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小散仙 第四部:劫兆 - xp1024.com
逍遥小散仙 第四部:劫兆
卷之二十:水火不容
目 录
(第一回)定魔礁
(第二回)以火攻火
(第三回)金须龙鳌
(第四回)炼神殿
(第五回)亵渎
(第六回)孤注一掷
(第七回)衣鬓厮磨
(第八回)久别重逢
(第九回)建木传说
(第十回)冤家路窄

篇后语
重新提笔,也许是最难的决择。不知道在这个时候继续前行是对是错,但逍遥于我,始终无以割舍,也许再拖延下去,这个梦就做不完了。

接下我会竭尽全力,希望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吧。

始终以为,美好自在人心。



◇  ◇  ◇ ◇  ◇  ◇ ◇  ◇  ◇ ◇  ◇



本系列部分设定说明:

关于共工撞折不周的山的故事,各旧籍记载有别。

在《论衡·谈天篇》、《史记·补三皇本纪》中,记为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交战;

在《淮南子·天文训》里记为共工与颛顼之战;

在《淮南子·原道》记为共工与高辛氏之战;

在《雕玉集·壮力》记为共工与神农氏之战;

在《路史·太吴纪》记为共工与女娲之战。

在本故事系列中,综合诸方诸界的设计,选取了《史记·补三皇本纪》中的记载做为故事根基,即: 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交战落败,共工怒而撞折天地之胎不周山,导致四极坍毁天塌地陷。

第一回
定魔礁
混沌未启已真玄,

太虚堪破吾为先,

八荒六合任逍遥,

谁人识我何处仙。



空中的凤凰状巨舰徐徐飞行,并无半点停滞,自岛沿穿过,向西南驶去,看似缓慢,然转眼已由大变小,飞速实应甚迅。

溪中溪旁的三人各自惊疑,毕竟如此庞巨的飞船罕世难逢。

直至巨舰的形影完全消逝,小玄这才回过神来,一时猜不出所以然,见溪中的母女俩细语说话,忽齐从水里站起身来,现出两具白得耀目的胴体,似要上岸,心中一惊,生怕给她们撞见,急蹑手蹑脚离开溪边,扛起猎到的坡鹿飞步下山。

百宝娘娘同雪妃穿回衣裳,盘好鬓发,缓步沿坡下山,回到沙滩上,见皇帝正亲手剥皮除脏,将一块块割下的鹿肉挂到简易的木架上炙烤,母女俩心中惶然,赶忙上前帮打下手。

过没多久,鹿肉油脂滴淌,散发出阵阵香气,小玄生怕亵渎了神骨剑,只用八爪炎龙鞭的逆鳞做刀,拣烤熟处割肉,分递与百宝娘娘与雪妃。

百宝娘娘道声“不敢。”接了鹿肉,小口慢嚼。雪妃吃得甚香,想起适才在溪中的缠绵与温存,心里更是欢喜甜蜜,目中波光盈盈,不时用指撕肉送到皇帝嘴边。

百宝娘娘见小两口亲密无间,对女儿重获恩宠笃定无疑,久悬心头的一块大石终能放下。

吃过鹿肉,百宝娘娘又架起炼霓炉,同女儿继续修补被冥殿龙犀损毁的诸宝,待到天明,已修复十之八九,便收起诸宝与宝炉,引皇帝及女儿一同上山。

这碧练岛虽大,岛中央的山却不高,坡势甚缓,林木也不算太过繁密,三人轻松穿行,走了一会,忽见前边有条石阶山道,遂转入其中,沿山道继行,两边不时有白鹿倘佯仙鹤闲翔,一派仙家气象。

“娘亲这位故交是何方仙真?不知该如何称呼?”雪若问。

“这位故交名号钓龙仙君,乃一位太古真人门下,据说已在这南海长居了数千年。”百宝娘娘道。

“钓龙!竟然敢叫这名号,怕是个十分了得的高人……”小玄心忖。

“数千年……那这位仙君的修为必定高深得很了,不知娘亲是如何与之相识的?”雪若继问。

“十三年前,我曾炼造一宝,名曰辟邪霹雳,所需的昆吾石王极是珍罕,其余材料亦甚繁杂,我四方索寻,准备许久,最后只缺少一样叫做龙角岩的东西。”百宝娘娘道。

“辟邪霹雳!”小玄心中一跳,立时想起水若的贴身法宝来,记得她当时以此宝击毁骷髅老祖的一截手臂,还曾说过此宝乃是她娘亲到流洲取昆吾石王炼成的。

“我四处寻探,有日忽闻在南海有龙角岩现世,便即动身赶往南海,果然在千里海沟之中找了此物。”百宝娘娘继道。

小玄同雪若安静听着。

“岂知几于同时,这钓龙仙君齐寻到海沟之中,亦要取那龙角岩,我们各不相让,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百宝娘娘道。

“竟然一见面就打起架来啦!”雪若掩嘴轻笑。

“我们在海沟中争斗,我法宝虽多,但他的法门却煞是古怪,水遁诸术更似在我之上,一时难分高下……”百宝娘娘道。

“后来怎样?”雪若有些着紧地问。

“后来仙君见我执意不让,忽然就收了手,将那龙角岩让与我了。”百宝娘娘微笑道。

“仙君好大度呢。”雪若嫣然道。

“多半是那仙君见水儿娘亲生得很好看,不忍相争哩。”小玄以己度人肚子里悄自嘀咕。

“孰料这时又来了一拨人马,却是南海龙王敖钦,率领他那些龙子龙孙虾兵蟹将海沟团团围住,说龙角岩乃是海界所产珍宝,自当归属龙宫。”百宝娘娘道。

“一方统御,竟然如此不讲道理!”小玄眉角一挑。

“陛下所言甚是。当时妾身心里生气,正要与理论,仙君却懒得多说,施展神通,轻轻松松就将那条老龙赶跑了,这时我才知道,原来仙君修为极其高深,与我之前的交手,并未使出全力。”百宝娘娘莞尔道。

“我这岳母大人法宝层出不穷,定然也是留有后着。”小玄心道。

“仙君是个好人哩!后来呢?”雪若道。

“后来仙君邀我到他岛上做客,这些年不时有些往来,可谓不打不相识。”百宝娘娘道。

三人边说边行,不觉就到了一座山门前,见牌额上写着三个大字——海天一意。

正看着,忽闻数声鹤唳,影迹扑闪,从山顶飞来七、八只大仙鹤,鹤背上皆跨坐着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各执兵刃法器,神色颇为不善。

小玄错愕道:“这是此间主人的待客之道么?”

百宝娘娘也微现诧色,提声道:“来者可是仙君门下?妾身乃仙君故交,今日登岛拜访,还望诸位通报。”

那些跨鹤之人却如临大敌,听见此言,又仔细打量了地上三人片刻,神情方才稍缓,一个白发老者道:“诸位来得甚是不巧,恰逢今时岛上不便,各处法阵已启,还请速速归去,莫要误入误触,伤及诸位!”

三人对视一眼,心中甚是疑惑。百宝娘娘衽裣行礼,道:“妾身有事要向仙君请教,还请老人家引见则个。”

老者见她神貌非凡,知晓也是化外仙真,终道:“非我等无礼,如今实是非常之时,仙君这会也不在岛上,上仙请改日再来。”

百宝娘娘急欲打听黑焰岛的所在,耐着性子道:“妾身委实有紧要之事相询,尊驾可否告知仙君现在何处?”

老者沉吟须臾,又仔细打量了下她,方道:“此处往西三百里,有个定魔礁,仙君或在其处,诸位倘有急切之事,不如自行前往寻找,只是路上万须留神提防。”

小玄忍不住道:“请问老神仙,我们须提防什么?”

老者道:“恕老朽不便细说。”

百宝娘娘道:“大海茫茫,寻个小礁,怕是不易,可否请哪位略为引路?”

老者道:“既是仙君故交,我等原该如此,无奈仙君有言,令岛上人这几日不可擅离,是以无法从命。”

百宝娘娘无奈,只好道了谢,领小玄及女儿原路折返。

小玄低声道:“这些人古古怪怪,有点蹊跷。”

百宝娘娘应:“岛上怕是有什么变故……只有先见到仙君,方可明了。”

雪妃道:“那定魔礁不知是个什么所在,好不好找?”

百宝娘娘道:“也只有按方向寻找了,还好不算太远。”

三人下到山脚,小玄祭起鹿蜀车,一同登车离岛,借日头辨明方向,朝西飞去。

此时晴空万里,海面上风平浪静,四头鹿蜀奔得甚是欢畅,车速比往常快了许多,大致过了一个时辰,三人估摸目的地已近,皆朝下投目,寻找那定魔礁。

忽见前方水色有异,较周边的海水略深,细看之下,原来是大片半隐于水中的礁岩,只有少许地方或高或矮地冒出海面。

“敢情此处就是定魔礁了?”小玄道,当即按下鹿蜀车,贴近水面低驰。

三人游目四顾,此处无遮无拦,水里也清澈如透,那些游附于礁簇珊丛上的虾蟹鱼贝皆落入目中,却没半条人影。

雪妃失望道:“看来仙君不在这里。”

小玄叹道:“那我们只好自个去寻找那黑焰岛了……”

百宝娘娘却似在凝眉细听,忽道:“陛下请听,这是什么声音?”

小玄微怔,细听了一阵,道:“就是浪涛声啊,咦,怎似从一个方向传来的……”

百宝娘娘道:“此时无甚风浪,怎会有这等轰鸣之声?且又四面皆海,这声音却似从一个方向而来,怕是有点古怪。”

“过去瞧瞧便知!”小玄道,扬起炎龙鞭,驱车遁声驰去。

约驰了五、六里模样,雪妃突指着前方叫道:“那是什么?”

小玄见前边海面突陷,甚是诡异,生怕有甚不测,急将车子拉高,待飞到高处,三人往下看定,不禁皆吃一惊。

原来海面似是坍塌般陷落了大片,边沿参差不齐,落势却极陡,几乎是笔直向下,海水如道道巨瀑朝下倾灌,中央漆黑一片,入目惊心动魄。

“怎会这样子?”雪若大讶道。

百宝娘娘凝眉不语。

“深不见底呐,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归墟么?”小玄喃喃道。

“归墟在天外海东面极深远处,据此何止亿万里。”百宝娘娘道。

小玄脸上微微一热。

“那此处又是什么?真似海底下藏着个巨坑一般!” 雪若道。

小玄咦了一声,诧道:“这大沟之中好像有许多异样气息冲上来哩,好生强烈,可是……是加持法阵的罡气么?”

“圣上明鉴,此处真灵交混,确是用于加持法阵或结界的罡气。”百宝娘娘应,停了下道,“只是这大海之中怎会藏着法阵?我们且下去瞧瞧。”

小玄按下车头,小心冀冀地朝塌陷处飞进去。

百宝娘娘取出一伞祭起,正是能辟邪驱魔、阻遏水火的天罗屏,护住车子,四下水珠雾气俱不能近。

鹿蜀车徐徐下降,但闻水声咆哮震耳欲聋,三人朝周围望去,见亿万顷海水排山倒海般四下倾落,可谓毕生难见。

又降了数百丈,周遭寒意袭人,天罗屏外尽是浓浓水雾,抬头再看,海水直如天河巨瀑兜头冲下,只是瞧着,便似令人欲要窒息。

雪妃惊叹道:“这海坑竟然如此之巨,方圆怕是有百十里吧?”

小玄盯着瞧着,他明明不识多少阵法,却忽在海坑中瞧出些东西来,但见一道道光迹显透而出,时隐时现疏密有致,流转旋荡纵横千丈,构成了一幅幅玄奥诡秘的画面,赫感似曾相似,心头蓦尔一迷,有些浑浑噩噩起来。

百宝娘娘细观了一阵,道:“此处罡气纵横,法力浩大,果然潜藏着个极巨的结界,只是这般紊乱庞杂、强弱不均,是乎已给破坏。”

雪妃又道:“走了半天,仍不见底,此坑怕是不止万丈深,南海竟有这等奇异之处!”

她稍一转头,猛然发现小玄神情恍惚,急扶抱住他手臂叫道:“陛下怎么了?”

百宝娘娘听见女儿叫唤,赶忙转头望去,果见皇帝神色有些不对。

“没事。”小玄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一时也难以明白,心中倏地一跳,忽记起在大泽时到过的那个湖心小岛来:“是了!岛上废墟当中残存的那些神秘法阵,也有许多溃散四处的法能,岂不是像极了此处!”

百宝娘娘疑惑地盯着他,心知这类遗地多有种种不妥,道:“此处结界已经损毁,只因残余的法力仍存莫大威力,海水方不能填复,然有随时坍塌之险,不宜久留,我们上去吧。”

小玄点点头,拉起车头,驱驭四头鹿蜀朝上驰去。

眼见近了海面,才要从巨坑飞出,猛闻空中传来一声厉叱,有人喝道:“咄!底下的是何方妖孽!”

三人诧讶,齐抬头望去,见上方悬着一团火云,赤炎四吐,焰中徐徐现出个童子来,面如傅粉,唇若涂朱,手持一杆丈八长的火尖枪,满脸凶色杀气腾腾。

小玄登时给唬了下,远远瞧去,初一眼还道是来了冤家对头哪吒三太子,定睛细瞧,方察有些不同,虽然都是骨秀颜清神俊非凡,然五官毕竟还有许多不同,叫道:“你是哪个?唤谁妖孽呢!”

那童子见他们从海坑中出来,目光继移到四头鹿蜀身上,刀眉一挑,厉声道:“鬼鬼崇崇!可是尔等破坏结界,放走了魔物!”话音方落,手上长枪一抖,倏从空中掠下,霎时就到了跟前,枪尖疾朝鹿蜀车刺来。

那枪势异样凌厉,流星飞火般划空袭至,四头鹿蜀一齐惊跃起来,险些将三人掀下车去。

三人吃了一惊,百宝娘娘眼明手快,提起心意斩架了一刺,那童子枪落如雨,连环戳搠,百宝娘娘纵出车子,心意斩离手飞掠,御驭宝刃就在空中与对方斗将起来。

“好凶狠的小孩!怎么莫明其妙就来打架?”小玄道,把炎龙鞭交与雪妃,让她架车,提着神骨亦飞上空中,就要上前助战。

就这呼吸间,百宝娘娘已跟那童子斗了二、三十合,细观那童子的兵器与神貌,心中一动,又见他头上、双腕、双足上束着五个金箍儿,忽叫道:“上仙可是观音菩萨座前的善财童子?”

“既然知晓,还不束手就擒!”那童子傲然喝道。

小玄同雪若皆吃一惊。小玄心道:“此子竟是那牛魔王与罗刹女所生,大名鼎鼎的红孩儿!听闻他已被观音菩萨收归门中,怎会突然在此处出现?”

“上仙暂且罢手,此间多半有甚误会,请容妾身一言!”百宝娘娘道。

红孩儿的火尖枪却是半分不肯缓,喝道:“何须废话,待小圣爷擒下你这妖妇,自可一切明了!”

百宝娘娘乃东方崇恩圣帝门下,位列仙班,又是名播一方的炼器大家,三岛十洲哪个不敬几分,听他出言不逊,心中恼了,叱道:“无知小儿!听闻你已弃恶从善,皈依观音菩萨门中,今怎如此跋扈,敢在人前放刁!瞧在菩萨面上,这才让你三分,难道本仙还怕你不成!”

“待落在小圣爷手里,再来问你怕不怕!”红孩儿叫道,轮枪拽步攻势愈疾,枪尖频于心意斩间钻过,疾刺百宝娘娘。

百宝娘娘武技虽然不俗,却非所长,又斗十数合,渐感有些不支,叫道:“再不罢手,休怪本仙要祭法宝了!”

红孩儿哧的一声笑道:“有甚法宝只管放出来,让小圣爷爷瞧瞧你这妖妇的手段!”

百宝娘娘娇躯一拧,翩然飘退。

“休走!”红孩儿提枪急追。

百宝娘娘黛眉一挑,口中颂念,倏见一道紫光掠起,朝红孩儿射去,却是从飞鸾巾内祭出了破甲飞龙标。

红孩儿直待紫光掠近,方才不慌不忙把身一偏,轻轻松松就让了过去,笑道:“只如此么!”话音未落,又见白芒乍晃,却是百宝娘娘扬袖祭起了雷霆镯。

红孩儿见此宝来势疾迅刚猛,躲避有些不及,遂气贯枪尖,一击挑开,竟感虎口震得生痛,心中微凛,岂知猛又一道闪电劈来,臂上蓦地辣痛,已给灼了一道。

原来是百宝娘娘放出了雷公击,旋见空中光芒纵掠,再有斩蛟剑与碎魄珠望空祭起。

红孩儿枪挑身躲,饶他修为了得,未吃大亏,却免不得手忙脚乱一阵狼狈,不禁大怒,厉声道:“好妖妇!也教你尝尝小圣爷的厉害!”

百宝娘娘知其厉害,遂收聚心意斩,只绕身旋掠,凝神以对。

红孩儿念了个咒语,倏地一手离枪,挥起拳头捶向自己的鼻子,猛见口里、鼻内及眼中喷出火来,焰光赤烈浓烟滚滚,非凡火、天火,而是那精、气、神炼就的三昧真炎。

“这便是神魔皆惧的三昧真火么?原来他发火是靠砸自个鼻子的!”小玄瞧得又是诧异又觉好笑。

百宝娘娘久闻他怀此神技,已有提防,口中念念有词,骤见顶上光芒闪动,一把镶嵌着霓玉、火浣石、青瑛、蟾蜍石、蛊螺壳、金罡髓及金精髓诸珍的宝伞乍然打开,伞底吐出一股浸满符文的青气,罩护住全身,却是祭起了天罗屏。

天罗屏乃守护至宝,能辟邪驱魔、阻遏水火。三昧火给嵌满诸珍的伞面架住,一时烧不下来。

红孩儿冷冷一笑,挥拳连捶鼻子,喷出的神火凌空飞旋,百宝娘娘才架伞不一会,猛见火势倒卷,赫从底下倒灌上来,所袭正是天罗屏的虚处,不禁花容失色,急飞身走避,伞底宝气已给三昧真火冲散大半,鼻口吃神焰熏着,登时五脏如炙涕泪直下,在空中踉跄跌退。



小玄大惊,提起神骨飞刺红孩儿,两人相距数丈,迈步瞬间,鞘锋已到红孩儿胸前。

这一击疾似流星,红孩儿吃了一惊,举抢挌挡,岂知落了个空,对方的鞘锋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印堂之前,仅距寸许,锐意袭额,他始料不及,慌忙朝后疾退,远远地飞开出去。

小玄怔了一下,亦想不到自己如此轻易便能得手,心知适才只要手上不停,这一剑便能刺中对方。

红孩儿一身冷汗,厉喝道:“好邪魔,竟敢偷袭小圣爷!”

小玄微笑道:“你这小哥,忒也性急,怎不分青红皀白就诬人是邪魔!一上来就寻人打架?”

红孩儿定了定神,怒骂道:“小圣爷烧死你这邪魔!”猛又一捶鼻子,从鼻内喷出三昧火来烧小玄。

小玄纵身闪避,游走开去。

红孩儿“吭”的一声,眼中口里也飞出火来,旋舞纵掠,声威骇人地从四面八方袭向小玄。

小玄念动处,北溟玄数已加持于心,周遭火势虽然惊人,在他眼中却全都慢了下来,在火中穿梭自如,犹如闲庭信步。

百宝娘娘瞧着心惊脉跳,提声呼道:“万莫沾着分毫,是三昧火!”

雪妃早就听闻过三昧真火,知道厉害,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尖,驱车飞到母亲身旁,急取蓬壶珠玕为她疗伤。

百宝娘娘只稍略缓回,便对女儿道:“娘没事,你且远远躲着!”从飞鸾巾中又取数宝,再度飞上前去,来助皇帝。

红孩儿见烧对方不着,心中愈怒,又挥拳猛捶鼻子,眼鼻口中火涌如注,旋见炎炎烈烈赫赫威威,遍空尽赤到处是火,层层重重裹住小玄。

小玄心中暗懔,任北溟玄数瞧得分明,然周遭再无丁点空隙可避,危急间不由一筹莫展。

百宝娘娘大惊,急掐避火诀,重祭天罗罩,硬生生撞入火中。

此时受困于火中之人,既是当今天子,又是得意女婿,更为了营救自己的夫君从千里外赶来,于节于情于义,岂容有亏!

火中的小玄见避无可避,只好急掐避火诀硬抗,心忖:“冥殿龙犀肚子里尚且烧不死我,这回未必挨不住!”

他心念未止,已给层层连绵的三昧火裹到了身上,骤感热极,奇的是除此之外,竟觉也没甚大不了的,再细瞧自己身上,赫是毫发未损,心中大定,叫道:“这点火儿,也好意思拿来吓唬人么!”

百宝娘娘闯入焰中,见皇帝背负双手,倒提着剑,正若无其事地一步步朝红孩儿凌虚行去,不禁目瞪口呆。

小玄瞥见旁边人影晃动,转首望去,见丈母娘又冲入火中来助自己,脸上尽是关切之色,心里一暖,洒然笑道:“这点小伎俩,何须夫人出手,由我打发了便是!”

百宝娘娘心中震憾:“传闻大闹天、海、冥三界的齐天大圣,当日遇见此火,也得狼狈败逃。圣上纵然修炼了什么神功,却不过是舞象之年,能积多少修为,竟然无惧这三昧真炎?”

一转念想起他先前从龙犀腹中死里逃生,亦似无碍,不禁愈感疑讶,对这天子女婿越发看不破了。

第二回
以火攻火
红孩儿于火中瞧得真切,更是骇然:“此魔能有多大神通?修的是何法门?竟然不怕我的三昧火!”心中惊怒交集,又连捶鼻翼,喷火来烧小玄。

殊不知此时的小玄除了有不坏圣皇锁及兜元锦护身,体内原有万年龙骊潜藏,现又得了冥殿龙犀的大丹,即便是三昧火亦烧不动他了。

冥殿龙犀为火中之极,内丹乃那包含三昧火在内的檀林火、太阳火、末劫火、热恼火、无间火、空中火、石中火、木中火等诸般精华所融汇,更以冥界至宝“冥极珠”融合滋养,威力倍添;而玄狐一脉本就是玄阳之极,小玄获此内丹,可谓珠联璧合,于火行一系,已可傲立一方。

“比你火旺百倍的家伙咱都见过,你就是把鼻子砸坏了,也奈何不了小圣爷爷!”小玄朗声笑道,依然面不改色地一步步朝前走去。

红孩儿在火焰山做妖怪时曾号圣婴大王,是以自称“小圣爷”,闻言只道是对方戏弄自己,又见他使终剑不出鞘,愈感欺侮,大怒道:“贼妖魔,尔亦胆敢自称小圣!”

小玄心中一热,顿时想起在山上时快活时光来,傲色道:“哥哥是大名鼎鼎的千翠山八圣其一,如何叫不得小圣!”

“千翠山八圣?闻所未闻,只怕都是些无名之辈!” 红孩儿叫道。

“今日便教尔长长见识!知晓千翠山八圣的厉害!”小玄脸色霎沉,一剑刺去。

红孩儿急提枪挌挡,两人枪来剑往,在漫空烈焰中又斗做一团。

小玄悄将北溟玄数提至第三境——坐照,再施展出诛天诀,剑势登时一变,奇招妙法此逝彼现,杀得红孩儿面红耳赤。

“圣上的剑术竟然这等高强!”百宝娘娘又是一惊,却半点瞧不出天子所使是何方剑法,凝神细观,愈感玄奥难解。

红孩儿先前遇险,还道是因对方偷袭,不想这回已有提防,寥寥数合间竟然又落了下风。

他瞧得异样分明,见对方的剑在火焰中穿行,也没多快,鞘尖却总是能在匪夷所思的地方出现,而自己的枪势处处受制,尽给抢先一步拦截封堵,不禁浑身异样难受。

小玄笑道:“我千翠山八圣的本事如何?”

