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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河畈》


题记

事实面前,不敢说,是个人的耻辱,不能说,是社会的耻辱,真相被假象掩盖得密不透风,是时代的悲哀。

房子

农历二月二十二日

谢汉四十岁生日。

谢汉的妻子袁秋华在县城南门桥租个小铺面卖早点,中午,两方双亲及兄弟姐妹就欢聚在店里,祝他生日快乐。

俚语云,崽的生日,娘的难日,婆婆宫喜鹊便坐上席成主角,谢汉还恭敬敬敬奉上一个大红包。

饭后,袁家人告辞后,谢家人喝茶闲聊。

办房产证时,谢汉出门在外打工挣钱,谢英瞒着所有人将谢汉与他相连的房子,写到他的名下,也就是说谢汉辛苦挣钱建成的房子没了,这就意味着两兄弟的房子,变成了他一个人的,由原来的隔壁邻居,变成了房东与房客的关系。如果老辈人都过世了,谢英的儿子拿着房产证,谢汉的儿子空口无凭,根本就打不赢这场官司。

为了不给儿孙留祸患,必须把房子分开,若是办房产过户手续,无疑须要花一大笔钱。谢英房产证在手,他稳坐钓鱼台,不急不慌,谢汉无凭无据,反倒变成有求于谢英了,既然是谢汉要求分房,这过户费就该谢汉掏,权当谢汉不如谢英“精明”的惩罚,吃个亏,学个乖,就算谢汉输给谢英的“买乖款”。钱不钱的倒在其次,关键是黄狗偷肉吃,黑狗打断腿,多冤啊!

谢汉老实砣,男人身,妇人心,破絮嘴,人谓扯白佬。谢英奸狡心肝,诡诈板眼,鬼手鬼脚,惯于顺手牵羊,在混乱中,或当人家不留意时,将人家的钱财据为已有,村人鄙称戳白崽。床上捡被,椅下捡鞋,堂前捡包,窝内捡蛋,乃是小偷小摸之惯贼,第“三只手”习惯于做贼,为盗做贼已养成人生习气,生活常态。虽然孔乙已高喊“读书人偷书不算贼”,仍旧被人打断腿,虽然谢英诡辩“捡的有理,拿钱来取”,还是被扭进派出所。

可针对亲属之间的内部盗窃,或亲人借故公然侵占钱物,乡俗道,亲人偷盗不算贼,亲人借用不是占,经官动法伤情面,家丑外扬全家羞,打断骨头连着筋,关了房门是一家,骨肉亲情不可抛。惟有私下悄悄解决,家丑不可说,乱事不可说,贼子不可说,一说就是错,从而因言获罪,因言误事,因言惹祸。鉴于得罪小人,后患无穷,故而君子不得不隐恶,不得不忍辱,默受财产损失,承受精神摧残,用亲人错误之行为来惩罚无辜的自己。

但恶习永远是恶习,是非判别,对错标准,善恶报应,古今已定因果,人在做,天在看,天道规律循转,不可说只是障眼法,不说只是拖垮计,徒掩其表,未抹其事,时间一长,量变引起质变,后院点火,东窗事发,则原形毕露。俗话又说,少时偷针,长大偷金,贼崽都由贼母纵容出,从家内偷至家外盗,从乡村坑蒙至城市拐骗,绝对难有好下场。

谢汉疏忽大意,已经受骗上当,袁秋华惟有接受眼前现实,这“学乖款“就不得不掏,但条条大道通罗马,解决问题的方法不止一种,多掏不如少掏。

袁秋华曾经建议,婆婆和两兄弟去做个司法公证,证明房子是兄弟俩共同所有。

谢英一口拒绝了:没这必要。

婆婆也不乐意,如丧考妣般痛哭流涕,眼泪一抓一把,鼻涕一甩一把:会打官司要钱多,手足莫听妇人唆,南边唱得北边转,兄弟当做贼来防,恐是前世有冤仇。

袁秋华说:我是女人,难道说您老是男子?既然都是妇人,妇言嘛,要么都听,要么都不听,自己拿主意!

宫喜鹊说:我是娘亲,我是长辈,我是上人,崽听娘的,有么错?我是愿儿好,媳好,兄弟和,妯娌睦,这一大家子人,儿孙个个都好!

袁秋华说:我是妻子,我也有儿女,我也是亲娘,我为小家庭考虑,我为儿女着想,又错在哪里?

宫喜鹊将茶杯扔地上,摔个粉身碎骨:你是小家庭的掌门人,我是大家庭的掌舵人,你只知争房产,我可要维护大家庭的体面,儿孙的脸面!

谢汉说:岁岁平安!碎碎平安!

袁秋华拍桌而起:什么叫我争房产?这房子,原本就是我家的!谢英长期霸占我家的房子,拒不归还,你居然反咬我?这就是您老的家教!你讲体面,你要脸面,这类又丑又恶的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谢英说:莫争,也莫吵,家和万事兴,和为贵!

谢汉说:人心好,好心人,嗯哼!你俩慢慢吵,我去打圈麻将再来。

谢英说:婆媳是冤家,整天吵吵闹闹,家无宁日,烦闷啊!

双重标准

谢英的妻子马惠兰,躲在门外偷听,越听越生气。她一脚踢开门,闯进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袁秋华的鼻子,提意见:几间破烂房,赔钱相送,我家都不要,亏三嫂说得出口?子时想到亥时转,也想不通我家何人何时,何地何事得罪了三嫂?

袁秋华伸手拨开马惠兰的手,轻言细语的说:二嫂的破自行车,不值一百块,你俩为何要去抢来骑?二哥尸骨未寒,你们也真做得出来!

宫喜鹊一蹦三尺高,捶胸顿足,大声嚷嚷:瞎说,你这是诬陷!胡说八道,你那只眼睛看见我们抢了?乱讲,你纯属恶意造谣!

谢汉说:你没在现场,当时的情形,你不了解,不要相信那群长舌妇的谣言。

袁秋华说:难道是二嫂请族里长辈吃饭,再求亲房叔侄送到你们家的?

马惠兰说:看到他们先动手,我随大流也跟着去,他们都要,我为什么不要?便宜不占,白不占,我傻啊!

袁秋华说:做人要厚道,做事讲良心,你跟二嫂交换一下,夫夫刚死,热孝在身,婆家又抢又赶,你还笑得起来吗?

谢英说:抢又怎样,又没抢你的,关你屁事?

袁秋华说:唇亡齿寒,一样是兄弟,一样是妯娌,你们能欺负二嫂,未必不会欺负我俩?哼,过去明抢,现在暗算,我俩凭什么糊里糊涂地相信你俩有情讲义呢!

宫喜鹊说:汉哦,英哦,你俩是亲兄嫡弟哩,逞强耍狠,争房夺产,伤感情呢。

袁秋华说:拜托您,讲讲清楚,到底是谁争房夺产?弟弟将哥哥的房子据为已有的时候,不伤感情,哥哥要求弟弟物归原主,倒伤感情了?偏向都偏到对错不分!

宫喜鹊说:我和我儿子说话,关你屁事?牛栅里伸出驴嘴来,充什么人物头?老娘眼角都不瞄一下!

谢汉说:别没事找事,总是用怀疑的眼光,看我们,和我们做的事,行不行?这对你没一点好处,算我求你了!

袁秋华说:糊涂虫,凡事不问是非,只管一已之私,自己能捞好处,错的也追随,没好处,对的也抵制。自主,是一定条件下的自由,每个人都要接受法律规定和道德规范的约束,你是公民,犯法,国家会给予惩罚,你是个体,违德,社会也会给予惩罚,晓得不?

谢英说:是非精!预先设防,提前戒备,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嘛。

袁秋华说:俗话说,先小人后君子,财上分明大丈夫!有错在先,就该自纠,没有主动撇清,也不曾自觉改正,理亏的,到底是何人?

谢英说:搅屎棍!屁大点事,纠缠不休,不过一张房产证而已。

袁秋华说:《物权法》规定财物实名制,登记在谁名下的,就是谁的。买房买车,都要登记夫妻俩的名字呢。明知是兄弟俩的房子,办房产证时,你为何不登记俩兄弟的名字?凭什么只登记你一个人的名字?

谢英说:房子你又在居住,我拿出房产证来说事了吗?哪个开口赶你走了吗?小产权房又不能入市买卖,何至于对我疑神疑鬼嘛。

袁秋华说:二哥死后,你们霸房占地,抢嫁妆夺孩子,将二嫂扫地出门。万一谢汉也意外身亡呢?房子在你名下,我母子俩岂不是就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鉴以往以知未来!光耍嘴皮,虚张声势,错事不改,无意归正,蒙骗得了谁嘛?

宫喜鹊哭天抹泪:谁霸房了?谁占地了?谁抢嫁妆了?你二嫂守不住空房,自己要改嫁,关我们屁事?

袁秋华说:你们抢在先,她改嫁在后,对不对?寡妇守空房,也得有房!你们让她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床无一张,粮无一粒,怎么生活下去?难道叫她沿门乞讨,还必须替夫守节?

谢汉说:事都过去了哦,你替二嫂打抱不平,又能改变什么呢?出头屋角片片烂,得罪大家,讨好她一人,何必嘛!

袁秋华说:前事是后事之师,惩前毖后,只为治病救人,避免重蹈复辙。

谢英说:什么叫抢?房是谢家的,地是谢家的,嫁妆进了门,也是谢家的,孩子姓谢,难道不是谢家的?她要改嫁,谢家的财物,未必只能任由她卖?孩子不要,财物卖光,挟带现金走,谢家能答应吗?

马惠兰说:下堂不为母,我要是中年丧夫,就守着儿女过后半辈子。

谢汉说:痴痴傻傻,疯疯癫癫,邋邋遢遢,好吃懒做,丑妇一个,儿女一群,想改嫁也得有人肯要啊!

袁秋华说: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像僵尸一样,活在一百年前,一点进步都没有!请教一下,为何你们谢家的女儿,没裹三寸金莲呢?没卖给别家当童养媳呢?女儿长在新社会,儿媳活在旧社会,你家是双重标准啊!

马惠兰说:穿越哩,古人可以穿越到现代都市,今人也可以穿越到封建王朝呗。

宫喜鹊撒泼装蒜,满地打滚:你外表看似文雅,心却这般恶毒呀,日日夜夜都巴不得谢汉早点死啊?谢汉死了,你好卖房卖地,拿钱走人哟?我死儿子,倒成全你发财!

袁秋华说:天有莫测风云,人有旦夕福祸。人们买保险,不就是以防万一吗?咦,我彻底听明白了,做你的儿媳,不管是天仙下凡,还是公主下嫁,只要丈夫死了,下场统统跟二嫂一模一样!

二姐谢嘉嫒的丈夫舒志强,循着宫喜鹊的哭声而来。他蹲在岳母旁边,看守岳母满地滚来滚去,眼见岳母要撞翻椅子,他立马将椅子挪走,眼瞅岳母要碾压拖鞋,他提前一步将拖鞋拿开。他说:咦,吃生米的,碰到吃生谷的,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谢英说:房子是谢汉的,我从来没说过是我的。

袁秋华说:扬言杀人,不算犯罪,动手杀人,才会获罪。物不归已,有等于无!

谢英说:房产证,只不过就是一张纸,你胡乱造谣,挑拨离间,绝对是居心不良!

袁秋华说:结婚证也是一张纸,有证就是合法夫妻,没证就不受法律保护。房产证也是一样。这世界所有证书,都是一张纸,社会只认这些纸,空口无凭,法院不予采信,你认可,或不认可,都改变不了法律的规定。

宫喜鹊一骨碌从地上爬起,站到袁秋华面对,手两拍,发两甩,脚两跺,大叫大喊:又是社会,又是法律,冒充外宾,你吓唬谁哟?真有钻天入地的本事哩,赶紧把法律搬来,将婆婆铐去坐牢哦,叫老娘开一回洋荤喽!没靠山,没救兵,你装什么大头葱咧?

谢汉说:瞧瞧,提棍惹急狗,被狗反咬一口!吃饱没事干了?你捅马蜂窝玩啊!马蜂尾上刺,追着蝥人播毒,咱先撤,好怕怕耶,前胸后背都湿透了!

谢英说:我就没有结婚证,不照样老婆一个,孩子一群,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你结婚,倒是有证,还不是吵嘴打架闹鄱天?如今从你家吵到我家,搅得大家不得安宁!

马惠兰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只要有吃有穿,什么都撒手不管。

谢汉说:易得的田舍,难得的兄弟,大家想和睦,惟有不听老婆话。

袁秋华说:俗话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事评好坏,话论对错,可没分老公话老婆话呢。老婆话,不管有理无理,都不听?

谢汉说:家人无是非,家事无对错,只有和与不和,家和才能万事兴。

舒志强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有理无理且放一边,和气生财排第一。

袁秋华说:现有的财,都没守住,发再多的财,又有么用?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写到了别人名下!

谢汉说:城墙高万丈,内外要人扶,家是讲爱的地方,不是讲理的祠堂,也不是讲法的法庭。

袁秋华说:什么是爱?怎样做是爱?要是不跟你讲爱呢?欺负孤儿寡母是讲爱吗?侵占兄长房产是讲爱吗?根本看不见爱,只有坑蒙拐骗,明抢暗算!

谢汉说:不要气,争名夺利是枉然,临死两手攥空拳。

袁秋华说:饭吃下去,要变成屎尿,倒不如你直接吃屎喝尿,人总是会死,倒不如你现在就地死!

谢英说:听老婆话,是狗熊,不听老婆话,是英雄。

袁秋华说:你爹当一辈子的狗熊,做梦都指望儿子们文武双全,成好汉,当英雄,光宗耀祖啦。

宫喜鹊说:他爹是狗熊,你爹是英雄?一代鹰,一代鸡,你自个呢?还不是农村妇女!

马惠兰说:老公不听老婆的,听哪个的?俗话不是说,夫妻同心,黄土变金吗?

袁秋华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能听老娘的!

宫喜鹊说:崽听娘的,又有么错?可怜天下父母心哩,岂有害儿害孙之念?

袁秋华说:遵世情,循常理,行妇德,那是一般母亲为人做事的原则。你上管天,善恶不辩,下管地,是非颠倒,中间管空气,黑白不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思虑作为当然有异于常人啊!

谢汉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不能只盯着缺点看,窟越挖越深,刺越挑越多,钻牛角尖。

宫喜鹊一屁股坐地上,双手拍地,双脚蹬地,头一仰一俯,腰一躬一伸,哭天拜地,寻死觅活:老古话讲,娶了媳,卖了儿。辛辛苦苦几十年,生育养大一群儿,没想到老来还要受气,遭人嫌,讨人厌,还不如死了好!

谢英说:你这是什么话?有我们保护你!我们是你的儿子,难道说还保护不了自己的娘?

袁秋华说:不问是非曲直,不讲对错好坏,只晓得护短遮丑,动不动就拿死吓唬人,不允人发言,动不动就以命相逼,不许人讲理,你独断专行,动武不用德,搞白色恐怖啊!

谢汉说:子不嫌母丑,不管娘犯啥错,她都是我娘。

袁秋华说:认错能改,善莫大焉,知错不改,小恶常有,小坏常施,就算是娘,也非贤母,良母,慈母。

宫喜鹊说:我不能替你们结婚,也管不了你们离婚,孔圣人还休妻嘛!

袁秋华说:宁愿离婚,也不能分房?

谢汉说:娘永远是娘,兄弟永远是兄弟,老婆可以再娶,孩子可以再生。

袁秋华说:娘是永远的,老婆是临时的,兄弟是永远的,孩子就不是永远的吗?

宫喜鹊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袁秋华说:你既然无情,就莫怪我无义。你可以换老婆,我也可以换老公,你能再娶再生,我也能再嫁再生。男子汉三十六牙,说到就必须做到,要离就快点,免得耽误我年华。

舒志强说:只见过休妻的,没听说休夫的。

袁秋华说:弟弟霸占兄嫂的房子,两家闹矛盾,起冲突,我只听说父母要主持公道,首先批评弟弟的不对,接着责今他改正错误,然后要求他向兄嫂赔礼道歉,恳请兄嫂的原谅,最后两家握手言欢,承诺友善友好共处。没见过婆婆,反倒拿弟弟的错,来惩罚兄嫂,搞得兄嫂家破人散的。

宫喜鹊说:哎唷哟,黑天冤枉呀,我什么时候赶你走了啊?不可能!

袁秋华说:给老佛爷磕头,跪安!太后吉祥!容奴才禀奏,就刚才,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内,您开了三次金口,下了三道懿旨,赶了奴才三回!

宫喜鹊摇头摆手,矢口否认:没有哎,我说了吗?不可能啊!我赶了吗?绝对没有!

袁秋华说:太后之言,奴才听得清清楚楚,万死不敢有丝毫瞒骗。第一次说“我不能替你们结婚,也管不了你们离婚”,第二次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第三次说“只见过休妻的,没听说休夫的”。

谢汉说:娘是有口无心,顺嘴一说,别计较!

宫喜鹊披头散发,指天发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日月如镜,照得一清二楚,我若有半句谎话,就叫我不得好死!甭欺负我老人家,认为我记忆力,不如你!谢英哟,谢汉哎,你俩在场哩,你俩听见我说了吗?

谢英说:我没听见,我只听见三嫂说“换老公”。

袁秋华说:我再嫁,一样有房。你没房,谁爱跳火坑,谁跳去!

宫喜鹊说:你要离,要再嫁,小孩咋个办?自私自利,不像女人!

马惠兰说:抛夫弃子哎,怎么做得出来?孩子可是女人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啊!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人心也有铁打的。

袁秋华说:女人不能离,有孩不能嫁,未必只能事急悬梁?除了被打死,除了让逼死,除了任欺疯,就不能自寻活路吗?毛主席都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吧!

谢英说:哪个欺你了?哪个逼你了?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

袁秋华说:火炉烧粑各有主,你案板头捡鸡腿,还有脸倒打一耙?

马惠兰说:汉哥没房,不高大,绰号“水白”,有鼻涕孩,还是个儿子,恐怕后辈子只能打光棍啦!

谢汉说:你要换老公,我就答应吗?现在你想离,我偏不离,拖个十年八年,变成白发老太婆,铳子打出没人要,你不愿离,我偏要离!

袁秋华说:今年离,我净身出户,三年后离,就要青春补偿费,过五年离,则赔偿翻倍,十年再离,你另找房住。

马惠兰说:牛尾巴——越捋越硬,三嫂又在说大话。

宫喜鹊说:你嫁给我儿子,有什么目的?还不是算计我家的房子!

袁秋华说:婚姻本来就是等价交换,就连影视歌名星,百万身价,不是嫁入豪门,就是嫁给权贵。拜托啦,请你张大双睛看一看,哪个娶老婆,没有房子?谁家娶儿媳没房子?没房子,没彩礼,没“三金”,谁愿当老光棍,睡光板床,谁睡去!

谢英说:夫妻十年,房子就归你?想钱想疯了!干吗不去抢银行?

袁秋华说:我俩有孩子呀,什么叫归我?你一不是谢汉的老婆,二不是谢汉的孩子,三没抢银行来买,谢汉的房子,为啥在你名下?你凭什么?

宫喜鹊说:我的儿哟,你们一个个,都要给娘争口气啊!

舒志强说:凭一母所生,是同胞兄弟!

谢汉说:我的房子,我想给谁,我就给谁!

袁秋华说:是你白给,不是他侵占?你宁愿给兄弟和兄弟的老婆孩子,也不能给自己和自己的老婆孩子?

谢汉说:正是。你用情,用钱,用闹,都难买我不愿意,我说不给你,就不给你!

袁秋华说:胳膊朝外拐,内人不抵外人,这个家,你不要,我也不要,求求你做件好事,放手让我母子走!我打工有积蓄,离了你,我母子也不会饿死!

宫喜鹊说:男人婆,嫌家败得不够快,临死作恶三年,不作就不会死。

袁秋华说:红脸,黑脸,白脸都出场,戏唱完了,我也看清楚了,五年前,你仨就合起伙来,给未来的“三嫂”挖下陷阱,不管哪个女孩嫁给谢汉,房子都没份!

马惠兰说:看不起老公,当成路人甲,三嫂真是新潮人物,这是在休夫呢!

谢汉说:要走,你一个人走,儿子给我留下。

袁秋华说:按《妇女儿童权益保护法》的相关条例,哺孕期间,法院不会判决离婚,母子也不会判决分开。老婆再娶,孩子再生,你还要我生的儿子干嘛?

谢汉说:你一人能生吗?儿子又不是你在袁家当闺女时生的,他姓谢!

袁秋华说:哪家闺女生儿子?只有某个人,生下儿子不敢认帐,掩耳盗铃喊弟弟!再嫁再生,照旧遮羞,分明是大哥,却叫舅舅!

宫喜鹊说:兴家无恶狗,败家出强人,麻雀吃玉米不摸自己屁股眼。

袁秋华说:同样是再嫁,婆婆做得,儿媳就做不得?二嫂丧夫,再嫁是罪大恶极,我离婚再嫁,也是罪恶滔天。

谢英说:哺乳期间,男方起诉,法院不会判决离婚,若是女方申诉,主动提出放弃权益,就会批准离婚。

袁秋华说:凭什么我要申诉?谢汉的软骨病,你认为我也有?我为什么要弃权?

舒志强说:不是你要走吗?理所当然,该你申诉。

袁秋华说:孩子留下,几个月大的娃娃,吃你的奶?你能独自抚养孩子吗?喂吃喂喝,洗澡换衣,洗尿布,哄睡觉。

谢汉说:我日日夜夜照顾孩子,哪有时间还能去挣钱?不挣钱,让我父子怎么生活下去!肚子都填不饱。

袁秋华说:房产证纠纷,你婚前不说,没小孩,你也不说,现在跟我说,就是想用小孩捆绑我!算盘打得哇哇响,遇到我,算你倒霉,你绝对不可能称心如意!

宫喜鹊说:重物轻情哟,你这冷血女人,心肠真狠真硬,难道房子比老公,比孩子更重要?

袁秋华说:太后垂帘听政,好比七里蜂,心真公,如同两头蛇,肠真热,就像腊肉汤,难道发癫犟比物归原主更服众?

舒志强说:石板摔乌龟——硬对硬,碰上对手啦!

宫喜鹊说:你这样对婆婆,我都不知道有什么深仇大恨?

袁秋华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只怪我瞎了眼,谢汉无皮赖咬生米,应声狗没主见,他要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谢英说:嫁人当投资,你是巴不得一锄挖个金菩萨。

谢汉说:我是姜太公钓鱼,离水三尺,愿者上钩,只要咬了钩,吞了铒,就由不得鱼了。

马惠兰说:病汉梦见七仙女,想娶天仙哪!丑人多作怪,癞仔想花戴。

谢英说:送肉上茅山,老虎正解馋,你不是抵火砖,哪能是她的对手?驴子吃石灰——一张大白饭,你要是真有这等本事,我抠眼当瞎子,从今往后摸黑走路!

袁秋华说:你油头滑脑,左说右解围,奸心肝,花肠子,一肚鬼主意,就趁火打劫?

谢英说:别瞎讲,我是帮他的忙,替他当家,代他作主,一切都是为他好啊!不是亲,不担心,他要是比我强,省得操心劳神,我还更乐意享清闲呢。

谢汉说:一门心思为我好,你们都是好心人,只有我是坏心人,良心大大的坏,拉出去,死啦死啦的。

宫喜鹊说:鱼儿鱼儿你莫犟,只怪你是人间一道菜。

袁秋华说:宁可相信这世间有鬼,也不相信你们的嘴!毁垢与攻击,于我毫发无伤,我是什么样的人,时间能证明一切,我不用废话反攻,不用诽言伐谤,是因为杀鸡不用牛刀,试剑不拿苍蝇!

谢英说:小孩没人照顾,完全可以请保姆嘛。

谢汉说:穷得叮当响,拿什么付工资?

袁秋华说:得子休妻,妻离家散,皮之不存,毛将蔫附!你不是还有个包打天下的老娘么?拜托她帮忙啊!

宫喜鹊说:六十不管阳间事,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活几年?你夫妻俩的事,你夫妻俩负责,甭将包袱甩给我背。

袁秋华说:离不离,是我夫妻俩的事,你干吗要掺和?分不分,是兄弟俩的事,你为啥要干涉?以死相挟,直接施压,造成恶果,该你承担的时候,你就六十不管人间事?

宫喜鹊说:谢汉是我生的,他的事,难道说我不能管吗?他娶你为妻,就变成你一个人的了?

袁秋华说:甭反口齿,说好啦!你生的,你管,从头管到脚,从生管到死,日夜拴在裤腰带,我不跟你争,也不跟你抢,囫囵还给你,我走人!

家教

家教

这个奇特,怪异的乡村家庭,不管是谁,只要走进谢家,就蜕变成斗鸡。

谢家是有八个儿女的大家庭,父亲谢清泉虽说是户主,然而当家作主的却是母亲宫喜鹊,总揽家权,奖罚给予,独掌乾坤,软硬兼施,可谓名副其实的女家长。五个儿子依次是谢文,谢武,谢汉,谢英,谢雄,祖孙三代约三十人,三个女儿按大小排序,是谢嘉娣,谢嘉嫒,谢嘉娇,外戚三代约二十人。

但凡利益纷争的时候,神挡路杀神,佛拌脚*,亲人也当成“外敌”,母亲挂帅,儿女冲锋,女婿督战,儿媳摇旗,团结起来和“外人”斗,抖狠,蛮横,霸道,不管是驱逐寡婶孤侄女,霸占二叔家的房子,还是强要恶买三叔家的房子,无人能与之论是非曲直,讲公道正理,避而远之是上策,容之忍之而已,蚀财免灾罢了。于是乎,亲房割袍,逃之夭夭,叔侄绝交,老死不相往来矣。

没外敌时,就窝里斗,争名夺利,霸房占地,又明抢,又暗偷,既无国法,也无族规,无情无义只图利。二儿子谢武淹死后,内亲与外戚联手,抢粮食抢嫁妆,抢猪牛抢孩子,锁房门占田地,凌逼孤儿寡妇,将二儿媳赶出在外,扫地出门。

二儿媳改嫁外县,留下一个孙女谢碧桃,由爷爷生前指定给三儿子谢汉抚养。谢汉夫妻负责谢碧桃的生活,却不能代管谢武的家产,只能学习雷锋精神,做好事不留名,不能争取“见义勇为”奖励。因为人事任免和财政划拨都掌握在母亲宫喜鹊手里,她公开表态道,“老娘愿给哪个,就给哪个,老娘不想给哪个,就不给哪个”。管中窥豹,听言即知,不论应该与不应该,不谈理当与不理当,持家施行的只不过是“老娘法”,不讲人道,不管情面,不顾国法,

谢碧桃乃孤儿也,少小失双亲,遭遇不幸,孤苦伶仃,情况特殊,政府照顾她吃低保,学校照顾她读春蕾班,在谢家理当也该受到奶奶和叔伯们的特别照顾。实际上却恰恰相反,奶奶只带外孙,不管孙子,只疼同类,嫌厌异已,间接造成了大长孙的烧死,直接制裁了长子谢文的抗议,导致了父母兄弟姐妹和长子一家,十年间断绝来往,即使埋葬谢武时,由谢文之子行孝子礼,承孝子事,仍旧形同陌路,堪称仇敌,兄弟见面不说话,说话就吵闹,吵闹就打架。

人是环境的产物,父母是儿女的榜样,好的家教促成亲人行善积德,和睦友好,坏的家教挑唆家人阴算暗取,提刀相向。所谓家训传教,无非是儿女模仿父母的人生态度和生活方式,孩子的婚姻家庭观念,做人做事标准,都是从父母和亲戚那里学来的,酗酒,赌博,偷情,暴力等,都会传染给下一代。不正常的父母,自然给不了儿女正常的情爱,愚昧无知的父母,自然无法给予儿女正面的教育,贪财夺利的父母,亦不可能培养出权责分明,协作共赢,和平相处的儿女。父母感情破裂,家里吵翻天,儿女就不知道亲密夫妻关系是如何相敬如宾,就不懂怎么样经营和睦的家庭。

谢英于谢汉婚前,在办房产证时,暗渡陈仓,已将谢汉的房子填报到了他的名下,若是谢汉打光棍,或无子继承,即可用承继的方法来谋取。在他的人生经验里,承继是切实可行的谋财方法,不仅父亲由下房头承继到上房头,得两家的财产,且二叔死后,父母驱逐二婶和堂姐,唯一的理由就是二叔无子,唯一的方法就是侄子承继叔父,让谢武承继二叔,得到二叔家的房子和菜地。

但人算不如天算,现如今,谢汉已经娶妻生子,彻头彻尾堵截谢英承继的可能,宫喜鹊身为长辈,原本该主持公道,坚持物归原主,可目不识丁的她,却耍封建家长说一不二的权威,“老娘授意谢英将房子填报到他名下,就是要你姓袁的,打官司都打不赢!”

况且谢武已死,又无子,谢武妻子又被婆家人扫地出门。按农村风俗,谢武无子继承家产,修族谱可行侄子承继伯父,或叔父之规,一旦承继可得谢武的家产,除了房子,还有宅基,菜地。谢武的女儿谢碧桃由谢汉夫妻抚养,依抚养事实,倘若承继也该谢汉的儿子优先。可依承孝子礼,捧灵牌,送殡之事实,谢文之子也该承继。但国家规定男女平等,遵从《婚姻法》,谢碧桃对父母的家庭财产,拥有合法的继承权,谢武的家产,只限于归谢碧桃所有。

谢汉有子,谢汉的房子,尚且不能物归原主,何况无子的谢武呢?

谢汉还活着,谢汉的房子,谢汉的妻子都不能过问,何况已死的谢武,谢武的妻子已被扫地出门呢?

谢汉的儿子,父母俱全,谢汉的房子,尚且物易其主,何况孤苦无依的谢碧桃,孤儿的合法继承权,何以得到维护?

在父母辉煌战绩的激励与影响下,谢家儿女又将演唱怎样的财产争夺戏呢?

贪婪总是与阴谋并存,哪怕伸张正义,也要设防于自保。在家庭中,欺负行为,或许是一种伤天害理的罪恶,抑或是一种阴险狡诈的谋术,但是被今天所伤害的昨日之情,于明天永难修复。人过留名,人情最重,脸面最大,若不畏人言,置名声于不顾,宁愿见面不相认,所虑则不止生命和财产安全,孟母三迁的寓意,概莫能外。

小成靠智,大成靠德。碗摔碎了,哪怕能胶合修葺,既不能装水,也不能遇热,只限于摆设,已无实用价值,惟一的用途只有供起来看,不仅供自己看,也要供他人看,更要供大家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破碗终究是破碗,即使一时胶复,热胀冷缩现裂缝,碰撞擦洗易散架,也难长久维持原样。

亲房割袍,谴责其不大度也罢,叔侄绝交,追究其不包容也罢,兄弟如宿敌,苛求其不宽恕也罢,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断交,亲人老死不相往来的背后,必定曾经发生过重大伤害事件。

男女组建家庭,是想拥有宁静的港湾,共同经营温馨的家园,没人愿意生活在充满欺骗和谎言的算计与反算计之中,过着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的日子,三十六计,一计接一计,你来我往,七十二变,装神扮鬼,将财力和精力用于编织防弹衣,及建造防火墙,正与反皆身心疲惫,算与被算都如履薄冰,输即是人财两空,赢也是输了亲情,两败俱伤。故而,蚀财免灾,乃在其次,伤害主要源于感情沦丧的不信任与无安全,又因为血脉相承,毕竟是亲人,且是一生一世的骨肉相连,虽绝望却又须敷衍应付,虽愤懑却又无可奈何,欲哭无泪啊!

第二次谈判

位我上者,灿烂星空,道德律令,在我心中。法律法规和规章制度是社会行为规范的具体化,是个人道德与社会公德的基本要求,遵纪守法是做人,做事的最低底线。

法治国家,文明社会,何为公民享有的基本权益?就是每个人都该得到符合人性的,或者人道的对待,就是作为人享有最基本的信仰自由,言论自由,出版自由,结社自由,免于匮乏和免于恐惧的自由。

真实无欺,不讲假话,诚实守信,说话算数,既是民族优良的传统美德,也是一般的社会公德,更是每个人应当遵守的言行准则。如果人,或为一已之私利,或为一家之私情,或为一族之私德,就违法乱纪,就破坏公秩良俗,就背弃村规民约,道德从何谈起?道岂能谓明?德岂能称高?名又怎么可能清?

《婚姻法》的主体是夫妻,家庭的核心是夫妻,父母与儿女次之,兄妹更次之。家庭财产即是夫妻共同财产,一方的婚前财产,若无特殊约定,也视为夫妻共同财产。倘若一方为手足情义,而本末倒置,主次颠倒,自觉或不自觉地放弃法律保障的尊严,自由,平等,人身和财产安全,就是放弃自己做夫妻的资格,就是放弃自己家庭的未来,就是放弃自己的权利与义务。

愚昧,无知,自私,欺人,从来都不是赦罪的理由。法不容情,要维护正义,义不容情,要维护公平。打官司就是打证据,空口无凭就是零证据,即使存在的生活现象,再合情合理,造成事实的原因,再有道有德也会输。房产侵占,作为民事纠纷,早已过了两年诉讼期限,别说谢汉的儿子,就是谢汉本人也打不赢这场房产官司。

袁秋华出身书香门第,自幼饱读诗书,颇有几分才华,通过自我努力,是省作家协会的签约作家,小有名气却无文人常见的迂气和傲气。历史经验证明,人类文明的发展,社会的进步,都是集体劳动的产物,是集体智慧,集体力量的结果。社会如同工厂的流水线,为了实现多方利益共赢的目标,离不开各环节的支持配合,各岗位的共同协作,各部门的团结互助,合作精神往往比个人能力更重要。古人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朋,她认为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不仅自己要善于合作,还需要别人的配合,在承认书面上规章制度的同时,对现实生活中存在的潜规则,也懂得适当妥协,试图营造和谐的人际关系。

入境问禁,入乡随俗,入门避讳,她也不得不随方就圆,按民间氏族传统的做法来处理此事。所谓国有国法,族有族规,家有家教,既然一家之内不能稳妥解决,她又建议,摆酒,请谢姓家族中众叔伯做个见证,兄弟俩就房子的事,立下分房文书。

谢英又一口拒绝了:完全没这必要。

袁秋华说:我认为有必要,产权必须澄清。

谢汉说:房子,是我的婚前财产。

袁秋华说:婚前财产,你有,我就没有吗?你出房子,我出嫁妆嘛!别家娶亲,男方不仅出房子,还得给彩礼,女方的嫁妆,就是用彩礼置办的。

谢汉说:我没给彩礼,嫁妆是你的,但房子还是我的。

袁秋华掏出请律师代拟的《夫妻财产协议书》,拍在桌面:既然无异议,就签字。签,房子是你的婚前财产,不签,房子是夫妻共同财产,我有一半。

谢汉看也不看一眼,伸手一扫,将文件袋扫到地上:你叫我签,我就签?你花钱请律师,害你自己,我能信?

袁秋华说:怕我搞鬼,玩手脚,你去请律师,我来出律师费,协议书打印好了,我先签,你后签。

谢汉说:县里的律师,哪个你不熟悉?骑马坐轿的能谈笑风生,赤脚讨饭的也能席地长聊,知已遍天下,个个相处得跟亲朋好友一样。

谢英说:只是讨厌我,看见就把脸黑出水来。

袁秋华说:我的知识面,并不比律师少,但你对我所说的法律常识不相信,总认为我在欺骗你,所以我不得不花钱,请律师对你进行普法教育啊!

谢英弯腰拾起,打开文件袋,拿出协议书,埋头细看,逐条推敲,看了一遍,又看一遍。

谢汉说:不要房子,你要什么?

袁秋华说:就你这房子,能值几万?我出外打工,用不了三五年,再加上婚前的积蓄,就能建栋豪宅,不仅自己住,娘家人也能住!

谢汉说:你去打工挣钱,孩子怎么活?还有我俩收养的二哥的女儿,孤女谢碧桃,又怎么办?

马惠兰说: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躺在妈妈的怀里,幸福忘不了!

宫喜鹊说:嫌贫爱富,把钱看得比孩重要,你还是妈妈吗?

袁秋华说:谢家的房子,谢家的孩子,当然由谢家的人负责,关我姓袁的什么事?二嫂被扫地出门,我自动请离,自行辞职,下海经商,自己挣钱,自己随便花!

马惠兰说:把离婚挂在嘴上,当歌唱,光宗耀祖呢。

谢英说:你不要房子,你要你婚前的财产,和你婚后的收入,包括稿费,讲课费,版权收益,兼职工资,经营所得,投资分红。只要谢汉将字一签,这些原本他有一半的,法定夫妻共同财产,就变成你一个人的了!

袁秋华说:他的房子,也是法定的夫妻共同财产,原本我也有一半,可你们联合起来,一致排挤,非要说我霸占啊!他的房子,我不要,可他也休想要我的。

谢汉说:你的收入,你紧握在手,孩子谁养?家庭费用,怎么算?

袁秋华说:孩子的抚养费,各人承担一半,家庭费用也一样。婆家的人情来往,由你负责,娘家的,由我负责。

谢英说:你这是家庭aa制。

袁秋华说:婚前婚后财产,夫妻共同财产,小产权房不能入市,财物实名制,家庭aa制,你什么都不懂,还情有可原,你什么都懂,还要故意去做,明知故犯,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不可饶恕!

马惠兰说:我看电视剧,他看普法栏,尤其是新闻联播之后的《今日说法》,每日必定要看。

宫喜鹊说:他知法犯法,罪大恶极,你是法院院长,你是警局局长,你赶紧亲自动手,赶快把他抓捕,令他将牢底坐穿啊!可惜你无职无权,没钱没势,只是农村妇女一个。

谢英说:你婚前积蓄,比谢汉多,婚后收入,又比谢汉多,多了何止两倍?谢汉还是吃大亏!

袁秋华说:凭挣钱能力,算收入账,俩人一比,原形毕露。这个弯弯绕,你们如今脑筋转过来了,可过去你们又是怎么样对我?我不要老公养,我也不会养老公!

谢汉说:这份协议书,我不签,打死也不签,宁死不屈。

袁秋华说:不是我的,你给我,我都不会要。请问,你的房子,你给不给你的孩子?

谢汉说:我的房子,给我的孩子,天经地义的事,这还用你反复追问么?

袁秋华说:分房文书上,你的房子,就填写你孩子的名字,你愿不愿意?

谢汉说:我愿意!我无异议,我举双手赞同!

袁秋华说:请问,在座各位,同不同意?

宫喜鹊说:谢汉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孩子是你俩共同的孩子。谢汉的房子,写到孩子名下,你一样可以住到死为止。

袁秋华说:这就奇了,怪了,出鬼了。既然你认同,孩子是夫妻俩共同的,为何你认为,家庭财产却不是夫妻俩共同的?

谢汉说:天下乌鸦一般黑,条条蛇都咬人,好心行善,也要小心被骗,防止上当!

谢英说:父母的房子,孩子有继承权,孩子的房子,父母也有继承权,玩弯弯绕嘛,换汤不换药!

袁秋华说:继承权,哪是死后的事。兄弟想行使继承权的话,惟有这家人父死,母死,孩子死,全家人死光光,还得爷爷死,奶奶死,孙子死,外孙死,祖孙三代死得一个不留!

宫喜鹊说:当众请客不吃虾,背后瞒人用手抓。

谢英说:你是读书人,本该谈吐文雅,言行得体,怎能强词夺理,恶语伤人?你再侮辱我的德行,侵犯我的人格,损害我的尊严,败坏我的名誉,就甭怪我行蛮动粗!

袁秋华说:《继承法》就是这样规定的,哪怕你把我打死,也改变不了法律的规定。

谢汉说:为房子,丢条命,你死得,有价值吗?不值!

宫喜鹊说:巴不得老公死,你这恶女人,这样诅咒谢汉?黄蜂尾上刺,最毒妇人心!

袁秋华说:我所说的,只不过是法律常识,照本宣科罢了。谢汉的哪个兄弟,将谢汉的房子,填写到自己名下,等待谢汉全家死光光,祈盼这家人祖孙三代死得一个不留,造成诅咒事实,那才是真正的恶毒呢。

谢汉说:疯婆子,发癫啊,快给我闭嘴!

宫喜鹊说:手足惟愿手足强,兄弟惟愿兄弟好,团结互助根蒂固,争财夺产乱家风,无良妇人是祸水,挑拨离间最拿手。

马惠兰说:惟愿隔壁养黄牛,不愿隔壁中知府。

谢英说:那时,谢汉还没有结婚啊!

袁秋华说:谢汉没结婚,可你有儿子唷,可以搞侄子承继伯父啊!这样一搞,谢汉的房子,就名副其实地变成了你的房子。即使其他兄长,或其他侄子,也想用承继的方法,来谋取谢汉的房子,可你房产证在手,你先下手为强,他们也只能望房兴叹。你就是想他打一辈子光棍,你就是只愿他今生今世当孤老!

谢汉说:承继,要是我不同意呢?

袁秋华说:*嘴,水白辞,你的话,算个屁?只要你娘同意,你敢不点头?“你这个忤逆崽,说个“不”字试试,老娘立马抹脖子,死在你面前!”落下逼死亲娘的恶名,你背一世黑锅?谢英掐住你的死穴哩,谅煞你也不敢。

宫喜鹊说:同样是儿子,同样要养老,我何必两样对待?

袁秋华说:看人打卦,欺软怕硬,吃亏的亏一世,讨好的好一世,这样的事,你做得还少吗?画眉嘴,说得好听,做出事,却毒刺心,根本就是两回事。

谢汉说:扮黑脸雷神,打破头,撞破脑,想干啥?抖父母的丑,就是扬儿女的丑!

袁秋华说:打拢板凳来商量,关门劝说无恶意,背后揭短是有心,你竟然搅糊搞粥,专唱反调?唉,碰到你这打不湿,拧不干的油抹布,真是无药可医。

马惠兰说:雷电要打人,破缸躲不脱。

袁秋华说:老实是傻瓜的外号,忠厚是无用的别名。家中无恶犬,野兽敢上门!

谢英说:我愿有么用?汉哥如今,不是有老婆也有儿子吗?

袁秋华说:主意打错了,失算了,就得重新来过。知错能改,善莫大蔫。

谢英说:摆酒,请客,由族人作证,这样兴师动众,岂不是要闹得路人皆知?坏事传千里,家丑天下扬,人前人后,我们还有何脸面啊?

谢汉说:晓得坏,明知丑,你还做?做了就要担当,错了就该认罚!

舒志强说:家丑外扬,传出去,不好听!

袁秋华说:人非圣贤,岂能无过?失误不等于犯错,过失不认,失误不改,才是犯错,误上加错。为了面子,小错不纠,大势不趋,恐怕日后丢人丢得更大。

宫喜鹊说:你说他错,他就错了吗?你说改,我们就改吗?你算老几?手里没枪,不是公安,手里没权,不是领导,我们为啥要围绕你的指挥捧转?反了天哟!

袁秋华说:刑不尊大夫,礼不卑庶人,王子犯错与庶民同罚。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小洞不补,大洞吃苦,到时候就连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马惠兰说:过去我不晓得,耕种怎么没牛拉犁?现在我明白了,原来牛被三嫂吹死了!

舒志强说:吃斋碰到月大了,装神骗人,装鬼吓人,神鬼全是人扮演!

谢汉说:我们就不改,倒要看一看,你有几大的能耐?单凭你一个人,就能把天捅破,把地翻转!

袁秋华说:保卫你的房子,你不跟我母子一条心,反倒较劲,是吧?事不分轻重,人不分主次,我真是狗屎糊了双眼,嫁给你这人头猪脑的蠢物,连只看家狗都不如!

谢英说:人穷志短,惨过做鬼,无用废物,吃屎都抢不到热的。

宫喜鹊说:破鼓任人捶,破罐任人摔,死猪不怕开水烫。

谢汉拿起协议书,塞进灶口,一把火烧个精光:凭什么要听你的?我就不签!

袁秋华说:人头猪脑,先天弱智,不怪你,但不听人劝,害已害人,就是你的过!

谢汉说:娶你这种横行霸道的老婆,我就是要害已害人,用害已的方法,来达到害你的目的。

袁秋华说:你这样做,已经没有丝毫夫妻情义了!但我不能跟你一样。孩子太小,孤女可怜,我暂时可以不走,但请你搞清楚,我不是为了你的房子。

谢汉说:等孩子稍大,你就出外打工,我在家照顾孩子,只等着住豪宅。

马惠兰说:三嫂是女强人,压得汉哥头不能抬,腰不能伸,当不成男子汉,就做家庭妇男哩,心甘情愿吃软饭啦!

袁秋华说:做你的春秋大梦,净想美事!豪宅,是我给孩子的,跟你无关。我的将来,也跟你无关,我倒偏不信了,我会没人要,我会嫁不出去!

舒志强说:口出狂言,必下地狱!

谢汉说:看我不先打断你的狗腿?我这辈子,没有离婚,只有丧偶!

袁秋华说:你的房子,我母子不要。你给谁,你就跟谁一起过,房在谁名下,谁就负责养你的老!

谢汉说:毒辣心,恶舌妇,你这搅屎棍,不祸害得几代人不得安宁,就不甘心!

宫喜鹊说:疯子,别搭理,我们走,倒要看她放狗咬?哼,等她拿枪追出门,将我们一个,俩个,仨个,统统击毙!

请听我说

庄子云:夏虫不可以语冰,井蛙不可以语海,凡夫不可以语道。

孔子曰: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

思想不在同一层次,无法沟通,心境不在同一界面,无法理解。这不仅仅是代沟的问题,也不仅仅是生活经历的迥异,更不仅仅是两种价值观的冲突,而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原本就活在两个世界里。

犹如电影《盲山》中被拐卖的女大学生,陷于绝境,孤掌难鸣,恍惚一只羊被一群狼包围,根本不给说服教育的机会,也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在与人类文明隔绝的原始丛林,确实,狼吃羊是天职,哪还需要理由?羊不想被吃,要么磨练得更强壮,变身虎大王,要么残暴得更凶狠,化身野狼,无非是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眼睛容不下鼻孔,讨饭搁不得叫花,谢家对外来儿媳的敌视和恶意,辱没和欺凌,任何智商正常的人都能看明白。这个是非曲颠倒之家,无风三尺浪,有事浪涛天,暗箭十面埋伏,明枪四面八方,行差踏错一步就如掉进斗兽场。

对牛弹琴,琴被牛踩。一气之下,袁秋华跑回了娘家,并申诉到法院向谢汉提出离婚。

袁秋华曾经追随南下打工潮,在广东打工十年,从最初的服装厂针车工,到生产组长,再到车间主管。针车工大都是女人,还是来自乡下的农村妇女,虽然在城市打工,行为处事仍旧停滞在乡村模式。为丁点小利,见便宜就占,见空子就钻,见利益就上,争车位,挑工序,抢货料,夺用品,就要吵吵嚷嚷,泼妇骂街,摔摔打打,哭哭闹闹,纠缠不休。并且拉帮结派,老乡帮老乡,老工欺新工,倘若一言不合,两派中各有一人发生争执,两派人就争吵起来,开口对骂,嫌口水战不痛快,迅速升级,动手帮打,上演全武行,剪刀乱飞,坐凳乱砸,布料仙女散花,一场两省妇女大混战。

不管是先礼后兵,还是先兵后礼,无论是战前,战后,还是休战期,都由组长出面劝解,负责调停,责令彼此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讲理由,摆道理。自然,也有讲着讲着,又吵起嘴来,甚至说着说着,又打起架来。

不管多大的架,总有打完的时候,无论是动口骂,还是动手打,总得找人评理。始终逃不脱骂骂咧咧,哭哭啼啼,找主管告状。袁秋华从底层一步步成长至白领管理层,对付女人自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首先是倾听,你先说,他再说,然后是调查,听第三人说,最后是大家都请听我说,动之以情,恩威并施,晓之以理,奖惩得当,公平公正,妥善处理,该赔礼,该赔偿,该罚款,该开除,会议讨论通过,一一公示告之,务必让人心服口服。

二千年,在广州某西装厂,新任的生产经理狗屁不通,却又狗苟蝇营,车间员工没活干,每月拿一千五百元的保底工资,他偏要将货单外发,交给外厂加工,且单件工价定得比内部价还高,目的只限自己捞回扣。有活不首先考虑工人,挣钱不优先照顾工人,工人对他当然有意见,农民工背井离乡,只为每月多挣一两千,这样闲置着,技艺无用武之地,人又不能离厂,不允出去打零工,虽然包吃包住,却挣不到大钱,整天闲得心慌,除了打打牌,聊聊天,就是睡大觉,简直白白浪费大好时光。不死不活的状况一长,高手便跳槽了,艺高人胆大,不愁没活干,急需钱的辞工了,上有老下有小,耽搁不起,有想法的,也投奔亲戚朋友,去上班了,有门道的,也联系前工友,或老乡,找到新工作了。

他之所以能当经理,是因为他妹妹给香港老板当二奶,凭借肮脏的裙带关系,狐假虎威,原本令人不齿,却又狗仗主势,作恶作祸,看谁不顺眼就整治谁,越来越让员工厌恶。他妹妹给老板当小老婆,他也不甘落后,小老婆供养不起,情人倒经济实用,时不时带到车间招摇一番。他找情人,与员工无涉,也与管理无关,矛盾加剧在于他想情人当主管,来管理全车间的员工。他当生产经理,管人事,任人唯亲,饭桶加浓包,等于用老板的钱将他们白养着,管生产,长白班不安排不催促,临发货则急来抱佛脚,日夜加班,每人每个小时的十元加班费,和每人每天的三十元补助金,又要老板掏腰包。老板愿意当冤大头,员工却无意受他折磨,虽说加班加点赶货,每人每天可以多领一百元的加班费,但每天干到凌晨,身体吃不消,健康受影响,与其忙则累个臭死,闲则闲个无聊,倒不如正常生产,每天上不急不慌的长白班,每月也能拿到二千至三千的工资。他安排情人当主管,安排袁秋华当组长,无故受到冲击,袁秋华当然不干,辞职走人,去了深圳某内衣厂。

没想到,广州西装厂的员工,在袁秋华走后第三天,全体罢工,接着集体交辞呈,统统不干了。继而追随袁秋华,全部转进深圳内衣厂。

袁秋华工作之余,爱好文学,坚持写作,是《南飞雁》的特约撰稿人,已获打工妹作家的称号,她有有文化,懂法规,知时势,悉网络,已是网上情感类专栏作家。员工有什么烦恼事,都喜欢找她帮忙,若有什么心事,都喜欢向她倾诉,被誉为“知心大姐大”。

情况不容乐观,紧急刹车,掉头转弯,跳厂后,她们仍是生产员工,袁秋华仍是车间主管,只是换了个老板继续打工。虽然仍是在血泪工厂挣辛苦钱,但选择主管及老板,排在首位,好与坏,其中工薪,遭遇,及心情,感觉,就是不一样。

由于交际窄,工作忙,再加外来妹的身世,袁秋华延续着黄金剩女的路线,不知不觉中已至大龄。虽然精神自由,人格独立,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但女子终身大事,谈感情不谈金钱,要相知不要功利,谈精神不谈物质,要浪漫不要庸俗,总难逃现实社会的婚姻筛选,曾经目睹许多打工仔和打工妹的自由恋情,因家长的阻挠,无疾而终,跨省婚姻也终止于风俗习惯不相容。坊间流传着一条经验总结,云贵川的女子,不肯吃苦,爱离家逃走,湘鄂赣的公婆,脾气大难伺候,喊滚喝打撵出门,广西的男人,靠女人养活,广东的老公,非生男孩不可。

年轻工人回家相亲,熟人介绍,仍是主流途径,说着方言土语,轧马路,浑身扬溢本土气息,逛公园,话题充满本地情趣,吃夜宵,更容易找到共同爱好和生活趣味,看电影,谈情说爱也更顺当,见家长,谈婚论嫁也更顺溜。大多数结婚后,小孩扔给爷爷奶奶抚养,夫妻双双进城打工。

家规

袁秋华与香港演员李某的恋爱,历经八年修整,分分合合,伤经动骨,离离散散,折磨虐心,基于出生地的差异,家世背景的悬殊,长期的感情煎熬,事业观的不契和,终了以分手收场。正式结束时,袁秋华年近三十,青春已逝,事业陷入低谷,开始怀疑人生,反思选择。教授曾说,女孩子,没能力,不努力,长得好看有么用?跳出文艺理论,踏入社会实践,适合普罗大众的实际情况,却是长得好看,不仅用途大大的,比能力对事业更有用,比努力对生活更有用,比智力对运气更有用,借一句流行语作结论,就是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俗话说,姑娘十八一枝花,人人看着都爱她。袁秋华本来就长得不好看,再加孤傲与执拗,与众不同不合群,且刚直与坚毅,不会温驯柔和以弱示人,还情路坎坷留阴影,不仅父母焦虑,亲戚担忧,朋友催促,自己也忐忑,伤不起,误不得,搁不能,逃不掉。

经人介绍,袁秋华返乡嫁给谢汉。表面听起来,他家穷,貌丑,人老实,又在城郊,又是砖匠,手艺能养家,符合过小日子的标准条件。乡谚道,会选选人才,不会选选家财,家穷不可怕,贫穷知发奋,富贵骄逸败,只怕人好吃懒做,不务正道。貌丑也不介意,鸟美在羽毛,人美在心灵。老实人,守本分,脚踏实地,似乎更靠得住,狡猾人,花肠子,天马行空,往往不靠谱,她最中意的,就是这一点,有安全感,不用担心被耍,不必提防被卖,就算耍弄,他也不是自己的对手,婚后即使自己不能独掌乾坤,至少也能把持半壁江山,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沦落为一无所有的怨妇。

袁秋华纵然走南闯北,毕竟年轻,工作相当简单易行,文艺交往圈子比较单纯,感情经历专一,选择谢汉时起决定作用的想法是,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但事后证明,嫁给谢汉的决定还是草率了些,轻信了表面现象,高估了自己的能耐。恋爱期间,她见面只与他一人交谈,了解只知他一人情况,并不曾依乡风民俗,派兵去谢河畈对他家境,他家人,他家风,做一番实地暗访和察探。轻率的苦果,哑巴吃黄连,她自己咽下,悔之晚矣之余,免不了责怪介绍人,媒婆嘴信不得,隐恶埋丑掩是非,前后不透根底,不管女子嫁哪里,只要一只猪后腿,鲜花偏插牛粪堆,白玉扔进污泥潭,羔羊推入虎狼穴。

袁秋华一脚踏进谢家门,迎面而来的,并非友爱的眼神,而是婆婆眼中的敌意,仿佛接待杀上门来的情敌,恨不得在茶里放盐,在菜里下毒。婚后,日常相处,婆婆见儿媳,越看越生气,毫厘不爽,全身冒火,似乎儿媳是迷惹唐僧的狐狸精,火眼金睛一扫描,便原形毕露,涉及利益纷争,好像儿媳是打家劫舍的侵略者,金箍棒一开杀戒,便为家除害。

宫喜鹊对儿媳无忌讳,一定要让儿媳按着她过去伺候婆婆,那个老礼数来伺候她,洗脸梳头倒尿盆,铺床扫地抹灰尘,敬茶端饭请尝菜----她过去是童养媳,如今依旧把儿媳当童养媳。且订十条打骂新家规,树立婆婆的权威,侍奉不虔诚,打;硬颈不听教,打;冷眼看长上,打;问候不耐烦,打;燥气不洁静,打;讲话高嗓门,打;召唤不应声,打;面露不欢悦,打;叫东去西,打,干活不卖力,打。

衣食往行,冷暖饥饱,鞍前马后,儿媳伺候得稍不如意,宫喜鹊开口就骂,儿子扬手就打,抬腿就踢。

娶到的媳妇,买进的马,由人骑来由人打,想打就打,想卖就卖,打死了就埋,死不了就受。

按老礼教,儿媳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受了气哭闹,是再找一顿打,吃了亏说理,就该打个半死。

儿媳犯家规,这是有理由的打骂,还有没理由的打骂,不用讲道理的打骂,不必依规矩的打骂,还有不许吃饭的惩治,不允进房的惩罚,不让回家的惩戒。说不孝,就是不孝,驳不得,说忤逆,就是忤逆,辩不得,母亲开骂,气不得,儿子开打,哭不得。

生儿子就是好帮手,听话,顺从,跟屁虫,打老婆已说明不怕老婆,娶媳妇就是好用品,出气筒,泄火桶,练打肉柱,骂儿媳已说明管得住儿媳,当婆婆就是好滋润,长精神,养心情,舒筋活血,会骂能打已说明婆婆的威严。

娘亲动嘴喝打,亲儿动手教训,婆婆不必亲自动手,只要下个命令,自有儿子代打。母子连心,力量大大的,言出必打,威风足足的。

外来媳对长上,对丈夫,无条件的服从标尺,和前清光绪年间差不多。

宫老太常谈,我年轻时,哪有这么逍遥快活?

半辈苦媳妇,受骂挨打,煎熬成太婆,就要为难儿媳,任打任骂耍派头,高歌婆婆经,效仿婆婆样,让儿媳遭受同样的磨难。

个体户

60年代出生的大儿媳孙月娥,观念早已随大流,与时代同步更新,行为也升级,与时髦浪潮接轨。接触的社会环境是,男女平等,同工同酬,经历的生活是,下工地,挑土挖泥,参加铁姑娘队,争当先进青年,上林场,伐木扛树,参加巾帼团,争当劳动模范,去公社,参加民兵训练,摸爬滚打,投弹拼刺,争当打靶标兵,与男人赛技艺,比体力,竟英雄,一争高下。在团队组织的活动中,学习的任务是,批林批孔,批克己复礼,批温良恭俭让。

彼时年少,本属围观看热闹之流,奈何争强好胜,自古英雄出少年,小鬼头偏要挑大梁,领导干部煸情一动员,即刻热血沸腾,争黑板报的头名榜首,为大会表彰的荣誉称号,绝不甘落人后。岔了气,闪了腰,也咬紧牙关,苦不苦忆忆红军二万五,继想想续前进,扭了筋,伤了骨,痛得满头大汗,累不累想想王成董承瑞,也一步不差。赢得头名,拥有荣誉,获取表彰,其奖励只不过是口头表扬,外加一纸奖状,或一张喜报,再发一枝钢笔,一个笔记本,或是一条毛巾,一顶草帽。在供销社的货柜里,都是些一元以下的小物件。她最引以自豪的奖品,就是一双军用胶鞋,是打靶标兵的胜利品,这是军队专用品,老百姓再有钱,在百货公司也买不到。

之后,恢复高考,她不喜读书,与此无关。再之后,分田到户,她有了自己的一亩田,三分地,春耕秋种,自食其力。然后,就是新任的袁焕轩镇长,工作重点转移,推动发展个体户。

黄石镇是商旅古镇,处于鄂东南,湘西北,赣东北三省交界所在地,边区贸易昌盛,自古就是官方商埠,交通驿站,产品销售以茶叶,烟草,棉麻,桐油,竹木,豆制品为主。尤其是茶叶,民间“金叶”商会,联系汉口“元亨”商号,挂靠在上海“裕生华”茶叶公司名下,相随着做茶叶出口贸易,黄石镇的绿茶,红茶,黑茶,青茶,砖茶,饼茶,曾经飘洋过海,远销英法意,美德葡。特别是1915年,在由旧金山承办的首届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黄石溪”牌绿茶,及“地球”牌红茶,双双荣获金奖,名震中外。由此,龙山县各级政府机构的工作用茶,和会议用茶,及大会纪念品,馈赠土特产,必是得金奖的茶叶。此后,本地商会的土特产出口贸易,茶叶之外,又增加了桐油,棉麻,蚕丝,棕绳,松脂等。民国时期,黄石镇十里长街,百家店铺,商家纭聚,市场兴旺,经济繁荣,来来往往的商人称之为“小汉口”,真可谓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豆制品则豆丝,豆干,油炸豆腐,豆豉,酱油,黑豆酱膏,在全地区是排名前三位的土特产。开荒挖地,搭桥筑路,建房修铺的黄石镇原住户,以孙,吴两大家族为主,孙姓卖豆制品,吴姓卖茶叶,手艺系祖辈世代相传。铺面沿街道而对开,家庭式经营,前间是柜台,后间是作坊,顾客跨十步,就能亲眼目睹制作全过程。上午,关了店面,去种田,中午,开了铺面,谈生意,晚上,全家动手,原料再加工,种田经商两不误,既有粮食,又有银钱,遂成富裕之地。

豆制品可以就地售出,鲜货没卖完,还能再加工成干货。茶叶则讲季节,春分而生,清明上市,谷雨贱卖,立夏弃之如草。当地人在地头林边种几行茶叶树,采摘炒揉,杀青晾晒,足够供全家人饮用,无需购买。卖茶叶得走出家门,到城里去闯行市,越是大城市,买主越多,生意越大,慢慢积下钱,便在城里买房定居了,第一代还保留茶场,第二代就在城里开店,行商变坐贾,不再务农了。吴姓人越来越少,孙姓人越来越多,街面店铺也由吴变孙,换了主人,民间又习惯称呼此地为孙家铺。

行业商会,民间商号,在1950年代的公私合营运动中,要么全军覆灭,要么退隐乡野。事隔三十多年,社会需求再度发生逆转,田地承包到户之后,不仅农产品过剩,劳动力也过剩,那时候还未曾出现南下打工潮,农民的活动范围,不得超越县内,即使是怀揣村委会介绍信,跨县跨省外出找副业的工匠,也被当成乱跑瞎窜的“盲流”,或投机倒把分子,收拾,罚没,训诫,再遣还原籍。过剩的问题,得在内部消化,就地解决,发展第三产业的思路,便应运而生。政策倡导经商,政府宣扬工商业,为个体户保驾护航,电视上作演讲的“万元户”,成为勤劳致富的活榜样。

镇长袁焕轩想恢复经商传统,要商旅古镇复活,再现经济繁荣,重成富裕之地,他向上争取到一笔启动市场的资金,修理了街面,将每一个店铺的木板门,统一换成铝合金卷闸门,且身先士卒,率领一批销售员,跑新疆,去内蒙,到西藏,经甘肃,过宁夏,把黑茶,青茶,砖茶,饼茶的订单,拿了回来。

黄石镇的传统手工艺,得到政府的后勤支持,店铺便次第开了起来。不仅有茶叶店,豆腐坊,饭馆,旅社,杂货店,还有竹针厂,木筷厂,葛粉厂,产品主要销往日本,还有竹编工艺厂,藤草器具厂,木雕手艺厂,大客户远在欧美。不管是开店,还是开厂,都是家庭经营,仍是前店后厂,或前店后作坊的模式,从规模来讲,仍是个体户。

孙姓家族有做豆制品的传承,孙月娥家也开了家豆腐店,招牌产品是黑豆酱膏。酿造酱油,大众原料是黄豆,孙家选用的黑豆。众所周知,酱油常温下,是多汁的液体状态,需灌瓶包装,才便于贮藏及运输。孙家的产品,不叫酱油,称之为酱膏,顾名思义,其形态已经改进成少汁无水的固体,类似龟苓膏,凉粉,奶酪,切块可,切片可,切丁亦可。最特别之处,就是便于携手,打酱油不必拿瓶,用手掌托运也可,用报纸包走也可,用什么袋都可以装载,拎起来就能远走高飞。

平常间,孙月娥给母亲打下手,母亲外出,她也可独自运转。换句话说,她是带了手艺嫁人,所嫁之人再穷,只要夫妻齐心合力,一起努力赚钱,她也能带领着打个翻身仗,假以时日,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即使未能脱贫致富,不能过吃香的喝辣的美好日子,至少也保衣食无忧。

宫喜鹊想让孙月娥一嫁之后,头脑倒退到前清光绪年代,心甘情愿过小媳妇的苦日子,简直是疯癫说梦,痴心妄想,异想天开。

分家

三天新婚刚过,按风俗“回娘家”一趟,走去又走回,孙月娥原本心里就不痛快,家徒四壁,僧多粥少,缺衣少食,穷困潦倒户,公公太窝囊,婆婆太霸道,庙小妖风大,兄弟多纷争多,算计多欺骗多,姐妹多是非多,挑拨多唆使多,反正总觉得不是个好人家。

晚餐前,婆婆一宣告十条打骂新家规,要求儿媳作牛作马,任劳任怨,为奴为婢,任打任骂。新娘子一听就不高兴,这不是娶儿媳做夫人,接班管家撑门户,像买丫环作奴隶,专职服侍老太太。

孙月娥排行老大,从小帮父母当半个家,不愿马马虎虎吃亏,草草率率从事,遇事好说理,虽然活泼开朗,直肠直肚少心机,外向进攻,大大咧咧爱说笑,开心果,快活人,叽叽喳喳闹麻雀,但谈生意嘛,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做买卖嘛,货比三家,各退半步,回头客才长联久往,度情讲理,说德评道,言来语去,话来舌挡,嘴巴功夫却练成“口才”了,牙伶了,齿俐了,寻常人应付不过来了。

嫁进谢家做儿媳,必须自立更生,白手起家,本来就够倒霉了,再加十条打骂家规,没事找事翻旧皇历,简直不把儿媳当“新世界的人”对待,任谁也不会爽朗答应。

她讲世事,婆婆大人呀,早已改朝换代,不是太后掌权,垂帘听政的封建统治了,你看报纸,你看电视,都是改革开放,搞活经济,不管白猫黑猫,能抓老鼠的,才算好猫;她说人情,你曾经也是儿媳,这老礼教,你过去做到了吗?做的和说的,你表里如一吗?这老规矩,你年轻的时候,遵守了吗?公婆评价,你是好儿媳吗?你也有女儿,也嫁给人家做儿媳,要是你女儿做得到这样,我也行;她摆道理,母慈子孝,以仁为本,夫唱妇随,以情为主,兄友弟恭,以义为首,治家之道,在于以德服人,和为贵,家和万事兴。行打骂之举,搞武力征战,煮豆燃豆萁,只不过是招灾致难的败家祸根啊!

理由充足,条条是道,句句抠经,宫喜鹊无言应对,但儿媳开口说话,就是回嘴,就是顶嘴,就是冲撞。她劈头盖脸对孙月娥一阵臭骂,骂她贱,生得贱的狗骨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骂她懒,吃了三日饱饭,懒得手脚生蛆,你不侍奉公婆,难道要公婆伺候你?;骂她没教养,说话没轻没重,心里没大没小,目无尊长,猪狗不如,野兽一只;还骂她爹娘,上栋不正下梁歪,父母没正行,女儿不正经,癫癫狂狂发神经;骂她娘是蠢鸡婆,只晓得抱窝生,不晓得下地管教,骂她爹是笨公牛,只懂得护犊,不懂得诲导,养个造反派来祸害谢家。

口出恶言,谩骂亲家,骂的不像人话,骂得太难听,孙月娥忍不住和婆婆吵起嘴来。

孙月娥站起,拱手行礼:娶个媳添个女,现在你也是我的娘,我的不是,就是你的失误。你揭你自己的短,你骂你自己的错,娘!

宫喜鹊指着鼻子骂:你个狗日的,小*养的,越来越没个儿媳样。

孙月娥弯腰施礼,一揖到底:娘!何必呢?你是我婆母,向来敬奉如娘。

宫喜鹊跺脚骂:叫你娘的b!

孙月娥毕恭毕敬,哈腰一鞠躬:娘!何苦呢?娘!

宫喜鹊拍手骂:拜你娘的b!

孙月娥二鞠躬:娘!娘!何乐呢?娘!

宫喜鹊甩头发骂:乐你娘个b!

孙月娥三鞠躬:娘!你骂你自己嘛!

宫喜鹊反应过来,孙月娥嘴软,理硬,占上风,文明请安,行礼如仪,礼貌待婆婆,婆婆骂着她,骂着她妈妈,反倒将自己绕进去,中了她的圈套。

孙月娥掩嘴偷乐:嘿嘿,稀奇,可怜虫!哧哧,古怪,可笑人!

谢文说:种田人不识字,出口没遮没拦,带脏含荤,有什么好奇怪的?

孙月娥道:戳娘骂老子,咒祖宗十八代,泼妇骂街呗!从小听到大,你都听习惯了嘛!奇矣,泼妇之天后巨星,怎么没出息成村长?怪哉,泼皮之天王霸主,怎么没办法当乡长?

谢文说:读完小学,就在我面前咬文嚼字,绉文言文?你拐弯抹角骂人,损人不带脏话,我一听就懂!

孙月娥道:有人懂得,就可评理论事,不必再找第三方,说第二遍。嗯,蚊子遭扇打,只为嘴伤人。

宫喜鹊感觉颜面扫在,就不骂了。她认为儿媳胆大包天,一口恶气堵在胸口,不得顺,就启用家规,实施家法,吆喝大儿子谢文打。

谢文一蹦而起,冲到孙月娥身前,照脸一巴掌:家内逞强,戏耍婆婆,羞也不羞?

孙月娥但觉眼冒金星,晕头转向,几乎昏倒。她心里的吃惊大于痛感,谢文竟然会出手殴打自己,是她从来都没想过的事,伸手抚摸着脸颊,一时间呆若木鸡,恍惚置身梦魇。

谢文一掌打罢,孙月娥立即半边脸,高速肿了起来,五根手指的血印,似一只血巴掌的雕像,刻在脸上。打得她眼里泪水模糊,泪珠在眼眶打转,眨眼像雨点,滴滴答答,声声落下。

宫喜鹊冷笑道:嘿嘿,少夫人哭啦!呜呜,英雄变狗熊啦!

谢文叱责道:只要你给娘下跪赔罪,磕头求饶,我就手下留情,放你一马。

在孙月娥的记忆里,父母有时也拌嘴,争吵却从不开口骂,驳斥却从不动手打,夫妻间是这样,对子女也是这样,虽然不至于每时每刻都相敬如宾,最起码做到了心平气和,以理说服。她晃一晃身子,摇一摇头,眨一眨眼,定一定神,想从毛骨悚然的恶梦里醒来。

宫喜鹊耸耸肩膀:哎唷,人老了,受不得气,风湿病又犯了哦,肩背痛得厉害,要不你让她给我捶捶肩,揉揉背?哎唷,将功折罪!

母子俩眉开眼笑,互使眼色,你向我眨眼,我朝你挑眉,很是得意,开心得很。

谢文将孙月娥往宫喜鹊背后推,牛不喝水强按头:娘大人有大量,饶恕你这一回,还不赶紧补救?做个乖乖听老公话的女人!

孙月娥啐一口痰:我不嫌你穷,不嫌你是农民,你却这样欺辱我,殴打我,良心被狗吃了?千年修得共枕眠,一夜夫妻百日恩啊!

谢文喝道:贱骨头就是欠揍,你还不服气么?我是你丈夫,不大一丈,也大八尺,打你一下,又有什么大不了?不值一提,何足挂齿!

孙月娥怒吼:你不把我当妻子,我就不把你当丈夫,今日我跟你拼死方休。

孙月娥中等个子,圆脸大眼,肤黑肉糙,粗手大脚,一看就是长年干体力活的庄稼人,不仅体恪健壮,力大如男人,还是铁姑娘队的模范人物,还是女民兵连的打靶标兵,轻重比体力,快慢比速度,击打比准确率,干瘪瘦削的谢文,未必是棋逢对手,当陪练还勉为其难呢。

夫妻撕扯,舍命相拼,大闹天宫,男女对打,不避不让,鬼哭狼嚎,一场混战下来,孙月娥披头散发,鼻青脸肿,谢文头破血流,衣烂鞋飞。

临时裁判宫喜鹊也不得不默认,儿子非不听娘亲话也,乃是力不从心耶。

打骂不起作用,宫喜鹊就调整方法,母子几个连推带拉,将孙月娥撵出院子外,锁上院门,闩上房门,反扣窗户,不许儿媳吃饭,不允儿媳进房,不让儿媳回家。

新婚三日,就被婆家赶出在外,扫地出门。孙月娥坐在屋檐下,越想越伤心,不禁放声痛哭。

惊动族人来围观,问究竟。纷纷指责谢家不对,这老礼教,属于封建糟粕,早该抄家焚毁,这打骂法,归于野蛮作风,虐待儿媳的派头,要不得,新家规也不合时宜。这婆婆不顾儿媳的感受,只为自己享用打算,太不要脸面,也太不通人情,也太不讲理了。

孙月娥借了马灯,提着回了娘家。

谢家在县城西郊。孙家在县城南郊。孙父是小学教师,孙母是农民,孙家属于半边户。孙父最初是民办教师,后来转正成为公办教师。转正,可以带家属转商品粮户口,但有年龄限制,及子女人数限量。为照顾小的,孙母和几个大的,便仍是农民。孙月娥是老大,首当其冲,失去了成为城镇居民的机会,不能像弟弟一样,待业青年得到工作安排,她又不喜欢读书,不能像妹妹一样,考大学得到分配工作,再加上长期种田,肤黑肉糙,粗手大脚,不能嫁给城里人为妻,更是丧失了成为城里人的途径。

家庭背景,促使孙月娥年少时,不愿嫁给农民,一拖二拉,挑三拣四,高不成低不就,耽误了青春年华,老大不小时,放低身价,选来择去,矮子里面拔长子,仍是嫁给农民。谢文虽是农民,却非一般农民,他是退伍军人,还是村干部,也不算辱没了她和她的娘家。

只是谁也没想到,谢文不管闯南走北有多远,也不管见多识广有多深,家庭不良教育的烙印,永远难消除干净。尤其是回到父母身边,生活习惯,言行标准,一下子就恢复到从前水平,父母不能俯高,儿女必须就低,如同没踏出家门半步,如同不曾历事无数,如同和父母没有丝毫隔膜。对妻子,任娘想骂就骂,娘下命令打,他就听话执行,年过三十了,仍像三岁娃娃一样没主见。

孙月娥是老大,自幼帮母亲干活,父亲要教书,家里的农活,差不多被她承包了。由于作出牺牲,父母对她有愧疚,由于作出奉献,弟妹对她有感激,自己生活越好过,越觉得对不住她。她在谢家的遭遇,平白无错挨打,好端端被撵,娘家人自然气愤,要给她撑腰,要帮她讨回公道,要替她出口气,要代她扫平障碍,想她一生平安喜乐。

几天后,谢文去接孙月娥回婆家。孙家如法炮制,也给他订十条新家规,也将他打一通,也把他撵出门去。

这番以其人之规,还治其人之身的“回报礼”,还不算罢休,女儿在谢家受虐待,娘家人就得去谢家讨讨教教,替女儿扳回局面。聚拢一帮亲友,开上大卡车,气势汹汹来到谢河畈。见了谢家人,二话不说,踢门而入,一拥而上,动手搬嫁妆,码到卡车上。

话不必哆嗦,行动明示了离婚的意愿。宫喜鹊慌作一团,孙月娥没过错,她却挑毛病逞威,原本只想给儿媳一个下马威,收拾得儿媳对自己服报贴帖,没料到不仅孙月娥公然反抗,就连孙家人也掺和进来,公然报复。她自知理亏,事闹大了,怕吃眼前亏,赶紧脚底抹油,溜之乎也,躲起来,避开。

穷人娶妻不容易,谢文倾尽积蓄,花销几万,眼看人财两空,他当然不同意,急忙请族人和村干部出面帮忙调解。

孙月娥说:我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要当家作主人,不能当丫环做奴隶。

族人作证,村干部主持,跟公婆分了家,吃住分开,田地分开,小夫妻分得房,分得粮,另起炉灶。

众人商量,大家作主,家分得倒公道,不公道怕孙月娥要离婚。

岳母汪泪哭诉:女儿养二十几年,父母都舍不得骂一句,打一下哩,顶呱呱的棒劳力,嫁给你,帮你种田收粮,替你生儿育女,为什么你要拳打脚踢?

岳父咆哮如雷:我把女儿嫁给你,只希望你好好待她,不是因为你手痒了,没人肉沙包练拳击!

内弟卷袖撸拳:老公打老婆,算什么好汉?不是比武么?单打独斗,我陪你打!不是决斗么?舞刀耍枪,我陪你练!

姨妹说:打了和尚满寺羞,你打我姐,就等于辱我全家!我姐不能白白地挨打,我家也不能空空地撤退,你是否诚心谈和,全看你自己了。

一番轰炸,谢文赶紧认错赔礼,发誓不再打骂,保证齐心合力过日子。

换亲

同为60后的二儿媳谭银河,虽说年龄比孙月娥大四岁,但谢文是大哥,她丈夫谢武是二弟,依照风俗习惯,她却仍然要尊称孙月娥为大嫂。

谭银河第一个嫁进谢家,为人忠厚老实,行事低三下四,苦兮兮做小媳妇,说话低眉顺眼,泪汪汪作笨奴婢,算是家规最早,也最大的受害者。将宫喜鹊当“活菩萨”一样礼敬着,每天围着婆婆打转,从早起倒尿桶,梳头洗脸,到晚上铺被子,时刻不离,唤着就到,从泡茶做饭,端汤奉水,到扫地擦桌,招手即来,随时伺候,从碾米磨粉,挑水砍柴,到洗衣摘菜,呼之即去,按时回家,从有事报告,办事请示,到外出请假,照期归来。

正因为家规在她身上,得到彻头彻尾的落实,不折不扣的执行,助长了宫喜鹊不可一世的嚣张。

谭银河内向被动,给就得,不给也不争,该当自己的,别个霸占了,也不敢启齿追究,怕引事端,怕起冲突,怕得罪人,宁愿吃亏换太平,不偷不抢与世无争,随和温顺与人方便。温柔敦厚的女子,吃得苦,受得气,耐得烦,守得贞,若是嫁进富贵之家,或是得遇开通明理的翁姑,必定是聚传统美德于一身的贤妻良母。

可惜她家贫命苦,自幼娘亡无忠告,卑微贫寒少教导,攀不上豪门望族。金龙配玉凤,小姐配少爷,丫环配书童,公主配王子,麻雀配灰鹊。贫困户对破落户,富庶家对权贵家,大老粗对睁眼瞎,农户女伢对乡下小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穷到娶不起妻,又不能继子绝孙,必须传宗接代,旧社会对策有二,抱别人的女娃娃,抚养长大之后,再嫁给儿子,不花钱也有儿媳生孙子,是谓童养媳,宫喜鹊就是童养媳。二是两家换亲,你的女儿,嫁给我的儿子,我的女儿,嫁给你的儿子,两家都不花钱,都有儿媳生孙子。谢家穷,谭家也穷,两家就换了亲,谭银河嫁给谢家的谢武为妻,谢武的妹妹谢嘉娇,便嫁给谭银河的弟弟谭明月为妻。

穷丧失自由,穷没得选择,女子首先被牺牲,受非“人”待遇,行以物换物的交易,沦为献祭品。贫穷乃万恶之源,贫困至极,逞动物本能,则穷凶极恶,资源稀薄要存活,礼义廉耻无卵用,仁义道德不知晓,你争我抢没谦让,尔虞我诈负情面,槽里缺食猪拱猪,钵里有骨狗咬狗。卑贱至极,则欺软怕硬,她怕得罪人,人不怕得罪她,她与人方便,人就占她便宜,她不争不抢,人就欺瞒哄骗,她落败而归,人就得胜回朝,她不受憋屈,人岂甘郁闷?

孙月娥闹分家,谭银河没提分家,宫喜鹊表态为一视同仁,两个儿子同日分家,房子,粮食,家具,一模一样,不多不少。表面听起来,两个儿子同等对待,由于两个儿媳的不同,结果却大大不同。

房子是旧砖瓦房,老式连三,正中是堂屋,左右各有一间厢房,上面都有阁楼,厢房一家一间,为卧室,堂屋从中隔开,一家半边,为厨房。富人离不开读书,穷人离不开养猪,农户要养鸡鸭,要养猪,要厕所,谢家分家没鸡鸭棚,没猪舍,没茅房,贫穷可见根底,且这三间砖瓦房,还是从三叔家强要恶买过来,排骨折算豆腐价,相当于白抢到户,白捡到手。

孙月娥预备开豆腐坊,要装石磨,要摆盘架,要设大灶,半边堂屋,根本放不下诸多用具,豆腐坊的利润,大半来自用豆腐的下脚料喂猪,没猪舍,未必养在卧室吗?砖瓦房的右侧,附带着一块地基,约四十平方米,两家平均分,可以各建一间猪舍兼茅房。两兄弟手头没钱,建茅房只是纸上谈兵,提养猪,只说暂定借别人的猪舍来养猪。谭银河也拿不出钱来建茅房,孙月娥却当众将建房的钱,拍在分家酒桌上。大伙嘀咕商议,权衡之下作出决定,地基归谢文,堂屋归谢武。堂屋,谢文所分得,只有十平方米,谢武无疑吃了亏,劝慰的人,差不多都说,“只怪你拿不出现钱哩”,或者说“自家兄弟,吃亏是人情,日后有机会再补偿嘛”。

先下手为强,孙月娥得了地基,动工建豆腐坊,故意将东西堆积在堂屋,变相占用地方。谭银河没有站脚之地,没法架灶做饭,只有还去和婆婆一起吃。豆腐坊建成,孙月娥开始营业,每天闹嚷嚷,乱哄哄,人来人往,吵得谭银河头昏脑胀,除了夜间睡觉,一刻也不想坐在厢房里,仍旧去和婆婆一起吃。堂屋,孙月娥一直占用着,即使婆婆出面催促,要求清空,要求退还,也找各种借口拖着,不肯腾出房间。婆婆定期责命腾空,孙月娥便反唇相讽,“到一家,学一家,有么样的婆,就有么样的媳,我是向你学习呢”。

孙月娥顶嘴冲撞,出言不逊,噎得宫喜鹊说不出话,将气撒在谭银河头上,“做狗都抢不到热屎吃,你真是没一点用啊!”谭银河虽行动笨拙,却整日手脚不得闲,虽反应迟钝,却每天听一大堆不满意,虽言语木讷,却装一肚子的不平和,不得说不出口。她目不识丁,未曾读书识字,又没有闯荡社会的经验,在娘家只会种田做家务,在婆家只知忍气吞声,两口子感情又不好,说话说不过婆婆,做事做不过婆婆,骂架骂不过婆婆,打闹打不过老公,如何惹得起婆婆呢?惹不起则投靠图安全,依附讨照顾,投降求保护,惟有听话顺从,婆婆说什么,就是什么,婆婆说什么都叫好,自己说什么都认错,受气受罪忍着,婆婆叫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吃亏吃苦忍着,将自己忍成“活死人模样”,整天愁眉苦脸,沉默寡言,死气沉沉。

宫喜鹊看人打八卦,分人下菜碟,势利得很,虽然嘴巴称赞谭银河是个好儿媳,心里却极其瞧不起,自认为尊贵的太太,怎么会崇拜贫贱的丫环?骂不还口,越辛勤服伺,越看不起,打不还手,越小心翼翼,越作威作福。婆婆寻找儿媳的不是,就像针线筐里挑破布,五颜六色,样样不缺,手到擒拿。经常无缘无故地找茬,给歹脸色她看,动辄大喊大叫地张扬她的短处,吵吵闹闹地败坏她的名声,时不时借由头发脾气,先漫骂,再扭打,后不允吃饭。

之所以自认倒霉,谭银河是因为内在,外在条件都不如常人。一是本人软弱,胆小怕事,得过且过。二是娘家没人做主。她九岁死了娘,爹一直没续弦,弟弟妹妹未成年,由于爹跟婆婆不合气,不对路,和睦不来,出嫁的时候,爹和弟弟妹妹都没来捧场,还是自己孤身一人进的婆家门,像这样的娘家,自己挨打挨骂,谁能给撑腰?自己被诬告受诋毁,有谁能出气?不仅没有雪耻伸冤的机会,就连抱头哭诉的人都找不到几个。三是娘家穷。穷得爹没钱娶妻,哪能买得起像样的嫁妆?不谈娘家贴钱补物,弟弟妹妹读书没学费,还得找她救急,自己没有私房钱,还不是厚了脸皮朝婆婆乞讨?得人钱,受人气,拿人物,被人羞,除了忍辱,又能怎么办?挨打挨骂,只能躲到没人的地方,藏起来悄无声息地流眼泪。四是娘死得早,家务做得浮皮潦草,针线活也学得稀松平常,庄稼活更是不得要领。婆家人挑她的毛病,每天都是用箩筐用。

宫喜鹊原本就是她的姨妈,唯一的姨妈,除了亲妈之外,最亲近,最亲热,最依赖的亲人。自幼没妈,她将姨妈当亲妈看待,嫁过来之后,她心里没有婆婆的概念,仍然是姨妈当亲妈的想法,渴望受到姨妈的保护和关怀,期盼缺失的母爱,不仅从姨妈身上找回,且寻求额外的补偿。听话顺从,她认为是天经地义,细心侍奉,她以为是理所当然,非打即骂,她权当是教导培育,因为俗话说,棍棒之下出孝子,不打不骂不成才。

谭银河将姨妈当亲妈对待,但姨妈却没有将姨女当女儿关爱。宫喜鹊生养了三个女儿,不稀罕女儿,还生育了五个儿子,女儿嫁走了,儿子却未能娶妻,多少年来的缺憾,只是没有儿媳供她耍婆婆的威风。谭银河是她的第一个儿媳,自然要在儿媳面前竖立婆婆的霸王权威,博个头彩,开个好头,形成“绝对服从”的家风。

十条家规,谭银河自认为是“好心”姨妈的“特别”照顾,她除了会做家务,能侍候人,再没什么是特长,或者是“非常重视”的考验。

宫喜鹊的横行霸道,堂婶娘刘瑞香看在眼里,替谭银河打抱不平:女伢仔,你婆婆忒坏,太欺你啊!

刘瑞香细说宫喜鹊“坏透了”的往事,详解“一大害”的历史:她自己就不是好闺女,也不是好儿媳,搞得众叛亲离。自己屁股流浓血,却给旁人治痔疮,还有脸摆婆婆的架子?

谭银河道:欺鬼欺?没影的事!

刘瑞香说:搞十条家规,这都什么年代了?封建社会的残渣余孽,想复辟帝制,她以为自己是女袁世凯啊!

谭银河说:婆媳如同母女,难道当妈妈的还有心害闺女?

刘瑞香说:如同是假设,装出来的虚假母女,你甭一厢情愿,假戏真做。天下三不和,婆媳排第一,自古以来有如仇敌,水火不容。

谭银河说:我过得不舒心,她儿子能活得高兴,小家庭不能兴旺发达,后人都自顾不暇,拿什么孝敬老人?她么样安享晚年?害我就是害她自己嘛。

刘瑞香说:她不要人尊重,也不要人喜爱,只要自己霸权不倒。一天不可二日,一山不容二虎,一家不能二主,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谭银河说:人没前后眼,早晓得婆婆是这品行,我打死也不会进谢家门,穷得丁当响,还要折腾人。

刘瑞香说:欺人太甚,大不了不给她当儿媳!除了她有儿子,天下人的儿子都死光了吗?

谭银河说:我要是离婚,谢嘉娇也会离婚,我弟弟怎么办?没钱再娶妻啊!

刘瑞香说:婆家人欺负你,老妖婆虐待你,你又怎么办?

谭银河说:是她先死,还是我先死?眼前觉得不如意,将来或许还是福,一辈子日子长着哩,忍一忍,拖一拖,待她死了,我就出头了。

对策

十条新家规,遭到孙月娥的反戈一击,基本上溃不成军,沦丧为散兵游勇。纵然是散兵游勇,对付手无寸铁的柔软女子,仍是余威尚存。

吃一堑,长一智,摔一跤,学个乖。即使动用家规,宫喜鹊也因人而异,视儿媳的娘家势力,儿媳的智愚,儿子对老婆的宠护程度,分别给予不同的对待。

70年代出生的幺儿媳肖琳,乖巧,听话,嘴甜,招人欢喜。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巧舌如簧,见雨撑伞,见风使舵,八面玲珑,嘴里“老祖宗”叫着“讨恩典”,话里“活菩萨”敬着“谢恩泽”,哄得宫喜鹊春风满面,心里乐开了花。

肖琳来自县城的小康之家,大事小情娘家都补贴,即使身有小残疾,左脚长一寸,右脚短一寸,走路不平稳,一脚高,一脚低,像划船,算是跛足女,迈步腰先扭一扭,提足胯先摆一摆,宛如风中扬柳,别有一番风情,引男人注目。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不能干农活,在女棒劳力眼中,只是花瓶一个,好看无实用,娶她为妻,简直是收废品,用废物,价值不太,贡献大不了。人死得,穷不得,谢家奈何不过穷,穷无体面,穷不择妻,穷失尊严,穷得只要是个女子,能传宗接代就行。

身弱,但心不弱,懂得穷人更注重钱财,娘家不仅倒贴嫁妆,还补贴家用,抬高肖琳的价码,宫喜鹊也高看一等。况且肖琳嘴甜,对老公的母亲,不像别人称呼为婆婆,或婆母,或妈妈,或阿娘,她尊称为姆妈。姆妈,在本地风俗里,是日常生活间,女儿对娘亲,包含撒娇意趣的亲昵之称。她一声娇憨的姆妈,意在言外,向宫喜鹊表达着女儿对娘亲的私密无间,及心思相通。可她称呼自己的母亲,从小到大却是惯常的妈妈。大众式的妈妈,私密式的姆妈,并列一比,可知在她心里,婆婆似乎比妈妈更亲近,更依赖,更重要。

在娘家当女儿,只有十几年,在婆家当儿媳,那是几十年呢。父母疼爱女儿,靠的是天然的骨肉亲情,不能算女儿的本事,翁姑疼爱儿媳,可凭的只有后天的培养感情,若是翁姑疼爱儿媳,胜过疼爱儿女,才是儿媳的真本领。这一声姆妈,就显出肖琳的乖巧,及心思缜密。体力劳动,挣口饭吃,脑力劳动,则是吃香的,喝辣的,玩得快活,偷着乐了。

肖琳不仅嘴甜,乖巧,还听话。婆婆说什么,她都笑嘻嘻,美滋滋地满口答应,事情却依自己的心意,按原来的计划去做,但顾全婆婆的脸面,从不顶嘴,从不吵架,态度好得婆婆无刺可挑,事做得对,做得好,事后的解释,言语也百般周全,婆婆想反对都错失时机,要寻毛病都找不到理由。有时意见不合,婆婆发脾气,骂什么,她都笑呵呵,乐哈哈地认错,还要吐一吐舌头做个鬼脸,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人老固执,明知错了,仍然坚持己见,她也不较真,仍旧笑眯眯地敷衍过去。

毕竟是凡夫俗子,并非佛菩萨,婆婆因无知吃偏食,因贪婪吃独食,破坏了她的好事,偶尔不甘心,背后也曾气呼呼的鄙薄不屑,甚至怒火中烧,埋怨连天。怨言辗转,传进宫喜鹊耳朵,激怒了婆婆,高声喊幺儿打老婆。

肖琳嘻嘻哈哈,认错服罚,常规情况是,挨几下躲开,再经别人一拉,就此了事。她笑容可掬,眼眨眉毛动,娇嗔神情,外加俏皮话,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老公谢雄扬起来的巴掌,往往打向空气,拍灰尘一样,在肖琳肩背的衣服上一掠而过,蜻蜓点水,点到为止。

绝对不像谢文和谢武,动手就打老婆的脸,每次劈头盖脸,打得老婆鼻青脸肿,自认为灭了老婆的威风,长了自己的志气,撑了老娘的腰。但夫妻互为脸面,实际上等于打了自己的脸,丢了自己的人,夫妻都是输家,伤了感情还破财,夫妻不和,没得安宁,家庭不兴旺,被人瞧不起。只有老娘是赢家,儿子不听老婆的,听老娘的,儿子还是原来的孝子。老娘要翻脸就翻脸,想喝令就喝令,杀鸡吓猴,儿媳不孝,就要吃大亏,受大罪。况且打老婆两拳,老婆会反击还手,自己也挨一脚,两败俱伤罢了。老婆要是跑回娘家去告状,自己还得提礼物去请回,接受岳父岳母的责怪,还得低头认错,还得赔礼道歉,简直得不偿失。

谢雄不愿真打老婆,不想伤害夫妻感情,肖琳又机灵,还没挨一下,好像就已经吓得战战兢兢,似乎就开始怕得浑身哆哆嗦嗦,一边装腔作势地哭哭啼啼,一边大声叫喊着讨饶,并蹦跳着逃之夭夭。

肖琳怕得要死,谢雄就没必要再追过去,非把她打死不可,或非把她逼上绝路不可。他又特别体贴肖琳,甘愿分担责任,转身为老婆的过错,在老娘面前求情。

娘疼幺儿,宫喜鹊也不认真计较,一笑了之。

同样是70后的四儿媳马惠兰,则装聋作哑,婆婆说什么都当耳旁风,婆婆骂什么都当没听见,又似旁若无人。

宫喜鹊叫谢英打:这东西,不把婆婆放在眼里,非教训她一顿不可。

谢英还没拢前,马惠兰两眼一瞪: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我把你当蚊子,拍墙上。

马惠兰牛高马大,身强体壮,谢英骨瘦如柴,身单力薄,根本不是对手。谢英狡猾奸诈,和娘争斗了几十年,心里有些应对之策,他眼睛骨碌碌一转:娘呀,她是该打。等我哄她进屋,关了房门,我打死她,替你争口气。

稍后,夫妻进内室,谢英关房门,闭窗户,拉窗帘,拿起鸡毛惮子,一下一下,抽打着枕头,嘴里还要叱骂着:打不死的贱骨头,还敢不敢气婆婆?

马惠兰倚靠在床头啃瓜子,吐一口瓜壳,叫一声“哎哟”,仿佛打在身上,“啊哟”复“哎呀”,痛得直叫唤。

打一会,叫一阵,宫喜鹊听着,觉得差不多了,便朝肖琳使眼色,嘴一歪,示意去劝说。

肖琳拍门:四哥呀,你男人手重,可别把四嫂打坏了!

谢英越发用力打:不孝的东西,我干脆打死算了,免得让娘日夜睡不了觉,瘦一身肉嘛。

马惠兰大叫一声,再无动静,似乎痛晕了过去。

谢英尖叫起来:给老子站起来,怎么着?还躺在地上,装死啊!

肖琳说:怎么回事?开门呀,快!咋的啦?

谢英打开门,大伙一拥而入,但见马惠兰仰面在地,双目紧闭,身体蜷缩成一团,不时抽搐一下。宫喜鹊掐她人中,捏她虎口,提她眉心。马惠兰长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悠悠醒来:婆母呀,我这是---

宫喜鹊转过头去,问谢英:你打什么地方啦?

谢英说:我不清楚哦,只是乱打一气,为你出气啊!

肖琳说:十有八九,是打到穴位,打闭了气哩。

宫喜鹊道:冤孽呀,要是失手打死了,你去抵命啊?

谢英嗫嚅:我听你的吩咐,才打咧!要不然,我打着好玩么?

肖琳说:四哥呀,你下手,也太狠!

谢英说:打也不对,不打也不对,听话是我的错,不听话也是我的错,我该当怎么做?左右为难,你们都怪我不行啊!从今以后,我不打了,要打,你们亲自动手,我袖手旁观,看热闹!

谢雄打老婆,是假打,从老娘五指山的缝隙,钻个空子,溜之乎也,溜之大吉。

谢英不敢打老婆,演戏一般,敷衍了事。此后,连戏也懒得演了。

十条新家规,等于被废掉了。

浑号心口疼

虽已分家另过,各吃各的饭,各睡各的觉,但宫喜鹊替儿子当惯了家,做惯了主,习惯了儿子对她言听计从,可直从儿媳进门,就弄得她失掉了领导权,儿子的衣食住行,工钱财物都由人家管,什么事情也不跟她通口气报个信,谁心里还记起有个娘?娶进个儿媳卖出个儿子,家里家外,请客送礼都由人家管,什么时候也不跟她商量,谁眼里还把娘当个人物头?儿媳一手遮天,她生气,儿子当甩手掌柜,她也生气,儿媳显示比婆婆有本事,她更生气。

宫喜鹊气得半夜睡不着觉,越想越不甘,越想越不服,她脾气还急燥,最不擅长做思想工作,先冷静地作一番调查研究,综合考察分析,再心平气和的慢慢说服教育。她活了一个甲子,从民国到抗日,从解放到*,从分田到开放,什么人没见识过?什么事没阅历过?大家评议她不好对付,她觉得自己不是平常人,哪能把几个毛丫头算高手?打了一辈子的老鹰,还怕几只麻雀叫春!

儿媳或硬挺,打死不低头,或阴软,圆融耍滑头,她领教了,差点被捉弄得丢人丢到姥姥家,既然十条新家规行不通,便另换一套办法来整治,我把你当人,你非要当狗,我就时不时踢你几脚,看你老实不老实?

宫喜鹊故意找茬,生活中就事事挑剔,端架子摆身份,儿媳有新首饰,要儿子凑钱也给老娘买,儿媳有新家具,婆婆房间也要有一整套,儿媳的新电器,也要先由她使用,儿媳的新衣裳,她也要试穿一年,且动不动就生气不高兴,嫌这个好吃懒做,疑那个偷粮摸钱贴补娘家,时不时就动怒不客气,今天跟大的急,说不尊重老人,明日和小的闹,嚷大手大脚败家妖孽。

总之,折腾加纠缠,蛮横不讲理,栽赃加冤枉,霸道无顾忌,婆媳间发生矛盾,起冲突,自是难免。

儿媳毕竟年轻,好较真,若是沉不住气,言语冲撞,或辩白自证,据理力争,宫喜鹊就摸着心口高深莫测地叫疼,再昏倒在地,一副神智不清的模样。

倘若儿媳不跪下请罪,嗑头认错,赔礼道歉,宫喜鹊便不睁眼不喘气,任凭儿女推搡哭骂,死了一般毫无反应。醒来了,她还要躺在床上,头不梳,脸不洗,衣不换,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睡得像个死人,叫不应,喊不答,哭不理,求不睬,纯粹就是想活活饿死自己。

一天过去,犹尚可。二天过去,儿媳着了慌。婆婆跟儿媳进行绝食斗争。婆家人劝的劝,骂的骂,谁都认为是儿媳在把婆婆往绝路上逼。

事闹大了,天翻地覆了,也得想法收场,戏台再热闹,也得有落幕的时候。父母兄妹,团团打圆场,亲房叔侄,个个当和事佬,亲戚朋友,人人来劝导。此情此景,不看僧面看佛面,帽子不亲和尚亲,儿媳还能说什么呢?

大家来到宫喜鹊床头,亲家当着众人的面,把女儿好一通数落,罗列多桩过错,历数婆家的种种贤德之处,反斥女儿的处处不是,检讨自己的诸多过失。儿媳也自嘲自讽,唯唯喏喏,自黑自损,唯命是从,让赔礼就赔礼,让道歉就道歉,让赌咒就赌咒,让发誓就发誓。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大孝媳,贤婆婆,义亲家,台上演滑稽戏一般,认不得真,较不得劲,只能苦笑着随机应变。这是装的,娘家人故意要装出这么一个熊样儿,婆家人就是想看到这样的服软姿态,就是讨厌儿媳的不服管理,不仅要儿媳在婆家丢人,威风扫地,勇猛精进已是过去时,智慧超群已经翻篇了,在婆家只能甘做童养媳,还要亲家也在婆家现眼,志短技穷,不再是靠山,不再是救兵,嫁鸡狗随鸡狗,沉浮死活由命,好坏贵贱凭运。要的不是心悦诚服,只要木头道具,要的不是能人兴家,而是戏子假唱。

三天过去,家人急得团团转。四天过去,儿女陪同断了炊,家中没了人间烟火气,没了小孩嬉笑哭闹声,没了电视七彩变幻光,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冰冷,溱黑,寒气逼人,连一丁点的人气都没有了。

一人向隅,合家不欢,一人伤心要全家人伤心,一人赌气要全家人受气,一人发火要全家人遭殃。她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把自已拆磨得皮包骨,骨连皮,让所有跟她有关系的人,和她一起分享痛苦,甚至比她更难受。

歧视冷漠的语言暴力,折磨计策的精神暴力,比容嬷嬷还阴狠毒辣。话说得太多,理讲得太烂,礼赔得太大,人们反而不说什么,也再说不出什么,因为宫喜鹊那歪心思,用脚都能想出来,甭说用眼已经看出来,婆婆这是在把儿媳往绝路上逼,不止冒犯她的这一个儿媳,意图在于杀鸡吓猴,针对所有儿媳,不仅儿媳们,目的在于以儆效尤,还波及儿子们。

儿媳们,儿子们纵有天大冤屈,再也不敢维护什么了,跟这种老人没有任何道理可讲,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所有的自我,都是虚无。纵然愚蠢,蒙昧,卑劣,毕竟是老人,即使亲情勒索,绑架,祸害,终究是长辈,事至如今,没有选择的余地,没有谈话的可能,只有妥协一条路,必须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不能坚守什么,只能束手就范,举手投降,沦为自虐狂及受虐狂。因为此时此刻,不是讲道理的时候,而是救人一命的时候,不是求公平待遇,讲公正对待的时候,而是行人道变通的时候。

不管有错没错,儿媳们,儿子们都要赔礼,可越是道歉,她越觉得自己有理,也越是认同自己的胜利,更越是频繁地使用这种方式来达到目的。只有子孙后代无条件地答应了,她那无理的要求,她才肯和解,才能起床,才会走出房门,才会吃东西。

早请示,晚汇报,一切行动听指挥,她由此便将儿媳们,儿子们死死抓着,紧紧管着,牢牢缚着,令子孙后代动弹不得,坐家为牢,围着她的需求打转。

儿子们毕竟是亲骨肉,护犊亦时有之,关照亦不例外,对儿媳们完全就是使唤奴仆的嘴脸,家里的劳动都令儿媳们承担,轻到洗衣做饭,扫地喂猪之类的家务活,重到担水碾米,挑粪挖地之类的体力活。在她监督之内,鞭策之下,儿媳们作牛作马无冬无夏,为奴为仆没日没夜,事无巨细里外忙碌,忙得连梳头洗脸的时间都没有,一年到头不能睡个安稳觉。

事久无秘密,日久见人心。在谢家生活几年,儿媳慢慢领悟到,婆婆的“心口疼”毛病,是有规律可循的。高兴时不疼,不高兴了才疼;逛街,看戏,游门串户不疼,农忙时,有粗重活,有苦累活时才疼;儿子没结婚前多年不疼,儿媳娶进门就又疼起来;女儿顶撞女婿打骂不疼,儿子不听话儿媳不恭敬才疼;背一个牵一个带俩外孙玩不疼,儿媳求她照管一会孙子就疼;儿媳出远门她伺候儿孙不疼,儿媳一脚跨进门,她就疼得扶不起扫帚;只要儿媳家里家外,田间地头不需她沾手,她就可以十天半月不疼。

宫喜鹊“心口疼”之病,是她怀幺儿时落下的,不过早在三十年前就痊愈了。也就是她怀孕后期,年纪稍大,人稍胖,心脏有点超负荷运转,再加上缺乏锻炼,便出现胸闷,心率加快,头昏脑胀,喘气不均等,类似高山缺氧的症状。医生建议,一旦不适可以来医院吸氧,也可以自行调理,方法极其简单,静止不动进行深呼吸,学点气功的吐纳运动,就能万事大吉!还说,这病是暂时的,孩子生了,自然而然就不治而愈了。

幺儿生了,丈夫伺候她到满月,为了方便使唤他,此后她经常摸着心口叫疼,不理会就倒地装死,他又得无微不至地伺候她,作牛作马,为奴为仆。儿子大了,儿媳娶进门了,她升级当婆婆了,则由儿媳接班,继续伺候她。伺候得不顺心,她的心口就长期疼,蜕变为慢性病了,转化为顽固症了。疼是只有自已才能感觉到的,别人也无法查明真假,县乡医院的医术再高超,仪器再先进,可是拿她的“心口疼”,还是没有办法。

同一种手段,用之于所有亲人,以不变应万变,且时间跨度长达几十年,聪明反被聪明误,便被人识破端倪,村民就送她一个不雅的浑号“心口疼”,专供背地里取笑,但嘴贱到当面说出来的蠢人,并不多。

见招拆招

宫喜鹊在袁秋华面前第一回犯病,只因为袁秋华做饭时,将米饭煮硬了,粒粒饱满,颗颗独立。

婆婆年老牙稀,板牙落光,腮帮瘪陷,颧头骨外露,门牙尚存三五个,嘴尖牙呲,眼窝黑枯,越发显出老态来。她爱吃软的,每天早上起床,头一件事,就是催促袁秋华赶紧做饭,叮嘱着,饭要煮得跟粥一样稀,又要比粥更稠一些,比面更糊一点。可一个电饭锅,又怎能煮出软和硬两种饭呢?即使是鸳鸯火锅,也只分放辣与不放辣,未曾见到干煸与沸汤,同锅分隔而煮啊!

往日煮饭,袁秋华多放水,尽量煮软,软得饭粘勺子,糯得巴牙齿,形似平底锅摊的粉粑,熬成一团汤糊,稠成一块稀泥,拿铲子铲不起,要用汤勺舀,嫩滑有如水豆腐,不必费劲费时咀嚼,吸吮着咽下,类同医院特供鼻饲的流食。但一人难调众口,合了婆婆的口胃,却又不合其他人的胃口,招来埋怨。老人一个,年轻人一群,背地里含沙射影,说她巴结婆婆,讨好婆婆,谈起则指桑骂槐,说她是马屁精,溜须狗。她憋屈,又不能向老人诉苦,一说就有告发的嫌疑,被视同挑事扛非的角色。家大口阔难以容身,人多嘴杂是非窝,她脸皮薄,原本心有余悸,再加每餐饭都有人嚼舌头,或敲边鼓,她便有些招架不住,寻思着找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那日,袁秋华便想做个实验,水些微少放,把米扒到一边,想要的效果是,米多水少的一边,煮出硬饭,水多米少的一边,煮出软饭。没经验,煮得还是偏硬。

宫喜鹊端碗吃了一口,全吐地上:呸,咯得我牙痛。你是不愿做饭?还是不想我吃饭?

袁秋华说:对不起!那我重新煮,好不好?您稍等!

谢汉圆场说:硬得爽利,我就喜欢。娘不爱吃,明日我再去买个电饭煲,专门给娘煲稀饭。

宫喜鹊说:都这时候了,才晓得我不吃硬饭呀?说了千遍,你丝毫不将我放在心上!

袁秋华说:抱歉!你饿了,等不得,我煮碗面给你吃,加肉丝,加鸡蛋,行不行?

宫喜鹊说:真有孝心,提前准备啊!你是嫌弃我人老吃闲饭,故意让我挨饿嘛。

她摸着心口,拘着背,勾着腰,嘴里嚷着“气死我了!”,叫着“没法活啦!”,哭着“我咋这命苦啊!”,就气得一头栽倒在地,似乎被儿媳的忤逆不孝给气昏过去,一副神智不清的模样。

袁秋华得知婆婆有心脏病,就被吓哭了,搓手顿足,急得团团转。

谢汉说:娘看起来,是“心口疼”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袁秋华冲出门外,哭喊着大声叫救命:快来人哟,帮个忙,赶紧送医院,去急救!

宫喜鹊儿女众多,成群结伙,闻讯而到,大队人马一涌而入,将房子挤个水泄不通,众口一词:姓袁的,你把我妈怎么了?哎唷,好端端的,怎么就犯病了啊?呔,一定是受了怄气哟,肯定是被欺负了洌!

袁秋华说:有病治病,赶紧送医院呀!心脏病发作,是要出人命的啊!片刻也耽误不得啊!

他们围着袁秋华,说的说,嚷的嚷,扬拳的扬拳,擦掌的擦掌,打架的派头十足,好像只要对肇事者进行打砸抢,受害方的伤痛就能不治而愈。

舒志强说:不给婆婆饭吃,饿死老人?大家评个理,世上有没有这样不孝的事?

肖琳说:千生气,万生气,不给饭吃,最生气,不得了啊!这是想婆婆死,要活活气死婆婆,了不得啊!

袁秋华说:现在不是评议,下结论的时候,救人要紧啊!只要婆婆平安无事,我认打认罚!

他们人多势众,帮手无数,混在看热闹的人堆里,比一个特务连还要多呢。嘀嘀咕咕,阴阳怪气,哼哼唧唧,冷嘲热讽,煸阴风点鬼火,故意把水搅混,指指点点,旁敲侧击,嘻嘻哈哈,挑拨挑衅,不怕事大。

宫喜鹊的结拜姐妹,堂婶娘刘瑞香,就教唆道:哎哟,你们做儿女的,是吃屎长大的?还是泥巴捏的假人?连个刚过门的小媳妇也降不住,一群废物!

谢英随声附和:若不下跪认错,坏了榜样,那就给她来硬的,拳打脚踢呗。咱们的地皮,咱们的世界,横坚不怕她翻天!

袁秋华搞怪戏耍:秦桧转世喽,莫须有之罪,喊打喊杀,血雨腥风不解释啊!

谢汉说:冲动是魔鬼哦,大家冷静哩,稍安勿燥!

谢嘉嫒喊道:白天没得三餐好茶饭,黑夜没得一个安稳觉,这日子真不能过了呀!

马惠兰说:亲戚掺和,反客为主,宵小作祟,早就没法过了,你才晓得丢脸?

谢雄甚至公开扬言:不尊老,不像话!不敬老,没体统!非得把她捆绑起来,毒打一顿不可,帮妈出口气!

谢汉说:装病诈死,越老越固执,自以为是,毁人不倦!

事情过去十分钟,宫喜鹊仍然如原样静躺在地,脸色平静,身体平静。袁秋华学过日常救护课程,未见婆婆出现心脏病突发的症状,像脸色苍白,表情痛苦,肌肉扭曲,身子抽搐等,诸如此类的临床特征。坛口封得住,人口封不严,婆婆浑号的来由,通过族人之口,她已心中有数,再加上妯娌间的经验交流,她更是详尽套路,因此怀疑老人在装病诈死,蓄意启动整治儿媳的暗道机关。

文明进步对没文化的睁眼瞎不起作用,平等正义对穷乡村的大老粗解释不清,任何话都是多余。况且怯懦弱小辈,才喜欢去跟别人争辩吵闹,动嘴不动手,借道德武装自己的牙齿,内心强大者,根本不在意别人说什么,自行其事,用头脑谋事,凭能力证明自己。

袁秋华也没看见婆婆子女的紧张状况,也未曾看到有人拿来速效救心丸之类的应急药品,他们只是喊骂吼叫,吵吵嚷嚷,所有矛头都冲着儿媳的“不孝”罪行,在舌伐,个个不平,在口诛,人人喊打。

话说到这份上,袁秋华更是开口不得,解释无用,辩护没用,祸从口出,言多必失,一说就会授人以柄。眼瞅这兵临城下的阵势,她压根还没敢要求婆婆如何反省,怎样悔改,他们己经主动发起进攻,要迫使她就范,签订城下之盟了。

谢英说:哎唷,要不得啦,故意使坏,要老娘忍饥挨饿,哪个理也讲不过去吧。现在好了,逼得婆婆寻死,你他妈的还有一丁点人味吗?

袁秋华调皮捣蛋:床前明月光,李白睡得香。

谢嘉嫒嚷嚷:你说,我们该不该找你论理论理?你掏良心,你该不该出点血?

袁秋华插科打诨:粮仓闹耗子,得请人捉啦!

谢英说:我妈要落下什么暗疾,我们就抬到你娘家去,让你父母给冶病,让你兄弟给养老送终。

袁秋华嬉皮笑脸:袁家祖坟山,有块“九龟寻母”的风水宝地,正缺“龟母”睡觉呢。

谢雄说:因为你的原因,老娘要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非剥下你的皮来蒙鼓不可!

袁秋华滑稽施礼,躬身道万福:太后吉祥如意,寿与天齐!皇上万福金安,江山永固!

谢清源说:这女伢,气糊涂了,都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转运古脑筋啦?

孙月娥说:从嫁进门起,儿媳挨的揍,受的气,流的泪,饿的肚,谁数得清?这都是老人的恩典!幸亏是新社会,国法比家法大,不允许把儿媳活埋了!

肖琳说:大嫂噢,你就甭火上浇油咧!这都是气话,婆媳有什么过不去呢。

马惠兰说:大嫂是实话实说,不是说气话。依照十条新家规,那种好儿媳,我们实在做不好,只能当坏儿媳。

谢英说:闭嘴!给我滚开!娘昏迷在冰凉的地面,你们居然还联手,开婆婆的批判会?

谢雄说:这是娘的家,过去没有儿媳,娘也养活一群儿女!你们是娘娶来的儿媳,难道不该服伺婆婆?先有娘,后有儿媳,娘是长辈,你们是晚辈,未必管不得?

谢英说:我不想沾老婆的光,只图她孝敬老人!老婆要是忤逆不孝,除非先把我灭口!

又几分钟过去,宫喜鹊依然挺尸在地。袁秋华灵机一动,急步上前,跪在婆婆右侧,俯首贴耳,装模作样去嗅她鼻息,脸上神色猛地一变,装腔作势的叫喊:哎哟,不好啦,病危了,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咧!哪个懂人工呼吸?快抢救啊!

他们愣头愣脑怔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袁秋华说: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呢?哎唷,你们都是门外汉,只有我略知一二,那我就假冒内行,试一下喽!

她假戏真做,双掌叠加,在婆婆胸口,一下一下地按,用力按,使劲按,按得宫喜鹊全身乱颤,手脚乱抖,双眼翻白。这还不算,袁秋华暗中将拇指,食指手并拢,捏起婆婆一丁点皮肉,狠狠地掐,转着圈地掐,掐得宫喜鹊的眼泪都痛出来了。但如同叫不醒装睡的人一样,也掐不活装晕的人。

袁秋华双肩一耸,双手一摊,佯装无能为力:怎么办?按胸无效,只有人工呼吸了!

她低头,张嘴,口对口进行人工呼吸。宫喜鹊的嘴有异味,喉咙特臭,气味恰如熏蚊草,熏得袁秋华昏头转向,一口痰冲口而出,吐在了婆婆嘴巴里。然后,一骨碌爬起来,跑到一边,“哇”“哇”呕吐开了。

宫喜鹊千想万想也想不到,自己的嘴巴竟然成了痰盂。咳嗽不能忍,恶心也不能忍,她便翻身坐地,也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

谢汉说:想不到秋华还有这本事,居然将娘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了!将功折罪,事就算过去了。

宫喜鹊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被袁秋华将计就计,恶搞一番,她自然不依不饶:不行,她不下跪请罪,赔礼道歉,我就饿死算了!

谢汉将袁秋华拉到屋外晒谷场,息事宁人道:认错仪式嘛,你表一下态呗,让娘消消气啊!

袁秋华说:这是拍砖头!你没听见吗?要我出血,出钱!这是敲竹杠!

谢汉说:要我说呢,认错有什么损失?嘴一张,吱个声,说个软话,了个事。心里怎么想,谁还管得了?

袁秋华说:不就饭煮硬了吗?几大的过错啊!一餐不吃,只不过饿得慌,就要我偿命?就要我父母给治病?就要我兄弟给养老送终?

谢汉说:嗬,金口难开,给我个面子嘛。

袁秋华说:对错好坏,是非曲直,真假正邪,比什么都重要。无关你的面子,事关我的尊严,士可杀,不可辱!做人的底线,做事的原则,别人可以糟蹋,自己不能作践。

袁秋华回屋,对他们说:做三月的软饭,没功劳,一餐失手,饭煮硬了点,就是罪大恶极么?上慈下孝,仁慈在哪?宽厚在哪?我今天站在这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保证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我就长留在这里,欢迎你们来报复。但我堂堂正正,绝不奴颜婢膝,没错可认,打死也不会说。

他们面面相觑,眼神慌张,胆怯,躲闪,愧疚。

袁秋华说:我刚接到通知,要到省城去参加作品研读会。我会去三天,婆婆呢,就拜托给你们照顾啦!

生日礼物

袁秋华拔腿去了省城。

当晚电视新闻里有像,有声。她发髻高盘,淡妆素雅,不戴饰物,眉清目秀无雕琢,唇红齿白纯自然,穿一袭立领垂踝短衩绸缎旗袍,雪白如银的底色,上绣一枝怒放的红梅,数十朵梅花,朵朵缀金丝蕊,瓣瓣滚玫红边,从胸口到脚摆,沿着盘绕的枝节,错落有致地盛放在曲线玲珑的身上;肩搭一条火红蚕丝围巾,一只丝绣金凤凰,展翅翔,围巾宽大,斜披至双肘,凤凰双翅张开,翩翩起舞,跃然斡旋在她双臂,围巾修长,下垂到腰肢,凤凰尾翼,开屏如扇,风云荡漾在她背,条条流苏,似雨帘,似珠串,风飘水动在她腰;脚踩一双细长高跟火红皮鞋,她登台亮相,款款而行,悠悠而步,围巾则摆动似弱柳扶风,与雪白旗袍上的红梅,相映生辉,与足下的红鞋,及银白色袜子,遥呼相应。

镜头定格,艳压全场,恍惚成主角。一路缓步,她朝台上,点头微笑,巧笑倩兮,一路徐行,她朝台下,招手示意,顾盼美哉,落座为特邀嘉宾,她发言演讲,字正腔圆,抑扬顿挫。理论指导,她化繁为简,说法风趣,听众频频点头,领会顿悟,眉开眼笑,实践经验,她自揭伤疤,言辞幽默,参会者深有体会,颌首微笑,鼓掌致谢。

谢家人视之,疑为天神,羡慕嫉妒恨,如长江之水,涛涛不绝。

他们认识的袁秋华,凌晨即起,打扫房间,请安问饭,入厨洗手作羹,出门洗衣摘菜,就是居家奴仆,一个洗衣煮饭做家务的粗野丫环,一位伺候老人,照顾小孩的免费保姆。他们看在眼里的袁秋华,素面朝天,扎一马尾辫,穿旧衣裳,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满手浆汁,一头大汗。饭菜端上桌,大伙开吃开喝,他们又闻见袁秋华身上的汗酸味,衣上的油烟气。他们没见到职场的袁秋华,衣着倩丽,待人热情,谈吐得体,如何精明干练,圆滑世故,也不曾看到讲台的袁秋华,雍容华贵,沉稳端庄,举止优雅,怎样深入浅出,字珠句玑。他们习惯了女人在家作妇,在厨房上班,围绕着老公孩子打转,一生为奴服役,一直到死方休。乍一见袁秋华的名流风采,时尚丽嫒,落落大方,无不大吃一惊,齐声替谢汉担忧,“这个女子,我们看不惯,搞不懂,你降得住么?

宫喜鹊说:瞧瞧,这妖孽,得意呵,风光喔,难怪我一管,她就跑?原来在外边,另有天地!

谢英说:有了老公拴脚,外边的天地,闯得再大也不怕,挣多少钱,也得分给老公一半。

谢雄说:只不过心像野马,跑惯了,难驯服,老公收束不了。要防止另找野男人,挣多少钱都拿给小白脸啊!

肖琳说:老公拴得了脚,拴不住心,唯一的办法,只有生小孩!万一要抛弃老公,小孩却不能不管,真坏到不管小孩,咱家就上法院,去告她遗弃罪。

谢汉说:我明日就去省城,揪耳朵,将她扭回家。

旗袍和围巾,非袁秋华所买,也非谢汉所送,是李姓演员,在香港替她量身订作,送给她的二十六岁生日礼物。当年,他二十五岁,风华正茂,英俊儒雅,干净整洁,看上去与他在电视剧中饰演的配角并无二样,他学子风度,书生气质,斯文模样儿,中规中矩,像个知识分子。

期时,两人相恋五年,分隔两地,久经考验,不散不离,互诉爱之幸运,情之幸福,你浓我烈,感动活菩萨。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她想嫁给他,要个名媒正娶,求个光明正大,难道不清楚么?像大多数恋爱一样,从送玫瑰发展到送百合,从送钻戒转化到送新房,从野外幽会进行到室内同居,从领结婚证顺延到举行婚礼,还不够明白么?互见家长说恋情,名正言顺地嫁娶,又有什么呢?为独一无二的她,他虔诚执著地向父母慎重起誓,为高雅纯洁的爱情,他责无旁贷地向准新娘发表宣言。说句良心话吧,人之常情嘛,况且要求并不高呗。

可他事业处于低潮,经济陷入窘境,没钻戒没房没地位,犹豫不决,推托拖拉,婚姻不单纯是仪式的问题,而是一个男人的尊严,一个女人的未来,显然比仪式更重要!她知道,二十几岁的男人,凡事刚起步,万事开头难,大多数都没钻戒没房没地位,只要求一个仪式。她还知道,李姓家族的男子,不是娶了影视名星,就是娶了富翁千金,甚至有名星生下李家的孩子,也未能如愿嫁进李家,抚养着李家的孙子,过着没名没份的地下生活。虽然他非李家嫡系,但也是旁支次系,隶属李家的侄子辈,只不过他无意经商,痴迷演艺,不像其他侄子辈,投寄在李氏集团旗下,谋求一席之位,并获得不菲收入,即使资质再不堪造就,也能确保衣食无忧。他算家族的叛逆,纵然没被驱除,逐出家门,差不多也是放舍不管,即使自生自灭,可婚娶大事,仍得征求家族的意见,且也是能登上报纸的事件。

求仪式而不得,她该怎么想呢?爱用心,不用说,正因为不是爱,才反复强调。伪爱往往喋喋不休,而真爱则无须表白,无需承诺,假爱承诺得再多也是白搭,誓言说得再甜也是暗算。她就忍不住苦笑了,男人在诅骂伪善的同时,为什么还要伪善呢?难道女人温柔和善良也算一种错么?在中国古文化的传承下,女人还是软弱可欺的代名词呢。

假如当时结婚,必是轰动一时的新闻,不仅他被家族不容,也要断送演艺生涯,况且贫贱生活,必定充满艰难困苦,他的意思是婚期不如推后,等事业有成,待时机成熟,再举办仪式。可袁秋华却认为他是推诿逃脱,他在敷衍塞责,感情最好时,若是不结婚,遥遥无期的等待,只会迎接漫长时间的折磨,不可控因素的折腾,何况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千虑也有一失,等就是无果,待就是失信。

两人有分歧,发生激烈争吵,怀疑取代了信任,彼此都感觉受到伤害,开始有了隔阂,甚至偏见。主要矛盾是等待能否有好结果?生活遍布未知数,人生充满无穷变,年岁是把杀女刀,首先年龄差别,其次地域差距,再者他家人对她的冷硬态度,袁秋华不能盲目乐观,即使他像刘德华一样,成为影视歌三栖明星,钻戒房子地位,名气声望女人都不缺,可不惑之后仍未婚,没有妻子儿女,独缺温馨的家庭。男人四十一枝花,也许他无所谓,但等他到四十,老之将至的她,却无法相信幸运与幸福,依旧如期而至。届时,不能结婚,她怎么办?千怨万恨,悔之晚矣。难道一头撞死在他面前?轻如鸿毛,不值一提。

袁秋华越想越不自信,决定罢争休吵,撤心走人,全身而退。她先对他爱理不理,冷若冰霜,漠不关心,有他不多无他不少,判若两人。后来,她嘴巴紧闭,拒不合作,死心蹋地闹死闹活的要分手,过程充满了滑稽和荒谬的性质。如此不正常的状态,结局即是维持不下,最终便不欢而散。毕竟相悦相恋过,也曾不舍得放弃,努力想打碎它,事与愿违,她没有力量打碎它,欲速不达,成了个恶作剧似的玩笑,反而打碎了她自个。

伤筋动骨,心寒意冷的袁秋华,从李氏家族的长江实业集团辞职,回老家疗伤静养,带着许多感慨和遗憾,甚至还有很多无奈和绝望。独自在老家游荡,孤魂野鬼一样昼伏夜出,她的神态有点焉,步是虚的,人是软的,心是空的,长久地坐卧发呆,看书经常走神,焉里还透着点烦燥,莫明其妙地发怒,看鸡骂鸡,见狗打狗,指着月亮怨太阳。人怎能与往昔无关?他不止一次地说,你不索取,只付出,我和你在一起是最放松的时候,觉得安全,踏实,满足。从来还没有谁象他这样依赖着她,那种被需要的感觉让她很受用。她想念他铁骨铮铮的硬汉表相下,隐藏着的浪漫与柔情,猜测他的生活还会起什么变故?

但他追到她老家,两人相拥而泣,和好如初。家乡在富水湖与长江的交沤区,富水湖上有九个小岛,一个大岛,村人谓之“九龟寻母”,官方称之“九龙戏珠”,青山耸立,碧水环绕,皆认可是风水宝地。大岛名瑶山,除了水产品,还出产茶叶和蜜桔,她老家就在瑶山,出入无桥,无轮摆渡,渔船入目,招手即靠岸,热情接送,不取分文。

袁秋华在湖区长大,是摸鱼捉虾的师傅,他便活学活用。鱼虾他捉不到不说,手指反而被石头缝里的螃蟹夹住,痛得他嗷嗷的,直学驴叫唤,等螃蟹松开钳子逃走,他就再也不肯下水。手指头被夹出血,她用嘴含着给他止血,他也再不敢下水了。她抓了泥鳅让他拿,他也拿不稳,接一条溜一条,全给放了生。她取笑他长着菩萨心肠,他就使性子地闹气,把她抓的鱼呀虾呀当武器打她,结果是鱼虾入水不回还,他算普渡众生一回,她算白忙一场。

打闹累了,他拥着她在石床上坐了两个时辰,看小小的鱼儿,透明的虾米,都在眼前游来蹦去。真清呵,清净得象镜子一样,天上是什么颜色,水就是什么颜色。真静呵,小鸟婉转啼唱,自由自在地展翅高飞,这就是所谓的鸟鸣景更幽吧。登高望远,只觉得荆楚烟云,东吴歌舞,西湘鱼米,一江涛涌都在胸中。二人对此景,虽则心旷神怡,不免几番浩叹:昔日英雄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他微笑着,倾听她讲叙儿时趣事,赤脚抓泥鳅,夜半照鱼虾,光胳膊放牛,趴山坡下棋,钻草堆里白天做美梦。夕阳西下,渔舟唱晚,小伙伴,小泥鳅,光溜溜赤条条,扑通,扑通,跳下湖,万里长江作浴盆,千年古树为衣架。长江边,卧一巨石,出水面尺许,天造地设一张床。月上柳梢头,小伙伴一个个没笼头的野马似的,闹够了,玩够了,也疯累了,就手挽手,脚搭脚,仰面躺上去,听蛙声一片,看流荧点点,任清风拂面,闻花香扑鼻,不觉酣睡入梦,直到被父母唤醒,各自回家。

是晚,蓝天万里,明月当空。她携他光临江边,并排躺石床听江涛拍岸,赏星月悬浮,免不了嘻笑打闹。入夜,星星眨着眼,你看着它,它看着你,真是名副其实的星级宾馆。空气湿润,新鲜,干净,幽香袭人,袁秋华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快乐,她耸耸鼻,张开嘴,深呼吸,泥草的清香,野花的芬芳直往心窝窝窜,浑身清爽,真个舒服。

他一蹦坐起,双手插入她腋下抠她的痒痒。她左挡右拦笑得更欢,一举手一投足,都有一股活泼无邪的生气,乐起来简直就是个小孩,笑容烂漫,天真极了。他不得手,便转移目标,顺势在她屁股上捏一把,再在她大腿上摸一把。她立马大呼小叫起来:下流!你这下流胚子!不要脸!你这不要脸的臭流氓!他伸手来攫她的衣服:瞎说。你再瞎说,我就撕烂你的嘴!袁秋华翻身一滚,滚落江水中,湿流漉漉地爬起,她后驼前佝佯装罗汉状,娇态莞尔,风韵绝伦。

他喘息急促起来,一声不响盯着她,直楞楞朝她靠拢。她双手击水,打往他身上:非礼啊!救命啊!耍流氓啦!他跳过来,如猛虎扑食从身后抱紧她,左手搂住腰,右臂抄过腋下拦胸贴着她,有力的的前臂压塌了她的右乳,五指就在她左乳乱捏乱摸。袁秋华一边迟疑地挣扎,犟着要摔开他,一边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他涎着个脸,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她低下头,一脸羞怯,艳若桃花。

他抱起她,小心翼翼的,好象她是易碎的玲珑玉人儿。她眼冒金星,耳乱哄哄的响,脸火辣辣的,浑身难以自持地微微的颤抖,有着飘飘欲飞的目眩头晕。袁秋华感受着男人的炽热,听着他粗重的呼吸,闻着他迷人的体香,她试试探探地,伸出一根畏畏缩缩的手指,在他腮边深情的摩娑。

他头一偏,把她的手指含入口中吮吸起来,指尖有电流快捷地掠过,在神经上狂跑呼啸全身泛滥,击倒了血汁激荡的她,晕眩的飞翔使她情不自禁地敞开心扉。袁秋华沉醉,甚至焦灼不安地,把整个脸都埋在他的前胸,不敢看他的表情,波涛汹涌的激情一浪高过一浪,扑头盖脸而来,淹灭了一切。她昏昏然象丧失了知觉的植物人一样,只有直觉和本能反而特别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很激烈,敲锣打鼓一般,节奏有些狂暴。

晨曦渐渐地浸白了天空。袁秋华醒来,发现自己露宿江边。他躺在她旁边,倚睡石床,神色安祥,眉若含笑,睡意正酣。二人彻夜未归,凌晨相拥而回。心灵相通,一个手势一声暗示,哪怕一点点一丝丝细微的波澜,对方也能感受;目光交汇,无需山盟海誓就把信任锲入彼此心头;纯净透明,一个微笑一道眼光足够诠释所有内心的隐秘;一个清爽明朗的二人世界,洁净得几乎一尘不染。感情真诚炽热却十分单纯,清澈而干净,那种天然的激情,任何蓄意压抑的掩盖都无法抹煞,心一开始就被它震撼和征服。

她随他归,两人南下,两心相印,双伴双飞。那时,她们爱着。爱与不爱,绝对不一样。激烈的燃烧,眩目的滚烫,许多年后都清晰如昔。爱永远美丽,在回忆中永生。

虽见家长,约定婚期,但感情无法保鲜,波折变故不断,俩人年轻,又不懂经营,相恋八年,不敌世情,最后仍然扑腾着翅膀各自飞。八年,人一生之间最灿烂,最美妙的青春年华哩,八年啊!八年哟!八年呀!八年,也算一段漫长的岁月吧。但是,当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漫长能证明什么呢?岁月又能留下什么呢?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世道如此,人心何尝不是如此?

在东湖宾馆的观澜庭内听涛阁,袁秋华打开手提电脑,插上无线网卡,上qq。刚登录,李姓演员就进了聊天室。他写道:小巫婆,我又看见你穿旗袍的样子了,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迷死人!

袁秋华回复:大巫师,旗袍没变,穿旗袍的人变了,心情与心态,再也回不去了,想从前,忆当初,你毁了我,如今我想杀了你!

他说:对不起!小巫婆,是我负了初心,只怪当年不懂事,年轻哦,幼稚啊!

袁秋华说:如今你也没成熟,要不然,也不会关注我的言行,从十八岁等到二十八岁,大巫师仍是小李子,恕我不陪你玩,伤不起啦!

他说:他对你好吗?有没有陪在你身边?

袁秋华说:没有。逃难在省城。好与不好,我已认命!谁知你让我空等,空对空,唱空城计。心象一座坟墓,埋藏着多少旧事呢?如今落到这等地步,从前的一切,我可以不再提起,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他说:银子,够不够用?

袁秋华说:不够,我想将省城买下来,你给我拨十亿吨吧!

他说:又生气了,不会拉黑吧?小巫婆,你嫁了人,我还没娶妻呢。

袁秋华说:你守身如玉,一辈子不娶妻,当名副其实的大巫师,天意惩罚嘛,我不生气。

他说:脖子空荡荡的,我能送你饰物吗?

袁秋华说:不能。人财两空,我心安然。

他说:我怎么样,才能帮到你?

袁秋华说:甭拨苗助长,袖手旁观,不语,不动,自然生长,都好!

背景

第二天,日报头版有会议合影,文艺版有记者访谈录,副刊登有她写的书评。

袁秋华参加的是省委宣传部组织的,《楚天英模》报告文学丛书作品研讨会,及五个一工程颁奖会。会议地址在洪山礼堂,外地作者代表与嘉宾,食宿安排在东湖宾馆。会议为期一天,上午是颁奖会,下午是研讨会,晚上是联欢会。既然是省委宣传部组织,又是五个一工程,会议级别就高,规格也高,宣传部长主持,省委书记作开场指示,省长即席致祝贺词,电台,报纸记者,全程采访,作系列报道。

袁秋华不是官员,也非作者,她只是省作协的签约作家,属于特邀嘉宾,破格列席,参加下午的报告文学作品研讨会。她是后生小辈,名不见经传,才未能盖世,资历尚浅,原本没资格参加,后来才知道拜小李子所赐,身为香港李氏集团在省区的代理人,他不仅作为房地产企业家,成为丛书所报告的英模之一,且赞助了会议食宿费,私下授意的附加条件是,建议让袁秋华参加会议。当然,袁秋华也非泛泛之流,引车卖浆之徒,二千年她以李氏集团创办人李士诚为人物原型,以他的事业轨迹,生活经历为素材,写出《李士诚传》,在香港出版后,全国发行,畅销各地新华书站,首印十万册告售,至今已出三版,也算报告文学写作的佼佼者,稍有提携,也堪登省城的大雅之堂。

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文人式微,商人吃香,文学为商业服务。近十年来,李氏集团飞速发展,李士诚已是亚洲首富,华人首富,尤其是像他这样来自香港,有财团背景的大代理人,无疑是政府部门的座上宾,即使不主动伸出赞助橄榄枝,只要他暗示一二,筹办人员也会心领神会。

袁秋华承蒙关照,却蒙在鼓里。在作品研讨会上,同为文学爱好者,她和作者象老朋友一样无话不谈。报告文学不同于纯文学,作者不是来自县市宣传部门的新闻科,报道组,就是出自*门的工作人员,或离退休干部,他们搞报告文学,是职责所需,工作任务。不像纯文学的业余从事者,激情澎湃,非写不可,能否发表,毫不考虑,得奖与否,全不在乎,只是灵感来袭,不写不痛快。

譬如袁秋华写小说时,往往闭门谢客,关机戒网,像禅师闭关清修,不吃不喝不睡觉,连写几天几夜不疲倦,精神越来越亢奋,状态越来越入魔,物我两忘,外界皆空,不疯癫不成文,不痴傻不迷学,沉溺其中不知东方之既白,不察星月之西落,不感时间之流逝,不觉衣带渐宽,形销骰立,没了人样出鬼相。文学即人学,写者是人,先感动自己,再感染他人,人物的喜怒哀乐,自己感同身受,笔下的悲欢离合,自己浴火重生,从魂牵梦萦到魂不附体,从灵魂出窍到神飞九天,最后有如大病一场,高烧退去,浑身无力,手足无法动弹,瘫软在案前。虽说拿健康倒贴爱好不宜,但疯狂状态下所写出的文字,精彩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却不得不承认就连自己今后也没法复制,只此一次,无可替代。

报告文学,既是文学的分支,也是新闻的升级版,虽有一定的模式与套路,但没有超凡脱俗的文学功底,想获奖升迁,名利双收,也相当困难。袁秋华凭借《李士诚传》,从异乡崛起,在南方成名,逗留在深圳与香港之间,又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的作家高级研修班,相比之下具有一些优势。他们虽有文字经验,欠缺的就是理论指导,虽有丰富的生活积累,却缺乏更精道的辩识能力,虽有一定的文化素质修养,却缺乏更深厚的文艺功力,毕竟是自学成章,业务摸索的小地方作者,求突破而桎梏于自身草莽流寇的思维方式和表现形式,究其原因则是哲学,美学,文学,心理学,等各方面没有接受正规的系统教育。

晚上的联欢会,袁秋华换轻便装出席,着白跑鞋,穿蓝牛仔裤,白衬衫,长发飘飘,不施脂粉。她不唱歌,不跳舞,端杯清茶,静坐一隅。在联欢会上,他们年纪虽大,却不吝虚心向学,对后起之小辈,嘴里叫着老师,声声道请教问题,口口说点拨迷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年龄与性别,历来不是衡量文学水平的标准。他们的恭维,激发袁秋华好为人师之心,他们每一篇作品,她从时代特色上,社会背景上,文坛动态上,品格修养上一一分析,指出作品的长处在哪里,不妥在哪里,适当地泼些冷水,婉转批评之后,她不忘热情鼓励,又说比前一篇有进步,要他们再接再励,培养精益求精的自觉与自信,竭力支持,提供一些必读的书目,寄予期望。

世上有一类人,艺术感觉虽好,但不会表达,肚里有货吐不出。天性便然,或别的原因,能作一个好师友,却作不了一个好作家。

情书

在副刊,袁秋华的书评之下,登有一篇散文诗。

望秋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此生有福,让我遇上你,此生有幸,你为我之妻。日子尚穷,咱俩却将贫寒咀嚼得津津有味,象茶,苦中透一腔幽香,象兰,雪后傲挂一脸秋霜。山样的温馨啊,高翔如歌,灿烂如霞;云样的浪漫啊,化蛹为蝶,翻飞飘舞;水样的柔情啊,相恋成豆,晶莹剔透!蒲苇环磐石,岁岁年年共冷暧;菟丝绕松萝,连理相依合悲欢;晨钟暮鼓,朝夕相许同生死!

因你,爱情胜酒七分酣,越酿越浓,越饮越香,闻着,心儿醉了!因你,水输爱情三分秀,愈深愈洁,愈蓄愈纯,看着,人儿美呵!

富贵哪有长富贵?不求蟾宫去攀桂,只盼月圆家也圆,人好水也八分甜!

时光匆匆,流年似水,三十个春夏秋冬,攸忽而过。几度欢乐悲哀,几许世道艰难,不幸而为含羞草,自开自落自清高,虚抛多少年华?不幸而为小小鸟,自怜自爱自烦恼,不知青春也会老!也曾将目光编织思念,任温柔飞翔如歌,任热情烂漫如霞,也曾想抱得美人归,让素手破新橙,让红袖夜添香,结果一无所获。

始知,生活真不那么容易,爱情真不那么简单。爱情恰如一只美丽轻盈的精灵,日夜不停在我头顶翻飞,看得到,感得到,牵引着我东奔西跑,逗弄着我南寻北找。殊不知,我伸出手去,指尖碰到的只有坚硬的墙壁,碰了壁,碰的就是现实的壁啊!

意未尽而爱已飞,情末倦而心己老。无法抗拒的失恋,终于使我明白,爱情竟要具备太多客观条件,居然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生活中不能承受之重。

尽管如此,我仍然仰目向上,依旧在乍暧还寒的风中眺望。

爱情是蓝天,是白云,是碧水,是空气,是维护我生存的空间!我并不苛求别人理解,更不想自我表白。爱情是质量,是责任,是同呼吸,是共命运,是白头偕老的承诺;爱情是心境,是感觉,是丝丝入扣,是息息相通,是心心相印的激情;爱情是善良加宽容,是隐忍加养护,是谅解加尊重的吸引!

不能放弃,不肯妥协,宁愿忍受取笑我,挖苦我,不理解我,也不愿凑合。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望秋,我的白鸽,你穿云破雾而来,提醒我:人生路上,长亭连短亭,所有的虚妄终会过去。何处是归程?爱情就是那片唯一的净土,人类安置灵魂的家园!

望秋,我的小鹿,你蹿山越岭而来,告诉我:世界忙碌,钱财嚣攘,人心浮躁。唉,戴枷自锁也。唉,人之所为,无非作茧自缚也!

试问天地之间,能有几人如君?娇柔娴雅如秋月,温婉飘逸如春风,望秋!意中人,我的妻,人中意,我的爱,我心坚,你心坚,咱俩心坚石也穿!

一生何求?得一知己足矣。古人长叹,求知己于朋友易,求知己于妻妾难。一生何求?得一贤妻足矣。我的望秋,有贤良之德,有淑女之风,我知己也,不亦乐乎,不亦悦乎,不亦满足乎!此生有缘,千里相会,志趣相投,或抚琴,或吹笛,同弹共唱风雨同舟,志同道合,或吟诗,或论文,纵览古今濡沫与共!

至如今,抬眼望,顾四周,试问如蚁如蜂人群中,更有几人似你我?

望秋哪,我之佳偶,我的金丝鸟,永生永世不能断的姻缘,这新生,这辉煌,这幸福,诉不尽对你的感激!

望秋呀,我之新娘,我的百合花,善良而美丽的妻,聪慧而贤淑的妻,我如何回报?除了真心换真心,真情赢真情,我还能给你什么?

不断鞭策自己去奋斗不休,去拼搏不止,要让你为我自豪,为我骄傲,要让你因嫁给我,而永生幸福,永世安康!

此文作者,署名为十八子。这人或许姓李,但神龙见首不见尾,签名留文,同意发表之际,显然不便用真名,草拟了个笔名。

早上,袁秋华边吃早餐,边翻日报。在未版的副刊,发现自己的书评,她跳过去不看,因是应景之作,没当玩意儿,不仅华美的辞藻,是一种掩饰,恐怕连浪漫的比喻,也是一种敷衍罢,毕竟是文人惯常使用的笔墨,将虚假文章做尽兴罢了。

她眼光向下扫,瞄见这篇文章,先一目十行,粗看一遍,为之感动,一拍脑门子,立马不吃不喝,又忙忙再看一遍。没错,她跟读者一起,感觉爱情就象含苞之花璀璨盛放,光芒四射;她跟读者一样,好象捧着两颗红彤彤火辣辣的心,烫手得很;她跟读者一同,感受幸福就象彩虹,弥漫在新婚夫妇那两颗比蜜还甜的心里;她跟读者一致,感悟快乐就象天使,缭绕在神仙伴侣身边为之翩舞祝福!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爱情,且容我传达一种人人都向往的生命本能,纯洁的,美好的感情。

作者温情脉脉地注视着,微笑着诉说。他以炉火纯青的技巧将爱情之幻想,表达得如此纯净而圣洁,优雅而美不胜收,豪放而大气磅礞。文中那一脉无法言传的,人心备感亲切的,款款而至的温馨浪漫,诗意盎然,透出一种超越时空的永恒之美,沁人心脾,令人陶醉其中,虽不能得矣,然心向往之。他笔下别具一格的语言,把韵律和节奏之音乐感发挥到极致,营造出一方如梦如幻,如诗如画,七彩缤纷的绝妙世界,令人叹为观止,为之喝彩,为之欢欣。

的确,爱情也许只是一种高尚的幻想,是一个童话性故事,然而并不妨碍人类感动。真的,他的爱情,挺美丽,也挺浪漫,如饮一杯甘霖。

袁秋华慢慢地逐行逐句的欣赏,美食可以忘忧,美文亦如是。在这美好的时刻,她心情特别愉快,特别放松,使她感到内心干净,清澈,透明,单纯,自然,简直象初出娘胎的婴儿一样纤尘不染。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同行看门道,品美文,如品美食,越看心里越高兴,越看技越痒。她兴奋得脑瓜犯邪,提笔在边缝写下几句赞赏:能够于物欲横流功利盛行的现实,不为所累,坚守藻雪心灵,佩服!可以在人心浮躁世风日下的时代,不为所动,固守沉静禅境,不易!平心而论,文章意境悠远,语言精巧,真美文也!任何花里胡哨,时髦新派的炒作,都让这股宁静古雅之气压下去了,可喜呀!无论是艺术水准,还是文化品位,都攀上另一个高峰,可贺啊!

袁秋华这样作,编辑的职业习惯便然,发现千里马,顿生伯乐之欢,喜不自禁,下笔歌之。她甚至想,他日再去副刊部,一定要打听到作者是谁,并得到联系方式,然后交流经验,切蹉一番。

车祸

树欲静而风不止。

既然电视上有头像,报纸上有合影,还有署名的文章,袁秋华想隐姓埋名,藏身匿迹也无可能,便有新朋旧友登门探望。省团委的林琪瑛,就是其中之一。

从穿衣装扮看,林琪瑛绝对是普通大众,从身材相貌看,她也只算一般般,但待人却彬彬有礼,开口学识渊博,说话文明文雅,谈吐得体,充满智慧,言论书卷气极浓,又恰到好处,做事井井有条,透露出骄傲的尊严,行走举止却风姿高贵,气质非凡,扬溢着自信的风采。

漂亮是女人事业上的天敌,优秀的女人多半都不漂亮,至少不是因为漂亮而优秀。她出身于高干高知家庭,受过高等教育,是端庄而矜持的知识女性,是名牌大学的法学硕士生,三十不到就身居要职,活得体面而高贵,获得所有男人和女人的尊重。优秀女人不必耍女人手段,就能征服男人。

二零零一年秋,袁秋华在北京鲁迅文学院,读作家高级研修班时,在两校的新年联谊会上和她相识,因她老家在省城,算是半个老乡,年纪相仿,志趣相投,俩人一见如故。假日一起结伴游天坛庙会,逛地坛夜市,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爬香山赏红叶,一根天津大麻花,一掰两半,分而食之。

研修班结业后,袁秋华一边打工,在某日报社当校对员,一边去北大蹭课,做编制外的旁听生,不考,不注册,不纳学费,但也没文凭。课外,俩人要么去王府井逛商店,买文化衫一模一样,要么去琉璃厂掏文房四宝,古籍字画,或者钻东四胡同,探四合院,观大牌楼,或者尝皇城根小吃,六必居的酱菜,全聚德的烤鸭,大栅栏的五香茶叶蛋,崇文门的冰糖葫芦,八里庄的驴肉火烧,木樨地的煎饼果子。

毕业后,范琪瑛参加省直机关的公务员考试,先在省委督察室工作,试用期满,定级别为副主任科员,后下基层历炼,在黄石市城区任区委常委,宣传部长,此时已调回,在省团委任书记,党组书记之职,是正处级干部。

袁秋华与小李子分道扬镳,则回县城,先是照顾丧母的俩个侄女,后来嫁人。俩人天各一方,也常在网上无话不谈,回忆往日旧事,推心置腹,谈论眼前烦恼,视为知已朋友。

好友久别重逢,二人沿东湖岸边,信步闲逛,互道近况,感慨系之,不胜唏嘘。

当年,袁秋华和小李子结伴北上,随行求学,一个就读于鲁讯文学院,一个就读于北京电影学院,一切费用和生活日常花销,取自《李士诚传》出版后,所得的稿费与版费。俩女孩游玩,小李子时而中途出现,袁秋华请客,他负责买单,林琪瑛由此认识小李子,她看出患难与共,彼此扶持的恋情,却不知今时今日,同在一城,为何形同陌路?

