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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忧》


第一章 乱世江湖

龙德三年。

初春。

大梁都城——东京汴州。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一场春雪给这座战火中的土地带来了一丝久违的安宁。

天际第一缕阳光倾洒在这片大地之上,汴城之内,已是有了些许的人声,都是些清晨赶集或者是做小买卖的百姓。这些人的脸上几乎都带着一丝说不上来的疲倦,不知是早起的困顿还是这乱世给他们带来的无望。

汴城外三里,偌大的山林银装素裹,延绵远方,一望无际。

虽说是初春时节,但这山林之中毕竟罕有人烟,比起那汴城之内,要寒冷的多。

然而,穿过这层层密林,漫天雪景之中,竟然站立着一位蒙面的男子,他所处之地,万籁俱寂、了无生机,仿佛已与这茫茫雪景融为一体。

蒙面男子手持一柄短剑。

一柄黑鳄皮鞘,纯钢吞口,镶嵌狰狞鬼面于剑柄两侧的短剑。

江湖上不认识这把短剑的人并不多,不知道他这个人的更是微乎其微。

他的人与剑在他二十一岁的时候就已传遍江湖,不过却不是美名,有人说他臭名昭著,也有人说他恶贯满盈。

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掳人妻女也属常事。

其中之最,便是在其二十三岁那年,一人独闯隐剑门,连杀隐剑门上下三百一十四口,上至年老妇孺,下至稚龄孩童,鸡犬不留,无一生还。手段之残忍,所闻之人,无不发指。

这样的武林公敌,很难想象江湖上会没有仁人志士去讨伐他。

可悲的是,每每有人听到这位恶徒的行径,拍案而起之时,总会有旁人无奈的笑一笑,然后伸出手掌,弯曲食指。

而刚刚还是义愤填膺的江湖人士便会沉默片刻,旋即坐下,一语不发。

这是一个寻常的“九”字,却让得所有武林人士望而生畏。

“九天”。

一个不论你是刚刚踏入江湖,亦或是叱咤江湖多年的老手都闻风丧胆的名字。

没有人知道这个组织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组织到底在哪。

他们只知道少林、武当、崆峒、点苍、青城、峨眉六大派合力都无法撼动九天的一指,许久前于昆仑顶一役,六大派险些被“九天”灭门。

这便足矣。

他的剑为何如此无情?

无人可知!

甚至他过去的姓名,都无人可知!

这便是加入“九天”门下的代价!你过去的所有——荣耀、功名、爱情、亲情、友情甚至自己的姓名都将被封存!

有的,仅仅只有一个代号!

你的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不过“可喜”的是,至少现在看来,蒙面男子的代号,江湖上没有多少人会不知道。

这个蒙面男子便是“九天”门下二十八星宿鬼宿堂的堂主——鬼金羊。

“辰时三刻,汴城三里,洗净你的咽喉,带上你的短剑。”

鬼金羊手中攥着一片黄色巾帛,上面写着这几个苍劲有力的字体。

显然,这是一封战书。

江湖就是如此,想要得到名和利,就必须从别人的尸体上踏过去,纵使挑战的是九殿阎罗,这便是名利对于人的致命诱惑。

但是此刻,鬼金羊却没有一丝大战之前的紧张,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眉头紧锁,似在为别的什么事情思索。

很难相信,这样的万恶之徒也会烦恼。

忽然。

鬼金羊缓缓睁开双眼,一双让人心悸的眼瞳从眼帘之内缓缓显现。

那是一双妖异的鬼瞳,如同猫眼一般,形成竖立的一字浮动在眼白之间,放佛能够洞穿人的心灵一般。

随着那双鬼瞳的浮现,一股莫名的杀气如狂瀑一般,瞬间肆意在草木之间。

霎时间,四周飞禽走兽如临大难、四下逃窜,原本安静的树林忽然间嘈杂无比。

就在这般鸡飞狗跳的混乱场景中,不知何时,蒙面男子的面前莫名多了三个人。

一位手持长剑的白发老者,一位怀抱琵琶的俏丽夫人,还有一位身背巨剑的冷峻少年。

虽然鬼金羊从未见过他们,但是他们的事迹鬼金羊却了如指掌。

老者乃是隐剑门门主的外戚,人称“残柳三剑”的封易,老者生性自由,云游四海、居无定所,偶然间听闻隐剑门惨遭荼毒,老者怒不可遏,千里寻仇,来到此地,自然是为了取鬼金羊的项上人头。

一旁的俏丽夫人,也是为了报仇,因为他的丈夫早年乃是名震江南的“一剑封喉”夏渊,而他本身也是大家闺秀,名门出生,早年一曲“忆江南”让得多少文人雅士为之癫狂,二人的结合也成就了当时江湖的一段佳话,但是两年前夏渊和鬼金羊遭遇,不幸惨死在鬼金羊十合之内,让这位夏氏夫人年纪轻轻便成了寡妇。

最后一位相貌平平的少年名叫柳永,乃是江湖后起的新秀,因为他够狠,够快,所以小小年纪便有了“夺命狼”的称号。他来到此地,只为名。因为他认为,没有比杀掉“九天”的一位堂主更快的成名方式了。更主要的是,他对自己的剑很有自信。

三人相视一眼,面色都有些疑虑,似乎没有料想到会是这般场景,三人对于各自的出现颇有些意外。

见此情景,封易心中很是疑虑,虽然封易早年成名,但是这些年云游四海,很少回到关内,对于江湖这几年的事情自是陌生,因此对于身旁二人的来历,亦是不知,但姜毕竟还是老的辣,封易虽有疑惑,却面不改色,看着鬼金羊,冷冷道:“鬼金羊,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的,一对一决一生死吗?这妇人和娃娃莫不是你的妻儿,想要一起来会会封某吗?”

“老不死的,你说什么?”闻言,夏氏面带怒颜,娇喝一声,婀娜的身形蓦地一动,带着一缕醉人的芬芳,来到封易面前五步,近观夏氏,夏氏的容貌可谓是风华江湖,虽然年过三十,但徐娘半老,风韵依旧,饶是封易这般花甲之年,心中亦是为之一丝悸动。

“哼!敌人还没出手,自己人倒是先动起手来了。”同样是被封易讥讽,柳永却是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的盯着鬼金羊。

柳永的这番话,让得老者和俏丽夫人霎时不再言语,因为二人当即明白,他们三人虽为陌路,实则目的相同。

“你很冷静。”鬼金羊开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杀过几个人而已。”柳永的嘴角划过一道弧线。

“为什么杀人?”鬼金羊问道。

“想要出名,自然要有些垫脚石。”柳永回道。

“那你现在一定很有名了?”鬼金羊问道。

“还不够。”柳永回道。

“看来你还要杀不少人。”鬼金羊叹息道。

“不对。”柳永说道。

“不对?”鬼金羊有些不解。

“只要杀了你,我就不需要再杀人了。”柳永冷冷一笑,说道。

“哦也对。”鬼金羊似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二人一对一答,让得一旁的封易有些木愕,难以相信面前的这位少年面对鬼金羊这个大魔头,竟然能面不改色,不过封易毕竟是老江湖,他手中长剑横卧胸前,向前一步说道:“鬼金羊,你在这里拖延时间,莫不是你想搬救兵!”

老者此言一出,夏氏和柳永都为之一愣,旋即一股杀意悄然蔓延,因为他们明白,现在他们三对一,优势显然,但要是鬼金羊使诈喊来救兵,恐怕他们三人插翅难飞。

一时间,场上剑拔弩张。

微微摇了摇头,鬼金羊扫视面前三人,说道:“那现在可以开始了。”

鬼金羊此话一出,场上三人顿时面面相觑,刚刚还一触即发的场面变得有些捉摸不透。

“谁先上?”

夏氏俏丽的面容露出一丝疑虑,摆在面前的问题其实十分简单,这是一场车轮战,谁最后上,谁的赢面就最大,不过这出头之人必定是无法胜过鬼金羊。

封易久历江湖,此刻他和夏氏所想一样。

就当二人拿捏不定之时,一道黑影从二人的身旁疾驰而过。

“我先上。”

柳永急步上前,背后巨剑已在右手,他怕,怕面前的鬼金羊死在身旁二人手中,那自己的成名计划便会付诸东流。

眼见柳永这般急不可耐,封易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诮,鄙夷这位少年的鲁莽。因为鬼金羊毕竟是九天的堂主,如若没有非人的本领,哪能在九天脱颖而出。

似是看出一丝不妥,柳永手中巨剑一顿,眉宇微微一皱,显出一丝迟疑。

这便陷入了一种尴尬之中,三人都想杀掉鬼金羊,但却各自心怀鬼胎,没有一个愿意先出手。

“呵,你们可以一起上。”似是看出其中难处,鬼金羊说道。

“这”夏氏有些迟疑,毕竟在其看来,在那所谓的正派之中,这有些胜之不武。

“怎么?不肯?”鬼金羊反问道。

可是,还未等这三人回答,鬼金羊紧接道:“但是,我肯。”

话音刚落,鬼金羊平地一跃,手中短剑已然出鞘。

眼见自己成为鬼金羊首当其冲的目标,柳永心道:“正合我意”,旋即大喝一声,迎面而上。

仅仅是两息之间,柳永的攻势出奇的顺利。顺利到他手中的巨剑已经来到了鬼金羊的天灵盖之上。

只需反手一刀,他便从此名震江湖。

倏忽之间,柳永的嘴角不住的颤抖起来,他已然看到了自己在武林中扬名立万的未来。

巨剑一点一点的接近鬼金羊的天灵盖,柳永的笑容也是愈发的狰狞。

突然。

就在巨剑触碰鬼金羊的刹那间,鬼金羊的身形犹如水中涟漪一般,在剑下缓缓的消散开来,凭空消失。

一息之间,一道寒芒洞穿柳永手中的巨剑,只见足有两指厚的剑身被鬼金羊手中的短剑直接洞穿,而短剑的那头已深入柳永的咽喉一寸三分。

“怎么可能”柳永带着一丝不甘,缓缓倒下。

但,就在他临死前的一瞥,却让得他表情从不甘化为了骇然,因为他发现夏氏和封易早已倒在血泊之中。

可能他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那连顽石都能轻易击碎的巨剑会被蒙面男子击穿,为什么那位夫人和老者会死在自己的前面,可能这一切的答案,只有他到了地府才会知晓。

冷冷的看了眼地上余温残留的三具尸体,鬼金羊的眼神又恢复了先前那般静谧,犹如一位事不关己的路人一般。

短剑已然入鞘,鬼金羊轻轻掸去身上的一丝浮雪,缓缓闭上双眼,转过身形,对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密林说道。

“你迟到了。”

第二章 尔虞我诈

白雪冉冉,寒风依然。

雪又开始下了起来,其间不时夹杂着些许鹅毛一般的绒雪,似乎预示着一场大雪,不久将会到来。

虽说瑞雪兆丰年,可是在此时此刻此地,此等祝福吉祥之语怕是有些不合适宜。

蒙面男子不知已在雪中伫立了多久,他的肩上已经积起了一层浮雪,而他身边的三具尸体早已被覆盖,只能微微看见人形的轮廓。

他依旧面对着空无一物的密林,一动不动,也不知等了多久。如若换做旁人,一定认为这人怕是有些愚钝,怎么会对着一处空地说话,且一等便是许久。

又过了一刻,也许是渐渐失去了耐心,蒙面男子的肩头微微一动,身上浮雪滑落数片,与身旁降落的雪花一起落在地面之上。

“哼!翼火蛇,看来你这翼宿堂的堂主当得好生得意啊,难道还要本座三顾茅庐,你才肯露面不成?”说罢,蒙面男子冷哼一声,一个转身,手中鬼面短剑脱鞘而出,旋即一道寒芒划破长空,直飞密林方向。

寒芒呼啸而出,所经之处,溅起层层雪浪,这纷扰的大雪好似一片洁白的丝绸,被生生撕开一道狰狞的裂纹,这裂口直至一颗苍老的桦树旁竟然蓦地停歇下来,似是被什么东西挡住,发出一丝闷响,旋即一抹淡红色丝巾带着一缕醉人的芬芳,缓缓落下。

紧接着,一道之音从天幕缓缓落下。

“鬼金羊,你的剑法在‘九天’算的上是出类拔萃了,可是这怜香惜玉的本事却是要多加学习才是啊。”

话音落下,林中,一名身着淡雅薄纱的女子从半空之中徐徐落下,接着向着蒙面男子缓步走来。

碧玉罗裙,轻纱半掩。

女子的容颜惊为天人,柳叶弯眉,明眸闪动再加上那勾人魂魄的一丝浅笑,怕是那闭月羞花的貂蝉,西施的倾国倾城,在此女面前都会不禁侧目。

她的出现让得这纷扰的片片雪花都为之黯然,亦或是说这片天地都在为她而飞舞,前行几步,女子曼妙的身姿在薄纱之下若隐若现,凹凸有致的身段,可以说能够让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为之血脉贲张。

此女便是“九天”朱雀宫七宿之一翼宿堂堂主——翼火蛇,据说早年乃是一名寻常的青楼歌姬,靠着卖笑度日,可以说她的后半生已注定是悲剧收场,不料,正是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女子,一日竟手举头牌花魁的血颅出现在青楼大堂,面目狰狞,狂笑不止,披头散发般出现在众人面前,如同着魔一般,老鸨顿时大惊,喝令数名魁梧大汉上前欲要将她擒拿,谁知几名大汉刚刚来到她几步之外便一个个惨叫倒地,七窍流血而死,在场众人一片哗然,无不四下逃窜,可谁知青楼各处门窗蓦地关上,一条条中指粗细的红色小蛇如同潮水一般蔓延在大堂四周,霎时,哀嚎声遍布其中,直至青楼被浸没在了一片蛇海之中,唯有寥寥数人生还。从此,江湖盛传此女通晓西域奇术,魅惑之人皆成行尸走肉,任其摆布。

而这样的妖女竟然生得如此貌美,仿道正是应了那句“蛇蝎美人”的古话。

此间,翼火蛇虽是漫步前行,但所经之处,踏雪无痕,仅仅轻点雪面三毫之数,轻功之高,可见江湖所传并非虚假。

“哼,本座做什么,不做什么,用不着他人指指点点。”缓缓的将鬼面短剑收入鞘中,鬼金羊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丝毫没有被面前的如仙美娟所惑。

“真是想不到,宫主竟会派你这般不懂风情的人来执行此等重任,我都有点替宫主担心,万一你搞砸了,怕是我朱雀宫的颜面都给你丢光了。”娇叹一声,翼火蛇故作惋惜状,脚下步伐不禁渐渐急促起来。

翼火蛇这般动作虽然难以察觉,但依旧被鬼金羊所捕捉,旋即冷笑一声,道:“翼火蛇,我鬼宿堂的事自有我鬼宿堂的人来做,你只需管好你的翼宿堂即可,再者说,此次前来梁国,可并不止我们朱雀宫的人,玄武宫的人也来了不少,我劝你还是收起你那搔首弄姿的把戏,免得人家还以为我们朱雀宫是酒池肉林、风月之地。”

“哎呦鬼金羊,看不出你这厮平日故作清高,实则这般巧舌如簧。”翼火蛇眼中闪过一丝魅眸,冷语回道。

“哼,大家都是为宫主办事,各司其职罢了,这功劳要都是你翼宿堂的人占了,那我鬼宿堂的人恐怕日后很难在宫主面前抬起头了。”鬼金羊的目光依旧宛若深潭,丝毫没有被翼火蛇的眼神所染。

闻言,翼火蛇先是一滞,旋即妩媚一笑,剑拨弩张的气氛徒然转变,翼火蛇带着一缕香风,一个碎步,不偏不倚,正好停在鬼金羊的身旁。眼带秋水,将那纤细的胳膊搭在蒙面男子的肩上,翼火蛇轻语道:“哎哟,鬼大哥,奴家这是和你开的玩笑话语,你莫要当真呀。”

被这般尤物耳语,恐怕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把持不住,不过,鬼金羊算是个特例。

“哦?玩笑话?”冷笑一声,鬼金羊看着此刻肩上的纤细玉臂,眼中却没有丝毫波澜。

眼见鬼金羊对于自己的魅惑之术竟然不为所动,翼火蛇心中一颤,想来她踏入江湖十数载,没有一个男人能对自己无动于衷,想不到今天竟然遇到了第一个例外。

即便如此,翼火蛇却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纤纤玉指带着三分温存缓缓的游走到鬼金羊的面罩之下,微微张开樱桃小口,轻语道:“当然!奴家仰慕鬼大哥已久,而且,奴家对这面罩之下的面容很是有兴趣,不如给奴家看看”

“看”字还没说完,鬼金羊的眼神徒然一变,一道磅礴杀气冲天而出!翼火蛇笑容一滞,心道一声不好,旋即迅速侧身闪掠一旁。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翼火蛇闪避的刹那间,鬼金羊手中鬼面短剑便是顺着翼火蛇曼妙的腰间刺去,略晚离开的丝带瞬间化为粉末!

翼火蛇不敢怠慢,顺势而起,借由鬼金羊的剑势,如同脱线风筝一般,朝着天际的方向,急速掠去。

眼见翼火蛇借势遁走,鬼金羊哪会如此轻饶,连踏几步,腰间剑鞘带着凌冽狂风直取翼火蛇后退之路。

此刻,翼火蛇已然在半空之中,无处借力,犹若活靶,任人宰割。

但,身为翼宿堂的堂主,岂是寻常之辈。

就当鬼面剑鞘离翼火蛇仅有三寸七分之时,只见翼火蛇霎时间化作数个曼妙身姿,形成一道密不通风的屏障,不偏不倚,正好将疾驰而来的剑鞘拒之门外,且这一声闷响,和先前被挡在桦树旁的声响如出一辙。

剑鞘被挡,攻势不减反增,呼啸的朝着鬼金羊飞来,不过鬼金羊却处变不惊,一个化劲,便是将这雷霆万钧之力化解,并顺势合起短剑别在腰间。

“想不到你的‘金蛇狂舞’竟已是这般火候,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鬼金羊一边轻抚腰间剑鞘,一边抬眼观前,紧接着说道:“不过下一次,就不是这简简单单的皮毛之伤了。”

停留在一处高树之上,翼火蛇的身姿有些摇摇欲坠,嘴角一丝鲜血不住的流出,看来受了不小的内伤。

“你好!好!好!鬼金羊你给我记着,这笔账本座不会轻易罢休的。”朗声三声好字,翼火蛇虽然面上咄咄逼人,但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对于鬼金羊的剑法她有所听闻,在她看来有些夸大之嫌,不想眼见为实之后,却是比传闻更甚,此间,翼火蛇自知不是敌手,一个翻身欲要逃走。

眼见翼火蛇欲再度遁走,刚刚她的大放厥词,鬼金羊自是铭记在心,再加上先前被翼火蛇言语中伤,原本顾念同门,只想警示一二的鬼金羊终于起了杀心,腰间鬼头剑猛地抽出,旋即一道道夺目银光随着鬼头剑划过的轨迹汇聚成漫天的剑网!

仅仅数息之间,翼火蛇便是被道道银光笼罩其中,封锁住了所有退路!

眼见剑网渐渐朝着自己急速收缩,翼火蛇大惊失色,心知已退无可退,值此生死攸关,千钧一发之际,翼火蛇的身体骤然发生了突变!

翼火蛇本是婀娜多姿的身体如同发酵的面团一般,急速膨胀,直至炸裂,一时间,翼火蛇血肉横飞,但这些炸裂开来的肉末竟在细细蠕动,定睛一看这些血肉竟是一条条拇指大小的红色小蛇,朝着四面八法飞驰而去。

不计其数的红色小蛇疯狂冲击着固若金汤的剑网,霎时脑浆四溅,场面甚是血腥,虽然被剑网斩杀了大部,但剑网终究没有抵过这搏命一击,依旧有些侥幸者逃出生天,对此,鬼金羊怎会就此作罢,但却在迈出第一步时蓦地停下步伐,眼中闪过一丝不甘,缓缓将手中紧握的鬼面短剑收入剑鞘之中。

随着鬼金羊鸣金收兵,漫天的剑光亦是消失,只留下遍地血肉模糊的蛇尸,诉说着刚刚惨烈的一战。

忽然。

鬼金羊十尺之外,闪掠一道黑影,不偏不倚落在其身后,竟是一名身着黑衣长袍的男子。

眼见鬼金羊,黑袍男子屈膝半跪,双手抱拳道:“堂主。”

“鬼影,怎么就你一个人?”鬼金羊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面对鬼金羊的质问,黑衣男子慌乱的说道:“不好了!出出出事了。”

第三章 疑团重重

鬼金羊面前出现的神秘男子乃是鬼宿堂的第一护法,鬼金羊的得力助手——鬼影。

据传闻,鬼影自幼便皈依佛门,法号玄空,本意四大皆空,望其能脱离凡尘,觅得真法!垂髫之年已熟用少林绝学大力金刚指,因其天资卓越,弱冠之年便入少林门下达摩堂,为弟子进修。谁料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且那阳刚之躯又岂是清规戒律所能束缚,故在其二十五岁那年与一位女香客一见钟情,当晚便是花前月下、温柔一乡。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之后数月的一天,东窗事发,被捉奸当场,少林方丈怒不可遏,不但将他逐出师门,还当场废去他一身武功,那位女香客亦是闻风而逃,不见踪迹。

爱人遗弃,被逐师门,武功尽毁,英明扫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位二十出头的少年从此一蹶不振,每日乞讨街头,惶惶不可终日!就当其认为自己便会如此草草一生、苟活于世之际,鬼金羊出现了。不但奇迹一般的医治好了他早已被废多年的身体,还传授他在其看来比少林功法还高深莫测的稀世绝学。

就此,玄空已逝,鬼影出世!

他的眼神再也不会黯淡,有的只会是冷漠和杀意!

此间,听闻黑衣男子的话语,鬼金羊不由大惊失色,厉声问道:“鬼影,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见鬼金羊怒气徒生,鬼影侍奉鬼金羊多年,自是最了解鬼金羊的性格。

其实在赶来树林的路上,鬼影内心亦是忐忑不已,毕竟在如此关键时候出问题,纵使鬼金羊不杀他,“九天”也难饶其一命。

况且此事事关重大,鬼影深知其中利害关系,旋即不敢有丝毫怠慢,深吸一口气,将事情的经过大体说了一遍。

“回禀堂主,依照先前宫主的安排,属下十数人安插在汴州城内,用作收集大内皇室消息的三个秘密据点,在今天大约辰时三刻,突然与属下失去了联系,属下生怕有何变故,便火速前往据点查看,可当属下到达之时,据点之外的秘密通道竟然大门敞开,内部布置的机关陷阱竟然全部被毁,且议事厅内空无一人!事出突然,属下立即派人勘察,四周各式家具完好,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室内茶具留有余温,厨房灶具内还有一些尚未吃完的粥米,属下推断这些人离开的时间并不长,但同时离开却也有悖于常理,而且……”鬼影说到此处,欲言又止,语气中亦是充满疑惑,不过他深知鬼金羊不喜故弄玄虚之人,旋即紧接说道:“而且蹊跷的是我们近月来收集的梁国各处情报以及这次的计划没有丝毫损失。”

听闻鬼影说到计划和情报安然无恙,鬼金羊心中的大石也是缓缓放下,不过转眼间,鬼金羊左眉一挑,心中染起一丝悸动,那是一抹莫名的不安。

“鬼影,你说什么?那些计划和情报都完好无缺?”鬼金羊带着一抹异样的神色问道。

“没错,这也是属下百思不得其解之处。”鬼影回道。

看着鬼影眉头紧皱,鬼金羊沉吟稍许,忽的展颜舒眉,作恍然大悟状,旋即叹了一口气,说道:“本座以为,这些离奇失踪的鬼宿堂弟子你也不必再寻了。”

“堂主的意思是?”鬼影问道。

“恐怕凶多吉少了。”鬼金羊说道。

“什么?”鬼影有些吃惊,虽然“九天”在江湖之上树敌甚多,但此次梁国之行隐蔽之极,就算“九天”内部的弟子都知之甚少,更何况在江湖上,所以此事绝对不可能走漏丝毫风声。

既然三个据点都已经暴露,内部弟子被杀,显然来者直指“九天”,如果按照计划实行,势必会再次遭遇这群神秘人的偷袭。但是如果再更改计划,怕是无法赶上进度,想及此处,鬼影不免忧心忡忡,旋即问道:“既然堂主认为他们已经被人暗杀,那我们的计划?”

“我们的计划必须按照原先的安排继续下去。暗杀他们的人,本座暂时还没想到会是谁,不过既然我们的情报安然无恙,说明来者对于我们的情报和计划并不感兴趣,也许这些人的目标并不在此。现在,本座决定亲自加入到此次行动当中。本座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胆敢和‘九天’作对。”鬼金羊的目光燃起一丝狂热,仿道这些搅乱计划之人便是他饕餮的猎物。

鬼金羊的话好比一颗定心丸,当听到鬼金羊决定亲自出马时,鬼影的心中着实踏实许多,他继而将问题转移到了这群神秘凶手身上:“会是六大派的人吗?”

“不太可能是他们所为,六大派都是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伪君子,这等偷鸡摸狗、出师无名的事情,并不是他们的作风,他们也不屑于做。”鬼金羊当即否定了鬼影的想法。

“会不会是”鬼影似是想到了什么,紧皱眉头,欲言又止。

“鬼影,但说无妨,本座不会责怪你。”见到鬼影的模样,鬼金羊怕是其有什么难言之隐,旋即安慰道。

“此事发生的如此诡异,而且凶手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属下猜想会不会是‘半衣山庄’的人所为。”鬼影支支吾吾的说道,似乎是在说一件极为避讳的名字。

“半衣山庄半衣山庄半衣山庄”闻言,鬼金羊亦是微微一愣,瞳孔慢慢的变小,不断重复着鬼影口中的名字。

眼见鬼金羊神色有变,鬼影赶忙说道:“堂主切莫惊慌,属下只是猜想,现在并无实证是‘半衣山庄’之人所为。”

听到鬼影的话语,鬼金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表示没事,喃喃自语道:“希望这件事不是那姓余的所为,不然此事就太棘手了。”

场上的气氛亦是因为“半衣山庄”四个字,瞬间凝结了起来,虽然鬼金羊摆手示意没事,但鬼影看得出鬼金羊因为这四个字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了。

不过这样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

突然,鬼金羊的脑中灵光一闪,转念间,似是想到了什么,朝着鬼影问道:“鬼影,那三个据点与你失去联络的时刻有无先后之分?”

“几乎是同时!”鬼影回道。

“看来此事蓄谋已久!想要我们顾此失彼。”鬼金羊心中暗道。

“宫主特别交代‘那本书’的下落,有何线索?”鬼金羊又问道。

“依旧毫无头绪。”鬼影摇了摇头回道。

“也就是说,此次的三个据点之内都没有‘那本书’的丝毫消息。”鬼金羊紧握的双手慢慢的松开。

“是的。”鬼影回道。

“希望那些人的目的和我们并不一样。”鬼金羊的语气有些凝重,似乎这些身在阴影之中的敌人随时在紧盯着自己,这让鬼金羊颇为不爽。

一边喃喃自语,鬼金羊一边下意识的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面黄色巾帛,上面写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字体——“辰时三刻,汴城三里,洗净你的咽喉,带上你的短剑。”

正是先前鬼金羊收到的战书!

凝视着此时鬼金羊手中的黄色金帛,鬼影宛若如梦初醒一般,大声疾呼道:“辰时三刻?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冷哼一声,鬼金羊了然一切,手中的黄色巾帛瞬间化为齑粉!

“而且用这调虎离山之计的人怕与那偷袭据点的人脱不了关系。”鬼金羊低语道。

忽然!

一声惊空遏云的鹰啸声打断了鬼金羊与鬼影之间的对话和思绪。

抬头望着空中的鹰隼,鬼影的眼神又恢复至往常的冷漠,随着他一声尖利的哨响,那鹰隼缓缓盘旋而下,直至落在他的肩膀之上。

稍许,四下无声,鹰隼宛若雕像一般伫立在鬼影的肩头,警惕的注视着四周,锐利的双爪之上绑着一根竹筒。

鬼影将鹰隼脚上的竹筒拿下,肩头一抖,那鹰隼扑棱下双翼,惊叫一声,旋即扬长而去,而鬼影则剥开竹筒,从中拿出一张黑色便笺递给鬼金羊。

接过便笺,鬼金羊略微扫视二三,接着眼神徒然冷冽了起来!大叫一声不好,旋即身影一阵晃动,朝着前方闪略而去。

眼见鬼金羊急速而去,鬼影心知定是出了大事,亦是紧随鬼金羊身后,一同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就当鬼金羊和鬼影渐行渐远的同时,一丈之外的树梢上,一位身着白衣的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此时此地此处。

青年一身白色的长衫,双手背负,手持一柄一尺二寸的黑边纸扇,英俊的脸上,带着三分浅笑,眼光清澈如水,风采迷人,怕是潘安再世也不过如此。

这样的翩翩俊少,不论行至何处,恐怕都会引得无数待字闺中的少女们为之倾心。

此刻,白衣青年的身上已有一层淡淡的浮雪,应是藏身此处许久,而“九天”的两位高手竟无丝毫察觉,看来这位青年亦不是寻常之辈!

望着鬼金羊和鬼影消失的方向,白衣青年的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浅笑,手持画扇,轻笑道:“看来好戏要上演了。”

第四章 白衣青年

正午时分。

雪,终于停了。

但天地间的寒气却又更重了几分。

抬头仰望苍穹,迎去夺目的烈日。

阳光虽耀眼,却不能带来一丝温热,仿佛这个混乱不堪的世道一般,让人看不到一点希望。

树梢上,白衣青年的鬓角与嘴角随着微风一起微微扬起,眺望远方,直至鬼金羊彻底消失了踪迹,方才缓缓飘落而来,似乎并不想与这位鬼宿堂堂主正面相对。

“看来是真的走了。”

低语一句,白衣青年从树梢之上鱼跃而出,缓缓落在地面之上。

期间,竟没震落一片雪花,丝毫不输翼火蛇那般踏雪无痕的身法,此等轻功怕是那冠绝武林的山西雁门堂“草上飞”也要汗颜几许。

雪后的空气异样清新。

让人的神智都不禁为之一振。

呼吸了一口微冷的空气,白衣青年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仿佛春风吹动的柳枝,温存而飘逸,又仿佛夏日阳光下的湖水,充满了令人愉悦的活力。

如遇这般灵动的目光,怕是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反感,至少是大多数的女人。

带着三分笑意,白衣青年开始迈步向前。

说来这位白衣青年似是个妙人,全身上下的着装几是白色,即便那鞋面也是白色的,且一尘不染,尤甚这四周的新雪。

缓步于浅雪之上,白衣青年不时环顾四周,沉醉于这明媚的初晨之景中,置身其中,怡然自得。

接着。

白衣青年游离的目光从四周的景色之中徒然转移到了脚下,脸上浮现出孩童般的好奇,饶有兴致的观察地上,一边走着,一边开始数起了数字。

当数到“一百一十一”的时候,白衣青年停下了脚步。

“不对,不对一定少了些什么。”白衣青年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

似是遇到了极难的困惑,白衣青年脸上由晴转阴,满是难色,单手托着下巴,食指轻轻敲打着面庞,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经意间,白衣青年的鞋面一斜,踱步二三,竟意外踩到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石子的下方恰巧压在一处半块脚印之中。

说来也奇怪。

这半块脚印不偏不倚,恰巧被压在石子之下,如若不细看,还以为是寻常的石头浅坑。

而之所以称之为半块脚印,因为此脚印只有后脚跟的印记,并未有前脚掌,说明此人仅仅在后脚跟踏上之后便急速抽回脚步,显然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眼见这半步脚印,白衣青年如梦初醒一般,竟欣喜若狂的大笑了起来。

“原来是一百一十一步半,哈哈,竟然就差这半步!想来鬼金羊机关算尽,却没料到那翼火蛇居然兵行险招,抢先了这半步,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娘们儿竟会孤注一掷,真是始料未及,也是那翼火蛇命不该绝啊,人算不如天算啊,人算不如天算啊……哈哈哈妙哉,妙哉!”

原来刚刚鬼金羊没有追击翼火蛇,并非顾念同门情义,而是翼火蛇的殊死一搏使得鬼金羊失去重要杀机,鬼金羊也知此机一过亦是回天乏术,因此及时收回外放的杀招,以免白费自己的真气。

心中疑惑已解,白衣青年显得格外舒畅,笑语间,白衣青年手中画扇慢慢打开,扇动起来。

画扇正面乃是一张秀丽的山河图,山川远眺,壮丽雄伟;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奇花初胎,矞矞皇皇。画风豪迈、滂沱却又主次相宜,有别于世上盛行的华贵唐风,不拘一格。如此云淡风轻却引人荡气回肠的画作怕是位世外高人所作。

画扇的背面乃是一首李商隐的《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整首诗乃是用唐人柳公权的柳体书写,娟娟秀字有别于扇面雄壮的山河图,这首诗一看便知定是位纤纤女子所书。

凄婉的诗句与正面壮丽的山河图可谓风马牛不相及,若是在集市,这把画扇怕也是无人问津的劣品,却不想被这位白衣青年如获至宝般相随身旁,看来这位白衣青年也是位品味独特的怪人。

不是怪人,又怎会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扇扇子呢?

不过在一步之后白衣青年便停下了脚步,慢慢的转过身,对着树林的黑暗处,忽然道:“你好”。

过了好久,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回应道:“我不好,很不好。”

冰冷的声音,嘶哑而低沉。

他的人包裹在一层厚厚的黑袍之中,只露出一双冷到骨髓的眼神。

他的步伐很慢,慢到好像厌恶行走。

但他却在两息之间便来到了白衣青年的面前。

“不好?怎么不好?”凝视着面前的“黑影”,白衣青年问道。

“我见到死人就恶心。”“黑影”瞥了眼不远处的三个雪堆,回道。

闻言,白衣青年先是一愣,旋即脸上的笑容更浓了,浓到“黑影”有些不自在,他沉声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是因为,堂堂‘九天’玄武宫危宿堂的堂主竟会怕死人。”白衣青年的笑容又浓了一分,浓了一分讥诮。

“黑影”盯着白衣青年,问道:“你认得我?”

“危宿堂堂主——危月燕,本名燕天夺,乃是百年来江湖上少有的轻功高手,一身“燕归来”独步武林,难逢敌手,不过在十年前突入‘九天’,改名危月燕,至于为何加入又为何成为一堂之主,其中多少隐秘怕是只有危堂主自己才知,危堂主,在下所言可有疏漏?”白衣青年徐徐说道,那脸上的笑容又浓了一分得意。

“黑影”沉默,既没有承认,有没有否认。

见“黑影”不发一语,白衣青年得意一笑,接着说道:“而且,我不但认得你,还认得你身后三尺地下的虚宿堂堂主——虚日鼠!”

话音刚落,地面抖然塌陷,一时间,场上雪花飞舞,飞沙走石,溅射四周。

石子还未落地,深坑处突然窜出条人影,就像是一根离弦之箭,此人紧身黑衣,掌中两把鼠牙棱刺,青光莹莹。

“我看着你这白衣就难受,让我帮你打理打理吧。”

眼见黑衣人袭来,白衣青年当然不会坐以待毙,轻烟般掠出一丈,那黑衣人在身后紧紧跟着。

他故意将身形放缓,回头一瞧。

阳光下,这黑衣人瘦小干枯,一张脸竟真如老鼠一般,没有四两肉,贼眉鼠眼,一双小眼睛尖锐明亮,好生可恶。

“我的衣服从来都是我自己洗,就不劳烦虚堂主费心了。”

话语间,黑衣人已冲过来,寒光飞舞,“唰唰唰“,刹那间便已出三刺。

这三刺非但迅捷无比,且所刺的部位,更无一不是白衣青年的要害,他的刺法也许还不能算是登峰造极,但出手的凶狠毒辣,江湖中已很少有人比得上。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能敢用此种兵器的人,又岂会是初出茅庐的江湖虾米。

黑衣人手腕巧妙地运转着,棱刺自他手中刺出来,就像是爆射的火花,没有人能瞧得出他的变化。就连一旁注视的危月燕都不禁露出一丝沉闷的笑声。

黑衣人在一瞬间又刺出了十一刺,但招招落空,抬眼观前,白衣青年已掠过六棵参天大树,虚日鼠虽寒光毒蛇般缠他,却始终沾不着他的衣裳。

这是比闪电还快的招式,这也是比闪电还快的身法。

第十二刺刺出时,黑衣人突然在白衣青年咽喉前一尺外顿住,尖叫一声,旋即一个“鹞子翻身”,身形停在了一处树梢之上。

“你是‘逍遥花少’薛宇!”黑衣人问道。

白衣青年停在对面的树梢上,依旧微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见状,黑衣人继续道:“在我七十五招杀手之下仍不还手,面不改色,除了‘逍遥花少’薛宇外,天下不会有第二个。”

地上,危月燕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三尺外的树梢上,说道:“原来是薛榜眼,难怪我等二人你能猜出身份。”

黑衣人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青年,道:“听说你中过皇帝老儿点的榜眼,你这好好的官不当,来着荒山野岭作甚。”

白衣青年说道:“晒太阳。”

“晒太阳?”虚日鼠怪叫一声,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当然,莫不是晒太阳,在这种寒冬腊月来荒山野岭闲逛,那人不是白痴就一定是偷情的。”说罢,薛宇嬉笑一般的看着虚日鼠和危月燕二人,仿佛二人真是来偷情一般。

闻言,虚日鼠本就难看的面庞变得更加扭曲,刚欲上前再战,却立即被危月燕喝止。

危月燕道:“既然薛榜眼在此雅兴赏雪,我等如若再逗留打扰,却也不解风情了。”

薛宇道:“薛某独自一人未免太过寂寥,危堂主、虚堂主不如留下再多晒晒太阳,特别是常年躲在阴暗处的人,更应如此。”

听出薛宇言语中的讽刺之意,危月燕冷笑一声,说道:“薛榜眼的美意,危某实难消受,今日怕是要辜负薛榜眼此番盛邀了。”

闻言,薛宇眼中故作一丝遗憾,说道:“那,既然危堂主有事在身、无暇赏雪,薛某就恕不远送了。”

说罢,危月燕也没做逗留,朝着丛林的深处便飘然而去,虚日鼠紧随其后,只是脸上有些忿忿,喃喃道:“没意思,没意思。”

看着二人消失的方向,薛宇轻松的表情不禁开始凝重了起来。

因为他发现这二人消失的方向。

正是鬼金羊离开的方向。

第五章 计谋

“看来‘九天’各堂之间并不如江湖上说的那般团结。”

这是在与危月燕和虚日鼠刚刚交手之后,薛宇脑中的一个疑惑。

众多疑惑中的一个。

其中最大的疑惑便是本属朱雀宫的鬼金羊为何会被两个同级别的玄武宫堂主监视。

是各怀鬼胎,还是另有所图,亦或是朱雀宫宫主与玄武宫宫主之间的博弈。

就目前而言,这些依旧是个难解之迷。

轻叹一声,薛宇轻轻摇曳着手中的画扇,将这些疑惑与烦恼暂且抛诸脑后。

人生就是这样,很多烦恼都是庸人自扰,既然你无法解决这些烦恼,那么干脆就不去想,不想便不会烦,不会伤脑筋。更何况这些本就是毫无头绪的烦恼。

平复思绪,薛宇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草地上一处浅浅的雪包。

那里正是先前被鬼金羊所杀的三人,现在俨然被冰雪覆盖,恰似一座小小的坟头。

行至雪包三尺前,薛宇手中画扇舞了个扇花,地上三具尸首身上的浮雪竟被一齐掠去。

此刻,三具尸首已是僵硬发青,脸上依旧留着死前难以置信的表情,只是这表情在冰冷的尸体上显得异常狰狞。

薛宇先是走到“夺命狼”柳永的尸首旁,看着柳永咽喉处宛若针尖一般的红点,薛宇微微摇了摇头,叹了一句可惜,柳永在江湖的后起之辈中算是一流的好手,只要假以时日,不出十年,必定能够成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他本可以有一个不错的结局。

可悲的是,他太心急,急功近利的人往往都没有好结果,而且这个“功”和“利”还豪赌在了“九天”的名上。

蚍蜉撼树。

结果可想而知。

接着薛宇又朝着夏氏夫人的尸首处走去。

想来夏氏夫人生前亦是位风靡江湖的名媛,虽然生前美艳芬芳,仪态万千,但死人毕竟是死人,哪怕是貂蝉、西施之流怕也抵不过这生死之事。

眼见脚下这位俏脸夫人的尸首早已失去那原有的光彩,只剩下冰冷与扭曲,薛宇亦是叹了一句可惜。

这位夏氏夫人本可改嫁乡绅商贾,过着荣华富贵,子孙满堂的生活,可她却偏偏选择了一条她最不该选择的人生。

也许这就是女人的固执。

一个感天动地,却引人唏嘘的固执。

一旦认定了一个男人,便奋不顾身,难以自拔,甚至忘却了自己原本绚烂的生命。

眼中流光缓转,薛宇的目光汇聚在夏氏夫人手中的琵琶上。

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琵琶。

琵琶上弦的左侧,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兰花,薛宇凝视着兰花许久,刚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似乎薛宇与这琵琶上的兰花有着什么故事。

可惜琵琶并不会说话。

接着薛宇来到了“残柳三剑”封易的尸体旁。

凝视着这位老者的尸首,薛宇一反常态,不但没有先前的惋惜,反倒扑哧一笑,朝着“残柳三剑”封易的尸体抬腿便是一脚,旋即那尸体竟然跳了起来!

难道诈尸这等怪力乱神的事情真的存在?

换做旁人,眼见这种事情定是溜之大吉,但薛宇却一脸嬉笑看着眼前的诡异场景,很是轻松。

“哎哟”一脸狰狞的“残柳三剑”封易大叫了一声。

“怎么,睡上瘾了?”薛宇笑道。

“我说‘老虾米’,你搞什么?下脚这么重!说!是不是嫉妒本大爷英俊的相貌!想要把你莫大爷弄残咯!”“残柳三剑”封易的声音变成另一副有些滑稽的腔调,叉着腰对着薛宇吼着。

“哎哟,我说老莫,这唱戏的主角都走了,你这敲鼓搭戏的不但不走人,反倒偷懒睡起来了,你说说看,这在理吗?”薛宇反问道。

“嘿你这没良心的!本大爷为你这破事都干起玩儿命的买卖了!你还挤兑我!你你你!”“残柳三剑”封易吹胡子瞪眼道。

“哈哈,行行行,这次你莫大爷是头功,我那雇主向来出手阔绰,不如等会与我同去领赏,老莫你意下如何?”薛宇笑道。

“你你你你,你明知道那个人我是避之不及,怎么还敢问他要钱!这不是耗子给猫当陪嫁——不要命了,我我我,我说不过你!”“残柳三剑”封易直接背过身去。

眼见“残柳三剑”封易摆起了谱,薛宇无奈道:“莫大爷,你我这寒冬腊月在这斗嘴不要紧,关键这里还有俩死人作陪,太煞风景,再者说我已在‘群贤酒馆’订了酒桌,十斤卤牛肉,十坛二十年的女儿红”

还没等薛宇说完,“残柳三剑”封易的食指已是大动。

“老虾米,算你识相,这次我发现”

“老莫你先等等……”“残柳三剑”封易还没说出口,便被薛宇赶忙止住!

“我说莫大爷,你能不能先把你这一脸的‘褶子’去掉,再和我说?这荒郊野岭的,您再这副尊荣,真是要大白天闹鬼啊?”薛宇笑骂道。

“哈哈,也对,不过说真的,那唐家小丫头的手艺还真是不简单,这人皮面具实在是天衣无缝,怕是那封易的亲娘来了,也看不出其中破绽!还有这龟息丹……”老莫一边小心翼翼的撕着脸上的“褶子”,一边啧啧称奇道。

“行啦,快点说说刚才的经过!说完了,你也好去见你的唐家妹子!”薛宇打趣道。

“嘿嘿,也对也对。唐家妹子虽然才过十六,不过这妮子可真是美人胚子啊,那小手和刚刚出水的年糕一样”

一见老莫打开了话匣子,薛宇赶忙干咳了两声:“咳咳说正事!”

“他的剑很快!”老莫也是收起了嬉笑,一脸正色。

“很快?有多快?”薛宇问道。

“放眼整个江湖,估计只有三人能与之一较伯仲。”老莫的脸色铁青了起来。

“哪三个?”薛宇问道。

“‘残血剑’傲阳,半衣山庄庄主余青州,还有”老莫欲言又止,似是碰到了一个极为忌讳的名字。

“你是想说,剑皇——沐春风。”薛宇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感。

“是的。”老莫点了点头。

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

当这三个名字同时出现时,江湖上会谈笑风声的人不会很多。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武功来历,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武功究竟有多高。

他们只知道这三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把别人都当作死人。

这便足矣。

“看来这次有些棘手了。”薛宇轻叹一声,旋即又问道:“给你的任务完成的如何?”

闻言,老莫连忙将自己的胸口敞开,指了指,说道:“喏,你自己看”

只见莫无忧的胸前放着一块二指厚的铁板,铁板表面光滑无比,只是这铁板之上留着一道极为碍眼的细小缝隙!

缝隙纵贯整个铁板,直至铁板背面。

想来这块铁板正是老莫的防身秘密武器。

但,即便如此小心翼翼,却还是让老莫的胸前留下了一道红点。

“怎么样?老虾米!我可没说假话吧。”老莫一边说着,一边将铁板扔在一旁。

薛宇点了点头,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不仅快,而且非常的狠!看来这次‘九天’派来的人都不是寻常之辈啊。”

“那是,寻常的小人物就用不着你莫大爷出场了。”老莫洋洋得意道,表情又恢复到了先前臭显摆的样子。

看着老莫轻松的神情,薛宇虽然心中压抑,却也释怀了些许。

“我说老虾米,这事儿都办妥了,你怎么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脸呀?”早就看出薛宇眉宇间的一丝愁云,老莫本不想多问,因为他以前常听人说“烦恼的事情不能问,越问越烦”,可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忍住。

“有些事情想不通。”薛宇回道。

“还有什么事是你薛榜眼想不通的?”老莫一脸不可思议。

闻言,薛宇也没有多加掩饰,便将自己刚刚与鬼金羊、翼火蛇、危月燕、虚日鼠四人之间的遭遇以及自己的困惑和盘托出。

薛宇这么一说,老莫自然也是陷入相同的困扰之中,不过这困扰只停留了三息。

“老虾米呀,我说你那榜眼是蒙的,你还不承认,这么简单的问题,你还想不通吗?”老莫似是有了破题之法。

“哦?你想到了什么?”薛宇见老莫得意洋洋,有些似信非信。

“我稍微提示你下,他们一个是玄武宫的,一个是朱雀宫的。”老莫道。

“这我知道啊。”薛宇回道。

“哎朽木不可雕也啊。”老莫模仿起薛宇文绉绉的模样。

“别卖关子了,莫大先生。”薛宇有些不耐烦了。

“我这有一小道消息!”老莫故作神秘道。

“小道消息?说来听听。”薛宇被吊起了胃口。

“这朱雀宫的宫主是个男的!”老莫说道。

“男的?又怎么了?”面对老莫的这个神秘消息,薛宇有些哭笑不得。

“据传闻,这个朱雀宫的宫主乃是龙阳之好,喜欢年轻男子,宫主‘面首’无数,皆是一些才貌双全的年轻俊男。”老莫说道。

“竟有此事?”薛宇有些觉得难以置信。

“那当然,这可是我那偷界的铁哥们‘妙手空空’——‘空空儿’给我的绝密情报。”老莫得意道。

“似乎有点意思了,你继续说下去。”空空儿是老莫的朋友,自然也和薛宇交情匪浅,薛宇自然知道这爱说大话的老莫与不爱说大话的空空儿之间的差别。

“这还用说了?这鬼金羊八成是那朱雀宫宫主的当红男宠,翼火蛇看不过眼,而那玄武宫的人又想利用这次机会跟踪鬼金羊,好得知朱雀宫宫主的一些隐秘,回去告知玄武宫宫主,好作为宫主之间博弈的筹码。”老莫分析道。

“这解释虽然荒诞异常,但也不无道理。”闻言,薛宇点头自语道。

“怎么样,关键时刻,还是要看你莫大爷的吧,哈哈。”老莫大笑道。

“是是是。”见老莫又一次得意忘形,薛宇无奈的笑道。

“好了,现在这里的事情差不多都解决了,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老莫眯了眯眼睛,故作糊涂道。

“接下来?你解决了我两个大烦恼,我当然要请你去喝酒、吃肉了,然后顺便去见我的一个朋友。”薛宇也是相当配合。

“先喝酒再去见他?怎么不将这个朋友一起喊来?”老莫甚是不解,在其看来,薛宇并不是那种只顾自己享乐的吝啬之徒。

“他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吃肉。”薛宇在老莫面前摇了摇画扇道。

“这世上还有这种人?”老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当然有!”薛宇道。

“什么人?”老莫问道。

“一个和尚!”薛宇道。

第六章 市井

汴城内。

新春将至,各家买卖人把铺店装点一新,门前彩灯通明,路上行人纷纷,好不热闹。

进入城门口,继续前行一百五十步乃是一处集市,道路两侧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集市口有一处公示栏,上写着:“梁龙德二年,汴城不雨,自季春至今,毛泽将尽。郡守有志于民,诚信而雩,偏山川方社,又不雨。遂迁市于城门之违。”

此令一出,有市籍的商人都来了,他们夹道分列于道路的两旁,前后左右,一排一排与房屋相对而立,犹如市肆中的店铺。每一行列或区域都有牌子标明价格,但名货之间却参杂外夷之货,良莠难辨。

侧目而视,十步之外,马牛等牲口被一些外貌粗犷的商贩用缰绳栓于木栅栏之内,良等粗劣,难分高下。

再十步之外,各色商贾铺箱笼于地,笼内织锦、白绢数不胜数,一旁隔板之上,置有精心摆放的各色工艺品,有绯色、瓷白、墨黑等等,让得看客眼花缭乱,不胜枚举。

集市中心,乃是琳琅满目的美食,各类美食热气腾腾,陈于桌前。

其间,饼铺前摆着的饼饵香气四溢,而那些卖酒的则举着酒旗卖力吆喝着,一旁面摊洗涤杯碗的人手脸都沾满了油光。

五步之外,肉铺的屠户操刀卖肉,眼如铜铃,吼声如雷,七尺身躯横于高高的砧板之前,手中牛刀刀光四射,声响慑人。

肉铺对面,乃是鱼商,那些打猎捕鱼获得来的鲜活生货,飞禽走兽,水中陆上的应有尽有。

集市热闹非凡,好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而此刻,薛宇和老莫正漫步在街道之上,在人群之中时隐时现,人虽多,却没有一个人碰得二人的衣衫,怕是罕有人能够察觉。

“我说老虾米,这都走了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到群贤酒馆?”老莫有些气急败坏道。

闻言,薛宇淡淡一笑,心想老莫这八成又是将自己看作是那坑蒙拐骗的大忽悠了,但他却没有想要去解释,反道莫名问道:“你爱酒吗?”

“当然!莫大爷我一天没酒就会疯。”老莫说的甚是煞有其事。

“哦?那你觉得,爱酒之人又如何?”薛宇又问道。

“爱酒之人皆是性情中人,或疯癫,或默言,或为情所困,或难言苦闷,虽三教九流居多,但却没有逃离一个情字。”老莫侃侃而来,看来他不仅是个爱酒之人,也是一个能够识得爱酒之人的人。

“所以呢?”薛宇接着问道。

“所以,爱酒之人肯定都是懂情、入情之人,既在情之内,自然也都不算是坏人。”老莫说道。

“不是坏人?那就是好人咯。”薛宇反问道。

“嘿你们这些个读书人真是酸不溜秋,看人都是非黑即白的,嗯那就算是好人吧。”老莫眯着眼睛,看着薛宇笑骂道。

薛宇自然听出其中之意,手中纸扇轻点老莫,笑道:“不读书岂能识字?”

“什么意思?老虾米,你答非所问那你。”刚一说完,老莫眉头一横,似是想到了什么,当街骂道:“嘿,你个老虾米,你敢阴我!我要是说我没读过书,你就骂我文盲,我要不承认我是文盲,那我就是读过书的,也就成了刚刚我所说的酸人!对不对!”

“孺子可教也。”薛宇的眼睛弯成了迷人的弧线。

“哎,不对啊,怎么给你绕进来了,我刚刚不是问你怎么还没到群贤酒馆嘛。”老莫似是想起了什么。

“你已经回答了啊。”薛宇说道。

“我?我说什么了?”老莫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既然都说了爱酒之人不是坏人,你我皆是此类,那我又怎会骗你呢?”薛宇说道。

“嘿,到底是皇帝老儿钦点的榜眼,果然巧舌如簧。”老莫心知又被薛宇摆了一道。

忽然,就在二人贫嘴逗乐之际,前方不远处,传来了一声骚动,街上前行的人群也拥堵了起来。

“有官兵?”薛宇自是看清前方来者,但他刚刚说完这句,老莫便消失了身影,淹没在了人群之中。

“这贼啊,就算当上了贼王,终究还是个贼啊。”望着老莫消失的方向,薛宇摇头笑叹道。

越往前行,街上人就越多,挤得像一堵墙。人就是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世上并不缺少看热闹的人。

薛宇在水泄不通的人群之中游走,好似塘中鳝鱼,不一会便来到了人群的前排。

此刻,薛宇很容易便看到街道中央,站着四位穿红衣的男子,腰间各别着一枚“汴”字透绿玉牌,看来是汴州的官差。

这几位官差正围着个白发佝偻老者,老者似是个卖艺人,领一位披着长发的孩童,孩童服饰很是特别,在厚厚的棉袄之外还用亚麻布斜跨半身,不知是否是担心将自己新买的棉袄弄脏。

就这一老一少,孩童挑着担儿站在大街上,眼珠直转,望着四下围观众人,而老者在和官差好像说了句什么,瞬间逗得街上的人大笑,人声嘈杂,薛宇没听清。

这时,其中有个方脸官差大声嚷着要老者献艺,老者无法推辞,唯有赔笑问道:“大人,您想看什么?”

方脸官差与其他三位官儿们商量几句,眉角滑稽的一挑,说道:“变个桃子!”

闻言,老者刚刚堆笑的脸上露出一丝难色,说道:“这冰天雪地,去哪儿摘挑子。”

长发小孩就一旁帮腔:“爷爷,长官要看,咱想法儿变吧!”

老者发愁地说道:“唉这般光景,人间哪里有桃子,只有天上王母娘娘的蟠桃园里四季有桃,咱只好上天去偷了。”

小孩一脸诧异,问道:“天那样高,没有梯子怎么上呢?”

老者淡淡一笑,说道:“有办法。”

说着,老者就从孩童挑着的担儿中抱出一团绳子,他攥住绳头朝空中一扔,那绳头就像挂在上头,接着,绳子就越升越高,直到一团绳子拉完。他这才召唤孩子,说道:“我老了,身子笨,你来上吧!”

说完,就把绳头递给小孩,要小孩拽着绳子往上攀登,小孩为难地说道:“您老也真糊涂,凭这根细绳就让我上天,万一绳子扯断,还不摔我个粉身碎骨!”

老者却不依不饶,还是逼小孩上,他说道:“咱已答应了几位官爷,可不能反悔。孙儿别怕苦,你偷得仙桃来,赏你百金,再给你娶个漂亮媳妇儿。”

闻言,孩童痴痴一笑,这才扯过绳子,手挪脚蹬,像蜘蛛爬丝一般,渐渐升高,直爬得没了影儿。不一会儿,一个碗大的桃子忽然落地。老者大笑,忙捧起来献给街上的官人。街上的人不知真假,互相传看。

又过了好一会儿,绳子突然坠地,老者惊叫:“糟了!天神割断绳子,我孙儿死了!”说着,就有一个血淋淋的东西坠下。

老者忙看,是小孩的人头。捧起来就哭:“惨那!想必是被看桃的神仙发现,我孙儿完了!”

紧跟着,又掉下人脚,四肢和半截尸体。见状,街上观者无不逃之夭夭,避之不及。而老者则嚎陶大哭,边哭边拿出个木箱,把小孩的残骨一一捡进箱内,合上箱盖,转身面对官人们跪下:“老汉就这一个孙儿,跟随我四处卖艺,今儿长官硬逼我变桃子,让我的孙儿惨死,你们怎么也得给些埋葬钱吧。”

见状,街上的官差们个个吓得惊慌失色,生怕这得罪天神的老者连累自己,旋即连忙掏出金银,给了老者,落荒而逃。

见官差落跑,老者起身装了钱,抬手连拍木箱呼叫道:“孙儿,还不出来谢赏!”眨眼间,箱盖被拱开。那披发小孩忽然从箱内跳出,微笑着行礼,拜谢众看客。

见状,街道观者无不伸颈,侧目,微笑,默叹,以为妙绝。

官差走了,老莫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薛宇的身旁,好似从未离开过一般。

“这一老一少不简单呀。”老莫说道。

“当然,见到官差,连那鼎鼎大名的偷神莫无忧都落荒而逃,这一老一少却泰然自若,岂是凡人所为。”薛宇说道。

“你个老虾米,不贫嘴会死啊。”老莫吹胡子瞪眼道。

“不死也很难受。”薛宇狡黠笑道。

“不贫了,你能看的出他们是什么人吗?”老莫似乎对于这一老一少的身份很感兴趣,虽然他自己猜不出,但是他相信薛宇一定知道。

“看他们的衣服。”薛宇给老莫使了个眼色。

闻言,老莫先是一愣,旋即如寒风透骨一般,打了个冷战,惊呼道:“是半衣山庄的人!”

“你只说对了一半。”薛宇说道。

“一半?”老莫很是不解。

“那老翁是四学会的,而那长发孩童才是半衣山庄的。”薛宇说道。

“四学会的?”老莫有些难以置信。

“没错。”薛宇肯定道。

“这孩子怎么会从半衣山庄出来?难道不怕仇家寻上门去?”老莫问道。

“不知道。”薛宇回答的很干脆。

“那四学会的人不是以匡扶天下正义,拯救黎民苍生为己任的不世高人嘛?怎会在街上卖艺?”老莫的问题似乎很多,望着渐行渐远的老少二人问道。

缓缓摇着手中画扇,薛宇笑而不语,继续踱步前行,老莫见状,忙跟上,嚷嚷道:“嘿,你个老虾米,你卖什么关子,倒是说啊!”

“高人也是要吃饭的。”薛宇笑道。

“此话何解?”老莫问道。

“高人与其他人的区别在于他比常人高明的多,而不是他能挨饿,所以高人也会饿,只有死人永远不饿。”薛宇说道。

“就不知道高人喝不喝酒了。”

闻言,老莫心有领会,明白薛宇所言何意,亦是笑道。

“当然要喝,而且还是要喝好酒。”说罢,薛宇与老莫二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驻足在一处阁楼前,凝视着阁楼上四个烫金大字——群贤酒馆!

第七章 群贤酒馆

正午时分。

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少,叫卖声、吆喝声亦是渐渐稀少,路旁鲜有几位菜贩,正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两三个还冒着些许热气的炊饼,津津有味的吃着。

每一口下去,他们的脸上皆是洋溢满足的微笑,好似品尝到这世间最美味的佳肴。

一两块炊饼也能让人满足?

这或许有些可笑。

如果人能懂得知足,一两块炊饼又何尝不能?

所以这并不可笑。

真正嘲笑他们的人才是最可笑的。

此间。

正对集市不远处,有一阁楼。

阁楼前门可罗雀,往来人烟稀少,但,就是这么一间阁楼却在这汴洲之内颇有名气。

莫不是因为这酒楼亏本亏的竟出了名?

非也。

实乃阁楼上四个烫金古体——群贤酒馆。

阁楼整体恢弘,且皆用白橡木建造,怡人透白、浑圆力挺,远观如美人玉腿,甚是撩人。可以看出阁楼老板必是一位颇有品味的财力雄厚之人。

阁楼四门对开,九寸门槛,乃是意味着财源滚滚,所谓“三三不尽,六六无穷。”,侧目,六处一丈门柱为契合阁楼整体风格、色调,皆是通体浑圆的汉白玉所造,色泽通透,光滑如脂,阳光倾洒其上,映出温人柔光,甚是惬意。

迈入门槛,阁楼内乃是三层,一层为大厅,二层为雅座,三层为包间。

大厅内放有三十二张四方桐木桌,每张桌都坐着二三人,有趣的是竟没有一桌坐满四人,且在这煮酒品食之人或沉思,或啖食,或独斟,如若攀谈皆是轻声细语,当真是贤者食不言、寝不语。

好一个群贤酒馆。

上得二层。

行至正前方有一偌大屏风,上有行楷书写着。

“群贤酒馆三不待”

“大声喧哗者,不待”

“市侩宵小者,不待”

“不雅白丁者,不待”

这群贤酒馆当真有意思!开酒馆本就是迎四方宾客,会五湖兄弟,怎得还有挑选宾客之理?

屏风两侧各为一处通道,会于屏风后处合一,通道两侧为各色雅座,用以素色帘布为掩,三间后,通道又分为三,左右开之,以为他间。

此刻,二层雅座静谧异常,唯能听见些许悉索声音,如不是素色帘布之后晃动的人影,怕是真的以为这二层只有老鼠是其常客了。

继续前行。

约莫一百五十步,可见一处螺旋式阶梯,缓缓向上,为阁楼三层。

包间分为天地人三处号牌隔间,皆沿阁楼外侧而建,可观外景,怡然自得。

人字一号包间内。

一段振聋发聩之声蓦地传来,距离虽远,却声声入耳。

“他奶奶的,这酒真他娘的够劲儿!”

循声所至。

只见包间内,一位虎背熊腰,满脸胡渣,约莫八尺的男子正大声喧哗。

男子腰间斜跨一件虎皮外衣,右臂裸露在外,整个臂膀孔武有力,粗如牛腿,他左手持酒坛,右手上下摆动,虎虎生风,甚是尽兴。

虎皮男子对面,坐着另一位早已是醉生梦死的男子,其身材与虎皮男子几乎一样,容貌也难以区分,怕是兄弟二人,唯一可辨的,便是另一男子乃是身着鹿皮外衣。

“大哥,人家都说这家的酒不但够劲,老板娘更他娘的带劲。”虎皮男子口中污言秽语,大声嚷嚷道。

“还用你小子说,大哥我早就打听过了,这老板娘虽然年过三十,但风韵犹存,他奶奶的,要是能与她一夜夫妻,多少银子老子也愿意出!”鹿皮男子一边口吐放浪之词,一边诡异笑道。

“嘿嘿,那大哥,看你的意思嘿嘿”虎皮男子带着一丝难闻的酒气凑到鹿皮男子的身旁。

“这他娘的还要说,赶紧将那老板娘喊来。”鹿皮男子有些不耐烦道。

“好咧,小二,小二!”借着酒力,虎皮男子大声吼道。

不到片刻。

一位身着粗麻布衣,头戴毡帽,手拿抹布的小二出现在了包间之内。

看着眼前酒气熏天的两位客官,还有一桌的满目狼藉,小二的眉头只是微微一皱,旋即便被招牌式的笑容取而代之,习惯性地把抹布往肩上一甩,弯着腰,吆喝着:“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我要见你们老板娘!”虎皮男子大吼道。

“这……这位客官,您能否说话小声一点,小的能听得见。”小二讪讪一笑,略有提示道。

“他娘的,你一个下人敢对大爷我指手画脚?你他娘的,你算老几啊!”虎皮男子眼露不屑,大声叫道。

“这……这位客官,您要是对小的不满,小的给您陪个不是,您要是把老板娘喊过来,小的今天的活儿可就白干了呀,求大爷高抬贵手啊。”小二带着一丝乞求说道。

“你他娘的,废话真多,实话告诉你,我大哥看上你家老板娘了,想要让她上来喝两杯,要是你家老板娘伺候的好,兴许给你家老板娘个名分也说不定。”说完,虎皮男子仰天大笑。

闻言,鹿皮男子亦是放荡大笑,似是已经将那徐娘半老的老板娘得到手一般。

眼见如此,店小二竟然出奇的镇静,依旧面带笑容说道:“那恐怕要让二位客官失望了,老板娘已被他人邀约。”

“什么?谁他娘的敢和老子抢女人!不要命了!”闻言,鹿皮男子的笑声戛然而止,霎时瞪眼如铃、火冒三丈!

“敢和我大哥抢女人,说,你家老板娘被谁约走了?”一旁,虎皮男子亦是怒不可遏道。

“我劝你们还是别去问的好。”面对两个虎背熊腰的男子怒吼,不过他们三分之一身板的店小二却一扫先前的唯唯诺诺,十分泰然自若。

“敢指教老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虎皮男子眼眉一挑,面带讥讽的看着店小二。

闻言,店小二依旧带着那份招牌式的微笑,不过话语中却带着些许冷冽,应声道:“哦?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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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一号房。

屋内不时传来阵阵嬉笑声。

笑声来自一个女人。

与大多数女人的笑声一样的笑声,却又和大多数女人的笑声不一样。

因为这笑声能勾起男人的欲望。

就好像一团烈火招引着四周的飞蛾,不自主的扑向她。

穿过房门,映入眼帘的乃是一套精致布局。

共有六处柱式五尺高的木台,四周满是匠人精心雕凿的镂空花纹。

木台之上均有二尺三寸高的青花瓷,瓶中摆放着各色芬芳艳丽的鲜花。

房内墙壁上,绘制着栩栩如生的壁画。

白鹤在云中穿梭,三五成群的仙女踏于云端。

而这笑声便是从其中一位仙女传出!

难道是仙女下凡?

当然!

而且这位仙女十五年前便已艳冠江湖。

她就是群贤酒馆的老板娘——柳诗诗。

她的笑像诗,她的美像诗,她的手艺像诗,她的故事更像诗!

她的确是个非常美的女人,弯弯的眉,如水的眼睛,嘴唇玲珑而丰满,看来就像是个熟透了的水蜜桃,无论谁看见都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但是她身上最动人的地方,并不是她这张脸,也不是她的身材,而是她那种成熟的风韵。

突然。

她的笑容停止了。

因为他对面的男子也在笑。

笑得是那般迷醉。

这一刻,他的笑让她感到自己都不会笑了。

“老板娘老板娘”

一声提醒让她从他的笑容中猛地抽离。

她的脸上没有羞涩,没有难堪,只有不舍。

一种意犹未尽的不舍。

女人,只有当她真正遇到自己心仪之人的时候,方才会变成真正的怀春少女。

而柳诗诗的这位心上之人正是眼前的如风青年,逍遥花少——薛宇。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薛宇笑道。

“有。”柳诗诗回道。

“哦?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薛宇指着自己,看向身旁空空如也的另一侧,问道。

薛宇的另一侧当然没有人,但是却有回应。

“我说老虾米,别没事就烦你莫大爷,大爷我正忙着呢!”

只见酒桌的桌布之外,横着一双腿脚在外,喝酒能到桌子底下的,普天之下除了莫无忧,怕是没有第二人了。

“可是莫大爷,这好酒好菜都在桌上,你这在桌下能有何所得?”薛宇打趣问道。

“非也非也,桌下别有洞天。”莫无忧悠悠道。

“哦?这桌下还能有什么?”薛宇刚欲下身观望,却被一旁的老板娘打断。

“桌下有什么妾身不知道,妾身倒是知道这桌下,定不太平。”说罢,一声惨叫,莫无忧竟然直接飞出,在离窗口三寸方才停止。

这一脚,莫无忧酒醒三分。

“老子好歹是个爷们,怎么能被个娘们踹?岂有此理!”胸中怒火带着一丝酒劲,莫无忧刚欲上前叫板,又一声惨叫从身后传出。

探脑望去。

只见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店小二,竟然把江西袁氏兄弟踹出了阁楼,刚刚酒壮三分胆的老莫,顿时泄了气,不敢肆意妄为。

“我说老虾米,你找的这家店也太”“黑”字尚未出口,瞥了眼楼下血流如注的江西袁氏兄弟,还有酒桌上对着自己似笑非笑的柳诗诗,老莫深深将这个字给咽了回去,不过能让心直口快的莫无忧哑口无言,这群贤酒馆当真店如其名,人才济济、汇聚群贤。

接着无处发泄的莫无忧连灌了半壶酒,方才长舒一口气。

看着一脸郁闷的莫无忧,薛宇的脸上却未见波澜。

“早闻老板娘年少拜入半衣山庄,习得一身武艺,一双混绫步名扬江湖,就连江西的‘草上飞’都拜服不已,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薛宇轻抿杯中酒,细细说道。

“都是陈年往事了。”说道“半衣山庄”四个字的时候,老板娘明显一颤,先前自信妩媚的笑容早已荡然无存。

闻言,莫无忧刚喝的压惊酒差点又蓬勃而出,用一种近乎于嘶吼般的声音怪叫道。

“什么?她是半衣山庄的人?”

第八章 群魔出动

雪已停。

空气微凉,人心微凉。

汴城城郊,一处城隍庙。

这当然是座破庙。

一座破旧不堪的庙。

但地处偏僻,本该荒无人及的庙里,忽的发出阵阵细语,这庙里哪来的人,这些人在这寒冬腊月又来这里作甚呢。

破庙里。

篝火冉冉。

一老一少身处其中,偶有交谈。

老人仙风道骨,少年神采奕奕,正是市集中变戏法的二人。

此刻,少年正不耐烦的拨弄着手中的树枝,看着篝火上沸腾着的铁锅,埋怨道:“爷爷,差不多可以下料了吧?”

老人半眯着双眼,盘坐其旁,神情似笑非笑,徐徐说道:“置答。”

“置答?我说爷爷,这都半个时辰了,再不下料,水都要烧干了。”少年撅着小嘴,显得怨气载道。

老人不语,摇头一笑。

“爷爷,你笑什么?”少年不解。

“我们有食材吗?”老人问道。

“食材?有啊!”说罢,少年连忙拿起手边一捆白菜和一只留有余温的野兔,特意在老人面前来回晃荡。

“佐菜而已。”老人说道。

“佐菜?那主菜是什么?”少年问道。

少年的问题,无需老者回答。

因为答案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知何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推开破庙木门,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黑衣。

黑兜帽。

黑色披风。

披风下面,一柄银白细软长剑被握在一只苍白无血的手中。

这个身影站在门口良久未动,任凭寒风肆意,那外袍之上已有一层浮雪,看来此人是从远方赶来。

此人也不说话,就这样开着门,风雪呼啸,灌进其内,篝火不住的摇曳,似乎随时都会被扑灭一般,少年被冻的瑟瑟发抖,不住破口大骂。

“你他妈是谁啊!”

黑袍男子依旧不语。

忽然,他掀开兜帽。

一张冷酷的面庞出现在了少年的面前。

一个他到死也不会忘记的面庞!

“庄庄庄主!”

少年瘫坐在地,已是神情恍惚。

与此同时,老者亦是睁开了双眼,却似料事如神,缓缓说道:“喏……你等的主菜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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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城集市。

群贤酒楼。

未时四刻,楼中却已无人影。

甚至本应该热闹异常的街区亦是毫无人影。

就好似一瞬之间,人都消失了一般。

此刻。

酒楼已经大门紧闭,上挂着一块二尺三寸的长形木牌。

上写着“谢绝宾客!”

而一旁江西袁氏兄弟的尸体早已不翼而飞,甚至连一丝血迹都无处可寻。

天字一号房。

这常年闲置的客房,竟然有了些许人声。

要知道,这间客房已经三年没有接待宾客了。

因何三年无人问津?

只因唯有此间客房才能由老板娘亲自侍奉。

而老板娘已失踪三年。

而此番,神秘失踪三年的老板娘又重新出现。

恰巧被侍奉之人纷至沓来。

正是薛宇和莫无忧二人。

此时。

房内气氛有些异样。

“什么?你说什么?”莫无忧似是看怪物一般,瞪着眼看着柳诗诗。

“她她来自半衣山庄?”莫无忧的嗓门又提高了一倍。

“确切的说,她十五岁之前是的。”轻呡一口杯中酒,薛宇缓缓说道。

“十五岁之前?那十五岁之后呢?”看着薛宇如此镇定,莫无忧的心情也逐渐平复了下来,将桌上五片干切牛肉放入口中,好奇的问道。

此语一出,薛宇手指一颤,杯中酒洒出一滴,缓缓道:“属于余青州。”

余青州三个字刚一说出,柳诗诗手中瓷杯瞬间化为齑粉,酒水亦是化为烟雾。

“半衣掌?”

莫无忧到死也不会忘了这一招式。

因为上一次见到的时候,他方才十岁,而此时柳诗诗手中的杯子,在那时是人头!

他父亲的人头!

“看来他的印记还在。”薛宇突然放下手中酒杯,凝视着柳诗诗。

与此同时,柳诗诗亦是看着薛宇,但却没有刚刚那般爱意绵绵。

良久。

柳诗诗深深叹了一口气,旋即将纤纤细指放入酒杯之中,接着将沾着酒水的手指在自己的左脸颊上画了一个圈。

“这是干什么?”莫无忧不解。

不过他的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甚至在这一刻,莫无忧都后悔自己要这样问。

刚才柳诗诗手指所过之处,全部脱落下来!

“人皮面具?”薛宇眉角微扬。

接着,薛宇的目光便被柳诗诗的左脸颊给吸引住了。

因为面皮脱落之处,竟赫然有一烙印。

一个“青”字。

一个你永世无法忘却的字。

一个不但要你记住,也要别人看到并敬畏三分的字。

“你有什么要问的吗?”一滴眼泪从柳诗诗的眼角缓缓滑落下来。

这一刻,薛宇的心,软了,连一向纨绔的莫无忧也不敢直视她。

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女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一刻,薛宇快要放弃去质问这位悲惨的女人。

但他做不到。

他一定要问。

不仅要问,还要问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虽然他一直是位怜香惜玉的君子,但在此刻,却配不上,也不想去配上。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薛宇问道。

“一位老人帮我的。”柳诗诗抽泣道。

“老人?”闻言,薛宇脑中闪过一个身影,旋即他的目光与莫无忧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相遇。

“和你逃出来的,是不是还有个孩子?长发的孩子?”莫无忧抢忙问道。

“你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柳诗诗愕然的看着莫无忧,显然她没有料到莫无忧这般神通广大。

“看来此事棘手了。”薛宇心中暗道。

“那你”莫无忧似是又想起什么,刚要发问,却被柳诗诗喝止住。

“莫先生,妾身今天有些累了,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说完,柳诗诗也不等莫无忧反应,连忙击了三掌,大声道。

“小李,送客!”

闻言,薛宇与莫无忧再次对视。

莫无忧感觉很茫然,而薛宇则是无奈一笑。

“多谢老板娘盛情款待,薛某告辞了。”

说完薛宇便拉着一头雾水的莫无忧扬长而去。

不过,就当薛宇和莫无忧二人即将踏出房门之际。

柳诗诗不知为何,却再度开口,唤了一声薛宇,薛宇回头,茫然的看着她,柳诗诗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后,似是挣开了心魔,劝说道:“你斗不过他的。”

闻言,薛宇和莫无忧对视,旋即二人皆是开怀大笑,而薛宇面带三分笑容,向着柳诗诗无比自信的说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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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城码头。

此刻,一位薄衣青年漫步其间。

他身穿一袭白色外衣,在这种天气,显得格外显眼。

这是初春,却胜似寒冬。

至少路人们是这样认为的。

而薄衣青年却没有丝毫寒意,这惹得行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一位长者看着在寒风中屹立的薄衣青年,好心劝解道:“年轻人,如此寒天,何不多穿些外衣?”

但长者话语刚出,却被薄衣青年身旁一位邋遢青年狂吠驱散。

临走长者还心有余悸,念叨:“原来是两个癫人。”

薄衣青年当然怕冷,邋遢青年同样没疯。

因为他们一个是薛宇,一个是莫无忧。

此刻。

莫无忧和薛宇正漫步在岸边。

“老虾米,你看,这下好啦!这么个混账天气,还没有酒。”说完,莫无忧不停哈着白气,一副苦恼。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薛宇笑道。

忽然,一阵寒风吹过。

莫无忧打了一个寒颤。

“都这样了,你还说什么风凉话!”莫无忧气不打一处来,本来现在自己应该是品美酒赏佳肴,就因为薛宇的一句话,弄得只能品味西北风了。

“这美酒品过了,接下来去见一见妙人吧。”眼见莫无忧无精打采,薛宇眼珠一转,说道。

“妙人?是女人嘛?”闻言,莫无忧立马来了精神,一跃而起。

“不是。”薛宇回道。

“那有什么意思?”莫无忧刚刚来得兴致便烟消云散。

“这你可就错了,这个妙人可是比女人还有趣的多。”薛宇故弄玄虚道。

“什么?比女人还有趣?老虾米,你是不是疯了?”闻言,莫无忧感到不可思议。

“当然没疯,而且比往常都要清醒的多。”薛宇微笑道。

“哦?那这个妙人在哪?难道就是你说的和尚?”莫无忧若有所想道。

“不错,正是他。”薛宇点头道。

“一个和尚能有什么说道的。”莫无忧兴趣缺缺道。

“等你见到就明白了。”薛宇买了个关子。

听薛宇这么一说,莫无忧很是好奇,究竟一个怎样的人能够让得薛宇如此夸赞?

“那这个和尚现在在哪里?”莫无忧有些迫不及待。

“在哪儿?和尚当然在庙里。”薛宇说道。

第九章 无名寺

又是黄昏。

此刻,薛宇和莫无忧二人正站立于一处石碑之前。

上写着“无名寺”三个大字。

“我说老虾米,这寺庙没酒没肉没女人的,就为一个秃驴,跑这么远来这儿?”莫无忧怪叫一声。

“这里可比酒楼有趣。”薛宇淡淡一笑。

“有趣?哪里有趣?”莫无忧不解。

“但看这个寺名,佛号无名,却不知道已是有名,无名却是有名,有名竟是无名,岂不有趣?”薛宇手中画扇指着碑上石刻道。

闻言,莫无忧似懂非懂,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了远处一座深埋在山林之中的寺庙。

无名寺。

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少,但真正了解的却不多。

无名寺虽不如嵩山少林之气派宏伟,但这隐于山林、不染凡尘的古刹,自有一种神秘独特之美。

微风中,隐隐有晨钟暮鼓传出,伴随着隐隐檀香和低沉的梵唱,萦绕四周,久久不绝。

寒风扫尽了石阶上的浮雪,石阶尽头的大门敞开,阵阵云雾与香火交错,缭绕在山门里外,颇似仙人居所。

薛宇和莫无忧秉承了一贯的作风,他们没有从大门走进去,而是越墙而入,这行为有些独具一格。

满天夕阳如血,高大的屋脊鳞次栉比,不时有着袅袅炊烟,徐徐而上,一眼望去,这无名寺却又落入凡尘,充满着人间烟火。

绵绵梵音入耳。

沁人心脾,渡人忧伤。

饶是莫无忧这般直性之人也不禁停滞了下来。

但是。

薛宇和莫无忧却已无雅兴欣赏,因为耳边突然一声佛号宣起。

“阿弥陀佛!”

佛号未落,二人已被包围,东西南北霎时闪出四条人影。

这四人身着灰袍白袜,皮肤黝黑,眼角额头俱是褶子,观其样貌皆是不惑之年,但四人的眼眸却又如同深渊潭水,死死盯着薛宇和莫无忧二人。

薛宇暗中也不免吃了一惊,连忙和莫无忧低语道:“无名寺之人,不可轻视。”接着他带着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转而向这四位僧人寒暄道:“各位大师们,吃过了么?”

这本是世间百姓,茶余饭后最为普通的问话,不论是相识多年的街坊邻里,亦或是酒馆内萍水相逢的旅人,大多会这样问上一句,以表善意。

但这句话在此间问出,显得极为突兀,四个高僧皆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其中一位似是掌事的僧人迅速凝神,转向二人,眼中露出一份狡黠,问道:“两位檀越来我无名寺,有门不走,反倒喜作梁上君子,怕是所图非凡,烦请告之来意。”

薛宇闻言,微微一笑回道:“此情此景,颇为雅致,在下一时有感而发,特来此地吟诗作对,大师们可信?”

其中一位粗壮僧人知是薛宇戏弄之言,当即不悦,旋即厉声喝道:“施主若是如此信口雌黄,就莫怪贫僧等要无礼了。”

薛宇佯装苦笑,回首看了一眼莫无忧,说道:“你看,我这话果然没人相信。”

莫无忧一脸嫌弃,回道:“你编瞎话的本事可真不如本大爷!”

二人打趣间,四位僧人早已带着一缕劲风袭来,四人运起雄浑真气,汇于各自指间,赫然便是无名寺指间绝学——摩柯指决、大智无定指、拈花指和多罗叶指。

四人指间轮弹,如繁花绽开,让人目不暇接。

薛宇见状,叹了口气道:“哎,看来我真的不适合编瞎话”

莫无忧哈哈一笑,哪会轻饶薛宇:“非也非也,该说你是个扫把星,说个瞎话都会被人打。”

薛宇无语凝噎,事实摆在眼前,只怪自己平日里捉弄莫无忧太多,这下怕是要被他数落几日了。

但,二人虽然拌着嘴,可身子却早以飘然而离,渐行渐远,如白鹤行云,竟让那四位灰袍僧人的招式全部落空。

四人连忙抬头,周围哪还有人,薛宇和莫无忧二人早已无迹可寻,只听薛宇远远笑道:“四位大师,后会有期,改日再叙。”

那四位僧人闻言,脸色霎时苍白,却又无可奈何,这二人轻功实在了得,好似这寺内的烟云,稍纵即逝,比起那武当的绝学“梯云纵”有过之而无不及,实难相信此等高手,居然会出现在无名寺的屋脊。

“走吧,想必那二人已经离开了。”

遇到此等高手,四位高僧只感望尘莫及,那掌事的僧人虽有愤懑,却也无可奈何,当即未作久留,便率先原路返回,没了踪影。

临了,那位粗壮的僧人又回头看了一眼薛宇的传声之地,叹了一声“后生可畏啊”,亦是消失在了屋檐之下。

片刻后。

无名寺内,一处巷口阴影处。

莫无忧隐匿其间,经过刚刚的遭遇战,虽然逃之夭夭,但现在却有些兴致盎然,啧啧称奇道:“这小小的山寺却有得如此高手,即便是少林也没有这般卧虎藏龙吧。”

闻言,薛宇却是摇头说道:“真正的高手不在其中。”

“哦?这难道就是你为什么不走正门的原因?”莫无忧打趣道。

“如若不然,高手又怎会抛头露面呢?”薛宇微微一笑。

谈笑间,那寺间的木鱼声忽然停止,沉静的古刹,更寂无声响。

而薛宇、莫无忧二人亦是不知去向。

此刻。

无名寺内,一间偏僻的别院,松叶森森,白雪皑皑,一滴化雪之水,从院内屋檐的冰柱下滑落,正好滴在一双草鞋之间,那草鞋的主人乃是一位老僧,此间,这位老僧正安坐在蒲团之上,若有所思。

他面前摆着一座石质茶几,上有一把茶壶,三杯素色茶具,此间,这三杯茶具已被沏上七分茶水,水汽袅袅,四溢着一阵阵茶香,令人心神皆醉。

蓦地。

这老僧对着面前阴影,朗声道。

“二位檀越既已至此,何必藏头遮面。”

语罢。

两个人影从黑暗中缓缓走来。

“天心大师好眼力。”薛宇踱步而来,表情略显疑惑。

“我说这个老秃驴怎么察觉到我们的?”一边走着,莫无忧和薛宇小声嘟囔着。

此语一出,老僧缓缓回道:“两位檀越屏气凝神已达化境,老僧能够辨别实属巧合而已。”

那老僧一脸平淡的回答,倒是让出言不逊的莫无忧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想到这老僧居然如此耳聪目明。

“巧合?还请大师明示。”薛宇说道。

“一叶闻声。”那老僧的手中蓦地多出一片松叶。

这位天心大师竟已与周围环境合为一体,薛宇、莫无忧二人仅仅惊动了一片松林,便已然暴露行踪,这等本事纵使那市井说书先生也难以相信。

此语一出,薛宇、莫无忧二人皆是一惊,脑海中不约而同闪过一位身着蓝色外袍的模糊人影。

“想不到大师竟已达天人合一的境界,恕晚辈无礼。”莫无忧竟拱了拱手,好似文人一般。

片刻。

薛宇、莫无忧二人盘坐于这位须眉皆白的老僧面前。

老僧微微一笑,将面前两盏茶具缓缓推前,是以待客。

接着,老僧又看向一旁莫无忧,含笑道:“二位远道而来,先请坐下待茶如何?“

莫无忧一脸狐疑的看着面前幽绿的茶水,正犹豫之际,只见身旁薛宇从老僧手中接过茶具,闭起眼睛,缓缓送到唇边。

莫无忧大喝一声:“这茶喝不得。”

薛宇却连嘴角的肌肉都没有丝毫索动,看来就好像纵然天崩在他面前,他也不为所动。

他只是缓缓放下茶杯,缓缓张开眼睛,抿了抿唇上残留的茶水。

老僧含笑问道:“此茶如何?”

薛宇回道:“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青山绿水,不知天心大师何处得来?”

闻言,老僧凝注半晌,突然笑了,接着狂放大笑。

“这世上能够只品一口却能知茶水来龙去脉的,我看天下除了逍遥花少——薛宇,再无他人!”

接着老僧又看了眼莫无忧,说道:“而这位,必定是‘偷神’莫无忧无疑,莫大侠既然来了,何不喝下这杯茶,以涤俗尘。”

闻言莫无忧有些不好意思,一口便喝完了杯中茶水。

接着,老僧含笑道:“老僧虽然久绝世事,但能见到当世俊杰之风采,心里还是欢喜得很,寒寺无酒,二位檀越不妨以茶作酒。”

老僧又斟满了茶杯,说道:“二位檀越此次闯我无名寺,老僧以为绝不是为了品我杯中茶水吧。”

“哈哈,大师果然慧眼识俱,此次前来无名寺,我二人只想和一人饮酒品肉。”薛宇说道。

闻言,老僧不怒不火,眉宇间也丝毫未表露惊怒,平淡道:“薛檀越说笑,我佛门中地,何来酒肉?”

“未曾食肉却知肉味,不曾饮酒却知酒香之人,天心大师,无名寺中可有此人?”薛宇嘴角一扬,浅笑道。

“薛檀越所指之人莫非是无尘?”老僧反问道。

“我想天下再没有第二个如此绝妙的和尚了。”薛宇的眼中闪耀着光芒,仿佛说着天底下最愉悦的事情。

“他此刻不在寺内。”老僧的话语却将薛宇的心情跌至谷底。

“那他去哪了?”薛宇有些惊讶。

“出家人云游四海,普度众生,老僧亦是不知。”老僧回道。

闻言,薛宇和莫无忧相视一眼,皆是有些失望,所寻之人既不在此,那也没有留下之由,旋即薛宇起身拱手道:“多谢大师款待,薛某告辞了。”

片刻,二人身影淹没在黑暗之中,无影无踪。

仅仅留下残有余温的两个杯子,似是述说刚刚有人所留。

暮色中,老僧微微叹了一口气,深邃的眼眸陷入夕阳之中,他的脑海浮现出一位身着蓝色外袍的白发男子。

“有此二徒,你已足矣。”

第十章 镜月湾

夜幕缓缓降临。

星光几许,月色朦胧。

两个身影如夜游鬼魅一般,在半空中来回闪烁。

“我说老虾米,这妙和尚也没看着,酒肉也未尝到,反倒是看了半天老秃驴,现在这又要往哪里赶呀?”一个黑影问道。

“你是要醉死还是冷死?”另一个黑影笑道。

“醉死?我们去的什么地方,居然还有酒喝?”一个黑影兴奋道。

“什么地方?当然是个好地方,不但有酒喝,还有你想见得人。”那个黑影继续道。

“想见的人?莫非是依依?”一个黑影难以置信道。

“难得见你聪明一回,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镜月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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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月湾。

汴城十里外的一处环湖。

此地深处层层密林之中,人迹罕至,倒也是一处静心之所。

湖中有一别致小亭,四周挂满轻纱,轻纱随着微风,泛起涟漪。

此刻。

轻纱之中不时传出爽朗的笑声。

亭内,坐有三人。

一位自然是薛宇,而另一位也很自然的是莫无忧。

二人面前坐着一位妙龄少女。

这少女看起来十六岁上下年纪,一张如羊脂般雪白的瓜子脸,漆黑眼眸,两颊晕红,举手投足间充满着青春洋溢。

但这层外表之下,却是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冷艳。

看似未经世事,实则精通事故。

恰似这两种极端的表现,往往能俘获男人的痴心,让男人不能自拔,而这江湖之中,这种女子往往也很多。

“看来薛大哥也不是那般料事如神呀。”少女一面乖巧的将薛宇面前的酒杯斟满,一边说道。

“但是那个老秃驴还是挺厉害的,武功已与天地浑然一体,超脱化境,比那什么狗屁武林盟主不知强上千百倍!”

莫无忧抿了一口杯中酒,摇头晃脑的说道。

“当真如此厉害?”听得莫无忧此话,少女显得有些吃惊,满眼疑惑的看向薛宇。

“厉害倒是不假,但是再厉害的人也要喝酒吃肉吧。”说着,薛宇晃了晃手中瓷杯,有意无意的看着少女身旁偌大的食盒。

薛宇此语一出,少女先是一愣,旋即脸上泛起醉人的红晕,嘟囔了一声“讨厌”,接着她乖巧的从另一边的食盒之中端出各色佳肴。

不一会,桌上又摆好了六道美食。

望着眼前有些凌乱的瓷盘,薛宇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旋即他拨弄二三,分上下对齐之后,方才作罢。

一旁的少女睁着大眼睛,像是看怪物一般,盯着薛宇的奇怪举动。

抿了一口杯中的美酒,老莫说道:“老虾米从小就这样,看不惯任何东西不对称。”

薛宇笑道:“也看不惯任何东西不干净!”

少女咯咯一笑,好奇的问着莫无忧:“你为什么总是称呼薛大哥为老虾米?”

“小时候,他经常在院中读书,弓着背,就像这个菜中提鲜的虾米一般。”说罢,莫无忧故意蜷成一团,到真像个虾米似的。

“那你怎么没和薛大哥一样,考个举人什么的?”少女笑道。

“舞文弄墨的事儿,我弄不来。”莫无忧摆了摆手,又喝了一口酒。

唐依依感叹道:“你们的童年一定很开心,很美好吧。”

此语一出,薛宇和莫无忧的眼中同时闪过一丝悲凉。

虽然短暂,却没有逃过唐依依的眼睛。

“薛大哥,莫大哥,是不是依依说错什么了?”

薛宇摆了摆手,淡笑道:“没事儿,只是想到了些陈年往事罢了。”

虽然薛宇嘴上没说什么,但是唐依依还是能够看出薛宇和莫无忧的强颜欢笑。

看来这两位游戏人间的侠士背后,定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可在这江湖,谁又是没有故事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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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悬,风拂碧波。

亭中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高谈阔论,天下奇闻无不谈之。

听着薛宇、莫无忧所述的江湖轶事,唐依依的眼眸闪过一丝向往,江湖原来除了仇杀,竟还如此有趣。

“薛大哥,莫大哥,想不到江湖原来这么有意思,我爷爷天天把我关在家里,说什么江湖险恶,看来都是骗小孩子的把戏。”唐依依嘟着小嘴,显得有些委屈。

“你爷爷,也是为了你好呀。”莫无忧劝说道。

“我才不信呢,江湖多么有趣呀,就像刚刚薛大哥说的,可以在海边看日出,可以在泰山看云海,还可以和江湖隐士对酒当歌,惩恶扬善、快意恩仇,这才是真正的江湖呀。”唐依依的眼眸再一次闪动起来,仿佛此刻身临其境。

“其实你爷爷当年也是位豪侠,并不是现在这般不问世事。”薛宇又喝了一口酒。

“我爷爷?”唐依依有点疑惑。

“知道为什么他名做唐笑?却为何从未见他真正开怀大笑过么?”薛宇凝视着唐依依。

“不不知道。”唐依依低下了头,并不是因为她不礼貌,只是因为她无法抵挡那双凝视自己的温情眼眸。

三十五年前。

晚秋。

唐笑深感自己的武学和潜能已经达到了极限。

于一晚,深夜时分,背着自己心爱的唐刀,向着丛林深处漫无目的的走去。

走着走着,他好似着了魔一般,开始放声大笑,他的眼前出现了诸多幻象,那些过往的仇家,如同夜幕的鬼魅一般,朝着他纷纷袭来。

唐笑已然失了神智,他不停地笑着,挥刀消灭面前那些所谓的“敌人”。

只见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倒下了。

而唐笑的笑声也愈发肆无忌惮。

因为平日里,他也是这般狂笑,只要和杀戮有关,他的笑声总是格外的欢畅。

“狂笑唐”这个外号便是由此而生。

不过,那一天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同。

那幻象好像有意识地将唐笑引向某个地方。

但是唐笑并不在意,他依然和以前一样,畅快地笑着。

挥手间,那些“敌人”一个个都被剁成了肉泥,而唐笑也依照它们的指引向某处前进。

月光下,唐笑感觉自己似乎置身于一个奇异的地方。

这里和以前见过的风景完全不同。

可以说既美丽又阴森。

更可怕的是,角落处似乎还暗藏着某些危险的生物。

而且它们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前面那堆古怪的石头究竟是什么东西?”

唐笑暗暗想着,却仍继续往深处走去。

只见他前脚刚踏进那堆石块中,这里立刻变了一个模样。

“这,这是演武场?!”

唐笑环顾四周,惊讶地看着场边莫名涌现出的观众。

那些观众正瞪着双眼面如死灰的盯着场内的唐笑。

它们疯狂的笑声让唐笑的心里开始萌生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那些被我剁成肉泥的家伙会在这里?”

“还有那个刚刚被我拦腰斩断的家伙为什么也在这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突然,观众们的笑声停止了。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可是这沉默却比死亡来得更加令人恐惧。

观众们就这么莫名地消失了。

诧异的唐笑忍不住好奇,回头向看台望去。

似乎只是这么一瞬,又仿佛过了很久,唐笑终于从石堆中走了出来。

只是,从那以后。

“狂笑唐”再也没有笑过。

说完,莫无忧将手中酒壶里最后一滴酒浸润了自己的舌尖,带着六分酒意,说道:“唐妹妹,你可知道,你爷爷为何不笑了?”

闻言,唐依依细细品味着刚刚的故事,有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问道:“我爷爷去的丛林在哪里,为何从未听他说过?”

唐依依此语一出,薛宇和莫无忧相视一笑,却又片刻无语。

举头望月,薛宇又喝了一口杯中美酒,唐依依却没有再问,因为乖巧的女人明白,男人不想说的事情,绝对不要去逼问,即使你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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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四刻,月已西沉。

酒过三巡,莫无忧已是烂坐在桌底,而薛宇的脸上也泛起一丝红晕。

薛宇笑着问道:“老莫,你可知当今天下,谁的琴弹得最好?谁的画画得最妙?谁的诗作得令人销魂?谁的花种得香飘万里?”

莫无忧的手从桌底伸出,从一旁食盒中夹了一块牛肉塞入嘴中,回道:“我知道了,你说的是那绝僧无尘。”

一旁,唐依依温柔笑道:“我听说此人乃是佛门中的名士,不但诗词画书,样样妙绝,而且武功也算是高手。正因为如此,大家都称呼他为绝僧。”

薛宇道:“岂止是高手,简直可说是佛门弟子中的第一高才,只可惜他他实在太聪明了,精通的实在太多,名气也实在太大,是以无名寺天心大师册立未来掌门方丈时,竟选了个什么都比不上他的无觉。”

忽然。

薛宇话音未落,四下无人的镜月湾竟响起了琴声。

婉转琴声带着丝丝白兰的清香,悠悠传来。

透过轻纱眺望。

远方,水面泛起孤舟。

孤舟上端坐着个身穿月白色僧衣的少年僧人,指尖轻抚古琴。

星月相映下,只见他目如朗星,唇红齿白,全身上下,一尘不染,让人不禁惊叹此乃天人。

第十一章 绝僧无尘

月。

依旧如月,却又非月。

从古至今,明月未曾在夜空被其他光芒所掩盖。

但此时,却又被毫无先兆的遮住锋芒。

此景因何所至?

又有何凡物能够撼动月华?

答案是一个人。

一个和尚。

一个有些特别的和尚。

江湖上不识此人的很少,甚至世俗之人一味称其为神僧,一时间,神僧的名号在武林甚嚣尘上,人人都对这位无名寺的高僧议论纷纷,没有他不会的兵器,没有他不会的诗词,没有他不会的书画,这世上好似便没有他不能通晓之物。

这世上竟有此完人?

有人说他来自倭国,由仙人指点得道于蓬莱,遂来中原传道布施,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也有人说他来自天竺,精通佛法,已达化境,可感万物之精粹,因而万物皆可感,故此万物皆可晓,坊间众说纷纭,众人对其神迹无不啧啧称奇。

十年前,于嵩山少林寺开坛论道,舌战群僧,无人可出其右,甚至少林寺方丈慧能大师都自叹不如,同年福建莆田寺,诸寺上下百余名僧人,与其文武相比,却溃败如山,无一胜绩,武林中人赞叹其舌灿莲花之时,无不对他的武功细思极恐,须知南北少林之间相距三千五百里,常人即使不眠不休,也难在一年之内往返于其间,就算武林中顶尖的轻功好手也难企及,可这位神僧却在南北少林之上泰然自若,没有丝毫疲态,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五年前,梁帝朱友贞于河中府行宫,召见这位神僧,寻佛论道三天三夜,梁帝感佛法通透,解凡尘困苦,犹如醍醐灌顶,后,龙颜大悦,赏金银万两,绸缎十匹,宅院一座,但,这位神僧却婉言谢绝,视财宝若无物,梁帝惊其修为,赞其佛法,遂未强求于他,翌日再寻,却已人去楼空,不知其所踪也。

他就是绝僧无尘,一个冠绝整个世间的神奇人物。

月已西沉。

湖面上,一叶扁舟,那胜似明月之人悄然而至。

盘坐于船头,那人手扶古琴,悠扬的琴声随舟在绵密的夜幕中前行,粼粼的月光好似飞舞的绸缎,托着一人一舟,与天,与水,好似一副流动的山水画,甚是雅人。

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循声所至,自然不会错过此人。

薛宇瞧见此人,喜上眉梢,道一句:“他来了。”

身旁,正细心温酒的唐依依先是一怔,旋即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瞳发光,满怀欣喜的看向湖面之上,那人也并没有让她失望,此间的湖面倒影着夜空,星光熠熠,而那人就是这湖面星空之中的明月。

莫无忧闻声,从桌底缓缓爬出,右手拿着酒壶晃荡几下,道一声:“老虾米,你说什么?”,旋即带着稀松睡眼顺着唐依依凝视的方向望去,霎时只听噗通一声,原是莫无忧手中的酒壶掉入了湖中,莫无忧酒醒七分,却并不在乎那酒鬼的命根儿——酒和壶,只是痴痴的看着前方,呢喃道:“难道难道是神仙下凡了?”

遥望湖心亭,那人带着一丝浅笑,双手合十颂一声佛号,接着放下手中古琴,一个人飘飘自孤舟走至船头,素衣白袜,一尘不染,就连面上的微笑也有出尘之意,正是那江湖上盛传的绝僧无尘。

难怪他叫无尘,当真超凡脱俗、一尘不染!

孤舟自亭外一丈处停歇下来,那绝僧无尘好似夜中鬼魅一般,竟自然离船飘荡了过来,未沾染湖面半分,三息之后,无尘飘落至薛宇的面前,无声无息,接着他诵一声佛号,开口道:“薛檀越,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恩最近有些不太好。”薛宇依靠在亭柱旁,学着莫无忧将手中的酒壶晃了晃,带着两份醉意回道。

薛宇此举,无尘看在眼里,有些似懂非懂:“阿弥陀佛,薛檀越真爱说笑,小僧观你天庭饱满,面色红润,且呼吸平稳有序,莫不是今夜尚未开怀畅饮,所以不好?”

薛宇含笑,又摇了摇手中酒壶,不置可否。

不过很快,无尘的疑惑便被莫无忧解开。

“他确实不太好。”莫无忧心不在焉的搭了一腔,不知何时,他手中又多出一枚酒壶,酒壶的周身湿漉漉的,好似刚刚从湖里捞起一般,他摇了摇酒壶,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回首便朝着唐依依挤眉弄眼,唐依依会心一笑,接过酒壶,先用桌上蓝边白面的抹布细心擦拭一番,旋即将小炉内的酒瓶取出,一阵淡淡的酒香,霎时游荡四周。

此刻,莫无忧又恢复了酒鬼的模样,痴痴的看着唐依依将温热的美酒倒于壶中,却是没有注意到,唐依依有意无意的瞥向无尘,眼中充满了好奇和柔光。

不过无尘却无意间迎向了唐依依的目光,明澈透亮,胜似那一眼观底的镜湖,接着,无尘的嘴角扬起一丝浅笑,这一笑,惹得唐依依好似雷击,顿感一阵酥软,险些将手中酒瓶摔落桌上。

侧目,无尘看向莫无忧,双手合十,颌首致礼。

“哦?莫檀越此话何解?”无尘此言一出,莫无忧有些措手不及,他猛然抬头看了眼熟视无睹的薛宇,却没有回答无尘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大师,你认得我?”

无尘道一声佛号,富有深意的看了眼莫无忧,旋即徐徐说道:“九年前,大内皇室珍宝阁翠玉观音,在锦衣卫重重把守下不翼而飞;八年前,少林寺藏经阁佛祖释迦牟尼亲笔羊皮手稿,在达摩院十六高手的眼皮下消失不见;六年前,梁国首富徐旺家中私藏夜明珠不胫而走;四年前,大梁名将戴思远家中一幅周昉的《扑蝶图》不知所踪;两年前,藩王朱友雍御赐饰物金玉满堂被偷天换日,成为一堆黄土。这些响彻江湖的奇案本是天各一方,且风马牛不相及,但是他们都有共通的一点,现场都留下了一张纸条,上写‘偷神莫无忧,借宝。’”

无尘如数家珍一般,好似这些事件他都亲临现场,在场众人除了莫无忧目瞪口呆之外,皆不以为然,好像这些事根本就不是莫无忧所做一般,倒也稀奇。

“这这这……一定是老虾米这个长舌妇,到处乱说!”莫无忧不知是气急口舌打钝,还是酒过三巡变得口齿不清。竟一时有些说得不太利索。

缓步二三,薛宇将手中酒壶放置桌台,侧目看向瞠目结舌的莫无忧,旋即笑道:“我可没有到处说书……”,接着薛宇行至无尘身旁,收起脸上轻佻,转为正色道:“我今天去了趟无名寺,被你的几位师叔好生照顾了一番。”

“阿弥陀佛,想必薛檀越定是做了梁上君子吧。”无尘却也没有惊讶,反倒一阵释然的笑意挂在脸上。

无尘此言一出,莫无忧的眼睛睁得斗大,仿道看鬼怪一样看向无尘,这人如此料事如神,好似今天,他就在自己和薛宇的身旁一般。

“没错,我和老莫一样,没有走正门的习惯。”薛宇把玩着手中纸扇,一脸嬉笑的看向无尘。

“阿弥陀佛,小僧劝薛檀越改了这个习惯,且不说别处,无名寺供奉诸佛,享凡尘香火,迎四方信徒,乃虔诚礼佛之地,倘若薛檀越大大方方从正门而入,想必众位师叔定不会怠慢了薛檀越和莫檀越。”无尘循循善诱,企盼薛宇听他劝诫,做一位善男信女,不过,无尘心底却知,薛宇不会改,因为他了解薛宇,更了解这个江湖,善男信女并不适合生存在江湖,特别是此间的乱世江湖。

“那可不一定,偶尔走走偏门,会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收货。”薛宇当然就没有准备改掉这个“好习惯”,因为这个“好习惯”常常给他带来意外之喜,况且他从来就不是一位听劝的主儿,莫无忧给薛宇的外号“老虾米”,不单是以前的同年记忆,更多的是对薛宇性格的调侃——和老虾米一样又臭又硬。

“比如呢?”无尘问道。

“比如今天,我们见到了天心大师。”

薛宇此言一出,无尘的眼眸出现了一丝徜徉,虽然只有一息之间,可依旧被薛宇捕捉,即使他有些微醺,但薛宇对于他的眼睛不论何时都拥有自信。

无尘的波动稍纵即逝,他依旧如水,仿道脱离这个世间,无欲无求,但他毕竟是人,只要是人都会有七情六欲,无尘知道,薛宇也知道,但此刻,无尘并不打算敞开心扉,因此他并未正面回答薛宇,而是抬头看了眼夜空,默不作声。

薛宇自然看出无尘和天心大师之间定有些不为人知的故事,但很凑巧,薛宇也并不打算今晚和无尘开怀畅聊,因为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无尘帮忙,而且这个忙,只有无尘能够相助。

“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嘛?”薛宇开门见山的说道。

“那要看你的诚意了。”无尘回道。

“难怪佛经长写心诚则灵。”薛宇笑着,从怀间拿出一枝白色梅花,也不知他从何处寻来。

无尘接过白梅,清嗅淡香,旋即也从怀中取出一物,乃是一枚拇指大小的玉佩,递在薛宇手中,薛宇接过此物,入手如羊脂,温润光滑,玉佩之上雕刻着一只形单影只的白鹤,虽栩栩如生,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孤单之感。

“你的逍遥扇,怕是只有此等扇坠才能相配吧。”

偷神莫无忧可是识货之人,虽然微醺,但见到这枚扇坠,登时眼放精光。

就连不懂行的唐依依亦是赞叹不已。

等薛宇再抬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无尘早已不知所踪,连带着湖中停泊的一叶扁舟亦不知去向。

绝僧无尘的离去,惹得众人有些意犹未尽,这本就是一个无趣的尘世,却难得有位如此有趣之人,可惜,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而绝僧无尘也并不喝酒吃肉。

目送绝僧无尘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莫无忧似乎有些明白,为何薛宇这么喜欢这个和尚,因为莫无忧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奇妙之人。

“这么一朵花就能换如此美玉?”莫无忧怪叫一声。

“他很喜欢梅花。”薛宇望着无尘消失的方向笑着。

“真是个怪人。”莫无忧说道。

“我的朋友不都是怪人吗?”薛宇笑道。

“也对。”莫无忧颇为赞同的点着头。

“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莫无忧拿着酒壶猛灌一口,歪着头问道。

薛宇摇了摇手中纸扇,小心翼翼的挂上无尘赠予的扇坠,笑眼吟吟的说道:“接下来,就要看看这次请我们来管闲事的朋友会有何发现了。”

第十二章 六扇门

翌日,清晨。

一缕阳光,倾洒在这片大地之上,普照在汴州城内,当然也照耀在薛宇昏睡的脸上。

感受到温润的阳光,薛宇呓语一声,旋即缓缓睁开眼睛,竟发现映入眼帘的是一袭薄如蝉翼的帐幔,随风轻摇,如若置身梦境一般。

侧身,薛宇发现身下的床榻柔软无比,即使那大内皇宫精工巧匠缝制的绫罗绸缎铺于身下,怕也是比之不及。

起身,拨开帐幔,一阵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薛宇识得那是南海沉香木所独有的香气。

床榻边朝前几步便是木窗,透过此窗,街道景色一览无余。

周围的一切,无不在述说着这是一家颇具品味的客栈,而这样的客栈,汴州内独有一家。

“我,我怎么会在云来客栈?”薛宇轻揉双眼,有些迷茫的呢喃着,却不想,自己话音未落,客房的木门被缓缓推开,一位端着木盘、青春洋溢的少女映入眼帘。

“依依?”揉着稀松睡眼,薛宇似乎对于少女的出现颇为意外。

少女轻笑一声,跳步进入厢房,似乎对薛宇的茫然充耳不闻,又亦或是早就习惯了薛宇这般断片失忆的清晨,少女将托盘上的一碗白粥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看着薛宇,嘤嘤笑道:“薛大哥,饿了吧,来,尝尝我熬得杏花粥。”

薛宇浅步二三,行至桌前,不假思索的端起白粥,拿着碗旁的白瓷汤匙,开始细细品着,他知道唐依依的厨艺,但是此刻美食好像只能满足薛宇的味蕾,却无法填补他心中的疑惑。

“我怎么会在这里?”薛宇问道。

“薛大哥,你忘啦,是你昨晚带我来的呀?”唐依依乖巧的坐在一旁,惦着脚尖,嘻嘻的笑着。

“我?”薛宇惊呼一声,似是有些难以置信。

“对啊,当时拉都拉不住你。”唐依依嘟着嘴,好似在埋怨着薛宇。

“老莫呢?”薛宇又问道。

“跑了。”唐依依回道。

“跑了?”话语刚落,薛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试着努力回想昨晚推杯换盏之间,他仿道说过要去见那位请他帮忙的朋友。

一位来自六扇门的朋友。

想及此处,薛宇恍然大悟,却又有些无可奈何,呢喃道:“哎,就算是偷界的皇帝,但依然还是个小偷啊。”

茅塞顿开之后,薛宇似是重新唤起食客之心,品着开始变得滋味无穷的白粥,接着忽的想起什么,富有深意的看向一旁的唐依依,问道:“待会我要去见一位老朋友,你想去么?”

“那里好玩儿么?”薛宇这句话好似有着魔力一般,让本来有些百无聊赖的唐依依顿时来了精神。

但薛宇却泼了冷水,摇了摇头回道:“不好玩。”

“为什么不好玩?”唐依依有些费解,因为在她看来,薛宇从来不去碰不好玩的事情,所以,江湖上才会有那么多有意思的故事伴随着薛宇的名号传遍武林。

“因为那里的‘死人’是天下最多的。”薛宇眉梢一挑,故意压低声音,似有些故弄玄虚。

唐依依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虽然现在初涉江湖,但却远未领略过血雨腥风,更别说冷冰冰的尸体,旋即唐依依果不其然想要避开薛宇的话题,但却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探头探脑的小声问道:“‘死人’最多?比城外的乱葬岗还要多?”

“有过之而无不及。”薛宇将手中白瓷碗举起,喝下最后一口粥,旋即啧啧称奇,也不知是夸这碗粥,还是在回答唐依依的问题。

“嗯那我还是去找找莫大哥吧。”唐依依终究是个姑娘,还是打了退堂鼓。

不过,就在唐依依的话音刚落,薛宇还想调侃她一番之时,却被门外的一道温软之音所慑。

“请问薛先生在么?”

薛宇闻声回首,只见半开门外,一女一袭红衣飒飒,颀长身姿曼曼立于门外。腰间环佩、斜挎一把玄色绣春刀,一缕马尾墨发在微风中轻扬。细细看去,此女肌肤皓白如雪,五官精致,腰背挺立,英姿飒飒,虽是习武之人却颇有大家闺秀之风范。

识得来者的服饰,薛宇眉角一挑,暗叹一声好美,旋即缓缓起身,拱手以礼,言道:“在下薛宇,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六扇门幽兰,奉命恭迎薛先生。”此女抱拳回礼,并无多余的动作,也无多余的表情。

闻言,薛宇眼角一挑,似乎有些始料未及,旋即他疑惑的看向此女,问道:“黄雀呢?”

“黄大人几天前收到密报,外出办案了。”幽兰回答的十分平静,似乎她早就知道薛宇会这么问,当然,她也如实回答,并未有所欺瞒。

“这个黄雀!”薛宇展颜一笑,总算知道这位名叫幽兰的女官差为何会登门拜访,黄雀不愧为六扇门内出类拔萃的捕头,他知道薛宇的脾气,更知道薛宇的嗜好,他这雇主若是不在,薛宇必然溜之大吉,但若让这位薛榜眼久等,却也有些失了六扇门的礼数,如此,唯有美人相约,方才能让薛宇不辞万难,全力以赴。

片刻后。

看着这位时常针砭时弊,口中说着“天下吏人,素无常禄,唯以受赇为生。”的薛大侠,不由分说的与这位女官差扬长而去,唐依依无奈一笑,当真应了那句老话——英雄难过美人关。

但这位自称幽兰的女人确实很美,第一眼,就连唐依依都沦陷在幽兰那种独特的气质之中,那是一种女子少有的英气,难怪薛宇会如痴如醉,没有丝毫怨言,走时,甚至都没有和唐依依道别。

拨弄着肩旁秀发,唐依依在空荡的厢房内喃喃自语:“嗯薛大哥去办案,莫大哥又不知去向,无聊……真是无聊”

嘟着小嘴,唐依依显然有些不满,她此次逃出唐门,为的就是见识那充满神奇故事的江湖,却不曾想,每次薛宇和莫无忧要么不知所踪,要么去些风花雪月之所,全然无法让她体会那心驰神往的江湖。

蓦地,唐依依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人,原本百无聊赖的面庞霎时笑容满面,转眼间,薛宇的厢房略过一阵轻风。

门未开,屋内无人,窗微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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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三刻。

云来客栈外。

街道两旁,商贾繁忙,有的店家已挂起笼灯二三,而有的则是招呼伙计,树起几扇门板准备打烊,冬日的夜幕总是来的快些,但无碍稍纵即逝的夕阳给眼前这片大梁都城增添几分诗意。

行走在街道,薛宇和幽兰的身前身后是一张张充满世间百态的梁人脸庞,这些人十分忙碌,有忙着夜色之前清货的摊贩,有行色匆匆的旅人,有从私塾放学归来的孩童,虽然这些梁人的身份各不相同,但却意外的拥有同样的动作——让道。

准确的说,是给幽兰让道。

这些梁人皆是平头百姓,自是不敢招惹官差,而且还是六扇门的官差,虽然幽兰是女儿之身,但这些百姓却不是傻子,因为他们知道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女人,往往比男人更狠辣。

特别还是一位来自六扇门的女人。

所以这一路,薛宇走的十分轻松,这让他有些不适应,若是莫无忧在此,定会笑骂薛宇是个“贱骨头”,但可惜,莫无忧此行不会出现在薛宇身边,因为他是个贼,而且是位不会傻到自投罗网的贼。

六扇门。

坐落在汴州西南。

整个衙门外戒备森严,偶有三五成群的衙役巡逻四周,警惕观察着街道两侧,他们的身后乃是此处唯一的出入口——一座高约三丈,黑砖黑瓦黑墙面的建筑物。

此建筑三开间,门口放置一对怒目而视的六尺石狮,每间各安两扇黑漆玄铁门,上饰有一对狰狞辅兽,兽口含有一枚金漆铜环,四周一共九枚碗大铜钉,总共有六扇。

六扇门之名,得此而来。

六扇门隶属于刑部,汇聚大梁境内的精兵强将,以缉拿朝廷要犯和江湖恶徒为己任,且为了获取及时的情报,六扇门也免不了与各种江湖门派有着一些利益勾兑,长此以往,让六扇门在朝廷和江湖中都有着举足轻重的权力,而江湖中有身份的人犯案只要不上动天庭,也都可以不了了之。

当然,没有绝对的实力,六扇门也绝无可能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六扇门成立之初便在江湖上广发英雄贴,收揽人才,精壮队伍,而且还私设秘密基地,训练新锐少年,作为日后六扇门的“鹰犬”。

而薛宇,因为其才能出众,又在江湖上广富盛名,同时又是朝廷榜眼出身,出入六扇门此等禁地,并不算什么难事,也正因为此等特殊的身份,名捕黄雀时常会寻薛宇来处理一些光怪陆离的奇案,薛宇也乐得相助,因为江湖上有趣的事儿,从来不会少了他的身影。

此间,薛宇正端坐在六扇门的大堂之内,品着手中算不上良品的茶水,扫视着面前来去匆匆的六扇门官差,有些官差识得薛宇,会报之以微笑,但绝无寒暄,因为他们的职责便是与时间赛跑,马虎不得。

稍许,幽兰带着一阵香风缓步走来,怀中抱着一摞卷宗,总共有三。

薛宇接过这些还残留着淡淡香气的档案,带着一丝浅浅微笑,一边翻看着其中文字,一边低声问道:“这次案件的第三位死者是谁”

“半衣山庄的管家——刘大富。”

第十三章 魇面刺客

“半衣山庄的刘大富”

薛宇重复着幽兰的话语,脸上的笑容顿收,迅速换作一抹凝重,他早已料想到这会是一桩连环杀人案,但这杀手居然会动半衣山庄的人,却让薛宇有些始料未及。

半衣山庄的名头自不必多说,武林中的一方巨擘,享誉数十载的一代名门,从余青州的父辈开始,便是叱咤江湖的风云人物,而余青州无疑是半衣山庄两代人之中的天之骄子。

十岁,修习半衣山庄绝学——问剑,仅仅半年时间,余青州进步神速,无人可及,连授予武学的教头都自愧不如,匆匆请辞,自称已无再教之力。同年,以一招“问心无愧”将当时受邀前来半衣山庄的武当大弟子云中鹤一击挫败,登时名声大噪,江湖上无人不知这位不世出的神童。

其后十年,二十岁的余青州接过半衣山庄的大旗,统领一方,并受邀参加四年一度的华山论剑,路途其间,余青州观天地风景、人间百态,感悟问剑第二式,一招“无问西东”力挫华山论剑与会的几大高手,成为当世无愧的天下第一剑,而剑皇沐春风又无故缺席这场武林盛会,自此半衣山庄力压剑神小筑,成为天下第一庄!

其后十年,半衣山庄上门挑战之人无数,而剑皇沐春风不知何故,从江湖上销声匿迹,甚至那剑神小筑亦是门可罗雀,其内家丁纷纷收拾细软另谋出路,唯有几位年过天命之龄的老者留守。

但薛宇却知道沐春风还会回来,虽然他不知道会是何年何月何日,可是薛宇心中就有这样一股执念,莫无忧亦是如此认定。

这十年的最后两年,余青州虽未尝败绩,但无止境的挑战让他厌倦江湖纷争,加之有感自身武学缓步不前,遂他决定闭关修炼,半衣山庄至此谢绝拜访,但江湖人和江湖事,却不是一句话便可“关门大吉”的,余青州的突然闭关,让一些好事之徒看到了可乘之机。

随即这帮江湖上的好战者开始四处鼓动造势,一些因自身武艺本无机会前去半衣山庄之人纷纷加入这只队伍之中,加之联合了妒忌半衣山庄名号的一些所谓名门正派,此番讨伐大军的声势颇为浩大,而半衣山庄此间又无人坐镇,因此,讨伐大军势如破竹,半衣山庄内的家丁们根本无力对抗。

就在半衣山庄岌岌可危之际,一道惊雷划破天际,余青州忽然破关而出,一招问剑第三式——“以心问心”,大破来敌,来犯之人纷纷抱头鼠窜,至此之后,江湖再无寻衅滋事之人来犯半衣山庄,也再无江湖人有想借余青州之名闻名武林的企图,因为那一天,没人看清余青州的那一招,看清的人都死了,没看清的非死即伤,余青州从那日起成为武林神话,而他亦是从那天起鲜有露面,不闻江湖之事,那半衣山庄渐渐成为江湖人口中讳莫如深的地方,只留下无数传奇故事在坊间流传。

薛宇自是知道这半衣山庄的故事,幽兰身为六扇门官差,又是黄雀指派协助薛宇办案之人,自然也是清楚其中原委,而薛宇料想,那位神秘的杀手定然也是知晓这半衣山庄的来历,却为何依旧敢对半衣山庄之人动手呢?

“难道是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薛宇忽然灵光一闪,却又摇头否认,如果这个杀人者认为自己的实力能够高过余青州,那也未免太过自信了,而这样盲目自信之人绝无可能拥有如此缜密的作案手法。

这便陷入了一种死结当中。

手法高端,又不畏强权,这难道还是个劫富济贫的“侠士”不成

薛宇百思不得其解,旋即将手中的三份卷宗合起来,放在身旁木桌之上,左手轻揉自己的太阳穴,看向一旁神色冷艳的幽兰,似是想起什么,开口问道:“幽大人接手此案多久了”

“三天。”

幽兰并不是一个喜欢夸大其词之人,所以她选择了如实回答,虽然这个答案有可能会让薛宇贻笑大方,但她依然选择如此。

闻言,薛宇眼眉一挑,颇为玩味的看向幽兰,他没有想到这位女官差全然没有六扇门的一些习气在身,并不事故,也并不圆滑,是位率真的女子,他忽然明白了为何黄雀会派她协助自己,他也开始有些享受黄雀这份独特的礼物。

“无碍无碍,只要用心,三天足够了解此桩悬案。”薛宇含笑看着幽兰,既无责骂也无怨言,反倒投来一丝赞许的目光。

这让幽兰颇为意外,不过,身为六扇门之内为数不多的女官差,她的好胜心自是非比寻常,她亦是看出薛宇眼中的一丝怜悯,虽然这是幽兰的过分解读,但她的自尊心却使她无法容忍任何的轻视,旋即还未等薛宇开口,幽兰便先声夺人。

“癸未年腊月初八,辰时五刻,汴州三里外的城郊鱼塘发现一具男尸,为城南通宝钱庄的掌柜,名叫李富贵,死者的全身无碍,唯有咽喉处一寸短痕,显然是被高手一招封喉,仵作判定具体的死亡时间为丑时三刻至五刻之间,现场未有脚印,死者身上亦无其他线索。”

“癸未年腊月十二,卯时三刻,城外官道旁发现一具女尸,死者身份为怡红楼的妓女翠莲,死因和李富贵如出一辙,死亡时间应该在寅时六刻左右。”

“癸未年腊月十八,今日凌晨,卯时一刻,城外桦树林,一巡山衙役发现死者刘大富,且偶遇行凶当场,并发现行凶者体态样貌和所用兵器。”

当幽兰说到此处时,薛宇忽然举手示意停止,旋即问道:“什么兵器”

“剑。”幽兰回道。

“长剑还是短剑”薛宇又问道。

“长剑。”幽兰说道。

“行凶者体态如何有没有看到相貌几何”薛宇追问道。

“行凶者高七尺左右,右手持剑,身着黑色练服,面带不知名的鬼面,杀人一击致命,且未杀那位巡山衙役灭口,说明他的目标很明确,绝不滥杀一人,黄大人称其为魇面刺客。”幽兰一边说着,一边向薛宇指着卷宗的扉页和侧面,赫然几个大字——魇面刺客案。

薛宇转身又将卷宗拿起,这才注意到,黄雀居然给这个案子还起了这么古怪的名字,不由得笑叹这位六扇门名捕的恶趣味。

再反观幽兰的表现,着实让薛宇眼前一亮,她不但对卷宗内的信息所知甚详,且分毫不差,而且加之自己的断案理解,薛宇心中惊叹之余,更是多了一丝钦佩,不过此间薛宇脑中的疑惑实在太多,他顾不得怜香惜玉,旋即再次发问。

“据我所知,这刘大富好像很少外出,就算是采办之事,也完全可以交由外勤人员,为何非要亲自出门督办呢”这是薛宇想到的第一个疑问,也是最大的疑问,凶手作案地点的问题暂且不说,但为何刘大富会作出这般多此一举之事,实在值得深思。

“会不会,是因为某件事情过于特殊,必须由他亲自操办,交给下人他不放心,又或者……”幽兰忽然欲言又止,因为她脑中有个大胆的想法呼之欲出。

薛宇自是看出幽兰的顾虑,旋即鼓励道:“但说无妨!”

“这刘大富会不会与凶手是相识之人”幽兰若有所思道。

此语一出,薛宇茅塞顿开,一把拉住幽兰的手,朝着门外飞奔,心急如焚道:“快带我去见那个巡山衙役!再晚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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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州以北,一座废弃的宅院外,数十名官差查访此地,路人无不四下逃避,因为他们认得这些官差是六扇门的捕快。

可即便是六扇门的重案之地,却依旧有着大胆之人远处围观。

一丈外,一处树荫下,两个人影隐没其间,正是闻讯赶来的鬼金羊和鬼影。

“怎么回事?”望着里里外外被围个水泄不通的据点,鬼金羊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先前鬼金羊也想过此次据点被发现肯定是有人泄密,但他却没想过,连六扇门的人都被牵连进来,这是鬼金羊所始料未及的。

“还有一个据点呢”鬼金羊问道。

“堂主的意思是?”鬼影反问。

“那个据点你有没有查看过?”鬼金羊若有所指。

“那个据点今天辰时还和属下联系过,应该无碍……”鬼影当即顿悟鬼金羊之意,赶忙回道。

“应该?我们的三个据点如此隐蔽,而且各自都没有相互联系,怎么会同时暴露?你难道没有想过”鬼金羊的语气之中充满怒意。

“堂主的意思是……难道有内鬼?”鬼影明白鬼金羊话中所意,惊呼道。

“问题远远不止如此!”鬼金羊强忍怒火,怒视前方人流攒动的六扇门官差。

“会是翼火蛇吗?”鬼影又问。

“不太可能,虽然本座和翼火蛇芥蒂较深,但毕竟同属朱雀宫,如果真是她所为,必定难逃一死,况且此次任务如此重大,量她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和宫主作对。”虽然鬼金羊和翼火蛇之间争斗已久,但毕竟是对手,相互之间的了解远超他人,所以鬼金羊当即排除了这种可能。

“难道是玄武宫的人?”鬼影似是想到了什么。

“有可能!”这一次,鬼金羊没有否认。

“堂主,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鬼影问道。

估量着已无可能再探这眼前的据点,鬼金羊的眼中略过一丝阴毒,回道:“看来,这次是要本座亲自出马了。”

第十四章 阴谋

戌时三刻,汴州皇城附近。

初雪刚融,冷冽的空气,让人不经瑟瑟发抖。

城内街道两侧间的积雪还未融化,树木之间、屋檐之边,偶有二三珠水从冰柱上滴落在地面之上,一切都是那般的祥和,宁静。与这战乱纷争、饿殍遍野的时代似是有些格格不入。

皇城外一里。

汴州城东。

将军府。

此乃后梁大将张汉杰的府邸。

张汉杰,清河人,后梁名将张归霸之子,此人身高八尺,天生神力,善舞铁重之器,虽然朝堂之上,地位无法逾越“铁枪”王彦章,但平日里八面玲珑,且又是德妃的胞弟,因此甚得梁帝信任,委派统领禁军二十万人。

但,气数已尽的大梁,如今只是回光返照之期,而身在其中的张汉杰自是不能幸免,当然他眼下也不会去想那国破家亡后的事情,因为他早已在温柔乡中醉生梦死。

将军府,张汉杰的房中,此间满园春色。

帷幔之间,两位曼妙女子如若安静的小猫,依偎在张汉杰的左右两侧。

这两位女子皆是妖艳相貌,唇红齿白,肤若羊脂,胸前薄若蝉翼的肚兜将二人妖娆身形勾勒的一览无余。

很难想象堂堂后梁大将,亦是这般骄奢意淫之人。

但张汉杰却全无思想桎梏,他乐得其中,怡然自得,全无一丝羞耻之心,也全然不会心系在寒风中苦苦挣扎的百姓,他乐得当一位快活王,但今晚,却有人不会同意。

一阵清风拂过,屋内的窗户不知何时被吹了开来,两女其一伸了一个慵散的懒腰,迷人的胴体尽收眼底,她先是亲吻张汉杰的胸脯,旋即披着通透的纱衣慢慢从床榻之上走下。

来到窗前,月光如同泉水一般,流淌在女子的身体上,她的肌肤茭白如玉,连那月光都为之黯淡了些许。

女子媚眼看了看窗外,四下无风,窗边浮雪依旧,她柳眉微蹙,似是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也无暇多想,便去轻轻合上木窗。

忽的,有一阵微风略过,这一次,那女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回眸之际,蓦地看到身后,不知何时,房中的木椅上,一名带着恶鬼面具的男子正端坐在那里,冷冷的看着自己。

女子先是一惊,旋即恐惧弥漫全身,就当她的尖叫声刚刚喊出口,鬼面男子手中长剑却早已洞穿女子的喉咙,随后此女便倒在血泊之中,泯灭无声。

鬼面男子缓缓的将长剑拔出,眼中毫无情感,他的手很稳,为的是不让血溅到自己的身上。

这是一名残忍的杀手!

而且手法相当的老辣!

这一切发生之快,不过短短数息之间。

张汉杰透过帷幔看到了一切,却无力回天,因为他根本就来不及出手。

心知此刻自己手无寸铁,张汉杰虽常年贪图享乐,但毕竟征战过沙场,灵光一动,赶忙一个翻身,想要冲出帷幔,却不料刚迈出几步,便被一抹突如其来的剑气所阻,酿跄了几步,跌坐在地。

床上的另一位女子见状早已花容失色,来者的鬼面,姐妹的惨死,让她先是哑口无言,怔怔了半响,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发疯一样歇斯底里的吼出:“有刺”

“刺”字还未落下,一柄长剑已然挑破了她的美颈,随后此女倒在床上,嘴里咕噜噜了一阵,便香消玉损。

这一切完全在电光火石之间,那瘫坐在地、强突失败的张汉杰,刚欲呼唤侍卫救驾,只见那名鬼面男子不知何时,已然来到了他的面前,那柄杀了两人的长剑干净如初,未染分毫血渍,此刻这柄长剑直抵张汉杰的咽喉,想要试试第三个人能否染上哪怕一丝的血痕。

“张将军,我劝你还是老实点,这样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鬼面男子手中的长剑犹如鬼魅一般,在张汉杰的颈上散发出摄人的气息。

“你若是杀了我,你也别想全身而退。”虽然张汉杰被敌所缚,但他毕竟是后梁大将,即便委身如此,他依然有叫嚣的资本。

闻言,鬼面男子不但没有一丝胆怯,反而轻笑了三声。

“你可以出去看看。”鬼面男子竟然收回手中长剑,顺势将张汉杰向外一推。

这一推,力道刚好,张汉杰不偏不倚,正好撞开了房门,跌在了门前的石阶上。

当张汉杰吃力的抬起头,看着眼前偌大的庭院之时,先前的那份气定神闲瞬间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骇然。

“这这怎么可能!!!”

月虽已西沉,但,朦胧的月光却能依稀照亮庭院内的一切。

一具具残缺的尸体散落在庭院的各个角落,战斗之惨烈可想而知,可怕的是,刚刚他竟然没有一丝察觉,想到此处,一抹冷汗不禁从张汉杰的脸上缓缓滑落,他明白一切都出自那鬼面男子之手,他也自然看出,这些侍卫都是在一瞬间被削颅断骨。

“张将军,这些侍卫保护您的安全,是不是有些儿戏了?”鬼面男子坐在木椅上,轻抚长剑道。

眼见往昔自己的亲密手足这般惨死,张汉杰毕竟也是热血男儿,绝非无情之人,这些侍卫当中不乏一些曾为他舍生忘死的心腹大将,想及此处,张汉杰霎时怒不可遏,不知哪来的气力,登时拿起地上一把散落的长刀,朝着鬼面男子疯狂冲去。

“我杀了你!!!”

天空,一片乌云飘来,遮挡了月光,而当乌云飘过,月光再次出现之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只见张汉杰身体微微战抖,瘫坐在房门前的门槛处,手中握着的那把长刀早已被拦腰斩断。

而那位鬼面男子依旧坐在房中木椅之上,悠闲的把玩着手中长剑,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张将军,我要是你,就会乖乖的坐在那里。”瞥了一眼早已是失魂落魄的张汉杰,鬼面男子用长剑挑起一杯桌上的茶杯,顺势朝着张汉杰飞去。

茶杯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张汉杰的面前,这一切的过程,一滴茶水都没有漏出,鬼面男子武艺之高,内力之雄厚,在江湖上屈指可数。

看着眼前的茶水,张汉杰早已失了魂魄,呆若木鸡一般,用颤抖的双手缓缓地拿起茶杯,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喝完这温润的茶水之后,张汉杰的心情平复了些许,恢复了一丝神智。

此时的他也明白,面前的人若是真想要杀他,根本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只要他手中的长剑一挥,自己早就身首异处了,何必等到现在?因此,张汉杰极力控制还在发抖的自己,看向鬼面男子,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闻言,鬼面男子没有说什么,甚至似乎早就料想到张汉杰会有此一问,旋即从怀中拿出一枚金色的小牌。

这枚小牌通体金色,做工精细,甚是玲珑,牌子的正面乃是古体的“九天”二字,而背面则是一张二十八星宿的星图。

“你是”凝视着面前的金色小牌,似是想起了什么,张汉杰一脸骇然。

“我想,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了吧。”将手中的金色小牌收回,鬼面男子说道。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张汉杰再次开始慌乱起来。

“这一切对你而言很简单。”鬼面男子不紧不慢的说道。

“将那个老家伙引出来,杀了他,然后给我找一本书。”

此言一出,张汉杰的眼瞳紧收,身上汗如雨下,他知道鬼面男子口中的老家伙意指何人,他也知道如果杀了此人,自己在大梁的前程将再无阻碍,但是他却从未这么做过,因为他没实力,更没机会,可是眼下,他已别无选择。

低头沉思,张汉杰在经过缜密思考后,终于痛下决心,但,当他抬头之时,眼前房屋内哪还有什么鬼面男子。

张汉杰登时惊出一声冷汗,跌跌撞撞的走向鬼面男子刚刚所在之地,却意外瞥见一份卷轴安然摆放在桌上。

凝神片刻,张汉杰小心翼翼的展开卷轴,映入眼帘的第一行字便让他立刻精神一振,上有赫然几个大字——开国侯府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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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州城外。

桦树林。

此间,两道身影极速穿梭于树林之间,所经之处、落叶缤纷,直至来到一座破败的木屋前,二人才稳住身形,露出本尊。

正是前来探案的幽兰和薛宇二人。

“这就是那巡山衙役的住所?”薛宇撇头看向幽兰,他喜欢这样看着幽兰,因为这位大美人儿实属那种越看越有味道的女子,不过好在薛宇并非贪图美色的放荡之人,再者,找位官差做美娟,薛宇自问怕是以后再也见不到莫无忧了。

“没错,刘全独身多年,又无好友,亲戚大多死于战乱,能被派来这么孤僻的地方守山,府衙的人可并不都是酒囊饭袋。”幽兰的话语略带嘲讽,似乎与那汴州府尹的人有些过节,幽兰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还问等她开口,薛宇已经推开半掩木门,踏入木屋之内。

幽兰对于薛宇如此冒失的举动颇有微词,却没有当场发作,只是紧跟薛宇后脚迈入木屋,警惕的看着四下布满灰尘的摆设,而薛宇则没有这么多顾忌,快速穿梭在几束透窗而入的光线中,蜻蜓点水般检查着每一个物件。

但,下一秒,薛宇再无如此轻松的心情翻看周遭的边边角角,因为幽兰的一句话,因为幽兰手中的东西。

“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回家了。”幽兰拿起桌上还留余温的人皮面具,面带凝重的看向薛宇。

第十五章 唐笑

陋室。

昏灯。

一匹矮脚马静静的站在窗边,发着低沉的闷声,呼着一缕缕的白气。

窗外月明星稀,但这寒冬腊月,即便是最风骚的文人雅士,也不会值此之际,赏月赋诗。

因为天地寒冷,人心更冷。

忽的。

陋室内传来一阵笑声,响彻四周荒野。

似苦笑,似狂笑,似耻笑,似冷笑,似是世间一切的笑声,都含在这一笑之中。

这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却在此间,真实的发生了。

因为他是唐笑。

唐门的现任掌舵,唐依依的爷爷。

像他这样一个人。

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更不应该笑的如此夸张。

他已深入简出很多年,鲜问江湖之事,却为何会在这数九隆冬,出现在这样一间简陋的土房里?

这确实是一间破陋的房子,没有任何一样摆设能够证明,有人可以长居于此。

即使是生活在最底层的贱民,也不屑于住在这样一间四处碗大窟窿,雷雨不遮,风雪呼啸的房子。

但结果,总是出人意料。

这里确实有人居住,而且待了很长时间,此人并非疯子,因为疯子无法请来唐门的掌门前来做客。

而他身上的衣着,就像他住的地方一样。

简单而褴褛。

他的待客之道,一杯冰冷的清水,一盏昏灯,仅此而已。

依旧简单而褴褛。

但唐笑似乎并不介意,而这陋室的主人也根本没想过尽地主之谊。

这陋室内唯一惹眼的,便是此人脸上的鬼面。

这是一副十分特殊的鬼面,面具上画有一张似魔似怪的面孔,既不是民间传说的妖魔鬼怪,更不是偏远山寨口口相传的山间精灵,似乎这张面孔,就是平白无故从《异怪志》里跑出的魑魅魍魉,面目狰狞,且又栩栩如生,让人一目难忘。

这鬼面的材质极为特殊,非木质,亦非石质,好像是某种巨大的兽骨雕琢、绘制而成,它完全遮蔽面部,甚至说以一种半包裹的形式将此人的头颅藏于其内。

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如此昏暗的土房之内,他依旧没有打算将鬼面摘除,好像他本来的面孔就是如此,理所应当。

陋室内,另一奇怪之处,便是这破陋不堪的土墙之上居然挂着一柄清新脱俗的细软长剑。

此剑长约三尺六寸,通体银白,净重五斤七两,似乎应是女者随身佩剑,却不知为何会落入这鬼面男子之手。

“你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唐笑似笑非笑的看着鬼面男子,言语中好像在试探着什么。

“确实很享受。”鬼面男子意兴阑珊的摆弄着桌上的瓦罐,里面好像养着什么东西,注意力全然不在唐笑身上,也不知他的回答是真若如此,还是敷衍了事。

“享受?你动了半衣山庄的人,还能继续享受?”唐笑的言语中充满着讥讽。

“江湖就是这样你来我往,安逸的人,不太适合江湖。”鬼面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瓦罐蒙上红布蜂蜡,似乎有口无心,却又似看透了问题的本质。

鬼面男子的话语掷地有声,唐笑脸上的表情忽然凝固,他的脑海突然传来了一阵低沉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火光,伴随着硝烟气味,伴随着……惨绝人寰的凄厉嘶吼。

他脸上那丝笑意很快无影无踪。

他的眼神也突然变了。

变得说不出的凌厉,说不出的阴冷。

就像寒山巅上那万古不化的积雪,又像深渊寒潭内深不见底的死水。

这是唐笑不愿意回忆的当年,原本他以为自己早就忘却了,却不曾想此时此刻再被唤醒。

他的眼中有仇恨,但他却没有责怪唤醒他的鬼面男子,因为这记忆,在这陋室之内不仅他一人独有。

月已西沉。

窗外隐隐听到远方传来三声更鼓。

唐笑看了眼身旁木桌上浮起一丝冰碴的清水,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从腰间拿出一支旱烟,白铜锅、乌木杆、翡翠嘴,玄色锦囊。

接着,唐笑一边将烟锅放入锦囊之中装满烟丝,一边从桌上拿起火折子,稍许,随着一阵青烟缓缓从唐笑的口鼻之中飘浮而出,他的眼神又恢复平静,看着鬼面男子,问道:“江湖?现在的江湖可不是你那时的江湖,而且你现在的动静,怕是不仅限于江湖吧?”

鬼面男子的面孔在烟雾渐渐弥漫的陋室内时隐时现,好似真如冥界而来的幽魂,鬼面之下的他微微一笑,似是早已料到唐笑会这么问,旋即他不紧不慢的回道:“如果仅限江湖,就不会劳您出手了。”

唐笑冷哼一声,手中旱烟锅微微敲打身下的椅腿,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接着,良久无语,随后唐笑又将烟锅装满烟丝,重复着先前的动作,拿起火折子点起,稍许,又一阵青烟袅袅升起,唐笑的声音再度在陋室内响起:“四张人皮面具,一盒暴雨梨花针,三瓶十香软筋散,就这些东西,想为她报仇,你能做到吗?这值得吗?”

“我早就是个死人,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也许,在这世上多活一天,就算是值得。”鬼面男子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或者说,有些东西已然超越了他个人的安危,值得他付诸所有去追逐。

又是沉默,唐笑手中的烟锅青烟徐徐,却遮不住他脸上的担忧:“余青州已经来到汴州了。”

“我知道。”鬼面男子回道,他明白,当他出手杀了刘大富的时候,就明白余青州会来,而且似乎余青州赶来的速度远不及他的预期。

“你现在的剑,能胜过他?”唐笑又问道。

“或许能,或许不能。”鬼面男子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你会死的!”唐笑劝说,似是想要鬼面男子就此收手,他见过余青州的“问剑”,知道那剑法意味着什么。

“人本来就会死,或早或晚,我只想死而无憾。”鬼面男子出乎意料的坦然。

闻言,唐笑狠狠吐出一口浓烟,似是早就料想到会规劝无果,旋即拍案而起,撂下一句“随你,老夫不管了!”便快步流星的走出这间陋室,没有丝毫与鬼面男子道别之意。

“谢谢。”

鬼面男子向前轻踏一步,看着唐笑的背影,只说了两个字。

“谢你妈个头!”

唐笑却不为所动,破口大骂后,牵着自己的矮脚马,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天边月依旧,星依旧,寒夜依旧,荒野依旧。

唯留孤人,心难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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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卯。

破晓时分。

无名寺,山门外。

一阵阵悦耳的梵唱声从寺内传来,伴随着幽幽回荡的晨钟,悦人心脾,洗人尘埃。

此乃无名寺僧人的早课时间。

此刻,两名未参与早课的小沙弥正手持笤帚、簸箕和铁铲,清扫着山门周围的积雪。

“无尘师兄!早!”

忽然一道清新脱俗的身影悄悄落在山门前的台阶上,两位小沙弥忙的抬头,识得来者,颇有些兴奋的打着招呼。

无尘颔首,双手合十,礼貌性的道了一声早,便步履匆匆的走进山门之内,似是着急于某事。

那两位小沙弥自是不敢多问,无尘的名声,不仅在无名寺,在整个江湖都极富盛名,有人说无尘让无名寺名声大起,又有人说是无名寺让无尘平步青云,一时间众说纷纭,但无论是谁成就于谁,无名寺内的年幼一辈,对于无尘,是无不崇拜至极的。

因此,即便无尘消失了身影,那两位小沙弥依旧兴奋不已,津津乐道着刚刚无尘能和他们互道早安的片刻之中。

达摩院前。

无尘略显警惕的环视四周,见毫无一人,他的眼中露出一丝狡黠,旋即一反常态,嘿嘿一笑,闪身于一片树荫之中,手掌轻抚脸颊,接着一张人皮面具落在掌心。

斑驳的树影间,一张俏丽的面庞,带着一丝顽皮的笑容,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正是“独闯江湖”的唐依依。

“这里就是无名寺啊。”唐依依惊叹的望着周围层层叠叠的古刹隐楼,有着一种初涉江湖的兴奋和紧张。

无名寺,和少林寺齐名的武林圣地,此间,唐依依这位江湖虾米就身处其中,说不兴奋,那是不可能的。

“先去哪里玩呢?”

