码头移开的民船。

李鱼负手站在河边,眺望河水滚滚而去的方向,神色恬淡,颇有大将风度。

他不担心,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在他的记忆中,压根儿就没有齐王这么个人的一点印象,所以他敢断定,这个人的谋反,应该在历史上没有造成什么大的影响,很快就能平息。

那个齐王啊,大抵还不如明朝正德年间的宁王,宁王之反,已然是一个丑角的把戏,这齐王……应该是连龙套都不如啊!

大齐皇帝陛下李祐,此时正与众亲信饮宴。

陛下很亲民,连皇后娘娘都出场了。

其下就是拓西拓东拓南拓北四大王,以及这四位大王的王妃娘娘。

再接下来,就是他的军师,纥干承基。

李祐陛下……是关起门来做皇帝!

他宣布,他造反了!

然后,他就把城门一关,带着他的文武百官、满城子民,过家家似的开始了大齐天下的生活。

至于说讨伐大唐天子,他正征兵征粮呢,他打算入冬时再出发,万物萧杀时节,大雪纷飞之下,何等的气派?

这位陛下压根儿没想过寒冬时节,就连黄河都会冰封,到时候他的船如何西上。他没想过,他手下的四大王也没想过。

不是每一个矢志复仇的人就一定极有城府,更兼满腹经纶的。阴弘智在父亲被杀时还是个少年,一个负剑挟弓、轻骑快马的长安少年,其祖乃隋朝名将阴寿生,其父乃隋朝宰臣阴世师,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历练,他也未必不能成长为一代名臣。

但是……,没机会了。

他先是国破家亡,紧接着就成了皇亲国戚。虽然李唐皇朝很自信地毫不避讳地与前隋旧臣人家结亲,但也不可能毫不防备,至少在兵权上,对他们限制多多,尤其是这等与皇室结了姻亲的人家。

所以,阴弘智的成长也就到此为止了。现在的他,骨子里依旧是那个负剑挟弓,纵马长安的少年。而李祐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其人见识本领可想而知。

如燕弘信、昝君谟、梁猛彪等人,能得到齐王李祐的信重与赏识,大抵性情脾气、学问见识都是相仿的,否则怎能谈得来?

于是,杯筹交错间,几人就有了这样一番对话。

齐王李祐道:“朕登基已有些时日,父亲那里想必已经得到消息。父亲兵多将广,想必不会坐等我打去,或许很快就有讨逆兵马到了。”

燕弘信已经喝多了,他红着脸、直着眼、大着舌头,豪气万千地道:“陛下不用担心,兄……兄弟我右手端着酒杯,左手持刀……就……就能为大王退敌了。”

一会陛下、一会大王,自称兄弟,也不知这齐国君臣究竟是怎么论的。

昝君谟乜视着燕弘信,道:“为……为啥右手持杯,用左手却敌?你是左撇子么?”

梁猛彪哈哈大笑,道:“错了错了,你这都不明白么?燕兄是说,用我们不惯持刀的左手,也能大败唐军。”

阴弘智多少比他们理智一点,但要他做出正确的应对,他又计无所出,所以只是持杯含笑,心中想着,不管如何,我如今已是让你们父子相残了,就算不成,也能灭你李氏一智,父亲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纥干承基盘坐着,皇后娘娘和四位王妃殿下正笑语盈盈地向他劝酒。

纥干承基那可是很帅很帅的男人,皇后娘娘和四位王妃当然不敢臆想他们之间能发生点什么,但生得俊俏帅气的男人,就算多攀谈几句,那也是赏心悦目的事情啊。

纥干承基应付着莺莺燕燕一堆女人,耳听着上首几个智障在那里大发呓语,造反的热情突然就淡了。

为什么想造反的人一个比一个愚蠢?是不是聪明一点的人都能明白,在如今盛世之下,根本没有造反的机会?除了那个前隋小公主,她不是蠢,而是没得选择。那么我呢?

纥干承基不怕死,但他不想蠢死,他想走,可他没办法走。现在全城封闭,锁关为国了。他走出去,只要一开口,从口音上就能听得出不是本地人,这要怎么逃?

李祐及其一众部下的确是蠢,可他们尚武。齐鲁旧地本也有尚武之风,纥干承基自诩了得,却也不敢想像与军队对抗。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跟李祐的人动武,拼一个你死我活?

真的好奇怪的感觉。

长安那位唐天子,很快就会派兵来了吧?

长安,宫中。

一枝紫毫,有些凝重地在纸上轻轻勾抹着,笔锋流转,一个个笔画简爽、如楷树枝干的小字便跃然呈现,如无言的诗,无行的舞;无图的画,无声的乐,无声的泪……

“为父曾告诫你,要亲贤臣,远小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素来性情乖戾缺少德行,一被谄媚的言论蛊惑,便会忘乎所以。为父真的为你痛心啊,我的儿子,怎么可以愚蠢到如此境地!

我让你就藩于齐州,可你却不忠不孝,据齐地而反,不能做国之藩篱,反而成了破坏天下稳定的罪人!祐儿,你是我的儿子,却也是国家的罪人啊。

过往的时候,为父就没听说你有一点好的名声,现在更有数不清的劣迹,没有哪个父亲希望自己能有这样的儿子。我却偏偏摊上这么一个,为父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李世民一笔一划地写着,泪水轻轻打湿了那张纸。

那不是诏书,而是一个父亲写给儿子的信。

李绩就在御案前站着。李鱼走水路,运送辎重,李绩则走旱路,率军出关中。这是李世民最后一次努力,他希望这封书信能让儿子幡然悔悟,不然的话,他就只能执行一个君王的责任。

今日流泪,

明日,则亮剑!

正文 第515章 兵欲行

辛家船行载客,主要是载货、载商,因之船行拥有很大的前院和后院,后院主要是用来客人居住,前院则主要用来储放货物。

后院的客舍相当简陋,毕竟没有哪个客人会在此处长住,都是出了码头暂时歇脚或者准备乘船离开的行商,真要享受,自然会去长安城中。

这里的客舍不但简单,而且很多都是大通铺,一个房间能住下二三十人的大铺炕,此时最后边最偏僻的一间大铺房中,就有二十多人,而且大多数都是青年男女。

人虽多,室中却静,所有的人或坐或站,腰杆儿都挺得笔直,有些军人一般的特质。

上首便是杨千叶和墨白焰、冯二止、旷寒四和辛吉四人。

墨白焰道:“齐王李佑谋反,十有八九,是阴弘智的手笔。”

旷寒四道:“可是我大隋宰臣阴世师之子?”

冯二止道:“就是他!昔日,墨总管命我等走遍天下,联络旧臣,我曾会过他。”

辛吉微诧道:“阴士师对我大隋忠心耿耿,阴弘智能撺掇齐王造唐皇的反,显见也是我道中人,为何不把他拉拢过来?”

冯二止摇摇头,欲言又止,面上微露难色。

墨白焰替他解释道:“这阴弘智……已是被其父的仇恨蒙蔽了心智,论谋略本领,又不及其父万一。其虽矢志反抗李唐,却只是为了报父仇,一旦招揽过来,恐反而生事。”

旷寒四道:“但如今,他却已盅惑齐王谋反了,我们……是否可以利用此事?”

杨千叶缓缓道:“我正有此意。但齐州如今情形如何,却不得而知。”

辛吉道:“想必齐王已趁唐皇不备,起兵西向,不如臣去迎一迎,看一看齐军模样,如果小有气候,殿下当可利用之。”

杨千叶道:“机不可失,战场消息,瞬息万变,消息往返,却需大量时间。我自己去,待我迎到洛阳,想必齐王大军业已杀至……”

杨千叶俏眼微眯,道:“若他取了东都洛阳,便有了与唐皇分庭抗礼之基础。若他打不下洛阳,我也可以与阴弘智取得联系,内外呼应,帮他拿了洛阳,到那时……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旷寒四、辛吉等人听了人人振奋。

旷寒四便道:“殿下,咱们在洛阳那边的人手用以起事,尚嫌不足。臣已然舍了蒲州根基,不如就率人护侍殿下去洛阳,如何?”

杨千叶摇了摇头,道:“不妥!一旦齐王真成了些气候,则关中尤显重要。你留下,与辛吉一起,若我于外面起事,必往长安来,到时候还需你们在李唐腹心处发挥大用!”

杨千叶看了旷寒四一眼,道:“此去,兵在精而不在多。况且,一旦有了机会,我会速召各地人马往洛阳汇合。你只拨我几名随从,我扮商贾,随船去洛阳便是!”

旷寒四还待解说,墨白焰看他一眼,淡淡地道:“此乃殿下军令!”

旷寒四语气一窒,只得拱拱手作罢。

这时,门扉一开,一个年轻人裹着一股寒意的风卷进房来。

门迅速地关上了,那年轻人从众人中间快步走过来,向杨千叶、辛吉等人一抱拳,道:“唐军行军总管李鱼,率部抵达码头。不过,他们只占了半个码头,明日一早军船开拔之后,民船便可上路,并不影响我等南下。”

旷寒四和辛吉听说唐军占了码头,先是一惊,再听下去,方松了口气。

杨千叶听了,却是一阵恍惚。

旷寒四和辛吉重新看向杨千叶,见她微微发怔,不由诧异:“殿下?”

杨千叶收敛心神,缓缓地道:“就这么决定了,散了吧!”

人群悄然散去,杨千叶也出了房,悄悄徘徊在后院里。

见殿下在沉思,墨白焰和冯二止这两个最近的人也都没有上前答扰。

夕阳西下,一片金黄,残留着些暖意。

高大的柿子树上,叶子已经落了许多,一枚枚已经成熟的柿子,仿佛橙黄色的小灯笼,沉甸甸地挂在枝头,坠弯了树枝。

杨千叶停下脚步,仰着头,望着那枝头,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当日大堤上那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的“神仙”。

神仙说:我不能成功……

神仙说:我的归宿就是嫁人生子,他……在对岸。

这是叫我回头是岸么?

切!他都两妻两妾了,我堂堂大隋公主,安能与人分享?

这神仙也是个不靠谱儿的。

咳!不是!我身为世祖明皇帝血脉后裔,应该以光复大隋为己任,怎么可以遇到小小挫折便放弃?更不要说自轻自贱,一至于斯?

齐王谋反,这是个机会,可如何这个机会抓不住呢?

神仙所言,究竟能否相信?

杨千叶百般纠结的时候,罗霸道正站在门口,听着那船夫聒噪。

“你来得着实晚了些,临行前一晚,本来都不再招纳船客的。辛家的船,主要是跑货,载的也大多是货商,不差几个旅客的船资。临行前一天才来,人家也不好查你是不是水匪眼线,怎好让你上船。

是我好说歹说,又说你是我家亲戚,替你打了保票,这才得了上船的牌子!你看,就是这块竹牌子,明日一早你持去登船就是了,为了这块牌子,我可是把些许剩下的银钱也都给了人家,并没占了你家好处……”

“多谢大哥,大哥费心了。”

罗霸道说着,从门上摘下那一串糟鱼递给房东:“拿去蒸一下,晚上添个菜吧。”

“咦?你明儿一早就出远门,买这么多糟鱼作甚?好好好,我去蒸一蒸,晚上添个菜!”

又得了些好处,那房东提了鱼,喜滋滋地便走,走出几步,忽又想起些事来,回首道:“对了,明早我带你去,现在官兵占了码头,好在留出一半来,你可莫要走岔了。”

罗霸道听他一说,晓得李鱼没有占了整个码头,心中方自一宽,心道:“我与那扫把星不同船,想必无碍的。看来这姜太公,果然是有些灵验的。”想到这里,忙回房去,又虔诚地拜了几拜……

天亮了,一大早,李鱼就来到了码头。

他昨夜就宿在码头附近,夜里也无甚娱乐,年轻人精力又充沛,想不早起都难。

李鱼前几日获悉他将保护调拨的军资辎重乘船先行,就想到了刘老大当初那番话。当初他们被李世民从狱中放出,刘老大搭船回洛阳,结果途中船中翻覆,全船人只有他一个靠着一身好水性侥幸逃脱。

于是,李鱼居安思危,给自己设计了一件安全衣,大抵与现代的水上救生衣相仿,只是里边没得泡沫添塞,就用了软木,外边用布包裹,再以绳索系紧在身上,外边一套长袍,除了稍微有点像个橄榄球运动员,肩宽胸厚的,倒也不易看得出来……

船很大,这是军船,调拨军用物资的大船,李鱼看了看,心中更加安稳了几分,大船不易倾覆,这个简单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站在船头,看着士兵们忙忙碌碌,蚂蚁般上下,李鱼忽然想到了杨千叶。那个一条筋的傻丫头,整天介嗅着看着,但有一丝机会,她就不放过,齐王谋反这件事,她会不会……

“希望不会吧!哥看过的历史小杂文中,就没见过李世民一朝,有过一次成规模的造反,齐王是个什么东西?有关他的事儿,我更是压根就没听说过,明显是条折腾不起什么风浪的小杂鱼儿呀,你可千万别再往里头掺和了……”

纥干承基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大英雄,英雄与英雄所见,大抵是相同的。

经过了昨日一场酒宴,纥干承基更加认定,这位齐王一定不可能造反成功。跟在他身边,唯有死路一条,还是远避为吉。

一大早的起了床,在院子里练了几趟刀,还不见齐王和燕弘信、阴弘智等人出现,纥干承基向府上的家丁打听了一下,得知这几人昨夜酩酊大醉,此时仍在宿醉未醒中。

纥干承基大喜,忙诡称自己也仍觉得困倦,打算回房睡个回笼觉,叫他们不要打搅自己。纥干承基回了房,稍作收拾,关了门户,开了后窗,趁人不备,越窗而出,极迅速地便翻了院墙,逃上了街。

“三哥,走亲戚且,上来不,俺拉嫩一轱辘,两文钱就走了哈。”

纥干承基一愣,这人是谁啊,咋开口就叫我三哥呢?他咋知道我在陇西马匪帮里当过三哥,难不成是故人?

那赶车的见纥干承基发愣,便又道:“嫩莫是轴亲戚且?嫩几末想揍啥且?”

纥干承基迟疑片刻,拱手道:“咳!这位仁兄,我想出城,却不知足下是否可以捎我一程?脚程钱自是好商量。”

那赶车的瞪眼道:“嫩拂啥咧?嫩拂话俺听不懂咧。”

“我说哪里可以出得这齐州城池,何处可有贩骡马的,哦,船渡也可。”

“嫩拂啥咧?俺知不道!嫩倒系轴不轴,嫩不轴俺就轴咧,俺搁拉拜子卡秃噜皮咧,觉指盖子也卡伤咧,俺不大欲做,俺寻摸去找个大夫。”

两人鸡同鸭讲半晌,那赶大车的呼呼咧咧地就走了。

纥干承基愣了半晌,左右看看没人注意,赶紧就走。他来时是被人接进城的,此时想走,却也不知城门在哪条路上,只选定一条方向闷头前行。

远远看到一座城门,只是那城门却已关死,顿时眉头一皱,齐王果然封了城啊,这可如何出去?

正逡巡前,又被一队官兵看到了,登时围了上来。

“败动,嫩揍啥且?”

“将才有个三只爪子的缸泡喽,系嫩同伙不,嫩系同伙不?”

“我……哎,你别推啊,咋还绑上了,我说……”

“嫩着银,脑骚个头,含书书个嘴儿,摇哪出溜,一凑揍不似个好银儿,逮走,逮走……”

纥干承基欲哭无泪,这一刻,他无比怀念那位“大齐国上柱国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兵部左侍郎陈二狗陈大将军”,好歹他听得懂自己说的话呀……

正文 第516章 赤膊上阵

旭日东升,灞河之上碧光潾潾。

大船启动了,缓缓驶离码头,向着远方驶去。

这是顺风船,行走起来很方便,大船笨拙,初始速度较慢,但很快行进速度就快起来,顺着滚滚河水向远方驶去。

接着是第二艘、第三艘……

李鱼站在码头上,眼看着军士指挥,将一艘艘战舰驶离码头,才登上最后一艘战舰。

“李总管,启行吧?”

一位参军低声询问,李鱼下意识地夹了夹腿,宝贝好在,于是淡定地吩咐:“启程!”

军号苍凉的呜呜声响起,最后一艘战舰也向河中央板荡开来,继而顺流而下。

后边的大小商船见军舰已全部驶离,登时纷纷忙碌起来,升帆的、起锚的、解拴的,辛家船行那艘远航的大战已放下宽敞的登船舷梯。

杨千叶一袭公子箭袖,在墨白焰和四五名家仆模样的青年男女伴同下率先登上大船,被水手殷勤地引向座舱。随后才是各位货主和行旅。

罗霸道背着个包袱,贼眉鼠眼地瞟着远去的李鱼座船,那是最后一艘军舰,此时在他眼中业已渐渐化作一颗黑点,罗霸道暗暗地吁了口气,心情终于愉悦起来。

人挪活,树挪死呀。

罗霸道相信老祖宗留下的这句话一定大有道理,你看我从陇西挪到长安,就从马匪摇身一变,成了东宫六率的将领了,这还不是人挪活么?只是大概挪得不够远吧,太子作死,又没有作死的能力,眼看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我再挪一挪,挪到洛阳去。

罗霸道把包袱在自己的舱房中藏好,锁了舱门,兴冲冲地走出船舱,扶着船舷远眺,意气风发。

“老子这一囊金珠玉宝,要开一个车行绰绰有余!听说太行有匪,甚是嚣张,可老子一身武艺,怕他何来?到时候,太行山路,唯有我罗家车行走得,还怕不能赚得盆满钵满?”

“嗯!纥干承基也是个人物,何况兄弟一场……,待我安顿下来,便使人去寻他,有他来,我也少些辛苦。就是不知道他是否还想跟着太子厮混,图个远大前程……”

船首击水,破开碧浪,泛起白色的浪花朵朵。

两岸不是青山丘陵,就是村庄田野,由河上看来,与陆地上看时景致大不相同。罗霸道是久居陇西的,对此情景并不常见,便信步游赏起来。

旷雀儿正蹲在一侧甲板上用木盆洗着衣服。

她从蒲州到灞上一路奔波,衣物都未来得及洗濯。原本就是灞上的人当然还是留在灞上更好,不易被人察觉,所以此番杨千叶带往洛阳的几名随从俱都是从旷寒四义子女中选拔,其中就有旷雀儿。

旷雀儿见天气极好,便将穿过衣物尽数取出,蹲在船舱侧洗濯,罗霸道信马游缰就走到了她身边。

姑娘蹲着,那侧舷道路本就不宽,给他留出的空隙就不宽了,本来身子只微微一侧也能走过去。但是罗霸道畅想未来,正觉是一条星光大道,心中甚是快意,一时童心发作,便来了个原地起跳,想从旷雀儿身后跳过去。

只是他却忘了自己现如今是扮作一个员外,穿着的是一袭肥大的员外袍,脚下一双员外履,并不适合展示身手。而且他自陇西长大,没怎么坐过船,船上的平衡性并不好,而那大商船在碧波中起伏,却是稍有起伏的。

于是,罗“员外”双手一张,轻快地起跳,靴沿儿便从人家姑娘蹲着的盈盈圆圆的臀部上蹭了一下。

罗霸道跟一只小鸟儿似的落地了,泰然自若继续往前走。

“站住!”

旷雀儿停下手中捶衣的木棒槌,杏眼圆睁。

“姑娘何事?”

罗霸道站住,转身,下意识地想要抱拳,忽地省起自己如今扮的是个圆外,不好摆出那威风凛凛的江湖味儿,抬起的双手便继续抬高了些,抚了抚他的络腮胡子,笑眯眯的。

旷雀儿站起来了,一步步走到罗霸道身边,罗霸道努力保持一副“憨厚”的笑容,但是看在旷雀儿眼中,那笑却有些不怀好意……嗯……色眯眯的样子。

“登徒子!占本姑娘便宜!”

“谁?我?哈……啊!”

捶衣棒敲在了头上,罗霸道双眼猛地一瞪,凶相顿露,倒把旷雀儿吓了一跳,急忙退了一步,马步还未扎起,就见罗霸道推金山、倒玉柱,向前一倾,“卟嗵”一声,直挺挺地砸到了船板上。

“糟了!忘了我现在是扮小丫环,手劲儿大了。这要打死人可咋办?”

旷雀儿害怕地左右看看,好在船刚行不久,大部分人都在舱中整理行装,只有少数人出舱,也是聚集在前后舱的甲板上指指点点,没人注意这边,急忙就拖起罗霸道,拖向自己船舱。

若这无良员外就此一命呜呼,只好先藏着,待天色黑下来便抛下水去罢了。

此时,从蒲州通往长安的道路上,正有一辆骡车。

因为这道路刚刚修缮过不久,道路倒是宽阔平坦,车子颠簸的并不厉害。

车中,苏有道额上搭着一条湿汗巾,蜷缩在厚厚的被子里,脸色灰败,嘴唇都皲裂开来,随着车子轻轻的摇晃,苏有道双眼无神,半睁半闭,看着就像一个垂死之人。

苏有道不是铁打的汉子,先前先被挂在烟囱里熏腊肉,接着被绑在柱子上数日血脉不畅,紧接着就在水中浸泡了一个多时辰,这可是深秋时季啊,苏有道病了。

不过,他并没有停下来延医治疗,哪怕是听说了赵太守因风寒而逝的确实消息,他也没有停下来接受治疗的打算,他必须得尽快赶回长安去,没有他的帮助,他不知道太子能否按照他的安排把计划进行下去。

他原以为蒲州之行很快就可以结束,同时也没想到齐王造反,居然是如此的干净俐落,所以许多细节都没有说与太子知道,原打算自己一手操办的。

他是个忠臣,毫无疑问的忠臣,但忠臣未必意味着所作所为都是最有效最正确的办法。比如他与李承乾的相处,这其间固然有李承乾的狂妄自大、刚愎自用,却也有苏有道辅佐之道的错误。

苏有道辅佐李承乾是殚精竭虑,事必躬亲,有点像被托孤的诸葛孔明,他生怕别人做不好,什么事都要亲自谋划、亲自执行,如此一来,就使得他手下很难培养出能独当一面的人才来。

而李承乾既有些自视甚高,在这样一个喜欢为他一手包办的“大家长”的面前,也就更喜欢瞒着他做事了。

雏鹰长大了,也许他的本事远不及他的师傅,但他还是想尝试着自己展翼腾飞,而不是伏在恩师的背上。

苏有道如此辅佐的弊端在这种情形下就暴露了出来,他出了意外,就群龙无首了,没有一个可信的有能力的人来接替他,而且因为他一贯的作风,即便有人有这样的本事,没有得到他的授命,也不敢自作主张地来代替他发号施令。

但是太子李承乾,却没有这种彷徨。

皇帝刚刚派出李绩,久等苏有道却全无消息的李承乾便按捺不住了,在皇帝回京后主持的第一场大朝会时,太子隆重登场,主动请缨,愿意代父出征,讨伐叛逆!

“父皇,李祐悖逆,罪不容诛!可他毕竟是父皇之子,安能由臣子讨伐。儿为皇长子,愿代父出征,将这忤逆不孝之辈提拿京师,交由父皇处治!”

爹啊,咱们家老五忤逆不孝了,得收拾他。可不管怎么说,他可是你儿子,不好叫家臣去收拾他吧?我是长子,长兄如父,我愿意替父亲出面,去收拾他。

李承乾这理由很说得过去,但李世民却皱了皱眉头,淡淡地应道:“齐州情形,尚不明确。你五弟素来是个没主意的,或者是受了小人盅惑或左右胁迫,也未可知。李绩稳重,可先往齐州一探究竟,太子忠诚,朕甚嘉许。可待齐州情形明了,再做决定。”

“父皇啊,你可别被李祐欺骗了!父皇巡幸蒲州,儿臣重政京师,已然接到详细奏报,是李祐下令募兵募粮,事败后又令燕弘智追出城去,射杀了长史权万纪,左右岂能盅惑?又有何人胁迫?”

李世民听到这里,脸色无比地难看。长孙无忌等大臣看向李承乾的眼神儿也有些不对了。

“太子不要显得如此愚蠢好不好?皇帝这分明是想留有余地,争取给齐王留一条活路啊,你说的这么直白,国法当前,皇帝还如何运作?”

李承乾慷慨激昂,一脸义愤地道:“父皇,李祐素来乖张,重惑雅言。今竟斩杀大臣,悍然造反此等,背礼违义、弃父无君、不忠不孝之徒,天地不容,人神共怒,万死不足惜!父皇若不信,可宣韦文振上殿,他从齐州逃回,一切俱知端详!”

李承乾单膝一弯,跪在地上,抱拳施以军礼:“儿臣只需东宫六率,便擒叛逆于阙下,交由父皇处治!”

李承乾果然一点眼儿件儿都没有,看不出李世民有维护李祐之意么?当然不是。可他心气儿难平啊,我平时但凡犯点小错,就受你严厉斥责,他都造反了,还想留他一条活路?你不让我去,我这军功如何立得?

李承乾一念及此,所以才佯做莽撞,必欲置李祐于死地。

李祐乃阴妃之子,与李祐并没有什么兄弟之情,且不提李祐,李泰与他一母同胞,两人之间又有什么手足之情了?

李世民被李承乾一番话说的面皮发青,坐在上边,半晌说不出话来。

苏有道本来计划先由言官上本弹劾,坐实了李祐的谋反之罪,再由言官和礼部官上奏,讲一讲以臣下讨伐皇子在上下尊卑上的不妥,这时顺势推出太子,便是名正言顺,最佳选择。

奈何李承乾却是个急性子,迫不及待地赤膊上阵,想搏一份军功在手,时机未到,便想用大火燎锅,却也不担心那锅底燎糊了。

李世民高坐御案之后,右手五指伸缩几下,强行抑制住了抓起玉镇纸砸下去的冲动,沉声道:“此事,朕自有思量,太子退下!”

李承乾心头一股戾气勃然而生,此时此刻,还要维护他么?他都造你的反了,你还想留他一命,在你心中,便只有我叫你百般看不上么?

李承乾也是气得脸色铁青,用力地一顿首,大声道:“儿臣遵旨!”站起来大步蹬蹬地向外走,那条不便利的腿蹬地也是极为用力。左右大臣看着他铁青的脸色和这样的动作,不禁暗暗摇头。

太子,太没有城府了。如此易怒,陛下……

众大臣偷眼瞟向李世民,李世民看着李承乾愤愤然离去的背影,先是身子一阵微颤,忽然却又平静下来,脸上甚至露出一丝自嘲的冷冷笑意。哀,莫大于心死。这个太子,也是令陛下彻底失望了吧?

正文 第517章 罗霸道的春天

一排战舰浩荡东下,沿途关卡岂敢设置障碍,因之一来,连尾随其后的那些商船、民船也跟着占了便宜。

常有勋戚高官乘官船出行时,会捎些商船民船,要么是收了好处,要么是就是自家暗中做的买卖,为其提供些便利。那些关防哨卡的小吏们也不晓得后边尾随的这船与前边的军舰是否有些关连,为免麻烦,便给予了许多的便利。

李鱼虽然一向做事有些随波逐流,但他更清楚,在军中是不能马大哈的,在这里边要是出点儿差错,有时就是杀头的罪过,甚至不必等到天子勾决,直接来个阵前斩将,那时可是呼天不应。

因此,一路上,他不但注意着行程时间,也极为重视安全。尤其是将近洛阳时先经三门峡,听说这三门峡异常险要,李鱼更是十分上心,停泊码头时吩咐军士对船中储放的床弩和抛石机再度进行检查和固定,生怕出一点差错。

“雀儿姑娘,吃山果果呢,这东西酸得很,我这儿有柿饼子,要不要尝尝看?”

商船停靠在码头的时候,罗霸道一身员外袍,龙行虎步地走到了旷雀儿身边。一瞧她吃山楂,罗霸道嘴里直冒酸水儿,赶紧卖弄地捧出一包柿饼子。

旷雀儿正捧着几枚红彤彤的山果果,瞟着那小码头,跟只小松鼠似的啃着果肉,闻言瞟了他一眼,只说了一个字:“滚!”

罗霸道满脸笑容,就似得了夸奖似的,容光焕发,也不知道是不是骨子里就喜欢被人家如此对待。

这位罗员外额头一个大包,现在已经有些消肿了,但紫青的颜色反而更深了,瞧来极为可笑。

记得那日,旷雀儿把他拖进自己船舱,本想着一旦这人是个命薄的,就这么一下就把他敲死了,那便趁夜抛进河里去,神不知鬼不觉。

谁料到了舱中,刚把舱门关紧,才一回头,就把雀儿吓了一跳,这厮竟已摇摇晃晃坐了起来,额头好大一个肉瘤,眼神还有些迷惘的样子。

旷雀儿定了定神,凶巴巴地道:“你醒啦?醒了滚蛋!”

罗霸道扶着额头,茫茫然道:“你……你这女子,打我作甚?”

旷雀儿冷笑:“打你?登徒子!留着那么宽的道路你不走,跨过之时,故意蹬本姑娘的屁股,当我是好惹的么?”

是时,才十七岁的雀儿姑娘双手反腕叉腰,其形如一只优美的茶壶。

罗霸道一听顿时叫起了撞天屈,要说起来,马匪出身的他性子也是极火爆的,女人又如何?惹怒了他,照样一刀劈了。

但这时被人指责他和那些“挤神仙”的龌龊之辈一般行径,这可太丢人了,他是大盗,不是小贼,罗大马匪也是很在意自己的形象和人品的,一时也就顾不得追究她敲晕自己的罪过,而是辩解起来。

“这话从何说起,你看我这体形,我嫌那道儿窄,本想跃过去,可船上不稳,这身衣袍也碍事,你看我这靴底,这般的厚,便蹭你一下,我能有什么知觉?老子要想沾你便宜,直接伸手就摸了。”

“哈?你还敢伸手?剁了你的狗爪子!”

“谁伸手了?我是打个比方!你便翘起屁股来求我摸你,我也懒得。瞧你那屁股,窄窄小小的,虽说有些翘,可着实有些小,想当初老子劫……姐家小姑子,那屁股肥美得能占半铺炕,老子都不屑一碰。”

“放你的罗圈拐子屁!本姑娘哪儿瘦小了,我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家,难不成还要像个已生了娃的妇人一般肥大?听你说话,就不是什么正经好人,既然没死,滚出去吧!”

“你说滚我就滚?小丫头,本大爷当初……”

“你是谁家大爷?马上滚出去,不然,本姑娘丢你去河底喂鱼!”

“你敢对我凶?你可知道本大爷是谁?”

“出去!这是本姑娘的房间,你赖在这儿不走,想干什么?”

“走走走,我马上走,我还怕你赖上本大爷呢,本大爷可是体壮多金……”

罗霸道气咻咻地出了船舱,河上大风一吹,额头一凉,有些清醒过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便诧异地反思道:“不对啊,我为什么在你房里?你敲晕了本大爷,把我拖进房里做什么?劫财还是劫……”

“滚!啰嗦的男人!”

旷雀儿飞起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罗霸道向前一个趔趄,急忙扶住了船舷,等他返身还想发作时,舱门已重重关上了,这时又有两个船客从船尾处有说有笑地过来,罗霸道只好作罢。

他捂着额头往自己舱室处走,只觉这小娘皮之泼辣,前所未见。

那额头大肉瘤子不易消退,一旦触及便觉痛楚,而只要额头一痛,他就会想起这是拜谁所赐,还从来没有人如雀儿姑娘一般,时常让他记在心头。

这样记起的时候多了,仔细想想,那位雀儿姑娘长得还真是蛮清秀的,细细的腰儿,长长的腿,那胸脯子……嗯,也不算小啦,将来要是有了娃娃,不怕娃子饿肚子,就是屁股小了点儿,这要是肥得能占半铺炕……

罗霸道略微有些遗憾的感觉,但是想到旷雀儿姑娘那泼辣的性子,屁股上的小小缺点便可以忽略了。

那泼辣性情太合乎他的口味了。

罗霸道忽然觉得,他既然要在洛阳开“霸道车行”了,总得有人管家呀?再说了,他也老大不小的人了,也该找个内当家,给他生个娃娃,让罗家有后不是?这要说起来,雀儿姑娘正合适啊,如果她屁股再大一些,那就满分了。

雀儿,这是罗霸道听船上四个年轻人唤她时才知道的名字。那四人也姓旷,说是她的哥哥,另外还有一个姐姐,倒是不大出舱。

罗霸道更满意了,旷家人丁兴旺,这么能生,雀儿要是做了他的婆姨,罗家一定也是人丁兴旺。

待罗霸道从那四个年轻人那里了解到,他们是家乡遭了灾,打算迁离故乡,去洛阳谋生的。罗霸道顿时大喜,他要开船行,也得有给力的人使用,总不能事必躬亲吧。

这几个小伙子看着就伶俐,脚下也稳,是练过功夫的,这要开起车行,有几个大舅子小舅子的帮衬……

于是乎,挨了一棒的罗霸道忽然就开了窍,开始想媳妇了。

于是,一有机会,他就挨近雀儿姑娘,想多些接触,还有意地炫富,炫他的肌肉,这是罗霸道的求偶方式。

船尾,据说是旷家四兄弟的几个年轻人貌似正看着码头闲聊,眼角儿却在捎着这边,那个狗熊似的员外老爷又向雀儿献殷勤了。不过,看在四人眼中,却觉得这氛围……也蛮协调的。

他们和雀儿从小一起长大,虽非亲兄妹,却情同手足,对雀儿也是最了解不过。这丫头童年时候颇经过一些苦难,所以脾气蛮暴躁的,连他们都挨过雀儿的揍。

在他们看来,皮糙肉厚的罗霸道,一定是雀儿的良配,换个男人,怕不禁打呀……

正文 第518章 鬼门关

华阴县城,在这个客栈还不算流行的年代,因为地处南北交通要冲,却是有一家客栈的。

赶车的宋老实背着苏有道进了客栈,要了一家上房。

他有点后悔接下这趟活了,苏有道出的钱够丰厚,足够他在蒲州城赚上一年,所以他才兴高采烈地接下了这趟活。把钱交给媳妇儿收好,就赶着大车上了路。

可谁知这苏先生却是个病篓子,头两天还好,看着只是有点萎靡不振,谁料一路行来,病情却越来越严重。宋老实慌了,这要是苏先生死在半路,他可有嘴也说不清了。

宋老实从苏先生的囊袋中摸出串钱来,好说歹说地哄那同样不愿重症病人入住的客栈掌柜点了头,把苏有道背进房间安置好,挠头想了想,又去县里请了个大夫。

那大夫看了苏有道的病情也是摇头,说他病的不清,须得好生休养,再要上路折腾恐怕就得一命呜呼,然后忽啦啦开了一大堆药。

宋老实又使苏有道的钱叫店里小二去照单抓药,很快苏有道的房中便有浓浓药味传出,经久不散。

苏有道被宋老实灌了一肚子的汤药,又复昏沉沉睡去。宋老实疲惫不堪,便在旁边打了地铺想歇息一下,却听得发着高烧的苏有道不断地呓语,什么太子、皇帝,徐徐而进,胜卷在握一类的……

宋老实害怕了,这苏先生显然快要病死了啊,这都说上胡话了,他要真死了……

宋老实很老实,没经过什么世面,胆子也小,他就只是一个赶车的而已。一想到要摊上人命官司,要去官府,要等苏先生的家人赶来,还要对他百般盘问,他就怕的不行。

怕极了的宋老实忽然记起,因为和掌柜的掰扯是否允许苏先生入住的问题,结果最终忘记了登记他的籍贯、姓名,登时松了口气。于是,他籍口去接大夫,赶着他的大车,溜了……

客栈掌柜的跳着脚儿地骂了一下午,骂累了便去找了坊正来做中人,证明这苏有道实是客人抛下的病人,生死与其无关。这才捏着鼻子专门拨了一个小二来,对苏有道死马当活马医着。

宋老实很老实,并没卷了苏有道的钱囊逃走,那钱袋中颇有几锭金银,倒是足以支付他在店中的消费,所以掌柜的倒不用担心自掏腰包,只担心徘徊在鬼门关的苏先生,一个不小心就此一命呜呼。

鬼门关,三门峡三关之一。

相传大禹治水时,凿龙门,开砥柱,在黄河中游这一段形成了“人门”、“鬼门”、“神门”三道峡谷,三门峡即由此得名。这段水域极是凶险,据说平均每过三条船,就要沉一条。

事实上虽然没有这么夸张,但要过三门峡之险,可想而知。

但上上下下的船只,并未因此而减少。

因为走这船运,只要成功一次,所获之丰厚收入,就足以抵得船毁人亡的损失,人命,不值钱。

货物,尤其是粮食,这条水道就是重要的供给线。

因为关中虽有平原,亦称富庶,但毕竟狭小,容量有限,一旦人口膨胀超过了它的承载能力,或者遇到旱灾产生粮荒,就很难满足当地的需要。

而越是盛世,人口越多,人口越多,当地能供给的粮食就越紧张,若从巴蜀运粮,需要翻越秦岭和巴山两座大山,那简直是不可想像,所以这条水道就尤其显得重要了。

事实上在隋朝时期,关中做为都城所在地却时而缺粮的弊端就已显现出来了。隋文帝就曾因为关中无粮,而跑到洛阳暂住,隋炀帝更是干脆把都城搬到洛阳,为的就是解决这个问题,可不是因为家们所说的贪图洛阳繁华。

此时关中作为庞大帝国的权力中心,除了官宦人口还有大量驻守的军队,消耗的粮食更多,所以这条商道虽然凶险,却也异常地繁华。李世民这年代还好,后来的帝王,时常要从长安跑去洛阳,就是为了吃饭问题。

等后来高宗时候,关中饥荒,高宗让太子留守长安,自己率大队人马到洛阳去“就食”。因情况紧急,出行仓促,皇帝的随从人员中竟然都有人半途饿死,可见缺粮之严重。

最惨的是唐德宗时期,关中粮仓空空如也,禁军领不到粮食,眼看就要哗变。在这个节骨眼上有米运到了,德宗皇帝大喜过望,跑到东宫对太子狂呼:“吾父子可以活下来啦!”

堂堂天子,竟一至于斯,所以长安后来之没落,无关其他,就是因为以当时的运输条件和地理条件,已无法继续担负都城的作用。

而此时的关中,倒还可以,黄河古道的运输,也能基本满足都城的供给需求。一路行来,东下的,西上的船只络绎不绝,经过一些沼泽地带时,还能看到大片的白天鹅飞来此地栖息过冬。

船上有军士无聊,便有人以箭矢和弹弓射鸟,只是船泊不得岸,纵然射死了,也无法拎到船上来,尝一顿天鹅肉。

后来李鱼发现了这一状况,勃然大怒,将那用弹弓子的军士罚了三顿不许吃饭,而那用弓箭的,则以无端消耗军械为由,就在船头,每人打了二十军棍。

那时生态较之后世不可同日而语,后世来此栖冬的白天鹅也有上万只,这时怕不有十数万只,打死几只实在不算什么,所以那些军士只当李总管如此大发雷霆,是因为治军严厉,却未想到这厮骨子里还算半个动物保护者。

“这就要过三门峡了么?”

李鱼按了按袍内穿戴的自制救生衣,心中惴惴。

一个行军司马道:“是的,李总管,我军战舰庞大,可要过此三关,却也不能说毫无凶险。尤其昨夜上游下了一夜大雨,水流更急了。若是我们能等上一阵,待水势小了再走,其实最是保险……”

李鱼道:“这洪水几时可以消减下来?”

那行军司马道:“一天一夜,待明日此时,应该就会正常了。”

李鱼摇头:“不成,李绩大将军轻骑出关,行进神速,我等若是捱上一天,只怕反要落在他们后边,如今也不知齐王那边情况如何了,拖不得!吩咐下去,准备闯三关,叫将士们俱都打起精神来!”

李鱼一声号令下去,旗号和鼓号响起,前后各船立即行动起来,船上都是紧张来去的水手军士,李鱼下意识地又捏了捏绑在肩背上的软木救生衣。如果是后世的钢铁轮船,他才不会紧张,可这年头儿的船,他是真不托底呀……

后边的商船,业已开始了进入三门峡的准备,绑紧货物的,固定物品的,船客们也大多回到舱房,以防跌撞。

罗霸道却跑去关照旷雀儿了,他内定的罗夫人,哪能不关照一下。

“雀儿,你不用担心。罗某人的八字硬,你只要跟在我身边,保证有惊……”

罗霸道刚说到这儿,船与对面行来一艘大船错肩而过,水浪涌来,船体猛地一晃,罗霸道脚下无根,“哎”地一声,向左一裁,整个人就翻出了船舷之外。

亏得雀儿姑娘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脚下千斤坠一定,陡然伸手,一把攥住了罗霸道的脚脖子……

罗霸道唬得黑脸发白,手忙脚乱地爬回船上,都不敢站起来,蹲在那儿惊道:“好险!好险!老罗水性不好,这要跌下去,可就死定了。”

旷雀儿这时已经脱了鞋子,一双白生生的脚儿稳稳地定在甲板上,没好气地喝道:“快滚回房去,寻个固定的东西抱住。没事不要出来。”

“哦哦哦,听你的。”罗霸道从善如流,也不站起,大分着双腿,跟一只螃蟹似着,横着就飞快地挪向自己的舱室。

“这惫懒家伙……”

旷雀儿又好气又好笑,随口骂了一句,可不知怎地,心里却没有一点厌憎之意,反而有几分欢喜。

正文 第519章 当此一劫

船舱内,墨白焰稳稳地坐着,正听旷大讲着罗霸道与雀儿的事。

墨白焰住在上层,上层舱间不多,都是比较宽敞、舒适的房间,船资自然也贵,而旷大和雀儿等人是住在二层的。

听旷大简要说完,墨白焰压根儿没把那个一心要开车行的罗员外和太子身边的罗霸道联系起来。

墨白焰微笑道:“不错,车行,走南闯北,消息灵通。还要和地方上多打交道,才站得住脚,车行里有些年轻好武者,也实属寻常,倒是个遁身匿迹的好地方。

我们此去,首要的任务,就是了解齐王的动向,看看有无可能与他结成盟友,若事有不济的话,你们便要就此潜伏于洛阳了,如此看来,这个罗员外倒是有些用处。”

旷大皱眉道:“何如我们自己来开一家车行?那个罗员外,对雀儿似乎有些……,想利用他,恐怕并不……”

墨白焰打断他的话道:“那就让雀儿跟了他,也没有什么。”

墨白焰扫了众人一眼,淡淡地道:“皇帝在蒲州遇刺,继而旷氏一家消失,此事必然引起朝廷警惕,各地对人口的盘查必然严密仔细起来,有这样一个身家清白的商人牵头,比我们自立门户,更容易隐藏。如果他喜欢雀儿,那就让雀儿跟了他好了。为了殿下的大业,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不惜性命,委身于他又有什么打紧?”

旷大等人低了头,低声地道:“是!”

其实他们骨子里,也是存了为了殿下的大业可以不计一切牺牲的想法。但雀儿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已经当成自己的亲妹妹,对她的终身自然就上心了些。

那罗员外有身家、年岁也不小,怎么可能还未娶亲,雀儿若跟了他,十有八九是小妾。嗯……那人是从长安到洛阳去开车行的,很可能妻子留在长安照顾二老双亲呢,那么……雀儿就连妾室都不是,只是这商贾旅途寂寞,想要收的一个外室。

雀儿……,哎……

一时间,旷大等人都有些消沉。

帘儿一掀,杨千叶走了进来:“不可以!”

舱中几人一见杨千叶,都站了起来。

此时水域的水流已经湍急,船的起伏也大,在上层尤其感觉明显。

但杨千叶却脚下生根,走得极稳。

“我们的每一个人,不只是复国的一粒种子,也是我的兄弟姐妹。他们为我杨家,已经付出良多,不能让他们做这种事,跟了一个不喜欢的男人,日夜煎熬,饱受痛苦。”

墨白焰垂手而立:“殿下……”

杨千叶挥挥手:“马上就过三门峡了,各自回去,待我们到了洛阳安顿下来,且打听一下齐王大军的动静。如果齐王大军未至,我们得赶去与之取得联系,未必在洛阳久耽的。不过……”

杨千叶唇边逸出一丝笑意:“依照脚程,齐王的人马,应该已经到了洛阳左近才对。”

************

“齐王……咳,陛下,造反不是这么造的啊!坐在齐州城里称王称霸,没用的。等朝廷准备停当,大军兵临城下,那就完蛋了啊!这齐州城墙如此低矮,陛下以为可以抵挡大军攻伐吗?”

纥干承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臣放心不下,所以刚刚……微服私访,对!就是微服私访,去看了看城防,情况不容乐观啊!”

纥干承基眼见跑不掉,也只得帮齐王这个蠢才出出主意了。他此时已经绝望了,根本不指望齐王造反能成功,齐王要是能成功,那才见了鬼。不过,好歹让他有点挣扎之力,朝廷大军到时,自己才好逃跑啊。

要不然,纥干承基担心,天军一到,齐王兵马一触即溃,自己想逃都来不及。而且齐王和燕弘信等人正满脸狐疑地看着他,不取信于他们的话,纥干承基担心燕弘信会像对付权万纪一样,把他当靶子,射个透心凉,必须得打消他们的疑心。

“陛下,城墙低矮,城上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守御器具。军士们则在干什么呢?在巡走城内,以抓贼、抓叛逆的名义出入人家,搜索钱财,以饱私囊,如此下去,不但军纪败坏,而且,将民心尽失啊。”

齐王李佑捏着下巴想想,觉得似乎是不太像样子,便迟疑道:“那依军师之见,朕该如何?马上集结兵马,讨伐长安么?只怕仓促起行,来不及呀。”

纥干承基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若仓促起行,确是不妥,就算沿途掳掠以济军需吧,可也得能把那些城池打下来才成,而要把城池打下来,还需要攻城器械,这些,我们也还没准备呢。”

阴弘智蹙眉道:“那依你之见呢?”

纥干承基道:“我觉得,可以先集中城中粮食,陆续运到船上,同时集结城中工匠,令他们打造攻城器械。陛下还可以下诏,青州、缁州等地征募壮士,壮我军威。如此,一切准备停当后,四位大王便可保护陛下御驾亲征,杀向长安城了!”

齐王李佑一拍大腿,学着其父夸人的模样赞道:“军师真老成谋国之见!就这么办,拓东王,筹集粮草装载粮船一事由你负责,拓西王,征募工匠建造攻城器械一事,由你负责。拓南王、拓北王,你们分赴青缁各地,征募丁勇!”

四大王齐齐起身,向李佑拱手:“臣等遵命!”

纥干承基干咳一声,道:“臣亦愿为陛下分忧,下边许多小县,臣愿往招募,也免得两位王爷过于奔波。”

齐王笑道:“齐州情形,你不熟。连话都与当地人沟通不来,如何去募兵?这齐州……我也不熟。齐州话,我也不会说,与你一般模样,哈哈哈,你还是留在我……朕这宫中,帮朕多出出主意吧。”

纥干承基咧了咧嘴,就似咬破了一个苦胆,笑得无比难看:“臣愿为陛下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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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李泰,愿为陛下分忧。”

李泰垂手而立,神情庄严。他垂手站着,只是却看不到自己的足尖,圆滚滚一个肚子,挡住了他的视线。

李世民放下手中奏章,淡淡地扫他一眼,道:“你也想替父出征,讨伐齐王?”

李泰摇头,看了看左右,大太监知机,微微一点头,左右侍候的太监、宫娥纷纷退了出去,只有这心腹大太监依旧立在李世民身后。

李泰这才换了副口气,道:“父亲,五弟鲁莽无知,从小就易受人哄骗,这一次,应当也是受近臣哄骗,这才做出错事。如今此时,想必他已有些悔意,只是骑虎难下了。

儿是老四,和五弟年岁相当,从小玩在一起,关系更亲密些。李绩大将军率兵在明,这是天威,是天子必须的态度。儿愿悄然启行,暗中行事,与五弟取得联络,劝他悬崖勒马,负荆请罪,好歹留得一条性命。”

李世民微微动容,凝视李泰片刻,目中渐渐露出暖意,轻轻点头,道:“你很好,有点兄长样子。”

李世民轻吁一口气,有些出神地望着前方虚空,半晌方道:“为父已手书一封,让李绩快马送去齐州了。佑儿若有悔意,见了为父的亲笔书信,当能有所作为。若是为父劝不得他回头,你去便也无用。”

李世民收回目光,看着李泰,和煦地一笑:“再者,此去齐州,路途遥远,鞍马劳顿,天气又转凉了,你这身体,如何折腾得起。你很不错,为父甚感欣慰,回去吧。”

李泰无奈,只说若有需要他与李佑沟通时,父亲尽管吩咐,一家人,总归不要搞得不好相见云云,这才告辞离去。

李世民望着李泰缓缓退出,轻轻点头,对大太监道:“青雀宽厚啊!”

再想到之前李承乾作为长兄,迫不及待地要拿自己兄弟的人头来立军功的行为,李世民的眼神儿顿时又冷下来,寒意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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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深秋河水,寒冷如冰……噗!”

李鱼抓着舱室的门框,刚刚感慨了半句,一个浪头迎面打来,冰冷的河水扑到脸上,灌了一口,登时打断了他的话。

这船上后舱捆绑置放的是抛石机,李鱼住在前舱,此时那船正下一道水坡,顺水行船本比逆流而行省了许多力气,但若论风险,倒是这顺流而下尤其容易翻船。

舵使得不巧、帆落得不好,水情复杂一下,都有可能让船倾覆。这一段“下坡路”,那船头砸水,砰砰作响,不停抬起落下的动作使得偌大一艘船竟像玩具一般上下颠簸,极其剧烈。

而那河水就被船头砸成了一个个浪头,不断扑上船来,几乎令人窒息。

而深秋的河水本就极凉,昨天上游一场豪雨不但使得水势变大,河水温度也极剧下降,几个浪头下来,冻得人嘴唇发紫。

只是这时却无人来关心他这位上官了,谁若在此时胡乱走动,都是在自寻死路。军士们也都各自抓着固定物,后舱室内,看护抛石机的军士分别抱着一个立柱,柱上绳索绷得紧紧的,拴系着中间被固定的沉重抛石机。整艘船上一个个浪头里,只有水手偶尔跑动的身影,还有船老大自始至终不曾停歇过的嘶哑的指挥声。

跑长途的大货司机有句口头语:“穷死不拉管,累死不拉卷”,不知道李鱼听没听过这句话,在他后舱中,绑着沉重高大的抛石机,而他坐在前舱,俨然就是坐在驾驶舱内的那位司机大爷。

船头不停地起伏,砰砰地砸着水面,把一个个浪头掀上了船。那固定抛石机的绳索绷得紧紧的,吱吱嘎嘎作响,终于,一根绳索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冲击力,嘎嘣一下断了。

整架抛石机向前一滑,后边另一根绳索独力难支,也嘎嘣一声断开,扬起的绳头鞭子似的抽在一个士兵身上,将他抽得倒飞出去,撞在了舱壁上。

而只剩下前方两条绳索拴系的抛石机随着船体又一次剧烈的起伏猛地向前一撞,喀喇一声,整面舱壁爆裂,抛石机推着断裂支张、仿佛攒起的枪阵似的舱壁向前平趟过去。

“啊!”

李鱼一声惊叫,眼看就要被根根如枪的舱壁木板戳穿,急忙松手向后一退,这时船头又是猛地一沉,旋即又猛地一抬,李鱼就随着这一伏一起的剧烈动作,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一头扎进了黄河……

正文 第520章 犯险救人

“糟了!李总管落水了!”

不知哪个角落里,有人喊了一句,但是没有用,此时此刻,谁也救不了他,只能自求多福。

而依据船夫水手们一贯的经验,一旦落水,几乎没有生还的机会。

“李总管……升迁太快,福缘没那么厚,承不住啊,致有如此横祸……”

当船驶离这段水域,众人惊魂稍定之后,船老大如是唏嘘地对众水手们说。

船在这片水域是停不下来的,也谈不到派人打捞抢救,船只在下游平稳水域抛锚等待了大约一个时辰,既没等到活的李总管飘下来,也没等到死的李总管浮出水面。

“走吧,李总管……怕是被龙王爷给留住了。哎……”

船老大含蓄地宣告了李鱼的死亡。既便是一千年后,发生船难,其搜救工作也是异常的艰难,更何况是这个年代,而且这船载有军事物资,任务甚重。

他们是不可能停下来,只能在抵达下游码头的时候,把此事通报给当地官府,由他们来组织搜寻,毕竟是一位游骑将军,位高权重,最好找得到遗骸,入土为安。

李鱼没死!

不过,有点生不如死。

李鱼一头扎进水底,像一块石头似的,迅速砸进河底,然后就像烟花火箭似的,因为袍体软木救生衣的作用,迅速窜出了水面。

此时,他的座舰已经坑坑坑地砸着水面,一路砸出一个个浪头,砸出了几百米外,追之不及了。

李鱼心有余悸,就想奋勇地游到岸边去。

但是,他巧之又巧地置身于一个漩涡之中,沉不下去,也游不出来,他扑腾了很久,袍内的软木救生衣都快磨烂散架了,也没游出那个不停旋转的漩涡,反吓得他不敢再动。

然而这水又是异常的冷,全身浸在水中,渐渐冻得他四肢麻木,那种痛苦,实是难以言喻。

无法形容的痛苦,李鱼只觉这样生又不生,死又不死,恨不得干脆浸进水里,把自己淹死了事。只是,既便他想付诸行动,也是有心无力了,因为这时四肢冻得僵硬,他想扯开自己的救生衣,也是办不到了。

后边,商船队伍来了,排在最前头的,就是辛家船行的大船。

辛家船行每三天有一趟船往洛阳去,船夫水手经验丰富,饶是如此,过这段鬼门关时,也是打起精神,丝毫不敢懈怠。

船体颠簸的厉害,杨千叶也不禁俏脸惨白,胃里有些翻腾。

而罗霸道,此时已经吐得昏天黑地,这厮哪坐过这样的船,这时候他对乘船已是后悔不迭,早知如此,买一匹马离开关中多好。

“咣啷”,舱门开了,罗霸道踉跄地从船舱中撞出来。

“你出来做什么,回去?”

正在船上帮忙的旷雀儿一见这个不省心的家伙跑出了船舱,不禁大怒。

雀儿姑娘的水性可好得很,她的水性,能在黄河里徒手抓鱼。不过,当下这样的水域,她也不敢大意疏忽。

“船舱……呕……待不了……人啦……呕~~~”

罗霸道说着,扑到船舷边,张嘴就吐。

那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剧烈地摇晃着,罗霸道脚下无根,急忙抓紧船舷,放声大呼起来:“救命~~~”

“该死的!”

旷雀儿一声咒骂,立即快步向他走来。

“轰!”

船侧一个大浪扑上来,迎面将罗霸道扑了个跟头,罗霸道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刚抹了把脸上的水,那船猛地一震,又将他弹起来,摔向船舷。

“呕!哇~~~”

船体向左猛地一扬,又向右侧猛地一沉,有种要倾覆的感觉,罗霸道因为先前那一扬,正把重心向右倾斜,没想到这船左右摇晃,重心变换如此之快,于是干净俐落地一个前空翻……

旷雀儿还差两步就走到他面前,眼看他向前一翻,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扑过来,一把向他抓去。

旷雀儿一个鱼跃,身子也跃出了船舱,双脚倒挂金钩,钩住了船舷,双手一把抓住了罗霸道的足踝。

只可惜她低估了罗霸道的体重,即便船在如此剧烈地摇晃,她也可以稳稳地挂住船舷,但是再加上罗霸道的体重,而且他正在向前坠。

船舷已湿,旷雀儿足面向前一滑,只来得及恶狠狠地咒骂一句:“被你害死啦!”

两人就一先一后,“卟嗵嗵”两声,先后砸进河里。

“雀儿落水啦。”

旷老三大叫一声,扯过一条缆绳,往腰前一缠,纵身向前一跃,杨千叶言也抓着舱门,出现在门口。

其他几名辛家水手扑上前来抓住缆绳,七手八脚地往上扯,片刻之后,旷老三落汤鸡一般被扯了上来,抹一把脸上的河水,急促地喘息着:“没找到!”

旷老大道:“雀儿水性极好,应该没事!”

话虽这样说,大抵也是自我安慰,因为雀儿水性虽好,也曾畅游黄河,但那段水域的水情,实在不比此处险恶。

杨千叶抢步上前,脚下立定千斤坠,手已稳稳地抓住了船舷,向外望去。

此时的黄河水,还远不及后世混浊,只是这两天刚刚暴雨之后,水情比平时混浊,浊浪滚滚,水面上并无人影。

“姑娘,小心!”

墨白焰及时扑到杨千叶身旁,将一条缆绳递给她。

杨千叶不敢托大,将缆绳在纤腰上缠了几圈,打了个结儿,往水中一望,蹙眉道:“雀儿水性那么好,怎还翻下船去了?”

旷老三道:“那个罗员外落水了,雀儿去救他……”

杨千叶瞟了他一眼,道:“不是说是那罗员外纠缠雀儿,雀儿并不喜欢那人么?”

旷老三道:“是啊!雀儿对那姓罗的,从没半点好脸色,最常说的就是‘滚’,‘边儿去’,‘放屁’……”

杨千叶狠狠瞪了他一眼,道:“雀儿若不喜欢他,无亲无故的,岂会犯险救他。言语上冷淡些算什么,你们呐……”

这时船头开始砰砰地砸水,这商船船头与那战舰不同,船头翘起颇高,大半浪头被挡在船外,但仍有一些河水扑上甲板,众人赶紧各自抓紧固定物,随着船的跳跃上下起伏着。

“噫?”

杨千叶双手抓着船舷,目光向船外一瞟,忽地看到侧前方一个缓慢旋转着的漩涡中有一个人,正随着那漩涡缓缓地自转。

那漩涡不小,一些因为洪水冲下来的枯枝败叶,围绕着那漩涡形成了一个环,环的中央就是一个人,笔直地竖地那里,肩头以上浮在水面上,也不挣扎,被漩涡推动着缓慢地自转。

杨千叶先是以为是旷雀儿,定晴再一看,那人虽然面皮子发青,双眼紧闭,头发也凌乱地垂耷在额头,形容与平素不甚相同,但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李鱼。

李鱼?

他怎么落水了?

眼看李鱼脸色灰白,毫无生气,浮在水中丝毫不见挣扎,杨千叶不由一惊:难不成他淹死了?”

杨千叶急忙放开一手,回身去抄绑在身上的缆绳。

“姑娘,你做什么?”

墨白焰正蹲着马步,抓着船舷企稳,一见杨千叶动作,急忙高呼。

杨千叶道:“李鱼落水了,我去捞他上来。”

墨白焰扭头向河面上一看,大声道:“太危险了,他是咱们对头,姑娘何必……”

杨千叶道:“总不好见死不救,帮我抓着缆绳。”说完,她就纵身一跃,跳上了船舷,这时那船又是猛地一沉一起,杨千叶借着船体上扬的力道,双腿奋力一跃,远远地跳了出去。

这时那船顺流之下,恰与漩涡中的李鱼平行,杨千叶稳准地向那漩涡中心落去。

旷大旷二不顾危险,急忙去抄那条缆绳,心中只想:“雀儿若不喜欢他,无亲无故的,岂会犯险救他。”这可是殿下刚刚说过的话,难不成……殿下喜欢水中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正文 第521章 幸运甲板

杨千叶提气纵身,手持缆绳,自船头一跃而下,飘落水面,足尖疾点,“啪啪啪”浪花飞溅中居然又跑出十多米去,这才气势一尽,向下沉去,但这时她已纵入那个大大的漩涡中去。

船头上,众人紧张地看着,墨白焰很想抱怨几句,就算你要救人,一声吩咐下去,自有人舍生忘死,何必亲身涉险?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抓起一条绳索,紧张地观注着,一旦杨千叶有险,便要纵身跳下船去。

杨千叶身陷入水中,再哗地一声钻出水面,马上踩水向李鱼探近。

这时,杨千叶才意识到,李鱼既然有本事不沉下水去,何以不游向岸边。那漩涡自船上看去,既缓慢又庞大,但一旦身涉其中,却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搅拌着水流缓缓行转。

试想,黄河水滚滚东去,居然在此处形成一个自转的大漩涡,其下的力量该有多大?绝不似船上看去时,显得那么微弱。

好在杨千叶此时是顺着漩涡的力道往里游,反而事半功倍。杨千叶绕着李鱼转了一圈半,已经接近了他,杨千叶大呼道:“抓住我的手!”

李鱼直挺挺地竖在水中,双目紧闭,脸色煞白,不言亦不动。

杨千叶心中一急,急急向前又一涌,伸手一把抓住李鱼肩头,这时才感觉到他整个人似乎都僵硬了。

杨千叶急促地呼吸着,将缆绳绕着李鱼缠了几圈,和自己绑在一起。墨白焰在船头看得分明,马上大叫道:“快!拉缆绳!”

这时那船并未停下,在杨千叶缠紧李鱼的当口,船已顺流而下,众人已人前望变成了后望。墨白焰一声令下,旷老大等人立即飞快地拉动缆绳,将杨千叶和李鱼拽出了漩涡。

“嗵!”

杨千叶和李鱼倒在甲板上,杨千叶这时才感觉就只刚才一番挣扎,竟已耗尽了她的力量,此时瘫在甲板上,几乎一动也不想动。

李鱼仍旧直挺挺的,一动也不动。

墨白焰伸手去扶杨千叶,根本不理李鱼死活,反是杨千叶喘息地道:“看看他,怎样了?”

旷老大一探李鱼的鼻息,叫道:“应该是冻呛的晕过去了,还有呼吸。”

杨千叶松了口气,由墨白焰搀扶着乏力地站起。她是公主之身,金枝玉叶,平素里没有男人近身,也只有墨白焰这样的内侍才能搀扶她。

“把他扶进船舱。”

杨千叶吩咐一声,旷大旷二几个人便七手八脚地把李鱼抬进了船舱。

“姑娘,叫他们救治吧。姑娘快去换身衣服,免得着凉。”墨白焰急急说着,因为这船上还是有些商贾和旅客的,虽然他们此时未在近前,墨白焰仍旧小心,只以姑娘相称,并不称殿下。

杨千叶不想表现的太过在乎李鱼,便点点头,由墨白焰扶着去了。

等杨千叶冲洗一番,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就见旷大等人正围着李鱼,李鱼已被扒去衣袍,旷老三与他体形相仿,便把自己的衣袍给他换了一身。

杨千叶故作淡定,问道:“他怎么样了?”

旷老大道:“他是呛了水,又因水中过于寒冷,待得太久,失温冻晕过去了,若再耽搁一阵儿,难免就要送了性命。幸亏救的及时,眼下虽还未醒,却无性命之碍。”

旷二道:“我等见他直立于水中,竟尔不沉,着实觉得奇怪。还以为他有神明护佑呢,谁知道……”

旷二从旁边拿起一套内衣,那内衣居然硬梆梆的支起了衣服架子。旷二道:“姑娘请看,此人袍中居然内衬软木,他乘船而行,便做了这么一件东西,倒真是惜命的很。”

杨千叶想起李鱼在利州时的神算本领,虽说他后来一再否认自己会算命,但杨千叶哪肯相信他,在杨千叶眼中,这厮就是一屁俩谎儿的家伙。

此时一瞧此物,心中一动,便摇摇头道:“未必是惜命,此人,很有一些占卜吉凶的本领,恐怕他是预见到此行有危险了。”

旷老三道:“不会吧,那他为何不改走陆路。”

杨千叶道:“命中该有的一劫,避过去了,就会有更大的劫难发生。只能想办法化大为小,以此化解,逃避……却是不行的。”

说到这里,杨千叶心中又是一动,想起了黄河大堤上那位神秘的仙人对她所说的话。

缘在对岸?

对岸……对岸当时上千号人,但杨千叶想到能做自己良人的,就只有一个他,根本不曾有过第二个设想。

真的是他?

如果这是我的命,我是不是也避不过?

他当了将军,我坐我的船,本来已经是毫不相干了,这也能让他上了我的船,这……

一想到不可抗的天命机缘,杨千叶不禁心乱如麻。

这时李鱼呻吟一声,身子一动,嘴角又汩汩地流出一些清水。

杨千叶心中一慌,急忙转身就走,吩咐道:“且莫说出我来,就说是你们救了他!”

李鱼微微睁开眼,视线中一片模糊。模糊中似乎有一道熟悉的倩影,是谁?怎么像她?

李鱼眨眨眼,想再看清晰些,那倩影却不见了,面前出现了一件白色的内袍,旷老三笑嘻嘻地道:“将军真有远见,乘船远行,居然就做了这么一件袍子,看来一定身家颇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嘛。”

幻觉!

刚刚一定是幻觉!

起死还生之际,幻觉中的人竟然不是自己的妻妾,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

李鱼觉得很内疚。

他定神看了看咧着嘴,有些嘲讽意味的旷老三,虚弱地道:“多谢……救命之恩。咳咳!在下只是掐指一算,此行当有水上一劫,故而预做了些准备。”

李鱼只是一句遮羞的话,旷老三听了却是大感敬畏。

毕敬杨千叶刚刚说过此人有未卜先知的本领,而旷老三对殿下的话崇信不疑,当即不敢再讪笑,而是颇显敬畏了。

“将军竟有如此本领,佩服、佩服!”

李鱼干笑两声,道:“不敢,只是在长安时,跟着袁天罡、李淳风两位仙长,学过一点皮毛。”

辛家、旷家几个人一听是跟那两位据说能沟通天界的神人学的本事,顿时对他未卜先知的本事也是信之不疑了。

李鱼喘息了几下,问道:“前方的兵船呢?劳烦诸位,若是见到,送我过去。”

旷老大道:“好说,将军且在这商船上歇息一下,我们还不曾看见他们的船影,若是遇到,定把将军安全送过去。”

这时有人端了一碗姜汤水来,旷二忙扶着李鱼坐起,把姜汤给他灌了下去。

船过了最险要的一段,前边就平缓多了

但是船到了下一个码头时,却依旧没有碰到兵船,倒是当地坊正里长们组织的打捞队伍正准备溯流上下,寻找李总管的遗骸,一见他还活着,那些乡贤十分欢喜,忙上船来,把情形对他说了一遍。

李鱼本来对队伍不顾他死活有些不满,听他们一说,也就理解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像他这样大难不死的人,当真是绝无仅有,兵船停下来等他,也确实没有必要。因为他是死是活,确实是听天命了,想尽人力都没办法。

兵船既没必要停下,又负有重要使命,当然就得一路下去了。如今他既不死,当地乡坊小吏就放了心,但要说派人去通报军方,实也大可不必。因为那商船就是去洛阳的,和李鱼同一目的地,他乘此船过去,比当时乡坊再派人去还要快的多。

船在码头小作停留,便继续东向了。李鱼既在船上,杨千叶和墨白焰这两位便躲在舱中再不出来,李鱼根本不知道自己住处就与杨千叶只一壁之隔。

船在码头小做停留,其实主要目的是为了查找旷雀儿的下落。因为这里距洛阳已近,本不需要在此做什么补给,可是旷雀儿却音讯全无,他们又没能力驱动当地乡坊出人帮着搜寻打捞,只得黯然上路,只是默默祈祷,希望在旷雀儿身上也能产生奇迹。

奇迹,有时候真的会发生。

一艘货船渡过最可怕的鬼门关,所有的人都送了口气。原本躲在船舱里默默祈祷的人,都欢欣鼓舞地涌上甲板,这时候,有人发现波滔起伏中,似乎有个人,正随着浪头,一起一伏的游向岸边。

那发现的人马上指给其他人看,但是船已顺流直下,河上浪头起伏,其他人再想看时,已经看不到了,便只当是那人眼花。其实就算证明不是那人眼花,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在这里,他们只能把命运交给这既给了他们财富,又给了他们无尽危险的大河,什么都做不了。

那人并没有眼花,大浪起伏中,确实有人正艰难地游向岸边,不过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旷雀儿和~~~罗霸道。

罗霸道的水性很一般,旷雀儿的水性却很好。但即便以旷雀儿的好水性,在如此的大风浪中,也很难自保,更不要说还要拉上一个水性不好的人。

两个人在风浪中涌动了很久,却因波浪滚滚,一边顺流而下,一边努力地向岸边扑腾,却很难发挥作用。

这时候,罗霸道在起伏的浊浪中,发现了一块破碎的甲板。

罗霸道立即松开旷雀儿,猛地向前一扑,一把抓住了碎甲板。

“快拉住……”

“我”字还没出口,罗霸道往甲板上猛地一扑,使得那甲板一沉,水便要呛进嘴里,所以他赶紧闭了嘴。

旷雀儿大喜,赶紧向前游动,抓住了罗霸道的脚,飞快地扯近了他的身边。

甲板不规则,也不是很大,两个人并排趴在上面很困难,不过因为浪头的涌动,那甲板的浮力倒是足以让二人较节省体力地浮在水上。

因为甲板面积有限,而且边缘参差不齐,似乎是被撞碎的,刺钩许多,无法抓扶,旷雀儿只能趴在罗霸道身上。

罗霸道双手抓着碎甲板,只能双脚扑腾,旷雀儿伏在罗霸道的身上,双手倒是可以间歇性地运用划水。这时她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了,伏在罗霸道身上,借着浪的一起一伏,还不时挺动腰部助力,产生涌向岸边的力量。

旷雀儿一扑上去,就感觉到罗霸道的身体有些僵硬,只当他是因为害怕,但他的身体太过僵硬,就容易抵消旷雀儿颠动腰部产生的动能,旷雀儿向他吼了几声放松,但效果也不大,气恼之下,只能加大颠动腰部的力量。

两人一上一下地滑着手,渐渐在向下游流动的同时,渐渐靠向了岸边,岸边的水流比河中心要平静的多,这时划动的力量明显就大多了,也不知用了多久,当旷雀儿也感觉力尽的时候,两人终于划到了岸边,双脚可以触到水下的地面。

旷雀儿松了口气,放开罗霸道,趟着冰冷的河水,踉跄地趟上岸去,一头仆倒在地,大力地喘着。而罗霸道,却仍抱着那块甲板……

旷雀儿气恼地道:“快放了甲板,水不深了,快上来。”

就见罗霸道很笨拙、很缓慢地动弹了一下,双脚落了地,慢慢从水中站了起来,而他怀中,仍旧抱着那块甲板。

有些溺水将死的人,哪怕是一段枯枝,都会紧紧抓住。旷雀儿倒不是没听说过这种事,但是既然神智清醒,明知道双脚已经可以落地了,居然还紧抱着碎木板不放,旷雀儿不禁有些好笑。

她瞪着罗霸道,眼看着罗霸道像抱宝贝似的抱着那块木板慢慢地趟上岸,正没好气地想骂他两句,忽然发现……

那湿透的下襟上,似乎有红色的液体迅速浸染开来。

旷雀儿吃了一惊:“你受伤了?”

罗霸道抱着木板,身子一转,仰面倒在沙滩上,怀里依旧抱着那块碎木板。

唔……这块被他宝贝似的抱在怀里的碎木板,其实就是李鱼那般兵船上之前被绷断了缆绳的抛石机撞碎的舱壁,其中一块舱壁飞溅出去,抛进了水中,随着大大小小的浪头和漩涡在水中起伏,最终却救了罗霸道和旷雀儿的性命。

一饮一啄,世事奇妙。

旷雀儿挣扎地坐起来,挪到罗霸道身边,想拿开他怀里的木板,查看他的伤势。可手抓木板刚刚一动,罗霸道便是一声闷吭:“别动,痛……”

旷雀儿吃了一惊,仔细一看,这才发现,那块木板里拗外撅的,似乎被什么重物撞击过,倒刺和尖锐处不仅边缘有,中间两侧也都有,罗员外抱着两端,中间的尖刺部位就抵在他的腹部处。

本来他一个人抓着这块木板,还能和身体有相当的距离以策安全,可是因为身上又伏了她,而且她还在罗员外的身上不停地做“鲤鱼打挺“的动作……

罗员外的双手和胸腹部都被尖锐的木刺扎烂了,而且那不是一次的扎刺,是在她的颠动下反复地扎刺,只看他双手一片血肉模糊,就可以想见,他胸腹处该是何等的凄惨。

这个男人……

旷雀儿想骂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骂他。可话到了嘴边,却被颤抖的唇给消磨了,只剩下鼻尖儿酸酸的……

正文 第522章 秦鹿共逐之

李鱼觉得,自己与东都洛阳应该是缺了点缘份。

上次被释出狱,站在朱雀大街上,乍见长安气象的时候,狱友刘老大就曾邀他同往洛阳,结果只因一念,不曾成行,反而去了利州,没有去洛阳,却也逃过了一次生死劫。

今日他终于来了洛阳,路上终究还是出了事。尽管他之前已经做了些准备,甚至给自己准备了一件救生衣,还是差点儿死在水中。

生死关头,他甚至想动用宙轮来着,可是当他僵硬着身体,摸出宙轮,却发现……他没有泪,身上穿着因着水而笨重的湿衣服,想打酸自己的鼻子都难。

这鬼东西升级以后,操作似乎更难了,痛定思痛,李鱼被救后,曾胡思乱想过,要不要待安定下来后,去找个有名的伶人,学学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本事。

不然,需要他动用宙轮的大多是生死紧张时刻,偏偏大多数时候那时哭不出来,着实的令人烦恼。

而这一次大难不死,他以为终于可以一观洛阳风貌了,结果到了码头,就被截住了,根本没机会进入洛阳城。

他获救处的乡贤耆老们大概是存了邀功的心思,还是想办法把他获救的消息送到了洛阳,快马加鞭,早他一步。

而在这边码头稍事休整的军船,自然也就得到了他还活着的消息。监军太监和副总管本想等他一阵,候他到了再做行止。可这时李绩大将军的驿骑也到了。

李绩统兵东向,沿途征调的官兵不断汇入队伍,声势渐显浩荡。与此同时,也是探马斥侯不断,奔波络绎于途,不断将前方消息送来军中,以供大将军参详。

李绩愕然收到消息,那位造了反的齐王,封闭了齐州城,深居潜出,城内称皇,压根儿就没有兵向长安的动静。

李绩一开始压根不相信这样愚蠢的消息,严斥探马,以为他们弄到了假情报。但探马一拨拨地送回消息,还带来了沿途州县的行文,俱都没有齐王出兵的消息,李绩这才相信。

齐王居然……,李绩从来没见过如此宅男,造反都是宅在家里造吗?这也宅得太过感人了。李绩忽然觉得,派他来讨伐齐王,有点大动干戈了,这等愚蠢的造反行径,派其一员家将,领三千虎贲,都有点牛刀小试的感觉。

不过,齐王既然宅在齐州城里不出来,那原本的计划就得改变了。

李绩当即下令,全军加速,直奔齐州。并派出驿马,分赴各地,通知各路兵马,不必原地等候,也不必赶往洛阳集结,直接赶赴德州,隔河扎营。

李绩是考虑到,既然齐王没有迎头赶来,整个行军过程就拉长了,没必要令各地大军赶来集结,劳师疲惫。再一个,齐王既未出兵,一旦被他得到朝廷大军将至的消息,难说他会有何举动,一旦流窜起来,可不易尽快结束战局。

还有就是出于对季节的考虑,若大雪隆冬季节,攻城不易,虽说如今看来齐王不足为虑,但就怕拖得久了。齐王之反,天下都在关注,一旦这边拖久了,就可能给一些野心家以信心,介时难免再生动荡。

李绩所虑,已经不仅仅是从一个军中大将的考虑,而是涉及许多政治层面的担心。军神就是军神,不像许多同样骁勇善战的大将军一样,仅仅从军事层面考虑问题。

那些人调军遣将,布阵用兵,或许并不比他稍弱,但是就因差了这么一层格局,军事造诣和成就,是无法比拟的。

此时就有人在关注着齐王之反,并想从中渔利。已知的就有杨千叶和李承乾。

杨千叶正想与齐王取得联系,而李承乾想替父亲征的机会失去后,也重新起了赤膊上阵的打算。此时,之前就联系密切,也时常在一起牢骚皇帝不公的一帮子亲近人,也被李承乾招揽了来。

汉王李元昌,李渊第七子,精笔意。善行书,又善画马,笔迹妙绝,过来功无双,乃是书法大家,也是丹青国手。如果他不是一位皇子,想必可以在文坛上留下不朽的名声。

可惜,他是皇子,王爷这顶帽子,盖过了他的艺术成就。他也不甘心只做一个书法大家、丹青国手,他更热衷于权力,于是,他也跟太子搞在了一起。

此外还有名臣杜如晦之子,尚李世民第十六女城阳公主,现为驸马都尉,官至尚乘奉御,封襄阳郡公的杜荷。

李渊第五女长广公主的儿子赵节, 以及被李承乾重金收买的手握兵权的李安俨。李安俨当初本是太子李建成的属官,李建成在玄武门之变败亡后,李世民立即发兵去拿李建成家人,李安俨拼死搏斗,直至尉迟敬德提来李建成人头,宣告他已死亡,这才大哭,弃了兵器。

因此李世民觉得此人非常忠诚,登基后对他特别信任,任命他掌管宿卫,封左屯卫中郎将,与右屯卫的李大器,相当于皇宫大内的一对门神。

而这样一个重要人物,拥兵虽不及侯君集之众,但位置却至关重要的将领,也被李承乾招揽成功了。

李承乾志得意满,对他们道:”呵呵,齐王谋反,朝廷兵强马壮,他岂有成功的可能?孤可不同,太子宫的西墙,距皇宫只不过二十步,只要突出奇兵,拿住父皇,大事可成!齐王怎能相比?”