红孩儿枪法虽然精湛,但怎及得上北溟玄数及诛天诀的玄妙,招式已渐无章法,口中却兀自逞强:“不过尔尔!即便是八个全来,也不是小圣爷爷的对手!”

小玄素重八兄弟情谊,岂能容人贬辱,心中恼了,气贯神骨,瞬见一条火龙随剑飞出,炎炎烈烈赤红耀目,如有真形一般。

红孩儿大吃一惊,鼻口中疾喷出大片三昧真炎,在身前构筑成一道不可逾越的火幕。

小玄鞘锋一突,火龙赫将前方火幕撕开,直噬红孩儿。

红孩儿疾朝旁避,手上亦半点不敢轻慢,提枪拦拒。

小玄拧鞘一绞,霎见火龙在空中打了个转,竟然蜿蜒翻滚地攀枪而上。

红孩儿蓦感虎口奇烫,险些撒枪,刹那间已给火龙撞到面上,但觉剧热自七窍灌入,呼吸几窒,不由魂飞魄散,急拖枪逃退,模样万般狼狈。

小玄喜讶交集,心念动处,又有一条火龙随剑而生,张牙舞爪地追击红孩儿。

红孩儿左支右绌疲于应对,只觉两条火龙威势骇人,扑噬纵掠间束手缚足,不单枪法大受干扰,更感炙肤蒸魄奇热逼人,饶是修炼了三昧真火,亦觉难以抵挡,不禁愈斗愈惊,终知遇见了生平罕逢的强敌。

百宝娘娘目瞪口呆,已完全判断不出小玄的修为至何境界。

小玄酣畅淋漓,神骨虽未出鞘,但凡剑起,便见火光纵掠,一条条火龙腾跃而起,在遍空的烈焰中肆意游弋,将红孩儿的三昧真火冲得七零八落。

直至此际,远处的雪妃方才从破碎的火幕间瞧见个大概,见皇帝于焰中有如闲庭信步,已是稳占上风,不禁满心欢喜,讶忖:“都传红孩儿三昧火厉害,今又拜在菩萨座下,得了正果,本事何等之大,皇上竟然能与之一较高下!”

小玄心迷神醉,有如发现了新玩具的孩童百般戏耍,顽心起处,赫见一只只一头头由烈焰构成的飞禽走兽凭空乍现,除了龙,还有雕、鹏、虎、豹等形影,在他身周驰骋纵掠,轮廓清晰栩栩如生,待到后来,竟隐隐可见眉目鼻口,真个随念即生,随心霎成。

眼前的景像壮观、凶险而诡异,红孩儿惊诧万分,细观那些火禽焰兽,似由传闻中的种种奇火异焰构成,最骇然的是竟还在当中发现了三昧真炎,且比自家更加精纯雄烈,心下惊沮:“这厮修得是何法门?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魔头?手段这等了得!倘若今时落败,日后传将出去,我红孩儿的名头可要就此折了!”

百宝娘娘性素狠稳,不容胜负有变,又忖这红孩儿今为观音菩萨座下,任其逃回去恶人先告状,还不如先行一步拿住他,再亲往落伽山潮音洞赔罪,以菩萨之大德大慧,自有公道。当即暗扣着韶华逆悄悄迫近,觅机擒敌。

红孩儿本就招架不住,眼角瞥见百宝娘娘从旁欺近,心中暗暗叫苦,然知强援即到,是仍咬牙支撑。

小玄剑如龙行,真个行云流水一般,不觉间又领悟了诛天诀中的数变,此时的红孩儿在他眼里已是破绽百出,只要愿意,随时可以亮剑出鞘刺他个透明窟窿。

百宝娘娘见红孩儿已全无还手之力,心知机不可失,口中默颂禁咒,就要放出韶华逆,忽听有人遥声叫道:“那边的可是晚妹,怎与善财童子斗起来了?”

百宝娘娘姓苏,闺名晚归,听那声音耳熟,抬头望去,见远处数朵祥云飞来,上有三人,当中一个正是钓龙仙君,赶忙应道:“正是小妹,仙君别来无恙。”

“都是自家人,两边快快罢手!”钓龙仙君叫道。

百宝娘娘略一迟疑,便收回心意斩,又转对小玄以真气秘语道:“启奏陛下,仙君来了,这当中定然有甚误会,请先罢战吧。”

小玄倏一剑刺出,鞘尖莫明其妙就出现在红孩儿心口,红孩儿诸防皆漏,大骇纵退,却见对方微微一笑,已收鞘抱怀,不禁面红耳赤,脸上挂不住,怒喝一声,扬枪又要刺人。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传来,喝道:“这等无状!仙君有言,尔还敢放肆耶!”

红孩儿枪势立顿,在空中僵滞了须臾,这才悻悻收手,柱枪云端,眼睛犹恶狠狠地盯着小玄。

小玄收起功法,身周的火禽焰兽转瞬散化,抬头望去,见高处的祥云上立着三人,左首一个,乃是个长须男子,一派道骨仙风模样,料就是那钓龙仙君了。右侧之人为道僮打扮,生得丹唇星目,背负钩剑,却猜不出是何人。

然那正中的白衣大士,宝相慈和端庄,首后明环映耀,手托净瓶,瓶中插着杨柳青枝,旁侧还有只白鹦哥相随巧啭,赫是南无观世音菩萨。

只一眼,小玄便认了出来,心中一阵激动,瞧着眼前那尊雍容端庄的菩萨,但觉亲切无比。他从前每逢困境劫难,祈求保佑的诸方神明之中,必定会有这位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名号已在心中念过了不知多少回,只憾从未见过真颜,没想今日竟能在此得遇。

“既是观音菩萨,那旁边这个背负钩剑的僮子,多半便是天王次子,哪吒的兄长——惠岸行者木吒了!”小玄猜测。

祥云转瞬至前,钓龙仙君微见诧色问:“晚妹怎会在此?”说话间目视小玄,适才见他在同红孩儿的争斗中大占上风,法门殊异,心中甚讶,细观之下,见其丰神秀逸,隐显头角峥嵘之相,心中暗暗称奇。

百宝娘娘正要说话,红孩儿已抢先朝菩萨告曰:“弟子奉命先行赶来定魔礁察探,恰逢这三人鬼鬼崇崇地从海坑里出来,且乘罕异妖兽,便猜多半是他们破坏了结界,放走了仙君的魔物!”

“一派胡言!什么叫做仙君的魔物?”观音菩萨喝斥道。

“善财童子必是误会了。”钓龙仙君笑道:“晚妹是在下旧故,乃崇恩圣帝门下,名播三岛十洲的炼器大家,旁边这位公子器宇轩昂,料非左道。另外,镇押魔物的结界早已于四日前就毁坏了,我是拖了数日,着实无奈,今才往落伽崖厚颜求菩萨援手的。”

“原来结界非是今日才毁,怎不早说!”红孩儿哼道。

“还敢胡搅蛮缠,怎么不说是你修为浅薄性子浮躁!”观音又斥,转对百宝娘娘及小玄道:“是我弟子鲁莽,冲撞仙驾,还望二位见谅。”

百宝娘娘赶忙欠身拜见,道:“不敢,此间多半有甚误会。不知菩萨下临,有失迎迓,望乞莫怪!”

小玄端肃尊诚,急跟上前,亦朝观音菩萨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

菩萨目光从百宝娘娘身上移过,定定地落在他身上,和色道:“尊驾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委实难得。不知师承何方?哪座名山?”

小玄一阵踟踌,既不能如实相告,又不想欺瞒菩萨,正诚惶诚恐,已闻菩萨道:“既有不便,便无需说了。”

小玄松了口气,殊不知菩萨虽不动声色,然三乘妙法玄奥,以心会意,以意会息,已从他身上诸般难明的气息里捕捉到一丝似有若无、然却极其阴邪之气。

这一丝阴邪气息不是别的,乃自不坏圣皇锁而出,此宝几为天地中最为阴极之物,幸得有兜元锦遮掩锁护,方才将气息隐去了十之八九。

观音目光从小玄身上移开,垂目观心,若有所思。

红孩儿叫道:“这厮手段诡异歹毒,定是那邪魔外道!”

菩萨斥道:“还敢无礼!何来的歹毒?尔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倘若不是别人手下留情,今日便教你颜面无存!”

小玄忙叩首道:“是小子性急,方与善财童子争斗,望乞菩萨恕罪!”

钓龙仙君道:“皆因此间灾愆,殃致诸位误会,只是目下紧急,待此间事毕,余再同诸位一一赔罪!”

菩萨道:“仙君何来此言,实是小徒莽撞。”

百宝娘娘忙道:“仙君言重了。小妹适才登岛拜访,得兄门下指点,才往这定魔礁来,见这海中悬着大坑,甚是诡奇,是以入坑察看,未想惊动了善财童子。”

钓龙仙君打了个稽首,道:“原来如此,都怨为兄疏忽所致,还望晚妹见谅。”

百宝娘娘正欲答话,仙君已接道:“晚妹请稍待片刻,莫怪。”

百宝娘娘见他眉心微锁,以其修为定力,竟见忧困,心知必有非同小可的灾厄,忙应道:“不妨,兄长先忙大事。”

钓龙仙君转过身去,朝观音菩萨叩首道:“余当日接手结界之时,老师曾言,这法阵有莫大威力,可镇锁那魔物,然阴阳交替岁月漫长,又或有外力颠扑,难免有个万一。”

观音菩萨合十道:“尊师所言甚是,那魔物天地罕有,自有邪秽觎觑。”

“老师离去之前,留有一嘱,曰日后若生不测,无力挽回,可往落伽山请观音菩萨下援。”钓龙仙君停了下,接道:“自那魔物破牢而出,余这些日几将南海搜遍,仍无所获,自忖已非独力能挽,万般无奈,惟有厚颜请菩萨下临,千乞援手。”

观音菩萨道:“仙君客气了。那魔物涂炭八方,作恶万载,终得尊师镇伏,实乃天地之幸,此等大善,功德无量诸方敬仰。尊师既有吩咐,贫僧莫敢不从,然那魔物有搅天之能,贫僧只怕也是心余力绌。”

小玄听得暗暗心惊:“不知那魔物是何来历?竟连菩萨都要为难……嗯,多半只是谦词。”

钓龙仙君叩首道:“佛法无边,万望菩萨垂慈,以免苍生荼毒之灾。”

观音菩萨投目细观结界,沉吟道:“当务之急,是先觅着那魔物的下落。纵然力不能擒,亦好再邀大德者镇伏。”

钓龙仙君道:“老师命我看守结界,赐二宝佑助,其一名曰——??,能感应那魔物大致行踪,目下卦测,那魔物似乎还潜藏在这南海之中,然须弥芥子,那魔物能大能小,亦识换形变化之术,余修为浅拙,始终无法将其寻获,还望菩萨大法施援。”

菩萨凌空虚拈,自结界中汲取了一缕气息,又指结法印,潜心默算,好一会方道:“此魔当有隐匿之术,非常法可觅,待我回落伽山设坛卦算,再作商议。”

钓龙仙君躬身叩首,道:“那就有劳菩萨了,委实感激不尽!”

观音菩萨合十还礼,目光从小玄身上转过,略停须臾,这才辞了仙君,率善财童子同木吒驾云去了。

走远前,红孩儿突尔回首,朝小玄狠狠剜了一目,似邀来日再较高下之意。

小玄微微一笑,心舒意畅。

钓龙仙君目送菩萨一行直至不见,这才转身,含笑朝百宝娘娘道:“晚妹别来无恙。你这些年不是在协夫讨敌么,怎有闲暇跑到海上来?”

百宝娘娘微笑道:“久不相见,对兄甚是想念,就不能过来瞧瞧么?”

钓龙仙君哈哈一笑,道:“一别经年,为兄也是想念得紧,奈何师谕在身,不能远离,晚妹莫要见怪。”目光一转,又落到小玄身上,眼中微有询意。

百宝娘娘迟疑道:“这位是……是……”

小玄已接过话头,朝钓龙仙君叩首道:“拜见仙君,小子从玉京来,姓崔。”

钓龙仙君见他适才迟迟不答菩萨所问,心知定有讳避之处,也不细问,只点点头道:“尊驾身手不凡,来日不可限量啊。”

小玄忙道:“小子才浅学疏,不值一提。”

钓龙仙君目有赞赏之色。

百宝娘娘朝雪若招了下手,唤道:“雪儿,快来拜见你伯伯。”

雪若赶忙驱车近前,提气踏虚下了车,就在空中朝钓龙仙君盈盈一拜,轻唤道:“仙君伯伯好!”

百宝娘娘对仙君道:“这是小女雪若。”

钓龙仙君含笑道:“真别久矣,令爱都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身法这等轻逸空灵,平素也随你炼气么?”

百宝娘娘道:“随她父亲略学一二。”

钓龙仙君遂问:“兆琦可还安好?”

百宝娘娘略微一滞,忧色溢表。

钓龙仙君目有疑色,对百宝娘娘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余已离岛数日,现下要回去一趟,晚妹难得到此,且移步荒居用茶。”

百宝娘娘却道:“不瞒兄长,小妹此次前来,实是急有一事相询。”

钓龙仙君哦了一声,道:“晚妹请说,为兄知无不言。”

百宝娘娘道:“兄长可知黑焰岛在何处?”

“黑焰岛?”钓龙仙君眉心微微一蹙,道:“那个地方距我碧练岛不算太远,且十分巨大,并不难找,由此往西南走四百余里便可到达,只是……”

百宝娘娘问:“只是什么?”

钓龙仙君应:“只是去不得。”

百宝娘娘追问:“这是为何?”

钓龙仙君道:“那里是太古冥界遗族的地盘,亿万年来,不容外人踏入,即便是我,与他们做了这许久的邻居,仍然不能进去。”

百宝娘娘默不作声。

钓龙仙君微诧:“怎么,晚妹要去那里?”

百宝娘娘点了下头。

“委实去不得!”钓龙仙君轻吸了口气,道:“传闻黑焰岛原本是太古冥界的一个入口。岛上人为了进入被天庭同西方联手摧毁的太古冥界,强行凿开了一条被封印的通道,结果引惹得冥火泄出,冥火极是阴邪污秽,最为仙圣佛道忌惮,但凡沾惹着,便要亏了修为。”

百宝娘娘叹了口气。

钓龙仙君见状,神色愈来愈是凝重,道:“晚妹,你同我所修相类,皆忌阴邪,倘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百宝娘娘道:“实非得已,那儿纵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小妹今次皆得走一遭!”

“到底发生了什么?”钓龙仙君正色问。

百宝娘娘摇了摇头,故作轻松道:“其实也未必定要进去,小妹暂且过去瞧瞧,再做打算,兄长放心。”

钓龙仙君道:“晚妹执意要去,必有紧要之事,为兄本该同往,怎奈此处出了纰漏,委实危急……”

百宝娘娘此次过来寻访,除了询问黑焰岛方位,确有邀援之意,今日见此情形,心明此间之事非同小可,赶忙道:“小妹晓得,兄长不必过意不去,今儿就此别过,来日再到岛上与兄长一敘。”

钓龙仙君叹了口气,奈何眼下无暇分身,只好从袖中取出一符,道:“此符名曰——隐鸿,无论天边地角,皆可传讯与我。你一切小心,倘若事情不顺,定要发讯与我。”

百宝娘娘心中感激,双手捧住接过符去。

钓龙仙君也不避忌,当着小玄与雪若的面传了祭符真言。

小玄旁边瞧着,猛地想起相思符来,当日玉人滴血入符的情景骤然涌上心头,胸口怦怦轻跳。

“那会的她……脸好像红了!”记忆清晰如昨,不觉如痴如醉。

百宝娘娘心中挂记丈夫,便要即刻离去,忽似想起了什么,遂对仙君道:“敢问兄长,不知此间走脱的是何魔物?”

“说来话长。”钓百龙仙君叹了一下,道:“那魔物甚是久远,名曰金须龙鳌。”

“金须龙鳌!”百宝娘娘玉躯微震,惊道:“水祖共工的座驾莫非就是此物?”

小玄同雪若却是不曾听闻,心中茫然。

“没错。”钓龙仙君道:“这魔物大有来历,据传它是被娲皇斩足以撑四极的太古灵鳌的子孙其一,与那一十五只轮替驮负蓬莱,方壶,瀛洲,岱舆及圆嶠的巨鳌同宗同源,还有,巫帝镇殿的雌雄龙犀便是它的天生死对头,自三皇时便水火不容,但凡相遇必定天崩地裂,已断断续续争斗了亿万年。”

第三回
金须龙鳌
小玄心中一跳,猛然想起了数日前在海中遇见的那个巨大怪物来。

钓龙仙君继道:“此魔性极凶暴,偏又有那搅天之力,噬仙啖魔罕遇敌手,亿万年来横行八荒,直至被共工捕获,驯为座骑,方才安分了一阵子。”

小玄心忖:“如果几天前遇见的巨物真是那金须龙鳌,而我吞食了它的死对头的内丹,岂不是引火上身?无怪它要袭击我!”他隐约有感,越想越觉猜得没错。

钓龙仙君停了下,道:“只惜好景不长,共工与祝融相争不胜,怒触不周山而殒,落得个元毁神灭的结局。本以为此魔亦随共工殒没,岂知数百年之后又再重现世间,神通似乎更胜从前,搅得天地不宁!”

百宝娘娘疑道:“难不成……”

钓龙仙君道:“有人猜测,此魔或许进入过不周山内。”

小玄心中一懔:“又是不周山!”

百宝娘娘欲言又止,似乎生怕触碰到什么重大禁忌。

钓龙仙君道:“此魔为祸世间,又逞凶了数千年,无人能治。”

小玄忍不住问:“后来呢?”

钓龙仙君道:“此魔惹得天怒人怨,终在泽更之源鹿吴山遇见吾师,遂给拿住。然吾师念其年岁久远,乃天地至罕之灵,心怀恻隐,遂将之拘到此处,以结界锁镇,命门人轮替看守,迄今已有亿万载。”

这几句轻描淡写,但旁边三人却知此事绝非容易。百宝娘娘道:“一直未敢向兄长请教尊师名讳,想必是那大智大慧的圣人。”

钓龙仙君道:“吾师号讳——上焚下虚,常隐世外,门下只收三个徒儿,我是最未的那个。”

“焚虚!”小玄心中一跳,失声道:“莫非在大泽镇伏骷髅老魔的就是尊师?”

仙君微点了下头,道:“吾师罕入尘世,然降伏骷髅老魔之举,确是他老人家所为,并在离开大泽时,于人稀处留下个大禁制,设法阵及结界锁镇那魔头。”

小玄心道:“是了,难怪适才我一进这海中巨坑,瞧见那些法阵残迹,便觉得眼熟,原来是在大泽的湖心小岛上见过……啊,不对不对!当日我在湖心小岛上瞧见那里的残迹,就已觉得似曾相识,这又是何原故?”

钓龙仙君道:“老师自从拘了金须龙鳌,命我们三个徒儿轮替看守,这数千年来,轮到我看守此魔,本皆无事,岂料四天前突尔风起云涌,海中起了涛天巨浪,吾亦有所感应,赶到此处,方知已给它挣破法阵,遁出结界去了!”

“四天前!”小玄与雪若异口同声。

“没错,此魔已走了四日。”钓龙仙君望向他们。

百宝娘娘迟疑道:“我们在来这的路上,曾在海中遇见一个巨怪,有翻江倒海之能,不知是何物事,恰好就是四天前。”

仙君略微一怔,即道:“那物事形貌如何?是否为龙首鳌身之状,颔下有两根耀目金须?”

“龙首鳌身?耀目金须?”百宝娘娘摇头道:“那物隐于海水之中,未能窥得全貌,只知其力骇人,体型应是奇巨。”遂把事情具陈一遍。

钓龙仙君神情凝重起来,道:“如此甚是可疑,不知是在何处与之相遇的?”

百宝娘娘道:“我们是从东北边过来的,日行千余里,于四日前遇见,大致算来……距此应有四千里左右。”

钓龙仙君道:“多谢晚妹相告,我这就过去,瞧瞧是否是那魔物!”言罢轻挥袖口,滑出一道青符来,口中念念有词,蓦见青符冲天而起,化做一团大鸟状青白光影,形似信天翁,在空中盘旋。

“让它给你们带路吧,暂此别过,晚妹保重。”钓龙仙君指了下顶上,拢袖作揖。

百宝娘娘赶忙还礼,旋见仙君飞升高处,足生祥云,掠空去了。

三人目送仙君远去,这才重返鹿蜀车上,见那光影状的信天翁朝前飞去,百宝娘娘道:“跟上去!”

雪妃赶忙挥动炎龙鞭,驱车紧紧跟随。

此时天色已完全放明,海上波柔浪缓碧空如洗,视野极佳。

小玄盯着前方,不由赞道:“以符引路,耳闻已久,果然神妙!”

“小技耳。”百宝娘娘心道,微微一笑:“陛下赞得是。”

小玄按不住问:“仙君怎说冥界已给摧毁?现今翠云宫里不是驻着地藏王菩萨,阴曹地府坐着十殿阎罗,冥司十八地狱一直都在么?”

百宝娘娘道:“陛下有所不知,太古冥界何等巨大,同地界一样,也是山川绮丽气象万千,孕育着繁如星辰的文明与奥秘,光是邦城大镇就有万逾,繁华之度远胜其他诸界,如今的幽冥地府,不过是当年太古冥界遗存下来的冰山一角,万不足一矣。”

“这传说是真的?”小玄讶道,想起在逍遥峰上之时,曾听李梦棠简略说过,冥界也有江河湖海高山大川,因屡遭巨变,才成了今时模样。

百宝娘娘接道:“而今的冥界已非从前,大多数地方不是给扫除摧毁,便是给封藏锁闭,残存之处已成生死轮回、善恶赏惩之所。地藏王菩萨为西方降驻,十殿阎王亦受天界统御,若是太古冥族旧脉犹在,焉肯伏冶。”

小玄叹道:“真是沧海桑田呐!”

百宝娘娘道:“亦因如此,太古冥族的无数奥秘才得以播洒四方,而今寰宇之中,处处可见太古冥界遗留下来的影迹。”

小玄奇道:“太古冥族遗留下来的影迹……比如什么?”

百宝娘娘道:“譬如治病救人的医,乃太古大巫巫彭始作。又如占卜吉凶的筮,乃巫咸所创,占星法门奉其为祖,除此之外,鼓亦为其首制。”

小玄大讶道:“医、筮与鼓竟然源于太古冥族,这个可了不起!”

百宝娘娘道:“了不起的还有很多,譬如诸方法门中的御蛊、搬运、幽通、追魂、摄魄、尸解、魇祷、符咒、躯疫、命理、风水、扶乩、堪舆、禳灾、移景等等,今虽散落在诸界之中,却皆与太古冥族有很深的渊源。”

小玄越发惊诧,咋舌道:“竟有这么多法门与太古冥界相关!”

雪若忽道:“我想起来了,太师父就曾说过,他的钉头七箭书隶属魇祷一系,原为古冥秘法,机缘巧合方与之遇。”

小玄叹道:“原来七箭书大有来历,无怪即便是赵公明,也难逃劫厄!”

百宝娘娘点了点头,道:“在太古冥界被摧毁后,诸界皆有所获,其中西方密教攫取与继承的古冥奥秘最多。”

小玄问道:“都有哪些?”

百宝娘娘道:“诸如手印,坛城,跏趺,寒林,业火,莲华,乐空双运等等,只不过密教吐故纳新,与自家法门融会贯通,又有扬弃。”

小玄忍不住问:“那些太古冥界的旧人呢,如今都到哪里去了?”

百宝娘娘淡淡道:“冥界与天界相争,鏖战亿万载,终不敌天界与西方联手,落得个帝母女丑为十日炙杀、巫帝顼冕败走玄冥极处的结局,其间冥界又数度被大灾劫殃及,太古冥族根基崩毁,所余无几的遗脉散落到天地各处,今已式微,惟存巫后绛夕偶能兴风作浪罢了。”

“这些怎么从未听师父师姐说过……”小玄心忖,道:“十日既有灭除女丑的大功,更为帝俊之子,后来为何天帝还要命大羿降世,射杀其九?”