唐依依先是畅想一番,旋即警惕的看了眼四周,确认无人后,脚尖轻点地面,一连串的缥缈步法直指前方藏经阁。

不过,当她刚从树荫里窜出不过三步,一声佛号突然在她的身后响起。

“无名寺从不接待女客,唐檀越,请回吧。”

来者似是认识此人,虽是逐客令,但语气颇为温和。

“唐檀越好难听的称呼,你叫我依依吧。”

唐依依回头一看,正是无尘,旋即眼中的欣喜又多了一分。

闻言,无尘轻笑,既没有说“檀越”之词,又无“依依”之言,只是问道:“你为何来此?”

“因为我无事可做,无聊的很。”唐依依倒也说了实话。

“这里是参禅之所,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无尘回道。

“可是薛大哥说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啊。”唐依依不依不饶,似乎她是这里盛情邀请的宾客,并无离去之意。

“薛檀越那是性情之语,长伴青灯古佛的僧侣,何来有趣之说”无尘摇了摇头,矢口否认。

“那你”唐依依还想说些什么,却不料无尘电光火石间已行至身旁,轻托她的臂膀,未触一寸肌肤,闪转腾挪间,不过稍许,唐依依已然身处无名寺外,而无尘却早已了去无痕。

“好好厉害的轻功!”唐依依反应过来之时,早已身处他地,看着四周熟悉的景致,还有那仅仅化了几分的积雪,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意。

但,这种敬意稍纵即逝,一抹古灵精怪的调皮神色霎时浮上唐依依的眉梢。

“嘿嘿,薛大哥果然没骗我,有趣,果然有趣。”

第十六章 黄雀

巳时四刻。

六扇门,架阁库。

此乃六扇门储藏文牍案卷之地,天下档案归集之所,丰富之最,让户部、刑部羡煞不已,争相与其共享档案,由此可见一斑。

此处占地五十顷,三年一造籍,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即便一些伪籍黑户,亦是难逃六扇门的法眼,只要是这世间留名之人,无所不有,无所不晓。

而这世间,人虽分三六九等,但在户籍上,六扇门却一视同仁,且只分两种,其一“五等簿”,主要记载户口资产和户者等第,其二“丁籍”,主要交纳丁身和负担徭役。这两种卷宗分布在此处九万九千九百一十八个木架上,木架高约一丈,宽二丈有三,单体分九档,每一档放置上百余卷宗。

这是六扇门为何能够让江湖人、乃至天下人闻风丧胆的缘由所在,巨细靡遗的户籍档案,行至何处的文蝶记录,犯徒根本无所遁形。

正因此等办案利器,这里成为了六扇门最为忙碌的地方,每一天,都有无数六扇门的捕快匆匆其间,翻看上百卷宗,为的就是与时间赛跑,缉拿真凶归案。

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之事,比如销户或改籍,而这些人通常也很忙碌,毕竟此类背地之事需掩人耳目,虽然风险极大,但没人会和金钱过不去。

黄雀,六扇门的名捕,当年凭借一己之力,侦破卫城稻花县的一桩灭门惨案,不但活捉真凶,而且捣毁其作案团伙,并连根拔起附近一座山寨,缉拿山贼四十三位,一时黄雀声名显赫,从此稻花县的匪盗无不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后因其刑侦办案能力出众,连连升迁,直至破格提拔为六扇门的捕快,十年间屡破奇案,连梁帝都对其赞许有加,称之为国之栋梁、百姓之福。

声名远播让黄雀在六扇门威风八面,但人人信服,丝毫没有妒忌之心,因为这些六扇门的同僚知道,黄雀确是名副其实,甚至一些共事之人认为,他真正的才能远超业界评价。

不过此刻,业务能力卓越的黄雀却紧皱眉头,颇为不安的趴在架阁库的木桌上,陷入沉思,昨天早些时候,刚刚脱身另一宗奇怪案件的他,接到幽兰来报,说明了这几天她和薛宇的进展,并给出凶手的相关信息——“长剑,鬼脸面具。”

当然,幽兰也将那位报案的巡山衙役之事如实奉告。

“你的意思……这衙役很有可能是凶手假扮的”黄雀问道。

“是的。”幽兰回道。

“但他为何故意透露出自己的身份?”黄雀有些费解,这等要案,再蠢得凶手也该明白六扇门必定会出动,而六扇门的实力,难道还需要一位犯徒来检验?

“要不就是凶手设计的圈套,要不就是他在挑战权威。”幽兰柳眉微蹙,给出了她的见解。

黄雀侧目,满意点头,对于幽兰的解释颇为赞许,这位新人本就出自六扇门的秘密训练营,因为成绩优异,所以在尚未结业之际,便被派来跟随黄雀学习,而幽兰确实优秀,这一点黄雀感触颇深,特别在案件的思维脉络上,她有着一种得天独厚的分析力和敏锐力,黄雀觉得她实在是一位天生的捕快。

再看案件,黄雀虽然有了幽兰的两个提示,但他并未急着判断,因为眼下的线索支离破碎,黄雀自问尚未抓住三个案件之间的关联点,自然也无法了解魇面刺客的真正意图,妄加揣测,只会让自己误入歧途,这是黄雀多年来断案的经验。

幽兰交待完毕,黄雀转身临走之际,她对于薛宇的探案能力提出质疑,认为他并不如传说中的那般神奇,且过于鲁莽,可是碍于公务,幽兰只在黄雀面前才敢说出此番言论。

黄雀听后哭笑不得,堂堂薛榜眼居然被六扇门一位初出茅庐的捕快认为虚有其名,这可是一件能让他津津乐道许久的笑谈,不过当幽兰最后转告薛宇的留言时,原本乐在其中的黄雀不禁破口大骂。

“云来客栈真不错,有事儿来找我,没事儿就过来把账结了。”

这是薛宇的原话。

幽兰一字不漏的转达,但薛宇那痞气十足的语调她没法儿学,也不屑于去学。

但黄雀知道那是何种语调,他甚至能够看见当时薛宇说话间那十分欠揍的模样。

“他大爷的……”

这是黄雀的原话。

不过幽兰没有给薛宇转达,因为她心里也实在认同黄雀这句话。

这家伙确实该骂。

但最后黄雀却依然给了幽兰三两银子,让她去给薛宇结了云来客栈的住宿费。

他明白,这位薛大爷还是要好生伺候着,而有些线索看来只能他亲自解决,比如这架阁库,薛宇是万万进不来的。

此间。

黄雀不断翻看着周围堆积如山的卷宗,神情颇为焦虑,从昨日到现在,他已看了足足八个时辰,但依旧毫无头绪。

“王二麻,廿三岁,农民,家有五口,父亲王三,母亲田氏,妻子张氏,儿子王有贵,家产土寨一所,田产一亩,耕牛一头,共值三千钱。”

“不是……”

黄雀翻看的是最近三年落户汴州的户籍,见此页内容,他摇了摇头,这已是他不知多少次自我否定了,但他远未放弃,又翻至下一页。

“钱正,廿九岁,商户,家有七口,父亲钱有为,母亲刘氏,正室柳氏,侧室赵氏,育有一儿钱大宝,一女钱佳佳,田产十亩,商铺二间,家产二座宅院,骏马二匹,商船一艘,共值廿三万两。”

“唉……这也不是。”黄雀再度摇头,一位如此身价之人,也不可能犯奸作科,且还惹上江湖命案。

“夏溯源,三十岁,无业,无居,无田,原户籍蜀国秦岭,三年前造籍汴州。”

此页,寥寥数语,却让原本一筹莫展的黄雀陡然一振!他怔住半响,反复研读数遍,似乎看到了希望!

“三年前秦岭……长剑……魇面……”

黄雀不断念着眼前有效的几个字眼,再结合可能是凶手自己透露的线索,如此提炼的九个字让他脑中灵光一闪,一个他从未敢想的名字迅速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剑神小筑!”

这个名字也许是线索寥寥的案情唯一的解释。

一个如鬼如魅的杀手,一个出招狠辣的杀手,一个胆敢公然挑衅半衣山庄的杀手。

他的身份只能有一个,也只会有一个。

那就是一个来自剑神小筑的杀手!

“该死的。”

黄雀不禁脱口而出一声叫骂,如果凶手真是剑神小筑的人,那么,这个案子的难度远超他以往种种。

或许还会牵涉到消失已久的武林神话——剑皇沐春风。

他忽然觉得自己找来薛宇,实在是件明智之举。

“小张,快过来!”

这位“小张”乃是架阁库的主事,年纪二十有三,身材瘦弱,皮肤煞白,已在此处五年,每天的工作就是收拾和摆放各类卷宗。

此刻听闻黄雀的呼喊,他匆匆赶来,黄雀见他身影,道一声“劳驾了”,几个箭步,便头也不回的朝着门外冲去。

这是黄雀的惯例,在六扇门内,也仅有几位捕快拥有这般“特权”。

那就是不用自己收拾卷宗。

黄雀的身影渐行渐远,这位主事却身形未动,待黄雀彻底离开架阁库,他原本唯唯诺诺的脸上,忽然变得有些阴郁,旋即他缓缓来到木桌前,看着摊开的卷宗,停留在“夏溯源,叁拾岁,无业,无居,无田,原户籍秦岭,叁年前造籍汴州。”

接着这位主事并未言语,只是发出一阵得意冷笑,手掌轻抚卷面,顷刻间,这些文字犹如有了鲜活生命一般,四处蠕动,直至改头换面。

“夏溯源,三十岁,居汴州西道里,家有三口,木房一所,良田三亩,共值一万三千钱,于四月前乔居冀州,汴州户籍暂撤。”

而这位主事似乎并未打算收拾桌面,只是扫了眼四周,轻轻一推袖中露出的小半截卷宗,接着向架阁库大门的方向,迈步走去。………………………………………………………………………………………………………………………………………………………………………………………………………………

云来客栈。

地字三号房。

黄雀带着新线索,一脸欣喜的破门而入,想要给薛宇一个“惊喜”,岂料屋内空无一人,这让他颇为意外。

“小二,小二呐!”

黄雀走出门外,朝着门廊大喊。

“这位官爷,有何吩咐”

不一会儿,一位肩搭长巾,手持抹布的小二,带着一脸谄媚笑容,快步走来。

“这里面的人呐”

小二一听黄雀询问房客去向,笑容一收,面色登时煞白,以为是位要犯,当即不敢有丝毫怠慢,应声道:“回大人的话,小人并不认识里面的人,只是清早看到这位客官被三位军爷带走了,其他的,小人就不知道了。”

“军爷是何长相”黄雀先是一愣,旋即赶忙问道。

“都是一脸络腮胡子,黑脸,身高八尺有余。”小二如实相告,不敢有丝毫隐瞒。

“佩戴什么兵器”黄雀又问。

“黑缨长枪。”小二想了想,回道。

闻言,黄雀眼神极为迷茫,似是始料未及,不禁自语道。

“黑缨长枪薛宇怎么会被带到开国侯的府上”

第十七章 大梁铁枪

王彦章。

大梁脊背,常年征战晋军,因战功赫赫,被梁帝封“开国侯”,并赐黄金万两、锦缎千匹、珠宝无数,但王彦章谢绝,并阐明现在山河未定,百姓疾苦,如此恩泽受之有愧,梁帝大为赞许,感叹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称王彦章心系天下,为国之栋梁,大梁之重器,最后梁帝化这些钱财为王彦章建造了一座“开国候”府,王彦章再难推脱,唯有物尽其用,设演武场在其中,训练皇城禁军精锐之师,以保汴州根基。

彼时,王彦章虽花甲之年,却风采依旧,善使一把黑缨长枪,沙场所向披靡,且深谙兵法,鲜尝败绩,晋军叫苦不迭,军中皆以身在王家军中为荣,因王家军以长枪阵为主,人人配备黑缨长枪,乃是大梁对外征战的标志。

如此军功垒垒,外加王彦章资历颇深,虽然大梁朝堂党同伐异、乱斗不休,但无人敢动“开国候”,那些忌惮王彦章威名功绩,敢怒不敢言的奸臣仵佞,自然包含了张汉杰一伙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根本无暇顾忌失去王彦章之后,大梁国破家亡、山河破败的结局。

当然,张汉杰的派系很快会美梦成真,只不过等待他们的并非荣华富贵和坦荡政途,而是万丈深渊!

此间。

薛宇坐在一座马车内,怡然自得,与车内三位不苟言笑的威严武官相比,有些格格不入,但薛宇却反倒来了兴致。

“三位军爷吃过了没?”薛宇含笑一问,这似乎成了薛宇和陌生人套近乎的惯用手法,不过不知是不是这汴州的风水和薛宇相悖,这招屡试不爽的套路,继上次无名寺之后,再度失效。

三人不语,正襟危坐,直视前方。

薛宇遭此无视,低头惨然一笑,只用手中纸扇轻轻怕打自己的后颈,接着无话可说的他轻轻掀开车窗布帘,痴痴的看着人来人往的街景。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薛宇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没有再去招惹那三名武官。

更何况,他识得这三人来历,也明白自己将要所见之人,来到汴州半月,薛宇也正想拜访此人,所以顺水推舟,还乐得有人接送,如若不然,三位武官任凭武艺再高,想要留住“逍遥花少”薛宇,怕是痴人说梦。

行了一阵,约莫一柱香的时间。

但听马夫口中“吁……”字响起,那行进中的马车缓缓停下,接着车内三位武官依次鱼跃而出,在车旁似是和什么人交谈了几句,只见刚刚三人其一,复回马车旁,左手撩起车帘,右手向外,摆了个请字,示意薛宇下车。

“呼……”

一阵微风拂过,从车内吹响车外,那位武官愣了下神,再回看车内,哪还有什么人,武官当即大骇,不敢怠慢,忙恢复身形,但当他想要招呼身后另外两名武官时,却发现薛宇正摇着手中画扇,兴致勃勃的打量着面前气势恢宏的府邸。

那武官一脸诧异的看向另两位武官,似是想要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另两位武官的表情却和他如出一辙,看来想要解开这位武官的疑惑,那两位怕是指望不上了。

此间。

薛宇抬眼观前、神色愉悦,似是故地重游,虽略带欣喜,却又气定神闲。

他先抬头看了眼朱漆大门上方悬着的“开国侯府”匾额,眼中露出一丝敬佩,他认识这里的主人,知道很多关于他的故事,他曾经和这位主人彻夜长谈,千杯不醉,上到国家大事,下到江湖秘闻,无所不谈,毫无避讳。

此等忘年之交,薛宇自问全无资格,这是薛宇人生中少有的自谦之举,也确非他妄自菲薄,而是能把家国放在心间,时刻不忘,并付诸一切之人,薛宇这类只图自在的江湖人,唯有望而兴叹。

大门两侧,立着两只丈八有余的石虎,四周戒备森严,皆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守卫,巡逻于府内里外。

薛宇立在原地,打量着四周耸立的高墙,摇了摇头,想要混进此地,即便是他,怕是也要这府内地图,方才有几分把握,而就在薛宇胡思乱想间,一位身着豹头银甲,腰间连环铁束,脚穿鹿皮长靴,手持一把三尺斩马刀的年轻副官,乐呵呵的朝着薛宇小跑而来。

“薛大人,久等了。”这位年轻副官似是认得薛宇,言语十分客气。

“哟,这不是小何嘛,你小子可以啊,才几年不见,都升副官了,不错不错……”薛宇看清来者,打量半天,和自己脑海当中的身影比对稍许,方才脱口而出。

“嘿嘿,薛大人过奖了。”这位年轻副官憨憨一笑,显得颇为腼腆,没有一丝军人的杀伐之气,在这军中重地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薛宇身后的三位武官登时有些傻眼,他们自问在军中以来,可从未见过眼前少年展过笑言,这还是那位一骑当先、生死无惧的铁面少将么?

面前的白衣青年究竟是何来历这是三位武官当下最大的疑问,他们知道薛宇是榜眼出身,但他们常年征战沙场,几年方才能班师回朝,因此鲜知薛宇的江湖故事,对其实力更是知之甚少。

他们只是木讷的望着“铁面少将”欣喜的拉着薛宇,一路小跑的朝着府内渐行渐远。

一盏茶的时间。

薛宇随着小何,一路快步来到一幢低矮宽阔的建筑前,身处一片练武场,两侧放满兵器架,一些大小不一的石锁石墩紧挨着架子,摆放的有些凌乱,似是有人刚刚操练过。

薛宇站在此处,不发一语,那小何亦是含笑,“诡异”后退五步,与薛宇拉开一段距离,但薛宇不以为然,好像本就应该是如此一般。

一阵微风拂面,带起一丝微凉的空气,薛宇缓缓闭上双眼,深吸一口初春之后的新鲜空气,显得颇为享受,但空气中微藏的铁器味道,却立即让薛宇后跳三步,接着他带着三分浅笑,手中纸扇在指尖翻转个花活,只听“当啷”一声,一把黑缨长枪从薛宇脸庞三寸呼啸而过。

眼见突袭落空,使枪者急忙一个回转,一招“回马枪”又杀将而来,朝着薛宇腰间突刺,薛宇好似背后长眼,右手背在身后,又听“当啷”一声,只见薛宇手中纸扇的黑色檀木边微微斜角,点在黑缨长枪的枪尖,一个化劲,将长枪势如破竹之力悉数化解,而薛宇不慌不忙、闲庭信步,随着擦身而过的黑缨长枪旋转身体,最终与使枪者照面。

那是一位耄耋老者,身着玄色铁甲,一头银丝白发随风飘逸,眼神刚毅深邃,闪动着摄人琉璃的光芒。

老者斜飞英挺白眉,脸部棱角分明,高大粗犷的身材宛若天际雄鹰,冷傲孤清,睥睨强势。

“老爷子,别来无恙啊。”

薛宇一边闪动着步伐,一边轻松微笑打着招呼。

“臭小子,少废话,看招!”

那持枪老者显然对于薛宇的寒暄不屑一顾,话语间,黑缨长枪绕着腰间回摆,又是一招杀出,枪身迅速轰至薛宇身边。

见状,薛宇也不接招,一个“鹞子翻身”避开老者长枪,接着脚尖顺势轻点呼啸而过的长枪,身子好似脱线风筝一般,倒飞数丈。

那老者却并未打算收手,对着薛宇不依不饶,不过三息又大喝杀来,薛宇无奈一笑,回首看向那位年轻副将,打趣道:“嘿,老人家怎么这么大火气小何,怎么啦”

“薛大人,您就别问了,朝堂之事,我也不太懂。”小何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似是在告诉薛宇,他爱莫能助。

“唉……我说,小何……”薛宇还未说完,老者长枪已拍马赶到,他长叹一声,一招“有凤来仪”,在半空中竟然诡异一转,本无借力可能的他,宛若鬼魅一般,飘移而过。

一息之后,薛宇率先落地,那年轻副官看在眼里,心知薛宇还会找自己求救,当即拔腿就跑。

“小何,你跑哪儿去啊,你不管老爷子了啊”薛宇望着拼命狂奔的年轻副官,佯装不解,明知故问道。

“我去打水给你们解渴……”

此间年轻副官已经跑远,隐约只听见这么一句。

不过薛宇却无暇再听,因为耳边一句中气十足的话语朗朗响起。

“臭小子,别走神!”

薛宇不敢怠慢,脚尖滑动,闪开身形,但他却是一如既往的轻松惬意,看着杀气腾腾的老者,劝说道。

“我说老爷子,还来……小心闪着腰啊。”

“放屁!老子我还年轻着呢!”说着,老者一个马步向前,还想追着薛宇再添一招,却不想只听“咔嚓”一声,那老者脚步一滞,居然被薛宇一语成谶,登时满头大汗。

“唉,这老爷子……”

薛宇这般江湖高手,怎会没有洞悉如此变化,当即一笑,双手轻扶老者双臂,接着只听“咣当”一声,老者手中黑缨长枪飞出,不偏不倚,正巧插入兵器架之中,而老者则随着薛宇,轻轻落在一旁的圈椅上。

“啊,结束啦。”

年轻副官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彼时手中多了一把水壶,笑吟吟的来到薛宇和老者面前。

“结果怎么样”

一边将两枚白瓷碗麻利的放在桌上,倒满其间,年轻副官一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问道。

“那还用问肯定是老爷子技高一筹啊。”薛宇朝着年轻副官眨眼微笑。

“哼!两个小兔崽子!少拍老子马屁!”

薛宇和年轻副官之间的把戏,老者看在眼里,他是位性情中人,可没有文人那般看破不说破的习惯。

“对了,老爷子,你这兴师动众的把我找来,不会就是陪您热热身吧”薛宇恭敬的端着手中白碗递于老者,接过薛宇手中白碗,老者痛饮,再将空碗放在桌上,破口大骂道。

“来干嘛你个臭小子还好意思问当然是来陪老子喝酒吃肉!”

第十八章 开国侯府

“就为喝酒吃肉”

老者的话语让薛宇蓦然一怔,让他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谁能想象在朝堂之上不苟言笑,威风凛凛的国之重器,开国侯——王彦章,竟会是如此率真的老头儿

不过年轻副官知道,可能这世上能够让王老将军如此推心置腹之人,恐怕寥寥无几,但可以肯定,薛宇必在其中。

这也是为什么作为王彦章军中副官的他敢让二人单独比试,而全然不用担心王彦章的人身安危。

因为薛宇知道分寸。

但眼下王彦章这位要强的老者似乎反而不知轻重。

这样的本末倒置,让年轻副官哭笑不得。

“你来汴州半个月,可曾想过来找老夫”王彦章强忍着腰间的酸痛,像看着不懂事的儿女一般,盯着薛宇。

“想过,但是身不由己啊。”薛宇耸了耸肩。

“哦六扇门的人又找你帮忙”王彦章剑眉一挑,仿道听到有意思的下酒故事。

“老爷子厉害啊,怎么猜出是六扇门来寻我探案”薛宇笑道。

“若不是六扇门,你这混小子一年能来几次汴州”王彦章没好气的笑骂道。

“也对,哈哈哈。”薛宇大笑。

“什么案子”王彦章问道。

“一桩连环杀人案。”薛宇回道。

“哦有眉目了吗?”王彦章关切再问。

“也许有。”薛宇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也许有要么有,要么没有,什么叫也许有”王彦章吹胡子瞪眼,以为薛宇拿他寻开心。

“因为我不确定是否和这些门派组织有关。”薛宇的眼中透出一丝凝重。

“哦何门何派你说来听听。”王彦章了解薛宇绝非信口雌黄之人,旋即他正色问道。

“半衣山庄、剑神小筑和九天。”

薛宇话语落下,练武场噤若寒蝉。

“九天的人,你最好少惹。”

良久,王彦章终于开口,并招手示意小何过来,小何心领神会,赶忙过来扶起他的身子。

“老爷子,这不像你性格啊。”薛宇赶忙过来搭手,却不料被王彦章示意不用。

“哼,老夫什么性格,你倒是说说看。”王彦章虽然嗤之以鼻,但眼中带着一丝期待看着薛宇,反问道。

“当然是老子天下第一的性格。”薛宇回道。

“哈哈哈,说的好,好一句老子天下第一,不过……”王彦章开怀一笑,不过转瞬间眼眸开始变得有些混浊,嘴角抽动,似言却非言,接着一反常态、语重心长的留下一句“小宇,听话,离九天远点。”便在年轻副官的搀扶下,缓缓走向身后的小廊。

望着这位一生戎马,从未低过头的老者,薛宇眼神涣散,陷入沉思:“老爷子,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此间。

开国侯府。

小何去而复返,给了薛宇一枚可以进出自由的令牌,让他在府内先四处转转,毕竟好强的王彦章正等着军医,他分身乏术,临走前小何向薛宇略表歉意,但薛宇却摇头表示此责在己。

他陪王彦章如此过招很多次,从未出现过今天的局面。

他忽然感叹时光过的真快,连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王老爷子都被时光无情摧败。

别过小何,薛宇绕过练武场,来到一处池塘。

一座木制拱桥横跨于池塘之上,不知通往何处,阳光之下,池塘的水面还有些许浮冰,反射着碎金般的光芒,薛宇呼吸着变得有些温存的空气,闭目聆听,有流水之声缓缓入耳,想必池中应有不知何处引来的活水,这更令人心旷神怡,似乎困扰着薛宇的疑团也知趣地四散而去,心情回复到一汪澄明清澈的平静之中。

起身,薛宇继续闲逛,他并未施展轻功。

因为这样就会错过些意外之景。

不得不说这开国侯府的确宏伟,也的确宽阔。

此刻,薛宇来到一座圆形拱门前,顶端白绿相间的碧石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逍遥涧”。

薛宇哑然一笑,他没想到王彦章居然是还是一位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之人。

“这老爷子……”

薛宇一边笑着,一边走入其中。

此涧依附石壁,上有清泉溅落,水珠跌入潭中,滴答、滴答……

倚在水亭雕花木栏旁,薛宇的目光望出了神,他很少如此幽静,一来江湖纷争分身乏术,二来这乱世已罕有这般怡人的景色,却不想这开国侯府内竟然安有此色,着实让薛宇既惊又喜。

只可惜这寒冬腊月,四周的景色略显单调了些。临水而栽,袅娜地垂下的藤蔓早已是枯枝败叶,无力的飘在水面。

就好似这大梁的山河,已至寒冬,却只能随波逐流,也许,大梁已等不到它的春天吧。

一缕淡淡的微风带起似雪的尘埃,飘飞,旋转……漫天飞舞,最后依依不舍地飘向远方。

薛宇看着,听着,想着,但最后唯有苦恼着。

他是江湖人,他自己也一直这么认为,国家的事儿,他不懂,更想不通,但是他却避不开。

他和王彦章之间的关系并不像外界传言那般,他其实很小就认识王彦章,世上或许只有莫无忧等寥寥几人知道,薛宇儿时在开国侯府的一段岁月。

七年前。

开国侯府,七录斋。

王彦章的书房内。

“小宇,你长大的梦想是什么”王彦章问道。

“我要当个侠客,锄强扶弱,惩恶扬善!”幼小的薛宇心驰神往的回道。

“投身军旅,报效大梁,驱除晋贼,还百姓一个安宁的世间,岂不更好”王彦章循循善诱的问着。

“不好不好,我要当侠客。”幼小的薛宇手中抓着一本《隋唐演义》,置若罔闻。

但王彦章却乐呵呵的笑着,也不生气,而是伸出自己的手掌,立在半空,对着幼小的薛宇说着:“行,小宇,那咱们打个赌,如何”

幼小的薛宇顿时来了兴致,一脸好奇的看向王彦章:“老爷子,怎么赌,说来听听。”

王彦章朝着桌上的四书五经努了努嘴,摇了摇脑袋,徐徐说道:“今科状元。”

幼小的薛宇聪明至极,当即明白王彦章的意思,眼眸放光:“若是我金榜题名,就放我去江湖”

“老夫金口,绝无虚言。”王彦章轻抚长须,郑重其事道。

几月后。

殿试之前。

梁帝传王彦章觐见。

“王爱卿,这薛宇可是你府上的才子”梁帝翻看着手中考卷,脸有荣光。

“回皇上,正是。”王彦章拱手道。

“哦,这孩子是何来历文思竟然如此卓越,简直世间罕有。”梁帝丝毫不掩饰心中赞美,连忙询问王彦章。

“此子乃是老夫一挚友托孤,暂住府上。”王彦章对梁帝的反应颇为意外,却也并未久思,只是如实回答道。

“哦竟有此事想不到王爱卿治军有道之外,因材施教的本事也是我大梁顶尖,真是我大梁之福啊。”梁帝对于王彦章赞不绝口。

“皇上谬赞。”王彦章弯腰拱手。

“爱卿可知此子今科何数啊”梁帝的脸上浮起一丝神秘的笑容。

“能有个进士及第,就算这孩子的福分了。”王彦章并不掩饰内心的期望,在他看来薛宇确实天资聪颖。

“爱卿妄自菲薄了。”梁帝摇头笑道。

“这……末将愚钝,还请圣上明鉴。”王彦章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这孩子,若不是年龄尚幼,且还是你府上幼子,就算是大魁天下,也不为过啊。”梁帝丝毫不避讳自己的爱才之心,但也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倘若开国侯府出了一位状元,那么朝堂之上难免非议,而这孩子全然没有独当一面的经验和阅历。

“这孩子……”王彦章是惊喜交加,他不是没有想过薛宇会金榜题名,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和薛宇打这个赌,但他万万没想到薛宇竟会如此天纵奇才。

“算了,虽说举贤不避亲,但这孩子实在年幼,朝堂之事实难应付,就给你这孩子榜眼之位吧,爱卿也不必难过,待此子弱冠之年,朕必委以重任!”

梁帝此言说出,王彦章道了一声“谢主隆恩……”便从皇城赶回开国侯府,他不是没有听出梁帝的弦外之音。

“也许,让小宇去江湖闯荡,未尝不是件好事儿……”

王彦章如是想着。

也如是兑现诺言。

虽然薛宇很遗憾自己只是榜眼及第,但王彦章却笑而不语,因为看着薛宇这个熊孩子吃瘪的样子,他十分暗爽。

最后,在大梁从未有过的盛况后,薛宇便开启了自己的江湖生涯。

此盛况便是,当年登科及第的前三位,状元阮峰玉,榜眼薛宇,探花李寻欢,由开国侯王彦章亲自陪同,梁帝主导,带着三人游历皇城一日。

如今,故地重游,薛宇感慨万千,思绪飞扬。

蓦地。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薛大人……”

薛宇闻声猛然一怔,从过去种种的回忆中抽离,看清来者,讶异了一声:“哟,小何……你怎么来啦”

“薛大人,晚宴已经准备好了,侯爷传唤你赴宴。”小何依旧乐呵呵的表情。

“时间过的真快……”

薛宇抬头,不觉间已然黄昏,感叹一声后,薛宇便随着小何,在夕阳漫步,直至来到一间重兵把守的大殿前,方才止步。

小何拿起腰间令牌,示意殿口众武将,武将见来者和令牌,纷纷颌首收兵,小何点头示意,旋即收起令牌,领着薛宇,走进大殿之内。

第十九章 夜宴

刚一迈入,薛宇登时眼前一亮。

这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宴客行宫,虽比不上大内皇城的极致奢华,但作为开国侯府的迎宾设宴之所,可称得上实至名归。

殿内装饰与摆设极为考究,薛宇看出一些是出自“鲁班门”的大师之手,行宫内每九步一盏八尺长灯,铜铸,两侧镶嵌葡萄藤蔓,从灯盏一直延绵至底端,造型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三丈金色帐幔如长龙一般,游走在行宫各处,其间粉饰,落有白纱,黄白相间,好似巨龙行于云端,让人叹为观止。

行宫内部共有五座长案,殿内正中央,四座红色长案约四尺有三,为宾座;正对大门处,有一玄色长案,约六尺三寸,显然是王彦章的主座。

此时,十数仕女正轻击编钟,发出悦耳音色,仆者行色匆匆,在长案上摆放着果盘、美酒和佳肴。

薛宇颇有兴致的环视四周,侧首问着小何。

“老爷子怎么样了”

闻言,小何讪讪一笑,显得很是尴尬。

“侯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刚刚军医用药酒擦拭过了,说要静养三日,但侯爷说什么也不答应,这不……”小何眼光一斜,只见王彦章身着一件素色长衫,脚步缓缓的向薛宇走来。

此间,王彦章的身后跟着几位薛宇颇为眼熟之人,单看装扮和气度,便绝非凡人。

“小宇,带你认识几位长辈。”

王彦章的笑容极为勉强,想来这位老爷子是强撑着腰伤,当下将薛宇一把拉过来,目光游移,薛宇立刻明白王彦章的意思,旋即不动声色的朝着王彦章腰间轻点,一股真气顺着指尖猛然迸发,霎时,王彦章脸色放缓,长舒了一口气。

一旁的小何自然尽收眼底,一脸的扭曲,显然是憋着笑意,王彦章的“顽固至极”,他算是真正领教了。

“崇政院使—李振,李大人。”王彦章腰间舒缓,此时意气风发的介绍着。

李振,当年大梁太祖皇帝朱温的谋事,天祐二年“白马驿之变”的策划者,篡唐主力,梁国建立的功臣,此间年事已高的他白发冉冉,慈祥和煦,虽是老者,却昂首挺胸,眼若星辰,气度十分非凡。

“李大人,您好。”薛宇早闻李振的事迹,此人虽在民间褒贬不一,但眼下他乃是王彦章的座上客,薛宇自是留足颜面,当即颇为礼貌,弯腰拱手。

从王彦章身后行至并肩处,李振的眼中噙着好奇,上下打量着薛宇,不禁赞叹:“侯爷,这就是贵府的薛榜眼?”

“哈哈,正是。”王彦章眉间上挑,很是得意。

李振闻言啧啧称奇:“真是想不到,你个老匹夫居然还能教出此等人才,哎真是世道叵测啊……”

王彦章心中一阵欢喜,却忽然听出李振言语中的调侃之意:“那是哎不对,你这什么话啊,老夫也算是半个文人,好吧!”

“是是是,侯爷。”

李振含笑敷衍王彦章,接着向薛宇点头示意暂别,转身在小何的引领下,跨步走向左边第一处长案,接着拂开长袖,席地正坐。

与此同时,王彦章身后又走上一人。

“水北巡检使—段凝,段大人。“

王彦章似乎和此人颇为熟络,交谈几句后,方才想起介绍给薛宇。

段凝,开封人,本名明远,聪明机智,颇具能力,属当世难得将才。早年担任大梁地方官员,因为任职忠勤被赏罚分明、唯才是举的大梁太祖朱温所赏识提拔。后投桃报李,抓住战机,助朱温攻取卫州,毁夺唐军大半辎重,成为十五年来大梁军队的第一次大胜,使大梁军队为之一振,梁唐战争的局面终于出现了有利于大梁的转变。

不过段凝战场得意,却朝堂失意,作为后起将领的他遭到敬翔、霍彦威等旧臣宿将的猜疑嫉妒,对此段凝颇有微词,但却无可奈何,最后郁郁不得志的他唯有依附王彦章,谋求庇荫。

“段大人,您好。”

江湖上对于段凝的赞誉颇多,薛宇早有耳闻,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本尊,当下薛宇颇为客气的与其攀谈几句。

“你好你好,哈哈,真是一表人才啊。”段凝此语乃是发自肺腑,虽然“寄人篱下”,不得不赞许有加,但段凝着实羡慕王彦章培养年轻人的能力,不论是眼前的薛宇还是身旁的小何,这也是段凝能够心服口服于王彦章的原因之一。

别过段凝,最后一位身着重甲之人行至王彦章身侧。

“大梁右羽林统军、晋州刺史、华州防御使—戴思远,戴大人。”王彦章热络的介绍着,但薛宇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老爷子眼中的一丝冷漠。

戴思远,早年与梁太祖朱温共事,以善用兵法知名。开平元年,自右羽林统军加检校司徒,出为晋州刺史至今。

“戴大人,您好。”

“你好。”戴思远面带一丝笑容,不过只是出于礼貌,他似乎是一位颇为冷淡之人,不善交际,话语十分简短,不知是不喜言辞,还是不愿和薛宇多做交谈,期间目光诡异的看了眼四周,显得十分谨慎,并在和王彦章略作寒暄之后,找了处最靠近大门的长案落坐。

这个人,不简单。

这是薛宇的第一直觉。

江湖上不乏此类人物,薛宇也和此类人物打过不少交道,总之,这种人,城府极深。

众人一一落座,王彦章旋即大袖一挥,这场宴会便是拉开帷幕。

“诸位,请举杯!”王彦章朗声。

众人呼应,纷纷举杯,推杯换盏,筹光交错。

“好酒!”段凝大声疾呼。

薛宇默默点头,这确实是好酒,亦或是说开国侯府内,怎会没有好酒?

只是可惜,如此美酒却没有佳人相伴,更没有二三知己,有的,只是惺惺作态、逢场作戏。

但这段凝确实是位豪迈之人,心直口快的他,再加下酒过三巡,便开始毫不避讳、仗义执言。

“侯爷,今日朝堂之事,您就这么算了”

闻言,原本还是其乐融融的会场,霎时再无人言,虽有丝竹之声缓缓入耳,但难掩会场的尴尬。

薛宇没有去打圆场,因为他本就是客,更何况论资排辈,也轮不到他来说话,最重要的是,作为江湖人的薛宇,并不关心朝堂之事,他只是好奇惹怒老爷子的人,会是何方神圣。

良久,王彦章面上依旧挂着笑容,虽明知段凝失言,却又无阻止段凝之意,这也让段凝似是得到了默许一般,更加的肆无忌惮。

“今大梁四面楚歌,淮南的吴国,凤翔的岐国,河东的晋国皆是虎视眈眈,我等在外为国卖命,抛头颅洒热血,只盼能够战死沙场,但那天威军节度使赵岩,全然不顾百姓疾苦,以勋戚自负,货赂公行,天下之贿,半入其门。朝堂之上,又犯我军威,扣我军粮饷为他用,实在是”

说道此处,段凝义愤填膺,当即拿起长案上的酒器,痛饮以灭心中不忿。

段凝再欲开口紧接上句,李振却叹息一声,打断他的话语,开口道:“段将军,此言差矣。”

“李大人,此言何意?”段凝不解。

“控鹤指挥使张汉杰与其兄张汉伦、其弟张汉融,与那赵岩分庭抗礼多年,今日朝堂之上,赵岩妄图占有此次伐晋的粮饷,此举确实可恶,但这三人却噤若寒蝉,不作声响,难道不应该更值得我们注意的吗?”

“确实。”戴思远缓缓品着杯中美酒,言简意赅的表达内心所想。

薛宇对于朝堂之事向来不感兴趣,他虽正襟危坐的听着众人交谈,也早已从众人口中的只言片语里了解大概纷争,但他却兴味索然,不过既然身为宴会座上宾客,薛宇唯有装作耐心聆听,实则早已神游太虚。

“哗啦……”

就在段凝和李振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着今日朝堂的异状,口沫横飞之际,一丝细小的声响,淹没在仕女的钟曲声中,但却难逃薛宇的一双妙耳。

“房上有贼人!”

这是薛宇的第一反应。

殊不知今晚宴会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倏忽之间,屋内乐曲忽然响起一道杂音,旋即一枚黑色飞刀,从仕女群中呼啸飞出,直指王彦章。

众人还来不及惊叫,王彦章身旁的小何率先反应过来,但已来不及拔刀,唯有以身拒敌,当下他没有丝毫犹豫,已然身在王彦章案前。

“小何!”

眼见小何为自己挡刀,王彦章虽有心推开他,但年迈的王彦章早已力不从心,看着小何的后背却无能为力,王彦章急得老泪纵横,他不想小何为了自己而失去原本大好的未来。

“嘡啷!”

只听一声清脆,伴随着一句“老爷子,你哭起来真难看。”

小何本已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旋即看着仅仅离自己不过七寸的地面之上,一把散发着幽绿光芒的黑色飞刀,小何不禁油然而生一股劫后余生。

“情人泪!”

那仕女的乐群之中,忽有人惊异一声,旋即众人四散而开,到处奔走,唯独留下一位女子,静立其间,恶狠狠的看着薛宇,旋即咬牙切齿道。

“该死,怎么逍遥花少‘薛宇’会在这里!”

第二十章 情人泪

女人。

薛宇的最大软肋。

他很讨厌和女人过招,特别是漂亮的女人。

这位隐藏在仕女之中的杀手,的确很美,长发盘起,眼如黑昼,肤若羊脂,柳叶弯眉樱桃口,即便服饰臃肿,却难掩婀娜的身姿。

“哎可惜了。”薛宇心中暗叹。

此等佳人,配上身边美酒,本可是个难忘良宵,只可惜她偏偏是个刺客,还是一位要行刺王彦章的刺客。

可眼下,间不容发之际,已不允许薛宇再去多愁善感,因为三把飞刀直面而来。

“先杀薛宇!”

人群之中,忽然有人大声疾呼。

“嗯?怎么要杀我?”

薛宇手中画扇轻轻一转,那三把飞刀应声落下,一脸懵圈的他心中暗自嘀咕,莫不是自己惹上什么江湖帮派,即使身在开国侯府这等重兵囤积之地,也要杀自己灭口?

这得是多大仇多大怨?

不容薛宇多想,人群之中,一刀两剑,已然杀将而来。

薛宇可不想弄脏自己的衣服,他脚弓一抬,身边长案登时飞起,三把兵刃当即刺穿案板,接着,三声爆喝,长案化为残木,攻势不减的朝着薛宇袭来。

“哎,真是麻烦。”

薛宇瞥了眼不远处,小何匆忙的护送王彦章进入身后小屋,他心知老爷子应该是已无危险,旋即准备大展拳脚,好好陪这些刺客玩上一遭。

其中一位持刀刺客,首当其中,率先发难,也无绚烂招式,就是直面朝着薛宇平平砍来,薛宇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站在原地等死,旋即他脚尖滑动,手中画扇蓦地展开,竟在半途拦下此刀,而扇面却丝毫未损。

持刀刺客顿时大骇,连忙一个转身,刀随身动,一个横切,欲要破开去路,而两侧持剑刺客早已纷至沓来,左右开弓,封锁薛宇招式,欲要借此斩杀薛宇。

薛宇却也毫无退路,且那两位持剑刺客的角度恰到好处,似乎薛宇难逃一死,不料,这三人的招式在距离薛宇一尺之时,骤然停歇,再也前进不了半分。

此间,这三人好似雕塑一般,静止原地,身子依旧保持着凌厉的杀招,但他们眼中俱是惊恐。

因为刚刚他们根本没有看到薛宇的招式,但几乎是同一瞬,三人却被齐齐点穴,这等武学,他们闻所未闻。

再看薛宇,却早已不知所踪。

反观此时的行宫内,众人鸡飞狗跳、落荒而逃,就连段凝之流的沙场好手,也是匆匆离去,更别说一介文官的李振,那早已是逃之夭夭,一切混乱之极,但混于人流之中的薛宇却始终未曾留意到戴思远的踪迹,他一身重甲,本不可能像常人那般轻松逃离,但他此间却好似人间蒸发,仿佛在事发之前就已经离开了行宫。

门外的侍卫早已鱼贯而入,封锁各处,三队全副武装的禁军向着那一刀两剑的组合虎扑而去,三人被薛宇点穴,早已是任人鱼肉之局,当即束手就擒,毫无反抗之力,却不想,与此同时,意外再起,只听屋顶一阵破碎之声,六道黑影如夜间鬼魅,从天而降。

登时四周禁军被破开一道缺口,那被擒的三位刺客,当即就被六人灭口。

但混乱远不止如此。

“啊”

随着一阵惨叫,行宫内瞬间被无数飞刀充斥,薛宇忽然想起,那位美丽的女刺客此时还在行宫之内。

薛宇不敢怠慢,毕竟周遭皆是无辜百姓,只是在此谋生罢了,旋即心生恻隐的薛宇,已无嬉戏之意,脚掌一跺地面,他的身影忽然窜出人群,立在半空之中!

“哗啦啦”

随着一阵琉璃的破碎之声,朝着人群无序而来的七十二把飞刀,除了先手伤人的几把,无一例外的落在地面之上。

那从屋顶破瓦而来的六位刺客,杀开一条血路后,凝视四周悬浮空中的晶莹微粒,皆是目瞪口呆。

情人泪。

也许在场的士兵们有所不知,但来自于江湖的杀手们却如雷贯耳。

“鲁班门”前任掌门的离世之作——一个奇怪的黑匣子。

只需将数枚鹅卵石放入其中,加以硝石、硫磺和朱砂,三日之后,此黑匣之中便会出现拇指大小的晶莹之物。

似情人眼泪一般,美的不可方物,却又似情人的执念,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这世间唯一能与其媲美的,恐怕只有崆峒派的孔雀翎。

“逍遥扇,情人泪。”

江湖无人不知的两件神奇武器。

自然那半空摇扇之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先杀了薛宇!”

不一样的人,却说出了同样的话语。

薛宇感慨今天自己必然是忘了看黄历,倒了如此血霉。

六人皆是持剑,分六方位,摆剑阵,霎时横扫一片,那些手持长枪的禁军侍卫居然不能近身半分。

六人合力,直指薛宇身位,誓要让他血溅当场,倏忽之间,满天剑芒扑面而来,三步以内的侍卫在一片哀嚎声中,化为残肢断臂,一时竟无人敢围攻这六位黑衣人。

如此良机,六人怎会错过,加之半空之中的薛宇犹如俎上鱼肉,根本无借力之处,他的结局似乎唯有惨死二字。

六位黑衣人的眼中登时金光四射,看来江湖传言的薛宇不过如此。

“招式不错,就是太花哨了。”

这是六人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薛宇的身法极妙,眨眼之间,已然身穿六人背后,那摧枯拉朽的剑芒登时消散,六人当场薛宇点了死穴。

在失去六位黑衣人帮手后,那位女刺客自然而然的成为众矢之的,彼时的她瞬间被无数长枪淹没,最后死在了血泊之中。

不过此间,薛宇完全没有丝毫空隙去享受胜利的喜悦,更不会怜香惜玉的去留女刺客活口,他的身形已然朝着屋顶的破碎处直飞而去!

倘若此等刺客想要在重兵把守的开国侯府暗杀王彦章,未免太过儿戏,隐隐间,薛宇感到一股不安,当他飞跃至屋檐之时,这股不安更为清晰。

薛宇环顾四周,直至定格在一位身处夜幕之中的黑衣男子。

鬼面,长剑。

薛宇登时握紧手中画扇。

黑衣男子的身份不言而喻。

魇面刺客!

薛宇没有想到,竟会在此情此景之下遇到连环杀人案的始作俑者。

可是他没有一丝兴奋。

因为他在瑟瑟发抖!

这并非是薛宇遇敌胆怯,而是此间,他被包裹在一阵流质之中不寒而栗。

浓郁到触手可及的剑气!

这是何等的实力!

月光,倾洒一缕。

带走薛宇数丝黑发。

“好快的剑!”

薛宇没有其他的言语去形容魇面刺客的剑法,快,他自从踏入江湖以来就从未见过如此快的剑!

又是一缕月光,但这一次,薛宇凭着直觉闪开,不但毫发未损,而且再生异端。

“嗯?”魇面刺客轻咦了一声,未曾想这黑夜之中还会有其他访客。

再回首时,魇面刺客的左脸旁,一把短剑呼啸而来。

“鬼金羊?”似是识得这把兵刃,魇面刺客一个闪身悠然避开,却并不恋战,飞身欲走。

“想跑?”鬼金羊冷哼一声,并不打算放走这位魇面刺客,紧随其后,丝毫不落下风。

薛宇见状,虽然知道今晚是难以留下这魇面刺客,但也不想错失良机,亦是腾空而起,跟随在鬼金羊身后。

一场拉锯战就此打响。

薛宇和鬼金羊在追逐的过程中,始终无法靠近魇面刺客一丈之内,这让两位涉足江湖多年的高手有些难以置信。

他们从未听闻过江湖有这样一号人物,剑法和轻功居然如此了得!

一柱香的时间,三人你追我赶,早已脱离开国侯府的范围,向着城郊野外飞驰而去。

如此没有丝毫喘息时间的追逐,就连轻功冠绝武林的薛宇,都感到自己的真气在极速的消失。

“最多还能坚持一柱香。”

薛宇暗自思量着,但魇面刺客却并不这么想。

一道彻骨的杀气伴随着一片白色剑芒,冷不丁的撕开月光,从天而降!

“一剑寒雪!”

鬼金羊和薛宇二人登时闪动身形,避开此招,接着异口同声的惊叫道。

一剑寒雪。

剑神小筑的招牌剑式“十二剑”的其中一式,虽然消失多年,但至少鬼金羊和薛宇二人绝不会认错。

此招为剑皇沐春风所创,似云间野鹤,又似落霞孤鹜。

剑神小筑内能够使出此招的人虽然不多,但也并不少。

鬼金羊距离魇面刺客最近,匆忙闪避此招,凭着多年来的经验和战斗天赋,最后悬之又悬,擦身而过。

饶是如此,他的外衣还是被剑气撕开一道口子。

稍许,二人定身,再回看夜空,唯有繁星点点,哪还有人。

“该死。”鬼金羊叫骂一声,转身欲走,却被薛宇喝住。

“鬼堂主,请留步。”

“薛少,有何赐教”鬼金羊止步,回头一问。

“今晚鬼堂主为何会出现在开国侯府”薛宇问道。

“本座劝你,不该问的不要问。”鬼金羊不但没有回答薛宇的疑问,反而还丢下一句:“下次,别躲在阴影里,会死的。”

“哦?那天你知道我在?”薛宇想起那天汴州城郊的密林。

“哼!”鬼金羊冷哼一声,似是默认。

“那你为什么不杀我?”薛宇又问。

“江湖上可没人说你是个话唠。”鬼金羊似乎对薛宇很是反感。

“非也非也,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薛宇反倒来了兴致。

“话不投机半句多!”

话音未落,鬼金羊当即隐匿在了夜色之中,根本不留给薛宇反应的机会。

看着夜幕,薛宇啧啧称奇。

“有意思,居然还是个文人!”

第二十一章 扑朔迷离

翌日。

开国侯府。

巡逻的侍卫较昨日翻了数倍,密密麻麻散布在府邸前后严阵以待,甚至于周围相隔颇远的一些街道亦是潜伏着开国侯府的眼线,昨晚的行刺事件看来让开国侯府的上下众人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昨晚人仰马翻的宴客行宫,此刻罕有人声,任谁都没有想到,固若金汤的开国侯府,居然会一下涌入这么多名全副武装的刺客,说是没有预谋,怕是无人会信。

如今,行宫内满目狼藉,地上四散各种水果、器皿和一些零碎的木屑、瓦砾,不时还有些面色凝重的六扇门捕快穿梭其间,小心翼翼的收集物证,在距离皇城近在咫尺的区域,出现如此骇人的重大案件,任谁恐怕都不敢掉以轻心。

这种压抑、紧张的情绪,甚至都感染了往日里逍遥自在的薛宇。

此间,薛宇坐在远离人群的池塘边,望着面前的一弯池水出了神。

他早些时候去探望过王彦章,但是老爷子的行为却极度反常,不但没有在寝室内安心休养,反倒跑去自己的书房,毫无头绪的四处翻查着什么,口中还念叨着:“怎么没了,我记得在这儿的啊。”

薛宇上前询问,但王彦章却三缄其口,想方设法的支走薛宇,这绝非往日里那位心直口快的率真老者所为。

“老爷子究竟怎么了?”

薛宇有些心事重重,从王彦章的那种古怪举动可以看出,那些刺客的目的绝非表面上的刺杀王公大臣,也许是为了某样重要的物件,而恰巧这物件正好在王彦章的手中。

这理由似乎说得通,却又似乎说不通。

说得通是因为前后串联倒也还合情合理,说不通是因为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能够让这些人冒如此风险,甚至视自己的生命如草芥。

薛宇如是想着,分析着,希望能找出些端倪,却不料一人忽然出现,打断了他的思绪。

“薛少。”

一位腰间斜挎玄色绣春刀,身着藏青色外衣的捕头行至薛宇身侧。

闻言,薛宇一怔,看清来者之后,微笑的打着招呼:“黄雀你怎么来了”

“昨晚开国侯府那么大的动静,刑部直接下令彻查,并责命迅速破案,我能不来嘛”

看着此时悠哉的薛宇,黄雀没好气的回着,这家伙可真是“好运气”,到哪儿都有大案子。

“哦?刑部直接下的命令?”薛宇眉头一皱,有些始料未及。

“是呀。”黄雀亦是眉头一皱,这事儿其实他也觉得有些蹊跷,且不说为何短短几个时辰,刑部就能得到消息并传令于六扇门,按说这种事情,通常都是关起门来自行解决,特别是像开国侯王彦章这种身份,拥十万大梁禁军,更加家丑不可外扬,那与会的李振、段凝和戴思远也自然不会喧宾夺主,自行和刑部联系,需知这些官员私下之间热络,本就是极为隐晦之事,绝不会广而告之,但为何昨晚之事却又会走漏风声呢?会是谁上报的刑部呢?

黄雀和薛宇皆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的口供我也不用看了,多半藏着掖着,直接和我说实话吧。”

黄雀很了解薛宇,像他这样的江湖中人,即便是上升到了门派掌门的位置,也都是很怕麻烦之人,特别是这种麻烦还和朝廷有关,引火上身的事儿,江湖人士向来避而不及,而薛宇那种暗藏猫腻的眼神一贯难逃黄雀的法眼,旋即黄雀话锋一转,问道。

“昨晚我遇到两个人。”薛宇无奈的耸了耸肩,他知道瞒不过这个天生洞察力就极强的怪物。

“谁”黄雀赶忙问道。

“鬼金羊。”薛宇回道。

闻言,黄雀整个人一滞,鬼金羊的出现代表着什么,他完全知道,那背后的势力,即便六扇门精心培育的万千“鹰爪”,多年来也探寻不着九天的任何一座分舵,倘若九天卷进此次“开国侯府行刺案”,那么此案的复杂程度怕是要远超想象。

“你怎么知道他是鬼金羊,据我所知,此人从未露过真面目。”黄雀不愧为六扇门的名捕头,心思很是细腻,霎时注意到薛宇话中的一个细节。

“因为不久前我刚刚领教过他的身法和短剑。”薛宇缓缓舒展手中扇面,慢条斯理的回答着。

“嗯你怎么跑去刺探九天的人了。”黄雀不解。

“那是另一位朋友所托,正好与你的案子有些重合,我就顺道办了。”薛宇倒是没有隐瞒,实话实说,只是他并没有说是哪位朋友,而黄雀也没有心思去问这题外之话。

“那结论呢?”

这才是当下黄雀最关心的问题。

“你那案子目前来看,和九天没什么关系,我看过鬼金羊的剑法,虽然很快,但凶手应该不是他,至于九天和你的案子有没有关联,那就不好说了。”薛宇徐徐道来。

“此话怎讲”黄雀眉头紧皱,似乎从薛宇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

“因为昨晚,我遇到了那位魇面刺客!而鬼金羊正在追杀他。”

薛宇此语一出,黄雀大骇,每一个字眼在他的脑中久久回荡。

鬼金羊在追杀魇面刺客!

难道昨晚魇面刺客也在“开国侯府行刺案”的现场

鬼金羊为什么要追杀魇面刺客是魇面刺客得罪了九天,还是鬼金羊知道了魇面刺客的真实身份,必须除之而后快

瞬间,无数种可能在黄雀脑中迸发,他当下似乎有些理解为什么薛宇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因为在这个叵测混乱的世道,当你解决一个谜团的时候,往往等待你的,是另一个更大的谜团。

黄雀登时迷惘了。

难不成“魇面刺客案”和“开国侯府行刺案”皆是出自那位神秘的魇面刺客之手

倘若真是如此,那这位魇面刺客的可怕程度,只怕世间再难找出第二个。

“你遇到了凶手什么样子”黄雀急忙问着,他必须得到有力消息,采取措施反制对手。

“鬼面,长剑咯。”薛宇回着他原本和幽兰早就告知过的答案。

“那你怎么不留下他”黄雀对于薛宇的轻功很有自信,至少在他的阅历当中,无人可与薛少争锋。

“留下他我命没被他留下,都算他网开一面了。”薛宇闻言一时无语凝噎,摇头惨笑后,方才回道。

“什么意思”黄雀觉得难以置信,这天底下难道还有薛宇都望尘莫及之人?

“哎”薛宇并没有直接回答黄雀,他先是长叹一声,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回想起那位魇面刺客,薛宇唯有叹服,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一招一式都是一种举手投足间的自然,像是一种藏在衣服褶子里的锐利,每一招都在不经意之间掠出惊鸿一瞥。

虽然他使出的“一剑寒雪”,是剑神小筑的基本招式,但能够将剑招使成如此化境,即便在剑神小筑内,也是屈指可数的顶尖高手。

接着,在黄雀的不断催促下,薛宇终将昨晚的一切,从头到尾、十分详实的与黄雀一一叙述,每一个细节,黄雀都没有放过。

而当薛宇终于说完最后一个字眼时,黄雀表情纠结,他扶着池边木栏,沉默良久,纷乱的思绪最后归集一处。

剑神小筑!

那原本只是浮于脑中的猜测,终于在“一剑寒雪”四个字出现后,变得无可争议。

深吸一口气,黄雀感觉可能这一辈子最难的奇案都在这一年遇遍了,接着他也再无保留,将架阁库之中寻到的资料告知薛宇。

“夏溯源,三十岁,原籍蜀国秦岭,三年前来的汴州。”薛宇反复念叨着黄雀带来的讯息。

从字面上来看,这位名叫夏溯源的人,确实满足现有的所有条件。

“看来咱们还是得先找到这位夏溯源,不过此人孑然一身,居无定所,想要找到本尊,怕是要花些功夫。”黄雀有些焦灼的说着。

“黄大人别愁眉苦脸啦,现在两个案子并成一个,这是好事儿啊。”薛宇看着黄雀苦大仇深的面庞,乐呵呵的回道。

“去!”黄雀现在完全没有心情与薛宇斗嘴,他的感觉简直糟透了,虽然目前的线索确实将两个大案的真凶锁定在一人身上,但多年的刑侦经验告诉他,此事绝不简单。

“我可能要去搜罗些消息了。”黄雀深感时间紧迫,当即起身,不待薛宇反应,转身欲走。

“搜罗难道六扇门内的消息还不够么?”薛宇惊异一声。

“不够,远远不够。”黄雀此言不假,单是确认疑似凶手的信息,便让他在架阁库耗费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如今不过几天,凶手就与另一件行刺王公大臣的要案牵连在一起,倘若再拖延下去,黄雀实难想象这位来自剑神小筑的顶尖高手究竟还会带来什么“惊喜”。

“薛少,你先回云来客栈等待我的消息吧,这里毕竟出入不便。”黄雀说道。

“不用,咱俩分头行动。”薛宇笑着回道。

“哦难道这天底下还有比六扇门消息更多更广的地方”黄雀很是费解。

“当然有。”薛宇自信满满。

“什么地方”黄雀再问。

“一个你去不了的地方。”薛宇笑道。

“去不了的地方哪里”黄雀眼眉一挑。

薛宇合起扇面,舞了个扇花,笑吟吟的回道。

“赌坊!”

第二十二章 老来俏

汴州。

作为大梁的都城,已明令禁赌多年,但各路帮派却上下疏通,设法改换门庭,明面响应律令,实则暗度陈仓,潜伏城中各处,只是不像过去那般明目张胆。

城墙边至今还贴有诸多禁赌的告示:“凡赌博者,不分户籍,俱枷号两月,凡开场诱引赌博,放头、抽头者,初犯杖刑二百,徒五年,再犯者贬为贱民,流三千里。”

但刑法酷吏,却远远浇不灭赌徒们的热情。

不论是乱世,亦或是盛世,违法乱纪之事,从来就不会缺少趋之若鹜的人群。

且讽刺的是,告示旁的茶馆内,就设有一间隐蔽的赌坊,其内甚至还有告示旁守城的官兵吆五喝六,不亦乐乎。

也许这就是大梁最后的疯狂吧。

未时五刻。

云来客栈。

薛宇刚一回到客房,便打了个冷战,因为他看到一张充满怨恨的双眼正凝望着自己。

“哟,莫大爷这几天去哪儿遛宝了呀?”

薛宇轻轻合上木门,看着坐在桌前的莫无忧打趣道,那原本有些郁结的心情顿时因为这位老朋友的出现而豁然开朗。

“哼!”

莫无忧冷哼一声,眼中满是怨念,这几日来可把他憋屈坏了,薛宇的行踪,可谓是完全针对他这位偷界的泰山北斗,不是在捕手如云的六扇门,就是在重兵囤积的开国侯府,难得去往别处,还有个女捕快陪着,处处皆是莫无忧的死穴,而后连一向乖巧的唐依依亦是不知去向,如今看着似乎又白胖了一圈的薛宇,莫无忧是气不打一处来。

“莫大爷,莫气莫气,小生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解解闷,如何?”薛宇自然知道莫无忧这几天来过的很不愉快,旋即他陪着笑脸,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莫无忧沏了一杯茶水。

接过茶杯,莫无忧一饮而尽,虽然心中怨恨依旧,但听到薛宇说去好玩儿的地方,立刻喜上眉梢,忙问道:“哦?真的,不是忽悠你莫大爷”

“我这编瞎话的本事,哪儿能瞒得过您啊”薛宇佯装示弱,哄骗莫无忧的本事他早已炉火纯青。

“那倒也是。”莫无忧老神在在的点着头,没有丝毫谦虚之意。

见状,薛宇心中窃喜,因为他本就打算带着莫无忧一起。

“唉……老虾米,那我们去的地儿叫啥”莫无忧被薛宇撩拨的蠢蠢欲动,旋即有些迫不及待的问着,他实在需要舒展舒展筋骨。

薛宇眼眉一乐,手中画扇指着窗外,笑道。

“极乐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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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乐坊。

极乐之地,金银如云,这世间的一切奢华全都汇聚此地,财富、美女、佳肴,只要你能想的到,在极乐坊都能找到,当然,前提是你得有足够的银子。

这间当世最大的地下赌坊,坐落汴州城的某处,直通周边各国的地下钱庄,六博、樗蒲、筛子、马吊、牌九、押宝、花会、字宝,赛龟,各种赌局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极乐坊做不到的。

极乐坊每日戌时整点开设博局招赌,四方赌徒闻风而来,但无人知晓这极乐坊的具体位置,参赌者需专人带路,蒙眼坐轿,才可抵达,那些慕名而来的赌徒无不对极乐坊赞叹不已,甚至坊间流传这极乐坊乃是天界仙宫,因为它好似空中楼阁,虚无缥缈,又好似镜花水月,扑朔迷离。

但薛宇却并不担心,虽然他也不知该如何前往这无迹可寻的极乐坊,可他却认识一位那里的常客。

酉时六刻。

城郊以南。

两道黑影,趁着月色,如烟般游荡在夜幕之中,缥缈不定,稍纵即逝。

江湖上能有如此身法之人,屈指可数,而此间恰巧又在汴州,且两人作伴的,唯有薛宇和莫无忧。

此间。

薛宇和莫无忧落了身形,站在一间破败无人的木屋前,良久未动,似是在等待什么。

“老虾米,这里就是极乐坊?”莫无忧内心激动的问道,这世上如果真有一个地方汇聚了美酒、女人和赌桌,那一定是赌徒们的仙境,至少莫无忧绝对不会错过到此一游的机会。

“当然不是。”薛宇泼了盆凉水。

“那我们来这里作甚?”莫无忧哭笑不得,怪叫一声,这大晚上的跟着薛宇跑了数里,居然来的地方不是极乐坊。

“这里也是个赌坊,不过不是极乐坊,咱先热热身,顺道找个极乐坊的地陪。”薛宇自不会让莫无忧白跑一趟,一边解释着,一边用手中画扇在木门上轻点三下,两长一短,应是暗号。

不一会儿,那木门后嘎吱作响,传来了一阵脚踩木板的吱呀声,伴随着门缝后越来越近的昏暗火光,一位身着黑袍,手提油灯的独眼男子,打开了房门。

“跟着。”独眼男子用着嘶哑的音调,言简意赅的说了俩字儿,当即便回头领路,也不管薛宇和莫无忧是否跟上。

薛宇轻车熟路,没有多想,立马跟上独眼男子,而莫无忧略有些犹豫后,方才踱步,谁知刚一踏入,只听身后吱呀一声,那木门居然自己合上,霎时三人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唯有独眼男子手中昏暗的油灯,在前方来回摇曳着。

不一会儿,独眼男子忽然停下脚步,将手中油灯轻轻放在地面,接着他躬身一提,伴随一阵闷哼,一块铁质隔板被他生生拉起。

稍许,独眼男子拍了拍手上灰尘,重新拾起地上油灯,向前方晃了晃,隔板之后乃是一条幽深小道。

又是一句“跟着”,独眼男子迈步朝前,身影当即淹没在了小道之中,好似他只会说这两个字。

薛宇不假思索的跟着,而莫无忧也不假思索的跟在薛宇身后,行走在小道之中,莫无忧指尖轻触墙壁,借着微光,自觉应是开凿不久的土壁,通道悠长,不知通往何处,莫无忧带着一丝好奇走到薛宇身旁,问道:“你来这里,要找谁?”

“老来俏。”薛宇神秘一笑,回道。

“他?这怪人在这儿?”莫无忧似是认得此人,顿时眼如铜铃,一副见鬼的表情凝望着薛宇。

薛宇并未当即回答莫无忧,而是卖了个关子:“待会你就知道了。”

片刻后,独眼男子再次停下脚步,轻推道路尽头的暗门,接着一道刺眼的强光,伴随着鼎沸、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似乎在告诉薛宇和莫无忧,到地儿了。

“哈哈,这才像点意思嘛。”莫无忧朗声大笑,一扫颓废,向着赌坊内鱼贯而入,顿时消失了身影。

那引路的独眼男子,就和薛宇此刻腰间的荷包一样,早已不知所踪。

薛宇笑骂一声鸡贼的莫无忧,接着进入这间赌坊,开始寻觅着目标。

很快,目标人物便进入了薛宇的视线。

这是一位浓妆艳抹的妖娆女子,盘起的黑发插着五六根玄色木簪,身着一袭深色锦缎,裁剪宽松、袒胸露肉,一时身边围满色迷心窍的男子,贪婪的嗅食着女子身上的胭脂香气。

整间赌坊很难不注意到她的存在。

彼时,妖娆女子拿着叠筹码,右脚踩着长条椅上,晃荡着纹满妖兽的右臂,正在考虑着,不知是该押大还是该押小

眼前,庄家挑眉看了眼众人,接着手中宝匣已开始上下摇骰子,随着一阵花活儿后“砰“的一声,宝匣摆下,大声疾呼道:“有注的快押!”

妖艳女子先是左顾右盼,旋即摸着白皙的下巴思索片刻,最后扬起一丝自信笑容,纤纤玉手立刻将所有筹码押在了“大”上。

“买定离手!”

庄家眼露笑意,大喊一声,旋即掀开宝匣,三粒骰子加起来也只不过七点。

“七点小,吃大赔小。“

庄家一边说着,一边手中长尺将桌上筹码按局划分。

妖艳女子眼巴巴的看着“大”字上的所有筹码被庄家收走,心中登时懊悔不已。

“妈的,再来!”妖艳女子明显不忿,欲要来场绝地反击,却不料在“来”字刚刚落下之际,人群中突然伸出一只手,将这位妖娆女子拉走,拥入怀中,接着如轻烟一般,二人消失在嘈杂的人群之中。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无人关心,也无人注意,因为新的一盘骰局,已经开始了。

地下赌坊一角。

“你你你轻一点,我的妆都快被你弄花了。”妖娆女子此刻带着一股浑厚的男子声音,从一人怀中挣扎而出,借着灯光,看清来者居然是薛宇,原本想要破口大骂的他顿时没了底气。

“老来俏,好久不见了呀。”薛宇热情的打着招呼。

“你找我什么事儿”老来俏没好气的回着,今天他的手气确实差的可以。

“带我去极乐坊。”薛宇云淡风轻的回道。

“极乐坊?不行不行,你去那里肯定是探案子的,我不能带你去。”

闻言,老来俏惊叫一声,旋即脑袋和拨浪鼓一般摇着,薛宇的来意他一眼就看透。

“放心,我只是身上银子多,想找个地方消遣消遣,顺便找个人。”薛宇早知老来俏会拒绝,找了个理由搪塞道。

“找谁?”老来俏柳眉一挑。

“不可说。”薛宇回道。

“哦找他他确实在极乐坊……”老来俏若有所思的看着薛宇,稍许,颇有些不情愿的回道:“恩几个人去?”

“我和莫无忧。”薛宇回道。

“可以,不过时辰不早了,你们要赶紧跟上我!”

说完老来俏稍微整理了着装,声音再次变回女儿声,领着薛宇找到激战正酣的莫无忧,一同消失在了这间地下赌坊。

一柱香之后。

莫无忧和薛宇二人紧随老来俏,来到了一处没有人的黑巷里,巷子很长,且异常狭小,只允一人通过。

“就是这儿了。”

老来俏努了努嘴,接着一马当先,进入了黑巷之中。

第二十三章 极乐坊

戌时一刻。

明月高悬。

薛宇的确没有说错,极乐坊绝非黄雀能够涉足之地。

不但是因为极乐坊手眼通天,常人难寻,更主要的是,眼前这条通往极乐坊的必经之路,实在太过诡谲。

一条不起眼,但绝对让你难忘的黑巷。

薛宇跟着老来俏的身后,快步其间,却遥未见底,中途遇到三次岔口,如若不是老来俏此等熟客带路,恐怕任凭薛宇的轻功再好,也只会身陷囹圄,直至天明。

莫无忧颇为悠闲的跟着薛宇,没有丝毫顾及和小心,他既没有案件缠身,也没有世间忧愁,此趟只是单纯玩乐的他,乐此不疲的跟在薛宇身后,翘首以盼着极乐坊大杀四方的一夜游。

如果换作往日,跟在美女身后,欣赏曼妙背影的主儿,绝对非莫无忧所属,但今夜不同往日。

莫无忧知道老来俏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位年过古稀的老男人,这位老男人不知什么古怪癖好,酷爱女装,且驻颜有术,多年来迷倒江湖上一众名士,因此江湖人送外号——老来俏。

虽然他确实妖娆,胭脂也撩人心魄,身姿婀娜比女人还女人,但男人就是男人,莫无忧绝不会上第二次当。

一柱香后。

三人来到了黑巷的出口。

出口似是一片荒废多年的农田,杂草丛生,遍地积雪,且极为空旷,而不远处的田埂上,静静放置着一排轿子,在夜幕中若隐若现。

轿子红顶,两杆九尺红漆轿棍,轿身五尺见方,前有一素色布帘,布帘外饰有淡黄色流苏,随风轻摆。

老来俏领着薛宇和莫无忧朝着这些荒野小轿快步走去,首当其冲的他驾轻就熟般跑向着一抬轿子,并示意薛宇和莫无忧二人有模学样,接着老来俏直接窜进轿中,不再发声。

薛宇和莫无忧自然不是寻常人,诡谲妖异的江湖事儿见得不少,虽然眼前的场面确实令人毛骨悚然,但越是怪力乱神的事情却越让二人兴奋。

因为奇怪的事儿,往往很有趣。

也往往很危险。

薛宇没有多耽搁,当即走向老来俏身后的一抬轿子,掀开布帘,抬眼打量,只见轿中装饰极为简单,座椅上放着一块黑色厚布,应是蒙眼之用,莫无忧跟在薛宇身后探头探脑,了解轿内乾坤后,便一个箭步鱼跃而入另一抬轿中,哼起了小曲儿。

薛宇展颜一笑,带起黑布,端坐在轿内,静候领路人。

不过片刻,极乐坊的“轿夫”们如约而至,这些轿夫皆是白面黑服,身高六尺有三,布鞋白袜,脚尖点地,脚跟不落,犹如民间怪谈中的鬼差一般。

月色朦胧,袭来一阵微风。

再抬眼,田间只有枯黄野草,偶有几声虫鸣,无人,更无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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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赌博,都是莫无忧心情最愉快的时候,尤其是今夜,还是花着薛宇的银子。

薛宇心情也很愉快,因为他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是黄雀的。

此间,薛宇、莫无忧和老来俏三人端坐轿中,若不是帘外传来丝丝微凉寒风,根本感觉不到前行。

当真是鬼抬轿!

蓦地,微风骤停,薛宇感到前方一丝亮光透过眼皮,旋即他缓缓摘下脸上黑布,掀开轿帘,只见面前无数身着华丽服饰的仕女男仆夹道欢迎,而他们的身后,赫然是一座富丽堂皇、灯火通明的宏伟楼阁。

“欢迎光临极乐坊。”

道路两侧的男男女女们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弯身相迎薛宇的到来。

薛宇打开扇面,摇起纸扇,颇为满意的点头,他很喜欢这种宾至如归的感觉,这里的氛围确实和寻常赌坊截然不同,不夸张的说,这里,才是赌徒们梦寐以求的真正天堂。

至少在薛宇的江湖阅历中,还从未来过如此无可挑剔的赌场。

此时,莫无忧和老来俏已经闻声而动,来到了薛宇身旁。

薛宇回首招呼了一声,却没人回应他。

莫无忧没有回应,是因为他已经彻底失了神,完全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模样,目瞪口呆的盯着极乐坊的阁楼,他不敢想象,这世上竟会有如此精美绝伦的地方。

老来俏没有回应,是因为莫无忧跟个傻子一样,冲着极乐坊傻笑,他想装作不认识薛宇和莫无忧,但转念一想,今天他是二人的地陪,当即无奈一叹,上前一步,拍了三下手掌,登时一位身着银白绸缎长衫,腰系金丝白玉带,手拿一串小紫檀佛珠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之中踱步而来。

“欢迎三位客官光临极乐坊。”中年男子笑眼吟吟的看向三人。

“掌柜的,带路吧。”老来俏有些不耐烦,不知是想要快点甩开薛宇和莫无忧,还是赌瘾作祟,想要赶紧一扫今夜颓势。

“老来俏”

那掌柜看清来者,笑脸一滞,脸上明显肌肉抽搐,薛宇不禁暗笑,因为他明白这意味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定是和老来俏有段苦不堪言的回忆。

这种感觉,莫无忧可能更有发言权。

随着极乐坊的掌柜前方引路,薛宇、莫无忧和老来俏三人很快进入阁楼内。

这里内饰和阁楼的外景异曲同工,布置考究的大堂内,灯火通明,恍若白昼,这里的空气中充满了醉人的酒香和上等脂粉的香气,不绝于耳的筹码敲击声混合着勾人魂魄的美人轻笑。

世间几乎没有任何一种乐章能够相提并论。

莫无忧和老来俏置身其中,霎时容光焕发,他们喜欢听这种声音,就像世上大多数别的人一样,他们也喜欢奢侈和享受。

极乐坊实在是个很奢侈的地方,随时都在为各式各样奢侈的人,准备着各式各样奢侈的享受。

其中最奢侈的一样,当然还是赌。

每个人都在赌,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在他们的赌注上,全然不会注意来了谁,又走了谁。

他们只会注意自己的筹码是多了,还是少了。

此刻,老来俏早已不知所踪,莫无忧拿着筹码,跟在薛宇身后,一会儿这个赌桌下一注,一会儿“借”人身上的吊坠品一品,不亦乐乎。

忽然,薛宇停在原地,凝视前方人群,一丝得意浮上眉梢。

因为他一眼就看到了不可说。

尖嘴猴腮,眼如细线,嘴唇上两撇小胡子不时上下飞舞,活脱脱一只老鼠成了精。

这便是天底下消息最为灵通之人,上到天文,下至地理,只要你能问的,他就一定知道。

“不可说。”

薛宇满脸笑意,走向不可说。

不可说闻声回头,一看来者居然是薛宇,他笑容更甚,眼睛都快没了,当即三步并两步的来到薛宇身旁,拉着他朝着阁楼西边走去。

极乐坊的客休区域。

不可说领着薛宇,莫无忧跟着薛宇,三人来到一个角落。

“不可说,不可说,十两黄金,无话不说。”不可说眼露精光,嘴上两撇小胡子随着话语上下飞舞着。

薛宇当然明白不可说的意思,其实他也说的很直白,旋即薛宇从怀中探手,接着在不可说的面前摊开,赫然三十两黄金。

霎时,不可说的眼睛金光闪闪,莫无忧冷哼一声、嗤之以鼻,可能所谓的同性相斥,就是形容这两位大财迷的吧。

“嘿嘿,薛少就是大方,往常我只回答三题,今天难得老友相聚,老子开心,给你五题可问,还是和老规矩一样。”

不可说的老规矩是可以回答天下所有的问题,且必定无误,不过他的回答方式只有确认和否定,从来不详述,这就是不可说的规矩。

薛宇是他的老相识,自然明白规矩,也早已准备好了问题。

“魇面刺客是剑神小筑的人吗?”薛宇扔给不可说一枚金锭,严肃问道。

“不是。”不可说接过金锭,用牙轻咬,漫不经心的回道。

“沐春风在汴州吗?”薛宇再问。

“不在。”不可说回道。

两个否认的答案,一下二十两黄金没了,莫无忧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嚷嚷道:“这是个骗子吧!”

但不可说却并不理会,因为他的眼里只有手上二十两金灿灿的金锭,还有薛宇手里又拿出的三十两金锭。

“余青州在汴州吗?”薛宇又问。

“在。”不可说回道,又接过十两金锭。

“汴州连环杀人案和开国侯府行刺案,都是出自魇面刺客之手吗?”薛宇再问。

“是。”不可说回道。

最后一问,薛宇沉默良久,不可说眼巴巴的盯着薛宇手里最后十两金锭,生怕这金子飞走一般。

“我们认识魇面刺客么?”

薛宇一边问着,一边将最后一枚金锭递给不可说,但,不可说出人意料的呆滞稍许,并未接过薛宇递来的金锭,他的眼中出现了薛宇从未见过的慌张和胆怯。

“认识!”

不可说面色凝重的接过金锭,终于开口,薛宇明显感受到不可说接过金锭时颤抖的掌心。

薛宇没有关切不可说,虽然他很想问不可说发生了什么,可因为他五个问题已经说完,再问,不可说只会沉默。

随后不可说也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一语不发的消失在噪杂的赌客人群之中。

第二十四章 极乐之夜

“这就问完啦”

莫无忧一脸诧异的看向薛宇,就像看一位地主家的傻儿子。

“问完了。”

薛宇随口一回,因为此刻他心事重重,无暇顾及其他,也完全不知自己在莫无忧的眼里已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冤大头。

薛宇认识不可说五年,问了多少问题他早已记不清,但是他可以肯定,不可说从未错过,他很好奇不可说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他的脑子又是如何能够记住如此浩瀚的讯息,不过眼下,薛宇却更加好奇不可说究竟获取了什么真相,能让他这样油气的江湖人都畏首畏尾。

“老莫,你怎么理解那句我们都认识魇面刺客?”薛宇越想越觉得蹊跷,回首问向莫无忧。

“怎么理解?当然是你被骗了呗。”不可说在莫无忧的眼里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而薛宇居然还在思考一个骗子说的话,莫无忧不禁长吁短叹,并且他此时就想带薛宇去找一位郎中好好看看脑子。

“一位我们认识的江湖人,而且善于用剑”薛宇口中不停的嘀咕着,对于莫无忧的回答视若无睹。

莫无忧看着薛宇的模样,不禁仰天长叹,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就是形容现在的薛宇。

“我说老虾米,还瞎琢磨啥呢有啥好想的我俩都认识的用剑高手,还能有谁?不就傲阳么。”莫无忧实在拗不过薛宇,此刻他又不听劝,唯有顺着薛宇,回答着。

“残血剑”傲阳,成名武林十年,江湖最顶尖的剑客之一,喜云游四海,早年长居吴越一带,一处名为“绿柳居”的山居。

夕阳西下,落叶飞花,残阳固若金汤。

这是江湖上流传的诗句,形容的就是“残血剑”傲阳的剑法。

他的剑法特立独行,不同于其他人对于剑器的理解,“残血剑”傲阳的剑法乃是以守代攻,这是百年来江湖上独树一帜的招式,也是从未有人施展过的套路。

他没有师傅,更没有门派,他的一切剑招都是来自于天地感悟,这样的人往往最为可怕,因为这就是一位天生的剑客。

莫无忧的话,顿时让薛宇豁然开朗:“对啊,好像就只有傲阳。”

“所以我说你被骗了吧,就傲阳那小身板,那小脑袋瓜儿,他要是魇面刺客,我就是武林盟主了。”此话一出,薛宇哑然一笑,倒不是莫无忧看不起“残血剑”傲阳,而是这位顶尖剑客满脑子就只有剑招,身边朋友就三位,他和莫无忧占了俩,他倒是真心希望“残血剑”傲阳就是魇面刺客,因为这位朋友对于自己的剑偏执的有些可怕,薛宇担心傲阳迟早会走火入魔。

莫无忧虽然没有见过魇面刺客,但是他听薛宇描述过,简单一句“一剑寒雪”就可以排除绝大部分江湖人,这一点莫无忧比薛宇更有发言权,因为莫无忧早年“光顾”某位王公大臣的藏楼时,巧遇剑神小筑的高手,交手百招,亲自领略了“十二剑”的威力,这也是为什么当不可说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时,莫无忧甚至都能看到他头上忽然冒出一个金字招牌,上面写着硕大的“骗子”二字。

既然不可能是“残血剑”傲阳,那魇面刺客的真实身份便陷入了死局,薛宇一时难有良策,陷入苦思。

莫无忧见状,白眼一翻,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还瞎想啥,所以我说老虾米,你绝对被那骗子下了迷药了,走走走,莫大爷带你去醒醒脑”

话语未落,莫无忧不由分说的拉起薛宇,朝着大堂走去。

薛宇没有拒绝,他只是一脸苦笑,因为这件事,就目前来看,莫无忧说的句句在理。

大堂依旧闹哄哄的,薛宇随着莫无忧在人群之中来回穿梭,最后,莫无忧掂量着手中的筹码,领着薛宇来到了自己最拿手的牌九赌桌。

可谁知,莫无忧和薛宇刚一落坐,自信满满的莫无忧将将拿起两张牌,准备大显身手之际,四周的人包括荷官在内,都不知何故,一窝蜂的朝着某处涌去。

“嘿,今天是都要和本大爷过不去嘛?”

莫无忧当即忿忿不平,却根本就没有人理会他,包括薛宇。

因为薛宇早已顺着人群,朝着那人声鼎沸之地,悄然前行。

极乐坊为何忽然万人空巷?

莫无忧猛然想起老来俏路上说过一些极乐坊的讯息后,一展愁眉,伴随着一阵窃喜,消失在了原地。

每一月,极乐坊都会精心挑选一晚,在良辰吉日之时,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豪赌。

名为——极乐之夜。

想要参与其中,除了消息灵通人士之外,就要属来此的常客,而且是那种每晚必来的常客。

因为极乐之夜向来只有当晚才会公布,神秘非常,也是极乐坊揽客的特色项目。

不过,像薛宇和莫无忧这种,正巧撞上的幸运儿,少之又少。

极乐之夜的赌局,各式各样千奇百怪,且绝无雷同,极大勾起了赌徒们的猎奇心理,甚至有些赌徒会私下开盘约赌,赌局的内容就是这个月的极乐之夜何时开赌,赌局为何。

极乐之夜的赌局与极乐坊的规矩有些不同,赌局接受各种赌注,来者不拒,可以是房契,可以是珍贵珠宝,可以是家传宝物,甚至自己随身的兵器,只要估值得当,皆不避讳。

不过,押注筹码之中最大的一项,当然还是金银,大量的金锭银锭,堆积如山,令人难以想像。

眼前,赌局尚未开盘,人群前的铜鼎内已经放置了各类金银总计十万两。

不多时,极乐坊的掌柜出现在台上,拿着佛珠的右手举在半空,霎时,嘈杂的人群噤若寒蝉,只见掌柜含笑朗声道。

“各位客官,晚上好,欢迎大家光临极乐之夜。”

“本次极乐之夜的赌局,非常简单,为猜花局,待会儿将有三位姑娘各持金银铜三盘,盘内有花瓣无数,由持铜盘的姑娘开局,将盘内花瓣抛洒,各位押注猜单双即可。”

“猜对金银铜三轮的客官便可与极乐坊的花魁——云来香姑娘,再赌一场。”

“如若再胜,便是今晚的最终赢家。”

“最终胜者可与云姑娘共度良宵。”

掌柜的话语掷地有声,台下人群先是一阵骚动,在听到可与花魁云来香春宵一刻的时候,众人终于按耐不住,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好像自己已经赢到最后,抱得美人归。

“极乐之夜,正式开始!”

随着一阵敲锣声响,掌柜朗声宣布赌局开盘,接着侧身后退,一位身材丰腴,着贴身紧致绸缎的年轻女子走上台前,手持铜盘,盘内浅浅一层黄菊花瓣,正如掌柜所言,乃此次极乐之夜的第一局!

台下众人色迷心窍的看着台上持铜盘的女子,那令人口干舌燥的圆润长腿,凹凸有致的曲线身形,无不是扼杀男人的利器,如此尤物仅仅只是铜盘,那要是金银二人,可不是天仙下凡

只见此女妩媚一笑,接着手中铜盘向天一掷,但见漫天黄色花瓣随着众人的眼光四处飞舞,众赌客目不暇接,甚至有的人疯狂数着天上的花瓣,直至最后一片花瓣落下。

“各位,第一局,单还是双,请下注!”

掌柜再次上台,指挥着台下两位壮汉,二人分在台下两侧,各持三尺圆盾,一个上写“单”,一个上写“双”,壮汉身旁各有四位荷官,手持账本,矗立一旁。

众赌徒一看便知其意,纷纷拿出自己的筹码,跑向自己笃定的结果,台下八位荷官一时奋笔疾书,而台上亦是涌出无数地保,迅速捡起地上花瓣,最后汇总于掌柜,统计数字。

不一会儿,随着掌柜一声“买定离手”后,混乱的人群分为左右相等的两拨,静候最终结果。

“本局,单数!”

掌柜话音落下,有欢呼,有沮丧,有懊恼,有骂街,一时人间百态。

押宝单数的赌客留在原地,而押宝双数的众人则被地保请回观众位,这些赌徒虽然忿忿不平,但也无可奈何,这里是极乐坊,可不是谁都能撒野之地。

此间,薛宇和莫无忧颇为淡定的站在“单数”的位置耳语着。

“老虾米,你真神了,这都能猜中?”莫无忧口中赞叹不已。

“还行还行,远比不上莫大爷刚刚的“收成”。”薛宇淡淡一笑,“礼尚往来”般的夸赞莫无忧。

“嘿嘿,还行还行。”莫无忧得意一笑,模仿着薛宇的语调,摸着身上鼓鼓囊囊的储物袋,甚是欢喜。

这里不但是赌徒们的极乐之夜,而且也是“神偷”的极乐之夜。

“第二局,开始!”

随着掌柜的话音,又一位风姿卓越的女子缓步上台。

此女淡蓝色的裙裾在台上缓缓拂过,撩动着台下所有男人的心扉,修长白皙的玉腿在裙里若隐若现,亦步亦趋的在台上来回走动。

这位女子的相貌,放在世间任何一座青楼,都是当之无愧的花魁,这绝非谬赞,至少莫无忧看得早已出了神。

女子口衔一枝牡丹,映着樱桃小嘴,手拿纯银托盘,内放牡丹花瓣,媚眼流转,嘴角微微勾起,扫过台下一众。

在场所有男客无不黯然销魂,目光随着女子抛洒在半空的牡丹花瓣翩翩起舞,甚至都没人听见掌柜的那句“各位,第二局,单还是双,请下注!”

第二十五章 花魁之约

“各位,各位,请注意,第二局,单还是双,请下注!”

掌柜无奈苦笑,对着人群又朗声大喊了一次,直至牡丹女子走到幕后,众人适才意犹未尽的回神。

再开赌局,与第一局大同小异,不过这一次,站在单数的人明显比双数的少了些许,因为赌徒们大多相信所谓玄学。

既同样的赌局,同样的结果不会出现第二次。

但是作为资深赌客的薛宇和莫无忧却并不这么认为,而且莫无忧自认今晚的运气爆棚。

当然,莫无忧今晚的运气确实不错,因为他身旁有薛宇,而他只需要跟着薛宇便可大吉大利。

那薛宇呢?

“七百四十五片。”薛宇小声和莫无忧说着。

“那咱们就站在原地。”莫无忧一点都不怀疑薛宇的判断力,甚至连那数字都没有质疑。

台上。

极乐坊掌柜带着一丝神秘的微笑,向着众人又说道:“各位,都确定了嘛?都想好了吗?”

此话一出,一些赌客们似乎听出弦外之音,四下又张望了一会儿,有些犹豫不定,但最后也没有一个人挪动位置,直至极乐坊掌柜高声一句“买定离手!”之后,不论是参与,还是没参与第二局的赌徒们皆是屏息凝神,静待结果。

而那极乐坊掌柜实在是位营造气氛的好手,他没有急着公布结果,而是将众人的目光引向台下铜鼎处,此刻,这枚高六尺三,长一丈五的铜铸巨鼎早已被各式金银珠宝堆积,映在众人利欲熏心的眼里,莫无忧仔仔细细的打量过,这些赌资的估值起码有六十万两,相当于大梁一年的国库收入。

这仅仅只是极乐坊财富的冰山一角。

薛宇似乎有些明白为何老来俏不愿带自己来极乐坊,这里确实是个不错的销金窟,倘若在这儿生了事端,亦或是带着六扇门的官差端了此地,那实在太过可惜,就连薛宇都不得不承认,这里绝对是天下绝无仅有的乐园。

他虽然也像黄雀那般嫉恶如仇,但绝非黄雀那般钻牛角尖,如果可以,他会永远瞒着黄雀极乐坊的所在。

因为一间随随便便就可以囤积如此财富的地儿,绝非六扇门可以匹敌,甚至薛宇都怀疑,或许这里就有六扇门的官差参赌。

“第二局,结果是单数!”

众人翘首以盼的结果终于出炉,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站在单数的赌徒庆幸自己没有临时起意,而站在双数的呢,则是悔不当初,甚至有些和极乐坊掌柜关系不错的常客,一厢情愿的以为这是极乐坊掌柜给自己的友情提示,他们悔不当初被猪油蒙了心的,居然错过了如此一夜暴富的机会。

带着无比的悔恨,双数位的一众赌客被地保请离,而单数的十五位胜者,则是意气风发。

这份得意,不仅仅源于记账荷官的手上又在他们的名下填上一笔,更重要的是,接下来的赌局,他们将会近距离一睹天国芳容。

“来了!”

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

台上应声,行来一袭碧萝轻纱。

台下无声,惊叹天降神仙美娟。

就连阅女无数的薛宇,都不禁侧目。

只见一白皙女子,身着绿色薄纱,三寸金莲台上轻盈踱步,唇红齿白,眼若星辰,一颦一笑,撩人心魄,美得不可方物。

手持金色托盘环绕台上,女子嘴角轻扬,犹如映雪绽放的红梅,孤高而清冷,却又带着一丝醉人的芬芳。

台下众人看得出神,而绿衣女子似乎并未想要早早开局,依旧台上手持金盘,四处漫步。

但众人却未有丝毫埋怨,甚至还想此女就此驻足,因为此等美娟,世间何处可见?

怕是那皇帝老儿的后宫佳丽,也难以匹及吧。

忽然。

一阵沁人心脾的乐曲悠悠传来,绿衣女子随着乐曲翩翩起舞,恰似风中一片绿叶,修长的四肢加上纤纤细柳腰,这般独舞看得众人如痴如醉,但不过片刻,一个个身材婀娜、样貌不输绿衣女子的舞姬窜上台来,将绿衣女子团团围住,这些舞姬皆是身着粉色薄纱,衣服隐约可见如羊脂般润滑的肌肤,甚至稍近的十五位赌客,都能看见那肚兜下若有若无的柔软。

“真是不虚此行啊!”

莫无忧这几天来的憋屈,终在这极乐之夜一扫而空,腰间满满的“战利品”,身边美轮美奂的国色天香,还有记账荷官那儿的无数金银,莫无忧一瞬间以为自己身在天国。

不!这里就是仙境天国!

此间,台上众人群舞,粉色丝带飘散,在空中扬成一朵盛开的粉色花蕊!

忽然,绿衣女子手中金盘向天一扫,无数薄如蝉翼的金叶子,映着通明的灯火,闪动着绚烂夺目的光芒,随着舞姬丝带的游走,飞舞在台上各个角落。

这便是极乐坊的纸醉金迷,这便是极乐坊的挥金如土。

这便是极乐之夜!

人声鼎沸,欢呼四起,舞姬们的脚步打着旋儿使地上的金叶子再度扬起,天上樊落未尽,地上再起一片,如此穷奢极侈的场面,世间绝无仅有。

但这绝非极乐之夜的高潮!

台上众女花团锦簇,待到舞姬们合成一处时,一抹火红突然从中出现。

又一女子登台,艳丽却又超凡脱俗,一瞬间,漫天飞舞的金叶子都哑然失色。

霎时众人群情鼎沸。

很快,众人的目光纷纷锁定这个火红舞姬,她每一个动作都如诗如画,盈盈不堪一握的腰间如绕指柔,她就似一位旷古烁今的狐仙!这种美色,估计不会有男子愿意放过!世人皆爱美色,何况是如此惊心动魄的美色!

“云来香,是云来香!”

“真的是云来香?”

“真的快看,云来香!”

极乐坊的常客们,忽然疯狂般的咆哮,他们认出,此乃极乐坊的花魁——云来香。

一些并不常来的赌客,亦是笃定她就是云来香,因为这极乐坊,甚至这世间,又有何女子能够如此美艳动人、倾国倾城!

花魁云来香的出现让人群更加沸腾,极乐之夜的气氛达到巅峰!

此刻谁人还会注意到面色平静,不为所动的薛宇和莫无忧。

“这花魁不是”莫无忧对于女人的容貌向来敏感,只需一面之缘,无论何种妆容,他都能一眼识破。

薛宇手中纸扇不动声色的点了下莫无忧腰间,及时打断莫无忧差点脱口而出的姓名:“看来这极乐坊的背景不简单,切勿打草惊蛇”

莫无忧当即反应过来薛宇所指,警惕的瞧了眼四周,接着低声问着薛宇:“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见好就收?”

薛宇摇头,笑道:“既来之,则安之。”

莫无忧点头,颇为认同薛宇的建议,默不作声的站在原地,紧了紧腰间的储物袋,准备随时开溜。

与此同时,台上众女定型,遂又四散,独留云来香携手那位手持金盘的女子站在台上,那极乐坊的掌柜适时而动,对着余味无穷的众人朗声道。

“诸位,第三局,开始不过,在开始之前呢,我要说下本场的规则。”

此语一出,众人有些不明所以,这第三局除了将花瓣改为金叶子之外,并无别样之处,无非还是猜单双,在场之人,不但是这里的常客,更是赌博的好手,怎么不知如此简单的赌局,但极乐坊的掌柜为何还要再述规则,众人一时捉摸不透。

“第三局的规矩依旧是猜单双,但是,云姑娘的赌局也在其中,如果猜单双,便无法参与云姑娘的赌局,但胜者仍可带走所赢金银,不过若是选择与云姑娘约赌,则要说出台上金叶子的准确数字,方能获胜,反之,猜错则失去所有、徒劳无获,请各位客官三思再三思。”

极乐坊的掌柜宣读完最后一局的规则时,台下众人先是豁然开朗,原来云来香的春宵一约竟然内含第三局之中,所以极乐坊的掌柜适才重申规则,但转念一想,众人却又纷纷哗然,这不是明摆着的选择吗?这世上难道能有人数得出这铺满一地的金叶子?

人群中的老来俏和不可说,皆是无奈摇头,因为他们知道,那参赌的十五人之中,有一人辨声识物的本事可是信手拈来,而这一局的结果已经显而易见,遂二人,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已然折返而去。

“各位客官,不知意下如何?”极乐坊的掌柜再次询问,眼神不经意的瞥向薛宇。

台上的十五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虽然这是一次明摆着的选择,但是任谁都难以在佳人面前退缩,特别还是这位如此沉鱼落雁的花魁云来香。

谁不想与如此美人销魂一夜呢?

可是看着台上遍布各处的金叶子,参赌之人皆是迟疑不决,先前所有的目光都在那众多美艳的舞姬身上,只当那漫天倾洒的金叶子是为点缀之物,待得回味时,方才如梦初醒,猜测单双已属不易,更何况还要一字不差的说出金叶子的数量,难度堪比登天。

不过片刻后,一袭白衣忽的走向台前,手中纸扇轻举,全场的焦点,霎时汇聚此人身上。

此青年落落大方,不染尘世,仿道画中修者一般仙风道骨。

但见此人向着台上极乐坊的掌柜微微点头,旋即开口朗声道。

“小生愿意一试。”

第二十六章 翼火蛇

薛宇的出现,自然引得在场众人一片骚动。

莫无忧则站在原地,一脸窘态的望着薛宇徐徐走出,即便他知道此番赌局的最终赢家已尘埃落定,定是薛宇无疑,但他依旧坐立难安,不为其他,只因那位花魁的真实身份。

换做他时,这与美人一亲芳泽、促膝长谈的机会,莫无忧绝无可能让与薛宇,即便他无本领叫板,那也需要彰显出莫大爷的腔调和姿态,定然不会给薛宇独出风头的机会。

不过此时,莫无忧却是避而不及,甚至当下就想拉着薛宇,把筹码换了,离开极乐坊,毕竟今晚的“收获”颇丰,足够二人纸醉金迷,可是薛宇却不听劝,莫无忧也知道薛宇“老虾米”的个性是这辈子都改不掉了,为今之计唯有静观其变,找好退路。

这世上居然会有让莫无忧惧怕至此的女子,她究竟是何来历?

这位极乐坊的花魁云来香,富庶之人不惜一掷千金想要一睹芳容的仙女,她就是数天前,和鬼金羊在密林里缠斗,并死里逃生的朱雀宫翼宿堂堂主——翼火蛇。

莫无忧虽然那时化身为“残柳三剑”封易,且假死于雪地,但他却在鬼金羊和翼火蛇二人全神鏖战,无暇顾及自己这个“死人”的时候,悄悄眯眼观望,自然也就记住了这个颇有心机、手段毒辣的艳丽女子。

莫无忧绝非色胆包天之人,即便翼火蛇实在是人间难得的尤物,但莫无忧亦是有自知之明,他从来都不是狠毒女子的偏爱。

况且,更令人细思极恐的,便是为何翼火蛇会是这极乐坊的花魁,难不成这极乐坊和九天之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难不成,这极乐坊背后的老板是九天的高层?”

这是莫无忧当下的猜测。

眼下,莫无忧别无他法,只能这般干瞪眼,不过好在薛宇移步之前,如前两局一样,告之了他台上金叶子的实数。

这让莫无忧焦灼的糟糕心情有了一些慰藉。

因为没有什么东西比白花花的银子更能使一位“偷神”安心的了。

反观薛宇,他则是全然没有莫无忧的瞻前顾后,他的初衷很简单。

“云来香”是个不错的女人。

不错的女人往往有不错的故事。

而不错的故事,自然会有不错的美酒和不错的讯息相伴。

薛宇可没有忘了另一位朋友的相托,此番接触九天一位堂主的机会,他可不会轻易错失,如此而已。

更何况这还是位风姿卓越的女堂主。

台前,薛宇含笑享受着众人投来的灼灼目光,此番抛头露面自然引起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而场上其他人也并不了解薛宇,甚至很多人都并非江湖中人,自然也没有听过薛宇的江湖事迹,因此在他们的眼中,薛宇就是一位想出风头的傻子。

而且还是那种傻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这人疯了吧?”

“是啊是啊,这怎么可能猜的出来?”

“色迷心窍了这人”

看客们众说纷纭,皆是认为薛宇应该见好就收,这种必败无疑的赌局,完全是自讨没趣。

不过,极乐坊的掌柜却并无众人那般想法,他好像识得薛宇一般,笑脸相迎,十分客气道:“这位客官,可曾想好?如果猜错,那您今晚的所有筹码,可就付诸东流了。”

“我今晚的运气不错。”薛宇回道。

“哦客官如此自信”极乐坊掌柜有些吃惊。

“不,是我比较相信我的运气而已。”薛宇含笑回道。

极乐坊掌柜笑吟吟的看着薛宇,似乎很是欣赏他的这份气定神闲,旋即极乐坊掌柜摆了个请字,邀薛宇上台。

薛宇自然不会拒绝,脚尖轻点地面,但见一袭白衣随风舞动,在金光熠熠的灯火照耀下,恍若天际游龙一般,飘然落在台上。

众人惊呼,看不出这位白衣青年还是位江湖中人,观其轻功,必然出自名门。

“您现在有个特权,不必参与这第三场赌局,只需与云姑娘完成赌约即可。”极乐坊掌柜的言语十分平静,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掌柜的,不如换个玩儿法吧。”薛宇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哦客官有何吩咐”极乐坊掌柜有些不解。

“我先说出我的结果,反正和云姑娘的赌局,目前看来只有小生一人了,至于其余的诸位信或不信,就各安天命了。”薛宇展颜一笑,手中纸扇随意的摆动着。

闻言,极乐坊掌柜扫视了一圈台下,众人交头接耳,并未有人反对,旋即他回报之以微笑道:“好……那……劳烦客官了。”

薛宇点头表示谢意,接着向着极乐坊的诸位看客徐徐说道。

“五百三十一枚金叶子,单数。”

众人侧目,又是一阵骚动,连续三局都是单数,世上会有如此巧合嘛

参赌的另外十三人亦是左顾右盼,拿不定主意,一些人觉得薛宇有门道,不如信上一回,另有些人觉得薛宇是在故弄玄虚,实则就是个装神弄鬼的跳梁小丑。

接着,在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极乐之夜的最后一局随着极乐坊掌柜的一声“买定离手!”尘埃落定。

单数四名,双数十一名。

显然,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极乐坊掌柜神秘一笑,颇为玩味的扫过全场,接着高举双手示意看客噤声,旋即朗声宣布最后结果。

“极乐之夜,最后一局,单数!共五百三十一枚金叶子。”

结果一出,众人目瞪口呆。

“这人神了!”

“这人运气也太好了吧。”

“就是啊,这人什么来历啊。”

这一刻,没有人关心单数还是双数,也没有人关心最后头奖的财富有几何,他们只想知道那神奇的白衣青年现在何处。

极乐坊一角。

“云姑娘已在此间等候,客官里边请。”

薛宇由极乐坊掌柜领路,行至一间厢房门口,隔着木门,薛宇闻到一股迷人的芬芳,旋即闭眼轻嗅,极乐坊掌柜见状微笑拱手,接着识趣的退走。

睁眼,摇扇,推门。

房内静坐美娟。

只见云来香早已换了服饰和妆容,头上绢花和翡翠簪错落有致,身着绯色薄纱,眼眸似水,侧卧在床榻,修长的玉腿露出一截若隐若现。

薛宇道一声:“云姑娘,在下有礼了。”接着反身合上木门,再回首,那云来香已在身后端坐。

薛宇佯装惊讶,云来香见状媚笑,接着她缓缓斟酒,放在邻座,示意薛宇就坐。

薛宇轻笑,也不客气,落坐后将酒一饮而尽。

这确实是美酒,而且是上好的美酒。

如此醇香的女儿红,薛宇自问“绿柳居”的竹叶青也只能甘拜下风。

云来香又满上一杯,带着一缕香风行至薛宇身侧,她靠的很近,一缕缕秀发轻轻拂过薛宇的脸庞,撩动着薛宇的心弦,这世间恐怕任何一个男子都无法在此刻坐怀不乱。

薛宇想要一把将云来香拥入怀中,一亲芳泽,却不料云来香忽然身形后撤,薛宇并未意外,手中纸扇轻点云来香腰间,只听一声娇嗔,云来香的身形又回半分,薛宇趁胜追击,间不容发之际,手掌已搂住云来香的小腹,云来香似是有些措手不及,当即脚尖一点地面,脱离薛宇掌控,身形缓缓飘散回床榻,薛宇想要随行一步,却见一枚瓷杯忽的袭来。

“云姑娘,美酒无罪,何必迁怒这一杯佳酿呢。”

薛宇手中画扇展开,扇面轻托杯底,谈笑间,美酒未撒半滴,且已入口。

“有意思。”云来香嘴角微扬,模样与刚刚撩骚时截然相反,反露一丝沉稳。

“有意思。”薛宇将瓷杯回掷云来香,闭眼回味着美酒芬芳。

“什么有意思”云来香电光火石间接过薛宇的空瓷杯,又满上,再掷回薛宇。

“这酒有意思。”薛宇如法炮制,再接酒杯,又是一番痛饮。

“一百年的女儿红,当然有意思。”云来香回道。

“那云姑娘呢,又是什么有意思”薛宇反问。

“能和大梁才子薛榜眼共度良宵,难道不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嘛”云来香嘴角勾起,露出一丝得意笑容。

“哦你怎会认得我”薛宇明知故问道。

“这世上能够在谈笑间接本座二十三招,且互有往来的,除了‘逍遥花少’薛宇,本座再也想不到第二人。”云来香似乎也不想再隐藏身份。

“哈哈,能够和翼堂主花前月下,促膝长谈,就算真的变成胯下亡魂,怕也是值了。”薛宇含笑看向翼火蛇,不再装傻充愣。

“江湖的规矩想来你也是知道的。”翼火蛇话锋一转,冷冽十足。

“规矩?你说的可是观他人身份需要自毁双目?”薛宇问道。

“薛少也算是本座看得起的名士,那么就请薛少自行动手吧。”翼火蛇的眼中露出一丝歹毒。

“哈哈哈……”薛宇竟然无故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翼火蛇不解。

“这不好笑吗?”薛宇反问。

“好笑?”翼火蛇柳眉微蹙。

“嗯,太好笑了……”薛宇脸上的笑容更浓了。

“有什么好笑的?”翼火蛇不明所以。

“难道不好笑吗?这些江湖上早已是陈词滥调的规矩,你竟然说的煞有其事,我可不喜欢失去双目,那样的话太多美景就看不到了!”薛宇说道。

“那本座就亲自动手!”翼火蛇冷言。

“不劳驾翼堂主了。”

薛宇的身形蓦地一晃,旋即如同柳絮一般,破窗而出,翼火蛇拍马而来,终究晚了一步,只见薛宇的身影映着月光散落开来。

只听夜幕中传来薛宇悠扬的声音:“翼堂主,多谢你的好酒,可这双眼睛薛某实在爱惜的很,改日薛某再登门赔罪,咱们后会有期……”

闻言,翼火蛇不气反笑,回道:“好一个薛宇!有点意思,那我便在翼宿堂恭候你的大驾!”

第二十七章 极乐坊主

极乐坊。

极乐之夜已然结束,可余热未散,各式赌局上的一众赌客们还在津津乐道着那位神奇的白衣青年。

虽然极乐坊已经举办过无数场极乐之夜,也诞生过无数一夜暴富的幸运儿,但今晚无疑是最独特、最令人回味无穷的一次。

有的说这位白衣青年定是来自江湖名门,这听声辨物的能力绝非易事;有的猜测这位白衣青年乃是能人异士,眼力耳力天生优异、远超凡夫俗子;更有甚者直呼这位白衣青年乃是早年间疯狂爱慕云来香的武林高手,此次借极乐之夜乔装打扮,就是为了混入极乐坊,由此独享花魁云来香,总之众说纷纭,人人自诩真相。

极乐坊前台换筹处。

莫无忧依着台面,小心翼翼的扫视着面前人来人往的一众赌客,薛宇现在云来香的闺房内推杯换盏,这在别人看来春光无限的美事儿,却让莫无忧胆颤心惊。

因为他知道那云来香的香闺实乃翼火蛇的蛇窟。

寻常江湖人入了这蛇窟怕是十死无生,连骨头渣儿都不会剩。

“客官,这里一共十万两通宝钱庄的银票,请您收好。”

莫无忧将银票匆匆收入,也不看记账荷官递来的账本,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为了能够一身轻松,方便施展轻功,莫无忧甚至将储物袋里的各种首饰珠宝,全都抵押在了极乐坊,而这里估值的伙计显然比当铺的学徒高上不少,不但识货且效率极高,而莫无忧也乐得如此折换,十万两银票,也算是不虚此行。

不一会,莫无忧便一溜烟的离开极乐坊,急忙循着阁楼前停歇的一排轿子,飞身一跃、窜入其中一间,稍许,两位鬼魅般的轿夫从夜幕中悄然出现,抬起莫无忧所乘座轿,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极乐坊掌柜站在阁楼天台良久,目睹莫无忧和薛宇逃离极乐坊的全过程,可他却并未加以阻拦,仅仅面无表情的看着。

蓦地,他的身边闪出一道身影,乃是极乐坊的伙计,此人出现后,面带些许凝重,行至极乐坊掌柜的身旁,耳语几句,极乐坊掌柜闻言,眉头紧皱,稍许,他摆了摆手,那人应诺一声,二人先后消失身形于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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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乐坊顶层。

一间诺大的密室。

四周铜墙铁壁,不透天光,只在壁上燃起数十炬火烛,满屋烟云缭绕,虽不如大堂灯火通明,倒也算是澄亮。

屋内陈设简单,共有五张座椅。

此时一位衣着华丽,涂脂抹粉的年轻男子端坐在其中主座,室内略有些沉郁的空气和气味浓厚的烛烟使得这位年轻男子不住的用手中丝巾擦拭着口鼻,显得既嫌弃又无奈。

不得不说莫无忧的直觉向来不错,这极乐坊确实背景不一般,它乃是九天朱雀宫的一处分舵。

而这位妖异、白皙的年轻男子正是极乐坊主,九天四大宫主之一的“朱雀”。

此时此刻,薛宇和莫无忧二人应该庆幸,如此阴差阳错之下避开和九天宫主直接照面的机会。

特别还是这位在江湖之上从未有过战绩的“朱雀”。

此间,朱雀的四周站有三人。

翼火蛇,极乐坊掌柜还有一位伙计。

朱雀伸了个懒腰,将手中丝巾缓缓放在腿上,眼露迷态问道:“哦?薛宇“

翼火蛇应声道:“是的,宫主,确实是‘逍遥花少’薛宇。“

朱雀把玩着手中温润良玉,不疾不徐的说道:“那这位薛榜眼是来寻人的,还是来谈事儿的?”

朱雀观人透彻,虽听众人只言片语简述,但他已断定薛宇不是来此消遣的猎奇赌客。

“回禀宫主,属下猜测薛宇应该是为探案而来。”极乐坊掌柜回道。

“探案?”朱雀妖艳的眉角挑起。

“是的,最近汴州城内出现两起大案,且据属下得报,犯案者同属一人。”极乐坊掌柜回道。

“哦?何人如此大的能耐?”朱雀来了些兴致,追问道。

“属下不知此人身份,只知他使得剑神小筑的剑法。”极乐坊掌柜说道。

“哦?剑神小筑?这倒也稀奇,半死不活了这么多年,难不成还想东山再起?”朱雀眼眸流转,倏忽如电,似是想起什么,又问道:“鬼金羊人呢?”

“回宫主,鬼堂主已经带着八索其一,赴约一战了。”那位伙计忽然开口道。

“嗯,不错,也正好借此机会,让他见识见识这世间的顶尖高手了,不然整日坐井观天,倒也失了他的天赋。”朱雀轻抚自己粉腻若酥的手背,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翼火蛇闻言却是一脸怨恨,向着朱雀拱手道:“宫主,属下有一事不明。”

朱雀显然预料到翼火蛇会有此一问,旋即摆了摆手,回道:“但说无妨。”

“天尊委派的任务,眼下我们朱雀宫明显快于玄武宫的进度,且还得到一本八索,为何还要让鬼金羊应邀余青州的战书,以此本八索作为胜负赌注?”翼火蛇质问道,语气颇为不快。

“那你可知真正的八索为何物吗?”朱雀显然并不在意翼火蛇的声色俱厉,气定神闲的把玩着掌心玉佩。

“请宫主明示。”

极乐坊掌柜不动声色的拉了下翼火蛇的裙边,她方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当即言语变得谦虚,眼中露出敬畏。

“癸亥年七月二十七日,周武王游历昆仑,西王母献宝八索,内含天地乾坤,为难得至宝,后传世多年,落入唐太宗李世民之手,下旨由李淳风和袁天罡主手,将此宝分为乾、坤、巽、兑、艮、震、离、坎八本,内藏大唐龙脉和稀世宝藏,得齐者,可得天下,世间称其为八索。”

“我们朱雀宫虽得八索其一,但不过管中窥豹,难以解密,不如将其顺手给予通晓其理的解密者,最后我们坐收渔利,岂不美哉”

朱雀一边笑着,一边看向面露了然之色的翼火蛇。

“是属下愚钝了。”翼火蛇态度诚恳的说着。

“无妨无妨。”朱雀若无其事的说着,眼神看向那位伙计:“加上鬼金羊的那本,余青州应该有三吧”

“回堂主,确实无误,为坤、巽、兑三本。”伙计颇为慎重的回道。

“呵呵,有意思,那就看看余青州在拥有三本八索之后,会有什么样的表现了,希望他不要让本座失望。”

朱雀依旧笑容满面,颇为沉稳,因为他所布局的“棋子”们正按照他绘制的棋谱,一步一步的开始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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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

山林间。

两个人影对持。

两把剑。

一长一短,一黑一白。

鬼金羊凝望着面前的蒙面黑衣人,有些惴惴不安,他没有见过余青州,但这黑衣人一双寒光凛冽的眼睛,却比他见过的最犀利的剑光都可怕许多。

他有些错愕,以余青州这等身份的高手,为何会给九天下战书。

可此间他已无暇多想,黑衣人已然轻烟般拂来,没有多做言语,霎时剑光飞舞,刺出一十三剑。

黑衣人的剑招又狠又快,且每一招都是鬼金羊的要害,如此凌厉的剑招,江湖罕有。

可他的剑招却又不是避无可避,似乎在刻意隐藏着什么,第一手剑招仅仅只用手腕的力量回转。

鬼金羊岂是凡夫俗子,手中短剑毒蛇般游走在黑衣人的剑招之间,虽然暂时抵挡住黑衣人,却也始终难有反击。

又是一阵电光火石,黑衣人所有招式落下,鬼金羊所有招式同样落下,二人的剑势虽然落英缤纷,但停顿得十分自然,连剑都不再有半分颤动。

鬼金羊身形凝结,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你不是余青州!”

黑衣人冷冽的眼里映出一丝嘲弄,他话音低沉,直刺人心:“你怎知我不是余青州?”

确实,鬼金羊与余青州素未谋面,但他却笃定,面前的黑衣人绝对不是半衣山庄的庄主:“我觉得你不是!”

不知为何,黑衣人似乎根本没有想过掩饰,当即回道:“我确实不是余青州。”

但黑衣人却远未给鬼金羊反应的时间,话声落语间,那细软长剑突然直刺出去。

这一剑快得不可思议,剑芒闪动,鬼金羊的身体感受到剑气,本能掠开五尺距离,落在黑衣人长剑所不能及的地方,表情变得既诧异又惊愕:“你是那魇面刺客!”

黑衣人冷笑一声,手中长剑已做回答,一式“一剑寒雪”如繁花般从天而降!

鬼金羊登时惊心骇瞩,连忙反身,将手中短剑横于胸前,玄之又玄的躲过此招。

“你和剑神小筑什么关系?”

交手间,鬼金羊虽疲于奔命,难以招架,但他依旧找到空隙质问道。

没有答复,魇面刺客冷笑一声,十五剑之后,又是十五剑,每一剑都刁钻诡异,看来在身份被揭穿之后,他已无需再佯装作态。

“你是剑皇沐春风!”

鬼金羊似是从魇面刺客的剑招中想到了什么,顿时眼若铜铃,大声疾呼!

魇面刺客不以为然,反问道:“你从未见过沐春风,又怎知我就是他?”

鬼金羊哑然,登时无语,不但是因为魇面刺客的话语他无力反驳,更因为他彼时被魇面刺客用剑柄反手点了麻穴,魇面刺客值此之际,顺势将鬼金羊怀中的一本八索取出。

一切好似预谋一般,一气呵成。

而魇面刺客在达到目的之后,不再恋战,只听“呛”的一声,长剑入鞘,他竟一个翻身,扬长而去了。

鬼金羊自知轻功远不及魇面刺客,再加上浑身酸麻,唯有当下伫立原地。

凝视魇面刺客消失的夜幕,鬼金羊缓缓收剑入鞘,脑中的疑惑更深,他满脸愁云,愕然自问道:“他究竟是不是沐春风呢?”

第二十八章 第四位死者

第二天,正午。

云来客栈。

天字一号房。

客栈内最豪华的客房,酒水三餐全免单,拥有前后双人隔间,隔间内各有一张细软蚕丝床,外设厅堂,摆设考究,排布长短有致的淡黄色帘幕装饰四周,桌上茶具整齐,正中有一茶几,侧放两个厚绒蒲团,应是坐下品茗之地,空气中微微带有一丝檀香味,缕缕烟云穿过白色的垂纱幔子,分外雅致。

这间头等房鲜有宾客会花银子居住,因为价格实在不菲,却不料今晨被两位男子长包了十天,这让云来客栈的掌柜欢喜了好一阵。

这二人正是从极乐坊全身而退的薛宇和莫无忧。

此间,薛宇和莫无忧正倒在各自的床上,鼾声如雷。

他们实在太累,因为昨晚着实惊险,别看薛宇云淡风轻,还和翼火蛇调情片刻,实则惊险非常,稍有不慎,定会引来九天的诸多高手,饶是薛宇这般江湖常客都有些心有余悸。

一夜暴富的莫无忧极为大方,为了自身安全,薛宇的那间地字三号房照常付了租金,并重新让云来客栈的掌柜开了一间最好的上房,十两一晚的房钱,莫无忧直接给了一百两。

此刻,唐依依端着木盘,悄悄推开天字一号房的木门,蹑手蹑脚的进入这间头等房,接着她直奔茶几处,跪坐在蒲团上,将木盘内的温酒热菜一一放置,她知道薛宇和莫无忧疲于奔命了一晚,所以也不敢去打扰他们。

怎料薛宇和莫无忧二人早如惊弓之鸟,薛宇倒还好,听到大厅有声响,一个翻身从床上跃下,已然倚在隔间,看身影是唐依依,方才长舒一口气。

反观莫无忧则有些过犹不及,也不管客厅来者是谁,只听“吱呀”一声,一道刺眼的阳光从莫无忧的隔间穿来,接着一连串的瓦片声音,在唐依依的头顶猎猎作响。

“薛大哥,莫大哥在干嘛呢”唐依依歪着脑袋,一脸费解的看着缓步走来的薛宇。

“没事儿,你莫大哥在晨练呢。”薛宇拿起房内的铜盆一边洗漱,一边打趣道。

“晨练这都晌午了,还晨练”唐依依有些哭笑不得的反问道。

“没事儿,你莫大哥就是喜欢特立独行。”薛宇用毛巾擦拭完自己的双手,向着唐依依所在的茶几含笑走来。

“老虾米,我听到你又在损我了。”

薛宇坐在唐依依身旁的蒲团上,拿起一杯温酒一饮而尽,而此间二人头顶处,两片砖瓦之间,露出一丝缝隙,莫无忧在其间高声大喊。

“你快下来吧,这光天化日的,别把官府的人引来。”

薛宇摇头一叹,没好气的说着。

片刻后,莫无忧的隔间阳光一暗,一阵骚动之后,财主莫大爷得意洋洋的出现在唐依依和薛宇的面前。

“怎么样,这头等房不错吧。”莫无忧自得意满的炫耀着。

“确实不错,上房顶也快。”薛宇夹了一片牛肉入口,身旁的唐依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嘿,这……怎么连依依都取笑我。”看着唐依依笑魇如花,莫无忧唯有无奈,谁叫唐家妹子生的如此可爱,让人提不起丝毫脾气。

“那肯定啊,咱们依依还住在玄字一号房呢。”薛宇调侃道。

“呀……那是莫大哥怠慢了,依依拿去,开一间天字二号房。”莫无忧倒也不含糊,当即财大气粗的拿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唐依依。

唐依依有些惊讶的看向薛宇,她不曾想这玩笑话莫无忧居然当真,立马想要推辞,却不料薛宇将唐依依轻轻拉在一边,风趣调笑道:“你莫大哥现在是土财主,不给面儿,你莫大哥就不带你玩儿了,你收下,多余的银子买些个好酒好菜,你莫大哥一高兴,保不齐带你去些比极乐坊还有意思的地儿。”

唐依依一听有好玩儿的去处,当即高兴得嘴角上翘,变成一弯月牙儿,不再客气,一把将银票收入怀中,期待的看向莫无忧问道:“莫大哥,你真的会带我出去玩么”

莫无忧讪讪一笑,心知这是薛宇给自己下的套,却也无力开脱,唯有应诺这位爱玩的小妹子,看着唐依依喜出望外的模样,他不得不感叹唐依依的纯粹,在唐依依的眼里,好玩儿的事永远占据她生命的大部。

这何尝不是自己和薛宇呢?

莫无忧如是想着,喝了一口温酒,手中长筷点了下薛宇的酒盅,说着:“我说老虾米,你昨天差点吓死我了,知道么?”

“怎么?莫大财主还不满意?”薛宇眼眉一挑,打趣着昨晚盆满钵满的莫无忧。

“别贫了,快说,昨晚有什么收获?”莫无忧反倒十分正经,毕竟钱已经赚足了,接下来他就比较关心事儿了。

“如果我没猜错,极乐坊应该就是九天的分舵。”薛宇的轻松表情忽然紧收,摸着手中的白瓷杯,若头所思的回道。

闻言,莫无忧眼瞳紧收,刚到嘴边的杯沿被他又摔在桌上,心急火燎的问道:“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我俩逃出来,他们要是想追,难道还追不到嘛?”薛宇反问道。

“也对哦,他们要是下令给那些轿夫,咱们根本逃不出来。”莫无忧回想起通往极乐坊唯一的方式,赞同道。

“不单单如此,昨晚怕是有些重要的人物在场,因而那翼火蛇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薛宇回味着昨晚的香闺小酌,眼眸闪动着。

“心不在焉也许是看上你了呗。”莫无忧眉角上扬,调侃着薛宇。

“她哪是看上我,她是要吃了我。”薛宇无奈笑道,昨晚翼火蛇的武功可是有些超乎薛宇的预料,不但有趣的事儿没有听到,连美酒都没喝上两口。

就在莫无忧和薛宇你一句我一语的讨论着昨晚疑惑重重的极乐坊之旅时,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唐依依忽然想起了什么。

“哦,对了,上午的时候,群贤酒馆的店小二送来个东西。”

唐依依话语间,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件递给薛宇。

薛宇顺手接过信件,莫无忧也凑上来,看着上写“薛宇亲启”四个大字。

“老虾米……快看看里面写了些什么?”莫无忧催促着薛宇赶紧打开信件,他骨子里那股好奇的劲儿又涌了上来。

“申时六刻,群贤酒馆,天字一号房。”

薛宇很利索的打开信件,上面就十三个字,言简意赅,落款为柳诗诗。

“柳诗诗?群贤酒馆的老板娘?”莫无忧看到署名,惊咦一声。

“是啊,你还记着?”薛宇的嘴角扬起一丝弧度。

“那当然,那一脚可不简单。”莫无忧回想起那天酒醒七分的一脚,心有余悸,要不说这老板娘都是狠角色呢。

“那,我们准备下,待会就出发吧,依依,你也一起来。”薛宇将信件收拾好,放入怀中口袋,接着又喝了一口温酒,回首看向唐依依。

“真的嘛?”唐依依似乎没有想到薛宇会带上自己,以为和往常一样,独留自己在云来客栈,却不曾想今天薛宇竟会一反常态。

“那当然,你莫大哥可从来不会食言的哟。”薛宇含笑,看了一眼身旁的莫无忧,而莫无忧亦是心领神会,拍着胸脯笑道,这一下可就把承诺唐依依的事儿当即实现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莫无忧着实长舒一口气,毕竟要是把这位唐家大小姐磕着碰着了,单是这唐门的暗器就能让莫无忧这位偷神寝食难安,这也是为什么莫无忧和薛宇尽量不带唐依依闯荡江湖的最大原因。

不过,眼下群贤酒馆之旅,真的会一帆风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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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六刻。

薛宇带着莫无忧和唐依依,一行三人,如约而至。

群贤酒馆外。

门可罗雀,薛宇没有想到几日不见,群贤酒馆的生意竟会如此萧条。

再进一步,薛宇赫然发现,生意如此,可能是老板娘有意而为之。

因为他走进敞开的大门,大厅内十分杂乱,桌椅横陈,应是多日未有人打理,而平日里结账的柜台上放置着一块谢绝宾客的牌子,薛宇近眼观前,发现牌子上已落下些许灰尘,说明自从薛宇和莫无忧那次离开后,柳诗诗定是遭遇了什么变故,所以再未管理过群贤酒馆。

唐依依见状,顿时激动万分,神秘的书信加上此情此景,那定是一桩曲折离奇的江湖事。

“走,上天字一号房看一看。”

薛宇可没有唐依依初入江湖的那份猎奇心理,面前所见,再加上怀中书信,薛宇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当即领着莫无忧和唐依依直奔三楼,唯有老板娘待客的天字一号房。

薛宇一马当先,几个转步,便消失踪影,等莫无忧带着唐依依拍马赶到时,只见薛宇半跪在地,手掌轻抚一位跌坐在地、魂不守舍的女子。

莫无忧的眼神里充满着迷茫和不解,因为他识得,那正是群贤酒馆的老板娘——柳诗诗。

此刻的柳诗诗哪还有彼时那般神采奕奕,那店小儿守在一旁,不敢大声言语,好像在惧怕着什么,但又不敢太过远离失魂落魄的柳诗诗,直至见到薛宇亲临,这店小二适才有所缓和。

“老板娘,你怎么了?”薛宇轻抚柳诗诗,想让她安稳一些。

柳诗诗美眸流转,见来者真是薛宇,一行热泪从她的美眸夺眶而出:“我我见过余青州了。”

“在哪儿见过的?”

薛宇忙问,岂料话音未落,老板娘和店小二的脚下忽的闪过两道剑芒,虽有前后之分,但如白马过隙,仅仅一瞬,等到薛宇和莫无忧反应过来之时,那暗杀之人早已破窗而出,不知所踪。

“光天化日之下,还敢杀人!太目无王法了吧。”很难相信如此正义凛然的话语,居然会从一位小偷的嘴里说出。

薛宇就在柳诗诗和店小二的身旁,一切不过瞬息,但杀手的剑气却未伤薛宇分毫,对剑招拿捏如此准确、娴熟的杀手,在这汴州城内,薛宇想不出第二个人!

“老莫,恐怕你得带着依依回云来客栈休息一下了。”

莫无忧听薛宇这么一说,亦是面色凝重,当即便知薛宇弦外之音,旋即他拉着唐依依准备撤离,并小心嘱咐道:“你别逞能,我先带着依依去六扇门报案。”

第二十九章 奇怪的铁片

群贤酒馆。

此刻,来了数十位六扇门的官差,将这里层层包围。

莫无忧和唐依依早已回到了云来客栈,他俩本也没有理由留在此地,一来唐依依和黄雀不熟,二来莫无忧和黄雀“太熟”,二人也没有什么异议,当即听从薛宇的建议,在唐依依报案之后,便打道回府,六扇门的人很快闻讯而来,黄雀动作确实很迅速,此间柳诗诗和店小二的尸首已经被仵作抬走。

当柳诗诗被仵作盖上白布的时候,薛宇的眼中有一丝悔恨,他在想,如果他能够再早一些来到群贤酒馆,又或者是当时他将柳诗诗抱回云来客栈,结局会不会大不相同。

薛宇最怕香消玉殒,而且还是在自己的眼前,如此无能为力。

柳诗诗本应绚烂的岁月却在大好的年华时戛然而止,化为一具冰冷的尸体,她的相貌完全可以让她过上无忧的后半生,或嫁给富庶之人荣华半世,或寻个才子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但一切好像都在她和半衣山庄有了关系后成为泡影。

或者说,当她成为余青州的女人后,便早已没有选择。

“余青州”薛宇默念着这个名字。

他开始回想起柳诗诗在临死前所说的话,她见过余青州,也就是说此时此刻余青州已经在汴州城内的某个角落,他是怎么联系到柳诗诗的,他和柳诗诗之间又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竟会让柳诗诗引来此等杀身之祸。

想及此处,薛宇愁眉不展,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魇面刺客会多此一举,在如此光天化日之下,冒着泄露身份的危险杀了柳诗诗。

“难不成?”

薛宇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他将魇面刺客和余青州重合在了一起,倘若余青州就是魇面刺客,那么他为什么会剑神小筑的剑招,就算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无法施展“问剑”,但是也大可不必杀了自家仆人来掩饰身份吧,特别还是刘大富这种尽忠职守的好管家。

难道是想栽赃给剑神小筑?

这也说不通,剑皇沐春风隐匿江湖多年,不知去向,如此煞费苦心去扳倒一个落寞了十几年的门派,余青州除非彻底魔怔了,不然如此昏招,断然不会出自他手。

难不成是余青州意外知晓了魇面刺客的身份,并将这个秘密告之于柳诗诗,而魇面刺客收到风声,所以一定要杀柳诗诗灭口?

薛宇苦思着,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别人精心设计的圈套之中,这个魇面刺客到底什么来历,这些死者之间又有什么关联?

整个事件当中,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一定有一个极大的利益诱惑,驱使着各方明争暗斗。

“会是什么呢”

薛宇一时毫无头绪。

此刻,幽兰指挥着一干六扇门的捕快查探着周围可能的蛛丝马迹,距离案发时间不过半个时辰,这是采集凶手信息的黄金时间,所以他们快马加鞭忙碌不已。

黄雀看着众人井井有条的搜寻各处,暂时也没有什么重大发现,于是乎他来到了薛宇身边,想要了解更多的讯息。

“柳诗诗在临死前只说了见过余青州”黄雀行至薛宇并肩处问道。

“没错,只有这么一句。”薛宇的眼中似乎还能看到柳诗诗最后那一刻的无助。

黄雀明白这种亲朋好友死在自己面前的痛楚,所以转而询问薛宇其他的消息:“你昨晚去了极乐坊,有没有什么收货”

薛宇和黄雀说过,自己会去赌坊收集有用的消息,黄雀也料想到薛宇肯定是去那神秘莫测的极乐坊,因为寻常的地下赌坊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太大价值的信息,唯有在极乐坊,这种一切皆可以化作金银的地方,才有可能买卖讯息。

“魇面刺客不是沐春风,也不是来自剑神小筑的人,但是我们都认识他。”薛宇依旧身在迷茫之中,黄雀的问题他如实回答,并未有半分隐瞒,因为他知道,现在是需要集思广益的时候。

“就这些信息”黄雀反问。

“没错。”薛宇点头。

“难不成魇面刺客真的是余青州”黄雀似乎和薛宇想到了一起。

“不会,他没有必要这么做。”薛宇摇头。

黄雀陷入沉思,默不作声,他认同薛宇的观点,余青州此等江湖身份,确实不用如此画蛇添足,更不用亲自出马杀人灭口。

案件此时陷入如此囹圄之中,黄雀始料未及,原本以为可以抽丝剥茧、顺藤摸瓜,岂料案件的复杂程度远超想象,人物关系的盘根错节,根本无法找到关键点,以至于黄雀当下完全没有行之有效的策略和着力点。

稍许,黄雀挥手,招来一位捕快,离开几步简单交谈之后,了解案情最近进展,接着回身走向薛宇说道:“可以确定是那个魇面刺客所为,作案的剑招和前三起一模一样。”

这则消息并没有让薛宇意外,因为柳诗诗和店小二就在他的面前被杀害,那等细腻的剑式还有精准无误的控制力,除了江湖上几位顶尖的剑客,怕是没有谁会比魇面刺客更有动机。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薛宇呢喃着,脑中逐条梳理当下所有的讯息,片刻后,他看向黄雀问道:“那个夏溯源呢?有眉目了吗?”

黄雀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回道:“此人居无定所,暂时还没有收到探子们的回报。”

“那……”薛宇还想问些什么,岂料被一位捕快朗声疾呼所打扰。

“黄大人,有发现!”

黄雀和薛宇当即一怔,接着脚下生风,寻声来到那位大喊的捕快身边。

此间,这位捕快正一脸兴奋的拿着一块造型奇特的铁片。

此物乃是这名捕快从柳诗诗的房间抽屉中所得,铁片巴掌大小,上有一些奇怪的纹路,观其颜色应是玄铁所铸。

“这是什么”

黄雀接过此物,与薛宇一起仔细端详,薛宇摇头,若不是这铁片上的纹理,任谁都会认为这是一块废铁,但黄雀的直觉却告诉他,这会是此案的关键所在。

与此同时,闻讯前来的其他六扇门捕快悉数到场,纷纷将目光投向黄雀手中那枚奇怪的铁片,谁都没有注意到幽兰眼中阴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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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六刻。

汴州城外。

一间陋室。

又是两人。

不变的还是那位鬼面男子,变得,却是此间身着黑色练服的年轻人。

这位年轻人如果换做一身豹头银甲,薛宇定然一眼认出,他就是何心竹,王彦章的贴身副官,那位一脸阳光,正义凛然的年轻将士。

此刻站在魇面刺客身旁,何心竹眼中俱是冷光,早已没有在开国侯府那般灿烂的微笑。

“老夫本想多留她一段日子,只可惜她太多愁善感了。”魇面刺客小心翼翼的擦拭着长剑的剑身,接着有些惋惜的说道。

“那你当初就不应该救她。”何心竹冷哼一声,似乎对于魇面刺客的说法颇为不屑。

“错,柳诗诗还是要救得。”魇面刺客摇头,阴沉的声音回应着何心竹。

“为什么?”何心竹不解。

“就为她曾经是余青州最亲密的女人,如果那张余青州的人皮面具都能将她骗过,那么接下来,很多事情就可以借着半衣山庄的名头来实行了。”魇面刺客得意一笑,似乎对于计划能够如此顺利的进行颇为满意。

“这还需要证明?当初你不已经骗过刘大富,并把柳诗诗和那孩子救出来了嘛?这还不够?”何心竹有些糊涂了。

“当然不够,这只能说明‘四学会’的那个老头,对于余青州的了解确实做足了功课,但这远远不够。”魇面刺客回道。

“我不得不提醒你,你从唐笑那里获得的人皮面具,只剩下最后一张了。”何心竹郑重其事的说道。

“这个你不用担心,老夫自有分寸。”魇面刺客气定神闲的回道。

“有分寸?如果你真的顾及全局的话,那你今天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薛宇”何心竹的语气显得有些不满。

“老夫为何要杀了他”魇面刺客反问道。

“他难道不碍事儿吗?”何心竹说出原因。

“不,他很有用,至少在现阶段,他是我们不可或缺的‘帮手’。”魇面刺客连连摇头,当即否定了何心竹的看法。

“帮手他能怎么帮我们”何心竹很是费解。

“他至少吸引了九天大部分兵力的注意,譬如昨晚,朱雀就没有出手。”魇面刺客阴郁的眼眸中掺入了薄薄的杀意。

“朱雀九天居然派来宫主级别的高手了”何心竹后知后觉。

魇面刺客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一个俏丽的身影推开了木门。

月光透过陋室,映照出此女的面孔,赫然便是六扇门的女捕快,幽兰。

“幽兰,怎么样,今天薛宇和六扇门查出什么了吗”何心竹不再追问魇面刺客,转向幽兰问道。

“现场找到了些线索,目前留了些捕快继续挖掘物证,薛宇先回了趟云来客栈,后来被黄雀喊上,二人现在六扇门研究案情。”幽兰回道。

“什么线索?”何心竹的语气有些紧张。

“柳诗诗藏匿的那块铁片,被黄雀搜缴了。”幽兰的语气也开始变得有些冷冽。

闻言,何心竹开始有些心神不宁,在陋室里左右踱步,思考接下来的对策,但魇面刺客却不动如山,自信的说道:“不用担心,这块玄铁片我们暂时还用不到,留在六扇门反倒安全,就让他们去瞎琢磨吧。”

第三十章 黑衣人

“瞎琢磨?可万一真被薛宇他们一伙儿琢磨些东西出来呢?”何心竹的双目骤然一暗,冷漠的看向魇面刺客。

魇面刺客不以为然,冷淡回应道:“那莫无忧和唐依依二人成不了气候。”

“你已经知道了”

何心竹有些意外,魇面刺客的消息居然如此灵通,竟会与大内禁军眼线的讯息只快不慢,这让何心竹有些始料未及。

“要不六扇门为什么总是找薛宇帮忙探案呢,那是有道理的,这人的心思确实细腻。”魇面刺客徐徐说着,手中剑身已擦拭完成,接着他又开始慢条斯理的抹着剑锷和剑柄。

“什么意思莫无忧和唐依依不是在云来客栈吗?”

幽兰听得云里雾里,一脸狐疑的看向魇面刺客,她与薛宇在六扇门探案的这些日子里,除了觉得薛宇轻功了得之外,并没有发现他的过人之处,甚至他为人津津乐道的探案能力,在幽兰看来不过儿戏,再回想江湖上对此人的颂扬简直可笑,却不想魇面刺客竟会给薛宇如此赞誉。

魇面刺客轻笑一声,也不知是嘲笑幽兰身为六扇门的人员,消息竟还如此滞后,还是赞叹薛宇这人确实有点能耐:“当然不在,如果老夫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已经在前往剑神小筑的路上了。”

“剑神小筑?”

幽兰的美眸第一次浮现出与她平时的冷静外表完全不相符的骇然。她没有料到薛宇居然如此雷厉风行,在柳诗诗被杀后便想到去剑神小筑寻找线索,即便后来从云来客栈回到六扇门后的薛宇确实有些异样,行为举止与往日有些不同,但幽兰并未留心,因为她的心思全在那枚被黄雀收缴的玄铁片上。

“哼。”何心竹冷哼一声,也没有多作言语,意在提醒魇面刺客剑神小筑的重要性。

“这你们就不用担心了,老夫自有安排,就像上次行刺王彦章时,总会有后手以防万一。”

听闻魇面刺客口中的“以防万一”,何心竹霎时眼眉一挑、恼火不已,开国候府一案,他亲力亲为、贯穿全局,不但要在薛宇和王彦章面前佯装作势、不得漏出一丝马脚,还掩人耳目盗出开国候府的地图交予魇面刺客,却不想那一晚,差点被张汉杰派来的二流刺客毁了全局,想及此处,何心竹便颇有微词:“你就不应该相信张汉杰那个废物。”

魇面刺客自然听出何心竹语气中的怨恨,但他并不急忙解释,只是自顾自的回道:“他不过是个弃子罢了。”

“现在梁国内忧外患,朝廷党同伐异,勾心斗角,对外节节败退、军心涣散,如果再不好好利用此等天赐良机,怕是日后再想复唐,就堪比登天了!”

何心竹此言不假,梁国当前穷兵黩武,与晋国苦战不休,大量田园被荒废,国力涣散,百姓怨声载道,再加上像张汉杰、赵岩这些贪恋酒色,把持朝政的奸臣宵小,此刻的梁国早已摇摇欲坠,只差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梁国不过闰朝,早已大势已去,那些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就让他们再蹦跶些日子吧。”魇面刺客对于大梁朝中的所谓名门将士不屑一顾,在他看来,不过就是草台班子,根本不足挂齿。

而就在何心竹与魇面刺客你一言我一语的快速交谈时,幽兰没有说话,也没有聆听二人讨论的内容,她在得知莫无忧和唐依依启程前往剑神小筑之后,便已无心思去想其他。

既然莫无忧和唐依依的剑神小筑之旅已难阻止,那么眼下唯有布置周密,加快计划的步伐,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因此,幽兰闪身在陋室的角落内,借着微弱的月光和烛火,翻找寻着什么,稍许,她拿着一枚铜盆,走向二人。

何心竹和魇面刺客见状,似是都明白幽兰想要做什么,当下停止话语,不再争论。

幽兰同样并未理会何心竹和魇面刺客,好似彼此之间有着默契,陋室内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唯留魇面刺客擦拭剑柄的声音。

片刻后,幽兰从屋内寻来一些稻草和枯木,尽数放置于铜盆之中,接着她又找了一块松油丢入,当一切完成之后,幽兰回头看了眼何心竹和魇面刺客,随即将手中火折子扔在铜盆内。

铜盆里的燃物当即发出清脆的声响,伴随着缕缕浓烟,发出火光,让原本幽暗的陋室逐渐灯火通明,映照出三人冷漠的面孔。

魇面刺客眼如寒霜,凝视着面前的火盆,铜盆内的这点温度给不了他一丝暖意,也许他已经看到自己不可避免的死亡结局,又或者他的雄心壮志是将眼前的熊熊烈火燃烧至整片山河、至死方休。

一旁的何心竹不语,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上写古体“坤”字,正是昨晚从鬼金羊手中夺来的一本八索,但何心竹却丝毫不珍惜这件战利品,根本不假思索,随手将其丢入火盆之中,霎时火光更甚,加之其中的松油助力,陋室内的火焰,似乎照亮了整片荒野。

时间随着铜盆里的火焰逐渐流逝,直至夜幕再次吞噬这片陋室,幽兰忽的抽出腰间绣春刀,直指铜盆中心,接着刀尖上挑,一枚被火焰烧的通红之物顺势而出,最后“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幽兰从身旁取来一桶雪水,浇灌其上,顿时层层水汽伴随着稀稀拉拉的声响充斥在陋室之中,直至余温消散,幽兰方才手持一块抹布,从地上拾起此物,并仔细擦拭,最后纤细玉指将抹布扔在一边,此物静放在桌。

借着灯火,打量此物,那是和柳诗诗暗藏的神秘玄铁一模一样的物体,唯有上面的纹理有些不同,其他诸如色泽、质地等都如出一辙,如非知情者,肉眼根本难以分辨。

“目前我们只有坤、巽、兑三本,再加上柳诗诗的那个,我们目前知道下落的有四本。”何心竹走进桌前,从怀中取出两枚并无二致的玄铁片,接着,将三枚玄铁片放置在一起,旋即诡异的一幕映入眼帘。

昏暗的灯火下,三枚玄铁片居然缓缓升起,悬浮一寸,并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声响,稍许,这三枚玄铁片开始围绕一点,急速旋转起来,不下多时,但听一声“咣当”,三枚玄铁片合为一体落在桌上,仔细观察竟毫无缝隙,恍若一物,而原本各居其一的奇怪纹路也契合在一起,构成一片好似山水图一般的笔触,何心竹的眼中漏出一丝精光,走向桌前,欲拿起此物研究一番,却不想此物刚一触手,一阵寒意席卷全身。

黑夜里。

桌上的油灯摇摆不定。

陋室内不知何时泄来一片月光。

何心竹侧目,发现木门不知何时敞开,也不知何时门外站着一位黑衣人。

“来者何人!”

何心竹大喝一声,心中暗道一声糟糕,此处乃是他和魇面刺客接头的秘密地点,六扇门的眼线都难以踏足,更不用说形单影只的江湖人。

黑衣人不语。

“找死!”