此言一出,袁秋华怀疑她是小李子派遣的说客,替他探路来了,立马闭口不谈。袁秋华此行之前,不知小李子在省城,还以为他在香港,或深圳,但读过《楚天英模》后,即知他是书中报告的英模人物之一,他是李氏集团在省城的房地产代理人,尤其得知他是会议食宿的赞助商,再联系自己的破格列席,就什么都了然于胸。富可敌国的李家人,那时说得没错,“钱能解决一切问题,包括正常与不正常的”,连省委宣传部的人,都要给李家面子,更甭提省团委的人了。林琪瑛是俩人的旧相识,请她出面试探,再适宜不过了。

一切问题,源于那场可怕的车祸。二人租车去香山拜佛还愿,行至半路,为闪避运煤大卡车,小车侧翻,滚下路基,四轮朝天,倒趴在地。一刹那,生死之间,小李子转身扑向袁秋华,将她掩护在自己身下,腰椎被方向盘砸伤,陷入昏迷。袁秋华脸部从他腋下露出,摔碎的前窗玻璃渣,像一把把飞刀,划破她的脸,像一个个弹片,射嵌在她的脸,鲜血淋漓,视之颤抖,面目模糊,观之恐怖。

袁秋华容貌被毁,变成丑八怪,对自己的毁容,她除了流泪,就是束手无策,对小李子的昏迷不醒,她除了哭泣,还是束手无策。

动手术,必须家属筌字,医院给李家人打电话,告知病情。祸起萧墙,小李子危在旦夕之间,李家人赶到,当机立断,用专机转送美国救治,袁秋华也被送到韩国接受面容修复手术。

二人的医药费,对袁秋华而言,那是天文数字,她三辈子也挣不到,也还不完。钱是让世界变得更美好的东西,也是让世界变得更糟糕的东西,现实生活中,谁也离不开的东西。面对巨额医药费,她不得不承认此前的想法太天真了,不懂得人所赖以生存的俗世,有着许多个人无法逃避的客观现实。社会上确实有许多不公道,生活中也有不少不平等之事,但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岐视也罢,羞辱也罢,伤害也罢,其实都是没办法的事。人生一世,不晓得要受多少误解?除了闷头承受,忍气吞声,耐心苦守,就是等待着云开日出的那一天罢。

二人相恋,由于出身差异,地域差别,贫富差距,两人都承受巨大压力,袁家人揣度小李子是花花公子,李家人怀疑袁秋华是女诈骗犯,虽然不像粗野之人那样,白眼相待,冷语相对,表面上也热情周到,但许多事却瞒开,或绕过他俩,知道了问一句,不是回复“这不该你管”,就是笑道“这些你搞不懂”,不给担子不器重,不予机会不栽培,纯粹把他俩当成坐吃等死的寄生虫。即使袁秋华发奋努力,用《李士诚传》证明了自己的才华,可香港是资本家的乐土,舞文弄墨乃雕虫小技也,不像在内地能换来高看一眼,仍属下里巴人,与上流阶层搭不上界。

时光无法逆转,贫困和艰难换不来尊重,唯有自强不息,努力奋起,才可能超越别人的鄙视。他俩毅然携手北上,独自闯荡,决然静心求知,独立谋生。一个学文,一个学影,二人潜心读书,梦想使然,内心使然,学问不会带来任何不良的副作用,而投机取巧却不能持久。北漂的地下室生活,让袁秋华有机会接近普通人群,发现大多数人简单地活着,生命充满朝气活力,眉开眼笑的纯朴欢喜,以及满心伤痕磨炼出的乐观豪爽,终于使她明白挫拆算不得什么,一个磨难征服之后接着另一个磨难来临,人生如此奋斗而己,愈来愈真切的渺小感,使她变得比较踏实。

单纯的学习,简单的工作,使她远离那种表面融洽配合,却背后龙争虎斗,为了脱颖而出,甚至不择手段的复杂人事,既轻松又充实,快乐便洋溢在脸上。晚上九点,她就上床睡觉,生活非常守时有规律,而过去,她是不到天亮不睡觉,不到下午不起床,十天半月不出房门,所以她足足胖了二十斤。小李子说,“你健壮笃实了许多,也活泼开朗了许多,与过去那个,又清高又孤傲,又矜持又僵硬的你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呵!”

袁秋华知道,是独立自主的生活,改变了自己的心境,自尊自重,也晓得怎样生活,想享受温暖的阳光,必定就拂不去阴影,就要学会假装没看见。尝试着摈弃所有该摈弃的,摈弃屈辱留下的仇恨,摈弃心中难言的负荷,摈弃费精力的吵闹,摈弃没完没了的解释,摈弃对权势的角遂,摈弃对金钱的贪婪,摈弃对虚名的争夺,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自己能够快乐。就象现在这样,简单地活着,快乐是真谛。生存其实很简单,如今这社会,可供选择和取舍的谋生方式,越来越方便得多。只要肯下苦功夫,行行出状元,哪里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人活一世,其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岂是钱财能够衡量的?活着,钱够用,就行。不贪近利,知足常乐,不图外财,知耻不辱。对生活不奢求,对自己不苛求,总之随缘而定,顺其自然,要那么多干什么?若是要的不多,每个人都能活得心满意足!

可造化弄人,不等他俩出人头地,就迫不及待地制造了车祸,挥动金钱的大棒,打得人晕头转向。救命钱,成了唯一的标准,拿得出,才能活下去,拿不出,只有等死。出师未捷身先死,业到半途人已亡,这是袁秋华替小李子着想,最不能接受的结局,她最大的愧疚是,自己此前拘泥个人梦想,错失了那么多挣钱的机会,以致现在拿不出救小李子命的钱,她食不果腹,夜不能寐,花二年时间胖起来的二十斤肉,在短短三天之内,化为乌有,七天之后,体重降到七十斤,骨瘦如柴。

事到如今,分手就是李家提出的唯一条件,袁秋华没得选择,只有沉默着离去。在人大过街天桥,曾经有白头白眉白胡相士,拦住小李子,免费给他看相,“天庭饱满,地角方圆,两耳垂珠,日后非富即贵,只可惜眼角有颗桃花痣,难逃一劫矣,但大难不死,余生有福也,必定光宗耀祖,名震中外”。她每次想起此咸言,自责便增一分,假若不是自己许了愿,要去还愿,如果不是自己拉他一起去,他不陪同也决不会遭灾,她宁愿自己遇难,也不想他身涉险境。因此,她推认自己为不祥之人,不该再与他交往,也许两人真的八字不合,五行相克,不宜嫁娶,有缘无分。但分手后,她从不后悔,小李子的掩护之举,把生留给爱人,将死送给自己,让生命说话,即使两人一起死,她也了无遗憾,既然两人都活着,只要对他有好处,她为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与生命比起来,什么都是浮云,若是生命没了,爱又如何在祝福里延续?

车祸之后,两人遵守条件,再也没面对面相见过。可在网络上,两人又没断过联系,昨晚他告诉她,自己之所以在李氏集团从事房地产,只因为房地产利润率高,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挣到最多的钱。二人的医药费,他要还给李家,换取自由,他的自由,还有她的自由。

车祸,除了和小李子回忆,袁秋华没对任何人提起,父母也不曾知道。毁容,她连小李子都不敢说,更感激李家人的厚道,始终没和他说,不让他知道详情,也没有说败坏她的话。丑八怪的脸,太惊悚,忒恐怖,连自己都承受不了,看了一眼,今生都不愿再看第二眼,即使只看了一眼,这辈子就再也忘不了,白天想不起,黑夜却显现在梦里,面目魔鬼般狰狞,吓得她毛骨悚然,大汗淋漓,想忘也忘不掉。何况他人,特别是小李子,幸亏他没醒,否则也不会再联系。

自然,袁秋华更不会和林琪瑛说了。

林琪瑛转换话题:现在的生活状况,对你有害无益,要设法自救!

袁秋华说:有何渠道?么样自救?我正等待着你来救死扶伤呢!

林琪瑛说:人朝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凭你的能力,留在省城,找份工作,养活自己,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袁秋华说:来之前,是不是将问题都解决了?房子,拎包入住,工作,筌到上班,只等我按部就班!

林琪瑛说:明人不道暗语,一点就通,痛快!到省妇联的《知已》杂志社,当采编,做老本行,你应该行。

袁秋华说:起点高,舞台大,没理由拒绝呵,谢谢你对我的爱,今生今世难忘怀!

林琪瑛说:免礼!我会去蹭吃,蹭住啊!

袁秋华说:随时欢迎,惠顾不能空手喔,自带酒菜耶。

林琪瑛说:就像在北京时那样,只是---

袁秋华说:岔巴子,只你的头呀?蛮精灵的一个姑娘伢,搞得像鬼魂一样,见不到阳光操作!

林琪瑛说:受人之托嘛。

袁秋华说:装不得三刻正经,狐狸尾巴就露出,还出卖马脚洌!

林琪瑛说:打开天窗说亮话,朋友面前不道假。

袁秋华说:男人是骗子,女人是傻子。婚姻囚傻子,屈服于妥协,围城困不住骗子,逍遥又快活。

林琪瑛说:听你这样说,我都不敢嫁人了。

袁秋华说:不敢嫁人,却敢牵线搭桥?好大一个电灯泡啊!

林琪瑛说: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是当外室哩,被世俗踩在脚底下哦。

袁秋华说:是以德报怨,还是抗争到死?

林琪瑛说:最好炼出长生不老药!

简陋的家

袁秋华拎着行李,按照地址,到武汉重型机床厂职工宿舍区,寻找他给自己租下的房子。

她在宿舍区转来转去,打听到,这个国营大型企业,在时代大潮的冲击下,工厂效益每况愈下,已濒临破产状态,大批工人下岗,自谋出路。但厂区地处水果湖,是政治,文化,教育,经济中心区域,随着商业蓬勃发展,周边房地产的开发,已属黄金地段。缩小版的新武重,分厂己整体搬迁至汉口江岸区东西湖,总厂拟整体搬迁至武昌江夏区佛祖岭,遗留下破败的厂房,及破旧的宿舍。地上附着物虽然破旧,地皮却越来越值钱,工厂搬迁去郊区,腾空厂区,就是为出让土地作准备。

厂房产权属企业,宿舍在九八年的产权改革中,按一定比例购买后,已归属职工个人所有。厂房,奇货可居,企业负责人待价而估,宿舍,工人也在守房待卖,都在等待房地产开发商的收购,然后一夜暴富。

据小道消息称,李氏集团和企业的商谈,已接近尾声,有人言之凿凿,在武重旧址,李氏将投资十几个亿,拟建二幢三十六层的办公写字楼,十幢六层的商业铺位,三十幢小户型的青年公寓。沿用李氏房地产经营之道,整个物业,采取以永久收取租金为主,并非惯常的一次性零售出卖,更不会采取炒楼花的融资形式。

仰望破旧的宿舍楼,袁秋华想,当年若是用出书的稿费,买进其中一套单元房,不说如今卖出,就是等着待拆迁,也能脱贫呢,至少也能在省城买套二手房,安营扎寨。

按照地址指示,她来到夹在武重,卫生厅,中南医院之间,形成三角地带的棚户区,止步在一小院前。三角地带属于三不管之地,附近居民见缝插针,私搭棚子,乱建偏厦,扩大院落,房屋以粗制滥造,陈旧陋劣为特色,墙体是捡拾的砖头再砌,门窗是拆弃的旧料再利用,盖顶是羊毛毡,或塑料布,谈不上舒适美观,仅供遮阳挡雨罢了。随着年代更迭,房屋或由子孙继承,或易主而居,简陋自然价廉,便宜吸引更穷的市民,或进城谋生的乡村人,或买房,安家落户,或租房,长年累月,久而久之,便成三教九流的聚集之地。在周围高楼大厦的映衬下,如同鲜艳明亮的羽衣裳上,打了一块灰暗的斑驳补丁,有碍观瞻,影响市容。但由于产权模糊,再加年代久远,逐成历史遗留问题,房屋陈腐破旧,人员混乱,环境脏乱差,交通堵塞,治安事件濒发,就是棚户区的主要印象。

袁秋华原本以为财大气粗的小李子,会给自己租套半新的单元房,瞧见门口旁边的垃圾堆,房前屋后的污水沟,裸露的红砖墙体,尤其是墙角拳头大的裂口。这分明是危房嘛,危危欲塌也。租来住,能有安全感吗?人一走,茶就凉,人再来,遭冷遇,住危房,睡地铺,她屈辱得泪花在眼眶打转,双眼模糊,眼泪忍不住往下流,真想扬手将钥匙扔进臭水沟,掉头回家去。

掏纸巾擦拭眼泪,袁秋华回过头梳理往事,又不像他一贯的做人风格,又不符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更不契他此前的情有独钟,她转念一想,或许他身不由己,另有隐情吧。既来之,则安之,进去看看又何妨?能凑合着住,就住下,实在不行,就走人。她放下行李,拿出钥匙,捂住口鼻,打开院门,探身一望,院子约五十几个平方米,正面有三间房,红方块瓦盖顶,左边是厨房,右边是厕所,房脊的羊毛毡,翘首翻尾,下雨必定漏个稀里哗啦,养鱼不必放自来水了。

她关上院门,提着行李,走进中间正房,房中空无一物,房子破旧不堪,窗户没一扇完好无缺,不是玻璃破碎,就是风钩脱落,墙上粉浆爆裂,东露红砖,西裸泥团,顶上三角架,檩条,木格子,一目了然,水泥地上油污,痰迹,泥垢,各色杂染。

退出,再推开右边正房的门,她顿时愣住,房内物品都是在北京时的东西,床,床上被褥,布衣橱,塑料鞋架,包括她当写字板的玻璃块,她遗落的材料纸,资料夹,蓝皮活页薄,她的钢笔,蓝墨水,稿纸,一一俱在眼前。

房间,他修整过,粉白了,复原了北京的家,东墙上,画着蓝天,太阳,云霞,是他的杰作,她称之为“旭日东升”;西墙上,画着大海,浪涛,帆船,也是他的杰作,她称之为“一帆风顺”;地上刷了绿色地坪漆,中间用红漆喷了一双手捧着一颗心,心里面有一个盘膝打坐,修禅入定,脑后罩金环的小和尚,她称之为“凡心未泯的一休哥哥”。

窗子挂着过去的落地窗帘,床头安一排挂钩,挂着风铃,纸鹤,红丝结,绣荷包,小灯笼。

她打开厨房门,发现过去的厨具,电器都搬了过来,擦洗得洁白如新。厕所里的用品,也和过去的一模一样。

北京那个家的家什,他都运了过来,原样摆放,保存完整。就像情景再现似的,出现在她面前。

袁秋华睹物思人,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他说到做到,确实可以拎包入住。

简单地活

袁秋华洗刷之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闭上眼,脸上涌一股羞红,耳边仿佛又传来他,温柔呼自己的叫声,嗓音甜滋滋,腔调润滑滑,嗲声浪气,音娇声憨,透着亲密,亲昵,柔情,蜜意,每每将她的心叫软了,叫酥了,叫麻了,叫化了。

在北京地下室的家,每天她下班回去,都能享受一桌菜,一瓶葡萄酒,一排红烛,一束鲜花(花店的鲜花,玫瑰,百合,康乃馨,勿忘我,囊中羞涩,买不起,但园林城市有美化之举,播草栽花之德,人行道两边的绿化树,及街头巷尾的花坛,四时鲜花不绝,春天是金灿灿的迎春花,夏天是红肜肜的香石竹,秋天是白幽幽的银桂花,冬天是黄澄澄的腊梅花,他路过时,择蕾拣苞采摘,回家用酒瓶养着,清雅满室,浪漫情怀,暗香盈袖),还有他的笑脸相迎。他还在读书,为让他安心学习,她打两份工挣钱养家,白天在日报社当校对员,晚上在家给出版社编书。工作上帮不了她,就只有感情上多关心,他将所有家务都包揽下来,不让她操半点心。

那时,穷则穷矣,却穷得欢乐,笑得甜蜜,穷得自在,笑得舒心。虽然手不释卷,勤学苦练,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但一有空闲,琴棋书画,吹拉弹唱,舞之蹈之,吟诗论道,品茶饮酒,欢天喜地,充满了乐观主义精神,虽然买把吉它须节衣缩食三个月,电影只能每月看一场,但体贴宽容,从没为钱而争执,产生分岐矛盾,导致分裂对抗。

别人看见同居一室,共同生活,问起俩人关系。世俗一点叫处对象,高雅一点叫未婚夫妻,爱情是唯一的理由,爱当然是唯一的理由,除了爱,难道还掺杂有别的吗?除了爱的理由,难道还有说得出口的理由吗?美妙的爱情,美满的婚姻,美好的未来,甭说是孤单寂寞怕的人听着羡慕嫉妒恨,就连寻常的油盐米面夫妻也佩叹服了,就是他俩自已诉衷情,心里也骄傲,眼睛发亮溢光,瞳孔亮晶晶,透明清澈,双目炯炯,神采奕奕,且轻言细语,温婉柔和,儒雅有礼,仿佛是说传奇的美丽故事。他俩在宣示一种爱,这出自人的本能,他俩需要这种宣示,也许正因为爱,爱得自豪,所以需要让所有人都看见这种爱,非凡的爱,都承认是爱,光荣的爱。

当时,二人恩爱,小日子过得幸福,安乐知足。早上,他把她的衣服摆在床边,牙膏挤在牙刷上,毛巾浸在脸盆里。等她梳洗之后,早餐他已端到桌,两个煎鸡蛋,几片面包,一杯牛奶,或烹几样小菜,买一份点心。她只管张嘴吃喝,吃得她心花怒放,看得他心满意足。他说这个好,她便说妙不可言,他说那个不好,她便说断不可用,言语温柔,心态平和,口气顺服,哄得他心花俱放。

下班回家,他叫一声,“华华”,道一句,“小秋秋回来啦?华华辛苦了!”忙上前,接过包,递过拖鞋,再泡一杯茶。

所谓地下室,那是客气的体面说法,其实只是防空洞里的一间小房,二十平方米,月租金却要五百元。他用三夹板隔一角,八平方米就是厨房,狭窄面积,只能容一人站在中间,略有回旋余地。房间封闭,因为没有窗户,不透光不透风不透气,炊具只有电器化,煮饭用电饭锅,煲汤用电压锅,炒菜用电磁炉,平底锅,烘焙用微波炉,餐饮尽量西式,多蒸少炒,多烤少烧,多做面点,少燃旺火,力求不冒油烟,房内无气味。

他进厨房忙碌,她说一句,“劳你大驾,屈尊下厨,多谢李公公操刀了!”

室内余下面积,除了放一张床,摆一布衣橱,一塑料鞋架,再也地方安书桌,她搬块玻璃铺床上,人坐塑料小板凳,趴在床沿,开始编辑的改稿工作。

饭做好了,他探头问:这就开饭?

她说:好的。辛苦了,你!

她支开折叠饭桌,他摆放碗筷。她放眼一看,全是自己爱吃的,臭豆腐,蒸瘦腊肉片,熏肥肠炒青椒,煎咸鱼块,茄子羹,炖了一只乌鸡,还有一碗鱼头豆腐汤。

她伸指夹起臭豆腐,醮了油泼辣籽便往嘴里送。他举筷敲打她的手:谗猫,洗手去!

俩人面对面坐在塑料小板凳,开始吃饭。他拿起葡萄酒,一人倒一杯。先双手捧起敬她:不好意思呀,要你养家,这是我失职之过,惭愧啊!

她接了酒,看了他一眼:日子长着哦,将来得靠你挑大梁,客气什么呢?

他端了自个酒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他喝了个底朝天,把空酒杯亮给她看。饮罢,拧下一只鸡大脚递给她。他一脸笑意,透出坦荡真诚。

她又看了他一眼:室不在大,有爱则安,家不在奢,有心则幸,斯是陋室,唯吾德馨,何陋之有?

他自已斟满,一饮而尽:随意,随意吃,随意喝,吃好呀,喝好呀。

她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他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苦难是锻炼,钱多买不到。

她说:贵为天子,未必是富,贱如匹夫,未必是穷。

二人边吃边用一些闪烁的言词,嬉笑怒骂,鼓励对方的心思,东一句,西一句,七扯八拉,其实话多得说不完,不得不节省时间,便搞一些小把戏,玩一点小动作,也实在称得上有舌无脑,空无尘物。貌似轻松随意,漫不经心之中,熨烫的体贴,脉脉的柔情,愉怡的和气,一股家之温馨之感弥漫开来,越来越温暧如春,让人陶醉痴迷。

饭后,她静坐编书求粮米,他安静地洗碗,拖地,洗衣,像过去一样。不像大多数家庭一样,男尊女卑,男挣钱女持家,她只要将工资交到他手上,则万事大吉了,那些节约俭省,筹算计划,请客送情,招待应酬,接书谈价的事,她一律不问,统统不管,放心让他操盘,安心接受安排,当个甩手掌柜。

袁秋华是有洁癖的人,见不得家里有点乱,一乱就心烦,干不了事情,非得他收拾干净,才能安心看书写文章。墙角的铜香炉上,一支印度檀香,悠悠燃起,喑红点点,清香飘逸,祛潮湿,除异味,兼静心安神。她有个头痛脑热,他守在她床边嘘寒问暧,又是喂药,又是煲汤,从未有过丝毫怨言。相敬如宾八年,大事由他掌舵,小事听他指挥,她从来没有操持过生计上的事,已经习惯了无须言语表达的默契,习惯了他无微不至的呵护,在他包容之下与世隔绝,一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以致分手至今,她都感到特别不适应,吃喝成难题,穿衣成难题,睡觉成难题,起居没有规律,健康没有保障。尤其是感情上的事,没了沉稳持重,增了浮躁颓丧,不慎中招,草率嫁人,婚姻非她所愿。如果在他身边,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即使不能够清醒而明智,可以化险为夷,避祸引福,至少不会轻率从事,把自己搞得一塌糊涂,把生活搅得乱七八糟。

到这地步,袁秋华悔不当初,为何要离开他?钱债可以慢慢还,感情债却没法偿还,且相思,倍怀念,想忘也忘不了,逐步变成心灵债,像腐蚀剂日日夜夜侵害着,让身心变质,做出匪夷所思的选择,让命运倒转,万劫不复。她不仅婚姻一塌糊涂,事业也是一败涂地。写作,原本是件很快乐的事,但没有随意支配的资金,就会变得痛苦不堪。许多搞艺术的人都有这种经历,为了出售作品,要寻找买主,为了提知名度,要讨好媒体,为了人际关系,要迎来送往,就象选举一样到处求人告白,而这些都不是她擅长的,孤陋寡闻和幼稚浅薄,使她很不适应这个社会。过去由他代劳,她不知道即使是专职作家,也有生存俗事,也少不了交际务实。如今她明白了,在穷乡僻壤,伴着村夫野妇,应付泼皮无赖,文学梦想,是愈来愈遥不可及了。

婚后,袁秋华成为无事业无依靠的农村妇女,受婆家人的羞辱,折磨,盘剥,出卖,婚姻如同紧箍咒,禁锢了自由与尊严,看不见逃脱的希望,找不到出头之路,无可收拾的孤立无助,自卑自暴,令她精神上苦闷异常,日常与人疏离,自我幽禁。同学朋友看不过眼,惋惜地说,“没有立足之地,谈何发展?光有才华没用呀,你还需要学会谋生的技巧!”他们四处帮她联系工作,却处处碰壁,失败源于她起点太低,冷冷冰冰的研究生毕业,三十岁以下的条件,一下子就让她落荒而逃。没有研究生文凭,就表示一个人没有系统的知识储备,人生也就不得不承受另一种磨难。

遥想当年,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何等潇洒快乐!安贫乐道,日子过得煞是自在,琴棋书画诗酒花,当年事事不离它,件件怡心洁手。生活虽然很清苦,可也有它独特的纯真乐趣,清净心境,生活因忙碌而充实,因简单而踏实,俩人都质朴勤俭,心地都善良,对未来的幸福充满梦想。尽管有人讽刺说,“两个穷酸佬,贫贱得交不起下月房租,天天却在叫花子唱歌,穷快活呢“。

若是不相爱,欢乐,快乐,快活,用多少钱,都买不到。厨房里炖着滋补品,那是他专为她准备的。披星戴月上班去,万家灯火回家来,晚上还要加班熬夜,虽然她三更眠,五更起,辛苦劳累,但精神愉悦,精力充沛,疲倦了打个盹,闭开眼又能伏案工作,甚至彻夜不睡,也不觉得乏力。何况她不必做劳务,不必买菜,不必烧饭,不必浆洗,每天只管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更主要的是,享受着男人给予女人的尊重和体贴,痴迷和依恋,二人世界的温暧,她人长胖了,还长白了。

夜深人静,她正在埋头工作,他端着补品和点心,放到她手上。她一笑谢之,你一勺,我一块,分而食之。他款言轻语,叮嘱几句,便悄然脱衣,轻轻地爬到床里边,卷被入睡。有时,他会捉住她的手,用柔软的舌头密密地舔,用牙轻一下重一下地细细的咬。

她嗔怪他害自己不专心,另一只手就伸到他腋下来撩痒痒。他最怕撩痒,就用眼睛剜她,用手指掐她,嘻嘻哈哈地追着打她。她深知他剜她,掐她,打她的用意,却故作不知,特意曲解。她不躲闪,待他靠近就趁机又来撩痒,装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深仇大恨的模样,眼里却荡漾着柔情蜜意,水汪汪的,亮晶晶的,蓝幽幽的,波如秋水而顾盼生辉,而嘴里说一堆一堆妖邪异魔的鬼话怪语,精灵机巧而嬉笑不止,举止也越发无礼起来。

他左挡右拦,眯着双眼作沉思状,嬉皮笑脸作无辜状,缩头耸肩作求饶状,惹至单膝下跪作赔罪状,有些摇尾乞怜的味道。他愈求饶她愈下手,他东躲西藏,俏皮诡秘地蹦跳,他越蹦跳她越紧追不舍。

闹到最后,他一个开怀将她拦腰抱起,痴痴傻傻地说些悄悄话。他紧紧地搂着娇小纤弱的身体,能感受她轻微的战栗。就这样被他捧在手心,她感受他的呵护,他的关怀,他的爱怜,一阵阵迷醉她内心充满喜悦,小婴孩般依偎在他胸前,轻颦浅笑,烂漫如霞,一句悄悄话,娇羞如月,一个眼神,温柔如风,一个手势,俏皮诡秘!

口说干了,话也说累了,她便躺在他怀里睡着了。待自然醒来,她就刮他鼻头,嗔怪他冷落了她,非要惩罚他不可!见他一脸轻笑,她就调皮捣乱,看他一脸灿烂,她就任性胡为,这就叫得寸进尺吧。惩罚有喝补品,吃水果,吟诗,作画,睡觉。

他最乐意接受的惩罚,就是给她梳辫子,她的头发又顺溜又光滑,象一匹油黑亮丽的绸缎,他充满着割舍不掉的迷恋。他喜欢给她洗头,喜欢给她盘发,甚至给她辫出象维吾尔族小姑娘那样,满头细小灵巧的麻花辫,中间还编着各色彩绳与丝带。或者说,他明知她故意捣乱,却绝不捅破,他就是要看她耍小性子,他就是要被惩,他就是要给她梳满头小辫子。

往事如烟花

袁秋华思过去,想未来,越想越睡不着,深更半夜似猫狗,穿衣起床,绕院墙溜达。蔚蓝色的夜空上,弦月如弯钩,斜挂天边,繁星闪烁闪烁,像顽皮的精灵,眨眼睛,东湖的雾气随清风弥漫过来,忽聚忽散,雾里看楼堂馆所的灯光,半遮半掩还羞赧,与星月辉映,天上人间连成一片,纯净,优美,静谧,飘渺,宛如海市蜃楼。

仰望夜空,追忆往事,她突然觉得过往爱情恰似烟花,燃放时满天霞彩,飘洒着诗情画意,看起来美好无暇,但销烟散去,落下来却遗一地粉尘,又如同眼前雾里美景,明晨太阳一照,消失得无影无踪,触目所及,仍是陈旧破落的棚户区。回过头来,她注视简陋的居所,昏暗的灯光,院角堆放着缺胳膊少腿脚的桌椅板凳,破箩筐,烂木柴,断砖截瓦,旧三轮车,这才是自己真实的生活。

在东湖宾馆,袁秋华多住了一天,退房结账时,领班却不收她的现金:有老板请客,言明你是特殊贵宾,个人所有消费,他已经全部筌单,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袁秋华平生最不喜欢领人情,尤怕受重人情,她自知能力有限,怕没机会还人情,更担心别人有非份之请,想她拿点什么来交易,怎能接受呢?严辞拒绝不行,那样就有点缺乏熟人味儿,她便开玩笑:这个冤大头,只恐免费不起,若有十个八个的,天天来个花天酒地一抛千金,岂不免成穷光蛋?

领班笑笑:仅此一次,只你一个。老板说,“他乡逢知已,异地遇故交,所以特殊对待,我知道你是么样一个人,你应该也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所以请你不要客气!”

袁秋华倒是被一份私人的邀请,和信任所感动了,他巴结固然没有,诚意倒是铁杆哥们,这种诚意源于一个人对自己的尊重和怜惜之心罢。人生苦短,物欲泛滥,有人看不开,被荣华富贵遮眼,原本挺美好的一件事,掺杂了金钱交易,蜕变成一桩丑闻。她从不开口索取,也不伸手讨要,更不为留下美名,只求无愧,心里清净,因为人家心甘情愿想给你,不用乞求,人家自然会给你,人家不肯,你即使苦苦哀求,也是下无用功夫,强求不来反成羞,惹得人家厌恶你。恭敬不如从命,直此,她干脆又多住了两天,就此免费享受四星级服务,她不是个奢侈的人,为享受昴贵而死乞白赖地免费享受,人就俗了,她寻求的只是这儿的净土感觉。

夜凉如水,寒露沾衣,穿堂风吹过,袁秋华打几个寒噤,猛地难受起来,头昏眼花,太阳穴突突地跳,胃肠翻江倒海,一股东西朝外涌,扶着墙,弯腰呕吐了。头痛,喉咙痛,骨头酸软,身子热一阵,冷一阵,四肢无力,脚底轻飘飘,她想自己是病了,还病得不轻。一旦生下大病,怎么办?住医院治疗,不是要几万么?万一生活不能自理,怎么办?又没人照料,雇个保姆吧,还不得用钱?钱是定心丸,她承认自己缺钱,需要钱来救险了。

拧开随身听,放的是《春江花月夜》,古筝,长箫,短笛,合奏曲,舒缓沉静的音乐,泉水一般叮叮咚咚流淌出来,一声一声直通心底,将人心最柔软的情感,孤独和迷茫,哀愁和忧伤,由内至外激发开来。跟随音乐旋律,袁秋华口中吟诵着,“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江衅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年年岁岁花相似,月月年年人不同”,“长江后浪推前浪,代代新人换旧人”。吟喃着,昵咏着,她的心缩成一团,眼泪默默地掉下来。

听着典雅的音乐,念着精致的文字,袁秋华想到沧海桑田,想到朝代变更,想到生老病死,想到文化传承,想到精神气脉,她深切感到了时光的急迫。时光每一分钟的流逝,对于个体生命而言,即是生命一分钟接着一分钟的缩短,而且每一个白昼与黑夜的终结,便为生命的终结。这个事实是真的,挺残酷的。不信?试看上下五千年,注意古往今来,终结的只是数不清的一双双生命,而不是数得清的一秒秒时间。

时间是永恒的,人呢?少者生,老者死,生命更替,接力轮换,不管做过多少艰难的挣扎,不管有过多少美好的希翼,无论创建过多少丰功伟绩,无论拥享过多少尊荣与财富,美女与孩子,最后还是要被一捧小小的黄土默默掩埋。请问二十四史,多少英雄毫杰,帝王将相风流人物,多少贩夫走卒,下里巴人,市井小儿女,挣扎着想永恒的,不一定能永恒,不想永恒的,也许反而永恒了。

人这一生啊,这就是一件让人没办法的事,既可怕又别无选择,既悲哀又无可奈何,世界就是一棵树,而人不过是一片叶子,不管作一片怎样的叶子,咋不枯呢?叶子枯了,就掉了,不管选择什么方式掉下来,咋不烂呢?待来年,树还会长出一茬新的叶子呢!

一万年太久,只争今夕明朝,活在当下时空,眼前事最要紧。袁秋华下厨房煮了一碗,葱头蒜瓣姜末汤,趁热喝下,出一身大汗,舒服多了。她不敢逗留室外,进了房间,仍无睡意,便开电脑上网,收到一封电子邮件。打开一看,赫然就是《望秋赋》,不过署名由十八子变成了小李子。

虽然公开发表时,他没像英雄好汉一样,自报家门,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但袁秋华一知晓此情书作者是小李子,便明白这是他写给自己的,只是掩人耳目的将秋华隐蔽为望秋,隐匿着望穿秋水之意,在邮件里又一一还原往日昵称“小秋秋”,“华华”。

她上qq,呼叫他:你在哪?

袁秋华知道李氏家教,读书成风,治学严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是基本训练,祖上多半是受人尊敬的读书人,学有所成,经世致用,执教乡里,名望地位非一般农家所比。李家避战乱到香港,父亡母弱,弟弟年幼,李士诚迫于生计,弃学经商,已属异数。她也知道小李子家学渊源,涉猎广博,寻常应用文不在话下,只是没想到几年不见,沉静稳健风格变轻盈俊朗,萧疏淡远,文雅遣词变流丽明爽,活泼酣畅,行文走笔也随着变得轻灵飘逸,随意挥洒起来。

人生苦短,只不过活短短数十年,旦夕福祸,生命脆弱,人都会死,肉身都会烟灭,亘古不灭的是什么?惟有在人世间,留下不朽的名。俗话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生前总想死后留下点不朽的鸿迹,也就是向往生命永恒。但人生如寄,怎样与死亡抗衡?沧海一粟,如何与时间赛跑?天地幽玄,何谓不朽的痕迹?命运道数,如何留下不朽的名?

留名方法有三,古人云,立功,立德,立言。立下丰功伟绩的巨人,自然有文人艺人代劳立言,学养深厚,德行高尚,情操高洁的圣贤,自然也有学子徒子代表立言。追求永恒的人,纵观历史,巨人伟人,百年罕见,责任担当,己非英杰,功绩难达,阅览论著,圣人贤人,思想启迪,求索境界,正道直行,自非天才,望尘莫及,相对来说,文人学子的立言功夫,简单易行,个人修炼可成。

面对生的短暂,死的永恒,而不朽的名,也无非是想让自己的生命以某种艺术形式凝固下来,希望后代人能在有血有肉的文艺美丽中,刹那间知道自己的曾经存在。术业有专攻的文化人,将理想与思考,技艺与创新,或著于诗文,或表诸书画。凡夫俗子,普罗大众,业余事艺,更多的是倾吐的冲动,将人前人后不敢言说的心事与情思,用笔墨记录下来,抒发积闷之气,浇胸中块垒,作一段意气鄙薄人生。

袁秋华习惯他的少年老成,不熟悉他的中年莽撞,不了解他的真实想法,故而错将作者当成陌生人。

片刻,他回复:凡心未泯的一休哥哥,还住在你心里吗?

她说:我感冒了,发高烧呢!

他说:严重吗?别瞎闯,我开车过来,片刻就到!看见蓝皮活页薄了吗?

她说:在手边。

他说:打开,在插袋,有份合同,请你看了,再给我个回音。

袁秋华找出合同,是份赠予合同。房东将房子无偿赠予袁秋华的合同。订立时间在三年前,就是她未曾嫁人之前,也就意味着,赠予所得的房子,属于她个人的婚前财产,无论她嫁给谁,婚姻是否美满,人生是否贫病,拥有价值不菲的房子,至少能给她一份安身立命的生活保障。

傻瓜都知道,这房子,不管怎么估价,都不是一笔小数目,无论她是否走出乡村,是否在省城扎根,或售卖,或出租,都能摆脱底层的贫困,过上中等水平的生活。

没有人不想过上更好的日子,但要袁秋华接受,必须符合她的前提条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人到中年,不再年少轻狂,跟着感觉走,随着美梦翩跹起舞,唾手可得的,觉得理所当然,省却慎察。经历是最好的老师,修养是最准的标尺,阅历渐丰,由感知上升到智识,开始冷静而明辩,毕竟知道人心叵测,何其复杂,世事无常,何等凉薄,从而质疑动机,追索目的所在。水满则溢,月圆则缺,福祸相依,物极必反,好事太圆满,往往却是坏事的开端,无偿赠予,不是自愿做假,就是被迫欺骗,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义之财如火中取粟,要么中骗局,要么被欺诈,迟早要付出惨重代价,几乎没可能洁身而退。

她说:我没筌名盖章,你怎么办成功?

他说:你的身份证,照片,印章,我偷偷拿了一份,留在手上。

她说:房东无偿赠予,为什么?

他说:他读书,我资助了六年,博士毕业后,赴海外交流,在加拿大定居。国内的房子,空着也是浪费,送给我,权当还情。

她说:他能用房子,报你的恩。可我拿什么报?

他说:用房子,安个家。有你,才有家。你在哪,我的家就在哪。

她说:要是我给不了你一个家,房子是否退还?

他说:不必。我欠你的,无法一房勾销。我欠你房子,你不欠我一个家。强扭的瓜不甜!

她说:按每平方米一千元计算,房子少说也值三十万,你吓倒我了。请你不要来了,来,我也不相见!

他说:坏菜了,你不会又要跑路吧?我资助他读书,能够赠送我房子,你供我读书,为什么我不能赠送你房子?

她说:想跑,也没力气。我去中南医院,十分钟路程,坚持得住。

他说:你行么?

她说:怎么不行?这些年,我不是还活着吗?

他说: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太倔犟了!

她说:与其赠给看得见的物质改善,还不如持有看不见的精神食粮,宁愿回到从前的清贫,纵然贫困潦倒,失意落魄,仍旧苦中取乐,感到幸福更多。

他说:我晓得你不爱钱,你肯跟着我吃苦,也不是为了钱!

她说:难道是为了分道扬镳吗?误青春,负年华,伤人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人生能有几个八年?你过去承诺的美好未来呢?

他说:抱歉啦,聚散无常,老天捉弄,我也不想啊!

她说:赠予房子,什么意思?算分手补偿费,还是青春损失费?依你如今的身家,你有脸给,我还没脸受呢。

他说:说反话,又生气了!我该怎么做,你才高兴?

她说:得不到的,请放手吧。过去我得不到名份,是因为你不愿给我,真正想给我幸福,不能光明正大的举办婚礼,名正言顺地领个结婚证,难道就会要了小命?

他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怪我头脑发热,想法简单。那时拖泥带水,也是我的错,认为有天长地久的时间,有不计其数的机会,何必急于求成?都是我的错,你怎么骂都不过份!

她说:错了,就要承担后果,不要把我当成打入冷宫的后妃,皇上心血来潮,赏赐点衣食,就会感激涕零,嗑头如捣蒜,三呼皇恩浩荡,幻想重新得宠的美事。

他说:我晓得了,是我施错了对象,钱用错了地方。你看这样行不行?等房东回国,我和他重签合同。但合同没改签之前,房子我不能收回,你暂且借住,零房租,好不好?

她说:六十分,及格好,不留级,不补考。

他说:感情归感情,钱财归钱财,感觉更美好!人一旦成熟了,纯真就随光阴,不去不复返了啊!

她说:头又疼痛了,我要出发了。你再叽叽喳喳,延误病情,我就要罚你出医药费了。

他说:罚多少钱,我都出!路上注意安全啊!

袁秋华到中南医院,去急诊科挂号看病。医生检查后,告诉袁秋华一个喜讯:你怀孕了,不宜劳累,要多休息!

再给一个机会

袁秋华打完点滴,凌晨回来,拿着一根油条,握着一杯豆浆,边走边吃。

刚跨进院子,她就闻到从厨房弥漫出来的鸡汤香。

进厨房一看,灶台上摆着一碗乌鸡汤,一碗八宝粥,两个烤火腿肠,一杯牛奶,冒着热气。香味飘溢,勾得她谗虫乱窜,胃口大开,食欲燃烧,端起就喝,抓起就啃,不顾斯文吃相,狼吞虎咽,一扫而光,简直像饿牢放出来的好吃鬼。

最近几天,袁秋华都在外头路边摊凑合,就没好好吃过一餐饱饭,遇到自己最喜欢的吃食,她一下子吃过头,撑了胃,打起饱隔来。

进卧室,看见床头柜放着一杯柠檬蜂蜜水,她拿起一饮而尽。喝完,发现一张便签,上压一个首饰盒。红底描金钱花绘祥云图案的盒盖上,印染着“香港周大福珠宝”的标识。她开盒一看,两内翻盖呈杏黄色,内盒四壁也呈杏黄色,赤红色的海棉垫中央,嵌一枚钻戒,戒圈内套一标价牌,价格是十二万港币。

便筌上用毛笔写着小楷字体,小李子留言道: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但是我没有珍惜。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从头再来的话,我不仅会跟你说,我爱你,我非你不娶,请你嫁给我吧!我还要向全世界宣布,你是我的娘子,我是你的相公!如果非要给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你能让我爱你一万年!

袁秋华戴上钻戒,一时间,脑子轰鸣鸣,心里乱糟糟,没了主意。

其实,打开电子邮件,确定小李子追踪示爱,她心头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害怕,他未婚,自己却是有夫之妇,万一被八卦娱乐媒体的狗仔队嗅觉,抓拍到什么,或报道出什么,如同第二个“小龙女”事件,自己必定声败名裂,遗臭万年。先是搭关系关照,再是公开发表情书,又是赠予房子,又是深夜探望,又是送钻戒,豪门阔少,多情公子,跟有夫之妇纠缠,除了金屋藏娇,还能是什么?扯上这种影响极坏的烂事儿,评述必是寒门*靠潜规则上位,小家师奶靠出卖色相换得家庭财富,诸如此类的各种丑闻充斥着娱乐版,自己便变成街谈巷议的绯闻,和*艳遇之中的坏角色,关健是自己不坏,他也不坏,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娱乐媒体的弯曲事实,抹黑涂改,肆意渲染,但不查而诛的对象必定是自己,可怕的不是被封杀,而是不容辩解的冤杀!

当然,依他的手腕,让她恢复自由亦不难,要么给一笔钱,劝说谢汉同意协议离婚,要么设圈套,谢汉陷入绝境,图自保不得不牺牲妻子,救自己出险。但拥抱自由,却须付出清白的代价,谁能帮她恢复名誉?身陷染缸,怎能挽救纯真质朴?名利场激战,岂能始终保持良善向上?心灵挫伤,能否靠什么灵药冶愈?况且,留下反复发作的后遗症,如若事后得知真相,谢汉要讨一个公道,就算没有证据,法律无法治罪,但人言论,社会道德的监督之下,组织纪律也不会饶恕,袁秋华在劫难逃。

一方面,她思潮起伏,情绪动荡,斗争激烈,愈想精神压力愈大,被惊惶恐惧牵进了死胡同。然而,另一方面,感情又不按规矩出牌,不遵守原则浮出。缠绵悱恻,怀念曾经的甜美,迷恋过去的纯真,单凭她对他的深情与痴爱,他也知她不能绝情到底,心存侥幸,等她回头。再加上,谢汉和小李子,没法相提并论,一比较高低优劣,立见分晓。小李子是天上人,赫赫有名,飞来飞去,所到之处皆成大宾,高居庙堂,谈笑非大官即阔佬。谢汉则白丁一个,穷乡村夫半文盲,粗野鄙陋非绅士,物质精神双贫困,身陷底层,钱包不鼓,人无智识,几无出人头地的可能。

且最关健的差异,还在于对她的态度,俩人相去甚远。小李子对她非常好,和他在一起,她活泼机灵,如鱼得水,二人又相爱,还有深厚的感情基础,有情人终成眷属,相当于众望所归。谢汉耍了下三滥的手段,她无辜中招,被迫屈辱出嫁,原本憋闷凄怆,在婆家还遭受羞辱,虐待,盘剥,任哪个女子也想逃出牢笼,脱离苦海,即使净身出户也毫不迟疑,即使声败名裂也毫不顾惜。

袁秋华脑子一升起这点小心思,血就往上涌,脸就涨得生疼,她只好跑到灶台把脸贴在冰冷的瓷砖上,以求减少阵阵的涨痛。一股混浊不明的慌乱劲儿,还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鲁莽劲儿,整个人象疯了,不知该拿自己怎么办了,简直有些狗急跳墙,什么出格的事都想干了。

感情就是这样稀奇古怪,不可理喻,它不太按道理与逻辑运行,很多时候,它的流变运转不要说旁人不易理解,就是当事人自已怕也难说清源由。道理都明白,认识也深刻,事到临头就是身不由已。不消说,人心本身便是不可思议的东西。千真万确的,决定不见面后,她偏又挂牵着什么,惦念着什么,感觉因牵念而极其纯静,甚至还有那么一点不舍。

然而,不舍又怎样?肯定的,这袁秋华也懂。己经陪他度过八年时光,结果呢?世事乖张,造化弄人,己是山穷水尽,己是无力回天,不舍也须舍啊!否则,我怎么办?我将来怎么办?差距没有缩小,反而扩大,重修旧好,下场只有一个,浪费青春而已,充其量都只能让自己悲哀,况且我已没有多少青春,仅剩一条尾巴,也不能浪费,更浪费不起。

她醒悟到妇人之仁,是理智所不允许的,感情用事,无异于自掘坟墓,告戒自个决不回头,也决不接纳他的回头。损之又损,栽花种竹,尽交还乌有先生,忘无可忘,焚香煮茗,总不问白衣童子。醍醐灌顶,头脑虽觉察不可再犯傻,表态也显得咬牙切齿的样子,心却依然死而不僵,死而未葬,似乎等待着随时复活的可能。

白天,袁秋华就当没这个事,该作啥作啥,夜静三更,她丧魂失魄似的哭泣不己,反反复复责问自己,了结罢,己了结,我还想你干啥?在该结束时己结束,我为啥还不能释怀?你迟迟不婚,且沉溺过去,此情此爱,又该怪谁呢?拆磨本不应该,煎熬本不应该,想念你,眷恋你,根本不应该,将自己弄得凄兮兮的,孤苦零仃的更不应该。

关于该,还是不该的矛盾念头,让她十分惶恐痛苦,坐在床上发愣,究竟该怎么办?唯一的出路就是去找他,但在心里又即刻反对,原本就不该去,从某种意义上讲,也就是犯贱,自己更无法容忍,曾经的努力奋斗,拼搏进取,并不能使两人平起平坐,仅只能让自已的人格不断地下堕,我何必总是作茧自缚呢?过去,李家怀疑我的动机,认定我是利用他,人为去贫而经商,人为去贱而攀贵,我在他们眼里,既像癞蛤蟆,又像癞皮狗,感受不到家庭中最重要的纯净,温暖,踏实,在一地鸡毛的琐事里,充斥着混淆,纠结,抗议,怨懑,找不到关爱,温情,希望在哪里。即使再有能耐,干得再卖力,别人也说是沾了李家的光亮。

袁秋华哭着哭着,迷迷糊糊睡着了。她作了一个梦。在梦境里,她睡得正香甜,一只白毛小老虎,趴在枕头边,舔她脸。她被舔醒,没有惊讶,也没有害怕,只有被打扰的恼火,伸手抓起它,像捉小猫一样倒提它双脚,打开房门,扬手将它扔到院子里。她反锁房门,上床,继续睡觉。没睡一会,感觉脚底发痒,她翻身坐起,又看见它缩在脚边,舔她的脚板心。她恼怒了,一脚将它踹下床去,再次抓住它,打开窗户,毫不犹豫地把它甩进臭水沟。她紧闭窗户,上床,接着睡觉。刚睡着,又感觉胸口热呼呼,她拧开床头灯,再一次发现它蜷伏在她胸前,前爪搭在她乳罩上,作婴儿吸奶状。她火冒三丈,双手合拢,正要掐它脖颈,可诡异的事,突然发生了,它慢慢变大,渐渐变长,没有变成一只大老虎,然后咬死她,吃掉她,而是变成一个约三四岁的小男孩,身穿一套米色西服,头枕她的胳膊,抬头叫她“妈妈!”。它虎头虎脑冲她笑,满脸笑容可掬,两个小酒窝开出两朵花,黑白分明的大眼珠,骨碌碌转动,两片小嘴一张一合,对她唤“妈妈!,“妈妈!”,“妈妈!。

就在这时,袁秋华一下子醒了,从梦境里出来。它娇滴滴的唤“妈妈”声,像炮弹在她心里轰隆隆炸开,震荡得她浑身颤抖。年近三十了,几度怀孕,几度人流,还从来没有孩子唤过她“妈妈”,她失声答应“嗯,我的小乖乖,安心睡觉吧,妈妈就在你身边!”。那一刻,她不再摇摆,下定决心,誓死保护腹中的孩子,即使天塌地陷母子俩死也要搂抱在一起死。

袁秋华取下钻戒,放回盒子里。处苦难之间,更应该努力向上,追求美好,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她只希望自己在压力之下发奋进取,踏实求知认真干事,凭自身的实力以图学问,家庭事业俱佳。想到家庭,想到腹中的孩子,想到不久即是三口之家,她转念思忖,谢汉虽然粗野,但也不是无药可治,只要自己耐心加决心,历经旷日持久的改造,或许也会变坏事为好事,能踏踏实实对她好一辈子,毕竟是他给了自己名分,死心塌地和自己过日子,无论如何也要再给他一个机会。

到最后,她甚至气咻咻地想,往往十句好善话,不抵一记恶耳光,谢汉就适合那号大字不识一筐的泼妇,整日对他作母狮吼,将他管得服服贴贴,让他动弹不得。

狡兔三窟

小李子在qq上留言:曾经有一个傻丫头,噘嘴巴,伸舌头,皱眉头,挤眼睛,充满孩子气,一脸幸福无比的满足神情,一身不设防的信任和依赖。不能忘记你,把你藏在心坎里!

袁秋华没法点赞,给予评点:骗子!小骗子长大,变大骗子!小芳们,莫相信灰姑娘的童话,千万不要中计!

小李子说:为什么?一下子彻底改变了对我的整体看法!

袁秋华说:牛什么牛?为了钱,能出卖一切,有了钱,想买进一切。你没改变吗?我看不惯炫耀,见不得你这样!

小李子说:请让我,为我们的友善哀悼十分钟!古董孤品,存世仅此一件。

袁秋华说:房子赠予合同书,钻戒,我已经快递给你,恭请筌收。

小李子说:无辜的爱情竟如此被扼杀,那么杀害它的凶手究竟是谁?且不管它是否珍稀动物,是否受应当受保护,有人又是开膛,又是破肚,宰得满城吱吱叫,肯定有目击证人。所以就需要本人亲自进行调查,请出目击证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指认凶手,捉拿归案。

袁秋华说:你要怎样?你在学雷锋么?你在干好事么?随心所欲,自行其事的同时,能否兼顾一下别人的感受?至少不要将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

小李子说:气话你就不必说了,你这样偏激,我会不安,我会不忍,我不想欠你什么,我愿用钱了断一切。难道我是不拿刀的强盗吗?

袁秋华说:这么横,凭什么成全你?凭你有钱!哼,我偏不卖,算是出了口鸟气!独家生意,我不卖,看你还能拿我怎么办?

小李子说:呔,岂不是要断我的活路?槽里最会抢食的猪,最长膘,不过也最先被人宰了卖肉!

袁秋华问:这世上,还有那种真挚不渝的爱情吗?

小李子答:当然有。真爱只存活在笃信它的人心中。

袁秋华说: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罢!罢!罢!

小李子说:好盆当作破罐摔,葫芦打烂做水瓢。我宁愿相信你爱他,不管他是什么玩意,你都爱他。可你这样值吗?他值得你爱吗?你不觉得你这种爱不正常吗?

袁秋华说:没有我,你还活不活?只会活得更惬意,像你哥一样,每个城市都有女朋友,一笔生意两人数钱,现在的女孩太好骗了!

小李子说:穿一双不合脚的高跟鞋,你不嫌勒么?

袁秋华说:勒。还痛,很够呛,可我能忍,实在忍不了,我就丢它入海,光脚进棺材也认了!

林琪瑛来看望袁秋华,随便听一听她的真实想法。袁秋华表示,拿不定主意,脑子乱得很,一想就头疼。

林琪瑛转交给袁秋华一万八千元,说房子他租给别人三年,每月租金五百元。

袁秋华不信,怀疑是小李子在变相资助。不过看病需要钱,吃喝需要钱,修葺房子需要钱,她二话不说,也就笑纳了。过去,她用了十几万在他身上,就算是预期的投资,也该当有收益回报,推辞没有必要。

因为袁秋华拒绝了小李子秘密约见的请求,他经林琪瑛之手,将房子赠予合同书,及钻戒,包括快递邮袋,原封不动的退还给袁秋华,并借她之口,转达他想相商的要事:送出去的礼物,天下没有收回的道理,天上掉落的好运,世间也没有袖手不捡的道理。

针对下岗工人,城市贫困户,旧房改造,棚户区改造的计划,地方政府推行“居者有其屋”的“市民安居”工程,采取半官方的房委会与私营房地产商建房,两条腿走路的方式,多方合作共同开发武重旧址及周边的地皮。此计划内的房屋,分公共住宅楼宇与商业住宅楼宇两种,公共住宅楼宇,是公建的公房,属于政府的廉租房和低价房,用来安置底层贫困居民,旧房改造拆迁户,优惠中层消费家庭。商业住宅楼宇,是私建的私房,则是包括商业中心的高级住宅群,一半是酒店式高端精致公寓,豪楼名厦,一半是花园洋房,独立别墅,内建游泳池,园林庭院,配置俱乐部,网球场,商务公所,由合作的承建地产商公开发售,面向港,澳,台的阔佬,及全国的新贵族,财阀富商,达官显贵,新富有消费家庭。

此前,祖传庭院物业的户主,翻新扩建,及地产商收购旧楼,拆卸重建,属于局部开发,私营活动,东一块,西一片,七零八落,难以形成规模,个体单枪匹马,也难获整幅的大面积地皮。政府统筹招标,接洽大财团,联合开发,拟建大型住宅区,综合功能强,集居住,购物,游乐,餐饮,消遣,医疗,保健,教育,交通于一体,还有相配套的商业大厦,办公综合楼,及社区服务机构,便于政府集中管理,统一规划。

李氏集团继在广洲,东莞等沿海地区,拥有大量地皮,工厂,商厦,物业出租或出售,获取丰硕成果之后,再接再厉进军中部地区,已经掷巨资在东西湖,江夏,新洲,葛店,取得几百万亩储备地皮。

在政府统筹之前,李氏集团和武重企业进行的商谈项目,部分已经实措,其中包括迁厂换地,李氏用公司在东西湖和江夏区的地皮,与武重旧址地皮,同等面积交换,鉴于当时城区与郊区地皮市场价的差额,李氏以兴建新武重厂房,作为补偿。新厂房的兴建,李氏从2005年动工,建起一幢交付一幢,企业接收一幢搬迁一幢,至2010年全部交付使用,整体搬迁也随之完成。在地皮交换中取得的武重旧厂房,李氏将投资十几个亿,拟建二幢三十六层的办公写字楼,十幢十六层的商业铺位,三十幢二十八层的小户型的青年公寓。

由于李氏集团,已有先期投资,武重旧厂房又占整体面积的三分之一,政府拟建大型住宅区,就绕不过李氏集团。经过多轮商洽,谈判,协调,初步达成协议,李氏集团拟建的二幢三十六层的办公写字楼,修改为办公综合楼,楼层与幢数保持不变,十幢十六层的商业铺位,修改为十幢二十八层的商业铺位和高级住宅楼,三十幢二十八层的青年公寓,修改为三十幢四十层的廉租房和低价房。

另外,李氏与企业的地皮交换,是工业用地交换工业用地,武重旧厂房,若是改为民用住宅楼和商业办公楼,须要向政府补交一定比例的用地价差,补交款随着幢数和层数的增加,而随之增加。李氏因政府的要求修改,在原来商业铺位的基础上,新增的高级住宅楼,虽然售出收入归李氏所有,但不足以抵销,廉租房和低价房的建筑成本,此是吃亏之一,青年公寓被取代,无房可售无收入,此是吃亏之二,补地价随楼层增加,此是吃亏之三。在商言商,利润高于一切,吃亏吃到亏老本的程度,高人自然不肯爽快签约。

政府表示补交的用地价差,可商榷,但不能免除,地方财政的年收入,还不如李氏集团的年利润呢。当初武重旧址的地皮,通过国家企业管理委员会,由政府无偿划拨,如今政府却无权无偿收回,政府征地,要像企业家一样付征地费,政府拆迁,要像地产商一样付拆迁费,即使是修路架桥之类的公共交通,市政基础建设,倘若运气不好,遇到比钢铁还硬的“钉子户”,跟政府部门死磕到底,大多数情况下也是政府作出让步。

李氏集团认为不是不能免除,是不愿免除,人怕出名,猪怕壮,看在眼里的肥肉,磨刀霍霍,只想狠狠宰一刀。后来,政府又表态,整个大型住宅区的所有建设项目,全部由你独家承建,项目大,投入大,利润也大,所需费用现在由你支付,在未来的收入中扣回。

但李氏集团在中部地区的投资策略,却是速决速战,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捞了钱,就走人,不想投入太多资金,打持久战,国际金融形式,瞬息万变,全球性的经济危机,说爆发就爆发,若是将所有鸡蛋放入一个蓝子,一旦鸡飞蛋打,则会一夜倒笠(倒闭)。况且其他三分之二面积的地皮,属于职工宿舍区,和棚户区,两区的房主,贫贱者最精明,九头鸟最狡猾,一个个都是难缠的角色。民营企业家,宁愿多与政府和企业打交道,公家和集体,存在诸多或明或暗的可操作性,机动应变灵活性强,却尽量避免与市民做交易,涉及到个人重大利益,市民往往寸土不让,殊死抵抗。

再说,位居中北路的武重,从青鱼嘴到洪山体育馆,旧址占地800多亩,再加周边地区的200亩,整个大型住宅区拟用地1000亩,建设项目巨大,建筑投资巨额,工地周期漫长,哪个私营房企敢一口吞食?用地范围涉及水果湖社区,双湖桥社区,高家湾社区,姚家岭社区,东湖社区,项目工程还牵扯着旧房改造,棚户区改造,社区综合治理,原本是政府的本职工作,兴建廉租房和低价房,就是改造工作的配套市政工程。兴建一个大型社区,往往由政府与多个地产商共同开发,因为政府只给予空壳政策,不填肉充血进行财政投资,而所有建设项目的所需费用,全部让地产商独家承担,自负盈亏,不是双方同等承担资金投入和市场风险,所以此前涌跃报名的地产商都望而却步,政府想空手套白狼,成了是政绩,败了没损失,合作的地产商却要落个血本无归,商人岂能甘当冤大尾巴白狼?

公开招标,没地产商响应并追随,退而改为和李氏集团协议招标,却在补交地价上发生分歧。李氏集团想按与企业商谈地皮交换时的地价计算,2003年是地产低潮,开发停滞,尺土寸金。政府要按协议签署时的地价计算,2006年是地产升温,开发热潮,寸土寸金。两种地价计算的差额,在百万之上,李氏自然不能接受,等于成本增加,收入减少,利润缩水,采取拖的措施,反正地皮已在手,不改变用途,就不必补价差,即使不起楼建房,趁地价上涨,囤积居奇,将来转让也有暴利可图。

现在政府却又借故将烫手芋头,当绣球抛给李氏集团,即使建廉租房有15%财政补贴,即使工程利润大到30%,李氏集团也不会伸手接过来,没有铁齿钢牙,怎么去啃下这些老骨头?

双方胶持着,事情拖了下来。这些是高层机秘和商业机秘,小民百姓自是无渠道详解,纵然闻听各种小道消息,也是猫说猫路,狗说狗道,真假莫辩,消息反复,来源不一,信与不信,皆是虚幻。李氏组织人深入武重宿舍区和棚户区,与住户或购买,或置换,不是想将其他三份之二的面积,也纳入集团囊中,再建房售卖,而是低纳高出,转手倒卖,因为政府的改造工作,迟早会实措,届时会有别的地产商掺与进来,地皮在手,房子在手,地价飞涨,不涨?李氏集团来自香港,炒作是行家里手,组织人炒地皮,炒房,也必须要它涨,想亏本都难。

袁秋华所在小院的前后左右,早已是李氏集团名下的产业。李氏集团财大气粗,出价比市价高10%,住户当然乐意成交。既然迟早会拆迁,卖给出价高者,住户当然更划算,与政府威逼的强硬态度相比,商人温和的利诱,住户更容易接受。但地产行业知识的缺乏,让他们只看见眼前地价,每平方米一千元,看不到未来三年的地价翻了十番,每平方米高达一万元。

小李子身为集团在省城的代理人,又非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又涉及到公司的业务,为避嫌疑,在此时此地,确实不宜拥有个人房产,拒绝赠予吧,有伤友情,捐献给公司吧,又是滴水入海,毫无意义,于是乎想到了袁秋华,与其像过去那样,通过基金会捐助不认识的陌生人,倒不如将闲置的房子,直接赠予熟悉的袁秋华,不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至少雪中送炭,希望能够送去一种温暖。

林琪瑛拿出一张小院翻新扩建设计图。将小院后墙外的污水沟填平,原来后墙拆除,沿沟起新墙,三间正房内新增的水沟面积,用玻璃推拉门隔断,一半为厨房,一半为厕所。原有三间正房内,也用夹板墙一分为二,外间是客厅,里间是卧室。这样一改,三间正房就能租给三户人家。小院左右厢房,原来的厨房,厕所,则向院中推进,内院仅留一条一米宽的过道,两侧各建四间小房,房门统一朝着过道开,客厅,卧室居中,厨房,厕所分列两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又能租给两户人家。把小院前的垃圾堆清理,臭水沟填平,原先的院门和院墙推倒,院前不留空地,新墙与巷道持平,又能起四间小房,再租给一户人家。如此一来,就由过去的租客一户,变成租客六户,自然而然,房租收入随之便大幅增长。

房屋改动不大,翻建成本不高,袁秋华拿得出,就用刚才转交的租金,也早够了。但问题在于,这样的鸽子笼,这些蜂巢般的蜗居,谁会来租?

林琪瑛说:李氏集团购买成片旧房,都不焦急,你急个啥?稳坐钓鱼台,坐怀不乱,坐等地皮涨价!如今能和通货膨胀赛跑的,惟有地价,你知否?

袁秋华说:房子拆迁,是迟早的事。为何还要翻新?钱多得打水漂玩!

林琪瑛说:大工程历时长,大拆迁时间久,有先有后,分批分期进行。旧房被拆,新房在建,房主要不要租屋过渡?这过渡期,短则一年,长嘛,就没人说得准了,三五年也是常有的事。等大型住宅区,整体完工,至少也要十年八年吧。你且闷声发财,偷着乐洌!

袁秋华说:谈判进行中,还没举行奠基典礼呢。

林琪瑛说:拖不拖,拖多久,他掌握中,拆不拆,最先拆,还是最后拆,他说了算。怪不得人都说,“谁能认识李家人,谁就等于抱着财神爷”。

袁秋华说:听说要拆迁,大多数人的做法,是拆卸重建,向上盖楼加层,为什么他不这样做呢?哪怕是空心房,也有补偿费啊!

林琪瑛说:乡巴佬的思路呵,寸土寸金,多形容地皮,非指房屋,先有地皮,后建房屋,地皮才是关健所在。地皮有市无价,房屋有建筑成本可算,有价无市嘛。楼层加得再多,也无非是按建筑那年的房屋成本价,给予补偿费,略高于,或稍低于,还需拆旧,算到最后,亏本的,也大有人在。至于空心房,涉嫌诈骗,小心蹲看守所啊!

袁秋华说:哦,我忘了你是法学博士,有律师资格证。

俩人正说说笑笑。谢汉打电话给袁秋华问:喂,老婆,你在哪?在干嘛?

袁秋华回道:我在武昌水果湖。你有事?

谢汉说:你什么时候回家呢?

袁秋华说:回哪个家?是我的家?还是你的家?要是你妈的家,恕难从命!

谢汉说:我已经买了电饭煲,给我妈煮粥专用。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嘛,我妈的家,也是你的家嘛。

袁秋华说:非也。你们母子不分家,你的家,就是你妈的家,你妈的家,也是你的家,但不是我的家。我已经在省城找到了工作,也已经租下房子,我的家,在省城。

谢汉说:什么意思?要两地分居么?

袁秋华说:你想和我在一起,就在省城找事做,没工作,我也不会让你挨饿。

谢汉说:年纪轻轻的,有手有脚,怎能让你养活我?

袁秋华说:来之前,通知我,我去车站接你。

谢汉说:好的。

袁秋华放下手机,结束通语。

林琪瑛说:你真想好了?决定拖家带口,走出乡村,移居省城。

袁秋华说:是的。

林琪瑛说:为什么?

袁秋华说:祝福我吧,我要当妈妈了!

林琪瑛说:你这儿可喜可贺,但那个可怜的多情人,还在彼岸望穿秋水洌!

袁秋华说:曾经他也要当爸爸了,可他舍弃了孩子。当年我想不通,那个伤心哎,不明白男人究竟为了什么,居然能舍弃自己的亲骨肉?

林琪瑛说:待功成名就,再生呗。

袁秋华说:后来,我想明白了,源于自私自利,只考虑自己,从不顾惜他人,包括他的女人和孩子。尤其是出身贫贱的男人,功成名就后,往往抛妻弃子。

林琪瑛说:坊间流行一句话,中年男人三大福,升官,发财,死老婆!女人,孩子都无关紧要,只有他自己最重要!

袁秋华说:男人都好征服,越是得不到的,越不愿罢休,反之,越是轻易到手的,越会讯速抛弃。我自知平凡,不相信奇迹会眷恋,连自己亲骨肉都能舍弃的男人,岂会珍惜别人的女儿?

林琪瑛说:想清楚了,你认为好,我就支持你。什么时候,需要我帮助了,就说一声。

袁秋华说:日后少不了烦扰你,我先谢谢了!

林琪瑛说:免谢!帮忙有一条件,我要当孩子的干妈!

袁秋华说:多一个妈妈疼爱,孩子求之不得。

林琪瑛说:嗯,别怪我多嘴,我想提醒你一句,这房子,还有钻戒,最好别让你老公知道。真要在省城居住,工作,最好另租房子。

袁秋华说:为什么?难道担心小李子半夜闯进来?

林琪瑛说:你放一百个心,他是港派绅士,绝对不会做这种事。倒是你老公,万一知晓这房子,是小李子赠予你的,你老公和婆家人,就会把你当坏女人对待啊!

袁秋华说:就是小李子赠予,也是我的婚前个人财产哦,即使婚后出租,及出售,所得资金也是我婚后个人财产呢。

林琪瑛说:你省省吧,甭跟我搬弄法律条款,下基层那几年,文盲加泼妇,法盲加无赖,根本不吃这一套!吃什么?要么用钱收买,要么用权弹压。

袁秋华说:我没权,只有用钱收卖了喽。

林琪瑛说:逢年过节,散些小钱,播点毛毛雨,小意思啦。千万不要让人晓得你富有,要不然,敲骨吸髓,非榨干你不可!

袁秋华说,财不露白,财多招贼。

林琪瑛说:小李子费尽心思,为你做这些,只不过是希望你能幸福!如若不能,这房子,就是他给你预备的,最后的一条退路。狡兔三窟,多一窟,对你有益无害!

唯我独尊

第十天,袁秋华回谢家,发现婆婆没事人一个,疑似健忘,谈天说地如常,疑似失忆,招呼搭讪如常,疑似恢复,吃喝玩乐如常。

绝食也罢,认错也罢,他们也只字不提,袁秋华当然什么也不说,只是将会议期间赠送的红包和礼品,悉数上缴给婆婆。对于贪财的人,容易被收买,能用钱搞掂的事,就不再是事,能用钱摆平的人,就不是强硬的对手。

一刹那,宫喜鹊脸上的表情,呈现出悲喜交集之容,悲的是自己的落败,喜的是儿媳的变相补偿,曲线赔罪。表面看起来,袁秋华是大大咧咧的,做事没什么心计的人,但真的碰上了意外事情,见招拆招,机灵和敏捷也是一流的,古灵精怪,她的智慧和能量立刻迸发出来,搞诞离奇,应急机动作战能力非常强,一般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已经输了。

但宫喜鹊是个不服输的老人,人生格言是,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与袁秋华斗,棋输一步,反而激发她的昂扬斗志,誓死要有知,有才,有能的,降低高端档次来适应谢家低级的平庸,市侩,无知,投机和功利。

袁秋华出生于师爷世家,曾祖为湖广总督张之洞的心腹师爷,父亲袁焕轩过去是县委书记谢清溪(如今升任市委书记)的高参秘书,现为县城第一枝笔杆,主修县志。她耳濡目染,勤练基本功,颇具师爷翻云覆雨气,通古达今,善辩阔论,对答诙谐,机智搞怪,权谋术数,亦正亦邪,心机手腕,可善可毒,才智之高,达到让人畏惧的地步。

宫喜鹊身为家长,若能操纵自如,不过是给予相当的额外恩赐,她因为感激而回报。若是无法操纵,将之驱逐是最好的途径,杜绝她本人,或别人利用其聪明能干,来反攻倒算,导致家室紊乱。

一家之内,惟宫喜鹊独尊,当妻子时是这样,当母亲时,强硬更甚,当婆婆了,固若金汤。惟有当童养媳时,受控制,受虐待,也许因为年幼缺乏正确对待,自身不独立且安全感不够,才导致日后的极端控制欲。她三岁,丧父丧母,被卖给人家做童养媳,无兄无弟,只有一妹,也被卖给人家做童养媳。父母兄妹之爱,家庭伦理之情,她自身没有体验,对子孙后代亦没有能力给予。就像三明治和薯条,面包圈和汉堡,鸡尾酒和咖啡,她见都没见过,如何照样做?不是说不愿,只是不会,不是说不爱,只是教育方式有问题,行为不对却浑然不觉,又缺乏自知之明,从而害人损已,且越老越固执己见,用自定义的一套标准来控制家人,同时防范家人的抗拒,仇视和打压与自己意见相左的人,挤兑和报复异已,甚至株连无辜。

家庭生活中,宫喜鹊习惯武断,干涉他人权利上瘾,容不得不同意见,也不愿倾听,永远正确,与我不同,则推翻打倒,再踏上一脚。亲戚交往中,遇到分歧事,大吵大闹,无端辱骂,撒泼打滚,纠缠不休,既不要脸,又不要命,制造各种麻烦,直到体面的斯文人受不了,说“好了,别闹了,我答应你的要求,算了,甭哭了,我满足你的愿望”。婆婆儿女众多,帮凶一群,个个胡搅蛮缠,喜欢闹事生非,特不好说话,信奉三句好话不抵一个耳光,彼此吆喝着动手,拳打脚踢,直接用暴力解决,搞武力征服。

家长权威的确保途径,只不过是听话服从的奖赏,不论亲生与非亲生,一已好恶大于亲疏远近,只要听话就是她标榜的“贤女婿”,泼皮无赖也溺爱,嫖赌败家也护犊,只要顺从就是她推广的“良儿媳”,好吃懒做也娇惯,红杏出墙也庇护,对抗议的惩罚,不管事出有因,还是事不关己,不管人有情,还是事无义,只要反对就是逆子,就杀伐,就绝交,只要抗议就是坏媳,就攻陷,就驱逐。

家庭变成牢房,反抗者变成囚徒,被强制施行幻想摘除术,平等阉割术,公正洗脑术,及植入命令接收器,随时随地听从调遣,时时刻刻服从天职。牢房永远亮着强光灯,四壁都是透明玻璃钢的高墙,个体没有任何隐私,生活没有丝毫自由,思想犯与言论犯,面对坚硬的墙壁,如同一枚鸡蛋,要么被烤成煎鸡蛋,要么变馊成臭鸡蛋。

天使拆翼,自坠凡间,误入地狱,既失仙术护身,又无魔法附体,已经无路可退,后悔都来不及了。在这种老朽陈旧,落后落伍,散发着腐烂气息的家庭里生活,要么忍上加忍,没有自寻短见,也要得神经病,要么狠中再狠,以牙还牙,鱼死网破,要么夹尾巴滚,惹不起,避得开,逃之夭夭。

财产来历不明

得知袁秋华怀孕,婆家人理直气壮不让她外出打工,保胎第一,生孩第一,母凭子贵,传宗接代第一。

袁秋华便留在谢河畈,一心一意孕育孩子。

武重棚户区的那座院子,她委托小李子全权代理一切经营管理事务。小李子将房租打到她的银行帐号,从最初的年租金三万元,到后来的年租金六万元,直到现在的年租金十万元,她都没有去实地查验。她心里也犯嘀咕,纵然他经营有术,但如此高的租金,不知他用何种方式连连番倍?

她曾经拜托林琪瑛去探听虚实,得到的回复是,小四合院已经建成带天井的圆堡楼房,共二十八层,每层住二十户人家,并传过来几张照片。从照片拼凑出的图景看,当初正方形的小四合院,确实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圆月形城堡,支柱层空框架构,山坡式屋顶,白墙红瓦飞檐,内檐围合成天井,天井呈长方形,天井上空,朵朵白云似棉花,井下是走廊及栏杆,井底是假山,喷泉,盆栽。

每层布局,南北相对,各四套房,东西相向,各六套房。房外悬空走廊,连接四方,既是公共过道,又是观瞻平台。廊沿有枣红色木雕圆珠护栏,廊底有银白色罗马圆支柱,确保安全感。走廊转角处,是上楼下楼的台阶。

每套房是四室二厅,客厅居中,四门对开,客厅和饭厅用博古架隔开,一厨一卫分列饭厅两侧,靠后墙设一内阳台,纳凉,远眺,晾晒衣服。

内庭院式住宅,封闭而幽静,关上楼门成一统,将喧嚣与燥热隔在墙外,拥享清凉之界,宁静之境。最具传统特色的天井,从风水方面说,又与财禄相关,经商之道讲究聚财为本,造设天井,使天降的雨露,和财气聚拢,既有聚汇四方之财的吉利兆头,又含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独享寓意。

袁秋华板指算来算去,发现建筑面积不对,小院面积最多三百平方米,最多相当于如今的两户,租金也不对,一户按月租一千算,年租金也不超过三万元,可小李子打过来的却是十万元。如果按每层两户算,应该是十二万元,他扣除管理费用,这还差不多。但建房要建筑材料和施工费用,就是他先垫付,那成本他又如何收回去?

她去网吧上网,用qq和小李子取得联系。

她说:这么久没有消息,你还好吗?

他说:吃啥啥香,睡哪哪甜,好得不得了。你呢?

她说:有家有子,我比你好。咋没娶妻生子?

他说:隐形人,今个咋舍得抛头露面?不怕影响到你的家庭了?为了安定团结,枪口一致对外,把我当每三者围剿!

她说:那得感谢你的钱哎,没钱买不到枪嘛。

他说:为何要这样对待我?

她说:巨额财产来历不明,叫我怎么安然入睡?

他说:趁我不在,你搞奇袭圆月堡啦?

她说:坐在假山顶,听喷泉的音乐,看水池的金鱼,望天井的月亮。

他说:怎么不进房去休息?当心着凉,又感冒了啊!

她说:找不到我的院子,我的房间,我的床铺,你将它藏到哪里去了?

他说:房间是608,你所有的遗物都在,原封不动。你到保安室去拿钥匙吧。ok,祝你晚安,睡个好觉!

她说:遗物?你当我是死人?

他说:我的爱人,死了。但生意伙计,还活龙活现。

她说:我没投一分钱呀!

他说:感情投资,最赚钱。谁爱谁更多,谁就惨败,当初是你败,如今轮到我了!

她说:中途逃走,对不起啦!可巨额财产来历不明,我也死不瞑目哇!

他说:当年是每平方米一千元,现在是每平方米一万元,你计算一下,小院总面积是三百个平方米,值多少钱?

她说:三百万元喔,果真值这么多钱吗?

他说:我为嘛要骗你?公司有账目可查对!这还只不过是单项地皮价,还不包括房屋价呢。

她说:房屋又是多少钱一个平方米?

他说:房屋嘛,我后来用拆旧厂房的材料,翻建成三层楼房,合计是九百个平方米。公司拆迁时,按每平方米一千元算,又是九十万元。

她说:差不多四百万哦,搭你的便车,我一下子就成富婆啦?想当年,我要是有这个钱,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你啊!

他说:这两笔钱,转流通现金,再投入黄金别墅群,收益又是多少?预售房的楼花价,是每平方米一万元啊!投资回报率差不多是50%呢。

她说:吓倒我了,我算不了。

他说:我会算噢,拆迁时,如果要房子,同等面积置换,你能得六套,房子出租,年租金是六万元,要七十年才能收回本金。

她说:七十年后,社会是什么状况?房价又是多少?你我都无法预知,唯一能确定的是,你我都已经死了,房子也该寿终正寝了。

他说:房子出售,圆月堡属于中档房,每平方米售价六千元,总额约五百万元,略赚一筹。我代你拿主意,不要房子,要现金。我还帮你,把四百万元作股份,投资黄金别墅群,按目前市场价,至少可得到六百万元。依我个人预测,别墅的最终出售价,将大大超越预售价,起码高出二成以上。

她说:你是行家里手,我是门外闲汉,你想咋做,就咋做,你给我多少,我就得多少。

他说:这才乖嘛,相信我,没得错!除了给你的,余额我再代你投资豪楼名厦,包你稳定增长。再过三五年,你就能够投资移民,定居海外了!

同床异梦

女人嫁给什么样的男子,就意味着过什么样的生活,只要结了婚,就是婆家人,和夫家父母兄弟姐妹变成一大家人,和丈夫儿女牢牢地捆绑在一起,这是不可抗拒的现实。

在谢家活了几年,袁秋华心里填满不为人知的烦恼,及不可言说的痛苦,才晓得嫁了一个对大家庭负责任的人,就意味着和这个人身后所有的责任捆绑在一起,身后有爷爷奶奶无力抚养的孤女,有其他兄弟都不愿俸养的父母。负责绝不意味着一定会更加快乐,更加幸福,只代表着付出更多精力,承担更多任务,作出更多牺牲。若是再逞能要强,想做孝子贤媳,想为祖上争什么荣誉,光耀门楣,就等于把自己送上祭坛。

袁秋华竭尽全力,上养老人,下养儿女,但付出得不到酬谢,不仅没有感恩,反是恩将仇报。嫁进谢家这样庸俗粗鄙的家庭,能者多劳,劳而无功,受气受罪受压榨,吃苦吃亏吃贬损,好吃懒做,坑蒙拐骗,反而恩宠有加,得势得财占上风,不劳而获享清闲。

面对逆淘汰的事实,袁秋华不愿削足适履,将高就低,惟有独出心裁,另起炉灶,自谋出路,惹不起,咱还躲不开吗?但谢汉却认为,城里人下乡不适应也挺正常,这个家你改变不了,这些人是不会为你改变的,你只有接受“欺负”事实,逆来顺受,才能平安无事。

谢汉懦弱无知,搞不清楚得不偿失的“愚孝”状况,袁秋华没法跟他解释,听不懂,听懂也不会信。他重母不重妻,只讲“尊老”,漠视“爱幼”,只要“面子”,不顾“能力”,非但不配合“外出经商,易地安家”,不努力上进,“进城买房,移居落户”,还要破罐破摔,“老子是乡巴佬,就该当老死村里”。

酒肉朋友,米面夫妻,饮食男女的繁琐生活,开门七件事,样样少不得,袁秋华作为家庭主妇,自家锅里有多少柴米油盐酱醋茶,心里有底,账上有数。虽说她早有入乡随俗,随遇而安的心理准备,但谢家入不敷出的贫寒,资不抵债的赤字,还是出乎意外。谢汉拿去榨油机上也榨不出几滴油来,倒在其次,物质的短缺,靠自我发奋可以改善,袁秋华打下经济基础,再凭两人的头脑和手艺,只要二人同心,白手起家,五年之内达到小康水平,绝对不是难题。

纵然封建女家长的专横与霸道,给予她的精神压制,至死都难以排除,但婆家的负面影响之外,关健是婚姻的经营,恩爱夫妻,恩是担责任和尽义务,爱是家庭基础,亲是情意铺垫,柔是志趣共鸣,和是习气相投,安稳踏实的日子,平实从容的生活,才是家庭的真谛。

袁秋华是适度节制,谨慎规矩之人,对情爱要求很高,任何时候都恪守纯粹的精神境界,鄙弃低级庸俗的行为。虽然不期盼有书同阅,有诗同和,起舞即陪,起歌即应,还是等待相悦相许,相系相守,相惜相怡,还是希望牵手莫相负,白首不分离。谢汉不解风雅,不懂情调,不知趣味,不识女人心,不晓得如何培养感情,只想用凶狠的手段降服她,像手掌里的软糕,要圆就圆,要方就方。他娶老婆,是需要女人为他做饭洗衣,帮他耕田种地,代他挣钱养家,陪他上床欢娱,替他生儿育女,他不在乎情爱质量,只要求重复数量,只注意自己舒心,要干什么就干什么,想么样就么样。

袁秋华一日三餐洗涮收拾,天天洗衣摘菜,日日喂猪放牛,还要种田种菜,事无巨细里外操持,沦为管家婆,最见不得谢汉一副敝衣露怀的吊儿郎当相,躲避责任,当生活的局外人,啥事都不愿承担,最不待见他一股嘻皮笑脸的无赖劲头,做事凭心情,高兴就做,不高兴就不做,无论谁怎么催促都没用,最看不惯他游手好闲赶欢乐,哪里热闹,哪里好玩,就往哪里跑,也不管发生的事是否与自己有关,一味赶热闹,喜欢凑场面,在外闲逛晃荡说笑,整天不归家。她感觉很敏锐,遇事果断,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对伴侣也非常严格,不能放荡,不能胡说,不能堕落,不能颓废。

谢汉则反感她规矩正派,骂她矫情摆谱,要求她卑微低贱,反对她情调趣味,骂她矫揉造作,要求她逆来顺受,讨厌她内敛冷静,骂她怪癖变态,要求她热情奔放。他公然在外言称,娶美女是福气,享艳福,娶才女是晦气,受压力,白天给我讲孔孟,夜晚给我讲电子,哪是娶个老婆享伺候?分明是请个老师受教育嘛。早知如此,我不敢,不能,不会娶啊!

精神无法共鸣,情感没有默契,原本就是来自两个截然不同家庭的人,不管是思想还是观念,是文化还是阅历,不论言语还是行为,眼光还是心态,都确实存在巨大差异。君子上达,识大体,明大义,正道直行。庸人下达,自私利已,蝇营狗苟,世故圆滑,善变伪装,话莫辩真假,心忠与不忠,意诚与不诚,只有天晓得。

俩人性恪本来不合,再察觉同床异梦,二人免不掉争吵,犯口角,对峙,打冷战,赌气,不搭理,负气,不低头。一个鄙薄,一个数落,于是唱对台戏,她表情越矜持,他举止越粗暴,她品味越显示高雅,他言语越表现愚昧,她志趣越标榜高贵,他心思越向往低级,她感受越流露不爽,他动机越故意鄙俗。

没自控力,不努力,不负责的男人,不管家境如何,走到哪里,娶哪种女人,生活轨迹都一样,整天将时间浪费在吃喝玩乐,聊天打牌,闲坐看电视上,或怨天尤人,借故无所事事,结果岂能大不相同?都差不多。

谢汉除了耍嘴皮,一事无成,有手艺却好吃懒做,白天只知道和一群妇女打麻将,晚上只喜欢跟一群狐朋狗友喝大酒,半夜回家还要借酒装疯打老婆,时不时还紧跟形势,搞什么绯闻,闹什么笑话。袁秋华再好的脾气也会受到影响,再有耐心也会受到磨损。

夫妻之间,只要骂过一回,往后一生气就骂,只要打过一次,往后一不痛快就会动手。打老婆,似乎是乡村男人约定俗成的训妻习气,虽愚昧,虽野蛮,却是普遍现象,想要妻子彻底服软,低眉认输,惟有打,打伤了,打残了,打怕了,打蔫了,用起来顺手嘛,哪个妇女没挨过打,要么是公婆没权威,要么是老公窝囊。

谢汉经常打骂袁秋华,像泼妇一样撒泼骂街,像疯狗一样连咬带扯,像魔鬼一样凶神恶煞。完全没有素质,一丁点教养,像袁秋华盼望的那样,如父辈样爱护她,包容她,也不是如兄长般疼惜她,忍让她,更不可设想像小李子那样温柔体贴,文质彬彬。况且,他在妻子面前拧筋惯骨,黑嘴怪脸,倒也罢了,可袁家是礼教严谨的大家族,当她以待人接物应当的礼节,建议他讲文明,要求他懂礼貌时,他不愿承认他不懂礼数,缺少教养,不明事理,在袁家越发放纵他的无知与无礼,妄言诳说,吹嘘浮夸,故意丢她的脸。

新女婿第一年上岳父家去拜年,袁家甚重其事,请族中长辈和叔伯做陪,其他兄弟姐妹也邀约着一起到齐,酒席摆了六桌。他在宴席上却牢骚满腹,嫌嫁妆少,道回礼轻,说袁家不重视这桩婚事,漠视秋华,怠慢他,说岳父岳母重男轻女,儿子娶亲赠送商品房,嫁女儿连摩托车都舍不得给一辆。他一直絮叨个不停,怨气冲天,且挑剔妻子这,不满妻子那,跟这个喝,跟那个喝,最后把自己喝成一摊烂泥。

袁父是专业作家,文联主席,兼宣传部副部长,还是省城大学的客座教授,往来无白丁,门生弟子皆是中层干部,新朋故交中也不乏部门负责人。他们上门拜访,或叙旧,若是被他遇见,不是诞着脸套亲乎,就是打听单位基建的消息,拆迁想承包,土木想承包,基建想承包,修路想承包,绿化想承包,似乎他是建筑公司的总经理,或身家过亿的大老板,工程招标的押金不是问题,包工包料的预付款不是问题,流动资金不是问题,周转资金也不是问题。

实际上,谢汉除了做砖瓦工的手艺外,什么都没有,想承包工程,就连资质证都没有一张,更甭提注册资金和法人资格了,像他这一层面的人,连问的资格都没有。他就是想劳驾岳父出面,拉关系,走后门,请客送礼,想方设法帮他承包下来,再转包出去,从中捞一笔“价格差”。没资金,他也想督促岳父出面,找熟人,找学生,千方百计帮他从银行贷款,银行贷款要抵押,他乡村的房子不能抵押,就是想用岳父的房子作抵押。

这样脱离实际情况,异想天开的想法,除了让听众察觉他想法不对头,恬不知耻,从骨子里看不起之外,怎么可能得到实现呢?

袁父说他表面缺资金,本质缺学识,脑子缺勤劳,观念缺更新,改变缺行动,贫在少见识,贱在没骨气。

可谢汉偏偏不这样看,反倒认为岳父不愿帮忙,扶持他脱贫致富,责怪妻子不肯帮他求情,扶助他美梦成真,从头到尾都不怪自己没能力,又不能吃苦耐劳,没实力,又不肯脚踏实地,没本事,又不愿安居乐业。反倒进一步认为,别家疼女婿,只想女婿对女儿好,袁家不疼女婿,是不想女婿对女儿好,别家扶助女婿发财,只想女儿也能过上好日子,袁家不赞助女婿,是不想女儿有好日子过。

假设,婚前的好日子,该父亲给予女儿,婚后的好日子,就该丈夫给予妻子了。若是,婚后的好日子,还须父亲给予女儿,那妻子还要丈夫干什么?

寻死觅活

谢汉没俩钱,没好家境,没好工作,娶个样样比自己强的妻子,原本名声就不太好,再加言行妄动,总让旁观者怀疑他另有所图,不仅此于图妻子的个人挣钱能耐,主要目标还是谋她的婚前财产,及她娘家的权势庇荫。

假若他安守本份,努力向上,积极进取,跻身上流,哪怕借妻家的权势,改变自己和家人的生活,摆脱艰辛和拮据的困境,他好,妻也好,娘家婆家都好,倒也不失自尊自爱。

这样的底层有志有为青年,才是上层女人委身下嫁的初衷,因为没人喜欢吃糠咽菜,食素不食荤,甘愿一辈子住破烂房,每天逛菜市场,穿地摊货,这也是下层人舍命打拼,想摆脱的生活状况。

衰狗也想有肉吃,恶俗的生活环境,教会谢汉许多见不得光的招术,他用下三滥的手段,收拾上层的袁秋华,见她忍让退避充当软柿子,认为她敦厚心软好欺负,他穷小鬼装大佬,散金赠财,救世主似的接济家人,无止境地付出;见她当牛作马奴仆一样任劳任怨,他土包子烧钱摆阔,包养父母到终老,代养侄女到长大,代亲人谋利,替朋友出头,往往一掷千金,且不求回报;他独断专行,日常不尊重,凡事不商量,似乎对她越坏,她越情深意重,见她不怨不怒,还贱兮兮地痴迷,认为上流人士有什么了不起,品位不见得比我高啊!他游手好闲,吃喝嫖赌,不见她奋进反击,由着他为非作歹,认为女文青就是女神经,闯过世面又怎样,还不是为了儿女舍弃整个世界?兜兜转转都是儿女,窝在家里,忙于灶前,团团圆圆只有儿女;他勾搭偷情,背叛出卖,不见她拔腿走人,只是忍辱留下来,继续维持和平友好,认为她真是欠虐待的贱骨头。

但谢汉坐井观天,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多么广大无边,是多么斑斓缤纷,他的个人认为,只是自以为是的傻蛙瞎话,习惯了黑暗与阴郁,柔和的暖阳已经刺伤了他的双眼,看不见妻子画地为牢的同时,背地里在筹措越狱,只等时机一到,就携子远走高飞。

这些言行妄动,这些个人认为,就已证明他头脑简单。袁秋华的婚前个人财产,若是他值得信任,不会挥霍买面子,情愿脚踏实地过细水长流的日子,也足够一家四口的生活,过得安稳无忧,若是他值得托付,她就不会隐瞒,拿给他作投资本钱,她再找关系拉点建筑工程,或者把他介绍给小李子,承包些工程项目,不说大树底下好荫凉,赚个盆满钵满,至少大河水涨,溢至小河,分支流量,也足够他步入成功人士之列。她为了试探他是不是可造之才,曾经拿出三万元供他承建村民之私房,可他穷人窄见大钱,见人炫耀,见亲撒钱,狐朋狗友要求请客,花天酒地,三亲六眷开口借钱,来者不拒。他一掷千金上瘾,买面子上瘾,被人拍马屁上瘾,最后这三万元,不仅没用在建房上,且挪用房主预付的定金,且将妻子当提款机,要求她再三捐赠,妻子不答应,他就整天暴跳如雷,怒气冲天,对待妻儿像仇敌,非打即骂,“你这贱人,钱不给我用,未必要拿去养野汉子?找打的贱货!欠揍的贱货!不打不骂不成妇人!”

谢汉自卑又自大,对自家的房产不争取,在兴家立业上不争气,在家庭生活中不作为,对妻儿不呵护不关爱,终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好吃懒做,活成大包袱,让袁秋华受了精神内伤,婆家是无底洞,自私又自利,让袁秋华大伤财产元气。他打得袁秋华鼻青脸肿,他吓得儿女惶恐不安,不仅是她言不听计不从,吃喝拉撒不再伺候,且娘家亲人,新朋旧友,更是将他当成过街老鼠,齐声喊打,每次见面都责问她,“他这样活,你也要忍?他如此待你,你也要忍?”

面对面时,对待谢汉也虚以蛇委,只不过上层人喜怒不流于目,表现情感的形式,不像乡野莽夫那样直接粗鲁鄙陋,多半含蓄隐约,拐弯抹角,表面客气,却不重视不关照,反而对立威慑,吊高来卖,场面应付,却能帮而不帮,反而添乱,制造麻烦。谁都知道,袁秋华卧薪尝胆的背后,在筹集背水一战,一旦条件成熟,她扬起捍卫的巴掌,谢汉必定举手投降,谁也想到,袁秋华亦正亦邪,才智之高,达到让人畏惧的地步,不管何人何事,真惹急了她,忍无可忍则无须再忍,照样有狠招儿对付。他们问及此事都说,“需要我帮忙的时候,鄙人乐意效劳!”

袁秋华终于离家出走,并起诉离婚。在起诉书中,陈述理由是性恪不合,无感情基础,不适合共同生活,婚姻没法继续下去。她主动提出,自己净身出户,不带走谢家一针一线,儿子归谢汉一人抚养,自己一次性付给抚养费八万元。

但谢汉不愿离婚,抱着四岁大的儿子,牵着十二岁大的侄女,追到袁家,争吵哭闹,寻死觅活,下跪求情。

袁秋华躲到亲戚家,谢汉抱着儿子,牵着十二岁大的侄女,追到亲戚家,争吵哭闹,寻死觅活,下跪求情。

袁秋华逃到朋友家,谢汉抱着儿子,牵着十二岁大的侄女,找到朋友家,争吵哭闹,寻死觅活,下跪求情。

孩子是谢汉的核武器,勿儿怒目打骂,勿儿搂抱痛哭,勿儿扬言先杀妻再杀儿后自杀,自谓受不了刺激,已经神经失常,得了精神病,但分家与易居等原则问题则虚以委蛇,避重就轻,只是像个抛妇一样,哭哭啼啼。

孩子是他最大的理由,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讲悲情故事,上演苦情戏,再好的后娘,不如亲娘,哀女腔调,怨妇说辞,自比祥林嫂,进而乞求原谅,为了孩什么要求都答应,承诺什么毛病都会改。

孩子是他最好的借口,宁死做官的爹,不舍讨饭的娘,什么罪罚都甘愿代替孩子担当,什么苦难都能够替代孩子承受。

袁秋华摆事实说道理,乱家不入,远是非之地,危家不居,避无妄之灾,要么孩子归我,我去打工挣钱也能抚养长大,我不会要你出一分钱的抚养费,要么孩子归你抚养,我按月出抚养费,彼此之间再嫁再娶,互不干涉,各人过各人的新生活。或者你我在城里租下店铺,做点小生意,远离婆家的干扰,拒绝谢家的压榨,可以踏踏实实过着清静的小日子,婚姻勉勉强强也能维持下去。

她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句句有理,条条是道,听得他人点头称是。

谢汉见支持一边倒,赌咒发誓无效,无赖劲头一起便胡搅蛮缠,在自诩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顶天立地的同时,又像泼妇一样,掐腰跳脚破口大骂,诬陷侮辱连哭带闹,眼泪鼻涕一起甩,眉毛胡子一把抓,时不时疯狗似的乱咬,还喊冤叫屈,捶胸顿足,佯装要撞墙,以死证明清白,横冲直撞,作势去跳楼,以死换妻疼子。

他既粗鲁又蛮横,既可怜又可嫌,搞得大家除了哭笑不得,就是啼笑皆非。

袁秋华不哭不闹,不拦不阻,冷眼旁观,听谢汉说这些不靠谱的瞎话,看谢汉做这些无理取闹的动作,真不知他底气何来?说了做不到,屡教不改,做不好还要说,自欺欺人罢了,目的只不过是骗取同情与信任而已。

清官难判家务事,婚姻如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是否亲热,情义有无,恩怨反复,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夫妻矛盾,别人不好置评,但活蹦乱跳的孩子,毕竟无辜。

劝和不劝离,是人之常情,生之常态,亲戚朋友们都说,算了,甭闹情绪了,没用的,日子还得过,忘掉那些不愉快,回家去吧,你忍我让,齐心合力把孩子抚养成人。

在大家的轮番劝说下,看在孩子太小的份上,袁秋华情非得已,纵然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暂时跟谢汉回去,凑合着搭伙过日子,继续生活下去。自然,她仍是再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他虽然胸无大志,但也非溥情寡义之人,只是受婆家人影响,观念陈旧,思想落伍,视野狭窄,换个开放美好的生活环境,接触先进青年,接受文明洗礼,发现阳光明媚的另一个世界,并努力追赶潮流,也许能逐步改掉坏毛病吧。

经此一役,谢汉也有所收敛,固然挣钱不多,至少不再开口就骂,动手就打。况且袁秋华也入乡随俗,抛弃了斯文体面,骂就对骂,针尖对麦芒,打就对打,头破对血流,彼此挂彩,不相上下,同样受伤,不分多少,吃亏都差不多。袁秋华以暴力还暴力,不再忍受,谢汉再也甭想占上风。又因为谢汉认错悔过,当众发誓,不会再打骂妻儿,大家评议起来,除了批判,就是斥责,他简直自取众谴,无地自容。

事隔不久,袁秋华拿出打工积蓄,在城里盘下早点店,带着孩子在城里生活,还是逃出了婆家的管制所,远离了谢家的污染源。唯一不变的是,她一如既往将财产大权紧握在自已手中,谢汉要用钱,就得他做工去挣,挣多少钱,她不问,用多少钱,她不听,做什么工,她不管,只是不再给他钱。

谢汉则在城乡两个家之间游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去留随意,来往两便。遗憾的是,他是个老实人,不会调解矛盾,无意中反而矛盾加剧。譬如,心直口快的他,在谢家看到不好,不满的事,到袁家来就讲个底子掉,什么克夫命帮夫运,什么看相算命讲风水,什么朝里无人莫做官,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乱七八糟,越来越让袁家瞧不起谢家,没文化真可怕,穷困潦倒都不找不出原因。

同样的,他在袁家看不顺眼,呆不习惯的地方,回谢家去就止不住嘲笑,说三道四,清高不合时宜,孤傲不能变现,文章不会传世,有权不用过时作废,不为亲戚牟取暴利,孤家寡人无人敬奉,知识无用,文艺靠边,商人济世,有钱人得天下,愈发让谢家认为袁家也不过如此,门第高贵只不过是破落户,门庭冷落车马稀,才智超群只不过是瞌睡虫,褪毛凤凰不如鸡,甚至比乡民更不堪为伍。

凡夫不可语道

袁秋华离家一场,婚没离成,却留下后遗症,给以婆家永远的话柄,和事事提前设防,层层加锁,设置诸多障碍,如临大敌般将她视同打砸抢的盗匪。

唉,自己活不好,也不让别人好好活,自己心不正,度别人都是厚黑之术。

不单用旧思想给予压制,以孝为顺,吃亏是福;以忍为上,吃苦是福;以和为贵,不争是福;以善为本,傻点是福;以诚为先,笨点是福。总而言之,嫁人为奴,有夫徒刑,终生囚禁,懵懵懵懂,糊糊涂涂,浑浑噩噩,幸福女人一个。

还用新思想给予禁铟,女人必须为孩子无条件付出,母爱是无私的,一切以孩子为中心,母爱是伟大的,男人为事业而生,女人为家庭而活,男人可以抛妻弃子,女人不可不管孩子,否则枉为人母,猪狗不如。

统而言之,男人可以休妻再娶,或妻妾成群,女人必须从一而终,女人必须顾家顾孩子,惟独不能顾惜自己,男人可以吃喝玩乐嫖赌毒,女人必须当贤妻良母,老公即使老实无能,堪称窝囊废,老婆也必须听老公的话,抛夫弃子是超级罪恶。

众声喧哗,却丝毫不言及事件背后,权责不清,房产不分的真正原因,所见所闻,所议所论,一言以敝之,就是侵占有理,离婚有罪。

袁秋华自持经过风雨,闯过世面,和未出乡村的农夫农妇相遇,丝毫不退缩,面对他们的诋毁侮辱,蛮短流长,没有采取像对待外人那样,随意附合,或敷衍应付,或闻而不问,或高高挂起的经验,来逃避自己的告知之责。说老实话,他们的说法与看法,并未影响到袁秋华什么,既不能左右她写文章挣稿费,又不能撤销她与小李子签订的婚前个人财产代理委托书,鸿运当头财源滚滚,私财千万却深藏不露,也不能操纵她当贤妻良母,信仰三从四德,更不能代替她劝夫教子,开店挣钱养家糊口,生活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改变,像苍蝇般嗡嗡在耳边,至多破坏一阵她的心情。

纵然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凡夫不可语道,但在她的社交圈子里,奉行一句话,我虽然不赞成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发言的自由。一个人说什么,怎么说,是基本权利,首先必须尊重。看法可以不同意,观点可以驳倒,但彼此尊重是前提,平等交流是核心。

人类与动物的区别,是人类能思考,不仅运用口头语言,交流沟通,还使用书面语言,贮藏智慧精华,并创造了文化,且代代传承。人生是不断学习,积累知识,适应社会,在实现自我价值,与家庭收益的同时,也在创造社会财富的过程,尤其在经济飞速发展的智识年代,过时的经验等于是废料,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不如名师指路。

可对拒绝学习,拒绝知识,拒绝进步的人,动物与身俱来的那种凶恶及野蛮本能,人力物力很难消除,惟有用健康又温和的改良法,一步步滋养渗透,慢慢滴水穿石,激活他们沉睡中人的善良,人的仁义,人的美好,倘若一成不变,则神仙也没奈何。但天作孽,犹可恕,自作恶,不可活,事物发展自有规律,社会管理自有法则,无情无义,无道无德,无法无天,将来绝对没有好结果。

他们的主要症状是愚蠢,蒙昧,而且嘴贱,审美为负,文明为零,粗鄙恶俗,偏见成见组成“主见”,无思无觉造成“无知”。封闭落后,限于一隅的乡村生活,限制了视野和见识,对外面世界的精彩,缺乏认知能力,习惯于用极度贫乏的学识和个体经验来判断事物,相信怪力乱神,不懂显规则,迷信潜规则,攀附权势,用成王败寇来衡量人生价值,奉行弱肉强食,不择手段的丛林法则。

活在世间,身临其境,不知还有诗书礼乐之陶冶,商贾手工之经营,科学科技之进步,网上购物之便利,无论界内局外,无论内境外景,皆看得见,却看不懂,凡是超出理解范畴的,不同的人,不同的言行,不同的生活,要么认为虚拟,根本不存在,绝无可能,要么推测是错的,肯定他人错了,确定是他人的错,一定是错事。

孝棒

动物活环境,人物活心境,大部分人被局部小环境所改变,短视浅溥,急功近利,与美好事物绝缘,有些人却出污泥而不染,注定为改善大环境而活着。

纵然是异地嫁来的媳妇,与他们不同乡不同宗无血缘,被他们视为靠不住的外姓人,心理隔膜巨大,日常疏离严重,但广义范围内,毕竟又是一家人,媳妇也是家庭成员嘛,打了和尚满寺羞,当了盗贼全家耻,他们丢脸,媳妇面子上也无光。袁秋华眼睁睁看着他们偏离正道,走弯路,追随歪风邪气,钻营旁门左道,她真是着急,明知不对而不说,明哲保身是我的错,但说了却不听,落水鬼不服人救,则与我无关了。

不管是法治社会,还是礼治家庭,核心都是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她曾经掏钱请客,幻想沟通,通过对话交流,和平谈判,在酒菜互敬中解决争端,不承想白阳不懂黑夜的阴暗,夜月不懂白昼的亮堂,相反却是火上浇油。

迥然不同的身世家境,成长生活环境,教育阅历素养,导致人生观,价值观,道德观也不一致。从国际大城市回偏僻乡村的袁秋华,将一些事仪视为理所当然,譬如,团体合作精神,比个体能力更重要,集体荣誉,比个人利益更重要,譬如,尊重知识,尊重专业人才,因为专业门槛和学术壁垒,非生活常识和个体经验即可取而代之,即使是天才也要接受基础教育,最起码的才艺和德行,也源自长年累月的基本功练习。从历史教训的角度,看长远些,讲对社会的责任担当,对社会的贡献价值,专业威望与专业能力,比搞人际关系更胜一筹。

千古传承的技艺,名胜古迹的遗产,成为人类共同的非物质文化财富,专业人才的敬业精神亘古不灭。而那朝那年那些,谋求官禄,名利地位,探索官场术,搞学术小圈子,精明权衡玩小聪明,内讧倾轧,陷害同行,业内业外的贼子小人,早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袁秋华是思想研究者,从事文化工作,属于专业人士。自认为站得高,看得远,想得透,说得清,见他们亲人残虐,相煎太急,苦海无边,要挽救他们回头上岸。请听我说,是她的开场白,可他们不仅不听她说,还不让她好好说,更别提听取意见了。

婆婆领军,儿女冲锋,他们惯常的伎俩是,不听重点,只看态度,观色立批,又哭又闹,说什么不恭不敬,没大没小,不察要害,只争皮毛,断词取意,妄加指责,说什么不孝不顺,冷面寡情,无羞无耻,一言不合,非骂即打,且众口一词,群起而攻之,哭闹谩骂,气咻咻,口诛舌伐,恶兮兮,威胁挟持,凶巴巴,装死恫吓,不了了。于是乎只限他们说,只能听他们说,只有按他们说的去做,只许他们家内放火,打砸抢盗,不允异论者床头点灯,夜读诗书。

换言之,簇拥老将出马,目的只有一个,挥起“不孝”大棒,棒打一切人与事,棒杀一切对与错,棒灭一切好与坏,“不孝”大旗一展,心惊胆战,噤若寒蝉,如同无人区;孝棒犹如衙门杀威棒,入府门登大堂,不问有理无理,先跪下领受三百,棒一扬,血肉横飞,不死也残;孝棒等同营地军棍,自行其事,不听号令,棍一举,军法从事,拖出去,绑辕门,褪裤扒衫,仗笞五十,去半条命也;孝棒化身狗头铡,言论大不敬,触犯圣颜,罪无可赦,捉拿归案,如有反抗,格杀勿论,钦此,圣旨一出,疑犯冷汗湿背,敛容伴君,家内真安静,好比停尸房。

就事论事,讲道理,君子坦荡荡,告明他们做错了,但好心当成恶意,挽救当成打劫,行善当成虚伪,小人常戚戚,就是不愿改正,不狠狠地摔一跤,跌得头破血流,不会回头。他们不学习,当然不知礼教和法规,更不遵纪守法,满头脑只有“老娘法子”,蛮狠不讲义理,称霸不懂礼数,愚昧无知天下第一,龟缩在家当魔王,走出房门装孙子。

袁秋华无奈,无语,一步一步往前走,经历许多意外事件,慢慢明白,阴险小人是引导,*,改造不成谦恭君子的。在昏庸的贪婪,龌龊的欺诈面前,好人能做的惟有独善其身,就是不要受他们唆使,威风一时,被教会作恶,倒栽一世,让坏人把自己变成坏人,和他们同流合污,甚至比他们坏得,更毫无羞耻,更作恶多端,更害人害已。

世态炎凉,人心莫测,生活充满无穷变数,如何做人的策略,可比如何做事的学问,要错综复杂得多,做事有规律可循,人心却千变万化,不一而律。

糊涂虫当家长,惟我独尊,小人当帮手,浑水摸鱼,懦夫当士卒,甘当炮灰,全都不懂礼仪伦理,不讲文明礼貌,以不守礼法为无尚光荣,以欺负弱小为莫大出息,独立特行的“异类”袁秋华被围攻,敢说敢做的“妖孽”袁秋华被孤立,不畏人言的“疯子”袁秋华被侮辱。

纵然全身被射得跟刺猬一样,但袁秋华心头始终笃定,从容应变,万箭穿心的待遇,只是让她知道,在谢家可以花样百出,赌狠耍酷,张扬高调,在婆家可以一个哈哈三个笑,暂时妥协,决非投降,有所适应,绝不屈从。她只有告诫自己,对手越是逼你吵闹,想乱砍滥伐,你越要保持冷静,像旁观者一样清醒,倘若不懂沉默是金,适时忍耐,承受磨砺,就会名利俱失,还会死得很难看。

为防止他们变相侵占财产,袁秋华取款四十万元,给娘家俩侄女,婆家的孤女谢碧桃,儿子谢和熙,每人买了份十万元的保险,除了她们成年后,各人拿各自的身份证去领取,任何人用任何理由也休想挪动一文。

开早点店,之前袁秋华事必躬亲,从早忙到晚,没片刻空闲,就连看书的时间都没有。古人云:三日不读书,面目可憎。她不惜工钱,请俩个帮手,代为料理,自己报考商学院,按期去完成规定的学习课时。

每逢长假,袁秋华带四个孩子去旅游,从武汉到北京,从上海到深圳,从新马泰到港澳台,甚至参加出国游,从亚洲到非洲,从美洲到欧洲。

他们持强凌弱,阴损歹毒,但也欺软怕硬,见风使舵。袁秋华吃光用光,身体健康,袁秋华玩光游光,大开眼界,他们羡慕嫉妒恨,却又无可奈何,纵有话可说,也无非是“不孝”,指没带老人一起去旅游。袁秋华直接找他们,开口回复道,“不孝就不孝,你们早已说我不孝,我不孝的罪恶,多得数不清了,何故计较这一条?我自己挣钱自己花,又没到得你们丝毫眷顾,想怎么用就怎么花,关你们何事?孝的,得不到一些奖赏,不孝的,没得一点偿失,何必孝?求人不如求已,反正我靠自己,自负盈亏!再说嘛,媳妇是外姓人,是别人的骨肉,老人亲生儿女一大群,想旅游?摊派呗!谢汉的那一份,我替他掏腰包,出!

袁秋华不再当冤大头,咄咄逼人,寸步不让。涉及到原则问题,想不得罪人,不维护权益,舍都舍不掉,躲都躲不过,闪都闪不开,明哲保身也不可能,她便表现出越挫越勇,抵死不低头的强硬姿态,屡败屡战,越打压头抬得越高,像骄傲的白天鹅,出入各种公共场合,各类社团组织,加入特定俱乐部,参加高端论坛,出席节日联欢晚会,筹备联谊活动,召集文艺沙龙,争取他人的认可和接纳,经营社交人脉,留存圈子人缘,并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储藏后援力量。

事实面前,假话让人恶心,真相只有一个,欺负让人憎恨,但袁秋华不屑争吵打闹,以静制动,耐心等待隐藏在时间里的谜底自动揭晓,大白于天下。若只是空穴来风,猜疑胡扯,污言秽语,她便三缄其口,保持沉默,不解释,一笑了之,把“人言”甩在脑后,该干嘛就干嘛,同时多做好事,莫问前程,不说废话,让事实说话,因为这社会认可的,还是综合能力,最后决定胜负的,还是团体实力。

谢天谢地,谢国家男女平等的政策,可以让女子在狭窄的家庭之外,还能置身改革开放的时代,在北上广自由流动,凭能力闯事业,经济精神双独立,还能投奔包容并进的社会,同学同竟,同工同酬,同享一片蓝天,让个体命运的改变,谋生技能的改善,拥有无限的美好可能,可以让不幸的女子,对不好的婚姻说拜拜之后,还能好好活下去,甚至越活越精彩。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房产证之纠纷,存而不论,拖而不决,暂且搁置起来,等待适当时机。

趁机商量

房子建起十二年,结婚七年,孩子都六岁了,可谢汉的房子仍旧在谢英的名下。

现如今,谢河畈划入经济开发区,房产价值节节攀升,谢汉的房子,粗估也能值三十万。搭政府经济开发的便车,辖区地皮连番升值,房价飞速上涨,虽说是农民自建房,农村自住房,不出售不变现,便只限于纸面财富,但也是普通老百姓苦干十年,都难获得的家庭财富。

欺诈行为不可有,防诈之心不可无哦,识骗之术必须通,知人知面不知髓喽。在遵守法令规章和仁义道德的同时,须慎于识辩卑鄙伎俩,摸清对方真实意图,谨防上当吃亏。

袁秋华是心明眼亮的人,什么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什么事都放心里装着,只是不该她说的话,从不会露一个字。她胆大包天不一定,心细如发却恰如其分,精明能干,又是名不虚传,还不愿含垢忍辱,但凡涉及到小家庭的重大利益,懦弱卑怯的谢汉不肯出面交涉,不管是内政,还是外交,谈判事项一旦由她处理,她便能把什么问题都想到,什么不利因素都避开,什么优势都用上。

与其贻误于将来,不如慎之于事先。房产证之事,袁秋华考虑再三,为了堵塞谢英可能利用的各种漏洞,她决定退让一步,将错就错,把这个家丑遮蔽过去。

趁谢家人都在,她与他们兄弟商量,说:岭下两兄弟的房子,办房产证时,既然谢英填写到了他一个人的名下,那么如今便迁就给他一家。107国道边有块菜地,三兄弟一人两厢,他的那两厢便迁就给我做屋基,我拿出婚前的几十万元出来,再加上近几年开店的存款,到那边去另外建房。至于谢雄的那两厢,我用地和他交换。

大哥谢文说:这是好事呵,我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帮工的帮工,帮厨的帮厨,抢在国庆之前,赶紧建起来噢。

七弟谢英说:村里自从2007年划入开发区,纳入城乡建设统一规划圈,就禁止私自建房,就算违建了,也办不到房产证喽。

八弟谢雄说:哪天村里没人建房?干部带头违规呢。干部建得,别人建得,我们也建得,大家都不怕城建执法,那我们也不用担心规划嘛。

谢汉说:办不到房产证,索性就不办呗。房子建起,住进去,没人敢说不是我的。村里没办证的房子,数都数不清,不晓得几多,谁不是住得好好的?

袁秋华说:报纸上,电视上天天在讨论,计生新条例和城乡规划法,只要通过哩,马上就会实施喽。须要抢在法规出台前,把房子建起来。

谢雄说:咦,报纸上,电视上,能听到几句真话?全是欺下瞒上的愚骗经文!甭信,唬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只管闷声发财,钻墙打洞,先富起来。

谢英说:哎哟,山高皇帝远哦。你看村里超生的人越来越多,谁都管不了,连政府也睁只眼闭只眼呢。依我预测哦,情形就像过去的超生罚款一样,开始又是赶猪抬电器,又是拆房推墙,还要收田收地,没两年政策就变了喽,不允抬东西,也不允拆房,更不允收田收地,罚款也一笔抹销了嘛。

谢文说:2002年计划生育立法了嘛,改变了过去“该扎不扎,房倒屋塌,该流不流,扒房牵牛”,那些粗暴野蛮的手段,变成了罚款,罚息。

袁秋华说:凡是计划外生育的,接到《超生罚款通知单》后,没有在规定的期限内交罚款的,一律罚息30%,也就是说每欠一百元,到了下年收罚款的时间,你就得交130元了,若是还没有钱交,那就得利滚利,息加息,直到交清为止。

谢文说:对于个别拒交抵赖的顽固分子,就要送进县里去住“学习班”,进行“再教育”。

谢雄说:交清了超生罚款,拿着计生部门开具的凭据,就可以到派出所去为孩子上户口哩。要是第二胎,还须要有医院,或计生站开具的结扎证呢。

谢英说:嗤,经济社会嘛,金钱世道嘛,以罚代管,有钱的罚着生,想生几个就生几个耶。没钱的偷着生,胆大的随便生,只要生下来,“黑人”也得活,谁还能掐死?

谢文说:孩子无辜,父母违法,罚是罚父母,罚款由父母负责交清。

谢英说:常言道,强龙难压地头蛇,只要跟紧村干部的脚印,一起齐步走哩,赶大伴,随大流,超生同犯,资源共享,不但没人向上言一声,且还会串通起来,瞒得严严实实的呢。打鼓随大众,村里龙灯村里办,村里人舞乡亲看喽,超生不报上去,上面的人不晓得,自然就不会罚款哩。

谢雄说:就是嘛,法是死板的,人是灵活的,政策也是会变通的呵,至于户口嘛,时间一拖长,事过境迁喽,难道不会也搞个统一办理吗?

谢汉说:就是喽,事到如今,那些小孩多的,人多田地多税费多,种田地要赔本了,国家又免除了税费,还能领取粮补,读书要花钱了,九年教育又实行免费,又还能得生活救助,得了大病也不愁,有农村合作医疗哩,生活有困难了,又还能吃低保。傻只傻了,那些遵纪守法的,个儿独女,港边围田,大水打去,叫皇天呗。

袁秋华说:种田给粮补,养母猪给补助,国家是让农民发展生产,脱贫致富,提高生活质量,不是鼓励农民多生孩,反而降低生活水平。

谢文说:官法如炉,切莫玩火*,人随王法草随风哩。心存侥幸,这样不妥喔,找出一千个共犯,也不能证明犯法就该奖,不犯法反该受罚,更不能证明一千人犯法,就不是犯法。

谢汉说:法不责众,就会大赦天下呢。

谢文说:基本国策,岂能视同儿戏?治乱必行重典!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谢英说:吃家饭屙野屎,你是党员嘛,大公无私哩,大义灭亲哩,请赶快向上打小报告咯,煸动人家来执法哪,把两个弟媳都捉去结扎嘛!

袁秋华说:谢汉哟,你是黄鼠狼投胎的吗?屁这么臭!放毒气弹呀?

谢雄说:小学生背课本哦,甭说教!法多如牛毛,有法没人依,有法没人执,等于无法嘛,怕么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呐,就说农村的摩托车吧,最近电视里就在布一个政府公告,只要在半年之内,由村委统一办牌,办照,缴保险,不仅不追究三无责任,还可以享受许多优惠呢。

谢英说:遵纪守法,得虚名吃暗亏,违法乱纪,得实利捞外财哩,我不晓得什么法,只信亲眼所见,只管驴儿跟着马儿跑,前进有同伴胀胆,后退有随行垫底,要摔就摔一堆,要倒就倒一片,至少还有人相陪作伴喽。

谢汉说:大家私建,我们也私建,大家不要证哦,我们也不要证,法不责众咯,随大流总归不会吃亏喽。

谢文说:物极必反呐,乱到一定程度,政府就会动手噢,严加惩办数十年应治未治之事咧。治乱必行重典哦,若是撞到从重从严从快的枪口下呢?

谢英说:兴灾乐祸哎,你是不是盼着我们连结扎带罚款呀,倾家荡产无片瓦,你就高兴了!

谢汉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福来了不拒,祸来了不怵耶。不会碰得这么巧吧?抓了反面典型,我就认栽,认罚,认倒霉。

袁秋华说:主动认罚和被动清查,处理时轻重程度是不一样的。不能坐等执法执到我们头上,最好事先走门路,找关系办妥相关手续,即使多用点钱,也须要把房产证拿到手,提心吊胆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可不愿每夜都做噩梦!

谢汉说:要证,你去办,我不管。

谢文说:说大话,吹牛皮,水白嘴,男子汉大豆腐,难怪大家叫你“扯白佬”!

袁秋华说:你呀你,男人身,妇人心,婆婆嘴,三世只修得一张大白嘴,靠得住吗?唉,吃了睡,睡了吃,除了活着等死,家里什么事,你啥时候管过?

谢汉说:家有女强人,哪里还用得我出头管事?

袁秋华说:享清闲,谁不愿意?我出面承担,还不是你稀泥扶不上墙?孔夫子曰,四十不惑,你明白什么?只晓得吃喝玩乐,嫖赌俱全!

谢文说:言重了,说过了哦,老公即使是废物脓包,窝囊又糊涂,公众场合也要注意家庭形象呵,给以面子嘛。给他面子,也是给自己体面,就是维护家庭尊荣,对不对?

袁秋华说:是,大哥说得对,我要克服,我会节制!

高科技时代,互联网社会,地球村国际,在此等背景下生活,竟然还持这种论断?说野狐惮,干邪魔外道,不是对外界变化略观皮毛,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现实利益面前,选择一条阴暗的捷径,就像信用卡透支,迟早要付出代价。

经济时代,法治社会,不懂当今法律,不守现在法令,最终其生活肯定受到影响。遵纪守法就是做得对,即使无奖,但不会受罚,更主要的是心里的安宁比什么都重要。违法乱纪就是做错了,即使作奸犯科之事侥幸不发,风吹草动也免不掉提心吊胆,他罚未到,先自罚,惶恐战栗,日夜担忧,也是折磨。

财迷心窍,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覆巢之下,自诩技高一筹,果真就能插翅逃脱?自作自受,自取其咎罢了。与魔共谋,同流合污,破坏规章制度,一旦崩盘,未必不会见光即死?作茧自缚,自寻死路而已。社会激变,革故立新,观念嬗转,移风易俗,时代在变,你们还一成不变?

面对强词夺理的无罪辩护,袁秋华无话可说,听不懂劝说的话,晓得说了没用,动机未必错,效果未必佳,不仅是鸡同鸭讲无法沟通,还会提醒当作挑衅,而得罪他们一大群,和他们争论没好处。在众口一词的局势下,千万莫和他们辩论是非与对错,道德与法律,标准与底线,无论什么事,他们永远有做得“乖巧”的“奇思妙想”理由,及“身不得已”的“被逼迫”苦衷。

乙肝之家

谢英的妻子马惠兰,婚前体检时,查出有乙肝,且是大三阳。医生建议暂缓结婚,最好等女方的乙肝转阴,gpt治疗正常后,再考虑怀孕生孩,同时要求男方打乙肝特种加强疫苗,至少等男方产生抗体之后,再洞房花烛。

替女方治疗,属额外负担,无疑是一大笔婚外开支,婚事原本就借了不少钱,欠一屁股债,打乙肝免疫加强针,双方治疗费约需千元,历时六个月。

谢英说:钱是拦路虎,你挡道,我绕行,你吓我,我不听,你奈我何?

浅河捞鱼虾,深海骑蛟龙,穿衣吃饭量家当。饥不择食,穷不择妻,穷极无忌讳,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别人。穷人得个富贵病,哪能这样娇气?况且俩人婚前已同居,已怀孩,预防已是正月十六贴门神——迟了。

病不治,婚照结,领不到结婚证就不领,针不打,只管怀孩,没有结婚证无人管,就连准生证也不必办理。她生一个有乙肝,再生一个,还是有乙肝。

在县里组织的乙肝免费上门检查活动中,谢文一家检出无乙肝,谢汉一家无乙肝,谢雄夫妻俩是乙肝病毒携带者,孩子也无乙肝,惟有谢英一家六口,无一例外,都有乙肝大三阳。村人戏称其为“乙肝之家”。

谢英说:咦,得乙肝的人,十个里面,就有五个,未必都不活了?

马惠兰怀第三胎时,袁秋华曾经对谢英说:乙肝母亲怀孕六个月后,通过肌内注射乙肝免疫球蛋白,及胎儿出生后,24小时内,肌注乙肝免疫球蛋白和乙肝疫苗,新生儿3个月和6个月,再各注射乙肝疫苗1次,是可以隔断母婴垂直传播的。为安全起见,最好选择剖腹产,为保险起见,最好不要母乳喂养。

谢英回答说:命好就不得哇,命不好才得唷。

虽然婴儿可以免费接种乙肝疫苗,但孕妇肌注乙肝免疫球蛋白,照章却要收费,剖腹产得多花几倍的钱,喂牛奶也得多花十几倍的钱,是额外负担。谢英经济有困难,袁秋华原本准备借钱给他,若是他接受科普,态度端正,言语诚恳,她无偿捐献也有可能,毕竟孩子的健康是头等大事,就像开法拉利的,与坐轮椅的,排队赛跑,起点决定终点,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呗,花多少钱也是值得的嘛。但万万没有料到,谢英却这样对待病菌,逃避责任,袁秋华立刻哑口,无言应答,救得了一时之急,断不了贫穷之根,他这样想,我怎么能帮得上?

谢英不讲科学,只讲迷信,信算命相术,信运程流年,信命中注定,信富贵在天,信风水八卦,信阴阳五行,信黄黑吉凶,信禳灾解劫,且越迷越信,只接受读书无用论,书上写的不能全信,且痴书不如无书,书呆不如文盲。他既不相信,乙肝可以夫妻之间传染,也不相信乙肝可以母血母乳遗传。

他万般不服气,与自己的运气较上劲了:老子倒偏不信这个邪啦,接着生哦,非生一个没有乙肝的孩不可哩,不信我的命唷,就这么苦耶!

谢雄的妻子肖琳,剖腹生下三个女孩,几无可能再生。

谢英的妻子,谢雄的妻子,怀第二胎时,兄弟俩曾经议定,都生男孩不说,都生女孩也不提,若是谢雄生下女孩,谢英生下男孩,两家就互换。

没想到俩妯娌生的,都是女孩。

马惠兰和肖琳怀第三胎时,两家互换孩子的议定,丝毫没有改变,又不料都生了女孩。

谢英的妻子便继续生,又约定,生下男孩就交给谢雄抚养。谢雄按月付孕妇营养费,六个月时谢雄出钱照b超,不承想还是女孩。

谢英说:崽是大冤家,女是眼前花,崽是建设银行,生儿得虚名,女是招商银行,生女得实利,多女多福呐,女孩也生下来哦,我自己养活喔。

如今第五胎,谢英的妻子已经怀到二个月,假如还是女孩呢?

谢雄想要男孩替自已传宗接代,谢英的妻子就只有再接再历继续生下去了,直到生出男孩为止。只要是个崽,有没有乙肝无关紧要喽。

人人有份

农民夫妇一胎是男孩,不允再生,一胎是女孩,隔三年再生第二胎,这是基本国策。孩子越多,负担越重,这是生活常识。为什么敢生这么多呢?

他们之所以要超生,除了传宗接代的观念之外,除了多儿多福的想法之外,其中利益驱使的原因也是重点,那就是生孩待田地,坐等分集体田地的征收补偿金。

因为早有定论,按照内部不成文的惯例,凡是新增人口,可以依先后次序排队等待,不管是经过村民会议三分之二以上,或三分之二以上村民同意的,每隔十年来一次的局部大调整,还是在个别农户之间进行的,每隔五年来一次的小调整,组里会将死亡,迁走,或嫁出之人口的田地收回,再将收回田地,调整给新增人口。

自从村里划入开发区,村里的田地便不断地被政府征收,田地被征收了的农户,由政府安置为工人,或变身为市民。虽然田地征收的事,没人算得准,但是这回没征收,可能下回就征收了呢,也许等不到国家再进行统一的整体大调整,村里的田地就全部被征收了呢,或者农村改社区,人人都由乡巴佬变成城里人了呢。

补偿金哦,那可是一笔可以花几辈子的钱呵,一家人脚跷起来,坐着不劳动,也衣食住行不用愁了嘛,非农业户想有这把好运气还想不到呢。说白了呐,就是一锤子买卖,且价格不菲,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砸到谁头上就是谁的,弯腰捡起来就是,缩手揣进怀就是。

好比瞎猫碰上死耗子,只此一次,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回了,不由得不叫人利令智昏。在乡村,田地被征收了的农户为钱,田地没征收的农户为田地,吵闹争夺的家庭纠纷案件也随着增多,父子分家的有之,兄弟分家的有之,夫妻分家的有之,其中不缺割钱断亲,老死不相往来的。

而且,针对田地征收补偿金,乡村田地已经被征收了的,乡里,村里,组里例行的策略,并不是征收哪户的田地,补偿金就直接给哪户,而是统一缴给开发区,开发区再拨给村里,村里再拨给组。补偿金到组,也不是征收哪户的田地就给哪户,而是作为集体财产,人人有份,按人头平均分配,人口越多,自然就得到越多。只要算是组里的人,就可分一份,不管有无户口,也不管是不是黑人丁,更不管是私生,还是婚生,只要大家认可是这个组里的人,分钱就少不了那一份。

既然是按人头分田地,也是按人头分补偿金,组里人人有份,征收了的和没征收的农户之间不存在利益差别,那么新增人口要不要田地都无所谓,就不存在田地再调整的需求。因此,谢河畈的田地,不管是一次轮包之后,还是二次轮包之后,十几年之间都没有调整过。

前头乌龟爬开路,后边乌龟照路爬,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直从村里被划入经济开发区,村里不少育龄夫妻就暗中进行生儿生女的比赛。因为开发的第一步就是征收田地,征收田地就会有补偿金,孩子是自家骨肉,生一个就替自家赚一笔,多生一个就多拿一份钱哩,生得越多,就赚得越多呗。而每人按份分配所得的金额,依别个组的先例,约几万元至十几万元不等,可全县农村平均人收入不到四千元,几乎是过去超生罚款的十倍,甚至是百倍,除了中彩票,和当大老板,试问,到哪里去找这样轻松的赚钱方法?

何况,如今国家政策优待农民,既免了农业税费,还可得粮食补贴,种子补贴,灾情补贴,水利补贴,农机补贴,家电补贴,母猪补贴,又免了贫困户小孩的学杂费,住宿费,遇到大病还可享受医疗救助,如果生活实在困难,还可吃低保呢。外出打工,只要勤劳肯干,遵纪守法就能挣到钱。反正呐,共产党不兴饿死人,儿女生下来能活着,阎王不收命就行嘛,反正呗,社会不兴见死不救,一棵草一滴露水珠,天无绝人之路嘛。

具体到宅基,菜地,自留地,也是人口越多,就分到越多。菜地和宅基,若是转让,或出售,更是面积越大,钱就卖得越多。不少村民,即使在城市买铺面做生意,或买了商品房搬迁定居,或买地基建工厂当老板,或夫妻双双当技工,全家人在城市里生活,过着不比城市人差的日子,其家庭承包的乡下田地,就是抛荒也不会撒手,更不会迁出户口,办理“农转非”手续。

在农村,不领结婚证,只举行婚礼的夫妻不少,同吃同睡就是两公婆,不办准生证,只管生孩的夫妻也不少,同生同养就是接代人。只需求按民间风俗行事,得到亲友认可就行,至于国家规章制度的遵守,不在考虑之列,领不领证无所谓,户口要不要也无所谓,似乎不需要法律的保护,和政府的管束。

他们根本不熟悉国家的管理体制,也不理解政府的行政管理职能,更不能主动配合地方执行社会公务。因为耳闻目睹许多超生现象,却没见有关部门进行查处,平时也没见基层政府管制,超生行为从半公开蜕变成公开的秘密,超生对象仍旧逍遥法外,这就给村民造成了一种错觉,认为国家已从默许到默认,而实际上,超生行为一直是法律明令禁止的。

也许不可能融入主流社会,成为精英人物,及中坚力量,只是见样学样,跟随着身边的背影,亦步亦趋,打着擦边球,沿着边缘走。穿行在合法与非法之间的灰色地带,谋取灰色收入,并当作一种非凡的本事,炫耀于世。

当初逃避,或绕开了法律政令严厉打击的一面,心存侥幸而沾沾自喜,而得意洋洋,却不知晓不遵纪守法,最后受惩罚的必是自己,区别在来得早与应得迟而已,只有事到临头,才醒悟丧失了它保护的另一面,然后悔之晚矣。

村学村,群众学党员,户学户,农民学干部。特殊国情哦,对策总是应政策而生。言传身教和潜移默化形成的民俗习惯力量,往往大于普教普法带来的文化常识效果。几千年民间传统观念,口耳相授而深入骨髓的种种不道义行为和思潮,及不良风气和品行,在生活中根深蒂固,形成集体无意识,人多势众,群威群胆,就变成了社会的一部分,不可抗拒的混乱动荡因素,连执政党都担当不起。

法律与社会共识,群体行为之间,存在互为因果的动态关系。如果没有普遍的社会共识,群体行为做后援,任何成文的法律都可能外化为现实社会的赘物,当现实的利益与法律产生冲突时,法律更可能不被遵守,而是被交换,被篡越,被绕过。

谁想举一人之力,扫天下龌龊,洗天下污浊,那才是真正的疯狂呢。沉疴积弊,纵然顽疾难除,也是九个指头与一个指头的关系嘛,纵然积习难改,也是主流和支流的关系嘛,不能除恶务尽,只能带病生存,和谐社会,大局稳定压倒一切,安定统战是最重要的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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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三月十七日。

清明前一天,寒食节,四绝日。

谢清泉的生日。

谢文一家四口,谢汉一家四口,谢英一家六口,谢雄一家五口。

大姐谢嘉娣一家十口,俩儿子俩儿媳和四孙子也来了。

二姐谢嘉嫒家二口。二姐家原本是五口,但二姐和二姐夫舒志强闹离婚,先是夫妻俩搞分居,谢嘉嫒带一个崽住在谢家,舒志强带一个崽住在舒家。因为宫喜鹊从中作梗,“结发夫妻丑也好,双线补衣破也牢”,“蛤蟆丈夫是个主,懒惰猫咪吓老鼠”,二年后,非但婚没离成,且舒志强还带着孩子,堂而皇之地住进了谢家。

从此以后,谢汉未婚前,舒志强一家人和岳父岳母一起住在老祖屋。二哥谢武死后,二嫂谭银河被扫地出门,舒志强一家人便进驻在谢武的房子里。

在此期间,又因为宫喜鹊终日唠叨“有崽抵不得女,有崽无女半世孤“,”养儿不知娘辛苦,养女才知报娘恩“,甚至于架菜刀在脖,以死相逼,不仅一家人得以共享团圆,还又生了一个女孩。

由于是宫喜鹊一手包办的婚姻,夫妻缺乏感情基础,兴趣迥异,俩人又性格不合,话不投机,舒志强干活还掂轻怕重,又拖又赖,又懒又馋,还爱赌钱,又好打妻儿,到最后还得谢嘉嫒去挑家庭重担。

袁秋华到县城开店之后,早过了磨合期的二姐夫妻俩,不管亲友么样搓和,始终没法相处融洽,大吵三六九,小骂天天有,二日要打三场架,一月对面不说话,你嫌我厌不平和,男骂女哭无安宁。谢嘉嫒便带着女儿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一说在北京当清洁工,二说在上海做保姆。

舒志强则带着俩个儿子长期驻守在谢家。四年以来,他一个亲戚,一个鳏夫,偏偏长住妻子的娘家,他一个女婿,一个孤男,偏偏和丧夫守寡的岳母一起生活,女婿主外,岳母主内,配合默契,互帮互助,共同协作,其乐融融。

三姐谢嘉娇一家五口。

七家人聚集在一起,给祖宗上坟,陪老人过节。

今天是父亲谢清泉的生日,老人六年前已去世,女儿们送来纸钱,冥衣裳,花纸扎的摇钱树,鞭炮,线香,白烛,儿子们预备明天上坟祭祖扫墓,给他插摇钱树,焚化纸钱,烧冥衣裳,焚香祭祀。

中午,五桌人吃饭,袁秋华负责主厨。谢汉是最后一个结婚的,依照风俗,没有再分家的理由,谢家父母和谢汉夫妻一起生活。父母因为在老祖屋住了一辈子,各方面都习惯了,又因为谢雄一家长年住在岳父家,所以父母一直住在谢雄的老祖屋里。袁秋华虽说嫁妆家具都搬进谢汉的房子,也是在新房子结的婚,但日常活动和生活家务,还是跟老人不分你我,掺杂在一起,只是晚上回新房睡觉罢了。

嫁入婆家做勤俭媳妇,比不得娘家做娇贵女儿,娘家睡到早饭熟,婆家不等公鸡啼,早起扫院洗衣裳,挑水劈柴做早餐。不论是《朱子家训》,还是《弟子规》,或是《女儿经》中,都反复强调,上下要有慈孝之德,夫妇要有内外之别,长幼要有尊卑之序,兄弟要有手足之情,妯娌要有和睦之德,亲友要有仁义之道。入则孝,出则悌,终究是家为重,和为贵,亲为情,呼则应勿缓,命则行勿懒,教则须恭听,责则须顺承,仍然老壮有别,老年人退二线管后勤,作顾问,年轻人挣钱撑门庭,男扯秧女栽田顶门户,男做工女持家当门差,依旧婆媳有别,晨省昏定,有事征策,无事问安,汤药伺病,骂莫吱声,打莫还手,小捶则受,大棒则逃。

换言之,父亲死了,母亲老了,兄弟姐妹聚拢来陪老人过节,谢汉就是男主人,袁秋华就是女主人,身为家庭主妇她不能不恪守职责。

袁秋华早早进厨房准备,虽说小孩们爱吃的韭菜肉丝春卷,五花肉油炸豆干薯粉坨,地米菜五香卤鸡蛋,虾米紫菜肉末粉丝水饺等佐食,昨晚她忙到子时,已经包好卤好只待下锅,或煎,或煮了,但大人们的下酒菜,还得现做。

主菜活鸡,禽蛋,是婆婆喂养的,肉,鱼,是姐姐们送来的节礼,她杀鸡,剁肉,剖鱼。

谢汉挑水,劈柴,洗米煮饭,生火炖鸡,焖肉,给她打下手。

每次回家主厨,不是缺油少盐,就是差调料,连姜醋蒜辣都没有,怎么煎糖醋鱼块呀?怎么红烧东坡肉呢?

袁秋华便自掏腰包,让谢汉临时去现买。等她要洗沾上鱼腥的砧板时,又发现洗洁精也用空了,便打电话通知谢汉顺便也买一壶回家。

她嘀咕道:平日里,婆母是么样做饭呢?未必连油盐都不用吗?

舒志强的大儿子舒石磊,听见袁秋华说“洗洁清没了”。他溜进厨房,对袁秋华悄悄说:四舅妈,我看到外婆收起来了,藏在床底下呢。

袁秋华拿一个鸡腿给他:我不信,你在哄骗四舅妈哩,我晓得,你只是想骗鸡腿吃。

舒石磊边啃鸡腿,边说:我不是骗子,真没骗你,我知道在哪里。

袁秋华抚摸一下他的头:我也知道在哪里,上次是收藏在大衣橱里。

舒石磊说:对!后来我听见外婆责怪爸爸,说“都怨你没把油壶放正,让油泼到衣服上,害得我将干净衣服,又重新洗了一遍”。

袁秋华说:埋地雷炸鬼子嘛,这次又改换位置了么?你看清楚了,你能确定在床底下?

舒石磊说:我看得一清二楚,还能有假?你再给我一个卤鸡蛋,我就带你去拿!

袁秋华说:卤鸡蛋,鸡腿,我给你两个。我不去,你带姨妈和舅舅去看。

舒石磊真听话,果真带路,领了二个姨妈,和四个舅舅来到内室,转到床背后,他伸手一掀床罩,床底下摆放着半壶金龙鱼食用调和油,半袋面粉,几提腊肉与熏鱼,几包调味料,一壶洗洁精,几叠方便碗,方便筷,方便杯。

果然不出袁秋华所料,上次自己买回没用完的,婆婆日常没用完的,婆婆都收起来藏着,留下只供婆婆今后用。这次自己要用,又得整壶整袋的再买回,有缺少有遗漏,又得自己掏钱去现买现用。区区小物品,不值几个钱,但婆婆这种算计自己的做法,却非常伤人,令她心寒。

上次所用物品,是谢汉经手所买,这次所需物品,又是谢汉跑腿去买。床底下这些没用完的,原本可以继续用,完全不必再去买。他去买,他要花钱,母亲收藏着留下用,母亲就省去花钱,可母亲的生活费,他每月都给,瞒开妻子只有多给,没有少给,那母亲用这种盘剥法,节省下来的钱,又用在了谁的身上?他一见,再一想,立马火冒三丈,拎了油,放到母亲眼前,问道:怎么回事?娘,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究竟为了啥?

宫喜鹊摔椅而起,怒骂:不为啥,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是你的娘,我做什么事,还要向你打报告吗?我生你,养你,难道是为了你今时逼我死吗?

舒志强伸手打舒石磊一巴掌:好吃鬼,饿不死你!你算老几啊?吃里爬外的玩意!

众人拖的拖,劝的劝,拦的拦,将母子,父子隔开。袁秋华急忙到客厅,将谢汉劈手拉进厨房,她炒菜,让他生火。

女婿养老

虽说袁秋华到县城开店后,将婆婆托咐给二姐夫舒志强照顾,但他毕竟是亲戚,纵然长住谢家,身份仍旧是外来客,并非谢家后代子孙,永远也当不了户主,今世也变不成主人,只可限于客人地位。

招客待饭的事,收拾洗涮的事,照顾老人的事,从世情常理的角度讲,谢家崽媳不该麻烦他操劳,除非是儿子儿媳全都拖家带口在外打工,或者迁居城市,乡村老母亲因水土不服,语言不通,出入不便,衣食起居不习惯,生活常规不同,而不愿跟随着一起去。

退一万步讲,就算儿子们全家在外打工,独留寡母在老家守空巢,无人照管,要添累也该烦劳女儿们,或接去长期伺候,或定期回来照料。绝非女儿和女婿反目为仇,女婿吃喝嫖赌,还家暴窃财,逼得女儿离夫出走后,仍然由孤男,独汉,鳏夫,单身的女婿在岳父家,长年照顾夫死,丧偶,守寡,孀居岳母的衣食起居。

但特别之人,凡事总例外,博学使人谦虚,无知使人骄傲,糊涂人不避讳无顾忌,愚蠢人做荒唐不经事,将严肃的事情当成儿戏,反将戏言当成真心诚意。不知是何居心,出于何种目的,宫喜鹊寻死觅活要留下舒志强,“给自己养老送终”,不容许儿子儿媳置一喙。

女婿养岳母的老,儿子儿媳不可以表示同意,同意则意味着“不养老”,亦不可以表示不同意,不同意就是“不孝顺”,或者说不管同意,还是不同意,都是“不孝顺”,因为只有儿子儿媳“不孝顺”的老人,才不得不由女儿女婿“给自己养老送终”。规矩破不得,有理说不得,孝道违不得,儿子儿媳只能负气不管,“悉听尊便,后果自负”。

按亲戚关系的事理人情说,妻子离家出走,先是从婆家出走,只为躲避“不成器”的丈夫,再是从娘家出走,只为逃离“无廉耻”的丈夫,遇到这种两地分居,长期不通音讯,老死不相往来,“夫妻关系名存实亡”的事实离婚之难堪情形,妻子娘家的任何事,舒志强都插手不得,开口不得,形势不妙,最好是见机识趣,迅速撤退,带着孩子回自己家,另谋出路。

可自力更生,自我负责,对好逸恶劳之懒惰无赖汉来说,却是艰苦负担,遭罪义务,当然会千方百计的逃避责任,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头昏痛?宫喜鹊一提“养老送终”,无疑是瞌睡送枕头---正合心思,他就满口允诺,到处宣扬,以养岳母的老为已任。

女婿养老,法不明文,俗无约定,尤其是失妻鳏夫,介入丧夫岳母的生活,当时,一个四十出头,正年壮,一个六十未到,韵尚存,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一不符合人伦礼仪,二不符合道德规范,三不符合文明教化,当然是越位,出格,超权,夺利。

村里恪守老规矩的人认为,妇女只要丧偶,就是寡妇,可以改嫁,不必为亡夫守贞,若是不想改嫁,甘愿守着孩子过完下半生,且培养子女成才,就会得到朝廷的旌奖,彰立贞节牌坊。不管是二十守贞,还是六十守节,寡妇最忌讳跟除了血缘儿孙之外的男人,包括公公,大伯,小叔,女婿等,有任何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若有不正常的交往,不管是否属实,大家看在眼里,议论起行径来,就是既当*又立贞节牌坊。

五六十岁的妇女,家里都是儿孙满堂,既要种田,又要做家务,还要带孙子,整天蓬头垢面,穿着随便,忙碌跳窜,累死累活,自己家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有精力再去揽管女婿家的事?宫喜鹊却和她们不同,只带外孙,不带孙子,不帮儿子,只帮女婿,尤其是帮舒志强,帮娶老婆,帮生儿女,帮养儿女,包吃包住包零用钱,对他比对丈夫,对儿女,对孙子还好,丈夫活着时是这样,丈夫死后还是这样。她穿着也和她们不一样,年轻人点唇化妆,她也涂脂抹粉,年轻人戴时兴的首饰,她也戴个珠光宝气,年轻人衣裳时髦,她也打扮摩登,穿丝绸旗袍,穿连裆丝袜,穿高跟鞋,撑遮阳伞,戴蛤蟆镜,只可惜看背影像芳龄十七八,对面看是枯瘦老太太,行走在乡村泥泞小路,逗留在农家猪圈牛棚,洒再多最贵的香水,也难掩盖尿骚味屎臭气。再加上糟糕的毛病,她从少到老作风不正派,言行轻浮,举止轻佻,眼珠乱转,眼角含春,不笑也似笑,给人第一印象,绝非贤妻良母。

每个人的历史,都是自己用言行书写的,每个人的形象都是自己用作为竖立的。众目睽睽,族人喧哗,齐声谴责。舒志强在岳母娘的翅膀下讨生活,名不正言不顺,没脸没皮没出息,没规没矩没地位,舒志强在妻弟的屋檐下躲风雨,不要脸不顾名,无家无业无教养,无智无识无羞耻。这样抛家弃业,叛祖忘宗,既不遵守家庭伦理,又不遵守乡村习俗,聪明人一眼就看穿,他是用嘴巴“孝顺”,观言察色,投其所好,迎合奉承岳母,暗藏窃取与贪污谢家财产的“狼子野心”,至于良心,白酒红人面,黄金黑人心呀!

众口无好评,皆是非议,儿子儿媳也受侧目鄙视。狗改不了吃屎,蝎改不了蛰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好勇斗狠,恶习缠身,吊游浪荡,不务正业的“无良不端”妹夫,鸠占鹊巢,妻兄相当不满,加以诟詈,自己都养不活,岂能养岳母的老?自己的父母都未送终,还会真心对岳母竭诚行孝?继而,怀疑是他背后煽惑,挑拨母子关系,离间兄妹感情,故意把水搅浑,只想摸鱼,哄骗岳母卖房卖地,供他赌,供他嫖,挥霍一空。于是乎,以空口表扬还空头支票,言语客气,心里设防。

往日来客,谢汉夫妻不在家,谢文夫妻便主动请愿,承担接待事宜。吃饭时,把母亲和二妹夫,及外甥一起请过去会餐,一为陪客,二为答谢二妹夫对母亲的照顾。

酒桌上提起来,不免说些场面上的客气话,由舒志强照顾老人的日常起居,似乎受了拖累,吃了亏。然而事实上,老人还没老到干不动活的地步,做家务之外,作田,种菜,养猪,放牛,一双勤快手,抵得过他一双懒慢手。不知道的听了,认为是女婿养岳母的老,知道内情的,却说是岳母养女婿的老。但不管是了解情况,还是不知道内情,亲友都抱着“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哈哈一笑,举杯敬酒,挟菜压惊,再顾左右而言它。后生小辈没人仗义直言,年高长辈没人拨乱反正,酒足饭饱,辞别而去,任凭一切依旧。背地里议论起来,只不过说,“清官难判家务事嘛,哪家的事,最好由哪家的人,自己设法解决,何须外人掺和进去?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哦,没必要自惹麻烦,祸从口出啊!”