李元昌皱眉道:“太子不可大意!侯将军那厢怎么说?”

李承乾道:“七叔,侯大将军正在整顿军中,发动之前,要把不可靠的、不可信任的将官要么调离原职,要么寻隙贬官,先换上得力的人手,再有两个多月,差不多就可以万事齐备了。”

赵节摇头道:“两个多月?我怕齐王撑不过两个月啊。如今有了齐王谋反之事,皇帝对这种事一定异常关注。眼下他顾不及,等平了齐王之乱,势必各处严查,介时这些调动,不可能不引起他的注意。我们不妨另寻计划”

李承乾忙问道:“你有什么主意么?不妨说来听听。”

杜荷道:“我们几个想过一个办法。太子可以装病,装得病入膏肓,皇帝必来探望,只要他进了太子宫……”

赵节微笑道:“那时安俨兄在宫中发动,控制玺印,皇帝又在我们手中,侯大将军不必挥军入城,只在外边呼应,内外配合,大局便可定矣!”

如果一切按照侯君集的计划,则未来第一大功非侯君集莫属,而要论权柄之重,这些人中,现在本就以侯君集为最,到时侯君集岂非可以一手遮天?杜荷、赵节和李安俨对此颇有些忌惮,因此才想了这个办法,若是能成,这首功非他们莫属。

大事尚未成,他们已然存了抢功的心思。李承乾听了顿时意动,但侯君集在军中,一时又不能与其商量,不禁有些想起苏有道来。父皇都已回宫了,苏先生却不知在蒲州还在忙些什么,这时他若在,还可以商量商量。

哎!我已成年,苏先生还总把我当小孩子,想做什么,就去做了,也不与我商量。利用齐王造反一事揽下兵权的办法搞砸了,莫不是苏先生为此自惭,不好意思来见我?

苏有道正在华阴县城的客栈里昏昏沉沉,挣扎在鬼门关前,若知道他苦心孤诣想出的改变太子处境的好办法,却因为太子运用失误而失去,反遭太子如此猜测,真不知会不会活活气死了事。

李承乾思索良久,总算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道:“这个办法不错!不过,侯大将军那里,孤总要先了解一下,看执行是否有些障碍。何况……齐王那边,就算再济,两个月总撑得过去吧?你们的主意,暂且作为第二计划,以防万一吧!”

杜荷与赵节对视一眼,微微有些沮丧,此时二人心中,只盼着齐王不堪一击,最好早早完蛋,到时太子感觉到危机,必然采用他们的办法,抢先发动。

“齐王……,应该不会叫我们失望的吧?”

正文 第523章 不约而同

九朝古都……

实际上洛阳共经历了二十二个建都朝代,累计建都史1500年以上,堪称都城之最。九为数之极,这个九朝古都不是指只有九个朝代在此建都,而是指最多。

李庚《东都赋》赞道:上阳别宫,丹粉多状,鸳瓦鳞翠,虹桥叠北。横延百堵,高量十丈,出地标图,临流障也。

宫城东南,谷洛码头,李鱼也只能向远远的宫阙城池遥遥一望,便匆匆东向了。

这一回,他没乘船,因为再往下的路固然没有了危险,但是速度反不及乘马快了。他是行军总管,大队人马跑到了前头,他身为游骑将军,若姗姗而去……

好吧!实话实说!

李鱼压根儿就不看好齐王造反,他怕自己去的迟了,李绩比后来的王阳明还快,三下五除二就把齐王打趴下了,让他坐失立下功勋的机会。既然成了武将,他唯一的上升渠道除了熬资历可就只有立军功了啊。

“根本没有齐王的消息?这怎么可能?”

船舱中,杨千叶不敢置信地看着本地死士组织派来的接头人。

这时,受李鱼道谢,并酬送了一锭银两回来的旷老大闻讯,便插嘴道:“殿下,洛阳这边的消息不假。方才,我送那位李将军登岸,官府中派来接他的人说,齐王举旗造反后,便封闭了齐州,只要齐州登基称帝,连城外……都……,附近一些府县,消息闭塞处,甚至都还不知道齐州出了位新皇帝。”

杨千叶嘴唇有点哆嗦:“怎……怎么可能……如此?齐王昏匮,他身边就没有一个足……有些见识的僚属吗?”

杨千叶本想说“本智多谋”,但话到嘴边,觉得实在有辱这个词,又改了口。

那旷老大苦笑道:“殿下这话……和那李将军颇为相似。他也不敢置信,如此这般地问过,那官府中人说,齐王座下只有四个亲信,俱以武力见长,人人都是百人敌,骁勇善战,但谋略上……,咳!听说齐王后来拜了一位军师,不过听说那军师武功比那四个亲信还高些。”

杨千叶以手抚额,一种无力感涌遍全身。

墨白焰略一沉吟,为她打气道:“殿下,这对我们是个坏消息,可也有可能是个好消息。”

杨千叶看向墨白焰,目中露出探询的目光。

墨白焰道:“齐王虽愚蠢,总比那何不食肉糜的司马衷伶俐一些,司马衷可以称帝,齐王为什么不可以?”

杨千叶黛眉一蹙,道:“墨师是说?”

墨白焰道:“齐王愚蠢,其下众人,俱都是只会好勇斗狠的武夫,这样的话,如果殿下隐瞒真实身份前去投他,还怕大计不能掌于手中?有了殿下主持军机,再有我大隋宝库招兵买马,势力必然大涨。

而以齐王名义反了唐皇,天下诸州府郡的地方大员们,便不易生起反抗之心。等我义军有了规模,再取而代之,岂非……”

杨千叶的目光渐渐亮了起来:“不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齐王虽愚钝无能,可若利用的好,反而更有利于我们!”

墨白焰微笑道:“不错!”

杨千叶黛眉一振,对那洛阳接头人吩咐道:“速备快马,我们走陆路,马上赶去齐州!”

那人立即抱拳应了一声,匆匆下船去准备。

很快,杨千叶、墨白焰带了五六名劲装侍卫,也一阵风儿似的从码头离开,踏着李鱼的足迹向东而去……

三门峡附近山上,一处山洞前。

清澈的泉水从岩缝中汩汩涌出,汇成淙淙细流,从山间蜿蜓而下,一条娃娃鱼在清澈的泉水中轻轻爬动着,刚刚扬起头来,一根尖利的树枝便飞快地刺下,再一提,就把它捉出了水面。

那娃娃鱼尚未马上就死,还婴儿似的啼叫了几声。

但是很快,一柄短剑出现,迅速把它变成了一团可以食用的鱼肉。

旷雀儿用一片肥大的树叶托着鱼肉回头洞口的火堆旁,那火上烤着的一只白天鹅已经散发出浓郁的肉香。

旷雀儿正要把那鱼肉也烤一下,瞟见罗霸道躺在地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天,眼神儿一动也不动,不禁吃了一惊。

旷雀儿急忙放下鱼肉,走过去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罗霸道眼皮都没眨,旷雀儿赶紧又去探他鼻息,罗霸道有气无力地道:“我没死……”

旷雀儿松了口气,白他一眼道:“你伤的虽不轻,可都是皮肉伤,并未深及要害,男儿大丈夫,干嘛这般要死不活的。真是的,你虽是生意人,可瞧着蛮强壮的嘛,胆子这么小。”

罗霸道一脸难过,道:“我不是胆子小,也不是怕死。我是……”

“包袱没了呀"

罗霸道痛心疾首地道:“我的全部家当,我要在洛阳开车马行的本钱啊,没了,全没了。”

旷雀儿轻啊了一声,在他旁边坐下,道:“很多钱吗?”

罗霸道用力点点头,悲伤的像个孩子:“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改邪归正,你知道吗?可老天爷不让我走这条路啊!你狠,我算你狠!”

罗霸道指着天空,恶狠狠地道:“这是你逼我的!老子以后再怎么样,都不会觉得有违天道,谁叫你不给老子活路?老子就占山为王,做绿林大盗去。”

旷雀儿一脸吃惊:”你……你说什么?改邪归正?你原来是干什么的?”

罗霸道看她一眼,沮丧地道:“雀儿姑娘,你不用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强抢民女的事儿,我老罗可干不来。我本来想娶你为妻的,可现在……”

旷雀儿干的是杀头的买卖,哪可能嫁给一个普通人,如今听罗霸道这样一说,她一点不慌,灵动的眼珠一转,反而生出些好奇来:“你……原本究竟是干什么的呀,能跟我说说吗?”

“哎……,我原本,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大盗……”

“有……前途的……大盗?”

“那当然,我原来,可曾是陇西四大寇之一!”

罗霸道骄傲地扬起了下巴,讲述起了他那一波三折的人生故事:“直到有一天,有个人来投我……”

罗霸道还是很讲道义的,对于纥干承基、杨千叶,乃至后来的太子等人,他都隐瞒了其身份,不然今天这番话一旦传出去,很可能给人家带来灭顶之灾。

而杨千叶曾经的经历,也没有可能说给旷雀儿知道,所以,旷雀儿根本不知道他口中那个愚蠢的、花痴的、自以为是的、自作聪明的女马匪,就是自家眼中那位冷静的、睿智的、足智多谋的、志向远大的公主殿下。

“这,就是我罗霸道的悲惨一生,怕了吧?”

旷雀儿凝视着他,一言未发。

罗霸道自嘲地一笑:“你走吧,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的。”

“唔……,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除了打架,我什么都不会,我要落草为寇了!”

“那要是被官府抓到,可是要杀头的?”

“你以为我怕么?”

“既然这样,你有没有兴趣做点别的呢?我保证,比你做大盗,要有前途!”旷雀儿姑娘拍了拍鼓腾腾的胸,给他打保票。

罗霸道疑惑地看向旷雀儿:“做什么?”

旷雀儿道:“我还不知道我家主人肯不肯收留你,现在可不能说太多,总之……,跟你做大盗也差不多,但是呢,要有前途的多!”

罗霸道看着她,渐渐露出吃惊的神色,失声道:“难不成,你是女飞贼?女强盗?”

“说起来,倒真是差不多呢,不过人家盗的是国,可比你胃口大多了。”这句话,旷雀儿并未说出来,只是看着罗霸道,笑靥如花。

正文 第524章 故人消息

李鱼沿运河一路东行,本意是想快马加鞭赶上兵船,再一起同行。但是这陆路一直下去,却未必一直贴合着运河,囿于地势,很多地方陆行道路就与河道分道扬镳了。

而这年代,又没有什么路标,行路全靠打听,很多老农完全不懂官方,那出了这个县,邻县都难听得懂的方言又过于感人,于是,李鱼“迷路”了。

其实他也不算迷路,只是按照本来的计划:沿运河而行,与大队汇合的计划而言,算是迷路了。等他一路问询着,终于找回运河边儿上时,已经到了临清。

由此往北,运河的下一站就是德州,就是李绩规定的诸军汇合之地,李鱼总算是松了口气,便下了马,让马也缓缓气力,牵着马儿,慢悠悠地进了临清城。

这一进城,李鱼便发现有些不对劲儿,街上非常凌乱,但却看不到一个人,似乎刚刚经过一场大战的样子。

李鱼警觉地停住脚步,四下看看,忽然看见路旁一个面食店的案板上摞着一架架蒸屉,下边只露出将及足踝的高度,有一双鞋子露出了靴尖,李鱼的马儿打了个鼻息,那双靴尖竟尔一动,向后缩了一下。

李鱼走过去,用带靴的腰刀敲了敲那蒸屉,喝道:“出来!”

蒸屉后面“啊”地一声尖叫,蹦出一个系了白布……黄布……似白不白、似黄不黄的围裙的汉子,个子不高,矮墩墩的,两撇鼠须,不过看着并不奸狯,只是八字眉撇着,两撇鼠须同方向耷拉着,引人发噱。

李鱼看了看他,应该是这面食店的掌柜,便问道:“店家,我来问你,这临清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行人商贾一个不见,街上还如此的凌乱,到底发什么了什么变故?”

那卖面食的掌柜瞧他风尘仆仆,一副远行打扮的样子,并未着军服,不禁放下了几分害怕的心思,又起了招揽生意的心思,忙殷勤地问道:“这位客官,您要打尖,还是住店?”

“我要吃面……,不是,我问……,算了,你这有包子么,给我包上几个。”

李鱼见这厮刚还心惊肉跳模样,突然发现没有危险,马上就起了做生意的心思,不禁有些好笑。但小民们如此在意做生意,还不是因为生计艰难,如此想来,却又令人心酸。

反正他行路下来,也有些腹饥,便先做他一单生意,也好让他安心回话。

那掌柜的心花怒放:“客官是要有馅儿的包子,还是没馅儿的包子?小店只有没馅的包子。”

那时节,包子和馒头傻傻分不清,你若只说包子,可未必就是里边有馅的,掌柜的是以有此一问。

李鱼摸出些钱来递过去,好笑道:“既然没有带馅儿的,还聒噪什么,快捡几个包子来,我路上吃。”

掌柜的赶紧跑回案后,掀开蒸屉看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半边脸儿来,陪笑道:“客官,小店的馒头已经卖光了,炊饼可以吗?”

李鱼大怒,一探手就抓住他衣领,用力一提,就把他从案后提了出来,怒道:“姓武的,你忒也贫嘴了些。我来问你,刚刚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小个子掌柜的被他提着衣领悬吊在空中,忙不迭道:“咦?客官怎知小老儿姓武?别别别,好好好,我说,客官你有所不知哇~~~”

“……”

“咳!齐州那边齐王殿下派了兵马来,沿河搜罗船只、粮草,还抓壮丁,刚刚进了临清城,又有一支海州(连云港)的官兵也从另一侧进了城。两下里见面就开打……”

亏得这临清是运河城市,这个姓武的小老板经常和南来北往的行商旅客们打交道,虽说乡音也挺浓厚,可李鱼还是听得慌的。

听他所言情形,应该是一直宅在齐州城里的齐王突然开了窍,想到外边招兵买马来了。所以就派了几路人马, 以齐州为中心,向四下辐射开去。

临清在其南方,沿运河一路下来就是,所以也成了他们的搜刮所在。不过,李绩那边行动也不迟缓,海州兵马已依军令先行赶来,恰与齐王扰民的乱军同时入城,一南一北。

结果可想而知了,军纪涣散的齐军怎是唐军的厉害,一触即溃,唐军便追下去了。

李绩定下的集结点是德州,所以追出临清的海州唐军是不会回头的,他们会继续掩杀,直至驻扎德州。

想通了这一节,李鱼便送了口气,将那武掌柜的放下。

武掌柜的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小声问道:“客官,那这炊饼……”

李鱼盘算着行程,随口答道:“少聒噪,装几个,没有炊饼,煎饼都行。”

那掌柜的哎哎连声,忙不迭给他捡拾了几个炊饼,捆扎好奉上。

李鱼也不问他价钱,随便摸几一把大钱,时价估计只多不少,往他案上一丢,提起东西,转身便走:“不用找了。”

那掌柜的喜不自禁,连忙高呼:“多谢客官赏。嘿,今儿运气是真好,接连遇到大方的贵人,一定是刚刚那对浑身闪闪发光,跟生了无数双眼睛的兄弟带来的好运气,那一看就是有福气的贵人。”

李鱼把炊饼塞进马股上的袋囊,扎紧了口袋,刚刚扳鞍要上马,无意问听到这一句,已经跨上马屁股的腿一下子就滑了下来。他一个箭步冲到那掌柜的旁边,问道:“掌柜的刚说什么,什么一对浑身闪闪发光的兄弟?”

那掌柜的不知他如此急切是福是祸,不禁忐忑起来。

李鱼道:“莫怕,那两人很可能是我一双好友,他们在哪里,怎么样了?”

那掌柜的这才放了些心,讷讷地道:“齐王兵马进城后,就说要征粮征兵,结果却连大姑娘小媳妇儿都抓,也不知道这是征的什么兵。然后斜对面酒馆里就跑出两兄弟来,他们长得非常像,一看就是亲兄弟。

那对亲兄弟就跟齐王的官兵打了起来,齐王的人多,那两兄弟打着打着就把袍子脱了,然后马上身上闪闪发光,老朽只看了几眼,眼都要晃瞎了……”

说到这里,李鱼如何还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人,急忙问道:“那两兄弟人呢,他们去哪了?”

掌柜的谈兴正浓,一下被打断,不禁一怔,这才道:“海州官兵进了城,把齐王官兵赶出城去的时候。那对兄弟也曾在小老儿这里买炊饼,听他二人讲,此次出来游学天下,难得碰上这么有趣的事情,万万不可错过。他二人打算潜入齐州城,说要犁什么穴……”

“这两个混小子!”

李鱼马上明白了,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又出来“游学天下”了,这一次他们到了齐鲁地区,恰适齐王造反,这对夯货非常开心,所以主动跑去漩涡的中心:齐州城里去探险了。

还梨什么庭,扫什么穴,弄不好这对胆大包天的小子就得陷在齐州城里。

“不行,我得追上去,务必得阻止他们!”

这对兄弟武功虽高,但一旦身陷敌营,个人武勇可实在算不上什么。李鱼和他们交情颇为深厚,岂能坐视他们自蹈死地?至于赶往德州集结,坐立军功,与救下这对好友相比,那就根本不用考虑了。

李鱼立即上马,策马扬鞭,向北城外狂飙而去。

正文 第525章 杀不杀?

秋天,收获的季节。

这里是一片黍米地,沉甸甸的谷穗压弯了枝头,看起来会有一个好收成。

但田间并没有喜悦收割的百姓,原来金浪一般的黍米地,也似鬼剃头一般,出现了几片坑洼区域。

那是马匹和人在里边厮打搏斗造成的后果。

几骑快马疾驰而来,勒停在堤上。

一身男儿青色骑装的杨千叶勒马四顾,目光落在了黍米地中几具倒卧的尸体身上。

旷三儿已然下了马,快步走过去,很快,他就从黍米地里趟了出来,向杨千叶摇摇头:“没有活口。”

杨千叶问道:“是什么人?”

旷三儿道:“从腰牌看,三个是齐州兵,一个是海州兵。”

杨千叶眉头一轩,欣然道:“齐州兵出现在临清附近了?齐王终于静极思动了?这是要沿着运河打下去么?”

这时策马到前方拉开警戒的旷大突地一声大喝:“站住!”

众人闻声看去,就见黍米地中一个农夫模样的人跑得飞快,而旷大已提马追了上去。

金黄色的谷浪起伏下,以澄碧的天宇为背景,一骑快马,像捕猎的苍鹰,前边那只兔子固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又怎么可能逃得掉,很快,他就被那雄骏的战马载到了田头地埂上,卟嗵一声扔在了杨千叶的面前。

墨白焰下了马,向那惊得脸色苍白的农夫微微一笑:“不要怕,我们是返乡的商人,眼见出了战乱,放心不下,向你打听一下情况。”说着,几枚大钱已经丢到那农夫的面前。

很快,杨千叶就获得了李绩的先头部队已抵达临清,正向德州集结的消息。而令她失望的是,齐王……依旧没有调兵出城的打算,他的人出现在这一地区,只是为了征兵。

你要造反,而且付诸行动了,你登基做了皇帝,然后把大门一关……

你以为朝廷会无动于衷,不派兵来么?

杨千叶根本不能理解齐王的想法,如果不是亲眼得见,她一定认为这是旁人在瞎编,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短视的人?而且还不是一个,而是一群!但事实就摆在她的面前……

“殿下……”

墨白焰看着那农夫提着镰刀远远逃开,对杨千叶道:“好在我们来得及时。眼下,只有朝廷的先头部队抵达德州,只要我们先一步进入齐州城,并能得到齐王的信任,那么,大事仍有可为。”

“不错!以齐王的名义起兵,令我们在各地的人响应,制造声势,再以宝库招兵买马,很快就能兵强马壮!”

杨千叶振作起来:“我们绕过德州,直奔齐州!”

众人答应一声,在附近找到一条小河,饮了马,喂了豆饼,人也简单地吃了点东西,便重新紧了鞍鞯,上马循路而行。

远远的,两片黍米地交界处,一骑快马飞驰而过。

马上人身形前俯,随鞍打浪,显得骑术十分精湛。由于相距太远,由此看去,那人似乎就是贴着黍米地飞驰,几乎看不清轮廓。

杨千叶打眼一看,心中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军驿快马,却未想到,前头飞驰而过的正是从临清城里出来的李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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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齐州城内还未得到李绩先头部队将至德州的消息。因为派出去拉壮丁的人马还未逃回来。

他都造了反了,而且面对着帝国如此一个庞然大悟,平素里居然连探马都不派……,这等毫无常识的错误表现,便是一个稍受教育的现代人都不会犯,如果不是齐王造反就是这等奇葩的表现,写出来都没人信。

但是,他就这么干了,于是坏消息也一个接一个的来了。

青、淄等州原本是受齐王节制的,在朝廷尚未做出反应之前,一些大州刺史就已传下令去,宣布不再受齐王节制,对于他征兵征粮的行为当然也不可能予以配合。

不过,他们也没有主动出兵去讨伐齐王,只是划清了界限,严阵以待,如果齐王挥军来攻,那便兵戎相见。不过,齐王这么宅,最后大家当然是没有伤了和气。

一些小州小县,不敢旗帜鲜明地跟齐王划清界限,但也没有蠢到对齐王造反的命令也执行无误,阳奉阴违、拖拖拉拉,那是必然之事。而皇帝震怒,派军神李绩率军前来讨伐的消息,通过朝廷的政务系统下达到各州县后,这些小州小县的正印官也有了胆气,他们不但不执行齐王的命令,而且对齐王派来搜刮粮食、强征壮丁的行径进行了坚决反击。

所以,一批批人无功而返,齐王闻讯很是气恼。

一州之地尚且扫不平,如何称帝于天下乎?

齐王很愤怒,愤怒完了就去找拓东王拓西王喝酒去了。

这熊孩子……

纥干承基看在眼里,哭笑不得。心里把苏有道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造反可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事,危险的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可齐王这熊色……

齐王死到临头,犹不自知,但是其麾下军士,反而有很多明白人。他们很清楚,齐王谋反,根本不可能成功,他们没有能力左右时局,也没有胆量拒抗军令,一想到不久的未来就大祸临头,便开始了最后的疯狂。

一开始他们还只是敛财,现在开始发展到了强抢民女,齐州城内一片萧条,怨声载道,只是齐王府里的大齐皇帝陛下对此全然没有耳闻。

齐州兵曹杜行敏见此乱象不禁忧心忡忡。

朝廷有六部,吏户礼兵刑工,地方则有六曹,佐治地方。杜行敏就是齐州兵曹,负责征募兵士、管理军械以及邮译等事务,以及坊市间的日常治安工作,与现代的武装部部长功能相仿。

刚刚走在街上,才处理了几个强拉民女要进巷子的兵痞,杜行敏甚是忧愤,恰遇一同僚,同样的一脸苦色,两人站住,摒退左右,渐渐踱进窄巷,在中间位置站定,这才聊起了体己话儿。

两人原本就是多年的朋友,说起话来倒也不必过分的顾忌。杜行敏苦笑道:“蔡兄,齐王如此……,待天兵一到,玉石俱焚,你我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蔡姓将军叹气道:“今日,我本想把妻女送出城去,我死便死了,至少……可惜,四城守护,皆齐王亲信,进得……出不得……”

杜行敏略一沉吟,道:“若你我能将功赎罪……”

那蔡姓将军眼神一亮,但迅速黯淡下去:“我麾下能调动的亲信,不过十余人,你手下更是无人可用,只有一些民壮,济得何事?哎!等死吧!陪着齐王一起死!”

两人唏嘘良久,那蔡姓将军拱手道:“我回去了,趁着还有命在,多陪陪我的女儿,她今年,才三岁半……”

蔡将军声音哽咽了一下,向杜行敏拱了拱手,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去。

右侧墙后,李鱼倚在那里,不禁听得入神。他潜进城来,本想打探一下李氏兄弟的下落,却不想竟听到这样一番话。齐王麾下军心若此,这仗还怎么打?

李鱼在右墙内想着,杜兵曹也叹了口气,咒骂一声,举步往巷外走。刚刚走出两步,左侧墙边翩然飘入两人,一前一后,将他拦住。前边一人,右手持剑,左手捏个剑诀,向杜兵曹很烧包地喝道:“反王李佑何在,快带本大侠去擒他。不然……不然……老二,不然怎么样?”

后边那人叫道:“不然就宰了他!”

前边那人瞪眼道:“蠢货!要是宰了他,谁带我们去找齐王?”

后边那人道:“笨蛋!难道我们不会另找一个带路的?”

这时巷口等候的两个兵丁已然看到了巷中情形,立即举枪冲了进来,老远就大喊:“干什么的,想造反不成?”

前头那人一回头,看到两个兵丁闯来,不由惊道:“糟了,被人发现了,我们是先杀了他呢,还是马上去找另外带路的人!”

“不杀……”

“那咱们走!”

“……那他把咱们的行踪说出去咋办?”

前边那人双腿一弯,都要上墙了,被这大喘气的一句话憋了一个趔趄:“靠!那就杀!”

李鱼在另一侧墙后听到这样颠三倒四一番对话,不由大喜,急忙跃上墙头,叫道:“我找你们找得好……”

后头那人大惊失色:“有埋伏!”

猛然跳将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剑向李鱼当头劈来!

正文 第526章 策反

李鱼刚一冒头,就见剑光一闪,当头劈来,骇得他急忙一缩头,那剑劈在墙头,李鱼骇出一身冷汗,疾喝道:“我是李鱼!”

“管你哪……咦?”

李仲轩手搭墙头,正要再刺一剑,听他一喊,忽地顿剑,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刹那,李仲轩单臂搭着墙头,撑不住身子了,整个人落下去。

李鱼双臂一用力,跃上了墙头。他没敢直接跳过去,虽说李仲轩已然看到了他的模样,但他怕李伯皓在巷中还不知情况,再抽冷子给他一剑。

这时候那巷头两个官兵已举枪冲进来,李伯皓身形一侧,背抵墙壁,戒备着左右。

李仲轩一落地,便叫道:“李鱼快来,咱们先结果了这几个叛军,再寻地方说话。”

李鱼急忙道:“且慢住手!”

他向脸色大变的杜行敏拱一拱手,道:“我乃屯卫游骑将军,方才听见足下心声,今有生机,可愿共谋大事?”

李鱼不能不说快些,慢了谁知道那俩二货会干出什么来?他们若闯了祸,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做为陇西李氏嫡宗长房子弟,皇家也得给几分面子,到时自己能怎么办?

幸亏久居齐王之下的杜兵曹却是个智商在线的,已然听明白了李鱼所言。

屯卫游骑将军?那可是屯卫里实际上的二把手啊,屯卫乃天子亲军,北衙的禁军,这么说是朝廷派来的?

杜行敏也是当机果决之辈,立即向那持枪闯来的两个部下大喝:“住手!”

那两个兵都是他的亲信,闻言立即止步,一脸惑然。

杜行敏忙道:“他二人俱是我的心腹,将军不必担心。”

李伯皓和李仲轩持剑左右看看,纳罕道:“李兄这是遇上熟人了么?”

李鱼白了他们一眼,一时也无暇贫嘴,只向杜行敏问道:“足下可以方便的地方说话?”

杜行敏急忙一摆手:“随我来!”

……

一眼泉水,汩汩地在清澈的水中翻涌而出,白色的水花仿佛盛开在澄澈水面上的三朵白莲。

李鱼第一眼看到,就认出它是趵突泉,不过杜兵曹说这是“三股水”……

嗯,确实是三股。

这名字真是名如其形,简单直接,颇具山东豪爽之风。

李鱼也不知道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叫趵突泉的,姑且就叫它“三股水”好了。

湖边一小亭,简单朴雅。

茶是大碗茶,黑陶的大碗,喝一口茶,李鱼便赞:“好茶!”

杜行敏道:“茶是一般,水好罢了。”说罢便眼勾勾地看着李鱼,道:“将军是奉朝廷之命潜入齐州?”

李鱼有心策反了他,当然要给予他信心,所以只微笑道:“本将军现在李绩大将军麾下听用,忝为行军总管。”

杜行敏一听,便以为是李绩派其入城,轻啊一声道:“原来是李总管?”心中便认定他是受李绩差遣入城,那也就相当于代表朝廷了。

杜行敏惊问道:“朝廷派了兵部尚书李绩大将军讨伐齐王?李绩大将军已到齐州了么?”

李鱼道:“李大将军已至德州,在那里等候各路征调兵马汇集,本将军么,进城来摸摸情况。你也知道,齐王乃陛下亲子,虽然忤逆,但陛下还是希望能心平气和地解决此事,免致生灵荼炭。”

杜行敏急忙表忠心道:“李总管明鉴,下官忝为齐州兵曹,受齐王殿下节制,却是身不由己。但齐王称帝,谋逆于朝,下官是绝不敢附庸的,只是身单势孤,无所作为,只得随波逐流。今既然李总管来了,下官愿附尾骥,为朝廷效力。”

“左边那一眼泉水最大!”

“为什么不是中间那一眼泉水最大呢?”

“屁话!这天生地长的,老天爷还特意按你喜好给你排排?”

“你这话好没道理。你……噫!快看快看,右边那一眼泉大起来了。”

李伯皓和李仲轩两兄弟站在泉边,指指点点,声音极大。

李鱼蹙眉道:“边儿去!”

身为陇西李氏高贵出身的两兄弟一点尊严觉悟都没有,被李鱼一喝,两人乖乖便往旁边走,一边走一边犹自争论:“你等着,一会儿中间那眼泉就得变最大?”

“哈!哈哈!你当老天爷是你亲爹呢,你想什么样就怎么样?”

“老天爷要是我亲爹,那也就是你亲爹,那咱们现在的爹怎么算?你说话这么不知所谓,回去我要告诉爹,让你吃家法!”

“成熟点儿,你不小啦。”

“不急不急,等爹用完家法,我再成熟不迟。”

两兄弟斗着嘴走远了,李鱼一头黑线地看向杜行敏:“这两位义士,乃陇西李门阀子弟,平素喜欢开些小玩笑。”

杜行敏恍然,点头道:“名士风流,自然不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

李鱼干咳一声道:“齐州城内,现在情形如何?杜兵曹可以详细说说,若能立下功劳,李大将军那里,自有本将军分说,保你不受牵连,还能因此立功。”

杜行敏苦笑一声,道:“齐州情形,实在一言难尽。准确说来,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

李鱼眉头一挑:“一场闹剧?”

杜行敏便把齐王造反后一系列奇葩举动数说了一遍,最后道:“齐王身边,倒是有一人,姓何,名仲基,不知底细如何,一来就受信重,拜托为军师。虽也是武人,却有不凡的见识。奈何齐王并不听从。”

李鱼并未把这位军师与纥干承基联系到一起,听杜行敏一说齐州混乱情形,他心中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齐州情形如此混乱,齐王麾下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如此情形下,只要擒了齐王,局势立即就能扭转,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

李鱼思量许久,缓缓抬头,看向杜行敏,肃然道:“听杜兵曹一番言语,本将军以为,要平息齐州之乱,只要擒得齐王,足矣。足下既是齐州兵曹,可愿与本将军共谋此事?一旦事成,便是奇功一件啊。”

杜行敏吃惊道:“擒下齐王?”

李鱼道:“不错,只要出其不意,冲入王府,将齐王拿下,齐州之乱不平自息。据足下所言,如今齐州情形,只要咱们冲进王府,恐怕齐王根本不及防备,而以齐州情形来看,那些兵将,甚至不会回援。”

杜行敏听了大为意动,但又想到一旦失败,不但将要身死,家人也难保全。可转念又想,自己身为齐王属吏,齐王谋反,自己却并未反对,一旦李绩大将军赶到,就算不杀头,也是莫大的罪过,必然全家流放,何不放手一搏?

如此心中挣扎良久,杜行敏方道:“李总管所言,未尝没有道理。不过,下官须得先联络同道,再探明齐王府情形,才好与李总管共谋大事。”

李鱼一听,反而放下心来,这是个做事稳妥的主儿。至于他说要联络同道,李鱼倒不必多嘴嘱咐,杜行敏比他还紧张此事,断然不会对不托底的人说出实情。

李鱼便道:“甚好!不过,事情紧急,李绩将军的大军旦夕便至。杜兵曹还须早做打算。”

杜行敏起身道:“我这就去办。呃……一旦有了消息,在下如何与李总管联系,李总管是否先至我家中小住?在那里,断无人会骚扰的。”

李鱼虽不信他会向齐王报信儿,但小心一些总无大错的,便道:“不必,我在城中自有住处。杜兵曹但有了消息,便来此处,我自会知晓,与你取得联系。”

杜行敏听了暗惊,更加认定李鱼在城中早有经营,更加坚定了赶紧站队的心思,马上肃然道:“那,下官这就告辞了,一俟有了消息,马上就来报与总管知晓!”

杜行敏急匆匆离去,守在亭外的两名心腹军士立即随之而起。

李鱼依旧坐在亭中,静静望着泉水,将一碗热茶一口口啜干,舌齿生津时,这才起身 ,慢悠悠出了亭子。前方小径蜿蜒,约二十步外便是路边,路边挑着茶幡,一个青衫少女头戴竹笠,正在那儿卖茶。

李鱼走过去,丢下几枚大钱。

那卖大碗茶的姑娘瞟他一眼,俏生生地道:“贵人付多了茶钱。”

“多的赏你的。”

卖茶姑娘露出喜悦神色,赶紧道:“多谢贵人。”忙不迭收了几枚大钱,放进夹袋的围裙当中。

李鱼笑吟吟地道:“姑娘叫什么名字呀?”

卖茶姑娘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答道:“奴奴名叫紫薇。”

李鱼一呆,忍俊道:“紫薇?紫薇姑娘不去大明湖畔卖茶么,那里生意想必好些。”

卖茶姑娘一呆:“大明湖?那是什么地方?”

李鱼也是一呆,难不成这个时代还没有大明湖?当下也不在与人开玩笑,只道:“方才走开的那位官员,你可认得?”

那卖茶姑娘摇头道:“倒是见那老爷来过几次,时与友人同游,不过,奴奴可不知道他的名姓。”

李鱼展颜道:“无妨,你认得出他就行。我想请问姑娘,这附近可有民居租宿,我想住下来。姑娘既然天天在此卖茶,还请姑娘代为照看着,什么时候见方才那人来时,便去告与我知晓,我以十文钱相酬。”

那姑娘近来也是被这城中的乱兵给弄得紧张兮兮的,好在这片区域居民不多,自发形成的小村落大多都是亲戚,自成一个小体系,那些游兵散勇也不大来这区域祸害。

此时一听有这等好生意,而不是这个看着倒还好看的贵人打起自己 主意,卖茶姑娘松了口气的同时,隐隐又有些许失望的意味,忙不迭应道:“好!奴奴家中就有闲屋,可供客人歇宿!”

李鱼笑道:“那还不头前带路,等什么?”

姑娘为难,似乎还放不下她的大碗茶,但李鱼又是几文大钱丢下,那姑娘就忙不迭摘了幡子,要头前带路了。

李鱼赶紧四下扫扫,想喊李氏兄弟回来,这一寻摸,鼻子差点气歪了。就见李伯皓宽了外袍,挽起裤腿儿,已然站在泉水中,手里提着剑,瞪大一双眼睛,看那模样,是要刺鱼。

而李仲轩正在对面泉畔奔跑,时不时捡起块石头砸下水去,不用问,这厮是在轰鱼。

“这对长不大的天才儿童……”

李鱼哭笑不得,一时间,还真有点羡慕人家的没心没肺了。

可是,谁叫人家胎投得好呢?这等本事,却是羡慕不来的。

正文 第527章 相信我,没错的!

杜行敏离开“三股水”时,脚步都轻松了几分,一股热血在胸中沸腾着。

他看到了希望,既然已经和朝廷的人接上了头,一旦做成大事,那可不仅是能避免一场劫难,而且可以立下大功,前程无量啊。

当然,还有紧张。他从不认为如齐王这般也能成功,但这并不代表齐王就是在任何人面前能任搓任扁的一个废物。他能调动的人马不多,如果行动失败,必将迎来齐王惨烈的报复,他本人及家人下场……难以想象。

“我能用的人太少了,虽说奇袭王府不需要太多人,但……,得找个得力的帮助!”

杜行敏一路想着,就想到了曾在巷中一起长吁短叹的蔡将军。

蔡将军名叫蔡伦。没错,与那位发明改良了纸张的蔡伦同名。不过,这时候造纸的蔡伦还不至于家喻户晓,蔡将军的爹娘压根儿就没听说过这个太监之名,与一个大太监同名便不足为奇了。

蔡将军只是一个敬称,他的官价当然够不上将军级别,实则只是一位执戟长,但其麾下至少有十五个人,哪怕其中有人不是那么的忠心耿耿,可靠的应该也在一半以上。

因为这年代的军官,与其属下很少有进行左迁调动的,除非是升迁。因此将校与士卒,几乎是一入伍就确定的关系,自此不再改变,所以,真要是离心离德,不听使唤的,有大把时间打熬他,跟熬鹰似的,再如何桀骜不驯的人,久而久之,也得俯首听命。

杜行敏主意一定,马上就去找蔡伦。

杜行敏本还拐弯抹脚的,甚至做好了蔡伦一旦翻脸就拔刀相向的准备,孰料蔡伦比他还要积极。

他是外地人,赴齐州任兵曹的。执戟长蔡伦却是本地人,全家老小乃至全族都是齐州人。杜行敏这个兵曹并不直接带兵打仗,而执戟长则不然,因此朝廷大军一到,蔡伦是一定要上阵的。

如此一来,拒抗天兵,这谋逆的罪名就尤其严重了些,齐王一旦失败,蔡伦不但要身首异处,整个家族都要受牵连,他已是走上绝路,这时候杜兵曹跑来对他讲,自己联系上了朝廷的人,对蔡伦来说,无异于溺水之人抱住了大木。

“好!什么时候动手!蔡某全力配合!我手下,至少有八个人,绝对靠得住。我本家兄弟里,也有四三个习武的,我都叫来!”

蔡伦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就动手。

杜行敏连忙安抚:“不要着急,越是这种时候,越得冷静、谨慎。你挑那绝对信得过的兵士,加上你本家兄弟,都先做一番联系,等我消息。”

蔡伦急道:“火上房了,还等什么?”

杜兵曹道:“等我去齐王府打探一番,起码摸清各处警备情况,知己知彼,方能事半功倍啊。”

“快去快去!你快去!我先把我几个堂兄弟弄到军中来。”

蔡伦急吼吼地就离开了,杜兵曹一瞧蔡伦比他还积极,心中也是多了几分踏实的感觉,便径往齐王府……哦!现在叫齐皇宫走去。

齐皇宫里,此刻前往临清一带募兵的拓南王昝君谟正向齐王汇报军机:“朝廷兵马已抵临清,臣仓促应战,折损不小,是以急忙返回向陛下禀报,朝廷兵马衔后紧追,至德州而止,看来是要在那集结兵马了。”

齐王惊骇,忙问道:“朝廷来了多少兵马,谁人统兵?”

昝君莫道:“来了多少兵马,臣一时尚未探查明白。不过当日与臣交战的先锋就有十万,前军、后军、左军、右军、中军、先锋……,如此估量,朝廷大军至少得有六十万到七十万……”

齐王一屁股坐到那画出来的龙椅上,括.约.肌失禁,噗地放了个屁。

昝君谟道:“臣还打听到,此番统兵大将乃同中书门下三品、司空、太子太师,兵部尚书李绩。”

“是李绩么?”

齐王更慌了:“父皇……看来是真怒了。”

军师纥干承基听了,顿时瞪大眼睛,心道:“我尼玛!你说什么?难道你原来还以为你自立为帝,你爹不会大发雷霆么?我靠你玛勒隔壁的!你别这么坑人好不好?这是谋反啊!是国事!你以为是当儿子的跟他爹使小性子么?”

拓西王燕弘信变色道:“六七十万大军?我齐州城墙低矮,如何抵御?陛下,不如掳走城中百姓,我们入豆子冈为盗吧,臣去那里游览过,山高林密,极易隐藏,朝廷大军虽众,一时也奈何我们不得。”

纥干承基牙关紧咬,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听说有些气性大的人,是可以被人活活气死的。纥干承基本来还不信,但现在他真有点相信了。

这还没怎么着呢,燕弘信已经打算拉了队伍上山打游击了,没见过这么坑的猪队友啊,双方的智商实在不在一条线上,这他么想跟他讲道理都不知道如何调频啊!

“进山么?”

齐王意动,摸索着下颌,认真思考起了其可能性。

这时一名军士匆匆跑进来,大声禀报道:“陛下,城外……”

齐王一个哆嗦:“可是李绩到了?”

那军士一呆:“李绩?什么李绩?”

阴弘智赶紧插口道:“城外如何?”

那军士定了定神,道:“哦,城外来了七八个太行壮士,说是听闻陛下立国,特来投效!”

拓北王梁猛彪大喜,道:“陛下,天下归心呐!这就有太行壮士前来投效了,消息传来,各地豪杰必然纷纷往赴,陛下大业可期!”

齐王也是转惊为喜,不敢置信地道:“有人主动来投本……朕?哈哈哈哈,他们现在何处?”

齐王犹如打了一针强心剂,来的虽只寥寥数人,但是在他看来,这就是民心民意,有了第一批,自然就有第二批、第三批,很快他就能兵强马壮,抵御那传说中的六七十万大军了。

军士答道:“现已把那几位太行壮士押至宫门外候命。”

齐王嗔道:“岂有此理,既是来投效本……朕的,怎么可以如此无礼。快!快快快!大开中门,朕要亲自迎接。”

纥干承基实在忍不住了,忙道:“陛下,还是小心为上。提妨是朝廷奸细。”

齐王一听老大不悦,不过人家这一提醒,倒是真的要防着这一层,是以点点头,表示心中有数,仍是想要亲自接见。

很快,齐王府大开中门,大齐皇帝陛下领着他的拓东、拓西、拓南、拓北四天王,还有他的军师纥干承基,浩浩荡荡迎出“午门”。

此时杜兵曹刚刚进了午门,老远见齐王领人走来,急忙避到一边,待见其对自己毫不理会,就悄然折往侧厢了。他来此处,只是看看王府动静,看看各处兵马部署的情况。

王府中门大开,门外一身男装,脸上抹了姜汁改变颜色,唇上又贴了小胡子的杨千叶领了墨白焰等七八人,牵了马正站在那里,府前一队官兵,持枪戒备。

这时齐王领着人呼啦啦地迎了出来,杨千叶妙目一闪,瞧他一身龙袍,晓得必是齐王,马上上前两步,抱拳道:“太行人杨百叶,见过……”

她刚说到这里,就看到齐王身旁站着一人,耷拉着腮帮子,一脸的无精打采,可那模样儿倒是真熟悉----纥干承基?!

纥干承基看到杨千叶,也是面露惊容,怎么是她?

杨千叶指着纥干承基,讶然道:“你……你怎么……”

纥干承基可不想让她当众说出自己的本名,有关纥干承基的海捕文书随着他这几年的“销声匿迹”,已经渐渐不再有人提起,过气啦!可若这时叫出他的真名,可以想见,今后几年,他纥干承基又得成为各地官府的重点通缉对象。

纥干承基马上冲上前去,一脸的惊喜:“杨贤弟,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哪一个太行壮士,哈哈哈,八百里太行,第一壮士,自是非你莫属!”

齐王惊咦一声,道:“军师,你和这位壮士认识?”

纥干承基忙道:“认识!认识!何某与杨兄弟乃八拜之交。杨兄弟人品俊雅,男生女相,偏生功夫了得,太行第一,故而人送雅号太行玉面小飞龙,我二人当年较量武艺,不分胜负,惺惺相惜,故而结拜。这一别,也有好几年了,不想却在此处相见。”

杨千叶虽然做了伪装,眉眼仍是十分精致。齐王和阴弘智等人本来还有点犯嘀咕,听他一说,顿时释疑。天下之大,男生女相的人当然是有的,而 且按照相术说法,男生女相主富贵。

此等命中富贵之人来投,岂不说明,自己能给他这份富贵?那不就说明自己的造反大业能够成功?

齐王大喜,本来还有戒备,站在军士们中间,这时急忙上前,欣然道:“原来杨壮士与朕的军师相熟,这再好不过。壮士来投,朕不胜之喜,我大齐求才若渴,壮士此来,朕定不相负。来来来,我给你引见……”

齐王欣欣然把他的几员大将一一引荐给杨千叶认识。阴弘智笑道:“陛下,我们还是请杨壮士到宫中,再设宴详叙吧?”

“好好好,咱们进宫!”

当下,齐王便领着杨千叶等人回府,纥干承基故意拉着杨千叶落在后面,大声道:“贤弟,太行一别已有数载,你这几年都在何处风光啊,我怎么好久没有你的消息了?”

旋即压低声音,小声道:“你来这儿干什么?我告诉你,齐王造反,没了正理都不可能成功!”

杨千叶只当他是怕齐王受到自己影响,不信地冷笑道:“是么?那你在这儿做军师?”

“我是被人坑的!苏有道那个忘八蛋!你若有机会,请把我带走!我是造过反的,我有见识,我告诉你,太阳打西边出来,都不是不可能,齐王造反成功,绝对不可能。相信我,没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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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28章 小酌

“杨某在太行,早闻陛下贤名,得知陛下登基,欣喜不已,故而急来相投。陛下,臣在太行,尚有数百弟兄,人数虽少,却俱是弓马娴熟、精于阵伍之士,臣在太行还积累了万贯家产,只是一路奔波而来,不易携带,只要陛下大军东向,一俟到达臣经营之地,臣愿立即将麾下精锐与万贯家产,尽数献与陛下。”

这是杨千叶与墨白焰途中商量细化的计策,集中一批死士,以太行健儿的名义充入齐王军中,很快,这些人就能占据齐王军中所有基层军官位置,到了这一步,齐王也就被基本架空,成了傀儡。

到那时候,打着齐王的旗号,但真正左右大局的却是她。杨千叶相信,齐王虽然愚蠢,但是等她控制了大局,再加上隋宫宝库的支持,这燎原之火,一定可以烧得起来。

齐王和他封的四大王都很兴奋,因为墨白焰紧跟着又说了一句:“各地多有义士,犹在观望。陛下既然称帝,何必局于一隅,一旦出了齐州,必天下震动,各地义士纷纷往赴,到时候陛下手中,何愁不能聚百万兵?”

只有纥干承基依旧无精打采,只顾喝酒,一边乜睨着杨千叶,眸中微微露出嘲讽之意。

齐王欣然站起,道:“是朕失误了,原想着在齐州召集足够的兵马,募集足够的粮草,才兴师西进,却忘了以战养战的道理。杨壮士……杨卿一番话,令朕茅塞顿开啊!咳!杨百叶,上前听封!”

杨千叶一怔,但马上就反应过来。此时戏还是要做的,连忙离席上前,垂手肃身。

齐王道:“杨卿忠心耿耿,朕心甚慰。今,敕封杨百叶为我大齐国太师,位列太傅、太保之上,掌邦治,为六卿之首。”

纥干承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心道:“我是军师,她是太师,带了人来投奔的,就是比我这光杆儿受器重啊。”

杨千叶躬身领旨,当下就摇身一变,成了大齐国的杨太师。一时间君臣和睦,其乐融融。

宴后,齐王赐了一座宅子给她,左右不过是这些时日为了筹措军资,寻找罪名处理掉的一位豪绅的府邸。等杨千叶被送走,齐王便兴致勃勃拉着四大王和军师要研究一下出兵河东道(山西)的计划。

纥干承基借口不胜酒力要告辞,齐王也不在乎。在他心中,纥干承基是他那同样有野心的太子哥哥派来的联络人,给个不在正式官职之中的军师,只是为了笼络关系,真要用人,原也不打算信任他。

这一点上,他确实都不如刚来的杨千叶,之所以今晚没把杨千叶留下共商大计……是因为他原本根本就没有近期出兵的计划,他本打算继续宅下去的。可是酒席宴上已经在杨千叶面前夸了海口,仿佛他早有计划似的,就不好留下杨千叶,免得在她面前露怯。

如今纥干承基要离开,正合他意。

但纥干承基离开之后,却并未回自己的住处,他转了个圈儿,趁人不备,就偷偷溜向了杨千叶的住处。

************

此时,“三股水”附近丛林之中,李鱼和李伯皓、李仲轩两人正坐在农家小院中小酌。

此时的趵突泉附近林木茂盛,野趣盎然。此处住户也不多,丛林之中,掩映着几处民居,这些民居百姓大多都是走动频繁的亲戚,若非这一阶段城中不安宁,这一带真可以称得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

因为全是同一家族的人,基本上已是自成一个小生活圈子。

菜肴很简单,两道野菜,一炖一酱,另外两道菜,则是家鸡一只、肥鱼一尾,配上一壶民间自酿的野酒,李鱼尚不觉什么,李氏兄弟俩却觉得极有意境,每吃一口菜、每喝一口酒,都觉得特别的有诗意,只是这诗意在胸中翻涌,恨不能化为好诗喷出来罢了。

这二人你一眼我一语,刚把自己此来齐州游历的原因说清楚。

其实简单地说,就是他们的老爹和这两个从小就不省心的宝贝儿子斗来斗去的,已是斗得有气无力,也不指望着他们科举中第,为官作宰了。于是,老爷子退而求其次,希望两个儿子留下来继承家业,成为陇西李氏家族的核心领导人之一。

可就这两位仁兄那性子?叫他们留下来每日里处理家族那么多繁琐的事务,当整个家族的大管家,他们哪受得了?

老爷子显然也清楚这两个混账儿子不会答应,这不过是以退为进,等他们一拒绝,马上就图穷匕现了,要他们两个尽快完婚,给李家当种.马,生儿子、多生儿子。

老爷子今年才四十七,还没到五十呢,年富力强。估摸着是看两个大号都练废了,决心再建几个小号从头练起。

李伯皓和李仲轩一口答应下来,然后就溜了。

李鱼听到这里,十分纳罕:“说起来,你二人年纪也不小了,现在成家也没什么,为何又要逃家出走?”

李伯皓振振有辞地道:“成了家岂还得自由?如果一旦生了孩子,更是不可能再去游历天下。我若想要女人,随时可得,干嘛非要找个管家婆,坏我修行之心?”

李鱼目瞪口呆,道:“你修行什么,想成仙么?”

李伯皓得意洋洋道:“心之修行,你这等俗人自然不懂。人间快活,何必成仙?”

李仲轩冷笑:“屁!少听他装模作样。我听爹说过了,要给大哥娶妻太原王氏家一个女儿,大哥特意去打听过了,那位姑娘姿色甚是平庸,大哥不喜欢。”

李鱼知道,这些名门子弟,娶妻是完全由不得自己的。作为豪门世家子,他们从一出生,就享受了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富贵荣华,优渥条件,但相对的,也必须有所付出。

娶妻必须要符合家族利益,这是最基本的条件。不过,他们要纳妾也容易的很,所以才有娶妻娶德、纳妾纳色的说法。大部分世家子也会接受这种“妥协”的条件。

只是这李伯皓在民间游荡的太久了,心都野了,才想着妻子一定要有色有德,内外俱美。不合乎他的想法,就想逃避。

李鱼笑道:“看你悻悻然模样,看来是恨不得你大哥马上娶亲啊。他若不肯娶,说不定你爹会调过头来逼你早早成亲。”

李仲轩愁眉苦脸地道:“哎!已经在逼婚了。不过,我也不喜欢那女孩儿。”

李鱼笑道:“怎么,也是姿色平庸?”

李仲轩道:“那倒不是。那姑娘才十三岁,身子都还没长开,有什么味道?我喜欢……胸大、屁股大,感觉媚媚哒的女子。”

李鱼有些意外地瞟了他一眼,这货,小小年纪,居然喜欢比他成熟得多的女人。李鱼摇头笑道:“十三岁,还没开的一枝花骨朵儿呢,自然不可能符合你的条件。”

李仲轩道:“就是啊!我爹非说什么两家是通家之好,可以亲上加亲。还说……,哦,对了,那丫头你也认识的,就是原利州都督武士彟的次女,现如今他在荆州任都督了,他家那小姑娘叫什么来着?哦,对!叫华姑!”

“华姑?”

李鱼微微有些恍惚,来到这个时代几年了?猛然听他提起,在利州时与那小姑娘相处的情景似乎仍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华姑……现在也长大了吧?

正文 第529章 老家贼

李伯皓和李仲轩不肯掺和家族事务,虽然这在很多人眼中,是梦寐以求的机会,因为陇西李家哪怕只是一个执事,也比外界一个州府官员更有地位,但是李氏兄弟显然根本不觉得这是美差。

好吧,差使不肯做,那你们就做种.马吧,给李家努力生育后代。可这件差使,哥俩儿同样挑三拣四,大哥是长子,长媳尤其注重身份,除七宗五姓家族,其他人是配不上的。可是父亲给他挑的适婚女孩,他又看不上。

老二相对自由些,可他又喜欢成熟的女子,不喜欢身子还没长开的花骨朵儿,结果兄弟俩不约而同,再度跷家,想想他们老爹,也是真的可怜。

李鱼则是偶然听说了华姑的消息,想起往事,不胜感慨。时光荏苒,一晃儿那个油菜花地里扑蝴蝶的小姑娘,业已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呢

此时,去“皇宫”里转了一圈儿的杜行敏已经回了家。

若是真正的皇宫,纵然他是朝廷官员,也没有机会让他在宫中随意走动,可齐王这王府,除了换了个称呼,倒是没什么特别。

杜行敏逛了一圈儿,回到府中按照记忆把齐王府的模样以及各处的兵力部署都绘了一遍,蹙眉沉思片刻,在后宅部位点了点。

虽说王府不及皇宫戒备森严,但后宅区域他一样没有去过,不过却也通过王府下人,大概了解了一下后边的情形。

因为那里是齐王及其家眷的生活区,所以部署的警备力量比起前边少了许多。杜兵曹沉思良久,感觉要想出其不意拿下齐王,或有两种方案可行。

一种,就是效仿今日投效齐王并被封为太师的那个人,由李总管前往投效,齐王能亲迎今日那人,想必也能迎一迎李总管,到时突然发难,或可将其一举擒下。

只是,那位李总管只有寥寥三两人,这么点人,能否受齐王如此看重,不好说。而且齐王若出迎,至少这些人的兵器是先要卸下的,赤手空拳,恐怕不易得手。要知道,不但齐王麾下的四大王超能打,齐王本人也是高手。

在智商上,齐王虽然低得可怕,但是自幼习武,可不是一个轻易就能擒下的主儿。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功劳……,自己还能有多大作用?起多大功劳?顶多就是免罪而已。

人皆有向上之心,杜行敏原本只想求存,如今有了机会,又岂愿放弃这个难得的立下通天之功的好机会?这样一来,就得第二方案为妥。

第二方案的话,就是杀进宫去,擒拿齐王。

要杀进宫中,纵然是偷袭,只靠李总管那三两个人也是做不到的,这样就很需要他的帮助。

虽说他是兵曹,手上的兵也不多,但蔡伦这边他联系着,事前不叫蔡伦与朝廷派来的李总管搭上线,那这主持其事的就非他莫属,事成之后,蔡伦也抢不了他的头功。

而要突袭入宫……

杜行敏沉吟道:“那就只能是从防御最薄弱的后宅部位进入。可白天齐王是在前殿理事的,一有个风吹草动,就被他逃掉了。所以,只有晚上进攻……”

杜行敏推敲了半夜,将各种可能都算计的清楚明白,这才和衣睡下。近来城中多事,杜行敏经常忙至半夜,家人也不以为奇,未敢前来打扰。

等到半天,将近中午时,故作镇定地去衙门里晃了一圈儿的杜行敏便带了两个亲信悄然赶往“三股水。”

卖茶姑娘每日在那里卖茶,今天起得有点晚了,反正太早也没生意,倒也不慌,悠然赶到,正在准备烧柴,忽然看见他来,急忙调头就走。

李鱼正在院中做公正。

因为昨儿夜里,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跟着几个村中半大孩子抓麻雀去了。

晚上抓麻雀很方便,举了火把,到茅屋稻草檐下伸手去掏,外边强烈的光线照着,晃得那雀儿是没法飞的,可以手到擒来,回家拾掇干净,就是一道不错的小菜。

从来不曾见过如此神奇一幕的李氏兄弟对此很好奇,所以很积极。因为太积极,把人家一幢民居的房子给燎着了。

虽说扑救及时,没造成什么大灾难,可房顶毕竟缺了一角。今儿人家就找上门来理论了。

李氏兄弟倒不着那点儿钱,但是燎着了房子的是老二,老二已经捕了七八只雀儿,因为被房主一声吼,吓得掉了篓子,雀儿都飞了,他的战果全无,这令他很是恼火。

所以房主给他索要燎了房子的赔偿,他跟房主追究吓跑了家雀儿的罪过,问题是这位村民不会官话,李仲轩听不懂他的话,他也听不懂李仲轩的西北话,两个人鸡同鸭讲,各说各话,就这么刚了起来。

“咳!老乡,你别着急,你说这么急,我们听不懂。这房东家的姑娘懂官话,待我把她找来……咦?她来了?”

那卖茶姑娘急急跑回来,一见李鱼向她望来,还没张嘴,脸先红了。

姑娘腼腆,家里住了个体面俊俏的后生,村里人是玩笑过几句的,所以在家时都躲着李鱼走,这时不能不照面儿,就有些羞涩。

“公……公子,你说的那个官人来了,就在‘三股水’儿那边。”

“哦?”

李鱼一喜,杜行敏来得这么快,说明事情进展顺利啊。

李鱼马上摸出一把钱来,塞到姑娘手里。

姑娘慌窘,道:“多了,多了。”

李鱼笑道:“不多!你这位本家叔叔家的房顶给我这朋友燎了一块,你看该拿多少帮他修补一下屋顶,剩下的都是你的。”

那房顶就是草和泥一和糊上去的,根本用不了两个钱,李鱼付给姑娘的钱绝对绰绰有余,是以有此一说。

李鱼说罢,拉起李伯皓和李仲轩就走。李仲轩叫道:“我的家雀儿……”

李鱼喝道:“那小家雀儿,有什么好惦记的。走了,我带你去抓一只大大的老家贼!”

李仲轩闻言大喜:“你也懂摸家雀儿么?我也听人说,它也叫老家贼,你说的那老家贼有多大?”

“近两百斤!”

“什么?那岂不是成了精?”

“正是,那老家贼胸大、屁股大,人还萌萌哒,正合你的口味!”

“当真?”

李仲轩拖着口水,就被李鱼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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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30章 暗流

杜行敏见李鱼带着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来,立即兴冲冲地迎了上去。

来之前,他已接到蔡伦口信,那边已经汇聚了十一个人,除了他的几名名铁杆心腹,以及几个蔡氏家族的堂兄弟,居然还有三人乃是原齐王长史权万纪的人。

权万纪当初是窥视齐王造反募兵准备,猝然被发现,立即拨马出城,被追至河边射杀的,来不及带人,所以他的家人也随后被杀戮。而趁此机会,他的三名从长安带来赴任的小吏已然得到消息,仓惶逃避。

这三名小吏在齐州日久,又不能带家眷,有的常往青楼放纵,有的则纳了外室小星。其中一名小吏恰娶了一位二夫人,乃是蔡伦手下一名小校的亲妹妹,这二人就成了郎舅之亲。

权万纪出事后,那小吏就领了两个同伴去投大舅哥,原是打算借他帮助,找机会逃出齐州,但后来齐州封城,无齐王亲笔手令一律不得出入,他们走不脱,只好一直藏在这大舅哥家的地窖里,不知天时。

待蔡伦召集一干心腹,晓以厉害,声明要带他们投奔远大前程,干上一票大的做为投名状时,这小校喜不自胜,当即就说出了这件事。

蔡伦也是大喜,这时候能多一个可靠的人共事也是极大的助力啊,蔡伦马上跟他回家,去见这三个人,这三人在地窖中乍见蔡伦出现时,还以为这大舅哥变节了呢。

杜行敏对李鱼说道:“我这边,一共招集了十四个人,全是绝对可靠的猛士。说起来,这么点人,堂正之战肯定是不行的,但若偷袭,倒是足矣,再多反而误事。”

李鱼一盘算,道:“不错,再加上我们三个,咱们十七个人,就贪了这桩大功劳吧!”

李伯皓突然道:“不如再找一个。”

李鱼讶然:“你还有什么朋友可以唤来?”

李鱼知道李伯皓的武功,想来能被他看上的也不弱,这样的高手一个能好几个,如能找来,倒真是一大助力。

谁料,李伯皓义正辞严道:“没有,我只是觉得十八这个数字,更吉利一些。”

李鱼一阵无语,早该知道这厮不靠谱的啊,我居然还问他。

李鱼转向杜行敏,微笑道:“我这位朋友向来风趣,喜欢开个玩笑。”

杜行敏恍然,钦佩地道:“足下临此大事,仍谈笑自若,真豪杰也!”

李伯皓本想否认李鱼的话,作为陇西李氏大族嫡宗长房长子,哥一向端正肃谨的啊,什么时候喜欢开玩笑了?不过听杜行敏说他乃“真豪杰”,想了一想,便笑纳了这个评语,并决定……

以后在遇到大事的时候,多说点笑话。

李仲轩心心念念的则是他那胸大屁股大的妩媚美人儿,不过他居然有点小腼腆,当着杜行敏的面儿,却是不好开口。心中只想着,小神仙自相识以来,似乎也没诳过我,且等着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边计议已定,约定今晚行事。如此一来,李鱼和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就得先跟杜行敏回去了,晚上才好一起行动,不然到时再想汇合,就是一个极大难题,三人便跟着杜行敏一起离去。

沿途虽乱兵处处,不过有杜行敏这位兵曹领着,倒也无人纠缠。

此时,纥干承基已然离开了“太师府”,丢下杨千叶一个人,站在庭中痴痴出神。

纥干承基毫不留情地打击了杨千叶,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你永远想不到,齐王究竟是一个愚蠢到何等境界的人。他的所谓造反,就是一个笑话!他要是能成功,简直天理难容!”

“你……如此不看好齐王?”

“不是不看好,是根本没得看!你千叶殿下自举大旗造反,都能假齐王之名更有用些。就算想拿他当个傀儡,他也得有点傀儡的样子,才好拿出去唬人,不是吗?”

纥干承基炯炯有神地瞪着杨千叶:“可你把一砣屎捧上傀儡的位置,真要有人来投时,难不成你把人家领去看那砣屎?”

“他……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如此的深恶痛绝?”

纥干承基深深地吸了口气,脸色凝重:“他什么都没有做!如果他做了,哪怕是做错了,我都不至于……”

杨千叶大惑不解:“他什么都没做,你何以如此怒不可遏?”

纥干承基怒道:“他造反了啊!他向全下喊了一嗓子‘我造反啦!’,然后就滚回去睡他的大头觉了,什么都不做,你见过蠢到如此匪夷所思的人吗?”

纥干承基连吸了几口大气,才压住了心火,突然一声长叹,肩头耷了下来,意兴索然地道:“造反?造得什么反?自从李孝常大将军归天,我就是在胡闹罢了。”

纥干承基无奈地笑了笑,对杨千叶道:“我劝你,也别折腾了。找个老实人,嫁了吧,别折腾了……”

纥干承基说着,就怏怏地向外走,垂头丧气,有点生无可恋的模样。

一直肃手而立的墨白焰气愤地凑上来,道:“这个纥干承基,简直不知所谓。姑娘千万不要受他影响。”

杨千叶心道:“就是!凭什么非得找个老实人嫁了呀,难道不是老实人,就不敢娶我么?嘁!”

齐州城内,暗流涌动,而洛阳大阜,却依旧是一派繁华昌盛。

齐王造反?拜齐王的宅男属性所赐,就连近在咫尺的青州都未造成多少骚动,更不要说洛阳了。洛阳人民根本没有人谈及齐王谋反,偶尔有人提上一句,也因聊天对象不感兴趣,便迅速抛开了。

洛阳,酒照喝,舞照跳,一切如常。

罗霸道和旷雀儿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赶到了洛阳城。

幸亏旷雀儿极受杨千叶青睐,把她视为心腹,有些事并未瞒着她,旷雀儿到了洛阳,先安顿了罗霸道在客栈住下,这才悄悄寻到墨白焰在洛阳经营的基地,切口正确,旋即问起千叶殿下行踪,这才知道她已直接去了齐州。

旷雀儿未敢怠慢,马上回了客栈去找罗霸道

罗霸道自从知道旷雀儿乃“同道中人”,再也不必扮员外扮斯文那么辛苦,本性毕露之下,倒是让旷雀儿看他比以前顺眼的多。他平素言谈虽不是苏有道那种智珠在握的从容,却自有一股子霸道自信。

就是以罗霸道的粗线条,业已察觉雀儿姑娘对他,渐渐情愫已生。

“反正老子如今一文不名,太子东宫也不想回去了。便寄人篱下也没什么,凭我一身本事,又不是吃白饭的,只要能与雀儿双宿双飞!”

罗霸道想:“只是不知她那主人是何人,听口气应该是个女的,她应该不会反对我娶雀儿为妻吧?不管了,她若不反对,我便坐了二把交椅也无妨!她若不识趣,嘿!老子就抢了她老大的位置,让雀儿做我的压寨夫人,叫她给我家雀儿当个端洗脚水的小丫环,哼哼哼哼……”

罗霸道心中的小魔鬼狞笑着,打起小包袱,又跟着旷雀儿继续东向,奔赴齐州。

正文 第531章 擒王

夜色深沉,深秋了,风很凉,今夜的风也大。

依旧是王府规模的王宫门前,两盏气死风灯在风中半死不活地摇曳着。

李鱼、李伯皓、李仲轩还有杜行敏等人俱持兵刃,已然悄悄潜至王府附近,与蔡伦一行人汇合了。

两人都是齐王属吏,居处离王府不是特别远。

而城中军纪涣散,巡夜的士兵只是虚应其事,所以他们很顺利地就到了齐王府外左侧高墙外。

“这位就是蔡伦。”

“见过李总管。”

双方未及多做寒喧,杜行敏便道:“齐王晚上宿于后宅,而防御最松懈处,也在后宅,咱们直接从后边翻墙过去,跟我来!”

一行人悄悄转到王府后宅山墙外,李鱼和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耳语几句,回身对杜行敏和蔡伦道:“我这两位兄弟身手高明,由我们三人先行潜入吧,若无巡夜人等,你们再进来!”

杜行敏点头应是,李鱼向李伯皓、李仲轩两人点点头,两人就很开心地拉上蒙面巾,只掏出两只窟窿的蒙头式蒙面巾,纵身一跃……

其实抓齐王,用不着蒙面的。此一行,本就是不成功,便成仁。不过……貌似李氏昆仲也不是为了隐藏身份,只是觉得这样更酷,所以李鱼也不好说什么了。

李伯皓和李仲轩翻过墙头,李鱼已无声无息地跟上,三人矮身,机警地四下看看,李鱼向二人点点头,向墙外低声道:“快来!”

外边听到动静,便用事先准备好的飞抓抛上墙头,很快,十几道矫健的身影便翻过了高墙,汇集到他们身边。

李鱼道:“杜兵曹,齐王宿在何处?”

杜行敏道:“这却难以预料。齐王本有五位妃子,自立称帝后又纳了三位所谓的皇妃,都是新宠,想来今夜应是宿在她们那里,只是如今宿在哪人处,却是不得而知。”

李鱼眉头一皱:“三位?幸好只有三位,那么,这三个妃子的住处你可晓得?”

杜行敏道:“这倒是打听的清楚。”

李鱼道:“好极,我们兵分三路,我和李氏昆仲各领一路。分几个人给我,你和蔡将军各随一路,咱们同时发动。一旦扑空,立即向左右接应,如果人在你那里,迅速示警,抓捕!不用担心惊动守卫,那时候,已无所谓了。”

杜行敏点头称是,当下分出几人跟着李鱼,他和蔡伦分别跟了李伯皓和李仲轩,向其他两路指点了一下路径,三路人马便各自分头潜去。

朱阁绮户,兽香飘缥。

虽然这时节还没到用炭盆的季节,可齐王侧妃楚绵已经用上了兽炭,将室中烧得暖烘烘的。

楚绵是江左人,水乡女子,温婉秀丽,一张脸蛋,楚楚动人。

跟了齐王已经五年,当初水一般剔透的美人儿,如今已经有了几分成熟妩媚的风韵。此刻她正慵懒的倚坐在妆台前,只着一袭薄如蝉翼的亵衣。

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温柔而流畅,丰腴粉嫩的肌肤,饱满而丰润,刚刚沐浴已毕,娇嫩的皮肤透着一股嫣红。举手梳发时,胸前便颤巍巍的,仿佛顶了两方水嫩的豆腐。

青铜菱镜里,朱颜真真,粉靥如花,只是那眼神儿却隐隐地透着一抹幽怨。

她是老五,本来是最受宠的一个,可是齐王又纳了三个妃子之后,便再没来过她房中了。

男人啊,终究是喜欢新鲜的。

虽然镜中的她,不过是双十许人,依旧娇艳欲滴,可在齐王心中,怕早是人老珠黄了吧。

“唉!睡了吧……”

美人儿悠悠一呆,纤手伸出,刚刚轻解罗裳,拉开了丝带,让那柔滑的亵衣轻轻滑落,香肩乍露,芳胸丰挺,如雪似玉的一个身子,被灯光一照,炭火一烘,那种雪腻丰腴之美,令人垂涎。

恰在此时,房门“啪”地一声,就被人猛地推开了。

绵绵姑娘心中一喜,王爷今晚莫非又惦记她了?

急忙回身,望向那八扇屏风,就见人影一闲,一个黑布蒙头,只在眼睛出挖出两个不匀称的窟窿的男人挺着剑就闪了出来。

绵绵吃惊不已,一张樱桃小口张成了O形。

那持剑而立的蒙面男人也蓦地张大了眼睛:“我的天!还真和李鱼说的差不多呢,虽然不是那么胖,可……半铺炕啊半铺炕,这就是极品的半铺炕啊!终于被我找到了!”

李仲轩浑然不知他已摸错了房间,咕咚吞了口口水,就听身后悉索脚步声响,忽然清醒过来,急忙回身,低喝:“统统不许进来!”

李鱼那厢倒不是这么不靠谱,不过待他摸进房中,就只见一个少女睡得香甜。被他后边的人弄出了动静,惊醒了那少女,李鱼正想问问她今夜齐王睡在何处,那姑娘竟吓晕了。

李鱼想了想,又补了一掌,让她一时半晌醒不过来,便领了人匆匆退了出来,站在院中焦急远眺,希望看到有人发出讯号。

李伯皓和杜行敏一路,悄悄摸到一处小院落前,正小心翼翼往里探望,忽然感觉有人在蹭自己的大腿。

李伯皓不悦地推了“他”一把:“别乱动,小心些。”

手一触及,却觉毛茸茸的,低头一看,微弱的廊下灯下照着,居然是一头大狗,正瞪着一双萌萌哒的狗眼看着他。

“去!去!走远些!”

李伯皓挥手,那大狗只当他是要跟自己玩耍,反而开心地蹦哒起来,把个尾巴摇得风车一般。

这齐王不靠谱,看门护院的犬居然也不靠谱。杜行敏看得目瞪口呆,这狗不是寻常物种,不是杜行敏常见过的土狗,只是这警觉性……,它不应该汪汪示警么?

杜行敏马上举刀,就想一头砍下狗头,李伯皓瞪眼道:“你干什么?”

杜行敏道:“省得这狗儿碍事,下官想……”

李伯皓怒道:“这狗儿又没碍了咱们的事,何必如此凶残,太没人性了!”

“嘎?”

李伯皓摸摸狗颈,语气温柔道:“去,一边儿玩去!噫!回来回来,乖狗狗,告诉哥哥,齐王在哪?齐王,找齐王。”

那大狗摇了摇尾巴,突然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前跑去,跑出几步,还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继续摇尾巴,看着李伯皓,似乎在唤他跟上。

“不靠谱啊!这位朝廷来的兄弟也太不可靠谱了!居然要齐王的狗帮他去找齐王?”

杜行敏暗暗叫苦,刚想劝阻,李伯皓已兴冲冲地追着那狗跑去。杜行敏不及多想,只好率人跟上。

……

“齐王是谋反的大罪,就擒之后,你等身为他的女眷,下场可想而知。你真愿意跟我走?”

另一处,李仲轩语气温柔,生怕吓着了美人儿。

美人儿也不含糊:“求公子相救!”

“好!你且好生藏在这里,等拿了齐王,我就带你走,以后做本公子的伴读丫环,铺床叠被,红袖添香,哈哈哈哈……”

那五王妃心中暗想:“不知道这个蒙了面的家伙生成什么模样,听声音倒很年轻。齐王若真倒了,有他怜惜,也是我绵绵的一条出路。若是他败了,自是与老娘毫不相干的,老娘依旧是齐王府的五王妃。”

蔡伦就跟嘴里含了个苦瓜,这人也太不靠谱了啊!这是齐王妃啊我的祖宗,皇帝的儿媳妇!!!就算谋反罪大,将来把她一起陪了齐王去死,也不可能让你作践啊!还伴读的丫环……你别害人好不好?

蔡伦刚要良言相劝,就听夜色中忽地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狗儿!你立功啦!哈哈哈,齐王真在这里?”

李仲轩顿时一惊:“李鱼还有伏兵?狗头儿也来了?快快快,快去抢功!”