值此大业未成之际,何心竹怎会容许他人作乱,当下一个箭步,手中斩马刀平地而起,欲要杀人灭口。

黑衣人不动。

但原本气定神闲的魇面刺客,却一改常态,向着何心竹爆喝一声:“别过去!”

但为时已晚,何心竹早已如离弦之箭,可当其置于半空的时候,他便已然后悔。

因为他的全身好似被人用冰水泼面一般寒骨冻髓,一时竟动弹不得,而他的斩马刀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碎。

终于,何心竹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在距离黑衣人三尺一寸的地方。

他手中紧握的斩马刀只剩刀柄,他心中残忍的杀心只剩残念。

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剑招,他也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剑客。

黑衣人依旧未动。

幽兰紧随何心竹之后出手,志在补杀,却未曾想何心竹居然败的如此彻底,她握刀在手,神色凝重,却只见几寸芒尾,手中绣春刀已然粉碎。

幽兰大骇,其脚步停在何心竹之前,距离黑衣人二尺七寸处,借着室内的油灯,她依稀看见黑衣人那宛如深渊一般的眼神,就好像这个寒冬的湖面,沾上便会冷的痛彻心扉。

黑衣人虽然还是未动,却忽然开口。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好似那无名寺的晨钟暮鼓,悠扬回响。

“听说你的剑很快。”黑衣人问道。

“有时快,有时不快。”魇面刺客依旧擦拭着剑柄。

“哦?那你今晚的剑,可否保证一定会快?”黑衣人又问道。

“也许能,也许不能。”魇面刺客回道。

“那你今晚一定会死。”黑衣人的话语斩钉截铁。

“我不杀无名之人。”这一次,魇面刺客没有含糊其辞。

黑衣人沉默。

稍许,黑衣人将脸上蒙面之物缓缓摘下。

一张极具沧桑的面孔,映着月光,示之众人。

“余青州!”

何心竹和幽兰看得真切,他们绝不会认错,也绝不可能认错。

当然魇面刺客也不会认错。

此间,魇面刺客手中的抹布终于停下,他也不再擦拭他的剑柄。

魇面刺客将长剑入鞘,缓缓起身,越过何心竹和幽兰二人,停步在二尺一寸处。

黑衣人手持黑色长剑,魇面刺客手持白色长剑。

二人凝望彼此,毫无言语。

骤然间。

两人放声大笑,笑得十分欢畅,但人是不可能一边握着杀人的剑,一边微笑的。

又一个骤然间。

魇面刺客的微笑不再,肃杀的眼神终于化为这片荒野之中的幽冥,道了一句。

“余庄主,请。”

第三十一章 圈中圈

明月高悬,星辰点点。

偶有一声虫鸣,点缀着寂寥的夜晚。

蓦地。

冷清的荒野,刮来一阵无名之风,四周密林登时猎猎作响。

也许月色和荒野并不知道,这里将会有两位当世无双的剑客,要一较高低。

即使这二人都没有至死方休的决心,但无碍一场江湖罕有的巅峰之战。

“你是余青州?”

月下,魇面刺客身披一袭月光问道。

“我是。”

夜下,余青州却掩身在黑暗中回道。

“你怎么寻来此处。”魇面刺客问道。

“跟着她而来。”余青州看向自己的宝剑。

“剑气!”魇面刺客哑然失笑。

真正的剑客,厉害的不在于他的剑,而在于他的气,人剑合一,摘叶飞花亦可杀人于无形,此之关键,便在于剑客的剑气。

每一位剑客的剑气,就相当于他体内的魂,皆是独一无二,也往往只有顶尖的剑客才能捕捉到他人的剑气,对人对己,这都是必备的特质,倘若不具备,对敌之时便犹如裸身于冰雪,为俎上鱼肉。

但余青州却太过可怕,倘若一位剑客对于剑气的敏感,强烈到可以千里寻人,那剑气就不再是属于他个人的剑气,那便属于这片天地,而他的精气神,甚至于他的魂灵也许早已与这片寰宇浑然一体。

这一点,即使魇面刺客也自问叹服。

忽然。

魇面刺客没由来的狂笑起来,似是想到什么可笑的事情。

“你笑什么?”余青州不解,看向正朗声放笑的魇面刺客。

“难道不好笑嘛?”魇面刺客反问。

“你的面具确实好笑。”余青州略微停顿了片刻,回道。

“那你希望我摘了它嘛?”魇面刺客再次反问。

“不希望。”余青州这一次回答的很干脆。

“为什么?”魇面刺客不解。

“我只想完成二十年前,未完成的心愿。”余青州回道。

“二十年前?你指的是那次华山论剑?”魇面刺客忽然记起,二十年前,余青州闻名天下的那一战,亦是他奠定天下第一剑的一战,就是在华山之巅。

“没错。”余青州言简意赅。

“华山论剑你既已夺魁,何来心愿?”魇面刺客不明白,难道这世上还有比天下第一,更令人心驰神往的目标?

“夺魁?一帮乌合之众,过场而已。”余青州冷笑。

“哦?天下第一都不是你的心愿,那你又有何所图?”魇面刺客问道。

“你!”余青州的眼眸忽然炙热,凝视着魇面刺客。

“我?”魇面刺客似乎不明所以。

“剑神小筑。”余青州又说了四个字。

“你认为我是沐春风?”魇面刺客的语气有些玩味。

“我想不出其他人。”余青州没有否认。

“那我们难免一战。”魇面刺客没有承认,但是他的眼眸忽的闪过一丝期待。

“我已经在这儿了。”余青州的意思简单明了,他现在已经准备拔剑。

“不行。”魇面刺客摇头。

“不行?”余青州也摇头。

“对。”魇面刺客点头。

“为什么不行?”余青州依旧摇头。

“因为你现在心中有惑,困惑的剑虽然未必不是最快的剑,但最快的剑一定是不惑的,所以现在不行。”魇面刺客回道。

“我确实有惑。”余青州点头承认。

“而且其惑有三。”魇面刺客回道。

“哪三件?”余青州有些兴奋的故意反问,他已经好久没有遇到如此旗鼓相当的对手,他实在有些舍不得杀了魇面刺客,因为这人真的很有意思。

“其一,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救出柳诗诗和那个孩子。”魇面刺客娓娓道来。

“确实,救他们没有意义。”余青州赞同道。

“错,很有意义。”魇面刺客却矢口否认。

“什么意义?”余青州不解。

“你!”魇面刺客看向余青州。

“我?”余青州有些迷茫。

“没错,为了引你出来。”魇面刺客道出原因。

“有意思,那你为什么要引我出来。”余青州也开始笑了,因为魇面刺客真的很有意思。

“因为只有你不在半衣山庄,你的下人们才会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魇面刺客回道。

“比如刘大富?”余青州想到了惨死在魇面刺客剑下的管家。

“没错。”魇面刺客点头。

“他并不是一个贪财的人。”

余青州认为魇面刺客开始是想通过钱财收买的刘大富,因为第一个被杀之人就是通宝钱庄的掌柜李富贵。

杀人越货,本就是江湖人的家常便饭。

“所以他贪色。”魇面刺客给出了答案。

“人总要有些嗜好。”余青州似乎并不引以为耻,人食五谷杂粮,本就会有七情六欲。

“所以我给他找了个姘头。”魇面刺客继续说道。

“怡红院的翠莲”余青州想到了魇面刺客剑下的第二个亡魂。

“没错。”魇面刺客眼露欣赏之色,余青州的思维实在有些可怕,任何蛛丝马迹,即使未曾亲临亦能如此清晰。

“所以你通过桃色交易,让刘大富给你相助,帮你放出柳诗诗和那个孩子,再借假扮于我,约出刘大富杀人灭口,是嘛?”余青州说道。

“没错。”魇面刺客点头。

“你如此煞费苦心的救走他们,他们身上一定有对你很重要的物件,比如八索”余青州想到了唯一一件柳诗诗可能盗走的宝物,也是众多他能够留心的收藏,因为普通的物件,可并不值得魇面刺客如此大费周章。

“没错。”魇面刺客承认。

“所以你在得到八索后,杀了柳诗诗灭口。”余青州问道。

“并不是。”魇面刺客笑着摇头。

“并不是?”余青州重复魇面刺客的话语。

“我杀她,只因为她太多愁善感,而这个世道,本就不适合太多情感的人生存。”魇面刺客说着,似乎杀人对他而言就和吃饭喝酒般稀松平常,随便一个理由,便可夺取他人性命。

“确实。”余青州居然十分认同魇面刺客这般荒谬的论调。

接着余青州又开口道:“你要八索做什么?”

余青州迷惑不解,他得到过八索之一的“乾”本,也曾研究过这本书,除了通篇晦涩难懂的周易之学,并无其他,即便他听说过八索的传说,但毕竟只是口口相传之言,虚无缥缈,作为一位剑客,精力应在剑上,这种坊间故事余青州权当是市井流言,一笑置之罢了。

“这是你第二个疑惑。”魇面刺客开口回道。

“是的。”余青州点头。

“为了复唐。”魇面刺客回道。

“复唐你是大唐后裔?”余青州的语气有些怪诞,他从未想到过,一个势单力薄的江湖人居然会拥有家国情怀,而且还是如此宏达,且又困难重重的理想。

“不,我是沙驼人。”魇面刺客笑道。

“沙驼人?还想复唐?有点意思。”余青州越来越舍不得杀了面前的魇面刺客,因为他充满着谜团,也确实是位值得他出剑的对手。

“更有意思的是,这个愿望很快就要实现了。”魇面刺客忽然一笑,显得非常兴奋。

“八索的传说是真的?”余青州侧目挑眉。

“千真万确。”魇面刺客毫无避讳的说着,何心竹和幽兰也完全没有阻止,不但是因为余青州对于财富本就兴趣缺缺,这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事情,更因为何心竹和幽兰二人与余青州之间实力的鸿沟,让得他们唯有冷眼观望。

“有意思。”余青州嘴角上扬。

“你难道不紧张?”魇面刺客问道。

“我并非梁国子民,且我也并不忧国忧民。”余青州的话语很是无情,丝毫没有护国佑民之心。

“你确实是余青州。”如此冷血之人,魇面刺客再难在江湖上寻觅其二。

“我本就是。”余青州掷地有声。

“你的第三个疑惑,也是最重要的困惑……”魇面刺客点头,将话题引向重点。

“你为什么放弃剑神小筑!”余青州未等魇面刺客开口,自己迫不及待的说出第三个困惑。

“我可没有放弃。”魇面刺客回道。

“你怎么没有放弃”余青州质问,似乎剑神小筑对于他是一个尤为重要的地方。

“剑神小筑还在那儿,也依然有人,并不是谁放弃了它,而是江湖放弃了它。”魇面刺客的语气颇有意味。

“你就这么洒脱”余青州疑惑。

“不洒脱的人,便使不出洒脱的剑法。”魇面刺客回道。

“我不惑了。”

余青州没有辩驳,因为魇面刺客说的确实在理,也没有必要争论,他感到一阵舒畅,眼神变得平静了许多。

“时间也不早了。”

魇面抬头看向明月,缓缓的将面具拿下,露出面容。

银白色的长发伴着月光,如瀑般飞流直下,苍老的面孔上布满岁月的痕迹,脸廓棱角分明,剑眉上扬,眼神冷峻刚毅,毫无情感的看向余青州。

“你是沐春风。”余青州再次确定。

但这一次魇面刺客依旧没有承认。

余青州也没有追问,因为他手中的剑已经缓缓出鞘。

那是一把江湖人津津乐道的神兵利刃,剑的形式很特别,剑身三棱,通体玄色,暗无光芒,长三尺三,寒气疹人毛发。

魇面刺客几乎同时,拔出了自己的长剑,那是一把几乎没有多少江湖人见过的兵刃,剑锋划过,月光直接一分为二,如此神剑,怕是亘古无一。

余青州凝视着魇面刺客手中长剑,良久不言,他的双目骤然一深,嘴角冷漠的抿着,一阵狂热登时席卷全身,霎时间,他的人和他的剑都在颤抖。

那是一种棋逢对手时的兴奋,更是一种在杀戮前的狂欢。

何心竹和幽兰看在眼里,却寸步未动,因为他们不能,也不敢动。

原因很简单,也很直观。

那蓄势待发的黑白二剑,终于动了。

第三十二章 王对王

世上难得的豪杰很多,自诩无敌的人也很多,但真正的高手,却从来不会标榜自己。

比如魇面刺客和余青州。

一位是当世无可争议的天下第一剑,一位是近来戏耍各方势力的神秘剑客。

他们之间,本风马牛不相及,但因缘际会使他们相遇。

或许这般相遇,早已冥冥注定,因为魇面刺客本来就是要从半衣山庄夺宝,更何况他还杀了半衣山庄的管家。

很多年来,江湖无人敢招惹半衣山庄,更没有人敢动半衣山庄任何一人的毫毛,所以余青州来了,为了这位打破多年来禁忌的魇面刺客,即使这位刘大富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个仆人,而仆人的生死往往如同草芥,余青州也从来不是一位爱仆之人。

所以柳诗诗要逃,所以那孩子要逃,所以刘大富会徇私忤逆。

余青州本才是始作俑者。

余青州当然也知道此祸由己而起。

但是余青州无法改变,因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够比他手中的剑更重要。

所以他来,只是跟随了他的剑,与刘大富的死,无关。

即便是为了这场对决找一个理由,刘大富的死也绝排不上。

这一场对决,魇面刺客同样十分期待,即便唐笑曾经提醒过他,他却执意要战,如若不然,凭借他的轻功,本可以逃之夭夭。

但他却选择留下来,因为他很想看一眼半衣山庄的“问剑”。

余青州同样如此,他也分外想见识一次剑神小筑的“十二剑”。

即便余青州的外号甚多,故事更多,甚至还有响彻武林的天下第一剑头衔,但他自己却知道,那都是别人怕他,所以才给他赞美,才急于阿谀奉承,为保己命,只要他一天没有踏过剑皇沐春风,他的剑就只能活在别人的溢美之词当中。

沐春风三个字,成为了他必须要逾越的名字。

所以他来了,带来了他的剑,也带来了沐春风的讣告。

接着,一柄黑色的长剑,带着丝丝青芒,斩破夜幕,应声而来。

余青州率先出手!

几乎同时,魇面刺客手中白剑锐啸着带起一道月虹,画出夜色中一道幽美的弧度,却是诡异刺向夜幕之中的一片空白,那里空无一人,但他握剑在手,神色凝肃,却又气定神闲。

余青州剑眉一皱,暗道一声不好,手中长剑骤然回收,翻身一跃,一旁的月色被一道剑气撕得粉碎。

“一剑西来!”

魇面刺客此招乃是剑神小筑“十二剑”的又一式,此剑为第一代剑神小筑的阁主所创,于一夜西沉胧月中有感而发,剑招涣散,随意而动,施招者一瞬之间可刺出二十三剑,每一剑如银光落刃,皆为刁钻诡谲的剑招,对敌者根本无法预判。

但余青州的天下第一剑岂是浪得虚名,他的剑意已与天地相容,居然在魇面刺客施招之前便已感知,此等修为,就连一旁观战的何心竹和幽兰都叹为观止。

余青州回身之余,反手一式“问心无愧”,四周登时剑影重重,无数身影伴随着剑芒向着魇面刺客呼啸而来。

魇面刺客见状眼眸一沉,连出三式“十二剑”。

“一剑寒雪。”

“一剑飞霜。”

“一剑飘零。”

登时荒野之上,寒光四起,剑芒合着月光,在夜幕之中疯狂飞扬,何心竹和幽兰目瞪口呆,即便与魇面刺客合作多年的他们,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全力施展剑式,每一招皆是伴随着魇面刺客的一道身影,定格在半空,刹那间,仿佛千百位魇面刺客向着余青州杀将而来,余青州如水银泻地般的剑影,被魇面刺客尽数泯灭。

但余青州却并未惊慌,他的眼中反倒燃起狂热,他不知多少年都从未像现在这般兴奋,能够接下“问心无愧”的人江湖上并不多,但像魇面刺客这般游刃有余的,屈指可数。

“我一定要杀了他。”

余青州如是想着。

也如是做了。

魇面刺客的身形依旧在扩散,似乎无穷无尽,但余青州并不在乎,因为他的第二招剑式已然起意。

“无问西东!”

何心竹和幽兰久闻这招余青州技冠天下的绝招,也是他问鼎华山之巅的成名之作,但像今晚亲眼所见,怕是整个江湖都无几人,他们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绝望。

因为他们不知道魇面刺客是否能够接下此招,倘若魇面刺客身死当场,他们也不会意外,即便魇面刺客对于他们的计划至关重要,但这江湖上,能够阻止余青州出剑之人又有何数?更何况是他们二人,想要在余青州的剑下救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魇面刺客见余青州再起剑式,眼中毫无惧意,甚至还有一丝狂喜,因为这一招确实无懈可击,他也终于了解到为何彼时的华山之巅,众人会如此臣服余青州。

这确实是世上最精美绝伦的剑式,也确实是世上最无隙可乘的剑式,但却并非是魇面刺客无力还击的剑式。

魇面刺客手法绝快,眼下数以千计的人影霎时凝固,而余青州的剑势却如同黄昏时洒向大地的夕阳,笼罩万物,登时魇面刺客的无数幻影有如被狂风席卷而过的黄土地,刹那间化为点点尘埃,直至消失无踪。

何心竹和幽兰的面孔已经忘记作出表情,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非人一般的剑客,更从未见过如此举世无双的剑式,即便是这个世上最华丽的辞藻,也无法形容这一招“无问西东”!

甚至他们当下都认为魇面刺客已无可能生还,因为场上已经没有了魇面刺客的身影,更没有了魇面刺客的气息。

“嗯?”余青州轻咦一声,因为当下战场,确实只剩他一人,当他摧毁魇面刺客第一道幻影的时候,他就已经确信魇面刺客早已不在此处,但直至他清扫全场,依旧未能发现魇面刺客踪迹。

那么原因只可能有一个。

魇面刺客如法炮制了余青州开局的手法,在他施展“无问西东”之前,便已离开剑势范围!

而余青州料想的也确实如此。

忽然,余青州猛觉一股急风带着一道寒光拍马而来,忙将手中黑色青芒剑反手一拨,人便横纵出去,避开来势,落地一看,果真是那魇面刺客。

此招来势虽急,却是佯攻,虚实兼用,见余青州间不容发一挡,魇面刺客立时就势缩回,反手一招“一剑春秋”。

此乃剑皇沐春风的招牌剑式,手中长剑若舞,如落英缤纷,又如满天星辰,余青州眼见此招,瞳孔微收,他踏足江湖数十载,各门各派的所谓绝世武学,上至少林寺的七十二绝技,下至漕帮山匪的独门本领,他都略知一二,但都无法和眼前的剑招相提并论。

这实在是惊艳的剑式,剑锋和剑意已然化为天际的点点星辰,融入了浩瀚银河之中,伴随着月色倾洒大地。

余青州甚至都听到了“月光”落在自己剑身上的清脆声响。

但余青州毕竟是余青州,他是当世最强剑客,这本大局已定的绝境,竟因他三道寒碧光华而重现生机。

“以心问心。”

余青州终于施展“问剑”的第三式!

此招宛如电舞虹飞,惊心眩目,变化无端,漫天剑锋犹如万条银龙,咆哮天际,魇面刺客的“一剑春秋”登时淹没在龙腾四海之间。

魇面刺客见状,脸色骤变,剑势犹如疾风暴雨,上下翻飞,虽反手斩断十数剑龙,但已无济于事,他的剑气已然凌乱,因为他的眼前只有无数银龙。

“一剑苍穹!”

剑神小筑“十二剑”的最后一式!

魇面刺客孤注一掷,他已别无选择,此招一出,翻腾的银龙间,霎时星光璀璨,好似无数神龙游弋银河,此招重在使剑者的速度,显然,魇面刺客为能力拼余青州,已然全力以赴。

余青州亦是如此,酣战淋漓的他早已不遗余力。

双方一时难分难解,胜负再度未定之天。

忽然。

就在此战趋于白热化之际,场上的剑气却霎时消散。

“你不是沐春风。”

余青州的招式戛然而止,那席卷大地的银龙瞬间消散,唯留点点星辰,随风飘散。

“你怎知我不是”

魇面刺客露出一丝笑意,亦是收回剑招。

“至少沐春风会使出‘十二剑’以外的招式。”

魇面刺客哑然失笑。

他确实不是沐春风。

“你没有败。”余青州突然长剑入鞘,转身离开。

“我也没有胜。”魇面刺客摇头应声。

待余青州渐行渐远,魇面刺客再次带起鬼面,手中不知何时却又多出一张人皮面具。

“我不得不说,四张人皮面具,只有这一张你最物尽其用。”何心竹不禁感叹,余青州实在太过可怕,而且是那种无力反抗的可怕。

“可他还是认出来了。”魇面刺客看着手中的人皮面具,若有所思。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需要派人盯着余青州嘛”幽兰来到二人身旁问道。

“我们的人有谁能盯得住他”何心竹的语气尽是无奈。

“你们不用担心,他不会妨碍我们,既然他确定老夫不是沐春风,那他也就没了离开半衣山庄的理由。”魇面刺客的眼神望着余青州消失的方向,平淡回道。

“你的意思,是他会离开汴州”幽兰对于魇面刺客的回答有些意外。

“没错。”魇面刺客斩钉截铁的回道。

“那莫无忧和唐依依呢?真的放任他们在剑神小筑内查探别忘了你和剑神小筑的关系。”幽兰的语气有些焦灼。

但魇面刺客却不以为然,从容回道。

“放心,他们到不了剑神小筑的。”

第三十三章 蜀国南山

蜀国。

陕西以南。

秦岭一带。

终南山脚。

“出门见南山,引领意无限。秀色难为名,苍翠日在眼。有时白云起,天际自舒卷。心中与之然,托兴每不浅。”

一位老翁牵着驴车,望着四周的丛山峻岭,神采奕奕,一边吟着李白的《望终南山寄紫阁隐者》,一边阔步而行,颇为怡然自得,驴车上一位老媪懒散的坐在车上,搂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眼睛半眯着,随着驴车在崎岖的山路间左右摇晃。

二老行此山间,风尘仆仆,这山中道路蜿蜒曲折,四周衰草狼藉,两位老者能够独行山间,忍受寒风日晒,倒也算矫健。

入山不远,到处森森白雪,皑皑一片,两旁坡崖上布满积雪,初融的春雪化为条条水溪,蜿蜒山间,宛若银蛇,一路绵延不断,直至汇至山间流水之中。

驴蹄声声,回音山间,两位老者行路山间,又无子嗣相助,想来因为延年战事,家中壮丁被召至前线,世道大乱又居无定所,乘着脚力尚在,乔迁至安宁地界,颐养天年。好在这条山路虽然崎岖,但山径坦荡,倒也不用担心失足落崖。

此路向南,约莫一个时辰的脚程,山岭耸立、林莽纵横间,有一处官道,设有一间歇脚茶肆,往来商贾皆会在此饮上一两碗茶水,以解路途劳顿。

不一会儿,这对老伉俪便从道路口缓缓露出身形,携着驴车和行李来到此间茶肆。

这间茶肆乃是这附近唯一的营生,装修简单,虽是草棚,但也算是牢靠,肆内木桌十数,唯一的装饰,便是挂在墙壁上的一把三弦儿,蓬外几个大茶壶炉子,嗤嗤的冒着热气,不时有着店小二往炉里添加柴火,在这寒冬天好似仙境,如远方白云缥缈其间。

此刻茶肆门庭若市,门口车如水马如龙,席间大多是往来的商客,偶有一些走镖的经过,却并不在这里歇脚,只是颇为警惕的打量着周遭人群,而有意思的是,张罗这间人气颇旺的茶肆掌柜,居然是位美娇娘,不时游走在一些茶客之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丝毫不怯场。

那远道而来的老伉俪来到此处,不禁有些意外,他们没有想到,在这山峦之地,居然如此人声鼎沸,往来的茶客络绎不绝,倒也算个奇观,而那老翁见茶肆之内无处落脚,眼中露出一丝玩味,旋即叮嘱车上老媪不要乱走,接着走进茶铺内,穿过人群,向着老板娘说道:“姑娘,麻烦你帮我拿两大碗茶水。”

说完,老者从腰间拿出两文钱,放在柜台之上。

那老板娘看了眼老者,又瞥见外面坐在驴车上的老媪,心知是一对避难的老夫妇,当下心生恻隐,收了老者的茶水钱后,招呼了一位店小二,拿上木盘给老者送去门口,那店小二也是热心,见二老人困驴乏,便找了一张长凳,搀扶着老媪从驴车走下入座,而他则是牵着驴车去马棚,找了些草料喂食毛驴,完事儿之后,再又回到茶肆继续忙活。

其间,茶肆之内并无人注意这对老夫妇,而是边喝着茶水,边议论着当下的江湖新闻。

一张靠近门口的茶桌上,有位身穿长袄的刀客神秘兮兮的说道:“听说了最近的暗花没?”

刀客话音未落,一旁的剑客将手中白瓷碗放下,颇为兴奋的搭腔:“你指的是那一男一女吗?”

邻桌一位中年男子听闻二人谈话,自来熟一般回头加入了话题,说道:“没错,怕是唐门下的暗花。”

“唐门还需要下暗花?”刀客闻言有些意外,唐门作为蜀中首屈一指的门派,以暗器和毒药闻名江湖,暗杀两个人还需如此兴师动众的找黑道杀手,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花钱能解决的事情,当然还是花钱的好。”那中年男子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如果花些银子就能解决的事情,完全没必要动用唐门自己的人手。

那在旁待客的老板娘听到三人的议论,似乎对这话题十分感兴趣,纤细腰肢闪过周围茶客,带着香风来到三人桌旁。

“什么事情值得唐门如此出手?”

老板娘毫不避讳,一亮嗓子,顿时引来众人侧目,旋即茶肆内的众人纷纷加了话题,看来此事在蜀国,知晓的江湖人不在少数。

“据说是唐家大小姐私奔。”其中一位茶客回着老板娘。

“哦?真有此事?”老板娘惊异不已。

“我倒觉得未必。”那中年男子摇头否认,好像知晓其中的关键信息。

“哦?此话怎讲?”一旁的剑客问道。

“应该是位贪图美色的采花大盗,绑架了唐家大小姐。”中年男子说道。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有人从怀间拿出一份暗花令,仔细看了眼画中二人,纷纷赞同中年男子的见解。

“是啊,你看这画像上的男人,一脸猥亵。”

“没错没错,这男的一脸狼顾之相,可怜了唐家大小姐啊。”

“就是,还敢从唐门偷人,我看着这采花贼是鬼迷心窍了吧。”

众人一时热议,门口长凳上的老夫妇先是不发一言,但那老翁似是对这话题来了兴致,含笑拦下一位路过的店小二,颇为慈祥的问道:“这位小伙子啊,能否给一份这暗花令于老头子,老头子也好行路注意,如若遇到那二人,也好告知官府,解救这位唐家姑娘。”

那店小二一听,心中叹服,这对老夫妇虽然身在乱世,流离失所,但却生得菩萨心肠,即便不是江湖人士,却也不忘略施绵薄,实在让人佩服,旋即店小二一路小跑,从柜台下取出一张一尺左右的暗花令递给老夫妇,临走不忘提醒老夫妇要小心这采花贼,别招惹了杀身之祸。

那老头道一声“谢谢”,目送店小二回到茶肆内后,迫不及待的展开这份暗花令。

这暗花令上有两张画像,一张为一位如花似玉的少女,一张为一位相貌平平的青年,下有注文。

“蜀国境内,悬赏二人,女需活捉,赏金五百两,男不论生死,皆是一百两,得者可于唐门领取赏金。”

老者看完,展颜一笑,忙将暗花令递给老媪,老媪一看,脸色顿时胀红,显得极为愤懑,却又不能当即发作,而老头在一旁乐此不疲的咒骂画像上的采花大盗,这更让老媪十分窝火。

老媪又看了眼画像,心头怒火实难平息,终于忍无可忍,但刚欲发作,不料方才最先参与话题的剑客突语一声,让她当即闷声,不敢言语。

“哎,你们看,这个男的会不会是那莫无忧?”

剑客此语掷地有声,众人忙又看了眼画像男子,又联想能在机关重重的唐门借玉偷香的,这世上除了“偷神”莫无忧,似乎并无其他人选。

“莫无忧,这可不好办了,据说此人轻功了得,”

“是呀,而且这人经常辣手摧花,怕是这唐家大小姐有难了。”

“对对对,我也听说这莫无忧是个好色之徒。”

“真是想不到,此等江湖败类,居然还自诩‘偷神’。”

众人又是一阵群情激奋,纷纷声讨江湖败类莫无忧,甚至有人扬言要活剥了莫无忧,以正视听。

那老头看着老媪,一边捂嘴狂笑,一边招来店小二,将两个白瓷碗放在他的木盘上,接着店小二快步将木盘送往后房,复返马棚,帮二老把驴车迁出,老头微笑感谢,接着拉着忿忿不平的老媪,牵着驴车,缓缓走向茶肆对面的一群挑山工。

挑山工,乃是巴蜀之地最常见的一群人,往来的商旅常常雇佣这些苦力挑运货物,而这些挑山工大多也是这一带的山民,大多不忙农活时都来这茶肆附近成群结队的等待商贾,这些商贾也乐得在此挑选一些年轻力壮的挑山工随队,毕竟这些挑山工的价钱便宜,且对这一带轻车熟路,在这山间至少不会因为迷路而耽搁行程,这对于精打细算的商人们而言实在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稍许,老夫妇二人牵着驴车来到这些挑山工的面前,仔细打量着,想找一位能够帮助他们翻山越岭的山民,这些挑山工日晒雨淋,常年行走山间,故而皮肤黝黑,虽然有些人身材矮小,但着实精壮,倒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当下,老翁走向一位高个子的挑山工,客气询问:“这位小伙子,我这一车二人到岭南,需多少银两?”

那高个子的挑山工看了眼老翁,眉角一抬,似乎不太想接此单买卖,没好气的回道:“三两银子,五天。”

老翁笑了笑,并未回言,接着走向不远处一位矮小的挑山工,眼带一丝戏谑问道:“你呢?要多久才能到岭南?”

“一两银子,一天。”那位矮小的挑山工半蹲在地,拨弄着地上的丈许竹筒,意味深长的看着老翁。

那位高个子的挑山工一听矮小挑山工的回答,当即跳脚:“一天?你吹什么牛?”

这位矮小的挑山工也不争辩,手指着对面的一道山谷,当即那位高个挑山工哑口无言。

矮小挑山工的话语立刻引来一阵骚动,接着人群之中,走出一位为首的山民,眼神颇为诡异的看向矮小挑山工。

“你?你走剑神谷?”

那矮小的挑山工也不回应,站起径直走向老翁的驴车,拿起车上一些货物挂在竹筒上,和老翁交谈起来。

片刻后,看着这位被老夫妇挑选的矮小挑山工,领着驴车走向不远处的剑神谷,为首的挑山工眼露一丝歹意,暗自嘀咕道。

“这两只肥羊看来要被人捷足先登了。”

第三十四章 剑神谷

终南山。

官道斜侧,一条羊肠山道蜿蜒至崇山峻岭深处,陡峭而且崎岖,一眼望不到尽头。

此间,老夫妇二人怡然自得的坐在驴车上东张西望,好似游历山川的旅人,全然没有初涉陌路的紧张,反倒是那矮小挑山工十分机敏,领着毛驴儿在颠簸的石路上前行,不时警惕观察着山林深处。

遥望山道尽头,山峰耸立,巍峨壮丽,白云青霭,聚合不散,身在这蜀国终南山中,似有置身仙居的错觉。往前几里,白云弥漫,山石嶙峋,若隐若现,那积雪万年不化的远处山头被云海环绕其间,触不可及,唯有远眺。

那老夫妇二人好奇的看着山林间渐起的青霭,神色轻松,赞叹连连,早已忘却旅途的艰辛。

那老翁眺望崖坡,两侧成片的树林淹没雪海之中,与云气交相呼应、浑然一体,不禁赞叹道:“好一个美不胜收的白色世界。”

一旁老媪习以为常,笑骂老翁:“别老是藏不住你的诗人情怀。”

霎时老翁神色有些惆怅,笑叹:“要是有酒就好了。”

老媪闻言点头赞同,旋即指着老翁的鼻子骂道:“这一路,你就说对了这一句话。”

之后三人随着荒僻的小径,延途赏景,巴蜀一带高山屏峙,地势高耸,常年雾气弥漫难以散去,加之初雪刚融,一些人迹罕逢的野汤温泉,散发出如丝如带的热气,缭绕山间,与那飘泊的云海水乳交融,一派仙山神居之色。

一个时辰过去,老夫妇二人在驴车上丝毫不觉疲惫,不时用双手抓着浮在身旁的丝丝烟云,兴奋至极,特别是那老媪,应是第一次来到巴蜀,对周遭一切事物都充满新奇,恨不得立马下车,跃入满天雪景之中,在这山林之间好好游上一番。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那二老越来越亢奋,也越来越聒噪,时而斗嘴,时而赞叹,时而大笑,时而惋惜,总之人间百态已然被这对老伉俪演绎的淋漓尽致。

入山越深,山间的景物越发幽静灵奇,越上越险,虽一片雪白,却丝毫遮掩不住内藏的凶险。

因此诗仙李白曾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顺着山麓渐渐往山顶上走,路途愈发颠簸,四顾云烟苍茫,众山潜形。

那毛驴儿早已上气不接下气,耷拉着耳朵,眼神十分茫然,不一会儿便彻底罢工,嘴里不住的喘着白气,任那矮小挑山工怎么使唤,也不再前行半步。

老媪见状,一个箭步下车,从矮小挑山工那儿取出一个包裹,里面放着刚刚在茶肆里,好心的店小二赠予的草料,接着她舒展了下筋骨,一边喂着毛驴儿,一边向着矮小挑山工问道:“哎我说,你这身打扮从哪儿弄来的啊。”

“借的。”矮小挑山工冷冰冰的回道。

“借的?怎么借?”老媪好奇问道。

“学你的方法借。”矮小挑山工回道。

“嘿!你这小子,我看你这舌头是向某人‘借’的吧。”

老媪没想到这矮小挑山工居然如此牙尖嘴利,被弄得一时语塞,唯有转头恶狠狠的看向老翁,以此泄愤。

老翁见二人拌嘴,开怀一笑,很是畅快,任凭老媪转移话题数落自己,却只是微笑,也不辩解,对他而言,倘若在此等天国美景处都不静心欣赏,那就是实在太暴殄天物了,结果,老媪的单口相声,反倒是矮小挑山工开口打破。

“你们是怎么认出我来的?”矮小挑山工不解。

“怎么认出你?不是飞鸽传书让你来的嘛?”老媪一脸诧异的看向矮小挑山工。

“我是说刚刚在山民当中。”矮小挑山工摇头,说明本意。

闻言,老媪和老翁先是一怔,接着相视一眼,旋即朗声大笑。

“这不看一眼就知道了嘛,你很有特点的。”老媪指着矮小挑山工的头顶,连手上的草料都被笑落了。

矮小挑山工当即眉头一皱,这才反应过来刚刚一问完全是在自取其辱。

“大侠不一定要多高大威猛的,好不好,那些说书先生的段子,完全是星斗市民一厢情愿的想法,大侠就不能是矮个子嘛?就不能是黑皮肤嘛?就不能有鸡眼嘛?就不能头发枯燥嘛就不能”

触碰到这一话题时,先前沉默寡言的矮小挑山工摇身一变成为话唠,让老夫妇二人哭笑不得。

也许唯有这个话题,才能让孤傲的矮小挑山工落入凡尘,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吧。

剑神谷。

一个因剑皇沐春风而得名的地方。

传说此地为秦岭一带最为凶险的地方,一些尚未开化的山民常常隐藏其间,仗着形势奇险,林深管密,人迹不到,便杀人越货,官府几经围剿,但这些山民善爬山峭,身轻力大,根本无法缉拿,纵使一些轻功高手相助,但也只为治标,难以永绝后患。

直至一个人的到来,那就是剑皇沐春风。

据传言,沐春风于一月黑风高之夜,行至此处山间,那些潜伏此处的山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块自投罗网的肥肉,三两成群,加之熟识山地,不一会儿便将沐春风团团包围。

可沐春风却视若无睹,依旧自顾自的前行,这些山民哪里会有耐心,拿着匕首和长矛,就向着沐春风大喝而来。

岂料数十山民一哄而上却围剿一空,众人费解至极,忽的回头,却发现沐春风不知何时早已阔步而去。

众山民紧追沐春风,誓要将他埋骨此地,但奇怪的是,不论众人怎么追赶,依旧不及沐春风的脚步,他们速度减缓,沐春风便闲庭信步,当他们竭力狂追,沐春风便脚下生风,依然还是如此距离,始终无法靠近半步。

这些山民哪里见过如此光怪陆离的事情,吓得心胆俱裂,当即落荒而逃,却不想,所有人的身后全是那沐春风的身影,甚至整个山间都是沐春风的白色幻身。

那一晚,只有沐春风走出了山谷,欣赏到了山另一头的月色。

从此,山谷内再无匪患,也因这件离奇怪诞的故事,加之沐春风本有的威名,往来的商贾再也不会经过这地介险恶之所,宁愿走路径虽远但是安全的官道,而那些山民哪里还敢去剑神谷,加之官道修缮,鲜有商旅队伍途径,这些山民最后要么做了山匪,要么做了挑山夫。

但山民们从未忘却过那段“好日子”。

所以有一对老夫妇要走剑神谷的消息在山民之间不胫而走,同时一伙附近的山匪也已闻风而动。

剑神谷山口。

矮小挑山工牵着毛驴儿,沿着山径,终于来到了剑神谷附近,此地甚是荒凉,入山走了好几里,未见到一点人迹,唯有无尽的白雪。

那山路越走越窄,越走越荒,越走越静,四周的山麓也是越来越高,所经过之处光线斑驳,一片寂静,一声鸟鸣也听不见。

老夫妇二人贪看四周山景,如刀锋一般直挂云霄,人与之相比,好似沧海一粟,渺小无比,此等雄伟景致,就连老翁也是平生第一次所见。

忽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铁器磨地的声音,从远处稀稀拉拉的传来。

三人闻声,相互一望,矮小挑山工向着前方凝视,沉吟稍许后反倒停下脚步,将肩上货物放置在地。

“山匪?”老翁两眉一高一低,讶异不已。

“那我们”老媪听老翁所言,霎时来了兴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静观其变吧,咱不是雇了帮手嘛。”老翁却按住了老媪,向着矮小挑山工努了努嘴。

老媪眼珠一转,嘴角扬起玩味笑容,回道:“嘿嘿,这事儿要是传到江湖上,绝对算是段佳话,一两银子就能请到顶尖剑客保驾护航,童叟无欺啊。”

“闭嘴!”

矮小挑山工自然听到老夫妇之间的调侃,但他的眼神却从未离开前方,而当他开口示意老夫妇禁声时,不远处出现了黑压压一片人影。

人影约莫二十人,手持长刀、长枪和铁杵,个头不高,皮肤黑得发亮,肌肉线条明显,必是长年累月的山间奔走,才能拥有如此健硕的身形。

这班山匪在此地界神出鬼没,专门潜伏在剑神谷附近,待那些挑山夫告知消息,便倾巢而动,那些告密的挑山夫坐享抽成,官差捕快虽有心剿匪,但苦于人手和精力,且山贼团伙喜在剑神谷一带游击,很多时候,当官兵到达时,早已人去楼空,因此当地府衙唯有听之任之,除非重大案情,比如朝中大臣的生辰纲或是皇杠一类的被劫,否则受害者唯有听天由命。

比如此间,“苦命”的老夫妇二人。

不多时,为首的匪头操着一口浓重的山话,来到三人面前一丈处喊道:“乖乖将你们身上的金银财宝献出,毛驴子也留下,大爷我今天心情不错,兴许会给你们一个痛快。”

匪头凶神恶煞,剑眉飞扬,黝黑皮肤下的青筋不停跳动,这种劫财造孽之人,往往说的话很诚实,说杀你,就一定会杀了你,绝不会食言。

“你什么意思?”

匪头已经放言,但那对老夫妇却不以为然,反倒一脸戏谑的看着他,更有意思的是,本是诱人深入的“内线”矮小挑山工,只是站着,好像听不懂他的山话。

“找死!”匪头大怒,以为这位矮小挑山工想要坐地起价,他可并不是心慈手软之人,杀一些微不足道的山民,对他而言,如家常便饭一般。

但,今天这位匪头似乎出门未看黄历,他刚一抬手招呼身后众人准备一拥而上,岂料一根竹筒径直飞来,登时三位山匪应身倒地,苦苦哀嚎。

原本来势汹汹的匪头看傻了眼,而那矮小挑山工则是抬眼冷笑。

“就陪你们玩玩儿吧。”

第三十五章 矮小挑山工

剑神谷口。

那匪首忽然脚步一滞,回头看向身后三位应声倒地、哀声连连的手下,他大惑不解,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位其貌不扬的矮小挑山工居然一出手就伤了自己手下三人。

不仅如此,更为神奇的是那飞驰而来的竹筒好似活物一般,在撂倒三人之后,竟原路返回至那矮小挑山工之手,全程他未离开原地半步。

再看那矮小挑山工,匪首的眼中疑色点点,作为附近和山民勾结杀人越货的贼人,他自然对于周遭山寨知之甚详,虽不会每家每户都了若指掌,但一些青壮可用之人,他也算了解,可是眼前之人如此身手,他却毫无印象,匪首百思不得其解。

“该不会是官府请来,混入山寨的江湖好手?”

匪首如是想着,这种手法早年间官府确曾使用,不过近来世道并不太平,加上他们神出鬼没,伏击往来商队常常出其不意,且速战速决,官府早已疲于抓捕、力不从心,更谈何只寻一位江湖人,就想剿灭他们数十人,这无疑是白日做梦。

匪首当即否定了此番想法,再观这位眼生的矮小挑山工,沉着淡定,明眸如电,虽对敌数倍,却波澜不惊,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难不成真是个江湖高手?”

匪首胡思乱想间,那位矮小挑山工再度出手,如法炮制先前起手一招,但这一次匪首特意留心,观察的真切。

这实在是平淡无奇的一招。

就是将手中的竹筒向着人群掷出,然后砸中一些杀将而来的山匪,接着竹筒接力反弹,回到矮小挑山工手中,如此而已。

“这算什么高手?”

匪首依旧没有动手,只是指挥着手下不断上前,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有些多虑,也许面前的矮小挑山工不过就是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青年。

巧合的是,这帮山匪的想法和匪首不谋而合,即便已经有六人倒在地上哀嚎,但这些山民天生彪悍,且又干过不少谋财害命的勾当,眼前不过就是位懂些江湖身法的矮小子,外加两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老太,难不成还能掀起大风大浪不成?

更何况,这位穿着打扮都和山民相似的矮小挑山工,如此这般不识时务,还想反咬一口,在这些山匪看来,根本就是想要独吞此单。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山匪绝不会让这位矮小挑山工独食,即使这对老夫妇看来也并非富庶之人,但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因此,矮小挑山工的下场或许只有一种。

那就是死在乱刀乱拳之下。

而且这些山匪也是准备这么做的。

当下五位手持铁杵的山匪一马当先,齐刷刷扫向矮小挑山工,欲要将他乱棒打死,但矮小挑山工却气定神闲,脚下轻扫,手中竹筒随着他的脚尖拨动,一个翻转横于头顶,接着五把来势汹汹的铁杵纷纷落在竹筒之上,无法再进半分。

这五位山匪有些始料未及,未曾想过这个矮小的挑山工居然如此天生神力,能够以一敌五,他们手中铁杵犹如劈在顽石之上,动弹不得,五人合力使劲下压,居然奈何不了他分毫。

须臾间,那矮小挑山工眼中闪过精光,手中竹筒向上一推,五位山匪登时后退数十步,最后跌落在一旁的雪地里。

“一起上!”

匪首看出这位矮小挑山工有些门道,为避免多生事端,他当机立断,大喝一声,连同他自己也一起冲向矮小挑山工,准备速战速决。

七位持三尺厚背大砍刀的山匪首当其冲,并无江湖招式那般花里胡哨,而是朴实无华的向着矮小挑山工径直砍来。

矮小挑山工可不是憨傻之人,这砍刀为开刃兵器,远非铁杵可比,想要照搬先前一招,那这竹筒怕是要断成数截,所以他选择离开原地。

“嘡啷啷!”

地上传来沉重的数声,原是那七位刀匪一招落空,砍在了平地碎石之上,他们未曾料到这矮小挑山工居然身法如此灵动,不过他们却并未选择追击矮小挑山工,因为他们抬头一看,面前正是那含笑的老夫妇二人,这些刀匪常年杀人越货,自然分得清什么才是重点,当即举刀杀向驴车上的二老。

黑毛驴儿看着这么多人冲来,当下怪叫一声,不知哪儿来的气力,猛然挣脱身上的束带,拼了命的朝着山下狂奔。而原本坐在车上的二老显然没有料到这毛驴儿如此惜命,被毛驴儿这么一折腾,差点从车上跌落下来,老媪当即破口大骂这畜生忘恩负义,全然不去在意身前一道道银白光芒。

“啊”

一阵闷哼此起彼伏,不知何时那矮小挑山工去而复返,来到一众刀匪面前,他双手动作极快,将手中竹筒急速搓动起来,并飞速掷出,竹筒精确冲向此刻正高举白刃的刀匪们,伴随着一阵痛苦的哀嚎,这七位山匪齐齐倒在地上不住地呻吟。

矮小挑山工挑落这群刀匪,并未停步,飞身接回竹筒,一个鹞子翻身,竟先发制人,袭向那群使长枪的山匪。

“我说,就让他这么玩下去?”

那老媪看那毛驴儿早已一溜烟的跑进山里没了踪影,自知这畜生是寻不回来,索性直接倚靠在驴车旁,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瓜子,一边津津有味的磕着,一边问着老翁。

“反正过了剑神谷,就能到剑神小筑了。”老翁翘个二郎腿,坐在驴车上轻松写意的看着。

“你怎么知道剑神小筑就在剑神谷后面。”老媪有些惊异。

“猜的。”老翁说出一个让老媪啼笑皆非的答案。

那老媪没好气的白了一眼老翁,然后一脚踹向从地上爬起的刀匪,那刀匪连一声惨叫都未发出,便当场昏死过去,接着老媪又若无其事的嗑着瓜子,津津有味的欣赏着矮小挑山工激战众山匪。

此间,矮小挑山工游走在长枪之间,竹筒置于肩头,双臂反手握住,竹筒随着矮小挑山工的身体翻转,虽然长枪如暴风骤雨一般从矮小挑山工的各处直面而来,但始终无法伤及矮小挑山工分毫。

眼见自己一队人马当真要被这矮小挑山工独自掀翻,那匪头岂会坐以待毙,当即手中三把飞镖掷出,矮小挑山工眼角早就留意迟迟未动的匪首,知其定是要暗中出手,因此当下匪头的动作,自是难逃矮小挑山工的法眼。

那三枚飞镖闪着悠悠绿芒,乃是粹毒暗器,矮小挑山工早已留心,当即翻身,双脚在半空一个回旋,将将踢在三枚暗器的中段,并使一份巧劲,将这三枚暗器全数奉还。

这匪首哪里见过这般招式,当下从脚边抓起一位刀匪,间不容发之际,但听一声惨叫,那刀匪身上顿时多出三道暗痕,浑身乌青最后抽搐而死,全程不过三息的时间,可见此毒见血封喉。

此刻,矮小挑山工已然看出这匪首确实是个祸害,需尽早铲除,接着一声爆喝,手中竹筒好似千斤铁棒一般,挥舞左右,恍若秋风扫落叶,登时围攻的长枪山匪被纷纷震退,毫无还手之力。

矮小挑山工的脚下生风,目标直指不远处的匪首,匪首见状,眼露歹意,他必须杀死这位矮小挑山工,不论他是谁,因为这样的威胁,不得不除之而后快。

可是这位匪首似乎有些高看了自己。

也小看了江湖。

面前狂奔而来的矮小挑山工忽然身形消散,那匪首腰间斩马刀尚未拔出,只感喉咙一甜,他的腹部不知何时已被竹筒洞穿,而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临死都不解,这矮小挑山工使出的到底是什么路数。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已经死了,无声的倒在血泊之中。

但山匪们却截然相反,见匪首被杀,伴随着惊恐的尖叫声,仓皇而逃。

虽然这些山匪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但是矮小挑山工并未痛下杀手,那老夫妇二人也并未觉得矮小挑山工的做法有错,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山匪除了那位早已凉透了的匪头,其余皆是这一带的山民,他们只是因为这世道,因为生存,不得不做出选择。

可恨之人必有可悯之处。

不过有人却不这么认为。

这些山匪终于看清矮小挑山工的奇异武功,也深知其必是江湖高手,他们定不能敌过,当即做鸟兽散,可谁知,已远去丈许的山匪们接连惨叫,纷纷倒地,最后诡异的倒在血泊中成为了一具具尸体。

“嗯?”矮小挑山工惊疑一声,侧目看向东北坡,本来茫茫无人的雪景之中,一位樵夫行走期间。

“树德务滋,除恶务尽,这位义士怕是有些心慈手软了。”

那樵夫虽离着很远,但他的声音却振聋发聩,连观战的老翁和老媪都异口同声的赞叹道:“好内力!”

矮小挑山工并不是不懂得放虎归山的道理,但是他此行并不是为了锄强扶弱、惩奸除恶,他另有所图,所以在达到目的之前,他并不想无故损耗自己的体力,特别是在这般大雪深山之中。

那位樵夫似乎并未想要结识三人的意思,在横跨雪林之后便隐匿于茫茫白雪之中。

“你们过来看看。”

老媪招呼着矮小挑山工和老翁,此时她站在一具山匪的尸首旁,只见一根树枝斜插在山匪的咽喉处,鲜血顺着树枝流淌在地。

“在那么远的地方,一瞬间能够将树枝化剑杀人的”矮小挑山工丈量着刚刚樵夫所在的位置,好像看出了什么门道。

“还真被你猜对了。”老媪当下明白矮小挑山工的弦外之音,拍了拍老翁的后背,赞叹不已。

那老翁的嘴角扬起三分微笑,注视着远方的山谷,沉声道:“看来天黑前,我们得过了这剑神谷了。”

第三十六章 破谷而出

终南山,剑神谷外。

正直春雪初融之际,加之谷内分外寒冷,山匪的尸首很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冰霜,接着逐渐失去余温,成为这冰冷山景的一部分或是葬于野兽之腹。

没有了毛驴儿,驴车自然也就无用。

老夫妇二人也不在意车上的包裹行李,但矮小挑山夫却分外爱惜自己的竹筒,蹲在雪地里,擦拭了半天血迹,方才很不情愿的被老翁拉着,向着剑神谷走去。

老媪看着此景,连连摇头,她甚至可以确信,如若不是老翁强行带走矮小挑山夫,那矮小挑山夫能够在雪地里磨蹭上一整天,直至竹筒上没有一丝血痕,方才会罢休。

剑神谷确确实实不愧粘上剑神二字,山峭耸立如万千剑锋,直冲天际,四周灰白岩石层层叠叠,夹杂在雪域之中,苍白而又神秘。

这里多年未曾有过山民踏足,加之谷中寒气太重,不易融雪,矮小挑山工和老夫妇二人在雪地里步履维艰,但那老媪却不再骂骂咧咧,老翁脸上的轻松表情亦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警惕和戒备。

此间山谷远不同于其他江湖地界,一来坐拥秦岭天险,外人根本无法逾越,即便武功再高,轻功再好,想越过这万丈高崖,无异于痴人说梦,二来此乃剑神小筑的地界,纵使近些年来沐春风销声匿迹,剑神小筑威名不在,但毕竟这剑神之名余威尚存,况且谁也无法保证,沐春风会不会重出江湖,故而,妄图来此招惹是非之人便少之又少,加之鲜有人知剑神小筑的真实位置,所以这剑神谷便罕有人迹。

眼下他们三人已在谷中前行约莫一个时辰,除了呼啸的山风,还有天际偶然飞过的雄鹰,他们再无遇到能发出声响的活物。

这里实在太安静了。

忽然,那老媪惊叫一声,打破寂静。

“你们快过来……”

老媪似乎发现了什么,语气有些激动,手舞足蹈的招呼着矮小挑山工和老翁。

二人闻声而动,迅速行至老媪身旁,接着跟随老媪所指,发现她正激动的看向石壁上一处凹槽。

“剑痕”矮小挑山工一眼看出其中端倪。

这实在是有些耸人听闻,这个凹槽约莫五寸,且还是在坚如磐石的寒山石壁上,倘若真的如同矮小挑山工所言,那这用剑之人不论是剑招还是内功修为皆是旷古烁今。

“你的意思是……”老翁似乎有些明白矮小挑山工的话中所指。

“你们看……这里也有。”

老媪忽的又惊叫一声,顺着这道凹槽的上沿约莫七尺,又是一道比其只深不浅的剑痕。

“那个传说,弄不好是真的。”

矮小挑山工仔细摸着手边的剑痕,又看向山谷幽深尽头,眼中意味深长。

“你说的可是剑神谷的传说”老媪似乎也明白了矮小挑山工的意思。

剑神谷,沐春风一夜除匪,这段江湖秘闻在坊间流传甚广,沐春风的剑招被描述的神乎其技,虽然剑皇之名绝非浪得虚名,但是一个人的剑风能够做到如此怪力乱神,确实难以让人信服。

可是,当三人真真切切的看见这剑痕,甚至上面还有一丝尚存的剑气,这似乎在告诉三人,那传说并非无稽之谈。

“这传说要是真的,那沐春风的境界也太可怕了吧……”

老翁应是原先根本不信这剑神谷的传闻,虽然他间接接触过沐春风,也知道这位人间剑皇剑法如神,但有些传闻实乃以讹传讹,老翁也听过不少光怪陆离的故事,皆是一笑了之,直到现在眼见为实之后,方才后知后觉。

“走吧,大家都小心一点。”

矮小挑山工拎起手边竹筒,一马当先,撩开前路上的积雪和枯草,眼珠不停转动,警觉四周。

忽然。

矮小挑山工的脚步好似触发了什么,登时无数白色身影当即四起,充斥在山谷内的各个角落,恍若鬼魅一般。

“什么情况!”

老媪大惊失色,因为她能感受到白影之间肃杀的剑意。

“小心!”

老翁朗声疾呼,他的眼前一片重重剑影,映照着白雪分外晃眼,三人一时不知所措、风声鹤唳。

“你们退后。”

矮小挑山工大喝一声,领着老夫妇二人迅速后撤,当离开那片区域时,那满天的剑影骤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那是沐春风的剑气!”

矮小挑山工表情凝重,他此次的目标便是沐春风,因此对其招式的研究巨细靡遗,所以当他亲眼见到那肃杀的剑气时,根本不暇多想,便脱口而出确认道。

“真的”老媪似懂非懂。

“没错。”矮小挑山工笃定。

“那怎么办”老翁并不是用剑的高手,所以他只能指望矮小挑山工。

“跟在我身后。”

矮小挑山工没有多加言语,忽的抬头看向天际,旋即徒然提升内力,手掌暴起一股雄浑内劲将竹筒瞬间爆裂成无数竹片,四散洒落雪地之中,再观那位矮小挑山工的手中,此间紧握一把起先暗藏竹筒之内的火红长剑。

长剑三尺七寸,通体猩红,剑鞘上纹有一条血龙,龙首钳于剑锷,剑柄三寸为南海沉香木所雕。

矮小挑山工手握此剑,意气风发,一扫先前那般谨慎,回头朝着老夫妇二人示意,随后一步迈入前方。

老夫妇二人紧随其后,刚一踏入,漫天血色剑影好似朵朵盛开的繁花一般,袭向那无处不在的白影,那白影当即反制和血色剑影有来有往,一时杀得难解难分。

老媪拿着一块石头一脸好奇的扔向白影,没有一丝声响,那枚石块登时化为齑粉,落在积雪之上,消失不见。

老翁侧目和老媪对视,瞠目结舌道:“这沐春风多少年前的剑意居然还如此强烈!”

“而且那小子和这些剑意打斗都还有些吃力。”老媪补充道。

虽然此间战斗十分激烈,双方你来我往,招式目不暇接,但老媪眼光毒辣,一眼便锁定身在剑影之中的矮小挑山工,此刻的他已是大汗淋漓,这在他的江湖战绩中闻所未闻。

“这沐春风究竟会去哪里呢?”老媪不住呢喃道。

“会不会他一直都在剑神小筑隐居呢”老翁眉头一皱,若有所思。

“不可能,他的剑意这么强烈,根本就隐藏不住,这剑气已与天地相融,收放间方圆百里必有所感。”老媪矢口否认,似乎早已断定。

“难不成沐春风的剑气已经到达自在极意,所以不得不离开剑神小筑,寻一处无人深山闭关修炼”老翁眉头紧皱,眼露凝色。

老媪亦是陷入沉思,或许真如老翁所言也说不定,因为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

一柱香的时间,矮小挑山工与沐春风的剑意相搏,渐渐占据上风,毕竟此乃沐春风多年前所留,且并非本主操纵,自然在对敌时并不善变。

又是一片繁重的剑影从天而降,最后一片白影在矮小挑山工手中如残阳一般红火的长剑下被斩落殆尽。

身影落下,矮小挑山工手中长剑入鞘,回首看向满地狼藉的山谷,脸上的神色颇为玩味。

老夫妇二人紧跟而上,当最后一道白色幻影消散时,一道刺眼白光霎时闪动,老夫妇二人迟疑之间,矮小挑山工已然率先进入白光之中。

老夫妇二人见状,不再犹豫,紧跟其后,随即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剑神谷内。

谷外。

一阵怡人微风。

与身后冰天雪地恍若隔世,进入其中的矮小挑山工和老夫妇三人眼前豁然开朗,他们万万没想到这剑神谷之后别有洞天。

此处乃是一座世外桃源,小雪纷纷,落在两侧的灌木和眼前的鹅卵石小路上,偶有两三只珍珠鸟跳跃在树梢,叽叽喳喳,带来丝丝春意。

三人痴痴的看向四周如梦似幻的初春景色,神思远扬。

“不错不错,真是不可思议,三百七十三招全部破解,真想不到,这么多年后这里还会有人来访,果然英雄出少年啊。”

山间,一棵雪松下,忽然走出一位身着朴素外衣,头戴毡帽,手拿扫帚的仆人。

“各位,既已来此,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呢”这位老仆含笑看着三人,眼中露出一丝玩味。

那老夫妇二人相视一笑,见再无隐藏的必要,身形一动,周身衣物伴随着人皮面具飞舞空中,接着一位翩翩白衣青年,一位带着顽皮笑容的青年露出身形。

而那位矮小挑山工则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依旧这身装扮。

“几位怎么称呼”老仆颌首,十分期待的向着三人拱手。

“薛宇。”翩翩少年拱手。

“莫无忧。”顽皮青年拱手。

“傲阳。”矮小挑山工拱手。

三人各自介绍完之后,那老仆先是一愣,旋即眼中泛起光芒,仿道年轻了十几岁。

“难道三位就是近来江湖上名声大起的‘逍遥花少’薛宇,‘偷神’莫无忧和‘残血剑’傲阳”老仆虽未见过三人,但对三人的名号如数家珍,可又似乎有些不确定是否就是面前三人。

三人相视一眼,疑惑不解的看向那位老仆,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号居然连销声匿迹的传说门派剑神小筑都会知晓。

“老伯,您所说名号确是我等三人。”薛宇拱手,颇为礼貌的回道。

“真是一表人才啊。”老伯看着三人露出慈祥的笑容。

傲阳仿佛第一次听到别人如此赞誉,原本冷冰冰的面庞露出欣喜,一脸感激的看向这位老仆。

“不知老伯您怎么称呼”薛宇问道。

老仆微微正了下身形,倚着手中的长帚,笑道。

“剑神小筑管家,沐意。”

第三十七章 剑神小筑

“您是剑神小筑的管家”莫无忧秉承一如既往说风就是雨的风格,当即一声怪叫,对于老仆的回答惊讶无比。

相比莫无忧的大惊小怪,薛宇和傲阳就显得平静许多,这里是剑神小筑的地界,自然一定会遇到剑神小筑的人,这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如果没有遇到,反倒才值得怀疑。

“没错。”沐意捋了捋胡须,打量着面前三位青年,眼中尽是欣喜之色,并还特别往傲阳手上的那柄猩红长剑注视良久。

“剑神小筑!”

莫无忧、薛宇和傲阳三人相视,口中念着这四个字,面露荣光,他们果真找到了这里,曾经的武林神话诞生之地。

可是他们的心情却反倒格外平静,远远不如当初启程寻找剑神小筑时那般期待和兴奋,特别是傲阳,在收到薛宇的来信时,彻夜难眠,他一直将自己的剑视为一切,也一直以当世最强剑客为目标不断打磨自己,而今,他终于亲临这世间武学的高山仰止——剑皇沐春风的剑神小筑,一时间傲阳的内心却反倒没有几天前那般汹涌澎湃,他的剑和他的人似乎在这里,在这一刻得到了满足,刹那间无比的宁静、平和。

“那老伯,沐春风前辈在不在剑神小筑”莫无忧心直口快,可没有薛宇那般委婉,既然面前就是剑神小筑的管家,倒不如开门见山,所以他索性开口便问。

“你们找老爷有什么事儿嘛”沐意似乎早就料到这三位江湖才俊的来此之意,亦或是大多数江湖人来此的主要、也是唯一的目的。

老仆此言一出,薛宇微怔,似有些始料未及,难不成剑皇沐春风当真隐居在此,莫不是江湖流传的种种皆是子虚乌有,那沐春风根本从未离开过剑神小筑

傲阳的反应则来得更猛烈些,一扫刚刚的气定神闲,霎时剑眉一扬,四周鸟走兽散,甚至连周围飘零的雪花都变得更冷冽了。

但那老仆却不为所动,依旧含笑看着三人,手中长帚随意一摆,傲阳的霸道剑气瞬间化为乌有:“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江湖上的年轻一辈果真实力不俗。”

不仅傲阳,就连薛宇和莫无忧这两位不通剑术之人都能看出这位名叫沐意的老仆绝不简单,单是随意的挥扫,便能用草木编制的扫帚将傲阳的剑气轻松阻挡,此等境界,怕是江湖上一些所谓大门派的掌门都望尘莫及。

“老伯,我等失礼了。”

薛宇上前拱手,略表歉意,顺带一把将满脸惊咦的傲阳拉到身后。

“无妨无妨,薛少侠多礼了。”沐意依旧慈眉善目,微笑着摆了摆手。

薛宇微笑回礼,也不再客套,当即说明来意:“老伯,我们三人结伴来此寻沐春风前辈,乃是为了梁国一桩连环杀人案。”

“连环杀人案?”原本心平气和的沐意忽然眉角一挑。

“没错。”薛宇回道。

“那此案和剑神小筑有何干系?”沐意不解。

“此案的凶手使用的是剑神小筑的招式‘十二剑’!”薛宇回道。

此言一出,沐意有些始料未及,旋即追问薛宇:“确有此事?”

“确认无误。”薛宇点头,表情十分凝重。

“死者都有何人?”沐意再问。

“死者有三,一位汴州商人,一位青楼妓女,还有一位”薛宇说到最后一人时欲言又止。

“还有一位何人?”沐意提高了些音调。

“还有一位半衣山庄的管家。”薛宇终于将那未完之词结语。

“半衣山庄”四个字一出口,沐意的表情霎时凝滞,接着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手上的长帚亦是左摇右摆、无处安放,在场之人无不看出,半衣山庄和剑神小筑之间定有些讳莫如深的江湖纠葛。

沉默良久,沐意斟酌再三后,终于再度开口道:“剑神小筑自从决定归隐山林之后,鲜有踏足江湖,不过确有几位好手递了辞呈决意离开剑神小筑,之后改名换姓,销声匿迹于江湖,那这位凶手,不知几位少侠可曾见过是何样貌?”

“鬼面,长剑。”薛宇回道。

“何种鬼面?又是何种长剑?”沐意再问,显然这简短的四个字已经触及到了某个人,或者某件事。

“黑面獠牙、白目须眉,手持一把银白细软长剑。“薛宇回道。

“是他们!”沐意的眼神有些恍惚,但他的语气却无比坚定。

“他们是谁?”薛宇赶忙追问,他并未想到沐意居然单凭这些粗浅的描述,就能猜出魇面刺客的真实身份,更未想到魇面刺客竟会是团伙作案。

但沐意却尚未决定回答薛宇的疑问,他踌躇稍许后,让出身后小路说道:“三位少侠请先随老夫去往剑神小筑,稍事休息。”

莫无忧还想上前追问,但却被薛宇挥扇拦下,摇头示意,因为薛宇明白,并非沐意不想说,而是此事定然不是在此间只言片语就说得清、道得明,再加之沐意邀请,薛宇便更加确信沐意一定知道魇面刺客和剑神小筑之间的秘密关联。

沐意右手拿着长帚,左手摆请字,接着转身在前带路,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也不多说,更没有多问,便随着沐意的脚步走在宛转的鹅卵小道上。

这实在是一处世外桃源。

初雪刚融,鸟声虫鸣偶有,与剑神谷外的死寂全然不同,这里处处彰显着勃勃生机,丝毫没有江湖门派的肃杀和庄严,实难让人相信,这里就是剑皇沐春风的居所。

行路间,薛宇和傲阳不时观赏着四周的景致,有种润物无声般的怡人,即便心中十分忐忑,但依旧无碍这安宁的雪景映入眼帘,那是一种远离江湖纷争的宁静。

莫无忧东张西望,忽然来了兴致,快步走到沐意身旁,笑问道:“老伯,接待我们的难道是沐春风前辈?”

沐意此时心情似乎尚未平复,漫不经心的摇头道:“阁主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很久?有多久?”莫无忧好奇问道。

“二十年了。”沐意长叹一声,那有些浑浊的眼眸忽然苍老了许多。

“二十年!”莫无忧怪叫一声,看向身后的薛宇和傲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他一定还活着。”傲阳眼神笃定,好像沐春风的身影就在他的眼前一般。

“或许在江湖的某处。”薛宇亦是感触,接着傲阳的话语说着。

但沐意却比二者更加坚定,他的眼神因为二人的话语又变得那样平静,旋即沐意带着一份憧憬,仰望天际。

“他一定会回来的。”

简单的七个字,道出了沐意对于沐春风的信心和决心。

不一会儿,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随着沐意来到了道路的尽头,停下脚步。

驻足抬头,这是一座颇为质朴的大门,没有少林寺山门的庄严,没有半衣山庄山门的伟岸,更没有六扇门那般恢弘,有的只是一些并不算上等的圆木和木板搭建而成的普通山门,甚至连装饰都比不上一些大户人家,但任谁都不会轻看这座山门。

因为山门上简单的四个字。

“剑神小筑!”

偌大的牌匾,飘逸的字体,上面的残雪尚未融化,但并不妨碍这四个字给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带来的冲击和震撼。

“三位少侠,里面请。”

沐意带着一丝慈祥的微笑看着三人,但薛宇、莫无忧和傲阳却置若罔闻,依旧痴痴看着那头顶的匾额。

剑神小筑。

不论是初入江湖的小虾米,还是浸淫武林多年的老江湖,都耳熟能详的名字,即使剑神小筑退隐山林,但它和它的主人那些名动天下的故事,从来就没有被江湖人所遗忘。

沐春风。

剑神小筑百年来不世出的奇才。

当之无愧的武林神话。

这不同于余青州的半衣山庄,那是武林中人敬畏他,惧怕他,对于沐春风,武林众人更多的是爱戴,是敬佩。

三十五年前,倭寇横行,残害百姓,以宫本乔木为首的一伙东瀛浪客在沿海一带屠杀百姓取乐,官府围剿却被其团伙的诡异刀法全军覆没,反而加深了其嚣张气焰,令宫本乔木一伙变本加厉,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江湖各大门派更是重金悬赏其项上人头,可是响应之人,无论暗杀或是奇袭都惨淡而归,甚至六大派的一些高手下山亦是无能为力,宫本乔木理所应当的认为中原武林虚有其表,更是喊出为今江湖唯我独尊的狂妄之语,但众人虽心有怒火,可又无可奈何,然而就在宫本乔木自称“天下无敌”的五天后,一日清晨,官府门口站着一位十来岁的少年,身前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二十六个人头,那些官差一眼便认出这是宫本乔木一伙浪客,无不惊叹不已。

从此沐春风名声大噪,盛传于江湖。

三月后,东瀛宫本本宗被一人屠门,现场只留下三个字——沐春风。

至此以后,东瀛浪客再无踏足中原土地。

百姓口口相传,歌颂其壮举。

至此,江湖多了一位剑皇。

三十年前,波斯拜火教教主马什哈德,以火器和独特剑法进犯中原,并开坛立台,接受武林各路豪杰的挑战,豪言三日之内如无胜者,那么以后武林需独尊拜火教。

各路豪杰虽有不忿,但马什哈德的火器威力极大,且难以防范,挑战之人无不重伤,直至一位白衣少年的出现,方才结束了马什哈德的痴心妄想。

一招。

那位少年仅仅使出了一招。

虽未取马什哈德性命,但他早已肝胆俱裂,当天便退出中原,发誓有生之年不再复回。

马什哈德后来的回忆录里曾经描述过这一天,他说那时他看到了天使的翅膀,他也记住了那位少年的名字。

沐春风。

救百姓于水火,扶武林之将倾。

他的事迹,他的传说,为江湖之人津津乐道,更是被所有江湖人奉为真正的侠之大义者。

而今。

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就站在这里,站在沐春风曾经走过,生活过的地方,怎不让人心驰神往。

良久。

薛宇渐渐收回神思,看向一脸期待的沐意,终于迈开脚步,回应道。

“老伯,请带路。”

第三十八章 唐门

薛宇先行一步,紧跟沐意身后,而莫无忧和傲阳二人则有些意犹未尽,再看一眼“剑神小筑”的匾额后,方才依依不舍的跟上薛宇和沐意的脚步。

门后,乃是一座雅致的院落。

院内布局颇为考究,松树两棵,山石一座,灌木若干,二三家仆正细细打扫着周围的新雪,见沐意现身,纷纷颌首打着招呼,同时向着薛宇、莫无忧和傲阳投来了善意又好奇的目光。

特别是当看到手持猩红长剑的傲阳时,这些家仆的眼中立刻又多了几分期许。

莫无忧随意打量着四周,忽然看到一位与剑神小筑仆者服饰天差地别的人物出现在了前方。

莫无忧自是耐不住那份猎奇心理,带着份狐疑,一马当先,身影闪掠而去。

薛宇立刻瞧见莫无忧的反常举动,心中虽有不解,但这毕竟是剑神小筑的地界,全然不可像莫无忧那般为所欲为,当下薛宇带着一抹歉意的目光看向沐意。

沐意报之以微笑,当下摆手示意薛宇跟上自己,旋即沐意一马当先,向着莫无忧消失的方向快步赶去。

绕过庭院中的石屏,一座雕工精细、古色古香的大堂前,只见两位中年模样的家仆正搀扶着一位气若游丝的藏青色紧身服男子,缓缓走向侧门走廊。

“唐门的人?”薛宇一眼便认出那男子的来历,有些惊疑。

“老虾米,你说什么,那是唐门的人?”莫无忧见薛宇跟了上来,当即从前方回步,一边好奇的打量着那位面色惨白、步履踉跄的男子,一边开口问着薛宇。

“薛少侠好眼力,那正是唐门的弟子。”沐意向着薛宇频频点头,由衷赞叹道,似乎没有想到薛宇的见识如此丰富,仅凭一眼,就认出来者身份。

“哦?剑神小筑和唐门还有往来?”薛宇没有想到隐匿江湖许久的剑神小筑居然还是和江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是自然,我们与唐门本就同在蜀国,虽然我们已经淡出江湖,但是过去的交情和人情,可不是说断便可以断的。”

沐意此言不假,所谓江湖,当然逃不过所谓的人情世故,或者说这江湖的很多故事,都逃不过人情二字,有人因为人情死了,也有人因为人情活着,更有人因为人情半死不活着,江湖如此,官场如此,世间好似本就应该如此。

包括薛宇也是如此,因为黄雀的人情,他帮六扇门破案,也因为人情,傲阳千里相助,陪着薛宇来到剑神小筑,礼尚往来,本就是江湖的一部分,正因为人情,江湖才会被称之为江湖。

“那唐门弟子怎么了?”傲阳问着,目光灼灼,应是看出了什么门道。

“你想知道吗?”沐意颇有深意的看着傲阳,似乎有些期待着他的回答。

“看看。”傲阳指着那位唐门弟子被抬出的厅堂,示意沐意带路。

沐意也没有多说,又是领身在前,傲阳没有犹豫,紧跟在后,旋即步往大堂之内。

薛宇和莫无忧二人一脸狐疑的望着沐意和傲阳,薛宇明白一定是傲阳发现了什么,因为这里本就是剑的殿堂,他们这种对于剑术一窍不通的人,是完全无法和傲阳相提并论的,因为那玄之又玄的剑意和剑气,绝非寻常剑客可以轻易洞悉,更何况还是二十年前沐春风微乎其微的遗留。

所以薛宇找来了他的朋友——“残血剑”傲阳,剑客的事儿,本就应该找剑客来解决,这是一个通俗易懂的道理。

因此巴蜀之旅,有傲阳相伴,薛宇自问是件明智之举,他是江湖一等一的剑客,更是江湖顶尖的高手,而当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傲阳居然会选择喧宾夺主时,那么一定是傲阳察觉到了什么他不得不出手的东西,薛宇和莫无忧会心一笑,他们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凑热闹的机会。

大堂。

此时,内部一片杂乱,桌椅横陈,瓷器碎片一地,傲阳站在原地默不作声且面色凝重,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

薛宇和莫无忧拍马而来,扫视屋内,注意力瞬间集中在地上一把唐刀之上。

那是唐门弟子人人配备的兵器,显然是刚刚那位被搀扶而出的唐门弟子之物,这顿时让薛宇有些迷茫。

“刚刚发生了什么?难不成有剑神小筑的高手在场?”薛宇如是想着,但是当即又否定了这种想法,如沐意所言,唐门和剑神小筑之间世代交好,此等私下械斗之事,定然不会发生,而且现场也仅仅只有一人脚印,显然是那名唐门弟子所留,但刚刚唐门弟子遇袭之事却又作何解释呢?

莫无忧一眼便看出当时那位唐门弟子受了不小的内伤,所以他断定这里必然有热闹之事,但当他来到事发地点时,眼前却空无一人,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莫无忧可以确定那位臆想之中的对敌者绝无可能如此迅速的逃之夭夭,因为地上除了混乱的杂物还有那柄唐刀,现场并未有丝毫械斗的痕迹。

“难道是那位唐门弟子失心疯?”莫无忧凑到薛宇身旁,一脸不解。

薛宇摇头,因为他也看到那位唐门弟子,虽然气息薄弱,但神智尚在,绝非疯魔之症。

“傲阳好像有点不对劲。”薛宇的注意力转向了依旧不动声色的傲阳。

“是呀,那小子好像从刚刚一直就没有动过。”莫无忧亦是注意到了傲阳有些异常。

但,正当二人上前准备询问傲阳有何发现之时,沐意却意外横在了二人身前,一脸微笑的说道:“二位少侠请留步。”

薛宇有些不解沐意的举动:“老伯,怎么了?”

沐意富有深意的瞥向傲阳,回道:“傲少侠正在过招,切莫惊扰了他。”

“过招?和谁?”莫无忧怪叫一声,向着傲阳探头探脑,十分纳闷。

“阁主。”沐意霎时面带荣光。

“沐春风前辈?”薛宇惊疑。

沐意摇头回道:“不是阁主本人。”

莫无忧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沐意前言不搭后语,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年迈的他语不达意。

“不是本人?”薛宇亦是无法理解,当即追问道。

沐意言之凿凿:“没错。”

“那是什么?”薛宇问道。

“阁主留在这里的剑意。”

沐意浑浊的双眼露出精光,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位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白衣少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剑神小筑意气风发、举世无双的年代。

“剑意?”

顺着沐意的目光,薛宇和莫无忧方才注意到堂内正中央处,悬挂着一副书法。

上面只有一个字。

剑。

字体行云流水,如云间野鹤,如海上蜃楼,似千军万马,又似江南少女。

一个字却包罗万象,亦刚亦柔,亦实亦虚。

这世上恐怕唯有仙人才能书写至此,而这当世又仿佛只有一人能够企及仙人一词。

“沐春风。”

薛宇和莫无忧的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名字。

再观这幅字画,二人的心情便有了细微的变化,特别是莫无忧这位评鉴字画的行家,更是两眼放光,若不是因为这里是剑神小筑的地盘,恐怕莫无忧当场便会“借”来作为个人的收藏。

品味此字,莫无忧点头再三,叹服之余带着一丝敬畏凑到沐意的身旁,小声询问,生怕叨扰到傲阳:“老伯,你的意思是傲阳在和沐前辈的剑意过招?”

“是的。”沐意点头,但目光并未离开傲阳的身上,仿佛在期许着什么重要的时刻发生。

“怎么过招?”莫无忧不解。

“凝视字画即可。”沐意含笑回道。

莫无忧闻言,当即有模学样,盯着字画半响,可在其眼中那依旧是一幅上品的字画,并未看到沐意口中所言的剑意,因此他不解的看向沐意问道:“为啥我看着没用啊?”

“擅长兵刃且战意不俗者,方才能窥探其中奥妙。”沐意捋了捋胡须,笑吟吟的回着,因为此间他看到傲阳如若无事一般,朝着自己走了回来。

“傲少侠感受如何?”不仅仅沐意关切的问道,就连门外一些家仆也凑了上来围观傲阳的举动,他们的眼中带着崇敬,好似看待英雄一般凝望着傲阳。

“还行。”傲阳云淡风轻的回着,但是薛宇却知道,傲阳方才并不轻松,虽然他看不出沐春风的剑意,但是他看得出傲阳的后背已被浸湿,说明刚刚傲阳已经使出全力,这是薛宇很少见过的情形。

“剑神小筑不简单。”薛宇基本可以确认那魇面刺客必然出自剑神小筑,单是一幅字画中的剑意,就能让当今武林一等一的剑客倾尽全力,此等匪夷所思之事恐怕也只有在剑神小筑才会发生。

傲阳和沐意简单交谈之后,顺势走向薛宇处,莫无忧跟在其身后,上下打量着,急忙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傲阳不语,只是看着薛宇,眼中露出一丝笃定,薛宇当即明白他想说什么,亦是没有再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部,道了一声:“辛苦了。”

蓦地,门外一道朗声引起了室内四人的注意。

“大师兄,就是这里。”一位唐门弟子忽然出现在门外,指着屋内,好像在引导着什么人。

“什么人?”莫无忧蓦然回首,看向那位唐门弟子,不知其寓意何为。

薛宇倒是颇为淡定,缓缓展开画扇,回道:“人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位身着紫色长衫,后背两把三尺弯刀,国字方脸,剑眉冲天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了大堂门口。

眼见来者,薛宇尚未开口,莫无忧早已大声疾呼:“这这不是唐依依的哥哥唐依云吗?”

第三十九章 唐依云

莫无忧如此大声疾呼,立刻引来了众人注意,那门口引路的唐门弟子亦是彷徨不已,似是没有想到剑神小筑会有他人光临。

唐依云行至大堂门口,打量着内里,目光扫过薛宇和莫无忧,并无神情,好似与二人并不熟识,直至看到目光冷峻的傲阳时,唐依云方才停下,凝视着他和他手中猩红的长剑,语调阴沉的说道:“刚刚是你出手的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傲阳的目光锁定在唐依云的身上,语气十分冷淡,似乎对他并不感兴趣,敷衍着回道。

“装疯卖傻!”冷哼一声,唐依云一把推开身旁刚欲开口的唐门弟子,不由分说,当即双手扶背,一个箭步已然来到傲阳面前。

只听“当啷”一声,火花四溅,傲阳手中长剑已然出鞘,横于胸前,将将挡住唐依云势如破竹的起手一招。

但唐依云似乎并不想就此作罢,右手长刀与傲阳相持拉锯,左手长刀抽出,已从半空直下,向着傲阳的面门呼啸而去,居然下了死手,这态势致使在场观者无不惊呼,他们本应是素未平生的二人,为何一见面就如此剑拔弩张,且唐依云招招致命,实在让人费解他们之间究竟有何愁怨。

傲阳的脸色依旧平静,与唐依云僵持不下的长剑忽然后撤,身形亦是顺势一侧,电光火石之间避开唐依云此招,但那唐依云反应迅猛,左手长刀落在半途,徒然横切,斩向处于守势的傲阳。

唐依云的招式实在出人意料,傲阳此刻未有战意,没有一招反攻,只是一味的防守,而唐依云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招似避无可避,且来势汹汹,但傲阳却颇为淡定,反倒是脸上显出一丝不情愿,接着他脚步一个回旋,杀气顿时笼罩全场,即便在外的剑神小筑家仆都能感受那浓烈寒冷的剑气。

“好强的剑气!”

门外此时已经囤聚了七八名唐门弟子,他们似乎第一次见到能和唐依云势均力敌的对手,更是第一次领略如此强大的剑客,门口顿时议论纷纷,频频传来惊呼。

唐依云的变招被傲阳由守转攻的一式正面化解,但唐依云不依不饶,空出的右手舞了个刀花,再一式向着傲阳袭来,傲阳可不是一味忍让的主儿,当即杀气肆意,双方蓄势待发,但就在此战间不容发之际,屋内漫天剑影徒然袭来,闪掠至唐依云和傲阳两人之间,二人见状大骇不已,连忙后退数步。

定睛一看,不知何时,沐意出现在了二人中间,不用多说,刚刚那道剑影必是出自这位老仆之手。

“两位少侠,且听老夫一言。”沐意的言语平和,目光充满着善意。

“沐老请讲。”唐依云反手收刀,对于沐意似乎极为尊敬。

“唐少侠怕是和这位傲少侠有些误会。”沐意说道。

“误会难道刚刚伤我师弟的人不是他”唐依云抬头,虎视眈眈的望着傲阳。

“确实不是,刚刚你那师弟初入这里,不晓此处规矩,误入阁主的剑意之中,所幸他内力不深,力竭而退,性命暂时无忧,不过内伤颇深,需要在此静养一些时日。”沐意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正堂沐春风的那幅字画。

唐依云顺势一看,当即恍然大悟,想起了在此的一些过往,再一回味刚刚查看自己师弟时所知的伤势,无不和剑意有关,只是他一时心急,赶来大堂后恰巧看到了佩剑的傲阳,全然忽略了此处还有沐春风的剑意。

“多有得罪,还望见谅。”唐依云当即收起自己的双刀,向着傲阳诚意一拜,饶是一旁观战的薛宇和莫无忧都不禁点头称赞,江湖上像他这样敢作敢当的汉子,已算是凤毛麟角。

“客气。”傲阳的长剑早已入鞘,他向着唐依云摆了摆手,似乎并不在意,其实傲阳本身对于这一场无妄之灾,本就持着可打可不打的态度,毕竟领教过了沐春风的剑意,他已然心满意足。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不如由老夫牵头,给两位少侠相互介绍一下吧。”沐意将二人引向自己身边,笑脸盈盈。

“唐门唐依云。”这一误会本就是因唐依云而起,因此唐依云也并不含糊,率先自报家门,以示诚意。

“傲阳。”傲阳冷淡的回着,但他的冷淡不但没有引起唐依云的反感,反倒引得他瞪大了双眼。

“‘残血剑’傲阳”唐依云惊讶的看向傲阳,好像不敢确信面前的人就是自己耳闻过的那位江湖剑客。

傲阳自我介绍后,屋外众人一片哗然,不论是唐门弟子,还是剑神小筑的家仆,都开始重新审视面前这位冷酷的剑客。

薛宇和莫无忧有些出乎意料,他们没有想到即便来到蜀国两大名门的地界,傲阳依旧极富盛名,这不禁让二人惊叹连连。

沐意看着二人之间已没了误会,满意的点点头,不得不说沐意作为剑神小筑的管家,当和事佬的本事还是不错,薛宇自是看在眼里,其实沐意在唐依云和傲阳出手之前便已准备劝解,奈何他这般年纪,想要跟上年轻一辈的速度,着实有些困难,不过好在关键时刻沐意终于赶上,不然唐依云和傲阳之间怕是难免一场恶战。

“嗯。”傲阳点头,依旧冷淡的回应着。

面对傲阳的“轻视”,唐依云非但没有怪罪,反倒心生肃然,连忙回首看向沐意问道:“沐前辈,傲大侠是您何时请来的座上客?”

“傲少侠并非老夫邀请而来。”沐意摇头笑道。

“那”唐依云一时语塞,十分费解的看向沐意。

“傲少侠是和薛少侠、莫少侠一起,光临剑神小筑是为了梁国的一桩案子。”沐意徐徐道来。

唐依云闻言,心中一阵纳闷,旋即眉间一皱,目光看向薛宇和莫无忧,问道:“案子难道是那梁国的魇面刺客案”

“正是。”薛宇嘴角微扬,正视唐依云的目光。

“你是‘逍遥花少’薛宇”唐依云对视薛宇,想起刚刚沐意提及的薛姓少侠,加之其手中正把玩的一柄折扇,江湖上姓薛,而且下雪天还摇扇的,恐怕这类怪人屈指可数,那么这位薛姓少侠的身份亦是呼之欲出。

薛宇颔首,向唐依云示以善意:“没错,正是在下。”

此言一出,门外众人又是一片哗然,甚至与刚刚傲阳相比只高不低,江湖中很少有人没有听过薛宇之名,甚至茶余饭后谈论的江湖故事大多和薛宇有关,那不同于余青州和沐春风这种武林神话,薛宇的故事大多都是真正发生在江湖的离奇案件,甚至一些江湖人就是亲历其中的参与者,也正因为这些故事有理有据有地可循,因此薛宇理所应当的成为了茶楼说书先生的首选,因为这些故事足够真实。

见傲阳和薛宇引来众人侧目惊呼,莫无忧自得意满,自报家门道:“我是莫无忧。”

不过,莫无忧臆想之中众人目瞪口呆的场面并未出现,相反,他的名号淹没在了议论声中,被众人直接忽视,他们的目光依旧盯在薛宇和莫无忧的身上,津津乐道着。

可能全场就唐依云一人听到了莫无忧的话语,旋即他带着一丝冷意望向莫无忧,问道:“依依在哪儿?”

“汴州。”莫无忧回道。

“汴州?你不是应该在汴州才对吗?”唐依云侧目又看向薛宇不解道。

唐依云不但一口说出魇面刺客案,而且还知晓薛宇一行人在汴州的最新情况,这让莫无忧和薛宇有些惊疑,旋即薛宇带着一丝不明,反问唐依云:“哦?看来你对汴州的动向很是了解嘛。”

闻言,唐依云双眼如潭,凝望着薛宇问道:“她还在云来客栈?”

“不。”薛宇摇头。

“不在?那她在哪儿?”唐依云追问。

“梁国最安全的地方。”薛宇神秘一笑,卖了个关子。

“哪里?”唐依云再问。

“六扇门。”唐依云回道。

“六扇门!”唐依云长叹一声,他顿时明白了薛宇的计谋,也终于明白了为何本该在梁国查案的薛宇,居然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剑神小筑。

“所以请你放心,令妹十分安全。”薛宇笑道。

但唐依云却不以为然,反倒眼中露出一丝玩味看向薛宇问道:“你认为那暗花是我们下的?”

“哦?难道不是吗?”薛宇反问。

唐依云冷笑一声,也不解释,接着向前踱步二三,来到薛宇和莫无忧的面前,眼中露出一丝意味深长,说道:“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再去管这个案子,这里面的暗流涌动,远不是你我这些凡人可以涉足的。”

说完,唐依云也不管二人的反应,转身朝着沐意拱手一拜,道了一声“告辞”,便招呼着唐门众弟子们,朝着屋外走廊渐行渐远。

“这人是什么来历?”目送着唐依云远去,傲阳来到了薛宇身旁,开口问道。

“唐门首席大弟子,唐笑的长子长孙,江湖常年排位在前的杀手之王,据传言,他接的暗花从未失过手。”薛宇一边说着,一边富有深意的看向身旁的莫无忧。

莫无忧忙一个激灵,他明白薛宇的意思,刚刚唐依云并未朝着自己出手,那就证明唐依云并未接手暗花,更如他所言不是下重金悬赏之人,如若不然,那莫无忧刚刚小命早已难保。

“哦?唐门的大弟子?亲自来这里怕不是走亲访友吧。”傲阳言外之意明显,沐意自是听在耳中。

沐意并未等薛宇开口,自己直接加入到了二人的交谈之中:“确如傲少侠所言。”

“那他来这里作甚?”薛宇好奇的看向沐意。

闻言,沐意沉默稍许,接着说出了一句令薛宇三人瞠目结舌的话语。

“和你们一个目的。”

第四十章 沙陀后裔

“和我们一个目的?”

不仅莫无忧,就连薛宇和傲阳都大惑不解,沐意的这句话实在让人浮想联翩,同一个目的,难不成远在梁国汴州的魇面刺客案和唐门之间还有什么盘根错节的关系不成

想及此处,薛宇有些迫不及待,赶忙问道:“老伯,还请明示。”

沐意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也不言语,望着门外若有所思,而后朝着大堂一侧的偏门走去,并示意薛宇一行三人跟上。

不一会儿,四人来到一处明澈透亮的天井。

天井院外白墙黑瓦,皑皑浮雪。四周几条碎石小路,几处矮小灌木点缀两侧。整个院落十分质朴,也十分简单,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曲径小路四通八达,沿途二三茅草房,略有些破旧,应是许久无人居住。

此处天井乃是一座土木结构,大堂里除了天井照耀下四四方方的一块,其余各处非常昏暗,凝视任不可见。

沐意依旧沉默不语,领着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来到一片阳光和阴影的交界处,这里有一根极为惹眼的木柱子,上裹着玄色毛毯,毛毯绣有锦画,似是在讲述一个塞外民族的故事。

薛宇仔细观察刺绣之上栩栩如生的骏马、战士还有一些日常起居的描绘,忽然闪过灵光,他的脑中想起了什么,但没有确定,似乎还有一丝迟疑,而当薛宇目光上移,注视着刺绣顶端那些在战火之中骁勇搏杀的身姿时,他当即转身,富有深意的看向沐意问道:“老伯,剑神小筑怎么会有沙陀族的图腾。”

“沙陀族那个雇佣民族”傲阳的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应是耳闻过沙陀族的事迹。

沐意深吸一口气,他的思绪好像回到了那一晚雨夜,年迈的他记忆或许早已模糊不清,但那个混杂着泥土味道的夜晚,他永远不会忘记,因为那一晚对于剑神小筑,对于沐春风,甚至对整个江湖都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因一位沙陀族女人的到来。

沐意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女人的相貌,如斜阳温婉大地,又如艳阳洒遍海角,即便在那个昏暗的雨夜,她的相貌依旧照亮了整个夜晚。

也照亮了沐春风的心间。

那一晚她包裹在黑袍里被雨淋湿,像一只受了伤的百灵鸟,楚楚动人,惹人生怜。

沐春风为她大开山门,并划出自己的居所,收留了她和她的族人。

她是沙陀族族长的女儿,更是照亮沐春风乏味生活的女人。

所以她成为了沐春风的情人。

沐意依旧记得那时沐春风的笑容,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即便时过境迁,他依然能够感受到沐春风那时的喜悦,那是这位孤独剑客鲜有的美好时光。

“二十年前,这里曾经收留过一群沙陀族的逃亡者。”沐意终于开口,望着眼前的图腾出了神,也不知道是在回答薛宇的问题,还是在喃喃自语。

“二十年前?”薛宇闻言,与莫无忧和傲阳相互对视,因为他们知道,沐春风就是二十年前销声匿迹于江湖,难不成沐春风的失踪和这个沙陀族有什么关系?

“那只沙陀族的逃亡者们在被什么人追杀?”傲阳似是抓住了这个问题的重点。

“朱温。”沐意回道。

“朱温?梁国的太祖皇帝?”莫无忧惊叫一声,他盗宝数十载,大大小小的人物,奇奇怪怪的故事经历过不少,但是一只靠着雇佣征战的游牧民族,何德何能让朱温这等地位的枭雄赶尽杀绝,而且还是在二十年前群雄割据的时代,朱温的主力在沙场激战正酣,哪还有富余的兵力再去树敌,这于情于理都难以解释。

“你们收留了这些沙陀人多久?”薛宇问道。

“半年。”沐意回道。

“那他们又为何离开。”薛宇再道。

“因为他们的族长。”沐意回道。

“族长?那群逃亡者里有沙陀族的族长?”薛宇不解。

沐意摇了摇头回道:“不,他们是收到沙陀族长的消息后匆匆离开的。”

“收到消息?那在剑神小筑的沙陀族领头人是谁?”薛宇问道。

沐意浑浊的双眼露出一丝温柔,语气竟也变得轻细道:“沙陀族长的女儿。”

“沙陀族长的女儿?那岂不是沙陀族的公主?她一定是个大美人儿吧?”莫无忧快人快语,并一脸憧憬的看向沐意。

沐意含笑不语,目光又看向了面前的图腾,好似又看到了那位可人儿,还有日夜相伴她左右的白衣青年。

而薛宇闻言后,沉默良久,完全没有莫无忧那般听故事的心情,他努力设想着二十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沙陀族的公主带着自己的族人逃亡至巴蜀一带的深山中,山穷水尽之间,复又柳暗花明,意外得到剑神小筑的相助后,这群沙陀族人来到这片世外桃源,休养生息,这本应该是一个幸福美满的故事,但是峰回路转,之后在这群沙陀族人离去不久,剑皇沐春风无故舍弃自己的名利,归隐山林,其中过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这半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薛宇苦思冥想,似乎只有一个解释。

这唯一的解释与不可说价值十两金锭的讯息有关——“魇面刺客不属于剑神小筑。”

首先可以确认,魇面刺客并非沐意所说的那些离开剑神小筑的高手,因为想要除去剑神小筑的烙印,并非易事,虽然沐意没有明说,但薛宇却知道一则江湖秘闻,由于剑神小筑修习的剑法太过霸道,修习越多,体内的剑气便会极易反噬其主,故而那些传闻离开剑神小筑之人,每隔一些年限便要重返剑神小筑调息,除非自废武功,否则无解。

因此这一切线索的源头直指这群沙陀族人,而沐春风的消失以及那位魇面刺客的真实身份也一定与他们有关。

想及此处,薛宇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再问沐意道:“老伯,在下有一事不明。”

“薛少侠请讲。”沐意回道。

“不知老伯可否相告,唐依云今日拜访剑神小筑,究竟所谓何事?”薛宇想起沐意先前之语。

沐意忽的朗笑一声,倘若他一开始想要隐瞒,便不会语知薛宇一行人,所以眼下沐意回答的很干脆:“唐少侠今日拜访剑神小筑,就是为了这群沙陀后裔。”

薛宇心道一声“果然如此”,接着向沐意恭敬说道:“愿闻其详。”

“那半年,阁主为了他日能有人保护沙陀公主,遂亲自训练了一只沙陀护卫队。”沐意娓娓道来。

“是否修习的是‘十二剑’?”薛宇追问。

“是的。”沐意点头。

“那这只护卫队一共几位?”薛宇问道。

“五人。”沐意回道。

“那唐依云时隔多年,再寻这些沙陀后裔,莫非是与那护卫队有关亦或是他想找到那位护卫队守护的沙陀公主……”薛宇静静观察着沐意的表情,他故意放缓自己说话的速度,并未急着求问,他想从沐意的眼中看出些什么来印证一个猜测。

“沙陀公主。”沐意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似乎又回想起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这一笑,薛宇当即笃定,沐春风一定与那沙陀公主关系匪浅。

情人知己夫妻薛宇尚不可定论,但薛宇可以确定的是,魇面刺客当年一定就在这只护卫队之中。

傲阳虽全程不动声色,但他其中内理门清儿,在早先通过薛宇的书信知晓魇面刺客案的大体情况后,对于这位神秘的剑客他也十分有兴趣,或者说,只要是剑客傲阳都会感兴趣。

眼下傲阳的见解与薛宇不谋而合,亦是认为魇面刺客必然来自这只由沐春风言传身教的沙陀护卫队,但还有一个疑问,薛宇却尚未开口。

“老伯”薛宇故意点醒沐意。

沐意一怔,放空的眼神猛然回收,旋即他讪讪一笑道:“呵呵,这人啊年纪大了,就容易晃神儿……让几位少侠见笑了。”

“老伯您太客气了,可否问下,这位沙陀公主的住所现在何处可否劳驾您带我等参观一下”薛宇直接开门见山,他断定这位沙陀公主就是突破口。

沐意爽朗一笑道:“就在里堂,不过可能委屈几位少侠要自行前往了。”

薛宇有些纳闷,沐意也不解释,等沐意领着三人来到里堂时,薛宇方才了然。

里堂的后方原是一座峭壁,沐意遥指峭壁上一座依山而建的木屋说道:“老头子年纪大了,体力不比你们年轻人……”

薛宇当即会意沐意所指,那峭壁上的栈道对于他们一行三人而言实在轻松,不过沐意毕竟年迈,加之刚刚出手阻拦傲阳和唐依云之间的械斗,真气损耗极大,薛宇亦是不敢再劳烦沐意,旋即他转身拱手道:“多谢老伯。”

“薛少侠太客气了,你们请便,老夫先回大堂为三位少侠准备客房和茶点。”沐意说完便离开此处,踱步朝着大堂方向走去。

“有劳老伯了。”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齐齐向着沐意拱手一礼,接着目送他远去。

“傲阳,你怎么看”薛宇回身看向傲阳。

“太巧了。”傲阳若有所思。

“什么意思”莫无忧不解。

“我们来这儿并不容易。”傲阳的话语意味深长。

“你的意思是,当年这些沙陀族人来此并非巧合,而是早有预谋”薛宇说道。

“不仅如此,还有那个沙陀族长,这里传消息太困难了。”傲阳眉头紧锁,抬头看向天际。

剑神小筑深居崇山峻岭,别说飞鸽传书,就连老鹰都不见得能翻山越岭来到此处。

“据我所知,沙陀族为金娑山的游牧民族,长居塞外,唐末镇压黄巢起义时方才闻名中原,而后受雇于各方势力,寻求生存,那沙陀族长深居简出,平日鲜有露面,加之被梁国追杀,他是如何得知沙陀公主身在剑神小筑”

薛宇一边说着,一边目光锁定在远处的木屋上,他明白,如果想要解开这些谜团,恐怕需要耗费些体力了。

第四十一章 意外的线索

悬崖峭壁上。

一座质朴的木屋。

薛宇凭栏眺望山下,叹为观止,实难想象究竟是哪位能工巧匠,竟能如此鬼斧神工,在崖壁上开凿建成此屋,这等浑然天成的手艺,连见多识广的莫无忧都自问世间罕见。

木屋下有一栈道,沿着崖壁而建,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并未选择飞檐走壁而来,他们三人一路赏着难得一见的山中雪景,缓缓踱步至此。

薛宇在前,推开木门,木屋内不大,南北通透,干净利落,应是经常有人会来打扫,阳光透过木窗倾洒而下,屋内的摆设一目了然。

这确实是一间女子的闺房,而且薛宇还能够看出这是一位很有品味的女子,不论是眼前的桌椅,还是摆放的茶具和瓷器,皆是文雅精巧之物,且格局得当,墙上挂着用各类丝线精心缝制的狩猎图,和刚刚沙陀族的图腾风格大同小异,不过这幅显然出自一双巧手,绣工精致,细节生动。饶是莫无忧都对其啧啧称奇,赞叹从未见过如此工艺。

傲阳对于风雅之物向来不感兴趣,所以有些意兴阑珊的扫视着面前物品,忽然他看到靠窗的梳妆台上,静放一缕剑穗,接着他缓步走近,拿起端详。

剑穗白色如雪,丝线轻柔、触手飘盈,应是用了上好的材质,但是独留剑穗,却不见剑身,这让傲阳有些不解,因此傲阳唯有凭借想象,此般雅致的剑穗定是悬挂于一柄细软的白色长剑,方才相得益彰。

“白色细软长剑?”

就是这般不经意的一个闪念,傲阳眉角一挑,他忽然想起薛宇的书信中曾提及,那名神秘的魇面刺客所用兵器正是一柄白色的长剑,再结合刚刚沐意所言的陈年旧事,如果这位魇面刺客乃是当年沙陀公主护卫队的成员之一,那他绝不会擅自盗用自己首领的防身之物。

“会不会是沙陀公主赠予他的?”

傲阳脑中忽的又闪过一个念想,但又当即自我否决,他是爱剑之人,更是惜剑之人,他明白沙陀公主的那把长剑一定是沐春风所赠,而沐春风的地位和实力,绝不会相赠凡品,况且赠剑之举,对于一位剑客而言意义非凡,如此,沐春风和沙陀公主之间的关系已然呼之欲出,这把长剑必是定情之物。

既是定情之物,又怎会转赠他人?

掉离的剑穗,沐春风离奇的失踪,沙陀公主,魇面刺客的长剑和剑式,这些琐碎凌乱的线索让傲阳再次陷入沉思。

薛宇此间绕过屏风,走至沙陀公主的闺房,他是位怜香惜玉之人,即使这里早已是一间空房,但薛宇依旧没有轻佻之举,而是颇为恭敬的缓步其间。

虽然时隔二十年,但薛宇依稀还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四周纱幔低垂,偶有一阵微风拂过,带着纱幔轻舞其间,通透的纱幔映着柔和的阳光,置身其中的薛宇恍若在梦境。精雕细琢的素雅白床上,被褥整齐叠放,仿佛这里的主人还会返回此居,帘钩上挂着一袋藏青色的香囊,徐徐散发幽香。

香囊之上绣着一个“沐”字,细软柔和的纹理游走绢面,工艺与室内的狩猎图如出一辙,这让薛宇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这位远居塞外的沙陀族公主,居然会有如此细心巧手的女红。

这里确实是一间宜居之所,柔风恰好,风景秀丽,若是春意盎然之时定是鸟语花香,薛宇忽然有些憧憬这般远离江湖的生活,他在想是不是当年沐春风亦是有所感悟,所以聘请能工巧匠,在此绝壁之上建此小居,倘若没有那沙陀族长的召唤,也许当时沐春风和沙陀公主便会过上男耕女织的生活,远离这纷扰的世间,做一对神仙眷侣。

“造化弄人啊。”薛宇如是感叹。

忽然,一声呼喊,打断了薛宇的惆怅。

“老虾米,傲阳,你们快过来看看。”

莫无忧好像发现了什么,急忙忙招呼薛宇和傲阳二人。

薛宇和傲阳闻声前来,只见莫无忧正匍匐在地,敲打着地板,神情颇为专注。

“老莫,有什么发现?”换做往日,薛宇定会调侃莫无忧如此滑稽的造型,但眼下莫无忧的眼神告诉薛宇,他定是发现了什么线索,薛宇也并非不知时宜之人。

“老虾米、傲阳,你们听”

莫无忧抬头看向二人,接着往后退了十来步,半跪在地,用手指依次敲打地板,有的地板是空,有的地板是实,薛宇立刻听出门道,当即理解莫无忧想要表达的意思。

“什么意思?”莫无忧的举动让傲阳一时不明所以,旋即他转身看向薛宇问道。

薛宇手中纸扇指向地面,解释道:“你听老莫敲打的地方,有虚有实,但虚实之间有着固定的节奏,显然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有何不同?”傲阳追问。

“这里的地板几乎都是一虚一实的排列方式,唯独这一处明显不同,连续两块木板都是空洞声响。”薛宇一边说着,一边站在一块地板之上,徐徐蹲下,用手中扇头敲击地板示意。

“这里?”

傲阳用手比划着地板,薛宇点头,忽然两道剑光闪过,薛宇所指区域被切开一块齐整木板。

傲阳出手极快,好似剑未出鞘,两剑拿捏的恰到好处,切开一尺见方的口子,甚至连一丝木屑都未有扬起,此等水准怕是那“鲁班门”的高手都要望尘莫及。

莫无忧紧接在后,小心翼翼的掀开木板,旋即从缺口处伸手探索。

“发现什么了么?”薛宇问道。

莫无忧在地板内左右试探,因为下方密闭,没有灯火,阳光也照不进,他仅凭触感摸索,接着,只听一声脆响,莫无忧似是触动了什么机关,继而他一脸诧异的看着薛宇和傲阳,并从地板内取出一个包裹在麻布内的方形物体。

莫无忧赶忙托着此物移步厅堂,这里光线良好,且有桌椅,薛宇和傲阳紧随身后,接着三人分别落坐,凝视此物。

此物外部乃是一块上浆之后的厚布,莫无忧从腰间拿出一柄长脚镊子,小心翼翼的将其剥开。

厚布包裹三层,且隐藏其深,若不是莫无忧此等江湖老手,怕是很难被人察觉,恰巧也证明此物必对其主十分重要。

随着最后一层麻布被剥离,一个做工颇为精致的棕色长形木盒重见天日。

“七巧玲珑盒?”傲阳惊呼。

莫无忧有些意外,还没等他开口,傲阳居然先声夺人,一眼便认出了此物来历。

傲阳见薛宇和莫无忧投来惊诧的目光,当即释疑道:“前些年,我在卞家见过。”

“卞生花那小子难怪了……”莫无忧作恍然大悟状,但手上完全没有闲着。

“老莫,怎么样,别在这小盒子上折了名声啊?”薛宇调侃着,因为他知道这可难不倒莫无忧。

莫无忧鄙夷一笑,回道:“可别小看你莫大爷,这七巧玲珑盒虽然是‘鲁班门’数代掌门的集思广益之作,且锁芯七巧连环,又故意将锁孔做小,但是……”

只听“咖啦”一声,莫无忧一边得意的抵拉着手中镊子,一边接着上一句未完之语:“……这可难不倒莫大爷。”

傲阳全然没有参与薛宇与莫无忧之间的日常拌嘴当中,当木盒被莫无忧轻松开启后,傲阳立刻起身将这枚七巧玲珑盒打开,而其中之物终于在时隔二十年后重现人间。

“这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木雕。

木雕只有巴掌大小,但雕工极为细腻,刻画的乃是一位栩栩如生的少女,她眼眸微微下垂,似在沉思,虽是木刻,但神韵极佳,纵然只是死物,却完全可以感受到这位少女的惊人美貌。

她双手持着一枝尚未全开的腊梅,头裹丝巾,青丝齐肩,衣着完全不是中原服饰,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一眼便认出,这一定就是那位沙陀族的公主。

“确实很美。”薛宇不禁赞叹道。

即便二十年之后,再看的还是一个木雕,薛宇依然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这位异域女子的风采,也正在这一刻,薛宇忽然理解了沐春风,因为如果换作自己,薛宇自问甚至会比沐春风爱的更加疯狂。

“应该是沐春风亲手雕刻的。”傲阳端详着手中的木雕,并递给薛宇和莫无忧传看。

“看来这沐春风爱得真深刻啊。”

莫无忧上下左右、巨细靡遗的观察着木雕,嘴里不停赞叹着,他不但知道这是块价值连城的海南黄花梨,更知道这等雕工所耗费的时间和精力。不过看着木雕所描绘的相貌,沐春风爱得如此深陷也是情有可原。

因为这沙陀公主确实美得不可方物。

“这是什么”

傲阳对于女人从来不会关心,纵使倾国倾城,也难入他的双眼,因此在薛宇和莫无忧哀声嗟叹之际,傲阳又从盒子里拿出了一本小册子。

小册之间的内页早已黄如秋叶,上面书写着诸多飘逸的字体,似是记录了什么。

“这是……沐春风的字!”傲阳被册子上的字深深吸引,因为他对这个字实在太过熟悉,因为就在刚刚,他还与映刻在字中的剑意酣战一场。

“什么”

薛宇和莫无忧被傲阳的惊呼声所吸引,方才注意到傲阳正一脸惊恐的看着手中的小册子。

第四十二章 谜团

“这是沐春风的日记”

此时,这本小册子落在薛宇手中,傲阳和莫无忧紧紧凑在薛宇身旁,因为薛宇榜眼出身,学识和学历在场最高,所以二人觉得薛宇乃是解读日记的最佳人选,这也是为何傲阳第一时间便将小册子交给薛宇的缘由。

这实在是一本很普通的册子,外层甚至都不是锦绣书面,材质和刚刚包裹七巧玲珑盒的麻布如出一辙,只是这书面未有上浆罢了。

薛宇深吸一口气,缓缓揭开泛黄的书页,扉页乃是一个书写飘逸的“沐”字,与沙陀公主闺房香囊上的“沐”字毫无二致,定皆出自沐春风之手。

再翻一页,整面乃是由纂体书写而成的字迹。

“癸亥年正月廿九,雨水,子时,微风,吾感剑道多年未有增进,又觉天地似有微变,遂进山中潜行,寻求升华之法,入夜,巧遇盗匪,应是山中流民,常闻附近有歹徒杀人越货,遂略施剑术,除之。”

薛宇读到此处,神秘一笑,并将“略施剑术”一句加重语气,傲阳明显面部一阵抽搐,毕竟剑神谷一段路程是由他开路,通过着实不易,而沐春风绝非自吹自擂之人,可见其剑法之高深,当真冠绝武林。

再翻一页,薛宇的眼神骤变。

“癸亥年二月初三,深夜,暴雨,门外忽闻急促敲门声,吾与沐意前往,发现仓惶数人,皆着黑袍,样貌非中原人士,首领为一女子,吾观夜雨倾盆,其中一人似已高烧,沐意于心不忍,吾允以住所。”

三人面面相觑,内心登时翻江倒海,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那些靠着沐意口述及零碎物件描绘的陈年往事,居然会被沐春风记录在案,那段剑神小筑的过往霎时跃然纸上,随即薛宇迫不及待的翻阅至下一页。

“癸亥年二月初五,惊蛰,山谷中的惊雷吾等习以为常,但这里的客人却难以适应,他们是来自沙陀族的逃亡者,受雇于人刺杀朱温未果,逃难于山谷,她的名字叫朱邪月,吾从未见过如此坚毅的女子,这般艰难的境地却从未舍弃自己的族人,宠辱不惊却唯怕雷鸣,倒也还是位女子。”

薛宇读完此页,会心一笑,他不但感受到了一位孤身带领自己族人逃亡的巾帼女子,更察觉到了沐春风对于这位沙陀公主细微的关心。

“朱邪月?”莫无忧听着薛宇的朗读,若有所思。

“好像和晋国以前的皇族同姓。”傲阳呢喃着。

“以前的晋国皇族?你的意思是那晋国皇帝李存勖也是沙陀人?”莫无忧惊疑道。

“没错,他的父亲李克用乃是沙陀族首领朱邪赤心的儿子,那朱邪赤心早年被唐懿宗赐姓名李国昌,后来为大唐效力,与李克用驰骋沙场,一时风光无限,特别是李克用一手组建的‘鸦军’,在李存勖的手上更加发扬广大,这些年老爷子的‘铁枪军’可是因为这‘鸦军’的存在,节节败退、几无胜绩。”薛宇徐徐道来,语气颇为凝重。

“你的意思是这朱邪月很有可能是李克用的亲妹妹?”莫无忧又是一声惊呼。

“这世上姓朱邪的人可不多。”薛宇眉头紧皱,内心焦灼,他忽然觉得自己身陷泥沼且越陷越深,也就在这一刻,薛宇忽然明白了唐依云那句劝诫的含义,这案子如今看来确实深不见底,内里隐情牵连极大,囊括了氏族、国家、帮派和各路江湖人物之间的仇怨,而这一切的焦点——魇面刺客,却依旧还是个谜。

要解开这个谜团,就必须要更多、更详实的线索,所以薛宇当即翻开下一页,其中的内容较为简单,薛宇直接带过,而后的数页也并未有何重点,大多是沐春风和沙陀公主之间朝夕相伴、日生情愫的情感独白,薛宇快速的翻阅着,直至一页,骤然停歇。

“癸亥年四月初六,清明,小月眺望北方,含泪,她说想回故乡,吾不忍,却因江湖诸事、分身乏术,遂找其五位族人修炼‘十二剑’,以护左右。”

薛宇朗读完毕,与傲阳对视,他的疑虑傲阳心知,如果真如沐意所言,这群沙陀人仅仅只在剑神小筑居住半年,那么短短四个月的时间,这五位沙陀人便能将”十二剑“融会贯通,且还有诸如魇面刺客这般出类拔萃之人,傲阳实难相信,即便沙陀人世代征战塞外,外体筋骨及心脾强于中原人,但那”十二剑“招式繁多且行云流水,用剑者不但要将招式烂熟于心,更要剑意贯通,方才能将剑式随心所动,这并非一朝一夕之事,纵然有沐春风亲临指导,但”十二剑“的内中玄机,可不是天赋二字,便可以轻松参悟。

因此,傲阳大胆猜测,这五位沙陀人或许是在沙陀族内精挑细选之人,为的就是能够从剑神小筑学来“十二剑”,难道这位沙陀公主巧遇剑皇隐居的美丽童话,真的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吗?

傲阳沉默不语,薛宇亦是如此,莫无忧不明所以,却也并未开口发问,而是拿过薛宇手中的剑皇日记,自顾自的翻阅着,忽的,莫无忧捧腹大笑,打断了傲阳和薛宇的沉思。

“老莫,你傻笑啥?”薛宇问道。

“快,老虾米,你快读这一页。”莫无忧也不解释,忙将手中小册子交还薛宇。

薛宇迷茫不已,唯有接过诵读。

“癸亥年四月廿,谷雨,不知世间有趣之事是否唯在雨天发生,今在山下为小月采办家用,吾遇一位妙僧,持一柄白色油纸伞,浑身洁白,不染一尘,吾与其交谈,妙僧自称能光,来自东瀛,为洞山良价弟子,入蜀寻觅小乘佛法,此妙僧不拘一格,亦通周易与奇门遁甲之术,吾请其茶楼小叙,席间,能光为吾卜卦,得卦象却三缄其口,能光只道时机未到,让吾今年立秋,寻永泰军节度使鹿虔扆之住所,方知乾坤。”

薛宇一边读着,一边明白了莫无忧的恶趣味,但这则看似无用的篇幅,却让薛宇灵光一闪,随即他快速翻阅这本小册子,直至末尾。

“妙僧……哈哈,老虾米,你看,又一个和你一样,喜欢和秃驴交朋友的怪客。”

莫无忧调侃着薛宇,但薛宇此刻置若罔闻,他全神贯注于手中小册,仔细阅读着最后一页字迹。

“癸亥年七月廿三,大暑,烈日炎炎,但好在这深山之内寒气颇深,倒也算是凉爽,唐门首座唐笑递拜帖,邀请吾去观赏大唐奇书‘八索’,吾本无兴趣,奈何小月久居此处,从未外出,听闻唐门邀约,小月心向往之,故此吾相伴小月去唐门散心,也算没有失约于唐笑。”

“八索?那是什么?”薛宇忽然发声。

“据说是唐初的一本奇书,一共八本,由李淳风和袁天罡撰写,内藏大唐龙脉和李世民的宝藏。”傲阳回道。

“八索?大唐宝藏?沙陀公主?晋国?难不成这一切都与复唐相关?”薛宇将眼下仅有的线索一一串联,忽然找到它们之间唯一的交集点,旋即薛宇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脱口而出。

“复唐?就凭这些人?”莫无忧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难说,眼下晋军势头正劲,大梁朝堂内斗不休,梁帝贪图淫乐,如果大梁上下此时不能同仇敌忾,怕是离改朝换代不远了。”薛宇叹息一声,忧心忡忡,怎奈自己如今只是一介江湖草莽,庙堂之事即便有心,也只能徒然兴叹。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继续查案?这案子估计都通天庭了,就算查出幕后凶手,那六扇门能缉拿的了?”莫无忧问道。

“这事儿既然牵涉大唐宝藏,那九天必然参与其中,这些时日,九天门徒在汴州昼伏夜出,且牵动不少堂主,想来就是为此,不过这难得和九天正面交手的机会,怎么能轻易错过呢?所以这个案子咱们还是要跟下去。”薛宇笑道。

“老虾米……你难道忘了前些天在极乐坊的险情嘛?”莫无忧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所以我立马喊了帮手呀……”薛宇含笑指了指身旁的傲阳。

“该死的卞生花,下次我要好好骂他一顿。”莫无忧顿时心中有股无名之火。

“他是聋子,听不见的。”傲阳说道。

“所以我才要骂他,他听不见,我骂的爽,我俩皆大欢喜!”莫无忧回道。

“这馊主意,也就你能想出来了。”薛宇摇头轻笑。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傲阳问道。

薛宇先将沐春风的日记物归原处,接着把七巧玲珑盒小心盖起,而后目光望向窗外的山峰,说道。

“这本日记里最后既没有记载沙陀公主为何离开,也没有写明沐春风自己为何归隐,眼下唯一的线索,恐怕就是沐春风和能光和尚的立秋之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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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

一缕残阳洒落人间,余晖落在终南山,映照白雪,尤甚天际美景。

偶有孤鹰在火云之间盘旋,鹰唳声徘徊山间,惊空遏云。

那隐匿其中的剑神小筑融于此景,浑然一体,仿道一幅画卷,又好似一首诗句。

沐意站在门口,眺望远方三道身影,若有所思的回看手中木盒,他不明白这三位年轻人为何执意离去,这山间的深夜并不太平,即便这世间能够阻拦三人的敌手少之又少,可是沐意的待客之道从未有过吝啬二字,他本想多留这些孩子几日,毕竟这三人是近些年来唯一一群怀着善意来到剑神小筑的江湖人。

沐意看着夕阳,心情有些徜徉,他不知为何想起以前人来人往的剑神小筑,那时的岁月每一天都是充实的,虽然难免刀光血影,但有沐春风坐镇,一切都不再有悬念,他真的很想念沐春风,即使他有生之年也许再也看不到那飘逸的身影。

“管家,这些如何处置?”

沐意神思回身,看向一侧行来的少年,浑浊的双眼映在少年手中簸箕内的雪白纸屑,沐意欣然一笑,这是沐春风的真迹,却在傲阳的剑意下化作齑粉,他并不恼怒,甚至还有一丝激动,他看过太多自诩为天纵奇才的剑客,但傲阳和他手中的血剑却让他久久无法平静,他明白这是一个怎样的人,也同样看出这是一把怎样的剑。不知为何,他有着一丝期待,也许在某年某月,傲阳能够成为沐春风之后,又一个武林神话。

“沐菊,倒在那边的山谷中吧。”沐意笑道。

“可是,这”沐菊有些不舍的看着手中的碎纸,毕竟那是沐春风留给剑神小筑为数不多的回忆。

“傻孩子,这些本就从山谷而来,重归山谷,这便是它应有的归宿。”沐意笑着,接过沐菊手中的簸箕,随风抛洒,登时眼前一片雪白、漫天飞舞。

沐意凝望这些纸屑,轻笑一声,旋即踱步走回门内,独留沐菊一人。

沐菊望着夕阳下如雪般飞舞的白色纸屑,顿失刚刚少不更事的模样,眼神闪过一丝锐利,嘴角划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薛宇、莫无忧、傲阳,你们三个就永远留在蜀国吧。”

第四十三章 鹿虔扆

蜀国。

蓉城。

辰时五刻。

城里的市集分外热闹,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吆喝声、叫卖声、砍价声,带着浓浓的川音声声入耳,一派兴兴向荣的气象,与梁国汴州暮气沉沉、人心惶惶的衰败景象截然相反。

也许是因为这里的百姓远离战火的纷扰,亦或是这里四面环山的地势聚水藏风,使得此处人杰地灵,总之从跨过城门的那一刻起,薛宇一扫心头阴霾,只感浑身舒畅,就连平日里不问世事的傲阳都不禁赞叹这里实在是好山好水好地方。

莫无忧双眸澄亮,新奇的观察着四周商户和往来的人群,自从他被薛宇招来协同办案,或昼伏夜出,或长途跋涉,或深入山居,虽然他赚的盆满钵盈,且领略了不少江湖神人,但始终少了些人间烟火,这让喜欢热闹的莫无忧颇为不自在,而眼下呼吸着新鲜的山风,感受着如此朝气蓬勃的人间气息,这让莫无忧忽然有种重回人间的欢畅,着实让他大呼痛快。

“找个地儿,先歇歇脚。”

薛宇把玩着手中纸扇,心情十分不错,旋即领着傲阳和莫无忧二人,没入这车水马龙之中。

“不去找一家客栈?”跟在薛宇身后,莫无忧蜻蜓点水般扫视着街道两侧琳琅满目的商品,开口问道。

“咱们初来乍到,这里人生地不熟,你就不怕找了一家黑店?”薛宇打趣道。

“嘿,要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敢黑在他莫大爷的头上,那就该他晦气了,莫大爷定叫他哭爹喊娘。”莫无忧煞有其事的回着,一副神鬼不惧的模样。

不多时,三人来到了一家门庭若市的客栈,客栈一楼乃是酒馆,充斥着形形色色的人群在当中吆五喝六,颇为嘈杂。

莫无忧走到前台,和掌柜攀谈了几句,要了三间上房,回身之时,薛宇和傲阳已然找了一处空座歇脚。

莫无忧和店小二点了一壶好茶和一些零食,旋即走向薛宇和傲阳所在的位置落座,三人闲聊几句之后,店小二颇为麻利的将一壶茶水,一碟瓜子、一碟盐水花生和一盘毛豆放在桌上,接着那店小二陪了个笑脸,道一声:“客官请慢用。”便一溜儿烟的快步至其他客桌继续忙碌。

“这家生意还真不错。”薛宇看着酒馆内人来人往,啧啧称奇。

“而且价格也公道。”莫无忧点着头赞同道,这也算是一个实话,因为三间上好的客房加上这一桌的茶点,不过就花费了莫大爷二两银子,这对于现在习惯了出手阔绰的莫无忧而言,实在是九牛一毛。

薛宇拿起桌上三枚瓷杯,将茶水满上,分给傲阳和莫无忧,看着清澈的茶汤,薛宇来了兴致,询问莫无忧道:“这茶莫不是竹叶青?”

“嘿,老虾米神了啊,这你都知道?”莫无忧喝了一口茶水,一脸诧异的看向薛宇,他们一行三人皆是第一次来到蓉城,莫无忧也是方才看过柜台上的菜单,才知晓此茶姓名,点上一壶尝鲜,殊不知薛宇居然一眼识破此茶来历,这让莫无忧有些始料未及。

闻言,傲阳亦是举杯品茗,赞叹一声“好茶”,薛宇见状,眼带笑意的看向傲阳说道:“真是无巧不成书。”

“哦?何巧之有?”傲阳问道。

“你的‘绿柳居’也有一物名作‘竹叶青’。”薛宇笑道。

“我那是酒,这却是茶。”傲阳回道。

“但都醉人、怡人,皆为精品,妙哉,妙哉啊。”薛宇又沏上一杯,赞不绝口。

忽然,一阵骚动搅扰三人,大堂内的众人纷纷抬首看向门口。

只见一位身高七尺,体态彪悍、凶神恶煞的壮汉,在客栈门口不停咒骂,尽是污言秽语,一看便是蛮横无理的主儿,应是当地恶霸。

而那恶霸身边,有位掩面而泣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着青色长衫,身材高桃,体态轻盈,乌发如漆,肌肤如玉,此时,这位少女正瘫坐在地哭得梨花带雨。

少女的身旁,乃是一位跪在恶霸面前讨饶的老媪,眼昏似秋月笼烟,眉白如晓霜映日。

老媪跪地求饶,哭诉道:“钱大人,您放过我们老小吧,求求您了。”

那恶霸一脚踢开老媪,碎了一口吐沫,嚣张跋扈道:“呸,老子看上你的孙女儿,是你的福分,少在这里哭丧,坏了本大爷的兴致!”

显然这是一场恶霸强抢民女的事件,酒馆里的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却无一人敢出手相助,似是忌惮那名恶霸的势力,而这家客栈的掌柜却是个好心肠,他实在有些看不过眼,不顾安危的上前劝解,却不料刚一开口,就被这恶霸赏了一记耳光。

“滚一边去,他妈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那客栈掌柜哪能受得住这壮汉的一掌,当即痛苦闷哼,跌落在地。

眼见此事愈演愈烈,酒馆内的众人却依旧敢怒不敢言,特别是在看到客栈掌柜被恶霸毒打在地、哀嚎连连,更是浇灭了不少百姓的满腔怒火,但并不代表江湖人会袖手旁观,因为薛宇看到傲阳已将右手放在了血剑之上,知他欲要出手,薛宇连忙将手中逍遥扇点在血剑之上,傲阳眉间一皱,疑惑不解的看向薛宇道:“不出手?”

薛宇微笑着摇了摇头,回道:“你出手的动静太大。”

语罢,薛宇向着对面空空如也的座位瞧去,傲阳这才明白,原来莫无忧早已离席,准备管上这一桩不平事。

岂料,就在莫无忧行至围观人群中,距离这恶霸不过六尺距离之时,门外一位官差忽入客栈,眼瞪如锣,朝着恶霸怒斥一声道:“何人胆敢在此造次!”

那恶霸许是平日里嚣张惯了,刚欲辱骂来者好管闲事,举手作揍打状,但在回首之际,看清来者,登时收回手臂,笑脸相迎道:“这不是李大人嘛,小的有眼无珠,多有冒犯,多有冒犯。”

这名恶霸本就是宵小之辈,翻脸堪比翻书,看着这名官差好似老鼠见到猫一般,连语气都变得低三下四,但那位官差却是正义凛然,并不吃恶霸这套,旋即厉声呵斥道:“哼!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你眼里还有鹿大人吗?”

官差此语一出,那恶霸脸色煞白,登时跪倒在地,刚想言语什么,却不知为何,忽然昏死在地,似是惊吓过度,那官差忙弯身,伸出两指在恶霸的颈脉,眼中有疑道:“他怎么死了?”

官差不解自语,虽声音不大,但围观百姓皆闻其声,旋即纷纷弹冠相庆,赞许这位官差为名除害。

这一过程十分戏剧,刚刚还是欺行霸市、暴内陵外的恶霸,此刻居然被活活吓死,在周围众人拍手称快之际,薛宇和傲阳却默不作声,因为此事在他们眼里,却是内有文章。

“你看到了吗?”薛宇问道。

“恩,看到了,出手好快!”傲阳回道。

“怎么办?”莫无忧此时来到了二人身旁,刚刚一幕,他距离最近,因此瞧得最为真切。

“看来是有人不想我们活着离开蜀国。”薛宇回道。

“哦?他们有这本事吗?”傲阳一脸不屑。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看来我们得加快脚步了。”

薛宇的目光转向门口,凝望着那两位被官差搀扶而起的少女和老媪,意味深长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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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以南。

鹿府。

此处乃是鹿虔扆的住所,作为蜀国有名的进士,鹿虔扆的仕途还算坦荡,数年前被朝廷委任永泰军节度使,因其浩然正气,且好管百姓不平事,蓉城百姓对其风评颇佳。

但这些好评却无法帮助鹿虔扆祛除朝堂之上的心病,虽然蜀国远离战乱,却也不过是仗着天险,蜀国皇帝王衍时任太子之际便以奢侈荒淫著称,即位为帝后更是肆无忌惮,营建宫殿、巡游诸郡,国库亏空严重。百姓虽然有怨,但是远比梁国百姓那般颠沛流离的生活要强上不少,因此蜀国百姓守着一亩三分地,倒也勉强能够安居乐业。

太保府内,一处书房中。

一位虬髯男子正执笔泼墨。

“凤楼琪树,惆怅刘郎一去。正春深,洞裏愁空结,人间信莫寻。竹疏斋殿迥,松密醮坛阴。倚云低首望,可知心。步虚坛上,绛节霓旌相向。引真仙,玉佩摇蟾影,金炉袅麝烟。露浓霜简湿,风紧羽衣偏。欲留难得住,却归天。”

宣纸上,字如龙凤,游弋其间,洋洋洒洒,一气呵成。

虬髯男子默不作声,凝望纸上,心中似有郁结,嗟叹二三。

蓦地,书房门外行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只听三下敲门响动,一位仆者缓缓推门而入。

“老爷。”那仆者向着虬髯男子躬身道。

“什么事?”虬髯男子放下手中毛笔,眼带疑色投向仆者。

“门外有客来访。”仆者回道。

闻言,那虬髯男子显得极为不耐烦,回道:“不是说了,概不接待来访之人吗?”

仆者身体微颤,急忙解释道:“那来访之人并不是刘公公的说客。”

虬髯男子浓眉一挑,不解道:“哦?那是什么人?”

“他们说是来找能光大师的。”仆者回道。

“他们有说来自何处吗?”虬髯男子显然没有料想到访之人竟是来寻能光和尚,当即追问道。

“有。”仆者回道。

“哪里?”虬髯男子再问。

仆者微愣,旋即结结巴巴的回道:“剑剑神小筑!”

第四十四章 立秋之约

鹿府大堂。

厅内透亮,光照充足,陈设十分简单,全然没有官僚的气派和讲究,唯有一些桌椅和盆栽,甚至连字画和瓷器都寥寥无几。

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正坐其间,品茶待主,不时环顾四周。

“这鹿大人可真是简朴啊。”莫无忧此话说的极为含蓄,他自问曾经光顾过许多达官贵人的家舍,领略过不少官宦之家的富丽堂皇,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堂堂一位蜀国永泰军节度使,居然会清贫成这样。

“这难道不是好事儿嘛?倘若每一个当官的,都如同这位鹿大人一样,心思全在朝政社稷之上,不骄奢淫逸,那就是百姓之福,朝廷之幸啊。”

薛宇不禁感叹,梁国现状如风中柳絮、每况愈下,外战虽有王彦章、段凝等名将苦苦支撑,但是大梁早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朝中派系相争、党同伐异,内耗太过严重,如果多一些像鹿虔扆这样一心为民,不贪图享乐的官员,大梁何至今日如此败局。

不曾想薛宇此番由衷之言,居然恰好被赶来的鹿虔扆所听,旋即他朗声一笑,步履生风。

“少侠言重了,鹿某受之不起啊。”

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匆忙转首,但见大堂门口,一位虬髯男子跨步而来,虎虎生风,且言语中气十足,近观此人眼眸却似温水,脸型消瘦,又好似一位文弱书生,与其粗犷的外形极不相符。

薛宇见来者威仪和气魄,其身份已然呼之欲出,旋即薛宇忙将手中茶盏放在桌上,起身拱手道:“阁下可是鹿虔扆、鹿大人?”

虬髯男子颔首含笑,拱手回礼道:“正是本官。”

随后鹿虔扆入落主座,并示意薛宇、傲阳和莫无忧三人不用客气,众人旋即纷纷落座后,鹿虔扆继续攀谈道:“不知几位少侠如何称呼?”

“薛宇。”

“傲阳。”

“莫无忧。”

三人依次回应,鹿虔扆闻言忽然展颜一笑,双眸充满期待之色,问道:“哦?三位可是‘逍遥花少’薛宇,‘残血剑’傲阳和‘偷神’莫无忧?”

“正是,鹿大人认识我们?”薛宇和莫无忧、傲阳相互对视,三人没有想到即便在蜀国,三人的姓名竟还会如此家喻户晓,甚至身为军中人士的鹿虔扆都能说出三人名号,难道这各国说书先生们的天桥故事都是从一个地方借鉴来的不成?

“当然,几位少侠在江湖当中颇具威名,特别是这位‘偷神’莫无忧。”鹿虔扆看向莫无忧,丝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欣喜。

“我?”莫无忧忽然有些尴尬,他没有想到自己一个人人嗤之以鼻的飞贼,居然会被朝廷官员口口称赞。

“是啊,就连我蜀国百姓都知道,你与那‘妙手空空’空空儿,常常劫富济贫,为灾民雪中送炭,我可不管那些什么贼啊偷啊之类的非议,我只知道你是一位救民于水火的义士,远比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强上百倍千倍。”鹿虔扆当说到“官员”一词之时,语气极为愤恨,似乎对于蜀国的官僚深恶痛绝。

“鹿大人谬赞了。”莫无忧起身拱手,学起了薛宇文人儒雅的那一套,看得薛宇暗自偷笑。

鹿虔扆见状,摆手示意莫无忧不用如此拘谨,旋即他端起身旁桌上的茶盏,一边用茶盖刮去茶汤上的白沫,一边言归正传道:“不知三位此次来我鹿府有何贵干?又是如何得知能光大师在我府上?”

此问一出,傲阳和莫无忧齐齐看向薛宇,薛宇心中无奈暗叹,但眼下三人好像也只有他有着流利、清晰的叙事本领,因此薛宇唯有起身,做了一回话事人,但薛宇并未明说来意,只道是受剑神小筑之托,来此寻找沐春风的故人能光大师,以求能够找到沐春风失踪后的一些线索。

如此说法,并非薛宇信不过鹿虔扆,而是一来魇面刺客一案乃是在梁国境内,鹿虔扆即便有心帮助,但也鞭长莫及;二来沐春风的那本日记牵连甚广,盘根错节极多,单是沙陀一族就已让薛宇一行三人焦头烂额,如果再将鹿虔扆攀扯进来,不但毫无助力,反而只会徒增烦恼。

因此薛宇这般避重就轻的说法,实属无奈之举。

不过好在,薛宇仗着初次见面,且鹿虔扆对于三人的印象不错,因此并未有所怀疑,旋即他开门见山道:“如果是找能光大师的话,怕是要让三位少侠白跑一趟了。”

“难道能光大师不在府上?”

薛宇眉头一皱,忽有一丝不详的预感,虽然在来此的路上他也曾经想过,毕竟时隔二十年,且出家人又喜云游四海、普度众生,能光和尚也许早就不在鹿府,但是这唯一的线索,薛宇又不忍错过,于是他抱着侥幸的态度,依旧登门拜访,却不料他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是的,能光大师已在十年前寻得小乘佛法,归去东瀛了。”鹿虔扆的语气中尽是惋惜,似乎对于能光大师的离去十分不舍。

“那我等打扰鹿大人了。”薛宇扼腕叹息,失去这一线索,又将如同先前那般大海捞针,可是现在人去楼空,他也无力回天,只好暂时作罢,先回客栈再寻他法。

岂料此事突现转机,鹿虔扆忽然拦住即将起身告辞的薛宇三人,说道:“三位少侠请留步。”

薛宇、傲阳和莫无忧顿时有些不明所以,疑惑不解的看向鹿虔扆,而鹿虔扆立刻含笑作答道:“几位少侠不用失望,如果是要找寻沐春风的下落,本官也可答上一二。”

鹿虔扆的回答令薛宇恍然大悟,他明白自己忽略了一个重大的线索,旋即问道:“您的意思,难道二十年前,能光大师和沐春风的立秋之约,您也在场?”

“正是。”鹿虔扆笑脸盈盈。

薛宇顿时如释重负,此番意外之喜来得实在及时,旋即他不敢再有耽搁,立马追问鹿虔扆道:“那您能告诉我们那天都发生了什么吗?”

“当然,虽然时间过去了二十年,但是我对于那天仍然记忆犹新,因为那可是剑皇沐春风啊”

话语间,鹿虔扆的语速渐渐放缓,他的眼里仿道又回到了那一年的立秋。

那时不过二十出头的鹿虔扆,立秋之日正在鹿府院中,他的面前是一位身着白色袈裟的矮小和尚,正是来自东瀛的能光大师,此刻能光大师落座于满园的落叶之中,鹿虔扆眉头紧皱,觉得自己实在怠慢了能光大师,刚欲呼唤仆人前来打扫,却被端坐在石凳上的能光大师连忙制止。

鹿虔扆不解,能光大师却微微一笑,说他的一位朋友待会要来,倘若落叶扫了,便没有了立秋的味道。

鹿虔扆觉得很奇怪,这世上哪还有人不知道秋天是什么样子的?

答案是有,而且还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鹿虔扆的面前。

某一刻,当时陪伴在能光大师身旁的鹿虔扆只觉得一阵寒冷,旋即一袭白袍从天而降,如雪般轻盈,来者不苟言笑、眼神冷峻,好似与这世间全然无关,鹿虔扆在看到此人的第一眼便忽然明白了能光大师的寓意,这个人一定从未见过秋天,因为此人只属于冬季。

鹿虔扆也在那一刻明白了来者何人,他甚至都没打算呼唤侍卫,因为在蜀国,这位来者是一位家喻户晓的神人,他和他的剑成为了巴蜀一带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传说,这位来者赫然就是剑皇沐春风。

鹿虔扆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在有生之年可以一睹剑皇风采,而且还是如此这般近距离,但他却并未选择就此逗留,即便自己再意犹未尽,那沐春风也是应能光大师的邀请而来,并非缘于自己,所以鹿虔扆准备识趣离开,可是能光大师却让鹿虔扆留了下来,因为鹿虔扆才是这里的主人,而且沐春风也没有拒绝。

沐春风落座,面对着能光大师,而鹿虔扆像是一位乖巧的书童,站在一旁,聆听着二人的对话。

“我来了。”沐春风说道。

“我看得见。”能光大师回道。

“那我的运命,你是否一样看得见。”沐春风问道。

“看得见。”能光大师回道。

“我已经应邀而来。”沐春风说道。

“所以我一定会说。”能光大师笑道。

“有劳大师了。”沐春风点头。

“天煞孤星。”能光大师言语微冷。

“何意?”沐春风问道。

“伤人不伤己。”能光大师回道。

“何解?”沐春风再问。

“离尘不离世。”能光大师又回道。

沐春风不再问,能光大师也不再答,鹿虔扆只看到沐春风若有所思了片刻后,道了一声“谢谢大师。”便如同他从未来过一般,了去无痕,甚至都没有惊动一片落叶。

这便是鹿虔扆对于二十年前那场立秋之约的全部记忆。

薛宇也明白这或许是沐春风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条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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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一刻。

夜阑人静之时。

城内一家客栈。

某一间上房之外,一阵迷烟悄然入内,稍许,忽听落闩之声,木门缓开,一老媪缓缓走进房内,疾步行至床前,当即白刃落下,却只感一丝绵软,老媪立刻发现床上空无一人,脸上顿生狐疑,而窗外倏尔碧影一闪,现出一位奇丑无比的瘦老太婆,穿着一双绿色绣花鞋,带着一缕香风来到老媪身旁。

“薛宇他们人呢?”老媪面露凶光。

“难不成他们看穿了咱们白天的那场戏?”瘦老太婆面带一丝焦灼。

“难说,坏就坏在那恶霸是个贪生怕死的小辈,遇见官差,就没了魂儿。”老媪双眼一眯,语气中尽是不满。

“那怎么办?现在去追他们?”瘦老太婆有些惴惴不安。

“追?这世上有几人能够比得过这三人的轻功?”老媪冷笑一声。

“那怎么办?要是放他们回梁国,李大人绝不会饶了咱俩。”瘦老太婆的语气十分紧张,似是忌惮某位大人物。

那老媪则是愈发怒火攻心,当即呵斥瘦老太婆道。

“要你提醒!赶紧飞鸽传书其他人,火速赶往蜀梁交界地,兴许还能围堵的着。”

第四十五章 卞生花

岐国。

凤翔府。

三月初六,惊蛰。

微风,细雨,偶有惊雷。

渭水河上驶来一艘客船,河上算是平静,未有波浪,撑船的硝公有两位,一前一后,皆是年富力强的壮汉。

二人的呼吸与身上的肌肉,随着河面的起伏摇摆,他们每一天不知挥桨多少次,也不知每一天运送过多少人渡过对岸,他们的每一天都是在不断的重复中再重复,单调、枯燥且无趣。

但今天却有些不同。

因为船上坐着一位白衣公子。

他们这样的客船本不会出现这样的富家公子,因为有钱人是绝对看不上他们这样有些脏乱的客船,但偏偏这位白衣公子就登上了此船,还付了船钱。

白衣公子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也不言语,只是带着三分浅笑,痴痴的看着河水轻轻拍打着自己的鞋底。

渡河的百姓都坐得离他很远,不敢靠近,因为有钱有势的人,往往都喜怒无常,他们惹不起,更不敢靠近,唯有远远避开,期盼早点上岸。

但并不代表别人不敢招惹这样的富贵人士。

因为在水贼的眼里,这样的公子哥就是他们日思夜想的肥羊。

河面无风,但客船却一阵剧烈的摇摆,旋即众人惊呼连连。

但白衣公子却完全置身事外,他依旧在看着自己的鞋面,怡然自得。

船头接着传来一连串跳船的声音,只见六位手持刺棱的水贼正贪婪的看着客船上一众,随即其中为首的贼头厉喝道:“大爷们都是漕帮的好汉,一向只谋钱财不害性命,所以老子劝你们都识相点,金银珠宝都乖乖的拿出来,省得受皮肉之苦。”

贼头话语间,不停玩转着手中的刺棱,明晃晃的寒光在船舱里四处游荡。

船舱里的男女老少皆是瑟瑟发抖,柔弱之人纷纷掩面抽泣。

他们本都是平头百姓,即便钱财对于他们而言十分重要,也是他们生活的根本,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白衣公子依旧眺望河面,他喜欢这样波光粼粼的景色,但却并不喜欢忽入光景之中的寒芒。

此时,他的身后站着一位喜上眉梢的水贼,这位水贼常年劫道敛财,罩子敞亮,他一眼就看出这位白衣公子是只肥羊,自然也绝不会放过这笔横财。

“哟……大哥,这有个财神爷!”那水贼当即招呼着贼头,语气极为兴奋。

贼头闻声而来,大喜过望,这白衣公子一身不俗、仪表堂堂,绝非寻常人家,想来必是一位腰缠万贯的纨绔子弟,不巧给他们一伙撞上。

贼头大笑三声道:“今天就该老子走运!”