况且,逢年过节,不比寻常日,谢家子孙要回老家尽孝祭祖,舒志强也须回乡里去敬祖宗,才符合乡风民俗,人之常情呢。岳母多子多孙,原本不必他这个女婿照顾,可他就是这样越格,不仅对他自己的兄弟姐妹疏远得很,从来不施一点人情,从来不播一丝春风,就连红喜事,白丧事也是非躲则逃,健忘得很,就连过年也不回去团圆,初一也不回去祭祖,十五也不回去照灯,清明也不回去扫墓,甚至祭祖祀宗,牵狮子,舞龙灯,竞龙舟,修族谱之类的家族活动,他也不回去参加。

外甥过继舅父

十年前,谢武生下第二个女儿,他的妻子又结扎了,他膝下无子,户内无丁,依民间的看法,就属于无子户,依民间的说法,就是绝户头。

舒志强就主动提出,愿意将他的大儿子,送给谢武抚养,搞外甥过继舅父。

但是按乡风民俗及家族规矩,真要搞外甥过继舅父,就必须征得谢家族众的同意。如果无子户通过族众同意,约定是外甥过继舅父,外甥落户到舅父家,须要写下过继文书:小子无能,自愿过继,改名换姓,一切听从,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按老规矩行事,三人六面,当面锣,对面鼓,外甥承诺给舅父传宗接代,延嗣传种,延续香火,并改姓换名,按族中辈份字派,谱系排列,重新取字,重新取号,修谱时再载入族谱,注明某某由某某过继为子,俩人从前是何关系,此后是何关系,一一标示,以免遗误后人。

但谢武的哥哥谢文有儿子,遵照顾内不顾外,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宗族老规矩,就算过继也是谢文的儿子优先。一旦挑明,摆上祠堂桌面,外甥过继舅父,必定会遭到谢家族众的全票否则,必定又会全力支持侄子过继叔父。

谢武和家族中长辈商量,遭到众口一词的拦阻,谢文有儿子呀,族众便有充足的理由反对了。

所谓过继,是指无子户的家长,可以将别人的男孩买来,或抱来,抚养成人,给自己养老送终。举办过继仪式,写下文书,只不过是确保一种名份,为了让其非亲生的身体,获得家族的认可,拥有族人的身份,能够继承自己的家产。一般情况下,过继

也得遵守由亲到疏,从近至远的氏族规矩,俗话说,有千百年的家族,没有千百年的亲戚,因此侄子优先于外甥。

族长谢清源说:哎唷,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宗法族规哟?你真要一意孤行,莫说他姓舒,就是你改姓舒也可以,只是不能姓谢,更甭想上谢姓族谱!

堂伯父谢清风说:嗬,呆头二,你长能耐了?什么年代也不会让外甥替舅舅撑门顶户!张罗过继,你懂过继这两字咋写吗?哪个皇帝都没传位给外甥呢!你没有侄子吗?你没有堂侄吗?家族里的男孩都死光了吗?

三弟谢汉说:如今男方能落户女家,你有俩女儿嘛,可以招婿入赘啊!这样心急,等不得女儿长大嫁人,你是六十,还是八十呀?

四弟谢英说:说二姐夫狗拿耗子是轻的,骂他甩包袱也不为错,就算要过继,为什么不愿提二儿子?白痴送给你养哦,你养大了,能养你的老么?能承你的香火么?真搞不懂,你到底图什么?

五弟谢雄说:你死后,这包袱,要么留给你女儿,要么留给我们,他舒家倒推个一干二净,在座各位,谁比你傻,还看不明白这个?

大哥谢文说:这种缺德事,亏他想得出?这些混账话,亏他说得出?他这是替你着想吗?分明是下药毒你!

家族齐反对,兄弟皆反对,舒志强再问及此事,谢武既不说同意外甥过继舅父,也没提起侄子过继叔父,只说“生崽不怕晚,过继不怕迟,我还年轻,这种事不必焦急,等我老了,再谈也为时不晚嘛!”

遭到婉拒,谁知舒志强仍然财迷心窍,愚昧不化,执迷不醒。谢武死时,他又再次主动提出,要让他二儿子顶孝子礼,披麻带孝,持仗行礼,捧灵哭拜,扶棺送殡,搞外甥承继舅父的仪式,立下承继书,承诺改名换姓,承宗接祖,撑门顶户,嗣后传香火,延续后代。

当时,谢英也生有儿子呢,就算谢文家和谢武家不和睦,即使谢文不同意他儿子给谢武捧灵牌,也还有谢英的儿子可以接替嘛。虽然谢英的儿子,只有几个月大,还只知头拱在母亲怀里吃奶,但由父亲抱着,行走殡葬仪程,也不是没有先例。

承继与过继的区别在于,承继可以承继几家,过继只限于过继给一家。过继相当于养子,养父有抚养的义务,养子有养老送终,扫墓祭祀的义务。俗话说,过继不为儿,养子与亲生父母,便被要求断绝一切关系,包括不得相认,不得来往。承继相当于义子,没抚养则没养老,在临终前几天,指定某男子为他的继承人,给他送终,送葬,扫墓,回报条件是继承他的家产。假若遇到突发情况,意外身亡,则由家族商议,指定某位为他的继承人。既然是名义上的儿子,与亲生父母的关系,照旧不变,只是另外再多继承了一份家产。

过继与承继的共同点是,都要遵循由亲到疏,由近至远,先内后外的氏族规矩。也就是说,侄子承继叔父,排在首位,侄子承继伯父,候补资格,外甥承继舅父,末尾一个,况且,家族强化血脉观念,讲究内外有别,某些祖传秘方,某项独家技艺,都要传男不传女,抱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态,更甭论族人家产了,若无直系侄子,还有旁系侄子,五服之内无侄子,还有族人儿子。甚至可以说,外甥承继舅父,几乎无可能,机会微乎其微,小得可怜,约等于零。

舒志强的建议,既违礼教,又背戚道,更是违情背理,又遭到谢姓家族,亲房叔侄的一致反对,被全票否决了。

最后,在族人的劝解下,死者为大,人死气消,一死泯恩怨,谢文同意由他儿子给谢武披麻带孝,顶孝子礼。

两年前,谢雄的第三女儿刚出生,在大医院妇产科的走廊内,舒志强还是贼心不死,仍然说:我早说他命中没得崽吧,他还不信,我早说把我的二儿子送给他抚养吧,他还不答应,怎么样?生的还是女儿吧,又多一个赔钱货!不晓得负担几重啊!

当场,谢英说:如今,谢家有几个男孩,任他挑选呢!

谢文也说:我谢家的男孩,排队也排得过来,还轮不到你外姓人从中插一脚吧!

谢汉说:现在男女平等,生男生女一个样,女儿也有继承权,女儿也能养老送终呢!

舒志强财迷心窍,屡次三番提出,要把他二儿子送给谢雄抚养,仍然想搞外甥过继舅父。

无人搭腔,任他自说自语。背地里都嘀咕,说他太懒,太傻,太幼稚,不晓得天高地厚,整天异想天开,图谋谢家产业,只是做白日梦罢了。

白吃白住

谢汉一直承担父母的生活费用,及家里的人情客往,还要补贴二嫂一家,结婚时几乎没有钱,只能借债。宫喜鹊连自家养的猪,连自家种的粮食,都舍不得拿出来,整个婚事所有的花销,都由谢汉掏现钱去买,独自承担。

这种贫家小户,结婚三年穷,生子三年穷,穷的原因就在于借钱结婚,借钱生崽,再加上多增了大过债的人情来往,谢汉夫妻挣两个钱,既要还债,又要养家糊口,经济当然越来越窘迫。这些由穷困造成的种种生活艰难,贫贱夫妻百事皆哀求,他俩都体会透了。

袁秋华当年到谢河畈租地种植培育绿化苗木,与谢汉相识,亲眼目睹了他一手操办谢武的后事,大为感动。况且,她并没有看到二姐夫舒志强一家的身影,认为二姐谢嘉嫒像家族中的其他女儿一样,嫁夫随夫,守着夫家的一片天地,安份本分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呢。

她思忖,两个老人嘛,身子骨还算硬朗,帮衬管家,帮工种田,帮忙照顾小伢,应该没问题,让自己腾出手来挣钱,那样侄女的费用,自己完全可以负责。家里的田地,种水稻,种疏菜,四季吃喝的粮食,应该不必犯愁。谢汉有手艺,他挣的钱,养家糊口也应该没问题。

盘打得呱呱叫,但计划没有变化快。结婚后,原本父母和谢碧桃都是跟谢汉和袁秋华一起生活,日子虽说清贫,一家人还算相安无事。半年后,谢清泉病重吐血,查出得了肝癌,须住院治疗,家里再穷困,哪怕债台高筑,也要借钱给老人治病啊!平日在家里横行霸道,在后人面前如同女皇的宫喜鹊,真遇到难事却躲避,当缩头乌龟,只会怨天怪地,哭命抹泪。谢汉知道,母亲一直当家管钱,钱财过手三分肥,几十年过去她已偷偷攒下一笔私房钱,现在父亲病重要用钱,就像他结婚要用钱一样,她仍旧舍不得拿出来,留着干嘛呢?如果她是预备养老金,病了她自己出医药费,或卖棺材,置裹尸衣服,及她自己的埋葬费,谢汉倒敬佩母亲,但依她一贯的作派,十有八九只会背地里补贴了舒志强。

宫喜鹊将给丈夫治病的责任,一推三六九,全盘推给儿子们,谢汉便明白父亲的住院费,医药费,非自己掏钱不可了,其他兄弟赤贫如洗,就连赶人情的份子钱,都要靠借钱应对,背债度日,尚且自顾不暇,哪里拿得出钱来?他奔走相告,请求亲友救助,亲友要么出于人情,借款千元,要么顾虑他穷,空口说些抚慰话,不愿真金白银换张白借条。金钱世道,钱找钱,财聚财,资本规律,钱生钱,财兴财,人越穷,越告急,越借不到钱,人越富,越不缺钱,钱越要送上门。谢汉焦头烂额,一筹莫展,袁秋华租地种植培育的绿化苗木,只得低价转让出去,只能睁眼眼看着别人挣钱,而转让费却不得不补贴到医药费与家用上。

万万没料到,公公死后二姐夫舒志强一家回来奔丧,住下就再也不走了。2005年下半年,至2006年上半年,两家人同吃同住,二姐夫家五口,谢汉夫妻,婆母和侄女,吃的是当年秋收的粮食,猪肉鸡鸭及禽蛋是家里养的,而种田的种子化肥农药等费用,及家里的日常开销,和赶情送礼,统统由谢汉夫妻承担,还包括家庭债务,除夕夜村医务所来收去旧账一千块,村小卖部来收去旧账一千块,而家里母猪生猪仔卖得的二千块,婆母却拿去买了棺材木料。

百善孝为先,养育之恩大于天,说理所当然也好,讲天经地义也罢,养活儿女为防老,晚辈奉养长辈,袁秋华自是无话可说。可内弟还需要帮姐夫养家,包吃包住包生活费,无论如何也算越界,也是犯规了。

若是离了婚的姐姐,暂时在娘家居住,也无可厚非。可作为二姐夫,身为堂堂七尺男子汉,舒志强这样带着老婆孩子,在谢家厚着脸皮蹭房住,蹭饭吃,蹭床睡,纯粹是得过且过混日子,可以说是没负起养家的责任,至少是没志气,没出息,甚至是懒汉耍无赖。

尤其是在岳父病故,欠一屁股债,岳母也要儿女供养的情况下,作为二女婿,不仅没能尽孝,恰恰相反是添麻烦,增负担,加开支。况且是在谢汉还要抚养侄女谢碧桃的情况下,作为二姑父,不仅没能尽扶养义务,反而是钻空隙算计家产,找由头狐假虎威,欺凌孤女。

客大欺主

谢碧桃和谢汉夫妻及奶奶一起生活,谢武家四口人的田地便由谢汉夫妻耕种着,再加谢汉家两个人口的田地,即使添了舒志强家五口人,田地出产的粮食还是足够吃。

谢文夫妻在外做工,一日三餐是在主家吃,儿子在县城镇南中学读书,女儿谢红梅在乡村小学读书,中午放学回家,便没人做饭给她吃。谢红梅比谢碧桃还小二岁呢,村小学在吴家祠,距离谢河畈有四里路,等她临时动手,生火做饭吃,上学往往又要迟到。

谢碧桃在村小学读书,中午饭,袁秋华会提早做好,让她一回家就能吃,不能耽误她定时准点去学校。袁秋华听说大哥的女儿因上学迟到,屡次受到老师的批评,甚至罚站一堂课,就叫谢红梅到家里来吃中午饭。

宫喜鹊虽不高兴,脸上阴云密布,有打雷下雨的前兆,但生气还是克制着,毕竟她是奶奶,谢碧桃和谢红梅都是她的孙女,谢红梅只不过是上学时来吃中午饭而已,况且二女婿一家一日三餐,都要跟着吃白食呢,身为长辈,外孙能长期照顾,短期照顾孙女,又能说什么反对的话?她没有正当的理由,可供发作。再说,是袁秋华叫谢红梅来吃饭,她一没种田,二没挣钱,谢红梅吃也是吃谢汉夫妻的,她和二女婿一家都是吃谢汉夫妻的,她担心一发火,袁秋华像上次一样撂担子,她不仅要给二女婿一家洗衣做饭,还要掏腰包承担日用消费。犟牛挨鞭,犟人蚀财,发火划不来,她尽量压制着暴脾气,慈眉善目做不到,和颜悦色做不好,只有闭嘴不说了。

舒志强的涵养就差多了,不仅找茬怒吼妻子,借故打骂儿女,杀鸡吓猴,搅和添乱,吃饭也不得安宁,还明白无遮地开腔:不是说分家立户,各吃各的了吗?照旧还是合作社吃食堂耶!

谢红梅说:就算吃免费食堂,我又没到你舒家去吃。

舒志强说:你没吃我家的,你说你吃谁家的?

谢红梅说:这地方是谢河畈,这家人是姓谢,我吃我谢家的!未必我不是这家人的后代?

舒志强说:岳母都吃了我家的!奶奶每月,又到你家吃了几餐饭?

谢红梅说:你家在苦竹坳,奶奶去苦竹坳吃你家的?你家大门朝哪个方向,我都不知道,我几时吃了你家的?

谢嘉嫒说:哟,还真看不出呢,人没鼻孔屎大,说话这么抠筋!

舒志强说:我们住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我几时叫你来吃了?

袁秋华心里反驳,你住旅店,旅店可以是你暂时的家,但并不代表旅店就变成你的了,客人就是客人,店主就是店主,客人有无数,店主只有一个。

谢红梅说:是我谢家三妈,叫我到她家里来吃哦,未必这不是我谢家三叔的家,反倒变成你姓舒的家了?三妈不是主人,倒由你当家长吗?

袁秋华说:抱歉啦,没和你们商量,自作主张,我错了嘛,对不起!小孩又能吃多少,只不过是多抓一把米,多添一双筷子的事咧。

谢嘉嫒说:她这样白吃白喝,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是有钱人,免费得起哩,可我家十分拮据,吃饭也是出了力,花了钱的,贴本赚吆喝,我亏不起,赔钱落人情,我受不得。

袁秋华说:要不然,咱俩家分开吃?我到岭下新房去做饭,想请谁吃,就叫谁吃!

宫喜鹊说:到岭下新房去做饭,吃独食,用私钱,姓袁的,你这是嫌弃我,不管老人,不愿行孝啊!

袁秋华说:你可以下去吃嘛。

宫喜鹊说:翻山越岭,你要摔死我啊!

袁秋华说:你可以下去住嘛。

宫喜鹊说:六十不留宿,七十不留餐,除了老祖屋,我哪里都不去!住金殿,吃满汉全席,我都不去!

袁秋华说:你和二姐夫一家,同吃同住呗,我每月出你的生活费嘞。

宫喜鹊说:出生活费,就是孝道?儿媳服伺婆婆,天经地义,将你二姐当免费保姆?

袁秋华说:我出保姆费,每月一千,让谢碧桃也和你们一起吃住。我和谢汉一同去打工挣钱。

宫喜鹊说:不行。你俩要外出打工,必须把我和侄女也带去!你把我们当包袱甩开,休想得逞!

袁秋华说:不打工挣钱,坐吃山空,穷上加穷,我们过不好,你们能有好日子过?

宫喜鹊说:有钱没钱,我不管,反正你们不能丢下我们不照顾。

谢嘉嫒说:父母老,不远行。远走不如近来扒,挣钱无门,只怪你们没用。

谢红梅说:你公公婆婆都死了,为什么不去打工挣钱?你赚钱有术,为什么不进城买房?嫁出门的女儿,又回过头来啃娘家,居然还有脸说三道四?

袁秋华说:找打喔,大人说话,小孩甭插嘴。赶紧吃你的饭,吃完了呵,定点去上学!

舒志强说:这不是花钱多少,吃多少的事,而是原则问题,既然分了家,钱没如数上交,存在小金库,就不该来蹭饭。要是人人都像她这样占便宜,家里人全都饿死算了。

袁秋华说:开始做粑三个不圆,我考虑不周全,还请大家原谅!

舒志强嘀咕道:好鞋不沾臭狗屎,孬心肝打歪算盘,不和好恢复来往,像过去断绝关系,还可以过自己的清静日子!

谢红梅说:鸡蛋里面挑骨头,专盯别人,自家的龌龃不现形哩,有嘴说别人,无嘴说自己哦,打铁还要自身硬,一个鸡蛋吃不饱耶。

袁秋华说:这餐饭,我不吃。为了她上学不迟到,我宁愿饿肚子,也要把饭让给侄女吃!

谢红梅说:三妈吃,我不吃,我跟别人借钱,到学校买方便面吃。

袁秋华掏出十块钱给她:三妈请你吃饭,饭没吃上。这餐饭钱,该三妈出,你拿去,到学校去买。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千万不能饿出病来!

谢红梅接过钱,转身要走,宫喜鹊拉住,按她坐下,并把筷子放到她手上,说:好孩子,你别走,就在这吃,乖啊,听奶奶的话!

宫喜鹊回头对谢嘉嫒道:丝茅乱刺各有主,在这儿,你没资格说这种话,一边呆着,凉快去!

袁秋华说: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回娘家各守本份,在婆家各司其职,才秩序井然嘛!

舒志强嘟哝道:搭伙吃饭,交伙食费不?

谢嘉嫒说:亲兄妹,明算账,钱上分明,大丈夫。

谢红梅说:把饭账记下,等我父母回家,跟你算钱。

宫喜鹊瞪了舒志强一眼:木有根水有源,这事,轮得到你盘算吗?

袁秋华说:二哥的女儿吃得,大哥的女儿也吃得。难道说将来我的儿女到叔伯家吃饭,还要付饭钱?谢家世世代代又不是开饭店的!

舒志强对岳母说:你能力有限,别硬撑着做好人,这么多子孙要款待,你哪照顾得过来?你误会了,我本来不想得罪人,还不是为了帮你一把?能忽略则忽略,当节省则节省!

宫喜鹊说:你见外,想多了。人丁兴旺,是谢家发人,但为长辈分忧,你们下人都有责任。你辛苦啦!

袁秋华说:外孙能照顾,照顾孙子就不行啦?同为外姓人,儿媳不如女婿耶!

谢红梅说:你们和我家十几年不来往,这么多子孙,我是受照顾最少的。得照顾最多,孩子从小带到大的,又是哪家呢?

舒志强说:娘疼顺头崽,奶奶不管你,只怪你父母苕,不讨上人欢心,反招长辈厌恶!

袁秋华说:这些年,你做得怎样,只要长眼睛有良心的谢家人,都记着你的活法呢。

宫喜鹊说:蚊子遭扇打,只为嘴伤人。

袁秋华说:除四害,破四旧时期,蚊子不咬人,也遭炮轰呢!留下一句歇后语,高射炮打蚊虫---大材小用!

宫喜鹊说:自得其乐,乐什么?未必老娘欠你的债不成,非得讨好你,巴结你,伺候你?

谢嘉嫒摔盆打碗,指桑骂槐:你不要不识相,没把你赶出门,是对你客气,不要当福气!

舒志强打骂小孩:你是种了一粒粮,还是买了一根面,总天吃白食,还心安理得有滋有味?

宫喜鹊说:木桶断了箍,离散伙的日子不远了。

端米抵饭钱

谢文夫妻回家后,谢红梅就把听到的话,学给父母听。

大嫂孙月娥就吩咐女儿吃一餐饭,端一脸盆米去抵饭钱。

十来岁的小孩,怎能一餐吃一脸盆米?这分明是怄气。谢红梅端着一脸盆米,众目睽睽之下,招摇穿堂而来,声言三妈不收下,她就再也不来吃饭。

袁秋华头顶家中主妇的名份,哪怕心里明白大嫂这气,不是冲着自己而来,她也不能收下米啊!公然拒绝,明显欠妥,维护

大嫂就忤逆婆婆,得罪二姐夫妻,她们肯定会和我纠缠不休,谢汉是怯懦的傻怂,为了息事宁人,最终只能责令我割肉补仓,代谢红梅出伙食费,倒算小事一桩,可关健在于,做正当事变成多管闲事,说出去的话变成放臭屁,有理变无理还要受罚,她们把我当什么?我有义我落败,她们无情她们得胜,她们将我踩在脚底下,日后不是想咋样欺负,就咋样欺负吗?

收下米吧,又要得罪大哥一家,以为我与她们臭味相投,是同伙,我跟她们同流合污,是帮手,今后有急有难,大哥夫妻必然袖手旁观,而婆婆帮非但不会伸手帮助,援救,反倒只会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假如大哥夫妻及他背后的家族,不愿仗义相帮,我孤掌难鸣,必定难占上风。唉,明摆着是左右为难,两边都不落好的死局,究竟该如何拆招破局呢?

袁秋华夹在婆婆帮和*之间,未能占有一席之地,原本上下受制,左右得咎,她早想搞独立,开辟社会派,形成三足立的局面。羽翼未丰之前,她权宜利害,婆婆帮不靠谱不着调,自己紧跟着,随时会遭殃,但又不能闹翻脸,*正经正直,却优柔寡断,顾虑多疑心重,自己暗中配合,未必能功成身退?如今之计,惟有一等二拖三沉默,两边都不得罪,双方都不讨好,既不冷硬,也不柔顺,更不巴结,又能不轻视,也不疏远,更不放弃。倘若他们争权夺利,自己成为双方听牌后,都在等待的一张和牌,她宁愿自我放炮,让大哥胡牌。

思忖再三,袁秋华决定这盘棋分四步走,先是装瞎,装聋,装哑。冤家有对头,欠债找事主,因为是舒志强夫妻多事多嘴,方惹出这是非来,她便装没看见,也没听见,更不吱声,只是依常摆菜盛饭上桌,并招呼大哥的女儿吃饭。

待谢红梅吃完,走后,袁秋华收拾房屋,再是恢复三官功能,她假装猛回头,突然发现这一脸盆米,惊讶莫名,好奇地问起是么样一回事。

宫喜鹊虽不说老奸巨滑,但心机确实要比一般人多拐几个弯,她也装糊涂,说自己不晓得。

岳母不表态反对,就是默认哦,舒志强便指着这盆米,当成胜利果实,炫耀起他的老谋深算来。

袁秋华乍听,愕然,怔忡了眼,作惊骇状,说害怕语:这盆里装的,哪是米呀?是子弹啊!我可不敢收。送盆米,岂是抵饭钱哎?下战书啊!我挂免战牌。

继而,她装傻,装懦,装孙子,要麻烦二姐代替她送回去,并帮她说好话,向大嫂求和。

二姐夫妻认为理所应当,自然磨磨蹭蹭,拖拖拉拉,不愿意送回去。

袁秋华也不当场督促他俩立即去办,事后也不过问他俩办没办。最后,她装健忘,敷衍了过去。

俗话说,家大口阔难容身。袁秋华晓得自己身为儿媳,她名为主妇,实际上是做事的主力,而不是当家作主的主人,在这种情景下,倘若自己对着干,明显地争夺家政主权,动摇婆婆的家长权威,除了得罪她们,而事情却并不会因此有所改变。况且,她又是初来乍到,不了解谢家的具体情况,也没摸清每个人的脾气与品行,犯不着为一盆米,介入婆家人之间的是非恩怨,惟有遇事躲避,不自作主张便不承担责任嘛,不自行其是便不引火烧身嘛,步步小心翼翼,处处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做人,一点错误也不出,想方设法不让婆家人抓住把柄,才能求得清静。

同怜结盟

送米之举,孙月娥原本是意气用事,心里气不过,才做出斗气斗法的决定,料定袁秋华不会收下,没想到出了意外。女儿接二连三,送去几盆米,皆是有去无归,她的气愤便升为怒火了。之后,家门口的通道,她发现袁秋华绕道而行,路上相遇,也是远远避开,公共场所,她不先说话打招呼,更不用说主动挥手示好了。

袁秋华来自干部家庭,孙月娥出于教师家庭,文化氛围,经济条件都差不多,原本说话投机,发牢骚,论唠叨,对婆家的看法苟同,彼此间使个眼色,打个手势,皆能心领神会及时回应,搞点小动作,闹些小情绪,皆可心照不宣地配合。袁秋华主动邦自己照顾女儿,她当然感激,他日自然会报以酬谢。女儿送米上门,袁秋华冰雪聪明,慧黠伶俐,不可能看不懂其中的蹊跷啊!可袁秋华现在却变诡异了,遇事躲猫猫,有话不明说,这样扇阴风点鬼火,她的怒火便聚成羞辱了。

她回家仔细盘问女儿,听说袁秋华热情接待,给钱买方便面,拒收盆米的表态,略微释怀,但又纳闷,袁秋华怎么没有亲自送回来?未必不是说一套做一套的阴坏!有粮归有粮,舍不舍得给侄子吃,可是另外一回事,舍得给外甥吃,却不舍得给侄子吃,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郁闷几日,孙月娥憋不住了,背地里找到袁秋华想打听清楚,究竟是么样一回事,各人说了么话,是么样的想法,又有么样的意图。

袁秋华晓得大嫂爽快,一根直肠通到脚板底,心里装不下事,又快嘴快舌,还喜欢赶热闹,见事说得半天,碰人聊得半宿,一坐坐断板凳腿,一忙忙破后脑壳。对婆婆掌权不作主的意见,对二姐夫妻越位干政的作为,自己若是说了心里话,必是不好的评论,对她们有偏见的大嫂听了,势必以为我帮她说话,到处宣扬,嚷嚷得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要是不说直话,隐恶扬善,又要编造谎言,有失公允,似乎像故意讨好她们,又惹来猜测和联想,招至像“两面三刀善变脸,随风摇摆墙头草,撒尿和泥老好人”等等,诸如此类的评议,沸沸扬扬,喧嚣尘上,直接影响自己的形象和声誉。倘若实话照搬,就算大嫂不找婆婆和二姐夫妻吵闹,日后和别人聊天,也会竹筒倒豆子,也就是传小话,拨是非。即使自己的讲述是公正的,理由是充分的,在婆婆和二姐夫妻看来,也是背后数落不是,势必招至她们的误解,或引起事端。大嫂,二嫂和她们之间的不欢成见,矛盾纠纷,并非事出偶然,而是由日常间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从未间断的小摩擦,累积成地底岩浆沸腾的“假死”火山,一旦突破岩层,冲出火山洞,就引起一场灾难。

袁秋华就劝解大嫂说:清官难判家务事,这种小事有什么好计较的?不值得放在心里难受哩。

孙月娥说:如今你是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他们是客人,就要客随主便嘛,可他们心里根本就没有客人的概念,还在继续当家作主,自认是顶梁柱呢。你连请客吃饭的主都作不得,这不是客大欺主吗?

袁秋华说:你是大嫂,她是小姑,大小不记小人过,算了。这些小事,莫过于计较,因为大家心里都知道,你只是在作宽容的让步,而不是怕她。

孙月娥说:姓舒的一家是吃谁的,谢河畈哪个心里没得数?又有哪个站出来主持公道没有?

袁秋华说: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怕管闲事,惹火烧身嘛!张郎来了张郎好,李郎来了李郎高,竹筒水两头流,两边都不得罪呗。

孙月娥说:对呀,凡事靠自己,伤口在身,痛苦在心,谁也无法代你痛,替我苦!屁股生疮,自己挤脓,脸上有疤,可捂不住!

袁秋华说:心里有数就行,没必要说明。我们说不得呦,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我们将不愉快说出来,别人会笑你气量浅,说我不随和,讨论我们没包容,小家子气呢。

孙月娥说:她们做都做了,我们还怕别人说?她们做得,难道我们还说不得?

袁秋华说:她们一做,你就一说,做了一又做二还做三,你说三道四,她们人五人六,说起作用了吗?你说,是想别人帮你,可你说了这些年,有人帮了你吗?只要她们做了,大家自然看在眼里,你说不说,别人也明白是咋回事。

孙月娥说:她们横行霸道,大家心中有数,却又集体沉默不动,我们沉冤莫白,到底要忍耐到什么时候,我们的痛苦才能了结?

袁秋华说:国有国法,族有族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公道自在人心,大家不说不动,自有缘故,我们也跟样学样,多做少说。俗话说,言多必失,祸从口出,被她们抓了把柄,惹出乱子来,说不定就破了大局,坏了大事啊!

孙月娥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我是该闭口不说,再不多嘴多舌了。

袁秋华说:你认为吃亏,往后送米,就莫用脸盆装,改用小碗装。一碗米一餐饭,她们还是讨好哩,只不过你损失小一些,心里会好想点。

孙月娥说:我要的不是米多米少,是公平。请问你,她们该不该做?

袁秋华说:人总是习惯于以自己为出发点,来看待问题,你认为不该,她们却认为该。胜为王,败为寇,手段不分该不该,只论管用不管用。

孙月娥说:你也跟着得利,就认为她们做得对吗?

袁秋华说:我想沾你家的便宜,还会叫侄女去吃饭吗?我夹中间,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哦,你说,我又图个啥?早晓得这样两头不讨好,哪怕打嘴巴,我也不敢开口洌!

孙月娥说:你跟我一样哦,只能干活,不能说话啊!一开口,就成活靶子,万箭穿心。

袁秋华说:你我就是不满,又能改变什么?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山,只怪我们无用咧,怎能不为此付出代价!

孙月娥说:她们的假嘴脸,狠心肠,我不是不了解,只是看穿了,懒得理睬,懒得计较。

袁秋华说:你明白谁不讲道理,你清楚谁当家作主,该不会怨到我头上吧?

孙月娥说:个中原因,同是外来媳,我懂得,受排斥,受欺负,受歧视,我也感同身受呢。年轻时,吃亏受气,我不想忍,跟她们吵闹,又打又骂,结果却是让我吃更大的亏,受更大的气。将心比心,你一定要吸取我的教训啊!

袁秋华说:噢,善恶到头终有报,人恶人怕天不怕,越奸越狡越贫穷,奸狡原本天不容。

孙月娥说:就是嘛,别人的几句闲话,又改变不了事实,干吗想不开?各人日子各人过,夫妻同心,家人和睦,把自家日子过红火,比啥都重要!

袁秋华说:唉,完全不可能改变她们,就让她们自作自受去吧。聪明难,糊涂更难,人有时不妨装糊涂,傻点蠢点也是自求多福。

孙月娥说:没事找事讨厌你的人,别出心裁整治你的人,你花再多精力讨好,也是做无用功,你作出再大牺牲,也得不到回报。倒不如花心思感谢喜欢你的人,帮助你喜欢的人,这才值得。

袁秋华说:妯娌一场,也是有缘,你我相互帮忙,彼此同病相怜。

补贴伙食

看冷脸,受恶语,喝凉茶,坐冷板凳,袁秋华感到委屈,谢汉回家,她向他讲苦恼,叹难做人。

不同常规的家庭结构,及家内的混乱现状,谢汉即使心里有十万个理由不乐意,碍着名声与脸面,仍忌惮人言几分,夫妻扯皮关了房门闹腾,事过境迁也不愿找人评理,说什么是非曲直。况且,娘不是好说话的仁慈和善老人,二姐一家人也不是好相处的随和亲戚,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居家生活,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同在一口窝内抢饭吃,就算都是贤良女人,天长日久的,窝铲没有不碰锅沿的,牙齿还有个咬舌头的时候呢。

乡谚云:垒高院,盖阔房,不如谁家有个好儿郎。在农村,儿女能够正儿八经做事,靠手艺旱涝保收,又能够脚踏实地做人,前程无量,对于年迈的父母来说,就是心里畅快,脸上光彩,门外体面,就是治疗病痛的仙方良药,就是晚年有福,活得舒适的全部理由。

宫喜鹊这对子媳呵,又争气,又上进,又孝顺,而谢汉夫妻竟能使娘和侄女,及二姐一家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一提起族众无不坚起大拇指,打从心底里称赞和敬重。

宫喜鹊不经意听见了,不认同不说,也不捧场不说,反而还要不客气地当众堵话:好儿媳要过三个六月咧!恐怕这话说早了哦,但看三五月,相见不如初!

三个女人一台戏,婆媳纷扰终日有,姑嫂吵闹平常事,谢汉是个爱面子的人,自然不想一家人为点鸡毛蒜皮,摆不上桌面的小事,终日狗咬猪拱,惹事生非,闹笑话。娘和姐他晓得劝都不能劝,只有做老婆的说服工作:纵然长辈有点讨人厌,不明事理,当晚辈的宽宏大量,不与计较不就没事吗?娘想当家做主,就让她包办代替呗,你也不必担什么风险嘛。只要夫妻感情深,家里其它关系,就无关紧要了,没必要太认真,更不要论输赢,争来斗去搞得家无宁日,上下都没有好处喔。古人说得多好呀,孝顺孝顺,以顺为孝,以善为本,以和为贵,以忍为上啦!

贫家小户,平空添了五张嘴,生活水平怎能不爱影响?他们来后,家里没钱买油,一日三餐割腊肉做油。腊肉吃是好吃,但架不住天天吃,吃多了,腻不说,还要上火,直吃得袁秋华扁桃体发炎,高烧三十九度。看病花的钱,比买水油的钱,还要多。袁秋华便自掏腰包,买了一壳水油,和几十斤猪板油。

腊肉吃光了,水油吃完了,猪油也吃没了,家里一日三餐,不是萝卜青菜,就是南瓜东瓜,缺肉少油,清汤寡水吃得胃冒酸水。菜没好菜,饭也没好饭。早上,不是稀粥,就是面汤,中午,多是腌菜就玉米粑,或饭一碗,薯任拿。晚上,不是稀粥,就是面汤,打一萝罐水,放一把米,或一把面。

别人犹是可,袁秋华是孕妇,哪怕喝得肚皮胀,几泡尿就没了,不抗饥,夜长梦多,饿得她头晕眼花,昏昏沉沉。她还没说什么,谢嘉嫒的大儿子舒石磊倒四处嚷嚷开了:来了个大肚婆哦,一餐吃得一水桶,走路还要人搀扶!

袁秋华吃了两碗粥,站起来去盛第三次。

舒石磊说:我吃一碗,三舅妈真能吃,一餐要吃三碗。

他是外婆的心头肉嘛,从出生到十岁享受着外婆的宠爱和呵护,晚上连睡觉都睡在她旁边。他整天围绕在宫喜鹊的身边,要吃这个,要吃那个,嘴里没个空闲,零食百样尝个够,糕点百种吃个厌,到吃饭的时候,哄着吓着才勉勉强强吃一碗。这一碗,与大家不同,别人吃稀粥,他吃干饭,还是土鸡蛋炒饭,吃完碗底还留一汪油,可以养金鱼。

袁秋华说:我和你换着吃,好不好?我只吃一碗,你可以吃三碗,三比一多,是不是?便宜你占,好不好?

他说:三舅妈,没出息,贪吃不要脸,湖北佬,好吃货,转世耶!

谢汉说:没油腥,伙食差,把肚皮撑大了呗。

宫喜鹊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也想吃鱼肉哩,那也得有钱买呀,怎不能把我的肉割下来,扔到罐里去煮吧?

谢汉说:一天两餐汤水,缺营养,会将身体拖胯的,要是饿出病痛来,就因小失大了咧!

宫喜鹊说:又不干重活,饿不死就是。要是60年,连两餐也没得吃。这伙食,比毛主席都吃得好!

袁秋华说:昨日我去做孕检,医生查出我贫血哩,说是营养不良造成的。

谢嘉嫒说:有日想无日,娘吃喝方面,舍不得浪费钱,是勤俭持家哦。

舒志强说:就田里收的那些谷,还不知道能不能吃到接新谷呢!

宫喜鹊说:年轻人能挣钱,想吃独食哩,去外头吃香喝辣的。我老了,挣不来钱,人家嫌弃我是累赘呢。

谢嘉嫒说:现在年轻,将来也会老,恐怕也要遭受子孙的嫌弃咧!

谢汉说:人人都要老,老了都一样,拖累子孙,成包袱。

袁秋华说:报纸上说,独生子女结婚后,要赡养四个老人,年轻人生活压力大,要养孩培优,要买房买车,自顾不暇,老人有退休金的,还能自己养活自己,那些没有生活来源的,就晚景凄凉了。

宫喜鹊说:养儿防老,积谷防饥,儿女不养老,生儿养女干什么?不如养条猪,杀了有肉吃!

袁秋华说:能力有限,养老义务,难以完成,年轻人也要活啊!专家就倡议,中年人趁早买养老保险,年轻人少生孩子多挣钱,留钱养老,防患于未然。

舒志强说:你讲来讲去,意思无非是,养儿不能防老,还得靠自己。那你结婚干嘛?干吗要生孩?吃饱饭没事做,撑得慌,闹着玩吗?

袁秋华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宫喜鹊说:指东瓜骂葫芦,人家的鬼心思,我听明白了,就是不愿意养老人嘛!

袁秋华说:我没有这样说!

谢嘉嫒说:娘勤扒苦做,养大我们兄妹八个,哪有余地留私房钱养老?

袁秋华说:报纸和专家,针对的是独生子女,及养老问题,请问在座的各位,谁是独生子女?不要疑心生暗鬼,啥事都对号入座,好不好?

谢汉说:口口声声,养儿防老,养女防什么呢?未必养女,养女婿,养外孙,养到老?

谢嘉嫒说:我有手有脚,小学没毕业,就种田卖苦工,几时靠你养了?

谢汉说:你是哪吒转世,是你把父母养大,娘家就该养你,养你老公,养你孩子到老!

舒石磊说:吵嘴,吵架,吵吵闹闹,吵死人了!

舒志强说:孩子都不吃十年闲饭,何况我们两个大人?忙时种田,闲时卖零工,帮衬娘家,贴补娘家,好名没落下,好评没得到,反被倒打一耙!

谢汉说:既然如此吃亏,为什么还住在这?舒家有田地,你回去种呀?你的帮衬,娘家不需要,你的贴补,娘家不稀罕!

谢嘉嫒说:肉煮烂了,总还在锅里,吃亏讨好,总还是自己人!

宫喜鹊说:打嘴仗,是能变出鱼来,还是能变出肉来?吃饭都讨不到安宁,我不吃了,气都气饱了!

谢嘉嫒说:我也吃不下,总是无故欺负人,只差一口气,就被你们气死了!

袁秋华说:报纸登载的意义,你们不懂!

舒志强说:报上说的,就对吗?你时髦,崇洋媚外,我们土包,坐井观天,你的意思,我们当然不懂!

袁秋华说:仅仅做好事还不够,还要用好的方式来做。用坏手段来达到好目的,与阴险小人没有区别,往往适得其反!

谢汉说:老虎不咬人---嘴脸难看,即使心眼不坏,虎无伤人意,人也对它没有什么好印象。

宫喜鹊说:让不让我活啊?都给我闭嘴!

袁秋华便拿出婚前的积蓄,一次买了四斤五花肉回家。婆婆节俭,她认为会细水长流,一天炒一点,沾点腥,解个谗,没想到她全部红烧,一钵端上桌,一餐吃个清光。他们像饿牢放出来的,能吃会抢,要不是谢汉站起来,上身前倾,胳膊长伸,用筷子摁住两块肉不松,帮袁秋华挟了两块,她就连一块肉也不吃不到嘴。

她尝个鲜,不仅没解谗,反倒更想吃肉了。以前在娘家,她吃肉不吃肥,只吃瘦,一斤肉吃四餐,直吃得她倒胃口,终究是人少好过年。现在回娘家,冰糖蒸排骨,她一次能吃二斤,可以连吃三天。如今在婆家倒好,买四斤肉,自己牙缝都不够塞,吃了还要呕吐出来,香香嘴罢了。

可保胎要紧,想肉吃就买,钱用了再挣,婆家穷成这样,还能提什么要求吗?

打老婆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话真对,尤其在落后农村,后果更严重。

谢嘉嫒便嫁错了郎误了今生,嫁了个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样样精通的无赖汉。舒志强既是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又是祸害乡里的地痞子。俗话说,一只鸭公管一江,一条猪公管一乡,好狗护三邻,好汉照三乡,他却恰恰相反,偷鸡摸狗专吃窝边草,顺牛牵羊专打巢下食。

他有摩托车,从不去买汽油。户户入睡,夜深人静时,一手拿油壶,一手拿皮管,找到停在谢河畈露天地的车辆,拧开油箱,把皮管伸进去,用嘴吸一下皮管头,将油虹吸上来,放入油壶,提回家备用。

停在谢河畈露天地的车辆,要么是谢河畈人的,要么是谢河畈人亲友的。即使被人当场抓住,由谢家拜托乡邻出面求情,事主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也非是只要求油归原主,赔礼道歉罢了。与此同理,他偷鸡摸狗,顺牛牵羊,哪怕东窗事发,最坏结果也是照价赔偿,赔礼道歉而已。

手脚不干净的小贼,纵然招乡邻憎恨,但他大法不犯,小偷不断,即使报警,拘留个几天几夜,放出来仍是屡教不改,乡邻也是拿他无法可治,惟有提高警惕,自我防护。

舒志强还是捉野物的高手,蟮鱼王八青蛙蛇,山鸡野兔狐狸獾,城里饭店酒楼兴起野味热,这些现捉现卖的活野物,属于纯天然无污染的绿色食品,他自然不愁销路,价高物美收入不菲,也不失为一条生财之道,至少比种田强多了。但他无经商开店的想法,上老下少中老婆也不放心上,也就是自已手头紧了便捉,手头松了便玩,花了再弄,弄了再花,典型的吃光用光身体健康,根本不管老婆孩子是死是活,自私自利只顾自个逍遥快活!

民谣道,男子不发奋,离不开两条棍,女子不发奋,离不开娘家门,完全就是这对活宝夫妻的真实写照。男子不发奋,不肯吃苦,不求上进,就成不了大器,年轻时打光棍,年老了拄打狗棍去讨饭。

同类型的舒志强没有打光棍,完全是宫喜鹊搞包办婚姻的功劳,但舒志强对家人和家事不管不问,宫喜鹊既管不了也不敢管,倚长卖老开口说他几句,他便揪着谢嘉嫒的头发往墙壁狠狠地撞,嘴里叫骂:叫你懒,干活偷工减料,要老子兜底!叫你谗,做饭先尝先吃,让老子挨饿!叫你没用,能生不能养,逼老子负责!

舒志强大块头,宽肩膀,粗脖子,四方头,圆滚滚一身肥膘,强悍霸蛮一身牛力,两个拳头攥起来,像两个擂椒钵,每次动手都打得谢嘉嫒鬼哭狼嚎。

谢汉上前拖架,被他随手一推,跌跌撞撞,摔倒在几米外,头破血流。他说:我打我老婆,关你屁事?皮痒找抽,是吧!

谢家无人再敢拢前招架过擂台,引祸上身。舒志强打谢嘉嫒,他们假装没看见,二姐夫骂二姐,他们也装成没听见。即使在老祖屋座谈聊天,一见舒志强变脸,凶相毕露,一瞄势头不对,立马脚底抹油,溜之乎也。

族长谢清源说:你们兄弟几个,一拥而上,七手八脚还奈不何他一个?他醒时怯场,趁他睡着了,一齐出手,我就不信搞不赢?杀杀他的威风也好啊!

谢英说:夫妻吵闹,要我们去帮拳打架?

谢雄说:有志不在门前耍,机关不弄自家人唷,亲不过郎舅,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姐夫,我们也不能拼命呀,要真的打出事来了,该怎么收场?

村长谢清怡说:猪八戒投胎,嘴一丈二尺长,那你们就袖手旁观?几兄弟一个个,眼睁睁看着你二姐吃亏洌!

谢英说:我们打他,他打我二姐下手更凶残哩,只怕恶性循环呢!

谢清源说:家中无恶狗,野兽欺上门哦,他打你二姐一次,你们不会打他十次吗?见一面,打一回,直到打禁手为止!

谢雄说:要是将他打跑了,再也不回,二姐和三个外甥,怎么活?

谢清怡说:打架不敢,上前去拖架,拉手抱脚,让他没法打啊!靠拢去劝架,把两人隔开,想打也打不到啊!

谢文说:我腰椎得了痛风病,内伤劳损,肌肉疼痛,这几天走动都困难哦。富人长子肥,穷人长子亏,唉,都是年轻时轻一担,重一担,硬撑着扛出来的老病根呢。

袁秋华说:欺软怕硬,兄弟相殴,不怕死,外人寻衅,上门*,倒惜命,免战金牌,高高挂起,扔下老幼妇孺不管,只顾自己逃脱!

谢清怡说:鬼挑疯癫,剜心挖肉哩,背地里斗得血肉横飞,见面不打不骂还分烟,已经相当友善了。

谢清源说:前怕狼,后怕虎,胆小怕事,枉为娘家人!等到你姐让他打死了,你们也不用怕了。

谢清风说:蠢材不可教也,爹懦子也孬,真没卵用,一点志气都不讲!

谢清怡说:无利不起早,没便宜占的事,谁会涉足出头?都是麻雀过身也要拔下一根毛,躺在算盘上睡觉,专打进财卦的人呀!

袁秋华说:精确!想讨他的好,在外当跟屁虫,嘬吃嘬喝,哪能得罪?要得他的利,取惯了手续费,分赃消赃,还要什么脸面喽!

谢英说:鬼撮撮的,讲得轻飘飘,你勇冠三军,技压群雄,你去力挽狂澜啊!针尖对麦芒,铁壁对铜墙哈,你不要拖棍惹火狗,反被狗咬一口。

谢雄说:你走世外,跑江湖,听说最会随机应变,七个心肝八个肚,蛮有本事,怎么不去挑滑车,一比高下?倒和我们一样在这躲猫猫!

谢文说:你是孕妇,他不敢碰撞,推拉,万一有个闪失,他承担不起!

袁秋华说:去就去,顺藤摸瓜,推老牛下崖还不会吗?怕死不当共产党!

谢汉说:蠢材,莫听人教唆!你身子笨重,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

袁秋华说:懦夫,你怕什么?他未必还能把我大卸八块,煮了下酒?

谢清源说:噢,注意策略喔,掌握火候呵,拿捏尺寸哦,甭搭擂台比武哩,体力你不如,玩智力游戏嘛,却绰绰有余。

袁秋华说:前辈提示,正合吾意,谢了,您老!

话到止戈

舒志强撞累了,再拿皮鞋底重重地抽谢嘉嫒的嘴巴,口口声声:看见不好的事,让你多嘴!不帮我隐瞒,让你气我!不替我打掩护,让你瞎扯!

他凶神恶煞的样子象魔王,吓得族人不敢拢前劝和,哧得岳母嚎啕大哭,孩子跪地求饶。

袁秋华进门,不拢前拉架,也不开口劝架,只是搬把太师椅,再泡杯龙井茶,再拿把蒲扇,坐在一旁,喝龙井茶,摇蒲扇,微笑观战,看得津津有味,喝得有滋有味。

在几兄弟面前,袁秋华夸下海口,他们相随着进屋,想看她如何摆平,此时她却像黄鹤楼上看翻船,一堆屎不臭非要挑起来臭,吹牛皮不打草稿呢,就凭她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弱女子,一拳能打到墙头贴成图画,一脚能踩在地面成板鸭,要是能话到止戈,化暴力为珍惜,除非是见到活鬼差不多。

姐夫打姐,身为亲戚,那是豆腐掉在灰里,吹也不对,捧也不行,袁秋华出头揽棘手事,笨直傻大胆,大家听说了,一群人也跟随着过来,围着房门看热闹。

宫喜鹊擦拭眼泪,手忙脚乱给长辈搬椅倒茶。

谢清源说:老嫂子,人太多,你就不用忙乎了,我站着看会,等看出眉目来,就走。

宫喜鹊说:看笑话,看戏法,丢人哩,丑死啦。死鬼呐,你是好啊,两脚一伸去了,留我在世上受苦啊!

谢清怡说:清泉大哥老实巴交,石磙压不出一个屁来,家里又穷,又没兄弟姐妹,族里老少都晓得,你是他骗来的,可世上哪有蠢女人会上他的当呢?

宫喜鹊说:我也没兄弟姐妹,伤心没人疼,困难没人帮,才要生育一群儿女呀,可一屋都是不读书的,无权无势,没钱没财,老来还需卖脸皮,求人讨保。

谢清源说:大哥累死累活,吃苦吃亏,干一辈的农活,你也跟着受罪,没享什么福嘛。

宫喜鹊说:我人生得蠢,手脚也不勤快,可他不打我,不骂我,不嫌我,跟他十几年,手指头都没在我头上动过。我这一世跟着他,值得!

王曼君小声说:大哥树叶落下来,怕打破头喔,我们只看见你打老公。

谢清风说:看女看娘,看屋看梁。老嫂子,听我一句劝罢,越烧香,越惹鬼,越管事越多,不如放手不管。

王曼君说:苍蝇不叮无缝蛋,蚂蟥不咬岸上人。

刘瑞香说:恶人自有凶神磨,一物降一物。

大伙原本等着袁秋华雷霆万钧,只见她喝茶摇蒲扇,优哉游哉,像在戏台下看戏一样,恬然自乐,镇定从容,这样是个什么意思?虽说举动反常,稀奇古怪,却又一言不发,无所作为。观众等得心焦,指点嘀咕,窃窃私语。

舒志强便回头,好奇地看一眼,心想,她装妖作法,引起宗族和乡党来围观,制造混乱,是不是要故意出我的丑?

袁秋华说:二姐夫骂得口干舌燥了吧,战事暂停,过来喝杯龙井茶吧!不能清热消毒败火,至少可以润润喉舌吧!

舒志强掉头,不理不睬。

袁秋华又说:二姐夫打累了,也打饿了,我去煮碗饺子给你吃,好不好?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打老婆嘛!

谢清源说:大家晓得你脾气急起来,控制不住,要是你的铮铮拳头非得打不可,那就去练拳击罢,可你又不是泰森,能打来金腰带吗?

舒志强说:关你屁事?

袁秋华说:好男不和女斗哩,男人和老婆,家内设擂台比武,是打得赢,只是打赢了,谁会给你发奖金和奖杯呢?

谢清怡说:女人如花似玉,铁拳头是用来捶铁钉的工具,哪有捶花挫玉之功能?不如捶墙壁吧,你内弟是泥工,坏了还可以修补。

舒志强说:关我屁事?

袁秋华说:二姐逃婚三次哦,婚前的事,你忘了吗?二姐夫,你怎么笨得这么可爱!要是将老婆捶跑了,远走高飞呢,你就连修复的机会都没了啊!

舒志强说:你算哪根葱,敢管老子的事?

袁秋华说:也是的,你在你家里,关了房门打老婆,确实不关我的事。可你在我屋里,敞开大门,打我家姐,至少有打狗欺主的嫌疑吧。

舒志强说:你再说,我连你一起打!

袁秋华说:这话,我信。二姐夫你真有本事,不光敢盗窃能蹲大狱,还敢老幼妇孺,照样往死里揍,怪不得大家都佩服你,不分老少都尊称你为大哥呢,威风八面哩,大将风度哩。

舒志强说:老婆是个鬼,又要钱,又要米,都是家庭拖后腿,老子本来是做英雄模范的材料,可惜全叫老婆孩子毁了。

谢清怡说:你是李元霸转世,恨天无柄恨地无环,铜锤扔上天,天没砸破,反倒打烂自个的脑壳。

宫喜鹊说:甭坐在粪桶不知香臭,有山有水,有房有地,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样好的日子,你要知足!

谢英说:有没有啥新情况?

袁秋华起身离座,到碗柜拿出西瓜刀,塞进舒志强手里:打人多累呀,打得手多痛呀,何苦来哉?况且打伤了要钱治,打残了要你养,不如今天彻底解恨,干脆一刀捅死得了,要不要得?大家更服你了耶,该改口敬称你大哥大呗。

宫喜鹊恐怖地尖叫:怪物啊!疯子啊!你撺掇他杀人!

谢雄说:玩刀呵,这是怎么回事?

谢清源说:么么哒哒,杀人放火,梁山好汉,才把牢狱坐。

谢清怡说:玩拳脚的是三等,用头脑的是二等,搞交际的是一等,长见识了!

舒志强高举的皮鞋,便停在半空,打不下去了。

袁秋华说:你打死人命,凶案一桩,逃不出要偿命。一家团圆,你父母在坟墓里,快乐得跳棺材舞呢。

谢文说:老鼠咬断瓜藤蒂,坏事变好事,仨孩子送回舒家,交给族人管教,叔叔抚养,吃百家饭,穿百衲衣,乞讨为生,谢家也算解脱了,不必养活你们几代人。

谢清风说:爸爸杀了妈妈,这该如何是好?孩子们如何看?怎么想?长大了,如何跟他们解释?彻头彻尾毁啦!

舒志强身体触电般颤抖几下,跨开步,松了手,扔掉皮鞋。他指着谢嘉嫒的鼻子说:老子今天不揍了,退后一步为孩子,暂且饶过你,要是孩子没照顾好,少一根头发,老子随时随地要你的狗命!

吃喝嫖赌

此时,舒志强见家里一日三餐,不是萝卜青菜,就是南瓜东瓜,缺肉少酒,有盐没荤,清汤寡水吃得胃冒酸水,已是山穷水尽再也炸不出半点油星,便十天半月不归家。

前一段时间,听说他与一伙二流子窜上窜下,玩耍赌钱,在大棚车厢里设赌场,在野地里布赌局。参加者电话联系,专车接送,免费吃喝,可以几天几夜不下赌桌,有专人站岗放哨,有眼线通风报信,稍有风吹草动,便车轮滚滚,转移赌场。传闻有人输了田地,也有人输了宅基,还有人输了房子,更有人被剁了手指,或挑了脚筋,甚至有人上吊自杀。

传闻不知真假,但谢清辉的女婿廖福臻,掺杂其中,一夜之间输了三十万。赌法是摇骰子,赌本很大,庄家每一盘起底价是一万,玩家每一注押金是一千。庄家一个,玩家不限,且参加者轮流做庄家。廖富臻随身带的二万,三个小时内输得精光,当然一开始手气爆发,只要押就赢,盘盘胜,连连赢,财运滚滚而来,门板都挡不住,赢的钱堆在桌面有三尺高,三尺宽,比长城墙头还雄厚壮观。可等他赌红了眼,做庄家,下大本钱时,运气一转眼就变晦气了,叫大输,叫小也输,要双输,要单也输,屡押屡输,大押输光,小押也惨败,几轮下来,连本带利输个干干净净。因有此前的大赢壮胆,故而败下阵来,投降认输,自是心不甘,气不服,忍不住向赌场主借款,想扳本,要赢钱。奇巧的是,当他是玩家时,再押又能接二连三赢,庄家输得自己打自己的脸,悔悟不该借钱给他,叨唠什么赌钱就是赌运气,借钱就是借运气,钱给了他,自己的好运气也转过去,换了新主人。

廖福臻两眼充血,瞳孔扩张,一脸按捺不住的亢奋,乐得哈哈大笑,赌博可比打纸牌,打麻将,看电视有意思多了,精神极端集中,忽输忽赢的心理冲击波,陡松陡紧的身理敏感度,比坐过山车还过瘾,还刺激,还惊悚,先是禁不住手足颤抖,再是肌肉乱跳,仿佛内裹无数小老鼠,后是手指僵硬,弯曲如鸡爪,小腿抽搐,脚趾奇痒,腰肢疲软,浑身战粟,站立不稳,只能倚靠着赌桌,上半身趴在桌面。

得陇望蜀,一鼓作气,乘胜追击,然而兵法云,穷寇勿追,他一追,就中埋伏,落陷阱,一败涂地。庄家否极泰来,于是他又借款,再一次赢,赢得神魂颠倒,又再一次输光。这般再三,如此反复,赌得他昏头转向,输得他歇斯底里,等天亮一算账,居然欠下三十万巨款。写下欠条,约定三日内偿还,白纸黑字红印泥,签字画押按指纹。舒志强既是证人,也是担保人。

廖福臻到岳父家借钱还赌债。谢清辉气得肝疼,有钱也不会给,十赌九输,输家产,败家业,岂能助长恶习?廖福臻恼羞成怒,狗急跳墙,当即拿菜刀砍下一根手指,再托人带话过去,说是“不用你们动手,自己亲自动刀,手断债清”。

谢清辉赶紧将女婿送到武汉同济去指肢,医生将断指缝合接上,然后打开腹部,把缝合后的断指,埋植在肚皮里培养。

岳母刘瑞香便跑到宫喜鹊面前来哭闹,说女婿是舒志强亲自出马,强拉硬扯,坑蒙拐骗,掳去参赌的,只为了拿5%的抽水。她母子几个公开扬言,只要舒志强再在谢河畈露面,就瓮中捉鳖,关门打狗,为乡民除了这匹害群之马!

断指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关键在于依赌场的规矩,十万一根手指,廖福臻三十万,该剁三根手指,他断一指,抵销十万,还欠二十万,况且赌场主讨债,要的是钱,剁手指只是恫吓与威慑之举,目的还是要现钱,剁下的手指,拿到又有何用?烂肉一坨,没啥营养,喂狗都嫌臭不可闻。赌场主挟制不成,便放风要抓廖福臻的老婆送到泰国去做“鸡”。

然而廖福臻的老婆谢嘉婵,却是市委书记谢清溪的堂侄女。廖福臻在同济住院治疗,出于人情,谢清溪派妻子曾去探病,问及事因,廖福臻吱吱哦哦,语蔫不详。

赌博见不得光,谢清辉心虚气短,不敢说实情,则遮掩说,是女婿剁筒子骨时,一不小心误伤自己手指。倚仗市委书记的权势,他自然也没将赌场主的威吓放在心里。但祸不单行,谢嘉婵在长途车站的站前广场,遭遇飞车抢夺,不仅抢去了戴在脖颈的钻石铂金项链,还夺去了提在手中的包包,包内装有给老公治疗的五万元医药费。

女婿赌博欠下巨款,谢清辉原本气得够呛,女婿剁指,须要花大笔钱治疗,更是气上加火,现在女儿被抢去医药费,无疑是火上浇油,再想赌场主之前的放风,女儿的被抢夺,看起来便是警告了,东西能抢,抢人更简单易行,抓去泰国做“鸡”,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噩梦。他联系到堂弟,把女婿断指之事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利害担忧,诉说个一清二楚。

谢清溪拔通县里长官的电话,大发雷霆。

上司发怒问责,下级惶恐补救,部下慌忙出兵,效率就是不一样。刘瑞香还没走,派出所的人就上门来询问舒志强的去向。宫喜鹊一问三不知,线索无从提供,警察留下电话号码,务必要她见人即报告,不报告,窝藏也是犯罪,可是要拘留的。

长官督办,下面必须给上面一个正式又正面的明确交待。派出所经过摸底排查,端了赌场,抓了疑犯,舒志强当场被捉,又是拘留,又是罚款,又是押去修路。

期满释放,他也不回家,当然不是无颜见父老,只是嫌伙食不好,不合他吃香喝辣的胃肠,弃妻于儿女于不顾罢了。

最近又听说他跟一伙小痞子群进群出,偷鸡毒狗,偷鱼药猪,卖了钱就去城里发廊玩女人,跟“夜来香”发廊的小妹金枝打得火热,租房同居,过着胡嫖乱赌,花天酒地的日子。

这个家有他没他都一样,眼不见心不烦,他不回还落个清静,他回家还要好吃好喝好睡的伺候着,稍不如意对家人非打即骂,两足畜牲一个呀!

智残儿童

最初三年,谢嘉嫒依风俗习惯在婆家安身立命,姻亲之间的关系也算亲蜜无间。

苦竹坳在大幕山腹地,村庄四面环山,山长竹木,因苦竹团团围绕村庄,而得此地名。靠山吃山,山民以卖竹木,竹笋,香菇,木耳和木炭为主,尤以笋制品闻名于世,笋分大竹笋,和小竹笋,楠竹笋为大,苦竹笋为小,笋可鲜食,也可晒干,还可腌泡起来,成四季食品,更可制成袋装笋丝,或罐装笋片,销往城市。

谢嘉嫒嫁过去后,才尝到山旯旮落后与穷困的艰苦滋味,由于山高庄洼,电视机根本就收不到信号,成为昴贵的摆设,又由于没有自来水,洗衣机也成为贵重的摆设,一条弯曲弯曲的碎石路,上山盘旋七里垅,下山盘旋八里岭,摩托车根本没人敢骑。超越形势的嫁妆,并不能改变十分落伍的生活水平,尽管改革开放二十年了,村庄仍旧是老面孔,破旧的泥砖黑瓦房,树筒围的厨房,竹筒围的厕所,茅杆盖的屋顶上茅草丛生,且虎狼出入半夜拖猪牛,野猪成群咬毁庄稼。

恰如当地流传的顺口溜,四周山高坡又陡,中间烟窑烧树兜,背炭出门一尺平,北风呼吼冒冷汗,石头绊脚踏错了,十年倒有九人丧,有女莫嫁山里头,苦水茶饭刀割喉,一生一世没福享,受苦受难去天堂。

一方山水养一方人,皇天不负苦干人,只要肯吃苦耐劳,遍布山头的野生竹木,也曾养活世代山里人。男子砍伐原木原竹可卖钱,加工竹木材,竹木料,竹木制品也挣钱,像建筑工地需要量大的木板,撑树,竹跳板,多是卡车订货,还供不应求。女子挖笋掐蕨,捡香菇木耳,摘杨梅弥猴桃,卖了也能变成钱。只要舍得力气,解决温饱绝对没问题,忍饥挨饿只怪自己懒惰。

舒志强好逸恶劳,游手好闲,家庭的重担当然只有谢嘉嫒替他来挑,既要如男子一样砍树伐竹,扛树背竹,又要和女子一起挖笋捡菇,每年秋日还要像壮丁一样,砍柴,砌窑,烧炭,天冷后,再用板车推到城里去卖,天明早早动工,天黑迟迟收工,一天跑一个来回,也有百元收入。

物质贫苦,辛苦劳作,谢嘉媛尚可勉强忍耐,可精神磨难却扛不住,最大的打击来自孩子。舒石磊生下来,虎头虎脑,挺壮实的一个大胖小子,虽然右脚畸形,脚背着地,是天生的内翻足,但因为是个男孩子,传宗接代绝对没什么问题,两亲家都乐得心花怒放。

直到孩子满两岁,舒石磊仍然话说不清楚,路也走不稳,口有点歪,鼻也有些斜,且长年涎水不断流,大家这才突然发现,原来是智殘儿童呀?

舒家人异口同声指斥宫喜鹊害了儿子,误了儿子:不是你主张近亲结婚,如今能生个白痴吗?

宫喜鹊不承认是近亲结婚造成的恶果:从古到今,姨表,或姑表结婚的,多得很呐。我其他两个女儿,生的孩子也都不是白痴呀?某某家不是近亲结婚的,生下孩子都是傻瓜啊!某某家还生一个,死一个呢!这说明什么?祖辈触犯了天条,神灵观人善恶加以惩毖!要怪只怪你家做下的罪孽太多,老天爷在惩罚呢!这就叫现世报应哎!

亲家母说:孩子是在你家怀的,要说触犯天条,也是你家的人!作了恶!造下孽!遭了天谴!

宫喜鹊说:可孩子是在你家出世的,至少也是你家风水不正,屋宇不利,或者牛踩了祖坟,羊啃了护墓树。

亲家母说:那我家二儿媳,在我家怀,在我家生,为何不生怪物?惟有你女儿,在你家怀,就生残疾?

宫喜鹊说:还不是你儿子伤天害理?做下缺德事!

谢嘉嫒与舒志强是姑表结婚,近亲联姻,到这时候,就不讲什么骨肉亲情了,也不认什么亲戚体面了,宫喜鹊与亲家见了面象仇敌似的分外眼红,互推责任,互揭老底,互相辱骂。

亲家母说:你不仅教坏了我儿子又偷又赌,还要霸占住儿子不放,强逼他卖长工,扣压在谢家做苦力,养活你全家人。

宫喜鹊说:你贪财起意结姻亲,见钱眼开卖儿子,听说出不花一分钱彩礼能换回二万嫁妆,立马就不反对近亲结婚了,欢天喜地把我女儿迎娶进门。

两亲家骂个恩断情绝,最后对天发誓,老死不相往来。

亲家可以不走动,但谢嘉嫒却不能不在舒家生活。

舒石磊稍大,三岁时又得了小儿麻痹症,左脚走路也一歪一扭的,右脚向前一内撇,身子朝前一大俯,接着左脚向前一外捺,身子朝后一大仰,根本就不是直立行走,而是不停地朝世人鞠躬,谁看见不心酸?

白痴孙子得当废物养一辈子哩,搁谁家里不叫苦连天呀?即使心里清楚不是儿媳的过错,哪怕把账算到近亲联姻的事上,她也是受害者嘛,但穷家小户,摊上倒霉事,越来越糟糕,谁又能不窝火,没点小脾气呢!就是生个聪明伶俐的伢,谁家里也不能将儿媳当功臣,每时每刻捧着哄着供奉着呀!

舒家人免不了讥笑讽刺,或挑逗儿子豢打脚踢。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谢嘉嫒却是穷困惯出娇气女,穷家养出骄横女,从小自私任性惯了,只是亲娘硬往她眼里揉进舒志强这粒粗沙,挫败感害得她,又自卑又多疑,似乎天下人都瞧不起她,平白无故地欺负她,又心虚又气短,似乎老天神灵都亏欠她,别有用心地捉弄她。

每当她认为受了欺侮,受了屈辱,遇事不动脑子,更没一点承事的心劲,挨了打骂,受了委屈,动不动就像三岁孩子一样,跑回娘家找父母告状,又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会闷头哭个不停,似乎所有人都欺负她,都亏待她。

隔几日,舒家便派出人来接她回去,宫喜鹊自然要跟来人理论一番。可说来说去,争来吵去,翻天覆地,无非都是家庭小事,清官还难判家务事呢。宫喜鹊仗着一群儿女撑腰,摆足了谱,撒尽了泼,又横蛮又强硬的,竭力支持谢嘉嫒无理取闹,令来人难堪,让舒家人伤心。

最初,谢嘉嫒哭过,闹过,气也消了,最后借坡下驴便跟来人回了。

跑回娘家

隔一年,谢嘉嫒再怀孕,生下小儿子,母子平安,孩子顺利出世,幸运地没带什么殘疾。

舒水淼须尾齐全,囫囵完整,挺健壮的一个大胖小子,传宗接代绝对没什么问题。舒家人松了一口气,对她也变得关心体贴起来,孙子的衣食起居,几乎不要她操劳,家务和农活她想做就做,不想做也不勉强。

母凭子贵哩,谢嘉嫒认为终于有了可资娇纵的本钱,肚皮争气,说话涨底气,腰杆挺直,待人扬硬气,做事渐渐懒散拖拉起来。放债图利,娶亲图儿,生崽是妻子的历史使命。女子人乖,再怎么精明能干,也不如命乖,生子如同生金蛋,天赐福利,抵得百万家财。她对婆家人不仅态度生硬,不恭不敬,说话大呼小叫,言语也越来越放肆,没大没小。

一日三餐,婆婆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她双脚不会进厨房站一刻,在外游玩闲逛,要么看录像,要么逗孩子,要么就是看人打牌。后来染上牌瘾,霸在牌桌不下场,婆婆手痒心痒只能站旁边看热闹,她还要使唤婆婆伺候着,妈,给我削个水果,妈帮我倒杯茶。

婆家前倨后恭的态度,还是给谢嘉嫒的心灵留下了创伤,再怎么千怜万惜,她心头始终虚浮不踏实,因此他们嘘寒问暖的悉心照顾,她不仅习以为常,还感觉假惺惺的充满虚情伪意,怎么也比不上娘家的情真意切,贴心实诚。每想起出嫁前的开心快活,她便情绪低迷,心情沮丧,做事的兴趣全无,家务不沾手,且连自身的梳洗打扮,也慢慢难见清爽利索。

寒冬腊月,大雪封山,大家围炉夜话,不知不觉已经深更半夜。婆婆谈笑中流露出舒石磊的殘疾,是因为谢嘉嫒怀孕期间胡思乱想,中了邪煞,冲撞了恶鬼所致。

谢嘉嫒听了,捂了脸放声大哭,闹腾着要回娘家,谁劝阻都没用。三更半夜,乌漆墨黑的,她硬是打着手电筒,一路哭着,跌跌撞撞跑回了娘家。要知道大雪封山呀,雪深路滑,就连豺狼虎豹也呆在洞穴里,不敢出来寻食,她就不怕失足,掉崖壁摔死啊!天寒地冻,北风呼啸,身为急急夜行人,她不怕冷,也不怕冻,更不怕风吹雪打,只怕舌上龙泉,出鞘追来杀人!

凌晨,谢嘉嫒像个白无常一样,敲开娘家门,开口说一句:娘啊,救我!

人就倒地休克了,昏迷了过去。宫喜鹊看见雪人兼野人的二女儿,软塌塌晕倒在怀,她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儿哟,这是为什么啊?我作孽的儿哎,活着遭受死罪啊!

恶劣的自然环境,及丈夫的不养家,压得谢嘉嫒抬不起头,直不起腰,看不到生活富裕,日子幸福的任何预兆,家财若是如商贾,谁愿端着屎尿盆?吃苦受罪的穷日子,一天天折磨得她焦头烂额,便越来越确定离开娘家到婆家生活是一个失误,既然去婆家是个错误,手里抓牢把柄就该趁乱赶巧纠正过来。所以,不管婆家人谁来劝解开道,也不论如何许愿乞求,她就是倔犟着,执拗着,死活不肯再回家,始终哭着宣布:我一头撞死,也不出这娘家门!

谢嘉嫒孤身一人,在谢家过年。

年节前后,婆家的人,当着宫喜鹊的面不敢开口,就拜托亲友来探测口气。谁都想不到,不管何等人物出面,只要说明来意,母女俩就如同受了天大冤屈似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声泪俱下地控诉,旧仇新恨全抖擞出来,也不管场合对不对,人家了解不了解那些来龙去脉,只是像祥林嫂一样唠唠叼叼,说亲家如何刻薄无情,又怎样虐待下人,末了准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嚎嚎骂骂放泼诅咒,一个不允许女儿回婆家去受欺负,一个不愿意回婆家去吃哑巴亏,俩人都不愿意像族里其它女儿那样,安份守已地过自已的小日子。

一个月之后,舒家把俩孙子送了过来,宫喜鹊当家做主,竟然二话不说便收留了,还说什么母子仨不要舒家一口砖,一分田,一个人帮衬,也不会比谁住得差,吃得差,用得差。

谢嘉嫒再也不愿意回山旯旮去:娘呀娘,你没给我找个好婆家哎,我死也不去山旯旮住耶!娘啊娘,你要逼我回家,走到半路,我就跳崖!

宫喜鹊大包大揽说尽了过头话,激励和鼓惹女儿母子仨留下安营扎寨,彻底伤透了舒家人的心。

老婆孩子不回,舒志强也便留了下来,长期居住了起来。

当时,谢雄一家在城里,住在肖琳家,吃岳父岳母的,用岳父岳母的。舒志强见样学样,也跟随老婆孩子住进谢家的老祖屋,和岳父岳母一起生活。夫妻俩个出外打工时,孩子就留给岳母照顾。

舒石磊的内翻足,经过矫正治疗,得到改善。通过特殊培教,智力尚未起格,行动迟钝,不算太傻,也不算太聪明,只是一年级读了三年,和他一起开蒙的同学,都上初一了,他还在读小学四年级,夜里经常尿床不说,挨老师的批评还会将屎尿拉在裤子里,然后顺着裤脚流下来。

现如今,已经十二岁了,身高不足一米,除了特别能吃,特别能睡之外,性情还特别怪异,什么事都得由着他胡闹,一不如意便满地打滚,头还要往地上不断地磕磕碰碰,头破血流也不罢休,非得满足他的需求不可。

曾有算命先生说,贵人生异相呵,这孩子是大福大贵的命哦,没有一百个老婆哩,也少不了九十九个呢。

宫喜鹊居然信以为真,逢人便讲,荣耀得很的神采飞扬,只差明说断言他是皇帝胚子。

王曼君实在听得厌烦了,就直言道:如今可不是封建社会啦,时代早已经大大不同了,帝制都废除一百年了呀!一个男人有一百个老婆,不是流氓吗?不是恶霸吗?迟早要吃枪子!

宫喜鹊不高兴了:赵癞痢(赵匡胤),朱和尚(朱元璋),袁大头(袁世凯),蒋痞子(蒋介石),吃枪子了吗?不是都当了皇上吗?做人不流不痞,就吃不开,不恶不霸,就没人怕,越流越恶,就越能出人头地,越易干成大事!老话说,不害人的菩萨,没人去敬香,你看我二女婿,你们谁敢欺负?

大伙背后议论,她过去是否也把皇帝梦寄托在二女婿身上?如今眼见二女婿没有可能了,就转移到他儿子身上?的确,她这样引以为自傲的二女婿,族人谁敢欺负呀?只要他兔子不吃窝边草,好狗护三舍,大家便念菩萨保佑了!

女子不发奋,又不勤快懂事,又不节俭持家,找不上好人家,还吃不得苦,受不得气,被婆家人厌恶嫌弃,三天两头哭哭啼啼到娘家来避难,求助。遇上明理的父母把女儿责骂一顿,劝其安心守份过苦日子,然后送回婆家交给公婆要求严厉管教,希望大家最终都能过上富裕的好日子!遇上不明事理的父母,成群结伙打上门挑衅,给女儿出气讨公道,由此闹得不可开交,打得头破血流,最后打离婚,分财产,将个完整的家庭拆散。这样,女儿不转回娘家,还能去哪里安身?

袁秋华有一种看法,宫喜鹊喜欢当家做主,凡事都要自作主张,怎么不替谢嘉嫒当家做主把这个婚离了呢?

无可无不可的老公,非但没有得到应有的珍惜,反被暴虐对待,反被忽视贱踏,在无从维系尊严的婚姻里囚禁,活得麻木,无意抵抗,沉默着抹杀自已的存在价值,如同行尸走肉,简直浪费生命,辜负时光。

十年前,若是趁热打铁离了,谢嘉嫒还来得及再嫁一个好丈夫,再生一个健康伢,日子也许辛苦吧,但至少充满了希望,所有的忙碌和劳累都是值得的。不仅谢嘉嫒的命运变好了,她自已的命运也变好了,谢汉的命运更变好了。这样人人变好的事,她为什么就偏不肯当家做主呢?

谢嘉嫒若是离了婚,只她一人转回娘家,哪能像这样一家五口在娘家乞讨生活?即使二姐和三个外甥,都靠娘家养活,谢家损失钱财,但得到了美名呢。现如今一家五口衣食住行,实际上都要谢家负担,舒志强对外还能虚夸,是他养活老婆孩子,甚至吹嘘是他养岳母的老。

全家福

女婿和岳父岳母一起生活,此例一开,仿效者步其后尘。

谢雄的妻子长住娘家,谢英的妻子也长住娘家,妻子不愿回婆家,丈夫也无意回老家,女婿和岳父岳母一起生活。

谢汉的妻子长住城里开店,忙得没空回婆家,无事也不回娘家。谢汉除了过节送节礼,或做客送人情,偶尔回谢河畈一趟,顺便看望母亲,一年之间也就回去几次。

岳父死后,每逢过年,舒志强一家,必在谢河畈和岳母一起,团团圆圆,欢聚一堂,喜气洋洋,过个幸福太平年。

谢雄一家,在岳父家过年,谢英一家,在岳母家过年,谢汉一家,在岳母家过年。这几家人,只限于初一凌晨回谢河畈来拜祭祀奉祖宗。

谢文一家,始终在谢河畈过年。午餐前,他特意邀请母亲过去:妈啊,您老移驾,和子孙后人一起吃个年中饭吧!

宫喜鹊却推托不去:人老眼花,痰多鼻涕多招人嫌,话多事多让人烦,还是不去讨不自在的好,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茅草窝啊!

谢文说:大过年的,不比平常日子,您老不和儿孙一起吃年饭,别人要嘲笑呢。

宫喜鹊说:讽笑什么?说我不爱幼,说你不尊老?还是说你妹妹没规矩,说你妹夫没教养?

谢文说:这礼教规矩,这传统风俗,您老懂得,就好。要不然,大场面上都说过不去。

舒志强说:请母亲吃饭,只不过是顾全你的面子呀,空口人情,虚情假意!

谢文说:我是顾全大局,维护所有人的脸面。我请一下,表了态,你呢?你父母在哪?你有何表示啊?

谢嘉嫒说:大哥,你看看,饭菜都上桌了,再不动筷就凉了。要不,你也坐下来一起吃?

宫喜鹊说:有鱼有肉,有鸡有鸭,还有我最爱吃的炒粉皮,最爱喝的圆子汤,口水都流出来了呢。老大,我就在这吃呵,不去你家了。

谢文说:年夜饭去我家吃吧,我给您老煮饺子,煮汤圆,煮薯粉坨。

谢嘉嫒说:这些,我也预备了,不差娘那一碗。

宫喜鹊说:吃什么都无所谓,我主要想看春节联欢晚会。

谢文说:你们这样不讲究,那我只好石磊背人牵牛喝水---喝不喝由你,反正人情做到了。

宫喜鹊不愿意来,谢文便送十斤肉,十斤豆腐,一只红鲤鱼,给母亲过年。

初一祭祖后,他又请母亲和几兄弟一家人都来自己家吃饭。饭前,谢文拿出照相机,招呼大家去晒谷场:大家排队,照个全家福!

宫喜鹊坐中间,儿孙围绕左右,请邻居帮忙照相,照了张全家福。

谢汉说:可惜,父亲“走”了,咱们都成了没爹的可怜娃娃!

谢文说:生老病死,自然规律,谁都免不了一死。你也是有娃娃叫“爹爹”的人了,该担负起父亲的责任了,莫再像打光棍一样,游手好闲了。

袁秋华说:人都会死,可有人,生时光荣,死时伟大,又有人过一世,轻如鸿毛,还有人活一生,重如泰山,更有人,活着却等于死了。

肖琳说:电视剧《神雕侠侣》中,就有个活死人墓哈,对人对事,不动真心,不讲情义,不负责任,活着如同行尸走肉,就是死人呗。

谢英说:有意见,当点睛,莫指桑骂槐,别个装聋作哑,你就白费心机。

谢文说:活死人,误已不害人,怕只怕活阎王,阴险奸佞,祸害三代人。感情分人讲,仅凭一已好恶,不分君子小人,无论公私,对喜欢的人就讲,舍身喂狼,对不喜欢的人就不讲,恩将仇报哪!

谢雄说:晦气哪,说啥子死人活人?初一发红包,派利是,只为有个好彩头咧!

孙月娥说:饭做好了,大家进屋去吃嘛,鱼肉鸡管饱,蜜蜂酒管醉。

谢嘉嫒闻风赶到:来,咱姓谢的,也合个影,拍个照,留念一下呗。

孙月娥说:姓谢的拍骨肉照,咱外姓人赶紧让路呐,靠边站,免得抢镜头。

谢文说:今日在场,兄弟不缺,但姐妹只你一人,改日吧。

谢汉说:缺了二哥啊!

谢文说:缺了就了断,少活几十年没什么,但礼数不能短,规矩不能缺。

谢雄说:晓得你照顾了二哥的女儿,手足情装心里,甭整天挂嘴头邀功请赏。

马惠兰说:说福不灵,说祸灵,乌鸦嘴,讨人厌!

谢英说:大过年的,不会说喜庆话开门红,不会说吉利话好彩头,就请你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孙月娥说:啧,谢汉开不得口,几个人围攻啊!

袁秋华拉拢几妯娌,站到婆婆身后:择日不如撞日,姓谢的不照,咱外来媳,杂姓人一起照。

谢文说:没有外来媳,怎能有儿孙满堂?每个人都是从娘肚子里生出来的!

舒志强牵儿抱女的,闻风赶来,扯上谢嘉嫒,分列岳母左右:来得早不如赶得巧,大哥,给咱也照个全家福。

谢文见了心生不懑,婉拒:不好意思哦,胶卷到头了,拍不了洌!

谢英说:用胶卷尾巴,也能拍一张。

孙月娥看了袁秋华一眼,下巴朝婆婆一挑,俩人上前,一人伸一只手,把婆婆从太师椅上搀扶起来,扶进谢文家,陪着看电视,聊天。

谢文给舒志强拍了张全家福。

这兄弟几家人,在谢文家吃过中饭,便相继和母亲告别,各自踏上回程路。

白对联

女婿陪岳母过年,住下不走,顶替儿子的位置。

儿子给母亲拜年,拜完就走,变换女婿的角色。

母亲不和儿孙,团圆团圆,和和美美,一起吃年饭,倒和女婿一家,欢欢喜喜,说说笑笑,三餐同桌,过年共饮,节日互祝,恭贺新禧。岳母变妈妈,取代亲家的地位,窃有家人的身份,偷享天伦之乐。

大年初一半夜,老祖屋被人贴上一副桃花镶边的白对联。

新旧同日,阴阳合一,你过元旦新,我过春节旧,鸡鸣狗盗,焉有子曰,不是好鸟

乾坤无序,上下失德,莫问人伦理,皆禽兽托生,老夫何在,小子亦无,什么东西

横批:干妈变岳母

那一年,元旦和春节重合,是同一天。

那一季,干爹和干女的桃花运,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诡异而充满邪气。

桃花镶边,黑白对联,借鉴的喻意,暗示的图标,传导的讯息,谴责的方向,明白人一看就懂。

舒志强骂骂咧咧,三把两把撕掉对联,并扬言要找哥们报复撰稿与写联人员。

宫喜鹊捶胸顿足,哀嚎之后,叉腰挺肚,泼妇骂街。

谢嘉嫒掩面,嘤嘤哭泣。

谢家兄弟不哼不哈,相视苦笑。

族人争先恐后,男女老少,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村人鬼头鬼脑,成群结伙,人人跑来打听,嘻嘻哈哈。

老祖屋门庭若市,热热闹闹。

谢家人在人们嘴里滚动出现的频率,比春晚的明星还多。

引狼入室

舒志强是谢家姑妈的儿子,也就是父亲谢清泉未出五服的堂姐的儿子。因为堂姐的父母没有亲生儿子,谢清泉父亡母改嫁后,十多岁的他,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生活没了下落,就由家族商议作主,被堂伯父领养,从下房头承继到上房头,抚养长大了,给堂伯父传宗接代,养老送终。

论旧亲是第二代姑表,论年纪是谢家几兄弟的表哥。乡俗曰: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不行走。由于宫喜鹊不拢绺人,只会争名夺利,对亲戚苛责刻溥,只知收进不肯付出,缺人情短礼数,姑嫂数度吵架,郎舅几番打闹,两家曾经断绝来往,见面不说话。原本是二十年的亲戚,十年未行走,近两年恢复来往,只不过人老思根,辈长想源,顾念旧情罢了,属于扁担亲,藤萝亲,嘴上亲热骨子里冷漠,装装样子,捏着鼻孔哄眼睛,表面亲密内心里疏忽,表表客套,吃餐饭不留宿,天黑递马灯,落雨递把伞,巴不得客走,真所谓,叫得亲不如生得亲,隔一层纱冷一层皮,驴肉贴不到马身上,热饭晾冷了不相粘,再加联系不多,疙瘩未解,面和心不和,芥蒂仍在,客气不投机,宿怨尚存,糍粑见不得棉花糖,虽亲也不算亲了。

舒志强从小偷鸡摸狗,顺手牵羊成习惯,族里人,村里的人都讨厌他,父母更是打骂他,将他扫地出门,斥令他走正道,不改好,不许回来!无家可归之后,他越发混账得厉害,专挑歪门邪道走,结交一群狐朋狗友,喝酒,赌钱,吊游浪荡,整天成群结伙地寻衅闹事,几乎跟全村人都结了暗仇。幸亏,他稚气未脱,人小胆也小,无甚野心,要不然就该打架斗殴争地盘,鱼肉乡亲收保护费,横行乡里当黑帮老大。

因了亲戚关系,有事无事,舒志强少不了到舅舅家蹭吃蹭喝,借住几日。他不受父母的管教约束,少小离家在外浪荡,打架斗殴,游手好闲,偷鸡摸狗,不务正业,臭名远扬,投亲靠友也不受欢迎,避之如瘟神。谢清泉忌讳他是闯了祸逃到这来躲藏,怕受牵连不肯收留,吃完饭,就哀声叹气地劝他回家,见他磨缠着不动身,就把房门一锁,吆喝全家人上地去干活。

但父母早就警告过舒志强,再有人上门告状,就揭了你的皮!他知道,剥皮抽筋是气话,哪个父母都狠不下心来,真动手取儿女的命?虎毒还不食子呢。不过肯定会挨一顿猛揍,皮开肉烂的惨痛哦,不轻松哩,谁愿噩梦重温呢。他无家可归,又借不到屋檐落风雨,只能蹲在门槛外看脸色,观天色。

谢清泉虽然对舒志强恨铁不成钢,从来就没个好脸色,见面便训斥,对他成才成器有出息的要求,比亲生父母还要严厉,但见他深更半夜还可怜兮兮地摸黑站在屋檐下,就把他领进家,给他一个睡安稳觉的待遇。

谢家孩子众多,嬉闹有伴,吃住随便,蹭餐饭只是多添一双筷子,不管人几多,总是这些饭菜,大家都将就着吃半饱,饿不死就行,搭铺睡只是床上多挤一个人,被褥不够,抱团取暖,或是傻小子睡凉地,全仗火力扛。

宫喜鹊不遵守乡风民俗,不懂得人情事理,又不讲究规矩礼数,只一味爱占便宜,占不到便宜,就说成欺负。有个半大小子在家里,任其呼喝做帮手,拍马奉承笑开心,巴结贴近自机灵,隔三差五偷鸡偷鸭作礼物,偷鱼偷狗来孝敬,她便热烈鼓掌,欢迎光临,寄宿寒舍。

舒志强一张乖巧嘴,哄得舅妈心花怒放,对他热诚无比。作为回报,偷只鸡,毒只狗,拿来让她帮忙煮,熟了一起吃,解个谗。慢慢的,他扛袋粮食,她给藏着,偷只猪,她给养着,销了赃,分她一半。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空手套白狼,见面分一半,有便宜大家一起沾,发点小财呗。

有功之人,抬高身价,捞油水吃了嘴软,揽黑钱拿了手短,慢慢的,舒志强像自己家一样随心所欲,说话放肆,行为随便。他隔三差五,招揽狐朋狗友来谢家喝酒打牌,拼台赌博,没钱买鱼肉就赊,输了钱就借。宫喜鹊分到手几个钱,还不够备伙食,替他还债。他们打牌到半夜,输惨了,就结伙去偷猪摸钱,甚至撬门砸锁,入室盗窃。自然也有失手栽跟头的时候,被捉拿,免不了蹲看守所,他出来就破罐破摔,不仅恶习不改,则变本加厉。看谁都翻白眼,与人产生争执,一吵嘴就打架,一打架就挑战,就要招聚一帮江湖朋友,十几个人,或几十个人,把对方家团团围住,手里都拿着棍棒,拎着钢管,提着砍刀,凶神恶煞,蛮横无理,凶巴巴,恶狠狠,气霸霸。对方看到一伙土匪,一副打家劫舍的强盗派头,只好忍气吞声认错,低声下气赔礼,请吃请喝道歉,发红包息事。

谢清泉最嫌厌舒志强的恶习,补漏趁天晴,教育趁年轻,犁辕不扭是废材,逮着机会就训话,看见打牌就掀桌,抓住把柄就驱赶。宫喜鹊自然护着他,吵翻天,闹破地,跟丈夫胡搅缠纠,她一蛮三分理,邪说歪话张口就来,噎得他翻半天白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一横三分强,猜疑诬蔑翻脸就算,日反夜复口齿无常,泼羞撒辱来劲折磨,耳根没一刻清静,怄得他身心疲惫,懒得与她争吵。

当时,田地分到各户,勤劳致富成为共识。谢嘉娣已嫁,谢文高中毕业去当兵,谢武缀学,被他安排着去学砖匠手艺,谢汉,谢英,谢雄尚在学校读书。他不甘落后,带着谢嘉嫒和谢嘉娇整天趴在地头苦干。别家都是夫妻成对,双抢双种,宫喜鹊以长期“心口疼”为由,逃避干农活,窝在家作家务,兼带外孙,只有他落了孤单,一个人忙死累活,勉强糊口。

谢清泉也最反感宫喜鹊爱沾便宜的坏习惯,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积小疾以成大恶,总有受惩罚的那一天,休想侥幸蒙混过关。劣迹只会损伤家庭的名誉,事发甚至涉及财产赔偿,负面评价只会牵连家人受歧视,影响今后的生活秩序,毁掉父母在儿女心目中的美好印象,给儿女纯真洁净的成长笼罩上阴霾,再也无缘正常的生活体验。

但暗地里漂来的轻松钱,总比田里明挣的苦力钱,来得省时省力又易得,宫喜鹊对田地里的劳动成果,就不那么重视了,又怎么听得进规劝?全当耳旁风了。她越来越离不开舒志强那张蜂蜜嘴,花花肠,黑黑手,看到他满载而归,她双眼就笑得眯成一条线,缝隙里溢出欢声笑语。

人是社会的一员,日常生活就不可避免地暴露在众人眼前,尤其是聚族而居的乡村,祖辈三代都知根知底,就像一个大家庭,天天见面,人人熟悉,哪个有几下子谁还不清楚?甚至哪家来个什么客,提了什么礼,吃了什么菜,说了什么事,不出三天,所有人就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几乎没有秘密可言,也没有个人隐私可言。

每个人都生活在群众的海洋里,而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发生在眼皮底下的事,什么都瞒不过去。族众对舒志强有了嫌厌,没人搭理,有了戒心,见到绕道走,开始了另眼看待,无不言三语四,指桑骂槐,暗相讽刺。捎带着,对“容留惯偷小贼”的宫喜鹊也有了疏远,有了恨意,不免说三道四,侧目而视。

逃婚

舒家在大山旮旯,谢河畈在县城近郊,来去步行只需一个小时,骑自行车只要半个小时,且物质条件和精神生活更是没法比,差别何止一百年。

毕竟不是嫡亲的舅舅,只是攀附相认的亲戚,缺乏骨肉间天然的血脉亲情,拘泥于礼节的敷衍,笑是皮笑肉不笑,透漏应付了事,不见欢天喜地,话是模糊两可,浮现虚情假意,难觅真心诚挚。最初,舒志强为了名正言顺地在谢家长期停留,光明正大地来去自由,便拜认宫喜鹊为干妈,将谢家当成他的落脚点,及将来打入县城的跳跳板。

但县城是有权有势,非富即贵之人纵横驰骋的天下,在一般百姓眼中,即使权谋术数争夺,有人因此而倾轧下台,而倒闭破产,或身陷牢狱,或被驱逐,也只是小部分权贵官商人员的事,与大多数人的日常生活无涉。

舒志强赤手空拳,穷乡下佬一个,文盲白丁一枚,小恶不断,大恶不作,那是不具备作大恶的能力条件与财富基础,只能站圈外看热闹,不能参与和制造本地新闻。因见过世面,城市的奢华热腾,看在眼里慕在心头,却又不愿退场回乡,闷在大山旮旯角过穷困潦倒的窝苦日子。

他想跟城郊乡村有更深入联系,就地联婚便是首选,自古以来都是改变命运的不二法门。可他臭名在外,人们避之如瘟神,甭说谢河畈的女孩及父母,就是附近十里八乡的寡妇及儿女,都没人拿正眼看他一下,嫁给他就等于入地狱,明知是火坑,还扑上去送死?要么身体有残疾,要么心智不健全,或者贱到无可救药。

碰壁,吃瘪,捉弄,他灰心,但不死心,回过头来,将目光盯向谢家姐妹,近水楼台先得月,一屋之檐早听讯。大姐谢嘉娣早嫁,军婚不容冒犯,三姐谢嘉娇虽小但有主见,小巧玲珑,聪慧早熟,历来不拿正眼看他,惟有二姐谢嘉嫒长相粗陋,身板健壮,不爱打扮,不善言辞,头脑简单,内向怯懦,干农活却是一把好手,顶级的棒劳力。

虽然宫喜鹊年长他十五岁,可他却大谢嘉嫒十岁。有感情基础,志趣相投,来往无碍,日久生情,什么都不是问题,若是志不同道不合,一厢情愿,则什么都成障碍。

锁定目标,他又是请客请看电影,又是送衣送首饰,展开猛烈攻势,追求谢嘉嫒。除了宫喜鹊欢呼雀跃,给他制造动手动脚,调情取乐的机会,遭到谢家和家族的抵制,尤其是谢文坚决反对,并积极协助谢嘉嫒逃婚三次,几度离家,在外躲避。

奈何宫喜鹊态度强硬,以绝食相威胁,非要二女儿嫁给他为妻不可,不惜和大儿子谢文反目为仇,断绝母子关系,她以自杀相迫逼,非要倒贴嫁妆让他作女婿不可,舍得和家人撕破脸闹腾,积蓄花光还要借款嫁女。

只可惜宫喜鹊再厉害,也是孤陋寡闻的家庭妇女,她再精明,也是众叛亲离的乡下泼妇,由她主持的两次婚礼上,谢嘉嫒却在众人齐心合力的掩护下,逃之夭夭。

他前后,举办了两次婚宴,新娘两度缺席,耽搁时光长达十年之久,婚却没有结成,年过三十,仍是单身流浪汉。最后,下三滥的他,采取不正当手段,强行占有,且使用下九流的方法,宣告乡里,让“丑闻”衍化为受害女孩,一生都不能自赎的“耻辱”,逃不过道德的“惩戒”,洗不清名誉的“污点”,万般无奈之下,嫁给“破身者”成为唯一的出路。

贫穷落后是愚昧的根源,愚昧无知又成为贫贱困厄的帮凶,坏人不能得罪,因为骗不了,玩不过,还帮坏人保守秘密,因为这是你的命,劫数天注定,生死由命,穷富由天,半点不由人算计,囡仔,认命吧。

舒志强在年近四十时,终于娶得谢嘉嫒为妻,捕小鸟进囵笼,蹂躏糟蹋,替他生儿育女,令他后继有人,作牛作马,代他养家糊口,让他逍遥快活。

众口一词,皆谴责宫喜鹊引狼入室,祸害骨肉,热心撮合姻缘,成坏人之美,全恶人之名,掩耳盗铃,遮人耳目。

至如今,五十几岁的他得以带领一家五口长住谢家,鸠占鹊巢,狼霸狗穴,比谢家儿子还要持宠而骄奢淫逸。

众眼如镜

正月十五大清早,老祖屋又被贴上一副白对联。

养外戚,凌内室,岳母非岳母,女婿非女婿,一床被不盖两样人

伪家孝,真野狼,母女成婆媳,兄妹是夫妻,千年苞难掩万世臭

横批:古今一绝

谢家非常态的家庭结构,不正常的亲戚关系,在整个开发区已经声名远播,家户俱晓,妇儒皆知。

正所谓,纸里包不住火,香盖不住臭,要想人不知,除非已不为,又因为,因为知根知底莫过乡邻,众眼如镜,众心如称,所以放屁骗不过裤裆,做事瞒不过乡亲,更因为牲口之嘴,笼头易套,众人之口,封条难贴,所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她们怪诞离奇,违规犯禁,家史渊源,族里的媳妇到娘家,忍不住要说个一清二楚,族里的女儿回婆家,禁不了也要讲尽细枝末节。

当成笑话,作为奇闻,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丑,越描越黑。因此,这两对,两代夫妻的四个名字,只要一被人提起,就没有一个人不知道。

桃花镶边,隐指桃花运,桃色事件,风流人物。黑白对联,喜事是红对联,丧事是白对联,暗喻活死人,意思是有些人活着,其实已经死了,不仅肉身灰飞烟灭,声名还要遗臭万年,让子孙蒙羞!

文字内涵破题,揭穿越来越直白,高级黑,字诛笔伐,入木三分,鄙视戏谑矛头,人物越来越明确,下流胚,生活腐败,变态怪异。形容虽荒诞不经,笔墨却活泼生动,意趣深藏。

高手恶搞,诙谐机智,虽针对恶心人,但揭羞露丑,公布于众,专门打脸,这得要有多大的仇恨啊!

袁秋华是作家,春秋笔法,草蛇灰线,文字游戏,正反两用,本是内行,但不谙他们与族人有何种过节,想不通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她便向族人打听:白对联,有什么意味?贴者,有何用意?是何居心?想达到何种目的?

族人皆掩嘴窍笑,沉默不语。

袁秋华又咨询:婆婆在生活作风方面,啥样?

族人都摇头,含笑不答,但神态吊诡,表情鄙薄。

实际上,族里谁古文甚好,谁笔墨俱佳,谁行事缜密,谁深藏不露,都是公开的个体特长,毫无秘密可言,公众心中有底有数。

路上相遇,谢清风提醒道:公事找村长,私事找族长!

大夫第

谢姓宗族的族长,是谢清源。

族长不是一般人,也不是一般人家,也只有他敢主动招惹泼皮泼妇,无赖蛮汉,也因为惟有他降伏得了地痞流氓,恶棍邪少,所以众人才推荐他当族长。

族长掌管着族里的议事大权,算得上一个举足轻重的头面人物,家族里所有纷争不下的事,都会摆下酒席,请他评理指点,作主了断,象征着说话算数,一言九鼎。族人有婚葬嫁娶之类的大事,族长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他是公推公选公认的主事者,上桌必座首席,既是老长辈,又是老寿星,代表着人口兴旺,家道昌盛。吉日良辰,他恭站门庭,迎宾作揖,彬彬有礼必致迎宾词,酒席晏请,他傲立厅堂,请客入座,不卑不亢必唱安席铭,上肉鸣鞭,他率众起立,拱手示好,举杯敬酒,有节有度必答酬谢礼。他待人接物,沉稳儒雅,既见多识广,八面玲珑,又饱读诗书,能言善辩,还是大官之兄,交际高阔,预示着钟鸣鼎盛之兴瑞,吉星高照之祥和。

谢清源之所以当族长,不仅辈份高,年龄长,知书识礼,仪数周全,德高望重,也不仅是为人正直,仗义执言,处事公道,更因为他弟弟谢清溪是市委书记,相当于一方诸侯。

在许多人心目中,地级市的市委书记,管辖着二百多万万人,被等同于封缰大吏,自然是可遇不可求的官场与商界机缘,这样的关系户,任何人都需要抓紧抓好,他家的意愿,都不用直接说出口,就有人替他想到,代他做成了。在谢清溪升迁到地委书记的那一年,地方政府便把他家的祖坟修整一新,修围墙,立栏杆,设祭坛,建凉亭,搞得像个微型陵园似的,*肃穆,亦不失雄伟威武。

族长什么人呀,门楼高,地位重,红道礼敬,黑道献供,吏生投拜,惹恼了他,仅靠个人威望无法解决的事,可以走上层路线,借政府之严惩治,借帮主之手弹压,借势威慑,罚与不罚,抓与不抓,放与不放,全凭他一句话。同时,位居乡绅阶层的他,结交清流名彦,兼具筹资能量,也可以出头跑路,效策活动,替家族争来不少额外的经济利益,代乡里谋取大量特别的优惠待遇。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大树底下好荫凉,因此,族长没法不给他当。

袁秋华牵着儿子,提着礼物,走进族长世代居住的“大夫第”。

大夫第,是座落在谢河畈的一栋百年老宅,建于清朝中叶,坐北朝南,倚山面水,十二套庭院一字排开,由长廊将东西两列相同的建筑相连,四周筑以高大封火墙,墙下修挖了护宅河。河堤石碑镌刻着河名,曰“玉带”,河上建起两座石桥,一为石拱桥,一为石墩桥。河内水流,自东流向南,经石墩“风雨桥”,汇集于正门口的“涵碧”鱼池,再从南流向北,交汇于后院花园的“濯缨”荷塘,经石拱“岫云桥”,又直北流向东,循环往复,活水潺潺。

宅第依山而建,后有靠背山“卧龙岭”,傍水而筑,前有蓄水池“龙珠潭”,四周高墙耸立,三面内河护宅,典型的南方建筑,一个大门关百户,打开角门四通八达,关起耳门,自成一家。其高高的门檐,宽敞的厅堂,雕花的窗棂,高大的梁柱,组成了一个古色古香,优雅清净,幽静封闭的世界。若是登高俯视,其雄浑壮阔气派,由“滚龙垛”(俗称猫拱式山墙)得以呈现,一字排开的十二个黑瓦屋脊,连成一片,拱背码排成一行竖字,山墙并列成一条直线,犹如青龙欲欲腾飞。

其门庭上方,嵌着汉白玉雕刻的“大夫第”圣匾。门额之圣匾,脱胎于光绪皇帝的圣旨,是一种高贵身份的标榜,是一个显赫家庭的炫耀。大夫第,顾名思义,是古代士大夫的府第,一般指文职官员的私邸,就是封建皇朝的学子,读书中榜,获得进士功名,学优入仕,晋升士夫夫,辞官归故里后,在乡村为自己营筑的民居豪宅,不是平民百姓的土垒草庐。

据族谱记载,大夫第的宅主,是前朝清代的士大夫,且祖孙三代都进士及第,尤其第二代谢兴潘,则是受朝廷皇封的四品朝议大夫。学子考中进士,留在京城可入翰林院,外放为官,起码是个七品知县。进士是七品,大夫是四品,品阶相当于知府,待遇等同于省部级。俗话说,富贵不过三代,不管是事业,还是家产,无外乎祖辈奠定基础,父辈扩展拓宽,孙辈守成保全,因此承上启下的第二代最重要,是关健,倘若教育无方,宠犊溺爱,沦为纨绔子弟,骄娇奢逸,则功成不足,败家有余。谢兴潘以进士入仕,于咸丰六年,放任江西萍乡知县。

曾国藩在江西练兵期间,按照清政府全国一盘棋的调度方针,战事后方的地方与部门,有为前线筹集战饷的义务。江西巡抚不是没筹集,一是筹朝不力,二是筹集之后,总找机会又克扣回去。此举,是地方与部门的本土主义思想作梗,地方保护观念作崇。原本在江西战场,朝庭既要马儿跑得快,又不给马儿吃草,既要曾国藩打胜仗,又不给调动兵权,弄得他左支右绌,满肚子怨气。地方官吏却又以私情乡利,误国事害公众,曾国藩便撕破脸皮,给朝庭参了一本,将巡抚大人拉下马。

谢兴潘在征税与缴粮方面给予全力配合,经曾国藩极力举荐,受到朝廷嘉奖,得到慈禧太后的接见与重用,先后出任江西萍乡和九江两地知府。谢兴潘在当地建学堂设书院,修沿江公堤。张之洞在汉阳留存“张公堤”,他则在九江留存“谢公堤”。曾国藩治乱推行重典,时人谓之“曾剃头”,他治匪实施重罚,也被当地乡民戏谑为“谢剃头”。

俗话说,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谢兴潘在江西为官三十余载,顶着“四品朝议大夫”的荣誉称号,辞官回乡。车马载金驼银而归,解甲归田后,他就用积蓄将祖屋翻修改建成大夫第。大夫第全名叫“芋园”,占地万余平方米,建筑面积约3600平方米,有起居室78间,厅房40间,还有家祠,学堂,药房,戏台,绣楼,亭阁,房屋两侧配套厨房,碾房,柴房,佣人房,杂役间。

五进十二间的大夫第,依山而建,伴水而修,座北朝南,三面环水,整个布局成棋盘格横向排列。第一列是祠堂,家学,粮仓,第二列是厅堂,第三列是内院,主居室,第四列是后院,内有廊亭阁池,花园书房。

芋园大门框,用整块石材,手工打磨出来。门框下,左右各有一个石门墩,石门墩之间,嵌有石门槛,宽一尺有余,高二尺左右。门楣用砖雕摆出龙飞凤舞的图案,中嵌石雕的圣匾。墙壁青砖砌到顶,白石灰刷到檐,大门红漆点金,屋顶铺黑瓦,隐藏着风水寓意,聚财,吉利,不犯煞。

每一进庭院,分上下两个厅堂,厅堂两侧各有四间耳房,两面相对的耳房之间,夹着门前巷道。耳房是起居室,住家打开巷道尽头的侧门,去附属的厨房,厕所。佣人房,杂役间皆建在侧门外,入夜关上侧门,即将主仆隔离,住宿分开。上下两个厅堂,便有上下两条巷道。

从大门跨过石门槛,进入下堂屋,中间是四面方正的天井,天井正面是上堂屋,天井左右各有两间厢房,门朝天井开,是两层木板楼房。天井具备采光,通风,透气的功能,人坐房内,可以晨沐朝露,夜观星斗。从天井上空,照射进来的太阳光里,妇女在楼上栏杆晒衣,晒被,晒鞋;老人坐在躺椅上,双手笼进袖口抱胸前,咪起双眼晒太阳;小孩在天井和过道之间追逐打闹,跳绳,踢毯;年轻人小伙子把麻将桌架在天井里,哗啦噼啪,打得热火朝天;大姑娘小媳妇站桌旁观战,边绣鞋垫,边起哄,笑语喧哗。

天井用两米多长,一米多宽的长方形青石铺成,板下即是排水沟。不仅天井由长方形青石板铺面,其左右连接上下堂屋的过道也是石板铺道。天井中间,有一个凸起的长方形台面,台下四面是凹下的排水槽,四面屋檐落下的雨水,就直接滴在天井四周的水槽上,通过排水沟的函洞,流进下水道,再经阴沟排向护宅河。俗称“四水归堂”,隐含着“肥水不外流”的吉祥寓意。住户行走串门,下雨天不用打伞,不用穿雨靴,可以足不涉泥,雨不湿鞋,且个个门廊相通,条条巷道相连,不出院墙,即可访遍宅内所有人家。

上堂屋即是大厅,四角由抱柱撑起,形成抬梁式三角形骨架,立柱横梁,挑檐斗拱,雕刻着人物花草,文鱼云头,回纹博古等吉祥图画。红漆木抱柱,上刻楹联,“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柱下垫抱石鼓,鼓下嵌套着石雕莲花墩,为达到稳如泰山的功效,工匠运用凿磨盘的手艺,在石鼓下层开凿凸槽,在石墩上层开凿凹槽,上下凹凸槽吻合,就像木作的接榫一样,间不容发,不差丝毫,千年不移形,即使遭遇风灾地震,也是墙倒柱梁不塌。石鼓如此讲究,深藏着美好意愿的寄托,飞檐翘角,谓之“武”,石鼓方正,谓之“文”,天地之间蕴涵文武,厅堂之上培育人才。

围绕天井的二楼,四面有过道阳台,有栏杆护手,都是圆木花瓶,墙体全都是雕花镂空的落地木格子窗棂,从下面看不见里面,而楼上屋内的人,看下面却一清二楚,或做闺阁,或做绣房,女眷看戏不用移步下楼,串室访问,结伴嬉戏也不用下楼。

大厅左右墙上,包着一层木板壁,上面层层叠叠,全是精雕细刻的图案,远看是像蜂窝一样的花格子,走近看,是像故事片似的连环画。左面木板壁雕刻着山水人物,花鸟虫鱼,飞禽走兽,梅兰竹菊,牡丹荷花,鸟鸣狮吼,清溪流云等图案,右面木板壁雕塑着历史典故,文王访贤,三顾茅庐,太白醉酒,孝子义士,贞妇烈女等图画。工匠将雕花,雕像,采取平雕,浮雕,浅雕,深雕,圆雕等诸多工艺手法,集中雕刻在同一平面,层次分明又玲珑剔透,错落有致又栩栩如生。

横梁雕刻有八卦图。穿梁雕刻有八仙图。立柱雕刻有龙飞凤舞图,登科耀祖图,渔樵耕读图。漏窗,木栏板雕刻有百戏图,品茗图,下棋图。梁托,柱爪,檐撑,丁拱,叉手,雀替,檀头,瓦兽,雕刻有麒麟送子,天女散花,福寿双星等。石柱础,石门槛,石门框,石门楹,都撰刻着名人诗词,圣人咸言。

在江南丘陵地区,方圆几公里内,无山丘隔断的平地,俗称为畈。谢河畈原地名是谢家畈,谢姓族人世代居住在此,由此得名。谢兴潘修整祖屋,为达到有山有水的风水佳境,在依山脚而建的基础上,于东边和西边开渠道,挖了两条人工护墙河,于南边修了一个人工蓄水池,形成符合“二龙戏珠”的“聚水拢财”之风水蕴意。由于大夫第伴水而修,三面环水,乡人改称谢河畈,沿用至今。

村舍扩建

时光茌苒,百余年过去,大夫第的整体框架,房屋布局,一直保持基本原状。只是铁打的房屋,流水的人,代代后人承先人,先人葬在山岗上。

谢兴潘有妻妾六人,儿女十多个,繁殖下一个大家庭,其大儿子在安徽芜湖为官,留下一分支,三儿子在江西赣州为官,留下一宗室分脉,二儿子读书未能考取功名,习文未有文章传世,不能进仕途为官,守居大夫第做乡贤,当士绅,半耕半读,诗礼传家。虽然根基富贵,家财不菲,却人丁单薄,三代单传,如今孙子辈只有两兄弟。

谢清源和谢清溪,是谢兴潘的第六代嫡系后代子孙,一个是族长,一个是官吏,不提光耀门楣,至少也没辱没祖上荣光。

时移势易,祠堂由一家之祠,变成一族之祠,再成为一氏之祠,逢到修族谱,一县,甚至一省的谢姓宗亲,聚首于此,商议事宜,举办仪式。

纵然流年暗换,风雨凋敝,但驴死不倒架,大夫第主体建筑也算保留完整,一直居住着谢姓族人,即使是房屋变卖,及土改分房产,也是在族人之间内部交割。改朝换代,虽说一家之私邸还在,一户之房屋尚存,只不过每一进庭院,都彻头彻尾变成了大杂院。瘦弱的骆驼比马大,最初一妾带儿女住一进庭院,现在一进庭院住十户,每条巷道住二家,两间厢房住一家,四条巷道总共住八家,四间厢房总共住二家,合起来就是十家,且每间房都是上下两层的木板楼房。

婆家的老祖屋,就是土改时分给爷爷的房产,位于第三列的内院,在天井的左边,是两间厢房,每间厢房内设一厅一室一套间,有上下两层。爷爷死后,原本由两个儿子平均分,一人一间厢房。由于二叔谢清茗早逝,无子只有一女谢嘉妮,宫喜鹊便软硬兼施搞承继,采取将谢武承继给谢清茗的手段,把二叔名下的一间厢房据为已有。夫死房没,二婶迫不得已,只有带着女儿改嫁异乡。

最可怜天算不如天算,待谢武长大,娶妻成家,没想到也英年早逝,也无子只有两女谢碧桃和谢金莲。谢武的妻子谭银河生下两个女儿之后,按计划生育政策,已接受结扎手术,不可能再生儿子。谢武身前,舒志强就主动提出来,愿意将他的儿子过继给谢武养老送终,因为家族的强硬反对,未能得逞。

谢武一死,谢文联合家族,让他的儿子给谢武捧灵祭奠,披麻戴孝行孝子礼,造成事实承继,因此谢文把谢武和他房屋相连的一间半房,占用至今。由于宫喜鹊采取承继的手段,把无子的二叔名下的厢房据为已有,谢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宫喜鹊无可奈何,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族人还要讽笑她,“精明一世,机关算尽,到头来反倒被儿子打了脸,封了口”。

结婚分得的房子,被谢文占用,谭银河只有带着女儿,住进谢武承继所得的厢房,与宫喜鹊隔墙而居。宫喜鹊越痛惜谢武,就越憎恨谭银河,怪她肚皮不争气,怨她没得用,饿鬼护不住月半粑。婆婆整天黑脸相对,恶言相待,谭银河也憋屈,玩心肝的谢文是你养的,没头脑的谢武也是你生的,没得用的儿媳更是你拍板娶的,所有过错,怎么都推到我一人身上?日常没事,你端女家长的架子,口气比力气大,耍女皇帝的威武,头壳比腰围粗,真遇见大事,只见你缩头装乌龟,压根指望不上,完全靠不住。事了不如你意,你不仅没办法挽回损失,却只限于凌孤辱寡,落井下石!终日生闷气,谭银河也没有笑脸对婆婆。

婆媳俩心存介蒂,原本负气,现在百般看不惯,万种不对劲,更生罅隙。谢金莲的夭折,遂成导火索,引起怒火爆发。宫喜鹊率领婆婆帮一群人,抢嫁妆,锁房门,将谭银河扫地出门。因为舒志强对外甥承继舅父,一直未罢休,所以谢武承继所得的厢房,被舒志强占用至今。

谢武只因为没儿子,两处房子被两家人借承继的说法,瓜分干净,对他的女儿却不管不睬,任其自生自灭。当年,谢碧桃只不过是七岁大的小孩子,或许两家人都巴不得她像谢金莲一样夭折吧。

宫喜鹊和谢清泉水总共生下十个孩子,养大了八个,从二十几岁一直生到四十几岁。儿女之间,最大的比最小的,大了二十几岁,差不多相隔一代人,大外甥比小舅舅还要大几岁,也比小舅舅结婚早,生孩早。母女俩抱着各自的孙子,坐在一起聊家常,路过的外村人,经常将母亲抱的孙子,也看成是女儿的孙子,错认为老太婆抱的是第四代后人,殊不知却是第三代后人,更不知比曾外孙更小的孙子还在持续孕育下去。

以谢家为例,由此可知,紧跟“*”之后的,是三十年的人口*,在计划生育成为国策之前,每户都是多子多女的家庭,少则三四个,多则十二十三个。子女长大后,父辈的房子,根本不够住,结婚要另建新房,从八十年代末期,到二千年之后,无论城乡都逐渐兴起一股建房热的浪潮。

谢河畈也不例外。大夫第,除了主体建筑内的庭院楼房,保持原样之外,巷道侧门外的厨房,厕所,柴房,碾房,及佣人房,杂役间等配套矮房,统统都被住户拆除扩建,早期多建成连三的两层砖瓦房,中期多建成连五的两层平顶房,晚期多建成三至五层楼房。

后来,随着六十年代出生的,那批人婚事集休临期,拆房扩建也满足不了房子需求量,在护宅河另一岸边,钢筋水泥房绕河而建,西式洋房拔地而起。

再后来,七十年代出生的人,成批南下打工,又成批回乡建房,卧龙岭的岭上,岭下,岭背,也房屋林立。

如今建房,谢河畈人选择在绕庄而过的107国道两边,多建成三间铺面的五至七层楼房。

换句话说,改革开放之前,谢河畈增长速度最快的是人口,改革开放之后,增长幅度最大的是村舍。住在大夫第内的人口,由过去的90%,到如今已不足30%,这就意味着,其余70%的人住新建的房子,也就是说,村庄扩大了七倍。而扩建需要占用土地,土地是不可再生资源,在土地不能增加的情况下,村舍逐年扩建的同时,也是村庄土地逐年的减少,人多房少的矛盾得到缓解的同时,也造成人多地少的矛盾加剧。

人多房少的问题,不差钱的农户,可以通过建农村自住房,得到解决,可差钱的,该怎么办?

霁岚轩

谢清源居住在大夫第的后院。

袁秋华穿大堂,跨天井,绕过道,进入后院。

门庭挂一黑漆木匾,雕刻着流金溢彩的院名,“霁岚轩”。红漆门柱上篆刻着一副对联,无欲无求,天高云淡,百花鲜香飞入案头诗;有得有失,闲庭信步,千色纯净流出琴上音。

庭院砖木结构,台基石砌,面宽三间,进深五间,九脊四坡顶,盖黑瓦,檐下环以外廊。外廊宽敞亮堂,既是走廊,又是过道,绕檐围院而建,穿斗式架构,圆柱竖立为骨架,拱梁横向为顶撑,柱上架檀,檀上布椽,椽上铺红瓦。廊三面无墙无门窗,廊柱隔而不断,栏杆分而无界,形成无影墙,神似透明城,营造曲径通幽,移步换景的游廊意趣。梁檀门窗,斗拱飞檐,雕刻各种禽兽花卉图案,浮雕优美,透雕精巧,互为映衬,疏密相间,行走其间,画里有画,景中有景,宛如置身人间仙境。

后院最初的设计,定为花园,书房,内有廓亭阁池。正中是荷花池,四周花木扶疏,缀以假山湖石,竹丛藤萝,点以花卉盆景,秋千摇椅,铺以十字甬道,卵石小径。恬淡闲逸的园主,构建了一个古雅幽静,明洁清朗的世外桃源。

池中央建有六柱八角凉亭,两侧首柱雕刻着楹联:景色无边,莫道偷闲贪好景;行程不远,何妨稍息再前行,横批曰:啊弥陀佛。亭内置石桌石凳。红柱,绿瓦,白桌白凳,汉白玉石地板,黑漆护杆,青石块台墩的亭台,相嵌在碧波荡漾,荷叶团团,白莲花绽放,粉荷花含苞,蜂蝶翻飞,鸟雀啼鸣的池塘之间,像天之眼,眨啊眨,像龙之睛,转啊转,像人之心,跳啊跳。

两岸修曲尺状迂回向前的木板桥连接,桥柱之间的美人靠,从木栏杆腰部,由一块整条原木贯穿,形成几条长板凳,供人倚坐读书,背诵吟咏,听风赏月,醉卧小憩。桥梁上面是人字坡桥顶,盖黑瓦,遮阳避雨,清风拂袖。风和日丽之期,秋高气爽之际,是文朋诗友,知已聚会,饮酒赋诗,作画练字,浅吟低唱的绝佳之地,春可看小荷尖尖角,蜻蜓立上头,夏可观流萤点点,弯月斜挂,繁星闪烁,秋可览雨洒荷塘,条条线,浮泡泡,冬可瞻雪飘天地,落水无踪。

池塘上下方各有三间房。上面三间,现今是厨房,猪栏兼茅厕,鸡舍兼柴房,下面三间,从前是门房,书童房,花匠房,现在是贮粮室,农具房,杂物间。左右各有五间厢房,左边五间,三间是主人睡房,一间会客室,一间宿客房,右边五间,一间是书房,两间是藏书室,两间是阅览室。藏书室内排列着书架,排排堆满图书,层层堆满书本。阅览室有报纸夹,有刊物柜,靠两边窗口,各摆一排书桌,一圈板凳,供喜欢读书的人,在此阅读家族历代的藏书,且书籍分门别类,左间是成人读物,右间是少儿读物,皆免费向族人开架备借。

阅览室门顶挂一木牌,名“素心斋”,左右以木板对联托之。联日:不因清贫而萎琐,室雅何须大;不为无人而不芳,花香不在多。

袁秋华说明拜访来意,谢清源的妻子引她过木桥,经凉亭,沿走廊,登台阶去书房,面见族长详谈。

一路且行且住,袁秋华且观且赏,尘不进,烟不熏,阵阵爽心凉意。不远处传来悠扬婉转的钢琴曲,清音徐徐,缓缓舒漫,柔和明丽,悦耳动容,宛若清沏明净的山溪之流叮叮当当,淙淙潺潺,汩汩缓缓。她此刻,至身幽静清雅之境,远离繁华喧闹的尘嚣,断芜乱杂沓,不禁屏声静息,凝神地伫听与想象,春天的原野,山间的绿树,婉转的鸟啼,自然的呼吸,生命的美丽,盎溢的诗意,让那波光粼粼的琴声,悠扬地流淌过蒙尘的心窍,在地音之中沐浴净身。

书房门框贴着手书红纸对联,联曰:事显炎凉,炎凉即为世道,老夫奈世道何?人分阴阳,阴阳总是人情,良心救人情乎?横批曰:大小多少。

房里,每面墙都摆放着四脚书橱,与墙等宽,与房等高,装对开玻璃门,似落地橱窗,橱分十五格,格格码满书藉,砖头厚的漆皮书脊,整齐朝外,活像用书本砌就的墙壁。墙角摆一架铝合金人字梯。

袁秋华途经窗口,她探头一瞄,靠窗一张雕花大板桌,红木圈椅,古色古香。案头立一铜香炉,佛香袅袅,狂风吹不尽,无风亦自摇,更为斗室凭添一份神秘。谢清源在书房,手提毛笔,正在练书法,其左右手皆堆起尺高书本,文化味氤氲缭绕。书桌案头摆放着笔墨纸砚,一本摊开的字贴,中封压着玉石镇纸,帖边有一面放大镜。

他人高,身瘦,一米七八,年近六十,长脸,大嘴,方鼻,厚耳垂,下巴上留一撮山羊胡子。一年四季不是穿唐装,就是着汉服,秋冬是天蓝色对襟大褂,棉布青裤,黑色布鞋,春夏是纯白绸衣绸裤,纸扇轻摇,墨镜推额,走在街头巷尾,像个算命先生,出现在文化馆所,羽扇布衣,手仗布鞋,文质彬彬,谈吐优雅,像个文艺工作者,手拿线装书,走在乡村田野,摇头晃脑,吟诗诵词,又像个私塾先生。

手中的羽扇,紫檀色,丝绸扇面,上绣中式传统花卉与云纹图样,古色古香,典雅大方。扇子上有文学大师沈从文提写的《六悔铭》,官行私曲,失时悔;富不俭用,贫时悔;艺不少学,过时悔;见事不学,用时悔;醉发狂言,醒时悔;安不得息,病时悔。

沈大师的书法,那可是无价之宝。离旧地委行署约二十里的向阳湖,是原中央*五七干校的所在地。69年,沈从文从北京下放到五七干校,参加劳动,改造思想。当地流传一顺口溜,北京佬,穿洋装,戴手表,住得孬,吃得好,想回北京,回不了。当时流行知识越多越反动,知识分子不是戴帽的右派,就是挨整的臭老九,属于牛鬼蛇神之类。当地的村干部和居民,对“发配”和“流放”到干校的文化人,言语间颇多鄙视,行为上不缺趁火打劫,偷摸哄抢不时发生。沈从文年近古稀,体弱多病,负责看守菜园,轰鸡驱猪赶牛,防人顺菜摸瓜。

谢清溪在地区师范学校读书,慕名而去拜师。他凭家学渊源,才思敏捷,敲开门,再用诚挚好学,勤奋上进,结下缘,继因志趣相投,惺惺相惜,与沈从文建立忘年交之谊。70年,沈从文转到三十里外的双溪镇落户,在废弃小学的一间破败教室安家,天晴室内晒太阳,下雨房中观瀑布,青蛙脚下跳高,老鼠床上跑马。谢清溪师范毕业后,分配到家乡小学教书,他仍旧按时去探看老师,带些吃食和衣物,帮着干活,翻修屋顶。沈从文心绞痛旧病复发,也是他背到医院抢治,陪床护理。病稍稳定,他将老师接到家里养病,精心伺候,像儿子照顾父亲一样。这期间,沈从文心情舒畅,留下了墨宝。病好后,沈从文回了北京,之后推荐谢清溪去武汉大学进修深造。

儿子缠着袁秋华吵闹,要爬假山,要荡秋千,要摘花花。

谢清源的妻子弯腰抱起他:乖孙嘞,奶奶带你去吃糖果,好不好?

儿子走后,袁秋华轻叩三下房门。

谢清源开门,将她让进书房。

谢清源穿灰棉袍,套棉马褂,着棉布鞋,窄看他古代文人的穿着装扮,就此认为他是不苟言笑,严肃古板的古董,则属于以衣衫量人了。袁秋华早就听族人说过,其实呢,族长谈吐风趣,既会市井的趣语村言,又懂士林的诙谐辞赋,擅长活跃气氛,是个快活人,去哪儿都是笑声一片,走到哪里都受欢迎。他极好搞笑取乐,喜欢嬉嬉哈哈,嬉戏闹腾,跟人逗趣耍笑,正经话,机智言,又隐藏在嬉笑戏谑的开玩笑里。言轻意重,意味深长,当时不觉得,某天因某事,就忽然醒悟过来,原来他话里有话,事里有事,原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明白了他暗有所指,会心一笑,越来越佩服了。

神采矍铄,清清爽爽,确实与众不同。袁秋华还知晓,他越活越不拘礼节,越老越顽皮,跟晚辈嬉笑,不分上下,不论大小,不讲尊卑,更像老顽童。虽在非正式场所,他是老顽童,一到正经场合,族长开始问事,却威风八面,特有一股威严,自扬一股豪爽。他判事动机相当纯正,对做好事的好人一贯维护,对兴风作浪的坏人,一律严加惩处,不怕得罪小人,哪怕是得罪沾亲带故的一大群人,也要秉公而断,主持正义,维系公共利益,维持家族秩序。

暗柳如烟,暮雨生凉,帘半卷,花雨滨纷,风在半掩的窗前试探着,偶或翻动桌上摊开的书页。房中,一盆炭火燃得正旺,红通通,暖烘烘,热腾腾,室温宜人。

谢清源搬把椅子放火盆边,摆手一请,示意袁秋华坐下烤火。

袁秋华环顾四周,触目所及,四壁皆书,她喜不自禁,伸手翻阅起来:哇哇,像图书馆耶,啧啧,好多古书啊!真不愧是书香门第,诗书人家。

谢清源说:哈哈,爱书之人看见书,犹如酒徒嗅到酒香,双目灼灼,发贼眼之光!

袁秋华抚额一愣:看到这些买不到的古藉,我正想偷呢。告诉你一个小窍门哦,在武汉的时候,我经常去兰陵路的古藉书店淘气,碰到绝版又买不起,手里就拿本套封皮的旧书进去,偷偷将封皮套到绝版上,把旧书放回书架,手里再拿着绝版,大摇大摆地出来。

谢清源拍手大笑:你这孩子,确实淘气,古灵精怪喔,不过孔乙已说,“读书人窍书不算贼”。我这些书,免费向族人开放,你不必耍心机,看上哪本,就借去读,记得归还,就好。

袁秋华合上手头的书:今日,鄙人就借这本竖版繁体,文言文的《道德经》,可行否?

谢清源说:怎么不行?好货遇到识货人,幸哉乐哉!好书遇到爱书人,不亦悦乎!

袁秋华说:阅读嘛,多多益善。借书哩,我可是贪得无厌的,只要你不嫌烦,我还需时不时来打扰呢。

谢清源说:我热烈欢迎,这还有《康熙字典》,和《四库全书》,只要你需用,我一定会拱手相借!

他不喜欢读现代文学,尤其讨厌发表在杂志和报纸上的文学,认为那些东西一团糟,流行胡说八道,尽渲泄些无聊的酸水胀气,不看比看了好,看了会把人脑子搞成猪脑子。谁在真正做学问呢?游戏人生,玩文学而己。他的观点就是古典才有文学,而流行的通常是粗鄙,是一个没有文化的暴发户在数钱,在炫耀钱的诸种好处,根本就没有什么文学。

他如是说,指指书架。整齐排列的书架,标识着冷清,展示出寂静,它典雅,它洁净,它扬溢着书香气息。

谢清源说:现今世道,重商贱文,只可惜爱读书好钻研的族人,越来越少了,绝版堆积在橱,如同装进棺材,葬身于此。

袁秋华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而,士为知已者死!

谢清源说:我老了,这些宝贵古书,要么捐赠图书馆,要么托附给族中惜书人,把免费借阅的风气,继续传承下去!

袁秋华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个体技能有限,不如国家力量大,还是捐赠给图书馆吧。

*

寒暄后,袁秋华说:唐突来访,惊扰雅兴,惭愧啊!

谢清源说:我第一次看见你时,你还剃个光头,打着赤脚,满屋乱窜,活泼插嘴,我以为是男孩子哩,一问你父亲,才晓得是调皮小丫头。令尊,令堂,近来安好无恙乎?

袁秋华说:托您老的福,家严,家慈,都岁月静好!恕晚辈放肆,仗着父辈的交情,我斗胆冒昧,请教一事。

谢清源说:嗯,什么事?但说无妨。

袁秋华说:白对联之事,我摸不着头脑,特来请教,打扰了,请见谅!

谢清源说:呔,什么都不用说了,喝杯茶吧。

袁秋华说:我还没坐下,你就端茶送客?真没法看出哪里有一丁点礼貌待客,连礼节礼仪都意马心猿。

谢清源说:来者何人?是甚名谁?以何为业?

袁秋华说:容小女子自报家门,鄙人姓袁,贱号秋华,是族中晚辈,无名小卒。本是城镇居民,今嫁给谢河畈农夫,乃为农妇,种田为主,种花为辅,写文码字,乃是业余爱好也。

谢清源说:女秀才,找老朽,何故?信道,莫跟人,更莫跟错了人,一失足酿千古恨!

袁秋华说:问白对联之卦象,凶兆否?水深几许?有鱼雷乎?卜家庭之未来,可有解难之法?

谢清源说:人活脸,树活皮,人过留名,雁过留声。霍乱之家,没人恪守妇道,却个个活得有滋有味,究竟是咋样说服自己的呢?这点连我族人都拍案惊奇!

谢家人理自个儿讲,不让别个讲,好用他们的理,把别人的理驳倒。要与对手斗智斗勇斗狠,最巧的谋略是反其道而行之,说话不置可否,进可攻,退可守,预留回旋的余地。袁秋华假装当局者迷,懵懂傻愣,糊里糊涂,理也罢,事也罢,自个儿不讲,让别人讲。

旁观者清,说得直白无遮,袁秋华却故意打岔:一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三刻拍案惊奇,末世拍案惊奇,还有三枪拍案惊奇,我都看过,却不知你指什么惊奇?拜请点拔一下,细细讲解!

谢清源说:生命苦短,时间有限,不要为别人而活,也别幻想别人为你铺路筑桥,路要自己走,果要亲手栽。

袁秋华说:这话没头没脑的,想表达什么?我没听懂,能否换个说法?

谢清源说:避羞惹羞,遮丑张丑,欲盖弥彰,越描越黑,不如不说。与已无关的事,听见装聋,看见作哑,免生事端,惹火烧身。

袁秋华说:白对联,我咋就整不明白呢?麻烦你,给我详细讲解!

谢清源说: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不涉嫌,相关当事人是谁?路人皆知,心照不宣啊!

袁秋华说:白纸黑字,还不宣?相当于贴大字报唷,就不怕当事人告其诽谤,对簿公堂?

谢清源说:在其位谋其职,宣又咋啦?他们所做之事,既违国法,又背族规,对溥公堂,正好明判官断,他们不怕,我们又怕什么?

袁秋华说:纸包不住火,墙倒众人推咧!

谢清源说:空投的定时炸弹,到点就爆炸,自作孽不可饶。你是新人,我奉劝你一句,躲得远远的,免得血溅到新衣上。

袁秋华说:可我也是家庭成员之一哦,怎能独善逃脱?

谢清源说:为尊者讳,你懂,但你只拘泥于一家之隐恶匿丑,可我是一族之长,必须匡扶正气。

袁秋华说:指证他们十罪不赦,须要先说服我。先有里子,后有面子,要不然,休怪我不给你面子!请别忘了,我手中握有一支秃笔,抵得千军万马!

谢清源说:三日后,由我召集一个家族小会,你来旁听!

袁秋华说:谢了!静候佳音,我随传随到。多谢了,您老!时代不同往昔了,道德不能取代法律,即使是被捉奸在床的第三者,任何人都无权辱骂,殴打,拍照,法律对所有人都一样,同等保护第三者的公民权利。

谢清源说:咦,没想到女秀才,还兼职女律师哦。我用公权维护的是公德,你用私权捍卫的是私德,公权公德与私权私德,两者之间的甄别边界,你厘清了么?

袁秋华说:你为了公,因为涉及到集体利益,我为了私,只是持守个人尊严。丢卒保车,车可曾设想卒的悲痛?被牺牲的绝望,被抛弃的悲苦,只会逼人做出更极端的行动。人急悬梁,狗急跳墙,鱼死网破,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谢清源说:做好事有风险,得罪了小人,可能会麻烦不断,做坏事欺世人,得罪了君子,可能你原本就是小人。

袁秋华说:君子上达,我力微不能及,小人下行,我志向不会做,只限于表现凡夫俗子的愿望,过平凡平静的日子!

占到为止

第三日晚,袁秋华来到谢家祠堂的议事房。祠堂神龛内排放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神龛前设一长方形祭桌,靠里边摆三牲,饭食,鲜果,糕点类祭品,中央立一铜香炉,两支白蜡烛,靠外边摆酒盅,茶杯。桌沿放着几把线香。桌下卧一只宽沿敞口平底铜火盆,专供焚烧火纸与纸钱用。祠堂两面墙壁,挂着显赫祖宗的神像,既有文官,也有武将,既有善人,还有贞妇,画像下贴纸写着各位的生平事迹简介。

袁秋华洗手焚香,拈香合掌,低首弯腰,行鞠躬礼,朝祖宗拜三拜。礼毕,她将三柱香插进香炉,合眼祷告,心里默默祈求,盼公公地下有灵,福佑家人,逢凶化吉,过此劫数,平安无事。

祷罢,她依规矩不转身,从礼教不回头,只是往后退着脚步,倒行着走出祠堂。

祠堂有厅无门,墙是木板墙,横梁立柱,神龛祭桌,卯接榫丁契合,没用尺铁寸钉,却结实耐用,历百年固定原状。两面墙外侧,各立一圆木柱,柱粗如大瓮,一成年人合抱,双指不能交接。

袁秋华侧身绕过圆柱,迈进祠堂右边的议事房。

此房历代是家族的学堂,教书先生的工薪,和孤寡学生的学费,由家族的义庄,义田无偿支付。解放前是私塾学堂,附近村庄的学生在此开蒙入读,族内孤寡儿童的学费,或是家族共同捐助,或是个别富裕人士独自捐赠,抑或两者结合,皆免费无偿捐献,是纯粹的爱心助学行为,其动机无非是希望家族儿孙,人人能读书,个个有出息,多出人才,光耀门庭。

房内陈设家具,八仙桌,八仙椅,太师椅,圆凳,条几,斋案,做工考究。八仙桌上,摆着水果,糕点,茶水,花生,瓜子。盘子,不是塑料的,也不是瓷器的,是红漆木盘。茶壶,不是玻璃的,也不是陶瓷的,是黄铜茶壶。茶杯,不是纸杯,也不是塑料杯,是紫砂茶碗,下有托,上有盖,地地道道的老式合盖茶碗。桌下有盆炭火。

族长,村长,几个长辈应邀出席,大家围拢八仙桌而坐,坐在八仙椅上,边吃边聊,开茶话会。

但气氛疑重,神态欲言又止,表情神秘兮兮。坐太师椅的谢清源,起话头,提起事由。

刘瑞香说:有目击者呢,怕什么怕?三代同床,童言无忌嘛。

袁秋华说:停,这个地方,我咋又糊涂了呢?语蔫不详嘛,你再讲清楚!

刘瑞香说:你婆婆,是不是和舒石磊睡一张床?到半夜,床动荡乱响,他会不会惊醒?看到床上多了一个人,他认不认得出“爸爸”?

袁秋华说:这个事?只听你说,就是一面之辞。

谢清源说:玄机一,舒石磊和我孙子,一起下塘游泳,说他经常睡到半夜,一睁眼就看见光屁股的爸爸,跟光屁股的外婆,在床上玩妖精打架。

谢清怡说:玄机二,我孙子也在场呢,都听见了,回家告诉我们说,“舒石磊的外婆,力气没他爸爸的大,半夜在床上打架,打输了,被他爸爸压在身下,屁股拍屁股,拍得吧唧响。”

袁秋华说:可能真有这事,也可能是小孩子说梦境。困局在于小孩子的戏言,不能当真,更不宜采信!

刘瑞香说:玄机三,小孩子没资格作证,大人呢?泥砖墙并不隔音,平时动静很大,左邻右舍多有耳闻。

袁秋华说:也是的,隔墙有耳嘛。可屋内不是还睡了另外一对夫妻吗?

刘瑞香说:夫妻睡里间,老妖婆睡外间,里间有窗,外间也有窗,耳闻之后,再扒窗一看,岂能认错人?几十年的邻居了,烧成灰也认得出,分得清!

袁秋华说:旁人之言,来说是非者,便是非人,终究不靠谱,除非是你亲眼目睹,并有三个以上的目击者,共同指证。要不然,我不会相信你的话!

谢清源甩出一堆照片:这个是不是铁证如山?

话说到这个份上,袁秋华脸颊涌现害羞的红晕,她不用看照片,也明白拍的是什么影像:这个,不雅照,是谁拍的?

谢清怡说:哪个拍照,我们无须奉告,你只看是否耍虚作假?

袁秋华说:老一辈人,经历了太多苦难,既有社会复杂因素,也有时代错乱阴影,更有个人见识局限,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不能全部归结到咎由自取上吧,是否该屏蔽缺点记优点?能否过滤短处保长处?

谢清怡说:给予特殊关照,网开一面?你要知道,谢氏一门有多少眼睛看着你!

袁秋华说:我认为形式大于内容的礼教标准,没什么实际效果,只是生气时出手的口实,斗狠逞强有么用?装糊涂出自理智,和稀泥来自冷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不可以换位思考?用提醒代替惩戒,可使得?

谢清源说:屡次三番提醒过,可她全当耳旁风呢,非但不听,还要狡辩,说谎,泼妇骂街。腐肉生蛆,如蝇逐烂,臭味相投,围绕在她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谢清风说:王允用美人计,让吕布杀董卓,狗咬狗都不是东西。姓舒的,地痞耍流氓,已经祸害母女两代人了,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祸延三代吗?

谢清怡说:你不能停留嘴上,若有超凡能力,能够家内妥善解决,家族决不插手。

袁秋华说:这种事,叫我一个儿媳如何跟婆婆开口说?一需要过程,二需要时机,身为儿辈,说不一定起作用,但我一定会说。

刘瑞香说:同感!一个不是我的老公,一个不是我的老婆,捉奸抓双这种事,还轮不到我来指挥。同理!他俩的配偶,沉默是金,旁人也无可奈何,闲聊说笑而已。

谢清源说:要是不相信,半夜三更,你也可以悄悄来老祖屋,隐身站墙外,扒窗偷看咧!

刘瑞香说:看见,就用手机偷拍下来,老妖婆再没事找事欺负你,你就拿此事,跟她闹翻脸。

谢清怡说:公开闹,闹明了,显出不理智,可以秘而不宣,背地里跟她讨价还价,有把柄捏在你手里,她不得不退位让路。由你当家主事,才有可能走正道。

袁秋华说:别人的秘密,知道得越多越涉险。后果忒严重了,我一个晚辈,更不宜插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谢清源说:小孩子少不更事,在大嗓门地说着这些事的时候,根本就不晓得利害。不曾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成了“家丑”的见证人。

刘瑞香说:白眼狼的接班人,有种像种。

袁秋华说:几兄弟,知否?

谢清源说:儿媳毕竟是外来人,婆婆不是妈妈,就算你将她当妈,她也未必把你当女儿!

谢清风说:当谨慎从事呵,传统观念里,母子关系,兄弟关系,脸面问题,都重过夫妻关系,搞不好弄巧成拙,你反倒被扫地出门,步你二嫂后尘啊!

谢清怡说:修桥为尽孝,杀僧报父仇。

袁秋华说:这又是啥典故?望指点迷津!

谢清源说:某妇中年丧偶,守寡抚养幼儿,温饱尚可维持,求学却少银两。某和尚垂涎她之姿色,提出愿捐资助学,条件是与其相好。学而优则仕,小儿读书才有前途,妇低头应允。

刘瑞香说:趁人之危,和尚偷情,还竖行善牌坊!

袁秋华说:伪善!若不是和尚,则可名正言顺的改嫁,就是继父与继子的关系。

谢清怡说:若干年后,小儿皇榜高中,仕途顺畅,得以当大官。母不愿随行左右,儿素日即知,母与和尚夜半相会,需涉水渡河,遂修桥一座,免母寒湿之苦。及母死,儿诛杀和尚。

刘瑞香说:和尚应该不近女色,专心修行,该死,该杀!

谢清源说:和尚有错,其母也有责,儿当然不会用这条理由杀。杀后,还上奏折,请旨为寡母立贞节牌坊。

袁秋华说:伪君子!财没了,命丢了,和尚死得冤枉啊!

谢清怡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等他死后,在桥头刻下这句话,将一切龌龊,昭示于众。

袁秋华说:生前尽孝,投其所好,死后报仇,阴险狠毒。这种儿,太可怕了!

谢清源说:投鼠忌器嘛,审时度势,事急从权,暂忍一时之辱,以待日后洗耻。倘若不知此理,连这一点都看不透,真是愚不可及!

刘瑞香说:妻子必须贞洁,丈夫可无廉耻,明知欺侮,宁可不爽,也不会妻离子散。

袁秋华略一思索,便哈哈一笑,原来她要求女儿从一而终,遵守好女不嫁二夫的封建思想哩。真是尽职尽责哇,借1950年颁发的《婚姻法》解放自已,却不愿意借2001年修正的新《婚姻法》中,无效婚姻,家庭暴力,恶习不改,明显过错等相关条例,解放女儿!

刘瑞香说:凡事有好有坏,她尝到了风流的甜头,没喝过从一而终的苦水,才让女儿做替死鬼!

谢清怡说:呸,遮羞布!辱没先人啊!败坏门风啊!

袁秋华说:请教两个老前辈,此话怎解?

谢清风说:女儿离了婚,岳母和女婿,就没理由日日夜夜,厮混在一起了!

袁秋华的表情里,充满了恍然大悟:非同一般的亲密哦,早就奇怪呢,原来如此耶!

谢清怡说:明是母女,暗是妻妾,共伺一夫,同养一汉,人活脸树活皮呵,鲜廉寡耻,世间少有!

谢清源说:母女成婆媳,兄妹是夫妻,父子亦亲家,陋俗啊!搞乱了婚姻关系,败坏了伦理道德,助长了男女之间的不正之作风,恶习啊!

袁秋华说:前两种,可能是童养媳与儿子圆房,或继女与继子结婚,都没有血脉关系。父子亦亲家,该作何解?

刘瑞香说:你天真,你单纯,匪夷所思,吓倒你了吧。指孙女与叔父*,侄女与姑父通腿呢。

袁秋华说:不可深思,你们是担心---?简直不是人,禽兽不如耶,太可怕了!

谢清源说:我还是那句话,你要走出家门,到外面安身立业,带领侄女一起换个活法,留下来只会遭殃。

刘瑞香说:年轻人去城里,不是打工,就是经商,一个个都比呆在农村种田,更加有出息。

谢清怡说:解放前还有族法可施,惩治内乱,清理门户,如今说是法治,可法若空文,无人来治,教坏子孙啊!

谢清风说:男女偷情,你情我愿,法律保护个人隐私哦,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呢。

袁秋华醍醐灌顶:难怪女儿这般听话,自愿配合,作茧自缚哇,受气受难哇,吃亏吃苦,都是自找的,活该!

谢清怡说:你几句话,就解决了蛮夫殴打妻子的难题,要害不在于你是否代表理,而在于你能否掌握说话的技巧,技巧体现了智慧。

谢清风说:商品社会,钱比理厉害,说了多少理,做不到的事,钱一声不吭做到了。

袁秋华说:白对联,就是点到为止罢了,手下留情,只想他们知错能改,悔过自新,用心良苦啊!

谢清源说:给你机会,我们对你寄予厚望,千万莫要辜负了啊!

谢清怡说:唉,但愿大家不是一厢情愿。

开小灶

常言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一个大家庭,对内要有个当家作主的舵手,把关卡,掌方向,相当于大内总管,既管精神面貌,以身作则倡导仁义道德,又管物质基础,传帮教带兴家之生活技能,对外还能是个说话算数的代言人,形象大使。

大当家,大掌柜,是否称职,关健看这个人正不正派,公不公道,有无能力,能不能服众,是不是将大家往正道上领,且大公无私,义不容情,畏道无亲,教导有方。

最忌讳因私废公,殉私舞弊,切不可无条件地偏袒几个,无耻无能,争名夺利,无功受禄的亲近小人,而损害大多数,有能苦干,有志实干,仁厚诚信者的利益。

盖因为不良后果有三,首先,实力对比的悬殊,小事小私利,几个近随可以暗箱操作,但大事大公益,则需要大多数能干者的支持合作,其次,能干者,英雄无用武之地,要么另择明主,要么架空昏主,家长沦为傀儡,而傀儡随时可以更换,再次,当外侮入犯,势不可挡时,亲信为保福禄,只限于投敌叛变,献城求荣,且砍下主公的脑袋,当投降的礼物。

但看二十四史,治家不当者,祸起萧墙,皆源于亲近外来戚友,小奴仆从,而疏远自己骨肉,导致两方争风吃醋,争名夺利,争财分产,纠纷由此发端,故自危,而自保,至自私,家莫不破也,业莫不败也,户莫不落也。

在这方面,宫喜鹊大公无私一窍不通,勤俭持家一点不会,慈祥仁善压根不懂,封建女家长的臭美架子倒是端到九天之外,母子失和不管,兄妹违亲不管,生活乱了套不管,家庭损失不管,自己名声不佳不管,只管谁都不能动摇,她那至高无尚的太后权威。

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饿得慌,家以食为天。在吃饭方面,宫喜鹊对袁秋华的规矩是,她做什么袁秋华便吃什么,而他们却是想吃什么,袁秋华便做什么。袁秋华想吃什么,就得自掏腰包,买来大家一起吃。

宫喜鹊想吃什么,就开小灶做什么,做了还牵挂舒志强一家,若是和袁秋华一起干活,她就找借口将他们喊回家,紧闭门窗做贼般偷偷享用美食。经常是袁秋华出门干活去了,或者她到岭下新房去睡觉了,他们在老祖屋赛过年,鸡鸭鱼肉蛋,人人吃个厌,水果糕点饮料,个个喝个足。

俚语道:背人没好事,好事不瞒人。晴天白日,鬼鬼祟祟,关门闭窗,原本惹人起疑,再加上风流身世,越发引人关注,窥视者有之,窃听者有之。菜的样子,吃的模样,关得住,菜香,酒味却关不住,传言亦趋之。

议论纷纷,沸沸扬扬,事情终于传到袁秋华耳朵。

刘瑞香说:伢呀,他们背地里吃香喝辣,太不像话了!独独排除你一人,太不把你当人了!

孙月娥说:没累死,就得气死,没气死,就会羞死啊!