李仲轩风也似地冲了出去,蔡伦一呆:“李总管还安排了人马?”登时又惊又喜,勇气倍增,忙不迭也把手中钢刀一举,跟在李仲轩后边,呼呼啦啦地冲了出去。

绵绵姑娘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道:“齐王真要被抓了?那这条大腿,我倒真要抱紧些才是!只不知这人生得如何,可别是个丑八怪,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正文 第532章 僵持

那只大狗果然把李伯皓和杜行敏带去了齐王住处,也不知它是因为李伯皓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王府,错把他当成了王府中人,还是真的太蠢。大狗扑到房门上,还快乐地伸出爪子抓挠着,一边回头,从喉中咕哝着。

那狗爪子挠着门,声音虽不大,但房中那位若薇姑娘刚刚净身上床,却是听见了,她侧耳听听,忍不住推推齐王:“陛下!陛下?”

齐王刚与若薇姑娘云雨一番,此时酒意和倦意涌上心头,仰躺在榻上,只在腰间搭了一条锦衾,呼呼大睡,正自香甜。

若薇一推,齐王醒来,不悦道:“嗯?”

若薇含怯道:“陛下,咱们家的尉迟将军挠门呢,好像有什么动静。”

没错!齐王府上这条大蠢狗就叫尉迟将军。将军之称好说,至于为何叫尉迟,那就不得而知了。

齐王听了好不耐烦,翻个身道:“那死狗,白日里总是睡觉,到了夜里却精神的很,明天宰了吃肉!”

他刚说到这里,就听“轰”地一声响,房门遭受重击,险险要被人踢散了架。

一听这声音,齐王顿时一惊,知道出事了,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将措手不及的若薇姑娘哎哟一声撞下榻去。

齐王赤条条地下了地,将那锦衾往腰间一围,掖住被角,大喝道:“何人放肆?”

那条大狗欢快地跑进来,伸长了舌头,大概是想跟齐王亲热一下,但它后边李伯皓紧跟着进来,就他那黑色头套,只露一双眼睛的造型,任谁还不知道这是敌人?

齐王飞起一条毛腿,一脚将那狗儿踢飞,那狗屁股撞在若薇姑娘胸上,刚刚坐起的若薇姑娘哎哟一声,又倒了下去。

齐王大吼一声,就抄起了一张矮几,用力一扯,喀喇一声撕成两半,双手各提一半矮几,就向李伯皓砸来。

还别说,就那矮几,梨木所制,沉重结实,利斧也不敢说一下子就能劈开,更不要说这轻灵的剑了。而且这房中诸般器物,并不空荡,剑的优势也发挥不出来。

李伯皓爱惜宝剑,剑光缭绕中抵挡之中,竟尔落了下风。

这时已冲进来,一旁观战的杜行敏大喝一声:“都别看着,冲上去!”

“是你!奸贼,竟敢背叛本王!”

齐王大怒,气怒之中,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倒仍是他本来的身份。

齐王情知必须脱身,不然必被这些人所擒,当下手中两个半扇矮几便脱手而出,呼啸着砸向李伯皓和杜行敏。这么近的距离,二人还真不好闪避,李伯皓身子一侧,险之又险地避了开去,杜行敏却来不及,被矮几砸中胸口,喉头一甜,闷吭一声便向后摔去。

这时若薇姑娘又已爬起,一见齐王要跑,立即悲呼一声:“陛下救我!”

穿着极简单的肚兜和亵裤,便向齐王冲了过去。

齐王大喝一声,猿臂一伸,抄住若薇姑娘的小蛮腰,大喝道:“去!”

顺势向前一扫,若薇姑娘便腾空而起,横着被齐王扫了出去,撞在后边几名士兵身上,纷纷摔将出去,齐王趁机发力,向外就跑。他这骤然发力,身子一挣,锦衾应声滑落,登时变成了裸奔。

李仲轩和蔡伦听到这边吼声,急吼吼便冲向发声处。刚刚拐过曲廊一角,廊下微弱灯光照耀下,就见一道人影迎头冲来,先喊一声“护驾!”,旋即语音戛然而止。

李仲轩和蔡伦一呆,未等看清那人,那人已一阵风儿似的从他等众人中间冲了过去。

原来此人正是齐王,他狂奔过来,忽见一哨人马,只当是自己的侍卫,马上大声呼救,但呼叫出口,才愕然发现,这一行人中也有一个蒙着头面,只露一双眼睛的怪物,马上知道不妙。

只是齐王冲得太快,这时再想转身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把心一横,趁着众人未及反应,就那么光不赤溜地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

“抓住他!”

李伯皓挥着剑跑来,李仲轩猛然醒悟过来,急忙转身,此时蔡伦已先他一步,追向齐王。

今夜袭王宫,这可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行险求功啊,眼见齐王裸奔飞快,蔡伦心中一急,掌中刀脱手飞出,呼啸成一片刀轮,“呜”地一声,正贯在一根廊柱上,而齐王已然绕过那拐角不见了。

“可恶!”

蔡伦大叫,与此同时,却听廊庑顶上嗒嗒嗒一阵飞快的声响向前移动着,就像一只狸猫儿似的。蔡伦微觉讶异,跑出几步,才见一道人影出现在前方转角的廊庑之上。

那是李鱼,不知何时他已上了廊庑,从那上面追去。

“来人!护驾!护驾!”

齐王逃出一段,得有喘息之机,终于开始放声大呼起来,片刻之后,各方有灯火亮起,萤萤冉冉,仿佛一枚石子,惊醒了栖息于草丛之中的一群萤火虫。

杜行敏的心凉了,若是不能及时抓住齐王,叫齐王府的侍卫们反扑过来,众人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时候,却听一幢房屋顶上有人放声大呼:“朝廷缉命叛逆,谁敢阻拦!”

静夜之中,这声音异常地清晰,远远近近的,都有人抬头向那发声的房头看去。

月光如霜,就见一道人影站在那房脊之上,不动如山!

“朝廷发九州兵马,围剿齐王!李绩大将军已兵临齐州城下!齐州小城,弹丸之地,灭之不费吹灰之力。盖因天子尚念父子之情,希望不动兵戈,某方自告奋勇而来?尔等此时,意欲何为?还能有何作为?”

四下寂寂,鸦雀无声。

房脊上那人冷冷四下一扫,拔出刀来在月下用力一劈,喝道:“立即止步!立即噤声!立即各房。便是尔等的将功赎罪,走!

夜色下,王府各处,光影幢幢,渐渐的,一一熄灭,不复喧嚣嘈杂。

李伯皓、李仲轩和杜行敏等人追到那房脊下,仰脸望去,李鱼站在上边,把刀一摆,道:“守住这里,齐王逃进去了。”

众人吃了一惊,立即四下散开,将这好大一幢院落屋舍团团围住。

李鱼从房脊上下来,急急寻到杜行敏,道:“杜兵曹,这是什么所在,可有地下通道出去?”

杜行敏摇摇头,道:“这是客舍,就算王府有秘道,也不应该修在这里。”

李鱼这才明白,何以这里的建筑看起来有些相对独立,原来是齐王慌不择路,逃进了客舍。

李鱼心中大定,挥手道:“我方才吓住了王府侍卫,就只怕拖久了他们回过味儿来。齐王赤身露体,手无寸铁,又是孤身一人,济不得事。你们守外边,防止他逃,伯皓仲轩,你我三人分头搜索,提防偷袭。”

“好!”

李伯皓和李仲轩答应的很干脆,也不等李鱼,便大咧咧地踹开一幢屋舍的门,闯了进去。

李鱼急忙跟上,刚想提醒二人小心,不料二人又已飞快地退了出来,若非李鱼知机躲开,显些撞了鼻子。

李伯皓二人踉跄退开几步,借着门廊下灯光一照,李伯皓不禁心疼地道:“哎呀,我的剑!居了豁了口子!”

李鱼此时却正紧紧地盯着二人方才退开处,那里,站了两个披甲人。全身着甲,头戴铁盔,左手圆盾,右手单刀,如封似闭,山停岳峙,气势浑凝,虽只两人站在那里,竟有铜墙铁壁一般感觉。

杜行敏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叫道:“昝君谟、梁猛彪!”

李鱼双眼微微一眯,道:“就是那伪拓南王和伪拓北王?”

“哈哈哈哈……”

随着大笑声响,正厅大门洞开,亮起了火把。

阴弘智、燕弘信同样是浑身披甲,各执弓箭,护着已然穿了一身甲的齐王出现在厅中。

齐王狞笑道:“亏得昨晚议事,留了四王宿于宫中,这是天大不亡我啊。杜行敏,尔等小人虽然虚张声势,吓住了 我宫中侍卫。待明早真相大白,朕倒要看看那时你等还如何舌灿莲花!关门,守到天亮!”

齐王一声咆哮,昝君谟、梁猛彪立即甲叶铿锵地退回了房中,马上有人掩紧门户,“砰砰”声不绝,一时门窗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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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33章 艰难的决定

李鱼等人成了夹心饼。

其实被夹在中间的时候,杜兵曹和执戟长蔡伦颇有些惊慌,他们虽是军人,却不大见过这样的阵仗。

但李鱼和李伯皓、李仲轩就淡定的很了,李鱼是料定齐军投鼠忌器,所以不太担心。而李伯皓和李仲轩两兄弟,傻大胆儿而已。

拜宅男勇士齐王李佑所赐,才能形成这样的平衡局面。

昨夜这客舍中并没有几个军士,但拓东拓西拓南拓北四王都在,这四人都是可以以一敌白的勇士,再加上这客舍中甲胄兵器齐全,只要他们冲出来,再有外边的侍卫们接应,很可能形成“反杀!”

但齐王却觉得大可不必如此冒险,他逃得匆忙,也不确定有多少人参与谋反,所以,捱到天亮,才是他最佳的选择。

于是,齐王选择了紧闭门户,自守!

而李鱼等一共就十七个人,不要说冒险闯入,就算是想把这客舍围起来,都嫌人手不足。于是,李鱼也急忙采取了措施。

他派人一番勘察,发现这客舍墙外就是一个跨院儿,那里是一些下人居住的区域,还有一个规模甚大的马廊,马廊内外储放了大量的马料。

于是,李鱼立即命人把那马料都运到了客舍这边,把整幢客舍团团堆围住,足足用了一夜的功夫,十几个壮汉累得汗流浃背,但整幢客舍不只门前窗下,就连房顶上都堆了干草,只消一把火……

齐王自困于客舍中,李鱼等人则把客舍周围堆满了一点就着的干草,还从厨下翻出几坛子油都洒上去,然后以客舍院墙为依据,抵御外边。

外围的齐军侍卫则环绕着客舍院墙,将他们团团围住。等到天亮,已然得到消息的几位“兵部尚书”和“大将军”们都来了。这几位,原本都是齐王麾下的折冲都尉、果毅都尉等官职的军官,麾下统领的人马从一千二到八百人不等。当然,齐王自立为帝,对他们大封官职之后,他们又拉了许多壮丁入伍,现在麾下有多少人,他

们自己都不清楚,因为没有时间造花名册。

几位兵部尚书和大将军到了现场,立即发动人马进攻了一番,倒是不曾打进去,却发现里边已经堆满引火之物。几位将军正打算再发起第二波进攻,这时终于有一位文官也赶了来。

其实齐王麾下还是有文官的,虽说不怎么受重用。只是这种事,侍卫们只通知了武将,武将们压根儿没通知文官。

那位文官如今官居“户部尚书”,还是因为要进“皇宫”向大齐皇帝陛下请俸,这才发现陛下被困在客舍的。这几员武将平时虽不大看得起文官,可这种时候,倒真把他当了救星。读书人心眼多嘛,赶紧向他请教。那文官听了院中(情qíng)形,顿时脸色大变:“诸位将军,陛下乃我大齐的主心骨啊,陛下如果出个好歹,

我等群龙无首,立即就得土崩瓦解,陛下万万不可出事啊!”

一位原折冲都尉道:“我等自然明白,所以才问计于你,如今(情qíng)形,该如何是好?”

那位“户部尚书”捻着胡须沉吟半晌,用力点了点头:“陛下一(身shēn)系以天下,万万不容有失!无论如何,必须要把陛下囫囵个儿地救出来,不容他落于敌人,亦不可受到伤害。”

一位”兵部尚书“怒不可遏地看着“户部尚书”,喝道:“计将安出?”

户部尚书一呆,道:“吾原本只是户曹一小吏,如何明白这战阵之事?如何稳妥地救出陛下,还赖诸位将军。”曾经把纥干承基抓到齐州城来的那位“兵部尚书”陈二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将这位“户部尚书”轰走,蹙眉想了一想,又看看其他几人,道:“且叫兵马围住这里,不叫他们突围。诸位,这边来,陈某有些想

法,得与诸位议上一议!”

当下,陈二狗就吩咐调来的兵将把客舍院墙团团围住,带着其他几位将军向侧院儿走去。

此时,纥干承基业已听说了朝廷派来的游骑将军李鱼率人困了齐王的事(情qíng)。昨夜李鱼站在房脊上那虚张声势的一番吼,可是吓住了不少人,风声也就传了出去。

齐王陛下的这位便宜军师一捱听说这个消息,立即快马加鞭,赶去了“太师府”,找到了杨千叶。

“大事不妙了,齐王被抓了!”

纥干承基一见杨千叶,马上就送上了这个令人丧气的消息。

“什么?齐王被抓了?什么(情qíng)况?”

杨千叶正用早膳,闻言顿吃一惊。一旁侍立的墨白焰也讶然望来。

纥干承基一(屁pì)股坐下,抓起个馒头,也不客气,就咬了一大口,他还没吃早饭呢。“听说有一位兵曹和一位执戟长在朝廷策反下叛了齐王,昨夜潜入王府,想抓齐王。齐王好歹逃出重围,被困于客舍。更倒霉的是,拓东拓西、拓南拓北四王,昨夜就宿在那里,结果五个人被人一勺烩了!



“怎么会这样?齐王被活捉了,还是死了?”杨千叶关心之下,声音都颤抖起来。

纥干承基挟了口菜,道:“他和四王藏(身shēn)客舍,正与叛军僵持。齐王麾下几员大将都去了王府,只是为了怕伤到齐王,不敢强攻,正在外围僵持着。”

杨千叶一听,顿时松了口气:“齐王尚未被他们控制,是么?那我们只要救出齐王,形势便能扭转了!”

杨千叶放下筷子,迅速站了起来:“墨师……”

“嘁!”

纥干承基一声冷笑:“千叶(殿diàn)下,你可知道,朝廷派来那个策反人是谁?”

杨千叶心头顿时涌起一阵不祥之感:“是谁?”

“李鱼!”

杨千叶顿时一阵心虚,嗫嚅道:“是他又如何?他只寥寥数人,怕他作甚?”

纥干承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道:“他哪回仗着人多了?可就是能莫名其妙地、匪夷所思地、不知所谓地坏了别人的大事,简直了……”

纥干承基呼地喘出一口大气,道:“听我良言相劝,走吧!李鱼既然来了,说明这齐王是真的没有帝王命啊!”

杨千叶冷着脸摇摇头:“我才不信他如此邪(性xìng),事在人为!”

“算了,我来,只是顾念着一份故人之(情qíng),给你报个信儿!我要走了,这就走!”

看来李鱼在纥干承基心中的(阴yīn)影着实不小,当即三口两口把馒头塞进嘴里,向杨千叶拱拱手,起(身shēn)就走。

“噗!”

墨白焰突然鬼魅般掠了出来,一掌切在纥干承基的后颈上。

纥干承基全无防备,连招架都没有,就晕倒在地。

杨千叶吃惊地道:“墨师这是做什么?”

墨白焰道:“此人是真正带过兵的,(殿diàn)下一旦起(身shēn),此人当有大用,哪能让他离开?带了他,一起去救齐王,到时(殿diàn)下和纥干承基必受重用,还怕不能借着齐王这杆旗,行(殿diàn)下之大事?”

杨千叶怦然心动,只是一想到要去救齐王,难免要与李鱼杠上,不免有些犹豫,迟疑道:“我等去便去了,何必非要拉上纥干承基,他既有心离开,带了他去也无作用,不如绑在府中。”

墨白焰摇摇头,微笑道:“(殿diàn)下,不但要带他去,还要大张旗鼓地把功劳送他。一俟人人都知道,是他杀了朝廷的人,救下了齐王,他便根本没有第二条路走,想不死心踏地的跟着(殿diàn)下都不成。”

“要杀人么?”杨千叶听得有点心慌慌的,但齐王是必须要救的,大不了到时见机行事便了。想到这里,便把银牙一咬,道:“走!咱们马上去齐王府!”齐王府中客舍里,齐王等人早通过门缝窗隙看到了外边动静。眼见处处堆满干草,也是心惊,当下更是不敢出来,只想等着外边兵将相救,可只在早上听见一场厮杀,之后迟迟不见动静,不(禁jìn)暗骂众将无

能。

这时被他骂为无能的几员将领却正在侧厢一座大屋中争得面红耳赤。

众人争论的议题不是如何救出齐王,而是要不要归顺朝廷。虽说他们都是不甚读书的武将,但也不是愚蠢透顶,其实对于齐王坐天下,也未必有什么信心。但是,贪心足心蒙蔽理智,虽说眼下比起从前,似乎也没有多少不同,但……现在他们做的可是兵部尚书,是

大将军!

而且以前只在军营之中带兵,现在则不然,贪财的有了钱,贪色的一下子添了好几房,这都是跟着齐王造反得来的好处,眼睁睁的再失去,殊为不舍。

可是,眼下齐王都被困住了,这场造反闹剧还能持续下去吗?

贪(欲yù)和理智在他们心中交错战斗着,众人都有些摇摆不定。陈二狗道:“各位,现在的一切,我也不舍得啊!可是现在弃暗投明,归顺朝廷,你我至少可以保得住(性xìng)命。我看齐王,气数已尽,再跟着他走下去,便连(性xìng)命都没了,你我现在不舍得放弃的一切,又哪有

机会享用?”

众人面面相觑。

陈二狗摊开手,苦笑道:“虽说李绩的大军尚未到城下,可也快了。杜行敏那些人,更是已经困住了齐王,各位,再不早下决定,一旦齐王落于他们手中,我们想投诚,都没有机会了呀!”

正在这时,杨千叶一行人马匆匆赶到了王府,纥干承基叫人架着,犹自不醒。齐王府外兵马云集,个个惶然,见是军师与太师到了,也不拦阻,任由他们闯进了府去。

“齐王在哪?”

杨千叶问明客舍所在,便一挥手,领着众人健步如飞地赶去。这时候,那些沐猴而冠的兵部尚书、大将军们终于也作出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求点赞、月票!

正文 第534章 自投罗网

齐王府客舍院前,仍然是重重围困,只是士兵们明显士气不高。

这也难怪,齐王造反自立为帝时,甭管他究竟实力如何,当时来说,士气还算高涨的,骤逢大事,人的血总是热的,更何况是这些血气方刚,很容易受盅惑的年轻人。

可是这位齐王登基之后就只是把城门一关,就做起了皇帝梦。时间久了,人难免就会冷静下来。而现在又遇到了这档子事,这位自立为帝的齐王连城都还没出,已经被人困住了,这也太泄气了些。

“是谁带兵,各位将军何在?”

杨千叶一到,便高声喝问。

那些士兵可还不知道她是刚封的便宜太师,不过其中有几位别将、兵曹、旅帅是见过纥干承基的,虽说他现在由人扶着,眼也不挣,还当他是受了伤。

既然他与这有些娘的男人在一起,想来这个有些娘的年轻人也是自己人,于是别有一员别将上前拱手道:“朝廷的人盅惑了杜兵曹,现在困住了皇帝。诸位将军到别院商量对策去了。”

墨白焰怒道:“商量对策?这有什么好商量的,杀进去!齐王乃唐皇亲子,谅他们也不敢玉石俱焚!”

那别将似笑非笑地道:“这得我家将军下令才成。阁下是?”

墨白焰冷哼一声,足尖一点地,嗖地一下就上了墙头,刚往里一看,迎面就是一只箭来。墨白焰急急身形一拧, 避过了这一箭,急忙向下一退,此时又有两箭从他头顶穿过。

墨白焰走到杨千叶面前,小声道:“殿下,里边堆了许多柴草,看来他们真有胆子玉石俱焚啊。”

“这小子,如此有胆?”

杨千叶暗暗心惊,略一沉吟道:“突入救人的事,我们可以做。但若他们同时点起火来,我们就难兼顾了。得叫这些士兵做些配合,准备挠叉和沙土、水源,我们这边一动手,他们马上也跟进去。一旦李鱼那小子放火,他们得能尽快扒开一条通道,放齐王出来才行。”

墨白焰道:“正是!咱们去别院,说服好些将领?”

杨千叶微微颔首,道:“你我新来,那些军中将领都还没有见过我们,恐怕不好打交道,把纥干承基弄醒吧。”

墨白焰答应一声,四下一看,见那些兵士四下里围住院墙,却没想过寻些救火之物来,想找口水都没有。不过但凡大一点的府邸,水井都不只一口,他正要去找口水井弄些水来泼醒纥干承基,里边已经有人说话了。

“齐王谋反已逾一月有余,可他做了什么?你们应该明白,既便如今天下糜烂,也轮不到他这样的人物出头。更何况,朝廷大军已近在咫尺,兵临城下之际,你们拿什么来抵挡?带兵的统帅可是战无不胜的李绩大将军!”

“休得花言巧语,盅惑众军士!你可知,你已被我们重重包围?只消万箭齐发,任你有通天本事,也难逃出生天!”

杨千叶本来不想说话,但是李鱼……李鱼这厮的声音一入耳,实在忍不住的叫人发怒。况且众军士确实有些色变,杨千叶忍不住反驳。

“咦?”

里边惊咦一声,沉默片刻,李鱼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原来是你!我说方才那人身手甚好,就是你身边墨先生吧?你这蠢女人,究竟什么时候才肯罢手!若是私人恩怨,我由得你报!便是国仇,也该找着正主儿!你如今算什么?简直是个疯子!”

“我是疯子!你说我是疯子?我要做的事,哪里不应该?”

杨千叶气坏了,忍不住冲墙内怒吼。

“你还不疯?有个大户人家遭了贼,几拨山贼,你也来抢,他也来夺,终究是把主家破败了,这时候另一个大户出兵讨贼,杀光了贼人,这些无主之地、无主之屋也便落在他手了,你该恨何人?”

“狗屁不通!一个大户人家遭了贼,你也来抢,他也来夺,把主家破败了,在此期间,他们家的一个管事一直藏在暗处,任由贼人欺凌其主。等到两败俱伤之际,这个管事带人跑出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主人家,先把继承了家业的小主人给杀了,夺了他的家产,之后又杀光了贼人,把他们夺去的主家财产都据为己有,这主家幸存不死的人,不找他报仇,难不成还得对他感恩戴德?”

“呃……”

李鱼有些心虚,准确说来,杨千叶说的确实更有道理。当初各处造反,李渊作为大隋的重臣,确实一直按兵不动。等到天下糜烂不可收拾了,他才起兵,却不是勤王剿冠,而是先兵进关中。

那时杨广已死,洛阳立了一个杨广的孙子为帝,长安这边也立了一位。李渊打进长安,最终是逼着这小皇帝禅位,然后就自然而然地弄死了他。这样算来,在其他各路反军都已被灭的情况下,杨千叶找李家算帐,也算天经地义。

如果说比喻,确实是杨千叶的比喻更恰当。

但……这家一旦上升到国的高度,就有了本质上的不同。它的废与立,不可能按照普通的道德标准和法制要求来约束啊。

然而这道理,又不可能掰扯的那么明白。

李鱼只好换了一套言辞:“那又怎么样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殊为不智。你今年多大了?二十三还是二十四,有二十五了吧?都是老姑娘中的老姑娘了,眼看着都嫁不出去了。再过两年就人老珠黄,还国什么国,家都不可能了,哎呀呀,真是……”

“你放屁!本姑娘……本姑娘……本姑娘如果想嫁,什么时候嫁不出去!”

“呵呵,那倒是。只有讨不到老婆的男人,哪有嫁不出去的姑娘?想嫁当然嫁得了,什么阿猫阿狗不是嫁?不过,如果那也叫嫁的话,呵呵……”

李鱼的两声“呵呵”,仿佛充满了嘲讽,把杨千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尤其是有这么多军汉正用怪异的眼神儿看着她,真把杨千叶气得理智全无。

“我杀了你!”

杨千叶一声怒吼,拔剑就冲向前去,眼看将及门户,陡然一跳,以她的提纵术,平时本来一下子跳不了这么高,这时也不知哪来的如此神力,居然一个前冲,便踏上了门楣,脚尖一点,挺剑便扑击下去。

墨白焰根本未及阻止,杨千叶已经气疯了心,扑进了院去。

“动手!”

一见那道倩丽的身影出现,李鱼立即大喝一声。

李伯皓、李仲轩马上一扯衣襟,哧啦两声,外袍落下,登时那身烧包的装备便暴露在阳光之下。与此同时,两人左右一分,已经形成合围之势。

原来,李鱼一听外边是杨千叶的声音,便知道这边有了谋反的动静,便吸引了这位矢志以造反为职业的姑娘前来,当真是又气又急。

眼下他是根本无路可退的,两下里一旦厮杀起来,结果实在难以预料。而且以杨千叶对造反之热衷,也实在不知道她在其中能起多么不好的作用,所以李鱼马上便定下了对付她的计策,并悄悄暗示于李伯皓和李仲轩知道。所以他才说的那么尖酸刻薄。

杨千叶果然中计,她跃在空中时,便盯住了李鱼的方位。李鱼正在李氏兄弟中间,但一刹那的功夫,无数颗宝石晃出无数道光线,漫天激射,光怪陆离,杨千叶顿时两眼茫茫,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这狡猾的混蛋!”

杨千叶把心一横,根本不理会可能的危险,仍然照着先前看定的位置狠狠一剑刺了出去。

这一剑其势虽狠,却是刺在了空气之中,空荡荡的浑不着力。

杨千叶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但还是一咬牙,反手又向身后刺了一剑,对于左右那两团叫人一看就眼花缭乱的光影理都不理。

“啪!”

杨千叶的左臂被人扣住了。

“啪!”杨千叶的右腕也被人拿住了,勒住她手腕的手一用力,掌中剑便被夺了过去。

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居然在她刺下来的那一刻便收了剑,改用擒拿术了。看来这两兄弟平时没少互相喂招,很笃定地知道,这身衣服只要在阳光下一亮,就能把人晃成瞎子,所以才如此胆大。

“无耻!”

杨千叶眼前犹自一团团星芒闪烁着,不过她并不慌,她的腿可是比她的手威力更大

杨千叶冷笑一声,足尖一点,膝盖就要……

尼玛!怎么忘了那混蛋最擅长的是“寝技?”

杨千叶抬了抬腿,却发现两脚仿佛在地上生了根,牢牢地扎在那里,动都没动。她的一双足踝,被李鱼的双手抓得紧紧的。

李鱼打蛇随棍上,随着她挣扎的动作,只觉那双修长结实、充满野性柔韧的大腿触碰在身上,有种妙不可言的弹跳感。

墨白焰跳上墙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场面,他的千叶小殿下,被三个男人紧紧地锁住,尤其是蹲伏在殿下身后的那个男人,动作显得好不猥琐。

墨白焰眼前一黑,扎撒着双手站在门楣之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院子里就响起了李鱼懒洋洋的喊话声:“齐王,出来吧!皇帝托我给您带个话儿,只要你能弃械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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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35章 气疯了心

齐王落在李鱼手中,投鼠忌器的是齐军将士。杨千叶落在李鱼手中,投鼠忌器的就成了墨白焰和手下几名死士。

局面再度变成了僵持状态,李鱼向房中死守的齐王喊起了话,齐王其实一身勇力,但是他真正与人生死相搏的机会一次都没有,所以胆气甚怯。况且外边还有他的千军万马,凭什么让高高在上的他冒险杀出来?

所以,齐王仍旧闭门死守不出,李鱼和齐王这边也依旧处于僵持状态。

纷乱之中,陈二狗等齐军将领们匆匆赶了回来,一名齐军校尉立即赶上前去,把事情说了一遍。几位齐军将领互相递了个眼色,都往墨白焰这边望过来。

墨白焰急急迎上去,焦急道:“诸位将军,齐王乃皇帝亲子,我谅那李鱼也不敢真的纵火,各位将军不如从各个方向同时杀将进去,我看院中人马其实不多,顾此失彼,必然难以应付。”

几个都尉互相看看,二狗子挤出一脸微笑:“你所言甚有道理!来人啊!”

当下便有几名将校持刀上前一步,沉声应道:“标下在!”

这些人可不是他们从附近州县临时绑来充数的那些炮灰“农民军”,而是真正的行伍中人,行止还是颇有章法的。

二狗子大将军和其他几名将领齐刷刷地退了几步,同时拔刀出鞘,指向墨白焰,大喝道:“把他们拿下!”

墨白焰和那几名将士同时一怔,不过那些士兵只管听令行事,倒不必想太多,一怔之下马上调转刀枪,指向墨白焰。

墨白焰惊道:“将军这是何意?误会!这是误会!我们真是自己人!我家主人昨日刚被齐王封为太师,不信……快!快把他弄醒!”

墨白焰只当这些人误会了自己一行人的来历,急忙指示手下,弄醒纥干承基。谁料二狗子却是哈哈大笑,提高了嗓门道:“你住口!我等食朝廷俸禄,怎么可能跟着齐王反了朝廷!昔日朝廷兵马未到,我等孤掌难呜,这才虚与委蛇,拖延时辰。如今天兵将至,我等自然弃暗投明!可笑你等居然附逆!拿下!统统拿下!”

外边这一番言语,墙内众人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杜行敏和蔡伦对视一眼,满眼狂喜。本来一颗心还有些吊着,此刻终于全放了下来。

杨千叶被绑着,听见外边竟然发生如此变化,不由得呆住了。

此时外间众军士想抓捕墨白焰等人,双方顿时大打出手。那纥干承基也没人扶了,被扔在地上,双方战斗时辗转腾挪,也不知脸上身上,被人踩了多少脚。

“墨师,走!立即走,留得青山在,唔……”

杨千叶听着墙外兵刃撞击的铿锵声,突然放声嘶吼起来。只是才喊了一半,就被李鱼捂住了嘴巴。

杨千叶杏眼圆睁,突然仰头一挣,一口咬住了李鱼的掌缘。

“哎哎哎,张口,张口,你属小狗的啊,居然咬人!”

李鱼疼得直叫,可手又挣不出来,杨千叶可真是恨极了这个混蛋,死死咬着他的手掌就是不松手。

李鱼一扬左手,可是迎上千叶姑娘那微微有些挑衅的眼神儿,又不禁泄气,可如何打得下去?

李伯皓凑上来,先是兴高采烈看了一眼,忍不住哈哈地笑了两声,刚要调侃两句,李鱼不敢打杨千叶,可不吝啬给他脸色,一双眼神冷冷地瞪过来,李伯皓立即一个哆嗦。

这厮浑人一个,对他那掌握着庞大家族的爹都满不在乎,却偏生很听李鱼的话,敬而生畏。

于是,李伯皓急忙解围:“姑娘快松口,李鱼刚刚上茅房没洗手。”

杨千叶迅速松口,呸呸连声。

李鱼瞪着李伯皓,道:“你能不能想个更靠谱的理由?”

李伯皓一脸无辜地道:“这不是有效么?”

李鱼长长地吸了口气,对杨千叶道:“我刚刚没上茅房,而且我上了茅房一定会净手的。”

“滚!”

好吧,杨姑娘正在气头上,男儿大丈夫,不与小女子一般见识,这样一想,李鱼心气儿便平了,赶紧和杨千叶拉开一个安全距离,看了看,手背和手掌上各一排牙印,手掌的还好,手背上已经咬破了。

这妮子,还真狠!

墙外边,墨白焰等人陷入苦战当中,已经有一名死士先是受伤,旋即被几名士兵迅速扑上,戳死。

墨白焰心如刀割,他手下的人个个都是从小培养,当成军官培养的,可不仅仅是一名战士,这些都是精锐,都是殿下复国的火种,死一个少一个,怎不叫他心疼。

敌人便是死上一千一万人,在他眼中,也不及损失的那一个。此时他也清楚,欲在千军万马中救出殿下已不可能,再迟疑下去,他们这些人都得被困死在这里,只得把牙一咬,大喝道:“走!”

墨白焰料定殿下没有生命之险,李鱼不会杀她。对朝廷来说,也是活的比死的更有价值,所以留此有用之身,再伺机救人才是正道。

那些兵将只是想在朝廷中人面前表明自己的立场,他们要逃走,那就没必要死搏了,所以下意识地就放了水,任由墨白焰领着一群人逃之夭夭。

墙外静了片刻,想起了陈二狗的声音:“墙内天使听着,我等弃暗投明,愿追随天使,报效朝廷,还望天使成全!”

李鱼看了杨千叶一眼,见她眼中微微有泪花闪动,不禁暗暗叹息一声:“何苦来哉?”此时该是安抚的时候了,否则那些叛将叛军已是惊弓之鸟的心理,多疑的很,弄不好又反了。

原本他们反了,上边还有个齐王压着,齐王再无能,他们多少还有秩序,再要反了,连齐王他们都不能追随了,唯一的出路就是为匪,那就真的大家完蛋。

于是,李鱼果断地打开大门,迎了出去。

这时不能示之以弱,不管是太过防范,还是战战兢兢,都可能令人产生心理变化。李鱼哪怕只有一人,也得用气势压住他们,当然,必要的安抚也是不可少的。

等李鱼重新回到院中时,外边的齐军已经摇身一变,重又变成了朝廷兵马。二狗子为了在李鱼面前有所表现,甚至已当着他的面,吩咐士兵出去通知全城,他们“易帜”的消息。

“齐王,您手下的兵将深明大义,已然投效朝廷!您……还要负隅顽抗吗?”

里边其实已经隐隐约约听到了外边发生的一切,这时再经李鱼证实,齐王登时破口大骂:“这些天杀的混蛋!朕待他们不薄!待他们不薄啊!他们居然背弃本王,孤要把他们千刀万剐!”

李鱼听他混乱的自称,不禁苦笑,下意识地又瞟了杨千叶一眼。

“这就是你选的合作伙伴?”

李鱼的眼神儿,分明透出了这样的询问,杨千叶紧紧咬着唇,口中一片腥咸,却不是咬破了唇,那是李鱼的血。

李鱼叹了口气,示意杜行敏喊话,杜兵曹精神一振,高声道:“齐王殿下,您虽然是我大唐的王爷,可现在却是犯了必死之罪。你若再不弃械投降,可不要以为臣真就不敢放火烧了房子,这么多柴一起烧起来,死状惨不堪言,殿下还是快快投降吧。”

房内全无动静,李鱼向李伯皓递了个眼色,李伯皓马上大声道:“火来!”

蔡伦马上点燃一枝火把,递给李伯皓。

就算齐王再该死,死在自己手上,皇帝心中也一定腻歪,所以这活儿,杜行敏和蔡伦都是不肯干的,也就李伯皓这二货,很想放一把火来看看,没别的,好玩而已。

“且慢!”

齐王扒着门缝看见,吓得身躯一颤,急忙道:“孤……本王非是不愿开门弃械,只是……只是……”

齐王左右看看,一眼看见阴弘智和燕弘信,便用他们遮羞道:“只是本王固然是不担心你敢对本王不利的,却担心阴弘信和燕弘智众人安全。”

齐王本以为这句话能换来几人的感激之情,但几人却是一脸的木然。怂恿齐王造反,皇帝真能饶了他们么?可是现在能阻止齐王么?人在生死之间,总是有着一丝幻想的,万一皇帝真的开恩呢?

况且被活活烧死,太惨烈了些,就算押去被皇帝处死,至少也能多活个把月吧?想到这里,燕弘信一声惨笑。阴弘智嘴角噙着的却是一丝冷笑的快意:虽然没能杀了李世民,却能害死齐王李佑!父亲啊,儿终究是替你报了仇……

门,开了。

又过片刻,齐王才战战兢兢地从里边走出来,看看左右堆砌的柴草,又看看举着火把的李伯皓一脸惋惜的神情,慢慢走了出来。

紧跟着,阴弘智昂首挺胸,嘴角噙着不屑的冷笑紧随其后。至于其他几人,虽然神色沮丧,不过倒也光棍,毕竟都是百人敌的好汉,没有一个吓瘫在里边,以致于不能行动的。

“把他们绑了!”

李鱼一声令下,猛一挥手,立即扑上几人,用准备好的麻绳将齐王等人绑了起来。

只是将燕弘信绑起之后,其中一个壮士突然拔出腰间匕首,狞笑一声,大叫道:“权长史,你在天有灵,属下为你复仇啦!”

李鱼还未及阻止,那人已一把揪起燕弘信的头发,匕首向他两眼狠狠戳去。燕弘信未及反应,便是一声痛呼,两眼已然是一片血肉模糊。

那人生怕李鱼等人阻止,紧跟着就将锋利的匕首探向燕弘信的咽喉,嗖地一下,顿时血如泉涌。那人仰天大笑,突地双膝又一软,跪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李鱼已经听说了齐王长史权万纪获悉齐王谋反证据,逃出城后被燕弘信率二十余骑追上,乱箭攒射,死于河边的事情,知道此人乃是权万纪旧部,听杜行敏叹息了一声:此乃忠仆,遂叹息一声,未曾言语。

李鱼等人押了齐王等走出院门,外边等候的众将士一见,齐刷刷矮了半截,单膝跪地,垂首做出臣服之态。

就在这时,却有一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摸着后脑勺,左看看,右看看,看到齐王被抓,也不吃惊,看到杨千叶也被抓,这才突然痛心疾首:“我说什么来着?啊?我说什么来着!你个蠢女人就是不听!我这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

他刚说到这里,后边就跃起七八条人影,一涌而上,将他重重地压在地上。李鱼吃惊地看着,就见地上七八个人叠罗汉般一通挣扎,然后那人又奋力从众人七手八脚之下探出头来:“我说什么来着?啊!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嫩咋个就不听?啊?嫩个憨挫挫滴瓜娃子,砸个就不听劝哦!”

正文 第536章 磨刀

燕弘信已经死了,人家是刚刚跟着自己赴汤蹈火的人,再说这是替主报仇,忠仆义士,李鱼不好苛责,只好叫人先把齐王李祐等人抓起来,就拘于东厢房内,着杜行敏等人严加看守。

此时此刻,对那些投诚的将领们,当然还谈不上百分百的信任,那些人刚刚背弃旧主,也无颜与旧主相见,自也乐得如此。

至于齐王的家人,虽说他是皇帝的儿子,可他这是谋反,皇帝那边究竟会如何处置,谁也无法确定。所以做为谋反者的家眷,那些王妃也俱都被看押起来,这些人则由那些将领们派人看管了,只调了蔡伦一人过来主持。

不过刚刚将后宅那些妃子们集中起来,一位将领便紧张兮兮地跑来禀报李鱼,说是五王妃楚绵不见了。李鱼听了倒也有些惊讶,一个弱质女流,怎么可能不见了?难不成这位娘娘深藏不露,有聂隐娘、红线女一般的本领?能高来高去,眼见灾祸临门,竟尔逃了?

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再说依照李鱼的本意,可不喜欢株连家人,所以只是随口吩咐了一句可在城中四处搜索,谅她一个女子也跑不了多远就罢了,并不热衷抓捕,心中隐隐然还有些盼望那女子能逃出生天。

之后,李鱼便吩咐人持他写就的书信前往德州去见李绩大将军。委派之人就是陈二狗,李鱼的情商可是很高的,一番事做下来面面俱到,这二狗子大将军自然首倡投诚,自然也得予他一份功劳,叫他去李绩面前露露脸,即是此意。

如此一来,二狗子也必死心踏地,不会再生异心。要知道李鱼现在仍在齐军环绕之中,一个处理不慎,仍是要出现反复的。

德州城里,李绩大将军风尘仆仆刚刚赶到,这时不只海州兵,另外还有两路人马也是刚刚在城外驻扎下来,几路大军一到,把个德州城立即闹得人心惶惶。

这么多兵马出现在这儿,万一齐王挥军来战,那这儿就是战场啊!

李绩……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大军一到,就吩咐各路兵马立即成犄角状驻扎,互为奥援,同时挖战壕、架拒马,防御工作一丝不苟。

李绩能为军神,又岂是凭着运气,从不轻视任何敌人,用兵既大胆又谨慎,这是他的特点。

旋即,李绩便在中军帐内召集已经赶到的诸州兵马将领议事,奈何大家都是刚到,德州这边的地方官府官员因为造反的是皇帝的亲儿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立场,对齐州那边情况也不甚了然。

实际上,他们就算打听,也还真就打听不到什么,因为齐王从一开始就封了城,与外界断了联系。可他们实在无法想象会有人是这样造反的,不免聪明反被聪明误,猜测齐王必有惊人举动。

结果大家还没议出个所以然来,大齐国上柱国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兵部左侍郎陈二狗子陈大将军就把惊人的消息给送来了。

大齐国皇帝陛下以及拓东拓西拓南拓北四大王,已经被游骑将军李鱼,领兵曹杜行敏、执戟长蔡伦,率小卒六七人,蔡家兄弟三五人,长史权万纪部曲两三只给一勺烩了。

李绩张开了嘴巴,下巴差点儿没掉下来。

惊怔半晌,李绩目中不禁露出一丝怜悯之色。两旁叉手而立的将领见了,心中都道,大将军一生戎马,战功累累,杀人无算,临到老来,却是慈悲心重了。

孰不知,李绩哪里是慈悲心起,他突觉怜悯,却是因为想到了李世民。一代雄主,生出这样无能到了奇葩境界的儿子,想想着实地可怜了些。

只是,二狗子虽是快马赶来,可他到了德州时,业已是黄昏时分。今日是来不及前往齐州了,李绩便让他留在军中,再询细节。并晓谕三军,明日一早,拔营起寨,奔赴齐州,接收城池。

晚上,夜幕低垂。

拓西王燕弘信的大宅此时已成了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的住处。

李伯皓在磨刀,齐王麾下信重的四人其实都是纯粹的武人,喜欢搜罗各种宝刃,他们入住这座宅子之后,搜罗到了一库房的兵器。

李伯皓一见心喜,马上退出来锁了库门,对刚刚走过来的李仲轩说这一库的都是绫罗绸缎,李仲轩一听哪有兴趣,对此毫不理会。结果捱到晚间,李仲轩说是昨夜奇袭王府有些倦了,居然先赶去睡了。

这可正合李伯皓心意,赶紧屁颠屁颠地赶到兵器库,点燃两根儿臂粗的巨烛,一一检视,将那喜欢的兵器都放在一边,准备打包带走。

其中有一口宝刀,鞘是绿色鲨皮鱼的,上边镶着七星宝石,刀一看就是名贵的宝刀,只是颇有些年头了,刀上已经有了斑斑绣迹。

李伯皓知道有些人收藏古物,喜欢把那些岁月的痕迹小心地保留下来。但那不是他的风格,那些锈迹留着做什么?如何看得出它曾经的辉煌?一定要打磨得锋光四射,再用刀油好生保养一下才对嘛。

他当年就这么干的,他爹收藏的不少古董都被他打磨得锃明瓦亮,比刚打造出来的还要光彩夺目。此时此刻,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兴高采烈地从角落里搬出一块磨刀石,又跑到外边打了一桶水。

“嚓!嚓!嚓!”

李伯皓热情洋溢地磨起刀来。二弟住处在后宅,距这儿远着呢,不用担心被他听见。

喜涮涮,喜涮涮,嚓!嚓!嚓!

后宅里边,李仲轩的卧房内,柔和的灯光洒在淡绯色的幔上,透出几丝靡靡的味道。

鸳鸯帐里,一双丰腻雪白的手臂搂着李仲轩的脖子,那玉润般妩媚、桃花般绯红的脸上,一双眼睛媚得要滴出水来。

被温香软玉、凹凸有致贴合着的李仲轩,俊俏的容颜上也有一抹酡红,仿佛刚醉了酒。他的鼻息还有些粗重,但正渐渐和缓下来。

秋波宛转,似喜还嗔、半推半就、耳鬓厮磨……

回味着,李仲轩不禁满足地笑了,这才是极乐啊!真真一个尤物。

李仲轩已经在盘算着把这位五五妃带回陇右去,嗯……说是自己的伴读侍女,会不会显得她年岁稍长了些?不管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于是,李仲轩想着,又开始了第二轮伐挞。

东厢关着齐王等人,西厢则关着杨千叶和纥干承基,这两人被分别安置在一处房中,李鱼也特意吩咐人严加看守的。

李鱼忙着接收军队,安抚军心,忙碌了一天才回到王府,急忙忙吃了口饭,这便来到了西厢。

门儿一看,被绑在柱上的杨千叶看到是他,立即把头扭了过去。

“唉!”

李鱼先叹了口气,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

杨千叶马上把头又扭到另一边,李鱼迈了一步,又站过去。

杨千叶马上把头再扭向另一边,李鱼又站过去。

如是者数次,杨千叶不扭头了,而是恶狠狠地瞪着他。

李鱼道:“何苦呢?”

杨千叶咬着牙道:“你杀了我吧!”

“万念俱灰?”

“你马上杀了我!”

“干嘛这么想死?”

杨千叶扬起眸,冷笑地睇着他:“拿我的项上人头,换你的锦绣前程,有何不好?”

“你恨我?姑娘,这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喂!又扭头?”

“想把我送给皇帝再杀是么?那就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李鱼伸出手,托住了杨千叶的下巴,将她的螓首慢慢地转了过来,正面着自己。

杨千叶惊呆了,她实未想到李鱼敢这么放肆,她杏眼圆睁,瞪着李鱼,突然一伸头,张口就去咬他的手指。

李鱼的手迅速一缩,听见“咔”的一声,不禁笑道:“嚯!小心崩掉了牙齿!”

杨千叶气咻咻地瞪着他,胸膛起伏,只恨身子被结结实实地绑在柱子上,奈何他不得。

李鱼道:“你想想,你屡屡失败,如果不是碰上了我,你真就能成功?或许你第一次就已因为失手而死了呢。我是你的扫把星,还是你的大救星?姑娘,做人得讲良心,是吧?”

杨千叶欲言又止,半晌,目中渐渐漾起悲哀之色,缓缓闭上眼睛,疲惫地道:“如果你真对我好,那就杀了我吧!”

“看来真是万念俱灰了呢?你就不能放弃复国的念头吗?好吧,就算按你说的,你的国,灭亡李唐之手。但你的父亲,是死于宇文化及之手!如果是为了复仇,你实无必找李家报仇的道理!至于复国……”

李鱼伸出双手,扶住了杨千叶的肩膀,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既然是想复国,就不要讲个人恩怨,只谈江山社稷!李唐已定,复国无望了!绝对不可能实现的事,为什么一定要去做?鸡蛋碰石头,会出现奇迹吗?

那些人,对你忠心耿耿,你真要把他们全都带上绝路才甘心?你扪心自问,你现在所做的一切,真的是你想做的吗?还是因为你从小就只为了这一个目标活着,你只是为了去做而做!它真是你喜欢做的事吗?”

杨千叶的眼神迷惘了。刚刚一看李鱼,她心中就是一阵的气苦,只觉自己的一切都是毁在他的的手上,偏偏不想恨他,更不想杀他,一时万念俱灰,只想着死了算了,如果死掉,所有的纠结,也就不用去计较了。

但是望着李鱼一双真诚的眼睛,杨千叶不由得去想,复国,真的是她做的吗?父亲死的时候,她才三岁,她连父亲的样子,都是在画卷中认识的。其实她和她的生母与生父,完全没有一起生活过的印象,对于那个从她记事起就只活在她的心中的隋国,也是完全的没有印象。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一个人都在都在开心地为他自己而活。他们之中,只要年过二十的人,全部都是从隋国时候经历过来的,此时正站在官场和仕林之中的那些人,更是在大隋的时候,更已出人头地,其中多少人都本是大隋的官吏与名士。

如果大隋应该怀念,那些人比她更有理由怀念的吧?那时还只是一个三岁小娃儿的她,为什么要担负这如山之重的责任,为什么?

杨千叶定定地看着李鱼,大颗大颗的泪珠一滴滴落下来。

李鱼默默地看着,轻轻伸出手,温柔地抹去她颊上的泪水。

杨千叶定定地看着他,因为泪水的模糊,已经看不清他的容颜。朦胧中,那温柔的手,是父?是兄?杨千叶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自她懂事时起,她就很少哭过。

一旦哭了,身边的人要么是慌不迭地请罪,再不然便是激励她要坚强地面对一切,因为天生皇胄,所以她理应承受,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温柔地为她拭去泪水,由着她哭……

杨千叶突然又张开了口,一下子咬住了李鱼正为她拭泪的手,很巧,咬合处正是她前次所咬伤处,于是她又尝到了那腥咸,那味道,似乎与她的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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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37章 患得患失

李绩率军赶到齐州,齐州军民已经列阵城外,欢迎王师了。

一路诸侯造反,结果以如此诡异的方式结束,饶是军神李绩经多见广,也是有点懵。

仔细算下来……,这一趟齐王谋反,朝廷最大的损失就是各州征召兵马造成的钱粮损耗啊!

“没关系,没关系!近年战事少,就得练兵了!”李绩大将军不愧是兵部尚书,所思所想跟一个完全带兵的将领不同,可以从一个更高的高度……安慰自己。

几天后,李绩就整顿好了齐州秩序,暂把青州刺史调来,兼理齐州政务,直到皇帝派出新的刺史来。

齐州之事了结的很顺利,因为齐王基本上也没干什么,就是把王爷的称呼改成了皇帝,并且纵容官兵祸害了一阵子齐州百姓,仗都一次没打,也没造成多大的糜烂。

至于乱兵如匪纵掠行奸之事,只能是等新任刺史上任再慢慢清算了。介时少不得先对现有的官兵调迁、打乱,掺了沙子之后,才会对罪大恶极者清算,此时是提都不会提的,以免激起哗变。

虽说李绩坐镇于此,大军在握,很容易就能镇压,但是能用平和手段解决,就不宜动用刀兵。战乱一起,遭殃的还是百姓。

“小神仙,我们哥俩儿就不跟你们去长安了。我们还要继续游历江湖呢。”

“是啊是啊,我俩到了此地,还未去附近名胜一览呢。”

李鱼犹豫道:“两位于国有大功,此去长安,皇帝必有封赏,你们就此离去……”

封赏?

七宗五姓现在是何等的牛叉呢?皇帝想嫁个女儿去给七宗五姓当儿媳妇,人家都嫌弃她血统不够纯正,不配给家族传宗接代。那可是皇室啊!

陇西李家虽然想要儿子科举入仕,要的只是对后代子孙的历练,人家希罕的可不是朝廷的官。

这些庞然大物超然的很,想对朝廷产生影响有的是办法,培植代言人是一个很好的手段,还避免了赤膊上阵一旦与朝廷发生冲突,没有转寰的余地。所以人家家族的嫡支子弟,是不稀罕朝廷的封赏的。

尤其是李伯皓李仲轩这对宝贝儿,那更是不自由,毋宁死的主儿。当然,他们这次绞尽脑汁的不愿去长安,那是各有原因的。

“好吧!”

眼见二人不屑一顾,李鱼只好同意:“放心,贤昆仲虽不去长安,你们的功绩也是不会被抹杀的,李某自会如实禀明圣上!”

李鱼拱拱手,一拨马,跟着李绩的大军浩浩荡荡往长安而去。

李伯皓和李仲轩骑着马儿站在路边,抻着脖子看大军过去,然后对望一眼。

李伯皓和李仲轩突地同时一拍大腿:“哎呀!我想起个事儿来!”

两人同时一呆,又异口同声道:“你先说!”

二人又是一顿,李仲轩嘿嘿干笑道:“大哥想起什么事儿来了?”

李伯皓面不改色地道:“为兄在清河有一个朋友,原说了若是来了他的家乡,可前往一聚的,我竟然忘了。回头齐州之事传开,他知道我来了却没去看他,必然埋怨于我,我想去……看看!”

“这样啊……”

李仲轩皱起了眉头,心中心花怒放,面上却是一脸苦恼:“大哥的朋友,我又不认识,去了太不自在。我打算去登泰山,观一观这天下胜地。”

李伯皓大喜,这个倒霉兄弟,终于不跟我唱反调了么,于是道:“也好!我那朋友,生性腼腆,陌生朋友,他也不太会招待的。要不……你先去泰山,等我见完朋友……”

李仲轩赶紧打断,道:“不必了!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哪有耐性在山上等你。你自去会你的朋友,多盘桓几日也没关系。我游完泰山,便直接回陇右,二叔公的寿辰不是在两个月之后吗,也得早点返程了。”

李伯皓道:“既如此,那我会完朋友,也自回陇右吧。你自去游历,凡事谨慎。”

“好!大哥再会!”

“再会!”

兄弟俩各怀鬼胎地相互一拱手,同时一拔马头,一个向着清河方向去了,另一个向着泰山方向扬鞭。

小半个时辰之后,李伯皓兴高采烈地回来了,不久,便使人驱赶着一辆马车,满载着一车的好兵器,喜不自禁地向陇右而去。

过了大半个时辰,李仲轩也回来了,不久便见他伴着一辆清油车,从一条小巷子里驶出来,也往东城行去。那车幔随风飘起,隐约可见一位身姿绰约的美人儿坐在其中。

大军过漕河时,是用渡船搭了浮桥,尽管如此,过河的速度也快不起来。大批的军队只能在河岸这边暂时驻扎下来。

营地一扎下来,李鱼便去了关押杨千叶的地方,这是一片榆树林。此次回程,所有人犯都是由李鱼看管的,这也是李绩的意思,到了李绩这等身份地位,也用不着与属下抢功。

人是李鱼抓来的,自然由其看管。

李鱼没有去关押齐王处,反倒是来了杨千叶这边。

“绑了这么久,手脚血脉不畅吧?我先给你手松绑,你活动一下,再换双腿。”

“来,喝口水!”

“要不要方便一下?我带你去。”

“喂!喂!这儿还有一个大活人呢,我还没咽气呢!”

绑在一边树上的纥干承基怒了:“你当我是死人呐?怎么不让我活动一下手脚?怎么不给我水喝?怎么不问我方不方便?我想放屁,行不……唔唔……”

纥干承基还没说完,李鱼就把水囊塞到了他的嘴上,噎得纥干承基只翻白眼儿。

“你武功太高!解开你,我不放心!”

李鱼拍拍纥干承基的肩膀,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纥干承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也不知道是噎的,还是气的。

看着正活动手腕的杨千叶,李鱼叹息一声,道:“今天只怕是过不了河了,一会儿我给你弄点吃的来,想吃什么?”

杨千叶沉默了片刻,声音柔和起来。

既然已经被朝廷抓到,此去长安,是一定会被砍头的,人死如灯灭,万事成空,还有什么好计较?所以此时此刻,她的心头一片空明,倒是念头通达。

“往昔种种,我也不想去说它了。此去长安,我是一定要死的,我只想求你一件事,好么?”

被那样盈盈弱弱的目光注视着,有几个男人能说不?

李鱼忍不住道:“什么事?”

杨千叶道:“杀了我!”

李鱼目光一缩,正咬着壶嘴儿喝水的纥干承基也住了口,乜视过来。

杨千叶诚恳地道:“我不是在说气话,是真心的。我好歹……也是前隋公主,被押上法场,名正典刑?最后一丝颜面都没了……”

她的目光渐渐漾起朦胧的泪光:“何况,我不服!不管我做了什么,就是轮不到他李世民来杀我!”

“算起来……李世……皇帝,是你的表兄吧?”

李鱼摇头苦笑:“家事、国事、天下事,纠缠不清啊!”

杨千叶凝视着李鱼:“你不答应?”

李鱼也凝视着杨千叶:“人都有一死。但,杨千叶,绝不会死在李鱼手中!”

李鱼转身要走,杨千叶忽然悲声道:“我宁愿死在你的手上!”

李鱼脚步一顿,沉默片刻后,头也没回,只说了一句:“墨白焰他们,还活着呢!”

“墨师……?”

杨千叶娇躯突地一振,失声道:“你要利用我,把墨师他们一网打尽?李鱼!你好狠!你好狠的心!李鱼,我恨你!我恨你!”

李鱼没理她,径直走开了。

纥干承基实在忍不住了,“噗”地一声吐掉咬住的壶嘴儿,对杨千叶道:“我说你要不要这么蠢?你看那个忘八蛋看你的眼神儿,像是想弄死你的模样吗?那眼神儿比我娘看我时还慈祥呢。”

杨千叶愕然扭头,看向纥干承基。

纥干承基愤愤不平地:“他是在等墨白焰、冯二止他们来救你出去!他们一定会豁出命来救你的,是不是?”

“是他抓的我!”姑娘委屈了,声音、神情都很受伤,傲娇的千叶殿下此时就像个被人抢走了棒棒糖的小姑娘。

“废话!那个时候,他不抓你怎么办啊?不抓他就死定啦!任你闯进去,你以为事后你能护得住他?可他根本不想杀你,他现在正眼巴巴地盼着老墨来救你出去呢!你这个蠢女人,怎么就那么命好?偏我碰见的,都是坑爹的货!”

纥干承基被绑在树上,气得跳墙,就跟冬眠了一冬的大狗熊拿树干蹭背似的。忽然,他不跳了,眼珠转了转,陡然变成一脸谄媚的笑:“咳!千叶姑娘,你走的时候,能不能捎上我啊?看在我曾示警于你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他想让我被人救走?真的?”

纥干承基又暴躁了:“当然是真的!瞎子都看得出来!你……你这蠢女人比瞎子还瞎!”

“他想放我走?”

杨千叶不敢置信,这毕竟不是两股山贼马匪对战,这是官兵与匪啊!李鱼是立下大功的,但若放她走的事一旦暴露,不但功劳一笔抹消,而且有杀头之险啊!

他……真要放我走?

杨千叶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黄河堤坝之上那位古怪的仙人对她说过的话。回头是岸!你的良人,在那边!

杨千叶的心头一阵激荡,忽然有种想要放弃一切的冲动。

如果……如果纥干承基这个蠢货说的是真的,那我……我……被他救了这许多回,就算是以身相许,都该许上许多回了吧?我……嗯……,他……真会甘冒奇险,放了我?

正文 第538章 不约而同

游桥上游,不远处河畔,停泊着一条小船。

傍晚,船娘走到船头,洗菜、濯米、烹鱼做饭的时候,仍在过浮桥的士兵们纷纷扭头,向她那边行以“注目礼”。

也许是因为那鱼过油时的香味儿吧,不过,如果你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些男人的目光其实都落在那小船娘的身上。

小船娘蹲在船头,正往灶里填柴,裙儿搂在膝弯里,一个臀儿盈盈圆圆,就像诗人们端着美酒,仰望的林梢明月。

军汉们不是诗人,但诗性还是有的,他们看到他们心目中的美丽的圆月,也不禁无比地陶醉,不只一个士兵在那本来还算宽敞的浮桥上走着,愣是跑偏,一脚踩进河里,引得袍泽们哄笑嘲弄。

一切看来都很平常,毕竟,因为架了浮桥,运河已无法通行。

其实这运河早就船只稀少了,齐王一反,哪还有行商坐贾们南北运输货物,就有那运的,也都改了陆路,宁可多费些周折,多耗些成本,也不敢走运河,这要是被齐王的人截下,弄不好就是人财两空的下场。

“看不出,你一双握刀杀人的手,居然还有一手好厨艺。”

罗霸道懒洋洋地趴在船舱里,手托着下巴,看着旷雀儿在船头烹饪。

旷雀儿白了他一眼,傲娇地扬起下巴:“本姑娘的针织女红也好着呢。”

“所以啊,你这个老婆,我讨定了!”

罗霸道趁机跟了一句。

旷雀儿有些好笑,这厮看着粗壮魁梧,非常男人的一个男人,谁想得到,他竟然是个碎嘴子。就这句“声明”,他都不知道说过多少回了,也许是因为心里不踏实吧,以为多说几遍,就是宣告了他的主权。

不过,有个男人总是这么护食儿似的宣告对她的主权,貌似也蛮开心的,至少旷雀儿姑娘此时花瓣似的唇角微微翘着,显得很愉悦。

罗霸道又瞄了一眼过桥的官兵,后队已经停下,显见是天色太晚,后队已经不打算今晚过河。

罗霸道道:“杨千叶应该还没过河吧?”

旷雀儿小心地把锅子里的鱼翻了个个儿,道:“我看着呢,他们押运的人全都在东岸,今天没有过河。”

罗霸道吸了口气,坐了起来,道:“这样的话,我们今晚就可以行动了。”

他又看了旷雀儿一眼,道:“你……居然是杨千叶的人,我着实地没想到。”

一路行来,旷雀儿始终没说过她的主人是谁。直到听说齐王已然被擒,接着就听说了四大王、军师、太师等人均被一网打尽的消息。更详尽的情况他们打探不到,但只是听说那位太师叫杨百夜,旷雀儿就已知道她是何人了。

以这个时代的声讯条件,全靠口口相传,有关齐王这边的消息传播的就极慢,有关杨千叶的消息之所以能传出来,是因为她是最近才投奔齐王,听说还要捐出全部家产,紧跟着从龙之功的希望就彻底破灭。

在小民们眼中,这个没眼力的简直就是悲催到了极点,难免要把她拿出来,当成一个有趣的饭后谈资,所以旷雀儿才能略知情况。名字是这般,又是刚刚投效,除了她那直奔齐州的千叶殿下,还能有谁。

所以,有些失态的旷雀儿终于忘了掩饰,把实情对罗霸道说了。

罗霸道听了倒是小小有一点纠结,原来是曾经的三妹杨千叶,自己居然被她手下一个小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实在有够丢脸……

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如果就这么找到杨千叶,腆颜向她手下求亲,未免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如何他是救出杨千叶的人呢?老子救你一命,讨你一个女人做老婆,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所以,他便趁着旷雀儿正彷徨无助,好生安抚一番,便拉着旷雀儿尾随而来。路上,囚车行进时,他们扮作百姓,已经看到了那络绎不绝的囚车队伍,确认了杨千叶的身份,这才提前赶来运河处,事先做起了准备。

************

“唐军大部已过河!李绩率人在对岸扎营了,河这边还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人马,多是后勤辎重兵,分别扎营在这里、这里、这里……”

地上,画着一副地形图,一个形容伶俐的劲装少年用石子在地图上摆放位置。

墨白焰沉声道:“殿下被拘于何处?”

“在这里……”

那少年用树枝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这里是一片杨树林,齐王等人俱都囚在此处,警戒分为三层,三层之外还有游骑……”

那少年将情况打探得十分清楚,立即详细解说起来。

冯二止听罢,对墨白焰道:“他们不知道殿下身份,最被看重的一定是齐王和他手下的四大王,殿下囚禁处必然较为松懈,我们只要能够成功潜伏到左近,救出殿下,抢了他们的战马,利用夜色也可成功脱身。”

墨白焰脱口就想说出李鱼认得殿下,唐军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殿下的真实身份?但话到嘴边儿,却又咽了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哪怕是殿下就是被李鱼所擒,他也相信李鱼不会揭穿殿下的身份。

墨白焰沉吟片刻,轻轻点头道:“潜入是为了救人,用不到太多人手,人多了反而容易暴露。二止,你带人去营地的东侧,伺机制造混乱,吸引唐军注意。我从西边走!”

墨白焰说完,看了看那七八个一身精悍的少年人,道:“我自己去!”

冯二止皱眉道:“墨师,你只一个人,这……”

墨白焰摇头道:“这不是冲锋陷阵,夜晚巡守看护在殿下身边的,能有几人?我若能成功潜入,猝然偷袭,很快就能解决!如果看守严密,那便是咱们全押上,也无济于事。所以,莫如你带人去东侧,动静闹得越大越好,你那边动静越大,我这边成功的机会就越大。”

冯二止想了想,终于一咬牙:“好!我去东边,殿下的安危,就全拜托墨师了!”

墨白焰点点头,紧了紧腰带,又检视了一遍随身的武器,沉声道:“马上行动,亥时一刻,你们那边发动,我见你那边有了动静,便出手救人!”

“是!”

冯二止用力一点头,把手一摆,带着人迅速闪入了暮色。

墨白焰看着他们渐渐消失的背景,目中微微露出一丝感伤意味。

此一去,也不知道还有几人能够回来。

这些年,为了匡复大隋的大业,他东奔西走,呕心沥血,何尝不是身心俱疲。尤其是自幼栽培的那些孩子,那不是一件没有生命的工具,经年下来,人孰无情,他对这些人又岂是只当死士兵卒对待?每死一个人,于他而言,都是情感上的一个打击。

然而,殚精竭虑到今朝,复国的希望依旧渺茫。不!是愈来愈不见希望,就像这暮色,越来越黯淡无光……

夜色当中,罗霸道和旷雀儿悄悄穿行在丛林中,悄无声息,仿佛狸猫。

罗霸道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旷雀儿身上,那轻盈的身姿,虽在夜色中看不清楚,却更增魅力。

罗霸道自问不是个好色之人,但男女之情就是这样,不捅破时还好,一旦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感情泛滥起来,又有人镇定如初?此时正是情热时候啊。

啧!那谁说的来着,情人眼里出西施!

哎!为了讨这小姑娘回门儿做老婆,跟着她赴汤滔火也值啊。

“噤声!”

旷雀儿忽然止步,矮身,机警地四顾。

罗霸道立刻跟着矮身,道:“怎么?”

旷雀儿道:“前边草丛中有两个守卫。”

罗霸道狞声道:“我去干掉他们!”

旷雀儿手肘一动,拐了他一下,轻嗔道:“绕过去,见到殿下之前,不得弄出半点声息,否则,我饶不了你。”

“好好好,听你的。”

被旷雀儿胳膊肘儿拐了一下,罗霸道骨头都轻了三分,酥麻麻的好不受用。可怜见的,明明是名重一时的四大寇之一,眼看着就要变成惧内的贱骨头了。

旷雀儿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牙儿,判断了一下方向,努嘴示意道:“我们往那边走,从西边插进去。记住,不要恋战,一俟救了殿下,马上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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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39章 说过不杀你

林中,几处篝火。

墨白焰潜在暗处,仿佛一只从洞穴中钻出的鼹鼠,谨慎地观察着。

林中的士兵警惕性并不高,这也正常,虽说他们押送的人很重要,可问题是:谁会来劫囚呢?

造反的这帮人全都被抓了,押送他们的又是朝廷的大军,怎么可能有人来劫狱?

但……真的有人来,可悲的是,想劫囚的人要救的却不是造反的主角----齐王,也不是他麾下的四大王,而是那个刚刚投奔他而来的所谓“太行壮士”。

墨白焰静静地观察着,估算着林中侍卫的多寡,所处的位置,大概的战力,盘算着一旦冲入,如何迅速找到殿下,并把她救出。

墨白焰已经注意到林中有几匹马儿,正拴在树上,一旦救了殿下出来,这马就可以用上。

忽然,东方起火了。

火势很快,一开始还只是一点点红光,这林中的人根本不曾注意,但很快那火势便冲宵而起,林中顿时骚动起来。

骤然起了这么大的火,难不成有驻军不慎,营火引起了山火?人们纷纷翘首远望,趁此机会,墨白焰长吸一口气,一个箭步,就冲出了藏身之地。

而他冲出的一刹那,心中便是一惊,迅速一个大转身,将刀横在胸前,如临大敌。

墨白焰十指如钩,足以杀人,但此番为了救殿下出来,难得地用了兵刃。

他方才刚冲出去,就察觉旁边十余步外草丛中也扑出一个人来,墨白焰顿时大惊,难不成押送齐王的人中有高手,自己的行踪早已被人发现?

墨白焰蒙着面,冲出那人居然也蒙着面,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一怔。

对方也蒙面?如果是官兵,似乎没有这个必要,那么……

两人还没搞清楚对方的身份,官兵们已举枪冲了过来:“什么人,弃械投降!”

“干掉他们!”

旷雀儿也蒙着面,从一旁窜了出来,向着罗霸道大喝。

罗霸道有点窘,他要是转身,侧翼空门就得暴露在那个蒙面人面前,那人究竟是敌是友?

犹豫间,罗霸道就慢了一步,旷雀儿独自迎上了五名官兵。

五杆长枪,配合无间,分别从上下左右不同的方位刺来,动作一致,虽然他们的个体武功不高,可这样一刺,就像一个使枪高手同时刺出五枪,旷雀儿手中只有剑,根本无法应付。

旷雀儿只能纵身闪开,她得用身法引得这五人阵法错乱,五个人毕竟不能心意相同,不管是追杀还是闪躲、跟进,错乱是必然的结果,那时就是她突入杀人的时候了。

可这时,又有三个军士挺枪杀到,旷雀儿无奈,只能再退。

那边,罗霸道举着刀,已然大喝起来:“我要救人,你是何人?”

墨白焰也有点懵:“老夫也是救你。你……你救谁?”

************

东方起了大火,西边突又遭敌袭,林中休息的士兵顿时大乱。

李鱼正卧在篝火旁休息,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四下一看,厉声大喝:“不要乱,勿予敌可趁之机!立即守住齐王,他是最重要的,如果齐王有失,我要你们的脑袋!”

李鱼拔刀,大喝着吩咐:“西侧御敌,东侧警戒,南北戍卒原地勿动,以防有敌趁虚而入!”

李鱼一番调配,林中守卒立即纷纷行动起来。

林中的骚动也惊醒了直挺挺地睡在树干上的纥干承基,他左看看,右看看,眼中顿时萌生出希望的光来:“有人要劫囚吗?会不会是救我的?至少会把我一起救走吧?”

杨千叶也惊醒了,一见林中骚动景像,心中顿时一动:“墨师,应该是墨师来了吧?”

杨千叶从未怀疑过墨白焰对她的忠心,她知道,自己被擒,墨白焰一定会来,除非他死了。

杨千叶刚想到墨白焰,就看到一个穿着唐军服装的蒙面人从草丛中冉冉地站了起来。

此时经过李鱼的一番分派,林子东西两侧集中了大部分士兵,另外就是看押齐王的地方,集中了重兵把守,如果被人把齐王救走,那这乐子可就大了,皇帝震怒之下,谁都跑不了。

即便没有李鱼说出那句“要他们的脑袋”,他们也清楚事情的严重性,自会严加看管。

而在太师“杨百叶”和“军师”何成基”这一方,则只有四名士兵,两名站在草丛前,两名四下巡弋着。

那蒙面人就是从两名士兵背后草丛中钻出来的,不怪两个士兵大意,这只是一小片灌木丛,之后也是他们的营地之内,谁会想到劫囚人居然没有惊动那么多外围守卫,从这儿钻出来。

纥干承基和杨千叶都看到了,二人目中露出惊喜之色,但都强抑着没有呼出声来。

“很好!还是墨师机警,先弄了一套唐军服装,再潜进来混水摸鱼,那便容易的多。”

杨千叶想着,就见那蒙面人甫一站定,双掌便刀一般切下去,两个士兵被砍中颈部,一声未吭便软了下去。那蒙面人扶住了两个士兵的腋下,没有让他们倒下,他站在二人背后,用他们的身体挡住了自己,直到另一名士兵提着刀走过来,他才突然放开两个士兵,猛扑过去!

又一个士兵被击晕了,最后一个就更容易了,他就那么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当那士兵扭头在夜色下发现他竟蒙了面,他已近在眼前,猛地扑上去,干净俐落地便放倒了那士兵,然后便飞快地冲回来。

蒙面人拔刀出鞘,一刀砍断了杨千叶身上的绳子,杨千叶身子一软,几乎跌倒。

蒙面人低声道:“迅速活动手脚,快!”

“你……”

杨千叶娇躯猛地一振,这声音……这声音不是墨师的,倒是像……像……

“愣着干什么,快活动!”

蒙面人说着,警惕地四下打量。

纥干承基虫子似的在树上扭动:“还有我,还有我,快救我,快救我!”

蒙面人没理他,依旧扶着杨千叶,已经忍不住伸出手去,主动帮着杨千叶抒搓手腕。杨千叶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亮晶晶的,她已经知道来救她的人是谁了。

他……竟然这么大的胆子!

杨千叶心中激荡,虽是已经被他救过许多次,但从没一次像眼下这么直观、这么紧迫,因为现在只要暴露了这一切,他就完了,前程、富贵、乃至性命……

“一起,一起呀!哎呀,先放我下来,不费功夫的!”

纥干承基急得跳脚,又不敢大声,可蒙面人还是没有理他。

“你……为什么?”杨千叶的声音有些发抖。

蒙面人忽然住了手,那双熟悉的眼睛凝视了她一眼,低声地道:“我哪能确定,你的人能否成功潜入?我只是在等他们来,为我制造一个机会罢了!”

李鱼说罢,就蹲下去,开始为她活动足踝。

杨千叶鼻子一酸,眼泪开始在眼圈里打转转。

杨千叶哽咽地道:“你……你不怕我此去,依旧不肯罢手?”

“我说过,你,绝不会是死在我的手里。”

李鱼用力给她揉搓了一阵足踝,重又站了起来,看着她,轻轻摇头:“我带走你,弄一匹马,只要冲出林子,夜色之下就好脱身了。”

“不!我自己走!”

杨千叶被李鱼的呵护搞得自尊已经像化掉了的棉花糖,她担心自己再多留片刻,多听他说上几句,整个人就彻底地沦陷。

纥干承基急得不行:“怎么搞的,快放我呀!我很能打的,也能帮你们分担不是?快快快!”

可是,那两个人仍然没有理他,杨千叶目光晶莹地看着李鱼,道:“这次,我承你的情。下一次,不用再管我,我……不想害了你。”

杨千叶鼻翅翕动,珠泪滚滚而落:“希望你我,这一辈子,再不相见吧!”

这句话说出来,杨千叶的心都要碎了,好像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已离她而去。

“快放了我呀,你还等什么!卿卿我我,什么时候不行啊,你们这两头猪!我听出你的声音了,李鱼,你快放了我!”

一旁,纥干承基蛆一样在树上扭动着,急吼吼地催。

李鱼扯下了面巾,唇角无奈地牵动着笑了笑:“那你得保证别出现在我面前才行,否则,我如何舍……如何狠得下心?”

杨千叶珠泪涟涟:“我这一辈子,就是一场悲剧……,我就是地狱!”

李鱼叹息:“哎,谁叫你我于利州结了缘呢?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杨千叶芳心一颤,激动的难以自己。

纥干承基焦灼不已:“哎呀,太污了,太污了!这么无耻的话,一定要当着我的面说吗?放了我,快放开我!”

“挡我者死!”

一声霹雳般大吼,紧接着兵刃铿锵撞击声起。

杨千叶失声道:“墨师!”

李鱼也听到了声音,就在灌木丛后,墨白焰竟已杀至此处。

李鱼立即一低头,脚尖一挑,便把被打晕士兵落在地上的一口刀挑了起来,一探头接在手中,大喝一声道:“有人劫囚!快抓住他们!”

说完,把刀在自己臂上一划,旋即把还在滴血的刀就塞到了杨千叶手里,把她向前用力一推,杨千叶便不由自主地闪了出去。李鱼这几下子兔起鹘落,当真敏捷流畅的很。

紧接着,墨白焰大鸟一般地跃过了。

紧接着,唐军士兵们端着大枪冲过来了。

墨白焰惊喜地拉住杨千叶,毫不恋战地又跑了。

臂膀受伤的李鱼领着一群唐兵喳喳呼呼地追过去了。

林中寂寂,被绑在树上的纥干承基两眼之中全是呆滞。

我是谁?我在哪?我又没吃隐身丹,李鱼为什么看不见我呢?

