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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人》 正文 1、店铺里的怪物 我是弗雷德里克·特里维斯博士，伦敦医院的医生。1884年的一天，我在医院附近一家店铺的橱窗里看见了一张照片。我停下来，看着这张照片。起先我觉得这张照片挺有趣，后来就感到生气、害怕起来。那是一幅可怕的、丑陋的照片。 照片上有个男人，但不像你和我。他看上去不像个人，而像一头大象。我看了看照片下面的文字，上面写着：进来吧，看看这个象人，一次两便士。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店里有个男人，穿着一件旧外套，嘴里叼着一支烟。“你想干什么？”他问道。 “我想看看象人。”我说。 这个人生气地看着我。“不行。”他说，“店铺现在关门了，你明天来吧。” “对不起，”我说，“我想现在就看，明天我没有空，我有许多事情要做，我可以另外多给一些钱。” 这个人仔细地打量着我，后来他取下嘴里的烟卷，露出了满嘴黄牙。 他说，“好吧，先生。就给十二便士吧。” 我把钱给了他，他就打开了店铺后门。我们走进一个小房间，房间又冷又暗，里面一股恶心的气味。 一个怪物坐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我说那是一个怪物，它不像你和我，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它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间又冷又暗又脏的房间里的椅子上，眼睛盯着桌子，由于阴冷，这个怪物的头上盖着一块布，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朵枯萎的花。 “站起来，”店老板大声地说。怪物慢慢地站起来，取下头上的盖布放在椅子上。 看着这个怪物，我感到很悲伤。我是一个医生，我很了解事故和病人。我每天要遇到许多可怕的、丑恶的东西，可这个怪物却是最糟糕的。医院里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或女人像他这个样子。 他穿着条旧裤子，没有穿衬衫、外套和鞋子。所以，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身体。他的头部最有趣，长得很大很大，就像一个装着许多书籍的大口袋。头上头发不多，脑后还耷拉着一块褐色的、肮脏的头皮，一直垂到脖子下面。我看不见他的一只眼睛，因为皮肤也从脸部垂下来。 一颗巨大的红牙齿从嘴里露出来，就像一颗象牙，嘴和鼻子就像脸上开的洞，从他脸上看不出微笑还是大笑，也看不出生气和悲伤，因为这种皮肤无法活动，它已经失去活力，像一只大象的脸。 这个怪物身体的前胸和后背的脏皮肤上有许多囊肿，这种囊肿（包状物）一直拖到他的腿部。右臂巨大，皮肤上也有包状物，右手像男人的脚。 然而左手——左臂和左手——却是长得很美，左臂上有漂亮的皮肤，左指头纤长、美丽，就像年轻女人的手一样。 “走一走，麦里克！”店老板生气地说，“朝前走，动一动，快！”他用手打着这个怪物。慢慢地，这个怪物走到房间的对面。可他走不好，他的腿又粗又肥，背部有病，没有拐杖走不远。 “好了，谢谢你，”我说，“让他坐下来，我不想再看什么了。”我感到恶心，房间里的气味难闻极了。 “好的，先生，”店老板说着。“坐下，麦里克。” 我们走出房间，关上门。店老板朝我笑了笑，露出满嘴黄牙。 “好极了，先生，是不是？”他说，“这是英国最棒的象人！成千上百的人来看他，知道吗？成千上百！我带他到全国各地去，真的！” “挺有意思！”我说，“我可以坐下吗？”“当然可以，先生。请坐。”