袁秋华说:你不是说婆婆一贯这样做吗?先来的几个儿媳都没法,我又能怎样?未必冲过去掀饭桌?

刘瑞香说:肯定捅马蜂窝,几个骂你一个,一群打你一人,你又不是李连杰,势必吃亏!

孙月娥说:我们都是乡村半文盲,你文化高,骂人不带脏话,你见识大,耍人还笑眯眯,就是手中无剑,心中有招,步步凌厉,缴械于无形嘛。

袁秋华说:我算老几?甭挑撺我当出头鸟,捎带帮你报复。

孙月娥说:隐忍只会换来变本加厉,你想息事,他们不愿宁人,我说的对不对,大家今后看得到。

袁秋华说:吃不穷,穿不穷,不会算计一世穷。懒惰懒惰,受讥挨饿,他们偷吃蹭喝十几年,富了么?勤快勤快,有酒有菜,我们哪样不如他们?

刘瑞香说:岳母娘疼懒女婿,疼的是坨坏肉。

常走夜路,哪有不碰鬼的?难免有几次,就被袁秋华假装无意间撞见,当场抓了个享受进行时。

袁秋华说:嘻,选日不如撞日噻,你们吃得安逸呦,我也来参加一次嘞!

宫喜鹊一不心虚,二不理亏,乃是习以为常的惯例,她便解释说:真凑巧,你出门,客来了,你进门,客人又走了!

袁秋华说:忒巧了,我来得不巧呢,无巧不成书耶!

面对一桌子丰盛饭菜,宫喜鹊不叫袁秋华坐下来一起吃,谢嘉嫒也不开口,邀请袁秋华入席就坐,舒志强埋头喝酒吃肉,连眼皮也不抬一下,都将袁秋华当成了讨米要饭的乞丐呢。瞧见这等情形,无论谁看在眼里,都可以借此认定,他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儿媳倒是不请自来,打秋风,蹭油水的穷亲戚了。退一万步说,即使乞丐上门,赶上人家吃饭,也会开恩赐碗饭吃,权当积阴德呢!

袁秋华呢,一方面抹不开体面,撕破不下脸面,像大嫂一样,跟她们讲理,争吵,扯皮,喊族众评理,和她们闹腾,打架,另一方面,竭力维护自个尊严,不愿不请而座,像马惠兰一样,自已动手吃饭咽菜,令她们遇人就笑话自己死皮赖脸,好吃不要脸。但发现了就当没看见,就这样一声不响地出去,躲得远远的,既伤心,又窝火,未免显得太窝囊了吧?说透千古之理,道尽万世之情,不管怎样没地位,不论如何没德行,哪怕儿媳不是主妇,至少也是家中的一员哩。

思前想后,袁秋华终究心有所不甘,情有所不愿,她站在一旁,也不多言多语,也不碍手碍脚,更不直勾勾地盯着她们的一招一式,一副眼浅薄皮相,一种羡慕嫉妒恨,只是做个饭馆的称职服务员,忙碌地替他们添饭,边添边哼唱儿歌: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饭罢,上茶,袁秋华又哼唱儿歌:一只哈巴狗,坐在大门口,眼睛绿油油,想吃肉骨头!

稍后,拾碗筷,抹桌椅,涮洗锅台,她边干边哼唱儿歌: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咪咪咪,唤猫来,猫来了,叽叽咕咕,滚下来!

舒石磊说:三舅妈的歌,唱得真难听,还不如三舅妈肚子“叽叽咕咕”叫得好听!

袁秋华说:三舅妈这是胎教呢,唱给肚子里的小弟弟听嘛。小弟弟听得可高兴哩,手舞足蹈的,翻筋斗耶。

舒石磊说:我吃饱了,小弟弟没饭吃,饿得乱蹦乱跳吧。

谢嘉嫒说:讨债鬼,要你多嘴!再瞎扯,下次不允你吃,看饿不饿得死,你这贱骨头!

舒石磊说:饿死我,就没人给你生孙子,你就绝了子,断了孙,像二舅舅一样,要外甥承继,给你传宗接代。

舒志强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听谁说的?

舒石磊说:我听你们说的啊!

谢嘉嫒说:油嘴滑舌,信口雌黄,孽障!前世作了恶哟,生出你这么个冤孽来气我啊!

袁秋华说:唷,别怄气了,弄巧成拙呢,嘿,我出现得不是时候!

宫喜鹊脸黑得出污水来,甚至于还要反复追问袁秋华:你中途转回家,到底有么事?

袁秋华说:田埂长了杂草,须要割,我忘了拿镰刀去。

她吩咐袁秋华拿了镰刀快走:清除田边草,肥多害虫少,别误了季节,空忙一场哎!

袁秋华说:唉,怪我回家没选时辰,都是我的错!

在穿衣方面,她们想穿什么便买什么,对袁秋华又是她买什么袁秋华便穿什么。袁秋华买的衣物,她看得上,就要过去,就连她的嫁妆,只要她看中,也以旧换新,棉絮换去一床,以差换好,鸿运扇换去落地风扇,且动辄就借,新被套借去,谢嘉娇乔迁时作礼品,送了礼,一套景德镇盘碗,干脆是有去无回,到了谢嘉娣的厨房。

她们个个穿着新潮时髦,完全不象农村人,倒象城里干部的家属,而袁秋华若是只穿她买的衣服,便成了落伍失魂的乡下老太婆。

谢汉在眼前,宫喜鹊还装慈祥,偶尔也发一下善心,料理家务。儿子出外,她则原形毕露,对袁秋华就是使唤奴仆的嘴脸,家里的劳动都令袁秋华承担,轻到洗衣做饭,扫地喂猪之类的家务活,重到担水碾米,挑粪挖地之类的体力活,毫不怜惜她是孕妇。

在宫喜鹊心里,并非外姓人就是外人,而是她认为谁是外人,谁就铁定是外人,同姓或共血的自已人,她可以指明为外人,并给予相对等的待遇,不同姓或不共血的外人,她也可以指示为自已人,当享受高人一等的恩赐。是亲不算亲,非亲却认亲,什么道理都不管用,什么规矩都不必讲,她那天大的理由,无非就是她亲近谁,承包谁,谁就是自已人,她讨厌谁,赚恶谁,谁就是外人。不仅儿媳是外人,就连儿媳生的孙子也是外人。

母贤子不遭殃

在农村,一个儿媳遇上不明事理的婆婆,及狗皮膏药式的小姑,要叫老少妇孺不谈论,是不可能的事。

尤其是已嫁女儿谢嘉嫒,在婆家吃苦吃亏,是仰人鼻息的小媳妇,逃回娘家来避难,摇身一变,就成了管家管业小婆婆,多事多嘴小妈妈。哥与嫂打架,弟与媳相骂,她去不是拖架劝和,居中调停,而是帮哥哥打嫂嫂,帮弟弟骂弟媳,当然招嫂嫂和弟媳憎恨。

若是婆媳发生冲突,她帮亲不帮理,自然而然一屁股坐在亲娘那边,免不了在身旁一唱一和,一二三四举例证实,说嫂嫂和弟媳啥事无情,啥时无义,如何不孝顺,又怎样不听话,且自作主张,目无尊长,没大没小,上不要下不要,什么事都颠倒了来,自私自利,忘恩负义。

母女联手,数黄道黑,颠倒是非,糟蹋儿媳,更令嫂嫂和弟媳嫌厌。

收容女儿一家,母亲还可倚老卖老,假以推托之辞,借故说是老糊涂了。年轻力壮的女儿呢?嫁而不走,纯粹就是死皮赖脸,混吃等死,怎么嫌弃也嫌不出娘家门,胡闹荒废,怎么厌恶也不离娘家屋。族里女儿众多,但没有一个像她这般不要脸,也没有一人像她这样无耻活。

自幼贫穷,长大以后亦然,嫁人以后娘家还穷困,婆家条件更低等,家底更破落,生活确实贫困,女儿需要娘家人帮衬,也不该是这个搞法。按理说,十个指头有长短,山林树木有高低,能力有大小,心智有聪愚,人不可能强求一致。女儿在不能自食其力,养活一家大小的情形下,一方面嘛,可以哭穷乞怜,叫苦求助,路边的乞丐也要下跪磕头,穿着破衣烂衫,装着遭灾样,摆着可怜相,才敢开口诉苦,伸手讨钱,受嗟来之食呢,另一方面嘛,学低做小,尽可能地干些力所能及的活,最起码与人为善,忍辱求全,同甘共苦,娘家人顾及骨血亲情,讲点亲友之义,倒是能够接受,和尚化缘还须得说几句奉承的吉祥话,要个和顺的好人缘哩。

谢嘉嫒牛高马大,没病没残,有夫有子,却水漂烂杨兜,打去又回头,窝在娘家耍无赖,父病亡,母孀居,侄女孤苦伶仃,还是不挪窝,且狗改不了吃屎,贼忘不了偷摸,还要趁火打劫,公然霸占侄女的家产。

对她的没骨气,不自觉,不聪慧,族人当面不说什么,背后却飞短流长,议论纷纷,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她一个做亲戚的客人,对娘家的家务事,凭什么指桑骂槐,指手划脚,一竹篙插到底?对娘家的哥嫂,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说长论短,争财夺产?

说她从小娘家穷,父母却又娇生惯养,她不能吃苦,不想受罪,好吃懒做只喜听好话,暴戾乖舛只好享乐,嫁给地痞还要拖累娘家,一心只图享娘家的福,一点也不愿孝敬父母,孝顺公婆,敬重哥嫂,和睦妯娌,一点也不学做贤妻良母,劝夫兴家,助子立业,一味地贪昧娘家产业,蛮横不讲道理,搅得一家老少不得安宁,祸害啊!

流言绯闻,亲房长辈听着,脸上也无光,恨她不争气,受牵累得讥讽,既委屈又生气,更难堪。堂奶奶不免倚老卖老,规诫道:不修今生修来世,不为自已为儿孙,也该积点德,行些善。年轻气盛不听人劝,会埋下祸患的啊!

谢嘉嫒背着牛头不认赃,白天做事夜间否定,红眼说话白眼争:活见鬼啦,哪有这种事?根本就是瞎讲哩。她们头脑有毛病,心理变态,甭搭理她们!

堂婶娘又提醒说:娘家娘家,父母健在,是女儿能经常回来的家,父母不在,则是哥哥嫂嫂的家,小姑回娘家,只是外来客,哥哥嫂嫂才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人。

长辈敲打,苦口婆心,说得轻,落得重,无奈她听不懂,大脑不灵活,内心不开窍,表面文章也不会做。聪明伶俐之人,听闻兄弟夫妻起内战,要么请父母去劝说,要么请族中长辈去调解,自己不宜出现,也不便出面,请也不能去,会躲得远远的,事后更不会藏否人物,评议是非。

谢嘉嫒一贯逞强争雄,抖狠耍横,像根搅屎棍,到处搅和,使娘家人不得安宁,只要她到哪个兄弟家,哪对夫妻就要出现矛盾和冲突。看不惯的事,她要说,听不顺耳的话,她要骂,嫂嫂怪她多嘴,弟媳怨她多事,便发生争吵,争着吵着,姑嫂就骂起架来。她暴跳如雷,双手叉腰,破口大骂,句句污言秽语,字字刺骨割心,从眼前的嫂子,骂到外地的嫂子娘家,从嫂子活着的父母,骂到嫂子死去的祖宗。

她泼妇骂街,粗言野语,恶习叫人恶心,还要动手动脚,对嫂子连推带搡。嫂子先还忍让,和她说事实讲道理,见她越骂越不像人,丑形凶貌,越骂越不是人,忍无可忍就开口回骂,针锋相对,你骂我,我就骂你,你骂我父母,我就骂你父母,你咒我老公,我就咒你儿女。

披头散发,拍手跺脚,姑嫂对骂,乱糟糟,闹哄哄,鸡飞狗跳孩子哭。哥哥来劝架,弟弟来说和,她话锋一转,指责哥哥窝囊废,弟弟妻管严,得了惧内症,个个怕老婆,不帮她说话,不为她出头。

兄弟晓得她是糊涂钵,老虎变猪---又蠢又恶,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一匹棕撕不开---没水平又固执。拙嘴笨舌的,吭哧半天,不敢乱表态,胡说话,惹得她争风吃醋,大闹天宫,场面越发不可收拾,却气得手颤抖,腿抽搐,肠紊乱,五内翻腾,忍不住犯嘀咕:我们么样做,才算为你出头?要我们把老婆打残,然后我们出医药费,我们日夜伺候,我们一人挣钱养家?让我们把妻子扫地出门,然后我们妻离子散,我们家破人穷,我们孤单到老?我们像娘一样帮你说话,就会跟娘一起众叛亲离,天怒人怨,晚景凄凉!

嘴巧的,犹豫片刻,便阻止妻子,甭认真,甭计较,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嫂嫂,弟媳见老公一边倒,弹压自己,袒护她,激起一肚子的愤恨:我们哪里不如她?我们做错什么了?你们是靠她兴家创收?还是跟她生儿育女一起过日子?你们要我们甭计较,受她的气,受她的罪,受她的辱骂,你们要我们正确对待,不止今日这事,从嫁进门那天起,我们受了她多少冤枉?她不是姑奶奶,是你们的活祖宗,她算我们的老账,她翻我们的旧话,你们不允我们记仇,只许她谋财害命?她放火,你们递火机,她烧屋,你们浇油,你们是帮凶!

听这话有些过,老公就火了,大发脾气。

老婆便和老公吵架,吵着骂着,夫妻就打起架来。

谢嘉嫒在旁督战也没闲着,不是帮哥哥打嫂子,就是帮弟弟骂弟媳。

狡猾的,就找个事由,将老婆孩子都带出门,躲出去,避免和她进行正面交锋,直接开战,情面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由她引起的乱事一多,烦不胜烦,就成了最不受欢迎的人,白天看见她来,便关门,拒之门外,晚上听见她说话,便关灯,不愿搭理。

父亲病故,母亲需兄弟养老,谢嘉嫒客居娘家,以客人的身份和地住,该客不压主,客随主便,须要避开客大欺主的嫌疑。四十多年来,她在娘家根深蒂固地生活着,心里根本就没有客人的感受,只有当家作主,是顶梁柱的自豪。实际上,她自己的家都顶不起,早已房倒屋塌,何时何地,何德何能,可以顶起娘家的天?母亲的家当,私房钱,人缘,早已被她败光,哥嫂的家,岂有容她作主,让她败光的道理?争夺战便发端于此。她倚仗母亲的偏袒,将母亲搬出做挡箭牌,借“不孝”的说辞,来威压哥嫂。

乡谚道,会认亲认一门亲,不会认亲认一人亲,会做人搁一群,不会做人搁一人。一旦这一人逝世,众叛亲离,将以何为依靠?姐妹家中,红白喜事,三党之中,母党为最大,娘家兄弟不露面,嫂嫂弟媳不捧场,侄子侄女不登门,娘家人不来,不愿意替她撑脸面,将以何面目见众示人?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卧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眼浅短视之人,看不见广阔的未来,只贪敝眼前的蝇头小利,背靠着“老娘”这棵大树,私下里不劳而获,公然坐享其成,且家财上还可以吃拿卡要,多贪多占,事事占上风,处处强压哥哥嫂嫂,弟弟弟媳一头。

孰不知,这事竖不起,人也立不稳,明摆着不能端到公堂案桌上评议。娘家兄弟,嫂嫂弟媳要是不愿意当冤大头,联合族众坚硬驱赶,任谁用武力也镇压不了。弄不好火拼一场,说不定会成为妹夫的仇敌,让妹妹下辈子不得安生。再说嘛,母亲老了,兄弟,嫂嫂,弟媳还年轻,他们就算投鼠忌器,暂时拿外戚没办法吧,一旦母亲死了,他们掌握实权,得了势力,妹夫外甥头上都要出气呀!其它小事都可忽略不计,仅只维护侄女的家产,这一桩大事,届时他们人多势众,光明正大,名正言顺,还有家族的支持,及国家法律的撑腰,但妹夫外甥明显不是他们的对手,只怕妹妹跪下来求饶,都不会宽大哩。

俗话说,孝顺能生孝顺女,忤逆还养忤逆儿。宫喜鹊不孝,不悌,不慈,所生子女也是不接受优良教育,不知何谓孝,不懂怎样悌,不学如何慈,不明咋样回头,不能从善修德,只不过学她榜样,撒泼打骂,争财夺产,跟她一样,闹得父子分离,兄弟反目。

虽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但宫喜鹊也够可怜。儿子长大,娶一个儿媳,就算卖出去一个儿子,也分出去一份家产。现如今,儿子和儿媳都不愿养老,女儿都嫁走了,也分出去一份嫁妆,谢嘉嫒还要赖在身边啃老骨头。家产分光了,丈夫一死,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不但无依无靠,名声败坏,晚景凄凉,且苦日子还在后头等着呢,只有受不尽的气,没完没了的罪。

没文化真可怕,不教育酿恶果,自作自受,又能恨什么?自饮苦酒,还能怨谁?

古人云,养子不教,不如养驴,养女不教,不如养猪。正所谓,妻贤夫遇祸少,母贤子不遭殃。俚语称,娶错一老婆,祸害几代人。

大路不平行人铲

老辈人扎堆闲聊,说袁秋华仁义忠厚,贤良淑德。

宫喜鹊说老实是无用的别名,忠厚是懦弱的代号,吃不了苦,可以出走,受不了罪,可以高飞,三条腿的蛤蟆,天下难找,两只腿的女人,遍地开花,未必我儿还能打光棍?

堂奶奶说:你这是说搅家破婚的话呵,侄媳妇哦,你家几个儿子,可是打光棍打到三十好几哩,你搞七搞八将儿媳搅走了,不怕你儿会孤零零到老啊!

宫喜鹊说:我还有二个儿子!

刘瑞香说:在你心里,过去老大谢文有等于无,如今老三谢汉也可有可无了。幸亏你儿子多,要是只有谢武一个独子,就继子绝孙了。

王曼君说:穷家无大女,富家无大男,穷到没钱娶亲,只有打光棍嘛。我比你小十几岁,曾孙都有了,已经四代同堂了,你孙子还在读初中呢。

刘瑞香说:不奇怪哦,穷人晚婚晚育呗。父亲三十几娶妻,儿子又三十几娶妻,跟二十岁娶妻生子的比,时间差间隔,少了一代人嘛。

堂奶奶说:二十几岁,穷得都娶不起妻,四十几岁,离了婚,还有孩,更穷困潦倒,还娶得到妻么?你就不怕死了,殡殓举葬时,没儿媳穿戴,哭丧,添茶,守灵么?

宫喜鹊说:我还有二个儿媳!

王曼君说:真是搞不懂,你究竟怎么想?养你老的,你不喜欢,靠你照顾的,倒稀罕,到底图什么?

堂奶奶说:母不慈,子不孝,你不认儿孙,儿孙就此不认你。老大老三不养你,靠老四老五,你连饭都没得吃。清泉住院治病时,瘫卧在床时,埋葬丧事时,老四老五除了*嘴说得好听,既不出力也不出钱,根本靠不住。

宫喜鹊说: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宽,咸吃萝卜---淡操心,我家的事,不劳你烦恼。

王曼君说:记着你的话,到你病了没人管,亲房决不过问,到你死了没人埋,家族也决不拢前,让你二个儿子,二个儿媳,将你抬上山。

宫喜鹊说:我还有三个女儿,三个女婿!

刘瑞香说:恰巧一台杠,抬棺材,正好把你抬去埋。

年轻人打麻将,道袁秋华受苦受虐,敦厚好襟怀。

谢嘉嫒称受苦活该,受虐自找,前世不修,没嫁得好人家,今生无眼,没找对好老公。

张玉芳说:甭人家也是你的娘家,坏老公也是你的三弟。不好的人家,不好的三弟,你还要留下舍不得走?

李银花说:姑姑眼里没有好嫂嫂,娘心里却有好女儿,儿媳怎能跟女儿比论?

蓝火莲说:讨好得利,就舍不得走嘛,吃亏憋屈,就溜之乎也了。

谢嘉嫒说:风凉话,说得轻巧,将你嫁到山旮旯去,就晓得苦水比黄连还甜美了。

蓝火莲说:广州市比谢河畈好不好?我娘家比婆家有没有钱?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跟狗,我还不是落户谢河畈!

张玉芳说,嫌山旮旯,不嫁算你狠,嫁了要么认命服输,要么拼死挣钱,到城里买房。

李银花说:人家有娘专宠,不必用钱买房,把兄弟的房子霸占去,就万事大吉了。

蓝火莲说:得陇望蜀,恐怕不能得逞,未必兄弟,弟媳是白痴?

张玉芳说:老太太吃柿子---专拣软的捏,孤女谢碧桃父死娘改嫁,搞不赢,斗不过嘛。

蓝火莲说:如今依法办事,不但男女平等,还有助孤救残的保障机制,欺负孤寡,不是还有家族作主吗?霸房占地,不是还有政府撑腰吗?财产继续,不是还有法律捍卫吗?

张玉芳说:你乐于助人,有钱有势,不如认谢碧桃作干女儿,帮孤女也师出有名!

李银花说:遇到你这个贵人,贫贱孤女跳龙门,一跃变成富家千金,那是她的福气啊!

蓝火莲说:只要袁秋华同意,我巴不得捡个宝贝,老了多个女儿心疼我。

谢嘉嫒说:甭光顾说话,打牌嘛。你几时出牌噻,我瞌睡都等出来了!

宫喜鹊出嫁的女儿,挽留当儿媳,金枝玉叶,精心伺候,娶进的儿媳当奴仆,无偿使唤,免费保姆。袁秋华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鼠晚,干的牛马活,吃的猪狗食,出门是劳力,进门是奴仆,放眼乡村,哪个儿媳像她这样?吃苦耐劳,忍辱负重!作牛作马养活她们,还没个好言语,没个好脸色,纵观古今,哪对母女像她们这样?忘恩负义,猪狗不如!

袁秋华的待遇,引起了族人的恻隐之心。一日,劳作间歇,坐在地头休息,大伙不由得拿话点醒她。

堂奶奶道:孩子呀,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别尽吃哑巴亏呵,得分家过自已的日子啦。要不然哪,何时才能熬出头?

袁秋华回答道:谢汉最后一个结婚,没有再分家的规矩哩,把老人撇一边,既孤独,又孤单,这哪能行呢?

堂奶奶说:囡仔哟,和婆婆不能分家,难道跟姐夫也不能吗?

刘瑞香说:有女婿和岳母一起生活的吗?哪个家族都没得这种事嘛!

谢清源说:我在外行走,别人说的闲话几不好听啊!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这是打我的脸哇。

袁秋华说:他们在这,没家没业,没房没地,怎样分?分了,住哪里?吃什么?

堂奶奶说:都五十岁的人了,他们的事,他们自己负责,借房住也罢,租地种也罢,随便他们怎么活。

袁秋华说:他们真要是搬出去,跟外人借房住,租地种,会不会怨恨娘家人无情无义呢?

堂奶奶说:从古到今,哪有女婿拖家带口住岳母家的道理?要是不住娘家,就该怨恨,难道说满族的岳父都无情无义?只有他的岳母大公无私?

谢清怡说:男女有别,内外有分,嫁出去的女儿,就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没房借房住,没地租地种,千百年的规矩,历来如此。

刘瑞香说:这年头各人顾各人,爷只顾得爷,崽只顾得崽,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两夫妻也搞财产公证哩,只你还仁心如佛呢。你没听说,菩萨不害人,还没谁上香哩?

袁秋华说:如果我主动站出来,对着姐夫指名道姓,公然开口撵他们走,她们一定闹腾,甚至关系决裂,断绝来往,岂不是每个人的名声都不好?倒不如含糊不清,装糊涂,不置可否,打哈哈。

谢清源说:你没嫁之前,他们是这样,你进门之后,岳父都死了,他们还是这样,你还没看出来吗?跟这种不懂规矩的一帮人,你居然还要顾忌体面,姑且等着拆骨头吧!

袁秋华说:我初出茅庐,势单力孤,她们树大根深,确实不能操之过急,得从长计议,慢慢来!

堂奶奶说:你不焦急,可他们却等不得,我听她们说你都是过错,这也不好,那也不对,浑身都是毛病,根本就没有资格当她们家的人。

刘瑞香说:她们到处说你是坏女人,祸害得她们不能安居乐业。当众怂恿谢汉,说你这种心硬克夫的扫帚星,早该休了,扫地出门。

谢清源说:用刀杀人之前,先用嘴巴杀人,言论造势哦,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啊!

堂奶奶说:你脾气大,主见大,心计大,天生就不是看人脸色行事,仰人鼻息咽饭的温顺角色,我们都看在眼里,他们心里能没得数?

袁秋华说:没出什么大事哦,这话由我提,就是闹分家,搞分裂呵,落把柄呢。

堂奶奶说:等到出大事,你就吃大亏哩。

袁秋华说:吃亏也在钱财上,钱算什么,没了还能挣。

谢清源说:恐怕不止蚀财这么简单,最大的错,在于你个人凭能力兴家创业,就会有十个人来瓜分你的家产,还会设局下套,必定让你为此付出更大的代价,不死也要你丢半条命!

袁秋华说:村氓野夫,咦,竟然还有这等本事?

堂奶奶说:她们霸占二叔和小叔的家产,还有她们将你二嫂扫地出门,又霸占谢碧桃的家产,件件桩桩,我都亲眼所见。你和我是亲房,我跟他们也是亲房,我不会骗你,更不会害你!

谢清源说:我看你也是个人才,只要跳出乡村,前程不可限量,将来大有作为,只希望你能够出人头地,像家族子孙一样,光宗耀祖,传承荣誉!

谢清怡说:你我无冤无仇,我为啥要害你?只是提醒你呵,妖精总是等到吃人时,才会现原形。

袁秋华说:我又不是傻瓜,晓得你是为我好。家里以前的事,我多少听说过,只是奇怪,他们咋会六亲不认,只认钱财呢?

谢清源说:上人不走正路,把下人也带上了歪路喽。可你跟他们不是一路人哪,白狗再跟黑狗一起混,白狗也长不出黑毛来,它的黑,是黑在骨头上,是娘胎里带来的病毒!

袁秋华说:人在矮檐下,不得不忍耐。天时,地利,人和皆不俱备,那我就更不能闹分家哦,闹得越凶,狗急跳墙,他们越恶,我越吃亏啦。

堂奶奶说:这事,你得注点意,真到那一天,你要跟我说一声,好歹也有个照应。

谢清源说:我们早看出你,人小鬼大,头脑不简单,聪明又能干,才高又机警,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呢。有啥事,只要你开口,我们必定助你一臂之力。

袁秋华说:承蒙抬举,过奖了。他日必有劳烦大家的时候,我这里,先道声谢谢!

类似的话,可能传进了宫喜鹊的耳朵,她五次三番,很严萧地逼问袁秋华:我女儿一家,是吃了你的?还是住了你的?我女儿一家吃点是不假,那是我儿心甘情愿的,你凭什么不高兴?你不也吃我儿的,用我儿的,谁看见你从娘家拿钱来了?娘吃崽的天经地义,姐吃弟的,还犯法哎?她们住了也没错,但那是我老娘答应的,你凭什么不高兴?你要赚人多,可以滚回娘家去,长吃长住,老娘决不阻拦!

接着,她一撩头发,再脱鞋袜,挽裤脚,指着额头当年婆婆用锅铲打的伤痕,指着耳后用剪子铰的疤印,提着小脚肚被开水烫的痕迹,指着冻坏变形的脚趾头,说:我如今这样善侍你,有人还要说我虐侍?这些伤疤,每逢阴雨就钻心的痛,我不是儿媳呀?手大遮不过天,水深漫不过桥,你再怎么有理,也不能让我倒过来给你当奴仆吧?

宫喜鹊的意思很明确,她这个婆婆对儿媳不是用拳脚说话,更没有将儿媳打伤打残,只是让她多出力多干活,已经是天高地厚的恩典了,多劳动多做事,又累不煞人,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要给脸不要脸!

袁秋华除了沉默,还有什么办法?

宫喜鹊经常弄得袁秋华无言以对,这样一来她们也便更加理直气壮了,仿佛仁义道德完全是在她们那一边,就越来越肆意妄为了。

习惯成自然

翌年,春耕时节,由于袁秋华是妊娠后期,谢汉在外做工,无主要劳动力种田,二姐夫家明显吃亏,舒志强便坚持着分田而种,他们种谢碧桃的田地,袁秋华种自家的田地。

春季下种,田地尚无收成,两家仍旧一起吃大锅饭。秋收之后,接下来就是分开独住,他们住谢碧桃的房子,最后便是分灶而食,也算分家各过各的了。

谢碧桃要上学,家里的农活一下子落到了袁秋华的肩上,且还要照顾几个月大的孩子。宫喜鹊衣食住行,用钱开支归谢汉负担,却专职帮谢嘉嫒带小女儿。

袁秋华喂养的第一只肉猪,舍不得自家人享用,卖给了村小卖部想换点现钱回来,可她去结猪肉钱时,却被告之抵了公公生前所赊欠的陈年旧债。婆母老了,由谢汉撑门户,旧账是该他偿还。

谢汉家独立开火后,吃的是自家田地收割的粮食,老祖屋的谷仓里还余有二千多斤稻谷,就是留给婆婆的口粮,她一个人足够吃上一二年的,根本不必儿子们再凑粮。但来年夏粮还未收割,宫喜鹊便登门向儿子们讨要每家每年的二百斤稻谷,不用说谢汉留给她的二千斤口粮,被舒志强一家五口人帮她消灭了。

袁秋华一打听,才晓得舒志强一家在这,经常一住就是几年,谢汉未婚时,种他的田地,跟岳父岳母一起住老祖屋,宫喜鹊一直帮二姐夫家种菜养猪,料理家务,带小孩,俩个儿子从出生到现在,没有离开外婆宫喜鹊一天,在这长大,在这上学,大的已经带到十几岁,小的已经带到上小学,如今第三个女儿又继续接着带。

谢武死时,袁秋华只看到二姐夫的俩个儿子在这吃住上学,她没有看出二姐夫以这为家,只不过是他们离家出外躲着生第三胎去了,生了就回来了,就参加了驱赶二嫂谭银河之行动,让丧父的谢碧桃,又变成了没娘的孩子,彻彻底底成为不打丝毫折扣的孤儿。

在袁秋华和谢汉结婚前后半年间,她不知道二姐原来是嫁而不走的,只不过是她们出门打工去了。他们把俩个儿子扔给宫喜鹊照管,袁秋华结婚后,宫喜鹊又推给三儿媳照顾,袁秋华就给他做饭洗衣交学费,去听家长会。

每年上半年,一到春忙下种的时节,舒志强夫妻俩便扔下孩子外出,却又高不成低不就,做生意嘛,没本钱也没本事,打苦工嘛,嫌脏怕累,摆地摊嘛,又放不下面子,便这里游荡几个月,那里闲居几个月。一到秋收后,谷物进仓,他俩便两手空空回了谢家,因为回娘家,孩子有人照管,吃住都享现成,种田地不用交税费,婆家的摊派和人情还可以躲掉不少,活得实惠,轻松,省心。

舒志强一家来谢家居住后,宫喜鹊帮二女婿带小孩干家务,割草养母猪,打柴兼顾放牛,二姐夫一家人饭来张口哦,衣来伸手哦,除了懒洋洋地上工,慢吞吞地做工,轻悠悠地收工,敷衍了事地种些粮食糊口,其余都是坐享其成。

俗话说,越穷越懒,越懒越穷,越有越奔,越奔越有。追根溯源,穷根还出在舒志强身上。他是浪荡子,他的广阔天地在门外,以家为旅社,为饭铺,任何一个家门都关不住他。从来就不愿种田,既不想务农,也觉得务农不挣钱,总想着投机取巧一夜暴富,一次捞个金元宝,狠狠得一笔横财,稍有空闲便玩失踪,不分白天黑夜,跟着一帮狐朋狗友东游西逛,不是打牌,叼鸡,诈金花,就是摇骰,压九点,又是买六合彩,又是玩彩票,企图中头奖,特奖,从速从快,轻轻松松发财,过上特别快活的好日子。但十赌九输,钱一次次论百论千的押上去,就没见过哪次能够赢回来。男子汉大丈夫的江湖本色,又使他愿赌服输,从不扯皮拉筋,耍横赖账,拖欠不还,他偏又逞强好胜,不服手背,不认晦气,流年不利,有几个钱便喊叫上阵,上阵又吃败仗,回回都是血本无归。

一直以来,宫喜鹊和谢嘉嫒都是支持舒志强赌博的,认为他逢赌必输只是运气未到,或手气不佳而已,瓦片尚有翻身日,人生岂无走运时?所以家里大部分的钱,都被他连哄带骗拿去玩没了,打了水漂没听到个水响。最近两年,宫喜鹊见他实在不争气,没了指望才紧缩银根,同时又怕太得罪了他将他逼得离家出走,也不敢给的太少了,他一年不糟踏二三万誓不罢手。

真要说呢,谢河畈地理位置不错,是县城近效,如果舒志强两口子吃苦耐劳,肯卖力气下功夫把田地种好,粮食也够吃,再种点大棚疏菜,运到城里去卖,现钱也够开支,小富靠勤,日子倒也能过到人前头去。可他俩种田从来不用心,出了名的懒散拖拉不赶季节,年成不好往往颗粒无收,还得出钱买粮吃。搞娘家的钱,来得容易,花起钱来,自然大方,农夫种田,汗珠摔八瓣挣的辛苦钱,用起来自然特吝特抠。而且全村就数她们吃得丰盛,穿得鲜亮,用得大方,享了清福,算计不通。

十多年过去,家里没见添牲口,也没见置物件,更没见起房建屋,挣几个钱全被赌了吃了穿了花光了,连本带利吞下去变成屎尿拉出来,手头一点积蓄都没有。

大钱挣不来,小钱又不肯挣,背靠谢家享荫凉,依赖老娘长照顾,就这样,活一天算一天,度一年赚一年,百事不担混日子,到了年高,自有儿女来养老。

吃里扒外

由于文化教养不同,成长背景有异,生活习惯两样,婆媳相处中,宫喜鹊和袁秋华不免吵嘴赌气,再加林林总总的不和合原因,宫喜鹊不等袁秋华的小孩满半岁,就找个借口去舒志强家吃饭,正式和他们组成一家人了。

袁秋华这才明白婆婆原来是,只宠女儿不顾儿媳的,只带外孙不带孙子的,谢碧桃的娘原来是被她们赶走的,导火索却是婆母应事却不办事,直接造成了二嫂小女儿谢金莲的死亡。中年丧夫已属大不幸,再死女儿更加不幸,可她们没有体恤不说,不曾怜悯不说,没有雪中送炭不说,反倒雪上加霜,找茬借故将二嫂扫地出门。

而舒志强家现在住的房子,种的田地,睡的床铺,盖的被褥,用的炊具,老祖屋婆母用的家具,包括大衣橱,五屉柜,谢英家的缝纫机,自行车,谢雄家的竹床,躺椅,统统都是从二嫂那里抢过来的。

苍天哎,大地哟,欺负孤儿寡母呵,弱肉强食,狼要吃羊,总会找到理由,没有商量的余地。皇天哇,厚土哇,这是什么行为?情义抛两边,利字摆心坎!

果不其然,宫喜鹊对袁秋华的儿子,她的孙子,从出生到六岁,没有伸手带一天,没有帮着洗件衣,没有领着睡一晚,就像没有这个孙子一样。2007年,宫喜鹊背谢嘉嫒的女儿出门玩耍,小外孙在她背上扭来拧去,她东一脚西一脚走不稳当,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摔断了右胳膊,伤筋动骨一百天,几千元的治疗费用却命令谢汉承担。

几年以来,谢汉夫妻不仅独自承担宫喜鹊和谢碧桃的费用,家里所有的生活开销,人情来往都压在了身上,且宫喜鹊还要偷天换日地把儿子家的钱变成女婿家的,偷梁换柱地把儿子家的东西变成女婿家的,使家长里短的矛盾冲突不断升级,内在的紧张气压一触即发。

俗话说,好汉难养三口,况且谢汉还要上养老娘,下抚侄女。随着小孩的出生,袁秋华又要带小孩,又要种田,忙死累活的拼命干,仍旧是入不敷出,旧债未了又添新债,拉下一屁股的饥荒。而天大的饥荒,舒志强一家人可以不管,宫喜鹊也可以不问,唯有谢汉小夫妻不可以推脱,唯有伸头出去任人砍,割肉给人家,剥皮给人家。但所付出的一切,归根到底,只是说起来名声好听而已。

百善孝为先,养育之恩大于天,说理所当然也好,讲天经地义也罢,养活儿女为防老,晚辈奉养长辈,自是无话可说。过去铁打的事实,已足够说明问题的严重程度了,宫喜鹊颁布的孝子贤媳之孝顺任务,具体到实施内容,不仅须要养活老人,抚养侄女,还须要帮养舒志强一家,谁个承担得起呀?

且不说内弟一家,必须帮养姐夫一家,无论如何都有点违背世情义理了吧?关键是,承受人得有这个能力呀,主观愿望,还得有客观条件来匹配呗!实力比孝道的说教更近人情,不顾实际能力的孝顺,比背负不孝顺的罪名,所承担的生活惩罚更严厉。你不顾,或不知,并不代表惩罚不存在,也不证明惩前毖后的教训不该吸取,更不该避免悲剧的再次发生。大孝大贤,高德圣人,谁不愿做?有这个能力,自也无可非议,钱多得没处花,怎么花都花不完,这天高地厚的人情,这名与天齐的荣誉,傻瓜都晓得做好人得好名,乐善好施有好报,白痴都懂得助人为乐,布恩播德留余香。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回顾一下家史,对照大哥大嫂过去的付出与现在的得到,比较二哥二嫂从前的孝迹,与如今的下场,就不难发现,做宫喜鹊的孝子贤媳,无非就是皮肉剐干了剐骨头,骨头砸开了煎油,死了还不如一条狗。

为了孝顺一个人,而牺牲全家人的权益,或者说,不管付出多么昂贵的代价,也要作个令母亲满意的孝子。对于谢汉这种无原则,无是非,无条件,无极限的孝顺,袁秋华是极其怨恨的,反复追问:你还想一错再错么?你得量力而行,量体裁衣,你得扪心自问一句,你有这个能力吗?

男人嘛,好面子,虚荣作怪,都不晓得谁是谁了,儿子嘛,听妈的,听话顺从,都习惯成自然了。袁秋华不管怎么辩解,谢汉都认为她是不愿孝顺,不想养婆婆,要做个坏儿媳,她是自私自利,要薄待姐夫一家,不愿帮衬不说,还要落井下石。

宫喜鹊和谢汉没有分家,她是家长,家庭财产和收入都捏在手里,不仅谢汉挣的钱要全额上交,袁秋华挣的钱也要如数上交,有费用,拿*去报销,有支出,再去找她要钱,买鞋袜买毛巾买尿不湿也要得到她的批准,买油盐买鱼肉买感冒药也要征求她的同意。

此前,谢汉夫妻俩赚来挣到的每一笔钱,统统交给宫喜鹊保管。年底结算时,她说欠账伍千元,还说不包括过年买鱼买肉买年货的钱呢。谢汉做工的血汗钱,袁秋华的稿费与红包,粗算起来没有六万,至少也不下四万,除开人情来往和生活开销,无论如何也不该没有结余呀!这些钱是怎样花光的,又是如何用完的,又是谁用在了什么地方,俩人是不能刨根问底的。钱财过手三分肥,宫喜鹊若是偷偷攒点私房钱,以备不时之需,也情有可原,鉴于她吃里爬外的作派,毫无疑问是补助了舒志强一家。

现在宫喜鹊跟二女婿一起吃住,名义上和谢汉没有分家,实质上和分家没有区别。

袁秋华跟谢汉商量道:你们母子俩,既然吃住可以分开,钱财也可以分开,他们请客,我们买单,被人卖了还帮人数卖身钱,不是傻瓜,也是蠢材。

谢汉便跑去对谢嘉嫒说:母亲的赡养费,我会按月支付,不要你家花一分钱,你只须照顾老人的日常起居就行。若有头痛脑热的,医药费我照掏,绝不拖欠,将来老人实在不行了,我们自然会拢前来料理后事。

宫喜鹊一听,哭哭啼啼起来:姓袁的,忤逆不孝!不顺从,也不听从,更不服从,你又耳根软怕老婆,当不了家也作不了主,老娘早晚得让这个外姓人,活活气死!前世造下什么孽哟,老天爷要放出,这么个恶冤家来折磨我!

谢嘉嫒则嚎嚎骂骂:你娶的什么妻子呀,这样无情无义,容不下我一家啊!我一家并没有吃清闲饭菜哟,十几年了,夫妻两个节肠忍肚,勤巴苦作养活妈,非但没有沾染半点便宜,相反倒霉透了,功劳不领情,苦功不认帐,看在妈和你的面子上,我们不跟她一般计较罢了。

舒志强说:这个坏弟媳,给脸不要脸,把不讲理当实力,还要丑人多作怪,教唆你与妈分家,完全将婆婆当仇敌啦,不管妈的死活,不想出钱养老人,也不愿出力持家。

宫喜鹊说:唉,崽不孝,就是媳不贤,弟不恭,就是妻不顺。呸,直从这个黑心肠的是非精,嫁进门,就祸害得全家不得安宁。

谢汉头脑简单,没主心骨,老婆面前,是老婆说得有理,老娘面前,又是老娘说得有理,姐姐一骂,姐夫一闹,又变为姐姐骂得有理,姐夫闹得有理,千错万错都是妻子的错。被他们一顿臭骂,一番贬损,一通诉苦,一阵煸动,又是求情,又是好话,他就放弃原来的主张,同意一切如旧。

谢汉回家,反说袁秋华心胸狭窄,无肚量,不容人,闹不团结:你没来之前,大家融洽和睦,怎么你来了,就多了是非纠缠?就搞得关系特别紧张呢?

袁秋华说:你挣钱,大家花,他们当然高兴啦,他们哄你开心,再吃你的,喝你的,陪你玩得快乐,大家自然亲热嘛。你娶了我,有了孩子,我母子也要花你的钱,也要吃你的,也要喝你的,他们当然紧张钱,也就是紧张你咧!

谢汉说:钱就挣这么多,大家平均分,你何必争多争少?说出去不好听!

袁秋华说:我母子,你侄女,外加你妈,这些人平均分,我没意见。可他们一家五口也要按人数分,凭什么?你是内弟,不是他们的爹!你一月挣一万,养得活所有人,我也屁都不放一个,可你背债几万,还要借钱养活他们,图什么?

谢汉说:我是孩子的爹,你还是孩子的妈呢。现在缺钱用,你再把婚前打工的钱,拿点出来嘛,过渡一下呗。

袁秋华说:我正纳闷,他们憋什么坏主意?原来是算计我婚前打工的钱!结婚,你没给彩礼,嫁妆是我的钱买,你爸病重,医药费是我的钱付,生孩,你拿不出手术费,还是我的钱结账,对不对?你算一算,我还有没有钱?

谢汉说:可他们都说你有笔巨款,留给你娘家俩侄女!要不然,你把结婚时戴的金首饰拿去卖了?

袁秋华说:我是打工仔,没有当老板吧,他们说我打工能挣巨款,那他们夫妻俩都打了工哦,岂不是成千万富翁了?你怎么不叫他们拿钱出来养活你呢?

谢汉说:我能力有限,你舍不得卖金首饰,大家只有过苦日子咧!

袁秋华说:金首饰,是我婚前买的,跟你,跟他们有何相关?

谢汉说:你人都是我的了,你的钱,也就是我的钱,你的首饰,也就是我的首饰。他们是我的亲戚,也就是你的亲戚。

袁秋华说:我只嫁给你做妻子,我没卖给你当奴隶!我的婚前财产,到我死都只是我的个人财产,跟你,跟他们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谢汉说:你我是夫妻,怎么断绝经济关系?你和我们一起共同生活,怎能划清界限?守财奴,吝啬鬼,拿着金饭碗讨饭,吃苦胆,自作自受。

鸡同鸭讲,话不投机,没有共同愿望,说不到一起。袁秋华见谢汉执迷不悟,屡教不改,她便言明:我丑话说在前,你有本事背债,你就该设法来还钱。这笔冤枉账,我是绝不承认的,也不可能帮你还。从今往后,你挣的钱,分一半给我,孩子小没人带,我不能出去挣钱,这钱就算我娘仨的生活费。你的那一半,你想给谁,你就给谁,我不管。

谢汉说:随便你怎么搞,你有翻江计,我有倒海策,看谁玩得过谁!

话虽说得绝情,钱财上跟离婚没什么两样,但具体操作起来,仍跟过去没什么区别,因为钱捏在谢汉手中,他想交给娘就交给娘,他不想分一半给妻子,就不分一半给妻子。

丈夫跟妻子不是一条心,妻子再怎么跟他哭闹,都不管用。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设,女人除了精神独立,更主要的还得经济独立。只有经济独立了,女人才能改变依附男人生存的命运,摆脱旧式封建家庭的禁锢。

道理讲不通,经济又失控,情况无法改变,为孩子孝虑,袁秋华不能一走了之,也不能远走高飞。纵使明确了经济独立对女人的重要,尽管婚前她是凭技能而经济独立的,孩子大了后,她仍然可以凭借技能而经济独立,但现在孩子子太小,她不得不忍辱负重地接受婆婆当家作主,管钱财管家事的生活状态。

婆婆吃里爬外,老公吃里爬外,袁秋华幸亏有自己的事业寄托,也能挣一份养命钱,更幸亏有田地自己能耕种,粮食蔬菜能自给自足。若是单靠老公养,肯定活得像死鱼一样,毫厘不爽而又毫无生机。

据为已有

谢嘉嫒虽是客居,也吃不得半钱亏,虽是亲戚,小算盘也打得特精。算计着,卑微着,被人欺骗着,侮辱着,一有机会也想欺负,羞辱他人,由受害人转化为施害人。

由于种种原因,造成了夫妻俩文化素质与生产技能的低下,不能积累私人财产,生活不能自给自足,不能创收致富,不能拥有富有生活,寄人篱下过着穷困潦倒的日子,但并不代表夫妻俩具有天然的道德修养。

圣人曰,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自己都养不活,又有何能耐奉养岳母娘呢?换句话说,舒志强好逸恶劳,不愿脚踏实地,辛勤苦干,对家庭与家人不负责,主动选择受穷,谢嘉嫒也不愿发奋努力,拼命挣钱,改变穷困现状,只限于逃避困难与责任,为降低生活成本,返回娘家伸手要钱粮,要房屋,要田地,施行亲情勒索,要家用,要带孩,要怜惜,强求娘家人的无私照顾,奢求通过母亲均贫富的治家手腕,分享娘家福利,苟且偷安,窃用不劳而获的生活。

2005春,谢清泉得病卧床后,宫喜鹊要伺候,俩人都不能参加田间地头的劳动了。家里的冬小麦由谢汉挑粪到地,由袁秋华提水稀释,再一瓢一瓢施肥到麦棵,夫妻俩足足忙碌了三四天,累得腰酸背痛。收割,打麦,扬晒,又是谢汉夫妻俩忙碌三四天。晒干,装袋,肩扛上楼,背驼入仓,一千多斤小麦,全部码放在老祖屋的谷仓里。

2006年秋,谢汉家和舒志强家分灶而食,谢汉家没有拿过来一粒。谷仓里的小麦,谢嘉嫒挑去碾成面粉,或发包子,或蒸馒头,或炸麻花,或作手撖面,或压面条,一家人享用,从不曾给谢汉夫妻送来一个,或一根。

唯一例外的一次,是某个冬日,谢嘉嫒挑一担箩筐,从谢汉家门口经过,与回家的谢汉迎面相撞。谢汉无意中一瞄,看见箩筐里装满了机压散面条,估计有五十几斤。

谢汉好奇地问了一句:二姐呀,去年没看到你种冬小麦哦,你哪来这么多小麦去压面条?

谢嘉嫒说:没种,粮油店不卖吗?我买的!

谢汉说:你买?粮油店只卖精面粉,压出来的面条,雪白雪白的。你这澄黄澄黄的,看在眼里,一清二楚,是土麦啊!

谢嘉嫒说:黄澄澄的,是玉米面,做出来的窝窝头吧。

谢汉说:土麦,压出来的面条,老辈人叫油面,油菜花什么色,菜油什么色,油面就是什么色。

谢嘉嫒说:嘴馋,想吃,你就拿点去,尝个鲜呗。送你几斤油面,我这个亲姐姐,未必还舍不得?甭东扯西拉,拐弯抹角。

谢汉说:嗯哼,你是从老祖屋的谷仓里拿的吧?待会,我要去谷仓查验一下喽!

谢嘉嫒说:查验个屁!妈想吃油面,我从谷仓挑担土麦,去压点面条,又怎么啦?你还想当贼来捉哩,当强盗来打啊!

谢汉说:压点面条?满满一担,整整两箩筐,至少五十几斤呀!我挑粪,挑得肩头皮压肿,我割麦,割得手掌起血泡,我打麦,打得腿抽筋,你坐卧不动,倒会吃现成食!还要张口问我怎么啦?你狡赖,专门针对我耍,是不是?

谢嘉嫒说:过几天,就是妈的生日了,你们谁记得团聚,搞庆祝?我总得做碗长寿面吧。妈想吃油面,说要拌黄花菜,黑木耳,金针菇,瘦肉丝,浇油泼辣丁,醮着炸酱吃,才正宗嘛。

谢汉说:一碗长寿面,五十斤,这面是够长,可以绕地球一圈,这碗是够大,可以请全村人吃一餐。

谢嘉嫒说:妈吃面,我们也不能围观,看着油面吞口水吧。

谢汉说:嘁,妈吃一碗,你们吃五碗,妈吃一斤,你们吃五斤,小麦从天上落进你箩筐么?面条从地底钻入你汤锅么?没有内鬼,引不来外贼,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谢嘉嫒说:什么内鬼,外贼,家贼的,亲姐弟,干吗说得这样难听?只不过是点土麦,斤斤计较,你好意思?

谢汉说:小麦是我种的,你偷花献佛,做长寿面,给妈吃,我不能计较,还须嘉奖你代我行孝不是?妈生日,我会邀请兄弟姐妹,嫂嫂弟媳,侄子外甥都来陪老人,吃你做的油面啊!

谢嘉嫒说:一大群人,又吃又拿,连分带送,都搞没了,你岂不是要我白忙碌一场?

谢汉说:怎么会呢?我们吃喝,你们也吃喝,妈夸赞你孝顺,我们钦佩你孝心,功不可没嘛。

谢嘉嫒说:空口表扬,有么用?万言不抵一文钱!

谢汉明察秋毫,隐瞒不过去,谢嘉嫒这才放下箩担,分给谢汉几斤面条。

某春日,袁秋华提塑料水桶去菜地拔罗卜,割白菜,掐菜苔,不小心把桶摔破了,就到附近的谢嘉嫒家,向她借了只竹篮装菜。说起来,这只新竹篮还是袁秋华婚后买的,一直让婆婆使用着,如今却变成了谢嘉嫒家的。

袁秋华拎回家后,一时间忙不过来,忘了还给谢嘉嫒。

没隔几天,谢嘉嫒就挎只破了底,烂了沿的旧竹篮,亲自出马找上门,自已动手把新竹篮换了回去。

袁秋华默默看着,隐形人一样,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晓得一开口,谢嘉嫒就要气咻咻地张牙舞爪,吱吱嚷嚷,像踩着尾巴的蛇一般连蹦带跳,哇哇喊叫,像泼妇似的叉腰谩骂,俩人就会争吵,拌嘴,甚至骂架。

为一只竹篮,姑嫂大骂一场,引起众人围观,招至甚多议语,即使自己有理有据,别人也会说,单巴掌拍不响,俩人没一个好东西,或者冷嘲热讽,吃饱撑得慌,狗咬狗,窝里斗,乱折腾呗,闲着干啥?袁秋华丢不起这个脸,且有伤体面,有辱斯文,有失身份。

谢嘉嫒问话,袁秋华也懒得搭腔,对于自己讨厌,和厌恶自己的人,佯装视而不见,选择屏蔽。忍字心头架把刀,不害人则苦已,忍一事,风平浪静,让人非我弱,让一物,海阔天空。

待谢嘉嫒一走开,袁秋华便将根本没法再用的破竹篮,扔到了垃圾堆。

眼中钉

谢碧桃在村小学读书。

袁秋华忙于种田,逢到农忙双抢季节,天晴要抢收,下雨要抢种。农谚道,春争一日,夏争一时,耕作宜早不宜迟,人误地一季,地误人一年。她须得日夜赶工,抓紧时间干活,不知不觉便忘了时辰,中午超点,耽误了回家做饭。

谢碧桃放学回来,见家里关门闭锁,火熄灶冷,就找到奶奶要饭吃。

舒石磊也在村小学读书,宫喜鹊在家带外孙女,准点做饭,恭候他回来。吃了饭,俩老表结伴去上学。

袁秋华晓得了,就买了五斤排骨,一壶“金龙鱼”食用调和油,几只一斤重的鲫鱼,三斤豆腐,一瓶“老干妈”辣酱,及百元的零食,送给婆婆,以表谢意。对外宣扬家有老人的好处,感激婆母的伸手帮助。

谢碧桃吃了几次,舒志强又讲合作社吃食堂的话。

不说他一家人吃了谢家多少粮食,就说他家现在住着谢碧桃的房子,耕种着谢碧桃的田地,并不曾付一分钱的租金,谢碧桃吃他家几餐饭也过份吗?也不说他一家人吃了谢汉家多少粮食,就说他家至今还吃着老祖屋谷仓里的粮食,这种撇开话,他怎么说得出口?更不说宫喜鹊帮他家带大了几个孩,就说像谢碧桃这种情况,原本就该宫喜鹊将她抚养成人,他真够做得出来!

谢碧桃一赌气,回家用脸盆装了满满一盆米,送过去给他。谢嘉嫒不说二话便收下,倒进了家里的米桶。

物件虽小,足见其心,了解其他人的动机和目的,不是用耳朵听,而是看行为。袁秋华听说,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挑谷打了一担米,送给舒志强。

谢嘉嫒当仁不让的也收下了,也倒进了家里的米缸。

舒志强仍未满足,态度生硬,时不时打小孩,骂老婆,怨岳母,指桑骂槐,动不动发脾气,摔碗筷,掀饭桌,抡板凳,咆哮如雷,吓得人不敢说笑,现场特别安静,冷漠,气氛特别压抑,拘谨。

谢碧桃本来胆小怕事,受到二姑父的威吓,大气都不敢出,吃得战战兢兢,畏畏缩缩,如坐针毡,食不知味,吃饭如同领刑罚,匆忙扒几口米饭下肚,菜都不敢挟,就赶紧开溜。课间饿得慌,便买方便面,干嚼着填肚,聊以充饥。

饭桌好似审讯台,舒志强一坐下,端起酒杯就板脸训斥,说这个不行,道那些不对,人人都亏欠他,个个都不如他,动辄怒吼,大孩吓得哭,细孩吓得啼,屋檐麻雀吓得乱飞。喝酒好比喝疯药,一壶下肚,他就发疯癫,动辄嚎叫,老婆躲开流眼抹泪,岳母背后叫苦连天。

谢碧桃见状,就下桌,饭也不敢吃,赶紧出屋。

袁秋华买的送给婆婆的零食,不是被舒志强佐了酒,就是被舒家小孩香了嘴。宫喜鹊和谢嘉嫒,眼睁睁看着谢碧桃空着肚子出屋,饿着去上学,俩人都未曾拿一块蛋糕,一片饼干给谢碧桃充饥,也不曾给谢碧桃一元钱去买方便面吃,都将谢碧桃当成不吃饭也不知饿的傻子了。

幸亏袁秋华的零用钱给得足,谢碧桃吃厌了方便面,可以吃盒饭,吃腻了盒饭,可以吃小炒。更幸亏世间惜苦怜孤的好人也多,听说谢碧桃午饭没下落,既有老师叫她去家里吃,也有同学从家里带饭给她吃,就连学校的厨工,也把老师吃的工作餐,免费送一份给她吃。

不幸的孩子,情绪更复杂,心理更敏感,自尊更强重,最怕承受人情,尤其是包含着施舍的人情。在人们的特别关注下,小声议论中,谢碧桃低头吃着免费的午餐,眼角余光一扫,大家看她的那种可怜眼光,恤悯神态,便尽收心底,她越吃越羞赧,越吃越羞怯,越吃越羞愧,越来越感到耻辱,越来越感觉无地自容,恨不能找个洞穴钻进去,恨不得隐形化为乌有。那一刻,她宁愿买方便面吃,宁愿买蛋炒饭吃,宁愿什么都不吃,饿肚子也罢,花高价也罢,至少心安理得,至少坦然自在。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物质方面,人们破例赠给,精神方面,人们就此有所收获。譬如,对比之下,人们感受条件优越,感到幸运,感激父母的呵护,感觉到生活幸福,感叹着家庭温暖,发现了亲人的重要。

免费的午餐,让谢碧桃感到羞辱,吃着味同嚼蜡,吃得泪流满面,再也无从下咽。放学后,她不再在学校逗留,即使明知没饭吃,也要回家一趟,即使买方便面吃,也要避开同学,即使饿得慌,也要笑着说吃了。

谢河畈的同学,仍然以为她在舒志强家吃午饭。放学结伴回家时,直到老祖屋才分手,上学邀约时,也到老祖屋来喊她。在同学的目送下,在长辈的询问中,谢碧桃想制造“有饭吃”的假象,就不能不踏进老祖屋的房门。进门,饭菜摆在桌面,舒石磊叫她吃,她也不能不端起碗。

偶尔不发疯,舒志强说事,句句不离吃食堂,并详细解释,何为人民公社,人民公社时期啥样折腾,饿死了多少人;何谓合作社,宣传世界大同,狠批私有化,农民的田地,家具,牲口全部入社充公,集体使用,共同拥有,农业社只有干不完的活,却分不到足够的口粮,丰年也是荒年;什么是吃食堂,铁锅砸了去炼钢铁,社员户户不允做饭,全家老小吃免费食堂,食堂吃垮了,就天天饿死人。

类似话题,反反复复说,谢碧桃再愚笨,也能听懂二姑父暗喻她吃食堂,担心她从今往后吃上瘾,忌讳她长年历月吃习惯,最后将他家吃垮,害得他家饿死人。

谢碧桃长叹一声,饭不吃,水不喝,转身回家,自己动手做饭。中饭做好了,她先吃,去上学时,顺路把袁秋华的饭,和小弟弟喝的牛奶,捎带着送到在地头干活的三妈手上。

袁秋华感觉反常,盘问谢碧桃,再去学校打听,终于搞清楚了原因和过程,她后悔不迭,责怪自己粗心,把事情想简单了,检讨自己轻心,将他们看得偏重了,有些人没分寸,没分量,根本不配他人敬重。

最初听了舒志强说谢碧桃吃食堂,袁秋华以为他是明示侄女吃白食,所以她送担米给他,侄女一星期也就吃五餐,一担米足够她吃半年,他不吃亏嘛。

没想到事与愿违,舒志强态度却越来越恶劣,吓唬侄女之外,还要句句不离吃食堂,袁秋华恍然明白了,他不在意米,是在乎侄女的存在。只要她活下去,成人后即可继承父母的家庭财产,他如今住的房屋,种的田地,有朝一日必须物归原主。况且她有养母袁秋华,干妈蓝火莲,两座靠山联手帮她,这两个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智力和钱权兼有,律师和媒体交厚,他日开战,即使君子可欺之以方,他不输钱,也是丢脸,不输气,也要蚀财。他最缺的就是钱,但这两个女人都不差钱,下本钱帮她,仗义不图名不取利,只为板倒他,来证明邪不压正。

怀揣着疑忌恨,夹缠着弯弯绕,他看袁秋华种种不爽,正如袁秋华瞧他样样不详。对事主谢碧桃,他自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看在眼里,心里就添睹,思绪就败坏,想起来,头壳就犯痛,神经就发癫,再在身边转,简直有恨不得伸手掐死的冲动。假若她像谢金莲一样夭折了,从法律方面说,岳母就是谢武家庭财产的唯一继承人,岳母的钱财,他能够诱导岳母立遗书,指定他为继承人,再化为已有,从民间风俗方面说,他也能够说服岳母搞外甥承继舅父,或者外甥和侄子各承继一半,哪怕维持现状,他得老祖屋的厢房,谢文得相连的一间半房,就算这两个女人出头阻挠,也奈何不了岳母以死逼宫,拿命相磕,下最后通牒,即使这两个女人坚守岗位,但也奈何不了谢汉的怕事,怕死,怕连累。只要架空与绕过这两个女人,家族历来以息讼为上,以面充里,均衡利益,由男人们协调的结果,也无非是三方各退一步,谁也甭想独吞,只有共同瓜分,谢汉抚养了侄女,得到田地,他得到厢房也赚了。

袁秋华根据收聚的线索,分析只言片语,研究蛛丝马迹,顿悟舒志强居心不轨,妄想挟岳母以令妻兄,从霸占孤儿房产,变化为承继无子户家产。

从此之后,她怕耽搁谢碧桃上学,影响她学习,不管多忙也要提前赶回家,做好饭等她,让她一回来,就可以按时吃饭,再按时去上学。

家庭生活的遭遇,不停地给袁秋华以告诫和提醒,虽然她隐忍不发,但兔死孤悲,唇亡齿寒的感觉,促使她对舒家人从头到尾都怀有警戒,防备之心比常人要强烈得多。她是朝最坏的方向想,防人之心不可无哦,同时又往最好的方向做,害人之心不可有哦,其它则顺其自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忍耐

袁秋华也是贫苦出身,母亲从小对她管教得严,养成了勤奋上进,自立自强的性恪。

出嫁时,母亲特意叮嘱说:到别人家里当儿媳,比不得娘跟前当女儿呀,凡事要检点谨慎,勤劳本分,要恭顺长辈,细心体贴,依靠老公。记住哟,儿媳对于婆婆是永远的敌人和对手,不要妄想长辈象疼亲骨肉一样疼外姓人。你要懂得事,要做得事,要耐得事哦,千万别争长短厚薄,三少四缺,招来婆家人的嫌恶呵,你是一个人,她们是一群人,你是争不赢,也斗不赢的哦,忍让为先,自求多福,退一步以求照顾啊!

俗话说,新来的媳妇惯不得,其实婆婆也不例外,况且宫喜鹊这个婆婆早被儿女惯坏了胚子,对儿女无原则的袒护是印在骨髓内的,对外姓人的岐视与隔膜也是与身俱备的,换了任何一个外姓人也都亲热不起来。她满心欢喜看自已人的宠爱眼神,对自已人的和竭可亲,温柔和顺,看外姓人虚情假意的薄衍笑脸,对外姓人的横强霸道,阴险恶毒,别扭也罢,憋屈也罢,没能力改革便只有忍了认了。

最初,袁秋华也伤心难过,接受不了婆婆的态度,跟谢汉诉苦,原指望他能说句公道话,作梦都没猜到他反倒责怪她,心眼窄,气量小,闹不团结:你没来之前,大家融洽和睦,怎么你来了是非就多了呢?关系就搞紧张了呢?不是你有问题,难道还是我们有问题呀?

不管她如何辩解,他仍然认定真理和正义在娘手上,她真是有苦难言,有气难出,只得憋闷在心,想起就后背发冷,阴风嗖嗖的乱窜。

袁秋华终于忍不下去,便和母亲说了。

母亲劝解道:你实在不该与丈夫说这些,男人永远都不会正确理解婆媳矛盾,只会认为你是挑拨离间,想破坏母子,兄弟,姐妹的亲情。

袁秋华说:他们母子不来往,兄弟不说话,兄妹不相认,跟儿媳有什么相干?都是婆婆搅三搞四,整得乱七八糟!她做儿媳的时候,就搅得母子不来往,兄弟不说话,兄妹不相认,做婆婆了,仍旧重蹈复辙,大家都说是她祸害两代人呢!

母亲说:子不嫌母丑,娘偷人养汉,娘祸家害儿,也永远是娘,在儿子心目中,娘只有一个,老婆可以再娶,儿女可以再生!不孝,不睦,不义,乱妒,搅家,都是架在儿媳脖子上的铡刀呵,平安是福,健康是福,吃亏是福啊!

袁秋华说:子不能弃娘,可夫可休恶妻嘛,怪不得大家说公公是窝囊废,当休不休,反受搅乱,果真祸害三代人了。

母亲说:丈夫不敢休妻,儿子必须休妻,这就是祸害的厉害之处。

袁秋华说:儿媳必须在婆家伺奉老人,女儿呢,不能在婆家养老育小,留在娘家欺负哥嫂。老祸害死了吧,还有小祸害继续作恶,儿媳这辈子都熬不出头啊!

母亲说:你呀,来日方长,甭计较一时之得失,眼光看远景,耐心忍几年吧,等老人百年之后,她一家自然就走了,难道还能赖在娘家过一辈子不成?

袁秋华说:人若不要脸,就天下无敌,要是懂事明理,也不会像她娘一样,活成祸害,为害亲人了。

母亲说:惹不起,咱就躲,实在不行哎,等小孩上学了,你就外出打工算了!

袁秋华说:忍字心头架把刀呵,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喔,是把生锈的钝刀哦,煎熬会将人折磨得疯掉,倒不如被休了呢。

母亲说:早这样想,为什么要生孩子?怀了也可以不生嘛!你只要生了,就要负起母亲的责任,作出牺牲!

袁秋华说:在谢家,就算我牺牲了所有,也换不来孩子的童年,能够过得无忧无虑!孟母为什么要三迁?生长环境影响着每个孩子的人生轨道!

母亲说:我是孩子的外婆,也想孩子能够健康成长。这样吧,等孩子能上幼儿园了,你就到城里租下店铺,做点小生意,我抽空哩,也能帮你一把。

袁秋华说:不是亲,不挂心,谢谢妈!婆婆疼儿媳,嘴巴上说得再好听,也是虚张声势,装装样子,骗骗儿子,只有妈疼闺女,才是设身处地的实心眼。

袁秋华直从得知他们打自己婚前财产的主意,她便明白了匹夫无过,怀壁有罪,财多害自己的含义,钱留下不用,万一自己哪天意外身亡,岂不是便宜了奸佞小人?她听取小李子的建议,将钱取出,投资了蓝火莲的“百家福”连锁超市,约定每年的投资额和分红率,总预算在百万之上。为保密起见,小李子将每年房租,从他的私人账户,直接打到蓝火莲的公司账户,且投资协议书中的投资方,也是小李子签字盖章。这样一来,除了三个当事人心知肚明,任何人去查银行帐号,都没法证明这笔投资和袁秋华有关。

小李子以他的身份,另开一个私人账户,将属于袁秋华的钱,不管是房租,还是分红,他都帮她存在这个账户,袁秋华要用钱,他便去取款,再将现金交到她手上,为防止谢汉怀疑资金来源,他每取一笔钱,袁秋华都给他写借条。由投资收益,改变成借钱生活,这就意味着,袁秋华婚前和婚后的投资收益,谢汉不管离不离婚,都休想分得一文,反倒要分得一半债务。

谢汉太让袁秋华失望了,她甚至怀疑他和自己结婚,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一切只是为了骗取自己的钱,骗到钱,比名誉,婚姻,亲情还重要。但他只做了开篇,却猜不中他的结局,连怎么败露都不由他决定了。她不是贪图享受的人,对奢侈品不感兴趣,虚荣心几乎没有,生活只要有基本的物质保证,就不会动用那些钱。假如谢汉屡禁不止,继续借钱养活他们一家五口,让袁秋华背负夫妻债务的话,那她就要做对婆婆帮不利的事了,即使她没动用那些钱,也会写借条给小李子,让谢汉同样背负夫妻债务。

再贫穷的苦日子,他们能忍受,袁秋华也能忍耐,一天天都是凑合着过,但忍耐的同时,她会着手改善生活条件,贫苦家庭,一穷二白,不苦干就什么都没有。每晚,她做饭洗衣之后,安顿俩小孩睡觉之后,往往已过十点,她才能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给出版社写长篇小说,给期刊写散文,给报纸副刊写时评专栏。文人挣几个钱,不容易,一写就到二三点,上心动脑,兼体力消耗,熬夜挺辛苦,不吃苦,不用功,就没法挣稿费,不挣钱就没法维持生活。

她晚上熬夜,为生计操劳,白天还要照常早起,为衣食奔波,像其他农妇一样做饭喂猪,砍柴放牛,干农活。不种田就没粮吃,买粮吃又没余钱,况且原本背债,短银缺钱,捉襟见肘,缺吃少穿,日用匮乏。女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吃苦耐劳,苦则有获,劳则有功,节衣缩食,节则有益,缩则有蓄,可能有出路,像宫喜鹊那样爱闲聊,像谢嘉嫒那样好打麻将,坐断板凳脚,坐吃山空,肯定没希望。不管小孩,逃避母亲的责任,恢复过去的单身生活,她又做不到,虽然有足够的钱,可以保障母子俩今后的基本生活,但现在放弃不堪的婚姻,对孩子的伤害,尤其是孤女谢碧桃的伤害,要说一点都没有,那是自欺欺人。

谢汉一无所有,本是穷小子,做工不积极,干农活更消极,虽不至于好吃懒做,却也常常得过且过,对未来没规划,对日子没安排,脚踩西瓜皮,溜到哪算哪。他做工挣的钱,一直以来都未曾交给袁秋华统筹管理,从袁秋华与他商量和婆婆分家之日起,就连家用都不给了,不仅老婆孩子的生活费不给,自己的生活费也不给,小家庭的日常费用,包括穿衣吃饭,水费电费,袁家的人情,都推给妻子承当。

袁秋华说:你这样做,跟离婚的单身汉,有何区别?

谢汉说:离了婚,你就没机会气我妈,气我姐,气我!

袁秋华说:彼此一样,离了婚,你妈,你姐,你也没机会气我!你想赶我走,你要离婚,马上到民政局去办手续,不必和我吵闹,丢你的人,丢我的脸。

谢汉说:你不愿走人,就好言好语,善待她们。

袁秋华说:你养她们,我不能反对,还要和你一起养,就是善待?

谢汉说:你反对无效,除了得罪人,得不到半点好处,她们如今连好脸色,好言语都不给你,故意气死你,没人可怜!

袁秋华说:好处,我不稀罕,给气,我不介意,我又不找她们要吃喝,要钱用,要工薪,用得着看脸色?

谢汉说:你不找她们要,可她们找我要哦,我不能不给啊!

袁秋华说:你养她们,我养家,我养孩子,跟没老公的,有何区别?

谢汉说:你住我的房,种我的田地。

袁秋华说:我住你的房,要交房租?我种你的田地,要交租金?我不给你租金,你的生活费,你就不给我,两样相抵,对不对?

谢汉说:她们这样说,我就这样做。

袁秋华说:来,奖你一粒糖,真是听话的乖孩子!她们不帮助,我凭啥搭救?她们不施惠,我报答什么?她们不行善,我干吗忍耐?搞烦了,逼急了,若认真起来,我就按互联网上律师的授意办,除了赡养婆婆,谁都可以不承担一点责任,那姓舒一家人的死活,根本与我无关。

谢汉说:牵连我呢,泼妇杀手锏---一哭二闹三上吊,你不畏惧,可我害怕背恶名!

袁秋华说:死有余辜,死得其所,一死就能改变法律的规定?这是依法维权,照章办事,婆婆寻死觅活也没用,就算有失误,出意外,真的死了,只要不是我亲手杀死的,我也不必承担一点法律上的责任,最多出于人道主义立场,赔偿殡葬费罢了。

谢汉说:法律是你贴身保镖,二十四小时保护你?你还要夸口!她们就是妒你书读多了,见多识广自聪明,忌你懂电脑,交际渠道通天地,恨你做事精明圆融,看什么问题一眼到底,说起话来又一针见血,她们干什么都让你鄙视,心里想什么都让你讥讽,当然要打击和压制你,孤立和排斥你。

袁秋华说:真正有实力的人,谁都打压不住。可怜之人,一受同情,就露出可恨的马脚来,持强凌弱,欺弱怕硬。她恨人,人亦恨她,她不爱人,人凭什么爱她?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以命相搏,豺狼也会退让!

谢汉说:甭想极端了,只不过是僧多粥少,槽里少食猪拱猪,钵里有骨狗咬狗,窝里斗嘛。

袁秋华说:千年老妖嘛,嫁过来五十年,寻死闹事年年有,寻死寻了半世纪,到现在还好端端的活着,我早将她看穿了。

谢汉说:清水塘,无鱼也无虾,养不了鱼,要这塘清水有何用?渔民还晓得家鱼和野鱼搭配着混养呢!

袁秋华说:装什么病啦,玩什么假死啦,喊逼死婆婆啦,嚷不活了啦,压根儿就吓唬不了人!

谢汉:你什么都明白,却又什么都没做,好极了。大家还担心,你这辈子任他们拿捏呢!不过,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以和为贵吧。家里不和,十有八九是为了钱,可是兄弟不和邻里欺,邻里不和乡人欺哩!

袁秋华说:我清楚你的意思是,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放心呗。大家也是这样劝阻的,让我忍耐几年,等婆婆死了,你我就熬出头了!

谢汉说:放宽心点,耐烦些,咬着牙,再容忍几年,等外甥长大。

袁秋华说:大方面说不说得过去,我都不奢望了,只要不危其我母子仨个的生命安全,我就不会搞维权行动。

集资葬老

2006年冬,舒志强的父亲逝世。老人抱病在床,辗转瘫卧半年,治疗他一家没有出钱,护理他一家也没有拢前,咽气时他一家更没有回去送终。直到人死后,尸体摊在门板上,舒家亲房到谢家来报丧,送卜告,他一家才跟随着宫喜鹊,谢家兄妹一起去探死,吊唁。

他一家夹杂在谢家人群中,际遇就像古诗所描述的,少小离家老大归,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山旮旯偏僻,山高路险,天然封闭,至今未能“三通”入村,“四线”入户,村民点煤油灯照明,砍柴煮饭,挑水泡茶,买进卖出全靠肩挑背驼,小孩上学要到三十里外的山下小学住读。条件恶劣,经济落后,青壮年或举家外出打工,或搬迁入城,或移居下山,过去百余户的大屋场,现在只有十几户贫病人家驻守原地,人走烟火绝,村庄凋零,人走房空,屋宇破败,废墟突兀。

山里植被茂盛,竹木参天,人退林进,四周山谷近乎原始森林,白天可见野猪在庄稼地出没,松鼠在树间飞来飞去,夜间能听狼在路口嚎叫,黄鼠狼在房前屋后撕咬打斗。野物半夜怪叫异嚎,不仅大人胆战心惊,小孩更是惊魂恐惧,儿女吵闹着,哭喊着,要回“家”,回到“自己”家去。父母生,外婆带,爷爷几年不见一面,几无感情可联,他们在谢家长大,早把谢家当成了自己的家,已将谢河畈看成自己的家乡,苦竹坳是陌生的地方,舒家族人是陌路人。

整个葬事,他一家,从始至终就连眼泪水,都没看见流一滴。

俗话说,积谷防饥,养儿防老,养老送终,乃是头一等孝道。《礼记》曰:事生不能当大事,事死才能当大事。事死,专指送殡入葬的仪式规程,礼仪规范,及神鬼禁忌。孝子贤孙,孝媳孝女,当披麻带孝,扶棺痛哭,泪流满面,整日不得干。

舒家三叔到谢家来报丧:志强呀,你爸去了啊!

舒志强说:去哪了?去志豪家了吗?

三叔说:你爸走了啊!

舒志强说:走了?怎么走的?坐火车,还是坐飞机?

三叔说:你爸死了,上西天了,你是没爹的孩子了!

舒志强说:死了?

三叔说:死了,硬了,没气了!

舒志强说:真死了?

三叔说:脚伸了,腿蹬了,硬翘翘了!都摊门板上了,只等孝子回去发丧呢!

依规矩,报丧,最忌讳直截了当说“死了”,只能隐晦的说“去了”,或“走了”,或“没了”。别人听见父母死讯,那是天塌地陷,立马急晕过去,舒志强却若无其事,笑容可掬,再三追问,将三叔气得口不择言。

三叔逢人就说舒志强大不敬,大不孝,是头号不肖子。确定父亲死了,他也不哭,脸上没有丝毫悲伤,更别提以头抢地,披发跣足,一路痛哭,狂奔回去,抚尸哀嚎,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了。

纵然男子流血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处,但父母丧葬,哪怕喜丧也是白事,儿女不伤心也要装伤心,干嚎干叫揉眼珠,掩掩世人嘴,不想哭也要抹辣油,辣出眼泪水来,骗骗世人眼。但舒志强无礼又无节,心情未曾受影响,冷静又冷漠,舒畅全写在脸上。大门口迎宾接客时,他笑呵呵地说:小寡妇上坟哩,再怎么哭哦,也活不了啦!

父母丧,儿子掏腰包,大操大办,是尽孝报恩。儿媳失声恸哭,哭天抹泪,哭哭啼啼,痛哭流涕,以哭尽孝,乃是孝心。谢嘉嫒尤甚,守灵三朝,搬把椅子坐在棺材旁,不是低头跟姐妹窃窃私语,就是闹中取静睡大觉。

倒是宫喜鹊哭得伤心欲绝,哭天抹泪也罢,哭哭啼啼也罢,哭守孝歌也罢,不仅没人喝彩,也没人赞扬,更没人给个“好”的“正面”评价。

舒家亲友说她是借别个的灵堂哭自个的命,舒家族人说她是霸占别个的儿子养自个的老,还有人出语嘲讽道:哎呀,我舒家的孩子,你谢家养活,到头来还不是替我舒家白白养活一场。唷嗬,你谢家断子绝孙啦,拿我舒家的儿子撑门庭呀?哎哟,你谢家人绝户空啦,借我舒家的孙子顶门户呀?

孙月娥在袁秋华肩头拍一下:你听听!舒家人抖嘴皮,磨牙床呢。上人乱来,旁人乱谈,下人替罪,都是老妖婆做的“好”事啊!

舒家族众,亲戚朋友,扎堆议论谢嘉嫒,说她不发奋图强,又不勤快懂事,又不勤俭持家,找不上好人家,抵债嫁给穷人,还吃不得苦,受不得罪,隔三差五给婆家添烦招烦,生下痴儿傻崽,还受不得三言两语的气,三天两头哭哭啼啼去娘家求助,要父母替她出头,要兄弟帮她摆平,专长欺负婆家人。

姑妈说,舅妈道,女不懂事,娘也糊涂,崽也不通情,一根藤的大傻种,一窑烧的破瓦罐,八兄妹没一个聪明伶俐,知书达理。谢家娘崽几个隔三差五,打上舒家门来兴师问罪,折腾来闹腾去,到最后谢嘉嫒便长住娘家了,打死也不愿回婆家来恭奉老人了。唉,这种祸家妖精,不回也罢,免得教坏了舒姓女儿,带坏了族里媳妇,败坏了乡风!

太婆搭腔,婶娘接话,扳着指头细数,谢嘉嫒如何不孝顺,又怎样不听话,且自作主张,目无尊长,没大没小,上不要下不要,什么事都颠倒了来,自私自利,忘恩负义。哼,只要娘家不顾夫家,族风不正不贤惠哦,不尊老敬老伺奉公婆,家风不良少教养哦,娶错一门亲,祸害三代人哩,老古话说,对亲如对义,娶妻先看岳母,娘贤女也淑,娘横女也泼。跟样学样,有种像种,母女一个样,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哎。

太婆大妈,三亲六眷总结说,告子告孙哦,切记不可娶这种有娘养,没爹教的败家精,万不可娶这样四德无,七恶有的冤家对头,父母受她的欺凌不说,花几万娶个儿媳,最后就连儿子孙子都被她拐骗跑了,老了无依无靠不说,还落下个人财两空呀!蚀老本嘛,么样算都划不来哩,么样想都不值得呢。

袁秋华和她们坐在一起,一字不落全收耳中,替这母女羞得面红耳赤,就像是自己出丑露陋一样,难为情,不好意思,不敢抬头见人。

舒志强的父亲,生前因病无力耕种,衣食无着,贫病交加,生活过得困苦。长子舒志强寄居谢家,从来未曾管过他缺钱短粮,缺衣少食,也历来不问他病否痛否,缺医少药,老人见人就长吁短叹:这个儿子哎,有等于无,咳,白生白养了啊!

次子舒志豪全家出门打工,虽说不时寄些许钱回来,但也有手头紧巴巴的时候,亲人在外不能救急,老人没钱买菜,摘南瓜花填肚,摘署滕叶下饭,野菜半年食,没钱买米,捡稻穗,拾零薯,挖葛根,野粮半年度,没钱买药,拄着拐杖角角落落去拣废品卖,买点去痛片吞服。

乡邻们看在眼里,摇头叹息,怜在心头,伸手帮忙,族人少不了对老人给予接济,送米送菜,给衣给柴,就连老人收殓的衣裳,都是族人捐助的,就连老人葬事的开销,都是族人集资的。老人没有女儿,儿子等于白生白养了,受到照顾的待遇与族中孤寡一般无异。

舒志豪因为家大口阔,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对卧床不起的老人也尽力照管,族人对他尚可体谅,孝心自然是有的,只是手长衣袖短,无能为力哇!舒志强一家衣服光鲜,白白胖胖,一看就是生活条件不低,基本是衣食无忧嘛。再说哩,弟弟在沿海打工,得知父亲病重,全家人尚且不远万里地赶回来,可他身居县内邻乡,曾几何时回来过?不养老倒也罢了,临终日竟然也不回来,害得老人连见他最后一面,看他最后一眼,这个小小的心愿,也没得到满足。不养老,不送终,父母生下养大他,得到的回报,真是连扒卵都不如!

做法事的和尚也看不惯,敲着木鱼唱诺:生前不把父母孝,死后儿礼何必行?跪拜亡灵三昼夜,假模假样为哪桩?留下讨米碗和棍,他日后人接着使!

族人鼓起掌来,响高怪笑,狂野喝彩。自家族人的侧目而视,指点敲打,怨声恨言,舒志强假装没看见,也没听见,昂首挺胸坐在酒桌,吃菜喝酒,东张西望,撂起的二郎腿还要一晃一晃的,比客人还像客人。

挨了和尚当头一棒喝,还是不长记性,也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可能是,只要老子乐意,谁都管不着,哪个人前不说人,哪个人后没人说,闲言终日有,不听自然无,话说得再难听,也不伤皮肉,人讲得再丑坏,也不伤骨头,完全没必要理会,任其自生自灭罢了。只算经济账,不唱道德经,要什么就有什么,老子喜欢怎样就怎样,时好利好,快活逍遥,所以无动于衷,鲜有自知,也不会脸红。

他们的反常,违规,不合群,众目睽睽之下的谴责,鄙夷,藐视,让袁秋华无地自容,脸上发烧。她偶尔抬头环顾,但见投来的目光,不仅有疑问和猜测,明显还有愤懑和鄙视,似乎好被她讨了,利被她得了,又似乎因她无用失职,所以婆婆离不开女儿的照顾。她心里叫屈,这算啥事呀?

父亲一抬上山,舒志强就到礼房把全部礼金拿到手,然后一溜烟逃回了谢河畈。

两姓家族为之哗然,孝顺孝敬全都没看见,孝心孝道全都不曾有,养老送终全都没做到,不管是父亲的生活费,还是治病费,还是殡葬费,该儿子掏腰包时,人毛都漂不来一根,料到有钱可捞一把时,就趁机来昧“黑心钱”。回家送殡,送父亲最后一程,本来还认为他是尽最后一点孝心,神仙鬼怪都想不到,居然是趁火打劫!

董永卖身葬父,是孝子,靠族人集资葬父,原本不孝,现在还挟走礼金,则属禽兽所为,甭说人子,毫无疑问已是非人了!且不说他父亲治病,他没出一分钱,也不说他父亲的殡丧费,他没出一分钱,更不说家族集资的丧事开销,理当从礼金中归还族众,就算族人免费资助,不必偿还,只说礼金应该和弟弟平分,就可知他是么样不孝不悌的人了。

一个对家人没亲情,对家族没族情,对乡亲没乡情,对自己父母兄弟子侄,尚且如此无情无义的人,即知他对他人父母兄弟子侄,又有何情义孝悌可言?

舒志强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打瞎子骂哑巴,敲寡妇门,养发廓妹,霸占孤儿家产,是纯粹的坏蛋,是地道的流氓,是真正的白眼狼。

偏是宫喜鹊要相信他,要疼爱她,要庇护他,真不知这个岳母,图他什么?只能说她对哪个好,割身上的肉都舍得,声败名裂都愿意,众叛亲离都不在乎,要是对哪个不好,那就是咬钢穿铁的恨,敲骨吸髓的毒,剜心挖眼的恶,根本就是,人不分好坏与亲疏,事不分对错与得失,只凭个人好恶,再分疼与憎。

众矢之的

袁秋华三更睡,五更起,挣辛苦钱养家糊口。她种苗木,种粮食,咀嚼世道艰难,她看书写作,投稿发文,代底层贫苦发声,帮弱势群体呼告,涉江湖纠葛,卷政事险恶,拆台捅漏揭老底,被主流抹黑,被媒体封锁,被地方文坛冰冻。她不甘沉没,潜藏磨杵,飞针走线,绣蝼蚁陈情书,悬挂九天,触发蝴蝶效应,再复出再解禁,数度沉浮。

为追梦受困厄,为理想受冲击,个中辛酸,可与人言惟一二,不与人言付孤灯,寂寥守望,抱负宏志,概不能与乡人道也。除了静夜伏案疾书,白天劳作,她穿戴装扮,扛锄上地,赤脚下田,提篮播种,挑担施肥,和乡妇无二。

早起三朝抵一日,袁秋华勤耕苦作,每天早出晚归。儿子谢和熙未满四岁,不能上幼儿园,袁秋华干农活就带到田间地头,天晴晒得汗流浃背,落雨淋得浑身湿透,儿子遭罪是遭罪,但带在身边,目力所及,毕竟放心些。

逢学校放假,谢碧桃不用上学,袁秋华便带着两个小伢种田,自已干活,吩咐谢碧桃带着小弟弟,在旁边玩耍。谢碧桃年幼,生活不能自理,独留她一人在家照顾弟弟,袁秋华不免担心,让俩人都随同左右,自己随时随地可以照管,方能安心。

一秋日,种油菜,袁秋华家里地头来回担粪肥,一双眼不能只盯着孩子的安全。百密一疏,谢和熙活泼好动,爱跳爱跑,与姐姐玩老鹰抓小鸡,追跑中,不慎失足跌进水渠。谢碧桃不假思索,不知呼救,只身一人,急忙跳进水渠去救,却忘了自己不会游泳,无异于旱鸭子入水,瞎折腾,乱挣扎,自我保全,尚且不能,何谈当救生员?

事后,袁秋华教导说:精神可嘉,此举不可取,乐于助人,勇于救人,首先自己要具有助与救的能力,冒失冒险,卷入漩涡,救亡不成,反而葬送自己,结局只会是双重的悲惨。生命只有一次,没有死而复生的奇迹,希望你吸取教训,此类错事,不要再犯。

此是后话。当时,两个脑袋在水中一沉一浮,情形相当危急,场面极为惊险。幸而,水渠上边有三户人家,谢清辉家,谢清源家,谢清风家,八九个人在地里干农活,说说笑笑,停停歇歇。正巧,堂奶奶给谢清辉家送种籽,路过水渠,远远看到有小伢落水,急忙高声叫喊起来:快来人啊!谁家小伢掉进水渠啦?大家快来救人啊!赶快来呀!救人哟!快来人啊!

三家人统统扔下农具,连蹦带跳奔跑下来,纷纷下水,把两个小伢都救了上来。

虽是有惊无险,但袁秋华的魂都给吓掉了,一听见确切消息,当即瘫软在地,任粪桶跌落在地,从头到脚溅了一身的腥臭。她连滚带爬扑过来,双手痉挛地抱着浑身精湿,哆嗦颤抖,惊魂未定的儿子和侄女,口里哭不成声,泣不成调,只是反复*:崽呀,囡呀,娘对不起你哟,都是娘的错啊!都是娘的罪啊!

宫喜鹊闻讯赶来,背上驮着谢嘉嫒的女儿,手里牵着谢嘉嫒的小儿子。一没有拿来干净衣服,给儿媳,长孙女,小孙子仨人替换,以免就凉感冒,二没想过帮儿媳将孙女,孙子抱回家去。她只一味地埋怨袁秋华: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带小伢最要紧,田里的活,顾得及就做,没得空就不做,没人会怀疑你好吃懒做。你逞什么能?

锣鼓听响,说话听音,看人看心。见奶奶对长孙女,小孙子的大难很冷漠。谢清风便说:她不做,大家吃个屁?你老娘,可以吃儿子。她儿子还要她养活呢。不干活,你叫她仨娘崽吃什么?喝西北风啊!

谢清源答: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吃丈夫呐。可她丈夫还不够老娘填牙缝呢,余下了什么给妻子啦?

宫喜鹊愠怒:年纪轻轻的,有手有脚,为什么要丈夫养活?

堂奶奶说:前有谢金莲,今有谢碧桃,还有谢和熙,为什么落水的总是我谢家的孩子?

宫喜鹊说:他们命中带有落水关噻,生死由命,富贵由天,劫难逃不过嘛。

袁秋华叹气:愚味的人啊,拿什么来拯救?

比比看看,其心自见。宫喜鹊不为自己偏心,以及因偏爱而给儿子家带来的不幸,愧疚而忏悔,相反冷漠至极。堂奶奶说:为什么舒志强的伢,一直平安无事?

谢清源答:女婿的伢,有外婆尽心尽职地带着呢!

宫喜鹊就受了天大冤屈似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声泪俱下地哭说:苍天哪,我犯了么法呀?难道外婆不能带外孙吗?村庄带外孙的多得很呀!

谢清辉说:傻外婆带外孙,傻鸡婆孵鸭崽,鸡上山,鸭下河,辛苦带大总枉然。

宫喜鹊说:谢武没了咯,白发人送黑发人噢,我辛苦养大也是枉然,连儿子都靠不住,还能指望孙子养老吗?大竹都靠不住,嫩笋能靠得住!

袁秋华说:你今日是黄鹤楼上看翻船啊!

谢清风说:谢武走了喔,抛下孤儿谢碧桃,可怜洌!情况特殊,就该格外优待嘛,你能替女儿带孩子,就不能帮儿媳带孩子吗?

宫喜鹊说:我都这一大把年纪了,能力有限,两头没法兼顾呀,强撑精神帮忙孩子,没得好,倒落下罪证啦?

谢清风说:看见孙子,就百岁老人了,看见外孙,就只有半百啦。

谢清源答:几十年的传统嘛,只能带外孙,不能带孙子也。

堂奶奶说:女生外向哩,覆水难收哦,儿女有内外之别嘛,事也有轻重缓急啊!

宫喜鹊说:都怪谢碧桃是天煞孤星,八字不好,是扫帚精,八败星,祸害鬼,命硬金石,先克父,再克母,后克妹,如今又克弟。

袁秋华又好气,又好笑,戏谑道:你能说她克父,我就能说你克子,你说她克妹,我说是你克孙女,你说她克弟,我说是你克孙子!

谢清源说:你也是遭孽人,自幼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孤苦伶仃,吃苦受难,孙女如今处境和你一样,身世可怜,你推己及人,将心比心,该当能感同身受啊!为什么你不愿意多少照顾些呢?

堂奶奶说:外孙有爸有妈,有爷有奶,你偏要包办代替,一管到底,对孤孙女却不闻不问,一推了之,为什么?作恶呀!

宫喜鹊振振有词:没有为什么,我愿意,我高兴,将钱难买我不愿意!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活几年?看到扫帚精,心情就败坏,我就生气,就不高兴,就不愿意!

袁秋华无奈地摇摇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真是不晓得天高地厚,何为禁忌?

宫喜鹊瞪一眼,挑衅:你算老几?你要管我!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就带外孙,我就不带孙子,又怎么样?你把我红烧哩,还是清蒸哇!

谢清风说:你是谢家太婆,不是舒家太婆。

谢清源说:你愿意当舒家太婆,请带了舒家子孙,到舒家地头去!莫在谢河畈碍族人的眼,做坏榜样!

宫喜鹊愤愤然:什么意思?我明媒正娶,生养一群儿女,活是谢家的人,死是谢家的鬼,你们想撵我走!看谢清泉死了,你们合伙欺负我一个寡妇么?

袁秋华说:众叛亲离,天怒人怨,万夫所指,无疾而死。

谢清风说:你是谢家的人,就只能照顾谢家的孙子!要不然,你愿意照顾谁,就跟谁远走,你的生老病死,我们都不再管。

宫喜鹊恼羞成怒:扮天神装玉皇,高呼鬼叫,吓唬什么?我的生老病死,有我儿女管,根本用不着你们操闲心,管闲事。

谢清风说:国有国法,族有族规,你的儿女,都姓谢,我们就包括你的儿女,你要当谢家太婆,就得遵守族规。否则,还要族规干什么?

谢清源说:订立族规的目的,就在于不折不扣地执行族规,违者必究,以儆效尤。祸害不收拾,泼妇不整治,岂不显得家族无风纪?

宫喜鹊就地一歪,满地打滚,乱嚷乱哭:我只是带外孙,你们就开祠堂,动族法,点天灯,浸猪笼,剥皮抽筋,活埋了我老太婆哟!

谢清源说:不要躺倒撒赖嘛,什么样的寡妇,要受浸猪笼的惩戒?不守妇道,残害儿孙!

宫喜鹊脸色骤变,浑身一激凛,羞恼:鬼撮的无常,魔唆的恶狗,欺辱人,要有证据!

谢清源说:不雅照,算不算证据?哎,小袁,你看过的,是不是铁证如山?

袁秋华说:族里不会真的开祠堂,动族法吧?兴师问罪,动真格的,搞出人命案来,可不是闹着好玩啊!

谢清族说:我是族长,出啥事,我都扛起,大不了我去投案自首,一命偿一命!

宫喜鹊像条肉虫,在地上滚来滚去,鞋蹬掉了,袜搓脱了,她敞襟露怀,披头散发,哭天拜地。

谢清风说:撒泼哩,你总有累得撒不动的时候,撒野吧,等着我们的行动!

火上浇油

谢嘉嫒的日常工作,只是打麻将。

谢学恭说:你三弟媳的俩个伢,掉进水渠,你还不飞跑去救?

她说:这么远,等我去救?早淹死了,脚板跑破,也只是个空人情。

蓝火莲说:是死是活,你总该去看一眼吧。

她说:要死早死了,有人救,也早活转来了,莫慌噻,先让我打完这圈嘛,赢了钱,再去问一声,不算迟到!

蓝火莲说:迟到?还早退呢!娘家出大事,甭说是打牌,就是上班,也得请假去帮忙啊!

谢学恭说:火都烧上房顶了,亏你还坐得住?硬心肠,狠心人哪!

谢嘉嫒说:小鬼扯后腿,晦气哟!哎呀喂,手真臭,又放炮,背时倒运哩,输家没开口,赢家不许走呀,我正等着扳本呢。

李银花说:又懒又蠢,赖人赖天,输不起,就莫上桌!

谢学恭说:赌博,恶习也,当戒之。有钱输,却没钱孝敬老母亲!

张玉芳说:就是嘛,十赌九输呵,费心劳神,日夜不眠,拖垮身体,还要输钱,更耽搁时光。

谢学恭说:没错,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勤有功,戏无益,得空做什么事,不比打牌强?

谢嘉嫒说:你不爱打,没人逼迫你打,不打就走开,莫在这张开乌鸦嘴,叽哩呱啦叫,吵死人,烦死人,噪音咧!

蓝火莲说:轮流做庄,一圈打完,不管输多赢少,都散场。

谢嘉嫒打完一圈,四盘牌,算过账,付了钱,慢慢腾腾,忧哉游哉,哼着小曲,来到出事地点。

宫喜鹊边滚边哭,边朝谢嘉嫒使眼色,打手势。她蹲下,将母亲揽在怀里,母女俩交头贴耳,一阵嘀咕。

她听说众口一词,谴责母亲帮自己带孩子,斥责袁秋华道:你是断了手,还是瘸了脚?各人皮肉,各人心疼,你生的,你不带,难道说还要六老七十的老人带?老人不找你要吃要穿,还不知足?

袁秋华说:谢汉按月出赡养费哦,婆婆也没花你一分钱,为什么要替你带孩子?

谢嘉嫒说:谢汉养老娘,天经地义,赡养费你又没出一分钱,你没资格争婆婆带不带你的伢!

刘瑞香说:丈夫的钱,与妻子无关?第一次听见!老婆生的伢,与老公没关系?奇谈怪论!

袁秋华说:吃斋伺佛,在家修行,却不惜弱,不爱幼,不念慈,不行善,只将自己练成灭绝师太!

宫喜鹊闻言,翻身坐起,双手上下起落,连续拍地,双脚一伸一缩,接踵蹬地,与此同时上身不停地弯腰拱背一前俯,再昂首挺胸一后仰,既似连连鞠躬,又像叩拜如仪,与此同时脑袋不断地前后摇摆,左右晃动,既像被弹击的不倒翁,又像嗑了摇头丸的古惑仔,与此同时像给行为伴奏般,嘴里发出串串咒骂声。

她骂道:你这苕货,专门讨人嫌,总爱犯贱,不招人疼。我喜欢哪个,就带哪个,你管不着。你要心里不平衡,为什么不带着小伢回娘家?你不是娘生爹养的么?为什么不回娘家去住?我看呀,不是父母不疼爱你,就是你不受欢迎。呸,想学我女儿,你命中有没有这个福气?

宫喜鹊的意思是,外婆带外孙是应该,奶奶带孙子,反而是违规矩,越礼教。孙子的外婆没有带小孩,只能怪儿媳和孙子没用,一是儿媳心术不正,用心不良,不肯送给外婆带,只想留下,非要奶奶带不可,奶奶不带就是欠妥,就是慢待,就是偏心,就是疼一边嫌一边,就是轻一边重一边,就是厚一边薄一边,借众人插科打诨的嘴巴谴责她,借族众夹枪裹棒的手指点戳她,想令她万夫所指,无疾而死。二是外婆不肯带,说明儿子的岳母,不像她这个岳母帮扶女婿,也说明孙子的外婆,不如她这个外婆疼爱外孙。三是孙子不如外孙讨老人欢心,招老人喜爱。

因此,奶奶不疼,外婆不爱,父母顾不全,吃苦是活该,受罪也是活该,遭难更是活该,淹了,有命就捱,无命就埋。黄泉路上无老少,这样死了,只怨她命该如此呗。命中注定的短命鬼嘛,水里不去,火中也要去,不在车下亡,也得急病死,反正无寿无福活不长久哩。世间的孩子坟,都是讨债鬼转世投胎呢,一托生,专门就是来祸害人的嘛。

婆婆就是这样,以错为荣,知错犯错,以错为能,错到底也不回头。她可以这样错做,你也可以这样错做,你不跟样学着照做,你吃了暗亏,只怪你苕,你受了阴罪,只怪你贱,你遭人算计,只怪你傻。

袁秋华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话都说不完整:今日,当着大家的面,是你让我向你女儿学习的。从今往后,我跟你女儿一样,长住娘家,对公公婆婆,不养老不敬老不送终,尸体摊在门板,还要卷走丧事礼金。他日,你装健忘,食言也没用,在场的人都可以帮我作证。

堂奶奶说:对哇,她是没你女儿命好,嫁了个跟着妻子走的丈夫哩。她只能像谢家所有的儿媳一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抱着走。

谢嘉嫒说:姓袁的,我嫁而不走,又怎么啦?是吃了你的,还是喝了你的?你要看不顺眼,就给我夹卵滚!

堂奶奶说:人家秋华,在娘家,抚养娘家没妈的侄女,在婆家,抚养婆家没爹的侄女,你连人家的头发丝都比不过,你给人家提鞋都不配!要人家滚?第一个该滚的人,是你!

谢清源说:咦,你何德何能,是何身份,竟敢说这种话?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变成谢家的太婆吧?

谢清风说:哼,夹卵滚?你先夹,先滚,滚给家族看!

袁秋华说:那我是吃了你舒家的,喝了你舒家的,还是住了你舒家的?我嫁给谢汉,生育谢和熙,抚养谢碧桃了,生是谢家的活人,死是谢家的亡鬼,葬要埋在祖坟山,灵牌要供在宗祠里,受谢家万世香火呐!就算我犯了族法,犯了家规,也轮不到你舒家的人来管?

宫喜鹊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指着袁秋华的头壳,一阵风冲到她面前,点着她的鼻子,说:呸,百善孝为先,不敬奉公婆,不供养老人,首先,你就犯了七出第一条罪。哧,对子女照管不周,损丁折后,你又犯了七出第二条罪。哼,这要搁前清,早就扫地出门了。

袁秋华真想张口,咬断点着鼻梁的手指,但婆婆毕竟是长辈,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能授人以柄,由有理有节变成无理打闹。她环顾四周,扫瞄人群片刻,再打量婆婆一眼,然后用火冒三丈的眼神,死死盯住婆婆,足足看了几分钟,最后退避三步,说:甭跟大伙绉啥子七出,你懂七出,专指哪七宗罪吗?要是借佛法,指控我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再以“扰人视听罪”论处,最后给我下“驱逐出境”的判决书,或许论题更靠谱,可能论点更站得住脚。

谢清源说:要搁民国,我这个族长,就可以整族规,对你们母女施族法,将你们母女浸猪笼。

堂奶奶说:举头三尺有神灵,想蒙骗谁呢?欺天瞒地负祖宗,不怕遭天谴,得报应?什么不讲理的事,你都敢做,你不要理,连脸也不要了?

母亲咒骂不休,袁秋华不敢回骂,母亲手点鼻尖,她也不敢出手,目示众人“帮我说话”,默视婆婆“激起不平”,退避三步“有理饶人三分”,出言讥讽“不屑于计较的鄙视”。谢嘉嫒见状,就说:妈啊,你跟儿媳,扯什么废话?最坏打一架,打得赢就打,打不过就跑呗。怕么事嘛?你是婆婆,谅煞她也不敢生吞活嚼了你!

刘瑞香说:你这么说,伤天害理哩!所为不是人,天也诛来地也灭,做了缺大德的亏心事,教你苦受一世。

谢清风说:人在做,天在看。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说短长,人人都是审判者呵。

谢清源说:嘉嫒啊,乞丐讨钱也要下跪磕头,和尚化缘还要说吉利话呢,就算你命又苦,人又无用,要人伸手帮忙,难道不该做点和气事,说点顺承话吗?出口这样伤人,你还想一错再错吗?

大庭广众之下,趟浑水,公然挑衅,宫喜鹊不敢冒险认接战斗的檄文,所谓积怨难除,众矢之的,法不责众,众怒难挡。但长辈管教晚辈,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反正错了也不该顶撞。当众一顶一撞,就变成晚辈的不孝不顺了,晚辈再怎么有理,也不该不给长辈留一点脸面。只要不孝不顺,长辈就可以非打即骂。不知趣,骂了就骂了,是你招人嫌,该骂,不骂不足以显大人威严。不见机,打了就打了,是你讨人打,活该,不打不足以灭你威风,长大人志气。再说,一个六老七十的妇女,打了你,骂了你,谁又能拿她怎么着?反而还要美名其曰,骂你,是看得起你,打你,是希望你成才,都是为了你好,是教导你如何做人,是没拿你当外人。否则,就可以像旁观者一样,纵容你恶,助长你坏,任凭比你更恶,也比你更坏的人,来收拾你,惩治你,遇到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到时候只怕你无好死,暴尸荒野,下场更悲惨哩。

她一腔怒火朝袁秋华撒去,吼道:我生养一群儿女,没想到你嫁来,专门跟我作对哎,为什么要我讨好巴结你呢!你在我家撒野,身为婆婆,不但要看你的脸色,还要受你的欺负,我欠你了?我亏你了?我害你了?你不是人,是怪物哟!你的种种窝囊气,我早受够了,活着生不如死啊,还不如死了算了,早死早超脱!

谢清源说:嫌命长,活得不耐烦了,你去死吧!

谢清风说:祸害去死,没人拦路,没人挡驾,只有拍手称快,弹冠相庆。

再小的力量也是一种支持。袁秋华不免口中有些怨言:人多过不好年,人多还种不好田,要妻子生,丈夫却没本事养,不晓得要生养这么多人干什么?

本是针对丈夫的气话,宫喜鹊却听成射向女儿的暗箭。心虚气短,疑心生暗鬼,想当然耳。她毫不示弱,横眉竖目,立马斥责:我女儿一家,是吃了你的?还是住了你的?她们吃的自己种,你凭什么不高兴?住的是我儿的房,你凭什么反对?房子是老娘买的,不是你丈夫建的,也不是你从娘家嫁来的,老娘想给谁住,就给谁住!

谢清源说:你家的老祖屋,我最清楚,不是你买的,不是清泉建的,不是你的嫁妆,是土改时,从我家分去的浮产,也不是分给你的,是分给你公公的。

谢清风说:你公公分给了两个儿子,分的时候,你还是吴家的童养媳,么样算你的?

堂奶奶说:清茗无子,由谢武承继,房子就是谢武的,咋能说是你的?谢武死了,房子就是谢碧桃的,怎么变成你的了?

宫喜鹊说:谢武是我儿子,谢碧桃是我孙子,怎么会和我无关?

刘瑞香说:争房产,就认孙子,孤儿没人养,怎么不承当?见利就抢,无利就躲,忒不要脸了!

宫喜鹊说:姓袁的,甭以为养了侄女,房子就是你的。谢武是我生的亲骨肉,谢碧桃身上流着我的血,跟你不同姓没血缘,你耍阴谋诡计,想霸占房子,只要我活着,你日想夜想都是白想。我就是一元钱卖了,也不可能让你占去!

谢清风起哄,掏出一百元,拍到宫喜鹊手中,说:家族的产业,买卖族人优先,我出价一百,卖给我!

刘瑞香捣乱,拿着钱包,数了一千元,塞进宫喜鹊口袋,说:公开拍卖,价高者得,房子是我的了!

谢学恭戏耍,拈着一张银行卡,说:举牌竟拍啦,我出现款一万,还有没有人跟涨?没人亮相,一万起底一次,一万叫价二次,一万重申三次,一棰定音,房子归我了!

宫喜鹊说:我卖房子,不是为了钱,只不过是出口恶气!你们出一百万,我也不会卖给你们。

谢嘉嫒说:对,房子就是卖给我,好歹我也和侄女同姓共血!姓袁的,你想把婆家的房子,先占后卖,换成钱补贴娘家人,一定是白日做梦!

谢清源说:说什么呢?大夫第内的房子,是我祖上的产业,要卖只能卖给我!

堂奶奶说:没传教,瞎胡闹!嫁出门的女儿,是夫家的人。族里的房子,只限卖给族里儿子,哪家也不可能卖给女儿。

袁秋华气得浑身颤抖,心像火烧一样灼痛,脸痛苦地抽搐着,一只手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仍然克制不住周身籁籁地颤抖。她哀哭:天呀,我犯了什么王法啦?是我瞎了眼呀,就不该嫁,不该生小伢!不但害自个,还要害娘家人哟!

谢清源说:此乃疯狗的狂吠,你不必当真!

堂奶奶说:囡呀,咱回家去。伢穿着湿衣裳,要感冒啊!

袁秋华一手抱儿子,一手牵侄女,准备回家。

泼妇骂街

族长一召集,族里头面人物便围拢来,他们走到渠道边,蹲成一圈,小声商量着处理意见。

这类家事,婆媳矛盾也罢,兄弟纷争也罢,邻居纠缠也罢,只要当事人向族里提出申诉,族里就会在议事房召开评理会。召集族众,召见双方当事人,大家边喝茶边听原告诉说,边嗑瓜子边听被告辩解,边争吵边评理,边批评边调解,边摆龙门阵边摆平纠纷。因为众人参加,群策群力,又有维护秩序,调和公平,锄强扶弱的使命,多少有个公道。

百年家族,什么人都遇到过,什么事都经办过。依祖宗的先例,婆婆利用和欺压儿媳,原则上尽量和解,和不了就析产分家各过各,至于老死往不往来,则管不了;孙辈落水惊险,或水火烫伤,媳有看护不周的失职之责,婆也有不帮不扶的失慈之过,考虑到媳在抚养小孩上要付出更多心血,故责令婆婆给予一定数量的财物补助,尤其是宫喜鹊只带外孙,不管孤孙女死活,族里的初步意见是,剥夺她对孤孙女财产的过问权终身;婆婆无端辱骂儿媳,只罚她赔礼道歉,事就算了结。

风流不俭点,族长之前说“开祠堂,动族法”,不是不可以实施,只是施行当中,群情激愤,场面难控制,免不了“非法捆绑,自行执法,私设公堂,武力逼供”等乱作为,或者群殴致伤致残,甚至致死。为一个贱妇,一个痞男,就此赔了钱财又折兵,忒不值,犯不上。说几句狠话,摆些凶架式,装虎狼之师,权当吓唬吓唬算了。

谢学恭跑步上前,跟袁秋华说了族里的处理意见,并征求她的意见。

袁秋华略一忖度,就点头同意了。婆婆早已和舒志强一家人同吃同住,实际上已各过各,再提出分家嘛,也无非是由此前的谢汉一人负责母亲的生活费,变成此后的让四个儿子共同承担母亲的赡养费。最关健的一条决胜负,“剥夺奶奶对孤孙女财产的过问权终身”,她明确婆婆已经一败涂地,自己无疑已是居高临下,族里的这条英明决定,不管婆婆帮是否认可,将来但凡涉及到孤女财产的事,族众必然将婆婆帮架空,或绕过,就算婆婆帮插手,说的话一定没人听,做的事一定有人搅局。

心中窃笑,嘴里却说:补偿和赔礼,婆婆毕竟是长辈,年纪大了,老糊涂了,要不免了吧?

袁秋华越谦恭平和,族里对宫喜鹊越气愤难消。

谢清源说:温文尔雅,敏而好学,不久的将来,岂能不出人头地?

谢清风说:你这样有情有义,孤女的事,族里一定帮你妥善解决。

袁秋华说:鄙人力微言轻,侄女还得拜托大家关照哦,承蒙抬举,思之惭愧啊!

谢学恭转身,走向宫喜鹊,大声宣布了族里的三项决定。

宫喜鹊搞懵了,一下子愣住。族长提到铁证“不雅照”,并说袁秋华“也看过”,这个“也”字,包括了多少人?到底拍到了什么?她就被吓蒙了,原本以为仨个狼狈为奸,做事机密,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没想到却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反倒将仨个蒙在鼓里,朝小丑喝彩,当怪猴玩耍。尤其是让会写文章的袁秋华知道了,后果特别严重。三儿媳一直跟她唱反调,演对台戏,擅长抬杠,拆台,揭老底,哪天狗急跳墙,按捺不住借刀杀人,反戈一击将“不雅照”往网络上一挂,哎哟妈呀,真正是杀人不见血啊!

不过,她活到这把年纪,死也死得了,善终羞死都是死,一死遮百丑,但死后,舒志强一家人该怎么活?死前一定要安置好受用,让他们有房住,有田种,有钱花。其他儿子有家有产,有妻有子,惟有谢武家破人亡,就只有打他家产的主意了,承继不成,则一元钱卖给。孤孙女嘛,迟早要嫁走,嫁了人,还愁夫家不养?

袁秋华仗着抚养侄女,就想变相霸占谢武的家产,她绝对不答应,婆婆帮也誓死不罢休。想到婆婆帮,她就有了底气,心里踏实了,因为谢汉最忠诚,最孝顺,最听话。谢汉是谢碧桃的指定监护人,不管是承继,还是卖给,只要谢汉签字同意,袁秋华就无力回天。因此,她故意惹事,平白辱骂,诬赖陷害,只为告诫袁秋华睁只眼闭只眼,事成就过去了。说实在话,袁秋华也不愧是聪明伶俐之人,领会了意愿,立马见风转舵,明白谜底只说谜面,知道遮掩只显退避,什么事都不敢直接讲,只能显一藏九,示二隐八,指点冰山一角,水底下的狰狞,听众要靠智力和经验,慢慢思索,逐步推敲,窥破真相。

看见袁秋华高扬免战牌,主动退场,她正自鸣得意,不想接到了族里的三项决定,要她补偿,要她赔礼,要她今生不得过问孤孙女的事。剥夺过问权终身,有如当头一棒槌,彻底将她打懵了。

谢嘉嫒闻决定,叫喊起来:为什么?奶奶不能管孙女的事?凭什么?

谢学恭说:你是舒家人,谢家的事,对你无可奉告!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谢清源说:识时务,识大体,识相,知趣,会乖巧地溜之乎也。

谢嘉嫒说:你们有气,朝我撒,要骂,就骂我,要打,就打我!我不能抛下娘一个人,在这受欺负!

谢清风说:甭在这,废话一箩筐,好狗不挡路,滚回苦竹坳去!

乌云散去,太阳露出脸来,中午的阳光,晒得人心里暖和和。袁秋华脱下薄昵外套,牛仔裤,让谢碧桃找个隐蔽的地方换上,扣紧,裹坚实,怕她受凉,感冒了。

袁秋华脱掉谢和熙身上的湿衣服,给他穿上自己的对襟羊毛衫。小孩子贪玩好动,落水的惊骇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他一边穿衣,一边仰面朝树,跟着树上的雀鸟,学鸣叫,嘬嘴箕唇,学一声“不知羞”,吸腮颤舌,再学一声“读书必有贵”。

大人的衣服穿在小孩身上,又宽大又松垮,下摆垂到脚跟,像长袍,袖口垂到膝盖,像唱戏的水袖,他将袖子甩来甩去,甩跳绳般划圈,竟乐得手舞足蹈。

大家被他的活泼可爱给逗乐了。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松驰下来。

堂奶奶指着他笑道:快看,瞧这孩子!我们为他鸣不平,气得半死,他却淘气得要命。

谢和颐双手伸到头上做抓耳挠腮状,并掀眉,鼓眼,耸鼻,嘬腮,吐舌,作猴相。

大家又被他的调皮搞怪给耍得哈哈大笑,绷得紧紧的神经,忽地放松了,心情轻松不少。

谢和颐歪头,皱眉,瞪一眼,突然扭身跑开了。他慢腾腾,晃悠悠,故意跑得东倒西歪,宽大的衣服扭麻花样,缠前绕后,对襟都裹到了后腿,惹来一阵哄堂大笑。

他跑到渠道边,看见水里有鱼虾嘻游,又捡拾石头打着玩。谢碧桃换上干衣服,从隐蔽的地方出来,一抬头发现谢和颐在水边玩水,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伸手将他拦腰抱紧,往后拖。

谢和颐还要玩,不肯走,手推脚踢挣扎着,俩人一起摔倒在地。袁秋华赶紧跑过去,把谢和颐拦腰抱起,夹在腋下,让他手脚悬空,东扭西扭都是无用功。

脱下外套,又脱下中衫,袁秋华便只穿着秋衣秋裤了,寒风掠过,浑身凉飕飕,感觉有点冷,就说:这里没我什么事?我带着孩子们,先回去啊!

跟着树上的小鸟,学鸟叫,学一声“不知羞”,再学一声“读书必有贵”。

宫喜鹊脑壳进水,有毛病,缺心眼,还人来疯,人越多越疯癫,袁秋华越不应战,她越来劲。跑步上前,伸手拦住袁秋华去路,终于泼妇骂街,忍不住把巴掌拍得山响,脚板跺得地摇,高声叫骂起来:你这贱货,青楼生的,烟花养的,敢用这种态度对我?忤逆!儿子养大了,人财都变成你的了,不是我的了。不孝!生儿子图回报,养儿子为防老,父母债子孙还!你以为我是乞丐来向你讨饭吃?事到如今,我被你逼得活不下去了,就活活打死你这冤孽,拼死也拉个垫背的。

堂奶奶厉声叫喊:到底谁逼谁呀?众人都长着眼哩!

刘瑞香说:瞎,拉儿媳垫背?笑话!哪个儿媳娘家不是叔伯一群,兄弟一帮,你拉得动么?哼,以为人家跟你一样,娘家屋倒人绝,连只狗都叫不来!

袁秋华嬉皮笑脸地逗乐打岔:呜嗬,父母债子孙还哦,金钱债,人情债,没问题噻,可以代还。风流债嘛,可就没法代劳了,嘿嘿,即使找替身,也不是本尊趣味啊!

周围的人,跟着“嬉嬉”笑了,“哈哈”乐了。

宫喜鹊天生亮嗓门,中气又足,高音开骂便如雷灌耳,声声清脆,句句响亮,恰如蝉躁,亦似蛙鸣,更象鼓吹,真可谓惊天动地也。

婆媳相处几年,宫喜鹊熟知袁秋华满脑机灵智,一肚古怪经,不按常规出牌却往往出奇制胜,族里的釜底抽薪之策,她怀疑是接受了袁秋华的授意,“不雅照”都可以同看,怎么不会共商对策呢?袁秋华内部反叛,联合外援,群起而攻之,剥夺“奶奶对孙女的过问权”,她恼羞成怒,不由得恨之入骨。

宫喜鹊见袁秋华辱骂不侵,刀枪不入,嬉乐如常,越发气愤难消,怒火中烧,还嫌骂不足解恨,骂不死人,也气不死人。她恶凶凶冲上前,拍胸挽袖,摩拳擦掌,扬手就要打袁秋华耳光:好,算我儿瞎了眼,才会要你这种坏女人,催死鬼一样来害我!我也看透了,你早就容不下了,今天我豁出命来,也要替我儿灭了祸害,换他下辈子的幸福,我赚了。

众人抓住她的手:你不要这样!你怎么能这样说?你怎么就变成这样?

众人拉着她的胳臂:有话好好说,你怎么可以打人?你这人怎么这样?

谢清源说:只管女儿不劳而获,不管儿子一家的死活。你这样当娘的,走遍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

刘瑞香说:你这是为后人好吗?分明是下毒药!虎毒还不食子哩,你真是蛇蝎心肠呐!

谢清风说:该做的不做,不该管的乱管,难道说,不怕儿子带着老婆孩子来个远走高飞么?

放屁欺不了裤裆,拉屎瞒不过地方,宫喜鹊被点中了死穴,一时哑口无言。揭了宫喜鹊的短,妻子被丈夫抛弃,自然也有妻子的过错,儿子抛弃老娘,自然也有老娘的过错,因为上不慈善,下不孝顺,又因为理大打得爷,法大辟得邪。可宫喜鹊可以战败,却绝不服输,更不投降,说理不是她的强项,武力征伐才是她的特长。她自持五大三粗,儿媳娇小玲珑,自已是老太婆,儿媳是年轻人,打就打了,伤就伤了,痛就痛了。无非是事闹僵了,搬出儿子来压制儿媳,打错了,也不须亲自出面认错,更没有放鞭炮赔礼的事。她生养的儿子,她心中自有定数,自有儿子替老娘道歉赔偿,甚至于下跪求饶,丈夫在妻子面前下跪,闹着玩似的,不算什么。但婆母在儿媳面前低头认错,服软讨饶,那脸面可就丢大了,从此没法见人了呗。

再说,儿媳若是中了激将法,以牙还牙,哪怕失手将老人推倒在地,摔伤了,磕伤了,擦伤了,反而比她罪状大哩。别提老娘我绝不轻饶,也别说女儿几家,儿子几个,都不肯善罢干休,就是儿子一个人,任儿媳的理由大过天去,任族众的证实说破天去,她不到老娘面前端茶认罪,下跪赔礼,儿子压根就不可能放过她。

众人出手阻挠,暗护袁秋华,宫喜鹊恼怒成羞,暴跳如雷,再次往前冲,伸手,踢腿,拼命要揍袁秋华:要不是你在耳边教唆,从小乖巧听话的儿子,怎么突然会叫苦喊难?你心里口里,除了个钱,还有什么?讲来讲去,还不是你逼他,要他和你一样只认钱,不认六亲?过去那么困难的日子,大家花钱不分你我,你有我有全都有,齐心合力发家致富奔前途。如今手头宽绰一些,你这小妖精,一进门就闹事,搅得一家人心分几处,劲泄几边,整个家彻底破败了,人也残暴了,逼得我们没了活路啦!

堂奶奶说:大家散开,让她打!嘿嗬,秋华没有手哇?婆婆先动手,儿媳后自卫,看谁打得过谁?

谢嘉嫒说:谁动我娘一根手指头,我就跟谁拼命!

谢清风说:拼命,哪个不敢?倒要试试看,是你身强体壮,还是我们人多力量大!

谢清源说:事急从权,不必去祠堂了,就在这动族法!没有绳索,解皮带,将这两个泼妇,给我捆了,绑起来,扔地窖,面壁思过!

宫喜鹊瘫软在地:姓袁的,联合外人害我,你不得好死!做饿死鬼,老娘也绝不放过你!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一定会百倍千倍地回报你!

几个人抢上前,出手将谢嘉嫒挟持着,脚不沾地的架起,走去一边。

谢嘉嫒说:哪怕娘放过你,我兄弟姐妹也决不会饶恕你!就算你长翅膀飞上天,也要用高射炮轰下来!

宫喜鹊破罐破摔,满地打滚,憋足了劲儿,撕破了嗓子,象死了亲娘老子似,哭哭啼啼,嚎嚎骂骂,施展泼骂功夫,骂了袁秋华,骂族长,咒了儿女,咒族众。她认为是族里多管闲事,搅了她的好事:我家的家务事,只要我家里的人愿意,你们凭什么反对?是妨碍你们吃喝嫖赌,还是妨碍你们贪腥睡荤觉?是妨害你们偷野女人,还是妨害你们老婆偷野男人?天下男人的裤裆都破了,让你们这些龌龊东西出头!

族人最反感泼妇以咒骂来解决麻烦,况且根本就解决不了任何麻烦。他们神态安祥,面容坦然,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视她如空气,用冷冰冰的无言蔑视,来压倒宫喜鹊的粗俗。

她什么恶心骂什么,什么肮脏骂什么,圣人也被她骂得腥哄哄,臊淋淋的,脸面无存,无地自容,不敢抬起头来面对她。她见怎么骂,都没人敢伸出头来承应,还认为大家理亏,心虚,就纵情地咒骂,把谢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操了个遍。

苍蝇嗡嗡,耳朵受累,心里烦躁。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勿听为上策。

无人理睬,逞强好胜之心使她不甘失败。她站起来,拍手鼓掌地骂,咒一句,拍一下手,骂一声,鼓一下掌,一边操娘戳老子,一边哭骂不休,将丈夫和儿女的祖宗十八代又操了一回。

人们并不欣赏这种毫无女人味的动作,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她气急败坏地双脚蹦跳着,骂些无关痛痒的词儿。污言秽语,别人想不出的词,她能想得出,别人骂不出口的话,她能骂出口。她舌头带着讽刺,话里含着歹毒,专拿男女关系说事,什么扒灰啦,什么乱搞啦,什么卖炕啦,什么偷人啦,什么养汉啦,越骂越生动,越骂越具体,越骂越难听。好像她长着千里眼,顺风耳,族人什么丑恶事,卑鄙事,被窝事,都瞒不过她。谁的脸都不如她的屁股干净。其见解真个出神入化,其气度真个俗同凡响,老娘天下第一,狂呀,吃了驴肉发马疯,臭呀,一张八辈儿不刷牙的嘴,恶心死人啦!

丈夫和儿女的祖宗也是谢家族众的祖宗,却不是宫喜鹊的祖宗。谢清源涵养再好,也听不下去了,说:你这张烂嘴骂得恶毒,你这事做得没道理,你自己不行善积德,报应到你儿孙身上,你照管不住谢武,他家破人亡,无子绝后,关谢家祖宗什么事?

谢清风说:你自己行事越格离谱,儿子儿媳不管你了,关谢家族众什么事?

谢学恭说:骂给我们听,是什么意思?冲着我们来,认为我们好欺负吗?

一群人幸灾乐祸地向宫喜鹊走来,围着她,连假模假样的话都不肯说一句,连阴阳怪气的劝慰也没有。众人看猴戏似的,任她捋胳膊,挽袖子,诅天咒地;凶神恶煞地大叫大喊,大骂大跳;象巫婆跳大神似的,手舞之,足蹈之,如疯如魔,似癫似狂,哭喊叫骂。

无人喝倒彩,无人动手打,她越发如疯似魔,愈加又跳又蹦,嘴里也越骂越脏。一声骂一击掌,两声骂一跺脚,三声骂一抹裤裆,跳着,骂着,秽言恶语尽数而出,象乱叫乱蹦的赖蛤蟆。胸前一对活宝贝,浑圆突耸如山峰,肉嘟嘟沉甸甸的,果然好春光,此时随了她的蹦跳象小兔子似的跳跃,美不胜收,美妙绝伦。

狗熊一般,表演精彩刺激的节目,免费给围观者看。

她鼓点般的乱骂半天,也不见倒嗓子,她屁股一扭,一扭,再一扭,象中弹的狼,扭动着骂,挣扎着骂,竭力想挽回脸面。她挥舞的手臂,闪着灼人的寒色,在光影下呼呼作响,特别是她为呐喊助威,而砍杀的大幅度动作,犹如勇猛无比的将军在高扬指挥刀。实际上她的手中不可能紧握刀,哪怕只是一把菜刀,哪怕只是一只道具刀,但这并不妨碍她想象铿锵有力的骂词,就是自已的将军刀,字字割心,句句刺骨,因每日磨砺闪烁着慑人的个人魁力,出口的一刹那,杀气顿时凝聚在声调上,锋刃锐利,最具污辱人格的巨大力量。她相信任何人的威望尊严,将如败兵一样,在这刀光剑影笼罩下,哗哗倒地,毙命而亡!

男人发出一阵阵不屑的哈哈大笑,女人发出一阵阵轻蔑的掩嘴窃笑,交耳私语。

谢清源说:宫喜鹊呀,究竟是谁淹死你儿子,糟蹋你女儿,祸害你家庭,你应该指名道姓的骂给他听。我们又没有窝藏他,你在这里放空心炮,有屁用?

宫喜鹊说:我操她娘的!我戳她老子的!我把她祖坟操得底朝天!

谢学恭说:操娘戳老子,你有这个鸡鸡吗?倒要看你拿什么操?又是怎么个戳法?

宫喜鹊说:找你借。

谢学恭的老婆说:不借。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妇女家,借我男人的鸡鸡干什么?穷单身,富寡妇,要借去找光棍借!

谢清风说:你干脆嫁人,有鸡鸡戳了,就不会整天操别个的祖宗。

宫喜鹊说:找我儿子借。

刘瑞香说:你儿子软鸡鸡,戳不了。不如找舒志强借,你看他越来越欢喜,越来越离不开,他对你越来越顺从,越来越热心,还要你亲自去操?

宫喜鹊一时语塞,无话可说了,她灰溜溜的,半天哑口无言。

大家哄堂大笑,谁也没把她的骂当一回事。

真相

袁秋华是文雅人,粗言秽语,越听越难堪。她先拱手作揖,再弯腰鞠躬:对不起!我无能,连累大家挨骂,给大家赔罪!我没能护卫好孩儿,还要大家跟着操心,给大伙添麻烦了,我道歉!耽搁了大家的宝贵时间,我拜谢!

堂奶奶脱下身上外套,给袁秋华披上:难道她是今日才嫁进门吗?下流无耻,粗野无礼,无理取闹,我们都习惯了不搭理她!你又何必在意?

堂奶奶朝儿子谢清辉使个眼色,示意要他自己去跟族长说。

谢清辉长叹一声气,抬头望天,没有动。

刘瑞香推了他一下:你亲眼目睹,看见什么,就说什么,还有啥犹豫?你将真相压在心里,夜夜做恶梦说胡话,不顾及自己,也不考虑我,只是为了帮她,对吗?

谢清辉说:有么事,要吵架,回家去再闹,莫在这丢人现眼!

刘瑞香泪水在眼中打转:我辛苦持家,生儿育女,陪伴你过了一辈子,在你心头竟然还没有她重要?你做噩梦,你犯疯癫,你神经错乱,你精神失常,你彻头彻尾疯了,你变成疯子了,还是我伺候你终老入土,对吗?

刘瑞香说着,说着,眼里滚出大滴大滴的眼泪:我瞎了眼,嫁错了人,我认栽!可你能不能替高堂老母亲想一想?有没有替后辈儿孙想一想?你以为害惨我们,就是帮她,可你看到她收手了吗?变本加厉,祸害乡里,你是帮凶,懂不懂?

堂奶奶上前,打了谢清辉一巴掌:亲者痛仇者快,儿呀,你好糊涂啊!你帮她隐匿,就真能欺瞒过去吗?狗改不了吃屎,你隐得了一桩恶,瞒不了十种罪,坏人终究没有好下场,但好人,为什么要被坏人害得更惨呢?

刘瑞香说:你不是对错莫辩,是非不分,只是对她还心存幻想,始终都不愿承认她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谢清辉说:也该为年轻时犯的错,接受惩罚了,别说了,我去揭发。但愿是按族规处理,不要依法查处,毕竟她也老了,最好能颐养天年!

谢清辉和谢清源一阵耳语。堂奶奶和刘瑞香当成惊天大秘密,谢清源听了,却很平静,似乎早已知晓内情。既然有人告发,族长就不能置若罔闻。族长一招手,族里头面人物便又围拢来,低声嘀咕起来。看他们的神情,好像也是心中有数,只不过是秘而不宣罢了。

宫喜鹊已落败,堂奶奶突然指示谢清辉向族长揭穿什么人什么事,袁秋华虽不知堂奶奶是为了什么,揭的是谁,发的是啥事,但听仨人说话,前言暗示,后语隐现,中插喻意,直觉提醒她,此事一定与婆婆有关,一定与舒志强相联,这仨人趁势兴风作浪,未必是落井下石,借此事却一定是趁机跟婆婆算账翻脸,划清界限。

尤其是刘瑞香,过去算宫喜鹊的闺密,俩人好得穿同一条裤子,对谢家子媳儿孙经常代劳训诫,多次助阵威压,现在想起只怕是投其所好,怂其犯错了,况且她对待袁秋华也有所不同,表面上帮宫喜鹊说话,实际动机却是掩护袁秋华,往往小骂帮大助,小浇灭大火,情况变得反而对袁秋华有利了,背地里也经常提醒和点拔。

这仨人跟婆婆作了断,袁秋华正踌躇着,是推波助澜呢,还是置身事外?

突然,谢清源叫喊道:我们拿不定主意,女秀才呐,你也来听听,提点好建议!

袁秋华说:是叫我吗?晚辈年轻不懂事,阅历尚浅,资历不够,没有经验,恐怕好点子想不到,倒要添乱咧!

谢清风说:叫你来,你就来呗!我们几个老家伙加起来,也没有你肚里文墨多,走过的桥梁多。

袁秋华说: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滥竽充数了。

她走过去,跟他们一起来到渠道边,蹲成一圈,开碰头会,小声商量着处理意见。

突然,袁秋华失声尖叫:你们说什么?不是意外,是谋杀?

谢清辉说:十六的月亮,又圆又亮,我看得一清二楚,先是被推下塘沿,落水后又被按进水底。第二天,尸体浮出水面,家里人才发现。

袁秋华猛地站起来,痛哭流涕:既然看见,为什么不呼救?见死不救,也是犯罪,要坐牢啊!

谢清风说:把柄被人捏,短穴被人点,怎么敢救?都怪他自身不正,跟那个老妖婆纠缠不清!

袁秋华说:谋杀,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几间破房!

谢清源说:谋财害命,就看人死后,受益最多的那个人,是谁?房子谁住着,田地谁种着!

谢清辉说:起因,还不是谢武无子,外甥过断舅父的想法,又被族里否定了,恼羞成怒,一时冲动,愤恨下手。无知无法的蠢货,自私自利的俗物,做事只凭一已好恶,何时考虑过后果啊!

袁秋华说:既是人命案子,就该报官,依法查处。

谢学恭说:事过境迁,人都死了五年,皮肉早已腐烂,开棺验尸也找不到痕迹,单凭目击者的证词,恐难定罪。

袁秋华说:注定无力回天,干吗还旧事重提?你要大家都夜夜做恶梦,和你一样不得安宁吗?

谢清辉说:你儿子今日落水,没察觉太奇怪,过于凑巧了吗?小孩子在渠道边玩耍,不止你儿子一人,也不止今日一天,偏偏你儿子掉下去,偏偏孤女跳水来救?

袁秋华双膝颤抖,浑身发软,瘫坐在地,双手掩面,泣不成声:为什么?争财夺产,非得这样作恶!赶尽杀绝呀,究竟为了什么?

谢清源说:要不是我们在上边做工,要不是太奶奶看见,难保不会悲剧重现!

谢清辉说:刘瑞香内急,躲在树丛里解手。当时,谢碧桃到渠下田埂采野花,谢和熙正低头弯腰去捡石籽,打渠里的鱼虾玩,她亲眼看见舒石磊斜插过去,赤脚悄悄上前,突然偷袭,将谢和熙当背一脚,踢进水渠。

谢学恭说:胆大妄为,丧心疯狂!

袁秋华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气,眼睛涣散,呓语呢喃:我抚养孤女,从未有过谋私之举,我付钱给她买保险,出手就是十万块,谢武的家产,够值十万么?我的钱更多,财更厚,谋财害命,为什么不对我下手?

谢清辉说:内人吓得目瞪口呆,连呼吸都停止了,一下子昏死过去。此前跟我述说,还是结结巴巴,浑身哆哆嗦嗦。

谢学恭说:狡猾!舒石磊智残,又未成年,就算事发被抓,也无非是严厉批评,责令父母加强管束罢了。

谢清风说:要是一双儿女都没了,她们还能容你立足?谢武的家产,谢汉的家产,你的钱财,到最后都是她们的了!

袁秋华摇晃几下,一头栽倒在地,昏厥了。

一直旁观的族人,一拥而上,将袁秋华围在中间,谢碧桃和谢和熙跪趴在她身边,茫然不知所措,只会哭哭啼啼,懵懂难过:妈妈,你怎么啦?妈妈,你不要死!妈妈,我听话,乖乖的,你不要死!

堂奶奶拨开人群,冲进来,半跪着将袁秋华搂在怀里,妇女们也蹲下,纷纷动手,掐人中,掐虎口,提鼻梁,捏眉心,揉前胸,搓后背。

忙乱一会,袁秋华长吁一口气,悠悠醒来。睁眼看见一双儿女哭跪在侧,她伸手搂抱着,泪流满面,哽咽不能言。

众人面面相觑,束手站岗,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

袁秋华双膝下跪,叩拜嗑头:我无能,不能保护儿女的安危,我失职,不能保全儿女的家产,只有拜托大家,替天行道了!

谢清源扶起:我们商量了一下,要么我认谢碧桃为义孙女,撑起一把权势保护伞,要么谢武的家产冲公,她成为族里公众的女儿,由族里聚资抚养,与她相关的所有事,都由族众参与公定。

袁秋华说:我现在头脑一片空白,尚未完全清醒,想先听听,族里的意思呢?

谢学恭说:我选第一条,族长只是名义上的爷爷,大事和你一起决定,你还是指定的监护人,生活小事就由你自行解决。若有你俩都犹豫不决的事,再请族里公议否决。

谢清风说:我认为第二条更稳妥,家产冲公只是现在说说而已,借此保全家产的幌子罢了,将来还要归还孤女。至于聚资抚养嘛,我想你一定不愿劳烦大家,也是据此保护孤女的理由罢了。但凡有事,你只要提出来,族里必定主持公道。

袁秋华说:两条,我都选,可好?

谢清源说:好!由与你一人为敌,变成与族众为敌,她们绝对讨不到便宜。

袁秋华说:为了区区小财,居然要害我一双儿女的小命,简直比强盗还狠毒,叫我还怎么尽孝?

刘瑞香说:就是嘛,强盗只取财,不害命!

谢清辉说:骨肉相残,她又能讨什么好?也许她受到蒙蒙,并不知晓内情。

刘瑞香说:人们常说,妇人之仁,可那个妇人,怎么就看不见一丁点仁呢?她是妖,活着只为造孽,不是人!你又想英雄救美,还嫌被她害得不够惨吗?

堂奶奶说:幼稚!儿呀,你不想想,曾几何时,姓舒的只是一个被遣出家门的逆子,一无所有,可你再看他现在,有家有妻,有儿有女,有房有地,整天游手好闲,却能吃喝玩乐,这些都是谁给的?

谢清辉说:毕竟是女婿,她这样做,可能是想浪子回头呢。

谢清风说:女婿是亲,再亲能亲过儿女?最大的错,就是内外亲疏,颠倒了来,背后苟且,还不计后果。

谢清源说:把粗劣当能力,无知当耍威,分明糊涂透顶,却自以为聪明盖世,对付这号人,只有剥去财产权和人事权,让她一无所有,再也没法兴风作浪。

谢学恭说:天干无露水,老来无人情,六十不管阳间事嘛,儿孙承欢膝下,颐养天年,晚景才有福。只要她安分守已,不再揽事管事,有四个儿子共同赡养,也能衣食无忧。

财富暴露

大家朝宫喜鹊走去,一字排开,站在她面前。

宫喜鹊看看这个,瞧瞧那个,莫明其妙。

袁秋华吩咐谢碧桃跪下,给谢清源磕头,改口称之为爷爷。

谢碧桃依言从事,来到谢清源身前,后退三步,跪拜在地,叩首行礼,三呼“爷爷”。

谢和熙感觉好玩,也学姐姐跪拜,也嗑头三下,也抬头叫三声“爷爷”。

谢清源拈须微笑,点头答应:嗯,噢,嘿嘿,哈哈。

礼毕,谢学恭上前,扶起姐弟俩。

谢清源歪头默想一阵,然后吟哦:收下一双义孙,呵呵,回什么,作见面礼?

袁秋华说:孩子的爷爷,何必给来拿去?都是一家人了,没必要拘泥于礼节。

堂奶奶说:孩子有你照拂,就是最好的礼物啊!

谢清源说:我的儿子哩,一个在省城上班,一个在京城上班,我跟儿孙们,一年才见一次面。我们两个老家伙,守着空荡荡的“霁岚斋”,像孤魂野鬼一样。现在好了噻,能有两个孙子在眼前嬉戏打闹,在院里活蹦乱跳,这才算人过的日子呢,该我答谢孩子们才对嘛!

袁秋华说:恕我得寸进尺,今后我没空,就送到爷爷家去添乱了。要是调皮捣蛋,不听话,就狠狠收拾,我会用好酒好菜来酬劳!

谢清源说:中合我意,孩子越顽皮,我越喜欢。我家房子,住十几个,住几十年,都没一点问题,你就是出国留洋去读书,都不必担啥心。

谢清风说:傻孩子,还愣头愣脑发什么呆?爷爷每人给了一间房,作见面礼呵,还不快跪下拜谢爷爷!

谢碧桃和谢和熙跪下,嗑头,拜谢谢清源。

谢清源一怔忡,随即笑呵呵地朝谢清风乐了:你这老家伙,倒不糊涂,借花献佛,成人之美!

袁秋华说:孩子的爷爷,承蒙厚爱,咱们感激不尽,可这份见面礼,太贵重了,未免不妥!今天仓促,您老尚未和家人商量,等议定后,择日再给些适当的,好不好?

谢清源说:我的俩儿子,已经预备在城市卖房落户,不会回乡养老了,我犯愁呀,归西之死,“霁岚轩”交给谁料理,才会光大荣耀?那日,你一看到书籍,就两眼灼灼如贼,我眼前一亮,心中即兴此意,曾经试探过,可被你回绝了啊!

袁秋华说:若不疑我才疏学浅,鄙人倒愿代为料理,只是这般作礼物赠送,万万不可!

谢清源说:有何不可?老顽童作事,向来只凭高兴不高兴,愿意不愿意,不知妥当不妥当,不管适量不适量,只要花园不沦为菜园,书房不变成猪圈,就是正确对待。一想到“大夫第”沦为大杂院,我心里的悲凉,酸楚,挫伤,你懂的!就当帮我?

袁秋华说:朝代变迁,非人力可挽狂潮。你可以估价卖给我,只不过我现在摊子铺得过大,手头吃紧,只能分期付款。

谢清源说:这是回了份大礼哪!你有义,我也不能无情哦,一年五万,分十年付款,咋样?

宫喜鹊说:我家哪有闲钱买园子?你去抢银行啊!

袁秋华说:相当于半买半送了,我不答应,至少要再加价三十万,我心方安然!

谢清源说:你呀你,为示公道,主动添补,哪像个生意人呐!你这么固执,老朽就依从,价格,定金,首付,期限,合同等等,咱们改日再详谈。

蓝火莲说:董事长,这么大的事,不用和公司李总裁商议么?

袁秋华说:你在这干吗?看热闹啊!今天公司放假吗?

蓝火莲说:礼拜天,不是要开例会吗?我专程来接你去公司啊!

宫喜鹊拉着蓝火莲的胳膊,说:你快告诉我,她什么时候开了公司?公司在哪里?把我们当哈巴耍,居心叵测,瞒天过海,瞒得跟换桶一样!

蓝火莲拂袖,抽身,躲开,说:公司十年前就开了,跟你们有何关系?我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活活气死你!

袁秋华一拍头壳:瞧我忙于种田,倒把正事抛到脑后了。

谢和熙抱着谢清源的膝盖,仰望着:爷爷,妈妈晚上爱看书写字,可是没书房没书桌,只能在厨房的饭桌上,夜间铺开,白天收起。爷爷,你家里房子那么多,你能不能再给我一间?我要送给妈妈做书房!

袁秋华说:小熙,你放肆!你以为房子是玩具呀,随随便便伸手讨要?你要送妈妈书房,等你长大了,自己挣钱去买!

谢清源说:孩子的妈妈,你横眉立目干吗?你看看,将孩子都吓哭了!

袁秋华一直和颜悦色,很少严词厉色,此刻勃然大怒,谢和熙确实吓坏了,本来不敢哭,经爷爷一说,听出维护之意,就真的哇哇大哭起来。

谢碧桃急忙上前,蹲下哄弟弟,伸手为他擦拭眼泪。

谢清源说:这小兔崽仔,倒机灵,有孝心,我喜欢!不就是一间书房么?小熙,只要你听话,读书上进,像义伯父一样,考研留京城,爷爷就送给你一间书房,母子共用。

谢和熙破涕为笑,趴伏在地,连磕三个响头:爷爷最好!谢谢爷爷!爷爷最疼我!谢谢爷爷!

堂奶奶说:这两孩子,要像义伯父一样有出息,还须要义爷爷费神教诲,悉心栽培啊!

谢清源说:理所当然,爷爷本当尽责尽力!儿孙出人头地,光宗耀祖,长辈脸上也添光彩。

宫喜鹊冷眼旁观,从一开始的摸不着头脑,等事态进行到这地步,终于悟出些眉目来,谢清源收下一双义孙子,就意味着这两孩子,不仅多了一个当族长的义爷爷,还多了一个当市委书记的义爷爷,还多了两个在省城和京城当官的义伯父。这个“义”,代表情义,象征仁义,宣告正义,统统冲着自己来的啊!

她冷笑起来:别人栽种,你收割,别人生崽,你享福,倒挺会捡便宜啊!

谢学恭说:“别人”愿意,你这个旁人,放什么屁?

宫喜鹊说:我是旁人?这两孩子都是我的嫡亲孙子!你们才是真正的旁人!

谢清风说:你这个嫡亲的奶奶,对嫡亲的孙子都做过什么?是带过一天,还是养过一天?义爷爷给了三间房作见世礼,你给了什么?

堂奶奶说:孙子一个都没给,外孙个个都给,给项圈,给长命锁,给手镯。要是你娘家给你的,或是你自己买的,我们无话可说,那些可都是谢家祖辈世代相传,留下来的金银首饰,一传到你的手里,就全部送给了外姓人,你让你子孙拿什么,继续传给后代?

刘瑞香说:我作证,你婆婆传给你的戒指,耳环,头钗,你分给了女儿们。你婆婆也有女儿,也有外孙,为什么没给外姓人?只是留下来传给你呢。

谢清源说:理由非常简单!她婆婆遵循老传教,传子传媳传孙,不传女不传外孙。她想女婿养老,不要儿子养老,当然会反其道而行之。

谢清风说:她婆婆懂礼,做事得体,谢文是长孙,奶奶还单提一块菜地,给长孙作见面礼呢。婆婆言传身教,儿媳咋就一丁点都没学呢?哪怕依样画葫芦,也错不了啊!

堂奶奶说:她肯学?气死公公,骂死婆婆,自认为聪明盖世,能干无双!

宫喜鹊说:不给,不带,不养,又怎样?还是我嫡亲的孙子。这种血脉之亲,骨肉之情,收义孙子也好,认义爷爷也好,也没法取代。

谢清源说:我没想取代哦,你继续带你的外孙,我接下来带我的义孙子哪!

宫喜鹊嚷嚷:你们自行其事,不尊重我,也不征求我的意见,我不同意,我反对!

谢学恭说:法制社会,强调权利与义务,血缘排后,要不然就不会保护收养关系,及继父母与继子女的关系。

蓝火莲说:《婚姻法》的主体是夫妻,家庭的核心是夫妻,父母与儿女次之,兄妹更次之。只要父母尚活着,奶奶就得靠边站,无权过问孙子的事。

袁秋华说:只要我原意,只要孩子高兴,认不认义爷爷,认不认干妈妈,谁干涉也无效。

谢清风说:通过家族会议,作出一项决定,将谢武的家产冲公,谢碧桃成为族里公众的女儿,由族里聚资抚养,与她相关的所有事,都由族众参与公定。

谢学恭说:孩子小,生活不能自理,考虑到饮食起居的日常习惯,族里已委托给袁秋华代理照顾事宜。谢武的房子,谁租住谁出租金,田地,菜园,依此类推。租金收入,算公钱,归族里管理。

谢清源说:此项决定,今日生效,一个月后,我会派人上门收房租,收地租。不交租金,莫怪族里赶人锁门。

谢嘉嫒说:姓袁的,你疯了,缸里的鱼,你不吃,可以送人,为什么要抛到塘里?

袁秋华说:也是一条命哇,我不杀生,只有放生,给条活路吧!

宫喜鹊说:你嫌弃婆家穷,你欺负我没文化,你不愿奉养婆婆,就明说,用不着攀权附势,狐假虎威,狗仗人势,逼我去死!

袁秋华说:我连条活鱼,都会放生,为什么要你的命?我什么时候,逼你去死了?我是拿刀架你脖子上了,还是拿枪指着你脑袋了?

