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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在初唐》


第一章 不入凡流贺小郎

隋大业十三年二月,瓦岗李密率领精兵七千攻打大隋最大粮仓兴洛仓,占据仓城,开仓放粮,任饥民取食,白发苍苍的老翁,背着婴孩的妇女,尽皆闻讯前来。

拿着口袋的,挑着荆筐的,男女老幼都有,每个人都在拼命地装粮食,瓦岗军就在一边看着,只要不出现骚乱,也不管人拿多少、是否拿得动的问题。

程咬金奉命值守兴洛仓,防范隋军可能的反攻。巡视的时候,有个小郎君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激动得又哭又笑或是拼命往嘴里塞粮食的饥民中,那位小郎君很是标新立异,不同俗流。

相貌看着很年轻,约莫十六七岁,虽面黄肌瘦,却长得十分周正,穿着一身葛布衣裳,衣裳补丁撂补丁,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身破衣亦十分整洁,在一群破衣烂衫、头发蓬乱,浑身污槽的饥民中,十分的显眼。少年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女娘,个子小小地,看着像是四五岁的年纪,少年牵着她,不时低头对她说话,应是一起来的。

若仅止于此,也不至于引起程咬金的注意,更断不至于驻足观看。

今天是开仓赈粮的第一天,消息尚未传远,来的皆是骤然知道开仓放粮的消息狂喜而来的附近乡民,大多空身而来,偶尔有一两个拿着个麻布袋子,唯有那小郎君拖着一辆独轮车前来。

少年的独轮车与一般的独轮车不同,边缘上用木条子加宽加长加高,高度约半尺,比一个荆条筐的高度略高了五六寸,加的宽度、长度,正好可放下六只荆条筐。除此之外,在扶手把与车板相连的地方,还加了两根立柱,比车的高度略矮了两寸,但停放的时候,不需要人扶也能稳稳立住。

就像是有备而来!

与激动的饥民相比,那小郎君脸上虽然带着兴奋的表情,但拎着个斗,一斗一斗的往车上运粮食的动作,却透着股从容不迫的味道,似已准备多时一般。

程咬金确定不认识他,瓦岗也没有少年那一号人,那这少年是如何事先准备的?莫非开仓放粮的消息提前泄露了?!

程咬金不急着去巡视了,招手唤来兵卒,让兵卒继续巡视,他就站仓城墙角边,默默看着,看那小子目的明确,只要栗米和小麦、黍米,旁地豆子一粒都不取,一斗一斗运的勤快,不一会儿就装满了六只荆条筐。

装满之后,低头对小女孩儿说了一句话,把她抱了坐在车上,推着往别的窖池去,那方向……似乎是储麻的窖池!

这小子有意思。

程咬金玩味的又看了两眼,不再继续观看,转回驻地,披了甲,佩上刀,点了士卒,出仓城外的路边等着。

没等多大一会儿,那小郎君就推着独轮车出来,小女孩儿坐在车上。再看看荆条筐上放着几捆麻,方才果然是去储麻的窖池去了,别个都恨不得多装粮,也就这小子一人去拿了麻,衣食皆不放过。

但不论取什么,都不贪心,装满了就不再继续,不像旁地人,恨不得把粮仓都搬回去,也不考虑自己是否能拿得了那么多。世间多利令智昏而不自量力者,这小郎君小小年纪懂衡量得失取舍,以他的年纪来说,已是不错。

程咬金朝士卒示意一下,士卒会意,立即上前拦住:“停下。”

小郎君讶然抬头看着程咬金,一双眼来回打量,眉头微蹙,行礼问道:“军爷有礼,不知叫住在下有何指教?”

神情从容,动作落落大方,全无一丝卑怯之色。

兵卒板着张脸,道:“跟某过来,将军要问你话。”

“是。”

答应后,还细心地叮嘱小女孩儿:“鱼儿在车上坐着,不用下来,哥哥过去与人说两句话,坐好了,不要乱动。”

小女孩儿脸上乖巧的点头,但一双手却紧紧地抓着少年,目光怯怯地看披甲带刀的军士一眼,小声道:“哥哥快些回来!”

少年拍拍她的头,安抚她:“放心,很快的,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鱼儿乖,等等啊。”

安抚完小女孩儿,少年转过身来,上前两步,行礼:“学生见过将军,将军有礼。不知将军唤住学生有何见教?”

程咬金虎着脸,上下打量他两眼,语气故作凶狠:“见教什么见教!你过来,本将军问你,谁许你推车来取粮的?还有,你这车,怎么回事?为何与旁人的不同?”

那小郎君小小年纪却甚有胆色,闻言不惊不惧,冲着程咬金就是一礼,道:“回将军,仓城公告并未限定数量,也未限定取粮用具,将军这般问话,学生就不明白了。”

不止不怕,居然还敢反问!

程咬金眯了眯眼,问:“有甚不明白?”

小郎君拱了拱手,朗声道:“将军开仓放粮,既不派人看守,又不用文券,不用凭条,只在布告上宣布每户限取一次,余者任人自取,更不曾规定载具,也不曾限定数量,现下将军却拦住学生问话,出尔反尔为何故,学生就不明白了。”

程咬金哼了一声,不置可否,面上依旧板着个脸:“本将军问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年岁几何?可读过书?

小郎君道:“回将军,晚生贺礼,年十六,家在韦城县,跟随先祖、先父略读过几年诗书。”

程咬金讶然:“韦城县的?开仓放粮之消息已传到韦城县去了?”

不怪程咬金惊讶,他们瓦岗就在韦城县南边的瓦岗山上,韦城县距兴洛仓尚有些距离,这才开仓第一天,韦城县的人便知道了?!消息何时能传得这般快了!

小郎君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来:“回将军,消息应该没这么快传到韦城县,晚生之所以知道,不过是占着地利之便,自己猜度而得。”

“地利之便?猜度而得?细细说来。”

程咬金听得心下好奇,面上依旧板着个脸,追问道。

贺小郎君点点头,神情坦然,侃侃而谈:“晚生方才已禀过将军,晚生乃是韦城县人,瓦岗大军就在韦城县,大军行动,本地人自然知道。再联系瓦岗寨目前之势,能劳动精兵出动的不外乎两三事,再与旁地信息左右印证,也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程咬金听得目露精光,双眼上下打量贺礼两回,似是在看他是真有本事还是胡乱说的,脸上表情更加凶恶,问道:“瓦岗之势!?何谓瓦岗之势?旁地信息又是何事?细细说来,不然,本将军就把你当细作办了!”

第二章 邻居程将军

贺小郎君嘴角一抽,眼神古怪的看将军一眼,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道:“将军办人这般随便,不怕坏了瓦岗名声?”

程咬金昂头,理直气壮:“旁人如何不知,本将军这里就这般!至于瓦岗的名声,瓦岗有甚名声?水匪吗?”

说着,居然还哈哈大笑,一副浑不在意之态。

贺礼默了一下,叹了口气,道:“将军如此威风,令堂知否?”

程咬金仰下巴:“本将军威风为何要家母知之?”

贺礼用一种很古怪的,仿佛叹息,又仿佛有些寥落的眼神看他一眼,道:“没什么,只是令堂若知之,或许会为将军高兴呢。”

程咬金又是哈哈一笑,笑完了,想起刚才要问的事情,又板起脸来:“勿要岔开话题,且先回话来。”

“喏。”

贺礼叹了口气,道:“将军要问,学生说便是,并非什么艰深难解之事。”

“讲。”

“喏。”

贺礼道:“翟公立下瓦岗名号已有数年,然所行所为却一直无甚变化,瓦岗军不事生产,维持麾下士卒所需全来自河上漕运,如此数年之久,直至去年蒲山公入瓦岗,瓦岗军方才起了变化,不仅一举攻占金堤关与荥阳郡大部县城,又打败荥阳通守名将张须陀,夺取荥阳城,大挫朝廷声威,扬瓦岗之名。”

程咬金听得与有荣焉,颔首:“你小子倒是有几分眼光,知道这皆是密公之谋划与功劳,接着说,接着说。”

贺礼又道:“荥阳城内有千年望族、天下一等一清贵的诗礼大家荥阳郑氏,在郑氏的地头上,蒲山公定会勒令瓦岗军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如此一来,军需问题自是无有半分收获,唯一的收获是兵卒数量的扩增,但也因此,军需问题更加紧迫。”

全被这小子说中了!

程咬金表情顿了顿,不置可否,只催促:“还有吗?”

贺礼道:“荥阳郡毗邻东郡,东郡周围有朝廷六大粮仓之三兴洛仓、黎阳仓、回洛仓。有兵便要有粮,无粮便无兵。蒲山公胸怀大志,要粮还有比三大粮仓更好的选择么?”

程咬金反问:“既是三大粮仓,为何只选兴洛仓,而非其余两仓?”

贺小郎君失笑道:“将军莫非在逗晚生?黎阳仓距此尚有百里之遥,瓦岗军无骑兵,盔甲刀兵等军需皆缺,既无奔袭黎阳仓之能力,又无足够驻守黎阳仓的兵力,以蒲山公之能,当能看出黎阳仓非是时下首选;至于回洛仓,回洛仓供给洛阳城内粮补,距离且不论,回洛仓有重兵把手,以瓦岗目前的实力,尚不到攻回洛仓之时机,即便强攻而下也守不住,蒲山公定不会取;黎阳仓、回洛仓皆不可为,剩下的自然唯有距离最近的兴洛仓。再者,兴落仓乃朝廷六大粮仓中储量最大的,攻下兴洛仓,以该仓之储粮,莫说养活瓦岗军,便是增至数十万也足够支用数年。有这些有利条件,蒲山公岂会行舍近求远、事倍功半之事?”

说到这里,贺小郎君冲程咬金一笑,龇着一口白牙:“有了这些判断,仗着地利之便,再注意观察一下瓦岗军的动向,何时攻打兴洛仓,不是一目了然之事吗?既已判断出瓦岗军的动向,早做准备,以解肚饿之苦,自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因为有足够的预判,自然就能做充足的准备。一番话,不止把程咬金现下的疑问解了,先前拦人时的疑惑也解开了。

程咬金默然,目视着贺礼,心头复杂,这小子明明还长着一张稚嫩的脸孔,上嘴唇处还有一圈绒毛,连胡须都还没长出半根,就是这种嘴上无毛的不靠谱样儿,却能说出这些话语,有这等见地,真真人不可貌相。

程咬金双目肃然的看着贺礼,拱手:“贺郎君,某家程咬金,乃瓦岗蒲山公李密帐下之骠骑将军,今日听君一席之言,君虽年少却不乏高见,可愿到密公帐下做事,某家愿替郎君引荐?”

“程咬金?!”

一直从容有度、不卑不亢的贺礼惊了一下,一双眼上下打量程咬金两遍,神情隐隐有些兴奋之色,终于有了几分少年人该有的朝气,脸上的笑容透着开朗:“原来将军就是程咬金将军,久闻勇武之名,可惜现下无有带纸笔,不然,学生很想要程将军的一个签名,好可惜。”

语气里的叹惜,再真切不过。

程咬金先前看他表情还以为他要同意了,结果,居然是说这个,纳闷之余,颇有些哭笑不得之感,但欣赏他小小年纪却有见地,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贺郎之意如何?隋帝无道,横征暴敛,天下苦隋久矣,密公有大志,心怀天下,郎君既有这般见地,何不趁势而起,为天下、为百姓创一番事业?”

贺礼兴奋的表情一敛,正正经经地朝程咬金施了一礼,道:“多谢将军,承蒙将军看重,只是,将军一番好意贺礼却只能辜负,礼家中双亲已亡,尚有幼妹需礼抚养,无暇分身,多谢将军看重。”

程咬金朝贺礼身后偷偷探出来偷看的小女孩儿扫了一眼,小女孩儿立即吓得又缩了回去。程咬金不由一阵讪笑,心下难免遗憾,却也不强迫,理解的点头:“罢了,也是时机不巧。不知贺郎家住韦城县何处?我们既是邻居,以后也可多多往来。”

贺礼顿了一下,表情有些古怪,说得也直白道:“瓦岗山距离韦城县尚有十好几里路,程将军的邻居范围这么广?”

程咬金理直气壮:“虽方位不同,然同居韦城县,难道不是同乡邻居?”

“……将军言之有理。”

贺礼闻言顿了一下,居然仰头大笑了几声,连连点头,显然是个性情开朗的小郎君。

人聪明,又开朗,程咬金对他印象不坏,看他拖着一车粮食,身板削瘦,还带着一个小孩子,顺势问道:“贺郎住韦城县哪一条街道?哪一条巷子?以后有机会可多多往来。”

贺礼闻言,顿了一下,旋即笑吟吟地报上自家地址,报完地址,笑眯眯地对程咬金道:“方才程将军说两家是邻居,既如此,将军是否有意敦亲睦邻一番?”

程咬金瞬间瞪大双眼,似是自这一句话开始,方才识得贺礼。贺礼不以为意,笑容亲切自然:“蒲山公开仓放粮,消息尚未传到韦城县,世间哪有不先同乡,先外人之理?不如将军使人一路敲锣打鼓宣扬过去,让同乡们也高兴高兴?也好让蒲山公仁义之名广传四方。当然,若顺路能照顾一下晚生这个小同乡,那更是极佳的!”

说着,居然从车里翻出一面锣来,显是早有准备。

程咬金:……

贺礼不好意思的笑笑,解释道:“时下开仓放粮之讯息尚未传开,家家户户又是食不饱腹之时,为安全起见,不免多准备了一番。如今机缘巧合遇上将军,不如便请将军代劳吧?”

程咬金不语,瞪大双眼上下打量了他两遍,仰首哈哈大笑,笑毕,方才道:“好!你这小子,果真有意思,你这朋友某交定了,便依贺郎之言,来人!”

第三章 拖后腿的贺礼

程咬金担负重责,十分繁忙,与贺礼约好日后拜访后,使人去选派士卒,便忙别的事去了。

看程咬金走了,贺礼才悄悄地吁了口气,别看他刚才应对还算镇定自如,但心跳的究竟有多快只有老天知道。

兵荒马乱的年代,手无寸铁的小老百姓遇上军队,在这个隋末,可没有军队跟他讲什么军民鱼水情,别看贺礼刚才应对进退有度,但其实手掌心里全是汗。

怕自然是怕的,紧张自然也是紧张,但他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他身后还有一个贺鱼,一个过完正月刚六岁的小女孩儿,他这具身体的妹妹。

贺礼是穿越来的,魂穿,外壳还是隋朝土著,芯子却已变成了来自后世的灵魂。贺家人丁稀薄,在贺礼穿过来之前就死光了,只余贺礼这个小少年和年方六岁的幼妹贺鱼。但凡贺礼是个人,就不可能丢下六岁的孩子不管,只是,战乱年代的生存,比他想象的艰难。

前世作为一个新时代社畜,贺礼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大的磨难和挫折,皆来自于出社会工作后接触过的各色客户爸爸,其余的,几乎可谓顺风顺水。

隋末这种乱世,他真的没经历过,更遑论还带着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儿!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肚子的东西没有实施的土壤,日子过得艰难。穿过来半个来月了,一顿饱饭都没吃上,连带着小贺鱼也要跟着他受苦,真是给穿越前辈们拖后腿了。

唯一的安慰,穿越的身份是个穷书生,也是读过书知晓时节的,与前世两相印证之下,对这个隋末的认知,比单一的身份来的丰富且立体,知道瓦岗二月间会开仓放粮,才终于让他找到填饱肚子的希望。

看了一眼独轮车上的粮食,贺礼真是百感交集,好在他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前世工作那么多年,遇到的奇葩客户无数,他早就练出来了,脸皮足够厚,很能绷得住架势,业务素质十分过硬,先前成功唬住了程咬金。

程咬金啊,啧啧!

贺礼心里双手合十,认真感谢客户爸爸们的鞭策和磨炼!

别的不说,现在有粮了,不用再饿肚子,能吃顿饱饭,贺礼的心情还是很好的,伸手拍拍身旁贺鱼的小脑袋:“鱼儿,回家哥给你熬粥喝,纯粮食,不放野菜根的。”

贺鱼一双因为瘦而显得特别大的眼睛立即睁得溜圆:“真的?

“真的!用栗米熬粥,再捞一块咸菜,切碎了撒粥里如何?”

明明是说了哄小贺鱼,贺礼自己也忍不住咽口水,真的饿怕了,太想美美地饱餐一顿了,只畅想一下就跟着小孩子一起吸口水,他是一点都不害臊,这纯粹是本能反应,控制不住的。可见他这日子过得有多凄惨!

“贺郎,某家人马到齐,可以启程了。”

程咬金选派的士卒聚齐,人数不多,也就十来个,年纪都还很轻,多是二十多、年近三十的壮汉,披甲带刀,震慑力十足,美中不足的是,刀甲的样式并不统一,上面似乎还有些痕迹,并不是新的。

约莫是缴获的战利品?

贺礼默默观察着,心倒是放了下来,程将军显然明白他的担心,着甲佩刀比较有安全感。至于不够整齐划一,那不重要。

一路要受人照顾,贺礼拍拍贺鱼的小脑袋,拉着她一起上前见礼,询问头领的姓氏:“一路要劳烦兄台照顾,不知尊姓为何?可方便告知?”

领头的军士还礼道:“好教贺郎知晓,某家姓程,乃是将军麾下偏将,奉程骠骑之命往四方传达兴洛仓开仓放粮之事,贺郎可随某等一路回韦城县。”

“好的,如此便有劳程偏将了。”

“不敢。”

寒暄两句,程偏将使人过来帮贺礼推车,贺礼致谢后便把车交给明显比他强壮有力许多的军士帮忙,他自觉地背起贺鱼,与队伍一起向韦城县去。

程偏将留着短须的,高大健壮,贺鱼伸头偷看他的时候,还露了个笑脸安抚,只是,效果不佳,吓得小贺鱼又缩回哥哥身后,紧紧地趴着,再也不敢探出头来看。

贺礼笑着拍拍贺鱼,安抚她,然后主动攀谈:“程兄口音听着与程将军差不多,又姓程,与程将军莫非是同乡?”

“是,先前随着将军护卫乡里,现下跟着将军投身瓦岗。”

那算是程咬金的心腹之人了。阿程显然对贺礼印象还不错,笑着问道:“锣是贺郎先前就准备好的?”

这没什么需要隐瞒的,贺礼点点头:“是,我们县县衙里的县令老早就跑了,无有官府震慑,各种偷盗事件层出不穷,人命案子也出过好几起,这几年并不太平。眼下又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家家户户都在饿肚子,安全起见,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贺礼现在这具身体瘦弱,又带着贺鱼,只要是遇上个强壮些的,他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无法之下,只好出这么一个歪招。

程偏将倒是对这种机变很欣赏,笑道:“若是我,遇上贺郎如此境况,定想不出这等办法来。”

贺礼笑着道:“程兄身强体壮,不似我削瘦力弱,我们遇到的困境不同,自然忧虑和解决的办法也不同。若我有程兄强壮,我也不会动这等脑筋了!”

“贺郎言之有理。”

程偏将笑着点头,追问:“只是,韦城县竟已乱到如此程度,某等却是不知的。”

贺礼道:“很多年前就已经这么乱了,大富者还好,可畜养婢仆以看家护院。家资略有丰裕但又养不起婢仆的人家,遭贼人破门灭家的不再少数,韦城县治安很差。”

贺家也是这种治安状况的受害者。

贺家世代读诗书,原在韦城县县城内经营着一家私学,以教授蒙童为生,日子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

大业十年的时候,家里遭贼,钱粮被劫掠一空不说,贺祖父和贺父、贺母更是惨死于贼手,若非原身带着妹妹出去玩耍正好不在家,幸免于难,只怕贺家满门一个活口都没有了。

贺礼觉得原身真是个很棒的小伙儿,原身父母双亡的时候才十三岁,一个自己都还能算作孩子的年纪。他不止把亡故亲人的丧事料理好了,还能把幼小的妹妹拉扯大,这等本事,有些成年人都不一定能做到。

贺礼不是没经历过生活风霜的人,自是知道生活的艰难,时下的境况,若是他十三岁的时候穿过来,还真不一定能做到原身的程度,而原身能做到,不止是不容易。对原身,只此一点,贺礼心中就充满赞叹和钦佩。生活不易,古今皆通。

第四章 请托

韦城县隶属东郡,距离兴洛仓尚有二十多里地,一行人走了大半天,终于在申时末到达韦城县,贺礼家在县城的北边,离城门还有段距离。

贺礼问道:“程兄,时辰已晚,你们今晚不知如何安排?”

程偏将道:“多谢贺郎关心,某家等今晚找人家借宿,差使明日再开始也不迟。”

贺礼点点头,道:“也好,那程兄可知晓适合借宿的人家?”

程偏将道:“某家队中阿孙也是韦城县人,他熟识地方,此事交由他即可。贺郎不用操心某等,某等非是稚童,自会照看好自己,且先送你回家。”

“有劳程兄。”

贺礼笑起来,点点头,他背上的贺鱼睡着了,确实需要人帮忙才能把独轮车弄回家。程偏将让阿孙带着人去找借宿的人家,约好了见面的地方,自己则带着两个人,推着独轮车,送贺礼回家。

此时正是哺食时间,归家之人甚多,程偏将一行披甲带刀的,又推着那么一车粮食,自是十分扎眼。

韦城县是个小县城,人口有限,人员流动也有限,每日里来来去去的就是那些人,大多认识,即便不熟识,也基本能叫上名号,知道是哪一家的人。

贺家以前开的私学是县上唯一的一家,虽非大富大贵,在县里也是数得上的体面人,认识贺礼的自然多。

整整一车粮食,实在叫人眼热,披甲带刀的甲士再吓人,也没肚子饿来得迫人。见贺礼背着妹妹走在队伍中,自有胆大的仗着认识贺礼,开口询问:“小贺郎,这是打哪里来的?这么一大车粮食,好生让人羡慕,是买来的否?”

贺家以前没败落的时候,祖孙三代,祖父被人称作贺先生,父亲被称作贺大郎,到贺礼这里就变成了小贺郎。

开口询问的是个青年,贺礼依照原身的记忆,道:“王兄,在下刚从兴洛仓回来,瓦岗军攻下兴洛仓,正开仓放粮,这一车粮食就是从兴洛仓取来的。”

“兴洛仓?!开仓放粮?此话当真?”

被称作王兄的青年,又惊又喜,一脸的不敢相信,连忙急切的追问,许是太过震惊,声量都高了几分,引得旁人连连侧目。

贺礼道:“自是真的,否则,这么一大车粮食,我哪里弄去?还有,这几位就是瓦岗的军士,王兄不信可问问他们。”

这时代的人们大多对军士怀有畏惧之心,再者,瓦岗的名声和形象,在韦城县人心里,还真不好,王姓青年直接哑火了。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也没人上前询问,皆止步不前。

程偏将见状,抱拳道:“诸位乡亲,某乃瓦岗蒲山公帐下骠骑将军程咬金麾下偏将,前几日,瓦岗蒲山公率兵七千攻下兴洛仓,念民生之多艰,特开仓放粮。今晨贺郎向我家将军提议,说瓦岗与韦城县的乡亲们乃是同乡近邻,理该看顾一二,将军深以为然,派了某过来告知乡亲们开仓放粮的一事,不限地籍,不限身份,皆可前往取粮。”

“轰”一声,人群瞬时炸开!

群情激动,纷纷围住程偏将一行。

贺礼看程偏将等人一时估计难以脱身了,喊了他一声,朝程偏将使了个眼色,把被吵醒的贺鱼放独轮车上,又朝程偏将行了一礼,自己推起独轮车往家走。

路过食肆的时候,取了一斗粮食,换了一篮子吃食出来,先把独轮车推回家,然后,让贺鱼在家看着,他赶紧跑出来把吃食塞给程偏将。

程偏将还被围着,一时还不好脱身,贺礼十分理解,冲他笑着拱拱手,比了个回头见的动作,急急赶回家去。

回到家,鼓起吃奶的力气,才把一筐又一筐粮食运进粮桶,六筐粮食把贺礼累了个气喘如牛,这身体素质差的,真的要想办法好好调理。

等贺礼把所有的东西搬运完,贺鱼已经很懂事的把灶烧起来,咸菜疙瘩也捞出来了,就等着粮食下锅,见贺礼进来,仰脸笑得灿烂:“哥,熬粥!”

贺礼愣了一下,心下喟叹,六岁的小孩子,如果是在现代,那还是一家人捧在手里的小宝贝,哪里会做什么家务活儿。

而六岁的贺鱼,已经会烧火做简单的家务了,叹了口气,抬手揉揉她的脑袋,道:“就照先前说好的,吃粟米粥,你看火就好,哥哥来淘米。”

“哎!”

贺鱼一边吸溜口水一边脆生生的答应着,乖乖地坐到灶头边,认真的看火。那个小样子,惹得贺礼一阵笑,又揉了她脑袋一下,交待她:“鱼儿,你看一下火,不要烧太旺,火旺了粥就焦了,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嗯,哥哥快些,我饿了。”

“知道。”

贺礼答应着,又拎出斗来,装了一斗小麦,再扛上麻,往隔壁胡家去——

在原身的记忆中,隔壁的胡家待他们兄妹是极好的,家里吃的咸菜、酱等,皆是胡家阿婶每年帮他们做的;身上穿的衣服,缝补也是胡阿婶做的。不然原身一个小伙子,哪里会做这些。

到了敲敲门:“阿狗哥,在家吗?”

“谁啊?”

是胡家阿婶的声音,没听到男声。贺礼连忙止住脚步,站在门口,等着胡阿婶出来:“阿婶,是我,阿礼。”

荆钗布裙的妇人出来,虽一身破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显是个勤快的妇人。见贺礼站在门口,脸上立即露出个慈蔼的笑容来:“是阿礼啊,阿狗出去做工还未回来,你找他有事?”

胡狗会泥水匠的活计,从去年农闲就在外做工,不远,就在本县的南郊,帮着瓦岗修建祭坛。

记得史书上有写,李密自立魏公,于韦城县南设祭坛祭天。书上记载的祭天时间,差不多就是最近。

贺礼默默记下,心中判断一下形势,口中道:“阿婶,瓦岗打下兴洛仓,正开仓放粮,我已经去取了回来,先给阿婶你们送些来,待阿狗哥回来,阿婶你快让他去取,我把独轮车留给他,若他要用,让他过来推就是。”

“真的?好,好,阿礼你有心了,待阿狗回来我就告诉他。”

胡婶又惊又喜,不过,粮食却没接。

贺礼自不会让她推掉,恳声道:“阿婶,粮食你接着就是,往日阿婶那般照看小侄兄妹,难道区区一斗麦都比不了吗?再者,小侄这里,其实还有一桩事想劳烦阿婶。”

胡婶白他一眼,微嗔:“阿礼年纪渐长,反而越来越会说话了,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我与你阿娘亲厚,自有义务照看你,不用多说,有何事需要胡婶帮忙的,尽管说就是。”

贺礼悄悄地汗了一下,不敢再乱说,故作腼腆的道:“阿婶,小侄取粮的时候,还拿了几捆麻,但我不会织布,想麻烦阿婶帮我把这些麻织成布匹,再做身衣裳,可以吗?阿婶?”

胡婶一听还要帮忙做事,这才心安理得的接过粮食和麻。把事情托付给胡婶,贺礼才回家,心头热烘烘地——

衣食住行,现在也算基本解决了一半,哥们这日子过的,总算有点起色了!

真是太不容易了!

第五章 小吃货贺鱼

甫穿越之初,贺礼曾去城里和周边看过,穷是基本,吃不饱是常态,某天出去挖野菜根的时候,甚至还看到饿死在路边的人。

那是贺礼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尸体,给他造成的冲击简直不想再提。

以前,贺礼是个活得特别自在的人,爱玩爱热闹,每天过得开开心心。甭管谁,只要他想,他都能搭上话,很是招人好感。

但自从穿越见过饿死的尸体后,贺礼整个人沉了下来,什么穿越的震惊、迷茫都没有了,只剩下赤裸裸地真实。

贺礼知道,他要活下去,他要小贺鱼也好好的活下去,不能倒,不能垮,不然,才六岁的贺鱼怎么办?

他继承了人哥哥的皮囊,自然也要把属于原身的责任和义务扛起来,再者,那么可爱乖巧的孩子,他做不到袖手旁观,自只能想方设法的过活。

现在,粮食拖回来了,以两人的食量,最少能吃半年。那些麻,方才胡婶也说了,最少能织一匹半的布,等织出来,一匹留下给兄妹俩儿做衣裳,半匹给胡婶,如此也算全了胡婶待他们兄妹的好。

贺礼是个通透的人,自是知道人情要长久,须得有往有来才好。往日,原身带着妹妹生存已是艰难,自不曾有余力酬谢胡婶一家,现在,他有能力了,自该酬谢一二才是。

心里感慨打算着,脚下飞快的回家。进家门就见小贺鱼乖乖地坐在灶台旁看火,锅里熬着的栗米粥已有香气散溢,贺鱼眯着眼,仰着头,鼻翼耸动,贪婪的吸溜着散出来的香味儿,像只小馋猫。

“鱼儿,哥哥回来了!”

贺礼大步进去,一边掀开竹帘盖,一边道:“饿了吧?待我看看能不能吃了!”

“嗯嗯!”

贺鱼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眼巴巴的看着。贺礼被她那样儿逗得笑了笑,拿木勺子搅拌了一下,开心的宣布:“粥好了,等个切一下咸菜就可以开饭了。”

“是。”

小贺鱼几乎是蹿着起来的,飞快的把碗筷摆好,捧着她的碗,眼巴巴地看着贺礼,那小眼神,特别的可怜可爱,搞得贺礼都感觉要是不给她吃的,那就是在犯罪。

赶紧给她盛了一碗,然后操起菜刀切咸菜,把咸菜疙瘩切成小丁,撒在粥头上,这就是盐份的主要来源。

先把小孩子打发了,然后才盛自己的,照样撒上咸菜碎,也不管烫不烫,先喝一口,一边呼呼吐气,一边觉得满足——

平生第一次觉得小米粥是这么香、这么好吃的食物!好幸福!

自从穿越,贺礼的幸福指数都变得特别容易满足了,这要是在现代,一碗小米粥根本不算什么,生活磨练人啊!贺礼捧着碗,一边慨叹,一边大口大口吃得幸福感满满。

“哥,还要!”

才喝了半碗,贺鱼不满足的叫声把贺礼惊了一下,再看她的碗,居然已经空了,愣了一下,惊奇道:“宝贝儿,你这是喝还是倒呢?吃这么快?来,让哥看看小嘴巴,可别傻乎乎的烫伤了!”

贺鱼没动,也没说话,一双全是皴裂和冻疮的小手捂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睛笑得弯弯地,尽是欢喜。

这难道是烫傻了?!

贺礼也没养过孩子,完全没经验可谈,连忙把碗放下,蹲到妹妹面前:“这……这是怎么了?可别吓你哥,经不住吓,要是我俩儿都傻了,咱家可就完了!”

小孩子捂着脸摇摇头,声若蚊蝇:“哥哥说宝贝,说鱼儿是宝贝!”

声音太小,还是贺礼就蹲在她前面,不然还真听不清,这一听不禁乐了,笑着拉下她的小手,问她:“就为这个?”

贺鱼脸上是甜甜地笑,看着贺礼的眼睛里全是满满的信任和欢喜,小声道:“钱大哥哥他们都说鱼儿是哥哥的拖累,若哥哥没有鱼儿会更好过,哥哥,鱼儿是宝贝,不是拖累,不是赔钱货,对吗?”

贺鱼这一说,贺礼想起来。同一条巷子的钱家,钱四是原身的发小,原身常同他往来。贺家只剩下贺礼和贺鱼兄妹俩儿,贺礼怕妹妹被人偷去卖,去哪里都带着她。

钱四上头还有三个哥哥,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说话没把门,有事没事总喜欢逗小孩儿,见到贺鱼总要逗逗她,逗人的话还特别不讲究,什么小赔钱货、小尾巴、小拖累之类的都叫,常逗得贺鱼哇哇哭,十分之恶劣。

为此,原身还与钱家哥哥们吵过,又跟钱四打了一架,再不往来。当然,以原身的小身板,明是打架,其实多数是他挨揍。

原身性子比较木讷,生活的压力早早的把他压得失去了天真与热情,为人寡言,除了跟人打一架,断绝往来以表明态度外,根本不知道怎么哄孩子,以为这事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想不到贺鱼还记着。

贺礼跟原身性子截然不同,高兴起来信口说也是有的。抬手揉揉贺鱼小脑袋,与她对视着,问她:“哥哥以前没说过鱼儿是小宝贝吗?”

贺鱼摇摇头,低声道:“哥哥以前从未说过,哥哥以前是不是不喜欢鱼儿?”

这说法对原身不公平。

贺礼心里叹了口气,为原身,也是为贺鱼,站起身,把贺鱼抱了坐在膝上,认真道:“不是,鱼儿是哥哥的妹妹,唯一的亲人,怎么可能不喜欢鱼儿呢?只是,以前哥哥比较害羞,不好意思说喜欢鱼儿,也不好意思喊鱼儿宝贝,所以才从未说过,在哥哥心里,鱼儿是宝贝啊,是哥哥唯一的宝贝,哥哥最喜欢你了!”

“真的?”

“真的!”

贺鱼笑了,那笑容,在两边脸颊皴裂的脸上,格外的天真纯朴,格外的有神采。贺礼笑了笑,揉揉她小脑袋,对她道:“鱼儿,你要记着,以前笨笨地、害羞不爱说话的哥哥,和现在这个会说喜欢,会叫你小宝贝的哥哥,都喜欢你,你不止要记着现在这个会叫你小宝贝的哥哥,也不能忘了以前那个笨笨的哥哥,好吗?”

贺鱼的笑容顿了一下,不过,还是乖巧的点头:“好!”

“真乖!等哥哥一会儿,我马上吃完!”

贺礼夸了她一句,坐回自己的位置,端起温了的粥往嘴里倒,抽空看一眼贺鱼,见她乖乖地坐着,这才专心吃饭……嗯,还是觉得好喝,能有小米粥喝真的很幸福。

心满意足的喝完,克制住想再来一碗的念头。长久食不饱腹的胃,得悠着来,不然撑坏了可没钱看病。

这么安慰着自己,放下碗,看贺鱼一眼,不禁哭笑不得——

还以为小丫头乖乖坐着等他,结果她坐是坐了,但却不知什么时候,捧起了她的碗,正在一下下的舔,舔过的地方,锃光瓦亮,干净得几乎不用洗了。

“鱼儿,不能舔碗,又不是小狗儿,女孩子不可以这样!”

虽然没当过爹,也没养过孩子,但现在做人家哥哥了,妹妹又还小,未来充满希望,贺礼是想养一个小淑女出来的,完全没想过要养一个会捧着碗舔碗底的出来,当下立即制止。

贺鱼愣了一下,不舍的看着被贺礼拿走的碗,咽了咽口水,可怜巴巴:“哥!”

“不行!”

记得书上似乎说过,做家长得有原则,再萌也不能答应。

“就一口?”

“不可以。”

“哇……”

居然哭了!?

贺礼傻眼!

第六章 近邻

会烧火,能踩着木头块做简单饭食,能跟着哥哥走好远的路去兴洛仓取粮,再苦再累都不哭的贺鱼,因为不给她舔碗底,居然哭了!

这还是穿成小贺鱼的哥哥后第一次见她哭!

可怜贺礼从未带过孩子,面对哭得泪眼婆娑的贺鱼,要怎么哄,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总不能吓唬她吧?

先前才说了人是宝贝的,转眼就吓唬人,似乎太没节操了一点!要不要再叫一次宝贝儿?会不会太没原则,以致让孩子树立错误的观念呢?

贺礼有些踌躇,眨眼,眨眼,再眨眼,最后,吐出一句:“我的芦苇秆差不多晾好了,可以做钓鱼的竹卡子了,有位小娘子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挖蚯蚓钓鱼呢?”

“要去!”

脸上还带着泪,人已经蹦过来,拉着贺礼的衣摆,仰头眼巴巴望着他。贺礼笑了:“要你去也成,把眼泪擦了,别哭了。”

“好!”

乖乖擦了眼泪,再不哭了。

贺礼只觉得脑袋旁边似乎有个“叮”的声音响了一下,感觉get到了一项了不得技能的——

原来哄小孩子不需要吓唬,是要利诱啊!懂了!

这时候,育儿新手贺礼完全不知道这是错误的技能和观念,及至许多年后,好好地软萌妹妹被他教成了一个腹黑狡诈、外白内黑的芝麻团子后,再想起今时今日的做法,他只想给自己两巴掌,当时脑子一定是瓦特了!

不过,那是后话,现下他还不知道,还很傻白甜的觉得自己育儿工作做得不错,简直棒棒哒。

自觉棒棒哒的贺礼,洗好碗筷后,带着妹妹去看他晾的芦苇秆。前世贺礼工作闲暇喜欢钓鱼,特别特别迷,为了钓鱼,可以不吃不喝,可以熬夜爆肝,每个月努力工作,最大的目标就是攒钱买好竿子。

江湖曾有箴言,单反毁一生,钓鱼穷三代。他妈看儿子这样,觉得再这么继续放任下去,别说攒够首付买房结婚了,怕是他自个儿都要过得穷困落魄,于是,果断出手,直奔贺礼工作的公司,直接把他的工资卡弄走,贺礼才渐渐有了点积蓄。

但是,钓鱼怎么办呢?

贺礼不玩竿子了,他开始玩钓法。一有空就搁网上看视频,出去旅游,也往湖泊合流多的地方钻,学各种稀奇古怪的钓鱼方法,竹卡子钓鱼法就是他搁外边学的。

这个方法,不需要用鱼钩,只需要用竹片和芦苇秆,就可以做出钓鱼钩来,用料便宜,取材简单,最适合穿越后浑身摸遍也摸不出一枚铜子的贺礼。唯二的缺点就是,钓不起大鱼,还有就是晾芦苇秆需要时间。芦苇秆若是晾不够,会柔韧性不足,容易断裂,达不到钓鱼的要求。

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吃山……身无千斤力的弱鸡贺礼是不想的,吃水还有点儿希望。

韦城县就在洛水河边上,周边水系发达,捞鱼摸虾最最合适。可惜贺礼穿越过来的时候恰是正月里,天气还十分寒冷,他要是想死,那还可以下水试试。

贺礼对活着这件事,半点儿意见都没有,自然也就没憨大胆的下水捞鱼,而是老老实实的找材料,做竹卡子,老老实实的等着芦苇秆晾干。

至于买鱼钩……这个想法,贺礼连想都没想过。古代冶铁技术、炼钢技术落后,鱼钩那是奢侈品,不是贺礼能消费得起的。

领着妹妹去看晾的芦苇,趁着天黑前,拎着刀,切成小段小段的,然后开始削竹片,搓麻线,做钓鱼竿,贺鱼在一旁好奇的看着,时不时的问一句,兄妹俩儿其乐融融。正摆弄着,有人敲门:“阿礼,在家吗?”

是胡狗的声音。贺礼应道:“在呢,阿狗哥稍等,鱼儿,去给阿狗哥开门。”

“嗯。”

贺鱼蹦蹦跳跳的过去开门,果然是胡狗,一身衣裳灰尘仆仆,显然才做工回来,进来也不及细说,开口就问:“阿礼,兴洛仓开仓放粮之事是真的?”

“是啊,我都取回来了,不然,我哪里弄粮食给胡婶?”

胡狗这才笑开怀。贺礼道:“我独轮车给你留着呢。我已经去过一次,不好再去,明天你让阿婶跟你去,不要贪多,装满就回来,多了怕你人手不够推不回车来。”

“我知的,放心。”

胡狗笑容憨厚,连连应着。贺礼心里叹了口气,道:“阿狗哥,我说真的。我去取那天,就有许多人贪心,也不管自己是否能拿回去,拼命的取,走到半道又背不动,全都丢在路边,好好地粮食就这么被糟蹋了,多可惜。”

胡狗讶然:“竟有这等事?”

“是啊,等明天你们过去,说不定还能看到道路旁被丢弃的粮食。”

贺礼叹惜着,这件事,不止是他亲眼所见,就是史书上也曾记载过。兴洛仓开仓放粮的时候,饥民取多了背不动,弃之于道,洛水河两岸十余里路,被弃的米足有寸厚,真的挺可惜的。

胡狗连忙道:“阿礼你放心,我会忍耐住不多拿的。”

贺礼点点头,胡狗的品性十分敦厚,他若是答应了,想来应该不会乱来,想起他做的活儿,贺礼又问:“阿狗哥,你的活儿还未做完吗?”

胡狗道:“已经做完了,今日是最后一次,帮着清场收拾来着,以后就不用再去了。真可惜,做了四个月,好不容易攒了些钱,把家里的债还了大半,若是能继续做下去,说不定能还钱所有的债。”

胡狗的父亲前两年病故了,为了办丧事,胡家借了债。贺礼宽慰他一句:“阿狗哥不用着急,等明天取了粮来,粮食就暂时不用操心,至于你家的债,等你空了,我们两人一起去一趟荥阳城,或许能找到办法筹措些钱财,或能替你了了借债。”

胡狗嘿嘿笑道:“行,在割麦之前,我都有空闲,阿礼你要去叫我一声就是。”

去做什么,何时过去,是否真的能替他了债的话,竟一句没问就满口答应下来,可见心里对贺礼极为信任,品性淳良。

贺礼心里暗自点头,面上不显,与胡狗又说笑几句,才让他推着改装过的独轮车回去。

第七章 空前成功的钓鱼法

天才蒙蒙亮,贺礼便起来了,并没有叫贺鱼,小孩子要多睡,多睡才能长个儿,没必要大清早就把孩子闹起来,他自己起来是为了锻炼身体。

贺礼穿越的这具身体,说是战五渣都是抬举,长期的食不饱腹,长期的营养不良,削瘦且力弱,幸好小时候底子是好的,身量不算矮。

他并不想一直留在东郡,他的理想宜居目标是大兴城,也就是未来的长安,以未来长安城的人口规模和经济水平,贺礼哪怕身无长物的过去,他也有信心赚到足够的钱,养活自己和贺鱼,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过不去。

除此之外,这具身体的素质实在太差,且不论路途是否安全的问题,只说长途跋涉的辛苦,只怕这身体都扛不过去,毕竟,现在可没飞机高铁给他乘坐。

俗话说得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在做饮食调理的同时,贺礼也希望通过运动健身,提升一下身体素质。

贺礼现在居住的院子是贺家以前闲置的旧宅子,常居住的大屋,为了给亡故的亲人办丧事,已经被原身卖了。

卖掉的宅子大且新,而这所闲置的旧宅,因为长期没人居住,破旧且老朽,要不是胡狗帮忙维护,只怕早就垮塌了。不过,对于在现代只住五十平米的小两居的贺礼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宽敞,早锻炼都不需要出去,围着院子跑圈就行。

跑得气喘吁吁,汗水都没出一滴,只感觉身上有些热,可见这身体虚到什么地步。贺礼也不敢乱来,刚开始只敢随便活动一下,等体重再长些,再考虑加大运动量的问题。

做完早锻炼,贺礼烧火准备熬粥,还是小米粥,只略比昨天的浓稠些,少食多餐的慢慢加,他还年轻,贺鱼还小,总能把身体养回来。

粥熬上,贺礼拿一把小锄头,也不用去外面,就在自家院子里,墙角边上就能挖到蚯蚓,翻了坏掉不能用的木盆出来,撒上一层土,挖了许多蚯蚓,一切弄好,贺鱼才揉着眼睛起来。

贺礼给她留了热水,现下水温正合适,完全不需要掺冷水就能洗漱,就是贺鱼因为手上和脸上的皴裂,洗脸洗得十分不走心。

可惜现在没蛇,不然倒是可以弄些蛇油,给贺鱼抹脸、抹手,哪里还会有什么皮肤问题。说到底,还是缺钱,得想法儿弄些钱。

心里这么打算着,贺礼催促着贺鱼一块儿吃了朝食,拎着做好的鱼竿,挖好的蚯蚓,还有准备装鱼的木桶,往洛水河边出发。

城里今日的人特别的稀少,显得空荡荡地,大多往兴洛仓取粮去了。贺礼带着妹妹洛水河边,把蚯蚓一条一条的塞到切好的芦苇段里,把竹卡子弯曲着才进去,一个“鱼钩”便算是做好,栓到充作鱼线的麻绳上,鱼竿便算齐活!

洛水河里的鱼,不知是不是没被人钓过,还是贺礼运气好的缘故,上鱼十分之快,三根钓鱼竿,只在河边坐了一个时辰,木桶便装满了,虽然鱼都只有成人巴掌大小,但数量足够给人安慰——

哥们穿越半个多月了,终于要吃上肉了!

贺礼开心啊,不仅能解决肚子和营养的问题,还能过过钓鱼瘾,上鱼上的这么快,这么多,简直让人不想走。

贺鱼也很高兴,一看上鱼了就大呼小叫一番,小孩子就是爱激动。两人一直钓到拿来的木桶装不下来了,才打道回府。

回家就在院子里的水井边,刮鳞去腮,现杀现煮,这样新鲜的江鱼,根本不需要什么复杂的烹饪方法,只需要放姜块和葱段就能煮出一锅鲜美无比的鱼汤来。

贺礼直接煮了五条鱼,两条给贺鱼,三条留给自己,配上一碗浓粥,吃得无比满足,再没有比能吃饱更幸福的事情了。

下午贺礼没出去钓鱼,而是在家里,找了根树枝,一边教贺鱼认简单的字,自己一边在泥土地上写——

他融合了原身的记忆,原身学过的知识,读过的书,皆牢牢地记在他心里不说,意思他还都明白。但他的思维还是现代教育方法教育出来的白话文思维,若是让他写篇文章,他脑袋里构思出来的,第一反应还是白话文,甚至,写字也还是简体字。

这不行,得改!

思维方式不好改,大不了写个底稿再慢慢翻译成文言文,但是写字的习惯却必须改,写错字都是小事,要是以后因为避讳、通假字的问题写错了,犯了什么忌讳,那是要治罪的。正好趁着这几年兵荒马乱,礼乐崩坏的时候赶紧改习惯,等到和平时期再改那就晚了。

再者,贺鱼的启蒙也要开始了,她都六岁了,不能再傻吃傻玩,也不能只围着家务转。六岁的小孩子,正是学习的时候,不让学习让去干活儿的事儿,贺礼做不出来,哪怕穿越了,他的有些观念也改不了。

贺礼带着贺鱼写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然后让贺鱼去睡午觉,睡一个时辰,睡起来接着学,不止是认字,算术也教。数学关系逻辑思维的培养,贺礼可不想养一个糊涂蛋出来。

可惜现在没条件,若是有条件,顶好再让她学上一门乐器,学音乐其实也能培养逻辑思维,还是比较感性的逻辑思维,对小孩子的智力发育、手指发育等有好处的。

贺礼刚毕业那年的第一份工作是少儿教育机构,撇开那家机构故意贩卖家长焦虑的卑劣之处,某些教育方法和理论还是可取的。

只是,贺礼那时候年轻,没耐心哄小孩儿,实在头疼跟小孩子相处的问题,只做了半年就自己滚蛋了,不然,现在何必头疼怎么带孩子的问题。

就这样,贺礼一边复习融合来的知识,一边教贺鱼,日子倒也过得充实。下午的饭,特意多做了些,还把剩下的所有鱼都煮了,等胡狗和胡婶取粮回来,正好两家一块儿吃。

胡婶与阿狗哥累了一天回来,被他拉上热腾腾的饭桌,看他的眼神都亲热了几分,便是待贺鱼也更亲近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必须经营与维持,这并不是圆滑或是世故,不过是预先取之必先予之、真心换真心的简单道理罢了。

第八章 挣点辛苦钱

“阿礼这鱼做的真好吃,哪里弄来这么许多鱼的?”

普通人家自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胡狗咽下嘴里塞鱼肉,一边好奇的问着。

这没什么需要隐瞒的,只是贺礼还没说呢,贺鱼已经叽叽喳喳的在一边开始显摆:“阿狗哥,这是我和哥哥去洛水河里钓上来的,我哥哥可厉害了,没有钓鱼钩也能钓起鱼来,足足有一桶呢!”

小胸脯挺得老高,小声音那个嘚瑟,小表情那叫一个骄傲,小贺鱼很为哥哥骄傲和自豪,简直就是哥哥的无脑吹本吹了,惹得胡婶一阵笑,把她搂怀里好一通揉搓。

贺礼也很开心,有粮食吃,有肉吃,哪里还会有不开心的。大致解说了一下自己的钓鱼方法,听得胡狗啧啧称奇:“还有这等钓鱼方法,以前从未听过,阿礼你怎从何处学来的?”

贺礼很淡定的忽悠,反正胡狗不识字:“前些时日猫冬的时候,从一本闲书上看来的,想着没有吃的,姑且试试,想不到还真能钓上鱼来。阿狗哥,明天我多做些,我们两人去钓,多钓些,除了自家吃,咱俩再去周边大户家问问,现在天冷不好打鱼,或许能换些钱财。”

“好,明日你叫我便是。”

胡狗答应得爽快。两人约定好,贺鱼在一边央求:“哥,哥,我也要去!”

贺礼看她两眼,利诱她:“带你去也行,必须把我今天教的九九乘法表背会了,下午回来,自己在地上写十个字,行吗?”

贺鱼听到要写字,小脸儿就皱了起来,她才刚学写字,兴趣不大,写的也不好,并不积极,在跟着去钓鱼与写字、背书之间,很是纠结。

贺礼也不逼她,等她选择。贺鱼纠结了半天,最后,钓鱼的好玩战胜了写字、背书的纠结,乖乖答应下来。

贺礼揉揉她脑袋,胡婶笑吟吟地看着兄妹俩儿互动,插话道:“阿礼,我看明天天气晴好,你且把家里的麦子拿出来晒一晒,鱼儿和你太瘦了,你赶紧把麦晒出来,两人吃些精细粮养养身子。库里拿出来的麦还不够干,磨不了面。”

“行,谢谢胡婶提醒,小侄知道了。”

贺礼答应得飞快:“那明日我和阿狗哥出去钓鱼之前,就把麦晒上?”

“可,我左右无事过来替你守着,免得被鸟雀叼走了可惜。”

“有劳阿婶。”

胡婶笑着摆摆手,不以为意。说好明日的安排,胡婶和胡狗才回去了。贺礼带着贺鱼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两人也各自洗漱睡觉。

早晨依旧早早的起来,烧火做饭。熬粥的空挡,贺礼把院子里的尘土扫干净,把麦子抬了两筐出来晒上。等贺鱼起来一起吃了饭,胡婶并胡狗也过来了,胡婶还把麻和纺车也拿了过来,打算一边看麦子,一边纺布,闲不住。

跟胡婶打了个招呼,贺礼和胡狗带上家伙事儿出门,贺鱼这条小尾巴自然是要去的。今天打算多钓些,又要晒麦子,蚯蚓就没再院子里挖,贺礼和胡狗一起去外间田里挖的,挖了满满一盆,才去河边摆开家伙事儿,开始钓鱼。

今天上鱼没有昨天快,但钓的时间长,两个在河边钓了两个时辰,足足钓了两大桶鱼,贺礼昨天钓的还没吃完,还在家里养着,今天钓的自然不用留,全部可以拿去卖掉。

把贺鱼送回家,胡狗找了根扁担过来挑着,两人从食肆一路问过去,贺礼发挥自己所有的口才,一家一户的问着过去,走走停停好几个时辰,才把所有的鱼卖完,所得不过三贯余钱并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赚的是个辛苦钱。但就这样,胡狗竟已经觉得满足,喜滋滋的道:“阿礼,我们明日再去钓。”

自穿越以来第一次摸到钱,贺礼也很开心,眼里神采奕奕,不过,脑子里的理智并没有丢:“阿狗哥,不行了,明日再来卖,只怕也没人买了,大户人家又不像我们穷,有肉吃就行,人今天吃了一顿鱼,明天可不会继续吃了,再钓来也卖不掉的,只能自家吃。”

“啊?这样啊,那……那就这般了?可惜阿礼你的好法子。”

胡狗满脸的可惜。

贺礼倒是不介意,反正这就是一锤子买卖。毕竟小地方,市场有限,做之前他就有心理准备了。

拉着胡狗回家,胡婶已经煮好了饭食,回家一碗粥灌下去,感觉才活过来了,拿出卖鱼所得的全部钱财与以物易物换来的物品,要分给胡狗一半,胡狗并胡婶说什么也不同意,胡狗说:“阿礼,钓鱼的法子是你想出来的,我不过是帮着搭把手,本不该分的。”

贺礼自是不同意,坚持:“如果没有阿狗哥你挑着走一天,单靠我是挑不动的,怎会没有功劳呢?照我说,功劳最大才是。”

“不,不行,没有这等道理,不符合道理。”

胡狗嘴拙,翻来覆去只会说不符合道理,做人做事当讲道理,两人推让了半天,最终,在贺礼坚持下,胡狗分走了三分之一,再多他说什么也不要,只说不合道理,不当拿。

这等人品,倒与原身记忆中一般,淳朴敦厚。贺礼暗暗点头,更下了让他陪着去荥阳城的决心。

须知一个人的人品如何,只靠言语是辨不分明的,唯有金钱利益方能见本真。三贯钱财对大户人家来说不多,但对穷苦人家的胡狗却是大数字了,他辛辛苦苦去做几个月的泥水匠活计,所得也不过区区数贯钱财,今天一天便得了这许多,他不想要是不可能的,但是,他能坚持本心不动摇,只拿应得的,不贪多,人品可谓经得起考验。

二月间的太阳,热力并不算够,只晒一天的麦子是不够的,最少也要继续晒个三五天,左右在收冬麦之前,都没什么活计,韦城县里的情况,本就有些凋零,胡狗很难寻到泥水匠的活计做,空闲时间极多。

在麦子晒好之前,贺礼还暂时不能出发,再者,他还需要做些准备,便趁着晒麦子的功夫,买了两刀纸回来备着,看麦子的时候,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打底稿,等成稿了,才又誊抄到纸上去。

一切弄好,麦子也晒得差不多了,贺家以前有小石磨的,就是推磨的驴被卖了,现下要磨面,只能靠人力。

胡狗母子都是勤快人,知道贺礼力气小,推磨的时候,胡狗主动过来帮忙,胡婶不让多磨,只磨了两筐,得了一小口袋白面,足够贺礼兄妹吃好久。

贺礼把家里的杂活儿做完,把贺鱼托付给胡婶,带上准备的东西,叫上胡狗,两人一起往荥阳城去。

第九章 荥阳城

荥阳城,隶属荥阳郡,因千年诗礼大家,著名的屐声世家郑氏祖地位于此而天下闻名。荥阳郡距离洛阳比东郡近些,经济、人口自是比东郡好许多,更不用说与韦城县比,那根本没有可比性。

荥阳郡与东郡接壤,与东郡俱在瓦岗势力范围之内,经过这些天,兴洛仓开仓放粮的消息已经越传越广,贺礼和胡狗往荥阳城去的路上,就遇到不少扶老携幼往兴洛仓取粮的人,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道上一如贺礼预料的安全,他估摸着,就算是劫道的,只怕也跑去取粮了。当然,这是玩笑话,不作数。

贺鱼与胡狗走了两天才走到荥阳城,站在荥阳城比韦城县高大雄伟许多的城墙前,胡狗嘴巴大大的张着,贺礼很淡定,前世旅游去的地方太多了,荥阳城这样的古城,于他来说还不足以行成震撼,最多就是好奇的多看几眼。

就跟韦城县早没了县令一样,荥阳城里也没官儿了,守城的官军自然也没了,没人查验路引这些,就只有做军士打扮的人站在城头上警戒。

胡狗看不出什么,贺礼看出的东西就多了,不过,这不关他的事情,他现在是要想办法赚钱养家的男人,家里空荡荡的盐罐子、油壶还等着他去填满,还有妹妹等着他养活,没空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阿狗哥,我们进去吧。”

贺礼和胡狗到荥阳城的时候,已经下午,城里的店铺还开着,两人随便找了家食肆吃了一顿简单的饭食,找店家打听后,找了一家便宜的驿馆,订最便宜的大通铺,先住下。

住的地方找好,贺礼找店家打听:“掌柜的,城里晚上有宵禁吗?”

“有的,晚上瓦岗驻军巡夜,不许出去,小郎君最好不要出去。”

“多谢掌柜告知。”

瓦岗好歹还是有点存在感的,贺礼点点头,谢过掌柜,又朝他打听别的:“掌柜的,敢问城里的店铺还有经营否?你知道的,现下兵荒马乱的,我们那边已无店铺经营,即便有开张的,那价钱也老贵了,不知荥阳城里如何?”

掌柜的了然,问道:“小郎君是别地过来买东西的吧?唉,现在这世道乱,我们荥阳城里还好,有郑氏领头,乡贤们一力维持,虽物价略有上涨,可还算安稳,咱老百姓,只要安稳就成,日子即便艰难些,能过下去就成,对吧?小郎君?”

贺礼笑着点点头,深以为然:“掌柜的言之有理。对了,晚生来时,看城外大片的田地皆有人耕种,不曾荒芜,城内道路也宽敞、平整,荥阳城之气象较之别处大为不同,好生让人羡慕。”

贺礼的问话大概问到了痒处,掌柜的胖脸都泛着红光,一副与有荣焉之态:“小郎君是明白人,一眼便看出我荥阳与别处的不同来。郎君不知,荥阳城内有郑氏,郑氏家规谨严,传家有道,修桥铺路、接济乡邻之事从未断绝,祖祖辈辈皆惠及乡里,善行不断。有郑氏带动,本地其余乡贤们也大多乐善好施,如此善乡,自是与别处不同。”

贺礼点点头,寻常人家能传承三代以上便是难的,郑氏绵延上千年,享誉天下,为天下士人共敬,自是有他的独到之处,若无谨严的家规,也无法传承千年而不断绝。

贺礼言谈彬彬有礼,人有礼貌,嘴还甜,拉着掌柜的搭话,杂七杂八的说了一通,说到最后,掌柜的已经开始问贺礼是否定亲的问题了,而贺礼也知道了掌柜的刚添了一个小重孙,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贺礼怕继续聊下去聊出什么了不得的话题来,赶紧打住,反正对荥阳城里的情况也知晓了个四五成,虽不够深入,但也足够了。

走了近两天的路,贺礼是真累了,打听好想打听的,就回去房间休息,也不知是方才聊天聊得太愉快的缘故,还是掌柜真的待客亲切,居然还喊小二哥给他俩儿端了热水来泡脚,十分的周到热情。

驿馆时下生意清淡,虽是大通铺,也就住着贺礼和胡狗两个人,坑爹的是胡狗睡觉打呼噜,贺礼哪怕十分疲累,也硬生生比平时晚入睡一个多时辰,睡梦中还时不时的被惊醒,也是可怜。晚上睡得晚,早晨起得就有些艰难,湿面巾扑在脸上,古怪的气味刺鼻而入,才让贺礼清醒了些。

胡狗并不知道贺礼来荥阳做什么,起来跟着他去吃了朝食,问道:“阿礼,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贺礼道:“无事,叫阿狗哥你来,主要是路上给我作伴和壮胆的,嘿嘿,阿狗哥从未出过韦城县城吧?若闲不住,可在这荥阳城里转转,记住驿馆名字,别跑丢就行。”

“那你呢?”

“我出去投个名刺,很快就能回来。”

“那我等等你,我们一起出去转。”

别看胡狗是个成丁,陌生的地方,居然起了胆怯的心理,不敢一个人出去逛。贺礼拍拍他肩膀,也不笑话他,只让他等着。他自己则是打听好方向、地址,径直去往他此行的目的地——

荥阳郑氏的祖宅。

“郎君有礼,郎君登门,不知所为何事?”

郑氏的门房,并未盛气凌人,哪怕贺礼只是一个穷书生,也是谦恭有礼。贺礼上前,行了一礼,道:“晚生乃隔壁东郡韦城县人,有一物呈于郑氏,这是晚生之名刺,这是物品的说明,劳烦贵仆通报一声,若贵主有意,可到使人到城中驿馆寻晚生。”

说着,就把打了好几次底稿才弄出来的产品说明书并名刺一块儿递上,贺礼从未想过一来拜访就能见到郑氏的人,什么人上门都见到,那郑氏也不用干别的,只搁家里等着见客就行,旁地什么都不用干了,也干不了了。

门房客客气气地收好贺礼递上的东西,道:“郎君之名刺与文书,某定会呈上去,郎君还有何事?”

贺礼笑着摇摇头,道:“并无别事,劳烦贵仆,告辞。”

行了一礼便走人,也不多停留,回驿馆就拉着胡狗逛街去,他先前卖鱼挣的钱,分了胡狗一贯,剩下的买了点纸,还略有剩余,荥阳城里既然物价比韦城县便宜,正好去买些生活必需品,比如盐,比如油。

贺礼穿越至今,翻遍家里都没找到盐,所有的盐份皆来自于腌制好的咸菜和酱,油更是见都没见到,天天清汤寡水,日子过的没滋没味的,现在手头有钱了,就想着买点油盐回去,当然,若是所谋之事能成,还可以买头驴,马就算了,没钱,穷,买不起。

第十章 投贴功成,客户上门

这世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也是万万不能的。不到买东西的时候,对自身很穷这件事的认识是不深刻的,唯有买东西的时候,发现这也买不起,那也买不起,才会知道自己穷得有多深刻。

贺礼就处于这种情况。一贯多钱拿在手上其实挺有份量的,毕竟金属制品,想去买东西的时候,一问价格,心里那是拔凉拔凉地,就像赤身裸体站在大雪地里,除了冷,还分外的没有安全感。

贺礼完全体验不到胡狗用比在韦城县低的价格买半斤盐的喜悦,他只会下意识的在心里算,一斤盐多少钱,而他的钱可以买多少,他和贺鱼一年大概要准备多少斤盐才能够吃……这么一算,感觉好穷,好没安全感,还是要挣钱,他的大客户呢?

完全感受不到逛街乐趣的贺礼,以及确实很穷的胡狗,只在外间逛了一个时辰就回驿馆了,一回驿馆,胡狗去房间放东西,贺礼则被胖掌柜拉住,他心心念念的大客户荥阳郑氏家的仆人就在驿馆等着他——

“大管事,这位就是贺礼贺郎君。贺郎,有郑氏的仆人找你。”

刚进驿馆,驿馆的掌柜就迎上来,急急地把贺礼拉过去,冲着一个做仆役打扮的中年男子介绍,贺礼顿了一下,行礼:“在下便是贺礼,不知贵仆是?”

那中年男子立即上前两步,避开贺礼的礼,连忙行礼道:“下仆见过贺郎君,郎君的投贴,我家主人已看过,使下仆来问问,不知郎君明日是否有空,敝主人是否有幸能请郎君到敝府稍坐喝盏茶呢?”

贺礼笑着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烦请上复贵主,在下明日一定奉访。”

“如此,敝府便恭候郎君莅临,告辞。”

“贵仆慢走。”

送走郑家的大管事,贺礼默默在心里比了个剪刀手,特别土,但是架不住开心啊,这第一个客户眼看要开张了,还不准人高兴一下?

做业务的,不怕客户挑剔产品,只要给见面的机会,就代表有成功的希望,如果连面都不给见,那才是最糟糕的。

“贺郎,贺郎。”

心里默默盘算着明天见客户要怎么操作,胖掌柜笑着冲他竖大拇指:“老夫原先就觉得贺郎非是常人,想不到竟还看低了贺郎,贺郎好本事。”

贺礼失笑:“掌柜的,看在我们昨天聊得还算愉快的份上,能不能多一些真诚,少一些吹捧呢?就在下这破衣烂衫的样子,掌柜的是看出来在下穷得非同凡响吗?”

胖掌柜哈哈大笑,笑容里带着深意,道:“贺郎是外乡人,须知郑氏的门槛,对外乡人来说,可不好跨,贺郎早上才去投的帖吧?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郑氏便遣人来邀贺郎,这不是本事,是什么?”

贺礼笑着想了想,问道:“让掌柜的这么一说,似乎是这样?”

胖掌柜颔首,贺礼大笑,摆摆手:“那就承掌柜的吉言,希望明日一切顺利。”

胖掌柜笑眯眯地弯腰拱手:“祝贺郎心想事成。”

“多谢,多谢。”

贺礼潇洒的拱拱手,笑着回房去了,并未因此分外高兴,或是有什么举止异常的地方,明天要见大客户了,须得准备周到些。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起来锻炼完毕,贺礼询问了胡狗是否同去,胡狗想也不想的拒绝:“阿礼你过来荥阳城便是为了此事吧?听说郑氏非是一般人家,我嘴笨人拙,就不过去添乱了,我留在驿馆等你回来,阿礼小心些。”

浓浓地关怀之意,贺礼笑着点点头,也不管比胡狗身量矮,揽着人肩膀放话:“阿狗哥等等我,等我回来,带你吃好吃的,肉来两斤,酒来两碗,给阿狗哥你喝一碗倒一碗。”

胡狗哈哈大笑:“好,那我就等着阿礼你给我买肉买酒,不过,一碗就好,别倒,浪费不好!”

贺礼被这句话戳中笑点,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拍胡狗的肩膀:“阿狗哥你真是个人才,我走了!”

与胡狗道别,在胖掌柜的目送下,贺礼又再次到了荥阳郑氏的祖宅前,报上名字,等着门房去回话,不一会儿,就有仆人过来引路,带着贺礼进去。

郑氏的祖宅,外间看着质朴,已有些年头,进了里面才发现布置的十分古朴清雅,不曾营造假山,也不曾凿池蓄水,与他家的赫赫名声相比,可谓简朴。

贺礼只匆匆看一眼,目不斜视的跟在引路的仆人身后,哪怕心里好奇,也克制着不东张西望,要去见大客户了,须得靠谱儿些,不能轻狂。

在仆人的引领下到得一厅旁,仆人道:“贺郎请稍待,容下仆进去通报一声。”

“好,劳烦贵仆。”

仆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就来引领贺礼进去——

矮几矮榻的家居摆设,正中摆着屏风,屏风后面影影绰绰,似乎还藏着人。主人位上一溜儿坐着四个年轻男子,年长的不过二十出头,年幼的看着不过十三四,贺礼一进去,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在他身上,唯一的区别就是年长的眼神稍微克制了些,年幼的则比较打量的比较直白。

来这么多人?!

贺礼心里嘀咕着,听仆人介绍:“贺郎,这是我家七郎、十郎、十三郎、十六郎,七郎,这位就是韦城贺郎。”

经由仆人介绍,互相见礼后,贺礼在宾客位跪坐下来,仆人给他奉上茶果,最年长的郑七还未说话,年纪最轻的郑十六就按耐不住开口:“贺郎有礼,昨日所投之文书,真是阁下所写?”

“十六!”

贺礼还未说话,郑七就喝止他:“不许对客人无礼。”

说着,就要代弟弟向贺礼致歉,贺礼摆摆手,爽朗的笑着道:“郑郎客气,其实大家都是年轻人,不需如此拘谨,有什么尽可畅所欲言,有甚疑问也尽管问,说清楚、说明白了,方才好合作,对否?”

郑七咳嗽一声,颔首:“贺郎言之有理,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个疑问想请贺郎详解。”

贺礼笑着拱手:“郑郎请说。”

郑七道:“贺郎为何把文书投于我家?”

贺礼笑着点点头,望向其余三位:“三位郎君可有疑问?不如一起问了,在下方好一并回答。”

郑十和郑十三相继摇头,一副唯兄长马首是瞻的样子,唯有郑十六显然性子活泼些,见兄长们皆不问,跳出来问道:“贺郎,你把文书投于我家,真的不是投错了?”

第十一章 齐聚观贺郎

“在下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确认,并未投错,精心准备,投的便是荥阳郑氏。”

贺礼微笑着直视郑十六回答。郑十六眉头一扬,立即道:“那不是明珠暗投吗?我们郑家无兵无权,投给我们,还不如就近投给瓦岗的李密呢!”

贺礼没着急解说,而是先看了郑七一眼,看他对弟弟把投贴给自家说成明珠暗投是啥感想,看郑七眉头抖了一下,心里一乐,自如道:“多谢郑郎夸赞……权当夸赞在下文书写得好吧,为何投郑氏……就如在下的文书里所说,因为郑氏需要,所以,我便投了。”

这一下,郑十三忍不住插口道:“如今兵荒马乱的,我郑氏只想清静自守,并无争夺天下之心,更无此等想法,贺郎却把分析天下大势的文章投给我家,敢问是何居心?”

这位郑十三郎较之其余三位更多锋锐。

贺礼微微一笑,很是坦然:“为了让郑家的诸位更明白我东西的好处和优势,为了更显出我的东西。想卖物件与人,总要说清楚其中的好处与优势才是,否则,如何让对方掏钱掏得心甘情愿呢?这是我做人的诚信。”

郑十三简直不敢置信:“就为了卖一件农具,贺郎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文章,分析天下大势,分析我郑氏处境,事倍功半,君何以至此?”

贺礼依旧坦然:“在下此时此刻正列座于郑氏厅堂之上,得有机会与诸位面谈,得有机会详细解说我的农具,只这等机遇,何来事倍功半之说呢?叫我看,当说事半功倍才是。”

这话说得漂亮。

郑十三直接哑口,却忍不住的翘嘴角。领头的郑七见状,开口道:“贺郎过誉,只是,贺郎既有此等大才与眼光,何不投一明主,反而只卖一农具呢?”

贺礼笑容更深了几分,幽默且坦然:“这不是穷,缺钱闹得吗!正等着诸位郑郎买我的农具,给我钱财,好让我从纷乱之地脱身投明主呢!”

郑七瞬时无言,四位郑郎,就剩郑十还未开口。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突兀的插嘴:“贺郎眼下就在东郡,东郡之内,瓦岗李密攻下兴洛仓,声势正盛,又颇得民心,来投者众,难道在贺郎眼中仍非明主?”

声音来自屏风后,随着声音响起,自屏风后走出一个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来,两道眉毛就像两把小刷子,看着刚硬,倒不像是以清贵闻名的郑家人。

贺礼起身:“还未请教,这位长者是……”

郑七右手握拳在唇边挡了一下,似乎为屏风后藏人偷听感到不好意思,起身道:“贺郎,这是我家太公,太公,侄孙有礼。”

剩下三个郑郎齐刷刷的站起来行礼。老者……也就是郑太公摆摆手,看也没看侄孙子们一眼,只目光灼灼地望着贺礼,似乎在等着贺礼的答案。

贺礼不急不躁,不慌不忙的行礼:“末学后进贺礼见过郑公。”

“贺小郎且不忙多礼,且先回答老夫之问题,一解老夫之惑再说。”

果然不打算放过他。

贺礼终于不再坦然,苦笑起来:“郑公,晚辈家中尚有幼妹需抚养,说容易,只是,说了之后,出了郑氏大门之后,晚辈当如何?”

郑太公点点头,道:“君子不密失其身,贺小郎此乃成事之言,担忧的有理。不过,我郑氏还有几分规矩,此间之语,出得你口,入得我耳,若传出半个字,老夫便把门头上挂的郑府二字送到你家中。再者,贺小郎不想与吾家成事了?”

啧,人老成精的客户就是难缠。

贺礼叹了口气,拱手:“郑公之言,晚辈自是信的,不过,屏风后似乎还有人,既然大家都要坦诚相见了,不如那位兄台也一并请出吧?”

“咳咳咳咳咳!”

贺礼的话刚一出,在场的四位郑郎立即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似乎被吓到了,最小的郑十六身子都咳颤抖了,望着贺礼的眼神,透着古怪与促狭。

贺礼莫名,在瓦岗的地头上评说瓦岗,跟郑家又不熟,他要求保密并没有错,怎么郑十六这种表情、眼神对他?!

正纳闷呢,一阵衣裳摩擦的声音中,脚步声轻巧得几近于无,屏风缝隙的影影绰绰中走出来一人:“是我失礼,让贺郎见笑了。”

竟是个小娘子!

看着也就十六七的年纪,黛眉凤目,挺鼻朱唇,举手投足间,秀雅端庄,通身的气派,就像从画上走下来的,透着一股娴雅与秀丽的范儿,与以前贺礼见过的所有女子气质皆不同。

贺礼愣了一下,自进了郑氏的门,第一次露出意外的表情来,旋即反应很快的低头,行礼致歉:“是在下冒昧失礼。”

郑太公看他守礼,满意的略略颔首,把小娘子带了一起坐下,道:“是吾家行事冒昧了,不过,也是贺小郎文章写得好,激起吾家小辈的好奇之心,才有今日齐聚观贺郎之行。是故,贺小郎,现下可解惑否?”

贺礼道:“长者问,不敢辞。既然郑公想听,又以郑氏千年家声作保,那晚辈便姑且妄言几句便是。”

郑太公呵了一声,念叨一句:“小滑头!且说来听听。”

“喏。”

贺礼应了一声,朗声侃侃而谈:“郑公,晚辈以为李密是否当论明主之相,关键只有一桩,那边是是否有能力理顺瓦岗上下之心。”

郑太公眉头耸动,若有所思:“哦?此话怎讲?请贺小郎详解。”

贺礼道:“请郑公听晚辈细说。瓦岗立寨之初,乃是翟让犯法亡命至瓦岗,以盗为生。因其为人重情重义,又具武勇,于同乡之中颇得人望,是故,闻他在瓦岗,来投者众,达万众之数,遂于瓦岗立寨,起义称瓦岗军。然翟让此人小吏出身,格局有限,明明手下人才济济,要兵有兵,要人有人,长达数年时间却只甘为盗匪,不事生产,不懂管理,空守宝山,虚耗光阴,奢靡浪费至此,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说得好!”

却是郑十六击掌赞叹,才出声就被兄长们一人一对眼刀给剐了又剐,剐得他缩脖子之余,竟还有些委屈。

贺礼看得一笑,拱拱手:“多谢郑郎夸奖,谢谢捧场,我们接着说?”

第十二章 忽悠成功

“贺郎接着说,接着说,我们还等着听呢。”

郑十六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

贺礼觉得郑家这几位郎君中,郑十六分外的可爱,也不以为忤,笑了笑,接着道:“瓦岗之变,起自大业十二年李密投瓦岗之后,瓦岗军攻下荥阳郡,打败名将张须陀一事,让瓦岗真正变成一支举足轻重的义军,为天下群雄所重。也让李密在瓦岗得人望名声,在瓦岗站稳脚跟。再有攻兴洛仓、开仓放粮一事,更是大智慧、大手笔,可以说,只此一事,瓦岗往日盗匪名声便再无影响,之后征募兵卒更是无需担心缺粮,别的军队最大的担忧,在瓦岗这里已不再是问题,李密之能可见一斑。但也因此,瓦岗真正的问题爆发出来了,瓦岗军中,何人为主?主次不明,尊卑不分,为施政行军之大忌,若瓦岗能解决好这个问题,则前途无量,否则,祸福难料。”

一众郑家小郎君们听得连连点头,郑太公道:“前几日,老夫收到传书,瓦岗李密自号魏公,封翟让为司徒,将于本月黄道吉日于韦城南郊设坛祭天,公告天下。翟让自愿让位于李密,如今瓦岗奉李密为主。”

贺礼悠悠一笑,道:“翟让的心胸倒是让人钦佩,只是,瓦岗之上,是李密这后来者的人多,还是翟让这元老的人多呢?翟让愿意拱手相让,旁人呢?李密挟功登位便人人心服?再者,开仓放粮之后,瓦岗的兵卒数量已有问鼎天下之力,瓦岗可以相让,天下呢?晚辈以为,还当再看看。”

郑太公深深看他一眼,慨叹:“说得有理。只是,你小小年纪,哪里学来这些对人心的通透认知?”

贺礼的脸皮经受住了考验,面不改色的吹牛:“天生神授,生而知之。”

跟着灵魂穿越的知识,灵魂里头带来的,某种意义上也算天生的,应该不是假话了吧?

贺礼吹得心安理得。

只是,这话一出来,除了天真可爱的郑十六,其余人等看他的眼神都很是一言难尽,就连出来了一直默默旁听的小娘子,也忍不住扫了他一眼。

贺礼顿了一下,笑了笑,开口:“那郑公和几位郑郎,对我所说的那件农具,意下如何呢?可有兴趣?”

郑家一众人等:“……”

贺礼见状,继续游说:“郑氏千年清名不坠,在郑氏的门匾面前,但凡读书知礼之人,皆会谨慎行事,以瓦岗目前之势,若败其因由必然是来自于内部,如今天下群雄并起,能看出瓦岗之忧的,并非只我一人,只不过,大家都在等机会,只要机会一到,郑公以为,以荥阳的地理位置,可能避免刀兵之祸?”

郑太公摸着胡须颔首:“贺小郎先前才说过,我郑氏有千年清名,但凡读书知礼之人皆会谨慎行事。”

贺礼微微一笑:“若郑氏只是躺在千年清名之上的家族,还有今日之郑氏否?荥阳郡毗邻东都洛阳,为自古兵家必争之地,郑氏在天下、在乡里皆有令名,然也不妨碍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居安思危,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未雨绸缪,有何不好?晚生以为,粮食,在乱世之中,较之旁地物事管用,郑公以为呢?”

郑太公双目灼灼地望着贺礼,贺礼微微一笑,略低头拱手作揖,做请教状。郑太公不言不笑,表情沉默而威严,郑家四位郎君好奇的看着太公,片刻之后,就听郑太公说:“贺小郎可愿入我郑氏门下为客卿?”

贺礼坐直身子,再度拱手,婉拒道:“多谢郑公抬爱,其实论学识,晚辈很是稀松平常,别说为郑氏客卿,只怕连郑十六郎的水平都比不上,还是不要误人子弟为好。”

郑太公略略颔首,道:“君有大才,不愿为客卿也是应该的。我郑氏与天下,自是天下更迷人些。”

贺礼笑起来,笑容灿烂,爽朗又自然,透着一股别样的潇洒:“不,不是这样的。好教郑公知晓,晚辈为人素来随心随性,郑氏家规整肃,与我这样的人不相和的。若是入郑氏,要么就是晚辈受不了郑氏的拘束,要么就是郑氏嫌弃我散漫,最终相看两相厌,还不如各自分开,两生欢喜,郑公说呢?”

郑太公大笑,连连点头:“贺小郎言之有理,不,当为名言警句才是。也难怪贺小郎你为了一件农具便能洋洋洒洒写上一篇事关天下大势的文章,奇人奇行,古往今来,当只贺小郎一人尔。”

这是说他操作太六的古代版?!

想卖产品,用心的做一篇ppt当然是应该的。

贺礼并不觉得有多奇怪,至多,他这篇古代的“ppt”写得太深刻了,耸人听闻了些,但做营销ppt不都是这个套路吗?他没图像加成,文字写得耸动些,骇人听闻些,才好抓客户,贺礼很淡定,基本操作这都是:“郑公过奖,应该的,想让郑氏掏钱,自当与旁人不同。如此,郑公,可以开始谈价钱了吗?”

郑太公哈哈大笑,语带深意:“只贺小郎你一篇分析天下大势的文章,只今日一席话,便可当万金。”

贺礼沉默了片刻,果断且快速的起身,表情为难:“郑公,万金之数也才十贯,忒少了些,不成的!”

郑家的小郎君并小娘子们齐刷刷地看向不按牌理出牌的贺礼,郑十六真是个直白可爱的孩子,讶异道:“这等时候,贺郎不是应当表现君子之风吗?何以如此……”

后面的话,被郑七一脚踩没了。贺礼看得直笑,笑得郑七红了脸庞,方才直白的道:“因为穷,没有办法。对了,郑公,晚辈冒昧,不知所得钱财,可能换头母驴呢?晚辈先前朝驿馆的掌柜打听过,距离骡马市尚有些时日,晚辈不好在荥阳久留,只怕等不了了,若郑氏能帮忙寻来,则晚辈不胜感激。”

大概贺礼脸皮的厚度让郑家诸位震惊了,后面,郑家诸人表情皆有麻木之感,也不跟他多啰嗦,怕他再说出什么震惊三观的话来,以五十贯成交,另附赠一头母驴成交。

贺礼做业务是很周到的,接了钱,当下便把画好的图样交出来,让郑氏找人加快制作,他可以再在荥阳城里留三天,到时候,可以帮着培训一下使用方法,做好售后服务。

郑家众人:……

直到贺礼告辞而去,久久都回不过神来,郑七满脸纠结:“不意能写出那等见识卓绝文章的,竟是这么个人!”

郑太公白他一眼,语带嗔意:“便是这么个人,在老夫出来之前,你们几个不还由着人牵着鼻子走吗?”

郑七想到太公未出来之前,交谈的气氛和节奏,确实是贺礼在主导,立时无言。郑太公哼了一声,转而问道:“十郎,清儿,你二人如何看?”

第十三章 成年人的良心

郑太公这番话问出来,郑七、郑十三、郑十六三人皆望向郑十和少女,郑十一直没说话,此刻被问到,也只说出一句:“贺郎不似少年人。”

少女也道:“十表哥说的,恰似我所想。只是……”

少女顿住,眉头微蹙,若有所思:“一通交谈,贺礼可说了一句李密非明主之话?可曾说了欲投何处?”

还真没说过!

众人面面相觑,郑太公一拍凭几:“兀那小子,洋洋洒洒的说了一通,半句明白话没有,忒过狡猾。”

郑七表情复杂:“一如他先前所投之文书,洋洋洒洒写了一通,说天下大势,说朝廷势弱,说张须陀死后,陛下再无忠于朝廷之人可用,余者皆有私心,之后笔锋一转,论起粮食在乱世中的重要性来,风格如出一辙,看来果真是他所写,非是旁人代笔。”

郑十三斜眼:“七哥,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那贺礼把吾等兄弟当猴耍了!”

郑十此时插言道:“贺郎来自韦城县,就在瓦岗的地界上,太公逼人明志,别人不愿,却也不曾糊弄我等,难道贺郎所说不是见识卓绝之语?”

这话一出,连最小的郑十六都叹气了:“十哥,正因为说的都是远见卓识,让人连被糊弄了也生不出气来,这才是最叫人难受的好吗?”

郑十无言。

郑太公道:“十郎啊,虽然正直品质可贵,可是,圆滑变通也有可取之处,于正直并无妨碍。”

“喏。”

郑十恭敬行礼:“侄孙恭领训示。”

一板一眼的样子,让郑太公眉头都忍不住抖了几抖,其他兄弟纷纷侧目。

少女举袖掩口而笑,笑毕,方才道:“贺郎与我们今日方是初见,评说瓦岗,一招不慎便会祸及全家,若不慎重行事,难免祸及全家,慎重些也不为过。此着虽有些君子质朴风范,然乱世之中,事关身家性命,再慎重也不为过。”

郑太公点头:“清儿说的是。阅其文,观其人,再看今日行事,确是身具智慧之人,虽寒门出身,然来日可期,当可结交。如今天下纷争,群雄并起,时势造英雄,时势也害英雄,谁是真英雄,谁是假豪杰,纷纷乱乱中,须得独具慧眼方可看清。焉知今日之落魄,来日不会一遇风云便化龙呢?是故,吾家当依礼而行,不可以家世令名傲人。”

这是庭训了!

一众郑家儿郎并少女齐齐肃然领训。

而那头,让郑家一众人等议论纷纷、观感复杂的人,正一脸豪爽的拍着装钱的木箱子,游说胡狗同意分钱,那表情,那神态,活像个分赃的山大王,而胡狗在被一堆钱吓傻后,回神后第一句话居然是拒绝!

“阿狗哥,你说什么?是我听错了吗?”

贺礼傻眼,他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帮帮他,帮他把债还了,帮他把生活状况改善一下,权当替原身回报往日受胡家母子照看的恩情。当然,直说报恩肯定没戏,胡家母子若是指望回报的人,也不会那么看顾原身兄妹,只是,受了恩情,别人不指望回报,自己却不能当做不知道。贺礼既继承了皮囊,原身的恩债都当由他一肩挑起。

胡狗嘿嘿笑着摸后脑勺:“阿礼你有事,我在家本就闲着,陪你过来是应当的,若是因此收你钱财,会被人背后戳脊梁骨的,不该拿,也不当拿,不合道理。”

又是道理!

贺礼说了半天,口都说干了,胡狗颠来倒去就一句话,不合道理,不该拿。听得贺礼十分无力,摆摆手:“罢了,不拿就不拿吧,我想出去买些东西,阿狗哥去吗?”

胡狗连连摇头:“我该买的已经买了,再无需要买的东西,阿礼你这么多钱财放这里也不安全,我帮你看着,你快去快回啊!”

贺礼无奈的被逗乐,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位胡狗也是个妙人。随意的摆摆手,取了几贯钱带上,贺礼出门购物去。

昨天跟胡狗出门逛的时候,他就计划好要买的东西,价钱也有所了解了,现下出去只需要把昨天看中的东西买了,让人送到驿馆来,等郑氏那边做好样品,过去教一下用法,他就可以回韦城县去。

油盐是必买的,还要多买一点,不止他们家可以用,胡家那里也可以送一些过去,不要钱,东西总不能不接,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

贺礼去药店买现在被当做中药使的调料的时候,发现药店居然还卖着饴糖,这玩意儿居然还能当药材使,想到家中的贺鱼,贺礼买了两斤饴糖,打算回去哄孩子用。

杂七杂八的买了一通,唯独没买布料,一是家里胡婶已在帮忙织布,二是兵荒马乱的,以贺家的单薄,穿太好并没有好处,反而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和危险。

来一趟荥阳城带一头驴回去已经很显眼了,若是连衣裳都换新的,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告诉旁人发财了,贺礼想着,能低调还是尽量低调,安全第一。

贺礼并没有告诉胡狗他来荥阳城干嘛的,今天带回这么多钱,只说给郑氏献了一本稀有的孤本,郑氏赏的。不是不信任胡狗,只是想减少可能会有的麻烦,胡狗是老实人,知道太多,心里会有负担的。

除了盐多买了些,油等都买的不多,贺礼是有搬家的打算的,只是目前身体状况也不允许,待身体调养过来,搬家的事才会提上日程,但目前买东西也得有计划,不能太盲目。

克制的采购了一通,贺礼又买了两个箩筐,把东西装上背回驿馆,等他回驿馆,郑氏已经使人送了一头母驴过来,鞍具齐全,贺礼回去的时候,只需要把箩筐挂到鞍具上就行。

郑氏会做人。

贺礼为先前故意绕人家一家老少的行为,默默忏悔了三秒,然后,良心不痛不痒,他自觉对待客户还是很用心、很诚实正直的了,起码做到了货真价实,并没有丧良心的以次充好,没有欺骗客户,做得很好了。

不过,看郑氏这么周到,等他上门培训使用方法的时候,他不妨认真些,和蔼些,贺礼自认是个有良心的成年人。

第十四章 功成

为了等郑氏制作农具,贺礼和胡狗只得又在荥阳城待了两天,这两天,贺礼也没干什么,就是领着胡狗出去吃好吃的,兑现他请胡狗吃肉喝酒的前言。

要说贺礼卖给郑氏的是什么农具,其实挺小众的,是一种叫做麦绰子的割麦工具,起源于宋元之间,直到现代社会了,河南一带依旧有人在使用,是久经考验的经典农具。

贺礼一城市长大的孩子,为什么会会知道呢?

做业务的人中间流传着一句话,你永远不知道你下一个客户爸爸有什么变态要求和爱好。

他以前有个做农产品的大客户,独家爱好就是种地,一年四季都给自己留一块田,亲自播种耕种,亲自收获。只是苦了他们这些要打交道的,遇到播种的季节,只得不远万里的跑去田里找人。

贺礼某次去田里找人的时候,正值收麦,客户使用的就是麦绰子。贺礼跟那位大客户处得极好,他是城市长大的小孩儿,没见过这种东西,好奇之下,亲自试过、学过,较之机械自然是比不了的,但比镰刀好用,效率更快,就是需要技巧。

若说这个麦绰子,制作其实不难,唯一耗费时间的是刀片,需要现锻打,旁地就是绳子和竹编的像簸箕的罩子,这俩个都简单。

荥阳城较之韦城县繁华不少,即便不是集日,街面上也有人往来,日子虽然受到些影响,但并不到过不下去的阶段,而这些一切皆是因为荥阳郑氏带来的,郑氏在荥阳城内声望很高。

等了两天,郑氏终于来人请贺礼,胡狗留在驿馆里看守东西,贺礼过去。来的是前几日见过的郑七、郑十六,并那位气质相貌皆佳的小娘子,小娘子戴了遮盖半身的幕篱,站在几位郑家郎君身后。

那幕篱遮得严严实实的,贺礼很怀疑是否能看得清外面的东西,幸好现在是早春,要是夏天穿这么一身出来,会捂出痱子吗?气质、相貌那么好的小娘子,若是捂出痱子就可惜了!

感觉这么腹诽人家小姑娘不太好,贺礼在心里咳了一声,赶紧拉回注意力,与郑家几位郎君见礼:“两位郑郎又见面了,两位这几日过得还开心吗?”

郑七估计有些不适应贺礼的打招呼方式,愣了一下,郑十六性子活泼,快人快语:“除了贺郎拜访那日有些不痛快外,自是开心的。”

贺礼笑眯眯地点头:“是吗?人生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十六郎还小,多多体会对以后的人生是有好处的,无妨,习惯就好。”

完全不否认。

世间竟有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郑十六:“……”

贺礼呵呵笑笑,脸孔一板,一本正经的朝郑七拱手:“烦请郑兄带路,我们快去看看样品吧。”

郑七表情古怪的看他一眼,点点头,依礼而行:“贺兄请。”

郑七直接把贺礼带到他家城外的庄子上,所有需要的材料、器具皆已准备好,贺礼也不再废话,蹲下身亲自组装起来,让郑七找人来看着学习:“这个东西叫麦绰子,用来割麦的,若是熟练了,一个青壮一天收二十亩地不成问题,较之镰刀好用许多。”

郑七点点头,朝身旁跟着的庄头吩咐了一身:“阿鲁,你找人来学。”

“喏。”

不一会儿,就找了一个正值壮年的小伙子来。贺礼先给他示范,确认他看明白后再让他上手,叮嘱了注意别让刀片砍到手脚的问题,才放手任人施为,他则站在一旁看着,时不时的纠正或是强调一下技巧问题。

小伙子是惯常劳作的,摆弄了几下后,便体会出麦绰子的好处来,越用越熟练,越用约好,很快就超过先前示范的贺礼,贺礼自也再没东西可以指点人家。

“贺郎君。”

郑七、郑十六正专心致志的看小伙子试验新农具,贺礼见人学会了,便没再追着走,而是慢慢跟在后面,不知何时与小娘子走到了一起,小娘子低声叫了他一声。

贺礼回头,不好跟小娘子嬉笑,正正经经地抱拳:“郑娘子有何指教?”

小娘子面容和半个身子都藏在幕篱里,看不见表情,只听她道:“吾观之,贺郎君既非惯于劳作之人,也非熟练农具之人,何以竟能发明出这等农具,并似乎于形制烂熟于胸呢?”

就知道这世间聪明人不知凡几,有些东西总会被人看出端倪来。

贺礼心下给自己做了个鬼脸,面上从容不迫:“郑娘子慧眼如炬,竟一眼就看出问题来了!”

小娘子身形顿了一下,道:“吾并非郑氏女,吾家姓顾。”

不是郑氏女?!

但看她与郑氏亲近的样子,应该是亲戚之类的,那也是世家女,高岭之花,高攀不起啊。

贺礼心里啧啧,面上神情从容:“顾娘子,在下为何会知道呢?其实说起来很简单,那是因为我曾在家中藏书上看过。”

“藏书?能刊载农具,可是农书一类?不知是否方便告知名目?”

顾小娘子又问了一句。贺礼满脸微笑的忽悠:“名曰《天工开物》,在下也是年少时看过,后来家中连遭变故,已不知丢失在何处。不知顾小娘子可曾听说过?”

不用问,肯定没听过。果然,顾小娘子表示不曾听说过。

之后,顾小娘子未再与贺礼搭话,贺礼一个大男人,也不好老跟在人小姑娘旁边,虽说光天化日之下,但为了小姑娘的闺誉着想,贺礼紧走了几步,跟上郑七兄弟俩儿,避开了顾小娘子。

成功糊弄了人小姑娘的事儿,贺礼转眼就忘了,业务员的嘴,那就是骗人的鬼,不能全信的。

跟着郑七兄弟在庄子上待了大半天,成功教会庄子上的人使用麦绰子,并得到五星好评后,贺礼这才告辞。郑七问道:“贺兄这便要回韦城县去了?”

贺礼点点头,道:“出来已然数日,家中只是托付邻居阿婶照看着,如今银货两讫,也该回去了。郑兄,告辞,认识诸位很开心,后会有期。”

郑七对贺礼的观感很复杂,倒是郑十六,先前被逗得生气的是他,如今贺礼要走了,有些不舍的也是他,出言道:“过几日瓦岗祭天,我家太公受邀观礼,我届时可能来拜访贺郎?”

贺礼爽朗的应着:“若不嫌弃寒舍简陋,十六郎愿来,是我的荣幸,定当扫榻以待。”

与郑家两位郎君告别,又朝一直默默不说话的顾小娘子行了一礼,贺礼开开心心地回驿馆,准备明天一早上路回韦城县。

第十五章 告捷归家

终于能回家了——

他什么时候起,把那里当成家的?

贺礼惊讶了一下,旋即失笑,有句话他没骗郑氏,他素来随心随性,活得率性洒脱,明白自己的情感和心境变化,连纠结都不带纠结的就顺顺当当的接受了,不止不抗拒,相反心里还美滋滋的。

讲真,这几天在荥阳城里过的是真累,主要是心累,忙着捂马甲。他穿的身份,经历什么的太过简单,只要去打听一下,贺礼怀疑几乎连原身几岁开始不尿床都能查出来。为了捂他的小马甲,贺礼真是费心费力,为了查缺补漏,连《天工开物》都吹出来了,做个穿越者也太不容易了。

好在,所有辛苦的都是值得的,从荥阳郑氏换了五十贯钱出来不说,还得了一头小毛驴,以后就算想离开东郡,也有了代步的东西,等回去再弄个车架,可以搞辆驴车耍耍。

带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贺礼和胡狗回到韦城县,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完美错过晚饭时间。

“哥哥!”

到家的时候,居然是贺鱼第一个发现的,贺礼才牵着毛驴走进巷子口,贺鱼就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抱得紧紧地,就像贴上去的膏药,还是撕都撕不开那种。

贺礼愣了一下,抬手揉揉她的小脑袋,问她:“怎么了?是想哥哥了吗?哈哈,没事的,这不是回来了吗?”

贺鱼紧紧地抱着他,不言不语。

“是大郎、阿礼回来了吗?”

胡婶人还未到,声音先到了。胡狗立即应道:“娘,是我们回来了!”

不一会儿,胡婶的身影出现在巷子里,看到贺礼和胡狗,脸上立即漾开一个笑容,打量两人两眼,连忙道:“你二人还未吃过哺食吧?厨下还有醒好的面,我这就去给你们蒸饼去。”

“好,劳烦胡婶。”

贺礼致谢了一句,低头看还抱着自己腿的贺鱼,抬手揉揉她脑袋,笑着问:“怎么了?这么想哥哥吗?这不是回来了吗?对了,还给你带了礼物,要吗?”

贺鱼还是不说话,只紧紧抱着。

胡婶笑吟吟的道:“这孩子啊,自阿礼你们出门后,便天天到巷口来张望,就盼着阿礼你回来。”

难怪才到巷子口贺鱼就冲过来了!

想起那个可怜巴巴问他,她是不是小尾巴、赔钱货的贺鱼,贺礼心软了,把毛驴的缰绳丢给胡狗,直接一把把贺鱼抱起来,额头碰额头的跟她碰了碰,认真的保证:“哥哥答应你,以后不论去哪里都带着你,再不会把你一人抛下,好不好?”

“真的吗?”

眼巴巴地望着他,眼里、脸上可怜兮兮地。贺礼心头叹气,面上笑着,认真保证:“真的!保证!对了,我给你买了好多东西,走,我们回去拿出来看看。”

也没把贺鱼放下来,就那么抱着往家走,一直抱进家门口,到房檐下才放下来,胡狗笑吟吟地看着兄妹俩儿亲密的样子,从箩筐里拿了自己的东西,交待道:“阿礼,把东西归置了就过来吃饭。”

“知道了,我很快就过来,阿狗哥你先过去吧。”

贺礼抬头朝胡狗笑了一下,又埋头给贺鱼找箩筐里给她买的东西——

崭新的头绳、新的头花,最重要的是,能治疗冻疮和皴裂的膏脂,这东西买一小盒比盐还贵,是贺礼所有买的东西里价钱最贵的。

胡婶做人是真好,贺礼把贺鱼托付给她,贺礼回来的时候注意到了,贺鱼一身干干净净地,手脸也被洗得干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也没见她饿着冻着,可见是用了心认真照看的。

这胡家母子这般品性,真是值得结交的人家,他确实该去谢谢人家。这般想着,给贺鱼把红头绳和头花戴上,没脸没皮的夸赞了她一通,夸得贺鱼都不好意思了,贺礼才拿上他给胡家买的东西,准备过去吃晚饭。

除了笔墨纸砚和给贺鱼的东西,贺礼买的都是生活用品,油盐酱醋都买了,一买还买的双份,打算自家留一份,给胡家一份。直接分钱胡狗不答应,给东西他总不好拒绝了。

把东西送过去,贺礼一句“不要就扔出去”的话,终于堵得胡狗母子收了东西,在胡家吃了饭才带着贺鱼回家,给她洗了手脸后,抹上膏脂,终于不再听到她喊疼。

看着贺鱼睡了,贺礼躺到自己的榻上,明明很累,却一时竟然睡不着,心里盘算着——

靠文章敲开郑氏大门,卖麦绰子给郑氏的事情,只能是一锤子买卖,做过就不能再做第二次了。

这次卖给郑氏麦绰子总共得了五十贯,买东西花了十多贯,还剩下三十多。半年之内基本不需要再买什么东西,俭省些应该都能攒下来。但是,后面呢?后面该怎么办?

坐吃山空是不行的,当家不是这种当法儿,还是得寻个能养活他和贺鱼的营生做,得有收入,可惜韦城县太小了,环境又封闭,贺家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三代,熟悉的人太多,反而不好施展。

不过,好在现如今家里存粮多,也略微有了积蓄,手里有粮有钱,贺礼心里的底气也足了几分,不至于再像过去吃不饱的时候那般焦虑。

贺礼想了半宿,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第二天在驴叫声中醒来,一边喂驴一边决定还是先调养身体,尽己所能的把身体调养好,其他的,暂且顺势而为就是。

最后,暂时找不到其他营生,也不想学原身去城门口摆代写书信的摊子,贺礼就搁家里读书练字教孩子,闲暇了带着贺鱼去洛水河边钓鱼来打打牙祭,眼看着贺鱼脸上、手上的皴裂渐渐好了,小脸儿也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韦城县突然热闹起来——

李密要在南郊祭天了!

那一日,贺礼正带着贺鱼在河边钓鱼,听得马蹄声哒哒,好奇的回头看一眼,却见程咬金带着人,正奉着一个中年男子骑马而行。见贺礼带着妹妹正蹲河边钓鱼,程咬金驱马紧赶两步,与中年男子说了两句什么,调转马头过来:“前面是贺小郎吗?”

第十六章 出名了

隔了这么多天,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大老远的就能认出他来,可见程咬金对贺礼的印象有多深刻,贺礼对程咬金印象也挺深刻的,放下鱼竿,把贺鱼拉得离开水边些,朝岸边走了几步,行礼:“程将军,好久不见。”

脸上的笑容开朗又热情。程咬金笑着抱拳:“贺郎有礼,钓鱼呢?”

“是,收获还不错。”

说起收获,脸上的笑容又灿烂了两分,笑了笑,看程咬金的马和随行皆骑着马,盔甲、刀兵也好了很多,想起李密要祭天的事情,也不知这些是不是瓦岗寨里最好的牌面,调侃了一句:“几日不见,将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将军想是做的越来越有滋味了吧?”

程咬金哈哈大笑:“承贺郎吉言,在密公麾下,自是越来越好。”

这彩虹屁吹的,老程果然不是老实人。

正说着,不远处又过来一队人马,队伍打头是一辆双马并行的马车,车边跟着的人,全都骑着马,穿着猎装,挂着刀弓,但并不是军队打扮,反而像是护卫。

贺礼还在看,队伍中一骑白马已朝他奔驰而来,还没到跟前,老远马上的骑士就卖力挥手:“贺郎!是贺郎吗?”

这么热情的姿势,这么朝气蓬勃的样子,不用看了,贺礼知道是谁了,然后,促狭的用同样的热情,大声的回应:“是,是郑十六郎吗?”

声音太大,还吓了旁边的程咬金一跳,看他的眼神和动作,颇为侧目。贺礼笑了笑,冲程咬金挤挤眼,拱手道:“程将军见谅,逗孩子玩呢!那是荥阳郑氏家的十六郎,年纪还小,性子很是活泼可爱。”

正说着,马匹奔驰而来,郑十六郎勒马,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动作娴熟,干脆利落,显然不是什么文弱人。也是,这是隋末唐初时,民风尚武,读书人里可有不少文武双全的,原身那样的弱鸡才是稀有品种。

“贺郎有礼!”

郑十六脸上还带着开心的笑容,跑到跟前却及时止住脚步,规规矩矩地行礼,显然家教很好。贺礼还了一礼:“十六郎有礼,这是来观礼吗?”

郑十六笑着点头:“正是,前几日就对贺郎说过,我会随太公过来观礼,这不又见面了?”

贺礼点点头,道:“郑公也来了?那我当过去见礼才是。”

说着,还向程咬金解释了一下:“程将军,那边马车上是荥阳郑氏的郑公,我过去见个礼,程将军呢?”

程咬金道:“我家主公也在,既是郑公来了,我主公当去见礼,欢迎郑公莅临才是。”

原来那个中年男人就是李密。

贺礼好奇的抬头看了一下,迎上李密打量的目光,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算是致意,然后便跟着郑十六朝郑家的车队去。

郑家这次来观礼的,只有郑太公和郑十六郎两人,其余郎君都没来,贺礼上前见礼,与郑太公寒暄,正说着,李密带着程咬金过来,与郑太公见礼。

双方互相见礼完毕,李密问道:“贺小郎与郑公相识?”

贺礼微笑,说得模棱两可,十分含蓄:“劳李公动问,略有来往。”

问题他说得含蓄,郑太公却直白:“前几日,这位贺小郎君曾去荥阳城,投贴于我家门上,与老夫做了一桩交易。”

李密顿感惊奇,这位贺小郎的身份,他曾听程咬金说过,普通贫寒子弟,与荥阳郑氏当不至有来往才是,可看现下这情形,郑十六显然挺喜欢他,这位郑太公待他也颇为礼遇,这是为何?

心里想着,便问了出来,郑太公当下便把贺礼为了卖件农具直接写了篇文章投郑氏门上的事情说了,说完笑道:“贺郎一篇《劝农书》写的真真精彩绝伦,个中见地,不止老夫,就连洛阳、大兴城里的朋友们看了,也是称道的。皆说贺小郎小小年纪,却机谋胆略皆有,如此大胆,如此奇行,这天下怕是只有贺郎一人尔!”

李密、程咬金听得目瞪口呆,看贺礼的眼神就像看一朵鲜艳的奇葩,这世间还有为了卖件农具,就给人投篇文章的?!有这等才学,做什么不是做,居然去卖农具……这种奇葩,天下怕是真只有贺礼一个!

贺礼也呆了,并且,满脸的不敢置信,声音都有些结巴:“郑……郑公,你把晚生的文章说给你的朋友听了?”

郑太公摸着胡须,微笑颔首:“有佳文自当共赏之,君既有这等才华,当让才华现天下,如此俊才,藏着掖着岂不浪费?”

一旁的郑十六赞同的连连点头:“贺郎,你在两都现下可是声名卓著的俊才啊!”

然而贺礼并不觉得高兴,反而想捂脸,倒抽一口气,直接问:“这主意不知是郑家哪位郎君出的?”

郑太公笑眯眯的看着他,问道:“贺郎何以想知道?又怎知这主意不是老夫出的?”

贺礼摇头道:“当日列席四位郑郎君,郑十六不用说,郑七端方,郑十清正,郑十三虽有些锋锐,却也是守礼的君子,而郑公你,不像是会这样欺负年轻人的老人家,所以,这是何人出的主意?”

郑太公不置可否,只问:“你知道了当如何?”

贺礼:“要替晚生扬名,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呢?若是提前说一声,晚生再精心修改一次措辞也好,遣词用句太过粗糙,羞于见人呐!”

神情间很是扼腕。

这是贺礼的真实心理活动,当初写文只想着忽悠郑氏买他的东西,根本就没仔细斟酌措辞,就想着干一票完事,行文很是浅显粗糙。结果郑氏居然帮他把文章宣扬了出去……这是黑历史好吗!

麦绰子是一种足以传承上千年的经典款农具,十分实用,在机械时代来临和普及之前,可以预见肯定能在广大北方种植小麦、大麦的地区得到推广和使用,未来只要有人写农书一类的书籍,比如他为了捂马甲已经吹出去的《天工开物》,肯定会记上一笔。

而这农具的发明和推广,还是他写文章向荥阳郑氏推荐的,这等奇葩事,也肯定会被当做逸闻记上一笔,他的文章肯定会被人屡屡提及——

那么措辞浅显直白的文章,毫无文采可言的文章,竟然要一再的被人提起,甚至还可能记载道史书上,被后人一再阅览,眼看着是名垂青史,贺礼却觉得这是遗臭万年,丢人丢大了!

第十七章 人心算计

贺礼是不抗拒出名的,其实不管在古代还是现代,人只要出名,当然,是要好名声的那种出名,基本上对自身都会带来帮助。

贺礼现在的处境,有些名声也是好的,别的且不说,如果他有好名声,将来他穿越战区的时候,名望就能变成他的护身符,能保他和贺鱼的平安。

贺礼在这边扼腕,李密却好奇的向郑太公打听起他的文章来:“这位贺小郎的名声,先前我也曾从义贞处听说过,知晓他虽年轻却有见地,如今方知这位贺小郎的才华不止于此,不知郑公可否方便告知贺小郎写的是何文章?”

郑太公当下便问郑十六:“小十六,可记得贺郎之文章?”

郑十六恭声答道:“回太公,侄孙记得。”

“好,且背与李公听听。”

“喏。”

当下,郑十六便声音朗朗的背诵出来,贺礼的感觉就跟公开处刑一样,羞耻万端,果然当初就应该仔细斟酌下词句的,文采太一般了,黑历史啊黑历史。郑家到底是谁出的主意?千万别让他知道,让他知道是谁,看他怎么收拾!

贺礼在这边暗自懊悔,李密与程咬金却听得惊奇连连。贺礼这篇文章,就如他自己所说的一般,文采实在不咋地,但胜在内容好,他是穿来的嘛,知道历史大势,自然知道各路反王的优势与缺点,也知道大隋朝廷的现状和发展态势,知道的多,评述起局势来,自然是妙论迭出,颇有见地,哪怕只是一篇没什么文采可言的文章,但因为精彩的评述,自是十分的亮眼和惊人。

听得李密连连看了他好几眼,程咬金连连叹道:“密公,贺小郎之才,先前属下便向密公说过,也曾起过向密公推荐之心,只是当初被他拒绝了。”

这话一出,不止李密,连郑家人也看向贺礼,贺礼不慌不忙,笑着拍拍藏在他身后不出来的贺鱼,坦然道:“程将军确实说过,然礼家中尚有幼妹需抚养,并无职事之心,多谢看重。”

郑太公自也看到了一直藏在贺礼身后缩着不出来的贺鱼,这才是贫寒出身的孩子当有的姿态……这么想着,郑太公不禁恍惚了一下,想起某件事来,不由深深地看了贺礼一眼,开口询问道:“不知程将军与贺小郎又是如何相识的?其中可有什么趣事,可方便告知?”

然后,两方就这么当着贺礼本人的面,把各自与他相识的过程说了说,说完,各自面面相觑,看贺礼的眼神真的很一言难尽——

这人做事,看着是机智的,方方面面俱到,要谋略有谋略,要胆量有胆量,只是,做的方法,怎么就那么叫人一言难尽,难以评述呢?

局面诡异的沉默了片刻,李密不愧是要干大事的人,率先从沉默中挣扎出来,朝贺礼道:“瓦岗于南郊设坛祭天一事,贺小郎应该听说过?不知可有前往观礼之兴趣?”

自是想去的,别的不论,旁观历史事件,顺带认识一下历史名人,对芯子里的灵魂是个穿越者的贺礼而言,就是一个极大的诱惑。虽说这是真实的历史时空,不是隋唐演义,但瓦岗的好汉们,贺礼也是有兴趣见见真正的长相的,古代的画像,众所周知的原因,跟真实相差都有些远,把脑海里的纸片人跟真实的人划上等号,还是一件挺有意义的事情。

于是,贺礼也不矫情,答应道:“多谢李公相邀,是晚生的荣幸,若不嫌晚生卑陋,晚生定会前往观礼。”

“甚好,如此,我便等着贺小郎莅临。”

说完,李密朝郑公行了一礼,道:“时辰已晚,在下还有事,郑公呢?”

郑太公道:“老夫受邀观礼,左右还有些空闲,便不多叨扰蒲山公,与贺小郎小聚一番再过去。”

“如此,某便先告辞了,稍后郑公进城,自会有人招待,告辞,稍后见。”

“稍后见。”

李密、程咬金带着人离开,贺礼的鱼自然是钓不成了,便收了鱼竿,牵上妹妹,准备与郑氏的车队一起进城,突然想起一事,赶紧问道:“郑公,晚生有一事请教,烦请郑公告知。”

郑太公问道:“贺郎可是依旧在纠结究竟是何人出主意之事?”

贺礼摆摆手,道:“那不着急,稍后再说也不迟,现在有件紧要事,还请郑公告知。”

郑太公打量他一眼,语带好奇:“不是那件事?那老夫倒要问问究竟是何事了。”

贺礼急急的道:“敢问郑公,晚生投文卖农具这件事,是只传了文章还是连过程也传出去了?”

郑太公微笑着道:“如此奇闻异事,自是连文带过程全都传扬出去才是,哦,对,若是贺小郎担心评说瓦岗之语,放心,我郑氏还有几分气节,定会守诺。”

贺礼摆摆手“多谢郑公,不过晚生不担心那个,晚生关心的是,晚生的麦绰子卖了五十贯之事,可传扬出去了?”

郑太公愣了一下,转首看向郑十六,问他:“小十六,此事传到外间否?”

郑十六道:“回太公,应该是传出去的。”

贺礼瞬间变了脸色——

妈哒,那不是好多人都知道他现在有五十贯钱了吗?财不露白当深深藏之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这下搞得虽不是人人尽知了,但超过三个人知道,还能算秘密吗?还能藏吗?

贺礼只觉欲哭无泪,恨恨道:“郑公,出主意的到底是谁?与晚生到底什么仇什么怨,要这般算计于我?咱穷苦人家挣点钱容易吗!”

“咳咳咳!”

郑十六咳得脸都红了,摆摆手,赶紧避开,摆明了不愿说。郑太公面上有些讪讪之色,在贺礼的逼视下,也有些不自在:“若说出主意之人,当日在场之人,贺郎不是皆有评述吗?何以还来问老夫?”

当天在场的,郑七、郑十、郑十三、郑十六,还有郑太公及他家的亲戚顾小娘子——

贺礼把人在心里过了一遍,有些不敢置信:“这……这主意是顾小娘子出的?”

郑太公避而不答,郑十六咳嗽声更剧烈了!

想起当日在顾小娘子面前为了捂马甲吹出去的《天工开物》,想起为了引起郑氏重视而写就的评述局势文章等等,贺礼一下子想了很多:

“当日在郑氏祖宅,晚生曾评说过瓦岗,虽未明言,但也未说过要投瓦岗之语,韦城县的治安,想来郑氏当有耳闻,家财暴露,以晚生家中单薄,为安全计,定要找个势力投靠以求庇佑,而现今的地界上,能庇佑晚生者,除了瓦岗,不就只有郑氏?顾娘子好手段,好算计,晚生佩服,今日之赐,永不敢忘,是晚生先失一局,告辞。”

说着,拎起水桶,牵着妹妹扭头就走,再没了谈笑的兴趣。

郑家祖孙面面相觑,郑十六毕竟年幼,沉不住气:“太公,这……这当如何?”

郑太公叹了口气,道:“先前不知贺礼尚有幼妹要抚养,否则……罢了,事已至此,也莫可奈何,既说了交给清儿,便放手任她施为便是,不过,小十六,你写封信,使人送回去,把贺礼有个幼妹需抚养一事告知你涟表姐。”

“喏。”

第十八章 志得意满

生气吗?