正文 第540章 紧箍

“姑娘,这厢有马!”

墨白焰呼啸一刀,荡开众军士刺来的长枪,猛扑过去,一刀便斩断了一匹马的缰绳。

杨千叶提刀跑过来,后边四名唐军追至,攒枪急刺,挑向杨千叶的后背、右肋、左腿,还有一枪太也不讲究了些,居然刺向人家姑娘的屁屁。

“贼子休走!”

李鱼大喝,威风凛凛地腾空扑至,呼地一声落在了杨千叶身后,堪堪挡住那四杆枪。

四个军士大吃一惊,急忙掣枪,险险便搠中了李鱼的身体。

急于抢到马旁的杨千叶这才醒觉背后四杆大枪,不由也对那些军士的矫捷暗吃一惊。

须知这路押运人马可不是普通征调的各州兵马,而是李绩大将军亲手调教过的京卫精锐。

李鱼是屯卫游骑将军,但此来是光杆司令一个,由他来带这一路兵,倒是正管。因为同属一个系统,也镇得住这些兵。

杨千叶惊知李鱼这是有意帮忙,脚下加力,急急抢到马前,纵身一跃,就扑了马背。

那马夜间已经除去了鞍鞯,但是以杨千叶的骑术,便是骑在这光溜溜的马背上,既没马鞍也没马镫,要用来做坐骑也是易如反掌的。

李鱼装腔作势地一刀劈去,追着杨千叶的靴底砍了个空,急忙又向前抢,身形错动间,虽是显得无比积极,却反而妨碍了后边四名士兵的攻击。

墨白焰翻身跳上另一匹马,这才向前一挥刀,砍断马缰绳,一弯腰提缰在手,一缰在手,一拨马头,大喝道:“走!”

两骑快马便泼剌剌向前方空地林中驰去。

“休走,留下!”

李鱼追上去,一刀削向杨千叶的马腿,墨白焰策马侧翼,见此一幕,大骇喝道:“贼子敢尔!”

夜色下,墨白焰还没认出李鱼,他只道李鱼要削断了马腿,正打算把自己的马让给殿下,自己干脆留下断后,毙了这贼子性命,大不了把自己这条命留下。

可他身子一歪,还没等滑下马背,就见那挥刀的军将“哎哟”一声,脚下似乎被树根绊了一跤,“噗嗵”一声摔出去,在那草地上哧溜溜地滑出一丈多远。

李鱼最擅长的就是“寝技”,这假摔当真毫无破绽,旁人再无一个看得出假来,但杨千叶自然心知肚明。只是这份感激,现在却是根本无法说出口的。她咬一咬唇,只用刀子一拍马股,娇哟道:“驾!”

墨白焰见殿下有惊无险,也就断了下马拼命的念头,立即自侧护卫,双双冲入丛林。

林中深处,纥干承基呆滞半晌,终于醒过味儿来。

虽然不知道李鱼为何对他视而不见,但是总得想办法脱身啊。

难得身边此时没人看守,可是我被绑得……咦?

纥干承基动了动,忽然发现之前焦急的挣扎扭动,居然把绳索拉扯得有些松驰了。

纥干承基大喜,一通奋力挣扎,居然被他挣脱一只手,只消挣脱一只手,再要逃走就容易多了。片刻之后,纥干承基便已脱困,也顾不得手脚血脉不畅,尚且麻木无力,赶紧就想逃走,才逃出几步,忽地灵机一动,眼珠微微一转,急忙又跑回来,将一个晕迷的唐军扒下军服,急急套在自己身上,又拿了他的腰刀,这才转身离去,一边跑一边捏着嗓子咋呼道:“抓住他们!别叫他们跑喽!”

罗霸道和旷雀儿被半道杀出来的墨白焰弄懵了一刹,但随即就是大批的官兵扑上来,双方各自战斗,没一会儿就杀得分开,彼此不得相见了。

不过,两人知道这是另有人劫囚,心中倒是暗喜,且不管他是谁,总能给官兵制造混乱呐。

二人在林中四处乱窜,也不恋战,只想找到杨千叶,结果误打误撞,跑去了关押齐王和四大王的地方。那里是重兵看守的所在,两人甫一现身,便是杆杆枪戟攒刺过来,二人搏斗一阵,听见齐王高呼:“快快救朕,朕封你为一字并肩王!”

罗霸道“呸”了一声,抄起旷雀儿的小手就跑了。

此时,反倒是一些官兵在后疾追,林中虽有篝火,但毕竟不可能将整个林子照得通明,二人东奔西走,四处乱转,误打误撞地居然真来到了关押杨千叶的所在。只是此时李鱼早把杨千叶放走了。

罗霸道和旷雀儿各自提刀,分开灌木,向前一窜,便是一方空地,正自停下,要左右看明形势,就见一个唐兵举着刀冲来:“抓住他们,别叫他们跑喽!”

这时再想钻回草丛是来不及了,罗霸道大喝一声:“吃罗某一刀!”双手握刀,一记力劈华山,纵身挺腰,再陡然卷腹,人刀合一,凌厉无匹地一刀劈下,那一刀之威,怕是一块齐人高的石头也劈得断。

纥干承基只是想冒充官兵咋呼几乎逃命罢了,万没想到,真把人招来了。因为纥干承基穿着官兵的衣服,夜色之下看不清楚,罗霸道真把他当了官兵,但罗霸道虽然蒙着面,这一刀之威对纥干承基来说却是极熟悉的。

更何况罗霸道还吼了一嗓子“罗某”,纥干承基如何还不知道他的身份,登时吓得亡魂皆冒。他现在血脉尚未畅通,躲是来不及了,只得尖叫一声:“罗大哥,是我!”

罗霸道一听他这回用真嗓子喊出的声音,心里也是咯噔一下,身悬空中,再加上全力以赴,一时已是收不住刀了,罗霸道急忙将刀倒转,拼命收力,“砰!”这一刀下去,刀背砍中了纥干承基的额头。

亏得罗霸道已收住了九分力,不然光是这刀背,也能把纥干承基的脑袋崩碎。

“你本来……说话……很长的……啊……”

纥干承基两眼发直,喃喃地说出一句话,把刀一丢,身子转了半圈,软软地便倒了下去。

罗霸道刚想扑上前看个究竟,后边的追兵已如附骨之蛆追了上来。

这时远方有人高呼:“那女人被救走了,快拦住她!”

旷雀儿一听,登时娇躯一颤:“殿下?”

旷雀儿急忙一挽罗霸道的手,叫道:“这边!”拉着罗霸道就往斜刺里冲去,后边几杆长枪刺空,官兵们亡命般继续追上。

健马长嘶,千叶姑娘的身影越去越远,可她的心却被上了一道箍,越来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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纥干承基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像纥干承基了。

他额头突出好大一个肉瘤,就像画里的老寿星。

他觉得额头很紧,就像戴了一个箍,头皮发紧,脑袋发沉,微微一动间,才发现痛不可当,忍不住一声呻吟。

眼前渐渐清晰起来,李鱼正弯着腰,定定地看着他:“你是谁?”

纥干承基有点蒙,李鱼道:“这里没有旁人,只有你和我。”

纥干承基想要扭头,可只一动,就觉得头痛欲裂,于是只能拿眼向左右移动,饶是如此,也觉牵动肌肉,有些疼痛。

周围果然没有旁人,但看得出,仍是在林中。

纥干承基道:“我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自己说!”

“我是纥干承基!你今天说话做事怎么这么古怪?”

“那我是谁?”

“你是谁?你当然是卑鄙无耻、重色轻友的李鱼!”

李鱼松了口气,微笑道:“还好,没有被打傻了。伤你的人是谁,身手应该不错。”

纥干承基怒道:“为什么你不放我走?”

李鱼眨眨眼,奇怪地道:“我是兵,你是匪,你是我抓来的功劳,我为什么要放了你?”

纥干承基呆住了,呆了半晌,才怒道:“可你放了杨千叶!”

李鱼一脸鄙夷:“人家是个漂亮姑娘,你忍心让她坐牢还是砍头?”

好像很有道理啊?可为什么心里觉得很荒唐?

纥干承基呆了半晌,才道:“你放了她,却不放我,你不怕我告诉朝廷,是你纵走了她?”

李鱼摊了摊手,道:“她和你,都是我抓的,你说是我放了她?有证据吗?朝廷会信你吗?再说,我还受了伤,你看!”

李鱼献宝似的把胳膊凑到纥干承基面前,纥干承基气得哆嗦,可又不敢,因为身子一动,额头也要疼得想要裂开。额头被敲出的那个大肉瘤,真令他产生了想死的感觉。

李鱼脸色肃然起来:“你是太子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齐州?”

纥干承基心中一凛,抬眼看向李鱼:“这才是你留下我的原因?”

李鱼道:“如实说出来,就是你的生路,也许……不仅是一条生路,还是一桩大功!”

纥干承基目光闪烁着,没有回答。

李鱼道:“你觉得齐王此人怎么样?”

纥干承基立即怒了:“愚蠢透顶、愚不可及、胸无大志、目光短浅,简直就是一个酒囊饭袋。”

李鱼道:“你以为,他到了京中,皇帝一审,他会不会说出些什么?”

纥干承基的脸色立即变了, 变得很难看。

李鱼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所以,你必须得承认,我是真的在救你,如果来日发达了,可莫忘了兄弟我今日对你的一番恩情啊!”

纥干承基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没有言语。

李鱼道:“你的机会,最好的情况下,是到长安为止。一旦齐王进了京城,你再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我其实最担心的是,李绩大将军已经把齐王被擒的消息快马送进了京,如果有人得到消息,提前毁灭证据……”

李鱼叹了口气:“那毕竟是东宫,不可能凭你一言便可处置的,那时,你的下场会很惨!”

李鱼直起腰来,看向远方,忧郁地道:“李绩大将军派的是六百里快马,也许明后天消息就送到京里了吧?时不我待呢。”

李鱼轻轻叹息着,转身走开,向后摆摆手:“你放心,毕竟朋友一场,如果你被砍了头,我一定找个好裁缝帮你把脑袋和身子缝合起来,再弄一口上好的棺材葬了你!”

纥干承基此时没有被绑着,他现在顶着这么个大脑门,动一下都困难,又何须上绑。

纥干承基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只一动,就抱着脑袋又躺平了,全身放松,一点气力也不敢使,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小小的:“喂!你回来,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啊~~~,我真的好想死!”

正文 第541章 最后一次

一辆轻车,缓缓行在朱雀大街上。

车帘儿掀开,探出一张苍白的脸,形容有些憔悴,但眼神儿依旧明亮。

苏有道长长地吁了口气,重新看到这熟悉的景像,真有一种死里还生的感觉。

他在华阴县里缠绵病榻月余,终于从鬼门关前挣扎了回来。病体稍有好转,马上就安排车辆,向长安而来。如今到了长安城,他的病体也渐转轻松了,大概还有些心情方面的原因。

但这种大病初愈的轻松,在他见到太子李承乾后,很快就消失了。

“计策,是没有问题的。”

苏有道闭了闭眼睛,语气很是无奈。他已经没有力气生气了,无奈的语气中,只带出了些许的愤懑:“可是太子不该赤膊上阵,有些事,太子做得却说不得,必须得由别人去进谏,才能达到效果啊。”

李承乾想了想,终于也明白了做父亲的那种微妙情感,不禁有些懊恼,道:“可惜了先生妙计,如今已是白白错失良机了。父皇已派李绩去平叛了,李佑绝不是李绩对手,如之奈何?”

苏有道的脸色冷峻下来:“殿下,我们只能决死一搏了 !”

李承乾一惊,猛然看向苏有道。

苏有道缓缓地道:“纥干承基在齐王那边,就算他能逃得出去,不至于落在齐王手中,但齐王一旦被擒,也难免招出殿下你啊。”

李承乾怔忡道:“可先生不是说,他无凭无据,奈何不得本宫吗?”

苏有道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悲哀:“那得是太子您替父亲征,生擒了齐王的前提下,他想攀咬太子,才绝无可能,没有任何人肯去信他。这替父亲征没有争到手,我们就被动了。一旦齐王招出太子,就算他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对太子仍是大大不利,虽说既无证据,不会惩治太子。可皇帝本已有易储之心,那时候……”

李承乾的脸色顿时白了,懊恼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不瞒先生,这些时日联系不上先生,本宫也曾预先做了些准备……”

李承乾把他联络侯君集以及两位做驸马的同党分别的计划对苏有道一说,苏有道心中马上明白,那两位驸马爷的计划其实是最好的,可以以最小的代价改天换日,当然,前提是皇帝虽更疼爱魏王李泰,听说他重病仍肯登门探望的话。

侯君集的计划也是可行,但一来动静太大,二来其中变数更多,结果如何很难预料。双方之所以分岐如此之大,主要原因还是为了争功,争拥新帝登基的头功。

虽然对于双方的私心,苏有道不甚满意,但仍然很高兴,这位不省心的太子,终于做对了一次事情啊!

苏有道赞许道:“太子睿智!火烧眉毛了,是得早做绸缪才行。”

李承乾大喜,道:“只是侯将军等人各执己见,本宫一时也不知该采用哪一计呀!”

苏有道摇头道:“何必一定要只择其中一计而行?太子大可装作重病,在府中埋下伏兵,引皇帝前来探视,只要皇帝来了,就可一举拿下。皇帝在手,您又是东宫,马上就可以行‘禅让’之举了,普天下臣子,谁敢反对?

与此同时,可令侯将军调动兵马于外,如果事有不济,立即领兵进城,实行兵谏。即便这厢成功了,也需要他的兵马进城弹压,以防万一啊。”

李承乾犹豫道:“理是这么个理儿,只恐侯将军……”

苏有道打断他的话,厉声道:“太子!如今大家已是一条船上的人,还怕他临阵反水不成?您是太子,如何行动,本应由您一言而决,岂容得他们的私心杂念在此关头还掺杂其中?蝇营狗苟之辈,如何能成大事!”

李承乾被苏有道一喝,反倒是清醒了许多,把牙一咬,道:“本宫明白了,那么,先生以为,咱们应该……”

苏有道截口道:“立即着手,越快越好!生死、成败,在此一举!”

***********

洛阳城,履道坊,一幢幽雅安静的宅院里。

杨千叶看看罗霸道,又看看旷雀儿,浅浅一笑,对旷雀儿道:“不错啊!你能有个归宿,我也替你开心。”

她又转向罗霸道,道:“我只有一个要求,此后莫再为匪,你既要娶了雀儿为妻,就得给她一个安定的生活。我不希望,有朝一日,你要拖累得雀儿抱了孩子跟你亡命天涯。”

罗霸道喜不自胜,连连点头:“你放心!我疼她还疼不过来呢。此去,我就算去码头上扛包干活,也绝不再做半点为非作歹之事,叫她不得安宁度日。”

杨千叶微微一笑,道:“这也不必,雀儿怎么可以跟着你,去过这样的苦日子。”

她从矮几上拿起一个包袱,递给罗霸道:“这是我给你们准备的一些细软,便是你们什么都不做,也可安度一生。只是,你若想给你的儿孙后人留一份家业,就得自己努力了。”

旷雀儿眼中含泪,卟嗵一声跪倒在地,道:“殿下,雀儿不走!雀儿本来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若不是殿下收留,如今不是一具枯骨,也不知沦落何处,惨不堪言。雀儿的一切都是殿下给的,雀儿发过誓,要一生一世,回报殿下。”

“傻丫头!”

杨千叶伸手将她扶起,看着她,目光复杂,道:“如今有人愿意一生一世地照顾你,当珍惜。你能有个好归宿,我也替你开心,都羡慕的很呢。”

罗霸道大喜地接过包袱,翘起大拇指道:“千叶妹子,哥没看错你,真的是义气中人。呃……你别怪我老罗乱说话哈,我也真是推心置腹,你……要钱有钱,要貌有貌,只要放弃复国之念,大可一世无忧,逍遥快活。千叶,不要去想那不可能实现的事了,我经过这许多事,才明白,平平淡淡何其幸福,又是何其难求,你……能收手便收手罢!”

“我明白!”

杨千叶点点头,又向抹着眼泪儿的旷雀儿看了一眼,轻轻点点头:“你们去吧!”

不等二人回答,杨千叶便疾回身,快步走向屏风之后。

杨千叶其实并没有走远,她在屏风侧面,静静地看着外面。

看着罗霸道提着包袱,挽着旷雀儿走出去。

那些年岁与旷雀儿相仿的死士正站在院子里,与旷雀儿依依道别。从他们的脸上,依稀看得出几分羡慕,几分不舍。虽然他们都矢志为杨千叶效命,也不曾有过异心,但是对于美好生活的追求,是人的本能。

尤其是他们这样过着刀头舔血生涯的人,尤其觉得可贵。

杨千叶身后传来轻轻一声叹息,墨白焰的声音响起:“殿下仁慈,可此例……不该开啊!那罗霸道喜欢雀儿,大可把他招揽麾下,他一定肯的。放他们离开……”

杨千叶摇了摇头,凝目注视外边良久,轻轻地道:“墨师,我累了,真的是身心俱疲。”

墨白焰一惊,看向杨千叶:“殿下,你……”

杨千叶缓缓转身,看着他道:“我真不知道,整日地如此算计,究竟图些什么?复国,又为了什么?它能给我快乐呢?如果说是为了天下黎庶,天下黎庶明明很享受现下的太平,谁想再战端再启呢?”

墨白焰颤声道:“殿下,可您是先帝骨血,是我大隋最后的希望,是……”

杨千叶无奈地一笑,道:“大隋最后的希望么?是谁在希望?是你,还是我,还是天下人?没有人希望的希望,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墨白焰屈膝跪倒,老泪纵横:“殿下,您是我们的主心骨儿,您可不能动摇啊,殿下这许多年来有多苦,老奴都看在眼里,老奴也心疼啊,可是……可是……”

墨白焰也有些茫然了。有个故事说,有个人一心想过上好日子,所以一心赚钱,后来他钱越赚越多,但每天疲于奔命地赚钱,根本停不下来休息一下,尽管他赚的钱已经足以让他过上好日子。

初衷早已忘记,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墨白焰的心态此时大抵与此相似,所以他觉得还应该继续做下去,却想不出必须如此做的理由。

杨千叶苦苦一笑,道:“墨师,你起来吧!我会继续做下去的,只是现在有些累,我歇歇,就会好的。”

杨千叶从墨白焰身边轻轻地走过去了。

“我歇歇,就会好的。”

墨白焰忽然鼻子一酸,相依为命的杨千叶,在他心中早已是亲孙女一般的存在啊。杨千叶活得辛苦,他比谁心都疼。墨白焰咬了咬牙,突然起身,快步追上杨千叶,沉声道:“殿下,最后一次!”

杨千叶止步转身,向他诧异地挑了挑眉,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墨白焰道:“老奴也累了,老奴好想侍候殿下安静地生活,等殿下有了小殿下,老奴还能侍候侍候小主人……”

杨千叶白玉似的脸上微微抹过一丝红晕。

墨白焰道:“殿下,咱们再做最后一次努力,如果这次依旧失败,那……就是天意!天意如此,咱们就此罢手,先帝在天有灵,也不会责怪殿下了。”

杨千叶的眸中登时放出了希冀的光:“最后一次?墨师,真的是最后一次?”

墨白焰用力点点头:“最后一次!”

正文 第542章 最后一搏

铁骑踏踏,一行快马进了长安。

看起来,是一队皇城侍卫,不过一个个风尘仆仆的,似乎赶了很久的路。

很快,他们就到了皇城前,有李绩大将军的亲笔公函,消息迅速递到宫中。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的李世民看罢李绩的奏章,脸色大变,马上吩咐传见。

当那一行人赶到御书房时,李世民摒退左右,院中除了那队远程而来的侍卫,几无他人。当然,天子必有秘卫,只不过他们藏于何处,有多少人,就连皇帝身边的近侍也不是很清楚,此刻更是没人知晓了。

纥干承基被带到了御前,为了掩人耳目,他穿的也是一身禁军侍卫服装,但手脚处都有细而韧的牛筋捆绑着。

纥干承基倒也光棍,既已决定投诚,便竹筒倒豆子,把他在李绩面前所供认的一切又招了一遍。在李绩面前,他就是这么说的,李绩听完,就知道事情重大,马上把齐王等人的押运工作接手,着令李鱼带着纥干承基,日夜兼程奔京城来了。

亏得纥干承基马术精湛,手脚绑赴着跑了这么远的路,居然还没被颠散了架。

当然,关于杨千叶的事,纥干承基是只字没提。这位仁兄做人还是有他的底限的,再者,他想提也不成,旁边李鱼还虎视耽耽呢,真要把杨千叶卖了,天知道他会做些什么。

李世民之前看李绩的奏章,已然大略知道了事情经过,再听纥干承基详细供述,一张脸真是说不出的难看。

五儿子造反了,大儿子也在磨刀霍霍地准备造反,李世民心痛啊。

那都是他的骨肉,他的亲生骨肉,如此图谋于他,叫人情何以堪?

李世民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李鱼,你有功于国!纥干承基,你自追随李孝常谋反以来,恶迹昭彰,万死不赎其罪。但,这一次你能将供述如此大案,朕是有功必赏的人,你且下去,暂由李鱼看管,待此案了结,朕自有公道还你!”

纥干承基一颗心顿时收回了肚子里,连忙叩拜谢恩。自当年追随李孝常谋反,时至今日,这位仁兄终于洗白,以后可以堂堂正正以本名本姓见人了。

让李鱼且回屯卫,并将纥干承基暂且秘密押管于该处之后,李世民独自在御书房中坐了许久,才低声道:“传谕,召司徒长孙无忌、司空房玄龄、特进萧禹、右武侯大将军尉迟恭、右邻军大将军程咬金、北衙六军大将军褚龙骧,晋见!”

风雨欲来,正欲亲自去联系侯君集策划谋反的苏有道骤闻消息,马上取消了行动,命人全力打探消息。

很快,随着一项项安排和任命出来,苏有道提起的一颗心放下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针对那位造反的齐王的。

齐王马上就要递解进京了。皇帝如此大动干戈,显然是要以此彰显军威,震慑宵小。只是如此一来,京城的警戒力量大幅加强了,此时有所蠢动,显然就是真的蠢了。

苏有道也只得捺下性子,暂且蜇伏起来。

京城为了齐王的到来,大张旗鼓地准备起来。但整个天下,其实受影响的并不大,可笑的是,齐王谋反的事情,很多地方的百姓甚至官员,其实还完全不知道。

北地这边还好些,长江以南地区以及西北地区,很多地方的人确实还完全不知情。因为齐王的事儿还没等传开,已经以一种很可笑的方式结束了。

庞大的大唐帝国,依旧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政治、经济、民生、文化……,各个方面。

比如……采选!

采选就是选秀。

唐朝的选秀,从玄宗时候起,负责去公卿百官及庶民之家采择美女的宦官称为“花鸟使”,在此之前并没有一个统一的名字,民间惯以“选秀使”称之。

选秀使出京之际,官府便下令禁婚,在选秀使行走天下期间,民间不得婚嫁,以免有选中了的已经成了亲,或者在选中之后成了亲,会发生许多纠缠不清的事情。

今年的选秀其实从皇帝赴蒲州巡视时起就已开始,此时已经完成了选秀,被选中的秀女已经到了该赴京的时候,天下各地的秀女,此时都在收拾行装,准备前往京城。

荆州,武士彟的次女华姑也被选为秀女,将要入宫了。

人常以为,秀女入宫,来日前程如何,全看她的个人机缘,如果有幸入了皇帝的法眼,得到皇帝的宠爱,便能飞上枝头。

而实际上,他们想得太简单了。其实秀女们在入宫之前,阶级基本就已确定。

首先,能入宫的秀女就没有丑女,固然未必就是天姿国色,但姿容秀丽这是基本的条件。而在同样满足这个基本条件的前提下,官宦家的女儿,就算皇帝,也不能与普通百姓家的女儿一样看待。

再加上出身官宦之家的女子,其家族自有渠道运作关系,她们接触皇帝的机会也远比其他女子更多,所以一旦入了宫,多多少少都会有个妃嫔的名份,至于普通的民女,才是真正的机会渺茫,哪怕国色天香。

武都督家的女儿,一旦入了宫,起步自然不低。

更何况,年已十三的华姑,当真出落的极其美丽。

武士彟和夫人也知道,自己的女儿此番被选为秀女,前程一定低不了,只要武家不倒,这姑娘早晚也能混个妃的身份,因此对她入宫的准备也是不遗余力。

豆蔻十三,娉婷少女,对于未来的良人,都曾有过许多的遐想。

但是从今日起,她不用再去猜测那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官人还是士人了,她这一辈子服侍的那个男人,只能是皇帝。

皇帝今年刚四十岁呢!

华姑托着腮,望着菱花镜中朱颜真真,努力想想像将要与她同床共枕的那个中年男人的形像,可想了许久,脑海中晃动的只有皇帝的冠冕和龙袍,实在想象不出那位皇帝的模样。

皇帝,这个身份,实在是太过耀眼,叫人根本无法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男人来看待,他的身份,很容易就叫人忽略了他的其他。这对任何人来说,都几乎成了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就像……鬼子进村的那首曲子一旦想起,不管它配的是什么画面,你脑海中想像到的,永远都是一群猥琐的鬼子兵,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鬼鬼祟祟、探头探脑进村的情景。

“啊!皇帝诶!皇帝的女人好多好多的,他会注意我吗?”

看着镜中那张满脸都是胶原蛋白的年轻脸庞,那双俏媚的大眼睛惬意地眯了起来。她屈起指来,在自己吹弹得破的脸蛋儿上轻轻地弹了一下,得意地微笑起来……

************

“老子打死你!”

履道坊一幢宅院中,一个员外模样的人气急败坏地拿着一条杖扑向一个绿衫少女,旁边一个妇人和一个老管家忙不迭地扑上去将他抱住。

“使不得啊老爷,明天就要赴京了,这要是遍体鳞伤的,如何向官府交代啊!”

“让她进了宫,我们一家也完了啊!”

那员外把杖一丢,痛心疾首,老泪纵横:“你这不孝女,你害了我们全家啊!本来咱郭家还有翻身的希望,可谁知你……你居然与人私通,还有了身孕,这真要叫你进了宫,这就是欺君辱君的罪过,咱们家就完了呀!”

员外跺着脚儿,放声大哭。

那绿衫少女嘤嘤哭泣,一言不敢还嘴。

一墙之隔,就是杨千叶在此处的居住。

杨千叶此时在墨白焰的陪同下,正走在院中。

“回头,把这幢宅子处理了吧。”

“老奴明白!虽说罗霸道和旷雀儿都是可信任之人,但我等所行之事,须得万分谨慎。他们既然知道了这处所在,这里就不能留了。”

“嗯!墨师一向谨慎,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杨千叶赞许地点点头,旋即就听到了隔壁的叫骂声。

杨千叶站住脚,侧耳倾听了起来。

原来,隔壁住的乃是一户商贾人家,那员外因为假货和偷税的事儿犯了法,受到了官府的制裁。朝廷选秀,人员有四种来路:一种是官宦家的女儿,这种基本上进了宫,一定会有个妃嫔的职位。

第二种就是良家,良家女也不无机会,但只能靠姿色和机缘,求一个被皇帝发现、注意的机会。

第三种是贫家女,进宫的目的就是为了有口安稳饭吃,这种基本上也谈不上多么好的姿色,一进去就是奔着被分配去干脏活累活去的。

第四种则是犯了罪的人家,这种也许是官宦,也许是士绅,也许是普通人家,其女没入宫中。实际上有一种抵罪的原素在里边,但这里边却也不乏美女,如果有机会,她们也能登上枝头变凤凰。

只是其机缘较之良家女略少些,因为其家族犯的罪,一入宫基本也是干执役下人的活儿,得有机会见到天子才成。可皇帝虽然就在宫中,能近他身的宫娥奴仆又有几人?

这户商贾人家因为有女儿被选为秀女,罪责惩罚减轻了许多,虽说家产几近抄没精光,好歹还留了这幢宅子,女儿在宫中一旦受宠,那就更是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结果,这爹不省心,这女儿却也不省心,居然与人私通,还有了身孕。这要是进了宫被发现……,也难怪其父绝望咆哮。

杨千叶侧耳听着隔壁动静,目中渐渐放出光来。

她慢慢转过身,对墨白焰道:“墨师,你可听到了?”

墨白焰有些茫然:“老奴听到了,怎么?”

杨千叶微微一笑:“他们家已是走投无路,快要被逼得上吊了,咱们何不做些好事?”

墨白焰依旧一脸茫然:“殿下是说?”

杨千叶道:“我要冒名顶替,代她入宫!要接近皇帝,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难得他们家进退两难之际,墨师,机不可失!”

墨白焰吃惊地道:“这……殿下您……”

杨千叶断然道:“墨师马上去,迟了只怕他一家人亡命天涯逃命去了,又或走投无路,全家上了吊,那就坏了。”

墨白焰道:“殿下,就算要行此计,大可差遣……”

杨千叶肃然道:“不!说过这是最后一次努力,我总要全力以赴才行,否则岂非有意敷衍,我自己这一关都过不去!墨师,马上去办!”

杨千叶强逼着墨白焰去隔壁人家交涉,眼看着他身形渐远,不由得长长地吁了口气,心中一阵轻松:“我直接进宫里去,总不会再遇到你了吧?天地良心,无论我是成功或是失败,都不希望在那时候看到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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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43章 暗流

李绩带着大队人马进京了,齐王李祐核心同党共讦四十余人,一并递解进京,关押在大理寺。而齐王李祐本人,则被关押在太极宫内,内外禁绝。

没有大张旗鼓地献俘受叛,整个过程极尽简单,民间几乎感觉不到一点异动。每个人都清楚,这是皇家的丑事,儿子造父亲的反,很光彩么?十多年前李建成、李世民兄弟俩已经干过一次了,难不成这是李氏王朝的光辉传统?自然是能有多低调,就有多低调。

但是民间多不闻此事,不代表朝堂之上也是一派轻松。齐王虽然被抓了,朝中的紧张局势却并未就此平息,一时间暗流涌动,方方面面、各个派系的力量都在关注着此事。

他们要了解此事最终如何发展,要知道在这案子中是否会牵连到他人,能否利用此事做做文章,打击政敌……

江山,是一座大江湖。朝堂,就是一座小江湖。

有句话说的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个江湖,就是名利场,就是人心与欲望的搏斗场。

所有人中,最紧张的就是太子,他提心吊胆,茶饭不思,就等着某一天皇帝突然派人把他抓进宫去与齐王对质。对于如何摆脱责任,太子李承乾心中不知已悄悄演练了多少回。

皇帝是没有证据的,没有丝毫物证,人证本来有一个:纥干承基。

但是苏有道一番打探,已经获悉,他们在押送齐王还京路上,曾经遭遇叛逆同党劫囚,齐王李祐没有被救走,但是一个刚刚投效齐王,被拜为太师的太行杨姓人氏和军师何成基被救走了。

苏有道一听顿时放下心来,其实以他的智慧,轻易不会如此相信这些消息。

可问题是他在蒲州时曾被杨千叶抓去过,他知道杨千叶的真实身份,也知道杨千叶拥有一股极大的潜势力,更知道罗霸道和何成基与这杨千叶早有联系。

因为这一层,所以他才信了。他已认定,那个军师杨百叶,就是前隋公主杨千叶,而那个何成基,毫无疑问就是与罗霸道同拜于太子麾下的宋仲基。杨千叶被抓,前朝余孽必然拼死营救。

所以按照苏有道的推断,那伙劫囚人不是任务失败,只救走了杨千叶和宋仲基,而是本来就冲着杨千叶去的,救宋仲基也只是顺手为之。罗霸道和宋仲基都已悄然消失,再未回东宫六率,就已证明了这一点:他们其实是杨千叶的人。

不过,以眼下形势而言,只要二人未落在朝廷手中,太子就是安全的。所以苏有道笃定地告诉太子:不必慌张!齐王手中,既无物证,也无人证。他一个谋逆之人,毫无凭据地攀咬太子,皇帝会信才怪。

就算皇帝信了,也不可能凭着齐王一番话,便对他如何,因此太子眼下仍然安全,而只要拖过这风声最紧的一段时间,他们就要发动兵谏劝禅了,那时已是图穷匕现,也不在乎皇帝是否明了真相。

眼下,东宫在提心吊胆地等待:齐王是招出他来,还是希冀东宫能去营救他,而咬紧牙关不说。朝堂上的人则在等待皇帝拿出惩治措施,以决定自己该如何行止。

然而,半个月的功夫过去了。齐王依旧囚在太极殿上,他的四十多名死党始终囚在大理寺内,皇帝那厢毫无动静,似乎对自己的亲生骨肉,皇帝也举棋不定,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齐王怎么说,可已招供?”

御书房内,李世民语气淡淡地问李绩。李绩旁边站着一个小黄门,眉目清秀,如果不是挨了那一刀,想必会很招姑娘们喜欢。

如果正在家中翘首盼望夫君归来的吉祥、作作等人看到他,怕是要大吃一惊,因为……这个小黄门儿,正是李鱼!

小黄鱼……啊!不是,小黄门李鱼站在旁边,一脸幽怨,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

没办法啊,出去这么久了,好不容易回到了京城,他的三妻四妾美娇娃啊,还有他那白白胖胖的宝贝儿子,更不要说还有一位第五娘子挺着大肚子都快生产了……

换作谁不是归心似箭?

但,皇帝现在万万不能处理太子!哪怕人证、物证尽数齐全了,也绝不可以马上动手!皇五子谋逆,造父亲的反,这丑闻已经够了!如果现在再爆出来皇太子也在蓄谋造反,这个皇帝还有何脸面登上金銮殿?

堂堂天子,连自己的家都治理不好,自己的儿子都管教不得,如何治理天下,如何管束万民?

可东宫就在皇宫一角,与皇帝的内宫不过百十步距离,天知道他何时会发现?一个大意,就得阴沟里翻船。

李绩、尉迟恭、褚龙骧,三员大将,已经从外、中、内三个环节,各负其职,严加戒备了。可这种戒备是暗处的,不能明明白白地摆出来,叫人一看就是针对东宫,势必有所约束。

一旦东宫蓄养了几个高手,如同李鱼在齐州擒齐王一般,来个“斩首行动”,外边便陈列了百万大军,又有何用?

因此,褚龙骧褚大将军灵机一动,向皇帝献了一计。

没错,最终献出这一妙计的,居然是大老粗褚龙骧。

褚龙骧建议挑选骁勇果敢的勇士若干名,扮作太监,侍奉宫中。这样,即便东宫突然发动,凭着这些人也足以保护陛下脱身,只要能护着陛下逃到玄武门,又或者封闭宫殿守上半个时辰,禁军大队便可赶到救驾。

李世民一听,欣然允诺。

唐时风气比较开放,他还真不介意让士兵们在内宫驻扎一段时间。当年处死太子李建成及其子嗣、齐王李元吉及其子嗣,又把二人貌美的妃子纳入宫中时,李世民固然有泄愤和斩草除根的想法,但也知道自己手段过于酷厉,很长一段时间心里发虚,寝食难安,以致日有所思,夜化噩梦。

那时他就曾把尉迟恭和秦琼及其一众亲兵召至宫中,以其杀气镇慑他想像中的冤魂。所以,李鱼就摇身一变,成了尚宫女官下辖的一个太监。

尚宫局女官是正五品的女官,级别着实不低,其下辖诸男女内官则六七八品都有。其中司记、司言、司簿、司闱级别最高,六品;典记、典言、典簿、典闱则为七品;掌记、掌言、掌簿、掌闱则为八品。

其余则为九品官了,比如典琮、司令等,李鱼如今就是司令,李司令。

李司令负责御前宣奏,就是专职负责替皇帝跑腿,传个话儿啊,找个人啊,送个口谕啊……,如此人物,当然得时时伴驾,侍奉君前。而皇帝秘密征召了八十名勇士入宫,扮作各司各局的太监,却把最最近身的这个职位给了他,足见信重。

李司令……,很觉光彩。

李绩把齐王签字画押的口供双手呈递,李鱼站在旁边儿纹丝没动。

李世民瞟了他一眼,咳嗽一声。

李鱼抬头,好奇地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的眼神儿向李绩身上一转,扬了扬眉,李鱼这才恍然,连忙走过去,一抬手……

一只手接好像不对劲儿吧?李鱼一只手已经拿到了口供,之后才把另一只手扶上去,给人一种感觉,就似那口供太沉,拿不动似的。

但李世民单手接过,展开看了一阵后,却是手臂微微颤抖,真的有些拿不动了。

口供轻轻地飘落在案上,李世民怔忡良久,轻轻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了!”

李绩有些不忍看他黯然的眼神儿,微微低头道:“陛下,齐王……再三求恳,希望能见见陛下,当面请罪。”

李世民唇角慢慢漾起一丝苦涩的笑意,轻轻地道:“如今相见,莫如不见!”

李绩心中也是轻轻一叹,已经知道了齐王的结局。

如果没有太子谋反这事儿,皇帝很可能会网开一面,对这个不孝子判一个终生幽禁。可如今又掀出了太子谋反一案,对齐王,做为一个君王,他是绝不可能手下留情了。

“传旨吧!”

皇帝淡淡地吩咐,声音无比地消沉。

李鱼依旧毫无觉悟,直挺挺地站在那儿,直到发现李绩没有欠身领命,才醒悟到这是他的差使,急忙躬身,学着电视剧里的太监们一样,把拂尘一扬,结果风向不对,粘到了自己脸上。

李世民道:“李祐,贬为庶人,赐死!”

李鱼心头一颤,道:“喏!”

李世民沉默了片刻,才压制住声音的颤抖:“一众谋反从犯,尽皆处死!”

李世民闭了闭眼睛:“罪……莫及家人了,其余人等,既往不咎。“

他是谋反者的亲爹,还如何罪及家人呢?自家这笔账都算不清楚了,而且他心里也清楚,那些大头兵们,当真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虽是谋反大罪,此番处治的范围,却算是极小了。真正处斩的,不过四十余人。

李鱼暗暗松了口气,欠身道:“喏!”

李世民摆摆手,李鱼便往中书门下去传旨,堪堪走出御书房的殿门,刚到了院子里,就有一个大太监急急走来,一见李鱼,便站住了。

做为一个大太监,他自然清楚李鱼的身份,所以倒不敢真拿人家当小太监使唤。他站定了身子,向李鱼微微一笑,轻轻拱了拱手,道:“有劳,陛下如今,可在处理奏章?”

这是官话了,他实际上想问的是,皇帝现在心情好不好。这是宫里人的习惯,不先了解清楚了,报好消息有时也能拍马屁拍到马腿上,更不要说是坏消息了。

李鱼在宫中几天了,对此心中了然,忙也站定,还礼道:“公公若无要事,此时就且莫进去了,陛下此时,心情不好,非常的不好。”

那太监听了怵然一惊,急忙道谢:“多谢关照!”

李鱼点点头,径去传旨了。

那大太监伫立片刻,轻轻叹了口气:“陛下此时心情极差,秀女们入宫的消息便暂且不提了吧,没得去御前讨个没趣。”

他摇摇头,也自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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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44集 清算

皇帝的旨意传到大理寺,大理寺立即开始执行。

这是谋反大罪,不用等到秋后问斩,即刻施行,而且因为造反的主谋是皇帝的儿子,这也算是皇室的一件“家丑”,所以处斩这些从犯,并不采取公开处决的方式。

四十多人,包括那尚健在的三位“王爷”,便都在大理寺内被解决了。

李鱼又回到宫中,把对齐王的处置旨意传达到内廷,内廷一位姓洛的大太监长吁短叹一番,便对身边一个小太监道:“哎,果儿,你陪李将军去太极宫,向齐王传达陛下的旨意吧!”

是陪同,也就是说,真正传旨、监督执行的人,就是李鱼了。

而李鱼可不是真太监,那位大太监对他的身份其实很清楚,但还是含糊地做出了这个决定。

李鱼也知道,这是因为要被施以绞刑的人是皇帝的儿子,那大太监不愿沾手。这种差使,执行了也不是什么有赏赐的事情,而皇帝的儿子死在你的手上,就算他罪有应得,且是皇帝本人下的命令,可皇帝再看到你时,心里会不会觉得腻歪?

这些宫里有职司的大太监,都是天天在皇帝眼么前儿转悠的人,可不想在皇帝眼中搞出这样的不自在。

李鱼又不傻,当然听得出他的忌讳。可这大太监是御前的人,如果推脱,因为死人被人惦记上难受,被个活人惦记着那就更难受啊,所以话到嘴边儿,他又咽了回去。

太极殿如今成了软禁齐王的“牢房”,外有孔武有力的太监数十人看守,自李世民同意调几十名禁军高手扮成太监入宫后,便从中调拨了四人,加入了这太极殿的守卫当中。

四人中的头儿是一名伍长,名叫王东。王伍长同那些太监们一样孔武有力,为了进宫冒充太监,还刚剃了胡子,他本是一脸的络腮胡子,如今刮得也不甚干净,青渗渗的一张脸,看着有点吓人。

李鱼到了此处,便传旨意道:“陛下有旨,齐王谋逆,着贬为庶人,赐其死罪!洛公公派我二人前来监刑,立即执行吧!”

李鱼说完,和那果儿对视了一眼。洛公公想撇清自己,李鱼一样是如此。这就叫大懒支小懒,小懒干瞪眼。总之,这差使不是落在自己手上就行,所以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移开了目光去。

那接旨的太监却也是同样的心思,听罢旨意,便对王伍长道:“王将军,我等看似强壮,实则无力。齐王孔武有力,若是挣扎起来……,王将军可否助我等一臂之力?”

王东只是一个伍长,被人尊称为将军,登时骨头一轻,当即便摩拳擦掌,答应下来。他一挥手,便领了那三名军将,跟着李鱼、果儿公公和那接旨太监等一干人等进了大殿。

齐王此时正坐在榻上发呆。

他宅是宅,可是平时宅在王府里,有醇酒美人,有狐朋狗友,其实快活的很。可在这里却什么都没有,偌大一个宫殿,空荡荡的就只他一人,实在无聊的想死。

几次三番求见父亲,想利用亲情打动他,齐王也想过了,他虽然混蛋,只要抱着父亲的大腿哭天抹泪地乞求一番,父亲还真未必下得了狠心,这个王位是保不住了,但做个富家翁应该还是可以的。

他正发呆,李鱼等人就进了。

李鱼看了一眼果儿公公,果儿公公向传旨太监呶了呶嘴,传旨太监向王东王伍长咳嗽一声,王伍长便一活动双腕,踏步上前,大声道:“陛下有旨意,齐王谋反,大逆不道,着即贬为庶人,赐其死罪!”

一个太监急忙捧着一匹白绫上前两步。

齐王正在发呆,他们走进来时根本就没注意,等那王伍长说到一半,齐王才清醒过来。

“什么什么?父皇赐我死罪?不可能!这不可能!”

齐王面色苍白如纸,疯狂地大叫起来。

他从榻上一咕噜爬起来,赤着脚,撒腿就要往外跑,那接旨太监急忙大叫:“拦住他!拦住他!”

众太监齐齐上前,张开双臂,想去拦阻齐王。

“滚开!我要去求见父皇!”

齐王奋起勇力,双臂一振,众太监被他的猛力一下子振开了去,呈溅射状倒飞出去,但齐王只向前迈出一步,那王伍长和三个伙伴便一拥而上,拧胳膊的抱腿的,将他紧紧锁住。

一时五人便挣扎在一起,他们一起重重地倒地,犹自挣扎。李鱼和那果儿公公、接旨太监紧张地看着,就见五人拳打脚踢一番,齐王趁着一员军将眼睛被打个乌青,一把将他肋下的刀抽了出来。

“快阻止他!”

李鱼大惊,这时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了,李鱼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官靴向前狠狠一踢,坚硬的靴尖正中齐王脉门,将那刀踢得“呼”地一声旋转出去。

果儿公公和传旨太监也慌了,这要真让齐王冲出去,不要说真能冲去见驾了,就算被他杀了几个太监宫娥,大家都要一起吃罪。当下也就一起扑了上来,接旨太监倒骑在齐王身上,死命地锁住他的大腿。

果儿公公忙不迭把被齐王压在身上的白绫抽出来,拼命向他颈上套去。

齐王嘶声大吼:“放开我!我是皇子,你们好大胆!我要去见父皇!放开我!”

他一边大吼一边挣扎,那白绫子又长,被他捡起一截,反缠在果儿公公颈上,勒得果儿公公直翻白眼。李鱼一见不妙,连忙扯住已套在他颈上的白绫,右脚往齐王后脖梗上一踩,双手用力,拼命向后勒去。

一群人八爪鱼一般纠缠在一起,也不知道勒了多久,那齐王脸孔胀紫,两眼突出,舌头探出老长,喉间骨节吱嘎嘎作响。

王伍长被齐王压在身上,右手不断拍地,就跟拳台上认输的拳手似的:“且住手!且住手!齐王已死!齐王已死!”

李鱼听了这才定晴一看,齐王果然一副吊死鬼模样,把李鱼吓了一跳,赶紧松了白绫。

那王伍长却是福至心灵,混乱之中一把就攥住了白绫,再也不撒手。皇帝身边的近人都有忌讳,他可没有,而且由他执行处决谋逆的这桩资历在手,至少少奋斗十年。

众人纷纷爬起,就见齐王脸色青紫,吐舌瞪眼,已然气绝了。更可怖的是,众人这一放开,齐王的脑袋就软绵锦地耷拉下去,根本支撑不住,却是方才混乱之中李鱼用力太大,把齐王的脖子已经勒断了。

这时众人才发现齐王伏尸之下一滩尿迹蔓延开来,果儿公公掩着鼻子,退后几步,道:”亏得诸位齐心用力,真叫齐王跑出去,大家可都要倒霉了。”

他喘了两口粗气,又对那接旨太监道:“你等把这里收拾停当,稍后皇帝定然还有旨意过来。”说完便转向李鱼,笑眯眯地道:“李将军,咱们去复旨吧!”

************

“齐王痛哭流涕,悬梁自尽时,观其神色,已有悔意。”

李鱼回复皇帝的时候,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关于齐王如何垂死挣扎,大家如何手忙脚乱地弄死了那个疯狂的宅男胖子的过程,只字未提。

李世民听到“痛哭流涕”时,一缕叹息便轻轻地吁了出来,待听到“已有悔意”时,他蓦地转过了身去,但是李鱼还是看到了一抹泪光,一闪即逝。

李世民背对李鱼,沉默半晌,才轻轻地道:“传旨,祐儿……以国公之礼安葬吧!”

李鱼欠身道:“喏!”

李世民又道:“齐王无子,除其封国!另,杜行敏平叛有功,任命为巴州刺史,封爵南阳郡公。蔡伦……”

杜行敏原本不过是齐州一个兵曹,如今竟然一跃成为刺史,而且还有了爵位,李世民御下,果然不吝赏赐。

李鱼说到“除其封国”时,他就已平静了心态,此时已然转过身来,对有功之臣一一封赏一番,最后才语气一顿,看着李鱼,温和地道:“你的功劳,比杜行敏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如今尚有东宫一事不曾解决。你的功劳,以后再叙吧!”

李鱼忙欠身道:“喏!”

李世民长长地吁了口气,出神半晌,唇边渐渐逸起一丝讥诮之意:“齐王被赐死,东宫该松了口气吧。”

这句话似问人,似自问,只是李鱼却是绝不敢插嘴了,人家父子间事,听听就算了。不过想想李世民此时此刻的心情,李鱼心中也不禁叹了口气:“哎!我家的孩子,将来也少不了。一定得防微杜渐,可不能跟皇帝家似的,整出这么多狗皮倒灶的事儿来!”

东宫里,听到齐王被赐死,太子一屁股跌坐回罗汉榻上,长长地吁了口气。

齐王已被赐死,而父皇并未向他发作,看来齐王至死,终究是没有供出他来啊。齐王对他会有维护之意?李承乾摇摇头,他才不信。不过,如果是齐王明知必死,故意瞒下他要谋反的消息,希冀借他之手对付父皇,从而报仇,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太子马上又想到了苏有道所分析的另一种推测:那就是齐王已经招供,但皇帝没有任何旁证,无法凭此一言,就对东宫做出处置,那样的话……

太子又紧张起来,忐忑半晌,才把牙一咬,暗暗地冷笑起来:“那又如何?反正我是决心动手了!如今就看是你先动手还是交先动手。只是……”

“只是齐王如果已经供出了我,就算父皇没办法凭其一言对我动手,却必然已经有了防范,再想对父皇下手,却是难上加难了。”

李承乾蹙着眉头沉吟半晌,霍然抬头道:“快!快去请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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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45章 选秀

“皇帝未必还不知道太子有心谋反!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苏有道对太子沉声说道:“这是生死之局,不可心存侥幸!”

李承乾紧张地道:“如果父皇已经知道,为何却不动我?”

苏有道眯了眯眼睛:“刚刚五皇子谋反,紧接着便是大皇子,皇室体面呢?天子连自己的家都管不好,如何面对天下人?”

李承乾吁了口气,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父皇已经知道,本宫岂不是完蛋了?”

“未必!”

苏有道沉声道:“皇帝并不知道太子手中有什么底牌!”

苏有道目光灼灼地盯着太子:“尤其是侯大将军这张牌!”

那几位闲王、驸马,平素里就与太子时常来往,皇帝纵然不知道他们是否参与了太子的谋反,但查索下来,也得对这些与太子关系亲密的人提前防范。

但是侯君集则不然,这位大将军与太子平素并没有什么来往。他想造皇帝的反,是因为他对皇帝给他的惩罚不满,怀恨在心,而他需要一面旗帜,这面旗帜就是太子。

以他的身份地位,平素里是不可能与太子有什么交集的,两人平素的接触也因为侯君集和太子的敏感身份,所以十分隐秘。

而太子的底牌中,最强大的就只有东宫六率和侯君集的大军。皇帝如何对太子产生怀疑,东宫六率必然是防范重点,那么可资利用的就只有侯君集这一条线了。

想到这里,苏有道对太子道:“不管皇帝有无察觉,我们近期都得动手了。六率这边,可适时做些举动,以吸引皇帝的注意。侯将军那边,太子应完全忘掉,不要接触,也不要提起,就当没有他的存在。”

太子吃惊道:“这是何故?”

苏有道道:“只有连太子都完全忘记了侯将军的存在,所在所为,才不会叫陛下有所察觉,从而揪出侯将军这条线。侯君集如今已是太子成功的唯一保障!关键时刻,臣会与侯将军取得联系。”

太子扼腕道:“此时不维系着,万一侯君集反悔……”

苏有道摇头:“侯君集已参与其中,此时反悔,也来不及了。以他性情为人,决不会有此反复之举。”

太子长长地吸了口气,道:“好!孤明白了!朕的生死,全都拜托先生了!”

苏有道站起身来,向太子长长地一揖。

自太子成年以来,就与行渐行渐远,有什么事情也不大肯跟他讲了。如今虽然形势危急,但太子肯把一切重新托付于他,苏有道心中激动,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态油然而生。

他相信,事仍有可为!

齐王不知道太子招揽了侯君集,皇帝也就不知道。只要这张底牌在手,关键时刻就能化为奇兵,胜负生死,此时还难说的很呢。

************

偏殿前大广场上,莺莺燕燕,群雌粥粥。

新入宫的秀女们此时都集中于此。

大唐的宫殿十分庞大,宽广的很,就只这偏殿前的一个“小广场”,容纳千余秀女也是绰绰有余。

李鱼站在殿门里,望着广场上的千余秀女,看着一众太监在进行最终的筛选。最终人员筛选完毕,将由其领去各宫,进行分配。

李世民才刚刚死了儿子,虽说那儿子忤逆不孝,心情终究是不好。而每年选秀,又是固定的流程,所以他也懒得多过问,便吩咐李鱼来传旨,叫太监们依旧例处治。

李鱼看着太监们进行筛选,颇有一种小商贩在卖水果的感觉。

首先,他们按这些秀女的出身高低贵贱开始分组,这个过程就好像是对不同的水果进行分类。贵的、贱的、时令的、进口的,分门别类。

然后在同一类中,再把溜光水滑卖相好的摆在前边,歪瓜裂枣的放在后边。当然,这所谓歪瓜裂枣,只是相对而言,能被选进宫中的,就没有一个貌相不周正、身材过瘦或过胖的。

接着他们就开始进行最后的分派,那些出身好、背景大、貌相好的,全都单独请到一处偏殿内暂居,这些女孩都是官宦人家女儿,都是要封妃嫔的,这也是皇帝笼络臣子的一种手段。

然后是出身好、背景大但貌相平庸的,这其中家世背景极好的,也同样会被请入另一处偏殿,哪怕是皇帝不喜,也会授予妃嫔品级。而其中有家世背景,但又不足以强大到令太监们重视的,将会被授为女官。

再接下来,是对那些出身一般、背景一般,但身材相貌确实极其出众的,她们会被领入第三处偏殿,这些人不会马上拥有妃嫔或女官的品级职位,却有机会成为侍候皇帝、皇后、贵妃的宫女,有机会在御前晃荡,万一被皇帝相中,也就飞上枝头,有了品级。

至于再次之的,也许她们的身材相貌较之那些贵女中大多数人都更出众,但也只会被分配至其他地方,虽然同是在宫中,但很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看到皇帝一眼。

华姑是荆州大都督的女儿,仅凭这一身份,就够归入第二批次的。再加上她姿容姣好,身段窈窕,所以理所当然地进入第一批次,成为必然进入皇帝菜篮子的一把小白菜。

化名郭欣恬的杨千叶就比较悲催了。

一个商贾之女,而且还是犯了罪的商贾,而且年纪都那么大了,马上就二十一了,也太老了些,就连那些老太监们都有些嫌弃。

不过叫她走动几步,询问几句,瞧她言谈举止优雅大方,完全都不用培训,较之宫中许多已经住了多年的妃嫔宫娥,还要高雅优美,几个老太监又有些不舍得了。

几个老太监核计了半晌,还是决定,网开一面,把她划入第三批次。

“啧啧啧,姿容、相貌、身段儿、谈吐,都是上上之选,就可惜老了些,若只十三四年纪,当为第三殿之首了。”

已然年迈到了二十一岁,被老太监们嫌弃的不行的杨千叶……哦!郭欣恬姑娘,自己却开心的很,有机会侍候皇后、贵妃级别的妃嫔,甚至直接到皇帝身边听用,那就有大把的机会下手。

李鱼是外臣,绝不可能进宫的,没有那个扫把星在,这一次一定能大功告成了吧!

“唐姑娘”美滋滋地想。

被选入第一殿的姑娘们最大的才十五岁,这些姑娘们同样心怀憧憬。皇帝究竟长什么样子?他会不会喜欢我?皇帝的脾气大不大,好不好侍候?好紧张呀……

她们知道,自己一定会成为有妃嫔的品级,而有妃嫔品级的姑娘,就一定会被皇帝临幸,这不取决于皇帝本人喜不喜欢。唐朝的皇帝可不像清朝的皇帝那般权柄无双,可以翻牌子选人。

你纳进宫来做了妃嫔的女人,你就有义务跟她睡觉,让她得到临幸与温存。只不过,九嫔之下,则九九而御。意思就是说,位列九嫔之下的妃嫔,每九个人共同承恩一夜。

这九个人真能雨露均沾?那自然是不可能的,皇帝没有那么神勇的身体,朝廷制度也不可能允许皇帝如此糟塌自己,这也就是变相地给了皇帝选择权。实在难以“下咽”的小菜, 那就只有旁观的福利了。

当然,这些少女们就没有“惨烈”到叫皇帝无处下眼的地步的,所以多多少少,总能站些雨露君恩。嗯……,这就是大唐的后宫侍寝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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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46章 箭在弦上

尽管之前准备充份,谁将入选哪一批次,大太监们从姑娘们的出身来历就已分得差不多了,仍然将至中午,这才分配完毕。

最下一等的有可能安排去浣衣局,或者负责外围洒扫事宜的,压根儿就没机会进入核心区域,直接就叫相应的管事太监或女官给领走了。

其他人则由李鱼带入内宫,再交由相应的女官,进行最后的“培训”,她们得了解宫里的诸多规矩,然后才能各司其职。

李鱼满眼莺莺燕燕,一眼看去眼都要花了,况且也不能盯着人家品头论足地乱看,这可都是皇帝的女人,所以只匆匆一扫,便很客气地对最前边的数十名女子道:“诸位秀女,请随我入宫。”

第二和第三批次的人就不用逐一招呼了,只管跟着行走就是。

李鱼没有细看这些女孩儿,可他是引领大家入宫的人,这些女人可都看见了他。

人群中华姑瞧见此人模样,便是暗暗一咦。两人相识时,李鱼已经成年,华姑这些年变成大姑娘了,变化颇大,真就当面看见,李鱼也未必就能一下子认出来,但华姑看他,还是认得的。

“好面熟!和大鱼哥哥好像!”

华姑盯着李鱼细看,越看越觉得像,只是……大鱼哥哥进宫做了太监吗?

华姑实在无法想像,原本远在利州的李鱼,怎么就跑到了京城来,而且还入宫当了太监。就凭小神仙那本事,不管走到哪儿,总不会饿死吧?只是形容相似的另一个人?

华姑满心的好奇,不时地向李鱼望来。李鱼前边带路,可没注意到这一群姑娘里,正有一人好奇地打量着他。

杨千叶站在第三批次里,隔得较远,可她一眼就认出了李鱼。

初时,杨千叶也吓了一跳,以为是看到了一个与李鱼长相相似的人,但仔细再看,他的举止动作,越来越能对得上号。

“他是李鱼?不可能!他怎么可能进了宫?”

杨千叶急急思索着,如果他真做了太监,就只一个宫刑,也没这么快就能行动自如的道理,难不成是我认错了人?可这人也太像他了。

杨千叶想着,便又往人群里藏了藏,双腿下意识地有点弯了下去。

这些入选的秀女大多数是十五岁上下,十三四的也有,十七八的也有,像她这么“老”的绝无仅有。那些姑娘们身子都还没长开呢,再加上杨千叶本就身材颀长,显得比别人高出大半头,不小心一点,还真很容易被看到。

李鱼把人带去内宫,交给相应女官,便持名单去见皇帝。

华姑很想弄清楚这人究竟是不是她童年时候认识的那位大鱼哥哥,不过她本就是官宦子女,自然明白宫里规矩森严,尤其那老女官一出现就沉着个脸,仿佛谁欠了她八百两银子似的,自然不敢自讨没趣。

“嗯!就这样吧。”

李世民这几天心情不好,脸色也有点差,他只是随手接过名单,简单地看了看那些女孩儿们的身世来历,确定其中没有不适合册封职位的人,便点点头,提起朱砂笔写了几个字,吩咐李鱼交付有司办理。

很快,册封名单就出来了。此番入宫的人中,有一女封为正四品的美人,因为其祖父曾做过宰相。另有三人封为正五品的才人,因为其父都是一方封疆大吏,其中就包括华姑。

剩下的十几个女孩则分别封为宝林、御女、彩女。至于没有册封的,仍然是秀女,除非皇帝另眼相看,否则就不算是妃嫔中人,只能做女官或高等级的宫女了。

大唐的宫殿群极庞大,后宫佳丽总人数足足有数万人,真可称得上是一支娘子军了。理论上,只要皇帝愿意,后宫的女子他都可以临幸,但是实际上有这机缘的却极少。

李世民的皇后长孙氏此时已经过世,长孙氏死后,李世民再未封后,所以此时只有十几位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另有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共九嫔也是满员的。

至于婕妤、美人、才人各九人共计二十七世妇则还有三个空缺。宝林、御女、彩女这三个品级各二十七人共计八十一御妻也未满员。这些空位就是那些秀女宫娥们的希望,不过很大机率上,这些空缺是留待下次选秀入宫的女子的。

已经得到名份的,就得排入侍寝名单了,唐朝后宫侍寝顺序是按照月圆月缺来确定的,每月的前十五天为渐满,后十五日为渐缺,所以从初一到十五就由地位低的轮到高的,十六到月底前则相反,再由地位高的轮到低的。

九嫔以下是“九九而御”,即每九个人共同承恩一夜。所以此次入选美人的那位宰相之女和入选才人的包括华姑在内的三位封疆大吏之女还要再凑五位宝林、御女,共同排在一晚,当在本月下旬的二十三日。

如今是十一日,尚有十二天。不过这十二天可不是照顾皇帝心情,让他暂时歇歇,而是因为这十二天还排有别的女人需要她们的皇帝男人抚慰。

“这也太苦了吧?什么事都是过犹不及啊!吃饱了蜜不甜……。嗯……皇帝如果不想要,就算有人侍寝,他自然也可以不睡的。哪个妃嫔还敢指责皇帝不成?”

李鱼揣摩一阵,忽然苦笑一声:“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替人家操那个心干嘛。”

哎!皇帝不急,我急啊!

想起他那甜美可人的吉祥,性感火辣的作作,一张嘴巴迷死人的深深,可以解锁很多新姿势的静静,还有他那可以风情百变的第五凌若……

一团小火苗,在李鱼心中燃烧着,灼得他那一颗心呐,真是抓心挠肝!

太子!

我的太子大爷!

你快点反了吧!

赶紧叫我把你抓着,我就可以回家了。现在这样子,我都不可以和家里取得一点联系啊……

太子其实很急,皇帝这边全无动静,反倒让太子忐忑不安,寝食不稳。忍耐了几日,他还是把苏有道以及几个同谋都找了来。

“诸位,孤不能再等了,再这样下去,孤会被逼疯的!”

李承乾攥紧双拳,对苏有道急切地道:“先生那边究竟准备的如何了,越迟发动,对我等越不利啊!”

苏有道沉声道:“臣已与侯将军取得了联系,侯将军已经开始准备了。臣昨日刚把京城驻防兵力以及每日值戍将领的详细情报送去。侯将军那里已经开始谋划了。”

李承乾迫不及待地道:“那我们得尽快动手了。诸位可有计议?”

赵节和杜荷对视一眼,赵节道:“那……我等上次与太子说的诈病引皇帝探视之计?”

李承乾苦笑道:“就只怕如今东宫这边向父皇报一声孤已经死了,父皇都不会到东宫来,孤……”

苏有道截断他的话道:“这个计策还是可以一用的!”

李承乾讶异地看向苏有道。

苏有道微笑起来:“如此,可以让皇帝把注意力放在东宫这边,以为我们技止于此!”

李安俨恍然,击掌道:“好主意!而实际上我们却暗度陈仓?”

苏有道点头:“不错!此事还得有赖于李将军。我的计划是这样,太子这边向宫中报病,将各方的注意吸引在这里。侯将军那厢调兵进城,如果能唬过守城官兵最好,若是不能,便强行突破,趁夜杀奔皇宫。

李将军,你是左屯卫中郎将,负责宿卫宫廷的,到时就得靠你打开宫门,接应侯将军进来。只要我们能迅速掌握住皇帝,长孙无忌、李绩、尉迟恭等人何足道哉?外边便是有百万大军,也不堪一提!”

“咳!我们……怎么办?”

赵节问了一句。

苏有道沉声道:“你和杜兄到时候就来到这东宫,与太子在一起。只要宫中得手,发出讯号,你二人立即率人拥太子入宫。早朝的时候,要确保太子登上永安宫正殿,出现在百官面前!”

赵节和杜荷对视了一眼,心中颇有些失望,如此一来,他们只有拥戴之功,但具体功劳,实在连侯君集的一根小手指都比不上。

出谋画策的是苏有道,领兵进城的是侯君集,负责接应的是李安俨,这三人功劳都将远在自己之上,汉王李元昌功劳固然也不大,可人家是太子的叔父,一旦太子得位,就要靠这位皇叔去现身说法,说服皇室众人拥戴新天子。

哎!

这两位一个自己就是驸马爷,一个是驸马爷的儿子,做为皇亲,权柄不重,一想到冒了生死之险参与谋反,但是在其中仍然只是一个打酱油的角色,心中着实不甘。

可他们也知道,这时候起作用的只能是人家手里的兵,只得怏怏应允。

苏有道说完了计划,对李安俨道:“李将军是哪一日当值?”

李安俨骤听计划马上就要实施,也是紧张兴奋得心口乱跳。他咽了口唾沫,答道:“后天!后天晚上,就是由我戍守玄武门!”

后天……

苏有道眯了眯眼睛,道:“事不宜迟,我马上去见侯君集!”

正文 第547章 各有烦忧

杨千叶站在众女子前面,按照女官的吩咐,正在演示如何站立与行走。

入宫的女子都要接受一段时间的礼仪训练,以免君前失仪。但那女官只不过一个上午,就对杨千叶青睐有加了。

杨千叶可是在前隋大内总管墨白焰的严格指点下,认真学过宫廷礼仪的,那站立行走之姿,就算以那严苛的女官要求,也是毫无瑕疵。所以,她就被唤到众人之前,成了每天的示范者。杨千叶是第三组的人,每一组的姑娘都有专门的女官在各自的场所教习,所以杨千叶虽然每天都要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与华姑却不在一处。不然,她容色变化不大,华姑那丫头一定也认得出这个曾冒充她

小姨的女子来。

“不错,就按照欣恬的仪态、动作,你们练习一番!”

女官刚说完,就见远处几名宫娥正陪着一位丽人款款行来。

那女官见状,马上摆手叫众人肃立,自己也侧(身shēn)避到路旁,谦恭的很。

这里是御花园,时不时就有人经过,但那女官可未见对别人如此谦恭,众秀女一看就知道必是高阶的妃嫔,当下也是鸦雀无声。

“奴婢见过杨妃娘娘!”

待那几名宫娥簇拥的黄衫丽人姗姗走近,女官立即上前拜礼。

“杨妃?”

杨千叶心里咯噔一下,本来是垂了首的,这时却一下子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女子。

那女子如今不过二十四五岁年纪,一张鹅蛋脸,容颜极是俏美。杨广的基因还蛮强大的,这位杨妃与杨千叶,有五六分的相似。

杨千叶早就调查过大唐宫廷的事,一听“杨妃”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姐姐,同父异母的姐姐,前隋的公主。

皇帝有四妃,其中姓杨的只有一位,所以杨千叶一听杨妃,就知道必然就是自己那位从未谋面的姐姐。

“哦!是齐玉啊!”

杨妃站住,向那女官微微一笑:“本宫园中那眼池子里,前些(日rì)子暴雨,逃了些鱼,再观未免无趣,你去调配百十尾来再放进去。”

这些女官平素里都各有职司,秀女进宫,临时抽调来教礼仪的。此时杨妃有吩咐,那叫齐玉的女官忙答应一声。

杨妃说罢,便继续前行,完全不曾看到,秀女群中正有一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含泪光,而那,正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杨妃过去后,那女官便叫大家原地休息,自己先去支应差事。

杨千叶仍然望着杨妃消失的方向,痴痴出神。

根据她的调查,这位姐姐是在十三岁的时候被李世民纳入宫中的,十五岁生了皇三子吴王李恪,过了几年又生了皇六子蜀王李愔,位列四妃之一,在宫中地位也算极高的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李世民的枕边人,有的是机会下手,你却不能为父报仇?”

杨千叶紧紧地握住拳头,指尖扎在掌心,可心里却更痛。然而,天家无(情qíng)。这位公主(殿diàn)下自出生,其实都没见过杨广几次,父女之间,哪有几分亲(情qíng)。而改朝换代的事,又很容易被人忽略了个人私仇,这位公主不曾像杨千叶一样,从小被一帮太监灌输了那么多

的理念,又怎么可能如她一般地执着?

“那位就是杨妃娘娘啊,好漂亮!”

“那还用说,人家可是前朝帝女,又给皇上生了两个儿子,地位稳着呢。”

“啊!前朝帝女啊?她……她不会怨怼当今圣上么?”

“哎!隋文帝时,纳有宣华夫人,还不是前朝陈国宁远公主?隋炀帝时,皇后萧氏,还不是前朝梁国公主?还不是一样的为她们的丈夫生儿育女,哪个把报仇视为己任了?江山社稷的事儿,咱们女人家……”

旁边那些秀女们叽叽喳喳地谈论着,杨千叶听在耳中,却是黯然神伤。

子不为父报仇,非子也!

她们可以忘了父仇,我不会!

我要效仿的,是汉时孝女缑玉!

杨千叶暗暗给自己下着决心,可是心头却突然又掠过了李鱼质问过她的一番话。是啊,杀害她父亲的人早就死了,只因为最后得了这天下的是李家,把这笔帐算在李家头上,算得着么?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坚持到现在,才出现在这里?

杨千叶一时心中惘然。

************

曲江,芙蓉楼。赵节与杜荷在楼上饮至大醉,相携着出了芙蓉楼,摇摇晃晃地便到了曲江湖畔。如今时节,已不适合游湖,湖畔荷花大半凋零,一派残败迹象。湖边只有三两小舟,艄公们大多无聊地坐在岸边聊天,等着

生意上门。二人到了湖边,杜荷酒意未去,便拉着赵节,醉眼一扫,瞧见一艘小船正泊在岸边,那(身shēn)材魁梧的艄公正蹲在船头刮着一尾肥鱼的鳞。便拉着赵节踉跄走去,道:“船家,载我二人,往湖中一((荡dàng)dàng)。蒸些鱼虾

来,再备些酒。”

那船夫见生意上门,连忙答应,扶了二人上船。其他船的船主登时大悔,早知道有这等主顾上门,就在船头相迎了,平白被这人抢了生意。

杜荷与赵节的几名随从见那小船甚小,自己再上去未免拥挤,可又不放心主人醉后乘船,忙吆喝岸边艄公,也载他们去湖上,并不远走,只跟着前边那条船。

几个艄公大喜,连忙也来接生意。

自杜荷与赵节从芙蓉楼里出来,后边就有两个酒客跟了出来,只是这二人还有一帮随从,那酒客不好近(身shēn)。此时见二人上了船,那两个酒客相视一笑,便真的走了。

李承乾意图谋反,便当真只有皇帝李世民心中有数么?

非也!比李世民还早一步察觉的,是魏王李泰!

李泰把太子哥哥视为自己最强劲的竞争对手,一直都盯着他,想找他的错处。所以,李承乾这边的异动,反而早早便被李泰察觉了,只是李泰知道的远不及李世民详细,也不确定太子居然等不及要造反。

他只是凭着李承乾的异动,感觉他似乎要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所以吩咐了人,比平时更加紧密地盯着太子。而杜荷与赵节,近来与太子接触频繁,自然也就成了他们的重点跟梢对象。

杜荷与赵节一出府门,就被他们盯上了,及至此刻,已经换了四拨盯梢的人,而杜荷与赵节所登的那一叶偏舟上,却也正是魏王李泰甚为赏识的一个护卫:铁无环!

“哎,你我苦心谋划良久,全为他人做了嫁衣啊!”

船((荡dàng)dàng)到湖心,蒸鱼就已做好了。蘸料是现成的,都摆在几上,自己调配就好。铁无环把蒸鱼、蒸虾、蒸蟹一一摆在桌上,便回到船头,压了炭火,用篙定住了船。

船舱里,赵节便沮丧地抱怨了一句。

船头,戴着斗笠望着湖水“发呆”的铁无环耳朵动了动,把他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赵节是太上皇李渊李五女长广公主的儿子。这位长广公主,在她父亲还是大隋唐国公的时候,已经嫁给了一个叫赵慈景的人,当然是政治联姻。等天下大乱时候,这两家的政治联姻也就破裂了。

待唐国公李渊摇(身shēn)一变,成了大唐皇帝,就给这个女儿另指了一位驸马:杨师道。这位公主,其实颇为多才多艺,诗画造诣极高,不过,这东西实在与陶冶(情qíng)((操cāo)cāo)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联系。

这位才女公主私生活上却是比较放((荡dàng)dàng)(淫yín)糜,赵节是她与前夫所生的儿子,待她再嫁,本来就不大受待见,再加上母亲的名声不太好,他在皇亲国戚的孩子们中间,又常受嘲笑,所以比较叛逆。

这也是他死心踏地地投靠太子,蓄谋造反的主要原因,他要证明自己,他想扬眉吐气。

而杜荷呢?这位大唐名臣杜如晦的(爱ài)子,其实是没有这方面苦楚的,只是他好死不死地,被(爱ài)女心切的李世民相中,把十六女城阳公主指给了他。

城阳公主和杜荷很不对盘,两个人似乎是天生的气场不合,二人成亲数载了,至今一如所出,连个一子半女都没有,足见二人夫妻关系之恶劣。

历史上,这位城阳公主后来改嫁了薛瓘,可是给薛瓘一口气儿连生了三个儿子,其中幼子名叫薛绍,便是后来鼎鼎大名的太平公主一生所(爱ài)了。

两相比较,足可看出这对怨偶关系之恶劣,一个血气方刚,一个尚是娉婷少女,本该是(情qíng)(热rè)时候,但两人连房事都没几回,相处极不和谐。

所以不幸福的杜荷,也成了太子李承乾的铁杆儿。他要重振夫纲,除非是立下大功,而不是靠着驸马(身shēn)份,换来的那个什么狗(屁pì)襄阳郡公这个爵位。

可如今,却是一切成空了。

在苏有道的计划中,他们两人可有可无,太子一旦兵变成功,坐上皇位,他们两个的处境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这两人一生抱负,愁绪难解,所以才相约跑到芙蓉楼来吃酒了。此刻上了船,在这江心之中,又只有一个看着极憨厚蠢笨的船夫坐在船头,两个人再无顾忌,一边继续吃酒,一边大发牢(骚sāo),酒醉之下,两人少了许多顾忌,你一言我一语,竟尔将那塌天的大秘密说了出

来。

铁无环胆子很大,可他坐在船头,听到舱中二人醉意含糊地言语,竟尔道出一个天大秘密时,险险就一跤跌进水里去:“我的天!东宫太子要造他皇帝父亲的反?”

铁无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求点赞!月票!

正文 第548章 错综

魏王李泰收到铁无环禀报的消息,先是大为震惊,几乎不敢置信,待反复询问,确定无疑后,登时化为满腹的欢喜。

这位大哥,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李泰满心的感激,甚至悄悄决定,自己一旦被改立为太子,有朝一日成为皇帝,而废太子李承乾那时还没死的话,一定不会杀了他。这样一位主动把太子之位拱手送上的兄长,就得兄友弟恭才行,到时候幽禁他的条件优渥些,每七天可以给他一顿肉食,哈哈哈哈……

李泰容光焕发,马上吩咐:“更衣!本王要入宫!”

铁无环站在厅中,暗暗一声叹息。这种兄弟阋墙的场面,在铁无环看来,实在是难免感慨。在他族中,迄今为止,还不曾出现过这种情况。但扪心自问,那应该是因为该部生活环境艰苦,外部压力甚大,为首领者几乎享受不到什么权力的快感,反而是重任在肩吧。

如果,铁骊部落也有大唐这样的势力……

铁无环摇了摇头,那是他一直想要追求的境界,可若因此使得他的家族也如此的尔虞我诈,究竟值不值得?

铁无环胡思乱想了一阵,忽又想到了李鱼。

李鱼随军前往齐州了,李绩已经率大军回来,可大哥却还全无消息。朝廷说,大哥被李绩大将军留在齐州善后了。也好,大哥不在京城,便可以避免趟这混水。皇家的事情,沾多了绝非幸事啊。

铁无环轻轻叹了口气,忽然醒觉,王爷今天更衣出行的准备时间似乎太长了些。

铁无环正想着,就见李泰又从后边慢慢地转了出来,仍旧穿着燕居的常服,背着双手,在厅中徐徐踱了一阵,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李泰才抬起头,对铁无环道:“你等继续盯着,比之前要更加的谨慎,宁可打听不到消息,也不可引起他们的警觉。”

铁无环怔了一怔,恭声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李泰又思索半晌,沉声道:“快!马上把长史叫来!”