百宝娘娘道:“此乃巫后绛夕为夫母报仇,筑魇台坛城施祭大术,魅惑了帝俊十子,以致十日并出,扰乱乾坤,祸殃万物,天帝不得已,惟有令太古大神司羿除之,以复天地太平。”

“这也够狠的……”小玄听得心中怦怦直跳,继道:“天庭为何要联手西方摧毁太古冥界?难不成也如人间诸国般争雄夺霸么?”

百宝娘娘摇了下头,隔了良久,方缓缓道:“两界之所以相争,皆因天庭与冥殿俱要执掌——天地之序。”

“天地之序!”小玄心头一震,神思蓦地恍惚,隐隐约约似是想到了什么。

雪妃叹道:“人间战乱,已是惨烈无比,神魔打仗,岂非更加……”

百宝娘娘截住道:“这等寰宇巨争,自有其理,至于孰是孰非黑白对错,已非寻常可议。”

此句之后,百宝娘娘便了结话题,再不言语。

小玄眉心微锁,仰起头,望着高远无尽的天空,心中一阵莫明森然。

三人一路说话,追着那符化的信天翁在海上急驰,不知过了多久,忽见前方出现一痕灰影,随着飞近,渐渐瞧清是一座岛屿的轮廓。

“莫非到了?”小玄道,话音未落,猛见前方的信天翁光芒一闪,瞬息没了踪影。

“引路符既去,应是这里了!”百宝娘娘道。

三人举目眺望,见岛上横卧着一座高低起伏的大山,四面陡峭,尽为百丈崖壁,山上覆满青绿,立着一棵棵参天巨树,形状千奇百怪,与中土大不相同。

最奇的是,岛上空笼罩着大片青雾,迷迷蒙蒙堆堆叠叠,高逾万丈,攀及云端。

“那些青雾是什么?这等高远。”小玄问。

百宝娘娘也答不上来,只觉甚是蹊跷。

“果如仙君伯伯所言,这黑焰岛很大,我们该从何处上岛?”雪若道。

“别过去,先绕岛一圈再说。”小玄道,“此处是敌人巢穴,元帅又在他们手上,不宜强闯,我们瞧瞧可否寻个僻静处摸进去,倘能出其不意的把人出来最好!”

百宝娘娘望了他一眼,欠身道:“谢陛下体恤。”

雪若遂挥鞭转向,驱车远远地绕岛飞行。

“走慢点。”百宝娘娘忽道,眼睛盯着岛上的山峰崖顶,却是发现了许多楼阁台堡,形貌极是雄巨粗砺,大多半隐于树木间,透出某种森冷与戒备的神秘气息。

“是个险恶之地,落脚处怕是不好找。”小玄道,心忖待到天黑,或许机会大些,只是老丈人危在旦夕,片刻耽搁不得。

百宝娘娘应了一声,对女儿道:“继续走,再找找看。”

鹿蜀车在空中徐徐飞驰,不多时已绕岛一周,但见岛上建筑疏密有致,几无可趁之隙。

“看来……”小玄点点头,道:“只有硬闯一途了!”

百宝娘娘轻叹一声,道:“万岁隆恩,臣夫妇累陛下涉险了!”

“女婿救泰山责无旁贷,岳母大人何须如此见外!”小玄心里嘀咕,大义凛然道:“夫人万莫此言,元帅乃国家栋梁,为皇朝征战八方,功比天高,便是玉皇大帝拦着,朕亦要把人救回来!”

母女一齐叩首谢恩,雪妃满怀感激,红了眼圈。

百宝娘娘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暗自惊疑:“夫君挂帅征讨云州,近半载拿不下南宫阳,朝中已有人讥谤平叛不力,今大军又遭逢新败,圣上不降罪已是万幸,这‘功比天高’却是从何说起?”

她心念电转,又思忖道:“是了,皇后在宫中日渐跋扈,其父更是权倾朝野,今又烽烟四起社稷不宁,内忧外患齐至,皇上或许欲要另寻倚傍,因此复宠雪儿,且千里迢迢赶来援救夫君,以此笼络夫家,以固江山……”

小玄握紧神骨,遥指黑焰岛,轻喝道:“走!”

“陛下稍待。”百宝娘娘忽道,从飞鸾巾中召出枚碧色宝印,飞身出车,徐徐升上高空。

小玄认得她手中之宝,正是那枚能役崇恩圣帝御下七万七千鬼神的圣恩令,心念方动,已听雪妃道:“娘亲定是要召唤云雾,以助登岛!”

果见百宝娘娘口中低低祝颂,左托宝印右掐法诀,在空中步罡踏斗,正是突围那日在坠星岭上施展过的法术。

小玄同雪妃仰头观望,不过俄顷,便见高空流云汇聚,周遭亦刮起了大风。小玄由衷赞道:“你娘亲道法高妙,顷刻之间便见成效!”

雪妃却是眉心微蹙,迟疑道:“召唤云雾并非小术,今次也太快了吧……”话才出口,就见高空上的母亲止法住步,停了下来,面带疑色地朝四下张望。

“怎么了?”小玄奇道。

“不晓得,不会是……是……。”雪妃有些紧张起来,行功施法之时一旦出现差池,便极为凶险,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伤残毙命。

“你娘亲好像在寻找什么?”小玄道。

两人正在车上跟着东张西望,百宝娘娘突尔提声厉喝:“留神底下!”话音未落,人已疾朝鹿蜀车疾飞回来。

小玄同雪妃朝下望去,猛见碧蓝的水面下多了一片清晰深影,巨胜鲸鲨百倍,两人正在惊奇,海面骤如山峰高高拱起,海水四分五裂,一头巨如海岛的奇兽破浪而出,掀起万顷夹带着威煞的怒涛,吞天噬日般疾朝他们掩来。

电光石火间,一颗引着数十丈长颈的狰狞巨首及一个巨大无朋的磨盘状躯体跃入三人眼中。

雪妃筋麻骨软,整个人俱给威煞魇住。

魔物奇巨,整个身躯未出海面,头部就已冲到了飞在高空的鹿蜀车前,也因巨大,无法看清全貌,连轮廓如何都难以看明。

“龙首鳌身!是那魔物!”小玄大叫,未及瞧清,车子已给涛锋冲得险些倾覆,他瞬从雪妃手中夺过炎龙鞭,驱车如箭窜出。

百宝娘娘落入车中,才抱住女儿,便见那颗狰狞巨首贴着车子擦肩而过,爆炸般的威煞仿佛直接撞上魂魄,饶是定力非凡,也不由一阵心寒魄悸。

小玄驱车飞驰,但见上下皆水,天地有如倒悬,晕头转向间,人与车己被铺天盖地般回落的海水压入海中,不由分说地深深埋进水里。

四下激流涌荡,三人在水里东倒西歪,哪里还能在车上坐得住,小玄见抱着雪若的百宝娘娘给水流冲开,急探臂去捉,五指却抓了个空。

刹那间,三人两边已分隔数丈之距,此时水下昏黑泡沫如雪,一眨眼彼此便失了踪影。

小玄心叫不好,生怕连鹿蜀车都丢了,遂念真言将之收入如意囊内,又掐了个避水诀,人如鱼儿般在水中游窜,追寻雪妃母女。

百宝娘娘紧抱雪若,颠倒中运提真气,终将那侵魂袭魄的威煞压制下去,口中默颂真言,捏了个分水印,撑开个小小的空间护住女儿,急唤道:“快!避水诀!”

雪若早给呛了几口海水,这才稍转过气来,然那魔物的威煞厉害,身子兀自麻软,心明眼前凶险,遂强打精神,拈指掐了避水诀,才能开口,便即问道:“皇上呢?”

“冲散了!”百宝娘娘应,撑目四望,见周遭水流激荡,似有什么在翻江倒海,肌肤触着海水,只觉每一寸涌流都澎湃着强大的劲道,心中暗暗吃惊。

“娘,适才那魔物定是金须龙鳌,我们快去寻他!”雪若急道。

“那魔物非同小可,你留神!”百宝娘娘应了一声,心明这天子女婿不容有损,挟抱着女儿朝涌流最激荡处摸去。

小玄在水中四下搜寻,仍然不见雪妃母女,心正灼急,猛感一股巨力从旁侧袭来,真个雷霆万钧势不可挡,急朝前奋力窜出,昏暗中只见一条覆满乌铁色鳞片的奇巨尾巴从身旁扫过,掀得海水刮肤生痛,整个人一通翻滚,不知给激流扯拽出多远。

小玄头昏脑胀,喘息未定,又察巨力横扫过来,依然不敢硬挡,再度朝旁突窜,这才堪堪避过,接下频频遇袭,他在水里竭力躲闪,几度险被击中,却连对方什么模样都无法瞧清。

“这家伙与我有多大怨仇?竟这般穷追不舍!”小玄狼狈不堪,忙乱间突感背后一硬,碰着大片礁壁,原来这一轮缠斗奔逃,竟已来到黑焰岛旁,触着了岛架。

就在此刻,海水又沸,澎湃着巨力的涌流扑面袭来,他真气一凝,身子疾朝下方沉落,先前的位置已被一条巨尾鞭中,深深地嵌入岛架之中,将礁壁犁出一道深丈余、长数十丈的深沟。

坚硬的礁壁如腐破碎,无数沙石随波飞散,在海水中疾旋怒转,四下一片浑浊。

“我天,这是何等神力!若给砸到,岂非立成齑粉!”小玄心叫侥幸,倏见昏黑中现出一道略带弧线的光亮,穿过海水射在一个庞巨的黑影之上,却是百宝娘娘寻到近处,恰遇魔物肆虐,心知皇帝就在近旁,遂祭出了离合心意斩。

巨影徐徐转身,朝光亮发起处望去。

“俺丈母娘在这!”小玄又惊又喜,不顾四下乱石漂荡,赶忙潜游过去。

百宝娘娘急御宝刃,刹那之间,心意斩已绕着魔物飞削了数十记,却见魔物岿然不动,似乎分毫未损,心中暗骇。

巨影突然动了,有如山岳般向她砸来。

小玄心知不妙,催动真气,迅朝前方冲去。

百宝娘娘急朝旁避,岂知魔物一声低吟,不知施了什么邪法,周遭的海水赫如沼泥般凝固起来,紧紧地陷住了身躯,她大吃一惊,狂提真气挣抗,才要脱出,又给一道有如实质的邪恶威煞轰来,顿时魂不附体,周身功法尽数溃散,分水印撑起的空间骤然垮塌。

母女俩虽掐着避水诀,然承压过巨,一口气转不过,登给灌了几口海水,皆呛得花容失色,此刻莫说躲避,便连呼吸都成奢望。

晃耀着两根金色长须的狰狞巨首赫然清晰,乍现于母女俩眼中,一张吞山噬岳的怖人巨吻正在徐徐张开。

母女俩一阵绝望,倏感腰上一紧,两人给硬生生拔离了狰狞巨首,晕头转向地飞了出去,落入一双张开的臂膀。

原来是小玄已赶到近旁,用炎龙鞭卷住了母女俩身子,将她们扯拽开去,堪堪逃过了魔物的致命一噬。

小玄方才接抱住母女俩,已见魔物调过头来,身躯虽然庞巨如山,动起来却是疾似风雷,他心中大懔,拔身朝后退去。

魔物又是一声低吟,小玄骤感周遭海水一重,整个人如陷泥潭,魔物片隙不给,再度狠狠撞来,这回带着盛怒,掀得水流暴涌,直如山崩海啸。

“要糟!”百宝娘娘心中惊叫,此时功法已散,愈感魔物威煞厉害,无孔不入地直侵魂魄,周身寸寸酥软,更无抗击之力。

小玄心中惊骇,然已今非昔比,拚力奋提真气,终于千钧一发间挣脱出去,猛听一串闷响,却是魔物撞在岛架之上,头颈深深地钻入礁壁之中,直至巨大的身躯给卡住方止。

三人惊魂未定,魔物已拔首而出,小玄揽抱着雪若母女朝旁潜窜,岂知一股巨力背后袭来,抓着三人倒退。

原来这惊天动地的一撞,岛架给魔物破入的坑洞深达数十丈,巨首拔离而出,立时引得大量海水填补,形成个强劲的漩涡,将在洞口旁的三人不由分说地吸汲进去。

三人天旋地转地给吸入深处,坑洞中满是海水,小玄同百宝娘娘还好,雪若却是大灌海水,危急万分间,猛见金光晃耀,却是魔物不依不饶地追击而至,巨首擦刮着凹凸不平的坑壁撞了进来。

小玄叫苦不迭,此时已无路可逃,把心一横,急从兜元锦袖内刷出役妖令,同神骨剑叠做个十字,拚死一格,赫是硬硬生地架住了魔物的巨吻。

百宝娘娘目瞪口呆,小玄也不敢相信,万料不到自己竟能挡住了这雷霆万钧的夺命一撞。

坑洞狭窄,魔物一时张不开口,只一个劲地朝前狠拱,欲要将三人压个粉碎。

小玄脚下不动,整个人却给拱得连连后移,很快便给拱到坑洞尽头,压在洞壁之上。

百宝娘娘此时缓过口气,双掌急出,齐抵在小玄肩膀之上,拚命输送真气,助他抗击魔物,又默颂真言,催动心意斩,朝魔物的巨首一通狠削猛刺。

岂知魔物只将双目一闭,便任由心意斩飞劈疾刺,覆满鳞片的头部有如金刚不坏,就连刮痕也难留一道。

小玄虽吞食了冥殿龙犀的内丹,却无它那天煅地炼亿万年的躯体,终究抵挡不住魔物的掀天神力,倏一口血喷了出来,旁边的雪若大惊,顾不得周身麻软,也齐递双掌,从另一边抵在小玄膀侧,奋力共抗魔物。

魔物嗬嗬低吟,只一个劲地朝前狠拱。

三人竭尽全力,仍然抵挡不住,猛感背后一空,三人所靠处骤然土崩瓦解,一齐朝后跌去。

魔物趁势追击,巨首雷轰电掣般疾冲,卡在坑洞另一边的庞巨鳌躯急速缩小,竟有过半躯体挤过了坑洞,如影随形地直噬小玄。

小玄嗅得腥风扑面,心知大事不妙,骤将真气提尽,全数注入神骨剑中,神骨剑乍然爆出一团巨大的火焰,赫见魔物巨首已近在咫尺,终于清清楚楚地瞧明了它那怖人的形貌,身悬空中便即振臂一掼,神骨剑脱手而出,火龙般扑入魔物右目,深深地嵌进瞳仁之内。

此时相距极近,魔物又处形态遽变的刹那,正是虚弱之时,要害猝然中剑,巨首猛朝后仰,暴发出一声惊天动地嚎叫。

百宝娘娘望见,心中大叫声好!想起先前心意斩伤不了魔物分毫,终对这天子女婿的本事心服口服。

小玄生怕失了宝剑,跌势中飞出炎龙鞭,绞住神骨剑柄,奋力一抽,将神骨剑从那魔物目中硬生生拔出,登搅得魔物瞳仁如瓜破裂,血迸如雨。

直至此刻,小玄等三人方才坠入水中,神骨剑上焰火逝去,周遭一片漆黑,也不知是个什么所在,只听魔物在顶上狂吼怒号震耳欲聋,还有许多碎石泥沙飞溅下来,不禁心惊肉跳,个个屏息静气不敢动弹。

第四回
炼神殿
挨了片刻,猛闻一声凄厉悸啸,由近至远,终于没了动静。

周遭静了下来,这才听见海水顺着坑洞灌涌进来的滔滔之声。

三人浮在水中,又静听了须臾,各自悄吁了口气。

“娘,你在哪?”雪若轻声呼唤。

“雪儿,娘在这里!”百宝娘娘叫道。

“陛下呢?陛下在哪?”雪若又唤。

“我在这!”小玄忙应。

四下昏黑,三人目不能视,齐朝发声处游去。

小玄伸手在前,忽尔触着一只手掌,急忙捉住,只觉那手掌柔腻细嫩,却略为腴润,不似雪妃,心念方动,那手已轻轻一挣,抽了出去。

他脸上一热,右手从水里抬起,将神骨剑高高举空中,注入真气,瞬见火焰自剑身燃起,照亮了周围。

一个曼妙身影出现在眼前,但见发悬水滴,颊透薄晕,正是百宝娘娘。

此时两人相距极近,百宝娘娘湿衣贴身,雪腻肌色隐隐透出,胸前玲珑毕呈,一对如瓜圆滚的美乳似欲破衣而出,小玄心头怦跳,赶忙将目光挪开。

百宝娘娘瞥见他目光,自亦有些慌张地转过身去,接抱住了从另一边游过来的女儿,急问道:“伤着哪里了?”

“只给呛了几口海水,娘,你怎样了?”雪若道。

“娘没事。”百宝娘娘应,仍不放心地朝她上下打量。

雪若转首朝小玄望来,满眼关切,轻唤道:“陛下……”

“我没事,好好的!”小玄微笑道,在水中轻张双臂,以示无虞。

三人心中稍定。

雪若松了口气,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们在黑焰岛上了么?”

小玄高举神骨剑,借着火光四望,见水流两头漆黑一片,周遭却是狭窄幽闭,裸石密布,半株草木俱无,道:“应是在黑焰岛腹内。”

“奇怪,一座岛屿,怎会有这样的地下暗河?”百宝娘娘沉吟道。

雪若接道:“仙君伯伯不是说,黑焰岛是太古冥界的一个入口么,根基怕是不止万千里,有地下暗河也不稀奇。”

百宝娘娘微微点头,忽仰首朝上望去,道:“我们得快些离开这里!”

小玄同雪若齐抬起头,见顶上海水自魔物钻开的洞坑滔滔灌入,如瀑倾落,当中夹带着许多碎石泥沙,洞口周围裂隙密布,似有扩大之象。

雪若惊道:“洞口像是要崩垮了,这里如此狭小,怕是很快就给海水灌满!”

“还有一样,那魔物只是陡受痛创,待它缓过劲,多半会调头追来,到时又要大难临头!”百宝娘娘道,转首望向黑漆漆的河道深处,继道:“眼下惟有顺着水流寻找出口,瞧瞧能否离开这里。”

“走!”小玄举剑蹬水,朝前游去,道:“我开路!”

三人遂顺着水流向河道一端摸去。

游没多久,河道骤窄,水满至顶,三人只能在水里潜游,所幸皆有避水诀持护,尚能支撑。

三人鱼贯向前,百宝娘娘担心女儿安危,让她跟在皇帝身后,自己扣着心意斩尾随殿后。

河道弯弯曲曲,时上时下,半天不见尽头,其间还偶遇岔道,三人在水底无法商议,只好任选一条前进,各自暗祈好运。

小玄持续提注真气,神骨剑虽浸水中,刃上火焰赫然不熄,始终顽强地散发着光芒,在水里虽然亮度大减,却是将三人凝聚在一起的一盏明灯。

三人惴惴潜游,地势起伏加剧,四壁怪石嶙峋,越发阴森险恶。小玄心底甚至生出一个怪异念头,生怕某处一个踏空,便会坠落万丈,跌入那传说中的太古冥界。

“雪儿修为不深,怕是不能坚持太久……”小玄心中担忧,回头朝雪若望去,见她微微一笑,方才松了口气,猛感水流骤急,河道乍然陡峭,三人心叫不好,已给一冲而下。

坠落间,小玄一个拧身探臂勾住雪若,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雪若生恐母亲给水冲散,急伸手去捉,却离百宝娘娘相距甚远,根本无法够着,正心灼如焚,已见皇帝挥鞭出去,卷住了母亲腰肢,发力扯了过来,急忙张臂接住。

三人抱做一团随流急坠,斜里朝下冲落,周遭乱石磕碰,小玄同百宝娘娘皆担心雪若受伤,一人一边不约而同将她裹挟在怀内护住。

这一通急坠,转眼给水流冲落数百丈,三人心中惊涛骇浪,皆疑怕是真要坠入地狱里去,忽感跌势一缓,终于止住了坠势。

小玄定了定神,在水里举剑照看周围,见四下一片灰蒙,不见边际,空空荡荡的极是空阔,不见半尾鱼虾,甚至连水草都不见一茎。

百宝娘娘打了个手势,指指上方。

小玄与雪若会意,三人一同朝上游去。

游了近百丈,周遭终见望见了石壁,随着向上,四围的石壁越聚越近,空间明显在收窄。

小玄心中忐忑,暗忖:“瞧这模样,顶上多半又是密闭的,这可如何逃得出去……”

正思间,忽见雪若打了个手势,眼睛盯着上方,脸上似有喜色,他赶忙抬头,赫见顶上微有光亮,不由精神一振。

三人加快速度,齐朝上方浮升,再又游了数十丈,终见顶上出现了个清晰的圆形开口,四周亦出现了明显是人工砌筑的石壁,心中越发振奋。

“哗啦”声响,三人冒出水面,一个池子模样的地方跃入眼中,小玄还在观察周遭,已见雪若爬到池子边沿,趴伏在石阶上大口喘气,可见先前憋忍得何等辛苦,怕是已过了极限。

百宝娘娘爱女心切,忙一手掐诀,一掌抵住雪若背心,徐徐输入真气,助她调息。

小玄心悬雪若,却知此处已在黑焰岛上,跃上池沿石阶,提着神骨守在旁边,惕听周遭动静,鼻间似乎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腥气。

四下寂静无声,笼罩池子的光亮呈一种诡异的暗碧色,然而池子周围还有一圈池坝,阻住了视野,无法瞧见光亮的来源。

“好安静。”百宝娘娘轻声道,从女儿背心撒回手掌,游目四顾。

“这里没人。”小玄应道,瞧向雪妃,见她脸上恢复了些许红润,这才稍略放下心来。

三人朝上爬了两级石阶靠着,均自松了口气。

“那魔物果然可怖,自打修行以来,还从未遇见过如此邪厉的威煞!”百宝娘娘酥胸起伏心有余悸。

“那魔物,当真是金须龙鳌吗?”雪若道。

“几可断定。”百宝娘娘道,“那魔物的形貌、体型与力量,均与仙君描述无异。”

“特别是那两根金须,没在别的魔物身上见过!”小玄接道,目光落到百宝娘娘身上,不由微微一滞。

此时两人相距极近,百宝娘娘从水里出来,肌肤润泽,愈显白腻细嫩,她本就绝色,身段丰腴熟美,一对险峰滚硕如瓜,平时已惹注目,这会湿衣浸透紧贴肤上,愈将迷人线条勾勒无遗,玲珑浮凸倍添诱惑。

百宝娘娘忽有知觉,偷目瞧去,见皇帝怔怔地望着自己,目光略沉,似盯着非礼之处。

眼前旖景惊心动魄,小玄一时忘了呼吸。

百宝娘娘吃了一惊,当即悄拢襟口,稍稍侧过身子,只是动作不敢太大,生恐惹恼了君王。

小玄惊觉,赶忙把头转开,耳根一阵烧热,暗骂自个迷糊。

百宝娘娘心中乱跳,惕然自省:“久传今上贪色,时有戏侮臣妇之闻。昔敬怀侯夫人为玉京绝色,前年为贺皇后生辰,入宫后被皇后灌醉留宿,为今上所趁,滞扣三日方才放归。此外还有几个颜色佳妍的命妇,亦传遭遇相类,诸臣俱不敢言,足见今上之荒唐。往后我须端慎行止,免得招惹着他,陡生祸端!”

“那魔物怎会在这里出现?”雪若双掌合十,轻声祈道:“但愿仙君伯伯与观音菩萨能感应到魔物在此,一同过来将它捉去!”

“虽说那魔物凶残暴戾,素来恣意妄为……”百宝娘娘沉吟道,“可适才分明是特意冲我们来的,这是为何?”

小玄心头一跳。

雪若道:“着实奇怪,那魔物给拘禁了万千年,才脱樊笼,本该顾着逃命才是,况且与我们无怨无仇,为何要这般不依不饶地追着袭击我们?”