还真没生气。

这么一点点事情不至于让贺礼生气。再说,谁让他当日在郑氏,在人家都已经拿家声保证了的情况下,还是一句明白话都没有给人,自己做了初一,现下别人来做十五,那就不能怪谁。

不过,顾小娘子这一手使的,也是刁钻促狭,这是在逼着贺礼把当日没说明白的话表示明白。

要破局挺简单的,最简单的办法是把钱花出去,没钱了,自然也就没了让人觊觎的东西,自然也不用担心安危问题。不想撒钱,也有办法,找个势力投靠,获取庇佑就行。

若是可以接受兜里空空的现状,贺礼也不用费心去卖什么农具了,所以,顾小娘子的目的,还是在逼他表明态度,感觉就是“叫你说的时候不好好说,那就做出来看看吧”的意思。

贺礼有些头疼。

其实他这人一直没什么大志向,只想过舒舒服服地,工作的时候认真工作,玩乐的时候痛快玩乐,勤快的时候可以起早贪黑,懒癌发作的时候,能躺着就绝对不站着。

隋末这种乱世,对他这样的人来说,绝对是考验,明知道将来李唐得天下,明知道李世民将成为千古一帝,他也不好立即就跑过去投靠,毕竟,现在才大业十三年,,李世民现在还是个比较有战斗力的菜鸡,李渊的世子还是李建成,李家现在正忙着全家齐心合力造杨广的反,他就不要想着过去添乱了。

至于其他势力,贺礼相信一句话,性格决定命运,一个人的性格,不是依靠一点点先知就能改变的,有些时候,事情刚开始就注定了必然的结局。

如果是年轻人,那性格还有可能做出改变,但现下混出头的各路反王,年轻的都是三十好几的岁数,年纪大的像李渊同志,可是已经属于老年人行列的人了,这种人心志坚定,且三观已经定型,对万物的认知已有了自己的标准和评判,要改变……跟再穿越一回难度不相上下。

贺礼不想去自讨苦吃,他就想着混过这段乱世,等大唐建立后跑长安去,好好地抚养贺鱼长大,建功立业的想法,偶尔也有过,但并不热切。

贺礼在前世的时候,生活大体还算平顺,吃过最多的苦也就是工作后,但那也是出于自立自强的自尊心,要说有多热切的事业心,还真不算,一直活得自由潇洒,用他妈那一辈的话说叫吊儿郎当,用基友的话说叫浪到飞起。

也就是穿越后,一开始就饿肚子,还没有任何改善处境的办法,身边又多个贺鱼,责任心空前爆发之下,才改了些性子,但这并不代表他要把自己拘束起来,所以,他绝对不会去做世家的门客。

贺礼闷头想着,感觉衣袍被人拉了一下,是贺鱼,正仰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那眼神,看得贺礼瞬间心软了,停了一下,问她:“鱼儿怎么了?”

贺鱼仰着头,软声细语:“哥哥不生气!”

贺礼笑起来,揉揉她脑袋:“没有,哥哥没有生气,放心,我刚刚是在想事情呢,走走,回家,今天给你做个清蒸鱼吃吧?”

同样饿怕了的贺鱼,听到吃的马上就欢快起来,开心的点着小脑袋,伸出手指:“三条!”

“行,三条,你看我都这么好说话的答应你了,你今天是不是应该多写一张大字?”

说到写字,贺鱼就满脸忧愁。贺礼在给她做启蒙,但架不住小贺鱼学习热情低,有吃的、玩的引着的时候,还能认真些,一旦没有,马上就开始消极怠工,贺礼感觉这么下去,他们兄妹俩儿的手足之情很有岌岌可危的可能。

一天后就是黄道吉日,瓦岗李密于韦城南郊设坛祭天,贺礼有幸被邀请观礼——

李密自号魏公,封翟让为司徒,瓦岗寨中主人皆各有封赏,祖君彦写了一封檄文传四方,瓦岗正式立旗反隋。

乌泱泱地人群中,贺礼的位置很靠后,很难看到前方的人,努力的竖起耳朵也只偶尔听得到一句半句的,现在也没个扩音喇叭之类的,他记得祖君彦那篇檄文写得蛮好的,文采飞扬,不能亲耳听听,有些可惜。

这时候要是有个摄像机就好了,再不济有手机也成啊,拍下来,记录下来,多好的研究资料,不止可以研究人物,还能研究服饰、礼仪……反正也看不清,贺礼完美的开起小差。

参加了一场不怎么走心的祭天仪式,贺礼正要走人的时候,被程咬金叫住:“贺郎请留步。”

“将军叫住在下有何吩咐?”

“密公有请。”

这刚完成祭天仪式就请他去?

贺礼肚里一转,大概猜到李密的打算,暗地里有些蛋疼,心里却也有了决断,当下便止步,摇头拒绝:“劳烦程将军上回魏公,晚生家中只有幼妹在家,晚生不放心,今天乃是魏公的好日子,非相谈的好时机,若魏公不弃,莫若待今日过后,待魏公有闲暇了,可使人通知一声,礼定当登门造访。”

李密刚祭天完毕,气势正盛,大庭广众的,不管说什么,贺礼都不好表达自己的意思,干脆当机立断的拒绝,有什么大家私下说,他不喜欢这么被架上去,终归,李密这叫程咬金叫住他的行动,失于轻狂,显然,心里把他当人才,但并不如何的重视,还不到足以得到李密敬重的程度。

贺礼心中门清,自然不会凑上去,坚定地拒绝程咬金,程咬金见状,也不强迫他,左右看看,突然走近两步,附耳低声道:“我会上回魏公说你家中幼妹无人照看,你放心不下,着急赶回家,贺郎放心。”

贺礼愣了一下,旋即笑起来,拱手:“有劳将军,今日之情,贺礼记下了。”

程咬金摆摆手,没多说什么,毕竟,李密是他现在的主公。贺礼理解,转而说别的:“我昨日于河中钓了许多的鱼,若将军有闲暇,可愿到寒舍一品河鱼之鲜美呢?”

程咬金眼睛一亮,立即咧嘴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待某家今日忙过,明日就来如何?”

“如此,礼便扫榻以待将军莅临。”

贺礼笑着与他做下约定。

第十九章 人以类聚(一更)

程咬金会帮他掩饰,贺礼是真没想到。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还算愉快,程咬金看似蛮横不讲理的逼问他,但其实对贺礼并未如何,最后还挺关照他的,在李密面前愿意替他掩饰,挺让贺礼感动和奇怪的。

但贺礼这人吧,又特能顺杆爬,属于给点阳光就灿烂的那种,受了程咬金的好,便起意顺口说了请他来家里吃饭,不想程咬金也一口答应了——

哎哟,要跟历史名人一起进餐了,略激动!

要请人吃饭,程咬金好歹也是历史名人,事关穿越者的颜面,贺礼自然要好好准备一下,粗菜淡饭的待人家,贺礼良心还是会痛的,作为大吃货国的子民,怎么可以在吃的问题上丢穿越者的脸呢!

贺礼是会做饭的,水平马马虎虎,人多可能不行,但三四个人的饭食他没问题,就是不知道猛将程将军的饭量是正常人水平还是高于正常人……贺礼考虑了两秒,决定还是多做些。

回家就开始杀鱼,把所有养的鱼都杀了,内脏肠肚留下,等着晚上下虾笼。手里有钱以后,贺礼曾找篾匠定制了好几个虾笼,每天晚上扔河里去,早晨去取回来。

贺礼和贺鱼都面黄肌瘦的,估计会有点贫血,贺鱼这小孩儿更是锁骨都不一样高,胸骨略有些突出,明显的缺钙表征。

头天把虾笼放下去,早晨起来去取,看看数量,几个虾笼的收获加起来,四五斤不成问题,包个三鲜饺子,主食就有了。

取回虾笼,绕去屠户家买猪肉,再去胡婶家讨一些韭菜,三鲜饺子的材料就基本齐了,再买些羊肉、羊排回去,羊排炖大萝卜,羊肉则加葱蒜爆炒,还有新发的野菜,过水后凉拌,再拿黄豆炒一炒,搞个醋黄豆做下酒菜,齐活儿。贺礼的厨艺水平也就这样了,再多就没那个技术了。

早饭吃了,让贺鱼自己在院子里玩耍,贺礼哼哧哼哧在井边收拾,正忙着呢,胡婶过来了,二话不说就蹲下来帮他择菜、包饺子。

时下的邻里关系就是这么淳朴,关系好的人家之间,对方有事,不需要说、不需要喊,主动就过来帮忙了。

一开始,贺礼有些不适应,现代城市根本没有这种关系,大家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被关照了两次,他才学会了,知道这是一种表达亲近的方式。

有胡婶帮忙,贺礼才不至于太过手忙脚乱,顺顺当当的整治出一桌菜来,距离哺食差不多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程咬金来了。的。

“贺兄弟,在吗?某来了!”

昨天还叫着贺郎呢,今天就改口叫贺兄弟了,这位程将军果然不是老实人,贺礼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在呢,程兄快进来。”

灶上由胡婶帮他看着贺礼整整衣裳去迎客,程将军今日一身便装打扮,连个小厮都没带,就自己一个人拎着两坛子酒就过来。

程咬金一进门就耸动鼻翼,嗅了嗅,搓着手就问:“好香!看来某今日有福了,贺兄弟做什么好吃的了?”

这开场白真是令人亲切。

贺礼又是好嘚瑟的,闻言就笑道:“程兄莅临寒舍,自然是要好好准备饭菜的,锅里正炖着羊排呢,且稍待,还有个菜程兄不来不好做,现在程兄来了,小弟去弄一下,很快就好。”

顺口就称上程兄,自称上小弟了,贺礼脸皮也不薄。这俩儿就脸皮厚度来说,应该半斤八两,不相上下。

程咬金笑着点头,大马金刀的坐下,挥手:“快去,快去,不瞒贺兄弟你说,这大半年来多在阵仗之上,已好久不曾享用过好饭食,就指着贺兄弟你这一顿了!”

贺礼就喜欢程咬金这种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架势,点点头:“放心,定然不叫程兄失望就是。”

转身就回灶房去了。炒菜只要火大,很快就好,给胡婶和贺鱼留了吃的,两人在厨房里吃,贺礼陪着程咬金在正堂摆上案几一块儿吃。

菜上齐,刚坐下,程咬金就拍开酒坛子的封泥,道:“这是前些时日密公赏下的荥阳土窟酒,一直未舍得喝,恰好今日与贺兄弟你一起共尝之。”

说着,毫不客气的给贺礼倒了一碗,自己满上一碗,闻着味儿还陶醉的吸了一口,贺礼感觉却有些糟心——

荥阳土窟酒的名声,贺礼在荥阳那几日也是听过的,得了钱后他还拉着胡狗去喝了一顿,但他穿越的这具身体,以前从未喝过酒,酒量极差,然后,成功的被一杯放倒,第二天醒来头疼欲裂的感觉还历历在目。现在又看到土窟酒,喝醉过的人应该都懂那种糟心的感觉。

贺礼瞪着酒碗两秒,坚定地抬头,劝道:“空腹冷酒伤身,程兄且先用些饭食,索性时日还长,我们慢慢喝就是。”

程咬金爽快的点头:“行,听贺兄弟你的。”

为了不喝就,贺礼卖力的推销自己的菜:“程兄尝尝,这都是我贺家独门秘方所做,与别处的饭食大为不同,保证程兄吃过一次就忘不了。”

“那倒要尝尝。”

一筷子先夹了块羊排,尝了一口,毫不犹豫的竖起大拇指:“果然不错,好吃!”

贺礼微笑,热情的劝食:“程兄再尝尝别的。”

最好能吃得程咬金忘了喝酒这回事儿!

然后,一个专心致志的劝吃,一个兴高采烈的试吃,明明才两个人的饭桌,却吃出了一群人的热闹,直到程咬金吃得七成饱才放下筷子,满意的一抹嘴,端起酒碗:“光顾着吃,竟忘了喝酒,平白浪费了好久,来来,贺兄弟,且干上一碗。”

一碗?!古代就是可怕,喝酒的量词都用碗!

贺礼脸都绿了,努力了半天,难道还是摆脱不了喝醉的命运?!犹豫了不到一秒,贺礼当机立断认怂:“程兄海量,小弟却不胜酒量,莫说一碗,一杯就能醉倒,程兄善饮随意就是,小弟慢慢来,不然醉了就没人陪程兄吃饭了。”

程咬金仰首哈哈大笑,笑完了,眼神戏谑的看着贺礼,坏笑:“贺兄弟若是早这么老实,何必忙活半天呢?”

我靠!合着你看出来了!

贺礼目瞪口呆,毫不犹豫的用眼白表示了自己的意见。程咬金不以为忤,反而笑得爽朗,呲溜一口小酒,笑道:“某又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出来。贺兄弟若不打着滑头的心思,老老实实说不能喝,难道某家还能强迫不成?”

贺礼想了想,又看了程咬金一眼,颇受启发:“小弟狡猾功力实在浅显,不如程兄,应当向程兄学习。”

程咬金顿了一下,又是一声大笑,端起酒碗:“贺兄弟真乃某家知音,只此一句,便值得干一碗!某家干了。”

说着,居然真的咕咚咕咚的就把一碗酒干了!

贺礼愣了一下,果断端起酒碗,沾了沾嘴唇,小小的喝了一口,反正一次干一碗这种事情是打死也不能做的。

不止如此,别人喝一碗,他只喝一小口,还好意思跟人说:“敬程兄。”

程咬金被他的厚脸皮逗得大笑,道:“当日于兴洛仓仓城外初见贺兄弟,某家便觉得贺兄弟非寻常人,后又听说了贺兄弟的文章,某家是粗人,评判不出贺兄弟的文章好坏,然文章里说的是否在理,是否有见地,某家却能听得出来的。贺兄弟腹中既有锦绣,难道就忍心如此荒废着?”

第二十章 酒醉后遗症(二更)

贺礼笑了,斟酌了一下,问道:“程兄今日是为魏公做说客的?”

程咬金摇头,表情严肃起来:“非也!某今日来,非是为密公,只为贺兄弟你。某家是粗人,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只是,值此乱世,正是我辈奋起之时,贺兄弟既然腹内有锦绣,何不趁此做一番有利于天下的事业呢?如此方是男儿汉大丈夫当为之事。”

说得很是诚恳,贺礼心底不免有些触动,大家都是狡猾又厚脸皮的人,能对着贺礼说这么一番话,显然,程咬金是真欣赏他。

贺礼起身,郑重朝程咬金施了一礼,道:“多谢程兄看重。”

程咬金也立即起身,扶起他,不让他施礼,拉着他一块坐下,笑道:“时下整个天下都乱着,贺兄弟想抚养幼妹,然这天下,如今哪里还有净土?乱世之中要保命,莫过于身负官职,否则,只一个乱兵便能叫你了账,贺兄弟说呢?”

这一番话,可谓言辞恳切。

贺礼颇受感动,道:“程兄说的有道理,不瞒程兄说,这些时日,小弟也一直在想日子当如何过,现在天下间战火纷纷,各路英豪争相登场,只是,要寻一个明主,不是容易之事。”

程咬金看着粗豪,内里却是精明人,闻言问道:“密公目前的声势,难道不是明主?”

贺礼笑了笑,也不说什么别的话,只说:“魏公麾下人才济济,程兄看昨日的情形,魏公可是看重小弟之人?”

程咬金顿了一下,道:“正因为昨日之事,某今日才会劝贺兄弟你。贺兄弟非是腹内草莽的蠢货,就这么任人轻视?何不振作一番,做番事业,好教天下人看一看我贺兄弟的才华!”

感觉比贺礼自己还有信心的样子。

贺礼心头又是感动,又是疑惑:“程兄又不曾与我深交,何以这般信任我的才能?”

程咬金哈哈大笑,道:“不是信任贺兄弟,某是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与贺兄弟虽年岁相差甚多,然却脾性相投,某家相信以贺兄弟你的才华,定能做出一番不弱于人的事业来。”

贺礼听得笑起来,连连点头:“脾性相投这句是正确的。”

大家都是又狡猾又厚脸皮的人,可不正是臭味相投么!

之后,贺礼也没说是否要投李密的话,只是与程咬金随意的喝酒闲聊,贺礼芯子里是来自后世的灵魂,经常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又因职业的缘故,涉猎颇多,顶着一张嫩脸跟程咬金一通神侃,单单一个酒字,贺礼就能说出花儿来。

“先说酒名,有以产地命名的,有以酿酒人命名的,有以酿酒所用之水命名的,以酿酒使用的特色材料命名的,比如茱萸酒、菊花酒;还有以酒的颜色命名的,比如吴越一代的的女儿红……”

贺礼叭叭叭的说,程咬金兴致勃勃的听,不时插两句,说得十分相投。贺礼是酒量真差,人程咬金一碗一碗的喝,他一口一口的喝,还把自己喝了个半醉微醺,脸庞通红。

这酒上头了,话就多,拉着程咬金,贺礼吹开了:“这喝酒啊,嗝儿……是分境界的,可分酒人、酒徒、酒龙、酒仙。何谓酒人?爱饮酒之人便为酒人,其中的代表就是荆轲,荆轲刺秦,好酒而不贪杯;酒徒,嗜酒之人也,好酒而不乱性,晋陶渊明程兄知道吗?他的祖父陶侃就是个酒徒,陶侃饮酒,必自制其量,性欢而量已满,自称酒徒;酒龙,便是豪饮之人,饮酒量大而不醉,可号酒龙,晋时阮咸便是个中翘楚,饮酒好用大盆盛酒,不用酒杯酒勺,且是大口喝酒,这等豪饮之态,我辈不如也。”

说着,也不用人劝酒了,自己端起酒碗就干了一大口,干完打个酒嗝,脸上带着红晕,醉眼朦胧。

程咬金比他略好,脸孔没红,也可能是黑脸膛看不出来,跟贺礼勾肩搭背的坐着,坐姿看着还算端正,只是视线经常不由自主的容易集中到某一个地方去凝视,听贺礼吹牛吹得高兴,连连拍手,大着舌头道:“妙妙妙,贺兄弟说得好!贺……贺兄弟,那何谓酒仙?”

贺礼已经控制不住的往桌子底下溜,迷迷糊糊的:“喵什么喵,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不对,不能唱这歌!咱……咱接着说,酒……酒仙啊,是好饮酒而又仪态潇洒飘逸之人,个中代表啊……嗝……还……还没出生呢,再等上几十年就生出来了。”

“呃……贺兄弟还能知晓几十年后之事?”

“那……那当然,现在是乱世,总不可能一直是乱世,天下大势不外乎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之道,乱就了总会太平的,太平了就什么人都有了,莫说一个酒仙,就是诗仙、诗圣都会有的。”

“说……说的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迎来太平之日?”

“等……等呗,大浪淘尽英雄,天下总会迎来明主……”

“明主?何人可称明主?”

…………

“疼疼疼疼疼!”

贺礼是直接被疼醒的,喝了劣质酒后的宿醉头疼,果然这个时代的酒啊,再是名酒,醉了的感受也一样的糟糕,都怪程咬金,好好吃饭不好吗?非要喝酒,是菜不够好吃,还是菜数量不够呢……等等,程咬金!

贺礼自榻上霍然起身,熟悉的卧房,熟悉的摆设,还在他家,心下稍稍安定了几分,再看周围,没看见程咬金的身影,难道他昨天回去了?喝那么醉,咋回去的?还有,他俩儿昨天到底喝了多少?他没说什么不应该说的话吧?似乎……他还拉着程咬金一起唱了《我们一起学猫叫》?!

贺礼苍白着一张脸,努力的回忆着,外间似乎听到里面的响动,有人脚步匆忙的走进来:“阿礼,你终于醒了!”

是胡狗。

贺礼揉揉眉心,应道:“阿狗哥,醒了,昨天跟我喝酒的程将军呢?是回去了还是安置到别处了?”

胡狗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盆水,道:“昨日与你喝酒的程将军被他家人接走了,就是那……那什么,外头有瓦岗的人等着你,让你醒了就去见他们。”

“哈?!”

贺礼愣了一下,赶紧就着胡狗手里的水稍作洗漱,顺便问他:“阿狗哥,瓦岗的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胡狗道:“今天一大早便来了,打发不走,你……快去见见吧。”

贺礼赶紧洗漱好,稍稍整理了一下,忍着头疼出去,就见一中年文士领着兵卒,坐在他家的厅堂上,见贺礼出来,微微一笑,躬身一礼:“在下房彦藻,奉魏公之命,相请贺郎入府,不知贺郎现下是否方便?”

贺礼看看房彦藻身边的士卒,只觉蛋疼,坑爹的酒,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李密的人会上门呢?

第二十一章 问对

带着兵卒来请人的,贺礼能不去吗?

果断不能啊!

贺礼在心里骂了一声,整整精神,问胡狗贺鱼的去向,知道贺鱼在胡婶那里,贺礼便放心了,把家托付给胡狗,贺礼才跟着房彦藻往魏公府去。

路上感觉房彦藻一直在有意无意的打量他,贺礼也是促狭,每次感觉到房彦藻在打量他,他就故意让眼神跟人对上,然后,对着人笑,如此两次,房彦藻也不看他了,专心一志的带路。

李密的魏公府并没有设在韦城县,而是在韦城县隔壁的滑县,房彦藻过来的时候带了马车,把贺礼请上马车,一行人立即朝滑县去。

到得魏公府,在房彦藻的引领下直接进去,李密在正堂会见他,经人通报后进去,贺礼行礼:“晚生贺礼见过魏公。”

“贺郎免礼,请坐。”

“谢座。”

贺礼跪坐下来,颠簸了这么一路,宿醉的感觉总算松了些,贺礼也有了积分精神,不再像早晨病瘟的样子。

李密坐在上首,目光灼灼地看着贺礼,道:“前日忙于仪式,仓促间使人去请贺郎,不巧贺郎竟归家了,今日总算是请到贺郎了。”

贺礼欠了欠身,道:“劳魏公挂念,晚生家中亲长皆已亡故,只有幼妹相依为命,前些时日,为了生计晚生不得不走了一趟荥阳,自晚生离家,舍妹便日日守在巷口,日日盼着晚生归家,自那之后,晚生便答应她,无论去哪里,无论去做什么,若能当日归家的皆会早早归家陪她,以免她惦念,请魏公见谅。”

李密笑了笑:“仁爱孝悌,人之本也,贺郎所行乃是当为之事,无需说什么见谅的话。不瞒贺郎,那日从郑公处听说了贺郎之事,我便存了心思,想与贺郎就天下大势探讨交流一二,无奈一直不得闲暇,今日终于把贺郎请到府中,若贺郎不弃,还请直言。”

贺礼一直想不起昨晚上对程咬金说了什么,纠结了一路,到得魏公府门口的时候,他不纠结了,反正话都说出去了,再纠结也没用,不如见招拆招就是,所以,自进了魏公府,贺礼的神情都很安详平静,此刻李密动问,贺礼道:“魏公麾下人才济济,想必真知灼见不少,晚生尚年幼,比起魏公麾下之诸位,自愧不如,魏公何必舍近求远?”

李密看他一眼,道:“昨日义贞酒醉归来,不及醒酒便醉醺醺地就跑去我处,向我举荐贺郎,言道君虽年少,却见识卓绝,满腹才华,希望我把你召到帐中。我便问他,何以如此看重于你?义贞说,世间十六七的少年无数,多浑浑噩噩度日者甚多,如贺郎如此见识与才华者,世间甚少,不知多少年才出一个,如此人才,若是错过了就是我的损失。义贞说贺郎善于评判形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大浪淘金英雄之语,实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我颇受震动,方才有今日对贺郎之请。”

还真是被程咬金坑了!喝酒误事,以后要么戒酒,要么要把酒量练出来。

贺礼心里暗暗发誓,面上谦恭的道:“承蒙魏公看重,不过是几句醉后之言罢了,不当真的。”

李密立即道:“便是说瓦岗如鼎中油,看似旺盛实难长久之语也是醉后之言,不能当真的?”

贺礼立时脸便绿了,很想穿回昨天的酒桌上,先给自己两巴掌,教你乱喝酒,误事儿了吧!先求证:“敢问魏公,程兄说这话是晚生所说的?”

李密板着脸,眼神莫测的点点头,看似平静,实则坚定:“贺郎如此不看好瓦岗,究竟为何?今日若不说出个因由来,莫怪我留客。”

贺礼咬咬牙,道:“既然魏公要问,那先请魏公恕晚生妄言之罪。”

李密淡然道:“只要是真知灼见,便不算妄言,若是胡乱应付,自是要治罪的。”

贺礼乐了,顺势问道:“既然魏公说要治罪,敢问晚生犯的是哪一条罪?魏公执法又是依据哪一本律法来的?还是说,魏公打算非刑而罚?”

李密瞬间被问得一顿,他一个造反的,哪里来的律法可以依据,又哪里会有执法权,不过,看贺礼的样子,似乎并不止此意,眼带思索的看着贺礼:“贺郎的意思是?”

贺礼不答,继续问:“魏公麾下,是兵还是匪?”

李密立即道:“我麾下乃是起义反抗暴隋之义军。”

贺礼立即又问:“那东郡、荥阳郡两郡之地呢?是魏公治下否?”

李密答道:“自是我治下之地。”

“既是围攻之下,何以竟不设父母官,以治地方?”

李密顺势被问住,脸上本来还轻松自信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拱手:“还请贺郎教我。”

贺礼道:“瓦岗先前为匪盗,自魏公上山,大改其风,渐有军容,如此方有今日之瓦岗,然魏公治下并非只有兵卒,百姓不也是魏公治下之民吗?为何不行督促农桑之事?瓦岗如今看着鼎盛,又手握兴洛仓,洛口仓、黎阳仓在望,自是不愁粮饷,然人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公麾下兵卒众多,却不事生产,长此以往当如何,公可曾思之?”

李密被问的脸色一变,喃喃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诚哉斯言,只此一语,便不枉今日与贺郎的一番对谈。”

不小心冒出了一句现在还没有的话来。

贺礼心里咳嗽一声,继续道:“其二,瓦岗成军时日尚短,又有各方英豪率众来投,如今聚集数十万之众,公为何不整军心、明军纪?”

李密一听是这个问题,立即振作了一下,朗声道:“如今麾下之兵卒,皆是各路来投之豪杰所属,我虽不才,自问也能容人,怎可别人刚来投,我便整编来投者的兵卒呢?不当为。”

贺礼不懂怎么打仗,但是,他知道怎么管理一个团队。若是团队成员来历太复杂,那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合,让大家心往一处,力往一处,如此才能成事。而定规矩,若不在一开始就定下,后面肯定难以施展,无规矩不成方圆。

李密有李密的考量,贺礼不勉强,只道:“诸葛亮曾有言,军纪严明、训练有素的军队,即使将领无能,也能打胜仗,若是缺乏训练,军机涣散的军队,便是名将带领亦不可胜。晚生观之,瓦岗军眼前就有这等忧虑,魏公以为呢?”

第二十一章 程大将军

如今的瓦岗,麾下已聚集了数十万之众,只论兵卒数量,天下间能比得上他的义军再无一支,只是,论质量,这数十万之众,能打的又有几人?

只是,看李密脸色,似乎对此不以为然,贺礼心下呵呵了两声,朗声道:“自古以来,凡善战之兵,皆是军纪严明的军队,瓦岗麾下数十万之众,又有几人经过阵仗?又有几人经过苦战?若是顺风战,那还好说,若是不幸遇到苦战,又有几人能坚持不溃败的?

李密道:“不会打仗,练就好,多打几仗,总能学会。”

果然是不以为然。

贺礼缓缓点头:“魏公说得对,阵仗之上,生死之间是有可能练就百战之兵,但却需要时间与战斗培养经验,魏公如何保证在士卒大量死亡之下的军心不溃散呢?瓦岗兵卒能有那等坚强的意志吗?他们中,大多是刚扔下农具的农民,可有那等意志力?”

李密默然,贺礼没说话,留给他自己思考,沉默片刻,李密道:“贺郎言之有理,然眼下时势却不予我整肃军队的时间,也非时机。”

贺礼只说了一句:“规矩在一开始定下方能施行开来,若是之后再做那就晚了,抗力和局面也会变大,来者不拒,又不整肃,今后的局面,魏公还请三思。”

李密道:“贺郎所说,我何尝不知?只是,诸位豪杰皆有一片抗隋暴政之心,又看得起我李密,愿意尊我为主,我总不好把人拒之门外?整肃军队的问题,只要予我时日,定能做到。”

“可魏公眼下缺的就是时间。”

贺礼很想去摇李密的肩膀,让他醒醒,但是不可能的,只能继续道:“东郡、荥阳郡,毗邻东都洛阳,兵家必争之地也,魏公手握兴洛仓,又对洛口仓、黎阳仓虎视眈眈,特别是洛口仓,关系洛阳生死存亡,东都之人可会坐视不理?还会给魏公整肃军队的时间吗?”

李密叹了口气,道:“我也知最优之策应该是西进关中,攻取大兴,占据关中以待天下,然我麾下兵卒皆是齐鲁之地之乡民,难离故土,如何愿意随我西进关中?”

性格决定命运!

李密明知道问题所在,却无解决问题的魄力,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贺礼起身,行了一礼,道:“晚生不才,魏公若要问我,瓦岗之忧在何处,晚生这里只有人心二字与魏公,若人心齐,以瓦岗之人才济济,则无往不利,若人心不齐,百万之师倾颓也不过是辗转之间,逆境之时,固然催人警醒,激人奋进,然顺境之时,更当不忘居安思危四字,孟子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放眼世间万物皆是此理,晚生言尽于此,请魏公三思,晚生告退。”

有些话,贺礼不好说的太直白,在他看来,瓦岗的问题,除了兵卒没见过血,没经过苦战考验外,人心不齐才是最大的问题。

瓦岗寨内,派系林立,翟让一派,李密一派,这是最基本的派系。在李密一派里,又有原有的旧部,比如房彦藻、郑颋这些元老,又有程咬金、以及过不了多久,未来会投降瓦岗的裴仁基父子、秦琼等降将派系。能否解决派系林立的问题,是李密最大的考验,也是贺礼一再提点他人心不齐的原因,瓦岗目前就是这样的局面,贺礼与李密并不到无话不说的程度,只能点到为止。

若是要说为了制衡以及好统领,手下不需要人人关系都好,但你事情刚开始,还没干出个样子来的时候,手底下的人便各想各的,各有各的谋划,不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事情还想做成吗?只想勾心斗角,不想着成事,大家都完犊子去吧!

贺礼从魏公府出来,李密也没多留,待他走后,房彦藻和郑颋从后室转出来,齐齐行礼:“主公。”

李密点点头,道:“你二位看,贺郎如何?”

郑颋道:“属下以为,贺礼所言不过是老生常谈,不足为凭。”

房彦藻也道:“唯一可取之处不过是贺礼小小年纪,能有这般见识,若愿潜心向学,则来日可期,主公若有心,可把他收于麾下,委以诸般事务,好看看他究竟是真有本事,还是只有口舌之利,若真有才华,主公再任用也不迟。”

正厅内的交谈,贺礼自然不知,他出了魏公府,刚到大门口,就见栓马桩旁有颗大头探头探脑,畏畏缩缩,脸上顿了一下,大声道:“那边那个出卖我的,还不快出来请罪!”

大头立即一缩,过了片刻,才又犹犹豫豫的又伸出来,黑脸膛上笑容讪讪:“贺……贺兄弟,你出来了?如何?密公没为难你吧?”

贺礼高深莫测的看他一眼,挑眉:“程兄说呢?”

来人正是程咬金,瞬间就被问得苦了脸,臊眉耷眼的拱手:“这都怪我,贺兄弟你放心,我这就去见密公,所有过错一力承担,定不会牵连贺兄弟你。”

看着似乎真的很羞愧。贺礼板着脸看他:“程兄真是个讲义气的人,不过,这么对昨天刚招待了你一顿好饭食的我,程兄良心不会痛吗?”

程咬金顿了一下,旋即仰首大笑起来,砰砰拍贺礼肩膀:“贺兄弟英明神武,密公又是礼贤下士之人,定不会有什么的,某知道贺兄弟定能安然无恙的。”

贺礼的回答是毫不犹豫的给他竖了一根中指,干脆利落的切了一声,懒洋洋地道:“就算你这么拍我马屁,也不能改变你酒醉出卖我的事实。”

程咬金一顿,脸上的笑容一跨,规规矩矩、诚诚恳恳的一揖到底:“喝酒误事,是某做错了!求贺兄弟原谅我老程吧,只要贺兄弟原谅我,要打要骂都行,做牛做马某也愿意。”

贺礼呵呵一声,慢条斯理的道:“不需要,我只需程兄答应我一件事。”

一听不打骂他,还会原谅他,程咬金立即凑过来,眉宇间一片正气:“贺兄弟请吩咐。”

“很简单,来,程兄发个誓,一字一句的把昨天我跟你说过些什么告诉我,若是有一字骗我,从今往后,吃饭没味儿,喝水发臭。”

程咬金讶然:“贺兄弟不记得了?”

贺礼淡然道:“当然记得,不过是问问你,看你是否添油加醋的说了什么,害我大清早宿醉未醒就被人押过来。睁眼就发现家里围了一排兵,程兄你知道我的感受吗?”

程咬金被他问得脸上讪讪,连忙交待道:“你昨天就是跟我说了一下酒,诸般妙论,真真听的人心驰神往。然后,又说了说天下大势,全是真知灼见之言呐!”

贺礼无语,摆手:“程兄快别吹了,又没外人,尴尬。小弟还说别的了吗?”

程咬金嘿嘿笑笑,道:“还唱了几句古里古怪的小调,旁地再没有了。不过,贺兄弟所言的,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之语,某真的认为是真知灼见之语,某果然没有看错人,贺兄弟小小年纪便能说出此等警世恒言,闲赋在家实是浪费,才想着回来向密公举荐你来着,某并无什么恶意,然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某家认罚!”

第二十二章 交心

这般干脆利落的认错,痛痛快快的道歉,一字不曾为自己辩解,直承其错,倒是挺有担当。

贺礼心中对程咬金观感不坏,当然,不排除有历史名人的好感加成,但是,仔细接触下来,这人可交。至于狡猾、厚脸皮这样的毛病,大家都这样,谁也不用嫌弃谁。

当然,并不是马上就要跟他成为好朋友,又不是小孩子,都是大人了,要成为真正的好朋友并不简单,那需要时间,大浪淘沙,最终留下的才会是真正的好朋友,贺礼熟人多,朋友也多,每一个都与他肝胆相照。

贺礼问道:“就这些?”

程咬金道:“就这些了!昨天回来,我拉着密公强调了好多遍,让他不要错过贺兄弟你这个人才,密公怕是被我说烦了就答应了,我原想着今天使人去告知你一声,不想密公竟一大早就派人去了,是我之过。”

贺礼点点头,程咬金当不至于骗他,那就是他被李密诈了?

贺礼道:“站在大门口说话不好,我们边走边说,我还要赶回去。”

“行,某送送你!”

程咬金一口答应,把手里的马鞭交给跟来的小厮,与贺礼并排一起朝外走,走出了魏公府的范围,出了滑县县城,直接到了郊外,贺礼才又问道:“程兄,我昨日可曾说过,瓦岗就如鼎中油,看似旺盛,实难长久之语?”

程咬金愣了一下,道:“我记得不曾说过。”

行了,那就是被李密诈了!

至于为什么会抛出这么一个问题来,倒是不难猜。贺礼先前给郑氏投过文书,评述天下大势,说了荥阳、东郡毗邻东都,漕运发达,处在交通要道上,乃是兵家必争之地,郑氏有千年清名庇护,只要不是愣头愣脑、不通礼仪胡来的,基本上都不用担心生死存亡。

现下占据这两地的是瓦岗,声势浩荡,兵多将广的瓦岗,可贺礼还是那么写了,就这么一段,其实就暴露了贺礼不看好瓦岗的想法。李密多精明的一个人,看出来也不奇怪。

程咬金看贺礼沉默,也反应过来:“密公如此问你了?”

贺礼点点头,程咬金豁然直起身子,面上掠过怒色,扭头就想朝公府里去,贺礼眼疾手快赶紧一把拉住,结果居然没拉住,没办法,只得手脚并用、连拖带拽的把人拉走:“行了,行了,我又不怪你,不过就是吓唬几句,小弟现在不是平平安安的出来了吗?”

“可是,密公不当如此待你,我诚心举荐,贺兄弟也非庸人,密公不用就罢,何以如此试探于你?”

程咬金难忍气怒:“若真有心,当以礼相待,以诚相交才是。”

贺礼笑笑,道:“因为魏公麾下不缺人才啊,而我,又不够亮眼,更没有什么光环能让魏公一见我就哭着喊着的要招揽我。”

程咬金本来还生气的,这话听得他先是哭笑不得,然后疑惑的问道:“光环?何谓光环?”

贺礼道:“一种气质吧,一种叫人看到了就有纳头就拜冲动的气质。”

程咬金表情很是无语:“世间有那等东西吗?”

贺礼坦然:“没有,而我又年轻,所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形象和外表不足以让人信服吧,可惜程兄一再举荐,不好意思,让你白费心思了。”

说着,朝程咬金作了一揖。不管怎么说,程咬金一再举荐他,对他是有恩的,当得起他的谢。

程咬金怒容一敛,赶紧扶起他,郑重又诚恳的道:“当日于兴洛仓仓城首次见到贺兄弟你,某便觉得贺兄弟你非寻常人,一般交谈之下,某坚信不会看错,贺兄弟你才如此年纪,便有过人的见识、机智,又虑事周全,若贺兄弟这等人还不是人才,那什么样的人,才能算人才?”

贺礼笑着道:“原来程兄这般看好我,谢谢支持,谢谢你看重我,真的,千万不要因我之故,对魏公有什么想法,魏公不用我,自有他的考量,我等不在其位,便不要胡乱揣测。说来,瓦岗如今还真不缺人,房彦藻、祖君彦、郑颋等都是有才之士,在他们帮助下,魏公能做下一番事业。”

程咬金听得动容,一边点头一边叹道:“贺郎如此人品,魏公不用贺郎,是密公的损失,是瓦岗的损失。”

言词间,神情竟似有几分寥落与难过。贺礼拍拍他肩膀,感激程咬金对他的信重,认真道:“程兄一片真心待我,是我的荣幸,魏公不用我,也没什么,有些话,我不曾对人言说,只在这里叮嘱程兄几句。”

程咬金神色一敛,郑重抱拳道:“贺兄弟请说,某洗耳恭听。”

贺礼道:“今日与魏公对答,我曾说瓦岗之忧,在于人心,我与魏公并不相熟,不熟识魏公脾性,有些话我便不曾说透,但程兄在魏公帐下做事,你我相交一场,我自当说与你听。”

“贺兄弟请说。”

程咬金点点头,看着贺礼的眼神十分诚挚。贺礼道:“今日魏公虽是为唬我才如此说,然我心中其实真不好看瓦岗。瓦岗军中,人才济济,可是,如今为主的魏公却非瓦岗旧人,他后来者居上,翟让胸襟广阔愿禅位于他,别的瓦岗旧人呢?若瓦岗还是先前的水匪,自不会多想,如今以瓦岗的声势,问鼎天下有望,又有几人能甘心?而若是不甘心,魏公可还愿交还?”

程咬金听得悚然一惊,脸色立时便是一变,贺礼拍拍他胳膊,严肃道:“此其一。其二,如今各路英豪纷纷来投,来源、来历复杂,既有农民,又有盗匪,还有降兵,这般混杂的兵卒,收拢人心、严整军纪、军心乃是首要之事,我看魏公虽有举措,然并未涉及根本,平时还罢,若是战时,如此混杂的军队,可会听从指挥?且不论战力如何,若是战事不顺,只需一人溃散,只怕很快就会蔓延全军。能打仗的,一万就是强兵,不能打仗的,便是十万也不过是酒囊饭袋,不足为凭,程兄要领兵,当慎之又慎。”

第二十三章 与君一别

“好,多谢贺兄弟教我,我记住了!”

程咬金认真答应,看贺礼的眼神,充满感激。贺礼笑笑,道:“算我啰嗦吧,还有其三。魏公如今声势正盛,定会有不少英豪来投,这些新投之人,与魏公旧部当如何?我看房彦藻、郑颋等人,并非能容之人,届时,只怕又有一番明争暗斗。”

程咬金听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咕哝:“这大事未定,这些人就急着斗什么斗呢!”

贺礼道:“因为权势,因为利益,除了这些,还能为什么?以上就是我对程兄的叮嘱,程兄身在瓦岗,又负领兵之责,还请多多保重,若有闲暇,可到荥阳城找我,小聚一番。”

程咬金开始还一边感动一边点头,听到荥阳城三个字,愣了一下,连忙问道:“荥阳城?贺兄弟你要到荥阳城去?”

贺礼道:“韦城县太小了,小弟一直想带着妹妹到大的地方去,过安稳富足的生活。只是,时下兵荒马乱的,小弟又囊中羞涩,一直未曾成行,如今略有积蓄,且先搬到荥阳城去,待有机会,想去大兴城。”

程咬金懊恼的一拍手掌,道:“都怪我莽撞。”

贺礼笑着拍拍他,道:“不,无关程兄之事,这是小弟一直的夙愿。小弟幼读诗书,粗识文字,但生来文弱,不似程兄勇武过人,还是在安稳富足的地方好讨生活,韦城县太小,人太少了。”

程咬金听罢,点点头,道:“荥阳城里有郑氏,是比周边安稳,以贺兄弟的本事,定能达成所愿,此次是我莽撞,我之错,劳累贺兄弟还要搬家……”

“不不不!”

贺礼直接打断他,失笑:“程兄,哪里有你这样一直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的?你这样,小弟无所适从啊,搬家是我一直的夙愿,你不用这么着急的往自己身上揽,这不是你的功劳,至于今日际遇,难道程兄还不知我的意思?”

程咬金一顿,旋即仰首笑起来,笑得畅快,笑得开心,砰砰拍贺礼肩头:“行,不说了,贺兄弟搬到荥阳城后,记得叫人托句话,我老程得闲暇就过去找贺兄弟喝酒去。”

说到喝酒,贺礼头又开始疼了,忙不迭摆手:“吃饭可以,喝酒就算了,程兄海量,烦请高抬贵手,放过小弟吧!”

程咬金又是一阵大笑,谈笑几句,两人也说开了,对彼此都感觉有些投缘,贺礼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程兄,就送到这里吧。”

程咬金点点头:“行,话不多说,贺兄弟想必知我,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两人行礼作别,程咬金这才叫了麾下兵卒过来,护送贺礼回去,临别前,二话不说把缰绳塞贺礼手里:“贺兄弟,拿着。”

贺礼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程咬金这是要把马匹相赠于他。贺礼已不是初初穿过来时的小白,生活了这些时日,挨过饿,对时下的物价水平已然心中有数,自然知道程咬金的马自是与一般劣马不同,这是战马,老值钱了。

赶紧推拒:“不不不,不能拿,也不能要。”

程咬金不管,执意塞过来,贺礼也执意不收,推拒两次,程咬金虎了脸:“某诚心相赠,贺兄弟何以不要?难道是看不起我老程?”

“别逗,成吗?程兄是阵仗上的人,马关系身家性命,怎好更换?而小弟我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又不用上阵仗,要好吗做甚?并且,最重要的是……”

贺礼很是无奈的看着程咬金,摊手:“我根本不会骑马,你给我干啥呀?难道要我牵回去耕地吗?可这马应该不会耕地吧?再说,这么好的马,你忍心被我拿去耕地?看着不心痛?”

程咬金:“……”

那表情,看得贺礼不由一阵笑,坦然道:“行了,行了,程兄的心意我知道了,知道我现在在程兄心目中的地位,肯定是上门借钱都不用打借条的那种,对吧?”

程咬金先是一愣,但他久经世故,虽然不是很get贺礼的梗,却也不妨碍他理解其中的意思,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又去拍贺礼肩膀:“贺兄弟说话还是这般有趣,行,那这马我便不送了,我且收着,也会记着,我还欠着贺兄弟一匹好马,待贺兄弟学会骑马,我再给贺兄弟备马也不迟。”

“行行行,随意就是。如此,程兄,小弟告辞。”

“贺兄弟慢走不送,搬家了一定要使人来捎句话啊!”

“行,知道了,程兄回去吧。”

与程咬金道别,贺礼爬上护送他回韦城县的马车,时下道路条件有限,马车又没什么减震措施,颠得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为了缓解难受,赶紧在脑子里想点儿啥转一下注意力,不免想到今日问对的李密,可惜了瓦岗。

历史上评价李密,评价瓦岗的评论不知凡几,叫贺礼说,李密就是太过贪心,该他决断的时候他不决断,不该的时候又瞎决断,哪怕现在瓦岗名下有未来的许多名将,他也不会去刻意结交,瓦岗就是一滩乱泥,还是不要陷进去的好。

至于程咬金,这真是个有意思的人,那嘚瑟劲儿,看着真是叫人亲切,难怪这老头儿临终的死法居然是太高兴笑死的。多好,又能善终又没有痛苦,等将来贺礼老了,也希望能这样无灾无病、毫无痛苦的去世,不要在床上煎熬许久。

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自己都把自己逗笑了,回念一想,要搬家的话,韦城县里也没剩什么了,贺家的田宅,当年为了办丧事,早就被原身卖了,如今只剩下居住的那所小宅子,旁地真没什么资产了。

卖肯定是不能卖的,毕竟那是贺家的东西,他一个魂穿的外来户,再穷也不会去卖贺家的祖宅,那是属于贺鱼的东西,只有贺鱼有权利处理,他一个魂穿的没有这个权利。

物质上没什么,剩下的就是要好好地跟胡家母子俩道别了,这些日子,颇受这对母子的照顾,要搬家了,是该跟人好好地道谢。

心里一路盘算着,颠颠簸簸的了一路,终于回到韦城县,只让人送到巷子口:“多谢阿叔送我回来,辛苦了,不如到寒舍喝杯水再走?”

赶马车的车夫笑着摆摆手:“多谢贺郎相邀,不过,为了回去的时辰能早些,却不能再留了,告辞。”

“如此,晚生便不留阿叔了,阿叔路上小心,慢走。”

车马朝贺礼行了一礼,便赶着马车走了,贺礼刚回转身子,脚步声哒哒中,有具小身子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过来,一把抱住他大腿。

第二十四章 游说胡家

虽然跟程咬金说了要搬家,但一时半会儿还搬不成,还有些杂事要处理,特别是房子的事情,这是贺家的房子,虽然贺礼现在顶着贺家的皮,但在他心里,真正有权处置的还是贺鱼,他心里希望留着等贺鱼长大了再来处置,所以,房子须得妥善处理好。

还有就是胡家,他想去问问,他们家要不要跟他一起搬去荥阳城,韦城县并非久留之地。东郡这个地方,因为李密开仓放粮,又任人自取,家家户户都不缺粮,瓦岗还在时自然无事,瓦岗败落后,记得史书上曾有军队挨家挨户搜粮的记载。

东郡不安全,还有就是他也需要胡家母子。

胡家只有母子俩儿,跟贺家一样,家无恒产,只靠胡狗做工养活母子俩儿,除了一幢破屋,家里也是什么都没有,世道越来越乱,留在韦城县不知道将来他们能不能撑过去。

这段时间一直受母子俩儿关照,若能帮他们一把,贺礼还是愿意的。只这段时间,胡狗都在外面做工,要到晚上才会回来。

最近冬麦陆续成熟,贺礼给胡狗做了个麦绰子,教会他使用,胡狗最近就日日带着麦绰子在外面帮人割麦做工,虽则辛苦,但因为有麦绰子,收入还不错。等到傍晚,听到胡狗回家的声音,贺礼才带着贺鱼过去:“阿狗哥,回来了?”

胡狗这几日在外做活,晒得更黑了,但因为收入较往年好,脸上的笑容却很是轻松:“回来了,阿礼,进来吧。”

贺礼进去,胡狗正在吃东西,本来做工的主人家是要供饭食的,但胡狗为了多拿工钱,并未在主人家吃饭,而是回来吃,这样一天能多几文钱。

胡婶在一边坐着,看胡狗吃,贺鱼跟胡婶亲近,一进去就往胡婶怀里钻,嘴甜甜地叫人:“阿婶!”

胡婶也待她慈祥,伸手揽住她,柔声细语的跟她说话。贺礼见状,心里对自己的想法更加坚定起来,也决定待会儿卖力些,好好说服胡家母子。

“阿狗哥你先吃,吃完我想和你,还有胡婶说件事。”

“啥事?边吃边说吧。”

“不用,等一会儿没事,阿狗哥你在外面劳累一天,先好好吃饭再说,不着急。”

“行。”

等胡狗吃完,贺礼才把来意和盘托出:“胡婶,阿狗哥,我今天过来,是想问问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搬家到荥阳城去?”

“阿礼你要搬家?”

话刚出,胡婶就惊讶的问出来。贺礼点点头,道:“是。胡婶想必知道了,昨天过来的兵丁都是瓦岗的军士,小侄随他们去了一趟魏公府,面见魏公,与魏公对答了一番,都是自己人,也不怕直说,小侄不大看好瓦岗。我们小老百姓要的就是一个安稳,我看东郡安稳不了了,若是瓦岗建在那还好,若是瓦岗不在了,家家户户从兴洛仓取回来的粮食,那就不再是救命的东西,而成了害命的玩意儿,别的且不说,若无瓦岗震慑,只要是缺粮的军队,少不了上门搜粮,到时,我等当如何?”

一番话说得胡家母子又惊又疑,胡狗是老实人,习惯性的看向他娘,胡婶一个妇道人家反而稳得住,问贺礼:“阿礼你是读书人,我一个妇道人家,阿狗又是目不识丁的,我母子二人的见识,无论如何是比不上你的,阿礼你说不好看瓦岗,有几成可信?”

贺礼肃然道:“八成以上把握。”

“这么高?”

胡婶惊讶了一下,旋即有了决断:“可,阿礼你决定何时搬?我们母子与你一起!”

这么有决断?!

贺礼还以为要多费口舌呢,结果胡婶居然三两句话就同意了。胡婶自是看出了他的惊讶来,笑道:“傻孩子,你以前对我们说,瓦岗要开仓放粮,我们还将信将疑,后来果然如你所言真的开仓放粮了,可见你是有本事的人。阿婶又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出来,你这么有本事的人都不敢在韦城县过活了,我们自然更不敢,与你一起搬,还能互相照料一下,总好过独门独户的逃难好。”

说着,胡婶叹了口气,胡家祖上就是逃难逃来韦城县的,胡婶自是知道逃难的艰难和困苦。

胡狗一贯孝顺,老娘做了决定的,他基本不会反对,只是,他也有他的担忧,道:“娘,荥阳城儿随阿礼去过,较之韦城县繁华,只是,在韦城县我们还有房子可住,去了荥阳城里就什么都没有了,只靠儿子卖工,只怕时日艰难。”

胡婶道:“小老百姓的日子,何日不艰难?叫为娘的看,能保住命比旁地重要,大不了再苦几年就是,先把命保下再说。”

这妇人比胡狗一个大男人还有魄力。

贺礼旁听母子俩说了半天,适时的插嘴:“阿狗哥,与我一起过去,还需要担心过活的问题吗?”

胡家母子一起看向他,胡狗咧嘴就笑,问他:“阿礼你有何主意?”

贺礼笑笑,道:“去荥阳城里开一家专卖各种面食的食肆如何?”

胡家母子俩儿一愣,俱都有些踌躇,讲真,胡婶做饭食的手艺其实很一般。贺礼笑道:“胡婶不会做,我会啊,我教给胡婶就是,胡婶前两日吃过的那个三鲜娇耳,味道如何?”

胡婶眼睛一亮,立即道:“较旁地娇耳鲜嫩可口,就是材料难得,河虾可不好弄。”

贺礼笑道:“不怕,我借钱给阿狗哥买条渔船,再买渔网,阿狗哥就专门负责捞鱼摸虾,我教胡婶你方子,食肆专卖河鲜面,有我的独门秘方,生意不用担心。”

胡婶听得很是心动,但还是克制着,认真道:“这可好,只是,这些都是阿礼你的方子,我们母子便宜占大了,不好,不是长久往来的道理。”

胡婶不愧是胡婶,面对这么大的诱惑都能坚持住原则,是个明理的妇人。贺礼心头敬佩她,面上笑道:“阿婶且别急着拒绝,小侄教你们这些,其实也是有条件的。”

一听有条件,胡婶面上神色放松了几分,连忙道:“阿礼你且说说看,若我们母子能做到的,定不会推辞。”

第二十五章 兄长的责任

“那小侄就明说了,其实,这一切打算,都是为了鱼儿。”

贺礼说出来,胡婶顿了一下,低头看看依偎在她身边的贺鱼,神情一柔,抬手摸摸贺鱼的小脑袋,问:“若阿礼你想要阿婶多帮你照看鱼儿,不须如此,只要你需要,说一声,阿婶便会来帮忙的。”

贺礼摇摇头,温和却坚定地道:“阿婶关爱我们兄妹的心,小侄自是知道的,但小侄却不能自恃阿婶的关照,一再的麻烦你,阿婶有阿婶做人的道理,小侄也有小侄做人的道理,阿婶你说呢?”

胡婶欣慰的看贺礼一眼,道:“阿礼是越来越懂道理了,若你娘还在,看到你这样,定会为你骄傲的。”

贺礼笑了笑,道:“多谢阿婶夸奖,小侄就不故作谦虚了。”

胡婶呵呵一笑,假嗔他一眼。贺礼又是一阵笑,道:“阿婶,如今贺家就小侄和鱼儿两个人,家里连个女性长辈都没有,小侄一个男人,照顾一个小女娘其实多有不便之处,她以前小时候的还好说,如今鱼儿慢慢的越来越大了,古礼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再由我亲手照顾,那就不合适了。可是,鱼儿的性子,这些年也怪小侄笨拙,养得并不好,看着乖巧懂事,其实懦弱怕生,好好的孩子被小侄养成这样……阿婶,不瞒你说,小侄怕鱼儿一直这么下去,被小侄养废了!”

胡婶母子愣了一下,胡狗一个还没成亲的光棍汉,自然不懂养孩子的事情,脸上自是懵懂,胡婶久经世故,倒是听懂了,但也将信将疑:“这……当不至于吧?小娘子性情柔弱些也是常有之事。”

贺礼笑着摇摇头,眼神坚定:“不,胡婶,不一样的。且以胡婶目前的人生经验来说,若鱼儿一直这么懦弱乖巧下去,将来嫁了人她可能立起来?”

胡婶一怔,若有所思。

贺礼续道:“若是太平盛世,鱼儿懦弱便懦弱吧,有我这个哥哥撑着,自不会让她被人欺负了,我自可宠着她,爱着她,任她天真可爱的成长,可如今是乱世,若是我某日不幸有个万一,鱼儿当如何?所以,我希望贺鱼能成为一个自强自立的女娘,怕我有一日有什么,她也能自己立起来,保护好自己,而不是在失去依靠后,任人磋磨,艰难过活,我希望她能护得住自己,将来能护得住她的儿女。”

这真是贺礼的心里话,贺鱼是个人,人活着就要有生存能力,她可以依靠他,他也会给她依靠,但为贺鱼着想,为她的人生负责,贺礼还是希望贺鱼能成为一个独立坚强的人,她不应该成为他的附庸,而是一个独立的贺鱼。这是贺礼对贺鱼的期望,心底最深切的期望。

胡婶眼眶一湿,看贺礼的眼神又是慈爱又是钦佩,连连道:“难为你小小年纪已想得如此深远、周道,阿陈有你这样的儿子,足以笑慰九泉了,阿婶真是好生羡慕。”

贺礼被夸得嘿嘿直笑,道:“不敢当阿婶这么夸。本来我们兄妹之事不该麻烦阿婶的,只是,鱼儿怕生人,也就跟阿婶亲近些,骤然搬去陌生的地方,若是再找陌生的人来照料她,只怕她连睡觉都睡不好,所以,小侄只要厚着脸皮,过来求阿婶,求阿婶与阿狗哥随小侄一起,我们一起搬去荥阳城,我教阿婶和阿狗哥营生之道,阿婶帮小侄照料着鱼儿一些,我们一起相扶相持过活,如此,既成全里阿婶和阿狗哥的做人之道,又解了小侄的艰难之处,阿婶意下如何?”

胡婶是有决断的妇人,闻言,当下就道:“阿礼你都如此说了,又许我们母子诸般好处,不用多说就能知道肯定比我们在韦城县的日子好,还需问吗?自是求之不得的!”

贺礼这才舒了一口气,开心的笑出来,想也不想的立即起身,对着胡家母子就是一揖到底:“谢谢胡婶,谢谢阿狗哥,你二位放心,自今往后,我贺家与胡家便是两家一体,互帮互助。其实,小侄这里有一个提议,若胡婶和阿狗哥不嫌弃,小侄与鱼儿想认胡婶你为义母,想与阿狗哥结做异姓兄弟,胡婶、阿狗哥,你们意下如何?”

时下结干亲也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不像现代,所谓的干亲已经被某些龌龊人歪曲的不成样子,在隋末,这是真正的认亲,以后是要当真正的亲戚来往的。

胡婶又惊又喜,胡狗还有些懵懂,不过,他倒是知道若是结了干亲,他跟贺礼就是兄弟了,只此一点便叫他欢喜。

这一提议,自然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贺礼是个行动派,当下便决定明天看个黄道吉日,再请人来见证观礼,打算认认真真的依照礼节来搞,以表明他认真郑重的态度。

胡婶看他这般认真,心里自是烫贴,扭头慈爱的看了贺鱼一眼,摸摸她头,柔声道:“鱼儿,你要记着,你有个好哥哥,他为你做的,你当惜福才是,来日好好孝顺他。”

贺鱼还有些懵懂,不过哥哥对她好,她是知道的,立即脆生生的点头应着:“嗯,哥哥说了,鱼儿是他的小宝贝呢!”

“傻丫头!”

胡婶笑嗔了一句。当下,母子俩儿又与贺礼商议了一下搬家的细节,房子暂时都不卖,反正现在也卖不上价,把东西收一收,房子锁上就行,反正两家都穷,也不会有人来投,旁地就托付别的邻居,平时照看着些,若是有什么垮塌或是破损的时候,劳烦人来通知一声就好。

至于什么时候搬家,那不着急,先等贺礼去做一辆车架子,套上驴车再说。其实两家也没什么需要搬运的,也就是存粮要搬一下,旁地都是旧家什,虽然破家在心里也值万金,但为了更美好的新生活,也能做取舍。

跟胡家商量好,第二日,贺礼先去买了木料回来,又去寻了木匠,约好上门做车架子,顺便还去定了一对车轮,然后才约了胡狗一起,两人一起去找地师选日子。

地师选日子,不是一个任一的黄道吉日都可以,而是要选跟两家人的生肖不犯冲的日子,许是真的有缘,胡家母子、贺礼兄妹的生肖属相报给地师后,合适的日子居然不算远,就在十日后。

第二十六章 搬家

在黄道吉日到来之前,贺礼打下手,与胡狗一起把两家的院墙、屋顶等修了一下,趁着人还没走维护一下,等人走了就没法儿维护了。

到得黄道吉日那天,本该请亲友来见证的,但是胡家是早些年逃难过来的,贺家也是外地迁来的,两家都没亲族,也就只能请本里的里正和往来的左邻右舍来见证。

在行礼的时候,贺礼顺便宣布了两家要搬去荥阳城的消息,劳烦诸位邻居帮忙看着点儿房舍,家里肯定不会有什么值钱的,只是没人居住的房子老朽的比较快,如果有什么倒塌之类的,劳烦带个口信什么的,两家人会回来看看。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一顿席办的不算差,与座的不好欠人人情,反正屋舍都在一块儿,进出的时候看两眼就行,尽皆答应下来。

诸事毕,贺礼的驴车车架子也做好了,这几天紧赶慢赶,所有麦子都被晒了磨成细面,胡婶……啊,不对,现在应该称义母了,也是这次结干亲,贺礼才知道胡婶娘家姓孙,现在可称她义母孙氏。

孙氏缝了些麻布口袋,把两家的粮装一装,旁地东西并没有多少,收拾收拾一车就能拉走,出发的那天,天还没亮就起来,孙氏抬着火把,照着光让胡狗和贺礼把东西搬上驴车,一切摆弄好,天刚蒙蒙亮。

贺礼是会赶车的,不是他穿越带来的技能,是原身自己具备的,原身受的是典型的儒家子弟教育,君子六艺礼、乐、御、书、射、数。御就是驾车,根据原身学的礼,两晋南北朝的时候,皇帝的车辇就是太仆卿给驾车,这是做官的必备技能。

乘车不好点火把,出发前,火把就灭了。装东西的时候,贺礼特意留了个位置出来,让孙氏与贺鱼坐上去,他和胡狗就坐车架上,鞭子一扬,驴车缓缓走出巷子,贺礼对这地方没有半分留恋,自然也就不想着回头看一眼,待驴车离开,墙角的拐角处走出一人来,蹑手蹑脚的追出巷口,看驴车走远,嘬嘴吹了一声口哨,从身后又出来两个人,低声问:“走了?”

“走了!”

“会不会突然折返回来?”

“应该不会,胡家的和贺礼都是仔细人,断不至于丢三落四的又折返,看他们出发的这样早,想是今天要赶到荥阳城去的。”

“好,不过还是要仔细些,且忍上一忍,若是时日长了他们真不回来再说。”

“好。”

————————————

巷子里的动静,贺礼自是不知,一路赶着车,饿了就在路边点上小炉子随便做点吃的,吃完了继续赶路,行车途中,贺鱼跳下来坐哥哥和胡狗中间,东张西望的看新鲜,看一阵,问贺礼:“哥哥,这就是你上次和阿狗哥出来时走过的路吗?”

“是啊,上次我们就是从这条路走的,你看,哥哥说话算话吧?再来就带上你了。”

贺礼低头逗她,贺鱼皱皱小鼻子,笑着点头,依偎着哥哥,唧唧喳喳的跟他说些童言童语。

贺鱼这小丫头,典型的窝里横,在家里明明还有几分活泼的,出了门,见到生人立马就变小哑巴了,怕生胆小,简直叫人哭笑不得,不过,性子养成不是一天两天,慢慢地,贺礼总会给她掰回来。

贺礼逗贺鱼一阵,顺口又与孙氏说一说将要经营的河鲜面馆的安排:“等到了我们先在驿馆住一晚,隔天我和阿狗哥出去找合适的房子赁下来,前头给义母你经营面馆,后头除了住,最好还要有个大大的敞轩或是院子也行,我打算做点事儿,把日子过起来。”

孙氏看他早有成算的样子,连连点头道:“阿礼你是个靠得住的孩子,成,都听你的,你安排就是。”

“好,那就先这样。回头等我赁好房子,义母先练练手,正好阿狗哥也试着去撒撒网,大鱼、小鱼都不拘,打上什么就要什么,虾笼天天都要放,等天儿再热些,我还可以找人做些鳝鱼的笼子,咱有什么材料就做什么,反正只要是河鲜就行。”

贺礼说得胸有成竹。孙氏连连点头,胡狗则有些担心:“阿弟,万一生意不好咋办?”

贺礼笑起来,拍拍他:“阿狗哥,放心,一定会好的,小弟心里有数的。”

“你……你咋知道?”

胡狗还是很担心,从来没搞过营生,担心不奇怪。贺礼神秘地笑了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哈?”

胡狗莫名,但贺礼也不解释了,转而与孙氏说起要做的河鲜面的高汤怎么熬,料怎么下,面条要什么样子的,说了几句,胡狗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走了,心下虽然还是不免担心,但没刚才那么焦虑了。

出发的早,在路上也没多耽搁,但因为赶车的缘故,到达的时间跟上次差不多,城门口依旧没有兵丁查验路引,只城墙上有兵卒守卫,贺礼赶车入城,还是去上次住的那家驿馆,小二哥居然还记得他,眼神在驴车上转了转,笑问:“贺郎君、胡郎君,欢迎二位又光临小店,请进请进,这次是……”

贺礼笑着道:“我们兄弟心慕荥阳城的安稳和繁华,把家当从韦城县搬过来,打算在这边找营生过活了。”

“那可好!咱荥阳城好,以贺郎君的本事,在荥阳城定能比在韦城县好,你可是郑氏都夸的俊才啊。”

小二哥笑吟吟地就是一通彩虹屁,贺礼心头一动,笑问:“我上次来走得匆忙,竟不知郑氏夸过我?”

小二哥笑道:“贺郎君卖郑氏麦绰子一事,荥阳城里都传遍了,大家都说好用哩。”

贺礼大致心里有数了,笑了笑,与小二哥又寒暄了几句,里头胖掌柜听到说话声出来,看是贺礼和胡狗,也是如小二哥一般,拉着两人又是一通吹。

贺礼笑吟吟地跟胖掌柜瞎吹,要了两间房,他与胡狗一间,孙氏带着贺鱼一间,又请了人看车,等安顿好,才又继续去找胖掌柜唠嗑:“掌柜的,晚生兄弟这次是连家当都搬过来了,就想在这边找营生过活,掌柜的是本地人,不知是否知道哪一家有院子要赁?城里的牙行可还开着?”

第二十七章 安顿

胖掌柜一听就明白贺礼的意思了,笑问:“贺郎君要赁房子做契?”

贺礼点头:“对,劳烦掌柜的指点,若是城里的牙行不成了,能否请掌柜的介绍两个本地信誉较好的中人和保人?放心,一切都按照规矩来。”

胖掌柜笑眯眯地道:“贺郎的本事,老夫也如雷贯耳,贺郎放心,你把事托付给老夫,老夫一定给你找本地信誉最好的中人和保人。好教贺郎知晓,牙行如今虽然还在职事,却无官府可立契,多是找中人、保人佐证。对了,贺郎要赁何种样式的院子?老夫知道几家,若合适贺郎就无须舍近求远了。”

这会儿,贺礼感受到做名人的好处了,对郑氏的感觉,那是真复杂,心里做个鬼脸,贺礼笑着拱手道:“如此便多谢掌柜的了。是这样的,我干娘想开家面馆,而晚生呢,想要间院子宽敞的,掌柜的有合适的介绍吗?”

胖掌柜沉吟了一下,道:“面馆定是要开在集市内的,铺面好找,不难,就是郎君要的院子,郎君要庭院宽敞的,欲做何营生?”

贺礼笑了笑,道:“做私学,房舍内最好有个宽敞的敞轩或是厅堂。”

胖掌柜沉吟了一下,提议道:“贺郎君,若你是这两个要求,何不直接赁两处?私学所需院落须得安静,院子找宽敞些,令兄一家可与你一起住,还能互相照料一下,集市内的铺面就无须找太大,只需赁个门面就行,无须预留居住的地方,晚上直接回去你的院子里住就成。”

贺礼想了想,这样还方便彼此照看,就是孙氏和胡狗母子俩儿要辛苦些,不过,他可以把驴车给两人,总比走路好些。不过,事关胡家母子俩儿,贺礼不好自作主张,还是商量一下为好。

要经营一段好的关系,不管是亲情也好,友情也好,爱情也好,彼此尊重和包容是必须的,贺礼深知这个道理,他不会犯这种错误。

谢过胖掌柜,贺礼回房间去找干娘孙氏和胡狗,贺礼一进去,孙氏就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路上颠簸一天,贺鱼洗漱后,已躺在榻上昏昏欲睡。

贺礼点点头,耐心地在外间等了一下,等贺鱼睡着了,孙氏从房间里出来,问他:“阿礼有何事?”

贺礼把事情一说,顺便分析了利弊,强调:“这样一来,干娘和阿狗哥就辛苦了,每日早出晚归的。”

孙氏一听,扬眉道:“这算什么辛苦?不过是几步路,哪里算辛苦?再说,即便花费力气,力气也是花不完的,今天花完了,睡一宿明天就有了,不要怕花力气,不要怕辛苦,不辛苦日子是过不出来的!”

“嗯,多谢干娘教我,那这件事就这样定下?”

“行,你斟酌着办就是。”

商量好,让孙氏和胡狗休息,贺礼出去跟掌柜的说商量好的决定,顺便请教他一件事:“掌柜的,敢问城里可有伶人?”

掌柜的狐疑的看贺礼一眼,道:“有的,荥阳城里还算安稳,但逢饮宴,逢年过节,总会召伶人去演出杂耍,郎君需要?”

“是,一事不烦二主,劳烦掌柜的介绍一二?”

“可,老夫一起帮你找了。”

经营驿馆本就经常需要帮助外来的客商做些杂事,胖掌柜对城里的各种道道和人门清,贺礼一问起,立即就能说出来。

贺礼打听完正事,又与掌柜的扯了几句闲篇,逗得掌柜的胖脸上全是笑,把他聊嗨了才罢休,把胖掌柜笑得胡须都一抖一抖的,乐道:“老夫就喜欢跟贺郎君你扯闲篇,如今郎君搬到荥阳城来了,以后可多多往来,常来坐坐。”

贺礼笑着点头:“多谢掌柜的捧场,不嫌烦的话,定会常来。”

说笑几句,贺礼才出去守车去。车上装的全是粮食,还有他装钱的箱子,他跟胡狗约好了,两人一人守上半夜,一人守下半夜。

一夜无话,第二天起来吃了朝食,掌柜的就派了小二哥领着贺礼出去看房子,他们本地人自是知道哪里有房子对外租赁。

在胖掌柜的帮助下,只花了两天功夫就找到了合适的房子,铺面在集市内,院子则有些偏,虽还在城内,但却是在城北,空间足够大,正房带左右厢房,都是三间房的格局,唯独右厢因为隔了个的敞轩,只有一间房,敞轩里面还摆放着不少案几,虽有些破旧,但擦洗一下完全可以用。

据说这里以前也是一家学堂,不过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没再经营下去。贺礼一看就满意了,在中人、保人的见证下,赁下院子和铺面,当天就去把驴车赶过来,收拾收拾当晚就能应付住下,能节省一天的房钱。

把正房给孙氏带着贺鱼居住,左厢给了胡狗,贺礼自己就住右厢那件小屋子。孙氏与胡狗自然是不同意的,但都被贺礼以礼仪的名义按下。

第二天,孙氏带着贺鱼在家,继续收拾整理院子,贺礼和胡狗则出门去,该买的渔网、渔船,还有开面馆需要用到的家伙事等,一天之内必须购齐。

两家人的钱凑一处,一共凑了四十钱,时下兵荒马乱的,房东也不是贪婪的人,在贺礼的游说下,同意按月支付房租,并答应贺礼的优先续租权。

所有东西齐备,贺礼手上也就只剩下一贯余钱,其余的全部花出去了,与贺礼心内估算的差不多,还留有请伶人的钱。

伶人这一行当,自古就是下九流,不是特别出名的,请他们的资费不需要高,当然,若是要请出名的,贺礼这钱还不够打赏的。

贺礼心里早就打算好了,伶人的挑选关系他的策划能不能成功,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个,最后选了两个说话口齿清楚的,虽神态有些卑微,但不至于畏畏缩缩得话都不敢说。

挑选好,直接把人带回住的院子,看两人似乎有些紧张,还朝人笑笑,道:“别紧张,我请你们回来,并不是要你们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只是想让你们按照我的要求,学一门技艺,然后,替我表演几场。”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年长那个谨慎的开口:“不知郎君要小的们学什么技艺?小的们粗笨,怕学不好。”

贺礼道:“不难的,就是口舌方面的技艺,嘴巴利索就成,你看着啊,我示范一下,咳,其实我也不太会,就是看得多。”

说着,掏出两对竹板,耍了两下,没耍对,还好这里的人都不认识这个东西,错了现在也没人知道,多试了几次,节奏慢慢起来,感觉才对了:“竹板这么一打啊,别的咱不夸,要夸就夸……”

第二十八章 竹板响,动四方

荥阳城里,十日一集,集日也是面馆定好的开业之日。

提前几天,贺礼把胡狗教会打渔、放虾笼后,便放手交给胡狗去做,驴车也交给了胡狗,他也就早晨收笼子的时候跟着去帮帮忙,其余时间他在忙着写写画画,还有最重要的是一件事,定做一张牌匾,但在取店名这个问题上,两家四口人产生了极大的分歧。

贺礼后现代主义,建议店名叫有家面馆,遭到两大一小三个人的一致嘲笑,笑得他好忧伤,这是时代的代沟,审美的差异,隋朝土著们就不懂欣赏。

胡狗建议取做好吃再来面馆,这一个名字得到同样单细胞的天真小可爱贺鱼的支持,表示这个名字不错,可见这俩儿的水平除了年龄差异,其实差不多,然后,这个名字遭到贺礼和孙氏的一致反对。

好吧,民主原则,既然他们取的都看不上,那就轮到孙氏了。谁知干娘眨巴眨巴眼睛,冲着贺礼慈祥一笑,十分坦然:“我一妇道人家,大字也不识一个,这等事,不该交由阿礼你操心吗?”

说得很有道理,贺礼竟然无法反驳。不过,干娘还是叮嘱了一句:“先前那种有家面馆的名字不成,重新想。”

干娘都说重新想了,贺礼也只得认真想,想了一阵,道:“要不叫鲜记面馆,或者鲜味斋?总不能叫稻香村吧?”

不过,显然没人懂他的梗,鲜味斋得到一致好评,最后,名字订下叫鲜味斋,然后,贺礼用毛笔写下来,去定做牌匾。

牌匾定做好,在集日前两三天就把虾放到清水里养着,让它排干净泥,怕当天来不及挑虾线;大鱼则头天就杀了,切碎剁绒,做成鱼丸,店里主打的就四样,鲜虾面、鱼头面、鱼丸面、鱼头泡饼四种,每日供应的数量,视店里的鱼虾存活而定。等过段时间,天气再热一些,还可以再增加一种鳝鱼面。

贺礼一边注意着鲜味斋的事情,间或关注下张氏兄弟俩儿的快板练习成果,不止如此,还要为自己的私学做筹备,简直忙到飞起。但即便这样忙了,每天还是会踌躇一个时辰的时间来,监督贺鱼启蒙,给胡狗扫盲,不要求他文采如何,起码简单的能写会算是要会的。

贺鱼习惯了,人也乖巧,知道最近家里的大人们都忙,每天自觉地认真学习,胡狗一个大男人却十分惆怅,他不爱学习,每次一到学习时间,想方设法的找借口,只为了不用学习一个目的。

问题他斗不过贺礼,每次再抗拒,还是会被贺礼想方设法的按到桌案前,愁眉苦脸的学习,学习成绩不好,还会被贺礼搬出老娘来收拾,简直苦不堪言。

忙忙碌碌中,终于到得开业那一日,贺礼大发慈悲,免了胡狗的学习任务,贺鱼的没免,等晚上回家再补,然后,三大一小就早早的去到店里,把提前收拾好的门面打开,穿着一身崭新衣裳的张氏兄弟也早早的来到鲜味斋门口等着,就等着开业。

十日才有一个集日,荥阳城又是难得还算安稳,物价也不算太离谱的城市,赶集日人不少,早晨便陆陆续续的开始有人。

贺礼感谢古代集市有专门划区的规定,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人流量集中的地方,什么生意都好做起来。

贺礼出去外面溜达了一圈,看人来的不算少了,朝张氏兄弟点点头,张氏兄弟立即会意,朝他一揖,每人一副竹板,拿着就走了出去。

出门后,一出去并没有立即开始表演,兄弟俩儿对望一眼,彼此给互相鼓了鼓劲儿,一个向南,一个向北,每人都走了一段,寻了个人群集中且多的地方,深吸一口气,明明心底紧张得气都快喘不匀了,但是,谨记着贺郎君的要求,微笑。

贺郎君说了,这叫表情管理,做演员……哦,贺郎君说这是伶人的番邦叫法,做演员都要做好表明管理,你不能给人说幽默的段子时却一脸紧张,也不能说伤心的段子时却一脸微笑,表演必须与表情结合起来,如此方才能让观众入戏共情。

贺郎君真是个有学问的人,虽然要求严格,但并未像其他读书人待他们那样高高在上,并没有打心底里看不起他们,张大觉得,这大约就是师父以前说过的,品行贵重的人该有的样子吧。

不过须臾之间,张大想了很多,贺郎君还说过,艺贵乎专,技近乎道,希望这两句话成为张氏兄弟的座右铭,总有一天,他们会名扬天下,名垂青史。

张大不才,出卑陋且低贱,今日不知能否做到贺郎君所说,但既得蒙贺郎君教授新技艺,贺郎君予他出人头地之机遇,他便会珍惜这段机缘,不辜负贺郎君的期望。

张大吐出胸中之气,站定,脸上浮起微笑,双手一动,竹板声清脆的响起,咔哒咔哒咔哒响,有着特定的节奏,一下子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张大沉得住气,只微笑着变了个板式,转个方向,一边打板一边朝着众人笑,人群看了一阵,有人不免问:“后生,你这叫啥?做甚子的?”

张大又笑,竹板打着,配合着念词:“老阿叔,早晨好,你是问我在做啥?”

那位问话的阿叔被问得一乐,连连点头,笑道:“对对,你在做啥?”

张大打着竹板编词现问现答:“长者问,后生答,华夏礼仪当记牢。要问后生在做啥,诸位父老听我说,打竹板,讲笑话,说个故事大家乐,大家乐!”

说着,停顿了一下,朝人群作了个揖,然后,站直身子,板式一变,继续开始:“竹板这么一响啊,今天要说啥?先给大家说个武松打虎的故事。话说景阳冈出了一只老虎,那老虎吊梢眼,额头王字特明显,膀子大,屁股圆,钢鞭尾巴似闪电……”

先从武松打虎的故事讲起。

因为隋朝土著们显然是不会知道武松打虎这个脍炙人口的故事的,没有了群众基础,为了故事吸引人,贺礼改了词,吸收评书的情节,增加了悬念的设置,让哪怕是不知道武松打虎故事的隋朝土著们也能听一次就被吸引。

第二十九章 开张大吉

“话说东边来了一个大婶,那大婶黑得赛过……”

“正月里,新年到……”

张大、张二一人一段,一人一个方向,一边说一边往鲜味斋的方向走,吸引得围观的人群也跟着他们兄弟俩儿一块移动,说了四五个段子,也到了鲜味斋的门口,不须进去,只门口飘出的香味儿就勾得人忍不住的分泌口水。

张大、张二对望一眼,张大故作惊讶:“嘿呀,父老们,过来看,这个香味儿不一般,我吸溜着口水闻一闻,原来到了鲜味斋。”

张二接上:“鲜味斋,卖的啥?劳烦店家答一答。”

贺礼坐在店里,面前摆着一碗面,正等着张氏兄弟的到来,闻言,抬头朗声道:“还能卖啥?河鲜面呗!”

张大、张二对望一眼,齐齐做恍然大悟状,张大赞道:“打竹板,响连天,原来卖的河鲜面,闻个味儿,嗅个香,这个面看来不一般。”

张二:“阿哥,哪里不一般?”

张大:“阿弟你看,鲜味斋的河鲜面,汤白味香份量足,还有鱼虾在上头,看来是家良心店。良心店,不一般,过往客商尝一尝,尝过才算来荥阳。荥阳城,山水好,这里的鱼虾味道好,鲜味斋……”

兄弟俩儿一唱一和,一问一答,把鲜味斋的河鲜面给吹了个遍,词是贺礼编的,不算好,但胜在有仪式感,表现方式新鲜,通俗易懂,雅俗共赏。不一会儿,鲜味斋前围满了人,没有人人进店,十个里也只走进去两三个人,但被吸引过来围观的人多,就这个比例,居然也进店了七八个人。

刚进店,年轻、衣饰整洁的店小二就迎上来:“欢迎光临,这是敝店的菜单,食案上有详细的菜式介绍,菜单上的面,除了鳝鱼面因为还不到季节,目前暂时无有外,其余几种皆有。若客官不耐细看,也可由小的口头介绍,客官的意思是?”

“不用,在下自己看就是。”

“喏,客官有需要可叫小的一声。”

能第一批进店的,都是不缺钱的,不缺钱,识字几乎不成问题,自己低头看贴在食案上的菜单,菜单上都有店里售卖的菜式介绍,写得不算详细,但每种菜式都突出各自的特点,以及写明了详细的用料。

小二哥一桌一桌的问,忙着招呼进店的客人,点好一个往后头的厨房喊一个,面陆陆续续的上来,有点鲜虾面的,有点鱼丸面的,也有点鱼头浓汤面,最便宜的杂鱼面没人点,显然这第一批进来的还真是土豪。

“鲜!鲜味斋的鲜字,可谓点睛之笔,名符其实!”

最先动筷的客人尝了一口,满意的点头,边上另外一桌尚未动筷的一个略年长的客人闻言,笑道:“何二这等老饕都说好的,那定然是不错的,尝尝。”

果然是本地的人,似乎还都认识,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果然不错,赞了一声,闷头开吃。

隋唐之时的烹饪方式又比较单一落后,大多采用蒸炖煮的方式,比如祭祀用的太牢,猪头、羊头、牛头就是蒸的。

煮炖方面,特别是对河鲜的处理上,去腥手段单一,再有调料使用的单一,造成了口味的单一,鲜味斋有贺礼这个开挂的,只口味一道,便甩了古代人民不知道多少条街,河鲜面的鲜美,轻松胜出现下所有的面汤。

有这几位开头,渐渐地,进店品尝的人较之方才多了些。时下的局势,荥阳城里因为有郡望乡绅出手平抑某些生活必需品的物价,兴洛仓开仓放粮后,粮价又有所回落,加之冬麦收割季,瓦岗又不收税,老百姓手头这会儿还算松快,不像韦城县,十家里面能有两家掏出铜板来都是有钱人了。

这还是第一波客人,等下街上人会更多,贺礼让张氏兄弟隔半个时辰出去一趟,表演快板吸引人流,频率不需要多,来上三四次就行。

毕竟,荥阳城的人流量再比韦城县大,也大的有限,三次基本可以轰动全城了,能被吸引来消费的,定然早就来了,不来的,应该是囊中羞涩,纯粹围观看热闹。

今天第一天开张,干娘第一次开始做,不够熟练,贺礼带着贺鱼并胡狗都在帮忙,胡狗帮忙杀鱼,贺礼穿着一身短打帮忙传菜,贺鱼做童工帮着烧火,客人算不上多,但还是忙得团团转,纯粹就是大家都是生手的缘故。

“贺郎,你也在?”

竟把胖掌柜都吸引来了。贺礼端着个长托盘,一边按桌号端面,一边笑着应道:“掌柜叔也来了?欢迎欢迎,这是贵客临门,蓬荜生辉,晚生怕干娘与义兄忙不过来,过来帮忙。掌柜叔想吃什么?晚生请了!”

胖掌柜心情十分复杂,先前贺礼说他干娘要开家面馆的时候,胖掌柜还本着厚道给了他一句良言,告诉他行情不好,怕吃不开。当时贺礼说,他有办法能让新开的面馆名动全城,不想竟是这么个办法,果真是好手段!

经此一着,别说单只荥阳城,便是周边的村县,这一集日上发生的这些事,说上十天半月都不带停歇的,怕是人人都会以赶集日能吃上一碗鲜味斋的面为荣。鲜味斋,稳了!

可惜,现下不是最好的时局,这样的手段,若是用在好时候,只这么一个小面馆,那是要发大财的,现下嘛,养家糊口应该不成问题。

胖掌柜看贺礼的眼神又敬又畏,直感叹高人行事,凡人莫比,心下感叹,面上笑道:“老夫今日乃是慕名而来,贺郎这里新店开张,哪里有第一天就白送的?这兆头不好,以后营生还做不做了?”

“还有这种说法?”

贺礼愣了一下,笑着爽快道:“既然掌柜叔都这么说了,那讨个好头彩,第一天就不送了,不过,掌柜叔,鲜味斋里的面,口味还算多,掌柜叔今日且尝一尝,若合你胃口,明天再过来继续品尝另外一种,皆是,晚生再请,务必请掌柜叔把我们店里的面都尝一尝,给提些口味上的建议也好,行吗?掌柜叔?”

“你这后生还是那般会说话,成,若吃的爽口了,老夫明日还来,今日嘛,且先给老夫上一碗鱼头浓汤面。”

“好咧,掌柜叔稍待。”

说笑两句,正好后厨里胡狗扯着脖子喊:“阿礼,面好了。”

“来了!”

贺礼应了一声,端着空托盘进去,不一会儿,又端出几份面来,胖掌柜的还没好,先上旁地桌子,正好轮到左边四号桌,贺礼端着过去,托盘往食案上搭上一个边角,微笑:“客官,这是你要的两份鱼丸面和一份鲜虾面,客官请慢用。”

说着,满脸微笑的正想与客人照个面,给人感受一下鲜味斋宾至如归的服务态度,结果,一对上客人的脸,贺礼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客人却比他沉稳,微微一笑,道:“贺郎君有礼,多日不见,贺郎君的手段更加莫测了,吾等在家中都听说了,慕名前来品尝一二。”

第三十章 清贵不识疾苦

四号桌的客人,不是旁人,而是荥阳郑氏家的郑十三郎、十六郎,这俩儿不至于把贺礼吓到,最惊吓的是正好与他面对面的那位小郎君——

头发裹在青黑色的幞头里,身着圆领袍,风华正茂,俊俏非常,若不知底细的,只会以为是哪家的小郎男生女相,极为俊俏,但贺礼见过,知晓底细,知道冠帽与圆领袍下是个小娘子的事实。这位俊俏非常的小郎君,正是郑家兄弟的表亲顾小娘子。

贺礼犹记得当日去郑氏的田庄试用麦绰子时,顾小娘子的打扮,幕篱戴头上,垂下的幕障遮住了半边的身子,叫人无法窥见半分。还有上下车时搭起来的步障,再再都显示着世家贵女规行矩步的礼仪与风范。

虽然吧,这位顾小娘子坑人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手软,手段甚至还带着一点刁钻,但是,贺礼印象里,顾小娘子就还是那个在外一丝不漏的世家贵女,若不是亲眼所见,绝对不会与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人画上等号。

讲真,当初顾小娘子的步障和幕篱,对贺礼这个骨子里是个异时空来客的人来说,真的挺让他震惊的。但是,以前所有的震惊再乘以十,都不及今日贺礼看见男装打扮的顾小娘子来的吓人,想想当日的情形,再看男装打扮的俊俏顾小郎,贺礼感觉特别荒诞和复杂。

顾小娘子的声音清脆好听,特别的女孩子,但她现在做男装打扮,为了不暴露身份,自是不会开口的,见贺礼认出了她,也没说话,只微微点头算作见礼。

“顾小……郎君也来了?欢迎光临,蓬荜生辉,慢用,慢用,欢迎提意见。”

贺礼也不好老盯着人小姑娘看,在心里悄悄安慰自己饱受惊吓的小心脏,赶紧收回眼睛,很是无语的看郑氏的两位郎君一眼,意思很明白,就这么把藏在深闺的表妹带出来逛街吃面,不知道郑氏老太公知否。

郑十三不为所动,老神在在的拿起筷子,准备吃面,还记得提醒弟弟和表妹:“面汤放久了不好吃,我们动筷吧。”

郑十六点点头,一边拿筷子,一边朝贺礼挤眉弄眼,似是想说什么,但是,贺礼没看出来,后厨胡狗又再喊传菜,也不便多说,只微微躬身道:“诸位慢用,我这里还有事忙,先失陪了。”

忙了一阵,贺礼也就把郑氏的真小郎君和假小郎君们给忘了,有快板的加成,今天又是集日,吸引进来的客流挺多的,但是,鲜味斋后厨里只准备了八十八份面条,卖完就没有了,再有被吸引地客人,也只能遗憾而归。

胡狗嗓门大,贺礼让他在门口喊:“多谢各位客官捧场,本店的规矩,集日准备八十八份,空闲日准备五十份,先来先得,卖完收摊,看得上敝店这一口的,欢迎再来。”

“啊?这就完了?”

许是时下人民群众的娱乐生活比较匮乏,被快板表演吸引来的人群,久久都未散去,先前吃过的出去也有吹捧的,或许还有名声加成,夸得更加热烈,围观的人不止没少,反而更多起来,但店里准备的面条已经没有了。

贺礼这个无耻的家伙,用尽一切手段炒作鲜味斋的名声后,他还搞饥饿营销,把仪式感这个宗旨贯彻始终,用尽一切办法,让但凡听过鲜味斋三个字的人,都以吃上一碗鲜味斋的河鲜面为荣。

“谢谢诸位捧场,材料有限,加之煮面的家母年事已高,耐不住疲累,是故每日数量有限,对不住大家,若吃着还合胃口,明日请早。”

胡狗宣布完,与贺礼一起,客客气气的把没吃上面的客人送出店去,轮到四号桌,贺礼才发现郑氏的人居然还没走,不由乐了:“三位,这是一碗不过瘾,还想再来吗?对不住,材料没有了。”

郑十三看他一眼,道:“贺郎不用觉着对不住吾等,吾等在此,是有事想请教贺郎。”

贺礼还没说答应还是拒绝呢,那边胡狗看客人认识贺礼,立即憨厚的表示:“阿礼,是你认识的朋友吗?你且陪陪朋友便是,收拾交由愚兄来便是。”

然后,立即勤手快脚的干活儿去了,贺礼累了一天,这小身板子又还不够壮,胡狗又是干惯了活儿的,居然没拉住他,只得留下来面对郑家三人。

贺礼叹了口气,跪坐下来,整好歇一口气,笑道:“行啊,反正歇着也是歇着,就与两位郑郎,一位……唔,顾郎扯几句闲篇罢。郑郎欲问何事?请指教。”

郑十三似是忍了许久,这会儿终于可以问了,立即竹筒倒豆子一般问出来:“以贺郎之智计与才干,何故自甘堕落操此贱业?若贺郎要立身,天下间何处不可去?也好过现在这般。”

这位郑十三郎真是耿直!

贺礼也不生气,反而感觉好笑,并且,笑了出来。郑十三被笑得脸孔一板,拱手问道:“贺郎为何发笑?在下之言,难道很可笑吗?”

贺礼摇摇头,叹笑道:“郑郎且别忙着生气,在下之所以笑,并非是笑话郑郎,而是心中羡慕,思及自身,不禁感怀而笑。”

“羡慕?”

郑十三看他一眼,理所当然的道:“若是倾慕我郑氏,贺郎何不到我家来?”

贺礼再度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摆手:“非也,非也。荥阳郑氏为时人所望固然叫人羡慕,然在下并不羡慕郑氏名望,郑郎能发出晋惠帝‘何不食肉糜’类似的疑惑,生来不用为衣食忧愁,不用为身家性命安危操心,真是好生羡慕啊!”

这话一出,郑十三脸上一红,嗫喏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真是个耿直的孩子。

贺礼笑笑,收了词锋,不再怼他,只道:“郑郎出身清贵,自是视此经营之事为贱业,然礼出身寒微,家无恒产,要过活,只能与干娘、义兄互相扶持,靠手艺、靠劳力度日,乱世之中,哪里还管什么贱业不贱业的。”

说完,顿了顿,又笑道:“上面那句是我的心里话,当然吗,若是要说场面话,我也有话说的。汉时大将樊哙曾以屠狗为业,汉高祖刘邦还是帮闲出身,大将军卫青马奴出身,与他们相比,我这又算什么?不曾卖身为奴,不曾抛却斯文,哪里贱?”

说着,转向一直未说话静静旁听的顾小娘子,感慨道:“诸位出身清贵,不识民间疾苦,难怪当日顾小娘子那样坑我,罢了,原来不过是出身、阅历的区别,罢了,我原谅你了!”

第三十一章 逗趣

先前顾小娘子坑贺礼,贺礼脑子里弯弯绕绕脑补了好大一通,现在才知道,原来不过是娇小姐屁股坐得太高,目下无尘。

顾小娘子瞬时就红了脸庞,站起身就是一礼:“是我行事不够审慎,贺郎就是因为我之错牵连才搬家来荥阳否?”

这小丫头片子!

贺礼心里笑骂了一句,倒也没全部否认:“十之二三吧。荥阳城挺好的,距离虎牢关比较近,又有荥阳郑氏在此,不管是哪一路的军队过来,只会盯紧虎牢关,一般情况下波及不到荥阳城,最多就是受些惊吓,在这个乱世里,只是受些惊吓并不算什么。”

荥阳城并不是什么大城,并无坚城可守,与虎牢关相比,荥阳城并不是最优选择,若叫贺礼选,贺礼也只会选虎牢关,攻下来派兵守住,可比得十个荥阳城还佳。

李密当初攻荥阳当是形势所迫,瓦岗将星云集,但是没有好兵,打虎牢关能力不足,即便打下也守不住,唯有荥阳,若是打下,既可踩着张须陀的名声往上爬,又能有足够的兵卒来源,是人都知道怎么选。

两位郑郎,一位顾小娘子闻言,齐齐露出思索之色,略一思忖,郑十三道:“贺郎说得通透,在下受教。”

说完,面上忍不住露出叹惜之色,道:“贺郎既能看透形势,又能通兵事,如此大才,窝在这荥阳城里,在下还是觉得可惜了,以贺郎之才,当寻一明主,纵论天下才是。”

贺礼失笑:“郑郎对我这般有信心?”

郑十三郑重点头:“贺郎之才,每次我以为已识得十之三四,贺郎又会展现出别的才能,使我有如管中窥豹,一直未见其貌。譬如今日这一番作为,我便看不明白,以贺郎今日展现的手段,小小的鲜味斋,在贺郎手上竟做出轰动全城的热闹,我甚至不用去打听便能知道,自此之后,鲜味斋定会成为荥阳城内人人向往之名店,人人皆知。”

郑十三话刚落,顾小娘子就接话道:“正是如此,粗看只是一间小小的面馆,然细思之,贺郎对人心、人性之认识与利用,才是贺郎的智慧所在。”

厚脸皮如贺礼也被夸得有些受不住了,赶紧道:“多谢二位捧场,多谢二位赞赏,不过是些小手段,不当二位如此夸奖。”

顾小娘子看他一眼,紧追不放:“当真只是小手段?那这等小手段,是否能请贺郎详解一二?”

“呃……”

这个刁钻的小丫头片子。

贺礼隐隐有些无语,被他腹诽的小丫头片子却微微一扬下巴,冷声道:“贺郎又在心中骂我!”

还特意强调了又字!

嘿,这丫头是想上天了!

贺礼头疼,赶紧道:“小郎君何处不解?来,说说,或许在下能为小郎君解惑呢。”

小丫头片子这才微微一笑,笑容温文尔雅,神态那叫一个端正:“第一,那两个伶人可是贺郎所请?他们表演的技艺,可是贺郎从僧侣募化时所唱的警世歌词中演化而来?第二,伶人说唱的词句中,鲜味斋一再与荥阳城联系,是何用意?请贺郎详解。”

一旁的郑十三与郑十六也连连点头,齐道也想听听。

小丫头眼睛利得很,贺礼不好再腹诽她,笑了笑,老老实实地向她解释:“对,两个伶人是我找来的,他们表演的东西,我叫做快板,就是从僧侣的警世歌词演化出来的,不过就是利用人都喜欢看热闹的心理,人为的制造一点稀奇和热闹,为鲜味斋打响名声之用。”

顾小娘子居然知道鲁迅的名言警句!贺礼故意逗她:“顾小郎知道鲁迅吗?”

顾小娘子一愣:“那是何人?不曾听说过。”

还好不是穿越同僚。

贺礼笑着道:“一位知识渊博、词锋过人的大学士,他曾写过一句话,说天下间永远不缺看热闹的人,与顾小郎所见略同。”

“还有这等通透的学士?我不曾听说过。”

“是吗?所以说,小孩子要多读书,不要荒废时光。”

贺礼使坏,仗着穿越者的身份故意取笑本地土著。顾小娘子一顿,看贺礼一眼,神情板正:“谨受教,贺郎之语,我记下了。”

这么认认真真地,较之先前的刁钻,又有些可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贺礼看她这么可爱,也不欺负她了,摆摆手表示没什么后,道:“至于为何唱词中一直把鲜味斋与荥阳城联系在一起……我这里有个故事可以讲一讲。”

“请讲。”

贺礼点点头,道:“却说很久以前,山脚边有座偏僻的小村子,村里有位姓刘的老头儿,靠着几亩薄田和一手做豆腐的手艺度日,家里很穷,穷到什么程度呢?他做出来的豆腐,自己从未尝过,每日饭食皆是做豆腐后剩余的渣,仅能以此粗食果腹,但就算是这么穷了,每到集日,他挑着新鲜做好的豆腐进城贩卖的时候,卖完了回家之前,都会去城里的食肆中吃上一碗阳春面,再穷也不曾断了这个习惯。三位可知为何?”

顾小娘子道:“可是集日之后,手有余钱之故?”

贺礼摇摇头。

郑十六:“那是辛苦之后想慰劳自己之故?”

贺礼再度摇头,看向郑十三,郑十三似乎因为顾小娘子和弟弟的回答都错了,有些紧张,拳头挡了一下嘴巴,方才道:“他喜欢吃阳春面?”

这个回答,成功逗笑了贺礼,并使他的两位弟妹齐齐对他侧目。

贺礼笑着敲敲桌子,道:“都不是,前面说了,刘老头儿很穷,穷得只能吃豆腐渣,这样的人,是永远都不会有余钱的,一碗阳春面于他也是负担。”

郑十六立即问道:“那为何他还要吃呢?”

贺礼答道:“因为对刘老头儿来说进城赶集是一件很重大的事项,在偏僻的小山村里,多的是一辈子连城都未进过一次的乡民,刘老头儿能因为贩卖豆腐之事得以经常进城,在小山村里已经是一件极为荣耀之事。你们想,这么有面子的刘老头儿,进了城回去却没什么可以讲说之事,那能算进城吗?当然不算,每次进城的那一碗阳春面是刘老头儿进城一趟的象征,于他就像是一场进城方才有的仪式,而为什么选阳春面,不过是因为阳春面是城里有,而他又能买得起的东西。”

郑十六与郑十三恍然大悟,顾小娘子若有所思,道:“所以,贺郎的意思是,人的生活中,仪式感皆充斥其中?”

聪明的孩子!

贺礼赞许的看她一眼,点头道:“对!所以,我才在编写的唱词中,把鲜味斋的面与荥阳城联系起来,只要让人们形成习惯,哪怕世道再乱些,鲜味斋也能立足,我干娘与义兄也能衣食无忧。”

“那你呢?”

顾小娘子眼神犀利的扫过来,紧紧盯着他问道。贺礼笑了笑,略有些无奈:“小孩子不要这么聪明,太聪明就不可爱了。”

话刚落,约莫是可爱这次用的太过轻狂,一旁的郑十三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不过,顾小娘子却不理,只嗤笑道:“贺郎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年郎,竟在我们面前充长辈?可笑之至!我等一片诚心与贺郎交往,贺郎却无有交友之诚心,那我等也不敢勉强,表兄,我们走!”

第三十二章 报恩及谋划将来

逗孩子玩太开心,忘记自己皮囊脸嫩,直接把人气走了!

贺礼拍拍脑门,无奈的摇摇头,警惕自己下次要注意,之后也没多纠结,径直转回后面去帮干娘和义兄收拾,进去后院看干娘他们正在洗最后一道碗筷,贺鱼蹲在一边。

看见贺礼进来,贺鱼立即蹿起来:“哥哥!”

贺礼抱起她:“鱼儿乖,今天可帮大忙了,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有奖励吗?”

“有的!比如,奖励新毛笔一只,草纸一摞什么的,或是,算术题十道?”

贺鱼瞬间焉儿了,小脸皱着:“哥,那不叫奖励,那是惩罚吧?”

贺礼大笑:“怎么不叫奖励呢?读书乐,乐而忘忧,怎么不是奖励?”

“不是,不是,就不是。”

贺鱼不乐意了,搂着哥哥的脖子,一股劲儿的坚持,贺礼一边笑一边逗她,逗得干娘都看不下去了:“阿礼你又欺负鱼儿!”

贺鱼冲着哥哥做了个鬼脸:“对,坏哥哥,欺负妹妹。”

贺礼不以为意,放下她,揉揉她小脑袋,一边慢条斯理的挽衣袖,一边道:“还说给某个很乖的小孩儿包娇耳吃,说我坏,那是不吃了吗?”

贺鱼这时候显出了她果断的潜质,一把抱住哥哥的腿:“好哥哥,好哥哥,我想吃娇耳!”

贺礼这才满意了:“乖,这才对嘛!”

洗了手就着特意留下的虾仁和早晨空闲时买回来的韭菜,准备包三鲜饺子,贺鱼喜欢吃这个,贺礼也喜欢弄给她吃,虾仁蛋白质含量高,能补钙,不管是小孩儿、大人吃了对身体都好。

干娘看贺礼要动手,连忙道:“阿礼,放着待我来,怎能让你动手?灶上的事,你们男子少碰些。”

贺礼不以为意:“干娘你累了一天了,歇歇吧,我来就行,以前经常做的,难道做了干娘的儿子就变金贵了?没事的,我也不打算费事,就给贺鱼包几个,我们今天吃面,行吗?”

“行。”

小二哥只包早饭一顿,卖完后收拾干净就让他回去了,给贺鱼包了一小碗的数量,给三人下了三碗面条,就着剩下的料,晚饭就这么应付了,一边吃,贺礼一边问:“干娘,阿狗哥,灶上的事情,店里的事情,做得还顺手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胡狗一边呼噜面条,一边道:“没有了,就是一开始手生,做着有些乱,等做熟了就好。”

干娘也道:“阿礼你事无巨细全都教过了,灶上的活计,干娘是做惯的,还算顺手。”

贺礼点点头:“那感觉身体能受得住不?”

干娘道:“才几碗面,比下地可轻松多了,不累。”

胡狗也道:“娘说的对,不累,以前干的活计比这苦多了。”

贺礼看母子俩儿面上虽有些疲色,但更多是亢奋之色,心说也对,两人都是做惯了重活儿的,灶上的活计对两人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贺礼叮嘱道:“面馆的事项差不多就是这些,今天第一天开张,又是集日,人肯定多些,看明后天的来客人数,才是今后客人数目的衡量标准,做久了,干娘应该就能心里有数了。然后,数量和价钱暂定这些,等做熟了,习惯了,经营一段时间看看,可酌情再增加一些,然后就是如果粮价有变动,价钱才可以变动,到时候,大家当能理解。”

细细地交代了一番。

贺礼并不打算插手鲜味斋的经营,他只负责教,鲜味斋必须干娘与胡狗自己扛起来,这是他为两人谋的安身立命之法,而他自己则志不在此。

贺礼从融合的原身记忆中得知,胡狗母子一直对他们兄妹十分照顾,这母子俩儿为人心善又忠厚,嘴上不会说什么好听话,但实际行动上一直对兄妹俩儿颇多关照。

特别是贺鱼,受了干娘不少照顾,若不是有干娘帮衬,原身一个大孩子要养活一个小女孩儿,只会难上加难。

贺礼在心里答应过原身,原身的恩怨情仇,他一力承担。把胡狗母子忽悠来荥阳城,教给他们安身立命之法,给他们乱世中相对安稳的生活环境,贺礼也可以理直气壮的对原身说,他的恩,他报了!

现下时间刚刚进入三月间,真命天子太原李家还没动静,目前声势最大的是李密。李密拥兴洛仓之利,自立为魏公后,现下已聚集了数十万人,声威是所有起义军中最盛的一支,但就算是这样的李密,也正忙着搞建设和对抗来剿灭他的隋军。

窦建德称长乐王,郭子和称永乐王,薛举自称西秦霸王,徐圆朗刚刚起义不久,罗艺自称幽州总管起兵反隋,梁师都、刘武周皆自立为帝等等,天下间纷纷乱乱地,正是群雄并起之时。

怎么看都是一个乱字!

要说贺礼一直甘心过这种穷日子是不可能的,机缘巧合,因为卖农具给荥阳郑氏的骚操作,他有了些微名声,那顺势谋求些名望与地位,让自己日子过好些,给贺鱼更好的教育环境和条件,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诸葛亮在南阳种田都还种出“卧龙凤雏得一可得天下”的名声,他自问比不上诸葛武侯,但是,效仿一下先贤还是可以的。

不过,就算要经营名望,他也不想炒作虚假的名声,他是什么样的人,这天下又不是没有聪明人,时日久了自会被人看出来,真便是真,假便是假,弄虚不得,于他将来也不利,不如随性而为,因势利导。

放眼周边,能有个安稳的环境给他经营名望并且安顿亲朋的,除了荥阳城就没有了。洛阳城虽然更加的繁华,更加的大,各种名人佳士也更多,经营名望容易,但是,洛阳城就是个是非之地,不是宜居之地。

左右权衡后,还是荥阳城更合适些。既可以安顿恩人,又可以有安稳的环境经营名望,再者,荥阳郑氏的亲戚顾小娘子还坑过他,不管过程好坏,也算是略有关系,若诚心结交之下,大家应该都能有所得,希望能互惠互利,大家一起都能在这乱世中好好生存。

第三十三章 辛苦的贺鱼

“来,张嘴,我看看刷干净没?”

“啊!”

贺鱼乖乖张嘴,让哥哥检查刷牙成果。贺礼认真的看了看,家穷还是有好处的,买不起糖,糖吃得少,孩子没蛀牙。

检查完牙齿,贺鱼乖乖站着擦面脂,擦完了坐着让哥哥梳头,收拾整齐后,兄妹俩儿才手牵手的往鲜味斋去。

经历开业第一天的热闹之后,鲜味斋真正能留下多少客人,之后才能看出来。胡家母子第一次做营生,能看出来其实底气很虚,贺礼能理解,主动提出去店看看,算是帮母子俩儿压阵。

再者,贺鱼胆子小,又有些懦弱怕生,贺礼想着,趁着现在没什么事儿,多带她出去见见人,见得多了,或许就不会害怕了。

母子俩儿现在对贺礼的能力十分之信服,听到贺礼要去店里,不自觉都松了一口气,不过,干娘为人周到,考虑贺鱼年纪还小,不耐早起,便说她和胡狗先过去把先期的事务做了,等贺鱼行了,再让贺礼带着过去。

一边走,贺礼还一边压榨小孩子:“来,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一起背书吧,先背千字文还是九九口诀表?任你选一个!”

贺鱼小脸儿都皱起来了:“可以只背一个吗?”

“不可以啊,两样都要背的,我陪你一起背,先来千字文吧?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听到哥哥陪着一起背,贺鱼不再那么抗拒了,乖乖一起跟着哥哥背诵起来,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就这么走着朝鲜味斋去。

荥阳城虽不像未来的长安城那么宽阔,但从城北走到集市,也有大一段路程,贺鱼底子差,年纪又小,走了一半就走不动了,贺礼把她背起来,背完语文范畴的启蒙知识,又开始背九九口诀表,背完了贺礼很奸诈的赶紧夸一句:“鱼儿真聪明,背得又快又好,这么认真的背完了,待会儿过去店里,给你煮一碗鱼丸汤喝好不好?”

“好,哥哥,我最喜欢鱼丸汤了。”

贺鱼果然雀跃起来,她是个简单的小孩子,就喜欢吃的、玩的,有这两样引着,学什么都愿意,背书也能背得又快又好,贺礼很能get到妹妹的缺点,并且熟练的应用自如。

“好,答应你了。我们来找一找好朋友吧。”

“嗯!一和九是好朋友,二和八是好朋友,三和七是好朋友,四和六是好朋友,五和五是好朋友。”

……

一路唧唧喳喳的背书、说话,终于到了鲜味斋,店里已经开始有客人,当然,比起刚开业自是不如,但这些留下来的客人,才是以后店里的命脉,鲜味斋的口味,还是很能打的。

贺礼在店里扫视一圈,进去跟干娘和胡狗打招呼,两人正忙乎着,见他来了,脸上都露出大大的笑容来,趁着空闲的时候,请干娘给贺鱼做一碗鱼丸汤面,贺礼自己则吃的杂鱼面。

吃了面,从灶边拿了根烧剩下的炭条,在地上写上算术题,让贺鱼做,顺便还可以复习数字汉字的写法。虽然阿拉伯数字更简单,但是,启蒙的时候,贺礼还是按照时下的习惯用汉子数字,免得行成思维定式后,贺鱼以后不习惯,混乱了。

贺鱼算得很快,捏着炭条写答案,写完了喊哥哥过去看,贺礼一看,立即风中凌乱了:“贺鱼,你过来,九加上一,再减去四,你再仔细算算,到底应该是多少?是七吗?”

贺鱼立即过来,口中念念有词,自己在心里算呢,算完了,肯定的点头:“对,是七!”

贺礼耐着性子,问她:“九和一是不是好朋友?好朋友加一起是不是等于十?”

贺鱼想了想,大声回答:“是。”

贺礼叹气:“那你告诉我,十减去四等于多少?七吗?是七吗?”

“是!”

贺礼真叹气了,忍了忍,才问道:“你听着啊,哥哥给你十个鱼丸,你吃了四个,还剩几个?”

“六个!”

“那十减去四等于多少?”

“七!”

唉哟,我勒个去,这吃货本质简直暴露的防不胜防!

贺礼突然就懂了后世家长们“不做作业母慈子孝,做作业就鸡飞狗跳”的原因了:“十个鱼丸吃了四个,还剩六个,十减去四,不是应该等于六吗?你怎么算出来七的?”

贺鱼还理直气壮:“鱼丸是鱼丸,算术是算术,哥哥,不一样的!”

贺礼震惊了:“是这样吗?”

“是的!”

“嘿,你这小破孩儿,你这逻辑绝对有问题!你过来,我好好跟你掰扯掰扯逻辑的问题。”

“噗嗤!”

兄妹俩儿正要掰扯,一声喷笑自两人身后响起,兄妹俩儿齐齐回头,就见郑家的郑十、郑十六站在旁边,郑十脸上还带着笑意,拱手道:“贺郎好久不见,请恕在下冒昧,在下奉家祖之命,与贺郎送帖子,十日后,吾家将邀请敝郡之俊杰于家中举行饮宴,届时务必请贺郎光临。”

说着,双手奉上帖子,贺礼手上全是黑炭粉,不好意思的摊开手,道:“郑兄你看我这……不好意思,待我洗洗手先。”

“贺郎去洗就是,在下等等也无妨。”

郑十十分有风度,并不介意,贺礼谢过他,自去洗手。郑十六则跳到贺鱼旁边,蹲下看她写的算术题,好奇的问道:“小妹妹,你这么小,还要学算术吗?不是应该先启蒙吗?”

贺鱼看他一眼,没说话,手上拿着炭条,随手画着。贺礼在那边听见了,出声:“贺鱼,哥哥教过什么?有人跟你说话,你当如何做?”

贺鱼顿了一下,小脸儿上浮现出苦恼的表情来,朝哥哥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扭头看向郑十六,表情有些畏缩犹豫。

郑十六年少活泼,脸上还有着少年人的稚气,看贺鱼看他,还冲着贺鱼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夸她:“小妹妹你真厉害,居然会算这么复杂的算术题了!”

贺鱼被夸了,有些不好意思,羞涩的抿嘴笑笑,鼓起勇气,小声的道:“不,不厉害,经常算错的。”

“那是因为你还小啊,等你再长大些,就不会错了。除了算术,小妹妹你还学别的吗?”

郑十六鼓励的看她一眼,叽叽喳喳的跟贺鱼搭话。贺鱼扭头看看哥哥,被哥哥比了个继续的手势,声音稍稍大了些,细声细气的道:“还学的,刚学了千字文,还学过九九口诀表,哥哥说,没学会写千字文里的字之前,暂时不用学别的。”

郑十六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夸张的道:“真厉害啊,学了这么多东西。”

贺鱼一再被夸,郑十六又十分亲切,慢慢放松下来,闻言煞有介事的点头,道:“对呀,每天要背很多书呢,大哥哥,你说,我是不是很辛苦?”

郑十六、郑十俱都一愣,旋即两人一起喷笑出声,洗了手过来的贺礼,伸手弹她额头,无奈:“是,鱼儿辛苦了!”

贺鱼朝他笑笑,乖巧:“不辛苦,没有哥哥辛苦。”

贺礼再忍不住也跟着大笑起来,揉她脑袋——

这个小破孩儿!

第三十四章 被带瘸的郑十六

被贺鱼一通乱来,教学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了,让贺鱼自己在后边玩,玩一刻功夫再回来前面继续写字的功课,贺礼跟郑十、郑十六出去说话。

郑十六似乎挺喜欢贺鱼的,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要出去了还一步三回头的看贺鱼,对她道:“贺小妹妹,大哥哥走了,等我下次过来给你带玩具啊!”

贺鱼没说什么,只是冲着他笑笑,然后便玩自己的去了。贺礼看得暗自点头,虽然还是不够活泼开朗,但现在这样已是很大的进步了,起码没有一见人就躲到他身后去。

不过,荥阳郑氏的家教真是好啊,这从郑氏兄弟的待人接物,言行举止以及各自不同的性格便能看出端倪来,若没有一个和谐友爱的家庭环境,是无法养出郑氏几兄弟这种明明性情不同,但都尽皆开朗的人子弟来的。荥阳郑氏千年名声,果然不是易与的,也不是浪得虚名,千年诗礼大家,果然不同凡响。

贺礼心中对荥阳郑氏的认知和判断又更新了一下,面上不显,跟郑氏兄弟出来,刚落座,就听郑十问道:“敢问贺郎,所谓逻辑,不知乃是何意?”

贺礼被问得顿了一下,苦笑道:“郑兄问了个好问题,只是,以我的学识,这个问题却无法说得清楚明白,这样吧,我给郑兄举个例子,郑兄或许就能明白了。”

郑氏对于被贺礼称作郑兄,只是微微一笑,并没什么特异的表示,态度很是端正的道:“请贺兄指教。”

贺礼道:“不用麻烦,只需要极简单的一个例子,郑兄想来就能明白。假设你与人赛马,你追过第二名,那你是第几名?”