接着那贼头一脸歹相,递拉着刺棱,冲着白衣公子狞笑道:“小子,识相的话,就把身上值钱的家伙全交出来,不然的话”贼头说到此处,故意拉长语调,并将手里的两把刺棱相撞,发出刺耳的金属声,以此威慑白衣公子。

岂料这位白衣公子却好像根本听不到贼头的恐吓,不为所动,依旧痴痴的看着浪花拍打着自己的鞋面和鞋底,乐在其中、怡然自得。

“他妈的,老子问你话呢,聋了吗?”贼头自从入了漕帮,驰骋此段渭水,哪受过如此轻视,立刻恼羞成怒,右脚猛然抬起,狠狠踹向白衣公子的身后。

不知怎的,贼头支撑着的左腿忽然一阵酸麻,当即一个踉跄,人仰马翻。这势大力沉的一脚随之落空,让这贼头差点掉进河里,再看那白衣公子,依旧看着河面,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甚至连端坐的位置都未曾挪动半分。

贼头碎了口吐沫,颇为不忿,抬起腿来再踢一脚,这一次他换了左脚,殊不知脚掌刚刚离开船面,他的右腿如遭蛇咬,顿时一阵酥麻,这般情形与刚刚如出一辙,登时贼头跌坐在地,慌了神色,手边马仔赶紧上前扶起贼头,小声道:“这这人有些邪门”

水上不比陆上,邪门的事情很多,特别是这渭水一带,水怪妖魔的传闻从未间断,这帮水贼干这一行,自是知晓这些口口相传的怪谈,甚至那占水一方的漕帮帮主,每逢黄道吉日,都要在渭水旁祭祀河神,以求来年风调雨顺。

故此,虽然这贼头胆大包天,但在漕帮多年,也听过不少光怪陆离的故事,因此再看面前这位白衣公子,贼头顿时没了刚刚的嚣张跋扈,招呼着身边一众水贼,准备见好就收。

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这种打家劫舍的生意就是如此,没有哪个水贼喜欢夜长梦多的买卖。

一阵落水声此起彼伏,这些水贼水性极佳,团伙作案,且往往将赃船停在岸边蓑草茂密处,官府没有丝毫办法,渭水河面辽阔,茫茫江河,官差们根本无从着力,每每遇到案情,只有望河兴叹。

水贼离去,船上立刻引发骚动,众人当即叫苦不迭,有人忿恨跺脚,有人破口大骂,甚至有人直指那位白衣公子,认为是他的珠光宝气才会引来了这些水贼,他们骂的时候并不怕被白衣公子听见,因为刚刚他们发现,这位白衣公子好像是个聋哑人。

白衣公子依旧带着三分笑意,坐在那里,神情安逸,他的鞋底被渭水冲刷的十分干净,就和他的鞋面一样,他看在眼里,很是满意。

因为他要去见他的朋友,而干净的穿着本就是会客访友最基本的礼仪,所以他任由清澈的渭水冲洗,每洗去一丝污秽,他便欢畅欣喜一分。

眺望渐渐明晰的江岸,白衣公子喜上眉梢,他心中有些迫不及待,期盼这客船能够快一点到岸,而那两位壮硕的船夫不知是听到了白衣公子的心声,还是被刚刚那伙水贼所惊吓,此时拿出九牛二虎之力,拼了命的划船,甚至有些船舱内的男丁拿起船头上摆着的木板,跟着在船边一起划动,那本是渡船靠岸时的搭桥板。

鞋底的浪花忽然变大,白衣公子自然也知这客船正在疾驰,如此心想事成,白衣公子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浓,他甚至哼起了小曲儿,这让船上刚刚钱财空空的众人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那不过是位地主家的傻儿子,再抱怨再辱骂,钱财也不会失而复得,因此众人唯有生着闷气,小声咒骂着那些丧尽天良的水贼。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这艘多灾多难的客船速度减缓,终于准备靠岸,众人喜出望外,齐齐合力将搭桥板伏于船头,想要快点离开这处倒霉的地方。

谁知搭桥板刚一落地,那白衣公子居然起身开口说话,道一声:“诸位且慢。”

船上的众人立刻全都怔住,纷纷停下脚步,回首疑惑的看向白衣公子。

那白衣公子神秘一笑,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一提,似有两根极细的丝线连接水下,随后河面一阵炸响,水花四溅,从中冒出六道黑影重重落在船上,登时客船左摇右晃,众人忙扶船舱,稳住身形,待得船体稳定,众人再定睛一看,不禁大声疾呼,因为船上多出六具尸体,而这六人正是刚刚劫持众人的漕帮水贼。

此时的六位漕帮水贼哪还有刚刚那般专横跋扈,皆是面部扭曲惊恐、煞白狰狞,看来是被河水活活呛死,虽然死法十分残忍,但按照这些水贼的往日作风,倒也算是罪有应得。

白衣公子微笑着看向众人,又道一声:“诸位请便。”便好像忽然变成了只轻点水面的燕子,脚尖接连四五个起落,稍许便消失在了码头的另一侧。

“原来这公子哥儿竟是真人不露相。”

众人惊呼连连,特别是刚刚辱骂白衣公子的百姓,每个人的手里都捏着把冷汗,他们只道这位白衣公子大人有大量,没有和他们这些老百姓计较。

众人再反观船板上横陈的六位水贼尸体,先是一阵惶恐,生怕引火烧身,毕竟那漕帮在凤翔府一带势力极大,但是转念一想,那凶手又不是自己,就算漕帮追问,只要供出那白衣公子,便无后顾之忧,全然没有人念叨正因为白衣公子的举手之劳,才让他们的钱财失而复得。

旋即众人一哄而上,将属于自己的财物拾回,而一些手脚不干净的百姓,同时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一并笑纳,那水贼身上的武器、鞋袜亦是被这些百姓堂而皇之的顺走,到最后众人逃散时,这六位水贼与裸尸无异。

唯留两位船夫在码头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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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翔府。

一处茶楼的包厢内。

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正满脸尘埃,一派风尘仆仆之相,他们日夜兼程的赶来岐国,并非魔怔之举,而是那日在鹿府出来之后,便收到飞鸽传书,让三人火速离开蜀国境内,并改换路程,来岐国与这传书之人相会。

而这传书之人,便是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的共同好友——卞生花。

“这卞生花到底搞什么鬼,怎么还没到?”莫无忧剥着桌上的花生,怨声载道,这几天可把他累得够呛,马不停蹄的赶来岐国,连热乎的饭菜都没吃上一口,唯有日夜兼程的赶路,口粮全是难以下咽的窝头。

“你就别念叨了,小卞这次可算是救了咱们一条命。”薛宇含笑说道,如果他没有猜错,此时此刻,定有一批江湖杀手正在蜀国和梁国的边界埋伏着,时刻准备将他们永远留在蜀国。

“谢他个混小子,每次帮他都没好事。”莫无忧鼻子一哼,又拿起瓜子嗑了起来。

稍许,厢房外的楼梯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登时眼眉一挑,莫无忧更是长叹一声道:“好家伙,这公子哥终于到了。”

不多时,厢房的木门轻轻开启,走进一位白衣公子,朝着三人拱手笑道。

“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

第四十六章 九天传闻

卞家。

中原最大的钱庄,通宝钱庄的幕后大老板,百年世家,善于理财,经过数代的积累,已然把持着梁国、蜀国、吴国、晋国、吴越、闽、楚、南汉等国家的经济命脉,诸国国君忌惮卞家,却又不得不依靠卞家,因为在这个群雄割据的年代,粮饷和军队,才是能否笑到最后的关键所在。

而卞家也乐得游走在各国之间,中原繁华富庶之地皆有卞家的钱庄和驻点,各国国君亦是奉卞家为座上客,并大开方便之门,对于卞家在本土的产业均不设限,卞家作为回馈,于每一个可能一统天下的王国略施筹码,这是世间最大的投资,也是世间最大的赌博,但对于卞家而言却毫无损失,因为不论胜败,卞家都将会是最大的获利者。

卞生花便生于这个富可敌国的庞大家族。

他是卞家的三公子,卞家家主卞乔山的二房太太所生,因其从小聪明至极,二太太又为人谦和且知书达礼,卞生花深得卞乔山的器重,这也致使卞生花遭人妒忌,被族人担心其日后继承家业,于是卞生花三岁时被同室歹人下蛊,虽其母苦寻江湖名医“活阎罗”终于得解,保住一条性命,但卞生花那时太过年幼、身体羸弱且错过了解蛊的最佳时间,致使其双耳失聪,从此再也无法聆听这大千世界。

可喜的是,卞生花性格乐天,并未一蹶不振、自暴自弃,更从未放弃过自己的人生,随后的岁月,卞生花苦心钻研唇语,后又在“活阎罗”的药庐修习医道,在其十二岁那年,“活阎罗”根据古法研制出一枚丹药,并寻万花作为药引,让卞生花赤身浸泡在温水中服下此丹,而后卞生花通感大开,任督二脉融会贯通,周身皮肤不但能感知方圆三丈的气息,更是双眸飞电,毫厘之间的细微差别,亦能被他瞬间捕捉。

而因为那万花的药引游走其血脉经络,卞生花由此体藏暗香,自由散发,与其交过手的江湖中人无不对这怡人的香味印象深刻。

从此,江湖上便记住了这位“温柔迷香,遍地生花”的卞家三少爷——卞生花。

眼下,卞生花端坐在薛宇的对面笑脸盈盈,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这些老朋友了,特别还是这三位他最要好的伙伴,因此卞生花分外高兴。

“你这扇坠很有意思啊。”卞生花第一眼便注意到了薛宇的改变。

“我找无尘寻的。”薛宇当即一乐,他早知道扇坠的事情逃不过卞生花的双眼,更别说这把逍遥扇还是卞生花亲自监督打造的武器。

“不愧是绝僧,眼光也是一绝,想我这两年帮你寻的那些扇坠,远不及这万分之一啊。”

薛宇将逍遥扇递于卞生花,卞生花接过,并将扇坠放于掌心,仔细端详这枚拇指大小的玉佩,轻触那栩栩如生的白鹤,卞生花由衷赞叹,这枚玉佩不论是质地还是雕工,都是冠绝世间,即便是卞家这种金银如山的庞大家族,也难寻此般妙品。

“又是一枝梅花换的?”卞生花问道。

“他只收梅花。”薛宇笑道。

二人好似都十分了解这位酷爱梅花的绝僧,接着相视一笑。

“我说小卞,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蓉城。”莫无忧依旧磕着瓜子,悠哉的问道。

“钱能办到的事情,通常都不算难事。”卞生花笑道。

“炫富!”莫无忧冷哼一声,全然忘记自己一夜暴富时的嘴脸。

“哈哈,老莫,听说你当土财主了?”卞生花面对莫无忧的不屑,神秘一笑,似是来了兴致,问道。

“你怎么知道?老虾米,是不是你这个大嘴巴!”莫无忧手里的瓜子当即洒落一桌,面部抽搐的看向薛宇。

“冤枉啊,我也是今天才遇到的小卞。”薛宇摇头苦笑。

“不是老薛说的,是我的眼线告诉我的。”卞生花一边将逍遥扇递还给薛宇,一边笑嘻嘻的回道。

“怎么?你在极乐坊也有眼线?”莫无忧怪叫一声。

卞生花含笑回道:“那里爱钱的人可不少。”

“所以那里确实是九天的分舵?”薛宇接过逍遥扇,一脸狐疑的看向卞生花。

“没错。”卞生花点头,脸色逐渐凝重,全然没有了刚刚的轻松愉悦。

“所以你当初想调查的内容,有进展了吗?”傲阳开口问道。

卞生花没有回答,反而看向了薛宇。

薛宇眉头紧皱,语气充满疑惑道:“九天现在有两拨人在汴州,玄武宫和朱雀宫,目前我已经交手过的有危月燕、虚日鼠、翼火蛇和鬼金羊,四人武功皆是世间罕有,且目的明确、绝不恋战,暂时无法确定玄武和朱雀这两位从未在武林露过面的高手是否亲自参与其中。”

“玄武和朱雀吗?”卞生花手指轻轻扣在桌面,陷入沉思,作为九天的两位宫主,虽然不知其真实姓名属于常事,但是这二人甚至从未在江湖上出过手,这就十分不可思议了,原因可能有很多种,不过可以确认的是,这二人绝不会是普通的高手。

“所以九天和卞家已经算是正式开战了?”傲阳开口问道。

“目前只是相互试探。”卞生花眉间有些愁云,九天可以算是卞家百年来最大、最有实力的一个对手,稍有差池,卞家百年基业就会毁于一旦。

“试探?比如呢?”薛宇问道。

“比如汴州的通宝钱庄掌柜就死在九天手里。”卞生花回道。

“什么?你的意思是汴州的通宝钱庄掌柜李富贵并不是魇面刺客所杀,而是死在九天门徒的手中?”薛宇有些错愕道。

“正是。”卞生花回道。

“不对啊,六扇门的仵作可是尸检过,三位死者的伤口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啊。”薛宇问道。

“你说的不对。”卞生花摇头道。

“此话怎讲?”薛宇不解道。

“死因一样,并不代表死在同一人手中。”卞生花说道。

“你的意思是九天也有剑神小筑的门徒?”薛宇恍然大悟道。

“剑神小筑的剑法霸道且常易因剑气经脉紊乱,这些门徒投靠了九天,难道还会回剑神小筑疗养?”傲阳亦是说出自己的疑问。

“你太小看九天了。”卞生花长叹一声,语气充满无奈。

“那有些麻烦了。”傲阳低语沉思,倘若真如卞生花所言,九天能人如此之多,竟能解开困扰剑神小筑多年的剑气反噬顽症,那么九天的实力,恐怕远在他们的设想范围之上。

“九天这次试探欲意何为?”薛宇问道。

“调虎离山?”卞生花回道。

“谁是虎?”薛宇问道。

“卞家。”卞生花回道。

“为了什么?”薛宇问道。

“为了八索,为了大唐的宝藏。”卞生花回道。

“八索?难道卞家藏有八索?”薛宇惊呼道。

“我有两本。”卞生花直截了当的回道。

“你怎么喜欢收藏这种引火烧身的东西。”莫无忧长吁短叹道,他虽然也是位“收藏家”,但当得知八索的真相之后,便愈发的觉得这是个烫手山芋,各方势力为其绞尽脑汁,斗得天昏地暗,即便其中暗藏大唐宝藏,莫无忧也提不起丝毫兴趣,因为这对于他来说太伤脑筋了。

“那九天有几本?”薛宇又问道,在他想来,既然现在已经确认各方势力争夺的焦点乃是八索,那么接下来唯有了解各方所持八索数量,才有可能洞悉他们下一步的计划。

“朱雀宫原先有一本,但是被魇面刺客夺了去。”卞生花回道。

卞生花此言一出,薛宇惊诧不已,他知道鬼金羊一直在和魇面刺客周旋,但是远未料到魇面刺客本领通天,居然敢在虎口拔牙,并成功在九天手中夺宝。

“所以魇面刺客那儿有几本?”薛宇追问。

“至少两本。”卞生花估算道。

“那加上你的两本,现在世上可知的一共是四本?”莫无忧有些难以置信,那传说中的八索居然已经现世一半,难不成这虚无缥缈的大唐宝藏还真有可能被找到。

“我这里也有一本。”薛宇突然开口道。

“什么?老虾米,你怎么也会有一本?什么时候弄得,我怎么不知道?”莫无忧的手中已经彻底没了瓜子,全都散落在了桌上。

薛宇也不说话,从怀中取出一个白布包裹之物,莫无忧一眼就认出,这乃是薛宇从鹿府离开之前,鹿虔扆赠予的能光和尚所留之物。

薛宇缓缓打开白布,里面赫然是一本锦面书籍,上有一字“震”,莫无忧一把抢来这本书,在桌上前后翻阅,上面皆是佶屈聱牙之语,莫无忧大呼一声头疼,旋即又拎着这本书左右摇晃,在发现并没有隔层夹页之后,莫无忧终于选择放弃,接着瘫坐在了椅子上。

“这什么破玩意儿。”莫无忧叫骂一声。

傲阳拿着这本八索,粗略翻看,眉间渐渐靠拢,对于莫无忧的反应有些感同身受。

卞生花看着桌上的八索,有些好奇,能光和尚是如何得到这一本八索的,当中又有怎样精彩的故事呢?

薛宇将这本八索拿起,再度用白布包裹,接着交于卞生花,傲阳和莫无忧当即会意,也认可薛宇的做法,毕竟眼下这本八索实在棘手,远不如放在卞家保险。

“我的手上是‘艮’、‘坎’两本,加上这一本‘震’,我们一共有三本。”卞生花也不推脱,小心收好后,说道。

“你们忘了唐门还有一本吗?”傲阳此时忽然开口道。

此言一出,莫无忧忽然一拍脑门,他居然忘了沐春风的日记里记载有受邀唐门观赏八索之事。

卞生花嘴角微扬,眼带好奇的问道:“这则消息从何而来?”

薛宇闻言便将他们此次在剑神小筑内的发现悉数告知卞生花,卞生花闻言一声嗟叹,沙陀族的加入势必会影响九天和卞家之间的微妙平衡。

“你可知暗杀我们的人是谁派出的吗?”这是当下薛宇比较关心的事情。

“那些杀手并非受人指使,而是单纯为了钱财。”卞生花一面说着,一面将目光转向莫无忧。

“你是说蜀国的那个‘暗花’?”薛宇当即明白了卞生花的意思。

“是的。”卞生花点头道。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打算?”薛宇又问道。

卞生花沉默稍许,接着嘴角一扬,回道。

“回梁国。”

第四十七章 再回梁国

梁国。

汴州。

云来客栈。

天字二号房内,地上和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四周散落不少奇特的药材和石粉,唐依依此刻正翻动着自己的储物箱,不时拿出些牙白瓷瓶仔细检查,忽皱眉,忽展颜,忽哀叹,接着抓取桌上的药材放入药捻子和捣臼当中仔细研磨,并按照配比小心翼翼的灌入瓶中,想来这些应是她行走江湖的“唐门秘宝”。

稍许,又封蜡一枚小瓷瓶,唐依依的额头微有香汗,将这枚小瓶放入储物盒后,唐依依方才长舒一口气。

“哎真是无聊。”

唐依依的语气充满怨恨,她原本打算借着薛宇的模样,好好在六扇门游历一番,最好再和黄雀一起探索一两件奇案,如此她的江湖之旅便有个十分完美的开端。

可她没有想到,她来到六扇门的当晚,就被黄雀识破了身份,但是黄雀却并未当众揭穿唐依依的伪装,相反只是暗中提及,并且还嘱咐唐依依一直装扮到薛宇回来之时,这让唐依依有些迷糊,为什么明知她是假的却还要她坚持下去,唐依依百思不得其解。

“啊”

一声惨叫从唐依依隔壁的天字一号房内传来,打断了她的遐想,那惨叫声唐依依期盼已久,也再熟悉不过,唐依依登时大喜,也不管四周杂乱横陈的瓷瓶和药材,一个箭步便冲出房门,欢天喜地的来到天字一号房门口,见房门大开,唐依依脸上的微笑更是光彩照人。

不过,当唐依依兴高采烈的迈入房内时,迎接她的却是一张陌生又冷冽的面孔。

唐依依狐疑的看向这位冷峻男子,也看向他手中火红的长剑。

“你你是谁!”

唐依依鼓起勇气,颤巍巍的质问道,却不想话音刚落,一只红肿的“猪头”,在她的面前忽然窜出。

“依依嘿嘿”“猪头”还没说完,唐依依当即一声惊叫,吓得花容失色,旋即她下意识的将腰间藏着防身的“天椒散”朝着“猪头”直接撒去。

“啊”

又是一道惨叫声,和刚刚唐依依在天字二号房听到的如出一辙,只不过这一次比较撕心裂肺罢了。

唐依依闻声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霎时停止尖叫,接着猛然睁开双眼,再仔细一看脚下躺着抽搐的红肿“猪头”,那不正是莫无忧吗?

此时,薛宇正巧从隔间走出,瞧见唐依依居然在屋内,笑嘻嘻的打着招呼道:“哎依依你怎么来啦哎?这里怎么有个穿着和老莫一样的‘猪头’?”

“这‘猪头’就是老莫!”冷峻男子说道。

“什么?”薛宇赶忙过去将莫无忧扶起,此时他的脸肿胀的惨不忍睹。

“怎么回事?”薛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莫无忧变成“猪头”一看便是唐门的毒粉所致,旋即薛宇转向唐依依问道。

“我我怕你们不在的时候,魇面刺客过来偷袭,就在你们房间里面设了些机关。”唐依依像个闯了大祸被家长发现的小女孩,撅着小嘴支支吾吾的解释道。

“哈哈,那咱们依依做的没错啊,是不是啊,老莫。”薛宇十分赞许的点着头,接着手掌轻轻拍了拍莫无忧的脸颊。

“啊”莫无忧又是一声惨叫,接着他大声嚷嚷道:“求你俩了,别聊了,快快去帮我拿解药!”

唐依依闻声一个激灵,急忙冲回自己的房间,一阵翻箱倒柜伴随着些瓷瓶的碎裂声,唐依依不一会儿兴冲冲的回来,急忙打开一枚白瓷瓶,将一整瓶的黄色粉末均匀撒在“猪头”的脸上。

“呜”莫无忧长舒一口气,虽然他的脸依旧肿胀,但既然唐依依已经施药,想必自己应该是逃过一劫了。

凝望着莫无忧脸上的黄色药粉,唐依依柳眉微蹙,接着一脸讪讪的看向薛宇和莫无忧,嘀咕道:“额好像拿错药了。”

接着也不等薛宇和莫无忧的反应,唐依依又是一个箭步,跑出了天字一号房。

“我的天哪,老虾米快去帮我找个郎中!”莫无忧又是一声惨叫,不过这一次的惨叫里多了一丝绝望。

“唐门的毒药要是随便一个郎中都能解,那还叫唐门吗?”薛宇似笑非笑的看向莫无忧。

“杀了我吧!”莫无忧一声哀叹,就连一旁的傲阳都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因为刚刚薛宇和傲阳都选择了正门进入,而莫无忧非要破窗而入,直接躺在他松软的床上大梦一场,这才中了唐依依部署在各窗之间的陷阱。

片刻后,唐依依复返,在她再三确认下,莫无忧方才允许唐依依再次施药,而这一次,唐依依终于拿对了解药,因为莫无忧的脸上当即一阵清凉,那灼热的胀痛之感霎时消散,而莫无忧的“猪头”也消肿迅速,恢复了点人形。

“依依啊,下次别这样恶作剧了,会害死你莫大哥的。”莫无忧瘫坐在椅子上,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我也是为了防住那魇面刺客嘛。”唐依依一脸歉意的看向莫无忧,虽然她看着莫无忧现在的模样实在想笑。

“魇面刺客那可是江湖顶尖的剑客,诡计多端,你这点把戏,也只能害你莫大哥了。”莫无忧仰天长叹。

“剑客”唐依依听到莫无忧话中字眼,目光不由得转向傲阳。

莫无忧见状,亦是看向屋内沉默不语的傲阳,旋即调侃道:“我说傲阳,难怪没女人喜欢你,你见到谁都这副臭脸,女人都避而远之。”

“臭脸远比猪头好。”傲阳回道。

“嘿你什么时候学会贫嘴的。”莫无忧想不到傲阳虽然话不多,但是却一针见血。

唐依依听闻二人对话,一脸迷茫的问道:“这就是‘残血剑’傲阳?怎么这么矮?”

唐依依从未想过江湖上盛传的无敌剑客‘残血剑’傲阳竟会是这般模样,一时心直口快,却不曾想此语一出,莫无忧和薛宇皆是心道一声“完了。”

接着只见傲阳脸上青筋暴起,冷峻的眼神开始转变成怨恨,旋即向着唐依依滔滔不绝道:“大侠不一定要多高大威猛,剑客也不一定都是翩翩公子,这完全是你们这些星斗市民一厢情愿的想法,大侠就不能是矮个子嘛?就不能是黑皮肤嘛?就不能有鸡眼嘛?就不能头发枯燥嘛就不能”

薛宇长叹一声,心知傲阳这怨妇状态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旋即身形一转,不顾唐依依投来的求救眼神,当即消失在了天字一号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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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扇门。

大厅。

此时薛宇端坐在一张椅子上,眼带笑意的看着远处快步走来的黄雀。

“你可算回来了,你是不是去了剑神小筑。”

远远看到薛宇的模样,黄雀当即确认这次是真的薛宇,因为那种欠揍的感觉不是谁都能模仿的出来,旋即他长舒一口气,因为这一个多月来他每一天都战战兢兢,虽然魇面刺客并没有新的行动,但是黄雀知道,魇面刺客可不是一位半途而废的人,更不是一个会良心发现的人,所以魇面刺客一定在密谋着什么,当其再次现身时,必定是惊涛骇浪!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薛宇摇头一笑,这位黄捕头还真是料事如神。

“结果怎么样。”黄雀迫不及待的问道。

“这案子,估计已经通天了。”薛宇长叹一声。

“什么意思?”黄雀不解。

“目前能够确认魇面刺客是沙陀族人,而他的目标是‘八索’和其背后的大唐宝藏,并且九天和卞家都参与其中角力,这已经不是六扇门、甚至都不是大梁朝廷能够解决的层面了。”薛宇语重心长的说道。

“可是凶手还在大梁的土地上。”黄雀不为所动,眼露坚毅。

闻言,薛宇和黄雀对视良久,随后薛宇欣慰一笑,这才是黄雀,一个为了破案为死者昭雪不畏艰险的官差,更是一个为了百姓安危不畏强权的神捕,所以他才能够成为薛宇的朋友,因为薛宇同样没有退缩。

“对了,那物证呢?”薛宇问道。

“在这儿。”闻言,黄雀招呼一位捕快前来,吩咐了几句,随后这位捕快进入内堂,拿着一份卷宗和一些在群贤酒馆搜寻的物证返回。

薛宇第一眼便定在了柳诗诗所藏的铁片之上,凝视良久,道一声:“不对。”

“怎么不对。”黄雀和那位捕快皆是一惊。

“你看这纹路。”薛宇和黄雀皆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也是为何黄雀总喜欢遇到奇案,第一时间寻薛宇相助的缘由。

顺着薛宇所指,黄雀仔细观察这枚此案的关键物证,终于在铁片靠近边缘的地方发现一丝缺漏,而当时发现此物时,黄雀清晰的记得此物光滑异常,绝不可能出现如此粗糙之处,旋即黄雀叫骂道:“该死,什么时候被掉包的?”

“不知道,不过掉包的地方只会有两处。”薛宇分析着所有的可能,独留两个嫌疑最大的地方。

“六扇门和群贤酒馆!”黄雀被薛宇一点,当即恍然大悟。

“没错,所以”薛宇欲言又止,似有些顾忌。

但黄雀却肆无忌惮,当着身边捕快的面沉声道。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六扇门混入了不属于这里的人!”

第四十八章 案中案

“黄大人,您的意思是咱们六扇门混入了奸细?”

那位捕快听得目瞪口呆,这起魇面刺客案乃是当下六扇门烜赫一时的案件,早已在六扇门内传得神乎其神,不但因为凶手高超的剑法,更因其缜密的思维和计谋,使他永远快人一步,甚至有些六扇门的老捕快笃定这必将成为六扇门有史以来的第一悬案,因为直觉告诉他们,这位魇面刺客的来历绝不一般。

“不仅仅是混入,而且应该潜伏在六扇门很长一段时间了。”

黄雀的眼神开始变得阴沉,能够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天换日,又对六扇门上下如此了若指掌,显然不是初入之人所为。

可是从群贤酒馆的物证进入六扇门保管已经一月有余,往来物证室的官差捕快数以百计,想要从中筛选出可疑之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且很有可能这潜入之人已经将相关线索抹去,使得他的身份无迹可寻。

薛宇亦是陷入了沉思,魇面刺客是一个聪明人,甚至可以算作一位搅动风云的阴谋家,可是只要是人,都不可能永远保持聪慧,至少在行为举止上,总会露出一丝痕迹。但魇面刺客却十分不可思议,他能够一直用冷静的眼光审时度势,并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予对手最致命的一击。

面对这样的敌人,只会四处碰壁,唯有想他所不能想,方才可能及锋而试,如若不然,唯有望而兴叹。

“对了,有个地方你随我去一下。”黄雀脑中灵光乍现,简单吩咐身旁的捕快几句后,拉着薛宇便朝着门外走去。

“哪里?”行路间,薛宇问道。

“汴州以北,一座废弃的宅院。”黄雀回道。

“就是当初引你分身的那个案子?”薛宇问道。

“是的。”黄雀点头。

半个时辰后。

二人站在那座废弃的宅子之外,警惕的观察四周,薛宇看着头顶早已模糊不清的牌匾,一脸疑惑的望向黄雀问道:“该不会这里就是魇面刺客的老巢吧?”

“如果运气好的话。”黄雀摇头一笑,不知他口中的好运气指的是肯定,还是否定。

这处宅子杂草丛生,地面四处龟裂,柱子和外墙的饰面早已脱落殆尽,唯留一些岁月的痕迹,想来这地方已经被荒废很久。

薛宇走入其中,一股浓烈的霉变气味扑鼻而来,不过他却没有一丝不适,毕竟和黄雀认识这么久,比这恶劣的环境不胜枚举。

“当时报案之人,你有调查过来历吗?”薛宇一边扫视着四周破败的景象,一边问道。

“没有报案之人。”黄雀回道。

“没有报案之人?”薛宇猛然看向黄雀,不明所以道。

“这案子是由刑部直接下的搜查令。”黄雀长叹一声道,若不是刑部直接下令,这个案子绝不会由他亲自出马,更不会耗费六扇门如此众多的人手围查多日。

“有意思。”薛宇扬起一丝玩味的笑容,魇面刺客案每到关键点,都会出现一些分散众人视线的事情,比如搜查这间废宅和开国候府案,且还都是刑部直接下的命令,要说刑部没有魇面刺客的内应,怕是很难自圆其说。

“说不准,那‘开国候府案’也是这个人通风报信。”黄雀和薛宇想到了一处,但是六扇门直属刑部,想要越级查探混入刑部的敌方内应,无异于痴人说梦。

“走吧,先进去看看。”黄雀话不多说,领着薛宇来到了一间厅堂,这里面的摆设与外部的残破景象截然相反,即便布满灰尘与蛛网,但远不如宅子外部那般一眼就能看出废弃已久。这里的布置井然有序,桌椅和书橱错落有致,书台上的文件摆放齐整,显然是有人曾在此处办公,而且时间距离现在不会超过两个月。

因为薛宇此刻已经看见一个文件上的落款——癸未年。

“怎么这些文件没有作为物证收缴?”薛宇有些不解,六扇门向来办事严谨,且凡事皆讲究规章制度,怎么这一次却未按照搜查的要求,将这些文件作为物证登记收缴?

“六扇门的储藏室要是能放得下这些,我还带你来这里干嘛?”黄雀白了薛宇一眼,没好气的回道,本来这张莫名其妙的搜查令已经让他耗费了不少案件侦探的时间,如果还要再白费功夫一般投入巨大的人力来整编这些毫无意义的文件,那么他有理由相信,整个刑部都是一些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

黄雀此话在理,薛宇点头表示会意,随即拿起一本文件,翻看着里面的内容,上面除了记载一些汴州周边的地形、布防和最近汴州的人员往来信息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信息,即便这些信息有些敏感,但在黄雀眼里却并无威胁,因为汴州作为大梁的都城,城防人员更换频繁,如果这些不法之徒真如文件上记载的信息行动,怕是早就落入法网了。

“没什么特别的。”

薛宇看完摇了摇头,这些文件的内容最多算是谍报,而且还是那种过时很久的谍报,基本丧失参考价值,旋即他将文件放回原位,走向一处靠墙的木橱,准备再寻线索。

岂料,薛宇在距离木橱六尺左右之际,一声爆喝伴随着一道黑影,从木橱内鱼跃而出。

居然有人藏在这间木橱之内!

黄雀眼疾手快,黑衣人刚刚破橱而出,其腰间明晃晃的绣春刀已然斩向半空,只听“嘡!”的一声,这黑衣人居然毫不避讳,直接空手接白刃,黄雀登时感到手中刀刃如同插进磐石之中,动弹不得。

薛宇在旁,一眼便认出此招来历,惊呼一声道:“少林龙爪手!”

薛宇不敢怠慢,随即参战,手中逍遥扇直取黑衣人面门。

黑衣人见状不疾不徐,一个气劲将黄雀震开七尺距离,旋即化爪为指,直接点在逍遥扇的扇骨上。

薛宇不像刚刚黄雀未有防备,眼见黑衣人换了招式,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当即一个侧身,手中逍遥扇翻转将黑衣人的指劲泄去,随后脚尖滑步来到黄雀身旁,目光灼灼的盯着黑衣人问道:“少林的大力金刚指!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冷笑一声并不作答,而是再次使出少林龙爪手,向着二人奔袭而来,似乎是要将二人性命留在此处,黄雀岂会束手就擒,当即舞了个刀花,迎向黑衣人。

薛宇游走在战局周围封锁黑衣人的去路,暂无插手黄雀和黑衣人交战的打算,因为双方此刻难分难解,薛宇切入的时机难以保证,不过好在,即便黄雀此刻处于下风,但黑衣人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稍许,薛宇眼观黑衣人身法和装扮,似是联想到了什么江湖人物,再三确认后,终于说出黑衣人的身份。

“他是鬼宿堂的鬼影!”

黑衣人闻言,肃杀的双瞳登时一紧,他没有想到面前这位与自己素未谋面之人,居然会识破自己的身份,这致使黑衣人开始留心观察这位白衣青年,并在间不容发之际,借助光线看清白衣青年手中的逍遥扇,黑衣人顿时如遭雷击,白衣纸扇这世间兼具这两样又武功不凡者除了“逍遥花少”薛宇还能有谁。

黑衣人当即明白此战自己绝无胜算,必须尽早脱身,离开这是非之地,情急之下,黑衣人开始全力施展龙爪手,那黄雀的绣春刀本就是寻常兵刃,哪里禁得住少林最为刚猛的武功少林龙爪手的对持,但黄雀发现已迟,待得他察觉不妙之时,手中绣春刀早已卷刃,成为一把名副其实的废铁。

既然双方都认出了彼此,虽然薛宇和黄雀有心留人,但黑衣人绝无恋战的理由,当即施展一套薛宇从未见过的繁复招式,薛宇只感眼睛一迷,待的回神之际,黑衣人早已破窗而逃,薛宇和黄雀连忙上前追击,却发现窗外除了残破的木板,哪还有什么黑衣人。

薛宇和黄雀顿时大惑不解,他们绝没有想到这座本已毫无人烟的废宅,竟会遭遇九天门徒的伏击。

“你确定他就是九天的鬼影”黄雀一边问着薛宇,一边警惕翻查四周,以防九天还有其他门徒潜伏。

“绝不会错!”薛宇点头,能够如此精通少林绝技的江湖人,实在屈指可数。

“难道这里是九天的据点”黄雀忽然灵光一闪,这似乎解释了为何这里有许多汴州城防的信息。

“难道鬼金羊追杀魇面刺客的缘由就在此”

薛宇的想法相较黄雀则更加深入,也更加合理,倘若这里就是九天的一处据点,那么一切谜团便迎刃而解,魇面刺客在刑部的内应借助六扇门的力量,捣毁九天的据点,并且成功分散黄雀的注意力,与此同时,也致使九天不得不将势力大部用以对抗六扇门的追捕,这种一石二鸟的计谋天衣无缝,薛宇实难想出这世上除了魇面刺客,还能有谁可以玩弄各方势力于股掌之间。

“薛少,你快来看。”黄雀驻足在鬼影刚刚藏身的木橱之外招呼着薛宇。

薛宇闻声赶来,定睛一看,这木橱之内居然有一条密道,想必刚刚鬼影就是通过这里来到废宅,不曾想他一出来便巧遇薛宇和黄雀。

黄雀怎会放过这近在咫尺的线索,当即上前,欲要进入密道探查,却不想密道内的一丝硝石气味顿时惹得薛宇大骇!

“小心!”

薛宇大喝一声,赶忙拉起身旁的黄雀破门而出,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巨响,滚滚热浪夹杂着四溅的火花,从这条密道内喷薄而出,威力之大,霎时这间房屋化为废墟,淹没在火光和黑烟之中。

“该死的。”

黄雀倒在地上灰头土脸,不住痛骂一声,现在案件唯一的线索又被中断,他的心中除了懊恼就是愤懑。

薛宇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环顾四周满目苍痍,无奈长叹道:“看来咱们又要被动受敌了。”

第四十九章 九天内斗

汴州郊外。

一处丘陵。

鬼影正全力施展轻功,穿梭于山林之间,忽然其身后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令他停下脚步,回首看向远处徐徐升起的烟云,鬼影冷笑一声,接着再度奔走,直至来到山顶一片空地处,方才停下脚步。

因为他的面前站着一位蒙面男子,此人正是九天鬼宿堂的堂主鬼金羊。

“堂主。”鬼影半跪在地,拱手道。

“怎么迟到了。”鬼金羊很讨厌不守时的人,但他更知道鬼影是个极了解他性格的助手,所以鬼金羊明白鬼影定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刚刚遇到了点麻烦。”鬼影回道。

“什么麻烦?”鬼金羊的双眸露出疑惑。

“刚刚在据点遇到了薛宇和黄雀。”鬼影回道。

“所以你引爆了火药?”鬼金羊忽然明白先前那阵冲天的爆炸声从何而来。

“是的。”鬼影点头。

鬼金羊一时沉默不语,那据点在六扇门搜查之后便已被朱雀宫战略放弃,此次鬼影前去只是查看是否有疏漏之处,所以据点的炸毁对于鬼金羊而言无足轻重,有意思的是,不论是鬼影还是鬼金羊,都不认为薛宇和黄雀会命丧于此,即便那个据点内埋藏的炸药火力极猛,但鬼金羊依旧不觉得能够轻松夺取二人的性命。

“鬼金羊,丢了一本八索,再毁一个自家据点,你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片刻间,一位红衣女子从鬼金羊的前方飘然而至,紧接着落在不远处,一脸嘲弄的看向他。

“翼火蛇,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被薛宇骗得送钱还丢人,莫不是你看上那个小白脸了?”

鬼金羊言辞不落下风,犀利的目光当即锁定翼火蛇周身,就连他身后的鬼影亦是凶相毕露,虎视眈眈的看向翼火蛇。

“你找死!”

翼火蛇本就对于鬼金羊颇有微词,奈何朱雀一直对其重视有加,翼火蛇不便出手,但是现在,鬼金羊不仅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利,而且还对其出言不逊,这让翼火蛇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怒火。

“奉陪到底!”

鬼金羊本就不怵翼火蛇,此间她的举动正和鬼金羊心意,言语间,鬼金羊手中鬼头短剑已然出鞘。

这场朱雀宫的内斗一触即发,却又因为一位妖异男子的出现戛然而止。

“住手!”妖异男子面无表情的站在翼火蛇和鬼金羊的中间,语气颇为不悦。

眼见来者,翼火蛇和鬼金羊二人当即收了招式,连同着鬼影亦是齐齐半跪在地,恭敬无比的道一声:“宫主!”

“都忘了今天召集你们过来是干什么的么?少给本座丢人现眼!”朱雀厉声斥责二人,眼眸却迅速望向身侧密林缓缓行来的一人。

“啧啧啧……朱宫主还是一如既往的威风凛凛啊。”

来者一头棕色长发,穿着十分随意,长衫长裤和木屐,显得不伦不类,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看向朱雀。

但朱雀却一扫往日的宠辱不惊,表情与此人截然相反,语气充满冷意的回道:“玄宫主也是本色不减,还是那么没有品位。”

来者竟是九天玄武宫的宫主玄武,和朱雀一样,在江湖上从未有过败绩,也同样从未有过胜绩,武功身法来历一切未知,神秘非常。

“哈哈哈,论品位,本座怎能和你这个喜欢打扮的变态比呢?”玄武驻足,停在朱雀身前一丈处,言语充满嘲弄。

纵使鬼宿堂和翼宿堂之间再有芥蒂,但同属朱雀宫的他们,怎能忍受玄武宫人如此肆无忌惮的嘲弄本宫宫主,鬼金羊、翼火蛇和鬼影当即同仇敌忾,杀气外放,欲要对玄武出手。

岂料玄武处变不惊,双手一拍,身后密林如烟般飘来一人,随后这人刚刚落地,身旁土地又一声炸响,旋即窜出一位獐头鼠目之人,眼见二人现身,翼火蛇和鬼金羊暗道一声糟糕,那蓄势待发的杀招未放先收,原来这两位不速之客正是玄武宫的两位堂主危月燕和虚日鼠。

“想不到玄宫主如此不自信,出门还带着两条狗。”朱雀一脸轻蔑的说道。

“哟瞧朱宫主说得,这不是防着你的狗奴才们乱吠嘛。”玄武耸了耸肩,显得颇为无奈。

“哼,玄武,你休得狂妄,天尊的任务,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朱雀面部抽搐,眼中杀意极浓。

“这你就别操心了,本座劝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奴才,别再被人戏耍了。”玄武若有所指的看向朱雀身后的三人。

此话一出,翼火蛇和鬼金羊的脸色极为难看,他们知道玄武这话是在讥讽他们二人。

“我们的据点,是不是你通风报信给六扇门的?”朱雀已在动手的边缘,索性开门见山的问道。

“难说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玄武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你在挑战本座的耐心!”朱雀的语气开始变得阴沉。

“挑战了又怎么样?”玄武目无下尘,全不在意朱雀的警告。

朱雀一阵冷笑,不再浪费唇舌,登时杀气四溢,一枚猩红飞针伴随着一道艳丽的身影,直飞玄武身前,速度之快,就连玄武身旁的危月燕和虚日鼠都来不及反应,他们自问见过不少江湖上自诩冠绝武林的身法,但像朱雀这般奔逸绝尘,实乃旷古未有。

但玄武却气定神闲,表情轻松,站在原地一步未动,对于朱雀的突袭视若无睹,这并非是轻敌,而是一种绝对的自信。

只听清脆的“叮铃”声响,朱雀的长针在玄武面前三寸距离直接倒飞而出,而朱雀的身影登时急转,再次回到原地,路径之上没有丝毫脚印,恍然他从未离开一般。

“玄武,想不到你的‘神龟大法’居然修炼到如此程度。”朱雀一脸严肃的看向玄武,他没有料到此人的武功居然进步如此神速。

“哼你的‘神雀万针’也不差。”玄武也不再像刚刚那般轻视朱雀,因为方才他已经使出了六成功力。

“针不错,气功也不错,两位宫主就不要互相吹捧了。”

忽然。

一道苍老声音,伴随着轻盈的脚步声闯入了九天内斗的战场。

朱雀宫和玄武宫一众急忙循声望去,眼前居然多出一位身背戏法箱的老者和一位长发孩童。

长发孩童目光灵动,对于面前众人好奇的打量着,丝毫不怯场,而那老者随手将一枚银针丢弃在地,眼神带着一丝玩味,冲着众人笑脸盈盈。

鬼金羊、翼火蛇、危月燕、虚日鼠和鬼影纷纷兵刃在手,犹如大敌当前,这位老者能够在众人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且轻松接下朱雀弹射而出的飞针,绝对不会是一般的江湖高手。

“‘四学会’的妙老儿。”朱雀眉间微皱,一眼认出来者。

“想不到老头子在江湖上还有人挂念着,真是难得。”妙老儿登时一乐,神情颇为愉悦。

“妙老儿?怎么?四学会也想在这大唐宝藏上分一杯羹?”妙老儿的出现极为突兀,玄武同样认得这老者,他可不相信此人是恰巧路过,当即怀疑妙老儿的意图。

“非也非也。”妙老儿摇头否认道。

“哦?难道你带着孩子,是来此踏青郊游不成?”玄武显然不相信妙老儿的一面之词。

“我们四学会的目标并不在八索。”既然玄武已经明说大唐宝藏,妙老儿也索性直言不讳,他曾经相助于魇面刺客,所以各方所争的八索之秘在他眼里早已门儿清。

“哦?那你得给我们一个信服的理由。”朱雀的话语很明显,若是妙老儿给不出个像样儿的理由,他绝离不开这里。

“因为这个孩子。”妙老儿眼中带着慈祥,抚摸着身旁孩童的脑瓜儿,这是他和魇面刺客的约定,只要他帮助魇面刺客救出柳诗诗并偷得八索,魇面刺客便帮助妙老儿救出这个孩子。

因此魇面刺客一伙儿至始至终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来历,也并不关心这个孩子姓甚名谁,在他们眼中,这孩子不过是交易的一个筹码,结果只要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即可。

但倘若魇面刺客真的知晓这个孩子的身世,恐怕绝不会将其交于妙老儿。

“这是半衣山庄的人?”玄武根据长发孩童的服饰,一眼便看出这个孩子的来历。

“是,也不是。”妙老儿摇头一笑。

“臭老头,少在那里打马虎眼。”危月燕当即有些不耐烦,他可不怕什么四学会。

“孩子,给叔叔阿姨们表演下”

妙老儿闻言,并不急着作答,而是带着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从身后戏法箱中寻出一把短木刀递给长发孩童。

九天众人除去朱雀和玄武之外,纷纷向前一步,将兵器横在胸前严阵以待,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位奇怪的老头究竟想耍什么花样。

那长发孩童接过木刀,一脸无趣的看向妙老儿说道:“爷爷,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我就会那一招。”

“一招就一招,耍完带你去下馆子。”妙老儿哄着长发孩童。

长发孩童一听妙老儿的承诺,当即食指大动,眼珠咕噜一转,带着神秘的笑容回道:“爷爷,不许反悔哦。”

妙老儿微笑点头,催促着长发孩童道:“快开始吧,别让叔叔阿姨们等急了。”

长发孩童闻言,也不拖沓,当即身子一立,双手握刀过顶,从上往下径直劈砍而过,仅此一招,长发孩童便收式还刀,笑嘻嘻的看着妙老儿。

虚日鼠见状当即破口大骂道:“这他妈的是什么玩意儿!耍我们的吧”

翼火蛇亦是表情抽搐,这连傻子都会的用刀之法,居然被妙老儿奉若奇招般在众人眼前展示,这不是在羞辱众人的智商吗?

但是玄武和朱雀却至始至终一言不发,他们知道这都算不上刀法的招式意味着什么。

“妙老儿,这孩子和‘无极一刀’落尘霜什么关系?”朱雀率先开口,语气已不像刚刚那般不耐烦。

“和大唐宝藏无关。”妙老儿并不打算回答朱雀的问题。

“你可以走了。”

朱雀明白妙老儿的意思,妙老儿既然不准备回答,那么他也强求不得,即便他很想知道这个孩子的来历,但是眼下他完全没有必要四处树敌,因为分心于六扇门、卞家和魇面刺客的博弈已经让他略感疲态,那么既然四学会确实对八索无心,他也没有理由咄咄逼人,而玄武也没有提出异议。

稍许,望着妙老儿和长发孩童渐行渐远的背影,九天一众除了朱雀和玄武之外,皆是一脸不解,危月燕当即发问道:“宫主,就这么放了他们?”

玄武不语,拿起地上一枚石子随意扔向一旁的密林,只见那石子刚刚触碰一颗苍天大树,立刻传出一阵脆响,那合抱之木登时化做两半、轰然倒地,众人瞬间哗然,因为他们明白这便是那长发孩童刚刚挥刀的方向。

一把木刀,一招简单的刀式,还是一位孩子使出,竟会有此威力!众人顿时想起朱雀口中提及的那位“无极一刀”落尘霜。

落尘霜很有名,因为他是天下第一刀,落尘霜也不是很有名,因为没人见过他的真容。

可是江湖上没人会蠢到忽视他的存在,所以朱雀和玄武唯有放任妙老儿带着那个长发孩童远去。

稍许,朱雀向着玄武冷哼一声,旋即拂袖而去,并撂下一句:“今日之事,本座不会善罢甘休!”

玄武不甘示弱,言语满是肃杀之意的回敬道:“本座也是。”

第五十章 出征

未时三刻。

汴州城内。

薛宇有些彷徨的走在大街上,在那座废宅遭遇爆炸后,他断定那鬼影必是为了杀人灭口,因此去而复返、引燃炸药,薛宇便临时起意,想要尾随鬼影寻找线索,却不曾想那里毕竟是九天的据点,人生地不熟的薛宇不出意外的跟丢目标,返回时又不见黄雀,于是怀揣着郁闷,薛宇毫无头绪的漫步在街道上,他不知怎的突然有些惴惴不安,好像即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但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正如他不知怎的就走到了开国侯府门口一样。

此刻开国候府门庭若市、人头攒动,不时有车马和粮草从中运出,薛宇当即了然,因为这表示王彦章又要奉旨出征了。

抬头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开国候府匾额,薛宇一时有些心酸,像王彦章这般年纪的武将本应颐养天年,安心为梁国培养新的将领,但可惜的是朝堂是一个遍布阴谋、尔虞我诈的地方,这里的机关算计远超战场上的敌我厮杀,沙场上的你来我往反倒来得干脆,也适合王彦章这般直率的性格。

梁帝原本有心让王彦章安享晚年,可惜世事难料,前线梁军节节败退,被晋军打得一败涂地,梁帝接连派了四位主帅,不是临阵叛逃,就是生擒被杀,堂堂大梁朝,居然只能靠着王彦章这位花甲老人力挽狂澜。

加之如此多事之秋,兵权分外敏感,坐拥军队在外自立为王的事常有发生,梁帝生性多疑,手中唯有开国侯王彦章德高望重且忠心耿耿,因此即便王彦章如此高龄,却依旧要披甲出征,实在令人扼腕。

薛宇环顾四周忙碌不已的士兵,即便他也能看出这些人早已身心俱疲,连年的征战将这些人的精力消磨殆尽,但军令如山,他们没有选择,唯有服从,薛宇眼观此景着实唏嘘,他虽然是个江湖人,但从小在王彦章旁耳濡目染,可以说他是武林当中最心系天下、最具家国情怀的人,梁国这些年穷兵黩武,民不聊生,百姓都说等天下太平了,日子就会好过,可平头老百姓们哪知道,梁国国库亏空多年,赋税又被官员大臣们中饱私囊,整日纸醉金迷,这次出征的军饷,都是王彦章变卖家产方才筹齐,即便大梁重振往日雄风,百姓们的生活依旧不会称心如意。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薛宇嗟叹。

“大人求求你,饶了小人吧。”

忽然一阵哀嚎声从远处传来,引起了薛宇的注意,循声所致,只见在开国侯府外一条街道上,一众百姓跪倒在地,而他们的面前正站着一群膀大腰圆的武官,薛宇一眼便看出,这是出征前的最后征兵。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梁国百姓们甚至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被剥夺。

此刻,两位武官正拖拽着一位破衣喽嗖的中年男人,他的妻子紧搂住中年男人的腰间,痛哭流涕,那中年男人挣扎着向那两名武官嘶声哭诉道:“大人求求你,放过我们一家老小吧。”

“大胆刁民!皇上亲发的征兵令,你难道想抗旨不成?”其中一位浓眉武官,凶神恶煞的呵斥道,并一脚踹开中年男人的妻子。

中年男人的妻子本就面黄肌瘦,加之伤心欲绝,早已脱力,哪里经得住壮硕武官如此重脚,当即横飞出去七尺有余,接着趴在地上没了声音,中年男人见状,不知哪来的气力,当即挣脱两位武官的束缚,朝着妻子的方向哀嚎而去。

“大胆!来人呐,给我抓回来!”武官见状没有丝毫怜悯,大喝一声,当即招来两名士兵冲出擒拿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方才跑出一半,便被两位士兵强行抓住,中年男人当即求饶道:“小人已年过五旬,应过多年征役,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我全家五口现在苟且度日、三餐不济,离了我,家中便全无银钱来源,求军爷开恩,饶了我全家这几口人吧。“

“废话真多!”另一位光头军官似是忍无可忍,一个箭步上前,赏了那中年男人一个耳光,这巴掌势大力沉,中年男子当即晕厥过去。

“继续,下一个。”光头军官目送着中年男人被两位士兵押解远去,嗤笑一声,接着带着一份肃杀看向众人。

此举之后,原本哀声连连的百姓们霎时噤若寒蝉,再无言语,他们终于明白反抗不过徒劳,更明白了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何命运。

薛宇看着,听着,踌躇着,更无力着,因为他救不了这些百姓,更无可能以一己之力与朝廷为敌。

梁国连年用兵,战火不断,这也致使梁国境内的壮丁愈发稀少,甚至很多人已经举家逃离梁国,只剩下些无力避祸的草芥百姓,征兵官吏大多蛮横残暴,为应付朝廷的征兵令,这些老弱病残被迫从军已是稀松平常之事。

征兵工作很快进入尾声,清点名单的军校肆无忌惮朝这些老弱妇孺厉声喝骂,挥鞭乱打,这些百姓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多言,唯有掩面抽泣。

此情此景让薛宇心中郁结,他本就是一个心肠很软的人,更何况如此人间惨剧,因此他不忍直视,转身欲走,却突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声:“薛少,请留步。”

薛宇驻足,偏头一看,开国侯府外行来一队步兵,长枪盔甲、威风十足。为首乃是一位豹头盔甲的年轻人,薛宇一眼便认出此人。

“小何?”薛宇有些意外。

“薛大人,怎么过家门而不入啊?”何心竹微笑道。

“家?”薛宇忽然有些恍惚,原来他这样的漂泊人也会有家,虽然王彦章一直将他视为家人,但薛宇一直在逃避这种感情,因为他从小便固执的想行走江湖,而作为一位江湖人,首先便不能有牵挂,特别是亲情的羁绊,但薛宇却始终骗不过自己的内心,不然他也不会在心情不佳时下意识的来到这里,他或许成为不了一个合格的江湖人,他如是自嘲着,待再回神时,他已被何心竹热情的拉进开国侯府。

开国侯府内的一切都是那般熟悉,那般亲切,特别是在见到王彦章之后,薛宇原本有些惆怅的内心瞬间豁然开朗,这也许就是家人的力量。

“老爷子,别来无恙啊。”薛宇微笑道。

王彦章此刻身着重甲,盘坐在长案旁,正眉头紧锁于案桌上的边防图,抬头一见来者,忽然咧嘴一笑道:“臭小子!今天可没酒喝哦。”

薛宇展开手中纸扇,含笑走向王彦章,还未开口,门外一军校便疾步走来,而后向着王彦章拱手道:“侯爷,一切准备就绪。”

王彦章缓缓起身,道一声:“带路吧。”

接着此位军校表情肃穆,侧身摆手为王彦章引路,王彦章一边行径,一般招呼着薛宇道:“小宇,你也一起来。”

薛宇当即会意,王彦章此行定是去练兵场号令三军、出征豪言,这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场景,因为王彦章从不在乎这些形式,怎么这老爷子今天却一反常态,薛宇很是纳闷。

“老爷子,今天怎么有兴致出师祭旗啦?”薛宇问道。

“也许这是老夫最后一次出兵了,图个好运吧。”王彦章虽然微笑着,但他眼中的那丝悲怆却并未逃过薛宇的双眼。

“老爷子,这样的丧气话,可不像你能说得出口的啊。”薛宇调侃着,但心情却不知为何变得有些低落。

王彦章忽然不语,只是迈步朝前,直至来到练兵场边,方才开口道。

“人总是要变的,更何况老夫这样没多少机会的糟老头子。”

薛宇望着王彦章的背影愕然,一时语塞,直到王彦章登上练兵场的演武台,他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练兵场上的出征士兵足有千人,皆身着黑甲,手持黑缨长枪,一派肃穆,这便是王彦章最为精锐的队伍“王家军”,见王彦章登台,众人列阵以待,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他,有期待,有迷惘,也有兴奋,一时人间百感。

王彦章环视这只他倾注一切的军队,良久,举手示意。

“各位!老夫今率大梁之师,保卫我山河土地,只求战死沙场,决心至坚,誓死不渝。生为军人,死为军魂。后人视今,亦犹今人之视昔,吾何惴焉!今贼来犯,决予痛歼,力尽,以身殉之。然吾坚信苍苍者天,必佑忠诚,吾人于血战之际,胜利即在握。此誓!”

“胜利即在握!”

“胜利即在握!”

“胜利即在握!”

王家军众将士齐声高呼,喊声雷动。

薛宇站在王彦章的身后,看着这位花甲老人一身盔甲傲立于前,不畏生死,壮志凌云,他默然间想起了王彦章长挂嘴边的一句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

夜晚。

薛宇离开时,特意回首再看了眼开国侯府的大门,他怕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再看这里,也更怕王彦章一语成谶,再无相见之时。

他期盼着数月后,能再和这位老爷子把酒言欢,即便这样的心愿将是一种奢望。

长叹一声,薛宇反身,忽然一怔,并未踏出离开的脚步,因为他的面前突兀站立一人,一个他当下绝想不到的人。

魇面刺客。

“你来这里作甚?”薛宇紧握手中纸扇,心中百感霎时消散,当即警惕的盯着魇面刺客。

“一个人闷了,总要四处散散心。”魇面刺客轻松回道。

“所以你的复唐梦还没有做完?”薛宇问道。

“哦?看来你知道的不少。”魇面刺客忽然一笑,有些吃惊。

“不算多。”薛宇回道。

“说来听听。”魇面刺客来了兴致。

“你是一个和李存勖有关的沙陀人。”薛宇不想多费唇舌,直截了当的说出他目前所知的全部。

“老夫真该早点杀了你。”魇面刺客的话语开始变得有些冷冽。

“你有很多次机会。”薛宇回道。

“所以你更该珍惜自己的小命。”魇面刺客似乎今晚依旧不准备杀掉薛宇。

“所以你准备带着这个面具一辈子吗”面对魇面刺客的警告,薛宇丝毫不惧。

“你很快就会见到老夫的真面目。”魇面刺客回道。

“有多快?”薛宇问道。

“比你绕道岐国从水路返回梁国快些。”魇面刺客回道。

“你怎么知道?”薛宇惊愕不已,这事情本应无人知晓。

“知道又如何,终究还是让你活着回来了,老夫确实有些低估了傲阳和卞生花的能力,更低估了你偷天换日的本事。”魇面刺客轻叹一声,似乎对于自己的失算颇为惋惜。

“所以你今晚来此有何目的?”薛宇问道。

“找你。”魇面刺客回道。

“找我?”薛宇不解。

“是的。”魇面刺客点头。

“做什么?”薛宇再问。

“做一笔交易。”魇面刺客说道。

“和八索有关的交易?”薛宇似乎猜到了魇面刺客的来意。

“不愧是薛榜眼,一点就透。”魇面刺客越来越舍不得杀掉面前这个白衣青年了。

“你们现在有几本?”薛宇追问道,这是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也是影响全局走向的关键。

“四本,而且我还知道你有三本。”魇面刺客出乎意料的说出自己的底牌,因为在他看来,做交易,首先要彼此坦诚相待。

“什么?难道唐门的那本”薛宇全然没有想到魇面刺客居然能够得到一半八索。

“薛宇啊薛宇,亏你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唐门唐门,怎会没有复唐之心?”魇面刺客嗤笑一声。

此言一出,薛宇终于明白在剑神小筑时,唐依云那句话的真实含义,也更加明白魇面刺客为何这般胸有成竹。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把其他的八索交给你?”薛宇反问道。

“因为我的条件你拒绝不了。”魇面刺客十分自信。

“怕要让你失望了,你的任何条件我都不会感兴趣。”薛宇冷言一语,当即后撤一步,倒飞而出,霎时消散在夜幕之中,魇面刺客的交易对薛宇而言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他不会出卖自己的朋友,而且还是最好的朋友卞生花。

魇面目送薛宇远去,根本没有追击的打算,但他身边忽然出现的少年却不这么看。

月光下,这位少年缓缓露出面容,正是先前热络招待薛宇的何心竹。

“我让你来,不是和薛宇闲谈的。”何心竹的语气充满怨恨。

“现在杀了他,你难道指望卞家会把三本八索双手奉上吗?”魇面刺客耻笑一声。

“那你也不该就这么放过他。”何心竹不忿道。

但魇面刺客却不以为然,话语充满自信。

“放心,他会妥协的而且很快!”

第五十一章 最后一本八索

翌日。

云来客栈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一位风度翩翩的蓝衣公子。

之所以说他特殊,是因为当他步入客栈大门之时,那云来客栈的掌柜就像飞蛾扑火一般,疯狂围绕在蓝衣公子的身旁嘘寒问暖,因为云来客栈的掌柜从业几十年,有钱人身上的味道他几丈之外就能闻到,更何况那蓝衣公子的身上还是一种世间罕有的奇香,虽然清淡,但绝对让人难忘。

而事实证明,云来客栈能在大梁都城独树一帜,绝非偶然,那蓝衣公子确如掌柜所料,出手极为阔绰,轻描淡写便要了间天字四号房,且一次支付了三百两的银票,不等掌柜领路便径直走上了阁楼。

稍许,迈过最后一层台阶,蓝衣公子左右环顾,看了眼门房号码的指示牌,却并未走向自己的客房,而是徐徐走向天字一号房的门外,先透着门纱瞧了眼里面的动静,旋即才轻轻敲起房门。

“谁啊?”房内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

但是这位蓝衣公子却置若罔闻,依旧自顾自的敲击着房门,直至内屋的房客叫骂着打开木门,方才恍然大悟道:“我说怎么喊了半天没有反应,原来是小卞啊。”

敲门的是卞生花,开门的则是莫无忧。

二人也不寒暄,因为莫无忧知道卞生花找的不是自己,而卞生花也明白莫无忧一定要去睡个回笼觉。

所以二人只是打了个照面,莫无忧便哈欠连天的走向自己的隔间,而卞生花则选择朝着蒲团走去,安静的跪坐在上。

有意思的是,莫无忧作为天字一号房的主人,并没有热情招待卞生花,反倒是隔壁听着有动静的唐依依悄然而至,来到门口时,登时面颊泛红,好似一朵出水的芙蓉,痴迷的看向卞生花。

“你好”

唐依依好奇打量着面前这位俊朗公子,五官清秀,眼中含笑,俊俏中带着一丝温柔,举手投足高贵而又空灵,在她的印象里,薛宇身边从未出现过如此气度非凡的江湖朋友。

“介绍一下,卞生花,换衣狂魔,喜欢各种各样颜色的衣服。”薛宇这个时候从隔间出来,正巧看见唐依依在和卞生花打着招呼。

“所以你还记得我穿过多少种颜色的衣服吗?”卞生花来了兴致,含笑望着薛宇。

“嗯……五颜六色吧。”薛宇迟疑,这个问题算是把他难住了,他认识卞生花很久,却好像真的从未仔细注意过他到底穿着过多少颜色的服饰,不过这个问题可不会让薛宇吃瘪,旋即他给了一个抖机灵的回答。

“看来你还是要多了解我才是啊。”卞生花微笑摇头,似有些埋怨道。

“‘温柔迷香,遍地生花’的卞家三少爷?”唐依依专心致志的听着二人之间的调侃,乌黑灵动的双眼忽然一转,带着一丝期待问道。

“正是在下。”卞生花向着面前这位不知姓名的可爱姑娘点头示意。

“你你好”

卞生花的双眸灼灼,仿道夜空璀璨的明星,这一眼让得唐依依含羞低头、满脸绯红,却又甚是欣喜,旋即她带着一丝怯意和卞生花问好。

“他叫唐依依,唐笑的孙女儿。”

唐依依的举动薛宇看在眼里,旋即他带着份玩味的笑容给卞生花介绍起唐依依的来历,那唐依依平日里虽然乖巧,但毕竟是位涉世未深的少女,哪里见到过卞生花此等清秀俊雅的公子,自然不知所措。

“你你好”唐依依低垂臻首,俏脸微红,本来伶牙俐齿的她忽然变得词穷,又向着卞生花问好一次。

“唐笑的孙女儿?难怪那蜀国的暗花都传到了梁国,原来是你拐骗了人家的掌上明珠。”卞生花作恍然大悟状。

“你这用词不当啊,怎么能是拐骗呢。”薛宇故作不悦,接着盘腿坐在卞生花身旁的蒲团上,给他沏了一杯茶水。

卞生花接过茶杯轻呡一口,好奇问道:“那怎么堂堂唐门的大小姐会遇上你这位江湖浪子,不是拐骗那又是什么”

薛宇一边招呼着唐依依坐下,一边徐徐道来:“她呀,从家里偷跑出来想要闯荡江湖,装备倒是齐全,唐门的暗器毒药一样没少,但毕竟是个小丫头,脚力有限,运气也不好,还没出蜀国边境,就遇到一伙强盗,正巧我和老莫经过,顺道救下她,一路跟着我们,又不愿回唐门,我和老莫看她也算乖巧,就索性带她来到了梁国。”

“那伙强盗……我……我一个人就可以收拾了。”唐依依在薛宇和卞生花的面前坐下,一听薛宇说到自己巧遇“强盗”的段落后,立刻撅着小嘴辩驳道。

“是是是,我们依依可厉害了。”薛宇闻言顿时一乐,笑脸盈盈的赞同着倔强的唐依依,丝毫不提唐依依当时被吓得梨花带雨的窘态。

不过唐依依确实算是位心灵手巧的姑娘,机关巧器精通不少,烹饪的手艺亦是不错,加之在薛宇和莫无忧身边学到了不少江湖本领,成长迅速,如若不然,薛宇也不会安心让唐依依在梁国独自待上一月有余。

“这两天在梁国有收获吗”薛宇忽然转到正题,面带凝色的望向卞生花,不再调侃嬉戏。

“暂时没有,你呢”卞生花眼见薛宇此时的面容,亦是正色回道,这本也是他今日来寻薛宇的主要目的。

薛宇长叹一声,意味深长的回道:“收获颇丰啊。”

“发生了什么”卞生花看出薛宇话语中所带的弦外之音,因此当即反问道。

“昨晚我遇到了魇面刺客。”薛宇回道。

“哦在哪儿遇到的”卞生花登时因为魇面刺客这四个字正襟危坐,看来这位搅弄风云的幕后黑手终于又现身了。

“开国侯府外的大街上。”薛宇回道。

此言一出,卞生花当即了然,魇面刺客向来行踪神出鬼没,全然不可能是薛宇意外撞见,更何况二人相遇之地还是在重兵把守的开国侯府外,因此卞生花当即笃定道:“那他是故意要见你的。”

“确实。”薛宇点头赞同,像魇面刺客这样的高手根本没有理由随意暴露自己的行踪。

“而且他也一定是有求于你,比如交易……”卞生花又喝一口茶水,开口问道。

“你真是个活诸葛……”

薛宇一脸诧异的看向卞生花,他万万没有想到卞生花居然能准确说出魇面刺客的意图,就仿佛卞生花当时就在自己的身边,亲临现场一般。

卞生花却摇头轻笑,并未收下薛宇的溢美之词,接着说道:“因为他知道我们手上有八索,所以他一定会来找我们做交易。”

“他怎么知道我们有八索的”薛宇不解道。

“因为是我放出的风声。”卞生花嘴角上扬,露出一副迷人的笑容,他甚至在这一刻都估算到魇面刺客大概的消息来源。

“难怪他会主动找我……”薛宇恍然大悟道。

卞生花的这一招实在高明,他清楚的了解魇面刺客想要什么,也料到为了剩余的八索魇面刺客必然会主动现身。

“所以他交底了吗?”卞生花问道。

“他有四本八索。”薛宇回道,语气十分凝重。

“四本倘若真如他所言,那么王彦章和余青州必各有一本,而开国侯府案和汴州连环杀人案的目的也必定是为此。”卞生花仔细剖析着魇面刺客所犯案情,立刻得出结论。

“还有唐门的那一本。”薛宇在此话说出之前,便让唐依依下楼去备些酒菜用以招待卞生花,即便她听得兴趣正浓,但当听到是为了宴请卞生花,唐依依当即乖巧应诺,一溜烟儿的跑出了房门。

“唐笑的那一本也被他所得”卞生花诧异反问道。

“是的。”薛宇点头。

“那现在可有些麻烦了。”卞生花原本平静如水的双眸忽然泛起波澜。

“而且唐门这一本乃是唐笑拱手相送。”薛宇此语一出,更是让已失了冷静的卞生花心中顿生波涛。

“什么?”卞生花眉间一紧,薛宇的这个消息非同小可,倘若是唐笑主动献宝,那现在的情况对于卞家绝对不妙。

“那唐门是为了大唐宝藏?还是另有所图?”卞生花追问道。

“‘唐门’都姓唐了,还看不出来嘛。”薛宇面露惆怅,唐门的加入,可谓打破了全局的平衡,薛宇忽然有些明白为何魇面刺客自始至终都有恃无恐,不但因为他诡计多端,更重要的是他有唐门这样实力雄厚的门派做后盾。

卞生花不语,沉思良久,接着开口重新梳理眼下形势道:“现在咱们有三本八索,魇面刺客则有四本,可以确认的是其中定有唐门的那一本,所以目前最后一本的所在才是各方博弈的关键,如果由我们所得,那么我们将和魇面刺客一方持平,但是倘若让九天或是魇面刺客一方得到,我们就十分被动了,现在我们需要一点运气和耐心。”

“没错,现在晋军全面入侵大梁,连老爷子都奉旨披挂上阵了,魇面刺客的复唐一方此时应该是最缺乏耐心的,他们没有大唐宝藏的支撑,根本无法全面攻下大梁国土。”薛宇冷静分析道。

“你错了。”卞生花却并不认同薛宇的观点。

“此话怎讲?”薛宇问道。

“大唐宝藏从来就不是用来打江山的,而是用来守江山的。”卞生花一语点醒了薛宇。

“你的意思是”

薛宇恍然大悟,卞生花所言极为在理,复唐之时百废待兴,倘若有这笔宝藏充盈国库,振兴各业,恢复民生,这才是复唐势力最迫切需要大唐宝藏的根本。

那么换而言之,就是此次梁军必败无疑!

第五十二章 暗流涌动

“该死的。”

薛宇掩饰不住内心的愤怒,拍案而起,他终于明白魇面刺客昨晚有恃无恐的缘由,可是薛宇却又无可奈何,就算他知道复唐一方的真正目的和实力也无济于事,他不过是位江湖人,黄雀口中常言的闲散人群,纵使武功再高,可面对千军万马不过是徒添性命而已。

卞生花了解薛宇的性格,更了解他和王彦章之间亦师亦友亦父子的感情,但他们这种江湖儿女的爱恨情仇和国仇家恨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更何况眼下的局势在唐门的加入后变得急转直下,八索争夺战中牵连的各方势力和门派鱼龙混杂,极易发生意想不到的变故,况且在魇面刺客的真实意图昭然若揭后,大唐宝藏最直接的竞争者便是拥有四本八索的魇面刺客和拥有三本的卞家,因此卞生花当下必须步步为营,棋差一招便会万劫不复。

“我们得花些时间好好准备一下。”卞生花不再像刚刚那般波澜不惊,面对魇面刺客势力逐渐显露的实力,他必须慎重对待。

“多久?”薛宇的语气并不像刚刚那般淡定,不知怎的,他的眼前又浮现起王彦章出征前的落寞背影。

“最少一个月。”卞生花知道薛宇的焦虑,但这也是卞生花能力所及的最快时间,虽然卞家富可敌国,但在时间面前,钱却渺小的可怜。

“我们有胜算吗?”薛宇问道。

“那就要看最后一本八索花落谁家了。”卞生花手指轻叩桌面,现在战局唯一的变数就在这最后一本八索的下落,毕竟他们与魇面刺客相比仅差一本八索,但不论这本八索最后被谁所得,势必将影响全局走向。

“你们谈论的如何”

此间,傲阳迈步进入天字一号房,他早些时候在从天字三号房内听到了些许动静,不过从来者的步伐,他便已得知那是卞生花,也明白他找薛宇定是有要事商讨,而不善计谋的傲阳自知帮不上忙,故而等待了半个时辰,方才来到天字一号房询问结果。

“不是很好。”薛宇和卞生花对视一眼后,叹了口气道。

“情况有这么糟吗?”傲阳问道,旋即薛宇将刚刚他和卞生花之间的谈话内容详实告之了傲阳。

傲阳原本平静的表情先是随着“魇面刺客”四个字变得躁动、兴奋,因为这一次他本就是薛宇寻来对付魇面刺客的帮手,对于傲阳而言和顶尖剑客对阵的机会江湖罕有,更何况这一次的对手还是出身于剑神小筑,虽然魇面刺客一度销声匿迹让傲阳有些无所事事,可薛宇再次和魇面刺客对峙的消息却让傲阳重新燃起了剑意,不过随着薛宇脱口“唐门”二字后,傲阳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一些迟疑。

“所以那个唐家的小姑娘是你的人质?”傲阳特意往天字二号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旋即问道。

薛宇和卞生花相视一眼,皆是苦笑,还未等二人开口,原本回笼一觉的莫无忧倏忽冲出隔间,指着薛宇的鼻子怒喝道:“老虾米,我可都听到了啊,你要是敢打依依的主意,我把你的皮扒咯!”

薛宇一时啼笑皆非,他本就没有准备挟持唐依依作为威胁唐门的人质,刚刚他与卞生花商讨对策,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天赐良机,但是二人都没有开口提及此事,这就说明薛宇和卞生花都没打算行此下下之策,因为此等下作之事,不但薛宇做不到,就连和唐依依初次见面的卞生花也做不到,倘若二人真的虏人家属为己牟利,那薛宇和卞生花也枉为侠士。

“莫大侠,你可冤枉我了呀。”薛宇一脸无辜的辩解道。

“何冤之有,你从实招来!”莫无忧一时正义凛然。

“刚刚我和薛少之间的讨论,你听了全部吗?”一旁的卞生花开口笑道。

“额虽然没听全,但是把依依当人质的这一句我听到了。”莫无忧被卞生花这么一问,当即一怔,因为刚刚他睡意朦胧间,偶然听到有人说要把依依当人质,莫无忧岂能坐视不理,当即从床上一跃而起,来到大堂,一看薛宇神色异样,再一联想唐门尚有一本八索,以为薛宇要行不轨之事,便不分青红皂白的痛骂薛宇,因此准确的说,除了刚刚傲阳的那一句,前面薛宇和卞生花之间的磋议,他是一句没听见,可是这无碍他占领道德的制高点。

“那也不是我说的啊。”薛宇和莫无忧认识这么久,哪能不晓他的性格,一看他被卞生花问得愣神,当即明白莫无忧刚刚只听到傲阳的话语,旋即薛宇矛头一转,看向傲阳。

傲阳倒也是个磊落之人,见薛宇投来目光,当即开口道:“是我问的。”

“你问得?什么意思?你个大剑豪也开始玩阴的了?”莫无忧怪叫一声,他没有想到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傲阳居然会是位厚黑高手。

“哎”薛宇仰天长叹,莫无忧这见风就是雨的脱线脑筋实在是神鬼莫测。

“他只是随口一问,老莫你还不了解咱们这四人没谁有兴趣去当那江洋大盗的勾当。”卞生花嘴角微微扬起,他有些佩服莫无忧这位气氛大师,刚刚还是人心惶惶的氛围,被他这么一搅和,忽然变得轻松愉悦起来,就连当事卞家一方的卞生花都不禁会心一笑。

“也对。”莫无忧眼珠一转,似是被卞生花点醒,刚想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唐依依的声音。

“咦大家都在啊,正好饭菜齐了,大家一起来尝一尝吧。”

唐依依话语间,一蹦一跳的进入房内,身后跟着两位托着木盘的店小二,然后麻利的将酒菜放在木案之上。

薛宇、卞生花、莫无忧和傲阳相视一眼,神色都有些玩味,四人只是默默地坐下,在薛宇高举酒杯道一声“干杯”后,唐依依亦是加入其中,终于在卞生花的起头下,聊起了一些无关当下的江湖故事,谁也没有再提刚刚的那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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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州城郊。

一处简陋的茶棚。

破草棚,破桌椅,破茶壶,甚至里面的伙计都是破衣喽嗖的模样。

即便如此,这已算是汴州附近最好的茶肆,因为梁国值此风雨飘摇之际,百姓纷纷闻风而逃,更别说有些积蓄的生意人早已举家迁徙,而这茶棚的老板和伙计都是老实百姓,也没有什么手艺,这些年更没有积攒下多少银两,家底羸弱唯有继续摆摊,方能维持生计。

不过这家茶棚的老板也算是因祸得福,正因为附近住家商贾相继潜逃,茶棚成为了附近唯一的营生,而往来的人群不少,没了挑选,自然也就既来之则安之,也无人再关注这家茶棚的条件好坏。

此间,一老一少正混在嘈杂的茶客之间,端坐其内,身旁放着个变戏法儿的箱子,正是那四学会的妙老儿和那长发孩童。

“爷爷,我们就真的离开汴州了”长发孩童喝了一口茶水,抬头看向妙老儿。

“是的。”妙老儿一边观察着四周往来的人群,一边回着长发孩童的问题。

“那我们接下来去的地方会比汴州更好玩儿嘛”长发孩童虽然对汴州这段生活意犹未尽,但他毕竟不是生在汴州之人,所以也没有思乡之顾,只是期盼着能见识到更有意思的地方。

“那肯定的……没听说过烟花三月下扬州嘛”妙老儿捋了捋胡须,意味深长的看向长发孩童。

“扬州吴国爷爷您……您不是要去找那个人吧。”一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长发孩童的脸上顿生狐疑,似是极为忌惮什么人物。

但妙老儿却没有开口回答长发孩童的问题,因为不知何时,他的面前突然端坐着一位黑衫男子。

“找到他不妨帮我带个话。”黑衫男子冷漠的看向妙老儿,完全没有客套的话语。

“唉……怎么又是你这个冒牌货……”那长发孩童看到来者模样,顿时一个白眼,颇为不耐烦的说道。

因为这个人的模样赫然便是余青州,而那一晚于城隍庙,在妙老儿身旁,长发孩童也领教了余青州的“真面目”,知晓了汴州城内的半衣山庄庄主不过是假冒之人用来鱼目混珠之用,并非本尊驾临,所以当长发孩童再次看到这位“余青州”时,心知又是仿品,他的脸上自然立刻写满了不屑。

“哦”余青州明白长发孩童的意思,因为他知道魇面刺客和二人之间的关系,也没有打算将长发孩童带回半衣山庄,不过他却给这位长发孩童准备了一个难忘的“见面礼”。

余青州眼眉微沉,霎时一阵无名之风掠过,那长发孩童的脸色徒然一滞,接着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桌面上,自己鬓角处飘落的一缕黑发,脸上肌肉开始不停的抽搐,再看桌上放置的黑色长剑,长发孩童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凝视着余青州颤抖道:“这剑气……庄……庄主!”

但余青州却不再理会长发孩童,而是看向妙老儿继续问道:“你要带他去找落尘霜”

“这是他的宿命……”妙老儿回道。

“你指的是这孩子的,还是落尘霜的,还是你自己的。”余青州追问道。

“都是。”妙老儿回道。

“你如何得知这孩子的来历,他在我半衣山庄五年,我都毫不知情。”余青州又问道。

“所以余庄主想让我带什么话?”妙老儿并未准备回答余青州的这个问题,而是神秘一笑反问道。

余青州不动声色,也不恼怒,而是从怀中拿出一份战帖递给妙老儿,旋即郑重其事的说道。

“明年中秋,半衣山庄,刀剑之间,决一雌雄!”

第五十三章 天心之死

无名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古佛依旧,钟声依旧。

在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悦耳的诵经声伴随着袅袅香火,飘荡在寺院的每一个角落。

天心大师的别院,松林之间种上了一片新竹,一阵骤风袭来,竹林摇曳,旋即一片片竹叶随风飞舞,袭过这片别院,留在了草鞋上,留在了石桌上,也留在了一位年轻僧人的手心上。

他的面前坐着天心大师,但此刻,天心大师却愁云满面,石桌上并没有待客的茶具,这位年轻僧人对于天心大师而言本就是一位不速之客,天心大师并不欢迎他,可是作为无名寺的僧侣,年轻僧人却可以往来自由、畅行无阻,因为他是无尘,无名寺仅次于天心大师的高僧。

无尘不语,轻轻捏碎手中的竹叶,然后目光灼灼的看向天心大师,似是在等待着什么,并且他已然决意在天心大师开口之前,绝不会离开这处别院。

天心大师也知道无尘在等待着什么,终于开口道:“你依旧无法脱离尘世,无法做到真正的无尘。”

“您呢,又何尝做到真正的以天为心呢?”无尘嗤笑一声,反问道。

“所以你还在耿耿于怀老衲册立无觉之事,是吗?”天心大师问道。

“木已成舟,我为何还要去想。”无尘笑道,语气十分平静,但天心大师却看得出无尘口是心非。

“因为无觉确实不如你,甚至整个中原都没有比你出色的僧人。”天心大师说道,这句话他没有一丝恭维,而且发自肺腑,江湖人更是公认如此,倘若这世上有人自称佛学超越绝僧无尘,那他不是自不量力,便是坐井观天。

“可是您还是选了无觉。”无尘回道。

“我必须选择无觉。”天心大师说道。

“哦?必须?”无尘侧首,似乎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嘴角不自觉的开始上扬。

“因为老衲不想无名寺千年基业毁于你手。”天心大师原本浑浊的眼珠开始变得明澈,双瞳内映衬着无尘人畜无害的模样。

“您常说功名利禄如过眼云烟,出家人应四大皆空,可是您呢?不也还是没有逃离凡尘吗?册立掌门之事全凭佛学佛理、修者佛心,您却固执己见,行一言堂,一手推举无觉上位,现在又说出此等歪理,天心啊,我看你是真的老了。”无尘叹息一声,不再尊称天心大师,而是直呼名号。

“老衲学法不精,愧对佛祖。”天心大师不但不恼,反而羞愧难当,眉头紧锁、双手合十,哀叹一声。

“不仅仅是愧对吧,天心。”无尘却不依不饶,似是今日要将他和天心大师之间的恩怨算个清楚。

“你是何意?”天心大师不解,除了无名寺册立未来方丈之事,还有何事能让无尘惜撕下伪善的面具。

“难道你忘了二十年前,在无名寺怎么对待日本僧人能光的吗?”无尘慢慢趴在石桌之上,凝视天心大师,他要好好欣赏天心大师不知所措的模样,更要看清天心大师被人撕开伤疤的痛苦。

“你你怎么会难道你是”天心大师终于无法镇定,因为眼前无尘的模样和二十年前那位妙僧能光慢慢重叠,恍若一人,天心大师终于明白无尘和能光的关系,顿时心如刀绞,如遭雷击,一脸痛心的看着面前这位忽然变得十分陌生的年轻僧人。

“出家人能做到您这份道貌岸然,真是旷古烁今。”无尘仰天长啸,一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模样看向天心大师。

“哎”天心大师老迈的脸颊无助的抽搐着,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长叹一声,这一声里包含世间百态,有无奈,有惆怅,有痛苦,有悲哀,不过更多的是悔恨。

不过无尘却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天心大师,他在享受这一过程,不知何时,他的手中多出一小节梅枝,上有四朵白色梅花,无尘轻嗅芬芳,旋即徐徐道来。

“二十年前,能光禅师从东瀛远渡重洋而来,为倭国百姓寻觅佛法,立志效法大唐僧人玄奘法师西行取真经之举,来到中原无名寺求其真经,能光禅师是一位极为聪慧的僧人,不但博闻强记,而且触类旁通,受到当时中原各国寺院重视,无名寺的长老们更是破例收纳他为寺内高僧,常受香火,可是您呢,嫉妒能光禅师的能力,担心所谓的中原佛教正宗,以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为由,伙同寺内所谓高僧密谋陷害能光禅师,完全没有普度众生之心,于能光禅师的饭菜之中下药,又安排青楼歌姬色诱,辱能光禅师清誉,致其不得不退出无名寺,藏身蜀国,受佛界耻笑,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这就是您学的佛法?这就是您的佛心?”

无尘如数家珍般叙述二十年前能光禅师在无名寺受辱的过往,并且满脸鄙夷的看向天心大师,不住的质问他,鞭挞他的良心。

天心大师静闭双目,两行热泪缓缓流淌,不知是出于自责,还是出于忏悔,或是难以接受内心的煎熬,天心大师忽然开口说道:“老衲性命在此,悉听尊便。”

无尘却不以为然,他可没有打算就此让天心大师解脱,旋即无尘不屑的说道:“你的命若是有用,我早已取走,何必等到此刻。”

“那你所求何物?”天心大师料想无尘必然有所需之物在己之手,旋即开口问道。

“唐太宗李世民当年留在我寺的八索!”无尘直言不讳,既然他已经和天心大师之间开门见山,就已经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你要那物何用?难道你也想要那大唐宝藏?”天心大师诧异的凝望无尘。

“大唐宝藏于我无用。”无尘含笑摇头。

“那你意欲何为?”天心大师十分费解无尘这段前后矛盾的话语。

“交易而已。”无尘并不打算告诉一位将死之人答案。

“那你可否答应老衲一事?”天心大师问道。

“你说。”无尘回道。

“八索老衲可以给你,但是你以后不得再踏入无名寺半步。”话语间,天心大师从蒲团之下拿出一本锦面书籍,上写一字“离”,正是世间众人苦苦寻觅的最后一本八索!

“哎人老了,脑子也变得幼稚的可怜。”

无尘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很浓,很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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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汴州外的一间陋室却灯火通明。

好似遗落在荒野上的一颗明星,虽形单影只,却格外明亮。

魇面刺客身在其中,端坐椅上,闭目养神。

不知为何,今晚他不再选择那残破的油灯,而是在陋室四周都放满了烛台,点燃一根根大红蜡烛环绕自己,这里的布置仿道是为了庆祝什么,魇面刺客只是在烛烟中静坐着,不发一语。

忽然,虚掩着的木门悄然一动,一道俏丽的人影走进陋室之内,魇面刺客没有睁开双眼,因为他知道来者何人。

“最后一本八索有消息了吗?”幽兰将木门关上,一脸诧异的看着房内摆设,他想不明白魇面刺客如此低调行事之人,为何会在今晚大张旗鼓,让这间秘密之地,成为荒野之中最为显眼的目标。

“可以算有,可以算没有。”魇面刺客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是幽兰明白,魇面刺客绝不是一个喜欢故弄玄虚之人,他这么回答的原因只有一个。

“你去找他了?”幽兰显然猜到了魇面刺客做过什么。

“难道现在还有比找他更合适的方法吗?”魇面刺客反问道。

“确实。”幽兰点头,眼下八索的争夺战极为微妙,九天和卞家自知劣势所在,疯狂打探魇面刺客一方的消息,并从各路封锁消息源,而何心竹又随王彦章奔赴前线,这使得魇面刺客的势力疲于应对,分身乏术,他们目前唯一的破敌之法,只有这一位和他们忽远忽近的朋友。

“你难道没有自信吗?”魇面刺客看向幽兰,眼中带着一丝玩味问道。

“他和我们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幽兰的语气有些飘忽不定。

“不好?难道不是他当年带着你们三兄妹来到中原的吗?”魇面刺客又问道。

“人总是会变的。”幽兰静如止水的眼眸泛起一丝涟漪。

“那么他也一定有不变的地方。”魇面刺客笃定道。

“为什么?”魇面刺客的态度让幽兰很是惊讶。

“因为他是人。”魇面刺客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走向门外。

幽兰亦是跟随魇面刺客身后,来到陋室外,发现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枝梅花,而梅花之下放着一本书,上写一字“离”,赫然便是各方苦苦搜寻的最后一本八索!

“他终究还是帮了我们。”魇面刺客缓缓拿起这枝梅花,凝视良久,转身将八索随意的交给幽兰,似乎在这一刻,那寻常的梅花比那大唐宝藏更为珍贵。

“帮了我们,并不代表会加入我们。”幽兰看着手中的八索,又扫视一眼四周空无一人的荒野,若有所思道。

魇面刺客轻笑一声,将手中梅花小心翼翼的插在一枚瓷瓶之中,旋即缓缓坐下欣赏,有意无意的回道:“人总是在变得,谁知道明天他又会怎么想呢?”

第五十四章 鸦军

一个月后。

云来客栈,天字一号房。

薛宇拿着卞生花送来的江湖讣告,恍惚不已道:“天心大师圆寂了?”

回想起两个月前,薛宇和莫无忧还拜访过这位颇为健朗的老僧,如今突然接到他离世的消息,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是的,过几日卞家会去无名寺拜谒天心大师。”卞生花点头,他接到消息的时候也颇为意外。

“不应该啊,那老和尚不是身体很好吗?而且他武功已达化境,活过百岁应该没什么问题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莫无忧颇为不解,按理来说那位老和尚早已不畏寒暑、毒火不侵,除非遭遇不测,否则绝无不可能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便撒手人寰。

“别胡乱猜测了,如果你们实在有疑惑,我们可以现在就去无名寺看个究竟。”卞生花宽慰众人,毕竟死者为大,背后妄加非议总是不太礼貌的事情,同时卞生花也觉得眼下与其在这里毫无根据的臆测,倒不如就此去无名寺一探究竟,也好灭去二人这肆意蔓延的好奇心。

“也好,这一次不走房梁了吧?”莫无忧向薛宇眨着眼睛。

“房梁?”卞生花惊异的打量着薛宇和莫无忧,思忖片刻,随后一阵释然,这二人还真是混不吝,在无名寺都敢飞檐走壁。

话语间,天字一号房的木门被轻轻推开,傲阳缓缓迈入其中,一脸诧异的看着三人,毕竟这一大清早,三人能在一起热络讨论的情形着实少见。

“有傲阳在,走什么房梁?”薛宇手中逍遥扇点着莫无忧的后背,然后迎上傲阳说道:“傲阳,和我们去一趟无名寺。”

“好。”傲阳当即应诺,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问薛宇为什么要去无名寺。

“去哪去哪?”

不知何时,唐依依也来到了门口,一脸期待的看向薛宇,看其模样显然是明知故问。

薛宇一见唐依依脸上无比憧憬的模样,当即会意一笑道:“这丫头的耳朵可真灵走,一起去吧。”

唐依依顿时大喜,在屋内欢呼雀跃,薛宇和莫无忧看着欣喜,也许在场众人唯有初涉江湖的唐依依能够如此无忧无虑,体验叵测江湖的新奇,但是他们却不知道,唐依依开心的是因为这一次能够正大光明的去无名寺看那一位有趣的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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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

通往无名寺的道路上,黄雀正带着三十多位捕快,神色匆匆的朝着某处急行而去。

今天早些时候,六扇门又收到了来自刑部的密令,说来蹊跷,这已经是黄雀这三天来第五次收到刑部的追击令,且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因为前四次的搜查不是废宅便是荒野,皆是搜剿乱党之名,唯独今天的密令有些诡异,围剿所定之处不但十分详实,而且刑部指定此次必须由黄雀带队,这让黄雀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六扇门这一行人卯时出发,如今已经走了一个时辰,所经山道、密林瘴气弥漫,寂静无声,捕快们小心翼翼的踏在草木之上,发出沙沙声响,十分警惕的伺探方圆。

黄雀看了一眼身旁的幽兰,说来奇怪,以往的搜查行动幽兰从未参与过,她也不喜加入这类毫无可学的枯燥任务,但今天的幽兰却格外的积极,主动到场这一天的搜查任务,这让黄雀颇为意外,但幽兰一贯不悲不喜的冷面,黄雀却看不出一丝的异样,只道是幽兰近来没有要案在身,想要出来透透气罢了。

稍许,黄雀将在场的三十多位捕快分为六队,从各个不同的方向对密林进行仔细排查,黄雀环顾四周,这荒郊野岭又徒生迷雾,能见度颇低,想要从中找出窝藏的叛党怕是堪比登天,再者大梁正值风雨飘摇之际,朝纲混乱、人人自危,不少民兵山匪趁乱打家劫舍早已是黄雀司空见惯之事。

而今六扇门的案情与日俱增,捕快们早已力不从心,但刑部诸官却不以为然,各种奇葩的指令层出不穷,官大一级压死人,黄雀只能疲于奔命,而这些搜查的捕快们亦是苦不堪言。

不多时,六队回报查无所获,黄雀无奈一叹,立刻召集众人准备收队回六扇门。

岂料忽然一支暗箭从黄雀的面前呼啸而来,还好黄雀眼疾手快,悬之又悬的躲开,而这枚暗箭来势汹汹,直接钉在了黄雀身后的树木之中,没入半截。

瞬间,三十多位捕快一扫先前的颓废,纷纷拔出腰间绣春刀严阵以待,警惕观察着四周,想要找出来敌方位,但密林之间只有浓浓迷雾,根本无从下手,众人顿时草木皆兵。

黄雀忙回身,凝视那枚暗箭,箭体通黑,箭尾乃是由乌鸦的羽毛编制而成,这种独特的箭矢黄雀早年还是捕快之时曾经见过,但那绝不是美好的记忆。

“鸦军!”

黄雀握紧手中的绣春刀,眼如铜铃,旋即一个恐怖的字眼从他的口中吐出。

话语刚落,一阵山风缓缓刮起,树林随风摇摆、沙沙作响,那迷雾也随之消散,不知何时,众人面前的密林之间,伫立着五十多位身着黑色紧身衣,面带乌鸦面具的人影。

众捕快眼见这些好似从阴曹地府而来的诡异黑衣人,纷纷大骇,而当迷雾逐渐消散,阳光倾洒而下之时,他们发现自己早已被这些神秘的黑衣人团团包围,毫无退路。

“你们是怎么来到大梁的!”

黄雀虽无所畏惧,却分外不解,鸦军乃是晋军的精锐部队,直属于晋王李存勖,无人可以调动,此间这些鸦军本应该在晋国和大梁之间的前沿阵地殊死拼杀,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大梁境内,而且人数还如此众多!难不成是想绕敌军后刺杀大梁皇帝?

然而今天注定是黄雀终身难忘的一天。

因为黄雀在鸦军的队伍里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黄雀呆滞的看着她,甚至鸦军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都变得无关紧要。

那是一位身着六扇门服饰的冷面女子,但黑衣人却对其无动于衷,显然此女是和黑衣人一伙方才能如此!

“幽兰你怎么……”黄雀惊怒交加,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他刚欲上前质问幽兰,岂料方才迈出一步,脚下又是一道黑箭射出,刚好射在黄雀准备行径的路线之上。

“黄大人,别这么着急啊。”黄雀看着身前一尺没入地下的黑箭,再抬头之时,面前又多了一位穿着奇异的男子。

鬼面,白色细软长剑!

“魇面刺客!”

黄雀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四个字,霎时,身后一众六扇门捕快一片哗然,他们当然听过这件惊动整个六扇门上下的奇案,也当然知道幕后那位神秘的剑客,可是当他们真正看到魇面刺客本尊之时,那种震撼却超乎想象,因为他们在那双阴郁的眼里看到的是自信,是肃杀,还有死亡!

“老夫很喜欢你取得名字。”魇面刺客笑道,似乎真如他所言一般。

“可我并不喜欢你的所作所为!”黄雀死死盯着魇面刺客,虽然这是他第一次与本尊相遇,但他没有丝毫惧怕。

“所以黄大人想如何?”魇面刺客讶异一声,反问道。

“拘捕你!”黄雀斩钉截铁道。

“黄大人,你的想法实在有些天真!”魇面刺客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在半空饶了一圈,黄雀左右环视,他明白魇面刺客的意思。

“怎么会是你”

黄雀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在鸦军如此精锐的队伍面前,想要突出重围堪比登天,更何况对面还有一位六扇门的自己人,黄雀凝望着幽兰,忿恨不已,他从未想过自己一手提拔培养的幽兰竟会是他苦苦寻查的那个奸细。

为何物证室内柳诗诗的遗物被偷梁换柱,为何他们总是慢于魇面刺客一步,甚至刑部为何三番四次的及时洞悉案情消息,并且时常下令一些奇怪的搜捕指示,这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幽兰,成为了这一切谜团的唯一答案。

黄雀的眼眸忽然变得模糊,思绪有些混沌,他不理解幽兰所作所为的目的,更不想明白幽兰处心积虑的动机,他这一刻唯有心碎,纵使这样,黄雀也不忍手刃这位他悉心培养却最终背叛他的人,因为他投入了太多的情,太多的义。但幽兰却无动于衷,自然也无碍那把向黄雀步步逼近的绣春刀!

“黄雀,你老了。”

幽兰的绣春刀并没有洞穿黄雀的咽喉,因为刀尖处多了一把纸扇,更多了一张带着惋惜的面庞。

纸扇的主人很惆怅,自从来到梁国之后,他总是对阵漂亮的女人,而且还是那种不得不杀的女人。

“薛宇!”

眼见这位忽然闯入阵中的白衣青年,魇面刺客似乎并不意外,右手在半空轻轻一摆,四周鸦军一哄而上,手中兵刃皆是和魇面刺客如出一辙的细软长剑,所用剑法赫然便是剑神小筑的“十二剑”!

那些六扇门的捕快哪里能敌得过如此精妙的招式,登时一阵惨叫,五六名捕快当即身首异处,不过如此兵强马壮且人数众多的鸦军却并未掀起一边倒的局面,甚至还和这些远不如自己的六扇门捕快形成了势均力敌的景象。

改变这一切的原因,仅仅只是场上多出的几个人而已。

黄雀认得他们。

卞生花、傲阳、莫无忧和唐依依。

特别是卞生花和傲阳,配合极为默契,不过二十招,就已经让十数位鸦军身死当场。

莫无忧以保护唐依依为主,但无碍他灵动的身法戏耍这些鸦军,此时,他兴致大起,向着素未谋面的魇面刺客叫嚣着:“那个大白天装神弄鬼的家伙,你带个面具算怎么回事啊!”

魇面刺客循声所致,锁定正上下窜动的莫无忧,不怒反笑,道一声“如你所愿”,魇面刺客右手缓缓擒着面具,接着那鬼头面具随着他的右手缓缓下移,居然真听莫无忧所言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令所有人都骇然不已的面孔。

第五十五章 真面目

长发随风而动,眼如深渊近临。

薛宇一行人绝没想到,在今天,朗朗乾坤之下,魇面刺客居然主动脱下了自己的面具。

无数的猜测,无数的臆想,终究在这一刻真相大白。

薛宇和黄雀曾经试想过无数种揭开魇面刺客真面目的时刻,但绝不包括眼下如此令人瞠目结舌的情形。

谁能想到那神秘诡谲的魇面刺客在藏匿许久之后再度现身,竟会如此干脆的褪去自己伪装许久的外壳。

薛宇和黄雀屏息凝神,似乎在这一刻,时间开始骤然停歇,这世间的一切在魇面刺客脱去面具之后已经变得不再重要,甚至原本交战的鸦军和六扇门也放下了各自手中的兵刃。

只因阳光下那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

这是一位气度非凡的老者,也是一位十分自信的老者。

剑眉星眸,气宇轩昂,面如冠玉,威风凛凛。

他就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便有睥睨天下的气魄,那般居高临下,那么不可一世。

薛宇认识他,莫无忧认识他,黄雀更认识他,甚至可以说在场无人不晓此人的威名。

薛宇万万没有想到魇面刺客的真面目竟会是他,即便在剑神小筑得知沙陀一族的故事后,薛宇也从未怀疑到他的头上。

这真是一次因为意外举措得到意外发现的意外之行。

他们一行人本是前来无名寺探秘,却不料,世上很少有事物能够瞒得过卞生花的双眼,还特别是这些如此扎眼的鸦军,晋国精锐队伍潜伏进入梁国都城汴州境内,这本就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更何况卞生花还注意到陷入重重包围的六扇门众人,黄雀是薛宇的朋友,卞生花、傲阳和莫无忧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而交战之后,意外发现身在其中的魇面刺客,这更是让薛宇、莫无忧、傲阳和卞生花兴奋不已,大呼不虚此行。

卞生花本就在和魇面刺客一方明争暗夺,如此探敌良机,他自然不会错过。

而傲阳此次受邀前来,就是为了见识魇面刺客的高超剑法,加入战场后,傲阳手中的血剑在感受到魇面刺客的剑气后,居然开始不住的战抖,这瞬间燃起了傲阳心中的战意,因为他确信这个人一定可以与他酣战一场,他也迫切需要一位能和他比肩的高手来检验他手中的血剑,至于莫无忧,完全就是凑热闹的心态,他只在薛宇的口中了解过魇面刺客的所作所为,眼下乃是他第一次见到本尊。而能够周旋在各方势力之间游刃有余之人,必然不简单,莫无忧也乐得见识这一号人物。

可是,这一切都在魇面刺客摘下面具之后变得急转直下。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安静了,薛宇终于明白,为什么不可说那么忌惮和惧怕,为什么唐门甘愿寄人篱下,为什么魇面刺客永远快人一步。

因为这个人的来历和背景实在无人可及。

“李克用!”

薛宇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位白发老者,口中语气已然变得有些狐疑不定。

李克用。

曾经和大梁的开国皇帝朱温对峙争霸的晋王,当下强袭大梁边境如入无人之境的晋王李存勖的父亲,鸦军的创立者,更是沙陀族曾经的首领。

他的画像曾经一度流传于各国的悬赏榜和黑市的暗花,薛宇等人不知看过多少遍,李克用的相貌早已烂熟于心,直至他的讣告传遍天下,这些琳琅众多的旌酬方才作罢。

傲阳看着李克用手中紧握的剑鞘,恍然大悟,那不正是剑神小筑内发现的剑穗主身,他设想当中朱邪月所用的长剑吗?

“怎么可能!”卞生花目光灼灼,却难掩心中震惊,他清楚的知道魇面刺客是李克用这一事实所带来的惊涛骇浪!

莫无忧看着身旁敛容屏气的卞生花,疑惑不解道:“李克用不是早就死了吗?”

此言一出,李克用轻捻着手指,凛不可犯的看向莫无忧回道:“朕的心愿未了,便不算死了,如果你们非要认为朕死了,那么朕就算作是不得解的冤魂,只有心愿了却才能投胎转世。”

“所以你一定要灭了大梁?”薛宇问道。

“朱温死了,真凶难惩,便也只有灭了他的基业,方才能解朕心头之恨。”李克用抬头看向天际,怒目切齿的回道。

此时,幽兰早已脱离薛宇的纠缠回到李克用的身边,而薛宇也全然没有追击的打算,因为他要好好端详这位诳时惑众的冷面女官差。

细细回想初见幽兰之时,薛宇对于六扇门的未来满怀期待,不仅仅是因为幽兰是黄雀悉心培养的人才,更因为她拥有六扇门内难得一见的断案天赋。

薛宇自问在江湖上遇见过不少奇女子,可像幽兰这般心思细腻、洞察敏锐且遇困境不卑不亢之人,纵使一些名门名士也只能望而兴叹,但就是这样一位出类拔萃的六扇门女官差,居然是李克用安插在内的奸细,且对于黄雀根本不惜往日师徒情谊,若不是今日薛宇碰巧路过,可以相信,黄雀必然死在幽兰的绣春刀下。

幽兰依旧那份冷峻的面孔,即便现在身份暴露,也没有一丝惊惶,似乎这一切都理所应当,简直冷静的可怕。

“你连我们都瞒骗!”幽兰侧目瞥向李克用,因为在计划之初,李克用寻觅他们收入门下之时,并未阐明自己的身份,至始至终都带着鬼面,并且只是告之他们自己是一位想要复唐的沙陀后裔,即便后期唐笑的加入让他们十分费解,但魇面刺客行事诡谲且江湖关系盘根错节,和唐门暗藏交易也是合乎常理之事,因此幽兰等人也没有深究此事。

却不想今日魇面刺客居然自曝真身,竟是那曾经雄霸一方的晋王李克用。

幽兰匪夷所思的是,李克用此等身份之人,完全可以置身事外、运筹帷幄,却为何会选择如此凶险的方式,不惜诈死欺瞒世人,然后亲自实施计划,更是为此得罪半衣山庄,惹来余青州的追杀。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这是幽兰心中最大的疑问,一位曾经锦衣玉食、坐拥一方山河的皇者,如今却甘愿栖身于陋室,忍受各种苦楚,如果说是为了那遥不可及的复唐大计,幽兰完全不会相信,她明白这不过是李克用全盘计划的一件冠冕堂皇的外衣,她不解到底是什么样的执念在驱使着李克用。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何况朕也没有骗你们,至少朕确实是沙陀族人,也确实为了复唐。”李克用瞥了眼身旁的幽兰,语气是那么的理所应当,不再像平日面具之下那般避而不答和漠不关心。

“所以呢,你准备杀了我们?”薛宇再度开口,不过言语中多了冷冽,他知道,李克用如此大度的显露自己的身份,那么他也一定做好了杀人灭口的打算。

“确实有这打算。”李克用没有否认。

话语间,李克用击掌三声,密林间传来一阵阵匆匆步履声响,薛宇定睛一看,居然是一群足有五十多人的鸦军,加上原先的部队,李克用居然悄无声息的在梁国安插了百余位鸦军,这让原本因幽兰叛离怅然若失的黄雀震惊不已,如此众多的敌军精锐潜伏在汴州境内,而他作为六扇门的捕头竟然浑然不知,此等匿影藏形的本事,着实让黄雀瞠目结舌。

“等于我们要大干一场了?”很难相信此般绝境,莫无忧居然还有心情调侃。

“不,是我要大干一场。”一旁的傲阳开口道。

“唉?那我们呢?”莫无忧摊手。

“看着就行。”傲阳一边说着,一边踱步上前。

“傲阳,李克用和幽兰记得留活口啊。”薛宇并不觉得傲阳口若悬河,反倒退回身位,真的与卞生花、莫无忧、黄雀和唐依依四人开始作壁上观。

“我尽量。”傲阳随口答着,语气显得极为敷衍,因为他的眼里只有李克用和他手里的那把细软长剑。

“大言不惭!”幽兰哪里受过如此轻视,即便他听闻过“残血剑”傲阳的大名,但她强烈的自尊心却驱使她必须上前一战。

可是现实往往很残酷,这一场战斗用时极短,甚至连一个回合都算不上便已然结束。

幽兰和傲阳擦肩而过,她的绣春刀还未劈出就已断裂,她甚至都没有看清傲阳的身影,便已经败了。

“这人好强!”

幽兰不住惊叹,她从小踏足江湖,形形色色的高手见过不少,但像傲阳这样深不见底的顶尖高手,除了李克用和余青州,她再没见过第三人!

傲阳直奔李克用而去,原本围剿六扇门的鸦军见状,赶忙回撤,并如潮水一般涌向傲阳,须臾之间,剑光重重,但傲阳却不以为然,他的眼中只有李克用。

一剑,简简单单的一剑,甚至傲阳都没有为这一剑式取名,一阵轻盈的风声掠过,面前二十七位鸦军精锐应声倒下。

全场哗然!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原本在六扇门众捕快眼里各个独当一面的鸦军,在傲阳的面前却和虾兵蟹将般羸弱不堪。

而且在傲阳面前倒下的鸦军还在不断的增加,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剑式,更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剑客,他们除了不断送上自己的性命,几乎没有任何反击的办法。

终于,原本黑压压一片的鸦军只剩下二十余人,他们围绕在李克用的四周,极力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恐惧、强装镇定。

这些仅剩的鸦军确实应该害怕,因为他们面前这个连一滴汗都未出的怪物,已经杀了他们八十多位同伴!

“有意思!很有意思!”李克用非但没有恼怒,反倒不住的夸赞傲阳。

“什么有意思?”傲阳停下脚步问道。

“你的剑法!”李克用看向傲阳手中的血剑。

“你可以来试试。”傲阳邀约道。

“今天不行。”李克用摇头。

“为什么?”傲阳不解。

“你的朋友不会同意。”李克用的目光看向薛宇。

“什么意思?”傲阳顺着李克用的目光亦是看向薛宇。

薛宇亦是大惑不解,这世上难道还会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倒戈向李克用的一边?

幽兰闻言,立即从怀中拿出一枚闪亮之物朝着薛宇飞掷而去,薛宇手中扇面一展,舞了个扇花,此物稳稳当当的落在逍遥扇之上。

众人定睛一看,此物乃是一枚护心镜,制作精良,质地光滑,显然用料和工艺极为讲究,薛宇凝视此物僵直良久,表情瞬间面如死灰,因为他认得这枚护心镜乃是开国侯王彦章出征之前的佩戴之物!

第五十六章 选择

场上局势一波三折。

幽兰绝没有想到,傲阳竟能凭借一己之力摧毁他们精心策划的伏击。

这让幽兰始料未及,连连惊叹这位江湖之中罕见的高手!

不过,李克用却不动如山,即便因为傲阳的出现形势急转直下,李克用却丝毫没有惊慌,因为他有一个薛宇根本无法拒绝的条件,或者说,他早已抓住了胜利的关键。

“薛宇,朕早已告诉过你,有你拒绝不了的筹码!朕可不会信口开河!”李克用很享受薛宇现在的表情,有迷茫,有愤恨,当然还有绝望。

“老虾米怎么了?这是什么?”莫无忧来到薛宇身边小心问道,他认识薛宇多年,却从未见过他这般痛苦挣扎的表情。

“这护心镜有什么特别吗?”唐依依紧随莫无忧来到薛宇身边,一眼便知这是一枚护心镜。

“这是开国侯的护心镜?”卞生花心思敏锐,薛宇的表情再加上如此精工打造的护心镜,结合眼下突入大梁境内的大批鸦军,李克用的筹码呼之欲出。

“没错。”薛宇眼中凶光毕露,死死盯着李克用。

李克用嘴角微扬,眼露精光,那是一双极度自信的眼睛,充满着掌控全局的优越感,大唐宝藏他志在必得,他谋划的复唐大计正按照他的预期一步步走向胜利。

“老薛,怎么说?”

场上的一切傲阳看在眼里,他是薛宇的朋友,自然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所以他将血剑入鞘,闪身回撤来到薛宇身边。

“谢谢。”

傲阳的举动薛宇明白,他虽然嘴上询问,但却早已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所以薛宇没有再多言语,直接道出心中感激。

傲阳微微点头,双眼带着期盼看向李克用,朗声问道:“你还会和我一战吗?”

“当然会,朕从不会失约。”李克用的嘴角划出一道弧度,用极度戏谑玩味的笑容来遮掩他内心极度的渴望,他虽是帝王,但他的血液里却是一位剑客,他无法遏制自己去接受另一位剑客的邀约,他不会拒绝,他的剑更不会。

“我等着你!”傲阳回应。

“年轻人,这一天会很快的!”李克用轻笑一声,他也同样在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那是晋军铁骑踏破大梁领土的一天,也是他真正完成夙愿之后,成为一位纯粹剑客的一天。

黄雀看着眼前形同陌路的幽兰,心如绞痛,他生平第一次品尝到了背叛的滋味,并且还是如此亲密之人的欺骗和愚弄,可是黄雀却并不怨恨幽兰的所作所为,他只是不解,对于黄雀而言造福百姓、守护一方的六扇门同样可以为国为民抛洒自己的一腔热血,为什么幽兰要去选择复唐这样遥不可及的梦想,而这个梦想又要葬送多少幸福的家庭,毁灭多少良田基业。

黄雀无法理解,而幽兰也不想解释。

长叹一声,黄雀回首凝望众人,他的眼里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冷峻灵动,甚至比薛宇还要颓废,扫视着场上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一众六扇门捕快,黄雀的心中既沉痛又内疚,所以他很快做出了选择。

“六扇门众人听令!”黄雀朗声。

此语一出,六扇门一众捕快抬头看向黄雀,有疑惑,有忿恨,有惆怅,有激动,一时人间百态,他们不像黄雀此等胸怀,他们痛恨背叛,特别还是这位和他们朝夕相处,一同工作的伙伴,其中不乏一些曾经与幽兰共患难同进退的战友,而如今,就是这位曾经的同事,设下圈套伏击他们,十数位捕快遍体鳞伤,还有十数位惨死当场,要说不怨不恨,那他们也枉为一个铮铮男子。

黄雀接收着一双双炙热的眼神,又是一声长叹,他的脸色异常悲怆、沉痛,像严冬一般,漠然中带着无限悔恨,他不是不知道这些兄弟们的想法,可是这一次,他只有唱黑脸,因为他终究无法对幽兰痛下杀手。

“收队!”

黄雀一声令下,接着头也不回的便向着原路返回,正如他来时一样,只是这条道路上永远都不会再有幽兰的脚步了。

六扇门一众捕快颇为茫然,却又别无选择,在他们接连朝着幽兰咒骂后,方才随着黄雀撤离现场,而薛宇一方则驻足原地,目送着六扇门众人的离去。

卞生花在六扇门仓促离去的时间里,复盘了整个局面,他想了很多,不但十分详细,也更趋于真相,这枚护心镜所带来的信息十分明显,那就是王彦章在前方沙场一败涂地,成为了晋军的阶下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王彦章暂无性命之忧,这也是为何薛宇现在还尚存一丝理智的原因。

“李克用,你到底做了什么?”薛宇的眼中全是冷意。

“明知故问!”李克用回道。

“你要我们手上的八索?”卞生花问道。

“没错!”

李克用朗声应诺,这确实是他计划的唯一目的,今天他原本打算借幽兰散布假消息,除去黄雀这个十分碍事的“苍蝇”,顺带检验下梁国这批他亲自网罗训练的鸦军,却不料薛宇一行人半路杀出,虽然鸦军队伍损失惨重,但李克用却无动于衷,因为现在的局面无形之中省去了他很大一部分精力和时间,如此齐聚一堂的时刻可遇不可求,特别是卞家的三少爷,这位卞家的话事人竟也在场。

“开国侯怎么会落入你们的手中?”卞生花不解,亦是说出了薛宇心中的疑惑,照理说王彦章即便遭遇不测,凭借他大梁铁枪的武艺,想要脱身并非难事,更何况王家军训练有素,即便晋国鸦军实力不俗,但也不会让王家军如此极速溃败,卞生花因此断定其中必有猫腻。

李克用如此搅弄风云的人物怎会听不出卞生花所指,当即回道:“军中哗变!”

但,就是如此言简意赅的四个字,却让得在场所有人都为之骇然!

“什么?梁军发生了叛乱?”薛宇再也无法淡定,他根本就无法相信王彦章一手培养出来的常胜铁枪军竟会临阵反戈。

“当然,朕也颇为意外,短短一个月便有如此功绩,那何心竹果真是个难得的人才。”李克用一边赞叹着,又说出了一个让薛宇难以接受的事实。

“何心竹?他他难道也是你的人?”薛宇如遭晴天霹雳。

“薛宇,你不得不佩服朕所挑选的卧底,不仅演技了得,而且反水绝不留情,他那一刀啧啧啧王彦章如果再年轻十岁,朕必将其收入帐下,委以重任!”李克用的语气信誓旦旦,就好像已经将王彦章收为己用一般。

“大梁开国侯可不会去做卖国求荣的事情!”薛宇的话语掷地有声。

“确实如此,王彦章实在是一个固执的人,如果都能像那段凝一般识时务,倒也会少一些生灵涂炭!”李克用的脸上竟然显出一丝扼腕,仿道真的心系黎明百姓,为他们所遭受的疾苦而痛心疾首。

“连段将军也”薛宇嗟叹连连,这大梁居然沦落到了墙倒众人推的境地,可怜王彦章忠肝义胆,到头来不过是形单影只的光杆司令。

“所以你的条件是什么?”卞生花缓缓将薛宇拉倒身后,现在的薛宇急需冷静,因为王彦章被俘,他的理智已然不再,而李克用适时放出一些显然是他精心准备的爆料,为的就是逐渐摧毁薛宇的心理防线,卞生花自然不会让李克用得逞,所以他当即切入正题。

李克用淡淡一笑,好像早就料到卞生花会有此一问,旋即不紧不慢的回道:“王彦章的性命换你三本八索!”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卞生花问道。

“这问得很好,五天后,城郊‘断崖山’山顶,带上你们的筹码,自然便会知晓朕是否所言属实!”李克用嘴角微扬,一切尽在掌握,卞家根本没有周旋的余地,薛宇和王彦章的关系形同父子,薛宇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下王彦章的性命,而卞家想要留住薛宇这一大江湖助力,便不得不拿出三本八索和他完成交易。

这便是李克用的计划,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所以不论是远在前线的何心竹,还是曝露身份的幽兰,都十分叹服李克用的心思缜密。

“看来我们别无选择。”卞生花沉思稍许,抬头看向李克用。

“这老匹夫做事太绝了。”莫无忧很讨厌这种被人掐住咽喉的感觉,指着李克用的鼻子破口大骂。

“哼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朕如今只缺卞家的三本八索,便可成就皇图霸业!朕别无选择!”李克用凝望莫无忧,言之凿凿。

“什么?你已经有五本八索了?”卞生花瞠目结舌,一时失了淡定,他绝没有想到,短短一月的时间,李克用竟然能够寻到最后一本失落的八索,此等实力纵使不惜财力参与八索争夺战的卞家都望尘莫及。

“既然交易,便要开诚布公,这是朕的原则。”李克用说道。

“五天后,我们会去‘断崖山’,希望你不会食言!”关乎薛宇的问题上,卞生花从认识薛宇的那天起便没有犹豫过,当然今天也不会例外,只因薛宇是他最好的朋友。

“那五天后,朕恭迎各位的光临!”

得到了卞生花的答复,李克用和他的鸦军也无逗留的理由,当即纷纷闪掠进密林之中,恍若幽灵一般,悄无声息的消散。

第五十七章 交易

一阵微风袭来,拂过山间密林,拂过小溪山峭,也拂过薛宇有些绝望的面庞。

他实在有些难以相信这充满戏剧化的一天,若不是他手中冰冷的护心镜,和莫无忧从地上拾起来的鬼脸面具,他绝对会认为自己置身在梦境。

再回想两位曾经亲密合作的友人,他们的背叛来的毫无征兆却又血肉淋淋,薛宇心中没有怨恨,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幽兰和何心竹所属身份和所在位置也恰好解释了李克用为何总是快人一步的缘由,开国侯府案为何那些刺客如入无人之境,刑部又为何总是颁发一些诡异的搜查密令,此刻都因为幽兰和何心竹的身份曝露而水落石出。

薛宇自嘲一笑,他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太过愚蠢,幽兰和何心竹在他身边如此之久,但他却没有察觉一丝一毫,反倒和这两位奸细推心置腹,被人耍的团团转,若不是在群贤酒馆时收到卞生花的飞鸽传书,让他前往剑神小筑查探消息,恐怕被蒙在鼓里的薛宇到死都不会明白这幕后究竟是谁在操纵风云。

他虽然不明白何心竹和幽兰为什么会加入李克用的复唐队伍,但也全然没有闲情雅致去了解他们之间又有怎样不为人知的故事,他只知道现在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了,王彦章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五天之内。

“接下来怎么办?”莫无忧问道。

“事已至此,我们别无选择,你们先随我去卞家在梁国的府邸吧。”卞生花面有愁云,他明白拱手相让已有的三本八索后,卞家上下将有怎样的一场明争暗斗。

就连原本十分想见无尘的唐依依,都知道现在再谈去无名寺已然不适时宜,唯有暂时收起心中的期许,因为眼下岌岌可危的情势已然容不得半分儿女情长。

傲阳、莫无忧和薛宇三人也没有什么异议,现在分秒必争的局面已不允许他们再三犹豫,当下众人紧随卞生花的脚步,匆忙离开了这座拨开八索之争层层疑云的密林。

汴州城西北,一座府邸。

傲阳、莫无忧、薛宇和唐依依四人随着卞生花来到一座华丽的行府外。

卞生花意味深长的看着头顶金碧辉煌的“卞府”二字,心情十分沉重,他能够预感到将会遇到怎样的狂风暴雨。

卞府内。

穿过一片繁华似锦、鸟鸣花香的小院,五人直奔一间装修考究的厅堂,一路上卞府内的仆者们眼见卞生花行过,纷纷恭敬颔首,可见卞生花在卞家的地位颇高,但往日里和颜悦色的卞生花却心事重重,直接无视这些仆者,这些仆者们常年在卞家做事,哪里还看不出这位卞家三少爷的反常,再一想府内正坐的卞家大少爷和二少爷,当下不敢多有言语,因为他们知道,一场卞家内的暴风骤雨即将来临。

厅堂内,坐着两位身着锦罗绸缎的青年,二人一脸神秘的讨论着什么,并不时指手画脚,语气极为轻蔑,似是在针对某位他们极度怨恨之人。

其中一位,身着蓝色绸缎外衣,裁剪精细,十分贴身,手拿一串温润的玉珠来回捻着,神情轻佻浮躁,俨然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此人乃是卞家二少爷,卞家大太太的次子——卞生宝。

而卞生宝身旁,正趾高气扬聆听他言语的那一位富贵公子,正是卞家大少爷——卞生财,作为未来卞家最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卞生财不但是长子长孙又是正室所生,得到了卞家宗亲的极大支持,他的未来可谓一马平川,待卞乔山百年之后,他就是堂堂正正的卞家家主,可是卞生花的出现却让他看似一帆风顺的人生变得充满波折。

因为卞生花实在太过优秀,他的学识,他的为人,他的江湖威望,甚至他的师傅“活阎罗”,让他顺理成章的成为卞家的门面,妇孺皆知的卞家三少爷,以至于卞乔山都对他另眼相看,卞家大小事务都有卞生花的身影,隐隐间,卞生花成为未来卞家家主的呼声水涨船高,这让卞生财心生妒忌,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卞生花实在太过耀眼。

此次卞生财和卞生宝被卞家宗室委派前来汴州,名义上是来应付九天和魇面刺客等势力的明争暗斗,实则却是监视卞生花的所言所行,而此刻二人口中讨论的正是卞生花近来的动向。

“听说最近卞生花常去云来客栈,甚至还订了一间客房准备常驻,那里有什么重要的人物,值得他如此重视?”卞生财眼中带着一丝狐疑问道。

“不过就是些他的狐朋狗友罢了。”卞生宝颇为不屑的回道,在他看来卞生花的那些所谓的江湖朋友,不过就是些贪图卞家钱财的势利群体,根本不值一提。

“你太小看卞生花的眼光了,那些所谓的江湖人可并不简单,单是那位‘逍遥花少’薛宇,就是江湖上声名远播的新生人物,不仅仅是梁国的榜眼,还是开国侯的家臣,听说他和‘鲁班门’的关系也不一般,居然受赠‘情人泪’此等神兵利器,而且此人武功来历成谜,身世更是疑团重重,并不是个好对付的角儿。”卞生财徐徐道来,看来对于卞生花所结识的朋友们,卞生财做足了功课。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仆者响亮的“三少爷好”,卞生财和卞生宝立刻抬头看向门外,定睛辨认,赫然一行四人,正是卞生花和他的江湖朋友们。

“说曹操,曹操到。”卞生宝打量着阔步而来的卞生花,冷笑一声。

卞生宝话语未落,卞生花一行人已驻足在厅堂中央,他的身后站着卞生宝和卞生财从未见过的面孔,两男一女,一位手持猩红长剑,表情冷峻的男子,一位身材小巧,面孔清秀的少女,还有一位手持一柄纸扇,面带愁云,神游天际的白衣青年。

“两位兄长好。”卞生花向着卞生宝和卞生财二人拱手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卞生花,和我们之间,你少来这些假惺惺的客套。”卞生宝看来和卞生花之间芥蒂颇深,十分不待见这位弟弟。

“我需要那三本八索。”卞生宝的话语极为刺耳,卞生花也懒得辩驳,因此他选择了开门见山。

“嗯?”卞生花此言一出,卞生财的眼眉忽然一挑,轻咦一声。

“你要三本八索何用。”卞生花的要求并不简单,更不符合当下卞家的利益,因此卞生宝当即质问道。

“救人。”卞生花回道。

“救人?救谁?”卞生宝再问。

“王彦章!”卞生花如实回道。

“卞生花,你少在这里信口雌黄,王彦章远在梁国边境,哪轮得到你来救?”卞生宝嗤笑一声,在他看来卞生花的谎言实在幼稚的可笑。

“他被俘了。”卞生花并不想多费唇舌,他深知这位二哥的性格,当下选择了言简意赅的回答。

“王彦章被谁俘了?”卞生财似乎听出其中的诡秘,询问道。

“李克用。”卞生花回道。

“哈哈哈,卞生花,你胡说八道也要过一过脑子,真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吗?李克用死去多少年了?难不成他还能借尸还魂?”卞生宝仰天大笑,指着卞生花的鼻子讥讽道。

“魇面刺客就是李克用!”卞生花并不动怒,继续解释道。

此言一出,卞生宝嗤笑一声,准备继续数落卞生花这种无稽之谈,但是卞生财却眼眉一紧,他对这位三弟十分了解,作为卞家家主之位的直接竞争者,他对卞生花的了解甚至多于自己,他明白卞生花绝不是喜欢满口胡诌、天花乱坠之人,因此假设卞生花所言属实,那么卞生财手下探子的一些意外线报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不对,他说的没错。”卞生财当即打断了卞生宝的话语。

“什么?大哥,你居然相信他的鬼话?”卞生宝有些出乎意料,卞生财如此精明之人居然会对卞生花的胡言乱语确认无疑。

但卞生财却缓缓摇头,向着卞生宝说道:“二弟,你忘了前几日探子们的消息吗?”

卞生宝当即了然卞生财的若有所指,惊呼道:“你是说他们发现鸦军踪迹的那一条吗?”

此语一出,卞生花双眸微微一暗,他没有想到卞生宝和卞生财居然在消息方面留了一手,因为他从未收到探子们任何有关鸦军的来报。

“我姑且相信你所言,魇面刺客是李克用,但那又如何,王彦章、甚至整个梁国对于卞家而言,不过就是一枚棋子,我们怎么可能为了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拿出我们卞家最重要的筹码!”卞生财句句在理,且皆是站在卞家的大局着想。

“所以你是不愿意交出来吗?”卞生花的语气忽然变得冷冽起来,他本就明白于公于私卞生财和卞生宝都不可能和他统一战线。

“卞生花,别仗着父亲对你的器重,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说交出三本八索我们就双手奉送,你以为你是谁?”卞生宝的语气极度嚣张跋扈,根本不将卞生花放在眼里。

“那就是没得谈了?”卞生花问道。

“你少痴心妄想!”卞生宝给出了他的回应,而卞生财也没有多加干涉,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那三弟便告辞了。”

卞生花拱手一礼,不再做挣扎,他知道让这两位双手奉上三本八索,本就堪比登天,旋即转身示意薛宇、傲阳和唐依依三人跟上,快步朝着门外走去。

卞生宝看着卞生花吃瘪,得意不已,一直注视着卞生花的身影消失。唯独卞生财眼露寒光,愈发觉得卞生花的举动有些反常,喃喃自语道:“他就这么放弃了?”

忽然,卞生财似是想到了什么,惊呼一声道:“糟糕!”

卞生宝当即神情紧张,大惑不解卞生财为何如此惊慌,问道:“大哥,怎么了?”

卞生财当即起身,一边向着身后的通道快步走去,一边阴沉的说道:“我们怕是被调虎离山了!”

第五十八章 铁枪落幕

卞府外。

卞生花带着三人行出,驻足回望间,刚刚不知所踪的莫无忧又再度出现在众人身边,恍若从未离开一般。

“莫大哥,你刚刚去哪里了啊?”唐依依看着此刻正嬉皮笑脸的莫无忧便气不打一处来,方才卞生财和卞生宝两个飞扬跋扈的卞家少爷,口出狂言且处处针对卞生花,而卞生花寡不敌众,唯有忍气吞声,若不是她脸皮薄,嘴皮子又笨,必然会帮卞生花回敬二三言语,倘若平日里舌灿莲花的莫无忧在场,定不会让卞生花遭此羞辱。

莫无忧见唐依依的语气极为埋怨,当即一乐,其中的来龙去脉他立刻了然,也知道卞生花定是无功而返,旋即咧嘴一笑道:“嘿嘿,当然是去办正事了啊。”

“什么正事儿”唐依依不解,在她看来,现在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比解救王彦章更重要。

莫无忧得意一笑,也不着急回答唐依依的问题,而是缓缓从怀里拿出三本锦面书籍,在众人面前好似炫耀一般的晃动着。

唐依依虽然没有见过八索长什么模样,但她到底冰雪聪明,一眼便知卞生花苦求不得的三本八索,此刻就在莫无忧的手中。

“调虎离山?”傲阳当即明白莫无忧刚刚为何一去不返。

唐依依亦是恍然大悟,终于想通为何刚刚卞生花即使遭受那般屈辱也坚持和他那嚣张跋扈的两位兄长唇枪舌战,直至最后卞生宝和卞生财二人将话说死,执意不肯交出八索,卞生花方才罢休。

“不怕他们认出来吗?”唐依依睁着大眼睛,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莫无忧竟有如此偷天换日的本事。

“放心,他们认不出来的。”卞生花言之凿凿。

“为什么?”唐依依十分好奇,在她看来好像在场之中只有她不理解卞生花的自信从何而来。

“因为一开始给他们的就是假的。”薛宇见莫无忧得逞,终于长舒一口气,稍稍恢复一丝往日的神采,旋即展开手中逍遥扇,慢条斯理的说道。

“既然他们手中的八索早就被调了包,那为何莫大哥还要多此一举?”唐依依疑惑不解。

“因为真的三本八索确实在卞府,只是我当时并未料到卞家宗室会将卞生财和卞生宝二人派来汴州,所以随意寻了一间无人居住的房内藏于其中,原本取走这三本八索乃是举手之劳,奈何眼下卞府遍布卞生财和卞生宝的眼线,想要掩人耳目,唯有出此下策了。”卞生花说道。

“那么现在筹码已经到手,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唐依依又问道。

“好好休息。”薛宇笑道。

“不做计划吗?”唐依依不解,李克用毕竟曾是晋国君主,手段和谋略当世无双,即便当年横扫千军的梁国皇帝朱温也仅仅与他平分秋色,就连入世未深的唐依依都明白此等对手如若不做万全的准备,必败无疑。

“养精蓄锐才是最好的计划。”卞生花与薛宇会心一笑,他十分赞同薛宇的建议,李克用的心思缜密且诡计多端,单凭五天时间,即使不眠不休也难以应对,这样反倒中了李克用的奸计,未战先疲,此乃交战大忌。

“那总得准备些什么吧?”莫无忧故意朝着薛宇眨着眼睛。

“当然要准备好酒好菜犒赏莫大爷咯。”薛宇有些哭笑不得,虽说这一次莫无忧倒还真是居功至伟,但是他这蹬鼻子上脸的速度也是没谁了。

“那咱们一起回云来客栈吧,今天我做东。”卞生花微微一笑,盛邀众人。

三本八索到手后,众人心情稍显轻松,也未有异议,四人带上笑意立刻随着卞生花向着云来客栈的方向行去,将那未卜的前途暂且抛诸脑后。

五天后。

时光眨眼逝去,薛宇、莫无忧、傲阳和卞生花四人也如约来到断崖山脚。

此行实在凶险,故而薛宇没有同意唐依依的哀求,并将她带往六扇门交由黄雀代为照顾,因为这不是一场儿戏,这是一场真正的生死较量。

仰望山顶,薛宇默不作声,他看了眼手中的木质提箱,表情凝重,这一天终于来了,五天来他虽知需要静下心来韬光养晦,但薛宇每每午夜梦回时,想到的都是今日与李克用的决战。

李克用会信守承诺,完成交易吗?

没有人知道,甚至可能这世上只有李克用自己才会知道。

莫无忧亦是收起了往日的嬉皮笑脸,不苟言笑的凝望前方,薛宇是他最好的朋友,而王彦章是薛宇唯一的“亲人”,他不可能坐视不理,更不可能袖手旁观,所以他今天来了,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

同样陪同薛宇前来的傲阳却是截然相反,脸上尽是兴奋,因为他的血剑在低吟,他的剑意在澎湃,他的血剑在渴望一位真正的对手,因为只有可敬敌手的鲜血,方才能够滋润血剑饥渴难耐的剑锋。

卞生花的心情有些忐忑,他不知道李克用设下了怎样的圈套,此人城府极深,稍有不慎,落入陷阱便万劫不复,所过他很小心,不断的观察着周围,期盼能捕捉着些蛛丝马迹。

“走吧。”

薛宇深吸一口气,一马当先,向着面前的羊肠小道迈步前行,傲阳、莫无忧和卞生花什么也没有说,也不必说,紧跟薛宇身后,踏出这次凶险之旅的脚步,不一会便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断崖山上。

一片荒芜的平地簇拥着无数黑衣人,他们没有自己的样貌,因为他们所有人都佩戴着乌鸦的面具,无声无息,无言无语。

场中放置一枚燃烧着熊熊大火的巨型青铜鼎,高七尺一,宽三尺二,四周雕刻繁复的沙陀图腾和文字,似是给这枚青铜鼎加持神秘的力量。

巨型青铜鼎之后乃是一座木台,上有三人。

中间乃是一位白发凌乱,遍体鳞伤的老者,此间,老者被铁链缠绕,束缚在一株松木桩上动弹不得。

他是梁国开疆扩土的开国候,亦是此刻奄奄一息的阶下囚,更是薛宇苦思冥想解救的长辈——王彦章。

山风撩动着王彦章疲惫的面庞,他早已没有了昔日的风采,岁月的侵蚀加上几日来受刑拷打,已将这位风烛残年的老者折磨的摇摇欲坠,缓缓睁开眼瞳,王彦章于发丝间凝睇身边的一位黑衣少年,显然王彦章有些不适应少年现在这件打扮,因为他更熟悉那个身着豹头银甲的阳光少年。

“你为什么要复唐?”

王彦章不解的看着面无表情、一袭黑衣的何心竹,他从遭遇军中哗变,被叛军俘虏后的当天便质问何心竹,但是何心竹从未给过他答案,而今天也许是他在世间的最后一天,他希望何心竹给他一个答案,让他不要走得不明不白。

“那当年你们又为何要灭唐?”何心竹终于开口,但依旧没有说出缘由。

可是他的反问却让王彦章忽然缄默,霎时王彦章的双眼变得浑浊,今天的大梁和昨日的大唐何其相似,他不是不知道现在大梁的处境,但是他有心无力,朝堂之上党羽争斗,他已极力避开这些勾心斗角之事,无奈官爵在身已不由己,梁帝又是一位疑心极重之人,即便他选择解甲归田也无济于事,反而还易遭小人暗算,唯有对于党争之事不闻不问,做一位姑息养奸之人,至少还能留在沙场报效大梁朝,为大梁的子民谋福。

不过,这仅仅是王彦章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那批号称踏平晋军的队伍甚至连军中左将军段凝都已经归顺李存勖,向着大梁境内反戈一击。

王彦章没有责怪段凝,这是每个人的选择,更何况在很多人的眼里归顺李存勖乃是大势所趋,而他这般宁死不屈的老将,反倒成为了笑柄。

山风也同样撩动着李克用的白发,他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前方,也是这里唯一的山路,他知道薛宇他们一定会来,也知道他的夙愿即将成真。

站在王彦章的身边,李克用颇为惋惜的说道:“王彦章,你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便是加入梁国为朱温卖命。”

“所以你认为我应该弃暗投明加入你们?”王彦章轻笑一声,他这几日不知道听了多少人来劝。

“识时务者为俊杰。”李克用言之凿凿。

可是王彦章依旧不为所动,反倒轻蔑的看向李克用,反问道:“那你的大唐姓李,还是姓朱邪呢?”

此言一出,李克用眼眉微挑,瞪着王彦章久久不语,他的面孔较之凛冬也过犹不及,接着李克用冷言冷语道:“你个老匹夫!朕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李克用话音未落,他的面前登时出现四人。

“老爷子!我们来救你了!”其中一人朗声高呼。

“小宇!”王彦章闻言,原本无力的双瞳忽然变得明澈,他透过发丝看到远处拿着纸扇的白衣身影,不知怎得,王彦章心头一暖,眼眶也变得湿润了起来。

如果这世上真正有王彦章牵挂不舍的人,那一定是薛宇。

他虽有妻儿伴身,可是能不顾一切解救自己的唯有薛宇,他能在死前再看一眼这位视如己出的孩子,已然无憾,王彦章本就不愿薛宇来救自己,他已风烛残年,远不值得薛宇冒着生命危险来拯救,奈何他已是不由自主。

这里虽是大梁境内,可王彦章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和地位,他还活着,仅仅只因他是交易的筹码而已。

“你们终于来了。”李克用向前一步,双眸一直紧盯薛宇手中的木质提箱。

薛宇环视周围数以百计的鸦军,镇定自若的回道:“我希望你信守承诺。”

“老夫绝非信口雌黄之人,薛少放心。”李克用一边应诺,一边举手示意台下伫立的幽兰。

幽兰会意,踱步走向薛宇,接着用玉葱般的右手接过薛宇手中的提箱。

“我还是喜欢你穿六扇门官服的样子。”嗅着那股熟悉的幽香,薛宇有些惋惜的看着面前的幽兰说道。

幽兰微微一怔,迅速收敛即将外漏的情绪,但薛宇却在间不容发之际,捕捉到幽兰眼眸之中的那一丝惋惜。

稍许,幽兰返身至李克用的身旁,打开提箱,拿出三本锦面书册,李克用轻抚书面,道一句“不错”,接着摆了摆手,两位鸦军武士当即上前砍断王彦章周身绳索,旋即二人架着他从木台上缓缓走下,直奔薛宇方向。

见状,薛宇四人略微放松一点,他们确实没有想到李克用竟会言出必行,更没想到言而无信的却是另有其人。

王彦章行至半路,岂料一道寒芒突起,接着只听一道破空之声,王彦章闷哼,一片鲜血顿时抛洒半空。

“老爷子!”

这一幕发生的实在太快,就连卞生花都未来得及反应,薛宇爆喝一声,当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赶忙扶起倒在血泊之中的王彦章,卞生花和莫无忧紧随薛宇身后,立刻一人一招将王彦章身边的两个鸦军当场制服。

“当啷!”

一声脆响在薛宇身侧骤然响起,只见刚刚刺杀王彦章的剑客已与傲阳交手,那是一位身着束身罗袍的年轻人,但是他的剑法却让傲阳眼前一亮。

“嗯?沐菊?”李克用认得来者,但他的出现绝不应该在此刻此间。

环视在场巍然不动的鸦军,李克用面若凝霜,问向一旁的何心竹:“安排这一出,你是何用意。”

“你最近有些优柔寡断,所以我来帮你找回点从前的感觉。”何心竹不紧不慢的说道,并将右手向前一挥,登时四周数以百计的鸦军如黑色潮水一般涌向薛宇四人。

李克用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寒意,他发现自己培养出了一头可怕的野兽,简直复刻了自己凶残的一切。

“我们走吧,时间紧迫,其他的就交给鸦军吧。”李克用没有选择斥责何心竹,因为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这位马前卒,即便他的獠牙已经刺向了自己。

何心竹没有异议,当即一声口哨吹响,幽兰手中暗箭连发十五枚射向傲阳,沐菊当即得以抽身,待傲阳回身之时,木台之上哪还有人,唯有四周黑压压的鸦军。

但薛宇已无心顾及其他,他不停的向着王彦章的体内灌输真气,但王彦章却已经感到自己的生命急速的流逝。

王彦章抓住薛宇的双手,示意他别再耗费自己的真气,接着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说道:“小宇,好好在江湖闯出一番名堂,别为我报仇,为你自己而活。”

话音落。

王彦章灿烂一笑。

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开国候府的景象。

鸟语花香,一切如常。

他还是那般威风凛凛,还是那般身强力壮,而薛宇还是那般懵懂可爱。

“老爷子,你今天给我看什么书啊?”一道稚嫩的声音问道。

“刚为你买的《隋唐演义》。”王彦章回道。

“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稚嫩的声音又问道。

“走,现在就去。”

第五十九章 大唐宝藏

癸未年四月二十一。

河北魏州。

一处山谷。

山风呼啸,如鬼哭狼嚎,穿过层层峭壁巨石,也穿过数以百计的黑衣人身边。

李克用手中拿着一张绘制好的羊皮地图,仔细端详,面色凝重,并不时观察着四周的地形,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面前的谷口。

“进谷!”

李克用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黑衣大军鱼贯而入,沐菊和幽兰断后,确认无人跟踪之后,方才匆匆进谷。

山谷内乃是一片杂林,没有道路,也没有明显的参照物,树林各处如出一辙,很容易迷失其中。

李克用站在密林之间踌躇不已,环顾左右寻找着什么,忽然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寒芒,举起手来再次发号施令。

“给我砍!”

此令一出,数百位黑衣人如同疯魔一般冲上密林,霎时密林内落叶飞花、剑影重重,成片碗口粗细的树木应声倒下,李克用身在剑影之内巍然不动,目光灼灼的洞察四周,并不时对照地图和周围环境,稍许,李克用大呼一声。

“停!”

远处一条不起眼的小溪映入李克用的双眸。

再看一眼地图确认无误后,李克用一马当先,朝着小溪的上游阔步而去,众鸦军紧随其后沿溪水而上,徒步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来到了一座分水岭前。

李克用继续选择沿溪而行,领着众人朝着分水岭的左侧迈步,一个时辰后,这条如同白练一般的小溪逐渐变阔,声音也从原先的潺潺流水,变得越发蓬勃,直至面前变成一道广溪。

李克用微微颔首,确认与地图上的标示无误,随即示意身后众人跟上,李克用继续身先士卒,不多时来到谷尽处,面前地势忽然展开,四周皆是数十丈高下的四方广崖,一袭飞瀑从天而降,正是这小溪的水源之地。

李克用手中的地图也至此戛然而止。

“四散开来,搜查入口!”