小玄悄忖道:“一个是我丈母娘,一个我大姨子,有甚好隐瞒……”

他主意一定,当即一五一十地将自己落入冥殿龙犀腹内之后的遭遇对母女俩说了。

至于在绝境中听见的声音,他一直当是幻觉,因此没有提及。

母女俩只听得目瞪口呆。

小玄叹道:“照仙君说,那魔物与冥殿龙犀是天生的死对头,而我却吞掉了龙犀的内丹,因此,那魔物怕是冲着我来的!”

百宝娘娘忽地喜色溢表,提声道:“恭喜陛下!竟得此等奇遇,那日若是换做旁个,早已灰飞烟灭,陛下却能化大凶为大吉,定是上苍庇佑!”

小玄悄自苦笑,心忖上天若肯庇护,自己怎会给逐出师门,更给逼迫得浪迹天涯疲于奔命。

百宝娘娘接道:“冥殿龙犀乃那太古至灵,已是天地罕有,更得巫帝赐与冥界至宝冥极珠,其力翻了不知几番,大丹必是举世无双!”

“冥极珠这等了得?”小玄道,心忖:“能将冥殿龙犀之力增添数番,这是何等奇物……”

百宝娘娘道:“据传冥极珠乃巫帝之母女丑亲手炼制,采混沌初诸珍,以冥界圣火焙淬万载方成。冥殿龙犀本就强大,得了冥极珠后更是脱胎换骨,方有当日在度朔山火烧西天三千佛兵之威,陛下得其大丹,日后必登无上化境!”

小玄叹道:“即便如此,也还是招架不住那金须龙鳌的袭击。”

百宝娘娘道:“陛下适才不是重创了那魔物了么,假以时日,待陛下炼化了龙犀大丹,与之融为一体,修为定可登峰造极!”

雪若听得满心欢喜,欠身贺道:“妾恭喜陛下!”

小玄赶忙扶住,道:“你怎么样?身上可有哪里不适?”

雪若心中甜蜜,嫣然道:“承陛下眷注,臣妾好好的。”

小玄道:“这里又是在哪?我们误打误撞,却到了黑焰岛上么?”

百宝娘娘应:“料是如此。”

小玄望向雪若,轻声道:“真的行么?”

雪若即时抢先爬起,道:“行!”

小玄跟着在石阶上立起,道:“好,我们寻元帅去!”

三人轻轻跃过池坝,见池子位于一个大山洞内,周围空空荡荡,惟于不远处有个敞开的门洞,笼罩池子的暗碧色光亮正是从中所出,遂小心冀冀地摸了过去。

三人于门边静听了一会,除了轻微的火焰燃烧声,门内再无其它动静。百宝娘娘掌扣心意斩,正要进去,已见皇帝先一步向前,跨门而入。

小玄甫入门中,陡然止步。

跟随其后的母女俩也即立定,因为在他们前方数丈处,正趴伏着两只巨如犀象的冥狱岩蛛。

三人脚步虽轻,却与两只岩蛛正正地打了个照面。

两只岩蛛遽然暴起,疾扑过来。

小玄怕身后母女俩殃及,不闪不避提剑刺出,瞬见一条火龙掠起,匪夷所思穿过几根飞挠急扒的长足,没入当先的岩蛛头部,刹那间,岩蛛周身燃起大火,未及吱声,内里血肉已给奇焰掏空,变成了一具焰火裹绕的骨架。

几于同时,第二只冥狱岩蛛杀到,旋见白练一闪,却是百宝娘娘祭起了心意斩,自冥狱岩蛛肩侧斜里射入,从另一侧钻出,带出大蓬破碎内脏,溅洒地上,那岩蛛身躯剧震,却只冲势稍减,仍继蹒跚扑来。

小玄空中一个拧身,左掌拍在岩蛛背上,赫将它那庞巨身躯硬生生压在地上,生恐惊动别处,掌劲一吐,瞬见岩蛛诸窍烈焰爆出,体内脏腑竟给全数融化,连那岩石般的甲壳都被烧得赤红,无声无息便即毙命。

这几下干净利落,疾迅如电,百宝娘娘母女瞧着心下骇然,如非知晓皇帝得了冥殿龙犀的大丹,恐怕还要更加吃惊。

三人静听了会动静,稳了稳神,朝周围望去,不由轻吸了口气,原来已身处于一座极其宏巨的圆形殿堂之中。

在殿堂的正中,立着一尊高巨无比的雕像,粗略估算,怕有三、四十丈之高,加上足下那高逾三丈的台基,愈显巍峨雄伟。

三人高仰起头,见雕像左手托一只宝轮,右手柱一柄大剑,顶戴骷髅帝冠,面容竟无五官,其上笼罩着绚丽的碧色光芒,时明时暗地徐徐变幻。

匪夷所思的是,雕像既无五官,自然不见神态,然却与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

小玄心中暗奇:“好古怪的雕像……”

在台基处,还有近十尊雕像环立,高逾五丈,手中各执法器,形貌威厉衣饰华异,庄严肃穆地拱卫着中央的巨像。

而最诡异的地方却在殿堂的边上,贴壁凿出一圈深坑,坑中冒着徐徐燃烧的暗碧色火焰,焰中疏密不一地摆放着上百尊雕像,只有丈余高矮,细瞧之下,竟是或跪或伏,或滚或爬,形貌委琐且狼狈,无一不是面目可憎惊恐万状的模样。

三人目不暇接,雪若瞧得惊奇,悄声道:“这些人是……是在遭受火刑的惩罚么?火焰如此奇怪,怎么是碧绿色的?”

在殿堂的正对面,还耸立着一扇紧闭着的巨门,然而三人皆为眼前所镇,一时均未想去推开。

小玄心忖:“看样子,这些雕像怕是己给烧灼了极久,像上的色泽却仍鲜丽如新,不知是何物所造?”

“莫要靠近!”百宝娘娘忽道,“这些碧焰多半是冥火中的青冥业火,与红莲业火不同,不毁实形,却亏根本,最为修炼之人违忌!”

小玄心中一懔,本欲上前细看那些火中的雕像,闻言赶忙止步。

百宝娘娘依然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殿中央的高巨雕像。

“娘,这雕像有什么古怪么?”雪若低声问。

“拄剑定玄冥,摇轮倒乾坤……”百宝娘娘沉吟,目光从巨像头顶的帝冠落到手上,突尔轻吸了口气,道:九幽剑……冥极轮……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雪若问道。

“此像所塑,当是太古冥界之主——巫帝顼冕。”百宝娘娘缓缓道。

“这就是巫帝?这就是敢与天庭相争的冥界大帝?”小玄心头一震,目光转回大殿堂正中的巨像之上,只惜仍然无法瞧清面貌,悄忖:“原来巫帝是这模样,只是他面上五官到哪里去了,是被那层碧光遮盖住了,还是原本就没有雕刻出来?”

百宝娘娘目光继续下移,落到台基处地雕像群上,细观它们的衣饰及所持法器,轻声念道:“冥渊鼎……巫祖骨……业火幢……忘川剑……彼岸灯……曼陀罗华铃……大苦橛……大悲鼓……应劫钟……九泉壶……那么,他们应该是古冥的十大巫尊了。”

“这些法器怪异非常,十分罕见,水儿娘亲竟然全都认得,见识不凡呐!”小玄心中佩服,问道:“这十大巫尊是什么人,很了得么?”

“回陛下,这十大巫尊乃冥族的先祖一辈,那始作医的巫彭,首创筮与鼓的巫咸,皆在其中,可谓太古冥界的中流砥柱,在冥界同天界及西方的大战中曾经击败过无数神佛,名动寰宇!”百宝娘娘应。

“那么……”小玄心中震憾,道:“这十大巫尊如今在哪?可还在么?”

“据传他们于历经亿万年的大战中损殒过半,余下的多随命悬一线的巫帝败逃玄冥深处,再无影踪,而今十大巫尊里惟存的一个叫做巫即,还在辅佐巫后。”百宝娘娘答。

小玄遥想当时大战,必是惨烈无比,不由心潮起伏。

“娘,周围这些火中的雕像又都是些什么人?怎么……怎么……”雪若不安道。

“似曾相识对吧。”百宝娘娘道,目光终于转向殿堂四周的那圈火坑,淡淡道:“因为这些雕像的模样,我们大多在某处——譬如寺庙观庵中见过。”

雪若惊道:“它们真的是……是……”

“没错,这些受火烤焰炙的雕像,非神即佛。”百宝娘娘道,指向其中一尊,“譬如这个,极易辩识,你们应该都认得出是哪位神明吧?”

小玄同雪若循指望去,见那尊雕像顶戴天冠,身披甲胄,右臂抱宝伞,右手托神鼠,不约而同道:“多闻天王!”

百宝娘娘点了下头,目示其旁的另一尊雕像,问:“这个呢?”

小玄同雪若转目再瞧,亦是个顶戴天冠身披甲胄的神明,怀抱缀满珍宝的琵琶,齐声应:“持国天王!”

百宝娘娘再指旁边两尊雕像,道:“还有这两个。”

小玄见雕像一持宝剑,一握神龙,道:“不消说,这两个定是增长天王与广目天王!”

雪若见四尊雕像扑跌火中,俱呈悲苦狼狈之状,惊道:“他们竟然敢如此亵渎神明,非但把天王像放在火里烧灼,还故意弄成这种悲惨模样……”

“岂止四大天王。”百宝娘娘迈开脚步,环殿缓行,小玄与雪若随后跟着,瞧着火中那些雕像,不由一阵森寒。

小玄道:“我明白了,这些在火中挣扎的神佛,全都是太古冥族的仇敌!”

百宝娘娘忽然记起此子乃是人间天子,又为夫君主上,遂放缓脚步,慢一步落在小玄身侧,见他眼睛盯着一个手提赤色大弓、腰壶白羽箭的雕像,遂言:“彤弓素矰,这弓箭当是日殒,又名射日,此像应为大羿,据传十大巫尊中的巫礼便是亡于他箭下。”

“这便是射杀九金乌,大名鼎鼎的古神大羿!”小玄凛然,又听百宝娘娘接连道:“这个骑九头狮子的,当是太乙救苦天尊。”

“这个左持人头幢,右结甘露印的,应是地藏王菩萨。”

“这个仗剑怒目,足踏龟蛇的,定是九天荡魔祖师。”

“这位荡魔祖师,莫不是在赤龙关显圣,降水火二将、六大元帅,击退忠武将军冯晋东的那位神明?”小玄心中惊疑,来到一尊雕像前,赫见有九面、三十四臂、十六腿,跌跪于碧焰之中,手中分持:人骨杖、人骨碗、金刚杵、象皮、天王头、人肠、人臂、丧布等诸器,一脸恶相,形貌极是狰狞怖人,问道:“难道这……也是位神明?”

“此乃大威德明王,是为文殊菩萨的忿怒相。”百宝娘娘答。

“竟是如此一副魔相!手上那些法器都是些什么啊……”小玄悄自嘀咕。

百宝娘娘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思,道:“忿怒相本就慑人,加上冥界的极力扭曲丑化,是以更加凶狠可怖。”

“可见仇恨之深!”小玄叹道。

“这些火中的神佛,对于太古冥族,每一个都是不共戴天的仇敌。”百宝娘娘淡淡道。

这时又路过一像,只见那像似是个女子,除了悬覆腰乳的几串璎珞,几乎赤身祼体,顶戴奇冠,左手持一只骷髅碗,右手持一柄月形刃,跏趺坐于火中,面生三目,貌极阴怖凶厉,却呈痛苦恸号状,小玄惊奇道:“这个又是谁?”

百宝娘娘道:“五骷髅冠,嘎巴拉碗,金刚钺刀……此像当为金刚无我佛母。传闻冥殿崩毁之时,无我佛母同地藏王菩萨率先攻据帝库,诛敌无数,攫取极丰,大巫巫抵命丧其役。”

小玄心道:“原来是西方密教的神明,难怪形貌如此殊奇。”突然停住脚步,立在一尊雕像前,却是又瞧见了尊奇异雕像:上为鸟首,下为人躯,背展彩翼,左手托一枚宝印,右手持一柄宝剑,踉跄状于碧焰之中。

百宝娘娘未等他发问,已恭声道:“此乃九天玄姆圣姆天尊,九天玄女娘娘。”

第五回
亵渎
“这就是九天娘娘?怎跟寻常庙宇中所见的不一样?”小玄诧道,几于同时,想起在太华轩后园密道中瞧见的壁画,当中也有此像。

“此为冥界刻意侮辱,恣以玄女娘娘元身塑造。”百宝娘娘道。

小玄默默瞧着,不知为何,心神有些恍惚,蓦地胸口一跳,忖道:“不对不对,这玄女娘娘定然还在哪里见过!啊!是梦里!是梦里!在那个到处都是血与火、自己浑身都在燃烧的梦里!”

百宝娘娘继道:“玄女娘娘奉行天律,司掌天地兵戈杀伐,亿万年来,为摧毁太古冥界立下莫大功勋,几为冥族首敌。”

小玄浑浑沌沌,猛又思道:“不对呀,还是不对!梦里的那个仙姬美丽之极,乃是人貌,并非鸟首,我怎么把她们混做一处了?哦,莫非都是一手托印,一手持剑,因此搞混了……“

他一阵迷糊,只觉梦里梦外、眼前从前的几处影像交织重叠,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幻,忽然间,他甚至有种错觉,在更早之前,就已经见过这个玄女娘娘了。

百宝娘娘接道:“除此之外,玄女娘娘还为天庭荡平了无数邪魔外道。诸如授黄帝太乙遁甲、三宫五意,阴阳之略,阴符之机,六壬步斗之术,灵宝五符五胜之文及兵符印剑,助其大败兵祖蚩尤;又协瑶池金母聚诸天仙圣,助黄帝诛剿战神刑天及大魔姬黄姖一党,振煌煌天威,复天地清平。”

小玄愈听愈惊,悄忖:“这些都是于天地中据一席之地的神祇,联起手来,何等了得,难怪冥界抵挡不住!”

三人继朝前行,边说边看,忽尔一齐立定。

他们几于同时望见了跌坐于碧焰中的一尊雕像,但见顶戴帝冠,团面长耳,细目长髯,一脸和气福相,明明嘴角勾着微笑,于碧焰之中却显得甚是诡谲怪异。

小玄轻吸口气,这形象再熟悉不过,因为无数观宇之中均有此像。

雪若凝目细观,微颤道:“这尊像,塑的定是……定是……”

百宝娘娘沉声截住:“不必说。”

此尊统御六合八荒诸方诸界,执掌天地万物之生息兴败吉凶祸福,更统领万神,主宰寰宇。百宝娘娘位列仙班,紫府有名,见之遭受如此亵渎,自是讳提尊号半字。

三人不语,殿中寂静无声,只见诸像在火中蜿蜿扭曲,竟似要活过来一般,雪若心惊脉跳,忽道:“这里处处透着邪门,恶意昭然,我们还是快些离开才好!”

百宝娘娘望向小玄,目有询色。

此时尚有大半圈雕像未看,小玄虽然好奇之至,却知母女俩急着救人,是亦不敢耽搁,便道:“那边有扇大门,我们瞧瞧能不能出去。”

三人小心翼翼地朝巨门行去。

小玄悄自回了下头,心忖:“火坑里尚余许多雕像未看,怕是还有三清天尊西方佛祖这些至尊上圣吧……真个造业!”

“且慢!”百宝娘娘忽打了个手势,立定道:“这门有古怪!”

小玄同雪若即时跟着停步,朝门望去,见其比先前穿过的门高大数倍,其上刻绘着无数魔怪,正中最大的一尊,乃是对纠缠做一起的怪异骷髅,双首共有六目,顶戴骷髅冠,四臂分持颅器、骨杖、宝瓶与果穗,各有一足踏于白海螺上。

在这群魔怪的背后,有血湖、枯林、乌云、烈焰与无数尸骨。

“好可怕!”雪若脸色苍白道。

“此乃——尸陀林主,背景为八大寒林诸象。”百宝娘娘道。

小玄仔细观瞧,除了觉得门上刻绘的景象十分可怖,并未发现其他异样。

“后退些。”百宝娘娘沉声道。

小玄牵住雪妃的手腕朝后退了数步,心中一动,悄运灵力,施展出飞萝授与的无相之眼,果是太乙玄门的无上秘技,立瞧见了数缕细细亮芒在门上来回游走,显是能隐形匿迹的法能。

旋见一匹白练掠起,射向巨门,却是百宝娘娘放出了离合心意斩,只听“当”的一声响,宝刃击在门上,猛地霹雳震响,巨门上炸出千百道电芒,张牙舞爪地扑向四方,放耀出无比眩目的光芒,映亮了整座大殿。

三人站在距门三丈开外,不料乃被波及,所幸已有防备,各自疾朝后掠,远远的避开。

电芒泼喇喇持续炸放,荆棘般在巨门上舞着跃着,声势异样骇人,百宝娘娘口中默默颂念,从飞鸾巾中祭出一宝,正是雷电罍,抛入电芒之中,悬浮门前。

守了好一会,方见电芒开始减弱,由密渐疏,又俟须臾,电芒终才放尽。

百宝娘娘召回雷电罍,施法感应,赫察在雷电法坛上祭放七日方能蓄满的宝坛已被完全灌满。

“好厉害的雷电法阵,倘给打着,岂非即刻成灰!”雪若惊道。

“已入敌巢,此刻起,须得步步为营。”百宝娘娘道,收了雷电罍,提起心意斩正要去推门,小玄已抢先一步,用神骨剑抵住巨门,只觉沉重非常,当即运提真气,终将门页徐徐顶开。

三人朝外瞧去,见前方连着条密闭的宽阔通道,两边壁上并排插着许多火把,一眼望不见尽头。

他们在门口静听片刻,方才迈步而出。走出七、八步,不约而同地回了下头,见门顶有块巨匾,上书“炼神殿”三个大字。

小玄道:“原来这边才是大殿的正门。”

雪若轻声念道:“炼神……炼神……真是亵渎,这仇恨何等之深!”

“耽搁不得,走,救元帅要紧!”小玄道,眼前别无选择,遂率先迈步,紧握神骨沿着通道向前走去。

百宝娘娘与雪若皆知其之意,心中感动,跟随其后,只把眼睛紧盯四下,留神戒备。

岂知才离开巨门不到十丈,突听百宝娘娘叫道:“留神脚下!”

小玄低头看去,见地面上犁刻着道道沟纹,似是暗藏法阵,他反应极快,脚未落地人已飘起,岂知那法阵潜藏奥妙,其上数丈皆能感应,刹那间已给触发,蓦闻怪笑声响,四条黑气从地面掠起,夹带着冷冽的寒光扑向小玄。

小玄一时瞧不真切,只在空中游走闪避,顷刻间躲过无数次致命攻击。

四条黑气飞掠追击,偶稍凝顿,方现出披着黑甲的人形来,裸处赫为白骨,均持一柄带刃长钩,出手如电疾若魑魅。

“是巫灵!”百宝娘娘轻喝,祭起心意斩,雪若亦刷出蓬壶珠玕,齐来助战。

这时小玄已施展北溟玄数,妙法加持于心,立时诸象皆明,神骨挑出,正中一只巫灵,岂知那巫灵身影乍然模糊,化做烟气四下散开,瞬于半丈外聚拢,复归人形,依旧疾捷如飞,全然无碍。

几于同时,百宝娘娘的心意斩也射中一只巫灵,岂料一穿而过,那巫灵身形乍散乍聚,仍继扑击小玄。

雪若舞动蓬壶珠玕,焉知才注灵力,便立时引来两只巫灵扑袭,似乎对她手中之宝有所忌惮,纵掠间不敢硬碰,只是虚虚实实的扑袭。

百宝娘娘何等见识,立时明了,料是法宝方能降之,遂急启飞鸾巾,叫道:“小心,这些秽物有雾化之能!”

小玄见有二敌转袭雪妃,当即追去,与他纠缠的两只巫灵立时扑来,小玄已有所预,回掌横推,正中一只巫灵,巫灵身影瞬散,企图避开,岂料赤光爆现,雾化的身躯猛然着火,厉吼一声远远弹开。

另一只巫灵高举钩刃,从旁劈落,倏见一条火龙纵起,将之空中卷住,箍身烧噬。

百宝娘娘从飞鸾巾中刷出降魔宝鉴,才要祭起,已见皇帝到了女儿旁边,剑出如电,两只巫灵身影乍幻,雾化过半的身子遽然起火,疾窜开去。

小玄徐徐落下,神闲气定,手中神骨并未出鞘。

四只巫灵却是烈焰裹躯,呼号着在通道中狂突乱撞,怎奈始终无法摆脱身上的奇焰,不过须臾,皆尽成灰,纷纷扬扬飘洒落地。

母女俩骇然,一时无语。

四只巫灵生前乃古冥恶将,除有护甲之术,更具雾化之能,若是寻常凡火,还真奈何不了,只憾今趟遇见的是那神佛皆惧的龙犀之焰,自是在劫难逃。

小玄挥动神骨,朝地上的沟纹划去,纵横几剑毁掉了不知是否还暗藏着什么的法阵。

雪若道:“娘,适才那几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究竟是什么东西?”

百宝娘娘道:“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知道吧,就那一类的东西。”

雪若道:“那就是……已非生灵?难怪它们能蓄匿于法阵之中。”

百宝娘娘道:“冥界的许多物事与其他诸界迥然不同,譬如生命的形式与奥秘的方式。有些物事在别处算是阴阳相隔,在冥界却属寻常不过,往往交织相错,另具意义。”

小玄同雪若听得似懂非懂云里雾中。

百宝娘娘接道:“就如适才那几只巫灵,其实也是冥族的一种生命形式,只是处在这个阶段,生命体会丧失许多东西,或是味觉,或是痛感,或是心智,但相应的亦具有某些罕异的形态及能力,如雾化、匿形、吞噬、魇侵及不死躯等等。”

三人边说边走,一路细观静聆,行进间越发小心谨慎。

约莫走了数百步,前方忽然出现了个小厅,小厅又分出六条通道,俱是石砖垒筑,高低宽窄也相近,不知通往何方。

三人面面相觑,分别到每条通道前张望,却皆望不到头,一时拿不定主意。

“只有任选一条了!”小玄道。

“嗯,不行再倒回来。”雪妃道。

百宝娘娘点点头,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就先拣最左边的这条吧,免得转回来时乱了。”小玄道,依然一马当先,迈步踩入通道。

随着深入,三人发现通道与先前甚不同,之前的通道是几乎一路笔直的,而这条通道却在弯曲打转,正在疑惑,忽闻后面传来许多人声脚步声,三人吃了一惊,各自运提真气,朝前疾掠。

突地眼前豁然开朗,三人冲出通道,但见周遭怪木繁茂,空中漂浮着点点艳丽亮光,晕朦朦地映亮了一条细窄石径,蜿蜒伸入林木深处。

“这是上到了地面么?”雪妃轻声道。

“没有,应该还在地底。”百宝娘娘低声道,眼睛盯着上方。

小玄同雪妃抬头望去,见顶上一片昏黑,依稀可见块块岩石的轮廓,显然是完全密闭的。

“这可奇了,地底下竟然有如此大的空隙,藏着座这么大的林子!”雪若叹道。

小玄立时想起巨竹谷来,偌大的秘境也不过是天地中的一道裂缝而已,心中暗叹造化之鬼斧神工。

这时人声与脚步声又从后面传来,三人打了个眼色,一齐掠起,飞入石径旁边的怪林子中,寻了棵大树躲藏,钻入浓密的树冠之中。

数息间,旋见一队将士自通道疾步奔出,为首之人靛面蓝发形貌凶厉,跨坐在一只披甲巨蝎之上,手提巨叉,背负一壶。后面将士皆身披挂执叉,周身似乎笼罩着森森阴气,令人不寒而栗。

这些人奔出通道,便在林前立定,为首的靛面恶将上前几步,下了坐骑,高声叫道:“世尊大人安在?接大宫主谕令!”

隔了好一会,林中并无动静,靛面恶将似乎按耐不住,方要再次开口,忽闻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来:“大宫主有何见谕?”