郑十六口快,想也不想立即道:“超过第二,当然是第一。”

贺礼微微一笑,问他:“确定?”

郑十六:“超过了第二,当然是第一。”

贺礼笑笑,转向郑十:“郑兄呢?”

郑十面露思索之色,一边想一边道:“应该是第二。既然追的是第二,那就说明第二前面当还有一个第一,追过了第二,那就是取代了第二的位置,成为第二,并非超过第一。”

“郑兄说对了。”

贺礼道:“这种思维方式就叫逻辑思维方式,是一种对事物的客观理性认识,培养逻辑思维,有助于培养建立细致的观察能力,正确的分析能力,最终得出理性而又客观的判断,明辨是非。”

郑十听得眼睛一亮,道:“原来这就叫逻辑,难怪贺兄为难,若要具体解释还真不好说,这么一个小故事就能讲明白,让人听懂明白了。”

贺礼笑道:“这就是我学问不精的地方,只知其一二的浅薄之处,若是精通此学问的大家,定能把道理说的浅显易懂、清楚明白。”

郑十却道:“贺兄太过自谦,能用简单的语言说清楚深刻至理的大家,世间少有。贺兄你用简单的故事就能把难以言说明白的道理讲清楚,如此智慧,在下不如也,佩服佩服。”

贺礼微笑着自谦:“郑兄过奖,愧不敢当。”

实事求是的讲,若是要拼真正的文化学识水平,比如时下比较主流的经学水平,那只融合了原身那点微末水平的贺礼,骑汗血宝马也追不上荥阳郑氏出身的郑家几兄弟,但若是要论这些于古人来说稀奇古怪的,两个时代明显不同的知识,那贺礼就是站在珠穆朗玛峰上的巨人,随便扯一点儿有道理可循,但是在古代又没专人研究的东西,都能叫郑氏兄弟感觉新鲜之余,还会赞他博学。

贺礼对这么利用思维惯性忽悠古人,那是一点愧疚都没有,良心也并没有觉得痛,他觉得他这叫扬长避短。

忽悠完郑十,郑十六缠过来:“贺兄,贺兄,类似方才的小故事还有吗?再给我说一个。”

居然学着他十哥喊贺礼贺兄,贺礼笑笑,不以为意,郑十六正年少,正是爱玩、爱新鲜的年纪,骤然发现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当然极有兴趣,而贺礼肚子里类似的小故事不要太多,当下就又丢给他一个:“行啊,再给你说一个类似的,还是赛马的问题。你参加赛马,你追过了最后一名,那你是第几名?”

郑十六眉头一扬,正要说话,又立即忍住,自己喃喃:“不对,仔细想想,追过了最后一名……不对啊,贺兄,都是最后一名了,那就说明是参赛者中的最后一个人,我追过他,那我是什么身份?参赛者吗?可我若是参赛者,怎么跑到最后一名后面的?是如何追过的?何以我不是最后一名,而追过的才是最后一名呢?”

郑十六一边想一边喃喃自语,贺礼面带微笑的听着,听完他的嘀咕,大笑起来,鼓掌:“恭喜十六郎,已得其味矣。”

郑十六愣了一下,旋即欢喜起来:“真的?这个叫逻辑的东西可真有意思,我现下有些明白了,多谢贺兄教我。”

“没什么,不过是闲趣探讨一下。”

贺礼笑眯眯的说着,没当回事儿。

郑十六兴致勃勃的道:“逻辑真真新奇有趣,贺兄,贺兄,再给我说几个类似的故事吧?”

贺礼被他缠得没办法,又说了好几个关于逻辑的故事给他,甚至一时兴起,还把逻辑推理类的破案故事、恐怖故事都捡了些说给郑十六听,郑十六一边听得一惊一乍的,一边欲罢不能,

而贺礼忽悠小孩子忽悠得开心,完全想不到,许多年后,郑十六成了逻辑学开山祖师,著书立传,有望成为荥阳郑氏厚厚地族谱上一朵鲜艳的奇葩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反省是不是当时忽悠太过,把人荥阳郑氏好好的子弟给带瘸了!

当然,现在贺礼看不到那么远的将来会发生的事情,他现在只当郑十六是少年人对新奇事物的好奇,以为郑十六是听到新奇有趣的故事,打算去同龄人那里显摆装叉的,他也是那时候过来的,完全能理解这种心理,并愿意积极给予支持。少年人的装叉行为,能叫装叉吗?

那果断是不能的。对于男孩子而言,这时候在同龄人中的地位,对将来成年后的性格成长至关重要,贺礼还挺喜欢郑十六这个小孩儿的,不介意帮他一把,也愿意郑十六能成为一个坚强、独立、自信、理性的男人。

第三十五章 郑氏宴

自此后,郑家几位在祖宅的郎君,时不时的就会过来找贺礼玩,有时候是郑十,有时候是郑十三,来的最勤的是郑十六。

有时候来一个,有时候来两个,有时候三兄弟一起来,顾小娘子倒是再没来过。贺礼并不觉得奇怪,顾小娘子好歹也是世家贵女,要是这么容易就抛头露面的出来跟他这个年轻的小郎君交往,那郑氏也不配被称作诗礼大家为时人所钦佩了。

其实,细细交往下来,贺礼现在认识的郑氏的几位郎君,郑十稳重,郑十三正直,郑十六活泼,各有各的有趣之处,也各有各的性格魅力。贺礼的神奇之处就在于,这三个不同类型的人,他都能跟人交上朋友,且有越处越好的趋势。

到得郑家举行饮宴的那天,郑十三一大早就派人来接他,郑十六跟着车来的,还让贺礼把妹妹也带上,说是他表姐顾小娘子到时候会帮忙照看。贺礼踌躇了一下,问郑十六:“十六郎,今天有请女客吗?”

郑十六道:“不曾,家里只有我家的亲眷,还有表姐,大郎放心,没外人的,小贺妹妹我家表姐会照看好的。”

他们现在的交情,已经能互相直接称呼排行了,并且,两人都还没到冠字的年龄,也没表字可以互称,只能以排行称呼。

贺礼听了没外人,才点头道:“我家小妹怕生,外人家的我是信不过,不过,你家的家教我还是信得过的,行,小妹也带上。”

这些时日与郑家几兄弟交往的时候,贺礼依旧坚持着贺鱼每天的功课,她现在刚开始练字,贺礼的书法水平十分普通,教学水平让出身大家的郑家几兄弟很是看不上,齐齐认为他那么次的水平,居然好意思为人师,也是恬不知耻了。

郑十三这个正直的孩子,居然是个行动派,第二天就直接从家里拿了两张字帖来,一张给贺鱼,一张给贺礼。

郑十三表示书法启蒙必须要法帖,必学正法,不能乱来,要是所学非法,以后不好改。完了还郑重嫌弃了一下贺礼的书法,表示他那水平就是误人子弟的,居然有胆子、有自信做贺鱼的老师,让他别耽误孩子,顺便拯救一下他自己。

贺礼:……

这就是熟悉了的坏处,正直的郑十三都学会毫不客气的鄙视他了,更叫人蛋疼的是,郑十三果然是个正直的人,给了两本法帖后,他居然很勤恳的只要一有时间就过来,教贺鱼写字,监督贺礼练字。

一把年纪了,还要被人当做小学生似的监督练字,贺礼再度:……

回忆起这些,就不免想起郑十三板着的脸,这个感觉十分的不愉快,贺礼在心里咳嗽一声,去喊贺鱼出来,一起去郑家做客。

贺鱼出来,看到郑十六,眼睛立即一亮,笑着跑过来,及至近了才停住脚步,规矩行礼:“见过十六哥。”

因为郑十六常来,又是孩子心性的缘故,贺鱼与他极是相熟,两人处得也好。

郑十六连忙还礼:“小贺妹妹好,今日请你和你哥哥一起到我家去玩,小贺妹妹快上车吧。”

“嗯,有劳十六哥。”

贺鱼答应着,然后被贺礼抱上车,开开心心地跟着哥哥一起去郑家。刚到郑家,与站在门口迎客的郑十、郑十三互相见过礼,贺礼兄妹就被顾小娘子的婢女拦住。

那婢女圆脸圆眼,生了一张娃娃脸,脸上笑眯眯地,看着十分可爱,不止如此,哄孩子也很有一手,贺鱼就在她的逗哄下,渐渐放松了戒备,愿意与她一块儿过去玩,等哥哥这里事情结束再去接她。

贺礼见状,虽还是难免挂心,但还是稍稍放松了些,与郑家三兄弟一起进去会客堂,一进去,就见郑太公与一位相貌清癯的老者同坐于一张罗汉榻上;在他们两边,分别坐着一僧一道,道人白发白须,像个老神仙,居于僧人之上;僧人披着一张大红袈裟,看相貌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余者是两个年纪较贺礼为长的年轻人,一个同他一样,身穿麻布衣,一个明显是个富家公子。

郑家交游可真广阔。

贺礼暗自留心,面上有礼有节的向明显是主事之人的郑太公行礼:“晚生贺礼见过郑公,郑公有礼。”

郑太公待他态度极为和蔼:“老夫知你与吾家的十郎、十三郎、十六郎颇为投契,已是好友,老夫倚老卖老,唤你一声大郎可好?”

“长者动问,是阿礼的荣幸,长者随意就好。”

却是默认了郑太公的称呼。

郑太公含笑点头,向席上众人做介绍:“子明,白道长,法慧大师,这是东郡韦城贺礼贺大郎,是老夫极为赞赏的一位后辈,也是老夫的小友,今日趁着会友饮宴,向诸位引荐引荐。”

与郑太公同坐一张榻的老者显然与他相当,闻言看向贺礼,眼神并不犀利,相反还十分平静,静静地打量着贺礼,似乎眼神毫无力量。

而道士、和尚分坐郑太公左右,年纪也不算小了,能列席显然是本地有名的大德,闻言也齐齐看向贺礼。

郑太公道:“大郎,这位是崔太公,出自清河崔氏;这是寿阳观观主白道长;龙泉寺主持惠玄大师。”

贺礼上前见礼,见礼后,崔太公转首问郑太公:“这就是你前些时日写信说的贺礼?”

郑太公点头:“对,就是他。”

这话一出,白道长讶然看贺礼一眼,也问了一句:“就是那位为了卖个农具而写了篇能惊天下之文章的贺礼贺小郎?”

郑太公颔首:“正是他。”

郑太公这一确认,列席之人全都齐齐看向贺礼。

咳……骚操作再度被人提起,贺礼赶紧弯腰拱手,觉得应该谦虚些,低调做人,高调做事。

郑太公笑道:“我知诸位有话想问大郎,不过,且等人先入席再说也不迟,哪有站着就文人话的?”

众人不由一笑,连道说的对,成皋来的那位范生也不免多看了贺礼几眼。贺礼成了人群的焦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前世他在现代的时候,每年都要主持公司的年会,被人注目惯了,这么几个人还不至于让他失态,神情从容的在自己的席位上坐下,主动抱拳:“请诸位赐教。”

第三十六章 “了不起”的读书人

众人各自入席坐好。

贺礼跪坐着,哪怕知道接下来要面对诸多问题也不曾流露丝毫怯色,身姿挺直,眼神清正,顾盼间神情自信又透着开朗。

崔太公看着笑了一下,问他:“老夫这里有个疑问,贺郎怎会想到写一篇文章去卖农具呢?这方法不说绝无后来者,但前无古人却是一定的。以你那农具的优越与便利,当不愁卖才是。”

说着,崔太公还笑了下,看神情,似乎有些惊叹。

贺礼自己倒是很坦然,笑着道:“多谢崔公给晚辈留颜面,其实内里的原由,以崔公的阅历,并不难看出来,不过是看着晚辈还有几分才华,不忍那般猜度晚辈罢了,崔公真是厚道人呐。”

夸得诚心诚意,神情语气都非常的自然,郑太公连连失笑,崔太公有些无奈,板着脸问他:“老夫是否有猜度,与想听贺小郎你说,并不矛盾。”

贺礼低声一笑,爽快道:“崔公所言甚是,确实不矛盾。既然崔公想知道,晚辈这里并无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直说便是。当初之所以写篇分析天下大势的文章,乃是做敲门砖之用,就是为了能快些、早些见到郑氏主事之人,希望免去旁地一些枝节,尽快达成目的,是抱持着一鸣惊人以卖个好价钱的功利之心的。”

崔太公顿了一下,不免又打量贺礼一眼,看他神情坦然,并无以此为耻的样子,不由感慨了一句:“你这小郎,与旁人大不相同。”

贺礼笑着拱手:“多谢崔公夸奖。”

崔太公无奈:“老夫并非夸你。”

贺礼自如的点头,神情自信又平静:“晚辈知道,不过,在晚辈心里,这句话就是夸奖。吾是贺礼,吾乃贺礼,天下间独一无二的贺礼,若是与旁人相同,那人生岂不是无趣至极?贺礼是贺礼,旁人是旁人,吾等同而为人,吾等也只是自己。”

他贺礼就是这样的人!

不掩饰自己的功利之心,也不想找借口开脱他的功利之心,有就是有,不需要粉饰,安贫乐道是好品格,然他并不具备,他并不掩饰自己追求更好生活的目的,不偷不抢,靠自己的双手和才智,去给自己创造出更好的生活条件,君子爱财取之以道,这并不可耻。

只是,他自己坦然了,但旁人却看不下去了,范生忍不住直接拍案而起:“贺郎之言,恕在下无法认同,我辈读书人当贫贱不移,不为名利所诱,不为外物所惑,定心明志,气节不失才是。贺郎之文章,对时势分析细致入微,所言掷地有声,言之有物,然如此好文章却托于买卖之上,如此暴殄天物,贺郎居然还认为是应当?贺郎如此言论,竟能宣之于大庭广众之下,厚颜无耻至此,吾等同为读书人,耻与贺郎为伍!”

这位范生约莫是动了真怒,脸气红了,手都气抖了。

贺礼被人当庭斥责也不恼怒,只淡然地看着范生,道:“读书人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范生满脸骇然之色,怒问:“贺郎看不起读书人?贺郎这话可敢对着天下所有读书人说?不怕……”

似乎有滔滔不绝之势。

贺礼有些头疼,举起手摆了摆:“不好意思,恕我无力打断一下,范兄别激动,来,坐下,劳烦贵仆给范兄倒杯水,让他冷静冷静,激动伤身,于健康不利,有理不在声高,对不对?道理总是越辩越明的,范兄别激动,慢慢说就是。”

范生似乎终于想起这里是哪一家的厅堂,想起了坐着的都有谁,不好意思地朝郑太公请罪:“小生先前太过愤怒,所行无状,这里向郑公赔礼了!”

郑太公神情和气的道:“无妨,老夫年轻时也如范生这般,遇到与自己坚持之道理有悖之事,总是无法多忍耐的,且坐且坐,左右贺大郎又不会走,再辩就是。”

“喏,多谢郑公。”

范生这才再次坐下。郑太公望向贺礼,问他:“大郎似有未尽之言?何不明白说出来?范郎耿直,你须得把你的道理说明白了,才好服众不是?”

郑太公真会说话!

贺礼心里赞叹一句,面上恭谨的应着:“是,方才确实并未说完,倒让范兄生了一场好气,是我之过也,不过,我依然坚持读书人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观念。”

这话一出来,范生又激动了:“你……”

又要拍案而起。郑太公面色一整,郑十三直接出声,提高了音量:“范郎,先前你发言时,贺郎并未打断于你,容你畅所欲言,何以贺郎发言时,你却一再打断?如此可是道理?”

范生被说得脸上一红,连忙收敛怒气:“是在下失礼,贺郎请说就是。”

贺礼点点头,并未受影响,接着道:“所谓读书人,顾名思义,读书识字之人便可称读书人,范兄觉得呢?”

范生点头:“正是如此。”

贺礼淡然道:“那这样的人并没有什么值得说了不起的地方。”

范生怒目而视,贺礼举起手:“范兄且听在下细说,莫急着生气。”

范生一甩衣袖,不说话了,但那表情的意思很明白,就是你要是说不出个子午卯来,等下就等着劳资骂死你丫的。当然,这句是贺礼自己脑补的,不过,贺礼看着范生的心理活动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贺礼道:“再说读书人了不起之前,我们先说说什么样的人才是了不起,不用说的太复杂,简单点说,一个了不起的人,当有值得人敬佩的事迹和品行,对否?”

“是。”

这个大家都没有异议。贺礼直接问道:“那天下间的读书人,有什么值得称道且又是人人具备的高贵品行呢?或是人人都有什么值得人敬佩的事迹?”

范生看他一眼,眼神里隐藏的得意和轻蔑,前世见多识广的贺礼一眼就看出来了,当下便笑着制止:“不要说什么先贤的事迹和德行,那是先贤的,不是所有读书人的,不以先人之功标榜,只说自身,敢问范兄,你且举出一个人人都具备……请注意,重点是人人都具备,人人都能有的,而不是某某某、谁谁谁有的,是要大家都有的。”

范生直接被问得语塞——

读书人以前辈先贤的诸般德行、事迹标榜自己,意欲效仿先贤者甚重,然不管是什么人,这世间总是有好有坏,先贤的德行与事迹,正因为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所以才显得宝贵而又伟大,如何是人人都能具备的!

贺礼并不咄咄逼人,只是笑了笑,淡然道:“可见,了不起这件事,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也不是人人都具备的,真因为能做到的人少才显得宝贵,所以,我才说读书人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人,真正有品行、有道德的人,哪怕目不识丁,也足以让人尊敬,若是品行败坏,哪怕满腹诗书,也只会更加危害,是否识字读书并不是受人尊敬的前提与重点。”

第三十七章 李密之策

“啪啪啪啪!”

贺礼话刚落,堂上便响起一阵掌声,却是郑十三、郑十六两人在给好朋友贺礼鼓掌,郑十三一脸的赞同之色,郑十六则是满脸的与有荣焉,大有这是我的好朋友,我好为他骄傲与自豪的意思。

贺礼笑着朝两人拱拱手,看范生满脸怔忪之色,也不为己甚,不再打击他,转而说起别的:“范兄先前曾说,我辈读书人当贫贱不移,不为外物所惑,明心立志,此语是对的,这是世间的至理,只是,至理之下当还有人情。在下贺礼,来到这世间,便有诸多职责,我父母生养我于世间,我当尽人子之责;父母不幸罹难于贼人之手,家中尚有幼妹需我抚养,我当尽长兄之责;将来,我还会娶妻生子,当尽人夫、人父之责。夫男子立于世间,齐家治平,齐家尚在治平之前,是什么原由,什么道理……范兄,还需在下掰扯吗?虽言利,然在下自问俯仰无愧,取之有道。”

范生:……

脸上表情变来变去,一会儿青,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就像个调色盘似的。贺礼见状,不再说什么,放他一马,这是对连对手都算不上的弱者的怜悯。

上首崔太公与郑太公不动声色的对望一眼,崔太公出声道:“贺小郎、范小郎,你二位现在还如此年轻,说这些大道理为时尚早,若二十年后,你二人仍如此坚持各自理念,再论也不迟。说来,今日请贺小郎过来,却是想听贺小郎纵论形式的,贺小郎在文章中曾写道,秦失其鹿,天下英雄共逐之,天下大乱,高才疾足者先得之,此语大妙,值得再三品味。”

贺礼被夸得在心里暗暗咳嗽,这句并非他原创,是他抄的,能流传到现代,久经时间考验的名言警句,自然能让人不止再三品味,哪怕一直品味也是够格的。

就听崔太公问他:“……是以贺郎看这天下间,何人高才?何人疾足?瓦岗李密够格乎?”

这话问出来,贺礼突然恍然大悟,难怪堂堂清河崔氏的老太公会到荥阳来,原来皆是因为瓦岗李密之故,世家的德性嘛。

也是,现下李密的声势可不正是所有反王里最响亮的吗!拥兴洛仓之利,周围距离黎阳仓、回洛仓又近,以李密如今聚集了数十万人马的兵卒,这两个粮仓于他来说,于天下人来说,几乎可以算是直接划为李密之物。

要兵有兵,要粮有粮,李密目前又没有什么德行上的过失,打仗打得有声有色,谋略、眼界也非同一般,这样的人,若不是贺礼知道历史,心下只怕也免不了要多观察他一下,李密目前的局面,还真是所有义军里面发展形势最好的,表面真是一片光鲜。

贺礼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狡猾的反问崔太公:“崔公看好李密?”

崔太公被他这操作搞得哭笑不得:“本是老夫问你,怎么你反而问起老夫来?”

贺礼嘿嘿笑笑,反正都给李密透露过意思了,倒也不怕直说了:“长者问,不敢不答。若要晚辈说,瓦岗军表面光鲜,内里危机重重,若能安然度过,则问鼎天下有望,若不能……大浪淘沙,最后才能得到真金,疾足者可不一定是定鼎者,左右当今还健在,隋廷可还没亡国,崔公着什么急呢?”

这话出来,不止崔太公惊愣,所有人皆露出沉思之色,一直沉默的郑十都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贺兄不看好瓦岗?”

贺礼对好朋友,自然是直说的:“不看好,魏公麾下聚众数十万,看似声势浩大,然打仗这件事,又不是靠人多就能胜出的,有用能打的才是兵。我看魏公之劣势,就在于兵员成分太过复杂,不曾经历过鏖战,除了人多粮足,旁地再无优势可言。”

郑十闻言,不禁陷入沉思,郑十三一边思索一边道:“仔细想一想,魏公麾下之兵卒,还真如贺兄所言。不过,魏公麾下人才济济,魏公当心中有数,说不定已有解决之道。”

贺礼点头:“有啊!魏公的解决办法就是去攻洛阳城。”

“魏公有攻打洛阳之意?”

郑太公、崔太公皆露出震惊之色,郑太公追问:“大郎你何以晓得?”

贺礼道:“回郑公,这是晚辈看出来的。不瞒郑公,晚辈搬到荥阳城之前,因酒后失言……咳咳,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被魏公看出晚辈不好看瓦岗的意思,曾被他叫人押去问话。”

说起这件事,还有些不好意思,看众人的表情,不免又满脸菜色的把跟程咬金的认识的过程和当日的情形说了一下,听得众人一阵哭笑不得。

郑太公满脸笑意的道:“不意少年老成的大郎,也有这般失态之时,有趣,有趣。”

崔太公也笑:“济州程咬金的勇武之名,老夫也有耳闻,贺郎能与之结交,可谓惺惺相惜矣。”

贺礼:……

不想在回忆喝了“假酒”第二天宿醉的痛苦,贺礼赶紧拉回话题:“言归正传,晚辈与魏公曾有一番对答,期间,晚辈曾劝魏公西取关中,以待来日,然魏公说,他麾下皆是齐鲁之地之子民,不忍离乡,是故不能西进,并且,魏公也知他麾下兵卒从未有过熬煮,皆是新兵,只怕不堪用,晚辈看魏公也有练兵之意。只是,放眼东郡、荥阳郡数郡之地,哪里有坚城给魏公据守,容他练兵呢?”

众人恍然:“东都洛阳!”

贺礼点头:“对啊,只有东都洛阳,洛阳城城高且坚深,若能攻下,据此而守,又再攻下三大粮仓,依三大粮仓之储备,再有洛阳之高城,魏公麾下数十万兵只需练出一半,取这天下还有何难?”

“既如此,你为何还不看好他?”

“十三郎,时间不等人,当今可还没死呢,隋廷还没亡呢,动东都,这是不把当今当活人看,这是把他当死人呐。当今陛下手里可还有精兵没动呢,朝廷虽再无张须陀那等名将,可能打仗的也不是没有。瓦岗现如今的声势,周边义军当会归附于他,奉他为盟主,但是,自古出头的椽子先烂,当今为了震一震朝廷声威,肯定谁都不打先打他,只要把瓦岗灭了,便足以重振朝廷声威,震慑四方各路义军,瓦岗今后能如何,是否能问鼎天下等等,现在说为时过早,且等魏公领着一群新兵先熬过朝廷的绞杀再说吧。”

先前贺礼还没看出来,来荥阳后,闲着的时候多了,在脑子里把所有事情都过了一遍后才明白过来。

李密的盘算是打得蛮好的,确实是无法西进关中后最好的替代方法,变被动为主动地好计策,难怪魏征给他献计的时候,他居然不采用;难怪贺礼先前给他说瓦岗的问题的时候,他不发一语,敢情是心里已经有了解决之道。

这个解决之道看,李密确实是个有勇有谋的高才,可是啊,这是一个乱世出英雄,群雄并起的时代,这时代注定不是李密一个人的舞台。

这方天下的大舞台,现下才刚刚开场,谁上谁下,你方唱罢我登场,现在还不是定数,大浪淘尽之后才是真英雄。

第三十八章 森森千丈松

“当真会打洛阳?”

郑太公、崔太公皆面色凝重,洛阳不比普通城池,杨广登基后,大隋的首都便从大兴城迁到了洛阳,在天下代表的意义非同小可。

贺礼道:“不打洛阳,他的局面盘不活,无法化优势为实力,而若是打下洛阳,不止有坚城可以据守,予魏公喘息练兵之机,予他夯实基础的空闲,还能让瓦岗盟主之位坐实,届时,若论名望和声势,天下间何人还可比拟?再有……”

贺礼顿了一下,续道:“再有,洛阳城内的人口和经济,恰也是瓦岗如今正欠缺的,瓦岗无府库,功赏过罚,李密要收拢麾下军心,叫人为他卖命,眼前却连奖赏功劳的东西也无,如何安定军心?只要打下洛阳城,以洛阳府库之丰,瓦岗如今的困境当可迎刃而解,所以,瓦岗攻洛阳势在必行!”

贺礼说得笃定,不止是熟知历史的原因,还因为瓦岗目前的形势就是这样,瓦岗目前看着声势盛大,却如空中楼阁,看着光鲜,其实根基不稳,但若是能占据洛阳,那瓦岗这盘棋,李密就能盘活不说,还能有争天下的真正实力。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崔太公直接问贺礼:“如此说来,李密还非打洛阳不可了。”

“势在必行,非打不可。”

郑太公、崔太公对望一眼,崔太公直接道:“如此,老夫看来是不能在你这里多耽搁了,明日便启程,去一趟洛阳,然后直接回清河。”

郑太公颔首:“如此大事,是该回去早做安排,我这里也会做些安排。”

这是两人都被贺礼说服了,认同贺礼分析的李密会打洛阳之事了。

范生看一眼贺礼,见他神情自然,并不因同时被两大世家之人认可而激动或是旁地,一如先前,哪怕是被他质问之时,也是这般,这等风度,范生自问做不到,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他不如也。

被贺礼扔了这么个炸弹,这场所谓的宴,自然最终也只能虎头蛇尾,草草了事,当然,所谓的草草了事也不是大家就急吼吼的停止,而是与贺礼先前的发言相比,后面的话题就显得单薄、平淡许多。

如今天下最热门的就是瓦岗,瓦岗的问题贺礼已经给出可信的判断,再谈所谓的天下大势,也就没什么必要,转而开始谈玄论经。

原身读书水平一般,谈玄论经并不擅长,贺礼这个穿越客更没有什么谈玄论经的基础,干脆藏拙闭口不言,专心吃东西,先前忙着说话,肚子都饿了,总不能出来一天却饿着肚子回去,那太惨了,不过,酒是坚决不再碰了,惨痛的经历有过一次就够了,贺礼暂时没有体验第二回的意思。

这事儿除了贺礼,在座之人几乎都很擅长,一人一语,话题虽不够震撼,但场面却较之先前热闹。不过,贺礼这么低调,旁人却不见得想让他低调,范生又盯上贺礼了:“不知贺兄有何高见?”

贺礼诚实的摇头:“在下于六经并无造诣,读书读得一般,有诸位前辈在,不敢妄言,与其露丑,不如藏拙,于谈玄论经上,只带了耳朵,没带嘴巴,范兄不必问我。”

范生一怔,他以才学闻名诸郡,论势比不上贺礼,在论经上却极有信心一较长短,结果,没料想贺礼竟直接自承其短,叫他满腹之言瞬间说不出一句,憋闷得很。

不止范生,就是一直优雅自如,看似淡然自处的赵十一郎似乎都有些焉儿了。崔太公、郑太公两位看得清楚,自然知道年轻人好争胜负输赢,先前贺礼独领风骚,范生还被贺礼当面撅了回去,现下范、赵二人意欲一争长短也不奇怪,年轻人嘛。

崔太公道:“贺小郎。”

“晚辈在,不知前辈有何指教?”

“贺小郎的才智,老夫佩服之至,不知平时读的什么书?有何独道之处?也好教我家儿孙学上一学。”

贺礼觉得这句话就是在逗他,堂堂清河崔氏还会不知道给孩子读什么书,那不是瞎扯淡吗!是故,贺礼答得也不太认真:“左右不过是读书人都会读的,主要是六经,不过,天分有限,相较而言读得最好的是《春秋》,旁地水平一般,当然,以前最常读的还是《天工开物》。”

说到《天工开物》四个字的时候,眼神、语气都十分戏谑,明显就没认真。崔太公讶然:“《天工开物》?那是何书?竟从未听过。”

你老人家没听过才是正常的,听过就麻烦大了。

贺礼心里嘿嘿笑,面上似笑非笑的道:“一本什么都讲一下,什么都记载的百科全书式的著作。”

“还有这等书?”

众人皆有些茫然,郑十六追问了一句:“谋略之学也有?”

贺礼赶紧摇头:“那倒是没有,主要是关于农业等与生活相关的东西,书名不是有个工字吗?”

郑十六有些可惜:“没有啊?还说若是有,定要寻一本来学一学。”

贺礼道:“谋略这种东西,靠所谓的学是学不会的,不过是多看、多想,仔细观察,互相印证,不被眼界拘泥,不为名利遮眼,以目的推断过程,大致就不会错了。”

郑十六还是一脸的茫然之色:“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

贺礼信誓旦旦,郑十六将信将疑。郑太公看不下去了,嗔怪道:“贺大郎,若是教坏我家十六郎,定不会饶你。”

贺礼打个哈哈,连忙道:“好吧,好吧,郑公都发话了,那我就说实话吧。”

众人齐齐看着他。贺礼故作正经:“我有今日,皆是天生神授,生而知之。”

众人:……

郑十六忍不了了,直接给他一双白眼:“贺兄,说自己天生神授,生而知之的时候,能不能走心些?不要用那种大家一看就知道是假话的神态和语气来说,小弟即便想配合你,这也配合不起来啊。”

贺礼戏笑道:“长白山的王薄都还说叫自己知世郎呢,我不过是学习一二,说不定能于我名望有助,十六郎说呢?”

十六阿不想跟他说话,并且还想向他扔一条小狗。

嘻嘻哈哈的结束饮宴,郑十去送客,贺礼在郑十六的陪同下去接妹妹,崔太公今日留宿,并没有走,待贺礼等人告退后,郑太公看向两位方外之人,问道:“白道长,如何?”

白道长摸了摸颌下胡须,道:“贫道见贺郎,有如深林之中见千丈松,虽有枝节磊砢,施之大夏,却可做栋梁之用。”

郑太公与崔太公对望一眼,郑太公又问:“法慧大和尚看呢?”

法慧大师称了一声佛号,笑道:“道家善评鉴,贫僧释家可不擅长,若郑公定要问贫僧,贫僧只有一句,真淡泊者假功利,真好名者假淡泊,贺郎有翩翩风度,双目清正有神,如此风采,足以称道。”

郑太公讶然:“二位对贺礼这般看好?”

白道长与法慧和尚对望一眼,彼此一礼,点点头。崔太公笑道:“莫说他们两位,便是老夫见了也是欢喜的,别的且不说,如贺礼这般年纪,当堂被人斥责,又有几人能做到贺礼今日的有理有节、不卑不亢地辩驳?少年人好输赢,少年人好面子,贺礼少年老成,修养智慧皆不缺,是个好男儿!十郎,你且给他传话,叫他明日来为老夫送行。”

“喏。”

郑十连忙答应。

第三十九章 突如其来的冠字

贺礼过去接贺鱼的时候,贺鱼正跟着顾小娘子在院子里玩耍,远远地就能听到女孩子们清脆的笑声,里面有贺鱼的声音,贺礼一下子就能听出来,脸上不由得一下子就笑了。

养小孩儿,特别是小女孩儿,贺礼始终觉得,无论他想得多么细致,做得如何周道,女孩子还是需要女性长辈的教导。

贺礼很自觉,没急冲冲就擅自闯进去,而是等着郑十六先过去,自己低头站远些,等着那边的女眷知晓他的到来。

他一个外男,虽有郑氏的男丁带领,但总不好太过深入,该守的礼仪还是要守的,没有哪个自尊自爱的女性会喜欢轻狂无礼的男子,风流是风流,下流就是下流,不是幽默,也不是风趣。

院子里,一群婢女陪着贺鱼在踢毽子,那些婢女年纪都不大,看着也就是七八岁到十岁之间,还是小孩子,想来以顾小娘子的年纪,这些小婢女都不是她的婢女,应是她特意叫来陪贺鱼玩的,这般用心,贺礼记下,暗暗感激。

那边,郑十六已经走过去,跟顾小娘子说了几句,顾小娘子抬头,看了贺礼这边一眼,见他多数时间低着头,只在听到贺鱼的声音的时候,才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笑着看一眼。

贺礼感觉到视线,下意识的扭头就对上顾小娘子,顿了一下,抱拳作揖,隔老远行了一礼,顾小娘子回了他一礼,从廊檐下出来,叫贺鱼:“贺妹妹。”

玩耍中的贺鱼立即回头,脸上挂着天真甜蜜的笑:“顾姐姐。”

一点都不怕生,反而透着一股亲近之意。两人居然玩这么好?!

贺礼又惊又奇,但心底是高兴地,那边顾小娘子跟贺鱼说了什么,贺礼没听清,只见贺鱼朝他看来,见到他,立即开心的挥手,朝顾小娘子说了几句,说完就朝贺礼奔来:“哥哥,哥哥,你的事忙完了吗?”

贺礼接住奔跑而来的贺鱼,一把把她举起来,感觉较之先前吃力了许多,养了这么久,终于把这小破孩儿养胖了些,真是不容易,举起她转了一圈,喘着气把人放下,笑道:“忙完了,我们可以回家了!哎哟,哥哥的鱼儿似乎长大了些,快抱不动了。”

贺鱼一听,可开心了,立即道:“真的吗?我想快快长大,然后就换我照顾哥哥了!干娘说了,你们男子最粗心了,还得我们女子照顾。”

贺礼失笑:“什么时候你长得像哥哥这么高了,再说这样的话吧,现在嘛,为时尚早。”

贺鱼皱皱小眉头,有些失望,贺礼揉揉她脑袋,然后,朝在郑十六陪同下向他这边走近了几步的顾小娘子行了一礼:“顾娘子好,多谢你照顾舍妹,她没跟你捣乱吧?”

顾小娘子道:“贺郎不用客气,令妹可爱乖巧,我十分喜欢,怎会捣乱呢?”

贺礼笑道:“多谢顾娘子夸奖,我的妹妹我自是知道的,不过,自家的孩子劳烦你照看,总要先自谦一下才能自夸,否则,岂不是太过厚颜无耻?”

顾小娘子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郑十六跳出来,揶揄:“原来贺兄还有自知之明。”

贺礼笑着坦然自承:“那是,人贵自知之明,我应该挺值钱的。”

郑十六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贺礼玩了什么梗,瞬间爆笑,这孩子的笑点一直很迷、很低,这也是在温暖有爱环境下长大的孩子的通病,对他们来说,开心、开朗是很容易的事情。

说了几句,贺礼不好久留,朝顾小娘子行了一礼后,对贺鱼道:“鱼儿?”

贺鱼会意,认认真真、端端正正的朝顾小娘子和郑十六行了一礼,嫩声道:“谢谢十六哥,谢谢顾姐姐,鱼儿今天很开心,今日做客十分愉快,谢谢款待。”

郑十六哈哈大笑:“小贺妹妹开心就好,以后可以常来。”

顾小娘子笑着,和声道:“贺妹妹高兴就好,无须客气。贺郎,我十分喜欢令妹,有闲暇时,我可使人去接她过府来玩耍吗?”

贺礼道:“只要顾娘子不嫌她烦人就好,舍妹又愿意就好。”

贺礼愿意让贺鱼的交际圈变大,顾小娘子出身世家,贺鱼与她交往能学到的东西,是贺礼以及干娘无法交给她的,若两人真投契,贺礼并不想阻止她们往来。

说定后,贺礼牵着妹妹的手,由郑十六陪着出去,兄妹俩儿一边走一边说话,贺礼目光温柔,贺鱼一脸孺慕,郑十六时不时的插一句,三人竟意外的和谐。

顾小娘子站着看了许久,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幽幽叹了口气,吩咐左右:“回罢。”

左右连忙应道:“喏。”

贺礼带着贺鱼出来,发现郑十在门口站着,还以为他是送客回来,结果郑十道:“贺大你明日可有空闲?”

贺礼点点头,道:“明日并无安排,十郎有何事?”

郑十道:“明日崔公去洛阳,崔公十分欣赏贺大你,无奈行程匆忙,无暇久留,你可要送崔公一程?”

贺礼微微顿了一下,明白过来,道:“自当送崔公一程,聊表心意的。”

郑十见他明白了,这才笑道:“如此,明日我使人早些来接你。”

贺礼答应了,才又坐上郑氏的马车回家。第二日,天还没亮郑氏就派人来接,贺鱼都还没睡醒,把贺鱼托付给干娘,贺礼登上马车,赶到郑氏为崔太公送行。

崔太公见贺礼来,似乎很高兴,道:“老夫本欲在荥阳多盘桓几日,只是贺郎昨日一席之言,却让老夫不敢再待下去,须得匆匆赶去洛阳。”

贺礼闻言,径直笑道:“崔公无需太过感谢晚辈,洛阳城不比别处,府库丰盈,世家大户极多,但凡有刀兵之祸,第一个遭祸的往往就是这些人家,人命至重,若晚辈些微之言能挽救几条人命,也是极好的,崔公若能去提醒一声也是宅心仁厚之善举了。”

旁边郑十三听得一脸无语,郑十六噗噗喷笑,就连郑太公也看了他好几眼,崔太公无奈的看他一眼,道:“贺郎不必说得这么明白。”

贺礼微笑以对。

崔太公又是无奈的摇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位就送到这里吧。贺小郎?”

“晚辈在,崔公有何吩咐?”

崔太公道:“老夫听说贺小郎家中并无亲长,对否?”

贺礼道:“是的,家中亲长皆于大业十年时亡于贼手,贺家如今只有晚辈和幼妹,并无亲长。”

崔太公点点头,道:“贺小郎虽年少,却已早早开始理事,如此情状,如此身份,实可早行冠礼,取表字行走世间。”

贺礼对古礼其实并不怎么精通,只知道男子的成丁礼与女子的及竿礼不同,并不怎么隆重,但并不知道此事其实并不像女子那般有严格的界限。

郑太公闻言,也恍然道:“崔兄言之有理,大郎是该取个表字,也好方便在世上行走。”

贺礼自己对此还有些迷迷糊糊地,毕竟原身只是小门小户出身,于这些并不熟知,这方面的见识,甚至还比不上贺礼这个穿越客。贺礼立即道:“谢崔公。郑公提点,晚辈知道了。”

崔太公笑问:“如此,老夫厚颜,仗年长之便,为贺郎取个表字如何?”

以崔太公的身份,以贺礼的出身,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说,这于贺礼来说是一件荣耀之事。贺礼立即乖觉的行礼:“请崔公为晚辈取字。”

崔太公笑问:“德规二字如何?”

贺礼:“……崔公,晚辈感觉你在骂我!”

今天的更新要晚一些

如题,作者君出门跟十年没见的同学吃饭,来回要两小时,回家估计晚上了,今天的更新晚一些,不好意思

第四十一章 上魏公书

崔太公哈哈大笑,道:“老夫都与你取字了,怎会是骂你呢?”

贺礼这才笑了,抗议道:“晚辈知道,先前是开玩笑的,不过,德规,是让晚辈时时谨记仁德二字于心的意思吧?崔公,晚辈是个品行端正的好孩子啊!”

还叫屈。

崔太公笑呵呵地与郑太公对望一眼,道:“贺郎如今正是二八之年吧?”

贺礼点头:“正是。”

说完了,突然反应过来,恍然道:“崔公是怕晚辈太过年轻,现下又是乱世,怕晚辈心性不定,做下错事?”

两个老头儿又对望一眼,郑太公抚须而笑,崔太公道:“贺郎年少有智计,望贺郎以德为本,以仁立心,时时谨记。”

郑太公抚须而立,闻言颔首道:“崔兄所言甚是,大郎,人立于世间,当行正道,行正道者,路才会越走越宽,行邪道者,虽能得一时畅快,最终却难逃凄凉。大郎,于此乱世中,当把握住好自己。”

贺礼郑重行了一礼,道:“多谢崔公、郑公教诲,晚辈记住了。”

郑太公笑而不语,崔太公摆摆手,笑道:“不过是几句老人家的感慨之言,权当贺郎昨日提醒老夫洛阳危机之酬谢,如何?”

贺礼笑着爽快的点头:“行啊,没问题。”

这么耽搁了一会儿,时辰都晚了,崔太公急着赶去洛阳,便没再留,与郑太公互述离别情谊后,才在仆役搀扶下登上马车上路。

待崔太公走了,郑太公也等车先行,郑十牵着马没骑,与贺礼并排走,道:“昨日崔太公让我告诉你来为他送行,想来当时便有为你取字之意。清河崔氏门风清正,崔太公为阿礼你取字,德规,这字极好,当不至辱没你。”

贺礼笑道:“十郎你不用替我留颜面,岂止是不辱没,简直就是荣耀一桩。不过,现下也好,我冠字后便能以成人之身份行走了,倒是省了许多麻烦。”

郑十点点头,问他:“德规今后当如何行止?就这么窝在鲜味斋里吗?”

被人叫德规,贺礼还有些不习惯,微微愣了一下,道:“不瞒十郎说,鲜味斋是我为报答干娘与义兄才弄出来的营生,现在干娘和义兄已熟悉能独当一面,再不需要我照看,我自也可以去做一桩我想了许久之事。”

郑十满脸讶然:“鲜味斋是德规你为了报恩的?”

贺礼点点头,不以为意:“不过是小道,不值当什么。倒是有一桩事,我有篇文章在打腹稿,想请十郎与郑公斧正一番。”

“文章?德规又写了新文章?”

郑十期盼道:“是哪一方面的?”

贺礼道:“谏魏公书!”

“写给瓦岗李密的?”

“是。”

“德规你不是不看好瓦岗吗?为何还……”

郑十忍不住惊讶,贺礼笑了笑,道:“我目前饱腹之粮,姐取自于兴洛仓,兴洛仓是李密率军打下的,我享了兴洛仓之利,自当报还魏公一二,否则,我以后有何颜面面见世人?”

郑十语带敬佩的道:“德规识恩知义,人品贵重,叫人佩服。”

贺礼摆摆手:“十郎过奖,不过是良心过不去,尽人事,听天命吧。”

与郑十说定,贺礼便回家开始写底稿,依旧是写在泥土地上,行文词句倒是进步了,半文半白,先把内容捋顺畅,然后再一字一句的修改,不求多有文采,也不可能有多好的文采,但求词句顺畅,清楚明白的表达出意思就行。

这篇文章,贺礼在家闭门写了三天,最终拿出成稿,方才找上郑家的门,求郑十引荐郑太公,大礼参拜:“郑公,这是晚辈写给魏公的谏书,本该亲自呈上去,无奈人言轻微,空无法上达,只能厚颜来见郑公,劳烦郑公帮忙递一递。请郑公过目。”

说完,把誊抄好的文书递给郑太公,请他过目。请人帮忙递,总要让人明白递的是什么,会不会有被牵连的风险等,自该慎重再慎重些。

贺礼的谏书,写得一如既往的没有文采,但胜在实用,全是贺礼给李密提的建议,大致归纳一下,就是下面这些——

第一,建议李密暂缓攻打洛阳之计划,严明军纪,整肃军容,训练兵卒;

第二,建府库,功赏过罚,建立完整军功统计体系,赏罚分明,以收拢军心;

第三,发招贤令,广幕贤才,建立完善的行政体系,劝课农桑,鼓励生产,以收拢民心;

第四……

第五……

贺礼写了五条,并不算多,但每一条都有详细的论证和推断,写得入木三分,每一条都让人看到其中的优缺和紧迫。郑太公看完,道:“若李密能依计而行,则瓦岗之困可解大半。”

贺礼道:“晚辈不知魏公是否会听劝,留给他的时间不多,晚辈这里,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怎么说晚辈也是倚靠着兴洛仓的放粮义举才得以存活的,能为魏公做的也就这些了。”

郑太公赞许的点点头,道:“好,大郎知恩识义,是个好男儿,如此,这文书老夫便替你递上去,然递上之后如何,老夫却不敢说了。”

“劳烦郑公帮着递上去就好,旁地并不重要。”

郑太公点点头,答应下来,完了忍不住问贺礼:“大郎让李密赏罚分明,收拢军心,是因翟让一系之故?”

贺礼点点头,道:“翟让此人,仗义疏财,重情重义,与麾下将领情谊极深,魏公能否处理好与翟让的关系,是关系瓦岗成败之关键,处理好了,则只要假以时日,必能一飞冲天,若处理不好,瓦岗分裂就在眼前,如何处置,端看魏公。”

郑太公点点头,第二日,便遣人持了他的帖子,骑马过去魏公府那边,代贺礼向李密上书。

过不得几日,贺礼再度被叫到郑氏,刚过去,郑太公便默默送上一份邸报:“魏公聚集人马,意欲攻打洛口仓。”

贺礼一看,本来跪坐的人都站了起来:“不行,时机不到,早了!”

第四十二章 立心

“早了?何谓早了?”

郑家文人多,若要论经,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比普通人强,但军略一道上就差了些。贺礼道:“回洛仓事关洛阳供给,守军只多不少,且洛阳城内守军也不会坐视全城粮草有失,两军交战,以魏公兵卒之素质,哪怕能打下来,兵员损失也会极大,届时,如何稳定军心,鼓舞士气不失,便是摆在魏公案头上最大的难题。”

说到这里,不免一叹,贺礼可惜道:“如果能西取关中就好了,比打洛阳好许多倍。”

郑家祖孙几个,哪怕再不通军略,也明白一支队伍士气和军心是如何的重要,郑太公道:“可惜李密未曾纳大郎之策。”

贺礼苦笑:“瓦岗拿下回洛仓不难,难在拿下回洛仓之后隋廷的反扑,打仗是要死人的,瓦岗无府库,如何鼓舞三军用命?一开始,死的人不多,还好说,打仗多了后,死的人就会更多,届时,军心如何,方是对领兵者最大的考验。别的且不说,以洛阳之富庶,若有朝一日攻下洛阳,为了安抚军心,只怕纵容士卒抢掠全城之事会上演,届时不知又要死多少人。乱世人命贱如狗,乱世人命贱如狗啊!”

此时此刻,贺礼真的很怀念现代。看史书的时候,只不过是短短的一两行字,不过是记载着某某某又打了一仗,夺了一城,但真正身临其境,才知其间之民过得多么艰难。普通老百姓的命,在这些争夺天下的所谓英豪的眼里,又算什么?跟他们的军队比起来,民又算什么!

与这些鲜活的人命比起来,所谓的炒作名声,都不值一提。贺礼先前要给李密上书的兴奋瞬间都没了。他真的很不适应,也很害怕,心中也更加紧迫,必须更加的努力,努力摆脱平民阶层身份,努力的摆脱连挣扎都挣扎不了,就被人决定生死的身份。

郑家祖孙也是一脸恻然,但是,面对这样的局势,郑家也做不了什么,最多也只能把在洛阳内的子弟和家人召回来,旁地,郑家家大业大,不敢牵涉太多。

贺礼自不会勉强他们,他与郑十几兄弟交朋友,心底就存了尊重的想法,又不是小朋友交朋友就必须要让朋友与他一样。

说起回洛仓,贺礼突然想起,李密将来跟王世充对阵的时候,曾斩断洛阳粮食供给,围逼洛阳,搞得洛阳城内发生饥荒,饿殍遍地,不止平民百姓,就连名士大臣饿死者也难以幸免,或许,他能做些什么,只是,做什么之前,他还是需要手里有钱。

一文钱难死英雄汉,感觉好坑爹!但是,在荥阳城里要怎么弄钱呢?感觉没什么潜力,毕竟,时局艰难,想想,也许能想到办法。

“且看一看魏公会如何对待虎牢关吧。”

贺礼最后只能说这么一句,然后,过不得几日,郑十六上门告知,虎牢关守将裴仁基、裴行俨父子率众归降投了瓦岗,行了,这下子不用说了,李密攻打回洛仓的时机成熟了,洛阳的苦日子也要来了,他必须赶快行动起来,他打算去拜访找胖掌柜。

自鲜味斋开起来,胖掌柜常去吃,算是店里的常客,贺礼记得他家里有小孙子,时不时的弄些虾绒、鱼丸的送他,胖掌柜做人讲究,只接了一次,之后,贺礼再送便不再收,明言该算钱的还是要算,大家都是要养家糊口的人。

贺礼领他情,也知道但凡讲究做人的人,都不会是喜欢占人便宜的人,便让阿狗哥收了他钱,顺便的,把鲜味斋的生意也扩了一下,卖面的碗数没增加,但是,增加了卖鱼丸、虾丸之类的东西,现在,每天都能保证有盈余,保证日子过得宽泛。

贺礼特意跟着胡狗去打了鱼,选大的留了两条,哼哧哼哧的打成鱼丸,拎着鱼丸上驿馆拜访胖掌柜:“掌柜叔,忙呢?”

“不忙,怎么?今天不读书,又有空过来与你阿叔扯闲了?”

贺礼爱热闹,胖掌柜接触的人多,见识广,跟他聊天挺有意思,时不时的,贺礼路过驿馆都会进来跟他闲聊几句,不过,今天是特意来的,把拎来的鱼丸奉上,贺礼笑道:“今天有事想麻烦掌柜叔,嘿嘿,这是谢礼,先奉上。”

胖掌柜嘿一声,赶紧伸手制止:“莫急,莫急,且先说说要帮什么忙,你贺小郎的忙,一般人可帮不了,你老叔我啊年纪大了,不敢乱应承了。”

贺礼嘿嘿笑:“不难,不难,就是想请掌柜叔替小侄引荐一个人。”

胖掌柜跟他熟得很,也不绕弯子,直接问:“何人?”

“土窟酒酒坊的当家人。”

胖掌柜愣了一下,笑问他:“你一个读书人,找酒坊的当家人做甚?莫不是要成亲订酒?”

贺礼无语:“叔,小侄还年轻呢,若是平稳的年头,小侄这年纪,连成丁都算不上的。”

隋二十一岁才算成丁,贺礼还真是未成年人。胖掌柜大笑道:“还不好意思了,莫急,莫急,等真娶了亲你就知道成亲的好了。”

贺礼怀疑胖掌柜在开车,但是他没证据。

开了两句玩笑,贺礼把来意说了:“掌柜叔,小侄眼下急需用钱,手里有一个调酒曲的方子想卖,想请掌柜叔问问酒坊当家有没有兴趣,若有兴趣,小侄可卖给他。”

胖掌柜这才收起玩笑之色,问道:“当真?”

“当真!保证出来的酒较之现下的土窟酒好,立契之后可以先付一半,另一半等新酒出来试过之后再付也不迟。”

胖掌柜皱眉问他:“眼下虽是乱世,但有鲜味斋在,贺郎也吃喝不愁了,贺郎手中既然有这样的好方子,何不留着自用?你现在卖可卖不出好价钱来。”

贺礼胸有成竹的道:“多谢掌柜叔良言,然我这边也是无法了,急用,也是无法。”

胖掌柜见状,点点头:“如此,老夫便替你引荐引荐。”

“行,多谢掌柜叔。说起来,掌柜叔知道城里大户人家谁对造纸感兴趣吗?小侄这里还有一种造纸方法,若有人有兴趣,也可以来谈谈。”

胖掌柜奇怪的看他一眼:“贺郎,你遇到什么难事了?要如此的……”

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却明白。贺礼笑笑,道:“多谢掌柜叔关心,小侄这里真没什么事情,只是小侄有事想做,需要些钱财。”

第四十三章 谈生意变谈婚事?!

然世事却不尽如人意,过不得一日,胖掌柜气呼呼地来传话:“气死老夫了,贺郎,咱不找陈家了。”

陈家就是酿造、经营土窟酒的主家,贺礼问道:“掌柜叔莫气,他们是不相信我有方子还是看不上?”

胖掌柜道:“是不敢要。陈家前些年生意不错,这几年世道乱了,胆子自是越来越小了,老夫去了刚开了个头,就被陈家端茶送客了。”

贺礼拍拍脑袋,道:“是我考虑不周,劳烦掌柜叔跑一趟不说,还劳你受气了。”

胖掌柜摆摆手,道:“不妨事,既是吃这碗饭的,也就顾不得受气不受气了,反倒是贺郎你这桩事务,老夫与你举荐江家如何?”

“江家?”

贺礼听说过江家是荥阳城里有数的大商,但具体做什么的,却不甚了解,连忙询问胖掌柜,胖掌柜道:“江家是做药材生意的,虽只是商户,但做的却是积德行善之事,前些时日老夫做中人,还给江家寻了一本食谱,江家大郎说,江家似有意扩展一下行当,这做药材的,在这乱世有些危险。”

“是吗?劳烦掌柜叔问问,若有意再详谈。不过,既然换了江家,那就不用说调整酒曲方子之事,换一个吧,换成新式酿酒方法。”

胖掌柜答应着,看贺礼的眼神却有些古怪,贺礼便问他:“掌柜叔在看什么?”

胖掌柜道:“贺郎小小年纪,为何懂得却这般多?似乎说什么,你都能接上话,说什么物事,都能说出道道来,如此博学,令尊令堂不知是如何教养的?可能与老夫说说,让老夫也学一学。”

贺礼失笑,开玩笑道:“没什么独特的门道,不过是多读书,读好书。”

胖掌柜居然认真记下了不说,还点头道:“想来也唯有多读书才能有这等广博的学问,不然以贺郎的阅历,如何能晓得如此多的东西。”

贺礼笑着连连点头:“对,掌柜叔说得对。”

反正糊弄过去就行。

胖掌柜做中人引荐,贺礼与江家见面会谈,约的地点在胖掌柜家的院子,与江家相隔不远,与贺礼租赁的小院子略远,贺礼不习惯迟到,早早地过去,刚与胖掌柜寒暄了几句,江家就到了。

“贺郎,老夫与你介绍,这位是江家的大当家,这位是江大当家的长子,这位是江家的大掌柜孙有为孙大掌柜。”

江家来了三个人,都是江家的重量级人物,显然江家对这场会面也极为重视。贺礼起身见礼:“在下贺礼,见过大当家,请坐,我们慢慢谈。”

“可,贺郎请。”

双方就坐,贺礼开门见山的问道:“听掌柜叔说,江氏有意于在下的酒曲方子和造纸之法?”

江思源道:“正是,若贺郎愿意,江氏可把两桩物事都收下,端看贺郎之意。”

贺礼笑了笑,不置可否,道:“上个月,在下曾去江氏的药铺里买过饴糖,曾见柜台之上摆放着药酒,比起酒曲方子,在下这里有一酿酒新法,所得之酒较之现下市面上所有的酒都更烈,若用来泡药酒,能更快更好的激发出药材的药性,不知江氏可有兴趣了解一番?”

江思源眼睛一亮,拱手:“请贺郎详解。”

贺礼点点头,道:“此法名曰蒸馏法,此法所得之酒液,澄澈透明,纯度高,杂质含量少,若用来饮用,还需勾兑,若用来药用,则恰到好处。用来擦拭肌肤表面,能消毒,减少伤口化脓感染的可能;还可在发生高热时,以酒液擦拭太阳穴、耳后、四肢,以达到降温退热的辅助作用;还可用于预防褥疮的发生,以手掌沾酒液按摩背部,可起到预防褥疮发生的作用,于医用一途,实有奇效。”

“贺郎所言当真?”

江思源目光炯炯的追问,贺礼郑重点头:“若有半句虚言,愿替江家做工十年。”

“岂敢岂敢。”

江思源连连摆手:“贺郎的名声,我也是听过的,如何敢当。不过,贺郎都这样说,我自是相信的,这新法吾家要了。”

贺礼点点头,道:“另外先前所说的造纸之术,乱世时不挣钱,盛世时在下又担心江家守不住,是否要买,烦请江大当家三思。”

江思源被他这话说笑了,道:“贺郎不是要卖钱吗?怎还劝起买家来?贺郎若是这般做生意,是要赔本的。”

贺礼笑了笑,道:“多谢大当家良言,不过,若江氏有意,不若我们把方子换一换,不去争高端客户,我们争取一下中端客户如何?”

江思源不答,反而追问:“敢问贺郎,何谓高端客户?何谓中端客户?”

贺礼见他问,也不隐瞒,大致把客户群体划分的营销方法说了一下,这是后世无数人研究出的方法,哪怕是江家这种大商之家,也没人去研究客户细化的好处一类的,一时间,江家来的三个人,包括做中人的胖掌柜全都听得目现异彩,惊喜连连。

胖掌柜惊叹道:“贺郎若去经商,定能做成天下一等一的大商,难怪鲜味斋开业时能有那般热闹,背后显然也是贺郎手笔吧?”

贺礼笑着摆摆手:“多谢掌柜叔赏识和夸奖,不过是些小道,不值一提。江大当家的意思呢?”

江思源一开始并没有说话,只一双眼目光灼灼地望在贺礼脸上,看得贺礼莫名其妙之余,叫了他一声:“大当家的,你的意思呢?”

江思源回神,看贺礼的眼神带着赞赏,不答反问道:“听说贺郎如今不过二八之年,家中父母已亡,如今就孤身一人带着幼妹过活?”

好好地谈生意,怎么说起家庭情况来了?!

贺礼更莫名其妙了,不过还是道:“是的,不知大当家说这些是为了……”

江思源摆摆手,又问:“不知贺郎可有婚配?”

贺礼狐疑地看他一眼,摇头:“不曾,先前一直在为先父母守孝,今春刚出孝,尚未婚配。江大当家打听这些作甚?”

江思源笑道:“吾有一小女,年纪与贺郎相若,也未曾婚配,若贺郎有意,吾愿把小女许配于贺郎,贺郎意下如何?”

第四十四章 换钱

“咳咳咳咳”

是江家大郎,似乎被他爹江思源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到了,拼命地给他爹使眼色,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样子。

贺礼笑了,拱手道:“江郎莫要着急,在下也多谢大当家,承蒙大当家不嫌我家世寒微,出身卑陋,愿以爱女许我,然江大当家的好意,在下却只能辜负,在下目前并无娶妻之意,大当家的好意,只能辜负了。”

江思源道:“贺郎莫急,且听老夫说完再拒也不迟。贺郎有方子,我江家有钱财,若两家能结为姻亲,江家投钱,贺郎出方,两家合作共建作坊,届时所得利润可分与贺郎五成,老夫愿立契。”

贺礼听得又笑了,玩味的看江思源一眼,略带无奈:“江大当家,在下虽然是需要用钱才卖方子,但还不到要连身也一起卖的地步。”

江思源哈哈大笑,连忙道:“怎么算卖身呢!不瞒贺郎说,老夫今日来此,比起贺郎的方子,更为看重的是贺郎的人才。鲜味斋开张时贺郎的手段,便是浸淫商道数十年之巨贾,也是使不出来的,而于贺郎却不过是随手为之之事,再听贺郎方才关于客户群体划分之论,若是经商,贺郎定是个中翘楚。贺郎有此人才,哪怕以后不走商道,闲暇时愿指点我江家一二便足矣,旁地自有我江家出面,贺郎意下如何?”

想不到还能混到只凭才能就让客户起意招他做女婿的一天!

贺礼不禁有啼笑皆非之感,顿了一下,起身郑重行了一礼,认认真真的道:“多谢江大当家看重,不瞒大当家,若是在下成亲,定要让妻儿衣食无忧,有能护持妻儿的力量,可眼前我连自己都护不住,娶妻不是拖累对方吗?那还不如不娶。”

江思源:“我江家虽只是商贾,却也有几分颜面,难道还护不住一个女婿?”

贺礼笑着摇摇头:“倚仗别人,那终究是别人的,不是我的,男子汉大丈夫,若活到要靠岳家护持妻小的地步,那何必成家呢?这样的夫婿,妻子出去面对亲朋之时,也是面上无光的,在下虽不才,却也想让妻儿以我为荣。”

江思源还待说,江大郎连忙止住他:“父亲,贺郎既无意,那便作罢吧,求父亲为母亲和阿妹三思。”

江思源眼一瞪,当即斥责了一句:“你懂什么……”

贺礼打断他:“大当家,请恕在下无礼打断,我家中也有幼妹,令郎所虑,我感同身受,令郎这般才是一个好男儿,大当家,贺某虽不才却想成为令郎这样的人,请大当家见谅。”

江思源见贺礼确实无意,表情有些可惜,叹道:“罢了,既然贺郎不愿,那老夫也不能逼迫太过,此事就当老夫没提过,贺郎说呢?”

贺礼乖觉道:“请大当家放心,此事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再不会有半句话从我这里流出,也请江大郎放心,贺某愿以人格担保。”

素来只有男方主动提亲的,哪里有女方主动提,且还没提成的,这话传出来,江家的小娘子名声会受到损害。贺礼不是卑劣的人,既然无意,自然更不会因此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孩子。

结亲的提议作罢,贺礼朝胖掌柜看了一眼,胖掌柜会意,作为中人,他出面问道:“江大当家,那方子还要吗?若有意,我们继续谈,若无意,大家好聚好散。”

江思源道:“怎会不要?我便是为此而来,贺郎呢?还卖吗?”

贺礼笑着点头:“自是卖的。”

胖掌柜立即道:“既然你双方都有意,那就详细谈谈?”

“可。”

双方就蒸馏酒的方法展开谈判,双方都有意,分歧也就是钱财多少的问题。贺礼很坚持:“有此法,江家本来就有的药酒方能更上一层不说,还可开辟出酒坊来。而用蒸馏法出来的酒,是烈酒中的烈酒,中原人或还需要适应,但关外却不用,江家既是做药材的大家,想来关外的商道应该不陌生吧?渠道是现成的,再增加一桩利润来源,其中的好处,还需在下说吗?大当家,若只看到一县之地,那最终也只能做成一县之生意,若能看到一国之地,焉知做不成一国之生意?做生意不凡把眼界放宽放远些,别的且不提,大当家有了这烈酒方子,关外的大门今后最少也要为大当家敞开八成,有这八成,关外上好的人参、鹿茸,上等的皮毛等等,还需要在下说吗?”

江思源目光灼灼的看着贺礼,又问他:“贺郎真不考虑考虑与我家结亲之事?”

贺礼无语,江大郎都大逆不道的瞪他爹一眼,倒是大掌柜与江思源心有戚戚,两人对望一眼,眼里都有可惜。江思源叹惜道:“贺郎于做生意的门道这般清楚,眼界又这般好,可惜了,可惜了。”

胖掌柜都听不下去了:“行了,行了,老江,适可而止啊,大侄女那么好的孩子,你当父亲的可要为她着想一二,再说下去贺郎今后怕是再不敢见你了。”

贺礼幽默的笑道:“多谢掌柜叔,不过,以我的脸皮,应该还不至于。”

众人听得笑起来,双方既然有意,贺礼说的又清楚明白,连销路都帮江家想好了,在价钱的问题上又谈了一会儿后,见贺礼坚持,江家也同意了,以三万贯的价格成交。

江思源道:“三万贯虽然不多,但一时间也不好凑这么多现钱,可用绢帛代替否?”

贺礼道:“不忙,大当家且听我细说,这三万贯,不需要全部付现钱给我,若方便,我想要大兴城内三进的宅子一幢,房契要写我妹妹的名字,位置不需要太好,但也不能太次,中等就好,这些,能抵多少钱?”

江家的大掌柜立即道:“如今世道乱,大兴城里房价有所降低,一套三进的中等宅子,也值一两千贯。”

贺礼点头:“行,那就按照两千贯算,宅内买上几个勤快老实的仆人照看着,房契、身契一并送过来,可以吗?”

“当然,此事不难,贺郎可交与我江家去做。”

大掌柜一口答应下来。贺礼点点头,道:“一万五千贯烦请大当家为我换取等值的粮食与纸笔,剩余的一万三千贯,最少须有八千贯的铜钱,其他的,大当家看着等值的绢帛、皮毛,甚至珍贵些的药材都可以,看着置换就是。”

第四十五章 憧憬

江思源若有所思的看贺礼一眼,却识趣的没多问,只道:“贺郎要的东西有些庞杂,需些时日准备。”

贺礼心中早有打算,立即道:“无妨,先送些钱和纸笔来就行,其余的不着急,予大当家一个月时间筹措够吗?”

“足够了,多谢贺郎宽宏。”

“应当的,大当家爽快,我自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

与江家约定好,胖掌柜做中人,又请了保人后,签下字据立契,交易立成,江家很讲信用,交易才做成了,就让人驾车给他拖了一车纸并两箱子铜钱过去,纸张在外面,钱箱子藏在纸堆下,做的很是周到。

贺礼把东西放好,又马不停蹄的往郑家跑了一趟,投了个帖子,郑重其事的约了郑十明日相见,之后才又匆匆回家,回了家,监督贺鱼做今天的功课,人坐在那里,默默出神——

毫无疑问,把蒸馏法作家三万贯卖出去是卖亏了,但眼下的时局也就只能卖到这么多,还是江家做的药材生意,受时局影响不像其他行当大,甚至,打起仗来,生意还会更好。换了其他行当,还真不一定能一次拿出这么多物资和钱财来。

贺礼并不很看重钱财,能吃饱喝足,能舒适度日就行,并不需要大富大贵、奢靡无度,他自己有自信,要舒适度日,凭他自己的本事不难,但是,现在,他想做点儿事,做点让自己以后想起来不至于后悔的事。

人真的是很善变,但有时候又格外固执的生物,刚穿过来的时候,贺礼就想着吃饱肚子,只要吃饱了,什么都好说。等能吃饱了,又想着要吃好一点儿;等能吃的稍微好些了,又想着要有营养……一直不知餍足,一直一山还望着一山高。

甚至,在机缘巧合有了些微名声后,贺礼还想着炒作一番,炒点名声出来,好护持自身安危,他给李密上书,存的就是这个心思。把后世史书上看到的,他自己观察到的属于瓦岗的问题列出来,又综合已知的历史走向和解决办法写出建议,投给李密。

李密的心思,除了他表面上说的那些,除了瓦岗地盘上确实没有坚城可以据守外,贺礼这段时间琢磨,不外乎洛阳城是都城。

瓦岗李密本就是附近反王们膺服的盟主,声势最盛,若他能拿下洛阳,不止有了坚城,这盟主之位,坐的自然就更名正言顺,于他有着巨大的政治意义。

只要打下洛阳,哪怕李密出于天下人心考虑,杨广还活着的时候不能登基,但重新立一个杨家的人做皇帝,他当个手握实权的摄政王,就能做这天下真正的主人,虽未有皇帝之名,却能行皇帝之权。

如此诱惑,有几人能舍?与这些好处相比,如今聚众数十万的李密,如何还会肯耐着性子,西进关中,慢慢发展?也难怪后世有许多人评价李密能做合格的谋士,不是合格的主君。

先前还是想得太天真了,想问题、看问题、分析问题都不够细致周全。也是贺礼其实没什么政治经验,只看到利弊和形势,完全忘记把政治利益也考虑进去,现如今天下的各路反王们,又有几人行事是完全没有政治诉求的?

遗漏在经验不足,吸取教训,以后改进。

贺礼总结了一下,又在心里把自己的打算慢慢地、仔细地推敲了一遍,然后,耐着性子专心辅导贺鱼做功课,一切如常。

第二日起来,给贺鱼穿了一身崭新的麻布衣,这是干娘刚给做的,用的还是贺礼从兴洛仓带回来的麻。虽然经历了搬家、做生意,但干娘一直没忘记要给兄妹俩儿做新衣裳,有闲暇时候就织布裁衣,终于四口人都有了一身新衣裳。

“哥哥,好看吗?”

有新衣服穿,贺鱼很高兴,坐着给哥哥梳头也不停地叽叽喳喳,话多极了。贺礼也不制止她,一边给她梳头一边道:“好看,别动,等哥哥给你梳头,梳好头发就更好看了。还有,我今天要去郑家,等会儿你是跟着我去,还是去找干娘他们?”

贺鱼连忙问:“要跟哥哥去,哥哥带我去,我想去找顾姐姐玩。”

贺礼心中一动,问她:“鱼儿很喜欢顾姐姐吗?”

贺鱼连连点头,一边说话一边还忍不住回头看哥哥,不自觉地强调:“哥哥,顾姐姐生的好好看,将来鱼儿长大了,能像顾姐姐那样好看吗?”

眼睛里带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憧憬和向往。贺礼笑起来,原来小丫头也长到知道漂亮美丑的年纪了,想起顾小娘子的风华和身姿,一言一行只看表面的话,确实很美好,足以让没见过多少世面的贺鱼,把她当做美好的憧憬去向往。

或许,每个人小时候心里其实都会有崇拜和不自觉去模仿的人,不管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会有。比如,他年幼时,最崇拜的是父亲,憧憬着成为父亲那样高大、强壮,能扛起家庭,给妻儿无忧无虑生活的环境。因为憧憬与崇拜,有时候,甚至会无意识的去模仿父亲的言行举止。

女孩子想来也会如此。只是,他们家没有女性长辈,干娘待兄妹俩儿也很好,但是,干娘因为辛苦的劳作,早早的添了华发,过早的有了老相,贺鱼或许心里会把她当母亲,却不一定会把她当做崇拜模仿的对象,直到遇到顾小娘子!

顾小娘子的举止与风度,应该足以在贺鱼小小的心眼儿里留下震撼的印象,予她最初的,关于女性美的感受吧?

贺礼不是女孩子,不太肯定,只能从常理出发推断,不过,若是顾小娘子的话,贺礼倒是乐见其成,那样相貌、气质双绝的佳人,若能成为贺鱼的憧憬,那他应该不用担心会养出个女孩儿身子的男孩儿来,还是软萌可爱的妹妹比较合意。

贺礼感觉很是欣慰,笑着肯定的道:“当然,等鱼儿长大了,也会是一个漂亮的小娘子的。”

贺鱼抿唇略带羞涩的一笑,眼神和小脸儿上的神情透着一股欢喜,小声道:“只要有顾姐姐一半好看就行。”

这孩子还是不自信啊。

贺礼心里叹口气,心里一动,又问了一句:“鱼儿喜欢顾娘子吗?”

“喜欢,顾姐姐说她也喜欢我,哥哥,我好开心啊!”

傻孩子!

贺礼揉揉她脑袋,在她叽叽喳喳地童言童语中,终于完成梳头的任务,道:“既然喜欢,那今天就带你过去找她玩耍吧,鱼儿要记得听顾姐姐的话。”

“嗯!”

贺鱼用力的点头,贺礼笑了笑,牵着她出门。

第四十六章 委托

“以你我之间的交情,德规要来,直接上门就是,何须投贴?你这般行事,可是别有缘故?”

刚到郑家,郑十就在门口迎他,贺鱼乖乖地行礼叫人,彼此见礼后,一边朝里走一边微微抱怨道。

难得沉稳的郑十也学抱怨,想来是对贺礼昨日的一通操作很有意见。

贺礼道:“若是平日,我自是想来就来了,不过,今日是有事登门,自然要郑重些。说来惭愧,郑兄,我这里有件事,想麻烦你与令表妹顾小娘子,事关舍妹,有些冒昧之后我定会赔礼致歉,不过,在此之前,可否待会儿请令表妹一起会客?”

郑十一顿,脸上表情肃穆了几分,道:“此话若是旁人说,我定会生气,责其轻狂无礼,然是德规你说的,以你往日之人品行事,我可暂忍,但你若是不说出个一二五来,莫怪我不留情面。”

贺礼知道自己冒昧,他一个年轻的少年郎,开口就是要见人尚未出阁的小表妹,没被立即打出去就还真是郑十给他留面子了。

贺礼放开贺鱼的小手,朝着郑十就是一揖到底,正色道:“多谢郑兄信我,我也知此话说得冒昧,然若非无人可托了,我也不敢打扰令表妹。郑兄,我这里想做一桩事情,但我怕做了脱不了身,我干娘和义兄处也可托付,但有些事,我这里除了郑兄你与令表妹,再无人可托,并非我轻狂无礼,实是时事所迫,拜托郑兄了!”

郑十定定地望着他,贺礼不避不让,眼神清澈,神情端正,并无一丝轻狂之色,只是诚恳地冲着郑十又是一礼,郑十见惯了他嬉笑怒骂、潇洒自如的样子,从未见过他这般恳求人,不由叹了口气,道:“表妹之事,我也无法做主,我使人替你问一声,若她愿意见你,我自会坐陪,若她不愿……”

贺礼立即道:“若顾娘子不愿,我也不敢打扰,只能另想它法了。”

郑十点点头,叫来小厮使他去传话。

贺礼带着贺鱼,跟着郑十一起到了会客堂,刚坐下没一会儿,小厮就来回话,顾小娘子同意见一见贺礼,郑十立即命人在堂上摆了一座屏风,又在屏风后置上案几、坐榻,一番操作后,才让人去请顾小娘子。

不知为何,贺礼心里有些紧张,这是许多年未曾有过的情绪了,贺礼不由一声苦笑,一切都是为了贺鱼,也是没有办法,胡思乱想中,只听得一阵轻得几近于无的脚步声慢慢走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了似乎还能听到轻微的环佩声,是顾小娘子来了。

有屏风遮挡,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道隐约晃动的人影在坐榻上跪坐下来,然后,就听到顾小娘子的声音在里面响起:“表兄,贺郎,午安。”

贺礼连忙起身回礼:“顾娘子午安,冒昧打扰,是我失礼,请顾娘子受我一礼。”

顾小娘子道:“无妨,观往日言行,贺郎也非轻狂无礼之徒,表兄与贺郎相交,定是知晓贺郎人品,否则,表兄也不会使人传话。贺郎请坐,有何话……可慢慢说来,莫急,莫慌。阿圆,带小贺妹妹去吃些点心,玩耍一会儿再过来。”

“喏。”

还是上次那个圆脸圆眼的婢女出来,贺鱼看见她,脸上立即露出笑容来,甜甜地喊她:“阿圆姐姐。”

阿圆笑着应了,温声哄贺鱼:“小娘子,现下令兄与十郎、我家姑娘有事要说,奴婢带你出去玩一会儿如何?”

贺鱼立即看向贺礼,贺礼点点头,笑着道:“没事,跟阿圆姑娘出去玩一下也无妨,我事儿说完了叫你。”

“嗯!”

贺鱼重重点头,然后把小手递给阿圆,跟阿圆手牵手的出去了,阿圆一边走一边还柔声跟她说话:“今天还玩毽子吗?”

“玩。”

“好,那奴婢伺候小娘子先去玩毽子,稍后再玩别的?”

“好!”

……

后面的对话再听不见了,不过,看来阿圆很会哄孩子,贺鱼那么怕生的小孩儿她都能搞定,贺礼放心了,这才转向郑十和屏风后的顾小娘子,起身郑重一礼,道:“郑兄,顾娘子,今日来访,实因我这里有一桩事想托付二位。”

郑十道:“贺兄请讲。”

贺礼道:“我昨日卖给城里江家一个方子,得了些钱财和大兴城里三进的中等宅子一幢,我已请江氏把房契写上我妹妹的名字,然后,房契和部分银钱,我想托付于郑兄处留存,若我来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烦请郑兄在我妹妹及笄之后交与她,留作她嫁妆及伴身之用,不知郑兄可愿受我所托?”

郑十想不到他所托竟会是这种事,不由愣了一下,旋即板起脸来,肃然问他:“贺兄你要去做何事?何以竟似要托付后事于我?”

贺礼苦笑了一下,摆摆手,转而向顾小娘子道:“顾娘子,舍妹心中极为崇敬你,你是女子之身,关怀同为女子的舍妹较之郑兄方便,若我来日有不测,而顾娘子你又有闲暇,劳烦帮我看顾着舍妹些,莫要让她被人诓骗了去,教她些女儿家的事,如此则贺礼定会铭感五内,感激不尽。”

郑十听得目瞪口呆,屏风后的顾小娘子却较之表兄果断,立即道:“此事我断然不会答应!”

贺礼苦笑,就听顾小娘子紧接着道:“贺郎要托事于人,自己却连话都不说清楚,你这般叫我如何敢答应?贺郎,这不是做事的道理。”

贺礼就知道顾小娘子不好糊弄,但是,除了郑十和顾小娘子,贺礼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托付了——

唯有郑十和顾小娘子才不会贪图他留下的钱财,而以两人的家教,若是答应,定然会信守然诺,郑重对待,定不会亏待贺鱼,也不会坐视她受委屈。

胡狗母子固然好,但还不足以护持贺鱼,为了贺鱼,贺礼只能厚着脸皮来求郑十和顾小娘子,本来只需要托付郑十就好,但贺鱼是个女孩子,长大后郑十就不方便多与她往来,思及此,贺礼才把顾小娘子也饶上,厚颜求人。

贺礼叹了口气,道:“现下舍妹不在,有些话就能说了,不怕叫顾娘子知晓,我想去做一桩事,若是不去做,良心难安,若是做了,可能稍有差池就会有不测,我思来想去,还是想去做,但我放不下妹妹,我自己无论如何都没事,但唯有妹妹却必须照顾好,不能拖累她,她还那么小,这世间许多事、许多人都未见过,她不能有差池。我思来想去,我所有认识的人之中,只有二位人品贵重,以二位之人品,也足堪托付,

第四十七章 至诚君子

贺礼长长的一揖到底,以大礼拜之,倾力拜托。

郑十连忙起身相扶,脸上的表情带着难过:“贺兄……”

话刚开头,就被屏风后的顾小娘子打断:“表兄,你连贺郎以何事相托都不曾问明就要答应吗?如此轻率,是何道理?那是一个人,非是物件。”

措辞严厉,语气却平静,正因为这个平静,反而显得特别的有力量,掷地有声。贺礼也说不好,听了只感觉顾小娘子定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不会轻易许诺,但若她答应了,她定会倾尽全力的去信守自己的承诺,顾小娘子果然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就听顾小娘子道:“本来贺郎诚心托付,是对我的看重和信任,但是,在我这里,若贺郎无法细说缘由,我不知是否能做到,也不知是否能做好,更不知要因何而负担一个孩子的教养之事,如此重大之事,恕我不能接受。”

拒绝得干干脆脆、明明白白、认认真真。贺礼苦笑,这件事上,哪怕他舌灿莲花,他也说不过顾小娘子,因为顾小娘子说的是道理话啊。

贺礼默然,起身朝顾小娘子行了一礼,道:“是我冒昧,希望不曾因此给顾娘子造成负担,对不住了。”

顾娘子道:“贺郎对不住的是令妹,非是我,无须向我道歉,于我来说并无任何损失,贺郎,你可知于令妹来说,表兄与我再如何精心照看,皆不如你好好活着,抚养她长大,你才是她的亲人,我与表兄皆不是亲人岂是旁人可替代的?”

贺礼道:“正因为舍妹是一个人,所以才要托付郑兄与顾娘子你,托与旁人我不放心。”

顾小娘子闻言,立即道:“既然不放心,何不亲自抚养?这是贺郎你的责任不是吗?贺郎可知,对于贺妹妹来说,你便是你,旁人如何能比之?”

即便说了这么一长串的话,她的语调依旧不徐不疾,耐性好的出奇,倒让贺礼一改往日觉得她聪明但刁钻的印象,这位顾小娘子认真起来的时候,大家风范简直就在她一言一行中,不愧是世家贵女啊。

贺礼在心里感慨了一下,朝着屏风后行了一礼,道:“多谢顾娘子良言相劝,只是,人活在这个世间,除了责任,还有良知,这一次我选择了良知。”

说完,不再解释,顾小娘子也立即道:“若贺郎非要如此,不肯细说因由,那这桩委托,我只能拒之,贺郎请自便。”

说着,似乎是想送客了,贺礼顿了顿,正要起身告辞,郑十忍不住开口:“贺兄!”

贺礼抬头望他,顾娘子似是已知道郑十要说什么,立即喊他:“表兄,烦请三思,慎思慎行。”

郑十道:“表妹所说,我何尝不知?但是,贺兄是我的好友,他把唯一的亲人托付于我,作为好友,我还需要问他为何相托吗?若贺兄不是信我,又如何会托付于我?贺兄,你既然不愿说,定然有你无法言说的理由,但你所托之事,我郑十应了,自今日起,你之幼妹我定视若亲妹,替你好生看顾好。”

郑十真是!

贺礼似乎听到屏风后充满无奈意味的叹息声,这表兄妹俩儿啊,性情不同,品性却都这般叫人钦佩。

怎么办?好感动!君子莫过于此了吧?

以前贺礼从不知至诚君子是什么样,不想活了两辈子今日居然真有幸认识这么一个宝贝品种……贺礼的感想挺复杂,这样的人居然与他是朋友,他居然有幸与这样的人成了朋友,贺礼觉得他需要缓缓。

现代人都习惯了,习惯与人交往时不自觉的保留几分真心,在屡次的被伤害后,大家都习惯不交付全部真心了,都知道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而有所保留,贺礼亦然。

托付郑十,实际上更多是出于荥阳郑氏这四个字带来的信心,郑氏家规谨严,家大业大,不至于贪图他那点儿东西,而郑十这个人,贺礼与他来往了一段时日后,自是看出他品性正直,但心底对郑十这个人其实并无多少期盼,不意郑十竟是这么想的——

果然没有托付错人。

贺礼一把拉住郑十的手,感激莫名,羞惭不已:“郑兄,你这样……叫小弟以后如何见你?这种人品、人性上的差距,小弟很羞愧啊。”

郑十笑了,道:“以往如何见,以后自然继续便是。我虽与贺兄相交,然并非要我们成为一样的人,若人人皆相似,那何须交什么朋友,自己一人在家玩便是,我与贺兄相交,贵在心意,贺兄可明白?”

贺礼郑重点头:“在下懂了,如此,废话也不多说,郑兄,稍后江家的东西到了,我便让人直接拉过来,而舍妹……若我无事,我自会抚养,若我有不测,那就拜托你了!”

“好!”

郑十慨然答应,不曾有半分犹豫,不曾有半句疑问,你托付了,我就接着,就这么简单。

贺礼心头感激不已,想说什么却突然觉得词穷,似乎什么说辞都配不上郑十高洁的品行,在这样的人面前,真是让人忍不住羞愧啊,哪怕脸皮厚如贺礼,也不禁自惭形秽。

“表兄!”

带着浓浓地无奈及娇嗔,两个字被叫得百折千回,顾小娘子在屏风后叹息似的低语:“表兄,你如此行事,小妹先前之功夫皆白费了,本想着能逼贺郎说出原由,表兄你这般行事,小妹还如何逼问?”

还是那个聪明狡猾又刁钻的丫头片子!

“贺郎可是又在心中腹诽我?”

哦,对,眼神依然犀利。

“表兄答应了,那是表兄与贺郎的交情,我这里却是不成的,贺郎一日不说清楚,我便一日不会答应。”

还是那么不好糊弄。

贺礼叹气,这么难搞,虽然头疼,但也叫人放心,起码,有这么精明的人看着,他可以放心的去做事了,以郑十的人品,既然他答应了,就一定会好好照看贺鱼的。

当下,贺礼也不再客气,在江家陆续把东西送过来后,直接让人拖到郑家,与郑十君子约定,两人一起清点造册入库。

当然,顾小娘子也做了见证,并且还未放弃打探的心思,想方设法的套贺礼的话,搞得贺礼做个清点比搞清算还累,聪明的小丫头偶尔还真是不讨人喜欢,例如顾小娘子。

“贺郎,一再腹诽淑女,可是君子当为之事?”

啧,瞧不该眼利的的时候特别眼利的范儿,偏偏说话又喜欢不徐不疾,从容不迫,贵女架势十足!

贺礼破罐子破摔,悠然道:“是君子不该为,不过,今天君子请假不在家,现下在家的虽然也是贺礼,但其实是另外的人格,叫做无赖厚脸皮。”

顾娘子:“……”

第四十八章 有偶像包袱的郑十三

“十三郎,且住,有个小忙请你帮一帮。”

江家的纸笔和粮食先送来的最多,贺礼现下最需要的就是这两样,不过,在做什么之前,贺礼先找他认识的人里,书法最有特色的郑十三帮忙题写个东西:“我们这些人中,就十三郎你的书法最具锋锐之气,劳烦你帮忙写四个大字。”

原身普通家庭出身,家里没有多余的钱财给他练习,书法一般,贺礼前世在现代也没点亮这个技能点,考虑到门脸必须能见人,也就没不自量力的自己来,而是找上郑十三。

郑十三莫名:“题字?那可不敢露丑,我们家这一辈里书法最好的是七哥,但就算是七哥的书法,较之太公也少了些韵味,大郎何不去找太公帮忙?”

这郑十三吧,大部分时候还是好的,就是较真起来,作为被较真的对象,那是真蛋疼,贺礼赶紧给他解释清楚:“多谢十三郎,这等小事就不用劳烦郑公了,十三郎就很合适,要的就是你字里的锋锐之气,七郎、郑公的书法虽然更好,但都没你适合,适合最重要,对吧?来吧来吧,不要推辞了,不要谦虚了,你的书法已经很好了,起码,对比我来说,你的更好。”

郑十三脸孔一抽,一边被贺礼拽着往桌案边走,一边吐槽:“法帖都不曾写完十张之人,与你比,胜之不武。”

贺礼无语,问他:“十三啊,你这么说话,还能活这么大没被人打死,也是郑氏教养有功。”

“彼此彼此,半斤八两,我都不曾嫌弃大郎,大郎何故嫌弃起我来了?”

贺礼:“……写字,请!”

郑十三这个幼稚鬼,斗嘴斗赢了贺礼,居然高兴得眉开眼笑,别有意味的冲着贺礼笑着挑挑眉,高高兴兴地提笔,问贺礼:“要写什么?”

贺礼强作没看见郑十三的嘚瑟,认真的道:“就写京城时报四个字,写大气、锋锐些,用行楷啊,笔法不要太圆融。”

“京城时报?!这是何意?”

郑十三不解的问了一句,手上却诚实的开始在纸上写字,行云流水,一蹴而就,还不止写了一个,连续写了好几个,一张大纸全部写完,全部都是京城时报四个大字,写完明明一脸求表扬的表情,还要故作矜持:“我字写的不好,多写了些,你选一个满意的用吧。”

贺礼:……

刚写好就把帮忙写字的人赶出去,似乎有过河立即拆桥的嫌疑,贺礼觉得做人要厚道些,不能那么用过就扔,努力的克制一下,摊开晾干的功夫,特意仔细端详了一下,选了一个,等墨迹稍干了些后,直接裁剪下来。

郑十三看他选的居然不是他自认为最好的,但确实是所有字里写得最具锋锐之气的,问他:“大郎,我觉得那个更好。还有,你要裁下来做什么?这四个字是何意?”

贺礼一边小心的裁着,一边答郑十三:“京城时报这个名字是我要创办的手抄报的刊名,要拿去刻印章的,等我请人抄写的时候,抄完一张,合格一张,我就朝刊头的位置上盖上大印,有了这个统一的刊头,哪怕内容不一样,字迹不一样,所有看过的人都会知道其实都是一家。”

“手抄报?!那又是何物?”

郑十三越听越糊涂。贺礼终于把满意的字裁下来,拿镇纸压着等墨迹再晾干些,也有空给郑十三解惑答疑了:“所谓手抄报就是用人工抄写的方式扩印的报纸,类似于朝廷的邸报抄送天下的形式,只不过我这个是私人自己抄印的,不是官方的,其上的内容较之邸报比较丰富多样,只靠说你听不明白,等我做出来你看了就懂了。比起这个……”

贺礼顿了一下,抬头笑看郑十三,眼神别有意味:“十三,你知道吗?我创办的这个京城时报,肯定有史以来第一份报纸,注定必将名垂千古,万古流芳,十三你有幸参与了这么一件伟大的事情,是不是很荣幸?十三,你要名垂青史了。”

郑十三楞了一下,嘴巴张老大,半晌儿,也没说话,只上前摸摸地开始收拾桌子,并把所有题写的字都收起来,也不管墨迹干没干。

“十三,你这是做什么?小心,小心,别把墨弄糊了!”

贺礼莫名,郑十三满脸郑重:“保留颜面,挽救自尊。”

“……”

贺礼很是无语,简直不敢相信:“就为了我说的那句你要名垂青史的话?”

郑十三郑重点头:“这些字还不足以让后人鉴赏,我不想在死后还不得安宁受人唾骂,还是收了,大郎若要用,等我细细酝酿之后重新给你写。”

贺礼听得哭笑不得:“我说郑十三,你至于吗?我以前居然没发现你还有这等虚荣心?”

郑十三认真反驳:“大郎此言差矣,我这就是负责,非是虚荣。”

感觉跟他扯半天的自己是个傻瓜,还是特别傻的那种。

贺礼果断的一把抢过裁下来的纸条子,往怀里一揣,转身就朝外走:“你想写就继续写吧,反正我就看上这个了,我先出去找刻章的,你继续。”

“……不要,回来!”

郑十三一个尔康手就想去拉人,不过贺礼早防着他了,自然是没拉住,贺礼可没有名门世家子弟的偶像包袱,他也不管什么仪态,直接用跑的,一路小跑去刻章处,把尺寸一说,请人把四个大字刻成木头印章,因为赶着要,还给人加了钱。

等他忙完回来,发现郑十三居然还没走,肉眼清晰可见的低气压,瘟瘟地蹲在廊檐下,表情灰暗。

贺礼吓了一跳,郑十三往日是颇具锐气的人,怼起人来那叫一个气势万千,何时见过他这般灰心丧气的样子,楞了一下,赶紧过去关怀一下小朋友:“十三,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郑十三看是贺礼回来了,灰蒙蒙地眼睛瞬时亮了起来,一把拉住贺礼的手,问他:“贺大,字你给出去否?还能拿回来吗?”

原来是为这个。

贺礼心里松了口气,颇有些啼笑皆非之感:“就因为这个?”

郑十三郑重点头:“就为此事,事关颜面,不能轻忽。”

眼巴巴地望着贺礼,贺礼觉得,某种意义上来说,做名门世家子弟也是蛮不容易的。

感慨完了,终于良心发现不再逗他,认真给他解释:“先前是我不对,没向你说清楚。我要做的这个手抄报,肯定是会名垂青史,但重点并不是你题写的刊名,重点肯定是这种首创的形式,甚至就连内容,若能有一两期被人记载,或许方能让后世所知。”

“真的?”

郑十三表情的确认,贺礼点点头:“真的!秦皇统一六合,开创性的弄出个皇帝来,发出的第一道诏书,还有人记得何人写就吗?想来已经无人记得,甚至内容只怕也无人知晓了。”

郑十三表情这才好看了许多,拍拍自己胸口,宽慰道:“那就好,不然我以为只怕要成为陶渊明家儿子一般,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在被人笑话。”

贺礼不是很懂他的话:“什么陶渊明的儿子?这跟靖节先生有何关系?”

郑十三斜他一眼,语气复杂:“别告诉我,贺大你不知靖节先生的《责子》一诗?”

郑十三一说《责子》诗,贺礼就懂了,陶渊明并李商隐两位诗人中的奇葩爸爸,李商隐花式夸儿子的诗郑十三肯定不知道,但陶渊明花式嫌弃儿子,还一次就嫌弃五个这种事,看来是给小朋友留下心理阴影了。

贺礼瞬间就懂了郑十三的心理活动和感受了,拍拍郑十三的肩膀,语出至诚的宽慰他:“放心,你应该不至于像靖节先生家的孩子们那么惨,只是题写刊名而已,你要担心,且先在名望上赶上靖节先生再担忧也不迟。”

郑十三:“……虽然这话听着不顺耳,但我竟然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贺礼哈哈大笑。

责子

陶渊明

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

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

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

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

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

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

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

第四十九章 史上第一份手抄报的诞生

连续三天,贺礼都在家里写写画画,依旧是先在沙盘上打底稿,底稿打好了才又往纸上誊抄,整整写了五张,每一张除了主旨与形式差不多外,内容皆不相同。

等他抄写完,刻的章也刻好了,贺礼当即去取了回来,刷上印泥,工工整整地盖在右上角空白的地方,使力按压均匀,“京城时报”四个字便整整齐齐的印在上面。

郑十三的字,写捺的时候,笔锋总会不自觉的变得锋锐起来,不像其他笔画那么圆融,但给贺礼的感觉正好。

“京城时报?!这是何意?我可以看看吗?”

郑十好奇的看着,问贺礼,郑十因受了贺礼委托,这段时间一直关注着这边,只要有空就过来,郑十三则是关心成品,偶像包袱比较重,也几乎是有空就过来,郑十六纯粹就是凑热闹,或者应该说好为人师的劣根性,他每次都是过来抢着做贺鱼的老师的。

贺礼点点头:“正好,看吧。京城时报的意思就是在京城发行的报纸,不过,目前印刷技术和资金有限,只能以手抄报的形式发行,算是我弄出来的新玩意儿吧。十郎看完了记得提建议,看是否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是否能吸引人看下去。”

郑十点点头,用印盖出来的刊名最显眼,字体最大,看了一眼,眉头略微皱起:“这是十三的字吧?这字……”

话还没说完,郑十三就垮了脸,瞪贺礼。贺礼无奈的苦笑,赶紧摆手:“那不是重点,重点是内容,内容!”

这话一出,郑十三又瞪他一眼,郑十看看他俩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低头继续看贺礼所谓的报纸——

刚拿到手,还未看内容,郑十便觉得有异。这所谓的报纸,与一般的书卷不同,不是一大张卷轴,而是采用的一种比较折叠的方式装帧,较之卷轴小,携带、翻阅也更方便。

因为纸张质量和墨的关系,时下的纸只能写一面,另外一面是无法书写的,贺礼便采用了折叠的方式,体积变小了,内容却并未受影响。

郑十顿了一下,抬头看贺礼:“这个装帧方式,极具巧思,若以后书籍都采用这等方式,较之卷轴方便许多,阅读也方便。”

贺礼点头:“对对,这个可以稍后再讨论,先看内容,先看内容。”

郑十笑笑,仔细看起来。封面十份简单,就《京城时报》四个大字,用笔直的线条画了个边框,下边写着小字,主编贺礼,然后再无其他。

翻开封面,蝴蝶页上,左上角小小的标着四个小字,头版头条,然后才是字体略大的标题,论隋之亡。标题之后,整整写满蝴蝶页的才是文章的内容。

贺礼在一边解说:“这是头版,刊登的一般都是重大事件或是重大的消息一类的,现在刚创刊,消息来源有限,先登篇我的文章,见笑见笑。”

郑十大略扫了一下,笑着摇摇头,接着往下翻,左上角上写着小小的两个字,连载,再看标题,写的是《三国演义》这四个字。

“这是……”

郑十才问了两个字,就被内容吸引走注意力,认认真真地读起来,连话都不说了,郑十三见状,也拿起旁边放着的,低头阅读起来。

贺礼笑眯眯的等着兄弟俩儿给他读后感,这是他从后世抄来的创意,搞个手抄报,头版头条就刊登评论员文章……虽然评论员兼主编兼记者也就他一个人,但是,培养读者习惯必须从一开始就做起。

然后,为了吸引读者,他还把《三国演义》都抄了,就设计在第二版面,他写好的五份,每一份写一部分,每部分都不同,他标了序号,只要按照序号循序阅读,就会发现这些内容是连贯的。

这种设计,就是为了让读者主动去找同一期发行的手抄报,见解增加吸引力和扩大知名度。

除了开头的主题文章,第二版的小说故事,后面第三版、第四版,不再是这样大篇幅的,都是一些历朝历代发生的小趣事或是名人的小故事,甚至还有防疾病的保健知识。

比如,这第一期,贺礼便着重写了城里用来排生活废水而采用的渗井设计,与地下水污染联系在一起,最后解释明白了大型城市为何要在许多年后就要搬迁一次,皆因地下水污染的问题,进而推论到脏水沟便蚊虫滋生,以致疟疾横行的问题。

郑十、郑十三看得头都不抬一下,看完了,两人还知道找别的来看,没得剩余份数看的时候,又互相交换着看。

两人看的功夫,贺礼还抽空查了一下贺鱼的功课,查完了过来,两人也看好了,赶紧问他们:“两位,若是城里有这么一份报纸,你二人会愿意每一期找来看吗?”

“当然愿意。”

郑十三当即答着,并且积极催稿:“那个叫三国演义的故事,是大郎你写的吗?后面的内容呢?能让我拜读拜读吗?”

这就是古代版的催更了吧?

贺礼心情很复杂,但拖更的立场很坚定:“多谢十郎支持,拜读当然是可以拜读,但是,我还没写出来,内容还在我的脑子里,你怎么拜读?”

郑十三顿住,不说话了,只盯着贺礼的脑袋,目光闪烁,看得贺礼汗毛都要立起来了,赶紧提醒他:“剖开脑子你也看不懂,还是需要我写出来你才能看懂。”

郑十三瞬间泄气,很是怨念:“想看,贺大你快写。这故事名叫三国演义吗?这是从三国志演化而来的故事?”

贺礼点点头:“对,算是一种艺术加工后对正史的另类演义吧,这个且不忙讨论,十郎、十三郎,你二位帮我品品,这样的手抄报,若是投到洛阳城里,能传播得开吗?这是第一期,若我往后每一期皆保持着如此水准,能让洛阳人养成看报的习惯吗?”

郑十一怔,立即问道:“大郎要把这几份京城时报传到洛阳城去?”

贺礼道:“对,我打算招募人手来抄写,五份,每份抄上一百张,然后全撒到洛阳城里去,就是不知道对不对京城人的胃口,会不会受到欢迎,能不能传开。”

郑十听了他的担心,不由笑起来,郑十三直接:“贺大你是在开玩笑吗?这样的东西居然担心传不开!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担心一下届时洛阳纸贵,你当如何继续?纸若是涨价了,你的成本就要上涨了。”

郑十笑着赞同道:“十三说得对,贺郎与其担心旁地,不如担心一下成本的问题。”

第五十章 一个人的舆论战

郑十三询问道:“我能抄一份回去吗?”

贺礼写出来就是要传播的,自然不会不答应,爽快的道:“抄吧,没关系,我与中人说好了,还要招募能书写的人过来替我抄写,等抄完了估计要亲自跑一趟洛阳,十郎,你家的马车能借来用用吗?”

“可以,德规你要用过来说一声就是,我让人给你备着。”

郑十一口就答应下来。郑十三奋笔疾书,抄写了一份,边抄边问:“贺大,你去洛阳是为了这个东西吗?”

说着,按着纸张的左手还点了点贺礼的手抄报。贺礼道:“趁着眼下洛阳还算安稳,过去把发行的事情安排一下。”

也好趁着战事未起之时,尽快达成影响洛阳舆论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成本问题恰恰是贺礼从未担心过的问题。

跟江家交易换来的钱财,除了他悲观主义预留给贺鱼的,其余都是准备用来做事的,不计成本,不计得失,尽己所能,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贺礼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圣人,也不认为自己就无所不能,他只是比较敢想,也愿意下力气去做,尽己所能的希望能做好,花费的精力和金钱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精力这个东西,干娘说过了,没了睡一觉起来又恢复了;至于金钱,跟人命比起来,反而是最不重要的。

贺礼想救洛阳城里的人的,想着尽己所能的,能少饿死一个就一个,起码也是一条鲜活的人命。但是,他要兵无兵,要权无权,一个普普通通的穷书生,还是生的比较文弱那种,他该怎么去救?

思来想去,也唯有从舆论方面下手。贺礼要做洛阳城里有史以来第一个新闻大王,进而获得能影响洛阳城里人们的思想和行为的地位和途径,然后,最大限度的影响他们的命运。

为了这个目标,他不辞辛苦弄出手抄报这个玩意儿,用蒸馏酒的制法换钱财来做本钱投入,只为了能最大限度的把手抄报的影响力铺到全城,尽人事,听天命。

他素来就是个悲观主义者,他打算干的这事儿,目前还没人明目张胆的做过,就怕到时候李密、王世充俩儿都不待见他。

未虑胜先虑败,贺礼总是习惯事事考虑周全,习惯性的先把贺鱼安排好,至于能否用得上,那不着急,以郑十的人品又不会贪墨他的东西,放在他那里很放心的。

只是,自己做的东西,总是难免有些主观,贺礼虽然有信心,但他要做的事情又容不得轻忽,他需要一点客观的意见,郑氏兄弟恰逢其时。有了郑氏兄弟的肯定,他心里的底气又更足些。

贺礼除了用刊名刻了个大印章盖名字外,还请中人替他招募一些能书写的人,今天恰是面试的时间,中人带着人来的时候,贺礼让郑氏兄弟稍坐,他出去面试。

中人给他带来了足足二十人,皆是识文断字的,有年纪大的,也有年纪小的,贺礼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不动声色的观察众人的神态,心里悄悄地评判着。

贺礼记下众人的神态,直接提要求:“我这里的事务,只有两个要求,第一,必须用正楷书写,字体大小也必须与原版一致,不得擅自更改内容、字体、排版等;第二,不能有错字,宁可慢,不许错,文字之事,最忌马虎,望各位慎重;第三,我这是可长期从事的事务,薪资可日结,笔墨纸砚由我提供,按照份数算钱。诸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若有人不愿意,也可提出来,我自不会勉强。”

贺礼是招人来抄写的,不是探讨学问的,他不需要自主性太强的,也不需要表现欲太盛的,只需要勤勤恳恳的抄写工就行。当下便把满脸傲气与委屈的剔除出去,又剔除了敷衍了事的,粗心大意的,好为人师的,留下十人,每天早上吃了朝食过来,抄写三个时辰,每半个时辰可以歇息一盏茶时间,结束正好是下午吃晚饭的时间。

接着,贺礼又从留下的人中挑选了两个人,年长的阿赵负责管理,年轻一些的阿苏性情耿直,负责审阅和计数,两人互相监督,如此一来,贺礼今后的工作就可以分出去给两人一大半,他只需要负责原稿的书写及把总。

贺礼忙得风风火火地,不意看呆了郑十、郑十三,他俩儿已经开始帮着家里理事,看贺礼就这么简单的操作一下,直接节省了他许多物资,这等老练的手段,两人对望一眼,没说什么,但眼里的震惊却十分明显。

唯有郑十六还小,正是读书的年级,还不到他学理事的时候,见状,好奇的问贺礼:“如此简单便可以了?贺兄你不怕所托非人吗?”

贺礼点头:“当然足够了,我又不是要选忠仆,我不过是在选帮我抄写的人,只要做事认真,勤恳努力的好好完成我交给的任务就行,旁地并不重要,毕竟我选的也不是什么责任重大的岗位。”

贺礼只简单的指点了郑十六两句,就算是朋友,也是要忌讳交浅言深的,又不是小孩子交朋友,要知道彼此的秘密,成年人交朋友,除了合得来,还要互相尊重、包容。

有阿赵和阿苏帮忙,贺礼在空闲的时候就可以专心编写手抄报,第一期的京城时报,贺礼想亲自组织发行,建立完善的渠道,争取早日在洛阳城里形成舆论的掌控力。

贺礼这次的行为,叫他自己评价,左右也逃不过痴傻二字,他想过放弃的,但是,良心不同意。若是不知道还就罢了,但是贺礼是知道的,也能看出洛口仓对洛阳城的重要性。

但是,他只是一个穷书生,无兵无权,能做的其实有限,但他还是打心底里的希望惨剧发生前,洛阳城里的人能被惊动,能养成阅读手抄报的习惯,他花费心血做的这些,到时候只要能救出一人来,贺礼也觉得不亏。

第五十一章 母亲

其实,对于怎么影响并进而掌控舆论,贺礼没什么经验,只能从知道的成例中学习。若要论热门和范围广的,肯定是八卦。

现代的全民吃瓜热潮还历历在目,甭管古今人性应该都大同小异,这异应该还是时代造成的差异。若是贺礼能搞个八卦报纸,那肯定受欢迎,但是,太过娱乐肯定就不够权威,对他将做的事情来说,风格就不太适合。

在去洛阳之前,为了不至于影响到发行,贺礼加班加点的苦写了几天,攒了好几期出来,交给阿赵:“阿赵,我要去洛阳几日,去盯着发行第一期手抄报,能否成事,端看第一期能否开个好头。但是,这里的事务也不能丢,你替我盯好了,我能否信任你?”

贺礼目光灼灼地看着阿赵。这几日功夫,有阿赵和阿苏帮忙,班子已经理顺,效率也提升上来了,就是人选的太老实勤恳了,难免就少些威严,有得就有失吧,好在不是长期的班子,倒也无妨。

阿赵连忙躬身道:“多谢郎君信任,在下一定尽力而为。”

贺礼严肃道:“不是尽力而为,是一定要管好,我规章制度已经订好,标准十份清楚,你只要坚持我订下的标准,照章办事就成。”

“喏。”

阿赵恭敬的答应。贺礼早看出他的性情来,知道这人缺少威严,直接给他下令:“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须得做好审阅之职,我回来若是有问题,我不止会追究当事者,还会追究你这管理者的连带责任,望你莫要辜负我的信任。”

阿赵一凛,连忙道:“是,郎君放心,在下一定监督好。”

叮嘱好阿赵,又把阿苏叫来叮嘱了几句,各项事务交待好,眼看时辰到了,便让众人先回家去。

等干娘回来,胡狗则驾着小船往河里去捕鱼,贺礼才把要去洛阳的事情告诉干娘,顺便请干娘替贺鱼收拾东西,这次出门有郑家的马车乘坐,可以把贺鱼带上,带她出去走走,见见世面。

贺鱼听到要带她一起出门,高兴坏了,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连连追问:“哥哥,哥哥,真的要带我去吗?去洛阳吗?”

贺礼笑着点点头,看她开心的样子,自己也跟着开心:“真要带你去洛阳,你还记得哥哥上次从荥阳回去答应你的话吗?不管以后去哪里都带着你,这一次我说到做到了,哥哥说话算话,所以,鱼儿以后也要做一个说话算话的人,懂吗?”

“嗯嗯,我记住了,哥哥最好了。”

开心地抱了抱哥哥,贺鱼唧唧喳喳地见人就说哥哥要带她去洛阳了,逢人就说,难掩兴奋之色。

干娘为此还念叨了一句:“阿礼,真要带鱼儿去?带着她可会耽误你的事?”

贺礼笑着摇头道:“干娘放心,不耽误什么,这趟过去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去见见世面。”

干娘笑了,摸摸贺鱼的头,不无羡慕的道:“鱼儿,看你哥哥对你好吧?还愿意带你一个小女娘去见世面,我们鱼儿的福气较之许多男子都好了,才这么大就能去洛阳见世面,这世间啊,多的是活了一辈子连县城都未到过之人,鱼儿要惜福啊。”

贺鱼似懂非懂,只知道点头。贺礼笑了笑,道:“鱼儿还小,还不懂,干娘你要好好保重身体,现在世道乱,等世道太平了,若干娘不怕路途辛苦,儿也愿带干娘出去走走,看看这天下,看看这大好的河山。”

“真的?”

干娘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脸上的笑容显然不当回事,只以为他是信口开河的。

贺礼笑着重重点头:“真的,儿不认为妇人就应该限于闺阁之中,一辈子围着夫君儿女与灶台打转,妇人也可以有自己的天地和时间,旁人如何不知道,但是,就儿来说,只要干娘愿意,你想去哪里,我都愿意带你去的。”

这是他心底最真的想法,自是语出至诚。干娘听出来了,但似乎还是不敢相信,失笑道:“你现在这么说,等将来你娶了娘子,也要这么做才算数呢。”

贺礼道:“儿是这么想的,定然也会这么做的,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呐,我希望不管做什么,都能有自己的时间和空间去做一做自己喜欢的事务,而不是成日围着谁打转,哪怕是娘子与我将来的孩子也不成。人生又不是只有娘子、孩子,还可以有许多,干娘现在不信,是因为往日被限制了,干娘,不妨把眼睛从灶台、阿狗哥身上移开一会儿,看看外面,看看旁人,干娘你不止是为阿狗哥,为家活着,你还有你自己呢!”

干娘怔住,似乎有些失神:“还能为自己活着?”

“本该就是为自己。”

贺礼说的理所当然。干娘眼睛里似乎有水光闪烁,手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系着的围裙,失笑道:“孩子话!你现在还是条小光棍呢,就说娘子、孩子的话,且等你将来娶了亲,有了娃再说也不迟。”

干娘居然不信。贺礼被干娘一条小光棍的话逗得哈哈大笑,扬眉道:“干娘说的是,现在说还为时尚早,不过,媳妇儿没有,干娘却是有的,干娘这次要不要跟儿出去?”

这话一出,干娘立即白他一眼,道:“胡说什么!我走了,你阿狗哥怎么办?鲜味斋怎么办?你阿狗哥一人可做不好,为娘放心不下哩,你要去就去吧,家里为娘会和你阿狗哥看好的。”

恍惚间,贺礼仿佛在孙氏的身上看到了他妈的影子,是这样的,咱大中国的父母就是这样,小时候操心养孩子,孩子养大了,又操心成家立业,一辈子都在为家庭、为孩子奔波,好不容易退休了,可以有点儿自己的时间了,又操心孙子。

贺礼还记得,他在外面浪的那几年,但凡回家,他娘总会念叨一句,让他快结婚,趁着她年级还不算大,还能替他带几年孩子,若他再光棍下去,等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可就没人给他带孩子了。

贺礼笑了笑,道:“干娘,择日不如撞日,我们请媒婆给阿狗哥寻摸一门亲事情吧,你老人家老念叨让儿成亲,阿狗哥都还单着呢,总不能让我做弟弟的越到阿狗哥前头去了吧?”

干娘啐了他一口,笑骂了一句不害臊后,才收敛笑颜道:“你在前头才好呢,阿礼你对我们母子是有大恩的,不能在你还没着落的时候先给你阿狗哥找,那不合道理。”

搞半天一直没动静是因为这个缘故!

贺礼心里真是百感交集,这做人太有原则了,也是叫人蛋疼。一时间,真是又感动又无奈:“干娘……”

刚喊了一声,敲门声响起来,门外郑十六充满活力的声音响起:“贺大,快开门,马车给你送来了。”

贺礼无奈,只得止住话题,不过还是叮嘱了一句:“干娘这般行事才是不合道理,儿年级还小,阿狗哥年长,理该在前头才是,干娘不要胡想,赶紧操办起来才是,若干娘还湿不理,别怪儿胡乱做主,要是找回来一个不贤良的媳妇儿,你可不能怪我。”

说完,也不管干娘嗔怪的眼神,开门接郑十六去。

第五十二章 送别与催更

“十六郎请稍待!”

贺礼喊了一声去开门,打开门看站在门外的客人不禁露出意外之色来:“顾……咳咳,顾郎君也来了?欢迎光临寒舍。”

门外除了郑十三、郑十六两兄弟,郑十六手里还拿着一根新鲜的柳枝,除了他俩,一身男装打扮的顾小娘子也俏生生地站着,面上平静,眼中澄澈,似乎带有深意,又似乎只是淡然以对,总感觉哪里怪怪地,但是,别看顾小娘子年纪小,段数却高,精明如贺礼也别想轻易看出她的心思来。

贺礼来不及想太多,意外了一下,顺嘴打招呼,悄悄抚平自己被意外震了一下的小心脏。讲道理,虽然知道顾小娘子不像她表面那么迂腐刻板,但看着也不像是会登门拜访贺礼的人呐。

他暗自腹诽别人,顾小娘子却落落大方的行了一个男子的礼,道:“贺兄,在下冒昧来访,失礼了。”

良好的家教与修养一览无余。

贺礼反应很快的回礼:“不妨事,顾郎能光临寒舍,当是蓬荜生辉才是,来,快请进,都站在门口引人注目了也不好。十三郎,十六郎也快请进吧。”

马车并车夫一起在门外等着,贺礼把郑氏兄弟、顾娘子一起迎进家门,分宾主坐下后,还未说话,郑十六就急吼吼地问道:“贺兄,贺兄,今日份的《三国演义》写出来了吗?”

送个马车过来还要劳驾郑氏兄弟亲自到场,搞半天是为了追更催更啊!

贺礼心里啧啧一声,想不到穿越一遭居然还体会到别人催更的酸爽了,贺礼心情很复杂,看郑十六一眼,没好气的道:“还以为十六郎是过来为我送行的,心里正感动呢,想不到居然是过来催书的,方才真是白感动了。”

郑十六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也是来给贺兄你送行的,喏,你看,柳枝我都折回来了,就是为了替贺兄你送行。”

说着,扬了扬手上的柳枝。

贺礼顿了一下,差点就暴露了,他居然不知道现在就有折柳送别的习俗。这习俗以前只在唐诗里读过,想不到穿越一把,自己也体验到了。

郑十六不愧是名门子弟,小小年纪就这么风雅,衬得贺礼十分的村。不过,贺礼是谁啊,他的脸皮不至于为这么一点点事情就羞愧,当即不止不羞愧,反而老神在在、厚颜无耻的倒打一耙:“这不是看十六郎一直不说,看你拿着柳枝也挺累的,主动提一提,先给你减了负担。”

郑十六:……

这话说得无耻,连顾小娘子都不禁侧目了一下。贺礼一乐,也没多耽搁,转身就去书案处把稿子拿出来:“好了,开个玩笑,请十六郎斧正。”

郑十六瞬间眉开眼笑:“不敢,斧正之说可不敢当,应说拜读才是。”

“咳咳!”