李克用朗声命令众人,接着自己首先冲入瀑布四周开始寻觅,众人见状,心知大唐宝藏定在这附近,旋即亦是开始井井有条、一丝不苟的翻查起来,不放过任何一处蛛丝马迹。

何心竹显然有备而来,见李克用终至宝藏入口,他便从腰间拿出一枚消砂纳水的天盘,不久便寻得一处方位,接着径直走去。

天盘所指方位的尽头乃是瀑布旁的一处石壁,何心竹挥刀砍去石壁周围茂密生长的灌木,最终现出一块与众不同的雕刻,凝望面前凸显的凹槽,何心竹脑中灵光一闪,忙回头呼喊道:“幽兰,快给我八索铁片。”

幽兰此刻正漫无目的巡察着可能的宝藏入口,忽然听闻何心竹如此急迫的呼唤声,心知他定是有所发现,旋即幽兰忙从怀中衣袋里拿出一枚完整的圆形铁片,奔向何心竹,那铁片上蜿蜒的纹路正是李克用手中的羊皮地图,但八索铁片的作用却远不止引路。

何心竹接过八索铁片,不假思索的将其放入凹槽之中,霎时,一阵机窍声响传来,接着天摇地动,何心竹和幽兰面前的石壁发出阵阵轰鸣声,接着开始缓缓移动。

霎时间,众人慌不择路、乱作一通,都不知道这天旋地转因何而起,李克用不愧为曾经的风云人物,一眼瞧清动乱何来,当即脚下生风,冲向何心竹和幽兰的身边。

“怎么回事?”李克用开口问道。

何心竹和幽兰尚未来得及搭腔,四周瞬间伴起一阵飞沙走石,接着他们的面前赫然出现一座大开的石门,而石门背后一片漆黑,不知通往何处。

李克用毕竟老谋深算,面前石门一目了然,必是大唐宝藏的入口,但是里面机关重重,险阻未知,他没有亲自犯险的理由,随即他再次发号施令,众鸦军听令后,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向着石门里鱼贯而入。

随着不计其数的鸦军相继迈入其中,四周石壁上的长明灯亦被触发,登时石门之后灯火通明,并隐隐传来一些破空之声。

此刻,李克用的身边只剩下何心竹、幽兰和沐菊三人,见鸦军已然深入,李克用亦是开始动身,不过他刚准备迈过石门,岂料顿生突变,李克用轻咦一声,猛然回头,发现不知何时,身后忽然多出一路人马。

“你们是谁!”何心竹拔出腰间斩马刀,警惕于面前一队陌生的人马。

来者一共十五人,服饰各异,表情各异,就连武器都是千奇百怪。

但李克用却知道,他们绝不会是附近拦路劫财的山匪,因为山匪不会来到这里,更不会有如此之高的内功。

这一队诡异的人马分成两波,队前各有一位为首人物站立,当何心竹发问之后,二人坦然自报家门。

“九天‘朱雀’。”一位打扮艳丽的男子回道。

“九天‘玄武’。”一位服饰随性的青年回道。

话语落下,幽兰和何心竹暗道一声糟糕,他们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反观李克用却泰然自若,九天势力在八索争夺战中藏头露尾,即使在己方与卞家缠斗之时,也毫无所动,这种反常举动自然难逃其慧眼,他知道九天在等待时机,而此刻的意外相遇,正好印证了李克用一直以来的猜测。

“真没想到,那装神弄鬼的魇面刺客居然是你这个老不死的!”朱雀带着玩味的笑意打量着李克用。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李克用并不在意朱雀的不敬言语,朗声反问道。

这是当下李克用一方最大的疑问,他们此行颇为小心,处处留意,所经之处皆有暗哨,但凡有何风吹草动,他们当即便知,更别说集齐八索的胜利者乃是他们,地图也是他们仅有,九天这些门徒难不成通了天眼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咯。”朱雀婉然一笑,纤纤玉指轻点石门内部。

李克用当即会意,接着质问道:“你收买了多少鸦军”

“不多,也就三四十人吧。”朱雀眼神轻佻,带着份无所谓的态度回道。

“你们怎么做到的?”李克用问道。

“还能怎么做,无非就是钱和女人呗。”朱雀像看笑话一样看向李克用。

“你们……”鸦军乃是李克用的亲信队伍,内里人员都是他亲自精挑细选,身世背景,体格悟性,缺一便无缘这鸦军大队,李克用绝想不到,就是这批作为自己禁卫的亲军,居然有如此之多的人因为钱财美色选择了出卖自己,这实在让李克用怒不可遏。

“就凭你们几人想要独吞这大唐宝藏,怕是痴人说梦吧。”怒火燃烧着李克用的双眼,他决不允许背叛,更不会容忍诱骗鸦军的九天一众。

“庸人俗人啊,整天嘴边挂着的都是金银财宝,我们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朱雀长叹一声,对于李克用的言语十分惋惜,似是对于这样一位枭雄竟会如此迷恋金钱而感到可惜。

“什么意思”李克用皱眉,他隐隐感到九天对于大唐宝藏的觊觎绝不单纯。

玄武可没闲情雅致听二人聊天,现在鸦军大部队已经潜入宝藏地宫之内,留给他们的时间分外紧迫,旋即玄武打断刚欲开口的朱雀,抢先言道:“死人是不需要知道这么多事情的。”

“玄武宫众人听令,立刻进攻!”

玄武话音一落,玄武宫一众得令,当即雷厉风行,朝着石门方向急速前行,李克用、幽兰、何心竹和沐菊四人当即拔出腰间兵器,迎敌而上,须臾之间,剑光刀影充斥四周,双方陷入了一场混战。

“玄武,你想独吞功劳?”朱雀见玄武宫众人一马当先,十分不满,再示意朱雀宫众人参战之后,杀气腾腾的望向玄武。

“那就各凭本事吧,朱宫主!”玄武不屑的瞧了一眼朱雀,当即不由分说,化为道道残影直奔石门。

“玄武,今日你休想活着走出这里!”朱雀闻言怒喝一声,接着紧随玄武,二人一前一后,迅速消失在了石门之内,看来朱雀宫和玄武宫之间的恩怨,今日定要清算个明白。

李克用眼见朱雀和玄武纷纷进入大唐宝藏之内,骤然一剑逼退四周九天一众堂主级别的高手,他绝不允许在如此关键的时候出现任何差池,旋即李克用终于拿出了唐笑赠予的杀手锏!

刹那间,漫天白光,带着一丝梨花的芬芳,曼舞在天际的各个角落,也带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暴雨梨花针!”

鬼金羊、翼火蛇、危月燕和虚日鼠四人识得来物,当即惊叫一声,回身闪躲,那些稍晚察觉的九天堂主被如此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势瞬间淹没,非死即伤,场面极为惨重。

鬼金羊抬头再看,李克用一众早已遁走石门一侧,哪里还能见到踪迹,当下内力逼出射入肌肤的银针,也顾不得自身伤势,埋头冲向石门。

通道内蜿蜒崎岖,虽灯火通明,但处处显着危机,地上四处可见的白骨,还有尸骨未寒的鸦军,都可以说明此地的凶险。

鬼金羊循着朱雀身上独有的胭脂气息,在通道内疾步而行,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一阵焦灼的打斗声传入鬼金羊的耳中。

循声所指,鬼金羊驻足在一座偏殿前,此内灯火通明,四周金银如山,迈入其中,珠光宝气扑面而来,但是鬼金羊却不为所动,因为他的面前朱雀、玄武和李克用一众正全力厮杀,而他们所争夺的目标乃是偏殿顶部悬挂的一枚黄金卷轴。

鬼金羊明白李克用绝不是一位慷慨之人,他不会允许大唐宝藏被人夺走半分,所以鬼金羊带着伤痛也要参战其中,为的就是给九天一方增加胜利的砝码。

岂料,鬼金羊刚一腾空,只见李克用袖中抛洒无数粉包于四周,鬼金羊避之不及当即全身一阵酥软,内力瞬间尽失,随后鬼金羊眼前一片黑暗,当场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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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魏州城内的一处客栈。

朱雀正精疲力竭的瘫坐在床笫之上,而他的身旁,翼火蛇正小心翼翼的调制着朱雀服用的药品。

“宫主,这十香软筋散乃是唐门奇毒,您需要静养多日!”翼火蛇说道。

“真没想到李克用这个老不死的,居然留下这么个后手!趁我不备,身后偷袭!”朱雀愤恨不已,虽语气衰弱,但言语之间的杀意颇深。

“宫主,玄武宫的人好像都离开魏州了。”一旁伤痕累累的鬼金羊艰难行来,他醒来之时已然身在客栈,自知应该是被朱雀所救,旋即鬼金羊伤势未愈便自发探查玄武宫一众的下落,以报朱雀救命之恩。

“他们这群丧门星,那样都没有得手,还不跑,难道等着我们去数落吗?”朱雀说道。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鬼金羊问道。

“全力追查何心竹的下落,就算把这世间翻个底朝天,也要将他夺走的至宝给本宫拿回来!”朱雀怒火中烧道。

第六十章 结局

汴州城外。

一座孤坟。

墓碑乃是一块质地一般的石材,但上面的字样任谁都会为之侧目。

“大梁开国侯王彦章之墓。”

墓前伫立着一位满脸胡茬的白衣青年,眼神涣散、萎靡不振,手中拿着一壶上好的女儿红,而他的面前则放着三坛美酒,似是准备不醉不归。

若不是他腰间别着的逍遥扇,恐怕很难认出这位颓废男子正是曾经无比乐天的大好青年薛宇。

“老爷子,我来陪你喝酒了!”

薛宇笑中带泪,抱起一坛女儿红,掀去封口,洒去半坛于墓碑之上,接着他抓着酒坛豪饮另一半。

唐依依和莫无忧身在薛宇左右,看着很是心痛,自从王彦章离世之后,薛宇每天都来这里借酒消愁,唐依依曾经试图阻止薛宇这般糟践自己的行为,但是莫无忧却反倒听之任之,因为莫无忧很了解薛宇,他知道唐依依一定劝解不了薛宇,更知道这或许是薛宇近些年来最大的人生打击,他原本的家没了,后来王彦章给了他一个家的念想,现在王彦章死在了他的面前,薛宇对于家的希望也随之成为泡影,此等人间惨剧,换作他人早已撕心裂肺,可是至少薛宇依旧还能喝酒,所以莫无忧没有选择劝阻薛宇。

今日,来看薛宇的朋友好像很多。

莫无忧身后行来一位官差,他并不是为抓捕“偷神”而来,他此行只为和老朋友叙旧。

他是黄雀,改头换面的黄雀,有些不修边幅、留了一脸络腮胡子的黄雀。

“给你带来一点消息。”黄雀来到薛宇身旁,顺手夺走薛宇手中的一壶女儿红,痛饮一番后说道。

手中酒壶被如此巧取豪夺,薛宇顿时愤慨不已,刚欲发作却看来者服装和佩刀,还有其声音语调,薛宇当即一乐,说道:“黄雀,你这个造型”

薛宇尚未想好一个恰当的形容词,黄雀已然知晓他即将脱口而出的戏弄之语,旋即黄雀抢先开口调侃道:“你的造型也不咋地啊。”

薛宇自嘲一笑,又拿起酒坛豪饮后,问道:“你带来什么消息?”

“癸未年四月二十五,李存勖重兵囤积魏州,奉天之命称帝,定国号为唐,现如虎狼之势,全面入侵大梁境内,朝廷上下已乱作一团,很多大臣纷纷投奔李存勖,梁帝已是穷途末路、坐以待毙了。”黄雀嗟叹,他没想到昔日国富民强的大梁竟会如此兵败如山倒。

“那你呢?不争取当个忠烈什么的嘛?”薛宇又喝了一口酒,捉弄着黄雀。

黄雀执壶轻笑,仰头又是一口烈酒,回道:“只要百姓能够安宁,谁做皇帝我并不在乎,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再为百姓惩恶锄奸、除暴安良。”

“所以你也准备降唐?”薛宇似乎听出了黄雀话中的含义。

黄雀抬头凝望薛宇,接着从怀中缓缓拿出一张黑色的帖子递给薛宇,戳印乃是一个“唐”字。

接过黑帖,薛宇细读上写文字,黄雀一边试图阅读薛宇脸上的表情,一边说道:“这是前几日我收到的诏安帖。”

“所以你来问我。”

薛宇将黑帖交还黄雀,表情十分复杂,于情,作为大梁六扇门的中流砥柱,薛宇最早开始帮助黄雀时,就是看在王彦章是大梁名将的身份,若不是黄雀乃大梁捕头,薛宇绝不会伸出援手,因此眼下黄雀收到降帖,投奔唐国,薛宇在感情上绝不能接受;于理,恰如黄雀所言,他只是一位捕头,为百姓安居乐业,保一方水土才是他的本职,国仇家恨、征战沙场与其职业相悖,虽说国家兴旺匹夫有责,但大梁当初亦是灭唐而起,如今唐人东山再起、卷土重来,重拾他日疆土,难道不是名正言顺之事吗?

黄雀看出薛宇脸上的愁云,无奈一笑,凝望王彦章的墓碑良久,说道:“倒不如说我是来问侯爷的吧。”

薛宇闻言,亦是看向王彦章的墓碑,弯腰走去又开了一坛美酒,浇在王彦章的坟头,回道:“你也许应该问你自己。”

黄雀闻言一愣,沉默良久,接着释然一笑,道一声“谢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目送着黄雀远去的身影,薛宇摇了摇黄雀递还给他,空空如也的酒壶,笑骂道:“六扇门都是貔貅啊,只进不出。”

“怎么样,好些了没。”

卞生花不知何时来到莫无忧身旁,了解薛宇的近况后,上前和薛宇聊了起来。

“我这样不好嘛?”薛宇故意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道。

“显老,不适合你。”卞生花一边笑着,一边拿起最后一坛女儿红,开封之后,缓缓倒入酒壶之中,其间竟然未洒落一滴酒水。

“所以你回了一趟卞家,结果如何?”薛宇问道。

“还能有什么结果,李存勖现在如日中天,和梁军的交战势如破竹,卞家宗室正商讨如何押注在唐国身上,至于那三本八索,谁还会去关心真假呢?”卞生花虽是这般平淡的语气,但是他和薛宇都心知肚明,李克用一伙定然揭开了八索的秘密,并最终得到了大唐宝藏,不然李存勖绝无可能如此早的便自立称帝。

“所以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薛宇问道。

“准备去江南散散心。”卞生花回道。

“那可是有酒有美人的地方啊。”薛宇的眼中露出一丝憧憬,曾几何时,他也在江南一带无忧无虑的漂泊过,也在那里认识了傲阳。

“所以你愿意和我同行吗?”卞生花看到薛宇脸上泛起的荣光,笑问道。

“去去去,肯定去。”

卞生花此语一出,莫无忧和唐依依的双眼当即大放金光,异口同声的回道,这两人,一个好酒,一个好玩,二人一拍即合,怎能错失畅游江南的机会,当即替薛宇做了主,也算是二人这段时间以来为薛宇日夜操劳和担忧应得的补偿。

薛宇无奈一笑,对于莫无忧和唐依依二人的企图早已心知肚明,索性顺水推舟,正好顺路带傲阳回他的“绿柳居”。

“傲阳呢?”卞生花似乎也想起这位长居江南的剑客。

“赴约去了。”薛宇回道。

“赴约?赴谁的约?”卞生花不解。

“李克用。”薛宇回道。

“他还活着?”卞生花有些意外李克用在得到大唐宝藏之后,居然没有被九天追杀。

“那个对复唐充满执念的晋王李克用死了,但是魇面刺客李克用却还活着。”薛宇和李克用对峙这么长时间,他了解李克用内心那种错综复杂的心理,也明白李克用完成一切后,唯一的结局。

“所以你觉得谁会赢?”卞生花问道。

“没有执念的剑客,剑也不会多锋利。”薛宇已然道出李克用最后的下场。

卞生花点头,他不但赞同薛宇的观点,更因为他瞧见远处踱步前来的红衣青年。

“回来了。”

傲阳来到薛宇面前驻足,薛宇一边问着,一边拿起刚刚卞生花开坛的女儿红扔给他,并将手里的酒坛又扔给一旁早已垂涎三尺的莫无忧。

“恩。”傲阳接过酒坛猛饮一口,回道。

“你留他活口了?”薛宇问道。

“没有。”傲阳回道。

“那他的剑呢?”薛宇知道傲阳的癖好,对决不留人,却要留下对手的兵器作为战利品存于剑冢。

“被人拿走了。”傲阳的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被人拿走了?被谁?”卞生花有些始料未及,在他的印象中还未有人能够在傲阳的剑下夺走宝物。

“不认识。”傲阳回道。

“什么装束?”卞生花问道。

“蒙面的黑衣人。”傲阳回道。

“会是何心竹吗?”卞生花的脑海中能够想到的人,便只有这个王彦章手下的叛军。

“不是,他的武功很高!”傲阳当即否认。

“有多高?”薛宇问道。

“至少他带着李克用的尸首和剑器,我没追上他。”

傲阳此语一出,又是喝了一口闷酒,这是他踏足江湖以来第一次失手,也是最匪夷所思的一次失手,就连一旁的莫无忧和唐依依都不禁思绪远扬,遐想道。

“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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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

关外。

深夜。

一座怪石嶙峋的高山脚下。

这里杳无人烟,更无商贾行过此处,但却有一座精心搭建的陵墓坐落于此。

又是一座孤坟。

墓碑上写有“吾妻朱邪月之墓”七个字样。

而墓前站着一位披星戴月的黑衣人。

世上很少有人夜半三更来扫墓,或因为晦气,或因为惧怕,但这位黑衣人却坦坦荡荡,他依旧蒙着面,不曾打算露出真容。

他的右手拿着一柄清新脱俗的长剑,左手拎着一枚陶罐。

这本就是墓主人的长剑。

所以黑衣人本就做着物归原主的打算。

陶罐内装着一位为朱邪月燃烧残生的兄长骨灰,这是一位值得钦佩的兄长,所以黑衣人孤身犯险,带着李克用的尸身和长剑,让这两位曾经的沙陀兄妹一家团聚,也算了却李克用最终的遗愿。

左手拈花,黑衣人内力擒在指间,猛然向着墓前一尺轰去,顿时一处深坑乍现,接着黑衣人不紧不慢的将陶罐和长剑缓缓放入,随后寻来尘土填平。

“嗯?”

黑衣人惊咦一声,走近朱邪月的墓前,发现墓碑之上居然有一把干枯的花束摆放,这显然不是黑衣人所放之物,弯腰蹲下,黑衣人轻捻着花叶,一触既碎,说明来此祭拜之人应该远在数月之前。

“会是谁呢?”

黑衣人抬头看向明月,陷入沉思。

第六十一章 六月扬州

顺义三年。

吴国。

辰时三刻。

江都府。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自古扬州便是文人骚客的必经之所,不论是有名的或是无名的,有才的或是庸才的,都想在这里留下一笔,纵使之后遭人诟病也不会在乎。

作为一座远离战火的辉煌城都,吴国国君虽谈不上多高的雄韬伟略,但至少他治国有方,扬州城拥有着其他邻国少有的太平,也许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亦或是这宛如明珠一般的城都让得这些乱世枭雄们心生怜悯。

谁又知道呢?

扬州城外的城墙延绵数里,远观如若翻江巨龙,让人不禁惊叹匠人的鬼斧神工。

城内的道路多是用厚重光洁的青石铺设,走在上面,脚掌如亲软玉,分外的舒适,这也许是为什么大多数的扬州人喜欢步行的缘由吧。

城内道路甚多,四通八达,虽然街道甚是宽敞,却依旧无法满足不计其数的马匹、行人和轿子。

这里是天下富庶之地,亦是商贾往来最为频繁之所,世间金银好似都汇聚此处,难怪城内总是车水马龙,而商人们总是那般卖力的吆喝着。

晚晴楼。

扬州城内最为火爆,最为奢侈的酒楼。

在这里,只要是你能想到的东西,都能在这里找到。

美女、珍宝、珍馐一应俱全。

还有那世间最为奢侈的美酒——晚清玉露。

一月只卖三十盅。

量少,自然价高。

五百两一壶。

若是在寻常城县,这样令人瞠目结舌的价格或许早早的就让人望而却步。

但这是在扬州府,富商云集之地,结果必然大相径庭,区区五百两,对于扬州府的权贵们而言,仅仅是九牛一毛。

况且这晚清玉露确实是货真价实,饮之如琼浆雨露,品之令人心神外游、置身仙境,且此酒醉心不醉人,乃佳酿极品,这也使得更多的富人们趋之若鹜。

此时刚刚才过辰时四刻,但晚晴楼早已门庭若市,门外街道排起长龙,充斥着各地小有名号的土豪乡绅。这些人即便都是富甲一方的人物,但在这里却不敢有一丝的张狂,因为他们心里明白,在扬州府,他们所谓的财富和权利不过沧海一粟,更何况强龙不压地头蛇,此乃吴国首府,妄图造次之人也要好好掂量下自己手中的筹码。

这些人不仅仅是为了千金难求的晚清玉露,更是为了三天后在晚晴楼举办的竞标大会的席位,据传言,这一次竞标大会内将会出现很多奇珍异宝,甚至还有诸如释迦摩尼佛骨舍利此等稀世佛宝。

因此这些富商绝然不会放过此次大开眼界的机会,更有甚者摩拳擦掌,准备在竞标大会上豪掷万金,只为将这些吉光片羽收入囊中。

穿过人满为患的晚晴楼街道,五十步外的小酒楼“咸亨人家”自是清净了许多,但并不代表没有客人。

此刻,一位身着长衫的俊朗青年正倚靠在酒家的二楼包间之中,一脸惬意的眺望远处人声鼎沸的晚清楼,手中玩转着白瓷酒杯,桌上小碟卤菜牛肉,面前静置三盅酒坛,前面写着两个字“晚清”,后面写着两个字“玉露”。

晚清玉露!!!

而且一次就是三盅!

当然这酒并非是这少年花钱买的,也非这少年抢的,而是他的朋友去借的。

为何说是借?

这是“偷神”莫无忧的规矩,他虽是小偷,但他最忌讳别人说他是小偷,因此他也很忌讳别人说自己偷东西,往往这种行为他都称之为——借。

而这三盅晚清玉露自是莫无忧借花献佛赠与这位青年的。

普天之下,能有如此大的脸面,让莫无忧偷酒赠饮之人,除了薛宇还能有谁?

美酒作伴本是人生一大快事,莫无忧如此好酒爱酒之人为何独留薛宇一人自酌自饮?此时此刻他又去了哪里。

约莫一盏茶之前。

扬州城外,卞生花和傲阳与莫无忧、薛宇、唐依依三人分道扬镳,二人乘坐水路直下吴越国,卞生花嘱咐三人在扬州留住两月,并留下五万两银票,他顺道送傲阳回绿柳居后便会返程再寻三人。

莫无忧、薛宇和唐依依三人乐此不疲,特别是唐依依初入扬州更是不禁感叹,饶是曾经多次出入吴国皇宫,大内来去数回的“梁上君子”莫无忧,也是对这几年多变的繁华都市叹为观止。

望着街道内往来的富家子弟,莫无忧两眼放光,一时技痒难耐,说是难得来到扬州,要好好看看这里的美景,之后还难得的吟了一首“烟花三月下扬州”,颇是让薛宇有些意外,这位平时满口市井秽语的“粗人”,竟然还通晓诗词歌赋。

唐依依当即拍手叫好,莫无忧一时得意洋洋,薛宇则有些哭笑不得,因他早已看出莫无忧的欲盖弥彰。不过,莫无忧难得能憋出些正经话来,薛宇也不忍说穿,毕竟在唐依依的面前,薛宇还是要给莫无忧留些颜面。

一入扬州城内,莫无忧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满眼玲琅的珠宝,当他一听说三天后晚清楼有一场别开生面的竞标大会,参与其中的竞标人非富即贵,莫无忧更是心花怒放,想要再创极乐之夜的辉煌,因此领着薛宇和唐依依就直奔晚晴楼的方向去了。

莫无忧不愧“偷神”之名,刚来到晚晴楼不过半个时辰,便给在后门等待的薛宇和唐依依带来了三盅晚晴玉露。

不过奇怪的是莫无忧的神色有些异样,这自然逃不过薛宇的眼睛,这种眼神薛宇曾经见过无数次,那是一种发现猎物后的欣喜和激动,薛宇看着莫无忧玩味一笑,莫无忧亦是向着薛宇眨了眨眼睛,于是薛宇本着成人之美,只好先嘱咐唐依依去寻一家客栈,并约定三人两个时辰后在晚晴楼汇合,随即三人暂别,而薛宇便独自一人寻了一间清静的酒家自斟自饮。

“老莫到底看到了什么?”自打薛宇来到酒馆坐下,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薛宇有些懊恼刚刚没有和莫无忧一起潜入晚晴楼探秘,莫无忧虽然平日里玩世不恭,且经常闹出贻笑大方的乌龙事件,但莫无忧在鉴宝方面的眼力,薛宇深知在江湖上鲜有能比之一二的人物,因此刚刚莫无忧那般反常的举动,不禁让薛宇浮想联翩,究竟会是怎样的稀世珍宝,能让莫无忧如此垂涎三尺。

就在薛宇思绪万千、俯瞰街道出神之时,厢房外的珠帘微微一动,旋即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薛宇的耳边响起。

“薛少,好久不见啊。”

话音刚落,一位身着官服的虬髯青年缓步而来,接着在薛宇的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一盅晚清玉露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眼前之人的到来似乎有些出乎薛宇的意料,他轻轻晃动着指尖的酒杯,一脸狐疑的问着虬髯青年道:“真没想到,你既没有选择成为梁国的忠烈,也没有选择唐国的诏安,而是选择来吴国当一名普通的捕头。”

虬髯青年不语,一饮而尽,旋即将手中空空的酒坛放下,大呼一声好酒,接着回道:“做选择很难,但至少现在的选择,我不后悔,也问心无愧。”

薛宇明白虬髯青年的意思,因为他很了解虬髯青年,旋即薛宇微微一笑,又给虬髯青年开启一盅晚清玉露,调侃道:“你什么时候不来找我帮忙,那才是真的问心无愧。”

接过酒盅,虬髯青年朗声大笑道:“要你是个风骚娘儿们,我才会问心有愧。”

“可惜我不是娘们。”薛宇笑道。

“我也不喜欢男人。”虬髯青年回道。

“那就是有大案子了,而且还是惊动了江都府衙的大案子。”薛宇说道。

薛宇此话一出,虬髯青年明显一怔,刚刚还是豪迈的神情瞬间布满愁云,旋即回道:“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你哪次找我不是棘手的案子。”薛宇眼眉微抬,意味深长的望着虬髯青年。

“若不是奇案,我哪会劳烦薛少的大驾呢?”虬髯青年一边讪讪一笑,一边将薛宇刚刚递来的酒盅如同小家碧玉一般将内里的琼浆玉露慢慢倾倒在白瓷酒杯之中。

虬髯青年将酒杯斟满,夹了一片卤牛肉大块朵颐,刚想和薛宇再说些什么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伴着隐约的叫骂声,从楼下的街道传来。

薛宇循声而至,正巧俯瞰到楼下一群赶路的捕快,这队人马约莫二十多位,皆是长刀官服装束,在人群中一边穿梭,一边叫嚷着,甚是扎眼。

“是江都府衙的人。”瞥了眼楼下的捕快,虬髯青年刚到嘴边的杯沿又缓缓的放下。

“这么大的阵势看来你这个案子可不仅仅是棘手吧?”薛宇瞧见虬髯青年脸上的愁云,话语之中别有深意。

目送着这帮捕快急急忙忙的朝着城南的方向跑去,直至身影消散在街道的尽头,黄雀有些惋惜的看着杯中好酒回道:“看来这酒我俩是喝不成了。”

“哦?为何我俩?你就确定我一定会去看看?”薛宇笑道。

“如果要是有人和我说薛宇改了那多管闲事的毛病,我倒宁愿相信薛宇是个娘们。”黄雀回道。

说罢二人相识一笑,厢房凭栏处的珠帘微微一动,不知是微风吹动,还是房内酒客想近观楼外美景,总之珠帘只是轻轻一动。

雨露依在,人去楼空。

第六十二章 事有蹊跷

正午时分。

日照当头,犹如炙烤。

清晨的那份舒爽在此时骤然一变,让人的内心有些躁动。

因为躁动的天气,因为躁动的人群,当然还有令人躁动的离奇事件。

扬州南街、张员外府上。

此刻,张员外院府门口的街道上早已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人数之多丝毫不输那晚晴楼门外等待参与竞酒大会的拥挤喧闹,即便路边叫卖的小贩也停下了吆喝,赶上前来东张西望凑一凑热闹。

好奇,本就是人的一种本能,但有的时候,这种好奇却是致命的。

张府之外,伫立着多名虎背熊腰、怒目而视的官差衙役,腰间佩刀隐隐露出寒气,也是让得前排企图窥伺张府内院的百姓望而却步。

不过,即使是这样,仍然有些老百姓按耐不住,伸长了脖子希望能看到些蛛丝马迹。

稍许,街道上已是人山人海,议论声、唏嘘声、惊叫声、惋惜声,声声入耳,在场众人无不七嘴八舌、交头接耳,说得都是自己听来的秘闻。

“听说张员外的家里出了大事!”一位微胖的大妈神秘兮兮的说道。

“是呀,一大清早,这里就围满了官差,看来事情不小啊。”另一位妇人附和道。

“莫不是那张员外犯了什么大罪吧?”又一位民妇凑上脸来。

“哟……可不是嘛,我今早还看到大名鼎鼎的黄捕头也来了。”一位矮小的妇人朗声疾呼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了半饷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皆是一些妄加揣测的臆测,谁也没有说出真正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有官差的地方,便必定有案子,而像张员外府上囤积了这么多的官差衙役,怕是出了血案,这也使得众人的心中更加渴求真相,想要一探究竟。

但是,看着大门口横眉冷面、五大三粗的衙役,这些平头老百姓纵使再好奇,却也不得不打消进去一窥究竟的冲动。

老百姓就是老百姓,保住自己那份一文不值的小命方才是最重要的。

特别还是面对这些蛮不讲理、草菅人命的官差。

话说这张员外在江都府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算不上富可敌国的大贾,却也是富甲一方的乡绅,因此他的府邸扩建的倒也十分讲究,有山有水有花园,一眼竟望不着边际。

可是,正是这般鸟语花香之地,此刻却是空空如也,寂静的让人可怕,仅仅留有一些忙碌的官差穿梭其间,整个张府显得毫无生机,不说仆人,甚至连一条狗都没有。

报案的人是一位名叫李四的中年人,原是张员外府上的马夫。

据他所录口供可知,前些日子张员外不知发了什么神经,突然将家里所有的家仆一一遣散回了老家,也不说明什么理由,大家虽然疑惑,但好在张员外出手阔绰,给了大家不少的车马费,这些家仆最后倒也走的干脆。

而这个李四亦是被遣散的家仆之一,怎奈他是一位嗜赌成性的赌鬼,往往当月刚发的工钱几天便挥霍一空,技痒难耐、囊中羞涩之余便动起歹念,经常在夜深人静之时潜伏在张员外的府上顺些值钱的东西去当铺,赊些赌钱,然后再去赌坊一展技艺,而离开张府后,回了老家没多久,李四的那些遣散费便被其花的一干二净,无奈饥肠辘辘、三餐不继之余,又打起了张员外的主意,于是他连夜赶回了张府。

本来李四想要乘着夜黑风高悄然潜入其中,如法炮制以前的手法,来个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这一次李四还真就见到了鬼,差点被吓得没了心魂。

那晚的张府虽然已过戌时三刻,可府内走廊竟没有一丝灯火,这让李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一时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不过李四心中的欲望终究还是掩盖住了内心的恐惧,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糊口,再铤而走险的事情,李四依然不惧。

除了眼前。

因为他看到偌大的主庭院内竟然竖立着四口桐木棺材。

棺材里躺着四具血淋淋的尸体,最可怖的是,这四具尸体的面容犹如被抽筋扒皮的牲畜一般,没有一丝表皮,表情永远定格在了临死前那般痛苦的挣扎!

李四甚至还能听到这四具尸体痛苦呻吟的声音。

当即,原本浑身是胆的李四被吓得昏死当场,第二天醒来之后,李四跌跌撞撞的跑向府衙报案,据说现在李四都有些神智不清。

而此时此刻,五位看似经验丰富的中年捕快正围着那四口桐木棺材,里里外外的寻找着线索。

原本棺材里的尸体被几块白布浅浅的盖着,依稀能够看到死者的狰狞面容,即使在这大白天,也不禁让人感到一丝凉意。

众多忙碌的官差之中,伫立着一位捕头装束的虬髯青年,此人目光锐利,行路如风,正是江都府内新晋的神捕,从梁国六扇门隐退,如今在吴国赫赫有名的大捕快——黄雀。

而黄雀的身旁,站着一位手持纸扇,面带三分浅笑的青年,正是这世上最爱管闲事的江湖人,薛宇。

看着面前手忙脚乱的部下,黄雀眉头紧锁,来回踱步。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四起命案了,杀人的手法无疑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被杀之人无一全尸,皆被残成碎块,然后被装入准备好的棺材里。

最令人发指的便是死者的面部被极快的刀法取下,消失无踪,因此死者身份如何确认也是让江都府衙上下忙成了一锅粥。

无法确认死者,便无法找出凶手的杀人动机,进而也无法捉拿真凶。

这样的连锁反应也让得江都府尹颇为十分窝火。

江都府乃是吴国天子脚下,竟然会出现如此穷凶极恶的命案,刑部已经勒令府衙一月之内必须破案,并提供一切助力,而今六起惨案竟没有不胫而走,闹得满城风雨,也是刑部提供的之一,消息源全面封锁,但纸终究包不住火,据说江都府的一些王公大臣们已在全力关注此事,就连一些位高权重的王爷也时不时在关心案情的进展。

这让江都府尹顿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在这满天神佛遍布的江都府,他这个小人物算是此刻最为闹心的悲剧人物,他不得不将全部的筹码都压在了黄雀身上,而黄雀也是他当下唯一的选择。

江都府衙上下所有的希望都聚集在这位曾经梁国六扇门的神捕身上。

黄雀一时的压力很大,不过幸好上天垂怜,让他又遇到了薛宇。

来回踱步在院落之间,黄雀眉头紧锁,这一月来,他已被这件令人发指的案件弄的是焦头烂额,最让人束手无策的是,除了作案手法以外,甚至凶手使用的何种作案工具到现在也没有丝毫头绪。

“所以这已经是第四起案件了”薛宇刚刚看过仵作收敛尸体的过程,对于凶手的残忍手法算是深刻领教了。

“我现在只希望这是最后一起。”黄雀倒算是说出一句真心话,这种手段疯狂的凶手如果任凭他为非作歹下去,引来的局面将会民心动荡,这是朝堂绝不允许发生的事情,但眼下在江都府衙一众毫无头绪的前提下,黄雀唯有期盼这位凶手良心发现,早日收手,但是黄雀知道这绝对是痴心妄想。

“有没有找到线索。”薛宇问道。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黄雀苦笑道。

“一条线索都没有”薛宇有些难以置信,按照往日黄雀在梁国六扇门的效率,这绝对是一件反常的事情。

“除了作案的手法,死者的死因,被害时间,其他的我们一无所知。”黄雀一边说着,一边感叹着,在梁国六扇门的时候,他以为魇面刺客会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狡猾、最阴险的对手,却没想到在这小小的吴国,他的这一印象被击垮的如此粉碎。

“有点意思……”

薛宇听闻黄雀所言之后,来到那四口桐木棺材旁,仔细的观察数遍,除了死者倒在里面的血迹,确实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那五位经验丰富的中年捕快亦是满脸愁云,这可以算作他们此生遇到的最匪夷所思的案件,他们绝对没有想过,这世上居然会有如此可怕的罪犯,现场连凶手的一丝毛发或是脚印都无处可寻,这四位死者就好像自己剥了面皮,然后躺在棺材里面一般。

“难道就真的只能指望老天爷收了这个变态杀手嘛”黄雀一脸愤恨的看向那四位死者,但尸体并不能告诉他杀人者是谁。

眼见黄雀愤愤不平,一脸苦恼,薛宇脑中灵光一闪,他忽然走向那四位死者,然后一一掀开白布,查看每一位死者的手指,最后一脸得意的向着黄雀说道:“老天爷从来都不怎么靠谱,指望天收,不如多指望自己吧。”

闻言,黄雀再看薛宇位置,一个疾步上前,来到薛宇身后,他明白薛宇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当即激动的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在场的官差、捕快、仵作和衙役一听黄雀所问,立刻兴奋不已,纷纷围观而来,想要看看黄捕头寻来的帮手到底发现了什么线索。

“这个……”

手中拿出一枚竹签,薛宇从一位死者的指甲缝里剔出些污垢,然后用一片丝巾接住,接着薛宇缓缓起身,将手中的丝巾递到了黄雀的手中。

“这是什么?”黄雀接过丝巾,发现了丝巾之上的污垢里附着一层淡紫色的粉末。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应该是西域的七星海棠!”薛宇说道。

第六十三章 奇怪的粉末

“七星海棠?”

薛宇话语一出,众官差衙役先是面面相觑,随后众生百态,有疑惑,有惊异,有恐惧,有惊呼,不过更多的还是赞许。

因为薛宇到来的第一天,便让困扰江都府衙一月的案情有了突破性进展。

“七星海棠那是什么?”黄雀问道。

“七星海棠是一种只在西域生长的奇花,每年冬至开花,一般花瓣为七,淡紫色居多,无毒无味。”薛宇回道。

“无毒无味?那凶手何以用此作案?”黄雀不解。

“七星海棠的花瓣、花径和花粉确实无毒无味,但是将这三部分晒干研磨以后,按照一定的配比加入药酒浸泡后,再经过一次暴晒,就会成为天下第一奇毒。”薛宇徐徐道来。

“天下第一奇毒?有何药理?”黄雀问道。

“此毒无臭无味,不易察觉,受害者服用之后,一炷香之内会浑身燥热奇痒,并伴有幻觉出现,直至经脉紊乱,肝肠寸断而死。”薛宇回道。

此话一出,在场一众捕快衙役纷纷看向仵作,那仵作是位中年男子,经历过大小无数案件,怎会不知这些同事的意图,当即招呼了几位官差协同,拿起验尸工具翻看四位死者的尸首,稍许,在仔细观察后,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瞥向薛宇,接着咽了口吐沫,略带兴奋的说道:“四名死者经脉内脏皆断,身体各部有许多抓痕,且从死者指甲里的碎屑推断,应是自己所为。”

众捕快衙役再次惊叹,这位黄雀寻来的江湖人如此神机妙算,不但准确判断出凶手的手法,竟然还印证了受害者的死因。

但黄雀却并未这么早下定论,因为他从来不是一位冲动且武断的捕头,也并不会因为一两个佐证而妄下定论。

“你怎么确定这就是七星海棠的粉末?”

黄雀再观一眼丝巾之上的淡紫色粉末,显得尤为严谨,也不得不谨慎,即便这是目前唯一的可用消息,但在梁国六扇门时魇面刺客案的诸事,黄雀依旧历历在目,万一这是凶手故意留下的线索呢?前面五起案件他们颗粒无收,为何偏偏这第六起案件又重生端倪,这会不会是凶手的圈套。

“并不是每个凶手都是魇面刺客。”薛宇一眼看出黄雀的顾虑,当即劝解道。

“但目前来看,这个凶手并不比魇面刺客简单。”黄雀忧心忡忡的回道,如此残忍的作案手法,却不留任何蛛丝马迹,这位神秘的凶手真可谓滴水不漏。

二人的交谈避开了魇面刺客的真实身份李克用之名,因为在各国之间,梁国那魇面刺客案虽是出名,但仅仅只是一个有名的悬案,他们并不知道此案已破,因为这个案件对于当时已经风雨飘摇的梁国来说,上至刑部,下至各级捕快,都无心再去追查内里,更无可能捉拿李克用这位真凶。

而且李克用一手安排的奸细,彻底伤透了黄雀,这也是致使他远走吴国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今,再遇此类罪犯,黄雀慎之又慎,绝不会再犯梁国时的错误,也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现在只有这一条线索,真假暂且不论,你确定放过这个机会吗?”薛宇凝望着黄雀,他了解黄雀,所以明白他的顾虑,不过,薛宇更希望黄雀果敢迈出这一步,不然他将永远无法踏破六扇门的魔障。

“所以你一眼便确定这就是七星海棠?”黄雀再问。

“千真万确。”薛宇再答。

“为什么?”黄雀反问。

“因为我在卞生花那里见过。”

薛宇此语一出,黄雀终于长舒一口气,单凭卞生花三个字,足以让黄雀信服,卞生花乃是“活阎罗”的弟子,学艺十数载,世间千奇百怪的药草配方、灵丹妙药阅遍无数,若论对药理知识的了解,怕是这世上很难有人能超越这对师徒。

因此黄雀当即做出了自己的决断。

“回府衙召集两队人马,盘查近一年来进入江都府的西域商人。”黄雀招来一位捕快,赶忙吩咐道。

这位捕快得令之后,极力抑制住内心的狂喜,这可是近一个月以来唯一一条关键线索,这些天来整个江都府衙顶着巨大的压力,终于可以得到缓解,那位捕快立刻三步并两步的朝着门外疾步而去,不敢有丝毫停滞,因为他们知道,破案,就是在和罪犯赛跑。

“不对。”薛宇眼眉微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对?”

黄雀费解不已,难道以目前的线索,先去查探西域商人的入关通碟,再逐一梳理这些商人当中的嫌疑人,最后顺藤摸瓜找出真凶获取七星海棠的源头,这还有什么不妥之处嘛

“不一定是西域商人。”薛宇回道。

“此话怎样”黄雀问道。

“还有可能是中原商人所为。”薛宇回道。

“中原商人?”黄雀有些疑惑不解。

“买卖从来都不是一方的行为。”薛宇说道。

薛宇的分析阐述让黄雀恍然大悟,但再回首,那捕快已经不知踪影,所以黄雀想要改令之事唯有暂时搁置。

“那难度有些大了。”黄雀眉间已然紧成一个川字,他明白一个月之内往来江都府的商人有几何,作为吴国的首府,江南富庶之地,天下商贾汇聚之地,但是一个月的通关文牒便堆积如山,更何况还要从中筛选出最受吴国欢迎的西域商人,这并非易事。

“但你不得不这么做。”薛宇当然知道此事的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周边诸国和西域商客贸易频繁,尤其是西域的香料,达官贵人们趋之若鹜,更有甚者不惜重金全盘接收,毕竟奇货可居的道理妇孺皆知,因此西域商客自然也是江都府市场上的香饽饽,与其交易的中原商人更是不计其数,黄雀的难处也正是指在这里。

“看来只能孤注一掷了。”黄雀环视了一些周围翘首以盼的众人,心中暗道,这个月让他感到仿佛又回到了六扇门的那段时光,忙碌且紧张,江都府衙现在的压力重大,刑部又频频过问进展,甚至黄雀听闻一些皇亲国戚已对此事高度关注,如此强压下,众人早已不堪重负,因此黄雀找到了薛宇,期盼早日破案。

既然眼下案情有了突破,思量间,黄雀决定乘胜追击,赶忙吩咐在场一众捕快,以求再找到些许线索,缩小凶手的范围,而这些捕快在压抑了近一月之后,终于迎来曙光,顿时情绪高涨,在黄雀下令之后热火朝天的投入搜查之中,不再像刚刚那般忧心忡忡。

薛宇含笑在旁,瞧着如火如荼的众人,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这个凶手,也许是他认识的一位江湖人。

稍许,刚刚那位传信于江都府衙的捕快匆匆返身,脸上的表情十分纠结,黄雀见状,开口便问:“怎么了?”

“大人,府衙来报,最多只能派驻一队人马协助我们查看往来的通碟。”传信捕快回道。

“为什么?”黄雀皱眉。

“因为晚晴楼的竞标大会开启在即,府尹大人已经允诺刑部加派人手维护现场安全,所以……”传信捕快欲言又止,不敢再往下细说。

“这帮官老爷……”黄雀怒骂一声,却也无可奈何,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更何况为吴国带来无数金银的各地商贾,江都府的各级官员自然需要保驾护航,这官商勾结之事可不仅仅梁国独有。

“怎么?竞标大会还需要江都府衙的官差亲自出马?”薛宇不解,当即一问。

“没错,这次竞标大会,四王爷也会出席。”黄雀没有选择隐瞒,并将此次与会的重要人物告知薛宇。

“江夏王杨璘?”

薛宇立刻了然,怪不得江都府衙上下如此重视,甚至不惜将破案的人员抽调,这位吴国的四王爷确实值得江都府衙如此周全保护。

江夏王杨璘乃是吴国国君杨溥的四皇子,据说其天资聪颖又心怀天下,常被吴国百姓称呼为四贤王,杨璘作风正派且礼贤下士,门客无数,多为周边诸国不堪战乱又报国无门的贤士,闻吴国江夏王之贤明,投奔而来,江夏王杨璘也是来者不拒,一时杨璘府上宾客满堂,吴国多项利民举措皆出自江夏王府,吴国国君杨溥知贤善用,让江夏王杨璘掌管国库,杨璘为充盈国库,出台多项重商政策,一时多国商贾往来吴国,吴国上下一派欣欣向荣,而此次晚晴楼内开设的竞标大会,也是晚晴楼的老板迎合江夏王杨璘重商举措的衍生物,而如此群商汇聚的盛会,作为东道主的江夏王杨璘自然也会到场。

“没错。”黄雀颔首。

“难怪了”江夏王杨璘参与竞标大会的消息让薛宇豁然开朗,难怪莫无忧如此急不可耐,江夏王杨璘都到场了,这竞标大会岂能展出俗品凡物?

“什么难怪了?”黄雀听到薛宇不经意的呢喃,以为他又想到了什么线索,急忙反问道。

“没什么,对了,我要去一趟晚晴楼。”薛宇怎会将莫无忧也来吴国的消息告知黄雀,立马岔开话题道。

“你也去参加竞标大会?”黄雀有些讶异。

“我和朋友约好了在那里汇合。”薛宇摇了摇头,他虽然对这个竞标大会兴趣甚浓,但进入其中可非易事,而薛宇也是位很讨厌麻烦的主儿。

“那你去吧,有进展我会去找你的。”黄雀点了点头,薛宇既然找出了线索,接下来就是江都府衙的分内工作,薛宇也不方便插手。

“好。”薛宇点头,接着朝门外阔步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了身影。

第六十四章 草庐

江都府外。

城郊河畔。

一间草庐。

这是一间算不上简陋的草屋,也是一处算不上奢华的居所。

因为这间草庐乃是用寻常可见的白茅草铺盖而成,木门和栅栏都是山间树木,但屋内木柱和横梁却选用了皇家专属的金丝楠木。

一简一奢。

令人匪夷所思的搭配。

自然这里居住的主人亦非常人。

黄发,罗袍,鹿皮长靴,一柄银白长刀。

这便是草庐主人的全部。

却并非草庐的全部。

因为今天的草庐来了两位客人。

一位老者和一位长发孩童。

“我好像和‘四学会’从未往来。”草庐主人端起桌上素色茶杯,轻抿一声说道。

“初次见面,还望落门主多多关照。”老者抱拳一礼。

草庐主人颔首,转眼看向颤颤巍巍的长发孩童问道:“你来此地,就是为了送还我这孽徒?”

“不是。”老者摇头。

“那是因为什么?”草庐主人不解。

“因为你,还有你手中的刀。”老者说道。

“可我并没有收到你的战书。”草庐主人回道。

“可我有别人的战帖。”老者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并从脚旁的戏法箱中拿出一封战帖。

草庐主人接过战帖,端详片刻,眼神微漾,书信上“战帖”二字锐不可当且充满剑意,显然是高手所写,拆开信揭,缓缓展开书信,草庐主人的眼神逐渐阴沉。

“明年中秋,半衣山庄,刀剑之间,决一雌雄!余青州?!”

口中默念“余青州”三个字,草庐主人的显示一阵兴奋,接着又是一阵狐疑,最后再化为一阵淡然,情绪变化极快,也极为复杂,老者看在眼里,却毫不讶异,端起自己面前茶具,品着其中甘苦。

“所以我这孽徒在半衣山庄躲了五年?”草庐主人又如先前那般平静,接着放在手中书信,看向老者身旁瑟瑟发抖的长发孩童。

“没错。”老者亦是将目光投向长发孩童。

“那你可知他为何要逃?”草庐主人问道。

“因为你‘无极门’的师承本就如此。”老者仿道却是了然其中原委。

“‘四学会’果然无所不知。”草庐主人点头,再次确定面前的老者真如他的自我介绍,乃是四学会人学的妙老儿,因为无极门的师承鲜有人知。

无极门。

近五十年来,刀法技冠武林的神秘门派。

刀法神秘,刀客神秘。

人们不知道无极门在哪里,更不知道无极门的掌门姓甚名谁。

江湖人只要知道别轻易招惹无极门的门徒就行。

因为无极门的门徒最擅长让自命不凡之人永远闭嘴。

而这些门徒之所以能够傲视武林,不惧任何挑战的缘由十分简单。

因为无极门的传承。

无极门的徒弟在受学一年后,必须流窜于江湖,接受师傅的追杀,倘若能够活过这提心吊胆的五年,便能学得无极门的无上刀法。

其中最为特别的便是近十年来无极门唯一露出姓名的掌门——“无极一刀”落尘霜。

一剑西来如春风,银河落九遍尘霜。

他是在江湖上唯一和沐春风能够齐名的高手,也是刀客们公认的天下第一刀。

他此刻就坐在妙老儿的面前,虽面如死水,却目光灼灼。

“所以他应约回来了。”妙老儿笑脸盈盈的说道。

“所以我会信守门规。”落尘霜瞥了眼长发孩童,心中倒有几分赞许,至少换做长发孩童的年纪,落尘霜自问想不到藏身在半衣山庄,而他在没有收到余青州的战帖之前,也绝不会找上半衣山庄。

但妙老儿却似另有它图,开口却说道:“不对。”

“不对?”落尘霜眉间微皱,不明所以。

“你来不及完成师承。”妙老儿说道。

“为什么?”落尘霜问道。

“因为你一定会去应战。”妙老儿说道。

“所以你认为我会输?”落尘霜的话中带着寒意。

“你一定会输。”妙老儿忽的收起脸上的笑容,捋了捋胡须,斩钉截铁道。

落尘霜的脸上扬起弧度,接着仰天大笑,仿道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

可是妙老儿没有笑。

“他的‘问剑’你敌不过。”妙老儿并不认为这是一个玩笑。

“笑话,老子这辈子就没见过天下无敌的高手!”落尘霜张狂一笑,霎时显露王者姿态,他也确实有资格如此目中无人。

妙老儿却玩味一笑,问道:“无敌的高手?沐春风算吗?”

此语一出,落尘霜不可一世的表情登时凝滞,沉默不言,良久后,方才开口,语气全然没有了刚刚的轻世傲物:“他他已经死了!”

“死了?”妙老儿一怔,他没有想到落尘霜竟会口出此言。

“对,死了!”落尘霜再次确认。

“怎么死的?”妙老儿追问。

“坠崖死的。”落尘霜回道。

“你怎么知道的?”妙老儿还是不信,即便他明白像落尘霜这类江湖人并不会信口雌黄。

“我亲眼看到的!”

此语一出,落尘霜的眼前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大雪封山,白色崖坡。

坐着一个寂寥的身影。

白衣,白鞋,白发,白色长剑。

若不是那一声长叹,落尘霜绝不会发现此人。

“你是谁?”落尘霜问道。

“沐春风。”

说话的正是这个身影。

“沐春风?”

落尘霜瞠目结舌,这是一个销声江湖很久的名字,但却是一个绝不会被人遗忘的名字。

他想不到,在这个人烟罕至的雪峰,居然能够遇见这位武林神话。

“你为什么在这里?”落尘霜丝毫不怀疑面前这位自称沐春风的男子身份真假,因为他手中的刀,已在颤抖。

那是一种遇到危险时,绝无可胜的恐惧。

他的刀从未如此过,而这世间能够让他手中的宝刀不战而栗的人寥寥无几。

沐春风自然便在其列。

沐春风没有回答,但是落尘霜能够看出他的眼中带有犹豫,他没有追问,因为他明白像沐春风此等顶尖剑客,本不应该有感情,可以偏偏在此时,沐春风的眼中百感交集。

沐春风就这般坐着眺望远方,落尘霜就此般矗立凝望着沐春风。

直至二人的身上已俨然层层积雪,却依旧不为所动。

忽然。

沐春风身上的积雪忽然一震,落尘霜眉间的浮雪震落二三片。

沐春风起身,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手中的白色长剑丢入山崖,了去无痕。

落尘霜明白,一位剑客在失去了兵刃之后,便等会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他不了解沐春风这么做,也想不通沐春风为何这么做。

所以落尘霜选择开口询问。

“你为什么丢掉自己的兵器!”

闻言,沐春风转脸看向落尘霜,反问一句。

“在你的眼中那只是兵器吗?”

落尘霜如鲠在喉,这一瞬间,他感到自己好像被铐上了沉重的枷锁。

沐春风此问简单,其意非凡。

如果一位江湖浪客将自己手中的兵器视作自己武功招式的所有,那这一份依赖反倒成为了桎梏,让手中兵器成为了一枚凡铁。

唯有脱离手中兵刃,将其魂与己魂融为一体,贯天地之间,方才是武学的至高境界。

落尘霜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宝刀,忽然觉得自己和沐春风的差距早已是云泥之间。

“那你的眼中什么是兵器?”

面对着落尘霜逼视的眼神,沐春风却十分从容。

“我的眼中已无兵器。”

沐春风的眼神坚毅而执着,却又云淡风轻,飘扬寰宇。

落尘霜深吸一口气,接着又是一阵长叹,他败了,在还没和沐春风交手之前,就已经败了,而且是必败无疑。

即便他从未动过挑战沐春风的念头,但此时此刻此地,与沐春风的邂逅,让他已然动了一念,但沐春风的寥寥数语让落尘霜的这一念想立刻泯然天地。

二人再次沉默,雪依旧,但落尘霜的内心却不再平静。

他不禁扪心自问,如果再修炼三十年,他是否可以触及沐春风现在的境界,他的宝刀能碰到沐春风的毫发吗?

落尘霜陷入沉思。

但沐春风却并不打算留给落尘霜思考的时间。

他忽然动了,如天上惊雷,当你听到声响时,却不知闪电早已略过。

落尘霜匆忙拔刀,他远没有料到沐春风会如此突然的出手。

但最后落尘霜终究没有拔出自己的宝刀,因为沐春风飘逸的身影并没有奔向自己,而是毫不犹豫的冲向悬崖,一跃而下。

落尘霜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呼喊,这位当世最强的高手,便选择了结束自己残生的方式。

雪未停。

落尘霜驻足,久久不能释怀。

他或许是这世上最后一位看见沐春风的江湖人,但落尘霜却无法接受这最后一面,竟会是沐春风选择自杀的方式完结一段江湖神话。

落尘霜依旧站在风雪里,良久,良久,直至沐春风的痕迹被大雪覆盖。

“所以沐春风确实死了。”妙老儿长叹一声。

“是的。”落尘霜言简意赅。

“余青州的邀请,你无法拒绝。”妙老儿又说道。

“所以你想在这一年里和我一起培养我这个徒儿?”落尘霜终于明白妙老儿的意图。

“没错。”妙老儿捋着胡须,颔首笑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落尘霜显然对妙老儿这种为他人做嫁衣的行为甚是不解。

“‘四学会’需要些江湖助力。”妙老儿并没掩藏自己的意图。

“你们现在的江湖助力难道还不够吗?”落尘霜问道。

“不够,至少现在的吴国内,是不够的。”妙老儿的话中似有所指。

“你指的可是一个月前江都府流窜而入的那一伙人?”落尘霜有些明白妙老儿的话语。

妙老儿点头,眼中闪过一缕惆怅,叹息道:“那可是一群相当棘手的人物啊。”

第六十五章 不可说

吴国,江都府。

晚晴楼外。

薛宇陪黄雀走上一遭后,再返身此处,已有两个时辰,但晚清楼外,依旧人山人海,各色服饰的商贾摩肩接踵,喧闹不已,其中不乏一些各地的暴发户手里举着大把银票,叫嚷着要购买席位。

这些平日里衣着华丽、贵富自居的人物此时相互推搡,口中谩骂,早已不在乎平日里精心设计的伪善面具,为了能够参与竞标大会已无素质、矜持可言,而那晚晴楼的地保和门童自是忙碌不已,面对声势浩大的人群显得尤为势单力薄,即便他们声嘶力竭的维持秩序,但结果收效甚微。

薛宇站在街道末尾,驻足欣赏着此处江都府独有的“人文风景”,乐此不疲,在别地别国何曾有机会能够见到这些达官贵人们如此洋相百出。

薛宇不禁赞叹,这江夏王杨璘确实是一位治国奇才,能让百商举着金银争相来送,如此盛况即便鼎盛时期的梁国和晋国都不曾拥有,可惜梁晋两国之间的战乱频发,让原本的大好河山换作凉风萧飒,良田荒废,和如今的吴国相较,唯有望其项背。

自古以来乱世易荒国,加之连年征战边疆,征兵祸害百姓,朝堂骄奢逸淫以致国库入不敷出,遂加重赋税,百姓早已不堪重负,致使饿殍遍野,流民万千。如此国力调敝,民不聊生之象,梁帝全然不顾,他的眼中唯有及时行乐,还有他那点可悲的皇权,这一点,老谋深算的晋王李克用自是看在眼里,以此为突破口,全力助其子扫清路障,而李存勖在得到大唐宝藏之后,更是直接在魏州称帝,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只待大梁河山被晋军踏破之日,可是纵然如此四面楚歌,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只顾结党营私,铲除异己,唯有寥寥数人关心大梁疆土和百姓疾苦,只可惜这些官员却又人微言轻。

薛宇本是大梁榜眼,又是王彦章门下,自然同情十分梁国这些苦人。但他又对进身庙堂毫无兴致,一心向往江湖,这倒也算是一桩幸事,让薛宇能够置身事外,避免步上王彦章的后尘。

薛宇不禁又怀念起那位替为梁国出生入死、开疆扩土的王彦章老爷子,假使他身在吴国这样富饶安定的国度,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那个王彦章向往的子孙满堂、安享晚年的梦想兴许便会实现。

命运的天差地别仅仅只是少了一位开明的君主。

但,古往今来又有几位君主能够知人善用呢?

在薛宇看来,吴国国君杨溥倒是能够算上一号。

如今吴国百姓的安居乐业,国泰明安之景,任用贤才的吴国国君杨溥功不可没。

特别是他举贤不避亲,给予江夏王杨璘不亚于东宫太子的权利。

这份力排众议的魄力,至少在薛宇的阅历当中鲜有人为。

忽的。

一阵熙熙攘攘,打乱了薛宇的神思。

薛宇循声所致,发现在拥挤的人群当中,有着一队神神秘秘、獐头鼠目的男子在其中来回穿梭,神神秘秘的在和那些商人们交谈着什么,而有的商人表现紧张,有的商人表示兴奋,更多的商人则是闻言后怒目训斥,旋即这些男子便灰头土脸的赔笑,接着仓皇而逃,寻觅下一位目标。

这些男子的古怪行为顿时引来薛宇的好奇,他看准了一位瘦高男子,接着脚下轻轻几步混入人群,假意凑近这些商人的身边看热闹。

那位瘦高男子此时正小心翼翼的游走在人群周围,仔细打量着面前众人,忽的瞧见离自己不远处的薛宇,一袭白衣不染凡尘,手中扇坠温润如脂、价值不菲,外加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当即让其眼前一亮,认定薛宇必是一位初来乍到的富家公子,旋即瘦高男子三步并两步的来到薛宇身旁,带着善意的微笑搭讪道:“这位公子,是来参加晚晴楼的竞标大会吗?”

薛宇并未正眼看向瘦高男子,佯装是位清高的公子,带着无所谓的态度回道:“凑凑热闹而已。”

“哦?难道公子是第一次来吗?”瘦高男子反倒来了兴致,并不在意薛宇的轻视,又问道。

“是的。”薛宇点头回道。

那瘦高男子闻言眼珠一转,嘴角微微翘起,凑近薛宇一步,带着神秘兮兮的语气,小声说道:“这位公子实在巧了,看来你我有缘,我这里正好有一份竞标大会的与会帖,不知公子有没有兴趣。”

“与会帖?”薛宇表情讶异,心中却一阵了然,终于明白这路神秘男子原是一群二道贩子。

“没错,如假包换。”见薛宇神情似是不信,那瘦高男子立即正色。

薛宇表现出兴趣缺缺的模样,不再理会瘦高男子,目光又望向晚晴楼拥挤的门口,那瘦高男子瞧着心急,忙着追问道:“公子真没有兴趣?据说这次会上有三件了不得的旷世奇珍。”

“哦?哪三件宝物?”薛宇忽然表情一怔,似是起兴。

那瘦高男子见薛宇终于来了兴致,激动不已道:“‘书圣’王羲之的真迹《十七帖》,东汉名家蔡邕的七弦琴‘焦尾’和释迦牟尼的‘佛骨舍利’!”

薛宇先是仔细聆听,旋即心中暗自盘算,瘦高男子口中所言珍品倒也算是世间罕有,可是能让莫无忧这等鉴宝无数的行家都觊觎三分的宝物,绝不会是这类他触手可及的有名物件,那必须是凤毛麟角般的传说之物,方才能让“偷神”莫无忧如此心神荡漾、急不可耐。

见薛宇一脸犹豫不定,瘦高男子看到了希望,抓紧询问道:“怎么样,这位公子,有没有兴趣?”

“你这与会帖什么价钱?”薛宇问道。

“看和您投缘,公子,一千两银票一张卖您了。”薛宇松口询价让瘦高男子不禁心中一喜。

“一千两?”薛宇讶异反问。

“怎么,公子嫌贵?”瘦高男子问道。

“不是,是太便宜了。”薛宇一边露出狡黠的笑意,一边用手中逍遥扇朝着前方人群指去。

瘦高男子顺着薛宇所指看向前方不远处,但见一位肥头大耳的商人正挥舞着十张一万两的银票,在晚晴楼的门外叫嚷着要购买一个席位,瘦高男子霎时脸色铁青,暗骂一声不好,当即准备脚底抹油。

岂料瘦高男子刚迈出一步,只感腰间一紧,被一钝器定在了麻穴上,登时下肢松软,薛宇恰到好处的来到瘦高男子身边,架着他的腋下,笑道:“这位朋友,别急着走啊。”

瘦高男子见薛宇脸上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哪里还有刚刚的清高,再加之这高超的点穴技法,顿时醒悟自己着了道,立刻求饶道:“大侠,有话好好说”

“你们的与会帖是从哪里来的?”薛宇可不理会瘦高男子的哀求,问道。

“是是我们老板给的。”瘦高男子被人所制,唯有老实回答。

薛宇左右两指一钳,从瘦高男子怀中取出一张红色请帖,上下端详,做工意外精致,一般人绝看不出此为仿冒之物,这更加让薛宇确信自己的猜测,旋即接着盘问瘦高男子道:“你这手中与会帖必是欺人之物,但仿造的倒也精致,说明你们老板手上必有货真价实的与会帖作为参照。”

瘦高男子一听薛宇分析句句与实情相符,当即慌了神,以为他是官府派来的易装捕快,霎时惊慌失措。

“带我去见一见你们老板。”薛宇说道。

薛宇此话一处,瘦高男子更加确信薛宇官府身份,脸上皮肉抽搐不已。

“小哥切莫担心,我见你们老板,却是真心想要购买这竞标大会的与会帖,价格不是问题,只要真货即可。”薛宇搀扶着瘦高男子,知其浑身颤抖,哪里会不了解他心中臆测,旋即解释道。

瘦高男子一听薛宇所言,慌张的表情有所缓和,而薛宇适时解开瘦高男子的麻穴,更是暂时打消了瘦高男子的顾虑。

“你说的可是真的?”瘦高男子再次确认道。

薛宇一笑,从怀中拿出五万两银票,缓缓在瘦高男子面前摇动,那瘦高男子当即双眼金光,活动了一下自己有些麻木的双脚,说道:“跟我来。”

稍许,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一处巷口,瘦高男子警惕的看了眼身后,随即领着薛宇进入其中,行走数十步,但见巷尾站着十数人,一见薛宇出现,始料未及,纷纷拿出腰间兵刃,虎视眈眈的朝着薛宇。

但薛宇却不以为意,反倒目光锁定在了其中一位身材奇特的人物身上。

“不可说”薛宇惊咦。

“薛……薛少……”不可说亦是惊讶于薛宇的出现。

二人这么一对话,周围严阵以待的众人顿时傻眼,一时不知所措。

薛宇丝毫不介意朝向自己的明晃晃白刃,走到不可说的面前问道:“不可说,你怎么干起这个勾当了?”

不可说原是那瘦高男子口中的老板,众人见二人相识,便也收起兵器,而不可说则是叹息道:“缺钱啊。”

“缺钱?你的情报还会缺钱?”薛宇不解。

“还不都赖你。”不可说白了一眼薛宇道。

“你是说李”薛宇尚未将李克用的名字说完,不可说忙得上前阻止薛宇,然后看着身边无所适从的一众手下,说道:“不可说,不可说。”

“也罢,我这次来是给你送银子的。”薛宇心知不可说的顾虑,当即转移话题道。

“多少?”不可说一听银子二字,顿时精神百倍,而薛宇也很干脆,二话不说便从怀中拿出五万两银票,放在不可说的手里。

不可说嗅着银票上的“清香”,带着谄媚的笑容看向薛宇,问道:“你要问什么?”

“不问什么。”薛宇回道。

“不问什么?”不可说一时不解。

“对,这次我不问消息,我要三张竞标大会的与会帖。”薛宇说道。

第六十六章 奇怪的道士

“什么?三张竞标大会的与会帖?”不可说一听薛宇的要求,脸色突变,当即打了退堂鼓,忙将手中五万两银票毫不犹豫的还予薛宇。

“怎么?你没有这么多?”薛宇有些意外视财如命的不可说,竟会如此反常。

“莫说没有,就是有,也不能这般卖给你啊。”不可说怎会不知现在这竞标大会的与会帖乃是奇货可居、有价无市之物,若不是看到其中有利可图,他也断然不会铤而走险干这弄虚作假的勾当。

“那你有几张?”薛宇见不可说一副绝不让步的模样,自知强逼不得,旋即换了个法子转问道。

“两张。”不可说倒也没有隐瞒。

“那便卖我两张呗。”薛宇笑脸盈盈道。

不可说认识薛宇多年,哪能看不出他那份人畜无害的笑容背后的狡猾,赶忙摇头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怎么?有赚头的生意还不做?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薛宇舌挢不下,眼露不解的看向不可说。

不可说怎会看不出薛宇这份佯装的表情,继续摇着脑袋回道:“我什么风格我不知道,你什么风格我再清楚不过了。”

“我什么风格?”薛宇瞧见不可说怨恨的小眼睛,绷不住表情,噗嗤一乐。

“强买强卖!”不可说一脸哀怨的看向薛宇回道,似乎没少在薛宇身上吃亏。

“既然你都如此评价了,那我岂能辱没了这番雅称?”薛宇一边说着,脸上的狡猾笑容更深。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不可说曾经见过无数次薛宇的笑容,但每一次的结果都是潸然泪下的,这一次,不可说确信也不会例外。

不可说眼看薛宇准备巧取豪夺,哪里肯轻易割肉,赶忙招呼四周手下抵挡薛宇,准备脚底抹油,殊不知这些不可说雇来的打手此刻呆若木鸡,只朝着自己干瞪眼,不可说登时慌了神,再看这些打手的脚下,一片晶莹的璀璨粉末,不可说当即了然,心知刚刚不经意间,薛宇早已放出情人泪,点了众人穴位,而这些打手哪里见过此等高深的武功,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来不及提醒便被制服。

不可说仰天长叹,连叫骂薛宇的心情都没有,他已不知自己是第几次栽在薛宇的魔爪之中。

一炷香之后。

薛宇行出巷口,带着三分浅笑回首望向巷子深处,他甚至还能听到身后不可说捶胸顿足的声响,拿了不可说一张真帖,薛宇也没有丝毫愧疚,他明白对于不可说而言,五万两已算是暴利,不可说压在手里没有急着出手便是因为这价格还未水涨船高到极致,此间不可说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单凭十来位市井流氓想要留下薛宇,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薛宇刚刚并没有问不可说那两张真帖从何得来,因为他明白,即便问到出处,想要用五万两银票再买一张真帖,怕是痴人说梦了。

他也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有一张真帖作为样板,等唐依依找好客栈归来之时,交由她再精雕细琢一番,唐门的技艺加上唐依依的心灵手巧,再造的新帖定是以假乱真。

这次来江都府本就散心,虽意外遇到黄雀,并受邀参与探查案件,但这仅仅是薛宇的施以援手,莫无忧和唐依依全无义务参与其中,他俩来此的目的便是玩乐,而此间没有什么比进入晚晴楼参加竞标大会更能身临其境的领略吴国的繁盛。

更何况竞标大会上还会展出莫无忧过目难忘的珍宝,薛宇也想看一看究竟是何物能让莫无忧如此牵肠挂肚。

眼下既然得到了晚晴楼竞标大会的与会帖,而莫无忧和唐依依的身影也全然不在街道附近,薛宇一时无所事事,索性找一处地方先歇歇脚。

所以他将目光定在了靠近晚晴楼的一间人满为患的茶社。

借了晚晴楼的东风,这间茶社内生意火爆、人声鼎沸,到处都是衣着华丽的商人来往,想来应该是在晚晴楼外吆喝着有些疲乏,进来饮茶解暑消渴。

薛宇踏入茶社后,瞧着面前缕缕行行的众人一阵惊呼,他绝没想到这一帖难求的竞标大会,竟能让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大老板们放下架子,拥挤在这间水泄不通的茶社,倒也算是一处奇景。

薛宇来到前台,点了一壶碧螺春,那掌柜带着一丝歉意告知薛宇要久等一段时间,薛宇表示无碍,并依靠在柜台处,打量着面前交头接耳的众人,他们的话题三句离不开那晚晴楼三天后举办的盛会——竞标大会。

这也勾起了薛宇的好奇,因为对于竞标大会,他也是庄稼佬进皇城——头一遭,里面的故事和人物他知之甚少。

恰逢其时,薛宇面前走过一位大腹便便,身着蓝色绸缎长袍的中年男子,满面春风的走向一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一边走着,一边热情的打着招呼道:“哟这不是李老板嘛?”

那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亦是非富即贵之人,腰间环束玉带由金线串联而成,身上衣物裁剪得当,没有一丝多余的线头,此等技艺唯有吴国最顶尖的估衣铺方才能够做到。

那肥胖男子闻声回首,看着蓝袍男子笑面走来,忙站起身来,十分热络的回道:“张老板,你好你好。”

“李老板这次也是来参加竞标大会的吗?”蓝袍男子紧握肥胖男子的双手,热忱问道。

“那当然,我特意提前一个月打理好店中事宜,专程前来吴国开开眼界。”肥胖男子回道。

“李老板,那你这次可是来的巧了。”蓝袍男子说道。

“张老板,此话怎讲啊?”肥胖男子不解,旋即问道。

“李老板没听说吗?这次竞标大会的宝物可不一般呐。”蓝袍男子一副叹为观止的模样,仿佛那竞标大会上的宝物就在眼前一般。

“哪能没听说,这江都府内可都传遍了,好像这次有‘书圣’王羲之的真迹《十七帖》,这没想到此等绝笔居然真的能够存世,这次终于可以大饱眼福了。”肥胖男子不曾想还是位风雅之人,言语之中尽是对王羲之真迹的憧憬。

二人之间的交谈不仅薛宇收声入耳,就连周围茶桌上的客人亦是被这话题吸引,旋即迅速蔓延至整个茶馆,这些号称见多识广的商人们纷纷开始对此次外泄而出的珍宝消息评头论足。

“我还听说,这次竞标大会还有东汉名家蔡邕的七弦琴‘焦尾’!”一人说道。

“‘焦尾’这么久远还能存世莫不是仿冒的吧”又一人说道。

“晚晴楼竞标大会展出的珍宝岂能有假”再一人说道。

“你那算什么,这次还有释迦牟尼的‘佛骨舍利’!”先前起头那人说道。

“佛祖释迦摩尼的真身舍利那可是佛宝啊,少林寺和无名寺怕是都要派人来吧”一人问道。

“来也没用,难不成指望晚晴楼双手奉送不成”一人嗤笑道。

“三件宝物?不过人云亦云之物罢了。”

忽的,一道沉吟之声萦绕在众人头顶,引得大家登时停下热议,面面相觑,纷纷来回寻找话出此语之人。

薛宇眉头皱起,心道一声“好内力!”,旋即目光如电,视线飞速在人群中跳跃,直至落在一位中年道士身上。

这位道人席地而坐,也不嫌弃地上的尘埃污秽,自顾自的拿着一壶茶水,自斟自饮,他的衣着质朴,看不出是何门派的样式,样貌生得极为古怪,酒糟鼻死鱼眼,颧骨高耸,身材瘦骨嶙峋。

“此次竞标大会的至宝乃是鬼谷子的‘玲珑棋局’!”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众人本就四下张望,这次发声当即让众人将目光锁定在这位古怪的道士身上。

“鬼谷子的‘玲珑棋局’臭道士,你别故弄玄虚啊。”一位茶客指责道,显然不信这位古怪道人的话语。

“出家人不打诳语,我骗你做甚,别说你我,单说这间茶馆之内又有何人能够买的起你们口中所言的三宝我骗你又有何好处呢”

奇怪道人起先不开口,满不在乎的扫视着屋内一张张狐疑的脸庞,经他这么一看,众人聒噪的嘴舌好似被凝固,一时人声鼎沸的茶社霎时鸦雀无声,旋即奇怪道人冷笑一声,一边回着那人的话语,一边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埃,两耳不闻身后非议,朝着门外径直走去。

薛宇对这位来路不明的奇怪道士顿时充满好奇,刚喝了一口壶中茶水,便紧跟奇怪道人身后出门。

出门后,薛宇四下张望,但面前已然空无一人,薛宇惊呼连连,因为他的那奇怪道人前后间隔不过三息,他也确信自己没有缺漏街上任何一个角落。

“好厉害的身法!”

薛宇暗叹之余,目光恰巧放在了晚晴楼前一位亭亭玉立的身影,正是在此等候的唐依依。

“薛大哥。”

唐依依本就四下张望,回首刚好瞧见薛宇走来,顿时喜上眉梢。

薛宇报以微笑,刚一来到唐依依身边,不想莫无忧的身形如鬼魅一般纷至沓来。

“老莫,怎么样,这次收获颇丰吧?”薛宇看着一脸郁闷的莫无忧,心知他必定在晚晴楼碰了壁,随即借机调侃道。

“哎”莫无忧一声叹息,哪能没有听出薛宇话语中的弦外之音。

见状,就连唐依依都噗嗤一笑,要知道先前莫无忧可是信心满满,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见莫无忧默不作答,薛宇也不打算现在就询问莫无忧的糟糕之旅,旋即看向唐依依问道:“怎么样,客栈找到了吗?”

“恩,找了一家据说是江都府第二好的客栈。”唐依依回道。

“第二好?咱们现在这身家,怎么不去找第一好的?”莫无忧本就灰头土脸,再一听唐依依所言顿时不乐意了。

“第一好?喏”唐依依指着面前人山人海的晚晴楼。

莫无忧猛得一拍脑门,呜呼哀哉道:“哎我怎么把这茬儿忘了。”

薛宇朗声大笑,接着问道:“那这第二好的客栈叫什么?”

唐依依顿时笑靥如花,双眼如月,俏皮的回道:“嘿嘿,叫榜眼楼。”

第六十七章 榜眼楼

申时二刻。

江都府以南。

作为江南一带最为繁华的都市之一,生活在此的商贩们也算是安居乐业,辛勤劳作换来的回报远比梁晋两国的百姓富足,因此这些小商小贩们向着往来的行人们格外卖力吆喝着、张罗着各自的营生。

有门有店的商铺则显得比较安逸,店里的伙计擦拭着门外的招牌,扫净门前杂物,如遇有兴的客人,便会放下手中清扫,热情与客并引入店内。

江都府作为吴国连通其他各国的重要商业枢纽,也因其独特的商业地位,整个江都府的构造也异于其他城市,不但城墙坚实、重兵把守,就连城内的运河和道路也规划的四通八达,也正得益于此,江都府内车水马龙不断,常年商客络绎不绝,沿途的商铺亦是建设的鳞次栉比,错落有致。

首饰店比邻着裁缝店,裁缝店门口又摆着卖鲜花的摊子,售卖的商品种类繁多且五花八门,还有大大小小卖菜卖香料的小摊遍布在各个角落,叫卖声砍价声不绝于耳,单是这江都府内一条寻常街道便堪比周围任何一国的集市。

再往南走,穿过一条十字街外,来到一条由南到北走向的街道,大概五六里长,但远不如前面几条街区那般车如流水马如龙,就连商铺都少的可怜,只有零星几间卖水果和鲜花的店家。

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此刻就漫步在这条略显萧条的街道之上。

“奇怪,怎么这里人这么少?”

莫无忧打量着左右,刚刚穿过人声鼎沸的喧闹街区,忽然来到人丁凋零的地界,如此大的落差显然让莫无忧顿生狐疑。

“怕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吧。”

薛宇刚一踏入这条街区,便已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再行十几步,观察各个店家的神情和往来商客的疲惫,薛宇瞬间明白这一条街道是怎么回事。

“什么人?”莫无忧好奇的问道。

“天人。”薛宇手中纸扇竖指天际。

“天人什么天人”莫无忧怪叫一声,以为这地界有什么怪力乱神的事件,当即草木皆兵。

“莫大哥,薛大哥指的是吴国的皇室啦。”唐依依冰雪聪明,当即会意薛宇的弦外之音。

“吴国的皇室什么意思”莫无忧看向含笑不语的薛宇,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这里这么安静的环境,显然是被人刻意安排所致,朝廷或府衙是完全没有必要这般多此一举,既劳民伤财又画蛇添足,那么能够参与都城规划又能让管事部门唯有照办的层面,除了吴国皇室的人物还能有谁?”唐依依轻笑一声,跳到莫无忧的面前娓娓道来。

“为的什么”莫无忧问道。

“为了营造一个良好的休息环境呀。”唐依依回道。

莫无忧有些似懂非懂,瞪着斗大的双眼环视四周,旋即诧异不已道:“难不成这么大片的地方都是从城中划分出来,专供往来的商人们歇脚之用?”

“没错。”薛宇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看向莫无忧。

“这手笔也忒大了吧。”莫无忧有些没缓过神来。

“对于吴国而言,这里只是冰山一角。”薛宇说道。

“所以我找的地方还不错吧。”唐依依嘻嘻笑着,向着薛宇和莫无忧两位兄长邀功。

“价格也不菲吧。”薛宇摇头一笑,轻轻一点唐依依的脑袋。

唐依依讪讪一笑,显然是被薛宇一语道破,莫无忧推了薛宇一把,埋怨道:“咱们依依给你跑腿还这么多意见,依依,咱不怕,我们不是有小卞留下的五万两银票嘛,足够我们挥霍了。”

莫无忧一边说着,一边得意的向唐依依介绍起这江都府都有哪些精彩的游玩之处,唐依依听着莫无忧绘声绘色的描述,一时心花怒放、笑逐颜开。

“对了,忘说一事儿。”薛宇看着手舞足蹈的二人,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什么事儿”莫无忧问道。

“小卞那五万两我花了。”薛宇说道。

“什么?花了你买什么啦”莫无忧和唐依依同时惊叫一声,莫无忧甚至当场感到呼吸困难。

“这个”薛宇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拿出三张帖子。

“竞标大会的与会贴!老虾米,可真有你的啊,这在市面儿上都快十五万两了,而且还是有价无市。”

莫无忧虽然心里明白薛宇从来不是一位挥霍无度之人,但当他听到薛宇亲口说出五万两被花完的时候,莫无忧确实有种头皮发麻、胸口沉闷的痛苦之感,不过莫无忧毕竟是识货之人,当他一把夺来薛宇手中的帖子时,一眼便知这帖子的价值,那心情也随之缓和了些许,甚至还有一丝窃喜。

“三张五万两?”莫无忧如获至宝般捧着三张帖子问道。

“一张五万两。”薛宇回道。

“一张,这不是三张吗?”莫无忧闻言迷惑不解,左右翻转着手上的与会帖,一时并未看出有什么不同。

“只有一张是真的,其他两张是假的。”薛宇从莫无忧的手中缓缓拿起一张帖子,示意道。

“怎么这与会帖还有真有假,你从哪里弄来的?不会被人骗了,这三张都是假的吧。”莫无忧被薛宇提醒之后,再次对比其他两张,发现确有些细微的差别,不过这远未打消莫无忧的顾虑。

“从不可说那里弄来的。”薛宇见莫无忧从刚刚的欣喜若狂骤然变成满脸的狐疑,无奈一笑,这江湖上能像莫无忧这般心情随时跌宕起伏之人,怕是只此一家了。

“不可说那家伙怎么也跑来吴国了”莫无忧一听薛宇的与会贴竟是从不可说手中所得,长叹一声,认定这五万两是打了水漂,在他眼中不可说始终就是个骗子,即便他在极乐坊所说的五个回答最后全部应验,但也改变不了他在莫无忧心中的骗子形象。

莫无忧眼中那股哀怨自然逃不过薛宇的双眼,不可说在莫无忧心中算是被牢牢定上骗子的烙印,薛宇也不打算为不可说辩解,仅仅只是将刚刚如何遇到不可说的整个原委告知了莫无忧和唐依依二人。

“照你这么说,这是真的与会贴”莫无忧有些同情不可说被薛宇如此欺行霸市,也渐渐有些相信薛宇所言。

薛宇不再解释,从莫无忧手中拿回三张与会贴,转交给了唐依依。

莫无忧和唐依依立刻明白薛宇的意图。

“这个啊,不太好弄。”

唐依依毕竟出身唐门,虽初涉江湖,但自身平台甚高,接触过的事物也远比一般江湖人,因此当唐依依一接过薛宇那份真的与会贴时,自然一眼便看出其中机巧。

“依依,这不是很简单吗?”莫无忧似乎没有料到这照葫芦画瓢的复刻,居然会难住了唐依依的一双巧手。

“不简单,你们看这真帖上的银线和金线。”唐依依摇头解释道。

“这不是很普通的装饰吗?”莫无忧顺着唐依依所指,乍一眼似乎并无特别。

“这可是‘鲁班门’独有的天衣无缝针法,无论哪一面都看不到线头和针眼,就好像这金银二线是从这绣面生生长出来的一般。”唐依依一边耐心解释,一边打开正版与会贴,在莫无忧眼前翻面。

“边走边说吧,依依也别太大压力,我觉得不可说那两张假的也足够用了,你稍加改造即可。”薛宇宽慰着唐依依,她对于自己的技艺十分执着,有时甚至到了钻牛角尖的地步,此次竞标大会不过是他们游历江南的一站,薛宇不想唐依依为此太过较真,唐依依亦是会意颔首点头,接着将三张与会贴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后,便领着薛宇和莫无忧两人继续朝着街道的尽头走去。

三人漫步在宁静的街道上,不下多时,驻足在一间恢宏的酒家门口。

榜眼楼。

三个烫金大字分外晃眼。

“嘿嘿,老虾米,梁国榜眼下榻吴国榜眼楼,这算不算一段江湖佳话啊。”莫无忧笑道。

“算不算佳话我不知道,但这一定是莫大爷掏钱请客了。”薛宇手中纸扇玩了个花活儿,带着一丝狡黠看向莫无忧。

莫无忧当即一怔,这才想起卞生花的五万两早已被薛宇买了竞标大会的帖子,那么眼下这榜眼楼的住宿开销岂不又是他一人承担。

“你大爷的!”莫无忧痛骂薛宇,却又无可奈何,唯有一脸沮丧的随着唐依依身后,迈入榜眼楼的大门。

榜眼楼不愧为江都府仅排在晚晴楼之后的客栈,装修极为考究,两侧有长廊围绕,尽头有一有个水榭,潺潺流水伴有二三鸟鸣,颇有些诗情画意。

店小二见有客来,忙上前招呼,看到薛宇之后,快步上前笑脸相迎,这榜眼楼的店小二平日里达官贵人早已司空见惯,薛宇的装扮他一眼便识得乃是富家公子之流,而莫无忧和唐依依自然乃是薛宇的听差和丫鬟。

受到冷漠的莫无忧自是不忿,但他也不至于和一位店小二发作,只能哀叹自己生的不如薛宇那般俊朗。

店小二躬身在前引路,三人随行,榜眼楼的一层和大多数客栈一样,做着酒馆的买卖,但这榜眼楼显然品质不凡,无人的桌面店内伙计一遍遍用滚水冲洗,不留半点油星余味。

三人行至很快便来到账房柜台面前,莫无忧上前压付定钱,想要彰显豪气,却反倒让他在店小二和掌柜的眼里更像是个听差仆人。

薛宇侧目看向一旁的楼梯,不时有些面露疲倦的商人从这里走过,显然不会有薛宇熟识之人,待莫无忧行来道一声“走吧。”之后,三人便随着店小二的带领,走上楼梯,接着消失在了楼梯的尽头。

待三人身形消失后,楼下一座席位上,一位独坐的食客朝着三人的方向冷冷一眼,接着低声呢喃道:“该死的,怎么薛宇也来吴国了!”

第六十八章 玩偶

夜。

深夜。

月已西沉。

江都府街道上已无路人。

沿途的商铺早已打烊歇业,即便一些夜间游走在街上专卖宵夜的小摊贩,此刻也早已收摊回家。

但就是这般本应万籁俱寂的街道上,却隐约响起了一阵孩童的哼唱声。

“离欢下扬州,相送江津湾。愿得篙橹折,交郎到头还。篙折当更觅,橹折当更安。各自是官人,那得到头还。”

夜幕之中,一人跳跃在月光下,垫着脚尖,十分欢快。

因为他的表情十分欢快。

或者说他只有这一副表情。

因为那是一个玩偶。

草台班子唱戏时的玩偶。

偌大的脑袋扎着两个俏皮的小辫子,在月光下显得极为诡异,虽头大如背篼,和身体极不协调,但玩偶却反倒身体轻盈的跳步在街上,甚至连月光都捕捉不到他的影子。

玩偶就这般跳着,唱着,转着,直至来到了一处大户人家的门口。

徐府。

吴国朝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丞相徐温的府邸。

两朝元老,专政多年,吴国朝堂无不忌惮他的权势,除了江夏王杨璘。

这位吴国国君杨溥授予重权的皇子,与徐温针锋相对,朝廷难免党同伐异。

但吴国国君杨溥却置之不理,听之任之。

也许这就是吴国国君杨溥的高明之处。

也许吴国国君杨溥早已没有精力去干涉其中。

但徐温至少现在还是吴国的大丞相,还是位极人臣的掌权者。

所以徐府自然重兵把守,外人不可随意进出。

不过今晚,徐府却迎到了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一位喜气洋洋的玩偶。

徐府门外,四位守夜的官兵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玩偶,一时竟忘了自己手中的兵器,面面相觑。

侍卫们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因为任谁在半夜遇到一位摇头晃脑的玩偶,都不会视若无睹。

玩偶摇晃着身子,朝着四位守夜官兵嘻嘻笑着,双手点着自己脸上圆形的红晕,显得十分讨喜。

但那四位守夜的官兵可不会这么认为。

因为这还是一个没有影子,欢声笑语的玩偶。

一阵乌云飘过,遮挡住了月光。

徐府门口的几盏白灯笼映照着玩偶灿烂的笑容。

伴随着一阵木门开启的吱呀声,天上的乌云飘走,月光再临大地。

玩偶一蹦一跳的迈过徐府的门槛,而门外则留下没有面皮、表情狰狞的四具尸体。

徐府内连通着一条大理石板铺成的道路,玩偶晃荡着硕大的脑袋,看着地上似乎发了愁。

稍许,玩偶发出了一声“呀”的赞叹声,拍着双手,跳在一块石板的中央,再一步跳在下一块石板的中央,跳步前行,直至道路的尽头。

这里是一处怡人的花园。

有假山有流水,有繁花有虫鸣。

玩偶抱着脸颊驻足观赏着美景,一边拍手叫好,一边继续唱着、跳着。

这也很快引来了徐府内巡逻的官兵。

“什么人!”

官兵们提着灯笼和长刀疾步而来,向着玩偶大喝道。

但玩偶却旁若无人,好像就走在无人的大街上,自顾自的摇摆着。

“什么人!速速报上名来!”

官兵们再次朗声疾呼。

不过这一次,玩偶好似终于发现了来者,猛然一回头。

这些官兵们登时一颤,哪里遇到过半夜出来游玩的玩偶。

玩偶的笑容在月光和夜幕的笼罩下,显得格外诡异,虽说这些巡逻的官兵都是凶悍之人,在沙场上久经磨砺方才能够被选拔进徐府守卫,但面前的景象实在有些可怖,即便白刃在手,但一些官兵已然在瑟瑟发抖。

“一起上!”

其中一位官差现在胆子稍大一些,毕竟长刀在手,甭管是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先给他一阵乱砍再说。

这位官差一马当先,自然引得其他官差们的共鸣,当即紧随其后,向着玩偶纷纷冲来。

玩偶摇晃着硕大的脑袋,似乎并不懂面前这些官差们的夺命举动,依旧嘻嘻的笑着,眼睁睁的看着无数白刃映着月光,如同夜空银河一般朝着他的大脑袋毫不留情的挥砍而下。

但臆想当中脑浆迸裂的画面却根本没有发生。

玩偶依旧跳着、奔着、笑着。

但这些官兵手中的长刀却好像砍在了空气当中,毫无收获。

有些官兵不信此等怪力乱神的事情,回身又是数刀,砍得四周飞花落叶,但就是无法伤及玩偶半分。

这些官兵见状,终于按奈不住心中的恐惧,他们看着玩偶脸上的笑容,就好像看到了索命的鬼魂一般,毫不犹豫的丢下手中的兵刃,尖叫着四散逃离。

玩偶看着踉踉跄跄逃离的一众守夜官兵,发出一阵失落的声音,好似失去玩伴一般,扫了兴致。

侧目,玩偶沮丧间瞥见花园处的一朵白色小花。

玩偶蹦蹦跳跳的来到白色小花面前,摘下放于自己脸上绘画成的鼻子旁清嗅着,又变的开心不已,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能闻到花香。

来到一处清泉旁,玩偶借着月色,凝望着水池里映照的俏皮面庞,开心的将白色小花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的小辫子上,又左右摆弄着各式造型,兴高采烈地拍着手,显然十分满意自己现在的造型。

接着,玩偶又恢复常态,朝着徐府内部唱着、跳着、前行着。

夜幕中。

徐府的内堂。

一间厢房。

这是徐温三房太太李氏的住所。

这位李氏以前乃是一大户人家的小姐,后因为其父为了攀龙附凤,将其嫁给年迈的徐温,而李氏年轻貌美,如今亦是如龙似虎的年纪,不会甘于寂寞独守空闺,而其年纪恰好又与徐温的儿子徐知训年纪相仿,自然眉目传情之后,私通暗结,屡有床笫之欢,徐府上下无不知此丑闻,但无人敢议论,即便徐温亦是听之任之,在他想来,这也是一种肥水不流外人田。

此时,李氏正做着香甜的美梦,梦里拥着自己的情郎正做着令人面红耳赤的事情,但也仅仅止于此间。

因为她的耳边传来一阵骚动,让她的春梦不得不戛然而止。

李氏带着一丝恼怒微微睁开那双迷离的睡眼,透过床帘,她能看到屋外忽闪忽灭的火光,这让她顿时有些不明所以,因为她从未想过这世上有谁会不知死活夜闯宰相府邸,她以为自己依旧身在梦境。

稍许。

屋外一阵惨叫声和着一阵低唱的童谣,缓缓萦绕在李氏的屋外。

不知怎的,李氏忽然感到心悸,随后她的后背冒出一阵冷汗,辗转反侧后,李氏迅速起身,剥开床帘,赤脚在屋内行走。

屋内唯有月光。

除她之外空无一人。

但李氏依旧有些担心,她只是一位妇人,可没有官兵那般壮胆,于是她蹑手蹑脚的来到桌前,点燃一根蜡烛。

火光摇曳,照亮了整片香闺。

李氏环视四周,拍了拍胸脯,接着长舒一口气。

她本以为是虚惊一场,正欲回床榻,却不曾想回首床位,却赫然坐着一位摇摆着双脚,朝着自己笑脸盈盈的玩偶。

此刻,玩偶正穿着她的红绣鞋,不住的手舞足蹈,好像玩偶很喜欢这一双红绣鞋。

李氏当即一声惊叫,欲要夺门而出。

岂料这木门好似有千百斤重一般,怎么也拉扯不开,李氏求生欲望爆棚,瞬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不顾一切的冲向一旁的木窗,欲要用娇弱的身躯撞开一条逃生之路。

可是,今晚的木窗却好似棉花一般,李氏全力一冲,居然只让木窗缓缓的变形,旋即又将李氏反弹回了原地,李氏当即一个踉跄,摔了个七荤八素,可是她怎会死心,旋即又朝着木门冲去。

玩偶瞧着李氏几近疯魔一般,在门窗之间来回奔走,拍着手掌开心的笑着,就好像在看一出好戏。

“嘿嘿。”

“哈哈。”

“嘻嘻。”

玩偶兴高采烈,李氏头破血流。

片刻后。

不知是不是上天怜悯李氏的悲惨,就当李氏再一次撞击木窗之时,她整个人连同着木窗的碎屑和木块,齐齐摔向屋外,顿时一口气殷红的鲜血从李氏的口中喷薄而出。

但李氏并不在乎,她要逃命,于是遍体鳞伤的她开始疯狂的逃跑,全然不顾自己体内外的重伤。

“救命啊!来人啊!”

李氏嘶吼着。

在月光下的李氏披头散发,浑身血污,声嘶力竭的吼叫着,仿道她才是今晚的鬼魅恶魔一般。

可是不过五步,李氏便应声倒地,那惨烈的求援声亦是戛然而止。

李氏被一物绊倒,再次倒地,这一次她猝不及防,摔得头破血流,浑身乌青。

匍匐在地,李氏摸着地上绊倒自己的东西拿起一看,居然是一只血肉模糊的断臂。

李氏当即扔掉这枚断臂,接着发出又一声惨叫。

但,忽然间,李氏不再惊叫,她的目光开始变得游离。

她缓缓站起,环视四周。

借着月光,李氏这才发现自己身边全都是残肢断臂、身首异处的守夜官兵。

而她的面前不知何时,竖立着一口空棺材。

李氏在这一刻,好似着了魔一般,缓缓走向这口空棺材,接着安逸的躺在其中。

不一会儿,伴随着一阵愉人的欢声笑语,一道女子肝胆俱裂的哀嚎声响彻整个深夜。

久久,久久。

第六十九章 第五起命案

翌日清晨。

徐府外的街道全部戒严。

往来江都府的商旅车队不得不因此绕道远行,虽心有怨言,但任谁都不敢和官府作对。

不但自讨没趣,反而会引火上身。

特别是街道路口的关卡处皆是人高马大、五大三粗的壮汉守卫,更是一种直观的威慑力。

就连平日里的一些好事的围观百姓都敬而远之,只能私下里胡乱猜测。

穿过两道被封锁的街道。

此刻,成群结队的官兵将徐府里外围的水泄不通,不断的有江都府衙的官差捕快进出其中,面色极为恐慌。

徐府内,宴客堂。

堂内两旁矗立着数十名官兵,装束远比外头的官差要精致许多,神色肃穆,显然是大内禁军中副官一级的人物。

而这些副官围绕的堂内正中,此刻端坐一位威严老者,一身素雅长袍难掩他卓尔不群的气质,白眉长须颇有些仙风道骨,老者的五官仿佛石刻,棱角分明,宛若似水一般的深邃目光,不怒自威。

此刻,老者额头青筋爆起,声如洪钟,说时双目睁合之间精光四射,威风凛凛,宛若天神。

“废物,都是废物!”

老者向着面前一众跪下的官员厉声斥责。

这些官员皆是从四品的吴国官员,此刻在老者面前颤颤巍巍、胆战心惊,脑门儿之上尽是汗珠,甚至于有的官员脸唇发青,或许下一刻便会昏死当场。

因为老者正是吴国权倾朝野的宰相徐温。

此刻,其中一位正四品的官员还算是镇定,惴惴不安的上前说道:“大人……大人请息怒。”

“息怒老夫没有现在砍了你的狗头,就已是仁至义尽了!”徐温眼中露出寒芒,对于面前这位四品大员丝毫没有客气。

徐温当然没有说谎,因为他真的是这么做的。

四品大员也完全不认为徐温这是戏言,所以赶忙叩首。

“多谢大人饶命,多谢大人饶命。”

能让堂堂四品大员如此诚惶诚恐,可见徐温在吴国的势力有多可怕。

“饶你的命有何用,给你一个月时间了,有个屁进展!我看这江都府衙的府尹,应该另换他人了!”徐温驰骋官场多年,根本没有所谓的心慈手软,更不可能有妇人之仁,即便他心知面前这位江都府尹已然尽了全力,但他绝不容忍他人侵犯到自己的头上!

这位江都府缉拿一月不可得的神秘凶手,已然触及徐温的底线,他必须要让此人千刀万剐。

作为黄雀的顶头上司,江都府的父母官,虽然是四品大员,在外好像颇为风光,但他自己却知道江都府尹在这吴国的都城不过就是一介蝼蚁,这可是天子脚下、百官林立之地,此地俱是皇亲国戚和位高权重之人,稍有不慎,便有万劫不复的可能。

比如当下。

这位江都府尹显然平日将心理素质练得不错,竟然还能抖抖索索的回复徐温道:“有……有进展了。”

“什么进展!”徐温剑眉一扬,这是他想听到,也是一定要最快得知的消息。

“凶手与西域商人有关。”江都府尹没有犹豫,立刻将黄雀在第四起凶案中得到的线索和盘托出。

徐温不耐烦的闭上双眼,长舒一口气,接着再次睁眼,怒不可遏的咆哮道:“那你还不赶紧去查!”

江都府尹面色尴尬,他确实已经竭尽全力在侦办此案,但是一些原因导致他有心无力、分身乏术,旋即江都府尹愁容满面的回复徐温道:“徐大人,小的实在难办啊。”

“怎么难办了!”徐温辞严义正。

江都府尹迟疑片刻,显然是有难言之隐,不过当他再次抬眼看到徐温气急败坏的模样,立刻不敢再有隐瞒,旋即唯唯诺诺的回道:“过几日便是晚晴楼的竞标大会……江都府衙的官差都被调走维护现场的秩序……所以此案暂时只有一队捕快在巡查走访西域商人的通牒”

江都府尹尚未将话语说完,徐温霎时拍案而起,指着江都府尹的鼻子痛骂道:“放肆!”

“大人息怒!”江都府尹再次叩首求饶,但远不如彼时恐慌,因为他清楚,晚晴楼背后的江夏王杨璘他更得罪不起。

江夏王杨璘本就与徐温政见不和,再听江都府尹道出前因后果,徐温心中的怒意更多是对江夏王杨璘的不满,但他不可能当着文武诸官的面去呵斥江夏王杨璘,但在场之人哪个不知江夏王杨璘和徐温之间的过节,这早已是吴国朝堂之上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徐温如此老谋深算,深谙厚黑之道,旋即他缓缓坐下不发一语,宴客堂内一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徐府花园。

遍布江都府衙的官差,这些官差此刻愁眉锁眼、忙碌着手边收集证据的工作,虽然不敢有丝毫怠慢,但任谁都能看出他们此刻心中的压力究竟有多大。

尤其是身在花园中央的江都府衙捕头黄雀。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起命案了,同样的手法,同样的毫无线索,不同的是这一次,凶手居然将矛头直指吴国的重臣——宰相徐温。

这位凶手的行为已经不能用常人的眼光去思考了,如果说前面四起案件或许可以归咎为都是因仇富而起,那么残杀徐温三房太太的举动则是令人十分匪夷所思的疯狂举动。

且不说作为一国宰相的府邸必然是重兵把守,稍有不慎轻则暴露身份,重则横尸当场,这位一直处在神秘之中,心思缜密又无迹可寻的凶手,全无可能做此昏庸之事,而且最让人费解的是这位凶手有什么理由对一位弱不禁风的女子动手,这是黄雀最百思不得其解之事,李氏深入简出,鲜少踏出徐府,虽然黄雀也从一些渠道得知李氏的一些花边旧闻,但这也完全不能构成凶手即便深入龙潭虎穴,也要取走李氏性命的决心。

这并不符合常理,更不符合逻辑。

一时黄雀心烦意乱,这种毫无头绪的感觉让他很不痛快,他想求助于薛宇,但是这里是吴国宰相徐温的府邸,薛宇乃是梁国榜眼,官场之水暗流涌动,黄雀身为江都府衙的捕头,和梁国榜眼来往密切的消息如果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稍有不慎,黄雀便会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黄雀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险,人心险恶适用于所有人,无论是风雨飘摇的梁国,还是国泰民安的吴国。

“那些守卫的情绪怎么样了?”

此刻,一位年轻的捕快疾步走到黄雀身旁,表情十分惆怅,黄雀自是看出其工作似乎进行的并不顺利,旋即关切问道。

“孙太医说这些官兵辟有心疾,人自外至,辄如吞噬之状,怕是得了癔症。”年轻的捕快垂头丧气的回复,似乎他对现在的状况极为无奈。

“癔症?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这么多守卫同时得了癔症?”黄雀讶异不已,案件当中出现这种巧合的概率实在太小,即便这连环杀人案乃是吴国当前最怪力乱神的凶案,但是这种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这这是孙太医说的”年轻捕快也明白黄雀的意思,他也对此大惑不解,可是这孙太医乃是徐温亲自派来协助此案的宫廷御医,年轻捕快断然不敢当众质疑。

黄雀无奈摇头,太医之位换做平常绝无可能出现在官府断案之中,但是此时不同,这是发生在徐府的凶案,惨死之人更是宰相大人的亲密小妾,这非常之事正因如此而变得稀松平常,黄雀自然不会直接质问孙太医,这不仅会得罪徐温,更是辱没皇家之名,旋即黄雀唯有暂时搁置此事,转向问道:“那些官兵的口供如何?”

年轻捕快略微思考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的回道:“胡言乱语的居多不过他们都说了同一个字眼。”

“什么?”黄雀问道。

“玩偶。”年轻捕快说出此般字眼之时,仿佛还心有余悸。

“玩偶?”黄雀登时瞳孔紧收,有些无法理解。

“是的,玩偶。”年轻捕快再次确认。

“有具体的描述吗?”黄雀问道。

“这些官兵的情况您也是知道的”年轻捕快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的回道。

黄雀仰天长叹,倒也是他疏忽了,现在这些官兵各个胡言乱语、神志不清,又怎会有详实的描述呢?

“那李氏的尸检如何?”黄雀又问道。

“仵作看过后,和先前四起一样,李氏的面皮被剥离,身上皆是抓痕,指甲内也有七星海棠的粉末,而且还不少”年轻捕快回道。

“看来这凶手是不准备再遮掩自己的手法了。”黄雀倒有些意外这凶手终于不再掩饰他的作案方式,但也是一种公然挑衅,因为在黄雀看来,凶手有种充足的信心,即便他们按照这条线索查探,最终也只会徒劳无获。

“还有其他发现吗?”黄雀又问。

“暂时没有了。”年轻捕快摇头。

黄雀再次长叹,好像这几天他除了叹气,别的一无所获。

正当黄雀心中郁闷之时,那年轻捕快忽然朝着黄雀身后躬身道一声“大人。”

黄雀顺势回首,发现他的身后正行来一脸抑郁寡欢的江都府尹。

“大人。”黄雀抱拳道。

江都府尹摆了摆手,示意黄雀不必多礼,接着有气无力道:“小黄啊,这几天辛苦你了啊。”

“这是卑职应当做的。”黄雀颔首。

“哎”江都府尹环视四周人心惶惶的江都府衙众人,心中满是愧疚,不禁长叹一声。

“大人为何哀声叹气,莫不是徐大人”黄雀见状,再一联想刚刚江都府尹从徐温那里回来,旋即关切问道。

“徐大人勒令我们五天之内必须破案。”江都府尹说道。

“五天?这”黄雀一时无语,莫不是说现在江都府衙的人员并不齐整,即便全员出动,怕也是大海捞针,但徐温既然已经开口,黄雀自然不能无视,所以他只有找寻帮手。

比如身在榜眼楼的薛宇。

第七十章 花间酒

榜眼楼。

二十三号房。

房门紧闭,木窗紧闭。

这本是唐依依的客房,此刻却存有四人。

唐依依、薛宇、莫无忧和一位浑身缠满纱布的虚弱男子。

这位伤者此刻气若游丝,面色煞白,甚至给人一种下一刻便会撒手人寰的错觉。

因为这位男子伤得实在太重了。

薛宇和莫无忧此刻正焦急的围绕在这位男子的床边,忧心忡忡。

唐依依亦是面色凝重,小心翼翼的研磨着药粉,并不时搭在男子的脉搏处检查着男子的气息。

“他没事儿吧。”莫无忧忽然开口问道。

莫无忧话音刚落的同时,唐依依正好将搭在男子手腕处的玉指撤回,长舒一口气道:“脉象虽然还是很虚弱,但暂时已无大碍了,可是要多加休息,起码调理一个月才能下床。”

“哎”莫无忧看着眼前的男子,嗟叹一声,语气之中充满着惋惜。

“这人是谁?”唐依依好奇的看向莫无忧问道。

凌晨之时,唐依依还在酣睡,却被一阵狂躁的敲门声所吵醒,在走廊里一片叫骂声中,唐依依仅仅在开门的一瞬,便立即醒了十分,因为莫无忧不但一身血污,而且他的背上还趴着一位血人,唐依依虽然初涉江湖,但哪会猜不出莫无忧定是遭遇不测,当即将二人引入门内,火速将门关起,这一切的发生直至二十三号房的房门紧闭,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那因为莫无忧敲门的噪音而开门叫骂的房客,甚至都未来得及找到莫无忧的位置,见声音不再,走廊空空如也,这些房客们则又悻悻的回房休息,全然没有注意到走廊上鲜红的血滴。

唐依依在屋内不暇多想,赶忙示意莫无忧将男子放在自己的床上,丝毫不介意男子一声血渍弄脏自己的床单,那时这男子伤势极重,刻不容缓,随时可能一命呜呼,唐依依不敢有丝毫怠慢,既然是莫无忧送来之人,她便要全力以赴的救治,因为她看得出莫无忧那份几乎绝望的眼神。

而今,当这位男子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唐依依方才有闲情雅致询问其中原委。

“花间酒,一位刀客。”莫无忧顺势看了眼花间酒身旁摆放的陌刀,他有些感叹,即便刚刚命悬一线,虚弱男子依旧没有舍弃他的武器。

这是怎样的执着,又是怎样的决心。

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刀客?”唐依依又看了眼这位名叫花间酒的男子,他身边确实放着一把打造精致的长刀。

陌刀,长刀也,唐时步兵所持,盖古之斩马,刀重十五斤,又名砍刀,长五尺,刃长二尺七,柄长二尺三,下用铁钻。

马步水路咸可用,力士持之,以腰力旋斩挡者皆为齑粉,兴一举刀,辄数人死,贼皆气慑,天下之利器也。

再看精钢陌刀一眼,再看年轻男子一眼,唐依依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惊呼道:“花间酒那个号称‘陌刀在手,天下我有’的江湖狂人?”

花间酒。

男,十九岁。

师门不详,刀法不详,身法不详,来历不详。

但江湖上却并未有人真的妄图追查花间酒的身世,因为与其如此徒劳,不如将注意力更多集中在他的刀上。

那是一把精钢打造的陌刀,无坚不摧、吹毛断发。

更是一把引人血洒风中的快刀。

有多快?

快到你能看见自己的头颅从身上缓缓落下。

此刻,往日里快刀行天下的狂人花间酒成了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病人。

莫无忧点头回应唐依依,似有些哭笑不得,唐依依听闻的那个口出狂言的不羁之人,此刻就躺在床上,虚弱的像个蚂蚁,随便一个江湖虾米都可以取走他的性命。

唐依依在得到莫无忧的确认后,又将目光再次投向这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男子,既羡慕又妒忌。

因为他这么年轻就可以在江湖上拥有如雷贯耳的名气。

但薛宇却并不这么看。

江湖名气带来的远远不是唐依依憧憬的那般光辉、荣耀,那些所谓的虚名往往带来的是灾难,就比如现在的花间酒,就是一个很好的真实写照。

“昨晚发生了什么?”

薛宇眼中带着疑光看向莫无忧,他不认为花间酒的武功很差,即便是在夜里,他也不该被人伤及如此。

莫无忧沉吟片刻,略微平复情绪之后,开始缓缓叙述昨晚的惊魂一夜。

昨晚深夜。

莫无忧独在客房之中,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因为他实在有些技痒难耐。

这里是吴国江都府,群国商人聚集之地,江南最为富饶的水土,奇珍异宝无数,达官贵人成群。

“可不能暴殄天物。”

这是莫无忧鼓动自己的第一个想法。

“来都来了,出去转一圈吧。”

这是莫无忧鼓动自己的第二个想法。

莫无忧没有鼓动自己的第三个想法。

因为他在第二个想法刚刚落下时,身形已经飞出窗外,独留空空如也的客房。

街道上。

莫无忧小心翼翼的垫步在阴影之中。

他甚至都不想飞檐走壁。

即便这是小偷的基本素养,但莫无忧依旧不屑如此。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东西。

比金银珠宝更有意思的事物。

一个会自己走动的玩偶!

那玩偶唱着、跳着,即使莫无忧听不懂它在唱什么,但是瞧见这么愉快的玩偶开心雀跃着,莫无忧的心情也忽然变得开朗些许,纵使这一幕十分诡异。

继续尾随着玩偶,不知过了多久,莫无忧也不知穿过了多少条街道。

直至莫无忧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时,方才注意到自己身在一条陌生的道路上。

这个熟悉的人影手持一把陌刀,正是莫无忧的朋友——花间酒。

一个因为被莫无忧偷了全身盘缠而追杀他三天三夜的朋友。

真正的不打不相识。

如今身在何处对于莫无忧而言已经不再重要,因为花间酒不知怎的已和玩偶交手。

仅仅一个回合。

莫无忧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甚至莫无忧都没看到玩偶是如何出手的。

花间酒当即化作一个血人,倒了下去,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花间酒是怎样的实力,莫无忧很清楚。

他甚至比任何一位江湖人都更具发言权。

因为那是一个追杀他三天三夜,不依不饶、不眠不休的男人。

但此刻,他却像个纸人,被人轻松击溃,毫无还手之力。

“花间酒!”

莫无忧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那份担忧,一个箭步便冲了出去。

那玩偶回头看了一眼莫无忧,让他奔驰而来的脚步忽然停下。

那是一双妖异的双眼,玩偶本是死物,那表情也应该是人所画,但是这个玩偶却有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

这一刻,莫无忧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冒事带来的严重后果。

他的武功并不比花间酒高多少,所以玩偶能够一招解决花间酒,自然也能两招解决了他。

莫无忧想跑,但是那玩偶的双眼却好似一瞬束缚住了他的全身,使其浑身上下被一股寒气包围。

玩偶一步步走近,莫无忧却动弹不得,他使出浑身解数,最后都快哭出来了,他挣扎着想让自己挪动半分,可是这一刻莫无忧的躯体仿佛不再属于他一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玩偶俏皮的朝他跳不行来。

“死定了!死定了!”

莫无忧真的慌了,他在江湖这么多年从未遇到过如此束手无策的险情。

他心中祈求着奇迹出现。

而这份临死前的祷告也得到了上天的回应。

当玩偶距离莫无忧不过三步时,一道朗声从天而降。

“装神弄鬼的东西!”

话音未落,一位瘦骨嶙峋的道士从莫无忧和玩偶之间徐徐落下。

玩偶不知怎的,怪叫一声落荒而逃,十分惧怕面前的奇怪道人。

但那道人不依不饶,追着玩偶疾驰而去,与那玩偶一同消失在了夜幕一中,独留凌乱不已的莫无忧。

也就在这一刻,莫无忧忽然全身一阵酥麻,一个踉跄跌坐在地,终于可以控制自己的身子。

但他没有时间庆幸,惊魂未定是莫无忧当即冲向倒在血泊之中的花间酒,将他扶在自己背上,朝着榜眼楼的方向搏命狂奔。

薛宇听着莫无忧心有余悸的描述,眉间紧皱,会动的玩偶奇怪的道人

不知怎的,他的眼前忽然闪过在茶馆里遇到的那个相貌奇特的道士,正当薛宇想要再询问一些细节的时候,一阵闷哼从花间酒的口中传来。

“水”

花间酒沙哑的说着。

闻言,唐依依惊讶一叫,莫无忧当即从桌上取来一枚瓷杯,麻利的倒上白开水,然后迅速来到花间酒的身边,将花间酒缓缓扶起,正要给他喂水,却被唐依依一把拦住。

“怎么了”莫无忧一脸不解的问道。

“加上点这个。”唐依依将刚刚研磨好的药粉缓缓倒入莫无忧手中的瓷杯,那药粉极细,遇水即溶,最后化为一杯黄汤,唐依依这才长舒一口气。

莫无忧见唐依依入药完成,当下没有犹豫,杯沿慢慢靠近花间酒的双唇,接着小心翼翼的倒入他的口中。

唐依依的药粉立竿见影,花间酒居然在喝完这杯黄汤之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看着面前三人,花间酒先是一阵迟疑,当看到莫无忧那张充满担忧的面容后,不知怎的,花间酒的情绪忽然激动了起来,连忙开口道。

“玩偶是”

花间酒的话语戛然而止,在最关键的部分尚未说出,便体力不支,再次昏死过去。

唐依依立马搭脉,稍许舒眉,回道:“他昏过去了。”

只留下薛宇、莫无忧二人面面相觑,遐想着刚刚花间酒的未完之语。

“玩偶是什么呢?”

薛宇思绪远扬。

第七十一章 线索

又一天过去。

花间酒依旧昏迷不醒,较之昨日脸上仅仅恢复了淡淡血色,但依旧苍白的吓人。

唐依依守在花间酒的身边,不再像昨日那般频繁的号脉,约莫一个时辰,方才会检查一次。

此时的房内又多了一位客人。

一位不请自来,身着江都府衙官服的男子——黄雀。

黄雀从梁国六扇门到吴国江都府衙都是赫赫有名的神捕,莫无忧是贼,即便挂上“偷神”之名,可他依旧是贼,贼本不应该见官,而官也本应该捉贼,但今天,这两种身份却产生了奇妙的平衡。

黄雀不想抓捕莫无忧,而莫无忧也没有在惧怕黄雀。

这一切全因面前这位虚弱不已的男子——花间酒。

花间酒是莫无忧的好朋友,他必须留在此处看守照料,因为莫无忧是一个永远将感情放在第一位的江湖人。

而黄雀呢他与花间酒素未谋面,甚至仅仅只是听说过零星关于他的传闻,知道江湖上有花间酒这么一号人物,但也仅此而已,黄雀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他所需要的案情线索就在花间酒的身上。

今天早些时候,黄雀通过来报,知晓了薛宇的落脚处,接着火速赶来寻求薛宇相助,毕竟徐温位高权重,他的勒令绝不是嘴上说说,倘若五天破不了此案,他完全能够想象江都府衙将会迎来怎样的狂风暴雨,所以眼下已不容许黄雀再犹豫半分,他必须趁早找到薛宇,实际上他也正是这么去做的。

当他在店小二鞍前马后的照应下踏入薛宇都客房时,只见薛宇满脸愁云的坐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他从未见过薛宇这般模样,所以他选择立刻打发走店小二。

那位店小二倒也没有什么脾气,只是眼神多往里瞧了一眼薛宇,毕竟黄捕头的威名在江都府还是颇具影响,而眼下黄雀也并不像来缉拿犯人的模样,这店小二自然也看得出,因为倘若薛宇是要犯,黄雀绝不会如此心平气和,更不会孤身一人前来,所以店小二倒也识趣,只是离开之前好奇的看了一眼薛宇,接着脚步轻盈的离开原地,并小心翼翼的带起房门。

那店小二刚欲离开,原本笑脸盈盈的面容忽然凝滞,似是想起了什么,满眼疑虑的看了眼前方走廊,又回头看了眼面前的木门,想起了昨晚那阵莫名其妙的喧闹,那本是他值班的夜岗,只是因为他昨天太过劳累,加之榜眼楼经常会有宿醉的客人吵闹,所以他倒也并未过多关注,毕竟那阵喧闹很快就结束了,这位店小二也因此未走出卧室,继续呼呼大睡,直至清晨早起,这位店小二也仅仅是看到有些湿漉漉的阶梯,倒也并无其他异状。

那店小二哪知道,为了掩人耳目,那晚在唐依依奋力救治花间酒的同时,薛宇急忙拉着莫无忧将整个榜眼楼内留下的脚印、血迹等种种痕迹皆一丝不落的收拾干净,不敢有丝毫懈怠。

薛宇心里很清楚,这里是吴国的都城,更是赫赫有名的榜眼楼,倘若传出有血案在此,那么花间酒势必要在重伤的情况下转移此地,且不论花间酒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能够去哪,单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便是个大问题,更何况薛宇等人对江都府还人生地不熟。

所以薛宇的这一举动无形间挽救了全局,也让花间酒此刻能够安心静养,但薛宇却并未放松警惕。

因为他见过一次花间酒出手。

所以他明白能够一招击杀花间酒的家伙到底有多强。

玩偶还能杀人?

薛宇可从来不会相信什么邪魔鬼祟的故事。

他在江湖闯荡多年,很多人云亦云的鬼怪故事,到最后皆是人为。

以鬼怪之名,无非是想欲盖弥彰,让人们敬而远之。

所以薛宇明白,击败花间酒的玩偶一定是人为操纵的,也就加深了薛宇的担忧。

一位仅仅用玩偶就能一招制敌的高手,本人的实力也绝不会差。

但江湖上善于操纵傀儡之人少之又少,甚至连薛宇都从未听过这般邪门的武功。

“会是谁呢?”薛宇沉思着。

但黄雀却不给薛宇思考的时间,他推门而入,一脸焦虑的看向薛宇。

薛宇倒并不意外黄雀能找到自己,他可是江都府衙的官差,这点眼线要是没有,他头顶的乌纱帽也可以丢到河里了。

那店小二合门之后,并未立刻走远,他犯着嘀咕,可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旋即他晃了晃脑袋,不去再想这些云里雾里的事情,因为大门口又来了位大腹便便的有钱人。

而当那店小二轻步离去后,黄雀有意无意的瞥了眼木门外,接着开口道:“又发生命案了。”

“第五起了?”薛宇忽然明白黄雀来此的目的。

“是的。”黄雀咬着牙点头。

“这次命案发生在哪里?”薛宇问道。

“徐府。”黄雀回道。

“吴国宰相徐温的府邸?”这吴国皇都内除了宰相徐温的府邸能有资格称作徐府,还能有哪个不怕死的敢触徐温的霉头。

“没错。”黄雀点头。

“有什么线索吗?”薛宇忙问道。

“有,也算没有。”黄雀有些犹豫那到底算不算案情的突破,毕竟这一次终于知道凶手是何“人”了。

“什么意思?”薛宇不解,在他看来黄雀是一个很严谨的人,基本不会说出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语。

“因为见过凶手的人都疯了。”黄雀有些无奈的说道。

“疯了?怎么疯的?”薛宇问道。

“吓疯的。”黄雀回道。

“什么东西吓疯的?凶手的作案手法?还是凶手本人?”薛宇的神情十分震惊,徐府里的守卫可不是酒囊饭袋,那可是吴国宰相的居所,能够选拔进入其中的乃是禁军精锐中的精英,这则消息引起了薛宇的好奇。

“一个玩偶。”黄雀闻言,斟酌再三,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薛宇才不显得自己像个白痴一样,可是眼下正值争分夺秒之际,留给黄雀的时间可谓寥寥无几,旋即黄雀也顾不得颜面,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四个字。

“玩偶”

黄雀预料之中来自薛宇的嘲笑并未出现,相反,薛宇则是意味深长的念着“玩偶”二字,黄雀当即明白,薛宇一定是遇到过什么,刚欲上前询问,却被薛宇抢言一步问道:“什么样的玩偶?”

“会唱会跳的玩偶,戏班子的那种!”黄雀回道。

“天呐!”

黄雀的回答让薛宇不禁感叹一句老话“无巧不成书”,旋即他毫不犹豫的将黄雀领到唐依依所在的二十三号房,因为他隐隐感觉到,那个凶手的身份已经开始渐渐有了眉目。

当看到花间酒时,黄雀明显一怔,他不明白为何薛宇会收容一位如此奄奄一息的江湖人,但当薛宇阐述完花间酒为何而伤之后,黄雀的目光就从未离开过花间酒半分,因为整个案件最重要的人证,此刻就在他的眼前!

因为他知道那个玩偶的身份!

“你确定他是被玩偶所伤”黄雀看向一旁的薛宇,再一次询问道。

“是的。”薛宇亦是再一次确认。

“而且他还知道玩偶的身份?”黄雀又问。

“没错。”薛宇点头。

“该死的。”黄雀低骂一声,这么至关重要的人物此刻却昏死在床,不知何时才能醒来,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想要在五天之内,期盼花间酒醒来告之凶手的真身,恐怕比直接找到凶手的希望还要渺茫。

“薛大哥,黄大哥他怎么了”唐依依显然是看出了黄雀的焦灼,旋即开口问向薛宇。

薛宇闻言,转述了一遍黄雀在徐府所办的凶案之后,就连一旁默不作声的莫无忧都不禁大惊失色。

“玩偶莫不是那玩偶作案之后,在街上遇到了花间酒”莫无忧开口道。

“又或者是花间酒知道玩偶的身份,故意在那里等候,也说不定呢。”薛宇分析道。

“对了,你还遇到有个追逐玩偶的道士,是吗?”黄雀看向莫无忧,目光充满期待,因为那个道士或许将是案件中的重要转折点。

“没错。”莫无忧点头。

“还记得他的长相嘛?”黄雀又问。

“记得。”莫无忧再点头。

黄雀脚下生风,朝着屋内书桌一步迈出,取了一叠宣纸和一杆毛笔后,又返身于莫无忧的面前,莫无忧明白,黄雀是要画出那位道士的模样。

一位捕头在听着一位小偷的描述,画出案情相关者的画像,这本是一个滑稽的场景,但是谁也没有笑出来,包括以调侃黄雀和莫无忧为乐的薛宇。

一炷香之后。

黄雀不愧为名捕,效率极高,很快绘制出莫无忧口中所述的道士模样,而当黄雀将莫无忧再三确认无误的画像平铺在地上之时,薛宇忽然眉头一紧,说了一句:“是他?”

“是谁?”黄雀敏锐捕捉到薛宇的话语。

“我在晚晴楼外的茶馆遇到过这个奇怪的道士。”薛宇凝视着画像,若有所思,这个道士的身法奇特,武功定然不弱,能够和玩偶对峙而让玩偶落荒而逃,这个道士的来历绝不一般。

“奇怪的道士?怎么个奇怪法?”黄雀追问道。

“坐在地上喝茶,然后当众说明天的竞标大会至宝乃是一个叫做玲珑棋局的东西。”薛宇回忆着那天的情形。

“玲珑棋局?”

“玲珑棋局?”

“玲珑棋局?”

三声惊咦,分别来自唐依依、莫无忧和黄雀。

唐依依对于玲珑棋局一词闻所未闻,惊讶乃是常事,但黄雀和莫无忧的语气明显不同于唐依依,那是一种始料未及的惊讶。

这一刻,薛宇明白,这个玲珑棋局绝不是那个奇怪道士的疯言疯语,而是一个鲜为人知的世间珍宝!

第七十二章 竞标大会

玲珑棋局。

春秋战国时期的纵横家王诩之物。

知晓王诩之名的人寥寥无几,因为人们更熟悉他另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鬼谷子。

鬼谷子天生异相,脸廓似月,额前伴有四颗肉痣,后人曰其为鬼宿之象,于而立之年创建鬼谷门派。

鬼谷子乃千古奇人,通天彻地,智慧卓绝,为世间学问集大成者,精通各类术数,很多影响后世百年的名家皆出自鬼谷门派,鬼谷子的本领可见一斑,后鬼谷子感天地之变,叹人生无常,遂归隐山林采药修道,不再过问世俗,是生是死亦不可知,有人说他已经修炼丹道成仙,有人说他早登极乐,被其弟子们安葬在鬼谷之中,不论何种流言,都印证鬼谷子早已不在这世间,成为了一种逝去的传说。

但倘若有细心之人深挖这些坊间传闻,则会发现有一类言之凿凿的秘辛,那就是在鬼谷子避世之前,留在滚滚凡尘的最后一物,名作玲珑棋局。

天下如棋,世间似盘,据传言鬼谷子将其毕生所学凝聚在玲珑棋局之中,但并非得玲珑棋局者便可得其所学,玲珑棋局曾经易手无数,无人能够窥伺其中奥秘,若不是上有鬼谷一门的印记,在常人眼中,那不过就是一张寻常的木质棋盘而已。

“五行阴阳开天地,纵横捭阖定生息。宏图一展惊风云,霸业千秋震乾坤。诸子百家创世纪,奇门鬼谷最真经!”

黄雀并不是个文人,也不是那种喜欢在不合时宜在硬要炫耀文采的读书人,他此刻念出的诗句,便是自古从鬼谷门派传出的长句。

黄雀之所以念叨,一来是因为玲珑棋局所带来的直接反应——鬼谷一派,这是一个任谁都无法忽视的神秘门派,影响力丝毫不逊色任何江湖的名门正派,二来便是那奇怪道士口中的玲珑棋局传闻,作为江都府衙的捕头,黄雀虽身为官差,但维护竞标大会内外的安保工作却是由刑部直接统管,所以黄雀对于竞标大会将会展出何物一概不知,不过转念一想,江夏王杨璘到场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此等规格也轮不到江都府衙内的小小捕头来指手画脚,所以黄雀对于玲珑棋局展出之事一无所知,倒还算理所应当。

薛宇自然是听过这段鬼谷诗文,而且他了解的远比黄雀要更深。

因为薛宇曾经到访过鬼谷,也受到鬼谷一派的盛情招待,因为薛宇和四学会的人关系都不错,而鬼谷一派正是四学会的“天学”一门。

不过薛宇确实曾经耳闻过玲珑棋局的传说,只不过当时权当是说书先生杜撰而来的评书段子,并未信以为真,可是眼下莫无忧和黄雀的表情,却分明在告诉薛宇这是一件真事儿,这让薛宇的脸上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表情。

踌躇稍许,薛宇依旧不打算将四学会引出,因为倘若此事有四学会之人渗入,恐怕黄雀将又会回想起那段在梁国六扇门与九天、李克用同时对敌的窘迫局面。

黄雀现在的心理压力极大,他急需要冷静的大脑去思考并梳理错综复杂的线索,因此薛宇选择巧妙的避开鬼谷一派的话题,旋即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导至玲珑棋局当下的所在。

“能够将这尊至宝寻来,并在竞标大会上展出,这晚晴楼的幕后老板怕是不简单吧。”薛宇问道。

此言一出,黄雀明显一怔,他没有想到薛宇竟然能够仅凭玲珑棋局这一条线索,便能联想到晚晴楼的神秘背景,不过现在黄雀有求于薛宇,而目前的线索又直至晚晴楼的竞标大会,所以黄雀并没有像薛宇那般回避关键,而是选择了毫无保留的方式,直言不讳的说道:“晚晴楼背后的主人就是江夏王杨璘。”

“难怪了。”薛宇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很显然这并未出乎薛宇的预料,因为这世间得到宝物的人往往参杂着很多机缘巧合,根本不足道哉,反倒那些能够守住宝物并能够肆无忌惮的炫耀展出之人,这才是最厉害的,也是最可怕的一类人物。

或者说这世上能够做到如此的,也只能有一类人。

有权有钱有兵之人——皇族。

而当黄雀亲口确认晚晴楼正是江夏王杨璘置办的场所之后,薛宇了然于胸,他明白玲珑棋局能够在吴国江都府现世绝不会那么简单,江夏王杨璘掌管吴国财务,坐拥江南富饶之地的他自然期盼做出一番大事业,甚至江夏王杨璘想要夺嫡争皇的意图早已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但现在江夏王杨璘手中的筹码远远不够他与太子叫板,所以他需要噱头来吸引源源不断的商客前来吴国经商,增强他的经济实力,因此他一手创办了晚晴楼,更兴建了竞标大会这等极度吸引眼球的盛会,从薛宇来到江都府的这三天来看,江夏王杨璘的举措十分英明,这无疑是一步好棋,对外部而言,江夏王杨璘粉饰了吴国的太平盛世,百姓对其称赞有加,贤王杨璘之名一时大噪,对内部而言,江夏王杨璘他有了充足的资本秣马厉兵,只需等待时机,吴国皇位唾手可得。

“所以玲珑棋局是真事儿咯?”薛宇并不清楚晚晴楼竞标大会的安防情况,加之前天相助黄雀破案时,听闻江都府衙在晚晴楼外加派人手,以为竞标大会的诸多安全事宜皆由江都府衙管理,所以薛宇并没有多加思考,直接开口便问。

黄雀的脸色有些无奈,江夏王杨璘那可是吴国当前风头最盛的人物,吴国上下的经济命脉全都仰仗这位治国奇才,他的性命安危关乎到整个吴国的兴衰,现场安保想想也不可能由他这个府衙的捕头来掌管,但黄雀尚未开口,莫无忧却出乎意料的说了一句:“是真的。”

此语一出,立刻迎来了黄雀不解的目光,他不明白为何莫无忧能够如此肯定的给出答案,但是薛宇却知道缘由,旋即他有些期待的看向莫无忧,问道:“难不成那天你急忙去看的就是玲珑棋局?”

“没错。”莫无忧点头。

“你怎么能确定那就是玲珑棋局?”薛宇不解,莫无忧显然不可能事先见过玲珑棋局,倘若没有那奇怪道人的出现,恐怕直到竞标大会的当场,众人才会得知如此隐秘的消息,因此莫无忧这般自信倒是让薛宇十分意外。

“我偷听到别人说的。”莫无忧回道。

“听人说的?什么人?”薛宇问道。

“晚晴楼里面的人。”莫无忧回道。

“店小二?”薛宇问道。

“不是,那人看起来像是个大人物。”莫无忧回道。

“掌柜?”薛宇又问道。

“不是酒店的大人物,而是吴国的大人物,说不定还是位皇子。”莫无忧先是赶忙纠正薛宇那开始跑偏的思维,然后一本正经的回道。

“你怎么能辨别那是皇子?”薛宇问道。

“哪有人敢在外面穿着皇子的常服?”莫无忧回道。

莫无忧的回答让薛宇忽然一愣,莫无忧说得乃是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皇子的常服当然只能皇子来穿,普通老百姓别说没见过,就算见过也全无可能去仿制一件然后穿在自己身上,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那么这位皇子在不知莫无忧在场的情况下,也排除了故弄玄虚的可能,而剩下的答案,再荒诞也是真相——玲珑棋局真会在竞标大会上展出!

黄雀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当即明白为何莫无忧如此肯定,他可是“偷神”啊,刑部在晚晴楼日夜布放,不就是防贼的吗?但莫无忧是一般的贼吗?即便大内皇宫他也进出自由,更何况还不是大内侍卫把守的晚晴楼。

但黄雀远没有时间去思考如何抓捕莫无忧,因为他现在的重点是如何在五天内破案,不过莫无忧的话语还是引起了黄雀的注意,按照莫无忧所述,居然会有一位早就在晚晴楼入住的皇子,他会是谁呢?

黄雀极力压制住内心当中的那一份好奇,没有像刚刚对待奇怪道士的消息那般,急于绘制出样貌,因为他明白,如此掩人耳目前往的吴国皇子,他的目的尚不可知,不过这位皇子能够像莫无忧所言那般肆无忌惮的身着常服,那就意味着刑部一定知道这位皇子的身份,但刑部却选择了秘而不宣,所以眼下对于黄雀而言,最好的方式便是装作一无所知,因为他本也无心过多参与竞标大会的事宜,他当前工作的重点依旧是江都府内的连环杀人案。

想及此处,黄雀将目光锁定在花间酒的身上,旋即说道:“花间酒在这里并不安全。”

黄雀的言外之意,薛宇当即明白:“所以你要将他带回江都府衙?”

“至少在府衙内很安全,而且会有很多人照应他。”黄雀点头。

莫无忧静静听着黄雀的话语,眼睛看向花间酒,内心虽然很是纠结,但他也别无其他更好的选择,旋即亦是点着头,说道:“好的。”

黄雀见众人同意将人证交由自己,感激抱拳,接着火速赶回江都府衙安排接收示意,不敢有分毫的懈怠。

半个时辰后。

十来位捕快带着一位郎中进入了唐依依所在的二十三号房,可是比邻的房客们没有一人敢上前围观,即便那位好奇心挺强的店小二也是敬而远之,官和民之间,永远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薛宇站在房内,打量着来者,其中却不见了黄雀的踪影,这让薛宇有些迷茫,当下拦住前几日在张员外府上见过的那位传话小捕快,旋即问道:“黄雀呢?”

那小捕快颇为客气的回道:“黄大人被府尹大人安排到晚晴楼了。”

晚晴楼外。

黄雀一脸无奈的漫步在街道之上,别说是他,就连江都府的府尹大人都不知道,为何刑部会直接要求黄雀必须来晚晴楼维护治安,要知道黄雀手上还有一桩连环杀人案尚未破获,宰相徐温更是勒令五天之内破案,眼下刑部一道密令让前往竞标大会的黄雀白白失去三天时间,想要在余下的两天之内有所作为,怕是痴人说梦。

但,就在黄雀惆怅不已的踏入晚晴楼地界时,只听一道朗声从他的身后响起,瞬间唤醒了他的全部警觉。

“江夏王驾到!”

第七十三章 江夏王

“江夏王杨璘?”

黄雀蓦然回首,目不转视的看着身后徐徐行来的坐轿队伍。

黄雀没有见过江夏王杨璘,他现在的身份本就没有可能接触到朝堂之内的风云人物,若非那位神秘残忍的凶手在徐府之内作案,黄雀自知这辈子恐怕都不可能见到吴国的宰相徐温。

所以江夏王杨璘的出现自然引起了黄雀的全神贯注。

不仅仅是因为江夏王杨璘难得一见的真身,更主要的是江夏王杨璘此行的队伍人数极为稀少,不过十数人,此等好似儿戏一般的设防让他不得不提高警觉。

黄雀自然能够看得出护送队伍之中高手如云,且不乏一些御前护驾的大内侍卫,但这远不能成为这一行人掉以轻心的理由,因为经过神秘杀手的洗礼之后,原本对于江都府的治安拥有绝对信心的黄雀,此刻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特别还是在云集了周边诸国各类商人的晚晴楼前,黄雀也只能用“鱼龙混杂”这四个字来形容眼前躁动的景象。

此刻,江夏王杨璘坐轿距离晚晴楼还有约莫十丈距离,一位神情飞扬跋扈的太监在前领路,手里拿着一把拂尘,四处挥舞着,好像十分厌恶周围这充满汗臭味的空气。

此人名叫海莲英,大内总管,官拜正二品,吴国国君杨溥的宠臣,察言观色的本事可谓一流,杨溥的衣食住行全权交由这位海总管负责,对于海公公的服侍,杨溥甚是满意,对其更是赞不绝口,而海莲英则仗着得宠,狐假虎威的事儿可没有少做,很多官员敢怒不敢言,不过海莲英的行为也远没有达到死谏的地步,而皇亲国戚们对此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们需要巴结海莲英,从他那里获取杨溥的圣心圣意,这也更加助长了海莲英的嚣张气焰,而朝中大臣也唯有听之任之,只要祸不殃己,一切都无关紧要。

不过有意思的是这一次晚晴楼的竞标大会,海莲英居然自告奋勇的前来侍奉四王爷,朝内很多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海莲英的意图,混入此次吴国的盛会,不但可以让他广交商贾,为自己的敛财事业添砖加瓦,更是为了讨好将来吴国的继承人江夏王杨璘,在海莲英的势利眼里,那位养尊处优的东宫太子早已没了胜算,不过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主儿,丝毫不可与德才兼备的江夏王杨璘相提并论。

四贤王的美名在吴国可是家喻户晓且深得民心,吴国国君杨溥即便在全盛时期也无法与这位四皇子相提并论。

如此一来在海莲英的眼里,江夏王杨璘成为吴国的储君那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因此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在未来国君的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此刻,四周原本人声鼎沸的百姓和商贾霎时静若寒蝉,见四王爷的队伍,纷纷下跪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

“快点儿”

海莲英眼见因为刚刚那一道朗声起了效果,面前已然空出一道坦途,连忙催促着轿夫加快脚步,生怕面前的刁民扰了四王爷的兴致。

“哎呀”

忽然,四王爷的队伍骤停,一道苍老的呻吟声从队伍的前方徐徐传来,众人定睛一看,原是因为海莲英的催促,疾行的队伍恰好撞倒了一位身材羸弱的老媪。

“大胆!何人敢拦四王爷坐轿!”海莲英大喝一声,表情咄咄逼人,其实色厉内荏,他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为今之计,他必须快速清除面前的阻碍,以免引起四王爷不悦。

“哎哟”

那老媪倒在地上不住的哀嚎,似乎伤的不轻,也不理会海莲英的咆哮,只是自顾自的在地上,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旁边的一众百姓自是看在眼里,但却没有一人上前扶起老人,因为他们知道,此时出风头,若是惹恼了四王爷,怕是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哼来人呐,给我拉走这个贱民!”

海莲英可没有半点恻隐之意,眼见那风烛残年的老媪依旧挡住去路且没有丝毫退意,海莲英冷笑一声,连忙呵斥周围的大内侍卫,欲要直接对那老媪动手。

几位大内侍卫见状,虽于心不忍,但也身不由己,他们的职责便是守卫四王爷的安全,让其能够顺利抵达晚晴楼,因此虽然百般无奈,却只能听从海莲英的指示,驱逐这位可怜的老媪。

岂料大内侍卫们刚刚动身,行娇的帘布缓缓一动,旋即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轿内传来。

“海莲英,给本王住手!”

此音一出,大内侍卫们的行动好似冻结了一般,连忙回头看向从轿内缓缓走出的青年。

青年身着皇子常服,面容清秀,黑发如瀑,眼中精光四射,神采奕奕,丝毫没有皇亲国戚的那般不可一世,那充满洋溢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十分亲切。

“老人家,你没事吧?”

江夏王杨璘不顾侍卫们的劝阻,孤身一人来到老媪的身边,缓缓将她扶起,眼中露出一丝怜悯,语气十分关切。

“哎哟四四王爷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那老媪翻过身来,看着面前的青年,先是一愣,再看那一身皇子常服,似乎忽然忘却了身上的痛楚,连忙跪地磕头道。

“海莲英!”

江夏王杨璘摇了摇头,一边扶着老媪,一边回头冷酷的看向海莲英大喝一声。

“小的小的在。”海莲英见状,连忙跑到江夏王杨璘的身前,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显得颇为惧怕。

“速给这位老人家寻一位郎中,诊费由本王承担!”江夏王杨璘面露愠色的说道,接着示意身旁的侍卫接替自己照顾老媪。

“是是”海莲英不停的点着头,哪里还有刚刚的嚣张跋扈。

“四王爷,还请回娇。”一位侍卫来到江夏王杨璘的身旁说道。

“几步路的事情,勿需兴师动众的。”

江夏王杨璘摆了摆手,根本不理会大内侍卫的劝诫,带着一份洒脱,朝着晚晴楼阔步走去。

这一幕让在场的百姓和商贾们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意,虽然跪在地上,但无不拍手叫好,一时间众人掌声雷动,对于江夏王杨璘爱名如子的行为赞不绝口,也为吴国能够拥有这样一位四贤王而庆幸不已。

黄雀静静的看着这位在吴国境内,竟然一时出了神,忘了下跪。

这是一位十分独特的男人。

虽身为皇子,但不骄不躁,且有一颗仁民爱物之心,没有一丝高高在上的皇子做派,黄雀忽然明白为何吴国国君杨溥会力排众议让江夏王杨璘统管吴国财政,也终于了解吴国能够如此国泰民安的原因。

他确实是一位治国的仁王。

黄雀站在原地,感慨万千,倘若大梁有这么一位四贤王,何至于如此国破家亡、风雨飘摇的地步。

“黄大人”

黄雀身边半跪在地的江都府衙一众捕快,眼见江夏王杨璘愈发临近,但黄雀却神思远扬,矗立在原地,没有丝毫跪拜的意思,当即焦急的提醒着,这可是极为不敬的行为,如若被江夏王杨璘看到,那可是掉脑袋的罪状。

可是为时已晚,江夏王杨璘身边的大内侍卫目光如炬,怎会看不到此刻如鹤立鸡群一般的黄雀,刚欲上前斥责,却被江夏王杨璘拨开,接着江夏王杨璘带着一份笑意缓缓走近黄雀。

“拜见四王爷”

黄雀瞧见江夏王杨璘来到自己面前,猛然一怔,再看四周纷纷跪拜的众人,当即意识到自己的大不敬,赶忙下跪行礼,却被江夏王杨璘托住身体,接着黄雀一脸彷徨的被江夏王杨璘扶起身子。

“本王认得你,江都府衙的黄雀!”江夏王杨璘微笑着审视面前一脸虬髯的黄雀。

“四王爷卑职失礼了。”黄雀自责道,羞愧难当,他这样的职位本不应该如此不懂礼数,但此刻黄雀更多的是诚惶诚恐,因为他没有想到四王爷居然识得自己,颇感意外。

“像你这样尽职尽责,一心为民的捕头都,何来失礼之说?”江夏王杨璘却不以为然,反倒一脸费解的看向黄雀,似乎并不明白黄雀为何口出此言。

“四王爷谬赞了。”黄雀哪里不知江夏王杨璘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当即拱手一礼。

“案子办的如何了?”江夏王杨璘问道。

“有些进展了。”黄雀先是一怔,他没有想到江都府的连环杀人案居然惊动了江夏王杨璘,旋即赶忙回道,不敢有丝毫犹豫。

“听说徐大人给你们设限了?”江夏王杨璘江又问道。

“是,徐大人勒令江都府衙五天破案。”黄雀心中暗叹江夏王杨璘江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可见此案已经惊动了天庭。

“你莫要担心,有什么需要帮助,尽管和本王说,案子可不是急急忙忙就可以侦破的。”江夏王杨璘江说道。

“多谢四王爷。”黄雀再次施礼。

“好好表现,别辜负了我的期待。”

江夏王杨璘一边微笑着拍了拍黄雀的肩膀,一边在身旁大内侍卫的簇拥下迈步离开,黄雀回头目送江夏王杨璘江的背影,心中叹服不已,江夏王杨璘江的几句话十分暖心,让他一时间居然忘却了心中的焦灼和不安。

片刻后。

江夏王杨璘的身形彻底消失了在晚晴楼的门内,在场众人方才缓缓起身,凝望着晚晴楼,久久不语,吴国百姓的脸上皆是面带荣光,因为他们有幸能够亲眼见到这位四贤王,更万幸吴国能够拥有这位胸怀宽广的江夏王。

第七十四章 明争暗斗

晚晴楼内。

原本喧闹的大堂霎时鸦雀无声,在内之人无不跪拜在地,不敢抬头直视。

晚晴楼内的这些富商巨贾可能在各自的国家或领域首屈一指,甚至可能手眼通天,自认为可以为所欲为,但他们这些从商多年,游走在江湖之中的奸商岂会不知在皇权面前他们的渺小可怜,甚至对于皇亲国戚而已他们这些人本质上和百姓一样难入法眼、不值一提,因此这些刚刚目中无人、飞扬跋扈的土豪乡绅们登时胆战心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能够受邀进入晚晴楼参加竞标大会,便证明他们其中没有一位愚人,因此眼见江夏王杨璘迈入堂内,所有商人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俯身跪地,没有人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作玩笑,更何况这位还是吴国最为当红的皇子江夏王杨璘!