几于同时,伸入林中的石径上出现条佝偻影子,一个灰袍老者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但见枯眉双垂,眼眶深陷,一副愁苦之相,奇的是额心还有一只紧闭着的竖眼,手执一根长杖,杖首是对黑焰缭绕的日月。

小玄微感旁边的百宝娘娘身子悄震了一下,转目瞧去,见她玉容苍白,黛眸燃焰,不由吃了一惊,猛然记起,她描述伤了程兆琦的那个恶魔,形貌及法器正与这老者吻合,心中登悟,咬牙切齿地悄忖:“敢情就是这老贼偷袭了我的岳丈大人?好啊!好啊!如今可撞到小圣爷手里来了!”

这老者便是冥咒世尊,除了重创了程兆琦,还曾奉巫后之令潜入迷楼行刺晁紫阁,乃冥族六大世尊其一,修为高绝,可列当今冥界前十之内。手中之杖,正是百宝娘娘最为忧惧的巫帝遗宝——岁月。

而靛面恶将则是巫后御下太幽宫十卫之一,名号青面蝎魔;曾师从冥界高人,不但武技高强,且身负异宝,统领太幽宫八百蝎子卫。

青面蝎魔叩首道:“启禀世尊大人,适才海上突生剧变,似有不明巨物出没,料是有人在暗中作祟,趁乱潜入吾岛。”

藏匿林中的三人闻言,均自心中一紧。

冥咒世尊慢悠悠道:“那是进来了没有?”

青面蝎魔道:“应是溜进来了,我等先是在外围岗哨发现守卫的尸体,后又在乱葬丘发现被击毙的冥鸦,大宫主命各部严加搜寻,始终未能截获,最后在失魂谷附近发现了数只岩蛛的尸首,属下率部追入谷中,依然不见敌踪,因此大宫主怀疑来敌已穿过了失魂谷,误入大裂缝之中。”

林中三人心头蓦松,悄忖:“如此说来,那就是另有其人了。”

冥咒世尊道:“既已入了大裂缝,那就没啥好担忧的了,擅闯进去的人,从没有哪个能回来的。”

林中三人听在耳里,皆俱暗自警惕:“不知那大裂缝是个什么地方?所在何处?”

青面蝎魔道:“虽然如此,也只是猜测,况且来敌恐怕不止一拨两拨,大宫主下令各部不得丝毫松懈!”

小玄同百宝娘娘以眼角对视一眼,心皆暗奇:“这个时候,除了我们,还会有谁潜入岛上?意欲何为?”

冥咒世尊冷冷一笑:“这些人,可是来救程兆琦的么?”

青面蝎魔道:“大宫主料是如此,命下属来请大人前往青冥祭坛坐镇,看住程兆琦,伺机擒敌!”

林中三人心头一跳,皆自牢牢记下“青冥祭坛”四字。

冥咒世尊道:“好吧,汝等且去,我那宝贝孩儿也该进食了,待老朽喂过,便自前往。”

青面蝎魔叩首告退,当即率部调头,返回通道去了。

冥咒世尊亦转过身去,拄着杖,顺着石径慢悠悠地步入怪林之中。

三人等待了好一会,听林中没了动静,雪妃方忍不住道:“娘,就是这恶人伤了爹爹么?”

百宝娘娘深深呼吸,微点了下头。

雪妃面露恨色,握紧双拳,十根葱指绷得节节青白。

“我去把这老贼宰了,为元帅报仇!”小玄沉声道。

百宝娘娘默不作声。

小玄只道她担心丈夫,遂言:“好,我们先救元帅,回头再来收拾这老贼!”

百宝娘娘沉声道:“此魔是头一个不能饶过的,况且他还知道青冥祭坛的所在,如能擒下,以秘法逼供,可免四处奔寻之苦,只是此魔修为深不可测,手里还有那根沾碰不得的邪杖,实为所遇的最凶险之敌,万一拿他不住……”

“只要能出其不意,机会定当不小!那魔贼偷袭我们大元帅,我们也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小玄握紧神骨道。

“要除掉那魔头已绝非容易,一举擒之更是万难,此袭可谓孤注一掷……”百宝娘娘一阵踟蹰,那夜遇袭时的可怖景象依然历历在目。

雪若紧张地望着她。

百宝娘娘强作镇定,悄自抑平呼吸,只不肯在女儿面前流露出丝许不安。

小玄定定地凝视,见她脸上平静,实则隐有傍徨之色,心底莫明一疼。

百宝娘娘缓缓抬眸,小心翼翼地望了他一眼,忽地信心暗增,终道:“陛下所言甚是,这险值得一冒!只是万须仔细,务求一击必中!”



◇  ◇  ◇ ◇  ◇  ◇ ◇  ◇  ◇ ◇  ◇



三人跃下树冠,沿着石径于林中潜行。

随着深入,林中树木越来越密,三人生怕惊动敌人,不敢高飞高走,速度渐行渐慢,心正焦灼,忽闻前边有人笑道:“瞧你往哪逃!”

三人一惊,立定不动,猛见前方灌丛一分,一头肥大獠猪斜里窜出,后边声音传来:“蠢物!你逃得出小爷的手心么!”

三人疾飞而起,就近隐入树冠之中。

旋见一个僮子打扮的孩童跨过灌丛奔了出来,扬手甩开一只绣着青色鬼面的布袋,瞬见一条黑气自袋口钻出,大蟒般横空飞过,霎时追上了獠猪,将之一把卷起朝后拖回。

獠猪拚命挣扎嘶叫,却被不由分说地扯入鬼面布袋,给那僮子干净利落地将袋口一扎,即刻没了声息。

小玄见那鬼面布袋明明只有南瓜大小,却能把一只大许多的獠猪兜进去,心忖:“是个法囊!只不知那道黑气是何物事?”

那僮子一把将鬼面布袋扛在肩上,调头就走。

三人互打了个眼色,跃下树冠,远远地跟着。

僮子嘴里哼着调儿,在林中东游西逛,只要将鬼面布袋一张,便有猎物落入其内,沿途又捕获了大大小小十余只野兽,然而呆头呆脑的甚不机灵,修为也似粗浅,一直没能发现有人跟踪。

又走了柱香光景,眼前豁然开朗,却是到了林子边沿,林外有片平坦且狭窄的草坡,更远处漆黑一片,显是道巨大的深渊。

“阿呆!”忽闻有人骂道:“你这蠢物!怎么现在才来!”

尾随的三人齐伫脚步,躲在林子里朝外望去,见草坡上立着一人,灰袍拄杖,面生三目,正是冥咒世尊,不禁暗喜。

那僮子阿呆急奔上前,将肩上的鬼面布袋取下,交到冥咒世尊手上,惶色道:“太师父,孩儿一大早就入林子里去捉吃的了,只是没凑足数,一时不敢回来。”

冥咒世尊哼了一声,拎着鬼面布袋转身便走,踏上一根伸出悬崖的巨木,步向晃晃悠悠的末端。

百宝娘娘同小玄对视一眼,压住声道:“待会动手,须即倾尽全力,以免有变。”

小玄点头。

百宝娘娘继道:“还有,切记莫与那厮额心的魔眼对视,更别给那根邪杖碰着!”

小玄轻吸口气,再点了下头。

百宝娘娘又朝雪若悄声道:“你盯住那小僮,提防他从旁捣乱。”

雪若低应一声,从白狐香囊中取出蓬壶珠玕,虚扣于兰指之间。

立于巨木末端的冥咒世尊倒提布袋,朝下打开,立见一只只野兽自袋口抛出,小的不过是不过是鼠兔麋獐之属,大的赫有虎豹罴犀之流,数量之多,令人咋舌,全数倾入深渊之中。

小玄瞧得眼热,心忖:“这鬼面布袋如此能装,只怕不输我的如意囊,但比如意囊多了个自行捕猎的能耐,收集东西可要方便许多,好宝贝!”

就在这时,摔在崖下呻吟的众猎物倏地一起狂嘶惊叫,似是遇见什么了极其恐怖的物事。

林中三人心中惊疑,凝神聆听,却无其他异声,一时没能理出头绪。

隔了片刻,终见冥咒世尊倾倒完猎物,将鬼面布袋朝阿呆一抛,厉色道:“明儿赶早,倘再饿着我这宝贝孩儿,定教你吃顿棍子!”

阿呆接住布袋,小心翼翼系在腰带上,迭声应喏。

崖下众兽叫声渐稀,冥咒世尊眯眼望向渊中,嘴角挂着丝笑,似在欣赏什么得意杰作一般。

百宝娘娘轻抬皓腕,比了个准备的手势,腰间的飞鸾巾悄然开启,内里的无数法宝闪耀起来,丝丝缕缕系属不同的法能游泄而出,在囊口汇聚成五光十色的绚丽芒彩。

小玄亦开始运转真气,于体内次第攀升,旁人从外表上看不出任何变化,然而在他的眼中,所有的一切都在变慢,变得层次分明,变得清晰无比。

须臾间,小玄已将北溟玄数从第一境的“入神”提升至新晋突破的第三境“坐照”。

眼前之敌深不可测,更事关岳丈大人的安危,倘有差池,便是万劫不覆。百宝娘娘的如临大敌,让他心底地生出一丝莫明不安,心念百转间,忽尔口中默颂,一张额生七角的墨色面具自如意囊内飞出,稳稳地覆在他面上。

雪妃有些吃惊地望着他。

小玄深深吸气,强抑住七绝覆上诸邪之力的冲击,朝她微微一笑,勾了下指头。

雪妃战战兢兢地挨了上去。

小玄贴住她耳心,雪妃微微一缩,心中悸跳。

戴着这张面具的天子,始终是她心里边挥之难去的噩梦。

“放心,那个恶魔,再也不会回来了。”小玄轻声道。

第六回
孤注一掷
一匹白练划破昏暗,似从天外掠至。

冥咒世尊稍抬起头,面上不见一丝变化。

白练贴着巨木一掠而过,夹带的气劲扯得巨木一阵上下剧抖,原本立于末端的冥咒世尊出现在丈外的空中,两手背负,长杖斜提。

白练凌空一折,硬生生地调了个头,继续追击,几于同时,一道银色光华乍然亮起,从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以一个刁钻地角度射向空中。

在崖边林子的上方,一条婀娜身影悄然出现,裳飘带舞丽如天妃。

“帅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迎迓,恕罪恕罪!”冥咒世尊笑道,面对两个方向的夹击,对他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很快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在他的左下方又出现了一只白光灼灼的镯子、一颗拖着艳丽紫气的珠子、还有一把纹刻着滔滔波涛的剑,夹带着不同的破空之声朝他掠来。

诸宝一穿而过,全部落空。冥咒世尊的身影梦魇般出现在另一个地方,笑容依旧,方要开口,猛又发现右上方出现了一把虬龙盘绕的标、一只晃耀着异芒的纹镜及一对电光缭绕的钉锤,连同刚刚扑空的诸宝,一道形成合围之势,以迥然不同的轨迹再度朝他袭来。

冥咒世尊两眼微微一眯,终于动容。

拥有众多法宝者不少,但能如此同时驾驭多个法宝并且井然有序的绝对不多,这需要拥有炉火纯青的灵力以及无比高超的操控能力。

“好!”冥咒世尊笑喝一声,背负的左手五指轮动,结了个奇异的印诀——碧落黄泉,然后就从诸宝的重重合围中消失了,下一瞬,他的身影再度出现,正于诸宝之间的一处空隙之中,恰到好处,妙至毫巅。

碧落黄泉,即无所不在,无所不达。碧落黄泉诀乃冥界绝学《幽绝宝鉴》中的瞬移绝技,比当日骷髅老祖三大独门邪技之一的灰飞烟灭高出数阶。

但是,冥咒世尊的笑容很快就凝结了,身处这个的空隙其实是一个陷阱,一只早就在等候的大腹便便的礼器自暗处显现,雷电罍倾口而覆,刹那间炸放出千百丝荆棘状电芒,网似地将他兜头裹住。

冥咒世尊瞬又出现在五六丈外,如果不是缠绕身上的闪闪电光暴露了他,还真有可能在敌人眼中失去踪迹。冥咒世尊左手轮指如飞,片刻之间掐换了数个印诀,瞬移、驱电、护体、疗伤一气呵成。

可是袭击没完没了,一条粗巨的火龙破空追来,随后还有一口纹络斑驳赤丝密布的剑。

冥咒世尊瞳孔收缩,气息及身法俱为之一窒,迎面扑来的这一龙一剑声势骇人,凌厉极绝。

这时候的他已经施放了三次碧落黄泉,疾似魑魅的接连瞬移,已近修为之极限,况且刚刚才挨了一记雷电罍的轰击。

小玄紧盯着他手中之杖,一龙一剑追袭要害,以期迫其无暇反击。

冥咒世尊心底冒起一丝寒意,惊觉已经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之前的诸般法宝将自己一步步逼入险境,然后再加以一记如此强劲的攻击,敌人的配合默契、紧凑、斩钉截铁,不留一丝转圜余地。

火龙转瞬即至,冥咒世尊终于不情不愿地举起了手中的长杖,本应是一击制敌的无上魔宝,竟给迫得陷于硬碰硬的防守,这本身就已经是种失败。瞬见一团墨绿色的光华出现在雕铸着日月的杖首之上,截住了火龙。

一声沉闷的声响,道道赤红烈焰混夹着墨绿光华爆炸似地朝四下喷吐,溅射出数丈之远。

火龙消散不见,冥咒世尊则往下跌坠,手里依然握着长杖,只是身上衣袍烧灼得千疮百孔,仿如一件从火堆里抢出的破烂,须发焦枯,狼狈万分。

然而致命的是火龙后面的那把剑,于爆炸中乍现,剑锋几抵胸口,剑上纹赤如血,亦开始涌冒出火焰。

那是与火龙相同的奇焰,仅从那异样颜色及怖人威势,冥咒世尊便已知道此火绝不寻常,适才与火龙的硬抗,更应证了自己的判断,火中蕴藏着太多极绝的险恶。

他已不敢再抗,惟在坠势之中极力闪避,瞬间为自己加持了几个加速、防御及扰敌的印诀,可是敌人的剑有如附骨之蛆,始终不依不饶地锁住他追击。

原来小玄惮极他手中之杖,一上来就施展出诛天诀中的撒手锏——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并不能带来优势,之所以能成为诛天诀三百六十一变中最厉害的一招,惟有一个特性,就是以绝顶的剑技、身法、步法及算无遗策的预判——锁死优势,直至终局。

所以此变一但在获取了优势之后使出,敌人惟有一死。

冥咒世尊寒毛根根竖起,他从未见过这等凶狠、精准、高效且无休无止的剑技,心底竟然生出一个大限就在今日的念头。

自百宝娘娘将心意斩祭起,战斗至此不过数息,崖边的阿呆这才反应过来,眼见冥咒世尊身陷绝境,一手伸向腰上,欲去取那只绣着青色鬼面的布袋,然却摸了个空。

“在这里!”一声清喝从旁侧响起。

阿呆转过头去,就瞧见了个肤白似雪清丽极绝的女子,纤纤玉手上正拎着自己的鬼面布袋,另一只手则持一枝状物,吞吐着莹莹青辉,抵住了自己眉心。

“别动,否则我真气一吐,便取了你的小命!”雪妃厉声道,玉容含霜,却是丽色倍添。

“姐姐饶命!”阿呆颤声道,脸上露出害怕神色。

“莫要动,我不杀你。”雪妃缓下声道。

阿呆朝她上下打量。

“瞧什么!”雪妃轻喝。

“小姐姐,你怎生得这般好看?”阿呆道。

雪妃怔了怔,恼道:“闭嘴!”

“小姐姐,你手上的东西是啥?怎跟树枝似的,当真能杀人么,敢情是吓唬我哒?”阿呆笑嘻嘻道。

“姑且试试!”雪妃黛眉一挑,寒着脸道,“我手中之宝名曰蓬壶珠玕,即便是虎豹,也能一击毙命!”

冥咒世尊朝深渊急坠,脸上满是疲惫之色,几个极耗真气的印诀,让他挨过了宝贵的数息,但也更加吃不消了,他已无余力施展无数次救了性命的碧落黄泉,而那如影随形的剑锋几乎触碰到了胸口,其上缭绕的火焰已经清清晰晰地灼痛了肌肤。

殊天诀本就是天地中有数的致命绝学,配上颠倒时光、算无遗策的北溟玄数,便是一切敌人的噩梦。

小玄已完全沉浸在不离不弃的奥妙之中,这种极致的放尽搏杀,让他对诛天诀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及领悟。

之前在太华轩修习时,没有嚼烂吃透的一式式奇变纷纷活了起来,潮水般涌入脑海,进而融会于心。

“蕴!”冥咒世尊倏地沉喝,额心的竖眼猛然张启,这是他的最后倚仗——能将魂魄拖入地狱的魔眼。

“留神!”百宝娘娘厉喝,飞入渊中朝两人掠去,她已瞧出皇帝胜券在握,手扣韶华逆,准备擒下仇敌。

小玄心中宁定,此时的一切在他眼中有如蜗行,当冥咒世尊睁开魔眼的刹那,他已经及时闭上了眼,然而事情并不如预想的那般简单,骤感一阵天旋地转,三魂六魄皆尽颠倒。

在这只许是冥界先祖赐与的魔眼面前,绝非仅靠闭眼就能抵御。

所幸小玄脸上此时戴着七绝覆,乃诸邪之大集,以邪抗邪,抵御了大半,心中惊怒交集,手中神骨奋力一送,剑锋透体而过,只是稍歪了准头,刺中的是冥咒世尊的右肩。

龙犀之焰经七绝覆诸邪之力的混合与加持,已是炽烈秽毒无比,再经神骨剑聚集送出,更是非同小可,冥咒世尊登时如坠炼狱,脏腑俱燃,整个人几乎丧失了全部气力。

阿呆朝空中掠了一眼,忽道:“好姐姐,老头子快不成了,倘再不救,定要死翘翘了。”

雪妃怒道:“老贼死有余辜!”

“可是,有些事情姐姐不晓得……”阿呆笑容可掬,倏尔探臂一抓,瞬将鬼面布袋从雪妃手上夺回。

雪妃错愕,忽从阿呆眼底瞧见了一抹凶色,手中的蓬壶珠玕方欲吐劲,蓦地腹际剧震,人已从崖边飞了出去,跌入深渊之中。

遽变电光石火,雪妃朝下急坠,只痛得浑身麻痹,真气竟然运提不上分毫,心中骇极:“这小孩是个魔鬼!”

阿呆眼中凶色一闪而逝,归复之前的一脸天真无邪,朝崖下悄声道:“老不死身上还藏着许多大冥界的秘密,我苦守了这么久,又岂能让他就此死掉。”

百宝娘娘远远瞥见,心中大惊,顾不得助小玄追击冥咒世尊,疾朝坠向崖底的女儿掠去。

小玄不敢睁眼,眩晕间真气疾注,旋见又一条隐有鼻口的火龙自神骨剑上蜿蜒而生,张爪舞爪地盘住了冥咒世尊。

原来是龙犀之焰!

切肤之痛的领受,让冥咒世尊终于省悟,不禁魂飞魄散,他大吼一声,奋力狂挣,远远地飞了出去,代价就是右边肩胛至整条手臂尽给卸下,鲜血遍空甩洒。

老丈人的下落就在此魔身上,小玄心明机不可失,紧闭双目循声追击。

突闻百宝娘娘一声厉呼,他睁眼瞧去,赫见漆黑如墨的渊底有物拱动,百宝娘娘似给什么缠绊住,身影时隐时现,仿佛随时就要给什么魔怪吞没。

小玄瞥了眼踉跄跌逃的冥咒世尊,悄叹口气,疾朝崖底飞落。

渊中腥秽扑鼻,百宝娘娘立于一张巨大的蛛网之上,足下似给缠黏住,周围影影绰绰,赫是一只只冥狱岩蛛。

一抹火焰照亮了百宝娘娘的身影,手提神骨剑的小玄出现在她身边。

百宝娘娘连声怒叱,诸宝在身周飞舞起降,却如泥牛入海乍明乍暗,她云发散乱,肩际的衣裳一片殷红,左臂衣袖已给锋锐之物划破,凝乳般的臂膀于昏暗中分外惹眼。

小玄心中吃惊,方要开口,倏感背后烈风袭至,急侧身避过,猛见一根比梁柱还要粗巨的碧绿长足擦身搠过,又神出鬼没地收了回去,隐入浓浓的黑暗。

“什么鬼东西!”小玄厉喝,心中一懔,暗忖怎么又遇如此庞巨之物,见百宝娘娘挥刃朝下疾削,这才发她双足被一团胶状物牢牢地粘缠在蛛网之上,立时一剑挑去,割开胶状物。

百宝娘娘也不理会凶险环伺,收聚诸宝,一头朝更深处扎落。

小玄急追过去,跟着朝下飞落,讶叫道:“怎么?”

数只巨大的冥狱岩蛛即刻疾追过来,小玄反手一剑,率先扑至的巨蛛尚在半空即被剖做两半,断处烈焰裹绕,分朝两边摔飞出去。

百宝娘娘头也不回:“雪儿摔底下去了!”

小玄心头一紧,剑飞如虹,又有几只岩蛛开膛破肚,拖拽着长长的焰火飞坠开去,映亮了周遭,赫见白影颤晃,渊中全是一张又一张的巨大蛛网,纵横交叠,怕是有亿万重,令人毛骨悚然。

百宝娘娘披头散发,一个劲地朝渊底疾冲,心意斩白练般在她身周来回飞掠,削得蛛网四分五裂。

小玄紧跟其后,每有岩蛛窜近,无论大小一剑挑飞。

倏地白影闪掠,一团巨大的胶状物射至,疾胜电掣,以百宝娘娘的身手,竟然没能避过,瞬被裹住半边身子,不由分说地给扯入黑暗之中。

小玄大惊,真气一提,人已凌空折转,疾朝百宝娘娘消失处追去。

顶上突然传来冥咒世尊的狞厉嘶喊:“好孩儿,与我杀光他们!”

腥气骤浓,小玄听得破风之声,急展身法,眨眼间避过一记致命攻击,他左手掐诀,朝四下弹出,旋见数朵巨大的火莲乍然盛放,悬浮空中,亮度数倍于剑上焰光,猛见右前十余丈处有个巨如小山的怪物,正把丝网缠裹住的百宝娘娘高高举起,一根巨刺般的口器就要刺到她身上。

怪物额排八目,通体油绿,周身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神秘符纹,入目反胃,形貌与冥狱岩蛛相近,只是体型大了数十倍。

“我的天!”小玄暗叫一声,记得在巨竹谷中也曾遇见只大蛛,身型奇巨,然而同眼前这只相比,也只是小巫见大巫。

蛛丝缠裹中的百宝娘娘仍在奋力反抗,法宝连珠般祭放,暴风骤雨般轰击在巨怪身上,然却收效甚微,巨怪只是晃了几晃,身上的密集符纹一一亮起,幻耀出诸如石甲、巨力、气盾等形形色色的防御法术,抗下了所有的攻击。

而百宝娘娘的抵抗则在迅速减弱,身子寸寸酥软,原来巨怪的吐丝中潜藏着令人麻痹的奇毒。

小玄身影陡然暴起,一个“星火飞溅”瞬到了巨怪的跟前,手起剑落,斩断了已将百宝娘娘拖拽到口器前的黏丝,飞臂探出,兜抱住了已通体麻软的妇人。

巨怪勃然大怒,八根巨足噩梦般疾戳飞挠,腹际还喷射出一注注银色黏丝,企图网住来敌。

然这一切,在加持了北溟玄数第三境的小玄眼中,实在是太慢了,连他的一寸衣角都未能沾着。

“恐惧吧!战栗吧!”冥咒世尊的声音再度从顶上传来,喘如残破风箱地狞声喊,“冥界得天独厚,在地底深处,会有许多大到在别处想象不出的巨型生灵,只要炼以得法,它们都可以成为令诸界颤抖的魔物!我这孩儿,乃亿万冥蛛之母,已有百万载之寿,老夫更在它身上加持了无穷奥秘与力量,你们就等着被撕碎吧!”