郑十六刚拿到手里就听旁边两声咳嗽声,一声低沉,一声清脆,郑十六立即僵住,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私户一时拿不定主意。

发出咳嗽声的两个人,郑十三和顾娘子两人彼此对望一眼,顾娘子定定地望着他,不言不语,郑十三握拳挡在嘴巴前面,又咳了一声,朝顾娘子比比手。顾娘子这才嫣然一笑,眼神投向郑十六,郑十六立即乖乖地把稿子奉上。

三人的动作、眼神行云流水,表情似乎也习以为常,显然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不然,何来这等默契呢!

贺礼看得心里啧啧有声,默默把顾小娘子的凶残等级又往上调了一级,给她从蓝色的四级调到了黄色的三级,不过,考虑到顾小娘子的年级以及未来广阔的发展空间,又再次默默地上调一级,达到橙色二级标志。

追更的故事不能看,郑十三干脆关心朋友:“贺大你去洛阳,可有护卫?”

贺礼道:“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护卫自然是没有的,不过,我跟江家的商队说好了一起上路,届时人多,道上应该无妨。”

郑十三点点头,又问:“那去到洛阳可想好去何处落脚?”

“左右不过是城里的驿馆一类的吧。”

郑十三点点头,就这么与贺礼说些旅途上的事情,他经常在荥阳与洛阳之间往来,倒是给了没有古代远行经验的贺礼不少指点。

两人随意的聊了一阵,顾娘子话不多,似乎真是为了上门来追更的,看完了贺礼现在写出来的情节后,便把稿子递给郑十三,郑十六气鼓鼓地与郑十三对视着,兄弟俩儿谁也不让谁,乌眼鸡似的,彼此互瞪,眼看就要上演兄弟阋墙。

约莫是贺礼看戏看得太嗨了,被眼利的顾小娘子看出来了,她看了贺礼一眼,开口:“长幼有序。”

郑十三立即扬眉,郑十六瘪瘪嘴,不服气:“表姐是第一个看的,若是按照长幼顺序,当十三哥先看才是。”

顾小娘子气定神闲的道:“我是女子,自是与你们男子不同。”

说得太过理所当然,贺礼都服气了,默默地朝人竖起大拇指。顾娘子恬淡的看他一眼,神情不变:“十六郎还有何疑问?”

郑十六瘪瘪嘴:“没有。”

“甚好。”

顾娘子欣慰的夸了一句,那语气,听得贺礼都不禁同情郑十六了,遇到这么个难缠的表姐,少年也是可怜。

“贺郎。”

贺礼正出神呢,听到顾娘子叫他,习惯性的应了一声:“到!”

顾娘子微微抿唇,似乎在笑,但笑容稍纵即逝,贺礼还没看清楚呢就没了,心下不禁有些可惜,像顾小娘子这种气质、相貌绝佳的就应该多笑,笑起来好看、多赏心悦目啊。

不过,她们这种世家女子,似乎讲究一个端正秀雅,经常对人笑对形象不好,容易流于轻浮,影响顾娘子的形象和名声吧?

贺礼心底隐隐有些遗憾,他还是乐意看人笑,面上笑着拱手:“顾郎想说什么?”

就听顾娘子道:“《三国演义》这一故事,是贺郎从《三国志》里演化而来的吗?我看着似乎与正史大不相同,但又十份精彩,引人入胜,真是个好故事。只此一个故事,贺郎的手抄报便可使洛阳城内洛阳纸贵。”

第五十三章 鲜活少女与下蛋的母鸡

“这故事其实对三国这一段历史的戏说,为了故事好看,做了一些改变,纯粹当个故事看看就好。至于是否会洛阳纸贵……”

贺礼笑了一下,洒然道:“多谢顾郎鼓励,手抄报这个事物我以前只看别人做过,轮到自己亲自做,实不知如何吸引人阅读,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歪主意,希望能凭借好故事吸引读者的目光,会否洛阳纸贵却不曾想过。只是,这几日看你们追更的劲儿,倒是给了在下几分信心。”

贺礼顺嘴解释了一句。

顾小娘子道:“贺郎无须妄自菲薄,这故事即便是戏说的,也有其上佳之处在,否则,何以能如此引人入胜呢?不过……”

顾小娘子抬眼看了贺礼一眼,状似好奇的问道:“贺郎说以前看别人做过?不知是什么人?哪一朝哪一代的?许是我孤陋寡闻,见识浅薄,竟从未听过,还是看了贺郎做的才知道还有手抄报这种有趣的物事。”

妈哒,说顺嘴了,稍微一点不严谨的地方就被这小丫头抓住了!也是最近混太熟,心防不知不觉降低了,不然,贺礼肯定不会放这种错误。

贺礼心中暗骂了句坑爹,面上却笑眯眯地,眼带深意的看顾小娘子一眼,对着她好奇探究的目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吐出一句:“《天工开物》?”

“……”

顾小娘子顿了一下,意味不明的看贺礼一眼,也不知她是听出来了还是没听出来,信还是不信,语气不徐不疾:“如此说来,《天工开物》还真是一本奇书。”

这小丫头也是一个妙人,有意思,还有点可爱。

贺礼笑得眼都眯起来了,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就是一本奇书,百科全书式的,只要你需要的书上都有,岂不是奇书?”

顾小娘子闻言,横了贺礼一眼,似带嗔意,贺礼还以为看错了,正待确认,结果小丫头又是一派优雅端庄:“何谓百科全书?”

贺礼解答道:“就是记述人类一切知识门类的学科,百是大约的数目,科就是门类的意思,是为百科全书。”

“还有这等书?”

顾小娘子终于露出意外震惊之色来,好奇的问道。贺礼点点头:“有的。”

后世图书网站上售卖的各种百科全书,简直不要太多,贺礼也曾跟风读过,所以,并不是假话。

顾小娘子怔了一下,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片刻才语带神往的感叹道:“恨不能亲眼所见,贺郎真是让人羡慕。”

就图书种类的丰富与便宜来说,贺礼这颗现代灵魂却是比隋朝土著有福气,是该让人羡慕一下。所以,贺礼理所当然的点点头:“确实应该羡慕,这不是普通人能有的福气。”

顾小娘子又是一顿,扫他一眼,手里的水杯往桌案上一放,发出一记声响,贺礼心头咯噔一下,感觉有点不对。

果然,就听顾小娘子问道:“凡书籍写本,现下流传多以手抄为主,书肆之内,一卷书籍当千文以上,人皆以藏书为贵,文帝开皇年间,朝廷曾向天下征书,贺郎家中有此奇书,何不抄写出来,以丰家资?”

这句话,换一个说法就是你家那么穷,居然有这种奇书?顾小娘子这是怀疑了,并且,怀疑的很合理。

贺礼却笑了,笑容里带一股别样的意味:“这不是贺家祖传的书,而是我自己的。”

“贺郎自己的?”

顾小娘子似是不解,贺礼笑眯眯的,笑容分外的古怪:“以前不是说过吗?天生神授,生而知之,顾郎当时也在场,怎就忘了呢?”

顾小娘子眉头一立,毫不掩饰的瞪了贺礼一眼,那眼神全无往日的平静,却透着别样的神采,让她看着格外的鲜活。

贺礼觉得这才是小女孩儿该有的样子,说话不徐不疾,连走路的步幅距离每一步似乎都用尺子量过一样的标准,虽然这代表着良好的家教和修养,但总是缺了几分可爱,现在这样儿,可爱就有了。

不过,天却成功的聊死了,人顾小娘子也不是没有脾气的泥人。贺礼老神在在的坐着,也不觉得自己把人小姑娘惹不高兴了有什么不对,神情怡然自得,潇洒自在。

那边,郑十三看完了稿子,传给郑十六看,自己来拉着贺礼讨论:“贺兄,据我所知,历史之上,刘关张三人乃是君臣关系,恩尤胜于父母,你如何想的,竟把三人写成异姓兄弟?”

我咋知道罗贯中老先生怎么想的!

当然,这话贺礼不能说,只能忽悠他:“正史上,在黄巾起义年间,刘备在家乡立旗招兵买马,关张二人前去投奔他,自此之后数十年间,无论刘皇叔是落魄还是荣华,二人皆不曾背弃刘备。徐州失守,关云长被曹操所擒,曹操派人劝降,关云长说,吾受刘将军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弃。后来,关云长为东吴人所杀,魏文帝曹丕召集群臣问曰,刘备是否会出兵为关羽报仇,彼时侍中刘晔对曰,义为君臣,恩犹父子。也就是郑兄先前所说之句的出处。关张二人待刘皇叔,哪怕皇叔落魄得妻离子散,两人至死也不曾背弃过,终其一生,可谓忠义,两人死后,两家子孙也在世世代代为刘姓效力,如此忠义,堪称典范,可谓真正做到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善始善终殊为难得,岂不是值得大书特书,人人赞颂称羡之事?如此写,不过是一种美好的向往吧。”

郑十三面上若有所思,听得连连点头。就听贺礼顿了一下,复又道:“至于我怎么想的……十三郎啊,母鸡下的蛋你都吃了,也知道母鸡长什么样子了,结果你还不满足,还想问母鸡下蛋时候是什么想法、什么心情,你觉得合适吗?放过母鸡,做个简单的吃蛋者不好吗?难道母鸡的想法和心情,会影响你吃饭的口感吗?”

郑十三被问得愣住,旋即捧腹大笑,不能自己:“好你个贺德规,端是好口才,连不想回答问题也能掰扯出一通似是而非的道理来!”

就连在一旁装作不认识贺礼,不想搭理他的顾小娘子也被这么一个妙喻给逗得嫣然一笑,连连说妙。

贺礼笑吟吟地看着两人,拱手自谦:“过奖,过奖,若不是郑兄太难缠,我也不至于除此下策不是?”

“如此说来,还要怪我?”

“对,郑兄知道就好。”

第五十四章 毛遂自荐

跟郑十三一通胡扯,愉快的道别,第二天,贺礼带着贺鱼和包袱,与干娘、胡狗道别后,乘上郑家的马车,汇合江家的商队,前往洛阳。

江家的商队规模不小,并非全是江家的,也有像贺礼这样……用后世的说法就叫挂靠的,自己一个人上路怕不安全,跟着大部队,所有人的护卫、手下加一块儿,也是一个不小的队伍,等闲人也不敢碰,至于大面上的人,自有江家出面交涉,这才是随着江家商队走的好处。

队伍看着人多,行进的速度却不算慢,且井然有序,每天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吃饭,一天要走多少里,皆有专人管理和安排。

贺礼朝郑家借的马车只是普通的小马车,他连小厮都没有,就一个赶车的车夫,夹杂在队伍里本来应该一点儿都不起眼。只是,江家不知是否交待了管事要照看贺礼一行的话,贺礼哪怕没带小厮,吃喝也有人照顾的好好地。

第一日,车队里除了人,大多都是货物,行进速度有限,只赶了三站的路程,驿站与驿站之间相隔约三十里左右,一天功夫走了百来里路,这么大的队伍,已然不算慢,这应该还是江家走熟了路、经验丰富、组织管理做得比较好的缘故了。

贺礼还不太习惯坐马车,两个铁质的大轮子,没有橡胶轮胎,没有减震,道路情况又比较简陋的情况下,乘车走长途真不是什么好体验,贺礼觉得学骑马应该提上日程了,坐马车太煎熬了。

车队停下来的时候,贺礼都会下车走走,活动一下感觉快被颠散的骨头,牵上贺鱼,耐心十足,给她说说路边的小花儿大概叫什么名字,要不就陪着做个小游戏,或是编个花环,讲个故事,间中还哄着贺鱼睡了个午觉。

一天的时光,贺鱼倒也不觉得无聊,晚上在驿站落脚的时候,还有力气叽叽喳喳的跟哥哥说话、玩乐,晚上在驿站落脚的时候,用热水泡了脚后,贺鱼早早就睡过去了,可见路途中还是累的。

一夜无话,第二日再度启程,背着贺鱼上了马车,看见车里已经摆了一小盒精致的点心,贺礼问车夫:“郑叔,这点心是……”

赶车的郑叔笑着道:“郎君放心,这是主子准备的,说是准备了给小娘子路上当零嘴吃,郎君请放心便是。”

原来是郑家人让准备的,就是不知道是谁交待的,居然这么细致,等回去表扬他。贺礼谢了一声,把点心盒子给贺鱼,让她自己拿吃。

“郎君,需要水吗?”

中午停下歇息的时候,江家的人过来给他奉上吃喝,贺礼不喝生水,还给他备了热水。贺礼谢过后,带着贺鱼下马车,让她吃点心喝水。

“小兄弟,请问能分些水吗?”

刚下车,就有个圆脸圆身子,浑身上下笑容里都透着一股喜兴之气,虽则胖,却胖的讨喜:“先前看有人拎了烧开的热水过来,想必小兄弟这里有热水,故此厚颜向小兄弟讨要一些,好给在下拿来泡馒头吃。”

说着,比了比手里的钵,钵里面放着一个黑乎乎地杂粮馒头,看着又冷又硬,若是能用热水泡一泡,那确实更好下咽。

贺礼见状,点头答应道:“可以,我这里刚灌了一壶热水,可以分兄台你一些,装哪里?这个钵吗?”

“对对,谢谢小兄弟,小兄弟真是善心人,这是大福气的气象啊。”

这好听话说的!

贺礼解开水袋给他钵里倒了些水,左右闲着也是闲着,跟圆胖子逗闷子玩:“是吗?从哪里看出的?兄台难道是算命看相的不成?”

圆胖子笑着用同样圆胖的手指头翻着钵里的馒头,好让它泡开些,而不至于外面泡软了芯子还冷硬的情况产生。圆胖子笑道:“算命看相不成,没学过,不过,倒是自恃有几分看人的本事。小兄弟是江家的贵客吗?”

贺礼不置可否,笑问:“何以见得?”

圆胖子拱手道:“兄台虽然一路不曾闹出什么,为人低调谦和,但是,我观江氏家人待你的态度,虽照料得周到,但态度恭敬客气有余,敬畏不足,反而只像是得了什么吩咐,须得好好待你,如此态度和行事,唯有贵客方能如此。”

贺礼点点头,肯定道:“确实如此,我与江氏还算有几分交情,不过,这与兄台无关吧?你一直关注着,为何?”

圆胖子也不管手上泡着馒头的钵了,当即就是一揖,道:“在下才柴,荥阳郡成皋县人,幼读诗书,识文断字,能写会算不在话下,郎君手下可还缺料理事务之人?”

这是遇上毛遂自荐了?!

贺礼打量他两眼,没说什么,只催促才柴:“我这里是缺人,但是,能否胜任,还需试了再说,你且先吃些东西,不着急。”

“是,郎君稍待。”

贺礼点点头,心里却在评判。他这一路行来一直十分低调,马车低调,江氏照顾他的时候,做的也极低调,队伍里的人,只要不留心的,应是看不出端倪来的。

而这位才柴,不仅看出来了,还能做出清晰的判断,并做出决断立即以借口找上来,贺礼觉得这人别的且不忙着说,只眼目前表现出的能力来看,不是庸人。

贺礼缺人,缺能帮他做事,不需要他照看的人。作为穿越者,大家都去截胡历史名人,就他可怜的连个合适的助理都没有找到。

眼下的历史名人们,要么已经名花有主,要么已经做出了些成绩,或是有着远大的抱负的,不是他这种贫寒士子可以搭上话的。

所以,哪怕作为穿越者,他该亲力亲为的时候,还真没旁人可以托付。今天这位才柴不走寻常路,就这么凑上门来尬聊套近乎,最后又毛遂自荐……感觉这套路有点熟悉,莫名有些亲切——

等等,这些套路似乎都是他玩过的!被这位才柴在加工之后,居然被他玩出花样儿来了!

“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才郎……”

贺礼顿了一下,皱皱眉,不过还是坚持:“才郎来自成皋县,不知是否听过陈生之名?”

第五十五章 才柴其人

才柴被贺礼这么一问,似乎松了一口气,笑着道:“好教郎君知晓,陈生那不成器的正是不才在下的外甥,在下便是从外甥处听说了郎君的姓名,郎君当真叫人印象深刻。”

这话说的,贺礼当即乐了,不无好奇的笑问:“是令才郎印象深刻还是令外甥印象深刻?”

才柴笑着道:“都有。”

贺礼笑了笑,不以为意:“多谢夸奖,不过,才郎为何选我?如今天下,世事纷乱,群雄并起,恰是我辈建功立业之时,贺某不过是个穷书生,要什么没什么,我呢也没争霸立业之心,只想衣食无忧便足矣,如此,才郎还要过来?”

才柴正色道:“我所求者,不过是一立身之地,存活之道。时下乱世,何人是真龙,何人不过是真龙升天路上的一块踏脚石或是拦路虎,谁人可知?”

贺礼默然。

才柴道:“我无有穿过迷雾,看破迷局之眼力,便不敢不切实际的去想什么开创大事业之事,乱世当中,自该保命第一,若是小命都留不住,那还谈什么以后?我自认尚有几分理事之能力,而贺郎却有我不曾具备的好眼力,观贺郎行事,既非莽撞之人,更非迂腐之辈,想来当能容人,特别是我这等胸无大志,只想衣食无忧之人。”

这人真是!

贺礼笑起来:“如此看来,我二人皆是只想衣食无忧之人,倒也算志同道合。”

才柴也笑,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

贺礼笑着摇摇头,道:“贺某如今一文不名,实不知才郎如何会选我?又是如何选中我的?总不会是生具慧眼,一眼便看出我的不凡来吧?”

才柴哈哈大笑:“那不能够,在下若有那等鉴人之眼力,还在这里做甚?早就寻一个明主,早早投靠,行拥立之事,贪从龙之功,何必还如现下这般,为妻儿老小的衣食发愁!看江氏这一路上皆对贺郎照料有加,想来贺郎与江氏非是陌生人吧?”

贺礼点点头:“略有交情。”

才柴的圆脸上立即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来,道:“以贺郎之出身,先前还居于韦城,搬来荥阳不过数日,如今不止能列席于荥阳郑氏堂上,还能与江氏攀上交情,只这等长袖善舞之本事,在下便佩服不已,是我不具备之才能。我看贺郎手下并无理事之人,而我恰好具备,莫若以我之长,补贺郎之缺,岂不是两厢便宜之事?”

贺礼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看着他问道:“以才郎眼下展露的才能,想有我眼下之局也不难。”

才柴叹了口气,很诚实:“不,很难。不瞒贺郎,在下身具懒筋较之旁人多一根,平生最厌烦之事便是与人打交道,若要我做事,我尚能胜任,若要我与人交往,遇到伶俐的尚可,就怕遇到那种一句话说三遍还一窍不通的,狗眼看人低的,那真是恨不能一拳头锤死,再不要来碍我之眼。是以在下这种人,只适合执事,不适合掌事,让我掌事定然会因为内讧而败事。”

贺礼听得笑意连连,这还是第一次听人把自己懒、没耐性、性情骄傲说得这么既直白又委婉的,贺礼点点头,道:“我明白才郎的意思了,我这里恰好有一桩事需人打理,若才郎不弃,正好可试一试。我以为,能不能合得来,总要试过方能知道,莫若以此事试之?若经此一事,才郎觉得贺某尚可,非是愚蠢的凡人,那我们就继续合作愉快,若只这一件事便不成,那我们也不两厢耽误,才郎以为呢?”

才柴听得满意的点头:“此言大善,如此便依贺郎之言。不过,莫怪在下先小人后君子,实是家中尚有妻小须将养,不知贺郎这里,薪俸如何算的?”

唉哟,这个大实在人!

贺礼道:“才郎一月须多少家用?”

才柴道:“乡下人家,若不用买粮,笔墨纸砚又有贺郎提供的话,三百文足矣。”

贺礼点点头,道:“我先予才郎十贯安家钱,才郎可拿去安顿家小,余者每月予才郎一贯钱权当薪俸,先请才郎两月,两月之后,若我二人能合得来,再议其他如何?”

“如此,才某便托付郎君,郎君有礼。”

才柴起身行礼,贺礼受了他的礼,两人便痛快达成合作协议。达成协议后,贺礼才知道,才柴这次是跟成皋县的一个商人的队伍来的,本意是想去洛阳找点差事做做,以缓解家里的窘迫,路上无意间发现贺礼一直颇受江氏关照,便留了意,看他带着个小女孩儿,又姓贺便来一试,一试之下,果然是韦城贺礼。

才柴是听过贺礼的名声的,从他那外甥处更是听过他言行,只觉颇合心意,看贺礼也要去洛阳,便起意过来谈一谈,一谈之下,看贺礼似乎去洛阳有事,甭管什么事儿,先投了再说也不迟。

“……反正都要找事做,投别人与投贺郎,贺郎言行更合我心意些,说不定能相处愉快,而不至于再像从前一般,做不到几日便因与人不合而无法继续。”

才柴说得无奈,看来他也知道自己的问题,但就是改不了臭脾气。贺礼哈哈大笑,调侃他:“听说人贵自知之明,只此一点来说,才郎已得其味矣。”

才柴一顿,也跟着大笑起来,凑趣的抱拳拱手:“承蒙夸奖,不敢当,不敢当,郎君,在下表字立禾。”

笑毕,才柴方才请问道:“不知郎君往洛阳所为何事?若有在下能做的,还请郎君吩咐就是,不敢说一定做好,却定然用心。”

贺礼点点头,把他邀请上马车,从包袱中拿出请人抄写好的手抄报,递给才柴:“请立禾一阅。”

才柴接过,低头读了起来。

贺礼拿给他的是第一期,才柴刚开始还能平淡以待,随着版面看的越多,面色渐渐从平淡变得若有所思,待一份读完,立即双手把手抄报奉上,二话不说就是一句:“郎君欲行之事,还请莫要忘了把在下捎上,做牛做马,敢不用命!”

第五十六章 惊吓or惊喜

才柴的态度很积极,贺礼不置可否,只笑问道:“你连我欲做何事也不问,便表态了?”

才柴问道:“郎君,这叫什么?”

“手抄报。意思就是抄写的报纸,以刊载时事和记录社会、传播信息、反应时代的内容为主,是一种面向普罗大众的舆论方式。”

贺礼简单的解说了一下,少不得又给才柴解释一些从未听过的新鲜名词,解释完了才道:“我想在洛阳发行这个,传播它。”

才柴眼睛一亮,道:“郎君欲投入多少?传播到何等程度?”

一下子就问到关键了,显然不是读书读得目下无尘之辈。

贺礼微微一笑,道:“尽我所有,不计成本,能传多开就传多开,能达成多大的影响力,便要多大的影响力,我只要权威!”

“权威?!”

才柴疑惑的看着贺礼,贺礼郑重点头:“对,就是权威,让大家都行成一个观念,只要是京城时报上刊登的时事新闻,皆是真的、正确的,是可信的。”

才柴皱起眉头来:“难。”

贺礼点头:“对,难,但是,再难也要去做。如此,立禾还要过来吗?”

才柴想也不想的道:“当然,属下虽不才,却也是堂堂大丈夫,哪里有前脚刚答应,后脚就打退堂鼓的!”

贺礼毫不犹豫的竖起大拇指:“好汉子!”

才柴自得一笑,旋即笑容一收,秒变从心:“这个权威当如何树立……属下却全无头绪,还请郎君指点。属下寻思着,要权威,须得开始便树立真实、客观之印象,只要有一次假,权威便无从谈起。”

贺礼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目前消息来源有限,我只能先从知识入手,先刊载一些生活中经常用到的常识类知识,一次两次或不成,但若是一直刊登对的知识,人们想来会渐渐形成只要是京城时报上刊登的都是对的这个观念,届时,权威的形象或许便能竖立起来。”

才柴听得连连点头,当下,两人便就手抄报版本的京城时报》在洛阳城里的推广、发行商讨起来。

贺礼道:“所以,我需要立禾你待在洛阳城里主持事务,主管洛阳这一摊子,而我则回去荥阳,掌管后方,在内容上下功夫,把住质量和内容。立禾意下如何?”

“谨听吩咐,只是属下怕自己笨拙,误了郎君之事。”

才柴眼里带着跃跃欲试之色,但语气却难免有几分心虚:“属下先前从未独立主过事,若因为臭脾气坏了郎君之事,岂不是属下之过?”

贺礼看他一眼,失笑:“放心,你不用事先报备,洛阳城里的事,皆交由你做主,只要能把事务做好,不管是谁,都许你不用姑息,尽可便宜行事,如此立禾还担心吗?”

才柴一颗心立即放回肚里,欢喜的答应下来:“喏,郎君放心,属下定会用心做事。”

贺礼摆摆手,定下基调,继续与才柴推敲细节,力图完美。荥阳城距离洛阳并不算远,不过数天功夫便到了洛阳城。

洛阳城的城墙上,五步一岗的站着执矛披甲的军士,矛尖发亮,盔甲整齐,军械精良,精气神也十分整齐肃穆,与荥阳城里守城的那些瓦岗兵截然不同。

贺礼搂着贺鱼坐在马车里,才柴与车夫一起坐在车辕上,车帘子掀了起来,贺礼默默观察着外间的情形,一边时不时的与才柴说几句话,一边等着守城的官军查验路引。

进城的路引查验的十分严格,江氏的商队人多车多,查验的时间自然更长些,但较之对待别人,对待江家商队的时候,虽不至于和蔼可亲,却也不曾故意糟践人。

轮到贺礼的时候,贺礼递上自己的路引,十分配合,他又不是自我感觉来良好过头而刻意找茬儿的脑残,自不会在这种时候找事情。

顺顺利利的进了城,谢绝了江家管事邀请去江家在这里的宅子里居住的提议,贺礼带着贺鱼和才柴往就要往驿馆去,马车刚调了个头,就被人叫住:“贺郎,家主人已备下屋舍,若贺郎不弃,可过去暂居。”

贺礼扭头一看,见路边停着一辆装饰雅致的马车,叫住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骑着马,一身短打,身材健壮,一看就是身具武力之人,明显是那辆马车主人的护卫随从。

贺礼纳闷的扫了马车一眼,但马车布帘并未掀开,除了隐隐约约能看见人影外,什么都看不清楚,贺礼只得问他:“不知贵主人是?”

“敝主人姓顾,乃是越州顾氏十郎。”

顾十郎?!

贺礼确定他从不认识这个人,若说姓顾,他只认识顾小娘子,顾小娘子虽然也出自越州顾氏,但是,她一个世家贵女,出个门都要披遮住半身的幕篱,现在更应该在荥阳,肯定不在这里。

于是贺礼道:“多谢贵主人相邀,不过,在下与贵主人素不相识,不好打扰,好意谢过,告辞。”

说着就要走人,马车的布帘终于掀开,钻出一个圆脸圆眼的婢女来,脆生生的开口:“贺郎欲去哪里?”

贺礼一看来人,眼睛都瞪圆了:“阿圆姑娘?!那……那……那所谓的顾十郎是……”

没问出来,但意思表达的很明白。

阿圆姑娘只轻轻点头,道:“我们郎君在洛阳城略有产业,贺郎若需要,可去暂居,不用去驿馆,驿馆人来人往的,贺郎要做事,总有诸多不便,对否?”

贺礼心头复杂,却还是诚恳的点头:“阿圆姑娘说的是,思虑周到,多谢多谢,只是,我过去可方便?对了,除了我们兄妹,还有一位朋友也要一同前往。”

“贺郎请稍待,待奴婢上复家主。”

阿圆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转身朝车内低声说了几句,声音太小,听不清楚,过了片刻,回首道:“家主人说,并无不便之处,贺郎与贵友皆可前往。”

既然主人都这么说了,贺礼也不矫情了:“如此便叨扰了!”

叫上才柴,带上妹妹,乘上马车,一起跟在那位顾十郎的马车后面,一起向顾家在洛阳城的宅子去。

第五十七章 洛阳城

贺礼原先以为会不方便,待到了地方后才发现是自己想太多了,那是在同一个坊的两套宅子,一套大些,一套小些,小的临近坊门,马车进出比较方便,借与贺礼用,大的则是顾家自用。

到得地方后,阿圆姑娘过来交待:“这套宅子可借与贺郎使用,仆役洒扫这些宅子里便有,贺郎尽可使用,无需拘束,若缺了什么,可使人过来禀报,敝主人自会与贺郎备齐。”

贺礼还能说什么?除了感激,完全无话可说,只认认真真朝顾氏的马车行了一礼,朗声道:“多谢顾郎,顾郎如此关照在下,倒让在下不知该如何感激了。”

阿圆姑娘侧耳向马车内倾听了片刻,然后道:“敝主人说,并不需贺郎感激,若贺郎有心,莫若早些把故事写完,好让敝主人畅快读之。”

贺礼汗,这就是催更的最高境界吧?直接把作者拉到家里面,就近催更,盯着人写。这么可怕的读者,他居然遇到了……心情真是格外的复杂。

人这个生物吧,真是挺有意思的,你以为已经了解了的时候,往往却发现自己所谓的了解不过只是其中之一,并不全面。一个人骨子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性情,面具之下又是怎样的人,简直比猜谜还难,也更刺激。

贺礼心下感慨,嘴上却没放松:“多谢贵主赏识,不过,眼下我还有别的事要做,稿子又暂时够用,应该不会加快进度,之后的情节,起码也要等我回去荥阳城再续写。”

阿圆不敢置信的看着贺礼:“郎君此话当真?”

贺礼点头:“当真。”

“……”

阿圆的表情全是震惊,看贺礼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贺礼后知后觉的问:“这么说,贵主人不会赶我出去吧?”

阿圆无语的看着他,探头进马车里,片刻之后,缩回头来,冲贺礼道:“赶出去尚不至于,不过,应会常派人来催就是。”

感觉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这下轮到贺礼无语了。约莫是他无语的表情太过明显,惹得阿圆姑娘扯着袖子一阵笑,笑够了才道:“我们家旁地不多,人却不少,上门去催贺郎时应该不会缺人。”

贺礼感觉这天不能再聊了,再聊他都要对人生绝望了,穿古代只能人工码字就算了,还要被人催稿威胁,做个作者真是太惨了!

阿圆姑娘笑够了,才对贺鱼道:“待小娘子安置好,让人送娘子你过来玩啊,奴婢等都在的。”

贺鱼开心的点头,答应下来。

寒暄一阵,贺礼带着才柴和贺鱼进院门,这是一幢三进的房子,典型的隋唐民居风格,看屋顶的瓦片和做梁的木头,显然已经上了年纪。

进去之后,立即有管家迎上来,与贺礼见礼。管家姓谭,待贺礼这个借住的也不曾失了礼数,言行举止颇为得当。

才柴还悄悄跟贺礼感叹了一句,世家气象就是世家气象,这一言一行的教养就不是普通人能具备的。贺礼表示赞同,然后就把行李安顿好,带上贺鱼,坐上马车,逛洛阳城去。

贺礼知道凡做事必不能急,操之过急只会坏事,遂放开心怀好好观察起这将来会毁于战火的大都市来——

洛阳城的居民区主要集中在东北和南部,商业贸易则主要在南市、西市、北市三处。三市皆依傍河流而建,可直通大运河,交通十分便利。

较之荥阳城,洛阳城这等可谓世界级大都市的城市,只人口一项便比荥阳多了许多,哪怕不是赶集日,集市里也是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繁华。

在荥阳城里,多还能见到面黄肌瘦者,在这个洛阳城里,穷人自然是有的,但气象较之荥阳城却已不同,贺礼背着贺鱼一边逛街给她买些女孩儿喜欢的小玩意儿,一边默默观察。

“好个繁华的东京。”

文帝时定都大兴城,是为西京,至杨广登基,改都城于洛阳,是为东京。才柴道:“听说当年为了修建东都,曾征召数百万丁役,其中工匠便足有十万人之众,耗费巨大,只看宫城之宏伟便可看出彼时之盛况。”

贺礼点点头,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莫过于此。”

“郎君说的是。”

才柴听得若有所思,两人一边走一边说,间或还给贺鱼买点儿小女孩儿感兴趣的东西,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个年轻人听到此言后,身形一顿,没有半分犹豫,立即转身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

第五十八章 明志

贺礼从人市买了五个人,三个伎人,两个仆役,全都是男的,年龄都是二十啷当岁,恰好是价钱最贵的一类。

才柴不解:“郎君,若是要买仆役,年龄小一些方才好调教,这几个年岁也太大了些。”

这实在的。

贺礼笑看着他,道:“可这个年岁却正是做事之时,只要使用得当,很快便能成为助力,至于这个很快需要多久,这确是要看你的本事了。”

才柴愣了一下,讶然问道:“这些人是给在下的?”

贺礼点点头,问他:“立禾,你觉得我们的《京城时报》如何?”

才柴立即道:“乃是闻所未闻之物。天下间读书人有限,若要问何处读书之人最多,天子脚下,心慕教化者肯定较之别处多,自然识字的人也多些。郎君选在东都发行正适合,只要能在东都铺开,别的地方不用费心,口口相传之下,自会有人抄写了去读,只是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可最紧的恰恰就是时间。

贺礼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不显,继续道:“立禾也是读书人,若是赠你这样一份手抄报,你会读吗?”

才柴道:“当然会读。郎君虽也出身寒门,却有数代积累,想来不缺书读,是故不知普通读书人的心。这世间,书是有限的,读来读去也就那么几本,对于喜爱读书者来说,能有新鲜的,未曾读过的东西出现是何等让人振奋之事,哪里还会挑三拣四,会挑拣的,定是不缺书看的,缺书读的,哪里还有工夫挑拣,欣然读之才对。”

才柴若是不提醒,贺礼还真忘了现在出版一本书籍需要费多少工夫。在印刷术发展成熟和纸张价格降下来以前,就像顾小娘子所说的,书籍乃是贵重之物,不是普通人家能消费得起的。

当年隋文帝向天下征书,真正藏书丰富的世家可没人捐一本,大多敝帚自珍,捐出来给朝廷是不可能的。大量的书籍出版,还是在明清印刷术和造纸技术发展成熟以后,乾隆的四库全书就是在这个背景之下印刷出来的,换了别的朝代,不是皇帝不想在文化上做点功绩出来,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样的时代背景之下,读书人之间,但凡有点儿新鲜的,言之有物的书刊读一读,定会在亲朋好友间口口相传,然后,原本是不要想了,但凡想要的,自己来抄一本就是,抄书才是这个时代读物流传的主流方式。人对知识的渴望,从来不会因为时代不同就减少。

贺礼点点头,道:“立禾且看看这个再说。”

说着,掏出自己的计划书给才柴看。要让他主事,必要让他明白整件事为什么要怎么做,唯有理解了,留他一人在东都主事的时候,他才能透彻的理解贺礼的目的,并良好的执行下去。

贺礼道:“隋廷虽然已有败亡之象,但当今手下还有能打仗的人,精兵也还留在手里。洛阳乃是东都,又是当今定下的京城,攻克京城不论对谁皆是意义重大之事。正因如此,当今绝不会容许京城有失,定会派精兵强将来镇守。只是,以眼下朝廷和陛下的声望,派来出征的大将心里是否还有朝廷,还是两说之事,只怕当今派出来的精兵,到了领兵的将领手里,那就是肉饼子打狗,有去无回啊。”

肉饼子打狗之语,惹得才柴一笑,连连点头:“郎君言之有理。我看这天下间,如今能立得住的反王们,皆是手里有兵的。能成气候的,除了有兵还要有粮,例如魏公,便是倚仗着兴洛仓之便利,如今拥兵数十万之数,声势之盛,一时无两。”

他倒是看得分明。

枪杆子里出政权,此言诚,实不欺我。太祖真是千年才出一个的天才啊。所以,前世只是普通混得开的普通人的贺礼穿越后,从未想过要自立一类的,他要兵没兵,要粮没粮,造反自立……还是不要想太美为好,免得梦碎接受不了现实。

哪怕你是穿越的,客观条件不够,实力不足的情况下,妄想倚靠着穿越的优势,赤手空拳的就要去争天下这种梦,还是不要做为好。

贺礼道:“李密拿下兴洛仓,现在兵卒又多,定不会放着黎阳仓与洛口仓不管,黎阳仓、洛口仓现下肯定已被他视为囊中之物。黎阳仓且不忙说,我担心的是洛口仓,洛口仓负责着洛阳城的供给,与墙高城坚的洛阳城相比,洛口仓只有仓城,守卫有限,李密定会使人攻打洛口仓,断城中补给,逼着城内守军投降。”

说完,贺礼顿了顿,看才柴一眼,肃然道:“然届时城中百姓当如何?”

才柴也非庸人,贺礼一点就明白,满脸复杂的默然片刻,念叨了一句贺礼曾念叨过的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郎君此语真乃至理名言也。”

贺礼正色且掷地有声的道:“所以,我们才需要来做一件事!”

才柴眼睛一亮,立即追问:“何事?”

贺礼抬头,望着他的眼睛,直接道:“人命至重,贵若千金,贺礼虽不才,却也有几分仁德之心,愿不吝资财,尽一己之力,搭救城内百姓于危难之前。”

“郎君……”

才柴目瞪口呆,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贺礼诸多算计与准备,为的竟是这么一个谈不上现实,甚至还有些天真的目的。

才柴深吸一口气,开口:“郎君欲救全城百姓乎?”

贺礼摇头:“虽有此心,然我也知此事绝无可能,我所能做者,不过是能救一个是一个,不滥发好心,不妄自尊大,脚踏实地,能救一个是一个,尽人事,听天命。”

“郎君既知,为何还要去做这等吃力不讨好之事?”

才柴声音都激动得有些发抖了。贺礼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胸口,道:“只因为我是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我只想做个人!”

“……”

才柴无语,眼神复杂至极的看着贺礼,良久,方才道:“郎君太乱来了!”

贺礼微笑着颔首:“说得对,是有些乱来。才郎呢?”

才柴板着脸看他,片刻之后,突然展颜一笑,笑容畅快:“恰好属下也是这样的人,郎君在上,请受属下一礼。”

这一刻,才柴才真正以属下之礼待贺礼,以手下自居。

贺礼笑着受了他的礼,然后起身亲自扶起他,笑道:“我是不是该说一句,我得立禾,便如玄德得卧龙,如虎添翼?”

才柴哈哈大笑:“郎君欲做刘玄德,属下却不愿做诸葛卧龙,若郎君不弃,烦请带上属下,一起在这个乱世中做个人如何?”

贺礼笑着重重点头:“好!”

第五十九章 初示人

才柴意外的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

被贺礼忽悠上贼船后,第二天,顶着一对黑眼圈找上贺礼的门:“郎君,属下想了一夜,只觉郎君其心虽好,然事之难,难于上青天,属下无能,竟无良策与郎君,请郎君责罚。”

多么有为人下属的自觉。

贺礼都感动了,把他拉了跪坐下来,笑问:“你就为这个熬了一宿?”

才柴羞愧:“属下愚钝。”

贺礼忍不住感叹了一句:“阿才你真是个实诚人。罢了,这事也怪我没跟你说清楚,怎么做其实我已经有章程了,只是不好跟你说,左右再多等一日应该就行了,届时,我把阿才你带过去,以你之智,应该就能看明白了。”

才柴先是高兴,结果听到还要等一天,不禁骇然失声:“还要等一天?这属下今晚上看来是不用睡了,肯定睡不着。”

这耿直的!

贺礼好像突然就懂了为什么才柴同学以前跟人合不来了,这情商也是叫人捉急。贺礼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对他的低情商自问能包容,不以为忤的笑道:“立禾你既然耐不住,那这样吧,我先交与你一事,去城外老城隍庙找些乞儿,教他们两段儿歌,待过几日,我有事请他们做,做完了可以予他们钱粮,还有,城里可有舞狮队?劳烦阿才你也一起帮我找了,我有用。”

“喏。”

才柴答应着,与其让他猜来猜去的干着急,有事做还好些,便痛快的领命去了。本该是贺礼做的杂事,因为多了才柴,自有才柴去做了,贺礼居然闲了下来。左右无事,贺礼干脆带着贺鱼出去走走,去逛城里的名胜古迹。

贺鱼这小孩儿吧,搁家里喊她出门是很艰难的,但出了门之后,居然又不乐意回来了,比撒手没还叫人头疼。

每次叫她出门玩耍,于贺礼来说都是一件大工程,这次依旧如此,叫出门磨蹭半天,喊回家小嘴又撅的老高,贺礼觉得,身为亲兄妹,只有他一个人头疼怎么行呢,亲兄妹总是免不了“互相伤害”的,是时候让贺鱼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了。

于是,下午逛完,好不容易把人弄回来之后,贺礼问贺鱼:“鱼儿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

“玩痛快没?”

“痛快了!”

贺鱼声音脆生生地,脸上的笑容透着欢快开朗的气息,笑得嘴角的笑窝都出来了。这小模样儿,看得贺礼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笑眯眯地吩咐:“那就今日玩耍的,写一篇文章来记叙一下如何?”

贺鱼:“……”

脸上的表情那真是目瞪口呆,直接傻了,木愣愣地望着亲哥笑眯眯地脸,简直不敢相信。

这表情却让贺礼舒坦了,头疼都不药而愈了,继续笑眯眯地拍贺鱼的脑袋:“不许少于一百字,这个条件宽泛吧?愚兄小时候,都是不少于五百字的,我只让你写一百字,已经是很宽容的哥哥了!”

贺鱼抿了抿唇,敷衍的点头,毫不走心的夸了一句好哥哥,然后就伸手去抱贺礼的胳膊:“哥,鱼儿不想写,不要写嘛。”

学会撒娇了,这是巨大的进步,但是,没得谈,被刺激了的哥哥就是这么残酷无情!再说了,作为一个小孩子,美好的童年怎么可以没有玩嗨了之后的作文呢!

贺礼觉得他这是在帮妹妹制造童年的美好回忆,绝对不是打击报复,他可是成熟的大人呐。

贺鱼这个老实孩子,明明心里不乐意,居然也不敢反抗,挣扎着撒娇被拒绝后,竟乖乖地坐一边咬笔头,磨磨蹭蹭地想所谓的文章去了。

这下轮到贺礼无语了,他这么狡猾的人,居然有这么老实的妹妹,这是天要亡他啊!不行,不能这么下去,得想法儿把贺鱼教狡猾些。

这个想法,在许多年之后,被狡猾的妹妹折腾得想死一死的时候,贺礼再回想今日,真的很想穿回来给自己两巴掌,这一定是嫌日子太过平淡欠抽闹的。如果世间有后悔药卖,贺礼一定先给自己来上一打,叫你乱想。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在的贺礼还很甜,还没有见识到岁月的可怕,岁月不止是一把杀猪刀,也是一趟没有回头路的火车,将来他总会有后悔都没地儿后悔的日子。

不过,现在贺礼还不知道他将来会有什么糟心日子,他收拾了小贺鱼一顿后,神清气爽、小人得志的去听忙了一天的才柴汇报情况:

“属下算过了,距离最近的黄道吉日就在五月初一,临近端午,城里的人应该会很多,若能选在五月初一开张,想来当比平日顺利、热闹些。”

贺礼点点头,道:“五月初一便五月初一吧,时间上也来得及,不过,这几日你忙一下,记得提前三天就要让乞儿们在城里唱儿歌帮着做宣传,舞狮队五月初一来就行。”

两人商议了一些杂事,才柴终于按捺不住的问道:“郎君,明日真能见分晓?”

贺礼笑着点头:“你今天不在的时候,工匠已然来回话,东西都做好了,明日正好带你去看看。”

才柴眼里略过好奇与激动之色,连连点头,一夜无话,第二日一大早贺礼便起来,把贺鱼送去给阿圆姑娘带着监督她练字,自己则和才柴一起乘上马车往西市去。

马车到了西市,贺礼掀开布帘子看着外面,待差不多了才让停了马车:“到了,立禾且下车来看看。”

“喏。”

才柴答应着,跳下马车,张口刚要说什么,就被眼前的木楼给惊了一下——

这幢木楼有两层,在外头看格局应该是前铺后宅,空间十分宽敞。在门头上挂着一个被红布包住的长方形物体,想来应该是牌匾。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门口立着的两块木栏板,才柴刚看入眼内就呆住,再移不开眼。

这木栏板是贺礼特意找人订做的,一左一右,左边刻着几句话,右边的木栏板上却刻着一首诗。才柴起先并不觉得有特殊之处,待看清两块木栏板上刻写的内容,不禁嘴巴大张,毫无仪态可言的站着,看着,一动不动。

左边的木栏板上,刻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短短四句,震耳发聩!

不止如此,在右边的木栏板上,则是一首诗,《正气歌》三字标于其上,遒劲有力。

第六十章 开业大吉

公元617年,大业十三年五月初一,距离端午节还有四天,街面上人来人往,快过端午节了,城里人来人往的较之平日多些。

外头的天下早就乱了,但还没乱到京城来,城中尚有朝廷的守军,城外的瓦岗军也未动作,洛阳人民还可好好过个端午节。

还有四日,城里便开始有人卖青艾、粽叶、糯米等过节需要的物事,有些路程远的,也大老远赶过来购买过节物资,以备节日,洛阳城里难得的热闹祥和。

“写九州风云,书天下气象,!”

“看,天下大事早知道!”

“时报通天下,便民利大家,!”

辰时刚过,巳时刚开始,一队举着木牌子,敲锣打鼓,带着孩童的队伍便开始在城里游走,队伍里的孩童一边游走一边大声的喊着一些古里古怪的口号,清脆的童声与醒目的锣鼓声,在这街面上分外的引人注目。

“京城时报??那是什么?”

人群中,若有人发出这样的疑问来,或是露出感兴趣之色,立即有一个男青年上前,一脸笑的请问:“这位兄台可识得字?”

“略通文墨。”

“那恭喜阿叔,你中奖了!今天是第一期免费试读,只有区区五百名额,先到先得,恭喜阿叔得中其一!”

“免费?”

“对,免费,不用钱,第一期只是试读,是免费赠予你的,不需要阿叔付出钱财,只需要阿叔于午时整到敝社参加一下挂牌仪式即可,阿叔可得空参加?”

“今日午时否?”

“是的。”

“可到场看看。”

“那好,这是第一期的,阿叔请收好,劳烦阿叔抽空看看,看完了若是有什么好的建议或是意见,欢迎到西市甲巷第五宅京城时报社登门来提,若被采纳,届时将有礼物赠送。”

“哦哦,好。”

只要识得文字,又确认能参加所谓的挂牌仪式的,都能获得免费赠送的一份。若是不识字的,也不要紧,只要愿意到西市观看挂牌仪式,皆可获赠端午小礼物一份。

……

诸如此类的对话,不时在洛阳城里响起,五百份,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赠送完,洛阳城内,岂止五百读书人,自不是人人可得之,不得赠送的,不免就凑到得了的人旁边,一起看看闹出偌大声势的是个什么物事——

并非时下流行的卷轴,也非竹简,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折叠装帧方式,封面上四个大字,锋锐尽显。

“论隋之亡?好大的胆子,好大的口气,时下陛下仍在,隋何曾亡?这不是一派胡言吗?”

“莫急莫急,且先看看写了什么,看了再骂也不迟。”

……

“隋之亡,非亡于外族之手,非亡于天灾人祸,实亡于国富、帝不仁。这是什么论调?倒是新鲜,且读上一读再说。”

……

“文帝在位,大索相貌,画于图上,重订户籍,有司在册八百余万户,又于天下交通便利处建六大粮仓,论国之富,数代不及焉。然国富至此,开皇年间发生天灾,文帝却不思开仓赈济灾民,以度灾荒,竟令灾民自救,致灾民饿死无数,此等不仁,亦数代未尝闻之……说得有道理!”

……

渐渐地,三三两两地,皆聚集于手持时报之人身旁,见围的人多了,干脆便大声朗读出来,一起讨论。

人多了,自然意见也多,有赞同的,自也有反对的,一时间,争辩声渐起,相持不下时,有人看时辰已临近午时,便干脆提议过去所谓的报社看看,先前拿人免费赠送的报纸时便答应了要去参加挂牌仪式,现下又有争议,文章是京城时报社的人抄写的,正好一论长短。

西市甲巷今日粉饰一新,在隶属于报社的木楼前,门前摆着两个包着红绸的木兰牌,旁边还摆着一个披着红绸的木牌子。

午时还差一刻的时候,铜锣声声,鼓点阵阵,大门打开,狮子郎手拿彩球,鱼跃而出,紧随其后五方狮子从门内蜂拥而出,小狮单人舞,大狮双人舞。

狮子郎手持旋转彩球,在前引导,引着五方狮子辗转腾挪,扑跌跳跃,精彩的动作和表演,引得人群一时间喝彩声阵阵。

随着表演进行,铜锣一声响,鼓点急促中,双人大狮子突然人立而起,扑到木牌匾上,衔住包裹的红绸,一个跳跃、翻滚,红绸掉落,露出刻有京城时报社五个黑底烫金大字的牌匾来!

“好!”

人群中立即有人大叫了一声,惹来人群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声。

一身新衣的贺礼和才柴从门里走出来,两人朝四方抱拳作揖,才柴朗声道:“谢谢,谢谢各位莅临,敝人才柴,忝为京城时报社的主事,在此代表敝社总编贺礼,感谢诸位观礼。”

说着,与贺礼又是一个长揖到底。礼毕,一起起身,贺礼站左,才柴站右,两人相视一笑,一起把牌匾挂上。

待挂完牌匾,又走到门前的还被红绸包裹着的木栏牌前,才柴脸上的笑容一敛,满面肃穆之色,悄悄咽了口口水,看贺礼一眼,贺礼点点头,才柴肃然道:“下面,有请本社总编贺礼揭本社铭牌,自今而后,本社当以铭牌所写为己任,严于律己,请天下士督之,贺总编,请。”

贺礼点点头,站出来,朝着人群抱了抱拳,站到木栏牌前,深吸一口气,心底默默道,贺礼今日提前让两位先生之言显现于人前,扶正气,扬仁义,望两位先生明鉴,若在天有灵还请保佑他达成所愿。

贺礼整整衣冠,先去左边,不再犹豫,一把撤掉遮盖的红绸,之后,也不停留,继续目不斜视的走到右边,再次一把撤掉红绸,然后转身目光湛然的望着人群。

“哗”——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声,旋即,突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对面的木楼上,也有人瞬间站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往窗户跑,盯着露出来的木栏牌,胸膛起伏,激动不已。

第六十一章 以志为盾,以笔为刀

京城时报社的两块木栏牌,左边上书: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四句刻于木栏牌两侧,中间贴着一张京城时报。右边的木栏牌上,刻了半首残诗: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明明先前还嘈杂的人群,竟一瞬间安静了片刻,旋即突然又嘈杂起来,群情激动,远胜方才。

才柴连忙上前,从阿福手里抢过锣,顺手就是一敲,咣一声巨响之后,人群重又恢复片刻安静,趁机道:“诸位,仪式尚未结束,现在,有请本报社总编贺礼致辞。”

贺礼上前,朝着人群一个深揖,然后才直起身子,挺胸抬头,目光湛然:“诸位有礼,感谢诸位今日于百忙之中拨冗参加本社的开业仪式,在下贺礼,字德规,乃是本报的发起人和第一任总编辑,在下出身东郡韦城县,家中经营一家私学并以此为生,虽世代读诗书,但却与诸位一般,也是这乱世中挣扎求存的芸芸众生之一,因为家贫吃不饱,生得既不高大威猛,又不是英俊硕长的美少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地读书人,一个穷书生。这样的一个人,究竟何德何能,为何有胆色站在这里,开这样一家报社,甚至还敢评说天下大势……诸位心中可有这个疑问?”

“有!”

“没有。”

说啥的都有,贺礼笑了笑,拱手道:“说没有的,贺礼在这里谢谢你看得起,说有的,也不奇怪,在下心里其实也有这等质疑,对自己的质疑。夫子曾言道,吾当一日三省吾身,每当夜深人静自己一人独处之时,我都会自省。我才十六岁,尚未弱冠之年,何以胆敢厚颜站在这里,以总编自居不说,还敢对着京城英杰们侃侃而谈呢?”

“想来是贺郎才高,小小年纪却学识渊博,见识不凡之故?”

这话说的,贺礼看了一眼,竟是江家大郎,不由笑了:“多谢江大郎夸奖,不过,这等夸奖,在下实不敢当。想在下身无百斤力,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战斗力简直不值一提,这样的我,之所以站在这里厚颜对诸位英杰侃侃而谈,答案只有一个,因为我是一个书生,一个读书人。何谓读书人?何谓书生?诸位可有人答我?”

“读书人便是读圣贤之书,识文墨、明道理之人。书生那更简单,不就是读书的学生吗?”

人群中立即有人答道,刚说完,旁边就有人反驳他:“兄台说的不对,何谓读书人?木栏牌上不是有写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方是读书之人当做之事。”

张子四言太过磅礴宏大,这话一出,再无争议,围观的人群中,凡以读书人自居者,皆满面红光,面现激动之色,贺礼也连连点头:“对,这就是读书人立身之根本,我辈读书之人当以此为目标,严格要求自己,如此才算不枉先圣教诲,对否?”

“对!”

人群中的读书人群情激动的应着,互相注视彼此的目光,皆带着一股骄傲自豪之色。

贺礼笑了笑,又问:“那书生呢?书生当如何?”

众人讶然:“书生不就是读书人吗?读书人不也是书生吗?”

贺礼微微一笑,摇头:“是,也不是。”

“贺总编此话何解?”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是为书生;少年侠气,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是为书生;诸位认同否?”

“认同!说得好!”

鼓掌叫好的人群中,却是年轻人拍得最用力,最积极。贺礼笑着抱拳致谢,道:“贺某亦如此,然值此乱世之中,我仍能如此乎?我贺礼,一个普普通通的穷书生,仍可如此乎?这天下,这乱世,便与我无关否?我贺礼,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上马打不了仗,下马耕不了田,如此一个我,能做甚?诸位中与我一般者,可曾以此自问?”

人群中,再无一人回应贺礼,有人面露羞愧之色,有人皱眉沉思,还有人茫然四顾,只觉无措。

“文帝开皇年间,索阅样貌记与纸上,有司记录在册之户数共计八百余万户,史必称起贤,而如今洛阳城里如何,我尚不知,然洛阳城外十室九空,军阀混战,横行无忌,礼乐崩坏,法度不存,乱后必治,此乃历史之定律,然定律之下,八百余万户可还能十存其一?此情此势,我曾扪心自问,我能做什么?”

“在下家贫,家无恒产,孑然一身,身无长物,除了父母生具之身,手中之笔,旁地什么都没有!然有位顾先生曾教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贺某虽然身无百斤之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我有志向,有笔墨,我辈读书之人,当以志为盾,以笔为刀,秉持天地之正气,以仁义之心,书尽天下事,为这天下尽我绵薄之力,我以我血见轩辕。所以,我创下京城时报,创一个让读书人为天下发声的平台,我们要让天下人皆听到我们读书人的心声,以文言志,鼓舞天下对于读书、爱书之人来说,还有比笔墨更能言志的东西吗?”

这才是贺礼最切实的打算和计划。在古代办报纸,做手抄报,他还做成蝴蝶页这种装帧方式,为的就是便于携带和流传,手抄报只是体裁、形势,他最根本的目的是创办一个让读书人发声的平台,制造一个形成舆论、引导舆论的平台,以仁义、正气为本,制造舆论环境,向争夺天下的所谓义军头子们施压。

贺礼只有一个人,虽微有薄名,但却人言轻微,除非他现在已经混成当世名士,不然,只凭借他一个人的声音,是无法给别人造成压力的。一个人的言论并不足以形成压迫人的力量,但若是一群人呢?一群读书人的声音呢?

若是京城时报成为了能代表读书人发声的平台,那当世之中,无论是谁,当无人可忽视之。

第六十二章 愿君成为燎原火

“京城时报虽为我首创,然却非独属于我一人,京城时报是属于大家的,属于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我希望能让京城时报成为一个象征,一个符号,只要有读书人的地方,便有京城时报,只要是读书之人,便知道京城时报。凡国家危难之时,京城时报便可出现在世上,成型于读书人手中,以我心中志,手中笔,为盾为刀,以天地正气,秉仁义之心,行利国利民之事,拜托诸位!”

说完,贺礼深深地弯下腰,一个深揖到底。是的,他想做的京城时报,与其说是一份报纸,更愿意它成为一个代表着读书人组织的名号,一个象征。

他想让京城时报这四个字成为读书人心目中的神圣所在,心中明灯;愿京城时报成为可以燎原的星星,平时隐于灯火阑珊之中,若遇国家民族危难之时,星星之火能显于野,燎起读书人心中的热血和志气。

贺礼作完揖,直起身子,直视前方诸人:“愿我国之读书人,志气不失,热血不干,梦想不死,不庸庸碌碌随波逐流,不世俗冷漠麻木不仁,愿所有读书人心中永远怀有对家国人民的热情和热爱,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谢谢大家,贺某今日致辞毕,耽搁大家的时间,请!”

贺礼演讲完毕,功成身退,才柴擦擦因激动而产生的眼泪和汗水,上前朗声道:“我们这边为了感谢大家的支持,又快要到端午了,准备了一些粽叶、青艾之类的小礼物,有需要的可到这边领取。”

五月初五就是端午,端午节若是在平日,京中定会组织赛龙舟一类的活动,但如今天下不太平,大家过节也就只是做些吃食。除了赛龙舟,时人还有端午时在门前悬挂青艾攘毒的习俗,所以,准备小礼物的时候,贺礼便提议准备些粽叶和青艾,既应景实用,还节省成本,人穷志短,古人诚不欺我。

被取名叫做福禄寿喜财的五个男仆中的阿福很有眼力见的给贺礼递了一杯水,贺礼接过就灌,啪啪说了一通,加上心情激动,嗓子都干得快冒烟儿了。

然而,不知是从谁开始的,两个木栏牌前,但凡有人经过或离开,皆抱拳弯腰,深深一揖,这样的做的,一人、两人、三人,多是读书人。

贺礼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放下水杯,重又站回木栏牌前,有人作揖就弯腰还礼,哪怕已经很累,依然坚持。

想来自此之后,京城时报四个大字,足以在洛阳城里的读书人心中立住,而这些人里,又将有几人会把今日开业之盛事传到天下,届时,贺礼期盼的燎原之火,或许能实现。

燎原之火能否燃起,能否实现,贺礼估计是看不到了,但是,现下的欣慰与感动,却在他胸中激荡,哪怕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他脸上也是在笑的。

有句话真是他的肺腑之言,他一个穿越来的现代灵魂,在这个乱世里,初时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无兵无权,出身贫寒,他除了有着一肚子的乱七八糟的知识,有颗还算灵活好用的头脑,别的什么都没有。

现下,以志为盾,以笔为刀,他终于走出了独属于他的路子与将来,有所为,生活也有自己的节奏与坚持,并对未来保持着期待,而不是在这个乱世中随波逐流,茫然无措。

送走所有观礼之人,贺礼没什么形象的瘫坐着,靠着凭几,就像身上没有半根骨头,才柴也比他好不了多少,他一个纯土著,今日受到的震撼较之贺礼这个穿越客更大,情绪特别激动,现在精神都还有亢奋。

“阿柴,你不累吗?”

“累自然是累的,但更多是高兴。当初我怎么就这么好眼光,选了郎君你呢?以志为盾,以笔为刀,我辈读书之人便该如此,才柴今日多谢郎君指教,明日我便找人把这两句话刻成桃符,挂于门上,时时谨记。”

双眼亮晶晶地,果然还在亢奋着。

贺礼是亢奋不起来了,摆摆手,无奈:“快坐下,别折腾了!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是还能陪着你继续折腾的样子吗?阿柴啊,休息一下再说吧,岂不闻休息是为了走更远的路之语?”

才柴一听,赞道:“休息是为了走更远的路?这话虽说得直白,然意义却深远,郎君果然学识渊博,随便一句话便能引人深思,发人深省。”

贺礼无语,拱手求饶:“大家都这么熟了,能别这么夸人吗?别扭,害羞呢。”

才柴哈哈大笑,抗议:“此乃属下之心声,郎君负责听就是了。”

“听不进去啊!”

贺礼抗议着,才柴突然想起一事来,感激提醒贺礼:“郎君今日之疲累怕只是开始,今日郎君那一番致辞说的如此之好,待传开后,投来的名刺若用来烧火只怕都要烧半年,郎君又要辛苦了!”

贺礼不以为意的再度摆手:“不怕,反正洛阳的事务我是交与立禾你了,等过完端午我就回荥阳去,该怎么做,秉持什么原则,我是告诉你了,对了,记得去买马,然后从福禄寿喜财五人中选个人出来,让人教他骑马,有的稿件就靠他运输了。如此,我们虽然分隔两地,却不用怕断了往来。”

“喏,属下会留意的。”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一边扯闲篇,一边躺着恢复精力。正说着,阿寿进来报:“总编,荥阳郑氏十一郎,越州顾氏顾十郎欲拜会郎君,郎君今日可还有时间会见这两位?”

郑十一郎他是没见过,也不认识,但若是代表郑家而来,以郑氏的礼数周到,定然会有准备。倒是这位越州顾十郎……贺礼表情古怪,却还是起身,拉着才柴一起整衣冠,等着贵客的到来:“择日不如撞日,阿寿你去问问,若方便我现下便可以接见他们。”

不一会儿,客人进来,郑氏来的不止郑十一,还有郑十三和郑十六,郑十六那小子进来的时候,脸上还笑吟吟地问贺礼:“贺总编,看到我是不是很惊喜?”

贺礼没说话,而是把眼睛往那位顾十郎身上丢,确认之后,成功被吓到!

第六十三章 挚友

贺礼心下侧目,面上愣了一下后,还是成功绷住了,与众人分别见礼,笑着问郑十六“十三郎,十六郎,你二位怎么来了?”

郑十三笑道“若不来,如何能亲见今日如此盛况?以志为盾,以笔为刀,真真听的人热血沸腾,从今而后,百无一用是书生之语可以歇矣。”

一旁的郑十一和郑十六也连连点头,初次见面的郑十一略带羡慕的道“以志为盾,以笔为刀,只此两句贺郎便足以名垂青史,光耀后世。”

看,只是区区两句话,便显出郑氏堂兄弟俩儿的性情不同来。

贺礼不以为意,有些话对有些人从不需要说,能懂的自然会懂,不懂的说再多也不会懂,没必要特意去说明标榜自己。

“这位是……”

“我与德规你引荐,这是吾家十一郎。十一郎,这是贺礼贺德规,我的挚友。”

介绍了双方认识,贺礼拱手道“十一郎过奖了,愧不敢当,若能为天下读书人略尽绵薄之力,则今日便不算枉费。”

说着,给众人介绍才柴“立禾快过来,十三郎、十六郎、顾郎,这是我的左膀右臂才柴,字立禾,多亏有他帮忙,我今日才能顺利成事。立禾,这是荥阳郑氏郑十一郎、十三郎、十六郎,这位是越州顾氏顾十郎,十三郎、十六郎与我是知交好友。”

郑家几兄弟并顾十郎与才柴互相见了礼。轮到顾十郎,顾十郎未发一语,只动作优雅从容的回礼,才柴愣了一下,郑十三瞥贺礼一眼,看得贺礼莫名其妙,就听郑十三道“我这表弟生来有口疾,无法言说,非是轻慢立禾你。”

才柴恍然,南人素来生得较之北人清俊秀气,看这位顾十郎俊美无俦,举止风雅有度,不想竟有这等缺陷,心下不禁可惜,自不会为此觉得愤怒,好好地与顾十郎见了礼。

贺礼却懂为啥郑十三看他那一眼了,脸上面无表情,心里只有一句吐槽——

我特么真的信了你的邪了!

说完,又问郑十三“十三郎你今天看见江家大郎否?荥阳今日到底来了多少人?我怎么好似在人群中看见许多熟面孔?”

天知道他正酝酿情绪演讲呢,突然看见熟面孔,情绪都差点垮了,还好他是经过大场面的人,及时的绷住了。

郑十三与他做了这许久的朋友,已有些了解他,完全t到了他这句话背后的意思,笑得厉害“不止江家大郎,江大老爷及城里许多与你熟识之人皆来了,我虽知你所谋之事定然能成,但也想过来看看。”

贺礼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无奈“这么大老远的,真是劳大家费心了。不过,怎么只有你们过来,其他人呢?应当约着一起吃顿便饭才是。”

郑十三道“江大当家的说今日盛事,你这主事之人定然劳累忙碌,大家乡里乡亲的,有的是时候相聚,不急于一时,容你缓缓再说。我们几个却是依仗着与你熟识,耐不到别日便先过来了,如何?德规,今日之事,可浮一大白乎?”

说到喝酒,贺礼本来一脸笑的,脸色立即就绿了,苦道“还要喝酒啊?以茶代酒不成吗?”

郑十三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人是又想起当日与程咬金喝酒后闹出的事情来了,笑得别有深意“你说呢?”

郑十六自也是清楚的,很善良的宽慰他道“贺大你放心,咱们今日不喝土窟酒,既到了东都,自是要喝洛阳名满天下的金谷酒。”

贺礼无奈摊手“看来今日是逃不过了?”

“盛世当前,自该庆贺,难道贺大你不想?”

“想啊。虽不胜酒力,但挚友相邀,要为我祝贺,自该舍命陪君子。”

贺礼自是拍着胸口应承,别人不懂他的心情,他自己却明白,他一个后世穿越来的灵魂,能于在陌生的时代有亲人,有朋友,开心欢乐之时有人能与之分享庆贺,是何其有幸之事。贺礼于交友上从不贪心,合则聚,不合则散,从不强求,并常怀感恩之心。

众人找了一家食肆,比较无奈的是,食肆居然不卖酒,只卖吃的,同理,酒肆只卖酒,不卖吃食,这生意做的,也是叫人无语,好在不禁止从外面带酒水进来。

贺礼与郑氏三兄弟说了一会儿话,郑十一问他“今后贺郎欲做何行止?”

贺礼道“自是回荥阳去坐镇后方。”

“洛阳城里的京城时报社便不管了?”

“这里交由立禾主事便行,我以为,说一千道一万,京城时报社立足根本还是内容,只有做好内容,才能对得去我今日所说之言。”

“何不搬到洛阳城里来?”

郑十一提议,贺礼摇头“不行,洛阳城在天下大势不定之前,安稳不了,人少了或可护住,但人一多,只怕就护持不了,不能明知危险还让人去送死。”

郑十一昂然道“欲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为大义,牺牲一二又有何妨!”

贺礼顿住,扭头看郑十一,面容严肃起来“没有谁是应该牺牲的,死亡非儿戏,请不要轻视死亡。即便是大义,有方法之前,也该尽力保全,牺牲是在无法可想时最后的选择,而不是第一选择,郑郎所言,非我之道,我不赞同。”

“贺郎这是妇人之仁。”

郑十一不同意,当即驳斥道。贺礼不想与他争辩,只问他“郑郎知道人死后会发生什么吗?”

郑十一一顿,似是没想到贺礼会问这个问题,昂然道“生者气聚,死者气散,聚散之间,天道常理。”

时下的观念,并不畏死,视死如视生,对待死亡秉持的是顺其自然的生死观,自认死生有命,人人皆如此,并不值得恐惧。

这是两人观念上的差异。贺礼淡然笑笑,道“是天道常理,可是,就我来看,人死后我知道那些爱我们的人会怀念我们。”

“咣当”——

这话一出来,顾十郎手里的酒杯便掉了,一双眼睁得溜圆地看着贺礼,眼神灼灼。贺礼愣了一下,不明所以,郑十三咳嗽一声,轻声唤了一声“十郎。”

顾十郎立即朝贺礼抱拳,比了个继续说的手势,然后低头,怔怔地不知道什么去了。

贺礼莫名,还是接着自己刚才的话道“每个人背后,代表着一个家庭,我们秉正道做事,却没有资格视旁人的牺牲为理所当然,为大义殉道者固然可敬,然若能有办法保全,又何必去牺牲呢?或许是我天真吧,我希望每一个为大义行事之人,皆能得善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请为家人、为亲朋珍惜己身,多加珍重。”

第六十四章 彼顾乃此顾

大约是话不投机,之后郑十一并未再与贺礼说什么,贺礼自也不会勉强,跟郑十一这样的人,他愿意做同事,做熟人,却不愿意做朋友,他是乐意与人来往,但也不想委屈自己,干脆开开心心地跟郑十三、才柴喝酒去了,郑十六太小了,还不能喝。

小机灵鬼郑十六见状,立马就缠上贺礼,就一个目的,催更,绕来绕去就关心一个问题,三国演义到底啥时候完结。

贺礼随意的跟郑十六闲扯,有意的控制着喝酒的量,喝得感觉半醉便停杯,才柴大概是心情亢奋,都不用人劝酒,自己一杯接一杯的就把自己灌醉了。

贺礼:……

在座都不是豪饮之人,这顿酒喝到日头开始偏西便散了。郑家几兄弟,郑十一浅尝辄止,郑十六是不能喝,郑十三大概是打心底里为贺礼高兴,跟才柴两个喝得痛快,散席的时候,两人互相搭着才走出来,歪歪倒倒的,就像两只走醉步的醉猫。

郑十一还在洛阳城里做官,虽官位不高,但郑氏也给他置了宅邸,这几日,郑十三和郑十六便住在他那里。

出来分别的时候,自是郑家三兄弟走一边,贺礼与才柴借住在顾十郎的宅子里,与顾十郎住在一个坊里,自是三人走一边。

不过,贺礼看才柴已经醉得走不动道了,让他扛回去那是在为难人,以两人身板的差距,以及食肆与居住地的距离,贺礼向顾十郎借了个护卫,两人一起把人弄报社里去,让阿福几个留下照看他。

贺礼怕今天报社这边人多口杂,贺鱼只能拜托阿圆姑娘领着,现下事情结束,他还得回去接妹妹,想着与顾十郎终归是一路,便等了片刻。

郑十一皱眉看着贺礼,又看看顾十郎,正要开口,顾十郎朝拴马桩前看了一眼,护卫兵马车都在那里等着。

郑十一这才舒展眉头,不过还是不放心的叮嘱:“回去路上小心些,阿正你们几个也是,行事须得仔细些。”

“喏。”

贺礼在一边听得无奈,不过,谁让他生来就是个臭男人,换位思考,如果是他,不止会像郑十一再三叮嘱,肯定还会亲自送回去才放心。

无奈之下,贺礼朝人行了一礼,告别后便自己一个人先走,他一直不得空学骑马,要回去居住的房子只能靠脚走,等走到坊门口,夕阳已映得天空一片橘红。

贺礼不敢多耽搁,连门都没进就先去顾家的大宅子接妹妹。到得顾家,先请门房通报,看宅子旁的拴马桩,顾十郎并随从有交通工具的优势,不比他只能靠11路,自已经在他前头先到家了。

门房通报后,在小厮的引领下,贺礼进去,顾宅内,阿圆姑娘已经照料好贺鱼的饭食,现下吃完饭正带着她在院子里玩耍消食,顾十郎背着双手站在廊檐下,面带微笑地看着院中玩耍的贺鱼。

看贺礼在仆从引领下进来,顾十郎顿了一下,走了过去,摸摸贺鱼的头,贺鱼立即扭头,看见过来的贺礼,也顾不得玩耍,跳起来就朝贺礼奔去:“哥哥!”

贺礼立即笑着跑过去,一把接住奔过来的贺鱼,刚要说话,贺鱼已经皱起小眉头,自己捏着鼻子,嫌弃:“臭!哥哥你怎么变臭了?哥哥又喝臭酒!”

贺礼愣了一下,自己闻了闻,确实有些酒味儿,跟着皱眉装可怜:“哥哥也不想喝,都是郑十三那个坏人逼我喝的!”

贺鱼立即生气道:“十三哥太坏了,下次我见到他不要跟他玩了,哥哥也不要跟他玩了!”

贺礼从善如流,陷害了郑十三良心不仅不痛,相反还美滋滋地点头:“好,我们以后不跟他玩了!不过,要是他来找我们玩怎么办?”

贺鱼并没有为难太久,道:“除非他答应再也不带哥哥去喝臭酒,不然我们就不跟他玩。”

贺礼哈哈大笑,连连点头:“行,哥哥记住了。”

兄妹俩儿说的热闹,顾十郎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面上带着自己也不曾觉察的温柔笑容。

贺礼牵着贺鱼的手站起来,朝顾十郎行了一礼:“多谢顾郎,多谢阿圆姑娘,若非你二位帮忙,今日还真不好安排舍妹,谢谢顾郎。”

“不用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与贺郎今日之举相比,不值一提。”

声音清脆好听,哪里是什么天生口疾,根本就是藏她的女儿身。贺礼笑了,调侃她:“顾郎这是口疾好了?不知是何方神医这般厉害,竟能让顾郎之口疾不药而愈?莫若向我介绍介绍,或许有一日我能用上呢!”

顾娘子瞟他一眼,淡然道:“神医便是胆大心细,人品贵重八个字。若非贺郎,这洛阳城里便只会有顾十郎,而不会有顾娘子。”

贺礼听明白了,也稀奇起来:“难道这顾十郎还是真存在的人物身份?”

顾娘子淡然道:“越州顾十郎自是真的。”

贺礼听得迷糊了,但别人家的事情又不好细问,只得按捺住好奇心,转而认认真真的向人作揖致谢:“说来我当感谢顾娘子你替我传消息回荥阳,若非顾娘子你,十三郎他们如何会来洛阳,自也无法替我庆贺。说真的,开心之时能有挚友分享,贺礼心中对顾娘子不胜感激,谢谢你!”

顾娘子瞟他一眼,眼里掠过一丝暖意,面上却淡淡的道:“贺郎若真要谢我,莫若快些把《三国演义》写完吧,不瞒贺郎,一直等着贺郎更新,十分辛苦呢。”

贺礼:……

大概是他无语的表情实在搞笑,顾娘子唇角微微一勾,眼珠一转,还没待贺礼看清楚,笑容稍纵即逝,重又恢复了她端庄优雅之态,道:“说来今日席上,贺郎那句关于人死之后是什么之论断,深得我心,看在这一句话的份上,今日便不再催了。”

贺礼默默提醒:“顾娘子,你先前才催过!”

顾娘子眼里划过狡黠之色,面上却淡淡道:“有吗?我不记得了!”

第六十五章 坏事与好事

这位顾十郎就是顾小娘子!

而这位顾娘子与贺礼心目中对世家贵女的印象完全不一样。贺礼读过不少史书,史书上关于世家贵女们的记载比比皆是,屡见不鲜。

前有“未若柳絮因风起”的谢道韫,近的有杨素那个彪悍的因为夫妻吵嘴时,杨素说了一句“我若为帝,你未必为后”就立即把杨素告到皇帝面前的郑祁耶女士……哦,对,这位郑女士就出自荥阳郑氏。

荥阳郑氏……貌似李建成的媳妇儿也是郑氏女,还是新婚之夜就敢把老公踢出房门的那种。

感觉有些无法直视荥阳郑氏的画风!

贺礼心中啧啧有声,顾小娘子双眼微微眯起,神情略带不愉:“贺郎在想什么?我直觉贺郎所想并非让人愉快之事。”

贺礼打个哈哈,道:“没什么,只不过是在想顾娘子你与我知道的世家贵女截然不同,在惊叹呢!”

顾小娘子平淡的“哦”了一声,神色间颇不以为然:“是否贺郎心中所想之世家女,便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在深闺,规行矩步,而不是如我这般?”

贺礼笑着摇头:“不是,就是想起景武公之妻,顾娘子你现在这样挺好,挺可爱的,来日嫁人了可不要学她。”

景武就是杨素的谥号。

顾小娘子顿了一下,白了贺礼一眼,嗔道:“无礼!贺郎非好人。”

说罢,竟拂袖而去。

贺礼眨眨眼,就夸了她一句可爱就无礼了?!夸她还不是好人?

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是轻狂了,无奈的挠挠脸,去叫贺鱼回家,对上阿圆姑娘的时候,还被人狠狠瞪了一眼,瞪得贺礼都无奈了,他真不是故意的,就是对小女孩儿随口的一句夸。

应着阿圆姑娘的横眉竖眼,贺礼认认真真的行礼致歉:“阿圆姑娘,先前是我孟浪,劳烦阿圆姑娘替我向你们娘子转达歉意,我真的别无他意,并非故意轻狂,就是像对待我妹妹似的,随口夸一句。”

阿圆姑娘哼了一声,娇嗔:“贺郎真是的,我们娘子是相信你的人品才与你相交,家里太公、十郎、十三郎、十六郎也是相信贺郎才不曾阻止,贺郎要辜负诸位郎君对你的信任吗?”

贺礼被她说得感觉自己都要十恶不赦了,只得又诚诚恳恳地致歉一回,一再叮嘱阿圆姑娘帮他转达歉意,拍着胸口保证以后一定注意言辞。

阿圆哼了一声,勉强答应替他转达,但是顾娘子是否会原谅他就不知道了。眼见时间已晚,贺礼也不好多留,这才带上妹妹走了。

待贺礼兄妹走后,阿圆回转后院,见她们家娘子已经去了幞头,一头秀发披散着正让梳发:“禀娘子,顾郎带着小贺娘子回去了。”

“嗯。”

顾小娘子淡淡的嗯了一声,阿圆看看她脸色,道:“先前顾郎对娘子无礼,奴婢替娘子狠狠骂了他一顿。”

“哦?”

顾小娘子挑眉,阿圆捂嘴笑道:“不想往日智计百出的人,竟也老实任骂,还一再求奴婢替他转达歉意来着。”

顾小娘子不置可否,只看了阿圆一眼,阿圆立即不敢说话了。

主仆俩儿的对话,贺礼自是无法可知的,顾小娘子大抵应该没真正生气,但是不悦是有的,人家一个未婚小姑娘,他跟人说什么婚嫁之事,是该不高兴了,孟浪了,孟浪了。

贺礼也不是轻浮,就是因为与郑十、十三、十六几个交好,顾小娘子又经常与他们一起,爱屋及乌之下,也就把她当成小妹妹照看一二,并无什么别的心思。

在现代,夸朋友的妹妹一句可爱,开个有分寸的玩笑,实在不算什么。可这里是大隋,以后要注意,切记切记。

阿圆姑娘真是个好人,贺鱼跟她在一起,她不止照看好贺鱼的吃食,连澡都帮着洗了,贺礼把干干净净地妹妹领回家,心里是真感激顾家主仆,心里琢磨等回去就多写两回做酬谢吧。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贺礼吃了早饭,带着妹妹一起去报社,一进门就看见才柴跟个瘟鸡似的缩在坐席上靠着凭几,状态很熟悉,宿醉。

贺礼有种微妙的被安慰感,没什么同情心的哈哈大笑,立即得到才柴有气无力的死鱼眼一对,可怜的娃,难受得怼人都没力气了。

贺礼笑问他:“金谷酒虽好,可不能贪杯哦。”

才柴get不到他的梗,但是,他幸灾乐祸的意图却十分明白,又给了他一双死鱼眼,硬邦邦地丢出一句话:“郎君可有事?”

意思就是没事就滚蛋吧,别来烦宿醉的可怜人。

贺礼心里帮他翻译了一下,拉着贺鱼在他旁边坐下,笑道:“自是有事要说的,不过,你这状态,且等你半日再说也不迟。”

才柴拱手道:“多谢郎君体恤。不过,属下这里却有事。”

“何事?”

贺礼问了一句,就见才柴从旁边的案几上拿过来一摞纸:“这是今晨开始收到的各方来稿,郎君既然体恤属下,那边请郎君审一审,属下跟在边上正好学一学。”

贺礼目光投向来稿,还没看内容,只看纸张便能看出来,书写所用的纸张,有好有坏,显然来稿的读书人,贫富皆有,十分踊跃,也可看出昨天的开业仪式搞得有多成功。

什么是舆论?

这就是舆论!所谓舆论,贺礼理解就是在人群中的影响力,他所求也就是在读书人中的影响力,以读书人为点,再形成对社会、对人群的影响力。

中国自古便是崇尚教育、崇尚学问的国家与民族,对读书人的尊敬,对知最大限度的减少识字率、文盲率的局限。

贺礼点点头,把贺鱼的功课安排好,让她自己做功课,他则在一旁审阅投稿,至于才柴,宿醉的可怜人也是人,自然是要干活的,他的活儿就是贺礼初审过后,再把贺礼初审出来的稿子看一遍,争取从中分析出贺礼的选稿标准和主旨,学习一下,作为他以后独立审稿的行事标准。

第六十六章 势成

贺礼这次过来洛阳,带了两期手抄报,除了第一期是完整的外,第二期头版、次版空白着,其余地方都已经让人抄好。

这次投稿众多,正好选出头版、次版的文章来,有这么多投稿,正好看看是否有合适的,把头版、次版给填了,他就不需要绞尽脑汁的想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填充版面。

最重要的是,采用投稿来的稿件,能提升参与感,以现在的舆论传播方式来看,若能提升参与感,对舆论的传播具有积极的意义。

既说了要“以志为盾,以笔为刀”,贺礼挑选稿子就有了侧重,文笔犀利,观点具有代表性,甚至稍微有些争议但三观不歪就行,只要能炒起话题度。

贺礼对才柴道:“不管白猫还是黑猫,能抓耗子就是好猫。文章只要不是观点太离谱的,有争议也不怕,可以提高话题度,就怕太过四平八稳。”

贺礼刷刷刷挑出几篇文章来,让才柴先看,看完了问他:“依立禾你看,这几篇文章,哪一篇最合适?”

才柴凝眉,眼神在几篇稿子上移来移去,片刻之后,选出一篇来:“郎君,属下以为当选这一篇。”

“为何?”

“我们第一期刚发表了论隋之亡的文章,然并未引起话题,属下以为当继续挑选与之相关的文章刊登,集合两期之力,务必要引起话题,如此才好引入接下来的主题。”

才柴说得毫不犹豫,报纸的选稿,他以前从未做过,皆是贺礼这几日紧急培训的,现在他能有自己清晰的思路,贺礼表示赚到了,笑得欣慰:“我与立禾你观点一致。第一期时,开业仪式太过抢光,话题热度文章赶不上报纸立意,第二期确实该把主题拉回来,便依立禾的意思选稿吧。”

才柴见自己的意见被采纳,不禁高兴得眉目飞扬,当即选了两篇写得最好的,剩余比较出色的,贺礼道:“叫人在外面立上一个布条栏,每期来的投稿,若有写得好的,但又上不了时报的,便粘贴在布条栏处供大家品读。”

“喏。”

贺礼与才柴又商议了一下第二期的内容,商议完了两人一起哼哧哼哧的干抄写的活儿,抄写选出来要刊登到第二期的头版和次版文章。

两人抄了一个多时辰,眼见天色渐晚,便决定拿回住处去抄,出得门来却见好几个士子,或以你背为桌案,或直接把纸铺在地上,正在抄写。

贺礼见状过去一看,见众人抄写第一期内容的有之,抄写木牌栏上明言警句的有之,皆在奋笔疾书。

“贺总编有礼。”

贺礼在洛阳城里出名了,似乎士子们都认识他。贺礼和气的还礼,问道:“诸君有礼,君等这是……”

“贵社的时报只有五百份,城里读书识字岂止五百人,自是无法人人皆有,无有又想看当如何?只能自己过来抄。”

“对对,此等士林盛事,也该让外地亲朋知晓才是,在下过来抄了是打算送给我川中的好友的。”

“在下欲送往吴地。”

“关中。”

“河东。”

……

一个接一个的报了目的地,除了荒僻的,比如岭南、南诏等一带,大多都有人抄了想送过去。

贺礼与才柴对望一眼,笑着道:“原来如此,只怪在下资财有限,每期出的太少,只能麻烦诸位都辛苦了。如今天气越来越热,诸位还是要多注意身体才是。阿福,以后每日早晨先烧壶热水,留门口处放置着,若诸君抄写时口渴,可前往饮用。”

“多谢贺总编。”

与一众抄写的士子聊了几句,了解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贺礼与人告辞,牵着贺鱼,与才柴一起回住处去。

路上,才柴眉飞色舞,难掩喜色:“郎君开了好头,此事便成了六成,甚好,甚好。”

就如才柴所说,贺礼开了个好头,那便不能浪费了,第二期须得更加精心才是。为了这个,两人连端午节都不曾好好过,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埋头屋里抄写第二期。

郑十六与顾十郎两人来过一次,见两人埋头苦干的样子,端午节的那天,只把贺鱼接了去,贺礼和才柴这里命人送来粽子,两人意思意思的吃了两个便算过节,门头上插的茱萸还是郑十六帮忙插上去的。

及至第二期,福禄寿喜财五人每人领了一百份刚出门,半个时辰不到便发完了,发完之后,门口很快便聚集了人,皆拿着纸笔,都是来抄写的。

渐渐地,因为每日皆有人来这里,京城时报报社的门面竟成了洛阳城里的一景,读书人都喜欢朝这里聚集,哪怕不抄写,来这里与同好们聊聊,交流下学问等等,较之一人闭门造车又有不同,人还是群居生物,喜欢过来的人很多。

于是,本来就人多,自此后更多了,看得人多,评论探讨的人自然也就更多。其时民间尚遗留着几分魏晋清谈之风,探讨辩论之事十分盛行。

特别是从第二期开始,外面加了两个布条栏,每期写得好却落选没上时报的好文章,都会贴在那里,任人品读。报社门口本来就人多,现下自然更多。

贺礼命人订了一些木质的坐具与矮案几,每天开门的时候放出来,晚上关门的时候再收进去,以供抄写的士子们使用。

在第二期如期发表后,贺礼看才柴已经越做越上手后,便有意丢开手,让才柴独当一面,才柴也不负所望,做得有声有色,上手以后,许多东西根本不需要贺礼再置喙,他自己便想方设法的做了,果然,真正的聪明人是不会受限于时代的。

“敢问这里是京城时报社吗?”

贺礼正跟才柴说话,外头有人来问,看穿着打扮应该是车夫,才柴应了一声:“对,这里就是京城时报社,请问有何贵干?”

车夫连忙道:“某受人所托给京城时报社送东西过来,劳烦两位郎君查收。”

“受人所托运东西过来?什么东西?先前并无人对我说过。”

不止才柴奇怪,贺礼也觉得奇怪,两人一起出去看,就见门外停了两辆马车,是那种专门用于货运的大马车,马车上栓着两块石头,一块刻着张子四句,一块刻着半首正气歌。

第六十七章 千古佳话

“贺郎有礼,这是我家主人命人赶做的石刻,赠予贵社。家主人说,如此之言,实当铭刻于石上流传千古才是,还请贺郎笑纳。”

一个做家仆打扮的男子自马车后走出来,朝贺礼一礼,恭敬的说道。

贺礼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收到这种礼物。在这个纯手工的年代,短短几日能做出来两个石刻,定是下了老力加班加点干出来的,这份礼物,着实厚重。

“多谢贵主人的好意,只是,这礼物太过厚重,受之有愧……”

贺礼还待拒绝,男子已经道:“请恕小的打断贺郎,家主人说,这石刻名义上虽是赠贺郎,然实际却是为了石上之语,家主人问贺郎,此句难道不值得刻于石上,流传千古吗?”

贺礼被问得哑口无言,张子四句与文正公的正气歌,自然值得大书特书,他偷了两人的名言来用,实不该连应有的地位也抹煞。遂深深一揖,道:“如此,贺礼愧领,阿福,撤了木栏牌,把石刻放在门口。”

“喏。”

阿福领命,满脸与有荣焉之色找人来搬石头。贺礼一再追问赠送者的姓名,但那家仆就是不说,看贺礼收了后,便径自走了,连姓名都不曾留下半字。

公元617年,大业十三年五月,名垂千古、光耀千秋的京城时报在东都洛阳开社,于半月后得赠石刻一对,置于社门左右,历经天灾人祸而不毁,得以流传至后世,成千古佳话,后被国家博物馆收藏于馆内,供后人瞻仰。

当然,这是后话,此时还不需要提,只说当时贺礼和才柴两人,即备受鼓舞,又倍感压力,两人回到住处,吃饭时候都还在讨论。

贺礼道:“时间紧迫,下一期就可以从隋之亡引到天下时局去了,从天下时局,可以延伸到论为君之道,我先拟个提纲,先写一篇出来,然后立禾你帮我看看词句。”

才柴愣了一下:“属下先前也曾拜读过郎君与郑氏的劝农书,虽词句质朴却有高见,不以文采取胜,以见识取胜,郎君何忧?无须也。”

贺礼扫他一眼,无奈拱手道:“多谢你给面子,词句质朴这词用的真婉转,文采不好就不好呗,我自己知道的,你不用勉强自己昧着良心夸上峰,你的上峰并不会因此觉得高兴。”

才柴嘿嘿笑,有些不好意思:“是属下笨拙。”

那真心实意羞惭的样子,直接把贺礼逗乐了,拿来纸笔,才柴磨墨,贺礼捏着毛笔在脑子里打草稿,一条条的拟提纲,一边提一边跟才柴讨论。

贺礼的思路一直很清晰,就是想引导舆论,进而用舆论影响人心,最好能把洛阳城里的户数迁出去一些,史书曾有记载,洛阳城原有将近十万的户数,屡次战火之后,只余三千余户。

贺礼想,若能把洛阳城里的人口引导一些出去,分散到周边,哪怕只是十分之一,也足有将近万户。一万户,哪怕一家只算四口人,也足足有四万之众,何况现在的习俗,一家岂止四口人。

但考虑到这个时代的局限性,文化普及率低等因素,贺礼设计版面的时候,才不止刊登读书人爱看的文章,时事热点,还增加了《三国演义》这样的故事小说板块,为的就是想用故事吸引普通人,而予普通老百姓与读书人共同的话题,增加两方的往来,届时,方能由读书人为点,进而辐射影响到普通老百姓。

所以,他必须抓紧时间,影响读书人的观念,让读书人以站出来引导百姓,为百姓做事,庇护百姓为荣。这事儿若是在两宋,那好办,彼时孔孟之道,特别是孟子的学说算是主流学说之一,隋唐时儒学并非主流,时人更重经学。

这个思路,贺礼曾掰开了,揉碎了的跟才柴讲过,才柴还曾查缺补漏的帮他完善过一些疏漏,两个臭皮匠硬着头皮去做诸葛亮也是无法之事。

不是贺礼圣母心,只是生而为人,只要三观正常,物伤其类是本能。民众何辜,生于乱世,我辈之人但有一分力便出一分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才是人当做之事。

贺礼从不曾设想过如果自己生在乱世当如何,也未想过要去做什么大英雄、大豪杰,现如今身处其中,只是想做个人,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自是赶不上文正公,但他也想做个俯仰无愧的人。

闻天地有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辩其上下,树之君臣,所以抚育黎元,钧陶庶类,自非克明克哲、允文允武,皇天眷命,历数在躬,安可以滥握图灵,叨临神器?

夫人者国之先,国者君之本,为君之道,当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

……

秦以法为教,严而少恩,是以二世而亡,汉以礼为教,仁义恤民……

……

写议论文嘛,先提论点,然后论证、论据,上过学的都知道这个流程。贺礼的优势是读过的书多,这边抄一句,那边抄一句,又站在后世各位史学大家的肩膀上,评述历代败亡之事,自能把文章写得耳目一新,震耳发聩。

才柴只看了开头的论点便拍案叫绝,夸得贺礼的厚脸皮都不自在,虽然厚脸皮做了文抄公,但不代表这些夸赞就能坦然受之,若能坦然受之,那不叫厚脸皮,那叫无耻。

开头抄的是未来的太宗皇帝李二凤,对不住二凤,这他还没起事呢,贺礼就把他做皇帝的心得体会给抄了几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抄二凤的地方没问题,都是久经锤炼的,就是他自己从白话文翻译成文言文的论据部分,才柴帮他改了下词句不通畅的地方,如此才算写完一篇文章。

文章出来留作第三期头版,又选了一篇第二期投稿的文章做次版,第三期的时报便算搞定。贺礼已经出来将近一个月,也该回去荥阳了,令阿福去打听最近是否有商队去荥阳,以定归期,贺礼叮嘱才柴:“你留在洛阳要多多保重,阿福五个我留给你,若事有不谐当早思脱身之策,有不对就让他们护着你来荥阳,与事相比,人最重要,只要人在,什么事都能再做。”

“喏,郎君放心,属下省得。”

第六十八章 归途与打算

贺礼要回去了,才柴便不想再住在顾氏的宅子里,用他的话说,住在顾氏的房子里,哪怕顾氏的人不见得会来居住,但也让人情不自禁地小心许多,连走路都会不经意的放轻手脚,就怕弄坏了哪里,还不如去报社那边,哪怕屋子住的狭窄,胜在自在。

这话惹得贺礼大笑,不过倒是理解他,这世间能理直气壮轻贱别人借与你的东西的人,终归少有,才柴也是读书人,自有其该有的节操和颜面。

住了人房子,总要表示下感谢,但是,顾小娘子比他有钱,家族积累也厚,倒叫他送礼都不知道送什么了,犹豫了片刻,干脆在贺鱼做功课的时候也跟着奋笔疾书,争取多写两回送过去,权当谢礼。

送过去的时候,仆人把他迎入正堂,顾小娘子今天依旧一身男装打扮,看着俊秀又风度翩翩。越州地处南方,南方的男子多秀气白净的,时下有些世家子弟,甚至还有抹粉戴花的,顾小娘子身量挺高的,不开口说话的时候,还真能唬得住人。

“贺郎这是准备回去了?”

“对,来了快一个月了,也该回去了。”

“可定了路上如何走?”

“尚未,应该还是找个商队跟着一起走吧,兵荒马乱的,我还带了舍妹,自己走怕路上不安全。”

顾小娘子点点头,道:“若贺郎不弃,可与我家表兄们一起走。”

贺礼讶然问了一句:“十三郎他们也要回去了?”

顾小娘子道:“是,原以为贺郎还有事务要忙,昨日表兄还说明日要去与贺郎道别,现下贺郎既然也要回了,不如一道吧?也好路上互相照应一番。”

说是这么说,跟他们一起走却是贺礼占便宜,顾小娘子这么说不过是体贴他,给他留面子罢了。贺礼当即笑道:“多谢顾郎,如此,我便厚颜叨扰了。”

“贺郎客气。”

大多数时候,顾小娘子是对得起她的出身,优雅而又颇具风度的,贺礼不故意逗她的时候,她就是个标准的世家贵女,并不会露出她深藏的獠牙,也是贺礼无聊,总喜欢逗人,才惹得小丫头待他眼尖嘴利的。

“这些时日,承蒙顾郎关照,帮我良多,我思之再三,实不知该如何感谢顾郎,最后只得多写了几回三国演义,请顾郎阅览,莫要嫌弃才好。”

贺礼认认真真的致谢,顾小娘子眼睛一亮,神情隐现欢喜,道:“这个谢礼便极好,深得我心。”

神情满是看到心爱之物的欢喜与动容,虽穿着男装,如此欢颜之下,也难掩其丽色。终归是个女孩子,贺礼也不好多留,问明了回程归期,他便告辞出来。出来后,去接了贺鱼,两兄妹约着一起去逛街,给干娘和胡狗买礼物去,怎么说也是来了趟京城,两手空空的回去,贺礼做不出来。

买了礼物,等了一日,与才柴告别后,贺礼带着贺鱼乘着马车,与郑十三、郑十六两兄弟一起回荥阳城。

一路上有这两人,贺礼路途也并不寂寞,人多的时候,顾小娘子虽然还是男装打扮,看着就像个生得俊秀的小郎君,却不再像在洛阳时那般跟着郑氏兄弟抛头露面,反而深居简出起来,一如来洛阳时,明明她就在队伍里,贺礼居然最后才知道的,小小年纪端是低调隐忍。

路上,郑十三、郑十六爬他车上来,贺鱼被挤得跑去顾小娘子车上,布帘子掀起来一角,隐约可见她换回了女装,还有半个温柔的笑容,难怪贺鱼那么喜欢她,小孩子最是敏感,谁人真正喜欢她,谁人只是敷衍,她虽然说不出来,但却能感受到,真心喜欢她的,自会得到她的亲近。

说来长得好看的人,不管是板着脸还是笑着都好看,小丫头片子现在年纪还小就这么好看了,等再大些,长开了不知道会有怎样的风华,也不知道会便宜哪家的猪。

贺礼心里猥琐地感慨了一句,收回眼神,也不好三个人干坐着,干脆去路边扯了两根树枝过来,用在洛阳城里买的刀,切成小块,又用纸涂画了一下,树枝块做棋子,墨点就是孔,三个人玩起了跳棋来。

因只有三个人,便干脆三人各据一方,没有对家,都只能依靠自己把棋子跳到对面去。跳棋这玩意儿吧,玩的搭桥拆桥,第一回合,轮到贺礼了,他就想方设法的搭桥,轮到郑十三和郑十六他就想法设法的拆桥,以厚颜无耻欺负新手的优势和无耻,第一个赢棋。

不过,这招也就第一轮好使,后面等郑氏兄弟弄明白规则后,用纸画出来的棋盘就热闹起来了,三个人你挡我拆,斗了个不亦乐乎,总之,你别想轻易从我这里过就是。

这游戏新鲜,在马车里也能玩,很是受到郑十三和郑十六的热烈欢迎,这两人一有空就过来,拉着贺礼一起玩,贺礼偶尔不想玩的时候,就兄弟俩儿自己玩,吵的那叫一个水深火热啊。

玩了一天,在驿站休息的时候,郑十三终于良心发现,请贺礼给表妹也做了一副简陋至极的跳棋,并亲自过去把规则讲解明白,好让阿圆陪着顾小娘子玩。

“德规回去有何打算?”

一边下棋,郑十三一边询问道。贺礼眼尖的发现一条路,轮到他的时候,立即毫不犹豫的跳过去,一边跳一边道:“在家里待几日,等第三期时报出来,或会投魏公。”

郑十三讶然,连棋都不下了,问道:“德规你不是不看好瓦岗吗?为何却……”

贺礼道:“我看瓦岗真正的领导权归谁,应该快出分晓了,我先前投的文章,也该见分分晓了,也不知能否给我换回一个县令做做。”

“你要去做县令?”

“对啊,我年轻,名望不足以列席于魏公府中,不如到地方去,做个父母官,为百姓做些事,总好过闲赋在家。”

贺礼没说出口的是,他须得抓紧时间经营一块地方出来,若洛阳城里的人分流出来,他须得有地方安置,不然,骤然把人引出来却无处可去,那不是救人,反而是害人。

第六十九章 良言相劝

路途之上除了到驿站歇息的时候,基本都在车上,现在的道路条件谈不上什么平坦,长途行路挺受罪的,反正行行路速度不算快看,坐一会儿,贺礼常会下去走一走。

“哥哥,哥哥,我也要下去!”

贺鱼看到他在外面走,自然也在车里待不住了,贺礼一把把她抱下来,让她跑一会儿,自己就在旁边看着,不让她走远。

郑氏两兄弟正沉迷于跳棋的厮杀,顾娘子坐在车上,静静看着贺家兄妹俩儿,眼神沉凝,隐隐有些出神。

阿圆忍不住念叨了一句:“日头这么大,小娘子这么跑出去该晒黑了,这个季节原就不好捂白,现下肯定更难了。”

顾小娘子默然看她一眼,收回眼神,又望向在外撒欢的贺鱼,以及看着妹妹笑得一脸畅快的贺礼。

顾氏主仆的对话,贺礼自然无从得知,在路上走了一天,天黑入驿站歇息,歇一宿,明天中午就能回到荥阳城。

吃了饭,贺礼赶着贺鱼去散步,贺鱼不乐意:“今天在路上不是走过了吗?”

“那你都说了,那是路上走的,不是现在的,现在自然要走现在的。”

贺鱼见讲道理行不通,开始撒娇:“哥,人家累嘛,想休息。”

“这是你的错觉,放心,不走远的,就是饭后动一动,不然你刚才吃那么多肉,晚上积食跑肚看你怎么办?”

贺鱼扁扁嘴,满脸的不乐意,但还是乖乖地牵上哥哥的手,两兄妹一起饭后消食。贺礼没养过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养,就看人家幼儿园的小朋友,饭后老师都要领着去走几圈,或许有什么科学道理,他照搬就行。

“贺郎。”

贺礼牵着妹妹绕着驿站随便走走,路过顾小娘子房间的窗户,发现窗户开着,顾小娘子就站在窗边,开口唤他。

贺礼:“顾娘子。”

贺礼与她打了个招呼,眼睛很规矩,没往人房间里看,只是笑了一下便收回眼神,微微低头,十分守礼。

顾娘子眼中现出欣慰之色,扭头吩咐:“赶了一天路,想必也累了,如今天气又热了,我先前已吩咐驿丞准备热水,阿圆可以伺候阿贺妹妹沐浴洗漱一番。”

贺鱼确实自上路后便没洗过澡了,过了端午,天气就越来越热,确实洗洗更舒服。贺礼立即答应:“还是顾娘子细心,如此劳烦阿圆姑娘。”

“不敢。”

阿圆应了一声,贺礼正要带着贺鱼回去,顾娘子道:“顾郎可否借一步说话?”

贺礼一怔,不知顾娘子要跟自己说什么,但贺礼还是等着,等阿圆出来,领着贺鱼去自己房间叫人抬水给贺鱼洗澡,他则站在窗户外边,问道:“不知顾娘子有何指教?”

顾小娘子淡然道:“指教谈不上,不过是有几句良言欲与顾郎,平日不方便,此时此刻正好。”

“顾娘子请讲。”

贺礼做洗耳恭听状,顾娘子道:“不知顾郎可曾疑惑过,我姓顾,出自越州顾氏,为何却居于荥阳郑氏?”

贺礼顿了一下,不意她竟会对自己说这个,斟酌了一下词句,诚实的道:“疑惑有过,但这是顾娘子的私事,我为男子,总不好多问。”

顾娘子道:“贺郎有操守,正因为如此,我也才想说与贺郎知。先父出自越州顾氏,先母出自荥阳郑氏,我也有一个兄长,却是庶出,先母体弱,生我之后便再无子嗣。世家士族本该规矩谨严,然这世间,非是所有大族皆如荥阳郑氏一般有家规严训,世间事能动人心者无非财禄,我一孤女,兄长又是庶出,为了先父母的财产,族中很是动了一番心思,若非家舅不放心我,使人常去探看,我如今是否还有命在也是未知。”

财帛利禄动人心,从古到今,这都是一条真理,顾娘子虽然没有细说,但贺礼自己就能脑补出一部欺压孤女、夺人家产的大戏来。

顾娘子也不管贺礼在想什么,自顾自说道:“我从十岁起便寄居于外祖家,顾氏理亏,不敢多过置喙,却也不曾关心过我在郑氏过得如何。郑氏固然家规谨严,然我一外姓女,寄居于郑氏,贺郎以为我便不曾受过冷眼,不曾有过烦忧之事吗?”

贺礼愣住,知道顾娘子说这些话的用意了,一瞬间脸孔通红,又羞又惭,干脆的行礼:“多谢顾娘子指点,我知错了,先前是我想错了。”

顾娘子看他一眼,看他满面羞惭之色,神情并未缓和,甚至多了两分凛冽之色,嗔怪:“你们男子看着再如何的细心周到,也有粗心之处,总以为只要对方可堪托付就行,全不知被托付者之心情与处境是如何的艰难,寄人篱下,再好总不是自家,贺郎可明白否?”

贺礼脸孔红的快发紫了,羞愧的呐呐难成言。顾娘子扫他一眼,复又道:“这一路行来,我看贺郎待阿贺妹妹耐心至极,虽偶尔逗弄之时,却也是因为一片疼爱之心,贺郎既如此爱重令妹,以后千万莫要再说出什么托付之语。”

贺礼被说得羞愧,自不会解释什么,做错了便是做错了,解释反而像是在找借口。也怪他这人是个做事喜欢准备周全的悲观主义者,想着郑氏不至于贪他的财货,他又不放心乱世的治安,郑十为人正直,便想着托付给他,至于托付妹妹,他其实只是习惯准备周全的一种做法,万事总喜欢先往最坏打算,如此才有当日那一幕。

今天被顾小娘子这么一点,贺礼才真正明白过来,他再如何聪明通透,依旧改不了他是两辈子光棍的事实,养孩子他是真不会,也是真笨。

贺礼长长一揖,郑重向顾小娘子行了一礼,道:“顾娘子今天指点之情,贺礼感激不尽……”

感激的话还没说完,顾小娘子就摆手打断道:“贺郎无须如此多礼,我不过是物伤其类,以己度人,不想阿贺妹妹那么可爱的女子,最终又变成我如今这般面目可憎之模样。我愿阿贺妹妹将来能不失天真,可爱依旧。我们女子,但凡能生得那样之性情,那定是有人温柔用心的好好疼爱抚育的。”

第七十章 内中真由

贺礼心中是感动的,也是羞惭的。

顾小娘子骄傲自矜,这样的性子为人,并不是会交浅言深的人,但是她还是对贺礼说了,这其中的用心,贺礼相信是真如她自己所说的,物伤其类,不愿贺鱼再重蹈她的覆辙,她经历过的事情,不愿贺鱼也去经历。

是个善良的小丫头,也是个与她年龄相比,成熟理智得可怕的小丫头。贺礼心中一叹,每一个早熟的人,不拘男女,背后必然都有着不愿为人知的经历,这些经历往往都不怎么美好。

认认真真、诚诚恳恳地向顾小娘子施了一礼,郑重道:“多谢顾娘子提点,就如你所说的,我们男子总有些地方想得不够细致周全,人常会用为你好三个字做理由,去自作主张的做一些决定,我原以为我不会,现如今才知道我也不过是凡夫俗子,不过如此,以后无论如何,再不会乱下关于舍妹的任何决定,多谢顾娘子教我!”

顾小娘子并没有因为贺礼的至诚谢意就面露得意一类的,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只语气认真肃然了几分:“对于阿贺妹妹来说,贺郎是唯一的亲人啊,世上再无旁地可比拟之人,她心底最信任的便是你,贺郎可知否?”

贺礼被说得满脸通红,点头:“知道。”

顾娘子收回注视贺礼的眼神,目光投向窗户外的远方,幽幽道:“我观贺郎待阿贺妹妹,温柔耐心,这世间兄妹无数,然我所见却唯有贺郎如此。阿贺妹妹有此福报,我无福享之,难免心下生羡,便多嘴几句,贺郎不嫌我僭越便好。”

贺礼心下暗叹,连忙道:“不敢,只会对顾娘子你感激不尽。”

顾娘子终于收回注视远方的目光,看他一眼,道:“不敢当顾郎感激,当日,我心下恼怒贺郎胡言乱语应付人,言行举止不像个端方君子,便妄为算计于你,陷贺郎于险境之中,贺郎大度,行事果断,看在我家表兄们的面上不曾细究,然我却不能若无其事,我行事失了正道便是失了正道,错了便是错了,不能因为贺郎大度就当做自己无错,若有能帮到贺郎的地方,我定会尽力去做,如此,或能稍减我心中之愧。”

原来如此!

贺礼就说自己也不是帅得惊天动地,能迷得人丧失心智的美男子,顾小娘子又是家教谨严、骄傲自矜的世家贵女,怎么会对他一再相帮不说,连京城都去了?!

若说是为了追更,贺礼是不信的,顾小娘子可不像是那等没有自制力的人,若说是被他美色所迷……哪怕他对自己自信十足,脸皮厚度可观,也绝对不会这么想,搞了半天,原是为了赔礼道歉。

顾小娘子虽然小小年纪,但为人行事却可说得上一个恩怨分明有担当,恼了便出手治你,错了便勇敢承担,不推卸,不辩解,除了太过骄傲自矜,傲娇的嘴上不肯明说外,算是个不好惹的小女子。

不过,小丫头不愧骄傲自矜的评语,连道个歉都不坦率,只自己这么默默做也不说明白,世上有几人能明白?贺礼要不是今天她自己说出来,他也是联想不到一块儿去的。

你说你一个好好地小娘子,这么傲娇干啥呢?

贺礼很无语。

顾小娘子不愧贺礼给的傲娇之评,说完,似乎有些不自在,主动结束话题:“今日是我交浅言深,顾郎不怪便好,赶了一天路,顾郎也该歇息去了。”

贺礼笑了笑,认真道:“多谢顾娘子体恤,今日,也多谢顾娘子指点,这个指点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也很有用。先前之事,我真的不在意了,顾娘子心里也请莫要再挂怀才是。过去的就过去吧,重要的是以后,以后顾娘子行事之前若能思虑周全一些,吸取过去的教训,则就是今日最大的收获。”

顾小娘子神情一凛,认真道:“小女子受教,多谢贺郎。”

贺礼朝顾小娘子行了一礼便离开了,老站在人女孩子的窗户下,实在有登徒子的嫌疑。今日与顾小娘子这一番交谈,真的获益良多,他光棍做惯了,没养过孩子,又是和平年代出来的人,有时候思考问题难免过于简单,对人性还是趋于美好的一面,以后当更理智客观些才好。

今天对顾小娘子的认知又拔高了,什么橙色标准,依贺礼看,照今日顾小娘子展现出来的心智,完全可以调到最高级别,橙色警报标志完全配不上这个小丫头,才这么点儿大的年纪就这么凶残,等她再大些,啧啧,唯有最高级别的红色才能标明顾小娘子巨大的发展潜力和空间。

如此,也解开了他心里某些疑惑的地方,顾小娘子与郑氏对他的倾力相帮,应该也如顾小娘子一般,也有为顾小娘子创下的祸事赔罪的心理,如此便也说得通了。

贺礼相信人性的美好,却也坚信这世间唯有利益才是永恒之语,与郑氏几位郎君的交往,若说短短几天就能肝胆相照,小学生都不信了,世间或有性命相交的好朋友,但是,能遇上却是急需运气之事,他与郑氏几位不是,他把钱财托给郑十,信的是他的人品操守,也是郑家的富庶与名声,以郑家千面清名,不会为了区区万贯钱财就失了操守。

至于贺鱼,他更相信胡家母子的人品,当初他的打算是把钱财托与郑氏,把人托与胡家母子,但胡家母子毕竟只是普通平民,怕有什么力所不及的地方,自不如出自郑氏的郑十。当然,他今天被顾小娘子这么一说,已经打消了念头,那就是个错误念头,不该留着。

贺礼进去,阿圆姑娘已经给贺鱼洗好澡,正要去倒水,贺礼立即上前,道:“谢谢阿圆姑娘,这些活儿放着我来就好,阿圆姑娘累了一天,可以回去休息了。”

阿圆笑道:“贺郎不用客气,奴婢是做惯了的,并不觉得累,奴婢来就好。”

贺礼哪里会让人继续,坚持自己做,把人客客气气的送走,把水端了倒了,回来拿干布给贺鱼擦头发。养了这么几个月,小丫头的头发不至于再像枯草,可也还是又细又黄,贺礼想给贺鱼养出一头黑发,还任重而道远。

第七十一章 通缉

贺鱼被抱了坐在贺礼膝上,让哥哥给擦头发,两条小腿晃晃悠悠地动来动去。贺礼耐心的给她擦着,争取多擦干些,好让她早点休息。

“鱼儿。”

“嗯。”

“对不起。”

“哥哥为什么说对不起呀?”

贺鱼好奇的问了一句,贺礼道:“哥哥先前做了件可能会让鱼儿难过的事情,所以要道歉。”

“有吗?”

贺鱼眨巴着眼睛,疑惑的问着,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摇头道:“鱼儿想不起来了,没关系的,哥哥,我都会原谅你的,我做错事哥哥都原谅我,我也会原谅哥哥的,我是大方的妹妹哦!”

小吃货贺鱼有些贪吃护食,贺礼常教育她要学会分享,做人要大方些,但她每次吃东西的时候仍旧改不了护食的毛病,被批评得多了,偶尔遇到在她看来与食物相比可以容忍的地方,她不止很大方,还会一再标榜自己,强调自己的大方,比如此时此刻。

贺礼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套路和心思,往日只觉得她可爱又好笑,现在却觉得温馨之余,不免有些愧疚。以前没养过孩子不知道,小孩子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只要你得到孩子的全部信任,你就是孩子世界里被全心信任的神。

心下喟叹,却也没多说,认认真真的给贺鱼擦干头发,在贴头皮的头发没干透之前,不敢让她去榻上睡,怕她睡感冒了,贺礼让她靠在怀里抱着睡,直到摸着头发干了才放到榻上去。

贺礼想,顾小娘子之所以找在驿站的机会与他悄悄说,约莫是不想让郑家的人知道的,同一件事,人站的角度、位置不同,想法就会有差别,她受郑氏庇护,有些情况即便客观存在,有些话却不好教郑氏知晓。贺礼能理解,同情这等心思却是没有的,顾小娘子那样的人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钱财可以继续存在郑家,反正那么点子钱财,郑氏不至于贪墨,贺礼也不怕被贪墨。主要是他租赁的房子,连个库房都没有,那么一大笔钱财留在家里,兵荒马乱的时节,感觉那就是招祸之源,还是放保险些好,贺礼可不想像原身的父母似的,死于盗贼之手。

坐着想了大半夜,第二天起来,贺礼待顾小娘子一如从前,顾小娘子也并无异样之色,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马车上,全然敛了所有的獠牙,又做回文静恬淡的小淑女。

贺礼一边保持着自然,一边在心里啧啧,说男人不止一面,这女人也不遑多让。

半天的路途,稍微赶一赶,中午就到荥阳城了,贺礼与郑十三、郑十六两兄弟在城门口分别,马车也顺势还给了郑家,自己背着妹妹慢慢往家踱步,身后跟着扛着包袱的阿财。

福禄寿喜财五个,阿财的骑术学的最好,人也最机灵,贺礼买了一皮普通的马交给他,让他在荥阳和洛阳之间打来回,传递消息和报纸。

回到租赁的小院子,干娘居然在家,看贺礼回来了,脸上的皱纹都透着高兴劲儿,把贺鱼接下来,笑着与贺鱼贴了贴脸,问贺礼:“今日回来也不请人捎个信来,肚里还饿着吧?为娘的这就给你准备吃食去。”

“干娘快别麻烦了,朝食是在驿站吃的,这会儿感觉刚消食呢,不需要再弄了。”

“真不饿?”