谢清源说:老嫂子,你怪错了人,是我攀附袁家。谢清溪只不过是市委书记,袁家有人却是省委书记呢。

谢学恭说:袁家祖宅在户部巷,是三栋三层小洋楼,市价过亿啊!小洋楼里,她有一套三居室,怎么算也值百万吧。

袁秋华说:咋的,当我是潜伏特务?你们还跑到省城去查产摸底!信息有误,我申明一下,三居室,是我写书,家族给我的奖励。虽说只有居住权,没有售卖权,但我不住,租给老板开公司,每年租金也有二三万。

堂奶奶说:有人总是以已度人,无端猜疑,诋毁她霸房占地,谄陷她谋财夺产,好像她是身无所长,无家可归的流流汉一样。好笑不好笑?

宫喜鹊说:百万富翁,你还挑粪种油菜?我不信,你骗人!

蓝火莲说:在广州市,西装革履的,往往是打工仔,穿布鞋,着休闲装的,反而是阔佬。只有穷人才羡慕富人,越是没钱,偏要装扮成有钱人的模样,只有富人才懂钱是累赘,越是有钱,越不想让人看出有钱。

袁秋华说:打肿脸充胖子,逞强炫富能得么好?只要听说谁是阔佬,那些坏人,奸人就围上来了,骗子,小偷就掂记着了,抢劫的,绑票的就找上门来了。富贵多忧,贫穷自在啊!

蓝火莲说:月薪一万与十万的,物质基础差别很大,年薪十万与一百万,生活完全不同,收入达到一千万,就跟二千万,没什么区别了。乔布斯富豪榜上的富人,也只不过是日食三餐,夜睡一房,老婆一个,孩子一双罢了。

谢清源说:在学校和医院,看到“逸夫楼”,老朽就不得不佩服邵先生,他没能上富豪榜,义举功德却不输给那些富人。行善自然德高,济世自然望重,惠泽大众,没人想害,光明磊落,也没人害得了哦,因此生活平静,一世安稳。

袁秋华说:太平盛世,只要你有才华与胆识,担当与抱负,并脚踏实地,认真负责,利已不损人,合作共赢,一定不会被埋没。

蓝火莲说:正因为你秉承这,有钱一起赚,有财大家发的宗旨,且你多才多艺,坦荡公正,让属下心悦诚服,所以我们才跟随十多年。

袁秋华说:奉承!我也只有一双手,还长期脱岗远遁,能有多大功劳?公司得以壮大,还不是靠几千双手的辛勤工作!

谢学恭说:高人在民间呵,一张一驰,劳逸结合,半耕半读,半隐半出,深藏不露,种田作地,锻炼身体。

谢嘉嫒说:聪明能干,你这么有钱,竟然还和我争房夺产?太贪心,不知足了!

袁秋华说:不要血口喷人,你的房,你的产,都在苦竹坳,我什么时候去争夺了?

刘瑞香说:分明是你在谢河畈霸占孤女的房产,还要反咬一口,倒打一耙,好不好!分明是你吃里爬外,凌亲辱家,要钱不要脸,对不对!

宫喜鹊哭天抹泪:这算什么?一起逼我去死吗?

蓝火莲说:董事长,您好!我---

袁秋华说:记住,请叫我“代理董事长”,不要省略了前缀,免遭误会。

蓝火莲说:代理董事长,这个季度的财务报表,您是否阅览过,作了批示?

袁秋华说:上个月的销售总额,同比下降3%,你这个总经理,要负点责呀,不要只记得打麻将,耽搁了工作。

蓝火莲说:今晚八点的例行会议,你看?

袁秋华说:按原计划进行,你先去安排吧。管理人员,报表材料,广告文案,营销策划方案,加盟计划书,一切要准备就绪,我准时到达。

蓝火莲说:要不要派车要接?

袁秋华说:我打的士。

蓝火莲掏出手机往袁秋华手里一塞:我去了呀!养兵千日,用人一时,有么事,给我们打电话啊!

失足落水

失足落水

谢和熙说:莲姨,我想干妈妈了,说好带我去必胜客吃比萨的。

蓝火莲说:干妈妈飞到北京开会了呀,再等几天,好不好?干妈妈要是没回家,莲姨带你去武汉中南路吃比萨!

谢和熙欢呼雀跃:好耶!吃了比萨,再去东湖找干爸爸玩,到旋转餐厅吃巴西烤肉!干爸爸从香港给我买航模啦!

袁秋华说:嗨,你别宠着,娇生惯养,养不出好孩子。

宫喜鹊说:乖,小熙,到奶奶这来,奶奶给你棒棒糖吃!

谢和熙摇头:我不吃棒棒糖,要绵花糖,要汉堡包,要甜筒,要麻椒羊肚,要铁板牛肉。

袁秋华抱起儿子,牵着侄女:小熙,小桃,咱们回家吧。我带你们去吃炸鸡翅,说说,是去肯德基呢,还是去麦当劳?或者去华莱士?

谢碧桃说:我想去归元寺还愿!

谢和熙说:姐姐拜观音菩萨耶,噢,我要去长春观当几天小和尚玩玩!

宫喜鹊说:平地钻出来个干妈妈,她是什么人?半空冒出来个干爸爸,他又是什么人?今日还认了个义爷爷!哼,花样不少,招式蛮多嘛,老娘开了眼啦!

谢和熙说:干妈妈是女人,干爸爸是男人。

蓝火莲说:干妈妈就是我。

宫喜鹊说:干妈妈和干爸爸,是不是住一起?有没有睡一间房?

谢和熙说:干妈妈的房子,在县城,妈妈和干妈妈睡一间房。

蓝火莲说:我们两姐妹睡一间房,能搞么鬼?

宫喜鹊说:干妈妈和干爸爸,是不是住一起?

蓝火莲说:你啥意思?诬蔑我不守妇道,偷人养汉么?

谢嘉嫒说:甭胡搅,混淆视听哎,你刚才不是说‘干妈妈飞到北京开会了’吗?难道你跟孙悟空一样会七十二般变化?一定另有他人啊!

袁秋华说:下流的念头!无耻的想法!

宫喜鹊说:小熙乖,快告诉奶奶,干爸爸,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住在哪儿?

蓝火莲说:姓关,名羽,字云长,三国人,住在关帝庙。

谢学恭说:广东的老板,家家供奉,早晚三柱香,说是镇宅祛邪,招财进宝呢。

堂奶奶说:怪不得小熙虎头虎脑,活泼伶俐,原来是拜认了关羽做干爸爸啊!

谢嘉嫒说:关羽在东湖呀?陪他玩,带他到旋转餐厅吃巴西烤肉呀?从香港给他买航模呀?

宫喜鹊说:大人纯粹鬼扯,瓦片遮羞,越盖越露!童言无忌,只有小孩说真话!

谢和熙说:干爸爸,叫干爸爸,住在省城。妈妈到东湖,干爸爸和我们一起吃饭,开车送我们回家。

宫喜鹊说:回哪里的家?

袁秋华说:不要脸的肮脏!

谢和熙说:什么桥底下,什么楼脚下。

谢学恭说:长江大桥底下,黄鹤楼脚下,户部巷嘛。

谢和熙说:哇噻,叔叔真聪明,猜对了耶,给你加十分!

宫喜鹊说:妈妈和干爸爸,是不是睡一间房?

袁秋华说:这世间的女人,只有你才和女婿睡一间房!

宫喜鹊骂起来:龌龃货,不晓得哪条阴沟种出来的野崽?怀到我家冒充我家的子孙!

谢嘉嫒说:骚货,哪里来,滚回哪里去,狐狸精,回到野汉子身边去!

袁秋华说:自己长个猪脑壳,反将别人都当蠢猪,自己满身绿毛,反说别个是妖精!

堂奶奶说:无中生有栽罪恶,挑灾降祸起纠纷,你把儿媳当么样人了?以为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和你一样贱!

宫喜鹊骂:臭卖b的,戳死了脸哦,想钱想疯了喽!把在娘家怀的野崽,带到我家,想分我家的财产咧?门都没有哩!

谢嘉嫒说:破烂货,害人精,滚,滚,快滚!莫赖在这,等我兄弟姐妹,看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把你的狐狸尾巴打断,拖出去!

袁秋华说:嗨,我生的儿子,跟你生的儿子,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你说这话,你连你儿子都不用问,我连亲子鉴定都不用做,随意抓个族人来评理嘛。

谢清风说:族众都长着眼睛哩,单看长相,就是百分之百的父子俩喽。

袁秋华说:不过咧,族众又说了,你生的某个儿子,人又大,个又高,跟又矮小又瘦弱的谢清泉,可一点都长得不像呢!

刘瑞香说:我晓得是谁的种!

宫喜鹊的脸色,在刹那间就变了,苍白如死人,揭了短,打了脸,只觉得前后左右被众人蔑视的目光戳了个通通透透。她脚也颤,手也抖,嘴还强硬,声音却打战:听谁说的?快把这个人喊来当堂对质!不给老娘说个一清二楚,看老娘不撕烂那张b嘴!

袁秋华说:哇噻,你这话,又是听谁说的?你把那个人交出,我就把这个人喊来。是不是谢家的种,我随时随地敢和你上法庭,告上公堂,你想怎么对就怎么对耶。

刘瑞香说:我陪你一起去!大不了,我豁出去,同意私生子回来,认祖归宗。

袁秋华说:不过咧,把事闹大,把情捅破,收场就难了喽。你年轻时哦,长得蛮好看哩,闹出过一些故事喽,口耳相传到如今耶。众矢之的哦,到时候,千夫所指哦,看你还怎样硬撑咧?

宫喜鹊跳脚喊道:女人变坏才有钱,破烂货,怀野种,都不晓得是谁的,栽赃栽到我儿身上!龌龃货,生野崽,争家产,看我儿不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拆了你的骨!

谢嘉嫒说:害人精,滚,滚,快滚!莫赖在这,等我兄弟姐妹,看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把你的狐狸尾巴打断,拖出去!

袁秋华已经明白婆婆的用意了,她是想釜底抽薪,把我母子扫地出门呢。先诬陷自己偷人怀野崽,再诬陷谢和熙是野崽,又栽赃谢汉戴绿帽,然后挑拨与逼迫谢汉离婚,因为只要离婚,我把谢和熙带走,谢汉既没能力抚养谢碧桃,也没能力再娶再生子,更没有能力维护侄女的家产继承权,只会被她们控制着,最终同意舒石磊承继谢武,因为只要谢汉暗中签了字,事后再公开,族里想阻止也晚了。

她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想应对之策。谢汉是关健,可问题在于谢汉听老娘的话,不听老婆的话,信老娘的话,不信老婆的话。有理走遍天下,谢汉说不过自己,往往搞武力征服,不讲理,只用拳脚说话,自己哪次不是被打得鼻青脸肿?再加上,婆婆帮从中作梗,女人讲泼骂哭闹,男人讲拳打脚踢,何事何时,讲过理?自己纵有天大的理,就连家里都走不出一脚。单个的肉搏,单挑独斗,并不畏惧,可她们从来就不是一对一,而是男女老幼一拥而上。

平常时,不管对内对外,一言不合驳了她们的心愿,说翻脸就翻脸,不分场合,不谈对错,一律无情无义,又是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又是哭哭啼啼胡搅蛮缠,又是挥拳踢腿车轮武战,又是撒泼放赖喝药寻死,大闹三六九,小斗二四八,无日无休非搞赢不可,既让人深恶痛绝,又叫人无可奈何,惟有息事宁人,吃点哑巴亏,不管有理无理,远远地躲开才是实用的理,避免纠缠才是不假的理。

现在戒备状态,对自己必定严防死守,肯定不会讲理,甚至话都不会让自己说,还没开口中,情况就如同谢嘉嫒所说,“看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把你的手脚打断,拖出门去!”确确实实,她们心里的猜忌是任何人,任何事都动摇不了,抱了这种偏见与自己结仇结怨,恶意中伤,无端诽谤,扣恶帽,打闷棍,自己往后的日子肯定更好不了,怎么招架婆家人的打击报复?与其这样,要么被打得非死即残,要么装聋作哑,屈辱地苟活,倒不如死了干净。

袁秋华暗忖,此时此地,身边无亲兵前卒,自己只是斯文书生,并非号令三军,提刀上马的将军,也非羽扇伦巾,调兵遣将的军师,只是柔弱女子,绝望母亲。此情此景,妇道人家的常规武器是什么?母亲的本能反射,又该是咋样?行为过激,又有什么后果?遇什么事用什么法,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咱也一哭二闹三上吊,咱也泼辣粗鲁撒野,造一次反给她们看一看!

她一手牵一个伢,就要往水渠里扎,口中凄惨地悲号:死吧,死吧。死了,死了,一死百了,不如一死做个了结,死了倒比活着好!

宫喜鹊拍手大骂:龌龃货,不晓得哪条阴沟种出来的野崽?怀到我家冒充我家的子孙!

谢清源说:老妖婆,你这是疯了嘛,发什么神经病?

大家生拉硬扯,拦住袁秋华:你万不能自寻短见呀,天大的冤屈,等谢汉回来再申诉,难道你不信任他咧?也不信任我们咧?

堂奶奶说:囡呀,千万要想通,看开些,难道你不替俩个孩子着想咧?

众人恨不得揍宫喜鹊一顿,妇女们面容哀凄,眼眶红红。老妇人则把她一生所经历的辛酸,悲惨,艰苦,通通向袁秋华细诉,以表达了解她这种苦惨的处境和心情。

袁秋华跪坐在地,搂着孩子,无声地啜泣。

宫喜鹊叫骂:臭卖b的,戳死了脸哦,想钱想疯了喽!把在娘家怀的野崽,带到我家,想分我家的财产咧?门都没有哩!

谢清源说:光哭,有什么用啊?不动手扫地,垃圾不会自己出门!

宫喜鹊经常拿死吓唬别人,要挟别人,那是她取胜的杀手锏,也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式,自然不相信袁秋华是逼上绝路,生不如死了,而认为她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见招拆招,以毒攻毒。她眼见儿媳妄图将一个逼死人的罪名,污蔑到她脸上,骑她头上拉她一身的屎尿,栽陷到她头上,当然咽不下。她狂挣扎,乱踢打,想冲破大家团团围绕的包围圈,恶狠狠教训儿媳一回,免得她胡言乱语,挑拨离间母子亲情,宁肯儿子妻离子散,也不愿母子向背,自己落个家破人走的晚景。众人的嘴她捂不住,儿媳的口一定要堵死,只能叫她装聋作哑。

大家对她围追堵截,拉拉扯扯,捉手捉脚,把她的头发扯乱了,衣服都拉破了。她双脚蹦跳着骂:喏,倒学会反攻倒算?今日,老娘就撕烂你这张破嘴!我生的儿子,我心里有数,你这倒灶搅家的是非精,扫帚精,八败星,祸害鬼,甭想让他背上,娶了媳妇忘记娘的罪恶!我儿早说过,娘只有一个,万世换不得,老婆可以娶无数个,想换就换!我叫我儿换了你!

娘换不得,老婆想换就换,娘叫换就换,袁秋华明白这就是最坏的结果了。她也想开了,大不了就是换呗,离了婚,对自己来说,是福,不是祸,天塌不下来,不过是重头再来。她索性放开手脚与母女较量。

大家连连咂嘴巴:一张臭嘴,一说话就烘烘的,熏死人了,满口喷粪,满嘴嚼蛆,骂人不知丑恶,怨人不讲道理。

袁秋华猛然站起来,向宫喜鹊扑面而去:士可杀,不可辱!你不让我娘仨活,我就不让你活,大不了我抱着你一起跳水淹死,同归于尽!

大伙分出一部分人来拦阻袁秋华。

谢清风说:蠢嘉嫒,这样不懂事,没眼色,还不赶紧把你娘搀扶回去?

宫喜鹊毕竟年纪大了,不如大家身强力壮,被众人捉手捉脚,推来搡去,拉一下扯一下,不知不觉到了水渠边沿,她一不注意,后蹄踏空,一个后仰,手脚腾空,不禁来一个后空翻,连滚带跌,落下水去。

水渠内的水,虽然水深不及大人的肩,但她是屁股坐底,水便淹没了头顶。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左右拆腾,一边沉头浮脑地上下忽闪,口里没忘记呼喊:救命!

露头,叫一声,救命,灌一口水,呛得翻白眼,又沉下去,淹没头颅。

众人袖手旁观。

刘瑞香说:看看!奇观,口口声声不怕死的人,现在拼命求生啊!

堂奶奶说:听听!怪哉,素日动辄上吊,喝农药,抹脖子的人,此刻在喊救命呢。

谢嘉嫒跪下,给大家磕头,求人施救。

谢清源说:本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的事,非得让大家亲眼看见,厉害吗?亲耳听见,聪明吗?

宫喜鹊惊慌失措之下,却不知奋勇当先站起来。其实凭她的体力,完全可以自己救自己。但她只是一味地向仇敌求救,仍旧叫个不停。

袁秋华极度不安,她也跪下,向众人嗑头。

言多必失。许多时候,心照不宣,言语是多余的。有许多事可以干,但绝对不能说,更不可承认。袁秋华没有说感谢,也没有喊救命,更没有求援,她明白众人为了什么,众人也知道她为了什么。

谢碧桃也跪下,向众人嗑头,哭哭啼啼,哀哭着恳求大人们出手,救救奶奶。

谢清辉跳下水,将宫喜鹊救上了岸。

宫喜鹊还不服气,树老成妖,人老成精,她心里明白族众帮儿媳出气,族众原本见死不救,只是看到儿媳下跪,感叹着儿媳的胸怀,给予儿媳面子,才下水拉她上岸。

她又撒泼,骂起了族众。

袁秋华率先离开,族众也相随着走开。

留下宫喜鹊一个人,自己骂给自己听。

三步曲

回家后,宫喜鹊仍然哭闹不休,未了就地一滚,捧着心口喊疼,装疼,装昏,装死过去。

滋事体大,谢汉不在家,其他儿子躲出去了。

儿子不在家便不可能站出来,替老娘收拾残局。而她的装死又不是针对女儿的,虽说有女儿在旁呐喊助威,仍旧是无人理睬,她的装病装死,失落了往常的效果。但这难不倒她,反而施展开了她撒野放泼的三步曲。

第一步是堵门叫骂。

她认为是袁秋华搅了她局,来到岭下新房,砰砰,摔着门,门户大开,拍着桌,打着凳,大造声势,大哭大闹。

儿媳对婆婆打不得,骂不得,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袁秋华撇撇嘴,跺跺脚,不搭理她的持久战,连门也不关,领着一双儿女,径直回了城里,在公司吃食堂,住宿舍。婆家有人来找,被保安挡驾,统统不相见。

第二步是赖别人床上。

她赖袁秋华床上,又哭又骂又闹,哭是没有眼泪的干巴巴嚎叫,滋滋响的锅内油跳,连续几天几夜的鬼哭狼嚎。她躺床上大吃大喝,故意把饭渣,菜末倒被子上,她还大拉大撒,像小孩子一样,随意把屎尿拉被子上,随心搞得床比猪窝还脏。

第三步是装病装死。

谁要是动手拉扯,或打骂,便正中她的下怀,就装心脏病发作,一动不动,闭眼假死,且死得特别彻头彻尾。任谁也拉不动她,任谁也背不起她,任谁也唤不醒她,往往医生也拿她没办法。

送瘟神似的,事主不得不答应她,最终以满足她的要求为告终。二婶和小叔就是这样败下阵来,房子给了她,他们远走高飞。

逼走袁秋华取得局部胜利,宫喜鹊仍未满足,还想逼族里收回剥夺令和冲公令,她将三步曲如法炮制,施用到族长家。

宫喜鹊在谢清源家里吃喝拉撒睡。族长不予以理睬,摆出高姿态一走了之,串亲戚去,并不表示族里其它人也这样认输。自有人拿他的名字,将他家里的现状向上打了小报告。任凭一个泼妇在市委书记的哥哥家撒野,村官,乡官,县官怎能坐视不管?

警车呼啸而来,宫喜鹊被抓,被关,被罚。

一个月后,谢嘉嫒就离家出走,不知去向。

实地考察

公司是私营,股份制,有限公司,由最初的主营连锁超市,到兼营连锁早餐店,现阶段则转变成投资公司,既投资服装工厂,又投资房地产开发,还投资旅游开发,公司只管投入资金,不插手经营管理,然后投资产生的效益,与各位老板按一定比例分配。

通过内部购买,蓝火莲是连锁超市的老板,袁秋华则是连锁早餐店的老板,俩人每年都要向公司缴纳12%的绩效款。

霁岚轩占地2,5亩,园林面积1000平方米,房屋面积600平方米,袁秋华拟价80万,是以当时县城的新建商品房最高价500元一平方米计算,谢清源报价50万,是按当地农村自建房的最低成本价300元一平方米计算。袁秋华主动添加30万,既有投桃报李的情义因素,也有拾遗捡漏的淘宝成分,更中意的是古董级老宅院,任何花样繁琐的新式建筑,都无可复制,正如城市建设中被诟病的“推毁唾弃真文物,刻意兴建假伪劣”,古典建筑,风雅园林,犹如泥裹的明珠,土埋的钻石,只要假以时日,适时出土,文物一旦重见天日,必定光彩夺目,光芒万丈,推向动市场,悬牌挂板,增值势不可挡,利润不可限量。假若最后成交价是100万,仍然物超所值。

袁秋华涉足商界,当然知道保守比冒进更安全,即使未来利润丰硕,但现在投入巨资,增值慢,利润率低不说,开发周期又过长,行业运作又烦琐,待涨过程又涉及政策未知数,仍有莫大风险。这样大一笔生意,她不可能独家出资,也不可能一个人全包,需要寻找合作伙伴,分担风险与分亨利润。

百闻不如一见,她先邀请小李子来实地考察,说服他将购院计划列入公司的规划项目,再邀请各合作老板,商界同仁来游玩观赏,听取参考意见,采纳建议计策。

农村房屋,与城市楼房,价格相去甚远,此地房价低廉,房地产尚未开发,地皮几乎不算钱,是搭头,老宅院相当于古别墅,对于低价购买,一致赞同。

小李子露面,前有保安开路,进有司机跟随,出有保镖簇拥,住五星级宾馆,坐加长款大奔,吃山珍海味,泡温泉,喝咖啡,派头耍足,排场玩大。手下众星捧月般围绕他打转,人未到,便有人通报,车一停,便有人开车门,步一迈,便有人打伞。

袁秋华内穿白衬衫,中穿酒红色鸡心领羊毛衫,外穿藏青色西装,西裤,足蹬黑色高跟鞋,早早站立院前恭候来宾。远远望见车队到,她移步路口侧立,手捧鲜花,笑脸相迎。

小李子抬头,看见袁秋华郑重其事的仪态,打趣道:嗯,这套职业装,挺合适嘛,一瞧就是精明干练的白领呵,刚才在车上,我还担心你变成蓬头垢面,敞襟露怀的黄脸婆呢。

袁秋华上前一步,弯腰致敬,献上手捧花:老板好!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恭请老板进院洗尘!

小李子双手接过花束,垂首嗅一鼻子:中间三朵蓝色“勿忘我”,外围五朵白玫瑰,边缀九朵红玫瑰,代表啥意思呀?

袁秋华说:没暗喻什么,自己种,亲手剪扎,就地取材而已,废物利用罢了。老板嫌不好,随手扔掉,我不会计较。

小李子说:出考题,逗我玩?绝对不会无目放矢,你是何样人,我还不了解!知人识事眼光独到,反应迅捷和果断,办起事来心思缜密,手段繁复,只要下定决心去做,必然会做得丝丝入扣。

袁秋华说:若非不想干了,要跳槽,属下岂敢考老板?我只是顺园摘花,随意搭配,真没想趁机表达什么。你看电视里,明星露面,政要出场,不是都要献花么?礼式,礼貌,礼节嘛。

小李子说:你要是穿睡衣,吸拖鞋,出现在我面前,我肯定不会好奇,可久别重逢,他乡遇故知,你一身公事公办的妆扮,却送我一束鲜花,作见世面,怎么让我不多问候?

袁秋华说:大家都看着,都等着呢。老板不先行,手下咋随后?恭请启驾!

小李子说:你失职啊,老板莅临,怎能没红毯?我要走红毯!

袁秋华说:真有能耐,到戛纳电影节去走!我这只有红泥巴,鸡毛掸,搓衣板。

小李子说:鸡毛掸接风,搓衣板送行,鄙人朽木一块,愿领教大师的雕琢手艺。

袁秋华在前引路,小李子亦步亦趋,其他人紧随其后,经石拱“岫云桥”,从后院月亮门,进入“霁岚轩”。门右侧是几丛凤尾竹,碧绿青翠溢清雅,左侧是几株桂花树,秋风动桂枝,繁花缀枝头,金桂黄澄澄,金灿灿,银桂白,银,桂红,赤,香气浓郁,甘洌,随风飘逸,整个村庄都弥漫着它的幽香。

小李子说:咦,连空气都是香的耶,惟武大的桂园,可与之媲美!不像乡村,倒是“香”村啊!

服装厂老板袁哲学说:老同学,我憋不住了,有一不情之请,能否应允?

袁秋华说:有话就直说,莫要吞吞吐吐,装结巴。

袁哲学说:我想跟你租间房,得空就来这休养,在此等精巧雅致的园子里住宿,阳春有扑鼻的桃李芬芳,炎夏有袭人的荷花清香,爽秋有浓烈的桂花飘香,寒冬有浮动的腊梅暗香,岂不是赛过神仙?

袁秋华说:不租,怕你修练得道,飞去西天取经了,我没法和你父母妻儿交待!

小李子说:我呢,租不租?我也想常回来住住,换换心情嘛。

袁秋华说:悉听尊便,但恕我不奉陪。

袁哲学说:总裁来到,我全程陪到底,不敢劳烦董事长大驾,是不是?

袁秋华说:你陪?还不如我接待哩,你们男人没正经,我不把关,搞不好这美妙仙境就变成行乐园。

小李子说:好,一言为定,驷马难追!

袁秋华充当导游,带领他们沿着曲折的游廊,顺着起伏的台阶,漫步蜿蜒的石径,一路品牌匾对联,看亭榭楼阁,观曲院回廊,赏假山叠石,欣荷池画航,园林美景如画卷徐徐展开,一座小山搭配山壑气象,一汪清泉包含江湖气概,一草一木设置森林气势,山因水活,石因影活,水因鱼活,木因香活,花因蝶活,园因人活,一静一动,相佐相成,亦静亦动,变化万端,一个小小庭院,代表了家园理想。

一群人且行且住,或廊间留连,或竹下听风,或枝底望花,或桥上徘徊,或院内散步。最后聚拢在池上亭间,喝茶清谈,不时仰望亭台楼阁,俯视绿水红鱼。

小李子未落座,手下便端来热水毛巾,拿来棉坐垫铺在石凳上,他一坐下,糕点,咖啡,水果,干果,便摆上桌面。

洗手,入座,吃水果,磕瓜子,喝咖啡,开茶话会,大家七嘴八舌,各抒已见。

利用现有条件,快速启动赚小钱的途径有,或办贵族幼儿园与学校,或开饭店与旅馆,或办盆景园,或办古玩堂,或开读书社,或开婚纱摄影等。

着眼未来,等待机会赚大钱的策略有,低进高出,囤积居奇,造势涨价,转手倒卖,兼顾旅游观光,办文化展览馆,办乡村博物馆等。

其间,也讨论如何摆平各类关系,收买各色人物,及怎样打通各种关节,经营各项生意。

做生意

实地考察,研究市场,综合分析后,公司决定购买,不是分期付款,而是一次付清,不是80万,而是60万。

袁秋华沉吟片刻,不解地问:你当真同意付现金?价钱,我早讲妥了,你要降低,如何交待?

小李子说:掌管家业,不能感情用事,要比对方精明,才能积累资金。我没说付现金,是以房换房。

袁秋华听得瞪圆了眼睛,怔怔地问:农村房,怎么换?以旧换新,以大换小,他不缺房,也不差钱,咋会愿意?

小李子说:族长的两个儿子不是要买房吗?咱们就用城市的新房换农村的旧房!

袁秋华说:城乡房价差,至少十倍,1600只能换160,怎么可能同意?

小李子说:这就看你的本事了,干大事者必须从细微处着手,任何事情都有机可。

袁秋华说:我没你忍心,你要坚持克扣,我个人补款20万。

小李子说:谈生意嘛,多谈几次,备几种方案,都没啥关系。我发迹前和你一样单纯善良,但在商言商,做生意不能掺杂私情,如果你资金短缺,我可以免息借几十万给你周转,可你值几万的房产,我绝对不会花几十万买下。

袁秋华说:要不是修养不允我发怒,早就和你翻脸,绝交了。

小李子说:补款和绝交,你可以用这个人情,收买人心,但只限说说而已。如果你执迷不悟,我们会收回代理权,让你挂个空头。

袁秋华说:一言堂,霸道!我也是大股东,也是董事会成员,该说的话,我一定要说。

小李子说:书生意气!每一笔生意,首先要考虑公司的利润,替股东负责,任何人都不愿多掏腰包,亏本的事,名声再响亮,也要罢手。保护古建筑,原本是政府的职责,倒塌了,腐烂了,政府都无动于衷,你心有何不甘?

袁秋华说:分明是两全其美,各得其所,公司不可能亏本,是你想利加利,赚了再赚,不顾对方死活!

小李子说:我说了细微处着手,你咋不想一想?他儿子不是要城市的新房,不要农村的旧房吗?他落伍的思想,僵化的观念,自有他儿子替你转变,连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都不懂?真不该把你留驻乡村!

袁秋华说:阴鸷!挑拨父子,离间亲情,制造家庭矛盾。

小李子说:只要有城乡差别,进城的新市民,和留守的老农民,家庭矛盾就不可避免,从古到今都有,世上哪有真正和善友好的两辈人!你的白发,你的憔悴,不就是家庭矛盾的产物吗?

袁秋华说:每人80平方米,怎么安家?这里是县城近郊,不是山旮旯,这老院宅,是古别墅,算文物,不是土坯茅草房,他们好歹也是公务员,见识不比你浅陋,只你是诸葛亮,人家都是刘阿斗啊!

小李子说:脑子短路呀,我真没想到,你不谙官场与商场的勾兑,却沾染了乡习土气哪!我只有把话挑明了说,你是先锋,头仗打不赢,我再出面,他们要求涨价,我会妥协,城市的新房,不依市场价,按内部价,还赠送若干面积。实不相瞒,我预算,在120-160平方米之间。

袁秋华这才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双目直直盯着他看一阵,说: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亏你指点,才使我茅塞顿开,得罪了!真这样允诺,岂不是超过80万?

小李子说:这不是给你脸面,也给我搭两座桥吗?留下大人情,还怕日后没回报?

袁秋华说:果真老辣!原来你是要让人们知道,公司财大气粗,你慷慨大方,就此一炮打响,生意人都要找上门求合作。

小李子说:我已经和女县长洽商过,“大夫第”三年前就申请了文物保护,政府接下来就会进行古村旅游开发。整体规划是将原住民迁出,将府第修葺,既变成影视城,又变成民俗旅游区。

袁秋华说:来自上层的官方消息,你知道,族长岂能不知?咦,火急火燎的,他为何要贱卖?等政府动迁,同等面积交换,宅基地可得1000平方米,安置房可得600平方米嘛。

小李子说:这笔生意,他跟政府做,交换的成果,出售的话,宅基地可卖3万,安置房可卖30万;跟你做,他报价50万,你出价80万;跟公司做,我出价60万,他实得128万,换作是你,该当如何取舍?

袁秋华说:只量园地,只算房屋,将文物价值完全抹掉哇,政府才是最大最强最硬的老板呵,生意精啊!

小李子说:与人争利,商人的精明狡猾,与政府的心机手段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转来钻去,还在人家手心里蹦跳。

袁秋华说:既然决意要卖,为何故意赠送三间房,给小孩作见面礼?

小李子说:原因,他不是提示了么?别人听不出意愿,你也没听懂心思吗?府第本是他家的祖产,文人雅士园,咋样沦为大杂院,他最怕“霁岚轩”也沦为跑马场啊!你读过《樱桃园》那本书么?

袁秋华说:世袭贵族没落了,新起资本家买下庄园,没有文化修养的暴发户,砍树,拆房,肆意改建,美丽的樱桃园变成了腥臭的畜牧场。

小李子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既不是资本的对手,也不是权力的对手,像养在深闺人不识的淑女,父亲只想将女儿嫁给谦谦君子,只要他懂她,珍惜她,善待她,保护她,不要聘礼倒贴嫁妆,都愿意呢。

袁秋华说:排骨卖出豆腐钱,你还好意思压价?

小李子说:你只看到桌面上的生意,想不到桌低下的交易。市长不是有“霁岚轩”一半产权吗?早在半年前,我俩就见面谈妥了,我许诺给他160平方米,是加拿大的海景房,他儿子已经移民多伦多了。

袁秋华说:可喜可贺了!好笑我哦,马前卒却自认为是大军师呢。我已经心中有数了,你将谋取老武重旧厂房那一套策略,又原封不动的施用在“霁岚轩”身上。

小李子说:商人的成功,就在于既给政府挣钱,又给政府挣面子,最大的合作方,该当是政府,做生意,怎能不傍靠和支持政府!

袁秋华说:请告诉我真相,我俩合作的初衷,是什么?我现在怀疑,你给我的钱,究竟有多少是来自桌面上的生意?

小李子说:好不容易才相聚,最珍贵的美好时光,为什么要浪费在争吵上呢?

袁秋华说:你不说实话,我会回户部巷去一趟,找三叔问个一清二楚。

小李子说:三叔问我,咱俩什么时候结婚洌!

袁秋华说:结个大头鬼!我昏了头,才会相信你!嫁给你,我怕夜夜做恶梦!

小李子说:又生气了,气大伤肝哦,别动怒,怒目长皱纹嘛,给个笑脸,好不好?

袁秋华说:被你卖了,还帮你数钱,我真够傻!我重申一遍,“霁岚轩”不许你插足,我个人出资100万买下,作养老保险。

小李子说:傻姐姐,我就是最大的保险呐,咱移居海外,将孩子也带过去,要多保险就有多保险,再赚国内的钱,想怎么养老就怎么养老啊!

袁秋华说:帮个忙,替我把老武重棚户区的那套院子卖出,再将其他的投资变现,我不想看见你,也不想和你还有什么联系!

小李子说:女人心海底针,说翻脸就翻脸,你也太善变了吧!

袁秋华说:不帮忙也行,你给我的,我统统归还你。哪怕将连锁早餐店卖了,我也要买进“霁岚轩”!

小李子说:孤注一掷,何必?谢兴潘的后人,保不住“大夫第”,你能保住“霁岚轩”?你真想闭门锁院,孤芳自赏,老死在这穷苦乡村?

袁秋华说:我的未来,不劳你烦扰!

小李子说:虽然我不赞同,但我会设法帮你筹款。唉,为了你,李家人不肯体谅我,为了生意,你也不愿相信我,怎么会如此失败?

袁秋华说:城乡差别,贫富悬殊!

但当袁秋华把一百万的支票,拿给谢清源时,他却改意了主意,不是嫌价低,而是说“文物不能私人之间进行买卖交易,只能由国家指定机构收购”。

于是乎,政府授权公司收购了“霁岚轩”。在购买合同签订仪式上,在摄影镜头中,在电视新闻里,女县长和小李子交谈,小李子和谢清源握手,满面春风,频繁朝观众点头微笑,摆手示意。

“霁岚轩“成功收购后,公司又交给袁秋华代理。因为她说“不想看见你”,所以小李子没有亲自出面,而是由蓝火莲传话,说“这是你的二亩五分地,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没人会烦忧你!”

为达到族长所期盼的“光大荣耀”及“惠泽大众”的目的,袁秋华接受任务,决定和官方的旅游公司合作,共同开发。因为小李子说,据有关人士透露,谢河畈村口的107国道,将扩建拓宽,与即将兴建的京珠高速和杭瑞高速的城区出入口,连接贯通,政府拟将公共汽车站和长途客运站,搬迁至两侧,拟兴建建材批发市场,大型购物中心,内设步行街,游乐场,拟兴建廉租房社区,林农移民安置社区。

这就意味着,用不了几年,谢河畈便不再是郊区乡村,而是县城的新城区,是商业最繁荣的黄金地带。所谓做生意,其实就是搭关系,走后门,送人情,先得消息,快人一步,所谓生意经,其实就是利益交易网,你投桃,我报李,一环扣一环,你指示,我落实,丝丝相联。袁秋华终于明确,事关整个交易网的团体利益,自己意气行事,妄想贸然改变什么,吃亏的只能是自己,被事实抽仨耳光,自己出局之后,很快便有替补队员填充进来,分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一杯羹。看画讲画,为何要追究画是何人何师,何种画法?吃菜评菜,何苦要去联想做菜的过程,厨房的腥臭?在商言商,只知赚钱,何必在意达到目的的厚黑心计,污浊手段?

她迅速采取行动,以公司的名义,申请苗木基地,兼办盆景园为项目事由,用旱地10000元一亩的价格,向开发区政府购地五十亩。所购之地,位于将来车站的右侧,距将来高速出入口不到二千米,未来不管是转让土地,还是自营房地产,都是一块肥得流油的唐僧肉。

对于“霁岚轩”的经营之道,袁秋华仍然选择办民俗文化展览馆,办珍奇古玩堂,办希望读书社,开婚纱摄影。

袁秋华混迹文艺界,知道宣传工作的重要。在保持原貌,不动一草不木的前提下,她准备先策划以“大夫第”为主题的全省征文大赛,摄影大赛,提高它的知名度,再联系大中小学校,组织学生参观,成为春游,郊游的景点,推行作文比赛,让建筑美,园林美,人文美,风景美,深入千家万户,然后再邀请媒体记者来观光采风,影视名流来休验生活,最后成为影视剧组的外景地之一,取影园之一。

巧言令色

宫喜鹊儿子几个,孙子一群,依风俗习惯从事,她理所应当和崽媳一起生活,就是谢汉一家出外开店了,她也该跟其他崽媳一起生活,这才符合前传后教的老规矩。

俗话说,婿是半边子,女是半个儿,可她岳母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越住越心疼,越疼越庇护,不是亲生疼过亲生,非要和二女婿组合成一家人,其他崽媳怕她哭闹寻死,撒野放泼,气死不能言,拿她没奈何,只得随她的便。

这种非正常状态的怪异生活方式,已经有人议论,笼鞋拖袜惹是非,女婿傻,脚踏门槛手叉腰,岳母也不乖,呵呵,泥鳅黄蟮钻臭沟,呆子傻子拢一堆。还有人歪讲,女儿遇人不淑,所嫁非人,母亲却是形影不离,不舍不弃,岳母没有岳母样,妻子连娘家都不回,丈夫却长住不走,留下陪老娘作伴,女婿没有女婿样。更有人笑话,嫂嫂偷叔叔是乱搞,公公偷儿媳是扒灰,岳母偷女婿是绊皮,俩人臭味相投,要不得,抱成一团,看不得,整个没正形,见不得。嘻嘻,俩人年龄相差不过十几岁哈。

村人的非论,谢家子孙要么痴呆愚傻真不知道,要么顾全体面假装不知道。正经不正经,有没有正形,不是旁人怎么去说,是当事人在生活中么样在做。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只要做了,天上神明知,地面人也知。但知又怎样?事不关已,高高挂起,顶多闲谈说是非,亨口舌之乐。论起惩戒,只不过是秋凉被推下水渠洗个冷水澡,提起整治,无非是太岁头上动土,母老虎被拔了门牙。尊贵如族长,位重如乡绅,市委书记的哥哥谢清源都睁只眼闭只眼,卑微乡民又能咋样?闲谈也得背地里,是怕惹火烧身呢。

宫喜鹊和舒志强共同生活,男女同居,像母子,像姐弟,像夫妻,像主仆,哪种关系看起来都像,发生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关了门的事在人为,谁都好奇,谁都猜测,谁都不肯定,谁都要言说。

事实胜于雄辩,身教大于言传,人正不怕影子歪。真实情况在当事人做得如何,而非旁人说得怎样。为人未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有道则行,重事轻言,术业有专攻,立功立德,自然名高。不惧流言,内心坦荡,不气馁,不在意,态度宽和,一笑了之。无道则辞,重言轻事,鹦鹉学舌会说话,管什么用?它还是只小鸟!心里有鬼,才辩解,才争吵,想以“言说”对“言说”,将“不好的形象”从旁人嘴舌抹掉。

宫喜鹊说:算八字查年庚,夫妻情意不周全,时不改运不移,天注家人这样散,厨房有菜无人炒,夫没妻家无主,衣衫要换无人洗,子没娘不如草,街檐壁下靠房门,背驼腰躬象个鬼,鼓眼突睛象雷神,好似活鬼勾阴魂。唉,不晓得几遭孽哎,我不能不管呵!

谢清风说:舒家的子孙,有妻有娘,你心疼他们遭孽,要管要照顾,难道说谢家没爹没娘的孙子,就不遭孽吗?孤苦伶仃的谢碧桃,你为啥不管不照顾呢!

宫喜鹊说:照顾谢碧桃,袁秋华不是包办了么?十个指头,不可缺一,手心手背都是肉哩,有她代替我管啊!外孙我不管,就没人管咧!

谢清源说:百年之后,你是谢门宫老孺人啊!大嫂子,你都活到这把年纪,这等人情世故也不懂吗?你女儿才是舒门谢老孺人嘛。

宫喜鹊说:我女儿的事,我也不能代管么?

谢清怡说:你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太宽,要不然,你女儿也不会有家不能回,在外头吃流浪的苦!

宫喜鹊说:天下父母,哪有故意祸害儿女的?难道我不惟愿她过好日子?

谢清源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家有事,你指点她,找舒姓家族,找地方干部,帮忙解决,才是将她往正道上引啊!

宫喜鹊说:是死是活,娘家都不能管吗?

谢清怡说:娘家是门亲,上门是做客,亲戚走三代。娘家不是政府,不是法院,何必包办和解决所有事呢,况且也解决不了,只看见你帮倒忙!

谢清辉说: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管得人受不了,人就会跑。

宫喜鹊说:跑?我倒要看她,能跑到几时?有本事,这辈子都不要回家!回来,看我不打断她的狗腿!

谢清怡说:这话我信,你的心,是出了名的又狠又硬嘛。你活着,会打断她的腿,可她等你死了,再回家,你又能拿她怎么样呢?

宫喜鹊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纳闷,她那糊涂脑壳,咋一下子开窍了?这馊主意,原来是你教她的!宁毁十座庙,不破一门婚,你缺不缺德呀?

谢清源说:帮外鬼欺负亲生,你才缺德呢。

谢清怡说:虎毒不食子哦,你所作所为,已经不能被称为母亲了,甚至不配做人了,说你是畜牲,都侮辱畜牲,简直是禽兽不如!

宫喜鹊说:我怎么禽兽不如了?仗着你老婆娘家有权有势,你就欺负我这孤寡老人!

谢清怡说:我家王曼君的大哥,是县委常委不假,但刑不尊夫夫,礼不卑庶人,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谢清风说:你咋算孤寡?没爹没娘是孤,没夫没子是寡,你自称孤寡,是想子孙死光光,还是想蒙骗乡亲?当五保户,领救济,吃低保,由政府养老!

宫喜鹊说:我不需政府养老,有舒志强养我的老呢。

谢清源说:俗话说,鳏夫房顶炊烟少,寡妇门前是非多。你晓得自己是寡妇,还有脸把一个单身汉留在屋里同吃同住?日夜相陪,出入成双,成何体统?

舒志强说:你说的是人话吗?人说得出你这种话吗?

谢清源说:人做得出你这种事吗?畜生!不得了啊,你哪里还是人唷?是猪狗啊!

宫喜鹊说:你俩无礼!我都是六十几岁的人了呀!他是我的女婿啊!我生的孩子,年龄都比他大啊!怎能污蔑我!

谢清怡说:古人曰,三岁不同床,七岁不同席,八岁不同房。受授不亲,只论男女,不讲年纪。你是岳母,可你也是女人,也是寡妇,还得谨遵妇道,还得慎守门户。

谢清源说:即使是你生的孩子,长大成人后,母子之间,还不得露身相见,同睡同浴哩。

宫喜鹊说:你们侮辱我!岳母和女婿同吃,同住,又犯哪条王法?

谢清怡说:你只讲亲戚,不论孤男寡女,那我说个典故。一寡妇申请改嫁,状纸只写一句,“豆蔻年华,丧偶孀寡,翁尚壮,叔已大,礼谓‘瓜田李下’,当改嫁,不当改嫁?”县令提笔就批准,当改嫁。

宫喜鹊说:我年过花甲,儿孙满堂,你要我改嫁?

谢清源说:你女儿离家出走,失踪几年,你女婿可以另娶嘛,只要他申请再娶,县长也会批准。

宫喜鹊说:他究竟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得罪了你们?你们为啥要撵他走?

谢清风说:咋叫撵他走?他在这,没户口,没房屋,没田地,没家族,根本就不是本地人,原是亲戚,本是外戚。俗话说,走亲戚,亲戚之间,只限于经常走动,礼尚往来罢了。

宫喜鹊说:常言道,逢有急难,投亲靠友。

谢清源说:投靠只限一时,不允一世,外戚乱家,则更不容许。

谢清怡说:他做过什么,他心里清楚。你为什么要留,你心里更明白。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迟走不如早走,恶走不如善走,甭给脸不要脸!

舒志强说:我不走,我也不另娶,嘉嫒是我老婆,我要在这等她回来,她生是我的活人,死是我的死人。

谢清怡说:这是谢姓家族的地盘,你要等,回你姓舒的地面去等。

宫喜鹊说:地盘?像你们这样想,城里人是不是要将农民工赶回农村?

谢清源说:朋友来了,有美酒,若是那豺狼来了,有猎枪。

舒志强说:单身汉子不象人,大家把我当贼防,老鼠过街齐喊打,黄鹰落地齐喝赶。

谢清怡说:在舒家做人多好,何必来谢家做狗?巧言令色,鲜矣仁!

舒志强说:谢天谢地,谢佛祖保佑,幸亏我岳母有一副金子般的菩萨心肠哦,待我比亲娘还要亲咧!

谢清源说:对菩萨要敬奉,不能剥金刮粉,否则必受佛祖的惩罚。

木鱼脑袋不开窍,日夜敲打也空忙。忠言逆耳,置之度外,我行我素,一切照旧。

屋基

农历三月十八日

清明节。

袁秋华照例在厨房忙一大家子人的伙食。

谢英夫妻照管他们的孩子。

谢雄也照管他们的孩子。

谢雄的妻子肖琳说不舒服,什么事也不做,一回来便躺到床上休息,什么活动也没参加。

大嫂孙月娥进厨房,给袁秋华打下手,帮忙择菜,洗菜,切菜,配菜。

孙月娥絮絮叨叨:肖琳哪是身体不舒服咯?每次回来不是装穷叫苦,就是嚷病喊痛,手不沾水哩,脚跷起来坐着等,吃现成饭呢,她装的鬼把戏,你还没看穿吗?

袁秋华说: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喔,看穿又咋样?未必还能劈头盖脸一阵骂?人家装病哦,就算动手拖下床,也是蜷缩在灶角烤火!

孙月娥说:人再熟,该尽到的礼数,也不能疏忽哦,本来没啥能耐嘛,老宠着,越来越人邪邪,总惯着,越来越鬼呀呀,眼不见为净哈,见孬样就心烦!

袁秋华说:就是嘞,人怕无皮,无皮怕下作,下作怕不要脸!只不过嘛,这几日,她真是心头不痛快呢。

孙月娥说:众人抬举,无价之宝,众人踩踏,脚板烂泥,谁叫她行事不前思后想呢?报复就是报应,能怨恨谁?自作自受,责怪谁去?

袁秋华说:大势所趋,真的是耶,众人顺着大道朝前跑,个别人偏要回头逆行,不被人流挤翻,撞倒,踩踏,才怪!

孙月娥说:貌美吃不得,心美家兴旺,妻贤夫祸少,蠢妻劣子,无药可救。骑驴看账本------等着瞧吧!

袁秋华说:漂亮若无才智垫底,非福运,是祸根,胸大无脑,臀肥无耻,自己害自己,神仙救不转!

谢雄在河沿有块宅基地,是土改时分给谢家的,2006年他就下了屋基,那时村里还没有列入开发区,农户建房只要写个申请,由组里和村里批准,再报乡政府备案就行。可去年春节,人家儿子谢繁荣从广州城里挣了大钱,衣锦回乡来,想伴着旧屋再做栋新楼,便要改变这个并非出于他本意,甚至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父母代替他做出的口头应允。他不仅想要收回宅基地,就连新楼的设计图纸都摆出来了,就连租铺商户的合同书都亮出来了,一层至四屋为空档铺面,支柱框架结构,一楼租出开超市,二楼租出开酒店,三楼租出开歌厅,四楼租出开网吧,五至六楼为出租屋,给商户做职工集体宿舍。

因为论老地底是谢家的,但论2005年颁发的新田地证,却是谢繁荣家的,宅基地虽说谢雄四年前就批了,就下了屋基,可是组里如今建房的惯例却变革了,是谁家田地证上的地皮由谁家掌管,不管是私卖,还是私建,别家不能干涉。若想在人家的地皮上建房,无论是买卖,还是交换,都不能手段强硬,行蛮动粗,逼迫人家就范。毕竟时代不同了,不仅行政管理下乡,简便法庭也下村了,因民事诉讼,而打起官司来,已是司空见惯的事。

肖琳见人就哭,哭命苦,哭家穷,哭自己没得崽,哭得眼泪鼻涕满脸流,梨花带雨,可怜兮兮,眼睛肿得像电灯泡一样。似乎因为她命苦家穷,对方就不该开口讲合法权益,而要自觉闭嘴自愿送人情,否则就是欺负她命苦家穷哩。又似乎因为她没得崽,族里,村里就不该墨守成规,哪怕惯例也要破格照顾一次,否则就是欺负她没得崽呢。

事实上,当初谢雄下屋基,并没有拿地和人家交换,也没有写下文书,只是口头协议,这便给人家留下翻底牌的变卦机会。现在人家老人装聋作哑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人家儿子谢繁荣是正板主,他打头炮,发言道,“父母六十不管人间事,我是一家之主,有么事呵,只管跟我说!”

谢家姐弟个个跑上忙下,有钱的捧个钱场,托关系,走后门,请客送礼,好像手眼通天,没钱的捧个人场,三五成群,兵强马壮,祖孙三代,老少成连,走在路上,似乎威风八面。

但这种情况,请来十面金牌,扛着尚方宝剑,都不管用,谁也不好硬逼,因为桥归桥,路归路,情义归情义,规则归规则,谁也不能例外。

族里调解来,村里调解去,跟谢繁荣谈得嘴角冒泡,可谢繁荣不卖,不换,只同意补偿当初下屋基时,谢雄所花费的材料钱和人工钱。宅基地人家不仅决言要收回,且说本不该补偿,却同意补偿,只是给族里一个人情,给村里一个面子。

理由是,谢雄在他家的田地里,擅自开工下屋基,破坏了地表面貌,如今物归原主,就该当先恢复原状。再者,谢雄下的屋基,是三间连房,客厅居中,左右各有一间厢房,而他要下的楼房地基,是五间并排铺面,非但原先的屋基不能利用,还需填平封实。看在同族同宗的份上,这笔多出来的填基费用,他认了,说起乡里乡亲的情义,那份补偿钱,他也认了,混得比较好,就不能跟活得差的,斤斤计较,是不是?最怕人家说他,为富不仁欺负穷人嘛。

每次商谈议事,都是谢繁荣请大家吃饭,饭后还请大家去城里娱乐场所,放松放松,痛快痛快。谢雄两边肩膀扛个头,两边耳朵夹张嘴,跟随着吃喝玩乐,逍遥快活。

事情的处理意见,问题的解决方法,基本上就这样确定下来了。

肖琳睡了一会,醒来就说梦见公公了。

谢清泉头戴一顶挽边黑绒线帽,白衣白裤,外披黑昵格子大衣,枯瘦得皮包骨头,完全失了人形,他脸庞浮肿,目光无神,眼窝深陷,嘴唇发白,喉结大得似核桃。公公对她说“生养这么一大群儿女有么用呢?居然让我的住房,进风漏雨,受寒挨冻!

疾风急雨,亡灵不安,鬼魂回家,不是探亲施福,而是伤恸埋怨,乃是不祥之兆也。

宫喜鹊听了,心就发慌:是不是你们父亲坟上裂了缝,下雨灌水进去啦?

谢雄说:梦是反的哦。

谢英说:夜里做梦是反的,白日做梦就是先人托梦哩,不能掉以轻心啊!

扫墓

午饭后,大家扛着修整坟墓用的工具,提着备好的鱼肉和酒食等祭品,来到父亲的坟墓前。

谢文领头先到,他突然“阿爹呀,阿爹呀”地哭叫着,就跪在坟前磕头:阿爹呀,我错了,是我疏忽了,怪我大意了,阿爹呀,我是老大,没有想周祥,都是我的错,阿爹呀,我给你磕头赔罪啦!

袁秋华往坟的右前角看去,果然那里有一个脸盆大的洞穴,不像是狐兔洞,倒似盗墓洞。洞后边坟堆的斜坡,雨冲遗沟,水洗如刷,是有水流进去了的痕迹。

谢文先在坟堆左侧立一石,称之为“后土神”,祈求山神保佑父亲,接着烧香,供上鸡鱼肉“三牲”和糖果饼“三鲜”,及酒食等祭品,再诵读祭文:

公元2010年3月18日,儿谢文,谢汉,谢英,谢雄,又儿媳袁氏,及诸孙,敢昭告于谢公清泉大人之奠灵,曰:昭光流易,已届清明。桐花将放,柳絮将绵。嗟呼,深感吾父,幼失爹,少离娘,壮折弟,孤成长,独伶丁,毕生艰辛,勤耕苦种,日夜奔忙,创家立业,俭朴忠厚,处世有道,克已奉人,追念父德,倍觉怆然。呜呼,育儿成人,配偶成双,我父之范,日月同显,我父之恩,江河同深,感怀往事,山高水长,寸晖未报,号泣悲伤。逢兹盛世,旧典宜遵,礼应报本,祭仪宜虔。谨具牲醴,列陈粗筵,敬陈薄酒,鉴我微衷,是歆是享,来品来尝。恭申祭告,佐以短篇。呜呼哀哉!伏维尚飨。

读毕,烧纸钱,烧冥衣裳,放鞭炮,率领大家拱手作揖。他说:阿爹呀,你地下有灵,保佑老人福寿安康,儿女发家致富,少者学业有成,小孩好生好养,没病没灾,还能出贵!

谢英边烧纸钱,边说:啊爹呀,儿女给你送钱了,送衣裳了,赶快出来哎,领受子孙后代的一点点心意吧,千万不要给野鬼抢去了呀!

谢雄说:阿爹呀,有酒有肉,快来呷!

谢汉说:啊爹酒不离口,烟不离手,哪个有烟给几根么!

谢雄的烟在路上就抽没了,谢文也只有一根了。袁秋华从手提包掏出一包“黄鹤楼”来,折开封,一根一根丢进火堆,烧给公公享用。

谢文说:我们亲生亲养的,竟然忘记了。嗬,还是秋华细心,又有孝心。

谢英说:小小心意嘛,不成敬奉呢。咳,意思一下哦,心到就是!

谢雄说:嚯,不必做样子给我看!

谢汉说:黑地作揖,各凭各心。

谢文说:人在做,天在看,阎王记本账,死后再来算。

祭礼完毕,谢文分出部分食品,酒,及点香,烧纸钱,再祭左坟右墓,给父亲的邻居一点抚慰,免得他们和父亲发生争抢。

谢文说:现在,你们可以动手了,谢雄拔草,谢英培土,谢汉填洞。

谢汉拿铁锹铲旁边的土,填充那个洞。洞似乎很深,填了一会还没填满。袁秋华折根树枝往里捅,没想用力一捅,尺长的枝条却没过了顶:咦,钻这么厚的坟墙,打这么深的地洞,究竟是什么野兽?

话音未消,猛然看见树枝朝上升,像有活物在洞内往上拱。树枝尚存二寸在洞里时,猛的一下子弹射出来,蹦得老高,飞行丈远,落于灌木丛。眨眼之间,洞里“吱溜”窜出一个黑球,从袁秋华胯下一蹿而过,顺着山坡骨碌骨碌翻滚下去。

突如其来,将袁秋华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嘿,咳死我了呦!哇噻,什么东西哪?哪个看清楚没有啊?

谢文说:不是好兆头哟,要有祸事了呵!野兽钻坟打洞,对后人不利唷,快捉了,打死,灭了晦气!

谢汉提了铁锹追过去。稍等一刻,他回来,手上拿着一根两头细中间粗,且黑白花纹相间的豪猪箭。到坟头,他举到大家眼前,让人仔细看:哎,没追上,让它逃走了。你们看看喽,是只豪猪哩。

谢文说:钻墙打洞,是盗贼所为,只为偷财窃物。预卜有贼窥伺,损失财物,今后我们大家都要小心提防些!

谢英用锄头挖土,谢汉再用铁锹将土铲到坟上,均匀铺一层,并拍实。谢英挖着挖着,却挖出一条银环蛇来。蛇裸露在地面,盘着不动,竟然不逃,抬头吐舌看着谢英。

谢汉扬起铁锹要打,谢英伸手拦住:蚊蝇蚂蚁也畏死,爬虫飞蛾也要活,都是一条命哩,甭乱杀生。

谢汉说:见蛇不打,三分罪咯。

谢英说:屋里的蛇,不能打,那是看家护院的家蛇,坟上的蛇,也不能打,也是看坟守墓的家蛇呢。

谢英用锄头把蛇拨到一边,蛇慢悠悠地爬上坟头宝顶,盘成一堆牛屎状,头卷曲在中间,像朵狗尿苔,双眸下垂,似乎在闭目养神,又好像是睡大觉。

谢文说:做胎梦,梦见蛇,是要生崽呢。蛇见你亲,不跑不逃,怕是和你有渊源哦,也许这次你真要生崽了。

谢雄拿脚踢了踢坟头的土,踢飞了几块土疙瘩:豪猪没打死,蛇又不让打,这样讲究禁忌,不晓得图么样风水?阿爹又不保佑我生个崽!

谢文说:风水就是避风及水,阿爹葬在高梁之岗,可避狐兔之患,免水泉之湿,群山环拱,又傍河有润,河九曲到此聚水成潭,坡向阳地无石,树林挡风吹,坐北朝南头向西,左有青龙出秀女,右有白虎出圣人,前有朱雀出贤人,后有玄武出正主,怎么不和合啦?

谢英说:樟树看门,柏树守坟哩,再栽一圈柏树,就更好了呀!

谢汉说:噢,怎不早说?我家苗圃地就有哇,几兄弟忙一天,就可以搞掂啦。

袁秋华掏出手机,翻到收件箱,找出一条短信息,抑扬顿挫的大声朗读:古时候,有一个女人总是生女,生了七姐妹,就是不生崽。公婆要儿子休了她,丈夫则想纳小妾。一天深夜,她一人偷偷到后花园,焚香拜神,磕头求子,道:“天灵灵,地灵灵,观音菩萨快显灵,求求娘娘保佑我啊,给我送个崽来吧!各路神仙呀,过往神灵呀,听我说,听我讲,要是说我不生崽,我在娘家可是怀过崽的哩,要是说我丈夫不生崽,可我并不全靠他一人呢”。

谢汉说: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天牌不睬你九点,各人管好各人就是,要你操么闲心?

袁秋华说:你错到死也不认理亏,就是嘴硬。初二去拜年,他跟我哥哥下了三盘棋,输了个一塌糊涂。吃饭时,我问他赢了没有。你们猜他么样说?‘第一盘,大哥赢了,第二盘,我没赢,第三盘,我想和,大哥不同意’。输了三盘棋,从他嘴里却听不到一个输字,就是一块打不湿拧不干的油抹布。

谢汉说:人生在世几十年,儿女富贵难周全,夫妻和偕福自来哦。兄弟是帮手,妯娌要和气,姑嫂要和顺,亲友要敬重,你总要旁人说句好!

谢文说:紧开口慢开言哩,少说两句就是哑巴了?秋华哪,大哥说你几句,千万莫要生气唷,咳,就是真有此人此事,背后说点是非倒也罢了,实在不该当人当众的说出来,只你话多,嘴贱!

谢汉说:蚊子遭扇打,只为嘴伤人嘛。

袁秋华说:这黑阴阴的天呦,像口大铁锅,扣在我头上,闷得人喘不过气来。操你妈的,真想一拳把这锅砸了,呼吸新鲜空气!

谢英说:噪我的卵,你们这是打么事哑谜?真搞笑。卖弄作秀哈,笑煞我也!若把这事编成湖北大鼓,由张明智上电视台去表演,准能晕翻全省人哪!

谢雄挥脚连环踢,踢出一个坑,显现一截白茬的木桩:噫,奇了怪了,出怪事了哩,这里怎么有个木桩?是哪个钉的?起么作用?

谢文急忙蹲下,用手沿着木桩往下趴土,趴开地下已经腐朽了的半段木桩,拔出整根来仍了。他拍拍手上的土:坟上钉木桩,是要咒阿爹的儿女断子绝孙哦。

谢雄说:咦,真奇巧,是和阿爹有仇,还是和我们有仇?

谢英说:只有天晓得,鬼知道!

谢汉说:爹跟肖琳有缘,再托次梦,告诉你嘛。

谢文说:为人处世,不可缺德积恶,别个明里不报复,喑中也要泄愤,防不胜防呐。

袁秋华说:你们记不记得?公公死的时候,县里推广火化,有人就举报到民政局,上面便派人下来,要求送到殡仪馆去火化。后来,还是三姐夫请人家吃饭,交了八百元的火化费,才同意公公仍旧土葬。

谢英说:这就跟超生是同一回事哩,还不是以罚代管,只要钱不管事!

谢雄说:就是嘛,市场经济,金钱社会,用小钱能使鬼推磨哦,用大钱能使磨推鬼耶。

谢文在坟墓圆顶用土压上一张烧纸:噢,哪个带有镜子?

袁秋华说:补妆用的小圆镜,可以吗?

谢文将小圆镜打开,镜盖插入坟墓顶的土中,镜面朝向东南方说:死木已除,活蛇还在,咒不说破解,至少不会灵验!

大家将摇钱树,纸幡旗,三角纸札,插满父亲的坟头,粲粲然满顶也,风过则噗噗作响,似哀泣,亦如悲歌。

最后,所有上坟者手牵手,围着坟墓走三圈,即返回。

养女

中途,谢汉夫妻带儿子,领侄女谢碧桃去给她父亲谢武上坟扫墓。

谢武是谢汉的二哥,八年前已去世,二嫂已改嫁。谢武死时,谢汉还没有结婚,他独自承担了二哥的殡葬费用。后来,二嫂改嫁了,谢碧桃便和爷爷奶奶,及谢汉一起生活。

七年前,袁秋华嫁进谢家,谢碧桃仍然跟爷爷奶奶,及谢汉夫妻共同生活。

六年前,公公临终前将谢碧桃托咐给谢汉和袁秋华照管。当时,袁秋华虽说怀有身孕,由于未怀满六个月,却无从知晓是男孩,还是女孩,但接管谢碧桃,毫无疑问会增添经济负担,收养侄女,毫无疑问会占去生育指标,假若袁秋华生下男孩,倒无妨碍,如果生下女孩,她则不可以再生第二胎。

不管是按风俗习惯,还是依法规定,即使爷爷亡故,孙女也该当由奶奶继续抚养,若是奶奶无经济能力,不能承担抚养费用,则可以让叔叔们,姑姑们,平均分摊。

谢汉夫妻商量来商量去,但任何婉拒的理由,面对孤苦伶仃的侄女,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但所有能想到的推辞之法,直视老人热望的眼神,却不管怎样也张不开嘴。最终结果,自然是双双点头同意,承诺将侄女抚养成人,并视为已出,爱加一等。

从那日之后,谢碧桃便和谢汉夫妻生活在一起,且户口已经转移入谢汉家,成为正式的一家人。

因为是直系亲属,不必办理收养手续,但谢碧桃的养女身份仍然受法律的保护,哪怕是谢汉夫妻的财产,不管是一方继承所得,还是双方创收所得,她仍然拥有和谢汉夫妻的亲生子女一样的继承权,即使出嫁后,属于她的那一份家产,仍然可以由她自主处置。

从法律层面讲,谢碧桃父死,母改嫁,又上无兄姐,下无弟妹,成了孤苦伶仃的孤儿,被谢汉夫妻收留抚养,已经是谢汉家的养女,收养关系一经成立,她就取得了继承养父母家庭财产的权利,同时承担服从养亲的亲权,和遵守养亲教义的义务,将来也负有赡养养父母的义务,且养父母不得任意虐待,和随意遗弃养女,违者犯罪,即使在养父母又生了儿女的情况下,养女的身份仍旧不丧失,对养父母的家产依然享有同等均分的继承权。

像谢碧桃这种特殊情况,收养关系的确立,并不意味着与生身父母的身份关系,就此终止,对生身父母的家庭财产,同样也享有继承权,对改嫁的母亲并不能断绝来往,即使在母亲不抚养她成人的情况下,将来仍有赡养义务。

依家族规矩,正因为谢碧桃成了谢汉家的养女,又约定俗成让谢汉的儿子承继给谢武,立侄为嗣已经载入族谱,正式成为谢武的嗣子。按照“两子各一,一子各半”的风俗,谢汉的儿子即是谢武的半子,与谢碧桃的养女身份相对称,立嗣关系一经成立,即对谢武的家庭财产也享有同等均分的继承权。

假设撇开感情不谈,独立算经济小账,谢武已死,生前负债度日,死后只余一间半破旧砖瓦房(谢文占用着),一间腐烂破败两层厢房(舒志强占用着),及八十平方米一块屋基(谢英占用着),而谢汉夫妻正值壮年,俩人又有手艺都挣钱,家业渐渐扩大。不说将来如何,单论眼下,谢汉家房子有四间,屋基有二百个平方,存款有几十万,也甭说抚养的辛苦付出,若只提同等均分的继承权,谢碧桃能吃亏么?

所以,正月半上灯,清明节扫墓,七月半烧纸钱,逢年过节的祭祀,诸如此类的琐事,其他兄弟就不再管,由谢汉买祭品,带儿子领侄女到二哥坟头焚香烧纸,拜奠作揖。

天长日久,年年如此,已成惯例。

未婚先孕

谢雄的妻子肖琳,虽是谢家的小儿媳,除了二嫂谭银河,她是第二个嫁进谢家门的,不仅年纪最小,且结婚时未达法定年龄,当时就连婆家,娘家的大哥们都不曾结婚,且是挺着大肚子嫁过来的。

婚前,肖琳到谢家亮相时,私下把家底都打听清楚了,过去是听说不富裕,没想到这样贫困,真比城里的贫民窟还不如哩。老祖屋越看越不顺眼,穷困户越算越不沾惹,苦日子越想越不适应,她便起了打退堂鼓的心思,警告谢雄说:自己不可能嫁到屎尿不生蛆的乡村来,除非你的父母给我们一笔钱,在城里买一套带前后院的房子,否则我们的关系就此断绝!

父母若有钱,早已另建新居,不会还住木板房,谢雄若有钱,早已在城里买房,不会还呆乡村。明知是贫民窟的穷小子,偏重于“在城里买一套带前后院的房子”,提出来的条件比“在城里买一套商品房”还苛刻,摆明了就是借机赖婚,婉言谢绝。

不料谢家的种子,却已经在她肚子里生根发芽,况且她的早孕反应特别强烈,知情人看在眼里,自然就当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穷有穷算计,困有困心机,谢家人当作一件“天大的喜事”,逢人就传播“感谢老天垂怜,祖宗照顾啊”,广而告之,唯恐天下人不知。

风言风语刮进父母耳朵里,闺闱丑事便变成家政大事。尽管肖琳对丑闻并不介意:我不做七仙女嫁穷光蛋,也不做王宝圳苦守寒窑,只要一颗药丸就可斩草除根嘛。要不然,还真不知唱出什么饥寒起盗心的戏来呢!

母亲肖珍珠说:造孽哪,瞎说哩,这是一条小生命洌!

肖琳说:结婚?想都没想过。

肖珍珠说:没想过?扒掉皮就是胆,根本就不考虑后果!你为什么还要招惹人家?

父亲张森林说:傻女儿呀,你怎么回事啊?总是盲目行事,把握不住自己,如同瞎子过跳石---步步踏空,脚脚踩水。

肖琳说:不是我纠缠他,是他纠缠我,你们要搞搞清楚。

肖珍珠说:没挑个白马王子,也没挑个癞蛤蟆呀,配青蛙最可靠哦,你硬个么气啊?花谢了,有种子在呐!我是惟愿你好啊!

肖琳羞得无地自容,戗道:都是你揽的好事,我不管。

肖珍珠说:混世魔王小祖宗呀,你还倒打一耙了?你说说,究竟是我揽事,还是你惹事?

肖琳说:甭代我作主,劝你莫逼我,要不然,你会后悔!

肖珍珠说:为啥糟蹋自己呢?琳啊,你还没看明白呀,女伢最大的不幸是什么?我想起来就心疼!你又何苦作贱自己?要怨你就怨命,莫怨我。

肖琳说:天底下,你找得到不贪财不好色的男人吗?

肖珍珠说:找不到,未必你就单身到老么?出洋相!叫人笑话呀!这不是羞辱自家吗?不自重!

肖琳说:见了鬼哟,男人全都是鬼,本地汉奸,日本鬼子,西洋鬼子,没一个是人!

肖珍珠说:这由不得你,快死了这条心罢,我也劝你就此罢手,回头还俗。

三天两头,谢雄提着鱼肉,鸡蛋,水果来看肖琳,对人必说“我老婆怀孕了,送点营养品过来,给孩子和孩子妈补补”。

隔三差五,宫喜鹊拎着土鸡,牛奶,八宝粥,孕宝灵口服液,来看肖琳,对亲家说“琳有喜了,在娘家养胎,给亲家添麻烦了,我带来点吃的喝的,还须拜托亲家费心煮熟,劳神照顾啊!

十天半个月,谢家姐妹拿着孩子穿的衣服,胎教光盘,育儿杂志,送给肖琳备用,耐心教导孕期保养禁忌,细碎嘱咐学习孕育常识。

谢家人来来去去,每个人每次来,无不搞得声势大,动静大,影响大。

如果只有自家人知道,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倒无不可,但一摊到公众面前晾晒,就不能不遵照风俗办事,唉,这个县城太小了,小得隐私也像公共厕所一样是共享的。

父母这段时间是极不想碰到熟人的,各种传闻在亲友间奔涌,见了面就问东问西,直来直去不存忌讳,打破沙锅问个不停,追根溯源问到底。嗨,事都燃眉之急了,还有什么理由可推三托四?不请人家吃喜酒,就是家教不严,家门不幸呢!当务之急,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是出嫁,是谁的孩子就嫁给谁,以遮未婚先孕之丑。

父亲张森林说:就算家道贫寒,目标盯着这笔特殊的嫁妆上,可事情闹到这种轰轰隆隆的地步,谢雄就是一泡臭狗屎,你也得跟我捏了鼻孔吃下去!

肖琳说:特殊的嫁妆,就是屋基,这个是你放出去的口风啊!

肖珍珠说:家有黄金,引贼惦记,财多害已。

张森林说:丰厚嫁资,蔫知非福?重赏之下必有蠢夫!

肖琳说:孙权嫁妹,嫁荆州,赔了夫人又折兵,害惨孙尚香,还让人笑掉大牙。

肖珍珠说:既生渝,何生高,世间又有几个诸葛亮?

张森林说:依你的心情,不嫁给他?也不嫁屋基?当初,他是你引进家门的,如今你能将他拒之门外?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扔下几个钱,就能摆脱纠缠!

肖珍珠说:蠢人,老实,听话,可*,最怕老虎变猪---又蠢又恶。谢雄在外放风哩,说张家敢要他孩子的命,他就敢要张家人的命!

张森林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上了钩就由不得鱼虾。你不嫁,拖也拖不了多久,十月怀胎,一日生孩,你能自生自养当未婚妈妈吗?

肖珍珠说:就算你愿意,孩子爸爸还不答应呢!到时候,将孩子抱走,扔下你不管,谁能落下什么好?做女儿,连累父母没个好名声,做女人,连累男人受非议,做母亲,连累孩子受歧视!走到哪都被人恨之入骨,你将来还有啥好结果?

肖琳说:女子失足,只有死路一条,母子俩个一起去死,以死谢罪?

张森林说:一失足成千古恨,人死了,罪还在,恨不得消。真想舍己救名,早就死了,不会活到现在。

肖琳说:你以为我自投罗网,愿意失足啊?还不是你们监护不力!那时,我才多大啊?我幼稚无知,未必你们也不懂世事?从中取利,还不是你们有企图!

肖珍珠说:女是菜籽命,落肥田就健壮丰硕,落瘦地就弱小干枯,我们都是为你好,替你未来设想!只是没料到对方下毒手,使阴招,暗箭伤你,还能逃避责任。

肖琳说:我早就该死,我知道你们恨我,恨我丢了你们的脸,巴不得我嫁人,随便嫁个什么男人都行,只求不要每时每刻看到我,看到我就感觉耻辱。

张森林说:没学爬,先学走,没结婚,先怀孩,事情搞颠倒,局面搞被动,自己钻进死胡同,竟然怪罪我们?我们给你筹备丰厚嫁妆的掏空家底,我们给你操办风光体面的出嫁仪式,我们给你铺垫名正言顺的嫁人之路,你还不知足?

肖珍珠说:撩蜂蜇毒,撩狗咬肉,谢雄是你自己找的,孩子也是你自己怀的,谁让你吃了亏没长见识?懵懂不开窍,总是被人骗,你就认命吧。

肖琳说:苦中药,难下喉,你得包裹一层糖衣,再叫我吞咽。要不然,我连药罐一起砸烂,扔掉!

除了特殊嫁妆,嫁屋基之外,父母再答应肖琳给两万元的嫁妆,电器,家具,被褥,都是高档货。

抱孙

也许是婚礼应酬过度,娘家开一天流水席,婆家再开一天流水席,新人每一桌,每个客人,都得敬酒,都要答谢。肖琳蹬着高跟鞋,穿着西式裙装,披着婚沙,穿梭往来,敬来敬去,转得她头昏眼花,娇喘吁吁,靠壁倚墙,抚胸运气。

可能是婚车颠簸过久,六辆轿车,坐新娘伴娘,新郎伴郎,陪嫁舅,亲家,媒人,兄弟姐妹,二辆大巴,坐亲戚朋友,二辆大卡车,装嫁妆。车队绕县城街道一圈,撒喜烟,扔糖果,内外游行。到谢河畈,六辆车一直排列,一行人簇拥新人,先到祖宗祠堂上香祭拜,磕头奏告,拜堂行礼,鞠躬如仪,放烟花,点鞭炮,撒喜烟,散糖果,喧嚣热闹。稍后,车队再绕村庄一圈,缓慢游行,昭示于众。

肖琳身娇体弱,疲于奔波,结婚当晚,夜半子时,她便动了胎气,见了红。洞房即变产房,喜床即变血床,花烛夜即变忙乱夜。

肖琳的肚子里揣着个横胎,羊水不破,只是干痛,一阵痛过一阵,一会频过一会,痛得她杀猪一样,张开嘴巴嚎叫。生到丑时,只有撕肝裂肺的痛,胎儿还是不入产道。

乡村的接生婆手忙脚乱,大喊大叫,里外乱窜,用土办法,试新招术,和产妇一样汗流浃背,制造出一种英勇悲壮的苦干气氛。

肖琳一边挥汗如雨,一边咒骂谢雄:你造完孽呀,就不管不顾哦,你怎么不来生孩子,只晓得逍遥快活!哎呀,妈哟,痛煞我了喽,我不生了咧,求求你呐,杀了我吧,咿唷,求求你啦,叫我死个痛快耶!

妇人在内助阵,或握手打气,或抚背安慰,或擦汗鼓劲。男人在外等候佳音,只能束手旁听,踱来溜去,干焦急。

谢雄坐卧不安,站步不定,围绕客厅转圈子,像被鞭打的陀螺,停不下来。

谢英说:叫得这样吓死人哩,哪个妇女不生娃?

婆婆宫喜鹊说:如今的人呵,就是娇气哦,生个孩子哎呀乱嚷哩,都喊死叫杀了嘛。看看猪狗猫,哪一窝不生三五个,或八九只?又没人伺候,产前还得自己叨草做窝,牲畜就不痛吗?就不像人这么娇生惯养呢!

婆母像吃多了胡椒粉,出口呛人,肖琳不敢放肆嚎叫大声痛哭,只是憋闷着喉咙*,暗泣哼哟,眼泪簌簌地流下来,打湿了枕头。

接生婆说:怎么啦?替你家生孩,疼得喊几声,这也厌烦!

谢雄在门外听着她的嚎叫哭喊,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狼啸虎吟,一会儿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两只拳头不断地捶打自己的脑袋,像个闯祸的孩子。

挺过凌晨,他惊慌失措起来:这么遭罪,还是送医院吧?保险!花钱买平安喽。

宫喜鹊生了八个,经验相当于半个接生员,肖琳的尖声嚎叫,谢雄被吓得昏头晕向,她不怕,遇事不慌。她严肃地对肖琳说:瓜熟自落,水满自溢,怕么事?越痛,越说明快了,你不要紧张哦,也不要哭嚎,叫顶什么用?要深吸一口气,再憋气,往下边用力,就像拉屎一样,劲往一处使。

婆母让肖琳怎样,她就怎样,憋气,用力,使劲,都憋出痔疮来,孩子就是生不出。

接生婆束手无策,大伙无计可施。

生孩如闯鬼门关,崽蹦生,娘蹦死,生死一线间。谢雄焦急万分,搓手,跺脚,转圈子:不得了哇,赶紧送医院哪,耽搁不得耶!

宫喜鹊说:咳呀,赚几个钱容易么?头回生孩子都费劲,都怕死,可有几个女人会死?不顺没关系,有我在哩,你放心,绝对不会出事。

谢英说:再扛一会,就熬过去了耶,何必花冤枉钱?女人一生有没有福气,靠的就是传宗接代这一关嘛!

乡村接生婆折腾了一夜,还是别无良策,扬着血污的手,冲谢雄咆哮:蔫头耷脑,像个苕,亏得裆里还多长了一坨肉!你怎么种进去的,就怎么挖出来哪!

大清早,肖琳娘家人闻讯赶来,看势头不对,都什么时候了?赶紧送医院啊!

宫喜鹊说:送医院去,十个医生,有九个要求剖腹,最少也要花三千块呢。我在家生了八个,没花一分钱,个个活蹦乱跳!何必花冤枉钱?

亲家母肖珍珠说:钱重要,还是人重要?你不要孙子,我还要女儿呢!

宫喜鹊说:说话要讲良心,若是只要孙子,不管产妇会不会大出血,早就按土办法强拉硬扯了。

谢英说:我们都守了一夜,没谁合过眼,只想顺产无事,母子平安啊!

亲家母说:顺产,早就产了,拖了一夜,这是难产啊!脚踏鬼门关哪,母子两头人命呀,还磨蹭什么?送医院啊!

宫喜鹊说:要用大钱哦,医院只认钱,医生只取利,你这是送肉上砧板,任人宰割!

亲家母说:没钱,娶什么亲?没钱,生什么孙子?没钱,当光棍最爽,干吗害我女儿?在家生伢,不把我女儿当人对待,当狗贱养啊!

宫喜鹊说:没有儿媳,哪来孙子抱,我不疼儿媳?出口伤人心哎!只有你疼女儿,这件事,我就转让,拜托,移交给你管好啦!

亲家母说:这样拖后腿,你管我女儿死活吗?不把儿媳当自己人,始终如一是别人的女儿,我怎么会放心!

宫喜鹊说:你对婆婆管儿媳不放半点心,我对母亲管女儿放一百个心。你管去吧,随便管嘛,想么样管就么样管呗,我只等着抱孙子呢!

肖琳少时遭受车祸,骨盆骨拆,关节错位,丧失弹压与伸缩功能,骨盆不能正常打开,生孩自然不可能顺产。这些暗疾,娘家人当然不会对外宣扬,从而影响到肖琳的婚嫁行情,女子弱不禁风,身体欠安,不能从事体力劳动,尚要斟酌,犹豫再三,若身藏残疾,则会退避三舍,尤其是生育带有隐患,要么不孕,要么孕而不活,要么活而不育,更会逃之夭夭。

女儿身体的残疾,肖珍珠心知肚明,虽然孕没问题,但要确保生下来,还须活下去,她心有余悸,仍是没底气。当务之急,病马当作好马待,送医院去救险,保平安出世,如今科学昌明,必不至于夭折。

婆婆说得没错,送医院,首要条件是谁出钱,用谁的钱,花谁的钱。“我只等着抱孙子”,婆婆的态度,非常明显,言下之意就是,要救你女儿,只限于你出钱,想你女儿活,你就快快送医院,要是你女儿能孕不能育,对不起啦,请给你女儿另择金龟婿,只莫耽误我抱孙子。

肖琳躺在血泊中,淹淹一息,命悬一线,肖珍珠无暇和宫喜鹊论理扯皮,吵闹打架,她赶紧自掏腰包,租了车把肖琳送到县大医院,接着掏出钱来一锤定音,拍板让医生实施剖腹产,生下一个早产儿,取名为谢飞天。

爱孙及媳

结婚第二天,肖琳早早地为谢家续人添口,全家上下乐不可支,男女老少一片喜气洋洋。

宫喜鹊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孙女谢飞天她看第一眼就喜欢得心花怒放,嗨,自己的模样可以继续传承下去耶!

谢飞天一点也不像肖琳,五短身材不说,黑皮肉糙不说,没有双眼皮不说,小眼眯成一条缝,小鼻陷成一地梁,还长着长方大脸,且高颧骨,高眉骨,高颊骨,高颚骨,额头前突,下巴又尖又短,又凸又小,像缩水一半的v形,就是丑男人的脸哩,似马非马,似驴非驴,活灵活现就像两者杂交的骡脸呢,压根儿就是谢雄的翻版,也就是宫喜鹊的模版呗。

子孙酷像自己,做老人的就止不住得意了,世上有了一批自己的复制品,无疑比仅仅是子孙要自豪得多。没有代沟,只有隔代亲哩,没有不满,只有爱心转移呢。丑是丑点,好歹是传承自己模样的火种啊!

欢天喜地中,宫喜鹊重奖有功之人,她褪下手腕的三股纽丝银手镯,亲自给肖琳戴上:世代祖传的宝贝,终于找到了新主人!

爱孙及媳哦,坐月子时,宫喜鹊天天鸡鸭鱼肉,搞七盘八碗伺候,忙得满头大汗,黄豆猪肚汤,红枣王八汤,豆腐鲫鱼汤,香菇猪脚汤,专门开小灶,轮流供应,把肖琳当作天鹅蛋一样捧着,地是不必下的,尿布是不必洗的,灶屋也是不必进的,连针线活都不必做了,吩咐女儿们代劳。

肖琳因为领不了结婚证,也领不到准生证,故而她的第一个孩子谢飞天是非婚子。过了几年,等到了法定年龄再领结婚证,再领准生证,又因为第二个孩子谢云翔是女孩,间隔五年方可领二胎准生证,可她再怀时却不是先领证,想等照b超确定是男胎,才履行十户联保的办证手续,但没料到第三个孩子谢登月,仍然是女孩,她又将是第三次剖腹产,若是打胎的话,风险太大,不得不生下来。

因此,她这个二胎准生证,就一直拖着没办,她自己不能再生,便预备着只等谢英的妻子怀了男胎,才再去办理,等到医院待产填病历时,产妇写肖琳,生父写谢雄,男孩谢冬阳生下来,出院就直接抱回家,对外就说是自己生的。

第一次上门

九十年代,婚娶多半不再十分讲究门第出身,但肖琳市民的身份,及工人的地位,依然是傲视乡村的原始资本。况且,肖琳嫁了两万块,小到微波炉,吸尘器,大到空调,摩托车。几个妯娌间,她是嫁妆最丰厚的,长相也是最漂亮的,年龄也是最年轻的。

天生丽质难自弃,优越家境育品味,文化修养出气质,这种先天条件的底气,居高临下的傲慢,潜移默化在骨子里,家世熏陶在血液中,不是说有就有,也不是说没就没的,毕竟三代培养出贵族气质,穷人单靠后天的暴富,是催不出雍容华贵,恭谨谦和,优雅娴淑来的。

肖琳第一次在谢家露面,外披一件墨黑的中长大衣,一条火红的围巾搭在胸前两襟,内穿雪白的羊毛套裙,翻卷过来的高立领口,一串超长的珍珠项链,盘成三个高低错落,大小有致的圆环,黑对白越发分明,环圆珠润越发玲珑,一头纤细长发用粉红发箍轻松地绾着一个高髻,两绺微微卷曲的发丝垂挂在两鬓,淡扫娥眉,浅抹朱唇,越发衬出了明眸皓齿桃花面。她足蹬齐膝的黑色鹿皮靴,细细的鞋跟足有一寸长,拧着水蛇腰风摆杨柳似的,玉立婷婷在泥地上一走,婀娜款款留一串圆洞,真正是丰胸细腰,鹤腿肥臀,凹凸有致也。

房当中一座三眼土灶,一眼架着用来煮猪食的大铁锅,一眼架着炒菜的双耳铁锅,一眼架着烧开水的铁锣罐。灶前,左边堆满了谷草,右边围着一个大火炉,一根锣罐钩从楼板垂下来,上面挂着一只铝锣罐,炉膛中的谷草烧得正旺,水已经沸腾,咕咚咕咚冒着热气。

谢家一群人正坐在火炉边,弯腰缩脖,围着烤火聊天呢。谢文,谢武,谢汉,仨兄弟五短身材,猪头龟面,尖嘴猴腮,眉眼吊滞,一脸老土乡气,活像从父亲谢清泉的模子里印出来的。几父子走在路上,乡人便说矮人国的矮人出行,也有说日本鬼进村,还有人说广东佬来游,总是拿他们的矮小,跟他们开玩笑。当面开过了玩笑,背后却传笑话,爹矮矮一个,娘矮矮一窝,矮种出矮人,爹也矮小,娘也矮个,偏偏造奇迹,生了瘦高个。

奇迹,指谢英,因为兄弟姐妹间,只有他是瘦高个。他虽说身高不到一米七八,双肩瘦削,身单体薄,脸庞巴掌大,却宽额头,高颧骨,再搭上八字扫帚眉,老鼠小眼睛,锥子尖下巴,一嘴碎米黄牙,又添上黑黝黝的脸皮上净是红白疙瘩,头发焦黄且稀薄,眼光闪烁不定,走路还晃晃荡荡,左右摇摆,简直像猫头鹰变就的化身,总给人一种阴森怪异的暗夜感觉,尤其是冷不丁被他冷冰冰的眼光,一扫而过,不由得汗毛倒竖,寒朝心里涌,冷从脚底升。

这种阴冷之气,自然不讨人喜欢,自幼便爹不疼娘不爱,姐不带哥不逗,同龄小孩也不愿和他玩耍,就连上学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即使在家里像个多余人,在世上像株路边野草,仍然无声无息的成长着,长出瘦高个,成了劳动力,是种田作地的好帮手。虽然既不健壮俊俏,也不阳刚爽朗,更不温暖明亮,但相对父母兄弟姐妹皆不足一米六,矮而小,短而脞,粗而扁的身材而言,不仅算格外出众,还是鹤立鸡群呢。

父子几个穿着粗俗笨拙的棉袄,松垮拖塌,沾灰溅土,一副受苦受难的贫贱模样。十几双眼睛,透过蒸气,就傻乎乎地看着肖琳,看她不惊不慌的样子,一定是见过世面的,居然还涂了口红,纹了眉毛,烫了睫毛,一看就比乡村女孩洋气,穿洋装,蹬皮靴,染指甲,可能是个人物哩。他们眼神慌乱,狐疑,胆怯,甚至还有惊魂未定。

谢雄以功臣自居的口吻,笑嘻嘻地对他们说:怎么发魔怔啦?你们!做梦都想我娶老婆,这会儿如愿以偿了,为什么连声招呼都不晓得打喽?

一语惊醒梦中人,谢家人纷乱站起来,让座。

二嫂谭银河笑脸相迎,拉着肖琳的手:早就听说弟媳贤良淑德,没想到喔,还这么年轻漂亮,就跟画里走下来的一样哦,带一身仙气呢!你能来这里屈尊,说明谢家前世积德哩,是我们的福气啊!

谢雄扬脸大笑:哪里呀,我怎么没看出来?

话虽这样说,神态里却充满了自毫和得意,肖琳自然听得出意味,心里奔涌着乐滋滋的甜美,眉目中扬溢着喜俏俏的娇羞,脸蛋立刻浮起红潮,变得红朴朴,粉嘟嘟,肌肤吹弹可破,荡漾着行云流水般的青春气息,流动着蓬勃怒放的生命活力,像春日暖阳下盛开的桃花,鲜艳亮丽。

肖琳说:谬赞啊!承蒙嫂嫂看得起呵,抬举我噻,只是太夸张啦,我怎受得住哪!

姑娘十八一枝花,人人见了都夸她,少女年华最美妙,清淡不逊冶野艳,不妆脂粉更灵秀。肖琳抬眼四顾,含羞颔首,对大家抿唇微笑,温和细长的两只眼睛,眯成一弯月牙,左边脸颊一深酒窝,右边脸颊一浅酒窝,交叉起落,忽隐忽现,绝对妖娆动人。

谢雄逗趣道:美女配帅哥哦,怎么没人说我长得帅哟?

宫喜鹊说:家里穷得光打光,溜打溜,长得好看有么用?外貌是当得钱花,还是长相当得饭吃?聪明能干,勤劳养家,才能活出个人样来啊!

肖琳轻轻拍了一下谢雄的手:你老这样自夸帅哥,被我妈劝阻几次,你脑子还是没有转点弯呀?谁家父母不想女儿嫁个富裕人家呢!

她踩了一下他的脚背,然后害怕被他打似,转身跑向宫喜鹊摇晃着婆婆的胳膊,撒娇:郎才女貌,男子要会挣钱呵,女子在家照顾小孩,侍奉老人,对不对?姆妈啊,你帮我多教导他哇,让他以挣钱为荣,养家为乐,好不好?我一说,他就要打我,求求您,救救我!

宫喜鹊说:有我在,他也敢?

肖琳三分含羞,三分得意,三分示弱,一分逞威地笑了。

她羞赧的莞尔一笑,轻轻的似春风拂面,她腼腆的嫣然一笑,浅浅的如水波荡漾,大家只看一眼,粉嫩妩媚若海棠,明亮温暖若阳光,人们匆匆一瞥,如花解语伶俐人,似玉生香妙龄女,心里“突”一下,电击似一麻,就有了好感。

谢英倒来冰糖水:天寒地冻的,走那么远的路呢,快坐下,烤烤火,快喝茶,暖和暖和!

谢文说:弟媳第一次来,初次见面,我本该作陪,可村里的事,忙得我脱不开身,不批我的假,等待这半日,还是我开小差哩。对不起哇,我只得向你请假了,失礼啦!农村陋室,莫见笑,乡人忠厚老实,也莫见外。

肖琳说:唔,都怪我在家磨蹭了,哪晓得会耽搁大哥半天哦,该致歉的人是我哩!大哥是村干部,专门等我,蛮抬举我了喔,快莫讲谦鄙话,我越发不好意思了喽。

谢雄说:晓得吗?先去美容院做脸,一个小时,再去理发店盘头,又一个小时,回了家,涂脂抹粉,描眉画眼,要半个小时,试衣换裳,穿鞋着袜,又要半个小时,陪得我噻,等得我哇,都急出心脏病来了!

肖琳说:人家怕哦,怕羞哦,好怕耶,丑儿媳哩,不敢见公婆嘛。

宫喜鹊说:随便点,家常点,没得事的,只要我儿喜欢,你就能轻松过关!

大家忙碌起来,谢清泉吩咐谢武去买排骨,买活鱼,买香卤狗肉。

宫喜鹊惊叫起来:你倒舍得?一斤卤狗肉十八块!

肖琳说:破费干吗?家里有什么,随便吃点,能填饱肚子就行!

谢雄掏出一百块,塞进二哥手里:地地道道的卤狗肉,香喷喷的,想得我要流口水嘛。这是我最喜欢吃的,哪次进城,回家都要吃一顿。劳烦二哥去称五斤,我们解个谗,小琳尝个鲜。

谭银河系上围裙,把土灶的火烧燃,叫婆婆负责添谷草。她刷锣罐,洗米,打水,在前灶煮饭。她拿只大土钵,倒冰糖,打土鸡蛋,添少许水,在后灶上锅蒸。她手一有空闲,满屋子进进出出又擦又抹,里里外外又扫又掸,俨然一个勤快懂事的持家主妇。

谢清泉指派谢汉去捉鸡,杀了招待贵人。

谢汉像没听见,他兴奋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住肖琳看,波光里闪动着无邪的惊喜。

肖琳垂眉静坐,手指绕着围巾流苏,绕紧又松开,松开又绕紧,一只脚在地上碾来碾去,表现出恰如其分的羞涩与腼腆,这是一个良家闺秀最端庄的典范形象。在她偶尔抬头的瞬间,冷不丁被未来的三哥傻怔怔,木呆呆,直直愣,眼灼灼似贼,这样肆无忌惮地直视,她非常难堪,脸皮紧绷,目光时而向外飘散着逃避,时而交交错错,又躲闪躲闪。

错开眼睛,肖琳四下里看看,泥砖瓦房,格子窗被蛀虫蚀得散了架,用两根木棍成x状支撑着,用化肥袋从外面钉着,中间却破个大洞,窗棂上的木灰丝,像头发样随风飘来荡去;且狭窄逼仄,破墙烂壁,透风漏雨;且房中拥挤着土灶,水缸,碗柜,案板,桌椅板凳,及锄头,犁耙,镰刀,柴墩;且煮饭在这里,煮猪食也在这里,待人接物,请客吃饭都在这里,又无烟囱,谷草毛柴火一烧,烟熏火燎的让人睁不开眼;且木楼板上的扬尘挂成丝,结成网,吊成串,随便一抬头,就有一缕扬尘掉在身上,落到眼里;且器皿陈旧,家具笨重,像是解放前的呢。

肖琳抬头娇嗔地剜了谢雄一眼,那意思是,没想到肩膀宽宽,胸肌鼓鼓的你,竟然生长在这样破败没落的家庭,哪里晓得胳膊粗粗,腰杆直直的你,背后居然隐藏着这样贫寒穷酸的家人?因为你的原因,这个解放前的家,这群解放前的人,从此也属于我吗?天哪,这个翻身仗,得用多少金钱,得花多少时间,才有可能彻底解放咧?

谢雄回避了肖琳直瞪瞪的,一个劲往他心里钻的质问眼光,她漆黑的定定的瞳孔,瞅得他脸一阵烘热,后脑壳一阵发胀,止不住心虚气短呀!她不知道哦,其实谢家人体面衣裳多得很,故意不穿,这招叫装穷叫苦,就是要叫你亲眼看到,家穷成这样,人苦成这样,你不卖命赚钱,还想享什么福吗?结婚你不自己解决,还想哪个帮忙吗?

谢汉歪脖斜头,傻眼愣神的,仿佛行注目礼,对肖琳清纯的外表,童稚的撒娇,羞涩的发嗲,端视入神,尤其是她温婉含蓄,又妩媚溢彩,亦嗔亦喜,噙羞含怨的眼神,那眼光扫来扫去,一个弧线,还带一个拐弯,像钓鱼钩:快上钩呀!快上钩哟!愿意上钩的,快来上钩啊!

他出个大洋相呢,直到谢英伸腿踢了他一脚:嗨,稀罕么?眼谗么?就是七仙女再下凡,也没你什么事,当美女挂历看吧!嗬,看在眼里抠不出来啦?

谢汉才骤然警醒,窘个大红脸,开始垂下眼皮,咽下一口唾沫,恼由心起,碰不得,摸不得,用不得,只能看着干谗,流口水!继而抬头,拗头犟脑,倔乎乎地冲谢雄嚷嚷:懒八哟,我哪一点不如你?你好运气,你好威风呀!我操,老天不长眼呵,太偏心哦!

然后,失态地跳起来,夺门而出,跑出去。

谢英嘀咕一句:他抢先娶亲,怎么刺激你啦?你是哥,他是弟,真有本事,你就提早结婚呗,何必拈酸吃醋喔?

吃鸡蛋

谢清泉让谢雄陪肖琳烤火聊天,让谢英去杀鸡。

肖琳见谢家人屋内房外忙前忙后,生怕照顾不周,怠慢了自己,不禁有些盛情难却,感觉不能坐着不动,端着个客人架子,只会喝茶闲聊,印像欠佳。

她也就行动起来,帮婆母往灶内添谷草。因急于表现,她将谷草大把大把地往灶孔塞,火堆不仅没有燃烧,反而蹿出来一股股黑烟,呛得满屋的人连连咳嗽。

谢雄跺脚嚷:你是生火呢,还是煨烟熏蚊子呀?

肖琳弯腰撅屁股,低头用嘴去吹,火没吹燃,倒把草灰吹得飞起来飘飘洒洒,溅了她一头一脸,浓烟熏得她眼泪直流,在灰脸上冲出两条平行线,伸手一擦泪,立马像花脸怪。她继续吹,火苗“腾”地烧起来,火焰外窜,燎了她的额发,及右眉毛,散发出一股焦臭味。

谢雄“哧哧”直乐:二嫂刚才还说,你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哦,可我怎么闻到烤乳猪的香味?

肖琳发嗲道:生手做粑三个不圆嘛,也不晓得帮一下忙?站在旁边傻笑个啥!

宫喜鹊把肖琳拨到旁边,她边塞谷草作示范,边细心教导肖琳:谷草要先拦腰扭转,再用几根草将头尾缠绑,扎成草把,然后扔进灶膛哦,并且扔时,不能扔向同一个位置,须前后左右轮换着扔,这样烧起来无烟,火苗不往外扑,既不会熄灭,火焰也均匀。

肖琳学一会便得心应手,她又是伸手拦婆母,又是亲热地娇声叫姆妈:姆妈呀!俗话说,子多母苦,如今您年纪大了,早该歇工了,原本该由晚辈伺候您才对嘛。姆妈哎,这些杂乱活,就让我们做吧!

宫喜鹊推让:儿呀,你穿那么高的鞋,走这么远的泥巴路,稀泥陷脚,挺累吧?快去房内躺一会,歇下脚哩!

肖琳扶婆母站起,撒娇发嗲:姆妈耶,我穿惯了的,一点都不累。再说,谢雄背了我一段路呢。姆妈呀,将心比心,以已度人,您累了吧?让你照顾我,我会折寿的。姆妈呦,听话噢,您去躺会吧!

听到旁边谢雄“卟哧”一笑,肖琳转脸,看到谢雄向自己竖起大拇指,他的意思是:善待老人,孝心可嘉!细心体贴,讨人欢喜,几句好话,哄得老人把心掏出来,高招呢!对她的表现满意,必将给予赞赏。

谭银河端上冰糖蒸土鸡蛋,宫喜鹊接过来,强塞在肖琳手上,连声催促,非要她一口气吃完不可:十个代表十全十美,圆圆满满。

鸡蛋是乡土人家,一年四季用来招待客人的食品,但吃法却大有讲究。若是未过门的女婿,或儿媳,那么端上来的碗中鸡蛋必是双数,客人可以全吃,由着馋嘴一扫而光,却不可一个也不吃,不吃则暗示出拒绝的意思。要是肚量小,无法全部吃掉,检验家教的时刻就来到了,吃一个是独吞,骂自己是一个傻蛋,吃两个是骂主人,骂公婆是两个傻蛋,吃五个是销五谷,吃六个是赏禄,吃七,八,九个,则应用了“七死八亡九埋”的不吉利之语。不管碗中的鸡蛋是多少,吃三个是单数,意为“单方面喜”,或表示“尚待三思”,所以吃四个,或六个,才最为恰当。

谢雄第一次上张家的门,肖珍珠只把他当一般客人,煮了五个鸡蛋端上来。依待客风俗,主妇一般会在开酒席之前,先给客人奉上一盘白煮鸡蛋,外加一碗冰糖水,或鸡肉面条,或排骨薯粉坨,俗称“打头脑”,有句俗话是,拜年拜得早,鸡蛋打头脑,拜年拜得迟,跪下没人扶。

早餐没吃,谢雄正饿得慌,只当是正餐前让自己先垫个底,以免空腹饮酒伤肠胃。他毫不犹豫,毫不客气,连鸡蛋带糖水,一口气吃个清光。

肖珍珠看见他狼吞虎咽,便问:要是放开肚皮,你能吃多少个?

谢雄说:家里开养鸭场的时候,有一天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趁机煮了二十个,当了晚饭。

事后,肖珍珠对肖琳说:我煮五个端上去,本以为他一看数量,就此明白暗示,“这桩婚事,我家不同意,你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肖琳说:懂行,就会不吃,怎么请也不吃,站起来就走,知难而退。

张森林说:我请他吃,见他吃一个,认为他会留四个,骂自己傻蛋,是谦虚谨慎,孺子可教。后来,看着他吃四个,又认为他会留一个,借此昭示我,他对你一心一意,终身相守,爱你一生一世,白头偕老,二位尽管放心。

肖琳说:你讲究规矩,他不懂,你有礼数,他无视,五个也只是垫了肚角。

肖珍珠说:没想到他囫囵吞下,一个都不留。把客气当福气,真正是“销五谷”的好吃货!

张森林说:还嗜酒如命,完全不用主人邀请,自斟自饮,也不等主人敬杯,自喝自干。

谢雄回家讲给母亲听,宫喜鹊就斥责他没规没矩,丢了父母的脸,又教导他说:要是单数,五个,你吃一个,骂自己没关系,是自谦,留四个,是预祝人家四季发财。要是七个,你吃四个,保自己四季平安,提醒女方三思而行,莫要错失良机。要是九个,你也只能吃四个,让他们自踩“销五谷”的地雷。切记,避开吃两个,或留两个,让人家误解,你有一拍两散,和两不相连的意思。要不然,婚事就会泡汤。

女儿的意中人,父母看不开也要看开,想不通也得想通。女儿的被中人,生米做成熟饭,大人管不了,更没法管,父母只有低头认账。看出谢雄是不讲究,没礼教,不懂节制的人,肖珍珠上鸡蛋也就随意了,或煮白蛋,或煎荷包蛋,或卤茶叶蛋,每回都是三十几个以上,足够他解馋,想让他吃个饱,吃个厌。

但谢雄下筷子的次数,却有了定额,始终只吃四个。肖珍珠盘问他为何前后有变,谢雄则将母亲的原话,全套照搬。

肖珍珠摇头苦笑,忍不住感叹道:我看你喜欢吃鸡蛋,就尽量多煮,没讲求单双之分,也没注重吃留之忌,只想叫你痛痛快吃个足呀!

肖琳说:该客气时不客气,斯文扫地,不该客气时,却客气起来,附儒风雅。

谢雄说:妈唏,吃个饭,撑破肚皮,说我傻,饿得前胸贴后背,又讲我苕,头都大了喔!

此事传出门,成了一个笑柄。临行听肖珍珠一番叮嘱,肖琳自然不肯闹笑话,但她从小娇生惯养,华衣美食,哪能稀罕几个鸡蛋?在家都吃烦了的,看见就反胃,如何还咽得下喉?十个呢,兆头再大吉大利,她又怎么可能吃得完?

可不吃,又有拒不接受,断绝交往的意愿。她找到两个碗,拨四个给婆母,再拨四个给公爹,口口“姆妈呀”地叫得亲热,声声“啊爹”地喊得甜美,笑眯眯再三请求老人代劳:没有老人的辛勤,哪有晚辈的美满?你们圆全,我们也圆全,团团圆圆,大家都圆圆满满!

一番推辞,老人恭敬不如从命,代她解决了八个。

余下两个,她吃一个,谢雄吃一个。

此事方告了结。

肖琳说:大伙忙得团团转,我刚来,不晓得么样插手?想帮也只会越帮越忙,实在不好意思哦。谢谢二嫂啦,给二嫂添麻烦了!

谭银河说:条件有限,比起城里差远了,只要不嫌二嫂做的饭不好吃,就行了。

肖琳说:哪敢呀?单看二嫂做事的麻利劲,就晓得二嫂的手艺顶哇哇,先谢过二嫂的好茶饭了!

谢英说:懒八呀,上辈子积了么样德,今生修了么样福,人长得好,嘴也好,心还这么好。

杀鸡待客

谢英捉母鸡在手,鸡昴头看他,他低头看鸡,对视了许久,才将鸡头弯到鸡翅膀下,手一边拔鸡脖子上的毛,嘴里一边念念有词:畜牲畜牲,你莫怪,你是人间一道菜,今年早早去,明年早早来!

拔光了鸡脖子上的毛,谢英再用刀割鸡颈部的血管,鸡垂死挣扎,翅膀不停的扇,打得他脸不断的疼,爪子不停地挠,抓得他手不断的添伤,条条伤口,渗出血珠。

手一松,鸡掉下地,放了些许盐,又放了些许水,用来接鸡血的碗,被打翻了,反扣在地。然后,肇事母鸡驾翅逃逸了。

谢雄说:尿泡虽大无斤两,秤铊虽小压千斤,连只鸡都杀不了,牛大一只,马大一匹,有么用?

谢英说:不是它力气大,是我心慈手软哦,下不得这种毒手耶!

谢雄说:家禽六畜,人所养,人所食,要吃肉,还惧杀生?装模作样假慈悲!

宫喜鹊撒些玉米,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咕咕”唤鸡声,除了肇事母鸡,家养的母鸡都闻声而回,还带来一只大红公鸡。家里从不留大公鸡,嫌它费粮食,又不生蛋,养着不划算,至于孵小鸡的种蛋,有一群母鸡,还愁没有公鸡踩野蛋吗?

大红公鸡低头吃玉米,冷不丁被她一下子扑过去按倒在地,扣紧喉咙提起,鸡啼叫不得,两只翅膀却扇个不停。

肖琳喊一声谢雄,伸手指一指婆母手中拿着的公鸡,示意让他接过手去,帮忙制服,替代宰杀。

谢雄笑眯眯地点点头,表示明白。

谢雄撒娇:娘哇,你就听儿媳的,退休呗。你就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哩。要不然,连鸡都不会杀,小琳该伤心了!你不想儿子被她瞧不起吧?

宫喜鹊伸手递给他。他上前接过来,把公鸡两个翅膀往后一勒,鸡就不动弹了,再对着一耸一耸的鸡头,扬手“啪啪”地扇了几个耳光,鸡眼睛一闭,昏死过去。

肖琳态度诚恳谦恭,对老人的尊重和体贴,亲密和喜欢,让宫喜鹊喜得合不拢嘴,乐得呵呵直笑,且肖琳特别爱笑,动不动就要乐,满脸都是艳阳高照,嘴角眼角眉毛往上挑,眼波千娇百媚,笑靥里焕发出聪慧机灵,一副精明活络的模样。

宫喜鹊拍了谢雄后脑壳一下:快娶亲了,整天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样!快去看看,哪座祖坟冒青烟?保佑你走了狗屎运,拣到这样好的女孩做老婆!

谢雄也春风满面,嘻嘻哈哈笑:你俩莫站着比高低了。喂,老婆,还不快扶娘进屋休息!噢,陪娘说说知心话,央求娘传授些妇道心得哩,把娘哄开心了,本人大大的有赏呵!

他把鸡放柴墩上,用刀一剁,鸡头飞出去,鸡身蹦地上。没了头的鸡,竟然还能往门外弹跳,歪斜着一弹一尺高,一跳一米远,弹跳出厨房门槛,逃一行“个”字,又跑一串“个”字,咕咚载倒在地,死了。

酒菜上桌,大家开饭,香卤狗肉勾味蕾,豆腐煎得两面黄,干鱼腊肉满碗装,公鸡整只盘中卧,鸡汤清亮下粉丝,油炸蚕豆颗颗香,盐炒花生粒粒脆,壶中米酒烫人嘴。

男人喝米酒,女人喝饮料。

宫喜鹊净挑好的精的,一个劲往肖琳碗头堆,堆得菜比饭还多:这穷乡村,没什么好东西,将就些,勉强吃点,一定要吃饱啊!

肖琳说:这狗肉,有色有香有味道,就是城里大饭店,也做不出来呐,我口福不浅呢!

宫喜鹊把卤肉盘子,挪到肖琳面前:推让就是不满意,客气就是有意见,合你胃口,那就多吃点!

谢雄说:我家下大本钱了,你要吃好,喝好。回去后,在父母面前,要多多美言,说我们的好话啊!

肖琳说:这是自然。我已经吃饱,大家请慢用!

宫喜鹊说:真的吃好了?不要拘谨,放不开,揣着不好意思,装腔挨饿啊!

谢雄说:人小饭量小,吃得比猫少,我看她,早就撑破肚皮了。

谢清泉说:客人下席了,大家尽情吃吧。这样好的酒菜,一月难有一餐,不要浪费了。

谢汉这一走,整天都没归家。晚上,谢雄送肖琳回家,再返还,人没进屋,谢汉却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站着相迎,他笑呵呵地拍着谢雄的肩头,张着嘴巴却憋不出话。

谢雄说:有屁就放,没事走开,好狗莫挡路!

谢汉扭扭捏捏了半晌,才羞羞答答地说:你从小就胆大神通大,只要你能把这个戏里,白骨精一样好看的,城里女孩娶进家门,彩礼嘛,我帮你出一半!

第二天早晨,公鸡的女主人提着砧板和菜刀,在村前庄后,房左屋右,巷头路尾,高声叫骂,什么好吃b,好吃崽,吃了我的公鸡,永世下寡蛋,人丁兴旺两公婆(诅咒只生女儿不生崽);什么贼b,贼崽,偷了我的公鸡,叫他今后当孤老,心康力健摸墙壁(诅咒无儿无女,丧偶寡活,还双目失明);什么龌龊b,龌龊崽,杀了我的公鸡,必定荣华富贵驮背箩(诅咒儿孙不孝不养,无家可归,驮背箩要饭);什么傻b,傻崽,煮了我的公鸡,报应他延年益寿七七多(诅咒将死于非命,最多活四十九天)。骂一声,菜刀就在砧板上“梆梆梆”剁三下,似乎剁的是贼手贼脚。

借房结婚

谢雄的老祖屋破旧陈腐,木墙烂瓦,穿风漏雨,肖琳是看在眼里嫌在心头,谈婚议嫁时,说不喜欢住别人住过的房子,就提出要谢雄做新屋来迎娶。

谢家生活拮据,但爹娘疼老幺,谢雄凡事占硬边,他结婚也没拮据到什么也拿不出来的程度,三媒六礼,订金花红,定亲彩礼,父母随行就市该给什么就给什么。肖琳要嫁二万哦,相当于翻了二番呢,谢家也该硬朗些,表现得有骨气些,人活着毕竟还是要脸面的,否则就太对不起肖琳了呗。可大事小情的脸面都靠钱撑腰哩,谢雄的定亲彩礼,尚且靠兄长姐姐凑份子,全凭大家帮忙,到哪里再去借钱做新屋?

宫喜鹊撩起衣襟擦眼泪:赤贫寒门,父母纵然是块铁,下炉又能打几根钉?哪个叫你生在咱这穷苦人家哦,投错胎哩!

后来,肖琳又说:我父母在城里黄金地段给我留下一块屋基,你只需拿钱出来建小洋楼,其余的装修,家具电器和生活设施,由我家承包。

接下来,她报给谢雄一个基本数目:你家是三万块,我家是二万块,还不包括屋基的地价,三万块呢!

宫喜鹊心里美滋滋,眉头乐陶陶,脸上乐呵呵,嘴里笑嘻嘻:听听,这叫做“蛇头上落苍蝇,自飞来的福禄”,老天爷啊,真是积了德!

肖琳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优厚,这种互惠互利的机遇,万一不成功,岂不悔恨终生?谢雄认为自己的父母,是天底下最不负责任的,生儿生女不怕多,除了养活其命,撑不着也饿不死,其他则听之任之,随其命运去碰撞,什么都不管,要教育没教育,要工作没工作,要房子没房子,要结婚没有现钱救助。看看前村后庄的小伙伴结婚,父母先拿钱建新房,再掏出几万彩礼,请客酒席承办,婚纱婚照承包,就连组合家具,床铺床单,电视柜,梳妆台,桌椅板凳,窝碗瓢盆,都置办俱全,事无巨细,一肩承担。

他反反复复找家里要现钱,先是要把老祖屋卖了变成现金,但最多只值五千,又撺唆谢汉和谢英把房子卖了变成现金,二万借给他到城里建房,等房子建成,三兄弟每人得一层,都住到城里去变成城里人,都娶城里人为妻,都过城里人的日子!

谢汉说:女方出屋基,男方出钱建,房子建起还不是你们夫妻俩的共同财产吗?跟我们俩兄弟有啥关系,这不是找皮扯留筋拉么!

谢英说:三个赊不如两个现。屋基是肖琳的,我俩兄弟凭啥沾染?就算闹翻了天,也无非是权当借,还钱罢了。

谢雄说:这话,说得真是有味,你们信不过我?人而无信,不知其果。

谢汉说:没建房,你要先找老婆,没彩礼,你要先睡女人,没结婚,你要先怀孩,你就不能忍一忍?

谢雄说:忍啥?女人,有条件要睡,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睡,能睡不睡,装模作样假正经,累不累呀?

谢汉说:拣便宜,讨相因,你倒是不累,但莫连累家人啊!泡妞泡成孩他妈,想娶回家做老婆,人家却嫌房旧屋破,又算啥体统?

谢英说: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塌,自家兄弟全无照护之意,倒常怀神机妙算之心。

谢汉说:打肿脸充胖子,事事抢先占风光,处处强人所难还卖乖,此时轻言允诺,日后无力守信,叫人如何敢信?

谢雄说:这不是我的意思。

宫喜鹊说:还没娶进门呢,你就这么听话?被“吊颈绳”牵制着,将来还得了!

谢清泉气得额头上的青筋暴跳,大发雷霆:原先说她怎样贤淑,如何娴雅,怎么会是这样开口只要钱的?重聘是娶妇礼,厚奁是嫁女礼,哪里蹦出什么建房礼?还没进门呢,就想我家上无片瓦遮雨,下无立锥之地,这种败家妖精,你干吗还要她?城里人是富贵命,身价高,让她找高官富商去享福!你这乡村的穷光蛋,攀得起吗?瞎凑么热闹!

谢英说:老祖屋我们住得,她怎么就住不得?家里没有现钱摆阔,也没有财产享用,除了艰难困苦,白手起家,什么也没有!她真是看中了你的人材,认定你是佳偶,那就请她屈膝下嫁到乡村来,和我们一起吃青菜豆腐饭!

谢汉说:既然肯倒贴五万,既然舍不得她下乡,既然这么宠爱,那你干脆倒插门,入赘她家呗,当上门女婿算了。反正我们兄弟众多,有的是传宗接代的火种!

谢雄说:这不合规矩,她还有俩个哥哥哩。

谢英说:未婚先孕,就合规矩啦?

谢汉说:守身,先守心,女子一人也怀不了孕,男子也有过错嘛。

按老理讲,闺女要足不出户,行不露足,笑不露齿,三岁不同床,七岁不同席,八岁不同房,遵守男女授受不清的清规戒律。但时代不同了嘛,鸡不啼,狗不叫,大姑娘满街跑跳,游园逛店走中央,目电频射白面郎,渴犹未解眼先花,只恐狂蜂浪蝶多,新潮人物受伤害。男人呼吁女人解放思想,女人也要求解放观念,自身就一步步解放到近似开放了,剪发像男人,衣窄似野妓,赤胸露臂上不封领,*中不遮肚,白大腿下不保底,高跟鞋咔嚓咔嚓,追时髦怕不摩登,趋时兴怕不超前,放得开,风气热辣得邪乎。

女人是水做的嘛,当然不能乱碰,一碰水就不清了,既已私相授身,结下暗果,就该奉子成婚。要不然,这粉脸往哪藏?这娇身朝哪搁?没脸在这世上再活下去哦,就是逼人家寻短见呗。

谢雄整天跟在肖琳屁股后头,迁就,狗一样追着跑,放纵,围着团团转,娇惯,寸步不离左右,惹不得,怕她想不开要跳楼,看得尊贵,抑或犯糊涂上吊呢。

他顶着一脑袋硬扎扎的头发,焦躁如热锅上的蚂蚁,孩子在腹中一天天长大,刻不容缓哩。他脑里转圈,和嘴上絮叨只为一个字,钱,怎么借钱,怎么省钱,及怎么还钱。开始赌气和父母争吵,上火和兄弟斗嘴,所谓穷吵,吵穷,纯粹为没钱而焦急,而慌乱,而烦忙。

宫喜鹊说:咱家就这个样,都三媒六聘了,只等婚车迎娶,张家不该为难咱的。莫非想借机讹一把?

谢清泉说:六十不管阳间事,我手长衣袖短,想得到做不到,你们各人的婚事,各人想办法。兄弟姐妹凑钱,救了你彩礼之急,你还想么样?

谢英说:快刀斩乱麻,反戈一击玩失踪,一推三六五临阵脱逃。拍屁股走人,无对证,任她是谁的孩子也说不清。你不急于承担,焦头烂额的人就是她了,自然而然会低头求你,还有么资格提条件?

谢汉说:这种不要脸的办法,亏你说得出口?毁坏名节,这不是把她往死路上逼吗?

谢英说:马行无力皆因瘦,兵不厌诈只为赢,要钱没有,要人有一个,你逞什么能?

谢汉说:缺德,还有理了?烂命一条,猪都嫌臭,狗都不嗅,白送也没人要!

谢英说:你怎么说话?你是菩萨转世,就和他互换房子!哼,这种亏,谅煞你也不肯吃!

谢雄说:难道要等到出了事才肯管?丢人现眼不说,人财两空不说,只那一屁股屎尿,我这辈子都擦不干净,闲言足以让我娶不到老婆!真的忍心,见死不救吗?

谢汉说:想到她的家世,觉得条件并不过分,谁叫咱家穷得只剩下人呢。既然她要住新房,何不娶在我的房子里?房子空着也是浪费,反正我一个人,住哪都一样。

谢雄的眼睛一亮,他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可他不能说,即使谢汉同意,也不能由他主动开口,毕竟谢汉得到的不过是虚名,他得到的却是实惠。其实呢,这个建议还是谢英提出的,可谢英也不能直截了当和谢汉明说,若他反问,同样是兄弟,你怎么不换房住?同样是新房,为什么单向我借?谢英岂不是自取其咎?

于是乎,两兄弟联手,一唱一和,一个反说罢,另一个接着正唱,像讲相声,一种走极端的恶手段,再添一件无法弥补的坏结果,像演双簧,一个诉苦叹难装绝境,一个连讽带刺藏激将,像说评书。这般分工合作,如此配合默契,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诱发谢汉的慈善,激起谢汉的仁义,让他自愿无私贡献,被动慷慨赴陷阱。

功到自然成,不负苦心人,暗示终于起作用,现在谢汉轻巧地提了出来,虽说只是暂借,但只要谢汉不结婚,或无子继承,就能够久借久住,甚至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借到死都不归还。

两人相视一笑,谢雄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谢英吃了一颗定心丸。

谢雄心头狂喜,表面伪装冷静,他抓耳挠腮,故作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这不好吧?

谢汉说:可总比结不了婚,造罪孽,遭天谴,好吧?

谢清泉说:三人对六面,说定是借呵,可不能学刘备。善意都是美好的,切莫伤了好人的心。

谢雄说:阿爹,你要这样看我,这房,我还真不敢借了!

宫喜鹊说:俗话说,用得上人朝前拢,用不上人朝后搁。你信得过,但你老婆呢?关健是往后是否靠得住?一定要和她说清楚。

谈来议去,一拖二拉,渐渐就拖到了肖琳的临产期,总不能赖在娘家生孩子吧?总不能赖在娘家坐月子吧?听说谢雄借来谢汉的新屋做洞房,她便借坡下驴。

闹洞房

洞房花烛夜,肖琳又耳闻与谢家相关的一个传说。

看新人,闹洞房,历来是乡村最松驰最快活的事,人们撒欢一样放开了吃喝玩乐。

年轻人都是喜欢看热闹,赶热闹,凑热闹的,高声大嗓地谈笑风声,粗声大气地嬉戏闹腾。他们是喧宾夺主的角,假装内行的主,闹的节目,由情歌对唱,到合吃苹果,到同饮交杯酒,再到猪八戒背媳妇,之后又是猜谜语。

乡野土民,日常不摸笔墨纸砚,就不玩前裁纸提笔,写书面谜语的斯文游戏,谜语要么用口头语翻说,要么用方言哼唱。

堂弟谢学兵站出来,拍拍手,清清嗓,开腔就唱道:

什么鸟儿飞来节节高?

鸽子飞来节节高。

什么鸟儿飞来钻草丛?

野鸡飞来钻草丛。

什么鸟儿飞来耸双刀?

燕子飞来耸双刀。

什么鸟儿飞来进天池?

鸿雁飞来进天池。

唱完了,让新人猜,猜错一次,罚亲嘴一回。

肖琳笑嘻嘻地说了几种,猜了几次,都没猜准。

大家嚷嚷:一亲嘴,大吉大利!快!二亲嘴,欢天喜地!自罚三回,夫妻恩爱,白头偕老,陪伴一生!

珠胎暗结显新潮,腆腹挺胸已露怀,还怯亲嘴么?亲嘴就亲嘴。她笑得花枝乱颤,乐不可吱地亲,亲了嘴唇,再亲腮帮,又亲脖子。

稍后,谢雄乐呵呵地回答,也不正确。

大伙又嚷嚷:相亲相爱,甜甜蜜蜜,亲嘴!新郎亲新娘,百年好合,顺心顺意!

谢繁荣说:还有早生贵子哩,儿孙满堂啊!

堂弟谢学商说:刚才新娘亲嘴,像父母亲儿女,不够刺激,也不过瘾。依我看,不是糊弄,就是敷衍,认为咱们乡下人老土,想蒙混过关呢!

肖琳说:不是的哦,我没有啦!

谢繁荣说:蜻蜒点水,轻轻一醮,大家都长眼睛,都看着哩。甭否认,你太文明,太礼仪,就连西洋男女的贴面礼都不如。

谢学兵说:亲嘴,城里人叫接吻。有道歌不是说“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吗?

谢学商说:么样接吻?你们哪个晓得!新娘是城里人,让她演示一下好不好?咱们乡巴佬,也开开眼,学一学嘛!保管日后用得上,欢不欢迎啊?来点热烈的掌声,鼓掌啊!

谢雄说:接吻,不就是嘴巴咬嘴巴,舌头缠舌头么?想学,咱就教,能当老师,是咱的骄傲!

说罢,伸手将肖琳揽进怀里,一手抱她的头,一手搂她的腰,然后,低头,弯颈,贴脸,张嘴,吐舌,吻起来,不时发出“啧啧”之声,喉结上下窜动,头颅左右蠕动。

老夫老妻看得目瞪口呆,少男少妇看得面红耳赤,青年人则看得狂呼乱叫。

谢学商说:哇噻,一吻定终生,抱得美人归,浪漫满屋,羡煞旁人也!

谢繁荣说:ok,王子和公主从此双宿双飞,过着美满幸福的富足生活啦!

吻完。

谢学兵提示道:不是死物,是活物,不是静止现象,是运动形式,还是连贯的一串动作。

俩人朝体育活动的类别去猜。

谢学商说:不对,岔得太远了,错了,大错而特错耶。

谢繁荣说:黑皮骑士,女人的肚子都被你搞大了,还硬装什么童男呀!

宫喜鹊是远近闻名的山歌手,自然知道谜底。这是一首荤山歌,什么鸟,指男人身上的鸟,山歌用排比的渐进模式,暗喻新郎新娘即将进行的洞房之事。她嘻嘻哈哈笑着,发一圈烟,分一圈糖,提示他们适可而止,不要闹过头,闹过火。

堂婶娘刘瑞香说:喜事就要庆祝,越祝越兴旺喽,庆祝就要闹腾,越闹越发达唷,老姐姐,你甭护短喔,大家兴高彩烈凑个热闹喽,你怎么好意思不开心呢!

谢学商说:来到世间几十年,人不风流枉少年,年轻不俏皮,年老皮吊吊,老来还不俏,棺材里睡觉。

谢繁荣说:父母老,儿女长,一代更比一代强,后生可畏哩,不缺接班人啊!

风云人物

民国乡村,农户女子不读书不尚学,足不出三门四堂,宫喜鹊也不例外。旧世道不把女孩当孩,不把女人当人,家穷户困的父母,不是把女孩送给人当童养媳,就是卖给人家当童养媳,宫喜鹊也未能例外。幼时不幸,父母早亡,再无眷族亲人,被卖来卖去辗转四家,童女买来养育大,只为将来做儿媳,婚姻年少被包办,双十夫死守活寡。

恰似当年她唱红的,那首成名山歌《苦媳妇》里,所形容的“万恶的旧社会呦,好比是咳,黑咕隆咚的苦井呀,万丈深哎,井底下呦,压着咱受苦人咳,妇女是最底层哎,雄鸡一唱天下白哟,来了咱救命的人呦,废除包办与买卖呀,妇女翻身得自由哎,你情我愿姻缘美呦,男女同工又同酬咳,妇女姐妹们呀,敲锣打鼓齐放歌哟,感谢亲人毛主席呦”。

或在忆苦思甜报告会上所演讲的“推翻旧社会,建设新中国,妇女翻身得解放,解绳索,破枷锁,脱牢笼,自由恋爱嫁情郎,毛主席比娘亲,比爹亲,是咱最亲的恩人,您的光辉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

宫喜鹊没读过私塾,没受过教育,原本不会识文断字,但她在嫁到谢河畈之前,于吴家祠前夫村里,在“土改工作组”举办的“冬季扫盲”夜校,读过“妇女识字班”。识字课本既不是五经四书,也不是常用国语,而是宣传口号,报刊摘录,虽说文化水平不高,读写和背诵山歌却游刃有余。再加上她胆量,比年纪相仿的妇女大,敢登台表演,就算唱功差点,也能过“*“时局的“政治关”。

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时势造典型,长相醋似《洪湖赤卫队》中女队长韩英的宫喜鹊,虽说矮胖黑粗,但有着银盘圆脸,浓眉大眼,齐耳短发,健壮身板,穿宝蓝碎花褂,着天青窄脚裤,或外罩肚兜,或腰系围裙,足蹬黑布鞋,一看就是劳苦大众的代表。*前追潮流,在农民剧团,打腰鼓,扭秧歌,唱山歌,唱采茶戏,唱花灯戏,以《苦媳妇》方言剧,参加第一届全省民间文艺总汇演,得到省长的接见,并留下握手合影照。*中赶时髦,在农村文艺宣传队,跳忠字舞,演样板戏,唱革命歌,她凭这条喉咙,唱红十里八乡,响当当的能折腾,一时也是万众仰目的风云人物。

*后,雅正复兴,文明回归,这类“不登大雅之登”的乡村小调,民歌童谣,快板说唱,地方戏,才在社会严正谨规的联欢大舞台上消声隐踪,被歌舞剧,钢琴曲,小品,相声,戏曲,话剧所取而代之。直白俚语,露骨俗话,低级趣味,不受官办晚会的欢迎,并不代表在民间娱乐的缺位。来自民间,又散落民间的业余艺人,有单个参加草台戏班,大篷歌舞团,一年到头在外流浪的,也有三五人组建唱戏团,山歌班,腰鼓队,在当地受邀出场的。

文艺有精华,也有糟粕,取舍在人,人有高下,艺也有雅俗,向上或向下,上台面或转地下,得失荣辱,只在一瞬间的决定。拜金者,为服务献艺卖笑,为业务抛头露面,当然不是免费的,淫词秽言,脱衣露肉,敢为人所不为,收入丰厚,也是为人所不菲。野戏班,为捞金而迎合事主,为博彩而讨好观众,往往荤腥不忌,淫秽不讳,喜刺激不怕厚黑,打情骂俏为能事,下流口语不隐晦,调戏猥亵当机智,狎昵取乐是插曲,肮脏糟言不掩饰,尤其是婚丧嫁娶,红白喜事的非公共场合,像《光棍十摸八咏》,《寡妇偷情春光曲》,其粗,其野,其荤,拙笔不能描述千分之一。

宫喜鹊也曾跑过草台班,竖蜻蜒,翻筋斗,跨一字马,下腰,劈腿,腾空翻,是她的拿手好戏,也曾组过唱戏团,情歌对唱,赛歌会,采茶戏,划旱船,小丑魔术,流星火球,耍龙舞狮,花鼓说书,是必备节目。登台唱戏,走乡串户,游街逛市,早就修炼出铜脸皮,铁心肠,别人的看法和世俗的评价,对她已经不再有任何影响。

那段经历,她很得意,经常向后生晚辈炫耀,屡提当年“舞台”卖俏,“人红”被追捧。讲来讲去无外乎,十里八乡的人,只要听闻她登台,来回跑十几里路都来捧场,只要看到她亮相,率先就响起一阵喝彩,一片尖叫,一串“嘿哟嘿,嗨咳唷“。待她回到后台更衣,青年们更是跟着她转来转去,嘻嘻哈哈,看衣看脸看头饰,说说笑笑,问东问西问寒暖。散场后,大家前呼后拥的一路相送,一直把她护送到家。平常日,本村的青年,有事没事,总想凑到她面前说笑打闹,争相表现,她去河畈下田,马上青年们也都去河畈看禾,哼小调,求她和音合欢,她到山坡放牛,稍带打猪草,马上青年们也都上山坡去砍柴,唱山歌,要她对垒挑战。一日三餐,青年们端着饭碗都要到她家去坐一会,找她说几句俏皮话,欢声笑语权当下饭菜。

这些前尘往事,距今足足有三十年了,宫喜鹊依然絮絮叨叨,念念不忘“万人迷”的美妙感觉。当时的青年,如今年过花甲,头发胡须都已灰白,家里景况和她差不多,都是子媳成群,除了几个老相好,每日再没闲情逸致到她面前去点卯了。宫喜鹊受到冷落,觉得家里太清静,习惯于热闹暄哗的她,越来越喜欢走出家门,往人堆里凑,热心跟晚辈们彼此取笑为乐。

九十年代的青年,港台黄色小报养眼,观肉,惊心,还有*录相,三级片,黑帮片,赌神片随时能看,私下谈论的美女,以二叶为模型,是瓜子脸,直葱鼻,樱桃口,大胸脯,*,蜂鹤腿。路遇女人,目盯之,看衣裳露不露,看走姿晃不晃,看胸部颤不颤,看屁股扭不扭,心中却在比较三围之大小,身材是否魔鬼般正点,容貌能否如花似玉,神态是不是活泼可爱,性情会不会娇柔若水。谈恋爱也是主题先行,直奔肉体,能否结婚成正果且不论,合不合适且不管,先睡了再说。小夫妻关了房门,观摩a片,模仿黄碟,有如家常便饭。

宫喜鹊玩耍的模零两可式的勾引,语带双关式的挑逗,遥不可及式的仰慕,求而不得式的痴情,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过时矣,落伍也,根本不值一提。但看她和大多数农村老妇女不同,年龄虽说已近花甲,衣服却穿得花红柳绿,头发也梳得油亮光滑,首饰也戴得珠光宝气,身上还有劣质的香水味散发,分明是个老来俏,额头布满皱纹的老奶奶,却要逆天而行,偏爱装俊扮俏,施粉戴花,她还拿自己当新嫁小媳妇呢。再听她自我吹嘘光辉岁月,人前卖弄即兴演唱,感觉比情歌妹妹杨玉莹还优越呢。

为了哄老太太高兴,也许是把她当玩偶来捉弄,晚辈尽量顺着她说,不时央求她露一手,唱一段《大海航行靠舵手》,来一曲《妹妹送哥泪花流》,跳一个《敬爱的毛主席》,吼一嗓《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然后哗哗鼓掌,纷纷叫好,往往逗得她哈哈大笑,以为自己魅力依旧。

山歌手

小将中箭落马,老将策马上阵,拔刀相救。

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如老房着火,六十还要浪一浪。关于宫喜鹊的“放浪形骸”,乡村流传一顺口溜云:坐地吸尘土,下田咬水龙,上床食人血,日夜洪湖水,浪头打浪尾,无奈吃不饱,出门找相好,来龙皆和合,凤去掌家楣,自由复自在,列入末位流。

声名不好,作风不正,背景风流,丑闻街谈巷议的山歌手抛头露面,恰似火上浇油,换来更多人的起哄,要她独唱《寡妇半夜会情郎》,要她和谢清辉对唱《十八相送》,要她来一个荤得露骨的《穷汉逛窑》。

谢繁荣说:用钱买不到的老歌曲,大伙想不想听?想听,就鼓掌啊!

刘瑞香说:老嫂子,莫扭捏了,唱一个吧!一展歌喉,真人露相,逗人开心,何乐不为嘛。

谢学商抛砖引玉,唱起歌头:天上起云要变天,我郎独自忙犁田,望见情姐田边过,水牛挨打多几鞭,赶快犁到姐面前。

谢繁荣接唱女腔:天上起云云赶云,地下喜鹊赶鹌鹑,河里鲤鱼赶浑水,十八姣莲赶情郎,赴会情郎牵手行。

谢学商对唱:枇杷树上牵牛花,牵牛缠树往上爬,牵牛缠树死不放,哥今缠妹要成家。

谢繁荣和唱:屋檐滴水把郎望,脚踩针尖手扶墙,昨夜望郎挨棒打,姣莲身上条条伤,舍得皮肉舍不得郎。

刘瑞香逗唱:送郎送到大门口,郎上马背妹上楼,郎在马背回头望,妹在绣楼把手招,难得我郎又回头。

宫喜鹊是个喜热闹,好说笑,慕虚荣的人,自小没至亲呵护,孤魂野鬼般飘荡,及长缺乏温暖,童养媳受气受罪,年经时在外结朋交友,蜂围蝶拥,老来门庭冷落,寂寞难平,清苦难耐。但从肖琳踏进谢家门槛起,只要她一来,就好像冰冻寒夜的一炉火,吸引着青年们围到谢家来烤火闲谈聊天,谈起话来也没什么主题,聊到哪里算哪里,扯起么事说么事,热腾腾,闹哄哄,人声沸扬。宫喜鹊娘家穷,婆家也穷,孩子生得多,过的日子一直穷,她几起几落几番努力,只想跳出农村变成城里人,却终是贫贱到老,窝在乡下无起色,肖琳的身份,美貌,亲家的富裕,嫁妆,便变成她逢人夸耀的主要内容,中心思想。

热闹过后,也有些风言风语传进宫喜鹊耳朵,都议论谢家人贪财重物,娶妇不访德先问嫁资,也传谈谢雄是猪哥,穷怕了,苦怕了,饥不择食当接盘侠,猴急猴急的娶个瘸脚女,又嘀咕说肖琳刻意勾引,故意怀孕,赔钱嫁汉,逼谢雄奉子成婚。

坛口封得死,人嘴封不死,宫喜鹊知道这种事,纸包不住火,香盖不住臭,要不然,大伙也不敢如此放肆,口舌搔扰,这样捣乱,暗箭伤新人。唉,肖琳也非家门严谨之辈,大小事强出头,叫亲嘴就亲嘴,让接吻就接吻,主动招惹是非,小屁孩懂得个啥?不谙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却逞强好胜,一味硬充人物头,亏没吃够的稚鸟!大家故弄玄虚,使诈玩不恭,你装傻装不懂装糊涂嘛,啥也不说,啥也不做,装个羞涩胆怯的新娘子,畏首畏尾,缩手缩脚,羞羞答答,躲藏在墙角落,或者装惫倦道身体不适,和衣侧卧爬不起床,甚至装出战战兢兢的样子,当众吓得哭哭啼啼起来,抹眼泪,撸鼻涕,看他们还好意思闹事不?

俗世凡人,熙熙攘攘,平庸之恶,不省不悟,闹闹哄哄,低级趣味,沉迷不醒,未见好德如好色者矣。喜事宜尽欢,不宜扫兴,俗话说,新婚三日无大小,调戏不能气恼,只能热情接待,捉弄不能嗔怪,只能赔笑打哈哈。

刘瑞香说:老嫂子,我们几个替补,为你小曲开道,哼哧鼓劲,唱得喉咙冒烟,你这个主角,咋金口难开呢?

没奈何,宫喜鹊心头怨归怨,脸上却堆满笑,她半推半就提议道:要我唱也行,可寡调清唱,没锣鼓伴奏,丝弦托腔,大失水准,恐怕有辱歌曲,有污雅耳啊!

几少年出去,不一会,就请来宫喜鹊的老搭档,拉二胡的谢清辉,敲小锣的谢清风,弹土琴的谢清怡。

盛情难却,要接受,推辞不掉,要救场。“咿呀”三声,谢清辉二胡启音,“咚咚”,她两声小豉响过,“呛”,谢清风一声小锣和着,众人一个“嘿哟嘿,嗨咳唷”拖腔开场,她就接调顺音,唱起来:

百合开花头向阳

情妹送哥上学堂

学堂本在村道旁

妹送哥到山坡上

豇豆开花对对双

天帐地床草藏身

师娘砍柴看得清

哥妹走后去现场

茄子开花紫紫红

前边两个手掌撑

后边两个膝盖坑

窃笑哥妹情意浓

梧桐开花似喇叭

回家说与先生听

哥哥妹妹已相好

不如成全此姻缘

喜轿花开鞭炮响

凰求凤来凤想凰

热热闹闹拜了堂

欢天喜地入洞房

枣子花开细玲珑

铁打新床断骨架

金丝锦被滚成纱

日上三更仍无妨

日是午时毒,姜是老的辣。其歌,其词,暗示着青春年少,情真意切,一时失控,未婚先孕,情有可原,只要结了婚,皆大欢喜,过往不成污点,风流不必取笑。

鞠躬谢幕,一片掌声。走台献艺,孔雀开屏,宝刀未老,风姿撩人。吟风唱月,一串赞叹,老将出马,一个抵俩。压轴戏演毕,大幕徐徐拉上。

仙胎公主骨

老幼妇孺撤退之后,年轻人仍旧玩得乐不思归,三个一群,四个一伙,聊得热火朝天,牛皮烘烘,笑声滚滚。

大家直夸谢雄好手段,骗到手一个好老婆,瞅瞅,貌美若天仙,胸是胸,丰啊么厚,又饱满哩,臀是臀,大啊么肥,又结实哩,相貌呢,那个秀气哦,皮肤呢,那个白嫩哦,眉目呢,那个水灵哦,伸手就能掐出水来!瞅瞅,模样标致,柔媚娇俏,西施转世也不过如此呗,尤其湿漉漉的眼睛,水汪汪的,看一眼能喷人一脸浪花。啧啧,娇小玲珑,像花一样美丽,善解人意,似水一样温柔,活泼开朗,如风一样和煦,盖全乡哩,盖全县呢,祖坟冒青烟了喽,不是凡人啊!

肖琳热情友好地表示欢迎和感谢,然后分辈份按次序让座,双手敬烟敬茶,送水果送糖果,忙得不亦乐乎。她走起路来,脚底踩棉花似的,扭腰摆胯,肥臀一扭一扭,再一扭,上面的肉随着腰胯的扭摆,而动荡不绝,就像波浪翻滚一样,臀部就格外显眼。她转过身来,腰一扭,丰胸一晃再一摇,腿一迈,肉峰一颤再一抖,胸脯就突出挺拔。

谢清辉说:雄崽有福气啊!琳琳长得漂亮不说,还贤良淑惠,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一看就是有素质的人。

天上掉下个俊俏妹,砸得谢雄心里乐开花,他故作神秘,耳语般悄声说:别看她穿着孕服装呢,换上戏装就唱公主戏,脱掉戏装就是销魂的宝物!

谢清风说:祸从口出,凡事要三思,慎言!

谢学兵说:春风放胆来梳柳,夜雨瞒人去润花,羞答答的玫瑰,在床上枕头边,静悄悄地开,安逸哟!

谢清怡说:云想衣裳花想容,英雄难过美人关,斯文!

谢繁荣说:花容月貌呵,不仅人长得好看,还是吃商品粮的城里人呢!

谢学商说:显摆嘛,董永遇到七仙女,白捡一个好老婆,该你得瑟,吹牛b!

谢繁荣戏谑道:小痞子,你除了下半身那点泄火事,还懂个啥?见着靓女就流鼻血,人家也不是你盘中菜咧!

谢学商说:大帅哥,帮我铺路搭桥,谢你了!你领回的南国黑妞,矮冬瓜,还是留着自个爽吧,我这土八路,吃惯了乡土饭菜,开不了洋荤啦!一见就反胃,忍不住要吐啊!

谢清风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飞上枝头变凤凰,文雅!

谢繁荣说:南边的女人对老公百依百顺,才真叫贤惠哩,男人在外泡妞,包妾,养小,金屋藏娇,只要他对妻儿不离不弃,她就不管不闹,就当没这件事一样,该作啥就做啥,继续侍老候夫养子。

谢清风说:人敬富,狗咬贫,财大气粗,把女人不当人。

宫喜鹊说:就是嘛,出门三五里,各处一乡风。

谢清怡说:自古以来,痴情女子负心汉,贞节烈妇有,闺女偷情,寡妇偷汉,亦常有。

谢清风说:谨言慎行!人留名,草留根,话到唇边留半句,闭是非之口。

谢清辉说:女怕嫁粗郎,男怕娶笨妇,痴男怨女,风流野史。家有贤良,何苦门外求抚慰?

谢学商说:唉,知已佳偶,难遇,贤妻良母,难得!齐人之福,哪个男人不想嘛,只怕老婆不允许唷,你要嫖要赌,肯定是没人管咧。

谢繁荣说:那是,这还用说?吃喝嫖赌,是真龙,不嫖不赌,软骨虫。

宫喜鹊说:两只叫公鸡,见面就打嘴仗,注意点形象,要得不要得?

谢雄说:爱美之心,好色之态,男人皆有,心同味也合。

出语无状,肖琳顺手抄起苹果,扔过去打谢雄:你用苹果把嘴给我堵住!吹牛皮吧,吹炸了,我可不帮你擦屁股!

谢学兵大叫:幸福死了,你今后拉屎,有专人帮你擦屁股!

哄堂大笑,大家乐得前仰后合。

肖琳自知用词不慎,且有失文雅,当即窘个面红耳赤,又一个苹果飞过去打谢雄。

他双手接住,亦大呼小叫:打死人不偿命呵,还上瘾了?再谋害亲夫,今晚请你守空房,明天不跟你领证,后天送你回娘家!

宫喜鹊斥喝:信口胡吣,扯什么鬼话,少放臭狗屁,你敢?想都不要想!皮痒痒,欠捧?

谢雄说:怎么不敢?按风俗习惯,后天不回门吗?

宫喜鹊严厉叱喝:你要不知轻重,不识好歹,我宁可丢弃你这个儿子,也不愿舍得她这个儿媳!

谢学商哈哈大笑:这样偏袒,两个女人围攻你一个,臭小子,你有罪受了,有得苦头吃了!还不举双脚投降?

宫喜鹊自发地为肖琳撑腰壮胆,她和婆母相视而笑,感激和关爱尽在眼底。

不是凡间俗人,是仙胎公主骨,肖琳便止不住趾高气扬,她又是大小姐的做派,娇滴滴的,柔弱弱的,怕黑暗,怕打雷,怕放鞭,捂了耳朵往丈夫怀里钻。这种胆小鬼,便时刻离不开老公的呵护,缠绕着他,需求随叫随应,在家是奴仆,出门是司机,购物是银行,依赖着他,当树下的草,当床头的瓶,当檐下的燕,谢雄便不能出远门去打工挣钱。

娇小姐还怕老鼠,怕蛇,怕青蛙,看到就吓得尖叫,慌得脚底下像着了火一样直跳跳,呱噻,叽啦,嗥哇,嘤呜,连蹦带尖叫,双脚却总是原地蹦跳,而不是撒腿就跑。

别个笑话她:呦,你怎么回事?原地踏步,练军操呢,还是刑堂受罚,过炭火!

她便嗲里嗲气的撒娇:人家吓软了脚,迈不开步嘛!

肖琳头上戴着像征高贵,或荣耀的“城里美女”桂冠,谢雄自从夺冠摘魁娶了她,就变得没了脾气,一心一意做她的好丈夫,早上起床,拖鞋要替她拿来,茶水要替她放在床边,牙膏要替她挤好,洗脸水要替她放在手边。

他自谓时尚之“绅士风度”,虽然嘴上说起来,是埋怨她娇气,是责怪她懒散,可每个听众,从他眉飞色舞的神情里,都看得出,这哪能是批评呢?分明是炫耀的夸奖!情不自禁地流露着对她的浓情蜜情,只愿凡间双鸯永戏水,不去天上做孤仙寡神。

秀色可餐,楚楚可怜,温柔体贴,小鸟依人的妻子,看一眼就高兴,一进门就舒服,一上床就亢奋,这样过一辈子,还会缺什么?

新婚燕尔,谢雄听老婆的话,什么时候都捧着她,什么事情都让着她,肖琳高傲尊贵得像个公主。纵情开心,男女同修,床事乃是脑髓,销魂新招式,震憾新花样,骟猪蛋,他彻底酥软了,哪个男人不想尽兴,刺激玩野战,惊奇耍昼术,劁狗蛋,他终究被制服了。

他听老婆的话,直从听习惯了,也就不敢违背了,甘做随意即唤的奴仆跟班,平和顺从得像宠物猫,家里件件桩桩都随肖琳拿主意,让她说了算。

这样一来,肖琳就更无所顾忌,想么样就么样,什么事都要由她作主,说了算。

攀比

宫喜鹊因肖琳不要自己帮忙带孩子,立她做榜样而拒绝带所有的孙子,又因为肖琳的娘专职带外孙,宫喜鹊又以肖珍珠为榜样,也理直气壮地只带外孙。

其它妯娌进门就给谢家添了男丁,只有肖琳接二连三生女孩,她既怕公公婆婆蔑视,又怕老公嫌弃,更怕婆家人瞧不起,越自卑就越炫耀娘家有钱,不仅帮她带孩,帮她养孩,生下小的,大的便交给母亲带回城里,由父亲出钱抚养,就连生孩的住院费,就连孩的满月酒席,都是娘家掏的钱,就连娘家的房子,她都有一半,想住多久便住多久,不想住便对外出租,每月拿租金,就连娘家的屋基,她也有一块,值十几万呢,卖了,足够她吃一辈子的。

她话里显摆的意思,傻瓜也能听得十分明白,你们再怎么精耕细作,再怎么吃苦耐劳,也不如我捡娘家现成的家产呢,凭什么在我面前抖搂呀?你们一个个都是农村妇女,只凭种田耕地卖力气,干苦工,恐怕这辈子都挣不到十几万哩,拿什么资本出来跟我比咯?