王爷的长史都可以算是王爷的副手,他的主要职责就是替王爷背黑锅。所以,身为王府长史者,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整天跟王爷对着干,时不时就向朝廷弹劾一下王爷的不检点。

两下里关系恶劣的不可收拾时,就可以如愿以偿地滚蛋了。

不过,通常这样离开王府的长史,也就没有前途可言了。

皇帝把他派去给儿子,是辅佐同时也负有监视作用的。但你跟皇帝的儿子闹得水火不容,拍屁股走人,皇帝对你绝不可能有好脸色。

所以,大部分长史就走了第二条路,跟所辅佐的王爷努力搞好关系,变成他的铁杆,这样自己的日子就好过多了。王爷有什么黑锅,也不大舍得让你去背。

熬上些年头,王爷渐渐岁数大了,不再复有年少轻狂时的举动,自己也就功德圆满,攒够了足够的资历,朝廷必有回报。跟王爷走这么近,王爷造反怎么办?

嘁!上下五千年,有过多少个王爷啊,造反的才几人?那得多大的雨点儿,才能砸到你的头上。真要是这样都砸头上了,那就是天意,认了吧!

东宫的长史,无疑就是被雨点砸中的那个人,而魏王李泰的长史,则是春风得意。

他所服侍的王爷,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而且太子之位岌岌可危了,他所服侍的王爷是最有可能上位的,那么有朝一日他将是什么人?毫无疑问的宰相人选呐!

所以,魏王府长史这些日子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魏王这边一召,长史马上就急吼吼地赶来了。

魏王李泰对他面授机宜一番,这长史连连点头,很快就离开了王府。

第三天,皇宫收到了一份秘报。

秘报上用黄色的绫子缠了两道,这意思就是极其秘密,只能由天子亲手阅览。

密奏制度其实一直就存在。天子高高在上,远离民间,岂能完全信任身边人说的话?

虽说密奏制度在后世常遭人诟病,其实它是朝廷信息渠道的有力补充,是正常的。在现代社会,领袖的身边人探个亲、休个假什么的再回去时,领袖也会问问他的见闻,以免蒙蔽。

匿名举报,官方也是一直存在这样的渠道的。只不过,屁股坐在哪儿,就向着哪边说话。他若举报个贪官污吏,就是百姓眼中的斗士。他若举报的不合己意,那就是告密制度不现代、不法制了。

而且汉武帝、武则天、明朝、清朝这四个阶段,告密制度大行其事,实在是害苦了许多人,尤其是读书人,在其口诛笔侥之下,告密毫无疑问地就有了贬义色彩。

李世民时期也是有告密制度的,只是没有达至泛滥地步罢了。

密奏呈至御前,李世民一见是密奏,马上放下正在批阅的奏章,先查了火漆,确认无人打开过,这才取过银刀,亲手将它打开。看罢密奏,李世民脸上毫无表情,送来密奏的大太监微微斜眼瞟了皇帝一眼,也不晓得是谁告密,告的什么,心下虽是好奇,却不敢动问一句。

李绩沉默半晌,将那密奏就着火烧了,便若无其事地继续批阅起奏章来。

次日早朝已毕,皇帝随口说了一句:“兵部、户部留下!朕要听听今冬军中寒衣的发放情况。”

李世民就是个马上皇帝,一向重视军队,这随口一句吩咐,谁也没有多想其他,就连昨日呈上密奏的那个大太监,一时也未联想到今天这个小范围的讨论寒衣发放的举措,和昨天的密奏有什么关系。

只有魏王李泰,间接打听到这个消息后,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马上做出决定,撤回所有密探,免得打草惊蛇,弄巧成拙,接下来的事,该由他的父亲接手了。他相信,父亲会做的比他更好。不管是父皇的能力,还是父皇所掌握的力量,李泰自问,都是望尘莫及的。

他最大的倚仗,是父亲对他有别于其他子女的宠爱。

************

“自今日止,各位娘娘的礼仪演练就结束了。接下来,会有六局二十四司的奴婢们侍奉各位娘娘进行安置!”

女官彬彬有礼地说着。

她教授的是第一批次的几人,全都是有妃嫔职位的,其中一女是四品,还有几个五至八品的,全都是注定了的皇帝的女人,她可不敢像其他各组的“教官”那样颐指气使。天知道哪一天,自己就得拨到她们之中的某一人宫里当差呢。

李鱼作为御前“太监”,适时地赶到了。

他要了解这里的进程,以便禀报皇帝。

“呀!”

人群中,华姑一眼看到了李鱼,禁不住轻呼一声,急忙捂住了嘴巴,大眼睛左右一溜儿,幸亏声音小,没人听见。

华姑沉住了气,随着各司各局的安排,前往安置她们的宫殿----华沐苑。她是五品的才人,在后宫的位置已经算是极高了,但大唐的皇宫虽大,殿宇虽多,也还没有她独立的宫殿,可以自称本宫。

她和另外三名才人,分配到一座宫殿中,各自拥有不同的起居处、活动空间,各自不同的太监和宫娥侍候。如果年少寂寞了,还可以跟其他才人凑到一起,打打叶子牌什么的。

“李鱼!”

一直到她抵达分配给自己的殿宇,分配来侍奉她的太监宫娥见过了她,送她来的女官想要告辞,李鱼也要随之离去,华姑才忍不住唤了一声,李鱼一回头,她就知道没有认错,这人果然就是李鱼。

“家父曾在利州任职,李中官本也是利州人,是以认识。那时人家还是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呢,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故人!”

这是华姑对那女官的解释,解释的滴水不漏。不但说清了她做为后宫嫔妃与这太监相识的缘由,而且还点出了自己当时的年纪,避免有人嚼舌根子。

宫里头莺莺燕燕的,别看大家平日里仿佛亲热的不得了,可指不定谁就会在背后下你的绊子。甚至……,不需要结怨,不需要有过节,她看你不顺眼,她嫉妒你出身更好、容颜更俏,就足够了。

华姑年纪虽小,这些事却很明白。

“那倒巧,李中官,难得故人相见,就陪娘娘说说话儿吧,记得早早回御前禀报。”

那女官知道李鱼的真正身份,是以好心提醒了一句,否则他一个“完整”的男人,在后宫久滞不出,还与皇帝的女人接触亲密,后果很难预料。

那女官其实平日里也蛮尖刻的,但谁叫李鱼是个正常的男人呢,长得还挺俊俏。虽说不可能与他发生点儿什么,可这好感却是自然而然的。

李鱼谢过了那女官,与华姑行在院中,便叙叙起了别后之情。

童年的事情,在华姑心中已经淡了,那时她还是个小女童,但现在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不过,她仍记得是因为李鱼的冒死相助,才救了她一命,对这位救她一命的大哥哥,还是心存感激的。

“原来如此!”

华姑听说李鱼不是太监,又听他说了扮成太监留在宫中的理由,便更加亲近了几分。虽说她是后宫女子,且刚刚进宫,不怕她与外臣有所勾结,可李鱼哥哥能毫不避讳地对她说出这个秘密,还是令她觉得很开心。

“可惜你在外廷,我在内宫,平素里不大能相见呢。”

李鱼笑道:“那也未必,我现在御前,为了扮得像一些,只要皇帝往后宫里来,我也就得跟着来,你若被皇帝喜欢了,常往你这里行走,你我未必不能相见。”

说到这里,李鱼神思一阵恍惚,很久很久以前,那黄花地里,有个小丫头曾童言秩语地说过长大了要嫁给他呢。没想到,现在她已出落成了大姑娘,自己融入这个时代,已经很久了啊。

很多的人、很多的事,由他一起经历着,与他一同成长着,那时他还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呢,如今却是有妻有妾,还有一个大胖小子。啊!凌若也快生了吧……

李鱼一时也浮想联翩。

华姑听他提到皇帝,便有些害羞,但又忍不住试探地道:“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胡子还没有白吧?他脾气大不大?”

李鱼笑道:“皇帝才只年过四旬啊,怎么可能那么老。他身材伟岸,容颜端正,你一看就知道了。皇帝的脾气……也不算大吧,至少我还不曾见过他大发雷霆。”

华姑听着,忍不住浮想翩跹。

她已经知道,本月二十三,她就得侍寝于皇帝。今天已经十九号了,想想就叫人芳心乱跳,说不出的紧张。皇帝……会喜欢我的吧?

一想到她是九九而御,还要和另外八个女子一起侍奉皇帝,华姑就更紧张了。九个姑娘一起侍奉皇帝,如果不能得到他的喜欢,很可能就会得不到他的宠幸。那时,连身边的太监宫娥都会来欺负我了。

华姑想着,暗暗攥紧了拳头,她可不喜欢被人无视,被人欺负,既然已经进了宫,她就得在这里站稳脚跟,一定要给皇帝留下深刻印象,要他喜欢上自己才行。

此时,杨千叶也被领到了华沐苑。引她前来的女官板着脸道:“你之前表现优异,所以,我举荐你为华沐苑的良侍女官,你要好好做事,配合承宜良侍,侍奉好几位娘娘。”

“多谢姐姐提拔,妹妹铭记在心。”

杨千叶福礼谢过,那女官脸上颜色便缓和了许多,点头道:“此间承宜良侍是正管,你是副管,她是宫里老人了,脾气也好,我带你去见她。”

杨千叶浅笑答应着,跟着那女官往里走了走,忽然一眼看见李鱼,正与一位才人服饰的女子低声说着话。杨千叶的心儿咯噔一声,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虽说她一直不敢相信,这个与李鱼一模一样的太监会是李鱼本人,可此时一见,还是心惊肉跳,她下意识地就往那女官左侧一躲,低着头,跟着她盈盈迈步,向华沐苑里走,不敢稍稍抬头。

那女官微微回首,将她举动看在眼里,不禁淡淡一笑:“虽说平素看着她颇具雍容之姿,到底还是刚刚入宫的人,这就开始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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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49章 那道有故事的门

“马上就是初冬时季,宫里殿宇巍峨,尤其清冷。四位娘娘那里的兽炭得早去领了,分付过去。可别等着娘娘们发问。”

杨千叶刚刚在宫中上任做了良侍女官,这华沐宫里的正管良侍是冯良侍,冯良侍快六十了,向上也没了什么空间,这年代,六十岁已经算高寿,也不知还有几天好活,倒是真不想争什么了。所以冯良侍对“郭欣恬”这位副手良侍倒真的关照有加,今日结个善缘儿,来日行止都不便的时候,人家也能给予些照顾。不料“郭良侍”当真是不怯场,一来就做种种安排,很是得法,冯良侍不禁暗暗点头



“娘娘每日两浴,早浴晚浴都是天凉的时候,浴宫要注意防风保暖,若是娘娘着了风寒,你我难免一个照料不周之罪。”

杨千叶又叮嘱几句,让那几名宫女走了,就款款地走到冯良侍身边,道:“冯姐姐,妹妹做的可还得法?”

“好!好的很呐!”冯良侍笑眯眯的,拍拍杨千叶的手:“你呀,有那么点样子,才刚进宫的人,将来,一定能成大器。老姐姐我从前隋时候就在宫里当差,像你这般俊秀的人物,还是头一回见呢。可惜啊,你年岁大了些”

冯良侍被杨千叶扶着走,唠叨着:“要不然呐,这次就该封嫔了。别气馁,就你这小模样儿这般水灵,也难说就入了圣人的法眼呢。”

才只二十一岁的杨千叶再一次因为她的“高龄”被人鄙视了。不过杨姑娘脾气好,也不生气,只是笑得假假的。

“冯姐姐前隋时候就在宫里当差啊?”

“是啊,老姐姐我隋文帝末年就入了宫了,算起来,如今已经是侍奉了五代君王”

为人所熟知的,应该是隋文帝、隋炀帝、李渊还有现在仍在位的李世民,但是在隋炀帝被宇文化及勒杀之后,隋室曾经在长安另立过一位小皇帝的,只是没多久就被兵进长安的李渊逼着禅了位。

所以,这位小皇帝通常就被人给忽略了,但在这老宫女口中,却仍把他算做了一朝皇帝。

杨千叶听在耳中,不禁有些感动,他扶着冯良侍,柔声道:“前隋啊,听起来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呢,冯姐姐给人家说说好不好以前的事儿好不好?”

冯良侍年纪大了,能有个人说话,自已也开心的很。杨千叶又乖巧可爱,冯良侍虽依照宫里规矩,与她姐妹相称,可隐隐然竟又有些老妇带孙女的感觉了。

冯良侍拍拍她的手,宠溺地道:“好好好,咱们到那边儿坐着,晒晒太阳,老姐姐给你说说古。你呀,多听听这宫里的事儿,没坏处!”

两人在院角一处阳光充足的地方,各自一张小马扎儿坐了,冯良侍便从晚年的文帝杨坚开始了“说古。”

杨千叶实际上几乎不大听说过自已的爷爷和父亲的事。墨白焰是隋宫总管,怎会对这位小宫主说起杨坚、杨广两父子的起居日常,他跟杨千叶说起这两位帝王时,永远都是关乎军国大事的方面。而冯良侍这位深宫女子,所闻所见的事迹角度,自然与之大大不同。在杨千叶眼中,她的父祖一直都只是一个符号样儿的人物,随着那老宫女的缓缓讲述,一个鲜活的杨坚、一个鲜活的杨广,渐渐在杨千

雪的脑海中成形了。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元稹诗中的这一幕,在之前,在之后,轮回般上演着

皇帝这边,自然不用去关心那些新选秀女如何安置。自那日召见李绩,以询问军中寒衣安排为名目,秘密计议,做出了一系列安排后,皇帝便又没了动作,因为他知道,太子行动在即,此时他的一举一动,只要能被太子察知,必有所解读。而他并不确定,

太子在自已身边有没有安插耳目。

此时,他倒有些庆幸之前把李鱼等屯卫勇士秘密调入宫中,以内侍身份留在身边了。因为这样一来,所有机密的旨意,他都可以通过李鱼来传达,不用担心泄露机密。

比如此刻

李世民提笔书写着,神情凝重。

御书房中除了内侍打扮的李鱼,再无其他人,殿上一片寂静。

“嗒”

皇帝的小印加盖在了旨意上,这是一道中旨,未用黄绫,也不需要中书门下加印,是皇帝直接下达的秘旨。

李世民凝视着那殷红的印迹,仿佛看到了血在那里蜿蜒。

墨迹迅速地干了,李世民拿起那道中旨,肃然看向李鱼。

“去吧,一俟有了结果,马上回报!”

“臣遵旨!”

李鱼连忙双手接过,在那道简短的圣旨上匆匆扫了一遍,便卷起揣在了怀中。

这倒不是他逾矩,他是负责传旨并监督执行的人,必须得了解皇帝下了什么旨意。

屯卫的营地,在皇宫西墙外与城墙之间的夹道中。说是夹道,实则有一坊那么大了。

这是北城,且是皇宫所在地,所以这里是不可能有平民百姓进出的,因此整个“夹道”两边儿一卡,就成了屯卫的军营。这也是唯一一处把军营设在城中的部队。

其他各部兵马,纵然晚上要负责巡视京城、巡视皇宫的军队,每日的轮值换防,也是由城外军营派人,赴城中交接,其宫地是不设在城里的。

北衙六卫禁卫中就只有屯卫一支有此特权,他们是羽林中的羽林,禁卫中的禁卫。

傍晚,辕门还未关闭,有些士兵正在辕门处慵懒地进出。

李鱼已经趁着当晚玄武门守卫交班前的最后一刻钟时间出了皇宫。

再过一刻钟,就是李安俨的部队戍守玄武门。

玄武门,是进出内宫的最关键的一处宫门,只要进了这道宫门,整个内宫就是一片坦途,再无险要可守。

而从前边走不行,御道、宫城、前殿、中殿、后殿,然后才是后宫,重门叠户的,均有重兵把守。这要是一层层的把宫门关了,你从天黑开始进攻,等到天光大亮也打不进去。

这也是大唐多次发生宫廷政变,都是从玄武门出入,都拉拢玄武门守军的原因所在。

李鱼出了玄武门,沿着冷冷清清的后宫墙向左一拐,走出好远,再拐弯后,便是“夹道”中的屯卫驻地了。

李鱼把小黄门儿的外袍一脱,已然露出了一身短打。

军营里,中郎将李大器正与几个要好的同僚在炙肉吃酒。

军中其实是不许饮酒的,但这条军令,列朝列代一直就执行的不严格。

而屯兵左营李大器的部队今天又不当值,所以李大器便搞了点酒,身边的都是心腹,这么点酒大家分,每人也就微醺而已,倒也不用担心什么。

吃着肉,喝着酒,几人便聊到了那位一直不曾上任的游骑将军。

“中郎将,咱们那位游骑将军可是有趣的很呐,早早就说给咱们左屯任命了一位游骑将军,可这都多久了,愣是没见人影儿。”

李大器道:“提他作甚?听说,他留在了齐州善后了。”

另一位将领道:“照这么说,难不成他要外放?那他就不会来咱们左屯了吧。”

李大器道:“不来才好!老郑跟了我许多年,本来我是保举他任游骑将军的,结果莫名其妙地冒出一条什么鱼,他若外放,我正好再举荐一回老郑。”

老郑赶紧捧起酒碗:“多谢中郎将!那个李鱼咳咳,可别没多久就又回来了吧。毕竟他任职屯卫了,可还不曾上任一天。”

李大器瞪眼道:“他回来又如何?回来也是我的部下!嘿!到了咱家的地盘,是龙,他得给我盘着!是虎,他得给我卧着!我叫他站着,他不敢坐着。我叫他向左,他就不敢向右!”

“就是!咱们李大哥是什么人,老郑,你甭担心。那小子来了,咱们合起伙儿来挤兑他,用不了多久,他在这儿就呆不下去了。到时候他得哭着喊着求离开!”

“哈哈哈哈,兄弟们仗义!来来来,喝喝喝!”

一刻钟后,小泥炉儿上的烤肉吱吱地冒着油,都已经烤糊了,却也没人去翻动一下。炉边小几上几只大碗,酒还剩了过半。

李大器领着五个部下,枪一般肃立,对面站着李鱼。

李鱼沉声道:“子时三刻,我等开始行动!”

李大器:“喏!”

“记住,兵行神速,以最快的速度控制玄武门!能智取就不要力敌,造成的轰动越小越好!”

“喏!”

“介时,我会亲自指挥行动。左屯全部人马,参与行动!”

“喏!”

“马上关闭辕门,晓谕全军,严禁任何人外出。南北辕门处,安排你们最亲信的人把守,但有欲擅自离开者,无需警告,立即射杀!”

“喏!”

“行动!”

李大器与众亲信将领向李鱼一抱拳,呼啦啦地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戴头盔、系腰带、整理佩刀,行色匆匆。不消片刻,军营中既未鸣金,也未鸣哨,一队队士兵却是脚步铿锵地开始行动起来。一时间,刀出鞘,箭在弦,杀气盈宵!

正文 第550章 第一场雪

李安俨稳稳地登上玄武门城楼,扶着碟墙向宫中看了一眼,远远近近的宫阙在夜色当中仿佛一只只巨兽,踞伏在那里。

李安俨长长地吁了口气,一转身,便扶刀走向城楼。

风渐起,微微有些凉意,比起之前,似乎反而暖和了些。

将要走进城楼的时候,李安俨忽然站住,慢慢抬起头。

玄武门城楼上一串灯笼,将彤红的光洒照在青石的地面上,光影中有些缥缈之物零星散落,李安俨张开手掌,接住了一粒。晶莹的雪,在他掌心迅速融化,只感到一丝湿意,还不足以化成水滴。

“要下雪了啊……”

李安俨喃喃地说了一句,再走进城楼时,脚下的力气忽然大了些。

他觉得,这今冬的第一场雪,是一个好兆头!

……

滴漏刻度快到了子时,李大器等人都紧张地看向李鱼。

偷袭是不可能存在的,虽然说大家都是禁军,只不过我是左屯,你是右屯,可即便是同属一屯,你半夜三更明火执仗地跑去玄武门……,不要说顶盔挂甲了,就算是赤手空拳,也是射杀没商量。

皇宫大内,如果那么容易就被你接近,再来个出其不意,杀人夺门,岂非是天大的笑话?

左屯的将士只有刀枪,没有任何远程武器。连盾都没有,你一个守宫门的侍卫,需要这些东西么?所以他们的武库里,根本没有储备这些武器。

皇城守卫那里也没有,但皇城守卫们的大营里有。

皇宫禁军今夜是褚龙骧的部队值守,褚龙骧的大本营设在龙首原边儿上,而黄昏时候,宫门、城门,将要依次关闭的时候,一道密旨就由一个禁军所扮的小黄门儿,踏着隆隆的闭门鼓声出了城,送去了龙首原。

而此时,褚龙骧已亲率大队人马进了京城。

好在大唐是执行宵禁的,夜晚的时候,除非特殊情况,否则百姓不许在街上行走,他们的活动空间只限于各坊之内。所以大军调动的声音察觉的人并不多。

一支押运着兵车的队伍,一进城就直奔北城西北角的屯军营地。他们给左屯的将士送去了盾牌、弩箭、飞抓等物。

攻打玄武门,不需要千军万马,千军万马在那儿也摆布不开,只需屯卫一支部队就可以了。出于安全考虑,皇帝也不会允许这支军队与屯卫一起攻打玄武门,就算他们没有反叛之心,还有个军纪的问题。

战乱之中,很多事是没有办法进行控制的。

李鱼等人眼看时间将到,运送武器的车队已及时赶来了,他们马上分发武器,一阵装备之后,更加显得杀气腾腾,李鱼把手一招,众人便隐入了茫茫夜色,贴着宫墙,直奔玄武门。

而那支押送武器装备来的部队则折身而返,很快就赶到了右屯的军营之前,在辕门之外一箭之地,开始悄然布署防御。

李安俨可以调动的亲信,肯定都跟着他上了玄武门,留在营中的,应该是李安俨自已也不确定是否可靠的将士,他们也应该没有参与谋反,但这种时候,岂敢大意。

李鱼一行人悄悄潜至了玄武门附近。这一路行来,心情即激动,又踏实。盾与弓箭、飞抓等物送到,说明褚龙骧已经加强了皇城的戒备,就算侯君集大军进了城,也必须得先过他们这一关,可以说,大局已经定了一半了。

************

宫里面,今晚皇帝是宿在洛嫔处的,这是一位十六岁的女子,已出宫两年,性情温柔,容颜甜美,甚得皇帝宠爱。当然,今夜也是九九而御,除了二品以上的妃嫔,俱都如此。

月亮由月初至月中逐渐变圆,由月中到月末再逐渐变小,宫里嫔嫔们受皇帝宠幸的顺序也这样排列,月中的时候,是地位高的妃嫔,月初和月末则是地位低的妃嫔。

不过,李世民当然不会这么没有节制,说是九九而御,今夜也只临幸了一人而已,其他几人只是略承雨露,至少想要怀孕是不大可能的,除非有奇迹发生。

将近子夜,这九个女子已经将要睡去。毕竟其中最大的一个才十八,尚是贪睡的年纪。但一直合着眼养神的李世民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神湛湛,毫无倦意。

“来人!更衣!”

李世民放下帷幔,遮住了满榻的春光,赤条条地站到了地毯上,外间侍候的几个太监宫娥赶紧迎了进来。

“圣人……”

洛嫔醒了,揉着眼睛坐起。

帷幔之内,透出一个诱人的倩影。

“你睡吧,朕忽然想起,有些事情要处理!”

李世民回身,柔声安抚了一句,由太监宫娥们将他穿戴停当,便出了洛嫔的住处。

“呼~~,下雪了!”

李世民一出宫殿,便觉神志一清,漫天雪花,此时已然纷纷扬扬。

“圣人!”

贴身大太监凑到跟前儿,欠了欠身,他也不知道皇帝为何起来,想要干什么。

“走!去……”

李世民目光徐徐一转,忽然瞧见一处殿宇处尚有灯光。定睛瞧了瞧,识得是华沐苑的所在。

李世民便道:“去华沐苑!”

那贴身大太监暗暗嘀咕,今儿可不是临幸华沐苑妃嫔们的日子啊?

可心里这么想,他可不敢说,只得答应一声,直起腰来,刚要宣布摆驾华沐浴,李世民已然道:“走吧!”便当下走进了茫茫大雪,那大太监赶紧上前,给他打起了伞。

头前两串宫灯,冉冉直奔华沐苑。

宫闱甚大,想转一圈儿得颇耗些功夫。所以只要不知道皇帝今夜宿在何处,就算闯进了宫,一时半晌的也别想找到他。

李世民虽然做了万全的安排,为防万一,还是半夜换了宿处。

************

东宫今夜,也是一个不眠夜。

李承乾内着软甲,外罩龙袍,龙袍之外又罩了一件大氅,在大殿上焦急地走来走去,不时走到殿门口向外看看,到后来干脆站在外边不回去了,被那雪花一吹,焦躁的心情倒是弱了许多。

杜荷与赵节却不似他那般打扮,二人直接一身戎装,腰间挂着刀,紧紧伴随在李承乾身畔,他们要以这副模样,给太子留下一个深刻印象,叫太子来日始终记得,他们两个也是陪着太子并肩作战过的。

“太子,莫要着急。看看时间,此时最多刚刚发动!”

赵节看了看天时,轻声安慰着太子。

李承乾点点头,问道:“可已准备停当?”

杜荷道:“太子放心,宫中的侍卫、太监、乃至宫娥,俱都武装了起来,分发了兵器,共计一千二百人,随时为太子而战!”

李承乾吁了口气,道:“六率那厢如何了?”

赵节道:“枕戈待旦,随时行动!只等侯将军那边发动,便马上进城,与之呼应!”

李承乾点点头,轻叹道:“可惜了!若是霸道和承基在,这两员猛将,便是孤的定心丸呐,却不知他们现在身陷何处,哎……”

************

李承乾这厢长吁短叹的当口儿,两员虎将,已各率精锐,分赴城南、城东。

城东,东宫六率的营地。

雪夜之中,份外寂寥,辕门守卒身上已经落满厚厚一层白雪,却也不敢稍动。

今夜营中显然是有事情要发生,傍晚时候,气氛就有些古怪,此刻更是如此。中军大帐灯火通明,俨然是要打仗的模样,全军上下谁敢不打起精神。

这时候,一个眼尖的士兵忽然发现夜色中黑压压一片,防佛潮水一般压了上来。

这是什么?

那士兵惊骇地叫了一声,等另外几名守卒纷纷扭头看去时,就见那黑色的潮水化作了一对大鹏的翅膀,缓缓张开,向两翼漫延开去,看那样子,似要用一对黑色的翅膀,将整座大营覆盖。

“什么人!站住!”

“呜~~呜~~~”

示警的号角声响起,辕门处几名守卒张弓搭箭,心头凛凛地喝问。

片刻之后,一人、一马,马雄骏,人高大,人马合一,黑暗之中,仿佛来自地狱的魔骑士,带着凌压之态缓缓从那张开的羽翼中走了出来。

“尔等听了!”

那人中气十足,且又是顺风,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几名守卒的耳中。

几名守卒眯着眼抵御着风雪,看着那个可怖的黑骑士。

“某,尉迟敬德,奉皇帝之命,接管六率!尔等今夜守在营中,不得妄动。违者,杀无赦!”

马上的骑士手执一刀紫金刚鞭,声若雷霆。

不需要报他的官员,尉迟敬德四个字足矣。

勇冠三军尉迟恭啊!

临阵摧空,万人之敌!

与骁将秦叔宝、程知节、翟长孙共同统领过玄甲铁骑的尉迟大将军啊!

中军帐内,六率将领正手执木鞭,指着京城地图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不需人通报,尉迟恭的金石之音便已传入大帐,手执鞭讲解的那位将领手中木鞭惘然跌落,一时间,魂儿已经没了。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这些武将平素里虽是眼高于顶,谁也看不上,可真的一旦与人站到了为敌的立场上,他们才忽然发现,原来人家早已是他心中的一座山,高不可攀!

雪,愈发地大了!

今夜处处刀光剑影,城南青华山侯君集的驻地又岂能置身事外?

侯君集,赫赫有名的一员大将!有灭国之功的悍将,便是尉迟恭,镇得住东宫六率,也镇不住他。

所以,军神李绩,亲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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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51章 期待

城南,青华山。

侯君集披挂着玄色鱼鲜铠甲,屹立在山坡上,已经半个时辰了,一动未动。

雪仍在下,风吹起了他猩红色的大氅,猎猎有声。

山下,一队队训练有素的士兵已将列阵完毕。

号角号渐渐停歇,战马喷打的鼻息声却仍此起彼伏。

旌旗飞扬,被一枝枝火把映得忽明忽暗,远远看去,那火把就似满天的繁星。

侯君集缓缓扫视着阵列,因为大雪漫地,光线开始明亮起来,站在山坡上,可以看到一个个整齐的军阵,寒光闪闪的刀枪,森然的甲胄,猎猎的大旗,雄浑壮烈,不动如山。

在侯君集身后,数十员战将,随着他一起站立,已愈半个时辰,也是纹丝不动。

侯君集不禁踌躇满志,这就是他的将!这就是他的兵!

今夜集中于此的,都是绝对效忠于他的。

哪怕皇帝当面,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将士也能毫不犹豫地冲上去。

这,都是追随他多年,随他走南闯北,伴他立下赫赫战功的袍泽。

站在这里,军阵集结,他们之间就有一种血脉般的联系在彼此间流动。

今夜,我将改写历史!

明日,我将名垂青史!

侯君集想到他灭高昌回来,却被下狱的事,心中涌起一阵无比的快意!

老子为你李唐天下,立下何等功勋?就因为我收了些高昌王宫的珠宝,睡了几个高昌王的妃子,你就把我下了大狱?虽说只关了一天,可这奇耻大辱……

侯君集的右手缓缓抬了起来,在他身后肃立的数十员战将登时腰杆儿一挺,他们知道,这是大将军的习惯,他要下令了!

“铿铿铿铿……”

忽然,地震一般的感觉隐隐传来。

久经战阵的侯君集大吃一惊,他马上就听出,那是大军行进的声音。

雪夜之中,隐隐然似闷雷横空,雷声从西侧传来,夜空中,不知何处惊飞的鸟雀,振翅逃过,将一种惶恐与不安,洒满了天地之间。

密如骤雨的马蹄声叩击着大地,由远而近,渐如殷雷,仿佛一场爆风雨,正从遥远的天际席卷而来。

出事了!

侯君集心中立时掠过这个念头。

为将多年,他倒只是色变,而未慌张,马上沉声下令:“去查!何人困我军营!”

顷刻间,侯君集就知道,消息必然泄露,这是朝廷的兵马,但还抱着万一的希望。能被他看在眼里的将领不多,此时此刻,他仍然自信有一搏之力。

李绩的大军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蛟龙,滚滚而来,滚动腾跃,迅速赶到了侯君集军队驻地的右翼,隔着三箭之地,李绩便下令停止前进,原地列阵!

令行禁止,大军立即停下,原地整顿。

一柱香的功夫,迎风飘展的战旗和闪烁寒光的刀枪,蕴藏着杀气的弓盾便与持有它们的人,稳稳地停在那里,仿佛铜墙铁壁。

李绩身边,是足有一千二百人的一卫骑兵。他们一手揽缰,一手持枪,枪尖朝天直立,如同整齐的森林。肃杀的气氛充盈在军伍之间,就算有什么孤魂野鬼、精怪山魅,在如此强大的杀气面前,也得望风而逃。

“去!告诉侯君集,李绩要与其一见!”

李绩一声吩咐,立即就有一骑从这铜墙铁壁中驰出,向着黑压压的青华山驰去。

“李绩?来的是李绩么?”

侯君集忽然感觉有些喉间苦涩,他沉默了片刻,才对那来通报消息的唐军骑士点点头:“告诉李将军,一刻钟后相见!”

那骑士也不多话,拨马便走。

一刻钟后,在青华山和郊外阵营之间,两骑马,缓缓而行,渐渐驰向中间位置。

曾是袍泽、同在一人帐下听用,两个人也有了相当的默契,而且以他们的骄傲,也不允许他们使出下三滥的手段。

两马匹停住了,只隔一个马身。

两人都未佩戴长兵器、远程兵器,肋下都只佩了一口剑。

相距只一个马身,马都没有足够的空间驰骋起来,两人也就不会出现骤然暴起杀人的可能。这一点,两人同样地有默契。

“呵呵,皇帝已经知道了?”

侯君集一见李绩,便咧开嘴笑起来。

李绩道:“阴谋已然败露,事已不可为了!侯将军,罢手吧!”

李绩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反,询问他为何要反的原因,殊无必要,如果事涉私密,知道了反而不美。所以他单刀直入。

侯君集也是武将,李绩至少是儒将,而侯君集不是,性子更直。

听李绩如此一说,侯君集冷笑道:“我有大军在手,未尝不可一搏!”

李绩摇头:“我不围你,也不挡你,我只在你一翼盯着!有我李绩盯着,谁敢心无旁骛,转攻其他目标?”

侯君集一窒,但他知道,李绩说的是实话。

李绩又道:“尉迟恭去了东宫六率的营地,你已没有呼应。”

侯君集脸色一白。

李绩道:“褚龙骧率军进了城!你如何在我的侧翼威胁之下,攻破城池?”

侯君集沉默良久,缓缓地道:“太子还有一个杀手锏!”

李绩淡淡地道:“玄武门,李安俨?”

侯君集心一沉。

李绩道:“左屯兵马已然出动。”

侯君集抿了抿嘴唇:“李安俨据险而守,左屯将士,未必拿得下他!”

李绩微微一笑:“也许!”

侯君集精神一振:“就算你挡住了我又如何?就算尉迟恭挡住了东宫六率又如何?就算褚龙骧控制了京城又如何?只要李安俨拿下了皇帝,保太子登基,你们就得土崩瓦解!”

李绩道:“不错!所以……侯将军既已没有用武之地,何不就此观战。如果李安俨成功了,李某解甲,由侯将军捆送京城!如果李安俨失败了……”

李绩轻轻吁了口气:“将军又何必驱使这许多袍泽,白白送死?”

侯君集沉默良久,下意识地眺目望向京城。

夜色茫茫,雪花飘飘,他目力难及,但却好像已经看到了玄武门上的刀光剑影……

************

玄武门城头,正在鏖战。

李安俨坐镇玄武门,一直在等待着发动的那一刻。

如果早上一刻,也许他此刻已经快把内宫的门撞开了,可惜,这机会已不会再有。

他为什么没有早一刻动手?侯君集那边、东宫六率那边、东宫那边、正在京城调动秘密力量准备控制重要大臣的苏有道那边,都是与之相配合的。他们每一组的行动时间点,都必须要考虑到其他部分,才能相互呼应,彼此配合。

如果其中任何一组不按照规定时间,提前或延后行动,都可能令得整个行动顾此失彼,自乱阵脚。所以,他只能等到规定的时间。然而,他却先等来了左屯的猛烈攻击。

李安俨拥有玄武门,可左屯的人却拥有弓弩和飞抓。这一下子就抹平了李安俨的地利优势,两下里越打越是激烈,在弓弩的掩护下,左屯的人已经快要攻上城墙,李安俨就算想放弃守御,孤注一掷地攻向后宫,也不可能了。

……

今夜,苏有道也在忙碌。

整个计划是他策划的,但这些最关键环节,他在最后一刻却没有亲自去主持。

因为,没有可能。

在这个时辰,没有那么即时的、快捷的通讯,所有的一切都已安排好,每一环的执行者都不是庸人,这时候他只能寄望于这些人的临阵发挥。他若居中指挥,能做什么呢?什么都做不了,只不过是陪在太子身边,一起翘首企盼。

所以,苏有道在做拾遗补缺之事。

他要控制京城所有德高望重的名士、地位崇高的官员、权柄甚重的实干派、威望隆重的皇亲国戚。他们拥有强大的力量,不要以为他们就只会一味地愚忠,如果李安俨成功地控制了皇帝,而这些人审时度势一番,认为在新皇御下将渐渐葬送他的前程,又或者与太子或太子一派的重臣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你以为他们就不会逃出京城,另立藩王为帝?

所以似长孙无忌之流,尤其是魏王李泰的府邸,他们的府邸之外,苏有道都安排了人手。这些高官有权临街开门,不受坊市制度的限制,大军进城他们应该有所察觉。

目前,苏有道只需要派人盯着,防止他们离开府邸。偌大一个长安城,回头可不好再找。而宫里面一旦大局已定,就可以把这些人直接控制起来了。

褚龙骧调兵进城的时候,苏有道就知道不妙,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苏有道现在也只能寄望于李安俨能够成功!

所有的人,都在望着玄武门。

那是最后的关键。

李世民自已也是这样,他拥着披风,站在院中土石垒起的一处亭子里,这里地势高些。李世民站在这里,眺望着玄武门,他也在等候最后的结局。

“圣人,四位才人闻知圣人驾到,不胜惶恐,特来请见!”

杨千叶盈盈福礼,娇声禀奏。说话间,妙目一扫,注意到皇帝身边站着两个,亭外五角各站一人,再外围以八卦为方位,又有八名甲士肃立。情知这些面目平凡的侍卫,实则都是武功一流的高手,此时猝然偷袭,绝难得手,不禁暗暗一叹,打消了暴起杀人的念头。

“嗯!”

李世民微微转身,看了眼这位良侍,倒是眼前一亮。

灯下看美人儿,本来就能愈增三分颜色,更何况杨千叶身段出挑儿,姿容清丽绝俗。李世民乍然一见,就似大雪之中看到了一抹新绿,登时眼前一亮:“咦?好一个清丽脱俗的女子,难不曾也是今年进宫的,朕竟不曾见过!”

但此时此刻,他哪有心思转别的念头,目光只微微一扫,便淡淡地道:“她们有心了,便唤她们来吧。”

李世民再度转身,看向玄武门方向:“就在亭外问安就好!”

“奴婢遵旨!”

杨千叶款款施礼,转身退下。

皇帝方才的眼神一亮,她已经注意到了。若是这位表哥敢打我的主意……,杨千叶暗暗冷笑:那就是天要亡你,你想不死都难。

走出几步,杨千叶微微扭头,飞快地瞟了一眼玄武门的方向。今夜皇帝不告而来,且如此阵仗,明显是出事了。玄武门那边会出什么事?难不成……有人叛乱?

义士啊!

只要是想杀李世民的,在杨千叶看来,都是大隋义士。

杨千叶很想看到,有一位勇士,提着带血的长刀,穿着威武的甲胄,从那玄武门一路踏雪而来……

好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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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52章 尘埃初定

玄武门城楼上,鏖战正酣。

在密集的羽箭掩护下,左屯官兵有许多都顺利爬到了城头。

他们这边一上城,弓箭就停止了压制,原本被雨点般的羽箭压制迫退的右屯官兵马上在李安俨的率领下反扑回来,已经爬上城头的左屯官兵拼死抵挡,一步不退,为后边的登城者制造机会。

“杀!给我杀了这些乱臣贼子!”

李大器爬上城墙,挥舞着大刀,大雪纷飞夜,玄武门城头之上,远远近近尽量混战的人群,一时兵不见将,将不见兵,只有城楼附近悬挂有灯火,大家都在半昏暗中厮杀着,立即大吼起来。

“呼~~”

一道人影从他旁边掠了过去。

李大器身边正有两名亲兵护卫着,后边紧贴着就是城墙,本不用担心会有敌人从后边攻过来,可这人跑得太突然,还是把他吓了一跳。

李大器定睛一看,依稀认出是李鱼,顿时呸了一声。自已一个人跑……咦?去城楼方向了?那边虽然没剩几个右屯官兵,毕竟自已人都还没有杀到那里,因为敌人就在眼前,他跑去那里干什么?

是站在城楼观风景,还是赶着投胎啊?

李鱼没有时间跟人多做解释,而且他也看得出来,他还完全不曾融入左屯。这他倒是理解,换做他本是左屯官兵,对于空降的官儿,也是本能地会产生抵触情绪。

彼此了解需要时间,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恰好那城楼附近几无人看守,因为守军都冲上前来疯狂地想要把已经上城的左屯官兵赶下去,所以胆气一壮,就一个人冲了过去。

李鱼飞快地跑到玄武门城楼前,手中刀一扬,就劈向那根旗柱。

城楼门前有灯柱,有旗柱,会悬挂着当晚值戍的将领旗帜,李鱼挥刀就砍,只一刀,就干净利落地砍断了李安俨的“帅旗”绳索,那大旗立即飘落下来,旋即李鱼又是一刀,砍向旁边的灯柱绳索,一串红灯也是应声而落。

“那小子,在干什么?”

李大器一边挥刀与人苦战,眼角一边盯着李鱼那厢的举动,瞧他行为,颇为不解。

那红灯落地,顿时点燃了灯罩,李鱼抓起帅旗,往火上一引,紧接着把旗绳往左手上一挽,右手持刀,向正鏖战的双方冲回来,一边冲一边大叫:“李安俨已授首,尔等弃械投降!”

他这一跑,那帅旗又被扯了起来,大旗风中猎猎,旗上火苗子噗嗤嗤乱窜。

李鱼只跑出几步,因为绳索到头,就已止步了。但是离他最近的交战双方的人却都听到了,纷纷向这厢望来,一见那大旗起火,登时左屯大喜,右屯大惊。

这些人的态度又影响了更远处交战的人,仿佛涟漪一般,越荡越远,很快整个玄武门城墙之上的人,都看到了那面燃旗的大旗。

当此时也,李鱼松了手,任由那面燃烧的大旗自然飘落,振声大吼:“李安俨已死,速速弃械投降!”

此一语突然唤醒了左屯将士,立即纷纷帮腔大吼起来,声音渐渐统一,如雷之鸣:“李安俨已死,速速弃械投降!”

李鱼心思活泛,一向喜欢打巧仗,这同他以前与人交手,数次都是靠寝技取巧就可见一斑。此番爬上城墙,他立即奔向大旗,也是如此。

古代战场,常说的一句霸气威风的话就是“斩将夺旗”。

何以如此?古代军队,对将领个人的依赖程度太高,一旦将领被斩,九成九的军队都会马上土崩瓦解,马上本来占据了上风。那时的单兵素质就是如此,他们不知道为何而战,当兵吃饷而已,老板都死了,替谁卖命?谁来发饷,谁来管饭?拼死拼活的,谁来嘉奖?

而夺旗,与斩将几乎有着同等的作用。因为战场之上,主帅那边有什么动向,全靠一面大旗。人在旗在,人亡旗亡,如果旗都倒了,说明什么?就算主帅没死,那主帅所在,必也已岌岌可危,所以才连一面大旗都护不住。

如果主帅那儿都自身难保了,老子还在这儿拼死拼活的干什么?跑晚了命都没了啊!所以结果十有八九也是溃败。

李鱼是忽然想起燕王朱棣与建文帝的大军数次决战,化险为夷的故事了。

建文帝削藩,一连把五个叔父贬为庶人,砌了高墙要软禁起来。其中湘王悲愤难遏,举家自尽,还被建文咬牙切齿地给了一个“戾”的谥号。轮到第六位燕王时,他先是献出全部三个儿子,接着装疯卖傻,都逃避不得,干脆反了。

建文又咬着后槽牙吩咐他委任的统兵大将:“勿使朕有杀叔之名!”

不直接说“勿杀朕叔”,而是委婉地说“勿使朕有杀叔之名”,统兵将领自然心领神会,战场上刀枪无眼,直接把他干掉了吧,可别抓个活的回来,那时再杀,就只能我这个皇帝下旨了。

于是乎,六七十万大军,杀气腾腾,浩浩荡荡的,结果燕王到处划拉,也就三五万兵,奈何建文这边不争气,左右是连续几次大决战,都因为明军大帅李景隆的中军大旗“被风吹折”,弄得数十万大军都以为大帅挂了,结果一哄而散,而致大败。

李鱼陡然想起了此事,决定效仿一下,那旗能对李景隆数十万大军有如此重大的影响效果,对这玄武门上的右屯官兵应该也有同样的效果。

左屯官兵都在齐声呐喊,李安俨气急败坏,吼了几声,除了近身之人,也没见个听见。正在苦战的许多右屯官兵眼见那帅旗完了,不用左屯官兵呼喊,心就凉了一半。再听见呐喊声,许多人顿时斗志全无,纷纷弃械投降。

这种大事,虽说是谋反大罪,但他们只是小卒,阶级森严的年代,一向把他们只当成一个听命行事的工具,这种无视和贬低,在这种时候就成了优势,谁会跟一件工具,跟歹人手中握着的一口刀过不去?

来日清算时,他们顶多是换个环境恶劣的地方去当戍卒,是没有更严重的后果的。那么,飞黄腾达的机会既然没了,为何还要玩命?

李安俨气极败坏,暴跳如雷,奈何大势已去,已是无法挽回了。

“这小子……”

李大器手拄着长刀,呼呼地喘着粗气,看着不远处正在指挥士兵将放下武器的右屯官兵集中看守起来,并绑了被刺伤腿的李安俨,便只喃喃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有些激赏,还是有些艳羡。

************

李世民负手站在亭中,风雪渐已有了寒意,但他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仍当壮年,正是男儿精气神达至巅峰的时候,他很想拔刀,亲自冲上玄武门。

可惜,他不能这么做。他的一道伤,也比无数人的性命还要重要的多,做为一个帝王,那么做是不称职的体现。

“今夜,有人谋反!”

李世民忽然说了一句。

四位才人半夜忙不迭地爬起来,匆匆赶到这风雪小亭,一时也不知道皇帝为何午夜兴致大发,跑来这里“赏雪”,是以一个个的紧张不已。

其中有人壮起胆子问了一句,李世民沉吟片刻,还是做了回答。

李世民说着,回眸扫了一眼,四女就站在亭外,亭上的灯将光打在她们脸上,四女容颜都甚是俏美,但李世民目光只一扫,就定在了华姑的脸上。

华姑比起其他三女,更显娇憨些,年近四旬的男子,对这样容颜上稚气未脱的少女,其实更少些抵抗力。

而最重要的是,其他三女骤听此言,脸上都露出惊骇之色,只有华姑,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李世民目光一闪,向她一指:“你,为何发笑?”

华姑没想到自已的笑容稍纵即逝,还是被皇帝看到了,连忙上前一步,欠身道:“圣人英姿盖世,武定四方,风教遐被,德泽远洽,殊方异域,慕化称臣,有君天下之德而安万世之功。竟有人意图于圣人治下谋反,岂有不败之理?妾身闻之,故而发笑!”

李世民听了神色顿时一缓,对她更多了几分喜欢,点点头,微笑了一笑。

“你是何人?”

“妾身荆州都督武士彟次女华姑。”

华姑说着,心里有点发虚。什么早料定谋反必不可成,她只是出身于武都督家,父亲是掌兵的人,从小耳濡目染,经多见广而已。今日皇帝突至,行动诡异,且又眺望玄武门不止,而玄武门又是进出后宫的唯一捷径,华姑就已有所预料。

皇帝方才一说,她又不好明言,这才灵机一动,说出一番赞美之言。

幸好皇帝不曾察觉她的本心,颇有赞许之意。

其余三女顿时都向华姑投以艳羡的目光,这可就是入了皇帝的法眼啊。三女中,不乏心怀嫉恨者,却也是不敢有所表露。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骚动,片刻之后,两名近身侍卫拥着一人急急而来,将近眼前时,就有一个大太监眼尖,瞧见他身上血迹斑斑,马上快步迎上,解下了自已的披风给他披上,免得血气冲了陛下。

那人肋下长刀,步伐矫健,披风上肩,并不停步,只是把披风一紧,到了亭外止步,双手一抱拳,沉声道:“臣禀陛下,李安俨已受缚,玄武门已在手!”

李世民豁然大笑:“哈哈哈……,朕可以安眠了。李鱼,你很好!”

为了躲避华姑特意避到阴影下的杨千叶听到这一句,不禁暗暗叫苦:“果然是他!真的是他!原来……”

杨千叶何等慧黠,马上就明白了其中道理。显然,皇帝早已知道有人谋反,所以调了一批近卫入宫,冒充太监就近保护。他居然也在宫中,杨千叶顿时不再确定自已此番任务能否成功了。

李世民道:“东宫、六率、青华山,可有消息?”

李鱼摇头道:“尚无消息传来。”

李世民沉吟片刻,吩咐道:“六率那边有尉迟恭去,当能镇慑!至于东宫,让褚龙骧攻进去吧,把一众谋反者统统拿了!”

“臣遵旨!”

“你去一趟青华山,如果侯君集不肯就范,告诉李绩,便血染青华山吧!”

“喏!”

李鱼抱拳而退,退了几步,霍然一转身,将那披风一把扯下,向旁边小太监怀中一抛,扶刀而去。

华姑差点儿跳起来,哇!大鱼哥哥真是太帅了!

只是皇帝当前,她可不敢造次。

“他居然在宫里?不行!我得快点动手!这个扫把星,真的邪性……”

杨千叶望着李鱼的背影,有点慌。

有点慌的不只杨千叶一人,此时此刻,苏有道也有点慌了。

他已部署完毕,所有重臣、皇戚的府邸,都已布控,但是……京城迹象,越来越不对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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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53章 人生如烛

李鱼返回玄武门,对李大器等人说明情况,便带了十余侍卫,快马驰出宫城。

李大器正在玄武门城头上亲自看管李安俨,他是不可能带兵押李安俨进宫的,皇帝那里不会允许。李鱼一走,玄武门便再度封闭,坐等天明。

华沐苑中,李世民听闻大局已定,甚是欢喜,回身见众人还侍立于雪中,人人披了一肩雪花,却也不敢拂去,便笑道:“尔等各自回去吧。”

众人不敢违拗,尤其是新晋的四位才人,今夜才是第一次见到自已将要侍奉的男人,皇帝这个头衔,足以弥补一个男人所有的缺陷,那是至上的权力、至高的地位带来的光环。

更何况李世民原本就身姿修长、人品英武,人近中年,英姿勃发之外,又添成熟威仪,俨然就是一个帅大叔,把几个小姑娘看得眼饧耳热,心头小鹿乱撞。不过,尤其如此,更怕让皇帝觉得自已轻浮。

所以皇帝旨意一下,几女不敢撒娇弄痴,马上乖乖听命,各自带着自已的宫奴侍婢退下。

李世民在亭中又踱一阵,直到心情平复,这才举步走出小亭。他的随行人马还有两位华沐苑的良侍连忙陪同。

李世民打个呵欠,对左右道:“就宿在华沐苑吧,一切待天明再说。”

身边大太监答应一声,便让良侍准备房间。

老良侍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便支应杨千叶侍候。

这一来杨千叶正中下怀,连忙拾掇出一座殿室,吩咐人搬来崭新被褥,又摆了几个火盆,待室中温暖如春,才向在厅中喝茶的李世民禀告。

“嗯!朕知道了!”

李世民点点头,目视杨千叶款款退下,才收回赞赏的目光,此女气质,真如美玉无暇。旋即他又呷了一口茶,这才举步踱入卧室。一直伴随身边的四名侍卫立即跟入,先将室内又查一遍,旋即退出,两人守住门口。两人退出,守在了唯一的窗子外面。

杨千叶将皇帝这边的安排情况告诉了老良侍,老良侍微笑道:“我等虽也在宫中,可要见皇帝一面也不易。这机会,多少人求之不得,老身年纪大了,只想安稳度过余年,这机会便让了给你郭良侍,好自珍惜。”

杨千叶自然明白这老良侍的意思。她也是刚入宫的秀女,姿容身段堪称上品,如果有机会在御前多露几回面儿,被皇帝惦记上了,那就有机会得到皇帝的临幸,从而从女官一跃而为有职级的妃嫔。

杨千叶若有这等机缘,全是她给予机缘,杨千叶发达了 ,自然也会对她有所回馈。如果杨千叶真是被选入中的秀女,不管能不能得到皇帝青睐,对这老良侍的好意,都得感激涕零。

只是杨千叶却是别有怀抱,此番入宫根本就是冲着取皇帝性命来的,是以脸上虽做出感激涕零之色,心中却是有些好笑。一番言语,哄得老良侍眉开眼笑,杨千叶适时打了个哈欠,老良侍看在眼中,便道:“去睡吧,警醒着些,早点儿起来,还得侍候皇上早朝。明儿这朝会,可是万万耽搁不得。”

“是!姐姐也早些歇息!”

杨千叶答应一声,便起身告辞。甫一回到自已住处,眼中便透出凛厉的光来。

片刻之后,华沐苑的良侍女官杨千叶,便已划身成为一个身着黑色劲装,面蒙黑巾的蒙面人。在她手中,紧紧握着一口剑,一口磨得锋利的木剑。

她是无法把兵器带进宫的,在宫里也没机会拿到兵器,但……木剑一样可以杀人!

杨千叶稳了稳心跳,穿窗而出……

************

李鱼率领一队轻骑,一路上遇到褚龙骧部下的层层防御堵截,幸赖揣着皇帝御旨,这才得以出城。一俟出了城,才风驰电掣,直奔青华山。

苏有道亲自守在魏王府前,但是一队队官兵迈着矫健而沉稳的步伐经过,已经让他预感到了不妙。

如果侯君集依时进城,此时守军断然不会如此沉稳。

他们巡夜的人数骤增,频率骤增,但步履从容,有条不紊,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朝廷已有防范,而侯大将军并未攻城!

苏有道的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沉吟良久,还是对部下下了命令:“你们依旧守在这里,我去东宫看看!”

城中虽然戒严了,但苏有道自有手段,在四名近卫保护下,悄然赶向东宫。

东宫门前,褚龙骧率大队人马赶到了。

他刚一进城,就已派了一队人马赶往东宫,但只在距其两箭之地外的街上设防,直到接到李鱼从玄武门送来的消息,这才亲自率人赶往东宫。

褚龙骧一声令下,兵马四面合围,大街上黑压压一片,枪戟如林,不见其尾,步伐整齐划一,铿锵有力地走向东宫,将东宫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东宫中自有人守夜,窥伺着四方动静,一见如此阵仗,只吓得亡魂皆冒,连滚带爬地便去向太子禀报。

褚龙骧到了宫门前,扳鞍下马,大步走到台阶之上,向那宫门呶了呶嘴儿,立即就有两名士兵冲上去,抓住兽环,用力拍打起来。

“什……什么事啊?”

许久,门里有人应答,声音微颤。

太子要反了,东宫的人已尽人皆知,如此情形下,忽然大军包围,外边传来拍门声,里边的人怎不惊骇莫名。

褚龙骧沉声道:“奉陛下旨意,玄武门守军、六率驻军、青华山驻军,蓄谋造反,陛下已然派兵镇压!为防不测,派臣褚龙骧,驻扎东宫,以卫太子周全!开门!”

里边的人被这一番话吓得屁滚尿流,说得好听,什么卫护太子周全,这是不想撕破面皮叫外人觉得难看罢了。明摆着就是说:“你的人已经被老子一窝端了,识相的,开门投降吧!”

那守门人战战兢兢地答了一句:“将军稍候,小的马上就去禀报太子。”一溜烟儿便跑。

褚龙骧冷笑一声,哪里会等太子做个决断,万一他想不开,畏罪上吊了怎么办?褚龙骧把手一摆,宫墙两侧,无数支飞抓便泼上了白皑皑的墙头,无数个矫健的身影,同时爬向宫墙……

苏有道赶到东宫附近,尚隔着三箭之地,就无法再前进了。

前方街道上,是肃立如林的士兵,枪戟在晨曦之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东宫已然被围了!

苏有道得出了这个令其心寒的答案,马上返身就走。

此时,他唯一的希望就只有青华山了。

东宫被围,说明玄武门那边已经失败,而东宫被围,则说明东宫六率必然也已被控制。青华山那边的大军迟迟不进京,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但是相比较而言,战功赫赫的侯君集还是比较叫人放心的。

以侯君集的战阵经验和军队的强大,苏有道不相信他会不战而败。

所以,这是他最后的希望,苏有道也不知道此时才去找侯君集,还来不来得及救出太子,但……他已别无选择!

青华山下,李鱼已经赶到了。

李鱼抖了抖肩上的雪,立即下马,奔向中军大帐。

李绩接到李鱼送来的消息,也是心中大定,马上派人前往正与之僵持的侯君集营中,欲与侯将军再度一见。

侯君集听了李绩还要见他的消息,登时心头一沉。

李绩不会无缘无故与之相见的,这说明城中已然传来了消息。

这消息是凶是吉,那还用说么?

但若不见,详细情形如何,他还是一无所知。

所以沉吟良久,侯君集点了头。

两军之间,大雪之上,两员名将再度只人单马,相会了。

“我从京中出来前,陛下曾有一言。”

雪在半夜的时候停过那么一阵子,现在天色微曦,却又开始飘起了雪花。

雪花纷飞中,李绩说了一句话。

侯君集勒着马缰,静静地听着。

李绩道:“陛下说,侯君集与国有功!故虽然谋反大罪,罪不及三族。”

侯君集听到这里,已然绝望了。

李绩在说善后之事,也就是说,京城中已然没有希望了?

侯君集紧紧抿着唇,半晌方沙哑着嗓子道:“我的父母、妻儿呢?”

李绩道:“皇帝仁慈,亦不忍杀。结局不过流放了吧。”

侯君集点点头,仰起脸儿来望着天,雪花扑在脸上,迅速就融化了,等他再抵下头时,仿佛满脸挂满了泪珠。

“我要回去,对众将士有所交代!”

李绩点点头:“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侯将军若不降,李某就要发动进攻了!”

李绩说完,拨马便走。

侯君集沉默片刻,也是拨马就走。

风雪中,二人愈行愈远,但天,却已渐渐亮了。

“你回去,禀报陛下,此间已定!”

中军大营中,李绩笑着对李鱼说了一句。

李鱼欣喜道:“侯君集肯降了?”

李绩道:“他已别无选择。之所以要再拖一阵,是因为……”

李绩的神色一黯,叹息道:“那么多兄弟袍泽,明知道他欲何为,却都决定陪他决死一战。如今,他岂能不回去有所交代?”

李鱼道:“若其部将坚持,不会有所反复么?”

李绩一笑,道:“一军之帅,心志何其坚也。既已有所决断,岂会轻易更改?除非太子逃出京来,进了他的军中,否则,当不致有所反复。”

李鱼松了口气,道:“既如此,我这就……”

李鱼正要说这就回京禀报,忽地一骑快马飞驰如营,肩后小旗猎猎,并无人阻挡于他,因为这装扮,一看就是探马斥侯,有紧急军情禀报。

如今这个时候,人人草木皆兵,李绩和李鱼也不知道又出了何事,俱都心头一紧,向那斥侯望去,只见他驰到近处,滚鞍落马,就在雪中,单膝跪地,喘息着抱拳道:“大将军,有三骑快马,自京城方向而来,驰往青华山军中。请大将军决断!”

李绩的大军,屯守在青华山驻军的策翼。

李绩并没有正面布防,在其侧翼驻军,威慑才最大,侯君集绝不敢忽视这把插在侧翼的尖刀,毫无顾忌地冲向京城。

所以,通往青华山驻军的官道正途是空出来的,李绩这边也只是派了游骑探马在那厢监视,大军不敢轻易调动过去,以免引得正无比紧张的青华山守军误会,双方直接开战。

而今,却突然传来消息,有三骑快马正驰向青华山?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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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54章 为光而灭

“来人止步!”

“止步!”

李绩的游骑不明来人身份,不敢随意射杀,却也不敢就这么放任他们闯过去。

连连挥旗示警,却见三人不为所动,马速愈加疾速,游骑斥侯突然张弓搭箭。

“飒!飒!飒!”

利箭穿风,激荡风雪,他们一时间不敢射人,却可以射马。

就听希聿聿几声长嘶,三匹骏马滚翻在地,将地上积雪砸得飞扬而起。

飞扬的雪渐渐落下,雪中三人,慢慢站了起来。

苏有道拍了拍身上积雪,看了眼自已的坐骑,心口中箭,马腿也摔折了。他叹息一声,从马股背囊中抽出一柄油纸伞,心疼地拍了拍马股。那马已奄奄一息,无力作答了。

“先生,你看!

一名骑士的腿被马身压折了,疼得冷汗直冒,瘫在地上一时无法从马身下挣扎出来。另一个幸赖无恙,急急赶到苏有道身边,见他已经站起,便紧张地向侧翼一指。

苏有道扭头望去,左翼是一个缓坡,坡顶已经黑压压一片战马,战马肃立,如山之峙,那是李绩的军队。

苏有道把伞挟在胁下,手搭凉蓬,眯起眼向坡上望去……

山坡上,李绩勒缰看着坡下那三人三马,更远处,仍有游骑往来轻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李鱼眯起眼睛看了看,忽然觉得那道人影有些面熟,定晴再看了看,李鱼吃了一惊。

”大将军,卑职想去一看究竟!“

李鱼圈马向李绩请示,李绩点点头,李鱼便一踹马镫,从坡上驰了下去。

近了,更近了。

李鱼已看清了苏有道,苏有道也看清了他。

苏有道忽然微笑起来。

居然是他呵。

苏有道觉得,自已果然没有看错人。只是,自已当时看重的是他在西市的作用,自他去了太常乐鼓吹署,就觉得此人利用不上,渐渐放弃了对他的拉拢。哎!可惜了……

如果早知他能在军中担任如此关键要职,对太子的大业也许能起到关键作用也说不定。只是,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就是已经过去了,苏有道洒脱的很,倒不至于因此懊悔痛心。

“果然是你,苏先生?”

李鱼吃惊不已,驰到近前,才确认自已没有看错,果然是他!

李鱼看看苏有道,再看看那两个侍卫,心中忽地恍悟:“先生……是太子的人?”

苏有道从肋下取下伞,拄在地上,向他微笑着点点头:“小郎君别来无恙。”

李鱼怔了片刻,这才苦笑:“实未想到先生竟然是……,苏先生,如今太子大势已去,不可逆转了,你是聪明人,聪明人这个时候就该明哲保身。我相信,以你的手段,若要一走了之,无人找得到你,何苦来此?”

苏有道笑了笑,道:“苏某此生,非为活而活,若苟延残喘,生又有什么意思?”

李鱼道:“明知不可为而……”

苏有道打断他的话道:“陛下已知晓一切了,是么?”

李鱼怔了怔,点头道:“是!”

苏有道又道:“当时朝廷大军扼控一翼,侯将军有所忌惮,故而僵持,不能发兵!”

李鱼暗赞其敏锐,点头道:“不错!”

苏有道苦笑摇头:“愚蠢啊,这等时候,还能瞻前顾后么?孤注一掷,未必不能乱中取胜啊!”

他扭头向青华山大营望去,雪似乎更大了,远处白茫茫一片。

苏有道凝视片刻,又转向李鱼:“我有退路,但那不是我想走的路。我的路,只有这一条了!”

苏有道对那幸存的一名侍卫道:“拦住他!”说完,便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向前走去。那名侍卫立即拔刀,对李鱼虎视耽耽。李鱼轻轻摇头,对着苏有道的背影大喊道:“先生,已经迟了!”

苏有道没有回头,只是挟着伞,一步一个脚印:“大丈夫在世,便当以天地为鼎炉,以众生为薪禾,干一个轰轰烈烈,做出一番大事业来!若不能轰轰烈烈而生,便轰轰烈烈而死,又如何?”

风雪中,苏有道的身影一步步走远,背后,只留下笔直的、深深的一串脚印。

李鱼没有理会那持刀侍卫,只是凝视着苏有道挺拔的背影。

山坡上,李绩凝视着山下,沉声吩咐:“准备进攻!”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李绩的大军开始调动起来。

半个时辰快过去了,现在明显又有太子的说客赶来,李绩必须在侯君集的心理上再压一副担子。提防李绩因为这位说客的到来,再度改变主意。

“来人止步!止步!”

青华山,一片皑皑之中,忽然传出声嘶力竭的喊叫声。

山上的李绩军之所以没有大队人马下来,就是因为此处已在青华山守军的弩箭射程之内。这边发生的事情,虽说营中的人听不清说话,却也已经看明白了,但他们喊出的却是“止步!”

显然,侯君集已有决断,他不想再和太子的人有所接触。

曾经信誓旦旦,如今若叫太子的人到了当面,未免心愧颜惭。

苏有道听到了,但脚下既未停下,也未加快,仍旧稳稳地一步步向前走着。他必须做最后的努力,其实他已知道,就算侯君集能被他说动,这时也没机会改天换日了。

但……若就这么偃旗息鼓,他不服!

而且,如果侯君集这厢轰轰烈烈作上一场,太子的处境反而会更好一些,很可能因此得保性命。而这场谋乱若是悄然而灭,太子的下场就唯有一死了。

矛盾么?政治就是这么的奇怪。齐王李佑也是反了,如果他早早接受皇帝书信的劝抚,进京投降,必能保下一命。可他偏要在作死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那就只好让他死了。

而李承乾不行。

他是太子!

他是继李佑之后接踵造反的。

这层身份,这个先后,就注定了他没有活路。

悄无声息,是死!轰轰烈烈,也是死!

但轰轰烈烈,可以天下与闻。苏有道为太子争取的,就是这个天下!

天下之大,难保不会出现什么变数。

如果长安城下一场血战,必能惊动宇内,那时候皇帝需要考虑的就太多了,天下贤达中,也未必就没有人为了成全皇帝的父子之道,出面保下太子。

所以,苏有道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凭着他所掌握的,活得非常好。

但他宁愿选择这条死路,只为太子求一条很渺茫的生路。

只要能让他走进青华山,他就有把握说服侯君集。

该说什么,他已打好腹稿。

“立即止步!否则放箭啦!”

营中传出声嘶力竭的大喊,但苏有道不为所动。

他在赌,赌侯君集犹未决定,那他就不会放箭。

营中箭楼上,侯君集正肃立着,望着远处白皑皑一片中那个渐行渐近的人影。

“将军,你看!”

旁边的将领突然指着一个方向,紧张地喊叫起来。

侯君集扶着箭楼,向那方向看去,茫茫雪野中,仿佛一张张移动的地毯,李绩的大军正在缓缓展开战斗阵形。

侯君集闭了闭眼睛。

他已经把利害得失对所有的心腹将领剖析了。

战,已没有希望。

如果降,将这次谋划的影响减至最小,皇帝对他的家人都能网开一面,对其他将领当亦能如此。如果他把所有罪责包揽下来,那些袍泽将领很可能连其本人都不必死。

所以,他已决定降了。

可是,太子偏偏在这时派来了人!

太子仍还无恙?

可你……你为何这么迟才派人来!

我为一军统帅,岂能一夕数变?

侯君集霍地睁开眼睛,拳头重重地砸在扶栏上,震得箭楼棚上积雪纷纷。

他不能再犹豫了,他不能拿数万将士、拿将士们的家人与未来做游戏。

苏有道挟着伞,踏着雪,一步一步向前走。

雪已极膝,走起来很慢,但他的动作绝不狼狈。

每一脚,他都迈得极稳,身姿站得笔直,近了,更近了,他已清晰地看到了雪中的辕门,辕门下的人顶着满身的雪,只有一双惊惧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就像两个雪窟窿。

“止~~步~~~”

又是一声嘶吼,也不知是透着羞恼,还是透着惶恐,显得声嘶力竭。

苏有道恍若未闻,依旧稳稳地行进着。

“呜~~~”

一声怪异的风声响起,从青华山的营地之中,腾起一片壮丽的乌云。

乌云腾空而起,向前铺了过来,仿佛要遮蔽这天地。

终于……还是失败了啊……

苏有道轻轻叹息,他不敢疾进,亦不敢稍缓,生恐触动这困兽敏感的神经。

只要让他走进去,他就有绝对的把握劝说侯君集燃起烽火。

他有足以打动侯君集的言辞,如果这样也不能让侯君集下定决心,他还可以告诉侯君集一个秘密。

在他监控那些王侯公卿权贵重臣的府邸时,也顺道儿派了人,把侯君集的家人乃至侯君集营中几员大将的家眷也全都监控起来了,他根本不担心侯君集不被他牵着鼻子走。

可是,上天不给他这个机会了呀!

苏有道从肋下取出了伞,打开,微笑着迎上去,仿佛迎着雨。

远远的,李鱼的心猛地一抽,但其眼中,却没有感觉到一丝凌厉的杀气,依稀所见,似见一介墨客,执一叶扁舟,载着孑然清寒的一蓑烟雨,从那荷叶丛中悄然荡向远方。

士为知己者死,

他说过,愿为太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如今,

便以一命,偿报君恩!

便以一死,完此一喏!

箭雨,

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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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55章 木剑、烛剑

李世民躺在榻上,初时平定叛乱的兴奋感在孤寂中渐渐流逝,一种莫名的悲哀开始涌上心头。

两桩谋反大案,都被他弹指间就平定了。这证明了他对这个庞大帝国的掌控力十分的牢固,可是……两桩谋反案的主谋,都是他的儿子,这又是何等的悲哀?

那张皇位,就值得人连父子亲情都泯灭了吗?

这……是上天给我的报应吗?

李世民躺在榻上,久久不能释怀,辗转反侧,待他有些倦意时已是天色微曦了。

不能胡思乱想了,且小睡片刻吧,今日的早朝,万万不能有误,朕要以最饱满的精神,出现在群臣面前!

李世民想着,强迫自己合上双眼。

然而就在此时,侍卫的厉喝声起:“有刺客!”

李世民霍然睁开双眼,一翻身便坐了起来,顺手抄过了铜烛台,把烛台上的蜡烛扫落地下。

蜡烛在地上滚了两滚,火光熄灭,烛台握在手中,便似一剑在手。

“砰”地一声,窗棂飞散,一道人影敏捷地撞了进来,直刺榻前。

好迅捷的速度,好凌厉的一击。

外间的防御仿佛一层纸,一穿即破。

电光石火之间,没有人去考虑,这个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为什么外层的重重防御根本没有示警,也没人注意到,为什么这个刺客如此了解此处的环境,他不但以最快的速度寻找到了房间唯一的破绽,而且入室一击,挟着爆裂的窗棂碎片,准确地找到了床榻的位置。

但,李世民是马上皇帝,他的功夫也从未搁下。

当那蒙面人冲进来的时候,李世民手中的烛台已经刺了出去,直取蒙面人咽喉。

在这顷刻之间,李世民居然找准了蒙面人的咽喉,手眼身法,堪称一流。

一口木剑,

一具烛台,

两个人用的都是非常规武器,可是这一番交手却是险之又险。

蒙面人似与李世民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出手招招直奔要害,甚至放弃了防守。

而李世民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全力以赴。

木剑与烛台,噼啪数合,侍卫们已脸色发白地抢进室来。

居然被刺客轻易地闯过了他们的防卫,这要是皇帝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百死莫赎。

待他们闯进室中,一见皇帝手持烛台,与刺客正在交战,众侍卫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登时发一声喊,一起冲了上去。

两个侍卫拖住皇帝,将他拦在身后,其他侍卫一拥而上,不要命地向刺客扑去。

“可恶!”

杨千叶心中恨恨,没想到称帝十余年了,这李世民居然还不曾把武功摞下。

如今她已成功打入宫廷,自然不会轻舍性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皇帝对她的欣赏的目光,她是注意到了的,只要留在宫中,总有机会接近他,到时候……

想到这里,杨千叶顿萌退意。

从小矢志报仇,苦练武艺的杨千叶,受过最顶尖的大内高手的教授,武功远在这些侍卫之上,她若留,寡不敌众,必然落败。她要走,却也无人留得下她。

况且,皇帝在室内,这些侍卫谁敢留在外边,等着去埋伏刺客的退路?

他们都冲进来了,杨千叶团身跃出窗户的时候,便是一片坦途。

当下,就有一个侍卫统领大喝一声,留下四人仍将皇帝团团护住,其他人一窝蜂儿地追了出去。

东宫里,李承乾呆若木鸡地坐在殿上。

杜荷、赵节两人站在面前,直勾勾地看着他,脸色灰败。

殿上还有几个侍卫、太监、宫娥,人人都分发了武器,但他们瑟瑟缩缩地站在那儿,仿佛手里拿的是一个轻飘飘的拂尘。

殿上,已然愈加地明亮了。

太阳已将喷薄而出,将彤红的光洒满大地,

院子里,褚龙骧率数十甲士,按着刀,冷冷地站在那里,仿佛浴着血。

“太子?”

赵节颤声唤了一句。

李承乾的眼球错动了一下,缓缓看向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杜荷沙哑地道:“太子,褚龙骧已经进了宫,咱们……没有反抗的余地了。”

李承乾点点头,似乎在听别人的事。

此时此刻,他忽然无比地懊悔:“皇位?皇位又如何啊?就算被父皇废了太子之位,做一个闲云野鹤般的王爷,也很快意的吧?就算我心有不甘,为何一定要选择谋反呢?没法回头,没法回头了啊!”

李承乾点点头,忽然萌生了一个希望:“父皇一定极是愤怒,可是……可是他不会杀了我吧?”

李承乾是长孙皇后所生,与齐王可不同。李世民与长孙皇后一生情笃,李承乾想到母亲,忽然觉得自己得以保住性命的机会还是很大的。但是赵节与杜荷他们……

李承乾用怜悯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暗暗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道:“请褚将军,上殿!”

皇宫里,大内侍卫们追丢了。

杨千叶生怕他们怀疑了刺客就来自华沐苑,特意向外边逃去,但一俟甩开追兵,还是迅速返回,待她回来时,已然毁了木剑和劲装,团在一起绑上石头沉入了已结了冰碴的湖水。

等她再出现在华沐苑时,已然是混在众宫中间一个惶恐满面的女官。

“太子……”

李世民目中泛起一抹杀机。

他是真不想再杀一个儿子了,原打算只将太子圈禁了事。可是想不到太子竟如此毒辣,居然在宫中安排了刺客。

这个忤逆子,是想闯宫兵变,逼朕“禅位”,求一个冠冕堂皇。若事有不逮,就杀了朕啊!弑父的逆子,不能留了!

李世民在侍卫们的护拥下怒气冲冲地回到御书房,立即喝问:“太子可已拿到?”

得知褚龙骧已接旨前往东宫,李世民挥手道:“去!太子一旦拿到,立即拘押起来,不必带进宫来,朕与他,永不相见!”

大太监不敢多话,急忙答应一声,匆匆出宫传旨。

李世民负着手,在殿上来回地踱了一阵。此时,他腰间已经挂了一口剑,剑鞘随着他的步子轻轻地摆荡着,而剑柄,则始终握在他的手中。

忽然,李世民站住了,对面前另一个大太监吩咐道:“宫中尚有太子余孽潜伏,朕不安宁!屯卫匿于宫中的侍卫共计八十四人?”