“真不饿,干娘快坐下,怎么今日这么早便回来了?阿狗哥呢?”

往常这个时辰,应该还在店里忙着呢,干娘道:“今天店里的面被人提前买完了,准备的食材又不足,便干脆关了门回来歇歇。你阿狗哥闲不住,出去打渔去了。”

与好久不见的干娘絮絮叨叨的闲叙家常,让贺鱼把礼物分发下去,惹来干娘带着湿气的一瞥,听她老人家絮絮叨叨的说这是这辈子第一次有家里人外出给她带回的礼物。

正说着,大门被敲得砰砰作响,一道熟悉的大嗓门在外头喊着:“贺兄弟,在家吗?”

贺礼一听声音就知道了,让贺鱼跟着干娘,他去开门:“在呢,是程兄吗?请稍待,马上就来。”

门外果然就是程咬金,闻言在外头大声道:“是,是程某。”

贺礼过去打开门,把人迎进家门,及至正堂,分宾主坐下,给人端了一杯凉白开,就听程咬金道:“贺兄弟不愧是贺兄弟,在京城闹出好大的动静,某在东郡都耳闻了。”

贺礼笑着摆摆手,不以为意的道:“程兄过奖,不过是小打小闹。程兄今日登门,是为公务?”

“贺兄弟如何得知的?”

程咬金不答,反而反问道,眼神里带着戏谑之意。贺礼一脸“你是在逗我“的表情,道:“小弟这刚从洛阳回来,坐榻都还没坐热呢,程兄便上门了,旁地还需多问多说吗?”

程咬金笑着点点头,爽朗的道:“就知道瞒不过贺兄弟你,某家确实是奉密公之命,特来相请贺兄弟你过府议事的,另外,还有一件事需要转告贺兄弟,你可知你被隋廷通缉了?”

贺礼了然,随口问了一句:“发缉捕文书了?”

程咬金嘿嘿笑笑,从袖笼里掏出一张纸卷来,推到贺礼面前。贺礼打开一看,还真是他的缉捕文书,名字、年龄、籍贯皆写在其上,除了画像因为他相貌本身并无什么醒目的特点,以致看着画像有些失真外,还真是朝廷正儿八经的缉捕文书。

贺礼饶有趣味的欣赏了一下自己的通缉令,不以为意:“当日小弟我发文章之时便知道会有此结果,但是,不需烦忧,大隋如今风雨飘摇,即便那位陛下想缉拿我归案,也得他有时间、精力才行,我看这大隋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少时候了,不用管他,程兄且等我片刻,待我嘱咐一下家里,便跟程兄走一趟吧。”

程咬金笑着称赞了一句:“痛快!我就喜欢贺兄弟的痛快,无妨,我等你片刻便是。不过,我还记得贺兄弟明明对我说过,瓦岗危机重重,并不看好瓦岗,为何还向密公投书?”

第七十二章 入瓦岗

“谁也逃不过的真香定律?”

贺礼摸摸脸,冒出一句,程咬金“哈?”了一声,疑惑不解,贺礼顿了顿,大概解释了一下,程咬金喷笑,笑声爽朗:“哈哈哈,原来这就是真香定律,贺兄弟真真有趣,连件小事也能说得这么有意思。”

不,有趣的是沙雕网友,他只是拾人牙慧。开了两句玩笑,贺礼对上程咬金关切的目光,叹了口气,道:“敢问程兄,瓦岗山上现下如何?眼看形势大好,其实内里人心浮动,对否?”

程咬金顿了一下,并未正面回答,只道:“既如此,贺兄弟为何还要入瓦岗?”

是个好问题。

贺礼有点想捂脸,对着程咬金这样的汉子,说什么情怀之类的,总觉得有些说不出口,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道:“眼看着乱世中民生多艰,便也想着出来做事,不管眼前是谁家天下,这天下之民总是我华夏炎黄子孙,若能为他们做些事,则不枉为人在世上走一遭。有些天真,请程兄莫见笑。”

不想程咬金听后却道:“某怎会笑贺兄弟?贺兄弟能有此心便是极好的,某最初所想所做,也是从护卫乡里开始,谁知今日能成将军呢?不怕事小,只怕不做。再说,咱俩这种人,还会怕人笑话,说什么真香定律吗?”

贺礼听得哈哈大笑:“与程兄说话就是叫人开心,罢了,待小弟安排一下家事,这就跟程兄走一趟?”

程咬金笑眯眯地点头:“行,某等着贺兄弟。”

贺礼回头跟干娘交待了一声,揉揉眼巴巴看着他的贺鱼的小脑袋,微笑:“鱼儿在家要听干娘的话,哥哥很快就回来。”

“嗯,哥哥快些回来。”

“好的。”

跟家人道别,贺礼跟着程咬金一起往魏公府去,路上略赶了赶,半日功夫也就到了,较之上次来,如今已有问鼎天下之势的魏公府气象自与过去不同,李密在正堂见他,左右除了卫兵、仆役,并无旁人,连程咬金也不见了。贺礼经通传后进去,行礼:“晚生贺礼见过魏公,魏公有礼。”

李密道:“贺郎免礼,请坐。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往常曾不以为然,但今日放到贺郎身上,却觉正恰当,‘以志为盾,以笔为刀’之名,便是吾在滑县也有耳闻,震耳发聩,过耳不忘。”

贺礼道:“魏公过奖,若真要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晚生看魏公更为名符其实,晚生这里不过是书生意气,而魏公这里却是天下。”

这话说得李密露出几分笑容来,笑毕,问他:“贺郎如今看瓦岗,如何?”

贺礼笑了笑,道:“看似花团锦簇之时,越当慎行慎思,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举重若轻,魏公以为如何?”

李密神情一凛,眼神扫了贺礼好几下,迟疑:“贺郎的意思是……”

贺礼笑而不语,李密有些狐疑,眼神变来变去,最终,终于化作深沉之色,问贺礼:“贺郎可愿入我帐下?”

贺礼起身行礼,道:“愿为魏公治下一县令,为魏公牧民。”

“何不入我府内为参佐?”

“魏公帐下人才济济,且多是自魏公微末之时便跟随之老人,劳苦而功高,晚生年轻,虽微有薄名,却不敢与诸位前辈相比,如何敢与诸位前辈同席列于魏公左右?且晚生不知兵,若是列于魏公帐下,非晚生所长,晚生入魏公府乃是本着做事之心而来,是故,恳请魏公委晚生县令之职,为魏公经营后方。当然,但凡魏公有用到晚生之时,觉得晚生尚有一二能力,晚生定会应召而来,请魏公明鉴。”

贺礼躬身行礼,李密直视着他,静默不语,良久,方才问他:“仅一县令便满足乎?”

贺礼道:“属下年轻,便是做县令只怕也嫌脸嫩,不敢再有高望。”

李密微微一笑,为贺礼的自知之明,道:“然吾却以为,只为一县令,委屈了德规。”

“密公过奖,属下先前不过是一普通书生,虽微有薄名,却不足以自傲,自当脚踏实地行事,如此方不负密公。”

李密闻言,赞许道:“善!德规能说出此语,足见真心,罢,如此你就回家收拾收拾,三日内到离狐县去任职吧。”

离狐?!

贺礼心里顿了一下,心里不免多想了一下,离狐这个地名比较特别,他记忆很是深刻,这地方就是徐世勣的家乡,史书上写的,徐世勣便是离狐人。

“德规有何疑问?”

见贺礼不曾立即应下,李密问了一句,贺礼连忙道:“回密公,并无疑问,属下这就回家收拾收拾,即日过去赴任。”

“甚好,离狐乃是翟兄手下大将徐世勣之家乡,德规此去,行事当三思而后行才是。”

“喏,属下谨遵密公令。”

李密满意的笑了,当即也不再留贺礼,只让他回去收拾东西去赴任。贺礼领命而出,就见程咬金并一个高壮的汉子在门外站着,两人正在说话,见贺礼出来,程咬金立即迎上来:“贺兄弟!”

贺礼笑着过去,拱手为礼,笑道:“程兄,自今而起,我们就是同僚了,程兄先于小弟入密公帐下,作为先晋还请莫要忘了提携小弟这个后进。”

程咬金大喜:“贺兄弟也入密公府中了?”

那欢喜的样子,溢于言表,显然是真心为此事高兴。贺礼点点头,道:“小弟方才已得密公委派为离狐县令,不日就要到离狐去赴任,程兄,以后你想与我一起喝酒,就要跑远了!”

程咬金顿了一下,有些嘀咕:“离狐县?怎会是离狐县呢?”

“无妨,离狐县也挺好的,临近黄河、濮水,钓鱼方便,吃鱼虾也方便,程兄若是再来,小弟又能有新菜招待程兄了。”

贺礼笑眯眯地说道,一旁的汉子插言道:“贺郎喜欢钓鱼吗?”

“是。还未请教,兄台是……”

程咬金终于想起为两人做介绍:“贺兄弟,这是秦琼秦兄,秦兄,这是韦城贺礼,是我的小兄弟,你二人可多亲近亲近。”

第七十三章 欢聚

原来这人就是秦琼。

贺礼当先行礼道:“原来是秦兄当面,秦兄骁勇之名,如雷贯耳,便是小弟也曾听说过,如今当面我竟不识得,小弟真是眼拙。”

秦琼抱拳还礼,笑道:“贺郎过奖,听程兄说贺郎也喜欢钓鱼,某亦喜欢,只是因为公务繁忙,已许久不曾钓过,听说离狐县有许多好的钓点,上鱼又快又好,贺郎过去务必试试才好。”

言词间很是向往,原来竟是个钓友。贺礼眼睛立即亮了,对热爱钓鱼的人来说,历史名人都没钓友来得亲切:“秦兄也喜欢钓鱼?”

秦琼笑着点头:“正是。”

“那可好,小弟也喜欢钓鱼,特别特别喜欢。”

还特意强调了一番。

程咬金见状,笑道:“贺兄弟,我与秦兄是同乡,,秦兄,贺兄弟乃是我的小兄弟,性情相投,是我的小友。”

贺礼与秦琼对望一眼,彼此点点头。有程咬金做引见,又有共同的爱好,两个本应是陌生的人,秦琼虽非善言谈之人,但贺礼会说还爱说,有共同的话题和爱好之下,当下,便热热闹闹的说将起来,相比历史名人的身份,他还是更喜欢同为钓友的秦琼。

秦琼当年曾在张须陀帐下,张须陀守荥阳,他也是在的,后来张须陀兵败,他败走虎牢,才投了裴仁基,现下是跟着裴仁基一起投了李密。

秦琼并不避讳这些,听说贺礼现在住在荥阳,还跟他说荥阳周边水域,哪里的鱼比较好钓,上钩上得快,哪里的钓点能钓什么鱼,哪里的钓点大鱼多,都钓起过什么鱼之类的,两个钓鱼发烧友说起来简直没完没了。

听得程咬金在旁边直翻白眼,最后忍无可忍的提议道:“贺兄弟今天想是回不去荥阳了,不如我们三人找家食肆,一边吃一边说?”

贺礼立即点赞:“程兄好主意,秦兄意下如何?”

“大善!难得遇到贺兄弟这般投缘的,走,我们继续聊。”

当下,贺礼也不急着回去了,跟程咬金、秦琼一起,三人找了家食肆,一起吃饭、聊天,酒是坚决不喝了,他充当酒保小弟给两人倒酒都成,反正他是不喝了,上次喝醉的经历还历历在目,教训太过惨痛,贺礼已经不想再来一次搂着程咬金唱《一起学猫叫》这种事情。

酒过三巡,程咬金道:“贺兄弟你去离狐那边任职,离狐人擅渔猎者甚众,民风彪悍,贺兄弟你生得文弱,过去做县令,最好带上书童、护卫。”

“护卫?!”

贺礼傻眼:“离狐人已经彪悍到这等程度了?”

程咬金颔首:“瓦岗军中徐世勣徐茂公便是离狐人,他手上亦有不少同乡之人,极擅渔猎,曾听军中士卒说过只言片语,详细却不甚知之。只是,某与他不甚相和,不然,倒是可以替贺兄弟你打听打听。”

徐世勣是翟让的铁杆,程咬金是李密的铁杆,这两人要是相和才奇怪,往来少实属正常。贺礼点点头,拱手道:“多谢程兄为我操心,小弟的出身程兄是知之的,别说护卫,连个小厮都无有。”

贺礼家贫,好不容易有钱买了五个仆役,也全给了才柴,这会儿求了个县令的官职做,手头却连个帮手都没有,也是窘迫。

秦琼话少,跟他一比,贺礼和程咬金简直是话唠本唠,不过,他虽然不说,但是却一直笑眯眯地听着程咬金和贺礼胡扯,偶尔插一句,在在都显示着他有认真在听的状态。这会儿见贺礼和程咬金说起护卫的事情来,又插了一句:“护卫的话,若贺兄弟不嫌弃,我与贺兄弟引荐两位如何?”

贺礼大喜,连忙道:“若秦兄能引荐那自是极好,可谓解了我燃眉之忧。”

秦琼点点头,朝程咬金道:“义贞,我想向贺兄弟引荐金大、金二兄弟,他们的情况你也知之,等方便的时候,麻烦你详细说与贺兄弟知之吧?”

程咬金会意,点点头:“可,叔宝兄放心,此事交由我便是。”

贺礼见状,猜测可能是现在的环境不方便说,便也不再问,只开心的与程咬金、秦琼吃喝,当然,他主要是负责吃,喝是那两位壮士的事儿。

三人吃吃喝喝一顿,贺礼本欲到瓦岗军所属的客馆住宿,被程咬金拉到他那里,两人一人一套铺盖卷,同睡一室,正好说说话。

程咬金道:“瓦岗如今果真如贺兄弟你所说,派系林立,大事尚未成便想着争权夺利,实叫人丧气,不具长远之相。”

言语间难掩忧虑。

贺礼道:“程兄之忧,小弟知之。”

“贺兄弟既知之,为何还要来趟浑水?”

“为了生存。”

贺礼淡然说道:“洛阳城周边,除了密公这里,程兄看还有何处可去?小弟这等人,身无长物,面对天灾人祸时,实无可倚仗之物,小弟也需一容身之处,小弟不才,希望能护住自身的同时,还能护住一方百姓吧,这乱世人不如狗,能做多少是多少吧。”

程咬金默然,叹了口气,道:“离狐不是好地方。”

贺礼道:“那又如何?难道还能容小弟挑三拣四不成?密公委派我去离狐,约莫也是想看看小弟到底有多少本事,也好今后任用,密公府中如今可不止三四人。小弟不比程兄骁勇之名在外,小弟虽微有薄名,却只是书生意气之名,于魏公处小弟仍是个年轻的新人,任用新人,总得有可服众之处,哪里有新人压过老人的道理。”

程咬金再度默然,想起密公府中那群文士的勾心斗角,明白贺礼的顾虑是正确的,遂不再多言,转而说起护卫之事:“叔宝兄向你举荐的两个护卫,姓陶,乃是兄弟俩,与我和叔宝兄是同乡。当年翟司徒举起便来投奔,一直在翟司徒之兄翟弘处当值,我和叔宝来投后,无意间知道是同乡,不过是一起喝了一顿酒,被翟弘知晓后,翟弘不愉,无故苛待于他二人,差点小命不保,叔宝兄知晓后,心下不忿,便朝密公要了这两人过来,虽保得两人性命,但此二人却也再无法于瓦岗军中立足,二人皆是忠义之士,武艺高强,彪悍勇猛,若贺兄弟愿收下他们,此二人定能护得贺兄弟你周全。只是,若贺兄弟你收下他们,却不免要得罪翟弘,贺兄弟之意呢?”

贺礼哪里还会理翟弘,只问:“此二人当真武艺高强,人品也好?”

“当真,我与秦兄可担保。”

“那就行,翟弘不用在意,好手更为重要。”

第七十四章 好汉秦琼

贺礼跟程咬金杂七杂八的聊了一通,直到三更鼓响才睡下,但第二天依旧早早起来,他今天要赶回荥阳去,准备一下,便要到离狐去赴任。

刚洗漱出来就被程咬金叫走,直接把他带到马厩处,命马倌儿牵出一匹马。是一匹温顺的母马,通体棕红色,唯有额头一点白色的星形斑点,体态修长,看着就不错。这是程大将军特意命人寻来的,特别适合贺礼这样的新手。

程咬金笑着道:“先前答应赠贺兄弟你一匹好马,无奈一直未曾寻得合适的,现下终于有了,贺兄弟你快试试!”

还没学会骑马的贺礼终于为此感觉到几分羞愧,不好意思的拱手:“多谢程兄费心,但是,小弟依旧尚未学会骑马。”

程咬金一愣,旋即笑道:“想来是贺兄弟你事务繁忙,未曾得空学骑术?”

贺礼大笑,一边笑一边连连点头:“是,是,多谢程兄替我找理由,但事实还真是如此。”

程咬金哈哈大笑,调侃他:“贺兄弟辛苦,不过,即便辛苦,贺兄弟也请抽些时间出来学一学骑术才好,较之马车,骑马方便许多。”

“程兄说的是,小弟记下了。”

两人嘻嘻哈哈的随意说着,贺礼未曾拒绝,也未曾认真致谢,程咬金也未觉得这般有何不好,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扯闲篇,就看谁说得有趣,口头上争输赢,扯了没一会儿,秦琼就带着陶氏兄弟过来,贺礼打量两人——

人高马大,模样普通,佩刀披甲,看似平平无奇,但仔细观察就能看出些痕迹来,不是花架子。

“贺兄弟……”

秦琼欲言又止,贺礼爽快的道:“秦兄,只要这两位兄弟不嫌弃我文弱年轻,不嫌弃我官位卑微,便跟小弟走吧!”

秦琼脸上掠过激动之色,一把握住贺礼的手,略有些激动:“贺兄弟,多谢贺兄弟解我之愧,从今往后,但凡贺兄弟有用得上我秦琼的地方,贺兄弟尽可直言便是!”

这话一出,一旁的陶氏兄弟便脸现激动之色,堂堂男儿眼眶都立即湿了,贺礼心下点头,这位秦将军真是忠厚之人,是个好汉子。

陶家兄弟只因与他们叙了一下同乡之谊这种在这个时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情谊,便被翟弘苛待得差点把命丢了,实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之事,秦琼忠厚,心下难安,如今给两人寻了去处,贺礼又不是不靠谱的人,自是难免激动。

程咬金脸上也有些异色,但他与贺礼,较之秦琼与贺礼更相熟些,只拍了拍贺礼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男人与男人之间,有时候有些事情不需要多说,不言自明。

贺礼接连被拍了肩头,又被秦琼捏得手骨生疼,心下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心情很是复杂,努力的抽出一只手,拍拍秦琼的胳膊,道:“秦兄心中之忧,小弟明白,秦兄放心,小弟定会善待两位陶家兄弟的。”

秦琼脸现激动之色,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没说什么,只重重拍了拍贺礼的肩头,扭头把陶氏兄弟叫过来,沉声道:“阿陶,这是韦城贺礼,是我与程骠骑的小友,莫看他年轻,实是有大本事的读书人,我把你二人托付与他,以贺兄弟的为人,定会善待你们,然我也希望你二人能护持好他,彼此皆尽心尽力,如何?”

程咬金也在一旁道:“秦兄说的是。”

陶氏兄弟看贺礼一眼,齐齐点头应道:“喏!”

应完,朝贺礼就是一个大礼:“某家兄弟自今往后便有劳贺郎关照。”

贺礼连忙扶起二人,道:“二位如此大礼,在下不敢当,实际上应该是我们互相照拂,无需如此多礼。”

秦琼却制止了他,道:“贺兄弟,这礼是你当受的,自今而后,他二人便要在贺兄弟手下听用了,这一礼却是他二人当行的。”

贺礼无奈,只得受了两人的礼,如此,陶氏兄弟便算是入了他门下,贺礼问了他们姓名,哥哥叫陶山,江湖人称陶三郎,弟弟叫陶立,江湖上有个诨号叫陶五,陶氏人丁兴旺。

收了两人,贺礼还要赶回荥阳城去,问明两人再无东西要拿,贺礼便与程咬金、秦琼告别,三人皆是豪迈爽朗的汉子,不喜欢做女儿之态,道别之后便痛痛快快的分开各自归去。

因为只有一匹马,人却有三个,贺礼回去又是乘的马车,这马车还是程咬金派的。一路颠簸疾驰,终于在午时一刻多些到达荥阳城。

这时候,干娘和胡狗应该还在店里,贺礼便没回租赁的小院子,而是给了车夫赏钱后,带着陶氏兄弟直奔鲜味斋。

“阿狗哥!”

到得鲜味斋,胡狗正弯腰与小二一起擦洗桌子,打扫卫生,见贺礼回来,脸上一喜,抹布一扔过来:“阿礼,你回来了?鱼儿可想你呢。”

及至看见贺礼身后跟着的陶氏兄弟,又是一愣,脸上掠上戒备之色,一把把贺礼拉到身后,满脸戒备的问:“阿礼,这两位是……”

贺礼被胡狗护在身后,心头一暖之余,不免苦笑,这个阿狗哥啊,拍拍他胳膊,从他身后转出来,道:“阿狗哥,我与你介绍,这是陶山,这是陶立,是瓦岗的秦琼将军与程咬金将军介绍与我的护卫。对了,阿狗哥,店里的事收拾完没?小弟来帮忙,我们快些收拾完,回去我有事与你和干娘说。”

胡狗愣了一下,又看了看勤手快脚也来帮忙的陶氏兄弟,点点头,连忙加快动作,想把店里的事情快些做完。

做的人多,一会儿就做完了,贺礼去后面,干娘正在收拾灶台、案板之类的,贺鱼一脸严肃的坐在一边的案几旁,小手握着毛笔正在写字,身旁郑十正监督着。

干娘见贺礼进来,脸上一喜,立即漾出个笑容来,却强忍着没出声,无声的朝贺鱼处指了指,贺礼点点头,也没出声,而是等贺鱼写完最后一笔,方才开口:“干娘、鱼儿,我回来了!”

说完,朝郑十行了一礼,道:“十郎怎地来了?多谢十郎帮我教导舍妹。”

郑十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道:“昨日来吃面,听说德规你出去了,想着小贺妹妹的功课无人照看今早便过来看看,功课若不间断还是不要间断为好。”

“十郎有心了,多谢,多谢。”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郑十不在意,看贺礼一身风尘仆仆,问他:“德规这是刚回来?”

贺礼点点头,道:“既然十郎也在此,便一起吧?我这里有事还需拜托十郎。”

“可。”

郑十答应下来,等店里收拾妥当,一群人一起回租赁的小院子去。

第七十六章 家事

看贺礼这边有事与家人商量,郑十便告辞回去了,贺礼与他约好之后再拜访,送他出门,关上门,只有自己家人。

“干娘,阿狗哥,我接受了瓦岗魏公委派,要去离狐县做县令。”

回到小院子,贺礼把贺鱼抱了坐在膝上,让她在一边旁听,直接开门见山就是一句,干娘一怔,旋即欢喜的拍了下大腿,高兴的道:“当真?那阿礼这是要做官?”

干娘与胡狗又惊又喜,胡狗激动不停说“真好”,咧着嘴笑个不停,双手搓来搓去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这种真实的欢喜,让贺礼本来觉得还很平淡的心情,不由也跟着开朗了几分,笑道:“那干娘和阿狗哥是要跟我一起过去,还是继续留在荥阳?”

干娘与胡狗脸上的笑容一顿,转眼就泛起愁来,贺鱼看看这边,看看那边,扯扯哥哥的袖子:“哥,哥,那我呢?”

贺礼揪了她小鼻子一下,笑道:“你自己是跟哥哥去的,我们说好的,哥哥去到哪里就把你带到哪里去。”

“嗯嗯!”

贺鱼开心的猛点头,点着点着,突然一顿,转向干娘:“那干娘呢?干娘也去吗?”

兄妹俩儿一起看向干娘,干娘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贺鱼的小脑袋,笑看着贺礼,缓缓地道:“离狐……我们就不跟阿礼你过去了。”

贺礼道:“干娘想好了吗?过去那边,干娘跟阿狗哥就不需要这么辛苦,我去做县令肯定有公廨拿,不至于大富大贵,但吃喝肯定不愁的。”

干娘笑了笑,脸上眼尾的皱纹都透着慈祥,道:“我知你是个孝顺的孩子,若是阿陈还在,不知该多享福才是,但正因阿礼你孝顺,我们却不能过去给你添乱了,你是去做官的,又不是去享福,对否?”

贺礼板着脸点点头,没说话。干娘见状,伸手拍了拍他,道:“你听我说。”

“干娘说。”

“从韦城搬过来,我们同意,是因为韦城不够好,但荥阳却很好,这里有鲜味斋,你费了那么多心思才弄起来的鲜味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败了吧?你阿狗哥没你有本事,我也年纪大了,我们便留在这里,守着鲜味斋,也能给你留个可以回来的地方,你出去累了,不想做了,想回来了也有个去处不是?”

干娘说的动情,贺礼听得感动,默默看干娘一眼,问胡狗:“阿狗哥呢?你也是这个意思?”

胡狗憨厚的笑笑,道:“我听阿娘的,我要奉养阿娘的,自是她老人家在哪里,我便在哪里。阿礼,这里不止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鲜味斋不止是我的,也是你的,你有大事要忙且去就是,你阿狗哥没本事,但给你守好家却是可以的。”

这母子俩儿真是!

贺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拍拍贺鱼,拉着她一起认认真真、端端正正的给干娘行大礼,干娘惊呼一声,伸手就去拉两人,还叫上胡狗一起,母子俩儿一起把贺礼兄妹俩儿拉起来,一边擦眼睛一边道:“阿礼你这是做甚?”

贺礼道:“干娘,当年我家中惨遭横祸,父母亲长皆死于盗贼之手,如无干娘和阿狗哥好心照看,我与妹妹只怕早就饿死了,干娘和阿狗哥对我们兄妹的恩情,我一直记在心中。现在,我们虽是两姓,然却与一家人无异,我希望干娘能安享晚年,阿狗哥能生活安稳,离狐那边你二位不过去也行,那里较之荥阳荒僻,营生肯定不好做,留在荥阳确实比去离狐好。”

阿狗连连点头,道:“我们在这里置下了这么多东西,去了就浪费了。”

贺礼被他逗笑,点头道:“确实如此,那干娘和阿狗哥就留在荥阳,有什么事可以去找郑十或是城里的江家,我也会让陶三经常往来离狐与荥阳,届时告诉他也行。再有,趁着现在生活安稳了,干娘快给阿狗哥娶个媳妇,生个胖孙子,希望等我下次回来荥阳的时候,能有好消息。”

胡狗直接被这一句话说得脸膛紫红,纯情得叫人好笑。虽然要分别,但是,大家生活都较之过去有奔头,虽有些伤感,却更多是高兴,唯有贺鱼看看哥哥,又看看干娘,嘴巴一扁,哭了起来:“干娘不去吗?那鱼儿岂不是看不到干娘了?”

这一哭,把三个大人哭了个手忙脚乱,又是一阵哄,最后还是贺礼问她,可以让她选,跟哥哥去还是留下和干娘一起,贺鱼想也没想就选哥哥,选得贺礼心头一阵愧疚与柔软,顾小娘子说的是对的。

家事议定,贺礼便开始安排旁地事,手抄报自然是要接着做的,但计划有变,他被李密一竿子给支到离狐去了,只能劳驾陶三辛苦些,骑马在两地往返,荥阳这里的,则依照先前的安排继续就是。

贺礼去拜访了郑氏兄弟一趟,劳烦他们平时看顾着些,有什么事帮忙传个消息,又去拜访了江家和胖掌柜,请胖掌柜做中人,买了一对姐弟仆役,姐姐阿水十四,弟弟阿田刚刚十一,姐姐负责照顾贺鱼,弟弟则充作贺礼的书童,如此人手才算安排齐全。

婉拒了干娘盘账分钱的提议,让干娘留着先给胡狗娶亲,一切安排好,贺礼带着陶三、陶五并新买的仆役,贺礼选择走水路,省了陆路的颠簸。

离狐县,时属东郡,城在濮水北,位于山东西南部,乃是鲁苏豫皖四地交界之处,因山高林密,又临濮水,居民多擅渔猎,民风比较彪悍。

水路较之陆路快,不过两天功夫便到离狐,到离狐县码头下船,陶三、陶五挑着行礼,贺礼牵着贺鱼,阿水、阿田姐弟跟在后头,一行人往县衙去。这时候的衙门,一般前衙后府,为官者在前头办公,后头居住安排家眷。

到得县衙,陶三拿着文书上前,立即有一粗豪的汉子跟着陶三出来,向贺礼行礼:“下官离狐县尉曹满见过令长,令长一路辛苦了。”

第七十七章 离狐县

来的是县尉?

贺礼心下嘀咕,伸手扶起曹满,道:“曹县尉免礼,怎地只有你一人?本县的县丞、功曹、主薄呢?”

曹满苦笑道:“当初翟司徒起事,本县投奔者不少,前任县丞平时为人颇为严苛,在县里风评极差,功曹乃是县丞的走狗,起事之时直接被人砍了祭旗,主薄非是本地人,被吓跑了,下官因是本地人,后来又有魏公支持,才一直做着这县尉,勉强维持局面。”

隋朝的官制,便是地方官的佐官,例如县丞、县尉这些皆是由朝廷任免,不像两汉,地方官的佐官可任由地方官任免。

但看眼下离狐县的情形,李密虽然占据了东郡等数郡之地,地方官一类的只怕还没来得及任免处理,毕竟他眼下的人手就那些,武将较之文官为多,文官就那么有数的几个也要留在府中参佐,实在抽不出人手来管理地方,故此,行政体系其实还是一团乱麻。

乱世啊乱世!

贺礼心下无语,摆摆手道:“且不急,先去县衙安顿好,旁地之后再说也不迟。”

“喏。”

一行人进了县衙,贺礼等人先去安顿,曹满没那么不识趣,没有刚来还没安顿就拉着人说事的道理,便道:“后衙下官已命人先行打扫过,令长且先安顿,下官告退。”

“曹县尉慢走不送。”

曹满走后,贺礼带着人收拾后衙,卫生打扫的很干净,甚至还能看出房顶的瓦片都已经收拾过,地方不算大,但是贺礼带的人也不多,住着也足够宽敞。

把住处安顿好,贺礼去前衙转了一圈,别说没县丞、功曹、主薄,便是衙役也没几个,现在就两人守着,其中一个还是个老头儿,一副老迈的样子,怕是杀威棒都挥不动了。

见贺礼出来,两人皆知他是新来的县令,齐齐施礼:“卑职见过令长,令长有礼。”

“两位免礼,请起。怎么?衙里的衙役就只剩下你们了?还有其他人吗?”

老头儿道:“回令长的话,就剩我们爷孙了,其他人不是投了瓦岗,就是乱起时被人砍杀了,也是曹县尉看我们祖孙无处可去可怜,勉强收留我们,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这年头讲究个子承父业,兵世世代代皆为兵,吏胥一类的,也是世代以此为业,祖孙也在县衙是常态,并非异象。

贺礼点点头,瓦岗能聚集数十万之众,这些人不是凭空变出来的,也不止是盗贼匪徒,还有周边的平民,并且,平民才是大多数兵卒的来源。

这些人大多刚丢下生产工具,拿起武器,没有经过任何的训练,战斗力如何,还是两说。眼下所有起义的反王,手下兵卒大多都是这种成份,只李密因为手握兴洛仓,黎阳仓、洛口仓在望,又有开仓放粮的名声,来投者自然就更多。

也就是这样的瓦岗军,对上率领朝廷所属的江淮精兵的王世充,才会一击即溃,毫无战斗力可言。又有上层的勾心斗角,上下皆乱,李密有谋却不善断啊。

贺礼问道:“来,坐下,我们聊一聊,本县初来乍到,于县内之情况实不熟悉,不如请你为我做个介绍?”

老衙役连忙道:“不敢,不敢,令长请问就是。”

贺礼笑笑,问他:“不知尊姓?当如何称呼?”

老衙役连忙道:“回令长,卑职免贵姓朱,世代吏胥出身,本地人皆称卑职为老朱,唤卑职之孙为小朱,让令长见笑了。”

贺礼笑着道:“这称呼倒是亲切,是本地人对你们祖孙的情份。当年我家在韦城县祖孙三代,先祖被人称作老贺,先父被人称贺郎,而我,则被人叫做小贺郎,倒与老朱你祖孙有异曲同工之妙。”

老朱笑起来:“人情如此,世情如此。”

贺礼看他虽言笑晏晏,却分毫不见异样,知道这些吏胥世家出来的,又到了老朱这样的年纪,都是滑头中的滑头,也不指望只凭几句话便让人什么都倒给他听,只问些常识的事情:“本县来前听说本地人极擅渔猎,多以此为生,如此一来,本地的青壮岂不是会减少,百姓生活应会受影响吧?”

老朱叹道:“如今世道,哪里有不受影响?先前朝廷赋税重,大家都过不下去了,即便是青壮,一年苦干连赋税都交不上,人头越多越穷,现下好了,魏公治下,或投军,或渔猎,总能过活。”

贺礼点点头,又拉着老朱祖孙唠了一会儿,到哺食时间才回后衙去,待贺礼走后,小朱扯扯老朱的衣袖,道:“阿翁,这令长也太和气亲切了些,怕是要镇不住……”

“啪”一声,老朱拍了小朱后脑勺一下,低声骂道:“你懂什么!不许胡说,少说话多做事,我不曾教过你吗?”

小朱被骂得郁郁,不敢再开口。

县衙里头家具都是现成的,只要不是挑剔成色,基本都能用,贺礼是苦孩子出身,自不会挑剔,阿水很勤快,别看年纪小,照顾孩子,灶上的活儿都能做,当初贺礼挑她就是看她的手,小小年纪,手上已经全是老茧和常年无法好的裂子,那是惯常干活儿的人才有的。

现如今后衙也就贺礼兄妹,陶氏兄弟加上阿水姐弟俩儿,区区六个人的饭食,对阿水来说不在话下,做的十分轻松。

贺礼为人不是会苛待下人的人,待人和气,也不会打骂她们姐弟,并且还给吃饱。只吃饱一项,阿水就极其的满意,干起活儿来十分卖力气,照顾贺鱼也尽心,间中她偷偷顺便照看弟弟衣食,贺礼也不曾说什么。

安顿好之后,贺礼把陶氏兄弟叫来,道:“既然到了你们的家乡,你们理该回去看看,你二人家里可还有人?”

陶三道:“家里的亲长俱还在,卑下当年不听训,与五郎在乡里打人闯了祸,不及上禀亲长便出去了,如今回到家乡,实无颜面回家面见亲长。”

原来内里还有事!

贺礼讶然,细细问之。

第七十八章 乡情

话说当年……也没多远,也就去年的事情。

去年东郡这一代乱起,离狐又民风彪悍,热血一上头,又有翟让、徐世勣举旗造反,干脆砍了平时作威作福的官老爷们,投瓦岗去。陶氏兄弟也是其中的一员,不过,他们砍的是一个本地一个地主。

那地主据说与本县县丞是拐了不知道多远的远亲,平日在乡里作威作福,欺男霸女,欺到了陶家头上,欲强买良民为奴,惹急了陶三、陶五,两人趁夜摸上地主家的门,把人给结果了,然后就再没回过家,与乡人一起看了县丞,投奔瓦岗去了。

这事儿做的,别说陶氏兄弟回到家乡都不敢进家门,就是贺礼一个旁人听了,也不由嘀咕。你兄弟两个杀了人是痛快了,留在家乡的亲人怎么办?意气过头,恐为家人招祸,难怪这两兄弟自到了离狐就一副鹌鹑样儿,想来心里也矛盾,既想回家看看,又不敢回,他俩儿这情状,比近乡情怯还更难些。

贺礼看看臊眉耷眼的兄弟俩,笑道:“这都到家门口了,总不能不回去吧?家里亲长总该去拜见才是,如此方是人子之道,这样,我陪你们回去,有我在,你们耶娘即便想揍你们,总不好意思当着我就打。”

“郎君!”

贺礼调侃着,陶氏兄弟却听得满脸激动,兄弟俩儿一块给贺礼跪下:“郎君恩德,卑下永志不忘。”

贺礼赶紧拉起两人,道:“罢了,说这些做什么?不过是小事,不值一提。等着,待会儿我给你们些钱,你们看着东西去置办一下,这许久不回来,总不好两手空空的回去,带点礼物,父母亲长面上也好看些。”

陶三、陶五那是真正的粗人,大字都不识一个,两人又还没娶妻,平日为人粗疏,听到贺礼提点他们置办礼物,连连点头,点完了兄弟俩儿又面面相觑,互相苦着脸望望,陶五忍不住问:“敢问郎君,要如何置办?”

贺礼倒吸一口气:“你给自己家人买礼物,怎地反倒来问我?”

陶五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讷讷:“卑下与兄长皆是粗人,往常也不曾做过这些,也无家妇帮着置办,于家事上实是一窍不通。”

贺礼微笑,笑容假假地:“那不好意思,你家上峰我,年方十六,也是光棍,也不曾娶妇。”

陶三耿直的接话:“那郎君不是读书人,是秦将军和程骠骑也钦佩的聪明人吗?”

人秦琼、程咬金是佩服他会理家事吗?

仔细一想,现在在离狐的,这一个二个的,不是小屁孩儿就是光棍,连个打理家事的人都没有,真是好惨一群男的。

贺礼扶额,只得自己来,让陶三、陶五坐下,问他们:“你家都有些什么人?是聚族而居吗?”

陶三一五一十、老老实实的交待道:“我陶氏人丁兴旺,世代以渔猎为生,卑下这一辈亲兄弟便有五个,尚有两个姐妹,家父那一辈亲兄弟有两个,卑下兄弟离家时,祖父、祖母尚在人世。”

贺礼点点头:“这只是直系血亲,那堂兄弟之类的呢?”

陶三道:“前几天朝廷征伐重,族中出役,死伤许多,不然,那贼子何敢欺我陶氏?”

原来如此,还是杨广的锅。

贺礼点点头,道:“今天天时已晚,明天等我见过曹满,我们就去街上买东西,买了直接过去。”

陶氏兄弟又是感激又是情怯,一时间表情复杂,但还知道一起向贺礼行礼致谢,贺礼摆摆手,把他们赶出去,恰好阿水烧好了热水,贺礼去洗个热水澡。

一宿无话,第二日一早起来,贺礼在前衙会见曹满,曹满一起带来的还有县令的大印,往年的文书一类的,贺礼只接了大印,其他先推到一边,道:“不着急,衙门里如今只你我二人,丞、功曹、主薄一概无有,衙役也只有老朱祖孙两个,如何理事?本官来时,密公允了我便宜行事之权,且先把人招齐了再说,本地可有读书的人家?”

曹满道:“本地大户家里皆有读书之人,只是,所读有限,不知是否符合令长选拔之标准?”

都是大户?

贺礼点点头,读书是件很奢侈的事情,若非大户也读不起书,道:“德行如何?”

曹满又道:“读书之人,颇有些操行,但与大德大行自是不敢相比。”

“既如此,那便发个布告吧,凡本县读书之人,无有失德之行的读书人皆可来考,本县择优取士,录为功曹、主薄,择人是用。”

曹满一怔:“还需考试?”

贺礼看他一眼,反问:“不考试如何知晓是否胜任?”

曹满哑然,看贺礼一眼,斟酌了一下词句,道:“令长初来地方,于本地民情不熟,而本地大户生于斯,长于斯,何不倚重利用一二?”

贺礼不说话了,只静静地看了曹满片刻,问他:“曹县尉先前执掌县政便是如此?”

曹满坦然颔首:“不敢瞒令长,卑职乃本地之人,我曹氏在本县人口众多,家族兴旺,然即便如此,议事之时,还需倚重旁姓。”

贺礼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多谢曹县尉指点。且先把布告发出去再说罢,本县今日还有事,就不送曹县尉了。”

“喏,不敢让令长送,卑职告辞。”

送走曹满,贺礼让阿田去叫来老朱祖孙,当即挥毫泼墨,写了招人的布告,叫老朱祖孙贴出去,又让两人背熟,在城里敲锣布告。

昨日说好了要跟陶氏兄弟去他们家,贺礼处理完事务,便带着两人去城里的店铺买东西。离狐这地方与韦城县差不多,食肆、酒肆、杂货店虽然都有,但都只一家,全是独家经营。离狐人善渔猎,渔获、猎获自然便宜,其他的东西自然就贵些,贺礼带着陶氏兄弟在城里转了一圈,买了些日常用的东西。

贺礼过来的时候,用的是大车,整整一车,除了笔墨纸砚,就是全是布帛,荥阳当地善蚕桑,绢帛又是硬通货,在荥阳用铜钱换绢帛,较之别处划算。贺礼怕离狐不方便,带了不少。

从带来的布帛里取一些给本家,再整些米面,这些东西拿回去,已足够有面子,整治好,贺礼特意穿了身好衣服,绸缎的,出发前干娘才给赶制出来的,牵上贺鱼,骑上马,往陶氏所在的村子去。

第七十九章 实践出思路

陶家所在的村子就叫陶家庄,有百十户人家,在附近算是大村子,然就算是大村子,平日来往的人也多是本村之人,偶尔来个生人,刚到村口就要被老人小孩儿给盯着打量一稍,今日也不例外。

队伍里有陶三、陶五是本村之人,村民见了自是认识的,见有熟识之人,立即开口搭话:“陶三,陶五?是你兄弟回来了?”

“叔公,是我们。”

“真是你们啊!这是从哪里回来的?”

一群乡人用乡音叙起了旧,一边说话眼睛一边往一身锦衣的贺礼,以及身后的马车和陶氏兄弟身上溜。

贺礼淡然站着,手里牵着贺鱼,原身就是东郡本地人,东郡的乡音不像别处十里不同音差异那么大,口音虽略有区别,但贺礼都能听懂。贺礼让阿田拎着个竹篮子,里面都是买的糖块,敲碎了的,给围观的小孩儿一人发一些。

寒暄几句,陶三立即回头,恭敬的道:“这些皆是乡亲,叫郎君久候了,郎君请。”

贺礼道:“无妨,此乃人之常情,不足怪,也不当怪,走罢,到你家去。”

“喏。”

陶三、陶五一起应喏,那声音大的,较之往常起码更响了数倍,贺鱼被吓了一跳。贺礼拍拍贺鱼安抚她,笑着跟陶氏兄弟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有乡人问:“陶三,这位贵客不知是何方人士?与你们兄弟是何关系?”

“叔公,这是瓦岗魏公府新派下来的县令。”

“啊?新县令?这么年轻?”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小村子难得来个生人,还是贺礼这样穿着锦衣,有着官位的生人,自是引得村里的人来跟着看热闹,更有那机灵的,悄悄地跑去通报去了。

贺礼一行人还没走到陶三家,便有本村的村长、里正并村中乡老同来迎接——

隋百家为一里,以陶家庄的规模,是该有个里长。

贺礼年轻,哪怕位尊,也没受乡老的礼,而是避开了亲自扶起来:“诸位长者免礼,晚辈今日过来乃是为私,非为为公,不敢担长者礼,阿山,我们先进去?”

“喏。叔祖,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去说可好?”

“对对,是该进去。”

一行人进去,除了陶三、陶五的父母,其余女眷皆避开,只留了男人陪客。贺礼谢了尊位,只以位尊与诸老做了并排,低头对贺鱼道:“鱼儿可要过去玩一玩?阿水、阿田陪你去。”

贺鱼有些犹豫,不过,看了看满堂的人,又点点头,让阿水牵了手,一起出去,刚出去,立即有陶家的女眷过去。

贺礼见状,这才收回目光,和和气气的与诸位乡老闲扯家常,陶家庄也如本地许多人一般,以渔猎为主,种田为辅。陶家庄村子大,打猎的时候又是全村出动,猎获较之单人为多,开皇年间,日子过得还算马虎,到了大业年间,壮丁被抽调的多,人口损失的也多,日子才艰难起来。

贺礼与他们聊了一通,大概就对本地的情况有了个了解,聊了一通后,吃了一顿饭后,乡老们各自回家,陶家终于只剩下自己人,贺礼这才道:“阿山、阿立,过来跪下。”

两兄弟也没打咯噔,立即跪下请罪,陶父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的,若不是贺礼在场,只怕当场就要揍人,还是贺礼出面替二人说情,才免了一顿揍。

“阿耶,儿和五弟当日冲动,图一时之快惹下祸事,是儿子们不孝,拖累了父老。”

陶三羞惭的道。陶父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骂道:“现在知道拖累了,当时做甚去?莽货,混账,也是世道乱,县丞又被人砍死了,否则,破家灭门近在眼前,你两个孽子是痛快了,可想过乡亲父老?”

这话重了,陶三、陶五被训得立时跪下了,低着头,满面羞惭。这兄弟俩儿也是确实该骂,人老子训儿子,天经地义,贺礼自然不会多说,只一旁默默地看着,待陶父把两兄弟狠狠骂了一顿,眼看就要动上手了,贺礼才开口:“陶伯父且息怒,左右事情已过去了,阿山、阿立也受了教训,之后有我看着,伯父看可还行?”

陶父吓了一跳,这位贺令长虽然面嫩,但自家门至今,言行举止却亲和中透着沉稳,较之他那两个孽子不知可靠了多少倍,哪里还有不放心的,连忙道:“有郎君看着,老朽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放心的,放心的。”

“既如此,伯父怎不坐下?”

陶父这才坐下。

贺礼帮着陶氏兄弟镇了场子,涨了脸面后,留两兄弟在家歇一晚,他带着人回县衙去。他们这么多人若是留下,也不是住不下,只是贺礼身份在那里摆着,他留下还要陶家招待,实是给人招麻烦,不如回县衙去,留陶家兄弟俩儿在家,又有礼物,来时的目的便达成了。

谢绝了陶家的相送,贺礼带着人往回走,较之来时放缓了脚步,一路默默观察,现在是农忙时节,路途中经过的田地里大多有人在耕种,只是,看田埂边的杂草已老高,显然也是荒芜过一段时间的,也就是这一季才捡起来重新耕种。

贺礼在外头转了一天,及至快关城门了才回县城,回到县衙洗漱完毕,让阿水哄着贺鱼先睡了,他难得舍得费下眼睛,熬个小夜,奋笔疾书,今天出去转了一圈,倒是让他思路开阔不少。

若说先前发动读书人以引领舆论的思路他只有一个大概的构思的话,那现在却有了实际的操作思路,也当谢李密起用他,否则,这操作还真不一定能成,现下却可以试试。

李密的魏公府里眼看着人才济济,各种谋士、文士不缺,但是李密缺基层人才,特别是基层民政方面的人才,急缺。

贺礼欲上书李密,广发招贤令,充实治下基层人才,把民治这个短板给补起来,把治下之民管理起来,只要李密同意,他就可以在京城时报上发倡议,号召读书人到基层来,从实是做起,先安民再治国。

李密的统辖范围就在洛阳城周边,只要周边安稳了,等洛阳城乱起,就能吸引普通百姓到安稳的地方来避难,而这些吸引出来的,只要能有人留下来,则就不枉费他耗费的心力了。

第八十章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点灯熬夜的把事情处理好,第二天陶氏兄弟回来,让陶五骑马一并送出去,贺礼把陶三叫过来,问他:“阿山你是本地人,你来告诉我,本地比较头面的人家都是哪几家?说来听听,闲聊也好,让我了解一下。”

“喏。”

陶三应着道:“以前本地最能叫得上字号的是曹家、罗家、周家这三家,后来,徐将军投了瓦岗,瓦岗声势日盛,徐家便起来了,如今县里若说最能说得上话的,当属徐家,昨日我们兄弟回去,村长和里长还提醒让郎君去拜会徐家。”

“徐家?”

贺礼喃喃念了一句,笑而不语,径自问道:汝之家族中,可有人愿意来县衙做壮班的衙役?”

“壮班的衙役?”

“对,壮班的,不拘陶氏一族,只要人可靠,便是陶氏的姻亲之族也行,关键是人要可靠。”

古时衙役分三班,壮班、快班、皂班,壮班可从民壮乡勇中招募,是临时的,并不属于贱籍;皂班负责县令审案时执仗杀威棒或是仪仗,快班就是通常说的捕快,这两班皆属于贱籍。

陶三略作沉吟,立即道:“此事还需卑下回去问问族中,我做不得主。”

贺礼点点头,道:“昨日人多嘴杂,我也不好开口,免得造成什么误会反而不美,现下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才好细说。若汝之家族愿出人,我想招募一队壮班衙役,可佩刀弓,这刀弓由我提供,不是顶好的军械,但肯定较之常用的柴刀、竹弓强。”

陶三立即一喜,道:“当真能提供刀弓?”

贺礼点头微笑:“这是我早就有的打算,来时便与程骠骑说好了,他给我准备一队人马所需刀弓,刀是军刀,弓皆是也是强弓。”

陶三欢喜的搓搓手,道:“卑下这就回去问问,郎君等我好消息。”

贺礼笑道:“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刀弓我可以提供,但我也是有要求的,我要青壮,人必须可靠。”

“喏,卑下明白。”

“行,那你今日再骑马回去问问,让你族中商量一下,若愿意,你代我挑选一下人手。”

“喏。”

陶三答应得痛快,当下便又出去了,待陶三出去,贺礼让阿田叫来老朱,老朱很快就过来,恭恭敬敬地行礼,贺礼摆摆手:“免礼,且坐。”

“不敢,令长当前,小的如何敢坐。”

“罢了,随你,老朱你过来我且问你,原先的衙役都到哪里去了?”

贺礼也不勉强他,只问道。老朱连忙答道:“回令长,有些是平日作威作福乱时被人砍杀了,有些是倒霉被牵连死了,还有些是害怕逃家去了,卑下要不是老的老,小的小,也早跑了。”

贺礼道:“原来如此,你去帮我做一件事,把逃家去的叫回来坐班。”

“喏。”

老朱应完,顿了一下,语气略显迟疑:“不过,敢问令长,叫回来后,薪资如何付?当日衙门破,被人烧杀抢掠一番,魏公可拨下公廨钱了?”

“不是有公廨田吗?现在正当季,抢种一下,当无问题。”

贺礼话刚落,老朱臊眉耷眼的看他一眼,不说话了。贺礼挑眉,问他:“公廨田有问题?”

老朱摇摇头:“小的出身卑贱,不敢多说,令长也莫要问卑职,只是,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即便叫回来,只怕也不长久,请令长三思。”

贺礼直起脊背,看了他片刻,道:“你尽管去叫便是,总不会让你们饿着肚子便是。”

老朱浑浊的双眼立即一亮,急道:“令长要发公廨吗?那卑下这里尚欠了大半年的公廨未发,令长可能补齐?”

吏役之辈,果然与一般人不同。

贺礼乐了,笑着瞟他一眼,看他一脸的可怜相简直浑然天成,道:“放心,该你的就是你的。”

老朱瞬间眉开眼笑,欢欢喜喜地领命做事去了,贺礼笑着摇摇头,坐着想了片刻,把昨天曹满拿来的文书翻出来,文书只大致翻了翻,贺礼细看的是账册。

虽然账册只有前几年的,并无最近两年的,但却已足够看出许多东西来,贺礼翻了两三年的账册,又在心里默算一番,心下便有数了,一切只等陶家的回应。

到得下午,陶三便回来了,骑快马回来的,一身的尘土。满头大汗都来不及擦就冲进来:“郎君,卑下回来了。”

“莫急,莫急,先喝口水,阿田,给阿山倒碗水来,今天灶上阿水刚熬的酸梅汤,解暑的,喝吧。”

陶三也不客气,端起碗一口灌下去还嫌不够,又让阿田给他端了一碗来,连灌了两碗,才道:“郎君,我家太公答应了,族中出人过来。”

贺礼就知道陶氏会答应,有那五十套刀弓勾着,以渔猎为生的陶氏要是不来,那才是怪事,笑着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歇歇,这大热天的赶路,小心中暑,歇歇再说也不迟。”

“喏。”

陶三一脸憨笑。

陶家这边很顺利,招人的事情就不怎么顺利了,贺礼等了三天,陶五都从荥阳回来了,带回来阿程押着程咬金给的军械在路上,不日即到的消息,而贺礼这里并无半个来应考之人,连个来探问消息的都没有。

“郎君……”

陶三、陶五愤愤不平,贺礼倒是很淡定,摆摆手,把老朱叫来,问他:“老朱你叫回来几个衙役?”

老朱有些气弱,小声道:“回令长,小的办事不力,只叫回来区区六人。”

这衙门里,原先只快班、皂班的衙役就三四十号人,现在加上老朱祖孙区区八人就是全部到班的人手。

贺礼摆摆手:“无妨,辛苦你了,老朱,八人便八人吧,阿山,你族中的人什么时候能过来?”

陶三立即道:“回郎君,与族中约定,明日便能到。”

“明日?那明日阿程他们押运军械的车也当到了吧?”

这个问题是问陶五的,陶五点点头:“回郎君,应该能到了。”

贺礼道:“那好,老朱,劳烦你跑一趟,去请曹满过来。”

老朱愣了一下,没说话,贺礼淡然看他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老朱一凛,连忙答应:“喏,小的这就去。”

第八十一章 以力服人

“卑职见过令长,令长有礼。”

“曹县尉免礼,请坐。”

曹满过来,言行举止依旧依从礼数,看这位新到的令长,年轻的脸上言笑晏晏,笑得风轻云淡,似乎在他眼前并无任何的难题可言,心下不禁默然,就听年轻的县令道:“这几日皆忙忙碌碌,也不曾有机会与曹县尉好好聊聊,今天叫你过来,乃是有要务托付于你。“

曹满道:“不知令长有何吩咐?“

贺礼道:“我欲向魏公举荐你为本县县丞,你意下如何?”

曹满愣住,要知道县丞较之县尉又不相同,县丞某些时候是可以代使县令职权的。贺礼道:“经过我了解才知,自去年乱后,你名义上虽是县尉,然却做的是县丞之事,于危难之时执掌本县,劳苦而功高,本县欲以县丞之职托付之,当然,在魏公之令下来之前,曹县尉这县丞前面还需多个权字,曹县尉意下如何?”

曹满一礼,连忙道:“多谢令长看重,然卑职唯恐自己愚笨,无法胜任,反而误了令长之事。”

贺礼看他一眼,道:“这衙门里,县丞、功曹、主薄皆空置,并无人职事,便连衙役,现下也只有区区八个,就这么几个人,事务是无法展开的。是故,我前几日回禀密公,要了五十套刀弓过来,从本地招募了五十人入壮班衙役,以协助本县理事,曹县尉劳苦功高,理应升迁,是故,县丞之职,本县并未向外招考,而是留予曹县尉你的。”

曹满沉默片刻,只道:“回令长,衙门之所以缺人,乃是因为发不出薪响之故,令长招这么多人进来,不知薪资当如何处之?”

贺礼一双眼看着他,理所当然的道:“依例当有公廨田,自是从公廨中出,本县看过账本,往年公廨产出已绰绰有余。”

曹满道:“回令长,公廨田……”

突然顿住不语,贺礼心知肚明,但还是明知故问:“公廨田如何?”

曹满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道:“回令长,无事。”

贺礼又问:“既然无事,那便无需再说,县丞一职君可愿担起?”

眼下兵荒马乱的,贺礼不耐烦跟这些人在勾心斗角上浪费时间,一开始就打的以力压人的念头,本来还需耗费时日,不想秦琼给他推荐了两个本地人,倒是省了他不少事。再者,好不容易省点事,总要利用好才是。

曹满抬头看贺礼一眼,犹豫片刻终于点头:“蒙令长不弃,卑职感激不尽,只卑职粗人一个,若有做不好的地方,还请令长包容一二。”

总算他还识时务,贺礼满意的点头:“如此甚好。对了,后日本县要去巡视公廨田,君准备一下。”

曹满诧异的看贺礼一眼,答应下来,再无旁的言语。

贺礼目送曹满离开,心下透亮,老朱祖孙也好,曹满也好,都在观望,并且无限的倾向于徐家。也是,他一个小小的县令,贫寒士子出身,如何比得上瓦岗堂堂的将军,论势,自是他不如。

陶家之所以支持他,则是因为陶三、陶五兄弟跟着他混,又知道他与秦琼、程咬金交好,是李密一派的人,投靠他别的且不说,成为本地能与徐家并列之家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何况他还提供五十套刀弓,这些东西足够陶家搏一搏,即便最后搏输了,有这五十套刀弓,除非有人开大军过来,否则,陶家在本地可横着走了。只是,贺礼的手段又岂止如此,陶家会知道,选择他乃是平生所做最聪明的抉择了。

第二天一大早,贺礼刚起来洗漱完毕,还没吃早饭呢,陶家送来应聘壮班衙役的人便到齐了,陶三亲自带队来的,都是二十左右到三十之间的青壮,贺礼看得满意,先让陶三兄弟去安顿他们,他跟陶五则等着车队的到来。

不想车队到的时候,与他们一同来的还有江家的人,拖着满满两车药材,还跟着一个疾医,带队的就是贺礼上次见过的大掌柜。

贺礼愣子一下,先去跟押运的阿程打了个招呼:“阿程哥,劳烦你跑一趟。”

阿程摇摇头,笑道:“小贺郎之事,如何算麻烦?某欣然往之才是。”

“多谢阿程哥。”

“贺郎客气,先招呼旁人再说,某与小贺郎你可是熟人,不妨事的。”

“多谢阿程哥体谅,陶五,你带人把东西分配一下,再把好酒好菜给阿程他们,阿程哥你们路途辛苦,且先用两杯水酒。”

贺礼吩咐陶五,陶五立即应了一声,手脚利落的准备去了,阿程笑着行了一粒,道:“替小贺郎做事就是爽快,从不会让兄弟们饿着肚子,行,小贺郎先忙,兄弟们,我们先去吃些东西去!”

“喏。”

一行人跟着陶五走了,贺礼这才得空招呼大掌柜:“大掌柜如何来了?竟劳动到你大驾,受宠若惊啊!”

这话听得大掌柜舒坦,笑道:“贺郎过谦了,叫老朽如何敢当?我们大当家说了,但凡贺郎有事,我们江家自该倾力助之,只要贺郎不嫌弃就好。”

贺礼笑着拱手:“自是只有感激,哪里还有嫌弃呢,待我回荥阳,定要亲自登门拜访大当家。”

大掌柜笑吟吟的道:”贺郎有心了。“

“应该的,大掌柜且先安顿,待安顿好了,我们再叙也不迟。”

“喏。”

江家这次来的人不算少,大掌柜与贺礼打了招呼,卖了东家的好,目的达成便忙去了。

离狐这等小地方,这样的车队进城,自是引起不少人的注意,路旁看热闹的人也不少,只这个热闹看的,有人欢喜有人愁。贺礼自不会对比此太过关心,以瓦岗目前的盛势,只要不是脑子瓦特的就不会有人想着要去砸锅,除非嫌命长。

至于徐家怎么想……,贺礼全然不在意,马上就六月了,徐家这公廨田是不吐也得吐出来。时间不等人,贺礼不耐迂回折腾浪费时间,以理服人难免有委屈自己和亲人的时侯,以力服人就没那么多顾忌。这世间总有一些人,与他讲理,他却以为你软弱可欺,然后变本加厉。

到离狐这种小地方做官,不需要弄什么刺激经济的措施,自给自足式的小农经济也没空间给贺礼折腾,乱折腾反而可能坏事,贺礼需要做到的就是政通人和,法治清明即可,只要这两点做到了,老百姓自然就会勤劳的自己去努力,社会秩序恢复,劳动生活自然也就跟上了,肚皮要吃饭,人就要做事,这才是正理。

第八十二章 无赖县令

古代最好的兵器,就是朝廷的制式兵器。离狐人平日所用多为竹弓,并无强弓,便是刀,也是一般的生铁刀,砍略硬点的东西就要担心卷刃。五十套刀弓虽不是崭新的,但发到五十人手里,人人皆是满脸的喜气洋洋,爱不释手。

程咬金仗义,还给了他箭支,这些青壮汉子才拿到手便开始七手八脚的自己搞了个演武场,竖上自制的简陋标靶,开始练上了。

贺礼站在旁边看着,陶三跟在旁边道:“此次挑选的皆是各家的好手,熟悉刀弓的,只他们以前没用过强弓,须得练一练,熟悉一下手感。”

贺礼点点头,道:“练吧,你们族中可有会做箭支的?”

陶三立即道:“回郎君,自是有的,往常我们自家用的箭支与竹弓皆是自制,做箭支不难,难的是箭头,我们无有上等的生铁,做不出好箭头。”

贺礼想了想,道:“这样……那就麻烦些,射出去的箭支记得回收,特别是箭头,循环着用吧,现在的时局,物资不丰,只能如此。”

“喏。”

陶三立即应是。贺礼道:“我把曹满升做了县丞,县尉之职暂由你代理,你唯一的任务就是训练好这些人,我们能否在这离狐立足就看你了!”

陶三一激灵儿,瞬间站的笔直:“喏。”

贺礼略一沉吟,问道:“我先前听说你们族中狩猎皆是多人一起行动,可有彼此之间联系呼应的讯号一类的?”

陶三道:“回郎君,自是有的,在山上打猎,为了安全计,又为了不惊动猎物,上山之人皆有约定成俗之联络方式,以彼此呼应。”

贺礼点点头,提议道:“那依阿山你看,把你们打猎用的方法拿来我们的队伍里用,以作队伍行进联系呼应之讯号,此法可行得通?可能快速见效?”

时间不等人,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五十人既是整体,自要能共同进退,令行禁止,但现在练习已来不及,也没那个时间,想到他们的出身,贺礼才有此提议。

陶三听得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还是郎君聪明,此法大有可为之处,上山狩猎时也有联络呼应之法,是卑职等自幼便熟识的,若用在此处,也非不可为之事,且皆是大家熟知的,可行!”

贺礼笑道:“能行就行,我只是听说,但凡好的军队,皆能做到令行禁止,万人一心,我们不求做到那等标准,但是我们的优势是你们皆是同族,彼此之间熟悉,若能有统一的口令、讯号,那做到令行禁止也不难,对否?”

“对!”

陶三几乎是崇拜的看着贺礼:“郎君这脑袋果然是读书人的脑袋,就是与卑职这等大老粗不同,这些如何卑职等就想不到,而只有郎君想到呢?”

贺礼被这一阵尬夸夸得哈哈大笑,笑完忍不住伸脚踢了陶三一下,陶三嘿嘿傻笑站着不动,被踢也不恼,眼神难掩兴奋之色:“上山有上山的规矩,这是卑职等自幼便知的,不遵守规矩,家中长辈是不会让跟着队伍上山的,这于卑职等皆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若能拿出来用……郎君真是聪明,卑职就想不出来。”

陶三一脸的崇拜之色,他是经过阵仗的,自然知道对于一支军队来说,能做到令行禁止将是何等厉害的本事,当下便琢磨开了。

贺礼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鼓舞了他一番,挥挥手便让他去做,希望早日做出成果来,虽然他们才有五十人,但只要成型,哪怕只有五十人,也将是一支战斗力不容小觑的队伍。

贺礼只提了个建议,具体操作实施是陶氏兄弟的事情,把事情安排好便回了县衙,回到县衙,阿水已经做好了饭食,正等着他回来一起用饭。

过来离狐也不忙,这几日教贺鱼功课的时候,贺礼也会给阿水、阿田姐弟做些启蒙,贺家没有养世仆的底蕴,想要有素质的仆役,只能自己培养,先从识字培养起,叫教姐弟俩一些做人的道理。

第二天,令五十人佩齐刀弓,贺礼骑上马,把仅有的八个衙役也拎出来充当仪仗队,带上曹满,第一次摆齐县太爷的全套仪仗,往公廨田去。

隋唐的官员,只有京官才有俸禄,地方官员并地方政府的开支全靠公廨,公廨所在一般皆是好地、熟地,否则,无法保证衙门的运行。离狐这个地方,善渔猎者多,换句话说就是好地少,难怪徐家仗势趁乱占了去。

贺礼带着人到了公廨田所在,立即有做家丁打扮的人迎上来:“敢问可是贺令长莅临?”

陶三迎上前,板着脸,提着刀:“来者何人?”

明晃晃的刀,那家丁被吓了一跳,退了两步,道:“在下乃是离狐徐家的管家,奉我家三郎之令,在此恭候贺令长,吾家阿郎说了,看在贺令长与我家大郎同为瓦岗同袍的份上,公廨田可交还县衙,然这一季的庄稼却是我徐家种下的,田里这一季的庄稼须得归还我徐家,望贺令长周知。”

贺礼听得直接乐了,想不到徐世勣一代英豪,居然有这么个弟弟,也是挺叫人感慨的。贺礼低头对阿田说了一句,阿田点点头,过去对陶三说了一句,陶三点点头,看了那气焰张狂、洋洋得意的所谓管事一眼,伸脚就一下,直接把人踢翻在地:“汝是何人?令长当前不止不行礼拜见,反而口出荒唐之言,这等浅薄也敢冒充徐家家仆,胆敢在外败坏徐将军的名声?呔,大胆,来人,拿下。“

“喏。”

立即有人应声而出,一左一右钳住那家丁。

”放……放开,我真是徐家的管事,贺礼你这区区县令也敢抓徐家之人?你……唔唔唔!“

后面的话被人堵住嘴,再说不出来。贺礼眉眼都带着狡黠的笑意,淡然道:“徐将军一世英名,不想竟被这等小人败坏,来人,与本县把他绑了,堵住嘴,待本县修书一封,直述其罪后,连人带书信一起押送到徐将军处去。”

家丁一听,剧烈的挣扎起来,奈何按住他的皆是身强体壮的汉子,力气一个塞一个大,他这样的根本不够看,毫无反抗之力的被绑住。

“咳咳咳!“

却是曹满平白无故地突然咳起来,看贺礼的眼神,那叫一个震惊,堂堂县令,居然玩无赖手段!曹满原还担心两边斗起来,现下看来,白操心了!

贺礼还好心关心他一下:“曹县丞这是怎么了?怎会突然咳起来?”

曹满努力的板着脸,道:“多谢令长关心,先前风大,不小心呛了风。”

陶三看看晴空万里的天空,又看看周遭被晒得恹恹的草木,风……哪里来的风?这曹县丞说瞎话。嘀咕还未完,就听他家郎君煞有介事的关怀曹县丞:”是吗?那曹县丞要好好保重身体,要不要请个疾医看看?”

“多谢令长,属下无事。”

“无事便好。”

第八十三章 纨绔子弟

贺礼当场修书一封,让人押着人奔赴滑县,完了还巡视了一番公廨田,今年气候正常,又没干旱发生,庄稼自然长势良好,可以预期,今年的禄米是不成问题了。

还没回县衙呢,就听一阵马蹄声匆匆而来,还不止一匹马,领头是个少年,年岁看着与贺礼差不多,满脸气急败坏之色。

“贺礼!”

一来便直呼贺礼之名,手中马鞭指着他:“吾之家仆呢?被你带到哪里去了?”

贺礼没说话,朝陶三看了一眼,陶三会意:“大胆,竟敢直呼令长名讳,如此无礼,来人,拿下!”

“你敢!吾乃右武侯大将军徐世勣之弟徐世感,我看何人敢拿我!”

少年睥睨四顾,满脸傲然,旋即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是否属实,曹满可为我佐证。”

这是听过贺礼先前的无赖手段了!

贺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特意问曹满:“当真?”

曹满点头:“回令长,确实是徐家三郎。”

少年一仰头,脸上的表情更加傲然,贺礼连看都懒得看他,只问曹满道:“本县新来,不识得本地人士,这位徐家三郎不知可在魏公府中担任官职?”

曹满一愣,道:“回令长,不曾。”

贺礼又问:“可曾有过于魏公府中出仕?”

曹满道:“回令长,也不曾。”

贺礼摊手:“那岂不是说这位徐三郎乃是白身?既是白身小子,为何见了本县不行礼不说,还敢冲着本县无礼咆哮?莫非本县这魏公亲点的县令在离狐不作数不成?”

曹满被问得哑口无言。

徐世感嗤笑一声,讶然反问:“区区一个县令,你还待如何?怎么?难道你还敢受本郎君的礼不成?”

“敢啊!”

贺礼淡然:“贺某再如何也是本县父母官,若是你兄长当面,行礼的自然是本县,然你徐三郎嘛,不过是一白身小子,你的礼本县有何担不起的?”

“呸!当真是给脸不要脸了!”

徐世感啐了一口,径直嘲笑道,轻蔑之色,溢于言表。

“来人,给我拿下!”

贺礼当下就板起脸来:“曹县丞,白身子对为官者不敬当如何罚之?”

曹满立即道:“回令长,杖三十,以儆效尤。”

“你敢!”

徐世感暴喝一声,比了个手势,身后跟着的护卫家丁便纷纷亮出武器来。

这么张狂,难怪敢侵占公廨田,逼得曹满直接成了光杆司令,如此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简直叫人侧目。

“阿立!”

“喏。”

陶三应了一声,五十人的小队尽皆举起弓,箭头全指着徐世感一行。

徐世感带来的家丁与护卫,被五十副弓箭这么指着,立时便有人变了颜色,拉了拉徐世感的衣袍,正待说什么,徐世感兀自张狂,梗着脖子道:“来呀,朝本郎君这里射,本郎君倒要看看你贺礼究竟有多大的胆子,有本事你叫人射杀本郎君!”

贺礼径直下令:“举弓,瞄准!”

“且慢!”

马蹄声由远及近,就见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一个二十啷当岁的青年,叫得声嘶力竭:“贺令长且慢动手!”

贺礼不为所动:“我数三声,放下刀,抱头蹲下,可免一死!一,二……”

三尚未数出来,一阵哗啦声后,就立即有人丢了手上的刀,抱头蹲下,徐世感怒极,气急败坏的骂道:“没用的东西,给他贺礼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射杀本郎君,你们忘了吗?本郎君之兄可是右武候大将军徐世勣!”

护卫被一脚踹倒也不敢反抗,只弱弱提了一句:“三郎,那是强弓,军中方可用的强弓!”

“强弓又如何……唉哟!”

却是疾驰而来的青年终于奔到近前,尚有一段距离便扔出手中的马鞭,直接一马鞭砸到徐世感脸上,徐世感大怒:“是谁?谁敢砸我?”

“徐世弼。”

青年咬牙切齿,满脸怒色,且骑术很好,收拢马缰,马匹尚未站稳便跳下马来,不管不顾对着徐世感一通打,一脚把人踹倒,一脚紧接着一脚,踢得徐世感满地乱滚,滚了两下,只敢抱头蜷缩成一团,哀嚎:“二哥,你干什么?痛痛痛,二哥你想打死小弟吗?”

“你个孽障,打死反而好!”

又恨恨地踢了两脚,方才朝淡然望着他的贺礼行礼:“草民徐世弼见过贺县令,舍弟无状,请贺县令责罚便是,我徐家定无二话。”

“二哥,小弟与你才是亲兄弟……唉哟!”

话没说完又被踢了一脚,痛叫一声不敢再说话。

贺礼淡然看着兄弟俩儿表演,未下令放箭,也未下令收弓,就那么淡淡地看着,看得徐世弼满脸通红,腰杆又弯下两分。

贺礼扭头,问道:“所以,这位所谓的徐三郎当真是徐大将军之弟?”

这话却是对着曹满说的,曹满满脸复杂的道:“回令长,确是徐家子。”

贺礼道:“徐世勣将军的威名,便是我也是如雷贯耳,罢了,今日便看在徐将军之面上,饶恕一回。只是,敢问徐二郎,这位徐三郎说本县县衙所属之公廨田内所种之庄稼皆是徐家的,不知可否属实?可有魏公府之手令?若有魏公手令,本县当会遵令行事。”

这话问得徐世弼满面羞惭,忍不住又伸脚踢了徐世感一脚,踢得徐世感“嗷”一声惨叫,徐世弼脸孔通红,低声威胁:“你再敢发出一个声音,回去我就禀明兄长剥了你的皮,愚兄说到做到!”

徐世感的惨叫声立即戛然而止。

徐世弼恨恨地等幼弟一眼,拱手道:“回贺县令,这是误会,县内公廨田,吾家只是奉翟司徒之令帮忙照看,不至荒芜,并无侵占之意,更无侵占之举,是舍弟年幼不知其中缘故,胡言乱语所致。”

贺礼定定地看了徐世弼三秒,弯了弯嘴角,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以徐大将军之威名与往日之德行,当不至如此才是,原来是误会,既如此,那本县便代表县衙接收了,徐家照看之功,本县当写具文书回禀公府,总不能让徐府做了事却不得功劳才是。”

徐世弼吓了一跳,脸孔不止是发红了,这是发白了,连忙道:“不用,不用,些许小事,怎敢厚颜无耻的表功劳?这等小事,就无须惊动公府了吧?”

贺礼笑了笑,道:“这是徐二郎宽宏,只是,不知徐三郎处可同意?”

徐三郎正待说话,又被兄长在屁股上踹了一脚,遂不敢再说了,徐二郎道:“三郎也无意见。”

贺礼满意的微笑:“那就好。”

第八十四章 提议与传闻

徐二郎来的还算及时,姿态也做的足,不管是否真心,反正公廨田是收回来了,贺礼心底悄悄松了口气,叫人把绑了的家丁还给徐家,当然,说法就是叫徐家自己查查是否假冒的,真把人押了送到徐世勣处,那就把人得罪死了,那是最后无路可走时的办法,现在看来不用了,至于之后徐老三并那自称徐家管事的家丁一起挨了打,那就不关贺礼的事情了。

不过,自此之后,贺礼在县衙,再没发生过主动询问还什么都问不出来的事情,总算了有几分做县太爷的感觉。

诸事抵定,贺礼才让阿田去请江家大掌柜,备下茶果,等着大掌柜到县衙来。没一会儿,大掌柜便来了:“草民见过贺县令。”

贺礼摆摆手,让阿田去扶起他,笑道:“什么县令不县令的,我与你江家也算有几分交情,我以为我们当不需如此客气才是,对否?大掌柜。”

大掌柜笑了笑,颇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这是令长看重吾家,然吾家却不敢以此自傲,礼不可废。”

双方寒暄过后,贺礼让阿田给大掌柜搬了个坐榻,两人分尊卑坐下,贺礼问道:“这几日一直忙忙碌碌,也不曾得闲暇,这边的铺子可安置妥当了?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前几日我是不敢答应大掌柜,然今非昔比,我也略有余力了。”

贺礼说得坦诚,也不怕丢人,大掌柜却听得心下佩服,连忙拱手道:“恭喜令长,终于名符其实。”

贺礼哈哈大笑,摆摆手,不以为意,而是说起别的来:“今日叫大掌柜过来,可不是来听大掌柜恭维我的,说来,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想先问过大掌柜是否可行,若能可行,我这里自会给大当家修书,如何?”

大掌柜恭敬道:“请令长明示。”

贺礼道:“我欲请江家的疾医在离狐做一场义诊,以十日为期,大概的花销,大掌柜经验丰富,浸淫此道日久,可能为我估算一个数目出来?”

大掌柜一顿,立即佩服的道:“令长一片善心,草民佩服。只是,十日为期的义诊是从刚开始布告四方就算起,还是订个日子,广告四方之后才开始呢?”

贺礼不假思索的道:“自是后者。”

大掌柜当下便估算了一个数字出来,只是,这数字在离狐略有些大,离狐并无积累,公廨田上一季的收入都被徐家老三就霸占了,离狐现在可谓一穷二白。

贺礼点点头,道:“花费且不急,人手呢?若只有一个疾医,只怕人手不足,届时无法惠及更多民众。”

大掌柜道:“此事简单,草民可回禀大当家,从别处暂时调几个疾医过来,待义诊结束再回去也不迟。”

“好,多谢大掌柜为我解惑,劳烦你跑一趟,实在感激。”

“不敢,能为令长分忧,是草民之荣幸。”

大掌柜是多精明的人,看贺礼似已说完,便乖觉的告辞走人。贺礼想了一下,让阿田磨墨,亲自给江家写信,商议义诊一事。

贺礼这边忙得热火朝天,洛阳城里的京城时报也没忘,提前写好之后就让陶五送去荥阳,再由阿财送往洛阳,这边,陶五回来过来回话,贺礼照例问话,问了时报的事情,又问滑县诸事:“阿立你此次过去,可去军中与同袍叙旧,可把让你带去的东西带过去了?”

陶五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着道:“多谢郎君为卑下操心,送过去了,兄弟们皆说我陶氏兄弟讲义气,发达了也不曾忘了旧友。”

贺礼听得心下无语,面上笑着道:“既如此,以后有什么特产一类的东西,再给你的同袍送去便是,不值当什么,重要的是心意。”

“喏,卑下受教。”

“说起来,你这次回去,可听到什么新奇之事?说来与我听听。”

“喏。若说稀奇事,卑下倒是听说了一桩,是关于翟司徒的。”

陶五没多想,直接道:“听说翟司徒把魏公身边的记室刑义期给打了,整整打了八十军棍,刑记室也是文弱书生,差点就打死了,若不是魏公命人请了江家的疾医过去诊治,好药也不吝惜,只怕人就没了。”

“魏公的记室参军刑义期?是此人吗?”

贺礼回忆了一下李密身边的人员,又问道。陶五连连点头:“对,郎君,就是刑记室,翟司徒说他不敬上峰,狂悖无礼,让人打了八十军棍,八十呐,别说刑记室一个文人,便是卑下这等粗汉吃八十军棍也要不好的。”

贺礼默然,看陶五一眼,道:“问题的关键是,刑义期乃是密公之记室,非是翟司徒府上的,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翟司徒不看密公之面子吗?”

陶五凝眉想了一阵,摇头道:“翟司徒素来粗狂无忌,豪爽不羁,他就这样,什么都随着性子来,气头上哪里还能想得起来。”

这是丝毫不把李密放眼里啊,还把自己当瓦岗的领头人呢。甚至,还可以合理的联想一下,翟让言行中这般轻忽李密,那跟着他的一干人呢?他们的态度可想而知。

贺礼默然沉思,陶五跟着傻站了一阵,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郎君,关于刑记室被打的原因,卑下听到一个传言,也不知真假,先前才不敢说与郎君听。”

“什么传言?且说来听听,我自会判断真假。”

“喏。”

陶五应道:“卑下听军中的旧友说,翟司徒之所以打刑记室,乃是因为他约刑记室赌钱,而刑记室不曾如约而至。”

“赌钱?!”

贺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瓦岗军中还能赌钱?”

陶五道:“自是能的,以前还挺多的,现下少了。翟司徒自己就极喜欢赌钱,只是,翟司徒赌品不好,有时候输了钱不肯认账,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想跟他赌了。”

“……”

贺礼都不知道要怎么评价翟让这个人了!能在乱世中脱颖而出的,果然就没一个省心的,翟让还真是朵鲜艳的奇葩!

第八十五章 德政

荥阳,江家,江大当家正在看贺礼发来的书信,一会儿赞叹,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是苦笑的,搞得伺候的小厮都猜不明白大当家的心情了。

就听大当家道:“叫大郎过来。”

“喏。”

江大郎被叫过来,正欲行礼,江大当家已摆摆手,把书信推过去,道:“大郎,你且看看。”

“是。”

江大郎应了一声,拿起书信看了起来,不一会儿看完,表情复杂的看着他父亲,道:“惜乎当日亲事未成,若是能成,当是吾家之幸。”

大当家白他一眼:“当日为父的主动提,你不是多有不悦吗?如何现在又来后悔?”

江大郎赧然笑笑,道:“儿那不是为阿妹的闺誉着想吗?哪有女方主动提亲事的,于礼不合啊父亲。”

大当家振振有词:“怎会无有女方主动提的?你尚年轻不知,前些年长孙将军与唐公李家之亲事,便是长孙家首倡。为父不过是效仿一二,你便多嘴多舌的瞎置喙,现如今,我家小女再好,以商户女如何配得上贺郎?”

江大郎被说得哑口无言,顿了顿,问道:“那父亲看,贺礼此议可能成?”

“成啊,怎会不成?莫说只是十日义诊之花费,便是他要我洛阳城中药铺,为父当也无二话,只可惜,贺郎非是那等人呐。”

言词间,颇为可惜。江大郎心有戚戚,跟着可惜的点头:“贺郎出身寒微,然待人接物却不卑不亢,不以我江家商户而鄙薄之,始终如一,旧颜不改,可见是个知恩识义之人呐。”

江大当家赞同道:“可惜这等好男儿却不能做吾之贤婿,真真叫人痛心。”

江大郎再次心有戚戚,虽不后悔护妹妹,但当日应该挑挑人才对,若是贺郎,也不是不行啊。

两父子面对面的叹息了一下,江大当家道:“此事你亲自过去,先买好水潭,为父这里托人找一找,尽快把种子给你送过去。”

“是,儿遵父命。”

父子俩儿说好,两人立即兵分两路,一个调了疾医带上,又带了药材、粮食等,押车前往离狐县,一个则命人快马奔赴洛阳和大兴城两处,颇费周折才寻得一袋莲藕种子来,刚到手便立即命人送到离狐去,彼时,义诊的消息已经被贺礼命人传遍离狐,江大郎也以极为划算的价格,买了好几片池塘,正趁着天气暖和,请人清潭。

“贺令长,你看这池塘清理得如何?”

“足够了,把芦苇拔去便成,芦根还可入药,快到盛夏了,芦根煮水去暑气,正好。”

江大郎好奇地看黑一眼,问他:“贺令长还懂药理?”

贺礼心情是十分复杂了,面上倒还平静:“以前涉猎过,并不通药理,只是略知几味药材的药用之处。比如这芦根,还比如我先前提议的荷花。江大郎,荷花种子还没找到吗?再拖就种不了了,天气变热了。”

江大郎连忙道:“家父十分重视此事,不管能否找到,应该快有回音了。”

贺礼点点头,道:“我来之后翻阅往年县志记载等文书,发现此地气候较之别处温暖,日照天数较之别处时日多,特意适宜培植荷花,离狐又临近濮水,引水方便,上规模种植十分便宜,当有利可图。”

贺礼也是没有办法了,离狐穷啊,县衙的账目那真是分文皆无,想干点儿什么都干不成,禄米都还要等公廨田收成以后。

再则,离狐的经济基础又十分薄弱,搞得贺礼束手束脚的,根本不敢放手施为,但他一个新来的,面孔又嫩的县令,如何让人对他心服口服呢?

想来想去,唯有广施德政一途。

别的贺礼财力有限做不到,也不可能自己贴钱去做德政,那他肯定会被千古之后的后人们笑话死,多方观察思索后,结合后世所学的地理知识,推断了大概的方位后,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来,用给江家免费介绍一片适宜的荷花养殖基地的信息,换取江家的十天义诊。

荷花这东西,花瓣、叶片、根茎等等,既可食用,又能入药,对江家来说是极适宜的,再以江家现有的渠道,有一个专门的荷花种植基地,百利而无一害,几乎可以预见,江家的经营范围又变广博了,于是,两边几乎一拍即合。

两边达成共识后,贺礼便让衙役拎着铜锣下乡宣传义诊之事去。离狐这种小地方,有个头疼脑热的,除了大富之家,普通人家只有一个选择,熬。

熬过去了就得活命,熬不过去也就只能怨自己命不好,别说正规的疾医,连个粗识药材的赤脚医生都没有。

消息很快传遍全县,还没到义诊那一日呢,提前一天便有人过来,背着卷草席,睡城墙边上等都行,就为了能看上病。

贺礼这几日也没闲着,向江家选派来的疾医学着认识了好几样常用的、本地又有的药材,去采了来,并请疾医确认过没采错,到义诊开始后,让老朱祖孙拿着在人群里介绍,哪一种药材叫什么,治什么病症的,该如何服用,一般服用多少,不厌其烦,说得清楚明白,唯一的目的就是教给现下的民众一点简单的医药知识,遇到一些常见的病症时,可以自己处理一下,说不定运气好就熬过去了。

老朱这辈子活到这么大岁数,被人骂过,却从未被人真切的感激过,自贺礼这位年轻的县令来后,日子较之过去苦累,但平生被人感激之数却是前所未有的,搞得老朱心情十分之复杂,又想偷懒又不敢偷懒,最后,只得闷着头,领着孙子规规矩矩地去做。

老朱的心理历程,贺礼自然无法得知,他只是督促着整个县衙忙碌起来,以增加他在离狐县人民中的存在感,顺便做几件实事。

整整十天义诊,除了住在深山老林实在通知不到的,离狐县人民几乎人人都来江家疾医这里看诊过,有病治病,无病也权当寻个安心。

陶氏作为贺礼的嫡系,自然与旁地人不同,在义诊开始前,贺礼便请着疾医们入村上门看诊过,辨别药材的事情,更是请疾医亲自上阵指点,以后陶家上山打猎的时候,可以顺便采摘药材,届时可以贩卖给江家的药铺,又是一个进项。

忙忙碌碌中,到得义诊结束那一日,贺礼只让五十人壮班过去维持秩序,免得感恩的老百姓太过激动,发生踩踏事故。

正忙着,一骑快马疾驰而来,跑至跟前,马上骑士几乎是用跳的下马,跪倒贺礼跟前:“下仆见过贺郎,奉我家主人令,送急信与贺郎。”

第八十六章 来了

送信来的是郑氏的家仆,连日疾驰给贺礼送来郑十的亲笔书信——

魏公李密、翟让率军围攻洛阳,隋帝调全国精兵救援之,派薛世雄为行军总管,令江都通守王世充等在内,率领精兵,救援洛阳。

贺礼道了声辛苦,让阿田带人下去吃饭休息,待人走空,本还平淡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洛阳的乱局开始了!

贺礼自己一个人坐在正堂,也不要人伺候,慢慢的磨墨,慢慢地思索。京城时报自五月初一创刊发行第一期,时至今日已经四期,据才柴反馈,口碑、声望在洛阳城中,有口皆碑,特别是在读书人中间,为时人所重,现在,是时候推出第五期,并在第六期的时候可以宣布休刊了。

贺礼一开始就没打算做长,他把京城时报当做一个引导舆论、动员舆情的平台和窗口,希望能引动读书人,更多的为天下、为百姓做事,希望能在洛阳乱局变危难时,能救下一些无辜百姓的性命,眼下就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也是对前面几期舆论引导的考验时刻。

贺礼一个人在书房坐了一天,删删写写,写写删删,几易其稿,终于把第五期的头版文章写出来,写出来后,用火漆封好,等明天郑氏家仆回荥阳的时候一起带回去,再由阿财带去洛阳给才柴。

这事儿交待完,第二天送走郑氏的家仆,贺礼点齐人马,让曹满并陶三留守县衙,他则带上陶五,准备下乡巡视农桑。

贺礼这次没带贺鱼,时下道路条件有限,带着去怕贺鱼受不了颠簸辛苦,怕她生病,届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若是病了怕救不回来,毕竟医药条件有限,这时代小孩儿夭折率太高了。

让阿水姐弟也留在县衙陪着贺鱼,照顾她,陶三再从陶氏家族中找了个女眷过来照看着,贺礼这才放心的出发,路过街市的时候,就见徐世感徐三郎带着仆从跑出来,帽子都跑歪了,袍子上还沾着水迹,形容十分狼狈,一边跑还一边回头,自是没注意到贺礼一行,差点就撞在一起了。

“徐郎这是从何处来?怎地如此狼狈?”

贺礼开口,打了声招呼。

徐世感听到声音回头,见是贺礼,瞬时变了颜色,正待开口,就听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还有人在喊:“追,别让他跑了!”

徐世感脸色一变,扭头就想跑,贺礼一个动作,让人拦住他,问道:“这是怎么了?出了何事?有本县在此,徐郎无需慌张。”

“关……关你什么事!快让开,莫要拦路……”

徐世感忍不住回了一句,话还未落,就被陶五一声暴喝:“呔,大胆,竟敢对我们令长无礼!”

徐世感梗着脖子一扬头,正要说话,追来的人已跑到跟前,看穿着打扮,多是普通老百姓,还有街市内做营生的店家,脸上皆带着怒色:“不要叫那个丧天良的跑了,贺县令那么好的官他还要骂,良心都被狗吃了……啊,是贺县令,草民见过贺县令。”

骂骂咧咧的出来,待看到在一旁的贺礼时,满脸的怒气立即变成了恭敬,哪怕手上还拿着锅铲、木棒、菜刀一类的东西也不管了,毕恭毕敬的向贺礼行礼。

贺礼下得马来,拱手道:“诸位免礼。本县可以问问徐郎是做了什么,大家何以如此对待他?”

“回贺县令,那人说你坏话,草民等看不过,正要替贺县令你出气呢。”

语气洋洋得意,脸上喜气洋洋。旁边人这时也七嘴八舌的道:

“就是,贺县令人好,不爱与人计较,但我们不成,对好官就须尊敬,无礼狂徒该打。”

“正是,丧良心之事不能做,也不能说,否则,如何对得起贺县令这等好官?若是贺县令因此被调走,那我们怎么办?”

……

七嘴八舌的一通说,贺礼提炼一下明白了,眼神饶有趣味的看徐世感一眼,徐世感梗着脖子强装不懂,然脸孔去通红,恨不得找个坑把自己埋了。

贺礼笑了笑,抱拳拱手道:“多谢诸位乡亲的爱护,此事无妨,被人骂一骂又不会掉块肉,莫要耽误了诸位之事才是。”

“不耽搁的,贺县令之事,怎么能算耽搁呢?能维护贺县令你的声誉,我等只有高兴自豪的,不会觉得耽搁。”

“对对对。”

众人连连点头。

古代人民就是淳朴,对他一分好便恨不得回报万分,这自觉自愿维护一个人的事情,在现代还真没见过,搞得贺礼乱感动的。

认认真真、端端正正地朝众人一揖,贺礼道:“多谢诸位乡亲维护我,只是,为了区区小事便这般,实在不值。徐三郎尚年幼,与小孩子无须如此计较,大家都散了吧,回去吧,若是因此耽误了事就不好了。至于徐三郎,今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想来他的兄长会好好教导他的。”

贺礼这话一出来,徐世感脸都绿了,简直是不敢相信的看着贺礼,贺礼还朝人露出个微笑,恨得徐世感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他刚把上次挨打的伤养好,这贺礼又要去向他哥哥告状——

世间竟有如此恶毒之人!

贺礼才不管他的心理活动,费力把人都劝回去,然后便看也不看徐世感,带着人径直走人出城,他可是成熟的人,才不跟小屁孩儿计较,反正就像他刚才说的,今天闹大了,徐二郎知道了,想必会好好跟弟弟谈心的。

贺礼带着人去巡视全县农桑去了,话说,第五期的内容送到洛阳,才柴刚收到便打算先睹为快,《三国演义》越来越精彩了,追更之人不易,有机会先看自是不用忍耐的,然只看了头版文章,追更的念头便忘了,一个人呆楞楞地坐着,想了很久——

《京城时报》第五期,问读书何用之书。

读书习字明理,值此乱局之下,当如何做?为天地立心,为万民请命,又当如何做?读书之人于此乱世中,又该承担怎样的职责?

第八十七章 最后的时刻

等贺礼巡视农桑回来,魏公府广告四方,颁布招贤令。

离狐县内之事,在贺礼亲自巡视全县之后,基本便稳定了,算算时间,贺礼便开始准备第六期和第七期,也是他计划酝酿中的倒数第二期和最后一期,第六期的重点当然是宣传瓦岗,重点是招贤令,主题就是“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第七期,贺礼打算看情况再决定发行日期。第七期将是最后一期,起个总结和陈述的作用,给京城时报这四个字定个调。

他不介意后来人在国家危难之时再重启京城时报,但是,读书人要是做起坏来,两宋党争、东林党之祸等历历在目,作为首倡者,他得定下一个基调和标准。

于是,明明应该平稳无事的离狐县衙,因为贺礼私底下做的事情,反而越发的忙碌起来,马都养了两匹,全给陶五一个人使用,轮换着骑,免得马被累死。

没过得几日,洛阳才柴发来急信,果然,第六期的内容,在洛阳城中,引发了极大的讨论热潮,甚至周边县郡也有波及,讨论的热情极高,投稿、信件纷纷投向报社编辑部,才柴点灯熬夜才能看完。

熬得黑眼圈都有了的才柴觉得不能只他一人这么辛苦,居然挑挑拣拣的,让阿财直接扛了一麻袋稿件和书信给贺礼,让远在离狐的贺礼也跟着体验了一把什么叫酸爽的感觉。

忙碌的时候,贺礼觉得身边识字且能用的人太少,这事儿若是能用的人多些,定不会只是现在的规模,效果肯定也不止如此。

贺礼这边忙着手抄报的事情,瓦岗军的军事行动并未因此而放缓,李密、翟让率领的瓦岗军正在攻打洛阳周边的郡县,留给贺礼的时间不多了。

贺礼犹豫了一下,把离狐托付给陶三、陶五,他则带着贺鱼悄悄潜回荥阳,一边等阿财,一边把帮他做抄写活儿的书生们的工钱结清。

“贺……贺郎!见过贺郎,贺郎有礼。”

再次见到这些儒生,每个人见了贺礼都很激动,以前他们不知道在做什么,等京城时报一发行,名声都传到荥阳的时候,他们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了,“以志为盾,以笔为刀”之语,已成为时下读书人的座右铭,他们也常以此激励自己。

“诸位有礼,请坐。有劳诸位相帮,这一段时日时报才能运作顺畅,这第七期就是最后一期,之后我应该不会在做了,这些时日大家辛苦了,贺礼在这里谢过诸位。”

说着,贺礼站起身,朝着众人长长一揖。众儒生连忙避开,阿苏语带激动的道:“贺郎无需如此客气,我等能帮着贺郎做事,能参与到京城时报这一伟业当中,心中只有荣幸,哪里会觉得辛苦。”

“对,对,对。苏郎君说得对。”

“只要想到每一期的京城时报皆有在下之笔墨,心下便只有荣幸高兴地,并不觉辛苦。”

贺礼笑了笑,朝众人拱拱手,道:“谢谢,谢谢诸位,你们的夸奖,贺某受之有愧,愧不敢当。我们虽然做了一件比较有意义的事情,但是,先前说好的酬劳还是要算给大家的,如此,方算有始有终,对不对?”

贺礼早就算好了众人的薪资,除了先前结算的,今日就是结清剩下的,阿苏本待不要,被贺礼说了一通,只得收下。会出来做抄写活儿的人,都是寒微之人,靠区区钱财活命的。

把工钱结清,又在鲜味斋里宴请了众人一顿,荥阳这边的事情,才算结束,贺礼就等着阿财过来。

阿财这次从洛阳出来,为了绕开战区,耗费的时间多了些,若不是第七期发行的间隔时间长,怕是要赶不上。

贺礼一直担心着阿财的安危,等他来了,凝重的脸色才舒缓了几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太好了,阿财你终于到了,我很担心你,怕你途中出什么意外,毕竟现在兵荒马乱的。”

阿财连忙道:“劳郎君挂心了,下仆路上跑熟了,哪里有好走的小道,哪里可以绕路,心中皆熟悉的,就是绕远了,耽搁了时间。”

贺礼摆摆手,认真道:“然这些与我担心你的安危并无关系,帮我做这些事,既辛苦又危险,你们几个的情份我都记在心里的,等事情完了,我就把身契还给你们,趁着现在兵荒马乱的,等事情完了,你们可先到离狐去,换个良民的身份,好好地娶个媳妇儿,好生过活吧。”

阿财听得又惊又喜:“郎……郎君此话当真?”

贺礼点头:“我答应你们的,几时不曾做到?当初买下你们的目的,现在你们对我的回报已经超过预期很多,我没什么可以给你们的,唯有这良民的身份却是我力所能及,又能给出的,阿财你便笑纳了吧,等回去洛阳,也可以透露给阿福他们几个,让大家有个盼头,好好保重自身。”

“喏,郎君放心,这等好消息,下仆定会告知阿福哥他们的。”

阿财满脸满身的疲惫似乎一消而空,眼里还有着亢奋欣喜之色,一入贱籍,子子孙孙便都是贱籍,再无出头之日,不想今日竟得了脱籍的盼头,阿财如何不开心,心下立即干劲儿满满。

贺礼明白他的激动,让他先下去休息,给了他一日休整时间,第三日,把最后一期手抄报并一封给才柴的书信,一起给阿财,让他带去洛阳,临行前,贺礼交待:“我在城南备了一所宅子,在宅子里藏了些东西,等最后一期出完,若有出城的机会便出来,若无出城的机会,可暂在那宅子安身,具体所在我告知过才郎,你告诉他在城南的宅子,他便会知道,届时,你们五个必要听才郎指挥,如此方能共渡难关。”

“喏。”

阿财连忙用心记下。

送走阿财,贺礼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轻松,反而更加的沉重,他做了所有他能做的,效果如何,依旧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希望才柴并福禄寿喜财五个平安。

第八十八章 人心浮动

洛阳,京城时报社,大清早,天刚亮明,便有士子陆陆续续的到京城时报社门口来汇聚,有些是来抄写的,更多的则是把这里当做互相探讨交流的场所,谁让这里的读书人是整个京城最多的,久而久之,自然就成了读书人之间探讨交流的地方。

除此之外,也有不识字的人过来,这些人则是过来听书生们读《三国演义》故事的。才柴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辰读《三国演义》,故事太精彩,吸引了不少人来听,这些人多是目不识丁者,纯粹是被故事吸引而来。

今日,众人按照往常的习惯过来,有儒生还没摆开纸笔,先看布告栏上的手抄报,才看了一眼,瞬时便变了颜色,高声疾呼:“诸位快来看,有重大消息!”

众人汇聚过来,一看,就见布告栏上贴着一张大字写的布告,上书——

因第七期为本报社计划中的最后一期,为做好发行和总结陈述之工作,因故延迟发行五日,望周知。

“最后一期?!何意?以后皆不再发否?”

众人大惊,议论纷纷,一时间,报社门口人声鼎沸。议论了一阵,不知人群中何人提议:“才主编就在里面,不如吾等进去问问?”

“善!”

“大善!”

众人纷纷赞同,也不管才柴还没起来,皆去拍门。

才柴一夜没睡,刚躺下迷糊一会儿,就被敲门声吵醒,挂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满面憔悴的去开门,一打开门就见一群人围在门口,还被吓了一跳,什么迷糊都瞬间被吓得精神了:“诸位围在门口,不知有何贵干?”

“才主编,敢问布告上所写可是真的?第七期便是最后一期否?是否今后不再发行了?”

“对,才主编,京城时报以后还发行吗?”

……

众人七嘴八舌的问着,才柴眯眼听了一阵,搞明白众人的意思,把门大打开,把人请进来,然后方才朗声道:“多谢诸位对我们报社的关心,外面布告栏上所写是真的,我们报社原先便计划只做七期。”

“啊?!这般好之事,居然只做七期?”

“七期也太少了,京城时报如今已然成了读书人的心中圣地,七期如何够?”

“对,再继续做吧,若是钱财不够,吾等可捐资。”

“对,对,京城时报如今已是读书人人人皆知之物事,大家皆已贺总编之语自勉,常记报社门口处的石刻之言,若不再做,吾等还能以何物自勉?”

“对!”

“贺总编呢?贺总编可在?我们要见贺总编,请他不要结束。”

“对!”

一时间,群情激奋。才柴才一个人,自是说不过一群人,便也不急着插言,只安然坐着,等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待众人都说得差不多,不自觉地安静下来后,方才道:“诸位稍安勿躁,且听在下一言。”

“好,才主编说。”

才柴这才道:“本报创刊之初,贺总编便说过,有感于民生多艰、时局危难才创下时报,又因资财有限,一开始便只打算做数期,并无长期做的打算和计划,希望大家理解,谢谢。”

众人一听居然是原先就计划好的,不由一愣,片刻之后,又问:“贺总编呢?贺总编可在?”

才柴道:“贺总编不在,贺总编于日前受了瓦岗魏公的县令大印,如今在离狐做县令,希望能牧守一方,希望能令一方百姓安居乐业,正在践行他‘空谈误国,实干兴邦’之策。”

才柴对着众人好一通解说,确认第七期就是最后一期后,客客气气的把人请出去,又回去埋头大睡,他实在太累了。

而外头,因在场之人的口口相传,一时间,京城时报第七期便是最后一期的事情,在洛阳城中,人人议论纷纷,书生们更是奔走相告。

议论着议论着,也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皆在说瓦岗要派人攻打洛口仓,以助围攻洛阳之势。

又说,洛阳乃是新都,城内府库储藏丰厚,富户极多,为了减少功城的伤亡,瓦岗肯定会采取围而不打的策略,以饿死守城的隋军。

这消息,初听言之凿凿,洛阳守将并留守的大臣们想起要查来源时,已无法查清楚,只能任由流言在京中愈演愈烈,且到了惊动人心的地步。

在这样的人心惶惶中,推迟发行的第七期如约而至,再无头版、次版、板块的区别,通篇只有一本折叠书,其上只写了一篇文章,文章用词浅白,即便是目不识丁之人听了也能立即就听懂。

文章先是分析了天下大势,又着重分析了在这等大势之下的洛阳城的处境。大兴本为正都,杨广登基才改都城为洛阳,洛阳乃是新都,然不管是正都还是新都,皆做过大隋的都城,这等政治、军事要地,自古以来皆为兵家必争之地,兵围洛阳城不过是时间早晚之事。

京城时报倡议洛阳城里的读书人,义务宣传和告知城内百姓,若有条件的,可趁洛阳城未乱起来时迁出,迁到周边郡县也是安全的;若无条件要留在城里的,望多储存柴禾、米粮,以备洛口仓被攻陷后的日子,避免饥荒的发生。

自古以来,每发生战乱,伤害最深皆是百姓,大隋号称八百万户,等有朝一日战乱平息,这八百万户还能剩多少?又要多少年才能恢复这些人口数目?

是故,京城时报倡议,洛阳城里的读书人以家国百姓为重,请读书人们多多向百姓宣传,为免将来被围时的危难,有能力迁居外出者,希望能趁着时局未乱之时迁出,迁居之地首推荥阳城;无有能力或是不愿的,希望能多备柴禾米粮,好度过即将到来的时局和难关,毕竟,洛阳,乃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第七期一发出去,舆论一时间哗然,城中人心浮动,议论纷纷,还真有人扶老携幼的举家搬迁,有更多的人去忙着备米粮、柴薪,一时间,竟造成米价并柴禾价格的上涨,为了卖柴,城外百姓甚至砍光了一座山,所得柴禾皆卖入洛阳城内。

第八十九章 所行无悔,问心有愧

贺礼一直在关注洛阳城里的情况,除了关注结果,更多的是关注才柴等人的安危。

事情的结果如何,在他已经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情之后,心下已然无憾,已尽过人事,结果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历史记载中,瓦岗围困洛阳的时候,天降大雪,但洛阳城被围困,柴禾都买不到,富户烧绢帛取暖,贫者只能冻死、饿死。

贺礼奋力引动舆论,迁居出城的人虽然不多,但是,家家户户几乎都存了柴禾米粮,只此一点准备,届时便能活人无数,如此,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能活命就好,不要死那么多人就好,他就这么一点简单的追求。钱财没了可以再赚,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很好。

虽然贺礼在洛阳城里也不是没有准备,但他还是希望才柴他们能出来,离狐县主薄一职,贺礼给才柴留着呢,福禄寿喜财五个的脱籍从良问题,他也做了准备,就等着他们的归来。

这天,贺礼带着贺鱼正在背书,敲门声响起,干娘和胡狗都去店里了,小院中就贺礼兄妹在,贺礼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有些眼熟的壮汉,壮汉行礼:“见过贺郎,贺郎有礼。”

一开口说话,贺礼便想起来了:“你是顾小……咳咳,顾小郎的家人,上门不知有何事?”

这时候的习惯,家人也是对仆人的称呼。

壮汉道:“奉敝主人之令,给贺郎送几个人来。”

贺礼疑惑的扬眉,正待询问,就见一辆马车自巷口进来,待驶近,马车的门打开,从里面跳出下来四个人,贺礼瞬时笑了开来,满脸满眼都是欢喜:“阿福、阿禄、阿寿、阿喜!”

“郎君,是下仆等。”

阿福素来嘴拙,站在马车旁边,脸上挂着个傻笑,下意识的就要行礼,贺礼哪里还等得及他行礼,一把拉住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笑了:“好,无事就好,此时此刻也不用行什么礼了!不过,怎么只有你们四个,才郎和阿财呢?”

阿福脸上神情一紧,道:“禀郎君,才郎和阿财还留在洛阳,才郎走不了,阿财不放心他,两人一起住到郎君在城南的小院去了。”

贺礼默然,正待细问,一旁的壮汉道:“请恕小的冒昧,若贺郎有暇,不知可否到隔壁巷子一趟,敝主人在那里恭候着贺郎。”

顾小娘子居然来了?!

贺礼愣了一下,转头交代阿福几个:“你们先进去,我出去一趟,很快便回来。”

“喏。郎君容禀,下仆几人能出来,也是托顾郎之福。”

阿福连忙说道,贺礼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只匆匆与壮汉一起出去巷口。隔壁有条巷子是死路,本来是与旁地路相通的,隔壁大户家修房的时候,砌了一堵墙,路便被堵了,巷子也就成了死巷。

贺礼过去,就见一辆马车停在巷子里,壮汉把贺礼领到巷子口,便止住不动,拱手道:“贺郎,敝主人就等在那里,贺郎移步过去就好。”

“有劳。”

贺礼客气了一句,移步过去,走近了才发现,顾小娘子并没有坐在马车里,而是就站在马车旁边,只是因为被马车遮挡了,角度和视线的关系,不走近根本发现不了。

“顾郎。”

贺礼叫了一声,顾小娘子转过身来,一身男装打扮,身旁也没旁人,一双秀目,眼光灼灼地望着贺礼,并未开口。

贺礼被看得一愣,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有什么问题,难道刚才督促贺鱼做功课,墨迹弄脸上了?或者,衣服哪里不对?帽子、头发……也没个镜子给照照,贺礼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咳嗽一声,主动开口:“顾郎有礼,虽则许久未见,在下也有了长进,但是,不以言语传声而是靠眼神交流这等本事,在下还是未曾学会,贺某愚钝,惭愧惭愧,烦请顾郎用点儿我们凡人能懂的方法交流可好?”

顾小娘子:……

贺礼还是那个贺礼,说不上轻浮无礼,却吊儿郎当,不像个正经人,他从来不是仁人君子,贺礼就是贺礼。

顾小娘子吁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叹息,开口:“贺郎仍旧一如往昔。”

贺礼没听明白,疑惑:“我就是我,这有什么奇怪的吗?顾郎之语,恕在下不懂。”

顾小娘子微微摇头,道:“京城时报社之事,我知道了。”

贺礼挑眉,继续疑惑的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就听顾小娘子道:“贺郎诸般施为,散尽千金,便是为了洛阳城中百姓活命之机?对否?”

贺礼笑笑,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道:“在下的家仆阿福、阿禄、阿寿、阿喜四个有劳顾郎费心了,若不是顾郎,我实不知该如何下手让他们平安归来,谢谢顾郎。”

贺礼长长一揖,还待再说,便见顾小娘子蹙着眉,眼神幽幽地看着他:“贺郎这是在羞我吗?”

“啊?”

贺礼是真不解。顾小娘子径直道:“与贺郎所做之事相比,我不过只是救了区区几个人,如何敢于贺郎相比,贺郎如此夸我,岂不叫人羞煞?”

眉眼间颇有些愤愤。

贺礼笑了,终于不再继续回避,叹了口气,认真道:“只要是救人,不管救多还是救少,我以为都不需要相比,都是善举,善举便值得夸赞,担得起任何人的感谢,不需要羞愧,也无需羞愧,当自豪才是。”

顾小娘子挑眉:“可我看着,贺郎并不曾为自己所行自豪。”

贺礼苦笑起来:“你说你一个女孩子,这么直白做什么?看破不说破的道理,难道还要我说吗?”

顾小娘子突然展眉一笑,那笑容在她秀美的脸盘上,意外的娇俏,显得她整个人都可爱了,身上的那种世家贵女的范儿感觉似乎淡了两分。

这个小丫头!

贺礼笑了笑,道:“我本来是不好意思承认的,这事儿做的,头脑发热的产物,所想所行有些天真,于所处时代来说,实有些不切实际,但是,就是想去做啊,只要想到洛阳城中那么多人,若能因为我所行所为,能多存活一些人,我便没有了退缩后悔的理由,还是太过天真了啊,惭愧,惭愧。”

第八十九章 安慰与催更

“贺郎为何惭愧?贺郎无须惭愧!若贺郎都要惭愧,那吾等之辈又当如何?岂不是要羞愧死?贺郎可知,这世间唯有兼具大智慧与大勇气者,方能如贺郎一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顾小娘子神情端庄且认真,隐隐透着一股肃穆之感,语气十足的真诚。

贺礼笑了笑,摆手道:“多谢顾娘子宽慰,左右事情都做完了,最终的结果和效果如何,也不是我能掌控之事,尽人事,听天命,我能做的已皆已做了,天命如何,端看老天吧。”

顾小娘子讶然问道:“贺郎是不是对时下民情不了解?”

“啊?此话怎说?请顾郎指点。”

贺礼是真不懂顾小娘子这话的意思,他芯子里就是个穿越客,原身又是个贫家小子,见识有限,自然他融合的东西就有限,对本地的情况,还真不怎么了解。

顾小娘子道:“贺郎想是只注意普通庶民,不曾注意城中大户,所以不知从你的京城时报发行第一期开始,城中大户便开始陆陆续续的往外送人,虽不曾举家搬迁,然每家分出去几个子侄一类的,几乎家家皆有。毕竟大户之家在城内皆是有数的,若是举家搬迁,若想不惊动旁人,几乎是不可能之事,是故,多是分批走。”

贺礼恍然,他还真没怎么关注过城中富户或是留守洛阳的大臣们是否搬迁之事,时下大户之家出行,动辄仆婢相随,谁知道那一家是一人出行还是几人出行的。

贺礼又惊又喜,确认:“那意思就是说,我所做的手抄报,受影响的范围比我以为的多?并非一无所获?”

顾小娘子微笑颔首:“对。”

“太好了!”

贺礼太开心了,眉梢眼角皆透着欢喜之意,笑呵呵的道:“只要受到影响的人多就好,哪怕只是心里留了心,多存些粮食和柴禾都好,那我所做便不是毫无意义之事!多谢顾郎,我好开心啊!”

顾小娘子看他开怀的样子,眉眼也不由跟着舒展开来,嘴角都不自觉地含了笑,凝视贺礼片刻,顾小娘子突然开口问:“贺郎,如此……值得吗?”

“什么?”

“贺郎与江氏交易所得资财,除了给阿贺妹妹留的,旁地全部都花出去了吧?倾尽家财,就为这一件事,还是一件可能穷其一生也不会有人识得你好,领你之情,承你之恩的事情,值得吗?”

顾小娘子一瞬不瞬的看着贺礼。贺礼又笑了,他本就是爱笑开朗的人,语气随意,神情爽朗:“谁管它值得不值得的,关键是我想做,做了我念头通达,心情开朗,便值得我去做,旁地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至于钱财,千金散尽还复来,不怕,不着急。”

顾小娘子闻言,顿了一下,深深看他一眼,似乎叹了口气,又似乎自言自语:“贺郎如此这般,十分洒脱,我不如焉,我不能也。”

贺礼为她这话觉得奇怪,径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顾郎是顾郎,我贺礼是贺礼,你是你,我是我,人与人经历、性情不同,自然就会有差异,不同不奇怪,要是相同才是大事,才古怪。每个人皆有自己的性情,如何能强求相同呢?不可能的。顾郎不觉得正因为人与人的差异和不同,这个世界才如此的有意思吗?若是万人皆一般,那真是活得全无趣味可言。”

这话通透。

明明先前还开心的像个孩子,现在说出话来却又成熟通透,这位贺郎,果然是个怪人,有趣的怪人,然也须得这种人,方才能做出那等前所未有的疯狂之事。贺郎的眼光,贺郎的魄力,大智慧与大勇气兼具方才能如此。

顾小娘子道:“贺郎说的有礼,若是换了我站在贺郎之位置上,我定不会如贺郎一般行事。”

贺礼苦笑着道:“这不是我傻吗?这不是头脑发热吗?罢了,这等事承认一次已是大大的丢脸面,就无须一再提及了,我们放下不提了可好?”