娘家的不动产,撑门面,做人好得意,自己的嫁妆,撑腰,说话有底气,她毫无避讳,过日子越是吃好,穿好,花钱大方。每次从娘家回婆家,就向妯娌炫耀,父兄怎么宠爱,娘家怎么补贴,怎么帮衬。

说这话期间,其它几个妯娌都在农村种田,还要自己照顾小孩,天亮忙到天黑,操心劳累,一副黄脸婆的悴憔模样。虽说衣着随便,不修边幅,卷袖筒挽裤脚,赤足下田,不注意仪表,却笑得开心,活得踏实。但哪个也不能跟肖琳比面貌,比穿戴,比养容,比享受。

某个黄昏,在晒谷场,袁秋华和马惠兰帮孙月娥收稻谷,用风车扇走草屑,灰尘,瘪谷,再装入化肥袋,扛进谷仓储存。每到农忙,仨妯娌便换工,轮流帮工,彼此合作。袁秋华用簸箕装起稻谷,倒入风车斗,孙月娥摇风车扇谷,马惠兰装谷袋,谢文扛谷进仓。

肖琳经过,停下来站着看风景,袖手旁观。

马惠兰说:田地活,日夜忙,每天累死累活,累得腰酸背痛腿抽搐,坐下就打磕睡,上床就睡熟,跟死狗似的,被人扛走,扔到路口都不会醒来。

孙月娥说:农夫心里如汤火,王公孙子把扇摇,要学小姐坐绣楼,天生没得金富骨。

肖琳说:这次回娘家,父母给了我一千,说我瘦了,大风刮得跑,看在眼里,疼在心头,要我补充营养呢。

袁秋华说:我找到一份兼职,在高考课外辅读班,教学生写作文,一个小时二十元钱,一个月至少拿二千。

孙月娥说:我儿争气,天资聪颖,是考神接班人,不用送去补课,不花我一分冤枉钱。

马惠兰说:我儿子活泼可爱,也不须我操什么心。

袁秋华说:高考如同跳龙门,跳过就是龙,落榜就是虫,千军万马挤独木桥,补课就是投资,父母不惜血本啊!

谢文说:闲话少说,抓紧时间干活,没看天快黑了吗?

肖琳说:力养一人,智养一家,有钱人的心思,一般人看不懂。

谢文说: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父母有钱,养儿女到老呗。儿女无能,当白痴养一辈子,也不算光荣任务啊!

袁秋华说:教育也是投资,也讲投资规模,有小钱的,给补课,有大钱的,请家教,过亿的,送国外。

肖琳说:投入才有产出,富人有资金,有资源,有捷径,越来越富,一代有钱,代代有钱。穷人温饱受困,活命第一,连书都读不起,学不到谋生技能,跟不上时代发展,越来越穷,一代穷困,代代穷困。

马惠兰说:种田仅能糊口,养家还须经商,没本钱,什么生意也做不了,夜间想尽办法,白天仍旧没办法,只有卖苦力。

肖琳说:做粑要粉,养猪要本,家境太穷了,再有本事的人,也难咸鱼翻身哪!

孙月娥说:哎哟,你娘家有钱,吃饭用金碗筷,挑水用金扁担,你为什么在农村安身立命?

谢文说:娘家不是嫁了块屋基吗?趁行情俏,赶紧把它卖了,在城里买铺面,自己开店做生意啊!

肖琳说:屋基增值,寸土寸金,一年涨25%呢。不瞒你说,做什么生意,都不如囤地赚钱,坐收涨价红利。

袁秋华说:新城开发,已见强弩之末,建设重点将转移到效区开发。屋基变成现金,才值钱,不卖,无价之宝,也是空口说白字,画饼充饥。

孙月娥说:别讲假话啦,娘家“嫁屋基”?值“十几万”?诸葛亮说是嫁荆州,周瑜说是借荆州,两家为荆州翻脸结仇变死敌了。

肖琳说:乌鸦嘴!干嘛容不得别人比你好?

谢文说:钱只有装入口袋,才是自己的。牛市接踵熊市,物极必衰,只怕不涨反跌呀!开发效区的事,早有传闻,我还听说谢河畈要设立旅游特区呢。我建议,不如将新城的屋基卖出,再来效区买进田地,坐等涨价,更胜一筹!

肖琳说:果真如此,你怎么不卖房子再买田地?小道消息,你自己都不信,却来诓我?

谢文说:骗你,我能落什么好?卖了房子,我家就没地方住,手上有积蓄,我早买进田地了。你娘家有房,婆家也有房,还有一块空闲屋基,一卖一买,影响不到生活,只是把握发大财的机遇啊!

马惠兰说:等你发了大财,我们也可借钱,应应急,过渡一下嘛。

肖琳说:你们买不起,就哄抬我买空卖空?穷困潦倒,想钱想疯了!当我神经病啊?拿似是而非的话糊弄我!

袁秋华说:有钱,只不过舒适些,方便些。生老病死,人人难逃,真要病入膏荒,钱治不了病,也救不活命,健康永远是最大的本钱。

马惠兰说:不残无疾,不痛无病,安心踏实地活着,才是人过的日子呢。残花败柳,残疾缠身,活成半妖半魔,似鬼似怪,换作是我,早就自杀了,这些非人折磨,有几个受得了?

肖琳说:我和你们,没有多少共同点,南辕北辙,话说不到一起。

袁秋华说:三四十岁的儿女,挣钱给父母花,才是孝顺。六七十岁的父母,挣钱养活儿女,这叫剥削。

孙月娥说:我父母都是国家干部,一个局长,一个教师,双职工呢,可父母有权有钱,并不代表自己有权有钱,更不能父母能挣钱,自己只会花钱,还当成一种与众不同的能力。

马惠兰说:六亲无靠,只有靠自己。我总想说服教育谢英,年轻力壮,不想兴家创业,只是吃光用光身体健康,过一日算一日,何结果哟?

肖琳说:有福禄靠福禄,有运气靠运气,无福气靠苦干,各人自扫门前雪,自我担当与负责,各自过各自的日子。

谢文说: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堆的,长城不是吹的,这世间每一件事,都是动手干出来的,清谈误事啊!

孙月娥说:婆婆头胎生下一个女儿,过了五年还没生崽,公公就说,不生崽,我连鸡窝都不翻新。

马惠兰说:娶亲图儿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某人大言不惭,说在家相夫教子,子在哪?

袁秋华说:娶儿媳得花钱,嫁女儿不花钱,还是肖琳命好哩。父母在世吃父母,父母没了吃丈夫,晚年可以吃女儿,一生衣食不愁,快活无忧!

肖琳说:不一定哦,嫁房,嫁车,大有人家在。

孙月娥说:你父母也不差哩,嫁屋基呢。听你的意愿,将来嫁房,又嫁车,你女儿也有福啊!

袁秋华说:郑板桥说,子孙若如我,留钱做什么,贤而多财,则损其志;子孙不如我,留钱干什么,愚而多财,益增其过。

马惠兰说:自个都没房没车,只能借房结婚耶,将来的事,能打包票吗?真假虚实,只有鬼晓得!

肖琳说:宁欺老废物,莫欺鼻涕虫,年轻就是本钱,未来有无穷变数,前程不可限量。

谢文说:孔夫子说,有余力,则学文,关健在于如何教育子女成才。

马惠兰说: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样巧取豪夺,也是一种高明手段哩,我这辈子最佩服用嘴巴吃饭的人,只要用嘴做人,不需动手做事!

孙月娥说:狂妄炫富没素质,一张嘴皮子太厉害了,见到嘴尖牙利的,口是心非的,我就害怕,喉咙就发炎,就说不出人话来。

肖琳说:比学赶帮超,比不过,就莫气自个。

袁秋华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要智得智,求仁得仁,又何怨?

分家另过

人无千样好,花无百日红,路遥知马力,日久露真容。等到三年以后,肖琳再怀孕时,景况就大不相同了。

谢文已娶妻,谢英已娶妻,再加上之前已娶妻的谢武,五兄弟只有谢汉还没有结婚,老人便依照风俗分家,让他四兄弟各起火,各睡觉,各立业,自己养家糊口。

谢汉和谢英的房子是连通的,属于老式连五的设计,门口上有飞檐,下有走廊,热纳凉,冷码柴,还是过道。以大堂为中间界线,两边各建两间厢房,大堂被隔断三分之一,前是公用的客厅,后是共有的厨房。

谢英和谢雄两家各住二间正房,原本结婚时,嫁妆家具及日常用品一应俱全,只是到老祖屋和老人一起吃喝洗涮。所谓分家,就是吃喝洗涮分开,耕田种菜分开,喂猪养鸡分开。

谢雄虽说是农民,但脑袋里不装十八般农艺,横草不拿竖草不拈,对耕田种地却一窍不通,因为是老幺,从小父母宠爱,自幼兄长呵护,家里油瓶倒了也轮不到他扶,地里庄稼草比苗长也不必他锄。即使抢收抢种的农忙季节,被父母吆喝着跟大伙出工,他心中没定数,手下没规范,不仅自己手忙脚乱累得满头大汗,且让旁边配合的人也受到影响,不只是看不中,而是帮倒忙,甚至是添乱。

太阳当空照,赤日炎炎似火烧,他从头上抹一把汗珠甩地上,嘴里叫嚷,“唉呀,累哪,晒人肉干呢!我都烤焦了,划根火柴哦,烧得着哩!”然后就地一歪,倒在草杆堆上,又说,“就提前歇一歇吧,等我把这口气喘均匀咧!天都热疯了,恨不得剥了这张皮哩!”大伙就说,“算了,你还是回去罢,留在这,晒得汗滚油流也帮不上什么忙。这种卖苦力的农活,我们每个人再多加把劲也干得完!”

人多好种田哦,大伙捎带着便将他的那份工做了,顺手也将他的那份活干了。久而久之,他慵懒散漫的毛病也娇惯出来了,他吊游浪荡的习气也培养出来了,他偷奸耍滑的品行也定基了。因其排行第八,取小名为阿八,家人喊其老八,族人为其添绰号曰:懒八。他自知族人嘲笑自己,起先谁要这么叫,他就谩骂:懒八是你爸。可大家都这么叫,慢慢也就认了,呼来叫去,渐渐也答应,其懒就出了名。

肖琳在城里长大,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六畜不辩,对农活更是外行,再加她那娇贵柔弱的身子骨,根本就不是汗滴禾下土的选手嘛。

谢雄家的田地和菜园,便让谢英耕种着。

谢飞天泼辣辣腾空地长大,真是吃树叶也长肉,喝凉水也长劲,还没病没痛的省心,圆嘟嘟的脸蛋,胖墩墩的身体,也许是得力于怀胎和哺乳时的营养吧。

谢雄知道女儿健壮的根底,源自肖琳婚前在娘家吃的好饮食,婚后的伙食没法比,他也知道。

况且等他懂事,谢家也不像从前节俭,好吃好喝伺候着肠胃。父亲嗜酒,一日三餐都喝,端起酒杯,清晨呷酒到日斜,中饭咏酒当午睡,黄昏饮酒到鸡啼。每餐至少喝一个时辰,花生米可下酒,炒蚕豆可下酒,腌萝卜可下酒,喝得醉意醚酊,走路东倒西歪,还强撑着扛锄头去干活,长期平地摔跤,跌破头皮,手皮,膝盖皮,甚至滚下路坑,趴在烂泥窝里呼呼大睡,有次掉下塘,要不是旁边有人,下水搭救,早就一命乌乎了。

家里每年都要专门为他烧几坛米酒备饮,供他饮酒如喝茶,喝酒当吃饭。每日喝得烂醉如泥,家人早已见怪不怪,外人若是劝阻,他则涕泪双流:酒就是命,命就是酒哇,见酒不喝,生不如死啊,没酒喝,命留下还有什么用?

看到饭桌的青菜,父亲把酒杯一磕,然后嚷嚷口寡,吩咐母亲炒腊肉,煎鸡蛋。

等母亲临时加菜,把荤腥端上桌,几个大的早吃饱下桌了,只有他还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吃。

宫喜鹊笑眯眯地拍一下他的头:装哪门子斯文?狼吞虎咽,才是男人的吃饭相。像你这样吃得比猫还慢,怎么得了?

谢清泉笑嘻嘻地把荤菜挟到他碗上:滴酒不尝,吃菜大王,嘿嘿,我还不晓得你的鬼心肝?从小就谗,烧红薯吃,挖蝉蛹吃,烤麻雀吃---

宫喜鹊说:趁我们出工,还把家里的鸡,用泥巴糊了,埋灶底,扒炭火煨熟,吃什么“叫花鸡”。等我发现鸡少了,编谎话说被黄鼠狼抓走了,真以为我不知道?越吃越谗,越大越谗!

谢清泉说:老幺,记住,莫认为大的不懂你的心眼,不争吃喝,不言不语,那是让着你呢!做大事业,要有大胸怀,还靠亲人帮衬,你要注意团结,不能搞特殊咧!

人嘴是越吃越谗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忍俭难。分家后的粗茶淡饭,清汤素食,尤其让谢雄的肠胃闹意见。他家不耕田种菜,也不喂猪养鸡,四季青菜还有父母供应,荤菜便要自掏腰包去买了。他做砖瓦匠的工钱,干一天才十块,还不是天天有活做,好汉难养三口哦。然而,父亲嗜酒的基因却遗传给了他,一餐没酒就浑身无力,四肢没劲,三餐没荤就冒出冷汗,话都不想说,呆若木鸡。

谢雄说:人活在世上,还不就是为喂饱上下两张口?这样眼谗嘴谗心痒痒,叫我怎么活?与其苦煎谗熬受活罪,还不如胀死拉倒!

开始是赊吃赊喝,接着借钱吃喝。

势利眼

谢英敢耕种两家的田地,那是他娶了个好帮手。他的老婆马惠兰,除了傻大黑粗不好看,长得人高马大,粗蛮健壮,一身敦厚力气,干农活也是把好手。

马惠兰出身农门,娘家因父亲长期有病而返贫,病由慢性乙肝转为肝硬化,再转为肝腹水,还有转为肝癌的可能呢。在她定亲,订婚之后,父亲开始大吐血,不得不挪用彩礼抢治。住院一月之后,父亲的病情得到控制,回家调养,她的嫁妆却不得不减少。

有重聘没厚奁,从谢家人眼角里斜视的轻蔑神情,和含芒带刺的嘲笑语气中,不仅感觉不到任何同情和谅解,且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连亲友都轻视三分,连族人都怠慢三分,妯娌间也炫比嫁妆多与少,娘家贫与富,父母扶持与帮衬,公婆宠爱与嫌弃,容貌美与丑,生孩是男是女。

马惠兰虽说粗心马虎,还是能分清人情冷暖,遇到婆家人的冷落,总处于排斥与伤害的地位,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她更加拘谨,惶恐,愧疚。

不用半年时间,谢家人就摸清了马惠兰的品格,从她身上看不到热情奔放,大胆泼辣,只有胆怯与温顺,迟疑与木讷,便越发对她言行刻薄,毫不客气。

按传统习惯,对外来媳理所应当,要比对自家人宽宏和善三分,因为自家人不管怎么哭闹,如何打架,事后还是自己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可对待外来媳,要是闹过火,打过头,伤心过份,则容易将其欺负出门,侮辱出家,另寻活路,最后变成别人的儿媳,老死不相往来。

但道理归道理,现实归现实,对于文化修养不高,素质教育缺少的粗野之人来说,道德只是说教,并无情感净化功能,乐善好施只是理想,自私行恶才是常态,道理只是形式,并非做人做事守则,抑或反其道而行之,败也不知已过,继续错上加错。

客观现实有二,一是欺生,生鸡进笼熟鸡啄,隔一层来冷一层,上老难伺候,下小难巴结,同辈难抬举,二是排异,同性相斥互责,刮风落雨下冰雹,婆婆不得睡,媳妇不得眠,姑姑嚼舌头,嫂嫂骂家风。原本家庭生活中,个人爱好,性情相融,及沟通程度,有意无意间,就形成小圈子,有形无形中,就产生亲近,或疏远的感觉。

新嫁娘初来乍到,情况不熟,双眼见生人,双脚踏生地,出入生家庭,不晓得南北与东西,难分辩哪个码头能靠船。即使双方都客客气气,不哼不哈,毕竟婆家人先入为主,有着深厚的感情基础,及人缘交际关系,纵然你尊重,我谦让,你宽宏,我和善,面子上大家都过得去,你维护照顾,我感恩回报,你独统天下,我低首合作,彼此心里却都在容忍,个性的差异,和心智的聪愚,总是隔着一层冷漠,缺少一份亲情。

尤其是外来媳置身陌生的环境,本来各方面就有落差,再加婆家人未能一视同仁,其心态自然不平衡。

谢家人的势利眼,歪嘴扁舌小瞧人,让马惠兰赌下一口气,娘家经济一时紧巴巴,嫁妆短缺,并不代表我今后的日子也贫寒呵,非要打个翻身仗给她们看不可!

为了偿还结婚时欠下的债务,出门看月亮,回家数星星,夫妻两个人没日没夜地辛勤劳作,穷无根,富无种,勤奋才把财富生,锄头底下刨黄金。

谢英年富力强,又是种田的老手,马惠兰也不示弱,无论什么活都陪他干到底,且又喂猪养牛,一季卖一只肉猪,两年卖一条牛犊,钱都用来还债了,生活水平便不能水涨船高。

蹭吃蹭喝

厨房是谢英和谢雄两家人共用的,谢英两口子不惜力气劳动,却惜银钱舍不得吃喝,等他俩从地里回家,谢雄的饭桌上已经酒菜飘香了,大鱼大肉摆在面前。

谢英一眼看见,馋涎欲滴,喉头像是有无数馋虫搔抓作痒,口水直冒,无奈不是自家食,只能干咽唾沫,作壁上观。

谢雄见谢英两眼放光,一副谗猫盯鱼的样子,便吩咐肖琳添筷添碗:一起吃吧,还费劲做饭干吗?

谢英也不推辞,坐下来就吃香喝辣,大快啖颐。一盘糖醋排骨,他像放抢一般,左一筷,右一筷,中一筷,手疾牙快,风卷残云,即刻盘光似洗。

谢雄说:老七,你何必要这样呢?

肖琳还未上桌,在厨房忙着将猪脚焖黄豆口蘑汤,从炖钵盛到汤碗,忽然听见身后“噼啪”“噼啪”作响,声声清脆,急迅如高手打算盘。她回头一瞄,便看到谢英的饕餮相,挟起排骨,就往嘴里送,嚼几口,喉咙鼓一下,肉下肚,头一偏,嘴一撇,随口把骨头往旁边喷吐,落到地上打得“砰砰”响,像放连珠炮。她说:七哥,你胃口真好,动作真快!

谢英直吃得嘴角流油,红光满面,青筋暴露,满头大汗,浑身通泰。他抽纸巾抹一把嘴:见官莫在前,做客莫在后,所谓“为了一张嘴,跑断两条腿”!

谢雄给他倒上一杯米酒:有肉无酒,寡味得很,喝得飘飘然,醺醺然,正好睡觉。来,咱兄弟喝个四季发财!

谢英说:请!男人不喝酒,枉来世上走。

谢雄举杯:来,咱哥俩来个六六大顺,愿我们从此以后,顺心顺意,一切顺遂!

谢英一饮而尽:浅尝辄止,不成敬意,该喝十全十美,该喝月月红利!

两兄弟划拳斗酒,吆五喝六。

肖琳把猪脚焖黄豆口蘑汤端上桌,见马惠兰站在桌边旁观,不见她动手做饭,就说:七嫂,你也坐下喔,自己人,不必客气,一起吃嘛。

马惠兰迟疑不决,毕竟分家立户了嘛,相处也该把握尺寸,疏远肯定说不过去,无所顾忌也未必都舒心。

谢英说:傻瓜,愣住发什么呆呀?亲兄弟之间,还讲什么虚假礼节?不是见外,就是生份嘛!

马惠兰舀一碗猪脚焖黄豆口蘑汤,以汤匙勺起,递到口边,徐徐吹之,徐徐吮之,徐徐饮之,斯文斯文,细嚼慢咽。吃完,又舀一碗:喔,真好吃!猪脚酥烂,不曾松散,黄豆煮软,又没成渣,汤汗浓稠,口蘑香甜,味够一绝!

谢英也舀一碗,扬头仰脖,一口气喝干,吧嗒着嘴说:做这汤,有啥秘诀?几斤肉?加多少水?煮多长时间?用文火,还是用武火?

谢雄说:这种家常菜,其实很简单,无非是多放肉,少放水,少放辅料。

肖琳说:猪脚要先爆炒一下。锅里倒上肉油,用肉油,汤才浓稠,成奶白色,用水油,汤则混浊,黑糊糊的。

谢英说:老婆大人啊,日后煲汤,不管是肉汤,还是鱼汤,切记忌用水油。

肖琳说:油烧八成热,再加姜丝,蒜片,花椒,八角,桂皮,辣椒段,炸一会,倒入猪脚,大火爆炒到皮焦肉卷,则添一匙糖,快速翻炒几下,就关火,盖锅,让它焖几分钟。

谢雄说:千万不要放水,尤其是放生水,沾锅就变炸药,热油飞溅,烫手烫脸。老七,记得不?二姐脸颊上的月牙伤疤,是么样落下的?

谢英说:变鬼都不会忘。80年腊月二十八,炸麻花时,二姐用长筷子拨动麻花,不小心碰翻了灶台上的碗,一碗生水流进油锅,马上就炸了锅,将二姐的脸,烫得像瘌蛤蟆皮,浮肿起一个个水泡。

谢雄说:母亲每日熬芝麻糊,敷伤口,每隔一个时辰,再用鸡毛醮麻油,涂伤口。七天后,伤口收水,愈合,结疤,疤脱落,留下疤痕,算是毁了容!

谢英说:二姐要不是毁容,找不到好人家,也不可能嫁给大表哥啊!毁容不亚于杀人,二姐心理变态,脾气古怪,言行失常,等于毁掉一生的幸福啊!

肖琳说:男人选老婆,首先看女人的脸。女人的脸,比什么都重要,父母给不了女儿好才学,好嫁妆,但一定要保护好,女儿的容貌!

马惠兰说:要是锅烧干了,怎么办?

肖琳说:要是油少了,粘锅起糊,也只能顺锅沿点些开水。

肖雄说:黄豆,口蘑要提前泡二三个小时。把爆炒过的猪脚,倒进炖钵,加黄豆,口蘑,水放到淹没肉料,就不要再放了,一次放准,也不要添第二次水。盖钵封气,用大火催开,数十沸之后,再改细火,慢慢煨,一炖半小时。

谢英说:老婆,你明日就搞试验。我讨厌油烟,是从来不进厨房的,那是女人上班的办公室!

肖琳打趣道:女人在厨房上班,男人就该按月付工资啊!

谢雄说:老子管吃管住,管你有钱用,还想咋的?别个在机关单位上班,回家就不进厨房了?

肖琳说:看看,这人多无趣,听听,这话多乏味,你这土包子没一丁点幽默细胞,不识逗,没意思!

谢雄说:我不自量,不知趣,眼力不佳,土蛮仔,怎配交际花?

肖琳说:你独占鳌头,吃亏了吗?你独掌乾坤,没压力吗?你猪呀,少放臭屁,废话少说!

马惠兰说:年轻人就是火气大,刚刚还好好的,眨眼功夫就吵吵闹闹。

谢英说:慢慢磨牙,我看你俩是没事做,闲得慌,像我俩整日算铁打钉的忙忙碌碌,哪里误得起闲工?就你俩吃个饭,也要一个时辰,我耙一亩秧田,还不用这长时间呢!

肖琳说:慢工出细活嘛,我花时间做美味,还不是他嘴巴,爱挑剔么?拍马拍到马蹄上,反倒挨一踹,早晓得费力不讨好,还不如不做呢!

谢英说:女人停止烧火做饭,男人也不会饿死,真饿急了,自己也能煮饭,只是不好吃。长期没人做饭,他要么跟人搭伙,要么吃饭店,钱花得翻几倍罢了,女人即使不心疼男人,也要心疼钱呵,就会乖乖地进厨房,一直围着锅台打转到老。

肖琳说:像你远疱厨,畏烹饪,才不挑三拣四,眼不见为净,方吃得香甜。

谢英说:像我下苦力,每日累得手都不想再动一下,早就饿得肚子“叽咕叽咕”叫,能充饥填腹,吃饱就行,还管什么菜品?吃嘛嘛香!

谢雄说:你是猪变的,伸嘴就吃,从来不挑食,吃也不顾吃相。

谢英说:哥哥咱是穷人哦,山珍海味,偶尔吃一回,还是打肿脸充胖子,要是权当家常便饭,哪找钱来奢侈?

肖琳说:富人养味蕾,穷人填肚皮,穷人能学美食家么?

马惠兰说:这是琳妹妹的拿手菜,独门绝活,我轻易就能学成功?

谢英说:说得也对,十八道工序,哆哩哆嗦,听着就不省事,繁琐得紧,凭你一个螺丝放十二碗水的懒惰做法,我是没口福享受啦!

谢雄说:想品尝,这还不容易?我家做,你家吃,大家有福同享,原本该当!

肖琳说:亲爱的,你何必要这样呢?

同吃共喝

饮食男女,想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会吃者,多半会做,爱吃者,好试验,决不肯偷懒。

肖琳不出门干活,有闲有心手又巧,依菜谱泡制各类美食,供家人享用,三餐能够色香味俱全,七日可以花样不重复。

谢雄每有试品,必邀谢英分享,兄弟俩个喝酒猜拳,不醉不睡。妯娌俩也互相挟菜,你请我让,聊得热火朝天。

于是乎,蹭吃蹭喝随便了,也就养成日常习惯了。生活上习惯了,也就变成理所当然了。

谢英家一日三餐,倒有二餐吃谢雄家的。早餐没有一起吃,那是谢雄早早起,先将孩子送进幼儿园,他再去做工,顺路在外买早餐吃。肖琳每天睡到日上半空,才起床,早饭不做,吃糕点水果充饥。谢英夫妻做农活,睡得晚,累得惨,起得也晚,只有自己动手做早饭。

两家人共同共喝的日子稍久,谢英也主动承担谢雄家三口人吃的米。但乡村谷贱,没人收购,无市场无价格,碾成米,又值几个钱?农户吃不完,多半用来喂了猪。鱼肉豆腐,干货海味,由贩子挑担来卖,月月长价,鱼伴肉价,一斤均价在五元左右,荤腥又得花多少钱买?谢雄每日做工的工钱,只能买两斤,买了鱼,就没钱买肉。两斤肉,或一条鱼,五个人吃,人均几两,只能是打牙祭了。

他俩干农活,体力消耗大,饭量也大,一餐能吃三碗饭,还要喝二碗汤,比谢雄一家三口吃的还多。吃得才健壮,健壮才力气大,力气大才干活久,干活久又吃得多,若是放开肚皮吃,两斤红烧肉,或一条清蒸武昌鱼,或一钵鲫鱼豆腐汤,皆不够他俩其中一人填牙缝,至少还要吃两碗饭。谢英给人帮工,或插秧苗,或割水稻,早饭能吃十个镘头,再喝三碗糖水。马惠兰去做客,主家端上“打头脑”的煮鸡蛋,或薯粉坨,她一口气能吃二十个以上。

俗话说,宁添十亩,莫添一口,人口如灶门,嘴似化钱炉,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其中差别,肖琳从经手的吃喝流水账本中,多寡一目了然,对比一算可出,即知亏空越来越大,又不能随便言语,又不便分厨而做,分桌而食。

一时软面,开坏了头,同吃共喝,都养成习惯了,倘若中途变卦,无异翻脸,有情成无义,反正迟早都要翻脸,结果都是无义,倒不如从一开如就下逐客令。自觉懂事之人,岂能不知投桃报李的往来之礼节?分家三年苦,生孩三年穷,自己向娘家人乞讨补贴,朝婆家人示怜照顾,乞求到几个钱却是喂养了他俩。他俩厚着脸皮蹭吃蹭喝,月复一月地损人利己,分明是贪了便宜装糊涂,还自诩比贼还精,被损者比猪还蠢。

不花钱的鱼肉,吃惯了,免费的米酒,喝上了瘾,一朝分开,只能干看鱼肉吃白饭,空闻酒香吞口水,肯定特别不习惯,格外难适应,尤其想不通,没得罪也是得罪,不是针对也有隔离之意,想他俩没意见,不生嫌隙,心无怨怼,几无可能。

况且闹出事来,道理好讲,话说起来却不好听,也显得自己小肚鸡肠,暴露出根根计较,分文必争的菜贩心态。但居家过日子,在创收没能增加的情况下,省衣缩食,节俭持家,勒紧裤腰带,跟菜贩分文必争,能省一点是一点,不正是主妇会过日子的标志吗?

闹事得罪人,不如息事留人情,罢了,打肿脸充胖子,大头鬼做到底。为了所谓的兄弟情深,妯娌和睦,装大度,装大方,装财主,吃哑巴亏,但愿人心换人心,你帮我,我帮你,一礼回一礼,最后是否苦尽甘来?做好人,做雷锋,做傻瓜,被人揩油,患难与共,同甘共苦,和舟共济,果真能有好报?

东拉西借,寅吃卯粮,熬至秋凉,谢雄不得不跟村里一个包工头,到浙江温州去当砖瓦匠,在建筑工地干活,只要能吃苦耐劳,月薪可挣一千左右。

肖琳提出该生第二胎了,手头总得预备几个钱。坐吃山空,顶不过囊中空荡荡,肖雄硬着头皮出远门挣钱去,他不知道肖琳已经怀孕了。

告别时,肖琳把借来的钱都给了他:穷家富路,带着吧。家里缺钱,我再想办法。

谢雄说:多保重,照顾好孩,挣到钱,我就回,把新房建起来,借房子住,跟他俩做邻居,我心里别扭。我也是男人嘛,不能总叫你遭这种有苦说不出的罪!

肖琳说:有这句话暖着我,我会忍耐的,会避让的,你放心走吧。

大锅饭

公公婆婆得知肖琳怀孕后,老人便叫她母子和自已一起吃喝洗涮,不再独自起灶。

谢清泉说:老话讲,养母鸡图生蛋,娶儿媳为抱孙。你想想,二嫂生了两女孩,你又生了一个,你再看看,咱家缺男丁噢。

肖琳说:女是眼前花,儿是大当家,生女不美满,生儿才心安,我也想生儿子啊!只是不晓得老天爷成不成全啊!

宫喜鹊说:你体格弱,身体虚,以后天黑不要出门,高处不要上,低处不要钻,打架不要去看热闹,走路要小心留神,哪儿不舒服了就跟我说,让我照顾你。你什么事都不要管,只等到时候给我们一个天大的惊喜咯!

肖琳说:给您老添麻烦了耶,万分感谢姆妈的关照,我铭记在心呢。

不久,马惠兰也发现怀孕了。其实,她早就怀孕了,只是感觉迟钝,直到胎儿能翻腾出大动作,她才恍然大悟。

谢英说:孕妇需要加强营养,乙肝病人需要调养,兰兰不能干活,我又忙得没空,干脆让她也搭伙吃饭吧,反正你们一条牛是放,二条牛也是放,割草揍兔,捎带的事哦,也费不了多少柴米,也操不了多少心!

都是儿媳,都是孕妇,老人能说什么哩。

马惠兰都已经搭伙吃饭了,谢英一个大男人,更不愿意生火煮饭,每天他也陪着妻子一起来吃饭,老人又能说什么呢。

再加谢嘉娇的二儿子在这上小学,和谢嘉嫒的大儿子由外婆负责照管,每天九口人的吃喝洗涮,洗衣晒裳,炒菜煮饭,不仅宫喜鹊累得腰酸背痛,连谢汉也苦不堪言。谢雄还不时汇点肖琳母子的生活费回家,谢英则纯粹是吃大户的作派,饭吃饱了,两嘴一抹,碗筷一放,提着开水瓶便走人,从来不过问柴米油盐的事,也不提起鱼肉鸡鸭的钱。

真要是老人有能力提供伙食,当个啃老族倒也无可非议。问题是,老人除了田间地头刨点粮食,没有其它挣钱的门道,喂养的家禽和禽蛋,都是照顾孕妇的营养品,又不能像往常一样拿去换钱,挣钱的任务就落实到谢汉头上。他和老人一起生活,其他兄弟便甩手不管,原本就承担了家庭的日常开销,人情往来。现在凭空多出四张嘴来,两个还是孕妇,他再怎么拼命也腾不满这种亏空。经济窘迫首先就从饭菜上显示出来了,其后则是预支工钱,接下来就是借钱送人情礼了。

多张嘴,多份负担的情况,肖琳是心知肚明的。到饭点,她借故不来。老人派谢汉去请。见谢汉来催,肖琳推托怀孕月份大了,行动不便,假说坡高路陡,跑上爬下,容易摔跤,怕有闪失。

吃饭事小,保孩事大,孕妇不宜跑腿,老人便决定一日三餐将饭菜装在食笼里,底层装鸡汤,中层装鱼肉,上层装米饭,让谢汉拎着送过来给肖琳吃。

天寒地冻,气温低,食笼拎过来,饭也凉来菜也冷,肖琳又要开灶重热一遍。饭菜回锅,不仅味道差,份量少还不好回,倒不如自己做,想吃什么做什么,能吃多少做多少,且看着新鲜,吃着嫩滑,首先是热饭热菜,热气腾腾,吃得舒服,其次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茅草窝,吃得自在,不必察言观色,吃得轻松,不用客随主便,吃得随意。

肖琳开厨生火,买菜做饭,就不再和老人一起吃喝。姜老自然辣,人老活成精,听其言察其行,透过诸多借口,肖琳的真正意愿,老人也看在眼里,她是不想给婆婆添麻烦,给公公添负担啊!因为同是儿媳,同是孕妇,老人的饭菜,肖琳可以吃,马惠兰也可以吃,虽然肖琳给少量伙食费,马惠兰分文不给,毕竟肖琳是带头人,肖琳先来吃,马惠兰随后也来吃,紧跟着谢英也来吃,吃得老人难上加难,赊账维炊。

谢英夫妻俩蹭吃蹭喝的习气,肖琳领教过,打肿脸充胖子的苦果,她也品尝过,就不愿老人步后尘,冤大头做到底,却换不来半句好评,除了恶言恶语,还有小人揣疑。所以弥补过错,既然她是带头人,论个先来后到,讲个先做后学,那么她就再起榜样的作用,先不来吃,看他俩会不会也不来吃?

但占便宜的人,眼睛只看到便宜,看不见榜样,事情不分好坏,手段不分对错,只分便宜占多与占少,能多占决不肯少占,让别人吃亏,自个捞利,还混得开,滑得过,才算真本事。家穷兄妹多,总是缺衣少食,吃饱靠抢,穿暖靠抢,就得主动出手抢,三讨不如一抢,三求不如一偷,先下手为强,抢到手就归自己所有。公平道义,文明礼貌,在饥寒交迫面前,根本没市场,没什么秩序要遵守的,没什么情面要礼让的,一个讲情讲义的老实人,守规矩就得少拿,守道德就得多出,压根就活不好,必须张牙舞爪地抢。你喜欢相让,我就喜欢多吃,你喜欢行善,我就喜欢多占,你不欺负我,我就欺负你,你好欺负,我就多欺负,多吃多占是生活常识,欺负弱小是生存策略。所谓贼有贼算计,玩心肝靠头脑,鬼有鬼伎俩,布玄机搞震慑,人不机灵,嘴不会说,诸事不成,倒霉不如虫。

实际上,马惠兰怀孕比肖琳早,都快临产了,挺着个大肚子,鹅行鸭步的,还是坚持翻岭爬坡到老祖屋,吃大锅饭。霜冻路滑,上坡时,马惠兰摔个大马趴,站起来,拍拍肚皮,小孩在内翻筋斗,伸懒腰,连环踢,居然屁事没有。下坡时,她不慎跌倒,屁股坐地,坐滑梯似的,一滑到坡底,爬起来,拍拍屁股,还是什么事也没有。

谢清泉掏出一百元,要她去医院照彩超,经医生确诊无事,大家才能放心。

马惠兰说:肖琳死心眼,有福不会享。

谢英说:就是嘛,像个苕哪!

谢汉赶紧扒口饭,塞满嘴巴,要不然他就要骂人。

宫喜鹊说:俗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生子不懂父母苦。现如今,你老婆娶了,家也分了,孩子也快生了,吃饭却还是不愿付钱,只想着省钱,省事,省力,省心,最后连兴家立业也省了,落得个一无是处,没人瞧得起!

谢英说:别人养得起儿子,建得起新房,娶得起儿媳,你怎么不提?

宫喜鹊说:猪多没好糠,人多没好粮,家大口阔没钱存。我们两个老东西,拼死拼活,吃苦受难,能够把你们八个养大成人,已经尽力了!

谢英说:谁叫你要生这么多呢!

谢汉说:父母生你,养你,倒变成害你了?你不想活,可以去死嘛,再投胎富人家!

谢清泉说:好人不易做,雷锋死得早,上人不好当啊!

宫喜鹊说:把客气当福气,把福气当应该,养大了儿,还要养儿媳,还要养孙子,父母都已年过花甲,该当养老啊!

谢清泉说:人敬富,狗咬贫,父母也分高低贵贱,世风日下,养儿防不了老洌!

谢英说:等真到老得动不了,到时候,几兄弟再议。

谢汉说:甭扯其他兄弟,提平均出钱。你就说你,该不该养父母的老?把这个月的赡养费,拿来!把你俩这个月的伙食费,拿来!

谢英说:我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我也要生儿当父母,怎么不该?我能力有限,老婆快生了,火烧眼眉毛,只顾得了一头!

谢汉说:你能力有限,就该我一个人养父母吗?

谢英说:你不用养老婆,养孩子,挣了钱,不养父母,想养什么人?

谢汉说:我留下养自己的老,行不行?

谢英说:出钱如同割肉,守财奴!钱就是命,命就是臭狗屎,吝啬鬼!我的孩子,就是你的侄子,现在你帮衬我,你疼爱侄子,将来侄子也能养你的老!

谢汉说:你的孩子,还在娘肚子里,是男是女都不晓得,你就想侄子承继伯父?

谢英说:你有老婆,有儿子,我想也是白想!

谢汉说:你谅煞我娶不到妻,生不下儿,一辈子打光棍?你欺我太甚!

谢英说:弟兄都结婚了,为何你没娶妻生子?

谢汉说:好饭不怕晚,妻儿不怕迟,只怕蠢妻劣子,无药可治。

谢英说:要能力没能力,要长相没长相,要家境没家境,穷得叮当响,还不是没人要!

谢汉说:即使我没人要,也绝对不会让你的孩子,给我养老送终!

谢英说:你在打哪个的主意,你心怀什么鬼胎,以为我没看出来?你的目标,你的候选人,我早猜中了!

马惠兰说:住你的房,用你的钱,吃你的饭,只差睡上你的床了嘛!

谢汉说:你瞎扯什么?再乱说,我非打得你满地找牙不可!

马惠兰说:有本事,你打呀!将你侄子打出来,还省得我生了。

谢英说:你敢动我老婆一根汗毛,我就敢提刀剁了你!

谢清泉说:你俩兄弟,甭争执了,鸡吵鸭叫的,嚷得我头昏。特殊时期,特殊情况,能照顾就照顾吧。

宫喜鹊说:趁父母还活着,能盘剥一天算一天,等父母入了土,想盘剥都没机会了!

难产

马惠兰在家生孩,生了一天一夜生不出来。

二嫂第一胎也是难产,在家生了二天三夜,也是生不出来。因为家贫无钱,又因为宫喜鹊坚持,便没有送去医院,在家由老式接生婆用旧法折腾。眼看着羊水破了,胎盘脱落,一只手先出,头却歪着,肩却横着,卡在产门出不来。接生婆左揉右挪,上按下挤,又搓又捶,甚至拿来扁担,由两个男人握紧两头,像拉锯似的来回朝下擀,谭银河泡在血水里,疼得满床打滚,喉咙都喊哑了,仍是无济于事。

等到接生婆黔驴技穷,双手一摊,宣告无功而返。宫喜鹊急了,纵身跃起跳上床,反身跨坐在产妇的腹部,屁股使出吃奶的力气,朝下拼死一墩,产门像气球一样,一裂两半。谭银河发出一声嚎叫,头一歪,昏迷过去。宫喜鹊撕开产门布袋口,最后将小孩生拉硬扯拎出来了。但胎儿全身紫疳,因为缺氧而造成窒息,已经没法救活了,生的还是男孩呢。

小孩无望,还得抢救产妇,赶紧送医院救治,花的钱比顺产一个孩的,还多几倍。值班医生询问了产妇的伤口来历,直嚷“愚昧,无药可治,小孩不死才怪”,妇产大夫闻知,连说“野蛮,不可想象,产妇未死已是奇迹”,个别护士甚至判言,“小孩就是奶奶一屁股,墩死的。

肖琳虽说也是难产,但送去医院施行剖腹产,却是母子平安。

假若二嫂也是送到医院去接受专业人士的新法接生,也许不必剖腹只须吸氧,只须剪两寸,也能母子平安。但凡有人提起这种看法,宫喜鹊却说“常言道,棺材里伸出手来,死了还不忘要钱,人不露头,偏偏手先出世,就是讨债鬼投胎嘛,阳泉路上无老少,是生是死由命,寿长寿短由天,死命活不成,神仙也救不了,去医院也未必!”

谢英吸取二哥丧子的教训,尤其是不听母亲的指挥,将她拦截在院门外,不让她踏进产房半步,大嫂可以进去烧热水,二嫂可以进去换床单,肖琳可以进去擦汗珠,惟独不允许母亲进去“耍婆婆大法”,再次“启用屁股墩死男娃功”。

马惠兰生了一天一夜,孩子生不出来。他当机立断,决定赶紧送到医院去。人民医院费用贵些,自然产要五百块,剖腹产要二千五,妇幼保健院却便宜很多,如是顺产只要三百元,他准备送到妇幼保健院去。

可谢英家里十元现金都没有,只有到处找人借钱。也许是旧债未偿清,或者人缘太差,可能是平时没烧香,大伙婉言谢绝,他急得擂墙头,踢桌椅,双脚直跳。

肖琳拿来陪嫁的金项链,叫他到城里找金店估价卖了,钱用来做生孩的费用。

马惠兰送到医院,虽然不及时,但也不是太晚,在医生的指导下,二个小时便顺利分娩,产下一个男孩谢春晖,当天就出了院。医生要求住院观察三天,若发生大出血等产后症状,也能及时抢救。但谢英看成医院为了圈钱,医生为了提成,吓唬病人家属的鬼话,他签下“若有事故,医院免责,病人负责”的保证书,坚持提前出院。

马惠兰产后三天,就已能行动自如。可出了月子,夫妻俩仍旧吃大锅饭。

谢汉说:合作社吃食堂哦,分什么家?单单只把肖琳母子撇开!

谢英说:背靠大树好歇阴,分家能讨么样好?

谢汉说:你认为我沾光,那我去单独开火,你和老人一起生活?

谢英说:别将我的军。以为我不愿意?只要你起灶,我就和父母搭伙吃!

宫喜鹊说:搭伙,要交伙食费!

谢英说:小孩要吃牛奶,我手头连牛奶钱都没有呢。伙食费,你先垫出,到月底,算账时,我一次给清。

马惠兰说:伙食费,别个给,我们就给,别个没给,我们就不给。大的是崽,细的是儿,一碗水要端平。

谢汉说:你告诉我,“别个”是哪个?

马惠兰说:共有七个人上桌吃饭,除了父母,其他人都该给伙食费。

谢汉说:我的工钱,全部给了父母,你说我给没给伙食费?二个外甥的伙食费,两个姐姐只有多给,不会不给。

马惠兰说:我又没看见,给不给,还不是你张嘴一说。伙食费嘛,背后娘先给女,女再当众给娘,演戏罢了。哼,就算真给,给的,还没拿走的多呢。

宫喜鹊说:这个月,你主厨,俩老的,外甥的,谢汉的,伙食费都交给你。

谢清泉说:钱财过手三分肥,东扣西兑,就省下他俩的伙食费了。

谢汉说:她做饭,冬瓜不刨皮,丝瓜不刨皮,土豆不削皮,南瓜不抠籽,黄瓜不掏芯,辣椒不摘蒂,豆角不掐筋,喂猪养牛一样,我宁愿饿死,也吃不下去一口!

一赌气,谢汉便到谢英的厨房来自己生火煮饭。

蹭肉吃

谢汉在谢英的厨房,自己做饭自己吃。可他替人家砌砖做房,一日三餐都是吃主家的,伙食自然不差,主家给的烟,他留给父亲,主家给的水果,或饮料,他留给肖琳的女儿,隔三差五还带过去蹭肉吃。

那年代挣钱不容易,大家生活都不富裕,主家建房须倾尽一生积蓄,过日子须精打细算,饮食方面更是勒紧裤腰带,招待工匠的肉,按每人三块的数量下锅。谢汉的三块,他不吃,挟给侄女谢飞天。大家看着碍眼,主家看着没面子,但也不便计较,下餐便吩咐老婆多煮三块,尽管心里不悦,场面上仍然佯装大方,热情接待谢飞天。

谢清怡家建房时,这额外的一份,主妇王曼君就直接挟到谢飞天的碗里:可怜的娃,把这个肉吃了!

谢汉教谢飞天说:给族奶奶鞠躬,快说谢谢!

王曼君说:客气个啥嘛,几块肉,不算啥,自己少吃一餐就是了。难得你三伯是个大好人,舍不得自己吃,都挟给你!

谢汉见蹭吃,轻而易举,简单便利,别个不当回事,根本不计较,小事一桩,提不上桌面,说都不值得说一下,故凡是他外出做工,都要带上谢飞天。

本村的人或许是碍于情面,外村的人就要戏谑,拿来开玩笑了:孤老疼侄子,可以搞过继或承继,将来给你养老送终,像你这样疼侄女,能图到个啥?

谢汉说:啥也不图,就是喜欢,看到就高兴。

张三说:哈,谢汉,你都快四十岁了,该娶个女人成家了。还不抓紧,就来不及了!

谢汉说:嗳,怎么个来不及法?

李四说:嗯,娶不到黄花大闺女,讨个寡妇应该没问题吧!

谢汉说:凭什么?我哪样比你们差,给个理由先!

王五说:人到四十,日过中午,不算年轻了。对,人老没劲,想干也干不动了嘛。寡妇,马马虎虎能对付吧。

谢汉说:没个传宗接代的,咋办?

赵六说:算了吧,最好是带孩子的,省得你辛苦耕种,实在是意外的福份呢。

谢汉说:别个的儿子,隔骨隔肉隔心,当得亲儿子养,却当不得亲儿子靠。辛苦养大了,倒要跑回去认祖归宗,岂不是白养一场吗?

张三说:咦,现成的产业,与其送给外人,还不如便宜兄弟哩。

谢汉说:侄子,谁知道靠不靠得住?靠人不如靠已!

李四说:左说右劝都不听,你是不是只想借腹生子呀?嘻,我就不信你还是一个童男咧!

谢汉说:猜对嘞,明天哩,我就抱个私生崽回家。

赵六说:就凭你那点小心肝?老婆都骗不回一个,倒想引诱人家老婆,只怕被人家老婆骗不说,还要被人家老公讹,设下“仙人跳”圈套,合伙欺负了!

王五说:辛辛苦苦挣几个钱,却偷偷摸摸的,帮别人养老婆孩子,一辈子到头来,女人是别人的老婆,孩子是别人的骨肉,你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张三说:说得在理,就是嘛,屁都得不到一个,倒把自己一生名节毁了。与其这样,就不如找个正经女子,明媒正娶成个家,老婆孩子热烘头,亲戚朋友帮大忙,你什么都不缺。晓得不?

谢汉说:娶老婆成家,生孩子当爹,谁说我不想?做梦都想!

李四说:心动不如行动,把你每餐的三块肉,挟给我吃,我就当媒婆,介绍一个女子,来相亲。

谢汉说:小菜一碟,没问题。只要结了婚,我保证送你一只猪脚。

乱七八糟说一句,众人哄笑一阵,叽叽喳喳说一会,大家开心一餐。吃人嘴软,白吃心虚,谢汉也陪同着讪笑。

抢肉

谢繁荣家兴建的新房,为三层小洋楼,前有宽敞的门厅,后有幽深的庭院,总造价接近四十万。动工后,由于工钱涨价,建材涨价,食品涨价,每项开支都超出预算,且天天要待客,处处要购买,时时要花钱,经济紧绌起来,不得不降低生活水平,全家人就节衣缩食,酒肉专供招待工匠,自家人只许吃蔬菜。

看着别个吃肉,自己心痒嘴谗,却只能流口水,大人犹自可,他家小孩就忍受不住,尤其是看到毫不相干的谢飞天吃得嘴角流油,心里的羡慕嫉妒恨,更是抑制不了。

一日,主妇蓝火莲刚把肉挟到谢飞天的碗里,家里的两个小孩便将她哄出门外,两双筷子同时伸向她碗里,飞快的挟起两块肉,一口就吃了下去。

谢飞天张开嘴巴要哭,大的便挟起余下的那一块,往她嘴里一塞。谢飞天把肉咽下喉,接着嚎啕大哭起来。

谢汉闻声出来:咋了?乖,怎么哭啦?

谢飞天说:姐姐,坏坏,抢我的肉吃。

蓝火莲扬手要打自家孩子:小冤家,你是饿牢放出来的?你几世没吃过肉?丢我的脸!

大女说:抢?没有的事。是她吃得太快,肉卡在喉咙,噎着了,呛出眼泪来!

谢飞天说:不是,两个,一人偷吃了一块!

细崽说:我不是谗猎,没偷吃。

大女说:胡说八道!你说清楚,我俩什么时候去你家了?你那只眼睛看见,我俩偷吃了你家什么东西?

谢飞天说:你俩偷我的肉吃。给了我,就是我的,你俩吃,就是偷。不对,背后是偷,当面是抢,你俩抢肉吃!

谢汉说:乖,你别插嘴,叫她们先说!

蓝火莲说:谢汉呀,小孩的话,不可全信,莫要伤了和气!

细崽说:对,是噎着了,都怪她自己不小心。刚才差点吓煞我了!

大女说:就是,一出门,她一筷子,就把三块肉都塞进嘴,想一口吞了,统统吃下。要不是人小,喉咙小,也不会噎着。

谢飞天说:姐姐抢走了两块,我只吃了一块。

蓝火莲说:孽子,长出息了?翅膀没硬,嘴倒硬了!

细崽说:幸亏,我们在旁边,看见她噎得翻白眼,大姐赶紧朝她后背打了一拳,肉咽下肚子,她才缓过气来。

谢汉说:你说是你救了她一命?倒要谢谢你啦!

谢飞天说:姐姐不让我说,挟起一块肉,硬往我嘴里塞。看看,她筷子,把我嘴角,都挂破了。好疼啊!

蓝火莲说:你俩个,为什么抢她的肉?

大女说:她的肉?是她身上长的?还是她妈买的?

细崽说:肉是我爸买的,是我妈煮的,她凭什么吃?谁请了她吗?她跑来吃肉,做的什么工呀?

蓝火莲说:踌过门槛就是客,她是客人啊!肉不待客,未必喂你兔崽子?

大女说:你是我妈,倒只替她说话!哪有天天做客的?餐餐跑来吃,好吃不要脸!

蓝火莲说:看我晚上,怎么教训你?甭在这丢人现眼,还不给我滚回屋里去!

细崽说:要饭的,不知羞,叫花子,只顾嘴!

蓝火莲说:谢汉啊,不要生气哈,小孩子不懂事嘛,嘴巴得罪人,莫要跟他一般计较,要有什么言差语错,还请你多多担待啊!

谢汉羞愧得说不出话来,蹭吃本来不体面,人家小孩子都懂这个理,大人就更有意见了,背了自己不知怎么作贱呢,反正是没有好评语。这些羞言辱骂,可能是大人往常说,被小孩听见便记着,气急了则脱口而出,也可能是大人刻意教的,导了这场“抢肉”戏,安排小孩演给大家看,故意出他的丑。

他自知理亏,只能闷头生气,沉默不语,扯过谢飞天把她送回家去。

因为谢汉身上的话题,笑柄,一抓一把,可以给大家带来快活,拿来开心,请他的人反而越来越多,故而除了雨雪天歇工,他一个星期也就自己动手做几次饭。

礼尚往来

谢汉在父母家门外,独自起灶,单饮单食,自立自理,似已分家另过。这样一来,他的工钱就归自己,不必充公了。

肖琳手上没钱,他就借给她应急。

谢汉买荤腥,便请肖琳掌勺,煎炒,或炖汤,打趣道:我想吃,借你的手艺,解个谗,大家一起吃,我出钱,你出力,这样打平伙,十分公平!

肖琳投桃报李,礼尚往来,若有好菜也给谢汉留一份,或喊他一起打牙祭。

男人独自在家,多半不做饭,嫌炒菜麻烦,图简便就泡方便面,或去外面吃快餐。谢汉单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嫌洗菜洗碗,涮锅涮灶,费时费劲,买菜买油买作料,又要估量计划,多了会浪费,久了会变质,扔掉的比吃下的多,糟蹋钱不说,还令他手忙脚乱,吃饭也是对付了事,要么下碗面条,要么用电饭锅煮饭时,上面蒸碗鸡蛋羹当菜。吃腻味了,想改善伙食,就得请肖琳帮忙炒菜。

秋天雨多,冬季雪多,谢汉不做工的日子就随之增多。他常年在外做工,主家好吃好喝招待匠人,吃娇了他的嘴巴,自己动手做饭,既嫌过程麻烦,又嫌味同嚼蜡,请肖琳帮忙,还欠人情,干脆搭伙吃饭,交伙食费。

谢汉和肖琳一起吃喝,你推我让,亲亲热热,你说我笑,热热闹闹,就像一家人。

肖琳未嫁来之前,父母在谢汉的房里设了张客铺。谢雄在家时,夫妻睡主卧室,谢飞天睡客房。谢雄走后,肖琳母女睡主卧室。谢汉吃了晚饭,有时出去打牌,在老祖屋睡觉,有时在客厅和肖琳一起看电视,晚上睡客房。

谢汉在自己的房子里,进进出出,吃饭睡觉。

肖琳在自己的家里,忙忙碌碌,吃饭睡觉。

谢汉和肖琳母女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乍看像一家三口。晚上,关灯而栖,隔墙而睡,又是男女同住宿舍,或宾至如归的旅社。

每逢节假日,谢汉就用摩托车载肖琳母女去城里,一起逛街采购。路上,碰到熟人打招呼,免不了要停车,寒暄几句。

不明底细的,就问他:这就是你的老婆孩子呀?你什么时候结的婚?也舍不得请我喝杯喜酒!小气鬼!

略知一二的,便故意戏谑道:哟,今天这么有空闲,去逛公园啊!呃,这位是嫂子吧,看你也不介绍一下哦,日后路上碰撞了,吵嘴打架都会不晓得忍让耶。

再后来,传统守旧的,便忍不住讥诮:噢,我看你俩蛮亲热,原来只是亲属,不是家属呵!

谢汉满不在乎:亲热又么样,又不是旧社会,哪有这么多臭规矩?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老脑筋,青石板滴水,死封建,棺材木出土!

蛇来拜访

谢雄走后,肖琳怕黑暗,怕老鼠,怕蛇虫,她卧室的灯就照到天亮。

在农村,老鼠夜静闹腾,蛇虫白天进屋,那是常见现象。

烧香引鬼,怕啥来啥,肖琳越怕蛇,蛇越露头。第一次,是菜花蛇盘在床头,昴头挺脖冲她吐红信子,把她屎尿都吓出来了。她双手抱头,蜷缩在床脚,浑身筛糠,尖声嚎叫:救命呀!快来人哪!

谢雄先伸手使劲按住蛇七寸,再用脚踩住蛇头,小心翼翼地左右挪动,直到把蛇挪昏。他用力均匀,不想踩死,叫它死很容易,但死蛇喝不成活血,吞不成活胆。

蛇昏后,他抓起腕粗的蛇,兴奋得大声嚷嚷:哇,野味咧!一锅鲜汤呢,补阴壮阳哩。

谢雄一蛇三吃,喝血,吞胆,吃蛇肉。他逮住蛇七寸,一刀剁下头,握紧蛇脖,伸进嘴,喝蛇血,蛇身“啪”“啪”抽打他的脸,蛇尾缠绕他的颈,他像吃奶一样,蛇血还是被吸吮得一滴不留。

稍后,他把蛇身钉在树上,从上往下卷蛇皮,如同女人脱连裆丝袜般,先将外皮翻卷一节,再一圈皮一圈皮往下褪,褪到末梢,奋力一扯,圆溜溜的整条蛇皮,就像猪肠子似的,提在手中,垂直一串。卷到蛇腹,看见绿油油的苦胆,就摘下朝嘴巴一丢,咕嘟吞食。

接下来,在室外野地,三口砖头搭个灶,生火坐锅,添水煮蛇。民间习俗,煮蛇不能在室内。此禁忌,源于一传说,某年某代,某人杀蛇招待客人,客人食后,中毒而死。客人家属将主人告上衙门,罪名为“谋财害命”。主人直呼冤枉,泣诉“主与客一世交好,无冤无仇,只有恩情,为何要害命杀友?论财,主比客富,论德,主施惠于客,谋财之说,纯属莫须有。素闻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拜请移步现场,勘查究竟,必能还我清白!“

县令询问仵作得知,客人是食物中毒,毒发身亡。县令带人去主人厨房检查待客饭菜,发现蛇肉有毒,用狗试验,狗果身亡。主人打死不认罪,毒药的出卖方,县令又查无实据,疑虑蛇肉,煮的方法,煮的过程,发生了什么未知的变故,便再次试验。反复试验中,证明蛇肉没事,煮的方法也没事,在煮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

古典案例中,有煮粥,毒蛇绕梁,流下涎水,致人中毒身亡,有鸡汤落进荆花,致人中毒身亡,有甲鱼煮马齿菜,致人中毒身亡。蛇肉一直煮沸着,热气腾腾,水气飘浮,从木楼板掉下几缕扬尘,落进锅里。勺起喂狗,狗倒地而死。

由于长期烧柴草,烟熏火燎,导致木楼板的扬尘,丝丝悬挂,缕缕布网,串串荡吊,只要生火,不时就有一缕扬尘掉下来,落在灶台,飘进锅里。扬尘落蛇锅,变成毒药,真相大白,沉冤得洗。

谢雄将剥去皮的蛇,整条扔进锅里。猛火煮熟后,提起蛇身用筷子一撸,蛇肉落锅,蛇骨扔掉。喝米酒,吃蛇肉,饮蛇汤,美美享用,大补一回。补得第二天起床,发现面肿眼也肿,补过头了。

肖琳躲得远远的,杀蛇,看也不敢看,煮蛇,闻也不敢闻,吃蛇,尝也不敢尝。

第二次,是响尾蛇从客厅窗口爬进,再从卧室窗口爬出。肖琳站在房中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眼睁睁看着它环游一圈,观瞻一番,闲庭信步,哨声伴奏,来去自由。

直到蛇没了踪影,她才哭哭啼啼去找谢汉:吓煞人呀,房子我可不敢再住了,鬼晓得什么时候又来?

此后一个星期,谢汉便睡客铺陪着她。

入秋,蛇虫少了,但电闪雷鸣,狂风乱雨的夜景多了。每逢雨夜,谢谢又睡客铺陪她。

或者夜饭吃晚了,亦或是看电视夜深了,谢汉便睡客铺,懒得去老祖屋睡。

过去父母缺钱便找谢汉,现在就找谢英。谢英过日子计算得厉害,是跌倒也要手抓两把泥的人,平时放个屁蹦出个豆,都恨不得捡起来吃掉,哪舍得拿钱出来?肖琳炼猪油,把油渣,肉皮送给他喂猪,他都舍不得浪费,要留下自己吃掉。油渣,拿来炒辣椒,炖豆腐,不再放油,他家吃得津津有味。肉皮,切寸长,先淖水,再煮,后蒸,也是他家的美味佳肴。

谢英还是个占便宜成习惯的人,蚂蚁嘴里夺粒米,麻雀过身扯根毛,邻居饭桌去挟菜,吃亏的事,不可能去做。伙食费,一个月,他拖着不交,二个月,他赖着不给,三个月,他喊穷没钱,四个月,他便找个借口讯速撤退:父母生活困难,做儿女的都有赡养义务哩。嗳哟喂,总不能儿女不管,大的小的都不管,却要我一个人负责嘛!

谢汉就不能不管父母了,只有又回过头来陪老人一起生活,承担家庭费用。

厚此薄彼

肖琳从心底感激谢家如此厚待自己,从日常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家务事里,对大家蓄意逢迎,不仅自家一日三餐,洗衣清洁,打扫卫生,做得出色,且对老人格外表达感恩之心。

宫喜鹊的双睛害沙眼,又没有及时治疗,导致眼毛倒插,常年迎风淌泪,眼圈已经开始溃烂,露出粉红的肉来。肖琳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她长期买眼药水给婆母,叮嘱其一日点三回。宫喜鹊的沙眼,单凭眼药水虽说不能彻底根除,但病情还是得到改善,冷药水点在热眼窝,至少清爽一刻,凉爽一会,畅享轻松,倍感舒服,又具备滋润皮肉,祛疹止痒,调和燥热,怡神养眼之功效,毕竟点眼药水有益无害。

东西再小,礼物再轻,也是人情。

宫喜鹊洗碗涮锅,洗衣洗菜,长年历月的冷水来热水去,尤其是冬天,手便冻裂得厉害,口子里溢血流脓,又痛又痒又腥臭。又是肖琳买冻疮膏给婆母涂抹。

千里送鸿毛,礼轻情意重,表达一片孝心。

宫喜鹊欣喜不已,在亲友面前不加掩饰地夸赞肖琳的乖巧和孝顺。

肖琳略尽孝敬,结果不仅她自己有面子,也给老公挣面子,就连父母亲友也有面子,不但老公给她宠爱,父母给她奖赏,连亲友也给她奖励。好言好语好脸色自不必说,好吃好喝好物件独赐也不必说,单提私底下发给她的奖金,众人拾柴火焰高哦,积少成多效益显哦,就胜过一般妇女的劳动收入。

坦率地讲,身为婆婆宫喜鹊虽说年纪一大把,儿媳有四个,孙子有一群,但家政水平还相当幼稚,受了肖琳的人情后,一根筋似的只想如何回报,既不顾虑其他儿媳的感受,也不管是做出来的表情,还是发自内心的衷肠。她回报的方式很简单,田地出产的米面疏菜源源不断地供应,家庭喂养的禽肉禽鸡源源不断地供应,甚至亲友提来的水果饮料营养品,也转身瞒开所有人,背后偷偷送到肖琳手中。家里有好吃的,或酒肉招客,她是必喊肖琳母子去同享。

按老传教,陪客是男人的专项活动,讲究规矩的家庭,妇女是不能上卓和客人一同吃饭的。宫喜鹊自打跨进谢家门槛,做饭就是她的义务,吃饭都是一个人在灶窝里趴着吃。俗话说,撑死的伙头军,饿煞的伙头军,饭菜富余时,她便吃一样的,少时便吃残渣剩饭,不够时便揣着肚子挨饿。等她多年媳妇熬成婆,谭银河娶进门后,做饭由二儿媳顶替,她也没能享清闲,要照顾几个外孙呢。

现在二儿媳分家了,也许是感情深厚,或者是能者多劳,抑或是黄牛好用,累死黄牛,水牛倔犟,放生水牛,宫喜鹊仍旧叫谭银河做饭待客。又要洗菜切菜,又要抱柴生火,又要煮饭炒菜,二儿媳在厨房忙不过来,婆婆却安排肖琳上卓陪客人,又敬酒,又吃肉,舍不得让小儿媳动手帮一下忙,或者生火,或者布桌,或者端菜,或者添饭。

肖琳两手不沾油盐,双脚不踩火灰,像大户人家的娇贵小姐似的,饭来张口,心安理得由丫环伺候,碗筷要拿来给她,酒菜要端上给她,茶水要递到她手里。

不管怀孕没怀孕,从结婚起,肖琳一直以来就享受着陪客特权。宫喜鹊从始至终却不曾上桌陪客,仍旧龟缩在厨房,要么坐在灶口旁的小板凳上吃,边吃边生火,要么站在灶台旁吃,边吃边喂外孙,像个旧社会的小媳妇一般。

虽然还有谢清泉和谢汉在旁边陪同,但谢文,谢武和谢英却没能参与吃喝陪乐。要讲分家,肖琳不也分了吗?

这样将儿子撇开,独重肖琳。这样将其他儿媳轻视,独尊肖琳,闲言碎语便浮出水面。人人有份是公,大家一样是平,公平就是平起平坐,平分秋色,分配落没落到实处,个人有没有份,就看一样不一样。不公则不平,不仅当事人要鸣放,旁观者也要打抱不平。

肖琳的待遇,简直就是年轻五保户哦,她真是吃国家的,倒无所谓,但她是吃家里老人的呢!

子女都期待父母公正持平,然而天也平,地也平,只有父母从来都不公平,往往越懦弱者,越无能者,越懒惰者,得到物质赏赐和精神恩宠最多,不是优胜劣汰,而是劣币驱逐良币,恰恰与社会生存法则相反。能干的,自力的,辛勤的,既得不到精神上的尊重,也得不到物质上的补偿,没有慰问,不给信任,反予怀疑,没有安抚,不给怀柔,反予严厉,没有犒赏,不给奖励,反予重罚。

从这几个能干子女那儿得到的罚款,罚物,罚产,父母再通过赏赐的方式,又转化为那几个无能子女的私款,私物,私产。实行的政策,是共产主义高级公社的按需分配,需求量多则供给多,而不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市场经济条件下的按劳分配,多劳多得,按劳取酬,贡献大则薪酬丰。

能人干得多,懒人需求多,父母运用家庭福利的补贴杠杆,让能人干得多得到少,懒人付出少得到多,让兴家的子女受抑制,败家的子女得独厚。父母为子女谋划,追求目标是财产结果平等,通过均贫富,分福利等经济手段,确保每一个子女的基本生活有最低保障。

少数能人创造家庭财富,积累私人财产与富有生活,大多数懒人好逸恶劳,生活不能自给自足,不愿苦干致富,对家庭与家人不负责,主动选择受穷,为降低生活成本,强求父母照顾,奢求通过家庭福利,享受富有的生活。父母实施少数服从多数的家政,让懒人分食能人的劳动果实。

分得财物,可懒人只会享受生活,消费资金,而不会推动资金运转,创收致富,积累私人财产,吃光用完之后,又向父母伸手要福利。能人财物被剥夺,资金和人才,要么望风而逃,要么抵制抗拒。父母要分配,懒人要分食,能人要维权,家庭矛盾由此而生,争夺战打响,子女因此不和,家变斗兽场。

得父母庇护,疼的疼到底,懒的懒一世,被父母压榨,厌的厌到头,劳的劳一生。两厢比较,坐等父母救济的子女,人格上似乎更高尚,更可贵,生活中更舒服,更闲适,甚至被视为一种特殊的本事。

马惠兰心里不平衡,背后抱怨说:为什么她有份我没有?凭什么她多我少?大的是崽,小的是儿咧,做父母的要公心,手心手背都当肉,这才是古今正理咯,一碗水端平,一杆称持平,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哦,所有人都一样嘛,平等对待,才对得住天地良心喽!

马惠兰不被人待见,她底气不足,胆劲不肥,有意见,不敢直接找老人讲,只限向其他妯娌散播不满,叨唠不公。其实也是希望老人听到,争取同样的待遇。

可这种方式显露了她的愚蠢,根本没有考虑特赐与殊荣,虽然赏过其功,甚或无功受禄,却是长辈所给,她不服,不甘,不忿,隐有所指,怨怼对肖琳厚,诟病对自己薄,岂不是变相谴责长辈不公不平,不正不明,诽议老人不聪无智,市侩势利,耻笑婆婆不是良母?

真正的复杂原因,老人不会说,碍于情面,也不好意思当面说她不懂事,不温顺,不乖巧,她不可能知道的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神交的内部信息,及自己秘不可宣的心思,又不能拿到桌面上来摊牌。

宫喜鹊说:红眼病哦,要不得呢。只要马惠兰身体,确实比肖琳柔弱,只要马惠兰做到,大家公认样样都比肖琳强,我就让她取而代之!

只言片语而成嫌隙,婆媳两个心生罅隙,就此有些不睦。

不劳而获

马慧兰与肖琳傍门对户住着,无形的对比,无处不在。

肖琳门外活不用干,整天赋闲在家,有的是时间把房间收拾妥贴,把地面打扫干净,把家具擦洗明亮,把饭菜烧得有滋有味,把衣裳穿得有模有样,把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娇气小姐,弱不禁风,体力太差,她连水都不用挑,连孩子上学都不用接送,只管整天呆在空调房里,喝水用饮水机,做饭用电饭煲,炒菜用电磁炉,洗衣用洗衣机,打扫房间用吸尘器。

家里摆设与城里无二样,人也像港台明星娇滴滴的,开口拉腔拖调,带着鼻气发颤舌音,发嗲似的奶声奶气,身子也病歪歪的,左腿长,右腿短,走路一扭一拐的,特别柔弱,哪能干粗活?随时请人喝茶,累不累?渴不渴?休息一会吧,进屋喝杯茶,再去干活嘛!随地跟人聊天,老人好不好?孩子乖不乖?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喊一声,随叫随到!她轻言细语,慢条斯理,和谁都谈得来,客套话比实话听着舒服,虚假话也比真话听着顺耳,单靠一张甜蜜蜜的嘴,就能够让大家不高兴的时候高兴,高兴的时候更开心。

肖琳擅长观言察色,会暗中逢迎,能说会道,善于吹捧奉承,插科打诨,擅长溜须拍马,用言语博取他人好感,来获得多数人的同情和帮助,并从中捞取实惠和好处。

病西施嘛,大家由于怜悯的同情,而拱手相让,弱女子嘛,大伙出于慈悲而布施,而慷慨解囊,往往还觉得自己做了件行善积德的好事。

她模样俊俏,玲俐又乖巧,活泼又温顺,向谁都献媚,都示弱,尤其谁都可以亲近,格外讨人关照,因而得到许多人的呵护与眷顾,给钱送物,杀猪杀牛送肉上门,屠狗宰羊送只腿尝,水果饮料给她喝,时令蔬菜给她吃。

人多力量大,小雨点汇聚,变川成流,每人每餐省几口就够她吃了,每人每天均几块就够她用了,享受到的待遇,相当于大集体时期的五保户,等于是大家公养着她这个女人。

她穿丝袜穿皮鞋,长发披肩,裙袂飘逸,涂脂抹粉,始终当新媳妇,不用干农活,庄稼长得好坏,秋收是否多打粮,统统跟她无关。偏偏又好日子,看得见摸得着,什么农活也不干,有钱时打牌,没钱时看电视,不是睡大觉,就是东游西逛。一年过到头,除了吃了玩,喝了玩,坐着玩,站着玩,就没看见她劳作,天天等于过节,哪里还需要养猪喂牛?吃饭打湿嘴,洗脸打湿手,锄头不得土,扁担不进山,这样闲适舒展的生活,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马惠兰除了种田作地,还要带孩子,还要种菜做家务,还得喂猪养牛,并不比其他妇女少做,至少比肖琳做得多。

大多数村妇,走路急如星火,说话快如蹦豆,高喉大嗓,隔坡隔河的叫喊,俩仨个你一言我一语地嚷,像吵架一般,震得树摇水荡。马惠兰上地下田,整天混在一起劳动,慢慢地也受影响,隔一垅田,隔一坡地,对面人好认,说话不便,招呼搭讪,问候咨询,回应答复,只能大呼小叫,不吼听不见,没法交谈嘛,再说嬉哈取笑,转移注意力,时间过得快,还不觉得累呢。她又没享受任何特殊待遇,几月菜煮饭喝过,干活顶个破草帽,肩上扛锄挑粪,身上卷袖挽裤脚,鞋袜拖泥带水,所谓日晒风吹老少年,脸红皮黑,手足粗糙,已和她们没什么区别。

况且,娘疼晚崽,爹疼幺儿,她总看见谢雄把老人的干鱼腊肉,鸡和鸡蛋拿来享用。男人要女人,老公疼老婆,她总看见谢雄系上围裙做饭洗碗,洗衣洗被,洗袜洗鞋。肖琳则优哉悠哉的不是打麻将,就是织毛衣,或看电视。没自来水时,洗衣机是摆设,肖琳洗衣服,还是在家烧热水洗头遍,然后由谢雄提到池塘边去捶第二遍,洗干净了也由他去晒干,收回,整烫,折叠,挂衣橱。

谢雄勤快又驯服,顾家又疼老婆,帮着做家务带孩子,又不要她上地干农活,又不要她养猪喂鸡,又不要她出门挣钱,是肖琳前世修来的福气呵!

闹情绪

一母所生,九子九个样,谢英则大大不同了,除了拉妻拖孩在田间干农活,其他一概不管,回家则当大老爷什么也不做,不是靠在椅背打磕睡,就是和衣倦在床上睡觉,不仅进门就坐而等吃,水烧开也不会灌瓶,且饭要端到手上,洗澡水要端到面前,连鞋袜都要送到他手上,样样要老婆伺候。

马惠兰一进门就不停地洗洗涮涮,又是煮饭,又是炒菜,一堆屎尿片永远等待着,这一堆衣裳还没洗呢,那一堆又积压在哪里,都讴出了馊味。冬棉夏单放哪个箱子?被里被面放哪个抽屉?棉絮有几条?今晚铺什么盖什么?明日穿什么衣裳?谢英心里一点数也没有,从小到大他就没去操持这些,家当统统捏在母亲手里,彻底被惯坏了。

天一黑,肖琳一家人都躺在床上看电视了,马惠兰仍要煮猪食,洗衣服,焯豆角,切辣椒,抢晴天晒干,忙碌到半夜。人是肉长的,毕竟不是铁打的,怎么不晓得累?累也要挺着,没人替代,不扛能怎样?每天一睁眼,就有一大堆事在等待着,又是起五更累个贼死,又是挑灯夜战肿眼皮,活却总是干不完,忙碌得跟机器人没什么区别。

嫁人无异于第二次投胎,跟着狼吃肉,跟着狗吃屎。马惠兰便怨自己瞎了眼,谢英身体又瘦削又单薄,脸皮又黝黑又麻斑,瘌壳头发稀疏,老鼠眼一笑就看不见,家里又穷得叮当响,连聘礼都要借,一进门就让她卖苦力还欠债,享了么样福?受了何等禄?女人就是衣服,穿在富贵人身上,就体面光鲜,穿在穷苦人身上,材料再好也逃不掉污垢糟蹋。唉,自己生了崽,又能有么样不同?

在谢家蒙羞受辱的感觉,又让她责怪老公没本事,觉得嫁给谢英为妻,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要内才没内才,要家财没家财,要怜惜没怜惜,只拿她当牛马驱赶,当生儿的工具使用,哪有实惠找?虽说长得一表人才,可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好看仅供看,不能当衣穿,也不能当饭吃,技艺却能养家,一艺千家卖工,荒年不饿手艺人。正因为自己长得丑,媒人介绍个俊男,当初还沾沾自喜,认为捡了便宜,没想到是吃大亏。

马惠兰心里气恼,便和谢英闹情绪,搞纠缠,夜里不让他沾身:少劳多得,不劳也得,为什么好处被她捞,而坏处让我受?为什么她可以不干农活,我就不可以?真搞不懂,我嫁给你,为什么活得这么辛苦?是我天生欠你的,还是我骨气全部用错了地方?

谢英先是对她极尽抚慰之能事:人和人不一样嘛。做人莫想图自在,将高就低耐烦过,困苦人生休怨言,荣华富贵天注定,尊荣贫贱命安排。

她说:一样的,都是人。

谢英说:即使同年同月同日生,高官坐轿,庶民步行,人同命不同。

她说:我做事样样无,她不做事般般有,肖琳凭么事搞特殊?我硬是没看出来,她哪里比我强!

谢英说:你毛手毛脚,好说好动,在屋里见鸡踢鸡,见狗打狗,骂老的打小的,在外头和人争长论短,三天两头和人吵架,也就只会嘴伤人。

她说:我过去不是这样的,只因为做了你的老婆,受尽你家母女娘崽一肚子的气,脾气变坏,都是被你们气出来的。

谢英说:我也不想你吃亏,哪个也不愿意吃亏,但人活着怎能不吃亏,各人有各人的吃亏,吃亏就装在心里,说出去就得罪人。除非你有心计,叫亏待你的人,把吃进肚的再吐出来,还要让人连苦胆水都吐出来。

她说:不卖油,光敲梆,胆小鬼喔,老娘惹不得,还护庇外人,不敢替老婆出头。

谢英说:木鱼脑壳不转弯,你不懂这个理,我一时也跟你说不清。听我的话没错,乖乖的咯,别给我惹祸。

她说:你娘的那双瞎眼,哪能看清人,麻雀飞来当凤凰。

谢英说:我娘为了家庭,累多苦大献心血,操劳了几十年,为了大家都好,好事坏事都得装门面哩,可能疏忽了你。我娘脾气不好,你不要跟她犟。兄弟姐妹多,是个是非窝,我家人多嘴杂,乱七八糟的话,就不要记,要想着人多的好处呢。

她说:我忠厚,那谁对我好了?

谢英说:谁打你骂你了?因穷受歧,那是世风日下,笑贫不笑娼,物比人值钱么。可我问你,风霜雨雪就不落家里了?衣少莫怪天冷水结冰,鞋破莫怪路上石头多!

她说:这穷,都怨你不会挣钱。

谢英说:门外有个捞钱手,家里还须有个守钱匣,男人挣钱,女人管家,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来一世穷,还不是你好吃懒做,不会持家过日子!

她说:你每月挣几千工资?青黄不接,借粮借米,人情来临,借钱送礼!我这样忙死累活,你倒说我好吃懒做,那我就跟对门学,也闲在家里好吃懒做!

谢英说:你一天到黑给我个怪脸看,说一点弯儿都不拐的大实话,格外讨嫌,叫人厌恶!喝酒图醉,娶老婆图睡,你这是木刀子割肉,纯粹折磨人!有酒还嫌糟,有肉还嫌毛,也不看看你长的那丑相?

她说:丑能避邪,避祸,怯灾。我长得丑,你娶我时,怎么不怕辱没了你?现如今,我又求你睡了吗?

谢英说:天平不弯,地平不圆,水平不流,人高在心,但在现有条件下,人贫不语,你得装痴作傻,无钱话不真,你得学低学矮,缺钱是陷口,你就得托底就下,才能助夫成已。

她说:十个癞壳九个毒,一个不毒是无赖,你这种人,我不惩罚你,转背就笑话我笨蛋。

谢英说:你要听我的,就能跟我享福。先吃饱,后吃好,先活下去,再活得好,一锹不能挖口井,是不是?

她说:无利不起早,屠夫夜念经,受过你的瞒骗,如今不信嘴甜人!

谢英再是吓唬,后是动手打。他口笨,吵不过,提了拳头就打,想进行武力弹压:提哪个咬哪个,这不是只疯狗么?我说不过你,还打不过你么?

马惠兰比他高出一个头,身板也宽出一半,谢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十大九不虚,身大力不亏,她高大粗壮,他精薄瘦削,三下五除二,就被她拦腰抱起扔出门外。

谢英呼号:当初只想娶个高大老婆帮自己干活,怎么没想到打架会遭殃呢?

致此一架后,马惠兰就不陪他干农活了,也像肖琳那样呆在家内做家务带孩子。不料,懒惰的说法,让她出了名,与懒名相辅的,是她的粗蛮,又得名,悍妇。

明争暗夺

肖琳的地位,比儿子还高哩。

其实,即使肖琳将精力多多用于关心老人的饮食及保健上,搏取老人欢心,得露脸机会,得发言机会,从而获利换惠得庇护,但老人毕竟能力有限,播点微微风,下点毛毛雨,可贪小便宜的人,看在眼里,却认为捡到篮里是棵菜,苍蝇虽小也是块肉,多少也是个荤呢。

身边人身边事,日日知,天天见,不公不平不一样对待,如何咽下这口窝心气?

谢英就极端不乐意,吃亏要吃在明处,不能吃暗亏,至少要让对方心中有数。后来但凡父母喊肖琳去吃饭,他便赶紧尾随着,脚接脚跟了去。进门打声招呼,不用别个开口邀请,他便自行上桌,动手拿筷,端碗埋头,径直吃起来,谁又能夺筷摔碗,撕掉脸面,赶他下桌呢。

他边吃边感叹:我吃得,只是不晓得我的老婆和孩子,吃不吃得?

肖琳反应过来,本来想放个屁,结果没敢放,又憋回去了,脸皮顿时涨得紫红。

谢清泉把酒杯一磕,吩咐道:呃,谢汉,快去喊她也一起来吃!

谢汉刚走到门口,还未迈步进房,便闻到一种呛鼻的气味,鞋袜的阴臭,酱醋的暗酸,瓜菜的潮烂,农药的湿腐,就是那些霉物各自散发出来,在空间混合着,说不清的怪味,像喷洒的杀虫气雾剂似的,弥漫在房内。他皱眉,掩鼻,进屋一瞅,便发现谢英家里冷锅冷灶,锅罐晒天,碗筷晒地,上餐吃饭的盘碟匙勺摆在桌面,还没收拾,几只绿头苍蝇,在残渣剩菜上起起落落。他打个大喷嚏,往卧室探头一瞄,便看到马惠兰搂抱着孩子,和衣蜷缩在床上,倚着床头看录相,床架靠脑袋的地方,被脑油渗得油光漆亮,一片黑渍。唉,她根本就没有生火做饭的心思,准备修仙,在辟谷绝食呢。

谢汉传达完父亲的话,转身就走。

大家等了又等,还是不见她来吃饭。

谢英再跑一趟,回来复话:她说不饿,不想吃饭!

谢清泉说:她不饿,我孙子还饿呢。她不吃饭,哪来的奶水喂孩子?她不愿吃饭,是想饿坏我的孙子吗?这样的娘,稀少,罕见!

宫喜鹊说:吃不饱,底子差,没抵抗力,怪不得孩子总生病,三天两头去医院,浪费钱!

谢清泉说:药补不如食补,药比饭贵啊!饭是穷人的补药,不吃不行,再去喊!

谢汉说:会疼崽的,先疼媳,老人这样对待我的老婆,我睡着了也要笑醒。

谢英又跑一趟去喊。

马惠兰抱着孩子来了:我说不来吧,他非要拉我来。什么饭菜嘛?别个还认为我稀罕呢,嚼我嘴谗贪吃!

宫喜鹊说:你拿什么架子?懒得连饭也不愿吃,还要三催四请?冒充官老爷!换了哪户人家,受得了你?

谢清泉说:人怕三请,鬼怕三拜,你谱摆得蛮大咧!

马惠兰说:哪能呢。不是你说“争来的人情当不得真,争来的饭菜吃了不香”么?不吃这餐饭,顶多饿一会。

宫喜鹊说:变个女人,饭都懒得做,娶你做什么?你不吃,还要老公孩子抱着肚子挨饿,像什么话?

马惠兰说:别个的老婆不做饭,每日可以带着孩子来吃现成饭,我和我老公,我孩子,没资格,吃不上,就只能揣着肚子挨饿呗!

谢汉说:劳动分两种,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你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就不要评议人家费心劳神的脑力活了,先把自己过好了再说话。

肖琳说:升米养恩人,斗米养仇人!

谢英说:观音菩萨眼睁睁,不服讨来只服偷,三讨不如一抢,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宫喜鹊说:饭煮定了量,菜炒定了数,你抢吃夺食,就不管别人饿不饿,只顾自己吃饱!

谢汉说:给是给,给是人情,借是借,有借有还,亲兄弟明算账,财上分明大丈夫。钱财是钱财,人情是人情,人情是把锯,你么样来我么样去。

肖琳说:播了春风,就会下雨。

宫喜鹊说:跨过门槛就是客,主敬茶,客分烟,主没请,客莫饮。平白无故的,我不去你家吃,你也莫来我家蹭,谁也不欠谁。

谢英说:长期不吃肉,倒想不起来肉的滋味。咳,吃了一回肉,嘴就馋起来,见鸡想吃,见狗想吃,什么时候让我吃肉吃死啊?

马惠兰说:这就是了,无用之人才说这种丢人话。但凡老公有本事,我哪能受这种窝囊气?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谢汉说:贵人不踏贱地,好女不落贫家,这是你的命!

谢英说:日同茶饭,夜宿同舍,啥人啥事都看不见,你长眼睛出气呀?我就想不通,当初看上你什么了?是不是睡过觉,就离不开啦?有了皮肉关系,感情就偏向了吗?

肖琳说:贤人讲道理,蠢人说是非。

马惠兰说:老公你莫气,我也不气,难道我们气出病来,这世间就没人偷鸡摸狗了么?不谈丑恶事,甭提龌龊人,你不顾名声,我还要脸面呢!

谢英说:一条大尾巴拖在身后,妖怪即使有三十六计,七十二般变化,也就是成精,成不了佛,变不了菩萨。

谢清泉说:家有千口,难保男盗女娼,丑了丫环,也丑了小姐,家丑不可外扬!

谢汉说:帮衬不帮衬,是自觉自愿的事,钱财有数量,人情有来往,只进不出,谁都会疏远。帮衬呢,是福份,不帮衬,是正当。

谢清泉说:闭上你的狗嘴,吃饭就吃饭,吃饭也有餐数。

吃饭真不是小事,尤其在大家庭里,喊谁吃,不喊谁吃,往往代表着老人的嫌与爱,亲与疏,冷与暖。即使曾经吃过,现在要回报,比方谢文不交往,就被压制;谢武回报差一点,就被批评;谢雄预备要吃,就提前回报,肖琳表现好,就遭嫉妒;谢英不好不坏,甘居中游,视为中庸,就受轻蔑;谢汉天天一起吃,放心无绊,就得依赖,父母倚之如左右手,要钱如无底洞。

事有必然,理有固然,付出是要索取回报的。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从来就没有白吃的,反正也不能白吃。

失去屋基

农历四月一日。

谢雄动工做房,谢汉是砖瓦匠,他回去帮忙。

袁秋华以为谢雄河沿的屋基和人家谈妥了,怕夜长梦多,恐节外生枝,要趁早建起来。今天是初一,俗话说,初一,十五,百无禁忌。因此,他赶急慌忙的施工。

晚上,谢汉回来,袁秋华一问,才知道107国道边那块菜地,今天被谢雄给定下了做屋基,谢汉不仅同意了,还放了烟花,还动手帮着牵线,忙着订桩。

原来谢雄河沿的屋基,早在十天前,就被人家抢先动了工。肖琳坐在人家堂屋里,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哭,埋头哭,闷声哭,流眼泪水,滴鼻涕水。

肖琳哭哭啼啼,眼泪鼻涕满脸流,搞得人家也挺难受,但建楼宇是家计大事,又不是做仨瓜俩枣的人情,说送人就送人,不必计较,要面子就给面子,也不用心痛。再说,人家请人看风水,避忌讳,选日子,挑时辰,隆重开工,这般讲究,那是想图个大吉大利发大财,开开心心迎亲友。

肖琳一个妇女,不请自来,虽然不泼不闹,不拦不阻,可是跑到家里来哭丧似的,这样故意没眼色,如此佯装不懂事,虽说犯禁,添堵,有故意破其美好事,刻意坏其好心情的嫌疑,但屋基毕竟曾经属于她,不忍心再说刺激她的话,无人能与她辩是非,论曲直,容之忍之而已。

人家大儿子谢繁荣找谢雄抱拳拱揖:噢,奇了,怪了,你家怎么总是女将出马呢?咳,有么事,我们男人之间商议,好说好商量!唉,派老婆去偷袭,暗算,玩阴,自己倒坐在家里享清闲,难道吃软饭,是你的专业特长?

人家二儿子谢繁华说:我很丑,但我很温柔,我很穷,但我老婆很漂亮。

人家三儿子谢繁富说:怕老婆不是错,是特别特别爱,是非常非常爱。只不过嘛,既时髦,也是家传,随根像种呗!

人家四儿子谢繁贵说:就是嘛,这就是对号哦,蜂王,蚁王都是母的哩。

谢雄打哈哈:孩子哭着找娘,我正找老婆呢。噢,她到你那看热闹去了?

谢繁富说:女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嫁错了男人,才遭罪。

谢繁荣说:你老婆的做法,我可以不计较,毕竟是妇道人家嘛。可你堂堂七尺男儿,是一家之主呵,这事如何解决,请明说你的意见,提出你的条件。

兄弟几个便分烟,团团围着谢雄说好话。中午,他们摆酒请客,找来村里和组里,族里的头头脑脑,一起商议怎么样解决问题。

肖琳坐在酒桌旁边,哭得死去活来,哭自己命苦人穷,娘家屋基没了,婆家屋基又没了,哭自己没得崽,娘家人欺负她没得崽,婆家人欺负她没得崽,家族欺负她没得崽,似乎天下所有有崽的人,都欺负她没得崽。

同情归同情,但风俗习惯,村规民约,先例前制的面前,家家一样,人人平等,是对事不对人的,犯了规,违了约,没得理,谁都得低头认帐,认错服理,是天经地义的事。

族长谢清源说:甭哭命苦,命比黄连苦也不行,甭提人穷,人比乞丐穷也不行,甭扯没得崽,别说此事的前因后果,跟有崽无崽根本没关系,就是有八个崽,又能怎么样?

村长谢清怡说:打架靠崽多,但打赢了,又能如何?伤者受皮肉之痛,打者得出钱之罚,双方皆无一落好。先礼后兵也罢,先武后文也罢,问题最终还是要摆到谈判桌上来解决。

组长谢学恭说:理亏始终是理亏,现如今是法治时代,不是荒蛮的原始社会,法律不是小孩耍着玩的橡皮泥,不管是村里协调,还是公安调查,或者法院判决,丢人又输钱,最后仍旧不行。

谢繁荣说:讲土改时的老地底,清泉叔分得有,我家就没分得有吗?我家分得的田,是岭下的四斗六。只要村里,组里将四斗六还给我,我保证将河沿这块一斗二还给清泉叔。

谢清怡说:这不可能,岭下四斗六,已经批给几户村民,早建了房子。

谢清源说:翻老皇历,你们要讲土改,我还能讲解放前呢。上溯三代,整个谢河畈的田地,都是我家祖上的。

谢学恭说:今官要管前朝历代的事,那不乱套了。我只有新官不理旧账,既然政府颁发了全国统一的田地证,就只限于以田地证为依据。

谢清怡说:田地证上标明,田地是谁家的,就是谁家的。打嘴巴官司也罢,哭哭啼啼也罢,完全不起“好”作用,反倒落人耻笑!

即使肖琳哭得铁树开花,江水倒流,把墙哭垮,把天哭塌,也改变不了村里,组里,族里的规例。补了材料钱和人工钱,屋基人家还是收回了。

私建私买

窝囊哦,饿鬼守不住月半粑,说起来也是丢脸蚀人的事哩。又到哪里再去找地做屋基呢?

肖琳气得鼻孔冒烟,急得卧病在床,嘴角起燎泡,腮帮肿老高,上火!

她垂头丧气,正愁眉不展,茶饭不思,偶然听到谢雄顺嘴说:我家的屋基没了,袁秋华还能在国道边的菜地建房呢!

肖琳说:菜地,不是你们仨兄弟每家两厢吗?怎么变成她一家的了?

谢雄说:汉哥生日那天,她跟我们商量,说岭下的房子,谢汉的,将就给谢英,谢英的两厢菜地,将就给谢汉做屋基,我家的,谢汉拿地,同等面积交换。

肖琳说:汉哥吃光用光,又到哪去搞钱建房?

谢雄说:她拿钱出来呗。婚前打工有积蓄,我猜有几十万哈,婚后开店有存款,至少又有几十万哦,再和亲戚朋友借几十万呢,建五六层没问题。

肖琳说:菜地,该有四百个平方吧。又在国道边,底层能做铺面,二三层可建框架,将来出租,可养三代呢!

谢雄说:河沿的屋基,那么偏僻,谢繁荣都敢建六七层,国道边的菜地,为什么楼房,就不能建得更高?如今城里商品房,一套至少卖三十万。

肖琳说:四百个平方,分两个单元,每个单元是十层,每层四套,就是四十套,能卖一千万啊!发啦,发大啦,提都提不动,钱能淹死人耶!

谢雄说:按规定,十层以上要装电梯,只能建九层。虽说在国道边,位置却是城郊,地基是农村宅基地,房屋是小产权房,没法当商品房卖。

肖琳说:不能公开卖,就背地里卖。工程质量没人管,建筑成本,就节省三分之一,房价就降低三分之一。十个便宜,九个要,不愁卖不出去!

谢雄说:农村宅基地,农民自用,自建,自住,都没事。要是随意扩建,私建出售,买卖赚钱,就惹麻烦。

肖琳说:售卖,多得很,购买,多得很,别人都这样,你怎么就不能这样?

谢雄说:历来政府坚决反对,曾经又是强拆,又是强罚,还有人被抓去坐牢。因为违反土地用途管制,未经规划许可,所以没有房产证和土地证,不能向银行按揭和抵押。

肖琳说:你看,她是不是这样想?你说,她怎么不怕清查?

谢雄说:商量时,她就打了包票,说找关系,花大钱,先要将三证拿到手。

肖琳说:官家千金嘛,有门路,能搞到证,商界强人嘛,没有钱,能贷款,公司老板嘛,有关系,能罩着,事在人为,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到最后什么事都没有。

谢雄说:官商继承资源,富人继承财产,穷人继承贫困。勤劳未必致富,倒能像我爸一样,致癌!

肖琳说:就拿谢英来说,他拼死拼活的干活,连养家糊口都难,哪是人想过的日子啊!智力比体力重要,玩拳脚的永远都玩不过玩头脑的。

谢雄说:资本社会,钱能生钱,利能滚利,财富排在首位。聪明比健壮重要,胆子大比守本分重要,脸皮厚比爱面子重要,未来自会见分晓!

肖琳说:我家的两厢菜地,为什么不自己用?倒要成全她发大财!你也可以拿地,跟她交换嘛。

谢雄说:谢英家的两厢,我要用,他必定答应。

肖琳说:她钱多办法多,再另外找块地,建房售卖,一样能够发财!

谢雄说:她有才能,眼光独到,擅长变废为宝。不像我们机会难得,想另外找块地,交通更便利,位置更优越,设施更完整,门都没有。

肖琳说:毗临国道,商机无限,菜地闲置十几年,我们咋就没想到建房?一比见高低,不服不行咧!

谢雄说:说起来容易,实现起来难,一个平方的建筑成本,至少要四百元,一层要十六万,九层就是一百五十万,到哪找谁搞钱去?

肖琳说:菜地,先动手,搞到自己名下,先动工,敲定下来,其他的慢慢来,看情况再说。

谢雄说:别个单位,可以搞集资,别个开发商,可以售楼花,我们也能借鉴一下。

肖琳说:三姐夫谭明月不是地产商吗?你找三姐夫帮忙,想办法啊!

谢雄说:实在不行,就两家联合操作,利润各半。

夫妻俩心动人活了,就积极行动起来。

夺情而定

谢雄请客,请二个姐姐和二个姐夫(大姐夫宫士杰从不参与谢家的任何事,包括拜年,做客,都由大姐谢嘉娣代劳,一手包办),及大外甥夫妻俩宫骏,陈琦(大小孩瞎凑热闹,接触多了,又日久生情,感情上就有所偏向,大人们的偏言偏爱,偏见偏差,听多了,看多了,又有些偏听偏信)。还请谢英夫妇。

他知道大哥谢文公正,做人守本分讲情理,行事安规矩讲秩序,怕他反对和泄密,便没有通知谢文参加。又知道袁秋华不能小瞧,怕她坚决反对,也便没有通知谢汉参加,甚至心思连谢汉都瞒得铁桶似的,防的就是怕他即便心里装得下,那张脸和那张嘴也不敢保证不露一丝风声,一旦让袁秋华感觉到什么,提前动手则大势去矣!

肖琳又在众人面前流眼滴泪,哀求支援。

他们暗箱操作,早就把诸多细节都商量好,把各种变故都应变好,夺情而定了。

实际上,谢雄别说建新房,就连下屋基的钱都没有,譬如挖地槽,掘柱井,倒地梁,最起码的基础资金,也得要三万。他只想把袁秋华看中的这块菜地,先下手为强,据为已有罢了,因为只要他抢先一步,牵了线,动了土,订了桩,这事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所以,昨晚,谢英连夜把线轴,白粉,木桩帮他预备着。如果谢汉不同意,态度强硬,行为粗暴,非要推桩挖粉盖线,重新动工的话,那就钻进事先设好的圈套,强行霸占的罪过,就归他背了,无情无义的罪名,也归他背了。

今早,姐姐们买了烟花回谢家,然后一群人把白粉,锄头,铁铲,木桩都搬到菜地。万事俱全后,谢雄再打电话通知谢汉回来帮忙,只含糊其辞的说九点钟自己动土开工,也不具体指明在什么地方。

兄弟建房,动土施工,当然是值得庆贺的喜事,谢汉在城里买了烟花,兴高采烈地抱回家。他先到河沿,一打听不是那里,就赶紧回家,想问清楚是啥情况,但家里没人。谢汉一头雾水,便给谢雄打电话,问咋回事。谢雄不回答,不详解,只叫他到国道边的菜地来。

那派头,那口气,就像指挥一呼即应,一招即来的小跟班。但谢汉习惯了,并不以为忤。

肖琳见到谢汉,不等大家开口,她便嚎啕大哭起来。肖琳按照事先的演习,只哭不说话,示弱搏人同情,装怜引人关怀,哀哭换人保护,泪弹击人软肠,可怜兮兮,柔之又柔,弱之又弱,哭之又哭,以柔克刚,用软制强,哀兵必胜哦。

谢汉摸不着头脑:咋了?这是怎么啦?究竟咋回事?

宫喜鹊也看着谢汉眼泪双流。

谢汉因始料未及而莫名其妙:这是咋啦?伤心得像死了爹娘似的,受谁欺负了吗?

谢雄没有通知大哥谢文到场,担心大哥识破圈套,帮三哥跳出陷阱,不听他的辩解,揭穿动机,将他的要求,讲理驳回,两个联合起来把他的事搅黄。他只想一手蒙住大哥,一手捂住三哥,蒙混过关,目的就是,蒙事大吉,混到手为强,吉星高照!

操作规程,他们早已安排妥当,话只能由母亲和谢汉开口说,两个姐姐敲边鼓,两个姐夫玩激将,因为老大谢文没在场,谢汉是哥为大,他是弟为小,倘若谢汉糊涂一世,聪明一时,抵死不答应,他只能知错而退,或者谢汉发怒骂人,他也只有低头承受,唯有母亲的话,谢汉不能不听,人情不能不送,也唯有姐姐和姐夫们的面子,谢汉不能不给。

左右为难

宫喜鹊一挑明,谢汉猝不及防,懵在原地。

他在心里叫苦不迭。唉,关照谢雄,就会得罪妻子,不背妻子,又要得罪自己亲人。咳,在我脚下挖两火坑呵,不进这个,就落那个嘛。事情棘手呐,搞不好就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夹板气,两边不落好,甚至是猪八戒照镜子,内外不是人,上下都得罪。如果不点头,不难想象,骂都会被自已人骂死,更甭提呕气斗法,抗拒是找死,认怂也白搭,归降也没用,他们执迷不悟如怨鬼,阴险纠缠如毒蛇,自己根本没有招架之功呢。

他急得原地转圈。嗯,骑虎难下哪,进无门路,退无台阶,该何去何从?兄弟义,夫妻恩,手足情,父子爱,又该取谁舍谁?如果心不软,一口拒绝,我不欠你的,没义务帮你,不行就是不行,怎么说都不行,谁来谈都不行,他们真的会收兵罢手吗?唉,针对谢雄,不能揭短,针对姐姐,伸手不打笑脸,针对母亲,不能辜负老弱妇孺,针对肖琳,不能歧视贫贱病残,哎唷哟,狼都不吃流泪的羊哩,非得有铁石心肠,才下得了口哦!

谢汉拔腿想溜。老弱妇残打头阵,哭得昏天黑地,岂不是要我感情代替原则?莫过于逼我同情代替是非!嗯,袁秋华是个认死理的人,脾气又臭又拧,又轴又闷,倔起来就连父母都不会让半步,犟起来哪怕被打个半死,都不可能低头屈从,她那关怎么过?半点不替我考虑,完全只想着自己。经济基础决定家庭地位,是她挣钱养家,得罪了老婆,我能有好日子过吗?拿我顶缸,要我当替死鬼,不管我钱物和精神的损失有多大,也不管我有没有这个能力,更不管我会不会家庭破碎,真是亏他们想得到,又做得出!猫腻和欺哄是显而易见的,真是世亲财黑啊!咳,只怪我不听妻子的叮嘱,事没搞清楚便往前凑,若是像她一样不到现场,理亏的就是他们了。

但他们早有防范。宫喜鹊眼疾手快,一把扯着谢汉,搂进怀里,伏在他肩膀,继续大哭。

谢雄则掏出纸币帮母亲抹眼泪。

他们一群人围着谢汉七嘴八舌,纷纷要求他成全。

谢汉一迟疑,肖琳就哭自己没得崽,走到哪里都受人欺负,命苦哇,娘家屋基没了,婆家屋基又没了,脸面丢尽哦,没法见人哦,逼得活不下去呵!

宫喜鹊说:我体谅你的难处,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哦,靠什么呢?血浓于水!不向手足,向着谁?

肖琳说:易得的田地,难得的兄弟。

谢英说:百年修得同船渡,今世是兄弟,来生不会。

谢汉说:千年修得共枕眠,兄弟是一生一世,夫妻搞不好,半途就成陌路!

谢雄说:我晓得你有气管炎,不敢点头!要不,你打电话向老婆请示?

谢汉说:这种电话,你打不也一样?你的事,你推我的头去撞墙!

谢嘉娣说:嗬,你是户主呀,是一家之长呀,一切应当由你说了算,怎么这窝囊?人前就不能说句硬话?

舒志强说:真没个屁用,一点志气都不讲!

肖琳说: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

谢汉说:田地是按户承包的,是家庭共同财产,家里每个人都有份,不是我谢汉一人的。

谢嘉娇说:有什么张不开口?什么事都让外人作你的主!

谢汉说:娶进门,就是一家人,你在婆家是外人么?

谢雄说:只等汉哥一句话嘛,吃点亏哦,算是帮我一个忙!大恩不言谢,有情容后补。

谭明月说:六弟呀,怎么样,主意拿好没有?我们可不能干耗着,还有许多活等着呢!

谢汉说:你理当征求一下三嫂的意见吧!

谢嘉娣说:你还是不是男人?脑子里到底有没有*?

肖琳说:今世有缘是兄弟,来世无缘不相逢。

谢雄说:你用眼睛出气的吗?没半点眼色!好汉不吃眼前亏,须低头时得低头啊!

谢英说:阿爹给你取错了名字,该叫谢阳瘘。

舒志强说:别说自家兄弟,就是二姓旁人,遇到特殊需要,也该行个方便吧!

肖琳说:你要不帮我,这个家眼看就散了,我不能一辈子住别人的房呀!

宫喜鹊说:唉,人老了,坐吃等死不中用咯,说的话,就没人放心上,当放屁了。

肖琳说:汉哥哟,你答应我了的话,为啥变卦?难道你在骗我?嘤嘤,你也欺负我没得崽啊!

谢汉说:什么时候答应你了?我怎么没一丁点印象?

肖琳掩面大哭:你装失忆,你欺骗我!你装健忘,你是骗子!你装男子汉,你这个大骗子!

谢汉说:我咋样欺你?我骗你什么了?

谭明月说:你要自认不是男人,可以不点这个头!

谢英说:你要不认兄弟,不认姐妹,不认亲娘,也可以不同意!

谢嘉娣说:谢汉是么样的人,我晓得,不会六亲不认,只会仗义疏财,以德服人。

谢雄说:你大,她小,不幸有病,你得让步,你男,她女,女士优先,你还得让步!

谭明月说:别逼宫,我们说好了的事,他还能翻牌?

结伙壮胆的行帮现象,其架势咄咄逼人哦,群起而哄的帮闲作风,其气势不容反对哦,哪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做眉做眼,扮哭扮笑,作妖作怪,弱的是低姿态,硬的是背后下狠,软的是佯装恭敬,恶的是高举巴掌,强讨恶要,非要不可,不给不行,何曾需要谢汉成全,关羽面前耍大刀,曹操眼底玩诡计,谢汉不管是拒,还是逃,都等于是找死,摆明有能量来摘取,反倒是成全他乐善好施的美誉呢。生旦净末丑,上下同心,神仙老虎狗,内外一致,人人为谢雄,一个个忙得跟蚂蚁差不多,志在必得哦,开弓没有回头箭!

尤其肖琳犁花带雨,泪水叮咛,泪水叮嘱,泪水叮当流淌,湿了胭脂,淋了水粉,洗了口红,一副落魄相,勾魂不一定,可怜香惜玉之心,英雄救美之情,却是男人正常反应,态度要和,姿态要高嘛,况且,眉毛在跳舞,楚楚可怜,润了心肠,眼睛在说话,柔弱兮兮,软了气慨。

女人流泪,向男人讨救,是恭维男人的最好办法,促使男人乐于为她解决任何问题。甜美的笑容,妖娆的打扮,娇嫩的嗓音,温柔的发嗲,男人吃软不吃硬,当女人示弱,摆出一副愿意妥协的低姿态,他往往先软化,妥协得更彻底。

谢汉虽说进退维谷,但经不起肖琳的哀哭泪弹,一次又一次的幽怨求助,也经不住众人帮闲的威逼利诱,一轮又一轮的软缠硬磨,更挡不住亲人的奉承恭维,一阵又一阵的激将兼鄙薄,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立即,肖琳就愁收泪止,马上,美目顾盼满面春风,片刻,笑铃叮咚身轻如燕,转眼间,在地头蹦来窜去,一刹那,快活似神仙。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速变是通法,不变是幼稚。谢汉一个积弱的人,要强不易,要坏也难,当他不小心时占他便宜,在引导他之前,先欺骗他。什么球都玩过了,如今到池塘来玩水上装人球,转来倒去,跌跌撞撞,翻来滚去,跪跪爬爬,球内人没有不四脚朝天,昏头转向的,能够从起点走到终点,打破纪录创造奇迹的人,根本就没有生出来呢。

肖琳玩耍一把猫对老鼠的从容戏谑。她从头到尾,由开场白至结束语,没有一句威胁利诱,除了动之以情,诉之以哭,何等伶俐!其余,则是热情的奉承话,纯良的灿烂话,敬重的柔和话,感动的诚恳话,何其妙哉!

动工是内定方针,既成之局,既已暗中启动,实际上,又怎会轻易喊停?突然揭出谜底,看谢汉目瞪口呆傻了眼,牵线木偶似的服从指挥,他的地盘,他不能做主,我做主,只能礼让,只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得。

失之东篱,得之西隅,真是了不起!运筹帷幄,一切均在掌控之中,她感觉自已简直乖呆了,酷毙了。

梦呓

农历四月二日

袁秋华心里别扭,小欺大,壮欺弱,她憋气,多欺少,暗欺明,她不服,这是一种习惯成自然呢。

她知道肖琳精于算计,善于钻营,口念佛陀,心似蛇蝎,情义抛两边,利字摆中间,既施美人计,又耍苦肉计,虽说前提也要谢汉傻到当猎物,欺骗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傻瓜擅自配合,且习以为常,毕竟这事做得不正当,一瞥暧昧眼神而曲径通幽,几句暗示对白而交情莫逆,心照不宣的顺水推舟而可耍赖,万事大吉则平静享用巧取的好处。虽不违纲常,未*理,只限玩暧昧感觉嘛,不是身体出轨,只是意会神交哦,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完人,似乎也无伤大贞大雅耶,意外收获可算人情,额外回报也是补偿,但都是有家有室之人,究其根源还是不够光明正大吧。

袁秋华之所以要107国道边的菜地做屋基,是因为谢英办房产证的时候耍奸计,将谢汉的房子填写到他名下,袁秋华狡尽脑汁才想到这个“以菜地换房子”的两全之策。原以为这事就此了结,终于尘埃落定,放下心来,可以松口气了,可她千想万想都想不到,屋基才说妥一个月,还没来得及动土开工,就又被谢雄抢走了。关健的问题在于,房产证之事,仍旧尚未解决,房子之事,仍旧尚未解决,一切烦乱再次回归原点,且烦乱的根源仍在,要彻底解决,则难上加难了,过去事涉谢英一家,已然与婆婆帮闹意见,如今谢雄一家又搅和进来,如同与婆家的三亲六眷撕破脸。

当然,谢汉要负主要责任,屡教不改,屡败家屡作主,无知懦弱却自以为是,糊涂透顶却自作聪明,对于家庭财产的维护,他不作为倒好,一作为必是乱作为,害家人为荣耀,帮外人为能耐,除了添乱,添堵,添恶心,再不做任何安份律已之事。

谢和与袁秋华关系紧张,对抗闹腾,却与肖琳关系密切,非同寻常,非比一般。袁秋华重情讲义以礼待人,交际广人脉厚,谦虚谨慎为人和善,三教九流朋友多,身份尊贵却老实低调,深受员工敬慕,与人方便天长日久,就积聚成方便自己,不予计较久而久之,就感化为恩惠回报,苦心经营数十年,再加祖辈的余泽庇荫,如同播种天罗地网,真正做到了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耳目众多,线人广布,谢汉和肖琳的种种暧昧,样样关照,袁秋华早已耳闻详细,某年某月购某物,去哪里吃么样饭,搞什么娱乐活动,甚至于何时何地如何“那个”,都有人深更半夜打进电话,报告宾馆名,房间号,进出时间。

鉴于人们对偷情绯闻,无中生有的加工,添油加醋的想象等渲染习气,各路消息及各种传闻,袁秋华一直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既保守又戒备,既安静又隐忍,宁愿相信是无辜的,也许潜意识里,她更怀疑小李子是幕后推手,早已暗中安排下这一切,因为凭小李子的能量,设圈套陷害谢汉,简直易如反掌,因为谢汉出轨,是离婚最好的理由。

纵然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蚂蟥不咬岸上的人,袁秋华仍是隐恶扬善,一直闭口不提,避而不谈,可她还是低估了肖琳的心机谋略。如今肖琳玩阴做手脚,等于当众打了袁秋华的右脸,谢汉屈就庇护,等于公然打了袁秋华的左脸,怎么想都憋气,怎么看都耻辱,她睡到半夜醒来,越想越伤脑筋,烦闷得再也睡不着。

袁秋华最鄙视用身子换取利益的女人,除了明标价码与暗取密得之分外,和风尘女又有什么两样?况且,肖琳还不必用身子,只凭甜言蜜语就骗取利益,因为风尘女还得付出身子,而她不使用身子,反倒认为自己手段如何高明,至少比谢汉的妻子聪明,变个女人拴不住老公的心,做个妻子管不住老公的嘴,当个主妇守不住家里的钱财,真是一无用处。

男人喜欢漂亮的女人,肖琳相貌俏丽,身材苗条,声音甜美,温柔体贴,细心周到,这是上天的莫大恩赐,但她自倚漂亮,妄走捷径,言语肤浅,行为轻佻,追逐浮华,不顾廉耻,不择手段,又是上天给予的恶意罢。袁秋华精明能干,不屑利用男人,肖琳自知漂亮温柔,擅长利用贪图女色的男人,不分家里还是家外,不管锅里还是碗里,大小通吃,耍得男人围绕着她团团转,玩得女人对她白眼相向。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漂亮温柔,往往却不是聪明能干的对手,不论是聪明的男人,还是能干的女人,一旦将她视同“出来卖的”,她则输得血本无归,婚前失足之事,是她输,河沿屋基之事,又是她输,国道边菜地之事,假若袁秋华不是心存怜恤,非要抵抗到底的话,最后仍是她输。

肖琳玩女人手段,勾搭住谢汉,耍美人心计,利用着谢汉,装可怜求救,诉没崽被人欺,要去菜地做屋基,自认为公主哀哭,举国怜悯,仙女垂泪,女见犹惜,哀兵之策,天衣无缝,自己伶俐盖世。殊不知在袁秋华看来,她比风尘女更无耻之尤,毕竟风尘女还遵守你情我愿的交易原则,她却是欺骗与利用,就像售票员收了银,却不允顾客拿走商品一样,她还比风尘女更恶劣,毕竟风尘女只和顾客本人作生意,并不跟顾客的家人产生任何牵扯,银货两讫的交易,只是赚相应的钱,并不想赚顾客的家产,她比风尘女更卑贱,毕竟风尘女对顾客仅限于出卖身子,而她除了身子没卖,其他的都拿出来卖了,况且风尘女在顾客面前,并不自榜为贤妻良母,贞女节妇!

谢汉特傻,还当学雷锋做好人好事,有表扬有奖章呢,睡得特别香,还甜兮兮地说梦话:哎哟,我这辈子最怕你哭了,求求你,别哭了,你要我的肉,现在就给你割!哎唷,我听你的,依你了,还不行吗?

袁秋华觉得“轰”的一下,脑袋炸开了。谢汉有说梦话的毛病,在潜意思中公然坦露他的心迹,一次次的梦呓间,袁秋华就轻易破解他自以为守口如瓶的秘密。为了掌握他的思想动向,她从不戳穿,只将他的独白记载下来,留成最后的武器。当然,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愿揭穿真相,毕竟他是自已的老公,荣辱相牵,他投降的旗帜,也飘荡着自己的羞耻呢,等于承认是败兵之将。

她心里慌乱得再也静躺不住,赤脚下床,在房间转圈子,就像手里握着一个冒烟的炸弹,正在嘶嘶作响,要么把自个炸得粉身碎骨,要么抱着他同归于尽,要么看在孩子可怜的份上忍了。天下最大的刺激,也莫过于此,真相已经揭开,该怎么办?

丈夫隐瞒妻子,家财白送门外人,拱手给予其他女人,严格一点讲,属于背妻叛家,投敌变节,又能做什么?突地脑子灵光一闪,她附在谢汉耳边,伪装肖琳娇弱柔媚的,嗲里嗲气的,拖腔拿调的声音,故作亲热甜蜜地撒娇耍嗔:噢,好哇,好哇,真依我么?好耶,好耶,依我什么呢?

谢汉翻了个身,清晰地说了声:我答应你嘛,菜地送给你啦,让你做新房哩,住新楼呗!

袁秋华继续模仿肖琳的声音,用轻柔的语气,圆润的嗓门,接着嗔怪道:好哥哥哎,送我两厢,能干啥子么?搭茅厕都不够嘛,羞不羞?你讨厌,我不要耶!我讨厌你,我不要啦!你鄙薄我,我坚决不要嘞!

谢汉说:乖妹妹喽,别生气嘛,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我是将整个菜地,都送给你呵,好妹妹耶,这样行了吧?我依了你,你也依我,要不要得?不要哭嘛,给哥笑一个呗!

日有所思,夜有所想,谢汉就连做梦也闲不住,还当肖琳是他的红颜知己,被灌三两句迷魂汤式的撒娇话,就情不自禁,就容易轻信,就愿意卖命败家,就愿意替她做任何事!老婆都是别人的好,家花没有野花香,男人都是色中饿鬼,被门外女人勾引并黏上,没一个有坐怀不乱的功夫,乱搞男女关系,妻儿没招,胡嫖烂娼,警察都没招呢。

肖琳看人下菜碟的作派,问天诘地的哀哭,娇弱柔媚的自艾,娇滴滴拖腔央求,亲热热调笑撒娇,回眸转身低头,掩口嫣然巧笑,偏是糊涂男人都傻哩吧叽地吃这套,让他感觉自己强大有地位,重要有成就,追捧有尊宠,依赖有需索,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哩。

袁秋华原本就犯嘀咕,如今谢汉不打自招了,伤心哦,憋屈哦,羞辱哦,她用被子蒙上头,用枕巾捂住嘴,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吵架

谢汉睡得像死猪,牙磨得吱吱,鼾打得呼呼,屁放得哧哧,间或还傻笑几声:琳妹妹耶,说定了喔,琳妹妹耶,来嘛,拉钩呀,嘿嘿,日后,记得还我人情啊,琳妹妹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洌!

袁秋华气得咬牙切齿,狠狠地掐他的大腿。

谢汉醒了:喂,半夜三更的,你不睡觉,装神弄鬼呐,发什么神经呀?

袁秋华说:刚才我做了个噩梦,你帮我解一解。

谢汉说:噢,说来听听,与我有关吗?

袁秋华哽咽起来:我梦见,我煮了一罐薯粉坨,等你回家吃,忽然刮起一阵阴风,罐和坨都不见了。我找呀找,从乡村找到城里,居然发现你和肖琳在一起吃坨,吃得一个不剩呀!为了讨好她,你怎么这样绝情,这般狠毒,居然连老婆孩子饿死,都不管不顾?

谢汉说:梦是假的,也是反的,甭较真,你不相信我?

袁秋华说:被肖琳一吹捧,一拍马,舌头就替头脑作主,撑男人的脸面,逞男人的威风。同样为屋基,肖琳也是哭,也是捧,谢繁荣不怜香惜玉,为什么你会不忍心?一样是男人,人家不钻圈套,为什么你会中箭落马?

谢汉说:怎么可能?我俩什么实质的事也没有,别个瞎讲胡扯呢。

袁秋华说:这个人情哦,不是一般的大嘛,热心,上心,献爱心,只是弟媳,至于么?屁股插蜡烛,自爆其丑!

谢汉说:我俩不可能干出这种事!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你要我怎么做,才会相信我!

袁秋华说:就地无银,掩耳盗铃,你紧张什么?我是指勾搭连环,招猫逗狗吗?瓦片遮屁股,越遮越露!

谢汉说:你精通诗词歌赋,她连四书五经都看不懂,你会琴棋书画,她连针线女红都不会,你会吹拉弹唱,她连歌谱词曲都不认得,她有哪点比你强?

袁秋华说:可她比我了解男人,擅长男欢女爱,懂得在床上抓捕男人的心啊!

谢汉说:男人找老婆,都想娶可以撑门顶户的,能够一本正经过日子的。人好看,能当钱花吗?话好听,能当饭吃吗?懒八悔得肠子都青了,直嚷嚷活着受罪呢。

袁秋华说:哼,撒谎不打草稿,欺负不了我,也欺骗不了你自己。拉倒吧,你!

谢汉说:你真上当了吗?她那些花话,美言,我听了就忘,不会当真去做,我又不跟她过一辈子。

袁秋华的眼泪,唏里哗啦下来了:露水孽缘哩,不管是精神恋,还是物质恋,都犯忌讳耶!只怪我有眼无珠,婚前没有打听清楚,过去也没能看出来!哪能想到会出这种事?五百年也遇不到一对嘛。

谢汉说: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证据呢?你拿出来,给我看!

袁秋华说:时代不同了,就是出轨,就是私通,即使无意被人撞破,捉奸在床,一是家丑不可外扬,二是尊重个人隐私,也得蓄意保密哩,要么悄然离婚,要么原谅饶恕,一时冲动犯糊涂哦,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谢汉说:残疾女,瘸脚b,偷人精,有哪点比你强?你也不想想,就她那品行,我能相中她?神经过敏!

袁秋华说:哪怕证据确凿,也不能随便散布,否则,就是毁坏名誉,就侵犯了当事人的隐私,可以告口无德者不商量!

谢汉说:哪个人前没人说?哪个人后不说人?是非终日有,不听自然无!脚踏实地将自家的日子过好,才是正事。

袁秋华说:别个怎么不讲我?家庭是我一人的吗?孩子是我一人的吗?把日子过好,你没责任吗?

谢汉说:能者多劳,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谁能干,就多干点,谁叫你比我能干呢?

袁秋华说:你俩本来就粘粘糊糊,没个正经样,不能怪别人说闲话。单独约会,私下通讯,你背着我干了多少龌龊事?当我白痴呀!

谢汉说:她并不是真贪婪,哪里是强占这菜地呢?

袁秋华说: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确实需要,按规矩,事先要不要征得地主的同意?买,付款,换,给地。依风俗,事先该不该摆酒请客打商量?订协议,写文书。她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动土施工,不是强占,是什么?

谢汉说:上半夜替自己想,下半夜也要替别人想,她身无长技,居无定所,实在可怜耶。法外开恩,网开一面,是我自愿让给她!

袁秋华说:她有几大的人情,施在你头上?无功不受禄,你白给,她就该白得么?

谢汉说:你命好福好,你大富大贵,咋没一丁点惜苦怜贫的念头?

袁秋华说: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钱都是拼了老命挣的,不是大水飘来的,不是天空掉下的。就算做慈善,做公益,也得分对象,也得讲效果,狗肉上不了正席,稀泥扶不上墙,就不是行善,是作恶,是糟蹋人,也糟蹋钱!

谢汉说:我晓得,雪灾,地震,你都捐款十万,就是舍不得捐助自家人一万。

袁秋华说:你搞没搞错?是公司捐款,不是我个人捐献。

谢汉说:我晓得你钴名钓誉,村庄修公路,装自来水,清护墙河,你都捐款,偏偏不管婆家人的死活!

袁秋华说:我懂了,你要是当了县长,就会让你的兄弟当乡长,你的姐妹当局长,就会把全县的财政收入,变成你家的经济收入。

谢汉说:菜地是我谢家的,我想给哪个,就给哪个,你不必多言。

袁秋华说:凭什么,你何能何德?这次,我绝对不能由着你。要不然,我成什么了?你还要这个家,这件事就交给我,由我来反败为胜!

谢汉说:我警告你,去找她麻烦,我就提刀剁了你,让袁家的人来替你收死尸!

袁秋华说:哟,你真心疼了?流氓口腔也出来了,无赖相也出来了,真个恬不知耻!要行凶杀人吗?长卵子,你就来剁,我伸头等着你!

谢汉说:诶,哪个想到会传出这种话?莫怪我多嘴,你俩由过去的冷淡,如今变成了敌视,其实不关我的事。只是觉得我无辜,才替她说话。说不定哪天,你脑筋会转过弯来,能想明白,开窍了。

袁秋华说:本人向来对传闻没兴趣,时过境迁,根本无法核实真伪。有人亲眼看见,又能怎么样?对簿公堂,也是空口无凭呀!这种暧昧的事,只要当事人否认,还找谁讨公道去?不过,有一点我看出来了,不管是目光,还是玩笑,我没躲过肖琳,每次都是肖琳掉头走开。

谢汉说:这是哪跟哪?马灯和板凳,纯粹是两码事!我是看兄弟的份上,才答应的。势比人强哦,逆水撑船,不如顺水推舟嘛!

袁秋华说:我不去,为什么她去?我没哭,为什么她哭?还是你吃她这一套!装弱小,装可怜,装纯情,装糊涂,肖琳的心很大呵,不是一般妇女呢。施舍贪婪者,善意便成了恶行。农夫救蛇,救出个笑柄,东郭怜狼,怜成了教训呢。你被她当傻瓜卖了,还对她感恩戴德呢!

谢汉说:不就两厢地?多大的事喽。

袁秋华说:口气豪迈哦,说得轻巧耶,你不缺宝马?也不缺庄园?是百万富翁?除了房顶下一块站脚之地哦,还有什么?穷得*挂铃铛喔,只差卖老婆孩子!

谢汉说:我就发泡哇,是我白送给她噻,怎么样?

袁秋华说:是她硬要,还是你主动白给?

谢汉说:她要,会自愿交换,她不要,会自觉退回,但我不能不给。

袁秋华说:呸,吃进嘴还能吐回?是你一往情深要白给,她有没有屋基做屋,关你大伯屁事?是你忠贞不二要优先照顾,比自家建房还重要?首先是你心有愧,脑有歉,到死都不敢说个“不”字。

谢汉说:你不服吗?嫌我穷呐,就给我滚!

袁秋华说:你有什么资格叫我滚?这铺是我开,这房是我租,这家是我养,要滚,也是你滚!我不靠你养活,你还把自己当宝贝,以为我要和别人争来抢去?你当我是狗,连屎也吃?

谢汉巴嗒一下嘴,没话说了,翻身睡觉。

母子搭档

南门桥早餐店,是裕华连锁早餐站的总店,一直以来都由袁秋华亲自料理。

为了锻炼谢碧桃和谢和熙的动手能力,及吃苦耐劳的精神,她没像其他分店一样聘请店长,厨师,小时工,而是规定两个小孩晚八点准时睡觉,早六点准时起床,梳洗之后,到店里来帮工。南门桥小学,镇南中学,与早餐站之间,只隔一座南门桥,距离不足三十米,去上学过桥即到,七点四十分再走也不会迟到。

每天早上营业,母子仨分工协作,袁秋华负责烫面,装碗,谢碧桃负责算账,收钱,谢和熙负责收碗,抹桌,即使客人再多,也应付自如。

考虑到两小孩等于打工,比同龄小孩多做了一份额外的事,两小孩干了小时工的活,袁秋华则按劳付酬,以示公平,以表尊重劳动。

这份工钱,袁秋华从不过问去向,由他俩自己保管,自己花费,也有锻炼他俩理财能力的意思,至于他俩的生活用度,日常开销,上学费用等,袁秋华仍然照给不误。

一小时给二十元,一月挣六百,一年积攒下来也有七千元,吃苦受累挣钱,挣的辛苦钱,用之忖度再三,花时就小心谨慎了,不像娇生惯养的小朋友那样,装大方挥霍一空,也不会像纨绔子弟那般大手大脚炫耀,超支无度。最初几年,袁秋华帮他俩存入银行,各有三万的存款。后来她帮他俩以现金入股的形式,参加香港裕华公司的投资业务,将死钱变活钱,钱再生钱,现阶段,他俩名下都有十万元。

袁秋华盘桓过,十万元足够开一个分店,等他俩再长大些,就扶持他俩各自当老板,独立经营,自负盈亏。孩子不懒,也不傻,只不过既受谢家动武轻文,重钱蔑义的影响,又受父母不和,终日打闹的影响,心思有些复杂,情绪频繁波动,上课不专心,成绩中等。她设想着,如果他俩不是读书的材料,若是不好学,读不进书,学不好,只是混学龄,待到初中毕业,踏入社会,没文化修养基础,没知识储藏技能,终究难成优秀人才,晋升上流社会。没大学文凭,与其到事业单位当临时工,倒不如从商创业,商品经济,市场繁荣,贸易流通,也许能闯出另一番天地呢,成为名流大亨呢,有钱有势,有头有脸,也算成功人士吧。她筹划着,到那时,就启用这笔预备金,各开一个分店,培植他俩各自当老板,自食其力之间,既磨练经商能力,也确保生计无忧。要是他俩头脑灵活,悉心操持,经营有方,习谙经商之道,胆识智谋超越自己,眼光手腕不寻常,能够接班,她则将家业全盘交付,让其挂帅掌舵,自己只在幕后当顾问,提前退休,回“霁岚轩”去舞文弄墨,读书写字,养鱼种花,假若厌了清闲,倦了无事,百无聊赖了,便到外地旅游去。

俗话说,钱是人的胆,手上有余钱,心中有底气,整个人就自信了,面貌从容了,精神抖擞了,心态平和了,也有了向更高层次奋斗的志向。

袁秋华曾经询问过他俩:长大后,你们最想实现的梦想,是什么呀?

谢碧桃说:我的理想嘛,是当教授!

谢和熙说,我要当医生。

两孩子崇尚文化,志趣高远,袁秋华颇感欣慰,不管是当老师,还是当医生,都要学问垫底,知识渊博,技能精湛,德才兼备,方不辱没育才济世的名衔。她便鼓励他俩道:要达到目标,必须努力学习,争取考上名校,能不能做到呢?生活和经济的事,不必担心,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俩能考取,别说继续读研,就是出国留学,也完全没一点问题。有没有信心啊?

他俩异口同声答:有妈妈支持,能做到!有信心!

袁秋华说:我支持你俩实现理想,你俩也要支持我开店哦,好不好?

谢和熙说:支持妈妈!当然支持!热烈支持!坚决支持!

谢碧桃说:该咋样支持?要我们做什么?

袁秋华说:你俩在县城读书,我就在县城开店,你俩到省城读书,我就去省城开店,你俩去京城读书,我就到京城开店,只要我开店,你俩就要给我帮工,行不行?

他俩齐声答应:好!有妈妈随行相陪,巴不得耶!

俩小孩只是小时工,厨师,店长,服务员之职责,则是袁秋华一肩挑重担了。做卖早点的生意,每天早上三点,袁秋华便须要起床,离家去店里,生炉子,做包子,蒸馒头,炖鸡架清高汤,煨牛骨头辣高汤,煮卤料汤,煎黄酱,磨豆浆,烧烫面水,炸油条,炸面窝。

她忙得团团转,忙上几个小时。店里的主打早点,热干面,肥肠面,炸酱面,鸡骨汤面,牛肉宽粉,杂碎米粉,牛骨汤粉,及备选早点,豆皮,包子,馒头,蒸饺,煎饺,煎春卷等,还有特色早点,豆浆,甜米酒,糯米包油条,小糍粑面窝,红薯丁面窝,蓑衣丸子。油条肥长黄灿,软鲜又韧劲足,面窝松脆爽口,撒上的芝麻,炸得香甜,配以鸡蛋甜米酒,或豆浆,或豆腐花,确是绝妙的早点。

面分细面,粗面,宽面,圆面,粉又有宽粉,粉丝,粉皮,实心粉,空心粉,蝴蝶粉,还分红薯粉,绿豆粉,桂林米粉等。这些干货,在烫之前先要用温水发开,再泡在凉开水里备用。袁秋华直忙到天朦朦亮,一切准备就绪,热气蒸腾门外,面条油光闪亮,汤汁浓鲜香辣,只等顾客光临。此时,谢汉却还在睡懒觉,虽然两小孩不需要他照顾,如果他不打牌,或不看电视到深夜,早睡早起也该来帮忙了。

别个早餐店都是“夫妻搭档”,惟有袁秋华的南门桥早餐店例外,年头到年尾,客人只看见母子仨忙进忙出,劳劳碌碌,不曾看见谢汉露面,称之为“母子搭档”。

有人猜想袁秋华不幸丧偶,叹息孤儿寡母可怜,还有人猜度袁秋华的老公长年累月在外打工,怜惜母子辛苦,更有人猜疑袁秋华和老公感情不和,长期分居,感吁母子遭罪,甚至个别人还热心做媒婆,要给袁秋华介绍男朋友。

谢汉懒惰得出奇,谢汉不顾家得离谱,说出来就丢脸,袁秋华提都不愿提起,客人的谈论,她置若罔闻,任人们猜测去。对媒婆的建议,她一笑了之,对前来相亲的,她婉言谢绝。

袁氏热干面

干面类,不管是打卤,炸酱,还是拌酱,醮酱,酱都必不可少。酱分黄豆酱,蚕豆酱,辣椒酱,芝麻酱等。

芝麻酱是热干面的专用酱,一种是黑酱,一种是白酱,黑芝麻,或白芝麻研磨成粉,再添香辛料粉,纯用清油,不加一滴水,文火慢慢熬制,成粘稠糊汁。这种酱,黑的黑糊糊,乌糟糟,暗紫中泛青,青里又显朱红,软塌塌趴在面上像坨牛粪,黑不溜秋,乌七八糟,色泽看起来有些污脏,吃到嘴里有些不清不爽,白的白兮兮,油汪汪,腻乎乎,像干狗屎,瞧着便令人发噱。

热干面,顾名思义,要趁热吃,冷了结成一团乱麻,稠成一块烂泥,硬成条条草根,则难以下咽,不适合做凉面,却又要像凉拌菜那样,搅拌了干吃,故而不宜采用高汤煮沸法。因为原料碱面,厨师会隔夜,提前用沸水煮,清水必须烧开,沸腾翻滚才能下原料,面条浮出水面,滚三滚,立即起锅,几锅煮过,清水变浊,必须更换清水,才能再继续煮面。面条煮至七成熟,捞出锅后,平摊在案板上,边快速抖散,边用风扇吹,只为防止散热不均。刚出锅的面条,堆一起则易粘连成团,不抖散则会凝结成块,不仅因余热而过熟,而软烂,稀软如粥,丧失其劲道与弹力的特色,且要眼疾手快,手法娴熟,用三尺长指头粗的粽竹筷子,双手挑起,上上下下地抖,左左右右地摆,抖得像拉面那样条条分开,利利落落,根根独立,清清爽爽,必须趁热抖散,动作稍慢便过软,入口无筋便不爽不脆,面条略冷便过硬,面汁粘附在上面,浊水浸渍下粘稠了,抖不均则沾沾糊糊,嚼着不滑不润。

火候靠经验,口感凭手艺。厨师边抖动,边抹生菜籽油,菜籽油也要涂抹均匀,生菜籽油呈金黄色,原料碱面呈白色,沸水煮过的碱面呈微黄色,抹过菜籽油的面条,每根都呈金黄色,这就是热干面特有的颜色。熟菜籽油呈酱黑色,酱黑色遮盖不了微黄色,涂抹上去,不伦不类不说,面条黄中泛黑,黑里夹黄,通体斑驳陆离,看在眼里就不爽心不悦目,索然无味,了无食欲,更甭提吃下肚去。熟菜籽油弃之不用,但生菜籽油若是涂抹不均,一段微黄,一段金黄,或半面微黄,半面金黄,颜色仍是看不顺眼,甚至现出半生半熟状,几根白几根黄,久而久之必门可罗雀。原料碱面在前一夜,已提前用沸水煮过,早晨卖面时,厨师只须将面条放入竹篱爪,再伸进沸水烫一烫,烫热即可。

热干面是湖北省的地方小吃,鄂地居民大多数是吃着热干面长大的。袁秋华自幼喜食,唯一遗憾的是,烫面虽然简便,但热得快也凉得快,尤其是寒冬腊月,烫过头则稀巴烂,筷子一挑,寸寸断,根根像火柴,时间太短则温热,人手不够则不热,就连用沸水烫碗的程序也省去了。她必须趁余热吃,但狼吞虎咽,吃快了噎喉,斯斯文文,吃慢了寒胃,不仅粘舌滞齿,嘴里还留下微苦之涩味,微咸之齄味,食后口干舌燥,头晕恶心,非再牛饮清米酒,或海带汤,或大喝滚烫热茶,否则不能解渴。且品种过于单调,气氛过于沉闷,情绪不够热烈。她早有改良之意,便拜师求艺,在碱面,煮法,酱汁,色泽,看相上下功夫。饮食行业,讲究“色,香,味,形”,色指色泽,颜色,品相,毕竟是吃进口咽下肚的食物,至少要看起来舒服,吃起来放心。她反复试验,吸众家之长,终有所突破,请人品尝,皆获赞美,以娱嘉宾,俱称一绝,屡试屡受到好评,开店即推陈出新,广而卖之。

袁氏热干面,不仅此是裕华早餐店的主打早点,更确切的说法,该是招牌早点,只因为醮料更加醇厚香浓,佐料更加齐全精巧细嫩,其实面条本身无味,全凭调味得当,配酱和配菜乃是精华所在。区别之一是,用醮粉,不用醮酱,芝麻磨研成粉,香辛料先用油连煎带烙,熟再磨研成粉,将两粉按一定比例搅拌,装盘待用,等热干面烫过,倒入碗内后,撒在面上,又添切碎的鱿鱼丝,小虾米,火腿丁,香葱丁,大蒜泥,瘦肉末,香菜叶,黄瓜丝,萝卜缨,芹菜末等佐料,再泼上一勺翻滚的沸油,将醮料和佐料烫熟。翻滚的沸油泼上去,但听“咝啦”一声,油直冒泡,面条“吱哧”直收缩,刹那间,芝麻香,鱿鱼香,葱香,蒜香,肉香,菜香,一齐激发,一同迸射,随滚烫的热气飘散,郁郁菲菲,扬漫整个房间。区别之二是,醮粉与面条掺一起,厨师不搅拌均匀,而是趁热端上,由顾客亲自动手,依个人口味,加陈醋,加麻油,加辣油,加凉拌小菜,同时送到一碗免费的高汤。高汤是鸡架汤,清炖,除了盐,不放任何调味料,用砂罐着煤球炉上文火慢炖几个小时。添到碗内,汤汁清澈鉴底,清亮见人,清香扑鼻,浮黄澄澄的鸡油一层,再加几块鸡血,几片青菜,几根豆苗,鲜美味腴。区别之三是,准时开门,定点关门,不管卖没卖完,到时打烊,包质包量,定价出售,老幼无欺,不分生熟,同等对待,食物定量,卖完即止,绝不粗添劣续,客人今天迟到,明日请早来。

顾客坐在一旁,观滚油泼面,动作生猛豪放,场面痛快淋漓,手法妙趣横生,犹如看特技表演,早已热血沸腾,感觉惬意过瘾,接下来清香扑鼻而来,香喷喷,爽歪歪,闻之则垂涎,谗虫爬上喉头,按捺不住品尝之欲。此刻,目睹热气腾腾的面条,清清淡淡,微微透明,佐料五颜六色,看上去就美不胜收,端碗在手,边搅拌,边闻香,边尝味,可谓心与面条一起滑嫩柔软。面条滑溜溜,不稠不酽,醮粉脆爽爽,不粘不腻,口口清香,根根爽口,条条酥脆,软和细腻而筋韧耐嚼,松散滑润而吸之察弹力,吮之觉劲道,咬之感味馥,人们边细嚼慢咽地吃面,边慢条斯理地饮清高汤,陶陶然而醉之。

曾有一假日,一个十来岁的男孩,被滚油泼面的动作所吸引,对与众不同的做法,十分惊奇,他伫足店前一小时,看得目不转睛,时不时被进出来去的客人,不是碰了胳膊,撞了怀,就是踩了脚,也不肯离开。有客人嫌他挡住视线,便取笑道:傻不愣登的看了半天,看够,看饱没有呀?莫杵在这当电杆,影响人家做生意,快回家去吧!

闻言,他窘得面红耳赤,默然退到对面,在街道来回走动,边探头探脑地朝店里观望。他一直等到九点,店里没几个客人了,才畏畏缩缩的走过来,问:这个高级面,喷喷香香,要多少钱一碗?

大家哄然大笑。袁秋华打趣说:这是高年级的同学,高大的大人,才有资格吃的哩,你这小不点,小朋友,我不敢卖哦,怕你连舌头都吞下去了啊!

他舌头舔舔嘴唇:实在太香了,我真想吃啊!

客人戏耍道:小兔崽仔,人家开店是做买卖,不是慈善机关的赈粥棚呢。想化缘,讨施舍,你又不是小和尚,还是回家去,拿了钱再来吧!

他央求着:漂亮阿姨,我只有五元,我只要半碗,尝个味道,你行行好,卖给我,好不好?

众人哈哈大笑。店里的面,虽然做法精细,材料讲究,不吝工本,味道酣美,但卖出价与其他早餐店一样,同是三元一碗,且赠送免费汤。不止醮料不一样,佐料不一样,做法也不一样,手艺也不一样,免费汤更不一样。别家都是海带豆腐肉丝汤,海带呈碎片状,豆腐呈细雨状,肉丝带筋连皮,不是剔骨肉,就是肚皮肉,食材少而不精,稀汤寡水,物混汤浊,不见油星。店里的高汤原料鸡架,虽说也是下脚料,但采用的却不是市井间常见的冰冻货,是温氏养鸡场现宰活杀的新鲜货,因为用量大,又省冰冻费,所以出厂价更便宜,且国人没有用鸡油做菜的习惯,鸡油块,鸡杂碎,一并半卖半送。鸡汤是味道最鲜美最醇厚的汤,文火慢炖,原汁原味,清亮甘洌,自然是佳品。有味没味,鲜不鲜美,一尝即知道,一比即择优。同价不同质,回头客就多,口耳相传,固定客也多,生意自然红火。

袁秋华走上前,亲昵的在他头上,轻柔地拍打一下,笑道:小谗鬼,这样捧场,出彩头,阿姨高兴啊!招待贵宾,阿姨就不能收钱,你想吃哪种,阿姨就做哪种,管饱管够!

他一蹦一尺高:谢谢阿姨!我要吃热干面,还要吃糯米包油条!

袁秋华牵起他的手,将他拉到案板前,指点着排列整齐的各类食材,问:小兔崽仔,想吃肉汤面,还是素干面?喜不喜辣?撒胡椒,花椒,还是尖椒?

他说:好阿姨,多放些尖辣吧,我不怕辣,我辣不怕,越辣越喜欢。

谢和熙在旁拍手哼唱:辣妹子辣,辣妹子天生不怕辣,辣妹子从小辣不怕,辣妹子辣---

他一本正经的说:阿姨好,我不叫小谗鬼,也不属兔,我属龙,更不是小崽仔,我姓石,石头的石,单名一个璋字,王旁,加文章的章,璋就是千年美玉。

谢碧桃说:琮,珉,珏,珲,瑗,都代表千年美玉呢。

袁秋华说:璋,古玉器,天子用来朝聘,祭祀,发兵的瑞信。男孩取名为璋,是希望他能有千年美玉一样的品德,干出一番大事业,留下万古流芳的美名。

他说:阿姨真有才,竟然能看懂我爷爷的寓意。我爷爷说,“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但文章千古事,做人就像写文章,要知古今悉世事,通人情钻学问,精益求精,顺时应势而起,方能有所作为”。

袁秋华说:真知卓见啊!我一定抽时间,登门请教,还得请你引路,好不好?你爷爷才是真正的聪明人,我猜测,不是老师,就是老干部。

他说:白发老头一个,别人都呼他,“石老头”,我叫他,“老石头”,他喊我“小石头”。

袁秋华说:你是小孩子,淘气是可爱,大人可不能没礼貌,大家都尊称他为“石老”,对不对?

他说:阿姨太厉害了,火眼金睛呀!你俩不会认识吧?

袁秋华说:岂止认识?我俩是莫逆之交啊!你脖颈戴的玉笛,就是你满月时,我给的见面礼呢。

他说:我晓得了,你是写文章的作家,笔名叫“白毛女”。你在网上连载的小说《欺负我没得崽》,我爷爷每天都要追更新哩,还说让我拜你为师哇!

袁秋华说:小石头,拜师就免了,只要你天天来吃面,我保证有问必教。

他说:爷爷说过,名师出高徒,晓得你收徒标准特别高,首先要考核是否有天赋。挂名弟子,或编外弟子,我不做,要做就做入室弟子,我会证明给你看!

谢和熙说:好老师要找好学生,好学生想找好老师,好上加好,共育一流人才。

袁秋华说:天才是99%的汗水加1%的天赋,没有天赋,流再多的汗水都没有意义。这样吧,你先参加《英才》社的培训,如果脱颖而出的话,名老师自然看得见,会主动联系你。

谢主熙说:石头哥哥,让我瞧一瞧玉笛,行不行?玉笛能吹么?好不好听?

他说:能吹,声音比竹笛清和,纯平,温润,雅正,悠长,飞扬。

谢碧桃说:石头弟弟,吹给我听一听,好不好嘛?

仨小孩一人端一碗面,到外面吹笛玩去了。

那日之后,石璋和他家人便成了固定顾客。不久后,他的同学和亲戚也成了固定顾客。

女县长

农历四月三日

五点三十分,一辆山地赛车骑来停在路边,一个老顾客林琪瑛走进袁秋华的早餐店。

从穿衣装扮看,林琪瑛绝对是普通大众,从身材相貌看,她也只算一般般,但待人却彬彬有礼,开口学识渊博,说话文明文雅,谈吐得体,充满智慧,言论书卷气极浓,又恰到好处,做事井井有条,透露出骄傲的尊严,行走举止却风姿高贵,气质非凡,扬溢着自信的风采。

漂亮是女人事业上的天敌,优秀的女人多半都不漂亮,至少不是因为漂亮而优秀。她出身于高干高知家庭,受过高等教育,是端庄而矜持的知识女性,既是名牌大学的法学硕士生,三十出头就身居要职,活得体面而高贵,获得大多数男人和女人的尊重。优秀女人不必耍女人手段,就能征服男人。

袁秋华在北京鲁迅文学院,读高级作家研修班时,在两校的新年联谊会上和她相识,因她老家在省城,算是半个老乡,年纪相仿,志趣相投,俩人一见如故。研修班结业后,袁秋华一边打工,在某日报社当校对员,一边去北大蹭课,做编制外的旁听生,不考,不注册,不纳学费,但也没文凭。毕业后,俩人天各一方,也常在网上无话不谈,回忆往日旧事,推心置腹,谈论眼前烦恼,视为知已朋友。

人生无处不相逢,没想到林琪瑛竟然调到县城来任职,是解放后本县第一位女县长。袁秋华不是趋炎附势的人,耻做城狐社鼠,正因为她官当大了,反而不想主动去攀结,从中谋取什么特别照顾。她也不是官场之人,对生活又没有太多奢望,只想凭手艺吃饭作个普通人,只求凭才华当个合格的文人,平凡而简单地活着,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能干多大的事就干多大的事,从不奢求什么。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但求尽心尽力做事,心和力都尽到,实在没指望了,就顺其自然。

漫长人生路,心灵怕孤独,要结伴成行,人情世故,得失甘苦,从师不如访友,理解万岁,上下沉浮,迷惘解惹,智识感化阅历,不再执于我见,沟通万岁。两个都是百科全书式的聊天对象,读书多且杂,聚会时分析各股思潮,探讨不同议题,剖析问题,视角独特抒发思想,见解独到互有启发,两个都是独立有理想,不做作,无娇骄二气,有使命感的人,精神上容易产生共鸣。因为事业上和生活中,俩人没有任何牵扯,仅此于性情相近,志趣相投的老朋友,像过去一样恢复交往,表面是淡化如水,内质却是道义相砥,过失相规。

但两人的身份与地位,毕竟又和过去不同,从前都是没职没钱的学生,如今一个身在官场,权力用则有,则大,不用则无,则小,一个身在商界,财力交则易,则多,不交则安,则少。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两人约法三章,公共场所装不认识,对局外人不暴露二人关系,不做钱权交易,若有事要面谈,先预约,见面不允有第三人在场。

有事要说时,有信息要传时,有情报要递时,像特务接头般,林琪瑛就便装简行,只身到袁秋华这吃早餐,老习惯,叫三样,先喝鸡蛋甜米酒开胃,再吃热干面为主食,后饮豆腐脑,滋润肠胃,吃得饱也吃得好,饱享口腹之乐。

袁秋华说:姐们喔,好久没见呵,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吃早点哈?