他朝我看了看，笑了笑说：“来杯水吗，先生？” “谢谢，请给我一杯水，”我说。接着我朝脏商店里那些东西看着，有两三个坏苹果、几根烂香蕉。仅此而已。“啊！ 不……不，谢谢，我没事！”我说。“你……你把这个怪物叫作麦里克吗？” “不错，先生，约瑟夫·麦里克。英国最棒的象人。我将把他带到全国各地去，你知道，许多人要看他。” “那你会赚到很多钱吗？” “嗯，有时会赚到很多钱。但是也很难，因为警察找麻烦，你知道的，先生，警察不喜欢我们，所以我们不能在一个城镇呆很长时间，通常每星期就换个地方。” “是的，我明白，噢，……先生，您是……呃？” “西尔库克，先生。西蒙·西尔库克。” “是的，哦，西尔库克先生，我是伦敦医院的一个医生。 我是特里维斯博士。我想，这个……呃……约瑟夫·麦里克这个人非常有趣，我想在医院里见到他，我想更好更仔细地看看他，你看怎么样？” “是的，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他怎能到医院去呢？这是很困难的。” “为什么不行呢，先生，医院离这儿不远。” “是的，先生，我知道，但是，您看，麦里克走不好，他需要别人帮他”。 “你可以和他一块儿来，你还要钱吗？是这样吗？” “噢，是的，先生，你知道，人们也害怕他…… 走在路上，孩子们总是追他打他。警察也会生气，怪他吓着了大家。 有时候警察就把我们送进监狱里。” “噢，”我说，“那么，他怎么能到医院里去呢？” “弄一辆马车来，先生，”西尔库克说。 “您可以用马车送他去医院。” 正文 2、名片 第二天七点钟，我乘着马车来到这家商店。天刚刚亮，路上没有多少人。十一月份的早上七点钟天还是黑的，商店还看不太清楚。我等了五分钟，一个邮递员恰好经过，后来商店门开了，那个怪物——麦里克出来了。 我看不见他的脸和身体，他头上戴着一顶大黑帽子，就像顶着一个大盒子。帽子上搭着一块灰色的布一直遮着脸，眼睛前面的布上有个洞，他可以从洞里朝外看，可我却看不见里面。他还穿了一件黑色的长外套，外套从颈子上一直拖到脚下，所以我看不见他的手臂、身体和腿。他脚上穿着一双大鞋，就像两条旧口袋。 他左手拿着一根拐杖，走得很慢，我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早上好，麦里克先生，”我说，“ 你能上去吗？ ” “Elpmyupasteps.”他说。 “对不起，”我说，“我听不懂。” 他在车门边站了一会儿，什么话也没有说。后来他用拐杖敲了敲车子。 “上车。”他大声地说，“帮我上车。” 后来，我明白了，马车上有三级台阶，他迈不上去。 “噢，对不起，”我说，“我来帮你。” 我左手拉着他的左手，右手扶着他的背帮助他上车。我觉得很奇怪，他的左手就像年轻女人的手，而他外套里面的背部却是很可怕。我可以摸到外套里面背上那些老皮囊肿。 他一只大脚先迈上了头一个台阶，就停下了。过了一会儿，又慢慢地挪动另外一只脚，然后又停了下来再次等着。 “喂，先生，要我帮忙吗？” 我朝身后一看，是那位邮递员，在他的身后还有三个小男孩，其中有一个在大声笑着。 这位邮递员微笑着问：“这位先生病了吗？”我灵机一动： “对，但这是位女士，不是先生。我是医生，她病了，拉着她的手，这样我能更好地帮助她。” 邮递员拉着麦里克的左手，我用双手从后面推他。麦里克慢慢地移动步子，走进马车。一个小男孩离马车很近，他对着他的伙伴们大声地喊着：“过来看，一个穿黑外套的胖女人！瞧那顶大帽子！” 孩们们哄笑着走到马车旁，我迅速地关上车门转身对邮递员说：“谢谢你。”他说：“不用谢，先生。这位女士长得很怪呀！”我很快地回答：“她是病人。我们要去医院，谢谢你，再见。” 马车沿着去医院的路驶去。我看了看麦里克说：“很不容易，是吧？” 他先是什么都不说，可后来他开口了，他的嗓音很怪，可我还是认真地听着，我能听懂他讲的意思。 “上台阶很困难。”他说，“大多数事情对于我都很困难。” “对您来说没有容易的事，对吧？” “对。”