自己做的蠢事还老被人提起,厚脸皮如贺礼也会觉得难为情,哪怕被夸了,也觉得那是尬吹,走不了心,尴尬。

其实贺礼的初衷很简单,就是身处乱世,看着人活得还不如狗,心生怜悯,面对这种情况,感同身受,心下焦虑,情不自禁地一再问自己,我能为此做什么?

想得多了,头脑发热,便去做了,现在想想也不免后怕心虚,也是胆子大。

贺礼在心里扇了自己两巴掌,决定以后做人还是要理智些,断不能再头脑发热了。他在这边自省,那边,顾小娘子点点头,诚恳道:“我懂了,多谢贺郎教我。”

贺礼腆着老脸,也不推辞,顺势道:“不客气,顾郎救我家仆出洛阳,想来破费了一番周折,当是我谢你才是。”

见说起这个,顾小娘子遗憾的道:“不敢当贺郎谢,我原先想着把才郎一起接出来,不想他因京城时报之关系,在洛阳城中实在太过醒目和显眼,反而不好出城来,且待我再想想办法。”

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这大概就是名人的烦恼?

贺礼了然,郑重谢过顾小娘子,厚着脸皮没说什么不劳费心的话,他根基浅薄,自是无法与这些土生土长的世家大族相比,若能把才柴从洛阳城里捞出来,承顾小娘子的情也认了。

“说起来……”

顾小娘子开口,贺礼投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就听顾小娘子问道:“贺郎的《三国演义》尚未写完吧?现下京城时报不出了,《三国演义》怎么办?还续写吗?”

催更!又见催更!

贺礼神情微妙,语气有些迟疑:“应该不会续写了吧,毕竟,刊登的平台无有了,总不能自己写出来给自己欣赏吧。”

顾小娘子立即道:“怎会只有贺郎自己欣赏!吾等不是人吗?吾等仍在等贺郎续写下面之情节,以贺郎之智慧,何故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京城时报没有了,不能再刊登了,那贺郎怎不集结成册,印了广发天下呢?以三国演义之故事,读者定会如潮汹涌而来,贺郎无须担心。”

“多谢顾郎安慰。”

贺礼也不想解释他自己的心境问题,顺势感谢了顾小娘子。顾小娘子却道:“我名下有印刷坊,若贺郎想印发三国演义这一故事,我可帮忙。”

贺礼失笑,所以,这个顾小娘子今日过来,到底是来慰问朋友还是催更的?

第九十章 献策

“顾郎便这么喜欢《三国演义》这个故事?”

“是,所以,贺郎千万切记写完才好。”

当年在网上追看小说,找到喜欢的书的时候,贺礼也是这个心愿,这会儿真是感同身受。不过,显然顾小娘子比他当年牛,这不,追更都追到作者面前来了。

贺礼在心里啧啧两下,痛快点头:“可以,我现下还在大隋的海捕文书上,也不能去别的地方,就搁离狐写字也挺好。就是还在洛阳城里的阿柴,不知能否安然脱身。”

顾小娘子瞟他一眼,道:“若要说脱身之法,我有一法,或能让才郎脱身,就是要才郎受些罪,也要花些时日。”

“真的?”

贺礼又惊又喜,看顾小娘子胸有成竹的样子,整了整衣冠,一个舞拜大礼:“请顾郎指教。”

顾小娘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礼惊了一下,男女有别不好去拦他,只得避开,道:“贺郎无需如此,你与才郎所做之事,我心中唯有钦佩,你与才郎能为了毫不相识之人,只凭一腔热血便去做许多人连想都不敢想之事,如此勇气、智慧,我不能焉,亦不如也,若有能帮助到你们的,亦是我之愿。”

贺礼被夸得哈哈大笑:“行,既然顾郎如此说,那我便大恩不言谢,记在心里便是。不过,我以为这件事在顾郎心里会被骂傻才是,想不到居然一再被顾郎夸赞,愧不敢当。”

顾小娘子转头看着他,眼神幽深:“人总是对自己无有之物怀有别样之心情。”

“嗯?”

贺礼没听明白,疑惑的看向顾小娘子,然顾小娘子似是已没有了交谈的意愿,朝贺礼拱拱手,道:“时辰已晚,我也该回去了,才郎之事,且交由我便是。”

贺礼深深看她一眼,郑重道:“如此,便有劳顾郎。阿柴目前应该还在洛阳城中,地址就在……”

把才柴藏身的小院子地址说给顾小娘子听,顾小娘子用心记下,与贺礼行了一礼,转身告辞,贺礼看着她上了马车,才出巷子口回家去,让阿福几个收拾收拾,准备回离狐。

顾小娘子说了,要把才柴安全从洛阳带出来,需要时机,也需要时间,贺礼总不能一直留在荥阳。

阿福他们几个收拾东西的时候,贺礼就在心里打草稿,准备再给李密上书一封,提请李密招徕流民,劝课农桑。

但凡一个有前途的割据政权,都应该不止会打仗,民政方面也必须一起发展,二者缺一不可,若是缺了一项,那就是瘸腿的巨人,迟早有一天会摔倒。

纵观瓦岗的发家史,民政从来都不是瓦岗擅长的事情。翟让时期,这厮小吏出身,虽有些几分豪爽义气的作风,可以是一伙盗匪的好领导,却不是一个政权的好领导,这样的人,自然指望不上能懂民生之事。

到了李密时期,从李密这个上到府中的谋士等等,满脑子想的都是争权夺利,都是争天下,安抚民众,发展民生这等问题还没提上他们的日程。目前整个魏公府上下正忙着打洛阳,打下洛阳之后才好称帝,称了帝,自然什么问题都解决了,想要什么都有了。

贺礼对辅佐李密争天下没兴趣,这样的急功近利的小人,实不值得他倾心辅佐,他只想好好做他的县令,护好治下之民,如此而已。

把贺鱼先留在干娘这里,贺礼直接带了写好的上书去金墉城拜见李密,李密如今在哪里屯兵,为进攻洛阳做准备。

整个金墉城都在忙碌中,有忙着建筑工事的民夫,也有披甲带刀的将士,忙得热火朝天,一身儒袍、神情平静的贺礼显得格格不入。

“属下拜见魏公,魏公有礼。”

“德规免礼,来人,赐座。”

李密在百忙中接见了他,许是拨冗见他一见的,各种文书堆满了房间,厅内也不止他一人,还有他的佐臣在,房彦藻、柴孝和、祖君彦等皆在列,新加了个清瘦的中年文士,贺礼不认识,也没在意,只神情端正的把来意一说,然后递上自己的上书。

李密道:“不用什么文书,德规是何来意?且先口头报来便是,吾现下也不得空看文书。”

“喏。”

贺礼应了一声,在脑子里飞速的组织一下词句,道:“属下提请公府出告示令,招徕流民,分田到户,劝课农桑,发展民生。”

十分的言简意赅,直观明了。

在场之人,有一个是一个,全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李密也愣了一下,表情复杂:“德规可知,吾府内如今正忙的是攻打洛阳一事?”

贺礼露出个苦笑,拱手致歉:“回主公,属下知道属下此来有泼冷水与招人嫌之嫌,然就算如此,属下今日还是要说,攻打洛阳与发展民生并不矛盾,甚至还能相辅相成,主公军中之人,多是本地治下之民,若能发展民生,予军士一个稳定的后方,于军心士气来说,十分有益。再者,主公开兴洛仓放粮,虽说解了治下百姓腹饿之忧,然事不能只看眼前,还需看长远,土地是根,是人皆需有根,有根才能安稳的生产生活,生活才有奔头,主公,作为一地之主,主公须得给领内之民鱼希望,土地就是希望,只要还有土地在,生活就能过起来。主公以为呢?”

人过日子,再苦再累,只要有希望,有奔头,就能继续熬下去,而若是没有了希望与奔头,哪怕锦衣玉食,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生命定会变得可轻易舍弃。

李密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然却不是草包,贺礼这么一说,他就明白其中的好处了,颔首:“善。”

贺礼又道:“启禀主公,如今洛阳城内人心惶惶,民众出逃时有发生,我瓦岗就在洛阳附近。先贤有云,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俱全则万事可成,我瓦岗就在洛阳城附近,已占有地利之便;如今隋帝无道,主公举义旗,开仓放粮,替天行道,所行乃是大道,从者云集,这边是天时;唯有人和!主公,叫人跟着你,总要予人希望和盼头才是,主公以为呢?”

李密心里一激灵儿,贺礼是唯一一个提出发展民生之人。

对,贺礼是唯一的一个,除了他,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在盯着攻打洛阳这件事,没有人想起民生之事,兴洛仓开仓放粮,周边的百姓已无饿死之忧,治下也安稳,不缺粮不缺人,自无人去想民生之事。自决定攻打洛阳以来,左右周围尽皆都是劝进称帝的声音。

李密表情十分复杂,望着贺礼,赞道:“吾听闻荥阳名观白云观之观主曾受邀评鉴德规,曾对人言道,君若森森千丈松,可做栋梁之才,如今吾方知,白云观主此言不虚,吾幸甚。”

第九十一章 魏征魏人镜

还有这种事?

贺礼却是不知的,不过心下倒是恍然,搞半天那天的大和尚和老道士是来做这件事的,难怪列席却又不说话,原来是被请来鉴人的。

在两晋南北朝时期,特别是两晋时期,这种习惯是有的,《世说新语》里就有专门鉴人的篇幅,但落到自己头上,贺礼是万万没想到,想不到有朝一日,也能得到历史名人才会有的待遇,心情复杂。不过,换个角度想,现在都隋末了,世家们依旧在玩鉴人这一套,也是守旧。

贺礼笑笑就过了,也没当回事儿,只谦虚的道:“密公过奖,属下不敢当,那密公之意是?”

李密笑吟吟地看着他,道:“德规虑事周全,所言有理有据,自是准了。不过……”

李密顿了一下,贺礼自觉的请示:“请密公示下。”

李密笑了笑,朝厅中清瘦的中年文士道:“玄成,你来。”

“喏。”

中年文士过来,朝贺礼点点头,安静地站在李密一侧。李密道:“德规,这位是魏征魏玄成,此事便交由你二人去办。”

这就是千古名臣魏征魏人镜?!

贺礼努力克制着自己想看名人的念头,努力保持着礼貌:“魏兄有礼。”

“贺兄。”

互相见了礼,李密道:“魏玄成为人老练有谋,而德规你有眼光、有魄力,吾进玄成为大司农,进德规为东郡郡守,德规,玄成,今日吾便把治下之民交予你二人,你二人可能担当?”

贺礼与魏征对望一眼,发现彼此都很平静,升官也没什么惊喜的样子,魏征平静地看了贺礼一眼,贺礼笑了笑,躬身领命:“喏。”

魏征也领命:“喏。”

“好,甚好,把民政交予你二人,吾便可放心了。”

李密很是开怀。贺礼看看魏征,拱手道:“魏司农,下官这就回去写一份计划书来,请魏司农过目。”

魏征道:“不忙,你我二人先说一说,待议定之后再写具文书也不迟。”

“可。”

两人说定,看李密是真忙,便没再留下,一起告辞出来去魏征处。魏征就住在魏公府里的一个小院子里,并没有单独辟居处,显然并未带家眷。

“德规请坐。”

“谢坐。”

两人分宾主坐下,魏征便当先问道:“对于招徕流民一事,德规有何良策?”

“魏司农容禀。”

贺礼道:“如今最大的流民来源,一是洛阳城中外逃之百姓,二便是周边郡县因开仓放粮而过来的逃户。然瓦岗如今人手有限,无法做到清查之下之民户数、田亩之事,下官想着,便以一郡之地来安置如何?”

魏征点点头:“此乃谋事之言,查清一郡之地的户数与田亩,较之查清数郡之地自是俭省许多,无需忧虑人手不足之事,善,可行。”

贺礼复又道:“只是,这一郡之地,是选荥阳郡还是东郡,下官有些犹豫,一时难以决断。”

其实最好是选荥阳郡,地理位置是其一,有虎牢关在,但有兵争,必先下虎牢,郡城反而没那么重要了,再者又有荥阳郑氏在,百姓可免受许多人祸。

若论田亩耕地数量及是否好耕种的问题,则还是东郡更好,地势平坦,易于耕种,又因为东郡历来皆是兵家必争之地,人口损失多,抛荒的地也多,若是流民过去,清查一下,马上就有现成的土地分。

可是,正因为东郡历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若瓦岗能长久,能维持统治,则东郡就是最佳的安置流民之地,但瓦岗吧,贺礼哪怕不预知历史,也不看好,瓦岗若是败了,东郡必成乱地,今天这个兵来,明天那个兵来,老百姓就别想过安生日子。

但是,这个理由还不好说,现在贺礼是瓦岗的官,不能对魏征说瓦岗不好。虽然大概率的魏征这老小子也不看好瓦岗,不过,有些事,看破不说破,大家心知肚明便好。

魏征问道:“荥阳郡如何?东郡又如何?”

贺礼斟酌了一下词句,决定点到为止:“荥阳郡不如东郡易于耕种,但胜在安稳,少人祸;东郡虽易于耕种,可周边有兴洛仓、洛口仓、黎阳仓在,乃是兵家必争之地。”

魏征默默看贺礼一眼,突然笑了,摸着胡须道:“德规爱民之心,令人佩服,为生命立命之语,名不虚传。”

那就是抄来吓唬、忽悠人的。

贺礼嘿嘿笑,谦虚:“大司农过奖。”

魏征饶叹了口气:“非是过奖,德规之名,在先前便听过,以志为盾、以笔为刀之语,真真震耳发聩,令人钦佩,再有……”

魏征顿了一下,才道:“密公征辟我入府时,我曾上书密公献策十条,密公曾言道,我与德规所见竟颇多类同之处,说我的计策有些德规已献过,郑颋也说我老生常谈,德规以为呢?”

贺礼正色道:“看来下官与大司农英雄所见略同,这怎会是老生常谈,这明明是奇谋深策。”

魏征连连点头,道:“我亦如此想。本来,我今日便想离去,另投他处,不想德规禀事,魏公又以事相托,反而不要言去了。”

贺礼闻言,不由笑了,拱手道:“如此看来,这是下官耽误了大司农,不过,这或许是天意呢?”

“天意?”

魏征喃喃自语了一句,神情有些恍惚。

贺礼道:“魏司农,请听下官一言。”

“德规请说。”

魏征回神,点头道。

贺礼拱手:“下官知道魏兄是有大抱负之人,不该为一地一民所羁绊,然时下战火纷纷,百姓多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不求别的,但求魏兄垂怜百姓,待此事过后,魏兄是走是留,贺某绝不二话。”

魏征看着贺礼,看他语出至诚,不由幽幽一叹,道:“贺兄这一片无私之心,吾不如也,罢了,若贺兄不弃,我便与贺兄一起为百姓做些事吧!”

贺礼笑开怀:“太好了,能与魏兄一起做事,是我之荣幸。”

“不敢,此话当由我说才是。”

两人说开了,商议起事情来,自然就更好说。说起招徕流民,历朝历代皆有不少措施,结合瓦岗的现状,略作改进就行。

瓦岗的优势是不缺粮,弱处是没钱、穷,在这两点上,贺礼与魏征认知十分一致。要招来流民,必是是要分田地的,除了给田地,瓦岗接济无良之民一季粮食是必须的,再有就只能是免赋税,旁地发放农具、种子或是租借耕牛什么的是不用想了,瓦岗穷,没有。

第九十二章 少年郡守

大的方向定下,小的细节问题就无需急了,贺礼得先去把东郡的户数大概的摸个底,每个村死了多少人,空置了多少房屋等,皆需心中有数,如此,有流民来投,才好安排,才能心中有数。

两人商议好,由魏征执笔,向李密呈上文书,李密当即便同意了,还向两人出具文书,同意两人可征调兴洛仓之粮食。

有了文书手令,自可便宜行事,不过,在此之前,贺礼还得跑一趟离狐,交接一下政务,离狐县令的人选,贺礼举荐了曹满,做熟不做生,现下兵荒马乱的,安稳为主。

这次去,贺礼是过去交接的,自不好再带着贺鱼跟着他奔波,只能请干娘帮着带几天,贺礼骑马赶过去,穿过来将近半年时光,贺礼终于学会骑马了,生活逼迫人,可见一斑。

离狐的局势已被贺礼理顺,他升任的是东郡郡守,离狐仍在他治下,徐家除了徐三郎,别的可不是没脑子的人,乱不起来,曹满此人虽魄力不足,但守成当无事,贺礼过去主要目的还是陶家那五十人。

贺礼回到县衙,且不忙着见曹满,而是先把陶氏兄弟叫了来,告知他们他要升任的事情,道:“升任来的突然,我也不曾预料到,好在我升任的是东郡郡守,离狐仍在治下,就是你们那五十名族兄,你二人去问一问,可有愿随我去郡城的?若有愿意的,可跟我走,若不愿,也可留下,不强迫,一切但随各人意愿行事。”

贺礼这次升官,陶三、陶五也挺意外的,一则以惊,一则以喜,待听了贺礼所言后,陶五回去禀告于族中,陶三留下帮着贺礼做交接,处理杂事。

也不知陶氏族中如何商量的,第二日,陶五回来,不止带来了结果,还带了个族长来。族长的意思与贺礼所说差不多,愿意继续跟着他的,则可以跟着去,家小族中自会照料;不愿去的,便归于族中,继续原先的生活。

族长代表族中把此事向那五十情状宣布后,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五十人只留下来十人愿意跟着贺礼去滑县赴任。

一切议定,贺礼低调的拜访了一趟江家的大掌柜,之后谢绝了曹满相送的提议,他低调的带着陶氏兄弟先走,十个壮丁且先去安置家里,稍后再过去滑县与他会合,如此也不曾惊动旁人。

待从离狐回来,贺礼去荥阳接贺鱼的时候,借机去拜访郑氏,带着贺鱼去的。门房通传以后,刚随着到了中门,便见阿圆候在那里,见贺礼牵着贺鱼进来,微微一笑,上前一福,道:“奴婢见过贺郎,我家娘子许久未见贺小娘子,甚是想念,可能交由奴婢带过去让娘子见见?”

贺礼过来的目的便是想见顾小娘子,低头看妹妹,见贺鱼开心的点头,不由一笑,抬手摸摸她脑袋,笑道:“如此便有劳阿圆姑娘。”

“贺郎客气。”

看着贺鱼任由阿圆牵着小手,开开心心地跟着她去,一大一小两个人一边走还一边有话说,远远地似乎听见阿圆在问贺鱼在离狐时的情况。

把贺鱼交给了顾小娘子,贺礼举步随着仆人往郑十处去。一进去,就见郑十、郑十三、郑十六一个不落的皆在座,贺礼刚进去,郑氏三兄弟就齐齐起身行礼,把贺礼搞得一愣,莫名:“三位这是怎么了?”

郑十笑眯眯地道:“贺使君光临,蓬荜生辉,自该以礼相迎。”

贺礼哈哈大笑,道:“多谢十郎夸奖,不过,在你荥阳郑氏面前,区区郡守,贺某可不敢自傲,荥阳郑氏族谱之上,郡守不知凡几,可没贺某摆架子的余地。”

郑十三径直道:“我荥阳郑虽出过许多郡守,甚至较之郡守之位为高者也甚多,然从无年未弱冠的郡守,只此一点,贺郎便足以自傲于天下人前。”

贺礼又是一阵大笑,笑完了,径直在郑十三旁边坐下,道:“还请十三郎嘴下留情,这郡守是怎么回事儿,人尽皆知,既无朝廷文书,又无天下认可,不过是个名义罢了,何以君家几兄弟竟如此揶揄我?这是想打架吗?”

这话说得三兄弟一愣,郑十三耿直,立即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贺郎知否?”

贺礼笑得狡黠:“当知时知之,不当知时自是不知,看情况。”

这话一出,惹得郑十六哈哈大笑,郑十、郑十三无奈的对望一眼,尽皆苦笑,郑十还道:“德规慎言,你面前可还有吾之十六郎,莫要教坏他才是。”

贺礼看看郑十六,连连笑道:“对对,十郎提醒的是,是该注意,不能教坏小孩子!”

被说小孩子,郑十六自是一番抗议,说笑几句,郑十才道:“德规升任郡守也好,滑县离荥阳总比离狐近些,我们几个以后往来也就方便了。”

郑十三、郑十六连连点头,贺礼与他们叙了一下离情,约好郑氏兄弟日后可到滑县郡府拜访,贺礼就告辞了,去接贺鱼的时候,果然,顾小娘子就站在一旁,并未避开。

聪明人有时候就是这么靠谱,不需要说便明白其意。

贺礼连忙过去,朝顾小娘子行了一礼,接了妹妹过来,眼巴巴望着人,顾小娘子知其意,淡然道:“贺郎莫急,且待时机,时机未到,如何成事?放心,我已想法去城里看过,才郎安然无恙。”

贺礼这才吁了一口气,道:“无恙便好,有劳顾娘子。”

顾小娘子点点头,贺礼也不好久留,朝人认真了作了一揖后,带着贺鱼走人。他赴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巡视全郡,普查人口、田地、房屋等情况,日程辛苦,不想带贺鱼跟着他受罪,便把阿水留下,把贺鱼托付给干娘,他先过去,待初期的工作做好,他再过来接贺鱼。

巡视自是先从近处开始,先滑县,滑县之后便是原身的故乡韦城县,到韦城县那日,贺礼让手下的人先去安顿,他则带着阿田、陶五,打算回他家的房子去看看,看是否有需要修补的地方。

穿过巷子,到得地方,却见院门大敞,屋内几个小孩儿跑来跑去,追逐嬉戏,跑着跑着,小的啪叽摔了一跤,立即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贺礼奇怪,正待进去,突然听到一道妇人的声音叫骂道:“三郎你这个杀千刀的,怎么又把五郎弄哭了?还不快把他哄好,否则,今晚别想吃饭。”

听声音像是从屋内传来的。

陶五莫名,问贺礼:“郎君,这里似乎是别人家,可是走错了?”

第九十三章 遭遇奇葩

有那么一瞬间贺礼也以为自己走错了,还退出去又看了看……没错啊,是他家的房子,但本应该空置锁上的房子,咋住了人呢?

这倒是稀奇了,并且,那几个小孩儿看着有些眼熟,是哪一家的来着?

贺礼先不忙着进去了,直接吩咐阿田:“阿田去叫人,阿立随我进去先。”

“喏。”

阿田赶紧去驿馆叫带来的护卫,贺礼则与陶五一起,两人当先走了进去,刚进门就被小孩儿发现,大声呼道:“阿娘,有人来了!”

然后,贺礼就看见有个妇人从他家的灶房里出来,妇人长得细瘦,腰上系着一块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的围裙,衣衫破破旧旧的,一看到站在院子里的贺礼,脸色瞬间一变,干笑:“贺……贺大,你回来了?”

贺礼没理,只皱着眉头想这个依旧有些眼熟的妇人是哪一个。那妇人看贺礼声都不出半句,连忙一把拽过一旁的小孩儿,连忙吩咐道:“大郎,快去把你爹和叔父们叫来。”

贺礼想起来了!

在原身的记忆中,这个看着细瘦的妇人却有着一张狰狞的脸,尖利的声音,声声灌耳,吵得人头疼,原身对她的记忆,伴随着惊惧和无措,更多的是无措,秀才遇见兵,有礼讲不清,更何况泼妇!

是了,贺礼想起来了,这细瘦妇人就是钱三的媳妇,原身因为贺鱼的事情跟钱家吵架的时候,钱家的几个妯娌,一个赛一个的泼,骂的原身一个知书达理的小少年除了气得浑身发抖,却连半句嘴都还不上,气急了终于骂了一句,还被钱家几兄弟按着打了一顿,要不是胡狗来的及时,原身只怕会被打死。

贺礼是个爱笑开朗的人,但是,对着这种人,也没了笑的心思,脸孔板了起来,眼神森冷:“你是旁边钱家钱三的媳妇,你为何在这里?”

“我……我……我们在帮你看房子,对,就是看房子,没有人居住的房子,容易破烂,我们替你看着,住一住,增些人气,好让木头房梁不会腐烂。”

钱三媳妇儿起先还有些不自在,越说却越顺,再无半分异样,一副我也是好心的样子。

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贺礼都气乐了,懒得跟这种人扯,直接吩咐陶五:“看看我们的人来了吗?来了就让他们进来,把不属于我家的东西,全都扔出去!”

陶五瞪那个妇人一眼,正要出去,就见巷子里几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葛布衣的男子正气势汹汹而来,瞬间停住脚步,手按上腰间的刀,退了回来:“郎君,有人过来了。”

贺礼还以为是他的人来了,扭头朝巷子口看,被陶五拉了一下,示意他看巷子里,就见钱家几兄弟结伴过来,领头的钱大脸上还挂着笑,一派亲热的样子:“小贺郎你回来了?看你这衣裳,看你的气色,这是发达了?你放心,你家的房子,我们照看得极好,这次回来,是打算常住还是看看就走?”

说着话,兄弟五个径直站到贺礼对面,呈半圆形站开,几乎是把贺礼与陶五两人包围了。陶五眉头一竖,摸到的手直接变成握,双眼紧盯着钱氏兄弟几个。

贺礼到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钱家的房子,比之贺家的老房子小了将近一倍,却住了大大小小将近二十口人,并且还是茅草房,贺家的房子虽然旧,但较之钱家的房子宽敞,且是青瓦房。

当初贺礼并胡家搬走,是知会过乡邻的,趁着人不在来占房子,这种事情,真是叫人碎三观。

贺礼连都气乐了,直接道:“我家的房子,我托你照看了吗?连声都不打,你就自己搬进来了,听你的意思,我还得感谢你?”

钱大脸皮奇厚,贺礼是自愧弗如的,就听他道:“隔壁邻居,乡里乡亲的,我家老五与你又是发小好兄弟,帮你照看也是应当的,我们家那么狭窄,你把闲置的房子借他用用,也是你小贺郎仗义,顾念兄弟情义。”

贺礼听得一阵无语,气笑道:“别,我姓贺,你家老五姓钱,又不曾在我父母面前磕过头,乱攀什么亲戚!我父母也无福消受这种儿子!”

钱大脸孔板了起来,透着一股凶狠:“这么说来,小贺郎宁愿房子闲着,也不想着照顾兄弟,借给兄弟住了?”

贺礼冷淡:“先前说了,先父先母只我一个儿子,无有多子的福气”

钱大狞笑:“原以为小贺郎是读书人,应比我们粗人懂道理,不想也有讲不通的时候,无妨,我们可进屋细细讲讲,老二,老五,还不把人请进家去?”

钱二、钱五立即围了过来,陶五一步上前,抽出刀:“看谁敢动!”

钱二、钱五对望一眼,顿住脚步,几兄弟眼色飞来飞去,一时间倒是没动。这个世道,钱家能养活这么多人口,靠的就是一股彪悍之气,加之家里男丁又多,平时又十分团结,在这一片很是有些名气,颇能叫响名号,不然,人人饿的皮包骨,又瘦又小的年份,钱家如何养得出这么多个人高马大的男丁。

钱家几兄弟几个对视间,突然动了,目标明确,钱二、钱五扑向贺礼,其余三人则扑向陶五。

陶五一凛:“郎君退后,小心!”

贺礼心里骂了句卧槽,连连后退,跟人高马大的钱家兄弟相比,他的战力简直弱成渣渣,若他被拿住,那基本就完蛋了!

“使君!”

危急时刻,巷口终于想起一阵繁杂的脚步声,阿田的声音老远就传来,随着这一声喊,十个护卫披甲带刀的冲进来,也不待行礼,对着钱家几兄弟就是一人一脚,贺礼连忙道:“切莫动刀,先把人抓起来!”

“喏。”

护卫没有半分迟疑,连刀带鞘就是一顿抽,钱家兄弟还想反抗,无奈双拳难敌四手,钱家兄弟也就是欺负欺负贺礼这等弱鸡还有点优势,不然也不过是普通人,他们野路子如何能比得上天天渔猎为生的陶氏子弟,自是被一通收拾,刀鞘抽打中,尽皆被制服,钱大挣扎太剧烈,又被头上抽了一下,头立即破了一个口子,鲜血顺着面颊滚滚而下。

“贺礼,你当真一点旧情都不念?”

钱五被抓着双臂,按了跪在地上,狠声问道。贺礼看向他,道:“贺礼与你的交情,早在你们兄弟五个约起来打他一个,差点把他打死的时候就没了!来人,给我打,打不死就成!”

“喏。”

一群如狼似虎的青壮,冲着钱家无兄弟就是一通好打,钱三媳妇看了半天,终于嚎了一声:“夫郎!”

冲过来抱住一个陶氏子弟,张嘴就要咬,直接被一刀鞘抽脑袋上,一脚踹了出去。

第九十四章 惩戒与准备

钱家几兄弟的媳妇都出来了,本来还想使泼,一看这架势,瞬间傻了,瑟缩成一团,再不敢冲上前来使泼。

贺礼懒得跟这些不要脸皮的腌臜货扯,直接亲自指挥,指挥着人把凡是不属于贺家的东西全都扔出去,包括人,当然,人扔出去之前先揍一顿,给他长长记性。

打完了,叫人请来里长和乡长,直接把钱家霸占他贺家屋子的事情一说,知会两人一声,完了直接叫人把钱家五兄弟直接弄牢里去,及至今时,众人才知贺礼居然做了东郡的郡守。

里长、乡长吓了一跳,赶紧请罪:“禀使君,先前钱家人曾对外宣称,说是使君把房子托付钱五照看,为了房子不因没人居住而腐朽破烂,让他们到家里住着。因使君与钱五熟识,草民等便不曾严查,如今出了纰漏,草民之罪。”

贺礼摆摆手:“罢了,此事说来原也不该怪你们,钱氏有心算无心,措不及防之下,不止你们,谁也想不到里面包藏着祸心。便是我,回来看家里有人,还以为走错了,还出去又确认来一番。今日便算了。只是,以后本官可能托付汝等?”

里长、乡长齐齐一凛,连忙道:“如何敢当使君托付,草民等今后定会尽心照看好使君的祖宅。”

贺礼不打算追究他们,只似真似假的说了一句:“如此,本官的祖屋,这次就拜托两位了,若再有闪失……”

乡长机灵,连忙表态道:“好叫使君知晓,定不会再出纰漏。若是再出纰漏,请使君治草民二人罪便是。”

贺礼点点头,也没打算叫人出白工,叫阿田取了些绢帛来拿给二人,权当谢礼,二人本不敢要,贺礼一再坚持之下才收了,收了之后,待贺礼的态度更加恭敬自然。

钱家霸占贺家的房子,贺礼把人打了一顿,直接叫人把钱家五兄弟给丢到牢里,打算关他们十天半个月的,杀杀钱家几兄弟的威风。

钱大一听,挣扎着道:“贺礼,你打也打了,东西也扔了,还待怎样?莫要欺人太甚!”

贺礼瞥他一眼,懒得搭理欠打这种双标狗。钱大恨极:“贺礼你等着,只要我钱大但有一口气在,今日之辱,定会奉还!”

贺礼朝他龇牙:“行啊,我等着,倒要看看你怎么还!来人,带下去,关牢里反省反省再说。”

“喏。”

贺礼眼尖,看钱三媳妇又想号丧使泼,立即又是一句:“敢撒泼,多关几天,不老实就饿着。”

钱家几个媳妇的号丧直接被憋了回去,想哭又不敢哭,妯娌几个抱成一团,瑟瑟发抖,悄声抽噎,还真不敢哭出声来。

就是应该这么治泼妇,原身也会天真不知世事,竟然妄想跟泼妇讲道理,那是能讲道理的人吗?有时候就是需要一力降十会的快感。

巡视了一圈自家的房子,嘱托里长、乡长帮忙照看,想来这一次,他们是不敢消极怠工了,定会用心照料好,毕竟,使君这名头还是挺能吓唬人的。

对贺礼来说,钱家这档事只是小插曲,连费心都不需要,打一顿,关一顿,想来也就能老实了,即便不老实,在如今贺礼又是东郡郡守的形势下,钱氏兄弟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收拾了钱家几兄弟一顿后,贺礼便开始自己的巡察东郡田亩、户数的工作。东郡治下十县,离狐可免,贺礼刚从那里回来,户数、田亩早就被他摸清了,从韦城开始,时间紧迫,贺礼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空搭理三观感人的奇葩们。

魏征不愧是千古名臣,能经得起任何考验,贺礼这边查清楚一个县就让人给他报一个县的数据,而这位千古名臣,收到一个数据,便能举一反三,一下子就能把该县的情况推个八九不离十,并衡量各县情况,选择适合安置流民的田地,这等智慧,贺礼自愧不如。

贺礼跑遍了东郡治下十县,战乱年代,几乎村村皆是十室便空着五六室,十分悲惨。贺礼看得心头沉重不已,对自己头脑发热跑洛阳城办手抄报的事情,反而没最初那么后悔了,他不才,无有办法拯救天下苍生,但他去做了,能救一个是一个,也好过一事不做,非太平盛世时,小老百姓活着何其艰难。

贺礼这边紧赶慢赶的把数据查清楚汇报给魏征,魏征那边立即就着手制定政策招徕流亡,免费发放当季的种子,分田免税,一时间,倒也吸引了不少人过来,贺礼与魏征相视一笑,皆感欣慰。

“合作愉快,老魏。”

贺礼笑眯眯地伸出手,魏征一怔,神情有些懵,贺礼哈哈大笑,拉起他手,击掌一下:“大司农只需说一句合作愉快便好,我们再来一次!”

魏征失笑,配合着贺礼抬起右手,与他击掌一下,满脸古怪:“德规这都是什么古怪的礼仪,不够内敛,却足够有趣。”

贺礼扶额:“这种时候,大司农就请不要纠结什么礼仪之类,氛围都被破坏了。”

魏征又是一愣,旋即摇头失笑,不再多说。

贺礼与魏征这边因为诸事虽有波折,但还算顺利,正高兴,韦城县大牢,被关了许久的钱家几兄弟终于被放出来,钱家一家子,扶老携幼的去迎接,抱头痛哭一阵,在巷子口烧了个火盆,让五兄弟都垮了火盆,才回去家里,路过贺家的宅子时,门敞开着,里长、乡长就坐在里面,看钱家五兄弟回来,还朝人笑笑,只不过,笑容别有意味。

“好了,好了,我儿霉运快过去,福气快快来!快,过来坐下,媳妇们特意给你们准备了饭食,快好好地用一顿再说。”

钱母柔声劝哄着,看五兄弟清瘦的样子,忍不住地抹眼泪,嘴里骂着贺礼拿个挨千刀的,一点旧情不讲,真个冷血的畜生。

说着骂着吃着,钱大突然一拍桌子,霍然起身:“阿娘,弟弟们,我们搬家吧!”

“搬家?!”

众人皆有些惊疑。

钱大道:“贺礼做了东郡的郡守,身边又时时跟着那么多护卫,我等皆是平民百姓,难道还有旁地活路?这东郡留不得了,不然,只怕贺礼会过来时不时的折腾我们,如坐牢这等事,我不再想经历一遍。”

一家人听得又惊又疑:“大郎说的有道理,我等草民,如何敢与官人们相比?惹不起,也只能躲开了,不过,当搬到何处去呢?”

钱大狞着一张脸,恨声道:“不是东郡之民,不在瓦岗治下便好。”

一家子你一眼、我一语的商量起来。

第九十五章 才柴归来

随着瓦岗的安民政策渐渐传开,流民渐渐地多起来,登记的时候一问,多是洛阳城周边或是洛阳城里逃出来的。

贺礼一直关注着洛阳城里的情形,见又有新的流民来,看这一家有老有少,拖家带口的,便特意过去问了问:“你们一家可是从洛阳城里出来的?”

年纪最长的老头儿出来回话:“对,见过贺使君。”

“老翁认识我?”

贺礼略感惊讶,老大爷笑呵呵的道:“先前京城时报开张时有幸见过一面,贺使君一身正气,令人过目不忘。”

“老翁过奖。”

贺礼谦虚了一句,问他:“听老翁谈吐,似乎识得文字?”

老大爷道:“在使君面前,不敢妄言,只是略识得几个字。”

贺礼谦虚了几句,问道:“能与我说说洛阳城里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吗?”

老大爷道:“回使君,洛阳城里如今可不好过,缺粮、缺柴薪,先前听京城时报劝诫,家里有余存的还可勉强度日,无余存之人家,贫者挨饿受冻,富者为了取暖,已开始烧布帛。大家日子过不下去,趁着瓦岗军攻城时,拼死逃了出来,又听说贺郎做了瓦岗的郡守,正在招徕流亡,便来投奔使君。”

贺礼拱手道:“多谢老翁信任,我瓦岗有着清楚明白的招抚政策,在登记前应有人对老翁宣讲过了吧?”

老大爷道:“回使君,讲过的,也听明白了,老朽全家皆愿意留在东郡。”

“如此甚好,老翁你过去那边,会有人安排你家今后之行止的。”

“喏,多谢使君。”

问明白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贺礼心情是一点都轻松不起来,他挂心还留在洛阳城里的才柴。在洛阳城中的小院,他事先预存了足够三四个人吃半年的粮食和足够过完一个冬季的炭,生活不成问题,他挂心的是安危的问题,犹豫了片刻,决定明天使人去请见顾小娘子,问上一问。

贺礼一边盘算一边回郡守府,刚坐定,外头便有人通报顾十郎的家仆求见,贺礼一下子就想到才柴来,连忙叫人把人请进来,自己眼巴巴的等在正堂门口,然后就看见顾小娘子的家仆护送着一个青年进来。

那青年高高瘦瘦,浓眉大眼,长得十分英俊,贺礼看着他眉眼有些眼熟,一下子却又有些认不出是谁,但青年看到他却十分激动,眼眶都湿了,几乎是直接扑过来哭嚎:“郎君!”

这一声郎君,蕴含之情绪十分之复杂,听得贺礼都愣住了,伸手一边扶人,一边上下打量,不太确定:“阿柴?才柴?”

青年哽咽:“郎君,是我!”

居然真是才柴!

贺礼惊奇:“不是,阿柴,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嗷……”

才柴顿时悲从中来,嗷嗷大哭,那悲伤心酸处,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贺礼被他哭得有些无措,扭头看顾氏的家仆,那家仆倒是老神在在,并无惊异,恭敬道:“我家主人说,郎君所托,幸不辱命,现下才郎安然归来,郎君可以放心了。”

才柴一听,不知怎么触到他伤心处,眼泪落得更凶,哭得更加伤心了,堂堂七尺男儿,哭得像个委屈至极的孩子。

贺礼拍拍他,一边连忙道:“有劳贵仆上复贵主人,就说她之帮助,贺礼记住了,今后但凡有能用到贺礼之处,烦请明言。”

家仆记下,言道还要赶回荥阳去,也没多留,立即便告辞了。

等顾氏的人出去了,贺礼给才柴块手帕让他擦眼泪,拉着他一起回后衙,到书房坐下,再看才柴清瘦英俊的样子,哪里还有以前白胖子的形象,心头明朗:“顾十郎为了让你能顺利出城,想出的办法就是让你减肥?”

才柴眼神沧桑的点头:“就是此法,属下曾被记下样貌,不好出城,只好先躲到郎君事先备下的小院里,期间顾十郎的家仆持着郎君书信上门,言道他家十郎有办法助我出城,不过需我先发誓答应任他处置,谁知这处置便是让属下减肥……呜呜,郎君,我苦啊!”

似乎是问到了才柴的伤心处,他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道:“顾十郎那厮派了个武士来,属下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了,每日只给两碗稀粥,吃不饱不说,天不亮就被逼着起来绕着院子跑,早百圈,晚百圈,不足一圈还会被马鞭抽着起来继续跑,郎君,我苦啊!”

贺礼:……

早就知道那小丫头不简单,现在才知道,不止不简单,脑洞很还大,居然想到减肥这招!

贺礼眼带敬畏的上下打量着才柴,原先白白胖胖一脸福相的胖子,现在变成一个黑瘦英俊的小哥,果然每个胖子都是潜力股,不能小觑啊。不过,听他哭诉,除了唏嘘,还有些想笑怎么办?

贺礼努力的忍住笑意,拍拍他肩膀,宽慰他:“阿柴你辛苦了,短短月余功夫,就从胖子变成瘦子,其中受的苦楚,必是大的,辛苦了,辛苦了,好在平安出来了,也算是达成了目的,对吧?”

才柴呜哇一声又哭了:“我家娘子好不容易才把我养得白白胖胖,现在全毁了啊,若是看到,定会伤心难过的。”

贺礼:……

感觉这个就没法安慰了。讲真,顾小娘子这个主意很实用,脑洞也足够大,但是,略损,看把才柴折腾的。

贺礼绞尽脑汁,发挥了这辈子最好的口才,努力的把才柴安慰了一番,特意鼓励他:“阿柴你瘦了这么英俊,嫂子见了,哪里会有不欢喜的?对了,我现在是东郡的郡守,长史一职还给你留着,不曾委任他人,现在阿柴你出来了,我这就写文书禀报魏公,提请你为东郡郡府长史一职,你意下如何?”

“啊?”

才柴一顿,表情惊讶:“魏公竟把委任部属之权放与郎君?”

不愧是才柴,一开口就问到重点。贺礼道:“那倒不曾,不过眼下魏公正忙着攻打洛阳,哪里得空管这些,而阿柴你目前的名望,出任长史一职,并不为过,相反,我当举才有功才是。”

恰好才柴姓才,还真是举才。

贺礼自己对这个梗心里暗乐,却见才柴皱起眉头来,明明哭得眼睛还红着,却面色肃然:“郎君,恕属下妄言,魏公于此时攻洛阳,非是明智之举,急了!”

第九十六章 其人其心

贺礼从来不敢小看天下,并不觉得自己是穿越来的便高人一等,从无穿越者的所谓优越感,除了头脑发热去办了京城时报,其余每一件事、每一步皆走得小心谨慎,现下,听才柴这么一说,心里头更觉得没小看任何人真是最正确没有的做法。乱世出英雄,乱世也出智者,这天下,这块土地,从来不缺聪明人。

贺礼笑了,笑得才柴一脸莫名,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正待开口解释,贺礼举起手来,做了个制止的动作,微笑着道:“有些事,你知,我亦知,隔墙有耳,无需多说,郡守之责,在于牧民,我如此说,立禾你可明白?”

贺礼这人,除了正事,平常的做派可不是什么正经严肃的人,与人熟了,礼便守得不是那么好了。对才柴,说正经事的时候,才会以表字相称,平时的时候,完全凭心情,一会儿阿柴,一会儿才郎的叫,透着一股亲近,一开始的时候,才柴真的有些不适应,但时间长了,习惯了又觉得贺礼这样挺好,这是真不把人当外人,处得亲亲热热的,叫人心头暖乎。

才柴也笑了,语带慨叹:“属下无比庆幸当日厚颜自荐于郎君处,否则,如何有今日!”

贺礼赞同的点头道:“我亦如此想,得立禾为友,贺礼幸甚。”

两人相视一笑,没再多说,贺礼也没说什么叫才柴把家眷迁来的话,只叫阿田带他下去洗漱休整,而他则奋笔疾书,给李密发文书,提请才柴出任郡守府的长史。

才柴从洛阳城出来了,陪他一起的阿财自也跟着回来了,安顿了才柴,贺礼又见了阿财,履行诺言,把福禄寿喜财五个人皆叫了过来,当着五人的面,烧了身契,道:“本来按照正规手续,还需给你们五人办个脱籍手续,然你们的身籍留在洛阳,现下洛阳城里不好去,脱籍之事暂且只能作罢,但是,正因为现在时局不好,时候乱,正好,我们钻一钻空子,你们改名,我给你们弄成东郡之民,落户成良民。”

贺礼说得很明白,五人又惊又喜,甚至还有些恍然,为奴为仆久了,骤然恢复自由身,都需要时间接受。

贺礼也不逼他们,让他们回去想想,今后如何行止,也是大事,东郡这边的人皆不认识他们,在他们没找到出路之前,贺礼先给五人落了户,分了田地,身份暂时安排成他的护卫。

才柴的任命,隔日李密便批下来了,贺礼去拿手令,李密百忙之中还召见了他,对他招才柴为长史一事,十分肯定。

才柴留在洛阳城里经营京城时报一事,为他积累了许多名望,能得这样的名士来投,李密很高兴,还让贺礼张榜招贤,把他郡守府里的属员补齐,还说以贺礼、才柴这样的盛名之士,招录的人手定然也是德才兼备的。

贺礼汗颜,心下很是复杂。李密这人吧,多数时候真是个明主的样子,就是有些时候,难免急功近利,比如选择不进关中留在东郡,选择攻打洛阳,托辞什么手下士卒皆是山东人都是假的,最真的不过是洛阳是都城,是为了早日登基为帝。

“禀主公,房左史与郑司马求见。”

“让他们进来。”

正说着,房彦藻与郑颋求见李密,贺礼正要告辞,李密道:“德规非外人,无需回避,且坐下便是,吾还想听你说一说京城时报之事。”

“喏。”

贺礼应着,等房彦藻和郑颋进来,朝两人做了一个揖,互相致意后,便默默坐下,自己把自己当壁花,十分自觉低调。

房彦藻看到贺礼也在,还愣了一下,不过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郑颋则根本没当回事儿,一心一意的与房彦藻一起,向李密进言:“主公,属下与房左使有事禀报。”

意思就是让李密清场,当然,主要是贺礼。

李密摆手道:“无妨,你二人尽可说来。”

“喏。”

房彦藻迟疑了一下,郑颋反而答应得痛快。两人对望一眼,齐齐跪下,大礼行之:“请主公早正大位。”

李密怔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贺礼一眼,却见他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不言不动,似乎没听见一般。

李密连忙道:“君等何出此言?天下未平,密何等何能敢登大位?此话不可再说,吾权当未曾听过,若再有下次,定罚不饶。还不快快起来?”

房彦藻与郑颋再度对看一眼,房彦藻道:“非是属下等僭越,实是时势所迫,不得不为之。主公,瓦岗上下终要分清主次尊卑,若主次尊卑不明,将士们如何上下一心?又如何能平定天下?”

李密讶然,问他:“左史此话何出?吾不明白。”

房彦藻道:“不敢瞒主公,先前翟司徒叫住属下,责骂属下,说属下先前率人打下汝南城,得了金银珠宝也不曾进献司徒,反而只献给主公,翟司徒责问属下眼中是否只有主公,而无司徒。属下惶恐,瓦岗上下如今皆以主公为主,翟司徒何以出此言?此皆因翟让此人贪愎不仁,有无君之心,主公宜早图之。”

郑颋也立即接道:“主公,先前翟司徒因小事便敢笞打主公近侍,现下又对左史如此,如何是把主公放在眼中的样子?主公是要成大事之人,大好的形势,万不可断送于小人之手。”

李密有些犹豫:“这……翟司徒让位于吾,有恩于吾,且如今安危未定,大势未安,遽相诛杀,非长远之相。”

“主公!”

郑颋道:“壮士断腕,毒蛇蛰手,皆因大敌也。且不说翟司徒为人行事,只说其麾下将士,可曾真心听令于主公?皆是主公先施令于翟司徒,翟司徒再派命于诸将士,如此,主公也要忍让吗?天无二日,人无二主,主公三思。”

李密默然,沉默片刻,转向一直默默旁听的贺礼,问他:“德规以为如何?”

贺礼起身,答道:“回主公,此事属下并无建议,只有数言与主公。”

“讲。”

“喏。”

贺礼道:“主公,瓦岗起事之初,主事者乃是翟司徒,主公受位于翟司徒,此乃天下皆知之事,此其一;其二,谋翟司徒不难,难者在于之后之形势,翟司徒此人再有诸多不好,然待瓦岗旧将却极为义气,于旧将中颇得人心,这些旧将如今还手握重兵,其人让位于主公,于主公有恩,成事之后当如何安抚人心,方是重中之重。”

杀人容易,杀人后面对的局势,才是最关键的。

李密点点头,不置可否,只道:“吾知矣,待吾思虑二三,汝等且先回去。”

“主公。”

房彦藻不甘。

贺礼干脆利落的走人,房彦藻看着他,终忍不住道:“主公把贺德规当自己人,可贺德规似乎只当自己是外人。”

李密表情不见异样,只道:“贺德规天纵奇才,年轻名盛,名士自有名士之风骨,岂是那等好折服之人。罢了,不说他,再继续说一说翟司徒之事。”

“喏。”

第九十七章 仁义之举

眼看着瓦岗似乎要乱了,然朝廷的援军来了,王世充等隋将共率领大隋十数万精兵,援驰洛阳,瓦岗自七月起开始进攻洛阳周边,时至九月,尚未攻下洛阳,但朝廷援军已到。

大敌当前,瓦岗自当上下一心,以共渡难关,瓦岗能否成事,能成多大的事,就要看这一次能否扛过朝廷派遣的援军。

贺礼作为东郡的郡守,自有其该尽的职责,不能只占其位,却不尽其责,李密又不是糊涂蛋,容不得人那么糊弄。

九月田里都已经收获,包括新来的流亡之民,也都安置妥当,大敌当前,贺礼学着土鳖搞动员,把民众都动员起来,把该做的后勤工作做好,十分的尽职尽责,有他与魏征配合,瓦岗军的后勤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顺畅。

房彦藻、郑颋两人互相看看,尽皆有些无语,贺礼这人,说他心不在公府,然该他所做之事,却又能尽职尽责,若说他忠心于公府,则有时又讳莫如深,不愿表态。

郑颋嘀咕道:“自古名士皆有自己之操守,莫非这就是贺德规的操守?”

房彦藻嗤之以鼻,不置可否。

此乃两人私下之言,贺礼自然不知道,因为忙的缘故,连重阳也不曾好好过,也就是重阳当日,意思意思的在贺鱼鬓发边插了一枝茱萸,权当过节。

九月至十月,瓦岗与王世充所率领的朝廷援军大大小小的战打了一百多次,双方未分胜负。及至十月,王世充率领部队强渡洛水,与瓦岗军决战,因不识水性,隋军淹死者便达万余之众,王世充见状,只得率领余部退守河阳。

贺礼与魏征坐在府中,烤着炭火,裹着羊皮袄还觉得冷,贺礼抬头看看阴沉的天气,道:“这天气,退守的隋军要遭大难了。”

魏征也仰头望天,道:“怕是将有大雪,隋军无有准备,不知要冻死几多士卒。”

贺礼面容一凛,魏征见状,问道:“德规怎么了?”

贺礼面容严肃,道:“死这么多人,若尸骸收敛不好,怕生疫病。”

疫病这个问题,别说没多少防范措施的古代,就是在现代,也是一个极为严峻的问题。魏征顿了一下,道:“冬季天气严寒,少有疫病生,德规无需担心。”

贺礼摇摇头,道:“下官以为,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不说疫病,暴尸荒野总是不仁,若能入土为安便入土为安吧。”

魏征想了想,点头:“德规一片仁慈之心,令人佩服。”

贺礼苦笑着摇摇头,请问道:“如此便上书魏公请示?”

魏征道:“德规敬请自便就是,此事乃是由你提出,便由你上书吧。”

魏征这人有操守,不愿夺贺礼的功。

贺礼朝他拱拱手,权当感谢,回去就奋笔疾书,写文书向李密申请:“臣下见过魏公。”

魏公府里,不知何时悄悄变了称呼,贺礼人在屋檐下,只得随大流,也跟着改而自称臣下。李密见他来了,道:“德规免礼,来人,赐座。”

“禀主公,下臣这里有文书一份,请主公过目。”

贺礼把文书递上去,李密打开看了片刻,脸上现出一抹感慨之色,赞道:“德规仁义。”

贺礼板正的道:“不敢当主公如此夸奖。主公开仓放粮,活人无数,仁义之名天下尽知,臣下不过是上行下效。”

李密笑着摆摆手,问他:“且住,你我君臣二人,无需自家夸自家。德规你提议的收敛尸骸一事,吾准了,不仅如此,吾个人捐资万贯,粮十石,你可募集百姓,为阵亡的隋军将士收敛尸骸,好叫天下皆知我瓦岗乃是仁义之师,非是那等无道之徒。”

李密果然是个聪明能谋的人,一句话便顺利的把好处转到他个人身上。贺礼心中笑了笑,面上恭敬的答应着:“喏。”

李密准了,贺礼转首就去召集人手。冬季农闲,农村里的壮丁也都闲在家,贺礼得了李密个人捐资的万贯钱财并粮食,以此为工钱,在东郡农村里募集搬运尸体的壮劳力,请地师选了一个块地做墓地,一人一卷草席,下葬入土,并未任其暴尸荒野。

贺礼也识趣,做的时候,状似无意的向外宣告,他乃是受魏公委派方才来做此事,此事乃是魏公个人出资赞助的,一时间,瓦岗境内、洛阳城里皆在流传李密仁义之名,贺礼也因为这个提议,被李密好好赞赏了一通,并获赐金银珠宝。

王世充带着仅余的万余兵卒退守含嘉仓城,两边暂时因为天气不好,不好出兵暂休战事,贺礼带着人处理沿途的尸骸,从洛水河边开始,一路往含嘉仓城方向收敛着去,收敛好了就拖到统一的墓地安葬——

“使君,使君,不好了,隋军来了!”

这一日,贺礼跟着去视察监督尸骸收敛的情况,不想手下负责监工的工头匆匆忙忙来报。贺礼瞪他一眼,暴喝:“莫慌,乱什么!且让本官去看看。”

他们这一行,多是请来收敛尸骸的民夫,连个兵卒都不带着,可谓手无寸铁,遇上军队,也是头疼。

“在下魏公治下东郡郡守贺礼,现下正带队收敛尸骸,以让阵亡将士入土为安,不知前方军士是何人?来此做甚?”

贺礼开口先报身份,隋军那边,领兵的是个修眉朗目、儒雅斯文的中年人,闻言一惊,追问道:“阁下便是贺礼贺德规?以志为盾、以笔为刀之贺德规?”

“惭愧,不才在下便是。”

贺礼自承身份,也不隐瞒。那中年将领下马来,朝贺礼抱拳,又问:“贺郎君在此,是为了收敛我军阵亡将士之尸骸?不知收敛之后如何处置?”

贺礼道:“此事无需诓骗将军,也无需隐瞒,我主魏公仁义,知晓隋军遭遇天灾,死亡无数,两军交战乃是不得已,然除此之外,我瓦岗军也好,隋军也罢,皆是行伍之人,如何忍见同僚暴尸荒野?是故,我主公个人出资,置阴宅,聘请农夫收敛尸骸,以入土为安。我方从洛水河上溺亡之将士开始收敛,一直进行到这里,已有数日,若将军不信,可向四野打听便是。”

第九十八章 事发

隋将闻言,肃然起敬道:“久闻瓦岗魏公仁义为先,如今始知名不虚传。你我双方本是敌对,作为同袍,我方竟然还慢于贵方收敛尸骸,实感惭愧,魏公仁义,当受吾等一拜,众将士听令,行礼!”

竟齐刷刷朝着滑县所在方向,一起施礼。

贺礼心头悄悄松了口气,知道小命是保住了,又看众隋军将士礼出至诚,心下又不免恻然,把墓地的地址告诉他们,道:“我主公已请了荥阳城寿阳观观主白老道长做超度法事,剩下的尸骸,将军看是由你们收敛,还是由我方继续?”

隋将震惊,失声问道:“竟请了白老道长那等有道真仙?”

显然这人是知道寿阳观的名声的。知道就更好了,贺礼道:“便是请的白道长,白道长听说是为将士们超度,怜将士们身不由己,客死异乡,连犹豫都不曾便答应了。”

隋将闻言,不禁满面激动之色,嗫喏着,嘴唇颤抖,眼睛发红,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贺礼明白他的感受,叹了口气,道:“生时各为其主,然身死之后,也不过就是人子、人夫、人父,如何忍心让其暴尸荒野,尸魂无归。”

“呜呜呜……”

还不曾做何表示,士卒们有的却已呜呜哭起来,纷纷道:

“魏公仁义!”

“魏公真是好人呐!”

“我等皆是江淮之兵,异乡之人,今日同袍战死于此,本想着怕是要做个孤魂野鬼,不想魏公仁义,不止收敛尸骸入土为安,还请有道真仙做法……此等仁行,此等大恩,没齿难忘,我等羞煞。”

说着,不用人指挥,自己又跪下,朝着滑县的方向行大礼。

隋将擦擦眼泪,也跟着行了一礼,起身命身后的人把他们收敛的尸骸一起交给贺礼,单膝跪倒贺礼身前,道:“末将独孤机,乃是王将军麾下部将,魏公仁义,贺郎君人品贵重,今日这些阵亡的同袍便托付于贺郎君,希望白道长能以正法,超度亡灵,让他们安息,拜托贺郎君。”

贺礼连忙上前扶起他,道:“独孤将军客气,将军一片为同袍之心,礼尽知,将军既然信得过我贺礼,我贺礼定不会有负于将军所托。墓园所在也已告知诸位,乱世各为其主,莫可奈何,等将来天下太平之日,你们可过来此处,请英魂归乡。”

“当真?”

“当真!我会回禀魏公,请人看守墓园,请诸位放心。”

贺礼认真的保证着,乱世中,最无辜的除了普通的老百姓之外,就是这些身不由己的兵卒,大家皆是乱世的受害者。

“若……若我等也阵亡呢?届时,只怕再无人知晓我等埋骨之处,如何还有归乡之日?”

说着,又哭起来。贺礼听得心酸,认真道:“不是尚有我贺礼在吗?墓园乃我一手促成,一手督建,来日若世道太平之时,而我又侥幸尚有命在,定会把墓园所在,通知诸位的家乡。此事在下愿对天盟誓,若我有违今日之言,便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郎君仁义!”

众士卒一边哭一边向贺礼行礼,贺礼连忙扶起他们,叫人接了他们收敛的尸骸,准备带过去一起葬到墓园里。

本应是敌对的两方,因感同身受的事死如事生之情,同为客死异乡悲苦,又感激魏公府仁义之举,独孤机所带之兵并未留难贺礼一行。

及至行出一段路,贺礼悄悄松了口气,还不忘给身边之人打气鼓励:“你们看,因为我们做的是仁义之事,天经地义,符合天道的,便是敌军也不会为难我们,所以,我们做的是正确的,自是诸神保佑,诸邪避忌,是当为之自豪之事。”

周围的民夫、手下等闻言,纷纷点头,一时间畏惧、害怕之心倒了淡了许多,平添一股自豪之气,做事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途中出了这么个岔子,贺礼顺势又许下然诺,虽是迫于形势,却也是出自本心,时人事死如事生,人人不管贫富贵贱皆重视身后之事,客死异乡在时人看来乃是十分悲苦之事。

贺礼答应的份属于他的事情,他自会做到,但李密那里,也须提前报备一下,这种得仁义名声,能收人望的事情,想来李密应该不会拒绝。

这般想着,贺礼还是看着民夫们把带回来的尸骸收敛好,然后让人被热水,让众人仔细洗漱干净才放他们回去,完了也顾不得时辰将晚,立即赶去魏公府,求见李密。

不想居然连魏公府的大门也不曾得进,在门房那里就被人拦住,言道:“贺使君,如今时辰已晚,公爷已然回后衙休息,若无紧急之事,则不可扰之。贺使君不知有急事要禀于主上?莫若说与卑职,待卑职通传之后再说可好?”

贺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但他这事儿,只能算要事,还真不能算急事,闻言,无奈的道:“我之事非是紧急之事,但却是紧要之事。”

门房道:“既非紧急之事,便明日再来吧。主上公务繁忙,好不容易歇下,备下等不敢惊扰。”

贺礼无奈,只得走人,一边走一边回头看魏公府的门匾,忍不住慨叹,这位魏公这是膨胀了,与隋廷援军打了上百战而不败者,足以自傲于天下群雄间。贺礼心头一叹,若非做人做事当有始有终,他真想挂印而去,这李密,越看越没前途了。

贺礼瞬间歇了劝谏的心思,只第二日把昨日所遇之事以及后续的建议写了文书呈上去,旁地便不曾多言,只自己找人去看守墓园。

忙完收敛尸骸的事情,时间也踏入十一月,最寒冷的月份,瓦岗地处北方,冬天自是要下雪的,下雪了,贺礼便哪儿也不去,窝在家里好好地陪陪妹妹,顺便监督一下她的功课。

前段时间他太忙,贺鱼的功课,托了才柴教导,才柴的教育方式是典型的古代教育方式,算术这些不偏重,拉着贺鱼背了不少书,除此之外,练字也盯得紧,贺礼不过是几天没检查,竟发现贺鱼的字进步多了。

“看来这要谢谢阿柴,若不是他督导严格,我家鱼儿的字也不会进步,这样好了,明日叫他过来用饭食吧,届时好好谢他。”

贺礼很高兴,贺鱼却皱起了眉头,拉拉贺礼的袖子,问他:“哥哥,要请才先生过来吗?”

“对呀。”

贺礼点头。贺鱼略带踌躇的道:“可是,我有些怕才先生,一看到他就紧张,哥哥,这该怎么办?”

贺礼奇怪了,问她:“怎么了?难道阿柴骂你,打你手心了?”

贺鱼摇摇头,道:“才先生不曾骂过,我便是做错了,也不曾说过重话,只是,我还是有些怕他。”

贺礼懂了,这是学生对老师的天然畏惧之情。不由笑起来,把贺鱼抱过来坐在膝上,正待跟她说一说怕老师的问题,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才柴几乎是用跑的冲了进来:“郎……郎君,出事了!方才魏公府中传来喊杀声,魏公言道,翟司徒并其兄心怀不轨,密谋造反,已被伏杀,左武侯大将军单将军投降,右武候大将军徐世勣被伤。”

第九十九章 人心

贺礼愣了一下,抱着贺鱼站起来,发现有些吃力又放下,余光看贺鱼似乎有些紧张的抿了下唇,贺礼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让阿水进来把她带下去,面容严肃:“消息传得这般快?”

才柴发现贺礼居然没惊讶事情的发生,反而是惊讶传播得太快。才柴心下一凛,解释道:“密公备下私宴,宴请翟让一系人马,翟让麾下兵多将广,此番宴请皆是翟让嫡系,密公不曾一网打尽,为安抚众将士之心,命人宣布的。”

“原来如此。”

贺礼点点头,就说李密也不是那种没能力到这么一桩大事都保不住秘密的人,原来是他为了安抚翟让麾下将士而主动公布的,但是,安抚人心岂是如此简单之事。

贺礼叹了口气,才柴鬼鬼祟祟地看看四周,悄声问道:“看郎君神色,似是已料到今日之事?”

贺礼被他那诡异的样子,搞得哭笑不得,不过也跟着压低声音道:“有料到会有纷争,天无二日,人岂能有二主?至于会设局杀翟让,非是我预见,而是机缘碰巧。”

才柴惊奇:“机缘碰巧?何解?”

贺礼道:“先前不好告诉你,现下事已发生,倒是告诉你也无妨。之前我去魏公府禀事,机缘巧合曾遇上左史房彦藻与右司马郑颋联合劝密公处理翟让。”

说着,把当日两人所说的话,大致给才柴说了一遍,才柴骇然:“翟让的脑子呢?这般粗狂,实不像一方英豪。”

贺礼道:“这就是格局、眼界不曾跟着地位的提升而提升的缘故了,与时俱进说着容易,做来何其艰难,非是翟让这等小吏出身之人可具备的品质和本领,罢了,叫我们府里的人安分守己,各司其职,看严些,别乱掺和。”

“喏。”

才柴应着,神色间还是有些惊叹与震撼,忍不住道:“密公这法子使得,虽能起快刀斩乱麻之效,然后续若是处置不当,人心若是不能收拢,瓦岗的战力起码要打个对折,翟让再有诸多不好,总是瓦岗旧主,密公后来者居上,乃是翟让禅让而得,密公如此作为,难免叫人寒心。”

贺礼道:“我先前曾劝谏密公去关中,彼时瓦岗因开兴洛仓放粮而声望极高,来投者众,虽然新兵,但数量足够多,唬唬一般人却不难。若能挟声威入关中,再据永丰仓,便有天险可据守,高筑墙、缓称王,以密公之智,只要有充足的时间,或能避免新旧之争,也可继续积蓄力量。”

才柴道:“可关中有天险,又有雄关,与攻打洛阳相比,难度不相上下。”

贺礼反问:“打仗能有简单的吗?此事须看长远。长远来说,关中更能有发展缓冲的时间和余地,而洛阳终归是都城,其中蕴含的政治意义非凡,隋廷岂会坐视不理?定是要派精兵、重兵救援的,根本无从多留时间与密公,而瓦岗诸事,却最需时间,还是急了。”

什么急了,贺礼没明说,才柴明了,点点头。两人说了一阵,魏公府来人,传贺礼去见魏公。

贺礼交代了才柴一声,整了整衣冠,连官袍都来不及换便被使者催着过公府去,贺礼无奈,只得一身便服的去面见:“臣下见过主公。”

李密沉着脸,摆摆手,让他免礼,道:“事情德规知否?”

贺礼愣了一下,斟酌词句:“不知主公所说何事?”

李密目光沉沉地看他一眼,道:“翟让及其兄侄以下犯上,密谋造反一事。”

贺礼恍然:“原来主公说的是这个,若是此事,臣下已然知之。”

“德规既已知之,为何尚不动如钟,恍若平常?”

李密盯视着贺礼。贺礼不为所动,连眉毛都未曾掀动一下,还反问道:“不一如往常,主公要臣如何?战战兢兢或是一惊一乍?惶惶不安或是如临大敌?还是,人人自危?主公要这样的局面吗?主公,举重若轻,当何解?”

李密“啊”了一声,明白过来,语带欣慰与感慨的道:“吾有德规,幸甚,多谢德规点醒于我。”

贺礼躬身:“不敢,臣不过是尽臣子之责。”

李密叹了口气,道:“德规虽年轻,于人心却有见地,吾如今之局面,当如何收拢安抚人心?”

这是在问策了。

贺礼道:“若主公问臣,臣只有只究首恶,言出必行八字相赠。”

“只究首恶,言出必行……”

李密皱眉思索。贺礼道:“人心不可欺,事已至此,解释十句莫如做一件实事。主公自问,可能待翟让旧将与常人一致?可还有魄力继续使用翟让旧将?”

李密犹豫也不曾犹豫,立即道:“有罪者乃是翟让,与众将士无关,只要他们诚心投靠,吾自当用之。”

“如此,主公还有何忧虑之处?常言道,日久见人心,主公刚杀了翟让兄侄,如何能叫人短短时日便能若无其事,待主公至忠至诚呢?如此,岂不是强人所难?旧主身死,总要给人缓一缓,有个接受的时间,若是旧主刚死,便来向主公投诚,敢问主公,此等人可能信重?”

贺礼说得轻松,李密听得连连点头,赞道:“德规言之有理,吾先前心中难免犹疑之处,如今听君一席话,心安了。”

贺礼拱手行礼:“主公廖赞,臣不敢当。”

李密道:“如何不敢当?吾以为,德规能当。”

贺礼只得再度谦恭了一番,与李密对谈一番,安抚了一下他杀了翟让后起伏的心情,贺礼才告退出去,若是给李密时间,以李密之能,不是不能收拢瓦岗旧将,然李密最缺的就是时间,王世充不会给他充裕的处理问题时间。

上一仗,王世充可谓输了个灰头土脸,然究其原因,非战之罪,王世充是败在天气上,败在神奇的大自然手上,心里肯定憋着气呢,就等着天气好了,与瓦岗一决雌雄。

瓦岗与王世充的决战就要来了,王世充那个王八犊子可没李密这么讲究礼仪,若是落到他手上,怕要落不到好,君不见历史记载中,写了讨隋檄文的祖君彦不就被他一刀给砍了吗!贺礼因为写的文章上了隋廷黑名单的人,得想法儿脱身了。

第一百章 荒政与元正

说是说要想办法脱身,但贺礼担着东郡郡守的官职,治下之民却不是可以随便丢开的,若他如此不负责任,又与旁人有什么区别!

贺礼自己坐府里琢磨了半宿儿,终于琢磨出一个方法来,不是什么新奇的招式,还是跟后世现代学的,济贫弱、送温暖下乡,即可彰显瓦岗的仁德,又可以夹杂私货,这事可干。想到就做,李密不是正愁如何安抚收拢人心吗?现在有方法了。

于是,第二日,贺礼拿着自己晚上点灯熬夜写就的文书,又找上魏公府的门,直接把文书递上去,李密起先还神色平静,越看神情越是惊奇,甚至还隐隐有几分赞叹与佩服,面容肃穆,语气郑重问贺礼:“德规建议行荒礼?”

“回主公,是的。”

李密有些犹豫:“只是,荒礼乃是凶礼,是为救助饥荒而设,眼下已无饥荒,是否恰当?”

原身是读过《礼记》的,对读书人来说,《礼记》是必学的功课,贺礼融合继承了原身的记忆,自也是知道的。

贺礼道:“禀主公,先周之时,曾有以保息六养万民之说,一曰慈幼,二曰养老,三曰赈穷,四曰恤贫,五曰宽疾,六曰安富,是为荒政。如今虽非灾荒之年,却是战乱纷争之年代,主公治下之民受主公庇护,方可得一方安身之地,然别地之民,民不聊生者甚众,如何不算灾荒之年?臣以为,值此形势之下,可行荒礼,也当行荒礼,也好教天下人好好看看隋廷之残暴不仁,看看我瓦岗的仁义为先。”

李密略犹豫了片刻,道:“然吾未曾登基正位,如何可行天子礼?”

贺礼道:“回主公,所以,臣做了变通,请主公以令宣告天下,令手下诸士,代主公巡牧四方,赠老弱病残孤寡等衣食以度日。”

李密贵族出身,又好读书,闻言立即品出其中的益处来,道:“若如此,甚好,甚好!吾有德规,真真幸甚,解了我燃眉之急,心中之忧。”

贺礼的厚脸皮此时此刻立功了,撑住了,谦虚道:“主公过奖,历代朝廷对待老弱孤寡皆有善待之举,臣不过是拾人牙慧,照例行事。”

李密叹道:“然能想到此事,循旧例者却唯有德规。”

李密赞赏的看贺礼一眼,积极地问他:“德规看此事须多少花费?可从吾之私账走。”

李密这是又犯了急功近利的毛病!

贺礼肃然道:“主公,臣以为此事还是走公账为好,不适合走主公的私账。此次抚慰的目标皆是主公治下子民,臣以为,当然子民知晓我魏公府之仁义才是,如此,四方才好施政,才好安抚民心。”

李密被贺礼一点,连连点头:“若非德规提醒,险些误了事。吾这就传下手令,一切交与德规,需要多少物资,尽可调派,不可留难。”

“喏。”

贺礼领了命,准备了数日,在元正、也就是后世所说的春节到来之前,瓦岗搞了个肃穆的仪式,由魏公李密正式下手令昭告四方,以各地郡守为代表,代表魏公李密巡牧治下郡县,并代魏公慰问老弱病残孤寡,赐之以衣食,一时间,四方皆传扬瓦岗魏公仁义之名,皆道魏公恤民,身具贤明之相,一时间,来投者众。

贺礼是东郡郡守,东郡自是他代李密巡牧,一边在治下走,一边还隐隐暗示百姓,乱世之中,粮食最紧要,若有粮,最好分而藏之,莫要全部放在一处。

瓦岗众现在正是声望高涨的时候,时下民风又淳朴,竟有许多人愿意听从,不止藏粮食在家里,还想方设法的藏到别处去。

贺礼还搞了个奖励,看谁家藏得最好,不止上门亲自去慰问,还给奖励东西,不多,就是两斤肉,就这样,还参与热情高涨,十分积极,又因参与者众,风声便不免传开了。

等贺礼巡牧完毕回到滑县,就被李密叫去问话,说起藏粮比赛之事,贺礼只托词,只是为了与百姓逗趣,找个乐子,让大家在元正前热闹热闹,奖品皆是肉食,不多,也才两斤,但能让人高兴,说着,贺礼又把比赛时之趣事,绘声绘色的向李密捡着说了些,宗旨就一个,往逗趣上说,暗示这就是一件凑趣的乐事,并无什么特别的意义,也不知李密是否信了,反正李密也没再追问。

最近的雪天天都在下,特别是临近元正了,更是洋洋洒洒下个不停,等过了元正进入正月,贺礼来这乱世就一年了,整整一年,再回首当初,真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想了想,快过年了,贺礼放了郡守府众人的假,让人暖暖和和地布置了一辆马车,把贺鱼包地像颗球,叫上才柴,带上阿水、阿田姐弟俩儿,一块儿回荥阳城去,他与贺鱼在这乱世再无亲朋故旧也就只有干娘和胡狗了,他要跟那母子俩儿一块过年去。

以前穷,没有办法,往年皆受胡狗母子照顾,今年好不容易他也算发达了一些,衣食不缺,也该报答人一二才是。

元正魏公府有赐下酒食粮油,贺礼又买了些过年的东西,整整装了一车,共计两辆马车,带着人出发往荥阳去。

出了滑县地界,先送才柴回成皋,马车上的东西也分了他一半,还与他老娘道了声新年好,之后也未曾久留,坐着马车又往荥阳城赶去。

冬日天冷不好赶路,路上行得慢,花费的时间便多些,即便贺礼时间留得宽裕,贺礼竟也耽搁到三十这一日才到荥阳。

到得荥阳城这一日,雪似乎停了没两天,路上积雪所化的水使道路泥泞了不少,马车一直驶到小院子的门口,贺礼先下车,上前敲门——

“谁啊?”

是胡狗的声音,贺礼立即朗声道:“阿狗哥,是我,阿礼,我和妹妹回来过元正了!”

“哎呀,竟然是阿礼和鱼儿,阿娘正念叨着你们呢,且等等,愚兄这就来开门……哎哟!”

听着似乎摔了一跤,贺礼连忙道:“阿狗哥莫急,地上湿滑,小心些。”

不一会儿,院门开,贺礼从马车里抱出贺鱼,兄妹俩儿一起向胡狗道:“阿狗哥,新年好,恭贺新禧,恭喜发财!”

胡狗哈哈大笑,满脸开心:“阿礼,鱼儿,新年好,快进来,就等你们了!”

把贺鱼抱进屋里待着,贺礼与胡狗、阿田一起,三个人高高兴兴地把马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听着干娘在灶房里笃笃的切菜声,贺礼心头无比的安宁,真好,他终于活下来了,也带着贺鱼成功的活下来一年。

在活人吃饭之前,按习俗须得先敬祖宗先人,贺礼父母的牌位就在这里,贺礼跟着干娘去献食,心里默默念着原身的名字——

贺鱼长高了,也长壮了,再无过去面黄肌瘦的样子,他承诺的事情,第一年终于做到了,今后,也会尽心尽力的抚养贺鱼,希望原身在天有灵能安息。

第一百零一章 大业十四年

正月初一,一年之始,若是在和平年代,京观是要着朝服入阙拜见皇帝的,在外地做官的,也要上贺表。

现下兵荒马乱的,隋帝杨广远在江都,贺礼也不是吃杨家饭的,自然也操心不上这些,李密毕竟未登基,基层官员们元正去治下慰问皆辛苦了,便只留了公府内的属员,自郡守以下,只需上个贺表就可以放假过节。

正月初一起来,干娘就拿出两身新衣服,先给贺鱼换上,正合身,干娘却难免遗憾的道:“做小了,原想着稍微做大一些,可以多穿些时日,不想鱼儿长得这么快,本是往大了做的衣服,穿上却正合身。”

干娘依旧改不了过去的习惯,依旧俭省,哪怕现在,不止贺礼两兄妹,便是胡家也不缺一身两身衣裳了,也依旧难改其本色。

给贺鱼做的穿着合身,给贺礼做的,穿着却显得有些宽大,干娘皱眉:“阿礼怎么又瘦了?上次见你还说终于长胖了些,这次回来又瘦了,要注意身子,莫要太辛苦。”

贺礼笑了笑,举起胳膊让干娘捏,笑道:“不是瘦了,是壮了,不信干娘捏捏?再说了,干娘教过儿的,做事哪里有不辛苦的,不怕辛苦的,就怕没事做,对不对?”

换了新衣裳,把门口挂的桃符换成新的,跟胡狗一起把院子里的雪扫干净,坐在炭盆前,与胡狗母子闲话家常,胡狗已经说了一门媳妇儿,就等着走礼,按习俗,贺礼也是要在场的。

左右现在休战无事,元正过完紧接着就是人日,完了没多久又是上元,一直不上班,贺礼便留下跟着走礼。

等贺礼忙完这些事情回到东郡,李渊父子太原起兵,并于十一月攻入大兴城的消息终于传过来。

李家啊,打仗、做皇帝都仿佛被神仙摸过头的李世民,以妇人之身用家僮、盗匪、罪囚打下大半个大兴周边,为他爹进军长安立下汗马功劳的的李三娘子,这一家,不管儿子、女儿皆是成器之人,在隋末所有举旗造反的所谓豪杰中,素质实在好,成绩也实在亮眼。

贺礼在心里啧啧有声,依旧如常的履行职责,惟魏公府内部众摩拳擦掌,意欲集合大军,围逼洛阳。

王世充这个人再如何的王八蛋,但打仗确实是有实力的,洛阳城的隋军皆是精兵,李密的三十万大军,对上王世充及洛阳城里的精兵,其实并不占优势。但是,这些话,贺礼还不好跟李密说,没看人魏征都不动如山,稳稳地做着自己的大司农,只管做好职责内之事。

贺礼心头一动,问他:“密公大军行动在即,大司农无有建言与密公吗?”

魏征白了这个无耻狡猾的家伙一眼,淡然道:“该说、能说的,皆已向密公道出,密公不曾采纳,我也莫可奈何,现下实无建言与密公。”

贺礼被白的精神抖擞,哈哈大笑:“下官亦然。”

然后,又被白了一眼。魏征那么认真的一个人,居然给他白眼,还连续给了两次,贺礼都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也被戳中笑点,哈哈笑个不停,笑得魏征都无奈了,那表情、那眼神,翻译一下就是——

你还好吗?药千万别停!

真是过份真实。

魏征看贺礼一直笑,无奈的摇摇头,叹道:“这一场仗,不好打。”

贺礼终于停下笑,然眼睛还是弯弯地,故作严肃:“大司农英明。”

两人逗了几句闷子,便不再多言,而事实也如两人所说,李密军与洛阳城里的守军就这么相持不下,整整一个多月。

三月,隋帝杨广被宇文化及率众缢弑,宇文化及于江都拥立秦王杨浩为帝,宇文化及自为大丞相,其弟智及为左仆射,率兵十余万众,西归关中,驻军彭城。

消息传到东都,留守的大臣众议,以越王杨侗为元德太子之子,与皇室血缘最近为由,拥立越王为帝,年号皇帝,史称皇泰主,大赦天下,只李密却麻爪了。

“噹噹噹”——

是魏公府里召集议事的钟声,贺礼这个郡守本来不需要去的,但李密派了人来,请他列席。待贺礼赶过去,就见正厅里已经坐满了人,文武皆在列。贺礼行了一礼,在侍者引领下到自己位子坐下,听着众人议事——

宇文化及陈兵彭城,剑指洛阳,洛阳城里又有王世充与守城的隋军,瓦岗可谓背腹受敌,一个不好就要担心被人两面夹击。

然众人议了半天,也没议出个所以然来。有些事大家心中皆清楚,但是,却不能说破,需待时机。贺礼悄悄打量了李密两眼,知道李密也心动了,心下一叹。

李密见贺礼一直不说话,问他:“德规可有良策?”

贺礼拱手应道:“劳主公动问,臣于行军打仗实无经验,有句书生之言,臣姑妄言之,肯定主公姑妄听之,看是否可行。”

李密点点头,道:“德规尽可直言,吾不会怪罪。”

“喏。”

贺礼道:“臣以为,宇文化及此人庸碌骄奢,麾下之兵皆是关中士卒,从江都一路过来,定然人困马乏,宇文化及可非体恤士卒之人,如此情状之下,士卒定然怨声载道,军心不稳。是故,我军之大敌者,洛阳城内王世充是也。臣建议主公遣使往夏王处,联合夏王,共抗宇文化及。”

李密点点头,不置可否,只继续问道:“那王世充呢?先前我军趁王世充渡河时出击,杀他兵将无数,若我军出击宇文化及部,王世充岂会坐视不理?”

贺礼道:“所以,面对洛阳一面,臣请主公筑防御工事,挖深沟,转攻势为守势,先灭宇文化及,再说洛阳之事。”

贺礼话刚落,房彦藻便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嘲讽道:“臣反对,贺德规真真是一派书生之言,此法并不可行,窦建德如何能答应与主公结盟共抗宇文化及?坐收渔利对窦建德来说,岂不更加两便?”

贺礼默默翻眼睛看房彦藻一眼,道:“房左史这是以己度人,岂不知对夏王来说,辅车相依,唇亡齿寒?”

“大胆,贺德规你敢对上峰无礼?”

房彦藻呵斥贺礼。

贺礼淡然以待,唇角微露笑容:“我之上峰乃是主公,你房左史是何人?再有,你说我可以,我还击便是犯上,世间道理难道都被房左史占了不成,只许你家的是道理,旁人的便是胡说八道?”

第一百零二章 危难之时始见人心

“你……”

房彦藻大怒,正待喝骂贺礼,李密已然一拍桌案:“够了!一个左史,一个郡守,本公府中良臣,如此当堂相争,成何体统?”

见李密发怒,房彦藻与贺礼皆请罪,李密哼了一声,理都不理两人,直接拂袖而去。房彦藻待李密离开,扭头瞪视贺礼,眼神阴郁。

贺礼笑了笑,不以为意,慢条斯理的起身,步伐从容地离开。房彦藻瞪着他,恨似乎不得瞪穿他。

郑颋见状苦笑不已,拍拍他:“房兄何以当堂下贺德规脸面?难道不知此人词锋锋利,虽出身寒微,却能以手中纸笔,三寸不烂舌便登堂入室为荥阳郑氏客之事吗?”

房彦藻顿了一下,恨道:“那又如何?左右不过是一黄口小儿,只会沽名钓誉、假仁假义得来的名声,有何可惧?主公大事未成,断不能留这等人在主公左右,只要我房彦藻在公府一日,他贺德规便不要妄想入府。”

说罢,直接拂袖而去。

郑颋苦笑着连连摇头,这位房左史,才干卓著,什么都好,就是自视太高,有时难免有小觑天下英雄之嫌,贺礼年未弱冠便有如此盛名,岂是能任人轻视之辈,房彦藻托大了。

“贺兄弟!”

贺礼出魏公府,刚回郡守府还没落座,程咬金、秦琼便联袂来访。他刚跟房彦藻争执完,这两人便登门,真是难得的义气汉子。

贺礼心中感动,却并未立即把人迎进门,而是苦笑道:“两位兄长,此时可不是该登门之时。”

自贺礼来了滑县,快大半年了,三人实聚少离多,程咬金、秦琼皆是李密麾下的干将,特别是程咬金,深得李密信重,时常领兵在外,这一年瓦岗又战事频发,鲜少有能相聚之时。

听了贺礼的话,秦琼只是微微一笑,道:“此时不登门,何时才能登门?”

程咬金连连点头,道:“秦兄说得对,你我相交,人众皆知,你受了委屈,我等做兄长的上门慰问慰问,又有何合适不合适的?快快,男子汉大丈夫,莫要磨磨唧唧的,还不快把你的好兄长迎进门,好酒好菜摆上待客?”

贺礼被说得无语,看秦琼、程咬金皆无离开的意思,长叹一声,开门迎客,把人迎入后衙,命阿水整治饭食,并破例拿了一坛酒来,打算与秦琼、程咬金小酌几杯。

阿水手脚极快,很快便弄了三个小菜上来先给主人家下酒,其余的菜还需要时间,正好可以等主人喝完酒再上。

贺礼让阿田温上酒,拿了酒盅出来,先给两位兄长倒上,才给自己倒了一杯,三人碰了个杯,秦琼、程咬金皆干了,就贺礼厚着脸皮抿了一口,被两人意有所指的看着,还笑眯眯地厚颜无耻:“小弟不胜酒力,不如两位兄长善饮,是故,两位尽可能者多劳,小弟便量力而为罢。”

这话出来,秦琼无语,程咬金哈哈大笑,指着贺礼对秦琼道:“秦兄你先前还担心贺兄弟心中郁愤,看看,这是会郁愤之人吗?肯定不如房左史郁愤,我看该安慰的是房左史才是。”

贺礼大笑,秦琼无奈地看两人一眼,道:“隔墙有耳,义贞与德规还当慎言。”

程咬金哼笑:“怕他个鸟!我看贺兄弟所言就是良策,王世充在洛阳城里,墙高城坚,像个乌龟壳,他在里面不好打,与他相比,自然兵疲马乏、军心不稳的宇文化及更弱,左右两边都要打,柿子自然就该先挑软的捏。窦建德手下依我看,也是有能人的,让利于他,以他为主,以我为辅先把宇文化及灭了,再言东都事,有何不可?左右窦建德不是已尊密公为首了吗?先一致对外,把外敌平了,再与窦建德坐下商谈言利也不迟。世间事岂能两全其美,打仗岂有易与之事?”

秦琼默然,他是降将,不像程咬金是一开始就来投李密的嫡系,自不好议论。

贺礼听得连连点头,打仗从来都不是容易之事,与其背腹受敌,不如择其一而破之,也好过现下左右为难。

当然,两边敌对是会较之过去艰苦,但打仗从来都不是易与之事,依着洛水河的便利,防守王世充虽然艰难,但以瓦岗军的底蕴,也不是不可为之事,李密之所以犹豫,大概心里还是对翟让旧将不放心,对能否驱使他们,他们能否为他李密卖命存有疑虑。

贺礼这么想着,便压低声音把猜测一说,秦琼、程咬金皆神色一凛,秦琼默然,端起酒杯喝了一杯,程咬金看看两人,忍不住跟着低声发牢骚:“不瞒贺兄弟和秦兄,此事我老程也虚。”

三人对视一眼,尽皆无语,只端起酒杯碰了碰,尽在不言中。

酒过三巡,贺礼哪怕浅酌也难免微醺,低声道:“其实有一条路,大家约莫都心中有数,只是瓦岗是造反起家的,说出来有些打自己的脸,密公的名声难免要受损伤,此法却可最大限度的保住瓦岗的军事力量,只我这写造反文章出身的,就要尴尬了,道不同,如何相为谋?”

贺礼可是立了falg要反隋的人呐,如何能跟着李密受隋廷招安?哪怕只是洛阳城里的皇泰主也不成,自己立的falg,含着泪也要完成。

三人喝了这一顿酒,贺礼克制住自己,勉强保持了清醒,起码没再干出拖着秦琼、程咬金一起唱歌的事情来,还能把喝得微醉的两人送出门。

这之后,魏公又商议了好几次,但李密却再没招贺礼过去参与议事,也是,区区一个贺礼,如何比得上早早投了李密的房彦藻,眼下因为杀翟让之事正是人心浮动之时,若因贺礼再让旧人寒心,李密的魏公府还开不开了!

贺礼心中雪亮,也未曾对外说过什么委屈之言,依旧认认真真的履行自己的郡守之责,向李密禀报了一声,又跑去巡视全郡去了,巡视的时候,一再对民众强调要藏好粮食的重要性,也不曾避忌,哪怕被李密知道也不怕了,反正,现在他大概率没空管这些小事。

也不是贺礼自视甚高,李密在他与房彦藻冲突的时候,选择了房彦藻,对他想来也会有所安抚,断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惩处他。

如此过了也没多久,等贺礼巡视完全郡回来,魏公府迎来了洛阳城里皇泰主的使臣盖琮、马公政,皇泰主欲招降李密。

第一百零三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贺礼让阿水、阿田一起把后衙收拾得整整齐齐,窗明几净,连院子里的老树都修剪了肆意生长的枝丫和扫干净了落叶,全部打扫完,贺礼转了一圈,十分满意。

“郎君这是要走了?”

才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廊檐下。贺礼笑了笑:“阿柴来了?正要与你说这件事,就在刚才,洛阳城里小皇帝的使者刚入了魏公府中,也到了我们该走的时间了。”

贺礼的“我们”两个字取悦了才柴,才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道:“不瞒郎君,属下也以收拾好自己的包袱,就等着郎君发话呢。”

贺礼一顿,旋即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伸手虚点了才柴几下,不再解释,也不再问什么,两人痛痛快快的回屋拿起属于自己的包袱。

才柴的就一个包袱,挺简单,就贺礼的多些,因为他带着贺鱼,一个小女孩儿的东西就比两个大男人加在一起还多,轻轻松松就塞了半马车,再把贺鱼和阿水、阿田塞进去,贺礼和才柴各自骑马,出发,回家。

魏公府里,盖琮、马公政说明来意,李密并未立即答应,然待两人还算礼遇,安排了两人的住宿,礼数很是周到。密公,先前所说乃是公事,现下欲与密公说一件私事。”

“贵使请讲。”

李密的态度不错。盖琮道:“来时听说‘以志为盾,以笔为刀’的贺礼贺德规便在密公治下做郡守,可有其事?”

李密道:“德规确实是我部署。”

盖琮立即问道:“不知可能拜访一二?有些冒昧,还请密公见谅。”

李密顿了顿,问他:“不知贵使是倾慕贺德规之为人还是才学?”

盖琮笑着摇摇头,道:“好教密公知晓,倾慕贺德规之人非是我,而是另有其人,我此来乃是受那人所托,好亲自拜访一番。”

李密看他没有明说是受谁所托的意思,也不再问,而是吩咐左右,让人去请贺礼。东郡的治所就在滑县,距离魏公府不远,左右一会儿就到了郡府。

“怎么无人?来人,魏公传贺礼进府议事,贺使君人呢?”

左右喊了半天,只喊出一个老吏:“禀上官,我家使君出门去了,走时曾留下话来,说若是公府来人,烦请到前衙正堂走一趟。”

左右愣了一下,还是往正堂去了,正堂里空无一人,窗明几净,十分整洁,若说异样,也只有一桩,就在桌案上,桌案上多了一个红包包着的包袱,看形状,怎么看怎么像印鉴一类的。

左右脸色一变,连忙上前,打开红布包袱,果然,里面就是郡守的大印,这时才发现,红布包下压着一张纸,上书——

道不同不相为谋,寒微之人不敢耽误魏公大事,遥祝公前程似锦,山高水远,后会有趣。

落款是贺礼和才柴的私印。左右暗叫一声不好,一把捞了官印和书信,埋头就往魏公府里跑去。

魏公府里,李密和皇泰主的使臣正等着贺礼的到来,不想等了半天,等来的竟是贺礼挂印而去的消息,李密捧着官印,失声惊呼:“使臣来府,吾也不曾宣扬……”

话语突然停下,李密苦笑,以贺德规的利眼,如何需要宣扬,怕是当日在府中议事,他便看出他的想法来了,贺德规此人聪明智慧,又有德行操守,他欲与洛阳城里的小皇帝谈和,如何能瞒得过他?贺德规是立志要反隋,创天下太平的有志之士啊,欲与小皇帝谈和的魏公府是留不下他的。

李密满面复杂之色,倒是盖琮闻言,变了脸色,急急道“密公,想来贺德规应该未曾走远,公何不派人马去追一追,应能追上?”

李密眼神有些动摇之色,似乎有些犹豫,然最终却只长叹一声,摆摆手,道:“贺德规自到我帐下,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谋事尽心尽力,不曾有负于我,如今他既求去,我便也不忍为难,就让吾与他有始有终,好聚好散吧。”

盖琮还待再说,然马公政看李密神色寥落,心情已不如先前,连忙扯了他一下,盖琮张了张嘴,终忍下没再说。

李密确实也是心情落寞,神情寥落,勉强克制着,端茶送客:“两位贵使远道而来辛苦,何不到驿馆且歇息一二,休整一番?”

盖琮、马公政见他确实心情欠佳,遂告辞而出。处的魏公府,到了驿馆住下,盖琮才忍不住小声跟马公政嘀咕:“这位贺德规倒是有志气,性子也刚烈,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不失为大丈夫,难怪能得圣上赞赏。”

马公政淡然看他一眼,赞叹道:“能说出石刻四言者,岂会是委屈求全之辈?非大智大勇者不能为也。”

两人对望一眼,盖琮道:“只是请不到贺德规,圣上要失望了。”

“名士行事,岂是你我可猜度的?如实回报圣上便是。”

马公政说得坦然,盖琮点点头,神色有些遗憾:“听说贺德规尚未弱冠?”

马公政点头:“是,若在下打听的不错,今年应该刚十七,如此年轻,便有如此盛名,果是非凡之人方能行非常之事,天纵奇才啊,如此名士,当年在洛阳时,我竟无眼识得真仙,不曾去拜会过,平生之憾。”

盖琮心有戚戚焉,连连点头:“马兄所言,正是我之所想,引以为憾呐。”

两人在驿馆里慨叹连连,李密在魏公府里枯坐半宿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本欲叫房彦藻,突然想起那日贺礼与房彦藻的冲突来,顿了一下,改叫人传郑颋来。

郑颋一听贺礼居然挂印而去,不由愣了一下,旋即收敛怔愣之色,叹道:“此事是贺德规会做之事。”

李密神色郁郁,道:“吾失了一良材啊!“

“主公节哀。”

郑颋劝道:“如贺德规那等天纵奇才之士,得之是幸,失之是命,唯有得其心,遂其志,方可拥之。”

李密点点头,慨叹:“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郑卿,你替我安排一下,送些绢帛金银去荥阳,贺德规想来会避开,可使人交予他的干娘和义兄,切记以礼相待,莫要冲撞了胡家。”

“喏。”

第一百零四章 谈行止

贺礼确实没在荥阳城,不是他自恋,他自问自从到了瓦岗,做事也算尽心尽力,也替李密解了不少烦忧,他怕直接回荥阳又被李密捉去,便干脆打着游学的旗号,跟着才柴去成皋,并打算厚脸皮的带着妹妹一起去,美其名曰给贺鱼增广见闻。

才柴与贺礼并辔而行,脸上带着坏笑,道:“我那范家的大外甥若是看到郎君,想来会十分惊喜。”

贺礼对他这种没有长辈德行的样子喜闻乐见,笑嘻嘻地道:“是吗?只怕惊大于喜,吓到小朋友是没什么,若是吓到花花草草,那就是我之过也。”

才柴哈哈大笑,完全没有做人舅舅的自觉,反而兴致盎然:“我那大外甥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是时候见识见识世界的残酷之处了。”

不用问,最后这句肯定是跟贺礼学的。两个大男人一起无良的嘲笑可怜的范生,才柴的大外甥。

成皋有个别称叫虎牢,大名鼎鼎的虎牢关距此不远,隶属荥阳郡,在唐以后改属郑州,如今份属瓦岗治下。才家原来生活贫寒,后来才柴投了贺礼,贺礼不是小气的人,待下极为大方,才家的生活环境自是变好了,房子是新盖的青砖大瓦房,十分气派。

贺礼是懂礼数的好孩子,过年的时候来过一次,因为赶着回荥阳,并不曾入内拜访,这次过来时间宽裕,自是要去拜访才家老母的。那是个慈祥亲切的老太太,虽大字不识,为人却通透睿智,难怪虽是寒门,却能养出才柴这样的儿子来。

贺礼在才柴他们村赁了一间小院子,带着贺鱼住下,每天就监督贺鱼做功课,完了就是带着她游山玩水,钓鱼为乐。期间范生曾来了一次,见到贺礼倒是规规矩矩地行了晚辈礼,再没了当初的咄咄逼人与自视甚高,规规矩矩地,十分老实。

也是,以贺礼现在的名望,若范生到了他面前还那么趾高气扬的,那不是傲气,那纯粹是犯傻,范生不傻,所以捏着鼻子认了。

一连在成皋玩了大半个月,直到李密向洛阳城里的皇泰主遣使请降的消息传来,据说,洛阳城里的皇泰主很高兴,接受李密的请降,派出使臣前往瓦岗,李密以人臣之礼向北拜之,极为礼遇皇泰主的使臣,皇泰主随即授任李密为太尉并尚书令,敕封魏国公,令他抵抗宇文化及。

也就是这时,贺礼辞了东郡郡守一职,挂印而去的事情方才传扬开来,一时间,洛阳城中,瓦岗治下等处,舆论哗然。彼时,贺礼与才柴正在河边钓鱼,没再用竹卡子,这次用的是鱼钩,贺礼终于有钱,也有时间可以玩钓鱼了。

才柴道:“果不出郎君所料,魏公请降了。”

贺礼摆摆手,不予置评,李密这人可以为辅,不能为主,为主难免急功近利,缺必要的战略眼光。才柴看贺礼神情恬淡,又问:“郎君今后如何行止?便这么隐于山野间,不再问世事吗?”

贺礼叹了口气,道:“这世道哪里是能隐逸的时候,这里是虎牢啊阿柴同学,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啊,再说,我才十七岁就开始养老,是不是早了些?说真的,阿柴,若有可能,要不你就把家眷迁到荥阳去,或者大兴城也好,最好是大兴城。”

贺礼兴致勃勃的道:“眼下兵荒马乱的,大兴城里人口稀少,房价肯定便宜,我们干脆过去抄底吧,好好买它些房子,重新设计建盖,等天下太平了,正好留着出租,做个包租公,这可是一个长期稳定的财源。”

真的很有搞头!

想想史书写的,许多年以后,白居易这些历史名人进京做官,哪怕做到宰相都买不起长安城的房子,只能租房,还只能租京郊城外的,可见长安房价的变态。

趁着现在李唐初建,大兴城还不及后来的长安繁华,赶紧去抄底投资,这是能惠及子孙后代的好事,不说大富大贵,衣食无忧是不成问题的。

做长安城里最大的包租公,真的是一件很有前途的事情啊。设计一个风雅些的小区,好好策划一下,环境搞好些,最好把小区炒成长安城里的文化圣地,定要能吸引得李白啊、杜甫啊、白居易啊,想租房就要去小区,到时候,若是能留下什么诗篇之类的,岂不是美滋滋?

贺礼畅想的很美,觉得找到了人生的新目标,等他将来老死的时候,他一定要留遗言给儿子,若有著名诗人入住,若能留下诗篇,则租房费用可减半,以长安城的房价,租金减半可是极有诚意的优惠了。

贺礼自己畅想,旁边才柴想的就多了,忍不住问出一句:“郎君便那般看好李唐?”

哦,对,现在李唐刚刚建立,所谓的长安盛景还早呢,贺礼醒醒自己被当包租公顺便收集名人诗作这个念头而陶醉的脑袋,道:“立禾可仔细打听过李唐之事?”

称表字,这是要认真探讨了,才柴一凛,点点头,道:“如今天下的反王中,除了瓦岗魏公,夏王窦建德,也就太原李家还有些看头,李三娘子威名赫赫,有女如此,唐公定有不凡之处。”

贺礼点点头,道:“对啊,李三娘子确实是女中豪杰,不同凡响。太原李家祖上即是武人出身,又数代兴旺,自是底蕴深厚,你看他行事,入大兴城之初便与民立约十二条,尽除隋朝之苛禁,条条皆守然诺;进大兴城,又勒令麾下士卒不可侵犯隋天子七庙及诸先王之陵寝,行事如此者,立禾观之,天下有几人?便是密公,或若是换到唐公位上,你觉得可能做到如此地步?有如此谋略、肚量?”

才柴毒舌:“魏公?别提了,若是魏公处在唐公位置,哪里会想得起来维护天子七庙与先王陵寝,只怕马上就要急不可耐的入宫,称皇称帝,哪里会顾及百姓,顾及先王!这些事,怕是要大位抵定后才会思虑。”

这话听得贺礼都笑了,道:“人呐,最是经不起对比。纵观当今天下诸王,多是武人出身,多愚鲁之辈,行事只管自己痛快,只管麾下士卒痛快,哪里还能想到百姓?须知,马上得天下,却不能马上治天下,唐公虽也是起于马上,然却能从容下马治下,如唐公者还有何人?得民心者得天下,有时候是一句空话,有时候却又是血淋淋地真话。”

所以说,李唐得天下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一百零五章 归来变

贺礼在才家待了将近一月,只听说李密打败了来攻的宇文化及部,又派人往胡家送了金银,未曾为难他们,这才放下心来,又听闻恭帝禅位于唐公李渊,李渊登基称帝,改大兴为长安,立国号唐。

贺礼这才带着贺鱼,向才家告别,才柴问他:“郎君今后欲往何处?”

贺礼道:“先回荥阳拜见干娘与义兄,他们因我之累,担惊受怕了,我当前往安抚,之后,寻机往长安去。”

才柴疑惑的挑眉,问道:“长安?郎君便这般看好李唐?”

贺礼笑着点头:“是啊,李唐行事有章法,当有无量前程。不过,我到长安去,倒不是要去做官,先寻个安稳的地方,娶妻生子,抚养幼妹,总这么让她跟着我奔波,不是长法。立禾呢?今后欲如何行止?”

才柴道:“自是安心在家与内人好好奉养高堂,等着郎君相召。”

贺礼一怔:“这般看好我?”

才柴笑着睨他一眼,道:“与郎君一起做事,我做得开心,人生难得是开心,郎君说呢?”

才柴这个人呐!

贺礼大笑,重重点头:“对,人生难得是开心,那立禾你便安心待家里,待我在长安站稳脚跟,我就遣人来接你,别的不敢说,锦衣玉食却不难。”

才柴哈哈大笑,连连点头:“好,好,如此属下便等着郎君相召。”

“等着吧,说好的,阿柴再见,后会有期。”

贺礼挥舞着手臂,与才柴道别,活脱脱一派活泼少年形象,哪里像曾做过郡守的样子,避在内室的才妻刘氏见了,还跟才柴嘀咕:“这位贺使君,看着通身的孩子气,不像个郡守哩。”

才柴道:“你妇道人家懂什么?须知这世间智慧若是能一眼便让人看透,那智慧之士如何还会如此稀少?看人需用慧眼,肉眼凡胎所见,皆为表相,如何能当真?”

刘氏笑着白他一眼:“是,是,为妻见识浅薄,让夫郎见笑了。”

才柴还拿腔拿调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知错便好……哎哟,爱妻手下留情。”

刘氏白他一眼,伸手揉了揉方才掐他的地方,闷笑连连。

话说,贺礼带着贺鱼上了马车,阿田赶车,贺礼与阿田并排坐在车辕处,贺鱼带着阿水做里面,马则拴在马车后面。

贺鱼爬在马车的框壁上,叽叽喳喳的跟哥哥说话,一会儿问问这个,一会儿问问那个,只要没有外人在场,她就是个小话痨。

“哥哥,哥哥,我们要回去找干娘和阿狗哥了吗?”

“对啊!”

“我都想干娘了,我有给干娘准备了礼物哦。”

“什么礼物?”

“是……不能说,要保密的。”

“我家鱼儿都学会保密了?”

“当然,人家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么傻,会被哥哥骗了。”

语气十分之自豪,贺礼讶然反问:“你现在不还是小孩子吗?竟然也好意思说自己长大啦?”

“过完年人家又长大了一岁,过去当然是小时候了。”

振振有词,理直气壮。贺礼想了想,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哥竟然无法反驳了,好,有进步。”

贺鱼立即开心的一笑。两兄妹就这么一边走一边逗闷子,贺礼这人嘴坏起来小孩子也不放过,常惹得小贺鱼生气,放话再也不要跟哥哥玩了,然后就自顾自的生闷气去。贺礼呢,又巴巴的过去哄,如此往复,乐此不疲,搞得小贺鱼最后都不想搭理他了。

一路玩乐着回到荥阳城,到的时候天色将晚,贺礼带着贺鱼先去的小院子,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门,还是邻居听到响到出来告诉他:“贺郎,你干娘他们退了这院子,搬到别处去了。”

贺礼怔了一下,问邻居:“不知搬到何处去了?阿叔可知道地址?”

邻居阿叔把地址一说,道:“胡家的新媳妇说这里距离店铺太远,来往不便,全家搬到西市旁边的坊去了。”

“好,谢谢阿叔。”

向邻居阿叔道了谢,贺礼站在门口,看看门上过年时他与胡狗一起贴的桃符,不由失笑摇头。

“哥哥,干娘她们搬家了吗?干娘怎么搬家也不告诉我们呢?”

贺鱼探头出马车,疑惑的问道,神情有些紧张不安。贺礼心下叹气,道:“干娘不知道我们在哪里,自然也无从通知起,不怕,刚才我已经打听到干娘的新居处在哪里,我们过去吧。”

阿田、阿水怯怯地看看主人,贺礼再度失笑:“行了,行了,这么看着我做甚?趁着天色还不算太晚,阿田你赶紧送我们过去,然后你和阿水到驿馆去住,掌柜的我认识,你们报我的名字,等我一起结账。”

“喏。”

两姐弟应着,阿田、阿水彼此看看,阿水怯怯的道:“郎君,可要奴婢预先定好房间,留待着郎君和小娘子过来?”

贺礼笑起来,道:“今晚不用,订明晚吧。”

“喏。”

“小娘子的东西,奴婢放在……”

一边走一边又细心周到的交代贺鱼的东西怎么归置的,论起照顾贺鱼,阿水比贺礼这个大男人周到细致,贺礼现在比不上她,所以听得十分仔细,待嘱咐完成,差不都也到了。

贺礼牵着贺鱼下了马车,让阿田赶着马车赶紧代阿水去投店,他则一家家打听着过去,终于找到胡家,上前敲门,听到脚步声,门没开,有个年轻妇人的声音问道:“谁啊?”

贺礼朗声道:“门内可是阿嫂?小弟贺礼,刚从外地回到荥阳城,特来拜见干娘、义兄和阿嫂,烦请阿嫂开开门。”

门内安静了一会儿,年轻妇人方才道:“原来是小叔回来了,请稍待。”

说着,就听一阵脚步声,听声音是向里去的,不是来开门的,过了一会儿,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大门终于打开,迎面就是干娘布满皱纹的面孔,满带着欢喜:“阿礼,鱼儿,你们可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贺礼带着贺鱼一起,规规矩矩行礼拜见干娘,又与一脸欢喜的憨笑的胡狗以及他的新婚妻子见礼,新嫂嫂笑吟吟地回了礼,待看见贺礼两手空空的上门,笑脸立即一顿,笑容便有些勉强。

第一百零六章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贺礼自然看出来了,心下不免有几分懊恼,成皋县毗邻虎牢关,是军事重镇,远不如荥阳繁华,卖的东西也没什么稀奇的,贺礼便没有买什么。

若只有干娘和阿狗哥,他们母子素来厚道,自不会说什么,只会欢喜贺礼的归来,但有了新嫂嫂就不同了,是贺礼失了礼数。

贺礼立即自承其错,拱手道:“干娘,阿狗哥,阿嫂,小弟先前从魏公府上辞去了官职,去成皋住了几日,成皋落后,没什么值得出手的东西,便不曾准备礼物,是我失礼,明日定然补上。”

干娘嗔怪:“胡说什么!回自己家哪里还有需要准备礼物的?说什么胡话呢,快进来,这大晚上的才到,路上辛苦了。”

贺礼笑了笑,只说是他错,眼角余光打量新嫂嫂,脸上的笑容总算自然了些,虽然还不算亲切,但好歹不像刚才那么勉强了。

贺礼心下叹了口气,只随口与阿狗哥说起别后的生活来,干娘则朝贺鱼招手:“鱼儿过来,让干娘抱抱,看有否长高些。”

贺鱼立即蹦蹦跳跳的过去,甜甜地叫着干娘,任由干娘慈爱的抚摸她的脸庞,牵着干娘的手,叽叽喳喳的与她说着在成皋县过得如何。

一路进去,干娘问道:“阿礼,吃过饭食否?”

贺礼道:“忙着赶路,随便用了些点心干粮,还未吃过饭食。”

干娘立即道:“怎地进门不说?是不是为娘的不问,你便不说了?你何时与为娘如此生分了?”

贺礼笑着道:“感觉不饿,就没说。”

干娘白他一眼,道:“你不饿不吃便算,我的鱼儿可是要吃的,饿坏了谁也不能饿坏我们鱼儿,对不对?”

“对!干娘最好了,我最喜欢干娘了!”

干娘被逗得哈哈大笑,转首吩咐新嫂嫂:“阿方,去与你小叔、小姑做些饭食来,手脚利落些,做汤饼就好,阿礼和鱼儿喜欢这个,照我教你的做。”

“是,阿家。”

新嫂嫂应声而去。胡狗见状,连忙道:“阿娘,儿去厨下帮帮水娘,怕她一人忙不过来。”

干娘嫌弃的白他一眼,咒骂:“这是恨不得把媳妇栓裤腰带上吗?离开一会儿就坐立不安的,你兄弟从远路归来你也不说陪陪?”

胡狗朝着贺礼嘿嘿笑笑,挠头道:“阿礼又不是外人,与他不需如此客套,阿礼,你坐着,我去帮你阿嫂,好让你们快些吃上。”

说着,竟真的跑出去了。

贺礼微怔,干娘却气得直拍坐榻,贺鱼就跟她坐在一张榻上,连忙抱住她手,不再让她拍:“干娘,不能拍,手会痛的。”

“好,不拍了,听我们鱼儿的。”

看贺鱼开心的甜笑,干娘满眼慈爱之色,叹道:“不想我孙氏刚强了一辈子,临老竟有这么个软蛋儿子,叫阿礼你见笑了,也让你受委屈了,是我们胡家对不住你。”

贺礼笑着道:“不妨事,儿知道干娘和阿狗哥的心,不会有他想的。”

干娘叹了口气,道:“为娘的知道,你是读书识礼的人,别看年纪小,却是心胸宽广的大丈夫,否则,魏公那等大官也不会如此的礼遇你。”

“干娘过奖……”

贺礼还待谦虚两句,被干娘白了一眼,嗔道:“跟为娘面前何须如此?可见,你心里还是与我们生份了。”

神色难隐难过。

贺礼连忙道:“干娘知儿为人,然阿嫂却不知,是故,我自该守礼,否则,该说干娘的干儿子不知礼仪了。”

干娘勉强笑了笑,旋即一叹,道:“你阿狗哥生性老实愚鲁,我怕他立不起来,原想着给他说门厉害的媳妇,好将来掌家,不想这媳妇说得太厉害了,倒叫为娘的阿礼和鱼儿受委屈了,是为娘的对不住你们兄妹。”

贺礼心下明亮,问她:“干娘可是在介意搬家之事?”

干娘面沉如水的点点头,神情寥落,却也不解释,她看着温柔慈和,内里却是个刚强的性子,别看她是个妇道人家,然于她来说,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她还不屑狡辩。

贺礼柔声道:“此事干娘无需介怀,儿远在滑县,后来从滑县出来,怕拖累干娘你们,也不敢联系,干娘即便想通知儿,想来也无从通知起,所以,此事无需介意,儿也不介意。阿狗哥成家立业不容易,看他们夫妻相偕,旁地细枝末节的东西,无须在意。”

干娘叹了口气,摇摇头,没说什么,只扭头看看外头,一时半会儿的汤饼也做不好,干娘转头交代贺礼:“阿礼,你等等。”

贺礼疑惑的抬头,见干娘站起身朝里间走去,不一会儿抱出来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箱子,放到案几上,从腰间摸出钥匙,小心谨慎的打开箱子,道:“这是魏公派人送来赠与你的,为娘的分毫未动,现在你回来了,正好交与你,阿礼你快点收一下。”

说着,竟只凭口头,便把礼单背了出来,与箱子里的礼单分毫不差,显然,这是她挂心了许久之事,难为她老人家大字都不识一个,却能背全这份礼单,可见是花费了心力的。

“干娘……”

贺礼并不想要,哪怕拿走也不会全拿,正要开口劝说干娘,干娘已经摆手制止他:“阿礼你别说,为娘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听我说。”

贺礼看她神情坚决,晓得她的性子,只得道:“干娘你说。”

干娘道:“你们贺家当年在韦城县里可是有数的人家,若不是后来遭了横祸,你与鱼儿如何会过那些苦日子,可见这是世事弄人。当年,我们胡家刚来时,缺衣少食,因为没有吃的,我的二郎、三郎、四娘都饿死了,是你娘不忍心接济我家,阿狗及我才有命活下来,若无你娘,哪里能有我胡家今日!”

原来内里还有这些渊源,难怪干娘尽心尽力的帮助他们兄妹,由此也可见,干娘虽只是个妇道人家,却也是知恩识义之人。

干娘顿了一下,拉起贺礼的手,拍了拍他,道:“为娘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不像阿狗,这一辈子也就只能安安分分的过日子了。我知道阿礼你大方,并不在意钱财,否则,也不会把鲜味斋给我们。只是,知儿莫若母,你阿狗哥是什么人,为娘心中皆知,这些东西若是给他,那不是救他,那是害他。这些东西,阿礼你带走,留作你贺家起家之用,不说复往日之盛况,总要比你祖父、你父亲强,如此才是阿陈、是我的好儿子,可好?”

贺礼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被一个老妇人感动得想哭,这个世界再如何的操蛋,如何的叫人切齿,可总有一些人让他温暖,让他眷恋和感动。

贺礼重重点头,耳朵似乎听到有脚步声,立即从箱子里挑了一块金子出来,递给干娘,干娘还待推拒,贺礼握住她手,道:“干娘,你听我说。”

干娘还待推拒,就听贺礼道:“儿这次回荥阳,一者是来看看干娘和阿狗哥,二者是来向朋友告别的,之后,儿想带着鱼儿到大兴去定居,这个干娘你留着,不要告诉阿狗哥,也不要告诉新嫂嫂,儿也不会说,干娘你就留着做伴身之用,若有一日,日子艰难了,你就拿出来用,权当是为这个家留个火种,留个希望,好不好?”