除了一位青年。

这位青年矗立在人群之中,在匍匐的人群当中显得尤为扎眼,但他却没有一丝的担忧和彷徨,反倒洋溢着灿烂的微笑,好像理所应当一般。

青年身着一件和江夏王杨璘如出一辙的皇子常服,唯有胸前的龙头有些差别,他的脸型和江夏王杨璘极为相似,只是相较于江夏王杨璘而言更加朝气蓬勃,充满着青春的气息。

江夏王杨璘身边的大内侍卫们见状纷纷颔首,没有一位胆敢上前斥责这位青年,而刚刚那位指谪黄雀忤逆的侍卫竟然朝着这位青年毕恭毕敬,表情十分肃穆。

如此巨大的反差,刚刚行至门口维护治安的黄雀自是看在眼里,但他的不解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四哥!”

青年向着江夏王杨璘打着招呼,声音不大,但场上众人的心中瞬间好似遭受雷击一般,当即哗然,目瞪口呆的仰视着正想着江夏王杨璘徐徐走近的青年。

这位青年赫然便是莫无忧三天前在晚晴楼内巧遇的神秘皇子,吴国国君杨溥的第六个儿子,六皇子宜春王杨璆。

黄雀瞬间哑然,他没有想到莫无忧口中的那位神秘皇子居然真的确有其人,而且还是宜春王杨璆,那么莫无忧所听到的关于玲珑棋局的消息必然是由这位六王爷所述,黄雀当即明白关于玲珑棋局的消息不会有半分虚假,因为宜春王杨璆没有必要也完全不可能信口雌黄。

“这下麻烦了。”

黄雀心中暗自惊惶,此物乃是鬼谷一派的镇派之宝,以前一直认为此乃说书先生的臆造传说,不曾想而今却真有其物,且还出自宜春王杨璆之口,黄雀丝毫不会怀疑在竞标大会上即将展出的玲珑棋局会是仿冒之物,晚晴楼倘若如此敷衍了事、滥竽充数,单是晚晴楼的幕后老板江夏王杨璘便绝不会轻饶。

因此黄雀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那位首先爆出玲珑棋局消息的奇怪道人,且不论他从何得知此等隐秘之事,眼下更是难寻其行踪,但黄雀凭着多年来的直觉,断定这位奇怪道人必然还在江都府之中。

“他会不会是鬼谷一派的门徒?”

这是黄雀当下最为关心的问题,倘若真是如此,那么鬼谷一派势必会想方设法夺回本属于自己门派的至宝,到那时晚晴楼内的这些官差们能否抵挡的住鬼谷一派的来袭,尚还是未定之天,如何在那时混乱的情况下护送两位皇子安全离去,才是黄雀最为关心的重中之重。

黄雀就这般在门口内心激烈的斗争着,但堂内两位皇子全然不知此行凶险,早已热络起来,丝毫没有对于明天竞标大会的担忧,好像在他们而言,这只不过是吴国的一项人数比较众多的盛会罢了。

“小璆,怎么样,晚晴楼还住的习惯吗?”江夏王杨璘关切的问题。

“还行吧就是吵闹了些。”宜春王杨璆似有些埋怨的说道。

宜春王杨璆的这一句话,看似无意,但在场一众受邀的商贾们却听者有意,背后顿时浸湿,脸上如豆般大小的汗珠顺着脸颊滴在地上,在他们看来宜春王杨璆无疑是在指责在场众人这几天来的喧嚣和叫嚷打扰了他的静修,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对于这些常年和官差打交道的人精来说,皇室贵族们那阴晴不定的性格正是他们现在惴惴不安的缘由。

但下一刻,众人那悬着的心,忽然落地。

“呵呵,你呀,就是在王府里面待得太久了,所以我让你来这晚晴楼感受下人间气息。”江夏王杨璘一边说着,一边故意将声音放大,似是说给宜春王杨璆听的,却更似劝解众人的话语。

宜春王杨璆闻言哈哈一笑,又将话题引向别处,说道:“对了,我听说西域吐蕃的赤玛禄公主也会到访这次竞标大会,是不是真的啊?”

江夏王杨璘先是一怔,云淡风轻的脸上忽然略有些局促,接着眉头一皱,并未回答宜春王杨璆的问题,而是轻轻敲打了下他,接着说道:“你这小子,话别太多!”

宜春王杨璆又是一乐,虽然他能看出江夏王杨璘脸上的不悦,但江夏王杨璘的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显,而他的问题也得到了答案。

就在两位皇子交谈的当间,门外忽然匆匆闪过一人,面色极为苍白,正是那大内总管海莲英,不知是刚刚江夏王杨璘的呵斥让他吓破了胆,还是其他什么缘由,总之海莲英眼下十分魂不守舍,竟没看到近在咫尺的宜春王杨璆。

“海莲英,何事如此慌张?”宜春王杨璆顿时收起了刚刚的和颜悦色,似乎很不待见这位大内总管。

海莲英被这么一问,抬眼观前,面对眼前青年先是猛然一怔,但海莲英也迅速调整自己,他这般常年混迹大内皇宫的八面玲珑之人,怎么可能犯和黄雀一样的错误,当即没有丝毫耽搁,海莲英跪倒在青年面前道:“拜见六王爷。”

“本王问你话呢!”宜春王杨璆俯视脚下的海莲英厉声道。

但还未等海莲英回话,江夏王杨璘却率先开口道:“别和下人过不去,走,随我先去内堂坐坐,正好我还有些事情要找你。”

江夏王杨璘说完便拉着宜春王杨璆朝着内里走去,也完全不在乎那不知何为又开始魂不守舍的海莲英,就这样和宜春王杨璆一起渐渐消失在了晚晴楼内偌大的屏风之后。

门口的黄雀眼看着一切,原本阴郁的心情因为宜春王杨璆脱口而出的西域公主四个字而变得愈发糟糕,他忽然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但从江夏王杨璘如此遮掩的行为上,黄雀却感到,这一次的竞标大会绝不会那般顺顺利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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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

东宫。

一座繁华的偏殿之内。

一位身着淡黄色龙爪皇服的中年男子正依靠在一张镶满黄金绸缎的床榻之上,表情有些慵懒的凝望前方,似是在放空自己,又似是在等待着什么,此人便是吴国的皇太子杨琏,东宫之主,吴国名正言顺的储君,四王爷杨璘真正意义的死对头,因为二人的目标有且只有一个——吴国的皇位!

但皇太子杨琏却并非孤军奋战,此间,他的身边徐徐走来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表情庄重,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亵玩的做派,此女乃是皇太子杨琏的姐姐——上饶公主。

这位吴国的长公主,站在皇太子杨琏的身边,低眼垂眉,打量着这位神思远扬的弟弟,接着开口道:“还在等吗?”

“应该快来了。”皇太子杨琏依旧保持着他的造型,他的话语未落,只听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报”

一位身着紧身服的男子一边朗声疾呼,一边脚下生风的赶到皇太子杨琏的面前。

下一刻,紧身服男子半跪在皇太子杨琏和上饶公主的面前,十分恭敬的拱手道:“拜见太子殿下,拜见长公主殿下。”

“进行的怎么样了?”皇太子杨琏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接着开口问道。

“回殿下,一切进展顺利,我们安排的人刚刚乔装成老妇人,在四王爷的轿前假意被撞倒,四王爷果然下轿并安排海莲英去照料我们的人,而后在医馆内,海莲英被我们的人胁迫,并灌下了‘五毒散’,现在的海莲英为了解药,会任凭我们安排。”紧身服男子说道。

“哼,这个假仁假义的杨璘,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演他贤王的戏码!”皇太子杨琏冷笑一声,言语之中充满讥讽。

“但是你不得不承认,他的演技足够优秀。”上饶公主的话语,皇太子杨琏哪能不知,如果杨璘的演技不好,又怎能骗过他们的父皇杨溥呢?

“老六也在晚晴楼吧?”皇太子杨琏又问道。

“回殿下,六王爷刚刚在晚晴楼和四王爷会面。”紧身服男子回道。

“老六应该提了赤玛禄公主的事情吧。”皇太子杨琏问道。

“没错。”紧身服男子回道。

“这个色胚!果然还是烂泥扶不上墙,也就老四把他当个宝了。”皇太子杨琏再次嗤笑。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上饶公主看着皇太子杨琏问道。

“接下来?”皇太子杨琏反问,接着将目光投向二人身后,从流苏之中漫步而来的白衣僧侣,接着说道:“无尘,希望你不会让本宫失望!”

第七十五章 盛会

戌时三刻。

江都府的街道空无一人,因为此间恰逢吴国宵禁,但奇怪的是,街道上居然也没有巡逻的守卫,好像这些街道本就应该空荡一般,甚至都瞧不见一丝火烛。

忽然,夜幕之中飘来一阵欢声笑语,游荡在街头巷尾,久久无法散去。

“嘻嘻”

“哈哈”

“嘿嘿”

那是一张在月光下十分灿烂的笑脸,那是一条即使在风中也挺立的小翘辫。

苍白的月光照耀在那副毫无血色的容颜上,眼眉如画,如铜铃般大小,竟然占据了面容的一半,脸颊左右更有拳头大小的圆形红点,就是这样一副诡异的面容,却在常人看来理所应当。

因为这是一个玩偶。

玩偶一边急速奔跑,穿梭在阴影之中,一边回头朝着身后张望。

五丈之外,一位破衣喽嗖的道人正满脸愤恨的紧追在后,目光之中尽是杀意,仿道和这奇怪的玩偶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必须将其置之死地而后快。

玩偶如烟一般游弋在三街六巷之间,不知是玩偶有意而为之,还是玩偶和那道人之间的实力差距本就不大,他们如此你追我赶,却并未拉近或远离半分。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原本寂寥的街道末端,窜出一道光亮,隐隐有些人声从那里飘扬而来,玩偶眺望远端,又是嘿嘿一笑,接着径直朝着光亮处疾驰而去,没有丝毫犹豫。

光亮处。

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人群摩肩接踵,竟比那白天的闹市还要热闹,沿街的店家门前陈设各种有趣的彩灯和烟花,吆喝声、叫卖声络绎不绝,街道宽广处搭建各色彩牌楼,底下来自五湖四海的戏班子搭台演戏,或是木偶戏,或是地方戏种,百姓们驻足围观,乐此不疲,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晚晴楼竞标大会开幕的这段时间之内,晚晴楼附近五里的街道解除宵禁,百姓可以自由出入其中夜市,直至竞标大会结束,如此特权,可见吴国上下对于竞标大会的重视程度,更能看出江夏王杨璘在朝廷内的能量巨大。

街道光影的交界处。

一个玩偶大摇大摆的迈入其中,看着四周喧闹的人群,开心的拍着手,然后蹦蹦跳跳的窜入其中。

那位追逐玩偶的道人紧随在玩偶身后纷至沓来,但好巧不巧,玩偶的眼前恰好经过一队舞龙舞狮的戏班子,玩偶手舞足蹈的混入其中,并还不时与周围的百姓互动,好不快活。

“该死的。”道人见状咒骂一声,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唯有眼睁睁的看着玩偶如此若无其中的混入夜市之中,他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和那玩偶缠斗,若是引来官兵围剿,想要脱身不难,但惊动了官府,想要再在江都府内自由行动,怕是如履薄冰。

不过那道人却并未死心,而是紧紧跟在戏班子身后,游走在水泄不通的人群之中,伺机而动。

离着道人和玩偶的不远处,一街之隔,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正漫步在街道之上,饶有兴致的张望着四周。

这条街道上亦是满路花灯,人头滚滚。戏班子们载歌载舞,闹得眼花缭乱,周围商贩售卖着数不清的有趣玩艺,唐依依和莫无忧也是第一次参与此等盛会,根本来不及细看,只能走马观花一般,只在眼前一晃,便赶紧看着下一个物件,眼花缭乱的二人一时忙得不亦乐乎。

“你说花间酒不会有事吧?”莫无忧颇为担忧的问道,此刻他虽因为周围琳琅满目的摊铺满眼新奇,但眉间总还是略有一些忧愁。

“若是那凶手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直捣黄龙般取走花间酒的性命,你觉得咱们那个小客房能够阻挡的了吗?”薛宇摇着手中纸扇,徐徐说道。

“也对。”莫无忧点着头,薛宇说的确实在理。

“放宽心吧,这三天好好享受下,别再担心花间酒了,他既然能够活下来,那便说明他吉人自有天相,眼下咱们的注意力倒是要放在那个物件上。”薛宇一面宽慰着莫无忧,一面讲自己的目光投向远端在烟云中若隐若现的晚晴楼。

晚晴楼前。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不时从其阁楼上抛洒而下的金纸四处纷飞,宛如金色的飞蝶,在晚晴楼的四周和周遭的大路上漫天飞舞。

越靠近竞标大会的地方,百姓便越发的密集,如此人头攒动,饶是薛宇看了都觉得头皮发麻,跟这种热闹相比,大梁汴州的那种摩肩接踵的集市简直可谓是小场面了。

忽然,人声鼎沸的闹市传来一阵哗然,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闻声回首身后,只见在一阵呵斥声中,水泄不通的人群居然被生生撕开一条通道。

薛宇目光如电,很快便捕捉到一群身着奇装异服的魁梧壮汉正护送着一顶大红轿子,朝着晚晴楼的方向疾步行来。

“吐蕃人?”薛宇一眼便看出这些怪人的来历。

“薛大哥,怎么吐蕃人会来这里?”唐依依一脸不解的看向薛宇。

“不知道,不过看情况,应该是受邀而来,而且那轿中之人绝不简单。”薛宇如是说着,能够如此肆无忌惮的在江都府厉声霸行,且毫无官差阻拦,这必然是持有江都府衙开具的通行令,而能够在晚晴楼的竞标大会期间获得通行令,这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薛宇断定这群人的来历恐怕非比寻常。

这只吐蕃人的队伍很快来到晚晴楼前,毕竟周围都是些百姓,没有人敢招惹这些凶神恶煞的魁梧壮汉,因此这条空开的道路着实为这些吐蕃人提供了便利。

晚晴楼前。

吐蕃人的队伍驻足,为首的一位吐蕃武士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中原话语,向着晚晴楼内大喝一声:“赤玛禄公主驾到!”

话音刚落,晚晴楼内小跑而出七八位门童,面带洋溢的微笑来到轿前迎接贵客,轿子周围的武士纷纷向着轿子颔首,接着轿帘缓缓掀开,从中缓步而出一位美艳无比的女子。

此女身着吐蕃的皇室服装,吐蕃帽和胸前挂满银饰,相貌恍若天人,处处透露出不同于中原女子的异域气质,饶是四周唯有远眺的百姓都不禁叹为观止。

“赤玛禄公主?”

薛宇当然听到了那个武士的宣号,他也听闻过这位艳绝西域的吐蕃国公主,但他没有想到,这位公主居然不远万里前来吴国参加竞标大会,在薛宇看来这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件,吴国虽然繁盛,但也仅限江南一带,不论军力还是领土,都远不至于让吐蕃国如此重视。

“难道竞标大会上有吐蕃国想要的东西?”

薛宇暗自猜测着,当他再回神时,那位吐蕃国公主早已消失在了晚晴楼内,而四周原本拥挤的围观人群,也因为吐蕃国公主的队伍离去而渐渐四散而开,这些人都是百姓,他们无法进入晚晴楼,但却并不妨碍他们私下窃窃私语。

“刚刚那是吐蕃国的公主?”

“吐蕃国的公主都来了,怕是要一掷千金啊。”

“看来这次竞标大会上的极品不少啊。”

“哎,可惜不能进场围观啊。”

听着行人们的议论,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不禁窃喜,因为他们有晚晴楼与会贴,这些在老百姓们看来遥不可及的畅想,在他们三人面前仅仅只需用眼睛观看即可。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薛宇说道。

莫无忧和唐依依一脸兴奋,跟在薛宇身后,很快来到了晚晴楼门前。

三人前脚刚刚迈入,便围上一群官差,薛宇面带浅笑,不慌不忙的从怀中拿出三张晚晴楼的与会贴,交与其中一位官差手中。

那官差打开三张与会贴,上下翻看着,面带狐疑的上下打量着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片刻后,又将与会贴交由身后小跑而来的店小二查看,那店小二重复着官差的动作,又检查一遍与会贴,良久后,店小二和那官差微微点头,接着官差让出道路,店小二朗声:“有客三位!”

接着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带着一份窃喜,随着店小二的引领,进入晚晴楼之中。

晚晴楼内。

受邀的宾客们笑语连天,显得极为兴奋,当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随着店小二进入之时,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如此俊男靓女的一行人,很难不引起注意,但这份好奇来的快去的也快,宾客们在打量一番之后,又重新投入到热络的话题之中,毕竟今晚的竞标大会方才是大家最为关心的主题。

店小二在将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引入堂内之后,便礼貌暂别,根据以往竞标大会的惯例,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并非贵宾,他们的坐席并无固定,也就没有专人服侍和引导,而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也并非娇身冠养之人,他们反倒乐得如此自由。

在场的那些衣冠楚楚的嘉宾们,薛宇和唐依依一个都不认识,因此也省去了无意义的寒暄,倒是莫无忧却一扫刚刚路上对于花间酒的担忧,这些富甲一方的商人们在莫无忧的眼中犹似亲人,看着他们身上的配饰,莫无忧更是眼冒金光,随后急不可耐的和薛宇道了一声“回头见”,便消失窜入了人群之中,不见了踪影。

稍许后,只听一道朗声,薛宇也无暇关心莫无忧意图明显的去向,当即领着唐依依随人群缓缓涌入前方。

“竞标大会即将开始,请各位嘉宾入场。”

第七十六章 开幕

随着人流的方向,薛宇和唐依依并肩而行,满耳都是宾客们略带兴奋的议论声。

有对这次拍品的猜测,有对这次与会吐蕃公主的遐想,不过更多的则是受邀的宾客们对能够参与这次竞标大会,能够让自己大开眼界的那一份憧憬和期待。

这些充满期待的交谈自然也逐渐感染了第一次参会的薛宇和唐依依,二人的脚步甚至都开始变得欢快,特别是初入江湖,对一切都新鲜感十足的唐依依,更是对此莫名的兴奋,亦或是说她对于唐门之外的世界都带着一份蠢蠢欲动。

如果说随着人群前进的唐依依对于内心当中的这份翘首企足还稍有克制,那么下一刻,当她面对眼前宏大的会场时,她则是彻底抛弃了自己的矜持,高呼一声:“天呐!这都是真的吗?”

唐依依的赞叹充满活力,音调也有些锐利,当即引来临近宾客的注意,他们纷纷向这位青春洋溢的小姑娘投来诧异的目光,因为受邀的宾客无不是各行各业的翘楚,这种大场面早已司空见惯,他们所关心的只有那些千奇百怪的展品,所以此情此景内的唐依依显得极为扎眼,不过这份疑虑稍纵即逝,因为眼下贵宾们急于落座,并未多加留心唐依依的举动,他们所关心的可不是一位素未蒙面的小姑娘,而是这场即将开始的竞标大会。

片刻后,众人有序逐一入席,薛宇和唐依依二人则是找了一处角落左右张望着,他们只有一张真的与会贴,而且还是一张没有席位的与会贴,更别说唐依依的帖子还是仿冒之物,所以薛宇和唐依依并不打算争座位,他们这般左顾右盼为的是寻找莫无忧的行踪。

“这家伙真是死性不改!”薛宇小声笑骂着,莫无忧到底还是没有抑制住自己的本性,但薛宇也明白,若是莫无忧能够戒掉这“借物”的毛病,那他也就不是江湖人津津乐道的“偷神”了。

“莫大哥会去哪儿呢?”唐依依细细扫视会场,确认莫无忧并不在这里,一时也没了头绪。

“先不管那家伙了,竞标大会马上要开始了。”薛宇无奈摇头,缓缓打开纸扇,旋即将目光锁定在了远处偌大展台之上的男子。

男子身高六丈,着一身华丽长袍,绸缎裁剪极为合身,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男子登场后,有些常年受邀的宾客一眼便认出男子就是竞标大会的主持人,甚至有些宾客与这位主持人相熟,当即停下了讨论,冲着主持人打着招呼,主持人微笑一一回应着这些熟人,接着神采奕奕的环视现场后,热情高涨的朗声道:“欢迎各位参加本次竞标大会!”

此语一出,原本有些嘈杂的会场顿时安静,薛宇亦是被这位主持人的话语所吸引,并且心有震撼。

“好深厚的内力!”薛宇赞叹一声,即便在他现在所处的会场角落,主持人的话音依旧能够绕耳不绝,这份功力绝非一般江湖人可比。

“首先,让我们欢迎竞标大会的东道主,四王爷江夏王!”

主持人话语落下,众人目光纷纷投向入座在会场二楼包厢内,一位正起身向众人挥手致意的年轻皇子。

“这就是吴国的江夏王吗?”薛宇没有想到在吴国有口皆碑的四王爷居然这般年轻,当真是天之骄子。

“六王爷宜春王!”主持人再次朗声,旋即众人又将目光投向了江夏王杨璘身旁一位满脸兴奋的青年身上。

“宜春王?难道就是老莫遇到的那位神秘皇子?”薛宇暗自腹诽着,更加确信本次竞标大会上将会现身秘宝玲珑棋盘!

但薛宇还未来得及细想,主持人又再度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向了江夏王杨璘的隔壁包厢。

“这次竞标大会,我们有幸邀请到了一位贵客,她就是吐蕃国的赤玛禄公主!”

主持人话音未落,现场一片哗然,即便是薛宇也不禁被那道拨开珠帘的倩影所凝结。

那是一副惊为天人的容貌,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薛宇自问领略过很多绝美的女子,但无一可比这位赤玛禄公主,那位六王爷宜春王甚至都不顾这般大庭广众,丝毫不吝啬自己充满欲望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赤玛禄公主,望眼欲穿。

但那主持人显然是一位控场老手,早已料到赤玛禄公主带来的影响力,旋即连忙岔开话题,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

“本次竞标大会乃是往年之最,收藏品质更是历年最高,不但设立了天地玄黄四个品阶,而且还首开先河的安排了神品藏物作为压轴,这些藏物都是世间罕品,每一样的背后都隐藏着流芳百世的故事,各位嘉宾敬请期待。同时也要告知各位,本次的规则如往年一样,非常简单,那就是价高者得!”

“请问各位还有什么疑问吗?”主持人环顾场下,众人纷纷急忙摇头,他们现在所关心的只有本次竞拍的藏品,尤其是本次竞标大会破天荒的拍卖神品藏物,那是怎样的吉光片羽才会被奉为压轴的神品,众人期待无比。

主持人见无人有异议,当即将目光再次投向二楼包厢内的江夏王杨璘,再度朗声道:“有请四王爷为本次竞标大会开锣!”

江夏王杨璘的身旁,一位侍卫徐徐上前,递来一面精致的铜锣和一把木锤,江夏王杨璘面带微笑的俯视众人,接着一阵振聋发聩的锣声响彻整片会场。

“本次竞标大会正式开始!”主持人紧接着高声宣布。

随着主持人的话音,台上登时窜出无数人影,麻利的布置台上,接着众人迎来了竞标大会的第一件藏品,这也立马引来众人的惊呼声。

那主持人显然对于拿捏现场的气氛颇为得心应手,就在众人的好奇被调动起来之时,紧接着步入正题道:“本次竞标大会的第一件展品乃是‘黄’字第三号展品——齐国琉璃杯!”

齐国琉璃杯,黄巢当年撺唐时所持珍品,由当时能工巧匠打造,通体晶莹,没有一丝瑕疵,传言乃是由昆仑山的玉石打造,抚之清凉,灌入美酒饮下,饮者全身舒畅,心脾如似浸润,乃是当时罕逢的异宝。

此等至宝居然仅仅只排在‘黄’字第三号,实在让人难以想象那天字号拍品,甚至神品的藏物究竟是何等的骇人听闻。

“齐国琉璃杯,起价一千两白银,拍卖开始!”主持人高呼道。

“两千两!”场下一人高呼,掀起了本次竞标大会的第一声叫价!

“三千两!”一人紧接其后,没有丝毫犹豫。

“四千两!”又一人高呼。

“五千两!”叫价再一次被刷新。

良久,齐国琉璃杯的价格停留在五千两,不再有新的叫价,主持人见状也不再多有耽搁,这毕竟只是第一件拍品,完全没有必要多费唇舌,正欲要开口恭喜这位出价五千两的商人时,一道洪亮的高音笼罩全场。

“一万两!”

众人侧目,急忙寻找着这位出手极为阔绰的出声者,因为所有人都以为这件拍品尘埃落定,正满怀期待的准备看下一件藏品。

“一万两!”

出声之人再一次高呼,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到自己一般,极为高调,就连薛宇也不禁将目光投向那人。

那是一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样貌极为滑稽,小眼塌鼻,满脸麻子,但是在场之人却没有谁敢嘲笑他,因为这个人的来历着实不一般,甚至一些竞标大会的常客在看到原是此人叫价后,纷纷露出一丝了然。

这个人名叫林聪,吴国本地的商贾,坐拥吴国最大的钱庄——金银寨,曾有坊间传闻,江夏王杨璘能够如此大刀阔斧的建设吴国,完全是因为林聪在背后的全力支持,因此林聪的地位一时在吴国如日中天,竟一时无人能出其右,而他的性情亦是极为古怪,与其称作商人,不如叫他是个疯狂收敛藏品的癫人。

从晚晴楼开始举办竞标大会时,林聪便身在其中,而他的自我定位也绝非是一位过客,因为他挥金如土的作风使其包揽了前三届的竞标大户称号,若不是三届之后竞标大会的美名远洋,致使别国的众多富商纷至沓来,恐怕林聪竞标大户的地位无人可撼。

即便如此,林聪在往后的竞标大会上也没有丝毫退缩,纵使再未染指竞标大会的标王,但是他依旧乐在其中,且投入的资金逐年递增,可见其财力雄厚非常。

“吴国金银寨的林老板出价一万两,可有更高价者吗?”

主持人早就一眼锁定林聪的位置,并投来洋溢的微笑,作为竞标大会舞台上的司仪,怎会不知这位竞标大会的有名销金主,而当主持人并未得到回应后,他当即高声吼道。

“恭喜林老板,成为齐国琉璃杯的新主人!”

台下一片掌声,林聪微笑站起向众人挥手示意,紧接着一位侍者带着一本账目来到林聪身旁,林聪在上大笔一挥,至此,竞标大会的第一件藏品花落林聪之手。

就当众人的目光锁定在林聪身上之时,台上的一众侍者早已重新布置好展台,众嘉宾们也引来了第二件拍品——一个紫金葫芦。

众人好奇不已,这葫芦外漆面极为红润,似乎用了什么特别的工艺,但一个葫芦能够登上竞标大会的展台,那必然绝非凡品,一时众人纷纷猜测此物来历。

而很快主持人便给出了答案。

“诸位,黄字第二号藏品,邪道赵归真的炼丹葫芦,起价两千两!”

第七十七章 天字号藏品

赵归真。

唐敬宗最为宠爱的道士,据说此人善于丹道,早年误入蓬莱仙岛,得仙人指引,寻觅到一页药方,后返回东土大唐,短短一年时间便名声大噪,唐敬宗以为神人,特重金收纳为己用,不过据坊间传闻,赵归真本人带有异瞳,且炼丹之地常常伴有婴儿的啼哭声,故而世人皆认为赵归真所用丹道为歪门邪术,因此亦以邪道称呼这位神秘诡谲的道人。

而排在黄字第二号的藏品,正是赵归真当年的贴身之物。

据说这枚紫金葫芦乃是赵归真当年在蓬莱仙岛时由仙人所赐之物,极为珍贵,即便后来受宠被加官进爵,同室之人也鲜有看过赵归真使用此枚紫金葫芦,赵归真对于此物视为己出,甚至有流言传说赵归真之所以能在早年快速声名鹊起,全靠这枚紫金葫芦内的仙气,故而当赵归真驾鹤西去之后,江湖因为这枚紫金葫芦掀起了一场又一场的血雨腥风。

众人并不知晓晚晴楼是如何得到赵归真的紫金葫芦,也并不知道内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故事,但是这枚紫金葫芦作为当晚竞标大会的黄字第二号藏品,众人觉得实至名归。

也正因为如此,当主持人的话语言犹在耳之时,台下的富商们早已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放声高呼道。

“五千两!”

“一万两!”

“两万两!”

呼喊声此起彼伏,但每一声的价值却又是真金白银,份量着实不轻,直至“三万两”时,方才作罢。

最终赵归真的紫金葫芦被吴越国的富商所得,但他还未来得及窃喜,主持人便已高声吼道。

“黄字第一号藏品——玄奘法师的禅杖!”

玄奘法师,唐代高僧,世间百姓亦称“三藏法师”,于贞观元年,为探究佛教各派学说之间的分歧和真理,玄奘一人独自西行五万里,历经艰辛到达天竺烂陀寺取得真经,并在天竺十数年研习大小乘各种学说,后有所成并原路返回东土大唐,玄奘此行共带回佛舍利一百五十粒、佛像七尊、经论六百五十七部,译典著作有《大般若经》《心经》《解深密经》《瑜伽师地论》《成唯识论》等传世佛经。

此次黄字第一号藏品,便是这位传奇高僧的禅杖。

此禅杖并非江湖少林俗家弟子常用的钝器,而是随身律己之物,正如《释氏要览》中所述:“禅杖竹苇为之,用物包一头。令下座垫行;坐禅昏睡,以软头点之”。

众人眼见这黄字最后一号藏品上台,顿时面面相觑,并非是众人瞧不起这枚看似寻常的禅杖居然能够力压黄巢的琉璃杯和赵归真的紫金葫芦,成为黄字藏品的压轴之物,而是对于禅杖背后所带来的非同凡响,难不成关于此次竞标大会将会拍卖释迦牟尼的‘佛骨舍利’乃是真事儿?

因为玄奘法师当年西行所回众物中,正有从烂陀寺所求得的释迦牟尼“佛骨舍利”!

众人不禁窃窃私语、议论纷纷,甚至在主持人高呼三遍“竞价开始”后,众人依旧沉浸在讨论之中,丝毫没有理会主持人的呐喊。

“起拍价三千两!”主持人面露尴尬的再次高呼,他没有想到众嘉宾对于黄字第一号藏品的热情和好奇居然如此浓烈,不过好在不久后他终于迎来了回应。

“六千两!”

“一万两!”

“三万两!”

又是一阵激烈的竞价,不过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叫价最终停留在了“五万两”,玄奘法师的禅杖被一位楚国商人收入囊中。

接下来玄字系列藏品和地字系列藏品,都是以极快的速度进行,半个时辰内便结束了竞拍,因为都是以名家字画为主,虽然争相竞价的富商不少,更有一些酷爱字画的商人为此面红耳赤、咒骂不休,但这些场下恩怨却迅速烟消云散,因为眼下众人的注意力已经全在那天字藏品的环节上,在场嘉宾们的翘首以盼也并没有被耽搁多久,紧接着他们迎来了现场最为激动人心的时刻,也是本次竞标大会除开那件不知名的神品之外,最让人血脉贲张的环节。

天字三件藏品的拍卖即将开始!

这亦是往届竞标大会的高潮部分!

主持人配合着正忙碌布置站台的伙计们来回奔走,卖力指挥着布局位置,现场也进入了短暂的休息时间,但众人的热情却没有丝毫减退,皆是在胡乱猜测着先前各自得到的关于天字三件藏品的流言蜚语。

乘着这个空档,薛宇亦是环顾四周再度寻找着莫无忧的身影,忽然,唐依依似是发现了什么,轻轻拉了下薛宇的衣袖,指向坐席的第一排。

“卞生财和卞生宝?”

薛宇当即一眼认出唐依依所指人物,他没有想到在这里居然还会遇到“熟人”,不过这样的场合,以卞家的财力和势力,没有参与反倒才是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明知江都府的竞标大会开始在即,卞生花却依旧云淡风轻的陪着傲阳回府,怕是他早已得知他的两位哥哥将会出席这晚晴楼的竞标大会,卞生花也懒得和二人打交道,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正当薛宇和唐依依津津乐道着,当卞生财和卞生宝发现他们苦苦守护的八索其实是赝品时,将会是怎样的恼羞成怒之际,一道洪亮的声音缭绕全场。

“诸位,下面开始天字系列藏品的竞拍,首先我们迎来的是天字第三号拍品,汉朝名家蔡邕的七弦琴‘焦尾’!”

众人之间的交头接耳因为主持人的这道朗声戛然而止,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台上,屏息凝视。

只见台上,四位魁伟的壮汉矗立在上,四人正中,摆放着一个约莫三尺高的红色木台,四位壮汉的手中纷纷举着一枚铜镜,将反光汇聚在红色木台之上的一把黑色古琴之上。

焦尾,一个充满着传奇色彩的七弦琴,据传言,蔡邕所亲手打造的这把古琴绝非一般,他与汉朝年间江湖上风头极盛的九指琴魔关系匪浅,一度曾有人称这把七弦琴之中藏有九指琴魔的绝世武功,因此这把七弦琴亦是在江湖引得纷争不断,几经易手,不过并未有消息证实其中有那所谓的九指琴魔秘籍,也有可能是得到此秘籍的江湖人士,故意封锁消息,避免引来杀身之祸。

总之这是一把充满着传奇色彩的古琴,亦是一把被无数鲜血洗涤过的至宝。

主持人一脸兴奋的看着台下众人,心情亦是极为激动,这一届竞标大会的质量远超以往,传奇之物层出不穷,即便是经历过无数大场面的主持人也实难平静,接着主持人挥手示意众人安静道:“这把焦尾的传奇故事想必不需要我多加赘述了,可能场下有些嘉宾们比我还要了解这把古琴,所以我就闲言少叙,究竟焦尾将会花落谁家,其中会不会有九指琴魔的绝世秘籍,让我们拭目以待!接下来拍卖开始!底价一万两黄金!”

“五万两黄金!”拍卖厅二楼的包厢忽然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临近包厢隔壁的江夏王杨璘忽然眉间一皱,因为这个忽然报价的女子正是在隔壁包厢的吐蕃国公主赤玛禄!

赤玛禄公主居然直接参与竞价,而且目标直指神秘古琴焦尾,这让得众人纷纷面面相觑,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神色。

赤玛禄公主是从强大的吐蕃国到访的贵客,她想要的物品,何人敢和她叫板?且不论她的背后吐蕃国的强大实力,单是她神秘到访吴国便值得所有人深思,其中会不会有一些国家之间的合作交易?无人得知,但是众人却明白,如果当下和赤玛禄公主叫板争夺焦尾,恐怕即便最后能够胜出,可否安全离开江都府都是未知之数,所以一时场上陷入了一种可怕的沉默之中,就连主持人也不敢发声,但这种沉默并未持续太久,一道声音打破了这一份寂静。

“十万两黄金!”

此语一出,所有人都望向声音所发之处,那里是赤玛禄公主隔壁的包厢,那发声之人正是江夏王杨璘!

赤玛禄公主柳眉微蹙,透过珠帘,将目光冷冷的投向正一脸浅笑的江夏王杨璘,接着还未等众人回味过来江夏王杨璘如此意外之举时,又是一声高呼接踵而至。

“十五万两黄金!”

出声之人乃是赤玛禄公主,但语气之中的不满任谁都能听得出来,在场一众嘉宾无不暗自嘀咕,虽然这是吴国地界,但赤玛禄公主毕竟是客人,况且她的背后还是兵强马壮的吐蕃国,可是江夏王杨璘非但没有礼让,更没有一丝儒雅风度谦让女子,反而选择了最让人难以理解的糟糕方式“招待”赤玛禄公主。

“二十万两黄金!”

江夏王杨璘毫无退让之意,再次发声,在场众人一片哗然,皆是不解为何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四王爷竟然如此冲动,赤玛禄公主亦是表情凝滞、良久不语,她没有选择继续和江夏王杨璘争夺焦尾,只是轻轻摇着头,眼里露出一丝失落。

主持人见尘埃落定,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宣布了天字三号藏品焦尾的归属为江夏王杨璘。

岂料现场再生波澜,主持人话音未落,江夏王杨璘居然起身举手示意,并看向此刻闷闷不乐的赤玛禄公主说道:“此物本王赠予赤玛禄公主。”

“高明啊。”薛宇赞叹一声。

“什么高明啊?”唐依依在旁不解问道。

“那位四王爷故意和赤玛禄公主竞价,一来可以让众人的视线聚焦,不会有什么二愣子参合进来与赤玛禄公主竞标,也确保了这件赤玛禄公主的心仪之物不会旁落他人,二来他得到此物之后,再转赠于赤玛禄公主,让她大悲之后再大喜,不但让赤玛禄公主记忆深刻、好感倍增,更加深了吐蕃国和吴国之间的交好,可谓一举两得,这位四王爷果然不一般。”薛宇娓娓道来其中深意。

唐依依闻言再看那位赤玛禄公主,果真满脸幸福洋溢,再也没有一点愤懑之情,居然频频向着江夏王杨璘颔首微笑。

第七十八章 十七帖

片刻后,一位荷官模样的记账先生出现在了赤玛禄公主的包厢内,赤玛禄公主先是礼貌微笑,旋即接过记账先生递来的毛笔,并在账本之上署名,如此轻描淡写的几笔便将焦尾收入囊中,当真是一字千金。

成功拿下焦尾的赤玛禄公主显得颇为兴奋,经历了刚刚与江夏王杨璘之间跌宕起伏的竞价后,赤玛禄公主恐怕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铭记这个令她心惊肉跳、五味杂陈的时刻。

特别是在明白江夏王杨璘的真正用意之后,赤玛禄公主宛然一笑,方知此乃一场游戏,赤玛禄公主虽为吐蕃国的公主,但其实就是个少女,那些用时间和阅历堆砌而成的气质很难可以轻易模仿,所以江夏王杨璘用了如此特别的方式来“招待”赤玛禄公主。

此刻,江夏王杨璘亦是冲着赤玛禄公主回报以微笑,他也确实应该微笑,为博得赤玛禄公主的美人一笑,江夏王杨璘可是足足花费了二十万两黄金,这种手笔即便在薛宇这般出手阔绰的江湖人看来也是极为奢侈之事。

“这个四王爷真有意思。”薛宇注视远端的江夏王杨璘良久,他要好好记住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青年,因为凭着江夏王杨璘现在的风光无限,指不定哪天便会得知他登基吴国国君的消息,到那时可就不是在这竞标大会上就可以随便见到的人物了。

江夏王杨璘身旁,宜春王杨璆此时正对着赤玛禄公主翘首以盼,虽然宜春王杨璆并不理解江夏王杨璘一掷万金的举动,但是当他看到赤玛禄公主的明眸皓齿之时,宜春王杨璆霎时意乱情迷,特别是当赤玛禄公主朝着他们微笑致意时,宜春王杨璆忽然觉得这二十万两花的太值了,此等仙女他恨不能直接一卿芳泽,也不管赤玛禄公主究竟是在对谁示好。

正如皇太子杨琏所言,六皇子宜春王杨璆不过就是个用“下半身”思考的废物。

反观那不卑不亢的四王爷江夏王杨璘,他才是权术计谋信手拈来的绝顶高手,这也是为什么皇太子杨琏和上饶公主将江夏王杨璘一直视作争皇之路上最大的劲敌。

在场的嘉宾们自然免不了一阵骚动,他们虽然皆是富庶之人,但能够随意挥洒二十万两黄金只为博得美女芳心的举动,恐怕众人唯有望而兴叹,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江夏王杨璘。

当然,这也只是竞标大会的一个插曲,虽然为人津津乐道,也有些喧宾夺主,但那毕竟只是个插曲,众人不会因此忘了前来竞标大会的目的,所以场下的惊呼和窃窃私语很快消失殆尽,众人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台上,而那位主持人也恰逢其时的布置好第二件天字藏品。

“诸位,请稍事安静,下面上场的乃是天字第二号藏品——‘书圣’王羲之的真迹《十七帖》!”

“书圣”王羲之,东晋时期著名书法家,其书法冠绝古今,且极富想象力,兼隶、草、楷、行各体,王羲之喜好精研体势,心摹手追,广采众长,备精诸体,冶于一炉,笔法自成一派,在当时声名鹊起,影响力延绵至今。

王羲之的整体风格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他的《兰亭序》更是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被后世奉为经典,广为传颂。

而本次作为天字第二号藏品的《十七帖》正是除《兰亭序》外,王羲之流传于世的佳作。

台上,两丈有余的木质横架上,悬挂着《十七帖》的真身供在场众人瞻仰,《十七帖》长一丈二尺,一百七行,九百四十三字,全帖行行分明,但左右之间字势相顾;字与字之间偶有牵带,但以断为主,形断神续,行气贯通;字形大小、疏密错落有致,真所谓“状若断还连,势如斜而反直”。

在场不乏一些酷爱字画的商贾,甚至诸如像林聪那般对于书画早已是痴迷疯魔,当下能够亲眼见证《十七帖》再临人间,这些人自然欣喜若狂,他们的财力或许无法在这一轮将此贴收为己有,但可以如此近距离的欣赏被古往今来的书家们奉为“书中龙象”的《十七帖》,他们早已此生无憾,不再奢望其他。

一时间场下躁动不已,众人情绪高涨甚至盖过刚刚江夏王杨璘一掷万金所带来的震撼。

“那真的是《十七帖》!”一人问道。

“竞标大会上的拍品岂会有假?”一人回道。

“这《十七帖》风格冲和典雅,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绝无一般草书狂怪怒张之习,透出一种中正平和的气象,当世谁人能够模仿?这确实是出自‘书圣’之手啊。”一人赞叹道。

“玩其笔意,从容衍裕,而气象超然,不与法缚,不求法脱,妙哉,妙哉啊!”一人点评道。

就连距离甚远的薛宇也不禁从惊鸿一瞥中尤自感叹道:“用笔方圆并用,寓方于圆,藏折于转,而圆转处,含刚健于婀娜之中,行遒劲于婉媚之内,外标冲融而内含清刚,简洁练达而动静得宜,这‘书圣’之名真是当之无愧啊。”

所有人对于天字第二号藏品《十七帖》的评价如出一辙,那就是惊为神物,他们甚至都难以想象天字一号藏品,乃至那神品至宝究竟是何等的惊世骇俗,但至少眼前,天字第二号藏品,王羲之的《十七帖》,已然让众人折服。

“天字第二号藏品——‘书圣’王羲之的真迹《十七帖》竞拍开始,起价五万两黄金!”主持人一声宣读,天字第二号藏品的竞拍正式拉开帷幕。

“八万两黄金!”

林聪首当其冲,他早已兴奋难耐,当主持人的话语将将落下之际,他便毫不犹豫的朗声高呼,这可是“书圣”王羲之的真迹,中原千百年以来就这么一位“书圣”,而他存世的真迹更是寥寥无几,如此之下,造就了一幕奇观,即便是王羲之的临帖在市面上也会高价售出,倘若遇上王羲之真迹的拓本,那更是一番恶战,所以眼下面对王羲之的真迹,林聪很难理智下来。

“十三万两黄金!”

不理智的绝非林聪一人,林聪见有人和自己相争,忙回头寻找这位和自己一争高下的对手,却不想这竞标大会上对字画痴迷之人又怎会寥寥几数。

“十八万两黄金!”一人高呼。

“二十万两黄金!”又一人高呼。

林聪暴怒,他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如此不开眼,竟然敢和自己一较高下,旋即林聪拍案而起,对着台上朗声高呼道:“二十五万两黄金!”

众人霎时瞠目结舌,但林聪却得意的笑着,脸上的肥肉早已堆在了一起,他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因为自他报出二十五万两黄金的价码之后,无人再跟,在林聪的眼里,这幅王羲之的《十七帖》已经挂在了他林府的藏宝阁之中,可是林聪似乎今日注定和王羲之无缘,因为沉寂的会场响起一道声音。

“五十万两黄金!”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人们难以置信的环顾四周,急忙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卞家的大少爷和二少爷!”

众人的视线汇聚在第一排的贵宾席上两位衣着光鲜的年轻人身上,而眼尖之人更是直接认出这两位年轻人的身份。

“卞家的人!”

林聪在吴国本就是开钱庄的,怎会不知卞家,因此他一下瘫软在了座位之上,不发一语,他是个土财主不假,但是仅限于吴国境内,他还没有盲目到以为自己可以和卞家一争长短的地步。

“哟那卞生花的这两个哥哥还真舍得花钱啊。”薛宇目光如电,早就发现叫价之人乃是卞生财和卞生宝。

“五十万两黄金?”唐悠悠瞪大了双眼,他这辈子恐怕都没有见过这等数字的钱财。

“不过对于卞家来说,也就是毛毛雨了。”薛宇虽然也没见过,但是他却知道卞家雄厚的家底。

林聪当然也知道,甚至干钱庄这一行当的他比薛宇还要了解卞家的实力,因此原本气势如虹的林聪仿佛霜打的茄子,顿时蔫了,瘫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显得生无可恋。

那主持人当然也认识卞生财和卞生宝二人,明白胜负已分,接着没有丝毫耽搁,朗声高呼道:“天字第二号藏品——‘书圣’王羲之的真迹《十七帖》,五十万两黄金,由卞家公子所得!”

在场众人纷纷鼓掌祝贺,卞生财和卞生宝二人起身,颇有风度的向着身后这些认识的或不认识的商贾们挥手致意,稍许后再次坐下,面带微笑的看着台上主持人,仿佛在告诉大家,卞家此行的目标远非买下一件藏品!

主持人早已从卞生财和卞生宝二人的眼神中解读出含义,他明白这一届的竞标大会绝对是历届以来最刺激最繁盛的一场盛会,当下主持人带着无比的兴奋,朗声道:“诸位贵宾们!接下来,天字第一号藏品,也是本场倒数第二件藏品,让我有请佛宝!释迦牟尼的‘佛骨舍利’!”

释迦牟尼,佛教的创始人,涅槃的佛陀,原名乔达摩·悉达多,天竺迦毗罗卫国的太子,古往今来无数佛经佛典记录传诵的无上尊者,他的思想,他的教诲和他的感悟深深影响了后世,而在大唐时期,佛教也在中原迎来了空前的发展和高度,在神州大地上开枝散叶。

当今武林两大名门少林寺和无名寺,便是佛教对于中原武林最为直观和正面的影响。

眼下,竞标大会将要拍卖的,就是在中原绝无仅有的佛宝——佛陀舍利!

第七十九章 以物换物

佛陀舍利,佛门至宝,就这般被堂而皇之的放在场上拍卖,众人表面上叹为观止,实则内心皆是有所担忧,他们是商人,并不是傻子,商人趋利,更何况在场的商贾们都是在商界鼎鼎有名的成功人士,如若不然,也不可能受邀参与这场竞标大会。

因此,当天字第一号藏品终于被公布于众之时,在场众人除了惊叹之余,更多的是在考虑,在得到此宝之后,武林上赫赫有名的少林寺和无名寺两大门派将会采取的可能举动。

佛陀舍利对于佛门的意义巨大,就连唐依依都懂得这浅显易懂的道理。

“薛大哥,你说会不会有少林寺或者无名寺的僧人前来争夺这件佛陀舍利?”唐依依问道。

“他们为什么要来?”薛宇倒是有些作壁上观的意思,不过正因为他身处事外,所以看得比谁都清楚,旋即含笑反问唐依依道。

“这可是佛宝啊!”唐依依没有意会薛宇的话语,瞪着大眼睛,一脸惊诧的看向薛宇提示道。

“那他们就更不应该来了。”薛宇笑着摇头道。

“为什么?”唐依依不解道。

“佛门中人讲究清心寡欲、随遇而安,倘若他们来此参与竞拍,且不说他们有没有这么多的银两,单是此番举动便是犯了佛门贪嗔痴三戒,更何况如果他们真有如此财富,这财富从何而来,恐怕江湖上少不了诟病。”薛宇徐徐道来。

“那少林寺和无名寺的僧人武功高强,完全可以在竞标结束之后巧取豪夺啊。”唐依依又说道。

“傻丫头,那更不可能了,当这件佛宝在今天物有所主之后,倘若正如你所言有佛门僧人去偷盗,那么就算他们得到又能如何?既不能光明正大的供奉,又要防止别人察觉,以免让佛门子弟挂上欺世盗名的头衔,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佛门的两大方丈绝不会为此铤而走险,毁了佛门千百年来的清誉。”薛宇解释道。

唐依依听着似懂非懂的点着头,觉得薛宇说的在理,却又一时半会理不清当中的利害关系,旋即问道:“江湖有这么复杂吗?”

薛宇闻言先是一顿,旋即若有所思的看向前方,旋即回道:“并不是江湖复杂,而是人心,远比你想象的险恶。”

“说的没错。”

忽然在唐依依和薛宇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把唐依依吓了一跳,唐依依当即手掌放在了腰间的毒药包上,不过在看清来者之后,唐依依却又长舒一口气,随后解除戒备。

“黄雀?你怎么来了?”

薛宇回头看向一身官府的发声男子,虽有些意外,但绝没有像唐依依那般反应激烈。

来者正是在晚晴楼内执勤的黄雀,此刻他一边扫视着面前的嘉宾席,一边回着薛宇道:“刚刚有嘉宾报案,失了些值钱的物件,所以进来转转。”

薛宇闻言,哑然失笑。

黄雀自然瞧见薛宇的表情,在唐依依和薛宇的身后没看到莫无忧的踪迹后,黄雀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表情,偷盗之人的身份显而易见。

不过黄雀当下的注意力却被别的事情所吸引。

抬头望向江夏王杨璘所在的二楼包厢,黄雀发现原本伺候四王爷的大太监海莲英不知去向,这引起了黄雀的高度关注,海莲英并不是一个玩忽职守的人物,能做到大内总管的位置,就很能说明海莲英的眼力和本事,但是他为何敢放着江夏王杨璘和宜春王杨璆不顾,擅自离岗呢?

黄雀暂时想不出其中原委,不过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海莲英一定有问题。

也就在黄雀来到薛宇和唐依依身边的当间,那主持人忽然对着众人开口宣布。

“天字第一号藏品,释迦牟尼的‘佛骨舍利’!竞标开始!起价十万两黄金!”

这位主持人毕竟是常年把控竞标大会的老手,他敏锐的察觉到众人的顾虑,早在筹备今晚这场竞标大会之时,主持人便提出异议,毕竟佛陀舍利这种对于佛门意义重大的至宝,是否适合出现在竞标大会的现场,主持人本就持有反对意见,因为商人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作是江湖人,而行走江湖,谁人敢不卖佛门弟子的面子?

如果花了重金购买佛陀舍利回府之后,有少林寺或者无名寺的高僧上门求宝,那给还是不给?

给了,那就等于狠狠在自己的身上砍下一刀,割了自己的肉,不给,那就得罪了整个佛门,日后行走江湖怕是举步维艰,这笔账,在场的这些商人们哪会想不到。

所以主持人并不准备给这些商人们仔细考虑的时间,欲要快刀斩乱麻。

“十五万两!”

原本尴尬的气氛被一道女子的声音瞬间打破。

众人纷纷抬头,这道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因为就在刚刚的天字三号藏品的竞拍时,他们就听过这道之音。

开口竞价的正是赤玛禄公主!

赤玛禄公主本是女儿身,如果竞标焦尾可以理解为赤玛禄公主对于琴棋书画的喜爱,那么报价佛陀舍利却又是为何?有些反应够快的商人立刻明白了赤玛禄公主的举动。

吐蕃国的国教乃是藏传佛教,属北传佛教,亦是遵从和信奉释迦牟尼佛的教诲,与汉传佛教、南传佛教同属佛门,自然佛陀舍利对于吐蕃国而言亦是至高无上的佛宝。

明白这番道理之后,不但在场众人长舒一口气,就连原本十分纠结的主持人也不禁心中舒畅,虽然这佛陀舍利很有可能会创下历届成交价最低的天字一号藏品记录,但是他真心想尽早结束这一场颇为尴尬的竞拍,因为待会压轴出场的那件神品至宝才是本次竞标大会的顶级噱头!

卞生财和卞生宝的脸色十分耐人寻味,他们并不忌惮什么佛门派系,所谓的少林寺和无名寺在卞家的眼中不过就是一群人数较多的和尚而已,无足畏惧,眼下让卞生财和卞生宝二人为难的是吐蕃国的赤玛禄公主,他们没有想到第一个开口报价的居然会是她,这一下彻底打乱了卞生财和卞生宝二人的计划,他们不怕少林寺和无名寺,但并不代表他们连吐蕃国都不放在眼里,兵强马壮的吐蕃国盘踞西域,势力极大,卞家暂时还不想和吐蕃国交恶,因此卞生财和卞生宝二人稍微一合计后,终于痛下决心,退出了佛陀舍利的争夺战。

江夏王杨璘此刻的表情十分微妙,他身旁的宜春王杨璆依旧乐呵呵的望着赤玛禄公主,一副花痴的模样,完全没有在意江夏王杨璘的若有所思。

眼下众人内心对于佛门一派的顾忌江夏王杨璘不是不明白,赤玛禄公主拍得佛陀舍利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江夏王杨璘却想的更加深层,藏传佛教确实是佛教的一个派系,迎得佛陀舍利也似乎是名正言顺之事,可是佛陀舍利眼下却是在中原,在吴国的地界,由中原佛门所得会不会更好一些,如此卖出佛门至宝给吐蕃国,会不会引起江湖上的非议,江夏王杨璘沉思良久。

“该不该出手呢?”江夏王杨璘内心挣扎着,他不想得罪吐蕃国,却更不想做中原佛门的罪人。

不过好在,有人替江夏王杨璘解决了这一道难题。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忽然在竞标大会的会场徐徐缭绕,打断了众人纷扰的思绪,更阻挠了主持人即将脱口而出的宣告。

不知何时,会场之中出现了一位一袭白袍的僧人,手持念珠,面带浅笑,好似天仙下凡一般,超凡脱俗。

江夏王杨璘身旁的大内侍卫眼见此人,顿时如临大敌,纷纷拔刀护卫在江夏王杨璘和宜春王杨璆的身前,而宜春王杨璆则不领情,反倒因为这些侍卫阻挡了赤玛禄公主的倩影而颇为不悦,不过江夏王杨璘却似乎识得来者,摆了摆手示意众大内侍卫撤回。

场下,那白袍僧人的身旁顿时围上了数名江都府衙的官差,皆是严阵以待,为首的一位官差当即呵斥道:“来者何人!”

白袍僧人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道:“无名寺无尘。”

场上顿时一片哗然,众人原本臆想过却又自我否定的事情居然真的发生了,竟然真的有佛门中人会前来竞标大会上争夺佛宝!而且来者还是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佛门绝僧——无尘!

“这下有意思了!”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想法,包括薛宇,包括黄雀,当然也包括江夏王杨璘。

无尘的及时出现,让江夏王杨璘顿感轻松,他身上那份负罪感在无尘的出现后瞬间消散,旋即他连忙指示身边的仆人道:“快去给无尘大师赐座!”

仆者闻言,不敢怠慢,立刻冲下会场,先是驱散了无尘周围的官差,旋即这位仆者领着无尘来到会场的第一排,加座一席并示意无尘入坐。

无尘向着这位仆者颔首一礼,入座后似有意向着江夏王杨璘的方向点头,江夏王杨璘尚未来得及回礼,那主持人却率先开口道:“欢迎无尘大师到访竞标大会,不知这件佛骨舍利大师愿意出价多少呢?”

无尘闻言微微一笑道:“贫僧身上并未钱财,不过不知可否以物换物?”

无尘此言一出,江夏王杨璘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无尘不亏为世人传颂的绝僧,僧人遁入空门,本该孑然一身、不留钱财,出入此等价高者得的竞标会,无尘只要一出钱财,不论多少,都会让佛门千百年来的清规戒律成为众人口中的笑柄,但无尘眼下以物换物的举动,却让一切阻碍迎刃而解!

江夏王杨璘明白,主持人当然也明白,所以主持人借驴下坡,顺着无尘的话语问道:“那要看大师的手中到底是何物了。”

语罢,无尘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一枚鸡蛋大小的圆球,并不时散发出琉璃般的光华,此物一出,无尘周围的商人们顿时群情鼎沸,因为他们认出了无尘手中究竟是何物!

“南海夜明珠!”

第八十章 南海夜明珠

南海夜明珠!

在场众人无不吹唇唱吼、谗口嚣嚣,掀起一阵喧哗,接着南海夜明珠这五个字就好像瘟疫一般,在嘉宾席之中迅速蔓延,就连薛宇都有些瞠目结舌。

场上不乏一些见多识广的商贾,对于这南海夜明珠的传说似乎颇具研究,一时间竟头头是道的开始小范围的阐述起关于这南海夜明珠的来历和背景。

其中一位侃侃而谈的商贾距离薛宇的位置很近,那对于一切事物都充满好奇的唐依依早已先行一步,凑过去聆听,就连黄雀在这一刻的注意力也不由得被吸引了过去。

三岛十洲。

古人口口相传的神话之地、仙人居处。

三岛者,蓬莱,方丈,瀛洲,为神仙所居之山,在渤海中,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金银为官阙,未至望之如云及到山处,反居水下也。

十洲者,祖洲,瀛洲,聚窟洲,玄洲,炎洲,长洲,元洲,流洲,生洲,风麟洲,俱在巨海之中,及人迹稀绝处,为仙人所住处。

而这南海夜明珠便与这十洲当中的长洲有关。

长洲又名青丘,在南海辰巳之地。地方各五千里,去岸二十五万里。上饶山川及多大树,树乃有二千围者。一洲之上,专是林木,故一名青丘。又有仙草灵药,甘液玉英,靡所不有。又有风山,山恒震声。有紫府宫,天真仙女游于此地。

长洲地处南海,又与观世音菩萨的道场相邻,而这南海夜明珠便是在这两处相交之地孕育而成,集天地之精华,吸日月之灵气,加之常年沐浴在佛门圣地之中,感悟玄妙佛法,即便进入深夜,那南海夜明珠所在之地亦是光芒万丈,恍若白昼,后此事被一些下海捕鱼的村民所见,上报至官府,而当地的官员一听便知此乃异宝之相,为了取悦皇亲国戚,官员高价悬赏此物,附近一些大胆的渔民为了高额的赏金冒死进入此片区域,在牺牲了大批百姓之后,终被此官员所获,并押送至闽国皇宫。

闽国国君得此物后爱不释手,并取名为南海夜明珠,此物有一重四两二钱七分,通体浑圆,晶莹无比并散发怡人清香,入夜则散发夺目光华,难以直视,乃是闽国的镇国之宝,后被供奉在福建莆田寺之内,却不料此传说之物居然被无尘带到了竞标大会的现场!

“无尘怎么会得到南海夜明珠?”

这不但是薛宇的疑问,更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而那位主持人也恰逢时宜的将此问抛了出来,虽然他口头上承诺了无尘以物易物的方式,但是在进行交易之前,有些问题必须要了解清楚,比如这南海夜明珠究竟是如何到了无尘的手中。

“无尘大师,据我所知这南海夜明珠乃是闽国的镇国之宝,被供奉在福建莆田寺之内,寻常人难见一面,不知大师是何机缘得此瑰宝的呢?”主持人的意思很明白,却也说得很委婉,毕竟无尘是佛门名士,主持人也明白无尘需要些薄面,但晚晴楼也有自己的规矩,那就是不收来历不明之物,纵使是无价之宝,晚晴楼也会拒之门外,这条规矩乃是由晚晴楼的幕后老板江夏王杨璘亲自制定,也正因为这是一条铁律,无人敢去触犯和试探。

无尘如此神僧怎会听不出主持人的弦外之音,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宣了一声佛号,接着淡淡的回道:“阿弥陀佛,此物乃是早些年贫僧在福建莆田寺设坛论法时,莆田寺住持相赠之物。”

无尘此言一出,前排的观众们听得仔细,更听得清晰,众人霎时面面相觑,无尘的故事众人自然听说过,也知道他往来少林寺和莆田寺之间接连论法的神迹,不过这远不能够证明无尘的一面之词,甚至有的商贾在听完无尘的解答后,嗤之以鼻,认为无尘是满口胡言乱语的妖僧!

“怎么可能?莆田寺的方丈难道是傻子吗?闽国的镇国之宝也能随便相送?”一人说道。

“对啊,这无尘是不是在说谎啊?该不会这南海夜明珠是他从莆田寺偷来的吧?”又一人说道。

“这南海夜明珠会不会是假的啊?”又一人质疑道。

“这无尘大师会不会假冒的啊?”再一人质疑道。

场上顿时一片非议,辱骂声、猜忌声和疑惑声此起彼伏,一时间会场上众生百态,但薛宇却知道,眼前的无尘是真的,那南海夜明珠也是真的!

无尘是真的,是因为薛宇和无尘相识多年,那一份气质是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比如现在,在如此巨大的嘘声之下,依旧能够不动如山、神态自若之人,薛宇实难想出江湖上还能有谁拥有此番胸襟和气魄;而他虽然没有见过南海夜明珠,但是薛宇却成为在场最肯定那是南海夜明珠本尊无误之人,因为江湖上曾经传言过,当年无尘在福建莆田寺舌战群僧之时,那莆田寺的方丈一时生了好胜之心,破了嗔戒,以南海夜明珠为赌注和无尘论战,结果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惨败而归,而福建莆田寺的夜晚从那天起再无漫天的光华。

无尘依旧坐着,脸上依旧含笑着,手中的念珠缓缓转动着,并抬眼望向主持人,等待着。

主持人面对场下的众说纷纭,亦是变得难以决断,他的身旁亦是围上了从后台匆匆赶来的一众荷官,并在他的身旁窃窃私语。

稍许,那位主持人笑脸盈盈的走下台来,先是向着无尘拱手一礼,旋即说道:“无尘大师,既然这枚南海夜明珠如您所言是莆田寺的方丈所赠,那么我们便没有了疑问,接下来您能否将此物交由我身后的这些工作人员进行估值呢?”

那主持人果然老辣,即便在如此混乱的时刻,依旧临危不乱,他很清楚,现在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借由估值先验明南海夜明珠的真身,因为只要得出南海夜明珠的真假结论,便可知晓面前的无尘究竟是不是本尊!

这就显出了这位主持人的能耐,思维甚是敏捷,其实他的理由很简单,如果和台下的观众一样,先去验明无尘本身的真假,反而才是极为愚钝的表现,因为真的无尘不一定会拥有真的南海夜明珠,但真的南海夜明珠却一定只有无尘本尊才会持有!

如此一来,反倒将压力交到了无尘身上,主持人一直凝望着无尘的眼睛,他希望看出点什么,但是结果,直至无尘亲手将南海夜明珠交到那群评估师们的手上,那位主持人依旧什么也没看出来,他看到的只有一位好似置身事外的僧人,这份气质和胆魄,主持人自问阅人无数,却无一人可与其相比,几乎在这一刻,主持人就已经认定,面前的僧人就是无尘本尊。

此刻,评估师们正小心翼翼将南海夜明珠放在一个红色展台上,围绕四周正无比仔细的检查着,而且很快他们便有了结果。

不过这个结果并不是由主持人来宣布,而是其中一位评估师疾步行至江夏王杨璘所在的二楼包厢,在江夏王杨璘的耳边小声了几句后,江夏王杨璘微微点头,接着起身来到凭栏处,举手示意在场众人安静。

“本王将以八十万两黄金的价格买下无尘大师手中的南海夜明珠!”

江夏王杨璘的声音虽然并不算洪亮,但在场众人却听得格外清晰!

南海夜明珠是真的!那无尘居然也是真的!

众人顿时目瞪口呆,不过江夏王杨璘的惊人之语却远未结束。

“并且本王决定,将这位南海夜明珠无偿返还给福建莆田寺,由本国高僧择日启程护送至闽国!”

这是本场江夏王杨璘第二次豪掷万金后无私奉送他人,如此举动,一些商人们看来简直就是白痴行为,吴国是有钱,但也不至于这么挥金如土吧,不过更多的商人们则是会心一笑,因为他们从中看到了一位雄才伟略的皇子。

南海夜明珠是在吴国不假,也是由无尘出手示人,想要以物换物得到佛陀舍利,这些过程在场的众嘉宾看在眼里,但是出了这个门呢?闽国会认这个理由吗?

当然不会!

那可是闽国失踪多年的镇国至宝!

甚至有很大的可能闽国会因此不惜和吴国一战!

所以江夏王杨璘的举动不但明智,甚至无形之中化解了一场战争!不但避免了两国的生灵涂炭,而且扭转乾坤一般,将本应仇恨吴国的闽国,变成了闽国不得不对吴国感恩戴德,这是何等经天纬地的旷世奇才!

主持人向着江夏王杨璘点头示意,紧接着面朝众人道:“八十万两黄金!天字第一号藏品——释迦牟尼的佛骨舍利,还有没有出价者?”

赤玛禄公主微微一笑,向着投来目光的主持人摇了摇头,江夏王杨璘的人情她要还,闽国虽小,但她也不想招惹,所以赤玛禄公主选择做一个顺水人情,毕竟这枚佛陀舍利,对于她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只不过回国之后,面对班禅和达赖时,会免不了一些苛责罢了。

赤玛禄公主确认退出佛陀舍利的竞拍之后,主持人满腔兴奋的洪亮宣布道:“天字第一号藏品——释迦牟尼的佛骨舍利,成交价八十万两黄金!为无尘大师所有!”

众人起身鼓掌,这一届的竞标大会让所有与会的嘉宾都大呼过瘾,也是无论如何都将载入史册的一次盛会,他们不但见证了南海夜明珠重回闽过,更庆幸佛陀舍利最终留在了中原佛门手中。

稍许,在数位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无尘接过精致包装在木盒之中的佛陀舍利,并在记账官的账本上留下墨宝后,起身离场!

众人目送这位传奇僧人的离去,但在行至会场门口处,无尘却忽然停下了脚步,望向了身边一人。

此人正是薛宇!

“侯爷的事情,节哀顺变。”无尘说道。

“你也一样,天心大师的事情,别太伤感。”薛宇说道。

无尘微微颔首,不再言语,朝着门外径直走去,望着无尘渐行渐远的背影,薛宇不知怎的,忽然感到一丝陌生,虽然无尘还是他记忆当中的模样,但是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现场的主持人却并未给薛宇深入思考的机会。

“诸位,接下来将是本次竞标大会的压轴藏品!它就是神品——玲珑棋局!”

第八十一章 玲珑棋局

“玲珑棋局!”

当主持人脱口而出这个字眼之时,刚刚还在为参与了这场千载难逢的盛会,领略到南海夜明珠和佛陀舍利两大稀世至宝的风采而兴奋不已的众嘉宾们,瞬间鸦雀无声。

南海夜明珠和佛陀舍利放在以往任何一届竞标大会上,都将是无可争议的天字第一号拍品,不论是谁想要收获这两件至宝其一,那必将付出难以置信的天价筹码,即便事实上这两件至宝的最后结局等同于白白赠与他人,但这并不妨碍众人的认知。

可就是这两件价值连城的珍宝,却在玲珑棋局的面前霎时黯然失色。

“居然是真的!”薛宇和黄雀相互对视了一眼,先是一阵了然,随后又是一阵迷茫,他们二人早就听闻莫无忧所言,本次竞标大会将出现鬼谷一派的玲珑棋局,可是当真的面对主持人公布神品藏物的身份时,薛宇和黄雀二人却又像现场观众一样,骇然无比。

“看来现在应该有不少鬼谷一派的门徒混在现场了!”黄雀可不会忘了那个率先说出玲珑棋局的奇怪道士,虽然他没有见过本尊,但是依照薛宇和莫无忧二人的描述,黄雀的心中已经对这位奇怪道士的真实身份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了。

而就在黄雀暗自思量之际,现场的主持人已然开始激动的和众人介绍起来,而他的身后,工作人员正缓缓拉下一片大红色的帷幕,看来,这作为压轴的神品藏物——玲珑棋局,必然有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出场方式。

“诸位稍安勿躁!想必关于这玲珑棋局的传说,在场很多嘉宾比我知道的更多,玲珑棋局为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鬼谷子离世之前所造,也是这世上最后一件和鬼谷子有关的珍宝,传说这件玲珑棋局当中凝聚了鬼谷子一生的智慧,天下大事无不在这玲珑棋局之中,唐代名相李淳风和袁天罡二人曾经有幸钻研过玲珑棋局,窥伺其中一二便写出了可算天下运命的《推背图》和人生一世的《称骨法》,可惜后来玲珑棋局被人所盗,世间便再无玲珑棋局的传闻。”

主持人的语气抑扬顿挫,说到最后脸上竟然浮起一丝惋惜,不过这份失落转瞬即逝,主持人忽然情绪高昂,遥指身后巨大的红色帷幕,洪亮高亢道:“但是在今天!我们有幸见证玲珑棋局再一次现世!”

主持人此话一出,原本寂静的会场忽然迎来了海啸一般的惊叹声,玲珑棋局,得者可知天下,竞标大会历届以来第一件神品!就连原本对于赤玛禄公主垂涎三尺、目不斜视的宜春王杨璆,也将注意力生生拉回了现场,眼中带着一丝欣喜和期盼。

宜春王杨璆忽然转头看向身旁的江夏王杨璘,带着一丝惋惜说道:“四哥,那玲珑棋局可是千古一物啊,就这么当做拍品,是不是有些暴殄天物了啊?”

“玲珑棋局并不重要。”江夏王杨璘意味深长注视着楼下的会场,似笑非笑的回道。

“并不重要?那什么重要?”宜春王杨璆可以算作是第一个知道玲珑棋局将会成为竞标大会拍品的人物,因为江夏王杨璘当时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宜春王杨璆就在当场,但是眼下,宜春王杨璆就和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讯息一样,充满了震惊和不解,那可是能够预测国运和未来的玲珑棋局啊,宜春王杨璆虽然没有鸿鹄之志,但也不是愚人,他深知就算江夏王杨璘无法善用此物,那也不该随便将其拿出当拍卖品,所以宜春王杨璆对于江夏王杨璘的这个举措大惑不解。

但江夏王杨璘却和当初一样不以为然,甚至当初他得到玲珑棋局时,就已经有了决断,因为他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玲珑棋局在不得其理的凡人手中,只会是一个精致的棋盘。

“懂得解开玲珑棋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江夏王杨璘笑道。

宜春王杨璆似懂非懂的点着头,他虽然不理解江夏王杨璘的话语,但他又觉得江夏王杨璘说的很有道理,所以他也不再纠结,毕竟木已成舟,不如索性好好享受这一场狂欢盛宴,旋即宜春王杨璆又将目光投向了会场之上。

场中,主持人十分卖力的渲染气氛,唐依依亦是深受感染,那水汪汪的大眼直勾勾的盯着红幕,望眼欲穿,但她身旁的薛宇却不为所动,薛宇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无时无刻不在寻找事物的细节,即便场中已经因为玲珑棋局的出现而山崩海啸,但他却波澜不惊,特别在刚刚他清楚的看到主持人与江夏王杨璘极为短暂的眼神交流后,便更加确定这一场压轴大戏,绝不会是简单的拍卖!

“这个四王爷”薛宇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已经想到江夏王杨璘为何会愿意将玲珑棋局此等神物公布于众,不惜作为一件拍卖品的理由,他甚至都开始怀疑玲珑棋局的消息是江夏王杨璘有意散布,为的就是引来真正懂得玲珑棋局其中法门的高人出现。

玲珑棋局只有在善用之人手中,才会是那个世代传颂的神物,这是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薛宇明白,江夏王杨璘更加明白!

终于,场上的气氛在到达顶峰时,那片红幕在众人翘首以盼的目光中缓缓升起。

“有些不对劲!”黄雀忽然从红幕后面感到了一丝杀气。

薛宇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细节,即便这个杀气稍纵即逝,但依旧被他捕捉,旋即他赶忙看向身旁满脸戒备的黄雀。

接着,一幕让人匪夷所思的景象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只见绵长的红色帷幕被缓缓拉起后,所有人都在期待的玲珑棋局并未出现,诺大的展台之上仅仅只有一个捧着脸颊,欢快无比的玩偶!

“玩偶?”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就连那位原本慷慨激昂的主持人都在这一刻目瞪口呆。

但那个玩偶却不以为然,仿道理所应当一般,左蹦右跳的来回在台上,好像在演一出独角戏一般,不遗余力的表达着各式各样的奇怪动作。

但是面对此景,黄雀和薛宇,乃至唐依依的心情却与周遭众人截然不同,他们清楚这个玩偶的出现意味着什么,特别还是出现在江都府的玩偶!

“护驾!”

黄雀哪敢有半点犹豫,大喝一声直冲台上!

周围的官差衙役闻声先是一愣,当黄雀距离台上只有五步之时方才反应过来不对劲,连忙紧随黄雀身后,纷纷拔刀冲向展台。

那玩偶眼见此景,并不慌乱,反而嘿嘿一笑,五指展开,似有数条丝线在其指尖,当黄雀杀将而来之时,从展台四周忽然涌现十数名原本布置展台的工作人员。

这些工作人员表情痛苦,行动僵硬,那丝线的尽头直插他们的心口处,被玩偶随意摆弄,接着在众位官差挥舞的白刃面前视死如归般的冲来,没有丝毫犹豫。

“该死的!”

这些工作人员很明显的是被玩偶所控制住,作为阻挡众官差的肉盾,黄雀哪里看不出来,破口大骂一声,脚下生风,闪转腾挪间,避开这些被操控的工作人员,却不料那玩偶并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当下一声怪叫,避开了黄雀势如破竹的杀招。

但今晚注定不会平凡,本就风云突变的会场,此刻却又再生波澜,玩偶在退身躲避黄雀凌厉的攻势间,其身后忽然闪过一道人影。

玩偶又是一声怪叫,居然在人影即将触碰到他的身体时,刹那间以一种诡异的姿态避开,而后那道人影重重的摔在地上,随后破口大骂道:“他妈的!何方宵小敢暗算你莫大爷!”

这个声音,正巧被援驰而来的薛宇听到,这无比熟悉的话语让薛宇顿时一乐,那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早前技痒难耐、不知所踪的莫无忧,不过他显然不是打抱不平上台相助黄雀,相反好像是被人暗算后扔到了展台之上。

而这位莫无忧口中的宵小很快露出了真容,赫然便是那位奇怪的道人!

那奇怪的道人从莫无忧飞来的地方杀将出来,脸上怒气冲冲,刚一现身便二话不说的朝着玩偶冲来,显然是一路尾随玩偶而来!

展台之上顿时陷入了一片混战,一众官差被玩偶控制的工作人员纠缠,而玩偶正以一敌二的对峙黄雀和奇怪道人的联手攻击。

那主持人早已看出不妙,哪敢再待半分,当即逃之夭夭,而场上当即陷入一阵骚乱之中,这些商人们爱惜自己的生命甚至高于自己的钱财,眼见面前有血光之灾,纷纷惊叫着逃离会场。

江夏王杨璘和宜春王杨璆的身前,大内侍卫们早已拔刀在前,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显然始料未及,可是江夏王杨璘却异常冷静,凝望着场下,发号施令道:“你们先护送赤玛禄公主离开会场,不得有失!”

“但是四王爷”为首的大内侍卫似乎有些为难的说道。

“这是命令!”但江夏王杨璘却面色阴沉,丝毫不给这位大内侍卫商量的余地。

眼见如此,那位大内侍卫哪敢再多说半句,当即领着一众大内侍卫们就朝着一旁的包厢疾步而去,独留江夏王杨璘和宜春王杨璆在原地。

奇怪的是宜春王杨璆却并不慌张,相反则面带玩味,见四下无人之后,朝着江夏王杨璘问道:“四哥,你怎么看?”

“要么是太子的人,要么是徐温的人。”江夏王杨璘的眼中充满寒光,哪还有平日里的和煦。

“哦?他们如此铤而走险,就不怕我们在父皇面前参他们一本?”宜春王杨璆问道。

“哼,他们敢兵行险着,就必然有脱身之策!”江夏王杨璘冷哼一声。

“真想不到,他们对玲珑棋局居然如此执着。”宜春王杨璆说道。

“怕是他们已经找到了解开玲珑棋局的高人吧!”江夏王杨璘缓缓起身,眼里死死盯着台上正酣战的奇怪道人,意味深长的说道。

第八十二章 骚乱

一场本应该载入史册,云集多方神物,成为江湖传说的一场竞标大会,却不想会以如此混乱的方式结尾。

甚至于参会的嘉宾们事后都不知道这混乱的结尾究竟是如何收场的,因为在场的商贾们早已作鸟兽散、逃之夭夭,独留下一众官差和衙役与这不速之客厮杀。

不速之客当然指的是那个玩偶,一个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的可怕玩偶。

黄雀此刻的内心是极为震撼的,徐府的第五起命案再加上花间酒的惨烈遭遇,让他对这个神秘玩偶的实力有了一个深刻认知,但黄雀却有些太过低估了这世间的千奇百怪,当他真正与这个玩偶交手之后,黄雀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大错特错,他甚至都有些庆幸,有一位武功不输于玩偶的奇怪道人乱入其中,若非如此,黄雀早已和周围被操控的会场工作人员一样,成为了一具任人摆布的傀儡。

电光火石之间,黄雀又发出十招,这已经不知道是黄雀第几次突施冷箭,可是依旧无法伤到玩偶分毫,那是一种极为诡异的身法,黄雀自问当年在六扇门了解过很多武林人士的招式,可是没有一个像玩偶这般灵动诡谲。

“要么这个玩偶来自于一个极为罕见的门派,要么这个玩偶使出的招式并不来自中原武林!”

这是黄雀当下所能做出的一个分析,接着他不由得停下了自己蓄势待发的招式。

因为他忽然发现,眼前奇怪道人和玩偶之间的交战,已经开始有了明显的变化,双方的招式开始变得眼花缭乱,且往来之间毫无破绽,黄雀甚至都无法捕捉到当中任何一个间隙,他现在所能做的,美其名曰叫做伺机而动,因为现在的战斗,他已然束手无策。

而就在这个作壁上观的当间,黄雀的余光瞥见了依旧在二楼包厢的江夏王杨璘和宜春王杨璆,这两位皇子居然身居在遭受歹人袭击的混乱现场,镇定交流、临危不乱,这让黄雀有些佩服这两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皇子,再看本应该守护他们二人的大内侍卫们,此刻居然在隔壁护送赤玛禄公主离开会场,这更让黄雀刮目相看,这些大内侍卫们可不是那种会怜香惜玉的温柔公子,他们的职责是守护两位皇子的安危,所以他们会出现在赤玛禄公主的身边,只能是江夏王杨璘下达的命令。

“四王爷可真不一般啊。”黄雀赞叹着,这种金尊玉体就算在此刻仓皇逃窜,黄雀也认为是理所应当,甚至黄雀在这里的职责就是保护江夏王杨璘和宜春王杨璆两位皇子的安危,但是这次黄雀只能“玩忽职守”,因为眼下的不速之客乃是江都府连环杀人案的真正凶手,如此难逢的机会,黄雀可不会错过,他绝不会忘了徐温定下的五天期限。

江夏王杨璘向着身旁的包厢瞧了一样,只见赤玛禄公主已被吐蕃武士和大内侍卫们层层保护在当间,疾步走向贵宾专属的安全通道,接着长舒一口气道:“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

“不多看会儿?这可是难得的好戏啊。”宜春王杨璆问道。

“呵呵,走吧,等太子或是徐温发现那是假的玲珑棋局时,日后等着我们的好戏可多着呢!”江夏王杨璘冷笑一声,旋即走向包厢的一处墙体旁,轻轻拍了三下,忽然一道暗门缓缓打开,接着江夏王杨璘一马当先,走向了这一条专为皇子而设的密道,宜春王杨璆意犹未尽的又看了眼场下难分难解的局势,无奈摇了摇头,紧随江夏王杨璘身后,迅速消失在了密道之内。

奇怪道人武功身法极为怪诞,他的招式稀奇古怪,但却又合情合理,每一招都是恰到好处,直击玩偶的命脉,倘若不是这个玩偶实力超群,怕是早就被这奇怪道人击杀。

“哼!还在装神弄鬼,老夫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奇怪道人显然是知道玩偶的身份和来路,一边冷冷的朝着玩偶说着,言语充满轻蔑,一边加快了出招的速度,这一变招立马将他与玩偶之间的微妙平衡彻底打破!

这一刻的转变来得飞快,黄雀第一时间便察觉,眼见玩偶渐渐处于下风,疲于应付奇怪道人的猛烈攻势,再无刚刚那般有来有往,黄雀当即屏息凝神,伺机寻找玩偶的破绽,以求致命一击的机会。

薛宇对于这个神奇的玩偶充满好奇,因为凭借他的观感居然都探查不到这个玩偶的气息,就好像这个玩偶是被哪位过路的神仙吹了一口仙气,然后有了生命一般。

不过眼下,薛宇可完全没有参战的时间,一来现场到处都是慌不择路的商贾,二来他要先救出在台上嗷嗷直叫的莫无忧。

莫无忧是以一种横飞的姿态进入到会场,倒也算应了他飞贼的称号,不过这种方式莫无忧绝不会想体验第二次,因为被人一脚踹飞的感觉可并不好受。

薛宇很快来到了莫无忧的身旁,看着莫无忧滑稽的模样,忍不住调侃道:“哟,莫大爷,哪儿学的新招啊?”

“滚滚滚!还不快扶你莫大爷起来!”莫无忧闻声猛然一抬头,那种令人一听就想动手的语调,这世上除了薛宇还能有谁,接着莫无忧再定睛一看,果不出其然是薛宇那张令人极为不爽的戏谑面孔,当即没好气的叫骂道。

薛宇哈哈一笑,一把将莫无忧拎了起来,接着二三滑步之间,两人便来到了众官差们交战的地方。

“这是什么鬼招式!”莫无忧一边不住的揉着屁股,一边闪过一位被玩偶所控之人的攻势。

“这好像是小卞的招式!”

薛宇到底是行动派,话语未落,当即全力施展妙不可言的身法,辗转腾挪间便已来到一位被玩偶所控之人的身前,手中逍遥扇一个翻转,绞在了被玩偶所控之人胸前的丝线之上,可是奇怪的是,任凭他如何用力,那丝线却总能卸去他的暗劲,而那被玩偶所控之人在看到距离自己几步之远的薛宇后,就如同着了魔一般,朝着他疯狂的撕咬而去。

见状,薛宇无奈的摇着头,然后手中逍遥扇瞬间脱离那道诡异的丝线,接着后撤三步,薛宇直接闪到了被玩偶所控之人的身前身后,接着逍遥扇的扇头在薛宇的手中被玩出一个花活儿,下一刻势如破竹一般顶在了被玩偶所控之人的腰间,只听那位被玩偶所控之人一声惨叫,瞬间倒飞出了展台。

莫无忧一瘸一拐的来到薛宇身边,环视着四周与官差们厮杀的被玩偶所控之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对着薛宇问道:“老虾米,还真被你说对了,这玩偶怎么会卞生花那套丝线的功夫?”

“那就要看看那个玩偶本尊会不会从实招来了!”薛宇看向不远处正酣战的奇怪道人和玩偶,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说道。

薛宇不像莫无忧,奇怪道人他见过,但是玩偶他没见过,但是从眼下玩偶所展示的招数来看,除了那个和卞生花相仿的丝线绝活儿以外,半点也看不出它的招式来历,倒是那位奇怪的道人,薛宇一眼就看出了门道。

“鬼谷一派的弟子?难不成这个道士就是为了玲珑棋局而来?”薛宇如是想着,他去过鬼谷派,自然知晓其武功套路,可是他想不通,为何一位鬼谷一派的弟子要对一个来历不明的玩偶穷追不舍?他并不相信这个道人是为了什么惩奸除恶,专程来取走这个江都府连环杀人案真凶的性命,因为鬼谷一派的弟子并没有惩恶扬善的闲情雅致,他们这些一心修道的离尘之人,与清心寡欲的和尚只有一个区别,那就是一个有头发,一个没头发。

所以薛宇很快就明白了奇怪道士追杀玩偶的理由,因为玩偶的身上或许有解开玲珑棋局的关键法门!

不过薛宇并没有很快去印证这个想法,并非是他无法插手奇怪道士和玩偶之间的对决,而是因为莫无忧的一句话。

“怎么就你一个人啊。”莫无忧说道。

“什么意思?”薛宇问道。

“依依呢?”莫无忧反问一句,又四下环视一圈,并未看到唐依依的倩影。

“她不是在”薛宇无奈一笑,刚转身看向后方过道,却不料薛宇脸上的笑容登时一滞,接着薛宇看着空荡荡的偌大会场,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低沉道:“有些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哎,老虾米,你有没有感觉这里有点热啊?”莫无忧一边将手伸进衣服内抓挠着,一边问着薛宇道。

但薛宇却并未回答莫无忧的问题,而是不由分说的抓起莫无忧的左手,仔细凝视着他的指间。

“哎,老虾米,你干什么?”莫无忧一面抓挠着自己的胸口,一面迷茫的看向薛宇道。

岂料薛宇神情大骇,看得莫无忧十分慌张,薛宇赶忙从怀里取出一枚黑色小药丸,当即服下,接着又拿出一枚,递给莫无忧道:“快把这个吃了!”

“这是什么?”莫无忧接过药丸,仔细端详道。

“卞生花给的解毒丹!”薛宇焦急道。

“什么?我们中毒了?”莫无忧一看薛宇焦灼的表情,哪敢有丝毫耽搁,当即把黑色小药丸抬头服下,而就在服下的那一刻,莫无忧浑身上下的燥热之感顿时消散。

也就在这一刻,莫无忧通体一怔,他的耳边渐渐的传来人声,而他的面前恍惚显出一个人影,正是唐依依。

第八十三章 七星海棠

卞生花的解毒丹。

乃是由神医“活阎罗”所炼制的一种神奇丹药,可解百毒,这枚丹药可不比一些自吹自擂的所谓神医妙手,这枚丹药薛宇曾赠与唐依依,唐依依细致研究过一段时间,丹药中所用名贵且珍惜的药材不胜枚举,因此不但药到病除,而且立竿见影,甚至连唐依依都引以为傲的一些唐门秘药,都被这枚看似不起眼的黑色小药丸悉数破解,让唐依依大呼不可思议。

莫无忧其实也有,只不过刚刚并未察觉到异样,所以也就没有想到服用解毒丹,可是薛宇不一样,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明白此刻解毒丹的必要性。

所以薛宇给的很及时,相当的及时!

莫无忧在服下解毒丹的刹那间,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周围的场景正一片片的支离破碎,接着又重新组合,而他亦是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什么拉住剧烈的摇晃着。

甩了甩有些浑浊的脑袋,莫无忧看着眼前渐渐浮现的模糊身影,忽然有些迷茫,因为他只见此刻唐依依正疯狂的摇着自己的身体,不住的喊着:“莫大哥,你快醒醒啊!快醒醒啊!”

“依依,别摇了,别摇了!”莫无忧终于反应了过来,接着一把稳住唐依依的双肩,一脸懵然的看向此间满脸焦灼的唐依依。

“莫大哥,你终于醒了啊!”唐依依此刻都快哭了出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从薛宇刚刚救回莫无忧之后,二人就站在原地和傻子一样,纹丝不动,不论她如何拉扯拍打,莫无忧和薛宇皆是仿佛石像一般,痴痴的望着前方展台,恍如这一刻时间凝固了一般。

就在唐依依束手无策之际,下一刻薛宇居然奇迹般的晃动了起来,并从怀中拿出解毒丹快速服下,接着薛宇并未多有调整,给莫无忧服下了卞生花的解毒丹后,一个箭步便冲向了看台之上。

唐依依当即认出薛宇让莫无忧服下的丹药正是那枚可解百毒的神奇药丸,旋即他拼命的摇晃莫无忧,果然莫无忧在一阵茫然之后,很快恢复了神智。

“依依,怎么了?”莫无忧甩了甩浆糊一般的脑袋,问道。

“刚刚你和薛大哥从台上一下来,就像失了魂一样,什么话都不说,傻站着原地!”唐依依一边回道,一边回想起刚刚那一诡异的场景,当时唐依依的背后尽是冷汗,即便现在亦是后怕不已。

“不动了?”莫无忧费解不已道。

“对啊,不动了。”唐依依连忙点头,并学着刚刚莫无忧和薛宇的模样。

见到唐依依有模有样的学着,虽然很滑稽,但是莫无忧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他的眉间皱成了川字,若有所思道:“我好像记得老虾米说我们都中毒了,然后他给了我卞生花的解毒丹,然后”

莫无忧自顾自的说着,虽然唐依依听着云里雾里,但是她还是抓住了莫无忧话中的关键点,旋即问道:“中毒了?”

接着唐依依不由分说的抓住莫无忧的双手,并将他的袖子撸起反复查看,随后唐依依冷不丁的瞥见莫无忧的指甲缝,深吸了一口气道:“不会吧。”

“怎么啦?”莫无忧大惑不解道,因为唐依依和薛宇如出一辙般,都将注意力放在了他的指甲缝之上。

唐依依又看了片刻,接着带上一副震撼的表情,说道:“你们中了七星海棠的毒粉!”

“七星海棠?那是什么?”唐依依的话语让莫无忧更加的不解,他甚至都没听说过“七星海棠”四个字。

“七星海棠是一种只在西域生长的奇花,花瓣、花径和花粉无毒无味,但是将这三部分晒干研磨以后,按照一定的配比加入药酒浸泡后,再经过一次暴晒,就会成为天下第一奇毒。”唐依依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凝视着莫无忧的指甲缝中残留的淡紫色粉末,但莫无忧到现在都没有丝毫察觉,显然莫无忧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人施招,而那位下毒者实力不凡,居然连心思一向缜密的薛宇都没有幸免。

“天下第一奇毒?那是什么玩意?”莫无忧的身体猛然一颤,他虽然现在已经知道自己好像中了某种致幻的毒药,却不料自己中的居然是天下第一奇毒,且听唐依依的意思,好像这个毒药的来历并不一般。

“此毒无臭无味,不易察觉,受害者服用之后,一炷香之内会浑身燥热奇痒,并伴有幻觉出现,直至经脉紊乱,肝肠寸断而死。”唐依依煞有其事的说着,心中却在想着这世间能够配出这七星海棠之人能有几何,这个人不但要有西域的渠道能够弄到这七星海棠的原料,而且还需要精通药理,并拥有高超的医术手段,方才能够调制出这天下第一奇毒。

“我的天呐”莫无忧的嘴就这么张着,半天无法闭合,且不说他丝毫没有察觉何时遭人下毒,单是自己差点稀里糊涂的命丧此毒之下便让他心有余悸。

再反观展台之上,莫无忧更是目瞪口呆,只有薛宇、黄雀还有那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玩偶,哪里还有什么奇怪道人,甚至原本亲眼所见和官差们厮杀的被控侍者们亦是消失不见,而那些官差们好似着了魔一般,对着空气拼命的嘶吼着、挥砍着,显然他们亦是中了七星海棠的剧毒,只是他们并没有那么幸运,无缘认识像卞生花这样的朋友。

薛宇此刻来到黄雀面前,黄雀的状态和刚刚薛宇、莫无忧那般静置如出一辙,只是黄雀的身上已经开始泛起点点猩红,看来他中毒的时间远比莫无忧要久,薛宇当即不敢怠慢,连忙又拿出一枚解毒丹直接给黄雀服下,黄雀的咽喉一动,接着他的身体开始一阵抽搐,差点跌落展台,好在薛宇及时扶住黄雀,这才免得黄雀失足坠地。

“薛少?我我这是怎么了?”黄雀先是抬头看了眼身侧的薛宇,接着只感一阵头昏眼花、天旋地转,好像被人用钝器重击一般,良久后,方才缓过劲来,旋即开口问道。

“你中了七星海棠的毒药!”薛宇一边回答着,一边忙运真气从指尖缓缓输入黄雀体内。

黄雀当即闷哼一声,随后那阵不适之感缓缓消散,接着黄雀精神一震,赶忙站起,凝视着面前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玩偶,一丝不安霎时席卷他的全身。

“糟了!”

黄雀小声嘟囔了一句,接着回首看了眼四周,尚有不少商贾正蜂拥在会场的大门口,拼了命的向外奔跑,甚至为了能够早些逃出此地,这些商人们不惜彼此推搡、辱骂对方,全然没有了先前推杯换盏之间的虚情假意,有的只有最真实的人性。

而那些原本被玩偶控制的工作人员,却并非如莫无忧所想,乃是幻觉所致,因为在黄雀的眼前,玩偶的身外一丈内,横卧着二十来位姿势扭曲的仆者,他们的胸前无一例外都留有一丝细软长线,而这些细线汇聚的尽头,正是那玩偶的手心。

薛宇自然看到了这一幕,带着一丝不解和愕然看向黄雀道:“怎么回事?”

黄雀不语,他此刻的眼里全是那位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的玩偶,薛宇亦是顺着黄雀的目光看向那个玩偶,当即明白了黄雀的意思。

二人虽然沉默,但却已然开始行动,向着那诡异的玩偶缓缓走去。

玩偶的脸上依旧在微笑着,就好似十分享受一般,躺在看台上舒展身体,薛宇和黄雀兵刃在手,随时防止着这个玩偶忽然从地一跃,因为作为江都府连环杀人案的真相,这个玩偶实在有太多诡异之处,这让薛宇和黄雀不得不严阵以待。

黄雀的眼皮不住跳动着,直至来到玩偶面前,看着那张在灯光下喜气洋洋的面孔,就连薛宇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但黄雀不愧为多年游走在刀刃上的神捕,在迅速克服了心中恐惧之后,黄雀半跪在地,缓缓摘去玩偶硕大的头罩。

玩偶的内里并非薛宇臆想当中的空无,到底这类牛鬼蛇神的事情还是人为所致,不过黄雀却并没有薛宇那般闲暇去思绪远扬,因为他认识这张面孔,这赫然便是原本不知所踪的大内总管海莲英!

………………………………………………………………………………………………………………………………………………………………………………………………………………翌日。

徐府。

一处书房当中。

徐温身着宰相官府,衣帽整齐的端坐在一张木椅之上,脸上的表情不卑不亢,丝毫没有前些天的震怒和愤慨,就好像他的生活依旧,也完全没有遭遇过玩偶屠府的这类恶性事件。

忽然。

徐温身后的一道暗门缓缓开启,从中走出一位白袍僧人,那超然脱俗的模样赫然便是无名寺的高僧——无尘。

徐温对于无尘的到来丝毫不感意外,他瞥了眼一脸人畜无害的无尘,冷笑一声道:“本相纵容那骄奢意淫的荡妇这么久,她总算有些用处。”

“到底还是相爷运筹帷幄的好。”无尘双手合十,回道。

“这次你去晚晴楼,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也希望你借着现在的好心情,能够完全你所说的那部分计划。”徐温缓缓说道。

“那是自然。”无尘回道。

“希望你不要让本相失望。”徐温虽面带笑意,但语气颇为冷冽。

“小僧也希望相爷能够信守承诺。”无尘不卑不亢,投来富有深意的笑容。

徐温见状,笑意更浓,他喜欢与和自己在同一个层面的人做交易,因为那会其乐无穷,比如面前这个直言不讳的奇妙和尚。

徐温缓缓起身,朝着木门走去,诸多侍卫和仆人已在门外等候多时,而当徐温缓缓拉开木门之时,只听他带着一丝戏谑的口吻说道:“等着吧,今天的早朝将会十分精彩!”

第八十四章 震怒的国君

巳时一刻。

吴国皇城。

奉天殿。

此刻,文武百官齐聚于此,相互之间或虚情、或假意的寒暄问候,这是官场的必要应酬,特别是对于一些人微言轻的小官员来说,这是必要的功课之一,也是他们如何拥有光明坦途的手段之一,但这往往是一柄双刃剑,朝堂之上本就是一个党同伐异的利益场,选人站队的风险极大,可是一旦选择的一方得胜,那回报亦是最大。

至于如何取舍,那就要看个人的眼光和定位,但选择面无外乎朝堂之上三足鼎立的势力。

宰相徐温、皇太子杨琏和江夏王杨璘。

宰相徐温,吴国奠基人杨行密的宠臣,两朝元老,终身宰相,他是三方之中最为庞大的势力,因为人数众多,以文官为主,武官多为副官、侍郎和参军一类,诸如像镇军大将军、辅国大将军和骠骑大将军等握有兵权的武将并不在徐温的势力范围,也不屑于与徐温为伍,而徐温对此虽有不满,但他也深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更何况这些武将能够坐在今时今日的地位,不但是依靠赫赫战功和沙场上的所向披靡,更是文韬武略兼具的将才,他们怎会看不出徐温的企图和野心,所以为了吴国的将来,他们有的辅佐太子,而有的追随四王爷,毕竟这两位才是真正的杨氏皇族,吴国的正统血脉,这些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可不会傻到选择一个外人来搅动朝政。

皇太子杨琏,吴国东宫的主人,最名正言顺的吴国继承人,作为当下吴国的储君,皇太子杨琏自然得到了众多高官和武将的拥护,不过皇太子杨琏最委以重任的却不是这一群人,而是他最为信任的阉党。有意思的是,东西两厂自从吴国建立之处,便争斗不断,更是发生过多次惨烈的械斗,可是在皇太子杨琏上位之后,两位厂公之间再无争斗,并出人意料的联手相助皇太子杨琏,在得到东西两厂这两大助力之后,皇太子杨琏的势力愈发强大,甚至上饶公主也站在了皇太子杨琏一方,如此皇族内资历最高的阵容,让徐温颇为忌惮,也不得不收敛起习以为常的嚣张气焰,因为从眼前来看,皇太子杨琏才是堂堂正正的未来国君。

最后一个势力,也是朝堂之内上升势头最为迅猛的新兴势力——江夏王杨璘,百姓有口皆碑的四贤王,拥有着无数能人雅士的他,不但掌控吴国财政,更是得到了大内禁军和锦衣卫的全力支持,再加上宜春王杨璆的相助,江夏王杨璘在吴国迅速崛起且如日中天,风头一时无可争锋,而江夏王杨璘一手操办的晚晴楼竞标大会更是成为了吴国的盛会,周边诸国商贾纷纷因此频繁造访吴国,甚至远在西域的吐蕃王国亦是不惜长途跋涉前来观摩,由此带来的经济效益十分可观,更是拉动了吴国的整体贸易,皇太子杨琏和宰相徐温虽然对江夏王杨璘咬牙切齿,但是江夏王杨璘的功绩亦不能完全忽视,倘若他们真的想要向江夏王杨璘动手,也需要好好掂量一下江夏王杨璘倒下之后吴国所要承受的动荡。

眼下,这三方势力的主脑就身在这朝堂之上,皆皇太子杨琏为左边第一身位,江夏王杨璘和宜春王杨璆身在其后,而徐温则是身在最右侧的首位,此刻眼见吴国国君杨溥尚未驾临,徐温作为人臣,理应上前给三位皇子请安。

“太子殿下,四王爷,六王爷!”

徐温面带笑容,向着这三位皇子作揖,态度十分恭敬,做足了一位赤胆忠心的臣子模样,可是这三位皇子却不约而同的选择视若无睹,皇太子杨琏甚至看都没看徐温一眼,反倒一脸阴沉的看向江夏王杨璘和宜春王杨璆说道:“四弟,六弟,近来可好啊”

“好!好得很!”宜春王杨璆首先开口,冷哼一声,似乎根本不将皇太子杨琏放在眼里。

“哦?很好?那为兄甚是欣慰啊,说来奇怪,这本五天一次的早朝,加上今日,已是五天来的第三次,不知父皇今日忽然召见我们所为何事呢?”皇太子杨琏若有所指的说道,眼光定格在了一言不发的江夏王杨璘身上。

江夏王杨璘依旧不言语,反倒一声轻笑,正准备开口回言,岂料那心直口快的宜春王杨璆抢先说道:“明知故问!”

“哦?六弟是不是对为兄有什么误会啊?”皇太子杨琏佯装错愕道。

“你”宜春王杨璆显然无法忍受皇太子杨琏装傻充愣的模样,刚欲上前破口大骂,可那脏字尚未脱口,宜春王杨璆便被身后的江夏王杨璘一把拉住,宜春王杨璆当即一怔,疑惑不解的看向正摇着头的江夏王杨璘,江夏王杨璘先瞥了眼面前正议论纷纷的文武百官,旋即低语道:“这里是奉天殿,休得胡闹!”

简单的几番交谈,皆是宜春王杨璆和皇太子杨琏之间对答,江夏王杨璘至始至终都没有和皇太子杨琏多做言语,仅仅只在最后和宜春王杨璆耳语了一句,这让皇太子杨琏颇为不爽,更不用说此时此刻被冷落一旁的徐温,他可是两朝元老,吴国宰相,再怎么说也是三人的长辈,如此待遇,徐温可不会善罢甘休,刚欲开口责难几句,却不料一声高亢,打断了在场所有人的思绪。

“皇上驾到!”

朝堂之上登时鸦雀无声,众人纷纷停止议论,就连徐温亦是面有不甘的拂袖回身,重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那大殿之上,龙椅不远处,只见一位神采奕奕、身着大内总管朝服的太监在前开路,这位太监名叫李忠,以前海莲英身边的小跟班,昨日得知海莲英死于非命之后,那叫一个“伤心欲绝”,是整个皇宫大内哭的最为撕心裂肺之人,并且李忠还特意在吴国国君杨溥的寝宫外嚎啕大哭,吴国国君杨溥自是看在眼里,又觉李忠平日里的伺候倒还得体,也算是得到了海莲英的悉心调教,眼下大内之中,或许只有李忠还算了解自己的衣食住行,因此吴国国君杨溥当晚一道口谕,让这位李忠暂代海莲英的大内总管一职,那李忠自是感恩戴德,心中尤为感谢那位暴毙于晚晴楼的师傅海莲英。

李忠的身后,乃是一位身着八爪龙袍的消瘦男子,此男子白发和黑发之间相交,显然已过天命之龄,正是吴国的国君杨溥。

此时杨溥的面容有些憔悴,在李忠弯腰扶着杨溥坐上龙椅之后,文武百官纷纷跪拜,而皇太子杨琏、江夏王杨璘、宜春王杨璆三位因为是皇子,而徐温则位极人臣,且有功在身,因此这四人受吴国国君杨溥的特许,可以不行跪拜之礼。

“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人高呼。

但今天的杨溥显然并不是一两句恭维的话语可以平复内心,再说他平日所听到的恭维之语并不少,而在今天早些时候会见完吐蕃特使之后,杨溥的满腔怒火已不是一两句奉承就可以宽慰,在入座之后,杨溥看着脚下的这位大臣皇子们,原本一脸惆怅的杨溥忽然拍案而起,满面怒容,冲着台下的文武百官怒斥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皇上请息怒!”

众人先是一愣,杨溥并不是那种喜怒无常之人,如此突如其来的震怒让在场大臣们措手不及,不过有些消息灵通的大臣却早已知晓了风声,特别是最近多次召开早朝,如此反常的行为,自然让不少大臣私下商讨、揣测圣意。

户部尚书骆知祥和吏部尚书严可求二人乃是宰相徐温的心腹,他们自是了解其中内里缘由的之人,在杨溥大发雷霆之后,骆知祥与严可求二人当即领着一众大臣跪地高呼,而那些不明所以的大臣亦是跟风在后,但皇太子杨琏、江夏王杨璘、宜春王杨璆和宰相徐温四人却并不言语,反倒看向彼此,观察对方的反应。

“息怒?叫朕如何息怒!那赤玛禄公主可是吐蕃国王的掌上明珠,此次能够前来吴国,正是为了观赏晚晴楼的竞标大会,想要开开眼界,此乃彰显我大吴国风采的最好时机,这下可好,眼界是真的大开了,性命也差点送了!”杨溥愤愤不平,怒不可遏道。

“刑部尚书卢择何在!”杨溥大喝一声,显然要开始问责,当即点名刑部尚书卢择出列受训。

卢择,刑部尚书兼太常卿,乃是六部重臣之一,辅佐江夏王杨璘多年,此次晚晴楼竞标大会的安保负责人,昨晚晚晴楼出现那样的事故,卢择也是始料未及,他事前就因为这次竞标大会的安保伤透了脑筋,卢择甚至不惜搁置江都府内骇人听闻的连环杀人案,将江都府衙大部的官差调遣至晚晴楼,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岂料还是出现了差错,这让卢择欲哭无泪。

杨溥点名,卢择倒也还算镇定,知是难逃罪责,索性干净利落的出列,回道:“微臣在”

杨溥见状,尽然有些意外卢择会如此坦然,旋即杨溥反倒恢复了些理智,问道:“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禀皇上,昨晚竞标大会在最后玲珑棋局的竞拍环节时,突入贼人,并残杀现场工作人员二十五人、官差十四人,目前此案正在彻查中,已知的消息是扰乱竞标大会的凶手和本月江都府连环杀人案的真凶同属一人。”

“江都府连环杀人案”杨溥心中腹诽,这个案子他早已听闻,并且他还知道最新的一起案件的事发地正是宰相徐温的府邸,旋即杨溥不再理会卢择,反倒将目光投向了徐温的位置,问道:“徐温……听说你的府上也被牵涉在那连环杀人案之中”

“多谢圣上关切,江都府连环杀人案的最新一起确实案发在老臣家中,老臣已勒令江都府五日之内彻查江都府连环杀人案,还请陛下放心。”

杨溥闻言微微皱眉,旋即再次将目光投向卢择,厉声喝道:“什么五日卢择,你给朕听好了,三天之内,给朕捉来真凶,否则你提头来见!”

第八十五章 四学会

四学会。

尧舜禹时代,便已经存在的一个组织,也是华夏长河中最为古老的门派,由当时的诸位智叟集结所有人才豪杰建立而生,分为天、地、人、屠四会,合称四学会。

天学,顾名思义,就是观星测月的学问,掌握天学之人,可通过日月星辰预知天下兴亡,因此天学一门如果入世,通常都是天下交替之时,故而江湖上一旦有天学高人的名号出现,常常会引发当世诸国的争相拜访,以求能够预知未来。

据说天学乃是四学会最先成立的门派,早在少嗥氏时代便已存在,当时天下混乱,人与自己所信奉的神都混杂不分,人人都搞起与上天沟通交往的巫术,于是颛顼帝采取断然措施,命令专门官员掌管天地之事,这就是所谓的“绝地通天“的传说。其最主要的意义是断绝了平民与上天交通的权利,这种权利从此以后就由天子垄断起来,只能由王家的专职巫觋去施行,不过经过春秋战国之后,天学一派不知因何缘故,齐齐人间蒸发,仅留一些滥竽充数之人在世间招摇撞骗。

目前江湖已知的鬼谷一派正是四学会的“天学”留在世间可知的最后一门。

地学,云集了一群特殊的人才,以研究山河脉理、大川龙脉为己任,常以罗盘掌八方,分阴阳,观测天下风水,寻旺财宝地,也正因为这一特点,地学的门人在凡尘常常以算命先生的模样出现,而一些乐善好施的乡绅,或是勤劳助人的百姓,常常得到地学门人的青睐,成为地学门人入世修身时最主要的匡扶对象,而很多流传在世的神话故事,诸如梁山伯与祝英台,孟姜女,牛郎织女等,都有地学门人的影子出现在其中。

人学,四学会中最为鱼龙混杂的分会,也是人才辈出的分会,那位让九天两位宫主忌惮三分,又敢于和晋王李克用、半衣山庄庄主余青州做交易的妙老儿就是人学分会的一员。

人学弟子多为饱读天下典籍的文人,其中又以精通奇门遁甲之人居多,在山野樵夫眼中,那深山之内修行的神仙,多半都是入山闭关的人学弟子。

而剩下来的人学弟子则是以钻研中原医术为主,救百姓于病痛、妙手回春的郎中大夫,就是这些人学弟子在凡尘的常用身份,亦是有江湖传言称当世医术首屈一指的“活阎罗”便是人学的一员。

人学的思想贯彻古今,且在中华的历史上源远流长。

其中以“天人合一”的思想最为流行,也最为世人所知,人学的大能们反对将天与人相互敌对,讲求天与人的统一,所谓的道法自然便是其中一条。

屠学,世人常言的兵法,亦是四学会之中最为特殊的分会,其中门人皆是精通人心兵法和武学的高手,甚至江湖上的一些绝世秘诀不少都是从屠学分会中流出,但倘若你要觉得“屠学”的存在只是为了涂炭生灵的战争,那就大错特错了,那只是兵法的目的,“屠学”的最终目的乃是控制战争,最大限度的减小改朝换代时给百姓们带来的艰难困苦。

四学会的时代之长,历经中华五千年,可谓是中原最为悠长的门派,但也是最为神秘的门派。

没有人知道四学会的掌门是谁,甚至世人都不知道四学会的首脑是不是应该被称作掌门,但是能够掌控如此能人辈出的门派之人,定不一般,必然是能够服众的集大成者。

但是历朝历代都能看到四学会的门徒活跃在尘世的影子,四学会也从不会缺席这世间的一切,因为他们本就来源于凡尘,也要守护他们心中的大道真理。

江都府外。

城郊河畔。

一间草庐。

此刻妙老儿正端坐在一把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悠闲的凝望着面前正扎着马步的长发孩童。

“爷爷,你不是说到了江都府,找到我师傅之后,就带着我云游四海的吗,怎么出尔反尔,联合我师傅一起整我啊。”长发孩童此刻气喘吁吁,汗如雨下,估摸着已经扎着马步多时,不过即便如此,他却不忘埋怨妙老儿。

“看来你还有不少气力,居然还能顶嘴,要不……”妙老儿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看向长发孩童,刚,,妙老儿脸上的笑容突然一收,猛然看向草庐外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影,旋即厉声喝道:“什么人?”

长发孩童亦是顺着妙老儿的目光,连忙投向草庐门口,只见一个浑身邋遢的瘦弱道士正满面愁容的站在原地,与妙老儿对视着。

“玄机子!你不在鬼谷好好呆着,跑这里干嘛。”妙老儿显然认出了来者,脸上的警觉霎时换作不解,接着连忙问道。

“遇到了些棘手的事情。”玄机子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向妙老儿。

“什么事情?”

妙老儿的眉头紧紧皱起,他从没见过玄机子这般焦灼的模样,所以当玄机子寻到此处之时,妙老儿认定玄机子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寻常之事。因此,妙老儿连寒暄都直接省去,立刻开门见山的问道。

“出事儿了?”玄机子来到妙老儿面前,好不见外的拉着一张藤椅坐下,然后说道。

“出什么事儿了”妙老儿问道。

“玲珑棋盘被人劫走了。”玄机子仰天长叹道。

“叫你不要到处瞎显摆,我不是在飞鸽传书里面说了嘛……”妙老儿的言语中尽是埋怨,他清楚玲珑棋局对于四学会意味着什么。

“我这不是想先发制人,引蛇出洞嘛。”玄机子懊恼不已道。

妙老儿无奈的摇着头,现在的处境他也无能为力,而玄机子的内心亦是愤懑不已,所以在交谈的间隙,他忽然朝着长发孩童大喝道:“小鬼……别偷懒,继续练!”

“你……”长发孩童颇为不爽的说了一个字,但看妙老儿紧随其后投来的目光,却又当即泄了气,唯有再度蹲起马步。

长发孩童冷冷的看向玄机子,眼神之中充满不满,他本来乘着妙老儿的注意力全在玄机子身上,悄悄的偷懒,却不料被玄机子正巧发现,而玄机子的这一声,长发孩童正知其所图,就是为了整他来填补自己失宝的低落心情。

但长发孩童只说对了一半,因为玄机子除了这些恶趣味,更多的是对长发孩童的嫉妒。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能够被天下第一刀落尘霜和四学会的妙老儿传授毕生所学,联合教导,这是多少江湖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也不知是你这小子几世修来的造化,你就偷着乐吧,臭小子!”玄机子一边说着,一边又将目光看向了妙老儿。

“知道那些人是谁吗”妙老儿沉吟片刻,问道。

“还能是谁……又会操纵木偶之术,又懂得如何施展七星海棠的威力,这江湖上除了那群潜入中原的东瀛忍者,还能有谁”玄机子怒不可遏,一掌拍在了藤椅的扶手上。

“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妙老儿又问道。

“别老问我啊,我这不是没办法,所以来问你嘛。”玄机子忽然有些急躁,他此次来找妙老儿也是无奈之举,如果妙老儿都帮不上忙,恐怕这天下将会引来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

“‘四学令’带了没?”妙老儿问道。

“动用‘四学令’妙老儿,你是认真的吗?”玄机子似乎没有想到妙老儿居然会口出此言,十分意外。

妙老儿没好气的看着玄机子,赶忙催促道:“别愣着了!时间紧迫,我们要赶在那批倭人揭开玲珑棋局之前,夺回玲珑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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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都府衙大堂。

此刻满是刑部的官差和江都府的衙役、捕快。

大堂审案台上,那本是江都府尹的座位,此刻却正坐着一脸愁容的刑部尚书卢择。

今天早朝一结束,卢择便马不停蹄的赶来江都府衙,他的全部身家性命此刻都压在了这江都府衙上的一众。

三天。

卢择没有想到杨溥居然会比徐温还要激进,当他从奉天殿出来的时候,他在众人怜悯的眼神里,甚至都觉得自己的生命只有三天。

即便在奉天殿门口,江夏王杨璘向卢择表示会鼎力相助,提供一切人力物力和财力,即便三天之内无法破案,也会竭力保住卢择的性命,让他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但是卢择却依旧无法心平气和,那可是江都府衙和刑部联合一个月都破不了的案子啊,三天时间要是说破就破,那他们这一个月来的努力岂不是和傻子一样

卢择不是没有看过江都府连环杀人案的卷宗,七星海棠,会杀人的玩偶,这些关怪陆离的线索本就已经非常不可思议,而今玩偶已经落网,但是内里居然是大内总管海莲英,这该如何解释任谁都知道海莲英不可能是杀人凶手,这完全就是被真凶移花接木,掉了包。

“江都府尹呢?”卢择问道。

“下官在。”江都府尹上前一步,回道。

“圣上的口谕,三天破案,否则”卢择欲言又止,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自己不那么沮丧。

“三天?这”江都府尹当即哑口无言,原本徐温勒令的五天时间已经让他焦头烂额,现在卢择带来的皇上口谕,居然只有三天,这让江都府尹当即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差点瘫坐在地。

“本官也知道你难办,这不是带人过来了吗,对了,你这儿的捕头黄雀呢?”卢择这次兴师动众的前来江都府衙,一来是为了亲自督办案件,二来就是想见一见此案的捕头黄雀。

“回大人,黄雀现在停尸间。”江都府尹回道。

第八十六章 鬼谷子

江都府衙。

停尸间。

此刻站着五人。

黄雀、薛宇、莫无忧、唐依依还有一名江都府衙的仵作。

他们的面前躺着一具不完整的尸体。

大内总管海莲英。

此刻的海莲英哪里还有往日的威风八面,他不过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或许只有他扭曲的面孔和溃烂的皮肤,在诉说着他和其他尸体的不同。

“老虾米,这老太监怎么死的这么惨。”莫无忧问道。

莫无忧并不认识海莲英,他也只能单纯从人性的角度评价他眼前所见,而海莲英确实死的很惨,甚至死的很憋屈,因为他到临死的那一刻都没有得到解药。

“这个海莲英不仅中了七星海棠,还中了‘五毒散’。”

薛宇一眼便看出了海莲英的死因,但并不代表他能够看出海莲英是被什么人谋害的,他很费解,因为“五毒散”并不是一种很罕见的毒药,而毒药通常都很致命,凶手除非是对海莲英恨之入骨,否则绝不会对他如此折磨,要用两剂毒药非要置他于死地,这种画蛇添足的作案方式,薛宇认为那位神秘的凶手绝不会多此一举。

“玩偶里面的真凶肯定是被掉了包,这毋庸置疑。”

黄雀和薛宇的想法一样,当他揭开玩偶面罩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凶手移花接木的手法,海莲英没有作案动机,更没有作案的本事。

“没错,这海莲英哪有半点习武之人的模样,全身上下的筋骨甚至不及同龄女子。”莫无忧说道。

“而且他的指甲缝和当时在场的官差、晚晴楼的伙计一样,充满七星海棠的毒粉,说明当时他还没有因为五毒散的药性毒发生亡。”唐依依说道。

“那玩偶是怎么下毒的,为何总在指甲缝当中”莫无忧不解道,因为他也被下了毒,而且还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他行走江湖多年,从未有人能够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暗算他,这一次的幕后凶手绝对是一名高手,而且是下毒的高手!

莫无忧的这一句疑问,让黄雀和薛宇当即一怔,旋即二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彼此,异口同声的惊呼道。

“那个红幕!”

“红幕什么红幕”莫无忧被黄雀和薛宇的这一声没由来的话语,弄得一瞬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不过冰雪聪明的唐依依却登时之间明白了二人的意思,连忙说道:“你们的意思是,那真正的凶手早就潜伏在了竞标大会的现场,并且混入工作人员当中,趁机在红幕上洒满七星海棠的毒粉,再借由拉起红幕的动作,让靠近展台的人全都染毒”

“没错。”黄雀点头道,这应该是当下最合情合理的推断。

不过薛宇在认可点头的同时,却又将目光瞥向了身旁的莫无忧,紧接着开口问道:“对了,你是怎么被踹到会台上的,你还没告诉我们呢。”

莫无忧闻言当即一愣,再看薛宇的眼中并无调侃之意,乃知这也许是本案的关键点,旋即颇为无奈的一声长叹,接着悻悻道:“当时会场上坐满了人,太远也看不到那些奇珍异宝,所以我就想了个法子混在会台之上,近距离的品鉴这些个传世之物,谁曾想我刚在台上的木架上找好一个还算不错的位置,也不知道那个该死的道人什么时候来到我的身后,这不,我就闪亮登场了。”

莫无忧说完做了个摊手的动作,表情显得十分滑稽,不过现场却没有一人发笑,因为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那位奇怪道人的身上。

“那个道人的身法确实不一般。”薛宇闻言后频频点头,他见过那位道人的身法,若问江湖上能够与之一较高下的人物,恐怕寥寥无几,也就不难怪莫无忧这种轻功高手都能被他轻松搞定,并且事先毫无察觉。

“那个道人我已经放出通缉令,与他有关的线索恐怕只有等找到此人之后才能有所突破,现在我们只能将精力集中在这个海莲英身上了,按理来说他是大内总管,虽然不及东西两厂的司礼监掌印与司礼监秉笔太监,但也是当今圣上的宠臣,那凶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将矛头指向海莲英呢?海莲英又在晚晴楼事件当中起了什么作用?他为何会擅离职守?又是如何成了真凶的替死鬼?”黄雀整理着脑中盘根错节的线索,逐条分析道。

黄雀的问题,登时引起了众人的共鸣,这是案情当中最扑朔迷离之处,也是能否顺利解开案情的最为关键之处,倘若能够理清楚海莲英和凶手之间的关联,那么真凶的身份虽不能当即水落石出,但也距离侦破不远。

“这些问题就由本官为你解答吧。”

就在黄雀话音刚落,众人因为其一连串的疑问陷入深思之际,停尸间的门外顿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旋即一位中年男子缓步走近,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众人面前。

“卢大人……”黄雀见到来者,有些始料未及,连忙拱手施礼道。

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并不认识眼前这位面带愁容的官员,但是三人也并不是傻子,亦是紧随黄雀一起施礼,他们早已看到在停尸间门外陪同一侧的江都府尹,而能够一马当先在前的官员,在这江都府衙内,恐怕只有刑部的高官,方才能如此畅行无阻,而面对这样的高官,纵使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的武功再高,在上位者的眼里,那也不过就是还算能打的老百姓,自古民不与官斗,这是一个妇孺皆知的道理,所以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很识趣的沉默,并且表现如良民一般。

不得不说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的罩子还算敞亮,因为来者正是奉旨查案的刑部尚书卢择。

“现在争分夺秒之际,就不要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了。”卢择向着众人摆了摆手,甚至都没有追问为何这里会有像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这样的江湖人混入,直接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海莲英的尸首之上。

“谢大人。”

黄雀一边拜谢,一边引导卢择来到海莲英的尸首旁,而卢择没有丝毫表现出对于尸体的畏惧,更没有对这充满异味和恶臭的停尸间心生厌恶,因为身为刑部尚书的他,对于吴国内的重大刑事案件有着亲力亲为的习惯,这也是为何卢择在朝堂上被吴国国君杨溥勒令三日破案之后,第一选择就是直接来到江都府衙的缘由。

卢择看着面前的海莲英,眼中露出一丝鄙夷,海莲英生前就不是一个被朝中大臣们待见的角色,死后更是如此,旋即在简单了解海莲英的死因后,卢择直接进入正题,说道:“海莲英是大内总管不假,但是他却是个特立独行的存在,既不属于太子的东宫阉党,也不属于东西两厂,而是一个完全孤立的存在,仅仅只属于大内皇宫,服侍于圣上,原本让人看来是位故作清高的角色,不过近来他的动向有所转变,想要攀附于四王爷,趋炎附势本就是他这种人物的本性,而他的这种行为自然会引起很多人的不适,比如阉党。”

“也就是说”

黄雀欲言又止,但是卢择却全然没有顾忌,现在皇命在身的他已经没有时间瞻前顾后,旋即他直言不讳的说道:“也就是说,此案很可能与东宫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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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那间草庐,长发少年也依旧在蹲着马步,唯一不同的是,此间草庐又多了一人。

来者并不是草庐的主人落尘霜,而是一位身着黄色长衫,长相十分秀丽的女子。

女子手持一把圆扇,扇面上绣有一幅百鸟朝凤图,甚是精美。

此间,这位女子端坐在一张藤椅上,而妙老儿和玄机子颇为恭敬的站在她的身前,一改往日的世俗流气,仿佛这位女子乃是一位不可懈怠的上位者。

“鬼谷子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玄机子拱手一礼,言语中充满尊敬。

“鬼谷子?她是鬼谷子?”

长发少年惊叫一声,他方才听闻妙老儿和玄机子谈论诸多,不仅得知那玄机子来自鬼谷一派,更知晓了鬼谷一派的掌门名叫鬼谷子,就和少林的方丈,武当的掌教一样,鬼谷子从来就不是特指战国时代那个智谋冠绝古今的王诩,而是鬼谷一派掌门的别称。

王诩不过就是那个时代鬼谷一派的掌门罢了。

“臭小子,别偷懒!下面该托天桩了!”

玄机子见长发孩童忽然插嘴,十分不满,那可是鬼谷一派的掌门,他这样不拘小节的江湖人尚且都需要毕恭毕敬,怎能轮到一位连江湖虾米都算不上的小毛孩对鬼谷子评头论足。

“你!”长发孩童对于玄机子的呵斥猝不及防,显然没有料到这玄机子还能越俎代庖的喝令自己,长发孩童刚欲反怼玄机子,岂料妙老儿投来一丝不悦的目光,却让长发孩童顿时失了底气,不得不真如玄机子所言,开始了托天桩的修炼。

“这孩子就是你收来的门徒”可是鬼谷子在面对长发孩童的唐突一语后,不但没有露出一丝不快,反倒来了兴致,眼带笑意的看向妙老儿问道。

“没错。”妙老儿拱手回道,不敢有丝毫怠慢。

“倒也算是个好苗子。”鬼谷子点头道。

“大人谬赞了。”妙老儿再次拱手回道,但眼中却露出一丝自豪。

“这里就是‘无极门’?”鬼谷子环视了一眼面前的草庐,问道。

“是的。”玄机子回道。

“那落尘霜呢?”鬼谷子问道。

“为了明年中秋和余青州的决战。”妙老儿回道。

“哦”鬼谷子点头,但却没有露出分毫的期待,反倒她又看了眼此刻正举着托天桩、一脸不满的长发孩童,又问道:“所以你们准备用‘四学令’干什么?”

“江都府内混入了一匹武功颇高的东瀛忍者,并且盗走了玲珑棋局。”玄机子踌躇片刻后,终于长叹一口气,选择了说出实情。

“东瀛忍者?”鬼谷子的美眸第一次产生了波动。

第八十七章 东瀛忍者

早在半个时辰前,妙老儿就已经深知江都府现在的局势已经有些超出掌控,绝不是他和玄机子两个人预想的那般予取予求,那波东瀛倭人的实力和谋略已然凌驾在他们之上,将他们二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所以妙老儿当机立断,选择了一个极端的方式来解燃眉之急——四学令。

四学令,一枚二尺左右的管形物体,外面裹着一层包浆厚布,内部装有硝石,乃是四学会门下人人都会配发的信号弹,只需拉开引信,便会冲天发出一枚黄色烟雾弹,方圆十里可见,而范围以内的“四学会”门人只要见到空中弥漫的黄色烟雾,便会火速前来相助,无论是四学会的哪一个分会门人。

四学令无疑是当下最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法,但对于这种方式,玄机子本能上是拒绝的,因为从道理上来说,玲珑棋局乃是鬼谷一派的家事,即使鬼谷一派实属四学会的“天学”一门,但是玄机子打从心底就很抗拒别人干预自己做事,因为他从来就是一个独行侠,若非如此,鬼谷一派也不会仅仅只派来玄机子一人前往江都府,夺回本门至宝玲珑棋局。

但现实总是苍白的,更是残酷的,玄机子遭受的打击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实在有些低估了自己的对手,更加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若不是他偶然间在江都府外偶遇妙老儿,恐怕现在他连个可以商量的帮手都无处可寻。

因此在妙老儿好说歹说之下,玄机子终于被现实击败,选择放下自己的面子,毕竟值此分秒必争的时刻,已经不容许玄机子过多犹豫。

却不想鬼谷子在他们刚刚准备使用“四学令”之前悄然出现,给了妙老儿和玄机子一个措手不及。

鬼谷子的出现让玄机子是既兴奋又羞愧,因为他明白,鬼谷子此次亲自出手,为得就是完好无损的将玲珑棋局带回鬼谷一派,并且对玄机子的办事效率协同观察,而今玄机子失手,却一时束手无策,一直藏于暗中的鬼谷子自然也就不能再作壁上观,唯有亲临,以求尽快收拾残局,夺回玲珑棋局。

“那些东瀛忍者么”鬼谷子喃喃自语道。

在玄机子话音落下后,刚刚还是云淡风轻的鬼谷子变得有些愁容满面,她不是不知道那玩偶的真身乃是东瀛忍者,只是那时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如何夺回玲珑棋局之上,鬼谷子并不想因为和东瀛忍者过多的纠缠而延误夺宝之事,即便对于玩偶令人发指的作案手法,她亦是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可是鬼谷一派的利益终究还是击败了鬼谷子惩恶扬善的侠义之心,却不料造化弄人,这些东瀛忍者的目标却是他们鬼谷一派的玲珑棋局,并且先一步得手,若不是他们鬼谷一派独具一格的呼吸吐纳方法,恐怕现在,她和玄机子已然死在了七星海棠的毒粉之下。

“这些东瀛忍者和两个月之前登陆中原的东瀛浪客可有关联?”鬼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暂时还不清楚,不过这些倭人齐聚在中原,说是没有预谋,怕是没人会相信。”玄机子回道。

“妙老儿,你怎么看?”鬼谷子将目光投向了妙老儿。

妙老儿摇头不语,他来江都府的目的并非是为了玲珑棋局,而是为了长发孩童和落尘霜,况且他是“人学”门人,本不应该插手鬼谷一派的事宜,若不是他和玄机子早年相熟,他绝无可能出手趟这浑水,不过妙老儿不想发表言语,却并不代表其他人不愿意。

“什么是忍者啊?”长发孩童在一旁聆听妙老儿、玄机子和鬼谷子三人之间的交谈良久,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和躁动,开口发问道。

长发孩童此语一出,玄机子的脸上顿时青筋暴起,刚欲开口怒骂长发孩童不懂规矩,岂料鬼谷子却摆了摆手示意无碍,而妙老儿亦是适时的出声,缓解了尴尬。

“忍者是倭国特有的一种职业,乃是经过一种名为“忍术”的训练而产生出来的恐怖杀手。常用的兵器与中原武林截然不同,乃是诸如手里剑、撒菱、忍刀、吹矢、忍杖、手甲钩、水蜘蛛、弓箭、苦无、闻金、坪锥、问外等造型极为奇特的短兵暗器。”妙老儿徐徐道来,似乎对于东瀛忍者颇为了解,难怪鬼谷子刚刚亦是征求妙老儿的看法。

“那怎么辨认他们呢?”

长发孩童转动了下眼珠,又发出疑问,不过这一次玄机子却没有加以阻拦,因为这个问题他也颇为关心,如果他能轻松辨认出那些忍者的装束,他也不至于连续两天苦苦追踪那个玩偶。若不是妙老儿自身的“人学”重任,玄机子肯定毫不犹豫的拉上妙老儿和他一同找出这些可恶的东瀛忍者。

“很难辨认,这些东瀛忍者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通常都会穿着藏青或深靛色的夜行服,这是两种极为接近夜空的颜色,因此这种夜行着装能让这些东瀛忍者比较不容易被别人发现。而在平时,日常的生活中,这些东瀛忍者常常会乔装打扮,化妆成各式各样的社会人士或各行各业的角色,并混入其中,成为人群之中的一分子,例如乞丐、苦行僧、路边小贩、武士、浪人、卖艺者、江湖郎中等等五花八门的市井角色,根本无迹可寻。”妙老儿的话语中明显透露出,他过去曾和东瀛忍者之间打过很多交道,这些东瀛忍者的行为举止,妙老儿如数家珍一般。

“但是这一次的忍者好像不太一样。”玄机子听得十分仔细,在妙老儿结语之时,短暂分析后,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我也只是泛泛而谈,忍者其实也分很多种类的。”妙老儿回道。

“哦比如呢?”玄机子问道。

“大部分忍者的工作,也就是一些常见的东瀛忍者,他们最主要的职责就是为雇主付出金钱等额的交换,比如暗杀某人,比如刺探消息等等,但是在五十年前,倭国本土忽然出现了一群特立独行的忍者群体,他们是一种自成派系的‘忍术修炼者’,博采各方忍者的长处和特点,并揉作在一起,形成一种新兴的忍者势力,这股势力在短短数年间横扫倭国本土各大派系,且难逢敌手,一时名声大噪。他们虽然使用的是忍者的招式,甚至穿着也与一般忍者无异,但他们从不因为金钱成为职业杀手,也不受雇于任何人或是幕府,行为及其另类。”妙老儿说道。

“那以你的意思,如今在江都府的那些忍者,就是你口中所言的那批倭国的新兴忍者”玄机子问道。

“除了他们,我想不出任何理由能够解释这些忍者离奇的武功。”妙老儿说道。

“那有什么办法能够找到他们”玄机子问道。

“除非他们主动现身,否则如同大海捞针。”妙老儿摇头道。

“那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啊。”玄机子此刻如坐针毡,玲珑棋局对于鬼谷一派十分重要,他无法容忍自己失手,所以他需要尽快找补回来。

“或许我们可以找那个人帮忙。”妙老儿的嘴角扬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

“谁”玄机子赶忙问道。

“薛宇。”妙老儿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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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三刻。

江都府内的一条暗巷。

一双双凌厉的眼睛映着月光,在黑暗中忽闪忽明,似是夜幕中飞舞的萤火虫,却又似隐匿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猎食者。

他们是来自东瀛的忍者,黑夜的幽灵,地狱的幽冥鬼怪,他们出现的地方便会留下鲜血。

不过今天却似乎是个例外。

因为暗巷里踱步而出的两个人。

更因为巷口站着的白袍和尚——无尘。

那两人在即将踏出黑暗的边界戛然而止,身形依旧隐没在黑暗之中,似乎并不打算露出真容。

“你真准时。”黑暗当中冒出一个男子声音说道。

“我一向如此。”无尘的眉眼微抬,全然没有了世人常见的和煦和温暖,他此刻的眼中只有冰冷和杀意。

“所以你已经得手了”黑暗中又发出一道女子声音,虽悦耳动听,但却充满了寒意。

“还算顺利吧。”无尘回道。

“我不得不提醒你,我们这次不是来吴国游玩的。”那道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过话语之间却充满了埋怨和警告。

“那我也不得不提醒你,你想清楚是在和谁说话!”无尘不甘示弱,立刻回敬,哪还有往日那般儒雅和淡然。

二人之间顿时因为言语上的冲突,一时剑拔弩张,但那位身在黑暗中的女子却立刻制止了这一触即发的局面,立刻呵斥二人道:“好了,都冷静一点,这个时候还窝里反”

女子话语掷地有声,无尘冷哼一声,不再和黑暗中的男子多做唇舌之争,反倒看向黑暗中的女子问道:“所以玲珑棋局现在何处”

“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黑暗中的女子回道。

“所以你们并不打算将玲珑棋局交给我,是吗?”无尘缓缓问道,但谁都能听出他话语之中的威胁。

“但你可以将那个人带到我们这儿。”黑暗中的那个男子忽然开口道。

无尘沉默良久,死死凝望前方黑暗,也不知他是否真的能透过夜幕看清面前男子的面容,接着无尘背身离开,撂下一句话。

“今晚亥时,江都府外三里城隍庙,希望你们不要迟到。”

第八十八章 意外来客

榜眼楼。

店内招呼来客的店小二和掌柜这几天来可谓忐忑不安。

自从前些天,十来位官差来到这里,从二十三号房内抬走一位他们从未见过的男子后,他们的心底对于楼上那间本是十分普通的二十三号客房便充满了好奇,不论忙碌还是闲暇,只要稍有机会,就会不时窥探二十三号客房附近的动静,以求发现点什么。

这几天来,二十三号房往来了不知多少人物,有官差,有衙役,有黄捕头,还有一些从未见过的江湖人,闲来无事的时候,一众店小二便会在一起议论,有的店小二知道这间房的房客是一位长得颇为水嫩、可爱的少女,所以猜测这间房内乃是莺莺燕燕之所,毕竟说书先生口中的江湖故事里,很多荡妇总是喜欢假扮这一类涉世未深的少女,来吸引武林中人光顾,以求得到江湖庇护,有的店小二听着有理,频频点头,表示赞同,而有的店小二却并不这么认为,别的人不说,单是这江都府内如雷贯耳的神捕黄雀就断然做不出这种事来,在江都府,谁人不知神捕黄雀是一位刚正不阿、一心为民的好官差,他们绝不会相信黄雀能和这种苟且之事扯上关系。

一时间,二十三号房成为了榜眼楼内最为神秘的地方,甚至一些借宿的商贾都被吸引了眼球,时不时的瞅瞅大门紧闭的二十三号房。

但他们的好奇却在今天戛然而止。

因为今天刑部尚书卢择和江都府尹两位大人居然也亲临这间二十三号房,并且待了许久方才离开。

能让这两位朝廷重臣委身前来如此普通的客房,那居住在里的人物必然非富即贵。

顿时舆论的风向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原本被传言是江湖荡妇的少女,一跃成为某国微服出游的公主,而跟随在旁的薛宇和莫无忧也成了众人口中的贴身侍卫。

那些原本非议的店小二们也因为今天的景象彻底闭嘴,甚至都不敢再去关注这间二十三号房,深怕自己的冒失举动惹到这位达官贵人,但最后怕不已的,却是那位榜眼楼的掌柜。

原本榜眼楼的掌柜也和一些店小二的想法一样,认为这二十三号房的房客是一位不检点的**荡妇,虽然他的心中对于这种借用榜眼楼的客房行苟且之事的举动颇有微词,可是房客既然已经付了房钱,他也不好无故驱散房客,因为这会影响到榜眼楼的生意,而他也更不会去报官,这会直接影响榜眼楼的声誉。

榜眼楼的掌柜从业多年,阅人无数,自然深谙人情世故,所以唯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期盼这二十三号房的房客早日退房离开,却不料今日刑部尚书卢择和江都府尹两位大人亲自驾临,榜眼楼的掌柜如遭当头棒喝,特别是当他看到刑部尚书卢择脸上的那一份期许,还有他和江都府尹离开时眼中的释然,无不说明这间二十三号房内的房客绝不是一般人物,甚至有可能是吴国的皇亲国戚也不一定。

“还好没有叨扰二十三号房的房客啊。”

这是榜眼楼的掌柜此时的心声,也是榜眼楼内大多数人的心声。

二十三号房。

此刻唐依依和薛宇在寝室内紧锣密鼓的研究着七星海棠的配方。

今天在江都府衙的停尸间,刑部尚书卢择虽然解释了海莲英可能的死因,并将矛头直指吴国太子,但那也仅仅只是猜测,在证据尚未确凿的时候触动皇太子杨琏的东宫势力,无疑是愚人之举。

而后黄雀为刑部尚书卢择介绍了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的来历,并解释了三人为何身为江湖人却可以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不过让人意外的是,刑部尚书卢择非但没有恼怒,并在黄雀介绍之后对于薛宇显出了极大的好奇,他们没有想到身为吴国一品大员的刑部尚书卢择,竟也听过“逍遥花少”薛宇的大名。

而后黄雀又阐述了先前第四起杀人案时,薛宇帮助江都府衙发现七星海棠这一重大线索,刑部尚书卢择听闻后更是对薛宇赞不绝口,并当场提出让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暂住江都府衙的建议,以便能及时跟踪案情。

不过这一邀请得到了薛宇的婉拒,而刑部尚书卢择却没有强人所难,他也明白江湖人对于官府始终都有些抵触情绪,所以刑部尚书卢择带着江都府衙的一众亲临他们在榜眼楼所住的客房,仔细查看周遭环境是否安全,并叮嘱再三后,方才安心离去,毕竟对于能够给予案情极大助力的三人,刑部尚书卢择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那平日里高傲的姿态也换做此间的礼贤下士,因为刑部尚书卢择更加在意是自己的性命能否在三天后得以保存。

而在刑部尚书卢择和江都府尹离去之前,亦是和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达成了共识,将案情的侦破划分了三个方向,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主要负责研究七星海棠的配方,因为一旦了解其中的成分,便可从周边各大药房入手,查询药材购买的人物,从而锁定那位神秘的凶手,而刑部和江都府衙则将一部分人员划分在晚晴楼内,继续搜查证据,了解为何凶手会将目标锁定在玲珑棋局之上,而黄雀在通缉奇怪道人的同时也加派人手保护和照看依旧昏迷不醒的花间酒,期盼奇迹的发生,刑部尚书卢择更是通过江夏王杨璘的相助,火速调派了三名大内御医前来问诊花间酒,因为花间酒惨遭毒手的主要原因,就是他知道这神秘玩偶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会被玩偶灭口,倘若花间酒能够苏醒,那么一些谜团便会水落石出。

因此在二十三号房内,唯一无所事事的,可能就是在客厅内的莫无忧了。

他是个飞贼,对于药理他是一窍不通,他也更不可能在茫茫人海之中抓住那位武功奇高的玩偶,所以值此关键时刻,莫无忧选择了一个万全之策——安静的待着。

打开窗户,莫无忧凝望夜空,这本是他大显身手的时间,也是飞贼最喜爱的时间,不过眼下,莫无忧只能抑制内心的躁动,因为一日找不出真凶,花间酒便一直处在危险之中,而在晚晴楼内他也算是不虚此行,这极大填补了当下“偷神”技痒难耐的心情。

此间,莫无忧依着木窗,回首看向唐依依的寝室内,里面不时传出些瓶瓶罐罐的撞击声,显然二人为了能够尽快破解七星海棠的来路忙碌不已。

莫无忧叹了口气,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祷二人能够尽快有所突破,不过,就当莫无忧带着焦灼的心情转过头来,再次面对窗外时,他的面前除了一成不变的夜景外,居然又多出了一个脑袋。

莫无忧当即一愣,第一反应居然是看向自己的手指,指甲缝里面并没有任何药粉,他确认自己没有再被下毒而出现幻觉,他的眼前确实有一个人头。

那是一个头发杂乱,口吐臭气的道士。

莫无忧大叫一声,后退数步,慌乱间他触碰在一张凳子上,当即跌坐在地,疼的莫无忧立刻惨叫一声。

“什么人?”

薛宇听到客厅的动静,当即破门而出,大喝一声的同时疾步行至客厅,而他的眼前,赫然站立着一位破衣喽嗖的道人。

这位道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和玩偶周旋,众人苦苦寻觅的案情关键——那位奇怪的道人。

“鬼谷一派门人——玄机子。”奇怪道人此间上下打量着薛宇,说道。

“鬼谷一派?”

薛宇闻言眉头一皱,口中呢喃间,身后唐依依紧随,行至客厅,见到屋内突然出现的奇怪道人,顿时一滞,这不正是黄雀根据莫无忧的描述而绘制的奇怪道人画像本尊吗?

不过薛宇却在短暂的意外后迅速恢复冷静,他明白奇怪道人此番现身绝无歹意,因为他感觉不到奇怪道人身上一丝杀气,旋即薛宇带着一丝玩味的表情看向奇怪道人,说道:“我们见过。”

“见过?”玄机子微微皱眉,反问道。

“一间茶馆。”薛宇提示道。

“茶馆?”玄机子更加不明所以。

薛宇一边示意身旁的唐依依去将莫无忧扶起,一边再次打量玄机子,因为他不知道此人是真的健忘,还是在装疯卖傻。

蓦地,薛宇的注意力从玄机子的身上抽离,然后看向窗外,含笑道:“各位,要不一起现身吧。”

“‘逍遥花少’薛宇,果然还是那么明察秋毫。”

薛宇话音未落,只见窗外如烟般飘进两人,乃是一位美艳女子和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

薛宇见过很多女人,也一亲过很多女人的芳泽,但面前的女子,薛宇却丝毫不敢有亵玩之意,这位女子的双足刚一落地,薛宇便已然抱拳,十分恭敬的招呼道:“见过鬼谷子大人。”

“薛少客气了。”鬼谷子宛然一笑,回道,接着她看向身旁的老者,介绍道:“‘人学’门人,妙老儿。”

薛宇朝着妙老儿点头示意,没有寒暄,而是直奔主题道:“想必四学会的各位朋友今晚前来,怕是为了玲珑棋局吧。”

“没错。”鬼谷子美眸闪动,显得十分欣赏薛宇。

“如果我没有猜错,现在玲珑棋局一定是在那玩偶手中。”薛宇继续说道。

“也没错。”鬼谷子继续点头。

“所以,你们来,是想和我们合作?”薛宇摇了摇手中纸扇,问道。

“是的。”玄机子开口回道,眼中满是惊色,他终于明白为何妙老儿会提议来找薛宇,这实在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物。

“怎么合作?”薛宇问道。

“我们帮你缉拿真凶,你们帮我夺回玲珑棋局。”鬼谷子的回答简明扼要。

薛宇闻言微微点头,旋即面容一正道:“那我们交流的时间可要加快了。”

第八十九章 前因后果

二十三号房。

正如它被人津津乐道的缘由,每一天都有不一样的江湖人到访于此,而此刻夜幕之下,不出意外的又有三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只不过他们的身份十分特殊,他们一行三人来自世间最为神秘的门派——四学会。

不过好在这妙老儿和玄机子都与薛宇有过一面之缘,让薛宇一开始照面不至于太过警觉,而后,当薛宇见到鬼谷子那动人又熟悉的容颜后,则是彻底放下了心防,鬼谷子和薛宇乃是旧识,二人当年在鬼谷之内初遇,相互之间暗生情愫,薛宇为了伊人一笑,助其平息了当时鬼谷一派的内乱,可是作为当时的鬼谷子,鬼谷一派虽然平叛内贼,但也因为内斗而元气大伤,于情于理,鬼谷子都不得不留在鬼谷,那刚刚萌发的情感之芽亦是被扼杀在伊始,不过鬼谷子从来都没有忘记薛宇,这也是为什么妙老儿在提议寻求薛宇相助之后,鬼谷子非但没有丝毫异议,而且立刻带着二人寻来薛宇所住的榜眼楼。

那是一份来自心底深处的信任,这也是为何薛宇和鬼谷子相见后的眼神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玄机子看不懂,妙老儿却不想说。

莫无忧则是看都不想看这郎情妾意的一幕,他被唐依依扶起,一边轻轻揉着自己频遭劫难的屁股,一边忿忿不平的望着玄机子,那眼神既充满愤怒,又带着怨恨,他很是费解,自己的屁股是不是和玄机子命里犯冲,上一次在竞标大会,就被他一脚踹飞、屁股着地,今天再遇玄机子,又是屁股着地,不过他这份不爽的心情,却在薛宇的一声称呼后,立刻烟消云散。

“鬼谷子?什么情况?这女的是鬼谷子?”莫无忧当即一声惊叫,差点又从椅子上跌落而下,在其看来,鬼谷子那可是一千多年以前的传奇人物,怎能可能活到现在?而且还是个女的?