言罢,笑声渐远,却是重伤之下寻秘所自救去了。

小玄抱着百宝娘娘上下飞纵,矫若游龙剑如惊电,贴着巨怪一通狠劈怒斩。

巨蛛身上的神秘符纹抗下了百宝娘娘的诸般法宝,却没能顶住小玄手中奇焰缭绕的神骨宝剑,厚厚的甲壳给划开道道可怖深沟,迸溅出一注注冒着烟气的墨绿血浆。

然而怪物委实庞巨,似乎未受重创,攻击反而更加疯狂。

剧斗间,又有更多的冥狱岩蛛涌聚过来,怒潮恶浪般扑向两人。

小玄身如龙行,如梦似幻地游走于蛛海之中,险象环生。

百宝娘娘玉容苍白,在他臂湾里连连运提真灵,亟盼能助一臂之力,可是却有更多的脏腑陷入麻痹之中,休说驭刀祭宝,便是连呼吸都困难了许多。

猛闻轰轰数响,七、八条巨大无朋的火柱爆射而起,在小玄身周如一圈火栏直冲空中,瞬把数十只大小岩蛛冲飞开去,还将更多的岩蛛隔离在安全范围之外。

一张张攀满岩蛛的巨大蛛网燃烧起来,摇摇欲坠。

百宝娘娘心中剧震,仅凭此招之象,这天子女婿已经足以傲立一方。

此招正是为小玄屡解危困的火牢术,不过是如意五行火遁系的中阶法术,只因功力今非昔比,威势暴增,景象异样之震憾。

巨蛛退了几个身位,蓦又逆势冲来,绿色甲壳上的密集符群有如“活”了一般,扭曲着蠕动着,幻耀出一个又一个诡谲神秘的冥界异术,将庞巨如山的身躯加持得更加强横可怖。

“刺它眼睛!”百宝娘娘在小玄耳边弱声唤,她冷眼细观,那里正是巨蛛身上惟一没有纹刻符箓之处。

小玄深吸口气,猛地朝前冲去,先一招“火麟滚地”硬撞,接一势“游龙出海”巧穿,越过千百记枪涛戟浪似的戳刺,再以“星火飞溅”拔身飞起,旋见大片焰云自空而落,罩向巨蛛,正是如意五行的高阶法术“天火焚原”,神骨剑穿火而出,正中巨蛛八目当中其一。

巨蛛通体一震,如山巨躯凝固般顿住。

小玄狂提真气,疾注神骨,也不拔剑,就在巨蛛目中使出了鞭法“飞龙汲水”,一条如有真形的火龙赫从剑锋奔出,自瞳内裂处贯入,直噬巨蛛脑部,灼赤了它的大半个额头。

诸招诸式连珠贯出,且于电火石火间一气呵成,耗费何其之巨,若在从前,是梦里都不敢想的事,然于此际,他做到了。

巨蛛嘶声厉叫,终于挨受不住,巨躯高高弹起,又摔回大网之上,摇摇晃晃地蹒跚后退,突地调头朝暗处疾窜而去。

小玄战欲如炽,提剑就追。

“别管它,救雪儿!”百宝娘娘喘息道。

“捉紧!”小玄应,将她转负背上,跃出蛛网,朝下飞落。

渊中深不见底,眼前除了漆黑,便是一张张巨大的蛛网,重重交叠阻拦去路,其上有大大小小无数岩蛛攀爬出没,只是始终不见雪妃影踪,种种可能涌入脑海,小玄心中逾来逾惊,提剑一路劈斩,出手狠暴极绝。

约莫又飞降了数百丈,依然毫无所获。四下蛛网渐稀,植物却是越来越多,湿寒奇重,鼻间满是腐物气息,小玄忽察背后没了动静,赶忙轻唤:“夫人?你怎样了?”

然却不闻回答,勾搂在脖颈上的藕臂也松垮垮的毫无力气,他心头一紧,当即高举神骨,借着剑上火光照看周遭,见下方数丈处有处横凸出崖壁的大石,遂斜掠过去,落到石上。

小玄握住环在颈间的藕臂,欲将百宝娘娘放下察看,却感背后紧紧扯住,竟然没能把人松开,原来缠裹在百宝娘娘身上的蛛丝非同寻常,黏力奇巨,加之此时已注透衣裳,抓住肌肤,赫将两人牢牢的粘连在一起了。

第七回
衣鬓厮磨
小玄怔了怔,手上微微加了力道,却依然无法将百宝娘娘放下,他额头冒汗,试着再加了几分力道,轻轻一挣,只听百宝娘娘在背后细吟一声,转头望去,见其下颌无力地搭在自己肩头,眉心紧蹙,脸上似有痛苦之色,心中吃惊,猛然想起先前瞧见她肩际殷红一片,应是有伤,一时不敢再动。

殊不知百宝娘娘的肩伤倒在其次,严重的却是给蛛丝中的奇毒侵入体内,麻痹了全身,脏腑衰竭,呼吸十分困难,因而半陷昏迷。

而小玄体内潜藏万载龙骊,今又吞食了龙犀大丹,几已诸毒不侵,因此虽也触着巨蛛的毒丝,却是毫无不适。

他不明所以,思量须臾,忽反手一掌绕到背后,抵在百宝娘娘背心之上,运转真气,徐徐渡送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闻一声细吟,百宝娘娘粉颌微微动了下。

“夫人,你醒了?”小玄急唤。

隔了好一会,才听百宝娘娘弱声道:“雪儿呢?找到没有?”

“还没。”小玄应,心中急痛,满怀歉疚。

“莫管我,快去寻雪儿。”百宝娘娘道,几个字间,又是一阵喘息。

“你肩上的伤怎样了?”小玄迟疑道。

百宝娘娘微摇了下头,无力道:“陛下走吧,倘能救得小女,臣夫妇感激不尽。”

小玄转过头,从侧望去,见她眸底一片灰暗,心中愈惊,不觉又庝又急,哪肯扔下她离开,沉声道:“你别担心,我定会把雪儿找回来的!”

百宝娘娘心里明白,女儿跌落之时,似已受创,多半使不出提纵之术,即便侥幸没有摔死,恐怕也会被遍布渊中的冥狱岩蛛咬死,对此早已暗自绝望,再又想到时隔如此之久,没有回天灯,丈夫亦必凶多吉少,诸念灼集,更是万念俱灰。

话语间,小玄依然持续不断地渡送真气,只盼能让她振作一点。

“别再输真气与我了,再耗下去,都得死在这里!”百宝娘娘咬牙道。

“夫人莫急,会有办法的。”小玄竭力安慰。

“蛛丝有毒,喘不上气,调息不得,你即便给我再多的真气也没用。”百宝娘娘声如游丝。

“蛛丝里有毒?那需如何化解?”小玄惊道。

百宝娘娘不语,只在他背后吁吁喘息,似极疲累。

小玄知她乃化外仙真,除了修为深厚,必亦常服灵丹秘药,能令她身陷绝境的,绝非寻常之毒。

小玄在逍遥峰修炼之时,自然也学些丹药医理,只是跟李梦棠比起来,水准差了个十万八千里,对解毒之类更是一知半解,不由手足无措。

他忽想起下山时所带的丹药中有解毒一类,只不知能否适用,见百宝娘娘已陷昏迷,再顾不得许多,心里叫了声:“冒犯了。”

遂将丹药从如意囊内寻出,一手托捏住玉人香腮,轻轻迫开檀口,另一手将丹药送进朱唇,再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推入口腔,只因姿势极其别扭,又怕唐突了玉人,额角都冒出汗来。

瞧着指入朱唇,心中怦怦乱跳,昏昏思道:“怎地这般腴润?”丹田忽地一热,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他乍然一惊,赶忙调转回头,收聚心神,岂知竟连背后也莫可名状地敏感起来,但觉酥贴软偎,娇弹弹沉甸甸地压在背上,不由面烧耳热。

小玄深深吸气,脑子里却尽是萦绕指尖的一丝嫩腻触感,忽感裆际一片烘热,某处已悄然昂翘。

他心中惊惶,蓦有所省,急将面上的七绝覆摘了下来,立感周身躁动减缓了许多,他悄自舒了口气,将七绝覆藏入如意囊中。

“果如阿萝所说,这面具吸取天地间诸邪,惑人心智,绝不可轻易使用……”小玄心中生凛,不时抬手探到百宝娘娘鼻下,去察看呼吸变化,心里默祈神明保佑,盼望丹药能起作用。

岂知守了良久,百宝娘娘非但一直不醒,呼吸还愈来愈弱,小玄暗叫不妙,心中急乱如麻,想起大师姐雪涵平素教导:“但凡遇见难事,愈是危急,便愈须冷静镇定。”当即盘膝打坐,强抑焦灼摒除杂念,平息静气寻找办法。

他苦思冥想,突尔一怔:“我也碰触了那巨蛛的黏丝,怎就没有中毒?”

小玄心感有异,忆及在湖心小岛上吞食过一只奇珠,又想起前几日在龙犀体内吞食的大丹,隐隐觉得与这两宗奇遇有关。想到此处,心中一动,当即用神骨剑在左腕脉际轻割了一记,送到百宝娘娘嘴边,稍托起玉颌,将鲜血一滴滴喂入她口中。

百宝娘娘悠悠醒来,蓦尔惊省,急将朱唇挪开,颤声道:“陛下在做什么?”

“夫人!”小玄唤,心中惊喜,悄忖此举果然有用。

百宝娘娘只觉周身酥暖,四肢竟然恢复了几许力气,精神也觉振作了一些,虽然不明所以,也料多半是因为皇帝喂自己喝了血的原故,颤声道:“陛下怎可如此,委实折杀臣妇!”

“你怎样了?可喘得上气?”小玄问,见她拒意甚坚,只好收回手腕,运转功法聚气凝血。

百宝娘娘心中剧跳,万分感激间,又觉事情不对,纵是女儿获宠至极,抑或意在笼络夫家,也决不足以让一个天子赐血为己疗伤,一时疑思迭起,想起平日里听到今上种种贪色荒诞之闻,心底更是惊惑,一时僵在男儿背后,不敢动弹分毫。

小玄不闻动静,转过头去,见她双颊含晕,不由微微一怔,想起自己先前的丢人反应,耳根又有些烧热起来。

“回陛下,好些了。”百宝娘娘这才回应,突地轻轻一挣,却发觉胸腹皆给黏连在皇帝背上,非但没能脱开,反倒给牵扯着肩际伤处,痛得一声低哼。

“给蛛丝黏住了!夫人暂且莫动,小心伤口,待我再想想办法。”小玄忙道,额角又在悄悄冒汗。

百宝娘娘默不作声,亦未再挣动,悄自运转真气,发现已能略微调息,不由一阵惊喜,当即行功自疗。

小玄知觉,遂寻了个能让百宝娘娘较为舒服的姿势坐下,以便她培元疗伤,自己则趁此观察周遭,只盼能发现雪妃的踪迹。

此时已至渊中极深处,依然未见到底,四下点点莹光飞飘舞,是这里的惟一光源。

“这些光亮色彩缤纷,不像是萤火虫啊……”小玄心中好奇,等了好一会,终见一点莹光飞到近旁,他生怕惊扰着百宝娘娘,探臂轻轻一捞,悄无声息地将那点莹光扣在手里,开掌捏住一瞧,原来是只小小虫子,形貌介于瓢虫及蜜蜂间,肥大的腹部呈半透明状,内里似有液体,盈晃间光芒闪闪,不停地变幻着颜色。

“果然没有见过,这地底下的东西就是古怪,不知是何物?”小玄寻思,捏着怪虫拿到近处细瞧。

“是九泉萤。”百宝娘娘的声音从旁侧响起,“只以蜗牛、蛞蝓及虫卵等小物为食,无毒无害,乃冥界的常见之物,除了它,冥界还有许多生灵甚至花木山石都会自行发光,所以真正的冥界并非人们以为的那般一片黑暗。”

“夫人,身上可觉得好点?”小玄忙问。

百宝娘娘长吁一气,收了功法,道:“又好些了,已能调息了,万望陛下继寻小女,臣妇感恩不尽。”

“这就去找!夫人扶稳。”小玄早就心如火燎,见她缓过些许,立马从石上起身,背负着她就要往更深处跃落。

“且慢!”百宝娘娘忽叫。

小玄转头望去,见她抬首望着斜上,手指一处,道:“那是什么?”循指望去,见上方崖壁数丈处的枝丛间似乎夹挂着一物,于昏暗中瞧不真切。

“过去瞧瞧。”百宝娘娘道。

小玄背着她急掠过去,探臂一摘,将那物取了下来,却是一小块撕碎的布片,甚为眼熟。

“是雪儿衣上的布料!”百宝娘娘颤声道,之前本已灰了心,这时顿又点燃了一丝希望的光亮。

“照此看来,雪儿应该是从这个方向掉下去的!”小玄精神一振,不待百宝娘娘再言,当即贴着崖壁朝下疾降。

岂知这一降,又逾二、三百丈深,两人心中各自惊灼,皆祈雪若吉人天相,熬过此劫。

再又飞降好一会,终似到了渊底,但见树木纵横扭曲交缠,形貌极是怪诞,两人在林木间搜寻,发现地势还在倾斜向下,林中开始出现簇簇奇花,大多都在散发着光芒,明暗不一煞是繁艳,加之四下里九泉萤也越来越多,点点丽光浮空中漂移,使眼前的阴森怪林显得瑰丽而神秘,随着深入,周遭景致愈来愈奇,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木纷呈眼中,只是两人一心救人,哪有工夫观赏景色。

两人朝下斜行,距崖壁渐离渐远,却然依没有发现雪若踪影,心中益发焦急。

渊底异样潮冷,湿寒侵骨,树木也越来越密,地上根丛乱石起伏,还积了厚厚的腐枝败叶,极为难走,小玄靴上裹满泥泞,常常需要猫低身子穿过林木,在他背上的百宝娘娘还不时给枝桠抓搭住衣裳,寻进的速度大大减慢。

百宝娘娘在小玄背上趴着,想着自己竟让天子背负着到处行走,心中忽生出一种不真实的荒诞之感,心知大是不敬不雅,怎奈身上麻软乏力,况且两人还给蛛丝紧紧地黏连在一起,想想真是狼狈,只好悄自运功培元,抓紧疗伤,以期能多少再恢复些真灵。

小玄忽然立定,却是前方出现了一个没有多大的洞口,周边尽是由巨石构成的嶙峋石壁,攀满了树木、灌丛及厚厚的苔藓,沿伸至浓如墨色的黑暗之中。

“似乎没别的去路了……”小玄道,注气入剑,举起神骨照向洞中,见其内有杂木自上而下倒挂,枝桠张牙舞爪般拦着,甚是阴森,稍略目测,这种大小的洞,只有弯下身子才可勉强进去。

“那就进去。”百宝娘娘道,心中打定主意,为了找到女儿,便是把渊底每个角落翻遍都成。

“趴低点。”小玄道,提步迈向洞口。

洞百宝娘娘只好依言伏低身子,但觉两人贴得愈加紧实,心底怦怦悄跳。

小玄猫下身子钻入洞中,一边前行,一边挥剑将洞内的杂密枝簇劈开,初时还能半躬着身穿行,走了一阵,就只能改成伏跪状前进,岂料石洞愈收愈窄,待到后来,只有完全趴下方能继续前挪,但闻背上的百宝娘娘不时发出一声闷哼,料是给垂石刮擦着了。

两人煞是狼狈,小玄借着剑上的火光,瞧见石洞还在继续收窄,心里越来越没底,又听妇人在背上叫得有点凄惨,忽道:“如此难行,雪儿不会往这边走吧?”

百宝娘娘微微一怔,道:“何以见得?”

小玄默然,隔了会方道:“这洞越收越窄,前边怕是不通的。”。

百宝娘娘见他似有打退堂鼓之意,坚持道:“适才也没瞧见有别的去处,既已至此,也只有走到头再做定夺。”

小玄迟疑道:“可是你……身上有伤,可还支撑得住?”

百宝娘娘这才知晓他心中所虑,柔声道:“谢陛下垂恤,臣妇没事,陛下只管往前。”

对她而言,比起寻找爱女,挨受乱石刮擦的这点小创小痛委实算不了什么!

小玄点点头,遂继续朝前爬去,心里暗暗祈祷,前方千万别是绝路。

百宝娘娘身上连接被硬锐的垂石凸石刮擦着,此时没有真气护体,肩际还有旧伤,痛得冷汗直冒,然却再不敢出声,只是紧咬朱唇苦苦忍受。

石洞甚深,小玄这一爬足足磨了逾柱香光景,终见前边透现光亮,心中一喜,叫道:“似乎看见出口了!”

百宝娘娘低应一声,没想自己虚弱如斯,只这一程轻微地碰撞,身上已感有些不支,下颔垂落,无力的搭在男儿肩上。

小玄察觉到她不太好,奋力向前,随着接近,已能瞧见洞口外面飞舞的九泉萤发出的点点莹光,正要爬出洞外,猛见洞口处的泥土高高地凸了起来,似乎有物在底下拱钻,心中一惊,赶忙停下,将神骨尽锷插入土中,以蔽剑光。

百宝娘娘抬眼望去,见洞口前的泥土大片大片地拱动,足有数丈方圆,不禁脸色苍白。

这种情形下,再与强敌相遇,绝对不是个好时候。

“瞧这动静,绝对又是巨物!自从登上黑焰岛,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松怠!”小玄暗暗叫苦,思忖洞口被堵,自己如果从窄狭的洞内强行杀出,莫管怪物厉害与否,只怕背上的岳母大人就得先吃大亏,她此时这等虚弱,全无真气护体,如何再经受得起任何磕碰。

高高撑起的泥土乍然拱裂,只见一段深褐色的管状物露了出来,弯着曲着,现出一环一环的体壁,油滑通透,入目颇为恶心,然而未现头尾,旋又没入土里去了。

“什么鬼东西?”小玄心忖,要说是蟒蚺之类,却没见鳞纹,并不太像。

“似乎没发现我们,等它过去。”百宝娘娘贴在他耳边悄声道。

“还撑得住么?”小玄压着声问。

百宝娘娘点点头,小玄只觉耳廓一腻,却是贴得太近,妇人的唇瓣碰触着了自己。

两人脸皆一烫,各自移开,然而身上动弹不得,前后依旧紧紧相贴,这一紧张,彼此愈发敏感,方寸俱晰。隔不一会,纵是洞中潮寒,挨贴处竟皆热了起来,煨得甚是舒服,暖是暖了,然却尴尬无比,各自胡思乱想:谁先热的?怎就热了?也太失礼了……

洞外的地面仍在反复拱动,泥土底下的怪物来回游走,仿佛跟他们做对一般,就是迟迟不肯离去。

眼见耗了盏茶光景,两人暗自心焦,小玄苦苦地盯着地面,以防巨怪暴起伤人。

“此乃不得已的。”百宝娘娘对自己道,心底羞意方才稍微弱去,她身上有伤,真气几无,体力枯竭,熬得久了,神智便有些迷糊起来,终于支撑不住,一直紧绷的身心倏忽齐懈,倦意潮涌袭至,竟然昏昏睡去。

她的身体在暗中告诉她,她已经疲惫了太久,需要彻底的恣意的休息一下了。

小玄忽觉背上的妇人“软”了,整个人没了骨头般完全趴伏下来,稍一侧脸,见百宝娘娘美目迷朦,吐息如兰,竟是睡着了,心中战战兢兢,也不知是想让她睡得好些抑或其它,不敢动弹分毫。

百宝娘娘只觉浑身舒暖,这一觉,赫是随夫出征这半年来中最美意的一回,她睡得莫明踏实,兰指轻攀着男儿肩际的衣衫,瑶鼻贴在他的颈侧,轻轻呼吸,睡梦里竟隐隐盼着就此下去。

一切不管不顾,再不用醒。

小玄强拢心神,只怔怔地盯着洞外,突见地面翻开大片,怪物终于破土而出,几乎整个儿都爬了出来,但见两首俱尖,周身一节节肥嘟嘟的,根根刚毛煞是惹目,竟是条二、三丈长的巨大的蚯蚓。

“原来是条地龙!”小玄错愕,方才松了口气,这种东西,体型纵巨,多半也不会危险到哪里去。

“快走快走!否则小圣爷爷立马出来把你宰了!”他心里嚷嚷,却仍旧趴着没动。

俟好了一会,那条大蚯蚓才慢吞吞地朝远处爬去,再又钻入土中,消失不见。

小玄怅然若失,轻声对背后道:“我们可以出去了!”

然却不闻回应,他转头望去,见妇人玉颔歪搁在自己肩际,依旧睡得香甜,长睫纤垂,朱唇微绽,娇慵之态无字可摹,一时看呆了,但感某处有些晃眼,眼睛稍往下移,立时雪腻入目,襟口内春色隐现,窄裹紧束的抹胸也难以掩住,恰可瞧见两半滴粉搓酥般的肥美腴乳挤做一处,堆夹出一条令人心悸神迷的深深粉沟。

小玄口干舌燥,眼睛不觉又移近几分,脖子正拧得酸痛,忽见妇人身子动了下,酥胸稍抬,顿有一股子妇人汗腻的暗香自襟口流出,扑面袭来,他目饧耳热,骤感裆际生痛,却是顶住了地面,几要破土而入。

就在这时,百宝娘娘若有所感,美目惺忪张启,愣愣地望着男儿直勾勾的眼睛。

第八回
久别重逢
“大事不好!”小玄心都快蹦出腔来,急转回头,背着妇人迅速朝洞口爬去。

“怎么睡着了?”百宝娘娘心中乱跳,“且还在别人身上睡得这么沉,这么......香?”待想到这个“别人”,还是当今天子、一国之君,更觉荒诞透顶、万般不该。

小玄爬到洞外,站起身作轻松状道:“那怪物走了,说来真个好笑,原来是条地龙,竟然把我们唬了好一阵子,这地底,果如那老贼所言,许多东西都奇巨无比!”