“是的,圣人。”

“此次,不可尽数遣出,留下四人,仍然扮作小黄门,贴身护卫于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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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56章 善后

早朝的时候,李世民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开了昨夜发生的政变经过,百官疑惑、猜忌的眼神儿,立即变成了震惊与庆幸。

李世民所主瓣过程虽是轻描淡写,并不凶险。但他公开说明了此事,尤其是在今天朝会时,一切已然尘埃落定,所以与其名望并没有多大损耗,反而愈加显示出了这位皇帝的英明神武。

只是,一连两个亲生儿子都造他的反,等人冷静下来后,背后难免会惹人非议。但李世民也顾不及这许多了,他知道,昨夜的动静于天下人,是瞒不了多久的。于庙堂诸公,更是连一天都瞒不了,与其叫人胡乱猜测着,还不如官方自己公布,也免得谣言愈传愈离谱。

李世民当堂指定司徒长孙无忌、司空房玄龄、特进萧瑀、兵部尚书李世绩,会同大理、中书、门下组成特别法庭处理东宫谋反案。

在探明皇帝心意之下,又且罪证确凿,是在这些人谋反之日当场抓获。有许多的人证、物证,比如他们调兵的令符,太子身上的龙袍,这案子只是走个流程罢了。

第二日,结果就出来了。侯君集、赵节、杜荷、李安俨,甚至汉王李元昌,尽皆判了死刑。

汉王李元昌,乃李渊第七子,精笔意,善行书,又善画马,乃书法大家,丹青国手,如果他不是参与谋反,当可在文坛上留下不朽的名声。只可惜,他对权力的热爱,远远大于对艺术的热爱,走上了一条自我毁灭之路。

李安俨原本就是秦王府的属臣,后来也曾为李世民出生入死,屡立战功,所以李世民对他甚是信赖,把他安排为右屯卫中郎将,守卫皇宫的门户,实未想到他竟参与叛乱。

这是李世民最不能理解的地方,最后也只能归之为人心不足了。

长孙无忌向李世民汇报抄没李安俨家情形,道:“遵圣谕,法外开恩,李安俨家人不予处斩,尽数流放岭南。唯其老父,今年已九十二岁,太过年迈了,陛下以为……”

李世民点点头,或许是感受到了为父者相同的那种心态,面上露出戚然之色,道:“老人家年迈,几近于人瑞了。就不要跋涉岭南受苦了。由朝廷出钱,买几个奴婢去侍候他,让他安享晚年。”

长孙无忌忙欠身道:“喏!另外,赵节后父杨师道,为假子赵节求情,恳请陛下网开一面,放过赵节。毕竟……他的母亲是长广公主啊……”

李世民的脸色沉了下来:“赵节是皇亲国戚,受朝廷奉养,不知感恩,反生叛逆之心,如何容得下他?杨师道说情,必是长广公主怂恿,身为朝廷大臣,却受妇人盅惑,岂有此理!”

李世民在殿上来回踱了两圈,霍然止步:“朕命杨师道参与审理叛逆,他身为主审官之一,居然为叛逆求情,不可饶恕。下旨,罢杨师道中书令,贬为吏部尚书!”

长孙无忌连忙欠身称是,心中已暗暗盘算,中书令出缺,最好是能把自己的政治盟友捧上去。中书令这个职务,已经不是他的小弟所能胜任的职务了,有资格坐上这个位子的,也不可能做他的小弟,只能是盟友。

李鱼站在御案一侧,心中暗赞:“有一套!对李安俨的老父亲,如此优容,而对自己的侄子,却是如此的严厉。这才是君王的做派。”

对面就站着长孙无忌,且还瞟过他几眼,但李鱼已经不怕了。李鱼胸脯儿挺得高高的,目不斜视。

他知道,他已经安全了。只要他还在屯卫这个位置上,就是百分之一万的安全,长孙无忌绝不会再打他的主意。

屯卫是天子最后的屏障,守御玄武门的力量。而他此刻更是屯卫中的屯卫,亲军中的亲军。你一个掌握着南衙禁军的宰相,老对朕身边一个屯卫将领搞小动作,你想干什么?

在两个皇子造反之后,在屯卫右卫中郎将李安俨也参与谋反之后,皇帝的戒心也是空前的,长孙无忌心胸虽然狭隘了一些,却毫无疑问乃是一代名臣,才智谋略都是上上之选,这样的一个人,分得清利弊得失。自己就算得罪他更狠一些,他也绝不会再动自己的主意。

李世民发了一通脾气,忽然又沉默下来,扭头对李鱼道:“安排一下,朕午后要往长广公主府一行。”

皇帝这是要亲自去安抚长广公主了,毕竟是自己的姐姐。杀了她的儿子,贬了她现在的丈夫,总要安抚一下,免得皇家和气,荡然无存。

长孙无忌仍站在御案前,李世民的情绪已经安稳下来,回到案后坐下,道:“还有何事?”

长孙无忌有些尴尬,轻声道:“陛下,关于太子如何惩处尚无定论……,他是国之储君,又是陛下的长子,臣子们实在不便置喙。陛下您看……”

李世民沉默半晌,缓缓道:“大臣们怎么说?”

长孙无忌偷眼瞟了皇帝一眼,尴尬道:“大臣们,对于如何处治太子,呃……一时都拿不出个主意来。只有通事舍人来济说了一句……”

“他说什么?”

“他说陛下乃慈父,太子若能终其天年,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李世民沉默良久,淡淡一笑,问道:“如果不论父子,但以朝廷律法,君臣之道而言,太子该当如何?”

长孙无忌垂首道:“当斩!”

李世民又沉默良久:“朕知道了。罢黜李承乾太子之位,贬为庶民,流放黔州!”

长孙无忌松了口气,连忙答应。那是他亲外甥,得以保全性命,心里总归是好受一些。

待长孙无忌退下,李世民又转向李鱼,吩咐道:“传旨宗正寺,待李承乾抵达黔州,伺机送他去吧。”

这时候,李世民的脸已经一片平静,看不出丝毫波动。

宗正室如同后世的宗人府,专门处理皇帝家族事务。李承乾就算贬为庶民,终究仍是皇族之人,要处理他,也要宗正寺来处理,才算合乎规矩。

李鱼连忙垂首称是,心中暗暗叫苦,这种处理,明显是要暗中施为了,回头冠一个“水土不服”的理由就是。能够与闻如此消息,显然是已被皇帝视为心腹了,这是好事,可是知道这种见不得人的消息……

李鱼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拥有后世思想,熟知“杀人灭口”手段的他,颇有点心惊肉跳。

李鱼本想提一句“纥干承基”的,但此时此刻,显然不是适宜开口的时候,所以到了嘴边的话,他又咽了回去。

李世民却已想到了纥干承基。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是他从做秦王时就牢记于心的一条宗旨,这也是他得以成功的一个重要保障。如今开始善后,他又岂能忘了这个揪出太子谋乱的大功臣。

以侯君集所拥大军,再加上太子近在咫尺的谋划,如果李世民事先全无知觉,由李安俨开了玄武门,说不定这天,真的就变了。

“且住,那个纥干承基……”

李鱼马上站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纥干承基是他劝服的。如果皇帝仍要杀他,他可有点愧见故了。

李世民略一沉吟,接着道:“封爵平棘县公,授祐川府折冲都尉!”

李鱼惊讶地看了李世民一眼,差点儿纳头便拜。

在他前世看过的里,都是今人回到古代,三言两语,卖弄学问,便叫古代名士纳头便拜。可……能把心术、权术玩弄到如此境界,能有如此的胸襟气魄,李鱼觉得,这才是能让人心服口服,顶礼膜拜的人物。

纥干承基可是跟着李孝常造过反,又跟着李承乾继续造过反的人物。皇帝不但赦免了他的罪行,还封爵、授官,而且是实职实权的统兵将领,镇守之地又是岷州祐川(今甘肃岷县),西亘青海之塞,南临白马之氐,东连熙巩,北并洮叠。内则屏翰蜀门,外则控制边境,乃熙河重地。

这是何等的信任?又是何等的自负,才敢把这样一个造反专业户放到那儿去,立即成为统领一府之军的主将?

还拘在牢里,整天揣测着自己是要被红烧还是清蒸的纥干承基,一旦得到这个消息他会怎么想?

“卟嗵!”

大理寺牢里,李鱼吓得退了一步,这……跪得太实在了吧?亏得这地面不是青石的,要不就这力道,不是石头碎了,就得是纥干承基的膝盖碎了。

“陛下……”

纥干承基一个头叩在地上,再抬头时,额头青了一块,双眼泪水涟涟。

“纥干承基罪大恶极,罪不可恕。陛下竟如此礼遇厚爱,纥干承基但凡再有一丝不恭不敬不忠不义之念,神人共谴之,虽逾百世,不出畜牲道!”

纥干承基又是一个头叩下去,青肿处……破了……

“咳!”

李鱼从袖筒里摸出一块手帕递进去,干巴巴地道:“快擦擦吧,陛下皇恩浩荡,今后你好生做事,报答陛下就是了。”

旁边狱卒急忙地开了门,纥干承基不接手帕,直接出了牢门,一把又握住了李鱼的手,感激涕零:“若非你一言相劝,纥干承基安有今日?李兄恩情,纥干承基牢记心头。”

李鱼的脸颊抽搐了几下,微笑道:“不必客气。你握疼我了。”

正文 第557章 守信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人生啊,没有不散的筵席……”

说这话的不是将要打起行囊,远赴陇右上任的纥干承基,而是送他远行的李鱼:“所以,我就不远送了。祝兄此去,前程似锦,一路走好……”

纥干承基看看左右,不过就是玄武门而已,连城门都没出呢,你这么“热情”,真的好吗?

纥干承基叹笑道:“我这一去,这辈子,你我怕是再无相会之期了。你的恩情,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报答。如果来日真有机缘重聚,记着我,在岷州,还有我!”

“一定!”

李鱼收起玩笑口吻,向他肃然拱了拱手。

纥干承基也肃然拱手回拜,然后翻身上马,领着四名侍卫头也不回地往城北而去。

李鱼吁了口气,望望不远处的城墙,依依不舍地回了宫。

出了这道宫门,再出了城门,自其他门户绕回来,就可以回到家里去了。可是,军务在身,他如何离得开?皇帝再如何体察下情,体恤军心,也不会如此休谅照顾,还拨时间让他回家省亲。

宫里居然还有太子余孽,一想到这一点,李鱼就不禁头疼。如今太子已经受缚,可审问之下,他却声称在宫中并无亲信。太子倒是真光棍,所有的事都交代了,而他给了苏有道很大的自由度。

现在朝廷判断,宫里那个内间,很可能就是苏有道发展起来的暗线,而太子对此详情并无所知。现在苏有道已死,太子就擒,也不知道那刺客是会就此收手,还是矢志报仇。

如果一时半晌的揪不出他来,该当如何是好?岂不是要一辈子留在宫里,做个不是太监的活太监?

这不成啊!人家家里还有千娇百媚的娇妻美妾需要雨露灌溉呢,还有可爱的儿子,怕是已经不认识他这亲爹了,尤其是第五凌若分娩在即了都……

李鱼越想越觉不安,鼓起勇气打算去找皇帝说道说道。可他还没见到皇帝,却先见到李大器了。

李大器现在对他已是毫无脾气,因为两个人已经没有什么利害冲突了。李大器从他的上司那里听到了供出太子的纥干承基被封爵授官的事了,也知道杜行敏授巴州刺史,封南阳郡公的事了。

李鱼的功劳,比这两位只高不低,不出所料的话,此间杂七杂八的事情一了,人家也能封爵,外放,到时候不但与之毫无冲突,官阶爵位还得在他之上。幸好,他还不曾上任,我还不曾给过他下马威,结下仇怨。

李大器很庆幸,所以见了李鱼很亲切。提前打好交道,结下交情是很有必要的,他身居要职,拱卫天子,总有一天也会升职外放,没准到时候还需要人家关照呢。

“小李将军!”

李大器一见李鱼就笑起来,咯咯咯的像个刚下完蛋的老母鸡。

“小李将军,劳苦功高,辛苦,辛苦啊!”

李鱼瞧见这位自已尚未正式上任的顶头上司,忙欠身拱身道:“大李将军!”

“咯咯咯咯……”

李大器笑得很憨厚,一巴掌拍在李鱼肩上,亲切的得不得了:“小李将军,刚刚陛下召见,吩咐咱循环往复,每日安排四名贴身侍卫,以防刺客。一个月一轮换,你和我各自领卫当值。这些日子你也着实地辛苦了,这就回去歇息吧,下个月你我再轮换。”

李鱼一呆,马上掐指算了起来。

李大器一见也呆住了,之前听说李鱼要空降屯卫时,他曾调查过此人,似乎在利州时曾有过“小神仙”的美誉,难不成这位仁兄真会算命?他这是在算啥,算黄道吉日么?

李鱼掐指算了一阵,面有难色地道:“大李将军,卑职想跟你打个商量。”

李大器立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提防着道:“你说。”

李鱼道:“你看,能否咱们俩调换一下,由卑职继续戍值宫中,一月届满,再换大李将军你来。”

李大器心中警铃大作,为什么他要坚持继续守下去?难不成他算到了这个月乃上上大吉的日子?还是说那刺客这个月就会再动手,他要想再揽一功?

李大器马上心怀敬畏地道:“呃……小李将军,此中……莫非有什么说道?一月一轮,早与晚都是一样的,何必非得你先来呢?”

“不一样!”

李鱼一脸严肃:“实不相瞒,卑职有一个外室,已然有了身孕,我刚才算了算日子,一个月后,差不多就到了待产期,我若那时在宫中,自然是尽忠在先,不能归家。所以……”

“原来如此!”

李大器松了口气,这样的顺水人情,哪有不送的道理,这正是结交李鱼攀下交情的好借口啊。

李大器马上拍胸脯道:“你我同僚,袍泽一场,理应互助。既然这样的话,那你就先留守宫中吧,我现在马上去安排。”

李鱼连忙道谢:“多谢大李将军。”

李大器匆匆赶去再做安排,等一切安排妥当,回到军营中卸了甲坐下,一碗大碗茶灌下去,忽然心中一动:“诶?他说的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万一他是算出这个月留在宫里大有好处,故意找借口诳我……”

李大器一拍额头,蠢呐!怎么才想到。就这智商,也只好做个武人,哪有跟人家玩心眼儿的本事。

不过,李大器虽然懊悔,却也没有再利用他中郎将的权利,重新把值戍宫中的排班次序再调整过来。他已经答应了,再反悔那那太不要脸了。李大器是武人,字都不识几个,但他要脸。

无耻与否,与一个人读书多少实在毫无关系。李大器就是那种重承诺的人,既然答应了人家,那就莫再反悔。

信之一字,与许多人而言,如同一个屁。

但是与另外许多人而言,却是重于生命。

长安狱里三百九十名得释一年的那些死囚们是如此,

明明可以留在辽东做酋领却单骑入长安,投效李鱼的铁无环是如此,

执伞迎箭雨,一笑赴死生的苏有道是如此,

李大器这个有些心胸狭隘的屯卫将领也是如此。

季布无二诺,侯赢重一言。

修身处事,一诚之外,更无余事!

正文 第558章 为人父母

一幢门户,庭院不大,院中一棵大核桃树,荫荫如盖,笼罩了大半个院子。

院儿右角有一口水井,砌了井台,加了井栏。院子左角有一个鸡圈,下层是鸡圈,上层是一格一格的鸡窝,里边铺着稻草。

其中一个窝里,正有一枚鸡蛋静静地搁在里边,尚有余温。

刚下完蛋的老母鸡跳下地,“得意洋洋”地昂着头,咯咯叫着,宣告着它下蛋的成就。

另一只老母鸡则大摇大摆地从门前走过,十七八只黄茸茸的小鸡迈动着小短腿,快乐地叽喳着跟在后边。

一只脚从门槛里迈出来,接着是一条俏丽的身影,系着碎白花蓝布小围裙,秀发裹了布帕,容颜俏丽,这小媳妇儿刚搬来的时候,可是因为那俏美的小模样儿,吸引了村中不少男人的目光。

许多人都说,可惜了这么一朵俏丽的小花儿,偏偏就插在了一堆牛粪上。她那男人,壮硕、粗犷,满脸的络腮胡子,瞅着那岁数能有她爹那么大。

于是,就有些年轻后生自以为英俊,时不时就到人家门口逡巡几下,说些撩骚的话儿,可惜人家小媳妇儿理都不理。直到有一天,爬了人家核桃树,想偷看小媳妇洗澡的一个后生,被小媳妇揪下来,打了个满脸桃花开,就没人敢再来骚扰了。

没错,不是他们家那个粗犷强壮的男人打的,就是那个俏生生的小媳妇儿,细胳膊细腿儿的,瞧着就像一朵嫩出水儿来的花骨朵,可那么强壮的一个后生,愣是被她打得鼻青脸肿,毫无还手之力。

从此,这家外来户在村里才真的站住了脚。

“咯咯咯……”

小媳妇拿着簸箕,撒着小米儿,小鸡仔们快乐地围上来,开始啄起她撒在地上的小米。小媳妇儿看着那些快乐的小鸡,不禁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脸上露出甜美憧憬的笑容。

她是旷雀儿,那个一向只摸刀、只杀人的旷雀儿。

如今,她已为人妻,很快,就要为人母。

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在她眼中,格外的珍惜,她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踏实,安闲。

院中几只老母鸡忽然半展开翅膀,快速跑开,让出一条道儿来,罗霸道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啊,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旷雀儿笑吟吟地看向她的男人,罗霸道在城里粮铺谋了个差使,每日早出晚归,赚钱养家,一般来说,不会这么早回来。

“走,咱们屋里说。”

罗霸道四下看看,拉着媳妇儿回了屋。

“纥干承基检举有功,授爵县公,得了个折冲都尉的实缺,去了陇右。还有,千叶姑娘那座府邸,已经搬空了,我今日送粮,恰去了那家,已经换了个富绅居住,刚买下来的房子。”

“原来是这样……”

旷雀儿听着,脸上笑容渐渐敛去。千叶殿下如此谨慎,显然是还没有放弃复仇。过上了平静恬淡生活的旷雀儿,比她那些伙伴儿们更能体会如今的生活是何等的珍贵,想到仍旧走在复仇路上,一路制造着刀光血影的恩主,她岂能不揪心?

罗霸道有些心虚地看看媳妇儿,盘旋在嘴边儿上的话有些难以出口。

“怎么?”

旷雀儿发现了他的神色有些不自在,便撩了撩鬓边的秀发,凝目看着他。

罗霸道干咳一声,道:“雀儿,你看咱们的孩子也快出生了,以前我就觉着,只要咱们两夫妻能安稳度日就好。可孩子……为人父母的,总想给他一份前程家业才安心。我觉得……”

他看了看旷雀儿,鼓起勇气道:“我当初在陇右做马匪时,也曾攒下不少的财宝,都藏匿在一个地方,原想着等年老了要金盆洗手时,用来养老的。我琢磨,要是咱两夫妻去把那些财宝取出来,在陇右经营一份家业出来,孩子将来也就有了保靠。”

旷雀儿微微皱起了眉:“陇右?你不是被人坑了,从那逃出来的么?还能回去?”

“如果是回去做马匪,那就难。但是去大州大阜,取了财宝做一个富家翁,那就与他们不相干。而且,纥干承基去那边做了官,如果咱们取了财宝,就去岷州定居,还怕甚么?”

旷雀儿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其实,她明白。她都明白。

她知道丈夫想去陇右,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避开杨千叶,避开杨千叶的人。

他知道,自已是由千叶殿下这边的人养大的,视杨千叶为恩主。如果杨千叶一旦有难,活着,他们会有不惜一切去救。死了,他们会不惜一切去为殿下复仇,只要他们得到消息,就绝不可能坐视。

所以,他想避得远远的,如果他们获悉千叶不幸的消息已是几年甚至十几年后,她复仇的心思也就淡了。

尤其是纥干承基有了一份远大前程后,这更给了丈夫刺激。以前,或许他不会想这么多,但现在他有了妻子,妻子又已有了身孕,很快他们的孩子将呱呱落地,他不可能不考虑这个问题。

罗霸道紧张地看着旷雀儿,他明白,在旷雀儿心中,千叶公主那边就是她的娘家,不管何时,她的这种心思不会变。她会答应,跟着自已远走高飞么?

旷雀儿轻轻摸着自已的肚子,虽然孩子才刚刚成形,她还感觉不到那种新生命的悸动,但那种生命息息相连的感觉,她无时不刻地不在感受着。

她是孤儿,从小孤苦伶仃,所以也格外珍惜孩子,珍惜家庭,不想她的孩子再步她的后尘。她现在,不只是一个妻子,还是一个母亲……

“对不起,殿下……”

雀儿想着,眼圈儿红了,眼泪在眼眶里开始滴溜溜地打转。

罗霸道慌了,忙道:“别别别,你当我没说。我就是放屁,你别伤心,咱不走了,不走了。”

旷雀儿抬起头,看着她的男人,轻轻摇头,眼泪随之爬下脸颊:“你是一家之主啊,大事,当然得你来拿主意。咱们,就去陇右吧,咱们的孩子,要是有个当大官儿的叔父关照着,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啊?好!好!”

罗霸道慌得手足无措,忙不迭用他那满是老茧的手,笨拙而温柔地帮妻子轻轻拭去颊上的泪水,将她轻轻拥在怀里,那一刻啊,握惯了霸气之刀的手,抚在她的如丝秀发上,春风一般温柔。

正文 第559章 坑人的李鱼

太子被废,当务之急就是册立太子。

国不可一日无君,储君亦如是。

这些天,魏王李泰的王府,不断有人投贴求见,以皇帝对魏王一向的宠爱,几乎可以预见,将要被册立为太子的,必是魏王无疑。魏王狂喜,到底年轻,城府不够,颇为得意地接见了几位大臣,直到长史痛陈利害,这才凛然生惧,马上闭门谢客。

李世民也确实在考虑立储人选,最先想到的也确是青雀。

思量许久,觉得李泰确是最佳人选后,李世民便召卫国公李靖和英国公李绩进宫,密商此事。

李鱼作为御前侍卫,金牌假太监,侍立于侧,也是全程与闻了经过。

经过其实说起来乏善可陈,因为李靖和李绩都不是傻乎乎的直肠子武将,他们都是允文允武、文能为宰,武能定国的大将,这种易立皇储的事儿,他们岂会胡乱插手。

尤其是李靖,这些年韬光隐晦,轻易都不大出山了,更没必要趟这趟混水。皇帝问起时,这两位仁兄打得一手好太极拳,那一套云手施展出来,行云流水一般,毫无破绽可循。

两个人东拉西扯一番,要么就是表达这事儿得皇上您乾纲独断,要么就是说老臣年纪大了,脑子也不灵光了,皇子们个个都很优秀,实在不知道该何弃何取。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不表态。

李鱼在一旁都看得替他们着急,恨不得跳出来抢答。

真要抢答,李鱼也不知道谁更合适一些,他当然知道历史上是李治当了皇帝。这小子还挺英明神武的,为大唐打造了最大的疆域,把天下治理得蒸蒸日上,只可惜晚年患了眼疾之后,让媳妇执政了,结果一世功劳尽数被后世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文人一枝秃笔给抹杀了,丑化成了一个弱鸡。

但如果换一个皇帝,是不是就一定不如他?真也未必。李世民的儿子里头,有才的着实不少,就拿李泰来说,那只胖青雀也的确是满腹经纶。不以成败论英雄的话,得承认人家确实是个杰出的人才。

如果皇帝问他,李鱼少不得把他对这些皇子们的优劣评价说上一番,供皇帝分析、抉择。但是李靖和李绩,太过明哲保身了吧?尤其是李靖,那可是后世所传风尘三侠之一,这头一次见到,竟是一个成熟政客的表现,李鱼很失望。

李世民倒是不置可否,待两位心腹大臣退下后,赞许地点了点头,自语道:“李靖、李绩,不循私,不结党,忠诚为国,是可以托孤的大臣啊!”

纳尼?hat the .!

你把这两位老大人找来,就是因为很久没见了大家来聊聊天的么?这么两只不肯为陛下分忧的老狐狸,居然被皇帝赞许为可以托孤的重臣?李鱼突然有点怀疑自已的智商了。

看来光有多了几千年的见识还远远不够,要会揣摩人心,要有丰富的政坛经验,这都是必须经过历练才能具备的,绝不是读几本书就能活学活用的本事啊。

只是……李世民太宠李泰这个儿子的,宠贯诸王,所以……老天爷大概就有些看不过眼,偏偏这时候,李承乾来辞行了。

他被废为庶人,贬谪到地方上去。今天恰恰是离宫辞行的日子。

李世民不肯见他,但他毕竟是皇长子,这份父子血脉的关系,不是一纸诏书可以废除的。他执意要向父亲辞行,并再三许诺,只望阙而拜,并不入室参见,那送行的大太监也不敢往死里得罪他,若教皇帝知道了……

哎,天心难测啊!

所以,那大太监就把他领来了,只是已然授意几个力大的太监,一俟发现他想闯进御书房见驾,马上把他拖走。

“父亲!”

李承乾走到院中,望着御书房,“卟嗵”一声就跪下了,泪如雨下。

“父亲,不孝儿要走了!”

李世民刚刚提起笔来,正要继续批阅奏章,听到这一声喊,手不由一哆嗦,奏章上滴下一滩红色的墨迹。

院子里,李承乾这句话说完,便泣不成声。

那大太监见御书房中并无回应,知道皇帝不想相见,便呶了呶嘴儿,示意几个太监上前扶起废太子,李承乾正在号淘大哭,被人一扶,不由一个激灵,突然大叫起来:“父亲,孩儿不孝,罪该万死!但孩儿初衷,只为自保啊!李泰倚仗父亲疼爱,图谋太子之位,屡屡挤兑孩儿,若其得继大宝,杀兄屠弟,何不可为?”

那大太监听了脸色陡变,恨不得上前给他一个大嘴巴。

你说什么不好,为什么要说杀兄屠弟,这可是皇帝的大忌讳啊!

可李承乾自知这一辈子算是完蛋了,毫不忌讳,仍然大声咆哮:“孩儿岂能坐以待毙?岂能坐以待毙?孩儿只为自保,欲谋宫变,逼父皇禅位,所有种种,皆因李泰!”

李承乾是豁出去了,就算死也想拉上那只胖青雀垫背,那大太监唬得面无人色,急命人拉起李承乾就走。

许久许久,御书房中李世民才把朱笔轻轻搁下,望着前方虚无处,怔忡半晌,忽然轻声道:“你常在宫外,应当知道许多朕不知道的事。”

李世民说到这里,忽然转身,看向李鱼:“你告诉朕,如果青雀有朝一日成为天子,可会对其兄弟不利?”

“不能表态!得学李靖、李绩,人家不说话,可是被誉为托孤重臣呢。”

李鱼马上决定,向前辈学习,于是立即单膝跪地,垂首道:“臣不敢妄议皇子。”

李世民和颜悦色地道:“朕赦你无罪,只管说来!”

“臣惶恐,诸皇子皆天皇贵胄,岂是微臣可以非议的。”

“诶!朕只私下问……”

李鱼把头又顿了顿,一副打死都不说的德性。

李世民沉默半晌,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地道:“朕明白了!”

咦?我连个屁都没放,你明白什么了?

李鱼好奇地抬了下头,想问又不敢,赶紧又低下了。

李世民摆摆手,道:“朕想静静!”

皇帝的声音,透着疲惫与萧索,李鱼一时也无暇思索他为何突然兴致颇低,连忙顿首起身,悄悄退了出去。一时之间,还未想明白,因为他的打死都不说,已经把那只挥舞着毛笔拼命搏文名的李青雀同学给坑了。

李鱼也未敢走远,出了御书房,就往旁边一站,随时听候传唤。

内廷洛公公远远走来,一见李鱼站在外边,便陪起笑脸:“啊……”

“嘘~~,皇上心情不好!”

“啊!多谢小李将军提点。嗯……这是今晚九九而御的名单,圣人就寝之地,设在华沐苑。还请小李将军早早安排防务。”

“好,我知道了!”

“那咱家就告辞了。”

李鱼看着洛公公蹑手蹑脚地走开,低头看了一眼那张幸贴,华姑的名字赫然排在首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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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60章 “郭良侍?”

“冯良侍,今夜陛下要宿于华沐苑,你这边得早做准备了。我也得提前安排侍卫,做好警戒。”

“啊!将军且去忙,老身一会儿就安排人与将军配合。”

冯良侍做了一辈子宫人,对这种事早就驾轻就熟,一点也不紧张,笑眯眯地答应了,待李鱼一离开,便吩咐人去唤郭欣恬郭良侍来。

李鱼到了院中,安排侍卫和太监们警戒,先吩咐了人去逐屋查验,转脸便看见院中正有一架秋千。

旁边堆着雪,雪上蜡梅花开,份外娇艳。而那女子正在暖暖的冬阳下快乐地荡着秋千。

“华姑!”

李鱼一眼认出那少女,华姑也认出了李鱼,只是秋千一时停不下来,便在秋千上向他招手,虽然雀跃,倒也懂得宫中规矩,未敢高声喧哗。

李鱼笑吟吟地走过去,伸手将渐缓的秋千停住,华姑一挺腰儿就从秋千上下来,笑嘻嘻地道:“大鱼哥哥,你怎又到后宫来了,你可不是太监,整天出入后宫,合适么?”

李鱼白了她一眼,现在他虽仍着太监服饰,但宫里面但凡有点职司的,已经无人不知皇帝身边有几名侍卫扮作太监护卫了,自上回皇帝遇刺,这事儿就瞒不住了。

宫中排查内奸的事情还在继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折腾的鸡飞狗跳,只是偷盗的、对食的都揪出好多,与宫外有所联系的也抓住几个,却一直还未找到那个神秘刺客。

李鱼道:“今晚皇帝要幸华沐苑。”

“啊?”

华姑先是一呆,旋即小脸通红,期期艾艾地道:“圣……圣人要幸华沐苑了么?对喔,好像就是今天。”

李鱼忍不住好笑,此时看她,就似要出嫁的小妹子,只是,她要嫁的男人,可是永远也不会专属一人。噫?自已不是皇帝,貌似也不专属一人。咳!封建社会福利,封建社会福利。

李鱼干咳一声,道:“是不是有点紧张?”

华姑向他扮个鬼脸儿,道:“我才不怕,自入宫时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说完又忐忑地道:“皇帝会不会很凶啊?上次雪夜亭中见他,好像凶巴巴的样子。”

李鱼笑道:“那一夜,不是有人谋反么?你放心,皇帝也是人,不会在后宫还整天凶巴巴的,他也要过日子啊。”

华姑紧张地咬咬嘴唇:“嗯!那……那我该怎么做呢?听说要是不讨皇帝喜欢的女人,就会孤零零终老一生的呢。”

李鱼忍不住道:“皇帝近来心情的确不大好,不过,你不要理会这些。皇帝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男人在外边越是有了糟心事儿,越是希望回到家里他的女人活泼体贴,善解人意。”

华姑希冀地看着他道:“那我应该怎么做?”

李鱼摇头道:“你不必刻意做什么,不必刻意地温存,也不必刻意地体贴。你们呐,再有心机,也还是个小孩子,你们自以为高明的手段,男人看在眼里,其实心里都明白的,只会觉得拙劣可笑。你就做最真的你,本来的你就很讨人喜欢了,不矫柔、不做作,皇帝就会觉得你很真,和你在一起,会很轻松。没有男人喜欢一个让他心累的女人,哪怕这女人再优秀……”

说到这里,李鱼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杨千叶。

啊!那个丫头,现在又藏在哪个犄角旮旯琢磨着杀皇帝呢?真是不叫人省心呐!

杨千叶此时正站在冯良侍面前,面带浅笑,颊生双涡,内心里一万中草泥马呼啸而过。

叫我去见小李将军,配合他安排好皇帝今晚驾幸华沐苑的事儿?

杨千叶已经不敢想像一旦与李鱼面对面,会发生什么了。

冯良侍笑道:“去吧!咱们这华沐苑呐,有事你就多分担些,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

“是!妹妹这就去!”

杨千叶答应一声,退出了房间,想了一想,一咬牙,便快步向外走去。

院子里,秋千架旁,华姑思索着李鱼的话,似乎渐有心得,用力点点头,道:“我记得了,多谢大鱼哥哥指点!”

华姑说罢,便急慌慌地告辞离去,晚上是要沐浴一回的,但现在提前得了消息,还是要先洗个澡,再好生打扮一下。对女人来说,这何尝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时刻。

李鱼微微眯着眼,望着阳光下那个俏美的身姿渐渐跑远,不禁轻轻地吁了口气。

对于这位传说中的女皇帝,其实他颇有好奇心,不过在利州时,两人已经接触过很多,此时也就没了那许多的好奇感。

现在的华姑,在他心里,已经没有了那层神秘的光环。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个豆蔻十三的少女,她想要的,只是得到皇帝的宠爱,做一个幸福的女人。未来的女皇,此时还毫无踪影,她也压根儿没有过这样的雄心壮志。

因为见过了她,所以李鱼能够比较客观地看她,不要说此时的华姑没有称帝的野心,就算是后来她受宠于李治,成为皇后,也依旧不可能有这个野心,那时想的应该只是保住她的皇后之位。那时的李治,仍然是只需下一道圣旨,就能废后的强大存在啊。

只是当李治过世,自已不但独揽大权,而且竞争者是她的亲生儿子,先天难以与之对抗,再加上当时女子掌权不似后世那般整个世俗观念皆以为大逆不道的前提下,才成为了可能。

李鱼其实有动念想过,是否尽可能地施加影响,改变她的人生道路,但……就算亲生父母,有资格代替一个人,去决定他的人生吗?这条路幸与不幸,别人的评断能取代他自已的看法么?

自已的路,总归要自已去走吧。

哎……,李鱼不禁又想到了杨千叶,那个蠢女人呵……

李鱼转过头,忽然吓了一跳,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女人,一身宫装,身材欣长。

明媚的一双眼,只是眉忒浓了些,稍稍影响了她的美感。只是令人奇怪的是,她用轻纱蒙着脸,这是搞什么鬼?

杨千叶已经站在李鱼身后一阵子了,李鱼望着远去的华姑轻吁微叹的时候,她就已经在了。

“这头色狼,家中娇妻美妾还不满足么?居然盯着人家姑娘这样恋恋不舍,皇帝的女人也敢觊觎,这厮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等到李鱼回头,她才迅速收敛了眸中的鄙夷,有些惴惴起来。

虽说我蒙了面,又特意描浓了眉毛,不过……这厮不会看出我来吧?

杨千叶提着小心,刻意地变了下声线,道:“小李将军?”

李鱼怔道:“姑娘是?”

杨千叶放了心,道:“奴是华沐苑良侍,姓郭!”

李鱼忙拱手道:“郭姑娘。”

杨千叶道:“冯良侍命奴配合小李将军,安排华沐苑防务,不知将军打算如何安排,但请吩咐下来。”

“哦,吩咐不敢。都是为朝廷做事,还请姑娘陪着李某四处走走,熟悉一下这华沐苑内外情形,李某好做安排。呵呵,姑娘这是怎么……”

李鱼看了杨千叶脸上的轻纱一眼,杨千叶压着嗓子,淡淡地道:“哦,脸上出了几个痘痘,将军,请吧。”

杨千叶说着,便转过了身,长腿错落,蛮腰款摆,已然走在头里。

李鱼打眼儿一瞟,啧啧暗赞:“瞧这腰条儿身段,空耗深宫之内,着实地可惜了。这要是让她扶着床杆儿,塌下腰肢,翘起屁股,怕不是一轮明月挂枝头。”

杨千叶生怕李鱼看不出什么,急忙转身走在前头,可是往前边一走,忽然想起那色狼刚刚瞄着华姑背影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似乎有所品评的丑态来了,他走在我后边,会不会……

杨千叶登时觉得后腰上好像爬着两只蚂蚁,周身都不自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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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61章 慧眼

杨千叶带着李鱼,将沐华苑各处走了一圈儿,任其勘察各处环境,介绍此处屋舍功用、所居人员,李鱼不敢大意,细细勘察,寻找薄弱点,确定应该安排警卫的地方。

李鱼也察觉这姑娘与他在一起有些不自在,但也并未多想,他实未料到那个丫头竟有本事混进宫里来,压根儿就没往杨千叶身上想。

李鱼勘察完毕,杨千叶如蒙大赦,立即借口尚还有事待办,赶紧溜之大吉。

李鱼将可才勘察结果在脑中过了一遍,便自回去做出安排,几名侍卫被他和普通力大勇武的太监们隔开,太监们主要作用是示警,而真正负责搏斗的则是那几名侍卫。

李鱼见识过那几人的武功,确实高明。坦白说,比他李鱼还要高明几分,但那又如何,人的成功,除了能力,还有机遇。李鱼的机遇要比这几人好得多,所以他能脱颖而出。

而且,不可讳言,那几位当真就只是能动手别逼逼的大高手,除了武功……待人接物的能力着实地差了些,也不识字,临机权变的能力也差得远,如果算综合能力,那李鱼就实打实地第一了。

夜晚,忙碌了一天的李世民来到了华沐苑,李鱼和他早就安排好的侍卫、太监们明里虽看不到几个,暗里却把华沐苑控制了个周密,鉴于上次那刺客不知从何处潜入,外围侍卫居然全无察觉,李鱼这次在外围只安排了些太监,有限的警卫力量都缩拢在了内线,只要护住皇帝临幸妃子的寝宫,那便可以高枕无忧。

杨千叶是全程见到了李鱼进行警戒安排的人,情知在此严密控守之下,她根本没机会下手,只得打消了今天再度出手的想法。

皇帝御驾赶来,李鱼等人已将寝宫严密布控,冯良侍和“郭良侍”率一众女官在外围迎驾。

天子面前,冯良侍面前,化名郭欣恬的杨千叶可没理由再蒙着面,好在李鱼在内围,看不到,所以依旧是清丽异常,皎然不群。

“拜见圣人……”

李世民在随从们拱卫下一进华沐苑,众人便款款上前,盈盈下拜。

“免礼,平身。”

李世民的右手虚虚一抬,目光一转,落在了杨千叶脸上。

李世民微微一笑:“郭良侍。”

杨千叶没反完,冯良侍只当她是突然被皇帝直接垂唤,受宠若惊吓呆了,忙用肘儿轻轻拐了她一下。杨千叶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皇帝唤郭良侍,她竟没有意识到是唤她。

“奴婢在!”

“浴汤可已放好!”

“啊,是!”

“嗯!朕乏了,且去沐浴一番!”

李世民点点头,由四名贴身宫娥伴着,走向浴宫。

洛公公向杨千叶深深地望了一眼,又向冯良侍递个眼色。

待皇帝一行人去远,进入侍卫警戒的内围区域,冯良侍便走到洛公公身边。

洛公公笑吟吟地道:“皇上喜欢郭良侍。”

冯良侍也眉眼带笑:“郭良侍年长了些,今年都二十一,不过谈吐气质、姿容身段,当真是万中挑一。老身就是觉得她太过出色,若就此埋没了不免可惜,才制造机会,让她与圣人多些接触。能入了圣人法眼,真是她的造化。”

洛公公笑道:“也是冯良侍栽培的功劳。我看那姑娘,眸清神正,是个良善之人,来日为嫔为妃,飞黄腾达,定然不会忘了你冯良侍的好处。”

冯良侍笑得合不拢嘴儿:“还得洛公公多多帮忙。”

洛公公算了一算,道:“后天吧,有位刚入宫的才人,后天该当侍寝,却恰逢月事,得重新排期,便让她顶上去。”

冯良侍喜上眉梢,连忙道:“哎哟,这么快!洛公公真是上心了。我马上去与郭良侍说说。洛公公这分照顾,冯良侍一定不会忘记的。”

皇帝既已进了内围,大家虽然因皇帝今夜宿此,不能歇下,需要值夜,不过却也不必一直站在这里。两人分说已毕,冯良侍便喜孜孜地唤杨千叶,与她到旁边小厅中说话。

杨千叶满腹纳罕,跟着冯良侍进了小厅,讶异道:“姐姐何事垂询?”

冯良侍满脸堆笑,连连摆手道:“以后可不敢当这声姐姐的称呼。郭良侍若是念着我的好儿,以后还请关照一二,我就知足了。”

杨千叶眉尖儿微微一挑,疑惑道:“姐姐……这是何意?”

冯良侍笑容可掬地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圣人看中了你,洛公公也识趣,安排了你后天晚上便给圣人侍寝呢,这真是姑娘天大的福份,老身这里得先向你道喜啦。”

杨千叶呆了一呆,一张小嘴微微地张成了O形。

“皇帝……看中了我?我怎么不知道?”

冯良侍眉开眼笑:“不然呢,你以为随便什么人,圣人就能一口叫出她的名字?那一夜玄武门兵变,圣人的心思全在那边儿呢,可你只随口报了个姓氏,圣人就能记在心头,方才直接就唤了出来,这是心上放了你呢。”

冯良侍笑眯眯地道:“能在圣人身边做事的,谁不是一颗心七个窍,八面玲珑。我当时一听,就晓得是姑娘你的福份到了。洛公公是圣人身边贴身侍候的大太监,自然也是马上了然圣人心意。”

冯良侍说着,向杨千叶欢欢喜喜地福了一礼:“姑娘大喜,后儿个侍候了圣人,马上就能有了名份。圣人可很少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说不定姑娘你直接就能晋位五品的才人呢,天大的福份呐!”

杨千叶一脸惊讶,一时还未消化这个消息。

冯良侍只当她是太过惊喜,便笑道:“你先在这儿歇歇,老身出去值宿。”

善解人意的冯良侍笑呵呵地走了出去。

杨千叶有些茫然地向前走出几步,贴着榻儿侧坐下不,怔忡良久,眸中突地掠过一缕精芒。

“那个坐了我杨氏江山的表哥,真的看中我了么?正愁没机会对你下手,想不到你自已送上门来!”

杨千叶唇角逸出一丝冷笑,而眸中,却渐渐蒙上了一层泪光。

从小被灌输的一切,其实今时今日,在一次次挫折中,已经渐渐颓废。

虽然她嘴里不说,但她也清楚,光复大隋,已经成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任务。

但是,为父报仇,却是她为人子女,尚可全力以赴的一件事。

父亲在天之灵,会欢喜么?

后天,就能让逆贼授首,以慰亡父在天之灵了。

可是……

杨千叶心中忽然又无比地难过。

今夜那九嫔之御是由她安排的,她自然明白要近身于皇帝,是何其的不容易,她身上不可能携有任何凶器,而那晚交手,她又已清楚了皇帝的武功,如果只动拳脚,不等她得手,侍卫们就能闯进来。

除非……等到皇帝筋疲力尽,倦极而眠,再猝然出手。

可要那样,她就得付出自已。

一想到这一点,她的心忽然油煎一样地难过。

若是心无所属,便以自已做了行刺的武器,她也只是觉得屈辱,却不会觉得难过。可现在,她只想流泪。她不怕为了复仇付出性命,可现在,她却有种付出了一切、付出了比生命更宝贵的一切的感觉。

她只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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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62章 有缘自相聚

翌日早朝后,李世民单独留下长孙无忌、房玄龄、李绩、褚遂良四位心腹重臣,到御书房中再次议立太子。

之前李世民本已有意立李泰为储君了,李泰素有文名,符合李世民的文治理念。他又是李世民最喜欢的一个儿子,选他继位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可是李承乾临走之前的一番说辞,令李世民触动颇深。李世民开始转而考虑其他皇子的可能性。他曾亲自经历过的一切,可不想在自己的亲生儿子身上重演,那岂不成了报应?

所以,今日召集这四位大臣议立太子,李世民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备用人选,那就是李治。

李治是李世民第九子,嫡三子。年纪现在尚不算大,但他是嫡子,其生母可是文德顺圣皇后长孙氏,与嫡长子李承乾、嫡次子李泰是同一个妈生的。李承乾已经被废了,李泰也不合适的话, 顺位下来就该是他了。

而这个孩子年纪现在虽然不大,却也已经体现出聪慧的一面,最令李世民心动的则是他的性格,这孩子性格很好,脾气温和,性情宽厚,如果说李承乾、李泰有些不能容人,而李治……

他相信这孩子有朝一日做了皇帝,绝不会是一个会对同胞兄弟骤下毒手的狠辣之人。但是,他还想看看心腹大臣们的看法,昨日李靖、李绩装疯卖傻,那二人在,以李靖为尊。李靖不表态,李绩也就不适合表态,而李靖现在已是荣养状态,也不好总唤上朝廷,所以今天没有叫他。

李世民表明了要易立储君的态度之后,便要四位心腹大臣表态。这一次,他直接把李泰、李治都列为储君人选,要四位心腹大臣来个必须表决,四位大臣想搪塞也不可能了。

必须表态的时候众大臣也是不含糊的。他们平时怎么可能没有思考过哪位皇子更适合做储君?所以,最后的投票结果是:

李泰VS李治,2比2平。

房玄龄、李绩投票给了李泰,理由是嫡长子已废,顺理成章应该是嫡次子。当然,这其中有无更多考虑,是不可能都对皇帝直言的。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则投票给了李治。两人认为李治虽然年纪还小些,但是皇帝春秋鼎盛,又不是马上需要有人继位。而皇子李泰过于肥胖,恐有碍健康。

李鱼站在一边,又开眼了,他真以为这四位国之重臣可以说出多么全面、具体、科学的分析,却没想到人家的理由如此地简单粗暴。

我选老二,因为老大不合适了,就该是老二。

我选老三,因为老二身体不大好。

我们都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但我们觉得皇子们都是很好很好的,所以一个只是从长幼有序上做出考量,一个从长远健康上做出考虑,这样的话,最后不管是老二上位还是老三上位,都不算是往死里得罪了他,大家还是有关系回暖可能的吖,老大!

真他娘的开了眼了!

我还真当历史名人都像史书里写的那么心思简单,一根肠子通到底呢,原来这才是活生生的人呐!学习了!学习了!

李大将军穿着一身小黄门的太监袍子,手里执一把拂尘,站在御案旁边,好学不倦。

李世民有点囧,早知道的话,就把李卫公也喊来了,逼着他表态,这投票也能立马分出个结果不是。这搞出个2比2平,我这做皇帝的如何表态?我若直接表示要让老二或是老三当储君,那不是戏弄大臣么,人家的投票表态还有意义么?

咳!

“朕知道了,朕会再作思量,退下吧!”

李世民把这四位老大人“轰”出去,抚额想了想,只得暂且放下此事。

而一直盯着皇位的李泰,却是一直盯着宫里的动静。

他并不敢在御前安插耳目,那是大忌讳,一旦被发现,他本来就算有十成机会继位,也会再无可能。尤其是在他已经拥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根本不需要如此冒险。

但他可以很容易地就了解到皇帝都找了哪些大臣于朝堂之外议事,这却不是什么不好打听的大秘密。

昨天,皇帝留李绩议事,还特意把久不上朝的卫国公李靖也请了来,那可是父皇迄今仍以兄弟相称的唯一一位大臣。

而今天,皇帝又把长孙无忌、李绩、房玄龄、褚遂良四人留下,这里边不是宰相就是武臣之手,这是要干什么?明摆着是要立储君啊!

可是,昨天没有公布储君人选,今天也没有!

那意味着什么?大臣们还没有达成统一意见,皇帝也没有。

李泰国是嫡次子,又是宠贯诸王的唯一皇子,这太子之位,他以为皇长子李承乾完蛋以后,顺理成章就是他的,可现在居然仍是悬而未决,难道……有变故?

如果有变故,那只能是……

李泰倏而想到了小屁孩李治,这个从未被他放在眼里的老三难道已经成了他的大敌?

李泰再不能坐在府里摆出一副贤王姿态等下去了,他马上整装,吩咐进宫。

反正李泰和父皇关系最亲密,时不时就会进宫,此时前去,倒也不显突兀。

李世民遣走了四位大臣,喝了会茶,便暂且抛下了这心事,忽尔想起昨夜九嫔侍御的事来,内中武都督家次女华姑倒是个可人儿,人长得俊俏妩媚,性情也是活泼天真。

李世民觉得和她在一起,最是放松。已届中年的他,其实反而更喜欢这种没心机的,天真烂漫之态,似乎也能带给他更多活力。

“华姑……只是个小名儿呢……”

想着那女子昨夜鼙眉承欢的妩媚之姿,李世民不禁微微一笑,道:“传旨!”

李鱼忙欠身,只听李世民道:“才人华姑,赐名为媚。今后就叫武媚吧!”

“喏!”

李鱼答应一声,心道:“既已嫁进深宫,成了皇帝的女人,能得皇帝宠爱,本是幸事。只是如此一来,她仍要按原来的人生走下去了,最终那结局,于她而言,究竟是幸福快乐还是孤独寂寞,实是难料。”

李鱼转身要走,李世民忽然又唤住了他,略一沉吟,道:“杜行敏本一兵曹,如今贵为开国郡公,一方太守。朕对功臣,是不吝赏赐的。你曾经有过救驾之功,复有平乱之治。对于未来,可有何打算?”

李鱼心中一动,难不成皇帝这就打算要赏功了?那我是不是可以提前离开皇宫,回去见老婆了?哎!凌若都快生了呀。

李鱼满心的欢喜,忙道:“陛下有所赐,臣不敢辞。然臣食朝廷俸禄,本应效忠君上,为国尽忠。哪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故不敢讨赏。”

李世民看到了他脸上的笑容,他很喜欢。

想上进,这是人之欲也。怕的就是那种城府甚深,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那种人,一般的人忌惮,不愿与之相处。贵为帝王,同样不喜欢。可是大臣们一旦渐渐年老,想的多,顾忌多,便不可避免地城府起来,青春一去不回头啊。

李世民暗暗叹息一声,这才道:“你之功劳,高过杜行敏。只是若封你国公,资历年纪,终究还是逊了一筹,但一个郡公是跑不了的。”

李鱼自从听说过杜行敏的封赏,也曾考虑过自己能够得到的。受封开国郡公 ,确实是极大殊荣了,在爵位里边,开国郡公可是正二品,再往上就是国公,李靖、李绩就是国公,你功劳难道高得过他们?

但实职官要授什么 ,他却不太清楚。

因为……可文可武,天知道皇帝会让他做个什么官。

李世民沉吟道:“至于官职么?朕还得着吏部考量,朕不想外放你去地方。”

这可是极大恩遇啊,当然,也得分人。

对于一个年轻,尚有极大上升空间的人来说,当然要留在京里,天天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晃荡,那才有更多机会。但是对于一个大半截入土,已经上升无望的官员来说,那当然是去地方上当土皇帝更快意。

所以皇帝明确表示要把李鱼留在京城,那就意味着期许他有更大的上升空间。这可是皇帝的期许,皇帝的期许可不简简单单就是一个期许,它是可以化为实际的巨大推动力的。

李鱼连忙谢恩,李世民笑吟吟地道:“去吧!”

李鱼再度谢恩,这才退出御书房,直奔华沐苑。

李鱼到了华沐苑一打听,冯良侍居然不在,老太太年纪大了,昨儿个皇帝盘肠大战,春色无比,她却得在外边值宿,今儿身子不太舒服,去太医院请郎中看病去了。她的身份,可还不够资格请太医来看,不过主动登门求诊,太医们也不会不给这女官面子。

华姑如今是得了皇帝赐名,而且已经是被临幸过的妃子了,这可不是在庭院中恰好见到,李鱼不好登堂入室,便问那问“郭良侍”去处,便有宫娥答道:“郭侍良在汤泉居。”

那汤泉居乃是一处依据温泉水建造的大屋,华沐苑之所以取了个带沐字的名字,就是因为这儿有温泉。李鱼昨日勘察整个华沐苑地形,已经知道这个所在,是以也不用人陪,便径直向汤泉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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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63章 原来是你!

几片芭蕉,大叶肥厚。从中又探出几枝红花,不知道是什么花树,与那翠绿欲滴的叶子相衬着,却是野趣盎然。

为了采光,在居屋的最中心最高处,开了一个硕大的漏斗式天窗,光线从上方照射下来,静谧而神秘。阳光之下,青石之上,泉水之中,一双晶莹的小脚丫,微微地悬搁在水中,脚背上的雪白肉在阳光下仿佛半透明般,透明的清澈泉水在那玉足上流畅地流过,从侧方看

过去,那脚掌似乎十分的轻软薄透,如同鹅蹼。

汩汩水声,欢畅奔淌,水面上雾气昭昭,也笼罩着一张俏美无双的容颜,眼神儿有些朦胧。

这汤泉居因为地下温泉,四下里又盖了居屋,所以形成了一个小天地,许多在关中不常见或不可见的花草,在这里都能生活得很好。

掌管内廷的洛公公,甚至还特意派人从岭南道野外山区逮了一种特殊的萤火虫来,这种萤火虫很特别,只要温度高于10度,就能一直生活的好好的。

为了养活这些萤火虫,他又利用这汤温屋湿润、温暖的环境,养殖了蜗牛和蚯蚓。因此,这里真的是自成了一方小天地,到了这里,会有一种到了野外的感觉。不过,这汤泉附近居住的嫔妃阶级都不是甚高,因为在整个宫殿建筑群里,它的位置较偏,位置不正,所以此处的宫殿规模也不高,高级嫔妃自然不会为了一个温泉便住

在这里。

整个温泉区三分之二强的部分在华沐苑,旁边毗邻另一宫殿群,那里也住了几位妃嫔,用院墙为栏,划了小部分汤泉过去,分享这泉水。

杨千叶所坐的位置,就在泉水涌口,也就是两宫的“界墙”位置。

“曾经,父亲的妃嫔们也曾在这里沐浴过吧,说不定娘亲也来过这里”

杨千叶悠然神思。

毖彼泉水,亦流于淇。

有怀于卫,靡日不思。

娈彼诸姬,聊与之谋。

哎,杨千叶幽幽一叹,脚掌撩了撩水,如玉之润,如缎之柔。

我想找个可以付与心思的人聊一聊,都不可得呢。一想到明日就要对皇帝下手,与此同时失去的不仅是自已的生命,还有自已的身子,杨千叶也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她从记事起,杀死大唐皇帝就是她的人生目标,如

今终于等到了机会,却全然没有欢喜的感觉。

顽皮的泉水从脚下欢畅地流过,脚心痒痒的。这世上有些女人,最敏感的部位就是脚。有的女人别的地方都可以让别人碰,唯独一双脚,绝对沾不得别人的手。杨千叶倒没有那么严重,不过小时候墨师曾经找来几个

收养训练的女死士,陪伴殿下。她们嬉玩的时候,有一次被一个女孩儿挠了她娇嫩嫩的脚心儿,杨千叶笑得喘不上气儿,最后竟抽搐着晕了过去,大脑一片空白。此时泉水从脚心钻过,对她而言,也是

难以禁受的敏感。

可是因为心情的惆怅,这种敏感竟然被她忽略了。

她只是把双脚踏实了些,让泉水从脚掌上流过,可依旧有些痒痒的感觉。

二十一岁的生命,明天就要离开这人间了吧?可不管如何,我是报了仇的。如果大唐能因此变得混乱起来,墨师总能找到一个隋杨后人,替我挑起那面复国的大旗的。

只是一想到自已保存了二十一年的清白之躯,要为了接近皇帝而献给那个男人,她的心就堵得难受。献给自已所爱的男人,那是一种满足与欢喜,献给一个毫无感情的男人,

甚而还是她眼中的仇人,那是什么感觉?

杨妃

杨千叶忽然想到了那位异国姐姐,她做了李世民的妃子,与他同床共枕,为他生儿育女,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她是因为爱他,还是为了生存

杨千叶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脚步声悉索响起,她一回头,就听一个很害怕听到的声音道:“可是郭良侍当面?”

然后,那人脸上的笑就僵在了那里,两人四目相对,错愕无言!

“父皇,儿近日得到一株好山参,应该有上千年了,特意来送给父皇。”

李泰从太监手里接过那口大匣子,吃力地送上前去,马上就有两个御前太监迎上几步,从他手中接过。

“你这孩子,朕这身体,还用不着吃参进补。”

李世民看到李泰,马上露出毫不掩饰的笑容,他搁下御笔,向李泰招招手:“走,朕乏了,陪朕出去走走。”

李泰迟钝的步伐登时变得敏捷起来,抢上两步,扶住了李世民的手臂。

积雪未化,但阳光正媚,檐下有滴滴雪水缓慢地滴落。

李世民由李泰扶着,慢悠悠地遛达了一阵,进了一个凉亭,原本被白雪反光刺得微眯的眼睛张开来。

他其实很清楚儿子此来是何用意,显然,儿子已经有点坐不住了。

李世民倒不觉得他眼热皇位有何不妥,皇子们哪个不想当皇帝?只要不用叫他忌讳的手段,那就没有问题。他的“家当”,总要找个儿子传承下去不是?

不过,他现在已经渐渐倾向于李治,对这个最宠爱的儿子,难免就有了些歉疚之情。

李世民沉吟半晌,方道:“高明李承乾的表字谋逆,已被废为庶人,储君之位虚悬”

李泰的心登时一跳,有心做出从容之态,但面皮子还是不由自主地绷紧起来。

李世民转身李泰:“朕本属意于你,只是大臣们觉得,雉奴李治的表字为人宽厚,更适合做一个守成之君,朕很为难啊。”

面对自已最宠爱的儿子,堂堂皇帝也不免情怯,竟尔把想立三子为帝的责任全部推到大臣们身上,免得惹李泰不痛快,此时此刻,他也不过是一个慈父而已。李泰一惊,急忙道:“父皇若是有所决断,孩儿自然不敢置喙。但我大唐江山得来不易,如今有父皇镇着,自然无忧。只是父皇万年之后,也不能不做考虑,这正是立储君

的意义所在。

雉奴确实仁厚,但他却未免过于耳软,大臣们倾向于雉奴,未必就没有这个原因。父皇,江山是咱李家的,外姓人,总难免会有他们自已的打算啊。”

李世民听到这里,不由目光一凝。李泰挽着李世民的手臂,鼓起勇气道:“儿子并不在乎做不做皇帝,可却不能容忍咱李家的江山有什么闪失?如果儿子能做储君的话,百年之后就杀了自已的儿子,把帝位

再传给雉奴,反正不能叫外人有机可乘。”

“嗯?”

李世民看了李泰一眼,心思又活泛起来。如果能兄终弟及,倒也不错啊。李治毕竟年轻,有这个哥哥先守上几年,江山愈加的稳固,那时再传予弟弟

李世民兴奋起来,这主意不错,青雀果然聪颖啊。李世民拍拍李泰的手臂,道:“走,回去吧!”

回到御书房中,李世民与儿子李泰又闲叙了一番家常,待他刚一离开,马上兴冲冲地吩咐道:“传旨,命长孙无忌、李绩、房玄龄、褚遂良立即进宫,朕有要事相商!”

汤泉居里,红花妖娆,绿叶摇曳,光束之下,泉水波光潋滟。

池畔,杨千叶坐在那里,李鱼站在那里,泉水的波光反映在杨千叶的脸上,明暗之间,清丽无双。

李鱼的眉锋渐渐挑了起来,怒气渐渐蕴满整个眸子。

杨千叶在他的逼视之下,渐渐有些情怯,慌乱地垂下眸子,仿佛一个偷汉子的妇人被她的正牌老公抓着正着,那叫一个心虚。

“你好啊你!”

李鱼咬牙切齿的一句话,吓得杨千叶娇躯一颤。

李鱼逼近一步:“你是不是疯了?你个蠢女人,你居然有胆冒名进宫,嗯?郭良侍!”

“我”“你什么你?你以为在这深宫大内,你真把皇帝杀了,还能逃得出去?你以为,就凭你一个女官,就有本事杀了皇帝?尤其是在三番五次的失败之后?我告诉你,皇帝身边

绝对不只我们几个人,我早就感觉到了,皇帝身边,暗地里一定还有人!”李鱼现在贴身负责皇帝保卫工作,他是真的感觉到皇帝身边还有影子杀手了。不出所料的话,那应该是几个老太监,但是也不知道是他们的功夫太过了得,还是他们隐藏

的好,李鱼并没有亲眼看到过他们。

可是,那种感觉,错不了。

杨千叶的唇角渐渐逸出一丝凄婉的笑意,皇帝身边还有暗卫么?其实她比李鱼知道的更早,她也感觉不到那些人的存在,但她知道,一定有!这是千百年来,宫廷制度渐渐完善形成的关键一环,在大隋宫廷中就有。而且这些老供奉般的高手,并不如李鱼所想,都是太监,其中不乏世俗高手,只是他们中年纪最

小的也已在六旬以上。可是,杨千叶还知道,有一个环节,就算是这些超级影子护卫,也是照顾不到的。阳光光照万里,也有阴影处处。那个环节,就是皇帝临幸妃嫔的时候,皇帝是不会容许

他们在一旁“看戏”的。

所以,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不是么?

唯一的机会,就是献出自已!

杨千叶看着李鱼,忽然有些想哭。

明夜,她就要死了,从此离开这个世界,抛下所有的包袱。想承担的,和不想承担的

这一刻,她与李鱼相识以来种种,突然一幕幕地跃现在心头。

她和李鱼在利州街头偶遇,

她和李鱼在武都督府相识,

她被李鱼所擒,坏了大计,

她在马邑州扮小村姑,狼狈地刮着皮子,恰逢他站在面前,

她在冬日暖阳下,看到李鱼和作作在稻草堆中的一番“搏斗”,

她从陇右大盗化身小侍女,与他同车前来关中,

她以“乾隆居”女掌柜的身份与他的种种接触

不知不觉间,杨千叶已泫泪欲滴。“谢谢你,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是你知道那种背负着多少人的希望,那责任化作一座座山,压在你肩上的感觉吗?你不懂!你付出了所有的努力,却仍一无所获的沮丧。

你不懂,你生怕一举一动会让追随着你的人失望,而步步如履薄冰”杨千叶从泉水中缩回了双脚,踏在大青石上,盈盈站起:“算是我求你,你只当没有看到我,你装病告个假,只要避开三五天,什么责任都不会算在你的头上,千叶在九泉

之下,也会牢记你的恩德,来世做牛做马,报答郎君深哎哟!”如此悲凉的临终告白,却因那温泉水滑,湿润环境下的大青石也滑而被毁了。杨千叶眸中的泪珠儿正要潸然落下,脚下一滑,双臂风车般一阵挥舞,就一头栽进了李鱼的怀抱,把他压得仰面跌倒,压翻了一地芭蕉

正文 第564章 勾心

李鱼躺在松软的地面上,四下里静悄悄的,有潺潺流水声,似乎还有虫鸣。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似乎……就连呼吸粗重一些,都能打破这种静谧。

看她瘦不显网,可压在身上,香香软软的,一点都不硌人呢。

李鱼心中,不知怎地,忽然就浮出这个有点荒唐的想法。

“听我良言相劝,收手吧……”

李鱼也不知道这样尴尬的局面该如何收场,于是咳嗽一声,摆出一副悲天悯人之态。

“我收你……”

良好的教育,使得千叶殿下到了嘴边的一句骂人话,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她迅速地从李鱼身上爬起来,两只光着的脚丫儿谨慎地挪开两步,提防再度摔倒:“今晚,在此相见。”

李鱼道:“喂!今晚在此相见个鬼啊!我有职司在身的啊,有话现在说清……喂!”

杨千叶不听他再说,提起一双鞋子,赤着脚儿踩着那柔软沃土的地面,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喂……喂……,我要见武才人啊……”

李鱼无奈地追了上去。

等他再见到杨千叶,杨千叶已经濯了足,穿了袜儿和靴,一脸的淡定,仿佛此前从未与他见过。

李鱼……李鱼觉得自己真的很郁闷。他现在只要把手往前一指,大喝一声:“她是刺客!”,杨千叶就完蛋了,而他将再立一功,可是……他如何狠得下心把她推进火坑?

今晚么,罢了!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她一面,如果不能说服她滚蛋,就用强的也要逼她走……

想到这里,李鱼突然一阵焦躁,就算这次逼走了她又如何?这臭女人不知进退,早晚得折在这件事儿上,她若落在旁人手上,可绝对不会像我这么好说话的呀。

真是……这女人好烦!

因为心情郁闷,李鱼传旨,赐华姑武媚之名时,武媚欢喜不禁,李鱼却也无心留下多恭喜两句,因为他一想到正在厅外站着的杨千叶,心里就犯堵儿。

等李鱼急急宣旨出来,再想找杨千叶,她已先一步溜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今晚,无论如何得轰你出宫!”

李鱼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直奔前殿而去。

御书房中,四位重臣正在与李世民议事。

李世民欢喜不禁地把先立李泰,再传李治的主意一说,就见四位大臣脸上登时都浮起一抹古怪的神气。

房玄龄看着李世民,原来……当一个人被爱蒙蔽了双眼,真的会变傻啊。这种蠢话你都信?不过,我好像本来就是拥载李泰的吧?

房玄龄看了眼李绩,他们俩都投票给了李泰,本该顺水推舟,先成此策。不过,他的节操实在不允许他接受这样智障的主意,所以他决定不说话,免得毁了他的一世英名,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愚蠢的评价。

徐茂公,上!

李绩瞟了他一眼,眼皮一耷拉。

你不肯丢这人,难道我就没有脸?我才不说话。

长孙无忌这厢却是暗叹,他这位妹夫皇帝,对李泰可真是宠爱到了极点啊,不过,长孙无忌与李泰却是一向不够亲近,所以他更属意于另一个外甥----李治,所以,他向褚遂良递了个眼色。

褚遂良……很耿直!

褚遂良的耿直是出了名的,李世民曾公开评价褚遂良的人品和能力,第一句话就是“褚遂良耿直”,第二句才是“有学术”。虽然论起喷人,褚遂良不及魏征那个大喷子,但说到性情,那真是直来直去的典范。

长孙无忌一个眼神儿丢过来,褚遂良就仰天大笑起来。

李世民一脸惊诧,看向褚遂良:“登善(表字)何故大笑?”

褚遂良笑指天子,语气中竟带上了一丝悲愤:“陛下,臣本以为,晋王李治聪慧不逊于魏王,而身体尤其康健,为千秋万代计,故推举晋王。今闻魏王杀子传弟的荒唐之言,却是认定了,只有晋王才可为储君。”

李世民一呆:“登善之意……”

褚遂良冷笑连连:“杀子传弟,陛下当真信其所言?若魏王只是有心于皇储之位,原也不算什么,他竟说得出这番话来,那真断断不能立为储君了。来日,欲毁此诺,魏王只能杀了晋王,只有死晋王,才不会让他不必背负对陛下所立誓言!”

李世民呆了一呆,突然脸色铁青。

李鱼回来的时候,就见四位大臣正从御书房中出来,急忙避过一旁。

他偷眼一瞄,就要房玄龄和李绩神色微见沮丧,长孙无忌却是面带微笑,而褚遂良却仍是一脸愤愤。三种不同的表情,实在令李鱼有些摸不着头脑,待这几位宰相人物都回了两仪殿署理公务,这才轻咳一声,问那门边小黄门儿:“呃……陛下这边,可是有什么烦忧之事发生么?”

那小黄门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魏王声称如得皇位,将来必杀子传弟,圣人欢喜,欲立魏王为储君,却被褚相公一言点破其中之诈,圣人此时,一定懊恼的很。小李将军御前侍奉,多多小心。”

“明白了!”

李鱼向小黄门儿抱了抱拳,这才撩袍上殿,进去时,脚下便放轻了几分,狸猫儿一般,悄无声息。

李泰出了宫,却没有马上回府,他思量了一下,虽然父皇那里显然是已经接受了他的建议,就只怕……雉奴这小子,小小年纪,心机却不少,原来也在图谋皇位了。

想到这里,李泰便吩咐,直接去了晋王府。

晋王李治尚未成年,不曾外放封地,还在京中居住呢。

听说李泰来了,李治还有些奇怪,因为这位兄长平素与他可没什么来往。李治连忙把李泰接进府去,兄弟俩花厅叙话。李泰一来是得意于父亲已经点头,这储君之位已然是板上钉钉,必属自己无疑。另一方面也是骤得这个好消息,有些把持不住了,原本很聪明的一个人,却做了蠢事。

“雉奴啊,你很奇怪为兄今日为何过府吧?”

李泰放下茶杯,笑吟吟地看向李治:“你与汉王叔一向交好,如今汉王叔参与太子谋反,已然被赐死,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担心。”

李治一呆:“兄长,小弟虽与汉王交往多些,可也都是皇族宗亲之间的往来。那时并不知道他要谋反啊,这事……能否小弟有何牵连。”

“你呀,愚蠢!”

李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放下茶杯指点:“自古以来,图谋不轨者,即为天子大忌,哪怕亲如父子。当年汉武帝何等英明神武,为此却是杀过多少宗室?包括他的亲生儿子啊!”

李治脸色变了,惶恐道:“这……兄长,那小弟该怎么办?”

李泰道:“早早出阁,就藩于封地,远离这是非之地,还怕不能求一个太平?”

李治为难道:“可……男子二十冠礼,我今年才十五岁,不到就藩的年纪呀。”

李泰道:“诶!酆王十岁就离京就藩了,还是父皇亲自安排的呢。你如今已经十五岁,有何不可?”

酆王叫李元亨,比他七哥李元昌就小几个月。李元昌就是跟着太子谋反,刚刚被赐死的那位。

李元亨为何虚岁十岁的时候就去就藩了呢?因为他母亲尹德妃是站当年的太子李建成的,所以李世民登基后,这位尹德妃马上人间蒸发,下落不明了。而她的亲生儿子李元亨,虚岁才十岁,就被赶去了封地。

李治听了李泰所言,恍然道:“兄长所言有理,待小弟好好思量一下,如何向父皇请旨。”

李泰暗喜,李治只要请旨就藩,就意味着主动放弃,要远离避祸,他既如此表明了心志,谁还会拥戴他?大局定矣!

李泰起身告辞,李治诚惶诚恐,亲自将他送出府门,回到花厅,端着那尚温的茶水思量半晌,唇角微微逸出一丝冷笑。

李治很聪明,他的确宅心仁厚,性情温和,但他的智商却是一点也不低,相反,因为他话不多,也不好争,不好冲动,有什么事儿都喜欢放在心里多惦量几遍,所以思虑问题,比起比他大几岁的人都要周密的多。

李泰一向不与他亲近,如今突然跑来说上这样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更巧的是,太子出了事,按照顺位,魏王李泰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呐!

李治与李泰不同,有什么事喜欢闷在心里自己思量,再说他才十五岁,也很难与他年近五旬的长史交换心事。他就只一个人在花厅里闷坐了小半个时辰,突然就站起来,高声吩咐:“来人啊,为本王更衣!我要进宫、见驾!”

正文 第565章 立储

李世民自被褚龙骧一语点破,心情就不好了,很不好。

他本是极聪明的人,几十年的战场征、宦海博奕,直至成为帝王,对于人心,其实一直把握的甚是清楚,怎么可能轻易被骗?但再睿智的父母,在自已的孩子面前毫无戒心,却也难免被其蒙蔽的时候。

可蒙蔽就是蒙蔽,就如见不得光的阴谋,其之所以有效,就在于不被点破,一旦被人洞悉,它就全无效果了,甚而变成自已的罩门。这就是阴谋诡计与堂煌阳谋最大的区别。

李世民很难过,一旦被人点破,后边根本不用别人再为他分析什么,整件事他都想得很透澈了,最叫他难受就在于,他很清楚地知道,既然李泰这么说,那么一旦把皇位给了他,那李泰一定会干出杀兄屠弟的事来,最起码,李治那孩子绝对保不住了。

如果不是不得已,李世民也不想杀兄屠弟,以致到了今天,曾经做下的这一切,仍旧是他心中最大的负担。而正因曾经亲历那一切,他不敢想像自已的儿子,遭遇那一切的场面。

他和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早已势同水火,兄弟之情全无,彼此间还没有陌生人亲近,杀就杀了,满门灭就灭了,子嗣宰就宰了,他的心,不会颤抖。可是他的儿子如果落得如此下场,不管那个举起屠刀的人是谁,他都无法忍受。

李世民独自坐在御书房里,神思恍惚,许久许久。

李治已经到御书房前,但小黄门不敢入内禀报。谁都看得出,今天皇帝不是心情不好,而是极度不好。

天子一怒,最胆战心惊的就是他们这些近身侍候的人,

伴君如伴虎,是因为这君,对他们是真有生杀予夺的权利。而他们是内宦,天子家奴而已,真被打杀了,魏征那种大喷子也不会替他们打抱不平,除非皇帝疯了,肆意屠杀内宦,以杀人取乐。

可李鱼不怕,他一直很小心地没有去影响历史,改变历史,历史的发展或许有着种种不足和遗憾,可他何德何能,能保证自已的干预会使得未来会比它自然的发展更好?话说大.跃.进也是人为干预来着,王莽曾经做过的一切,换到一千多年后,它就是有效的,可在当年,就是异想天开。

所以,李鱼很笃定,未来的皇帝,一定仍然是李治!

于是,李鱼不但跳了出来,而且是慷慨激昂,催人尿下地跳了出来。

“晋王与陛下乃父子,子欲见父,谁能阻止?陛下纵然正龙颜大怒,我等臣下奴婢者,也万万不可自作主张,齐中官不必为难,此事李鱼一肩承担,我去通报!”

生怕晋王殿下已经认不出他来,李鱼顺势就把自已的名字报了出来,然后毕恭毕敬地向晋王一抱拳,转身一挺腰杆儿,就像是要慷慨就义似的迈步进了御书房。

小黄门齐公公:……

李治很激动,父皇大怒?因为何事?不管何事,这时为我出头的,都要顶着冒犯天颜的危险啊!而且,现在人人认定魏王当为储君,这时候能为我出头的人,还得忌讳遭到魏王嫉恨,这个人……

噫?我好像在无忌舅舅的府门前见过他吧?对!就是他,后来也见过的。我得跟舅舅说一声,宰相度量,就别计较了吧!此人,很不错!

未来的天后一直管我叫哥哥的,未来的天皇性情温和,宅心仁厚,我对他的好处,一定也会记在心上,嘿嘿,抱上这两条大粗腿,哥们儿稳了……

李鱼得意洋洋进了御书房,马上肩膀一塌,脖子一缩,眸光下垂,跟一只鹌鹑似的,细声细气儿地道:“陛下,晋王殿下求见。”

李世民从恍惚中醒来,微微皱眉:“嗯?你说什么?”

李鱼稍稍提高了嗓门:“晋王殿下,求见陛下!”

“雉奴来了?”

李世民有些疑惑,这孩子一向老实,除非皇子们循例请安、跸见天子之外,从不擅自入宫,今儿怎么会求见,难不成……,他年纪还小,不应该有此野心吧?

李世民揣度着,道:“宣他进来!”

李鱼赶紧领旨退下,到了御书房外,向李治客气地一点头:“晋王殿下,陛下要见您呢。”

李治向他投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儿,迈步进了御书房……

“就藩?你才多大,何以突然提出要就藩呢?”

“呃……儿子觉得,在京城其实无所事事,早些就藩,只要父皇派一位稳重的长史,也未必就不能打理好地方。儿子早些就藩,对地方也能多些了解,深知民间疾苦的话,才不至于……”

“好了!”

李世民心情正不好,不耐烦地打断了儿子的话,冷冷地盯着他:“雉奴,你一向不擅撒谎,心中一旦有所隐瞒,说话的时候眼神儿就会飘忽不定。究竟有什么事瞒着为父,嗯?”

李治吓了一跳,卟嗵一下跪下了,惶然道:“儿……儿……,父亲恕罪,儿子只是……”

“你慢慢说,我是你的父亲,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

李世民有些恼火地看着儿子,李治咽了口唾沫,讷讷地道:“儿子和汉王叔一向关系不错,两家时有来往。谁料……汉王叔居然图谋不轨,儿子很惶恐,担心……担心……”

李世民怒了,“啪”地一拍桌子,喝道:“混账!李元昌是你的叔父,年岁并不太大,与你的王府又毗邻,两家时有来往又怎么了?同为皇室宗亲,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他图谋不轨,为父自然治他的罪,与你何干?还是说,你对他的奸谋有所参与,嗯?”

“没有!没有!儿子绝对没有!”