林琪瑛说:噢,华仔,你又瘦了呵,要注意劳逸结合哦,自己照顾自己哪!

袁秋华说:活练得咋样?看你这熊猫眼,又一夜没睡吧!年轻有为,不输须眉,为啥还要这样拼命?

林琪瑛说:那又怎样?社会如今仍是男本位哩,立场和处世不同,态度和主张也就不同,女同胞人微言轻哦。政界男多女少喔,几个女同志只是配制,形同虚设,女同志孤掌难鸣,寡不敌众哦。

袁秋华说:家庭依然是夫本位呵,夫为事主,妻为家奴。网上流行一句话,生活就是被*,如果你无力抗拒,那就躺下来享受。

林琪瑛说:人心叵测,社会复杂,环境俗陋,比起外界的力量,个人是多么软弱似稻草,多么渺小似粟米啊!男人尚且如此,何况女人咧?

袁秋华说:唉,女人要经济和精神都独立,我们响应提倡,并身体力行了哩,却不如靠长相吃饭的,活得更舒适惬意呵,她们还在睡美容觉呢。

林琪瑛说:荒诞!无稽!知识真是负担哎,越是优秀,承担的责任,就越多,负荷也就越重呀,堪比牛马了呢,即使过劳死洌,也是自讨的耶。

袁秋华说:一个女人,仅凭漂亮能做什么?如果自已不努力奋斗,没才能没本事,无非就是找一个有经济实力的男人,生一双儿女,住豪宅,开宝马,吃穿不愁,坐享清福。

林琪瑛说:靠男人嘛,要么玩世不恭,要么麻木漠然。不勤快不贤惠不要紧,不肯吃苦不守妇道也没关系,只要年轻会花钱会打扮,只要嘴甜惹人怜爱,自有不同的男人,不断地替她买单,花者心甘情愿,得者高高兴兴。

袁秋华说:当然嘛,她们为人要有足够的精明且冷静,处世要有百分百的自私冷酷,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去做,直到大功告为止。如此这般,虽为女儿身,她们拥有的却又是一副男人的心肠了。

林琪瑛说: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女人想成功,必须要有男人的心肠?大自然给女人的优势在哪?社会给女人的优势在哪?喊口号有什么用?国犹是也。刷标语又有什么用?民犹是也。不公正平依旧不公正,不平等依旧不平等,大多数女人依旧还是那个活法,尤其在底层。

袁秋华说:经历是最好的老师,我们一个未谙世事的单纯女孩,成长为一个相当成熟的复杂女人,已对人性与情爱有着深刻的洞察,已经不再做梦了,不再有虚假的幻想,甚至难以信任别人。实际上,我们的本质并没有变化,变化的仅是心境,撞得头破血流的教训让我们明白,生活的幻象及情爱的幻想,原本就是教育的主流文化强加给女人的,并非真实的社会与人生,是早就应该抛弃的,而这种真实是任何一本书报都不会教给女人的。

林琪瑛说:生命的悲欢教女人学会了忍耐和承受,男人的标准让她修炼出从容和冷静。如果有野心,不愿装糊涂,想要加入到不朽者的行列中来,下场就很凄惨,结果就会发现自已非常愚蠢,非不欲为,是不能为也。于是乎,沉默着包容和承纳一切,在婚姻生活中表现出不自然的心满意足,在公众面前表现出不自然的温良驯顺。

袁秋华说:代价就是内心隐密被剥夺,女人整整一生原本就伴随着无限的沉默,生活包含了这种沉默所代表的无数牲牺,无数抹杀。女人的确是太压抑了,扭曲得很历害,真的是怪可怜的,也许作为一个女人,本身就是不幸的。

林琪瑛说:追求理想让人感动,但与现实利益相比,感动却显得肤浅,人能单靠精神食粮生活下去么?毕竟凡俗的日子给她平静安宁的幸福。

袁秋华说:或许吧,生活的真谛并非通过某种奋斗,而获得呼风唤雨的能力,而是将个人纳入社会的和谐,融入婚姻的规律,面对祥和良善的归宿,一切忍耐和牺牲都是值得的。

林琪瑛说:女人旧戏重唱,毕竟不出大错,藏在人后,多安全,躲在家里,多省心啊。任何时候,女人可以喊害怕,男人只能说,别怕,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任何灾难,女人可以胆小哭闹,男人只能挺起胸膛,喊向我开炮,大作英雄状,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

袁秋华说:穿金戴银是女人的享受,而掏钱买首饰却是男人的事。跟男人必须建功立业的使命相比较,女人作家奴,其实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在家里享受那种懒洋洋的闲适生活,无论如何也算是福气。

林琪瑛说:人都有一种惰性或劣根性,不仅不愿正视事实,还常常有意,或无意地做一些粉饰,借此逃避自已的过失和失误,而不敢去剖析苦涩的,暴虐的,甚至血淋淋的结果,反思自已应该负的责任,抗拒悲剧重演。罪过啊,应该诅咒的自我开脱,真是罪过呀!

袁秋华说:别介呀!讲感恩,担责任,活到什么岁数都要行啊!有人活环境,到哪里适应哪里,不管好坏与进退,有人活心境,不仅走到哪里都不变,还会尽力把坏环境,往好环境改造,加油耶!

林琪瑛说:恨不能发明一种咒语,让乾坤倒转,从此没有歧视不公,没有诬陷*,没有弄虚作假,没有丑恶行径,但我什么也做不了,不合时宜以新的形式循环延续,未尝不是鸡蛋碰石头,只会带来满身伤痕却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洁身自好,只能维持现状以求保全自已。

袁秋华说:好家伙,你做到一人之下,盖了帽了,竟然现身说法,诉女儿苦,叫我等下层女同胞,怎么活?

林琪瑛说:事能知足心常惬,人到无求品自高。你佩服我,我还羡慕你呢。人生一世,活着原本就不容易,生活本来就不轻松,杰出便意味着压力更大,优秀便意味着责任更大,真是累啊!

袁秋华说:劳力者,累在身,劳智者,累在心。再累,也不能逃避,也逃避不掉,惟有面对。

林琪瑛说:腹有诗书气自华,你也是不栉进士哟,却已是白发满额头呀!你是一位敢作敢为,富有志气,能担当的女孩,但在常人眼里,你沉默寡言,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其实,这是别人的眼误。沉静的味道使你不愿与人交往,却能以你自己的价值来赢得别人的青眯,这正是你精明之处。你有能力,好胜而运气不太好,这对你来说,无疑是最痛苦的。但深入你内心,却痛而不苦,因为你乐于思考,优于思想,赢于才华。

袁秋华说:这就是命运吧,命中注定的某些人及某些事,冰冷彻骨,很寒心,也只能相忘于江湖,咬咬牙,擦干泪,转眼就什么都过去了。毕竟人到中年,身不由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哦,很多的责要负哩,上有老,下有少,不能只为自己而活咧!

林琪瑛说:善良与无知的结合,往往意味着悲剧的开始,如果没有善的无知及被迫的配合,许多恶只能停留在恶念和恶意,而不会变成恶行,一个恶的业绩,必须要葬送数倍于它的善来作肥沃的底肥。善是柔弱的呀,恶是强硬的呀,哀哭管什么用?跪拜管什么用?总是悲惨下场的多。

袁秋华说:讨公道的成本非常高喔,要算经济账,不能摆高姿态。何况,生活本身未必公正平等,同样一件事落在当官的,有钱的,平民的头上,就会有三种不同的结果。中国外国,乡村都市,在人们心头,七十二行三教九流,却分得个贫富贵贱,三六九等,又各行其道。

林琪瑛说:县城虽是一个复杂而闭塞的地域,但贵贱观念是明显的,论资排辈哪里没有?贫富差异也是明摆的,阴暗交易何日没有?因私心杂念而阳奉阴违,滑天下人之大稽,是中国式的搞笑。天下事,庸人自躁,精人自救,每一种政策都有一种对策来适应。所以这政策只能防外鬼,不能防家贼,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只能约束良善纯正之辈,不能约束面诚心诈之徒,只能约束忠厚诚实之人,不能约束狠毒奸滑之人。

袁秋华说:书本里的理论是理论,生活中的现实是现实,人注定要屈从于生存环境,公正平等在一定的背景之中,这是无法超越的。境有优劣,位有高下,绩有大小,乃生之资本厚薄而异,人有智愚,人有善恶,乃质之度量而行,天之时,利与不利也,事之机,逢与不逢也。

林琪瑛说:我对人对事,总是要求很高,而且不顾实际形势,具体情况,有完美主义倾向,生活中有纷争,思想上也有矛盾,心里冲突很多,压力很大,痛苦很深,活得负重如牛,但环顾左右,现实依然是现实,反而只是葬送掉自已的快乐。

袁秋华说:人事尽而机不至,天意也。虽败不戚,蓄势而待之,顺时而合之。从心所欲而不逾规矩,那是一种游戏,懂得这种游戏是你自已的,而不是其它人的,你就有了公正平等。用道德去度量政治,或者用良知来约束生存,都是幼稚可笑的思维。在这里可以做到的胜利,不是道德上的,也不是灵魂上的,而是生存利益上的胜利。反之,冒天下之大不韪,逆潮流而动,莫不败也。

林琪瑛说:最近,我总是梦到校园生活,也许我更适宜做个纯粹的知识分子,留校任教,搞专业科研。

袁秋华说:当逃兵,可不是你的风格。小时候,长辈教我唱山歌:“龙山县,罗卜尖,好个县官不要钱,县官做官为良民,不要金,不要银,修桥建塔利千秋”。长大后,到县城读书,学校组织我们参观了他修建的“南门桥”,“北门桥”,“西门桥”,“东门桥”和“文笔塔”,及他被弹劾离任,老百姓在县衙河对岸大石壁上雕刻下的“望冯石”。

林琪瑛说:龙山十景,他一人创造五景,清史留名,有口皆碑,活得有尊严,有价值!

热干面上来了,林琪瑛吃一口,面条细长柔脆,浑圆厚实,油而不腻,脆而不僵,软而不烂。嗬,光滑丰润,绵韧劲酥,鲜嫩着哩,勾出你的谗虫,鲜掉你的大牙!面条佐拌芝麻酱,辣椒油,叉烧肉丁,小虾米,五香菜,榨菜丝,酸菜末,葱花,蒜茸,再淋上醋汁,小麻油,越吃味越醇厚,越吃牙齿越痒,打掉嘴巴也不肯丢!嘿,酸咸适口,香浓爽口,五味无一不奇异而独特,她一吃就收不住嘴,大快朵颐矣,大饱口福也。

古人有云,惟食可以忘忧。所谓饮食抚慰之下无尊卑,那种毫不掩饰的自由,无须设防的轻松,她埋头猛吃一气,美妙感觉全给吃出来了。在这美好温馨的时刻,她心情特别愉快,特别放松,使她感到内心干净,清澈,透明,单纯,自然,简直象初出娘胎的婴儿一样纤尘不染。

豆腐脑上来了,热气腾腾,营养丰富,汤汁乳白清亮,晶莹如雪,豆腐鲜嫩滑软,水灵灵,白瓷瓷,温润如玉。一般人都加糖食用,她不再需要甜品,她需要汁浓口重的麻辣味,也就是由尖椒,胡椒,花椒,鲜姜,大蒜用滚油炸制出的红油辣汁。不急呐,不慌不忙呐,她先尝一下原汁原味,清淡而丝丝甘洌,细嫩而纤纤鲜美!然后,她浇一勺红油下去,碗中开一朵红艳艳的芙蓉花,那么舒展,那么活润,空气中都透着微微的醉意,怒放的花瓣,在洁白的汁面轻轻地颤动,那么娇羞,那么芬芳,那么清丽秀雅!

她一口气喝下肚,豆腐入口即化,荡气回肠,口齿留香,其味也无穷,其乐也无边!一股热辣辣,麻酥酥之火团飞冲脚心窝,再象喷泉一样直往脑门上冲,舌头瑟瑟颤抖,肠胃活蹦乱跳,激灵灵出一身淋漓热汗,心舒神畅,何等爽快,直呼过瘾!热辣之火顿时让她红光满面,七窍汗涔涔,她不胜其灼辣似的咂巴着殷嘴红舌,咝咝的不住地往外吐舌舒气,笑眯眯,乐滋滋,开心死了。

林琪瑛说:华仔哎,真想前门的大麻花,大栅栏的五香茶叶蛋,王府井的凉糖葫芦,八里庄的驴肉火烧呀!

袁秋华说:下次来嘛,我给你做,地地道道的,老北京正宗炸酱面。

吵闹

农历四月五日

过去是谢英的房产证之事,现在又是谢雄的抢屋基之事,亲兄弟一个个变得比强盗还要贪婪,比土匪还要蛮横,根本不眷念手足之情,完全不顾惜同胞之义。谢汉亲历其间,却无所作为,足以证实他做哥哥的不强大,不能威慑他们的自私行为,也没实力,不能让侵袭行动付出代价。

凡事皆有规则,处世该有底线,一是人无害虎心,虎无伤人意,只要我强大,坐在这里,他人就不敢轻易欺负我,二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他们巧取豪夺,我用我的智能击退他们,来保家护益,越在黑暗阴险中越做光明磊落的事,这就是男子汉的责任所在。

谢雄吃亏就吃亏在,没有把房子建起来。乡俗曰,只有借基做屋的,没有拆屋还基的,要是房子建了,就算人家拿来田地证打官司,也是买卖,或交换的事,不可能退还。

谢雄吃了这样的哑巴亏,跟坏样学坏样,随后也让谢汉吃这样的哑巴亏。

外侮加身,只知屈服,没什么本事雪耻。欺压自家人,倒是有锦囊妙计千万条。

卑污邪行,狡黠奸诈,是看得见的丑陋,良善之辈被欺负多了,也该看得出门道。

袁秋华可怜谢汉在谢家没地位,无兄长的威严,丧尊重,失悌敬,弟弟想怎样欺骗就怎样欺骗,要如何欺负就如何欺负,备受羞辱。可谢汉不引以为羞,不认为是辱,也不接受是欺骗,更不看待成欺负,竟然没有丝毫难堪,丁点惭愧,相反为他的重兄弟之恩义,轻妻儿之舔情,顾大家之全局脸面,负小家之局部利益,而洋洋得意。

她一说,他就叫烦,当废话,当哆嗦,当聒噪。他总是说:你废么话?我想给哪个,就给哪个,你给我靠边站咯。

袁秋华说:唷,叫我靠边站,想让哪个室中卧?

谢汉说:甭搅事!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裳,手足裂不可续,衣裳破可换新。

袁秋华说:你要易妻,是不是?透点风声嘛,想谁做伴侣,陪你床上眠?我保证,不跟你纠缠不清!

谢汉说:好端端的,又无故生是非!朝我身上泼屎尿,往自己头上扣绿帽子,不愿好好过日子了,对不对?说起来,好光荣呀,传出门,名誉好好啊!

袁秋华说:兄弟说你是好人,姐妹说你是大好人,弟媳说你是老好人,你想名有名,要利得利!只我是坏人,奸佞小人,卖家贼子,需你挽救,须你庇护,因你而骄傲,因你而自豪,因你而幸福!

谢汉说:生气说反话,口是心非,你牙伶嘴俐,我说不过你。

袁秋华说:有理不怕说不过,公道自在人心,事越辩越明,灯越剔越亮,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犯错,你不知,还不听劝说,不肯纠正,是要顺暗路,摸黑走到底,掉阴沟里淹死吗?

谢汉说:懒八被人算计,河沿的屋基,搞塌丢脸,别个欺负我兄弟,就是欺负我,我气不过,才答应菜地给懒八作屋基。成全兄弟,也挽回体面,更长自家的志气,灭别个的威风,你懂不懂点事?反正我问心无愧,懒得跟你掰扯!

袁秋华说:兄弟的屋基,被别个整没了,你生气,自己的屋基,被兄弟抢去了,你反倒高兴?孔融让梨,一团和气,才是美德,乌鸦嘴里的肉,被狐狸骗去,这叫愚蠢!

谢汉说:懒八不就是缺情少礼,没请你吃顿好饭么?你这也像鱼刺卡喉,如此小题大作!

袁秋华说:他是历来无情,一贯无礼,难道只有这一次吗?他做事的手法,太强硬,对你的态度,忒恶劣,我忍不住为你鸣冤,你到诬赖我贪吃图喝?

谢汉说:我们兄弟之间,不拘泥礼节,我不需要你拔刀!你拔刀助我,就是家内混战,就是手足相残,我不想这样,才忍气吞声!

袁秋华说:兄弟占你房子,你忍辱负重?兄弟抢你屋基,你忍痛割爱?大智若愚,是不是?我提醒你,忍辱求不到全,只等到更大的羞辱,苟且偷不来安,只会是永不安宁!

谢汉说:你吵吵闹闹,我才不得安宁!

袁秋华说:对牛弹琴,你说服不了,也教育不好,我不说了,咱骑驴看唱本---等着瞧!摊上事,把头缩进乌龟壳,看你躲不躲得开?到时候,兄弟将你扔进火堆,烧得片甲不留,你做了鬼,莫托梦怪我,没拔刀相救,就行!

谢汉说:甭妄想挑拨离间,我兄弟绝对不是那号人。

袁秋华说:谢武和他们是不是兄弟?谢碧桃是不是他们的亲人?他们过去怎样对待哥嫂,现在怎样对待侄女,将来就会怎样对待你,你的老婆,你的儿女啊!

谢汉说:你听外人的唆使,才对婆家人抱有偏见,凡事钻牛角尖,行动走极端,搞得水火不容。你对他们敬而远之,他们对你退避三舍,好话说不上三句,就吵吵闹闹,有事么样商量?我就不听任何教唆,始终相信兄弟,遇到什么情况,他们自然只有跟我说明了。

袁秋华说:他们跟你说,你就不与我商量,自作主张?

谢汉说:我跟你商量,你会赞同吗?晓得你反对,才不能让你知道。

袁秋华说:庆功晏上,他们好心好言待你,你就和他们串通一气,只隐瞒我一人?哼,你不必自欺欺人,往自己脸上贴金!他们各怀鬼胎,也不是铁板一块,事发不到一个小时,就有内线向我汇报,个中原委,我都心知肚明,只是想当面证实,你对我的态度。

谢汉说:事后诸葛亮喔,诈我?既有内线,为何事前你不晓得?

袁秋华说:内线事前不通报,只想自抬身价,为以后的谈生意增筹码,他在暗示我,“你小瞧我,自有人抬举,拉我入伙,你不用我,我就坏你的事,没我作帮手,你会吃亏,你若用我,我不仅退伙,还帮你反败为胜”。

谢汉说:阴险小人呵,两面挑拨,两头卖主,蚌鹤相争,渔翁得利。娘子,这种角色,躲还来不及,你竟敢用?

袁秋华说:我不吃要挟,马后炮反倒越发令我鄙视,一口谢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不可用!”

谢汉说:这人,姓甚名谁,我让懒八提防。

袁秋华说:相公,这个阴险小人,不就是您自己吗?

谢汉说:怎么回事?我没有!你会读心术?

袁秋华说:两面派,两边倒,两个人,同一种心术,我读得没错吧!咋的?你装蒜,还抵赖啊!

谢汉说:我就这样啦,你要看不惯哦,气不顺哩,可以离开喽!

袁秋华说:好哇,你想离,离了和兄弟过!现在,你就跟我去办手续嘛。哼,我挣钱养孩子是该当,干吗要养你这个爹?

谢汉说:去就去,谁怕?哪个不去是狗戳的,猪落的!

他甩手出门,连做砖匠的工具都没带,不是在外浪荡,就是打麻将去了。

国道边那块菜地,谢汉的妻子当众讲明在先,口头协商也是通知哟,当初没人反对呢。谢雄事先竟然不说一声,分明晓得说了袁秋华会阻挠,所以故意瞒天过海。按乡风民俗,需用别家的地皮建房起舍,应该先请客打商量,是买卖,是交换,都要谈妥议定,写好文书,杜绝不必要的纠纷,然后才是看良时吉日,动土开工,下屋基哩。

谢雄不吸取教训,仗着人多势众,有持无恐,反而贼胆更壮,自然他这样,就是要先下手为强哦,上下左右瞒得严严实实,连家里的大哥谢文都不知道。更甭提和谢汉商量了,连口风都没有透一个,就是懂得先斩后奏,搞个既成事实了,谢汉拘于兄弟情面便不好意思反对,就算谢汉的妻子晓得了,再说什么难听话,也是出口气而已,亏已经吃了,当已经上了,一切已经于事无补,并不能改变现状。

斗嘴

谢汉玩到天黑才回家,拿了碗要打饭吃。

袁秋华把几张伟人头拍在桌面,说:我今天的收入在这,你的工钱呢?你不养家糊口,倒了罢了,难道说还要我养你么?从今日起,你不交伙食费,就甭想吃饭!

谢汉说:建筑工地装模板,砖匠歇几日。

袁秋华说:你干啥去了?为啥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家里店里两头跑,忙不过来,你空闲没事,就不能呆在这,伸手帮一天工吗?

谢汉说:木头墩,你什么时候关心和重视过我?

袁秋华说:软骨虫,那你又是么样保护妻儿的?为家庭又作出过何种贡献?

谢汉说:自家兄弟,怎能不方圆?要是这样招你怨恨,我一个人承担!

袁秋华说:吃公粮屙私屎,真是大公无私呵,你太讲义气,又过于忠厚老实,可他们却反其道而行之,也太不讲情面,又过于奸诈狡猾,你不吃亏,除非酒瓮底朝天!

谢汉说:只要娘崽齐心,兄弟和睦,不起内讧,我吃亏就吃亏,天大的事由我担当!我愿意吃亏,这跟你又有么关系?

袁秋华说:这个家,跟你又有么关系?不是饭店,也不是旅馆,拿上你的东东,还不快滚起走!

谢汉说:你在我眼里,算老几?你在我家,算老几?要不是我上下求情,你早被扫地出门了!

袁秋华说:出牢狱,出坟墓,出火坑,我巴不得!六年前我就讲了,离婚手续,只要你肯签字,不必劳烦他们亲自动手,我点燃一百块钱的烟花,庆贺得解放!

谢汉说:嫌贫爱富的贱货,下流不要脸的*,外面找了阔佬相好,想离婚?老子今日警告你,别说门,连窗都没有!

袁秋华说:除了吃喝嫖赌,你还会什么?除了又穷又懒又无能,你还有什么?你是北大,同济,还是复旦毕业?你是中科院,社科院院士,还是新华社记者?你授过国家勋章,特殊头衔,还是拿到国际大奖?要啥没啥,还没钱,居然有脸怨怪别人不该嫌弃!不养老不管小,只顾沾花惹草,风流快活,竟敢猪八戒倒打一耙?

谢汉说:历朝历代,帝王妃嫔三千,男人三妻四妾,我玩个婚外情也算过错?

袁秋华说:帝王有权,财主有钱,你有什么?你是帅哥,还是才子,美女图你什么?二十几岁都没人要,四十出头了,靓妹非你不嫁?就你这猪狗不如的智力,被人家玩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则悔之晚矣!

谢汉说:乱搞就乱搞,无能就无能,好坏由你说去!

袁秋华说:你既无情,我就无义,向法院起诉离婚,你是过错方,法律会惩罚你。

谢汉说:妇道人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门板背起走,你不想从一而终,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袁秋华说:该不该随,要不要终,由法院根据《婚姻法》的有关条例,进行裁判。

谢汉说:臭不要脸的,敢告老公,要休夫,图再嫁?老子瞎了眼,娶个贩千家的*,丢不起这个人,老子不去法庭,看你么样告得赢?

袁秋华说:法院会按照法律程序调解。你不出庭,不见面,调解无效之后,会依法批准离婚。

谢汉:老子不同意,不签字,批准也是白批准。

袁秋华说:你不出庭,可以缺席判决,你不签字,可以公告六个月,依法生效。

谢汉说:离了,想贩千家,卖万夫?老子偏不放手,死活也要缠着你,将你缠到老,缠到死!

袁秋华说:癞哈蟆爬脚背,不咬人,只为恶心人。

谢汉说:老子不离不弃,不死不休,就是要恶心你,气死你,气不死也要气疯你!

袁秋华说:你给我滚,滚得越远也好,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谢汉说:你叫我滚,我就滚?偏不滚!我凭什么要滚?我为什么要滚?

袁秋华说:你不滚,我滚!

谢汉说:你滚到哪去?你要干什么?

袁秋华说:嫁给无赖,只能向你二姐谢嘉嫒学习,咱也离家出走呗!

谢汉说:心火这么旺,脾气这么爆,你是不是内分泌失调?要不就是更年期提前?

袁秋华说:我弟弟一天打八遍电话,让我叫你去贴地板砖,你电话为啥关机?他照顾你,才将房子包给你装修,你究竟有没有责任心?

他说:我手机没电了,忘了充电。

袁秋华说:这样混日子,到底是何缘故?我看你的心,更要充电。

他说:今日不算,明日再来。

袁秋华说: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少壮不努力,老来何结果?

他说:唔,你管我?你聪明,只管得你一人!

袁秋华说:管不得么?你是头顶长角,还是四肢长爪?

他说:断吃断睡,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蠢的贱货。钻牛角尖,你不顺从我,莫以为只你有b,十七八岁的妞,一百块打一炮!

袁秋华说:你去呀,叫懒八带你去,才能证明是你娘的孬种!要是被派出所抓了,罚款五千,我可不再替你交。

他说:旧事重提,有么意思?

袁秋华说:菜地是我先定下的,懒八有急用,怎么着也该和我说一声吧?不商量,不议事,不写文书,偷袭强占,这不是下手抢吗?

谢汉说:噢,这事,我说了算,我想给谁用,就给谁用。

袁秋华说:要是好说好商量,我就顺水推舟,也落下人情,白送,也有可能。可他先下手,强抢恶劫,抢到手就归他了?我偏不信这个邪,欺人太甚!

谢汉说:吵来闹去,原来只许你白送,不许我当家?我在你眼里,算什么?你的尊重在哪里呢,我的尊严哪样摆放?你都不将我当男人,还怪怨兄弟不把我当兄长?

袁秋华说:我愿意白送,前提是他们尊哥敬嫂,遵俗循礼,你粉饰白送,是因为先欺瞒,再逼迫,后哄骗。两种方式,两样结果,能混为一谈么?

谢汉说:意气之争,争待遇,寸步不让,锱铢必较,较真较劲,宁愿家破人散,真是铁石心肠!有志不在门前耍,机关不算自己人啊!

袁秋华说:不战而屈,献地求和,任自己人欺凌,门外人何以信服?宁死不降,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兄弟能侵犯你,你就能自卫还击,加倍奉还!

谢汉说:这样对待亲人,与他们有什么区别?

袁秋华说:你还在自己人,亲人上绕圈子,占房子,抢屋基,是兄弟该当做的事?想要什么样的区别?房子占了,就白送,我另外再建,可你有再建的钱吗?屋基抢了,就白给,我另外再买,可你有另外再买的钱吗?

谢汉说:我没有,你有呀,你不是预备建新房么?你不是有五十亩苗圃么?

袁秋华说:你没有,为什么不跟他们一样去占去抢呢?我有,倒成冤家对头了,房子,屋基,你白送兄弟,我建新房,你再来占,再来抢,再来送,说到底,你只限算计我?可你的,不能是我的,我的,为什么会是你的?丑话说在此,建房,你掏不出一分钱,新房就与你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谢汉说:你和我撇得一清二楚,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们兄弟永远是兄弟,老婆可以可娶,儿女可以再生,老婆孩子靠边站!

袁秋华说:你心里哪有这个家,早就没法过了,你才明白呀!离呗,你再娶,我再嫁,你生我也生呗,两孩子跟随我,变卖了资产,我仨去国外。

谢汉说:老子绑炸药包,跟你同归于尽,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想甩掉我,白日做洋鬼子梦!

袁秋华说:不肯离,想继续过?你的两厢,那懒八也该拿地和你换,

谢汉说:我想给哪个,就给哪个。我白送他,你又能拿我怎样?

袁秋华说:那房子,你得从房产证上分开。

谢汉说:我想分开就分开,不想分开就不分开。你这个外姓人,要我们仨兄弟分房分地,我们就乖乖地分房分地呀?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袁秋华说:光棍话,孤老命,要自由,就甭结婚。家财宁愿白给别人,也不肯留给老婆孩子,干吗还娶妻生子?上有国法,下有情理,就凭你这句话,都改写?

谢汉说:我们兄弟之间信得过。

袁秋华说:你们兄弟与众不同嘛,已经娶妻生子,已经独立开户,都各过各了,都分家十几年了,还可以共房产,共地产,共孩子!

压力山大

农历四月八日

早上七至九点,正是生意高峰,袁秋华眼骤手快,走动匆匆,手不停,步不止,干活利索,来回穿梭,又忙得脚板不沾地。尤其是两小孩去上学后,顾客络绎不绝,店堂爆满,上班的赶时间,上工的时间紧,连声催促,迎来送往,袁秋华不能怠慢,砸了招牌,她汗流浃背,烫面,绊料,添汤,送上,收碗,抹桌,一个人更是忙得气喘吁吁,就连偷闲缓口气的空暇都没有。

九点后,大多是居家的主妇,赋闲的老头,买菜的老太,他们不焦急,耐心等,慢慢吃。忙忙碌碌几个时辰,袁秋华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了,不急不慌地招待。

不管忙不忙得过来,也不管赶不赶时间,谢汉历来偷懒耍滑,言称没工做,不愿出门找活干,却照旧蒙头睡大觉,依然不来帮忙。

十点打烊,袁秋华忙收拾,忙清洗,忙打扫,忙盘存,忙下购货单。十一点,她回家,忙整理,忙洗衣,忙做饭。中饭后,两小孩去上学,她忙拾掇,忙卫生。

谢汉百事甩手不管,专职当大老爷,睡来倒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钱来消费,享受妻子伺候之福。吃饱喝足找刺激,穿戴光鲜思欢乐,他翻箱倒柜,偷钱摸卡,晚上到娱乐场所活动筋骨,先吃喝,再玩乐,最后洗浴。凌晨回家,上午睡懒觉,下午不是在家看电视,就是出外去打牌。他三天做工,七天玩乐,月月如此,年年如此,苟且偷安。

二点,袁秋华去店里。南门桥早餐店是总店,在城区分布着十个分店,每店有合同工三名,即店长,厨师,杂工,临时工两名,是服务员,小时工一名,是洗碗阿姨。商业街和行政区的店,不限于早点,小吃,中午还提供小炒,快餐,承接外卖,招揽包席,晚上还经营夜宵,像火锅类,烧烤类,麻辣烫类。

每逢星期一和星期四下午三点,各分店店长要来总店开例会。由于工资与绩效挂钩,店长不仅承担扩展客源,联系业务的责任,当了班头并不比员工少干活,相反还要以身作则,处处起带头作用,只是业务有提成,营业额也有提成,每月可以凭能耐多挣几百元。店长越积极,挣钱越多,相应地老板赚钱也越多,给予奖励也越多。袁秋华提前到位,布置会场,准备茶点。人到齐,袁秋华主持会议,听店长汇报情况,汇整营业额,讨论招工辞工,调节轮休,假日福利,涨薪升职,进货渠道,提议是否增减品种,是否替换供货商,是否扩缩店面。袁秋华或赞成,或否定,或表扬,或批评,并安排下一步的工作,分配营业指标,确定业务进度。

因为是连锁店,店面统一装璜,人员统一着装,货物统一采购,食材统一配送,经营统一管理,因此稳固品牌效益,提高工作效率,确保产品质量,节约开支成本。纵然这样,每个月仅员工的工资及吃住费用,就得十几万,流动资金也得几十万,还有房租水电税费等,袁秋华承担的压力山大,使她经常失眠,想资金来源及使用,想款项去向及效益,想方设法节源开流,缩短营业时间却要提高营业额,精减人员及工薪却要提高劳动效率,绞尽脑汁发展大客户,联络单位定点用餐,往往彻夜难以入睡。

员工在百人之内,是员工替老板打工,百人之外,就是老板为员工打工了。员工凭体力劳动,挣汗水钱,老板用脑力劳动,挣心血钱。老板干过员工的活,也是从员工起步,老板能够理解员工的辛苦,可员工是否体会老板付出的心血呢?要灵活摆平各种关系,要精巧打通各类关节,要机智周旋各色人物,要精打细算,要权衡利弊,要合法合理,要仁义慈善,要和蔼可亲,要平易近人,好老板的标准,似乎比想像中的圣贤还完美无缺。可赚钱,才是经商的目的,才是商人的本职,让员工每天有活干,每月有工资拿,才是负责的老板。

所幸早餐行业,顾客极少赊欠,资金回笼快,周转短,利润率也不低,只要信誉好,干净卫生,物美价廉,几无亏本的可能。但这种不必担心赔本的生意,又不是一般人都干得了的买卖,首先须有雄厚的资金做铺垫,其次得有地方官绅做后台,以防同行忌妒生事,当地警方做后盾,以慑地痞流氓捣乱,再就是具备独当一面的实力,老板须是行家里手,有见识有头脑,又会精于谋算,还要有察机识人的本事,譬如揣度人的心理,无论是供货商,还是员工,或者房东,瞧你必须得继续干,又想趁势抬价,又拖拉忽悠应付,就盯得准,抓得狠,掐着你脖子来杀价,逼你就范。

有压力才有动力,有付出就有回报,压力大也伴随着收益多。月进斗金,袁秋华本来不用事必躬亲,可以聘请经理代劳,主持大局全权负责,她退隐幕后,寄情山水,尽情享受富姐的悠闲生活。就像她进修期间,或出去游阅的时候,或闭门写作的时候,全盘托管给暂时代理人那样,钱少赚些无所谓,只要自己精神充电,心情舒畅,就值得一聘。但她天生的奔波劳碌命,偶一为之,尚无不适,若是长年赋闲,则视同软禁,像毫无用途的废物般,荒芜美好时光,虐贻生命能量,况且压力大,反弹也越大,她一直尝试,看看自己潜能到底有多大?事业究竟能做到多大?

几天几夜不干活,她就无聊得不知怎样打花时间,吃喝玩乐不感兴趣,打牌赌博不屑为之,读书写作也有没灵感的时候,做家务也不用太长时间,无所事事就会闲置得心头发慌,空落落的,七想八琢磨,越来越忐忑不安,没法踏实下来。与此相反,忙得手不停,脚不定,没空胡思乱想,倒安稳了,累得筋疲力尽,倒头就睡,不辗转失眠,不神经衰弱,也是福利。

下午,她忙接货,忙配调料,忙抖面条,忙炖汤煨骨,忙到小孩放学,谢汉回家。她做饭,一家人吃好,洗净,她带着儿子睡觉。

谢汉习惯了熬夜,晚上不睡觉,不是出外去打牌,就是在客厅看电视。

贵人相助

时势造英雄,商场如战场,识时务者为俊杰。开店,口不狠,心不冷,是当不得老板的,认人不认钱,谈义不谈利,也是赚不到钱的。

在商人眼里,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仇家,只有永远的利润。譬如袁秋华和蓝火莲的关系,既是闺密,又是合作商,既是上下级,又是买卖方,连锁超市开到哪,连锁早餐店也开到哪,非左邻即右舍,相隔不超十米远。早餐店的货物采购和食材配送,由超市承包,先送货,用完付款,过期退货,低劣退货,且价格低,速度快。超市员工的免费工作餐,由早餐店承包,一月一结,不满意不签单。如此互通有无,生意兴隆,互惠互利,财源滚滚,算账的时候,最好的朋友却仍然分文必争,丝毫不让,但人情来往中,又一掷万金,出手大方,资金短缺时,又一借百万,慷慨解囊。真所谓,好伙伴,明算账,公利归公利,私谊归私谊,也是互助友爱了。

譬如“霁岚轩”的综合使用。袁秋华利用文物级庭院幽静之境,屋宇精致之雅,在游廊,桥廊,亭台,花间,池衅,摆放古董级八仙桌,太师椅,聘请外籍厨师,港式茶点师,海式调酒师,开办了“瑞徕”茶餐厅,主营西餐,兼顾早茶,下午茶,晚上是酒吧,卖鸡尾酒,扎啤,冰饮,咖啡,奶茶,但背景音乐不嘈杂,只放轻柔舒缓的纯音乐,墙壁挂上名家的书法条幅,书写金句警语,“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是启功的小篆,“静坐常思已过,闲谈莫论人非”,是大奇的狂草,“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是韶华的大楷“,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是清源的行书。场地宽阔,空间敞亮,环境优美,清爽,洁净,幽静,风雅,给人一种不染社会尘埃,不沾人间烟火之感。

开业那天,不挂招牌,不悬汽球,不竖彩棚,不张灯结彩,秘不发贴,不晏请宾朋,只邀请裕华公司的合作商“来凑凑热闹”。但不知是何方走漏消息,李氏集团在省城的总经理来了(偿还了车祸时二人欠集团的医药费,小李子即辞去省区总代理人之职,专心投寄演艺事业,小有名气后,反哺集团,成为形象大使,及代言人)。小李子的经纪人带着造型师来了,公司总裁的助理来了(香港裕华公司挂靠在集团名下,虽然业务往来频繁,却不是总公司与分公司的直属关系),省长的夫人携公子来了,市委书记的夫人,生活秘书来了,县政府的办公室主任到了,地方政要派属下,当地乡绅自露脸,商界头面亲来,文化名流到场,开发区,乡委,村委首脑莅临,部门机构派干将,县直单位派代表,纷纷登门祝贺,花蓝摆成长龙,烟花响彻云霄,门前车水马龙,厅堂磨肩接踵,宁静的庭院一时间,喧闹如街道。

尤其是合作商皆造势,大老板呼小老板,新朋引旧友,坐贾携行商,豪华轿车接踵而至,厂长领心腹坐厂车,经理带白领坐专车,他们邀请的鼓乐队,曲艺班,歌舞团坐包车,车辆纷至沓来,他们兴师动众,敲锣打鼓,隆重庆祝,唱歌跳舞,助兴助威,送匾送画,添光加彩。吉日里,“霁岚轩”人头攒动,人声沸腾,人气爆棚,热闹若市,轰动空前。

造型师给袁秋华梳公主妆,眉心点朱砂痣,眉梢绘梅花瓣,眼角贴金箔,耳鬓描彩虹,打开带来的衣服箱,将她扮靓,翻检携带的珠宝匣,把她饰贵。她穿粉红锦缎旗袍,着天蓝毛茸昵大衣,披雪白云貂围脖,蹬乳白高跟鞋,戴钻戒,套金手镯,佩“猫眼”南非钻石吊坠铂金项圈,打扮得雍容华贵,端庄大方。她发髻高盘,凤钗斜插,头翠贴鬓,水滴状“鸽血红”巴西碧玺耳环垂左右,甫一出现,即震撼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裕华公司的注册地在香港,小李子是法人代表,即董事长,公司总裁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究竟是何方神圣,袁秋华无缘得见,因为感情牵扯,小李子顾及她的感受,凡是指示都由他亲口传导,沟通释惑,消弥抵触情绪,有大动作也是亲自出马,督促检查,助阵完善,属于单线联系。但袁秋华从总裁幕后遥控,大局把关,拾遗补漏,做生意的手笔,便能够看出,不仅头脑精明,行事冷静,睿智剔透,且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其道行,见识,品位,学养,皆在小李子和自己之上。

是日,袁秋华身为裕华公司在县城的总代理,作为“瑞徕”茶餐厅的东道主,她出面主持接待,微笑如仪,双手合腰,身稍微一躬,行万福礼,致欢迎词:欢迎诸位光临,感谢各位捧场。鄙人浅薄,妄自营业,贻误之处,望前辈不吝赐教。陋室污眼,幸喜院内空气新清,各位贤达尽可随意逛逛,边吸氧,边指导,鄙人洗耳恭听,必改善之,盼奇谋良策成全之心,有如大旱之盼甘霖,落难之盼贵人!众师之举,必时刻铭记,不敢忘恩,尽力而为,报答一二!

县政府的办公室主任,上前一步,拱手作揖,回礼,复答谢辞:高手会隐身术,民间藏龙卧虎呵,袁女士秀外慧中,为人谦恭有礼,做事文明文雅,不愧是才女兼美女。(同感的,鼓掌啊!)三分外貌,添七分内才,魅力则是十分了,恰合古人之谓,腹有诗书气自华,雍容华贵是淑嫒,本县范围内,您若逊居第二,没人敢诩第一!(同意的,掌声响起来!)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死沙滩上,吾等名存实汰,若再好为人师,岂不贻笑大方!(本人不才,献丑了,说得好呢,要鼓掌,说得不妥呢,也要鼓掌,给个台阶下嘛!)

耍笑逗乐,亦幽默风趣,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袁秋华风姿绰约,气宇轩昂,玉立在廊前首级台阶上,向下俯视着,跟熟人打招呼,呼帅哥唤学弟,听生人自我介绍,尊前辈敬后秀,客气寒暄,款言相待,周到应酬。

省长夫人和公子,由蓝火莲专职负责接待,径直引入贵宾室,与众隔开,单独就坐。袁秋华抽空进来问候,与三婶叙家常。70年代,袁父是省城的“黑五类子弟”,按当时政策,必须上山下乡当知青,与其去省内其他毫无根底的陌生农村,就不如回袁氏老家落户,这样便来到富水湖畔的瑶山插队。他在老家与袁母相识,成家生子,恢复高考第二年,考上武大新闻系,因为家贫儿女多,经济拖后腿,未能如愿去上大学。后来,又有知青子女可以回城一个的政策,袁秋华就回到省城,落户在三叔家。那时候,袁秋华只是初中毕业生,三叔只是市直机关的办事员,没有办法解决袁秋华的就业问题,恰在此时,三婶怀孕不能上班,经济窘迫,请不起保姆,袁秋华便在家悉心照顾三婶,直至堂弟上幼儿园。再后来,袁秋华一边在国棉四厂当挡车工,一边就读职工夜校,拿到职高文凭。之后,下岗待业,去了南边。三叔一家与袁秋华的感情,自是非一日之暖,彼此牵挂和照顾,视同一家人。

公子搏之对袁秋华垂挂在胸前的“猫眼”南非钻石吊坠,颇感好奇,欲伸手把玩,又觉得不妥,扭捏偷瞄,脚窥视。他心痒手痒的跃跃欲试之态,惹得蓝火莲掩口窃笑。

袁秋华也察觉了,便取下钻坠,放在桌面,拉上窗帘,把灯关熄。枕形切割形状似“猫眼”的粉蓝冰钻,在阳光下,灯光里就是一颗普通的钻占,但把阳光遮掩,灯光熄灭,在黑暗中它会发出彩蓝光芒,耀目灿烂。

几人齐赞道:太漂亮了!

袁秋华将它交到堂弟手里:喜欢吗?姐姐送给你啦,作为大学毕业的奖励,你将来可以送给妻子,作生日礼物!

三婶忙起身上前,推三阻四说:搏之啊,这个是稀世珍宝哦,你不能收,太贵重了!

袁秋华笑嘻嘻道:贵什么贵?难道比亲情还贵么?只要你们不点破,无非是一粒普通的石籽而已!

搏之说:炫耀,有什么好?就像围绕在我身边的,我都不敢拿他们当朋友,怕中圈套,怕掉陷阱!

袁秋华说:见多了花花公子,纨绔子弟,我真担心呢。弟弟呀,你能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压在姐姐心里的石头,此时此刻,终于落下地,砸了姐姐脚尖了!

搏之乐了:莲姐,拿二锅头来,我给姐姐揉揉搓搓,按按摩摩!

三婶说:清雅之地,谦谦君子,斯斯文文,彬彬有礼,切勿鼓噪!

袁秋华说:诸葛亮曰,“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我觉得清心平静,气定神闲,不仅是修养和风度,更是做大事应有的智慧。

蓝火莲说:真人不露相,要低调!高手不见功,要内敛!无术胜有招,要深藏不露!

袁秋华戴着铂金项圈出来,继续和客人应酬。

老板和店主谈天说地,走走逛逛,谈笑风声,陪衬老板而来的随从,及鼓乐队,曲艺班,歌舞团的演员,则三五成群,自拢一伙,要么围桌喝茶,要么漫步院落,彼此之间谈论的话题,不是说袁秋华的穿戴,珠宝件件不凡,衣裳奢侈名牌,这身行头,百万之上,就是说袁秋华的身世,气质高贵,风度优雅,秀外慧中,精明干练,积赀巨万,不愧是大家闺秀,名嫒淑女。

袁秋华原计划简朴为主,安排贺客游览一圈就走,并未筹备招待晏席,如今大小人物,头头脑脑,亲朋好友,聚集一堂,若无酒菜招待,首先面子上就说不过去,其次场合下也不宜简便结束,再者事后双方都不好向主子交代。她慌忙调派各店店长,厨师都来做帮手,设流水席,上水果拼盘(什锦冷盘,杏仁奶油苹果派,三选一),上意大利面(意大利粉,意大利空心粉,三选一),上蜜汁烤鸡翅(蜜汁三文鱼,二选一),上蒜蓉香辣虾,上椒香烤羊排,上黑椒煎牛排(铁板牛柳,炭烤牛眼,三选一),上咖喱鸡,上红酒煎鹅肝,上烤火鸡,上牛肉千层饼,上蔬菜沙拉(水果,果蔬,三选一),上海鲜炬饭,(培根蛋炒饭,土豆煎蛋饼,三选一),上培根芦笋卷,上什锦披萨(鸡腿汉堡,鲟鱼三明治,三选一),上罗宋汤(牛奶玉米浓汤,土豆奶油汤,冬阴功汤,奶油蘑菇鸡茸汤,五选一),上面包(圆面包,长面包,面包片,面包圈,任选一种),上芝士蛋糕(奶酪,抹茶,泡芙,慕丝,黑森林,蛋挞,薯条,九选一)。茶点,香槟,鸡尾酒,葡萄酒,威士忌,白兰地,伏尔加,扎啤,饮料,咖啡,奶茶,摆在廊道两端,供宾客自助。

众星捧月,隆重得出乎袁秋华的意料,她心想,这热闹场面,宏大声势,一定是好心人暗中相助,可这有心人是谁呢?不管是小李子暗中操作,还是女县长幕后策划,抑或三叔私下授意,这些人给面子来捧场,自己不能不感恩回报。她嘱咐前台收银员,清点客人送的红包,原封不动,且一一翻倍回礼,也就是说,客人送五百,再添五百,回礼一千,依此类推,待客人辞别时,务必将回礼送到客人手上。考虑到开店做生意,回礼还现金,恐客人疑惑是变相行贿的行为,有必要撇开违法乱纪的嫌疑,她将礼金变通为购物券,就餐券,景点门票。

当晚,一众客人在qq空间,相册,搏客,微搏,纷纷晒出参加“瑞徕”茶餐厅开业,他们抓拍的庭院照,风景照,美食照,老板靓照,回赠礼物照等。通过网络平台,他们广而告之,免费宣传,这就让‘瑞徕“一捧红遍天,一炒天下知。

餐厅经理

袁秋华恭请谢清源全权掌管,就任餐厅经理之职,还拜托他妻子帮工,老两口一人一份工资,包吃包住包工作装,就连洗发水,洗手液,毛巾,纸巾,牙膏,牙刷都包,夫妻俩挣下的钱便存留不用。

自然有谢清源镇守,财大气粗也惹不起有权有势,没人敢骄横不恭,无事生非添烦难,况且他出身名门世家,学识谈吐,言行举止,气宇气度,待人作派,从精神到气质都异于凡夫俗子,原本拒寻常人在千里之外,结交来往的都是中层成功人士,上流风云人物。再加上他识文懂墨,书画造诣颇深,尤其工笔画,比写意画更具留白神韵,行笔便捷轻盈,风神潇洒超然,画面秀美干净,清幽淡远,有大家气魄。他不但手勤,脑也勤,爱琢磨,随着年岁与阅历的增长,其境界越来越淡定从容,技艺也越来越浑润厚朴,名气也越来越大,书画也越来越值钱,人也越来越金贵,越来越珍惜自己的声誉。

世间万物,相伴相生,有正就有反,有真就有假,有厨神就有食神,有书画家就有装裱师,有造假者就有鉴赏家。不管是珠宝玉器的买卖,还是古玩字画的交易,从来不缺造假,仿制,冒充,混淆等行为,想用赝品从中牟取暴利的人。家藏名人字画,文人墨宝的破落子弟要卖出,附庸风雅的暴发户要买进,买卖双方怕上当吃亏,便请收藏家,鉴赏家鉴别真伪。因为谢清源的身世,学识,名气,城里老板购买古人字画时,大都请他过一眼,他怕丢声望,鉴赏仔细,甄别认真,识破不少赝品。事经传播,名声大振,威望渐高,遂成书画鉴赏界头一号人物。

谢清源有名气,有积赀,不差钱财,有靠山,有势力,不缺机遇,若不是袁秋华对他施恩在前,备厚礼上门相求,客气复诚恳,做生意精明又本分,他还是两孩子的干爷爷,不好拒绝,只有勉强答应,否则就是送座金山,也休想他出山。

谢清源人情练达,接待细巧周到,应酬挥洒自如,且性恪开朗,爱说爱笑爱逗趣,爱说笑话,爱讲故事,走到哪里都激起一片欢声笑语,气氛顿时活跃,什么时候都受到热情欢迎,场面立即喧哗。他第二职业久负盛名,第三职业是高手中的高手,对他从事的第一职业,助跑添力,“瑞徕”借光借势,也便生意红火。

南方到这里打工的,多是高级管理人员,在南方打工再回乡创业的,多是老板,他们有吃西餐,喝早茶,下午茶,晚上泡酒吧的生活习俗,对“瑞徕”格外青睐,频繁光顾。更有不少达官贵人,追时尚的青年人,崇外的“假洋人”,常来摆阔吃西餐,因此买卖颇兴隆,利润颇丰。虽然走的是高端路线,服务特定人群,但营业额不亚于商业街的店,为大众服务,价廉量大,薄利多销,仍不抵一招鲜,质精量少,赚有钱人的钱,相对而言更容易些。

袁秋华业余爱好写作,也算文艺界的一员,对文艺人的艰苦和清贫,深有体会,只要有人开口,大都出手援助,资助他们办个人书法展,画作展,摄影展,新书研讨会,书刊发布会等,并提供免费场地和免费茶点。展址选在“瑞徕”,这样一来,作者,作品,展厅,“瑞徕”,一同上电视新闻,上报纸头版,等于打了软广告。

由于“瑞徕”档次高,食不厌精,物以稀为贵,慢慢就成了某种象征,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请低声说悄悄话,勿大呼小叫喧哗。店员待客勤,亲切周到,客也要有相当的风度,彬彬有礼,趣味高雅,是谦谦君子之流。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贩夫走卒起家的暴发户,市井游民出身的土财主,纵有钱摆阔,却缺文化素质,品味不高,说话没水平没分寸,谈吐没见识没涵养,旁人听着嗤之以鼻,他自己也觉不自在,既无趣又没趣,去了遂不复常来。

大浪淘沙,因为“瑞徕”意味着时尚,健康,富足,上流,来这里消遣的顾客也多是有身份的人,党政要员,商家大亨,请客谈生意,名人雅士,聚首切蹉,交流经验,文人学子,下棋看书,吟诗赏月,最适宜的好去处。富贵妇儒,有闲阔太,邀约打牌,富家千金,豪门少爷,谈情说爱,也愿意到这里来消磨时间,散步游玩,喝茶闲聊,悠然静坐,那是一种享受。

要面子

农历四月十二日

谢汉嗜好打牌,将打牌当主业,将打工当副业,兼顾吃喝玩乐,职能是吃里爬外。最初,他邀约狐朋狗友来家里打,无论白天黑夜,只要上了牌桌,就打得昏天黑地,不吃不喝掏钱赌博,不休不眠一心赌钱,不管有事没事,只要人数凑足,就地拼桌,热得汗流浃背也要搏,冷得浑身哆嗦也要战,几天几夜不下桌。

他不去店里帮忙,还玩男人的威严,耍老公的权势,时不时吆三喝四,责令袁秋华跑步回家,来专职伺候他们,饿了,美酒热菜送到手,渴了,茶水,饮料端到桌角,口寡了,糕点,水果摆到身边。赢了,他就请客,带出去大吃大喝,输了,他就认出,到店里拿营业款,回去继续战斗。

白天不去做工挣钱,整天打牌荒废时间,节衣缩食省钱赌博,偷钱骗钱只为赌钱,男人没个男人样,老公不负老公责,原本让袁秋华厌烦,还要她免费招待,无偿付钱,更讨她嫌弃,尤其晚上,吵嚷得袁秋华睡不了觉,可怜她还要像地主老财家的长工一样,半夜钟响即起,下死力气挣钱养家呢。

过去,袁秋华一直隐忍着,现在她心情烦闷,看见他打牌就火冒三丈,感觉已经忍无可忍了。她暗中规劝谢汉不成,吵吵吵闹闹,打几场架也不成,“你不要面子,我还要脸皮呢”,恶言恶语,干几次仗也阻止不了,“你不挣钱,我还要养家呢”干脆气凶凶的发躁脾气,“你位尊体贵,要面子,不稀罕钱,我娘仨还要睡踏实觉,过安稳日子呢”,就冷着面孔掀了他的牌桌。

牌友识趣,转移场地,“你老婆泼辣呀,真敢掀牌桌哦,既不给你面子,也不给我们面子,何必自讨羞辱?咱惹不起,躲得开嘛”,再也不登家门了。谢汉闲得无聊,牌瘾犯了,手痒,心更痒,却找不到人打,听闻别人开赌局,他赶去,别人也不让他参加,还撵他走,“你这害人精,莫凑热闹,在这瞪眼参观,你不怕你老婆来砸场子,我还怕她报警呢,哪里冷清,到哪待着去”。

得罪了牌友,没牌打,破坏了赌缘,被禁用,他认为妻子不给他面子,是妻子让他成了孤家寡人,就消极怠工,能不干的活,躲避不干,必须做的事,也拖延不做,火烧眉毛了,还要磨磨蹭蹭,不仅家里的活,就连做工也不例外。从始至终,他都认为家庭是妻子一人的,孩子也是妻子一人的,养家养孩养老统统与他无关,建房开店做生意,水电房租,柴米油盐,衣裳鞋袜,人情来往,都是妻子的事,他只限于打零工,挣零用钱,专供自己买烟,买槟榔,交手机费。他活成可有可无的地步,却要求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钱来还债,还拿妻子当奴婢使唤,大呼小叫,骂骂咧咧,人前要面子,人后要享受,逞皇帝的八面威风。

谢汉人不分亲疏,远近,主次,好坏,事不识轻重,缓急,深浅,荣辱,不仅不能替家人扛起责任,反而加重亲人的劳累,一味只顾自己玩乐,不管家人死活,成为家庭的负担,袁秋华当然不能给他留面子,况且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丢的,你不顾名声,做了丢脸的事,面目可憎,人家容不得龌龊,便忍不住鄙视,当然就不给你留面子。况且没能力没实力,拧头硬颈找人家要面子,是讨不到好脸色的。不论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或者守家财产之争,人心皆险恶,皆势利,皆不笃厚,皆不恭谦,那些厚黑手段,恶毒计谋,人家讲的是权衡利害,利益沾染,你有实力,人家就揽将,分你一块蛋糕,你有能力,人家就招兵,给你一饭碗,你没实力,一边待着看热闹去,你没能力,乖乖躲开,避而不现,免遭不测之灾。

谢汉不懂,也不听,更不信这些,倚仗“老公”的身份弹压妻子,又凭借“兄弟”的情义偏袒谢雄,就像两军对阵,双方都剑拔弩张了,他偏要跳出来劝阻,只可惜他既没有诸葛亮的文才,又没有赵子龙的武艺,他的话等于放屁,自然没人会听,跳出来当箭靶子,结果当然是万箭穿心。

袁秋华遇强愈强,逢弱越软,有时吃软不吃硬,有时也油盐不进,绝非善菩萨,也是厉害角色。她沉降水底潜伏过,饱受艰辛挣扎过,生离死别煎熬过,浮现油面烫炸过,出卖与被出卖过,爱恨交织舍弃过,她阅世事历人情,沉稳冷静,严谨自律,精通门道和套路,实战经验资深,早已明白这一仗非打不可,只是不确定什么事会成为导火索。一般而言,谁也无法事前判断未来会如何,但敏锐的直觉可以转化为“第六”预感,凭借潜能在模式和规律中,磨练出未卜先知的本事。换句话说,一直以来,她隐忍不发,就是在耐心等待点燃炸弹的机会,她需要“非常”事件发生,给一个师出有名的理由,无论在道义,道理,道德方面都不会授人以柄,同时她也需要时间筹备,无论在言论,经济,时机上都不能仓促行事,冒失得咎。

谢雄的抢屋基之举,谢汉目光短浅认为事出偶然,袁秋华长谋远虑算定必然趋势,她暗地里做了多少铺垫,瞒着他推了多少波澜,只有她自己清楚,事在人为,一切早已注定,“突发事作”必须出现,“侵吞必吐”已成定局。现如今,她依旧不动声色地调兵遣将,谋事布局,儒家法家兵家齐上阵,官场商场民场同出马,心中早已看透谢汉的下场,只不过心怀侥幸,仍然希望他不要蠢到甘当箭靶子。

谢汉无知无能,没规矩,没礼节,还认为这世界围着他转圈,他无畏无耻,积小坏成大恶,身犯家庭之大忌,却贪婪不改,既要“不义”钱财,还要“尊贵”面子,双面奸细当得笨拙,两头失信,双方落井下石,陷入漩涡不能自拔,还妄想名利双收,可怜亦可恨。袁秋华懒得跟他详谈,只给他一个选择:要么得钱不要脸,要么失财得脸面,是当好老公,还是做大男人?不信你真是个要名不要利的主儿!

谢汉揣测袁秋华揪住小辫子不放,恐怕是趁势要将他扫地出门,妻子要休了丈夫。她能干,没了他,一样能过好日子,他无能,没了她,生活便没下落,从富足再回到贫贱,从尊贵再复归穷苦,受白眼得冷遇,他受不了,从衣衫光鲜到落魄潦倒,从繁华城市到萧条乡村,乡邻鄙视兄弟嫌弃,他也习惯不了,从衣食无忧到三餐发愁,从有钱花到没钱挣,求人乞怜,低三下四,他更适应不了。他不甘心:你要钱不要脸,要利不要名,你要权不要老公,你无情无义,心狠手辣,确实坏出了水平,干得漂亮啊!

袁秋华说:之所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是因为你不聪明不优秀,不刚正不磊落,不负责不练达,我只给你一个选择,你必须当机立断!

谢汉说:你灵活圆滑,八面玲珑,情有独钟,当初何必嫁给我?

袁秋华说:你不忠无耻,自私欺人,还说我背信弃义?我恩断情绝,截肢求生,不是为了自己!

谢汉说:为了孩子,你也不能赶我走。

袁秋华说:现在把孩子搬出来当救兵啦,你将新房和屋基拱手相让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孩子?我们死后,不仅新房和屋基是孩子的,建起的楼房也是孩子的!你联合他们共同欺负我,开口就是“姓袁的”,未必这新房,这屋基,这楼房,我能装进口袋带入棺材随土埋葬了?

谢汉说:你可以死后留给孩子,为什么活时就不能送给我?

袁秋华说:我送给你,你再送给他们,终于说露馅了!你送给他们,将来就是他们孩子的,你懂不懂?你要真替自己的孩子考虑,我怎么会不愿意呢?你可以和任何人争抢,惟独不能和自己的亲生骨肉争抢!你怎么没想过,你给孩子留下什么啦?

谢汉说:他们的孩子也是我的侄子嘛。我的孩子锦衣玉食,我的侄子饥寒交迫,行善积德,送些给他们,救救济济,又有何不可?九牛一毛,不伤皮骨,何足挂齿。

袁秋华说:锦衣玉食,是你给的吗?你居然还有脸替我们当家作主!饥寒交迫,谁生的谁负责,需救济找政府申请嘛,吃低保,住廉租房,要教育补助。锦衣玉食,就见钱眼红,就动手开抢?银行钱最多,他们怎么不去抢劫?

谢汉说:他们父母双全,有房有地,没病没残,申请不到哦,生活困难只因为孩子生得多哩。观音菩萨眼睁睁,不宜服讨只宜服偷,你为富不施恩,舍不得救人,人家就只有哄抢欺骗了,三偷不如一抢。

袁秋华说:生了四胎,还要生五胎,超生不怕多,只怕怀不上崽,如今养不活,就磨刀把我当羊来宰,难道是我命令他们生的吗?饥寒起盗心,人穷去行骗,劫银行,要坐牢,抢我的,就没事?想得天真,做得幼稚,法不容私情,罪不论亲疏,太子叛变,一样诛杀,入室抢劫,打死勿论!

谢汉说:法律无外乎人情,见贫不济是你冷血。

袁秋华说:人情就是礼尚往来,他们没帮过我,凭什么我要补助他们?人情就是他们么样对待我,我便么样回报他们,他们对我使坏,未必我还要报恩?嗯,感谢他们降祸于我?

谢汉说:你不照顾,他们才使阴招,你真是铁石心肠,想要他们的命,先得打死我!

袁秋华说:打土豪,吃大户,这是土匪作恶,属于政府除黑治恶的对象。吃里爬外当内奸,你才是祸害,坏事的根源,我防患于未然,只因为你信不得,靠不住!

谢汉说:有背景,有靠山,你报警啊,叫政府帮你将他们抓去坐牢嘛。你不必赶我走,我就已经妻离子散,众叛亲离骨了!

袁秋华说:多行不义,天怒人怨,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想帮他们挡子弹?机关枪一响,你只不过和他们一起死罢了,炮灰。

谢汉说:亲兄弟,就该同生共死!我只是不愿妻离子散,你就要我死?

袁秋华便解释:我没想要你死,也没有赶你走,只是不想再养家,不愿再养你!好老公要不要养老婆?大男人该不该养家?我是给你做好人的机会啊!

谢汉说:交钱,交权,公司,店铺都交给我管?你当家庭妇女!

袁秋华说:我交给你管,你再把他们招进来,合伙蚕食鲸吞了,你想得美!我当主妇持家,你挣钱养家,为什么要我掏腰包?

谢汉说:做糍粑要粉,做生意要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不支援点钱,我么样养家?没有人能靠卖苦力发财,不投资不冒险,注定贫困潦倒,我不赚钱,你拿什么买?

袁秋华说:打工是不能致富,但辛勤劳动可以养家糊口嘛,全国那么多农民工,只要能吃苦耐劳,生活水准和居住条件,并不比城镇普通居民低。别人能打工能挣钱,你凭啥不能?

谢汉说:要不然,你让我到公司管后勤,或者介绍我去工地管材料,旱涝保收,每月有工资拿,工作稳定,生活才稳妥哩。

袁秋华说:荒年不饿手艺人,你不是砖瓦匠么?你去工地做大工哦,一天一百元,过日子足够了。

谢汉说:你是公司总经理,我是你老公,我去做大工,你不要面子,我还要脸呢。

袁秋华说:凭劳动挣钱,自食其力,丢哪门子的脸?你啥活都不干,整天吃喝玩乐,吊游浪荡,就是有面子?

谢汉说:卖苦力,风吹日晒,又脏又累,我不去。

袁秋华说:万丈高楼平地起,你活干得顶呱呱,手艺超群,同行都佩服,提携无异议,我自然会委以重任。就算是敲门砖,你也得拿起砖头敲门呀,哪怕是跳板,你也得站住脚再跳呀,这样手不拿,脚不跳,我用什么样的理由跟大家交待啊?

谢汉说:你是总经理,你说句话,谁敢不听?不服从就炒鱿鱼!

袁秋华说:长此以往,不关门才怪,我用人才,不要奴才,我要获利,不要威风,讲民主,不称霸。

谢汉说:说破天,你还是要钱不要脸,你不给我面子,我就不养家。

袁秋华说:好吃懒做,得过且过,你是给脸不要脸!你爱面子,我偏要撕破你的面子,剥落你的里子!

谢汉不肯去打工,袁秋华毫不妥协,吵嘴就吵嘴,闹事就闹事,打架就打架,头破血流也不惧,毫不留情也不怵,反正不会迁惯他的恶习。她强硬到底,断绝经济供给,让讨债的找债主,让收费的找户主,让送请柬的找家长,让老师找孩子的爸爸,怯懦的谢汉就认怂,毕竟钱是人的胆,没钱吃狗屎。

谢汉想打牌,就去外面麻将馆,打五角一番的小牌,跟老头凑合,跟老太将就。打一天,输赢只在百元之内,他又嫌不刺激,提不起精神来,越打越没劲,没意思透了,慢慢地就对麻将馆不感兴趣了。

追言情剧

有段时间,谢汉整天窝滞在家,追言情电视剧,或蜷缩在沙发,或侧卧在躺椅,或盘腿在圆凳,呆头呆脑地看后宫嫔妃争风吃醋,傻眼傻笑地看宫女争宠受辱,痴呼怨叫地看皇子争权夺利。他左手酒,右手烟,一边看,一边吃菜,喝酒,抽烟,悠然自得,逍遥自在,从凌晨到午夜,从央视到卫视,从电视到电脑,像无所事事的家庭妇女一样,追抢先,追热播,追更新,乐此不疲。看在眼里,嘴也闲不住,还要像老太婆般指这个儿子忤逆不孝,点那个媳妇败家不贤,对人物评头论足,对情节猜想假设,对着屏幕喋喋不休,像神经病般自言自语,还要拿身边的人和事来对号入座,说肖琳像孝庄,说袁秋华像王熙凤,说宫喜鹊像窦猗房,说马惠兰是赵姨娘,说孙月娥像吕雉。饭桌上,他念叨什么嫁人就嫁温太医,哼唱什么嫁人就嫁灰太郎,言下之意,自诩既像温太医,又像贾琏,皆情种也,既给浪漫情怀,又给温暖依赖,皆对情人痴迷不悟,对妻子薄情寡义。

言情剧,只论感情,不言其它,不管是逆天重生,宫廷穿越,灵异武侠,还是修真仙剑,玄魔悬疑,历史演义,都不涉及做人的道德教养,言行的伦理约束,做事的法律责任,不是醉生梦死的三角变态恋,就是误会误解误导的四角错婚娶,不是阴阳隔不断的七世姻缘,就是世仇家敌家长作梗的生死劫,不意外失忆,就会患绝症,不离散失踪,就要见面不相识,种种离奇巧合,悲欢悲喜悲苦串联,样样恩怨情仇,冤家冤孽冤魂纠缠,但万变不离其宗,男要浪子回头,女要忠贞不渝,忏悔加宽恕,和好如初,结局都是皆大欢喜。

简而言之,小儿女的爱恨情仇,与时代的风云巨变隔绝,与纷繁的社会矛盾无关,只关注心上人的铢锱变化,嬉笑怒骂闹情绪,争风吃醋打内战,既不显“鞠躬尽瘁”的高风亮节,也不见“济世惠民”的雄心壮志,所谓“神机妙算”的残*诈,“聪明能干”的歪欺邪骗,以争名争利争男人为前提,并非家国之情义,社会之公正,世情之常理。无非是关了宅院闹内讧,妻妾斗,婆媳恨,兄弟怨,两耳不闻窗外事,家务事,恩怨气,报复计,自然没有英雄气概,夫子素质,救世理想,斤斤计较的都是小儿科之得失,一物一房一男人,一生一世一怪胎。

通俗言情剧,迎合大众趣味,文本不甚深奥,言词不甚粗劣,人物不甚阴坏,且情节跌宕跳跃,进展曲折起伏,描写简洁明快,又生动活泼,故事十分吸引人,塑造一批旷古不变的痴男怨女,观之惊心动魄,欲罢不能,流行开来遂成一股潮流。如果不是道德,或法纪,或金钱的约束,男人都梦想占有无数的女人,就像封建王朝的皇帝那样,坐享三宫佳丽,独霸六院红粉,还能巡游九州,在民间采花拆柳,戏凤耍草。不论门第高低,出身贵贱,聪庸智愚,美丑老少,女人都怀鸳鸯蝴蝶梦,梦寐以求的,则是三千宠爱聚一身,幻想着男人万花丛中来,点滴不沾身,*不移情,利诱不变心,权逼不改忠,情有独钟,只爱她一人。最美好的梦想,只不过是机缘合之下,邂逅皇位继承人,与她相敬如宾,共同谱写最高级的浪漫史,给予她天底下最大的骄傲和满足,不爱江山爱美人,为了她甘愿在冰天雪地等待,在荒山野村里相濡以沫,陪伴她到地老天荒,白头偕老共看夕阳红,守护她一生慢慢变老,儿孙满堂同享天伦乐。

远离社会,孤芳自赏,莫谈国事,只言风月,逃避现实,不谈责任,只说爱情,一言以敝之,写的不是人间事,演的不是世间人,看的不是正常人,都在云霄梦游,都在吸*神鸦片,都在自我麻醉。无论是帝王后宫,乱世情缘,还是民国家族,才子佳人,或是抗日神话,江湖传奇,只不过是港台剧的大陆翻版,山褰货,揉合日韩剧的中国复制,地摊贩,迎合大妈大爷们的恋旧情结,安慰家庭妇女的贤妻良母梦罢了。谢汉半文盲一个,井底之蛙一只,他宅在屏幕前走马观花,不解真昧,却自以为颖悟,逮空就絮叨嘟噜,像只苍蝇嗡嗡叫,制造噪音,吵人,闹人,烦人。

网络时代,无线天下,电商崛起,人物辈出,电视机已被主流社会所摒弃,蹲守电视机追剧的人,大多数是已经落伍,或即将被被淘汰的混世分子。可怜谢汉沦丧为家庭妇女之流,却自持男人身,自视大丈夫,看着英雄,自喻豪杰,看着仁君,自喻贤相,看着才子,想佳人,看着将军,思贤妻,看着帅哥,念美女,看着阔少,梦模特,整天做着村夫乡汉的皇帝梦。

泥墙瓦舍出身的谢汉,不会种田的农夫谢汉,学艺不精的砖匠谢汉,吃喝嫖赌的荀活谢汉,他身边的人,个个平民,他认识的人,人人普通,竟然攀比文史名人?谢汉读书太少,文化教育太差,知识储备太浅,他穿凿附会的谬论,袁秋华听了哭笑不得,懒得搭腔,任他自由发挥,代入浮想,她戴上耳机,自顾干活。但同吃共喝的一家人,抬头即见,开门面对,毕竟妨碍如影随行,响动挥之不去,袁秋华被他的胡评瞎扯,搞得心烦气燥,特意借来一堆史料,耐心释疑,供他阅读,帮助开蒙。

无奈谢汉不爱学习,心压根就静不下来,屁股好比坐针尖,看书好比受刑罚,写字如同鬼画符,根本就不是自学成才的料。他识字不多,又担心被妻子瞧不起,急于展示自己的小聪明,故而总是夸夸其谈,一只土猪,怎么能读懂洋书?不过他也不感兴趣,他的爱好和志向都不在这方面。以他的教育背景,文化水平,认知能力,就连脑筋急转弯的儿童益智游戏都玩不赢,更别谈专攻的术业科研,及专业人才的著述了,怎么可能和妻子有棋逢对手的精神交融呢?不仅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上隔着学养,在生活情趣,品味格调上隔着感受,就连性格也隔着平和,就连家长里短也隔着默契,不是缺乏交流,而是没有共同语言,彼此了解却无法沟通。

袁秋华为人稳重通达,处事和顺圆润,谢汉懦弱又愚蠢,小邪且小坏,无能又逞强,猥琐且没口德,经常让她气多过病,羞多过恨,宁可被伶俐的“大坏蛋”气得吐血身亡,也不愿被蠢笨的“老好人”怄得翻胃断肠,想不争吵打闹过安稳日子,她惟有息事宁人,委曲求全。可他总是折腾,想妻子对他刮目相看,明摆着抱残守缺,非但不听取劝解,也不接受知识更新,仍旧故步自封,不懂装懂,还是整日追着问“有何感受啊”,缠着讨回复“发表一下高见嘛”。

谢汉太闲,时间多得没办法消除,袁秋华太忙,事情多得干不完。他这样围在她身边转来转去,碍手碍脚,无聊透顶,没意义之极,恬不知耻,她烦不胜烦,甚至撵他出门,要他去打麻将。可他偏不顺着她,照顾她,心疼她,偏要烦她,气她,恼她,整天在她眼前像不倒翁一样左右晃动,像吊带一样来回晃荡,像针摆一样往复晃悠,晃得她头昏眼花。

谢汉贴身吵闹,胡搅蛮缠,非要袁秋华给句话不可。她无可奈何,则戏言敷衍,说肖琳像白骨精,自己像卫子夫,马惠兰像傻大姐,宫喜鹊像慈禧,孙月娥像虎妞,你像林平之,吾送你练葵花宝典的十六字真言,“欲练神功,必先自宫,若未自宫,也能练功!”。

打架

农历四月十八日

谢汉既非栋梁之材,也未曾光宗耀祖,更不能享用荣华富贵,但家庭财产,就是夫妻共同财产,不管是丈夫挣的钱,还是妻子赚的钱,只要组合成家庭,二人的收入就是共同的财产。他说起来,毕竟有家有业有财产,有妻有儿有养女,似乎圆满不缺。人们眼里的羡慕与嫉妒,让他自我感觉好得不得了,好像缺了他就不圆满了,少了他就不完整了,仗着男子汉的老名号,打着大丈夫的旧旗鼓,在人前作威作福。他满嘴跑火车,好像天底下没他不认识的人,世界上没他办不了的事,充好汉揽下事,他自己却又办不到,央求袁秋华出面解决,办成了是他的功劳,若是办不成,就是袁秋华的过错,跟她吵架打闹,让她烦不胜烦。

既然夫妻收入,就是家庭共同财产,那么家庭财产,二人就能使用,处理,及支出,况且按照旧式家庭的乡村惯例,妇女没有财产权,对家庭财产,不仅分配时没有份额,继承时也没有份额,更甭提售卖与转让,赠送与捐献了。譬如,谢家分菜地,谢汉有一份,袁秋华却没有,村里分自留山,谢汉有一份,袁秋华却没有,族里修祖祠,袁秋华捐款一千,记礼单的人却写下谢汉的名字,村庄清护墙河,袁秋华捐款一万,功德碑上却刻出谢汉的名字。几个丈夫亡故的妇女也捐款了,但族里记着,村里写下,庄里刻出的,都是她们未成年儿子的名字。这便婉转传达了妇女要从夫,从子的传统观念。在旧社会,妇女自古以来都是无名氏,不仅活着户藉上有姓无名,且死后墓碑上也是有姓无名,由某公的“家内人”,变成某门的“老孺人”。因此,谢汉便认为家里的财产,就是他的财产,他的财产,他想赠给谁就送给谁,家里的钱,就是他的钱,他要么样花就么样花,总是到处吹嘘说他赚了多少钱。

可长在新时代,活在新世纪,接受新思想,聆听自我教育,捍卫个人财产的袁秋华,却强烈抗议,反对封建观念,恪守财产问来路,钱财查出处的观点,坚定不移地执行,“我的婚前财产,是我个人的,我的婚后财产,还是我个人的,我不侵吞你的个人财产,你也甭想算计我的个人财产!我活着不在乡村做无名氏,死后也不在祖坟立无名碑,我一定要到城里做女士,我铁定在城里买房落户,开公司做生意,筌名盖章批单,我必须在墓地坚有姓有名碑!我非儒雅君子,亦恶亦善,可邪可正,惹火了不怕事的女人,拿得起才智,放得下脸面,比小人还难缠,我劝戒你一句,你对我好,我待你更好,你使坏,我比你更混”。

结婚这么多年,谢汉没有做成一件大事,不仅他的房子没守住,他的地基没看住,就连侄女的房子也没守住,侄女的地基也没看住,更没有挣到什么大钱,别说上养老,下养少,中养老婆,甚至就连自己都养不活。袁秋华虽是一介女流,但聪明能干,吃苦耐劳,她说到做到,不仅在城里买房落户,在城里开公司做生意,是身价百万的老板,且在省城买下墓地,刻下墓碑,立了遗嘱,宁愿火化也要保留芳名,镶嵌雅照。私底下算家底,只有袁秋华最清楚,她从来没有从他手上拿到钱,相反,倒是他理直气壮地找妻子讨要,每次还嫌给得少,像儿子的零花钱似的,且隔三差五的请客,就带一帮人到店里白吃白喝白拿。场面上,自然须要维护男人的脸面,营造夫唱妇随的假象,谢汉自称老板,爱好摆阔请客,喜欢炫耀做东,袁秋华这个老板娘,就须要热情接待,服务周到,爽口表态免单。

虽然资质有智愚,条件有优劣,能力有大小,但能听取意见,团结合作,也算懂事。谢汉接受不了火化,他要保留全尸,要葬在祖坟山,要埋在父母下首,他要落叶归根,要回乡养老,要在老家建楼房。乡民在外,挣了大钱,做的头一件大事,就是回老家建新房,或在城里买商品房。谢汉挣不到建新房的钱,无能倒也罢了,守不住旧房,懦弱倒也罢了,当袁秋华实施“以旧房换屋基”的计划,宁愿自掏腰包给他建“养老”房,也要证明家里有大钱,一家人能挣钱,不想他被人瞧不起之时,偏偏是受益人谢汉漠视她,搞破坏活动,配合外人来个釜底抽薪,彻底毁掉计划,让她中暗箭,落马丢脸,把脸丢在婆家,任那群她最鄙视的人当众踩踏,让她盘算落空,蒙羞丢人,把人丢在乡亲面前,再也无颜见父老。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谢汉这般糊里糊涂,蠢笨到不可救药,袁秋华早已习惯了凡事靠自己,也不再对他抱什么希望,也不真计较他给不给家里钱,预备把他当废物养到老而已,因为根本就没信过他能挣大钱,只要不麻烦自己替他付账就行,只要闯了祸不要自己帮他擦屁股就行。

现在,谢汉不出去打牌,就窝在家看足球赛,不时发出一声欢呼。

袁秋华要早睡早起,被吵醒,就起床,进客厅,反对他看电视,说:音量大得吵死人,你耳朵出毛病了,听不见吗?

谢汉把手中的电视摇控器,往袁秋华脚下一摔。他双脚蹦跳,吼叫起来:牌不让我打,已经让你害得没脸出门,电视又不让我看,到底你想干什么?忍耐是有限度的,莫以为我好欺负!

摇控器噼噼啪啪碎在袁秋华脚下,再看谢汉暴跳如雷的恶劣态度,她终于火山喷发,随即扑面而去,伸手一抓,谢汉脸上,随即出现五道抓痕。

她说:我累得连梦都做不动了,都像你这样混,吃个屁?

谢汉摸着脸上的伤,抬脚将袁秋华踢倒在地。

他嚷嚷:日图不到三餐,夜图不到一宿,不如出家当和尚,要你这种老婆扒卵!

袁秋华就地几个翻滚,滚到谢汉的脚下,伸手抱住他的双脚,往前再使劲一滚,把他掀起,仰面摔倒在地,然后她再腾身一跃,把他压制在身下。

谢汉伸手拉扯袁秋华的头发。

痛急了,袁秋华双手捉拿他双肘,用额头去撞他的脸庞,撞得他口鼻流血。

她说:嫁你这种无赖,一没得好人才,二没得好茶饭,三没得好床铺,四没得好言语,五没得好忠诚,真是有辱祖宗,你活着给我丢人,不如拼死拉倒!

谢汉将她推开,伸手往脸上一抹,抹一手的鼻血。

他说:恶妇,你谋害亲夫啊!

袁秋华说:房子没了,屋基又没了,你这种害人虫,活着只为害人,别人害不了,倒甘愿被别人害,却专业害老婆孩子!

谢汉说:你想我死,我偏不死!我就要活着,害你,臊你,羞你!

袁秋华说:呸,没出息的怂话,你有法自欺,但没法欺人。目前,我隐忍不动,只为将来一击毙命,日后自然见分晓。

谢汉说:我好怕耶,好怕怕哇,吓得都尿裤子了。

谢和熙睡眼惺忪走出他的卧室:爸爸是魔鬼,我害怕,妈妈,我要和你一起睡!

谢汉说:你妈是泼妇!

袁秋华说: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痞没打下地盘,氓没闯出流威,只会关了家门当恶霸王,扔出房门钻狗洞,甩出窗外挖墙脚,你爸是无赖!

谢和熙说:不要吵了,烦人!闹得我没办法睡觉,明日还上不上学?

谢汉说:怪你妈,先恶语伤人,先破口大骂!

袁秋华说:怨你爸,先砸东西,先打我的脸!

谢和熙说:你俩,一样自私,只顾自己,不给我留体面!唉,我咋这样命苦啊?

袁秋华说:小熙,咱不睬他,咱睡觉去!

谢碧桃也打开她的卧室门,追过来:三妈,我也要和你一起睡!

袁秋华说:为什么?都读初三了!

谢碧桃说:我怕鬼,下午看了鬼片,眼一闭,床边都是大鬼小鬼,男鬼女鬼,每个鬼都来吸我的血,吃我的肉!

谢和熙说:我要看少儿动画,姐姐就在电脑上玩僵尸游戏。

袁秋华说:好吧,我就化身钟馗,进入你的梦魇去抓鬼。

夫妻间打得不可开交,也有罢手的时候。

袁秋华反锁卧室门,赌气不让谢汉进房睡觉,说:你不是喜欢看电视,不需要睡觉吗?呆在客厅,看通宵也没人管,叫你一次看个够!

谢汉便赌气离家:你这恶妇,谁受得了?你这傻b,谁想和你在一起?你这贱货,莫以为我没地方去?

谢汉去哪,袁秋华心中有数,狗公找狗婆,公猫追母猫,男人闹事生气出门,不去找“有意思”的女人,难道会找“没情况”的男人?

空手上门,甭说大人不高兴,就连儿童都不欢迎,想主人礼貌待客,客人就要准备见面礼物。礼仪之帮讲礼节,礼多人不怪,缺情少礼招怨恨,礼重物贵讨人喜。谢汉想得到笑脸相迎,热情接待,奈何没钱买,就只有做些偷偷摸摸的勾当,拿袁秋华的东西,向门外的女人献供,去换别个女人的热情。他左边口袋装着偷拿的化妆品,右边口袋揣着暗摸的滋补药,再去超市买零食大包小袋的提着,理发修面梳妆打扮,不是去向肖琳诉苦,就是去肖琳家打牌。

牌搭档

肖琳喜欢打牌,喜欢到买自动麻将机,提供免费茶点,张罗约人的地步。

当今社会竟争激烈,生活压力大,但凡努力上进的人都为家计忙碌,只想在牌桌上打发时间的闲人,懒人,毕竟有限。遇到三缺一的时候,肖琳便邀请谢汉凑数,救场的次数多了,他就是固定的牌搭档了。

谢汉去发廊将头发,由三分头改成板寸,短短的发茬,遮掩不住青青的头皮,乍看似释放不久的劳改犯。人矮身短手短腿短,发短脸窄脖子短,越发显得又瘦又矬,尖嘴尖耳,小头小脸小身子,更像只猴。他身子矮小,原本就是生理缺陷,属于二等残废,长相,身态,又形似猴类,因为孙悟空当过弼马温,乡人便借谐音,给他取了粗俗的戏称“谢避”,或“瘟汉”。粗听起来像开玩笑,无关歧视和轻蔑,但玩笑也含三分真,把真名谢汉撇开,将谐音相连,就是“避瘟”,再扩展一下,即是常用语“避之如瘟神”了。人们取笑他的原因,就在于听其言观其行,人又懒散又愚蠢,家又穷兄弟又多,父又懦弱母又恶毒,恐怕会娶不到妻,要打光棍,当孤老了。细究之下,真正意思是“女人避之如瘟神”也。

当袁秋华嫁给谢汉之初,人们除了惊诧,好奇,就是找破绽,都认为谢汉抓捏了袁秋华的把柄。破绽没找到,却发现袁秋华不像女人,是披着女人皮的男人,像男人一样安身立命。后来发现袁秋华的身世地位,人们又承认她还是男人中的豪杰,不仅有钱,还有势,不仅精生意,还精文艺,不仅自己赚了钱,还让合作者和员工都赚到钱,谁和她搭伙,就等于弯腰捡钱。当然,她有条件,有标准,一般人不入法眼,一旦启用,则用人不疑,人尽其才,一起发财。

有些人在袁秋华面前碰了壁,心存侥幸便找谢汉开后门,请他吃喝玩乐,请他打牌钓鱼,甚至允诺赠送名誉股,盈余则坐拿分红,亏损则毫无牵连。谢汉贪小便宜,往往引荐,袁秋华则往往婉言谢绝,并加倍替谢汉还人情债,也就是说,谢汉吃喝玩乐,到头来还是袁秋华付账。但谢汉不管是谁出钱,他只顾享受玩乐,有人请客,他就去吃喝,有人邀约,他就去打牌,反正有袁秋华垫底,收拾残局,他没有后顾之忧。因素质,品格,财力及档次所限,他无法涉足高端的会所,也无法跻身顶级的娱乐部,结交来往的都是些下九流角色,底层鱼龙混杂,历来不缺坑蒙拐骗之徒。树大招风,钱多引骗,他也曾上当中计,去清远搞传销,也曾利诱咬钩,用房产抵押,每次都要袁秋华找人疏通,出钱赎回。诸如非法集资,聚众赌博,争妞斗殴,事犯大时,他也曾被拘留,吃牢饭,背窑砖。从看守所放出来,他老实不了几个月,狗改不了吃屎,又是招摇依旧,仍然混吃骗喝。

人家有备而来,围绕在他身边,有的放矢。三来四往,日久识人,慢慢地,知道了他的本来面目,明白了他的真实际遇,由热情变冷淡,由熟稔变疏远,可对钱财的贪婪,让人前扑后继,有因失望而退出的人,就有抱希望而来的补缺者,他身边从来不缺吃喝玩乐的朋友,也未曾断绝过打牌赌博的朋友。

有求之流,故意输钱,谢汉装佯不知,笑纳了。与此同理,他有求于人时,也会假装技不如人,故意输钱,人也笑而纳之。求他的人,比他求的人,要多得多,他不仅输得起,还出手大方。

一见面,肖琳外披玫红织锦缎嵌银线缠梅花中式外套,内穿银白羊毛套头衫,脖子上黄澄澄一圈金项链,映得涂着口红的双唇越发鲜艳欲滴,衬得纹过的新月眉,抹得墨黑的眼线,长长的假睫毛,越发光彩夺目,蛮洋气,够时髦,张扬着小妇人的“挑逗”味道,弥漫出惯徐娘的“风流”气息。她下穿藕荷色薄呢短裙,内穿深灰羊毛裤,足蹬桃红厚底高帮短靴,相当随“爆款”大流,大众品位没特质,确实俗不可耐。

身材苗条的她,挺着饱满的胸部,圆脸弯眉托着笑盈盈,美滋滋的笑靥迎上来,乐呵呵,笑嘻嘻地说:你这发型好看哦,蛮精神耶!

文人雅士不能忍耐的俗,凡夫俗子却一见即开心,乐得像尊欢喜佛,笑得像朵怒放的花儿。谢汉摩挲着头壳,羞赧了,娇憨地笑道:刚理的发型哩,还没适应哦,挺不习惯呢,你说好看呵,我也就觉得潇洒多了咧!

谢嘉娇回首,斜瞄了一眼,取笑:瘟汉,了不起!咦,妻管严变潇洒哥了,是咋样满血复活的呢?

谢汉说:打牌呗,你多输点血,我血满了,自然就复活了嘛。

肖琳说:改了发型,换了心情,汉哥今日手气特别顺,一定盘盘*,圈圈大满贯洌!

谢汉说:借你吉言,同胡!我吉星高照,门前清,你也鸿运当头,杠上开花。

谢嘉娇说:我不贪,每盘只要来三个赖子,起手听胡,不吃,不碰,再海底捞。

肖琳说:三姐不贪,咱们就优先照顾一下,换种打法,不打四川麻将,打广东麻将,好不好?不翻赖子,不许吃,不许碰,不兴杠,打硬垒,只限*!

谢汉说:正合我意!你们三个女将,我一个男将,阴盛阳衰,每次都是你仨赢,只我一人输,稀奇,怪哉,太巧了,我早已怀疑你仨配合着欺负我呢。

肖琳说:怎么可能?霉时倒运,剁手指,心烦意乱,出错牌,只能怨你三心二意,注意力不聚中。人坐牌桌,神游太空,三催四喊才回光,等得花儿都谢了,焦躁哦,急死个人啊!

谢嘉娇说:就是嘛,要不是我眷顾,她们都不愿意叫你来凑合。

肖琳说:汉哥今天神清气爽,要啥来啥,必定把把和,场场赢,一人包圆,一赢到底。

谢汉说:吉祥如意,说得漂亮,真赢了,我分你一半!我的一半,请你们吃宵夜,鱼翅,燕窝,管够!

谢嘉娇说:光说不练,虚假把式,甭耍嘴皮功夫,上桌吧,心动不如行动,开始试验啦!

牌友察觉谢汉心情不爽,且脸上还挂了彩,便追问原委。他则大吐苦水,大发牢骚,尽情倾诉妻子不敬夫的恶劣,纵言埋怨其张牙舞爪的粗蛮,肆意暴光其残忍虐待的压迫。言下之意,他之所以没机会发财,全赖她压抑了才华,都怪她破坏了运气,不但帮不了他,还拖累了他,搞得他一事无成。

他有事没事总说妻子,这也不是,那也不对,人也不漂亮,心也不纯良,持家不见兴旺,理财未能发达,只会河东狮吼,夜叉巡游,搞得他有家不敢回,只能流浪在外头。他张口闭口老说妻子,对丈夫不温柔体贴,对老人不孝敬顺从,对兄弟姐妹不尊重友善,一贯狗仗人势横行家内,兴风作浪算计亲友,害得他六亲瞧不起,臊得他无颜见乡邻。总而言之,是他瞎了眼,娶错了老婆,才祸害得三代不得安宁,才贻误得自己一无所有,似乎家庭生活像坐牢一样暗无天日,让人误以为他是多么不称心如意,对妻子是如何恨之入骨。

牌桌上的输赢算数,话却不一定真心,基本上属于没话找话说,无聊找事谈。但生活有常识,婚姻有常态,前世冤家对头,今生打闹夫妻,即使吵得很凶,打得很猛,动手很暴力,事闹得天大,惊动家长出面做裁判,亲友赶来劝说,然后两人便和好如初,吵闹归吵闹,打架归打架,日子还能接着过下去。哪对夫妻打闹,不说要离婚?大喊大哭也罢,大吼大叫也罢,大打出手也罢,一辈子闹下来,都数不清说了多少次,可仍然陪伴着过到老。最初,看见头破血流的样子,听着赌咒发誓的怒火,亲戚朋友还以为真要妻离子散,便赶紧劝勉,生怕两人一气之下,做出让大家难以解决的傻事来。慢慢的,闹的次数多了,听得多了,劝得多了,才知道那不过是一时气头上说的话,并不会真要离婚。年青夫妻老来玩伴,看清楚了闹事的喜剧结尾,问明白了打闹的起因过程,帮忙劝说就简单了,无非是解释,认错,原谅,和好。于是乎,打闹像演戏,劝说也像演戏,不管亲友劝不劝说,和不和稀泥,反正两人不会真离婚,自己也会找台阶下,要的不是公正,只是在闹情绪,发脾气,泄牢骚,争面子。一时感叹嘘唏,打破沙锅问到底,隔日忘个一干二净。

当然,不了解谢汉的人,才会深表同情,说:对不起!都怪我多嘴,勾起你的伤心事。

肖琳露出痛苦的神色,低眉轻语,温柔地说:我没有想到---

人家同情之余,抛给他一个问题:她都这样了,你为什么还要和她在一起?

谢汉说:自然想离,我都提出来八回了,要不是孩子离不开亲妈,我能忍辱负重到现在?

肖琳惊异地眨了眨眼睛:每次吵闹,把孩子吓得嚎啕大哭,惊恐万状,都是我亲自出面劝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汉哥才宽宏大量地接纳了她。

谢汉说:话说回来,也就是不愿孩子遭罪,如果不是拖儿带女,我早已一顿暴打,将她扫地出门。

肖琳狡黠地对谢汉微笑:女强人嘛,各方面改不了刚愎凌人,相安无事的日子少,水深火热的时候多,汉哥躲出来,是图个清静呢。

谢汉说:老娘不疼,老婆不爱,孩子不亲,我打打牌,散散心,只能自己心疼自己喽。

当牌友劝解他为了孩子,凑合着过下去,他似乎又不得不承受妻子的折磨,他委屈呀寂寞,他憋气呀空虚,他苦闷呀冷清,他活得不像男人呀!

家有母老虎,男人才有理由,才有资格,也有必要到外面去寻温暖,和她说话是享受,不说话见一面也是享受,促膝谈心,相对传情,更是享受。

虽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但婚姻却又是爱情的坟墓,为了纯真洁净的爱情,就不要走进见光即死的坟墓嘛。爱是无私的奉献,不要经济压力,爱是伟大的激情,不要精神痛苦,爱是不求回报的,不要责任约束,真正相爱的恋人,是不需要婚姻的,不要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

午夜进餐,补充膳食能量,肖琳为他盛饭倒酒,挟菜舀汤,他的感动,他的脸红,俩人眉来眼去,暗送秋波,牌友看在眼里。肖琳记得他喜欢吃辣泡菜,他的感激,他的慌乱,彼此打情骂俏,卖萌弄骚,牌友也听在耳里。

全天下每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谢汉能例外?师出有名,他说那么多妻子的坏话,无非是为犯错找借口,粉饰地下情。男人要出轨,心态和视角都会改变,甚至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会疯狂地想娶那个女人。也许爱情源于虚假的幻想,距离产生美,朦胧酿奇妙,当局最迷魂,婚姻则可能着眼于现实的利益交换,关系到房子,车子,票子,牵涉着孩子,父母,亲戚,朋友,领导,同事,甚至包括工作前程,社会地位,物质财富,生活待遇等等,是各取所需,各得其所的生活模式。

拼搏到中年,获取丰裕的物质财富之后,对稳定平静的家庭生活,已经麻木,且感到泛味,尤其觉得黄脸婆不堪不配是累赘,无止无休的唠叨,让他讨厌,没完没了的数落,让他烦燥,认为自己过去活得累,如今该放松放松了,该犒劳犒劳了,认为人生单调,日子寡淡,该丰富多彩了,该烈火烹油了。出去寻刺激,一旦有外遇,即使也想维护家庭的完整,但心情的变化造成了情绪的反常,不仅心虚多疑,且敏感易怒,对妻子口气渐渐生硬,态度慢慢恶劣,关系逐步紧张。妻子当然感觉得到,于是像愤怒的圣斗士,打听调查,跟踪捉拿,使用极端行动,暴露广众,将他的私事变成公事,逼他作出选择,“要么我走,要么你走“。

不管是明智的离婚,还是愚蠢的隐瞒,或是释然的看透,但在以男人为中心的社会里,女人仍然弱势,仍然劣势,注定是无辜的被伤害者,自我奉献与被动牺牲都无所谓,妻子与情人都是男人的玩偶,有钱的用钱,有权的用权,文士用智,屑小用骗,只不过玩耍的手法不同罢了。社会地位的优势,让男人的“遍地风流”稳操胜卷,在情爱的名义下,享用更多的女人,经历丰富的情感体验,及枕席各项体能竟技的战绩,秘密以公开的方式运行,这是成年男人之间的默契。由于约定俗成的游戏规则,女人无论怎样抗争总是个输,哪怕是鱼死网破,或同归于尽,身后也免不了被同流合污的众多男人贱踏。弱小斗不过强大,劣势争不过优越,有情有义输给没心没肺,炫丑和扬恶才能够横行霸道。

男人搞外遇,总能找到妻子的错,没错也要有错,行也不行,老公背叛,总是老婆的错,不是错也是错,没过也要背过,然后挨骂受气,孤苦伶仃,独守寒窑,继而忍辱负重,操持家业,忍气吞声,等待浪子玩得钱没心惫了,耍得身败名裂了,再回头上岸,回家养老,最后夫妻双双陪孙乐。电视剧里不是都这样吗?别人的妻子能做到,谢汉自信他的妻子也能做到,还只会做得更好,就像广告里说的,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夫好妻也好,夫妻是佳偶,情人是补药!

欲擒故纵

谢汉脸面的抓伤,足够证明夫妻在闹腾,看样子吵得翻天覆地,闹得鸡飞狗跳,事态竟然严重了。肖琳打牌便有些心不在蔫,时不时出错,老是放炮。谢汉嘲笑她是“送钱师傅”,也兴奋不起来。她似乎在逃避什么,一改往常爱说爱笑的作派,无论谢汉怎么挑逗,撩拨,甚至开玩笑,她既谨慎,又严肃,就是不愿和他多说。

为讨肖琳开心,谢汉拿出“雅芳”化妆品送给她。化妆品用皮质小提包装着,内有护发素,淋浴露,爽肤水,洁面乳,磨砂膏,日霜,晚霜,眼霜,口红,眉笔,面膜,香水等,价格千元以上。他显摆似的一一掏出,摆在她面前。

肖琳低头不语,看也不看一眼,她眉头紧锁,一丁点高兴的表情,都没有。

谢嘉娇伸手要拿去:礼重情意轻喽,你的琳妹妹不喜欢嘛,我喜欢呀,你送给我吧!端午节,我给侄子买套衣服,向小袁表示谢意哩。

谢汉急忙拦阻,打开谢嘉娇的手,他上身前俯,双手合抱,圈住化妆品:添油加醋,嫌不乱啊,闭上你的乌鸦嘴!

谢嘉妮说:偷老婆的宝贝,拿来献妹妹吧?敢做不敢当呀,想我们不说,要给封口费呢!

谢汉从口袋掏出一瓶“伊更美”胶囊,塞进谢嘉娇手里:我料事如神,早已预备。这个是更年期神药,你正需要保养,可以祛斑,延衰,缓老,调节内分沁,滋养红润好气色,留住青春俏容貌,让姐夫爱你如命。

谢嘉娇说:大豆异黄酮,保养卵巢,卵巢老一岁,容颜老十岁,我更喜欢,笑纳了!

谢嘉妮说:真偏心,给亲姐,堂姐没份。回头我跟袁春花说“花心故事”,让姐妹俩找你谈“作风问题”。

肖琳说:化妆品给大嫂吧,我用不着。

谢嘉妮说:琳妹妹天生好颜色,不饰红粉也风流。

谢汉说:这神药,是买给岳母用的。堂姐需要,下次我带来给你。

肖琳说:汉哥骂人不带脏字哩,长进了啊!

谢汉说:呵呵,口误,说急了,没细想。四十岁以上的女人都适用。

谢嘉妮说:开个玩笑嘛,还挨骂,你愿给,我可不能要,无功不受禄!

摸牌间隙,东扯西拉,嘻嘻哈哈。他们谈起彼此之间,关于品行和作风,及口碑方面的不佳传闻。

肖琳说:别个说谎哦,编瞎话哩,你甭当真,还有人说我呢。

谢汉说:确实没指望她给我什么好处,哪有怪你的意思?都怪我,是我没处理好家事。和你没关系,是找我的茬呢。

谢嘉娇说:哎,谢汉,说真的,她要是找我们的麻烦,怎么办?你有何打算?

谢汉说:我尽量拦阻,全力压制呗。唉,天天跟我打闹,这日子没法过了。

肖琳说:她对谁都笑呵呵,几乎不争吵,且出手大方,一掷千金,眉都不皱一下,唯独跟我们过不去,揪住过错不放,锱铢必较,寸步不让。

谢汉说:在我面前,整天吊着张死人脸,好像天塌地陷了,我不该她的情债,也不欠她的钱债,这天大的仇恨,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哟?

谢嘉娇说:我就想不通,李氏集团那么大,建筑工程那么多,她咋就不肯关照我们呢?宁愿照顾外人,想起就火冒三丈!你姐夫是承包商,她给我们工程,我们给她提成,一起发财嘛,有什么不好呀?

谢汉说:经理是外人,店长也是外人,我还想不通呢,跟她吵闹。她说了,是开国际大公司,又不是开家庭小作坊,谁能帮她多赚钱,她就用谁。

肖琳说:对亲友无情无义,只想到多挣钱!这全天下的钱,她一口能囫囵吞下?已经那样有钱了,多关照亲友一点,她少赚些,又有何妨碍?

谢汉说:我也想功成名就嘛,可她又说了,家人真有能耐,到别人的公司就业,一样能得到重用,出人头地,既发挥特长,又不靠关系,岂不更受到敬重?要是没本事,到哪都不吃香,想搞歪门邪道,干什么都难长久。

肖琳说:开早餐店,又不是搞高科技,要用几多大本事的天下奇才?大学生还能来当小店长?她高薪招聘的经理,也就是个乡巴佬嘛,那些店长,还不就是农村妇女。瞧瞧我们这几个,哪位比她们差一点点?

谢汉说:她稍微摆脸色,你就气得失眠,说起来怒气冲天,甚至公然叫板。真要做了她的员工,端别人的饭碗,就得受别人的管束,你还不被气得吐血身亡?你呀你,就甭凑近去自讨羞辱了!

肖琳说:她小瞧我,你也瞧不起我?

谢汉说:没有呀,岂敢!店长每月都规定了业务量,要推销产品,要联系客户,三个月没达标,就会被辞退。那些上门,或电话推销的,你给过好脸色吗?顾客是上帝,客户的话,老板都要听取,那种唾面自干,骂不开言,哭不放弃的业务素质,你有么?

肖琳说:服从顾客大老爷,点头哈腰三孙子,我还真心不伺候呢。

谢嘉娇说:做工程,拉生意,靠的就是人情关系,有钱,没关系,送礼当行贿,人家都拒之门外。你姐夫有建筑队,可长期找不到活干,恐怕要散伙了。记得不?“瑞徕”开业,你姐夫去捧场,送礼一千,你老婆精明哦,晓得是有事相求,毫不迟疑,立即还礼二千,加倍还人情,把路封锁,堵得你姐夫开不了口!

谢汉说:我这个老公,她照章办事,都漠不关心,还会关照你们?别痴心妄想了!

肖琳说: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闹事,较劲,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敢帮我吗?

谢汉说:听到麻雀叫,就不种谷秧吗?一哭二闹三上吊,我能让她吓倒?看她脸色,甭出气了。

谢嘉妮说:你巴不得她死吧,家财无故赠送外人,你是有意气她,对不对?恨不能气死她,是不是?只要她一死,她所有的财产,就都由你掌管了!

谢汉说:咋的?法官大人,你有意见?

谢嘉妮说:没意见,有经验,过去说“气死人不偿命”,但会论过错,要按律赔偿。现在呢,叫“意外事故”,仍然要赔偿,像你这样明知故犯,后果严重,涉嫌诈骗的,会依法“剥夺你的财产继承权”。

谢汉说:财产不给我,留给谁?

谢嘉妮说:由她父母,和她儿女,同等继承。

谢汉说:谁能证明我骗婚?孩子都差不多十岁了!

肖琳说:她是为了儿子,才跟你凑合过下去。你嘛,她可能不照顾,但儿子,她还是会管到底的。

谢嘉妮说:谁都怀疑你,要是没有欺诈和蒙骗,她能嫁给你?但我说的这个“诈骗“,和保险诈骗性质相同,谁是最大受益人,谁的嫌疑就最大。除非你主动放弃继承权,否则,你说不清白。

谢汉说:操!辛苦设局,居然屁都捞不到一个。

谢嘉娇说:瘟汉,甭跟她斗法了,十个你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就你那猪脑壳,被她玩死了,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肖琳说:只求她对你好,真心待你,就行!我又不吃她的,喝她的,住她的,还看她脸色?要不,以后,你别过来了。

谢嘉娇说:怕什么?一家人,还不许来往?你又不是外人,又没说坏话。

肖琳说:是呀,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怕汉哥回家受委屈嘛。

谢汉说:咱是大丈夫,她个小女子,不敢把我怎么样,想来就来,要回就回!

谢嘉娇说:咱谢家这些亲友,她将哪个放在眼里?咱们得联合起来,显显本事,杀煞她的威风!

肖琳说:一个钉子一个洞眼,不吵不闹夫妻不长久呐。真要说哩,你让她一下,她就开心了,其实呢,你再让她一点,事就过去了,又和好了呗。

谢嘉娇说:琳琳呵,是你强讨恶要霸占了她的地基,讲让也该你让嘛,谢汉拿什么让?

肖琳说:三姐怎么反攻倒算呢?地基,明摆着是汉哥送给我的,当时你在现场,三姐夫还是总指挥呢!如今你是啥意思?好嘛,既然三姐发话了,汉哥呀,地基,我不敢接受了,原封不动还给你!

谢汉说:大丈夫,一言九鼎,怎能出尔反尔?老婆生闷气,我才懒得搭理她呢。她这人,吵过就事了,到头来还得依从我耶。

肖琳说:哇噻,我佩服你哩,在亲友面前说话算数哦,在家里说一不二哦,我想你就该是这样的人哪,堂堂男子汉嘛,就要顶天立地呵!

谢嘉娇说:喝了迷魂汤,瘟汉就变神汉啦?你真是山大王,你老婆就温顺得像乖猫呗。

谢嘉妮说:哪个闺女不听话乖巧?老公不如看家狗,老婆要保家卫孩,才变成母老虎啊!做人做事,你要负点责,不要只顾自己玩乐。

谢嘉娇说:甭好日子不过,学流氓,瞎胡闹,听人劝,吃饱饭。哪天母子离家搬走,你就是流浪狗了,谁瞧见都嫌脏,谁都能踢你一脚嘛。

谢汉说:刚才还怨她不帮你呢,难道此刻你收到了她的支票吗?跟亲兄弟,翻脸比翻书还快。

谢嘉妮说:你姐是讲理不帮亲,你只看见眼前,她想到你的晚年。少壮不努力,年老无依靠,万一病瘫在床,没有老婆孩子,谁能照顾你?许多孤老,死了,臭了,都没人收尸。

谢汉说:臭三八,你诅咒我?我么样得罪你了?

谢嘉娇说:忠言逆耳,不高兴也要说。

肖琳说:年老没人管,怎么可能呢?兄弟姐妹一群,晚辈一屋。别的侄辈咋样,我不能保证,但我的孩子,我可以打包票,只要你活一天,我们就照顾你一天!

谢汉说:别人都误解我,只有你最知我心,高山流水,阳春白雪,千金易得,知已难求呀!你冰雪聪明,口齿伶俐,不像我那傻b老婆,连句表扬的话,谁都听不到,只听见批评。

肖琳说:这话,才有点“人情味”嘛,都活得不易,搞这么僵干吗?谁能无过错,哪能一棍子打死!

谢嘉娇说:你老婆是大智若愚,批评只想你改邪归正。你是真傻,口蜜腹剑,你懂得啥意思吗?用好听话,给你打麻药,割你的肉,要你不晓得痛!

谢汉说:家里有个说教导师,我才出门躲清静,没想到牌桌上又遇到德育教授,耳提命令,烦不烦?

肖琳说:汉哥哦,稍安勿躁,大家都是为你好,想你好上加好,过得越来越好,活得最好嘛!话赶话,说急了,惹火了,你多担待,你多体谅!

谢汉说:俗话说,人后教妻,私室劝夫,可我哪敢开口?说也不听!私底下,你相帮提醒一下,外人反而好说服,说得重点,也没关系。

肖琳说:我懒得管这些事,有吃有喝,睡个清觉,就满足了,啥都不想。

谢汉说:一热热到头发梢,一冷冷到脚板底,没必要嘛。让别个乱讲乱说呗,只传些流言飞语抓不住把柄,天塌不下来!

肖琳说:娱乐是来放松的,莫谈不开心的事,免得影响大家的情绪。

谈话

农历四月九日

月亮每天西沉,太阳每天东升,人们每天忙活。

老时间,老顾客来了。

袁秋华端上炸酱面。黄酱加瘦肉丁,炸得焦香烂熟,盛在盘子里,面条蒸得软硬宜中,挑在碗里,西红柿炒鸡蛋,凉拌海带丝,盐渍白萝卜丝,酒漕胡萝卜丝,椒盐榨菜丝,腌酸豆角,泡辣白菜,剁椒藕丁,麻辣鸡丝,装在碟子里,摆上桌面,供客人依口味,自己添加,自己搅拌。

林琪瑛说:我来了不止十次,怎么不见你老公帮你?

袁秋华说:睡懒觉,做发财梦,还没起床呢。

林琪瑛说:你脸颊,怎么啦?青一块,紫一块的。

袁秋华说:不小心,撞伤了。

林琪瑛说:甚么?你拿镜子看一看,巴掌印,五根指头,纤毫毕现喔,你撞的水平也忒高了吧?谁信!

袁秋华说:俗话说,打人不打脸,他专门打我的脸,就是要我出门没脸见人!

林琪瑛拿出一瓶活绺油:刚巧,我身上带了这个。这是我从香港买的,听说是治伤痛的特效药。你搽上,揉一揉,搓一搓,也许管用。

袁秋华说:恭敬不如从命,我用得上,就笑纳了。

林琪瑛说:你老公粗野愚昧,原本与你在许多重要的思想观念,和生活方式上,都背道而驰,这份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它的错误,任由一场几年前的错觉,来决定你今生的不幸福,我觉得很残忍,更是愚蠢透项。

袁秋华说:鸡兔同笼,众所周知,不自由,不平等,无尊重,无信任,如此相处,是颇不轻松的。这不止是活受罪,简直就是囚禁,失去做人最起码的尊严,其间境遇与犯法之徒入狱无二。即使是罪犯,也有刑满释放的时候,也有部分权利,而我却没有任何出路,钱财物质,精神肉体,生老病死,统统都归他管,活着须为他争光荣,死后须为他脸上贴金。

林琪瑛说:《婚姻法》保障的人身自由,既有结婚的自由,也有离婚的自由呢,虽说是一夫一妻制,但并非一夫一妻终身制哩,合则继续,不合则离开嘛!

袁秋华说:夫妻之间的感情纠缠,经济纠纷,谁能说得一清二楚?谁又能撇得一干二净?

林琪瑛说:婚姻以感情为基础,发现男方有重大过错,许多女人没选择离婚,是因为财产分割方面会吃亏。容忍之后,再宽恕,再忘记,如果做不到,则终生痛苦,莫过于自饮慢性毒药,终日过得不开心,钱再多又有何用?

袁秋华说:钱多钱少,根本不在我的考虑之列,我会养不活自己吗?问题是,我离开之后,儿子和侄女的权益,谁来维护与保障?

林琪瑛说:所谓权益,也无非是钱多钱少。有个故事,你应该听一听。外国某富翁,年过花甲,娶美少女为妻,但她不愿生孩子,始终避孕。后来,富翁病危,想到自己死后,年轻貌美的妻子,不仅能够得到巨额财产,还能够再嫁青年人,人财两不误,就心生愤恨。于是,立下遗嘱,将家庭财产,全部赠送给前妻和前妻所生儿女。

袁秋华说:家庭财产,是夫妻共同财产。他这样做,后妻岂不是不服?

林琪瑛说:富翁死后,后妻就跟前妻和前妻所生的儿女,打官司嘛。没想到官司,一打就是半个世纪,等她耗尽毕生精力,得到巨额财产,却已人老珠黄。最终,孤寡一生,死后,财产捐赠社会。

袁秋华说:假若她当初,选择放弃家产,找个如意郎君,生活重新开始,就算没有巨额财产,至少也能儿孙满堂,晚景不会凄凉。

林琪瑛说:想想吧,一只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形无状的血盆大口,在咀嚼你白白嫩嫩,鲜鲜活活的骨肉生命哩!你也是个人呀,终身囚禁,无期徒刑,苍天呐,你何罪之有?

袁秋华说:我挣钱,养自己,养孩子,养家,还要挨整,挨揍,挨虐,想起就憋屈,真不知何日能熬出头?

林琪瑛说:吃喝嫖赌,一钱无用,只知辱骂与恐吓你,活成你的羞辱标志,还嫌伤害得不够?没了他,你只会活得更轻松,更安逸!纵然懦夫的一切要求皆是合理的,毕竟你是无辜的,谁都没有理由,令你无罪却受罚。哪怕来世给他做牛做马做奴隶,今生也应当越狱!

袁秋华端上筒子骨煨莲藕汤。

林琪瑛用筷子指着电视里的一个演员,说:记得当年,你做的炸酱面,及八碟佐料,我和小李子比赛,我吃两碗,他吃四碗,他真不愧是大肚汉咯。

袁秋华说:去!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初一十五,月光不一样。

林琪瑛说:你这样沉寂,是浪费,是埋没,是否想换一种活法?噢,你看看,俊朗帅哥,花样美男,少女杀手,小李子呵,这个香港的男艺员,如今电视剧是接二连三地拍,电影是一部接一部地演,也算出人头地了。

袁秋华说:想留的留不住,想要的要不到,不该来的来了,不该走的走了,人生就是这样阴差阳错,充满变数!

林琪瑛说:曾经有一个傻丫头,一脸幸福无比的满足神情,一身不设防的信任和依赖,省吃俭用地支援他,倾尽所能地扶持他,谁知却是劳燕纷飞?

袁秋华说:俩人相恋八年,最后仍然扑腾着翅膀各自飞。八年,人一生之间最灿烂,最美妙的青春年华哩,八年啊!八年哟!八年呀!八年,也算一段漫长的岁月吧。但是,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当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漫长能证明什么呢?岁月又能留下什么呢?

林琪瑛说:他是潜力股,你眼光没错,只是勇气不够,心动不如行动,一个人总不能靠回忆过完这一辈儿,过去已翻篇,要向前看!

袁秋华说:事过境迁,叫你不要提,偏要说,是不是吃得忘了形?姐弟恋,年龄不是障碍,姐弟婚,岁月就是把杀猪刀,相见不如怀念!

林琪瑛说:且,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是你敏感了。提都不能提,你心里还有他,是不是?

袁秋华说:大人哟,请莫消遣小民呀!相爱总是容易,相处却太难,算了吧,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林琪瑛说:我有他的电话,还有qq,你想不想要?他至今未婚,我看他还在等你哎!我想,你俩是彼此误会了,都不是薄情寡义的好人啊!

袁秋华说:不劳你费心哦,他是我老板,电话,qq,我自然也有啊!今日农妇,不比往时主编,我不攀你借光,更不会攀他摇钱,再拿我取笑,我就赶客了咧!

林琪瑛说:休想赶我走,就像方言土语说的,我是糯米粑,粘定你的牙,想甩也甩不掉啦。

袁秋华说:真是有心,他自然做得到。想当初,他可是一年来几趟,电话一通就是个把小时——唉,只为当年投梭拒,误栖尘网落寒拓。

林琪瑛说:我还不晓得你?报喜不报优,重担一肩挑!那我把你的糟糕近况,发通告给他?

袁秋华说:公司有规定,感情无原则,别介啊!木棉树上凌宵花,软滕缠树往上爬,世间只有滕缠树,谁人见过树缠滕。

林琪瑛说:距上次见面,已隔三载了吧,不管你愿不愿意,月初去香港,我已经邀请他了,他也答应,一定会来!

袁秋华说:你请就请嘛,他来就来呗,关我何事?

林琪瑛说:县委县政府准备拍摄电影,他是男主角。可惜没有好剧本,既要才华好文笔佳,又要熟悉乡土人情,了解风景掌故,体现自然资源,我想请你出山,来个量身定制。

袁秋华说:岁月静好,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搅局啊!

林琪瑛说:程咬金半路杀出来,是救驾呢。你可以左手纯文学,右手大众影视嘛,跨进更大的事业平台,趁年轻积口碑,混名气,用名头和资历,证明实力之后,再隐居也不迟!

袁秋华说:主题先行,人物先定,搞美化样板戏,天大的恩赐,我哪担当得起?

林琪瑛说:你总有贵人相助,因祸得福,是员福将呀!风景故事片,不同于宣传片,但又要起到软广告的作用。像《刘三姐》一样,让好山好水好风光,好人好事好情缘,得以在电影中展现出来。

袁秋华说:来,我也避而不见!添乱嘛。这等殊荣,我无福消受,就当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林琪瑛说:你欠这个,欠那个,那谁欠你,又还你?要不是你现在这种状态,让所有懂你的人都心疼,你以为我们求你给我们幸福吗?

袁秋华说:过去,我能帮你们的小忙,只不过是你们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林琪瑛说:不需要我们的帮忙,现如今你非富即贵,比我们活得春风得意啦?我们没有你用得着的方面?卑贱地活下去,这辈子任人*,你就赢了?

袁秋华说:造假胡编,与田野调查相左,与现实阴暗隔开,皆大欢喜的剧本,恕难从命,饶我不写!鄙人久居乡村,孤陋寡闻,只知盘算柴米油盐酱醋,已江郎才尽矣。

林琪瑛说:大事糊涂,小事清醒,你怎么越活越没iq?我提醒你,一个人纵然有天大的才华,不懂得如何用活,使其放光芒,这辈子即是不遇,怀的就不是才,只是艾,不仅虐已,还与人无益,更误事!

袁秋华说:谢谢!酷毙了,我喜欢你的严厉,在这个世上,也只有你会这样说我,我庆幸有你直言不讳的捧喝,被骂也是幸福啊。你再说一遍。

袁秋华泡一杯拿铁咖啡,端给她。

林琪瑛说:抓紧机遇,经营幸福,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自缚入狱,画地为牢,你打算这么过到什么时候?

袁秋华说:就是遇到让我下定决心的人,可我也不能完全因为爱情,就泯弃母亲的责任和义务呀!况且,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相爱容易相处难,换个人说不定活得更糟呢。鬓发斑白,都一大把岁数了,早过了犯花痴的年纪了,桃花只在梦境,不敢想,更不敢摘啊!

林琪瑛说:舍不得孩子喽,就一起带着远走高飞呗,去北京,到香港,孩他爸鞭长莫及,能奈你何?

袁秋华说:荣华哪有长富贵,陋室安身是一家,只要二人情意真,人好水也三分甜。甜蜜往事,点点滴滴铭刻在心,怎能忘记?

林琪瑛说:你在《北京晚报》,“五色土”副刊发表的文章,我至今还保留着,常看常新。雄鹰落地不如鸡,但鸡永远也飞不到鹰的高度。你要扬长避短,发挥特长,将自己打磨成一颗钻石,还怕没有相嵌的金戒指吗?

袁秋华说:可惜,你不是男的,否则,我一定缠你到白头!

林琪瑛说:我也有同感耶,可你是假小子哦,只能今世做异姓姐妹,来生再做夫妻啦。

熟人皆知

农历四月二十六日

吃过晚饭,袁秋华算流水账,谢汉看电视。

肖琳打来电话,邀请谢汉过去打牌。

谢汉说:卖苦力,忙了一天,累得散了架,想睡觉,就不过去了,不好意思啊!

肖琳说:怎么回事?搅了你的清静么?无聊哟,没有办法喽,三缺一哩,就等你了嘛。

传过几声咳嗽,谢汉问:不舒服么?你怎么了?感冒了吗?

肖琳说:头痛脑闷的,浑身没劲,好难受耶,躺在床上也睡不着,不打牌,叫我如何打发时间?乍暖还寒,你要注意身体啊,小心着凉,别感冒了。

谢汉说:多谢关心!严不严重?不如我过来看你,顺便在街市买点药。

肖琳说:哎唷,如何承受得起?打场牌,没必要瞒着,你和三嫂请个假嘛,免得又发生误会。

谢汉说:懒八好福气,几妯娌,只有你冰雪聪明,玲珑剔透,心里最干净!好的,我就来。

谢汉转过身来,对袁秋华说:你一个人在家,冷清,寂寞,孤独,来吧,凑个热闹,一起去嘛,透透气。

袁秋华说:不会打牌,我去干嘛?当电灯泡!没闪瞎别人的眼,倒电伤了自个的心。

谢汉说:醋意十足呵,酸掉门牙也!不在你眼皮底下,你不就怀疑我偷人吗?你去行使监督权啊!

袁秋华说:设局捉奸,是粗野蛮夫的流行病,类似传统骗术“仙人跳”,可以用钱私下了结,把妻子当暗娼,老公收保护费,是发财门路。文明人无意撞见,发现老婆有情况,一般都是轻关房门,悄悄离开,事后提出离婚诉讼。

谢汉说:那我娶了你,岂不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袁秋华说:别让我抓到证据,否则冶叛是幌子,反败家才是真格。

谢汉说:我走了哦,让狐狸守护鸡笼,能安全吗?

袁秋华说:你去做保镖,难道我还要跟去保护你?革命靠自觉!

谢汉说:要是不自觉呢?

袁秋华说:既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就有惩罚的条例。

谢汉说:口舌中的巨人,行动上的矮人,我好怕怕哦,尿都吓出来了!

袁秋华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多行不义必自毙,别说吐血,就是拼死抵命也躲不脱!

谢汉说:冤家对头嘛,没啥了不得,最坏也不过是同归于尽,我临死也要抱着你,垫背!生同床,死同穴,同年同月同日死,同生共死,殉情陪葬,才不枉夫妻一生!

袁秋华说:狗急跳墙!我晓得,你没有离异,只有丧偶。哪个女人嫁给你,给你生儿育女,最后都要死于非命。

谢汉说:嫖赌,是死罪么?婚外情,就该杀无赦么?不是所有的女人,只有你,是你不容忍,是你逼我存杀念。你自寻死路,就莫怨我翻脸无情,大开杀戒。

袁秋华说:我么样逼你死了?是你要我死,对不对?我从来都没想剥夺你的生命。

谢汉说:败坏我名誉,你要离婚,将我扫地出门,让我没脸见人,就是逼上梁山!

袁秋华说:你做这种人,还有名誉?你做这些事,还有脸见人?你不怕死,为什么不找欺负你的雪耻?跟我拼命,无非是要我净身出户,公司店铺,家庭财产都白白送给你!哭闹撒泼,虚张声势,寻死觅活,真不愧是你妈的种!

谢汉说:粗俗点,就是扫地出门。我堂堂正正,八尺高男子汉,一言九鼎,说到就会做到,不信?上了法庭,当着警察的面,我也要你一刀毙命!

袁秋华说:上梁山哦,你以为你是禁军教头林冲?我看你跟偷鸡摸狗的时迁差不多,就你这十几岁小童的骨架,能拼得过谁?你当保镖白拿薪酬,用手一推,你滚十丈远,打一掏心拳,你贴墙上装画!

谢汉说:请问总经理,此时此刻,你的保镖在哪?我只要拼得过你,就是成功之路。

袁秋华抄起防暴自卫应急的棒球棍防身手电:要不要试验一下效果啊?你是一条人命,我也是一条人命,你豁出去不怕死,未必我会贪生怕死?懒得理你,滚蛋!哪里好玩,到哪玩去,别碍我的眼。

谢汉说:我裆里是有俩蛋,但我不会滚,要不然,你先滚给我看?

袁秋华说:滚不滚?不滚,我下断龙石了,谁也甭想活着走出去!

谢汉说:寡人御驾西征啦,拜拜!佳人有约,我夹带俩蛋走马上任去,不是被你唬得屁滚尿流啊!噢,你陪小孩睡觉,闭锁门户,小心火烛,今晚嘛,我就不回来睡了。

袁秋华说:一路走好喔,活雷锋哥哥!好人做到底,帮人帮到家,祝愿您用俩蛋,替兄弟搞出俩儿子来,传宗接代。

谢汉说:谢天谢地,借你吉兆,托我鸿福,老将出马,必定成功耶!

肖琳总是打电话约谢汉出去,或者让朋友们来找他出去,要么打牌,要么唱歌,要么洗脚,要么健身,娱乐活动丰富多彩,价格不菲花钱不少。谢汉不主动找她,但也从不拒绝她的邀请。肖琳请客,夜生活的费用都是谢汉掏钱。

袁秋华的很多熟人都看见了,影响很不好,毕竟谢汉没行正道,做的不是好事,说起来没有好话,结束语都是责问:他这样,你也能忍?真窝囊!

袁秋华说:要不然,离婚?孩子给他,我不放心,给我,他不答应,怎么办?

蓝火莲说:他不为孩子考虑,你凭什么要做替罪羊?

袁秋华说:要是我也不替孩子着想,孩子岂不是更遭殃?

蓝火莲说:锣罐比耳锅,咱俩差不多,好端端的家庭都被那个狐狸精给搅乱了!坏女人春风满面,好女人冰霜摧残,婚姻是什么?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老婆绑不住老公,孩子也捆不住父亲,谁负责谁倒霉。

袁秋华说:再倒霉,该当负的责,还必须负!否则,好人与坏人,如何区别?

蓝火莲说:老天瞎了眼,祸害活千年,咋不降雷劈死?好人憋屈吃亏,坏人风光得意,甚么世道啊!

袁秋华说:就是,能者多劳,不仅养活自己,还须养活家人,无能者不劳,养不活自己,还要家人养,不仅理直气壮,还合德合法,去哪找谁讨公平正义?

蓝火莲说:繁荣再怎么玩花,老婆孩子排第一,也还算顾家。谢汉这个无赖,他缠上你了嘛,你要自由,除非赎回,给一笔养他到老的钱。

袁秋华说:给养老保险,倒容易,可衣食无忧,他不可能满足,他要奢侈享乐,王子公孙级别的。

蓝火莲说:圈着你这棵摇钱树,他可以享老板的福,却不用尽老板的责,活得多轻松,家花野花,两头吃香,过得太爽了,怎么肯放弃你?

袁秋华说:正是。财多害自己啊!千金难买早知道,有后悔药么?给我一瓶!

蓝火莲说:甭说后悔药,就连安眠药也限量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理智,用点巧心思,设法跳出火炕吧,早了早解脱。要我帮忙,说一声。

袁秋华说:他在门外玩花,还把自己当无价之宝,居然以为我会和其他女人争斗抢夺,惟独忽略了结果,一个无能的男人,能给谁幸福?独占一无所有的男人,有什么用?除了添麻烦,就是拖累,不独占岂不更好?

蓝火莲说:想通了就好。男人算什么玩意?女人为儿女活着,成为儿女的依靠,培养教育儿女成才,心里才踏实。什么忠贞不渝的爱情啦,什么幸福美满的婚姻啦,终有厌倦粉墨的那一天,只有孩子永远是女人的心头肉。

袁秋华说:什么时候都不负责,坐等女人对他负责,什么事情都不承担,空等女人替他包揽,除了给女人带来伤害,痛苦,屈辱,仇恨,不幸,还能有什么?

蓝火莲说:你凡事靠自己打拼,将他当废气,排了。

收集情报

十点,一位媒体领导,袁秋华尊为“老师”的文学引路人,打来电话,问道:你在哪?

袁秋华说:找我有事么?我在家里呢。

老师说:没事,你在忙啥?看见谢汉在美食城吃龙虾,我没找到你,就问候一声呗。

袁秋华说:肯定有事,还是不光彩的事,您看见啥,请直言不讳,我承受得住。

老师说:太不像话!他搂抱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打情骂俏呀,我走过去打招呼,他居然介绍说,“这是我的小情人,老相好,我们自由恋爱十几年了,堪比金石典范”。大庭广众秀恩爱啊,肆无忌惮不要脸啊,忒嚣张了!

袁秋华说:打回原形,我都习惯了。

老师说:他们是自由恋爱,你们是什么?封建家长包办的婚姻吗?你算他什么人?气死我了!我说他,“丢了珠宝,拾垃圾,既然你喜好臭味,那就跟小袁离婚嘛,你们名正言顺地臭美一辈子!”

袁秋华说:他才不同意离婚哩,要的就是家里家外两不误,婚姻偷情两头甜。

老师说:正是。他说,“我倒想离婚,可惜她老公不愿意。”我还以为她未婚哦,搞了十几年,原来她也是有夫有子的妇女。离经叛道,都是些什么呀?人渣,几只乌龟摆王八阵啊!

袁秋华说:说得对,这是遗传,王八生养的,就是龟子龟孙嘛,迟早栽阴沟里淹死。

老师说:你是一等一的才女呀,是文坛的五虎上将啊!

袁秋华说:老师曾曰,“谢非王谢,汉非好汉,花谢玷宝,红颜命”,果真应谶。

老师说:才华横溢,却备受*,遇到不识货的,凤凰居然不如野鸡,你要早做打算,跳出牢笼,毫无瓜葛!

袁秋华说:没有跳板,怎么助跑?

老师说:名关不破,毁誉动之,利关不破,得失惊之。

袁秋华说:人不知而不愠,名利乃是身外之物,我不动亦不惊,可儿女尚幼,惶惶不可终日,恐怕做不到。

老师说:有一得必有一失,惟有远离这样的父亲,孩子才有美好的未来。小偷最怕甚么?阳光下的晾晒,天人共诛!

袁秋华说:长痛不如短痛,我开始准备吧。到最后关头,恐怕要劳你出手了呢,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垂顾!

老师说:应该的,客气就见外了!

袁秋华说:是您礼贤下士,提携晚辈,没有应该,只有抬举,反倒是我亏欠您太多,辜负了您的厚待,惭愧啊!

老师说:没甚!大家培养出一个人才,实在不容易,无赖毁掉一个人才,却不费吹灰之力,这是社会的奇耻大辱啊!明晓你举步维艰,但你得挺住,不能先被拖垮了。

袁秋华说:谢谢您!有大家的帮助,给了定心丸,我心里有底,也有数,真正踏实了。

老师说:“铁担挑道义,妙手著文章”,希望你不要辜负大家的扶植!

袁秋华说:我当尽最大努力,报答大家。

老师说:天赋英才呢,才华是老天给予你的独具能力,切莫浪费时光。

袁秋华说:老师的鞭策,晚辈记住了,必须力争上游,为大家添光彩。

十二点,富侨沐浴城的老板袁哲学,打来电话,说谢汉和肖琳在蒸桑拿。问:要不要我给他一个教训?

袁秋华说:是宰次客?还是打一顿?

袁哲学说:派兵暗地跟踪,等他走到黑墙角,一拥而上,用麻布袋罩头上,一阵拳打脚踢,保证要他瘫爬在地,几天起不了床。

袁秋华说:这不是教训他,是给我帮倒忙。他受伤,还得我出医药费,他躺床,还得我伺候。

袁哲学说:咋办?我传信息,让你去现场捉拿?

袁秋华说:抓住了,大闹一场,搞得满城风雨,就是厉害?

袁哲学说:双眼紧闭,只有装聋作哑?下一步戏,怎么唱?

袁秋华说:收集情报,等待时机,不闹则已,一闹翻天!

袁哲学说:谨遵诰命!你这个女子不简单,巾帼豪杰,绝非一般的不寻常,只有谢汉不晓得天高地厚,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竟然如此对待你?

袁秋华说:他以为是个男人,天生就是皇上,女人生来就是伺候男人的贱婢,压根就不懂,智知社会,人才只论才,不分男女,能力只竟技,不凭力。

袁哲学说:我听闻,董事长要来常驻公司,你知否?

袁秋华说:他来了,我就可以辞职了,无责一身轻啊!

袁哲学说:届时交接,你不仅身无分文,还会背负巨债,甚至玩失踪----我懂了。去“霁岚轩”隐居,是不是一心写剧本?

袁秋华说:我封闭写剧本,他将“大夫弟”修整成影视城,政府投资拍电影,谁告诉你的?一切似乎早已内定,我反对有效吗?我能不合作吗?身为一枚棋子,是叹可悲呢,还是该庆幸啊!

袁哲学说:你就是太聪明,不习圆滑世故,却玲珑剔透,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法眼,又敏感过度,顾虑重重,却清高孤傲,有心事憋着生闷气,有气有苦说不出,所以不快乐。我相信大家是为你好,绝对不会害你!

袁秋华说:这一点,我完全放心,铺路搭桥,我十分感激,只是那种被牵着鼻子走,身不由己的感觉,让我忍不住有些难过罢了。

袁哲学说:你家世显赫,幼时虽然家道中落,毕竟虎死不倒威,及长又是干部子女,又回了省城,如今更是炙手新贵,生来就是人上人,哪像我贫寒穷贱,见人受气,早已习惯了被呼来喝去。

袁秋华说:从省城下滑到县城,又沦落到乡村,你则恰恰相反,论成功,我还不如你。你能借各方势力,各类资金,扩张自己的势力,鼓起自己的腰包,这就是本事!

袁哲学说:太抬举了,我哪有什么本事?只不过运气好,有幸结识了一帮好朋友,财运亨通,全靠大家仗义帮忙,多添美言成全!

袁秋华说:许多方面,明白人都不可能明说明做,要你够聪明伶俐,不仅心领神会,还能快速反应,积极行动,主动配套。只凭你懂事理,知窍门,会钻营,也不可能穷太久啊!

袁哲学说:不敢当,受之有愧,主要是运气好,朋友相助!你提携最多,终身受益,我当涌泉相报!

袁秋华说:报我,不如及时报大家,及早回报社会!

袁哲学说:都要报,不敢忘,得意忘形,天理不容,雷劈了我!

办法总比困难多

小赌怡情,谢汉打牌,吐了苦,出了气,又赢了钱,心情愉悦,回家就不再找袁秋华的茬。

每次谢汉找肖琳诉过苦,肖琳都会和袁秋华及时通报,对对说话内容,说说吵闹原因,提示三嫂该注意什么,既调解了纠纷,又捎带着两面卖人情。

电话里,称“姐姐”,唤“妹妹”,妯娌之间,客气得不得了。嘴上客气,并不代表着坦诚相待,心里却真没多少尊重。袁秋华长期跟精打细算,认钱不谈情面的冰冷商家打交道,最渴望家庭的温暖,及家人的关心,尤其希望亲人与亲人都温情脉脉,远离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都和气友善,忌讳心机手段,狡赖诡诈。一开始,她对肖琳没有丝毫防范之心,但肖琳再三再四的偷袭,让她不得不提高警惕,设戒严区,时刻提防。身为高级管理者,她比任何人都体验到,对恶习的不作为,就是对善行的惩罚,对恶习的纵容,就是把义举贬成没用,就是把仁慈降为窝囊,因此一定要未雨绸缪,一定要胸有成竹,必须拨乱反正。否则,没有惩罚就没有规范,若是对恶不给予惩罚,人人皆可自利,个个俱会做恶,与丛林无异,社会何以为秩序,人以何为约束?犯纪律不处分,公司如何管理员工?

但肖琳毕竟不是公司员工,袁秋华也非家长,只是平辈人,即使肖琳蔑视道义,不讲道理,假如道德规劝无效,情义感化也无效,规矩教导更无效的话,目前这种情况,袁秋华确实拿肖琳没有办法,因为肖琳只是引诱谢汉犯错,错在谢汉轻信轻诺,卖家败家都是谢汉的错,过失得由谢汉全盘扛起。更何况,谢汉是袁秋华的老公,老公卖家败家的损失,要由夫妻共同承受,过失责任也是夫妻共同承担,如同赌债,嫖债,六合彩债,高利贷债也是夫妻共同债务一样,根本没有公平可言,债主不会饶恕妻子,也没人会保护妻子,妻子只能靠自己,抗争或不抗争,抗争最好的结局是离婚,最不好的结果是人亡,若是不抗争呢,毫无疑问就是一贫如洗,且人人都指责妻子,“你自己不看好老公,找我有什么用?”

女人错嫁了无赖,跳脚大骂也罢,泼妇骂街也罢,愤怒诅咒也罢,都无济于事,看热闹的只会说“你窝囊,你活该受羞辱”,“你不行,才会被欺负”。所以,袁秋华不说不闹,羞于和外人启齿,不是不敢,只是不愿,不是不愿家丑外扬,只是不想自己羞辱自己,外扬换不来同情的帮助,只有冷漠的耻笑。现在想来,肖琳说什么人情礼事,送与不送要有分寸,什么眉高眼低,说与不说要过脑子,什么不利团结的事,要话到嘴边留半句,甚至保守秘密,远离丑闻。噢,原来肖琳不仅是假撇清,既敲谢汉的警钟,让他提高警惕,还拍打袁秋华的脑壳,让她自惭形秽。

袁秋华最烦谢汉的臭嘴,夫妻间产生什么矛盾,家里发生什么事,都掏出去和别人讲,供人背后当趣闻取乐,让人当众讥笑戏耍,他不以为耻,反而吹嘘自己艺高人胆大,挑战高门楼,打压女强人,得意洋洋。他讲得神圣不可侵犯,人们传得沸沸扬扬,有好事者便向袁秋华求证实,貌似得知内情者,就假模假样地劝解。堂前训子,枕边劝妻,夫妻吵嘴事平常,床头打架床尾和,何劳外人插手?俗话说,清官还难判家务事哩,遇到夫妻扯皮拉筋,长辈亲友请都不拢前,避之唯恐不及。肖琳一个小妹仔,细弟媳,偏要充大装长,一个局外旁人,偏要做出内人的样子,何止是落把柄,看笑话,打心眼里兴灾乐祸,还有探听虚实呢!

虽说谢汉充当肖琳的眼线,让袁秋华伤心,更委屈的是自己和谢汉一样被肖琳捉弄了,通过利用谢汉把自己玩弄成了手中的一颗棋子。袁秋华不只难过,还有挫败的愤恨,自己不能拢住谢汉的心,也不能捆绑他的身,长此已往,夫不成夫,家不成家,竟成肖琳的天下!

看似卑劣的把戏,一定是合力演唱的结果,任何密切的人际关系,都有互动推进的漫长过程。

谢汉爱吹牛,袁秋华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故弄玄虚,编造的谎言,他夸耀风流,杜撰的细节,她统统不信,也许他有盗心,也有贼胆,奈何对方只限于敷衍,玩玩浪漫,耍耍暧昧,骗骗小钱,占占便宜。不安于家出来混的女人,哪个不是势利眼?人家和他玩半遮半掩,模零两可,进退自如,只因为他没成功,也不优秀,只限于揩点油,捞些虾,倘若他能给富足的生活,让她舒舒服服地过完这辈子,早就投怀送抱,自荐枕席,大哭大闹着非他不嫁了。

对于谢汉和肖琳的黏糊,袁秋华一再原谅,由于谢汉对家不负责不承担,她不得不开店辛勤挣钱,一直默默地去撑着家庭的运转,她忍耐来忍耐去,然而想不到谢汉却以妻子的宽恕和支撑为资本,更加肆无忌惮,既不收起玩心,改掉懒习,也不浪子回头,兴家立业,仍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

这次屋基之事尤甚,谢汉因软弱而做下错事,没有理由让妻儿承担损失的,如果他愿意用行动来赎罪,袁秋华还会谅解,可他把欺负当荣耀哦,别人打了他左脸还不够,右脸送上去,恳求别人再打呢,不是愚蠢,而是犯贱,已经不可救药呀!

退一万步讲,虽然谢汉和肖琳有着密切来往,吃喝玩乐,搂抱亲嘴,又似乎没有更进一步的突破,发生郊游开房,租房同居,此类证据确凿的事。暧昧亲近,看是看得出来,放荡亲热,却说又说不明白,说起都是泪,怨妇涕泪双流,说出都是悔,弃妇悔之晚矣,说了都是错,泼妇错莫大蔫,但女人的直觉,却又让袁秋华心知肚明,虽然不吃醋,不哭也不闹,只是隐忍不发。《聊斋》里的厉鬼不化身美女,能勾引得了男人么?男人陷入魔王的美人计里,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个死法!可不论妻子隐不隐,发不发,也不论丈夫死不死,如何死法,最倒霉的都是妻子,要善后收拾,要收留容忍,要赔钱赔礼,要治家理财,要养老人,要养儿女,要养非病即残的丈夫,守着名义上的丈夫,守着妇道的贞节,含垢忍辱,委曲求名。这就是“五四”文人所批判的封建礼教杀人不见血,封建糟粕误人不自知,他人救之,还要抗拒,且拒不悔改。

即使谢汉身在曹营心在汉,看到肖琳便走神,抽空朝她瞟一眼,因为肖琳释放信号弹的眼波,让他看懂又让他看不懂,像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即,像镜中花亲近而不可摘,而他又不愿放了现钟去买铜,即使袁秋华不是心头宝,也不是掌上珠,至少维持着一家人的生计,没有奴隶的忙活,岂有主人的衣禄无忧?他只想两全其美,不想两头失塌。

但袁秋华懂肖琳的心计,偷得着不如偷不着,胃口吊着,长线条搭着,米才能源源不断地撒着。敢于犯禁,要胆大心细,偷偷摸摸,多刺激多快活,功到自然成,一朝得手,证明有脑子,能精心策划,多聪明能干,全身而退,证实通过协作,演唱成功,好有成就感,平安无事,概无后顾之忧,不会怎么样,不会失去什么,不用承担后果,咱袖手旁观,看人家夫妻打得头破血流,闹得鸡飞狗跳,过瘾啊!

冰山一角,老鼠拖门棰,大头在后,烦难事一件接一件等着呢,可总得想个办法,由着谢汉胡搞下去,毁了他自己不说,还会毁了家庭,毁了儿女。事已至此,又该如何挽回?

在谢家这么多年活过来,袁秋华总结了一条经验,解决问题的上策是,面对阴谋诡计,不可轻举妄动,只能静观其变,伺机而动。她没想好怎么做,不过办法总是有的。

男人话题

宫喜鹊逢人就夸肖琳温柔,孝顺,贤慧,勤快,持家有方,精打细算,把家里的事安排得妥妥贴贴,把老公笼络得服服帖帖,把孩子照顾得舒舒服服,把长辈哄得开开心心。

整个谢河畈都知道谢雄娶到一个好老婆。有公婆不满儿媳的,每每拿肖琳来做活榜样,数落自家儿媳的种种不是,叨唠自家儿媳的样样短处。

最初几年,由于自己有工资贴补,还有娘家的补贴,及婆家的补助,肖琳在谢家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虽说忙碌,生活却平静,心里也乐陶陶,笑容也美滋滋。

相由心生,好心情润养出好容貌,父老乡亲们都赞叹她愈来愈白净,都谈论她愈来愈福态,都惊奇她愈来愈年轻。

谢清辉说:喂,你看看,这女伢多水灵啊,这眉眼,这脸相,这身段,活脱脱一个仙女嘛。

谢繁荣说:谁说不是哩,走起路来,脚下像是踩着仙云,整个人经飘飘的,好比浮云托着呢。

谢学商说:看哪,有些人的魂魄被狐狸精勾去了呢!

谢繁荣说:放屁!哈哈,我只看见你盯着她滴口水,衣领都打湿了喽!

谢学商说:要死哇,胡说八道噻,你嘴跟我搭话,眼睛还是望远镜哩,嘿嘿,看得目不转睛,小心眼珠掉下来,被我当鞭炮踩哦!

谢清辉说:花无二度春,人无两少年,秀色可餐哪,人不风流枉少年。

谢繁荣说:煽风没有刮风凉,家花没有野花香。

年轻男人们私下议论,说她胸大但不垂,饱满丰硕,臀大但不肥,圆润结实,腰长但不粗,纤纤细细,是凹凸交接处的箍紧,是弯曲相连处的捆绑,像记时沙漏器的中间分隔孔,因为两头都大,中间的收束,就衬托得特别纤细精巧。

双十年华,青春焕发,貌美如花,不打扮也迷人。肖琳真是尤物,除了依然保持少女般的雪肤绛唇,俏丽娇媚外,还增添了少妇的丰腴和圆润,昴头扬眉一浅笑,迈步挺胸颤二颤,抬足摆胯摇三摇,往往还屁股撅四撅,兼之衣着暴露,装扮摩登,烫波浪卷发,涂猩红嘴唇,染桃红指甲,穿吊带衫,袒肩赤膊现腋毛;着迷你裙,晾肚晒脐突腰围,滚圆结实的臀部,皮裙包裹,或纱裙藏匿,打底三角裤,若隐若现,轮廓略见,露大腿裸小腿;蹬松糕鞋,秀酱红趾甲,无不暗示成熟女人的孟浪风韵。

乡村已婚男人间的交流,无非是互相把被窝里的娱乐节目,床铺间的健身运动,如何解决生理需求的事,抖擞干净。谢雄尤甚,为了说明肖琳的高端技能,证实自己的无极享福,床第之欢,鱼水之乐,则说得比荤段子更低俗,比三级片更露骨,给听众营造亲临现场的旁观感觉。

过去他们感叹,一棵嫩白菜,喂了骚猪郎,一朵美鲜花,插在牛屎耙。针对这桩婚姻,给谢雄的评价是,街头小混混,打架为能事,装英雄救美,专骗懵懂妹,给肖琳的定论是,轻浮浅薄女,坏蛋当好汉,嫁给愣头痞,甘当土匪婆,合起来是,各取所需,臭味相投,一床被不盖两样人。现如今谢雄出远门,肖琳风华正茂,独守空房,寂寞红杏会不会出墙?

俚语云:人上一百,形形*。乡谚道:十个指头有长短,山林树木有高低。乡村民间,大多数人安分守已,过着正常而平常的生活。凡夫有凡夫的乐趣,俗子有俗子的玩法。希圣希贤,忧国忧民的儒雅圣贤,超凡脱俗的文化精英,高瞻远瞩的先知名流,毕竟稀有若日月,罕见似哈雷慧星。

生活乏味,日子无趣,男人在一起,话题永远是美女,不管是天边的,还是身边的,都要谈论,争论,爆料。既是美女,便少不了花边绯闻,八卦资讯,狐狸尾巴,而人们的态度则又是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

肖琳曾经失足,她的隐秘故事,及诡异事故,她的过往际遇,及情感经历,既能满足男人的猎奇趣味,又能引诱男人的特殊联想,更能刺激男人的沾染野心。女人最恨陈世美,男人最涎潘金莲。男人对风流故事的女主角,历来特别关注,尤其是声名狼藉的闷*人,肌肤似乎人人都可亲近了,再认真严肃的男人,一有机会独自面对她,表情猥亵,言语色情,也变轻佻了,垂诞欲滴了,再光明磊落的男人,一面对她也变暧昧了,姿态狎昵,反应下流,猫荡春漾了。

心头有杂念的,看见肖琳便想起谢雄的夜之乐,细节自动脑补,动作眼前放映。男人背地里谈起肖琳,态度越发暧昧,言语就越发轻贱,肉包喷喷香,口水流线长,也想尝一尝。个别轻狂的,甚至大放引诱之词,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耶,风*人最懂男人的趣味,你不跟她交流放浪一回,就永远不晓得坏女人的好味道耶。

大饱眼福,大享嘴荤的男人回家,面对自家主要劳动力,从不涂脂抹粉的素颜朝天,憔悴黄脸,看着一年四季衣裳邋遢,蓬头垢面的老婆,对着死板无趣,只知尽义务的老婆,怎么看都不顺眼,怎么想都寡淡无味,自然而然就心烦意躁,横挑鼻子竖挑眼,哪有半点体贴之举动?