“他怎么不叫醒我?”百宝娘娘不言不语,螓首从他肩上探出,美目怔怔地望着底下。

小玄一愣,顺她的目光朝下望去,就看见沾满泥土的裤裆上搭了个高高的帐篷,无比惹眼地挺立于两腿间,一时捂也不是遮也不是。

百宝娘娘玉颊透晕,心底暗暗慌怯。

她久修仙家妙术,长服化外灵丹,自是瑶姿琦质气馥色妍,行走三岛十洲,无论为人妇否,一直慕者不绝,当然明白自己对男子会有怎样的诱惑。

小玄耳根烧透,这个事怎么想怎么可耻,遑论在日后的岳母大人面前丢丑,即便旁无他人,仍不免臊得无地自容。

“不行,一定要分开,否则早晚会出乱子!”百宝娘娘悄叫,当即不管不顾,咬住牙根两手搭住天子肩背发力一推,娇躯同时往后猛然一挣,终于从男儿背上脱开,剥离黏粘在肌肤上的蛛丝所产生的撕痛还好,尚能忍受,但是牵扯着的肩伤可就够呛了,痛得颤哼一声,浑身哆嗦。

将来还怎么上门求亲?小玄面红耳赤痛悔不已,待妇人从背上强行挣开,心中更是惶惶,转头望去蓦地一惊,却是看见百宝娘娘肩上的血迹晕注得比之前大了许多。

“流了好多血!”小玄惊道,见她肩际衣衫碎裂血肉模糊,方知伤得不轻,此前的一声不吭俱是强撑。

“无妨,只是给那魔物戳了一下,没穿透。”百宝娘娘平静道,强忍痛疼,从飞鸾巾内取出疗伤丹药,又在裳角撕下一幅布料,背过身去,掀开衣襟自己敷药包扎。

小玄纵想帮忙,也知不便,只好面朝他处,在旁边守着。

直至这时,他才注意到,眼前景致与石洞的另一边截然不同,但见花木山石俱在隐隐生辉,将一切渲染得绚丽异常,今人惊诧地下深处竟有如此奇景,赞叹造化之神奇。

百宝娘娘匆匆包扎好伤处,心中急欲寻找女儿,便又同小玄前行,尽管走得异样艰难,却全无让人搀扶之意。

接下更是难走,四下树木繁密,枝藤乱攀,纠缠做堆堆簇簇,几无间隙可行。

小玄以剑披荆斩棘,这才勉强得以前行,两人嘴上不说,心却在暗暗下沉,怎么看,雪若都不太像是能够独自到达这里的样子。

希望已经变得越来越渺茫。

随着深入,地势起伏愈剧,抬头望去,顶上不是岩块就是植被,犹如身处于密闭的山腹之中,转得久了,极易产生错乱之感,令人迷失方向,非止东西南北,便是上与下,有时都觉颠倒。

两人还发现了一个奇异现象,即便是蝴蝶、蜜蜂、蚱蜢、飞蛾、毛虫、甲虫、蝇蚊、螳螂这些昆虫,都都要比别处巨大许多,所幸有攻击性的并不太多。

两人突然立定,惕然盯着前方。

原来前边有条巨物斜里横空而过,通体微泛紫光,雄壮异常,覆满苔藓及各种诸如藤萝之类的寄生植物,径有数抱,长逾二十丈,一头出自顶上的岩壁,另一头向下扎入土中,首尾不露。

还好并非活物。

两人观察了好一会,见巨物纹丝不动,这才松了口气。

两人走近前去,研究了半天,只猜应是植物,其它一无所知,便是以百宝娘娘的见识,也认不出是何树木。

其实自打下到渊底,几乎所有的花木都叫不上名字,只是这条奇木巨大得太过突兀,才引起他们的注意。

“世上怎么有这等古怪的东西?说是树木吧,片叶不见,说是活物吧,又全然不会动。“小玄道。

“臣妾去过许多地方,亦是从未见过。”百宝娘娘应。

小玄已见识过梦巢、太碧,寻木这些冠绝天地的奇木,因此没有太过诧讶,心里急着寻找雪妃,迈步又要继往前走。

百宝娘娘却仍站立不动,若有所思。

“怎么了?”小玄问。

“或许……”百宝娘娘道,“是如陛下所言,这边太过难行,雪儿恐怕到不了此处。”

小玄望向她,等着说完。

“臣妾寻思,我们是否应该往回寻找。”百宝娘娘沉吟道。

小玄胸口揪紧,一种不祥之感弥漫心头,不动声色道:“好,我们倒回去再找找,看看之前是否有什遗漏之处。”

两人掉转身子,方要往回走,忽听“沙沙”声大响,似有极沉之物拖磨过木石,两人调过头循声望去,赫见一条通体暗青的巨物鬼鬼祟祟穿过乱石群,疾朝他们爬来。

小玄知百宝娘娘此时几无真灵,一步跨去,护在她身前,尚未立定,那物倏自大石后昂起身,猛朝两人扑来,但见赤首千足、腭牙如钩,竟是条三、四丈长的巨大蜈蚣,极是怖人。

小玄一剑刺出,那蜈蚣巨躯一拧,从旁扑噬,小玄挥剑反斩,一条火龙霎自神骨飞出,剑锋未及,已先一步卷上那蜈蚣巨躯,蜈蚣立时弹了起来,又重重地摔到地面,给火龙烧的满地打滚,撞得木折石飞。

“好大的天龙!”百宝娘娘黛眉微蹙,若在往日,她自然不惧,然此时功力大损,难免心底惶惶,瞧着竟有些恶心起来。

那蜈蚣翻滚一阵,捆卷身上的火龙形体渐散,然火焰却是未熄,黏住般噬肌撕体,它痛得怒极,猛地挣弹而起,疾朝两人再次冲来。

小玄错步一让,提剑横拦,登将扑至的蜈蚣割了长长的一道,自躯侧斜斜切入,划了丈余方才挑出,顺带削断数十对锐利钩足,创裂处陡然爆出大蓬青蓝色血浆。

两人赶忙闪避,那青蓝血浆泼溅到木石之上,立时冒起股股青烟,赫将沾染处腐蚀了大片。

小玄同百宝娘娘皆吃一惊,心忖在这幽闭独异的地底之下,许多生物除了体型巨大,恐怕多含带剧毒。

遭受如此重创,那蜈蚣竟然未毙,反而更加疯狂,带着裹身的火焰反身又扑,创口迸开,血浆四下乱泼乱溅,情状骇人。

百宝娘娘急朝后退,小玄生怕她闪避不及,提剑断后,见蜈蚣不依不饶地追来,喝道:“找死!”气注神骨,瞬又有一条火龙在剑上蜿蜒而生,尚未飞出,猛闻“哑哑”声大作,林中突地飞出万千只黑影,汇做数股妖气般的墨流席卷过来。

小玄同百宝娘娘大吃一惊,抬头望定,赫是一只只通体漆黑的乌鸦,长喙如钩,生着一对惨绿色的无瞳之目。

“吸血冥鸦!”百宝娘娘失声道。

“这么多!”小玄叫道,匆匆一眼,便已发现这些冥鸦与在坠星岭遇见的甚不相同,首先是体型大了许多,其次羽毛参差不齐,还有喙部十分长巨,形貌愈加狞厉,心中闪出一念,这些全都是“野生”的!

刹那间,一股黑流罩住了正在癲狂的蜈蚣,竟将其巨大的身躯硬生生地拔离了地面,卷上数丈高的空中,转眼便啄扯得血肉模糊断做数截。

几于同时,更多的吸血冥鸦扑向小宝与百宝娘娘。

百宝娘娘玉容失色,以她目下所恢复的真灵,根无法祭起法宝抵御这铺天盖地的魔禽。

倏闻一声清喝,拦在她身前的小玄振臂一扬,蓦见千百朵赤焰朝天掠起,俱呈飞鸟之形,在空中疾飞乱舞,同扑至的吸血冥鸦撞在一起,蔚为壮观。

原来,小玄见这架势,立知百宝娘娘根本无法抵挡,遂疾提真气,使出了千山火鸟咒。

此时的他真灵远超下山之时,此招一出,一朵朵火焰巨如雕鹏掠起,映红了周遭数十丈,声威无比惊人。

数百只吸血冥鸦霎时被烈焰裹住,流火般兜头坠落,焦味扑鼻。

“是如意五行中的火行功法!圣上怎会太乙玄门的妙技?”千山火鸟咒声威甚隆,在江湖上颇有声名,百宝娘娘一眼便认了出来,心下诧异,然转念一想,皇帝素来喜欢交结三山五岳异人,窥习得枝叶庞大的地界第一门派中的某招功法,也不算太过奇怪。

但是小玄的这一击,反引来更多的吸血冥鸦,密密麻麻地朝他们扑来,有如乌云盖顶。

小玄深吸一气,纵身暴起,手中神骨交错四劈,一招与从前完全不同了的“怒龙闹海”望空舞出,刹那间将一只只吸血冥鸦挥斩成漫天飞坠的火块,更恐怖的是数条粗壮火龙随剑而生,遍空飞舞,把大群大群的冥鸦吞噬、绞碎、焚为灰烬。

百宝娘娘心头震憾,对这天子女婿的观感不断更新,回想自出道来遇见的年轻一辈之中,以战力而言,无疑当属此子为冠。

然而,从林木石隙间又源源不绝地飞出成群成片的吸血冥鸦,没完没了地前仆后继,几乎充填了两人周遭的每处空隙。

小玄不敢退避半步,又一招“天火焚原”杀出,死死守在百宝娘娘身前。

百宝娘娘暗暗吃惊,她见识过的大阵仗不少,可眼前情状委实罕怖,心忖:“照此下去,圣上纵有龙犀之力,只怕亦得耗竭而溃!”

心念至此,遂从鬓侧拔下斜簪的灵羽宝钗,口中默颂真言,兰指轻弹将钗放了出去,倏见白影扑闪,一只通体雪白的大仙鹤乍现身前,正是那“簪则为钗,骖则为鹤”的仙家坐骑。

百宝娘娘迈足跨上其背,仙鹤立时拍翅飞起,一个旋翔,飞到小玄身侧。

“这些恶鸟太多了,走!”她轻喝一声,朝天子伸出手去。

小玄举臂接住,稳稳地落在鹤背之上,提气挥剑,又吐出数条触之即焚的火龙,聚做一处朝前扑噬,百宝娘娘催动灵鹤,趁势冲出重围,也辨不得方向,只寻隙飞逃。

那成千上万的吸血冥鸦即时追来,汇做数条令人寒怖的粗巨黑气紧紧尾随。

至于那条可怜的蜈蚣,早已尸骨无存。

百宝娘娘在前驭鹤,小玄在后御敌,配合得甚为默契,只是两人这回再不敢挨贴太近,生怕一个不好,又要给残留在身上的蛛丝黏住。

灵鹤朝前疾掠,在地腹中穿林过峡,随复杂无比的地形时高时低、时左时右地飞翔,有时岔道纷繁,有时又几疑无路,身后追兵愈迫愈近,险象环生。

小玄挥剑舞出一条又一条的火龙,将逼至近处的吸血冥鸦绞做一团团火焰,却见加入追击的吸血冥鸦似乎越来越多,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心中惊灼:“照此时下,何时才能摆脱它们!”

“坐稳!”百宝娘娘突叫一声,灵鹤骤然朝下斜掠,小玄稳住身子,朝周围望去,却是进入了一条极其宽巨的大裂隙之中,上下只有十来丈高低,横向却不见边际,异样壮阔。

这一段相对宽坦,灵鹤飞速大提,与紧追不舍的吸血冥鸦稍稍拉开距离,鹤上两人得暇细观,见巨隙中景物为之一变,花草树木虽也高巨及发光,形貌却与之前完全不同,越发奇异古怪,让人觉得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天地。

“又在往下,这回怕是真要给迫入地狱里去了!”小玄心中惴惴,灵鹤飞速极快,通畅无阻下,转眼间已飞降了千余丈之深。

“没路了!”百宝娘娘突尔叫道,饶是素来沉着,声音里也难掩惶急。

小玄心中一紧,转头望去,见前方尽是大片石壁,一眼看不到边沿,也没任何去路,暗叫:“要糟!”。

眼见就要撞上石壁,百宝娘娘急控坐驾,灵鹤打横一折,擦着石壁斜掠出去。

如此一来,尾随其后的大群冥鸦立时追近了许多,兴许因为猎物即将入口,纷纷尖声厉叫,极是怖人。

“照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给追上!”百宝娘娘雪额冒汗,驾鹤贴着石壁疾飞,美目急朝四下观望,拚命寻找出路。

只惜非但没有找到出路,反见上下岩壁似在收窄,令人心疑已入绝地。

小玄深吸口气,在鹤背上立起,心里已做好决死一战的准备,突闻有人叫道:“三娘!这边!”

声音似乎有点耳熟,他循声望去,见斜下石壁上立着一人,身披袍甲,手执一柄狼牙大棒,赫是水若及雪若的兄长、程家二公子程石亦,不禁又惊又喜,心中大奇:“我这大舅子怎么会在此?”。

“下来!”程石亦又叫了一声,指指身旁一道数丈长、丈余深的石隙,一跃而入。

“那沟中不过丈余深浅,躲入其中,岂非自寻绝路?”百宝娘娘心念方动,蓦见程石亦整人倏忽无踪,立知定有奥妙,当即驭鹤朝下掠去,飞入石隙之中,刹那间一鹤二人亦不见了踪影。

大群冥鸦乍然失去目标,自石沟上方茫然飞过,其中数只飞得低的冥鸦顺冲势掠入石隙,却皆惨遭迎头痛殴,全数给一柄未出鞘的剑击落在坑中。

击落它们的并非小玄,而是另有其人,似乎生怕冥鸦的血浆污染石坑,始终将剑留在鞘中,只以妙到毫巅的剑技将冲入石隙的吸血冥鸦一一击晕。

小玄定睛瞧去,见那人宽衣大袖,眉疏发枯一副憔悴愁苦的模样,正是在巨竹谷中见过的门隐子大师,心中愈奇:“他怎么也在这里?”忽地想到了什么,心怦怦悄跳。

门隐子自然也瞧见他,目中闪过一丝诧色,却是未吭一声。

两人虽然见过数面,却未有只言片语,甚不熟稔。

“娘!”一声娇柔叫唤,昏暗中现出雪妃的身影,扑向百宝娘娘。

百宝娘娘跃下鹤背,张臂将她紧紧抱住,手抚其发,喜极欲泣道:“我的儿!你怎在这?”

小玄也是惊喜万分,也从鹤背跳下,快步过去,几欲将她们母女拥入怀中。

“孩儿跌入渊中,又遇许多巨蛛袭击,一路奔逃,不想愈陷愈深,还在渊底迷了路,正彷徨无奈,万幸遇见了二哥!”雪若道,人在母亲怀里,秀目却转到小玄身上,眸中喜色盈溢,只因尚有旁人,不敢贸然呼唤天子。

“伤着哪了?”百宝娘娘稍松怀抱,朝她身上上下打量。

“不碍事,孩儿身上带着丹药,少谷主也用灵符帮孩儿医治过了。”雪若道。

“少谷主?”百宝娘娘微微一怔,默颂真言,收了灵鹤,复化为钗,还簪鬓上。

“三娘,孩儿为你引见则个。”程石亦侧身一让,抬臂示向身后一人,道:“这位便是巨竹谷少谷主、虚照境无尽宫宫主——婀妍姑娘,今番提师前来,是为解坠星岭之困。”

小玄心中剧跳,凝目朝程石亦身后望去,果然就瞧见了那个眸似星子肤若冰雪的女孩,除了婀妍,还能是谁。

此时的她盘发束腰,肩披紫袍,腰悬竹囊小刀,一如从前般如露纯净、似泉清冽。

小玄张口欲唤,岂料女孩却视若不见,只朝百宝娘娘欠身行了一礼,含笑道:“夫人好。”

百宝娘娘赶忙放开女儿,快步上前,欠身还了一礼,道:“少谷主亲自来援,妾身感激涕零!”细观眼前女孩,虽是模样甜嫩,然却从容自若英迈不群,果有一方之主的气度。

婀妍道:“惭愧,本该早日来助元帅破贼,奈何巨竹谷遭敌强袭,元气甚伤,不得已延至此时才来,累得二公子数度奔波。“

程石亦抱拳道:“不敢。”

百宝娘娘忙道:“贵谷元气未复,便跋涉千里赶来相援,委实恩深义重。”

婀妍又道:“今次前来,大军行进缓慢,只憾迟了一步,待到坠星岭时,才得知元帅遭难,陷于这黑焰岛上,是以飞舟追来。”

小玄心中一动,听见“飞舟追来”四字,顿时想起了在海上遇见的巨大飞船。

百宝娘娘见她连同程石亦,不过寥寥三人,心下微惑。

婀妍继道:“因元帅在贼人手上,投鼠忌器,遂以小部先行登岛,以探虚实,未想在这地底下迷了路。”

百宝娘娘遂明对方因为顾虑丈夫安危,方才如此孤身犯险,心中越发感激,道:”少谷主为救外子亲赴龙潭,大恩不言谢,容后再报!”

“夫人不必客气。元帅与家翁素有厚谊,长有往来,前番又遣二公子助我夺回巨竹谷,小女子一直感铭于心,此番前来,亦是为了报恩。”婀妍道,抬手示向门隐子,道:“这位是祖洲门隐子大师。”

百宝娘娘心中一凛,稽首道:“原来是大师,久仰清风,终得一晤,幸甚至哉。”

她久闻祖洲十隐俱是世外高人,个个皆有独步天地的奇学,有此强援,心中暗暗欢喜。

门隐子只点了下头,没有吭声,倒非倨傲托大,乃是性情如此。

百宝娘娘行走化外,亦是三岛十洲上有数的仙真,名头并不在其下。

婀妍微笑道:“夫人莫要见怪,大师不爱说话。”

“不敢。”百宝娘娘道,望了皇帝一眼,正思该如何引介,已见女孩星眸流转,悠然投向小玄,神色如常道:“崔公子,别来无恙。”

第九回
建木传说
“婀妍……姑娘好!”小玄忙应,见她客气如斯,嘴上也不敢太过亲近,心里一阵拔凉:“我不辞而别,婀妍定是生气了!”

“皇上竟与她相识?“百宝娘娘同雪若心中暗诧,母女俩对视一眼,转念忖道,皇上素好结交奇士,时不时便微服出巡,结识这化外秘境的少主,也不算太稀奇,只不知对方是否知晓皇上的真正身份?

母女俩正在思量,又见程石亦朝皇帝抱拳一揖,含笑道:“崔兄弟!甚久不见,可还安好?“

自从巨竹谷并肩一战,程石亦就对这个勇猛且热心的小兄弟印象甚佳。

“程将军!小弟很好!“小玄笑容满面,抱拳还礼。

百宝娘娘同雪若大吃一惊,心想怎么连他也跟皇上相识,且还称兄道弟?不对——皇上竟然自称小弟?

母女俩瞠目结舌,心中疑窦丛生万般不解,只是哪敢开口询问,皆忖程石亦定然不知道皇帝的真实身份,否则焉敢如此。

“幸好皇上今已变得仁德大度,才未因此责怒二哥,若在从前,便要大祸临头了……“雪妃心中暗叫侥幸,但想此事着实犯上,仍不由捏了把冷汗。

婀妍抬头瞧着顶上,道:“这地底下潜藏着许多野生的吸血冥鸦,我们之前也遭遇了数回,除之不尽,摆脱不易,委实是个麻烦。“

小玄跟着朝上望去,见吸血冥鸦成群结队地飞过,对沟中众人仿佛视若无睹,又见坑口有如罩着一层透明水波,心头蓦尔一动:“定是婀妍用了空空如也符!”

“这些恶鸟数量太多,硬拼不得。”百宝娘娘叹道,见大群吸血冥鸦虽已飞走,但仍有数只在顶上盘旋不去,心中暗暗焦急。

“不能耽搁太久。”婀妍道:“此次跨海追来,另有大军乘飞船于岛东南二百里处待命。登岛前,我已下令,三日不归,他们便会强行攻岛。”

百宝娘娘心头一紧。

“待到那时,元帅就危险了。”婀妍继道:“我们上岛,至今已耗去了大半日,需得及早离开此处,找到元帅!”

“我们曾遇见这岛上的邪魔,听他们说,元帅似乎是在一个叫做青冥祭坛的地方。”小玄道。

婀妍望向他。

这还是重遇以来,她第一次正眼看他。

小玄莫明一阵紧张,挺直了腰杆,口气却有些无奈:“只是目下尚不知道那青冥祭坛所在何处。”

婀妍垂下眼帘,面无表情。

“总之,那青冥祭坛不会在这么深的地方,得想办法先回到地面上再说!”程石亦停了下,接道:“只是遭遇了几次袭击,这地底又错综复杂,恐怕难以找到来时的路了!”

小玄闭目想了想,道:“我大致还记得来时的路,不如寻我们这边的路往回走,或许能回到地面!”

百宝娘娘回想来时的路,不觉心有余悸。

她悄自运功感应,察觉身上的麻痹已几乎退尽,真灵恢复了不少。心忖这天子女婿的血还真有奇效,应是服用过什么十分珍罕的辟毒丹药。

“你们是给那些冥鸦给逼过来的,原路折返,再撞着怎么办?”婀妍轻轻道。

小玄无语,心里不得不承认,那些铺天盖地的吸血冥鸦,绝对是噩梦般的存在,自己纵有龙犀之力,也无半点把握。

一直默然不语、仰首望着某处的门隐子忽开口:“那边。”

众人循其目光望去,见顶上数十丈处有片范围颇广的漆黑,仔细看定,似乎是条不小的裂隙,因相距颇远,又几无光亮,之前没有发现。

程石亦眼睛一亮,道:“好像是道裂缝,不知能有多深,是否通往别处?”

小玄道:“我瞧瞧去,探一探路!”

话音未落,陡见门隐子身影徐徐变淡,仿佛一副彩色的画褪了颜色,他正惊奇,眼也没眨,门隐子倏忽不见,仿佛之前从未没存在过。

坑中纤尘不扬,上方的吸血冥鸦仍在盘旋,没有丝毫惊动之象。

“大师去哪了?“小玄诧问。

众人忽在顶上的那片巨大的暗黑中瞧见了个小小灰影,正是门隐子的身廓。

“八门分影,六爻化剑,来去无痕,伤敌无迹!果是独步一方的神技!”百宝娘娘赞道。

“来。”门隐子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中响起,自是用了传音秘术。

“走!”婀妍足下一点,人已烟霞般袅袅升起,率先朝顶上的暗黑处飞去。

余人各展妙技,提身纵起,齐朝顶上掠去。

小玄生怕雪妃身上有伤,运气不便,朝她伸出手去。

雪若心中甜蜜,伸臂接住,把柔荑交到爱郎掌中,任之带着离地飞起。

数只吸血冥鸦察觉到异动,怪叫地疾掠过来。

小玄在半空挥鞘数击,将几只袭至的冥鸦一一击晕,却是生怕引来大群冥鸦,不敢把动静弄大。

众人先后飞到暗黑处,雪若怕人瞧见,手儿微挣,从小玄掌中轻轻抽了出去。

“似乎真有出路!”程石亦朝裂隙深处张望,见地形嶙峋起伏,甚是幽深,走势大体朝上。

“虽不知通往哪里,但好歹是向上行的,既无他法,权且一试吧。”婀妍道。

门隐子便即迈步,率先行入裂隙。

小玄紧随其后,举起剑鞘,稍注真气,立见烈焰燃起,如火把般照亮了周围。

众人鱼贯而入。

程石亦素有担当,慢几步走在最后。

裂隙之中狭仄曲折乱石堆叠,走到深处,地势愈陡,异样难行,好在众人皆非寻常,走得虽慢,但仍能勉强前行。

小玄担心雪妃身上伤势,回头望去,见百宝娘娘与她相搀而行,心中稍安,瞅见婀妍就在身后不远,便故意慢下脚步,等女孩上来。

她太安静了,这次重逢,一个多余的表情和眼神都没有给他。

小玄有点沉不住气了。

“这里有条沟,留神脚下。”他朝女孩道,只盼能与她搭上话。

可是婀妍偏偏对他视而不见,依然一声不吭,就像两个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婀妍真的生气了!”小玄心底惶惶,有心讨好,朝女孩一笑。

女孩沉静如水,冷得令他心底发毛。

“怎生哄回来才好?”小玄搜肚刮肠,拚命寻找话头,忽尔想到一事,正有疑问,遂问:“婀妍,我们来的路上,在海中曾遇见一艘大船,在天上飞的,是不是你们啊?“

女孩爱理不理的,俟了好一会方道:“什么样子的船?“

“一艘尖首长尾、张着对大翼……”小玄比手划脚:“对了,模样就像只凤凰、无比巨大的船!“

婀妍道:“那就是吧,我们的船。“

“好厉害,世上竟有如此大的船,还能飞,绝对与机关术有关,了得了得!”小玄终于攀上话头,心中也好奇,追着道:“这艘大船哪里搞来的?我怎不知道你有这样的船?“

“崔公子。“女孩乜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们熟吗?你不知道很奇怪么。“

小玄登时噎住,给呛得面上阵青阵白,肚子里的一堆话再也说不出来。

婀妍加快脚步,从他身边跨过,径往前边去了,与门隐子并肩同行。

这算什么?

啥态度嘛?

嘴儿都亲了,还问熟不熟?

小玄愤愤不平,眼角余光稍转,发现后边的母女俩正朝他看。



◇  ◇  ◇ ◇  ◇  ◇ ◇  ◇  ◇ ◇  ◇



前方出现了光亮,一行人加快脚步,终于走出了这条颇为深长的裂隙。

眼前豁然开朗,婀妍同门隐子立在一条长逾三十几丈、首尾俱藏在岩壁之中的巨物跟前。

“又是那种奇怪的巨木,这条更加长巨!”小玄心中一动,快步上前,同他们一起琢磨。

后面几人也跟了上来,齐在巨物前细观。

“这古怪玩意究竟是啥?”小玄道。

“不晓得。”程石亦道,“我们先前已经遇见过几次了,难道这地底下到处都有这种东西?”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走吧。”婀妍迈步又走,时间紧迫,不肯在这无关紧要的地方浪费稍许。

此处离地面已极深极远,地形又异样难行,若是一路磨蹭,莫说三天,恐怕三个月都回不到地面。

一行人继朝前行,寻找去路。他们尽量往高处走,然而这地底的地形错综复杂,有时不得不朝下走才有可行之处。

岂知又接二连三发现了几条与先前巨物同类的奇木,有的竟然长达四、五十丈,粗逾数十抱,宛如巨龙横空,雄壮非凡,人于其下,倍显渺小。

然而最奇的是:这些奇木首尾皆俱藏于岩壁或地面,与周遭的所有植类格格不入。

“这可奇了。”百宝娘娘有些不安道,“竟然还不少,这些怪木到底是何物?”