李治连连摆手,唬得小脸儿煞白:“是四哥说……”

李治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说漏了嘴,马上把话咽了回去,但李世民已经听到了,他的眼睛微微一眯:“青雀?他……和你说什么了?”

李治再不敢隐瞒,结结巴巴地把李泰对他说的那番话对父亲学说了一遍,然后伏跪于地,号啕大哭道:“父亲,儿子确实不知汉王谋反的事啊!儿子断然不敢有一丝非份之想,更是借个胆子都不敢对父亲生起忤逆之心,父亲,儿说的都是心理话啊……”

李治伏地大哭,但唇角,却禁不住地露出一丝快意的感觉。

不用怀疑,李治真的是一个宅心仁厚、性情温和的人。但是,千万不要以为宅心仁厚、性情温和等同于智商低下、为人愚蠢。这种性情为人的人,一样可以拥有极高的情商和智商,很多时候,他宁可吃点亏,宁可不计较,不是因为懦弱和老实,而是因为一种性格造成的惰性,他觉得不值当的,犯不着。

他不是不懂得对付别人的手段,只是性格上缺乏攻击性,总是差不多就行,所以不免给人一种软弱可欺的感觉。李治就是这样,其实他的心机智慧、权谋手段,一点都不比别人差。

李泰为何登门威胁他,忽悠他就藩?

就凭李泰登门,他就知道,自已一定也被列为太子人选了,而且一定是四哥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而以他对这位四哥的了解,很清楚一旦四哥上位,他的日子一定会很难过,说不定就算四哥对他不起杀心,四哥手下的人也会揣摩上意,一步步地逼他去死。

想得过且过的做一个“闲王”都有危险了,李治再有惰性,也得奋起反击了。

所以,他跑到宫里来给魏王上眼药来了,而且恰因为他平素是那样的一个性情,父亲没有丝毫怀疑。实际上也不必怀疑,因为李治只是不是真的来乞饶求赦,要求外放的,他是以退为进,但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老实人偶尔作戏,反而不会有人对他的动机有任何怀疑。

一瞧这老实孩子吓得号啕大哭,李世民气得混身哆嗦,他的眼睛湿润了,铁青着脸色从御案后边闪出来,一把攥住了儿子的手腕:“跟为父走!”

李治吓了一跳,这回是真吓了一跳:“父亲拉自已去哪?”

可一瞧李世民的脸色,他也不敢问,就被李世民拽出了御书房。

“圣人!”

齐公公等小黄门正守在御书房外,一瞧天子拉着晋王疾步出来,急忙欠身施礼。

李世民也不理,扯着儿子就走,齐公公有点懵,急忙道:“来人啊,摆……”

驾字还没出口,李世民拉着李治,大步流星地已经走远了。

齐公公一看,也顾不得再唤仪仗来摆驾了,忙不迭跟几个小黄门儿追上去。而李鱼,已经先他们一步,按着仪剑,快步跟在了李世民父子身后。

李世民拉着李治,健步如飞,直奔太极殿。

大唐宫殿建筑群,承天门及东西两殿为外朝,是“举大典,询众庶之处”;以太极殿为中朝,是皇帝主要听政视朝之处,每逢朔(初一)、望(十五)之日,皇帝均临此殿会见群臣,视朝听政。

在太极殿的东侧设有门下内省、宏文馆、史馆,西侧设有中书内省、舍人院,为宰相和皇帝近臣办公的处所,以备皇帝随时顾问和根据皇帝旨意撰写文书诏令。

李世民拉着李治,直接就闯进了太极殿东侧的中书门下建筑群。

“皇……皇……”

正往中书门下办理公务的官吏一见皇帝,不禁吓了一跳,纷纷垂首退避,肃立道侧。李世民也不理会,拉着儿子只管往里走。

前边早有中书、门下、宏文馆、舍人院的一些小吏,撒开双腿,发了疯似的往里跑,急着赶去向宰相们报告。

很快,长孙无忌、褚遂良、房玄龄、李绩等一众宰相重臣一脸懵逼地集中到了中间位置的宏文馆,其中有位宰相跑来的匆忙,手里还提着笔,大家都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外面,就见李世民拉着李治径直走进来。

长孙无忌看看左右,大家都在用眼角看他,谁叫你地位最高呢。

长孙无忌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对李世民拱手道:“陛下若有事务咨询,可召臣等前去,怎敢有劳陛下?”

李世民悲怆地一笑,黯然道:“辅机(表字)呀,朕这半生,或戎马于沙场,或勤政于庙堂,自问也算得上是一代贤明之君了。可是,朕管不好自已的家事啊!”

李世民说的声泪俱下:“齐王反了!太子反了!汉王反了!现如今,青雀为了这个位子,又想对他的弟弟下手!兄弟手足,自相残杀,都是朕,没有当好这个家,朕还有何脸面坐殿问政,号令天下?”

李世民一扭头,看到李鱼腰间挎剑,马上一伸手,呛啷一声,就把李鱼的剑拔了出来,往自已颈上一横:“朕如此不肖,愧对列祖列宗,不如就此去了吧!”

“不要啊陛下!”

长孙无忌一声怪叫,扑上来一把抓住李世民的手臂,李绩是武将,身手敏捷,急忙也冲上来,一把叼住李世民的手腕,其他几位大臣纷纷扑上来,抱胳膊的抱大腿的,把李世民“捆”了个严严实实。

房玄龄和褚遂良两位老大人动作迟缓了些,想扑上去救驾的时候,已经没空地儿伸手了,唬得两人脸色发白,站在原地连连摆手:“陛下万万不可冲动,万万不可冲动啊!”

李鱼摸着怀中可以吹毛断发的利刃,有些犹豫:皇帝陛下用的是仪剑呢,没有开刃,剑尖也是钝的,我要不要把这把真正削铁如泥的宝刃献上去呢?

房玄龄跺了跺脚,皇帝都以死相逼了,还保个毛的魏王啊,赶紧表态吧!

房玄龄立即一指吓呆在现场的晋王李治:“陛下何必烦忧!晋王殿下人品贵重,器质冲远,孝惟德本,宜乘鼎业,可立为皇太子,以安天下,以定臣心,诸皇子各安本份,自然不会再有非份之想!”

这位宰相不愧是老替皇上写诏书的,出口成章,这言语,再稍加润色,简直就是册立皇太子的诏书范本了。

李世民脸上激愤之色稍缓,李绩见状,趁机伸手抓去。他生怕皇帝真的想不开,这一把直接抓的剑刃,本也做好了割破手掌的心理准备,待明晃晃一把宝剑抓到手,才感觉到……

好吧!虽说是仪剑,拉呀拉的也拉不死人,但陛下做到这个份儿上,看来是真急了。我也别坚持立什么魏王了,赶紧表态吧!

李绩赶紧抓着仪剑退后两下,躬身道:“请陛下册立晋王为皇太子!”

李鱼站在一边儿,啧啧暗叹:“精采啊!当皇帝也是不容易,传份家业,还得寻死觅活的,跟有些分家产的百姓人家有得一拼!”

正文 第566章 神药

大唐皇储,就这么戏剧性地确立了。

几位宰相满口答应,明日早朝便迎天子驾临承天门,举办册立太子大典。

李治迷迷瞪瞪地就回府了,回到晋王府坐下,还没从自已变成太子的惊喜中缓过神儿来。

话说他进宫的时候,着实地没想过自已能争得太子之位,他只是觉得任由四哥这么折腾下去,只怕他要倒霉。他只是想自保来着……太子?赶紧喝口鸡汤压压惊!

李世民一直留李泰于京,其实就是抱着易立太子之心。

对长子李承乾,这位老爹确实是黑眼白眼的看不上。

可如今,魏王李泰也是一次次地叫他失望,终于痛下决心,册立晋王李治为太子了。

那么,李泰这个早该赴任就藩的王爷也就没有必要京里了,得马上赶回封地去。

但是原来是把这个最宠的儿子当太子对待的,给予的恩赐太多,现在这样骤然发付封地,且不说积恩之下,仍然对太子会造成冲击,更大的问题是,李泰只要心思不死……

李世民是真怕再出一个皇子造反来,如果他李世民的儿子接二连三的造反,他还称得什么一代明君,羞也羞死了。所以,对这个李泰,必须得敲打敲打,叫他安份守已。

所以,李世民很快又拟就一道圣旨,是亲笔所拟,旨意上寻了些李泰的错处,将他贬为东莱郡王,只等明日册立太子后即加印施行。

贬李泰为郡王,只是权宜之计,是表明太子人选独一无二,朝野上下,谁也不必再有所思量,等到东宫位稳,才重新封李泰为亲王就是。这是帝王权术,就连李鱼也看得清楚。

咳!他倒未必有那么敏感的政治神经,但是看李世民一边拟旨,一边虎目含泪,他要还看不出李世民对李泰的舍不得,那就是瞎了。

照理说,皇帝今儿个办了这样两件事,心情很不好,晚上大可独自安寝,平复心情吧?不行,他还得夜御九嫔呢,这是他的责任,跟他身为帝王要每天批阅奏章一样一样的。

每日里,陪谁睡觉,“点赞盖章”,那也是一样也不能少。

李鱼伴驾,统统看在眼里,只觉大唐皇帝实在有够悲催,这分明就是被迫做种.马,要负责为大唐天下生儿育女,开枝散叶。仔细想想,如何换作是他,不管有没有心情,都得弄一堆莺莺燕燕陪.睡……

李鱼突然觉得,自已升华了!

不过,这种佛系心境也没持续太久。

晚上,他陪着皇帝去了蘅芜苑,蘅芜苑就挨着华沐苑。就是分去了三分之一地热温泉的那处宫殿群。

李鱼提前赶去安排防务的时候,走到那泉水汩汩的山墙处,一问旁边就是华沐苑的汤泉居,顿时就想起了杨千叶今晚之约。

她约我晚上见面,有我盯着她,应该无法抽身去杀皇帝了吧?

咦?她会不会是想调虎离山?

不怕!只一墙之隔。如果我到了汤泉居,没有发现她的踪影,立即逾墙过来,总之,绝不能任由她在宫里胡闹下去。如果今晚仍不能说服她,明日一定得想办法赶她走了!

夜晚,李世民驾幸蘅芜苑,由九位妃嫔含羞带喜地迎进去了。

李鱼眼看着那九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两眼冒着幽幽的绿光,跟群狼看见一头小肥羊般,把李大帝迎进去,忍不住为他默哀了三分钟。

“李将军!”

一个侍卫走过来,低声唤了一句。

李鱼道:“按下午排布的方位,各自守着,打起精神来,不可出一点纰漏。”

“诺!”

“本将军会在暗中游走,以防刺客。你们谨慎些,但教我发现谁擅离职守、谁懈怠玩忽,严惩不贷!”

那侍卫脸色一凛,肃然听令。

然后,李鱼就一转身,“暗中游走”了。

一墙之隔的汤泉居,月光一束,从中间的天窗直透下来,正照在潾潾的水面上,仿佛碎银一般。

水上雾气氤氲,夜色模糊了汤泉居的边缘,使得这草木葱郁、泉水淙淙的环境,仿佛一片仙境。

湖边,茵茵草地上,杨千叶拢着宫裙,静静地坐在地上,身边摆了一张荷叶,荷叶上是晶莹剔透的一捧水精盐,以及美酒一壶、酒杯两只。

那时节,吃酒常常不佐以菜肴,就只是单纯地吃酒,而佐之以火精盐。盐在那时,是美酒的好搭档。

李白诗曰:“客到但知留一醉,盘中只有水精盐。”

透明如水晶的盐粒,再佐以美酒,亦可共谋一醉。

枝叶飒然一响,李鱼出现在小径上,看到水中月光反映之下的杨千叶,李鱼松了口气。

他真怕杨千叶愚蠢地使一招”调虎离山”计,然后跑去行刺皇帝。他可以断定,杨千叶一定就擒,那时连他也救不了这个傻女孩了。

“坐!”

杨千叶扭头看了李鱼一眼,目中有晶莹的光彩流动。

李鱼默默地在旁边坐下,杨千叶浅浅一笑,伸手去拿酒壶。

李鱼目光一闪, 突然抢先出手,将酒壶提起来,提壶沥酒,酒水沥沥而下,淋入杯中。

他的另一只手托着壶底,不引人注意地扭动着,没有动静。

李鱼暗暗吁了口气,万一这壶是阴阳壶,壶中有机关呢?他不敢不防啊!

但是……杯子!

虽然李鱼知道,其实这世上并没有无色无味且只沾少许就能毙命的毒药,哪怕涂抹在杯上那么一丁点儿,就能置人于死地,但,小心无大错啊,万一……真的有武侠里那种神奇药物呢?

李鱼倒不觉得杨千叶会杀他,但是要是弄个什么“千日醉”一类的玩意儿把他药翻了,然后再去刺杀皇帝……,蒙汗药这玩意儿,李鱼相信是存在的。

李鱼沥满了面前那杯酒,很君子地拈起来,送到杨千叶身上,这才拿过她面前的空杯,又满了一杯,举起来,与她轻轻一碰。

酒的度数不是很高,微微还有些甜,绵软爽口。

杨千叶拈起一粒水精盐,抿进唇中,凝视着李鱼。

李鱼放下杯,目视她道:“你什么时候走?”

杨千叶挑了挑眉,李鱼道:“你知道,我在宫中,就不可能让你得手,走吧!”

杨千叶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入宫之前,其实我就已心灰意冷。”

“喔?”

“墨师说,最后一次!如果这一次仍然失败,那就是天意!”

李鱼也不禁挑了挑眉,杨千叶幽幽一叹:“我失败了!”

李鱼一听,不禁喜上眉梢!

杨千叶提起酒壶,又为了沥了一杯,这一次,李鱼没有抢着斟酒。

杨千叶端起杯,凝视着李鱼,目光幽幽:“明日,我会想办法离开。从此后,天各一方,相见无期了。”

李鱼忽然间觉得那欢喜荡然无存,可是……可是似乎杨千叶说的又全无问题,不天各一方,又能如何?他们还能有什么交集呢?以前,因为杨千叶志在皇帝,所以和他屡屡产生交集,而今后……

李鱼有些惆怅,端起杯来一饮而尽。

杨千叶也端起杯,将杯中酒一口饮尽,脸上开始泛起潮红。

“其实,我也挺喜欢卸下这担子呢,找一个喜欢的男人,生几个可爱的儿女。像寻常人家一样地生活,再不用整天藏头露尾,也不用整天阴谋算计,挺开心的。”

李鱼的唇嗫动了一下,忽然有些痛恨她的憧憬。

杨千叶收敛了笑容,又为他斟满一杯,柔声道:“你我恩恩怨怨,纠纠缠缠,总是我欠了你无数的情。从今后,我再不会让你为难,这一杯,谢谢你对我的屡屡关照……”

李鱼不等她说完,一杯酒已下肚,然后抓起一粒水精盐丢进嘴里,咬得嘎嘣脆响,那酒忽然觉得就没了甜味儿,只是有点苦、有点咸。

不知不觉,一壶酒渐渐喝尽,李鱼忽然觉得自已身子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一种奇异的热力,从他的小腹开始,渐渐向上、向下蔓延开来,他的脸开始潮红,比醉了酒更烫。

他的下体……他盘坐在那里,忽然觉得……赵日天真的能日天!

这是什么感觉?好像要爆炸了似的,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呼吸也粗重灼热起来,他看向对面,柔柔的、迷离的月光下,她的容颜似乎忽然好看了十倍。原本就是万中挑一的绝色,再好看十倍,那是什么感觉?

她就坐在那里,周身上下,无处不媚。

杨千叶眼波盈盈欲流,湿得好像要滴出水儿来。

李鱼知道那不是错觉,虽然他快要难以自控,但杨千叶脸上的红晕,绝不是他的眼睛产生的错觉。

“你……你在酒里……下了什么?”

李鱼喘着粗气问,他没想到,酒壶没有机关,酒杯也没有陷阱,但酒里真的有药,而且她为了让他服药,竟然陪他一起吃了药酒。

杨千叶声音柔柔地道:“你知不知道,宫里面什么药最保真、最见效?”

“什么?”

杨千叶继续微笑着,将那片荷叶一撇,甩到泉水上,在水面上荡漾起来。

而她跪坐着,膝行到了李鱼面前,手臂软软地搭到了他的肩上,趴在他的肩上,娇.喘细细地说:“你知道吗?我隋宫规矩,头一天夜里侍奉过皇帝的人,次日要到阁门感觉天子的宠幸之恩,有一天,到阁门谢恩的妃嫔有三十五人呢。”

“什么?”

杨千叶吃吃地笑,身子似乎已经软软的快要坐不稳了,她微微挪开点身子,用手指捏出一点点的样子,娇憨地道:“我下在酒里的,就是我父皇吃过的合欢散,男女皆宜,不过,我只放了一点点、一点点……”

杨千叶说着,就趴在李鱼身上,那女儿家的香气、那柔软饱挺的胸膛、那盈盈一握的小蛮腰……

李鱼似乎再也承受不住她的重量,两个人一起倒了下去。

旁边的树叶被二人拨动,一丛萤火虫翩跹地从草丛中飞舞了起来,在月色下舞蹈着,划出一个个心一般流畅优美的光线。

泉水淙淙,水上有落花,殷红如雪。

月色下,晶莹的胴.体,发散着剔透的光,她的腿,浑圆而修长。

如水的光影儿里,好像一条白鱼儿似的游动。

但是,鱼叉破水而入,

呀地一声轻呼,她那霜一般白皙的脚儿便犯地一缩,脚心紧紧地蜷起,蝉翼般颤抖起来……

为什么?

李鱼偶尔清醒过的神智,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旋即……

管它呢!

此时此刻,“二哥”做主。

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

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

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眉黛羞频聚,唇朱暖更融。

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

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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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67章 以身事“魔”

早晨,天气很好!

今天皇帝要去承天门册立皇太子的,昨晚宰相们已经连夜把消息传达了下去,在京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勋戚权贵、致仕重臣,及各封疆大吏“驻京办事处”人员,均得到了通知。

没错,这时代也有“驻京办”,而且早就有了。

由于这个时代声讯传播速度太慢,所以“驻京办”的作用尤其的大,地方大员要通过他们,才能了解发生在京里的大事小情,饶是如此,他们之中任职之地偏远的官员,每每得到消息,也要延迟一个月以上。

因为今日要册立太子,所以皇帝起得比较早,九位妃嫔没要宫娥们动手,她们七手八脚帮皇帝着装已毕,送出了寝宫。

基本上,不需要回头去看登记簿册,只看这九个美女的站位和脸上的荣光,洛公公就知道,谁昨儿个得到宠幸了。

站得离皇帝比较近,面带羞喜的那三位,一定是昨夜被皇帝宠幸过的,其中挽着皇帝右臂,下巴微微地扬着,仿佛一只骄傲的小孔雀的那位小美人儿,定是承过皇帝“雨露之恩”,有可能受孕的。

另外站在外侧,神色有些幽怨、委屈、嫉恨的,毫无疑问,昨儿个啥也没捞着,白看了一场叫人上火的大戏。

“咳!摆……”

洛公公一眼扫去,一切尽入心中。有没有得到时皇帝宠幸,回头侍奉的态度也是不同的,他当然得了然于心。旋即就打算宣布摆驾承天门,但目光从那九位莺莺燕燕身上收回,再往侍卫们身上一扫,声音忽然一顿。

缺了一人!

洛公公迅速再看一眼:“小李将军?”

无人应答。

洛公公脸色一沉,目光定在一个侍卫身上。

那侍卫左右看看,果然李鱼不在,急忙上前,抱拳:“公公,昨夜李将军吩咐我等各守本位,而他则暗中行走,防范不测。李将军……藏得真是太好了,在下一直没有发现他。”

洛公公:……

这时李世民走过来,向洛公公投以探询的目光。

洛公公赶紧把情况对李世民说了一遍。

李世民皱了皱眉,突然向墙角虚无处问了一句:“李鱼何在?”

片刻,从另一个方向传出一个声音:“臣不曾发觉!”

声音飘忽,似在墙外,似在墙内,飘忽不定。

李世民皱皱眉,吩咐道:“找到他!”说完就举步往外走,刚刚走出寝宫前的石阶,一个小宫娥就跟一只扑愣蛾子似的“飞舞”过来,尖叫着:“不不不……不好了,男人!有个男人……”

众:……

小宫娥跑到近前,才发现一大票人正瞪着他,中间一人那身衣袍……

皇帝?

小宫娥双腿一软,一下子跪了下去,手里的扫把依旧抱得紧紧的。

这是个负责洒扫的低阶宫娥,哪见过这等阵仗。

洛公公皱眉:“大呼小叫的,什么男人?”

小宫娥这才结结巴巴地向后一指:“那……那边夹道儿里,有个男人……”

众侍卫呛啷一声,拔刀出鞘,警惕地把李世民一围,就听那小宫娥喘了口大气:“躺在那里,死活不知。”

众:……

“圣人,李将军无碍,他……似乎是着了风寒,发热不止,所以晕迷在地。”

“哦?”

李世民心中有点小感动,身体不舒服你就说嘛,居然还坚持戍守之责,硬撑着病体,居然晕倒在夹道上,亏得被人发现的早,这要冻死了怎么办?

李世民看看天色,已经不能耽误了,便道:“送他去屯卫歇养,嗯……派个御医去!”

洛公公答应一声,摆摆手,马上冲上几个太监,架起晕迷不醒的李鱼。

李世民这厢便急急赶向前朝,往承天门去了。

************

承天门前,百官跸集。

魏王李泰站在宗室队伍中,脸色灰败,面无人色。

晋王李治经过昨天一天的适应,倒也没有露出什么轻佻举动,只是看他两只眼睛微微充血,应该是昨夜彻夜未眠。

李世民驾临承天门,当众宣布册立诏书,举办册立大典。百官拜见储君,旋即李世民便宣布大赦天下,除十恶大不赦的重罪,天下罪囚尽数释放,以彰天恩,承天门前盛况空前。

承天门前一派热闹的时候,汤泉居中,杨千叶刚刚掬起一抹肥沃的泥土,轻轻洒地一丛花草下,那儿埋着一件白绫儿的内衣,这捧土洒上去,最后一片衣角也被埋住了。

杨千叶轻轻拍了拍那土,把它拍实了些。那里,是她的内衣,内衣上,有点点落红。点点落红,记载着她的青春,记载着她做为一个女人,人生中的重要一刻。

然后,她盈盈起身,转身走向汤泉,步伐一步,黛眉便轻轻地鼙起。虽说她身心已然成熟,又是练武之人,身体强健,可还是颇感不适。昨夜,实在是太……太也……强烈了些。

想到昨夜的颠狂,她俏丽的腮上顿时绽开了两朵桃红。

那羞怩,比花更媚,比蕊更娇,可惜映入清澈的泉水中,那春.情上脸,娇媚无双的容颜,却只有她自已看得到。

双手探进水中,水变得浑浊起来,一双手渐渐洗得干净,杨千叶的心也渐渐安宁下来。

再无遗憾了,她的清白身子,已经给了想给的男人,那么……今晚就可以无牵无挂地复仇、赴死了吧……

浑浊的人,渐渐重又澄澈,映出她那张朱颜真真.

隋宫大乱,她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公主,被一群忠臣义士拼死救了出来,不离不弃,追随至今,如今,她轰轰烈烈一死,也算没有付了他们!

杨千叶向水中的自已露出一个笑脸,她想给自已几分鼓励,向自已做一个告别,但那笑容,却是说不出的惨淡……

************

御医揪着胡子,沉吟了半晌,才提笔写下一副药方。

这位老御医是隋朝时候就担任御医的人,所以,他很快就发现,小李将军不是发了风寒,而是中了一种奇特的药物,宫廷秘药。

所以,老御医很紧张,小李将军被谁下了药?应该是宫里人吧?他在宫里发现了什么?为什么会被下药?

老御医越想越复杂,越复杂越不敢沾手。因为他不知道下药的人是什么人物,有什么目的。他知道这药不至于伤生害命,实际上……如果减轻份量,只用十分之一,那它就跟五石散差不多了,恍惚喜忘,身体燥热,还会有点小舒服。

罢了,这解药可不能乱用,万一得罪了哪位贵人……

在宫里做太医,其实是个政治活儿,老御医思量许久,还是开了副“不咸不淡”的药,其作用只是滋补一下身子,强壮一下体魄,至于他小李将军何时清醒……总会醒的,呵呵……

于是,昨夜梅开三度,三度都是甘霖普降,确实有点透支的小李将军,就被灌了一肚子补药,继续呼呼大睡起来……

夜晚,种.马李先生又被牵到暖香坞去了。

在这里,仍有九位两眼发绿的妃嫔在等待着他。

不对,不是九位,是八位。

有位心不甘情不愿的才人,适逢月事来了。撞喜在这个时代的讲究里,可是不吉的。所以哪怕她甘愿“轻伤不下火线”,还是被取消了今晚的侍寝福利,而很会察颜观色的洛公公和一心想捧郭良侍上位的冯良侍,则把“郭欣恬”递补了进来。

皇帝当然没有说过要郭良侍侍寝的话,但是看皇帝对她的欣赏,应该也不会介意后宫中再多一位妃嫔。

宫中自有宫中的生存之道,善于体察上意是一方面,广结善缘也是一方面。想陛下之所想,先陛下之所先,不但陛下会觉得你知情识趣,那本来无望成为正子妃嫔的人,因为你给了机缘才得以晋位,以后又岂会少了你的好处?

这是洛公公和冯良侍的想法,如果他们知道这位“郭良侍”究竟有什么打算,只怕要吓出尿来。不过,他们怎么可能有其他想法?杨千叶沐浴一番,再梳妆打扮之后,简直是丽光照人。

她今儿看起来尤其的容光焕发、水灵剔透、肌肤吹弹得破、血气充盈通畅,那只是少女刚刚成为女人,鱼水之欢无比和谐的后遗症,可他们怎么可能想得到杨千叶竟已破了身,还以为是心中欢喜所致。

天刚黑,八位妃嫔就有些坐立不安了,众人之中,只有千叶静静地垂着头,坐在角落中,光线阴影下,安坐如山。因为她现在还没有妃嫔职阶,地位最低,所以坐在最角落处。

看在旁边几位女官眼中,不禁暗暗点头,此女颇有大家气质,难怪冯良侍力荐,没准儿人家将来真能得到圣人的欢喜,直至晋位贵妃呢。

杨千叶坐在花厅中,心思却是一阵阵地恍惚,她努力地想待皇帝安寝之后,如果迅速出手,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如何徒手或利用室中的一些器具比如烛台,置其于死地,而且必须一击得手,因为之前交过手,她知道这个皇帝武功并不弱。

但是,她的思绪却不可避免地总是被拉到皇帝安寝之前,如果皇帝要拉她侍寝……,昨夜的颠/鸾/倒/凤、云雨缠绵之态,不由自主地就会代入到李世民身上。

她一会儿会想到昨夜的李鱼,面红耳赤;一会儿那人脸又幻化成今晚将要来到的皇帝,心惊肉跳。而且还……还有一种浓浓的负罪感!

这是什么鬼!

本公主只是不想死前留个遗憾罢了,我又不是他老婆,干嘛要有负罪感?要觉得心虚?嘁!还是心虚……

“皇帝驾到~~~”

随着一声唱礼,杨千叶吓了一下,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待她站起,才发现那八位妃嫔也都站了起来,甚至比她还快,这才安心。

屯营大帐中,李鱼呻吟一声,醒了。

啊!这一场好睡,太舒坦了!

拳脚一伸,全身骨节咔吧作响……

拳脚伸开的李鱼突然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僵在那里。

之前在汤泉居所发生的一幕幕情景,飞快地重现在眼前,包括最后杨千叶又给他下了一种什么药,令他倦极睡倒……

“我在哪?发生什么了?”

李鱼的眼珠在眼皮子底下转了转,突然睁开,就看到了李大器那张满是络腮胡子的大胆,李大器眨着一双绿豆眼,笑眯眯地道:“小李将军醒啦?”

李鱼“啊”地一声尖叫,身子一缩,抱住了被子。

眼前是个什么鬼?

刚刚才梦见跟杨千叶做了许多没羞没臊之事,一睁眼却突然看到这么个多.毛症患症,还是个公的,要不要这么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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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68章 做个月老可好?

”你说我生了急病?被人发现晕倒在夹道中?“

李鱼越想越不对,难不成昨夜之事,只是一场春梦?没道理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真实的梦境?

李鱼脑海中突地灵光一闪,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李鱼一边说着,一边向门口望去:“天还没亮?”

李大器笑道:“谁说天还没亮,是你睡了一天,现在又到晚上了。”

李鱼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抓住了李大器的衣襟:“今晚,皇帝宿在哪里?”

李大器有些诧异:“暖香坞啊,怎么?”

暖香坞?和华沐苑隔得甚远,她应该不会去作死。

李鱼心中一宽,刚刚放松了心情,便听李大器道:“放心吧,本将军已经加派了人手,皇帝就寝之地,更连一只耗子都休想钻进去。整个寝宫,除了皇帝,就只有八位妃嫔、一位女官,绝不会再多一个活物!”

李鱼放心地一点头,旋即一怔:“八位妃嫔,一位女官?”

李大器道:“不错!有位姓郭的女官被皇帝看中了,充入九嫔,今晚侍寝呢。”

李鱼脱口道:“郭欣恬?!”

李大器一拍额头:“对!是她!我就记不住,还是你们读书人……”

他再说些什么,李鱼全听不进去了,一颗心已经坠入谷底。

他明白了,这一刹那,什么都明白了。

杨千叶,她竟然要以身为饵,接近皇帝。

临夜雨骤风狂,定是杨千叶不甘就此受到玷污死去,所以……

“这个……蠢女人!为什么想不开?”

李鱼怒吼一声,愤怒地握紧了双拳。

李大器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李鱼挣扎起来:“不行!我得马上入宫!”

李大器有些不悦:“小李将军,你用不用这么尽忠职守啊?我已经安排了得力的人手,不差你一个。再说,玄武门都关了,你进得去?”

“不行!不行!”

李鱼心乱如麻,一下子跳起来。

可李大器说的对,此时玄武门已关,他敢去叩门,就算说明了身份,也得被立马射成刺猬。那是禁宫禁地,平时也是戒备森严,六亲不认的,更何况是当下紧张的局势中。

李鱼一把握住了他的宙轮,自上次意外地一穿十年,他再没有敢对此物轻举妄动,而今天,他却不能不用了。

他不知道杨千叶是否已经发动,就算允许他进宫,这时跑去,也未必来得及阻止,除非允许他宫中驰马。

血液为引的办法已经没用了,再度开启它的能力,需要的是意念力。

意念!

“送我回去!送我回到过去!我要阻止她!”

李鱼手中紧紧地攥着宙轮,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地呐喊着。

李大器看他面容扭曲,双拳紧握,站在那儿,闭着双眼念念有词,不禁有些害怕了。

李大器退后两步,有些迟疑地唤道:“来人!快来人!小李将军,患了疯病了!”

李大器一边说,一边后悔。不就是少当值一天么,至于这么紧张?这厮官迷心儿也太严重了吧?

“回去!回去!送我回去!”

李鱼紧紧攥着宙轮,用尽了全身之力,如果那是一枚核桃,早被他的力量握烂了。

他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掌心那枚宙轮上,把它当成了一个生命般,拼命地呼唤着它。

奈何,那枚宙轮却纹丝不动。

李鱼都要急疯了,汗水涔涔而下。

他真希望,这混账的宙轮根本没有现在这样随意穿梭时空的能力,它只要能回复一天时光就好。用血为引这样简单的启动办法,起码能让他挽救十二时辰之内的事啊!

为什么不管用?是我的意念力不够强大?还是上次只是误打误撞,其实这根本不是它的开启方法?

几名士兵被唤进了房中,一瞧李游骑双拳紧握,双目紧闭,浑身颤抖,满脸大汗,不由也有些畏怯。

李大器急忙示意两个士兵绕到李鱼背后去,另外两个从前边靠近。李大器站在侧面,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安抚李鱼:“小李将军?不要紧!明天!明天我就送你回去,多延你一天值戍还不成么?”

李鱼不为所动,仍是念念有词。

李大器一看,只能用龙威来压制他了,没准儿就能能让清醒过来,现在看来,他明明是太在乎皇帝对他的看法么。

李大器便道:“你看,皇上现在只怕都入了寝宫了,正与九位妃嫔翻云覆雨呢,你这时就算入了宫,岂不也要惊了驾?那可是大罪啊!”

“正……翻云覆雨?”

这句话听进了李鱼的耳朵,李鱼的身子突然一僵,宙轮握得也不是那么紧了,他的心思突然从那宙轮移开,穿过重重宫阙,转移到了暖香坞。

侍寝的妃嫔都要搜身的,她不可能带武器进去,那么,她要接近皇帝,杀掉皇帝,就得先先……,她……她现在皇帝身下婉转承欢么?

什么皇帝!这一刹那,李鱼所想到的,仅仅是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正在……占有他的女人?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如果李鱼的意念能够化形,此刻怕已在暖香坞寝宫中突然现了形。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李大器发现一提到皇帝,李鱼神思果然恍惚,登时大喜,急忙向四名侍卫一挥手,就是现在!

四名早已蓄势的侍卫一拥而上!

************

暖香坞!

寝宫。

九个美人儿娉娉婷婷,环伺周围,一个个芳心乱跳。

她们也明白,皇上不可能雨露均沾,九人共侍,只是给皇帝一个选择空间,谁能有幸得到天子垂青,那今夜这个机会才算是真正得到了。

杨千叶那颀长高挑的身段儿,在九名妃嫔中算得上出类拔萃了。这九嫔中有几位,身子还没长开呢,身子长开,只比她小个两三岁的那几位,身子也没她如此出挑儿。

所以,李世民一眼就看到了她。

“你,抬起头来!”

杨千叶芳心怦地一跳,缓缓抬头。

李世民眼前顿时一亮。

今夜杨千叶的装扮、发式都是宫嫔样式,不是前两天良侍女官的装扮,李世民女人太多,一时只觉面善,竟未认出她来。而他的后宫嫔妃,许多虽然叫不上名字,也记不住封号,大多都有些面善。

所以,李世民只当她是以前被自已忽略了的一个美人,灯下看她,娇媚甜美,越看越有感觉。

李世民便微笑着点点头,向她勾了勾手指。

其他众妃嫔都不禁向她投以艳羡、嫉妒的目光。

杨千叶的心不由自主地跳得快了起来,又微微垂头,款款走到榻边。

李世民微笑着伸出手,勾住她纤纤盈盈、不堪一握的小蛮腰上系着的合欢结儿,缓缓拉开……

空间,突然扭曲!

就像烈日沙漠中的雾气,寝宫中的一切人和物,都在这扭曲的光线中波动起来。

刹那间,如梦幻泡影,如露如电……

“朕知道了,朕会再作思量,退下吧!”

李世民摆手,长孙无忌、褚遂良、房玄龄和李绩四人退下。

李世民扶额思索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李鱼站在御案旁,正在茫然地四顾。

这是……哪一天?什么时候?

李世民沉默片刻,翻开一份奏章,又放下。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忽然扭头对李鱼道:“传旨!”

李鱼一惊,连忙收敛心神。

李世民道:“才人华姑,赐名为媚。今后就叫武媚吧!”

“喏!”

李鱼答应一声,心突然就像烟花儿一样地炸了。

回来了!

成功地回来了!

这是……这是皇帝向长孙无忌四人询问立储事宜的那一天。长孙无忌和褚遂良投了晋王李治的票,房玄龄和李绩投了魏王李泰的票,一时相持不下。所以皇帝暂且搁置。

皇帝赐了华姑一个“媚”字,叫他进宫传旨,他就是这时候去了汤泉居,见到了“郭欣恬郭良侍”的真身,并与她约定了当晚再会!

李鱼一颗心激动地跳了起来,终于回来了,终于来得及阻止皇帝占有……不是!终于来得及阻止她寻死了!

李鱼迫不及待地转身,刚要走,李世民忽又唤住了他:“且慢!杜行敏本一兵曹,如今贵为开国郡公,一方太守。朕对功臣,是不吝赏赐的。你曾经有过救驾之功,复有平乱之治。对于未来,可有何打算?”

啊!对了,还有这么一番对话来着!

李鱼连忙站住,道:”陛下有所赐,臣不敢辞。然……”

李鱼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

他虽然回来了,可是又能如何?他能劝得动那位“牛妹妹?”比牛还犟的杨千叶?

“然……然则如何?是朕问你,但说无妨!”

李世民微笑看着李鱼,赏赐、惩罚,让他欢喜让他忧,让他取舍不定患得患失,这就是权力的魅力啊……

李世民笑得更加亲切了:“说吧!朕对有功之人,向来不吝赏赐!你之功劳,高过杜行敏。只是若封你国公……”

“陛下!”

李鱼单膝跪地,垂下头来:“臣不要封爵、不要加官,只求陛下赐给臣,一个人!”

李世民一呆,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散去,诧异地看着李鱼:“赐你一人?”

部曲、奴隶,可以赐,除此之外,但凡有人身自由之良民,便连皇帝也不能把人家随意赐来赐去的,而李鱼宁可不要封爵授官,也要讨的人,总不可能是个部曲奴隶吧?所以连李世民堂堂天子也不敢轻易答应了。

李世民道:“什么人?”

“陛下!”

李鱼声泪俱下!他演技是真不好,可一想到要不是他及时倒穿时空,改变未来,他的女人就得……,急也急死了,吓也吓哭了。李鱼的雄性占有欲还是蛮强的。

“陛下!臣有一青梅竹马,名唤郭欣恬。原本两小无猜,两情相悦。只是正欲登门提亲时,适逢朝廷下了‘禁婚令’选秀女,她……被选入宫中,成了一名女官。从此伤心,宫门难越!臣请大圣大慈大仁大愿的陛下牵缘引线,正全小神……臣!”

正文 第569章 李二小心眼!

李鱼声泪俱下:“陛下!臣有一青梅竹马,名唤郭欣恬。原本两小无猜,两情相悦。只是正欲登门提亲时,适逢朝廷下了‘禁婚令’选秀女,她……被选入宫中,成了一名女官。从此伤心,宫门难越!臣请大圣大慈大仁大愿的陛下牵缘引线,成全小神……臣!”

前半句俨然是把李世民捧成媒神月老了,李鱼顺嘴说出个“小神”来,忙不迭改了口。幸好说到神字时就知道不对,声音已经小了,再加重语气说出个臣子,李世民竟未听出来。

李世民听了顿时拂然不悦。女官? 女官当然不是他的妃嫔,但是理论上,后宫中所有的女人,除了先皇那边的,全都归他所有,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变成他的女人。

那支庞大的足足数万人的娘子军,是李二哥的后备役。

这种情况下,一个男人对他说,你那庞大的后备役娘子军团中,有一个是我的青梅竹马,还给我,好不好?

我的!

都是我的!

玩具再多,哪怕玩都玩不过来,或者根本不喜欢玩而束之高阁的,那也是自已的,凭什么送给别人?

李二哥很不爽。

他沉着脸盯了李鱼很久,忽然想起一位古人。

楚庄王!

楚庄有一次平息了内乱,举行庆功宴。忽有风来,吹灭灯烛,一员将领趁黑拉住楚庄王一位妃子的手臂,有些轻薄之举。那妃子挣脱,顺手摘下了那将领冠上的缨坠,并告诉了楚庄王。

楚庄一听,马上吩咐先不要点灯,而是令众人都摘下帽子上的缨坠收起。灯再亮起时,竟不知道究竟是谁轻薄王妃。后来在一次战斗中,有一员将身先士卒,悍不畏死,救下楚庄。

楚庄论功行赏时,那将领才跪地领罪,原来当初酒醉,轻薄王妃者,就是此人。楚庄叹息:吾一小惠换一猛将,幸甚!

嗯……

李世民捻着胡须,瞟了李鱼一眼,脸上神色渐渐缓和下来。

淡化杀兄屠弟的罪名,一直是他做一代贤君、名君的主要动力之一。

楚庄做得到,我李世民有何做不到?不就是一个都没资格选入才人的女官么?朕可能见都没见过,这种女子,后宫之中比比皆是,有何可惜?

想到这里,李世民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淡淡地道:“朕知道了!”

耶?那你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李鱼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上了,却没等到想要的答案。

我是为了救你性命好不好?你怎么一点不着急呢?

李鱼气极败坏,却是不敢有所表现,重新站起来,一脸的茫然。但……李世民已经不理他了,而是低头批起了奏章。

接下来,按照曾经发生的一切,李鱼应该直奔后宫,去华沐苑,在汤泉居见到了杨千叶,并约定了当晚之约。

可现在,他却直不愣瞪地站在皇帝身边,看着他批奏章。

然后,李青雀同学就依然按照原本的命运来了。

“父皇,儿近日得到一株好山参,应该有上千年了,特意来送给父皇。”

然后,皇帝就高兴地拉着胖儿子出去赏雪了。

只不过,这一次身边多了一个李鱼。

凉亭中,李世民沉吟半晌,道:“高明(李承乾的表字)谋逆,已被废为庶人,储君之位虚悬……。朕本属意于你,只是大臣们觉得,雉奴(李治的表字)为人宽厚,更适合做一个守成之君,朕……很为难啊。”

李泰:“儿子并不在乎做不做皇帝,可却不能容忍咱李家的江山有什么闪失?如果儿子能做储君的话,百年之后就杀了自已的儿子,把帝位再传给雉奴,反正不能叫外人有机可乘。”

宝贝儿子真聪明,李世民高高兴兴地回御书房了,打发走李泰,便吩咐人传长孙无忌、李绩、房玄龄、褚遂良进宫,只不过这一次传旨的人是……李鱼!

李鱼去把四位老大臣请来,然后皇帝就被褚遂良给喷了。

“杀子传弟,陛下当真信其所言?若魏王只是有心于皇储之位,原也不算什么,他竟说得出这番话来,那真断断不能立为储君了。来日,欲毁此诺,魏王只能杀了晋王,只有死晋王,才不会让他不必背负对陛下所立誓言!”

李世民呆了一呆,突然脸色铁青。

“是朕……糊涂了!此事暂且搁置!”

李世民黑着脸吩咐了一句,长孙无忌几人对视一眼,就从左右往御案前一站,准备抬手、躬身,告退。

但李世民已经扭过脸儿去,和颜悦色地看着李鱼:“李卿先有救驾之义,复有平叛之能,朕甚是青睐。杜行敏本一兵曹,功不及李卿,如今已然贵为开国郡公,一方太守。朕对功臣,一向是不吝赏赐的。对于未来,你可有何打算?”

李鱼听了有点蒙,不是吧?皇帝也有一枚宙轮?他也回档了不成?怎么又来了一遍?

李世民和颜悦色地看着李鱼,眼中满满的都是鼓励。

李鱼茫然地看着李世民,看着看着,突然福至心灵。

于是,他卟嗵一声,又跪下了。

李鱼声泪俱下:“陛下!臣有一青梅竹马,名唤郭欣恬。原本两小无猜,两情相悦。只是正欲登门提亲时,适逢朝廷下了‘禁婚令’选秀女,她……被选入宫中,成了一名女官。从此伤心,宫门难越!臣请大圣大慈大仁大愿的陛下牵缘引线,成全小臣!”

这回话总算说顺溜了,没再自称小神。

李世民豁然大笑:“哈哈哈哈,竟有此事?”

李世民微微捋着胡须,满面春风:“君子有成人之美!楚庄有绝缨之会,杨素有破镜重圆,朕岂能让先贤专美于前?来人呐!”

门口马上就有一个小黄门走进来,把拂尘往臂上一搭,垂首听命。

李世民道:“去六局二十四司,叫他们把一个……”

李世民看向李鱼,李鱼赶紧道:“郭欣恬!”

李世民道:“一个叫郭欣恬的女官,带到御书房来!”

小黄门不敢怠慢,急忙就向后宫跑去。

长孙无忌等人还没走呢,见此一幕,长孙无忌呆了呆,咳嗽一声,顿时一脸的钦佩,由衷赞叹道:“楚庄绝缨之美,不过是部将酒醉,戏弄妃嫔。杨素虽有破镜之德,但他毕竟非一代帝王。陛下宽厚,赐人女官,大度非前贤可比!”

房玄龄正因为刚才四人所谏惹得皇帝不快而不安,忙也趁机拍一记马屁:“古语有云,‘君则敬,臣则忠’,陛下之德,如美玉也!”

褚遂良赶紧缓和君臣关系:“陛下心胸开阔,知人善任!”

李绩是武将,武将才不屑卖弄嘴皮子呢。他只是一脸的敬仰、孺慕,如高山仰止一般。

李鱼:……

闹了半天,皇帝只是想利益最大化,把这件事包装成自已的一桩美德呀。

皇帝对自已的形象很在意嘛。

杨千叶被带来了。

大白天的,她根本无从逃跑,只能硬着头皮跟那小太监到御书房来。

一路行来,先时的忐忑倒是渐渐平息了:“不会的!皇帝不可能是发现了我的身份,不然的话,不会只派一个小黄门儿来传讯,连个武士都不派。”

待她走进御书房,却是陡然一惊,李鱼也在!

杨千叶心中一根弦儿登时绷得紧紧的,强作镇定,上前见礼,却是暗暗蓄着力,随时准备一搏。

她知道,自已赤手空拳的,殿上有李鱼,还有皇帝,都是高手,至于暗卫,定然也少不了,根本不可能得手。但一旦被人识破,她也是绝不甘心坐以待毙的。

“郭良侍?”

“奴婢在!”

李世民忽然觉得胃里的点反酸水儿。

这位姑娘,朕认识!朕认识啊!

要说容颜之美,杨千叶比那宫中千挑百选出来的美人儿高出多少,那倒不见得。可是,她最难得的是那种高贵优雅、清丽不俗的气质。

记得那日初见她那一面,便叫人眼前一亮,便似在皑皑白雪中忽然发现了一抹新绿,无法忽视的美。

“不知陛下唤奴婢来,有什么吩咐?”

杨千叶双手在袖中攥拳,六识一时间提到了最敏锐的状态,随时准备爆起。

“咳!郭良侍,你与李鱼,既然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朕自然要成人之美!李鱼为国屡立大功,朕本当封爵、加官,但他却拒绝了这一切,只向朕求赐一人,便是你,对你……也算是情意深重了。”

杨千叶呆住了,两眼定定地望着李世民。

你说啥?

他说啥?

我和李鱼青梅竹马?

这从哪儿论的!

杨千叶胸口一股怒气勃勃而起,刚刚扭头向李鱼望去,李鱼已经一把扑过来,握住了她的双手,“动情”地唤道:“欣恬,陛下隆恩,我们……终于可以长相厮守了!”

什么鬼?

杨千叶真想一脚把李鱼踢出去。

可是,她不敢!

她的小辫子在人家手里攥着呢。

李世民看得一阵腻歪,咳嗽一声,道:“李卿于国有功,虽欲以赐代功,不过朕还是要予以封赏的。李鱼!”

李鱼大喜,皇帝真是宽宏大量啊!原来以为用功劳相抵了,没想到封赏还是有的。

李鱼急忙放开杨千叶,上前一步,垂手听封:“臣在!”

李世民咬着牙根儿,笑眯眯地道:“朕封你为开国县南,封地基城,去那里做男爵,为朕戍守边陲吧!”

王位以下,五等爵位,公侯伯子男。

公分国公、郡公、县公三等,伯子男则均为县级,各只一等。男爵,从五品上,所有爵位中最低的一等。

这倒无所谓,只是……

李鱼一脸的茫然:“呃……,臣遵旨。臣……却不知,这基城在何处,臣何时上任?”

李世民淡淡地道:“基城为岷州所属县治!”

岷州?这不是纥干承基去的地方么?什么基什么城啊!我听都没听过,皇帝怎么一想分封就是这一片儿,熟得不得了?天下大大小小的城池,皇帝都背下来了?

却听李世民道:“至于上任之期么……,你且回家等候。吐蕃不恭,袭扰边境,现已占据基城三月有余,朕已调大军征讨之,待夺回基县以后,你便走马上任吧!”

我摔!你绝壁故意的!

小心眼!小心眼!画个圈圈诅咒你!

“臣谢陛下宏恩!”

李鱼毕恭毕敬,领旨谢恩,扭头看了杨千叶一眼,忽然瞧见她幸灾乐祸的眼神突然一闪。

嘁!幸灾乐祸!

我如果不是为了救你,怎会好好的郡公不做,太守不做,跑到那四战之地做一个送死的土鳖县男?还是基县!真是可恶、可恼……

耶?想到时光倒流,他还能再拿杨千叶一血,忽然也“幸灾乐祸”了怎么办?

正文 第570章 望夫归?

自这次隐匿宫中开始,李鱼还是头一回从皇宫前门儿出来。

站在午门前,李鱼看了看杨千叶。

杨千叶冷冷地看着李鱼。

李鱼的眼光一闪,眼神儿渐渐变得……

很猥琐!

杨千叶感觉到,那眼神儿很猥琐!他为什么要用那种怪异的眼神儿看着我?

杨千叶和李鱼相识以来,或仇、或友、或扮陌路人,他的什么眼神儿都见过了,唯独不曾见过这样……让她浑身不自在的目光。

李鱼也无法阻止自已神气的古怪,杨千叶不认为他们两个发生过什么,但那一夜颠狂,在李鱼的记忆里,却是实实在在经历过的。

作为宙轮之主,这是他一个人的福利。

他了解眼前这个女人的“一切”,毕竟有过那么深入的接触。

可她……不知道!

李鱼的唇角抽了抽,想笑。

于是,看在杨千叶眼中,就觉得此人的神色愈加的邪气,令她如坐针毡。

“你瞅我干啥?”

“我瞅你……好美!”

李鱼话到嘴边儿,忽然改了口,他不知道按照标准答案接下去,千叶殿下会不会变成一口大碴子味儿。

“跟我走吧!”

“哈?你坏我好事,我不找你算帐就罢了,你还想让我跟你走?”

“你现在是我的娘子好么?我可是好不容易找个借口,将你救出来。如果皇帝查出我在骗他,你不是恩将仇报?”

“皇帝很闲吗?还会特意派人去调查我们两个成没成亲,入没入洞房?”

“成亲倒是还没有,入洞房么……”

李鱼的眼神儿又猥琐起来,那晚的千叶,好热情、好泼辣、好火爆、好主动……

如果重来一回,她应该会换一种风情了吧?毕竟当时她也是磕了药的。

“你再这么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恩将仇报?”

“屁的恩将仇报?你以为你对我有恩,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感受?你坏我好事,我真该……”

“你会成功吗?退一万步说,你就是真的成功了,又怎么样?你的父亲,并不是死在他的手上。你一直咬着他不放,只是为了给自已寻找一个目标罢了。不然怎么办?你真正的仇家,早化作枯骨了!

你是为了那一大票追随你的人,可那些人中,又有多少人愿意走上今天这条路?你有没有想过,你以为你现在是为他们而活,而他们忠心耿耿地跟着你造反,放着太平日子不过,是因为他们也在觉得是为你而活?放下吧!当你放下的时候,你会发现,你解脱了,他们,也解脱了。”

李鱼这碗鸡汤灌下去,原本怒不可遏的杨千叶却真的平静下来,目中露出一丝迷惘,真如他所说么?她以为她抛不开、放不下的那些追随着她的人,为了对他们的责任感,所以苦苦背负着那座看似缥缈,却重如泰山的担子前行。然而,追随他的人,却也是因为她不肯放下,而宁愿随着她艰苦跋涉?

“喂!你们两个!速离此地!宫门前不得久耽!”

宫门前,一个小黄门重重地吆喝一声,拂尘一摆,扭身回宫了。

侧门儿马上就被四名武士重重地关上。

“砰!”

现在,李鱼是不受皇帝欢迎的人。

杨千叶走了,慌慌张张地走了,连句交代都没有。

李鱼看她的眼神儿,总觉得跟以前不一样。

好像……洞悉了什么似的,又好像……带着一丝戏谑?或者是什么别的味道,反正是被看得浑身别扭。所以,杨千叶逃也似的走掉了。

但是随着越走越远,她的心情却也越来越是轻快。

墨师说过,这是最后一次尝试,如果失败,那就顺从天意。

是不是……从此以后就再也不必时时以复国谋反为已任了?

杨千叶觉得自已这欢喜有些很无耻,很对不起九泉之下的父亲,对不起皓首白头的墨师,但……就是觉得轻松无比。

“她去了西市啊……”

李鱼追踪了片刻,放了心。

去了西市就好,说实话,马上带她回家的话,李鱼也担心场面会很尴尬。

虽说吉祥性情温柔,作作自从有了孩子,也不似从前霸道,可是人家在家里为他牵肠挂肚的,他就领个姑娘回去?

而且,李鱼也不至于那么幼稚,以为他用来诳皇帝的这么一招,就能让杨千叶乖乖跟他走。

在他心中,因为那一夜,会自然而然地觉得两个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心境不一样,可在人家千叶殿下心中,却对此全无感觉好吗?甚而,杨千叶现在还满腹疑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认出了自已呢。

“我回来了!”

李鱼回到自已府前,从雇来代步的驴子上跳下来。

长安城太大,这厮被“逐”出皇宫的时候,马都没有一匹,要是走回来……,所以租了头驴子。

脚夫收了钱走人了,李鱼满心激动,正要上前扣门,就听远处一声大喝:“小郎君!”

李鱼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扭头一看,顿时一喜。

就见一人骑着快马飞驰而来,那马高大神俊,可那人体形也太高大了些,骑在马上,就和李鱼骑在驴子上的时候差不多。

铁无环到了近前,猛地一勒缰绳,翻身下马,冲上前来,激动地一抱拳:“小郎君!”

李鱼马上拦住他,嗔怪地道:“说过了,叫我兄弟就好。铁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铁无环眉飞色舞地道:“魏王被贬谪,逐出京去了。我本屯卫拨来的侍卫,守卫他的魏王府的。他既然就藩了,我自然回归屯卫,我是从中郎将李大器那里听说的。”

李鱼这才恍然,关切地道:“魏王就藩,没有影响到你吧?”

铁无环本是屯卫的人,可如今魏王被贬谪,太子确立,他的身份必然就有些尴尬。曾经追随过魏王的人,怎么可能再予安排重要职位?这无论对现任帝王还是未来的帝王,都是一个潜在的风险。

主动站队也好,被动站队也罢,站队就是站队,一旦站错了队,前程……

铁无环咧嘴笑道:“能有什么影响?中郎将已经同意,把我拨付给小郎君了。”

李鱼一呆:“拨付给我?这是怎么算的?”

铁无环不太懂这官场上的制度,只捡他知道的说了一遍,李鱼才明白过来。

原来皇帝的旨意到了屯卫的话,免去他的游骑将军之职,改授基县果毅都尉,封爵基县男爵。而这个果毅都尉,却是方才在御前,不曾听说过的。

一般来说,封爵和授官不应该在同一个地方,但李鱼愣是两样占全了。基县男爵兼基县果毅都尉,这是打算让他在那遥远的地方干到死的节奏啊。

而铁无环呢,因为身上打了魏王的烙印,而魏王争储失败,远走地方,铁无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在屯卫了。不出意外的话,经过十天半个月的安顿期,就得把他调去京城之外的某支地方部队去。

但恰好李鱼有了军职,那么一员果毅都位上任的时候,至少可以带八个侍卫,如今既然铁无环主动请求去那苦寒之地,也就自然而然地把他打发过来了。

李鱼听了甚是感动,半晌才道:“大哥,依你本领,就算拨离屯卫,也不难出人头地的,你可知道,随我所去的地方,兵戈不断,凶险重重啊。”

铁无环道:“若是小郎君去了繁华之地享福,我反不会去了。正因那方凶险,我无论如何,都要守在你的身边。这是我在龙家寨时,就对你许下的诺言!人不守信,畜牲不如!”

李鱼感动地拍了拍他粗壮的肩膀:“走!咱们回家再说!”

门开了,难得那小丫环还认得自家主人,马上乖巧施礼:“阿郎回来了!”

李鱼已经有了儿子,所以这“小郎君”的称呼早该由他的宝贝儿子来继承了,他则升为“阿郎”,“郎君”,也就只有铁无环,没经过这个过渡期,还喜欢这么叫他。

李鱼摆摆手,也不多说,大步流星直奔花厅。

平素一家人都在那里活动的,久不相见,李鱼真的是归心似箭了。

但很快,他就“中了一箭。”

花厅中只有三个人,陈飞扬、狗头儿,还有……一只小团子。

正是冬天,虽说花厅中很暖和,可那小家伙仍然穿得很厚,圆滚滚的像个小团子。

小团子正撅着屁股在榻上扭呀扭地爬,陈飞扬带了个虎头帽,蹲在榻前摇头尾巴晃的,而狗头儿,则四膝着地,跪在榻角儿上,冲着小团子汪汪地扮小狗。

这是我儿子吧?

应该是我儿子吧?

李鱼想抱抱儿子,可惜小团子根本已忘了他是谁,哇地一声哭出来,李鱼这个当爹的只好把他默默地交回狗头儿的手里。

“呃……为什么你们俩在?作作呢?”

“去逛西市了。”

“我娘呢?”

“去逛西市了?”

“吉祥呢?”

“去逛西市了。”

“呵呵,不会是家里的女人都去逛西市了吧?”

“是啊,都去了啊。作作夫人娘家新运了一批皮货来,老夫人和诸位夫人都去选皮裘了。”

“她们平时也常去西市逛呢,每次都买好多东西回来。估摸着不闭市是不会回来的,小郎君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我去让厨下准备。”

“不用了!”

李鱼看看抽抽答答地咬着手指,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的宝贝儿子,说好的顶梁柱、主心骨、一家之主呢?说好的魂牵梦萦、望眼欲穿、月明千里、翘首以待呢?

我家的女人都化身为买买买的购物达人了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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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71章 有缘千里去相会

李鱼终究没有带着孩子去西市找老婆。

女人逛起街来很可怕的,偌大一个西市,谁知道此时她们在哪。

而如今天气,虽然已渐渐近春,可毕竟还冷,

到了初春还要寥峭一阵子呢,一旦孩子着了风寒可是要命,就这年代的医术,就算是皇家,婴儿夭折率也够高的,李鱼可不敢冒险。

李鱼把狗头儿和陈飞扬都轰出去了,叫府里丫环给铁无环安排住处,这三人先去一处闲叙聊天。

狗头儿和陈飞扬跟铁无环并不太熟,而这三个人都是他将来去做基男……呃,基城男爵时要带去的心腹,先让他们提前打好关系也好。

本来小家伙是不大理会李鱼这个“陌生人”的,他身上好凉,一过去就有寒气。小家伙穿着开裆裤呢,才不想理他。

不过等陪他玩耍的陈飞扬和狗头儿一出去,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李鱼身上的寒气也渐渐被花厅中的暖意驱散,小家伙就鼓着胖胖的腮帮子,向他蹭呀蹭地爬过来,抓住他的大手,糊了他一手的口水。

“哎哟!我家宝宝不愧是男孩子啊,胆子真大,早忘了你爹长啥样儿了吧?也不知道害怕!”

李鱼大喜,赶紧把儿子抱起来,小家伙皱着眉头看他一阵儿,倒是没有哭闹,嫩嫩的小手在他脸上胡乱划拉了几下,然后努力呶着嘴儿,吹了个泡泡。

哎呀,爱死了!

一股深深埋藏于血脉之中的联系开始萌动,李鱼把他抱近来贴了贴小脸儿,然后轻轻放回榻上,陪他玩起来。

一直周旋于外,和儿子相处的时间太短。

儿子在渐渐长大,以前还好说,以后真要多分出些时间陪孩子,他的童年,不能没有父爱。

李鱼的亲子时间,正式开始了。

李鱼没有猜错,虽然潘娘子一家人本来是冲着龙家寨送来长安的皮货去的,可既然到了西市,当然得到处走走。既然到处走走,当然得顺手买买,所以此时她们刚刚回到龙家的“雪珑居”。

大包小裹的东西放下,掌柜的就把预留的最好的一批皮裘和皮货搬了出来。

现在龙家寨已经不是纯粗放型经营了,龙作作到了长安以后,高薪聘请了一批皮裘制作手艺精湛的裁缝,皮子运到长安,先由他们进行加工,现在已经有一批成衣制成。

皮毛,似乎也是女性的最爱之一。

看到那些华丽、昂贵的皮裘,潘娘子、吉祥、深深静静等都两眼放光,立即拥了上去。

龙作作毕竟从小就对这些东西司空见惯了,倒没有挤上去一起挑选。

大掌柜的给她奉了杯茶,笑吟吟地道:“大小姐,皮货送来的时候,还捎来了老爷子的口讯儿,老爷子说,龙家寨那边他都已经处理好了,安排了可以托付的人继续做寨主。

有些愿意追随老爷子离开的,就带着一起来。老爷子说了,全部家当加起来,得装个十来车,打算跟着他来长安的,大约摸有十来户,一共七八十口子。等开了春,就往长安来。”

龙作作点点头:“嗯。我爹早早在京郊、蓝田一带买下了田地,就是为这一天做准备呢。不过他们一向只懂放牧、狩猎、制皮,等他们来了,总有一些人要安排去种地的,过几天你帮着张罗一下,去找些好庄稼把式,咱们的人,得教。”

掌柜的蹙眉道:“好庄稼把式,可不好找。”

龙作作道:“多花钱,还怕找不到?再跟他们约好,三年之后,从他们侍弄的地里头,按其劳苦,拨一些归到他们名下,最少十亩!”

掌柜的一听连连点头:“这样成,这样成,大小姐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龙作作这儿为了丈夫,要举家搬来长安,还打算在长安、蓝田一带置地当地主了,她可不曾料想到,她男人却要远走陇右,去当男爵了。那封地,就在马邑州左边,跟吐蕃更近点的地方。

“雪珑居”对面就是“乾隆堂。”

此时,乾隆堂二楼上,只有三个人。

杨千叶,墨白焰,冯二止。

在杨千叶的一再要求下,墨白焰和冯二止已经在两边坐了下来,却还欠着半个屁股,不敢坐踏实了。

上下尊卑的观念,早已深入他们的骨髓,并被他们自已不断强化着。

许久许久,杨千叶才艰涩地道:“我失败了!”

墨白焰和冯二止对视了一眼,自从见到杨千叶的第一眼,他们就知道,行刺一定是失败了,但是此刻从杨千叶口中听到,还是心中一黯。

墨白焰道:“其实,自殿下入宫,老奴就说不出的担心,真怕殿下出了什么意外,这么冒险的事儿,本不该让殿下亲自出手的,老奴只怪自已当初没有多坚持……”

他的语气顿了顿,微微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看到殿下安然无恙,老奴总算安心了。只要殿下无恙,怎么都好!”

这许多年的照料,杨千叶在他心中,早成了自已宝贝孙女一般的感觉,他不想承认,却心虚地感觉到,他盼望杨千叶太平、幸福的感觉,越来越超过复国的渴望。

冯二止疑惑道:“不知殿下是如何失败的?殿下归来,并未要我们马上撤离,显见是没有暴露身份,怎么会……出了皇宫的?”

墨白焰也是满腹的好奇,如果说殿下行刺没有成功,那也该搞得皇宫鸡飞狗跳,她一旦离开,皇宫也就会发现少了什么人,必然大索全城啊,怎么殿下会如此镇定?

不过墨白焰年纪大了,性情稳重,不似冯二止这般好奇心重。

杨千叶听他一问,脸颊不禁抽动了几下。

为什么被识破?她也一无所知。上次蒙了面,明明瞒过了李鱼。

可是离开皇宫的方法……,要说给墨师和二止听吗?她明明是抱了必死之心进宫行刺的,结果莫名其妙地被赐给了李鱼,幸好这不是皇帝赐婚,只是皇恩浩荡,特例释了一名女官出宫,不然……如果她不想害李鱼获一个欺君之罪,是不是还得配合他来一场“假婚礼?”

那真要丢人丢得满天下了!

没错,就是丢人丢得满天下!

因为这些年来,墨师利用隋宫遗宝,在天下各地都给她培养了死士,人数虽不多,却俱是精英,都是按照军官标准培养的,只待天下大乱,揭竿而起,招来一群难民,有这些精英率领,就能从一盘散沙,把他们变成一柄尖刀。

这些人散居天下各地,如果她杨千叶那么丢脸地配合人家办一场婚礼……

她的笑话传到这些人耳中,可不就是传遍了天下?

脸儿极嫩的千叶姑娘想一想都觉得耳根子发热,真要那么丢人,不如死了算了。

“咳!内中缘由,实是一言难尽……”

墨师和冯二止一脸的求知欲,似乎不怕一言难尽,反正大冷的天儿,闲着也是闲着。

杨千叶僵了僵,只好继续道:“其实,我动手,是利用了太子谋反那一晚的混乱,如此一来,一旦失败,也会被皇帝疑心到太子头上。只是,皇帝因此一来,就知道宫中必有内奸了,这些天一直在排查。”

冯二止紧张地道:“墨白焰查到殿下头上了?”

墨白焰道:“愚蠢!如果查到殿下头上,怎么会太太平平地放殿下出宫?”

杨千叶道:“墨师说的对!宫中一直找不到当时行刺的奸细,为安全起见,便把当晚皇帝所居殿宇的所有内宦都打发去了守陵,宫娥和女官,则释出宫去,打发回家。我就……”

“原来如此!”

墨白焰和冯二止都松了口气。

墨白焰抬头看向杨千叶,目光中焕发出了一种陌生的活力:“殿下这一次入宫,是老奴最恐惧、最担心的一次,一直担心殿下在宫里会出什么意外,如今得见殿下安然而返,老奴真是说不出的……”

墨白焰有些激动,压了压哽咽的语气,才继续道:“这些年来,殿下为了光复大隋,牺牲了自已个人的一切,已经付出太多太多了。此番进宫前,老奴就向先帝在天之灵祈求过,这是最后一次,如果……,那就是天意。从今往后,殿下该为自已而活!”

杨千叶心口一跳,定定地看着墨白焰。

冯二止道:“自殿下入宫,墨师就寝食不安,这些日子,墨师已做了两手准备。”

杨千叶又看向冯二止,疑惑地挑了挑眉。

冯二止道:“墨师为自已准备了一口棺材,如果殿下出了什么意外,墨师便马上自尽,追随殿下于九泉之下。”

杨千叶的身子震动了一下,伸手握住墨白焰的手:“墨师……”

冯二止又道:“另一件事,就是通知天下各地,共计三十六处,八百八十一人,全部做好准备。”

杨千叶讶然道:“做好什么准备?”

墨白焰的老脸上泛起一片激动的红晕:“如果殿下不幸,老奴自尽,三十六处根基彼此本就不知联悉,则释其自由,各自散去,还其……自由之身。”

杨千叶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如果……如果我安然无恙呢?”

墨白焰一脸兴奋地道:“那就把他们集中在一起,追随殿下,从此开始新生。”

杨千叶的额头怦怦地跳动了几下,这位老爷子,又要搞什么鬼?

杨千叶讷讷地道:“追……随我,开始新生?”

墨白焰亢奋地站起:“不错!”

墨白焰向冯二止看了一眼,冯二止马上起身,转身走到墙边,一个放卷轴的大瓮处,从中抽出一卷蓝色线条捆扎的卷轴,回到几案旁跪坐下来,将那丝线解开,将那卷轴唰啦一下展开来。

杨千叶低头一看,是一副地图,杨千叶一头雾水地道:“这是什么?”

墨白焰兴奋地道:“这是陇右地图!咱们全部人马加起来近千人,又有庞大的产业,无论到哪一州哪一府,骤增如此庞大人家,都难免令人侧目,容易泄了底细,唯独这里不会!”

墨白焰兴奋地指点着地图:“殿下你看,这里是叠州!这里是洮州,这里是宕州,这里是马邑州、这里是渭州。它们中间是什么地方?”

杨千叶下意识地问道:“什么地方?”

墨白焰用手指用力地一点:“这是岷州!岷州刚刚遭吐蕃入侵,境内大乱,唯有兵马,不见官府,我等立足于此,可悄然无息,无人注意。岷州有三山,龙马山、崆峒山、折花山,龙马山偏西域,崆峒山是吐蕃东进必经之路,都不妥当。殿下看这里,折花山!我等若在此立足,小乱可铁骑平之,大乱则避之山上,甚而避入宕州,进可攻、退可守,正适宜我等立足。”

杨千叶慢慢地伸出手,将墨白焰捺在地图上的食指轻轻推开,那两个字好刺眼的样子,写的什么?

善解人意的墨白焰已经抢先解释道:“这是基县!折花山就在基县境内!基县自大唐立国,就不曾派驻府军之外的行政官员,我等立足于此,无人过问呐,哈哈……”

杨千叶的脑袋一阵眩晕,我怎么记得,基县刚刚封了个男爵?

错觉!这一定是错觉!

一定是地图的打开方式不对!

要不要再重新打开一次?

正文 第572章 无聊的美少女

“南方瘴疫之地,不宜居!”

其实南方还好啦,已经不是春秋战国时候,南方没那么糟。不过,北方人确实不太适应南方的过于湿润的天气。

那么北方……

“北方苦寒之地,不宜居!”

确实,在非辽东人眼中,北方真的是苦寒之地。直到笔者所在时代的头十多年,其他地方的人还认为冬天是北方人过得最惨的时候。

直到互联网发达起来,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的南方人民才掀了桌,同情心一扫而空。我擦,大雪隆冬的,你们北方人居然热得开窗户换气,你让我们这些屋里比屋外还冷的蓝方人情何以堪?

那么东面……

杨千叶没提,东面是最繁华之地,骤然增加一个近千号人的大家族,就算是后世那种高速流通的年代,也会引人注目的,何况是如今这个年代,不被人给查个底儿掉才怪。

尤其是她的那些部下,说什么地方方言的都有,怎么可能不叫人怀疑?而她又绝对说不出这些人我不要了,任由他们自生自灭的话来。

所以,只有西边可选啦!

然而,西边就只能去基县吗?那有一个扫把星男爵啊!

可这话她也说不出来,你都决心放弃复仇,从此归隐了,为什么要怕一个一直努力保护你,不想让你受伤害的基男?难道要说出是李鱼以青梅竹马为由,向皇帝讨女人,所以她才计划失败,滚出皇宫?

那么糗的事,脸儿嫩的千叶殿下才说不出口,她很傲娇的。

所以……基县就基县吧!

杨千叶把心一横,只好另谋“出路”。

“既然决心归隐,抛弃曾经的一切,那么……就彻底一些吧。我想,应该改个名字。”

“殿下所言……”

“以后再不要称殿下了。”

“是!姑娘所言甚是。那么……不如姑娘改以母亲一方的姓氏?皇妃姓裴,姑娘以后……就叫裴小雅?”

“我觉得裴鹿鸣好听!”

“裴鹿鸣不如裴采薇。”

我知道你们做为有理想的宦官,看过不少书,可是一定要从《诗经》里取名字吗?╮( ̄▽ ̄)╭

“不如就姓桑名柔吧,我想彻底地与过去告别。”♀( ̄▽ ̄)/

嗯,好的殿下,可以的殿下,没问题殿下,但是……桑柔不也是出自诗经咩?

很诡异地,三个人居然围桌探讨起了杨千叶今后的名字问题,而且讨论得热火朝天的。

就算放弃了复仇,不也应该讨论讨论“大隋遗民”的动.迁问题吗?

杨千叶隐隐觉得,当她决定放下的时候,似乎追随着她的所有人,都一下子轻松起来。

她的决定,没有错。

很快,墨白焰和冯二止的新名字也出笼了。

墨白焰更名巷伯,冯二止更名雨无正,名字都取自《诗经》。

杨千叶……哦!桑柔姑娘开始怀疑,她的两位大内总管是不是只看过一部《诗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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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珑居”里,几个女人都挑到了她们满意的衣服。

潘娘子选中的是一件白驼绒的夹袄,她不大出门儿,不想穿大氅。

其实潘娘子年岁并不算大,再加上已经嫁给了杨思齐,焕发了第二春,容颜气色更显年轻,只不过跟在身边的女人们可都是儿媳妇,不是好闺蜜,怪不好意思的,还是得有点儿长辈派头不是?

龙作作身材颀长,110cm的大长腿,真正的九头身尤物,理所当然地选了件天马皮的斗篷,紫貂的风领儿,更显飘逸。

吉祥是娇小玲珑、甜美的小家碧玉风范,所以选的是乌云豹的夹袄一件,昭君卧兔儿的暖套一件,一穿上更显甜美可爱,仿佛玉兔成了精,恨不得叫人合一口雪,一口吞了下去。

深深和静静选的则是上等小羊羔的皮袄,白兔绒的暖套儿。倒不是两个丫头自觉,主动和主母拉开档次,而是她们选来选去,穿来穿去,对镜一瞧,还就这 样的装扮最漂亮、最生动。

也许是自小到大所处环境养成的气质不同,其实吉祥本来跟她们差不多的,只是吉祥当初当垆卖酒时,没少cosplay,人家当过演员,还常扮大家闺秀,所以比她们强些。

内涵气质方面的事情,不是朝夕可以改变的。现在深深和静静也算是入了大富之家。居养气,移养体,三年五载后你再看,那谈吐气质,与今日相比,必然也是天壤之别。

“成了,今儿出来时间不短了,咱们赶紧回去吧。我那大孙子久不见娘亲,怕是要哭鼻子了。”

一见众人都已有所选择,潘娘子便笑眯眯地道。

静静道:“才不会呢,咱们家大宝只要有得玩,才不在乎是谁陪他玩。”

深深也道:“就是!咱们家大宝跟吉祥姐姐更亲呢,都不大理会亲娘。”

龙作作昂着头,谁叫吉祥喜欢哄孩子呢,喜欢跟她亲近,那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血脉相连,休想让我因此变回“宝宝奴”,我喜欢逛街。

“好啦好啦,你们俩呀,一出了门就疯了心了。”

吉祥笑着拍了深深一下:“天色也不早了,咱们这就回吧。”

吉祥扶起潘娘子:“外边有雪,脚下滑,娘小心着些。”

几个人正要往外走,马上将变身雨无正的冯二止迎面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瞧见了身材出挑的龙作作,马上把手一拱,笑道:“哎哟,龙掌柜的,你在啊,这可巧了,我有桩生意,正要跟龙掌柜的聊聊。”

龙作作很诧异,虽说两家做的生意并不相同,不过因为一直怀疑郎君和那杨姑娘有些暖昧,两家可是一向不相来往的。他家掌柜的突然找我,要做什么?

龙作作心里咯噔一下,官府说郎君在齐州府整顿地方呢,而对门的杨千叶也有些日子不见其人了?这狐狸精,不会是特意跑到齐州府,趁虚而入,迷惑我家郎君去了吧?

现在是来摊牌的?

一时间,龙作作心中警铃大作。

一双丹凤眼刷地一扫,吉祥、深深、静静,俱都同仇敌忾。

很好!大家统一战线了!

于是,一向本着媳妇多多益善,子孙多多益善的潘娘子,就被心领神会的吉祥和深深、静静给殷勤地扶上车,大包小裹地回家去了。

而龙作作则把冯二止迎进门去,叫人奉了茶,便打起精神,准备先礼后兵了。

“出售‘乾隆堂’?”