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您是谁，先生？” “我是谁？哦，对不起，我是特里维斯博士。瞧，这是我的名片。” 我递给了他一张上面有我名字的名片。但转念一想，这没什么用，他不识字。麦里克拿着名片认真地看了看，然后就收进裤子口袋里。 在医院里我和他谈得不多，我很仔细地看过他的头、手臂、腿和身子，然后我将有关他的重要情况记在了一个小笔记本里。一位护士来协助我工作。麦里克时不时地朝她看看，可她既不朝他微笑也不与他说话。我想她是怕他，麦里克可能也怕她，因为他一直很安静。 四点钟时，我用马车将他送回那个商店。第二天我又朝小店橱窗里看了看，可那张照片已不见了。 正文 3、给《泰晤士报》的一封信 我有二年未见到麦里克了。后来有一天，警察发现了他，他手里有我的名片，所以警察就将他带到伦敦医院。他很疲劳、饥饿、肮脏，我就把他安置在一间很安静的小房间里休息。因为他没有生病，他不能呆在医院里，医院里的床当然是给病人用的。我们不能给饥饿的人或丑陋的人提供床铺使用。 我将麦里克的情况告诉了院长卡尔·戈蒙先生。他听得很仔细，并给《泰晤士报》的编辑写了一封信。 摘自1886年12月4日的《泰晤士报》 亲爱的先生： 我写信给你是告诉你一个在我们医院里的人的情况，他需要得到你的帮助。他名叫约瑟夫·麦里克，现年27岁。 他没有生病，但是他不能走出医院，因为他长得很丑很丑，没有人愿意看他一眼，一些人害怕他，我们叫他“象人”。 两年前，麦里克住在伦敦医院附近的一家商店里，花二个便士，人们就可以看到他、嘲笑他。有一天，医院医生弗雷德里克·特里维斯博士见到了麦里克，将他带到我们医院里，并给他仔细检查。由于特里维斯博士无法帮助麦里克，只好给了他一张名片。 后来店老板西尔库克将他带到比利时，在那儿许多人都想看他，所以，一年后，麦里克得到了50英镑钞票。但是后来西尔库克拿走了麦里克的50英镑，将他留在比利时，而自己回到了伦敦。 麦里克是独自一人回到伦敦的，火车上、轮船上的每个人都看着他、嘲笑他。在伦敦，警察把他关进监狱。后来，他们看到特里维斯博士的名片，就把麦里克带到了伦敦医院。 他没有钱，又不能工作，他的脸和身体都非常丑陋，当然许多人都害怕他。但是，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他能读书写字，会思考，他是一个安份的好人。有时他用自己的双手做些玩意儿送给护士们，因为她们对他很和善。 他记得他的母亲，他有他母亲的一张照片。他说他的母亲很漂亮、温柔。但是，现在他再也没有见过她。她在很久以前就将他给了西尔库克。 《泰晤士报》的读者们能否帮助我们？这个人没有生病，他需要有一个家，我们在医院里可以给他一间房子，但我们需要钱，请给我回信到伦敦医院来。 你的忠实的F. C. 卡尔·戈蒙伦敦医院院长1886年12月4日《泰晤士报》的读者们都很仁慈，他们给了我们很多钱。 一星期后，我们收到了五万英镑，足够让麦里克在医院里住一辈子。我们可以给他安个家。 正文 4、麦里克的第一个家 我们将医院后面的两个房间给了麦里克，一间是浴室，供他每天洗澡。于是他的皮肤好多了，再也没有难闻的气味。 另一间里面有床、桌子和椅子。我每天都去看他，陪他说话。 他喜欢看书，也喜欢谈论书里的内容。起初，他并不知道多少书，只知道《圣经》和一两份报纸而已。后来我给了他几本爱情小说，他非常喜欢，读了一遍又一遍，并经常谈论其中的故事。对他来说，书中的男女就像你我一样，都是活着的，他非常高兴。 对他来说，有时也很难。开始时，医院里有一两个人嘲笑他，说他长得丑陋，有时他们把自己的朋友带来参观他。 有一天，一个护士新来到医院，没有人把麦里克的情况告诉她，她给麦里克送饭，当她打开门，见到他时，尖叫一声，将饭扔在地上跑了出去。 我去看望麦里克，我很生这个护士的气。