“可是,这是阿礼你的东西。”

干娘有些犹豫。贺礼立即道:“即便是我的,现在也给了干娘,就是干娘的东西了。干娘莫要担心,大兴距离荥阳,从水路走并不远,儿此去安顿后便会派人回来看望干娘,干娘可要好好保重身子,届时,我会让人把您老人家接到大兴去,看看都城繁华,好不好?”

干娘还待说什么,门外传来胡狗的声音:“浑家,还不快把汤饼端进去,阿礼和鱼儿应该饿了。”

“是。”

新嫂嫂端着托盘的身影从门外走来,干娘见她进来,下意识的就把金块往腰间藏,新嫂嫂不知是否看见,脸上的笑容却真切、客气了几分。

贺礼笑了笑,不以为意,胡狗是老实人,干娘虽然精明,但毕竟已经年老,贺礼看这位新嫂嫂是个利害人,该说的、该敲打的,他都做了,应该能保干娘老年生活安稳了,左右以后等他在长安安置好,他还会派人关注着的。

第一百零七章 相依为命

胡家的院子不大,也就是普通的小两进民居,不是租赁的,而是自己买的,胡狗已经不去打渔了,渔船租赁给穷困的渔夫,与新婚的妻子一起,专心在店里帮忙。

贺礼并没有多置喙,左右都做了快一年的功夫了,如何做,怎么做,想来胡狗母子应该心里有数了,见他们母子生活较之过去富足,贺礼便觉得好,心里也没什么挂碍了。

没让阿田、阿水跟着来是对的,住不下那么多人,在胡家住了一晚,早起吃了干娘亲手做的面,阿田、阿水一早便赶了马车过来接他们。

贺礼带着贺鱼跟干娘叩头:“自先父先母遭横祸,这些年一直承蒙干娘照顾,大恩大德,儿等永志不忘。儿等此去短时日内是无法亲自过来看望干娘,给干娘问安了,望干娘多多保重,待儿安置妥当,哪怕自己无法亲自前来,也会遣人来看望干娘。洛阳城乃是非之地,阿狗哥记得千万别过去,就在这荥阳城里好生过活便是,待来日天下太平了,想去别的地方闯也不迟。”

胡狗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荥阳城就挺好。”

干娘泪眼婆娑,手一遍又一遍的摸摸贺鱼的头,又去拉贺礼的手,哽咽:“阿礼你是读书明理的人,外头之事为娘的还不如你明白,事务替你操心不上,只身体和鱼儿你都要照看好啊,还有鱼儿,出去要听你兄长的话,莫要顽皮,知道吗?”

贺鱼嗷嗷哭着点头,紧紧抱着干娘不放,惹得老人家又掉了不少眼泪。贺礼摸摸她头,笑着对干娘道:“干娘放心,儿会照料好自己和鱼儿的,干娘自己也是,好好保重身体。还有阿狗哥,小弟不在,干娘便只能交托你了,干娘操劳半生,须得好好孝顺她老人家才好,待小弟安顿好了,定会派人回来看望大家。”

胡狗也是满腹的感伤,擦着眼泪道:“阿礼你放心,我会好好孝顺我娘的,你和鱼儿出去也要小心,现在兵荒马乱的,多保重啊!”

贺礼点点头,朝新嫂嫂作了一揖,道:“干娘便拜托阿嫂多加看顾了。”

新嫂嫂连忙道:“二叔多礼了,阿家我们自会照看好,二叔有闲暇时,可回来看看。”

贺礼点点头,语气坚定:“会回来的。”

抱着哭得眼睛都肿了的贺鱼上了马车,贺礼一遍遍的抚慰她,贺鱼的眼泪总算收了些,抽噎道:“哥哥,不能把干娘带着去吗?”

贺礼摇摇头:“不能,干娘还有阿狗哥,还有新嫂嫂,走不开的。”

贺鱼不无难过的道:“可是,我怕我们下次再回来,新嫂嫂有了小侄儿,干娘就不如过去喜欢我了。”

贺礼默然,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向贺鱼说,有些东西太过现实,贺礼不想教的这么早,成长从来都是痛彻心扉的过程,愉快只会让人天真,疼痛才会让人成长,但贺鱼还小,贺礼不想她这么小就懂这些。

沉默了片刻,贺礼斟酌着词句道:“鱼儿,鱼儿喜欢干娘,也喜欢哥哥,但对鱼儿来说,最喜欢的还是哥哥,虽然不想跟干娘分开,但更不想跟哥哥分开,对吗?”

贺鱼脸上还挂着泪水,闻言点点头。贺礼揉着她的脑袋,道:“对干娘来说也是一样,干娘喜欢哥哥和鱼儿,也喜欢阿狗哥,比起鱼儿和哥哥,干娘更加不想跟阿狗哥分开,她更想与阿狗哥在一起,这么说,你明白吗?”

贺鱼眼泪巴叉:“也就是说,比起鱼儿和哥哥,干娘更喜欢阿狗哥,对吗?”

贺礼再度默然,第一次觉得自己口拙。贺鱼低下头,再没嗷嗷哭,只自己默默地掉眼泪,难过的样子看得贺礼心疼不已,亲疏有别的道理,这么小就要让她体验了,是他失败。

贺鱼成长过程中女性长辈缺位的问题,一直是贺礼头疼所在,他不能一直只找仆人陪着她,以仆为伴非是正理,或许,他应该把成亲这件事提上计划?

贺礼道:“鱼儿,等到了长安,哥哥给你找个嫂嫂好不好?”

贺鱼一惊,一把抱住贺礼的胳膊,急问:“哥哥不喜欢我了吗?不想要我了吗?”

贺礼连忙拍拍她,一边安抚一边道:“怎么会!鱼儿是哥哥的小宝贝啊,怎么可能不要你!只是想着应该找个人来教你,跟哥哥一起陪你长大,教你怎样才能做一个可爱的女孩子。”

“哥哥教不行吗?我只要哥哥教就好。”

贺鱼积极的提议道,贺礼笑了笑,摸摸她头,道:“傻姑娘,不行的,哥哥是男子,不懂你们女孩子的事啊,女孩子终归要女的来教。”

“可是,我不想要新嫂嫂。”

贺鱼难过的低头,眼见的情绪低落。贺礼问她:“为什么?难道是不想哥哥被人分走吗?放心,哥哥只会是你一个人的哥哥,哥哥的妹妹只有你,将来哪怕有了新嫂嫂,哥哥也只是新嫂嫂的夫君,最喜欢、最疼爱的妹妹依旧只有你。”

贺鱼高兴一下,旋即还是有些忧虑的道:“我只怕新嫂嫂不喜欢我。”

贺礼失笑:“怎么会呢,我们鱼儿这么可爱。”

贺鱼抿了抿嘴,小声道:“阿狗哥的新嫂嫂就不喜欢我,我怕哥哥的新嫂嫂也这样。”

贺礼:……

都想着小孩子好糊弄,却不知小孩子最是敏感,谁是真心喜欢她,谁又是假意,虽然不一定能说明白,但心里却是有感觉的。

贺礼心里叹了口气,道:“放心,哥哥娶的新嫂嫂定然不会,等将来,哥哥找一个我们两个都喜欢,也都喜欢我们两个的,好吗?”

贺鱼惊奇:“可以一起喜欢我和哥哥吗?”

贺礼笑着点头:“当然。喜欢鱼儿是姐妹间的喜欢,喜欢哥哥是夫妻间的喜欢,不矛盾的。”

贺鱼有些疑惑:“喜欢和喜欢还能不一样吗?”

贺礼再度点头:“对,不一样,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东西。”

贺鱼懵懂:“哥哥,我不明白呢。”

“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所以,不用担心新嫂嫂不喜欢你,我也不会娶不喜欢鱼儿的新嫂嫂,哥哥答应你,好吗?”

“好!”

贺鱼因与干娘的分别而起的悲伤,终于淡了些,不知她是怎么想明白的,也不知道她明白了什么,但她确实不像刚才那么难过了。

对于成长,每个人都只能自己成长,贺礼能做的,只能是引导,给予她正确的三观引导,陪伴着她,引领着她,旁地贺礼帮不上,也无从帮起。

第一百零八章 戏言

从胡家出来,贺礼直接去的驿馆,让阿田拿了他的他帖子,给郑氏和江家送去,询问两家何时能登门拜访。

贺礼这人恩怨分明,虽然一开始与江家只是做交易,但后来江家帮了他却是实打实的,登门道谢很有必要。

去拜访郑氏,则是与郑十、郑十三、郑十六,乃至顾小娘子告别的,虽然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和过程,但这几人最后也帮了他,也是他来这个世界后,第一次交上的朋友。

来这个世界这一年多,贺礼自问交情好些的,也就才柴、程咬金、秦琼,这三人是可交心的,才柴是患难与共、共商大事的知己,程咬金与秦琼是阵仗上行伍中的汉子,顶天立地。

与才柴,贺礼许多话都可以明说,以他的智慧,他能明白,即便不明白的,也会问明白,两人很是处得来。与程咬金、秦琼,许多话贺礼只点到为止,只因他们两个都是做人行事各自有道的人。

与郑氏兄弟的相处,更多的还是对彼此的敬重,郑氏有郑氏的道理,贺礼也有贺礼自己的道理,彼此尊重,君子之交,以彼此人品,可以托付许多事情,但却鲜少能有交心之言。

人与人是不同的,朋友与朋友是不同的,贺礼自小就明白这个道理,他喜欢交朋友,却从来没有过“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所以要把你们多拉在一起”的想法,有他作为联系点,能处在一起的,自然会相聚,处不来的也不能勉强,要跟人做朋友,第一要务就是彼此尊重,而不是指手画脚。

郑家答应贺礼可明日拜访,江氏世代商户,没郑家那么大的排场和讲究,阿田才送了帖子过去,江大当家就直接使了江大郎过来驿馆,把贺礼请过去做客。

对上江大郎热忱的笑脸,贺礼笑了笑,道:“既然大当家不嫌弃晚辈失礼,那便过去吧,江郎请。”

江大郎脸上立即浮现出开心的笑容来,果如父亲所言,这位贺郎君做人就是讲究,连连点头:“贺郎,请。”

随着江大郎一起过去江家,江家中门大开,迎客礼弄得十分隆重,贺礼这么厚的脸皮也有些受不住,苦笑:“江翁,不至如此,或许,江翁是不想以后晚辈再登门?”

贺礼改口的称呼,取悦了江大当家,江大当家仰首大笑,连连点头:“对,对,贤侄说的对,不过,今时与往日已不同,我家如此,也是为贤侄高兴,来来,请坐。”

互相坐下,分别说了这段时日的发展,贺礼问起在离狐的江氏药铺的发展,江大当家道:“托贤侄的福,去年收了许多藕,离狐好地方,好营生啊。”

贺礼笑道:“如此便好,不然晚辈还担心江翁好心帮我,若是因此让江翁破费失财,那心底无论如何是过不去的。”

江大当家脸上的笑容更深,笑眯眯地摆手:“不妨事,不妨事,不怕贤侄知晓,一年回本,之后除了人工费用,剩下便是纯利。”

贺礼幽默道:“那就好,不然,若是让江翁亏本,晚辈又怕江翁让晚辈卖身还钱呢。”

这话说的江大当家哈哈大笑,眼神中不无遗憾的道:“卖身不至于,最多把你抓来当女婿。”

这下轮到贺礼麻爪了,苦笑:“江翁还没忘记这事儿呢?”

江大当家道:“一直在想,贤侄之意呢?”

这算是正式的提问了,贺礼端正一下脸色,也认真道:“多谢江翁厚爱,晚辈这里还是觉得配不上令爱。”

“限制看不上我们商户人家?”

“非也。江翁稍安勿躁,请听晚辈说。”

贺礼才不会被他吓住,自嘲道:“我们读书人不如江翁做人痛快,我们毛病多,江翁知道晚辈还有个妹妹,实话实说,如我这般人家,娶妻最是麻烦,与我过活,还需照料教导我幼妹,若是有什么分歧,难免产生矛盾,影响夫妻情份,是故,在舍妹长到懂道理之前,娶妻之事,晚辈暂时不想考虑,多谢江翁厚爱。”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大当家也不再勉强,说笑几句,转而问起贺礼的前程来:“贤侄如今不做魏公治下官,不知今后欲如何行止?”

贺礼道:“到现在改名长安的大兴城去。”

江大当家作为大商,消息较之一般人家灵通,闻言便问:“贤侄看好李唐?”

贺礼点头:“李唐行事较之别人有章法。”

江大当家闻言神情一凛,没再追问,留贺礼吃了一顿饭,贺礼才告辞回驿馆,希望经此之后,江大当家别一看到他想收他做女婿。

一夜无话,第二日用了早饭,贺礼依约上郑氏拜访,郑十、郑十三、郑十六皆在,顾小娘子听说贺鱼要跟着贺礼离开荥阳了,特意遣了身边的阿圆姑娘过来传话,说是今后就要见不到了,想与阿贺妹妹好好说说话,叙叙别情。

讲真,贺礼很多时候都觉得他不懂顾小娘子的想法,猜不透她的用意,不知道她是真喜欢贺鱼,还只是物伤其类,但看贺鱼挺喜欢她,她待贺鱼也算尽心,便让贺鱼跟着阿圆去了,他则留下与郑氏兄弟叙旧顺便道别。

“德规真要离开荥阳?不想做李密的官便不做,与你留在荥阳并不冲突。”

郑十面露不舍之情,劝道。贺礼笑着摇摇头,道:“其实我是个自在惯的人,做官这事儿,体验一次也就够了,现在只想找个安稳的地方,过几日松快的日子。”

“荥阳城里不安稳吗?”

郑十六急急的问道。贺礼道:“自然安稳,只是,也太过安稳,便有些不好过活。长安是大城,人口众多,李唐行事又有法度,我过去做个普通百姓也好过活。”

郑十三插话:“德规便这般看好李唐?”

这已经是好几个人问他了,贺礼把先前的理由说了说,看看郑十三严肃的脸,嘴贱的想开玩笑,逗他:“当然,以上理由是对外的说法,对内真正的理由是……”

郑十三追问:“是何?”

贺礼笑了笑,问他:“十三郎可知这世上之人,除了分男女之外,还有一种分法。”

郑十三讶然:“还有别的分法?如何分?”

郑十较之他两个兄弟了解贺礼,知道他这是又要开玩笑了,笑着摇摇头,没插话,郑十六则是纯粹的好奇。就听贺礼笑道:“这世上除了性别不同的分法,还有运气好与运气差的分法,有人天生运气好,战无不克,攻无不胜,遇难成祥;有人事事不顺,喝水都能塞牙缝,可谓倒霉至极。吾夜观天象,掐指一算,李唐皇帝家的二公子秦王便是天生欧皇,不论打仗还是理政,那是被神仙摸过脑袋的;其余人等,在这位秦王面前,简直就是脸黑如炭,不值一提。”

郑十三听到这里,哪里还会不知道贺礼是在开玩笑,瞎扯都能扯出个一二三来,听着跟真的一样,也是贺礼的本事之一。不过,有个问题没听明白:“何谓欧皇?”

贺礼解释:“欧皇的意思就是天生脸白,手气上佳,是想对脸黑如炭、手黑倒霉之人来说的。”

郑十三无语,哭笑不得丢出一句:“德规又胡扯。”

贺礼微笑:“对,十三郎知我啊!”

郑十三:……

一屋子人哈哈大笑。

第一百零九章 话别

“德规真要走?”

郑十六有些不舍。贺礼点点头,道:“是啊,若不是想着与你们道别一番,今天一早我就走了,今日聚后,我明日就走。”

郑十开口问了一句:“到长安去?”

贺礼点头:“对,到长安去。”

郑十端起茶碗,道:“若是旁人,我或会置喙几句,然若是德规你,行事必是有章法的,无需旁人多操心,我谨以茶代酒,遥祝德规前程似锦,马到功成。”

贺礼端起自己的茶杯,与郑氏兄弟互敬了一下,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与郑氏兄弟之间,无需说太多,彼此的志向与追求从来都不相同,他们只是比较能互相理解,如此便足矣。

郑老太公听说贺礼要离开荥阳了,也叫人带他过去与他见了见,在贺礼向他行礼叩谢的时候,道:“当日初见大郎,老夫便知大郎非常人,荥阳这等小地方,是留不住大郎的,今日果然如此,望大郎此去,能尽施所长,得偿所愿。”

贺礼致谢道:“多谢太公寄语,晚辈此去,不知何日方能再晤太公面,太公多多保重身体,希望来日再会时,太公能越活越年轻,越来越精神。”

郑太公这样的人,也被他说得仰首大笑,道:“大郎就是会说话,听得人心里舒坦,若吾家子孙能有你这般机灵就好了。”

贺礼微笑:“只怕郑氏子孙如我这般,太公又要咒骂晚辈带坏贵府的好孩子了。”

郑太公又是一阵大笑,笑完了,点头认可:“很有可能。”

贺礼做了个“看吧”的表情,在场之人皆笑了。

这个年代,除了兵荒马乱,交通也是大大的不便,一旦分开的距离远了,再次相见就是一个困难的事情。许是因为如此,也许是郑氏之人真的挺喜欢贺礼的,郑太公命人开宴,款待贺礼一顿,为他践行。

女眷那边也开了一席,贺鱼交由顾小娘子带着,与女眷们坐在一起用膳。贺鱼唯有与顾小娘子及阿圆姑娘一起的时候,会活泼话多些,旁地人在场的时候,她就是一个文静的小姑娘,话不多,但挺有礼貌,说话口齿清晰却不爱开口。

在郑氏吃完饭,贺礼有节制的喝了三杯小酒,皆是致谢的敬酒,喝完了,出来接妹妹,却见顾小娘子牵着贺鱼的小手,远远地站着,不是低头与贺鱼说几句。

“顾娘子有礼。”

贺礼在距离顾小娘子三米远的地方站定,抱拳行礼。顾小娘子还了他一礼:“贺郎有礼。贺郎明日就要离开荥阳了?”

“对。”

贺礼道:“往日舍妹与我多谢顾娘子指点和关照,顾娘子交给贺某的,教给舍妹的,我兄妹定会铭记在心,永志不忘顾娘子的大恩大德。

顾小娘子淡然扫他一眼,道:“我帮你又非是为了你之感谢?贺郎何须如此。”

这位顾小娘子词锋犀利起来,依旧是这么的不饶人。

贺礼苦笑一下,不再说什么,只自己默默记在心里。顾小娘子问:“听说贺郎欲去长安投李唐?”

贺礼摇摇头,道:“不是投李唐,是去长安生活,繁华之地,人口众多,我要过活也好施展。”

顾小娘子知道他的手段,自不会质疑,只问:“贺郎不是去做李唐的官?”

贺礼道:“我想做之事,目前已经做完,剩下的就是想过几天松快富裕的日子,好好把我的鱼儿抚养长大,如此便够了。”

顾小娘子点点头,道:“若是之前,贺郎如此说,我定会说你不长进,胸无大志,然现在我却不会如此,贺郎心中有天地,其博大之处非常人可比。”

言词间竟是对贺礼推崇备至。

贺礼简直受宠若惊,一时忘了守礼,抬头看向顾小娘子——

许久未曾见面,顾小娘子似乎长大了许多,面容上的稚嫩之色已不见,气质之中的清冷之气却更浓,只那么幽幽地站在那里,看着便像是一座雪雕的侍女像,优雅却清冷,让人难以亲近。

贺礼不由想起那个站在驿站窗户边上与他说话的顾小娘子,心头软了一下,隐藏了自己的怜惜之意,若是教顾小娘子发现,她定是会生气的,顾小娘子这样的人,不需要人怜惜。

贺礼道:“从今往后山高水远,顾娘子多多保重,若来日顾娘子有时机到长安,可使人来寻在下。”

顾小娘子眼带讥诮的看他一眼,道:“贺郎现下住址都未曾有,偌大个长安,来日叫我如何拜访?”

贺礼自信的道:“我既如此说,自是要让顾小娘子一使人打听便能打听到的。”

言词间自信飞扬。

顾小娘子默默看了他片刻,颔首:“如此,我便等着贺郎之名响彻长安之日。”

贺礼微笑:“承顾娘子吉言,在下会努力的。”

顾小娘子又看了他片刻,终开口:“贺郎保重。”

贺礼点点头:“顾娘子亦然,好好保重,有时候不要想太多,日子不妨过简单点儿,若能多笑笑,那就更好了,毕竟顾娘子你生得好看。”

“无礼!”

顾娘子立即嗔了他一句,贺礼连连点头:“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僭越了。”

顾娘子白了他一眼,不愿再搭理他,只低头弯腰摸摸贺鱼的头,低声道:“阿贺妹妹此去,好好听令兄的话,等你长大了,姐姐再来看你好不好?”

贺鱼点点头,伸臂一把抱住顾娘子的腰肢,泪眼婆娑:“阿涟姐姐可一定要来啊,鱼儿等着你。”

顾娘子点点头,神情也不禁有几分戚戚然。

与郑氏、顾小娘子做了道别,贺礼带着妹妹去驿馆住,照例跟胖掌柜嘻嘻哈哈的闲扯一通,叙了离情,第二天一大早起来,登上阿田的马车,准备走一段,等出了战区再登船。

贺礼此行十分低调,马车都是最低档的那种,车厢木漆脱落斑驳,身上穿的也只是普通的葛布衣,完完全全就是一副逃难的难民样儿,脸也特意涂黄了,不想引人注意。

出了荥阳城地界,还未到计划的码头登船,就见山林中蹿出来一个骑马的小将,左右带着披甲带刀的军卒,开口:“敢问前方可是贺礼贺先生?”

第一百一十章 关心则乱

去路被挡住!

来人披甲带刀,全副武装,领头的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甲,手下之人也都装备整齐,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草头军。

“郎……郎君!”

阿田有些慌乱,声音都变调了。贺礼怕他乱来惊了马,马车里可还坐着贺鱼和阿水呢,连忙开口:“别怕,有我呢,稳住,别惊了马!”

“哦哦。”

阿田反应过来,虽然脸都白了,身体抖若筛糠,但却强忍着不敢乱动了。

车厢里,贺鱼一把抱住贺礼,阿水也有些惶然,贺礼还算能沉得住气,深吸一口气,拍拍贺鱼:“别怕,我去看看。”

让阿水抱着贺鱼,贺礼掀开布帘,跳下马车,朝年轻的将领拱拱手,直承身份:“在下就是贺礼,不知阁下是?”

小将见贺礼下来,上前两步,躬身一礼,道:“先生有礼,吾王仰慕先生贤名,又闻先生已从魏公处辞职,欲聘先生往敝处任职,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贺礼愣了一下,讶然反问:“仰慕我?!”

小将答道:“正是。吾王听说先生之事迹,看重先生之才学与人品,特命末将前来相请。”

“相请?”

眼神若有所指的看看小将以及他带着的人,人人皆骑着马,贺礼问:“你家大王就是这么请人的?这种方式还从未听说过,你家大王这是欲开历代之先河吗?”

小将也不恼,依旧恭声道:“先生真是风趣。先生如今尚在魏公治下,末将等皆是外来人,为安危计,自是不能手无寸铁,这些不过是护佑先生周全的,非常之时,非常之地,唯有非常之法,望先生见谅。”

贺礼听了,点点头:“说的有几分道理,却不知你家大王是何方神圣?”

小将道:“待先生去了自会知道我家大王的身份。”

贺礼顿住,虽态度还算恭敬客气,但看小将也没让路的意思,眼睛在一群人身上巡睃一圈,缓缓道:“非去不可?”

小将没正面回答,只躬身再行礼道:“先生请,末将等会一路护送将军周全。”

贺礼站着没动,没有惊慌,也没有动怒,眼神平静地望着那小将,满脸肃然:“你们去过成皋才家?”

虽是问句,语气却肯定,眼神一厉,瞪着小将。

小将一怔,连忙道:“先生慧眼,末将等过来,确实先去的成皋,之后才过来荥阳,吾王求贤若渴,才先生已先行过去,就等着贺先生。”

“你!”

贺礼穿越这一年多以来,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贺礼静默地瞪着小将,缓缓地、一字一顿:“烦请将军带路。”

说罢,不再多说,径直回转自己马车处,对阿田道:“你坐过去,我来赶车。”

“郎君……”

“无需多说,坐过去。”

“喏。”

让阿田坐到另一边的车辕处,贺礼跳上去,准备亲自赶车跟着小将他们走。小将默默看他一眼,张了张嘴,最终却没说什么,只比了个手势:“走!”

军卒们立即收拢队形,跨上马,跟在小将身后,一起向东边的方向行进,动作中一丝声响皆无,只这些东西便可看出,这是训练有素的军队,非是临时拼凑的队伍。这个小将有些门道。

贺礼驾着马车跟着队伍行进,默默地观察、猜测——

这些兵卒身上皆有尘土,面上犹有疲惫之色,显然是赶了路过来的。但哪怕疲惫之时,也能保持着军容严整,大是不凡。这小将年纪轻轻手下队伍便能如此有章法,显然不是平庸之辈,这个年纪的名将,都有谁?

贺礼首先排除李密,李密这人贵族出身,除了急功近利的毛病,礼贤下士一类的事情做得还算不错,断不至于这么派人来强请他跟才柴。

也不可能是王世充阵营里的,王世充手下可没这种年轻英才,他留不住;杜伏威、王薄、孟公海等等,没理由,区区一点在洛阳城里的名声,还不足以让这些人这么强行请他,倒是有一个人,有点儿可能。

把周边的人都想了一圈,贺礼心头一动,又看了看那小将,心里有了猜测:“将军是夏王麾下将领?”

小将一直不曾远离马车,偶尔并排,偶尔朝前,偶尔趋后,皆不离左右,所以,贺礼一问他就听见了,全身顿了一下,扭头看贺礼,问:“先生何以有此问?”

贺礼道:“在下虽薄有微名,却依旧只是个书生,纵观魏公周边,会重视读书人的,不过二三人,能有将军这等俊才的,更少,如此一想,身份自是昭然若揭。”

小将看他一眼,好奇的问道:“先生仅凭这些,便能断定吾王身份?”

贺礼颔首:“原先只有三四成的把握,现下看了将军的反应,增至七八成的吧。”

小将不置可否,只冲贺礼笑了笑。

队伍走了一天,行到一驿站处,做驿丞打扮的人一见小将等到来,立即熟门熟路的上前见礼,已准备好饭食与草料,显然,两方并非陌生人。

小将道:“烦请先生今晚且在此处歇脚,待明日我们再继续赶路,饭食已给先生备好,先生看还缺什么,可使人来告知,末将等尽力满足。”

贺礼淡然瞥他一眼,点点头,不想跟他多说,只去马车上抱下贺鱼,贺鱼紧紧抓着哥哥的手,眼神怯怯地看看周围的陌生人,有些害怕。

贺礼拍拍她,柔声安抚:“坐了一天车,累坏了吧?来,我们下来走走,活动一下,马上就能吃饭了,鱼儿饿了吗?”

跟贺鱼说着话,顺手还扶了一把因为坐车时间太长,在车厢里摇晃久了,落地有些踉跄的阿水,让阿田过来扶着他姐走几步,适应一下,贺礼则牵着贺鱼走。

走了一会儿,看贺鱼适应了,才拉着她去吃饭,刚进门,就听一道惊喜带着懊恼的声音响起:“郎君也给那混蛋小子骗来了?”

这声音——

“阿柴!你没事?”

贺礼连跨几步上前,一把拉住冲过来的才柴,拉着他手上上下下打量,很好,仪容整洁,看来没受什么委屈,待想起才柴的话,心中灵光一闪,突然反应过来:“看来我们都上当了!”

才柴一听,自然也明白了,心中感动,面上苦笑:“那小将以郎君安危要挟,属下安顿好家里,只得跟过来,郎君难道是因为属下?”

贺礼苦笑着点头,两个自诩聪明人的人,皆因担心对方的安危,被人诓骗来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未来的名将

贺礼、才柴面面相觑,心里历程一时有点复杂,但要说出来又有些一言难尽,若是认真写一写,贺礼觉得写个五百字绝对不成问题。

还是一旁跟着的贺鱼,看看左边的哥哥,又看看右边的才先生,伸手拉了拉贺礼的衣袍,自己朝才柴行礼:“才先生好。”

才柴见贺鱼向他行礼,脸上的气闷收敛了些,回礼:“小娘子有礼。”

互相见过礼,在屋内的坐榻上各自坐下,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贺礼也是妙,端起桌上的水,朝才柴举了举,才柴无语,不过还是举起水杯,两人彼此遥敬一下,权当互相安慰。

这时,小将进来,言行举止规行矩步,有礼有节,朝两人拱手道:“饭食已好,二位先生现下就摆饭?”

贺礼盯着他,不语,才柴气哼哼地,有些磨牙,忍不住开口:“将军好能耐,一举就把我与郎君皆骗来了。”

小将微微一笑,眼神认真,语气至诚:“若非二位皆为重情重义之人,末将之拙计如何能诓骗到二位?先前失礼之处,还请见谅,二位请放心,吾王一贯敬重才德之士,为人也如二位一般重情义,二位过去定当礼敬,断不至于错待二位。”

才柴冷哼一声,不搭理他,小将也不气,脸上还笑着,唯贺礼把之前的猜测问了出来:“将军的尊上可是夏王?”

小将愣了愣,旋即道:“就知瞒不过先生,吾王正是夏王,吾王听说了先生之前曾给魏公献计,请魏公联合吾王,共抗宇文化及,盛赞先生大才,又听闻先生已辞去魏公府中职后,便命末将来相请。先生所居又是魏公治下,末将怕贸然前来不好相请,知两位先生皆是仁人君子,故才出此下策,诓骗两位先生过来,失礼之处,待到了吾王处,末将自会请罪。”

果然如此,这是两人的性格被人利用了。

贺礼淡然道:“说什么下策,将军过谦了,明人心,通人性之处,当是妙计才是。将军有此大智,当不至于一文不名才是,不知可方便告知名讳?”

小将立即道:“不敢,有劳先生动问,末将免贵姓苏,单名一个烈字,为夏王帐下郎将,见过两位先生。”

苏烈?

贺礼愕然,难怪行军能有这般气象,难怪能抓住他与才柴的性格特点,把他俩儿诓骗来,原来是他。

若说苏烈,知道的人或许不多,但若说他的表字,那知道的人肯定就多了,苏烈,表字定芳,以字行于世,乃是有唐以来数得上的名将,少年时便以骁勇及气魄惊人闻名乡里,隋末大乱后,投了窦建德,一直在他帐下听用。

被骗的不冤!

贺礼叹了口气,迎上才柴疑问的眼神,点点头,示意他等下再说,左右都被人骗过来了,先吃饭,吃饱喝足养好精神,熬过旅途的艰辛,到了目的地再说。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饭食摆好,贺礼牵着贺鱼入席。饭食准备的还算丰盛,有肉有菜,虽不是什么佳肴,却也能入口。

许是有绕路,没碰上李密的军队,道路有时候好走,有时候不好走,但马车通行不成问题,路上走了好几天,等过了关隘,终于到夏王窦建德治下境内,一路往夏王所在的金城宫走,路边的田地里皆有人在耕作,虽耕稼辛苦,但面色安详,偶有笑容,并不见像旁地地方,田里没人干活儿不说,脸上也不自觉地带着悲苦。

贺礼与才柴对望一眼,相对默然,有些话不好说,但两人都看在眼里,心里有数。

又走了一天,刚到达,苏烈便立即过来通报:“贺先生,才先生,吾王听说两位先生到了,派了帐下内史郎孔德绍孔内史代他前来相迎二位。”

贺礼一顿,才柴面露惊异之色,低声道:“如此作为,这位夏王倒是礼贤下士。”

贺礼点点头,拉着才柴一起下车,就见一中年文士领着人站在城门口,等着迎接贺礼和才柴的到来。

不管心里什么想法,窦建德做得姿态十足,贺礼也不好太过拿乔,那么失礼、丢名声的事情,不能干,于是,与才柴一起上前几步,当先施礼:“晚辈贺礼(才柴)见过孔内史。”

不称草民,皆因他们不是窦建德治下之民,自称晚辈,只以年纪论长短,旁地一概不论,也是在表明贺礼的态度。

“贺郎免礼,本官孔德绍,忝为夏王府中内史郎,奉吾王之命,特来迎接二位入城。吾王一直久仰二位声名,贺郎‘以志为盾,以笔为刀’之语,如雷贯耳,吾王盛赞之,如今能得二位到来,不胜欣喜,特命本官前来相迎,二位,请。”

贺礼只客气了一句:“多谢夏王看重,贺礼只是一介儒生,不敢当如此重礼,孔内史先请。”

“请。”

孔德绍做足了礼数,贺礼不卑不亢的应对着,有礼且客气,并不亲近,也无拉近彼此关系的意思,态度十分明朗。

孔德绍就像没看见似的,把贺礼与才柴迎入城,先送到客馆里休整,稍后,会另派马车和人来,送两人去金城宫面见窦建德。

贺礼让阿水带着贺鱼先去房间休息,他则与才柴一起坐在小厅内,门窗皆打开,两人共用一张案几,相邻而坐。

“郎君,你看……”

才柴没说完,但意思贺礼明白,是询问他待会儿面见窦建德时的态度。贺礼道:“依礼而行便成,夏王此人颇有些仁义名声,待下宽和仁义,在治内声望极高,颇得民心,断不会强迫人,先看看。”

才柴点点头,有感而发道:“别看瓦岗声势浩大,然先前在魏公治下做官,虽有郎君关心农桑,然若论安居乐业,当属夏王治下为优。”

贺礼也是满怀的感慨,道:“是啊,魏公治下,壮劳力第一选择是投瓦岗,耕稼荒废,田地荒芜,哪里有夏王治下这等安居乐业的景象?先前曾听说,夏王治下民众安居乐业,夜不闭户,是乱世之中少有的安居之地,先前听说时还有存疑,如今亲眼所见,方知夏王之能。”

乱世之中,打仗争天下的军阀头子们,历朝历代都多,能在打仗的同时,兼顾好民生的却没几个,甚至还有纵兵抢民的人,自认有兵就能有一切,普通百姓算什么?

总之,只重视兵,不重视民,最终都难逃败亡。纵观隋末这些乱世的所谓英豪,能打仗,能治民的,唯有李唐和窦建德。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丑话先说

不管人还是事,都经不起一个对比。

才柴能跟贺礼合拍,说明两人的观念其实都差不多,贺礼的说法叫“人命至重,贵若千金”,抄袭药王的,但却能说明他的心声;才柴的想法就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他是先贤孟子的拥簇,在现在这个时代,很是非主流。

窦建德与他的妻子曹氏生活极为俭朴,甚至肉也不吃,只吃蔬菜,曹氏连妆都不上,绸缎衣都不穿,衣饰一如旧时。待下却极好,打下城池得了金银,也尽皆分给手下,从不独享,这样的作风,很得才柴欢心。

看才柴跃跃欲试的样子,贺礼道:“立禾,得天下只如此是不够的,莫急,且先看看再说。”

被叫了表字,才柴跃跃欲试的脑袋冷静了一下,问道:“郎君依旧看好李唐?”

贺礼点点头,却未明言,只道:“看看再说,不要着急。我们读书的人,投主当慎重,就如寡妇再嫁,总要慎重些,嫁错了可就没有回头路了,三嫁的名声可不好听。”

“噗……咳咳咳咳咳!”

这说法太自黑了,这典型是伤敌八百,自损一万的手法,才柴表示承受不来,太埋汰自己了,默默翻眼看贺礼,见他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忍不住抗议:“郎君愿把自己比作寡妇,也该问问属下之意愿。”

贺礼微笑,故作讶然:“这还需要问吗?我二人自当同进退才是。”

才柴:“……郎君说的有道理。”

两人逗趣了几句,可见,知道在窦建德地盘,两人先前的担心和紧张都轻松了许多,有心情都去了。

过了没一会儿,孔德绍的人就来接了,安顿好贺鱼和阿水,让阿田也留下,贺礼与才柴去金城宫见夏王窦建德。

窦建德的金城宫,建得宽大,应是有懂的人指点,格局符合规制,但是,装饰却还没有李密的魏公府豪华,更不要说与皇宫相比。

金城宫里的侍从也不多,偌大的屋子,因为人少居然看着有几分冷清。

这感觉怪怪地,贺礼自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默默跟着侍从进去,进去之后,殿内人并不多,窦建德坐在正中,左右各坐了四个人,两个做文士打扮的,另外两个,一个是苏烈,还有一个中年武将。

贺礼上前行礼:“学生贺礼见过夏王,夏王有礼。”

才柴亦上前拜见。两人所行之礼,皆是普通读书人见上时用的礼节。窦建德不以为意,笑声爽朗,声音略大:“久闻贺郎之名,今天终于见到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这三句话,如我这等粗人,听了也觉震撼。又闻贺郎曾在密公面前进言,让密公与我共抗宇文化及,同诛乱臣贼子之语,颇得我心,后来又听说贺郎从密公处离开了,才起了让人请贺郎过来的心思,阿烈所行,皆出自我意,冒昧失礼之处,我代他向贺郎、才郎配个不是,来日让他摆酒向二位致歉可好?”

苏烈立即接道:“大王,臣定会设下美酒佳肴,用心向二位先生赔罪的!”

君臣二人,姿态做得十足。窦建德也十分有担当,难怪臣属对他死心塌地,忠心耿耿。这个世界上,精明的领导很多,但有担当的领导却是稀有生物。

贺礼起身,行礼道:“大王言重,学生不敢当,苏将军身为大王臣下,为君分忧乃是本分,所行所为也是当行之事,无需道歉。”

贺礼的态度和言辞,客气有礼却透着疏远。窦建德见状,也不再说这事儿,而是转而说起宇文化及来,道:“先帝虽无道,然待宇文化及却不曾有负,反而恩遇有加,宇文化及不思报答,居然弑君逆上,如此乱臣贼子自当人人闻而诛之。彼时魏公若遣人来,只需说一声,我当会举兵共讨之,只可惜魏公不曾纳贺郎之策,现下倒要让那等小人多活些时日。”

语言间还有些气哼哼地,这位夏王,较之贺礼接触过的李密,分外的不同。不,或许以后都不会再遇上这样的人了。

贺礼笑了笑,拱手道:“那学生便先祝大王早日得诛宇文化及此獠,为先帝报仇。”

“好!”

窦建德爽朗大笑着,十分响亮的应了一句。

诚恳的称赞了贺礼和才柴一番,又一起骂了弑君的宇文化及,窦建德道:“我知如贺郎、才郎这样的读书之人,投主做官自有讲究,我是粗人,打仗起家,如今能有今日,皆赖臣属们尽心尽力的辅佐我,我欲征宇文化及,为先帝报仇,不知二位可愿效力?”

才柴看贺礼一眼,就见贺礼平静地坐着,也不说拒绝,也不说答应,只道:“大王看重,学生不胜荣幸,只有些话,学生以为当向大王禀明。”

窦建德和蔼的点头,爽快的道:“贺郎尽可畅所欲言。”

“喏。”

贺礼道:“大王容禀,先前学生曾在魏公帐下听用,蒙魏公看重,不以学生年少,委以东郡郡守一职,立禾为我府中长史,待学生等恩遇有加。按理,学生等当报君恩,尽心辅佐魏公,如此方是为臣为人的道理。帝无道,以致民不聊生,徒生离乱,我辈奋起正是为了拨乱反正,济世安民,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大王以为然否?”

窦建德连连点头道:“济世安民亦是我之愿。”

贺礼赞道:“大王仁义。然就跟先前大王所说的一样,先帝虽无道,却是天命正统之君,不幸崩于宇文化及等乱臣贼子之手,失了大统,然帝君便是帝君,洛阳城里的皇泰主,是什么?帝君?大印何在?大位如何得的?密公堂堂英雄豪杰,竟降于皇泰主,学生以为这是万万不能行之事。洛阳城中诸留守趁先帝崩逝立下所谓的新君,所为为何,天下皆知。学生与魏公道不同,自无法相与为谋,所以,才有学生等不顾君恩,挂印而去之举,请大王明鉴。”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又一年

贺礼立的falg是反隋安民之士,李密向皇泰主请降,自是与他的立场不同,是故才有道不同不相与为谋之语。

向窦建德表明了志愿和立场,贺礼跟才柴便告退了,窦建德也不曾强留,反而叮嘱左右,交代客馆之人要对二人以礼相待,万不可轻慢二人,如此礼贤下士,十分招人好感。

最起码,才柴对他印象就不错,在贺礼面前夸了他好几次。贺礼不为所动,只道,且观后效,除此之外,便不再多言。

在客馆住了两日,苏烈便找上门来,言道:“先前相请二位先生之时,为了能让两位先生到鲁地来,行权宜之计诓骗了两位,末将惭愧,二位先生但有差遣,尽可直说,末将定会尽力而为。”

贺礼这位未来的名将一眼,道:“若说差遣,还真有桩事欲麻烦苏将军。”

“贺先生请讲。”

“不知苏将军可能派人陪同我与立禾在夏王治下转一转?”

贺礼询问着,苏烈立即道:“原来是这件事,此事简单,先生尽可吩咐就是,末将这就去调集人马。”

“有劳将军。”

于是,贺礼重又坐上马车,带上贺鱼,在苏烈派人护卫下,在窦建德治下游走,才柴没去,他想留在夏王的都城,就近观察,贺礼就玩嗨了,最远甚至去到了海边。

现下天气还不算特别冷,贺礼还带着贺鱼去海边捡贝壳、抓螃蟹,遇到退潮还去赶了一回海,弄回来不少海鲜,指点着阿水做了一桌美味的海鲜宴,吃得大家赞不绝口。

在外间游玩了大半个月,贺礼该看的,想看的都看得差不多,才带队回乐寿,也就是金城宫所在,夏王窦建德都城。

好玩的是,贺礼还给窦建德带了贽礼回来,跟沿海老百姓收的晒干的各种海货,还挺大方的附赠了烹饪方法。

留守的才柴也有份,就是在贺礼拿出晒的鱼干和鱿鱼干时,毫不犹豫的掩鼻退走,大呼:“郎君欲臭死属下吗?属下能不能选择换一个死法?”

贺礼哈哈大笑:“胡说什么,这是美食,你不能被它的外在给欺骗了,重要的是内在。”

才柴哼哼两声,忙不迭的挥手,让贺礼快包起来,实在太臭了,消受不起。贺礼一边笑一边收起来,拿给阿水,让阿水去烹饪,留着晚饭吃。

到吃晚饭的时候,除了鱿鱼干依旧不碰外,其他东西都在贺礼的劝说下尝了尝,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最喜欢的是蒸鱼干,他一人能吃掉一盘。

才柴家境贫寒,就跟这个时代的许多人一样,淡食吃得多,咸食吃得少,偶尔吃一顿,保持着不至于四肢无力的程度,鱼干这种咸味的食物,算是奢侈品,自然受欢迎。

吃了饭,两人坐在厅里聊天,才柴向贺礼汇报着他不在这一段时间收到的各路消息:“王世充趁密公与宇文化及战罢,人困马乏,发起进攻,以精骑突袭北邙山,密公大败,程骠骑、秦将军、裴将军等皆被王世充俘虏,密公败走,听说投李唐去了。”

贺礼皱起眉头,叹了口气,并不意外,心情却难免复杂。才柴心情也不算好:“偌大个瓦岗,聚数十万之兵,怎么就败了呢?”

贺礼道:“还能因为什么?与虎谋皮,自该防备虎有伤人意,洛阳城里做主的是谁,密公大约忘了想了吧。”

才柴默然。

李密败走李唐的消息传来,贺礼干脆趁机闭门谢客,不想掺合窦建德的事情,才柴见状,佩服他于瓦岗一事上的见识与眼光,虽一时不明白贺礼为什么不愿为窦建德效命,却也不质疑,仍愿意跟着他一起来,行动一致。

窦建德看贺礼一直不答应出仕,李密战败,还闭门谢客,倒是赞了他一声忠义,遂也不再勉强他,任由他在客馆住着,命人好生招待。

不久,魏县那边传来消息,宇文化及杀了傀儡皇帝杨浩,自立为主,建都魏县,国号许,建元天寿,置文武百官,登基为帝。

窦建德大怒,询问左右意见,言道,做隋朝的百姓数十年,隋朝是他两代君主,宇文化及杀害了先帝,大逆不道,便是他的仇敌,当讨之。

他的属下孔德绍、宋正本等皆赞成,只是,时间已至冬季,这个时节不宜用兵,且粮草辎重等需时日准备,便定下等来年再行用兵之计,先准备过冬。

贺礼这些时日一直深居简出,也没干别的,就是跟着贺鱼一起读读书,练练字,跟才柴一起探讨探讨学问,间或教导贺鱼。

贺鱼这两年来跟着他东奔西跑,增长了不少见闻,虽然难免还有胆怯之时,但性情、心智却成长了不少,等过年,她就八岁了,八岁的姑娘,懂事了。

由此,贺礼与才柴探讨聊天的时候,也不让她避开,就让她坐着旁听,才柴第一次见的时候,还惊疑了一下,跟贺礼说:“郎君这么让小娘子旁听,小娘子听得懂吗?若是不小心泄露了一句半句的,恐会惹祸。”

贺礼道:“我这是在培养她的眼界和格局,舍妹虽是女子,然我却不想她成为一个一辈子只围着夫君、儿女打转,只能看见内院那一点天地的寻常妇人,我既然让她见过这广阔的天地,便该教给她与之匹配的眼界与心胸,听不懂不怕,多听几次,多听一些,自然就懂了。”

才柴有些犹豫,斟酌了片刻之后,还是诚恳道:“只是,属下怕小娘子跟着郎君眼界高了,看过广阔天地后,来日嫁人后拘于后院之中,心有不甘,届时,郎君岂不是要伤心?”

贺礼默然,沉默了片刻后,道:“阿柴,可是,这个世界如此广大,江山如此多娇,让不让她看看,来这世上一遭,岂不是白来了?既然到了这世间,又有了机会,总要让她看一看,如此方不负人生一场。我只希望她明白一个道理……”

贺礼顿了一下,低头看懵懂抬头看着他与才柴说话的贺鱼,走过去,抬手摸摸她的头,道:“我希望鱼儿能明白,人生活法很多,生活也有各种各样的精彩之处,完全不必把眼光局限于一人一地之上,哪怕将来有了夫君,有了子嗣,也可以依然拥有自己的生活,不要为谁付出全部的自己,她也可以过自己的生活。”

才柴骇然:“郎君这想法……”

贺礼微微一笑,转头看他:“太过惊世骇俗,离经叛道吧?可吓到阿柴了?”

才柴点点头。贺礼笑了笑,道:“我听说过一句话,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我理解的意思,就是凡事不能太投入,不能倾其所有,当有所保留,为自己保留两分。如此,哪怕被人伤了心,也有重新站起来的力量,阿柴以为呢?”

才柴再度默然,沉思不语,过了许久,才冒出一句:“属下阅历浅薄,见识短浅,虽能理解郎君之意,却不懂郎君之心,或许这是郎君自己的体验吧,仔细想想,其实这样也好。”

贺礼笑了笑,不再多言,目光投向窗外,贺鱼仰头看看哥哥,又看看才柴,然后跟着哥哥一起看窗户外面,小小地惊呼一声:“哥,下雪了!”

窗户外,细细的雪沫纷纷扬扬地落下,贺礼看着,不由道:“末若柳絮因风起,谢才女写得好句,真妙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深夜来客

隋大业十四年,唐武德元年,公元618年,这一年,贺礼过得十分清闲,幽居于乐寿的客馆里,窦建德一并礼数却做得周全,只出了不能离开。

贺礼也不知道窦建德是看中他什么,他真的很想问,到底看中他哪里,说出来他改还不行吗?可惜窦建德不给他这个机会。

冬至那天,难得的没下雪,是个晴天,不知哪里飞来五只大鸟降落在乐寿城,与之同来的,还有许多小鸟儿,整整在城里待了一天才飞走,举城哗然,夏王窦建德改年号五凤。

冬至在隋唐时期是个重要的节日,城里又发生了这样的祥瑞,窦建德设宴款待群臣,邀贺礼、才柴列席,贺礼拒绝了。

窦建德部下中,有人说贺礼如此不识抬举,是不把大王放在眼里,不尊敬大王,当杀之,以儆效尤。

窦建德闻言,对大家说,像贺礼这样有名望的士子,行事自与旁人不同,他不肯出席他的宴会,又不算到他治下做官,定是有哪里是他没做好,贺礼觉得欠缺的地方,非是贺礼之错,是他自己没做好。

这话传出来,臣属们尽皆称赞夏王胸襟广阔,有容人之量。唯有贺礼苦笑不已,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但他真的不想给窦建德效力,更具体地说,他不想做官了。

十一月底进入十二月,又开始下雪,各处皆歇了战事兵马,齐齐休整过冬,战事也得等严寒过了才能继续。

贺礼与才柴依旧住在客馆里,衣食不缺,甚至还有炭取暖,除了不自由,一切皆好。贺礼不知道窦建德什么时候才肯放他离开,现在也没时机给他,只能等着,左右也不急,不想这一等,竟等到一个不速之客来——

大晚上的,又是寒冬,贺礼早早的便睡下,睡梦中疑似听到有人敲窗户的声音,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凝神听了片刻,果然听到有人在窗户旁低声的叫自己:“贺使君,贺使君。”

贺礼扯过裘衣披上,走到窗户边,低声问:“谁?”

就听窗户外一道嗓音刻意压低,以听不出本音的音色,低声道:“末将王勇,奉密公之命,特来搭救使君。”

王勇?

这个名字很寻常,但贺礼一听却变了脸色,出声确认:“王勇王伯当将军?”

窗户外之人低声应着:“正是在下。贺使君,可否开窗,让末将进去与你细说?”

贺礼犹豫了一会儿,答应:“行,王将军让开些,待我开窗。”

“可。”

似乎听到了细微的脚步挪动声,贺礼打开窗户,冷风灌进来,立即吹得他打了一个喷嚏,及见边上站着一个高壮的黑影,顾不得裹紧衣裳,连忙让开,示意来人进来。

黑影翻窗而入,夹杂着寒气,贺礼自己刚才也冷了个够呛,连忙坐到炭盆边上,出声招呼:“王将军快请过来暖和暖和,外面那般冷,将军是行夜路过来的还是藏在外头等着天黑过来呢?”

王伯当确实也冷,快步过去,与贺礼一起围着炭盆坐下,伸手烤火取暖,答道:“前两日便到了,不曾打探清楚不好入城寻使君,及至打探清楚了才敢过来,就怕莽撞行事,带累使君性命。”

贺礼看他一眼,虽有炭盆,可黑暗中也看不清楚太多,想了想,道:“多谢将军体恤,只是,在下如今已不是密公府中臣属,这使君之称,万万不可再称。再有,在下听说密公去了长安投李唐,如何将军竟在此处现身,还说是奉密公之命?在下实不明白。”

王伯当道:“老师投皇泰主,为表诚意,率兵抗击宇文化及,谁知那皇泰主胆小怕事,竟然信重王世充那等反复小人,趁着我军人疲马乏发动袭击,老师以疲惫之师迎战王世充之精兵,自是不敌,程骠骑、秦将军等为了掩护老师退走,皆被王世充俘虏。途中屡遭追击,险象环生,好在追击者多为江淮之兵,念及老师派贺郎收敛同袍尸骸,建墓园超度之恩,放老师遁走,否则,今日是否还有老师,还是两说。老师还说,想不到贺郎已然不在,却还在享贺郎任内之功,当日便该听贺郎之言,不该降皇泰主才是。”

说及当日,王伯当语气中难掩悲戚之意,贺礼默然,片刻之后,才道:“皇泰主明为主,然洛阳城中文臣武将皆较他势大,做不得主,而臣下又多反复小人,这等人,自不能投。不过,密公后来不是投了李唐?李唐兵多将广,唐皇李渊又出自将门世家,较之皇泰主等,当是明主,密公投他并不错。”

王伯当呸了一声,道:“屁的明主,不过是假仁假义之君。老师率众投效,明面上夸老师,还与老师兄弟相称,实际上呢,我等带去的兵卒连吃都吃不饱,粮饷常有克扣,将士怨声载道,皆怨老师轻率投唐,人心不稳。老师乃是真心投李唐,李唐却如此薄待我等,这叫人如何能忍?贺郎,密公时时念起你,言道错待了你,如今密公意欲东山再起,委你为帐下长史,你可愿从之、担之?”

果然是来做说客的。

贺礼有些头疼,不置可否,只问:“密公现下可是在鲁地?”

王伯当道:“正是,鲁地乃是我等之地盘,李唐如今可尚未降服鲁地,鲁地之民皆念着密公之恩,对密公到来,皆感欢欣鼓舞,人心可用。又有密公听闻贺郎你陷在夏王处,特让我过来搭救于你,只要贺郎你点一下头,魏公府里的长史便是你,我等便可同心协力,辅佐老师起事再战天下,贺郎你反隋安民之志当也能施展。”

贺礼不答,只默默地看着王伯当,黑暗中坐久了,贺礼又不曾盯着炭火看,眼睛已经适应黑暗,隐隐约约中,还能看见王伯当的手似乎一直按在腰间,他的腰间挂着一把长刀。

贺礼不急,缓缓道:“承蒙密公看重,又有劳王将军跑一趟,可有一桩事,在下不问明白不敢答应。”

王伯当立即道:“贺郎请讲。”

贺礼道:“正所谓,师出须有名,不知此次密公起事,用的是何名义?”

王伯当被问得一愣,顿了顿,方才道:“我等一心投李唐,李唐却错待我等,如此还不够吗?”

贺礼轻声道:“自是不够。”

王伯当突然咦了一声,问贺礼:“贺郎你动来动去做甚?为何要换方位坐?”

贺礼终于挪到属意的位置,道:“王将军自进门,手便一直放在腰上,王将军为何,在下便是为何。”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受伤

贺礼坐的方向,只要使力,一盆火炭便能泼向王伯当,且还对着门。贺礼道:“王将军当知我目前虽能行动坐卧自由,却不能离开之事吧?客馆里全是夏王的人,只要我喊一声,王将军能脱身否?”

“贺礼,你当真如此不念旧情?”

黑暗中看不清楚表情,但语气十分不好。贺礼道:“非是贺某不念旧情,实是王将军无有诚意,自将军进门,手便不曾离开刀柄,贺某实不能不多想。”

王伯当恼怒道:“当日,房左史与郑司马皆言,你贺礼人在瓦岗,心却不知在哪里,从不曾向老师投诚,枉费老师那般信重于你,出长安到鲁地还想着要信重你,你便是这般报答的?”

贺礼道:“自贺某到密公麾下,自问所言所行皆尽心尽力,不曾有负密公半分,实不知王将军之言从何而出?”

王伯当怒问:“此话当真?贺礼你扪心自问,当真对老师尽到忠义?”

贺礼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密公所忧,贺某也皆有谏言,密公未曾采纳,我又能如何?”

王伯当顿了下,冷笑道:“既然贺郎如此说,为何现下又不愿跟某走,辅佐老师?”

贺礼道:“所谓上有行下必效焉,王将军态度如此,贺某实不敢相信密公是信重在下的,贺某正是青春年少之时,实不敢跟着王将军去自寻死路。”

王伯当当即冷声道:“不为我所用者,皆可杀之!”

贺礼早就默默运气,闻言不再犹豫,拿出当年踢球的架势,一脚踹向炭盆,飞快的转身抽门栓,一边扯着嗓子就开始喊:“来人,救命啊!”

王伯当大怒,避开泼了一点的火炭,抽出刀,冲着贺礼砍去,贺礼根本来不及拉开门,只能拿着门栓左突右挡,下意识的避开门口,感谢这个古代,门栓就是一截木棍,挡王伯当的刀,堪堪可用。

“郎君!”

才柴就住在他隔壁,来得很快,一脚踹开门,尚未进来,贺礼就连忙道:“别进来,黑灯瞎火的,小心误伤……啊!”

一声痛叫。

黑暗中,才柴只看得到两条黑影,这会儿看有一个似乎被击中,捂着手臂连连后退,立时便明白了,挥舞着手中的木棍就要过去,谁知另外一个黑影似乎并无恋战之心,理也不理他,快步跑向窗户,翻窗跑了。

“郎君,伤了哪里?”

才柴顾不得太多,把手里的门栓一扔,连忙就去找人。贺礼无力的躺在地上,还不忘提醒才柴:“立禾,快,我刚才踹翻了炭盆,我闻到烟味儿了,怕走水,你快去点个灯,收拾一下。我没事,就是胳膊被拉了一刀。”

“郎君稍待。”

才柴摸出火折子,先把灯点起来,还好客馆的地面是青砖,不是一般的木板,不然这么一盆炭下去,火早就烧起来了。不过,有几块掉到了坐榻上,天冷坐榻上铺着垫子,已经烧坏了好几处,烟味儿就是从坐榻处出来的。

才柴把炭块抖到地上,几脚踩灭垫子上的小火苗,把火患灭了,正要去查看贺礼的伤势,一阵脚步声响,贺鱼并阿水冲了进来:“哥哥!”

“郎君。”

贺礼还有精神笑着安慰两人:“没事,没事,不用担心,我没什么事。”

这时,守卫驿馆的人终于来了,见屋内一片凌乱,顿感惊讶:“贺先生,这是?”

贺礼道:“不妨事,来了个飞贼,我与他搏斗了一番,受了些轻伤,能否劳烦请个医令来看看?”

“请贺先生稍待,来人,去请医令来。”

“喏。”

立即有兵卒出去请人,那将领进屋查看屋内的痕迹,贺礼也不好阻拦,只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难怪来的这般迟。

心下苦笑一声,拉了一把满脸怒气的才柴,把他衣袍捏了个血手印,才柴看看胳膊上的血手印,顿了一下,低下头,闷声闷气的,也没了再说守将麻烦的心思。

不一会儿,医令来了,同医令一起来的,还要苏烈,这边的动静已惊动到他,一来看到贺礼躺在地上,再看那行礼的守将一身酒气,瞬时脸色便极为难看,瞪了那守将片刻,转身向贺礼道:“让贺先生受惊了,来,医令快过来看看。”

医令是个干瘦的老头儿,来了先洗干净手,然后查看贺礼的伤势,不止胳膊上被拉了一个口子,还有腹部,也被拉了一刀,好在贺礼避让及时,伤口不深,没伤到要害,就是等了这么半天,血流的有点多。

那伤口,看得才柴立即阴沉了脸色,贺鱼居然没哭,眼睛里有眼泪,却强忍着没落下,小嘴抿得紧紧地,小脸儿紧绷。

贺礼笑了笑,想用没手上的手揉她脑袋,待看到手掌上的血,又歇了心思。在医令的指挥下,才柴和苏烈一起把贺礼搬到榻上躺着,烛火通明,好让医令给贺礼包扎伤口。

一切弄好,苏烈把医令拉出去,问了他几句,然后直接叫人弄了块木板来,把贺礼抬上去,帮客馆里别的院去住,这地方是不能住了。

贺礼搬了,才柴和贺鱼也只能搬,三个人依旧住一个院子,贺礼住正中,才柴在左,贺鱼带着阿水居右。

一切捣腾完,天也亮了,贺礼失血过多,喝了药后熬不住睡了,金城宫里,刚起身的窦建德这才得到苏烈禀报,窦建德大怒:“客馆的守卫是做什么吃的?难道我的客馆是街市吗?可任人来往?”

苏烈连忙道:“大王息怒,时值年底,又是寒冬,守卫们熬不住,饮了些酒水取暖,不想过量了,以致反应有些迟钝,臣已罚过其罪。

窦建德这才怒气稍减,又问:“这城里怎会有飞贼?本王治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何处来的飞贼?”

苏烈道:“许是外来不速之客。”

“此话怎讲?”

苏烈道:“臣进去看过,人应当是从窗户进来的,而窗户只能从里面打开,从外面打不开,或许是贺先生旧识。”

“旧识?”

窦建德有些疑惑。苏烈道:“禀大王,先前收到消息,前魏公李密反出大唐,赴鲁地寻得旧部,于鲁地举旗,已攻克桃林,现下应正往南山去。贺先生曾为李密旧部,或是李密手下寻来相召的。”

窦建德自然也知道这件事,闻言,不屑道:“原先看着李密也是英雄人物,如今看也不过如此,罢了,且让医令好生医治贺礼,传孔德绍来,让他带我去探望一番。”

“喏。”

之后,窦建德从宫中赐下医药,又派孔德绍代表自己去探望贺礼,而贺礼趁机向孔德绍言明内情,言道已无出仕之心,恳请夏王放了自己,让他归隐田园。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人情冷暖

贺礼等过完冬,翻年过去也就十八岁,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郎,说自己心灰意冷,要归隐田园,不知道有几人会相信?

反正孔德绍不信。

贺礼出去巡游的这段时日,孔德绍派人去打听了不少贺礼的事情,对他倒是有了不少改观,不止是只有几句振奋之言的书生,而是个有眼光、有见识、有职事之能的才智之士,可托付国事,可为良臣,最关键的是他还那么年轻,未来前途无量,可期。

所以,孔德绍代夏王探望贺礼回去后,对贺礼想归隐的话,是这么对窦建德解读的:“臣看贺礼此人才学出众,德行可嘉,实是难得之良臣,如今他被旧主伤了心,恰是大王抚慰、起用之时。”

于是,窦建德这个历史上著名的老好人,不止没有如贺礼预料的那样放他走,居然待他更热忱周到起来,他自己生活过的简朴,流水般的赏赐却往客馆送了不少,医令更是一天来一次,若不是贺礼知道自己的伤势,可能会怀疑自己得了不治之症,须得医令小心照料伺候着。

这窦建德不按牌理出牌,可咋整呢?

贺礼有些犯愁。

贺礼的伤养了十多天,便连元正也错过了,因养伤不曾入宫参与窦建德的饮宴,窦建德赐下酒食,让贺礼与才柴在客馆里用。

贺礼养伤,不便饮酒,但还叫阿水给才柴烫了一壶酒来,还拿钱给阿田,让他去城里买了些糖、果干一类的东西回来,在元正之前,请了绣娘,与才柴和他自己、贺鱼做了新衣裳,阿水、阿田也一人得了一身,大家一起过个好年。

贺礼与才柴坐着守岁,贺鱼年纪小熬不住,给她发了压岁钱后,便让她去睡了,连阿水、阿田也安排去睡了,独他与才柴留着,不过,贺礼身上还有伤,坐到子时过也去睡了。

没过几日,传来消息,唐将盛师彦斩李密、王伯当于熊耳山,传首长安。

贺礼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客馆里跟才柴研究围棋,他是不会的,但是才柴会,并且还非常擅长,闲着没事干,整日读书也有些枯燥,然后两个人就开始了互虐的过程,贺礼是屡败屡战,还变着花样儿的求虐;才柴则是高手还要跟臭气篓子对战,那不止是铂金对青铜,下的太虐心。

“苏将军说什么?”

所以,苏烈来告知他们二人消息的时候,才柴以为听错了,唯有贺礼默不作声。才柴有些失神,喃喃:“不至于啊,密公那等英雄人物,此次东山再起,身边也不是无人,怎么……”

苏烈也道:“盛师彦此人,以前从未听说过,听说此次是他埋伏于道,奇兵突袭,魏公才着了他的道。”

才柴默然,看向贺礼,见他只蹙着眉头,并不言语,心头不禁有个明悟,脱口而出:“郎君可是早已预料到今日?”

贺礼怔了一下,摇摇头,道:“并未,只是想过此一时彼一时,密公当年与瓦岗实是互相成就的,占着大义名分,再有兴洛仓之利,自是应者云集,然李唐是李唐,大隋是大隋,实不能同日而语。成事者需天时地利人和齐占,此次密公三者全无,自然败的不冤,只……唉,阿田,取素衣来,君臣一场,尽些本分吧。”

才柴闻言,也道:“把我的也一并取来。”

“喏。”

阿田去取素衣,贺礼和才柴换上,闭门谢客,为李密守孝三月,以全君臣之义。窦建德知道后,还赞贺礼、才柴不忘旧主,为人忠义。

贺礼这边闭门谢客,过了正月,又有消息传来,李唐出兵征宇文化及,窦建德在年前便有攻打宇文化及部的打算,遂也行动起来。

过不得几日,窦建德也率军出征,征宇文化及,为先帝杨广报仇。窦建德前脚才离开,才过了三天,客馆上来的饭食,就有些不同。

贺礼与才柴说守孝,但贺鱼不用,她又还小,以前的人精细,给贺礼和才柴备素食,知道特地给她单辟饮食。这两三天,上来的饭食却全是素食,别说肉,连油星都没有,好在还有盐味儿。

才柴脸有些黑,默然半晌儿,先前还有些气怒,旋即又不气了,问贺礼:“郎君先前便看出来了?”

贺礼道:“我出去巡游那一个月,常听人说,有人犯了错,只要好好哀求夏王,夏王多会宽恕对方,不究其过,打下城池,得了赏赐也会分给手下,自己一概不取,是个仁义厚道的人。”

才柴瞬间秒懂:“如此不是功不赏,过不罚吗?”

贺礼缓缓点头:“过于宽厚仁义的人,难免缺乏威严,若是平时,可做个守成之君,然现在兵荒马乱,天下纷争之时,却不恰当,无有规矩不成方圆。”

才柴叹息:“夏王多好的人呐,可惜。”

贺礼点头,是啊,可惜,人是好人,可惜不是个好君主。在这样的年代,做好人是要付出代价的,比如贺礼,头脑发热做了一次好人,现在还羁留在窦建德处。可是,若说后悔又不觉得,有些念头一旦起来,就止不住了,做了,不悔,不做,才悔。

贺礼与才柴安安静静地在客馆里守孝,哪怕被慢待了也不曾说什么。贺鱼这两年来长进了很多,虽然在陌生人面前还是不爱说话的性子,胆子却大了许多,也懂事了许多,见饭食里没有了肉,也没哭闹,依旧乖乖地跟着吃不说,还开心可以跟哥哥、才先生一起用饭。

——————

厨下,厨子端上刚出锅的肉,往守将房里去:“禀将军,酒食已好,请将军用饭。”

那守将看了一眼端上来的肉和酒,眼里掠过一丝满意之色,夸厨子:“做的不错,钱三,贵客那边无事吧?”

钱三答道:“回将军,无事,小的与贺礼先前是同乡里的邻居,知晓他的为人,伪君子,说了要守孝,定不会沾荤腥的,小的们撤了只会感激的。”

守将满意的点头,道:“先前不过是喝了两盅酒去的慢了些,便被苏郎将罚了,若不是大王宽仁宽恕了某,某哪里还能继续在客馆当值!客馆既有好酒,又有好肉,还有你们兄弟这等识趣之人,这等快活,神仙也难舍啊!”

“谢将军赏识,这是小的们荣幸。”

钱三会说话,把守将的马匹拍得舒服,挥挥手,道:“去把你大哥叫过来,不用再躲,左右那贺礼要守孝三个月呢,三个月足不出户,不过去贺礼住的院子就成,不用再避着了。”

“喏。”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军卒衣甲的壮汉和钱三一起进来,若是贺礼在这里,定能认出来,这就是钱家兄弟里的钱大和钱三。

“卑职见过将军……”

钱大进来先恭敬的行礼,守将摆摆手,笑骂道:“行了,行了,叫你过来就是让你陪着喝两杯的,不用这么啰嗦,咱们粗人,不兴读书人那套。”

“喏。”

钱大应了之后就坐到守将下首,殷勤的给他倒酒,谄笑:“将军待卑职好,卑职却也不能忘记身份,来,将军,卑职先敬你一杯。”

三杯小酒下肚,守将心里更美,笑骂道:“你钱大平时多牛气的人,怎地一听贺礼的名字就躲不说,还吓得直接躲回老家去了?要不要这么怂?”

钱大讪笑:“让将军见笑了,可卑职先前已被贺礼逼得离乡,咱大王又待那厮极其礼遇,卑职在将军手下做得挺好不想再换地方,也只能避开些,卑职卑贱寒微,如何敢与读书之人相比?”

守将自认也吃过贺礼的亏,闻言不禁心有戚戚,道:“这些读书人,咱们这等大老粗可不敢比,喝酒,吃菜!”

钱大连连点头,奉承:“将军是能行军打仗的人,何须避贺礼,卑职这等卑贱之人才需避他锋芒。”



第一百一十六章 脱身

酒过三巡,守将说起贺礼为李密守孝之事,还道:“旧主败亡,此人还能为旧主守孝,也是条汉子,会做人。”

钱大撇撇嘴,道:“若是君主能赠我珠宝,我也能守,别说一个月,三年都愿意,当亲父供奉都成。”

“嗯?”

守将疑惑的看钱大一眼。钱大道:“先前为了避开贺礼,卑职回乡去了一趟,恰好遇到胡狗带着他的新妇回老家修房子,听胡家那新妇跟人说的,说贺礼在李密麾下做官时,因为官做得好,哪怕辞官不做了,李密也派人给他送了金银珠玉,说是当时李密没找到贺礼,贺礼躲起来了,金银珠玉便送到她家婆处,她家婆为人守信,后来竟全给了贺礼。”

守将心头一动,追问了一句:“此话当真?莫不是妇人胡吹的?”

钱大道:“那卑职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以胡家老太婆的德性,若是真的,肯定会还给贺礼。胡家现在可不得了,在荥阳城里有屋舍,有营生,每月皆有进账,韦城老家那等不住人的房子,皆用青砖青瓦建盖,可不就是有钱造的?胡家能被他拉拔成这样富足,那贺礼本人肯定更有钱才是。”

守将连连点头,又问:“那胡家与贺礼什么关系?”

钱大少不得又把两家的来往交情说了说,道:“贺礼那小子,卑职即便恨他,然知恩识义这一点,卑职也不得不说一声佩服,确实是有本事的人,不然,以胡狗那等憨人,想发家……下辈子都难!”

钱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心的奉承着上峰,守将也在吃吃喝喝,却不免上了心,之后,竟主动叮嘱人不许慢待贺礼一行,先前如何,以后还如何,贺礼与才柴为旧主守孝,循古礼只吃蔬菜瓜果,也让人挑着新鲜的上,一时间,周到得才柴都怀疑是不是窦建德回来了,然而,窦建德还领着兵在外头打仗呢。

“郎君,你看这……”

看着给贺鱼特意端上来的蒸水蛋,才柴有些拿捏不准,贺礼笑了笑,道:“急什么?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且看着就是,淡定。”

果然,伺候的人,每次端菜上来,或是来洒扫的时候,都会借故聊几句,嘘寒问暖之余,还会关心贺礼和才柴一直被羁留于此,不得自由之事,还感慨如他们这样有名望的读书人也是艰难。

贺礼、才柴对望一眼,贺礼笑了笑,如此几天后,搭话:“是啊,如果能离开就好了,但是,大王不发话,我们也只能继续羁留于此,徒呼奈何。”

那侍从闻言,眼里掠过一丝喜意,道:“若先生真想走,下仆或可为郎君指条明路,只是,这路不是免费的,须得花费些钱财。”

贺礼皱起眉头来,先是一喜,旋即面色发苦,道:“我们是匆忙中被苏烈将军诓骗来的,哪里准备有什么钱财?伴身的不过是准备留着路上支用的盘缠,十分微薄,不知买路钱须多少?”

侍从闻言,愣了一下,道:“这样啊,那且等下仆替郎君问问?”

“好,还有贵仆。”

“不敢,不敢。”

待侍从出去,只剩下贺礼与才柴时,两人对望一眼,齐齐笑了起来,几乎是异口同声吐出两个字来:“索贿!”

才柴眉飞色舞的道:“不过,这却是我们脱身之机。”

贺礼点点头,心下疑问难解:“只是,怎么会兴起向我们索贿的念头的?我们一看就不是什么有钱人,怎会突然起了这等念头?明明先前已经开始慢待于我等,为何突然又回心转意了?”

才柴也冷静下来,摇头:“属下也想不明白。”

两人想了一阵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贺礼断然拍拍手,道:“不管了,能脱身最好,不过,也不能太急,左右距离满一月还有时间,可慢慢试探。既然是索贿放我们走,定然要在夏王回来之前,且看我们两方,谁更能耗。”

“郎君说的是。”

主意拿定,两人便老神在在地安稳住着,每日里该干啥就干啥,似乎一点都不着急。洒扫的侍从在第二日就换了人,直到第三日,才会换回那人,面对贺礼的追问,满面为难之色,道:“非是下仆不为郎君说好话,只是,放郎君走是要担干系的,要担干系的事情,让人去做,给少了是不成的。”

贺礼低头,很是发愁:“可我们囊中羞涩,实无余力,待我们凑凑,劳烦贵仆也替我们多多说好话。”

说着,递了一串铜钱过去。那侍从在手里悄悄颠了颠,满脸笑的点头:“先生放心,下仆定然会替郎君把话说到的。”

如此这般,来回了好几次,终于在贺礼出孝前定下,贺礼付出半斤金饼的代价,那人会刻意放松守卫,让贺礼与才柴脱身。

贺礼取了半斤金饼给侍从,直接道:“劳烦贵仆上传那人,莫怪我丑话先说,金饼我先给,并不怕他不履约,若事不能成,大不了等夏王回来我就投了夏王,我的钱财来得不易,拿了不做事可是会烫手的。”

侍从一愣,连连称是,神色间再不敢有倨傲之色。如此,在贺礼与才柴出孝后,按礼俗要去城外寻个方位把孝衣烧了,如此才算全礼。

乐寿城里的留守也知贺礼等为李密守孝的事情,又有窦建德以礼相待的交代,见两人买了纸钱香烛出城,只让人跟着去,也不留难。

贺礼从来不喜欢麻烦,哪怕来了乐寿,出入也是乘坐自己的马车,此次也不例外,名义上,贺鱼还留在客馆里,实则悄悄把人藏在马车上,他与才柴步行,一路走一路哭着出城,阿田小心的伺候着。

等窦建德在聊城外的大营中收到贺礼一行人逃跑的消息时,已是五日后,贺礼把窦建德给的所有赏赐都留在客馆里,只带了他来时的东西,带着妹妹,带着才柴一起跑了!

与消息同来的,还有贺礼留下的一封书信,上书——

这些时日承蒙大王款待,礼受宠若惊之余,深感才德不足匹配如此礼遇,大王宽仁,世所周知,贺礼不才,现下并无心于仕途,时机不巧,与大王看来无有君臣缘分。承蒙大王礼遇和照料,礼于别时,唯有一语劝诫大王,大王宽仁乃民之福也,然妇人之仁与明主之仁,孰轻孰重,当如何行之,望大王慎思。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初临贵地

渭水,后世称渭河,从公元前到现在就是一条利用率极高的、繁忙的漕运线路,至隋唐时期,每年朝廷都要从渭水上运输数十万石的粮食进京,及至唐末,渭水水量衰减,再不能行大船,只能行小舟,这条水路才渐渐没落。

贺礼一行就是走的水路,经渭水到长安,较之陆路快了不止一倍不说,还较陆路安全,唯一的后遗症就是,乘船行路时间太长,都下船半个时辰了,贺礼感觉地还在动,有些晕:“阿柴,别晃,晕!”

才柴无奈:“郎君,非是属下要晃,这不是没缓过来吗?”

两人面面相觑,无语了一阵,旋即哈哈大笑,得儿,谁也别说谁,两人彼此扶着,站码头上缓了好一会儿,慢慢地往城门走。

马车自然是没有了,马也没有了,贺礼现在就只剩下几身换洗的破衣裳,以及长安城的地契、房契,还有户籍文书。

这些都是江大当家给他弄的。当年,贺礼与江家交易,要了长安城里的房子,江大当家久经世故,现在户籍又没联网,顺手就给贺礼兄妹办理了大兴城的户籍。

当时大兴城亦是战乱区,田地不值钱,顺手还给弄个五百亩土地的小农庄,养活贺礼兄妹的话,绰绰有余。

现下,贺礼对江大当家只有感激,姜还是老的辣,做什么事都留一手,看吧,现在就用上了,以后要学着点儿,这都是人生经验。

唯一的可虑之处,就是不知道李唐认不认前隋的文书。哪怕不认,能做个身份凭证进城去,那也挺好的。

还有身上藏着的金银珠玉,不知道待会儿进城的时候,会不会搜身什么的,虽然这一路行来,李唐的名声都挺好,没听说什么纵兵劫掠的事情发生,但贺礼还是有些担心。

李渊进长安的时候,与民做的约定里,不纵兵偷盗抢掠就是其中一条,可就怕下头的人不执行,窦建德就是例子,他和他的近臣都还不错,但手下就有索贿之人。

怀着忐忑的心思到了城门口,递上文书,守城的兵丁粗识文字,看了后,询问他:“怎地还未换本朝文书?”

贺礼道:“因战乱客居洛阳,一直不得归乡,听说西京安定了,遭了许多难才从洛阳逃出来的。”

兵丁点点头,看向才柴:“他呢?又是何人?”

贺礼道:“他是在下府中聘请的西席,外头乱不好容身,便跟着在下来京师。”

兵丁点点头,道:“进城后先去县衙备个案,若有房屋、田产,也可去备案,县衙自有公断。”

贺礼大喜,连连拱手作揖致谢,兵丁摆摆手,没多留难,也没搜身什么的,直接就让他们进城了。

长安城分万年县与长安县,城东为万年县,多权贵,城西为长安县,多平民之家,江大当家给置办的宅子就在城西长安县内。

进城先去找长安县的县衙,贺礼估计像他这样的情况还挺多,进县衙一打听,也没被留难,顺风顺水的就见到县丞,把文书给县丞一看。

县丞摊开簿册,道:“你家的宅子尚在,只我朝目前对屋宅有规定,你家有几口人?”

贺礼面带悲色的道:“如今家里仅余在下与幼妹两人,家严俱已亡故,除此之外,尚有两个仆役。”

县丞看他一眼,道:“那现下按照规定,良口三人以下可得一亩,增三口可再得一亩。贱口五人可得一亩。依簿册,你家之屋宅占地两亩,若有余力,再去买三个仆役,这两亩宅地便不用更改了。”

贺礼立即致谢:“多谢官人指点,家里如今人手稀少,确实缺人,待晚生安顿好了,便去买人。”

县丞点点头,道:“屋宅无事,只是田产……”

“敢问官人田产如何?”

贺礼追问,县丞面现为难之色,欲言又止,道:“你且等等,待本官先去请示上峰。”

然后,贺礼就被晾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就见一中年男子穿着县令的官袍与县丞一起出来,贺礼起身行礼。

县令道:“贺郎君免礼,君家之田产俱在,只是,现在有一桩事,好教郎君知晓。”

“令长请说。”

县令道:“君家之田产所在地,立朝之初,整片皆无人认领,朝廷认定为无主之地,已赏赐功臣,不想郎君现下又来认领,此事……有些难办。”

贺礼不由苦笑,只问:“敢问令长,朝廷可还认晚生的文书?”

县令当即道:“自是认的,陛下曾有诏令,前朝之户籍、田产文书,在本朝皆认可,只需换过本朝文书即可。只是,贺郎君此事……也是不巧。”

贺礼道:“吾家这些年皆常居东都,后来天下大乱,也不曾派人回来看过,现下这般……不知朝廷有何处置的章程?”

县令想了想,道:“烦请郎君先回去,且安顿一番,本官这里即刻便请示上峰,把郎君之事报上去,待上峰下了指示再议如何?”

还能如何?难怪在宅子面积上对他这么宽松大方,搞半天是为了堵他关于田产的嘴。

贺礼无奈,形势比人强之下,只能答应,把户籍换了李唐的户籍,道:“既如此,此事便有劳令长,另外,田产的文书可能由晚生带回去?”

县令立即道:“文书且先留在本县处,待本县请示上峰之后再定夺。”

贺礼心头苦笑,觉得这田产怕是拿不回来了,无奈的道:“既如此,便留在令长处。不知长安周边和城内可还有地块欲出售?”

县令问:“郎君欲置产?”

贺礼道:“晚生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舍妹还小,尚需抚养,晚生兄妹欲过活,还需置些产业。”

县令点点头,当即让县城把簿册拿出来,把可以出售的田地圈出来给贺礼挑选,但城里的地却没说。

也是,李唐初立国,城里的地块暂时还未定,总要留些余地安置后来人。贺礼识趣,便没再问,只看城外的田产,不趁着现在低价还低入手,将来李唐平定天下,长安的地产价格就不是今天这样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安家立户

贺礼又在长安城外买了八百亩地。既然兵丁都不会对进城的人搜身,贺礼也不怕稍露资财,但即便这样,他从荥阳带出来的财物,也花去了三分之二,仅余三分之一。

从县衙出来,贺礼已经对拿回原先的地产没指望了,但房屋还在,不至于没有栖身之处,这一点贺礼还是满意的,经过战乱和改朝换代,有损失不奇怪,很正常。

出来跟才柴一说,才柴也是无奈,兵荒马乱、改朝换代的时候,发生这种事情实属正常,前朝的时候,有些人家连屋舍都被占去,遇到讲道理的,与你调换地方,重起屋舍,遇到不讲道理的,占便占了,小老百姓又能说啥?

而且,贺礼还有另外的忧虑,他不想暴露身份,贺礼这个名字,天下间同名同姓的肯定有,现在他又更换了户籍,想隐瞒身份,还是要低调些,故此,他也不想在田产上多做纠缠,那县令想拖着便拖着吧,贺礼不会太追究。

从县衙出来便直接去屋宅处,江大当家说过,他找了人帮忙看着的,进去就能住,不用再去置办什么铺盖家什,拎包入住。

找人问了路才找到宅子所在,敲开大门,守门的是个老头儿,贺礼上前表明身份,老头儿不识字,不敢确认,但江家在长安城里有分店,说是去请江家的掌柜过来看。

江家的药铺开在西市,距离不远,老头儿叫出来一个年轻人去叫人,不一会儿,江家掌柜便来了,贺礼与他自是不相识的,但拿出文书,对了印鉴,掌柜的便确认了,朝贺礼恭敬一礼,道:“见过贺郎君,家主人的书信尚说郎君当早该到长安了,何以竟延迟了数月之久?”

贺礼苦笑,道:“别提了,被夏王窦建德抓去关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多谢大当家惦念,有劳掌柜的转告我之感谢,好在现在平安归来,若大当家有闲暇到长安来,定要告知我,我定会登门。”

掌柜的一听,竟是被窦建德抓去了,也是吓了一跳,连连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郎君能平安归来就好。”

掌柜的确认身份后,贺礼谢过掌柜的,便在宅子里住下,看守宅子的是一家人,并非贱籍,如今主人归来,自是再不需要他们,贺礼也不急着赶人,留了时间,让人慢慢收拾再说。

屋子洒扫的十分干净,里面家具齐全,真的是拎包便可入住,第一晚,又还有外人在,贺礼便带着人全住前院,贺鱼跟阿水住左厢,他跟才柴住右厢。

也是这时候,贺礼才能跟才柴好好说会儿话,贺礼拿出地契,递给才柴,道:“这是我今天刚买的地,财力有限,一共八百亩,你我二人,一人一半,收着吧。”

才柴一愣,连连摆手:“郎君,使不得,使不得,属下如何能要郎君的田产,不行,绝对使不得。”

贺礼白他一眼,道:“难道你我二人一起经历这么多风雨,一起共患难的交情,还不值当这些?”

才柴动动嘴,嗫喏着,却没说出话来。贺礼道:“立禾,名义上你一直是我的副手,可我心里是把你当朋友兄弟的,共患难都过来了,现在终于可以过几天安稳富足的日子了却把你踢开,只我享富足,而你却飘着,你觉得,这事儿我能做吗?我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吗?”

才柴被问得哑口无言。

贺礼又道:“再有,还在成皋的伯母和阿嫂,总不能一直把她们丢在那里,你作为男子,一家之主,也须为家人打算,我看李唐气势如虹,洛阳又是东都,断不会坐视洛阳落在王世充手中太久,平定之日不远了,你现在京里备着,待时局安稳些,我们就把人接过来,到时候,有田产落户籍便方便了,一家人安安稳稳、热热乎乎地过好日子,你觉得呢?还是你还想会成皋去?”

才柴感动不已,眼眶都湿了,抱拳向贺礼就是一个深揖,贺礼连忙扶起他,就听才柴道:“多谢郎君为我打算,郎君如此待我,叫我如何报答才好?”

贺礼摇摇头,认真道:“你冒着生命危险,在洛阳城里替我主事时,你可曾想过要我报答?”

才柴顿住,他自是不曾想过的,当时也如贺礼一般,满腔热血,满脑子只有大事,哪里能想那么多。

贺礼笑道:“我亦然,是故,我们谁也别说谁,我给你我能给的,你呢,就坦然接受,可好?我们的交情是要一直处下去的,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而是要好几十年,阿柴你说呢?”

才柴抹抹眼泪,咬牙点头:“好!那属下便却之不恭了!”

贺礼满意的笑着点头:“如此才好。”

两人各自打地铺,就住一间屋,把地分好,各自躺下安歇,然在船上晃久了,躺着一时也睡不着,两人便说了大半宿儿的话。

第二天起来,阿水已经把灶房熟悉了,正在做早饭。江家做事确实周到,米粮这些是尽有的,阿水就着在路上买的鱼干、虾干,熬了一锅粥,起来便能用。

夸了阿水一通,吃了早饭,贺礼把屋子巡视了一圈,家伙事基本都不缺,唯一缺的就是出行工具;除此之外,还有仆役,需得再买上几个,不然这家也太空旷了,只靠阿水、阿田两个,每日洒扫这些就能把两人累垮。还有,田地买了,还需去招纳佃户,有了田地不耕种,任其荒芜的话,是犯朝廷律令的。

长安城是大城,自与一般的小城不同,这些事情是可以找牙行解决的,只要出钱就行。对,要耕田还需要买牛,普通农民自有朝廷提供的耕牛,但贺礼这种自家几百亩土地的,大小也算地主,就需要自备耕牛了。

把所有事情理了理,想写成单子,结果家里连笔墨纸砚都没有,这些也需要买。书就不买了,贺礼和才柴打算买纸笔来自己抄写,当家做主不容易,能省一笔是一笔。

当下议定,贺礼与才柴两人分头行事,争取早日把这些杂事处理完,好正式把家安下来,贺礼去牙行,顺便也打听了本坊的房屋是否有待售的,售价又是几何,若合适,先买下来给才柴,等李唐打下洛阳,就去把才柴的家眷接过来。

身体不舒服,请假一天

如题,身体不舒服,勉强写了一千多字,感觉状态不好,没更的明天、后天补回来,真是老了,身体一点点不舒服都熬不住了

第一百二十章 长安大,居不易

要安一个家,看着似乎只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实际上,各种琐碎的事情很多,哪怕有才柴帮忙,也有太多东西要忙。

贺礼又买了几个仆役,主要是贺鱼院子里的人配齐,然后负责洒扫的配齐,别的就再没添置,他用阿田用习惯了,没想过要再买人来。阿田见贺礼身边依旧只有他跟着,十分开心,伺候都周到细致了。

贺礼见状,只是笑了笑,没多说什么,他最头疼的是招佃户的事情,这个几天功夫不一定能弄清爽了,田地事关根本,不慎重不行。那一片田地上原有的佃户要去看,不够的要补足,涉及到的事情,真的是方方面面都有,但也就是这么亲自操作,对这个时代的民情、民俗等,贺礼又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原身的阅历终究还是太浅了,融合了他记忆的贺礼,对这个时代的认知,除了来自原身的,更多是来自后世看过的史书等,但史书也不会这么具体详细的记载这些事情,现在能自己亲自去做,收获自然不同。

贺礼在忙乱七八糟的事情,长安令那边,也在为贺礼的田地发愁,那些田地,已经被圣上赏赐给朝中的功臣,他一个小小的长安令,实不敢为此出头,跟县丞商量了一下,干脆便这么扔着,搁置不理。

贺礼遣人去问了两次,皆被人随便找借口打发出来,心下便明了了,玩味了一下,摇摇头,土地问题历朝历代都是最根本、最切身的问题,可以说,许多朝代都是亡于土地兼并。李唐才刚开过,这位长安令就这么玩,也是胆大,约莫是看贺礼不是长安本地人,是后来迁来的吧?

贺礼见状,也不去闹,只时不时的让人去问问,拖便拖着,但不能拖到变成没有,倒要看看李唐究竟如何。

今年是闰年,二月有个闰月,贺礼一行人三月初到的长安城,只忙着安家落户,忙些琐碎之事,便用了一个多月,所以事情搞定,对于今后将以何为生计,贺礼心中已有计议。

本来最有前途自然是趁着李唐刚起家,长安城地价便宜,玩房地产,只是,贺礼目前就一个白身小子,看长安城里这行情,若是没有官家护持,实难保障,打算过些时候再说也不迟,左右距离盛唐还有好些年,还来得及,现在还得寻别的营生。

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土地才是根本,土地是可以子子孙孙一直传承的家业,不论什么事情,都要排在土地后面。现在关于土地的事情搞定,终于可以商量一下后续生计的问题,坐吃山空不是长法。

说到何以为生的问题,才柴道:“我听说郎君家里,世代皆是经营蒙学的,何不子承祖业,继续经营?”

贺礼先是摇头,后又点头,把才柴都搞懵了,贺礼才道:“要说能做的营生,那可多了,就是我俩如今有个盛名所累,偶像包袱总是要有点的,所以,有很多营生就不可以做了,能做者剩下的就少了。”

才柴被他“偶像包袱”四个字逗得直笑,笑罢,还故作正经的点头:“郎君言之有理,是该保持下形象。那开蒙学之事,便可好好考虑一下。”

贺礼想也不想的摇头,道:“可是我不想被一群孩童包围啊,小时候就受够了这种生活。小孩子这种生物,一个是可爱,多了就是灾难,又不是谁都能像我家鱼儿似的那么乖,臭小子们只要超过三个以上,那绝对就是灾难现场,我只要想到一群小儿郎聚在一起,我就头疼。等我将来成亲了,顶好多生女儿,少生儿子。”

“噗嗤”——

才柴忍不住喷笑,这对象都还没有的人就已经想到将来要生儿子还是女儿了,这该说深谋远虑还是白日做梦呢?

贺礼被笑也不害羞,道:“跟文化、读书沾边的营生,一个就是学堂,蒙学不想再开,可若是召成丁,我们师资力量有限,我们两个可不是以学问闻名的,招学生估计也招不来多少,还有一个是书坊,你说,我们若是自己开个书坊如何?”

才柴道:“书坊自是好的,只是,长安城里不比别处,读书识字之人虽然更多,但是李唐新立,用人之处也更多,如今但凡读书识字的,谁不想着为李唐做事?如何招来足够的人手抄书是个难题,新开的书坊,终归比不上长安城内的老字号们,他们人头比我们熟。”

贺礼道:“若我的办法不需用人抄写,而是自己印刷呢?”

才柴惊讶:“郎君有这等法子?那还等什么?做这个就好。”

时下的书籍,还是卷轴式的,传播方式全靠人力抄写,连雕版印刷都还没发明,雕版印刷要到唐朝中期才会被发明并流行起来,现在还在靠人力抄写。所以,买一套书,除了纸张的成本,还有人力的成本,十分昂贵,书籍是奢侈品,不是普通人家能消耗得起的。

贺礼皱眉想了想,道:“还需先找匠人,能通木艺雕刻的或是墓碑雕刻的都行,然后就是制墨的匠人,雕刻的艺人手艺不需多精湛,普通好就行,制墨的匠人需得挑好些,最好是印泥做得好那种更好,要签长契,最少二十年那种,薪资可以采用底薪加提成的方式。”

才柴不懂什么叫底薪加提成,贺礼又给他解释了一下,才柴立即笑道:“郎君这薪酬方式挺奇特,莫说手艺普通的匠人,便是好匠人也能招来,郎君就等着吧,属下去找。”

贺礼点点头,才柴去找匠人,他则去长安城外的烧陶窑找人定做字模。他想的很清楚,雕版印刷都被提前搞出来了,那再把活字印刷提前搞出来也没事了,要想在长安城里玩房地产,他得拥有足够的资本。

至于保密之类的,讲真,雕版印刷也好,活字印刷也好,只要是经验老道的工匠,多看几眼就能琢磨透,这两者胜在巧思,并非技术。贺礼就是抢占个先机,先自己培养熟练的工匠出来,打响名声,终归是文雅的事情,跟他与才柴读书人的形象并不矛盾,甚至还是添彩的事情,可做!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小人之害

贺礼在长安城里忙着安家立业,天下间却依旧纷纷扰扰。

闰二月的时候,窦建德灭宇文化及父子,礼敬先帝杨广元后萧氏,以臣礼拜之,拘捕杀害先帝杨广的全部主谋宇文智及、杨士览等,召集隋朝文武百官核对人物后,斩首示众,并把宇文化及并他的两个儿子拖到大陆县斩首。

之后,攻下洺州,迁都洺州,称万春宫,又遣使奉表于洛阳城中的皇泰主,于王世充结为友好。时有嫁到突厥的隋义成公主遣人来接萧皇后,窦建德不仅亲自护送萧皇后去突厥,还把宇文化及的首级献予义成公主,与突厥交好,仗突厥之势,军容声威更盛。

至此,窦建德才有闲暇过问贺礼逃脱一事。苏烈早已查明经过,见大王过问,直接把客馆守将、钱家兄弟一并押到万春宫里,等候大王发落。

守将一见窦建德,立即哭嚎起来:“大王,末将冤枉啊,末将自大王起事便追随大王左右,岂是那等见利忘义之小人?末将也是被小人所误,是钱大、钱三说贺礼是他们在韦城县时的邻居,自幼一起长大的,不忍见同乡如此,苦苦哀求于我,末将与大王也是同乡,有感于此,一时心软,信了他们,才大意着了贺礼的道,让他逃脱,大王,大王恕罪,大王明鉴。”

钱三个怂货,抖若筛糠,连屁都不敢放,唯独钱大是个狠的,闻言几乎目眦欲裂,人又悍勇,被两个人压着也不顾,硬是挣起来,怒骂道:“孙祖德,明明是你听说贺礼有李密赠的金银珠玉,起了贪念,索贿受贿,故意放松防守放他逃跑,男子汉大丈夫,你敢做不敢当?”

守将不禁瑟缩了一下,色厉内荏:“钱大你胡说!明明是你哀求本将军,说与贺礼是发小、同乡,求我待他宽厚些,说他定不会逃跑,结果呢?他跑了!怎地到了大王面前竟不敢认了?”

苏烈冷眼看着两人狗咬狗,也不说话。窦建德皱眉,不耐烦的摆手:“够了!本王面前,尔等也敢聒噪?都给本王闭嘴,你过来!”

却是指着钱大。钱大不敢相信的之志自己,见窦建德点头,连忙挣开押着他的兵卒,两步上前大礼叩拜:“小人拜见大王,大王万福。”

窦建德也没让他起来,只道:“我来问你,你与贺礼是同乡?”

钱大连忙道:“回大王,是同乡,皆是韦城县人,我们两家在同一条巷子,就是隔壁邻居,往日常有往来的。”

窦建德皱眉:“既是同乡,何以竟告知外人贺礼携有金银珠玉?财不露白,如此乱世,更当谨慎之理,你可知?”

钱大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咬牙道:“禀大王,原该如此,只是,后来小人与贺礼闹了些矛盾,小人全家便是被他所迫,才全家从韦城县搬到大王治下的。”

“此话怎讲?”

钱大连忙道:“大王容禀,先前贺礼与小人的幼弟十分要好,他搬去荥阳城,特意让舍弟帮忙照看祖屋,鉴于小人家中兄弟众多,然居所狭窄,还答应把房屋借与小人一家居住。谁知此人不守信义,前言才答应,住了仅半年多,他便无故把小人等赶出屋宅,并仗着李密的势,迫害小人,小人全家为了活命,听闻大王治下能让小民过活,小人全家才大老远投奔大王而来。小人与贺礼有破家之恨,如何会为贺礼求情?请大王明鉴。”

窦建德闻言,啐了他一口,鄙夷道:“好个厚颜无耻的东西,别人借你房屋,你不感念恩情便罢,还要恨人不一直借你,世间岂有这等道理?不想我治下还有这等小人,来人,拉下去砍了!”

钱大脸孔煞白,眼底带着深深地恨意,若不是贺礼把他们赶出韦城县,他何至于有今日!心下愤恨,不禁口不择言:“大……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小人还知道一件事,知道贺礼说大王坏话的事情。”

苏烈闻言,不再沉默,怒骂一声:“你胡说!尔等小人,贺先生那等人品,岂是会背后说人之人?大王待他礼遇,贺先生更不至于说大王坏话才是,小人也敢攀扯诬蔑贺先生?”

钱大梗着脖子,道:“他在乐寿没说,但他在荥阳说了,小人亲耳所闻,苏将军可敢保证贺礼不曾在荥阳说过?”

苏烈词穷,哑口无言。

钱大嘿嘿笑笑,煞白的脸,狰狞的神情,仿若凶鬼,幽幽道:“禀大王,荥阳城里许多人都知道,贺礼曾说过大王没有皇帝命,说大王做不了皇帝,不止如此,他还说,这天下间许多人都做不了皇帝,没有那个皇帝命,唯有大兴城里的李唐才有龙命。”

“胡说!”

苏烈又斥责了他一句。

钱大嘿嘿笑道:“苏将军且慢骂小人,洛阳城周边、东郡、荥阳郡几处之人皆知贺礼说得准,铁口直断,当初李密起事,聚众数十万,贺礼便曾断言瓦岗无法成事,还预言李密与翟让会有纷争,如今如何?翟让已成李密刀下鬼,李密也已命丧,皆全被贺礼言中,此事人人皆知,小人断不敢欺骗大王。”

一直旁听的孔德绍于此时缓缓插言道:“禀大王,此事微臣也听说过,李密败亡之事传到东郡、荥阳郡一代时,荥阳郑氏的郑太公曾感叹贺礼眼光独到,看人精准,说李密若是早纳贺礼之言,定不会落到如此下场。贺礼能识人,能断事之名,左近人人皆知。”

窦建德默然片刻,又问钱大:“你且说说看,贺礼说了什么?若有半句虚言,本王杀你全家,若据实说来,本王命人打你一顿便罢,饶你狗命!”

钱大大喜,连忙道:“不敢欺瞒大王,小人前些时日回乡时,听人说,贺礼曾说太原李氏家的二公子是被神仙摸过头的什么皇。小人当时听了,便吓得直掩耳朵,小人虽大字不识,不通文墨,却也知皇字非寻常人可用,是以记得十分清楚。大王,小人不敢有半句隐瞒,大王饶命!”

窦建德懒得理他,摆摆手,示意苏烈去处理,包括孙祖德,怔愣了一下,不免想起贺礼留给他的书信,妇人之仁与明主之仁……贺礼的意思几乎一目了然,贺礼觉得他的仁义是妇人之仁,非是明主之仁,所以,贺礼看不上他,不会效命于他。

正出神,侍从来报:“禀大王,孙安祖将军负荆求见。”

孙安祖便是孙安德的兄长,是窦建德手下的老兄弟,起事之时便投了头,两人情义深厚。窦建德闻言,顾不得多想,连忙让人把人放进来——

孙安德看守不利,致使贺礼逃脱,然其兄孙安祖并一众跟随窦建德起事的老兄弟们求情,窦建德饶恕了他的罪过,只罚了钱家兄弟一人三十棍,孙安德继续守卫客馆。



第一百二十二章 知新书斋

“郎君早安,西市新开的知新书斋开业了,这是书籍价目单,新店开业可八折优惠,请看一看,另外,知新书斋还接受个人书籍印刷订单,欢迎莅临。”

一群孩童奔波于人群中散发传单。

“来人。”

装饰典雅的马车里,一道女声开口唤人:“外间在发何物?拿来我看看。”

“喏。”

跟在马车旁的仆役立即应道,快走几步,找一个发传单的小童要了一张过来,递进去。布帘掀开,马车乘坐的人是个年轻的少妇,柳眉杏眼,气势非凡。

妇人接过传单扫了一眼,眉头拧起来,若有所思。她旁边坐着的孩童好奇的看了一眼,只见上面所书与发传单的小童所说的话,意思相差无几,不明白他娘为何凝眉,不由唤了一声:“娘亲因何而不快?”

妇人转头看长子,摇摇头,道:“为娘非是不快,而是不解与惊奇。”

“为何?娘亲,孩儿不明白。”

孩童好奇的问道。妇人抬手摸摸他头,道:“我儿看这所谓的传单与平常所见,有何不同?”

孩童仔细看了看,先是皱眉,上看下看,似乎皆无异常,最多就是这单子上所写的说辞太过直白了些……写?!孩童惊呼:“娘亲,孩儿知道了,这单子不像手写的,看着倒像是印章印上去的,娘亲,娘亲,对不对?”

妇人赞许的看他一眼,笑道:“我儿说的对。这单子,用词直白,除了手段新鲜外,并无甚异处,特殊之处便如我儿所言,这非是手写的单子还有……”

“还有什么?请娘亲指点。”

孩童崇拜的看着母亲,一双眼里全是孺慕之色。妇人慈爱的笑了笑,又抬头摸了摸他的头,道:“为娘看城中发传单的孩童不在少数,这么多孩童,就算他一人发二十张,少说也有二百之数,这么多所谓的传单,皆非手写,其中定有不为人知的手段其次,纸非便宜之物,只不过是新店开张,便这般大手笔,这知新书斋有意思。阿竹,去西市,看看这知新书斋。”

“喏。”

妇人吩咐后,马车立即调头往西市去。妇人搂着儿子坐在马车里,眉头依旧未松开,还有未对孩子明言的是,这知新书斋开张所用的手段,莫名的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她一定听过的,但须得想一想。

不一会儿到了西市,马车直入其内,到知新书斋的门口停下,立即有人迎上来,恭声请问:“客官有礼,不知来者是女客男客?烦请告知,也方便敝店安排人接待。”

仆役不答,先向马车内的妇人请示,一会儿后才道:“女客。”

“请稍待。”

迎接的人立即朝门内比了个手势,不一会儿,便从门内出来一个小娘子,对着马车就是一礼,道:“娘子有礼,奴名阿花,负责服务娘子,请娘子随奴来,敝店开设有专门的女客通道,可去女客通道那边下马车,直接进店若娘子不避忌,也可由奴引领着直接进店。”

妇人闻言,问道:“贵店想得周到,只是,进店避开了男女之别,殿内是书籍呢?是否有区别?”

阿花立即道:“回娘子话,敝店一楼多面向男客,二楼则专为女客而设,除了楼层不同,服务不同外,书籍一楼、二楼皆是一般无二。”

妇人点点头,道:“且先去二楼。”

“喏。”

阿花引领着妇人从女客专用通道上了二楼

二楼的空间一半的空间摆放着书架,书架上是整齐摆放的书卷,在书卷与书卷之间,偶尔间或摆上一块奇石,或是一盆绿植,摆设的十分雅致。

剩下的一半空间则隔成小间雅座,每个隔断皆放着一张案几,两张坐榻相对而放,案几上有博山炉,每个炉内皆燃着香,虽然只是普通的香,但对一间书斋而言,却是难得雅致。

只这环境,妇人便看得暗自点头,阿花道:“娘子请到雅座就坐,本店目前所有的书籍种类皆列有书目,书目在此,请娘子过目。娘子翻阅书目时,可到雅座就坐,本店有茶水点心备着,只不知娘子喝的是茶汤还是南人的清茶?”

妇人眨眨眼,心下惊奇,面上却不露声色,在阿花的引领下,挑了一间雅座坐下,一边翻阅书目一边道:“茶汤便好。”

“好的,娘子请稍待。”

阿花又问小郎君:“好教娘子知晓,针对孩童,本店另有果汁备下,小郎君可要来一份?”

“果汁?”

“禀娘子,就是用果子压榨而得的汁水,时下的季节,敝店备有葡萄汁和樱桃汁,不知小郎君要哪一种?”

阿花笑问着,妇人低头看向儿子,小郎君立即道:“葡萄汁。”

“好的,小郎君请稍待。”

阿花朝站在楼梯口的人比了几个手势,那人立即点点头下楼而去,不一会儿便端了托盘上来,托盘上放着两个盖碗,一个青色,一个是白瓷的。

侍者端着托盘只到雅座旁边,并不靠近,而是阿花接了过来,把青色的盖碗放到妇人面前,又把白瓷盏放到小郎君跟前,微笑:“这是娘子的茶汤,小郎君的果汁,二位可一边翻看数目一边品尝,奴就在旁边,娘子有何疑问再唤奴就是。。”

说完,便安静地侍立一旁,妇人扫她一眼,尝了一口茶汤,火候、手艺只是普通,自是比不上家里的,但也不算特别差。

倒是小郎君揭开盖子,看白瓷盏内紫黑色的果汁,颜色看着有些吓人,不禁皱了皱眉,犹豫了片刻才好奇地端起来喝了一口,旋即眉目舒展,小口小口的喝起来。

妇人见状,慈爱的看儿子一眼,扫了一眼数目,问道:“阿花,贵店所有的书籍皆已列在书目中?”

阿花立即道:“回娘子,目前所有皆已在列,因敝店刚开张,所卖书籍有限,目前只这些,待过段时日,便会有新书上架,其中便有三国演义一书。另外,本店还接印书单子,本店可代印孤本、个人的诗集、文集皆可印刷,十本以上起印。”

妇人挑眉:“三国演义?此书曾有耳闻,也有幸读过其中几章,却不曾有幸读过全书,贵店的可是全本?”

“回娘子,是全本。若娘子有意,可先下定金,带全书出来,敝店可直接送到府上去。”

阿花解说的很详尽。妇人点点头,朝旁边的仆从看了一眼,仆从立即道:“定金几何?敝主想订一套,无需贵店相送,届时自有人来取。”

阿花还没回答,妇人已然道:“不是一套,是四套。”

这可是大单子!

阿花立即开心的道:“每套定金十贯,一个月后可取。娘子需要订吗?”

妇人点点头,阿花立即道:“如此,请贵仆跟奴来,娘子请稍坐,本店架上之书,娘子若有意可阅读。”

妇人点点头,道:“可,除此之外,今日便买孙子兵法、道德经、孝经三套书。”

阿花大喜,连忙道:“好的,娘子请稍待,奴这就去库中给娘子提书卷来,还有,劳烦贵仆跟随奴下去付账。”

说着,引领着仆从下去柜台处付定金,妇人起身从雅座中出来,随意的挑了几个书卷看了看,书卷制式、材质与一般的并无不同,唯一的差异之处便只有字笔,皆非手写。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李三娘子

在妇人的仆从付了账之后,立即有专人从后头搬了妇人购买的书卷,直接搬到马车上,服务可谓周到。

妇人倚在窗边,把一切看在眼中,心中暗叹,这知新书斋的东家不知是何方神圣,这般手段,这般周到,这店便能在长安城内开下去,更别提这东家似乎还有异于常人的出书手段。

如此这般,心里存了事,妇人也没再避忌,没再从女客专用通道走,而是让店内的侍者引领着往一楼去,她想去看看多男客的一楼又与二楼有何不同。

走到楼梯口,尚未下到一楼,一楼的布局便可看清七八分。一楼内并无雅座,除了书架便是柜台,无书案,更无茶水点心,只摆着书架,然后书架一旁放着四个木架子,架子上放着书目,可供人随时翻看,旁地便再无他物,与二楼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然即便如此,店内之人居然不少。

妇人心内微微惊奇,正要发问,却见一中年文士放下书籍,走到柜台旁,问掌柜的“掌柜,敢问贵店的东家可是姓贺”

掌柜的微微一愣,恭敬有礼的道“有劳动问,敝店店东正是姓贺,不知阁下如何得知”

中年文士闻言眼中露出喜色,开怀笑道“在下姓魏,劳烦转告贵店东,在下乃是东郡旧时之人,若贵东家方便,可否一叙”

掌柜的一听,态度更恭敬了几分,道“贵客之言,在下一定转告,若东家回话,不知如何告知贵客”

魏姓中年文士道“我明日还会再来贵店,若贵东家有回话,届时再告知也不迟。”

“可。”

掌柜的答应着。

妇人听到这里,心中也恍然,姓贺那她便知是谁了原来是他,这等名士到长安她竟不知,底下之人也无有回报的,真真该死若不是因这知新书斋被人看破身份,只怕是他在长安更久,她也是不知的。

妇人心内暗暗点头,对侍者道“一楼不用再去,回罢。”

“喏,恭送娘子,欢迎娘子再度光临。”

妇人略略颔首,移步出去。

话说,中年文士与书斋掌柜说完话,举步离开,刚出西市,便被人拦住“敢问前方可是魏征魏玄成公”

魏征看来人做仆役打扮,然一身气派却不像是普通的仆役,答道“正是魏某,不知贵仆是”

那仆役拿出一物朝魏征露了露,道“敝主人有请,烦请魏公移步,跟下仆来。”

魏征一看到那物,面容立即一肃,拱手恭声应道“喏,请贵仆引路。”

仆役引领着魏征到了一条小巷子,巷子口停着一辆马车,待走进,仆役上前禀报“主子,魏公来了。”

魏征连忙上前,躬身行礼“臣魏征拜见平阳公主殿下,殿下相召,不知有何吩咐”

马车之内,竟是声名卓著的李唐平阳公主,著名的李三娘子。

马车布帘掀开,露出公主殿下年轻貌美的容颜来,魏征连忙低头,不敢无礼直视,就听平阳公主道“魏卿无需多礼,本宫使人叫你过来,乃是有一桩事请教你。敢问这知新书斋之主人可是以志为盾、以笔为刀之贺礼贺德规”

魏征顿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答道“回殿下,微臣猜测应是贺郎。除他之外,再无人有此等紧抓人心之手段,若只凭手段猜测,定是贺礼贺德规无疑。”

平阳公主点点头,只道“原来真是他。”

难怪会有三国演义售卖,难怪店内书籍那般博杂,不像旁地书店多以经籍为主,若是贺礼,那便不奇怪了。

平阳公主感叹了一句,道“多谢魏卿相告,只是,本宫今日与你所言”

魏征闻弦歌知雅意,立即道“回殿下,今日之言,微臣自不敢外泄半句。”

平阳公主点点头“如此,多谢魏卿。”

“不敢。”

平阳公主不再多言,让人送魏征离开,她则坐回车内,吩咐左右回府。车内的小郎君拉拉平阳公主的衣袖,问“娘亲,贺礼贺德规是谁”

平阳公主摸摸他头,道“贺礼贺德规嘛,一个有仁心仁行的才智之士,然却非一个好臣子的天赋奇才。”

小郎君眨眨眼,问“娘亲的意思是说,贺礼是个人才吗”

平阳公主点点头“对。”

“那娘亲为何不向外祖父举荐他呢娘亲不是说,我们大唐需要很多人才吗”

小郎君又问。平阳公主笑了笑,道“大郎,这世间人才不多,如贺礼这般更是稀少,然人与人是不同的,贺礼虽是才智之士,然为娘观之,此人可做良臣,实非忠臣,是故,不能举荐。”

小郎君似懂非懂,哦了一声,又道“那娘的意思是说,我们大唐不用贺礼吗”

平阳公主又笑了,道“不使野有遗贤是为人臣子之本分,我等身为臣属,发现贤才,自当向圣上举荐才是。”

“可娘亲先前才说了不向外祖父举荐贺礼的”

小郎君不解。平阳公主笑着看他一眼,悠然道“为娘不会举荐,然旁人却未可知了,左右时机未到,不急。”

小郎君一脸懵懂之色“娘亲何意孩儿不明白。”

平阳公主道“我儿还小,待你长大了便明白了。”

“哦。”

小郎君应着,神情有些郁闷,惹得平阳公主一笑,摸了摸他的头,却未再多言。

话说,不知道已被看破形藏的贺礼还无忧无虑的搁家里,拖着才柴一块儿,跟贺鱼一块儿练字,名其名曰陪练,实际上不过是为了面子问题才这么说。

真实的情况是,才柴出身与他一般寒微,书法也如他一般差,然书法如今的世道下却是读书人的门脸,须得好好练习。

两个大男人,还要跟一个小女孩儿一块练书法,说出来实在有损威严,贺礼才找了这么个借口糊弄贺鱼,对哥哥毫不怀疑的贺鱼居然信了,也是天真蠢萌。

正埋头奋笔疾书,阿田来禀告“禀郎君,书斋的掌柜使人来禀告,说有一位姓魏的东郡旧时人欲拜访郎君,在柜台留了话,问郎君可有闲暇见一见”

第一百二十四章 旧时人

姓魏?又是东郡旧时人?

贺礼一听就猜到了,对才柴一笑,道:“看来是魏征魏玄成找上门来了。”

才柴道:“若是魏司农,看知新书斋的手段而猜到郎君身份也不难。”

贺礼点点头,吩咐阿田:“你明日一早去书斋等着,我这里备好饮宴,若魏征来了,你便把他引过来。”

“喏。”

阿田的答应着。

才柴却有一个忧虑:“郎君,魏玄成能因为郎君惯常的手段猜到郎君的身份,只怕旁地人也会多有揣测,郎君的身份只怕保密不了了。”

贺礼笑了笑,问他:“我是做了什么偷鸡摸狗之事吗?为何要藏?”