就连一直不动声色的门隐子面上也有了丝缕疑色。

雪妃则是心惊脉跳,盯着周围那几条蜿蜒纵横的巨物,忆及在地底下的种种遭遇,心底胡思乱想:“这些东西如此巨大,倘若只是表面上长得像树木,实则是什么沉睡未醒的怪物,那可就吓人了……”

小玄边走边瞧,随口道:“你们说,这东西在地底下钻进穿出,若是缩小千百倍,像不像是根须?”

走在最前边的门隐子听见,忽地立定不动。

众人只道遇见了什么危险,纷纷伫足,凝神戒备。

婀妍对他素来敬重,轻声问道:“门隐大师,怎么了?”

“倘若真为根须,那便是了!”门隐子沉吟道。

“那便是什么?” 婀妍沉声道。

“建木!“门隐子一字一句道,“这些怪木,其实全都是根须,建木的根须!”

“建木?”众人大讶。

“天地之中,除了建木,还有哪样树木的根须能够如此之巨?”门隐子淡淡道。

“可是,建木远在万千里外,其根须怎可能出现在这里?”婀妍道,她曾随师尊——妖圣凌霄士到过建木,十分笃定。

“自混沌劫后,亿万仙真湮灭,娲皇见天地寂寞,念劫前之盛况,遂以仙真为本,抟土造人,以丰信仰愿力,以复天地繁华。”门隐子道。

众人怔了怔,皆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岂知人类兴旺,亿万年间,已是无处不至,许多人穿过通天彻地的建木到达天界,以求成仙,天界不堪其扰,遂弃建木,加以截断,阻断了人类通天之途。”门隐子继道。

“这传说我听过,后来呢?”小玄道。

“自从天界弃了建木,妖界趁虚而入,将领域扩至都广,占据了连接地界的半截建木,并于其上筑起了皇都大如意天及化外六城。”门隐子道。

“建木上的城池原来是妖族建造的……”小玄听得津津有味,之前曾听红叶简略说过,如今方知由来。

“自鸿蒙开辟,建木惟产三颗种子。天界放弃建木后,将建木所产的三颗灵种带回了天庭,藏放在弥罗宫中。岂知竟然有人觊觎,建木灵种虽有重重守护,却先后丢失了其中两颗。“门隐子道。

“啊!谁的胆子这么大,竟敢跑到天庭里去偷盗?“小玄讶道。

“第一颗灵种丢失得甚是诡奇,可谓天不知地不觉,丝痕无遗,至今无人知其下落。”门隐子道。

“那第二颗灵种呢?”程石亦问。

“至于丢失的第二颗灵种,却有诸多传闻,其中传得最为有眉有眼的是——巫后绛夕亲赴天庭,施展无上秘术,潜入弥罗宫中,盗走了灵种。”门隐子道。

“弥罗宫乃玉皇大帝统御诸天诸界之所,巫后竟能潜入其中,且还全身而退?”小玄悄忖,只觉难以置信。

“大师是说……巫后将盗走的建木灵种,种在了这黑焰岛上?”百宝娘娘道。

“原本也难以确定,可是山人又想起一个由来已久的传闻,由此或许可证这个推测。”门隐子道。

“什么传闻?”百宝娘娘问。

“自从天界同西方联手,摧毁了太古冥界,恐其死灰复燃,留下了众多仙禽神兽,以此扫荡及镇守残域。”门隐子道。

“嗯,我听人传,古冥残域之内至今仍有诸如陆吾、英招、应龙、重明、毕方这些太古仙禽神兽在游弋巡察。”婀妍道,“更可怕的是古冥残域之中残存的一些古老的邪灵异兽,历经亿万年的交配与争斗,已经蜕变成难以想像的可怕物事,就连冥界之人,亦不敢轻易回去,不知是真是假。”

众人听得心底生寒。

“除此之外,天界及西方还忧惧古冥残域有余毒逸出,祸及诸界,是以竭力封堵,除了移山换岳、填渊平壑,改变地形地貌,又布下重重禁制、法阵及结界,完全封闭了古冥与外界的每一条通道。”门隐子道。

“太古冥界庞巨无垠,通往各界的出路成千上万,江河湖海山岳原野俱有,虚虚实实形色万千,有的长逾万千里,将它们全数封闭,工程何其之大,如非天界西方之力,还真难以办到。”百宝娘娘叹道。

小玄听到这里,不由云里雾中,心忖:“明明在说建木,怎么又一下子扯到太古冥界来了?这两者之间,难道会有什么干系?”

“亿万年来,冥界遗族无不梦想着打通这些被封闭的通道,回到旧域,光复古冥。然而此事非同寻常,谈何容易。”门隐子道。

“被天界及西方用禁制、法阵与结界封闭的通道,若以寻常之力,是绝对不可能打开的。”百宝娘娘道,她仍东方碧落天崇恩圣帝门下,与天界有千丝万缕的干系,对天庭拥有的力量,有极其深刻的了解。

“黑焰岛名虽为岛,实则是古冥原先的入口其一,据传,是外界与古冥相距最近的地方。”门隐子缓缓道,似乎心里边在捕捉着什么,“而建木仍天地中第一巨大之神木,有那通天入地之能……”

“啊!”百宝娘娘失声轻呼,吸着凉气道,“大师是猜测……”想想觉得太过匪夷,便没往下说。

婀妍心思敏捷,胆气亦大,沉吟接道:“大师是在猜测——巫后之所以亲赴天庭盗取建木灵种,其实是为了借助建木那通天入地的神能,来穿透天界及西方布下的重重封锁,以此打通被封闭的古域!”

小玄瞠目结舌。
第十回
冤家路窄
“这也太……太疯狂了吧……”程石亦喃喃道。

“确是妙想天开,但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是唯一能够打开古冥的办法。”百宝娘娘道。

众人一阵沉默,个个心中震悚。

“利用建木穿透天界及西方布下的重重封锁,虽有可能,只是建木生长以亿万年计,此举需要多少岁月,得熬死多少代人……”婀妍思索道。

“着实如此。”门隐子道,“然而第二颗建木灵种的失窃,迄今已有数千万年了。建木乃寿与天齐之神木,远非一般树木可比,以其生长之速,其根系怕是已经钻透到了旧日通道的极深之处。”

百宝娘娘忽道:“大师的这个推测,怕是没错,我想起来了,或许还有一事可证。”

众人目光齐转向她。

百宝娘娘道:“辟邪宫的地胎池,为天地一十九灵脉其一,池中藏有堻壤,可速育天地一切花木,乃辟邪宫拥有的无上宝藏。”

婀妍点头道:“玄教的真珍洞能让天地中所有植类生长得更好,而辟邪宫的地胎池却能让它们生长得更快!俱为诸界垂涎。”

百宝娘娘道:“数万年前,冥界曾经大举进犯辟邪宫,巫后绛夕亲自出手,击伤了彼时的大宫主练无梦,从地胎池中抢走了十瓮堻壤。”

小玄道:“莫非就是为了加速培育种在这黑焰岛上的建木,以求尽早穿透通往古冥的通道?”

百宝娘娘道:“巫后当时之举,众说纷纭,曾惹许多猜测,现今看来,十之八九是为了加速培植那颗建木灵种!”

小玄心中惊叹:“这巫后出入诸界如无人之境,又诱十日并出,扰乱乾坤,不单神通广大,更有深谋远虑,行止殊奇出人意表,委实是个狠极的一界至尊……”

门隐子道:“如果这些奇木真是建木根须,那么顺着它们找寻过去,就必定可以找到主干。”

婀妍望着他道:“大师是想借着建木的主干……”

门隐子道:“既然冥界遗族借建木穿透封锁,必然就会在穿透处的周边造成些许空隙,我们如能找到建木主干,或许便可借此脱出困境。”

百宝娘娘点头道:“到时跟着建木的主干朝上走,至少能有个大致的方向,总强于在这迷宫似的地底到处乱撞。”

众人一阵琢磨,均感主意不错。

“可是建木生长何等之速,又得宝壤培育,时至今日,已有数千万载光阴,其高怕是不止万里,为何我们没有瞧见?”雪妃忽道。

“这个确是奇怪。”程石亦道。

“壶中洞天,须弥芥子。冥界奥妙无穷,施展了什么大型遮蔽法术亦未可知。”门隐子道。

“我们登岛之时,曾见岛上方有大片青雾,高及云端,似乎有些蹊跷!”小玄道。

“我们也瞧见了,甚是奇异。”程石亦道。

“当时颇感突兀,现在回想起来愈觉可疑!”百宝娘娘道。

“目下不必理会太多,只要我们能顺着这些根系找到建木的主干,自然一切可证。”门隐子道。

众人精神一振,当即继往前行,尽力觅寻有疑似建木根须的地方走。

果不其然,遇见的根须状奇木越来越多,这或许意味着越来越接近主干,众人心里暗暗期待。

百宝娘娘放慢脚步,待走在最后的程石亦上来,压低声问:“石亦。那位崔公子,你是在哪结识他的?”

程石亦应:“崔公子?那是数月之前,孩儿奉爹爹之命前往巨竹谷助战,就在那里与他结识的。”

百宝娘娘想了想,悄声道:“崔公子有没有告诉你他是什么人,有何来历?”

“这个倒没有。”程石亦道:“孩儿只知崔公子是少谷主那边的人,因不熟悉,便没细问。不过在夺谷之战中,我们并肩而战,崔公子身手了得,勇猛过人,孩儿觉得甚是对味,是以兄弟相称。”

百宝娘娘微愕。

程石亦道:“对了,这崔兄弟是个英雄,智勇双全,同少谷主一道深入腹地,诛灭了七邪界四大司祭其一的千臂元圣,为夺回巨竹谷立下了头等功劳!”

百宝娘娘动容,心底却是疑窦丛生:“皇上竟然亲与援手,不惜犯险同强敌一战,如此说来,皇上怕是早就同巨竹谷大有干系……”

程石亦望了望她,道:“三娘为何问这些?崔兄弟不是与你们一道进来的么?”

“没事,就随意一问。”百宝娘娘应,心念电转:“看来巨竹谷同天机岛一样,都已在皇上的把控之中,说不定巨竹谷今次来援,表面是为了报恩,实则是皇上的暗中援意,否则怎么一拖再拖,直至今时才来……”



◇  ◇  ◇ ◇  ◇  ◇ ◇  ◇  ◇ ◇  ◇



紫烟溪的阳光本就妩媚,透过片片绿叶,更染上了沁人的凉意。

在紫气氤氲的溪旁,树下安坐着个肤如酥雪颜如娇花的女子,墨似的云鬓上斜簪着根莹光流荡的紫钗。

飞萝宁息静气,长睫轻垂,纹丝不颤。

在她的前方,清澈柔缓的溪水忽尔打起转来,形成了个小小的漩涡。

飞萝缓缓抬手,尖尖十指如兰舒张,曼妙若舞地慢划轻拂,在身前勾画出一道道细长光芒,纵横交错丽如霞霓。

溪中的小漩涡仿佛与她的手有什么关联,也随之由徐渐急,急速扩大,蓦地溪水拱起,从漩涡中跃出一条水流来,冉冉升空,有如出海飞龙。

在距她数百丈的高空上,云端里静立着五条身影,正默默地注视着她。

飞萝雪似地娇靥上交替浮现出青红二色,此起彼伏,煞是奇异。

她体内真灵流转,时分时汇,奔行于诸脉之中,愈走愈速,次第拔高,身前的抹抹光芒亦随之愈亮愈辉,绚丽极绝。

溪水不断的涌聚升空,飞龙徐徐游弋,鼻口隐现栩栩如生。

飞萝呼吸愈沉,身周的一切都在微微颤抖,出现了某种奇异的扭曲。

水流源源不断地汲起,几乎半条溪水飞上了空中,巨龙般蜿蜒而行,竟逾数百丈之长,即便是神魔得见,也定诧讶非常。

云端里的五条身影衣发尽扬,中间一人点了下头,旁边四个手中光芒涌耀,一件件兵器法器的廓影凭空而现,化虚为实。

飞萝眼中乍然一亮,身周的扭曲骤然倍剧,虚空赫裂,错位出万千里外的某处陌生之地。

这一瞬,大地都摇了摇,紫烟溪方圆十里鸟兽俱惊,却皆匪夷所思地痹于原处。

这一瞬,她已窥见了原本遥不可及的太乙之境,虽然只有电光石火的刹那。

空中的巨龙蓦尔破裂,散碎做亿万颗水珠泼落,崩珠散玉般坠入溪中。

飞萝止息收功,靥上的青红之色一齐逝去,徐徐归复于常。

虚照心经第四境,终于大功告成。

飞萝心畅神怡,对自己颇为满意。

这意味着,距最终的第七境又近了一步。

进展得如此神速,并非偶然。

除了得益于紫烟溪这得天独厚的妙境,还因为她的自身。

她不单心窍玲珑,聪慧过人,更是块天赋异禀根骨绝佳的料子,否则也无法从奇才如云的玄教众徒中脱颖而出,成为教尊的关门弟子。

一直以来,连本身就是天纵之才的凌霄士都对她的悟性及提升速度暗感诧异,心中时有“虚照心经非此姝莫成”之感。

飞萝起身,沿溪缓缓而行。

流水轻柔,薄烟如纱,紫烟溪已恢复了原来的恬静,泛耀着如梦似幻的紫辉。

如画妙境,倍惹寂寥,随着时日的推移,思念愈炽愈浓。

那个不管不顾,立时离去的冲动又涌心头。

有那么多人在为难你。

你还好吗?

可有想我?

她心潮起伏,忽感顶上微微一亮,抬头望去,赫见碧蓝如洗的天际出现了四团金焰,来得全无警兆。

飞萝心头一凛。

四团金焰徐徐降下,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隐隐锁住了她。

“铮”的一声鸣响,如于心底炸裂,飞萝纵身疾退,在她原先所在处的一棵大树倏地一分为二,仿佛给一柄无形无迹的利刃从中剖开,切面如镜。

飞萝深深呼吸,看见鬓侧一缕断发飘然离去,飞散风中。



◇  ◇  ◇ ◇  ◇  ◇ ◇  ◇  ◇ ◇  ◇



怪木如海辉光若幻,景色虽然瑰丽殊奇,但却阴寒侵骨潮湿异常,地势也越来越险陡,到处都堆积着厚厚的腐枝败叶,浆成令人无比厌烦的泥泞。

一行人在地腹中起起落落兜兜转转,艰难前行。

小玄心道:“敢情此处就是那老贼说的大裂缝,闯进来就出不去,原来不只怪物又多又凶狠,这迷宫般的地形才更害人!”

众人衣衫尽湿,靴裤裹浆,甚是难受。

雪若修为最浅,身上有伤,体力又耗去极多,不禁悄打哆嗦,只是她从来要强,依然咬牙强撑。

小玄担心雪若,频频回头,果见她渐行渐慢,似乎走得有些吃力,想要过去搀扶,却见婀妍就在后边,不由有些犹豫。

他踟躇再三,又走了一段,心中不忍,正要决意过去搀扶,忽见婀妍几步走到雪若身边,扶住了她。

雪若连声不用,但见婀妍盛情依然,只好道:“多谢少谷主。”

婀妍亲热地挽着她臂膀,道: “叫少谷主什么的拗口,姐姐唤我婀妍好了。”

雪若见她是一方之主,却是这等和蔼可亲,今次更是为了援救父亲而来,心中喜欢,笑道:“婀妍妹子,这名字真好听,人也如其名,模样长得好水灵。”

婀妍嫣然道:“姐姐更好看呢。”

小玄悄舒了口气,心忖:“还是婀妍心肠好,乐于助人。”

婀妍忽道: “姐姐,你是不是有个年纪差不多、长得很相像的姐妹?”

小玄心头一跳。

雪若微微一怔,应道:“是有个妹妹,比我小一岁。”

婀妍想了想,道:“那……她是不是在千翠山白首仙娘门下修行?”

雪若道:“是啊,妹子怎么晓得?”

婀妍微笑道:“她叫水若是吧,见过一面呢。”

小玄心中怦怦地跳。

雪若问:“在哪遇见的?”

婀妍道:“就在巨竹谷呢,她跟个英雄少侠一同来的,入谷寻找宝瓶竹哩。”

小玄心头扑通扑通地跳。

雪若道:“英雄少侠?“

婀妍笑道:“对呀,俩个好像挺要好的。”

雪若怔了下,道:“不知那位少侠是谁?”

婀妍道:“那少侠也是白首仙娘门下,说是令妹的师弟,叫什么来着……”

小玄一阵暗慌,赶忙竖起耳朵听。

岂知婀妍声音越来越小,同雪若边走边说,不时发出一声轻笑。

小玄心中大虚,越发听不清楚后边的话语,也不知婀妍到底有没有揭破自己的真正身份。

他头皮生麻,心中道:“糟了糟了!本该及早坦白的,现下从别人嘴里知晓,这大姨子该怎么瞧我!倘再给我岳母大人知去……哎呀,那晚在溪水里怎就把持不住!等等,雪妃不会把这事告诉婀妍吧?完蛋了!这下可完蛋了!”

小玄越想越慌,正冷汗涔涔,猛闻后面“喀啦”声响,雪妃发出一声惊呼,急转过头,赫见一个丫丫叉叉的巨影笼罩住了雪妃与婀妍,千百条枝杈状的物事袭向她们,婀妍抬手一推,于电光石火间将雪妃托飞出去,身上乍然箍紧,整个人已给拔离地面。

前后众人齐朝巨影扑去,小玄惊怒交集,最先掠到黑影跟前,神骨剑电般出鞘,朝婀妍身上挑去,剑锋游走,立将捆锁在她身上的条状物一一削断,却未伤及寸肤毫发,可谓妙入毫巅。

巨影嚎叫一声,又舞动千百条枝杈朝两人卷来,小玄张臂接抱住下坠的女孩,紧护怀中,右手剑如龙行,将袭至的枝杈全数斩断,巨影怒极前冲,庞大身躯朝他们直撞过来,蓦地通体剧震,巨躯分崩离析,错位做数块轰然摔砸在地。

这一切不过兔起鹘落,余人此刻才赶到跟前。

小玄抱着婀妍后跃,底头瞧去,见女孩手中握着把小小竹刀,正是解木令。

“快放手!“婀妍悄声唤,冰靥飞红。

“你怎样?“小玄问,看见她雪白的颊上给划了一小道,正有血珠子从中冒出,虽然知她体质殊异,有那神奇的自愈之能,却仍不由暗暗心疼。

“没怎样!放手。”婀妍秀目圆睁地瞪着他。

小玄讪讪松开怀抱,头一抬,见众人都在瞧着自己。

婀妍翩然落地,还刀入鞘,冰似的靥上已不见半点波动。

百宝娘娘盯着她腰畔的竹鞘竹刀,心中震憾:“传闻巨竹谷拥有三件至宝,其中的解木令,能解天地之木,于《周天诸灵榜》刀器榜上排第九名,莫非就是此物?果然神异,隔空便肢解了那精怪!”

雪若急奔过来,接扶住婀妍,朝她身上上下看,问道:“伤着哪里了?”

婀妍微笑道:“姐姐我没事。”

众人朝地上望去,见巨怪垮做一堆,却是株数围粗、三丈多高的斑驳老树,周身覆满青苔,主杆上方隐隐可见五官,应是颇有岁月。

“不过是个未开智的树精。”婀妍淡淡道,从怀中掏出一条物,正要抹去脸上的血珠子,忽似想起了什么,妙目朝小玄望来,见他正瞧着自己,迅将那物收回怀中,改用袖口揩拭。

然小玄眼尖,一瞥之间,己瞧见那物是条帕子,颜色朴素浅淡,虽未看清,却知是男子之物,心中喀噔一响,不知怎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是害怕弄脏了那条帕子?还是怕让人瞧见她身上藏着男人的东西?”小玄心直下沉,莫明不是滋味。

“她让我亲过的呀……”

之前一起共赴危难时的种种耳鬓厮磨卿卿我我蓦上心头,萦绕不去。

虽有销魂一吻,却仍朦朦胧胧,直至此刻,方才惊觉对这个女孩在乎之深,不禁暗自惶悸,一时怔怔然难以排解。

竟是如此难受。

“此类精怪,这地底下应该还有不少,大家仔细。”门隐子道,迈开脚步,继朝前行。

余人鱼贯跟随,皆自提神戒备,唯独小玄魂不守舍地木然走着。

婀妍瞧了瞧他,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唇,不露痕迹地挨到他近旁,欲言又止。

众人转过一面岩壁,走在最前的门隐子忽然伫足立定,雪妃低唤道:“那是什么?”

小玄抬头望去,见前方豁然开阔,有片极大的洼地,洼地中有座林海,隔着林海的远处矗立着一座山似的巨物,上穿岩壁,下没地面,通体微微泛紫,周身延伸出无数之前遇见的那种怪木,横空出世,扎入周遭遇见的一切。

“看来,大师的推测对了!”百宝娘娘道,深深呼吸。

“这便是……建木么?”程石亦上前几步,面上尽是震憾之色。

“我的天,这么大!”小玄惊叹,虽然还判断不出相距多远,但只粗略一眼,便知眼前的神木要比在虞渊谷遇见的寻木更加巨大。

“大是大,但比起在都广的爸爸,它还只是个婴儿。”有人在他旁边俏皮道,语调清俏甜糯,是婀妍的声音。

若在之前,婀妍如果主动跟他说话,小玄定会雀跃欢喜,然而此际心中低落,便没有接言。

婀妍稍侧过头,瞅了瞅他,悄声道:“怎么呀,不想跟我说话了?”

就在此时,洼地中的林海突然动了起来,一棵棵树木枝舞冠摇,犹如即有飓风来袭。

“啊!它们在……在走!”雪妃低呼道。

众人瞧见,整座森林仿佛都“活”了起来,许多高巨的树木离开了原地,根须如足地跨地行走。

“我的天!这座林子不会全是成精的树妖吧?”小玄惊道。

“它们察觉到我们了?欲要为同伴报仇么?”程石亦沉声道,握紧了手中的狼牙大棒。

众人望着眼前,皆俱悄吸了口凉气:“一只树精尚好对付,然这一林子树精,可就要把人耗死了!”

然而并无一只树妖朝这边过来,而是在原处来回徘徊,整座森林都显得烦躁不安。

蓦闻一声低低吟号,在森林对面的边沿处出现了个庞巨如山的影子,轮廓隐隐显现:首尾如龙,中躯如龟。

众人心头剧震。

“它怎么在这?是它!是那个金须……”雪妃失声颤呼,几要喘不上气来。

“什么东西?这等庞巨!”程石亦虎目圆睁,满面震憾。

巨怪东张西望,徐徐举足,慢吞吞地迈入林中。

刹那间整座森林都沸腾了起来,纷纷咆哮着朝踏入洼地的巨怪冲去,初还有如潜流暗涌,但很快便汇聚成怒涛巨浪,无比壮观。

大地震动,巨怪若无其事地践踏着,对满林子树精的疯狂攀挠仿若未觉,只一步步地朝前走,过处树摧木折,碾成齑粉。

令人生畏的满林子树精,对它而言,不过是片有点扎人的草地而已。

虽然相距尚远,但众人已能瞧清它的模样,在它那巨大的头部,晃动着两根十分惹目的金色长须,一只瞎掉的眼睛令之倍显狰狞。

百宝娘娘玉容苍白,朝皇帝望了一眼。

阴魂不散的家伙,竟然不依不饶地追到这里来了!

小玄心跳如擂,周身真气似沸,不由自主地注入鞘中的神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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