他对此事不高兴但没生气，我想他感到自己对不起这个姑娘，他说：“人们不喜欢朝我看，他们经常对我嘲笑、尖叫，我知道为什么，特里维斯博士。” 我气愤地说：“约瑟夫，我不希望护士们嘲笑你，我要她们来帮助你。”“谢谢你，大夫。”他用奇怪的声音慢慢说着： “每个人都在嘲笑我，我理解，这并不重要。” 我忧伤地看着他。他的那只好手——左手——拿着一张他母亲的小照片，他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将照片放在桌上的一束花旁，一滴泪水顺着那张丑陋的大脸滚下来。 “特里维斯博士，您和这些护士们都是非常善良的，我在这儿很幸福。非常感谢您。可是……我知道我不能长期待在这儿，我想要住到医院后面的那座灯塔里。一座灯塔或是一间供盲人住的房子，我想那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地方。”他慢慢地说完了这些。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 他不看我，他把那束花放在那张照片上，仔细地看着。他说： “灯塔四周是大海，对不对？在那里没有人朝我看，所以在那里我会幸福的。盲人什么也看不见，所以他们也看不见我，是不是？”我说：“约瑟夫，这就是你的家，现在你就住在这儿，你不要离开医院。” 他说：“不可能是今天，但很快。您是一个好人，特里维斯博士。我不能在这儿呆很长时间，我没有钱。”我笑着说： “约瑟夫，现在这儿就是你的家。你难道还不知道你可以在这儿呆一辈子吗？”于是我把如何为了他与《泰晤士报》联系的那封信及有关钱的来历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 开始我担心他不能理解此事，所以就又说了一遍。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站起来在房间里很快地来回走动着，并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在大笑。 正文 5、一位重要的来访者 我不愿麦里克独自居住，就像一个灯塔守望人那样。他看书，也和我聊天，但我却想让他与更多的人甚至妇女们交谈。麦里克在书中读到过有关妇女的事，可他不常与妇女们说话。他每天都与护士接触，可她们不常与他说话，在她们的眼里，他始终是一个怪物而不是一个男人。 有一天，我的一位朋友，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来到了医院，我告诉她有关麦里克的全部情况，并把她领到他的房间。 她朝他微笑着问候：“早上好，麦里克先生。”她走上前握住他的手。麦里克张着嘴朝她看着，然后坐到床上捂着头哭了起来。他哭了近五分钟时间，泪水从指缝里滚落到地上。 我的这位朋友靠近他坐在他的床上，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什么也没说，只是朝他微笑，离开前又与他握手道别。 那天晚上他对我说：“特里维斯博士，那位女士漂亮极了，我的母亲曾经朝我微笑过，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直到现在没有一个女人朝我笑过，可是这位女士朝我微笑，还握了我的手！一个漂亮的女士朝我微笑，握着我的手！” 第二个星期，我的那位年轻的朋友又来了，与麦里克谈了半个小时。在这个星期以后她又与另一个朋友一道来，她们送给他一些书，和他一起喝了茶。对他来说这比什么都好，人生中第一次有了一些朋友。他很高兴，坐在屋子里看书，再也不提诸如生活在灯塔里之类的事了。 人们开始从报纸上看到有关麦里克的报道，所以他有许多来访者。每个人都想去看他，许多有身份的女士和绅士们访问了他，他们朝他微笑，和他握手，送给他许多书。麦里克喜欢与这些人交谈，渐渐忘了自己那丑陋的样子。