才柴愕然:“郎君自来长安便一直低调行事,属下以为……”

贺礼笑了笑,道:“并没有刻意低调,过日子罢了。”

才柴恍然,没再多说什么。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魏征领了个小厮便过去知新书斋那边,老远见阿田等在那里,他自是认识阿田的,不由一笑,果然是贺礼贺德规。

阿田自是也看到了他,立即迎上前去,躬身行礼:“下仆阿田见过魏公,奉我家郎君之命在此等候魏公,郎君在家中已备下宴席,就等着魏公莅临。”

魏征看到阿田有些感慨之色,点点头,道:“多日未见,阿田也长大成人了,以仆观主,想来贺郎别后安好,甚好,甚好。走吧,我也想与你家主人好好叙旧一番。”

“喏,有劳魏公挂念,郎君还好。魏公请。”

把魏征请上马车,赶着马车往贺宅去,进里坊,走巷道,不一会儿到的宅子门口,老远便见贺礼、才柴站在门口等着迎客,阿田连忙向魏征禀告了一番:“魏公,我家郎君并才郎已在门口迎魏公。”

魏征一听,连忙道:“如何敢当此厚礼,快,阿田,我要下车。”

阿田连忙把车停下,魏征待车听闻,直接跳下车来,大笑着就朝贺礼大步走过去:“贺德规!”

贺礼笑了笑,拱手行礼:“魏兄,许久不见,魏兄风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贺。寒舍今日有魏兄光临,蓬荜生辉啊!”

魏征笑骂道:“谁与你说这些?我先前欲走,你找事出来让我留下做,事情做了,你倒好,自己潇洒的一走了之了,世间岂有这等道理?”

贺礼哈哈大笑,连连点头:“魏兄言之有理,如此,待会儿喝酒的时候,贺某自罚三杯如何?”

魏征立即道:“三杯哪够!当一醉方休才是。”

两人笑谈几句,才柴这才上前与魏征见礼,不好一直站在门口,把人迎进家门,设宴待客,魏征看席上有鱼有肉,有荤有素,还备有酒水,举笃之时,魏征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在德规府上这一餐,实是魏某来长安后吃得最好的一餐饭,有劳德规。”

贺礼顿住,看魏征一眼,问他:“我听说李唐皇帝待密公颇为礼遇,怎地……”

魏征道:“圣上待密公自是重视,然待我们这些密公的部属却稀松平常,魏某还好,尚能饱腹,有些士卒连饱腹都做不到。”

贺礼奇道:“不是,李唐也不是缺这点吃喝的,何至于此?”

魏征叹了口气,道:“何至于此……若我能知之,何至有今日?或许,不管哪里皆有小人作祟吧。”

除此之外,还真说不通了。

贺礼也跟着叹了口气,举起酒杯:“过去之事,不说也罢,重要的是眼下,来,玄成兄,请。”

魏征举起酒杯,喝了一口,两人酒量都不咋滴,喝酒都是小口小口的抿,一边吃一边聊,酒过三巡,魏征道:“德规今后欲如何行止?就这么做个安乐富家翁否?”

贺礼含笑点头,道:“对啊,我们贺家可就只有我和舍妹了,这两年过得奔波,也不曾好好地教养舍妹,如今看着李唐声势当能长久,正好就在这长安城里定居下来,好好地教养幼妹,然后再说一房妻室,好好过日子就是。”

魏征看他一眼,看他表情轻松自如,显是心里就这么想的,不由惊奇道:“满腹才华,便这么甘心?”

贺礼笑了:“玄成兄,我若说其实我不喜欢做官,你信吗?”

魏征想了想他之前的行事,确实是个一心为公,全无私心之人,对官位也并不如何的看重,但他理政却极为勤快,问道:“以德规的心胸和志气,能宣之于口,自当时肺腑之言,只是,魏某以为,以德规之才干,若就此闲赋,不免可惜?”

贺礼笑道:“我开这知新书斋,魏兄不觉得是一桩雅事吗?别的且不说,为李唐的文化发展做贡献,总是有的吧?”

魏征失笑,摇摇头,不予置评,道:“说来也是巧,我不日便要到黎阳去,德规的书斋若是再迟开些时日,我与德规就遇不上了。德规自东郡离开,孑然一身,潇洒得让人羡慕啊。”

贺礼摇摇头,苦笑:“别提了,一开始是挺潇洒快活的,后来就倒霉了!”

“怎地?”

魏征好奇的问了一句,贺礼与才柴对望一眼,两人皆苦笑,贺礼一句,才柴一句,把当日被苏烈诓骗到窦建德治下,羁留了好长时日的事情一说,听得魏征满脸的同情,他在李唐并未受到冷遇,虽不得重用,但自由未失,不像贺礼,被人骗去不说,连自由都没有。

魏征连连宽慰:“德规和立禾皆辛苦了。往日听夏王颇有仁义名声,怎会如何待德规?手下竟还有索贿之人?”

贺礼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羁留在窦建德治下的时候,曾四处转了转,我观之,窦建德是有仁义名望,但却缺威仪,以玄成之能当知,为上者只有宽仁无有威仪,如何震慑小人?何人能保证自己身边只有君子,无有小人呢?小人之害,当以威仪震慑之,窦建德不辨君子小人,不辨贤愚,皆一视同仁,以宽仁待之,长此以往,必出乱子!”

魏征点点头,明悟道:“难怪以窦建德名望、势力,德规不愿投他,如此看来,实无有长久之相。”

魏征顿了顿,问贺礼:“德规看李唐如何?”

贺礼被魏征问得一乐,道:“此事玄成不是已有腹案,何以还来问我?我一直以为玄成兄是个严谨正直的人,做人别这么狡猾,好不好?”

魏征大笑,遂不再问。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生意兴隆

魏征不日就要去黎阳,不好在长安久留,在贺宅与贺礼吃了一顿酒,叙了一番旧后便告辞走了,贺礼问了他离开长安的时间,说当日要去送送他,不过,折柳相送可以期待一下,但作诗赠别就算了,他不擅长。

这话又把魏征逗了个大乐,名满天下的贺礼贺德规竟是个不通诗文的,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不知会惊掉多少人的大牙。

贺礼脸皮厚,死猪不怕开水烫,豁出去了:“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总不能打肿脸冲胖子,作假之事终不能长久,还不如一开始便坦白,玄成以为呢?”

魏征含笑点头,竖起大拇指,不吝赞誉:“睿智之言!”

贺礼笑:“玄成兄,就算在我家吃了一顿好的打牙祭,你也无需这般拍我马屁,受不住啊!”

魏征无奈,失笑摇头,懒得再搭理他,叙了一番别情后,魏征还留在贺宅住了一晚,就跟贺礼、才柴一间屋,三人打地铺睡一间,畅谈了半宿儿,但第二天起来,贺礼和才柴还有睡不够精神不足的样子,然魏征却精神健旺,看着精神抖擞。

送魏征,贺礼跟才柴感叹:“你看,单论精力,你我二人明明比魏兄年轻,但精力却不及他,只此一点,人比我们成功,也不是没有道理。”

才柴微笑:“郎君当真以为魏兄比我们成功?不都是奔波劳碌的命吗?”

贺礼大笑,道:“魏玄成在的时候,你沉默寡言,人走了,你倒是牙尖嘴利起来了。魏征奔波劳碌,却是为前程,为天下,是胸有大志,我们嘛,不能比的。”

才柴笑看着贺礼,问他:“郎君当真羡慕魏兄?”

贺礼笑着摇摇头:“不。所以,知我者,立禾也!走走,回去补觉去,大好时光,当好好享受生活才是,奔波劳碌的生活,我是过够了!”

才柴大乐,点点头,两人一块各回各屋补眠去。

知新书斋就这么在长安城安家落户,书籍售价与别家一样,但知新书斋服务特别好,还有专门针对女客。这个时代能识文字的女性,皆是贵族仕女,这一层人就不缺钱,缺的是好书。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贺礼取了个笔名,在家除了教妹妹,就是码字,写些游记志怪小说,或是抄一抄女性们喜欢的一些故事,那笔名居然还成了长安城里不大不小的名人,女性粉丝无数。

这事儿,连掌柜的都不知道,也就才柴知道,他十分无语,好好地才子不干正事,居然写小说,还是给妇人们看的小说,才柴顿觉侧目:“郎君一个未婚的小郎君,未为人夫,未当人父,竟会写这些……”

奇哉怪哉!

这是贺礼在心里替他接的话,不过,面上他似笑非笑的看才柴一眼,故作神秘,微微一笑:“阿柴,岂不知有些事那是生而知之、天生神授的?”

才柴再度侧目,表情一言难尽:“郎君,哪方神仙这么清闲,还教授人这等本事?”

贺礼哈哈哈大笑,摊手:“天生神仙何其多,人间君王还时不时的封上那么一两个,你问我,然神仙未曾告知名讳,我也不知啊,总归是个好神仙,别的且不说,惜才呐!”

这话说得简直骚的太过分了!

才柴都接不下去了,直接捂眼转身走人,这大约是看不下去的意思?

贺礼哈哈大笑,自己倒是不介意,还用自古妇人、孩童的钱最好赚这样的话忽悠才柴,说完了,灵机一动,觉得不能把孩子也忽略了,又开个马甲,写孩子喜欢的故事。

才柴:……

不过,这招倒是歪打正着,后来,长安城里的其他书斋也学了知新的路数,但是,因为没有比得上贺礼马所出的好故事,知新书斋的生意并未被抢走,知新书斋依旧是长安城里最受欢迎妇人与孩童们欢迎的书斋,没有之一。

当然,这都是后话,送别魏征没几日,贺礼都没使人去长安县县衙问田产的事情,县衙竟主动使人过来告知,关于他被占去的田产,上头已经示下,就在他现在到长安后购买的八百亩地的旁边,补偿给他一千亩。

骤然被一千亩砸到头上,砸得贺礼莫名其妙,去见县令的时候,还试探了几句,但是,县令只含糊其辞,并未明确告知,只说有贵人过问了此事,为贺礼主持了公道,至于贵人是谁,便讳莫如深了。

贺礼心里也在挠头,不知这帮他的贵人是谁,他也没王八之气可发,更没高调的去炒作名声,所以,这贵人是谁?

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只把事情记在心里,回家继续码字去,这写的故事太受长安城里的娘子们以及小郎君们欢迎,知新书斋里,但凡进店的都要催一催,被人催多了,贺礼也只好自觉些。

雕刻的胡师傅又招了两个学徒,如此印刷的书籍才算赶上售卖的速度,接受预订的《三国演义》采用的活字印刷的方法,这个快,字模做出来后,不止订单,还有余力摆上书架售卖,于是又引发了一波购买阅读的热潮。

贺礼知道造纸怎么玩,但是他暂时没碰,他现在只是个白身小子,在长安城里还未积累足够的名望,知新书斋如今的生意就足够让人眼红的了,纸这一块,暂时便放过,不过,书写的纸不能做,倒是有一种纸,他想了好久,可以做一做,不过,不能他出面经营,所以,贺礼修书一封,交由江家在长安城的掌柜,劳烦他转交,请江家人来长安谈生意,顺便若有闲暇,烦请把才柴的家眷也一并带来。

在贺礼一边码字一边等江家的空档,知新书斋里,平阳公主再次光临,翻阅着书架上的摆着的《三国演义》,前世时日还说需要等,不想现在竟这么大批量的出来了,所以,这知新书斋许是有新的出书手段?

平阳公主心下沉吟,叫来阿花,问她:“阿花,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何贵店二楼陈设如此周到精致,一楼却稀松平常呢?难道真是男女有别?”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安居乐业

知新书斋二楼的服务员全是女的,一共五人,分工很明确,接待客人的有三个,大多眉清目秀,口齿伶俐,负责接待平阳公主的一直是阿花。

阿花闻言,笑道:“来敝店的女客里,娘子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不怕娘子知晓,敝店的店东说,我们女子于这世间,受限于礼俗,生来便不如男子自在,而阅读是很私人的事情,希望敝店能给各位娘子提供一个放松的空间,安心享受阅读之乐趣,不用担心旁地物事。”

“竟是如此?”

平阳公主不禁动容,这贺礼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难怪,难怪能做出那等事来:“贵店东有心了。”

阿花笑道:“娘子过奖,东家说了,阅读之乐,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识文断字是好事,是幸福之事,当好好享受方不负之,希望娘子也能享此乐。”

平阳公主愣了好一会儿,对她来说,这种愣几乎鲜有发声,这个体验极是新鲜,愣了一会儿,平阳公主露出个笑容来,微微颔首:“贵东家是大智仁心之士,多谢贵东家。”

阿花看了也开心,这位娘子想是身份不凡,性情也不是平易近人那一类,自第一次认识她,便极少见她笑,这会儿这么一笑,端是气质非凡,阿花笑着施礼道:“娘子客气,那阿花便不打扰娘子享阅读之乐,娘子有需要再唤奴便是。”

平阳公主点点头,低头重又翻阅起桌案上的书卷来,这些都是时下京城中流行的书籍,没有披着才子佳人的皮写就的勾搭轻贱女性的故事,多是自强自立的励志故事,不拘男女,不以色相为傲,以品质、能力为贵,这么看,倒与这位贺东家所言所行有异曲同工之妙。

平阳公主顿了一下,心下有个猜想,这个猜想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微微一愣后,反而笑了,若真是如此,这位贺礼倒是有趣。

在家里闭门码字的贺礼自然不知道他的小马甲已经岌岌可危,因为采用的是新印刷方法,但售价与别家并无不同,知新书斋的利润还是很可观的,足够他一家子在长安城里过富足的生活。

于是,贺礼每天除了坚持码字外,就是带着才柴、贺鱼吃喝玩乐,并且,努力的想把才柴发展成跟他一样的钓鱼爱好者,无奈才柴同学是个急性子,除了读书的时候能安心坐着阅读,想让他耐下性子安静坐着钓鱼基本是不可能的,用才柴的话来说,鱼上钩会着急,不上钩更着急,这种折磨人的活动,请郎君不要再约他。

贺礼:……

这段时日,是穿越这几年以来,贺礼过得最舒心的日子,不用担心生存压力,不用担心养不起贺鱼,仿佛回到了现代,每天工作上班,上完了还能有自己的时间和空间发展业余爱好,贺礼觉得圆满了。

这个圆满,在江大郎带着才柴的家眷一起来长安后,达到了大圆满的境界,贺礼收到消息后,早早便开始张罗,给才柴买宅子,置仆役,就在同一个坊,隔了两三户人家的距离。

一切弄好后,又要分田给才柴,才柴却说什么也不同意,最后,两人争执了许久,折中从一千亩田里,又分出两百亩来,给才柴凑足六百亩地,贺礼的理由很强大,六这个数字好听,吉利,六六大顺嘛。

这理由太过强大,才柴简直无力反驳,郎君明明是个通情达理、学识渊博的好郎君,为但某些时候,说话做事总是叫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才柴复杂的心理活动,贺礼大致能猜到一二,不过并不在意,人活在这世间,还是要念头通达,快乐一些,不然活着真是半分趣味也无,没意思。

准备好一切之后,江大郎终于带着才柴的家眷到达长安。贺礼是亲自去城门口迎接的,不止是因为感念江家这么多年对他的关照和帮助,还因为队伍中有才柴的母亲和妻子,他当才柴是兄弟朋友,自会尊重他的亲长与家眷。

这些年,江大郎也成长起来了,听说成亲了,当爹了,当然,他妹妹也嫁了,家里再没了适龄的女孩儿可以让江大当家喊着要招贺礼做女婿,江大当家引以为憾,江大郎却只有庆幸的,虽然,偶尔也会觉得没让贺礼做妹婿可惜了,但还是自家妹妹的名声闺誉更重要。

江大郎看贺礼亲自来迎,还迎出了城门,脸上的表情颇为动容,不说别的,只人品这一项,贺大郎便是人中翘楚。

微微一笑,赶紧上前几步,先与贺礼见礼,笑着道:“贺郎有礼,经年不见,贺郎风采更胜往昔,说亲的媒婆怕是要把贺宅的门槛踩坏了吧?”

听江大郎的调侃,贺礼大笑道:“承江郎吉言,然而小弟我依旧是个光棍,闪闪发亮那种。不说这些事,与江郎同行的人中有我的长辈,且让我先去见见长辈,行个礼,我在家里备了酒食,有什么话稍后再在酒桌上与江郎说。”

这话让江大郎对他更加高看两分,笑着点点头,道:“贺郎先去忙,我们之事不着急,稍后再说也不迟。”

贺礼点点头,一撩衣袍就往才柴那边走,他骑着马,正陪着母亲和妻子,见贺礼过来,连忙跳下马来,对马车里的母亲道:“阿娘,郎君过来见礼了。”

老太太还记得贺礼,晓得他是个极为和蔼亲切的人,笑着掀开布帘子,注视着贺礼,见贺礼过来行礼,忙不迭的道:“大郎快替为娘扶一扶你们郎君,可当不得郎君的礼。”

贺礼自然是坚持的,互相见了礼,笑眯眯地跟才母闲话家常,东一句、西一句,一老一少竟聊得热闹,才柴为之侧目且感动,讲真,对上老母亲,他绝对没贺礼这么能聊,他急性子,不耐妇人唠叨。

一行人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地进城,先把人送到才柴处,贺礼笑着道:“小侄先回去接舍妹,待会儿还要再过来叨扰的。阿柴,记得让人准备我的饭食啊。”

十分的没脸没皮。

才母喜欢呐,才柴那是习惯了。

帮才柴闹了新居,待他安顿家眷的功夫,贺礼使人约江大郎上门:“劳大郎等候,今日终于可以跟大郎谈一谈我在信中所说之事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未来

江大郎早就盼着这一天了,不过也知道贺礼看重才柴,他的家眷进京,以贺礼的人品,他定是要安排妥当才会议事的,遂也耐心等着,今天终于等到了。

“具体的事项,在信中我已对令尊说过,方法我知道,但是,需要工匠,需要大量的实验才能做出来,若是顺利,可能几个月,若是不顺利,也可能需要更久,须得先投入,能否有回报,何时能有回报,仍是未知数,如此,令尊也把大郎派过来商谈,如此诚意,贺礼衷心感激。”

坐下之后,贺礼先这么说了几句,江大郎当即道:“贺郎过誉了,贺郎之为人,并非信口开河之人,如无把握,想来也不会写信与吾家,投入便投入,做生意哪里有不投入的,需花费时日长也不怕,贺郎或许不知,我们做医药生意的,最不缺的便是耐心。”

贺礼笑着点点头,江家的药铺这些年他主动、被动的也了解了不少,声誉极佳。贺礼不是不知世事的天真少年,他芯子里是个后世穿越来的灵魂,自然知道做药材生意,只要肯昧良心,那究竟会有多大的利润。他欣赏江家能守住底线的经商原则,也愿意跟这样的家族合作,顺便,把这些年受人照顾的恩情也还一还。

贺礼这人热情开朗,恩怨分明,不愿欠人人情,对照顾过原主兄妹的胡家母子,他给予了他们母子能守得住的东西,不让他们再陷在贫困里;对江家亦如此,给以江家目前的身份能守得住的东西,当然,若因此能自己也过得更好,那更加完美。

贺礼约江家过来商谈的事情,是做手纸生意,没错,不用怀疑,就是那个五谷轮回之所使用的手纸,以解天下大众、包括他自己菊花之苦。

隋末唐初,自是没有手纸的,有钱人家可用绢帛,普通人家用厕筹,季节允许的时候,也有用树叶的,贫困的乡村,则是用什么的都有,端看各人脑洞。

这桩生意,有点身份的不屑于做,说出去不雅观,但是,市场很大,只要有点儿眼光,懂点儿生意门道的人都能看出来,所以,江家在收到贺礼的信的时候,立即就拍板让江大郎过来,至于不雅观这种事情,商人本就受士人歧视,不差这一点儿,先把钱赚到手再说。

江家的药材生意做得开,但是因为坚守底线,货真价实的缘故,利润并没有看着那么丰厚,加之兵荒马乱的年代,药材是稀缺品,手上有点儿兵的,都想跟江家伸伸手,这些年日子过得不痛快,现在看见扩展行当的希望了,江家如何肯放弃,并且,贺礼这人的人品靠得住。

以他的名望,若是做了这门生意,定不会插手,插手于他名望有碍,只需分些干股与他便成,江家父子一合计,觉得可行,于是便来了。

双方都有意,自然商谈起来就愉快了,贺礼出方子占六成,江家出人出力占四成,贺礼不插手经营,但有监督查账之权。细节商谈好,江家出面买地建作坊,召集匠人,贺礼出方子,开始试制,并且,稳稳的推进着。

贺礼觉得这日子过得,充满希望。人嘛,不怕苦,不怕累,就怕没希望,只要日子还有奔头,还有希望,就能扛住一切疲惫、苦难,贺礼也不例外,只要继续这么下去,他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在长安城过他的小日子,做官什么的,他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在洛阳的事情,耗尽了他所有的热情和干劲儿,被诓骗到窦建德处,他甚至连生气的心思都提不起,在这个乱世里,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有限,他最终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不是神仙,无兵无权,救不了天下,救不了黎民。

贺礼在长安城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知新书斋已成了长安城内的一张名片、一道风景,女客多,男客也不少,只接出书的订单的生意一直没什么起色,偶尔有人上门,帮着印几本收藏的书籍,但量不大,利润自不如售书的生意,但贺礼也没因此就关掉,依旧继续经营着。

这一日,贺礼在家监督贺鱼功课,小丫头渐渐地长大了,做功课其实已经不需人监督,贺礼名是督促,其实就自个儿在旁边码字。

院里极为安静,才柴搬走了,如今家里就只有他们兄妹两个并一众下人,只有两个人,宅子也不算特别大,仆役自然也不多,人口简单,日子也清静。

长安城外,一辆马车缓缓进城,守城的兵丁验过身份、条引,便让马车入城,入了城,车边的仆役立即朝里面请示:“郎君,先过去宅子还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里面的一道女声打断道:“郎君说了,你们带人先过去宅子安置,郎君要先过去西市转一转,稍后再回去。”

“喏。”

当下,仆役与护卫分开,护卫护送着主子去西市,仆役则先去在长安的宅子收拾整理,好待主人回家时可安居。

不一会儿,到了西市,知新书斋在长安城里很出名,随便拉一个人问一问便能问到路,问明了路,待到了知新书斋门口,护卫禀告了一声,马车布帘子掀开,当先下来一个圆脸圆眼的年轻婢女,婢女下车后,从车里扶出一个穿着一身浅绿衣裙,罩着幕篱的女子来。

迎客的人一看,连忙唤二楼的女侍来服务客人,可巧,正好阿花有空,来的依旧是她:“娘子好,奴叫阿花,是敝店专门服务女客的女侍,娘子请跟奴来。”

少女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扶着年轻婢女的手,在阿花的引领下进店,阿花尽职的提醒:“娘子,这通道是专为女客而设,并无男子,为娘子方便,可撤去幕篱,敝店二楼也是专为女客而设,不会有男子上楼惊扰女客,娘子尽可放心。”

戴着幕篱的女子顿了一下,点点头,解下幕篱,露出一张年轻美丽的面庞来,虽生得好看,但却眉目清冷,仿若高山雪,仿若水里冰,看着就不是亲切温柔之人。

竟是个年轻的少女,比阿花预想的年轻许多。

阿花神情一凛,并不以对方年轻就怠慢,反而看对方年纪轻轻却有通身的气派,待客的态度更加恭敬周到:“小娘子请随奴来。”

这年轻的小娘子约莫不太喜欢说话,只点点头,跟着阿花上了楼,对阿花的介绍,也只偶尔应一声,并不多话,目光在室内的布置、巧思上流连,待阿花介绍完,才开口:“贵店的东主可是姓贺?”

第一百二十八章 意外访客

贺礼从不是一个野心十足的人,不然,他妈当年也不至于骂他吊儿郎当,他骨子里就是个爱玩爱热闹的人,不管是做事还是玩,他都很认真,且全力以赴。在突破了生存的压力后,本性很良好的回归了。

与外头的纷纷扰扰相比,长安城的安稳就像个世外桃源,虽常见兵丁出征、回朝,然小老百姓的日子,该咋过还是咋过,关键他不止自己玩,他还带着贺鱼一起玩。

天气晴好的日子,贺礼就把贺鱼扮成个小郎君,两兄妹一起出去转一转长安城周边,钓鱼、爬山、戏水,玩头特别多,变着花样儿的玩,把一个好好地小娘子带的,爬山下水都无所畏惧。

贺礼是真不知道别人家怎么教养小娘子,反正他就跟着感觉走,这日,兄妹俩儿出去渭水河边钓鱼回来,阿田来开门,看贺礼拎着的木桶里只有寥寥两条巴掌大的小鱼,还惋惜了一下:“郎君今天的渔获这般少吗?”

贺鱼在一边道:“这两条鱼还是我钓的,哥哥今天一条都没钓上来。”

贺礼仰头哈哈笑了两声,道:“钓鱼之乐,在于钓,不在于鱼,你不懂。”

贺鱼做了个鬼脸,表达了一下感想,跟着阿水回后天换衣裳、洗脸、洗手去了。阿田勤快的接过主人手里的东西,当然,宝贝鱼竿没接。鱼竿每次钓鱼回来贺礼都要亲自收拾,好好养护,精心伺候,绝不加旁人之手,钓鱼的乐趣,岂止是钓那么简单,要连竿子、鱼饵、钓鱼一起玩,那才有意思。

“郎君,越州顾十郎前两日到了京城,今日遣人送来帖子,欲于明日来拜访郎君。”

贺礼坐在厅里摆弄他的宝贝鱼竿,阿田趁机禀报,并奉上今天接的拜帖。贺礼愣了一下,一瞬间以为听错了:“越州顾十郎?”

“是。”

贺礼也顾不得玩竿子了,先把鱼竿放下,招手让阿田把拜帖拿来给他,看一眼字笔,果然如他以前接过的顾小娘子以顾十郎的名义给过的帖子一模一样。

荥阳郑氏的家教这般宽松开明吗?一个未婚的小娘子经常这么以男子身份游走四方,也不管管?

但看郑氏的家风,断不是如此开明的家庭,起码他与郑十他们交往了那么久,郑氏的女眷那是一个都不曾见过,更不要说认识,也就是机缘巧合识得一个顾小娘子,旁地郑氏女一概不知。

常言说事有反常必为妖,顾小娘子能这么自由的游走,郑氏并不加以限制,里面定然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想及顾小娘子上次见了越发凛冽如霜雪的气质,贺礼不好判断,也不好妄加猜测。

贺礼心里想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只吩咐阿田叫厨房明日采买好好做准备,他要待客。

贺宅目前除了阿水、阿田姐弟,还有四个仆役,两男两女,两个女仆年轻的给贺鱼,负责她院中的洒扫和使唤,年长的留在厨房,负责全家人的饭食,两个男仆,赶车、洒扫这些都是他俩儿干,贺礼贴身的也就是阿田。

一夜无话,第二日,贺礼衣冠整齐的在家等着顾十郎也就是顾小娘子上门,巳时末,顾小娘子如约上门,身边跟着阿圆姑娘和护卫。

一身男装,脸上不知道怎么修饰的,没有她女装时的秀美,看着更像是俊美少年的俊秀与斯文。

见到贺礼,顾小娘子没说话,只是抱拳作揖如男子一般行礼,贺礼知道她顾忌在场的仆役,还有她哑郎君的人设,笑着还礼,束手待客:“十郎光临,蓬荜生辉,还有阿圆姑娘,许久未见,故人来访,不胜欢喜,快快请进。”

顾小娘子看他一眼,点点头,阿圆姑娘向他一福,彼此见礼后,贺礼把人迎进家门,就在正厅待客,命人上了茶果后,只留了顾小娘子自己的仆役,他自己的则全部找借口支使到外间去,待人都出去了,贺礼道:“我这里的仆役,除了阿田,多是新买的,对他们的了解还不算透彻,怕他们泄露了十郎的身份,故而只能支使出去,茶果这些,唯有劳烦阿圆姑娘服侍好你们娘子了。”

“喏。这是郎君行事谨慎周到的缘故,服侍娘子本就是奴婢本分,无妨的。”

阿圆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机灵会说话。贺礼摆摆手,望向顾小娘子,语带惭愧的道:“当日与顾郎道别时,我曾放下大话,说待顾郎到长安,即便不知地址也能听闻贺礼之名,如今并未做到,实感惭愧,让顾郎见笑了。”

顾小娘子瞥他一眼,开口:“顾郎何以如此说?我此趟到长安,确实是不知贺郎地址却能只闻其名便找到贺府,贺郎并未虚言,已然做到了。知新书斋之名,便是洛阳、东郡、荥阳郡一代皆有所闻,旁人不知,然我与表兄等却是一听既知是贺郎之手笔。”

贺礼想了想,还真是,他玩的都是现代那一套,换汤不换药,见识过的自然能想到,不过,就这么说他盛名满长安,那是牵强附会,贺礼再厚脸皮,也做不出来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事情。

闻言打了个哈哈,干脆略过这茬儿不提,只与顾小娘子叙旧,问问郑十几兄弟近况如何,问候一下郑太公,嘻嘻哈哈、亲切自然,完全不怕没话说,随随便便就能扯半个时辰。

顾小娘子眉目清冷地扫贺礼一眼,贺礼还能厚着脸皮笑眯眯地问她:“顾郎有话说?”

顾小娘子看他一眼,问道:“听说贺郎在长安置了田产,以后便要定居在此吗?”

贺礼笑道:“正是。不瞒顾郎说,我这人喜欢热闹,荥阳城虽好,但终比不上长安繁华,我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顾郎呢?这趟来长安是……?”

顾小娘子道:“欲学贺郎择地安居,如今看贺郎如此畅快,想来长安不错,李唐也很好?”

贺礼又笑了,不过,这笑容是苦笑:“我以为我与顾郎也是老交情了,顾郎想说什么尽可直说,无需这般试探,交朋友要真诚些,不然,你何以交到真诚的朋友?做人呢不凡坦诚些,心眼儿不要太多,不然会长不高的。”

顾小娘子被说得满脸通红,瞪着贺礼,似笑非笑的嘲笑他:“贺郎先前还在与我兜圈子,如今又来教我坦诚,这是以谁的长辈自居呢?又是哪一方的道理?”

貌似还真做了双标狗!

贺礼哈哈大笑,理直气壮的笑道:“当然是我自家的道理了,人皆如此啊,对己宽容,待人严苛,人性如此,我也不过是凡人,如此也不奇怪,人之常情。”

能把自己双标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端是厚颜无耻。

顾小娘子也不觉生气,反而微微一笑,顿了顿,才道:“贺郎,我已从郑氏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胆大包天

“嗯?!”

贺礼愕然:“出来?是我想的那样吗?”

顾小娘子点点头,抱拳:“越州顾氏北眷房顾源见过贺郎,贺郎有礼,今后烦请多多指教。”

贺礼愣住——

顾小娘子的意思是,以后她不再依附郑氏,而是要独立门户了?

贺礼面容严肃起来,板板正正的直视着顾小娘子,肃然问她:“顾郎所谓的出来,是我理解的意思吗?今后便要独立门户了?”

顾小娘子点点头:“正是。”

贺礼见状,问她:“那你今后以何为生?你一个……一个小娘子独居,门户安全,人身安全这些,以何为保障?”

何况,顾小娘子还生得那么好看。贺礼觉得,人性这个东西,最好不要去考验。别说古代,就是现代,安危问题也是女性独居首要考虑的问题,贺礼不赞同。

顾小娘子看他一眼,缓缓道:“先父先母曾留下下产业,我并非性好奢侈之人,仗此足以过活。”

贺礼还是不赞同:“那你的安危呢?长安城里的治安是比别处好些,可是,你一个女子独居,不妥,不妥,大为不妥。”

顾小娘子道:“我有婢仆、护卫可护佑周全。”

贺礼语塞,看看顾小娘子,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可是你生得好看呐,万一有人见色起意……”

“咳咳咳咳咳!”

却是阿圆姑娘听不下去了,不知真还是假的咳起来。贺礼恍然,看顾小娘子低着头,也惊觉自己僭越了,他是厚脸皮,不是流氓,连忙致歉:“对不起,是我失礼,只是,我还是不赞同小娘子独居,不安全,安全是很严肃的问题,不能马虎,知道吗?”

然后,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人性险恶、安危之类的事例,人要坏起来,那下限永远都远超普通人的想象。

贺礼道:“你一个年轻的小娘子,自己独居,又有资财,且不说旁地,若是以名节闺誉这些胁迫你呢?你当如何?”

顾小娘子静静听着,不知何时抬起头来,静静地注视着贺礼,这人明明第一次见时,是个狡猾且胆大皮厚的人,不像个端方君子,她曾鄙薄过他的人品,后来才知是自己见识浅薄,不懂识人,竟把美玉当顽石。

“贺郎。”

顾小娘子唤了一声,贺礼顿住,面容依旧严肃:“总之,我不赞同顾娘子你独居,郑十他们也真是的,竟然就放心让你出来,我要写信去骂他。”

“贺郎。”

顾小娘子又唤了他一声,道:“此事是我自己要求的,为此还忤逆了外祖父,与表兄他们无关,他们也曾拦我,是我执意如此的。”

“真的?”

“真的。并且,我在长安,除了贺郎这里,对外一直以顾十郎的身份视事。”

意思是她有身份掩饰。

贺礼无奈了,这小丫头的性子十分执拗,主意大,胆子也大,不然,也不至于敢以男子身份游走四方:“那你的女子身份呢?就这么一藏着不暴露了?”

顾小娘子道:“我乃顾十郎之妹顾十一娘。”

嘿,居然都预想过,也有安排,显然不是冲动行事,这是预谋已久了吧?

贺礼叹了口气,问她:“顾娘子到了长安便来拜访,是把我当朋友的吧?”

顾小娘子看他一眼,顿了顿,点头。贺礼正色道:“既如此,不如我们来谈谈,为什么要从郑氏出来?”

郑氏是面大旗,在郑氏的好处,根本无需言说,以顾小娘子的聪明,她不会不懂,但她依旧出来了,出来刚到长安不久就来拜访他,想来心里对他是有几分信任的,贺礼还是想劝劝她。

贺礼问她:“可是郑氏薄待你了?”

顾小娘子摇摇头,道:“虽偶有几句冷言冷语,然我在郑氏同与郑氏女一并教养,衣食不缺,并不算薄待。”

冷言冷语?那不奇怪,郑氏家风再好,也是一个大家族,人多难免口杂,对着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难免有人心怀恶意。不问别的,只当日在驿站顾小娘子与他说的话便可知她曾受过些什么。

贺礼又是一叹,继续问她:“那是为什么?可方便与我说说?虽有些僭越,但我还是要说,我与郑十他们是朋友,你是他们的妹妹,又曾有恩于我,我心里也把你当妹妹的。”

顾小娘子看他一眼,道:“外祖父、表兄、甚至族中的舅父们待我,都很好,虽偶有几个浅薄之人说些冷言冷语,但如何比得上外祖父等对我的疼爱与教养,郑氏再好,可那终究不是我的家。若是顾郎,当能明白?”

贺礼默然,倒是有些明白顾小娘子的想法了。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贺礼沉默片刻,道:“顾娘子你很勇敢,比我想的勇敢,也很有勇气。好吧,你的想法我了解了,虽然不赞同,但是我愿意去理解,左右我们都在长安城里谋生,又是旧识,平日互相多多关照,以我和十郎、十三郎、十六郎他们的交情,有什么事你尽可使人来告知我,我定会倾力相帮,替十郎他们照看好你。”

顾小娘子起身,朝贺礼施了一礼,正色道:“如此便厚颜生受了。”

“不用说这些见外的话。”

贺礼摆摆手,内里的缘由肯定不止顾小娘子说的这么简单,但她既然不愿意说,贺礼也不强逼,他会代郑十几兄弟照看好她。只可惜现在洛阳周边兵荒马乱的,不好派信史去,不然,倒是可以写封信去问问郑十,这坑爹的古代,交通不便、通讯不便,有点儿什么事儿都不好打听。

贺礼默默吐槽嫌弃着,仍好好地招待了顾小娘子,由此才知道,顾源是顾小娘子嫡亲兄长的名字,只顾源生来体弱去得早,顾娘子这一支,如今仅余她了。

好在郑氏不是那等眼皮子浅薄得要贪图别家产业的人家,顾小娘子的父母只她一根独苗,除了按照族规要留在顾氏的,但凡能留给她的,皆给了她,自十二岁起她便顶着亡兄的身份亲自打理产业。

顾小娘子是见识过世面的人,但既然是有眼界的人,为何偶尔为人却有锋锐过头之嫌?

贺礼想不明白,然男女有别,还不好去打听一个未婚小娘子的过往和事情,也是头疼。

第一百三十章与有趣者谈必是快乐事(上)

八月,前傀儡皇帝现代王杨侑病死,李唐上谥号为恭,京城虽未缟素,不过,也意思意思的禁了几天歌舞娱乐。

贺礼想不明白顾小娘子为何要独立门户,但是,站在朋友的道义上,他有必要帮郑十他们照看着他们的表妹一点,所以,自顾小娘子来长安后,贺礼时不时的会与她来往一二。

顾小娘子来长安后,于知新书斋有个好处,书籍种类增多了。顾小娘子爱读书,因家世的缘故,读过的书还十分的多,可谓博闻强记。贺礼要不是依仗着后世资讯获取便利、见多识广的缘故,在顾小娘子面前还真不一定能占据优势,更别说忽悠人了。

别看她有时看着锋锐,实则是个大度的女子,只要不是家族秘藏、明文规定了不许外传的书籍,多愿意抄写整理给贺礼,让他翻印成册摆去书斋。对此,贺礼衷心感激。

顾小娘子来长安,贺鱼是最高兴的,虽然整日跟哥哥出去玩也很有趣,但是,跟着顾姐姐也很有意思。

贺礼假意吃醋:“哎呀,有了顾姐姐就不要哥哥了,鱼儿你说,顾姐姐和哥哥,你更喜欢谁?”

贺鱼眨巴眨巴眼睛,笑得甜甜地,语气也甜甜地:“男子里面最喜欢哥哥,女子里面最喜欢顾姐姐,男女有别,哥哥,不冲突的。”

贺礼:……

是了,自从贺鱼越长越大后,也越来越不好骗了,当初那个天真单蠢的贺鱼,已经离贺礼远去了。

小孩子为什么要长大呢?

贺礼有些心痛,容他缓三秒先。

贺鱼见哥哥假模假样的又去捂胸,捂着嘴咯咯唧唧的笑起来,笑完了,过去抱着贺礼的胳膊,安慰他:“哥哥别难过,最喜欢的还是哥哥,哥哥第一,顾姐姐只能排第二呢!”

贺礼嫌弃她安慰的没诚意,摆手:“去吧,去吧,找你的顾姐姐去吧,哥哥嘛,就让我一个人搁家里清静清静。”

“哥哥别难过,等我回来时,给你带你最爱吃的胡家烧饼回来。”

贺鱼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贺礼一个人搁家待着也没事干,干脆去书斋转转,最近,书斋搞了个有偿征收书籍的活动,若有人愿意把家中藏书借来给知新书斋抄一版翻印,可得银钱报酬或是挑选知新书斋里的书卷两套。

但是,这个时代征集上来的书籍都是手抄的,手抄写的,错漏有,还可能会收到夹杂私货的假书。

前些年,隋文帝向天下征集书卷,就有寒儒自己写了经籍上交换取钱财,朝廷一开始居然没看出来,若不是朝中尚有博学者,险些就让他蒙混过关了。

贺礼自问关于经史的学问一般,才柴比他好些,但好的也不多,两人颇有自知之明,根本就不收经史类的书籍,只收旁地杂学,比如农书,比如《水经注》、《九章算术》等。

“阿柴。”

贺礼过去,一楼三三两两的有几个客人,而才柴就坐在一楼的角落里翻阅书籍,贺礼低声问他:“今天有收到什么好书吗?”

才柴摇摇头,也如他一般压低声音,道:“不过收到些算经一类的,并无甚好书。”

“我看看。”

贺礼坐过去,还毫不客气的把才柴挤开些,搞得才柴很是无语,这位郎君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难免促狭,顽皮得很。

今天收到的是《周髀算经》,卷轴是木质的,有些溃烂,卷轴所用纸张还有些霉点,显然,已有些年头。

“这是给我们抄一版翻印还是卖断的?”

贺礼询问着,才柴道:“是卖断的,毕竟是算学书,又不是经籍。这世间又不是人人皆像郎君重视算学。”

这年头,经学才是最正统的学问,算学这些算是偏门,除非是兴趣爱好,一般世家子弟并不注重学这个,略通便行,算学更多是寒门子弟学习,或是匠户为了做工时的计算而学。

贺礼一边小心的翻阅着,一边道:“算学可是个好东西,我曾听人说过,一切的问题都是算学的问题,觉得算学没用的,那是学的浅,不明其意,唯有真正的大家才明白数学的重要性。”

才柴不信:“一切问题皆是算学的问题,这话是谁说的?莫不是诓骗郎君的?”

才柴是典型的读书人,于学问一道素来严谨,不认同的便是不认同,错的便是错的,对的便是对的,学问的问题容不得半点马虎,哪怕说这句话的是贺礼,他目前还在贺礼门下做事也不管。

这情商也是堪忧啊!

贺礼心内啧啧,这在治学上是好品性,但在生活与人相处中,可就容易得罪人了,难怪他以前混的不如意。不过贺礼知道他的性子,自然不会介怀,拍拍他,道:“别激动,小声些,吵到旁人了。”

才柴赶紧朝四周看看,果然,店里的客人都在看他俩儿,不好意思的站起身朝人抱拳致歉:“对不住各位,一时激动,扰了各位,抱歉,抱歉。”

店里的客人中,有个看着年刚弱冠的青年人开口道:“无需致歉,不瞒郎君说,贵友所说的‘一切问题皆是算学的问题’此语,在下也愿闻其详。”

楼上响起脚步声,似乎有人站在了楼梯口,想来也是听到才柴刚才的咋呼声了,木质建筑就是这点不好,隔音差啊。

贺礼见状,只得道:“好吧,既然大家都有兴趣,那一起探讨一二也无妨。一家之言,在下姑妄言之,大家姑妄听之,互相探讨探讨也好。”

贺礼起身朝四周拱拱手,道:“人活一世,衣食住行,必不可少,可这四样,哪一样能离开计算?耕田桑蚕需要依据四时节气,四时节气是否是计算而得?住,建房盖屋,也须计算土方与大小,若不依据计算规律而随意建盖,房子能住人吗?行,走了几里路,行了多少时辰,这些也是算学的范畴,试问诸位,哪一样能与算学分开?”

众人有人点头,有人若有所思,才柴顿了一下,也点头:“郎君言之有理。然世间一切并非只衣食住行四样,一切问题皆是数学的问题,依旧解释不通。”

贺礼都无语了,旁人都还没质疑呢,阿柴同学就开始质疑了,你这样耿直,就不怕失业吗?

大概贺礼的无语表情特别明显,那弱冠青年饶有趣味的眼神在才柴和贺礼之间来回移动了几下,眼里不禁带上笑意,也不知在笑贺礼还是才柴。

贺礼感觉是笑话他多些,咳嗽一声,继续道:“当然不止这些。有些先贤曾认为,世间万物皆遵循着某种玄而又玄的道理存在、运行着,要摸清楚这些运行的道理,就需要靠算学。算学是人类自己发明探究这个世界的方法,若无算学,我们如何能把一天分做十二个时辰,如何明了一年分四季,四季又有二十四节气?我们如何知道城与城之间相隔多远?算学把世间存在的真理化作简单具体、直观易懂的语言,放在世人的面前,使世人能更加透彻的认识这个世界。算学是一种认识世界运行规律的方法,是思维方式,现在算学发展的还不够,总有一天,只要算学继续发展下去,我们人类总能明白四季天时是如何运转的,日月星辰为何阴晴明灭,鸟儿为何能飞在天上,人为何不能飞,人为何会有寿数限制等等。”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与有趣者谈必是快乐事(下)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心驰神往,才柴面上有些迷蒙之色,问贺礼:“郎君,算学真能做到这些?”

穿越青年贺礼自然答得肯定:“当然能,任何事物皆挡不住人类求知和探索世界的步伐,只要人类存在这个世界一天,人类就会孜孜不倦的去探索,去求知,希望能更加深刻、透彻的认识世界。阿柴,你可曾想过,这个世界上,除了中土,还有几多国家,几多人口吗?”

才柴愣了一下,道:“这个问题平时却不曾想过。”

贺礼笑了笑,道:“那是因为你现在只能看到你脚下的方寸之地,对你脚下的土地都尚未认识完全,自然想不起去探究外间。但是,有一天,会有那么一个人,不止看到了脚下的土地,还会不时的仰望星空,希望知道地之广、天之高究竟是几何,在高山大海之外,又是怎样的天地。”

才柴痴痴地听着,闻言问出一句:“郎君是这样的人吗?”

贺礼哈哈笑着摇头,痛快的道:“不是。探索的路途是十分艰苦且遥远的,每代人皆有自己的责任,探索世界的责任目前不属于我们这一代,我们这一代现在的责任,是保住先贤的成果,结束眼前乱糟糟的局势,让中土大地恢复祥和,百姓安居乐业,国富民强,不再为外族所辱,子孙后代能抬头挺胸的做人。至于探索世界的事情,留待子孙后代去努力吧,至多,死的时候留个遗言,叮嘱儿孙,若是探索明白了什么,记得带上两斤好酒,到我的坟头上说一声,让老祖宗我也跟着高兴高兴,沾沾喜气。”

这话说的幽默又洒脱,听得众人微微一笑。唯独那弱冠青年扫贺礼一眼,道:“郎君既有如此抱负,为何不去做官,反而闲赋于此呢?”

这话一出,才柴一双眼便贼溜溜地打量着青年,贺礼淡定的笑着摇摇头,道:“没办法,不会领兵打仗呐!”

青年笑道:“郎君这等人,派去领兵打仗,那是浪费人才,当用来治学安民才是。”

贺礼笑着拱拱手道“多谢兄台抬举,只是,在下才疏学浅,治学当有博学鸿儒,能把先贤大义以微言教之,不使先贤之意因战乱而被浅薄者歪曲和遗漏,在下无此能耐,去了就是误人子弟,不做也罢。至于安民……”

贺礼顿了一下,青年追问:“安民如何?”

贺礼叹了口气,道:“战后安民难啊。打仗打了这么多年,人口损失惨重,田地荒芜,杀人容易,一刀便可了事,然要让一个小小的孩童长成成丁,却需要很多很多年。”

贺礼摇摇头,又是一叹,没了谈笑的兴致,青年道:“郎君既然知此中艰难,何不出仕做官,牧守一方,总好过在此嗟叹?”

贺礼摇摇头,没说话。倒是那青年继续道:“若郎君有意,在下在长安城里还有些门路,可为郎君举荐?”

贺礼起身,朝人一礼,道:“多谢郎君盛情,只是,以我眼下的才学,却不敢担当安民之责。”

“此语莫不是郎君自谦之语?”

青年质疑。贺礼摇摇头,道:“不是,是肺腑之言。我看郎君通身气度当非常人,言之有物,简单说一说,郎君当能明白。战后安民,涉及千头万绪,首先第一个要面对的就是大量男丁的死亡带来的缺乏劳动力而形成的一系列问题;第二,女多男少,如此造成的社会问题,也要重视,否则,必出大乱;第三,农桑。农桑事关国本,也是安民的根本。别的问题且不论,然这三个问题却是根本问题,必须解决不说,还须得解决好,否则,国不长久。中土王朝的问题,最根本的还是农民的问题,只要农民的问题解决好了,剩下的都不是大问题,都能解决。”

贺礼用太祖的话做了句总结,这是真知灼见之语,听得青年眼睛一亮:“最根本的还是农民的问题吗?”

贺礼自然点头道:“当然,纵观历朝历代,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等等,是不是百姓先活不下去了,世道才乱起来的?百姓所求,实则简单,有安稳日子过,能吃饱喝足,能活下去就成。没有人是喜欢作乱的,没有人是不希望过好日子的,得民心者得天下,民心,民心,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端看为上牧民者。”

青年听得连连点头,道:“郎君既有此等真知灼见,更不能闲赋于此才是。”

贺礼呵呵笑笑,坦白道:“这不是人有所短,尺有所长吗?在下于农桑一事上,不太精通,还需要学习,还是先不要去误人误己为好,百姓生活不易,特别是战后,生存条件更为脆弱,我这种二把刀就算了,还是安心做一点自己擅长的事情吧。”

“郎君擅长之事?”

青年疑问了一句。贺礼拍拍书案上的算经,笑着道:“在下薄有资财,便用这些资财收集些书籍,农书也好,算经也罢,希望能为人所用,这世间啊,从无无用之学问。有位先贤说过,致天下之治在于人才,成天下之才者在教化,教化之所本在学校,而学校治学,总是要书籍的,希望能多多攒些书籍,为有志者所用,为有志者所学,如此,余愿足也。”

“致天下之治在于人才吗?”

青年喃喃念道,越念眼睛越亮,看着贺礼的眼神满是赞赏的道:“诚哉斯言,郎君能说出此语,学问便非常人。”

贺礼仰头大笑,拱手道:“多谢郎君抬举,不过,哪怕厚颜自吹,在下也说不出自己学问很好这等不要脸的话。”

青年笑着摇摇头,道:“非也,非也。在下以为,这世间学问非止经籍,学问当包含万物,凡明事理者,皆可称学问人,非以文字书籍而定之。”

这话听得贺礼不由多看了对方两眼,能说这种话的人,定是胸襟广阔、见识非凡的人。不过,他在这长安城里还真不认识多少人,多看的几眼,除了更确定青年是个仪态气质皆非凡的帅哥外,并且出身非富即贵外,旁地再看不出来。

最后,只得感叹的夸人一句:“郎君能有这等见地,已经非同常人了”

青年笑了笑,不再多言,只与众人一起,跟贺礼又说起先前算学的问题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纸飞机

贺礼这人爱热闹,有人跟他闲扯,虽不至于把牛往天上吹,但谈兴大发,开朗健谈却是有的,说得兴起时,恨不能把人给聊晕了。

数学的应用领域是十分广泛的,江湖上流传着一句话,数学是火,点燃物理的灯;物理是灯,照亮化学的路;化学的路,通向生物的坑;生物是坑,埋葬了理科生。

虽然是戏言,却也从某些方面点出数学的重要性。若要说数学的应用范围,随随便便都能写上几篇论文,不过,跟眼前的这些人,不需要讨论论文,吹牛就行,何况,还是贺礼真实见过的牛,吹起来自然就言之凿凿,逻辑严密,哪怕有些东西以现在的眼光看,似乎是不可能,可从贺礼嘴里说出来,就像是肯定会有一样,不禁听得人心驰神往。

贺礼:“算学应用几乎涉及人类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只要有人继续钻研发展下去,终有一天,万里只若等闲,险峰定变坦途,到那个时候,大洋、高山、沙漠等等都不再是阻拦人类迈出脚步的阻碍,人类终会发明出征服它们的工具来,把这片大地,这片天空,尽皆绘制于图纸之上,对脚下之地,头上之天,再不是懵懂无知,人类会认识它们,并为了征服而继续努力奋斗。”

“有……真会有这等时候?”

众人听得一阵阵的兴奋,贺礼笑了笑,道:“当然,我听说现在已有能借着季风远航的大船,是木头做的,终有一天,技术继续发展下去,让铁制作的大船在海上航行将不再是空话,让人类飞上天空也不再是幻想,终能实现。”

这话自是有人不信,店里的客人中,一位做老者嗤之以鼻:“这些都能靠算学实现?”

贺礼自然是点头:“算学是实现这些的基础,我们现在的算学水平还很低,还需要也许几十年,也许数百年的发展,就看灵感什么时候眷顾人类吧。”

老者立即道:“郎君所言简直匪夷所思,铁船能在水上航行之语,或可实现,然人怎么能飞呢?人非神仙,如何能飞?”

贺礼看了看他,并无故意挑衅之色,只是对贺礼的话似乎不信,觉得他信口开河。贺礼笑了笑,又看看室内的环境,道:“左右现在有空,闲着也是闲着,就给诸君做两个有趣的小实验吧。阿田,去拿个宣纸来。”

“喏。”

阿田立即去找掌柜拿了些宣纸来,贺礼又要了一把裁纸刀,裁剪着手里的纸张,先裁一张长方形的纸张,然后,贺礼开始折叠,折成一张造型有些粗狂的纸飞机,大致属于冲浪飞机的造型。

完了之后,用剩下的纸随意的折叠一下,做成个大的长方形,开口问道:“在生活中有一个很常见的现象,下雨的时候,常常看见远处的山上在下雨,而山下的平地却不曾下雨,不知诸君是否注意到?”

“有这等现象。”

这是生活中很常见的现象,自然人人点头。贺礼笑了笑,道:“在下曾在一本书上看过说,这是因为气的温度不同,轻重也不同,加之山体的斜坡,热气上升,冷气下沉,是故,便有了山上下雨,山脚无雨的情形产生。”

众人听得一阵迷茫,也是,这种科学原理,只靠说,外行人是无法明白,也无法行程具体的感受的。

贺礼见状,道:“这样说大家可能不太明白,那有一个现象还可用这个这个原理解释,那就是清明扫墓祭祖烧纸的时候,是不是会有纸片在火堆的上方飘起来?”

清明扫墓祭祖烧纸这件事,这时代的人,每个人都要做,自然见过这种现象,中年文士恍然:“所以,纸片之所以会在火堆上头飘起来,便是因为热气轻,冷气重之缘故?”

贺礼点点头,道:“便是这个原理。用这个道理,加上斜坡,我可以做一个简单的小游戏给大家玩一玩,请看,这是普通的纸,方才家仆才拿来的,我折成了一下,这个形状对气流的利用会比较便利,大家请注意。”

贺礼把纸飞机飞起来,手里拿着先前胡乱折的纸板,人为制造一个斜坡,利用斜坡气流上升的原理,纸飞机无风自动漂浮于空中——

“哇!”

众人哗然,本来皆安稳坐着的人,尽皆站了起来,嘴巴一个还比一个张得大,满脸皆是震撼之色,还有个情不自禁的喊了一声:“神迹!”

声音都激动得变调了,先前怼贺礼的老头儿,直接念起了无量天尊。便是先前说要举荐贺礼的青年,也不禁站起身来,目光紧紧追随。

许是一楼的惊呼声惊动了二楼,楼梯口处,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冲下来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郎君,嘴巴张的老大,满脸惊奇的看着。

“大郎。”

年轻的少妇紧追下来,待看见一楼的情形,也不禁顿住脚步,骇然望着,满脸震惊之色。

贺礼不以为然,只满面笑容的在室内游走,不时的调整一下他手里作为人工制造斜坡的纸板的角度,控制着纸飞机的飞行方向,直到在一楼转了一圈,方才收了纸板,稳稳地接住没了斜坡制造气流而落下的纸飞机,笑看众人:“这就是斜坡气流上升原理的简单应用,有朝一日,若是人类能研究明白为何会有这等现象,这等现象又是如何产生的,气流又是如何运行的,当如何利用气流,或许就是人类飞上天空之时。”

老者喃喃道:“神乎其技,神乎其技!这……人当真能飞天?当真能依靠数学实现?”

贺礼道:“我坚信是能的,只是,需要许多技术的进步和发展,而数学就是这些技术进步、发展的基础,只能说,还需要时间。”

老者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倒是那从二楼跑下来的小郎君,蹬蹬蹬跑过来,冲着贺礼就是一礼,仰头望着他:“仙长有礼,仙长手中的那个物事可以给我看看吗?”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兴趣的火种

竟以仙长称呼贺礼。

贺礼哈哈大笑,蹲下身子,与他平视,道:“给你是可以给你,不过,有个问题。”

小男孩儿认认真真、方方正正的行礼:“请仙长指教。”

贺礼笑道:“我不是什么仙长,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小郎君莫要以仙长称之,不然,说出去会被人笑话是神棍的。”

小男孩儿讶然:“会吗?”

贺礼故作严肃的点头:“会啊!我并未出家,贸然称仙长,若是让道观、佛寺里真正的有道修真和大德高僧们听见了,说不定会上门找我理论,可怜我不曾读过道经、佛经,被人质问定是哑口无言,必输无疑的。”

小男孩儿坚持:“可是,那些所谓的有道修真和高僧他们并不能让东西飞起来,而仙长可以。他们才担不起仙长之称,然君可以。”

俨然是个严谨的小粉丝。

贺礼笑起来,习惯性的抬手摸摸他头,道:“因为这不是什么神迹,也不需要什么术法,只是一些原理的简单应用,说开了并无什么奇异之处,只要弄明白了,人人皆可以做到,包括小郎君你。”

小男孩儿瞬间张大眼睛:“我也可以吗?”

贺礼点头:“当然,小郎君过来,我教你。”

贺礼让小男孩儿拿起纸板,做成一个斜坡的弧度,然后,把纸飞机扔起来,半弯着腰,双手扶着小郎君的小手,一边帮他掌控方向,一边教他:“稍稍往左边一点,你要让斜坡一直对着纸飞机,如此,它才不会掉下来,对,对,跟着它,不能距离太远。”

小郎君高兴地咋咋呼呼地,声音兴奋地发尖:“啊,飞起来,真的飞起来!”

“哥哥!”

贺礼正扶着小郎君的手操作,突然听到贺鱼的声音,顿了一下,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贺鱼皱着眉站在门口,小嘴微微撅着,语气似乎有些委屈,身后站着做女装打扮的顾小娘子和阿圆姑娘,主仆俩儿正满脸惊奇的注视着室内的情形。

贺礼立即笑开:“鱼儿回来了?稍等,我这里马上就好。”

说着,回头伸手接住纸飞机,对小郎君道:“好了,天色已晚,该回家吃饭了,今天便到这里了,小郎君现在明白了吧?我并不是什么仙长。”

小郎君满脸兴奋之色的点点头,很是果断:“嗯嗯,你不是仙长,但却是先生,多谢先生今日教哲威这些,这个……是叫纸飞机吗?”

说着,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贺礼手上的纸飞机,分毫不敢使力,生怕一使力就捏坏了它。

贺礼含笑点头道:“对,就叫纸飞机,取自纸折的飞行机器之意,送给你吧,你只要记着我先前教你的要点,回去也可以自己玩,很简单的。”

小郎君眼睛立即一亮,满脸欢喜的立即冲贺礼一礼:“多谢先生。”

“不用客气。”

有礼貌的小孩子,大部分人都喜欢,贺礼就是这个大部分人,笑着摇摇头,又在人脑袋上胡噜了一把。

小郎君端端正正的施礼致谢后,小心的捧着纸飞机冲向楼梯口处,朝楼梯上站着的年轻少妇献宝:“阿娘,阿娘,你看,这是先生赠我的纸飞机,阿娘先前可看见了?这纸飞机会飞哩!”

年轻少妇含笑点点头,问他:“你可曾好好谢过贺郎君?”

小郎君道:“谢过的。”

年轻少妇点了点头,冲贺礼福了福:“多谢贺郎对吾儿之教导。”

她知道他姓贺?!似乎知道他的身份?

贺礼愣了愣,还礼道:“娘子客气,不过是些简单的物事,算不得教导。”

年轻少妇意味深长的道:“贺郎过谦矣,在贺郎眼中简单之物事与道理,焉知在孩童眼中不是对世界和道理最初的认识?如此认识之法,定能铭记一生,永志不忘,便是年老之后,对一子孙也能津津乐道之事。”

这话说的,倒是跟网友们说的七十岁也不会忘记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见这女子能认识到这点,也不是寻常妇人。

贺礼笑着拱拱手:“娘子过奖,不敢当。”

年轻少妇笑了笑,还待再说,只见进来个仆人,唤了她一声:“娘子!”

之后,附耳在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女子顿了一下,面色不变,点点头,然后对贺礼说:“原想多向贺郎讨教一番,无奈事不凑巧,家中有事发生需先回,只能有暇再叙,告辞。”

贺礼送客:“娘子慢走。”

小郎君被他娘牵着还不舍得回头,神色郑重:“先生所赠送的纸飞机,哲威定会好好保管,珍而重之的。”

着贺礼笑了,点头:“好,小郎君慢走。”

送走了小郎君母子,贺礼回头看楼内,先前与他攀谈的青年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那怼他的老头也不见了,剩下的人虽跃跃欲试,满面好奇,却似乎无有那两人的学识,除了说赞颂的话,再说不出别的。

贺礼找了个借口脱身,走向贺鱼与顾小娘子,朝她施了一礼,道:“舍妹有劳顾娘子了,现在还要娘子送回来,真是不好意思。”

顾小娘子道:“若非送阿鱼回来,如何能见到今日之盛景?贺郎博学多闻,这所谓的纸飞机难道又是从《天工开物》上看来的?”

这语气,贺礼听出了调侃的味道。不过,贺礼哪里是惧怕调侃的人,当即故作讶然的反问道:“顾娘子何以知道?莫不是也看过?”

这脸皮真是!

顾小娘子突然笑开:“自是不曾,不过,愿等贺郎借我一阅。”

贺礼:……

那无语的样子,约莫取悦了顾小娘子,她竟然嫣然一笑,虽然笑容短暂,但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哥哥!”

贺鱼看看兄长,又看看顾小娘子,叫了贺礼一声,一把抱住贺礼的手:“哥哥,我也要!鱼儿也想玩那个纸飞机!”

宠妹狂魔贺礼哪里会有不同意的,自然是满口答应,这下店里也没人了,叫阿田又拿了纸来,重新折了一架纸飞机,教着贺鱼玩。

眼角余光见顾小娘子也好奇的看着,眉眼间全无往日的清冷,不由一笑,小丫头往日看着成熟清冷,实际也不过是个小少女而已,若是在现代,这个年纪还在上学呢。

贺礼转头笑问她:“顾娘子要不要试试?”

顾娘子明明是愿意的,然还是道:“不了,多谢贺郎,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告辞,贺郎不用送了。”

说着,朝贺礼行了一礼,扶着阿圆的手出去了。

贺礼笑着摇摇头,这个死傲娇!

不过,确实男女有别,她又不能让贺礼像教贺鱼那样的手把手教她。顾小娘子明明想试的,但还是能克制自己的**,坚守礼教,这等心智,这等年纪,已然叫人钦佩了,不愧是世家贵女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好显摆的小男孩儿

这一天,不知道在场的人有几人回去会摆弄折纸飞机这件事,又不知会有几人偷偷尝试,反正,被贺礼亲自教会的柴哲威却以小孩子最简单的显摆心理,不止在公主府里显摆,甚至秦王府,李氏、柴氏在宫外的宗亲表兄弟们面前都显摆了一遍,要给尚在襁褓的小舅舅显摆的时候,被皇帝外祖父抓了个正着。

“哲威这是要做什么?”

李唐的圣上李渊同志老当益壮,以花甲的年纪,当上皇帝不说,还让后宫的年轻妃嫔们又给他添了两个小儿子,只是,一个尚不足周岁,一个还在襁褓中,两个都还是奶娃娃,而柴哲威显摆的对象就是这俩儿奶娃娃!

如此丧心病狂,平阳公主都看不下去儿子的卖蠢,见他被父亲抓了个正着,也没解围的意思,只笑道:“父亲容禀,大郎还不快自己说?”

李渊闻言,面容看着严肃,然一双眼里却带着笑意,看着柴哲威,就见小小人儿似模似样的朝他行了个礼,嫩声嫩气却口齿清晰的道:“禀外祖父,哲威前几日随娘亲去长安城里有名的知新书斋买书,遇到了一桩奇人奇事,并跟那位先生学了桩有趣的事物,特来给舅舅们也演示一番。”

李渊听得一阵无语,平阳公主默默扶额,你来给奶娃娃演示,你确定奶娃娃能看得懂?

然柴哲威并无此自觉,他要是有这个自觉,也不会来向奶娃娃显摆了,不仅没有自觉,甚至还跃跃欲试,抬着个头,眼巴巴的望着外祖父,就等着外祖父御口开,让他演示。

小孩子的心思特别容易猜,李渊一眼就看出来了,心底又是一阵无语,不可无不可的颔首,道:“哲威要演示何物?你舅舅们还小,莫若你先给外祖父演示演示?吾代他们先看看?”

“喏。”

答应得脆生生的,语气更是十足的雀跃,转身立即就让侍从把他的宝贝纸飞机和纸板拿了来,板着一张包子脸,学贺礼的样子,朝外祖父笑了笑,展示一下:“外祖父请看,这叫纸飞机,取自纸折的飞行机器之意,乃是普通纸张所折,并无甚异处;这也是普通的纸张折叠而成的纸板,也无甚特异之处。但孙儿今日却要用这两桩普通之物事给外祖父表演一桩奇事,外祖父请看,不要眨眼哦!”

也不知他哪里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说辞,想来是这几日显摆多了,熟已生巧之故?

平阳公主心里门清,以袖遮面听得直笑,注视爱子的眼神真真爱煞,难为他小小年纪却能口齿清楚的说出这么一段话来,做人母亲的,只此便觉满意了。

就见柴哲威学着贺礼的样子,慢慢地把纸飞机飞出去,然后,小手紧紧捏着纸板,稳稳地跟在后面,控制着纸飞机缓缓地在室内飘飞——

“呀!”

却是抱着李元景的莫贵嫔惊呼出声,呆楞楞地看着纸飞机,满脸震惊之色:“这莫不是仙术?”

李渊也是愣愣地看了片刻,闻言倒是回过神来,惊奇地看平阳公主一眼,平阳公主含笑摇摇头,指了指柴哲威,纸飞机已然坠落,并无贺礼演示时的挥洒自如,他终究还小了些,海拔不够,不如贺礼演示起来自在。

然只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已足以让人惊奇,柴哲威演示完,扭头就问:“外祖父,可看清楚了?可觉神奇否?”

李渊自是连连点头,啪啪鼓掌:“哲威耍的好戏法,不错,不错,如此精彩,当有赏钱才是,来人,打赏!”

柴哲威得了赏赐也不觉欢喜,反而有些气闷:“外祖父,这不是戏法,这叫斜坡气流上升现象,是知新书斋的贺先生教孙儿的。外祖父不觉得神奇有趣吗?”

李渊一边笑一边颔首道:“确实神奇,难怪你竟专程进宫来向你小阿舅他们显摆,不错,不错,值得显摆。”

柴哲威更觉气闷了,振振有词:“外祖父,孙儿并未显摆,而是把神奇之事物与小舅舅们共享,外祖父冤枉哲威!”

李渊哈哈大笑,好脾气的哄了他几句,哄得他终于不郁闷了,却也不乐意跟无趣的外祖父玩了,转头就道:“外祖父,哲威去东宫看看大舅家的表兄们,娘亲要出宫时再来接儿子。”

说完,让侍从把他的宝贝纸飞机和纸板装入盒子里,让侍从好好捧着盒子,转移阵地朝东宫去摧残他的表兄弟们去了。

李渊哈哈大笑,摆摆手,交待侍从小心照看好他,任由他去了,待小孩子走开,李渊才问平阳公主:“这是怎么回事?”

平阳公主恭声道:“禀父亲,这是前些时日女儿带着他去知新书斋买书时候的事了。”

说着,把当日的情形复述了一遍,李渊听完,奇道:“不想长安城中还有这等奇人奇事,这知新书斋不知是何来历?”

平阳公主道:“若说来历,女儿倒有些猜测,不知父亲可听过‘以志为盾,以笔为刀’的贺礼贺德规此人?”

李渊道:“自是听过的,此人生就一副仁义赤子心怀,又有《三国演义》那等巨著,才干、志气皆不差,天下间不曾听过他名头的,想来甚少,为父自是听过的。莫非……知新书斋便是他的?”

平阳公主含笑点头道:“知新书斋刚开张时,女儿在书斋内巧遇魏征,他与魏征曾同为李密帐下,乃是旧识,女儿因此无意间撞破他之身份,才知轰动长安城的知新书斋之主人便是贺礼贺德规。”

李渊当即问道:“当真是他?李密来投时,为父曾问起贺礼之事,李密对他赞誉有加,言道此人才志不失,可为栋梁之才,当日李密向东都的皇泰主请降,贺礼挂印而去,不意竟来了长安……”

李渊顿了顿,讶然反问平阳公主:“我儿既知这等才智之士在长安,如何不向为父举荐,好征辟他入朝?”

平阳公主苦笑一声:“父亲容禀。”

李渊问道:“怎么?别有内情?莫不是贺礼看不上我李唐?”

“非也,实是我方做的有些差错。”

“此话怎说?”

平阳公主叹了口气,道:“女儿使人多方查探打听,才知贺礼在荥阳时曾与当地大户***做了些交易,虽不知是什么,但***予他资财,又在长安城中买房置地予他,房契、田契写的皆是贺礼幼妹之名。后来,父亲下长安,他又一直在东郡,并未来长安认领,朝中职事以为是无主之地,便划入公中,父亲用以赏赐功臣,贺家的田地便在其中。”

李渊:……

平阳公主恍若未闻,仍道:“后来,贺礼携幼妹入长安,去找长安县令,长安县令知内情,又不敢禀上,用了拖延之法,故作推诿,一直拖着不给他解决。”

李渊老脸通红:“这……这事办的,长安令也是庸才!”

平阳公主神情从容,未见任何异色,从善如流的道:“父亲骂的是,长安令庸人尔,不过,父亲放心,女儿知道此事后,已以朝廷之名义,从名下永业田中划拨一千亩补予贺礼。”

李渊脸上这才好看了些,夸道:“还是我儿行事周详,替为父圆了脸面,只是,如此一来,倒不好征辟贺礼入朝了。”

脸上不禁浮上几分遗憾之色。平阳公主微微一笑:“父亲若想征召贺礼,女儿倒有一法。”

李渊一喜:“我儿有何办法?”

“父亲容禀。”

平阳公主笑着说出方法来,听得李渊连连点头,含笑道:“还是我儿聪明,此法大好。”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个中变化不由人

这天,贺礼正在家中码字,才柴脸色凝重的进来,手里抱着一堆书卷,进来也来不及先行礼,而是把书卷放到贺礼面前,方才退后两步行礼:“郎君请看!”

“嗯?”

贺礼疑问的看他一眼,见才柴往桌案上的书卷比,这才停下笔,拿起一卷书卷摊开一看,书卷内容是时下比较热门的佛经,只看一眼立时便明白了,细细端详一下,还点评:“这师傅的书法肯定比我们胡师傅学得好,这书卷的字体较之我们的为好,不错,不错。”

才柴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语气沉痛:“郎君,重点难道不是我们的印刷方法被破解了一门吗?”

贺礼笑了笑,把他拉了坐下,宽慰:“淡定,淡定,雕版印刷之法又不是什么稀奇的技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多看几眼就能看懂了。破解了便破解了吧,我们终归是先行者,积累的雕版较之别家多,你看,这是怕卖不出去,只敢雕刻常用的佛经,跟我们不冲突,我们还是有优势的。”

才柴脸色稍缓,点头:“这倒是,别处可没这么多女客,也就我们知新书斋常得光顾,这都是郎君的功劳。”

贺礼当之无愧,点头:“那是,若无我的好故事,怎能吸引来这么些贵客呢?放心,只此一点上,别说放眼全长安,就是放眼天下,也无有能比肩者,你要对我有信心啊,阿柴。”

然才柴却只想给他摆个扑克脸,堂堂名士却去写妇人、孩童喜欢的故事,这叫才柴怎么夸得出口?昧着良心都无法开口,更何况他还没法昧良心,所以,才柴决定要更加严厉的勒令知新书斋上下,坚决不能曝露郎君的身份。

才柴决定忽视贺礼的嘚瑟,正色道:“我只怕其他书斋不顾颜面,刻郎君的《三国演义》,届时,店里必受影响。”

也是,这个时代可没有版权这一说法,不过,对此,贺礼却不愁,只道:“怕什么?我这原作还在这里呢,谁敢贸然翻印,大不了我站出来就是,我又不要润笔,也不要旁地,他印我的书,总要知会我吧?”

才柴一阵无语,但还是点头:“郎君言之有理。”

两人正闲扯着,听闻外间一阵军鼓之声,贺礼顿了一下,道:“李唐这是又要出征?”

才柴点点头:“听说这是秦王征刘武周。”

“刘武周啊……”

贺礼感叹了一声,却没多说,倒是才柴道:“难怪郎君看好李唐,李唐皇帝座下人才济济,能战善战者,理政治民者皆有,较之别处,确有欣欣向荣之态,气象大不相同。”

贺礼点点头,随口说了一句:“毕竟李唐也是数代勋贵,将门世家,自然底蕴不同于常人,只这一点,如今天下的这些反王们就无一人能比肩。罢了,不说这些,我还是接着码字吧,我家阿鱼可催了,我须得努力才是。”

才柴:……

秦王领兵出征刘武周去,贺礼觉得那与自己关系不大,他是衷心希望秦王早日平定天下,等李唐安定,他的房产大王计划也才好早日实施,不过,做房产要的就是钱,他必须要努力的赚钱、攒钱,不然如何让子孙后代在长安城里做个快乐的包租公呢?

这么一想,简直码字动力满满,贺礼顿觉干劲儿十足,赶紧问才柴:“阿柴还有旁地事吗?”

才柴愣了一下,摇头:“再无别的事务。”

贺礼立即拿起毛笔,朝他动动下巴:“既然无事,那就先这样吧,我争取今天多写些,好早些印出来售卖。”

才柴:……

才柴倒吸一口气,觉得有必要说道说道郎君这等自甘堕落的行为,张口刚说了一句“郎君”,就见外头门房匆匆而来:“郎君,长安令到访。”

长安令?!

贺礼讶然,直接道:“那厮还有颜面到我家拜访?”

说完,还转头对才柴道:“所以,阿柴你看,这世间厚颜无耻之人何其多啊!”

这说辞刻薄的,才柴都逗乐了,故作正经的点头:“郎君言之有理吗,然这等人虽招人厌恶,却也不好得罪。”

贺礼笑笑,眼看着码字是码不成了,干脆把毛笔放下,让阿田收拾、清洗,又让人准备茶果,准备待客。并对才柴道:“阿柴言之有理,有句话说,小人无利不起早,这等人登门,确实该见见,说不定能开眼界呢?”

贺礼这般玩味着,才柴点点头,起身整整衣冠,道:“既如此,郎君请安座便是,属下这就替郎君迎客去。”

贺礼点点头,两人配合默契,才柴去把长安令迎进家门,贺礼站在台阶下等着,不一会儿,见长安令并非独身一人来的,甚至也不是以他为主,为主者是一个白面无须的男子,手里抱着把拂尘,一身侍者打扮,然长安令却待他恭敬。

贺礼愣了愣,还是行礼:“草民贺礼见过长安令,令长骤然来访,唯恐衣冠不整唐突了令长,便只好让立禾代我迎一迎贵客,有失远迎,是草民失礼。”

长安令连忙道:“贺郎客气,下官如何敢担贺郎迎呢?贺郎也真是的,当日若你早说你便是贺礼贺德规,下官如何敢怠慢郎君?”

贺礼心里淡然笑笑,面上道:“令长客气,区区在下如何敢惊动令长,白身小子如何敢妄动官人?”

长安令脸上的笑容更加的干巴巴了,还待说什么,一旁的白面无须中年男子咳嗽一声,长安令恍然,连忙介绍道:“过去之事便不提了,下官今日乃是奉命而来,让下官替贺郎引见,这是宫里来的圣上的内使,奉上令请贺郎进宫奏对。”

那内使立即上前,朝贺礼道:“贺郎有礼,奴乃是宫中大家座下赵常侍,奉大家令,特来相请贺郎进宫,不知贺郎明日可有闲暇?”

贺礼心里无奈,在李唐的地盘上,就算是没空,必须也得是有空的,当即行礼道:“有劳贵使动问,烦请上复圣主,承蒙圣主不弃,明日草民当能进宫。”

“如此,奴便这般回复了?”

“当然。”

贺礼还能说什么?自然是只能答应,心里却有些头大,人在屋檐下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进宫

李渊,出身关陇世代贵族之家,将门世家,跟现在已经身死的隋炀帝杨广是表兄弟,幼年丧父,七岁便承袭唐国公一爵,隋朝开国后,因为他母亲是隋文帝独孤皇后的姐姐,极受帝后宠信,知兵事早期曾有戎马生涯,深受杨广忌惮,以收受贿赂、无节制饮酒等自污之法以求保全。

这样的一个人,贺礼心底自然凝重,然再凝重,该见还是得去见。修书一封使人送去给顾小娘子,把事情给她说了说,劳烦她帮忙照看下贺鱼,然后,跟着宫使学礼仪。

皇宫自有皇宫里的规矩礼仪,与一般的礼仪不同,除非是临时起意召人进宫面圣,否则,一般都要给人空出点学习礼仪规矩的时间。

皇宫的礼仪规制是一整套繁琐的礼节,哪怕是世家士族出身的,敢说精通的也没几个,贺礼这等寒门出身的,就算《礼记》读得熟,也不敢说一声知礼,能说知礼者,必是博学大儒。

这种匆忙间学出来的礼仪,只要大方向、原则性的问题不错,一般出点儿小差错,也不至于像电视剧里似的掉脑袋,李唐并非视士大夫如奴仆的满清,没那么恐怖变态。

贺礼记性好,跟着宫使学了几遍,记住一些要点便算过关,第二日,在宫使上门之前先把贺鱼送去顾小娘子处,叮嘱仆役看好门户,领着阿田坐着宫里来的车便朝太极宫去。

只是私人会晤,又不是什么公事,更不是上朝,自不须从南门走,而是走宫道,从距离太极宫最近的北门进,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玄武门。

虽然心中好奇,不过贺礼还是守着规矩不乱看,一路在车上双目微阖,静默坐着,与他年轻的外表相比,沉稳得宫使也不免多看了几眼。

到得宫里,等候通传,也没等多久,许是李渊空了时间出来见他,不一会儿便使人传他进去,贺礼微微低着头,规行矩步,上前依照学过的礼仪,行礼拜见:“草民贺礼拜见陛下,圣人万福。”

就听头顶一道男子声音道:“贺郎免礼,吾心慕贺郎才华却缘悭一面,前几日听闻贺郎便在长安,欲往拜访,却因身份不好妄动,只好命人把贺郎召进宫来,是我冒昧唐突才子啊!”

贺礼自然躬身道:“不敢,陛下相召,是草民之荣幸,算不得唐突。”

李渊笑了笑,道:“来人,赐座。”

内侍搬来坐榻,贺礼谢恩后坐下,此时方才看清殿内情形——

上座坐着一个气质过人,风度翩翩的老帅哥,腰背挺直,眼神清亮,顾盼生辉,想来便是李唐的皇帝李渊,一把年纪了还能给李世民生二十多个弟弟妹妹的能人,当得上历久弥坚、老当益壮之语。同为男人,就这一点来说,贺礼是蛮羡慕的。

除李渊外尚有一男一女带一孩童三人,男的约莫三旬左右,如时下这个年龄的男子一般,蓄着短须,眉眼间同李渊有些相像,女子却不是陌生人,贺礼曾有一面之缘,就是那日被他赠予纸飞机的母子俩儿。

一直在引领贺礼的内侍轻声开口介绍:“贺郎,这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和平阳公主殿下。”

短须男子是李建成,贺礼心里也约莫有些猜测,只那对母子竟是平阳公主母子,却是他不曾想到的。

这位平阳公主可不是普通的公主,李唐起事开国之初,若论谁功劳最大,定是这位公主,李唐的根基长安大半便是这位公主打下来的,不止未费李唐一兵一卒,相反,她还给李唐建了一支七万人马的部队。

李唐起事之初,彼时,未来威名赫赫不可一世的太宗皇帝李世民同学,还是个与兄长一起跟着父亲学习怎么领兵打仗的少年郎,而这位公主却以一己之力、女子之身,在大隋的腹地长安从无到有拉起一支军队,等她爹、她兄弟到长安,她给予他们最大的献礼便是大半个长安地区。

这是个巾帼不让须眉……不,确切的说,是比一般男子都还具才干的女子,贺礼表示钦佩。

这事儿闹的,这现实也不是玩游戏,又不会每个人头顶上都顶着自己的名字,他认不出来也不奇怪,很正常。

心里这么宽慰着自己,面上谦恭有礼的行礼拜见:“草民贺礼拜见太子殿下,见过平阳公主殿下。”

李建成脾气看着不差,语气也温和:“贺郎免礼。说来,未见贺郎之前,我还以为能写就《三国演义》这等巨著者,当是阅历深厚、熟读经史之长者,后来才知写出此书的竟是贺郎,少年英才,可见一斑。贺郎可是儒门子弟?不知师从哪位大儒?”

太子建成会这么问,贺礼一点都不奇怪,《三国演义》里传递地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就是典型儒家子弟的三观。

贺礼谦恭道:“劳太子动问,回殿下,草民并未拜过师,只自幼随先祖、先父读过几年诗书,才疏学浅,可算儒门小徒,不敢称子弟。”

太子笑问:“儒门小徒便能写出《三国演义》来?”

贺礼老神在在:“回殿下,若非小徒如何敢连书都没读明白,史书也不曾看过几本之时,就胆大包天的用正史演义故事呢?此正谓年轻识浅,不知天高地厚,任性妄为,见笑,见笑了。”

“贺郎过谦矣。”

太子摇摇头,道:“孤观之,书中许多道理,莫说贺郎这等少年人,便是饱经沧桑之人也不一定有那等见解。父亲以为呢?”

说着,扭头问他爹李渊。

李唐立国不久,虽册封了太子与诸王,然家人之间平日里行的仍是家礼,是故太子建成仍以父亲称之。

李渊颔首道:“大郎所言甚是,纵观《三国演义》一书,明着是写三国,实则写的却是兴亡之道,许多明智之处,颇有可堪借鉴之处。”

说着,便就书中的情节、人物等,与贺礼探讨起来,似乎这一趟召贺礼进宫,便只是身份尊贵的书迷与书籍作者的一次单纯探讨,说着说着,不止李渊父子,便连平阳公主也参与进来。

贺礼愣了愣,也干脆按下各种纷繁的心思,单纯的就三国演义这本书跟李家一家子讨论起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惊闻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哪怕是同一本书,因经历、眼界等不同,读下来的收获、体会也会不同,然贺礼最蛋疼之处在于他这作者是冒充的,讨论的时候,要时刻警惕不要从读者角度出发,努力的往作者角度站,顿觉心累。

贺礼侃侃而谈道:“草民幼时,先父教读史,曾有言,读史可以使人明智,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历史总是一再重复,却又不是简单的重复。幼时不曾明其义,年长之后方才明白读史的好处与妙处,可世间总不是人人皆喜欢读史,也不是人人都能读史,也是为了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力吧,便采用七分实、三分虚之法,写就此书,若能因此吸引到不爱读史之人来读一读,便是收获,疏漏之处,贻笑大方了。”

李家这一家子,学问素质那是杠杠地,智商、情商又不低,交流起来十分便利。贺礼说完,一家子祖孙三代,除了小郎君尚有些懵懂,听不明白外,其余三个成年人皆眼光灼灼地看向贺礼,李渊道:“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历史总是一再重复,却又不是简单的重复,令尊此语可谓震耳发聩、发人深省,只此一语,便可为师矣。”

贺礼心里巨汗,面上还算顶得住,谦虚:“陛下过奖,若先父泉下有知能当陛下如此赞誉,想来定会惶恐,先父一生一文不名,也无甚大的学问和成就,陛下过誉。”

也不知道原身的父亲地下真有灵,知道他胡乱给他吹法螺这件事,会不会半夜入梦吓他,总之,他也是无法,总不能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皮囊太年轻,需要时间沉淀的学问,谨慎起见,还是不要往自己身上揽为好,如此,已亡的贺父便成了最好的人选,有句话叫死无对证,不是吗?

贺礼心里做了个鬼脸,侃侃与李家父子从三国演义讨论到治史、读史去,说到史书,平阳公主道:“本宫先前曾有幸读过贺郎一篇文章,文章说,秦以法为教,苛而少恩,是故二世而亡,汉以礼为教、以吏为教,仁义广施,是以国祚绵延,前隋也是以礼为教,何以如秦一般两代而亡?”

这问题超纲了,跟三国演义无关了。

贺礼顿了一下,还是道:“草民年轻识浅,才学有限,公主动问,便姑妄言之,烦请殿下姑妄听之。”

说完,朝平阳公主拱了拱手,复又道:“隋二代而亡,有各种各样的原因,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炀帝不施仁义,百姓生活无以为继之故。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虽是老话,却是至理。纵观历朝历代,民众唯有在过不下去时,才会揭竿而起,能过安稳日子谁愿意刀头舔血的生活?”

论隋之亡,贺礼曾写过整篇整篇的文章,这会儿不过是又把当初文中观点再简单的复述一遍,难道是富家翁的生活不舒坦吗?码字不快乐吗?

并不,所以,他这会儿真没心思来李唐的朝廷做官!

人说无欲则刚,贺礼又是洒脱的性子,问什么就答什么,没有讨好的心思,自然姿态也就轻松写意,并未有什么紧张之色,侃侃而谈时,倒巧合的有了几分名士才子的风流之姿。

说完隋之亡,贺礼意犹未尽的道:“礼法礼法,礼与法缺一不可,法是行为的底线,以作告诫震慑之用,礼却是引导,引导民众向善,告诉他们应该怎样做才好才对。”

也不谈什么治国理政的理念之类的,也就是简单的聊一聊历史,说一说关于某些事物的看法,贺礼言之有物,与他聊天并不是让人痛苦的事情,所以,在太极宫里坐了一个多时辰,贺礼觉得宾主尽欢。

本来是还要聊更长时间的,不过,突然而至的急报打乱了计划,贺礼有幸在场,听了一耳朵:“急报!启禀陛下,窦建德攻黎阳,淮安王不敌,黎阳守将徐世勣不敌,与同安长公主一起,皆被窦建德俘获。”

李渊父亲死得早,与他一母同胞的唯有同安长公主这个妹妹,闻言一惊:“你说什么?同安也被窦建德抓了?”

来报的臣子道:“回陛下,急报上是这般说的。”

家中亲人被抓,李家一时有些忙乱,也顾不得贺礼,李渊忙着挑选合适的人手去打窦建德,李建成与平阳公主则忙着劝他。

同安长公主这个人,贺礼自然是知道的,李渊的嫡亲妹妹,高祖时是唯一的长公主,太宗朝时的大长公主,到了高宗朝,更是高高在上的姑奶奶,对,这位老太太是个长寿的老太太,三代帝王荣宠不衰。

但是,窦建德的威名却是一次又一次的胜仗铸就的,李唐朝中,除了出征刘武周却腾不出手来的秦王李二,还真没人能打得过窦建德。

一时间,真是又忙又乱。

贺礼顿了顿,看李渊焦急的样子,拱拱手,开口:“启禀陛下,草民也曾不幸陷于窦建德处,对其人及其部署也有几分了解,长公主、淮安王等落于敌手,投鼠忌器之下,陛下想来也不好征伐,何不遣使送金银与其部署,游说他们敲敲边鼓,以使窦建德礼待长公主等?”

这话一出,李家三口全都看向他,李渊问道:“此法可行?”

贺礼道:“可行。窦建德此人以仁义标榜,待下广施恩德,又以善纳谏自居,然身边却皆是正人君子,也有嫉贤妒能、见利忘义之辈,不瞒陛下,当初草民之所以能从窦建德处脱身,便是靠贿赂其属下,趁其出征之时潜逃而出。”

李渊立即下令太子建成去挑选合适的人选做出使,好搭救同安长公主,免得长公主受苦。李建成领命而去,只是,走之前不免看了贺礼一眼,却没说什么,先做正事去了。

贺礼见这一家子忙的,干脆识趣的告退而出,李渊心切妹妹之失,已召集了大臣们进宫议政,平阳公主作为一个女子,虽有功劳,议政却不好参与,宽慰了父亲几句,赶在大臣们进攻前退出来。

“贺郎君。”

贺礼跟着宫使往外走,不比平阳公主身份尊贵有车辇可乘坐,是以,明明是先走的,竟被平阳公主赶上,并被她的随从叫住。

贺礼躬身施礼后,就听平阳公主的随从道:“郎君可有急事需赶着回家?若无急事,可否到前方道旁与吾主一叙?”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生意

“草民贺礼见过公主殿下,不知殿下唤草民前来,有何吩咐?“

皇城与玄武门之间有一片林子,宫里的禁卫驻扎于此,平阳公主的车架便停在这里,待贺礼过来,点点头,道:“贺郎要出宫,本宫也要出宫,莫若同行一段如何?”

贺礼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喏。”

男女有别,所谓的同行一段,也就是平阳公主在前面走,贺礼落后两步的距离,跟在后面,以示尊卑。平阳公主问道:“贺郎的知新书斋可能做大宗的印务?”

贺礼道:“回殿下,若只是单纯文字的书卷,来多少便能立即接多少,若是要图文并茂,则需耗费些时间。”

平阳公主道:“若是历书呢?”

“历书?”

贺礼顿了一下,问道:“是朝廷去年修订后的历书吗?

平阳公主颔首:“正是。太史令于去岁奉命重新修订了历书,然朝廷因人力所限,并未广发天下,天下民众仍在使用旧历,知新书斋可能承印?”

贺礼当即点头:“多谢殿下,这活儿知新书斋能接。只是,对于历书,草民斗胆,有点不成熟的建议,想做一点改版,不知可能做否?”

平阳公主顿了一下,问他:“贺郎想做何改动?可是有错漏的地方?”

贺礼赶紧摆手道:“殿下误会了,历书是否有错漏,那是太史令那等行家才能胜任之事,草民于此道并不擅长,草民建议更改的地方,乃是排版,不是内容。”

“排版?”

平阳公主疑惑的问了一句,贺礼心里斟酌了一下,道:“历书速来与民众生活息息相关,衣食住行、婚丧嫁娶等皆与历书息息相关,可以说,几乎人人都要用到,这等重要的事物,还需精心设计一番。”

平阳公主讶然回头看他一眼,果断道:“既如此,便尽皆交由贺郎?”

贺礼点头答应:“喏,待草民回去后先做一本手抄的出来,算是底稿,请殿下过目之后,再做定夺,殿下以为如何?”

“可。”

平阳公主叫住贺礼似乎也就是为了这件事,说完之后,约定三日后使人去知新书斋取底稿后,便上车架走了。

与平阳公主分开后,贺礼也没忙着回家,而是先去顾小娘子处接贺鱼——

“哥哥!”

顾小娘子亲自送贺鱼出来的,贺鱼一见他,便丢开顾小娘子的手,冲了过来,贺礼笑着摸摸她头,端端正正地朝顾小娘子行礼:“有劳顾娘子帮我照看妹妹,多谢,多谢。”

顾小娘子淡然道:“贺郎有事能把阿鱼托付于我,而不是别人,这是贺郎对我的信任,我只有欢喜的,并不觉劳累,反而是贺郎似乎有些倦意?”

贺礼洒然笑道:“顾娘子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在外奔波了一天,是有些累,回家歇歇就好,不妨事。”

顾娘子点点头,问他:“李唐皇帝不曾留难于贺郎吧?”

贺礼摇摇头:“没有,就是简单的说了些话。”

“那就好,贺郎既然累了,就快家去休息吧,你我之间,无须如此客套。”

“多谢,那我便先走了,等回头再来拜访令兄。”

说着,还若有所指的眨眨眼,顾小娘子无语,白了他一眼,赶紧打发兄妹俩儿走人,贺鱼脆生生的跟顾小娘子告别,完了才与哥哥手牵手的往回走。

接了妹妹回家,贺礼便开始着手历书的设计,就像他所说的一般,历书与民众的生活息息相关,时下民众的每一项活动皆需历书指引,耕田种地需历书指引时节,婚丧嫁娶需历书测定吉凶避忌等等,哪怕到了后世现代,一些农村家庭里,旁地书籍可能找不到几本来,但历书却一定有一本,几乎是家家户户必备的。

这样的一桩事物,朝廷又花费人力修订过,若是只像往常一般,那就不免有些可惜,贺礼觉得可以加入一些潜移默化的东西,比如,国籍,比如,官制的权威印象,增加一些民众对朝廷、家国的心理暗示和心理认同。

小孩子上学的第一课,既不是教拼音,也不是旁地,而是先教“我是中国人”这句,贺礼想在历书上增加的东西,等同此理,玩的也是心理认知和暗示。

历书该如何设计,他心底自有成稿,写起来不难,唯一的难点在画十二生肖,他的画功有些惨不忍睹,这方面,才柴也不行,最后还是负责雕版的胡师傅有些功底,不追求艺术性的情况,胡师傅的画技便能拯救一切。

贺礼并才柴两个读书人:……

有种莫名的羞耻感,咳咳。

三天功夫,足够做出一本贺礼心目中的历书,做出来后,让阿田拿去店里,等着平阳公主使人来取。

平阳公主命人取了历书回来一看,非是如往常一般的卷轴式,而是装订成册的方形书本,封皮上书《历书》二字,右上角有官印两个小子,最下脚有两排小字——

唐太史局监制武德元年修订版

知新书斋承印

太平公主顿住,眼睛定定地看着封皮,半晌未动,良久,突然轻轻拍了拍历书的封皮,展颜一笑:“盛名之下无虚士,名士才子出手,果然不同凡响,贺礼贺德规……”

平阳公主笑着摇摇头,看看时辰,命人备车架,揣起历书进宫面圣。

待到了宫里,圣人刚结束与大臣议政之事,平阳公主到的时候正合适,经通传后进去,关心了一下圣人的身体,说了两句后便把贺礼的底稿呈上去。

李渊接过内侍转呈的历书,看了两眼,立即咦了一声,扭头就吩咐:“传太子来。”

“喏。”

內侍连忙领命而去,李渊转头问女儿:“这历书何人所制?似乎别有门道。”

平阳公主道:“禀父亲,此书乃是女儿委托贺礼所做。”

李渊面上并无惊讶之色,只恍然道:“原来是他,若是他所做,那便不奇怪了。为父这两日命人把《京城时报》全找了来,虽尚有书生意气之处,但贺礼其人于人心把握处,实有独到之处,此人有才,今日再看这历书,盛名之下无虚士呐。”

平阳公主当即赞同道:“父亲英明。”

父女俩儿正说着,侍从报太子来了,太子东宫与李渊寝宫也就一墙之隔,太子来得很快,只是,人一进来,李渊便板起脸来,有些不悦,只因匆匆而来的太子建成一身的酒气。



第一百四十章 文化盛事

“青天白日,非年非节,为何便一身酒气?”

李渊立时便沉下脸来,平阳公主也有些愕然,父女俩儿齐齐注视着太子李建成,李建成脸上有些异色,低声解释道“想着今日无事,陪孩儿们在园中逛了逛,松快之下多喝了几杯,是儿失态。”

李渊哼了一声,虽未生气,然语气却并不怎么好“你如今是大唐的太子,已非昔日国公之世子,一国储君当有储君之气度,左右之人难道就无有劝谏的?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太子白日饮酒无度?”

李建成道“自有劝谏的,是儿执意如此,与左右并无关系。”

“哼!”

李渊哼了一声,却并未就此事多加责备,终归是一国之太子,有些事点到为止即可,说太多于太子的威望也有损伤,只把平阳公主带来的历书底稿叫人拿给李建成看,李建成拿到手中,只扫了一眼,立即讶然道“父亲,贺礼果有新的印书之法,非止雕版。”

李渊点点头,不置可否,唯平阳公主默默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请示道“父亲看,贺礼这一版历书可能行?”

李渊颔首“就让他依此印制便是。”

“喏。”

知新书斋就此接了一个大订单,只这一个订单,便足够知新书斋吃好几年,历书又不是只印一次,而好处并不止于此,除了实际的收入,还有名望上的收入。

知新书斋在长安城内的名望,相当于新人王,看着声势挺大,挺热闹,但其实缺乏足够的沉淀和底蕴,要跻身一流书斋,总是差了点儿意思,李唐的这个订单,一下子就把知新书斋差的那一点给补齐了。

贺礼并不是一个多么在意钱财的人,他这人只要衣食不缺,能随心自在的过日子便成,从未想过要在家里堆积多少金银,所以,需要的时候,他可以眼都不眨一下就把蒸馏酒的方法卖出去,为的只是他方便。

一个知新书斋,足以给他一家子富足的生活,他从来都知道,金钱应该是他手里的工具,而不是他成为金钱的奴隶,目前的生活足够了。

贺礼前世的时候,很喜欢《舌尖上的中国》里的一句话,广厦千间,夜眠仅需六尺;家财万贯日食不过三餐。人要生存,需要的真的不多,贺礼希望自己的日子能过得有意思且悠闲自在一点,而不是整日为了金钱忙碌奔波,人活着还是要有点儿喜欢并愿意为之付出热情的事物,否则,那活着就太没意思了。

贺礼一直奉为真理,并为此投入数不清的热情。不过,做人也不能太咸鱼,男人嘛,还是要有点儿事业的,闲了这么久,也该干点儿事了。

贺鱼看哥哥回家埋头写写画画、涂涂抹抹,好奇的问了一句“哥哥你在做什么?”

贺礼头也不抬,顺口胡诌“给你挣份大大的嫁妆好不好?”

“哥哥讨厌!”

嘛,孩子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他居然把贺鱼养到知道害羞的年纪了,这么一想,做了两世光棍的贺礼,莫名的有些激动,成就感满满,自己嘿嘿笑了好几声,旋即醒悟过来,赶紧摇摇头,老婆都还没得呢,就提前体验了做爹的感觉,怎么想都感觉有些悲惨,虐心呐!

贺礼啧啧两声,低头写自己的稿子——

数日后,韦城贺礼向李唐皇帝上书,言道乱世之中,各种书籍、人才的大量流失,造成文化传承的损失,提请李唐朝廷组织博学鸿儒,重新修订经籍,为文化传承保留火种、贡献力量,为此,贺礼献上名为活字印刷术的新式印刷之法,愿李唐文教昌盛,开启民智,传承太平。

唐皇李渊大喜,当即封贺礼为中书舍人,留在禁中,参政议政。并于次日颁下诏书,昭告天下,征天下饱学之士入长安,参与修订经籍之事,并于长安设立学馆、典籍阁,等修订完成后,便采用活字印刷术,印制千套,百套藏于禁中,余者广发天下,提供给天下有志读书之人。

这诏书一出,天下间几乎所有读书人都在奔走相告,博学鸿儒者、心慕文教者,皆往长安聚集,希望能参与到这数百年未曾有过的盛事之中来。经此一事,李唐风头无两,读书人间多称颂之,言道李唐有兴旺之象,一时间来投者众。

李渊很高兴,作为李渊陛下新上任的中书舍人,把自己定位男秘书的贺礼倒是很淡定,本来这件事应该在李唐定鼎天下之后再做效果更好,但是,在这个书籍全靠手抄传播的年代,一个新式的印刷方法于读书人来说,就是大大的引诱,有这个诱因在,给李唐雪中送炭,自是比锦上添花更妙。

“德规可做好准备否?”

“陛下请放心,已然安排好,只待博学鸿儒们到长安,届时坐而论道,定能成就名传千古之文化盛事。”

打仗贺礼不行,但是,说到炒作和引动人心,见识过后世诸多手段的贺礼要是认了第二,那还真没人能担得起第一。而贺礼歇了一年多后,开工做的第一单就是帮李唐炒作名望,好教天下人知道,李唐不止打仗厉害,治民教化也不曾落后,甚至,较之别处具有更长远的目光和优势。

在长安城里的贺礼精打细算着,为李唐增光添彩,为自己谋划未来,洺州万春宫,刚建了天子旌旗的窦建德,连战诸胜,气势风发,自也听到了李唐的行事和贺礼的投归。

听到贺礼给李唐献印书的新法,还感慨了一句“先前我把贺礼羁留于治下,以礼相待也不曾得他投诚,不想他竟归了李唐,难道在他眼中李唐较之我更优不成?”

臣属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多不言语,唯有孙安祖道“陛下待贺礼那般礼遇,贺礼却不不识抬举,反而对李唐追捧有加,臣看贺礼虽有偌大名声,然为人却也如时下诸多酸儒一般,重世家士族轻贱寒门,陛下寒门出身,在贺礼那等酸丁眼里,如何比得上李唐皇帝的出身?陛下切莫自伤,末将这里有一法,可为陛下出一出被贺礼看不起的气。”

“何法?”

窦建德问了一句,孙安祖道“启禀陛下钱大当日之言,陛下莫不是忘了?再有,陛下的客馆里,李唐的同安长公主与淮安王正居于此处,陛下何不利用一二?”

窦建德讶然“钱大那等小人的胡言乱语也能作数?”

孙安祖恭敬道“在陛下这等君子面前,小人之言自然无碍,然在贺礼那等酸丁面前,能否有用端看人品、运气。”

“这……”

窦建德有些踌躇“贺礼为人重义,仁人心怀,如此做……是否有失厚道?”

“陛下,李唐虽与我大夏乃是敌对,然陛下为人宽仁,仁人君子之风,帮着李唐辨一辨忠奸,那是陛下仁慈。

窦建德默然,不置可否,孙安祖会意,恭敬的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将计就计

年底实是朝廷最忙的时候,贺礼作为李渊陛下新近的中书舍人,贴身的男秘书,自然也免不了劳碌,李唐王朝如今的臣子们几乎认了个遍不说,就连文书经验、政治经验等,也像坐了小火箭,biubiu的上升,虽则忙,但过得挺充实。

李渊看贺礼一丝不苟的做着封印的工作,随口问了一句:“贺卿心情似乎颇多愉悦?”

贺礼笑眯眯地道:“回陛下,元正放假多日,微臣答应了舍妹要带她出去玩耍的。”

李渊自是知道贺礼家的情况,知道他们家就他和幼妹两个人过活,不由道:“卿家只余一个妹妹了吧?”

贺礼:“回陛下,是的。”

李渊叹了口气,道:“吾也只有同安一个妹妹,先父早亡,吾妹与吾皆是先母一人教养长大。”

李渊陛下幼年丧父,嫡亲只剩寡母幼妹,七岁就继承父亲爵位,早早地扛起唐国公府。看贺礼为了房价能跟妹妹好好团聚高兴,一时间不免有些感伤:“元正日将近,贺卿还能与令妹团聚,而我的同安却远在敌手中。”

说着,一时悲不自禁,眼泪都下来了。

贺礼吓了一跳,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还是你上司的老男人在你面前掉眼泪,这要怎么安慰?

贺礼觉得这有点难,默默把皱起的眉头抹平,贺礼进言:“陛下节哀,骨肉之情,乃是人之常情,陛下既然思念长公主,何不遣使前去探望一番?或有迎回长公主之机也说不定!”

李渊一听,哪里还顾得难过,匆匆擦擦眼泪,问道:“此话怎讲?”

贺礼道:“陛下,微臣未到长安之前,曾被窦建德手下诓骗在其治下羁留过一段时日,于窦建德的为人有些了解。窦建德为人宽仁,然却不辨忠奸贤愚皆以仁义待之,有德无威,赏罚不明,若其部署皆是君子尚可,然其部署微臣观之,君子小人皆有,我方或可利用一下。”

李渊沉吟着,贺礼又道:“陛下,成了自然好,若是不成,也断然不至影响到长公主。”

李渊听后,干脆的点头应允,让贺礼主笔,写了一封辞藻朴实但情真意切的书信,命使者带着书信与金银珠玉往洺州去。

唐使到得洺州,先献上李唐陛下李渊的书信与礼物与窦建德,暗地里,又悄悄地使人贿赂窦建德手下孙祖安等,言道他们的主上李渊自幼丧父,同安长公主乃是他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两人自幼相依为命,感情深厚。

如今快到元正了,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唯他们老李家居然骨肉分离,不得团聚,李渊思念妹妹都思念得瘦了,希望这些人能帮着在窦建德面前美言几句,好让骨头团聚。

再则同安长公主一个妇道人家,除了是李渊妹妹这一层身份外,于国并无甚大用,于局势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希望能早日放其归家。

唐使把金银大把大把的撒出去,特别是着重去见了孙安祖。孙安祖在窦建德起事之初便是窦建德手下,对他一直忠心耿耿,只是,这人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出身卑陋十分贪财,与其弟孙安德一起,是贺礼圈定的重要攻略对象。

孙安祖因其弟孙安德之事,对贺礼一直心怀恨意,眼下贺礼投了李唐,还做了李唐的臣子,孙安祖只得暂且忍下,如今唐使求上门来,孙安祖便知道,报复贺礼的机会来了,既得金银,还能出口恶气,这等划算之事,何乐而不为?

于是,不知他自己,还联合了许多同期的窦建德旧部,一起向窦建德进言,建议窦建德放了同安长公主,暂时与李唐结盟修好,以麻痹李唐。

而同安长公主居住的客馆里,两个侍女服侍同安长公主用膳后,看她去歇晌,便自顾自地坐在外间,只隔着一道屏风,开始说闲话:

“这公主便是与普通人家不同,去年我二人也曾伺候过贺礼的妹妹贺小娘子,伺候起来便不如这位公主要求多,忒累人了些。”

“贺礼兄妹小门小户出身,如何比得上李唐的长公主尊贵?当日大王明明要多派仆役来服侍的,那贺礼小门小户出身,不知规矩,不懂享福,竟不要人贴身服侍,这等人,别看他名声大,实则一辈子也改不了那通身的寒酸气。”

这话一出来,两个小侍女一起捂着嘴咕咕唧唧的笑起来,笑毕,小侍女之一语带歆羡的道:“说到寒酸气,还是我们现在服侍的长公主好,通身的气派,坐卧言行,贵不可言,我从未见过这等贵气的妇人,莫非这就是世家气度?”

另一个小侍女连连赞同的点头,两人就着同安长公主的气质与言行举止,毫不害臊的吹了一通彩虹屁。

夏王窦建德治下,包括窦建德夫妇,皆出身不高,平日的言行举止便难免有些粗鲁,与他们相比,出身数代富贵之家的同安长公主岂不就是优雅的化身吗?难怪能得侍女们一再赞叹。

“难怪呢!”

“难怪什么?”

“难怪我听说,贺礼之所以不愿做大王的臣子,乃是因为他看出来李唐天生贵相。”

“贺礼还会看相?”

“不知道,听厨下的钱三说的,听说他们与贺礼在家乡时乃是邻居,是他说,贺礼这人眼光好在东郡是出了名的,贺礼说李唐的二公子有帝王之相,天生的真命天子哩。”

“有这等事?”

“我也是听钱三说的。”

两个小侍女叽叽喳喳的说了一阵闲话,眼看着要到同安长公主醒的时候了,方才住口不言,忙忙碌碌地准备起来,她二人服侍同安长公主已有一段时日,做的也算用心,对她的习惯已有几分了解。

唐使那边,在使了许多金银之后,窦建德终于同意放同安长公主回长安,但是,却不愿放淮安王李神通及其部署,只道之所以放同安长公主归长安,乃是因为怜惜李唐皇帝的一片骨肉之情,愿把同安长公主放回,并愿意派兵护送出境。

同安长公主亲自向窦建德致谢后,终于在被俘虏了好几个月之后,得以回长安,然她的夫婿及亲子却还要继续羁押,窦建德只同意放她一人走。

第一百四十二章 出巡

同安长公主被迎入长安的时候,已经过了元正快到上元日了,李渊陛下受身份所限,哪怕挂心也不能前去亲迎,只派了太子建成、平阳公主并贺礼一起代他前去相迎,整整迎出城十里地,代表着李渊对这个妹妹的看重。

“侄儿见过姑母,姑母受苦了。”

车辇刚到,李建成便立即迎上前去,同安长公主让人搀扶着下得辇来,双目含泪,赶紧一把扶起太子:“有劳大郎来迎我……”

一家子亲亲热热的说话,太子与同安长公主说完,平阳公主才上前,待兄妹俩儿与姑母说完了别后离情,贺礼这男秘书才上前,代圣人转达对同安长公主的慰问之情。

所有话说完,同安长公主登上车辇,平阳公主陪着她做进去,姑侄俩儿同坐一车,看姑母神色虽难掩疲惫,但整体精神头还是好的,看来窦建德真如贺礼所说一般,并未苛待长公主。

同安长公主拍拍平阳公主的手,问她:“圣人的中书舍人便是名闻天下的贺礼贺德规?”

平阳公主道:“就是他,此人虽年轻,然人却极有才干,姑母能回来,便有他出谋划策的功劳在。”

同安长公主讶然:“其中竟还有这等内情?”

平阳公主道:“他曾被窦建德麾下之人诓骗到其治下,不愿投诚,被窦建德羁留了一段时日,听说还是趁着窦建德大军出征,靠着贿赂其臣属才得以逃脱的。”

同安长公主点点头,心里的话不曾说出口,只淡淡的夸了一句:“看着倒像个英才,只年轻了些。”

平阳公主道:“若其人有奇才,则破格一番也无妨,我朝刚立国,缺人。”

同安长公主一愕,旋即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同安长公主的归来,让李渊心情挺好,不过,兄妹俩儿也相聚不了几天,李唐初立国,事情千头万绪,做开国皇帝可不像做太平皇帝那么安稳,才过完年,李渊便要巡幸蒲州,作为李渊陛下的男秘书,贺礼自然也要随行,那最大的问题是——

贺鱼怎么办?

出公差还带着妹妹,似乎不可行。

才柴提议,可以交由他母亲和妻子照看,贺礼问贺鱼的意见时,贺鱼有些踌躇犹豫,悄悄地牵哥哥的袖子,问:“哥哥,可以去顾姐姐处吗?”

“怎么?这么喜欢她吗?”

贺礼随口问了一句,谁知贺鱼竟然道:“才先生家里,有才奶奶和才娘子,顾姐姐家里只有她一人,我不过去,都没人能陪她玩耍说话,我过去了,便是一起读读书,弹弹琴,也能让她多些欢颜。”

贺礼顿住,一时间心头复杂,叹了口气,摸摸贺鱼的头,点头道:“如此,那哥哥就把你托付给顾小娘子吧。”

“嗯!”

贺鱼脆生生地答应。

贺礼干脆的直接带着妹妹上门拜访,把要跟着圣人一块儿出差的事情说了说,道:“跟着圣人巡幸,不好带着舍妹去,如此,舍妹便只能又麻烦顾娘子了。”

顾小娘子点点头,神情隐隐有些欢喜,道:“阿贺妹妹能来我处是好事,家中只我一人,她能来陪陪我也好,不麻烦的。”

说完,微微抬眼瞟贺礼一眼,道:“倒是贺郎,孤身一人在外,身边也没个可靠的人侍奉,要好好保重才是。”

贺礼笑道:“多谢顾娘子关心,我一个糙汉子,有手有脚的,不需要人伺候,没事的,你和阿鱼两个人在家照顾好自己,注意好门户才是,这次立禾不跟我去,有什么事不方便的,可使人去找他,我会跟他说好的。”

“贺郎有心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道了别离之意,贺礼也不好久留,把妹妹留下便走了。回家随便收拾收拾,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去宫门处候着,作为皇帝出行的卤薄之一,得了一辆车乘坐,跟着李渊陛下巡幸蒲州去。

蒲州全境尚未被大唐攻克,蒲坂一地,守将王行本也算个将才,领兵的工部尚书独孤怀恩尚未攻克不说,手下将士死伤惨重,为此,李渊陛下曾数次下敕申斥,怪他行军不力。

长安城里太子监国,李渊就轻省了许多,不是什么特别紧要的事也不至于搬到他面前来,蒲州距离长安并不算远,走水路更是较之陆路舒坦。

没有公务,李渊就在船舱里读书,贺礼闲着没事干,摸了副鱼竿出来,坐在甲板边上钓鱼,来水边不钓鱼,那是真手痒。

李渊:……

实不知该说这臣子是心大还是傻缺了!

谁知贺礼见李渊出来,起身行礼后,还笑吟吟地问道:“陛下要钓鱼吗?”

李渊默默看他半晌儿,看得贺礼莫名其妙,心里忐忑的时候,竟然点头:“好,来人,拿鱼竿来。”

于是,君臣两个人竟一人一副鱼竿,就这么坐在甲板上,开始钓鱼。在行船自然无法打窝,打不了窝,那钓起什么鱼,钓上来多少,自然全凭运气,及至下午停船上岸休整,贺礼一条鱼也没钓上来,反而是李渊陛下钓起来巴掌大的一条。

贺礼煞有介事的道:“启禀陛下,这般能识人的鱼,定是非同一般的,放了可惜,吃了更可惜,应该放起来才对。”

李渊看着他一阵无语,最后才仰首笑出来:“好你个贺德规,罢罢罢,听你的。”

左右立即上前,寻地方把鱼养起来,贺礼嘿嘿笑笑,跟着上岸休整,路上不过行了三四日便到得蒲州。

许是蒲坂已经收到李渊出巡的消息,竟失了继续抵抗的心,守将王行本欲突围都招不到兵马随行,只得弃城投降,等李渊陛下到得蒲州城,便收到了攻克蒲坂的消息,独孤怀恩已率人进驻。

李渊大喜,当即便下令处斩王行本,他本人则在蒲州城休整一晚后,第二日便要去巡幸蒲坂,到大营中慰问将士。

一夜无话,第二日,李渊都已经登船,道上奔来一骑:“陛下,去不得,去不得,独孤怀恩及其麾下将领元君宝意图谋反。”

贺礼在后面,听到这一声喊,连忙出声:“陛下,请止步,有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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