龙作作听清了冯二止的来意,不由得一呆。

冯二止笑道:“正是!龙掌柜的你这边正买房置地的,准备安顿龙氏族人,这事儿我也听说了。我们杨家呢,其实生意做得还好,兴不兴隆的,龙掌柜的你也看得到,我也不用多说。只是……”

冯二止叹了口气,道:“我家东主没有父母兄弟,就只一个人,龙掌柜的你也清楚。现在呢,我家东主找了婆家了,是岭南望族,世居桂州。姑娘要出嫁,就不可能在这么远的地方置产了,所以就想着出手。”

冯二止笑眯眯地道:“我们走得急,所以想快点出手。就我们那‘乾隆居’,就算比市价低三成出兑,一时半晌儿的,也不好找个财力雄厚的人接手。恰好龙掌柜的你这边正想置产,所以我来找你核计核计。”

“杨姑娘……要远嫁岭南了?”

“是!”

龙作作登时心花怒放,对门这颗眼中钉,终于要拔了去么?

龙作作屈指叩着桌子,盘算了一阵,问道:“不知冯掌柜的打算以什么价格出兑啊?”

冯二止顺手就拿过了桌边放着的一个算盘,涮地一下清了盘珠,微笑道:“龙掌柜的,我家这店铺,和店中器玩古董分别计价的话,你瞧着啊……”

噼呖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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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下”最高层,美景趴在窗口,双手拄着下巴,胳膊肘儿架在窗栏上,痴痴地望着下边。

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水灵灵的,两扇眼睫毛扑闪扑闪的,说不出的美丽。

良辰赤着一双小脚丫,一走进来就看到她了。

屋里铺了“地龙”,温暖如春。

可美景开了窗子,还是有些凉意。

她纤腰细细的,往窗口一跪,纤腰一塌,翘臀隆起,那模样儿,像极了一只小牝犬。

良辰鼓了鼓腮,轻盈地走过去,涂着蔻丹的小脚丫就在美景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又开窗!高处风大,也不怕着凉。”

美景胳膊肘儿晃了一下,就势懒洋洋地滑趴在了榻上:“好无聊啊!这样的日子太无聊了。以前还可以时不时出去走走,现在要么出不去,要出去就前呼后拥的,比在楼里还无聊。”

良辰在她旁边坐了下来,然后跟没了骨头似的,向旁边一栽,脑袋就枕到了美景软弹翘挺的臀部上:“不要说啦,再说人家的心也要野了,哎!”

“哎!”

两位姑娘四仰八叉地一趴一躺,一脸的丧宅萌。

如果常剑南在天有灵,看到两个宝贝女儿这副颓废模样,一定会气得三尸暴跳。

老子为了把这份家业传给你们,费尽多少心机?又是假死,又是大清洗的,容易么我?你们两个怎么反而跟坐牢似的,有这么痛苦吗?

为人父母的,总想把最好的都留给自已的孩子。可是在他眼中最好的,就一定是儿女眼中最好的么?

至少现在的良辰美景,满脸都是生无可恋的表情。

良辰打了个滚儿,脑袋又枕到了美景的腰上,仍然四仰八叉:“凌若姐姐好久不来‘东篱下’了。”

美景死狗似的趴在那里,歪着脑袋:“快生了吧?还骗我们,说腰不好,要疗治,嘁!那么大一个肚子,哪能瞒得住人?”

“哎!”

良辰用后脑勺敲了敲美景的后腰:“这么无聊,你说咱们要不要也找一个男人,生个孩子玩?”

美景懒洋洋地:“是你找还是我找,你生还是我生啊?”

“你生吧,你生我养!”

“想得美,干嘛不是你生我养?”

“你屁股比我大嘛,好生养?”

“有嘛?来来来,比比看,谁的屁股大!”

貌似小姑娘和妇人的审美标准是有点区别的,良辰一句“你的屁股比我大”,美景显然不爱听。

于是,片刻之后,两位长得一模一样的俏姑娘,就变成并排趴在榻上,竭力地扭头往后瞅着。

比较半晌之后……

良辰:“要不要去拿把尺子?这样看不出来诶!”

“你去,我不想动!”

“你去,我更不想动!”

于是两人连比都懒得比了,一起往榻上一瘫。

“好无聊啊~~~”

静了好久,美景忽然“咕”地一声笑出来。

美景有气无力地撩了撩眼皮:“喔?笑啥?”

良辰道:“男人都没有,生个屁啊?”

美景忽然精神起来,爬起来一些,努力地昂起了头:“对啊,如果有个男人,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无聊了?”

美景就跟要养一只宠物似的:“上哪儿找呢?我们每天都闷在这里,见到的就那么几个人呐!洪辰耀~~陆希折~~康班主~~桃依依~~安如~~”

“陆希折怎么样?他很能干的,现在西市事务,基本上都是他在打理。”

“嗯,确实不错。可我对他就是喜欢不起来,你跟他生吧。”

“说好了你生,我养。”

“你生吧!”

“你生吧!”

“要不咱们养只猫算了,狗狗也成!”

“我嗅到毛毛会打喷嚏啊!”

“哎!”

两位姑娘齐齐长叹一声,又懒洋洋地瘫了下去。

她们自打掌管了西市,初时每日处理公务,倒还兴致勃勃。

但那些事情实在枯躁无聊,久而久之,越来越无趣。

可要是出去吧,很难得能出去一回,每次想要出去,洪辰耀和安如、桃依依几位大梁、大柱就会跑来百般阻止,好不容易“恩准”一回,一出去前呼后拥的……

两位姑娘感觉不是出去游玩的,是出去展览,被人围观的。所以,后来想出去的心思也就淡了。

她们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却没有感兴趣的事情做,没有社交、没有朋友、整天困在这“东篱下”,就像一对笼中鸟,越想越苦逼。

“良辰姑娘,美景姑娘……”

外边响起了呼唤声,每天见到的就是那么几张脸,两位姑娘只听声音就知道是康班主,哦!现在是康大柱。

两人瘫在那儿一动不动,你给我挑了挑眉,示意我出声,我对你牵一牵嘴角,示意你说话,半晌谁也没动。

门外,康班主……康大柱又说话了:“良辰姑娘,美景姑娘,李鱼小郎君回京了,说是因功封了爵,不日外放。老康想告假三天,邀集一众好友,在京效别业大办酒席,宴请李郎君,还望两位姑娘恩准。”

嗯?

两位趴在那里扮死狗、半听不听的姑娘对视了一眼,老康刚刚说什么了?不管它!好像要出门?京效别业?

两位姑娘“嗖”地一下就弹了起来,动作无比地敏捷:“准了!我们也去!”

正文 第573章 千年大计

“郎君回来了?”

李鱼正在花厅里逗着儿子。

儿子已经和他混熟了,两个人玩得很开心。这小子精力旺盛的很,一直也不睡,咿咿啊啊、连滚带爬的,可以想见,当这小子会走路的时候,得是一副什么光景。

这时候,花厅外传来一声惊喜的喊声,李鱼还未及分辨是谁说的,吉祥、作作、深深、静静就扑了进来。潘大娘也喜盈盈地跟在后边。

一家人紧紧拥在一起,话还没说几句,被独自撇在一边的儿子不干了,扯开喉咙啊啊地哭起来,但大家只一围上去,他就马上闭了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呶着小嘴儿,开始拉扯众人身上的裘衣。

毛茸茸的感觉,看起来让他摸着很舒服,李家大宝眉开眼笑,马上扯住作作裘衣的一角,连蹬带踹起来。

“什么?郎君封了爵,要搬去基县?”

李大宝奋力同一件又一件裘衣努力做斗争的时候,几个宽去裘衣,只着燕居常服,在榻边坐下的女人登时瞪圆了眼睛。

她们没想到,李鱼刚一回来,就出了这么一个惊爆的消息。

基县,这名字并不出名,它在历史上出现的时间也并不长。北周明帝武成元年,这个地方才设县,隋开皇三年又废了,唐武德元年重置,不过因为地处边隆,动荡不安,所以虽然设县,这里却一直没有设行政衙门。

日常一些行政事务,由当地驻军代入处理,算是军政府。

而到了先天元年的时候,为了避李隆基的基,基县就改名祐川了。所以,几人中除了作作,就没一个知道它在东西南北什么地方的,但一说陇右,大家自然就知道了。

好……远!

“是啊!皇帝把我的爵位和官职,都封在了那里,所以,这一去就不是轻易可以回得来的了。咱们自然要一家搬去。”

李鱼对自已的情况也做了了解,爵位和官职封于一地的,就没有过混个三年五载就能迁转的先例,那个小心眼儿的,是打算眼不见为净,让他在那边陲之地贻养天年了。

不过,李鱼还真不大在乎,而且有种捡到宝了的感觉。

为何?因为天下动荡才是常态,古往今来,不管是不是盛世,那些朝代都有有一种“安不过三代”的感觉。秦是如此、汉是如此,隋是如此,唐……也是如此,然后就会陷入枝强干弱、内乱频仍的漫长岁月当中。

百姓的日子大多过得苦不堪言,庙堂诸公也是派系林立,尔虞我诈,没有谁能做一颗长青树,始终傲立世间的。不过,有一种人例外!

那些看起来过于偏远、穷困,朝廷影响力薄弱的边远地区,譬如西南、譬如西北,他的模糊记忆中,隐约记得前世时看过一本叫《夜天子》,讲的故事就是与那些千年世家们有关的。

没记错的话,那些雷打不动,任由江山变换,我自岿然不倒的土司家族,最初的时候,就是朝廷派驻到那些地方的官员。因为该地太不稳定,流官到了那里也不流了,世世代代就驻守在那里,渐渐就演变成了比世家更牛B的“世家”,土司。

水东宋氏,就是唐德宗年间,被派驻该地任剌史的,结果千年之后,该家族依旧屹立不倒,江山换了无数遍,宋家始终是那里的土皇帝。

思州田氏,是隋文帝开皇二年,田氏先祖被派驻该地平乱的,就此驻扎下来,于是也摇身一变,成了传承千余年的土司家族,五代十国时,曾经的七宗五姓都被动荡百余年的时局毁得根基全无,但田家,却依旧崛壮。

李鱼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很久了,不可避免地受到这个时代思想的影响。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做远忧?世事无绝对的,真要谋划的话,就是能保证子孙千年无忧。保子孙千年基业,也够了啊!

所以,李鱼在获悉对自已的任职安排,在获悉基县所处具体位置后,他就给自已立下了一个宏大而长远的目标。

基县啊,对许多人来说,也许是一个极度不想去的地方吧。但对有志于打造千年家族的李鱼来说,他打算扎根边陲,千年搞基了!搞定基县,一搞千年。

可这所有一切的谋划前提,是要先能在那里站稳脚跟。

原本总是动荡不安的所在,可你去了,就能把那里治理好。才能让朝廷对你产生依赖,没个三代五代的经营之前,朝廷要调他迁他拔了他,还是完全做得到的。

“不用担心!我去过陇右,作作更熟悉陇右,那儿,并不是不毛之地。真有本事的人,在那儿一样锦衣玉食。没本事的,就算住在长安,又能如何?”

李鱼说着,笑微微地看过众女,目光落在娘亲脸上,却发现神情最为惶惑、为难的却是母亲。

怎么?

李鱼突地恍然大悟,母亲已经嫁了杨思齐,如今儿子要远走他乡,定居彼处,可她去另有丈夫,她该何去何从?她既舍不得儿子,也舍不得丈夫啊。

杨思齐倒是个属曹操的,这儿才想到他,还没说出口呢,他就回来了。

刚刚验收了一座府邸,才回家就听说他的继子回来了,杨思齐马上兴冲冲地闯进来,只是一瞧满屋子的人,虽说都是很熟了的自家人,有点社交困难症的杨思齐还是马上又腼腆起来。

“父亲……”

李鱼马上过去,恭瑾地扶着杨思齐到榻边坐下,几个儿媳妇忙让到一边。

李家大宝正奋力地同裘衣做斗争,一眼看见爷爷,突然眼前一亮,舍了被他蹂躏的不成样子的裘衣,屁股一扭一扭地向他爬过来。

杨思齐抱过李家小宝贝,宝宝马上伸出白嫩嫩的小手,玩起来他的胡子,看来这才是孩子最稀罕的宝贝。

“咳,是这样……”

李鱼把情况对杨思齐说了说,道:“儿奉有皇命,不得不去。可若是去了,就不能承欢膝下,孝敬爹娘。不知父亲大人可愿同往?”

那儿可是基县,遥远的基县。让你从北京户口换成黑河,你干吗?李鱼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

不过,他想邀请杨思齐过去,也是早就有所打算的了。除了他是母亲的伴儿,李鱼并不想把母亲一个人丢在长安,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杨思齐懂建造。

李鱼要打造千年基业,上哪儿找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大建造师为他筑城?

“筑城吗?”

杨思齐的眼睛亮了:“什么时候走?”

“啊?”

怎么老杨比他还急?

杨思齐迫不及待:“太好了!我一直想造一座城!完全由我来一手打造的城池!千百年后,曾经的许多事物都不见了,可它始终还在,矗立在那里,哪怕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可它的骨骼不会变!”

“筑城啊!我造的城!”

杨思齐两眼闪闪发光,仿佛正在酝酿着一首绝世好诗的大诗人:“我现在就去准备,我们去基县,哈哈哈哈……”

一向性情内向腼腆的杨思齐居然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把孩子交给静静,就兴高采烈地就跑出去……收拾行装了。

还有一肚子说服的话没说的李鱼呆在那里。

呃……,继父大人这也太热情了吧?他是要把毕生的理想,借由我手来实现吗?可他会不会因为太兴奋,在我的基城里造一座“大裤叉”啊?好担心!

“我们要全家搬去陇右吗?”

龙作作一脸懊恼,好看的眉都拧到了一起:“我今天刚刚才盘下对门的店铺,花了好多钱。”

“没关系呀,咱们在这边的店铺和地,都留着!路不能走绝,双子星状态最安全,进可攻、退可守!”后边半句李鱼没说出来,你和吉祥两头大,将来子嗣也得有所安排啊。一边干实体,一边经商业,最好不过。至于静静和深深……,儿子要么从武,保卫家园。要么读书,出去做官,李家不养闲人。

“长安这边不能放下,就算咱们家将来扎根于基县了,这儿也得好好经营,完全的偏居一隅,是会没落的。”

听了李鱼这番话,龙作作的脸色才好看起来,家业再大,她也不想随意挥霍。这才刚刚盘下来,要是马上再转手往外卖,能卖得出价才怪。

咦?我说盘下了对门的店铺,他怎么没反应呢?还没醒悟过来吗?

龙作作咳嗽一声,道:“那就好!对门儿的‘乾隆堂’生意还挺红火的,我是看着杨姑娘要远嫁他方,店铺一时不好出手,而且这店铺生意不错,这才接手。幸好没砸在手里。”

李鱼一怔,讶然道:“你说……对门儿‘乾隆堂’的杨姑娘要远嫁他乡?”

刷!吉祥正陪潘娘子说话,静静正挠着大宝的小脚丫,逗得他咯咯笑。深深正整理着榻上的裘衣,但三位姑娘的耳朵,却都竖了起来。

她们很淡定地做着仍然在做的事,但李鱼明明感觉到,自已似乎是被雷达锁定了,还不只一部……,( ̄工 ̄lll)

“哦!是么……”

李鱼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道:“那倒是让咱家捡了个便宜,哈哈!家里的东西,适当做些整理就好,也不用太过着急,搬去基县,应该还会有些时日。”

李鱼说着,返身抱起了儿子:“静静,别老逗他,适当笑一笑就好,笑多了容易呛着。”

李鱼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心中急急地想:“远嫁他乡?哪有这么快就找到如意郎君的道理,她……只是要走?设在京城的据点都撤了,她这是打算从此放弃复仇,还是……想化明为暗?可别再作妖了,我这一走,就没人再护着你了。不是,就想不出搬家的借口了么?为什么要说远嫁他乡?”

正文 第574章 瓜分

李鱼回来了。

李鱼被封了爵,爵位不同于官位,它可是可以世袭的。

这喜悦冲淡了远行的不安,虽说大家基本上都不了解基县,不过在他们的想象中,能被皇帝用做封赏的地方,应该是塞上小江南吧?

尤其是河陇,汉唐时代定都关中,而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富产实也丰富的河陇,号称天下富庶者无出其右,只不过那地方战乱太多,总是动荡不安,所以财富过于集中,富者愈富,贫者愈贫,所以总体上给人一种穷的感觉。

但是陇西李氏,在唐时七宗五姓中,已然排名第三,在其上只有崔氏、卢氏,足见其实力。

所以,全家人对于未来还充满憧憬的。

一家人热烈地讨论着未来的规划,当听说囿于西域形势,朝廷对李鱼的封地税赋实行额定征收,额度之上多收多少都是李家的,若是不足反要李家补足,一众李家娘子军更是摩拳擦掌。

农林牧副渔,各种生财之道纷纷提及,谈笑之间,仿佛李家已经成了基县首副。只是这融洽的气氛到了晚上,未免就有些暧昧起来。

杨思齐杨先生自从听说要去陇右,还要由他来设计、打造一座城池,整个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这一晚上就没见人影儿。等潘娘子去拖他休息的时候,因为还没勘察基县地形,杨先生只做不受地形限制而必须要有的城市规划,业已画了满满一张设计图纸。

这位杨先生,到真是一位事业狂人。

而潘娘子一走,花厅中的氛围便透着一些儿古怪。

天色很晚了呢!

这年代也没有电视、手机可以消磨时光呢。

大家坐在这里也好久了呢,要不一块儿打打叶子牌?

铁无环和狗头儿、陈飞扬悄悄到花厅外走了一圈,却连最迟钝的狗头儿都察觉了室中诡异的气氛,于是哥三儿很不讲义气地又悄悄溜了。

深深和静静当然不认为郎君今夜会陪她们,不过,作作和吉祥中总得选一个吧?如果她们现在走掉,会不会让现场气氛更尴尬?所以姐俩儿只好装傻。

吉祥和作作其实也没那么饥渴啦,男人走了这么久,当然会想亲热一下,但也不至于一晚都等不得。但是,总觉得郎君今晚陪谁,就是心里更爱重谁多一点怎么办?

所以……很久以后,深深真的鼓足勇气,打算拿出叶子牌的时候,终于有人来解围了。

精力旺盛了一天的李家大宝终于困了。

宝宝困了,就开始叽歪起来,蹬着藕节儿似的胖胖的小腿,嘟着嘴巴,开始发脾气。

然后,他就爬到了吉祥身上。

看来,平时照顾他最多的,真的是吉祥呢,这时候,孩子总会找他最亲近的人。

“好儿子!不愧是我亲生的”

作作开心地看着吉祥抱起了她的儿子,眉飞色舞。

她决定,明天瞒着婆婆,再给儿子吃一根猪尾巴。

婆婆总说小孩子容易滑肠子,不肯现在给他吃肉,作作有时候就偷偷地喂点儿,她决定明天让厨下把猪尾炖得烂烂的,犒赏儿子。

“宝宝乖,不闹了不闹了,姨姨哄觉觉,姨姨哄觉觉。”

吉祥抱着大宝,轻轻地颠着:“我带宝宝去睡了。”

吉祥一走,深深和作作如蒙大赦,忙也起身告辞。三女一走,作作登时媚眼如丝……

李鱼回头时,就见她轻轻地咬着下唇,眉梢眼角,都是春意盎然。

一夜无话,其间香艳,旖旎无边,诸多情趣,实是不宜言述。

李鱼早晨醒来的时候,仿佛耳边依旧回响着作作那勾魂摄魄撩人情欲的细细呻吟。

“咦?不是回响!是真的!”

作作还闭着眼,脸色潮红,依偎在他身上,一条修长销魂的大腿搭在他身上,柔滑香斩的纤纤玉手习惯性地就向下摸了下去。

很快,又是一场大战,直到她酥胸起伏,汗湿秀发,羊脂堆玉般一个身子仿佛被抽了筋,整一个粉腻雪白的身子连挂在他身上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一双销魂蚀魄的大腿还不时地抽筋似地抽搐一下。

李鱼才一脸不屑地起了床。

嘁,明明卖力气做运动的是我,真不明白你们女人为何那么累的样子,现在不仅眼皮睁不开,说话都咿咿唔唔地听不清了。

李鱼洗漱停当,吩咐丫环不要吵醒作作,赶去花厅的时候,花厅中气氛与昨日大不相同。

此刻厅中就坐的都是男人,铁无环、陈飞扬、狗头儿、康班主、刘老大、华林……

乍见故人,李鱼也是欢喜非常。

听康班主说起要在京郊别业中为他设宴,李鱼笑道:“哦?你在京郊盖了别墅了?看来如今混的当真不错。”

华林道:“康班主如今可是八柱之一,早阔起来了。”

“哦?你已晋升八柱?西市如今,如何啊?”

康班主笑吟吟地道:“好!一切都好!第五大梁平素不常去西市了,杨大梁还是一如既往。不过,良辰美景两位姑娘新提拔上来几个,虽不称大梁,却暂代大梁职务,干的蛮好。

那个陆希折,小郎君还记得吧?还是小郎君你招揽进西市的呢,这小子挺能干,如今忝为八柱之手了,是良辰美景两位姑娘最得力的臂助,我常听人说,良辰美景两位姑娘都很属意他,有可能姊妹俩会一起下嫁,做他妻子呢。”

李鱼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嗯!那个陆希折,我有印象,人挺不错 的。”

说着,李鱼的颊肉不禁抽了抽,耳边依稀响起驼铃声……响起陆希折那习惯性的尖叫:“不好啦,小郎君又出事啦……”

嗯,那一阵儿,是皇帝特许的三百九十名死囚回京待决的日子将近,他想假死逃脱,带家人避往西域。结果……,任凭他如何的花样作死,却总是被陆希折给“救”回来,往事不堪回首啊!

如今想来,当年的常剑南,坟头早已野草蔓蔓,乔大梁业已尸骨朽烂,自已曾的小跟班,都已成为八柱之首,还得到了那对坐拥整个西市的姊妹花青睐,要尽享齐人之福呢。

啊!人生,变化真大呀……

一时间,李鱼颇感唏嘘,他这个无意中闯入大唐世界的小子,如今在很多人眼中,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前辈了呢。

************

“东篱下”,一个最大的雅间内,坐着几人。

章太浪,年近中旬。文长风,还要比他年长些。

萧影鸿、陈剑平,莫莫,张笑来,年岁与陆希折相当,但若论品貌形象,只有萧影鸿堪与之比拟。

门口有侍卫,枪一般地站着。

室中,陆希折陆大柱与几人围坐案前,桌上虽有酒菜,但看他们模样,却不似对外所说那样,是小聚饮宴。

章太浪,陆希折所举荐,现在主要负责西市对外人脉的经营,虽不是大梁,实在干着大梁的事情。

文长风,第五凌若怀了身孕,很少再来西市之后,他便脱颖而出,现在算是第五凌若最强力的助手,实际上做了半个西市财神。

萧影鸿、陈剑平,位居八柱之末,不过在西市,业已是十分了得的人物。

莫莫,张笑来,十六桁中人物。

他们和陆希折一样,都是苏有道派进西市的人。

苏有道本想安排他们控制西市,以此巨额财富,做为李承乾保住皇储之位的资本,可惜世事变幻,当他们成功地把持了西市诸多重要职位,渐渐将良辰美景架空之后,李承乾却因为齐王叛乱而暴露,被大帝果断地抹杀。

苏有道也以身殉了他的道。

如此一来,陆希折等人的处境就尴尬了。

他们都成了风筝,断了钱的风筝,他们要保的人已经完蛋了,一手把他们栽培起来的苏先生,也往生极乐了。

他们……该怎么办?

昨日,他们又听说李鱼出现了,而良辰美景两位姑娘还兴致勃勃地要参加他的宴会,众人顿感不安。李鱼,那可是西市的一个传奇,之前西市那一片的血雨腥风,何曾少过他的身影?

众人得以上位,得有今日,全是李鱼把西市拆了个七零八落之后的事,才有了他们成长、壮大的空间。

现在,那个人又出现了,良辰美景还要与其接触,众人越想越不安,才有了今日之会。

陆希折看看众人忐忑的神情,道:“大家也不必过于紧张,我已打听明白,李鱼受封男爵,将往陇西上任,要远离京城了。”

众人一听,顿时松了口气,但负责对外人脉的章太浪却马上道:“据我所知,李鱼受封基县开国男爵,而基县,现在还被吐蕃人占着,吐蕃人一日不退,他就无法上任。如此一来,还不知道他要在京城待多久。”

众人一听,顿时又提心吊胆起来。

张笑来道:“太浪,基县之乱,何时可以平息?”

章太浪道:“皇帝已派兵却敌,至于那边的战况 ,实不相瞒,我以前并未打听过,如今已使人探察了。”

一时间,几个西市商业集团的大佬,突然开始关心起国事来,就陇西局势纷纷发表看法,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最多一个月,基城必然收复,李鱼这个不安份的家伙就能走马上任。

莫莫松了口气,道:“如此说来,我们只要一个月内偃旗息鼓,莫叫李鱼发现什么不妥,以后便能高枕无忧了。”

陆希折笑笑,道:“正是如此!”

文长风一拍几案,道:“李鱼又没有三头六臂,有什么可怕?你们何以如此忌惮他。”

众人都拿眼乜他:“你个只会拨拉算盘珠子的家伙懂个屁,就是因为看不出他有什么可怕,可他总是可以干出叫人害怕的事儿来,所以才怕啊!”

文长风横目一扫,又道:“希折,以我之见,你不如把良辰美景干掉算了,苏先生已然过世,今后我等只为自已而活。便占了这西市,今后你我呼风唤雨,可不快活?”

陆希折淡淡地道:“现在我等就是大权在握,又何必定要篡位?如果良辰美景两位姑娘安心待在楼上,并不过问西市事务,便让她们好生地顶在前头,有何不可?”

听他语气,似乎良辰美景只要安心做一对长安西市的吉祥物,他也不打算对她们怎么样。但萧影鸿却是一皱眉,道:“总归是不在其位,不能言出法随。希折,你不会是……真的想娶了她们两个吧?”

陆希折淡淡一笑,道:“又有何不可?”

陈剑平道:“你能令她们为你心折?”

陆希折笑吟吟地举起杯,傲然道:“她们除了我,甚至都没有机会再接触第二个年轻有为、地位相近的男人,如果她们要嫁,不嫁我,还能嫁谁?”

同为八柱之一的萧影鸿瞄了陆希折一眼,心中很是不服,凭什么你就一占占两个?论品貌论地位,貌似我也不比你差多,要是能够做“连襟”的话,大家还是好朋友。

正文 第575章 灞桥行

“基县?那是哪儿?”

乍闻消息的第五凌若反应和刚听到这一消息时的吉祥、作作等人差不多。

李鱼去年夏末秋初去的蒲州,那时凌若已有孕近三个月。自蒲州而至齐州,自齐州再返长安,如今新一年的春天马上就到,第五凌若的产期也快到了,肚子大大的,比作作有孕时还要大得多,偏生那腰看着却并不怎么粗,李鱼看了,直担心会折了她的小腰肢。

赶紧扶着欢喜迎上的第五凌若坐下,两人欢欢喜喜叙了一阵家常,李鱼这才把自已将去基县任职的事儿说出来。

第五凌若还未因他封爵而欢喜多久,便因为这从未听说过的基县而有些蒙了。

“那地方在陇右,接近吐藩,不算十分太平。不过我大唐国力日渐昌盛,那里很快就能平定下来,待我在那儿好好经营一番,待将来不管天下如何的动荡,咱们那看似偏远之地的地方,反而会始终稳如泰山了。”

“嗯嗯……”

第五凌若招招手,叫小丫环又拿过两个靠垫,垫在背后,放松了身体,高卧在榻上,开始念念有词:“近吐藩么,那么吐藩的金、银、铁器,可以就近买入,除了自用的铁器,金银转至长安,便是暴利。还有牲畜。可以卖给他们茶叶、丝绸、瓷器……

基县既近吐藩,相信气候、土壤相差不多,可以种植青稞、荞麦、小麦,可以发展牧业,牦牛、马、驼、羊等,吐蕃马种优良,这样若是组建骑兵,自培骏马,便可省去好大一笔开销……”

李鱼呆呆地看着已经进入商业大亨模式的第五凌若。他还在想着如何劝说第五凌若跟他走呢,凌若这是……已经答应了?

第五凌若盘算良久,抬眼看向李鱼:“郎君可不能等着朝廷彻底平定基县,全家赶去基县之后,再考虑如何打理那里。现在就得派人去了解那里的地理、民生、人口、环境……”

第五凌若扬声道:“来人呐!”

一个俏婢出现在门口,第五凌若道:“叫人马上去陇右,勘察基县及其附近一切情形,举凡地理、人文、环境、农牧,统统打听明白,迅速回报!”

“是!”俏婢答应一声,悄然退下。

李鱼喜道:“你这是答应跟我一起去了?”

李鱼执起她的手道:“既如此,我们不如就搬到一起住吧。”

第五凌若歪着头,怀疑地看着他:“嗯?你不会是为了……让我也搬进李家,所以才请封于基县的吧?”

李二哥有那么好说话么?他小心眼而已。不过……貌似他这一举动,真的成全我很多诶。

好吧,其实只是我天性乐观,总是能从不利中找出有利的因素罢了。

李鱼自赞了一下,才对第五凌若道:“当然不是,那里可不算太平,颇具挑战。如果我可以选,怎么会带了全家,去那种地方涉险。我去基县,实属天意。

天子之意,这话没毛病。

第五凌若叹了口气:“所以呀,我只好去喽。我若不去,千里迢迢的,咱们从此效牛郎织女么?只怕没几年功夫,你就该忘了我,把我当成弃妇了。”

孕妇胡思乱想想的多,李鱼忙陪笑道:“怎么会呢,你看我昨晚才回家,今天下午就来看你了,哪会忘了你。”

李鱼执起第五凌若的手,柔声道:“我们的情,可是早在十多年前就定下了。”

一时间,第五凌若也想起了前情,两人含情脉脉,凝视良久……

“不过,我不搬进李家大院儿。你会依山建城是吧?那我就在山中建城,我有那个财力。嗯,我要选个有峡谷的地方,中间设一悬索吊桥。本姑娘肯放你过来,你才过得了这鹊桥,要不然呐,就眼巴巴地在山的那边看着吧。”

“你这又何苦……”

第五凌若白了李鱼一眼,道:“你也说那里不太平了。我在山中建城,倚险而守,战乱时才可以保全财物啊。而且也算是为你留了一条后路。我不想搬进李家大院,可不介意李家的人搬进我的城池喔……”

“城池?”

第五凌若自语了一句,忽然有点小兴奋:“拥有一座属于自已的城池,感觉很不错啊。”

女王型的女人都是这么霸气的么?

李鱼叹了口气,道:“我还打算好好劝说你一番,没想到你会如此痛快地答应。这里,你放得下?”

第五凌若笑道:“在这里,总归是受人约束。能拥有完全自已做主的一方势力,有何不好?再说,自我孕在身,西市那边的事,本就搁下了。现在也不大常去,他们打理的挺好,也不是非我不可。”

说到西市,李鱼关心地道:“当日常剑南为了把基业传给良辰美景,可是颇费了一番心理,左膀右臂,都被他自已卸掉了。如今西市可还好?”

第五凌若道:“还不错。其实西市底蕴深厚,并不乏人才。很多人只是没给他那个机会,没有他展示的余地,一旦把他扶上那个位子,也未必就比之前那些人做得差。比如陆希折、文长风、章太浪、萧影鸿……

倒是洪辰耀、安如、桃依依这些老人,只占了个忠心而已,论才干,远不及这些人。”

李鱼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有才干的人,又有几个甘心雌伏于他人之下?就说你吧,固然没有觊觎东篱下权力的野心,这不一听说有机会自立门户,也是喜不自胜?”

第五凌若嗔怪地打了他一下,道:“人家还不是不想和你分开太远,没良心。”

“好好好,我没良心。现如今西市如何,良辰美景可还好么?”

第五凌若马上凝视着他,直到看得李鱼渐渐毛了心。

“咳!我和她们,绝对绝对没有什么特殊关系,我这不是因为西市一向不太平么?”

“嗯!你不描还好。这么急着撇清?”

“我们真的是清清白白啊!你怎么能不相信我呢?我是那种拈花惹草的人么?”

“是!”

李鱼:……

“你怎么不说话了,这就默认了?破罐子破摔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们女人不讲道理的时候,我就没必要摆道理。”

“谁不讲道理了,明明是你一直以来的作为叫人不放心。”

“错觉,那完全是你的错觉。对了,咱们家宝宝这就快生了吧?你说我们给他起个什么名字好?我觉得……”

李鱼急忙打岔,转移她的注意力。因此一来,倒是忘了先前所问的问题:一向不太平的西市,这回可太平了么?

第五凌若果然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白了他一眼道:“不劳你操心,我已经给孩子起好了名儿,若是生男,就叫第五涵予。若是女孩儿,就叫第五馨予!好听吧?”

“跟你姓?”

“我养,不行啊?”

“行行行!”

孕妇情绪多变,李鱼可惹不起,不过……

李鱼苦着脸道:“咱换个名字总行吧?馨予、涵予、歆艺、予曦什么的,傻傻分不清啊。你看,咱要是生男,就叫李若桐,要是生女,就叫李若彤,怎么样?”

第五凌若瞪着他:“有什么区别?”

李鱼道:“男桐是梧桐树的桐,女彤是红彤彤的意思。”

第五凌若想了想,点头:“嗯,第五若桐、第五若彤,貌似还可以,我考虑一下。”

为什么又姓第五了?我们老李家现在是第一大姓阿喂!

李鱼决定,暂且不与之相争。等孩子出世,一定好好地“收买”他,到时让自家宝贝儿选,究竟愿意跟谁姓。

署姓,从娃娃抓起,李鱼有信心,一定能夺回署姓权!

************

第三天,康班主为了贺李鱼得授爵位而举办的宴会便如期召开了。

康班主的别业置于灞上。

马上就要进入春天了,雪化的厉害,檐下的冰柱滴滴嗒嗒,阳光却显得份外明媚。

冻土开化,道路难行。但是前往康班主别业的车马,却是络绎不绝。

年年伤别,灞桥风雪。

所以这常常用来送别亲友的灞桥,又名“**桥。”

刘老大曾因此建议康班主把这别苑称之名“**苑!”被康班主果断拒绝了。

老子原来是开勾栏卖艺的,现在可倒好,难不成越活越回去,改开青楼妓馆了么?**苑,什么鬼东西?

康班主给自已的别苑取了个很通俗易懂的名字:康家。

我不是官,也没有功名,更不是什么豪门大人物,不敢称府,便称家好了,

顺民康班主很懂规矩。

刘老大不死心,又想把他的后花园称之为**苑,康班主只好妥协了一把,用了**两字中前一个字的谐音,把这里取名为逍遥苑。

如今这匾额就挂在通往后花园的门楣上,还是花钱请了人题的,龙凤飞舞,颇显意境。

园中积雪早已扫去,早开的梨花在枝头绽放着嫩白的花苞,背景是湛蓝的天空。

站在院中小亭里,就能看到不远处的灞桥,即便只站在院中,也能隔着白墙黛瓦,看到灞上的柳枝依依,帆影点点。

还没到时辰,不过主客已经来了。

李鱼一到,就被康班主和赶来帮忙的刘老大、华林迎了进来。

“呃,小郎君这是什么了?”

康班主先请李鱼厅中就坐,奉了茶水,瞧他手伸到腰后,扶住了腰杆儿,不禁有些诧异。

“咳!没什么!这几天……这个……这个鼓吹署啊、工部啊、屯卫啊,那些同僚连番宴请,上顿酒下顿酒的,有些吃不消了啊。今天你们可不能逼酒,你们多喝,喝开心就好。”

李鱼按着有些酸的腰眼儿,刚说完这番言不由衷的话,就看到了两只此时他最不想看到的某种生物,良辰美景,穿花蝴蝶一般,联袂来了。

正文 第576章 人面桃花

良辰美景是带着陆希折、文长风、章太浪、萧影鸿等人一起来的。

在老一辈的四梁八柱中,只有安如和桃依依两员女将随同前来了。

第五凌若和杨思齐自然不会来,洪辰耀和他们年岁相差太大,乃是长辈,此番也未出现。

良辰美景难得能出趟门儿,尤其是这一次到了康班主的府邸,不必成为受围观动物,所以更加的轻松自在。

“李鱼!好久不见!”

良辰美景笑盈盈地迎上来,两位姑娘身高一样、身材一样、容貌一样,又穿着一样的衣服、梳着一样的发式,同时迎上来的动作甚至都分毫不差,就仿佛在一个人面前放了面镜子,李鱼一时眼花缭乱,真分不清谁是良辰,谁是美景。

良辰美景毫不避嫌地握住了他的左右手,笑吟吟地道:“你这家伙,自从离开西市,便再不肯回来,见你一面好难。”

李鱼哈哈一笑,道:“两位姑娘,久违了。其实我也很想念在西市时的诸多好友,只是事务实在繁忙。”

李鱼说着,看了眼随她们而来的西市众人,安如和桃依依两位大柱站在前边,面带微笑,十分安闲。

陆希折、文长风、章太浪、萧影鸿等人则站在后面,比起安如和桃依依两位老人的从容自若,他们明显显得拘瑾一些,腰杆儿挺拔,笔直地站着,一见李鱼望来,陆希折等人立即抱拳:“见过小郎君!”

他们这些人,都是李鱼当初借聂欢之助邀来的游侠儿,当时一共找了七八十人,如今脱颖而出者,也不过就这几人罢了。

但当时李鱼已是西市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他们则只是李鱼的跟班护卫,如今虽然他们都身居要职,各有权柄,但是见到李鱼,就似那些江湖大哥突然见到了已退隐多年的前老大,那时候他们还只是小马仔,自然毕恭毕敬。

李鱼微笑地点点头,已然注意到了他们的站位、站姿。

“嗯,不错!良辰美景这两个丫头,不愧是常剑南苦心调教出来的传人,对这些人管理的很好啊。两人掌管西市,显然游刃有余,这些人对她们,显然敬畏有加。”

李鱼暗暗揣度着,便请良辰美景入厅。

李鱼其实也是客,此间主人是康班主,接下来自然有康班主引领。

良辰美景背着双手,蹦蹦跶跶地好像一对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安如和桃依依从容地跟在后面,仿佛两个保姆。而陆希折等人虽然也是客,却恭瑾地落后几步。

上下尊卑,显然已深入他们的骨髓,他们对待良辰美景,就像当年那些西市豪杰对待常剑南,那是他们的王。

李鱼登时心中一动,继父本来就对大梁的职务不感兴趣,也就罢了。凌若却不然,她还是很喜欢做事的,但现在却渐渐主动退出西市,消除自已的影响,莫非……

李鱼又看了一眼良辰美景,对二人天真烂漫的举动,便有了一层更深的解读。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良辰美景应该也在渐渐削除老一辈儿对她们的影响,在培植自已的班底吧。

李鱼的猜测,其实是一个人最正常的想法。所以一些不正常,他便也有了很合理的推论。

只是,这前提是,良辰美景真是他所想像的那种人。

问题是,良辰美景并不是啊,她们是常剑南发现身患绝症后才急急带到身边的,到她们继位时止,在东篱下的时间一共也没超过三年,而她们更是在常剑南死后,很快就放飞自我了,这两个丫头,哪有那么深的心机?对权柄,更没有那么的热衷。

酒宴很热闹,都是李鱼在西市时的故人,杯筹交错,吆五喝六的。幸好李鱼刚一到就一副伤了肾的苦逼样儿,而且在座的人中,比他资历高、地位高的还真没有几个。

尤其是李鱼现在封了爵,虽说对比原来的郡公,只是最低一阶的男爵,可在现场这些人眼中,仍然是高不可攀。

那可是位爵爷,对比李鱼,他们再有钱,也只是市井中人,所以倒没人敢多劝酒。敬酒倒是频繁,不过主要是自已要酒到杯干,这就是上位者的优势了。

这一番酒宴,直过了两个时辰还没结束,大家反倒是越喝气氛越浓,李鱼早受不了了,可他是主宾,又不要主动说结束。

幸好良辰美景也受不了了,说要去灞上看风景,李鱼顺势起身,把康班主摁下,代他陪同两位佳宾上了堤。

长堤如龙,渭水潾潾。

时而有商船经过,便推动那河水,撞击得堤岸发出哗哗的水声。

堤上植有杨柳,初春时节,柳枝已经变得柔软,近处看时,那柳枝似乎还未萌芽,但往远处望去,枝头却有嫩黄如烟,朦胧一片。春意,已不知不觉间发生了。

“哎!李鱼啊,问你个事儿呗!”

良辰美景也没个一方老大的排头儿,她俩一左一右,中间站着李鱼,那架势任谁一看,都是以李鱼为主了。

安如和柳依依则远远辍在后边,带着几个侍卫。

微醺的李鱼瞄了拐他一下的姑娘一眼,还是分不清这是良辰还是美景:“问什么?”

“你……当初究竟是怎么杀掉西市署的饶耿的呀?”

“是呀是呀,他明明待在那房子里,你不可能碰到他的。”

“咳!大家喝得挺开心的,不要聊那么血腥的事情嘛。”

李鱼还是没有说。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嘁了一声。她们好奇心重,这事儿她们断定是李鱼干的,李鱼的态度也是已经承认了,但他究竟如何下的手,二人却始终想不明白。她们闲极无聊时,甚至还推敲模拟过的,但就是不明白。

“算了算了,不说拉倒,那你……很快就要去基县了么?”

良辰美景中的一位,有些依依不舍地问。

李鱼点点头,另一位便道:“哎!真羡慕你。”

“嗯?”

李鱼有点懵,不是应该不舍好友远离么,什么叫羡慕。

“我们两个,就天天困在东篱下,真想像你一下,天南地北走一走,多精彩,那才不枉此生。”

“是呀!哎……,你快走了,给我们留一首诗吧。”

“对啊对啊,我听康班主说,你会赋诗呢,当初在天牢的时候,你就赋过诗。可我问他,他却忘了。”

两位姑娘兴致勃勃,一左一右攀住了李鱼的胳膊,也不避讳。

“赋诗……”

李鱼顿时发起愁来,我不会啊!不懂诗啊!当初以为必死,装个逼而已。

可两位姑娘眼巴巴地看着,而且经由康班主之口,她们似乎认定他会作诗了,此时拒绝,会不会太不近人情?

“嗯,你们让我想想!”

李鱼安抚地拍拍二人手臂 ,挣开她们,独自向前走出几步,拼命地搜肠刮肚。

“窗前明月光……,不合适!”

“谁知盘中餐……,呸!”

“少小离家老大回……,我还没走呢。”

“停车坐爱枫林晚……疑是银河落九天……我自横刀向天笑……一枝红杏出墙来……,尼玛,好像没有符合主题的。”

李鱼脑中还能记得的诗词乱蹦,就是想不到一句合适的。这时良辰美景中的一位还在加码:“看,前边就是情尽桥,就以情尽桥为题吧。”

情尽桥就是灞桥,因为旅人远行,亲友送行常至此而止,所以又名情尽。

李鱼听她一说,却突然就想起了一首与这桥有关的诗来,这诗太有名,也太美,所以李鱼难得地记得,只是刚才一急,着实地没想起来。

李鱼马上道:“有了!”

良辰美景急上前一步,四目炯炯。

李鱼顺手拈住一根柔软的柳枝,漫声吟道:“从来只有情难尽,何事名为情尽桥,自此改名为折柳,任它离恨一条条。’”

说罢,李鱼顺手将那柳枝折断,微笑着递出去。

良辰美景下意识地伸手接过。

李鱼看着她们,目光充满鼓励:夸我吧!快夸我吧!这首《折柳桥》可是脍灸人口呢,我可是把一首还未面世的好诗提前掏出来给你们了,快夸我!快夸我!

”好诗!从来只有情难尽,何事名为情尽桥!”

“自此改名为折柳,任它离恨一条条。”

两位姑娘目中小星星乱闪地重复了一句,捧着柳枝儿,忽然同时芳心一跳,对视一眼,然后手像被什么蛰了一下似的,差点儿没有拿稳那柳枝。

“他……他……他什么意思?”

“从来只有情难尽……他……他想说什么?”

两位俏姑娘,登时心慌慌的,两抹羞红爬上了桃腮。

人面桃花,份外娇媚。

正文 第577章 福娃儿

“这人真坏!”

回去的路上,帘笼儿垂着,良辰靠在美景身上,美景靠在良辰身上,也说不清是谁靠在谁的身上,两个人就那么丧宅地瘫在一起。

出游的兴奋已经过去,如今在车中不用顾忌形象,一想起马上就要回东篱下,继续被软禁一般的生活,两个人一副了无生趣的死样子。

忽然间,良辰说了一句,而美景居然马上无缝链接,似乎很清楚她说的是谁:“就是!他都快走了,还……还撩我们。”

美景说着,脸蛋儿却不禁又是一红。

那诗真好,她要好好地藏在心里,不说给其他任何人知道,那是那家伙送给她和姐姐的礼物,只能她们两个自己独享。

良辰想了想,叹道:“其实吧,这人也不错,他在西市的时候,我们过得挺快活的,今天也是。这个人,总能把无聊的日子过得特别舒心。”

“嗯……”

美景咬着唇,瘫在良辰身上,想着想着,小脸渐渐苹果般发红,眸子里渐渐发出了光,那痴痴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哪个少女不怀春,谁又没有个喜欢做梦的年纪呢?

良辰悠悠地道:“陇右、江南、塞北,常常听到这些地方,可惜,我们从来没有机会去看过。如果,能走遍这些地方,能轻松自在生活,而不是现在这样子如履薄冰,那该多好。”

美景叹了口气,一脸的惆怅:“可是,这是爹爹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如果我们漠不关心,爹爹九泉之下一定很失望。我们应该为爹爹守好这份基业,不是吗?”

“是啊!所以……”

良辰又往美景身上靠了靠,若不是彼此支撑着,两个人已经瘫到了宽宽软软的座椅中去。

“好无聊啊……”

一对姊妹花,同声叹息道。

…………

李鱼是和康班主、刘老大、华林一起回城的。

李鱼并未开口询问过他们是否愿意跟自己去陇右。

这几个人在长安已有很好的发展,没道理叫他们跟着自己去吃苦。

创业,不能只想着美好的一面,风险是并存的。

至于狗头儿和陈飞扬,他们是自己提出来的,而且这两位,说实话,如果不是看在前市长李鱼的面上,根本在西市站不住脚。他们是从小地方来的,本领见识不足,又不是刘老大这种肯踏实下来苦干的人,没有后台,在这里是混不下去的。

几人并辔而行,有说有笑,前行离城门还远,看着尚有三四里地,已经可以看清那巍峨的城墙,突然前边有两骑快马飞驰而来。

众人下意识地微微勒马,抬头望去。

却见那两骑快马堪堪从众人身边驰过了,突然又急急勒缰,溅起一地轻尘,然后两骑快马又折了回来。

李鱼下意识地握住了肋下的刀,但那两名骑士却是赤手空拳,并未携带兵器。

“可是李鱼李郎君当面?”

其中一个骑士焦灼地喊了一声,李鱼一怔,应声道:“是我!”

那骑士大喜,道:“李郎君,我是第五姑娘府上家将,先前见过郎君的。”

“呃……”

也许,李鱼出入第五的府邸,倒是被不少人见过,但李鱼对他们却无印象。

“什么事?”

“第五姑娘要生了,马上就生了,急着使我们出来找郎君。”

李鱼一听,脸色登时变了。

这年代,妇人分娩,的确是过一道鬼门关,一个不慎,是有生命危险的。

李鱼马上道:“快走!”

话未说完,他已一马当先,率先冲了出去。

康班主等人面面相觑,早已风传第五姑娘与小郎君的事了,如今算是坐实了么?

第五家大门口,四个门子像鸭子似的抻着脖子看着,远远看见李鱼快马如飞,马上返身去推大门。

大门吱呀呀刚刚推开,还未完全洞开,李鱼已飞驰而入。

第五家的宅子太大,这时也顾不上许多,李鱼都是一路快马,直到早已预备的产房,这才下马,这一路又急又吓,已是汗水涔涔。

“郎君不可进去!”

门口是第五凌若的四名贴身侍婢之一,那八大金刚外边也只站了一半,另外四人应该在产房内。

李鱼站住脚步,向她们点点头,侧耳听着里边动静,就听一个丫环的声音道:“姑娘,李郎君已经来了,就在外边呢,你安心。”

稳婆:“用力,呼吸,用力……”

外边一个丫环看到李鱼满头大汗,急忙去提了壶水来,不等取碗,李鱼已接过水壶,对着壶嘴儿就是一通狂饮。

他将一壶水喝得干干净净,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门口乱窜起来。,

里边时而有第五凌若的痛呼声,时而有稳婆的招呼声,时而有小丫环的安慰声。终于,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在产房中响起。

李鱼一个箭步窜上台阶,但又被两个忠心耿耿的丫环给拦住了。

产房是不允许男人进的,忌讳多,她俩可是只管奉行不渝。

“恭喜阿郎,贺喜阿郎!”

里边应该还没忙活完,一个稳婆刚出来,就把帘儿合得紧紧的,然后满脸堆笑,向李鱼道喜:“是位小郎君,母子平安。”

李鱼听到“母子平安”四字,一颗心才算是落了地,忙向稳婆长长一揖:“多谢婆婆。”

“哎哟,可不敢当,可不敢当。”

稳婆连忙侧身避礼,刚想再说几句什么,里边另一个稳婆突然叫道:“王婆子,快进来,还有一个。”

“啊?”王婆和李鱼同时大惊。

那王婆子忙不迭冲回产房,慌乱之间还是守在外边的丫环把帘子拉紧的。

李鱼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煎熬焦迫中忽然听到又是一声嘹亮的哭声,片刻之后,王婆子又冲出来,眉开眼笑地道:“哎哟,恭喜阿郎,恭喜阿郎,小娘子是双胞胎,二公子也安全出生了,母子平安,咯咯咯咯……”

李鱼松了口气,登时喜上眉梢:“哈哈,当真大喜,恭喜……啊不,多谢婆婆。我何时可以进去探望……”

“王婆子,快回来,还有一个!”

李鱼:……

两个初生的婴儿哭上一阵儿本来也就歇了,但两个孩子可不会商量好了一起哭。于是一个哭起来,另一个便会跟着哭,这二重唱便没完没了了。

就在李家二宝和三宝此起彼伏的哭声中,又是一声嘹亮的婴儿哭声响起。

这一回不等人出来,李鱼便扬声道:“母子平安否?是男是女啊?”

里边王婆子喜孜孜地答道:“又是一位小公子,母子平安,恭喜阿郎。”

“哈哈哈,居然是三胞胎,老夫真是了得啊,哈哈哈……”

李鱼也是喜极忘形,叉腰狂笑。

“还有一个!”

里边一声尖叫,李鱼的笑声戛然而止。

又是漫长的等待,李鱼只觉得腿肚子都要抽筋了,里边才传出一个声音:“恭喜阿郎,四公子平安降生,母子平安。”

李鱼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问道:“还……还有么?”

“还有!还有!用力,呼气!呼气!”

“还有?果然还有?”

李鱼只觉眼前一黑,急忙想伸手抓点什么,却一把抓在了旁边丫环的胸上。

“啊~~”

随着俏丫环一声尖叫,房中李家娃儿们的大合唱中又添生力军,李家五娃也降生了。

“恭喜阿郎,贺喜阿郎,喜添五子,母子平安。”

李鱼哆嗦着嘴唇问道:“没……没有了吧?”

王婆喜孜孜地点头:“哎哟,我说阿郎呀,一下子喜添五子还不满足啊?哈哈哈,没有了,没有了……”

“呼~~”

李鱼吐出一口浊气,绷紧的心弦一松,整个人就软软地瘫在地上,昏了过去。

要不要这么刺激?

可吓死爹了啊!

正文 第578章 粮草先行

潘娘子在前,李鱼在后,作作、吉祥、深深、静静陪同,跟阅兵似的,从五福娃面前一一走过。

五个娃儿刚刚吃饱不久,有的抱着脑袋在呼呼大睡,有的却在瞪着眼睛咿呀自娱。小孩子刚出生本就小小的,这五胞胎尤其的小,虽说已经过了七八天,才稍洗脸长开一些,原来就像个肉团团。潘娘子等人生怕脚步重了,都会惊动他们似的,那叫一个

小心翼翼。

五个小宝宝,每人床边站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奶妈子,每个宝儿都有专门的奶妈子,这以第五家的财力来说,当然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哎呀呀,啧啧啧,这一个个的小人儿,哎呀……”

潘娘子细声细气地说,也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惊吓。

李鱼小声道:“不用担心,他们现在是小些,但长得也快。每人都有专门的奶妈子,半年后你再看,跟普通人家的孩子就一个样儿了。”

潘娘子连连点头,眉开眼笑地道:“还用你说给娘听?娘懂,娘懂。”多胞胎在古代也不少见,不过以双胞三胞居多,四胞五胞的就可以传扬一时了,大明成化年间嘉善县人邹亮一胎生了六个儿子,还全部存活了下来,县志里都做为一个传

奇记载了下来。

只是这事儿落在别人身上是个传奇,落在自己家身上那就只剩下关切了。等到潘娘子依依不舍地离开婴儿房,转身就拉住李鱼的手,眼圈儿一红,哽咽地道:“咱们李家,开枝散叶,人丁兴旺,我也就对得起你那死去的爹了。我的儿啊,这都是

咱们李家的娃儿,你可无论如何得叫他们认祖归宗啊,可不能遗落在外头。”

李鱼道:“嗨!娘,这时候说这个干嘛,我……”

“不成!必须把咱们家的孩子接回李家来!”

潘娘子眼睛都红了:“要不你就是大不孝,这多招人疼的宝宝,那是咱李家的血脉,怎么能遗落在外边。”

李鱼道:“好好好,是是是,娘你放心吧。凌若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这事儿我会办好的。”好不容易把爱孙心切的老娘给劝走了,作作、吉祥等人似乎被凌若一气儿连生五个的壮举给吓呆了,也没多说什么,便簇拥着潘娘子回了李家。李鱼此时就得留在第五府

,照顾凌若了。

虽说第五凌若财务雄厚,府上什么都不缺,什么事儿都有人照顾,但是感情上的慰籍,却是别人取代不了的。

走进第五凌若的卧房,凌若正在甜睡,脸颊上还带着一丝疲惫。

李鱼坐在榻边,撩了撩她额上的一绺发丝,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第五凌若轻轻张开了眼睛,向他温柔地一笑。

她并未睡着,只是在闭目养神。

重金请了药王孙思邈登门,亲自给她切的脉,又开的各种补药,甚而还买一送一,给留下了两个方子,专门给婴儿泡浴的。本来只是一个方子的,强壮筋骨的药方,照此方抓药,时不时给小孩子泡个澡儿,就能强身健体,根骨不比寻常。也是孙老师年纪大了,嘴碎了些,笑呵呵地跟李鱼卖弄:“爵爷,老夫这还有个方子,却是专给女娃儿用的。若是从小用其泡浴,一身肌肤可以莹白如雪,晶莹剔透。哪怕烈日曝晒,顶多晒掉一层皮去,新的肌肤涨出来,依然

是如同一团沃雪,哈哈哈,可惜爵爷家是五位小郎君……”

“还请孙老惠赐!”

“诶,这得从小使用,尊夫人是用不上了。”

“呵呵呵,李某总还会有女儿的嘛,老先生,你可不能太小气呀。”

李鱼说着,又捧起一匣子金锭,往孙思邈手上一放。

老先生捧不住了,赶紧把金子往几案上一放,气喘吁吁:“拿纸笔来!”

于是,李鱼就有了两张方子,只是那个专给女娃儿泡浴的方子,一时却还用不上。

不过,李鱼才不担心,家中尚有“闲”妻,总能派上用场的。第五凌若本就注重保养,如今又有孙神医亲自开的保养药方每日滋补身体,其实元气恢复的很快。之所以常常觉得疲乏,一方面是因为一气儿生了五个娃儿,那可都是她

的血肉,消耗不可谓不大。另一方面也是,每天总要有个时间段,是亲自陪着五个儿子玩耍的。

一个,就足以叫大人筋疲力尽了,何况是五个?那真是状况不断,虽说有奶妈子、丫环、婆子陪同照顾,那也有按下葫芦起来瓢,顾此失彼,头晕目眩之感。

“婆婆她们回去了?”

“嗯!看你正睡着,没敢吵你。”

李鱼握着她的手,犹豫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第五凌若含笑瞟了他一笑,道:“想说什么?”

李鱼摇摇头:“没……”

第五凌若道:“婆婆稀罕孩子,想叫他们归了李家吧?”

李鱼惊讶:“你听到了?不会吧,隔壁房隔音这么差么?”

第五凌若白了他一眼,道:“这还用听,想也想得到。”李鱼点头,道:“你以前,只是一个人惯了,不适应。其实这些日子,本就熟了,你看我娘和吉祥作作她们,都是好相处的,也没个矫情的人,大家以后便是一家人也没什

么。

当然,你喜欢独居,咱还是单独筑城,没关系的。孩子么,两个姓第五,行吗?”

第五凌若抿嘴儿一笑:“姓什么,不都是我的儿子。我之前只是和你玩笑罢了,你以为,我在乎第五这个姓氏的传承?”李鱼想起第五凌若爹娘当年是如何对待她,想到这许多年来,第五凌若与本家决然地断了任何来往,不禁心中一软,轻轻在她唇上吻了一记,柔声道:“如今你有我,有孩

子,有咱们自己的家,不要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

“嗯!”

第五凌若把他的手贴在自己颊上,幽幽地道:“曾经,我以为已一无所有。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更珍惜现在的拥有。”李鱼怜惜地紧了紧她的手,有些难以启齿地道:“昨天官府送来消息,吐蕃来犯之敌已被岐州刺史、河州刺史联手岷州将士打败,退出了岷州境界,基县已无来犯之敌,所

以我不日就得奉诏西行,可你现在……”李鱼顿了一顿,道:“现在我是绝不放心叫你舟车劳顿的,怎么也得等孩子们半岁之后,才敢叫你们远行。而且这时的基县,必然是百废待兴,我想先行一步,把那里都安

顿好,再接你们过去,可好?”

李鱼的打算本不错,只是这时突然要远行,在他而言,总觉得心中有愧。第五凌若道:“嗯,基县战事不会持久,这我早有预料。我自然不便与你同行,但那里以后既然是咱们李家的基业所在,自然也当全力以赴。我如今已渐从西市抽身,有些

随我多年的亲信,留予他人也不会得到重用,自然是要跟我走的,我可以安排他们先往陇西,这些人便随你同行吧。”

李鱼道:“好!这些人,我会照料。”

第五凌若道:“此去基县,恐怕头等大事,就是要大兴土木了。杨大梁想必是要跟你走的了?”

“嗯!”

“可是,建造上,具体施行之人,可有了着落?”

“我想到了基县,再就地招募,你看如何?”“就地招募自然使得。战乱之后,流民必多,如此也可安抚流民,免生祸乱。筑城之后,择其优秀者,那就是你的兵。不过,总得有些懂建造的人收拢指挥这些人,杨大梁

素来腼腆,可做不来这些事,而这些可不宜交予一个完全陌生的外人。”

“嗯……”李鱼听了也不禁皱起眉头。

第五凌若道:“便叫包继业去帮你好了。他和你早就熟捻了的,做事也靠谱。”

李鱼讶然道:“他?他竟然……是你的人?”

第五凌若白他一眼,道:“我收买你身边的人做什么?又防不了你拈花惹草。”

呃……有么?我只是自带招花体质,实实在在地没有主动撩过姑娘……吉祥除外。

第五凌若道:“我只是看你没有动作,替你出面招揽而已。”

李鱼惊道:“他肯去?那里山高路远的……”

第五凌若道:“商人逐利!这利若是大过在长安一倍,商人何处不可为家?他不但求之不得,还再三恳求我,不要把这个消息再告诉其他人,免得又是狼多肉少。”

李鱼欣喜道:“原来如此,是我想的差了。”

李鱼总是按后世的思维来思考问题,有时候是超越时代的优点,有时候便不免是不合时宜了。

陇西之地素来不太平,山西那位常舒欣常大爷还不是乐此不疲地往陇西跑?利益所在罢了。当然,包继业之所以一口答应,也与大唐国力正蒸蒸日上有关。别看这次吐蕃侵犯了岷州部分地区,但已属小打小闹了。此时的大唐,突厥和吐谷浑基本已经被打残,半

死不活,残喘度日。而吐蕃还是个成长中的愣头青,虽然喜欢撩闲,却总被大唐摁在地上一通胖揍,在太宗、高宗乃至玄宗前期,大唐帝国在西域一直是处于独孤求败状态的。所以唐人也有

信心开拓边陲。

李鱼看着第五凌若,钦佩道:“人常说一孕傻三年,我看你一直精明的很呐。”

第五凌若撇撇嘴,道:“想让我变傻,好被你当傻子哄啊?美得你!”

她乜了李鱼一眼,忽然道:“乾隆堂的杨姑娘,已经出兑了店铺,远赴岭南了。”

李鱼心中一跳,有些心虚地强笑:“关我什么事?”第五凌若的目光在他脸上盈盈流转良久,忽地嫣然一笑:“世间很多事,都讲缘份的。你我有缘,时空强行拉回十年前,都能让我们去相识。老天爷不给你这份缘份,你就

不要多想了。”李鱼犹自嘴硬,道:“当然没有。”只是心中不免生起一抹惆怅,若是两人当真没有发生过什么关系,那也就罢了。但是在杨千叶的记忆中虽然不曾有的记忆,于他而言,

却是他实实在在的经历啊。

男人都是有占有欲的,那是他的女人,已经是他的女人……

李鱼的心中空落落的,忽然好似缺失了一角。杨千叶、墨白焰、冯二止带着心腹人马一共约四十多人,快马出了长安南城,又疾行十余地,在一片山脚下,原驻灞上的手下已经变卖了所有财产,齐齐整整等候在那里

,人人都换穿了陇右远行的装束,携带之物足足六辆大车。

两下里汇聚起来继续南行,直抵终南脚下,由天下各地汇聚于此的青壮人马足足八百多人,护着百余辆大车,扮成出陇的商队,人人刀在手,弓在腰,肃然等候。

杨千叶等人换了行装,大队人马便转了向,原本作势向东南而向的,这时却折向了西方,墨大总管已经派了先行人马前往基县打前站,这大队人马随后也要去了。

基县,基业的基。墨总管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从前种种不顺利,从此云开见月明,他们,要在天高皇帝远的陇右,开始他们的新生活了!

正文 第579章 开局只有五个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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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商队如果有八九百人上千人,这倒是正常的。大唐时候,东方和中亚地区商贸很发达,而两地不但千万里之遥,而且沿途经常需要跨越很多不毛之地,所以一支上千

人的商队,虽说算得上是大型商队,但并不罕见。

有钱能使鬼推磨,墨白焰自然搞得到合法的过所。一行人一路西行,毫无阻拦。

在杨千叶一行人西行大半个月后,李鱼这边也终于依依不舍地告别了第五凌若和西市诸友,启程前往西域了。

孩子出生快一个月了,已经都长开了,白白嫩嫩的那叫一个可爱。尤其五个孩子一起闹腾起来,这个哭那个喊的,听在潘娘子心中,简直是仙乐一般,听得心花怒放。

如今骤然分开,心疼得潘娘子直掉眼泪。杨思齐和李鱼再三劝她,半年之后,第五凌若也会前往陇西与他们团聚,还是百般地不舍。

李鱼这趟往西域而行,随员并不多。除了家中几个女子和他还在吃奶的长子,以及车夫仆从,就只有杨思齐、包继业、陈飞扬、狗头儿还有铁无环五人。就这阵容,相当于开局只有五个农民,要发展他的基

县霸业,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朝廷拨了包括铁无环在内八名侍卫护送他上任,但另外七人至少目前尚不是可以托付之人。一路行来,李鱼也默默观察过他们,能被派来随其长驻陇西的,当然是在军伍中不大受长官待见的。不过千万不要认为,不受上司待见的,就一定是有一身真本领,却因

为性情耿直,所以遭到排挤。哪有那么多的怀才不遇,这几个人毫无疑问,就是兵痞一个。偷奸耍滑就有份,吃苦耐劳则不成,幸好有铁无环这个凶神镇着,要不然这一路他们还指不定整出什么幺蛾

子来。李鱼也没指望像里说的那样,如何的推心置腹,最终感化,将几人个个变成心腹股肱之家臣,别的不好,还可以调教,心地不好,施以恩惠也未必就能感化他们,李

鱼也没心思把他们培养成心腹。

这一行人四十多人,八辆大车,一路直奔陇右,沿途倒也太平。

李鱼临行之前,可是专门去拜访了褚龙骧。褚龙骧在西域经营那么多年,袍泽、部将众多,如今他又贵为京畿重地的禁军将领,可以说是高升了,那些旧关系就更加的瓷实。李鱼找他弄了堆条子,全是向沿途守将

们请求关照的。

所以这一路行来,李鱼逍遥自在,太太平平。

这一日入了关口,抵达双龙镇。那关上守将才带着一队士兵,在李鱼道谢之后拨马回营。

李鱼是去和龙老爷子汇合。

说起来,他也真有点愧对这老丈人。原来说好了请人家来长安享福,人家来考察了一次,也同意了,结果在长安和蓝田等地又是买房又是置产的一通折腾,这边都处理好了龙家寨的交接事务,打算欢欢喜喜

投奔女婿了,他却来了这么一出。

不过,计划没有变化快。会有今天这么一出,李鱼也非事先能预料到的。

当然,李鱼是绝对不敢对老娘和作作说出自己本来有机会被封为郡公,官居一方太守或都督,结果为了一个女人,才只得了一个男爵,而且发配到这么偏远的地方的。

真要说出来,他一双耳朵得被老娘拧掉。

待见了龙傲天龙老爷子,倒是让李鱼心中一宽,因为,龙老爷子很开心。老爷子一辈子在陇右打拼,搬去长安是没办法,他就一个女儿,女儿嫁去长安了,他留在陇右,还有什么奔头?打拼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真到了关中,对一个一辈子

生活在陇右的人来说,各种的不习惯。如今女儿女婿居然搬来陇右了,而且岷州距马邑州其实也不远,龙老爷子乐得合不拢嘴,早早就把一切收拾停当,而且除了原来愿意跟他离开的人,又多了几户愿意跟他

一起去基县创业的人家。这几户都是在龙家寨混得不是那么如意,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一些阶层已经固化下来,没了他们上升空间的人家。想着自家姑爷是基县的爵爷,那里机会更多,所以才毅

然决定跟他离开的。两下里这一汇合,就有了三百多号人了,在陇西地区,这样一支队伍,也相当于一个中型商队的规模了,加上龙老爷子收拾的家当,和随行人家的家属和家当,足足四十

多辆大车。

这样大规模的队伍,车辆又多,而且其中有许多妇孺,明显战斗力不强,很容易吃下,登时引起了马匪们的注意。

不只大型的马匪团伙盯上了这支队伍,就是一些只有十几人、几十人的小股马匪队伍,也盯上了他们。

几十人的马匪队伍当然吃不下这么庞大的一支队伍,但是他们也没指望能全部吃下,只要叨上一口狠的,咬上一口肉就走,也够他们快活逍遥一阵子了。

至于十几人一支的马匪队伍,则开始四下串连,希图与他人联手,做了这一票,吞下这只肥羊。

而对此,初来乍到的李鱼并不知晓。因为他半途转道,来了马邑州,再由此穿山前往岷州,沿途也不好再找军队护卫了。因为朝廷派驻陇右的兵马,主要是按内外两条区域线部署,这里已经是属于区域线内

的各个行政区。

地方府军归属地方行政官员领导,与朝廷派驻西域的军队不属于一个系统,与褚龙骧也没有什么交集。

一群群大大小小的马匪,就像草原上的鬣狗群,悄悄地蹑着李鱼一行人的足迹,穿过戈壁、走过草原,窥伺着机会。

他们都隐隐感觉得到彼此的存在,但是势弱的一方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你吃肉,我喝汤总可以吧?

但是,渐渐的,开始进入易于下手的区域了,当一些小股的马匪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准备下手的时候,却发现那些大股的马匪没了踪迹。

鬣狗们的嗅觉都很灵敏,能够以微小的势力,活跃在陇右猎食的,更是格外的机警,察觉到不对劲儿,他们就开始主动四下打探。小股马匪和大一点的马匪队伍多少是会有些联系的,因为有时候他们之间也有合作,而大一点的马匪队伍和大型的马匪队伍也有各种各样的联系,所以这些警觉性极高的

鬣狗群很快就打听到了真实的情况。

然后,他们也偃旗息鼓,彻底消失了。

之前,有官兵护送的时候,也不乏马匪队伍想来试试是否有机可乘,可自从离开马邑州,准备穿山进入崛州,反而一路太平。

车队就要进山了,已经可以看见山间河谷蜿蜒曲折,一眼望去尽是连绵青山,只是远看青色浓郁,近看的话,其实草木有些稀疏。这里的水土终究不及中原肥沃。

正是四月天气,山间许多野花盛开,天空晴朗,白云似乎伸手可及,叫人一见,心也透亮了许多。

“我还以为,陇右就是一片不法之地,到处混乱不堪呢。”

陈飞扬笑呵呵地扬起带了遮阳帽的头,挪动了一下因为骑马而有些发麻的腿,道:“原来诸州之间尚还太平,这就放心了。”

铁无环冷冷地四下扫了一眼,道:“诸州之间,只有在城池中时,算得上太平。外面,并不安宁。”

狗头儿道:“不会吧,咱们这一路行来,可是什么事儿都没有。”

铁无环道:“所以才要格外地小心。”

他忽然举起了手,高声喝道:“原地歇息!”

此时车队尚未进入谷口,他的声音一出,带着回荡之声远远传了出去,整支车队原地停了下来。

那些坐在车上的孩子一见车队停下,马上欢呼一声,从马上蹦下来,便往那条玉带似的溪流处跑。

李鱼正在车中逗孩子,听到铁无环的呼喝声,就把儿子交给吉祥看着,弯腰走出了车子。

铁无环策马到了近前,抱拳道:“阿郎,已经到了你说的鸡冠山了。”李鱼看了眼远处那连绵起伏,仿佛鸡冠的山脉,又看看已经过午的天气,点头道:“好!我们就在这里歇息。车马都卸了,让牲畜也歇歇脚力。就地扎营,大家也松松筋骨

。”整个队伍马上忙碌了起来,幸亏现在其中占主流的是龙老爷子带来的龙家寨人马,常常跑商队的,经验丰富。马上纷纷卸车,马儿拉去饮水喂料,车子环绕地面形成车墙

壁障,以防万一有马匪冲阵。一些半大小子早就脱得精光,跳进小溪里扑腾起来,妇人们则准备原地埋灶造反。潘娘子在杨思齐陪同下下了车,捶着腰杆儿道:“哎哟,这基县还真是远,还得多久才能

到啊?”

杨思齐事先看过了地图的,笑眯眯地道:“等咱们穿过了这条山脉,就进了岷州境界了。”“好!好!”中国人的土地情节那是说不出的浓厚,虽说这儿实在太过偏远,可是……儿子可是基县开国男爵啊,那是自己家的封地!陇右不比中原富饶,还有动荡,所以朝

廷核定了一个税赋额度,基县每年的产出,按核定上缴朝廷之外,全都是他们李家的。只要把基县经营好了,种地、畜牧、经商,让那儿肥得流油,咱们就发达了,哈哈哈哈……一想到这儿,已然以地主婆自居的潘娘子就心花怒放,李家孩子多,这都六个了

,当长辈的,不赶紧置业置产不行啊,可累也累得开心。

潘娘子眉开眼笑的,正要跟杨思齐去看看大孙子,突然一阵苍凉的号角声响起。

“呜~~~”

“呜~~~”

“呜~~~”

号角声从三个方向响起,正笑逐颜开的整支队伍顿时出现骚动,每个人脸上都现出不安与惊疑。旋即,低沉的殷雷一般的战鼓声也响了起来,龙老爷子和铁无环等经验丰富的已经厉声喊叫起来,河里的小孩子光着屁股拼命往回跑,还没完全圈拢形成车墙的车子,被

人急急扭转拖动着,争取尽快成阵。鼓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随着鼓声,从谷口的左右两边和他们车队行来的后方,一时间尘土飞扬,急骤的马蹄声响起,尘土滚滚中,无数人马的身影若隐若现,一时间

杀气盈野。

为什么那些大大小小的“鬣狗群”都消失了?

因为,马匪食物链最顶端的凶兽盯上了这块肥肉,哪还有他们的份儿。尤其是这个人,向来吃独食,他们想跟着吃点汤水,弄不好连自己都要赔进去,自然避之吉。

三面遇敌,是不是只有逃进谷中一途?

而此时,谷中却已出现一面大旗,旗上一个狼头,无比狰狞。

狼头布满了整个旗面,狼口中一个斗大的“字”字!

龙家寨的人立即一声惊呼,面如土色。

这是陇西三大寇之一的罗克敌!

完了,这下完了!刚开局,就要gameover了么?

正文 第580章 小神仙发威

四面合围!

很显然,为了避免有漏网之余,对方本在谷中设伏的,只好他们进了山谷,对方把前后一堵,利用山势,就可以瓮中捉鳖。

而李鱼却在谷口外停下了,此时已是下午,看来他是要歇上一晚,明日才穿越山谷,对方如许之多的人马,势必不可能跟他耗一晚上,所以才临时改变了计划。

四面合围已成,逃无可逃。

而且,他们带着许多笨重的大车,再加上老弱妇孺,除非狠心全部抛下不管,否则怎么也不可能突围。他们唯一的选择,只能是负隅死战。

车阵已成,龙老爷子和铁无环拔出了刀,勒马站在最前面,环顾四周,神色冷峻,他们不怕死,可是眼下这形势,又岂是他们付出一死便能解决的?

龙老爷子和铁无环已心中绝望,但是他们退无可退。

后边,是龙老爷子的女儿和宝贝外孙。后边,是铁无环心中一生的恩人。

后边……后边……比他们担负更多的李鱼却没有上前。

他的母亲在这里,他的妻妾在这里,他的兄弟在这里,他的追随者在这里,他却……

李鱼把袍襟往腰间一掖,竟然三两下蹿上了一顶车轿,站在上边,纵目四顾,打量起这些三面合围的敌人来。

谷中只有一杆大旗飘扬,始终不见人马。

那外窄内宽的山谷,就像一个庞然巨兽张开的大口,等着他们自己跳进去。

而要想活下来,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

“谷口那边,只留二十箭手,其他所有人,三面御敌!”

李鱼四下一看,便开始调兵遣将。

三面环绕的敌人勒着马,尘埃渐渐落下,那原本影影绰绰的骑士身影渐渐清晰起来。他们的穿着比较杂乱,但统一的是,每人都是胯下骏马,掌中马刀,肩上有弓,这是陇右实力强大的马匪必备的攻掠武器。

眼看着车阵中龙家寨众壮士快速地整备武器,依托车阵布署防御,他们冷冷观看,并不动作,直待下面部署完毕,才有人举起手来,做出一个攻击的手势,号角和击鼓声再度响起。

马匪开始行动,龙老爷子大声咆哮:“弓箭!弓箭!省着点用,只要他们不靠近,尽量注意防护。他们是要游射,妇人孩子快集中起来,用车抵挡箭雨。”

马匪不大喜欢攻坚战,伤损太严重了,他们圈住了肥羊,如果你又不肯主动突围,他们就会采取游射方式,绕着你转圈儿,先用箭雨产生大量杀伤,直到你们已基本丧失战斗力,这才一举突入。

龙老爷子虽熟悉他们的打法,这时理所当然地充当了指挥者。

对于车阵中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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