他的来访者从不嘲笑他，他开始觉得自己像个男人了。 一天，天气非常宜人，一位很有身份的女士来到医院拜访他。我遇到这位女士，把她带到他的房间。我打开门，冲他笑着说：“约瑟夫，早上好！今天有一位新客人来拜访你，是一位名人！” 麦里克从桌子旁站了起来。他没有笑，因为他的脸不会笑，但从他的眼睛里能看出他很高兴。他说：“太好了，是谁？”我将来访者引进来给他们介绍说：“陛下，这是约瑟夫·麦里克。约瑟夫，这是陛下，亚历山德拉王后，当今英国女王。” 亚历山德拉王后与他握着手，朝他笑着说：“麦里克先生，你好。见到你非常高兴。” 麦里克没有移动，站在那里张着嘴朝她看了约半分钟之久，然后用一种奇怪的声音缓缓说道：“噢……陛下，您好！” 也不知王后是否听清了他的话，因为与此同时他想要跪下，给王后请安，但由于他那两条腿太粗了，他很难跪下。 王后说：“麦里克先生，请不必这样，起来吧。我想与你说说话，我们可以在你的桌旁坐坐吗？”他回答着：“好的，当然可以。”他们都在桌子旁坐下，她拉着他的左手——那只好手放在她的手里。她仔细看了看他的手后又朝麦里克笑笑说：“我常在报纸上看到有关你的情况，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你生活虽难以自理，但人们说你很幸福，是真的吗？ 你现在很幸福吗？”麦里克回答说：“嗯，陛下，是的，我是一个很幸福的人，现在我有一个家，有许多朋友，还有许多书。我每时每刻都很愉快。” 她说：“多么精彩的故事，我非常想听，请把你读到的讲给我听，我发现你这儿有许多书。” 他说：“哦，陛下，是的，我喜欢这些书。”他们在那儿就书上的事谈了近半个小时。王后离开时送给了他一本小书和一些红花。 在她来访以后，麦里克开始唱歌。尽管他的嘴不能自如地歌唱，但那些日子里他的房间里总是回荡着一种奇怪、幸福的歌声。他仔细看了看这些花，将它们摆在桌子上。 王后多次拜访他，圣诞节那天她送给他一张圣诞卡片： 亲爱的约瑟夫： 给你一个小小的圣诞礼物，我想你见到这就如同见到我一样，是吗？我很喜欢拜访你，我将在新年那天去医院看你。 祝圣诞快乐！ 你的朋友亚历山德拉1888年12月20日于温莎城堡这份礼物是亚历山德拉王后的一张照片，上面有她的名字。麦里克喜不自禁，把它放在房间里他的床边，然后坐下来给王后写信。这是他有生以来写的第一封信： 亲爱的王后： 您好！ 非常感谢您给我精美的卡片和漂亮的照片，这是我房间里最好的东西，也是我所拥有的最好最漂亮的东西。我有生以来过第一个圣诞节，这是我的第一个圣诞节礼物。也许我曾与母亲一起度过一个圣诞节，但我已记不住了。我也有一张母亲的照片，她很漂亮，像你一样。现在我认识许多有名望的女士和好心肠的人们，他们都像特里维斯博士一样，我是一个很幸福的人。我很高兴将在新年里再次见到你。 祝我亲爱的朋友圣诞节愉快！ 你的朋友约瑟夫·麦里克1888年12月23日于伦敦医院 正文 6、在医院的外面 现在麦里克有了许多朋友，他像个大男孩，他能通过阅读了解到许多事情，并将这些事告诉他的来访者们。但他不能一个人去到医院以外的地方。 圣诞节后，他想去看戏。这是件很难办的事，因为我不愿剧院里的人们看到他。剧院有一位好心肠的凯恩德尔夫人帮助了我们，给订了一个剧院里靠边上的包厢。我们乘坐窗户闭光的出租马车，从剧院后门进去。没有人看到我们。 三个护士坐在包厢的前方，我和麦里克坐在她们后面的暗处。剧院里无人能看到我们，这样我们可以专心看演出了。 这是一部儿童圣诞剧，麦里克喜欢看。这是一个极精彩并令人激动的故事。他常常笑出声来，有时他也想像剧中的孩子们一样歌唱，他像个孩子似的，在他看来，故事里的每件事都是真实的。 剧中有个坏男人生气地拿着刀，他一度害怕起来，要离开剧院，我拉住了他。他非常生那个坏男人的气，击打着椅子，站起来骂那个坏男人，但无人听见。当那个坏男人被投进监狱时，麦里克高兴地大笑起来。 他觉得剧中那个漂亮的年轻姑娘非常可爱，他想和她讲话。剧终时他很高兴，因为她与一个很好的年轻人结了婚。 