玄机子一听顿生不满,鬼谷子可是鬼谷一派的最高象征,莫无忧如此出言不逊,玄机子是无法容忍的,不过,当玄机子刚刚准备开口斥责莫无忧之时,妙老儿却轻轻拽住玄机子的衣袖,阻拦玄机子的举动,因为他能看得出莫无忧那是无心之言,也更明白鬼谷子脸上的幸福表情,所以当玄机子一脸不解的回望妙老儿时,妙老儿只是含笑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但这一切微小的举动,怎会逃过薛宇目光如电的眼眸,薛宇当即向着妙老儿投来感谢的微笑,旋即回头向着莫无忧说道:“鬼谷一派的掌门叫做鬼谷子,那是一个称号,就和江湖人称呼少林的掌门为方丈一样。”

“这样啊吓我一跳。”莫无忧长舒一口气,若这面前的女子真的就是千年前的鬼谷子本尊,那他有理由相信,自己又中了七星海棠的毒粉。

“薛大哥,你怎么认识这位鬼谷子姐姐的?”唐依依看着面前的鬼谷子出了神,她随着薛宇闯荡江湖,见过不少江湖女子,像柳诗诗那般楚楚可怜,像幽兰那般冷若冰霜,但是从未见过像面前鬼谷子这般美貌与气质并存的奇女子。

鬼谷子一听当即笑容满面,她好像十分喜欢这位长得甜美的小姑娘,旋即抢在薛宇之前开口道:“早些年,薛少去过鬼谷帮过我一个大忙。”

“大忙?”唐依依闻言诧异的看向薛宇。

“陈年旧事了。”薛宇摆了摆手道,显然是不想在此刻追忆过往,接着,薛宇将目光看向玄机子的身上,说道:“这位玄机子前辈,当年倒是未曾见过。”

“本道喜好云游四海,很少回鬼谷。”玄机子回道,这也解释了为何当年鬼谷一派如此大的动荡,薛宇却从未见到玄机子的身影。

薛宇点头,当即明白玄机子乃是鬼谷一派的外事人员,也不再多问这些琐事,旋即开门见山道:“那么玄机子前辈一定知道那玩偶的来历吧?”

薛宇此话一出,就连莫无忧和唐依依都顷刻间屏息凝视,赶忙侧耳倾听,他们前些时日苦苦寻觅玄机子的踪迹,正是因为他和玩偶之间周旋不断,且从玄机子当时零星的言语中得知他必然知晓玩偶的身份,所以黄雀一早就下了通缉令,且表明必须留活口,就是为了这位案情当中的关键人物。

玄机子也不含糊,既然他是来和薛宇谋求合作,那么他也没必要遮遮掩掩,接着直截了当的回答道:“那个玩偶,是东瀛忍者。”

“东瀛忍者?”

薛宇闻言眉间忽然一紧,然后陷入了沉思,他不是没有和倭人打过交道,也不是没有见过那玩偶的身法招式,可是他从未将这两者关联起来,也从未想过眼前的困局竟然会是一群中原以外的人幕后操控。

“花间酒为什么会和东瀛忍者大动干戈?”莫无忧问道。

薛宇摇头,这个问题也是他当下较大的疑惑,按理来说,花间酒的活动范围远不至于和这些海外之人有所交集,而倭人一向行踪诡异,断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找上花间酒寻衅滋事,这个问题恐怕只有等花间酒醒来之后,众人才能解惑。

“东瀛忍者怎么会有西域七星海棠的配方?”唐依依亦是柳眉微蹙,不解道。

薛宇再次摇头,东瀛和西域远隔千山万水,暂且不论他们谋求玲珑棋局的意图究竟是为何,那七星海棠之所以能够号称天下第一奇毒,本就因为其调配和研制的过程极为繁琐,即便是唐门这种以毒药暗器著称的门派,也不一定能找齐调制七星海棠所需的配方,可是从竞标大会遇袭的过程来看,这些东瀛忍者不但能够熟练的运用七星海棠,而且手中所有的七星海棠毒粉不计其数,竟能够随意挥洒,毫不吝啬如此珍贵的毒药,这让薛宇百思不得其解。

“花间酒?什么意思?”玄机子对于莫无忧口中的名字诧异不已,但对于唐依依提交的七星海棠,玄机子则没有过多关注,因为他早就知道那些东瀛忍者持有七星海棠,在和玩偶周旋的数日间,他始终保持距离,加之鬼谷一派的奇异内功,这才能够让他与玩偶争斗时,不至于被暗算反杀,而唐依依所问的关于七星海棠的配方,玄机子从来就没有想过,他不懂毒药,况且他此行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玲珑棋局。

“哦,那是我们的一个朋友,前些时候被那个玩偶重伤,现在昏迷不醒。”薛宇解释道。

“那个人啊”玄机子的脑海中忽然闪过那一晚,他追逐玩偶时确实见到一位倒在血泊里的少年。

“怎么?玄机子前辈认识他?”薛宇问道。

“他姓甚名谁本道不清楚,但是你们口中的那个朋友,本道曾经遇到过不止一回。”

玄机子此语一出,薛宇和莫无忧二人登时面面相觑,他们知道花间酒和玄机子一样,都知晓玩偶乃是东瀛忍者所扮,只是因为实力不济,方才会被玩偶秒杀,可是现在看来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倘若真如玄机子所言,花间酒和玩偶之间已不是第一角力,那么花间酒恐怕不仅仅是知道玩偶身份,他很有可能和那批玄机子口中的东瀛忍者有着不为人知的过节。

“玄机子前辈,那您又是如何得知这些东瀛忍者对玲珑棋局图谋不轨的呢?”薛宇开口问道。

“那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本道这次外派任务,就是为了夺回本就属于鬼谷一派的玲珑棋局,半个月前经过打探,本道得知玲珑棋局将会作为最终拍品出现在竞标大会上,所以多日以来一直守候在晚晴楼附近寻找时机,可就在十天前的一个深夜,本道巧遇潜伏在晚晴楼一带的东瀛忍者,一番追逐后,本道却被那半路杀出的玩偶阻拦。”说道此处,玄机子暗骂一声,显得有些忿忿不平,那玩偶之内的家伙武功奇高,居然和他不相上下,这让他当时措手不及。

深吸了一口气,玄机子略微平复回忆带来的不快,继续说道:“那个玩偶并不和本道缠斗,在他的同伙全部逃走后,也选择了逃逸,不过好在本道及时在那个玩偶的身上下了‘追踪粉’,所以即便当晚让那个玩偶成功逃走,本道依旧能够找到它的行踪。”

玄机子的陈述让薛宇顿时豁然开朗,他明白了为何玄机子总能及时捕捉到那武功奇高的玩偶,不过薛宇的眼前依旧摆着一个极大的疑惑,既然那些东瀛忍者的目标是玲珑棋局,那么他们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制造江都府连环杀人案,难道他们就不怕因为杀人案的一个疏忽,暴露了他们真正的意图和行踪?

“后来本道因为疲于应付那个玩偶,分身乏术,不得不到处散布玲珑棋局的消息,想要引出更多的势力加入牵制那些东瀛忍者,并且借机制造混乱,但让本道意外的是,直到最后竞标大会的现场,却只有那个玩偶加入玲珑棋局的争夺战,也不知道是其他的势力想要坐收渔翁之利,还是”

玄机子没有将话说完,但是在场众人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那是一种最坏的局面——这批东瀛忍者将所有参与争夺玲珑棋局的势力事先绞杀殆尽。

“那些东瀛忍者背后的那个主谋,很可怕。”薛宇说道。

妙老儿、玄机子和鬼谷子微微点头。操控全局且从未现身,可是却将吴国各方势力,乃至四学会都玩弄于鼓掌之间,此人的智谋,恐怕当世无双。

不过薛宇却没有因此退缩,他也从不是一个临阵脱逃、遇难低头之人,所以在暂时了解对手的来历之后,薛宇终于抛出了此案最为核心的一个问题。

“玲珑棋局究竟是什么?”薛宇问道。

第九十章 解局之法

玲珑棋局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经薛宇抛出,二十三号房内顿时一片寂静。

这不仅仅是薛宇的疑问,更是唐依依和莫无忧的疑问。

世间关于玲珑棋局的传言很多,有惊世骇俗的,譬如有人传言这玲珑棋盘乃是当年鬼谷子聚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倾力打造而成的逆天神器,可是在最后一道工序之时,玲珑棋局一直无法成形,鬼谷子遂将其毕生所学灌注其中,作为最后一道淬炼,随后天地为之变色,玲珑棋局方才最终大成,而鬼谷子也因损耗过大,心力交瘁而死;有怪力乱神的,比如坊间流传这玲珑棋盘乃是从天宫坠落凡间的神物,偶然被鬼谷子得到,而鬼谷子身死之时,他的魂魄寄宿于玲珑棋局之中,等待有缘之人,并传授其毕生所学;有缠绵悱恻的,好比一些天桥的说书先生,常常会将玲珑棋局作为故事的重要转折,很多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桥段都是男主角意外得到玲珑棋局,并得到鬼谷子毕生所学,方才能最后抱得美人归;更有胡编乱造的,这些流言都是一些江湖人的无端臆测,不胜枚举。

玲珑棋局的故事版本众多、层出不穷,但却没有一条能够清楚说出玲珑棋局的真实使用方法,这些不明来历的东瀛忍者既然对于夺取玲珑棋局谋划已久,那就说明他们定是通过某种渠道得知了开启玲珑棋局的方法,薛宇对此一点也不意外,因为能够阔绰的将七星海棠当做普通药粉使用的江湖势力,手段必然非常,所以当下,想要在案情上有所突破,那么首先得手握有关玲珑棋局足够详实的资讯,方才能有效、及时的洞察这些东瀛忍者的下一步意图。

所以薛宇开口询问玲珑棋局的来历。

但玄机子却选择了沉默。

玄机子的表情在薛宇发问之后,登时变得纠结,原先的那一份淡然早已不知所踪,好像他对于薛宇的这个问题十分为难,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并不是这个问题有多可笑、多无知,而是这个问题已然超出了玄机子的能力范围。

造成玄机子如此尴尬局面的原因则与鬼谷一派的门规有关。

四学会作为流传自亘古时代的古老门派,其宗旨便是不能直接干涉世间的演变,大到朝代更迭,小到百姓起居,四学会的门人只能观察或略微引导,但决不允许直接参与其中,鬼谷一派除外,因为鬼谷一派乃是作为连接四学会“天学”一门和外界的桥梁,难免世俗,不过鬼谷一派在江湖上的行为方式或多或少还是受到四学会的一些影响。

比如早年的鬼谷子便将门内弟子分为外派和内勤两个位置,且外派弟子和内勤弟子之间不得互通消息,这也是为何当年鬼谷一派遭遇内乱之时,很多在外的门徒毫不知情的原因,比如当时正在塞外的玄机子,也是在完成任务之后方才了解原委。

即便后来现任的鬼谷子痛定思痛,废除了这一后患无穷的门规,但是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却不是说变就可以立刻见效的。

所以,一路追查玲珑棋局的玄机子其实根本就不知道玲珑棋局如何使用,他仅仅知道玲珑棋局的模样和一些辨认真品的几个关键点,其他的一概不知。

玄机子一脸尴尬的看向鬼谷子,鬼谷子先是微微侧首,旋即美眸之中闪过一丝了然,接着开口,打破了眼下短暂的沉默,说道:“玲珑棋局很神奇。”

“很神奇有多神奇”薛宇没有想到这个看似简单点问题居然是由鬼谷子亲自回答,而且答案玄之又玄,旋即薛宇追问道。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观过去,可见未来。”鬼谷子回道。

“哦当真如此神奇”薛宇闻言,瞳孔紧收,他没有想到那些看似极为不靠谱的坊间传言,竟真有几分实情在内。

“当真如此。”鬼谷子点头道。

“是何原理”薛宇又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鬼谷子闻言先是一顿,接着微微摇头道。

“这样啊……”薛宇长叹一声,接着呢喃道。

鬼谷子的话语其实有些贻笑大方,堂堂鬼谷一派的掌门,怎么会连自己门派的镇派之宝都不知其理,可是薛宇却毫无怀疑,因为凭他和鬼谷子之间的关系,鬼谷子完全没有必要隐瞒或是欺骗,更何况这一次四学会前来本就是寻求薛宇的帮助,倘若这都遮遮掩掩、欲盖弥彰,恐怕那玲珑棋局最终只会沦为他人手中的藏品了。

思忖片刻,薛宇再度开口问道:“那鬼谷之中,可有知晓玲珑棋局妙用之法的长老”

“没有……玲珑棋局的使用之法早已失传多年,恐怕连前任鬼谷子也不一定知晓其中奥秘。”鬼谷子颇为无奈的摇头,其实此次鬼谷一派争夺玲珑棋局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在寻回玲珑棋局后,通过“天学”的高人们重新从中找寻到解局之法。

“此话怎讲”薛宇不解道。

“毕竟玲珑棋局已经漂泊在外千年有余,虽然当初确实有门人能够使用玲珑棋局,窥得天机,但那毕竟年代久远,而且门内留存的古籍之中对于玲珑棋局的记载千奇百怪,在没有实物参照的情况下,想要辨别其中真伪,堪比登天啊。”鬼谷子徐徐道来,言语之中充满了无力,想来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子对于玲珑棋局的研究没少花功夫。

“那历代鬼谷子所留的宝鉴中可有记载”薛宇又问道。

“有倒是有,不过……”鬼谷子欲言又止,似乎对于什么信息难以启齿。

“不过什么”薛宇问道。

“不过……难以理解。”鬼谷子说道。

“说说看呐。”薛宇说道。

“历代鬼谷子的宝鉴当中大多记载玲珑棋局乃是灵物,有自己的灵智,只答有缘之人的疑问,无缘之人根本无法开启棋局,有缘之人如遇玲珑棋局,可以本心为棋子,入玲珑棋局之中博弈,若赢下棋局,便可提出一个问题,得一字答案。”鬼谷子说道。

“一个字的答案”

此话一出,不仅仅是薛宇,就连妙老儿和玄机子都不禁眉头一皱,一个字的回答,那会是什么一个字的答案又能如何理解呢?

“是的。”鬼谷子点头,对于众人的反应她颇为理解,因为当年她初次看到这个讯息的时候,惊讶之情与当下众人如出一辙。

“那可以多次提问嘛”莫无忧忽然开口问道。

鬼谷子闻言先是摇头,随后又奇怪的点了点头,接着面带纠结的回答道:“玲珑棋局的规则本是一人一生只能得一字,不过……百余年前,曾经有过特例。”

“什么特例。”薛宇问道。

“李淳风和袁天罡。”鬼谷子回道。

李淳风和袁天罡,两位大唐时期举世无双的学者,精通世间无数奇学,并且是有史可证的解开过玲珑棋局的历史人物。

房内众人自然听说过这两位能人异士,却并不明白鬼谷子提及二人的用意。

“他们有何特殊之处”薛宇问道。

“他们二人不但是四学会的门人,而且借助黄金卷轴的力量,解开玲珑棋局时得到的不是字,而是两段话。”

鬼谷子的话语一出,就连妙老儿和玄机子都不禁相看一眼,眼中满是惊色,因为他们没有想到李淳风和袁天罡居然也是四学门人。

可是薛宇在震惊之余,却依旧把握住了鬼谷子话语中的关键,旋即问道:“黄金卷轴那又是何物”

“玲珑棋局的棋谱。”鬼谷子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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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

江都城外三里。

一间破败的城隍庙。

灯火通明,人影窜动。

庙内有一位和尚。

一位身着纯白袈裟的和尚。

和尚的身边站着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二人正目光灼灼的凝望面前残破的佛像,一语不发。

和尚不是这间城隍庙的僧侣,他身旁的男子亦不是寺庙的香客。

他们二人深夜到此,为的只是一场棋局。

一场能够预知未来的棋局。

玲珑棋局。

和尚是无尘,香客乃是徐温的养子徐知诰。

“他们会来吗?”徐知诰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

无尘不语,只是带着一抹玩味的笑容回身看向门外。

徐知诰见状,效仿无尘的动作,只见门外的夜色中,无知何时来了十多位身着黑色夜行服的东瀛忍者。

“东瀛忍者”徐知诰讶异道。

不过更加讶异的,乃是从这群东瀛忍者中缓步走出的三个人。

何心竹、幽兰和沐菊。

此刻三人皆是身着忍者夜行服,早已褪去了他们曾经的身份,亦或是说他们恢复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这就是你的帮手”

何心竹看着眼前的徐知诰,眼中尽是疑色,他没想到面前这个文弱书生居然能够一眼看出他们的身份,也更没有想到无尘所谓的解局帮手竟会是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人。

“东西带来了嘛”无尘并不想和何心竹多做寒暄,直奔主题道。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何心竹话语虽充满寒意,却依旧招呼着身后沐菊上前,旋即沐菊从身后包裹内取出一个四四方方之物,来到了无尘面前。

第九十七章 阴谋

戌时三刻,汴州皇城附近。

初雪刚融,冷冽的空气,让人不经瑟瑟发抖。

城内街道两侧间的积雪还未融化,树木之间、屋檐之边,偶有二三珠水从冰柱上滴落在地面之上,一切都是那般的祥和,宁静。与这战乱纷争、饿殍遍野的时代似是有些格格不入。

皇城外一里。

汴州城东。

将军府。

此乃后梁大将张汉杰的府邸。

张汉杰,清河人,后梁名将张归霸之子,此人高八尺,天生神力,善舞铁重之器,虽然朝堂之上,地位无法逾越“铁枪”王彦章,但平里八面玲珑,且又是德妃的胞弟,因此甚得梁帝信任,委派统领军二十万人。

但,气数已尽的大梁,如今只是回光返照之期,而在其中的张汉杰自是不能幸免,当然他眼下也不会去想那国破家亡后的事,因为他早已在温柔乡中醉生梦死。

将军府,张汉杰的房中,此间满园色。

帷幔之间,两位曼妙女子如若安静的小猫,依偎在张汉杰的左右两侧。

这两位女子皆是妖艳相貌,唇红齿白,肤若羊脂,前薄若蝉翼的肚兜将二人妖娆形勾勒的一览无余。

很难想象堂堂后梁大将,亦是这般骄奢意之人。

但张汉杰却全无思想桎梏,他乐得其中,怡然自得,全无一丝羞耻之心,也全然不会心系在寒风中苦苦挣扎的百姓,他乐得当一位快活王,但今晚,却有人不会同意。

一阵清风拂过,屋内的窗户不知何时被吹了开来,两女其一伸了一个慵散的懒腰,迷人的**尽收眼底,披着通透的纱衣慢慢从榻之上走下来。

来到窗前,月光如同流水一般,流淌在女子的体上,她的肌肤茭白如玉,连那月光都为之黯淡了些许。

女子媚眼看了看窗外,四下无风,窗边浮雪依旧,她柳眉微蹙,似是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也无暇多想,便去轻轻合上木窗。

忽的,有一阵微风略过,这一次,那女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回眸之际,蓦地看到后,不知何时,房中的木椅上,一名带着恶鬼面具的男子正端坐在那里,冷冷的看着自己。

女子先是一惊,旋即恐惧弥漫全,就当她的尖叫声刚刚喊出口,鬼面男子手中长剑却早已洞穿女子的喉咙,随后此女便倒在血泊之中,泯灭无声。

鬼面男子缓缓的将长剑拔出,眼中毫无感,他的手很稳,为的是不让血溅到自己的上。

这是一名残忍的杀手!

而且手法相当的老辣!

这一切发生之快,不过短短数息之间。

张汉杰透过帷幔看到了一切,却无力回天,因为他根本就来不及出手。

心知此刻自己手无寸铁,张汉杰虽常年贪图享乐,但毕竟征战过沙场,灵光一动,赶忙一个翻,想要冲出帷幔,却不料刚迈出几步,便被一抹突如其来的剑气所阻,酿跄了几步,跌坐在地。

上的另一位女子见状早已花容失色,来者的鬼面,姐妹的惨死,让她先是哑口无言,怔怔了半响,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发疯一样歇斯底里的吼出:“有刺”

“刺”字还未落下,一柄长剑已然挑破了她的美颈,随后此女倒在上,嘴里咕噜噜了一阵,便香消玉损。

这一切完全在电光火石之间,那瘫坐在地、强突失败的张汉杰,刚呼唤侍卫,只见那名鬼面男子不知何时,已然来到了他的面前,那柄杀了两人的长剑干净如初,未染分毫血渍,此刻这柄长剑直抵张汉杰的咽喉,想要试试第三个人能否染上哪怕一丝的血痕。

“张将军,我劝你还是老实点,这样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鬼面男子手中的长剑犹如鬼魅一般,在张汉杰的颈上散发出摄人的气息。

“你若是杀了我,你也别想全而退。”虽然张汉杰被敌所缚,但他毕竟是后梁大将,即便委如此,他依然有叫嚣的资本。

闻言,鬼面男子不但没有一丝胆怯,反而轻笑了三声。

“你可以出去看看。”鬼面男子竟然收回手中长剑,顺势将张汉杰向外一推。

这一推,力道刚好,张汉杰不偏不倚,正好撞开了房门,跌在了门前的石阶上。

当张汉杰吃力的抬起头,看着眼前偌大的庭院之时,先前的那股淡然瞬间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骇然。

“这这怎么可能!!!”

月虽已西沉,但,朦胧的月光却能依稀照亮庭院内的一切。

一具具残缺的尸体散落在庭院的各个角落,战斗之惨烈可想而知,可怕的是,刚刚他竟然没有一丝察觉,想到此处,一抹冷汗不从张汉杰的脸上缓缓滑落,他明白一切都出自那鬼面男子之手,他也自然看出,这些侍卫都是在一瞬间被削颅断骨。

“张将军,这些侍卫保护您的安全,是不是有些儿戏了?”鬼面男子坐在木椅上,轻抚短剑道。

眼见往昔自己的亲密手足这般惨死,张汉杰毕竟也是血男儿,绝非无之人,这些侍卫当中不乏一些曾为他舍生忘死的心腹大将,想及此处,张汉杰霎时怒不可遏,不知哪来的气力,登时拿起地上一把散落的长刀,朝着鬼面男子疯狂冲去。

“我杀了你!!!”

天空,一片乌云飘来,遮挡了月光,而当乌云飘过,月光再次出现之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只见张汉杰体微微战抖,瘫坐在房门前的门槛处,手中握着的那把长刀早已被拦腰斩断。

而那位鬼面男子依旧坐在房中木椅之上,悠闲的把玩着手中长剑,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张将军,我要是你,就会乖乖的坐在那里。”瞥了一眼早已是失魂落魄的张汉杰,鬼面男子用长剑挑起一杯桌上的茶杯,顺势朝着张汉杰飞去。

茶杯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张汉杰的面前,这一切的过程,一滴茶水都没有漏出,鬼面男子武艺之高,内力之雄厚,在江湖上屈指可数。

看着眼前的茶水,张汉杰早已失了魂魄,呆若木鸡一般,用颤抖的双手缓缓地拿起茶杯,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喝完这温润的茶水之后,张汉杰的心平复了些许,恢复了一丝神智。

此时的他也明白,面前的人若是真想要杀他,根本不会费如此周章,只要他手中的长剑一挥,自己早就首异处了,何必等到现在?因此,张汉杰极力控制还在发抖的自己,看向鬼面男子,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闻言,鬼面男子没有说什么,甚至似乎早就料想到张汉杰会有此一问,旋即从怀中拿出一枚金色的小牌。

这枚小牌通体金色,做工精细,甚是玲珑,牌子的正面乃是古体的“九天”二字,而背面则是一张二十八星宿的星图。

“你是”凝视着面前的金色小牌,似是想起了什么,张汉杰一脸骇然。

“我想,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了吧。”将手中的金色小牌收回,鬼面男子说道。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张汉杰再次开始慌乱起来。

“这一切对你而言很简单。”鬼面男子不紧不慢的说道。

“将那个老家伙引出来,杀了他,然后给我找一本书。”

此言一出,张汉杰的眼瞳紧收,上汗如雨下,他知道鬼面男子口中的老家伙意指何人,他也知道如果杀了此人,自己在大梁的前程再无阻碍,但是他却从未这么做过,因为他没实力,更没机会,可是眼下,他已别无选择。

低头沉思,张汉杰在经过缜密思考后,终于痛下决心,但,当他抬头之时,眼前房屋内哪还有什么鬼面男子。

张汉杰登时惊出一声冷汗,跌跌撞撞的走下鬼面男子刚刚所在之地,却意外瞥见一份卷轴安然摆放在桌上。

凝神片刻,张汉杰好似有些迫不及待的展开卷轴,映入眼帘的第一行字便让他立刻精神一振,上有赫然几个大字——开国侯府图。………………………………………………………………………………………………………………………………………………………………………………………………………………

汴州城外。

桦树林。

此间,两道影极速穿梭于树林之间,所经之处、落叶缤纷,直至来到一座破败的木屋前,二人才稳住形,露出本尊。

正是前来探案的幽兰和薛宇二人。

“这就是那巡山衙役的住所?”薛宇撇头看向幽兰,他喜欢这样看着幽兰,因为这位大美人儿实属那种越看越有味道的女人,不过好在薛宇并非贪图美色的放dàng)之人,再者,找位官差做美娟,薛宇自问怕是以后再也见不到莫无忧了。

“没错,刘全独多年,又无好友,亲戚大多死于战乱,能被派来这么孤僻的地方守山,县衙门的人可并不都是酒囊饭袋。”幽兰的话语略带嘲讽,似乎与那汴州衙门的人有些过节,幽兰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还问等她开口,薛宇已经推开半掩木门,踏入木屋之内。

幽兰对于薛宇如此冒失的举动颇为不满,却没有当初发作,只是紧跟薛宇后脚迈入木屋,警惕的看着四下布满灰尘的屋内,而薛宇则没有这么多顾忌,快速穿梭在几束透窗而入的光线,环视着四周的摆设。

但,下一秒,薛宇再无如此轻松的心翻看周遭的边边角角,因为幽兰的一句话,因为幽兰手中的东西。

“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回家了。”幽兰拿起桌上还留余温的人皮面具,面带凝重的看向薛宇。

第一百二十二章 驿站

七月初八。

立秋。

蜀国与楚国交壤的边境。

午时。

烈日高悬,没有一丝秋高气爽,广袤无垠的大地,遍撒金光万点,纵使这片地界丛山峻岭无数,可也耐不住这肆意的骄阳闯入人间。

盘桓于山间的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路人不断,夹杂着商贾、旅人和各式各样的江湖人,而其中最多的当属流亡在外的难民。

没有人在乎这些难民的死活,甚至这些难民自己都早已放弃了希望,他们漫无目的地走着,眼中没有一丝光芒,甚至都无力去哀嚎。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难逃客死异乡的命运,这些难民们走着走着,便有一人体力不支,倒在地上,没了生气,或是一家三口齐齐瘫软在地,任由自己在烈日下炙烤。

这便是乱世。

除了视财如命的商贾会呢喃一声“晦气”,根本无人会在乎这世上是否又少了一个生命。

包括一向心软的唐依依。

官道上,尘土飞扬,但唐依依却不在乎,驻足原地,任由灰尘沾染自己白净的衣衫,她痴痴地看着对面不计其数的难民,抿着嘴唇,若有所思道:“薛大哥,我……”

可是还未等唐依依说完,薛宇便当即打断了唐依依的话语,因为他太了解唐依依这个丫头了,他甚至都能看透唐依依此时此刻内心的不忍和哀痛。

这是唐依依第一次见到这世上疾苦的一面,她并不知道江湖不过世上一隅,并不是所有事都和江湖上的故事一样,充满趣味和曲折,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生活在苦难之中,所以很多高僧和道士下山普度众生,可是这世上的苦楚又岂是一两位得道高人能够化解的呢?

“你能救的了一个或者两个,可是你救不了这里的所有人,莫说你尽力,就算我等四人豁出性命,也是徒劳一场。”薛宇轻轻拍打唐依依的右肩,缓缓说道。

“嗯嗯”

唐依依点着头,应诺着薛宇,但她依旧在犹豫,她的善心和良知在挣扎着,这世上能够对生命视若无睹之人寥寥无几,更何况唐依依这位初入江湖的妙龄少女呢?

“走吧……”

薛宇轻唤唐依依,他了解唐依依此刻的心境,因为薛宇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呢?他当初进入江湖的抱负便是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可现实总是很残酷,薛宇这些年来经历的种种告诉他,很多时候满腔热血换来的只有一声叹息,但薛宇并不想唐依依在刚刚进入江湖的伊始便这般消极,所以这一次,薛宇选择做一回恶人,他不等唐依依回答,便拉起她稚嫩的小手,朝着前方阔步前行的莫无忧追去。

“咱们要是易个容多好,又省事又省力。”

莫无忧一边大阔步的走着,一边摸着自己的面颊埋怨着,他是一个贼,即便当上了贼王,他依旧是个贼,光天化日对于他来说就是个极大的风险,他这一行闯荡江湖本就不应让别人看到真容,特别是这一副他自认为十分不错的面容。

莫无忧身旁,并肩而行的花间酒自然是明白他的心思,旋即说道:“但是不省时。”

“不省时?什么意思?”

莫无忧侧过脸庞,一脸不解的看向花间酒。

“因为你的脸比较大!”花间酒耸了耸肩回道。

这一句话,立刻让莫无忧暴跳如雷,对着花间酒喋喋不休道:“嘿你个没良心的,居然会说风凉话!要不是你莫大爷出手相助,你现在都已经在喝孟婆汤了,一顿好酒好菜没请不说,还挖苦你的救命恩人,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白眼狼!”

“我觉得小花说的没错啊。”

莫无忧正在气头上,不曾想“屋漏偏逢连夜雨”,耳畔忽然响起一道他最“讨厌”的声音,余光一撇,正好看着薛宇戏谑的面容,莫无忧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老虾米!你你你”莫无忧看着薛宇,还有一旁乐呵呵的唐依依,一时语塞,索性拂袖而去,临走气呼呼的撂下一句:“不和你们耍嘴皮了,莫大爷找歇脚的地儿去了!”

莫无忧的轻功实在了得,话音未落,身子已然飘去三丈,眨眼的功夫,莫无忧便没了踪影,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了官道的尽头。

“薛大哥,莫大哥他不会真生气了吧?”唐依依显然没有料到莫无忧竟然说走就走。

“放心,这一带你莫大哥最熟了,他肯定去有酒有肉的地方解气去了。”薛宇抚摸了下唐依依的脑袋,笑道。

花间酒表示赞同,朝着前方指了指,旋即说道:“前面有个驿站,不远,大概二里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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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里外。

一间驿站内。

门口挂着有些残破的招牌,上面依稀能够看到一个“驿”字。

这里算是方圆十里内唯一的歇脚之所,太平时日,此处驿站供周边各国官员途中食宿和换马的场所,根本不可能有江湖人往来其中,可是当大梁亡国的消息传遍神州大地,各国的国君忧心忡忡,生怕机密的消息被别有用心之人夺了去,至此之后,车马传信的官吏锐减,多是皇家贴身侍卫或是高官信赖的密探传递信件。

这驿站也是一门营生,坐吃等死总不能,所以原先驿站内的衙役和伙计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将这驿站大开山门,作为迎来送往的客栈,生意算是不错,不但养活了这驿站内的上上下下,而且还有些盈余,而在这人人岌岌可危的乱世,银子的魅力总是大过头顶的脑袋。

此间,驿站内坐满了来往的江湖客,人声鼎沸、语音嘈杂,那点单的店小二扯着嗓门,穿梭在各个酒桌之间,声音虽洪亮但是稍不留神便也淹没其中,但是客人们却很少埋怨这种环境,相反这些来自大江南北的江湖客脸上皆是兴奋的表情,因为他们正在谈论一个共同的话题——剑皇沐春风再现江湖!

这是时隔二十年后,江湖上最振奋人心的消息,没有人去探听这则消息的真伪,几乎所有江湖人都愿意相信这则消息,因为这江湖沉寂了太久太久,自从剑皇沐春风消失之后,武林中再无神话,即便半衣山庄的庄主余青州亦是这般认为,纵使他手中的剑很快、很锐、很邪,但在未能真正交手沐春风之前,余青州宁愿选择放弃这些虚名,因为这才是一个剑客应该有的心境。

谈论剑皇沐春风的话题总是令人情绪高昂,酒桌之上,众人推杯换盏、大快朵颐,剑皇沐春风的故事好似这酒桌之上最美味的下酒菜,众人一边按住酒壶,斟了一杯又一杯,一边激动着谈论着最近有关剑皇沐春风的行踪。

忽的,一位五大三粗的浓眉壮汉把筷子啪的一响放下,露出一丝神秘非常的笑容说道:“你们知道么?最近各国的剑神小筑门徒纷纷消失,不知去向。”

浓眉壮汉话音一落,身旁一位短衫男子立刻凑了过来,搭腔道:“剑神小筑的门徒?兄弟你可当真?”

“那是当然,我大表哥可是点苍派的入室弟子,岂能有假?”浓眉壮汉言之凿凿道。

“点苍派?那是不假,据说五天前,点苍派命门下弟子去拜访一位用剑高手,可是这位用剑高手早已人去楼空,最后此事不了了之。”短衫男子似乎也是一位消息灵通的江湖人士,点头赞同着浓眉壮汉的话语。

“看来剑皇沐春风真的重出江湖了!”二人身旁一位胡茬男子凑了过来说道。

“肯定错不了!”浓眉壮汉说道。

胡茬男子身旁,一位长相清秀的青年茗了一口酒,加入了话题:“你们可知道铁剑门和神剑派?”

“这哪儿能不知道啊,那可是剑神小筑最杰出的两个门生常端和魏翔创立的门派,也是近十年来风头极盛的势力,就连六大派都礼让三分!”胡茬男子说道。

“就在三天前,这常端和魏翔忽然没由来的宣布解散门派,一夜之间,铁剑门和神剑派人去楼空,你们说蹊跷不?”清秀青年先是一口将杯中酒饮尽,方才说出这一则让人匪夷所思的消息。

清秀青年的话语一石激起千层浪,让四周关于剑皇沐春风的话题推向了顶峰,一时间,众人纷纷围坐在清秀青年的桌旁,议论纷纷。

“什么?还有这事儿?”

“看来这江湖上要不太平了。”

“是啊,看来剑皇沐春风真的要重出江湖了。”

“不知道这一次,谁会成为沐春风的第一个目标。”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眉飞色舞的说着剑皇沐春风的消息,不论真假,都被抛诸在这驿站的酒桌之上,谁也不曾注意角落处,那一桌从未加入众人话题的四人。

正是薛宇、莫无忧、唐依依和花间酒。

此刻,莫无忧心情转好,夹了三片牛肉放入口中,又喝了一杯水酒,凑到薛宇身边,说道:“我说老虾米,真没想到沐春风的消息传得这么快。”

“可是对我们有用的没有一条。”薛宇摇了摇手指回道。

“什么意思?难道他们说的都是假的?”莫无忧不解道,在他看来,这些人所说的消息可比天桥说书的精彩许多,可信度也高不少。

“即便有真,也是无用的消息,最多可以证实剑神小筑在整装待发,可是沐春风的目的是什么,我们还是无从得知。”薛宇回道。

“那怎么办?”莫无忧问道。

“老方法咯。”薛宇神秘一笑,身旁的花间酒和唐依依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是莫无忧当即心领神会,投来相似的神秘微笑说道:“你是说黑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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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黑市

黑市。

一个名字听起来不太友善的地方。

可这里却是有权势的人最爱的地方,亦是像莫无忧这等“手艺人”最爱的地方,更是不法之徒最热爱的地方。

在这里,金钱、女人、珍宝,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应有尽有,只要你能想象到的东西,黑市中总能寻觅的到,很难想象,哪一个国家会没有黑市,即便刚刚亡国的大梁,黑市依然车水马龙,没有受到丝毫波及。

在那里,大梁所谓的忠臣良将甚至能和李存勖的叛军眉来眼去、称兄道弟。

原因很简单,世上只存利益、鲜有交情,更多流于表面的情感不过是逢场作戏的表象罢了。

在白花花的银子和黄灿灿的金子面前,任何忠诚礼义不过就是笑话。

而这世上,能够牵扯到利益的事情,总会有些见不得光的交易,这些买卖往往需要一个安全的庇护所,黑市就此应运而生。

其中最有名、最庞大的当属蜀楚一带的黑市,这座黑市位于崇山峻岭之中,盘踞数十载,从未被官府围剿,号称世上最安全的黑市,更是价钱最公道的黑市,任何买卖在这里,无论卖家或是买家都会心满意足、物超所值。

就好比那古董的买卖,在这蜀楚一带的黑市中,不论你是叱咤江湖的老顽主,还是啥也不懂的棒槌,进出黑市内的大铺子皆是畅通无阻、四周侍者笑脸相迎,只要你有足够的银子,你便是这黑市之中的座上客,而你手中的金银往往能够买到所有称心如意的宝贝,因此这公道之说也并非空穴来风。

不过这世上哪有如此称心如意的地儿?

蜀楚一带常出草莽,难免有些不速之客闯入黑市之中,毕竟这黑市满是数之不尽的财富,换做任何常人岂有毫不动心之理,更别说这些刀尖舔血的狠角色,因此,这座号称神州大地最安全的黑市遭遇歹人不断,其中不乏一些个中好手,就好比这盗神莫无忧,就曾经到此一游。

只可惜这座黑市名叫一生谷,这里的谷主名叫崔命符。

一生谷,你可能一生只会光临一次的山谷,但也可能你的一生将会永远留在这座山谷。

所以闯入一生谷的人,大多再没离开过这座山谷。

此刻,黑市的门口,薛宇、莫无忧、花间酒和唐依依四人驻足在原地,他们的身侧立着一块显眼的碑石——一生谷。

“居然又回来了。”

莫无忧一改往日乖张的神态,眼里满是过去的时光,他就是在这里结识的妙手空空——空空儿,也便是那一次,空空儿第一次失了手。

莫无忧嘲笑那是空空儿名字取得晦气,哪有贼喜欢起一个带“空”字的名字,但是空空儿却不以为然,他只是告诫莫无忧不要随便再去一生谷,那里是个邪门儿的地界,特别是那个崔命符,名字就带着邪性,武功极其诡异,不是个善茬。

莫无忧当时年轻气盛,哪里听得进劝,一边嚷嚷着“贼不走空”的祖训,一边拉着空空儿势要在一生谷大干一场。

莫无忧并没有想到,他这一次的冲动,差点成为了他的告别舞台,让盗界一下损失两位顶尖高手。

事后薛宇曾经无数次询问过莫无忧当年在一生谷究竟发生了,可是即便伶仃大醉,莫无忧依旧守口如瓶,到最后,薛宇也绝口不提此事。

不曾想,今时今日,莫无忧竟然阴差阳错的再来此地,倒也有些造化弄人的意思。

“看来莫大爷是又着了你的道了。”莫无忧用一种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看着薛宇,他虽然在初进山口时便明白了薛宇的目的地,可是他没有办法选择后退,因为莫无忧是个极好面子的贼,也是个极其讲究义气的贼,纵然他有千般不愿,他依旧还是选择踏入了一生谷的地盘。

“哟那今儿可得好好庆祝一番,这莫大爷都能着道,那可是千载难逢啊。”薛宇嘴角一扬,带着三分浅笑,手中折扇向着一生谷的内里一指。

莫无忧当即明白了薛宇的意思,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当初他可是信誓旦旦的答应过花间酒,要查出他师傅所托信件的真相,只是莫无忧万万没想到,薛宇说的黑市居然是蜀楚一带最大的黑市——一生谷,敢情薛宇从来就没忘了追查莫无忧和一生谷之间的故事。

“行啦,老虾米,不是和你开玩笑,这里很邪门儿,咱们打听完消息就赶紧撤,别惹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人和事。”莫无忧脸上的笑容忽然紧收,就连一旁沉默不语的花间酒都着实意外,毕竟相识这么多年,他可是第一次看到莫无忧这个混不吝如此郑重其事。

这一行四人,恐怕只有唐依依一人是带着游览观光的心情来此走上一遭。

唐依依虽是土生土长的蜀国人,可毕竟是位常年待字闺中的黄花丫头,开眼见世也不过近些年岁,蜀楚一带的黑市可谓闻所未闻,更别说这个占据半个山谷的巨型黑市——一生谷。

“走吧。”

莫无忧向着薛宇、花间酒和唐依依摆了摆手,随后一马当先,不再发声,而薛宇也收起了笑容,轻唤身旁的花间酒和唐依依,随后一同消失在了山谷之内。

一生谷不愧为蜀楚一带最大的黑市。

山谷之内的世界仿佛世外,自称一体,却也不是与世隔绝。

这里的世界比那蜀国一带的集市更加丰富,丝绸精锻、珠宝香料、字画瓷器应有尽有,相比谷外的世界,这里的各行各业显得更加兴盛,各式字眼的旗帜下,不同的买卖人或者掮客卖力吆喝着招揽生意,两侧店铺和地摊交错而开,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不少来往的江湖客就在这里来回的比对着,妄图淘着些别人看走眼的宝贝,甚至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异国人,夹杂在人群之中。放眼望过去,乌泱泱的一大片,热闹得很。

期间,不时有些膀大腰圆的富商驻足和这些生意人攀谈着,有时相谈甚欢,也有时不欢而散,这本也是黑市的一部分,不过好在这里是一生谷,绝不会发生强买强卖的事件,倒也算是这崔命符治谷有道。

此时此刻,薛宇、花间酒、莫无忧和唐依依四人混在人群之中,向着谷内一座并不显现的屋子就去。

“薛大哥,我们去的地方是哪儿啊?”

这已经不知是唐依依第几次询问薛宇了,可是薛宇没有一次回答唐依依,他只是含笑摇了摇头,然后指着不远处的屋子。

唐依依不依不饶,见薛宇不搭腔,她便去找莫无忧,可是莫无忧就好像和薛宇早就盘算好了一般,反应如出一辙,皆是指着不远处的房子。

唐依依无可奈何,却又亟不可待,旋即她转头看向花间酒,可是当她看到花间酒一脸的懵懂后,只能作罢,因为花间酒和她自己一样,也是对此一无所知,只不过这位少年有些缺乏好奇心罢了。

一刻钟之后。

带着忐忑的心情,唐依依终于随着薛宇和莫无忧的步伐来到了那座神秘的屋子前。

那屋子在街道的拐角处,并不显眼,门口挂着一个“默”字,让唐依依颇为不解,虽然她来江湖的时间很短,可是一些生活上的常识她并非一无所知,这个“默”字是什么行当,唐依依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此间已然容不得唐依依多加思索,因为薛宇和莫无忧已经迈入了店铺的大门之中,莫无忧轻车熟路一般,走向了门内的一位侍应,这位侍应见到莫无忧后,露出灿烂的微笑,好似就在此处一直等候着莫无忧前来一般,接着侧身摆出一个“请”字,也不言语,走在前方领路,莫无忧立刻回身示意唐依依和花间酒在此等候,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和薛宇迅速追上那名侍应。

稍许,三人驻足在一座包厢前。

侍应缓缓推开包厢的木门,那木门内坐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翁,老翁的面前乃是一张黄花梨的木桌,桌上放着颇为考究的文房四宝。

老翁见莫无忧和薛宇进屋,点头微笑,却也不言语,随后将左手边的宣纸铺开,薛宇来到老者桌前作了一揖,接着提起笔架之上的毛笔在纸上写道:“我有些问题,想要询问您,但不知今日是否有缘。”

老翁见薛宇所书,当即一乐,亦是提起一笔,写道:“薛榜眼今日来的正巧,尚未有人光临小店,老夫可将今日的三个问题全都赠予薛榜眼,不收分毫。”

老翁所书让得薛宇和莫无忧大为不解,不过那老翁却立刻给出了答案,写道:“老夫知道你们此行为何,所问为何,只想你们此行能让这武林少些血雨腥风,也算是老夫行善积德了。”

看着老翁龙飞凤舞一般的字体,薛宇眼露惊叹,点了点头,接着又在纸上写道:“那有劳明先生了。”

老翁见字,笑着捋了捋白须,随后洋洋洒洒的写了三段话语。

“百里居内有无我阁的一张请柬,凭此柬可得知无我阁在何处。”

“沐春风重出江湖与无我阁阁主有关,半年前,无我阁阁主曾与沐春风密会。”

“沐春风曾有一女,和无尘有染。”

老者写完三段文字,抬眼看着面前如遭雷击的薛莫二人,眼中露出一丝玩味,接着老者轻轻扣响桌面,门外侍应闻声缓步入内,随后来到老者身旁将其搀扶而起,直至二人迈出包厢之外,薛宇和莫无忧依旧毫无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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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猜测

一生谷。

酉时五刻。

山内的夜晚似乎比山外来的更早些,不过好在一生谷是个十分不错的地方,只要身上的银子足够多,山珍美味便唾手可得,因此莫无忧和薛宇并不用担心那一份忧虑无处安放。

一间客栈内。

薛宇、莫无忧、花间酒和唐依依围成一桌,莫无忧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大快朵颐,似是在苦恼着什么,花间酒则好似个没事儿人一样,依旧是一副淡然的表情,几口菜一口酒,悠闲的吃着,好像他才是陪着薛宇和莫无忧出来行事的帮手一般。

唐依依却不像花间酒那般事不关己,她不但是一位对于江湖充满好奇和想象的江湖虾米,更是一位藏不住心里话的直率女子,因此在面对薛宇和莫无忧的一系列古怪行为却始终不得解后,终于按耐不住,嚷嚷了起来。

“薛大哥、莫大哥,你们别再和我打哑谜了,到底怎么了啊?”

唐依依忽然拍案而起,着实把莫无忧吓了一跳,手中的酒杯差点脱手。

莫无忧一瞧平日里温柔可人的唐家妹子面带愠色,一下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且看薛宇今天似不在状态,莫无忧灵机一动,决定小小戏弄薛宇一把。

“瞧把我们依依给急的,老虾米,别在那儿装神弄鬼的了,还不快从实招来。”莫无忧故作埋怨的看向薛宇,仿佛他也是受害者一般。

莫无忧的演技着实不凡,唐依依闻言,果真上了当,扭头将双眸定在薛宇身上,薛宇因是被那老者所题三段困扰,漫不经心的抬起头来,当看到唐依依粉面生威后,方才恍然大悟,再看莫无忧一副奸计得逞的得意模样,薛宇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依依,你先坐下,且听你薛大哥娓娓道来。”

薛宇很了解唐依依,她是个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且懂得大是大非,但她同样还是个执拗丫头,对自己的执念有一股子倔劲,若非如此,唐依依也不会因为江湖梦便只身逃出家门,来到这纷扰的尘世,就拿在吴国的那些日子来说,为了破解七星海棠的配方,唐依依可以彻夜不眠,她的那份执着,薛宇着实钦佩,他相信假以时日,唐依依必又是江湖上巾帼不让须眉的典范。

所以此刻,薛宇选择将内心当中的疑惑暂且放下,换作一张和煦的笑脸来安抚这位对江湖充满遐想的小妹妹。

那唐依依听闻薛宇终于准备开疑解惑,当即乐开了花,瞬间化身川剧变脸的名角儿,原本蛾眉倒蹙的模样霎时烟消云散,十分乖巧的坐在原位,眼也不眨的凝望着薛宇,仿佛刚刚杏眼圆睁的那个姑娘是另有他人。

薛宇很快切入正题,他开头便解释起那个唐依依闻所未闻的行当。

“‘默’是一种古老的行业,具体从何开始早已不可考,他们是这片江湖上的百晓生,对这世间的很多事情了若指掌,上到皇室秘密,下到百姓故事,甚至一些神秘莫测的江湖轶事,‘默’都了若指掌,可是他们有着自己的规矩,就好比观棋不语的旁观者,虽纵观全局,可又不参与其中,他们只是充当记录者的身份,即便他们靠此谋生求财,也是适可而止,自知何事当说,何事不当说,不过‘默’这个行当毕竟是窥人私密,杀身之祸难免,后来他们这个行当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任何人来问任何事,都只能写在纸上,且从头到尾不发一语,为的就是隐藏自己,避免血光之灾,所以我们入谷之后,用了一段时间来熟悉这种沉默的规则,以怕到时坏了规矩。”

薛宇当真耐心解答,唐依依听着豁然开朗,终于明白了为何在进入一生谷之后,薛宇和莫无忧便开始渐渐减少言语,更是在距离“默”店的不远处直接闭口不言,原是这个源由。

“原来是这样啊。”

唐依依刚欲开口赞叹,岂料原本一直沉默的花间酒突然开口,着实让唐依依大吃一惊。

莫无忧一时啼笑皆非,敢情这位老兄其实也很在意,只不过是故作镇定罢了。

“那你们在那里得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吗?”唐依依的好奇源源不断,不过薛宇并不打算在此刻谈论所得讯息,他的注意力反倒放在了花间酒的身上,说道:“我们得到了三个消息,不过眼下,我们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花间酒见薛宇将目光投向自己,颇感意外,随后他放在手中长筷,问道:“什么问题?”

莫无忧和唐依依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花间酒,不过二者的眼神却完全不同,莫无忧自然知道薛宇所指,而唐依依则是懵懂懂如堕五里雾中。

“小花,我们很想知道有关你师傅的故事。”薛宇开门见山道。

“我师傅?”

花间酒眉间皱起,似是没有预料到薛宇会有此问,因为从吴国来到此地的这一路上,花间酒不但将自己师傅临终前的一字一句、一举一动悉数告知,甚至还将自己如何从艺拜师的过程和盘托出,花间酒乃是一介武夫,如此冗长的表述,可谓开天辟地头一遭,他已是竭尽所能,虽然有些言语在表达上并不到位,可倒也算巨细靡遗,给予了薛宇不少可用的信息。

可是,真正关键的线索,薛宇却一无所获,所以他需要再问,特别是在手握三条重要讯息的当下。

“当然,一位寻常的江湖客是无论如何也得不到无我阁的信件的。”

薛宇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花间酒的眼睛,他希望花间酒能够想到什么以前忽略的细节,可惜花间酒却让薛宇失望了。

“这我真的不知道。”

花间酒苦思冥想,他明白薛宇所说的道理,当然类似的问题,这一路上薛宇也没有少问,花间酒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的眼中,他的师父就是一位武艺还算不错的老头子,当他拿到那封无我阁的信件时,亦是惊恐不已,可是当他想要一问究竟之时,他的师父却已撒手人寰,而今,薛宇又再度询问此事,怕是在“默”店得到了非比寻常的线索,花间酒自然不敢怠慢,又一次将他与师傅的过往快速捋了一遍,从他幼时差点饿死街头,然后邂逅他的师傅,被他师傅收容后传授十二路陌刀刀法,再到后来他闯荡江湖时意外收到他师父的飞鸽传书,然后拿到无我阁的信件,一切就好似走马观花一般重现在花间酒的眼前,直至最后花间酒确信没有遗漏什么重要线索,方才朝着薛宇微微摇头。

“怎么会不知道,那可是你师傅啊。”莫无忧和薛宇都知道那“默”店所予信息,当然明白眼下花间酒师父的身份乃是关键,如今花间酒居然一无所知,那就意味着前方的路,他们要碰点子吃糖了。

“看来只有一种可能了。”薛宇举手示意莫无忧稍安勿躁,然后缓缓说道。

“什么可能。”

花间酒却比莫无忧还急迫,说到底,此行的真正发起人本就是花间酒。

“那就是在收留小花之前,他的师傅可能已经和这无我阁有所关系了。”薛宇并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的回道。

“你的意思是,我的师父曾经是无我阁的人?”花间酒似乎明白了薛宇的言外之意,连忙反问道。

“不排除这种可能。”薛宇点头回道,并顺势将刚刚在“默”店所得的线索言之其二:“因为我们在“默”店所得消息其一为‘百里居内有无我阁的一张请柬,凭此柬可得知无我阁所在。’其二为‘沐春风重出江湖与无我阁阁主有关,半年前,无我阁阁主曾与沐春风密会。’”

“半年前?无我阁阁主?”花间酒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你想到了什么?”薛宇见花间酒若有所思,连忙追问道。

“我也是在半年前,收到我师父的飞鸽传书。”花间酒说道。

花间酒此语一出,莫无忧顿时愕然,连已经拿在手中的酒水都忘了去喝,接着一脸狐疑的看向薛宇问道:“老虾米,难不成无我阁阁主也去找过小花的师父?”

“说不准。”薛宇回道。

“什么意思?小花的师父难道很有名?”

莫无忧有些不解,他们一开始便询问过花间酒师父的姓名——李来亨,一个在江湖上默默无闻的名字,但是薛宇却不敢怠慢,因为江湖上改名换姓的人不在少数,他们隐姓埋名为的就是被这片江湖遗忘。

薛宇猜测,花间酒的师傅便是一位企图逃离江湖的高手。

“小花的师父绝不简单。”

薛宇缓缓说道,他注意到花间酒眼中的神采突然大方,李来亨是花间酒这辈子唯一的亲人,不但让他免于流落街头的命运,还赐他一身武艺,二人情感胜似父子,如若不然,花间酒也不会为了李来亨临死之前的信件,豁出性命与剑皇沐春风为敌。

而薛宇此话绝非空穴来风,江湖上能够使唤陌刀的人并不多,而这陌刀的锻造手艺在大唐年间乃是皇室机密,非一般人能够窥探,甚至大部分的普通老百姓一辈子都未能见到陌刀的真身模样,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李来亨,不但懂得冶刀之法,还能够使出一手精妙的陌刀刀法,绝不可能是泛泛之辈。

“老虾米,你说大话的吧,你不是不认识小花的师父么?”莫无忧说道。

“确实不认识,不过我刚刚想到了些线索。”薛宇说道。

“比如?”花间酒问道。

“你的师父李来亨很有可能来自大唐的陌刀队。”薛宇说道。

陌刀队——唐朝的荣耀,陌刀兵更是唐朝步兵中最精锐的存在。

“如墙而进,所当之敌,人马俱碎。”便是形容这陌刀队,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让大唐百年来都没有受到外敌的侵犯。

花间酒自是知晓这陌刀队,只是没有想过这陌刀队居然会和自己的师父有所关联。

“你的意思是那无我阁的阁主有可能找我师父,是为了陌刀队的一些消息?”花间酒问道。

薛宇闻言,缓缓拿起桌上白瓷酒杯,轻抿一口后,徐徐说道:“现在这只是猜测,想要知道答案,恐怕只能亲自去那无我阁走上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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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莫无忧的过往

亥时三刻。

月明星稀。

一生谷内喧嚣依旧。

这本是黑市最为繁忙的时候。

夹带私货的卖手、来路不明的“手艺人”、销赃的掌柜还有各式各样淘宝的商客,都在此刻云集各色商铺内外,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世间诸多见不得光的买卖在此地堂而皇之的呈上台前任君挑选,任何世间所定义的罪恶在这里明目张胆,成为习以为常的事情。

但热闹的人群中,却不见薛宇、莫无忧、唐依依和花间酒四人的身影。

一间寻常的客栈客房内。

薛宇独坐窗边,遥望星空。

这是他难得的闲暇时光。

这段时日奔波的江湖生活,让薛宇略感疲乏,这在往日里是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他不是真的累了,而是在王彦章被杀之后,薛宇忽然觉得自己心中的某一块被生生抽离了出来,然后在他的眼前消失在茫茫尘世之中,再也寻不回来。

现实的江湖与他曾经向往的江湖背道而驰,甚至在这江湖中,他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可是薛宇没有办法选择,他只能尽力不让自己随波逐流,但渐渐地,薛宇发现自己实在太过渺小,渺小到自己面对仇人时,连血刃的机会都没有。

“哎”

薛宇叹了一口气,却不曾想今夜无眠的并非他一人。

“老虾米,怎么唉声叹气的啊?”

忽然,在薛宇头顶的房檐上,传来了莫无忧的声音。

“怎么?莫大爷开始工作了?”

薛宇一听是莫无忧的声音,心中宽慰,顿时一乐,不忘调侃莫无忧一句,说话间,莫无忧一个侧身如风中飘絮一般,从房檐滑到薛宇的窗边,然后一个鹞子翻身窜进薛宇的屋内,轻飘飘的落座在薛宇的身旁。

“这地方可不太平,不适合莫大爷施展拳脚。”莫无忧一边给自己沏了一杯茶,一边摇着头回道。

“哦?这世上还有莫大爷不敢溜达的地方?”

薛宇有些不可思议,若问这世上谁的胆子最大,这莫无忧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这位名誉江湖的盗神可不是徒有虚名,上至重兵把守的皇家内院,下至名门大派的珍宝阁楼,莫无忧可谓轻车熟路,如入无人之境,谁曾想在这一生谷,莫无忧居然破天荒的打了退堂鼓,这让薛宇对于莫无忧曾经在这里的往事更加好奇了起来。

“这个一生谷的谷主很邪门的,你是不知道,那天我和‘空空儿’差点死在他手上。”

莫无忧举着茶杯,刚欲送入口中,却因薛宇这一问,举臂良久、方才言语,他的眼瞳渐渐涣散,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那个他在过往从不曾提及的经历,在此时此刻此地,忽然涌上心头。

“哦?竟有此事?说来听听?”薛宇轻声问道,他从莫无忧的神情中能够察觉到,这个一生谷之内的故事,恐怕绝不止他和“空空儿”两个人参与,或许其中有一个莫无忧不愿提及的人,而薛宇的直觉告诉他,那个人很有可能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让莫无忧刻骨铭心的女人,想来今晚,莫无忧故地重游、触景生情下,终于可以一吐这个让薛宇困扰了很久的故事。

“那是我迈入江湖的第二年,你和师父入山之后,我闲来无事便允了几个江湖朋友的邀约,来一生谷倒腾一些值钱的玩意儿,顺便弄点盘缠,可享些好酒好菜,起初的一切都还算是顺当,大家都赚了不少银两,直到我遇见了她。”莫无忧说到“她”字之时,语气忽然变得柔软,好似在回味着一件极美的事儿。

“她?”薛宇有些诧异的看着此刻的莫无忧,莫无忧是一个从不会犯花痴的江湖客,可就在这个时候,莫无忧嘴角含春、眼若游丝,这让薛宇更加确信,在一生谷,莫无忧定是遇到了一位不得了的女人。

“她是崔命符的偏房。”莫无忧没有丝毫遮掩,和缓地说着,仿佛那个女人就在他的眼前,依旧如同那一日初见。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薛宇十分好奇,能够让莫无忧魂牵梦萦地女人究竟是何模样。

“哎到底还是着了你的道啊。”莫无忧终将杯中茶水递到嘴边,然后略显懊恼的看向薛宇,笑道。

“你倒是说啊。”薛宇催促道,这么多年,他终于等到莫无忧开了金口,他明白那是莫无忧的一个心结,而心结,往往需要说出来,方才能够化解。

“她是一个很不一样的女人。”莫无忧继续说道。

“很特别?”薛宇问道。

“嗯是一种形容不出来的特别,是和那些青楼里的女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莫无忧说道。

“她长得很美?”薛宇追问道,因为莫无忧的描述实在让人着迷,在那个初入江湖的年岁,薛宇依旧在和他的师父隐居深山、潜心修炼,而莫无忧却早已出师闯荡江湖,那时候的薛宇十分羡慕莫无忧,更别提那个让人血脉贲张、充满着各种胭脂香气的青楼,那曾是薛宇和莫无忧极为向往的地方。

但是莫无忧却在那个年岁,能在莺莺燕燕之间独观一位女子而不忘,想来这位崔命符的偏房必是一位十分独特的佳人。

“很美。”莫无忧点头道。

“你们怎么相识的?”薛宇问道。

“她是我们的一个买家。”莫无忧说道。

“哦?她买了什么?”薛宇问道。

“一个装珍珠的木匣。”莫无忧回道。

“那珍珠呢?”薛宇问道。

“还给了我们。”莫无忧说道。

“有些意思。”薛宇点头,一位买椟还珠的女人,确实很特别,说明这个女人有着和常人截然不同的品味,一个女人的魅力往往来源于她的与众不同,而这样的女人能够出现在一生谷这样乌烟瘴气的黑市之中,实在是出淤泥而不染,让人眼前一亮,难怪莫无忧会记挂这么多年,即便在薛宇如今这个年岁,倘若遇到这样的奇女子,亦是会另眼相看。

“所以你和‘空空儿’说‘贼不走空’,实际上是想再看一眼这个女人。”薛宇似是想通了当时莫无忧的意图。

“是的。”莫无忧回道。

“后来你见到她了吗?”薛宇问道。

此问一出,莫无忧脸上的表情忽然凝固,好像想起了什么可怖的事情,他的双拳紧握,似是内心之中在纠结着什么,许久之后,莫无忧方才艰难的吐出三个字——“见到了。”

薛宇见莫无忧脸色有变,明白这必然是莫无忧多年不曾谈及的心结,旋即追问道:“然后呢?”

莫无忧沉默少许,接着缓缓侧过脸庞,极为悲怆的看向薛宇,说道:“她被崔命符杀了。”

“杀了?”

薛宇万万没有想到莫无忧的回答居然是这样,他原本以为莫无忧和崔命符的偏房会有一段缠绵悱恻的情感故事,却不曾想莫无忧与那崔命符偏房的第二眼竟是永别。

“是的。”莫无忧点头,拳头攥的更紧了。

“你没去救她?”薛宇不解道,在他看来那时候莫无忧的武功虽不比现在,可是要想救下一人,江湖上能够拦下莫无忧的寥寥无几。

“我想,可是不能。”莫无忧回道。

“不能?什么意思?”薛宇明显感觉到莫无忧的音调开始颤抖了起来。

“她她和崔命符在铜镜里面,我束手无策。”莫无忧说道。

“什么?你是说这个女人在铜镜里面被崔命符杀了?”薛宇大惊失色,他在江湖多年,古怪的事情听过不少,也经历过不少,但是人能够进入铜镜之中杀人,此等超乎常理的事情,薛宇实难相信。

“没错,而且崔命符当时也发现了我和‘空空儿’,我们差点被他拉进铜镜之中。”莫无忧言之凿凿,而且眉宇间已有点点汗珠,仿佛在回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还有此等怪事?”薛宇问道。

“是啊,所以这么多年我都不曾和你说起此事,就是因为这件事实在太过骇人,若非我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天底下竟有如此怪力乱神的事情。”莫无忧心有余悸的说道。

“难怪你从进谷之后,就一直催促我们完事之后赶紧离开。”薛宇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了为何莫无忧从入谷开始便告诫众人,原来是这个缘由。

“我也是怕你这好奇心起来,拉上我们几个垫背。”莫无忧说出这段经历之后,长舒一口气,似是舒压不少,想来这一次吐露过往,也算是动摇了莫无忧的那个心结,而现在莫无忧又恢复了一丝往日神采,开始调侃薛宇道。

薛宇何其了解莫无忧,他听得出这句玩笑话实则是莫无忧的一次邀约,而薛宇也被这个故事深深吸引,所以薛宇毫不犹豫的回道:“可是我好奇心已经起来了。”

薛宇的回答很快,而莫无忧的反应却很慢,片刻后,莫无忧释然一笑,随后缓缓说道:“所以我们这一趟免不了了,对吧。”

“没错。”薛宇回道。

“那什么时候出发?”莫无忧问道。

“择日不如撞日。”薛宇说道。

“现在?”莫无忧问道。

“你以为呢?”薛宇含笑反问。

话音落,木窗微摇,月色依旧,屋已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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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再遇不可说

一生谷。

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喧闹的市场上,精明的商人们和看似并不精明的买家们相互试探着,众人各持己见、口沫横飞着,结局千万种,有些不欢而散,有些面红耳赤,有些相谈甚欢,有些满载而归,一时众生百态,每个人都在一生谷内扮演着自己熟悉的角色,他们沉浸在这份角色之中,谁也不曾注意到头顶的屋檐上有两位梁上君子,正在夜幕之中急速飞驰。

那正是趁夜出探的薛宇和莫无忧二人。

薛宇很喜欢夜幕,这并不同于莫无忧那种喜欢,莫无忧是将夜幕当做保护色,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幕中施展拳脚,而薛宇则不同,他更喜欢夜的孤寂,因为唯有孤独的夜晚,方才是他这般底色悲凉的江湖客该去的地方。

莫无忧飞驰间缓缓闭上双目,感受着身边的风划过脸颊、撩起衣衫,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再次变成那个在一生谷中逐爱的少年。

熟悉的夜,熟悉的风,熟悉的喧嚣,可惜那个想见的人却已不在。

莫无忧曾经很后悔,后悔自己学艺不精,后悔自己临阵脱逃,但他现在却不再后悔,因为就在刚刚,在薛宇的提议下,莫无忧终于决定直面自己人生最恐惧的时刻。

所以现在的莫无忧是畅快的,是自在的,即便待会他成为了冰凉的尸体,他亦无怨无悔,因为他不再是那个逃避的少年,更重要的是,这一次,他的身边有一位强有力的帮手——薛宇。

稍许,莫无忧缓缓睁开双眼,他瞥了眼脚下通明的街道,若有所思道:“老虾米,说点题外话啊。”

“什么题外话?”

薛宇在莫无忧的身后噗嗤一笑,他能感受到现在的莫无忧心情不错。

“你为啥不告诉小花和依依咱们在‘默’店得知的第三条消息?”莫无忧一边前方带路,一边问道。

“告诉了又如何?只会混淆视听,起不到任何作用。”薛宇回道。

“倒也是,咱们此行和那无尘并没有丝毫关系。”

莫无忧此刻方才明白了薛宇的用意,花间酒和唐依依这等年纪的少年正是对江湖充满好奇的时光,任何消息都会分散他们的注意力,特别还是这条如此引人遐想的花边新闻,倘若一开始,薛宇便将那三条讯息通通告知花间酒和唐依依,恐怕以无尘在这江湖之上的影响力,众人的思绪早已在无限的臆测中开枝散叶。

“但愿如此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莫无忧看来,无尘和他们此行的目的截然相反、毫无瓜葛,但是薛宇却隐隐有些担心,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无尘和剑皇沐春风之间的故事绝不会那么简单的结束,现在,薛宇只能寄希望于无尘尽量晚一些针对剑皇沐春风开展行动,毕竟他没有任何把握和精力能够同时应付无尘和剑皇沐春风两位绝顶高手。

莫无忧可没想这么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莫无忧是个十分豁达的江湖客,有酒就喝、有肉就吃、有爱便逐,这就是莫无忧的江湖信条,所以此刻,莫无忧可以毫无顾忌的问道:“真没想到剑皇沐春风居然会有个女儿?难道是和那个沙陀族的公主生的孩子?”

“若是沐春风的女儿真的和无尘曾经有过一段恋情,按照年岁来看,应该是沐春风和朱邪月的女儿无疑。”薛宇蹙眉分析,依旧无法想象超凡脱俗的高僧无尘竟也会坠入这茫茫红尘之中。

“嘿想不到沐春风那个糟老头子还是个风流客啊。”

莫无忧顿时咧开了嘴,沐春风纵有剑皇之名,最后还是难过美人关,谁曾想一生难求一败的武林神话最后还是折戟在了女人的手中。

“江湖客一般都很风流。”薛宇亦是一乐,附和着莫无忧,调侃道。

“比如你我吗?”莫无忧眼睛一眯,笑道。

“哈哈。”

薛宇开怀大笑,莫无忧此话可谓说到了他的心坎,这已经不知是他们第几次为了女人而只身犯险,而今晚亦是如此,即便这个女人只活在莫无忧的记忆里,即便这一次不知会不会是他们二人的最后一次冒险,薛宇依然毫不避讳,将这一切抛诸脑后,现在的他只享受冒险的过程。

一炷香之后。

薛宇和莫无忧二人驻足,俯身在一处屋脊侧方,凝望着十丈外一座通体黑色的九层高楼。

这是一座让人过目不忘的高塔,黑色的墙,黑色的瓦,就连塔上的凭栏亦是黑色,远观此楼,塔座、塔身、塔刹浑然一体,好似黑夜之中平地而起的海市蜃楼,塔间星星点点的火光,犹如天上星辰散落凡尘,遗落在这一生谷之内。

“真美。”

薛宇不禁赞叹一声,如此独特的地方,如此独特的建筑,当然还有崔命符独特的传说,一切的一切让薛宇愈发对这位一生谷的谷主着迷。

莫无忧时隔多年,故地重游,心中感慨万千,他从来没想到过自己有生之年还会再来这里,甚至到现在,莫无忧依旧能够感受到那一晚的心有余悸,但今日不同往日,因为他下定决心,终究要弄明白,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穿过那条小巷,我们就到地儿了。”

莫无忧向着下面的街道指了指,薛宇顺着方向果然看到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

这小巷的入口淹没在周围遍布的地摊、商铺之中,墙边还堆着一些杂物,若不是莫无忧指的真切,薛宇乍一眼下,绝不会发现这条不起眼的小巷子。

“走。”

既然目标近在咫尺,岂有坐以待毙之理?薛宇当即一喝,借着夜幕飘飘然落在地上,莫无忧紧随其后,二人眨眼的功夫便混入了人群,即刻来到了那个小巷的入口处。

莫无忧轻车熟路,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蓦地,正当莫无忧已然迈入小巷之中时,却听薛宇忽然发出一声惊咦。

“老虾米,怎么了?”

莫无忧猛然一个回身,从小巷之中拔出自己的身子,不解的看向薛宇。

“看到一熟人。”

薛宇驻足原地,双眼定格在一丈外的一间古玩店,嘴角渐渐上扬。

“谁?”

莫无忧很好奇,在这一生谷居然还能遇到薛宇的熟人,顺着薛宇目光所致的方向,莫无忧急忙探头探脑的寻觅着,终于在那家古玩店的铺子旁,揭开了谜面。

“不可说?”

莫无忧朗声疾呼,他对不可说的印象可不太好,在莫无忧的眼中,不可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一个长得极其猥琐的家伙。

不过不可说出现在这里,还是引起了莫无忧的兴趣,若说不可说在吴国那样遍地黄金的富庶之地出没,倒也是合情合理,毕竟没人会和银子过不去,这一点上,不可说的做派倒和莫无忧的行当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可是如今,不可说居然出现在了蜀国和楚国这样重农抑商的地方,着实让人难以理解,而且看不可说的模样,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在那古玩店内四处走动,且对于身旁招揽生意的掮客置之不理,这引起了薛宇和莫无忧极大的好奇。

“先和这个老朋友打个招呼,顺便看看能不能问到些关于崔命符的消息。”

薛宇如是说着,莫无忧耸了耸肩表示没有异议,他虽然对于不可说的偏见依旧,不过莫无忧还是跟着薛宇走向了那家古玩店。

此刻,不可说正忙得焦头烂额,他手中拿着一张羊皮图纸,口中念念有词,在琳琅满目的古董物件和图纸之间来回比对着,不时发出懊恼的声音。

“不对”

“不是这个”

“这个也不是”

“到底是哪一个啊”

忽然,不可说的身后,一个声音闯入了他的思绪。

“在找什么呀?不可说?”

不过此间不可说可没有闲工夫去搭茬儿,他立刻回首想要呵斥这位不速之客,却不曾想刚准备脱口而出的斥责之语却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笑脸。

这一刻,不可说只感头晕目眩,差一点瘫软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接着他带着无比怨恨的语气说道:“怎么又是你!”

不可说身后这位不速之客自然便是薛宇,与不可说的态度截然不同,薛宇反倒十分热络,套着近乎道:“哟……不可大爷这是不欢迎薛某啊?”

“我正忙着呢,改天再聊吧。”

不可说看样子是真的在忙什么事情,连一句客套话都不愿意说,便对薛宇急忙下了逐客令。

不过薛宇却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故意将手中的物件在不可说的眼前晃了晃,接着若无其意的说道:“哟既然不可大爷忙着呐,那薛某可就不打扰了,正巧我抬眼瞧见个不错的宝贝,拿回去我自个儿好好欣赏。”

薛宇这么一说,不可说长舒一口气,暗自腹诽终于送走了这尊瘟神,可是好巧不巧,不可说一眼瞥见了薛宇故意在他眼前晃悠的物件,忽然,一道晴天霹雳在不可说的脑中炸响!

不可说赶忙瞧了眼手中羊皮纸上的图案,接着一个箭步冲到了已经迈出两步的薛宇身前,拦在薛宇和莫无忧之间,讪讪笑道:“薛少,您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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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笑面和尚

“薛少,薛少。”

不可说的个子本就不高,在薛宇的面前就好似只略显肥胖的猴子上蹿下跳,眼巴巴的盯着薛宇手中的物件,急的是抓耳挠腮。

“怎么,不可大人现在不忙了。”

薛宇嘴角上扬,把玩着手中的金质小香炉,一脸得意的看着不可说,那小香炉做工上等,四周盘绕着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看起来颇为精致,想来应是出自名家之手。

不可说目不转睛的盯着薛宇手中来回旋转的金质小香炉,生怕被薛宇磕着碰着,现在的不可说真可谓悔不当初,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又一次栽在了薛宇的手里,怪只怪不可说棋差一招,忽略了这盗神莫无忧的一双毒辣异常的眼睛,方才莫无忧站在店口,仅仅瞧见不可说手中图纸一眼,便轻松在茫茫古玩之中找到实物,不愧这盗神之名。

不可说眼下是苦不堪言,眼瞅着自己苦苦寻觅的宝贝落在了他人之手,他除了苦苦巴结薛宇,别无他法,即便他知道薛宇从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薛少,这话您说的见外啦,咱们可是老交情,再忙那也要招呼薛少呀。”不可说本就小的可怜的眼睛,此刻眯的更小了,挤出极为难看的笑容,阿谀奉承道。

“哼”

一旁的莫无忧见状,冷哼一声,眼中尽是鄙夷,他本就对不可说满是成见,现在再看他的小人嘴脸,更是嗤之以鼻。

薛宇一听不可说连老交情都说得出口,差点笑出声来,看来自己手中的小香炉对于不可说而言十分重要,不过现在时间紧迫,薛宇也不打算多有捉弄不可说,只道了句“接着吧。”便将小香炉抛给了不可说。

不可说一见薛宇将小香炉脱了手,惊叫一声,霎时动如脱兔,一个箭步在半空之中接住那小香炉,薛宇眼眉一挑,压根没想到这不可说的反应竟能如此迅捷,身法灵动远胜往常,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不可说捧着小香炉是又惊又喜,如获至宝一般左右端详,在一阵赞叹之后,终将那小香炉小心翼翼的放入腰间的储物袋中,随后朝着薛宇陪笑道:“多谢薛少,多谢薛少”

“你怎么会来这里?”薛宇问道。

“探望师叔来了。”不可说眼中闪过一丝流光,装作一副老实模样回道。

“探望师叔?”

薛宇一下语调提高,满脸滑稽的看向不可说,他没想到不可说居然还是位尊师重道的好徒弟,而一旁的莫无忧更是始料未及,思忖良久,方才想起这不可说本就是“默”这个行当的一员,只不过不可说有些特立独行,不但喜欢在外抛头露面,而且从不担心被人暗算,倒也算是有些门道。

“没错。”不可说露出一副憨厚的笑容回道。

若是寻常人,可能早就被不可说糊弄了过去,可是他面前的男子可是江湖有名的“逍遥花少”薛宇,大梁国正经八百的榜眼,可是见过真龙天子的大才之人,怎么可能看不透不可说这点小把戏?

“真的就只是这样?”

薛宇看破不说破,上下打量着不可说,并将眼神故意放在了不可说腰间的储物袋之上。

薛宇的举动立马让不可说原形毕露,整个面部都开始抽搐了起来,脑门上亦是开始汗如雨下,他当然明白,自己这点道行在薛宇面前根本不够看,更何况薛宇的身旁还站着莫无忧,这二位的轻功身法可是冠绝武林,想要从这二人手下遁走,无异于痴人说梦,不过不可说却妄图做最后的挣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后,支支吾吾的回道:“额顺带做些生意。”

“生意?那个小香炉?”

薛宇显然不信不可说的言辞,这个小香炉虽然精致,但绝不到那种需要不可说亲自跑一趟的价值,所以这个小香炉的来历绝不简单。

薛宇的笑容很和煦,但在不可说的眼里却并不是那么回事,他明白薛宇可不是好糊弄的主儿,再负隅顽抗不过是徒劳,唯有老实交代,旋即不可说一脸讪讪的凑近薛宇,两撇胡子上下一颤,神秘的说道:“薛少,借一步说话。”接着,不可说迅速领着薛宇和莫无忧来到了古玩店的一个拐角,好在这个古玩店足够大,并不会有人特意关注三人的古怪举动,但是不可说依旧十分谨慎,他左右观望了许久,在确认并未有人注意时,方才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说道:“这这是崔命符的悬赏。”

不可说此话一出,就连摆出一副事不关己表情的莫无忧都不禁哑然,他们本来就是来找不可说打探崔命符的消息,谁曾想阴差阳错,不可说居然主动说出崔命符的消息,薛宇忽然收起脸上的笑容,不解道:“崔命符的悬赏?什么意思?”

“一生谷每逢立秋时节便会由谷主发出十道悬赏,每道悬赏都是一张羊皮画卷,上有描画图案,需找出图案所对应的物件且送至领奖台方才算作获胜,而这十样物件被崔命符藏于一生谷之中各处静候寻宝者,一生谷之内任何人,不论是初入此地的商客,还是本就是谷中的江湖客,皆可参与其中,只要你有能耐,便可在悬赏处拿取自己的目标画卷,每一种图案的画卷在悬赏地儿有百余来张副本,足够众人挑选,之后决出十名获胜者进入九层塔,经过闯关角逐之后,最终的胜者将得到崔命符独一无二的奖赏。”

“难怪今晚这么热闹。”

薛宇暗自腹诽,抬眼瞧了瞧店外一些步履匆忙的路人,他们的眼神极为飘忽,不是盯着前方或是脚下的道路,而是东张西望,似是在寻觅着什么,不过有的人明目张胆,无所顾忌的盘查着,有的人则带些掩饰,装作不知情的旅人,只在必要的地方才聚精会神,这些人都有同一个特征,那便是身上必有一个羊皮画卷,至于这画卷上是何种图案,薛宇则很难看清。

“什么独一无二的奖赏?”

莫无忧一听有奖赏,顿时来了兴致,特别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字眼,让莫无忧眼前一亮,不再将不可说视为一个江湖骗子,而是像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热络的将不可说拉倒身边,生怕不可说被人抢走一般。

莫无忧这种勾肩搭背的自来熟,不可说本是十分厌恶,可是现在他迫于薛宇和莫无忧的淫威,不敢发难,虽然不可说很不自在,可还是艰难挤出一丝笑容。

“每一年的奖赏都不一样,所以才被称为独一无二,且在开奖之前,无人知晓那奖赏会是什么。”

此话一出,不但是薛宇和莫无忧,就连不可说都愣住了神,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他们三人当中的任何一人开口所述,薛宇猛然回头,不知何时,一位面带微笑的肥胖僧侣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这位肥胖僧侣长相极为憨厚,身着灰色僧衣,挂着佛珠,身材不高不矮,到也算是慈眉善目,颈上戴着一串黑檀佛珠,佛珠被盘的锃亮,每一颗都刻着“卍”字,想来不会是俗物。

“阿弥陀佛,薛施主,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啊。”

肥胖僧侣的到来让莫无忧和不可说着实惊讶,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肥胖僧侣的出现,更让他们讶异的是,这个肥胖僧侣居然还认识薛宇!

“哦?笑面和尚?你怎么在这儿?”

薛宇自然认得这肥胖僧侣,他很好奇为什么笑面和尚会出现在这里。

莫无忧看着面前薛宇和笑面和尚二人,很是纳闷,为什么当今世道上,和尚都不愿意在寺庙里面好好待着,非要出来闯荡江湖,先是无尘,后是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笑面和尚。

“小僧在此,自然是为了普度众生。”笑面和尚双手合十,语气轻柔的回道。

“哦?如何普度?说来听听?”薛宇问道。

“小僧想邀请薛施主随我入那九层塔,渡那谷主崔命符。”笑面和尚回道。

“这和尚是不是疯了?”

笑面和尚此言一出,莫无忧眼角颤动,一脸诧异的看着笑面和尚,好像在看待个傻子一般。

“我看是。”

不可说和莫无忧难得所见略同,虽然此刻的不可说依旧有些不自在,他总觉着自己要被薛宇诓骗。

“你也想参加一生谷的悬赏?”

薛宇显然明白了笑面和尚的意思,倘若笑面和尚真的要渡崔命符,那他首先需要踏进九层塔,而那九层塔绝不是常人能够轻松混入的地方,除非获得一生谷的悬赏,正大光明的进入!

笑面和尚微微一笑,道了一声佛号,接着镇定自若的回道:“准确的说,小僧已经有了竞争的资格。”

“什么意思?难道你想夺宝?”

笑面和尚此言一出,莫无忧和不可说顿时如临大敌,特别是不可说,已经将双手死死攥着储物袋,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笑面和尚夺了去。

莫无忧干脆直接站在了不可说的身前,随时准备和笑面和尚过上两招。

不过薛宇却并不这么认为,因为他了解笑面和尚的为人,所以当即开口道:“你最好说明白点。”

莫无忧和不可说的动作很明显,笑面和尚自然看在眼里,再加上薛宇的言辞,笑面和尚旋即立刻做出回应。

只见笑面和尚从袖中拿出一张羊皮画卷,不过羊皮画卷内包裹着一枚玲珑剔透的玉笛,这一下,就连薛宇都大吃一惊。

“小僧已得一宝。”

笑面和尚缓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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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半路劫道

亥时五刻。

通往悬赏处的道路上。

薛宇与笑面和尚悠哉悠哉的漫步着,唠着江湖事儿,说着武林人,就好像第一次进入一生谷内的旅人,没有特别想要去的店铺,就是纯粹在街上逛着,感受着新奇的一切。

反观莫无忧和不可说,此刻却如临大敌一般,二人并肩,一左一右,神秘兮兮的观察着四周行人。

就在出发前,笑面和尚为了邀约薛宇同行,立下了投名状,很大方的将自己所得悬赏物件交于莫无忧保管,这一下,莫无忧算是有些慌了神,他是一个贼,就算是盗神,那依旧是个贼,哪有贼会拿着值钱的物件在大庭广众之下逛街?万一遇见同行被顺了一道,那不是白忙活了吗?总不可能去衙门举报抓同行吧?

所以这下,莫无忧和不可说算是同病相怜了,他们的目标皆是为了那个独一无二的奖赏,至于最后鹿死谁手,他们二人尚未考虑到,他们现在唯一的念想只有一个——安全抵达悬赏处。

这一趟行程,对于薛宇来说算是个意外惊喜,也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比如九层塔之外的巡岗和暗哨,作为一生谷谷主的居所,如果连这点防御都没有,恐怕崔命符很难活到现在。

如今能够正大光明的进入九层塔之内,何乐而不为呢?顺道还可以亲眼见识下这位一生谷的谷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薛宇对这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谷主充满了兴趣,想及此处,薛宇不自主的加快了步伐。

不一会儿,一行四人便来到了悬赏处前的最后一个路口。

谁知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

蓦地。

薛宇身前五步,一位身背阔刀,体态魁梧的彪形大汉拦住了四人的去路,站在道路的正中央,似乎在此地等待许久。

周围的行人见状,在一片哗然中四散而开,谁都知道这里是黑市,既然是黑市,那么难免会有些黑吃黑的事情发生,鹬蚌相争、殃及池鱼,谁也不想做那个被牵连的倒霉蛋,所以很快,这条街道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唯留一些江湖看客。

阔刀大汉一脸阴险的瞧着薛宇,然后又撇了眼笑面和尚、莫无忧和不可说,在确定这一行人只有四个后,阔刀大汉吹了一声三长两短的口哨。

一瞬间,道路两旁窜出数十道人影,将四人团团围住,莫无忧和不可说异口同声的尖叫起来,不可说是没实力怕身上的宝贝被人夺走,莫无忧是多年来的职业习惯——做贼心虚,虽然二人慌张的理由不同,但表现出来都是一副软蛋的模样。

阔刀大汉一见莫无忧和不可说的状态,当即得意一笑,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因此阔刀大汉也并未将薛宇放在眼里。

“敢问四位可是去悬赏处交活儿的吗”阔刀大汉轻蔑的望着薛宇,问道。

“正是。”薛宇回道。

“那大爷我可要和你们做笔好买卖。”阔刀大汉又说道。

“什么买卖说说看。”薛宇交抱着双臂,一脸笑意的看向阔刀大汉,好像真的对这个所谓的“生意”来了兴致。

薛宇这种不卑不亢的表现着实让阔刀大汉惊奇,他从未见过如此镇定自若的公子哥儿,心中不免犯了嘀咕,莫不是惹到什么大人物了吧,不过转念一想,阔刀大汉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眼下,他有人数优势,总不至于被这四个外来人反将一军。

“把悬赏的物件留下,大爷我放你们条生路,白捡一条命,这生意可算实惠。”阔刀大汉咧了咧嘴,摆出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先前一直没有开口的笑面和尚此刻来到薛宇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一生谷之内的悬赏活动历来都是如此,法无禁止皆自由,明文上并没有不可抢夺他人已得物件的规则,所以常有地痞恶霸在此守株待兔。”

笑面和尚的话语很明确,他们四个人就是这阔刀大汉眼中的“兔子”,不过可惜的是在薛宇眼中,他们这些人不过就是些青草,而且是“兔子”爱吃的那种。

“哦这买卖和明抢好像没区别吧”薛宇转头看向阔刀大汉,明知故问道。

闻言,阔刀大汉放声大笑,周围的一众地痞流氓亦是狂笑不止,像看待傻子一般嗤笑薛宇,他们没有想到,在如此关头上,这个白衣公子哥居然还看不出他们就是实实在在的恶霸强盗,竟还异想天开的想和匪徒谈生意。

“哥几个,快上!咱们还等着下一单呢!”

阔刀大汉显然不想在此地多费功夫,旋即他朗声一吼,四周地痞一拥而上,阔刀大汉甚至都不想去看抢到了什么悬赏之物,他已然开始盘算下一个来到此地的倒霉鬼究竟会在哪里。

可谁知天不遂人愿,阔刀大汉万万没想到他今天踢到了铁板,不知何时,阔刀大汉忽然觉得这条街安静的可怕,他手下的这些弟兄们忽然没了声响,就好似石雕一般矗立在原地。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动手?”

阔刀大汉大吼一声,却得不到丝毫回应,他这才发现事有蹊跷,但那阔刀大汉岂是胆小之人,拔出阔刀,便朝着薛宇所在的位置冲刺。

不料,阔刀大汉刚迈出两步,一枚晶莹之物从那些地痞的身子缝中破空而出,阔刀大汉反应极快,立刻将手中阔刀横在胸前,只听“当啷”一声,那晶莹之物竟直接洞穿了阔刀大汉手中兵刃,狠狠击打在了他身上的穴位之上。

阔刀大汉大骇不已,登时汗如雨下,他想逃走,却发现自己早已动弹不得,与此同时,薛宇和笑面和尚缓缓拨开面前围堵的地痞,笑脸盈盈的走到阔刀大汉面前。

而薛宇身后,莫无忧和不可说二人对着四周一动不动的一众地痞拳打脚踢,并不断叫骂着:“敢抢你爷爷的宝贝,叫你们嘚瑟,叫你们嚣张!”

这时,阔刀大汉方才如梦初醒,因为他已然认出薛宇手中的折扇!

“逍遥扇!你是薛宇!”

“正是在下。”薛宇颇有些意外的回道,因为他没有料到这个阔刀大汉居然能够认出自己。

薛宇的名字,很快像瘟疫一般,迅速传遍街道上的每一个角落。

一些在街道边准备捡漏的江湖客,还有藏在暗处与阔刀大汉奔着相同目的的歹人皆是大吃一惊,他们没有想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逍遥花少”薛宇竟然会现身一生谷。

“薛宇?那个好管闲事的薛宇?”

“是那个大梁国的榜眼么?”

“他怎么会来这里?”

“看来这一趟‘买卖’不太顺利了。”

江湖客们议论纷纷,多是对于薛宇到来的反感,很多人将薛宇视为当前最大的眼中钉,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并没有多少江湖客有绝对的把握能从薛宇的手中夺得悬赏物,更没有人自信能在接下来的九层塔环节中能一举击败薛宇,所以薛宇这个名字,顿时成为了此刻众人心中最为棘手的人物。

阔刀大汉一丈外。

一家店铺的门口。

有两位乔装打扮的江湖客。

一高一矮,皆着练功服。

二人从始至终身在阴影之中,注视着来往的行人,自然也目睹了刚刚阔刀大汉和薛宇之间发生的一切。

“堂主,怎么办?是薛宇。”矮个男子问道。

“静观其变吧,我们这一趟不是为了多生事端。”高个男子回道。

“但是薛宇毕竟还是个隐患,属下觉着不如趁其不备,在此地灭了薛宇这祸根”矮个男子问道。

“薛宇可不是江湖上的二流货色,想要杀他可不容易,你且看他身边的两个人。”高个男子摇了摇头,朝着薛宇的方向指了指。

“莫无忧和笑面和尚?”矮个男子惊呼一声,方才觉察到薛宇身旁二人的来历。

“这两个人可不是善茬,咱们参宿堂来这里时间不长,既然筹码已得,不宜动作太多,以免打草惊蛇,切忌犯了先前朱雀宫和玄武宫的大错,这江湖可容不得半点盲目自信。”高个男子说道。

“堂主,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矮个男子问道。

“我们的目标是获得沐春风的动向和目的,一切以大局为重,不可冒进,更何况我隐约察觉到这里有青龙宫的人混入,他们这些人可与我们白虎宫历来不合,防患好青龙宫的人才是正事!”高个男子说道。

“属下明白!”矮个男子回道,并将目光重新放回薛宇的身上。

二人交谈间。

薛宇早已来到阔刀大汉的身边,那阔刀大汉哪还有刚刚那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此刻不住地求饶着:“薛少饶命,薛少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薛宇和笑面和尚相视一眼,这阔刀大汉虽然五大三粗,却也是个能屈能伸的汉子,薛宇当即调侃道:“那这生意到底做还是不做?”

“不做了,不做了。”阔刀大汉急忙摇着脑袋,此刻他恨不得赶紧将薛宇这尊瘟神送走,哪还敢再提那根本不着边际的生意。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勉强,薛某就此别过了。”

薛宇微微一笑,也不再戏耍那阔刀大汉,毕竟他还有正事要做,旋即薛宇便领着笑面和尚、莫无忧和不可说三人穿过街道的尽头,迈入了一生谷悬赏大会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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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再遇唐依云

年轻男子身着紫色长衫,后背两把三尺弯刀,国字方脸,剑眉冲天,站在薛宇面前,面若凝霜,十分冷酷的回道:“我也没有想到。”

“唐唐依云?”

不可说作为江湖上有名的包打听,怎会不认识面前的这位年轻男子。

唐门首席大弟子,唐笑的长子长孙,江湖常年排位在前的杀手之王,唐依云。

不可说在认出唐依云的瞬间,一脸煞白、两腿发颤,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里居然会碰见这个煞星,一时不可说思绪万千,心道难不成自己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竟被下了暗花,引得唐依云亲自出马,要取自己的项上人头!

想及此处,不可说万念俱灰,想要在唐依云的眼皮子底下溜之大吉,无异于痴人说梦,当下不可说瘫软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早已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只盼唐依云能够给自己一个痛快,少一些折磨。

不可说的这些杞人忧天般的臆想自然旁人无从察觉,也根本不会有人去理会,因为莫无忧和笑面和尚的目光都汇聚在唐依云的身上,他们自然也没有想到在这里居然会碰见唐依云,而且对于唐依云来到一生谷的目的亦是浮想联翩。

作为江湖上有名的杀手,唐依云自然不会来一生谷做买卖或是消遣,他来这里的理由自然是来杀人。

至于杀谁,便是眼下薛宇、莫无忧、不可说和笑面和尚最为关心的一个问题。

笑面和尚很是坦然,作为出家人,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自然不会惧怕死亡。

莫无忧却因看的透彻而不惧,他不是刚入江湖的懵懂少年,唐依云作为一名杀手,绝不会轻易现身,更不会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自己的目标之前,一个冷血高效的杀手,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完成任务,事了拂袖去,不现半分容。

所以,唐依云出现在这里,有且只有一个原因。

“我妹妹呢?”

唐依云打量着面前的薛宇,根本就不在意莫无忧、笑面和尚和不可说,因为此刻在他的心中,只有唐依依。

“在客栈。”薛宇面带笑容,轻轻摇着纸扇,回道。

“你们可真有心,居然把我妹妹带来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唐依云眉间一蹙,面生怨恨,颇为不满的指责道。

可是薛宇却不以为然,反倒一脸不解的看向唐依云,说道:“这不是带她体验江湖吗?”

唐依云闻言怒不可遏,本就冷峻的面容顿时布满黑气,对于薛宇的回答极为恼怒,旋即朗声呵斥道:“荒唐!江湖岂是儿戏的地方?”

面对唐依云的大加指责,薛宇不怒反笑,他没有想到唐依云居然是位极重亲情的江湖客,这倒有些颠覆了唐依云冷血杀手的江湖形象,不过唐依云说得确也在理,江湖本就不是儿戏之第,一时间,薛宇对唐依云倒有些另眼相看,接着,薛宇问道:“所以你来找我们,就是为了把依依带回去?”

“那是自然。”唐依云十分爽快的回道。

“恐怕不仅如此吧?”

薛宇嘴角上扬,露出一丝狡黠,因为他已经看到唐依云腰间挂着的一枚小巧的令牌。

唐依云顿生狐疑,不免对于薛宇此语费解,须臾之间,唐依云似是有所察觉,瞥了眼自己腰间的那枚令牌,又瞧见薛宇身旁桌上,安放在莫无忧手边,与自己腰间一模一样的令牌,唐依云迟疑片刻,抬眼看向薛宇,问道:“你们也会去九层塔?”

“当然。”薛宇摇着手中纸扇,面带轻松的回道。

唐依云的眼中顿生惊异,他断然没料到薛宇一行人竟也参与了这一生谷的悬赏任务,而且还获得了进入九层塔角逐的资格,不过眼下唐依云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你们不会准备带我妹妹一起去吧?”唐依云问道。

“恐怕我们没得选。”

薛宇耸了耸肩,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这句话薛宇说的并未有半分虚假,唐依依初入江湖,一切事物在她眼中皆是新奇之物,若是唐依依得知自己无法一睹一生谷谷主的真容,怕是要喧闹好一阵,薛宇早已领教了这个丫头的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所以薛宇自认多半是拗不过唐依依的纠缠,最后必然妥协。

“胡闹!”

唐依云低声呵斥,绝不认同薛宇的态度,他可不会允许自己的亲妹妹置身于那般险境之中,唐依依的这次离家出走,在唐依云的眼中就是一次彻头彻尾的闹剧,而这一场闹剧必然会在他的手中终止。

这是唐依云自己的笃定,更是他对唐笑的承诺。

薛宇看着唐依云怒发冲冠的模样,便知唐依依从小应是个不安生的丫头,唐依云怕是没少操心,想来也是缘分,倘若今晚不遇见不可说,薛宇已然和莫无忧潜入九层塔之中,此刻估摸着正是潜入其内、屏息凝神之时,谁曾想上天垂爱,机缘巧合之下,不可说和笑面和尚的出现让薛宇、莫无忧二人柳暗花明,更是意外促成了和唐依云的相遇。

所以薛宇就此打算,不去干预唐依云和唐依依这两兄妹之间的家事,毕竟他即便再怎么和唐依依情如兄妹,也只是个外人。

“坐下喝一杯?”

薛宇见唐依云孤身一人,并未有其他唐门弟子随行,旋即发出邀约,现在已临近子时,且观唐依云风尘仆仆,应是刚刚抵达一生谷,不如饮一壶水酒,诸事明日再议,即便他是唐依依的亲哥哥,那也不应扰人清梦,大半夜闯入一名少女的房中。

“不必了。”

唐依云却并不领情,立刻回绝薛宇后,接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一品轩”。

唐依云的离去让不可说重获新生,差点喜极而泣,他连忙起身,招呼了一名店小二,加了十来道佳肴,莫无忧虽一脸不解,但也乐得此事,毕竟美酒佳肴总是多多益善,而且还不花自己的银子。

“他知道我们住在哪家客栈?”莫无忧望着唐依云消失的店门口,一脸费解问道。

“现在不知道,不过,相信他很快就会知道。”

薛宇的回答让莫无忧暗自点头,若论获取情报的能力,这世上恐怕能和杀手王唐依云相提并论的屈指可数,所以莫无忧又说出心中另一个担忧。

“唐依云不会真的把依依带走吧?”莫无忧问道。

“他毕竟是依依的亲哥哥。”

莫无忧忽然变得无精打采,即便美酒佳肴在眼前,可是那份失落逃不过薛宇的双眼,薛宇又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那唐依依毕竟是唐门的千金大小姐,薛宇和莫无忧江湖名声再响,于唐门中人眼中亦是外人,从唐依云的表现和言语可观不少,莫无忧也是懂得其中道理,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特别还是像唐依依这般惹人喜爱的小姑娘,莫无忧唯有无可奈何,只能期盼杯子水酒能够浇灭心中的那份不舍。

一炷香后。

酒过三巡,一品轩内依旧热闹,没有宵禁的地方,从不会缺少狂欢的人群,不可说和莫无忧二人勾肩搭背,酒菜洒满桌面、颇为狼藉,二人已是伶仃大醉,推杯换盏之间吹着天花乱坠的江湖事,有的亲眼所见,有的人云亦云,不过在旁人耳里怕都是胡言乱语,因为口齿不清的二人谁也听不到对方说着什么,当然也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

笑面和尚喝着茶,他是和尚,不沾荤腥、不沾酒色,所以他很清醒,他来凡尘便是普度众生,众人皆醉我独醒本就是一名僧人最该有的状态,不过眼下,笑面和尚的注意力却不在丑态百出的莫无忧和不可说的身上,而在一杯接一杯独酌,却未曾见到丝毫醉意的薛宇身上。

笑面和尚不知道酒的滋味,但是他却知晓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道理,反之亦然,薛宇若是不想醉,那这杯中佳酿就如同清汤寡水,食之无味。

“阿弥陀佛,薛施主,小僧叨扰一句。”笑面和尚说道。

“请讲。”

薛宇面带疑惑,一直久久不语的笑面和尚怎会忽然口出此言。

笑面和尚并未急着回答,而是将视线放在了原先剑神小筑三位弟子所在的那张客桌处,如今,上面坐着的却是四位衣着华丽的商贾。

薛宇顿时醍醐灌顶,快速扫视着大堂之内的一众食客,却再未觅得剑神小筑弟子的身影。

“怕是酒足饭饱,回去歇息了吧。”薛宇嘀咕道。

“又或是发现了什么吧。”笑面和尚说道。

“此话怎样?”

笑面和尚意有所指,薛宇当然听得出来,而这一次,笑面和尚却依旧没有明说,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一品轩内的一个角落处。

“崆峒、昆仑和青城派的弟子?”

倏忽之间,薛宇便瞧见了三桌衣着迥异的客人,赫然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六大派——崆峒、昆仑和青城派的门下弟子,顿时薛宇有些按耐不住,因为他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加上来自少林的笑面和尚,此地已然云集了六大派其四的门人,这一生谷虽然是极为有名的黑市,但也犯不着六大派如此重视,更别说还有剑神小筑的弟子和唐门大弟子唐依云的意外现身,而眼下正是一生谷的悬赏大会期间,若论此时此刻,众人同聚一堂,是否有些太过于巧合了。

这让薛宇忽然意识到,或许崔命符的手中有一件不得了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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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唐依依和唐依云

翌日。

晌午时分。

客栈。

唐依依的客房内。

莫无忧伸着懒腰,哈欠连天的依坐在唐依依房内的桌椅上,虽然他的精神着实萎靡且还宿醉难消,却丝毫挡不住莫无忧此时此刻的兴奋和热情,毕竟这可是一场可遇不可求的好戏。

谁能想到往日里不可亲近的杀人王唐依云竟然在唐依依的面前讨不到半点好,只能在唐依依的周围干着急,莫无忧可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停的用醒酒茶水猛灌自己,强打起精神。

一旁,薛宇亦是看的津津有味,此刻本应是他的美梦时分,却也顾得不其他,站在莫无忧身旁,不上前劝解更不掺和其中,唯是默默注视,含笑不语。

薛宇一早便一脸茫然的被花间酒摇醒,朦胧间听得花间酒说唐依依正和一个陌生男子争吵,薛宇当即酒醒三分,心道有不速之客,也顾不得其他,尚未梳洗便直冲唐依依所在厢房,推门而入后,薛宇刚欲大喝,却一眼正瞧见花间酒口中的那位陌生男子,薛宇无奈一笑,当即收声,站立一旁,和身后匆匆赶上的花间酒道一声“无碍。”

随后薛宇简单和花间酒说了来龙去脉,花间酒恍然大悟,这才明白眼前的这位陌生男子正是唐依依的亲哥哥唐依云,早年间,花间酒便听闻过这位杀手之王的名号,只是一直未曾见过本尊,岂料今天居然在这般场合下得见,倒也算是新奇,旋即花间酒亦是闭口不言,和薛宇一样,驻足原地默默注视。

唐依云站在唐依依的面前,也不在意莫无忧和薛宇的目光,就好像唐依依的家奴一般,苦口婆心的劝说道:“依依,你听话好不好。”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唐依依却不给自己的亲哥哥丝毫面子,插着腰,就好似一位娇蛮的大小姐一般,趾高气扬的回道。

“依依,你就别闹小性子了,爷爷一直很担心你,最近因为你的事情,身体都有些微恙,你就不想回去看望下他老人家吗?”唐依云愁容满面的说道。

可是唐依云似乎并不擅长说谎,话音未落,唐依依便再次娇喝一声,杏眼圆睁道:“你少诓我,爷爷身体好着呢,你休得咒爷爷!”

“你”

唐依云顿时哑口无言,脸上不知是喜是愁,全然未曾想过自己的妹妹居然如此老道,竟一眼识破自己的谎言,哪能想到这唐依依的江湖生涯一直跟在薛宇和莫无忧左右,什么谎言没有听过,唐依依可算是被两位江湖顶尖说谎高手开蒙,唐依云这点道行,在唐依依眼中拙劣的很,根本不值一提。

花间酒初识唐依依不久,平日虽甚少交流,但在花间酒眼中,唐依依乃是如同小家碧玉般的温婉女子,可是今天花间酒算是大开眼界,他未曾想过唐依依如此伶牙俐齿,居然连唐依云都招架不住,且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疲于应付,这还是江湖上盛传的那位傲骨英风、冷若冰霜的绝顶杀手吗?

“依依,别再胡闹了,难道非要我五花大绑了你吗?”

唐依云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忽然收起刚刚的唯唯诺诺,换做一副冰冷的面孔,双手交抱,俨然严兄模样,不再准备和唐依依讨价还价。

岂料唐依依根本不吃唐依云这一套,蛾眉倒蹙道:“你敢!”

“我”

唐依依这一吼,全然不给唐依云半分颜面,薛宇明显感到唐依云的脸颊微微抽搐,心道一声不好,生怕唐依云在唐依依如此娇蛮的态度下怒火攻心,出手伤及了唐依依,刚欲上去扮演和事佬的角色,怎知这唐依云竟是位色厉内荏的哥哥,薛宇尚未开口,唐依云却长叹一声,首先服了软。

“依依,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和我回唐门?你要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了,咱们就在这耗着。”唐依云此刻是彻底没了心气,自己的亲妹妹,他是打不得骂不得,眼下在没有想到好的办法之前,唐依云绝不会允许唐依依再一次从他的眼皮底下溜走,毕竟唐依依离家出走后,唐门上下为了找寻这位唐门大小姐可是费了不少精力,唐依云每每想起唐依依漂泊在江湖上,便如芒在背,今日得见,说什么唐依云也要将唐依依带回唐门。

“干耗着?”

唐依云此言一出,加上他无赖一般的举动,不仅莫无忧和薛宇,就连花间酒亦是目瞪口呆,敢情这唐依云为了自己的亲妹妹,连来这儿的任务都不准备完成了?

常听人说起舐犊情深,没想到这视人命为草芥的唐依云竟还有这温存一面,莫无忧和薛宇四目相对,总算弄明白了为何唐依依都够从机关重重的唐门溜之大吉,怕是这唐门上下没人敢伤了这位大小姐,宁愿她平平安安的逃出,也不愿因强留她而伤及分毫。

不过唐依依应是远未想到这些,她只关心眼下阻碍她勇闯江湖的唐依云,唐依云的武功奇高,唐依依自问绝逃不出他的手心,不过唐依依是何等的冰雪聪明,旋即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笑道:“哥哥,要不这样,你带我去九层塔,或许我能考虑考虑。”

唐依云一听唐依依唤自己哥哥,以为这位倔强的妹妹终于念在亲情之上,不再胡搅蛮缠,唐依云顿时喜上眉梢,可谁知这唐依依还有后话,唐依云急忙摇头道:“不行,那九层塔凶险异常,爷爷也是避免门内弟子多有损失,才派我一人前来,万万不可当做儿戏。”

唐依云本是劝诫唐依依的无心之言,却在薛宇耳中如雷炸响,暗道一声“果然!”,薛宇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六大派、唐门和剑神小筑的门人云集一生谷,绝不是巧合,这崔命符的手中必有不凡之物,引得各方势力纷纷出动,势要将此物握在己手!

薛宇思忖稍许,心中下一个疑问接踵而至——“崔命符的手中究竟是何宝物?”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请容小僧叨扰一句。”

薛宇的思绪忽然被一声佛号打断,抬眼望去,笑面和尚和不可说已然站在唐依依的房门口,而不可说正一脸好奇的往屋内探头探脑,一见那唐依云在屋内,顿时手足无措,急忙躲在笑面和尚的身后,生怕遭遇不测。

“什么事情?”

笑面和尚侧过身来,让出一条道路,旋即身后缓缓行来一位少年,看其服饰乃是一生谷内的小厮,而小厮也不怯场,含笑朝着众人作揖后,徐徐说道:“诸位,悬赏任务刚刚全部完成,谷主特命小的前来通知各位侠士,请自行带着令牌启程前往九层塔,谷主已在内等候。”

小厮说完,朝着众人报以微笑,转身即走,并未半分逗留,想来应是去其他处通知,众人也未有挽留。

小厮的话语余音绕梁,莫无忧没想到自己这如同尚方宝剑一般的令牌居然只用了一晚,当即懊恼不已。

唐依云却在那小厮离去的当间,走到了笑面和尚的五步之前,眼带狐疑的看向笑面和尚,问道:“少林的笑面和尚?”

笑面和尚双手合十,露出和煦的微笑,回道:“唐施主,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真是少年英雄。”

唐依云对于笑面和尚这些阿谀奉承之语充耳不闻,又问道:“你也准备去九层塔?”

“准确的说,小僧已经获得进入九层塔的资格。”笑面和尚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拿出一枚令牌,那是不可说方才交于他的。

“你们有两枚令牌了?”

唐依云回头望了眼莫无忧腰间的令牌,再看了眼笑面和尚手中的令牌,眉间紧锁,若有所思,唐依依瞧准时机,三个跳步来到唐依云身边,拉着唐依云的右臂撒娇道:“哥你看大家都去九层塔,就你不带我去!咱们人这么多,你还怕会遭人暗算不成?”

唐依云一脸无奈的看着唐依依,心道还是着了唐依依的道儿,不过转念一想,唐依依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如果带上唐依依倒也算是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完成唐笑所托的任务,也可顺带看管唐依依,再者这一路上周围都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想来若是真的惹上危险,众人也能全身而退。

“带上你可以,不过你要听话!”唐依云摸了摸唐依依的脑袋,一脸宠溺的说道。

唐依依一看唐依云终于被自己说服,手舞足蹈道:“太好啦!哥哥最好啦!”

薛宇看着这对唐氏兄妹终于再次和好,心中宽慰不已,旋即转身说道:“各位都准备下,咱们即刻出发!”

莫无忧、花间酒、笑面和尚和不可说四人闻声,都各自动身,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开始准备些必要之物,就连唐依依亦是冲进自己的内阁,开始张罗着她的瓶瓶罐罐,毕竟这一趟确实凶险异常,稍有不慎,恐怕真的会折戟在九层塔之内。

薛宇亦是不敢懈怠,毕竟这一次不明之处实在太多,且参与的高手不少,的确是要好好准备一番,不过,薛宇正要退出唐依依的厢房时,唐依云却拦住了薛宇的去路。

薛宇一时颇为不解,但他能看出唐依云不似发难,应是有话要说,旋即薛宇驻足原地,面带疑色道:“唐大侠有何指教?”

唐依云先是回头看了眼正在忙碌的唐依依,随后一脸正色的回道:“崔命符十分诡谲,必要时刻,请与我联手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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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六大派

未时三刻。

一生谷的大街上。

不知是因为昨晚商贾们深夜方眠,迟迟未醒,还是其他什么缘由,放眼望去,街上冷冷清清,全然没有昨晚那番熙熙攘攘的景象。

唐依云牵着唐依依漫步,脸上露出少有的微笑,可是他未有放松,余光不时警惕着周围,薛宇和莫无忧亦是如此,这一生谷静默的可怕,就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前方,如旱地拔葱一般的黑色高楼,他们知道,答案就在里面!

不同于夜晚,现在的九层塔薛宇看得真切,却又看得迷茫,这座通体黑色的建筑物隐隐之中散发妖异,寻常人若是久看,便会感到一股压抑的情绪在体内扩散,薛宇亦是没有例外,好似每靠近九层塔一步,心中便会多一份惶恐不安,这些也更加说明了一生谷的谷主崔命符必是一位精通异术的妖人。

神秘的高塔和它神秘的主人,一峰独秀般,在这一生谷之内俯瞰众生万物,如此态势,就仿道告诉来往于一生谷的所有江湖客,谁才是一生谷真正的君王!

约莫一炷香后。

众人终于来到了九层塔前。

唐依依是第一次见到九层塔,通天巨塔如长虹贯日一般直插九天云霄,仿道与天相联,这种包裹在一片混沌之中的奇特建筑让唐依依叹为观止,她从未想过,这世上尽有如此奇妙的地方,更未想过这世上竟有人会建造一座通体漆黑的建筑。

一时间,唐依依兴奋无比,庆幸自己说动了唐依云,免去人生一憾,就连往日里少言寡语的花间酒亦是不免拍案叫绝,抬目望去,九层塔用材装饰极为考究,重檐上数条栩栩如生的黑龙蜿蜒恢弘,怒目圆睁,充满肃杀之气,即便在光天化日之下,观者亦是心中不免发毛,生怕这黑龙纵然跃起,将人生吞活剥了去。

薛宇亦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打量这九层塔,他未料到这九层塔居然采用大量的“十胜石”打造,并非像他所想那般是用特殊的涂料粉饰,如此看来,这崔命符亦是位手眼通天之人,须知这“十胜石”开采极难,运输更难,如此大批量的“十胜石”用以打造九层塔,所用人力、财力怕是难以估量,这般手笔能够与之相较的,恐怕也就吴国的江夏王了。

众人无声,默默观察着四周,不见半个人影,让莫无忧颇为诧异,难不成自己来早了?旋即莫无忧一脸疑惑的看向不可说,按理来说,这里的情况最熟悉的当属不可说,可是今天,不可说格外的安静,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从出了客栈到现在,不可说不发一语,似是在惧怕着什么,全然没了往日里夸夸其谈的做派。

莫无忧见状,以为不可说被这诡异的地方吓傻了,旋即一个闪身来到薛宇面前,神色间微有些错愕道:“奇怪了,老虾米,这地方怎么没人啊?”

薛宇眼睛一眯,面带玩味的笑道:“老莫,你不是来过吗?怎么到问起我来了?”

莫无忧当即扯了扯嘴角,有些尴尬的回道:“我上次在外面,没正儿八经的进来。”

“哎还好昨晚咱俩没夜闯这里,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死的。”薛宇佯装庆幸道,脸上做出一副大难逃生的表情。

莫无忧当即无言以对,想要反驳薛宇两句,却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不占理,踌躇间,莫无忧惊鸿一瞥,在那九层塔之前的高杆之间,发现徐徐走来一位小厮。

“有人来了。”

莫无忧话音一落,众人远眺,只见九层塔旁的高杆之间行来一位打扮干净的小厮,那小厮面带微笑,且步履平稳,应是习武之人,不多时,来到众人面前,十分恭敬的作揖道:“诸位久等了,谷主已经恭候多时了,诸位请随我进入九层塔。”

小厮身前带路,众人紧随其后,很快众人穿过九层塔前的空地,来到了塔楼的门前。

众人定睛一看,不禁啧啧称奇,没想到这九层塔的大门竟然乃是一整块“十胜石”,严丝合缝,光滑如冰,既没有门簪亦没有铺首,就连装饰之用的门钉也全然不见。

但那小厮则习以为常,驾轻就熟一般,行至门前,轻叩石面三下,突然哐啷一声,石门一颤,接着缓缓升起,一阵阵刺骨的阴风顺着门缝向着众人袭来,众人始料未及,生怕这阴风有什么古怪,皆是后退一步,唯有那小厮见怪不怪,依旧含笑驻足原地。

直至石门升至顶上,众人方才得空瞧见塔内情况,依稀间,似有十来个身影,无声无息的站在门内空旷的大厅之内,这些人影似与这塔内漫无边际的黑暗融合在一起,幽幽的望着门外众人,不发一语,恍若幽魂。

“诸位,请!”

小厮向众人躬了躬身,迎着塔内的冷风迈出步子,一马当先的进入九层塔内。

一路上鲜有言语的笑面和尚首先进入塔内,接着众人鱼贯而入,当身在最后的不可说迈入塔内之中,那石门轰然而下,发出一声巨响,把不可说吓得当即瘫软在地,若不是薛宇将他及时搀扶而起,以不可说的胆子,怕是要久坐不起。

石门落下,屋外阳光戛然而止,众人陷入了短暂的黑暗之中,不过很快,大厅便涌入一批仆人,将四周的火烛点燃,当薛宇再次睁眼之时,那原本暗藏在黑暗之中的幽幽人影,终于现出了真身。

薛宇首先注意到的是五位道装男子,这些人丰神俊朗、短装佩剑,眉目之间似有仙家风范,一看便知是昆仑派的弟子。

这五位昆仑派的弟子亦是好奇的打量着忽然闯入的薛宇一行人,当目光汇聚到唐依云身上时,五人眉头一蹙,面带一丝愁云,似乎没有想到唐依云竟也会参与其中。

昆仑派的弟子五步外,又是一批风格相近的江湖客,这些人总计三位,相貌极其雅极,白衣胜雪,长发如瀑,腰悬一柄青色长剑,正是青城派的弟子。

这三位青城派的弟子只是盯着前方的一座暗门,生怕错过什么,根本不在意这大厅其他人的动向,薛宇一行人的进入自然也未曾引起他们的注意。

再一侧,亦是三人一行,手中紧握长剑,气息若沉若浮,似是内功心法有别于常人,颇有些飘忽,这三人来自崆峒派,年纪看起来不过二十,此间三位崆峒派的弟子正好奇的打量着薛宇一行人,并不时窃窃私语,议论着什么,好像对于薛宇一行人的到来十分意外。

崆峒派弟子的身旁,站着三位道貌岸然的剑客,三人面无表情,静静观察着四周,漠视众人、缄默不语,这三位剑客,薛宇早已见过,正是剑神小筑的弟子,这四队人马的出现,薛宇并未有所意外,毕竟昨晚已在“一品轩”内见过,现在九层塔内相遇,倒也算是情理之中,看来正如薛宇所料,崔命符的手中定有一个可以左右武林的秘宝,如若不然,也不会有人出天价的暗花,要取崔命符的项上人头。

这也是唐依云来此的目的。

莫无忧从进入塔内之后就不再言语,因为他全部的目光早已被眼前的一众美人夺了去。

美人有四,皆是手握单剑,腰挂香囊,丰神英秀,美如天人,看得莫无忧是心花怒放,浮想联翩。

她们乃是峨眉派的弟子。

想着待会要与这些美人儿交手,莫无忧便痛心疾首,恨不能做一位洒脱的猛士,将这四位峨眉派的弟子救出囹圄,全然忘了自己是为寻觅旧爱而以身犯险。

唐依云扫视着面前众人,将唐依依搂在身侧,不敢有半分懈怠,对于他而言,保护唐依依的安全才是首要任务,其他之事唐依云皆可抛诸脑后,不过唐依云的视线,还是在一处短暂逗留,那人一身青色长衫,个子不高,生得豹头环眼,英华内蕴,眼中不时闪过阴险之色,不似善类,相貌甚是威猛,一望而知功力颇深,不是寻常之辈,可是此人眼生的很,唐依云竟看不出如此高手是何来历,不免让唐依云心有戒备,提前加以防范。

最后一队乃是一高一矮,身着练功服的两位男子,二人相貌平平,恍若路人,就连江湖包打听不可说也一时无法认出这二人师从何派,竟也能获得进入九层塔的资格。

“六大派来了五个,为何独独不见点苍派的人?”花间酒亦是仔仔细细的观察着场上局势,随后讶异道。

薛宇闻言,小声回应道:“静观其变吧,这里的人,都不简单!”

蓦地。

一道似男似女的声音从大厅一角传来,打破了场上的寂静。

“诸位远道而来,不辞辛苦,莲英在此谢过各位。”

不知何时,这看似无门无路的大厅之内,忽然走出一个人影,向着众人摇曳走来,众人定睛一看,来者浓妆艳抹,眉眼带笑,衣着华丽,媚俗不已,交叠于身前的手指正翘着微微的兰花指,乐呵呵的走向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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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崔莲英

大厅徐徐走来这人,春风满面,夹带一阵令人作恶的香气,声音淅淅沥沥,行走妖娆甚比女子千百倍。

从众人步入九层塔内,许久不见其他一生谷中人,此人忽然出现,自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就连刚刚一直漠视众人的剑神小筑的弟子和青城派的弟子都不经为之侧目,全然没有想到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妖孽。

待这人走近,驻足在众队伍正中时,薛宇方才好好端详起来,此人单眼皮,颧骨颇高,身材修长,一脸劣质的胭脂水粉,稍微有些表情,便不住的往下洒落,让人不忍直视。

可是这人却无比自信,不但媚眼婆娑,朝着在场一众男子暗送秋波,还不住扭动着自己纤细的腰肢,势与在场一众女子攀比妖媚。

“这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莫无忧深吸一口气,心中腹诽,显然莫无忧已被眼前这人吓得魔怔,当即顾不得再去欣赏峨眉派的一众美艳弟子,闪念之间,他赶忙侧身远离此人,生怕这不男不女的妖人弄出幺蛾子波及自己。

“杂家九层塔总管崔莲英,亦是这一生谷谷主的贴身管家,见过各位大侠。”

崔莲英一边自报家门,一边从袖中抽出一张绣着鸳鸯的红色丝巾,轻轻擦拭自己的嘴角,眼中含春,极尽媚态。

大厅内的十支队伍,面对这位突然出现的九层塔总管,无不心生厌恶,只不过在尚未弄清楚情况之前,大多数队伍都选择了沉默,除了正值血气方刚年纪的三位崆峒派弟子。

身为六大派之一崆峒派的弟子,他们的资质和武艺在同龄人中乃是佼佼者,师门长辈关照着,江湖上同辈人羡慕着,哪曾被人如此羞辱过,须臾间,崆峒派的一位弟子上前一步,不知是想在众人面前显威风,还是真的看不过眼,带着一股子傲气指着崔莲英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不男不女的!我们可是六大派的弟子,你家主人竟还不现身亲自迎接,架子也太大了吧!”

“聒噪。”

崔莲英斜眼撇着这位挑战自己权威的崆峒派弟子,话音一落,手中丝巾之中径直飞出一枚细针,速度极快如电光火石,那位崆峒派的弟子刚想继续呵斥崔莲英,话到嘴边却只能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接着那位崆峒派的弟子身子一僵,便应声倒下,没有了呼吸,成为了一具彻头彻尾的死尸。

“好厉害的暗器!”

崔莲英的招式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唐依云看得真切,更是看得胆寒,因为崔莲英的手法极快,即便放在唐门之内,能够与之争长短的不过寥寥几人,而此人仅仅只是一生谷的总管,实难想象身为一生谷谷主的崔命符该有多么高深莫测的武功。

这般变故,薛宇亦是看在眼里,未曾料到这崔莲英竟会是如此高手,不禁连连赞叹道:“此人的内力和手法,恐怕在江湖上也难有敌手!”

可是那崔莲英不知是故意藏拙,还是喜好扭捏作态,出手之后立刻佯装用手中丝巾遮住自己的双眼,娇喝一声道:“哎哟真是吓死杂家了,来人呐,快给杂家拖下去,脏死啦”

崔莲英话音一落,身后忽然升起一道暗格,从中窜出五名小厮,飞一般来到那位崆峒派弟子的尸身处,十分麻利的提起这位崆峒派弟子的四肢,其中一位小厮手拿抹布,娴熟的擦拭着地面,不过眨眼功夫,五人便完成各自的工作,立刻原路返回,随着一声暗格闭合的声音,那五位小厮连同那位惨死的崆峒派弟子一起消失在了暗格之后,恍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深谙唇寒齿亡的道理,崆峒派已然损兵折将,倘若再不发声,恐怕自己一方必然遭受同样待遇,于是先前默不作声的青城派弟子忽然上前一步,向着崔莲英朗声疾呼道:“你这样残杀六大派的弟子,就不怕六大派集体讨伐一生谷吗?”

崔莲英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人替崆峒派发难,带着一副理所当然的面孔,朝着青城派的弟子回道:“哟这位小哥莫要吓唬杂家,六大派若是会来讨伐一生谷,怎会派你们几个虾兵蟹将过来充数呢?”

“你!”青城派的弟子被崔莲英一句给噎了回去,却又无可辩驳,就连身为外人的薛宇也能看的出,这一次六大派并未将自己的高手派遣而出,倘若崔命符手中的东西当真价值连城,六大派又为何遣了一些末流的弟子前来送死?这其中的原委恐怕值得玩味。

“师兄!还我师兄尸身!”

眼见自己的同门惨遭不测,另外两位崆峒派弟子如芒在背,只是刚刚发生的一切太过匆忙,待那两位崆峒派弟子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可是那两位崆峒派弟子显然不会坐以待毙,二人目光一凝,迅速拔出手中长剑,朝着崔莲英的方向飞身扑上,势要取他的性命。

一时间,场上剑影重重,可那崔莲英却闲庭信步,两位崆峒派弟子联合出招四十有余,未有一剑伤及崔莲英,两位崆峒派弟子顿时心中大骇不已,二人本以为他们与崔莲英相隔极近,骤然发难,出其不意,那崔莲英本应该避无可避,可那崔莲英不知是何怪异的身份,闪转腾挪间游刃有余,只一味闪避,并不相拼,纯属在戏耍二人。

“用不了多久,那二人必会脱力,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虽然少一队人马,对于薛宇而言乃是一件好事,可是眼前这一幕兄弟情深,薛宇难以袖手旁观,旋即薛宇觅得崔莲英身法的一个间隙,从袖口射出一枚“情人泪”,直击崔莲英腰间麻穴,暗助那两位崆峒派弟子,岂料那崔莲英好似未卜先知一般,在“情人泪”距离自己身后一寸之时,忽然一个转身,右手两指不偏不倚的擒住“情人泪”,临了,崔莲英还投向薛宇一个神秘的微笑。

这一幕自然被薛宇身旁的莫无忧看在眼里,此刻莫无忧面色瞬间大变,双目收缩,他从未见过薛宇失过手,且不说那“情人泪”晶莹剔透,难以察觉,就凭刚刚薛宇悄无声息的施发“情人泪”,那崔莲英断然不会有所察觉,可是事实摆在眼前,那崔莲英就好像背后长眼一般,极为轻松的拦下“情人泪”,虽然此刻薛宇受挫,不过却给了其他人挽救那两位崆峒派弟子的时间。

随着一声破空长啸,崔莲英的身前忽然出现一道身影,正是此前缄默不语的笑面和尚。

笑面和尚游到崔莲英近前,首先发难,崔莲英脸上笑容顿收,笑面和尚可不比那两位崆峒派的弟子,乃是真正的少林寺高手,不过崔莲英却张弛有度,及时拉开了一段距离,笑面和尚岂能就此作罢,抬手便是一掌!

一时间狂风猎猎,围观众人一眼便看出,笑面和尚所施展的正是少林绝学——般若金刚掌!

这一掌突如其来,好似金刚怒目一般,携泰山压顶之势朝着崔莲英呼啸而来,可是崔莲英却没有选择接下笑面和尚这一记般若金刚掌,只见崔莲英邪魅一笑,脚下生风,身形好似金戈电闪,笑面和尚的招式虽然刚猛无比,可是终究以力见长,速度稍逊一筹,待招式发毕,崔莲英早已逃出五步之外,丝毫未损。

二人就此拉开了丈余,却再未见任何一方出招,好似默契一般,驻足原地,不再有继续缠斗的打算。

“哟出家人这么大火气干什么?”

崔莲英晃动着手里的丝巾,一脸埋怨的看着笑面和尚,好像受到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阿弥陀佛,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怀,遇不平事,金刚自会怒目,崔施主是否有些欺人太甚了?”

笑面和尚一收往日里憨态可掬的模样,朝着崔莲英厉声呵斥,不留丝毫的客套。

“大和尚此言差矣,诸位乃是宾客,既然来到此地,杂家当然明白地主之谊,所谓的欺人太甚,不知大和尚何出此言。”崔莲英一脸诧异的看向笑面和尚,好像真的受到误会一般。

“休要信口雌黄,你这般残害崆峒派的弟子,还夺走他人尸首,不是欺人太甚,那是什么?”笑面和尚怒斥道。

“大和尚此言差矣,这九层塔每年都会死很多人,并不会看你是何门何派,凭的是各位的实力,那崆峒派弟子的尸身还与不还不在杂家,而在你们,这崆峒派若是胜了,杂家自然会还,若是不胜,便可省了诸多麻烦,直接让他们去陪自己的师兄,杂家定会厚葬你们。”崔莲英说道。

“你!”

崔莲英的回答极为猖狂,笑面和尚怎能容忍,刚欲再次出手教训崔莲英,岂料四周响起一连串机窍之声,接着无数暗格显出,当中各有一人手持短弩,寒芒点点,直击笑面和尚。

随后偌大的厅堂之内,响起崔莲英咯咯的笑声。

“大和尚,杂家可是在好言相劝,即便你三头六臂,想要在九层塔内造次,怕是还不够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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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闯关开始

大厅。

此刻静若寒蝉。

刚刚还是同仇敌忾的众人,忽然屏息凝神,不再多说半分。

现在。

众人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既在别人的场地上,又所求他人的珍宝,自然要遵守他人的规则,即便在外界众人再如何横行无阻、耀武扬威,到了九层塔之内,就要低着头,收着尾巴,不然唯有死路一条。

笑面和尚亦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态度不再像方才那般强硬,可是笑面和尚也没有选择立刻收手,他依旧站在原地,怒视着崔莲英,捻着手中的佛珠吱吱作响,这种剑拔弩张的局势,薛宇可不能再作壁上观,这四周的暗格内,怕是有百十来人,若是万箭齐发,怕是在场无一人能幸免,薛宇可不想成为一只插满箭矢的刺猬。

所以薛宇迅速离开自己的位置,飞驰到笑面和尚与崔莲英之间,霎时,在场众人可以清楚的听见暗格内弩弦拨动的声响,但薛宇却临危不乱,先是朝着崔莲英作了一揖,接着说道:“两位,不如给薛某一个面子,就此作罢吧。”

“咦?这不是薛榜眼吗?”

崔莲英一眼认出薛宇,脸上笑容再次绽放,似是对这薛宇俊朗的外貌十分着迷,一边用丝巾遮着自己的双唇咯咯直笑,一边朝着四周的暗格摆了摆手,旋即只听“卡拉”一声,这些暗格霎时闭合,消失的无影无踪。

莫无忧和花间酒借机上前,迅速将两位崆峒派弟子和笑面和尚拉了回来,免得再生波澜,崔莲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见,任由莫无忧和花间酒行事。

薛宇见场内危机解除,紧张的情绪略有舒缓,再度向着崔莲英拱手道:“见过崔总管。”

崔莲英打量着薛宇,早已乐开了花,笑道:“薛榜眼别这么生分呀,叫杂家阿莲就好了啦。”

“崔总管说笑了。”

薛宇“谢过”崔莲英的“好意”,并未如崔莲英所意,唤作如此亲昵的名字。

崔莲英见状,脸上露出一丝失落,不过嘴上却并未停歇,环视周围众人接着说道:“薛少不愧为当年大梁的榜眼,甚识时务,不像这些愣头青,真是坏了杂家今天的好心情。”

薛宇接过崔莲英的话语,颇为恭敬道:“我等前来本是求宝,自然要守这一生谷的规矩,让崔总管劳神了。”

薛宇的出现让崔莲英顿时心情大好,而崔莲英本也不将众人放在眼里,奈何崔命符有令,且崔莲英也不想坏了招牌,薛宇的出现,正好给了崔莲英借驴下坡的机会,崔莲英也乐得卖薛宇一个面子,旋即崔莲英漫步回自己的原位,道了两声“无妨无妨。”

九层塔最后的闯关夺宝,也因为这场闹剧的结束,终于重回正轨。

崔莲英缓缓收起手中的丝巾,对着众人朗声道:“今年呐,咱们还是老规矩,很简单,一共三关,谁走到最后呀,谁就能拿到谷主赏赐的宝贝。”

“今年的宝贝是什么?”

莫无忧很纳闷,为什么在场没有一人关心今年这独一无二的宝贝究竟是何?就好像这些人来此根本就不是为了宝物而来,莫无忧本就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这当间儿,莫无忧索性也不乱打听,而是选择开口就问,反正也没啥损失。

未曾想,莫无忧此言一出,好似一石激起千层浪,六大派的所有弟子,包括那两路不明来历的男子皆是将目光投向了莫无忧,而莫无忧身旁的那两位崆峒派的弟子顿时不再叫嚷,一脸惊恐的望着莫无忧,好像他说了什么极为忌讳的话题一般。

“‘无我阁’的邀请函!”

崔莲英似乎也没想到莫无忧竟会有此一问,在端详了莫无忧半晌之后,终于说出了答案。

“什么?”

这一次,莫说是花间酒和莫无忧,就连薛宇都大惊失色,恍惚间,薛宇观察着在场每一个的面孔,除了自己这一行人,几乎所有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仿道早就知道谜底一般。

这一刻,薛宇终于明白了为何少林、昆仑、峨眉、青城、崆峒、剑神小筑、默和唐门云集在一生谷的理由,也终于明白了临行之前唐依云的那句耐人寻味的话语。

众人哗然之间,崔莲英却并没有闲着,待薛宇回神之际,大厅四周早已开启了十道暗门,显然,这些暗门便是为在场的十支队伍准备。

崔莲英打量着面前众人,翘起兰花指点着周遭暗门,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说道:“这门内是什么,杂家可就不知道了,各位,自求多福吧。”

崔莲英话音下落,峨眉、崆峒的弟子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可是青城派和昆仑派的弟子却未有半分迟疑,生怕被人捷足先登一般,不过眨眼功夫,便消失在了两道暗门之后,而那暗门亦是应声落下。

随后,崆峒派的弟子和峨眉派的弟子不再犹豫,紧跟青城派和昆仑派弟子的步伐,也进入暗门之内,而那笑面和尚也在道了一声“诸位小心。”之后,选择了一处暗门,缓缓的走入,至此,十处暗门只剩其五。

剑神小筑的三位剑客不知为何,反应稍慢,仔细观察着剩余暗门之后,选择了一处,接着施展步法冲入其中,身影没入了黑暗之中,再无声息。

而那两队来路不明的男子则在注视着剑神小筑的选择后,方才有所行动,那一高一矮组合的两名男子,选择了剑神小筑左侧的那一道暗门,而另一位矮个青衫男子,则选择了剑神小筑右侧的那一道暗门,不过他在进入之前,却向薛宇投来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并未有所言语,很快便消失在了暗门之内。

眼下,只剩两道暗门留给薛宇一行人选择,而这却难住了他们。

唐依云迟迟不肯动身的原因很简单,在只剩下两道暗门的情况,他势必要和薛宇一行人分隔两路,这完全与他的初衷相悖,若是失去这些高手相助,唐依云必然分身乏术,他舍不得让唐依依涉险,特别是在刚刚眼见了崔莲英一系列残忍的手段之后,唐依云更加觉得,与其带着唐依依进入这生死未卜的困境,倒不如现在就此放弃,想来就算唐笑在此,也会毫不犹豫的赞同唐依云的选择。

可是唐依依是何等的古灵精怪,一眼便瞧出了唐依云的打算,在唐依云尚未开口之前,便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

“哥哥,你难道想要出尔反尔?”

唐依依此言一出,唐依云当真是骑虎难下,全然未曾料到唐依依居然先发制人,让得自己哑口无言,毕竟唐依云答应了唐依依,如果今日唐依云退却,恐怕日后在唐依依的面前再无诚信可言,这是唐依云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因为唐依云宁可失信于天下,也不愿失信于自己的亲妹妹,他完全无法接受成为一名失败的哥哥,可是唐依云更不愿拿自己亲妹妹的性命做赌注。

唐依云一时难以抉择,踌躇之间,不料,花间酒忽然走来,解开了这一困局。

“我一个人去。”花间酒指了指其中一道暗门,说道。

莫无忧急忙上前拦住花间酒,不解道:“小花,你疯了吗?”

因为花间酒此举在莫无忧的眼里无异于自掘坟墓,这里实在太过诡异,若是花间酒一人前去,身旁又无帮手,怕是九死一生。

可是花间酒去意已决,缓缓推开莫无忧,说道:“不用说了,我师傅的谜,自然由我来解,这崔命符的手中也有‘无我阁’的邀请函,必然和我师父的死有所关联,我不能坐视不理!”

莫无忧见自己无法说动花间酒,立刻向薛宇投来了求助的眼神,可是薛宇却无奈的摇着头,表示无能无力,因为他十分了解现在花间酒的心情,这一次行程本就是为了探寻花间酒师傅的临终托付,毫无头绪的他们眼下忽然柳暗花明,意外得知了崔命符手中竟也有“无我阁”的邀请函,势必这崔命符和无我阁之间关系匪浅,花间酒闻之怎能不为所动?若是换做薛宇自己,此情此景,也必然和花间酒的选择一样。

可是,有人却不愿成全花间酒。

蓦地。

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闪过,随着一道暗门落下的声音响彻寂静的大厅,众人方才醒悟,回神之际发现不可说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再定睛一看,十道暗门只剩下最后一道尚在开启,其余九门悉数关闭。

“不可说这是怎么了?这可不像他的做派啊?”

薛宇对于不可说此举甚为不解,如此大义凛然的不可说着实让薛宇吃了一惊。

“他胆子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

莫无忧亦是难以理解,平日里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的不可说,居然敢只身进入暗门,不过转念一想,不可说从头至尾都只是怕进入九层塔的资格被人夺去,可从未担心过进入九层塔之后的事情!

不可说此举虽然疑点重重,不过却解了莫无忧和唐依云的燃眉之急,因为花间酒不必孤身犯险,而唐依云也能够和薛宇、莫无忧、花间酒这等高手同行,不再为唐依依的性命而担忧。

此刻,崔莲英来到众人面前,虽只剩最后一道门,但他却未催促,反倒饶有兴致的来到唐依云的面前,说道:“今年唐门居然舍得放头牌来一生谷,可真是难得啊。”

话语未落,崔莲英不待唐依云的反应,又来到薛宇身边,道了一句“薛少,咱们有缘再见。”后,便不再言语,只是含笑着注视着众人,静待着最后一道暗门的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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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中毒

“嘡啷。”

随着身后暗门的闭合,发出一声脆响,迎接薛宇、莫无忧、花间酒、唐依云和唐依依五人的,乃是一条盘旋的阶梯。

唐依云颇为谨慎,仔细观察着四周,并未急于前行,楼梯前是一条约一丈长,八尺宽的甬道,不同于九层塔外部的石材,甬道两侧的墙壁以及地上的石板,皆是用灰色的山石,拼接严丝合缝,未见分毫錾子雕琢的痕迹,浑然天成,仿道这甬道乃是由一整块山体建造,唐依云自问从未见过如此鬼斧神工的技艺。

墙上的火光微微摇曳,唐依云把目光又投向了面前的四盏油灯,油灯一尺高,鎏金打造,造型乃是古书上记载的四种山鬼——“魑魅魍魉”,样貌极为狰狞,面部扭曲、栩栩如生,仿道下一刻就会朝着众人扑来一般,惹得唐依依不敢直视,唯有躲在唐依云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小心伺探。

“魑魅魍魉”的头顶乃是油台,一根一指宽的灯芯浸泡在内,缓缓燃烧着,唐依云一时踌躇,因为临行前,他搜查过诸多一生谷的消息,据一些往届参与过九层塔夺宝的幸存者所言,这九层塔之内存在之物必有其道理,从不会有多余之物,一砖一瓦,一桌一椅,都暗藏诸多玄机,若是不以为然、视之不见,只会自吞苦果,甚至葬送性命!

可是偏偏有个冒失鬼在队伍当中。

莫无忧见众人犹豫不前,不明所以,他虽然领教过崔命符的诡异,可是现在崔命符尚未现身,他们又是一众江湖好手,四下无人的情况下在此畏首畏尾,岂不跌了身份,况且其他九支队伍战况如何虽然不知,可是人家绝不可能在门口停滞不前,莫无忧一时有些亟不可待,索性不等众人,率先冲了过去,他的轻功十分了得,即便侧耳倾听,也不过沙沙声响,待唐依云反应过来,想要喝止时,莫无忧早就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薛宇自然注意到莫无忧有些鲁莽的举动,薛宇打小儿便认识莫无忧,早已见怪不怪,不过唐依云与莫无忧相见寥寥,自然并不了解莫无忧的性格,唐依云生怕莫无忧惹出什么危机,当下顾不得其他,将唐依依暂时托付给薛宇后,立刻准备动身追赶莫无忧,却不料被身后的薛宇拦了下来。

唐依云诧异的看向薛宇,此刻分秒必争,莫无忧随时会遭遇不测,他无法理解薛宇为何要阻拦自己。

可是,薛宇却报之以微笑道:“别担心。”

唐依云并不认同薛宇的观点,急忙回道:“这里可不比外边,妖怪的很。”

薛宇点了点头,他可未曾有半点轻敌的想法,不过现在莫无忧早已如离弦之箭,不见了踪影,纵使唐依云想去追,能不能追的上倒还是一说,万一唐依云再遭遇机关埋伏,一行人一下少了两位江湖老手,情况对于薛宇来说将会相当棘手,所以当下权宜之计便是原地等待莫无忧,最起码薛宇心底对莫无忧的轻功还是有足够多的信心。

唐依云亦是揣测到薛宇的意思,再看了一眼唐依依,唐依云一下便失去了劲头,倘若他也受困,单凭薛宇一人怕是难保唐依依的性命,斟酌再三,唐依云终于放弃了追回莫无忧的念头,站在原地,死死盯着那道楼梯。

好在众人的等待并未持续多久,那楼梯忽的传来一阵微风,不一会儿,莫无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甬道之上。

莫无忧落脚之后,刚想说些自己的发现,却不料唐依依忽然跳了出来,指着莫无忧的鼻子,娇喝一声道:“莫大哥!你怎么能擅自行动!万一你遭遇不测怎么办!”

唐依依的话语好似当头棒喝一般,让莫无忧一时语塞,再看花间酒、薛宇和唐依云略带严肃的表情,莫无忧深知自己闯了大祸,他不暇多想,敢忙朝着众人赔罪道:“对不起,是我心急了”

眼见莫无忧极为诚恳的赔不是,唐依依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旋即老神在在的说道:“下不为例啊!”