他好长时间都没有忘记这出戏，他叙述了许多有关剧中人的事。他问我：“我们离开以后他们怎么办？那个年轻人和那个姑娘在哪儿生活？现在他们在干什么？”我说：“不知道，或许他们住在乡下。” 这件事麦里克想了很久。后来他问我：“特里维斯博士，我可以到乡下去吗？我坐火车时曾看到过乡间，但我从来没去过那里。我在书上读到过有关乡间的事，很美，是不是？ 我想去看看。” 到剧场都难，去乡间谈何容易。他的一位新朋友又一次给予了帮助。她在乡间有一间小屋子，她说麦里克可以在那儿避暑。 我带着麦里克乘一列窗户不透光的火车来到乡下，没有人看见我们。然后我们又换乘一辆出租马车来到这幢乡间小屋。 房子附近有许多树，但无人住在附近。除了一个村夫每天送食物到这儿，没有其他人来。 那天晚上我与他待在一起。晚上天很黑，但很安静，清晨许多小鸟在树上歌唱。屋子外面一片翠绿。麦里克在树下散步，开心地欣赏着这里的一切，唱着他那奇怪的歌。 我回到了伦敦，麦里克在那儿又待了六个星期，他快活极了。每星期他都给我写一封信： 亲爱的特里维斯博士： 今天我又过得愉快极了，天气非常暖和，我在树下散步，坐在溪旁，溪水流动，就像一曲美妙的音乐，我在这里已听了两个多小时。 许多小鸟儿飞到我的身旁，有一只鸟长着红身褐背。我给它吃面包，它站在我的手上。这些鸟已成了我的朋友。 我还看到溪水中的鱼。真令人惊奇，它们游得快极了，一会在那儿，一会又不见了。我静静地等着，它们总是不停地来回游着。我把手伸进水里，可我摸不着它们。 昨天我碰见一只大狗，它大声地叫着，可我并不害怕。 我坐下来静静地朝它看着，它走过来闻闻我的手。今天我又见到了它，还给它吃些面包，现在它很喜欢我。 我准备把乡下的花采摘一些放在信里寄给你，这里有好几百种花。我最喜欢这种小蓝花。当然，这儿所有的花都很好看，我摘了许多放在屋子里，我每天早上给这些花浇水，这些花很渴！ 大夫，我在这儿很愉快，但我也想尽快见到你。 非常热爱你的朋友约瑟夫·麦里克1889年7月21日于波克郡西维克哈蒙苹果树庄园夏季结束时他回到了伦敦。他非常健康，皮肤看上去也好多了。他讲了许多有关乡间的事情，但他也很高兴又见到了许多朋友和书。 正文 7一、最后一封信 过了六个月，也就是1890年4月，我发现他死在床上。 他仰面朝天，开始我以为他睡着了，我朝他说话他不动，后来我见他脸上的皮肤发青，才知道他死了。 他通常不能躺着睡觉，因为他的脑袋又大又重，所以他常常坐在床上，用手抱着腿，把头放在膝盖上，这样他能睡得很好。 可是他也想像你我这样躺着睡觉。那天晚上他试着躺下来睡，结果他那个庞大的头跌下床，折断了脖子。他很快就死了。 第二天伦敦医院院长卡尔·戈蒙又给《泰晤士报》的编辑写了一封信： 摘自1890年4月16日的《泰晤士报》 亲爱的先生： 三年半以前我写信给你介绍了一个名叫约瑟夫·麦里克的男人，这个人被叫做“象人”，他天生有一个像大象一样的丑陋身躯。麦里克没有病，但他不能工作，也没有钱。 《泰晤士报》的读者们很同情他，给了他许多钱。有了这些钱，我们可以在伦敦医院里给他安个家，这是他的第一个家。三年半以来他一直生活得很幸福，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都帮助他，许多要人来拜访他。他读了许多书，去看过戏，在乡间避暑待了六个星期。有了读者们给的钱，我们把他的生活安排得很幸福。 昨天晚上约瑟夫·麦里克在床上静静死去。他是一个很丑的人，但是很好、很善良，他有许多朋友。我们都喜欢与他交谈，我们都很遗憾，他死了。许多人会永远记着他的。 现在还剩下一些钱，我准备把这些钱捐给医院。感谢你的帮助。 谨致伦敦医院院长F. C. 卡尔·戈蒙 1890年4月16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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