一旁原本绷着脸儿的唐依云,眼眉一挑,差点惊叫出声,未曾想自己可爱的亲妹妹居然变成了一个收放自如的老道江湖人,不免向薛宇投来了一个充满怨恨的眼神。

薛宇当即别过头去,避免和唐依云四目相对,并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莫无忧身上,说道:“老莫,快说说发现了什么吧。”

“这楼梯还挺长的,半天见不到头,老虾米,咱们的任务不会就这么简单吧?就是走完这楼梯吧?”莫无忧回道。

“你跑了这么半天,都没有跑到底?”花间酒似是有些不信莫无忧的话,第一个发问道。

“是啊,我也觉着奇怪呢。”

莫无忧亦是觉得诡异,按理来说,照他的速度,这会儿都能从这九层塔飞出谷了,怎么都汗流浃背了,眼前除了楼梯,还是楼梯,根本看不到头。

想着想着,莫无忧不知怎的,忽然眼瞳没了神采,面容耷拉了下来,接着毫无征兆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盯着众人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莫无忧的笑声在甬道之内回响,在四盏“魑魅魍魉”油灯的映照下,显得极为恐怖,一时间唐依依不知所措,愣在原地,支支吾吾了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给吓傻了。

薛宇未有迟疑,一个箭步已然迈出,说时迟那时快,当薛宇迈出第二步时,唐依云忽然拦在了薛宇身前,朗声疾呼道:“等等,别靠近他!”

唐依云的一声喝止,让眼下关心则乱的薛宇忽然明智,当即停歇脚步,暗道自己唐突,可是莫无忧如此魔怔,必然是在楼梯之内被人中伤,薛宇绝不可能袖手旁观,可是事发突然,莫无忧依旧狂笑不止,如此情景之下,想要薛宇冷静分析,是断然做不到的。

花间酒眼见薛宇被唐依云拦了下来,虽十分恼怒,倒也还有些理智,旋即花间酒厉声向唐依云问道:“为什么不让我们靠近?”

唐依云对于花间酒的质问置之不理,因为下一刻,唐依云的面前扬起一片白色粉尘,朝着莫无忧的方向扑面而来,唐依云动作极快,从袖口拿出药囊,到拆除药囊撒出药粉,一气呵成,如白马过隙,须臾之间,但见甬道之内,漫天的白色粉尘弥漫四周,直至在莫无忧头顶之时,化为了一片妖异的淡紫色粉末,以莫无忧为界,甬道之内化为泾渭分明的两片白紫区域,极为绚烂。

与此同时,莫无忧终于停止了笑声,不过他整个人也随之瘫软在地,陷入了昏迷之中。

“他中毒了。”唐依云注视着面前一切,眉头紧锁道。

“中毒了?中了什么毒?”唐依依在一旁惊异道。

唐依云却没空解释,因为这片地方让他不敢有半分含糊,接着唐依云忙从胸口拿出一枚小瓷瓶,从中倒出五颗白色丹药,先给唐依依服下一颗后,再自己服下一颗,接着分别递给薛宇和花间酒,催促道:“快把这个吃了!”

当众人皆服下药丸之后,唐依云调动体内三成功力,并汇聚于双掌,朝着莫无忧的方向,抬手就是两掌,霎时间,唐依云猛烈的掌风在甬道之内呼啸而过,不伦白色或是紫色的粉末,皆被这道劲风吹入了楼梯之内,了去无痕。

此刻,唐依云方才长舒一口气,安心来到莫无忧的身旁,缓缓扶起他的下巴,将手中最后一颗白色丹药给其服下。

唐依云不愧是来自唐门的一等一高手,所配药品也是上上等,药效立竿见影,原本昏死过去的莫无忧,渐渐苏醒过来,抬头看着围上来的众人,一脸迷茫道:“我怎么会哎怎么你们在晃悠?”

显然,莫无忧体内的毒性尚未清除干净,不过看他性命无忧,花间酒、薛宇和唐依依总算如释重负。

“他中了什么毒?”薛宇问道。

唐依云在莫无忧的身上,捻着一指淡紫色粉末,放在众人面前,回道:“七星海棠!”

“七星海棠?”

薛宇、花间酒和唐依依异口同声的惊叫起来,对于“七星海棠”这四个字极为震惊!

唐依依更是将唐依云的手指放到眼前,仔仔细细的端详许久,眉头渐渐皱成了一个川字。

“依依,怎么了?”薛宇看出了唐依依的异样,必是有所发现,旋即赶忙问道。

唐依依抬头望着薛宇,眼里满是彷徨,片刻后,适才说道:“这个七星海棠的配方和当时在江都府杀人案所用的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难不成”

薛宇忽然陷入了沉思,九层塔内出现七星海棠绝不是一个好兆头,恐怕吴国的两起大案之中,一生谷中人也有参与其中,只不过他们掩藏极深,逃过了黄雀的追查,更掩盖了七星海棠的来源,或许那崔命符和何心竹之间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倘若真如猜测,恐怕这趟一生谷之行还真是意外之喜。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薛宇谛视着前方楼梯,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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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鬼打墙

危机暂除,莫无忧虽在唐依云的及时相助下保住了性命,可是“七星海棠”的毒性毕竟还是渗入了他的体内,即便没有伤及五脏六腑,可“七星海棠”毕竟号称天下第一奇毒,真气难免受损,因此莫无忧一时萎靡不振,无法起身。

花间酒慢慢扶起莫无忧,略施真气帮助他疏活经络,让其所服丹药的药力可以发挥极致,唐依依则在莫无忧身前,手持一枚红色小瓶,摘去顶上木塞,放置在莫无忧的鼻下,缓缓移动,一时间,不知是唐依依还是唐依云的药效起了作用,一阵清凉之感缓缓席卷莫无忧全身,莫无忧渐渐恢复了神智,困倦消散,已然能够和花间酒、唐依依进行简单的交谈。

“以他的内力,一柱香的时间便能好的差不多了。”唐依云见莫无忧有了起色,估摸着他大概的恢复时间应与自己的预测所差无几,于是来到薛宇身边说道。

“多谢了。”

薛宇连忙道谢,暗自庆幸有唐依云在左右,如果此行没有唐依云相助,怕是要阴沟翻船了。

唐依云却并不在意,向着薛宇摆了摆手道:“不用谢我,你只要记住答应过我的承诺即可。”

薛宇剑眉一挑,先是看了眼正忙于照料莫无忧的唐依依和花间酒二人,再压低自己的声音,问道:“你有把握杀掉崔命符吗?”

“五成机会。”唐依云说道。

“那加上我呢?”薛宇问道。

“已经加上你了。”

唐依云此话一出,薛宇瞠目结舌,未曾想这尚未现身的崔命符竟能让唐依云如此妄自菲薄,薛宇此间对于崔命符的来历更加好奇,旋即又问道:“他真有这么厉害?”

“至少我们现在还困在第一关的门口。”

唐依云所言不假,这崔命符在尚未现身的情况下,仅仅略施小计便让他们这些江湖老手差点命丧于此,第一关的门口尚且这般,那在突出重围之后,还能有多少气力去对付以逸待劳的崔命符

“莫大哥,来,喝一口水。”

与此同时,就在薛宇和唐依云交谈之间,莫无忧已经能够起身,唐依依在他身旁简单的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告知,莫无忧满脸沮丧,追悔莫及,这是他第二次被人下了“七星海棠”的毒,以后怕是再也无法和唐依依、花间酒以老江湖的身份吹嘘自己了。

“怎么又被下套了。”

同一个地方栽了两次,莫无忧懊恼的拍打着自己的脑门儿,他实在有些低估了这九层塔的闯关,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崔命符依旧是诡谲多端。

唐依云可不像莫无忧可以自怨自艾,他的目标只有,带着唐依依活着离开这里,如果顺带能够结果了崔命符的性命自然是最好不过,不过唐依云却也很实际,这么完满的结局所需的先决条件实在苛刻,他没有过多奢望,只当做一个愿景,可有可无的那一种“愿景”。

唐依云走近莫无忧身边,检查了下他的脉搏,又以内力试探莫无忧后,唐依云又从袖口取出一小叠黄纸,拆开之后,将内里的黄色药粉缓缓倒入莫无忧的嘴中,那滋味极苦,但从莫无忧龇牙咧嘴的狰狞表情便可看出。

之后,唐依云又走向造型为“魑”的油灯处,看了眼里面的灯芯,沉吟道:“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走吧,莫大哥。”

正如唐依云所言,此地不是久留之地,万一再生事端,众人只能受困于此,这并非长久之计,唐依依和花间酒二人当即应声,在莫无忧两侧将其扶起,莫无忧虚一脚实一脚的迈着步子,步履蹒跚,失了往日的威风。

唐依云一马当先,在前探路,薛宇则在队伍最后,保护大家周全,花间酒和唐依依搀着莫无忧在中间,众人开始初探这诡异的阶梯。

唐依云脚下生风,却并未和众人拉开太远距离,始终保持十步以内,阶梯和墙面的石材和外面的甬道如出一辙,甚至纹理都大同小异,唯一不同的是墙上的油灯改换成了手腕粗细的红烛,唐依云虽一路留心,仔细观察,却依旧未能发现丝毫线索或者异样,但他却不敢掉以轻心,依然不知疲倦的搜索眼前能够观察到的一切,生怕错失任何蛛丝马迹。

三刻时间,悄然流逝。

众人依然在楼梯内疾行,却始终走不到头,焦虑和惶恐的情绪在唐依依和花间酒的内心盘旋,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眼下莫无忧已经恢复了八成气力,虽谈不上生龙活虎,可也重现往日不少风采,这也让莫无忧有了闲心去观察薛宇的表情。

“怎么了?”

莫无忧来到薛宇身边,他看得出薛宇脸上的疑虑,以他对于薛宇的了解,薛宇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他暂时无法理解的事情,所以才会有如此表情。

“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薛宇看了眼莫无忧,眼神之中有不解、有彷徨。

薛宇的话音虽不大,但在唐依云的耳里却是掷地有声,旋即唐依云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不再向前,接着神情凝重的说道:“我也是。”

刹那间,五人停在楼梯之间,默不作声,唐依依和花间酒在队伍中间,来回看着此刻四目交接的薛宇和唐依云二人,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薛宇和唐依云之间是在打什么哑谜。

莫无忧首先反应了过来,问道:“你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唐依云晃了晃自己的手指,然后对着身旁的墙壁说道:“这个是我刚刚做的记号!”

“记号?”

莫无忧一个箭步跳至唐依云身旁,一眼便瞧见了唐依云所说的那个记号,一个由瘦金体所书的“唐”字,四周撰写诸多莫无忧从未见过的铭文,想来应该是唐门独有的符号,唐依依、花间酒和薛宇也在此刻凑了过来,唐依依对于自家的符号作用是再熟悉不过,旋即问道:“哥这是你什么时候做的?”

“出发之前!”唐依云露出了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

唐依云此语顿时如同天雷滚滚一般,在众人脑中炸响,平日里素来少言寡语的花间酒更是直接叫嚷道:“出发之前?怎么可能?”

“我们走了半天,一直在转圈?”唐依依目不转睛的盯着唐依云问道,根本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即便她清楚的知道唐依云的那个符号乃是唐门惯有的“起点”符号,可是作为一位初入江湖的少女,这种超乎常理的事情实难接受。

莫无忧瞧了眼唐依云,又看了下薛宇,砸了咂嘴,给出了一个自己的猜想。

“难不成我们鬼打墙了?”

薛宇并未理会众人的臆测,只说了一句“再试试。”接着和唐依云眼神交流后,只身踏上了前方的阶梯,唐依云见状,立刻招呼众人跟上,这一次薛宇在前,唐依云和莫无忧殿后,花间酒和唐依依在正中,可是众人出发不过五十步,薛宇忽然停下脚步,因为他的眼前再次出现了那个“唐”字符号。

这下唐依依、花间酒彻底慌了神,就连莫无忧都直呼道:“难道真的有鬼?”

可是唐依云却并不相信鬼神,再次观察自己所留记号之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道:“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有人在背后做鬼。”

“你发现了什么?”莫无忧问道。

唐依云不语,而是看向薛宇,薛宇则扫视了四周,回道:“我们并不是在绕圈。”

“这四周有机窍!”唐依云说道。

“机窍?什么机窍?”莫无忧问道。

薛宇先是蹲下来轻触阶梯,接着又起身摸着墙壁,似是确认了什么之后,方才说道:“这楼梯和这墙壁之间是活动的!每到一个节点,墙壁便会上升一些,而这阶梯也会下沉一些,直至回到最初的位置,这机关设计的极为巧妙,丝丝入扣,寻常人根本难以察觉这些轻微的变动,只能以为自己陷入迷局之中。”

花间酒对于薛宇的推测半信半疑,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莫无忧拍了拍花间酒的肩膀,笑道:“老虾米可是‘鲁班门’的老熟人,这些东西见多了。”

可是唐依依却还未弄清楚状况,疑惑不解道:“那为什么刚刚莫大哥可以回来找我们?”

“因为这些机簧巧器乃是由人控制的。”薛宇说道。

“人?什么人?”唐依依问道。

“九层塔内的人。”唐依云说道。

“你们稍稍退后。”

薛宇示意众人,准备验证自己的猜测,猛然间,漫天飞舞的“情人泪”从薛宇身前凭空出现,夹杂着雷霆万钧之势呼啸而出,那山石所堆砌的坚硬墙壁顿时千疮百孔,很快,一阵惨叫声透过墙壁在楼梯之间迅速回荡,甚是凄厉。

“快走!”

薛宇的猜测得到了印证,却顾不得欢喜,立刻反身大喝一声,随后率先朝着阶梯上方疾步而去。

唐依云立刻拉着唐依依,紧跟其后,这次莫无忧和花间酒换做殿后,五人全力狂奔了一炷香的时间,直至前方的薛宇忽然停下了脚步,方才作罢,不过这一次,薛宇却一脸兴奋的说道:“我想我们已经通过了第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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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棋武士

“这怎么可能?”

这是唐依依来到这片天地后的第一句话,也正是其他四人心中所思。

这是一片极为宽广的天地,若不是周围熊熊的火光,还有迎面吹来的阵阵劲风,任谁都无法相信,在这九层塔之内,单凭人力,竟可移山填海,斗转星移。

因为众人的脚下真真切切的是一片陡峭的断崖。

莫无忧狠狠掐了掐自己的脸颊,他宁愿相信自己身上的“七星海棠”之毒尚在,眼前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想,可是当莫无忧来到悬崖边,凝视着脚下万丈深渊时,却又是那般真切,倘若失足坠崖,必然粉身碎骨。

薛宇、莫无忧、花间酒、唐依依和唐依云就这般驻足许久,依然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甚至都无人在意身后的暗门落下。

薛宇眉角微皱、神色怅然,崔命符再一次给了他当头棒喝,让他重新认识了一生谷的力量,此刻倘若崔命符在场,一定会十分享受五人脸上的震惊表情,这种精神上的震撼是在江湖上其他任何一处都无法遇到的。

“四处看看。”

薛宇一边说着,一边动身在这断崖四周寻觅线索,他虽触目惊心,却更明白此地凶险,必须尽快脱离。

莫无忧、花间酒、唐依依和唐依云四人亦是开始动身探究,可是结果却让大家不寒而栗,因为几番探寻后,他们得证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真的山谷,真的悬崖,真的一草一木,若不是每人心里都记着时辰,他们甚至都怀疑头顶那一片黑夜都是真实的天空。

“应该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唐依云无奈的环视四周,心知就算自己生的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逃,未曾想这第二关如此凶险,开头便陷入山穷水尽的困境之中。

“你们快来这儿……”

莫无忧一声呐喊引起了薛宇、花间酒、唐依依和唐依云四人的注意,四人连忙赶至莫无忧身旁,终发现峰回路转之所。

这是一条并不起眼的小道,隐藏在层层巨石之间,看不清、辨不明,若不是莫无忧慧眼如炬,五人定被困死在此局之中。

既然前方有路,五人也不迟疑,小心翼翼的弓着身子,进入了这条小道之内,唐依云从腰间取出一枚火折子,照亮四周,薛宇轻抚两旁山石,冰冷粗糙,仿道被风蚀了千百年,丝毫看不出这条小道乃是藏于其中的天然之物,这一生谷之中的能工巧匠究竟是谁,此人的身份越来越让薛宇好奇。

少顷,五人来到道路的尽头,忽然一道强光袭来,让众人措手不及,纷纷以手遮光,待适应之后,一片别有洞天的世界映入眼帘。

这里是一片足有一亩见方的偌大平台,四周围满了熊熊火盆,薛宇首先踏入其中,脚下地砖洁白无瑕,切割工整,竟是由上等的汉白玉所砌,唐依云见此,都不禁叹为观止,此等手笔若说天地独此一家,怕也是不为过。

那汉白玉之上,横竖相交的嵌入“十胜石”,两种坚硬的石材居然能够水乳交融一般合在一起,天衣无缝、恍若天成,而在棋盘的第五,第六两横线之间的空白地带,上写古书文字“楚河”、“汉界”,身处其中,薛宇一瞬即知这是象棋的棋盘!

“看来这就是第二关了。”薛宇暗自沉吟道。

忽的。

莫无忧惊叫一声,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快看,那里有门!”莫无忧手舞足蹈的指着前方,极为兴奋的吼道。

众人寻向所至,在对面的山崖峭壁之上,居然有一道和众人初入九层塔时一模一样的暗门,唐依依和花间酒顿时喜上眉梢,心知那必然是此关的出口,第二关似乎胜利在望。

唐依云却异常冷静,非但没有露出一丝喜悦之色,反而还泼了唐依依、花间酒和莫无忧一脸冷水道:“可是门上有锁。”

莫无忧被唐依云这么一说,起初不信,不想再仔细一瞧,那道暗门之上还当真有一把锁,只因为暗门的周围较为昏暗,莫无忧竟一时兴奋而忽略了。

暗门上的这把锁看起来十分寻常,和普通百姓家所用之物如出一辙,倘若换做平常,莫无忧必然毫不在意,堂堂盗神还会担心一具长锁不成?可是在九层塔之内,会有如此简单之事吗?特别在经历了第一关之后,体验了崔命符手段的莫无忧有些心有余悸道:“那该怎么办?”

“怕是要赢了这盘棋。”

薛宇环视四周囹圄,再看那远在山崖之上的暗门,立刻明白了崔命符的用意。

“可是我们怎么下这盘棋,我们连棋子都没有”

莫无忧急的抓耳挠腮,虽然他对象棋一窍不通,可是最起码的常识他是明白的,不料,莫无忧话语刚落,脚下汉白玉地砖开始沙沙作响,旋即一连串的摩擦声迅速在山间回荡!

“快撤!”

薛宇反应极快,心知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定然来者不善,旋即爆喝一声,通知众人,接着如风中飘絮一般,向着身后崖壁飞舞而去。

莫无忧、花间酒二人紧随其后,唐依依虽略迟一步,不过好在有唐依云照料,唐依云环抱唐依依腰间,带着一人施展轻功,速度却不落其他三人,薛宇、莫无忧和花间酒三人惊叹连连,不曾想唐依云的轻功竟如此出众。

五人在崖壁悬挂,棋盘之上悉索声响骤然消失,随着风声一疾,棋盘之上虚影重重,数十道黑影似鬼魅一般来回穿梭。可这黑影却又如同实物,撞击在汉白玉地砖之上,发出清脆之声,十分娱耳,俄顷间,那些黑影仿佛收到指令一般,齐齐在棋盘之上停住,巍峨不动,仿道一直就在这里一般。

“这些是”

黑影真容初现,原是一个个三丈有余的奇怪石雕,有石象,有石人,有石车,有石马,有石炮,造型各异却又泾渭分明,一方石雕乃是身着通体红色铠甲,一方则是身着黑色铠甲,薛宇一看便知,这就是刚刚不得寻的那些棋子!

脚下棋盘无声,唐依云、唐依依、莫无忧、薛宇和花间酒五人观察良久,见再无异状后,方才小心翼翼的飘落而下。

这些石像实在是庞然大物,五人在其面前就好似侏儒一般,就连平日里胆子最大的莫无忧都不禁望而生畏,生怕这些棋子突然活了。

“怎么赢?”

莫无忧窜到薛宇身旁,在他看来,怕是这现场,能够谈得上通晓棋艺之人,唯有薛宇。

“马走日字,象飞田,车走直路,炮翻山。士走斜路护将边,小卒一去不复返。车走直路马踏斜,象飞田字炮打隔,卒子过河了不得。”

面对虚心求教的莫无忧,薛宇玩味一笑,毫不吝啬的传授,可是这一通言语过后,莫无忧半天说不出话来,双目无神的看着薛宇问道:“你说的什么啊”

“象棋的口诀。”薛宇回道。

莫无忧顿时生无可恋的看向薛宇,以为薛宇要让自己去下棋,急忙撇清道:“老虾米,都这个时候,你别和我说这什么口诀啊,我又不懂……”

“这么大的棋子,我们难道要用搬的不成”花间酒盯着眼前的棋子直皱眉头,已然开始关心起如何破局,如今分秒必争,快些想出破局之策,方才是当务之急。

“也许不用,你们且退后几步,容我试试。”

薛宇儿时便听王彦章说过,象棋之道和围棋之道大同小异,棋盘里,车无轮马无疆,两人对弈,全凭个人谋略和胆识,胆大者棋风刚猛,善于勇进;谨慎者,工于心计,步步为营,奇招百出,更有善于阴谋者,扬长避短,巧设陷阱,待到敌手深陷囹圄之时,手起刀落。

那崔命符却是位集大成者,且又多了一份奇淫巧技混搭其中,让人防不胜防,薛宇相信,以崔命符的实力,断然不会去做费力劳神之事,这些偌大的石像,必然暗藏玄机,绝不会是人力推动这般登不上台面。

“炮二平五!”

待莫无忧、花间酒、唐依依和唐依云四人站定位置之后,薛宇催动步伐,飘落至棋盘旁的一处巨石之上,接着朗声大呼道。

一时,薛宇的话音在山谷之间缓缓飘荡,那静默的巨大棋盘好似回应一般,发出一阵“嗡鸣”声响,接着红方的石炮巨像忽然抖落灰尘石渣,向左平移三格,莫无忧、花间酒、唐依依和唐依云四人大呼不可思议,这崔命符实在是个可怕的江湖奇人,若没有亲眼目睹,怕是任谁也无法相信,这世上竟有此等怪力乱神之事。

但薛宇却无暇细细探究其中是何远离,因为对面黑方的棋子已然启动。

只听一声马嘶长鸣于山谷,旋即黑方的石马巨像凌空蹬踏,朝着前方猛跃,待落地之后,如此巨像却纹丝不动,唯有些许飞扬石灰。

“马八进七!”

双方目前只出两手,皆在试探当中,就局势上看倒也算是中规中矩,没有一些所谓的奇招,不过薛宇并不敢掉以轻心。

“马二进三!”

黑方很快响应——“车九平八!”

“车一平二!”薛宇出手。

“马二进三!”黑方出手。

双方战至第七回合,仍未损失一兵一卒,但薛宇却并不打算这般试探下去,毕竟短兵相接在所难免,因此薛宇突然率先发难,出车抓炮,正式开始向黑方施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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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棋高一招

“好!”

莫无忧大呼一声叫好,他虽然看不明白这盘棋的奥妙之处,可是他能看得出,黑方的棋子明显没有了先前的果敢,在薛宇出招之后,竟在迟疑,久久未有响应。

退炮出车本就是棋盘上的一种常见的变化,不过薛宇此招却暗藏后手其中,这就是黑方迟迟未动手的原因之一。

“卒一进一!”

随着一阵石间摩擦的声响,黑方终于出手,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黑方却并未直面薛宇的进攻,相反则是用了一招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走法,甚是匪夷所思,因为黑方此举无异于送上大礼,此时黑方的石像小卒,不但迈过“楚河”“汉界”,而且直面红方的石像小兵,薛宇只需一招,便可旗开得胜,此等拱手相让之力,薛宇没有理由错过。

“兵九进一!”

薛宇的话语悠悠飘荡,红方的石像小兵猛然睁开双眼,放出一道幽光,接着拔出腰间长刀,斜劈在黑方的石像小卒身上,顿时漫天血光飞舞,夹杂着碎石尘土,齐齐抛洒在了汉白玉质地的棋盘之上。

薛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全神贯注于棋盘之上,怎会错过如此变故,旋即大呼一声“不好!”

“啊”

与此同时,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声传遍整个山谷之间,唐依云赶忙将唐依依搂入怀中,捂住唐依依的耳朵,极为警惕的观察着场上异变。

莫无忧和花间酒先是面面相觑,远未料到这石像之内竟然还藏有真人在内,可是眼下薛宇正在对弈之中,二人也不敢贸然闯入棋盘之内查看,不过好在莫无忧和花间酒“罩子”极为敞亮,站在棋盘边缘,极力观察着撒发着血腥恶臭的棋盘中央。

“那好像是崆峒派的弟子?”

莫无忧第一时间察觉端倪,凭着场上残肢断臂上的服饰,还有掉落在棋盘之上的兵刃,他首先便想起了先前和崔莲英起冲突的崆峒派弟子。

“确实!”

花间酒亦是认出了这位可怜的崆峒派弟子。

“他怎么会在那个石像里面?”

莫无忧再次发问,这一个问题恐怕也是在场其他四人共同的疑惑,为什么本与他们分道扬镳的崆峒派弟子,竟会如此诡异的困在了石像之中,成为任人宰割的棋子?

“难道”花间酒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道。

“难道什么?小花,你别卖关子啊。”莫无忧显得有些急不可耐,赶忙催促花间酒道。

“难道这里的每一颗棋子里面都有一个人?”

花间酒眉头紧皱,说出了一个极为大胆且极为恐怖的猜测。

此言一出,莫无忧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再仔细端详眼前这些庞然大物一般的棋子,顿时惶恐不已,倘若真如花间酒的猜测,这里的每一颗棋子都是由活人所铸,那么薛宇将会举步维艰,行走江湖多年,薛宇一直慈悲心肠,特别还是这种无辜之人,一念之差,错走一步,便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在这步步为营的交锋之中,势必会对薛宇产生致命的干扰,莫无忧不免担心薛宇会因此举棋不定。

“应该不会。”

唐依云却并认同花间酒的臆测,适才他也很快的扫视过事发当场,不过唐依云得出的结论却比花间酒乐观了一些。

“你怎么这么肯定?”

莫无忧有些不太相信唐依云的判断,毕竟事实摆在眼前,那惨死之人真的是崆峒派的弟子。

“你未免有些太小看了那些家伙。”唐依云回道。

唐依云此言并不假,莫无忧和花间酒不知怎的,当唐依云此言一出之际,猛然想起那不明来路的两路人马,隐隐之中透出的不俗内力,实乃江湖上的佼佼者,想来被困其中应是不能,莫无忧和花间酒相视一眼,旋即又意味深长的投向悬挂在崖壁上的薛宇,唯有期盼薛宇不被这突发事件所扰。

“车一进五!”

可是黑方却并未留给众人遐想的时间,更未打算给薛宇多留半点余地,在血腥的棋盘之上立起杀招,黑色石像战车直奔刚刚那枚斩杀黑色小卒石像的红方石像小兵!

“砰!”

只听一声巨响,那辆黑色石像战车势如破竹,迎面击碎红方石像小兵,唐依依更是在唐依云的怀中花容失色、惊叫连连,可是,众人预料之中的血肉飞舞场面并未出现,相反,唯有些杂乱的碎石散落在棋盘之上,还有些未来得及落下的粉尘飘散四周。

“真给那家伙说中了!”

莫无忧和花间酒几乎同时望向唐依云,惊讶于这个杀人王的判断力,即便在此时此刻依旧能够冷静分析,实在是个可怕的家伙。

不过薛宇眼下可没有半分闲心顾忌其他,更无暇关心莫无忧、花间酒和唐依云三人之间的谈话内容,此间,黑方战车棋子已长驱直入自己的腹地,若是任由其发展而无牵制,须知“一车十子寒“之威力,薛宇不敢有丝毫怠慢。

如今对方已然吹向进攻号角,欲要先发制人,薛宇自然不会让其得逞,几招过后,薛宇料想这黑方背后操纵之人必定不凡,很有可能就是崔命符本尊,故而薛宇决定不已寻常招式以对,制怪必须更怪,方才能以毒攻毒,薛宇儿时常听王彦章说起——“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为之神”。

遂,余下几招薛宇不按常理出牌,面对黑方强势出击,薛宇选择红马分边,以奇兵之势长驱直入,随后红方战车伺机而动,快速出击,待黑方边卒不知所措之际,挥刀除之,随后果敢前进抓炮,平炮兑车,一时薛宇无人阻挡。

然而黑方岂是寻常之辈,被薛宇强行兑车后,丝毫不示弱,跃马直扑中路,既避开了红炮锋芒又衔住了红中兵。薛宇眼露寒芒,迅速出招应对,以围点打援之计,进车跟住黑炮,意图暗藏边线,实则强行突破,黑方似看出端倪,迟疑少顷后,果断出车抓马踏炮,欲图兑子简化局面。

可是薛宇怎会随了黑方的美梦,强行突入黑方腹地,以单提马阵配以战车似一把利刃直插敌后,与后方联络看似脱节,实则形散而神不散。反观黑方则渐起节节败退之势,薛宇的招式如骨鲠在喉,锋芒在背,让黑方如坐针毡,却又无可奈何。

可是黑方岂会束手就擒,即便落入如此下风,却依旧处处寻找翻盘之机,又是十来个回合应对自如,居然渐渐将颓势稳定下来,招招式式,错落盘上,似有翻盘之望。

薛宇见状,不由得眉头一皱,未曾想黑方竟如此顽强,不过薛宇并非棋力羸弱的初手,绝不是照本宣科之辈,被对手牵着鼻子走,遂薛宇屏息凝神,找准时机,窥到一个空隙,不但可以提掉对方一枚棋子,还可顺势将战火再次蔓延至黑方致命处,将战局的先机再次扭转。

想及便做,薛宇红方火炮在其朗声高呼下,直奔对面黑色小卒,可是,就当那红方火炮一跃而起,准备碾碎对面棋子之时,一丝细小的声音却传进了薛宇的耳朵之中。

“救命救命”

那声音虽小,可是不知怎的,除开薛宇之外,唐依云、唐依依、莫无忧和花间酒四人亦是听得真切,刚刚薛宇酣战之中,折损棋子皆是飞沙走石,再无血肉之躯,众人一时间竟遗忘了那位惨死的崆峒派弟子,以为那不过是件崔命符的偶然安排,岂料崔命符竟意外慷慨,再次给予了一次这意外之喜!

“啊”

伴随着一声惨绝人寰的吼叫,红方火炮下满是血污和骨渣,那独特的服饰和长剑,薛宇一眼便知又是一位苦命的崆峒派弟子,这一次九层塔夺宝,崆峒派可谓厄运连连,从刚进大厅时,就被崔莲英扼杀一人,再到如今成为任人宰割的棋子,崆峒派弟子此行之坎坷,恐怕连他们自己门派的师长们都始料未及。

不过,薛宇却容不得半点怜悯,因为黑方在损失己方一卒后,孤注一掷,强进中卒开始对薛宇进行强攻,薛宇似是未曾料到黑方居然有此决心,竟无意间扰乱了薛宇的布局,眼下,红方火炮虽进入了黑方战场,可是却远离作战主战场,于攻于守都毫无作用。

双方又是你来我往,战罢至第三十七回合,薛宇虽从战局来看,略显优势,但这种残局由于子力少,变化简单,稍一不慎,黑方极易求和,这是薛宇不愿看到的,因为这一局,他必须一胜。

随后薛宇稳步推进,红方战车时刻控制黑方石马出路、防止黑方强行兑死红方战车。双方战至第六十四回合,薛宇强行用兵破士突破,第六十五回合进车叫将,黑方一时黔驴技穷、走投无路,无奈投子认输。

随着一道破空长鸣响彻山谷,黑方棋局身后,两条火龙平地而起,火龙之间,乃是一条四尺有余的小道,直通那道暗门,而那汉白玉棋盘的中央忽然开出一道口子,徐徐升起一枚玲珑的木盒,莫无忧艺高人胆大,一招蜻蜓点水,飘落至棋盘中央,接着莫无忧拾起木盒,从中拿出一把金色钥匙,朝着众人兴高采烈的挥舞着。

薛宇见状脸上终于释然出一丝微笑,沉吟道:“这局终于得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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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激战

花间酒一时语塞,眼前景象让其震惊不已,谁曾想此时此地,居然会再遇那个差点让自己一命呜呼的玩偶,而且还是三个。

薛宇侧首望着花间酒,低吟道:“或许,追杀你的并不是剑皇沐春风!”

花间酒尚未回应,莫无忧抢先说道:“那岂不是羊入虎口了?”

薛宇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一生谷中人在吴国的两起大案之中参与程度之深,可能早已超出了薛宇的想象,说不定幕后真正的主谋就是崔命符本人!

更何况,这一次九层塔试炼的最终奖品即是“无我阁邀请函”,这实在太过凑巧,恰恰薛宇他们的手中便有“无我阁邀请函”相关的线索,天底下的巧合很多,可是能够如此巧合,恐怕连老天爷都无法相信。

如果不幸被薛宇言中,那么崔命符很有可能早已获知了花间酒师傅的身份,所以暗中派人一路乔装打扮,假借剑皇之名追杀花间酒,夺得“无我阁邀请函”,或许这一次九层塔的试炼就是一场围杀他们而精心策划的阴谋!

唐依云并不了解其中原委,他的注意力全在那三名玩偶的身上,见薛宇、莫无忧、唐依依和花间酒似不在状态,当即爆喝一声,警醒四人。

“没时间讨论了,他们来了!”

唐依云的话音刚落,三个诡异的玩偶忽然停止了笑声,摇摆的动作也戛然而止,就这般直勾勾的望着五人,空洞的眼神和夸张的笑容,诡异至极,观者不寒而栗。

双方对峙,沉默稍许后,三名玩偶率先发难,各自从背后抽出三把白色长剑,舞了个剑花后,那三名玩偶发出一丝凄厉的叫喊,迅速杀将而来。

三名玩偶步伐极其飘逸,灵动不已,颇有仙家风范,手中长剑在空中曼舞,瞬间编制成一道巨大的剑网,如脱缰野马一般,向着众人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薛宇和唐依云二人立刻出动,唐依云催动内力,手中两把三尺弯刀急速挥动,三息之间,两把弯刀集结而成一道丝毫不逊对面剑网的刀网,接着势如破竹一般,向着那三名玩偶所发的剑网迎面而来。

薛宇出招虽慢了唐依云半分,但威力丝毫不落下风,须臾之间,薛宇掷出数以百计的“情人泪”,如夜空繁星,带着刺耳的破空之声朝着三名玩偶席卷而来。

“轰隆!”

唐依云全力施展的刀网首先与三位玩偶的剑网遭遇,接着漫天的刀光、剑影交织在一起,发出刺耳的金属声,巨大的冲击随着刀剑之间的击打声越发的杂乱,终于在振聋发聩的轰鸣声中爆裂而来,随之而来的气浪向着四周迅速蔓延,所过之处,飞沙走石,残破的街道一时尘埃弥漫,早已羸弱不堪的砖瓦墙壁瞬间坍塌,莫无忧、花间酒和唐依依三人见状,怎敢有丝毫耽搁,赶忙催动内力,稳住身形。

就在三人站定身姿的同时,滔滔气浪拍马赶到,花间酒和莫无忧只身挡在唐依依身前,保护这位身材娇小的唐家大小姐,不过二人似有些低估了这气浪的威力,迎风之间,皆是闷哼一声,若不是二人内力不俗,恐怕早已如风中飘絮一般随风远去。

狂风呼啸间,一阵暴雨落地的“叮铃”声响平地而起,那是薛宇的“情人泪”所带来的第二波攻势。

晶莹细小的“情人泪”本就是上等的暗器,加之薛宇高深的内力而发,便是一招制敌的绝密武器,但那三名玩偶乃是不俗之辈,以剑遮身,“情人泪”不但未伤及分毫,反而被其悉数击落,三名玩偶在“情人泪”的狂风骤雨之间且战且进,连消带打,在夹缝之中,白马过隙一般连出三式剑神小筑的“十二剑”。

“一剑寒雪!”

“一剑飞霜!”

“一剑飘零!”

唐依云和薛宇见三名玩偶抬手起势的刹那,先是一怔,旋即瞳孔紧收,连忙回头朝着莫无忧、花间酒和唐依依大喝道:“大家快躲开!”

说时迟那时快,唐依云和薛宇二人话音未落之际,花间酒提着陌刀蹿身在唐依云和薛宇面前,接着抡起陌刀,一招“海纳百川”,将手中陌刀舞动成盾,接着花间酒猛踏地面,纵身一跃,居然单凭一己之力,硬生生接下了三式剑神小筑的“十二剑”!

此番回合战罢,那三名玩偶并未急忙出招,花间酒亦是得空折返,莫无忧刚欲上前夸赞几句,谁知花间酒手中陌刀苦撑在地,旋即一口鲜血怦然而出,唐依依急忙上前握住花间酒的手腕,花容失色道:“你怎么伤的这么重?”

花间酒对此却置若罔闻,死死盯着对面的三名玩偶,低声叫骂道:“该死的。”

“你个浑小子,本来身上的伤就没好透,还逞能硬接这么霸道的剑法,出什么风头!”

莫无忧一边呵斥花间酒的冲动,一边和唐依依翻找着丹药治疗花间酒。

可是花间酒却丝毫不理会,他只是目不转睛地僵视着那三名玩偶,双臂不住的颤抖,似是要再上前应战,直至任何一方成为亡魂。

莫无忧哪会不知花间酒的心思,被人追杀一路,而且还很有可能是谋害自己师傅的真凶,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换做是他,恐怕不会比花间酒好到哪里去。

薛宇和唐依云见花间酒性命无忧,立刻转移视线,齐齐锁定在了那三名玩偶的身上,表情十分凝重。

现在,那三名玩偶的身份呼之欲出,在一生谷之中,又使得如此炉火纯青的剑神小筑“十二剑”,恐怕这三名玩偶正是此次剑神小筑队伍的三名弟子。

此刻,薛宇和唐依云已经无暇顾及这三人到底是如何被崔命符控制成行尸走肉,他们别无选择,唯有击败这三位剑神小筑的弟子,方才能解当下这场困局。

“我对付一个!”唐依云锁定其中一位玩偶,双刀在手,准备随时应战。

“我也对付一个!”薛宇抽出别在腰间的“逍遥扇”,高声附和道。

“依依,照顾好小花。”莫无忧见状,连忙将花间酒强拉至身后,随后叮嘱唐依依,接着一个箭步来到薛宇和唐依云的并肩处,嘴角上扬道:“剩下的那个交给莫大爷了。”

“都小心点!”

唐依云嘱咐一句后,率先提刀而上,薛宇和莫无忧几乎同时出发,三人直奔左中右三名玩偶,锁定自己一战的目标。

三名玩偶既是剑神小筑的高手,纵使被崔命符蛊惑成任人摆布的空壳,那也毕竟是剑术的佼佼者,岂会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双方距离十步之时,三名玩偶突然再次启动,摇晃了下硕大的脑袋,空洞的眼中散发夺人杀气,接着迅速散开,各自提剑迎向唐依云、莫无忧和薛宇三人。

“一剑西来!”

“一剑春秋!”

“一剑苍穹!”

高手之间的对决,虽然讲究耐心,待对方露出练门或破绽,一击致命,可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特别是崇尚落剑无痕的剑皇沐春风,他所带领的剑神小筑,门下弟子无不崇尚快剑,因此,这三名玩偶起手便是剑神小筑“十二剑”当中极快极横的杀招,唐依云、莫无忧和薛宇三人以各自特有的武学,选择了不同的方式对敌。

唐依云作为江湖第一的杀人王,“快准狠”乃是他的不二法门,而唐门和剑神小筑同属蜀国之地,相距不远,唐依云更是常常走动剑神小筑,所以对于剑神小筑的武学,唐依云绝不陌生,因此面对眼前的玩偶,唐依云有十足的把握一招毙命!

“逍遥花少”薛宇除了江湖上的传奇故事,更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他手中的“逍遥扇”,那可是除了“情人泪”之外,薛宇真正成名的兵器,虽然薛宇自问对于剑术的理解远不如剑神小筑的弟子,可是作为“残血剑”傲阳的密友,耳濡目染之下,对于剑的独到之处亦是有所领会,此番面对失了神智的剑神小筑弟子,纵然“十二剑”霸道无比,可是想要在“逍遥扇”下讨得半分好处,怕是痴人说梦。

所以,唐依云和薛宇的交战时间仅仅一瞬,便有了结果,只听“嘡啷”一声,随着两柄长剑跌落在地,那两名玩偶亦是应声倒地,没了气息。

至于“盗神”莫无忧呢。

他的交战风格很简单,也很单一。

自然是跑!

漫无目的的全程乱跑。

他是贼,作为一位贼王,除了跑得快,似乎别无其他长处。

而他的身后,仅剩下的那个玩偶追着莫无忧不断地使出杀招。

“春风十里!”

“倚门回望!”

“北风寒雪!”

薛宇站在原地看得赞叹连连,得亏是莫无忧出马,不然薛宇哪里得空能看到剑神小筑除了“十二剑”以外的其他剑招。

可是,有人却并不欣赏这些。

忽然。

原本追逐在莫无忧身后的那个玩偶,好似断了线的木偶一般,瞬间摔落在地,失了生机,没有丝毫征兆。

不但一旁观战的薛宇和唐依云不知所措,就连疲于奔命的莫无忧都一脸错愕。

“诸位今天可还尽兴?”

忽然一道声音飘扬而来,除了略微有一点沙哑之外,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不过众人很快就明白了来者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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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再遇玩偶

汉白玉棋局之上。

尚留在地面上的血迹余温依在。

忽的,一阵山风袭来,那些高耸的石像就好似经历了千万年的风蚀一般,渐渐化为细小的砂砾,在莫无忧、唐依云、唐依云、花间酒和薛宇五人的面前,化为尘埃,随着山风一起不知飘落何方,恍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石像的诡异消失,让两位崆峒派弟子的尸首一览无余,一时地上残肢断臂无数,血腥恶臭更加明显,这两位崆峒派弟子死相极惨,堪比五马分尸,唐依依更是不忍直视,躲在唐依云的怀中,微微发抖。

“可惜了这些人”

薛宇微叹,这两位崆峒派弟子身首异处的脸上充满着绝望和惊恐,连同先前被崔莲英杀害的那位崆峒派弟子,他们三人本应有着大好的前程,名门出身,又如此年轻,似是未来一片光明,众多江湖客苦苦追寻一生而不可得的名望,身为六大派之中的他们仿道触手可及。

但就是这样的错觉让这三位崆峒派弟子坠入了深渊,所谓的虚荣假象让他们蒙蔽了双眼,根本就没有将一生谷放在眼里,也根本不必正视这里的一切,可是,江湖永远都无自视甚高之人容身,这三名崆峒派弟子便得到了惨烈的教训,薛宇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三名崆峒派弟子姓甚名谁,最后留在这世间的,唯有这一地的腥臭碎肉。

实乃可悲、可叹、可惜,可笑。

可悲他们客死异乡。

可叹他们死无全尸。

可惜他们英年早逝。

可笑他们最后连崔命符的一面都未见到。

然而,眼下,却并非五人驻足吊唁、惋惜之刻。

暗门在前,钥匙在手,他们依旧身在九层塔的试炼之中,尚未全身而退,谁也无法预料后面将会有怎样的艰难险阻,更别说那个尚未露面的一生谷谷主会有怎样的非常手段,在等着众人“自投罗网”。

“走吧,我总感觉下面一关不会太平。”

唐依云轻轻摸着唐依依的头顶,一脸不满的看向薛宇、莫无忧和花间酒三人,催促前行。

莫无忧早已领教过崔命符的手段,此番两关,莫无忧更是大开眼界,想来当年恐怕真的是崔命符无心取自己的性命,否则但看今日之手段,莫无忧和空空儿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出崔命符的追杀。

快步走向道路尽头的暗门,莫无忧拿着钥匙轻轻开启锁芯,随着一声“咔啦”的轻响,暗门悄然开启,旋即五人没有丝毫犹豫,迈入其中,经过前两关的经验,他们明白了一个道理。

崔命符的古怪想法,常人根本无从揣测,平白臆想,不过是浪费时间,反而让自己陷入被动之中,倒不如索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般痛快,对付崔命符唯有见招拆招,方才会有胜算。

暗门再一次关闭。

但这一次,薛宇、莫无忧、花间酒、唐依依和唐依云五人变得十分淡然,全部心思皆是放诸眼前,无暇顾忌其他,毕竟这已经是第三关,倘若再进一步,那么他们将毫无疑问的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当然,有唐依云和薛宇在场,他们也从未考虑过失败。

不过这第三关,却让唐依云和薛宇同时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们的眼前是一片空无一人的街道。

街道四周断壁残垣,倒下的枯木上满是蛛网,且散发着丝丝朽木的糜烂味道,一段长杆上,挂着一个残破的白纸灯笼,内里却诡异的冒着烛光,显然这条街道早已荒废了许久。

亦或是说乃是崔命符精心装扮后,所要呈现给众人的模样。

“老办法,大家先四处看看。”

唐依云首先发话,多看无益,四处找找线索,才能知道崔命符又出了什么新奇的点子。

可是莫无忧却忽然出手拦住了众人,这一举动让众人有些出乎意料,莫无忧却连忙示意众人噤声,接着压低自己的声音说道:“你们先等等,听!”

“听什么?”

花间酒环视周围,并未发现任何风吹草动,旋即他一脸茫然的看向莫无忧,不知莫无忧意欲何为。

“嘘……别说话,听……”

莫无忧急忙制止花间酒的询问,把他拉到自己的身边,二人一动不动,仔细感受着暗藏在微风中,莫无忧所指的那个声源。

“咚咚锵……咚咚锵……咚咚锵……”

蓦地。

唐依云瞳孔微收,首先发现了异样,同一时刻,薛宇亦是察觉到了莫无忧所指的那个断断续续,颇有节奏的声音。

少顷,唐依云仔细辨认后,沉吟道:“好像是从北边传来的,并不远,最多三条街。”

薛宇点头,他判断的结果和唐依云如出一辙,不过唯一不同的是,薛宇好像认出了这个声音是何来历,旋即若有所思的低吟道:“这声音”

“听出是什么了?”莫无忧心知薛宇必然有所发现,旋即急不可待的问道。

薛宇并未急于回答,而是让其他四人静心再仔细听上一遍后,方才徐徐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声音的节奏好像庙会上舞龙、舞狮的敲锣声。”

薛宇此话一出,莫无忧、花间酒、唐依云和唐依依四人面面相觑,再细心倾听一遍,果真如薛宇所言那般。

“好像还真是!”莫无忧一脸彷徨的看向薛宇,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可是这里早已废弃许久,哪里来的人?”花间酒问道。

“你们的代入感太强了,别忘了,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唐依云说道。

“难不成又是崔命符的杰作”花间酒作恍然大悟状。

“咱们毕竟还在九层塔之内。”唐依云说道。

唐依云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不但花间酒,就连唐依依和莫无忧都猛然一怔,再看这四周萧条破落的景象,一时浑身冷颤,这位一生谷的谷主实在手段非常,布置的一切也太过逼真,细枝末节考虑周全,若要使人完全脱离,毫无身临其境之感,怕是不易,除非像唐依云和薛宇这般的老江湖,才会免于落套。

“走,看看这次崔命符给我们什么样的惊喜!”

薛宇说完,脚下生风,莫无忧、花间酒紧随其后,唐依云带着唐依依处在末尾,五人一同向北,领教崔命符的第三关。

一炷香过后。

五道身影快速穿梭在大同小异的街道之间,疾驰中,五人鲜有交流,一来怕暴露行踪,二来怕分了精神,毕竟周遭昏暗,若是中了埋伏,怕是苦战难免,因此眼下气氛极为紧张,心里都在估摸着崔命符会用什么伎俩在恭候众人,殊不知,就在此刻,薛宇脚下骤停,毫无征兆的歇在了一处巷口,不啻缄默不语,且四处小心观望。

莫无忧的轻功和薛宇难分伯仲,距离薛宇不过十步,薛宇如此没由来的停下让莫无忧差点撞在薛宇的身上,不过好在莫无忧反应极快,一个转身,玄之又玄的绕开了薛宇,接着莫无忧立刻埋怨道:“老虾米,你怎么说停就停啦?也不打声招呼!”

薛宇却并不理会莫无忧,只说了一声:“不对。”

“不对?什么不对?”莫无忧问道。

唐依云一向拨草瞻风,亦是发现些不寻常之事,旋即附和道:“是不对。”

“你俩打什么哑谜啊。”莫无忧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锣鼓声听不见了。”薛宇说道。

薛宇此语一出,花间酒、唐依依和莫无忧三人相顾失色,侧耳倾听之后,顿时哑然失色,那段细微的锣鼓之声当真销声匿迹,四周忽然变得寂静的可怕。

但,就当众人以为就此断了线索之时,一段童谣徐徐响起,萦绕在四周,十分空灵,莫无忧瞬间寒毛炸起,匆忙四顾,想要找到这诡异之声的来源。

殊不知,这童谣缓缓飘扬,越来越近,众人也听的渐渐真切起来。

“离欢下扬州,相送江津湾。愿得篙橹折,交郎到头还。篙折当更觅,橹折当更安。各自是官人,那得到头还。”

唐依云耳力极好,立刻辨认来者方位,接着拔出身后兵刃,对着两丈外的一处晦暗的巷口严阵以待,其他四人见状,亦是不敢含糊,皆是厉兵秣马,不多时,那巷口忽的跳跃出三个诡异的人影,人影手舞足蹈,伴着欢声笑语,显得极为开心,随着人影渐渐明晰,借着昏暗的灯火,众人方才发觉这三个不速之客竟是庙会上常见的玩偶。

可是,当这三个玩偶现身的刹那间,除开唐依云之外,薛宇、莫无忧、唐依依和花间酒顿时如临大敌,瞳孔紧收,这似曾相识的童谣,这如出一辙的玩偶模样,不正是在吴国,傻姑的那一身装扮吗?

七星海棠再加上这些个玩偶,薛宇即使再愚钝,也该料到了一件事。

“我终于明白了……”薛宇一声长叹道。

“明白什么?”莫无忧问道。

“傻姑没有说谎。”薛宇说道。

“说谎?什么意思?”莫无忧不解。

“当时在吴国审问傻姑,她说并没有杀人,而是听无尘的指使,仅仅只是去那些命案现场游玩,可是那数十条人命却又是真真切切,我那时实在想不通,傻姑为何要抵赖,不过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薛宇说道。

“你的意思是”莫无忧欲言又止。

“这还不够明显吗?崔命符,也参与了吴国的那两起大案!”

薛宇的眼睛缓缓眯起,他感觉到了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缓缓的靠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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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崔命符

黑暗的街巷,传来一阵悠闲的脚步声,漫步轻踏,不急不躁。

这位不善来者似是有意而为之,每一步都踩在碎石之上,沙沙作响,在这寂静的街道四周此起彼伏,生怕他人不晓一般。

“什么人?”

唐依云眼眉一挑,手中双刀交叉在前,警惕的向着来者的方向朗声质问,可是唐依云的话语却仿佛石沉大海一般,不但此人毫无应答,而且很快归于静谧。

脚步声依旧,却丝毫不见来者的踪迹,这种感觉如隔靴搔痒一般,让众人心神不宁。

而这位神秘来者却仿道听到了众人的心声,忽然变得善解人意,在众人焦躁不安间,终于现了身形。

那悚然的脚步声也随之停歇。

唐依云、莫无忧、薛宇三人凝视着此人,神态各异,唯独薛宇一人满脸疑惑。

神秘来者是一位看起来四十有余的中年男子,身穿暗红色绸缎长袍,黑白相间的发丝被一根金色长簪束起,脚上鹿皮长靴,束腰金色长带配上一枚翠色美玉,神情从容平静,不苟言笑,即便面对唐依云、莫无忧、薛宇、花间酒和唐依依五人,中年男子依旧未有丝毫微漾。

那是一种极度的漠然。

他根本就没有将面前的五人当做是一种威胁。

唐依云和莫无忧却一反常态,面对这陌路之人,竟失了老江湖的淡定,如临大敌。

薛宇当即猜出了来者的身份。

“崔命符!”

眼下,这九层塔之内,除了那位从未露面的一生谷谷主,又有谁能够让唐依云和莫无忧只瞧一眼,便望而生畏,特别是平日里混不吝的莫无忧,这中年男子刚一抛头露面,尚未开口,莫无忧便如临深渊,面带惧色,即便往日里见到官府之人,莫无忧也没有如此强烈的反应,薛宇相信若不是这里逃出无门,以莫无忧的“盗神”之名,怕是早已溜之大吉。

双方僵持,未有半句言语。

谁也没有再进一步。

唐依云刀柄上的手指微微发抖,他的双唇发白,眼睑颤动,此刻,他的内心反复的在质问着一句话——“崔命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来可笑,唐依云本次的任务就是暗杀崔命符,取其项上人头,可是当他真正有机会单独直面崔命符时,却又无从下手。

那个男人就站在那里,静静地打量着众人,他的身上毫无防备、破绽百出,唐依云有上千种方法可以在一瞬间了结他的性命,可是唐依云却一种方法都没有尝试。

因为他不能。

作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人王,唐依云竟在临阵之时犹豫了。

这是杀手的大忌。

可是眼前的一切,唐依云不得不有所迟疑,因为对于他而言崔命符的出现实在有些蹊跷。

唐依云不得不多加思索。

他们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认清眼前的形势。

这里并非第三关的终点,而他们也远未成为最后的赢家,崔命符根本没有必要只身前来,更没有理由去面对一群“乳臭未干”的江湖晚辈,这于情于理都不符合崔命符的行事风格。

于情,崔命符与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半点私交,如此乖张诡异的人物,在场的五人恐怕谁都不愿“高攀”,避之不及;于理,崔命符身为一生谷的主人,这里的土皇帝,屈尊前来探望尚在闯关之中的五位陌生人,以尽地主之谊?此事只怕连江湖流言都不会如此编造,指望崔命符如此心狠手辣之人突然转性纯良,无异于痴人说梦。

唐依云踟蹰不前,犹疑不定。

薛宇亦是如此。

崔命符的意外现身确实让他始料未及,也不得不让薛宇三思前因后果。

难不成他们破了三位傀儡一般的剑神小筑弟子,就算是通过了第三关,成为了最后的赢家?还是说,这三位剑神小筑的弟子不过是“开胃菜”,真正的第三关,其实是眼前的崔命符?

“这崔命符会不会是假的?”

薛宇暗自腹诽、浮想联翩,毕竟这三关,一路来可谓光怪陆离,再匪夷所思的事情在这九层塔之内都成为了寻常之事,可是薛宇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是崔命符本人!”

非凡的气魄,深不可测的内力,还有那份根本无法复刻的妖异目光,薛宇实难相信这世上除了崔命符本尊,还有谁能够拥有这份独一无二的气质。

崔命符细细打量着唐依云、薛宇、莫无忧、唐依依和花间酒五人,时而浑浊、时而明澈的眼瞳没有丝毫情感波动。

倏然。

沉默打破。

“诸位今天可还尽兴?”

崔命符率先开口,重复着先前他早已说过的话语,仿道是一位珍视宾至如归的主人在小心征询客人们的意见。

不过,唐依云、薛宇、莫无忧、唐依依和花间酒五人却缄默不语,警惕的盯着崔命符,没有半分寒暄之意,但是崔命符却不以为然,既没有失落,也没有恼怒,而是开始饶有兴致的自言自语起来。

“这次可真有些特别,唐家的一对金童玉女也舍得送到老夫这里,唐笑真是年纪越大,胆子也越大。”

崔命符的语气依旧毫无抑扬顿挫,先是对着唐依云和唐依依两兄妹评头论足后,又将目光放在了薛宇和莫无忧的身上。

“‘逍遥花少’薛宇和‘盗神’莫无忧,真是稀客,老夫这一生谷可真是蓬荜生辉,来了这么多江湖上新晋的年轻高手,若论名气,你们两位是最响的江湖客,可是来历却鲜为人知,师从何处连老夫都无从得知,真是有够奇妙,不过”

崔命符本来道貌岸然的面容忽然闪过一丝波澜,似是被回忆触动,欲言又止。

但薛宇却明显被崔命符的欲说还休给牵动,连忙追问道:“不过什么?”

崔命符眼瞳微微转暗,凝视着薛宇,徐徐回道:“不过你们的武功甚是奇妙,倒让老夫想起了一位喜欢赏花的朋友?”

“赏花?”薛宇和莫无忧猛然一怔,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桃花!”

崔命符的唇边流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沮丧,好似这位喜爱桃花的朋友早已不在人世,遗憾之情浮于脸上。

可是薛宇和莫无忧却彷徨不已,二人不知怎得,居然双双失了淡定,这让唐依云极为困惑,且不说莫无忧,要知道即便面对前三关如此惊心动魄的局面,薛宇依然能够泰然处之,帮助众人涉险过关,可是眼下,崔命符寥寥数语竟让得薛宇和莫无忧两位江湖阅历丰富的高手失了分寸,特别是薛宇,就像是一位闯了大祸被发现的孩童,错愕、不安的情绪直接写在脸上,哪还有半分“逍遥花少”的从容不迫。

这时唐依云深感不妙,原本大好的局势现在急转直下,崔命符的来意尚不可知,但眼下,五人小队,薛宇和莫无忧被瓦解斗志,花间酒重伤,唐依依武功平平且在照看花间酒,即战力不啻唐依云一人,可是崔命符又岂是他一人可以立敌?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在事先寻求薛宇的帮助。

“该死的!”

唐依云心中咒骂一声,极为无奈,甚至崔命符迈动脚步,朝向他们徐徐走来,唐依云也只能注视着,没有丝毫办法。

不过崔命符却在距离唐依云、薛宇和莫无忧三步之遥时,忽然驻足,接着面向莫无忧说道:“若非你似故人之徒,老夫当年绝不会放你一条生路!”

崔命符此语一出,莫无忧瞳孔紧收、惊恐万分,死死盯着崔命符的面孔,全身微颤、下意识的后退,他似乎又回到了过去的那场梦魇之中,若非薛宇及时出手扶住莫无忧,怕是莫无忧早已跌坐在地。

薛宇强打起精神,紧盯面前的崔命符,立除脑中种种杂念,现在生死存亡之际,稍有差池,众人必然葬身此地,他已顾不得崔命符是从何得知自己师傅的消息。

“我们尚未闯关成功,崔谷主来此不怕有失公允吗?”

薛宇目不斜视,朗朗之音直奔崔命符而去。

“到底是有功名在身之人,说话是有点水平。”

崔命符表情依旧波澜不惊,将视线从莫无忧的脸上转向薛宇,话语竟带着几分赞许。

崔命符踢了一脚地面之上翘曲的石砖,眼中略带悻悻道:“老实说,老夫确实不应现身于此,可是其他几组实在乏味的很,倒不如你们能带些乐子。”

“乐子?”

唐依云惊愕失色,面对愠怒,他们这几人对于崔命符而言,就是找乐子用得玩物而已?

可是唐依云却又无言以对,他们如今陷在这九层塔之内,进退两难,虽谈不上逃出无门,可是崔命符的到来无疑给他们的前途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们这些年轻人在崔命符的眼里或许就是跳梁小丑,不过他们五人比较有趣罢了。

倏然。

一阵香艳的妖风突如其来,停留在崔命符的身旁,乃是先前在大厅之中招待众人的管家崔莲英。

崔莲英扭动着身姿在崔命符的身旁,脸上极尽谄媚之色。

“谷主,其他几组来消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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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毁约

“哦?有什么消息?”

崔命符并未直视崔莲英,他的目光停留在薛宇和莫无忧的身上,似是在找寻故人的影子,又或是其他想法,总之就这般盯着二人,游离的眼神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崔莲英晃动着手中的丝绢,从崔命符的左边游走到右边,意犹未尽道:“回谷主,那个少林的‘大和尚’有些本事,居然单枪匹马的进入了第二关,好生厉害,估摸着时辰,怕是已经进入了第三关;峨眉派的那几个女弟子倒是出乎意料的厉害,居然毫发无损的进入了第三关,不过”

“不过什么?”

崔命符的语气并未因为崔莲英的欲言又止而有一丝不悦,反倒有些好奇。

“不过这队伍当中有个面生的峨眉派弟子甚是诡异,手段颇多,招法形似峨眉武功,却不得其神韵,怕是六大派寻来的外援。”崔莲英说道。

“外援?倒也符合这些名门正派的一贯作风。”崔命符回道。

“昆仑派的五人还在负隅顽抗,不过都是强弩之末,怕是走不出那第二关了;青城派的弟子和崆峒派的弟子都是些外强中干的主儿,在第一关就已经全军覆没了;至于‘九天’的那两组都是好手,怕是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进入第三关。”崔莲英说道。

崔命符和崔莲英之间的交谈丝毫没有避讳,薛宇和莫无忧自然听得真切,未曾想其他各路人马的遭遇竟然悬殊如此之大,强弱之分并未按照自身实力判别,不过他们二人眼下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不可说呢?”

崔命符和崔莲英的话语中,没有关于不可说的半点消息,甚至对于不可说外貌的描述都只字未提,按理来说,不可说作为十支队伍当中实力最为单薄的人物,武功平平,体质羸弱,几乎无人会认为最后的赢家会与不可说相关,可就是这位平日里胆小怕事的江湖客,居然能够有此信心单枪匹马闯关,怕是有些了不得的攒底本事。

至于不可说手里的砝码究竟是什么,恐怕就无从得知了。

如此既不知生,亦不知死的状态,可能对于不可说而言,也算是个不错的消息,至少能够证明他逃离了一生谷的监视,免造崔命符的歹毒手段。

唐依云和不可说一面之缘,亦无半点私交,对于他的生死丝毫不予关心,可这一点不曾影响唐依云内心之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九天?难道那两个不明来路的队伍是九天的门徒?”

崔命符和崔莲英交谈的话语中,唐依云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特别的字眼——九天!

他不是初入江湖的新手,作为杀手这一行当,唐依云和“九天”之间难免有过摩擦,双方的了解远不止于坊间的流言片语,唐依云甚至还曾暗杀过“九天”朱雀宫的某一位堂主,因此“九天”和唐门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双方明面上虽然毫无往来,可是暗地里争斗厮杀不断,倘若那两人真的来自于“九天”,会不会是收到了线报,前来针对唐门寻仇,倘若真是如此,那么唐依云可就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局面,毕竟他的身边还有唐依依需要照料,不能像往日那般来去自如。

“所以说还是这一组有意思。”

唐依云、莫无忧和薛宇三人暗自揣测之际,崔命符和崔莲英之间的交谈并未停歇,二人闲聊他人的生死,恍若这真的就是一次为了取悦崔命符的游戏,而十支队伍不过就是些用之即弃的玩物。

“也不枉老夫费了些周章,给了你们夺魁的机会。”

崔命符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云三人,话语掷地有声。

“给我们夺魁的机会?你什么意思?”

唐依云当即质问,崔命符诡计多端且喜怒无常,断然不会平白无故予人恩赐,这突如其来的恩惠必然事有蹊跷。

“唐少爷聒噪了,应该对我吗谷主感恩戴德才是,若不是谷主对你们宠爱有加,人家剑神小筑的弟子可是第一个闯关成功,按理说你们应该立刻被处理掉,可是谷主觉得实在乏味,可不就出手相助了嘛。”崔莲英盈盈一笑,朝着唐依云妩媚的说道。

崔莲英的语气十分轻巧,可是在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云三人耳中却是平地一声雷,他们原以为那三位被制作成玩偶的剑神小筑弟子乃是殒命于闯关之中,绝不曾想到崔命符竟因一时兴起,居然把已然获胜的剑神小筑弟子荼毒,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玩弄比赛。

“你们毁约了?”

薛宇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未有因为崔命符背信弃义的行为而感到一丝庆幸,即便薛宇他们一行人因此获利,可是崔命符的行为却让薛宇不寒而栗,他完全就是在漠视规则,如此朝令夕改之人,实在让薛宇细思极恐,如果他们在崔命符的眼里并不有趣呢?下场会不会和那三位剑神小筑的弟子一般悲惨?

“瞧您说的,什么毁约不毁约的,多难听,既然来到咱们一生谷,就要入乡随俗,遵守咱们一生谷的规矩,这规矩呢,都是咱们谷主定得,咱们谷主想怎么做,想怎么说便都会成为一生谷的规矩,怎地是毁约呢?”

崔莲英的脸上满是诧异,对于薛宇的话语难以理解,好像崔莲英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理所当然一般,并无不妥,更谈不上毁约。

倏然。

寂静的街道传来一阵锣鼓声响,而且愈发的临近,不像先前那般若影若现,难以捕捉。

如此异象,自然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想来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第三关,转念间,当薛宇再回首时,忽然暗道一声不好,因为他的面前哪里还有崔莲英和崔命符的身影,唯有一阵似有似无的声音在空气之中飘荡。

“祝各位好运。”

薛宇来不及思索崔命符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因为闪念间,约莫二十人的队伍出现在了众人的身后。

那是一条表演舞龙舞狮的队伍。

队伍的前端,一人手持一根竹竿,上有一颗“龙珠”,十来人舞动的长龙在“龙珠”的引导下,来回盘旋,四周三人敲锣打鼓,伴随着两队舞狮人,一派喜气洋洋的热闹景象。

可是,在薛宇的眼里却是杀机四起,因为这些欢腾的人群,各个面如白纸,两枚圆形的腮红点缀脸颊,毫无半点表情,动作亦是极为僵硬,薛宇很快便认出了这些人的来历。

“活死人!”薛宇说道。

“就是那个刀枪不入、水火不浸的活死人?那不是江湖传说吗?”

莫无忧惊叫一声,似乎完全不相信薛宇的话。

“你也看到了,那并不是传说。”唐依云说道。

“那这个玩意儿有什么命门吗?”莫无忧急忙问道。

“有,但是我不知道。”唐依云说道。

“那不就是没有嘛。”

唐依云的话让莫无忧顿时急得跳脚,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看来只有先走为妙了。”

薛宇当机立断,未有丝毫迟疑,迅速闪身来到花间酒和唐依依的身边,问道:“小花怎么样了?”

“虽然止住了内伤蔓延,可是不能再动用内力了。”

唐依依柳眉微蹙,看来花间酒的伤势并不乐观。

耳边,锣鼓声愈发嘈杂,那活死人的队伍亦是越发临近,留给薛宇思考的时间愈发紧迫,活死人是用某种邪恶秘术控制的活人,但是这些活人毫无痛感,且不眠不休,江湖传言多是被活死人生生耗死的结局。

若是选择遁走,那么在这九层塔之内,薛宇一行人只能疲于奔命,在找出活死人的命门之前,他们毫无胜算,甚至还要冒着随时被崔命符算计的风险,当真是腹背受敌。

莫无忧亦是想到了这个严重的问题,眼中满是焦虑的问道:“老虾米,怎么办?”

忽然。

薛宇踌躇之间,他身前的地砖骤然破出一个三尺缺口,从中冒出一个人影。

莫无忧惊叫一声抬脚就去,薛宇手中“情人泪”蓄势待发,唐依云更是从袖口拿出一枚冒着绿光的匕首,三人目标直指那个缺口。

“等会儿,是我!”

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云的动作停滞在半空,三人招式戛然而止,这个熟悉的声音让三人面面相觑,似曾相识。

“不可说?”

莫无忧第一个反应过来,朝着洞口一窜,探着脑袋往里面一瞄,旋即兴高采烈的说道:“还真是不可说!你小子怎么在这里啊?”

不可说先是探出脑袋,长舒一口气,看着面前几位熟人,刚想寒暄几句,被一阵嘈杂的锣鼓声吸引了注意力,当即回头差点没把魂魄吓飞。

“活死人!还这么多!快跟我走!”

不可说惊叫一声,赶忙缩回脑袋,声音渐行渐远,似乎这底下的通道颇深,活死人的队伍不过一丈,并且已然发现了五人,锣鼓声忽然骤停,冷冰冰的眼神死死盯着众人。

突然。

拿着“龙珠”的活死人怪叫一声,这二十来位活死人如同发了疯一般,朝着众人的方向迅速冲来,莫无忧和薛宇见状,哪还敢有半分迟疑,立马先让唐依依和花间酒进入地道,莫无忧和薛宇紧随其后,唐依云最后一个进入地道,临了丢出一枚火器。

一阵轰鸣瞬间绵延四周,缺口被唐依云所掷出去的火器炸为一团,死死掩埋,待他稳定身形之时,已然滑落至地道的底部,而这里,居然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隔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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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青龙和白虎

寂静的街道。

笼罩在诡谲的气氛之中,舞龙舞狮的活死人们围着薛宇他们消失的那处缺口,不住的转着圈,他们没有表情,也不再敲锣打鼓,仿道迷茫的旅人,失去了前进的方向。

崔命符和崔莲英二人作壁上观,未曾想他们期待的好戏竟戛然而止,崔莲英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确认再三,方才惊叫了出来。

“谷主,他们怎么忽然不见了”

崔莲英注视着薛宇一行人消失的地方良久,他不是没有听到那一阵震耳的轰鸣声,可是崔莲英识得那是唐门的火器,原以为是唐依云用来脱身周旋,可是未曾想唐依云、薛宇、莫无忧、花间酒和唐依依五人居然一同消失的无影无踪,周遭丝毫感受不到气息,定是五人遁走某处。

“这正是他们的有趣之处。”

崔命符依旧云淡风轻,没有丝毫讶异的表情,可是他的言语却充满了期待。

可崔莲英却是愁容满面、狐疑不定,唐依云、薛宇、莫无忧、花间酒和唐依依五人消失的极为诡异,那处缺口必定是可以藏匿遁走的通道,但事先,自问对于一生谷上上下下了如指掌的崔莲英却一无所知,这些外人又是从何得来九层塔之内的密道?

崔莲英立刻想到了一生谷之内应是出了奸细,急忙禀报身旁的崔命符道:“谷主,看来咱们一生谷并不是上下一心啊。”

“何出此言?”崔命符问道。

“这些江湖客虽然在武林中略有名气,也有些本事,但也不应对咱们九层塔如此驾轻就熟,眼前这些人不知所踪,必然是事先有所准备,莲英觉得,极大可能是从咱们一生谷内的人手中拿到了九层塔的地图。”

崔莲英再次紧盯唐依云、薛宇、莫无忧、花间酒和唐依依五人逃走的缺口,判定这五人必然是和一生谷内的叛徒勾结,方才能如此轻松的进入第三关,更因如此,他们在自己和崔命符的眼前十分轻松的逃离了活死人的追杀,事后了去无痕。

“未必是咱们一生谷中人。”崔命符微微摇头,虽然亲眼所见,可是却并不认同崔莲英的看法,旋即崔命符瞥了眼一脸费解的崔莲英,接着说道:“九层塔的地图真本在你手中,必然不会遗漏,他们这些年轻人虽有些本事,可也断然没有法子可以悄无声息的进入九层塔,弄得临摹副本,更何况你可识得他们逃走的地方?”

崔莲英一听,再定眼一瞧唐依云、薛宇、莫无忧、花间酒和唐依依五人逃走的缺口,恍然大悟,刚刚因为唐依云、薛宇、莫无忧、花间酒和唐依依五人的凭空消失,崔莲英也慌了神,未曾细想这一点,经过崔命符提醒,崔莲英再次定神细视,接着深吸一口气,果真如同崔命符所言,这一处缺口所通何处,他竟全然没有印象。

忽然,崔莲英脑中灵光乍现,眼神游移不定,嗫嗫嚅嚅的低吟道:“这难道可是建造九层塔的鲁班门弟子已经被处理掉了,断然没有活口,莲英亲自查看过。”

崔莲英的话语满是难以置信,可是崔命符却不以为然的说道:“既是鲁班门的弟子,若没有些假死的本事,怎能在江湖上行走,而且还是替老夫办事,想必早已做足了准备。”

“您的意思是当初有漏网之鱼?”崔莲英若有所思的问道。

“若非如此,这些年轻人又如何能够遁走呢?”崔命符回道。

“那需要派人去寻么?”崔莲英略有些踌躇的问道。

“不必了,他们会回来的。”

崔命符交抱双臂,眼神再次投向唐依云、薛宇、莫无忧、花间酒和唐依依五人逃走的缺口,语气虽平铺直叙,却胸有成竹。

崔命符的话语掷地有声,崔莲英作为崔命符的手下,自然不敢反驳,即便心中再有疑惑,也只能暂且放下,旋即崔莲英将当下的问题转向另一边,问道:“那这些活死人……”

崔命符将目光平移,定格在了一处巷口的墙壁上,说道:“按照时辰,九天的那两路人应该在这附近了,不妨看看有没有额外的惊喜。”

崔莲英颔首领命,迅速朝着身后拍掌,掌声三长两短,旋即那一处巷口的墙壁忽然开了两道口子,竟是两道八尺高的暗门,而就在暗门开启的一刹那,三道黑影急速从两道暗门之内窜出,旋即停在了巷口两侧的墙壁之上。

一侧墙壁上,停着一位身着青色长衫的矮个男子,相貌甚是威猛,此间正虎视眈眈的看向对面两位身着练功服的男子。

“参水猿”身着青色长衫的矮个男子首先开口道。

“氐土貉”高个练功服男子亦是认出了对面来者,稍晚开口道。

这二人并非现在才认出对方,初入九层塔之时便已然识破各自身份,不过碍于现场耳目众多,且都是些江湖上一直和“九天”对立的所谓名门正派,为了掩藏身份,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参水猿和氐土貉二人才未立刻动手,装作默默无名的孤僻江湖客。

而今身处第三关,四下无人,双方自不必再惺惺作态,更何况现在二人狭路相逢,想要和和气气的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怕是痴心妄想。

“想不到你居然能走到这里,真是难得……”

参水猿瞳孔微收,周身杀气四起,而他身旁矮个练功服男子亦是蓄势待发,双拳紧握,想来只要参水猿一声令下,必会毫不犹豫的随之杀向氐土貉。

以一敌二的局面看似被动,可是氐土貉丝毫未将人数上的劣势当做一回事,反而冷笑一声,揶揄道:“真没想到你们竟然本事不小,活到现在,当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氐土貉,我劝你嘴巴放干净点。”矮个练功服男子怒喝一声道。

“哦?你们也配谈论干净?据我所知点苍派这次可是获得了六大派的鼎力支持,出动了三位门内高手不说,而且还是此次九层塔夺宝的主力军,为何今日却杳无音讯,实在蹊跷啊。”

氐土貉伸出右手食指,在半空之中点着参宿堂二人含沙射影。

“看来你是想去见见这些点苍派的朋友吧。”

参水猿轻蔑一笑,眼中寒芒更甚,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尽快杀了氐土貉。

氐土貉怎会看不出参水猿的想法,但他却并不将参宿堂二人放在眼里,继续嘲弄二人道:“到底还是白虎宫的人心狠手辣,这种卑劣的行径,想来我们青龙宫之人断然不会做得出,也只有你们白虎宫的人能够做的理所当然,当真是上行下效啊。”

氐土貉身为青龙宫中人,一再辱骂白虎宫,身为旗下参宿堂的成员,参水猿和矮个练功服男子岂会一忍再忍,参水猿当即大声疾呼道:“你找死!”

“找死的是你们!”氐土貉毫不示弱,声如洪钟回应的同时,身子好似一只离弦之箭般,冲向了参宿堂二人。

参宿堂二人岂是坐以待毙之人,几乎与氐土貉同时,二人猛踏墙壁,随着脚下墙壁龟裂而开,二人腾跃半空,朝向氐土貉疾驰而去,内力汇聚双拳,势要在此击杀氐土貉。

但氐土貉既有自信只身前往一生谷寻宝,便也有自信在此击杀参宿堂二人,毕竟在他眼中,白虎宫中人根本就是些尸位素餐的废物。

不过,氐土貉确实有些低估了参宿堂二人。

参水猿和矮个练功服男子左右开弓,于氐土貉身前不过八尺时,忽然在半空折向,接着以极为刁钻的方向,朝着氐土貉杀将而来,锁定之处当然是氐土貉的死穴。

氐土貉似乎有些意外参水猿和矮个练功服男子的攻势竟能如此犀利,但氐土貉岂是如此就能被击杀之人?

眼看参水猿和矮个练功服男子距离氐土貉不过三尺,间不容发之际,氐土貉怪蟒翻身,在半空之中倏然直冲云霄,参水猿和矮个练功服男子杀招将至,氐土貉已然身在三丈之外,如此霸道的身法,即便在暗处观战的崔莲英都不禁眼前一亮。

参水猿和矮个练功服男子见一招不成,并未穷追猛打,而是双双如风中飘絮一般,顺势轻轻落在氐土貉刚刚所在的墙壁之上,遥望着亦是刚刚落脚的氐土貉。

双方首回合皆是落空,却由不得他们易边再战。

忽然。

场上异象突起。

氐土貉和参宿堂二人之间,骤然锣鼓喧天、吵闹不已,三人定睛一看,不想这街巷之中竟凭空冒出一队二十来人的舞龙舞狮队伍。

三人如梦初醒,方才想起他们尚且身在九层塔之中,还未通过第三关,想要解决对方,首先要解决了崔命符出的难题才行。

而这一次,崔命符确实给了氐土貉、参水猿和矮个练功服男子三人一个根本无法善了的艰难险阻。

“该死的,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活死人?”

不仅是参宿堂二人,就连原本自信满满的氐土貉,亦是眼里溢出难以言喻的迫切感,他甚至都叫骂了出来。

这些活死人很快就发现了氐土貉、参水猿和矮个练功服男子三人,须臾之间,便将三人团团围住,一时间,拳拳到肉的声音此起彼伏,显然双方已然短兵相接。

此情此景,自然被身在暗处的崔命符尽收眼底,凝视着双方厮杀的战场,崔命符泰然自若的说道:“希望九天的朋友们会带来点不一样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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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刺客

唐依云简单扫视了一眼面前灯火通明的隔间,待确认众人无恙之后,又迅速折身回了通道,仔细观察片刻后,见并无异样,唐依云方才安心,归来之时,唐依云打量着隔间的同时,薛宇已然开始向不可说询问当前的情况。

唐依云侧耳倾听几句,便知晓大概,原是不可说受人之托,来一生谷之中寻宝,不可说本就是个见钱眼开之人,加之那位雇主出手极为大方,订金便是五万两白银,不可说一时财迷心窍,当即允诺下来。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也得亏不可说门路极广,三教九流的朋友不少,出发之前,不可说得到一生谷各处的地形图,绘制各点巨细靡遗,街角巷口皆在此图之上,而后在得知宝物在九层塔之后,不可说自问武功平平,难以鱼目混珠,唯有苦寻悬赏之物,获得正大光明进入九层塔的资格,方才能完成主顾之托。

半路遇上薛宇和莫无忧则是不可说意料之外的事情,这九层塔之内凶险异常,多个帮手也算不得什么坏事,所以不可说借驴下坡,暗自跟在众人身边,伺机而动,随后暗赍九层塔内的地形图进入九层塔,待薛宇、莫无忧、唐依依、唐依云和花间酒五人商谈之际,不可说如此有恃无恐的只身前往,原因便在此处。

“不可说,这次我可对你刮目相看啊,居然敢独闯龙潭虎穴了。”

莫无忧在薛宇交谈的空隙间,搂着不可说的脖子,表情极为兴奋,而不可说对于莫无忧勾肩搭背的行为不再反感,嘴上的两撇胡须上下飞舞着,显得十分得意,对于莫无忧的吹捧悉数笑纳。

薛宇一副无奈的表情看向不可说和莫无忧,这二人到还真是臭味相投,都是见财起意的主儿,“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说的就是眼前这两位财迷。

不过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毕竟此处不是长留之地,以崔命符的手段,恐怕迟早要找到他们,薛宇旋即连忙切入正题道:“不可说,你从哪里弄来的九层塔结构图?”

此言一出,不可说忽得一愣,这个问题,不但薛宇关心,一旁倾听不曾言语半句的唐依云亦是如此,不可说手中的地图出自何人之手极为关键,以崔命符的手段,绝无可能会将一生谷之内的设防流入他人之手,倘若这张地图是崔命符有意而为之,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可说嘴角抽动,扫视着面前一脸关切的薛宇,面露难色的说道:“这不可说不可说。”

不可说不愿透露自己手中地图的来历,倒让薛宇十分意外,旋即他看了莫无忧一眼,又瞥向一脸阴沉的唐依云,现在众人能够暂时脱困,全靠不可说相助,因此薛宇也不打算刨根问底,难为不可说,转而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咱们在这里能躲多久?”

“放心,一时半会儿,崔命符找不到咱们。”

不可说见薛宇不再追问,长舒一口气,接着拍了拍胸脯,言之凿凿,唐依云不禁皱起眉头,不知不可说何来的自信。

薛宇依旧忧心忡忡,他虽然不知道为何不可说能够对自己的地图如此胸有成竹,但是眼下他们一行人内忧外患,绝不是单凭不可说一人便可高枕无忧的局面,他回头看了眼正在调息的花间酒,沉吟道:“小花的伤势不轻,咱们得尽快逃出去。”

薛宇的言下之意已然明白,这次九层塔的夺宝之旅恐怕要到此为止了,眼下借助不可说的地图,他们完全有机会逃离九层塔。

唐依云亦是赞同薛宇的想法,其实在第二关的时候,他便已萌生退意,崔命符的项上人头虽说对于唐依云而言至关重要,但和唐依依的安危相比,一切都变得不值一提。

“我我没事,我还没拿到无我阁的邀请函”

花间酒缓缓睁开双眼,语气极为虚弱,虽然他明白现在众人身陷囹圄之中,就此逃走方才是上上之策,可是他并不想就此放弃,这趟旅程好不容易柳暗花明,得到了有关无我阁的线索,倘若就此放弃,再想觅得相关线索,显然极为渺茫,花间酒不想就此退缩,失了近在咫尺的良机。

“小花”

薛宇和莫无忧面面相觑,他们当然听得出花间酒的意思,他想独自一人留下,继续探寻,但身为花间酒的好友,薛宇和莫无忧又怎能舍弃他一人在这危机之中,可是当前的局面却又由不得他们继续犯险,崔命符已然将他们当做玩物取乐,就算他们涉险通过了第三关,难保他们的下场和那三位剑神小筑的弟子一般。

就在众人左右为难之际,不可说忽然开口道:“无我阁的邀请函?我帮你们顺手拿了就是,不用担心。”

此言一出,众人惊诧不已,就连一直沉默的唐依依都忍不住开口问道:“顺手拿了?不可说,你的雇主要得不是无我阁的邀请函?”

“当然。”

不可说一脸茫然的点着头,仿道还在回想自己难道刚刚一直没有阐明自己的目标?

“你?顺手拿?”

莫无忧怪叫一声,瞪着斗大的眼睛里里外外打量着不可说,认为不可说完全是信口开河。

在场五人之中,薛宇认识不可说最久,也最清楚不可说从来就不是一个信口雌黄之人,如若不然,江湖上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斥巨资买他手中的消息,眼下既然不可说开了口,那么他一定办得到,薛宇没有半点存疑,不过不可说来此地目的引起了薛宇极大的好奇。

“难道这崔命符还有什么比无我阁邀请函更稀罕的宝贝?”

此次九层塔夺宝,最终至宝乃是无我阁邀请函的消息恐怕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既然不可说的雇主能够将目标定在崔命符的身上,那么自然也知晓这无我阁邀请函就在崔命符手中,可究竟是怎样的吉光片羽能够让这位雇主忽视如此江湖至宝而重金求取他物,这让薛宇费解不已。

“当然!”不可说回道。

“是什么?”薛宇问道。

“崔命符宝阁内的一支和阗羊脂玉笛!”不可说回道。

“和阗羊脂玉笛?”

久未开口的唐依云忽然念叨着这个名字,急速在脑中搜索着有关信息,倏忽之间,唐依云脑中灵光一闪,惊咦一声道:“那不是剑皇沐春风的随身之物吗?怎么会在崔命符的手里?”

“剑皇沐春风?”

莫无忧口中念着“剑皇沐春风”五个字,眼珠一转,立刻联想到先前剑神小筑的队伍,旋即脱口而出道:“难不成那三个剑神小筑的弟子是为了这和阗羊脂玉笛?”

薛宇摇头,不置可否,是也好不是也好,他们都无从知晓答案,因为那三位剑神小筑的弟子都成了永远不会开口的死人。

“都别说话!”

忽得。

唐依云右手食指放在唇上,作噤声手势,隔间之内瞬间鸦雀无声,只见唐依云朝着东南方向侧耳倾听,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薛宇抬眼看了下墙上微微摇晃的烛焰,当即明白了唐依云的意思,这里并非密不透风的密室,四周的某个方位有一处隐藏极好的暗门!

薛宇和唐依云警惕的模样让不可说一脸狐疑,按照他手中的地图,这里乃是万无一失之所,断然不会徒生变故,旋即不可说摆了摆手,说道:“哥几个放心吧,这里很安全。”

殊不知不可说已是处堂燕雀,话音刚落,隔间的东南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小心!”

薛宇话音刚落,一道犀利的剑芒破墙而出,直刺不可说的方位,好在唐依云早有准备,手中双刀拍马而来,在那剑刃距离不可说身前一尺之时,截下这势如破竹的招式。

但,偷袭之人绝非泛泛之辈,立刻再生变招,剑走偏锋,恍若游龙,顺着唐依云手中双刀的间隙,顺势而下,直刺唐依云的胸口。

唐依云暗道一声不好,电光火石之间连忙侧身,虽躲开了来者的攻势,但这凌厉的剑芒却避无可避,竟将唐依云的胸口划出了一道破口!

“峨眉的剑法?”

薛宇一眼识得来者身份,用剑之人虽然动作极快,难窥真容,但那俏丽的身姿,还有阵阵飘来的香风,赫然便是那进入九层塔的峨眉弟子!

不过面前女子的峨眉剑法有些蹊跷,薛宇知晓一些峨眉派的武学,可是像面前女子这般行云流水的华丽招式,薛宇闻所未闻。

十合之内,唐依云毫无还手之力,薛宇岂能袖手旁观,当下抽出腰间逍遥扇,欲要旁助唐依云,岂料薛宇刚握住逍遥扇,尚未打开扇面,一道凌厉的剑气突如其来,薛宇心中大骇,赶忙发出三枚“情人泪”,于身前三寸处截住了这道剑气!

不可说当即目瞪口呆,峨眉派什么时候有这样的高手,内力之深厚,竟能在与唐依云鏖战之际,发出剑气将薛宇蓄势待发的招式直接逼退,让这两位江湖上有名的高手疲于应付,毫无招架之力。

“师姐,别打啦!”

不知何时,隔间之内伫立着三位面色焦虑的峨眉派弟子,向着力战唐依云和薛宇的女子高呼道。

那与唐依云和薛宇交战的女子闻声,立刻收了攻势,接着脚下生风,迅速行至三位峨眉派弟子身边。

薛宇这才看清面前这位神秘高手的面容!

肌如羊脂、面赛麸粉、顾盼轻灵、双目弱电,竟是一位风华绝代的俏佳人。

“峨眉派弟子安灵婉!”

女子带着如银铃般悦耳的音调,笑脸盈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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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安灵婉

此刻。

薛宇和唐依云二人并未因为面前女子忽然收了招式而掉以轻心,恰恰相反,在其自报家门后,饶是不可说这般江湖包打听都狐疑不已。

“安灵婉?”

不可说惊魂未定之余,开始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面前这位差点让自己成为剑下亡魂的不速之客,对于六大派中人,不可说一直知之甚详,毕竟“默”这一行,对于这些名门正派来说如芒在背,说不准哪一天,便会找上理由铲除“默”行,因此作为六大派之一的峨眉派,不可说亦是做足了功课。

不过,面前的这位自称安灵婉的女人却让不可说百思不得其解,六大派这些年从来不乏一些有名的后起之秀,但绝没有一个可以与安灵婉相提并论,江湖上,能够力压薛宇和唐依云联手却从未落入下风之人,即便六大派之中的中生代高手都难寻一二。

“这个女人不简单!”

不可说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不过另一件事情却更让不可说惶恐不安。

“这些峨眉派的弟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并非是不可说现在一人的困惑,同时也是薛宇和唐依云二人为何到现在都没有解除防备的原因,这处隔间不比九层塔的其他地界,想来应是当年修缮九层塔的匠人偷留之所,或许崔命符本人都不一定知道此地,若不是不可说手有高价淘来的地图,或许此地永远都不会有人再次踏足。

除此之外,薛宇和唐依云二人都发现了个疑点——“安灵婉使得峨眉招式为什么有些异样?”

唐依云和薛宇行走江湖,峨眉派的高手见过不少,可是像安灵婉这般招式华丽,身法行云流水的峨眉派高手,唐依云和薛宇闻所未闻,安灵婉以娇弱之躯,不过寥寥数招便轻松让唐依云和薛宇两位高手狼狈不堪,毫无招架之力,若不是另外三位峨眉派的弟子闯入,及时叫停了双方比拼,恐怕唐依云和薛宇极难短时间内脱身。

这一点就连唐依依都能看得出来,不过唐依依悚然之余,想不通的是既然安灵婉的武功如此之高,完全可以单枪匹马的来此闯关,为何还要一直混在六大派的队伍里面,且还带着三位“拖后腿”的师妹,不但要顾忌九层塔之内的机关暗器,而且还要时刻提防着崔命符的暗算,这怎么看都像是多此一举。

或许其中原委并不简单,且看六大派其五能够云集此地,争夺无我阁邀请函便可窥知一二。

“六大派要这无我阁邀请函作甚?”

薛宇如是想着,眼前却一直盯着安灵婉,不发一语。

安灵婉见薛宇和唐依云二人既不吭声,又不表态,并未不依不饶,反倒莞尔一笑,不再理会薛宇和唐依云二人,转身安慰起三位焦灼等待的峨眉派弟子。

“师妹们,都没事儿吧?”安灵婉柔声问道。

那三位峨眉派弟子相识一眼,抿唇颔首,其中一位紫衣少女柳眉微蹙,略带一丝愠色道:“师姐,你怎么跑得这么快,还跟人打了起来?”

安灵婉微微一笑,似有意瞥了眼身后依旧警觉的薛宇和唐依云二人,接着笑道:“误会,误会。”

“误会?”

安灵婉此言一出,不可说的眼珠差点夺眶而出,这位女侠轻描淡写的一句误会,可是差点将他的小命赔进去,她刚刚雷霆万钧的攻势可一点不像其所言那般不痛不痒,若不是唐依云及时出手,不可说怕早就成为一具留有残温的尸体。

其中一位着青色轻纱的峨眉派弟子扫视了薛宇、唐依云、莫无忧、不可说、花间酒和唐依依六人一眼后,面带虑色,接着凑到安灵婉身旁说道:“师姐,他们也是和我们一样,进入到九层塔的队伍。”

安灵婉好似并不对青衣女子的提醒之语感到丝毫惊讶,相反面带歉意之色,回身向着薛宇、唐依云、莫无忧、不可说、花间酒和唐依依六人的方向抱拳道:“诸位,刚刚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难道真是误会?”

唐依云和薛宇面面相觑,有些始料未及,眼下这安灵婉的举止十分诚恳,就好像真如她所言那般乃是一场误会,与刚刚交手时那般毫不留情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可是唐依云和薛宇二人依旧无法消愁心中顾虑。

“你是什么人?”唐依云收起手中兵器,朗声问道。

“我?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是峨眉派的弟子。”安灵婉回道。

“可我从未听说过峨眉派有你这么一号人物。”唐依云又问道。

唐依云此言一出,那位紫衣少女迈出两步,来到安灵婉身前,回复唐依云道:“安师姐是我们师叔张慧英的嫡传弟子,半月前方才出关,你们自然不晓得。”

“张慧英的嫡传弟子?难怪了”

薛宇暗自嘀咕,接着和唐依云眼神交汇,微微点头,似是明白了为何安灵婉的武功如此出众。

峨眉派的张慧英乃是峨眉派的“三英”之一,武功奇高,深得峨眉派武学的神髓,自创了一套“万剑为一剑,一剑破万剑。”的不世武学,在六大派之中,鲜有人可与之并论,据说早年乃是峨眉派掌门之位的不二人选,可惜二十年前不知因何缘故,退隐山林,不问世事,再未迈入这江湖之中。

倘若这安灵婉真是张慧英的关门弟子,那她这一身武艺的由来便不足为奇。

可是唐依云心中的疑虑却并非这一条,旋即他又问道:“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问题,我们也想问你们。”紫衣少女侧首与其他三人对望,眼光流转,接着说道。

“我们的朋友在外获取了九层塔的地图,所以寻来这里。”薛宇指了指三步之外的不可说,示意道。

“地图?”

那紫衣少女再得到薛宇的回答后,有些始料未及,身旁的两位峨眉派弟子更是一头雾水的看向安灵婉。

“难不成你们也有地图?”唐依云似是瞧出些眉目,旋即问道。

安灵婉倒是洒脱的很,从腰间拿出一张一尺长宽的羊皮卷,攥在手中丝毫不遮掩,示意给唐依云道:“喏咱们峨眉派的弟子人手一份。”

安灵婉说完,其身后的三位峨眉派弟子先是犹豫了片刻,接着缓缓的从各自的腰间拿出了和安灵婉手中一模一样的羊皮卷。

“什么?人手一份?”

莫无忧瞧了眼安灵婉手里的羊皮卷,又瞄了瞄其他三位峨眉派弟子手中的羊皮卷,再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不可说,不可说哪能看不出莫无忧眼中的玩味,旋即一脸忿忿道:“真想不到峨眉派出手如此阔绰,枉我还花了重金方才求得此地图。”

不可说埋怨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在这犹如弹丸之地的隔间内却让人听着真切,安灵婉眉梢一挑,朝着不可说的方向说道:“重金?我们可没花一文钱。”

“什么?没没花钱?”

莫无忧先是一愣,旋即扭头望向不可说,这一刻,他似乎都已然听到不可说心碎的声音。

安灵婉作为不知情者,见不可说面容呆滞,嘴角抽搐,以为不可说并不相信自己所言,旋即她十分大方的将手中的地图掷向了不可说。

“不信的话,你自己看看。”

那羊皮卷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不可说的怀里,安灵婉示意不可说检查,不可说也很快照做。

“该死的奸商!奸商!”

不可说迅速打开羊皮卷,刚看了眼几处标记,便脸色铁青,伴随着咒骂,一阵捶胸顿足。

羊皮卷的真伪不言而喻,薛宇也暂时放下心来,只是苦了不可说,看来又被骗去不少银两,不过眼下能够证明这四位峨眉派的弟子并未说谎,倒让薛宇长舒一口气,毕竟他实在不愿和女人交手,特别还是像安灵婉这样一位武艺如此出众的女子。

薛宇面带三分浅笑,想来说些寒暄之语,缓和下双方的气氛,岂料唐依云却不想多耽搁时间,旋即开门见山道:“所以此次六大派前来九层塔夺宝,就是为了崔命符手中的无我阁邀请函?”

“不错。”安灵婉先是微微点头,倏尔面带诧异,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旋即略带迟疑的反问道:“难道你们不是么?”

“不是。”薛宇回道。

薛宇此番作答倒也算不得口是心非,起初他们前来九层塔,只是为了凑凑热闹,顺便看看这位崔命符本尊究竟是何方神圣,谁知从崔莲英口中得知此次夺魁的宝物竟是无我阁邀请函,他们方才改了目标,不过薛宇一行人只是想要找寻些有关花间酒师傅的线索罢了,并非就是奔着无我阁邀请函而来,如若不然,他们也不会犹豫再三,是否继续前行。

“那你们是来寻什么?”薛宇的回答自然引起了四位峨眉派弟子的好奇,那位紫衣少女立即问道。

“和阗羊脂玉笛。”薛宇瞥了眼还在痛心疾首的不可说,微笑道。

“和阗羊脂玉笛?可是剑皇沐春风的和阗羊脂玉笛。”紫衣少女反问道。

“没错。”薛宇颔首道。

“那我想我们或许可以合作。”安灵婉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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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各取所需

“合作?”

安灵婉忽然开口提议,不但让薛宇一行人始料未及,就连她身旁的三位同门师妹都感到出乎意料。

“安师姐”

那三位峨眉派弟子很快便慌了神,围在安灵婉两侧,口中唤着她,似乎都觉得安灵婉的做法有些草率。

不过安灵婉却显露出她这个年纪少有的从容不迫,轻声回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薛宇眉心一抬,嘴角上扬,自觉有些小瞧了安灵婉,没想到她除了武艺高强之外,竟还是一位果敢之人,想来她不但从张慧英的身上学到了上乘武学,还耳濡目染之下闻习到了这位峨眉派“三英”之一的为人处世,实在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情。

“怎么合作?”

唐依云做事从不喜欢拖泥带水,既然安灵婉提出了合作,唐依云也并未感到不妥之处,旋即立刻提出了询问。

“各取所需。”安灵婉回道。

唐依云先是看了眼莫无忧和不可说,接着又回头望向唐依依和花间酒,最后将自己的目光定格在薛宇的身上,薛宇当然明白唐依云的意思,眼下他们依旧身处九层塔之内,虽然暂时摆脱了崔命符的纠缠,可是谁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够真正逃离崔命符的魔掌,全身而退,因此合作才是两队人马的上上之策,安灵婉的提议看似公平公正、恰逢时宜,峨眉派想要无我阁邀请函,而薛宇和唐依云则想保全一行人的性命,倘若能够顺带帮助不可说拿到和阗羊脂玉笛,也算是回报了不可说的搭救之恩。

如此两全其美、各得其所的交易方式,薛宇没有理由拒绝。

现在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花间酒的情绪,这件无我阁邀请函或许是目前他们最有可能了解真相的线索,如果就此拱手相让,恐怕他们再难遇到如此良机,莫无忧深知其中厉害,他是众人当中唯一真正领教过崔命符厉害的人,更是了解薛宇和花间酒二者性格的人。

所以莫无忧抢在了薛宇之前行动,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花间酒的身边,此刻,花间酒体内的真气平稳不少,应是唐依依的丹药起了作用,他望着面前的莫无忧,一时无语,眉间微皱,他知晓莫无忧想要劝说的内容,方才双方的谈话内容一字一句,花间酒听得清清楚楚,可是近在咫尺的线索,要让他放弃,谈何容易,或许错过了这个线索之后,真相便永远石沉大海。

花间酒也不是初入江湖的愣头青,崔命符的手段和诡计,他所能认识的江湖人当中无出其右,审时度势下,确实应当放弃线索、保全性命,可是无我阁邀请函就像是一条拉扯不断的藤蔓,死死缠住花间酒的心弦,让他无法挣脱,他很后怕,如果今日遁走,往后无望。

倘若在寻访楚国百里居之后,仍然得不到蛛丝马迹,那么花间酒将终日活在悔恨之中,惶惶不可终日。

可是,换而言之,如果当下铤而走险,那么如此孤注一掷的结果,很有可能让这些陪着自己冒险的朋友们赔上性命,花间酒生怕因自己的固执铸成大错,所以方才提出了自己只身前往。

莫无忧怎会看不出花间酒心中的纠葛,开口宽慰道:“小花,别多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花间酒带着苦闷抬头,未曾想引入眼帘的却是莫无忧挤眉弄眼的乖张神情,说来奇妙,一瞬之间,花间酒似是明白了什么,喉咙里像是卡着什么,只蹦出一个字。

“你”

花间酒目送着莫无忧,眉间的愁云,缓缓消散。

莫无忧“凯旋归来”,薛宇朝着他会意一笑,接着向安灵婉朗声疾呼道:“成交。”

见现场无人持异议,安灵婉十分自然的拿走不可说手里本属于自己的羊皮卷,接着迅速掏出一把匕首,将羊皮卷钉在了木墙之上,随后侧身面向众人道:“那么接下来,就来说说计划吧。”

安灵婉纤纤玉指点在羊皮卷的偏下方的位置,扫视着面前众人道:“不知道这三关下来,你们可曾有发现过一个问题?”

“问题?”

唐依云不明安灵婉所指。

安灵婉并未卖弄关子,开门见山道:“我们其实一直在向下走,根本从未像外界传言的那般,到达九层塔的顶层便可夺魁。”

这下连薛宇都大惑不解,这前两关虽过的惊险,可这沿途景象薛宇却一直留心,不论是第一关的诡异旋梯,还是第二关暗藏在山崖之中的石铸象棋,他们一直在登高攀上,谈何走入九层塔底层,这一点就连莫无忧都难以理解,旋即他质疑道:“我们怎么会在九层塔的下面?”

安灵婉微微一笑,好像早就料到莫无忧会有此问,旋即她不疾不徐的说道:“这九层塔乃是出自鲁有德之手。”

此语一出,方才鲜少言语的唐依依莫名兴奋了起来,小声垂问离自己最近的花间酒道:“鲁有德?是不是那个号称当今‘鲁班门’第一高手的人?”

花间酒摇了摇头道:“不是号称!”

花间酒的回答让唐依依眼中登时光彩大盛,暗道这一趟九层塔不虚此行,她身在唐门之时便听过鲁班门各种鬼斧神工、神乎其技的故事,在看过薛宇手中的“情人泪”之后,唐依依更是笃定鲁班门能工巧匠们的手艺,毫不客气的说,一些鲁班门内高手倾注心血之作甚至不输唐门的绝世精品“暴雨梨花针”!

本就对鲁班门心驰神往的唐依依,而今身在当时鲁班门第一高手精心打造的建筑之中,难掩激动,不但这一路上的光怪陆离亦是迎刃而解,更让唐依依对周遭的一切另眼相看,毕竟唐依依乃是唐门中人,除了丹药之外,机簧巧器的魅力远胜世间其他。

安灵婉的解释着实让薛宇有些意外,鲁有德是薛宇的老相识,这“情人泪”能到薛宇手中,便有鲁有德的一份人情,如今故人有信,薛宇自然十分关切,旋即他忙打听道:“鲁有德还在这里吗?”

“不在。”安灵婉回道。

“这么说来,他是逃走了。”

薛宇长舒一口气,转念一想,亦是自己关心则乱,这羊皮卷上的构造图怕正是出自鲁有德之手,如若鲁有德被困一生谷之中,峨眉派和不可说又怎有半点可能洞悉鲁班门所造之物。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沿着鲁有德逃走的路线?”

唐依云很快明白了安灵婉的意图。

“是的。”安灵婉颔首道。

不过,唐依云却对安灵婉计划极为谨慎,毕竟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一位初次见面的“名门弟子”,他很难坦诚相待,旋即问道:“你可有把握这条路线没有被崔命符设防,或是毁了?”

安灵婉对于唐依云的质疑并不意外,甚至觉得理所应当,可是安灵婉却并没有打算说服唐依云,相反她言简意赅的回道:“我们没得选。”

唐依云沉思稍许,回看了唐依依、花间酒、莫无忧、薛宇和不可说一眼后,果断从口中说出一字:“走!”

安灵婉当即拔下匕首,收起墙上的羊皮卷,随后一马当先回身至她现身的通道之内,那三位峨眉派的弟子紧随其后,倏忽之间,安灵婉的从容让薛宇和莫无忧一时怅然,他们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幽兰。不过时间紧迫,由不得他们多有遐想,旋即莫无忧、薛宇和不可说三人赶忙跟上峨眉派的队伍,唐依依在后照料着花间酒,唐依云则在队伍的末尾殿后。

一炷香之后。

通道的蜿蜒曲折远超众人的想象,虽然薛宇早就料到了鲁有德超高的技艺,可是当真身临其境之时,方才发觉自己还是有些小瞧了鲁有德,此番道路虚虚实实,多有惑人,若不是地图在手,怕是早已困在其中。

突然。

安灵婉停下脚步,站在了一面墙壁前,举手示意众人止步。

接着,安灵婉轻点墙壁右侧三下,那墙壁之上竟生出一道暗门,随后那暗门抬起,一道寒风扑面而来。

众人纷纷行至安灵婉身侧,抬眼观去,那暗门之后竟是一片极为宽阔的大厅,大厅的天花板上满是碗大的圆洞,一道道惨白的光芒透过圆洞,汇聚一处。

正是大厅中央的一座五尺高台。

上放着一枚书信模样的物件。

“终于轮到莫大爷大显身手了!”

莫无忧自告奋勇,话音未落,身已飞出一丈。

盗神之名,岂是沽名钓誉。

飘飘然而去。

又飘飘然而来。

恍若风中落叶,又似空中飘雪。

那三位峨眉派的弟子看得恍神,从未想过世间竟有如此飘逸的身法。

莫无忧归来后,扬了扬手中的书信,说道:“要不要验一下真伪,万一”

谁曾想,莫无忧话未说完,安灵婉居然迅速将莫无忧手中的无我阁邀请函夺取,丝毫不留情面的说道:“不必了。”

“那你收好。”

莫无忧耸了耸肩,并未埋怨,毕竟这是交易的一部分,这无我阁邀请函本就允诺安灵婉所有。

安灵婉将无我阁邀请函交于紫衣少女保管,耳语了几句后,回神走向莫无忧道了一声谢,接着来到那暗门的面前,再次点了三下墙壁,暗门骤然下落,刚刚还有些凌冽的寒风顿时消失无踪。

随后,安灵婉驻足原地,在墙壁的左侧敲打了五下,那暗门再次开启,可是门后却不再是寒芒四射的大厅,而是一间散发着丝丝淡香的雅致闺阁。

蓦地。

探脑观内的莫无忧眼神呆滞,接着浑身战抖,双唇打颤道:“这这里是?”

“老莫,怎么了,你认识这里?”薛宇问道。

“这里就是当年我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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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镜中幻影

莫无忧愣在原地,动作僵硬,眼神恍惚。

薛宇眼疾手快,先是迅速瞟了周围众人一眼,旋即不漏痕迹的将莫无忧拉倒身边。

好在安灵婉为首的峨眉派弟子早已鱼贯而入,并未多加关注莫无忧的举动,她们此刻正全神贯注于这间闺阁内的摆设,反复比对着羊皮卷,寻找着九层塔的出口。

薛宇不动声色,佯装拉着莫无忧翻看着室内物件,刚刚莫无忧的嘀咕声虽小,可是薛宇距离较近,自然听得真切。

此时的莫无忧呆若木鸡,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薛宇唤了莫无忧半响,依旧无动于衷,薛宇无奈一叹,唯有选择最奏效的方式,手指快速点在莫无忧背后的一处痛穴。

“啊……”

一声惨叫响彻这间闺阁之内。

不可说的胆子最小,一下瘫坐在地,他本对于进入这间闺阁十分反对,无奈人微言轻,在发现这声惨叫是来自莫无忧后,不可说急忙环视四周,以为中了崔命符的埋伏,可是半响过后,闺阁之内的众人相安无事,自己也没有缺胳膊少腿,旋即不可说满脸不解的看向莫无忧。

“怎么回事”

唐依云第一时间来到了莫无忧和薛宇的身旁询问。

“我……我……我,你……”

莫无忧此刻满头大汗,先是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着一脸玩味笑意的薛宇,语无伦次。

“哦我刚刚不小心踩到他的脚了,这屋子实在是有些小。”

薛宇垂首看向自己依旧踩在莫无忧脚面上的鞋子,接着又左右摆首,示意这间闺阁的狭窄。

唐依云闻言,点了点头,未有丝毫怀疑,这间闺阁确如薛宇所言,一下涌入了这么多人,实在有些行动不便。

唐依云、薛宇和莫无忧三人的交谈,安灵婉听在耳里,在得知莫无忧惨叫原因之后,道了一声“无聊!”,便继续全神贯注于手边的事宜上。

既是虚惊一场,唐依云便无心再多细问,和安灵婉一样,转身继续寻找脱困之法。

见唐依云离去,众人再次陷入沉默后,莫无忧忙将薛宇拉到身边,低骂道:“老虾米,你搞什么鬼!这么折磨我!”

“谁叫你不搭理我?”薛宇一脸无奈,耸了耸肩,接着细声问道:“老莫,就是这里”

薛宇此问让莫无忧忽然一怔,接着他凝视着面前的每一物,随后笃定的回道:“没错,就是这里!”

薛宇怅然,未曾想这一路上的阴差阳错,竟真的让他们来到了这里,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可是薛宇更明白,倘若莫无忧的记忆没有差错,那么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了,现在众人所处的位置必然进入了崔命符的监控范围,之后他们会遭遇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怎么没看到你说的那枚铜镜”

薛宇环视着屋内目光所及的一切,他可没有忘记这次冒险的伊始就是为了解决莫无忧多年的困扰。

“好像……应该是放在那里的……”

莫无忧经薛宇这么一提,忙瞧屋内各处,屋内的一切都是那般熟悉,恍若回到了那一晚,佳人香消玉殒的一刻。

莫无忧踱步四望,心中感慨自己终究还是来到了这里,这一处让他午夜梦回、辗转反侧之地。

忽得。

莫无忧的眼神定在了一面墙上,接着又猛地回望身后的墙壁,口中嘀咕道:“怎么连窗户也没有了?”

薛宇亦是察觉到了这个房间的异常,若这里真如莫无忧记忆之中未曾改变,那位崔命符的偏房岂会活在一间密不透风的屋内,那年的莫无忧又从何能够看到她被崔命符惨杀的景象?

“难不成?这里是崔命符故意安排的陷阱?”

想及此处,薛宇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崔命符此人诡计多端又反复无常,不但识得莫无忧,更是知晓他们二人师傅的身份,此等博闻广识之人,薛宇自踏入江湖以来从未遇过,即便“默”行恐怕都难以匹敌,倘若眼前真的是崔命符故布疑阵,那么这请君入瓮的局面,就是一场谁都无法解开的死局!

“咦?这是”

薛宇思索之间,莫无忧在面前的桌台之上发现了一张奇怪的字帖,上有“少林”二字。

“度牒?”

薛宇很快认出了这张字帖的来历,轻轻拿起度牒,未曾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随后薛宇沉吟了一句“少林寺?”,未曾料到这里竟会有六大派的物品出现,接着薛宇打开度牒,快速翻阅了内里文字,眉间顿时布满了愁云。

“这是笑面和尚的度牒。”

薛宇看了一眼莫无忧,说出这枚度牒的来历,随后将度牒悄悄收起,待他日能够亲手还给笑面和尚。

“笑面和尚来过这里?”

莫无忧倒吸一口凉气,未曾想笑面和尚竟然会先他们一步来到此地,可是笑面和尚又去了哪里?为何就单单遗落了度牒?

“难不成这是笑面和尚不小心丢在这里的?”莫无忧嘀咕道。

“不会,度牒对于僧侣而言意义非凡,绝不会轻易遗失。”薛宇说道。

“那会不会是笑面和尚中了埋伏,逃跑的时候不小心丢下的?”莫无忧又问道。

“这间屋内没有丝毫打斗过的痕迹,j就连家具的摆设也是合情合理。”薛宇再次否决了莫无忧的猜测。

“那就是笑面和尚故意放在这里的?”

莫无忧绞尽脑汁亦想不出其他的可能,随口说了一句。

“故意?”

莫无忧的这句无心之言却让薛宇立刻陷入了沉思,莫无忧的这个猜测不无道理,笑面和尚是个心思极为细腻的人,或许这枚度牒真的就是笑面和尚留在此处,不过是何作用,薛宇一时想不出,那枚度牒之上有没有丝毫异常之处,和薛宇过往看过的度牒并无不同。

忽得。

就在薛宇和莫无忧疑虑重重之际,闺阁之内响起一声女子的惊叫声。

“咦?你们快来看”

发声者乃是峨眉派的紫衣少女,此间,她正一脸疑惑的指着面前的墙壁。

安灵婉第一个来到事发地,纤纤玉指轻轻点在墙壁之上,随后安灵婉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退后一步,拔出腰间长剑,在墙壁的四周快速挥舞,接着那面墙壁之上竟然剥落了一层人为精心装扮过的墙纸,若非那位紫衣少女发现,任谁都会忽略而去。

不过,众人却丝毫不关心这以假乱真的墙纸出自谁手,更没有人去询问紫衣少女是如何发现其中端倪,在场众人的注意力全在那片墙纸之后的东西——一枚高约六尺的铜镜!

“这是什么?”

“铜镜?”

“这里怎么会有一枚铜镜?”

峨眉派的三位女弟子围在安灵婉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薛宇和莫无忧脸上的悚然表情。

薛宇捻着食指和拇指,缓缓搓动着,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着终于现身的铜镜,陷入了沉思,心道:“铜镜被如此精心的掩藏,显然是不想让人察觉,是何用意,暂未可知,不过,倘若当年崔命符真的能够在铜镜里杀人,便也能在铜镜里杀了我们!”

不可说听闻有动静,以为是找到了出口,忙不迭的赶来,却瞬间僵持在原地,依靠在墙边,浑身颤抖着说道:“镜子镜子”

唐依云距离不可说较近,不知为何不可说会如此惶恐不安,旋即疑问道:“镜子?怎么了?”

“镜子里面有个人!”不可说惊叫道。

“镜子里面有人?”

不可说此话一出,众人惊骇不已,尤其是薛宇和莫无忧二人,更是如临大敌。

安灵婉距离铜镜最近,可是她的眼中唯有众人的镜中影像,别无他人,安灵婉立刻质问不可说,道:“镜子里面是什么人?”

“一个一个小孩儿!”不可说回道。

“小孩儿?”

薛宇和莫无忧难以置信的看向不可说,因为他们本以为镜中之人会是故技重施的崔命符,未曾想竟会是一个小孩子。

“为什么只有你能看得到?”安灵婉又问道。

此问一出,不可说叫苦不迭,他哪里知道为什么只有自己能看得到,旋即回道:“我我不知道啊那个小孩子就在镜子里面哭呐”

不可说话音刚落,那三位议论不断的峨嵋派女弟子霎时噤若寒蝉,神情惶恐不已。

“一个在镜中哭闹的孩子,难不成是惨死在这里的冤魂”

三位峨嵋派的女弟子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想到这一点,脚下已开始缓缓远离铜镜。

唐依云从不信鬼神,他来到不可说身边,半跪在地,再站起,如此反复三次后,唐依云的眼睛微微眯起,接着唤声道:“你们来这里!”

薛宇一马当先,在唐依云话音未落之际,已然来到其身旁,焦急问道:“有什么发现”

唐依云依旧是半跪的姿势,抬手示意薛宇道:“蹲下。”

薛宇和随后而来的莫无忧有些不理解唐依云寓意何为,但还是照着唐依云的指示,缓缓躬身,接着,二人在某个刹那,瞳孔骤然放大,莫无忧更是大声疾呼道:“镜子里面果然有个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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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小乞丐

莫无忧话音未落,众人纷至沓来,围在了不可说身旁,效仿唐依云、薛宇和莫无忧的动作,果真看到了不可说口中所言的那个镜中小孩。

这位小孩子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蜷缩在镜子之中抱膝啜泣,似真似幻,在场之人无不啧啧称奇。

唐依云再三观察,分析这镜中男孩的状态和外貌,认为这乃是真真切切的活人,而并非众人臆想之中的冤魂,此男孩应是在外乞讨为生的难民,可是为什么崔命符会囚禁一位手无寸铁的小乞丐,恐怕只有当解救了这个小乞丐之后才能得知。

“还真有一个小孩子在里面!”

峨眉派的紫衣少女一消先前恐惧面容,朝着镜中的小乞丐挥舞着双手,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可是镜中的小乞丐却置若罔闻,依旧维持着抱膝的动作,应是这枚铜镜隔绝了其与这间闺阁的联系。

这枚神奇的铜镜在闺阁内只有某个特定的角度,能够看到铜镜内的影像,这对于不可说而言不知是喜是悲,身高矮小的他,恰巧处在如此千载难逢的位置,能够窥得镜中影像,也正是他如此“幸运”,方才给困于闺阁之中的众人意外得到了解局之法。

莫无忧恍然大悟,当年崔命符的偏房恰如此时这位镜中的小乞丐,那一晚,或许崔命符的偏房就是为了逃离这里,却不料行踪败露,被崔命符发现后惨遭毒手,而他那晚所处的位置恰如此时的不可说,因此才有了多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

“为什么这个小孩子会在铜镜里?”

唐依依一边疑问着,一边不停的伸缩身体,反复寻找着答案,如此构造特殊的铜镜,唐依依闻所未闻,莫说唐门,即便放眼整个江湖,恐怕都难寻几人能够说出其中原理。

“非也,确切的说,这个孩子是在铜镜的后面。”

薛宇似是看出了些门道,亦或是当年在鲁班门曾见过类似的巧技。

“后面?”唐依依费解道。

安灵婉慧眼如炬,立刻从薛宇的话中得到了启发,先是看了眼手中的地图,再观察着面前的铜镜,徐徐说道:“说不定这个孩子能帮助我们逃离这里。”

“我来试试。”

先前一直未曾言语的花间酒忽然来到铜镜面前,接着从身后拔出陌刀,极为迅猛的劈向铜镜,然而意想之中镜碎残飞的景象却未出现,相反那铜镜纹丝不动,甚至边缘连一丝划痕都未有。

在场之人无不侧目,花间酒更是始料未及,紧握陌刀的手掌一瞬之间被反弹而回的余波震得麻木,但花间酒却未有放弃之意,内力催动,再欲挑战这诡异的铜镜,却不料陌刀尚未抡起,就被薛宇拦了下来。

“让我试试。”

薛宇越过花间酒的身前,驻足于铜镜之前,花间酒望着薛宇,踌躇稍许、退后一步,不再多作言语,他很信任薛宇,既然薛宇开口,那么薛宇一定是找到了某些特别之处。

薛宇缓缓抚摸着铜镜的边缘,沉吟道:“这枚铜镜的质地和锻造手法应是出自鲁班门,想来定是鲁有德在搭建九层塔之时,按照崔命符的要求一并锻造的物件。”

“所以鲁有德同样可以在这枚铜镜上动手脚”安灵婉问道。

“这或许是鲁有德能够活命的原因。”薛宇回道。

“你能打开这个铜镜”安灵婉再问道。

薛宇笑而不语,并未直接回复安灵婉的提问,而是迅速从袖中拿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石,接着薛宇拿着这枚玉石在铜镜周围的边框下手,用手中玉石划动着表面。

“情人泪”

安灵婉看着薛宇的举动,认出了薛宇手中玉石的来历,身旁三位峨嵋派弟子听闻此语,无不向薛宇手中的玉石投以好奇的目光。

薛宇的名号在江湖上可谓赫赫有名,其中不乏一些以讹传讹的故事,有传言薛宇手中的“情人泪”乃是一段凄婉绝伦的爱情故事,一位郁郁不得志的书生邂逅了一位离家出走的异国公主,二人一见钟情,私定终身,准备双双隐世,做一对神仙眷侣,却不料二人动身之时遭遇围剿,追寻公主下落的探子将书生连同他们的屋子付之一炬。

原来这位公主早有婚约在身,被强迫嫁给一位邻国的丑陋王子,公主不愿过任人摆布的生活,所以逃亡出来,却不料终究逃不过命运的摆布,还害死了心爱的书生。

在被胁迫归国的途中,公主伺机找到机会,投江自尽,殉情之时,公主的眼泪化作点点晶莹玉石,散落整个江滩,“情人泪”之名,便是由此得来。

这三位峨嵋派的女弟子听闻的便是这一版“谣言”,她们甚至都不知道这是哪一国的公主,作为妙龄少女的她们,虽然身在峨嵋派这样的名门,但是她们依旧是尚未出嫁的少女,而悲凉哀伤的爱情故事往往会引起少女们的一些共鸣。

说来奇妙,刚刚在花间酒狂风骤雨的攻势下丝毫未动的铜镜,居然在薛宇手中的“情人泪”徐徐划动下,被大卸八块,一块块剥离,直至掉落在地,发出叮当脆响。

唐依云慢慢靠近,凝视着地上散落的金属块,狐疑道:“你的本事还真不小。”

“过奖过奖,旁门左道罢了。”薛宇笑道。

“这可不是一般的旁门左道。”唐依云说道。

“哦你看出些什么”薛宇反问道。

“你手中的情人泪和往常的不太一样。”唐依云说道。

“怎么不一样”薛宇再次反问道。

“颜色。”唐依云说道。

薛宇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随后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唐依云,接着摇头笑道:“你可真是个神人。”

“过奖过奖。”唐依云说道。

“帮把手呗。”

薛宇再次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向唐依云。

“怎么帮”唐依云问道。

薛宇指了指面前的铜镜,回道:“接住它。”

薛宇话音未落,手中“情人泪”再一次点在铜镜的边框上,与先前不同,这一次,薛宇手中的“情人泪”忽得碎裂,化为齑粉,而铜镜随之明显一阵震颤,接着整个铜镜脱离墙体,朝着地面倾倒而下。

唐依云眼疾手快,十指曲张,分于铜镜两侧,极速下落的铜镜在接触到唐依云的手指时,却好似落入棉絮之中,明显一滞,最后直至铜镜轻柔落地,竟未发出一丝声响。

这一切发生的时间极快,花间酒看在眼里,不禁赞叹这唐依云不愧为唐门第一高手,身法及意识都是当世一流。

不过,这一切相较于峨嵋派的安灵婉却略逊一筹。

因为她已然身在铜镜后的缺口之内,手中纤纤玉指点在小乞丐的左肩之上。

可怜那小乞丐尚未反应过来,已动弹不得,原本身在不见五指的黑暗通道内,已经让小乞丐身心俱疲,却不料突如其来一阵刺眼的光芒,待那小乞丐适应光线之后,望着眼前忽然出现的一众江湖客,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别别别别杀我”

小乞丐瑟瑟发抖,想站起身来,却不知怎的使不上一丝气力,不过好在他的嘴依旧能动,旋即连忙求饶。

“你怎么会在这里”安灵婉问道。

“求求你们,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小乞丐早已失魂落魄,一心求生,听不进安灵婉丝毫言语,依旧不住的祈求道。

见状,安灵婉柳眉微蹙,凝视着面前苦苦求饶的小乞丐,她一时束手无策,忽得,唐依依现身拦在安灵婉的身前,道一句“我来。”接着躬身在小乞丐身旁,解开他的穴道,轻轻握住他的双手,口中念叨着:“莫怕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唐依依颇有耐心,起初那小乞丐对于她的话语置若罔闻,可是小乞丐每求饶一句,她便安抚一句,不多时,那小乞丐终于平复情绪,口中不再念念有词,缓缓抬头凝视着面带微笑的唐依依。

不得不说,唐依依这般邻家小妹的面容远比安灵婉能给人一种亲近之感,小乞丐虽依旧抽泣,不过得益于唐依依随身携带的安神香囊,小乞丐终于能够听进言语,明白他的性命无忧。

唐依依含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二狗……”小乞丐颤颤巍巍的回道。

“二狗,你只要老实回答姐姐的问题,姐姐不但救你出去,还请你吃糖,如何?”唐依依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真的拿出一枚麦芽糖,放在了小乞丐的手心里。

小乞丐凝视着手中的麦芽糖,慢慢放入嘴中,随着一阵蜜人口齿的香气四溢开来,小乞丐先前消耗的体力缓缓恢复,

接着小乞丐一边咀嚼着麦芽糖,一边说道:“姐姐,你问吧。”

“二狗,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唐依依问道。

“我我两天没吃东西,饿坏了,就来找黄胖子,可是等我摸进厨房,刚吃完两盘菜,想在灶台上找些其他吃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什么,然后就掉进了窟窿里面,顺着一直滑到了这里。”小乞丐说道。

“黄胖子是谁?”唐依依问道。

“黄胖子是‘一品轩’的后厨,他是个善人,经常会给我们送些剩菜剩饭,不过这两天他不见了,所以我只能自己来找吃的了。”小乞丐回道。

小乞丐讲完来龙去脉,安灵婉没有多做犹豫,而是从桌上拿起一盏白烛,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马上逃出去。”

“逃出去?我的和阗羊脂玉笛还没到手呢!”

先前还是唯唯诺诺的不可说在听闻安灵婉的话语之后,突然大叫起来,眼神甚是咄咄逼人,一扫先前那般俯首帖耳。

安灵婉依旧一副漠然的表情,冷冷的看向不可说,右手缓缓的伸向腰间,薛宇见状,眉间一皱,以为安灵婉要收拾不可说,岂料她拔出的并不是长剑,而是一枚通体晶莹的长笛。

不可说接过安灵婉递来的长笛,脸上的愤懑霎时化为欣喜,高呼道:“和阗羊脂玉笛!是真的和阗羊脂玉笛!你什么时候弄到的?”

安灵婉并未回答不可说的问题,准确的说她已经没法回答,因为她已然带着三位峨眉派的弟子进入了地道之中。

薛宇和莫无忧凝视着安灵婉消失的背影,几乎同时在心中暗道——“这个女人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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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愿者上钩

瑟瑟微风,从众人消失的通道灌入闺阁之内。

烛火摇曳,本应悄无人影的闺阁却映出一双黑眸。

静如深潭,墨如夜空。

他就这般盯着前方。

良久。

蓦地响起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闺阁内,一面壁橱缓缓移动,正是那双眸所藏之处。

声罢,闺阁内的烛光与壁橱后的交接地,迈出一双精致的鹿皮长靴,其后走出一位中年男子——黑眸的本尊,一生谷的主人,崔命符。

他的身后,散着一阵令人作恶的香气,倏忽之间,一人如浮影游墙,委身在崔命符身旁,正是这一生谷的管家崔莲英。

二人藏在黑暗之中,悄无声息,不知待了多久。

如今在薛宇一行人逃逸之后,崔命符方才显露身形,不知是何用意。

崔莲英显然也不明所以,一脸不甘的表情,先是瞅了瞅面前幽暗的通道,然后略带焦虑地说道:“谷主,他们已经跑了还还偷走了和阗羊脂玉笛!”

崔命符侧目瞥了眼崔莲英,他知道崔莲英话中之意,可是崔命符面容依旧平静,回道:“本就是故人的东西,既然他选择了重出江湖,那么他的物件也理应重回故里。”

“您的意思是?”崔莲英问道。

“他的东西始终都会是他的,因为他是剑皇沐春风,而这个江湖也只会有一个剑皇沐春风,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沐春风绝不会被任何人取代,所以他的物件也绝不会被任何人轻易占有。”崔命符说道。

“所以刚刚这些年轻人会遇上沐春风”崔莲英问道。

“只要在这个江湖,终究会遇上沐春风。”崔命符说道。

崔莲英咬着嘴唇,带着一丝顾忌说道:“谷主……可是我们还被盗走了无我阁的邀请函。”

谁知崔命符根本就不在意,平淡的回道:“那邀请函本就是奖励品。”

“他们算是胜出者”崔莲英不解道。

“姑且算是吧,至少他们让老夫很感兴趣。”崔命符说道。

“但是谷主,咱们可不能忽视了无我阁呀……毕竟……”

崔莲英欲言又止,因为这片江湖上关于无我阁的传说实在太多太神秘,甚至让人觉得毫无头绪,不知孰真孰假。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没人知道无我阁在这片江湖存在了多久,更没有人知道无我阁究竟身在何地,更无从得知无我阁所图何物,人们只知道,一旦江湖上出现了无我阁的消息,便难免一场武林浩劫。

一场无人能够幸免的腥风血雨。

这便是崔莲英真正担心的地方,虽然一生谷偏于一隅,自成一派,可是倘若真的惹上无我阁,怕是难以自全。

特别还是如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的混乱局面下。

“莲英,我们无法同时去下两盘棋。”

崔命符侧首看向手边,静静放置在桌上的一盘残局,那是刚刚薛宇所过的第二关,也是勾起崔命符兴趣的开始。

崔莲英望着崔命符,细细品味着崔命符的话语,他明白,同时对付两个难缠的对手,实在是愚蠢之举,选择无我阁当对手,显然并不明智。

可是选择剑皇沐春风当对手呢?

是否更加愚蠢

崔命符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剑神小筑有什么动静?”崔命符问道。

“据探子来报,沐春风和那个傻姑在回到剑神小筑之后,便再未现身。”崔莲英回道。

崔命符眼睑微微一动,目光转向崔莲英道:“沐春风从不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

“您的意思是沐春风这次重出江湖是为了二十年前的那个事情?”崔莲英倒吸一口凉气,恍然大悟道。

“人总是这样,喜欢为过去的事情过去的错误找到借口或者理由,当他们无法再逃避的时候,就会去找寻平复内心不安的方法,求个问心无愧。”崔命符说道。

“沐春风会如此执着”崔莲英大惑不解道。

“老夫实在想不出沐春风还会为什么事情如此大费周章。”崔命符说道。

“可这件事都过去了二十年,当年参与其中的很多人都已经销声匿迹,甚至有些人已经驾鹤西去,他现在再追根溯源,不过只是徒劳一场,除非……”

崔莲英说着话,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紧闭双唇,若有所思。

“除非他找到了关键的人或物。”

崔命符的眼瞳忽然微收,表情虽依然故我,可是手边的棋子却被他散发而出的气劲振得微微颤动。

“难不成这也是无我阁现世的原因”崔莲英问道。

“无我阁素来行事诡谲,非常理可以推断。”崔命符说道。

“无我阁会不会也在关注剑神小筑”崔莲英问道。

“最近的巧合实在太多了。”

崔命符环顾四周,注视着闺阁内的每一物,似在问崔莲英,又似在自言自语。

崔莲英闻言,眉间微皱,因为他自觉提出的问题实在愚蠢,崔命符当然无法得知无我阁的动向,自然也无从得知无我阁对于剑神小筑的态度,可是崔命符却偏偏给出了一个不似回答的回答。

而这一回答却让崔莲英的脑中灵光一闪。

“巧合谷主,莲英记得那无我阁的邀请函乃是年初的拍卖会上所得,现在想来,实在有些蹊跷,这世上黑市众多,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咱们一生谷……”

崔莲英越说心头越慌,他仿佛嗅到了弥漫在一生谷之内的阴谋味道。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巧合。”崔命符说道。

“您是说……”

崔莲英凝视着崔命符,脸上笑容不再,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江湖上每次大事件,无我阁从不会缺席。”崔命符说道。

“您的意思这一切是无我阁做的局”崔莲英瞪大双眼,惊呼道。

“无我阁虽然手眼通天,可是他们的行动顺利的有些反常。”崔命符说道。

此言一出,崔莲英沉思稍许,接着右眉一抬,试探着问道:“有人在配合无我阁做局六大派”

不过,尚未等崔命符表态,崔莲英却又急忙质疑自己的想法,说道:“可是六大派为什么要帮助无我阁以这些人今时今日的地位,根本无需铤而走险。”

“一帮自诩名门的家伙,终身沽名钓誉,为了所谓的光鲜地位,所行之事堪比一众魔徒,二十年前他们能做出的事情,二十年后他们也依然不会顾忌。”崔命符的目光定格在地上的铜镜之上,徐徐说道。

“是呀,谁能想到二夫人竟然是六大派的奸细,若非谷主发现的及时,将她诛杀在通道之内,怕是后患无穷。”

崔莲英的目光先是放在地上的铜镜之上,接着又看向薛宇一行人逃走的通道,面带一丝侥幸,那实在是位很有意思的女人,也实在是位可怕的女人。

一旦女人工于心计,便赛过天下一切的暗器武功。

“还好她已经死了。”

崔莲英如是想着,没有一丝怜悯,崔命符很可怕,但是他的可怕对待的是外敌,对于一生谷之中的门徒,崔命符可谓关爱有加,全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心狠手辣。

换言之,当外敌来袭,优柔寡断、心存怜悯之人往往才是最可悲的人,也是最愚蠢的人。

不过崔命符好在是一位善于分辨敌我的江湖客。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遇到这么有趣的家伙。”

崔命符的目光再次洒向通道,语气有些感叹,又有些失落。

“这些年轻人?”

崔莲英亦是看向通道,他见过很多自诩不凡的年轻人,可是像“逍遥花少”薛宇、“盗神”莫无忧、“杀人王”唐依云这样独具一格,却又深谙江湖之道的后辈,崔莲英再无见过第四个。

崔命符先是点了点头,似是回应崔莲英的问题,可是崔命符很快却又摇了摇头,虽未言语,可是崔莲英一眼便猜出了崔命符的心思。

“这些人终究不如怪侠某某某?”崔莲英问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江湖上的人怕是早就忘了他吧。”

崔命符的眼里闪过一丝彷徨,他的朋友不多,现在依旧活在世上的更是屈指可数,但要说最难忘的,一定是怪侠某某某。

可是怪侠某某某却如同流星一般,耀眼了夜空,却又消失于夜空,最后无所寻觅,仿道从未出现过一般。

一个寂寞的人,往往很痛苦。

无处觅知音的人,往往会走向极端,转而寻觅对手,因为敌人往往会比自己更加了解自己,从某种程度上,便不再是孤独的江湖。

所以崔命符选择了剑皇沐春风。

虽然这种选择看起来十分愚蠢。

“剑神小筑在外多年的高手,最近都悉数回归了。”

崔莲英再一次将话题引向正轨,毕竟追忆过去的前提是至少先活着。

“若是没有这点号召力,沐春风就不会是武林神话,更不会有剑皇之名了。”崔命符一边说着,一边反身走向来时的地方,直至身影再次消匿在黑暗之中。

“老夫有些乏了,这次的夺宝便到此为止吧。”

黑暗之中传来崔命符空荡的声音。

“谷主,您去哪儿啊?”

崔莲英对着黑暗大声问道,虽然他早就习惯了崔命符让人难以捉摸的行事方式。

“钓鱼。”

这是崔命符最后的两个字眼。

却让崔莲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钓鱼?”

崔莲英自言自语。

“谷里有钓鱼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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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五十章 丐帮

一生谷。

西南角。

临近楚国的边界地。

这里散发着扑面而来的恶臭,放眼望去尽是饥民,多为破衣喽嗖的老弱妇孺,这些人遍布在一派萧条的街道之上,不住地呻吟。

街道两侧的房屋摇摇欲坠、残破不堪,似是被遗弃了很久,而里面堆满了各色惊恐不安的面孔,难民们各个佝偻蜷身,连发间的虱子也捉食的干净,饿到看人眼红。道路两侧哀鸿遍地,一些年老者无力的躺在地上,他们没有庇护之所,空洞的双眼看向天空,渐渐的,没有了呼吸,很难相信仅仅一街之隔外,是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世间万物因有尽有。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乱世的颓败,自然不会缺少了一生谷的一角。

这里是一生谷的贫民窟。

年初。

恶名远扬的崔命符突然大发善心,广而告之一生谷将设立一地,收容来自各地因战乱无家可归的难民。

规则只有一条——一入贫民窟者不可擅出。

此消息一出,江湖哗然,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崔命符会多此一举,他本可袖手旁观,做他一生谷的土皇帝,可是崔命符却做了很多名门正派都没有出手去做的事情。

但这一举动,不但没有为崔命符赢来美誉,反而引起了很多江湖客的非议,因此大部分人都认为崔命符不会无故转性,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良心。

崔命符寓意何为,无从得知,得益于他的恶名远播,江湖上很多正义之士认为这又是崔命符的消遣之举。

但仅此而已。

崔命符提供了居身之所,大开方便之门,拯救了诸多难民。

喋喋不休的江湖义士依旧自我揣测着,未有丝毫举动。

这很讽刺。

可这就是江湖。

穿过两条街。

尽头。

散发着恶臭的街角,一位满身泥垢的老乞丐匍匐在地上,脸贴着地面寻找着什么,白发飘散,瘦骨嶙峋,却意外的腹部鼓胀,想来这位老乞丐已然落得食土求生的境地许久。

墙角。

一位身着干净衣裳的年轻人,目无表情的望着老乞丐的一举一动,双眼空洞,毫无一丝表情,他的举止在贫民窟显得格格不入,他的装扮更是惹眼,但,并未有人注意到他,因为他隐藏的很好,即便衣角也掩藏在阴影之内。

他仿道在等待着什么人的来临,又仿道在独自愣神。

蓦地。

年轻人瞥了眼头顶,一片徐徐而落的树叶,呢喃了一句“终于到了”,接着闪身,不见了踪影。

那老乞丐依旧匍匐在地上,漫无目的的寻找什么,不过当年轻人消失的刹那间,老乞丐的眼中闪过一道难以察觉的精光,但稍纵即逝,因为他的身旁忽然窜出两位头发蓬乱的孩童,一女一男,脸上尽是焦灼神色。

“二狗什么情况,怎么人不见了?他到底去哪里了?”男童开口道。

“不知道啊,都两天了。”女童攥着双拳,极为担心二狗的下落。

“是啊,黄胖子也不见了两天,会不会被黄胖子捉了去?”男童猜测道。

“你是说黄胖子是人贩子?”女童反问道。

“嗯嗯嗯”

那位男童忙点着头,最近贫民窟常有孩童走失,那黄胖子虽然是个大善人,但也难说另有目的,毕竟一生谷并不是个太平地方,这也是为什么鲜有人敢踏入一街之隔的繁华街区。

女童微微皱眉,眼里尽是鄙视,她没有想到男童竟会怀疑到黄胖子身上,须知若非黄胖子一段时间来的善举,他们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不知要饿死多少,女童杏眼圆睁,刚欲怒骂男童白眼狼之时,忽的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让女童刚刚脱口的话语被生生咽了回去。

“你们在聊什么啊?”

男童和女童先是一怔,同时回头看到了一张笑脸盈盈的熟悉面孔。

“二狗!”

“二狗?”

“你跑去哪儿了?”

女童眼中缓缓升起一层水雾,一把揪住二狗的衣角,虽在质问,可脸上早已泛起丝丝喜悦。

“哈哈,找吃的呀,呐……给你们”

二狗憨笑一声,忙从怀里拿出一张精致的手绢,男童和女童痴痴的看着手绢,一阵甜丝儿的香气随之扑面而来。

“麦芽糖!”

男童喜形于色,毫不客气的接过二狗递来的麦芽糖,这对于孤苦无依的他们而言,绝对是唯有在梦里才能享受到的珍品。

男童津津有味的吃着,尚未赞叹,却瞥见女童一动不动,男童大惑不解道:“你怎么不吃啊?”

此刻,女童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声音也变得冷酷无比。

“二狗,你……你不会去偷东西了吧?”

此语一出,男童看了眼手中余下的麦芽糖,又看了眼女童,缓缓咽了口口水,女童最憎恨偷盗之人,若不是当初她家中遭遇贼人,她的母亲也不会因为断了药而丧命,这隐隐成了女童最大的心病,至此之后,女童极为愤恨偷窃之人。

二狗自然知道女童的惨痛遭遇,他当然不会说出他去“一品轩”偷食物的事情,而是避重就轻的选着说。

“是位好心的姐姐给我的,放心吧。”

二狗洋溢着笑脸,拍着胸脯,将余下的麦芽糖连同那精致的手绢一起放在了女童的手里。

为了防止女童在刨根问底,二狗忙转开话题问道:“白大哥呢?”

小女孩拿着手中的麦芽糖,想吃却又不敢吃,望着手中的丝巾,梨窝浅笑,这样温润丝滑的布料,她从来也没见过,如今手绢在握,女童自然欢喜的很,一时竟爱不释手。

“来了个人。”

男童见女童并不搭腔,一边又放了一颗麦芽糖在口中,一边嘟囔着回道。

“什么人?”

二狗不解,在他印象中白大哥独来独往,从来没有和除他们三人以外的人交往过。

“应该是客人。”男童说道。

“客人?”二狗问道。

“对,一个老头子。”男童说道。

“老头子?会是什么人呢?”

二狗缓缓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破败小院,自言自语道。

小院内。

轻风拂过,扬起一层浮灰。

一位身着干净衣衫的年轻人正站在院中。

正是二狗口中的白大哥。

他是贫民窟中乐于帮助孤苦孩童的善心大哥,也是丐帮净衣派的高手白坤。

白坤的名号在江湖上流传甚广,他行侠仗义,惩奸除恶,为非作歹的贪官污吏,欺压百姓的乡绅土豪都是他的目标,即便名门正派中的徇私枉法之人他也从不放过,因此百姓拥戴他,可是江湖却孤立他。

因为他太过正义,因为他断了很多人的财路。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白坤的江湖生涯不知何时开始变得命途多舛,即便丐帮内的帮众也在劝他不要再一意孤行,要“见好就收”。

可是白坤并没有妥协。

事实证明,江湖从不是施展个性的地方。

不过讽刺的是,让白坤委屈就全的并不是他曾经对付的欺行霸市的对手,而是丐帮的内部长老。

如今,这些长老的其中之一就站在他的眼前。

这是一位穿着破旧、其貌不扬的老头,若是在大街之中,任谁都不会记住的平凡模样,但在这片江湖,任谁都不会在他面前放肆。

“见过邱长老。”

年轻人的态度毕恭毕敬,可他的目光却从未离开过邱长老身后的黑衣人。

白坤认识他。

因为他本就在等着这个人。

“来吧。”

邱长老招呼着两人坐下,可是白坤和黑衣人谁都没有动一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冻结,白坤死死盯着黑衣人,黑衣人也同样死死盯着白坤。

“你迟到了。”白坤首先打破沉默。

“你我之间,总会有个迟到的。”黑衣人回道。

“我不是来和你斗嘴的。”白坤有些不耐烦了。

“我也不是。”黑衣人再回道。

“那就说正事吧。”白坤说道。

“东西被峨嵋派的人夺走了。”黑衣人说道。

“意料之中。”白坤说道。

“哦?怎么会是意料之中?”邱长老追问道。

“峨嵋派这次来了个不得了的人物。”白坤说道。

“谁?”邱长老原本已经坐下,却忽得再次站起。

“张慧英的徒弟。”白坤说道。

“张慧英”

邱长老长叹一口气,脸上具是了然,终是明白了白坤为何所言意料之中。

“只可惜这些剑神小筑的弟子并非货真价实。”白坤又说道。

“有人会假冒剑神小筑的弟子?难道六大派?”邱长老猜测道。

“据我所知点苍派也是三人一行。”黑衣人说道。

白坤眉头一皱,未曾想黑衣人对一生谷内的动向知之甚详,但又不解黑衣人为何提及点苍派,旋即问道:“他们不是被九天的人伏击了吗?”

“高手总会规避掉些不必要的麻烦。”黑衣人说道。

白坤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又问道:“他们有两手准备?”

“准备多一点并没有什么坏处。”黑衣人说道。

“难怪崔命符敢下手。”白坤恍然大悟。

“我们只要把消息散出去……”黑衣人尚未说完自己的计划,当即被白坤打断道:“沐春风可不是傻子,同样的跟头,他不会栽第二次。”

“所以我们得想的很周全。”邱长老眉间紧锁,语气十分凝重。

“帮主还有什么指示?”白坤问道。

“按兵不动。”黑衣人说道。

“按兵不动?难道要等着薛宇这个搅屎棍查出什么,我们再有所行动?”白坤愤然道。

“你想先发制人?”黑衣人反问道。

“未雨绸缪总好过亡羊补牢。”白坤说道。

“我们不是对手。”黑衣人摇头回道。

“不是对手?你什么意思?”白坤质问道。

“他的两个朋友已经在路上了。”黑衣人说道。

白坤闻说,怒意顿失七分,接着难以置信道:“‘残血剑’傲阳和三少爷卞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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