女人醋意

直从肖琳驾临鄙乡村,妇女听男人当面夸肖琳脸好身好,背后讲花好稻好,虽然这些话多少有些夸张,只不过是男人眼浅,色蒙双眼,只看到表面,评述女人只限于生得好看不好看,长得漂亮不漂亮,被浪*骗得痛不欲生,吃尽苦头,仍旧色鬼之心不改。肖琳长,肖琳短,肖琳瘦了,还是胖了,男人整天挂在嘴边讲来讲去,熟悉得像个家庭成员一样,妇女都听腻烦了:惟有女子最懂女子,肖琳装清纯哄骗谁呢?你那小心思,谁看不出来嘛?想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危机在于肖琳是个病秧子,跛脚女,瘸腿b,除了美貌之外,并无一技之能,可供她过上体面的生活。在娘家当千金,娇生惯养,嫁到农村,夫家又穷困,老公又潦倒,婆婆还放荡不训,她本人又轻佻,过去攀高枝不成,失身被踹,跌倒车轮下,断手断脚,落下残疾。凭借美貌,泼天富贵,伸手可及,锦衣玉食,曾经尝试,怎能甘愿荆钗布裙过下去?

用女人身子换取金钱的行为,古今有之,不仅男人能促成交易,女人亦可入行随市,转移财富,或暗箱操作,或变相索取。宫喜鹊找相好,不就是靠此赚点钱,补贴一大家人的吃喝用度么?对这种私底下的“买卖”,男人暗中寻乐,妇女公开憎恶,可法律不管,社会不治,道德谴责不起作用,大众不能宽恕,也不能惩罚,更不能杜绝,只有背地里咒骂出气。

婆婆舍名得利,名声“不好”,无非是招些白眼冷遇,隐形怨气,但捞到手的“利”,是钱物加庇护,都是实打实的“收入”。同类相亲相惜,倾吐心事,看齐仿效,传授秘诀,活例子在眼前,婆是媳的榜样,肖琳想过更好的生活,还是要靠勾搭男人,出卖身体。

禁忌在于每日相见,起于日久生情,男人绝非一时心血来潮的冲动,心动才有行动,男人思少妇,美女是妖精,妇女心里羡慕嫉妒忌恨得发疯抓狂,当然会戒备森严。

群居村庄,人以类聚,人以圈分,男人有男人圈,女人也有女人圈,年老的有老相识,年轻的也有新朋友,婆婆有婆婆圈,儿媳也有儿媳圈。圈子是她们的社交平台,圈员间常联络,常交际,各找各的位置,各争各的地位。随着时光流逝,年龄增长,过去的儿媳圈,也升级为婆婆圈,圈主是王曼君,军师是刘瑞香,先锋是徐彩霞。新旧更替,下一代儿媳又组阁为圈,也有圈主蓝火莲,也有大将张玉芳,还有压阵兵孙月娥。

尤其是出生,或生长于60年代,70与80年代结婚,已步入中年的那一批妇女们,特别喜欢拉帮结派,虽说禁锢在乡村家庭过着普通农妇的生活,但在改革开放前,接触的*运动,及接受的批斗教育,那种非黑即白,要么非要么是的单一思惟,仍然残留在头脑中,并在生活中延续,对于自己看不惯,或认为有威胁的,新生事物及新人代表,往往用自己的方法给予惩治。

公公婆婆老了不管事,孩子还小事不管,老公主外管不了内务事,她们就是掌门人,管家妇,将整个家都握在手掌心,个个都是不服输的狠角色。家业已稳定,经济有基础,孩子已渐大,在外求学,她们精力旺盛,除了管家务,还要管村庄的事,除了参政议政,还想管意识形态。她们经常聚在一起,开碰头会,发言讲述,分析情形,讨论措施,传教经验,采取行动。

妇女地里家里两头忙,放下锄头拿镰刀,丢了锅铲摸扫帚,忍老公的馋,忍老公的懒,忍老公盯着别个女人看的好色之相。老古语讲,母狗不吊胯,公狗扒不上,却不忍老公的招灾,老公的惹祸,只怕老公道行不高,引诱不成,反被坏女人招降,赔了情又蚀财,羊肉没吃着,倒惹一身骚,连累老婆受人诟病,落人耻笑。

现如今,她们白天听公公婆婆夸赞肖琳的贤慧,听老公惊奇肖琳的美艳,倒没在意,放在心上。万万没想到,晚上,在床上枕头边,老公言行百无禁忌,梦娇样,思媚态,错将糟妻当狂娘,反目变脸像魔王,还要她们模仿肖琳的床技。

于是乎,醍醐灌顶,对老公的整天不安分,荒腔走板,整夜魂不守舍,怪力乱神,终于寻到了源头,找到了根本,一眼看到底,无不明白这狗骨头想干什么,美色是祸水,寻欢是祸根,温柔乡是英雄坟,败家害人不离它,就忍不住要盘问缘由,追究责任了。

天敌

好看招人看,漂亮让人掂,男人倾慕的目光,非但不能当钱用,相反还做粮未必甜,做醋一定酸。牛吃草,鸡吃谷,狗啃骨,各人自有各人福,蛇有蛇道,鳖有鳖道,螃蟹靠的横行霸道。

不过,这是男人的看法。

女人的说法,就大不一样。别看漂亮,长得跟天仙一样,其实就是专门迷惑男人的狐狸精哩,转世投胎假托人形呢。啧啧,那个肖琳呀,嗲里嗲气,妖里妖气,自认为是个什么东西?呵呵,狐媚仔,你以为有啥好德行?噫噫,她没有狐迷妖法,就能拢揽这么多男人?嘻嘻,你看电视上演的,褒姒笑诸侯,妲已乱商纣,武后惑父子,杨妃乱天下,慈禧误大清,都是祸起美人呀!哈哈,败家倒运,先出妖孽,扰动凡间咧,就连谢汉那么个光棍都有手腕抓得牢!咦,你说,瘟汉这么大的人还没有老婆,怎么解决生理需求呢?喂,你说,一个尝到甜味的妇女,怎么耐得住没有男人的寂寞?噢,会不会兔子吃了窝边草?哓,会不会肥水不流外人田?

肖琳昂首,挺胸,扭腰,抖胯,碎步,风摆杨柳般招摇走过,妇女用怪异的眼神看着,目送。待她走远,嘀嘀咕咕:怎么能穿成这样?小姐不像小姐,良家不像良家,一副妖精样!叽叽喳喳:发骚发情,在家呆不住,浪荡叫春,出门打野食,生得贱的狗骨头,想干什么活啊?

刘瑞香说:母狗找公狗,墙角勾搭,钻疙瘩,滚草堆,“哼哧”,“哼哧”的干活。

王曼君捂着孙子的眼睛:龌龊b,飞媚眼耶,打飞吻耶,伤风败俗,呸!黄色风景,小儿不宜看。

蓝火莲大喊大叫:白骨精现身,去迷惑唐僧,猴哥,快打!

张玉芳叱咤一吼:刚收了几个妖,又降了几个魔,妖魔鬼怪,哪里逃?吃俺老孙一棒!

有道德洁癖的她们,不仅眼里揉不得沙子,还看不得黑暗里的灰色,更容不得阳光下的阴影。肖琳和环境格格不入的装扮,不合群的衣履,在她们看起来,就是花花女子长花心,异样妇女生异志,妖精出洞想害人,分分钟都不能忍,为维护风气的洁净,扛着道德谴责的大旗,理直气壮地贬斥,看着刺眼,吱哇挑错,想起恶心,找茬乱叫,说时愤恨,寻机谩骂。

城里人自成一套,乡下人自成一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原本井水不犯河水,但不管是城里人下乡定居,还是乡下人进城谋生,彼此之间却矛盾冲突不断,尤其在底层,尤其是女人。穿衣打扮,各人爱好,结交朋友,各人兴趣,纯属个人私事,往往却招来别人的讽刺数落,惹人诽议厌恶,甚至上纲上线,涉及到品格优劣。

相对而言,城里代表着先进,文明,开放,乡村代表着愚昧,落后,封闭。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众,人必毁之。林是生活环境,众是精神状态。古语云: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伺。对女人的渴求,虽说皇帝与阿q,在心理上和身理上,都没有本质的区别,但追求方式却有天壤之别,一个是阳春白雪,一个是下里巴人,得到后,女人的身份地位也有天壤之别,一个是母仪天下,一个是煮饭洗衣婆。

再比如,同样的一瓶农夫山泉,进了乡村便利店,卖2块钱,村民还嫌贵,可进入五星酒店,卖60块,贵宾眼也不眨一下。很多时候,一个人的价值,取决于所在的生活环境,及自己所站的位置。

人的出生地,家境,成长,教育,经历的不同,造就了人的不同。城乡生活环境的差异,也造就了精神状态的差距。譬如,知青下乡,就变成了被村民嘲笑的对象,反过来,知青返城后,村民又变成了被知青嘲笑的对象。同样,农民进城打工,也成为了市民嘲笑的对象,农民工回乡时,市民也成为了农民工嘲笑的对象。

城乡差别是客观存在的事实,非主观幻想装扮,唯心修饰美化,可掩蔽而盖之。换言之,女人下嫁乡村,或上嫁城市,最初势必遇到林风之摧,和众态之毁。女人,不管是容貌出众,还是才华出众,或者家境出众,多半没有好下场,因为是其他女人的天敌,是众多女人的公敌。

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她们,不像父母一辈,耳闻目睹男人三妻四妾,接受过传统的人道家教,言行恪守老规矩,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逆来顺受,为儿女而活,绝不离家,从一而终,决不改嫁。也不像子女一辈,接受新观念教育,接触新风尚开放,追求自由与平等,财富与荣耀,在创造社会价值的同时,已经实现自己的个人价值,当夫妻感情破裂时,不会“为了孩子”而委屈凑合,不会“顾忌脸面”而违心维持,会选择和气离婚,一别两宽,各还本道,寻找幸福伴侣,生活重新开始,摒弃旧事,各生欢喜。

口号洗脑,语录铭心,*时,“破鞋”游街,她们围观,指点,“作风有问题”的男女,擦肩而过时,她们唾骂,鄙视,认为夫妻应该今生彼此忠贞不渝,必须一辈子从一而终,不论美丑贫富,不论健康病残,不管同床异梦,不管冤家对头,男女永远要在夫妻树上吊死,不仅婚姻要吊死,还要家庭陪同着死,这样才算有始有终。

时移世易,坐井观天的她们不移,也不易,但为了维护“妇权”,限制“夫权”,男人的铢钿变化,提示有火眼金精,怀疑有顺风耳,猜想有千里眼,尘微蛛丝马迹,倒是能“察觉”,生理心理特异,亦“全知”,开始吃飞醋,流酸泪,以至侦查“偷情”,调查“取证”,跟踪“捉奸”,后来吵闹,打架,骂街,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再后来打上“怀疑对象”的门,对骂,比武,追打,“大闹乡村”,甚至大刀向“狐狸精”头上砍去。往后见到年轻的,爱臭美的,好妆扮的女人,就隐含敌意,莫不暗藏“杀”心。

五千年传承的文化教育,包括善恶观念,是非原则,道德约束,*运动中被当成封建糟粕,思想残毒,与宗祠,祖坟,寺庙等历史遗迹,一起被摧毁。她们“斗资批修”,“批林批孔”,在“知识越多越反动”的氛围中生长,她们“誓死捍卫两个凡是”,“热烈拥护最高指示”,在“文功武卫”的战场上锻炼,是不拆不扣的好战分子,是勇往直前的战斗卫士,当学生曾经用“莫须有”的罪名“批斗”老师,当子女曾经以“捕风捉影”的事情“揭发”父母,对师长是这样,对伙伴也是这样,当老婆是这样,当长辈还是这样。

她们在人前能说惯道,冒尖要强,事事冲锋在前,一句话不投机,就撑腰立眉,哭骂打闹,撒疯放泼,哪个是好惹的?坐山观虎斗,借刀杀人,引风吹火,煽风点火,上屋抽梯,站岸上看戏,推倒醋瓶不扶,等三十六般武艺,公公婆婆,老公孩子都惹不起,后生小辈如何惹得起她们呢?

女人四十豆腐渣,青春已逝的她们,原本就对“装妖作怪”的肖琳,“条件优越”的肖琳,“众星捧月”的肖琳,看着就来气,不招惹她们老公都本能地烦躁,青春少妇的美貌和活力,又勾起她们过往生活中,既受气又吃亏的阵年憎恶与怨忿,把新仇旧恨都算到肖琳头上,更是要不择手段地收拾“妖精”,让她们出手撒气,发泄个够。

身为家庭妇女,家是她们的世界,老公是她们的天地,老公出了新情况,搞不好就会天翻地覆。男人四十一枝花,老公玩出新花招,旧经验不管用,她们招呼着座谈,开起对策会,七嘴八舌一通诉说,盘问出的线索,统统指向肖琳,追究出的结论,也全都跟肖琳脱不了干系,须得另想办法来整治她。外忧内患,攘外必先安内,男人们闹得太不像话了,她们决定散会后,回家非狠狠教训老公一顿不可,打得过的动手,骂得过的动嘴,说得过的动理,若有说不过,骂不过,打不过的,咱姐妹们一起去招架,看他惹不惹得起?

城里那种地方,开放得很呢,怎么想都不放心嘛。她心野得很哦,胆又粗得很,哪肯在农村孵一辈子泥蛋?妇道在德,不在色,关健是用情专一,守身如玉。不论哪朝哪代,红颜都是祸水,潘金莲是头号代表,美女是有权有钱人的玩偶,穷家小户娶来是灾非福。在乡村,好看不能当钱花,又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更不能当房住,花木瓜,秀才货——中看不中用哩。女人长相有好坏,但下边也有好坏的区别吗?黑灯瞎火,脱了裤子,眼一闭都一样解饥!女人的脸蛋,不管生得多美,要是行为不检点,胡搞乱来,面目就可憎。她老公才外出几个月,就已经给老公戴上绿帽子啦,你还羡慕她老公吗?

姐妹抱团,一齐出招,你一嘴,我一嘴,叽叽喳喳像麻雀吵架,吵得人昏脑胀,哪个男人听着不发怵?息事宁人而已。妇女合作,一起出手,你一推,我一搡,连喊带叫,闹闹嚷嚷,等于公诸于世,又有几个男人能坚持得住?缴械投降罢了。

老婆一揪尾巴,老公就杀猪不吹——蔫褪了,认错认罪,赔礼道歉,一时糊涂,鬼使神差,说的戏言而已,何必当真?实际上,乡村男人思春发情,无非是想搞*,路边的野花,不采白不采,采了也白采,或耍一段露水婚外情,金风玉露,春风几度,至多也是偷几载野外情。开心果当不得饭,野老婆见不得光,真没考虑过离后再娶,跟情人重组家庭,一没那个经济实力,二离婚也非轻而易举的事,三想娶也不能娶有出轨前科的,现在会诱导偷情,将来必定也会翻墙越室。

为和解,老公要讨好老婆,撤除警戒线,要么攻击这类女人没人爱,有人玩,优秀男人不屑要,垃圾男人缠上门,即使嫁了也非良善之辈,老公不是大嫖客,大流氓,现代西门庆,就是窝囊废,老实坨,当代武大郎,要么糟蹋她风流放荡,不肯吃苦,水性杨花,不耐寂寞,卖身往上爬,不甘受难,这辈子就是为给老公戴绿帽子而活着,继续鲜廉寡耻下去。

付费服务

生活水平,怎么可能跟家庭收入没有关系?凡夫俗子,食人间烟火,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活着没有钱就没盼头,没盼头就没精神,即使有盼头也是白日做梦,不可能芝麻开花,节节高来节节甜。

女人即受骗,受苦,受难的人,在娘家不算“人”,贱称为“赔钱货”,在婆家不是“人”,要求“为奴为婢”。女人难为“人”,做女人难,做美女更难。男人世界,小人当道,骗子横行,少女情怀总似诗,混沌荒唐没主见,蒙昧无知没头脑,朦胧放荡没品位,冲动不羁没修养,即使质本洁来还洁去,出污泥而不染,但浊世炎凉,人情冷暖,势利捧踩,既左右为难,进退两难,亦难以避免,除非不做女人,独立自主,只做“人”,发奋图强,殊死拼搏,闯下自己天地。拥抱“贤妻良母”梦,做弱小女人,投靠男人们,倘若把持不稳妥,关健时刻一步踏错,步步错,坏事开了头,过程是磨难,酿苦酒,结局是算账,结恶果,坠落泥沼没法救,终究没得好下场。

肖琳模样俊俏,活泼开朗,喜欢热闹,受不了冷清,喜欢被称赞,受不了寂寥,喜欢被追捧,受不了孤单,又一副赤诚的心肠,心直口快,逞能好强,什么都要争第一。她容貌,妆扮,言谈,举止,样样出色,得到男人们的首肯,她茶饭,持家,孝顺,待人,接物,种种突出,得到婆家人的宠厚,越发养得娇气,越发活得任性。

那年,电视剧《还珠格格》火爆。电视台每晚播二集,勾足观众的胃口。一般人家是黑白小电视机,惟有肖琳嫁来了彩色大屏幕直角电视机。那年头,闭路电视,有线电话,网络电缆,还未能下乡,户户安装。大多数人家看电视,装置的是小铝锅接收器,频道有限,清淅度有限,每逢雨雪雷鸣,还受干扰,不是有影无声,就是有声无影。惟有肖琳家装置的是大锡锅接收器,其功能与城里闭路电视毫无差别。牵挂小燕子未来命运,等待紫薇何等遭遇的人们,便涌到肖琳家来看彩色电视,最初是小孩子,其后是大孩子,接下来是男人们,之后是妇女们。

肖琳爱说爱说,嘴巴又甜,容易亲近,原本招人待见。虽说“青春美貌”的肖琳,“装妖作怪”的肖琳,“衣裳暴露”的肖琳,引起不少夫妻太多的吵架,但因是关了房门的卧室隐私,对外需秘而不宣,又因只限猜疑,没有证据,不宜兴师动众,只有暗中提防,尤其面对嫌疑犯本尊,更是羞于启齿,问罪无名,守口如瓶,故而个中缘由,肖琳知了甚少,异样眼神与冷嘲热讽,即使偶然察觉一二,也归于世俗偏见,抱着谣言止于智者的心态,坦然自若,不改活泼初样。

人们挤进家里来看电视,熙熙攘攘,喧哗吵闹,她仍然热情接待,茶水任喝,零食任吃。人散后,打扫卫生,清理现场,人将来,烧水备茶,擦洗水果,摆放零食,从不向人吐露怨言,从不给人摆坏脸色。

见家里人满为患,她就请人将电视机从卧室搬到客厅,再从客厅挪到走廊。人们就像看露天电影一样,自带坐椅,板凳,呼朋引伙,准时来看《还珠格格》。

男人们嫌电视台播得慢,便凑钱让谢汉到城里租来录像带,借肖琳的影碟机,一集接一集,不分白天黑夜地看。看得连一日三餐都不想回家去吃,又凑钱让谢汉买酒买肉,让肖琳主厨,大家“打平伙”。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既然有米有肉,巧妇又有手艺,享受美味佳肴,当然不在话下。大家出钱,自己出力,肖琳不敢怠慢,不敢偷懒,自然是竭力侍候,热水热茶,随叫随到,热饭热菜,准点奉上,还有夜宵端到面前,早点送到手头,饮料和零食,放在身边,伸手即及,竭诚服务。

既然没有免费的晚餐,也便不好意思安享免费的服务,况且肖琳的服务项目,服务范围,服务态度,比录像厅好几倍都不止,堪称服务员的楷模,他们打赏的小费,自然也随之翻倍。既然没有白使唤人的道理,肖琳买早点,备饮料,煮夜宵,跑来跑去,忙进忙出,他们支付的跑腿费,自然也绰绰有余。

大家吃了看,看了吃,足不出户,三天两夜将整部电视剧看完。实在疲惫了,和衣在肖琳家睡一觉,挤床上,蜷曲木椅,甚至打地铺,醒来接着看,边吃边看。

露一手

最后一晚,肖琳嫌四大盘,八大碗费工费时,他们也嫌炒菜冷得快,不对味,一拍即合,决定吃羊肉火锅。

肖琳先将羊骨洗净,敲碎,装入砂罐,添水放煤球炉上文火慢炖,中途再加适量马铃薯的碎块,煮得烂熟成泥,融进汤,化成汁,自然调和,不需勾芡,出罐时滤掉骨渣薯头,即为纯正的高汤。

市售的火锅底料,多以牛肉汁为主,掺进牛油,加入调味料,用辣椒油泡制,再粹干提炼。吃鸡鸭鱼,猪牛狗类火锅,底料直接入锅,仍不失为方便快捷之材。懒人图简单,勤人爱琢磨,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看了还提问,处处有学问,慢慢长见识。汤讲究纯,清香而醇,味浓而酽,骨头汤就是骨头汤,鲜肉汤就是鲜肉汤,杂碎汤就是杂碎汤。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肖琳要卖弄手艺,故不采用常规做法,原汁原味,原料原汤,味道自然更胜一筹。

羊肉火锅,家常的做法,多半是把肉切成块,下油锅爆炒,加调味,再稍焖,然后加满水,煮沸至熟,就可端上桌,边吃边加青菜类,肉丸类,或鲜茹类。肖琳想给他们一个惊喜,故做成涮羊肉式的火锅。她精挑细选出“七分瘦三分肥”的一块,用布蒙盖着,一手按着,一手切片,快刀慢切,片片三寸长两寸宽,薄亮透明,片片有肥有瘦,红白相间,一看就养眼,使人食欲大增。

高汤用电磁炉热着,锅内一分为二,一半是奶白清汤,一半是红油辣汤。肉片用盘子装着,四周摆着小香菜,白菜心,茶树茹,金针菜,冬笋条等。

入席时,谢学商挟起一薄片,高高举着观赏,赞叹道:火候要靠经验,刀法要看功夫,这种飞溥肉片,没有手艺,绝对是切不好的。

肖琳说:我哪里懂什么刀法?顺手来,随意切,莫见笑啊!

谢繁荣说:切得这么漂亮,一定有啥秘诀,能否传授一二,指点三四?

谢学兵说:羊肉软塌塌的,不好切薄片,我老婆就放电冰厢里,冷冻起来,再拿出来,就变得硬梆梆的。接下来用木匠的刨子,推成片片,就跟刨花似的,弯弯扭扭,卷卷曲曲。

谢繁荣说:我家也是这么干的。过一会,冻的冰化了,汪一盘子的水,肉缩成稠糊糊的一团,色泽就黑不溜秋的,看着就不舒服,没胃口。

谢学商说:看着死眉瞪眼的,吃到嘴里咋咋呼呼,又老又粗又韧,羊肉的鲜香,是半点都吃不出来,倒像嚼猪婆皮。

肖琳说:粗手笨脚的大老爷们,干吗要学厨艺呢?想吃了,只管跟我说,由我做给你吃,保君满意,请你过来尝,包君舒心,就别费事费劲了。

谢繁荣说:你这手艺,不开饭店,真是浪费!

谢学商说:饭店是多快好省,流水作业,批量生产,脱不了粗制滥造的“匠气”。你是小锅小灶,精材正料,慢工细活,做法精致,色香味俱佳,美食高手在民间。

肖琳说:做法简单,秘诀只有一个,就是不惜工本,选材精,费时长,文火久炖罢了。

谢繁荣说:手头有钱的,有权的,不仅此于吃饱,还要吃好,不止好吃,还好色,专挑豪华的酒楼,请客人“喝花酒”,专拣奢华的茶馆,谈生意,“打茶围”。

肖琳说:富人一掷千金,穷人一文钱掰成两半,自古以来,赚有钱人的钱,比赚穷人的钱,容易得多啊!

谢汉说:我出钱投资,你出手艺参股,赚了钱,咱们四六分红,你四是纯利,我六是因为还要打点黑白两道。

谢清怡说:跟白道打招呼,你交给我。和黑道打交道,你交给懒八。黑白两道,都能搞掂,不用你花一分冤枉钱。

谢繁荣说:卖早点,是夫妻搭档,可以做到老。开饭店,老板是东家,厨师是打工,付工资就得了。

谢汉说:打工,可以说走就走,入股才会长久。

谢学商说:何必打工?厨师也可以开饭店,自己当老板嘛。

谢汉说:有手艺,有想法,没本钱就没办法,厨师变老板,至少要到三四十岁左右。

肖琳说:起五更,睡三更,没白没黑的,天天累得跟死狗一样,我身子骨,哪里经得住折腾?

谢学兵说:钱不怕多,大钱谁也想挣,可也不是人人都能挣的,劳心又劳力,日夜不得眠,嫌几个辛苦钱,容易吗?

肖琳说:我偶一为之,还差不多,勉强能应付!

谢汉说:你相夫教子,当贤妻良母,只怪我命中无财!

谢繁荣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家庭妇女,全靠老公养一辈子呢。

谢清怡说:你想发财,娶个会挣钱的老婆,当帮手嘛。如今聪明能干的女子,多得很,吃穿自己搞掂,养老自己解决,还能倒贴老公养家,日子过得多轻松啊!

谢汉说:条件不相上下,才般配,才合适。钱不须太多,有几万就行,最起码比我有钱嘛。

谢学商说:人家比你强,为什么要嫁给你?拉倒吧,物质社会,女人更现实!离了婚的中年男人,才是漂亮女孩的抢手货,家业最重要,管他老不老。

谢繁荣说:不漂亮的呢,只有靠自己了,激起干事业,雄心如潜龙。家境不重要,老实稳重好,嫁人看本质,婚后来*,婚姻同经营,幸福共分享。

肖琳说:精明能干的女子,泼泼辣辣,敢说敢做,男人降不住,恐怕要骑到老公头上拉屎。

谢清怡说:女子有能,必失妇德,这样想,是偏见在作怪。虽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众,人必毁之,但聪明才智,外力摧不了,技能功业,人言毁不掉。

谢繁荣说:才能高,情操高,人才几难得,气质好,素质好,相亲几难找。就算受骗上当吃了亏,也不要你负责,不仅不闹事,挥泪告别之前,还能给你几个钱,担心你受穷啊!

谢清怡说:如今这社会,是能干的男人,和能干的女人的世界,女院士,女老板,女县长,越来越多。

谢汉说:珠宝蒙尘,专家走眼,行情走低。我赞赏对待,动动嘴巴说好话,哄得她高高兴兴,耍耍嘴皮讲笑话,逗得她开开心心,自然而然日久生情,就轮到我这个门外汉,轻轻松松“捡漏”嘛。

谢学商说:舌头逞强,有么用?只听见你耍贫嘴,你倒是捡个“绝世宝贝”回家,让我们输得心服口服嘛。

这顿涮羊肉火锅,个个惊为美味,人人吃得舒畅,莫不皆大欢喜。爱吃辣味的,红通通,辣兮兮,麻酥酥,辣得舌头发麻,越辣越吃,越麻越吃,最后是满头大汗,脱衣露肉,坦胸光背,连呼“过瘾!”

人们一高兴,就有人食过量,吃过饱,口干舌渴,肖琳预备有普洱酽茶,话梅几袋,山楂片若干,供人饮用,细啜慢咽,帮助消化。

谢繁荣贪食过量,撑得翻白眼,当场动弹不得:这是数十年来,我吃得如意的,第一次饱食!

肖琳便拿来“特效解食化涨药”,就是把板栗烧焦后磨成灰,让他用水服下,再躺下休息一会,肚子里咕噜咕噜响几分钟,就没事了。

乡村美食家

美人如花,笑不笑都倾城,美人似玉,抱不抱都倾心,秀色可餐,饭菜吃到嘴里,其味愈来愈香。美食,男人们吃得愉快,美人,男人们看得爽心,美言,男人们听得悦耳,美梦,男人们做得舒服。

乡村女人做饭,讲究食材和刀法的不多,她们喂猪,猪草混青菜,剁得细细碎碎,大锅煮杂烩,搅得稀巴烂,给人吃的饭菜,也是依样画葫芦,不是牛屎燕窝一起炖,就是一个鸡蛋几碗汤,要么肉见血,鱼闻腥,粉丝像钢筋,咬不动来咽不下,牙齿还在算幸运,要么土豆丝比门槌粗,一个薯粉坨装一碗,大得吓人无从下嘴,要么豆腐忘记放盐,咸菜又不忘放盐,鱼虾舍不得姜蒜辣椒,青菜却舍得淋芝麻油。

譬如马惠兰做菜,就什么伙食都不讲究,什么时候都不花心思。别家主妇的厨艺啥样,肖琳只听她们的老公说过,“面对猪食,停筷罢食”,可马惠兰做饭的情景,她是亲眼所见,每天一个菜,一次煮一锅,早餐是它,中餐是它,晚餐还是它,今天没吃完,明天继续吃。

某日,肖琳目睹马惠兰煮肉,肉不切断,整块厚鼓鼓,整条长拉拉,扔进高压锅,添半锅水,合上盖,端煤球炉上大火煮,自己去看电视。一刻钟,高压筏旋转出气,吱吱叫个不停,肖琳替她将炉门关上,让肉小火慢炖。又一刻钟,马惠兰过来,嘴里嘀咕着,奇怪是谁关了炉门,便把炉门打开,却将高压锅端下,拿到水龙头下去冲冷水。待锅体稍冷,开盖,再端上煤球炉,用筷子插肉,并挑起,小跑进卧室,母子几个围着砧板头,切一片,用指头拈起,张嘴吃一片,连酱醋味精都节省了,连碗筷都不用洗了。

母子几个在房内吃得过瘾,马惠兰彻底忘了,肉汤还在煤球炉上沸腾。直到肖琳闻到焦糊味,伸头往厨房一瞄,看见高压锅内大火腾腾,上面黑烟滚滚,必是汤煎干,油烧着了。肖琳大喊大叫起来,马惠兰闻声出来,勺瓢冷水要往锅里倒。肖琳大叫不可以,恐怕要炸锅,抄起破棉袄,教她先盖上灭火。盖上破棉袄,马惠兰用湿毛巾包住锅柄,慢慢端离煤球炉。刚端开,只听“乒乓”一声响,锅掉地上,原来塑料锅柄已被烤得变形裂开,根本端不稳当。

谢河畈流传一个笑话。年饭,讲究要鱼,图个吉利,求个瑞兆,年年有鱼(余)嘛,积善人家有鱼(余)庆嘛,最好是红鲤鱼,图个开门红,求个天天红,月月火,今年红红火火嘛。腊月二十八,鱼贩子运一车活鱼来卖,有鲫鱼,有鲢鱼,有武昌鱼,有鲤鱼,有红鲤鱼。

马惠兰想买雌鲤鱼,可她分不清雌雄,挑来拣去,拿不准,便指着一条大肚子的问:师傅,这是男鱼,还是女鱼?

鱼畈子乐了:悟空,你是要男鱼,还是要女鱼?

肖琳说:七嫂,你指的,这条就是母鱼,大肚子里装满鱼籽呢。

马惠兰说:母亲鱼,有鱼籽。父亲鱼,有什么?

鱼畈子笑喷了:男人有什么,是女人没有的,男鱼就有什么,是女鱼没有的。

旁边有人道:人有人精,鱼有鱼精呗。鲤鱼,就是鲤鱼精嘛!

马惠兰说:我记得有部电影,叫《追鱼》,讲到鲤鱼精变化成女人,要嫁人。

鱼贩子说:那是母亲鱼。通天河里还有条父亲鱼,要吃童男童女,还要吃唐僧肉,想长生不老哪!

马惠兰说:师傅莫怕,老孙来也!妖怪,哪里逃?吃俺一棒!

肖琳说:七嫂,别多嘴,落人耻笑!快买鱼,快回家!

鱼贩子说:我告诉你,女鱼有鱼籽,男鱼有鱼白。为什么是鱼白呢?因为*是白色的。你怀里抱着娃娃,这个嘛,你应该懂的啦!

肖琳拉了马惠兰就走,鱼也不买了。

鱼不辩雌雄,肉不识软硬,菜不分鲜蔫,马惠兰做饭,如此不细心,不重视,这般图简便,讨轻松,烹饪水平可想而知,不吃生米,不咬生菜,就是圆满完成任务。肖琳说一次改一次,教一回学一回,仿得厨师模样,学不到心灵手巧,下次恢复旧时样。谢英忍不住长吁短叹,“教得乖一时乖,生得乖一世乖”。

再者,饭菜人人会做,各有巧妙不同,每人各有拿手菜。况且尝新厌旧,是人口腹之欲的常态,贪各式各样的美味之食,就算再好的美食,天天吃也有腻味的时候,便想时不时改换口味,不为充饥,只为解馋。

在外闯过江湖的,手上有闲钱的,吃遍天南地北的,尝遍山珍海味的,这些乡村美食家,对农妇不入流的厨艺,越来越难以忍受。乡村无饭店,无酒楼,城里的宾馆,酒店,一则来去不方便,二则价格上涨,偶一为之尚可,以饭店为家则消费不起,三则大众化,粗制滥造,沦为流水席。

肖琳为人不错,手艺不差,家常菜能做出特色,地方菜能做出精品,一吃念念不忘,再吃恋恋不舍,三番四次则上瘾。隔三岔五,他们就找个由头,凑钱买菜,拎到肖琳家来,央求她露一手,帮帮忙,加加工。

他们聚餐“打牙祭”,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嬉戏打闹,猜拳拼酒,快活似神仙。

肖琳提供付费服务,拿红包,拿赏钱,拿小费,乐不可支,亦乐此不疲。

私厨家晏

居中等屋,服下等衣,食上等味,要征服男人的心,先得征服男人的胃。肖琳整天闲着,便在吃上用心,炖炒煎煮,煨蒸熘烧,凉拌油炸,盐腌烟熏,悉数下功夫。饕餮之徒,以食为天,宁可居无竹,不可食无肉,宁可嘴长疮,不可戒辛辣。一方嗜吃,一方痴厨,双方合作,各取所需,各得其所,愉悦兮,快乐哉,舒心也。

她奉上满桌子好吃的猪羊牛狗,鱼虾蟹鳖,鸡鸭鹅兔,好喝的汤羹糊汁,酱酪粥卷,饼糕丸包,让所在爱慕者坐到客厅,涮烫烤泡,品尝美食,探讨厨艺,聊天说地。忽儿她像服务员,端菜,斟酒,笑脸吟吟,说几句笑话,活跃气氛,忽儿她像陪客,挟菜,盛汤,轻言细语,道些家常,贴心暖人,忽儿她像老板娘,欣喜款待,细心周到,方便筷方便碗,纸杯纸币牙签俱全,迎客有热水热毛巾,热茶热炭火,送客有雨衣雨伞手电筒。

更多时候,肖琳像美食沙龙的女主持人,被众星捧月的感觉包围着,她温柔妩媚的笑容里,都蕴含着鼓励,似乎对谁都高看一眼,个个卓尔不群皆欣赏,人人超凡脱俗俱佳宾,她清脆爽朗的语音里,都透露着欢喜,好像对待大家都是一样的好,平等又平均,她调节气氛的亲昵称呼,秋波不只暗送给一人,而是见者有份,阳光普照,一个不落,绝对不会蠢到只跟师哥,阔佬眉来眼去,却让青蛙,犊子,有向隅之感,骂骂咧咧而去。

无肉不成席,无酒不成晏,男人们见清蒸鱼,红烧肉,麻辣虾,煸蟮段,泡鸡爪,卤鸭脖,酱肘子,摆在眼前,都是绝佳的佐酒菜,怎能忍得住不喝酒?酒醉饭饱,饭不必吃饱,吃菜填肚,酒是一定要喝的,微醉刚好。

嗜美食者众,成名成家者少,乡野村夫与名流大家的儒雅气质,绅士风度,彬彬有礼,举止温文,相去甚远。肖琳控制得了开幕的欢聚一堂,却无法掌握下一步的欢呼雀跃,更没法操作闭幕的皆大欢喜。

粗鲁之人,卸下文明外衣,原形毕露,闹将起来,皆无分寸,或劝酒,斗酒,猜拳,或单挑,围攻,剿灭,或猜币,摇骰,赌酒,甚至即席编猜拳酒令,123,你买单,345,我买酒,567,你出肉,789我不管。

愿赌服输,输者喝酒。不喝,几个人围拢来,行蛮动粗,板头捏嘴,强行灌下去,像给牛灌草药一样。人的酒量,有大小,大的少喝没事,小的多灌则闹事,或痛哭不止,或狂笑不已,或闷头睡觉,或高歌似吼,声嘶力竭,或跳舞如猴,连翻跟头,或拉着人说车轮话,或呕吐在地,再卧睡其上,鼾声如雷,或仗酒撒野,骂座叫阵,借端动武。

酒壮懦夫胆,也有人口言无忌,把平常不可告人之事自我招供,还有人把别个的隐私“丑事”也当众揭露出来,更有人醉后出“洋相”,做摇摇晃晃地找对象吵架,以至出手打人,甚至有人见女人就歪缠,动手动脚。

乡村男人的醉态与陋行,肖琳涉世未深,始料不及。私厨家晏的想法,源于广州女蓝火莲的某次闲谈。吃在广东,地方特色菜,以生猛海鲜鱼翅鲍鱼,龙虾干贝为号召,菜单以红烧翅根,木樨鱼翅,红烧紫鲍,爆炒九孔,芙蓉干贝,凉拌海参,炒鱿鱼,蚝仔煎,炝血蛤,龙虎斗,烤乳猪等,为主打菜,招牌菜。广东的富户,几乎家家是三房四妾,每位姨太太都有两手烹调绝技。每逢老爷设家晏,请名流权贵来家做客,家里的厨师,和姨太太,亲操刀俎,使出浑身解数,精制各人拿手菜,凑起来就是一桌出色的酒席。

最出名的谭家私房菜,就是由谭家私晏,慢慢变成公晏。因为姨太太做的菜,客人吃过之后,日思夜想不能忘,又不愿吃白食,便拿钱去预定。客人非富即贵,谭家不便拒绝,只得应允,约定人数,时间,菜式等,由姨太太下厨,准时开席。客人吃过都道好,预定越来越多,谭家干脆放厨开工,谈钱估价,百元一桌,每天只做两桌,须十天前预定。物以稀为贵,越难得的越想得,越吃客越多,谭家就开起了饭店,厨师就是姨太太。招牌就书写“谭家私房菜”,私指稀有,房指妻妾,意思就是谭家的妻妾,做的稀有菜。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肖琳仿制,但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场面,难得一见,谦谦君子,相敬如宾,已难维持。偶尔相遇醉醺醺,色迷迷的调戏,也只会撒泼使性,甩手罢厨,须得男人们哄着捧着求着,方才转涕为笑。

不可多得英雄气,最难消受美人恩。肖琳和他们彻头彻尾混熟了,免不得向男人们示弱,开口借钱,软求帮一下忙,泪乞救一时之急。眼睁睁,看她羞答答,哭得楚楚可怜,一泣再三叹,不由得心肠软软,又瞧她怯生生,说得可怜兮兮,抑不住豪气长长,期许干云,狂言自夸,他们身上有钱的,当即掏出,捧个份子场,没带钱的,回家或拿,或偷点钱来捧个人情场。打肿脸充胖子是男人常情,谁也不愿在众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贫困样,或惧内相,变相借钱戏,则演成慈善捐赠会。

一个人,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克制才能控制,这是有约束的自由。

一个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利必有弊,这是无原则的放纵。

短期内,放任自流,总比科律约束,更自由,更舒服。长远看,放纵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暂时无风也无浪,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秋后算总账,龙卷风来报。

舌上剑术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按牌理出牌。

三日一小饮,五日一大晏,男人们喝多了,喝高了,醉癫癫的回家,借酒装疯,打老婆的有之,打孩子的有之,呕吐一床的有之,整夜胡闹的有之。

妇女们对男人们敢怒敢言,或不敢怒不敢言,怒与言都指桑骂槐,矛头冲着始作俑者,怨恨对着掌勺女。老公们越称赞肖琳的手艺,便越惹恼老婆们,老公们对肖琳越热手相帮,肖琳便越受老婆们的冷落。

女人们嘻嘻哈哈的在一起谈天说地,聊各种八卦情事,说闲杂人等奇趣,讲各自的公公婆婆,老公孩子,还有娘家和婆家的兄弟姐妹,及同学同年。但只要肖琳走近,她们便停止说笑,旁顾左右,抬头四望,正眼都不瞧肖琳一下。沉默不语,冷场了,视而不见,鄙夷着,没人和肖琳打招呼,即使肖琳主动和她们搭话,几乎也没人接腔。可肖琳一走远,她们便继续说笑,聊家常,往往转移话题,谈论起肖琳来,不仅是评头论足,还会深挖过去经历,翻旧账,揭老底。

靶子,一旦形成共识,愤恨就会自然发酵,最后众矢之的,万箭穿心。一群人围拢来,一起说一个人不好,只会越说越来气,越说越起劲,不止说长道短,狎邪揣测,诽议狗血,不光批判解剖,谴责鞭挞,更多是积极发言,纷纷表现自己的见识和口才,比谁看得入骨十二分,比谁说得精确百分百,比谁更有无邪亦无私的正义感。

少年肖琳,交友不慎,偶一失足,风言风语众多,传来传去便变了模样,坏了形象。但小孩懵懂,年少无知,好人也会作错事,凡夫俗子,又不是圣人,年轻人的荒唐,一时失控,也在所难免,难得的是知错能改,洁身自好,且不再重犯。她又嫁人,再生儿育女,且又温柔贤惠,又勤快孝顺,基本上扭转了负面形象。

谢雄外出打工后,她先是和谢汉钱物不分你我,日同茶饭,夜宿同舍,暧昧亲热,再是和一群歪邪男人打平伙,吃喝玩乐,饮酒嬉闹,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说不清来道不明也。如果说人们对肖琳的失足,以前还有些同情的成分,这风流厨娘的身份使同情受到了戏谑,红红火火的生意让自甘下贱得到了确认,人们不想再宽容了,甚至有些愤怒。正派男人有意无意地疏远她,有点厌弃,还有点害怕,女人则是理直气壮的排斥,人人都说她恶心,见了面对她的招呼,理都不愿理,保持着一股警惕的心气,刻意防范着。

一个人的坏名声一旦被默认,就被贴上了某种魔咒,想要改变几乎不可能,怎么努力都没人会相信。别人鄙视的眼光,大家歧视的语言,公众排斥的行动,把她划到低得不能再低的等级,贱踏就会更加理直气壮,所有丑的,坏的,恶的都会附加到身上,美的,好的,善的都拒绝相信。

一件事,东边也说,西边也说,以讹传讹,阴也说,阳也说,添油加醋,假话说上三次就是真话,说多了就变成有开头有过程有结尾的故事。

一个人,今天说,明天说,推波助澜,月月说,年年说,无中生有,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说多了也成了有鼻有眼有嘴脸的人物。

众说纷纭,众口铄金,演讲竟赛中,被说者一个个全都让说得面目全非,似妖似魔。

乡村虽说闭塞落后,但外头的风雨,纵然是过境台风,狂风暴雨也曾淹渍过地皮,留下天灾的迹象。识字的看书报,不识字的看电视,酒桌听人讲,聊天听人说,比如吧台小姐,房间公主,洗头小妹,街头流莺,人们大都知道是何等人干的什么事。

不仅60后妇女们,就连70后妇女们,也都有理由,不相信肖琳和男人们,仅此于厨师与食客的关系。她们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任何时候都要敢于与坏人坏事做斗争,背地里都谈论,这下贱胚,开私厨,设家晏,换吃换钱,与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这无义婊,主动腐化,逢场作戏,两头蹭狗屎,离经叛道!这龌龊货,衣裳暴露,言辞轻浮,行为放浪,变相卖笑,跟男人打情骂俏,是何作风?无皮下作不要脸,节操沦丧!

70后妇女,既有自己进城打工的,也有老公在外打工的,还有兄弟姐妹都在沿海打工的,更有因打工相识而远嫁异省外乡的,她们或是孩子太小,暂且留守在家,或是老人有病,暂时在家照管,或是挣了钱,在家督工建房。对于二奶,小姐,鸡婆,站街女,她们没亲眼见过,也亲耳听人讲过,她们在工厂流水线做操作员,工作虽然辛苦,但凭技能挣血汗钱,则自豪又自傲,历来鄙视“不干净”的脏女人,赚“不干净”的臭钱。

蓝火莲说:这些好吃懒做图享受,鲜廉寡耻不怕羞的乡下妹子们,在异城他都施美人计骗财,靠大款,吃大款,用大款,然后消灭大款,最后自己成为大款!

王曼君说:人肉炮弹,妖女播毒,英雄难过美人关,变坏蛋,耍流氓。

谢清源说:结有道之朋,断无义之友,酒肉朋友败家,狐朋狗友害人。

张玉芳说:美女卖大炕,自个享受,良女干粗活,养家育儿,可在男人心目中,美德竟然不如美貌!

谢学恭说:小时候,我总是抬头望天,害怕天会塌下来,砸烂地球。担忧啊,直到长大,害怕啊,直到现在,谁也未曾见到天塌下来。

刘瑞香说:老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嘛。

谢学恭说:孙女问奶奶,皇帝一日三餐都吃什么?奶奶说,就象我们过年一样,白米饭吃个饱,红烧肉吃个够呗。

蓝火莲说:你讲文明,他说你是瞎讲究,你讲道德,他说你是假正经,你讲贞洁,他说你本来就没人要,你讲贤惠,他说你只能做管家婆。

王曼君说:聪明能干吧,忌你要求太高了,知书识礼吧,嫌你知道得太多了,通情达理吧,又烦你管束太严,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

谢学恭说:女同胞呀,漂亮的脸蛋要有文明的言行相配,才上档次,才有品位也。温文尔雅,风姿高贵,那是需要学问,需要聪慧的啊!

蓝火莲说:男人又嫖又赌,却要女人从一而终,一句话,只许老公偷情,不许老婆变心。

刘瑞香说:露水偷情,一时新鲜,只图曾经拥有,不为天长地久。家里老婆,是打算白头到老的,尽管放心。

谢清源说:饮清净之茶,戒色花之酒,苦行僧被嘲笑,花公子被艳羡。

张玉芳说:可偷的是别个的老婆呀,未必别个老公喜欢戴绿帽子?

蓝火莲说:可能别个老公,嫌贫不嫌娼,有钱进就佯装不知,倒贴钱就闭门锁户,打断狗腿。

王曼君说:旧社会,不仅有明妓,有暗娼,还有“人家人”呢。“人家人”,专门指有丈夫的娼妓,在妓院,这种丈夫,被称呼为“龟公”,在暗门,则是“门公”,顾名思义,就是妻子在门里接客,丈夫在门外守卫,站岗放哨。

谢学恭说:飞鸟在空,游鱼在水,子非鸟非鱼,安知鸟鱼之乐。妄言!非议!诳语!

蓝火莲说:人贱男人爱,呼朋引友“打茶围”,人红男人捧,招蜂引蝶“喝花酒”。

马惠兰说:贱人喜欢是非多,偏要招摇吸眼球,风流作怪撩吃醋,这样的老婆,只因怂包老公管不住!

王曼君说:要是个男人,就必须将她扫地出门。天涯何处无芳草,男子汉何患无妻!

谢学恭说:嘿,不要背人说坏话,这样非常不好,知否?瞎子看电影随人说短道长,这样更不好,知否?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些做人的常识,难道你不知道么?

刘瑞香说:不是一样人,不进一家门,不是同道人,不走一条路,一床被不盖两样人。

谢清源说: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张玉芳说:一粒老鼠屎,污染一锅粥。老公舍不得赶走,女同胞就联合起来,一定要把她搞走。要不然,晚上睡觉都不得安然。

谢清源说:闭是非之口,开方便之门。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封路堵门,他人难过,自己难行。

公敌

肖琳的公众形象,被定型为开放的年代,开放的城里人,从城里来的开放女人,什么都放得开,什么都无所谓。老公只是她无数个男人中的一员,不会是她第一个男人,也不会是她最后一个男人。

情绪溢于言表,肖琳便察觉正派男人以鄙夷的眼神,敬而远之,再退避三舍,歪邪男人则上前纠缠,摸胸袭臀,动手动脚,语言下流,举止亵渎,态度玷辱,行为无赖。女人三五成群聚一起兴奋而愤懑地议论,乍见她走近便倾刻作鸟兽散。散就散罢,古古怪怪地走远了,偏还频频回眸,凶悍而凌厉,冰冷而轻捷,几弯几绕贴上来,肖琳后背印满灼热的目光,她猛回首,便能捕捉憎恶的眼神。

那眼睛分明在说:这号不要脸的坏女人,既与权势无缘,也与金钱无缘,更与武蛮无缘,却想享“游戏人间”之欢,及摄取“优厚物质”之乐,得风得雨,只有柔攻软取,靠欺骗了。这种毫无羞耻的臭女人,真该打入十八层地狱,再踏上一脚,永世不得为人,最好让她变飞禽走畜,生生被枪打,世世被人食。

空气里尽是腹谤:衣冠禽兽,天生风流下贱,擅长撒娇撒谎,哼,成何体统?狼心狗肺,伪善得意,顽劣投机,唉,道德约束何在?道貌岸然,心术肮脏,手段龌龊,呸,羞耻何存?害群败类,你根本不配作女人,更不配作礼仪之邦文明古国的女人,她们历来娴雅温婉,静贞守节,含蓄节制,懂分寸守规矩,哪象你?

乡俗说,不搭你,如杀你,不理你,是踩你。妇女们视肖琳为祸水,她遭排斥没法入群,受孤立无法合众,但她不恼也不羞,更不用说怒气冲冠了,孤芳自赏且被男人欣赏,孤掌能鸣且与男人唱和,足够证明自己的能量。面对妇女们无言的谴责,她心里反倒产生同情,她们之所以防患我,只因为没有安全感,自己不自信,才对老公不放心,越将老公放在心上,老公越将她踩在脚下,她们之所以不信任老公,只因为有秦香莲心结,无论是夫荣妻贵,母凭子贵,还是捍卫家庭,保卫婚姻,都认同男人的主宰,女人的附属。既然心甘情愿为奴作婢,又岂能左右男人?对老公没有办法,又岂能降服我?泼妇等着做弃妇吧,捍妇等着住冷宫吧。

肖琳忙厨活,要做出满桌佳肴,要献上满目美食,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跟她们做无聊的争辩,及投其所好的和解。妯娌间的明争暗战,已经让她厌倦了女人们的争斗抢夺,想到此后的日子里,与无数的女人以智慧对智慧,以恶毒对恶毒,以卑鄙对卑鄙,以阴险对阴险,她就心累,烦闷,意懒,感觉不值得,胜则无功,败则憋屈,弄得自己不像自己,生活不是生活,太划不来了。她决定不作任何反应,你们不理我,我也不惹你们,我做我的菜,你们管你们的老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妇女们见肖琳对言论警戒,视而不见,若无其事,我行我素,越来越气愤,人家厚颜无耻,说难伤皮毛,决定采取进一步行动,用行取代说。光说不练,是空架式,难怪人家视同儿戏。行要搜罗证据,凿实罪名,为以后的大闹作准备。她一人不要脸,并不代表娘家人,婆家人,三亲六眷,乡党九族,所有人都不要脸面与体统。三人成虎,三闹成真,目的是让她老公蒙羞,她被夫家不容,最后她被扫地出门。更甚者,不告而入,私闯肖琳家,探头探脑,东张西望,特务似的窥探,或若隐若指,似是而非,侦探似的查勘,若是她家里藏了野男人,一定能寻找到慌忙掩盖的痕迹。是啊,肖琳竟敢明目张胆公开偷大伯,谁知她背了人还有什么不敢干?真是百死不足以蔽其事啊!

各类表情传达着无声的鄙视,肖琳安然看着,各种隐语和暗号包裹着刻毒的糟蹋,她淡定听着,虚假关心掩饰着粗俗的揣度,她微笑着应酬,心里甚至充满怜悯地想,可惜她们没有学过一指禅功,手指的功力不够恶毒,否则,凭我一没练成金铜罩,二没练成铁布衫的血肉之身躯,千妇所指无疾而死,早该香销玉毁了吧。

若是白天,入门即是客,请人饮杯茶,肖琳双手敬上罗汉果茶。杯中除了罗汉果,花旗参,还泡着红枣,枸杞,桂圆。肖琳睁大黑珍珠似的眼睛,惊奇的看着这些稀客,水灵灵的双眸眨几下,圆溜溜的眼珠转几圈,然后露出娇柔的笑靥,白嫩的脸上浮现两个酒窝。她伸着瓷白的手腕,手掌上翻,翘起兰花指,笑眯眯说:此茶,不仅清润甘甜,还健脾益胃,清热祛湿,排毒养颜,润滋肌肤呢。又叫美容水,女人日饮八杯美容水,不靓也美。女人过了三十呐,更要注意保养,自己顾惜自己啊。

若是晚上,来者皆是客,客来喝碗汤。肖琳便奉上夜宵。夜宵是温补全羊汤。肖琳揭开裹着锡箔纸的盖子,砂锅中加入枸杞,红枣,当归,和羊肉,羊血,羊杂,白萝卜一起慢炖,汤色雪白如奶,看一眼就让人垂涎欲滴。肖琳笑呵呵的说:冬至吃羊肉,防寒御冷一冬都暖。

大家尝一口,感觉鲜嫩味美,醇厚香浓。羊肉是温补之食,吃了不上火,又能滋阴暧身,且汤鲜味美。她们坐在椅子上,围着桌子吃羊肉,喝红酒,品糕点,饮绿茶,说笑话,聊闲篇,享用肖琳的体贴,听她讲喝的档次,吃的味道,活的质量,有点沉醉不知归路了。

刺骨的北风呼啦啦地吹,河水沿岸都结了溥冰,虽然没有下雨,也没有下雪,但灰黄的浓雾,笼罩着枯萎凋零的冬日原野。妇女们一脚迈出肖琳温暖的小窝,被冷风一吹,冻得浑身直打哆嗦,难以再一本正经地假装斯文,严肃认真地鞭策谴责。妇女们忍寒受冻,肖琳的电烤炉反衬出她们的疯狂变态,妇女们衣薄鞋冷,肖琳的裘衣锦服衬托着她们的荒诞无稽,肖琳招待是热情,但态度却属客气,交谈却归疏远,不是恭敬与仰慕,算敷衍与忽悠,她们立即醒悟自己的被教育,被讽喻,反感肖琳的卖弄与讨喜,炫耀与无悔,尤其是以下犯上的好为人师,亵渎了尊严,偷袭了骄傲,孰可忍气吞声?虽然罗汉茶好喝,羊肉汤也好吃,但并不代表能够收服她们的醋意酸气,抑或瓦解她们嫉恶如仇,消耗她们的昴扬斗志,令她们甘拜下风。相反,肖琳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迂回曲折的圆滑战术,愈发刺激她们的羞辱感,人中凤认输笑面虎,身壮力强落败黄口小儿,岂能不报复?

如果说肖琳初嫁时,城里人的出身家境,国营工人的地位,让她们还有所羡慕的话,虽然肖琳没有正式上过一天班,只是在纺织厂挂靠一个档车工的名额,每月拿五百块的病休工资,但不干活却能有工资,岂止是有大关系一直罩着?简直是大靠山可保今生无忧!要知道,同样是纺织厂,同样是档车工,只因为没关系无提携,就只能是临时工,或者只因为没城镇户口,就只能是农民工,加班加点干活,手不停脚不住,忙得头昏眼花,累得腰酸背痛,干得指头起蚕,皮肤龟裂,站得腿僵脚硬,膝盖不能打弯,每月也就拿五百块。

改革,终于改到了此类寄身虫的身上。现在的肖琳下岗了,失业了,日子一月不如一月了,却又不肯放下身段,和她们一样进城务工,当临时工,或当农民工,至少自己养活自己,留守乡村也不能和她们一样谨言慎行,恪守妇道,守身如玉,竟然心甘情愿堕落风尘,她们不仅瞧不起而鄙视,看不起而唾弃,整治也肆无忌惮了。

人要好伴,树要好林,跟着狐朋狗友学盗花,搞姘头,上贼船易,下贼船难。不怕老公能挣钱,只怕老公败家快,千辛万苦都能忍,偷花做狗最伤心,蚀财丢人埋祸根。肖琳谋人财,借和给,有什么两样?借时装孙子,讨时恶阎王。乡里乡亲,人情脸面,不怕欠账有路数,就怕债主是泼皮,老公耍无赖,老婆哭啼啼,拖到死都不会还。

花我们的钱,堵我们的嘴,谗得认栽无怨,用我们的钱,封我们的口,说得白日见鬼,妄图收买受害者,太花哨,太轻视,欺人太甚。害群之马,已经影响家庭和睦,夫妻团结,生活安宁,孰可忍,孰不可忍?天远地隔的人与事,管不了,但身边的人,家里的人,眼皮底下的事,龌龊影响形象,肮脏污染环境,还是可以管一管。

肖琳施行狐媚妖术,迷乱心志,俘虏男人,为害乡邻,伤风败俗,教坏子孙,必须给予惩治。天敌变成公害,成为公敌,婆婆圈与儿媳圈的女人联手,皆欲灭她威风,除隐患,煞她风头,绝后患。

张玉芳说:在吃饭呀?怎么不见你老公呢?

李银花说:做啥子?学商呀,到肖琳家“打牙祭”去了呗。咋了?

刘瑞香说:吃肉喝酒,他倒有钱?你娘崽几个吃豆腐,喝萝卜汤,你倒没钱?

李银花说:找他有啥子事?这个锤子,又闯祸了?

王曼君说:他的钱,就是你的钱,就是家里的钱,你娘崽几个省吃俭用,倒叫他去外头花天酒地!

李银花说:咋回事?快说噻!

蓝火莲说:男人是条狗,谁有本事,谁牵着它的鼻子走!

李银花说:一帮伙伴,上门来邀请,他不好意思不去哩,说是交际应酬嘛。又咋了?

张玉芳说:那只骚狐狸,她亲自上门来叫,不让去,我抹不开面子,她派人来请,不愿去,学兵抹不开面子,她怂一帮伙伴来约,不能去,我俩都不好意思。

蓝火莲说:去了,吃白食,男人们更不好意思啦,乖乖掏钱喽,竟价拍卖,人前起劲,只会多掏,不会少给,看着不好,说起来不好,传出去不好,怕丢面子呗!

王曼君说:说什么“打牙祭“?纯粹是“打茶围”!

李银花说:啥子叫“打茶围“?咋样是”打茶围“?茶围么样打法嘛?

蓝火莲说:解放前,文人学士相约逛窑子,喝茶聊天,听曲赏舞,就是“打茶围“,要给”茶水钱“;官员商人去青楼谈生意,打牌吃喝,伎女陪同,搂抱摸捏,就是”喝花酒“,要给”酒食钱“;登徒浪子,胡混买醉,留宿夜嫖,要给”花粉钱“。

刘瑞香说:看录相,吃火锅,三天没回家,两夜不归宿,鬼晓得都干了些什么?你就放心睡大觉,一点都不疑心?

李银花说:做啥子?没得事噻。我去看了几次,见学商他们一群人,同看同吃同睡,就没往别处想嘛。不得行,为啥子吗?你家学兵,不是也在那儿吗?

张玉芳说:刚才婆婆上门,把我狠狠训一通,“你也不管管学兵,难道想活得和我一样,这辈子都憋屈吗?

刘瑞香说:他爱看录相,你不会租影碟吗?他爱吃美味,你不会学厨艺吗?也不用脑壳想一想,学商每晚不归窝,在哪里守着哪个!

李银花说:慌啥子嘛?上一代人的恩怨情仇,还未能了结啊!到底咋回事?

张玉芳说:我听老头老太嘀咕什么,“老妖婆还没收手,小精怪却又在接班,独门秘诀,传女不传男,传外不传内,辈辈承衣钵,代代有野种!”

蓝火莲说:辛苦革命五十年,一夜回去解放前。虽说没划红灯区,野鸡放浪遍地钻。

李银花说:咋整嘛?这个狗日的,龟儿子哟!摸一摸,三百多,睡一睡,一千块,要不得耶!

王曼君说:要是在*,这等“破鞋”,早已剪辩剃头,游街示众,鸣锣检讨!

李银花说:咋个办喽?哪个出个主意噻?为啥子都不说呀!

刘瑞香说:解放前,闺女不贞不洁,被人偷采,被人暗甩,变成没人要的破烂货,早就浸猪笼,沉塘底了!哪有机会活在人世间,继续作恶?

张玉芳说:釜底抽薪,调兵遣将,撤退守家,让她唱“空城计”。

李银花说:那我们,还傻站在这,讲个啥子嘛?走,去将我们的男人,揪回家!

刘瑞香说:是啊,各人揪各人的,一个都甭给狐狸精留!

远嫁穷乡

男人被揪回家,自然不服,要和老婆闹情绪,起内乱,打冷战。

蓝火莲之所以愿意从沿海经济发达地区,嫁到经济基础溥弱的内陆省份,只因为不能接受当地男人的风流放荡,连对女人最起码的专一都做不到。她找老公的第一个条件,就是真忠不二,有钱没钱不要紧,你勤快就好,我可以和你一起奋争,共同努力,白手起家;没权没位不要紧,你身心健康就好,我可以跟你一样吃苦耐劳;爱不爱我不要紧,你只要对我好就ok,可以允许你心里藏着另一个女人,但晚上只能睡在我身边,与我相拥而眠,场面上只能对我专一,夫妻俩双宿双飞,一门心思奔小康,踏踏实实过一辈子,即使老公家穷人窘也无所谓,只要求彼此忠诚厮守,恩爱相伴,白头到老。

广洲这个城市,先不说男多女少,本地女和外地郎谈婚论嫁,真正能在一起的,更是少之又少。谢繁荣是个貌不惊人,才不出众,普普通通的外省打工仔,没钱没厂没钻戒,没房没车没技艺,原本只能娶个一般般的打工妹。蓝家世居石碑村,在城区开商场,卖家电,小洋楼自住,大公寓出租。火莲技校毕业,是商场的大会计,上下班轿车接送,工作轻松优闲。

谢繁荣是商场的小保安,工作比工厂简单,还可以偷懒,闲逛,混时间,工资就比工人低。工厂的技术女工,瞧不上他,服务业的女工,他又看不上,穷鬼拖穷鬼,双倍的穷折腾,还不如不结婚呢,一个人好过日子,一个人过好生活,总比两个人穷折腾吃苦头好,总比一家三口穷困潦倒受穷罪强。年轻女孩大多进工厂,商场的导购员,收银员都是大妈,他想找个女孩拍拖,连小几岁的对象都没有。唯一未婚女是蓝火莲,可惜大他五岁,还肤黑体短身胖,是矮冬瓜。

商场员工看见火莲无不笑脸相迎,主动寒暄示好,惟有谢繁荣对她不搭不理,冷眼冷落,背后还要发牢骚:当老板有么事了不起,十年前一样是农民,省城效区变城中村,靠倒卖土地起家,靠出租房致富,还不是托改革开放的福!老子要是本地人,老板一定比他当得大,钱一定比他挣得多!

话传到火莲耳里,引起暗中注意,特意冷嘲热讽,激发当面辩论,不驳不相识,她将他请进办公室,倒香茶,敬香烟,虚心向他请教,老板当大之法,商场多挣钱之计。谢繁荣以经济危机的成因,讲到奢侈品与必需品的区划,基本生活排第一,追求享受排第二,再到富人与穷人的比例,穷人永远占大多数,之后到市场需求量的变动,外来人数已经超过原住人口,最后建议商场改变经营策略,由卖电为主,兼顾日用品,变为日用品为主,兼顾家电,甚至可以采取加盟方式,开连锁超市。

蓝家虽然没采纳谢繁荣的意见,本大利大,本小利小,无本旁观,赚富人的钱总是比赚穷人的钱,更容易。富人的钱,来得轻松,去得爽快,穷人一分钱都要捏出汗来,钱就是命,时间是狗屎,比来比去怕吃亏,跑来跑去拣便宜,跑路的时间不值钱,富人则讲效益,时间就是金钱,省下奔走的时间,就能去挣更多的钱。举个例子,某件商品,东城搞促销,便比西城的便宜十元,打工仔就坐公汽赶来买,来去费时一个小时,他做工的工价是一小时十元,购物省下这十元,就等于不做工也挣到了工钱,他认为自己赚了。但老板对促销却不感兴趣,绝对不会为节省十元,就浪费掉一个小时的时间,因为他一个小时能挣一千元,他宁愿在西城购买,即使贵了十元,他也相信自己赚了。比较之下即知,打工仔和老板的区别,不在时间多少上,而是如何使用时间上,同样的一个小时,打工仔只能挣到十元,老板却能挣到一千元,说到底还是时间与效益的区别,同样的一个小时,打工仔只能创造十元财富,老板却能创造千元财富,究其根源还是怎样让时间变得更加有价值。时价不同,工价不同,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人的身价自然也不一样,朝朝如此,岁岁如此,一生如此,人的地位当然也不一样。

但火莲却对他刮目相看,认为他不安现状,有想法,有计划,头脑不简单,所缺只是启动资金,薄利多销,销多积利润,资金周转期越短越赚钱,小小生意也能挣大钱。火莲的交际圈不乏有钱人,家电供应商也是老板,但她对富人的青睐,连理都不理,姐妹们用心酸和血泪总结出一句话,男人十个有钱九个坏,一个不坏是王八。蓝家有钱,她不想拿青春去和富人赌明天,她也不愿坐在宝马车里哭,反倒宁可坐在自行车后笑。现实生活,人心亦现实,坐自行车嘛,当然只能过渡时期,暂且坐一坐,要她坐一辈子,风吹雨打苦到老,也是不愿意的,她眼光看着长远的未来,小洋楼是会有的,宝马车也是会有的。

谢繁荣用自行车载着蓝火莲,满城区乱转,搞市场调查,打听进出货渠道,了解店铺人流量,商谈租金情况。为了试探谢繁荣的经商能力,火莲先拿出一笔钱,约定俩人合资经营,用自己的身份证申请到营业执照,瞒着蓝家人,在工业区街道开了一个超市。谢繁荣辞掉工作,忙忙碌碌,在超市的后过道,隔起厨房与卫生间,在后墙靠顶,隔起楼阁,做卧室。

打工的人越来越多,每个工人都要买日用品,新到的要买生活用品,离开的要处理生活用品,谢繁荣收购与出售二手货,每个工人都要打电话,他添设公共电话,工人闲暇爱打台球,他添设台球桌。第一年,盈利四万。火莲心里有底了,俩人正式好了。为了慎重起见,她并未向家人透露消息,也从未向家人引荐,要是真见面了,家人却看不上,那俩人就掉大面子,倘若发生言语冲突,甚至肢体冲突,那就埋伏下影响安定团结的因素,得不偿失了。直到超市盈利,能够向家人证实谢繁荣的能力,她才将他领进蓝家门,但莲妈仍然气得脸发紫,莲爸就是一阵昏天黑地的吼叫,莲哥更是咆哮着拿把菜刀,扬言要砍死“偷心贼”。

岳父岳母初次见新女婿的欢喜,热情,激动,根本没有,谢繁荣认为两人结婚压根没可能,他之前是有预感的,甭指望,不由得心凉了。蓝火莲没有退缩,她不顾家人和朋友的反对,决然和他同居,不再去商场做会计,安心做超市的老板,还经常安慰他别灰心丧气,鼓励他奋起直追,富豪大佬,宁有种乎?

没想到谢繁荣借她的财力,经营超市脱贫之后,本是投机之徒,一朝发迹便得意忘形,放浪忘本,惟以*为上,摇身一变成烟花巷的寻欢客。他起于氓庶,来自田间,锦衣玉食,娇妻美妾,从来未能染指,现在暴发钱包鼓鼓,本该衣锦还乡,或投资办厂,或扩大规模,但回想从前吃了诸多苦,受了各种惊,似乎不去安乐窝享受享受,体验挥金如土的豪气,不够抚慰自己。由从前骂阔佬左拥右抱,穷奢极侈,到如今自己变得和他们一样,到处拈花惹草。

谢繁荣变成蓝火莲最反感的那种人,誓言成谎话,屈尊成犯贱,家庭事业不珍惜,无情无义翻了脸,她真是痛断肝肠,悔透心,但老公是自己一意孤行选的,也怪不得他人与风气,栽了跟头也得认。万幸的是,自己还是老板,而不仅仅只限于是老板娘,她把家庭财政收入,紧紧抓在手中,促使谢繁荣认清形式,你只不过是在我店里打工的打工仔罢了。钱是男人胆,没钱才老实,打工仔的工资,自然不足以支撑他提前享受,超前消费。

经营超市,微利生意,再加上那几年的经济衰退,整体经济不景气,一夜破产不是传闻,蓝火莲遂萌生退隐之意,在广州这个高消费的都市,倘若发生金融风暴,连养家糊口都难。至于谢繁荣的花红柳绿,她选择饶恕,既往不咎,下不为例,如有再犯,严惩不贷。广洲虽然经济开放,当地人多具经商天赋,家庭观念却颇传统守旧,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妻不生子,夫可纳妾,包“二奶”借腹生子,现象由其始发,并且要求妻子嫁乞随乞,嫁叟承叟,从一而终,在给予“经济补偿”的条件下,收容并抚养“二奶”的孩子。

千年老皇历翻来覆去,负心旧戏码从头越过,心上人与家庭终究是要维护的,蓝火莲再度扮演顶天立地的角色,尽管谢繁荣已是无耻之尤,闯下殃家祸,有福蚀福,有钱蚀财,无财丢命,只知哀求妻子跳出来,遮风挡雨,料理后事,打败野花,收拾残局,撑起脸面。一时失策,嫁给外省穷小子,穷人乍富却染怜香惜玉病,惟有远走高飞,逃出烟花酒色之城。既是成年,既已成家,养育子嗣,赡养父母,就是推卸不得的责任。为了保住本钱,也为留条退路,蓝火莲转让了超市,带着孩子和积蓄回谢河畈建房。

原以为远离都市的灯红酒绿,回到纯朴宁静的原始乡村,谢繁荣也能恢复最初的质朴,没料到如今的乡村也变成了缩小版的都市,虽无霓虹闪烁,一样不离肉鸡欢跃。

与此同时,闭塞落后的乡村生活,愚昧无知的是非之口,阴暗丑陋的家产之争,蓝火莲扎根农村,改造自己来适应环境,文明不抵无礼,高尚不抵通俗,才干不抵平庸,优雅不抵粗鄙,憋屈总是难免。奔波忙碌,变故变迁,家庭冲突,夫妻矛盾,也让文静和气的城里女孩,不知不觉中被改造成泼悍农妇。

家内打闹

蓝火莲屡受老公贬损,口口“男人婆”,声声“矮冬瓜”,句句“黑炭妹”,虽自知男人也有弱点与短处,上当受骗也该教训,但寻花问柳是男人的专利,说教和规劝皆无用。

面对盘查,过去他还有甜言蜜语敷衍了事,说什么是你用温柔可爱,给了我轻松随意的生活,你用善解人意,给了我愉快怡人的家庭,你用乖乖听话,给了我温暧自由的空间,我感激涕零,哪能不懂事?从前他还能嬉皮笑脸地逢迎,道什么不愿让人知的绝对隐私让你知,也便认同了你是值得信赖的知音,允什么我娶老婆,要求必备一种素质,就是不管闲事,不传闲话,什么丑事都佯装没看见,什么坏话都假意没听见,绝对地守口如瓶。

可如今没了假正经,也没了假惺惺,谢繁荣始终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俨然他成了受害者。言下之意是,女人必须当烈女,妇人必须当贞妇,妻子的本分就是伺候丈夫,孝敬公婆,和睦妯娌,关爱孩子,任劳任怨会持家,温柔体贴好相处,审时度势会装傻,心地善良懂感恩,宽宏大度守礼德,就是为家庭献身,富有也罢,贫贱也罢,必须忍耐,煎熬着过日子,苦乐也好,悲喜也好,必须认命,认挑剔,认漠视,忍着辱度日,移情也罢,抛弃也罢,必须认输,认嫌厌,含着羞生活,母爱就是为儿女牺牲,不求回报。

父母父母,有父也有母,严父慈母,母爱岂能取代父爱?严父之爱,就在于严于律己,重情重义,以身作则,做好榜样,习好家教,形好家风。改弦易娶,他矢口否认“在我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你没嫌弃我,一直跟着我吃苦,陪着我耐劳,我不能辜负你,我绝对不会和你离婚,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子”,小三上位,他矢口否认,“你是我们孩子的妈,我决不会让母子分离,家庭散架的悲剧上演”,逢场作戏呢,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低头不语,可意会为默认。

谢繁荣不可言传的心思是,他要婚姻,要家庭,还要当花花公子,跟无数的女人逢场作戏,反倒要求妻子活在一百年前,默认他眠花宿柳的男人特权。没心没肺活着不累,未富先奢侈随便做,未贵先懒随意活,风流浪荡无拘禁,但略微动心,偶然动情,就不能坦白,坦白必定从严,绝对不会从宽,有些事尽可以做,却千万不能说,一说就是贼不打三年自招,招了还能不束手受罚么?哪还有什么贼福可偷享呢?

为衬托妻子的清洁,为洗刷自己的肮脏,他将屎盆全扣肖琳头上。肖琳是有缝的臭鸡蛋,出了名的烂女人,是她处心积虑勾引他,一晌贪欢,是她美色美食并举诱惹他,当粉头取乐,他因误喝她的迷魂药,而一时失控,玩一玩不认真,他因误听她的鬼魅哭,而纠缠难逃,露水情缘,都是糊弄演戏,何必较真?说多了,说久了,不但他自己相信,几乎成了众所周知的事实,就连蓝火莲都快要相信这就是真相了。咦,是肖琳主动勾引,是她本质犯贱,还是她送货上门?落毛凤凰不如鸡,她是免费的鸡,干净的鸡?路边的野花,不采白不采,玩了也白玩?

先表彰妻子是贤妻良母,又给妻子竖贞洁牌坊,再加冕妻子是好女人中的极品,但蓝火莲的直觉晓得他隐瞒重要事实,而告知虚假情况。

“无廉耻而嗜乎饮食者,可谓恶少也”,蓝火莲酸气冲天,气得七颠八倒,“久居鲍鱼之市,不闻其腥臭”。

谢繁荣却不认错,风流变下流,完全不在乎,反倒叱斥蓝火莲是“疯婆子发神经,捕风捉影,无理取闹,莫名其妙!”

他倒打一耙的口风,蓝火莲听得懂,老公逢场作戏,老婆要佯装不知,还要装善良柔弱,还要摆宽容恭谦,老公寻花问柳,千金买醉,老婆必须委屈忍让,低眉顺眼,逆来顺受,忤逆夫意则休之没商量,驱逐之没余地。伪君子撕破脸,比真小人还无耻,假好人褪衣冠,比臭坏蛋更邪恶,世人都说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由“黑炭妹”到“矮冬瓜”,再到“男人婆”,他这种称呼的升级,就是没良心,一点良心都没有。用我的钱,开超市,赚了钱去胡嫖乱赌,用我的钱,回家建房,建了房又招花惹草,还找借口想将我一脚踢出去,扫地出门。

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夫妻大吵一架。

谢繁荣说:认认真真,两手空空,你头发长,见识短,懂个啥?现在是认不得真的年代,你一定要认真,只有活活受憋屈而死。

蓝火莲说:鸡蛋臭不臭,闻一下就知道,女子烂不烂,访一下就知道。

谢繁荣说:没读书的人,因为不受教育,上人的当,读书的人,因为接受教育,上书的当。

蓝火莲说:好鞋不踩臭狗屎,跟风*人打得火热,大家就把你看成下流男人,当作一路货色,正派的好人就会疏远你,不屑与你交往。

谢繁荣说:人是高等动物,有弱点,有兽根,怎么可能都是圣贤书里写的“高大上”形象?

话说到最后,谢繁荣居然一点错都没有,更不必负一点责任。对夫妻感情的破裂,就算不愿负责任,就算要背叛,仅从道义上讲,也应该不失公正。想当初,他欲擒故纵,把主动权交给我,是我主动掉进他的陷井?思过往,他连唬带诈,可进可退,是我错误地理解了他的意思?忆从前,他见风转舵,引而不发,是我一不小心就犯下错误?顾情面,他见好就收心,见坏就放手,是我逼婚逼嫁,一切要我自已负责,而他却是受害者?

有些事,单靠良知是没有用的,人的素质不强,良知丧尽,你就是写一万篇道德文章,也等于白忙活。在广州时,不仅蓝家人,供货商瞧不起谢繁荣,就连超市的员工也瞧不起他,有人说他结婚动机不纯,婚后品行不端,有人说他心术不正,贪财好利,有人说他神经搭错,似乎得了软骨病,全无半点男人志气,比太监只多一点,用这一点混世,好不羞煞人也。

揭短暴丑,你讽刺我,我挖苦你,夫妻大骂一通。

蓝火莲说:你藏到暗处,听听街坊邻居是如何评价你的?

谢繁荣说:几句玩笑话,不计较也就没了羞丑。有些事,是你自已看得太重要,因此活得才累死了,很多事,是你自已想得太完美,因此心里才失望极了,就这么简单!

蓝火莲说:有些男人,是女子瞎了双眼,才嫁给他!

谢繁荣说:睁大惠眼,另外再嫁呗。

三吵两吵,蓝火莲叉起腰,双脚蹦跳起吼骂,头顶冒出红火焰,是凶狠又不耐烦的表情,是暴怒至极点的迹象。她将一腔恶气浓缩为一口痰,用舌尖卷成滑腻的铁弹,然后启用小火炮的力量喷射而出,呱哒一声,吐在他额头,满脸流污汁。

蓝火莲说:为维持完整的家,你凭啥侮辱我?你有什么权利欺骗我?你有什么资格辱没我?

谢繁荣恼火得直冒烟,想治治她,虚张声势地扑上前,扬手要打,没想到这女人实在厉害,撕咬抠抓,辗转腾挪,不容他靠近,伸手便抓了他几把,脸上青一条紫一条挂了彩色面条。他见了伤口的血,急红了眼,放开身手不管不顾地拳打脚踢起来。她躲闪着,抓挠着,发狠反扑,自称老娘,嘴里一声小瘪三,一声痞子崽的谩骂,一口一个骗子精,一口一个杂种怪的喊叫。

动了手就收不住,还了手就失了控,变成了一场混战,狗咬人,人咬狗,人变狗,开始一阵恶战,打红了眼,非分个胜负出来不可。他俩互揪头发,互抓面皮,乒乒乓乓大打出手,闹得死去活来,打得人仰马翻,恨不能一口将对方咬开撕成两半儿。

与疯狂如兽类的蓝火莲相比,谢繁荣是没多大战斗能力的心虚者,他身体的暴露部份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大部分是抓伤,咬伤,因为她专挑他的背后下手,脖颈,肩头,后背,大腿都是伤痕累累,揪了头发就不松手,一把一把的头发从她手指间脱落。对付他这号混账的坏男人,女人就得粗俗泼辣,就得没教养,就得凶硬蛮横,就得没文化,就得半疯半傻,就得不怕丑,就得没有半点身份架子,否则,还不被他卖了换钱花?

你动拳动脚,我出手抓挠,夫妻大打一场。

谢繁荣满头是包,满脸是伤,满身是痛。他们先是文攻文斗,后是互打舌头口水仗。

蓝火莲摔碟打碗,耍泼叫喊,索性由着脾气在家里哭骂,老娘扯开嗓子哭,边哭边砸东西,大到电视小到盘碗,完全是一副不过日子的架式;她边哭边抢存货,大到存款小到首饰,纯粹是别想占我半点便宜的心计;她边哭边不管事务不计后果,大到上地小到吃喝,干脆是累死他,忙死他,烦死他的派头。

门外点火

谢繁荣说:粤地的男人可以妻妾成群,我才娶你这个粤女啊!过去你多贤惠,如今怎么不能忍了呢?

蓝火莲说:可我就因为憎恶这种贤惠,才嫁给你这个湖北穷鬼,跟随你到乡村,甘愿过苦日子嘛。呸,没想到你狗改不了吃屎!

谢繁荣说:这么些年,跟着我吃了苦,受了累,委屈你了,我心里有数,可我天生的贱骨头,你晓得的,只喜欢逢场作戏,这点嗜好,乞求您包容!

蓝火莲说:三番五次,你屡悔不改,我越宽容,你越放肆,我不会再犯傻了。你要不收心,咱就散伙,分开各自飞。

谢繁荣说:脚下捆俩铁砣,你还想展翅高飞?在娘家,你都未遂,在婆家,你能单飞?你狠心抛弃孩,我不骂你,孩将来恨死你。

蓝火莲说:凡事总论个是非对错,那就闹,闹个天鄱地覆,两败俱伤呗,让所有人都看明白,是谁不知进退,是谁不顾大局,最后是谁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谢繁荣说:你闹吧,恕我不陪你一起闹,也不陪你收拾,咱飞到城里去打野食啦,你要不要跟去喊打呀?

蓝火莲醋劲上头,气得浑身打颤,半天说不出话来。谢繁荣悄默声溜出门,撒腿就跑。待蓝火莲反应过来,追出来,他已经跑没影了。她打谢繁荣的手提电话,却听见语音提示,该用户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谢繁荣一夜未归,不知去向。蓝火莲上他兄弟家去找,没找到,再去他亲戚家找,也没找到,打他朋友的电话,都说没看见。谢繁荣失踪了,大家自然要问蓝火莲一句“为什么”,听说“夫妻闹矛盾”,又要问一句“为了什么事”,再听说“花心打野食”,便臭骂和责怪谢繁荣,便劝慰和开导蓝火莲,希望她看在孩子“可怜,要遭罪”的份上,饶了“孩子爸爸”这一次,若他不领情,不感恩,再犯色戒,大家不仅不帮忙找,“让他阴沟死水打走,街边死垃圾埋”,路头看见了,还会“替你打残这负心汉,要他像畜牲一样,用四条腿走道”。

谢繁荣不见了,蓝火莲惊动大家帮她寻找,南问北找,跑东跑西,自已倒留在家里镇守,坐等他自动现身,负荆请罪。她先是满房转圈,继而在家里窜出窜出,接着绕村溜哒,转来转去,越想越气,气得小腿抽筋,之后急火攻心,憋一肚子火气,不得发泄,叫人怎么活?

原先她准备委屈求全,后来彻夜不眠,冥思苦想,开始怀疑,面对侮辱,委屈便能求全?不对,大错而特错。委屈只能求来肆无忌惮的侮辱,甚至是无休无止的侮辱!妻子也要骨气和尊严,不能任狐狸精欺负到头上,吓得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也难怪,好多事的确是不能深想,越想便越像,越挖越是,想像等同事实,也越痛苦越是不能自拔。

按惯例,老婆都要找第三者闹一闹,就是到对方家里打闹。丈夫为什么要休她?丈夫为什么要抛弃她?理由只有一个,那无疑是另一个女人插足,丈夫是流氓,对方是破鞋,她不能善罢干休。对弃妇来说,所有的男人都是流氓色狼,所有的女人都是烂货贱货,怨妇是无错方,错都在他们身上,她非要出口恶气不可,她非要搞臭他们不可。天生不理亏的老娘,咯咯乱叫着,哇哇扑腾着去家里找他们算账。于是揪她辫子,抓她脸皮,咬她脸蛋,撕她衣裤,剥她胸罩,特寻不该下手的位置招呼,尽想着破她的相,毁她的容,看你还有何资本勾引人?口里声声叫骂,破鞋,*,狐狸精,偷人养汉,专在禁忌领域下嘴,有能耐你告老娘去?

不甘示弱也罢,出口恶气也罢,老娘反正是要闹一闹的,不闹,岂不是支持他们乱搞?就应该羞辱她,警告她,命令她趁早儿滚蛋!老娘没有忌讳,所有用来制约人的规范对她统统失效,她都不把自己当人,你还能指望她拿你当人?我是老娘我怕谁,谁无辜碰上老娘谁自认倒霉,一个训练有素的老娘,必把一个娴雅淑女也逼成临时老娘。

冤有头,债有主,事出有因。蓝火莲怒气冲冲,跑到肖琳面前,恶言恶语地咒鸡骂狗:诸葛亮本事大吧?不也娶个丑老婆?魔鬼身材,又能怎么样?纯洁比不过少女,性感比不过吧女,就你这低贱样,破鞋相,还自负金贵?卖身价,不就抵得过一双北京布鞋钱吗?

娶亲图儿,老婆就是下蛋的母鸡!母凭子贵,子在哪?抱窝三七孵寡蛋,骄什么傲?失足就是贱卖,卖肉还想上岸从良,*终究是*,活着千夫所指,死后万户唾骂,姓名上不了族谱,灵牌进不了祠堂,尸体埋不了祖坟山,换作是我,早被口水淹死,唾沫砸死,投胎去美国。

老辈人讲,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商不如倚门卖笑,躺着挣钱最容易哩。不种田有谷,不养猪有肉,不挣钱有用,莫真以为走了美好“狗屎运“,逢到急难,总有救星,一群公狗围绕母狗打转,那是发情的母狗放了骚气!不然,绿头苍蝇见腥臭一样,嗡到你那里干什么?

蓝火莲苦大仇深,恶形恶状,破口大骂,连母猪也捎带在内,骂它一身富病痛,一身穷毛病,肩不能挑担,负不得重,手不能提蓝,拈不得轻,不能耕田种菜,不能喂猪养牛,除了照顾自家小孩,除了陪男人睡觉,跟臭卖b的有么区别?

上门叫骂,口口骂的是畜牲,声声指的是禽兽不如的人,句句针对的是门的主人。拐弯抹角的难听话,揭短露丑的羞辱话,肖琳听了三句便掩面而泣,跑进屋,关了房门,蹲在门背,嚎啕大哭。

话糙理不粗。确实,村庄里成了家的男人,为家庭将来谋划,大多数都背井离乡,进大城市去打工挣大钱,家里的田地留给女人春耕秋收,养家糊口,兼照顾老人小孩。留守妇女顶下的便不是半边天,而是扛起整个家里的天哩,只要妇女能吃苦,肯耐劳,靠双手种田收粮食,再怎么穷,一家人也不至于饿肚皮。男人打工的钱,那是积蓄起来做大事业的,比如建房,比如开店,比如办厂。

肖琳这样享清闲,开外挂,捞偏门,不走正道,言行不端,不仅别人讲闲话,首先自己也心虚气短,从前有多自傲,如今就有多自卑,越敏感,越受伤,伤越重,越痛苦。嫁鸡随鸡,嫁狗跟狗,嫁根扁担扛着走,说到底,金枝玉叶嫁到农村,她也是个农妇呀!不正经下田干活,算怎么回事?坐卧闺房,当哪门秀女?卖俏卖笑,是什么小姐?要端城里人的架子,要摆城里人的谱,就莫嫁给乡下人呗!

斗嘴吵架

那日,谢汉在附近做零工,听到叫骂声便走拢来。一凑近,恰巧看到肖琳哭着奔逃,哭得眼泪鼻涕满脸流,呜呜咽咽像受了委屈的可怜小孩,凄怨哀婉的惊慌目光,躲躲闪闪不敢直视任何人,似孤苦羞怯的蒙冤良妇,哼哼嘤嘤的悲恸声,却又透露出告饶,瑟缩,气愤,迁怒等诸多情绪。

肖琳骂不还口,她的隐忍与软弱,让谢汉莫名心痛,文静碧玉,岂是粗悍泼妇的对手?他尾随着追问:琳琳呀,出啥事了嘛?妹仔啊,为什么哭呢?

肖琳关门不答,只是哭哭啼啼。

瞧见肖琳低眉顺眼,泪水双流的脸,胆小怕事,只限折磨自己的情形,想方设法保护她的念头,谢汉越发坚定,不能帮也得帮,不该管也得管,若虑嫌疑,何事可为?

他敲门:琳琳啊,这是怎么啦?为啥哭嘛,琳妹啊,好歹说句话啊!

肖琳闭门不出,背靠着门,缓缓滑坐在地,双腿收拢,弯腰伏膝,抱头嚎啕痛哭。她悔呀,原以为往事已成过去,只须洗心革面,浴火便获重生,一切能够从新开始,没想到一步行差踏错,此后步步都是惊心。她恨呀,纵然步步算计,招招凌厉,却因轻信于人,靠错了人,终止于欺骗的吃亏,且吃的是哑巴亏。报应么?唉,无论对错,都没人给自己台阶下,如何安然活下去?丢人啊,丢娘家的脸,辱婆家的人,还有丈夫的尊严,儿女的体面呢,怎样交待?

谢汉说:为啥哭呀?琳琳啊,有么事,你和哥哥说,哥哥替你摆平!

肖琳越想越伤心,感觉心被负罪感压弯曲,有两双手像拧床单似的,将它扭成一股绳。胸口一阵紧过一阵的沉闷绞痛,由不得她不挺直腰椎。她怕呀,一手抚胸顺气,一手抓扯着头发,身体不受控制地簌簌颤抖。她恼呀,哭得抽搐,不时以后脑勺撞门,仿佛受到天大的伤害,痛不欲生,绝望至极。

谢汉说:孩子,想想孩子,琳琳啊,千万不要想不开做傻事哪!

哪里吵架,人们就赶到哪里看热闹。不一会,院落便里三层,外三层挤满看热闹的人,远的近的还不断有人围拢来,大家都奋力地往里挤,有人踮起脚尖,有人趴在墙头,还有站板凳上,既想看清动作表演,又想听清咿呀台词,生怕会错过什么好戏。

成群结队的人们不停地打听问询,窃窃私语,脸上带着不可思义的惊诧表情,或是不以为然的傲慢神态,或者见怪不怪的漠然颜色。早到的比手划脚,述说情形,晚来的评事论非。发表感慨。无论是叽叽喳喳,还是大呼小叫,声调汇聚,就沸腾似菜市场。

王曼君说:严打时期,警方正以剿灭之势,深挖黄赌毒,风声鹤唳,某类人的日子不好过喽!

刘瑞香说:以色惑人,换吃兑钱,败坏风气,给小孩作了不好的示范,早就该闭门思过。

谢汉转身出房,来到院子,黑脸肃嘴的站在屋檐下,提高嗓门,厉声喝问:谁在骂?骂谁呢?为什么骂人?

蓝火莲说:谁做龌龊事,谁心里有数。哪个用了我老公的钱,我就骂哪个!

谢汉说:噢,你老公的钱,是我帮她借的。我帮她借,就会帮她还。甭不奈土地何,拿灶神出气!要追究,回家提你老公耳朵去审!喂,你怎么就没能耐把你老公管住呢?

蓝火莲说:这是我家的私事,你管得着吗?嗨,我骂别人的老婆,关你屁事?

王曼君说:公公婆婆都没站出来,其他兄弟还没吱声呢,只有你又帮着出头!嗳,她是你什么人呀?

谢汉说:亲人,一家人!嘁,我兄弟不在,我不帮她,未必帮你?

蓝火莲说:呸,大家都晓得你会帮哦,彩礼帮一半,新房白白住,如今帮别人养老婆孩子!

刘瑞香说:都坐三奔四了,有钱不愿意娶妻生孩,鬼都晓得你是安什么心思!

谢汉说:你以为我娶不到老婆,生不了崽?你瞧着呀,我要让这十里八乡,村村都有岳母娘!

蓝火莲说:吹牛b呗。旧社会七老八十的糟老头,还娶十六七岁的黄花大闺女哩,你也想比学赶攀超?又穷又蠢又弱智,猴头猪脑猥琐相,还天生一副“贼”德行,也不撒泡尿,看清自身条件!

张玉芳说:又在说大话!年头到年尾,只看到你拿烟酒去提亲,却没见娶一个回家,陪你过年。

李银花说:添个瘸脚女,进个无盐妹,加个眼瞎耳聋驮背姐,正好配齐“地狱十八怪”!

谢汉说:想嫁我的人多得是,要是愿意娶,早就结婚了。是我不想找农村的粗糙妞,野丫头,要找一个城里的灵巧妹,斯文姐。

蓝火莲说:老狗爬粪坑---掉屎洞里,屋里就有现成的,接着温暖下去呵,别冷落了,受孤单!

张玉芳说:光棍偷情,贱妇贪钱,不图天长地久,只图一时拥有。

谢汉说:我偷你妈,偷你妹,偷你女,做你三代活祖宗!

张玉芳说:我妈可不像你妈,男人想偷也偷不着。我妹也不像你姐,痞子想霸,就得丢命!

刘瑞香说:她的女,就是我的孙女,只凭你这样说,信不信我儿提铡刀把你劈成两半?

李银花说:你越来越枯瘦,她越来越丰满,采阳补阴嘛,男人被女妖精缠上,懵了心蚀钱财,蒙了脸毁形象,抹了黑坏姻缘,把人血咂干,把骨髓吸干,还不如拔根卵毛吊死,棉花堆上栽死,撒泡尿淹死!

谢汉说:八封嘴,出臭气,你是嘴生疮?还是胯流脓?

蓝火莲说:别人的老婆没钱用,不找老公要,为什么找你帮?别人的孩子没饭吃,不缠爹娘,为什么抱着你的大腿哭喊?你这事做得在理吗?

张玉芳说:日也帮,夜也帮,日夜帮个没名堂!

裤衩暴光

谢汉恼羞成怒,火冒三丈,气得额头青筋鼓起,太阳穴乱跳,脑壳胀痛,想大打一架。他回头四顾对手,略一犹豫,堂婶娘刘瑞香,堂嫂张玉芳,李银花,婆媳仨个都在此,估计自己打不赢,要吃亏。冤有头,债有主,婆媳仨只是帮腔的随从,蓝火莲才是挑衅者,领头人。

在村民眼中,蓝火莲只是一个神经质的怪女人,放弃繁华都市,脱离富裕家庭,跟随穷痞子来穷乡村吃苦头,到贫困户受活罪,行事走极端,脑子不好使也。农民在城里安家乐业,才是有本事,才算有出息,反之市民下乡落户,那叫混不下去,溃败涂地,落荒而逃。她嘴里标榜的“爱情”,只不过是少女思春,生殖冲动,雌激素作怪,稀里糊涂跳火炕,上当受骗嫁错人,在乡民看来一无所有,又一钱不值。

女子最大的福分与福利,就是落个好家庭,嫁个好老公,不仅门当户对,条件相符,年龄相貌相配,能力才情相当,关键在于老公得对老婆好。谢繁荣明目张胆在外胡嫖乱醉,丝毫不顾虑蓝火莲的感受,由此已证明他对他不好。他之前的风流,只要他说“我和她只限逢场作戏,唯一爱的女人,就是你,好老婆,乖乖来,牵起我的手,我们夫妻双双把家还,活活气死她!”蓝火莲都能够原谅,不止如此,碰上难摆脱的狐狸精,她还能够做到舍钱免祸,探访邀约狐狸精,面对面说“打开天窗说亮话,报个价码吧,你要多少钱,才会离开我老公?”仅凭这,就可说明她对他太好,好过了头,已是太贱。无双绝配,奇葩孽缘,无利不起早的他,说谎说得白日见鬼,自欺欺人的她,贱得无怨无悔,偏偏还要到处炫耀,“我俩心甜意洽,你都想象不出夫妻有多恩爱,生活是多么幸福!”

譬如,蓝火莲找肖琳火拼,与宫斗剧如出一辙,把老公当皇帝,自沦嫔妃,女人争风吃醋,水火不容,你死我活,老公逍遥事外,自由复自在,渔利再请功。全然忘记老公一句话,顶她万句骂,他偏偏不说这句话,反倒一意孤行地搅稀泥,一味浑水摸鱼到底,已经意味着她所做这些都是无用功。妻唱夫随,起码是门合作的表演,两人调齐头寸,枪弹一致朝外打,消除侵犯力量,才简单又实效。

谢汉暗想,擒贼先擒王,蓝火莲孤身一人,远嫁外省异乡,自保尚难,婆家又没帮手,老公又不给撑腰,娘家又远水难救近火,风险系数低,应该能扳倒在地,打得她满地找牙,再踏上一脚,打得她遍地滚爬,“完美”取胜。

他冲上前,右手揪住蓝火莲的衣领,左手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打上去,嘴里叫骂:平白无故,没冤没仇,你竟敢诬蔑我,就让你尝到瞎扯的下场!

蓝火莲挨打,双手往他面门,乱抓乱挠,双脚往他胯下,乱踢乱蹬,口中嚷嚷:孤男寡女哦,紧闭房门吃肉喝酒呢,都是裆里这坨肉兴风作浪呀,我替别个废了它,让你当太监,叫你断子绝孙!

谢汉给她一个扫堂腿,将她绊倒在地,一脚踩在她胸口,说:你给我闭嘴,再胡说八道,老子就送你魂归西天。

蓝火莲伸手抓死他的裤角,拼命往下扯,嘴巴说个不停:听老辈人讲,解放前是有拉帮套的陋习,一女侍二夫,轮流陪睡,共产共妻共孩子噻,新中国废除妻妾制,婚姻法只允一夫一妻,没想到如今,这旧习在你家,又死灰复燃了,弟弟出门,哥哥上床,弟弟不在,哥哥顶班!

刘瑞香说:这种事,我早晓得了,肖琳原本就是弟弟帮哥哥“打照”娶过来的。

张曼君说:我也听说了,本来俩兄弟约定,哥哥背后出钱,弟弟出头露面,花轿抬进门,弟弟就隐形,哥哥就洞房。只是没料到弟弟假戏真做,捷足先登,先让她怀了孩,哥哥没办法,只有成全了。

李银花说:弟弟给哥哥戴了绿帽子,一有机会,哥哥也给弟弟戴顶绿帽子,扯平了嘛。

蓝火莲使劲用力一蹬,谢汉的裤扣即被蹬飞,裤腰往下滑落,掉向膝盖,裤腿蜷伏在他小腿,像脚套。她说:事实在眼前,大家都清楚,这就证明我没说错,分明就是俩兄弟,同娶一个女人,共用一个老婆嘛。

谢汉没系皮带,随着裤扣扯飞,裤子扯脱,露出一个大花裤衩。前面各绣一簇玫瑰花,后面屁股间是一京剧大花脸。

刘瑞香说:谢汉哟,你可真是节俭持家,连三角裤都舍不得买,还穿土布裤!

蓝火莲伸手去扯谢汉的裤衩,说:我孩子都生几个,大卵戳过,细卵摸过,什么没见过?今天脱了你的裤衩,除了你的遮羞布,叫你游街示众!

张玉芳说:咦,怎么看上去像女人汗衫改的?

谢汉赶紧弯腰,双手提起裤子,裤衩的腰头,是松紧带的,一撸就掉,他揪得死都不敢松手。

李银花说:看看!看那花朵!看那脸谱!好眼熟呀,一时间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穿过?

谢汉一手费力提裤子,一手用劲揪裤衩,力量一分散,脚下自然泄了力道。趁此机会,蓝火莲收回上伸的双手,转向谢汉脚裸,双手合拢,讯速握紧,然后发力一扭,将它掀开,再翻身就地一滚,滚到旁边。她站起来,拍着身上的灰土,说:呸,无妻光棍不知羞,有夫之妇也不知丑,只有畜牲发情,才不分亲疏大小哩。

张玉芳说:前两年,我看见肖琳经常穿哩,你捡破烂啊!你变态狂啊!

王曼君说:几天前,电视上播放一条新闻,说一个男人专门偷女人的胸罩,和三角裤,在家自己穿着玩。这个惯贼,偷来偷去,终于失手,逃跑时,从窗台失足掉下楼,摔死了。

张玉芳说:自作孽不可活!

刘瑞香说:你低头自己看看,打扮得还像个男人吗?丢人丢到美国去了!

谢汉提着裤子往家跑。等他找到皮带,扎紧裤子再来,蓝火莲已经回家了,人群也散了。

蓝火莲自知,只要肖琳向谢繁荣哭诉一番,他绝对不会轻饶自己。反思过往,她算看清楚了,谢繁荣除了相貌堂堂长得帅,仪容光鲜看着顺,能言会道逞口才,其实没什么上进心,也没啥子理想追求,没钱时,喜欢招惹女人,有钱了,更喜欢引诱女人,他只喜欢女人为他争风吃醋,献媚献财,玩美男计,耍得女人团团转,为他走火入魔,为他疯癫发狂。他敢这样胡搞,如此混账,只因为他明了,女人无非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为维护家庭的完整,婚姻的体面,财产的保全,夫妻双方的父母长辈,兄弟姐妹,儿女叔侄,在事后都会勇猛出面,替代他对付这些女人,凶悍粗俗的撒泼唾骂,道貌岸然的圆滑狡诈,不择手段的刻毒邪恶,尤其是收拾起那些狐狸精来,绝对不会心慈手软。为保卫既得利益,反正这事没什么道德和道理可讲,拼的就是吵嚷的打骂火力,闹腾的野蛮围攻,那些女人无不丢脸弃人,认输退场。

从他风流的角度讲,蓝火莲是受害者,但从亲人援手方面讲,她又是受益者,纵然荒诞无稽,毕竟憋屈,是羞耻,是侮辱,但她相信他不会主动提出离婚,也不会同意她的离婚请求,可能是等待她因厌恶而自动远走高飞,惟有这样他才不必为此付出经济和精力上的代价,不必为她之前的牺牲,及今后的损失,负任何责任。他不再撒赖,也不再敷衍,已经超脱了卑鄙无耻,进化成超级不要脸的无敌将军,她彻底绝望了,况且她早已厌倦了与他无数个知与未知的女人,打无聊的所谓家庭保卫战,想到自己拼命赚钱,吃穿自己搞掂,孩子自己养活,住房自己兴建,还倒贴他养父母,还要时不时挨揍,这样的老公,我还图什么?没了他拖后腿,自己活得更轻松。这只吸附在自己身上,多余的寄生虫,只会让自己,日子越来越不好过,生活越来越糟糕,我还留恋什么?

蓝火莲牵扯着孩子,来到公公婆婆家,含泪将儿女交给爷爷奶奶照管:你儿有脚,我也有腿,他可以离家出走,我就能远走高飞。这个家,你儿能够不要,我也可以不管。孩子呢,你儿舍得抛弃,我也做得不养。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逃命要紧!对不起啦,咱要回娘家去了,小孩就拜托您家教育了!

她回家收拾一下行李,拿上存折,带上余款,便独自踏上了回娘家的路途。

破坏家庭,拆散夫妻,在婆婆圈,儿媳圈的妇女们嚼舌头时,肖琳又被戴上一顶恶帽。

为声援圈主蓝火莲,儿媳圈的圈员,纷纷扬扬,争先恐后地给自已老公下最后通碟:要么你出门去“打茶围”,要么我离家去南方打工,你看着办,想着选!

娶妻是成家,有老婆才叫有家,老婆抽身而退,家则乌有,老公复回孤人单汉,孤魂野鬼,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孩子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变得病态怪异,孤僻偏激,父母无人照顾,贫病没人伺候,生活没人料理,彻底毁掉了“美好”未来,颠覆了“幸福”感觉,岂不是损已害己么?自取其咎,自讨苦吃,弱智嘛!老婆半路而来,就像随行陪伴,侍奉的父母,抚养的儿女,管理的家庭,归根结底都是老公的父母,老公的儿女,老公的家庭,老婆一旦绝尘而去,老少三代都要吃苦头,所有的责任都须老公扛,哪个男人吃得消?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自找罪受,犯贱嘛!

舍本逐末,拾芝麻丢西瓜,女人千百万,孩子亲妈只有一个,有得选吗?分明是此路不通,没得选择了。为“公敌”仗义直言,替狐狸精出头辩护,这趟浑水,谁踏上,不湿裤裆也要湿裤角,只有沉默是金,避之惟恐不及。锦上添花,虽是好上加好,美了再美,毕竟锦是基础,花是浮华,家是根据地,家花再怎么少颜色,也是有结果的,结了果实的,野花再如何鲜艳,也是西洋镜,是装卸品,不是必需品,是易碎品,不是耐用品。

没人光临,肖琳的手艺,也便没了用武之地。

嫌疑

谢汉一如既往,她们却不会既往不咎。

俗话说,瓜田不纳鞋,李下不整冠,乃是避“偷盗”嫌疑。又谓之云,女不看菜园瓜,男不摇麻糠篮,免受“动机不纯”猜疑。再教育曰,贫攀贵亲,易遭白眼,穷串富邻,易诬犯盗,保清名气节,避嫌疑第一。

何况,古训道,男女授受不亲,三岁不同床,七岁不同席,八岁不同房。孤男寡女之大防,伦理禁忌之大讳,理当刻意提防,避免污蔑。

论起来,谢汉也是死心眼,就算疏忽大意,被人借题发挥泼了污水,从今往后故意避免,还可保无风无雨无浪头。可他偏不信这种“歪道理”礼教,偏不服这些“贱邪说”,较劲似的越发频繁睡客铺,越发频繁打平伙,越发频繁看电视,有人无人都和肖琳说笑逗乐。

这还不算,他还老是把肖琳挂在嘴边,说她如何温柔敦厚,心地善良,道她如何聪明伶俐,任劳任怨,赞她怎样勤俭持家,吃苦耐劳,称她怎样忠贞不渝,专心相夫教子,是不折不扣的贤妻良母,千年难得一见,万年难得一遇呢。

大伙挤兑他:千年王八,万年龟,长寿最难得,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苟活是难得。

人们纷纷都拿肖琳这个“贤妻良母”的封号说事,屡屡成为公众攻击他的口实。公公都轻易不说儿媳的好话哩,尤其不能随便出入儿媳的卧室,事由婆婆出面,话由婆婆传达,不得违背礼仪,以免涉“扒灰”之嫌,有污清誉,有毁英名,晚节不保。更甭说光棍大伯老是这样帮弟媳,请功炫耀,邀功扬名,歌功颂德呢。

处理这种不怀好意的逗耍,上策是装傻充愣,右耳进左耳出,只当耳旁风,不接腔,不说话,光嘻嘻哈哈,或镇定自若,从容岔开话题,转移注意;中策是辩护驳倒,靠嘴皮子雄辩,诡辩,狡辩,证明是极为恶毒的诽谤,让对方不得不承认是愚蠢的嫉妒;下策是跟对方翻脸互殴,直接靠拳脚说话,暴怒武力征服,打倒在地,再踏上一脚,令对方丧魂失魄,面如死灰,嗑头如捣蒜,之后不敢冒犯。

没想到,谢汉自废武功,完全不视为亵渎,反而故意嬉皮笑脸地和对方唱和起来,油腔滑调地登坛作法,编造谎言,油嘴滑舌地禳福祈灾,无中生有,似乎生怕脸被别人抹得不够黑。就算肖琳品行好,素质高,完美到无可挑剔,就算他的佩服是情不自禁,经人一提醒,被人一抨击,至少也应试掩藏起来,心想美事,梦中情人,岂能广而告之?不伦之恋,臭不可闻,路人皆知,即是人人鄙视也。树大招风,诽谤纠集,身不由已。关健是她非同一般的漂亮呵,谢汉没有男人的动物本能,除非他身体有毛病。足够了,窝边嫩草,喜欢为何不吃?兔子不吃,未必留给老牛吃?别的理由都不需要了。

谢汉这么没完没了地独唱肖琳的赞美歌,再一次招来别人的攻击和鄙视。

大伙讥笑道:人家吃肉你喝汤,人家喝酒你舔杯,祝你寿比南山化石猴,猴子猴孙满坡蹦,愿你福如东海老乌龟,龟儿龟女遍地爬。

谢汉活泼好动,喜欢和人嬉耍说笑,吹嘘调侃,扯荤腥话。对于别人的故意讲反话,当面戏谑人,他并不当真。在他看来,人嘴生来就是说笑的,大伙围拢坐一堆,弹古说今,扯东道西,你说我傻,我也说你笨,你今天笑话我,我明天捉弄你,图个嘴巴快活,图个热闹欢腾,动手动脚是乐子,动嘴说笑也是乐子,都是光天化日之下的游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其实呢,谢汉何尝听不懂荒唐话背后的讥讽,但他知道,首先,绯闻是通过嘴巴传播的谣言,尽管并非恶意,只是好奇,可人嘴不能塞,只能顺其自然,不能跟拱猪摔跤呀,跟猪死缠烂打,我也会滚到粪便堆里,不臭也沾一身屎,这正是猪东挑西拱所要达到的目的,也是最喜欢看到的结局。其次,抱着无为而治的念头,既不能相信所有人纯良,也防不住每一个人传谣,如同保险柜,防盗锁,防得住君子顺手牵羊,防不住小人存心作恶。乌合之众的起哄,不经大脑的盲从,只要一个人先发言,接下来就一窝蜂了,尽管不起什么作用,但大家都说三道四,且不必支付任何成本,何故不合群不联欢?烟是和气草,见面聊天递支香烟,茶是和气水,墙根晒太阳端杯茶,酒是和气汤,端杯敬酒打得火热,再生疏的人,再愤嫉的火,原本紧逼的“逞英雄”之“瞧不起”意气,也能渐渐被消除。怪笑乱谈,厚着脸皮佯装没听懂,戏耍盘问,装聋作哑充糊涂,见怪不怪没反应,刺激不到没效验,时间一长,话题讲烂了,也就没人再提起了。见怪不怪,其怪其败,洁者自清,坏蛋自臭,不必辩护,操那个闲心干什么?另外呢,身正不怕影子歪,随便你们么样讲,只要我问心无愧就好,跟八卦婆娘,架都懒得吵,好男不和女斗,跟多嘴妇女过招,还能占上风?

可惜,谢汉错莫大焉,毛病在于觉得所作所为,动机目的都问心无愧,而盲目自信。然而,个人心机深藏,不到露出马脚来,外人自然看不见,但事迹做出在外,花样百出,礼数粗疏,肆无忌惮,毫无分尺,人所共知,内外主次之别,尊卑轻重之序,规矩道义之律,人所遵守,人们的眼睛雪亮,守已看在眼里,违反也记在心里,凡事已有分晓,只不过事不关已,冷眼旁观,安静地等待它水落石出罢了。倘若隐藏于内,却外掩迹象,犹如自手探自物,掩耳盗铃,此地无银,口云无欲,谁人信之?此嫌疑,不可避也。

千金药方

谢汉过于折腾,头脑经常不清醒,对梦中情人,仅能暗恋却无法得到,想占有就继续作,日子从没脚踏实地过。他实在是个懦弱之徒,只有忠厚老实这一点可取,正因为老实,心思简单不转弯,往往又一根筋地钻牛角尖,越钻越缩困死角,越陷越深不拔脚,不到乌江心不死,死到临头心不甘,作茧自缚无能突围。

他怂得要命,同一个地方摔倒一次又一次,自以为无人知晓这违背人伦的恋情,由于不善于掩饰自己梦幻般的情感,实际上全家人都看出来了,整个村庄几乎无人不晓,都认为这是一件诡秘怪异的事件,纷纷以好奇的眼光看待他。

一日,谢清源将谢汉叫到书房,翻开线装书,指点着竖行繁体的文言文,解读一篇禅言故事给他听。

话说从前,有一个书生,在省城书院,寒窗苦读,和未婚妻约定,金榜题名三日之后,就是洞房花烛之夜。待他状元及第,载誉归来,未婚妻却嫁给了别人。书生受此打击,一病不起,家人遍请名医,皆束手无策。

一游方僧人,自告上门,高举一面铜镜,索要千金,语镜内有心药,专治痴男怨女之心病。僧人见书生,将镜子面对他,让他聚精会神朝里看。

书生看到茫茫大海边,一名遇难女孩,一丝不挂地躺在海滩上。路过一人,将衣服脱下,给女孩盖上,走了。再路过一人,给女孩穿上衣服,双手挖个坑,将女孩掩埋了。

僧人解惑说,这名遇难女孩,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今生与你相恋,只为还你盖衣之情。那个穿衣,挖坑,掩埋的人,她要用一生的陪伴,一世的恩爱,来报答,那个人就是她现在的丈夫。

书生恍然大悟,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缘浅如此,惟有放下,成全她俩。

谢汉说:你这是从哪淘弄来的古董?

谢清源说:暗恋也罢,单相思也罢,只要发乎情而止于礼,便无妨碍,不至于伤人害已。

谢汉说:什么破故事?一点都不好笑!

谢清源说:书生本来就是儒雅公子哥,书院学长的女儿早已钟情于他。书生看淡过往,随缘前去求婚,俊男靓女,才子佳人,成就一桩美满婚姻。

谢汉说:我又不是万人迷,考虑什么先来后到?又没有佳人待嫁,顾及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今朝有酒今日醉,及时行乐,乐得一时是一时!

谢清源:千金药方,治不了愚笨呆傻病也,世间若有聪明药,我一定喂你十粒!

谢汉说:我不需要,倒是你吃了百粒,也无济于事哩,你亲弟弟都当上地区的行署专员了,你却连一官半职,一房一车都捞不到,丢人没面子啊!

谢清源说:我房够住,钱够用,何必当官捞钱?身为官员的亲属,更要遵纪守法,敬畏规章制度,起带头模范作用。

谢汉说:你又不是活佛济公,甭给我讲什么救世大道理,我只看见你堂弟谢清辉,倚仗你亲弟的权势,捞下百万家财,睡下百个女子,活得比你滋润百倍。

谢清源说:傍权势的小人,最终必受权势的坑害,你目光短浅,只看到眼前,想不到将来。和坤跌倒,嘉庆吃饱,听说过吗?纪晓岚两袖清风,倒能清史留名。

谢汉说:地区的“五七干校“,北京来的文化人,都要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像你的沈大师,也一样要开荒种田,拔草插秧,养水牛,放鸭子。

谢清源说: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历史已有定论,是非已见分晓,这是上头的错,不是文化人的错。单凭《湘行散记》的精神财富,他就已流芳千古,生活苦难都是磨砺,不改良知本色,才算真名士。

谢汉说:这世上,既没有聪明药,也没有后悔药,只有骗书生的套牌药,讲风骨却受穷受苦,讲情操却孤魂野鬼,锦衣玉食未曾见,偎红依翠不能为,白来世上活一辈。

谢清源说:书生不如文盲,我不如你清醒?反骨仔,风干物燥,小心火烛啊!

谢汉说:高贵者最愚蠢,贫贱者最聪明。贵人之前莫言贱,富人之前莫言贫。

谢清源说:有些事不能做,有些人不能碰,伦理禁忌早已划下楚河汉界,过河者必斩,杀无赦啊!

谢汉说:本是马前卒,可有可无,炮灰嘛,微不足道。丢卒保车,替罪羊嘛,死不足惜。

谢清源说:偷香窃玉,苟且莫做,高压线碰不得,阴水沟钻不得,你在玩火*啊!

谢汉说:聪明只管得你一人,富贵只管你一家,你管好你自己就行。我有我的活法,不劳你操心。

谢清源说:对牛弹琴哦,愚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

谢汉说:牛吃草,不吃琴,对牛弹琴是人愚腐,怪不得牛烦躁,怨不得牛冲撞。我又没拜师请你教,我又没磕头求你雕,是你技痒,要拿我练刀嘛!

谢清源说:歪理邪说,胡搅蛮缠,这不像学术辩论,你在抬杠!

谢汉说:斧头陷入木,拔不出,遇到难劈的硬柴了吧。你有闲情给我讲故事,还不如抽空带我跑跑路,拉拉关系,承包几个工程,做成了,我少不了孝敬你大红包!

谢清源说:你的红包,我不稀罕,甭添乱!做事先做人,人都做不好,事能做好?

谢汉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空嘴说教,误人子弟。求你搭救,不如去拍谢清辉的马屁,他借你弟弟的势,三亲六眷不是当官,就是当老板,村民也跟着沾光,人人拿他当菩萨一样敬慕!

谢清源说:雪中送炭,是急功好义,锦上添花,算趋炎附势。你狗肉上不了正席,稀泥扶不上墙头,他比我更精明,更势利,恐怕话都不会让你说完,就佛袖而去吧。

谢汉说:碰壁,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谢清源说:你爱吃屎,关我何事?滚!

谢汉说:我是人,只能直立行走,你会夹着尾巴滚来滚去,你肯教,我还不肯学呢。

谢清源说:男人和女人之间,确有纯粹的友谊,就是“柏拉图”式的精神与心灵之交,动心不动手,“记取绿罗裙,处处怜芳草”,“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古典情怀最美好。这种友谊,金钱买不到,权势得不到,它是无价之宝,可遇不可求,遇到要珍惜,切不可起粗俗下流的念头,必须戒除肮脏龌龊的行动。

谢汉说:君子之交,虚伪一生,岂不是骗已?

谢清源说:骗已,总比害已害人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见不得人的情,天注定只能埋藏在心里,落花有意就不如流水无情!择善而从,相敬如宾,从此释然,平安无事。图一时痛快,只会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孰重孰轻?你好自为之!

谢汉说:守清规戒律,敬古典菩萨,我干脆当和尚得了,去参佛修仙啊!

谢清源说:酒肉和尚,你就免了吧,最稳妥的出路是,娶妻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

谢汉说:你亲友里,有合适的人选没有?你给我介绍一个对象,结束单身嘛!

谢清源说:暂时没发现,今后帮你留意吧。

谢汉说:真成了,每年拜年,我提只猪脚谢你!

谢清源说:猪脚没必要,真心待她,把日子过好,就是有心谢我!

生活是本无字天书,人生经验,生活智慧,除了靠看在眼里,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学在脑里,还需悟,先知先觉,见存亡福祸的根源,知盛衰废兴的发端,预防祸事于未发生之前,避免灾难于未形成之先,遇事能知得失成败的差别,且反应敏捷,将歹运扼杀在萌芽状态。悟则安然于心,重事抹言,不悟则执迷,轻事重言。

谢汉的秘密与心事,被人们背地里议论纷纭。他不识时务世态,却天真地一厢情愿,不谙事规常情,又无知地自作聪明,殊不知他嬉皮笑脸不当回事的态度,恰恰相反激怒了对立面,要么用行动证明有,要么用语言表明没有,噫吁兮,从没见过像他这样谄媚自己,为女方自豪的人,且两个你抬我捧,还声气相通,那么毫无疑问,叫板哦,挑战哦,肆无忌惮哦,就是公然蔑视大家的智力啦,明明卖的是狗肉,偏偏挂个羊头,欺人没吃过狗肉哉?三岁孩子不想锅巴吃,还不进厨房围锅台打转呢。

绰号水白

实际上,谢汉眼睛里对女人的饥渴,是掩蔽不住的。自然妇女看得出来,男子更是心知肚明,逮住机会就开他的玩笑。善良是老实无用的别名嘛,贤惠是没挣钱本事的代号嘛,一个妇女没本事养活自己,就是废物一个呗,招摇撞骗又不善自保,还是糊涂虫一只嘛。

王曼君说:看你这熊猫眼,多久没睡好?

李银花说:思之不得,辗转反侧,在想哪个好妹妹?

谢汉说:你到底有几个妹妹?哪个最好,我就想哪个!

李银花说:就凭你?日想夜想都是白想。

谢繁荣便促狭地试探:喂,谢汉,你是想娶个无用听话的乖乖女,还是找个精明能干的女豪杰?我家表妹一大群,要不要我介绍啊?

谢汉嘻嘻哈哈地痞:娶亲讲究个缘分哦,婚姻未动不可强求,只能老虎吃鹿,死等!姻缘天注定哩,千里姻缘一线牵,缘分到了嘛,女人送都要送上门来。

谢学商说:小四十了,还在挑拣挑拣,你到底怎么想?是不是勾搭有相好,根本不饿?

谢汉说:我天天睡你老婆,怎么你不晓得?

李银花就骂:嘴巴生蛆,屁股流脓,中邪得瘟,你个不得好死的,怎么出门不让车撞死?

谢汉说:我要撞死,你妹妹岂不是要守寡?

李银花说:人又瘦,个又矮,俗话说的半残废,瞧你长得“好”脸目相,看你修得“好”心肝肚肠,我妹妹呵,宁愿被大水打去,也不可能嫁给你!

谢汉说:就你这张臭嘴,你妹愿意嫁我,不收彩礼倒贴嫁妆,我也不干!会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呀?

谢繁荣说:这吓唬不倒我,你不干,我干!

谢学商说:一个个头脑有毛病,喝了老鼠药么,昏头昏脑说胡说,发神经啊!

李银花说:你娘嫁你二姐,为啥不收彩礼倒贴嫁妆?大家倒想,听你说道说道,究竟有啥子秘密?

谢汉说:我娘干嘛不收彩礼,我哪知道?你问我娘去!

谢繁荣说:舒家志强哟,相貌堂堂无赖汉,老油条,偷鸡摸狗大龄郎,老光棍,你二姐不喜欢,逃婚三次,也奈不何你娘喜欢,不嫁也得嫁啊!

王曼君说:究竟为啥?蘑菇现位生!倒底图啥?鲫鱼扑清水!公开的秘密喽!

谢繁荣说:什么样的娘,才是祸害?阎王老子卖大酒,鬼也不上门。你有这样的娘,只能做一辈子单身汉啦!

谢汉说:你跪搓衣板,跪破膝盖皮,老婆都不回,你还有脸说别个!

张玉芳说:蓝大姐只是回娘家去探亲。哪个像你打光棍?活着混阳寿!

谢汉说:姻缘天造地设,夫妻命中注定。缘分未到,找也找不到,缘分到了,她自己就会走到我面前,什么也不嫌,什么也不要,只是跟我生儿育女,无怨无悔,相伴一生。

李银花说:驴吃石灰,扬起一张大白嘴。

谢汉说:皇帝不急,太监急。

谢学商说:汉正街的地摊,摆水货。

谢汉说:你看得到自己的后脑勺吗?看戏不怕台高!

谢繁荣说:宜兴的夜壶,只突击一张嘴。

谢汉说: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你知道将来变什么样?做什么事最赚钱?能活几十岁?

李银花说:水货之人,泥牙草齿,修了八辈子,只修得一张大白嘴。

谢汉说:瞧这世道乱的,是人是鬼都发了财啊!

谢繁荣说:你有本事,也去娶富翁之女啊!没人拦你。

王曼君说:省长的独生女,在英国留学,等着招你当上门女婿呢。

谢汉说:首要条件,那也还必须,我先看得上眼呢。

刘瑞香说: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堆的,都是你梦中完工的。

张玉芳说:男人身,女人心,婆婆嘴,雌雄同体。

李银花说:阴阳人,太监啊!

谢汉说:晚上,给我留门呀,请你在床上验收一下,我是不是太监?

谢学商说:不怕死,你就来噻,我用门槌招待,包你一次吃个够!

王曼君说:革命人永远是年轻。你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要听毛主席的话,抓革命,促生产,好好工作!

刘瑞香说:勤有功,戏无益,你们后生小辈,要正直,包容,明事理,干正经事。

从此以后,大家就给谢汉取了个绰号“水白”。水白,水之谓,水货也,白所指,白话也,言外之意,即是水货之人,大事干不成,小事又不干,空嘴说白话,吹牛不交税,既当不得真,也算不得数,说了也是白说,白说还要说,如同小儿戏。

人们对待他,如同戏小儿。于是乎,跟谢汉逗耍,就变成乡村乐事。生活辛苦,苦中要作乐,陪他玩嘛,消遣消遣。日子单调,要会取乐,拿他耍嘛,快活快活。过得乏味,干活无趣,要会开心,盘猴戏嘛,热闹热闹。

流言蛮语

在大家的眼里,谢汉虚头巴脑,抠抠缩缩,好耍嘴皮,还小心眼会记仇。他无妻无儿一身轻,空余时间多,没事干就瞎窜乱串,长辈也罢,晚辈也罢,逮着就乱开玩笑,喜欢搞恶作剧,被人捉弄也捉弄别人,为人小肚鸡肠,说话总是阴阳怪气,挖苦人家也被人家揭短。

然而,有些人是挖苦不得的,有些事也是揭穿不得的,嘴巴仗打赢了,他倒是高兴,可他越是得意,人家便把仇记得越深,只等机会再报复他。

特别是,青天大白日的,他也喜欢和轻浮妇女嬉皮笑脸地疯笑打闹,趁机在女人身上摸一把,胸口抠一下,大腿掐一下,完全没个正形端样呢。况且他家懒外头勤,只要妇女给个笑脸,说些奉迎话,给他戴高帽子,就乐滋滋地帮人家干牛马活,不时用嘴巴占人家的便宜,动手动脚没家教。

肖琳温顺乖巧固然讨人喜欢,但也有身弱不自立的负面,她事事依赖别人,洗床单总是喊马惠兰帮着拧,垃圾袋总是喊谢英帮着扔,大事小情,家里家外都一样,尤其利用谢汉一直得心应手,杀鸡宰鸭喊谢汉动手,挂窗帘唤谢汉代劳,电灯泡坏了派谢汉置换,水龙头松了等谢汉修理,请客的桌椅板凳,也是谢汉去借,也是谢汉来还。

马惠兰也半真半假地喊谢汉帮忙,可他不是推托,就是拒绝,不是拖拉,就是磨蹭,事在眼前,人在面前,躲不过去,捎带着顺手做了,立刻礼尚往来,挑担谷去碾米,须帮他洗三天衣服,带半晌侄子,须替他洗七天衣服,且变本加厉,喂次猪,摸十个鸡蛋去抵工钱,放天牛,捉只鸡去补力气。吃几次哑巴亏之后,马惠兰就不敢叫他做事了。

但谢汉帮肖琳都帮成条件反射了,越俎代疱都养成习惯了,鞍前马后免费服务,忙忙碌碌主动包揽,简直就是有求必应,有忙必帮,从不借故推诿,也不反用肖琳,帮她干活累得汗流浃背,就连汗衣臭袜也留给母亲洗。

这种热此冷彼的态度,让马惠兰由嫉生怒,看见谢汉帮肖琳就生气,就讥笑。然而,取笑是白取笑,讽刺也是白讽刺,因为谢汉愿意,一个要喊,一个要帮,愿打愿挨,她又能改变什么?只能旁观自恼。

秋老虎发威,热得人没奈何,肖琳便整天开着空调。空调只有一架,安装在主卧室。人从凉爽的空调房,一步迈出来,第一感觉就是热气扑面,热浪滚滚,包裹全身,汗毛立马乍起,片刻后,额头,后颈,胸口,背膀上的汗珠,成串的往下淌。这燥热,越发让人没法忍受,只想退回空调房,肖琳母女吃饭,睡觉,看电视便都在空调房里。她终日呆在屋内,尚且喊热,那些上地干农活的,站脚手架砌墙的,路边搬运的,天地间热气沸腾,风也烫,水也烫,烈日当空,就是大火球,晒得地面也烫脚,工具也烫手,简直热得恨不得剥去身上这层人皮。中午,谢汉便到空调房里美美的睡一觉,马惠兰一回家,也必到空调房来歇凉,蹭冰饮解渴。侄子们更是怕热,聚合在空调房里嘻戏打闹,吃雪糕,西瓜,银耳羹,莲籽羹,绿豆汤,酸梅汤,菠萝汁,鸭梨汁,嚼冰块,玩得乐此不疲。

一日午后,马惠兰推开空调房,张眼便看见肖琳和谢汉搂头抱腰,一起睡在地面铺开的麻将块竹席上。依她往常看见的情形,即使同一间房午睡,谢汉睡地上,肖琳睡床上。她除了出门做客,伏天几乎是每日必到,未曾看到俩人这样头挨头,肩并肩,脚对脚的睡态。

马惠兰不相信眼睛似的,眨几下眼,揉三揉眼皮,抹一把脸,再睁大眼睛一看,即发现肖琳穿着火红色的真丝睡裙,且是吊带式。肖琳侧身而睡,左手穿过谢汉的后脖颈,再折回搂着谢汉的头,右手越过谢汉的胸脯,抱着谢汉的腰。肖琳侧睡的姿势导致吊带歪斜,领口敞开,肖琳没戴胸罩,白嫩的胸肉及*就裸露在外。且是超短裙,肖琳左腿伸直,与谢汉的双腿并排,右腿向上抬起,膝弯拱桥样,搭在谢汉的裆部。裙摆朝上翻卷,肖琳雪白的大腿,及圆润的裆胯,就暴露在外。肖琳只穿条三角裤,裤无腰,也非布,由三圈软带连成轮廓,中间缀以黑丝,裆部隐密处,绣朵红艳艳的牡丹花,几根黑色的毛,便鬼头鬼脑地从缝隙伸出头来观赏。

马惠兰眼花了,恍惚了,她定定神,摇几下头,晃几下脑,目光往俩人两边一扫,赫然发现肖琳的胸罩,扔在茶几底下,旁边的垃圾桶里,扔有几团皱巴巴的面巾纸。她恍然大悟,“啧啧”,“嗯嗯”,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谢汉光着膀,赤着膊,袒胸露腹,下身穿条大裤衩,酣睡如死人。马惠兰伸脚尖踢一下他的脚板,他仍是不醒。马惠兰端起茶几上的凉水壶,拿下壶盖,奋力朝前一泼,将满满一壶凉开水撒到俩人身上。

冷水浇面,俩人皆惊醒过来。肖琳缩身跪坐在地,用手拉扯裙摆,盖住大腿。谢汉一骨碌爬起,跳几下,抖着身上的水,吼叫:你干什么?疯了么?

马惠兰说:我再疯,也疯不过你俩!癫龙覆风,翻江倒海,洞房浇蜡烛,快活吧?

谢汉说:真不亏是妇女,亲身经历过,说话就是直截了当,也不枉为*。

肖琳说:误会了啊,四嫂哎,你想多了,说歪了哟!天哪,三哥哩,你啥时候溜进来的?哎哟,飞天跑哪去玩了?我明明是搂着女儿一起睡的哦!

谢汉说:琳妹,别急,甭慌,飞天到老祖屋陪奶奶去了。我在岭顶碰见她。

肖琳说:睡觉也不安分,这顽皮猴,就晓得玩,扔下我一个人睡,被人误解,说不清道不明,遭人羞辱。唉,三哥,不是我怨你,你要睡地上,就把我叫醒嘛,免得被人冤枉啊!

谢汉说:没想那么多呗,对不起呀!我卖苦力,又累又乏,撑不住了哦,实在犯困,进房见席,倒头就睡。我一睡,就雷都打不醒,把我扛去大街上,都不知道。

肖琳说:不是雷打不醒你,是你鼾声如雷,打得我无法睡,睁着眼数绵羊。

马惠兰说:甭把我当傻瓜,你俩鬼鬼崇崇干的那些事,我都晓得,只是不说破,别给脸不要脸!

肖琳说:没你想的那样,什么都没做,真的!

马惠兰说:掩耳盗铃哦,人前没事故,人后有故事,现在没做,也许哪天就做了,可能生米早已炸成爆米花呢。

谢汉和肖琳互相看一眼,交换着眼神。

肖琳说:嬉戏归嬉戏,玩笑归玩笑,挑拨是非没家教。

马惠兰说:心有灵犀,互发电报呵,你俩别在我面前,装神弄鬼的挤眉弄眼,欺骗得了天下人,也休想隐瞒过我去!

肖琳说:要不是一天到晚,盯着这事,想着这事,挑着这事,你从哪里知悉细节?

谢汉说:你不去享受自己生活的快乐,整天来紧盯着人家干吗?难道人家的好日子,是从你那虎口夺食抢劫的么?

肖琳说:你有路,我有桥,你过你的康庄大道,我过我的铁索悬桥,分明不相干嘛。

马惠兰说:林间做事,树木有眼,什么事我不知道?房里说事,墙壁有耳,什么话我没听见?

谢汉说:管闲事,管不了,枉然惹一肚子的闷气。

肖琳说:魔镜啊,魔镜,谁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人?魔镜告诉主人,白雪公主是第一,王后是第二。比不过啊,就变态了嘛,气不过啊,就动手害人,成了恶毒的巫婆!

马惠兰说:杀没得血,剐没得皮,无皮下作不要脸!一次车祸还不够呛,想招来另一场车祸吗?

肖琳说:水退石头在,好人说不坏。

马惠兰说:老公不在,小三顶班,老公归来,小三退休。

谢汉说:自古以来,害人者,从来没有好下场。

马惠兰说:手不拿屎,不怕雷公。先撒泡尿,自己照一照自己!糊涂钵,死了没人埋。

肖琳说:不盲目攀比,对自己好一点,不放纵嫉妒,对别人善一点,身心健康,才能活得心平气和,才能得到快乐。

马惠兰说:尊自己若菩萨,视他人为粪土。自身不见自行,请问你俩,“丑“字,怎么写?

谢汉说:这种“污蔑”法,你都耍了几年了,能不能换点新鲜的招数?

妇女们最喜欢扎堆扯天扯地扯家庭,一扯到男女之事,一说到风流话题,就拍巴掌捶大腿笑炸了窝,就捂着肚皮笑岔了气,眼泪水都笑出来了。谢雄走后,不见肖琳落寞寡欢,幽怨哀伤,灰暗郁闷,反倒是面如桃花笑春风,打扮得越发青枝绿叶,花团锦簇,无论是气色的滋润,还是精神的欢欣,比过去都越发容光焕发,娇娆恣意,别人也看在眼里,大家都惊叹反常,当奇观异景,瞌嘴砸舌。

马惠兰的气和火,别人也看得出。妯娌吵架,别人也听得见。

一旦论到谢汉的过分偏向,及对肖琳的一味迁就,工钱用在这个女人身上,想尽一切办法讨她的欢心,图个什么?怎么就不愿找个靠谱的女人,踏踏实实过稳定妥当的日子呢?婚姻大事嘛,只要是个好人,老实本分比啥都强。提起千般不对头,争起万种疑与惑,免不掉想在马惠兰这儿挖点绝家秘语。

其实呢,马惠兰也爱听飞短流长,也爱说风流典故,可话锋一转向谢汉和肖琳的偷鸡摸狗,她偏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管别个如何盘问,偏不成人之美,还要佯装不想听的样子,气呼呼地拂袖而去,似乎丢不起这个人。

这是故意怠慢了,借怠慢别个来故弄玄虚,借守口如瓶来推波助澜,简直恶毒,但是,提起来说,她还是帮俩人捂丑,为俩人好呢。

命犯桃花树下死,纵然做鬼也风流,怪不得。好鞋不沾臭狗屎,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也难怪。于是,越发好奇疑心,越发想不通,越发要抓证据。抓现场不易,但自主想象容易,说三道四容易。

偷鸡摸狗,男买女卖,明铺暗盖,这类事哪朝哪代都有,哪村哪庄都有,只要不闹出人命案,经官动警有公开明断,哪个人会蠢到当众承认呢?这种事,见多了,听多了,猜疑多了,有没有,真不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杀鸡吓猴,以儆效尤,以正风化。

此后,没有人同情肖琳,羞辱却无风自摇,除了流言蛮语,还有侮辱行为。几天后,肖琳发现窗台上放着一双烂帮漏底的布鞋,她悄悄地扔到河里让水打走。几天后,又被人放上一双破烂酸臭的解放鞋,她捏着鼻孔又避开人扔掉。

苦难这才刚刚开始。从蓝火莲打上门来谩骂之后,肖琳抑郁寡欢,眼神哀怨,变得沉默寡言,她离群索居,故意疏远她们,与公众也刻意保持距离。凡此种种侮辱,她都低眉不语地忍受了下来,不敢和谢汉说,怕他找对象打架,也不敢跟谢雄说,怕他疑神疑鬼。她与任何人都不敢启齿,怕闹得风起云涌雨淋漓,自己没勇气再活下去。

酒瓶砸工头

谢雄在浙江宁波的建筑工地打工,住窝棚,吃食堂,过的是男工集体生活。挖土基,扎钢筋,装模板,浇梁铸柱,砌砖墙,粉刷墙壁,工作单调无趣,枯燥乏味,又苦又累,免不了戏谑调侃,说荤段子,讲黄色故事,消解疲倦。尤其是男人饭桌聊天,总拿男女之事当下酒菜,庆幸开放市场,搞活经济,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用。

谢雄初次出远门,不一样的繁花街道,宽敞明亮的商店,金碧辉煌的宾馆,高楼大厦夹道,车水马龙赛跪,天一阁宏伟壮观,老教堂奇巧怪异,不一样的人群,男士西装革履,女士裙袂飘飘,洋人高大如马,他什么都好奇,普陀山蔚蓝的大海,象山港鸣笛的货轮,三江口夜景波光帆影,舟山岛五颜六色的海鲜,虽是走马观花,浮光掠景,但见所未见,他感觉十分新鲜。晚上大饱眼福,兴奋不已,白天干起活来也是兴致勃勃。毕竟年轻力壮,精力旺盛,他们的话,他侧耳倾听,听得呼吸急促,血脉贲张,偏又装着若无其事。

察觉他的不正常反应,甚至挑逗道:只要你出五十块钱,钻进大棚歌舞团,脱衣舞娘,排排站,活蹦乱跳,想看货真价实的也不难。

计工员接腔说:夜总会的小姐,咱消费不起,可发廊的妞,广场的鸡,只要你出得起一百块钱,不仅用眼看,动手摸,真刀真枪的过几招,都是小菜一碟。

看到谢雄惊慌乱跳的目光,大伙便哄堂大笑,快乐无比。

白天统一干活,晚上自由活动,夜不归宿没人管。更有胆大钱肥不怕肾虚的老油条,做了风流事的,回头便炫耀,哪个屁股大,哪个*耸,哪个会逗骚撩拨,哪个床上功夫好,百个女人百样味耶。

听着就叫谢雄上火,发痴,发疯,晚上梦里群女乱舞,顾盼流离,巧笑柔媚,不禁心燥身热,不知跑马,待察觉,愈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第二天,他肿着眼泡爬起床,不洗不涮坐着发呆,且红着脸不敢正眼看人。

同宿舍的人瞧他神态不对劲,互相交换着眼神,悄悄靠拢他发一声喊,一齐出手把他按倒在床,抓手的抓手,捉脚的捉脚,裼裤的裼裤,待发现了他裤衩内画的地图,哈哈大笑着齐撒手,然后追查那个妹子是谁?

他说:想老婆,想的呗!

工头感叹:瞅你老婆,这么招摇的美人坯子,也就是现在不兴选秀了,这要搁帝制,那还不得当贵妃去呀!

谢雄说:已婚男人,在家一个个都是爱妻楷模,一出门就变狂蜂浪蝶,不晓得是怎么了?

工头知道,单枪匹马出来走江湖,假正经的比不正经的难管理,伪君子比真小人难训服。手下人舍得在女人身上花钱,纯粹是为了自找快乐,打野食只要自己高兴,你说他轻浮浪荡,王八蛋才在乎。在家你得很正派,但出来混成一片,跟他们在一起,就得样子不正经,说笑很流氓,要不然,他们会说你假正经,不是东西,眉目不放松,浑身不自在,不敢交心,便建不起交情,不是真心跟随你,便容易跳来跳去,搁不住人,还干什么事业?这就跟被狼群包围一样,最安全的办法不是逃跑,而是跟着狼群嚎叫。

他叮咛谢雄说:大家都是一个县一个乡的,出来混口饭吃,你嘴巴可要有把门的,我带你出来,不想给自己招祸哩,这年头,谁管谁呢!

记工员说:男人好色,本是天性,寂寞难捱,也挺正常。我们的黄脸婆,哪能和你的贵妃比?

身处不正经的江湖,谢雄却不懂凑合大伙的趣味,他少言语,多板脸,段子连连听,偶尔还要投去不耐烦,甚至厌恶的目光。这等轻蔑样,便招大家嫌弃。

一个工地做事,一个灶台吃饭,一个工棚睡觉,都是卖苦力的民工,有什么区别?又不是童子鸭,远水不解近渴,偏装武松样,偏摆柳郎态,有啥可骄傲?只因为他老婆比较漂亮?只不过是把身体专卖给一个男人的女人!其实不咋的,漂亮能当钱用?好看能当饭吃?无非是满足一下虚荣心嘛。当今社会男女平等,比男人能干的女人多得很,养女人与被女人养,活得能一样么?夫妻互助互利,搭档做工的也多很很,女人能挣工资与没工资可领,家庭收入能一样么?女人没本事养活自己,穿衣吃饭送礼酬情都得依赖男人,做牛做马当她的个人提款机,有吗看不破?再说,做男人就这点好处,只要你有钱,那些靠你养活的人,就会容忍你的种种孟浪与荒唐,只要不弃家卖产,其余过失一概赦免,只要环境默许,条件俱备,人人都向西门庆学习。

工友背地里嘀咕,说大家将他当人敬,他偏要当狗吠,是给脸不要脸,只会炼假功夫,闹假活动。

当面揶揄他说:你要受不了,请站起来,离我们远点,你要真有本事,能耐比我们大,也请你另起炉灶,你要只爱老婆,也请你租套房子,把老婆接过来享用!

谢雄因是老幺,自幼父母宠溺,家里什么事都不操劳,兄长袒护,外头闯祸也替代圆场,长期漫不经心的生活方式,养成了他懒散自私的习惯,不能吃常人能吃之苦,不愿受他人可受之罪,他干活不主动,不肯十分卖力气,又不自觉分担,份内的活且经常偷奸耍滑,有名有利的事抢着做,遇到问题又喜欢推托,却不愿意承担责任,关健时刻还不知轻重,不会奋力一拼,还要装病躲避。这种工作表现让同事看不惯,时间长了就烦,不愿和他搭档。

工头仗义又大方,有了钱随时请老乡吃饭,火烤目鱼,烟熏鲳鱼,清蒸蟹,炒泥螺,香辣蚶,海鲜砂锅,卤小拼盘,都是大排档的宵夜下酒茶,鱼圆,虾饺,粢饭,千张包,墨鱼蛋肉饼,猪油汤圆,酸辣鱼面,则是路边摊的过早小吃。工人干重体力活,体力严重透支,工地食堂伙食差,营养跟不上,几个月熬下来,个个面黄肌瘦,工头担心工人跳槽,每个星期必定搞次大聚餐,请手下人下馆子,不是去老鼓楼的民俗街打牙祭,就是去老外滩的茶餐厅吃自助餐。

在外吃饭时,谢雄是有酒必喝,酒瘾大得很,一滴都舍不得洒,却又没酒量,逢酒必醉,还没酒风,醉必发酒疯,肌肉鼓鼓的,嗓门大大的,凶悍全写在脸上,一言不合,则骂人打架,霸蛮全用在拳头上,仿佛老子天下第一。

大伙对说大话用小钱的人,逞拳脚之勇的人,真的是看不起,力大怎么啦,不识时务没头脑,也是一泡狗屎,除了臭烘烘地瞎胡闹,到了紧要关头,卵事也办不成!当打手,还须胆大心细,察言观色,摸底探形,未曾出手,先想退路呢。除了像泼妇一样骂街,像无赖一样叫嚣,还能干啥?典型的无能表现。

几个月下来,没被谢雄打过,也被他骂过,同事对他要么是鄙视,见面用鼻腔哼一声,要么是戏耍,让他上当受骗中圈套,有什么活动也不约他,不再大嗓门吆喝,而是悄悄打个手势,或挤挤眼,或撇撇嘴,相视而笑,接下来悄无声息溜出门,都不肯带他玩耍。

工头伙计多,关系广,便耳闻不少肖琳的传奇故事,前科历历在目呵,善哉!谢雄这样高洁自榜,孤傲自许,目下无尘,工头老想验证一下,他到底知不知?但古训道,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哦,倘若因自己一吐为快,让他妻离子散,罪孽深重呵。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又不想憋着忍着,井里的哈蟆,簸箕大的天,谢雄总有晓得的那一天。再说嘛,早知道早防治,免得红杏出墙,再闹丑闻,他抛家舍妻地出门,说到底就是为了多挣几个钱,要是后院起火,岂不是得不偿失?

一天,吃夜宵时,工头便把肖琳婚前的事,隐姓埋名地说给大家听。

谢雄眼中容不得沙子,平日里被人挤兑的胸中熊熊怒火,只是还没有找到突破口罢了。原本他没在意,什么荤故事,大伙没说过?他没听过?但大伙这时刻的反应和气氛,却极端诡异,没有人哄笑,也没有人插嘴,静默着听工头讲,有人还观颜察色地偷看他几眼。

等工头讲完,全部目光齐刷刷,统一都瞄准谢雄的脸,似乎只限于他可以发表听后感言。

他明白了,这故事是蓄意讲我听的呢,背着我工头不知讲了多少遍,大伙都知道内容,只有我没听过,为什么过去要瞒着我?为什么现在看着我?这故事一定与我有关,且不是好事!肖琳的出身履历,他是清楚的,故事里的时间地点人物,确实有吻合之处,为什么要影三射四?

当场,谢雄恨得牙龈肿胀,眼中几近喷血,满地转圈,抓起酒瓶在手,就勃然翻脸,二话不吭,劈头盖脸朝工头砸过去。

工头额头开花,立即血流满面。

他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指着谢雄说:踩着尾巴了!呃,当场发飙呀,你要报复,今后随便找个么茬子,不能打我?

记工员说:老丈人改叫岳父,俩名却是同一个人,装什么佯不知?王八长绿毛,呸,此地无银!

谢雄飞舞着半截酒瓶,吼叫:是不是不想看到明天的太阳?

工友们急忙围上来,七八双手谢雄拉到一边,劝道:生什么气咧?平时大伙说说笑笑,说习惯了的,又不是头一回,开玩笑嘛,又没有谁当真的!何必伤了和气?

谢雄咆哮如雷:下次再瞎扯,让我听见,你的死尸在哪里,任何人都找不到!

工头说:时到花便开,我不焦急,是真是假,是公是母,都到时候看!

掬尽三江水,难洗一面羞哩,谢雄一气之下,这个窝囊工咱不做了,扬长而归。

工地的工钱,工程完工才结算,一次付清。工头先垫付给工人生活费和零用钱,及来去车费,等工钱到账后,再扣除垫付款,再与工人算工资。

谢雄中途辞工,便只拿到回家车费,工头扣去他一个月工资抵误工费,再扣压他一个月工资抵医药费,余额要等工钱结算后,再汇款。他不服,想找工头论理,却再也见不到工头的人,保安连工地都不允他进去了。

睡没地方睡,吃没地方吃,他两手空空,除去车费,身无百元,只得悻悻而回。

有惊无喜

谢雄半途而废,开小差回家,本是意外。他想给肖琳一个惊喜,没捎口信,没透风声,一个人悄悄回来,且是晚上十点。家门钥匙,出远门的人,多半不会随身携带,要进得敲门,由家人开门相迎。

在107国道谢河畈站,谢雄下长途客车,步入村庄。隔老远,他便瞧见家里灯火通明,知道胆小的妻子怕黑暗,明白娇气的妻子惧鼠虫,自己不在身边,无依无靠的肖琳,只有灯火壮胆到天明了。寒风中一路颠簸,一路回忆家里的热饭热菜热被窝,越发想念妻子的温暖,想她甜糯的腔调,想她灿烂的笑容,想她柔软的身子。

九十年代的乡村夜晚,不比五彩缤纷的大都市,在杭州湾的“不夜”城,宵夜摊,从晚六点一直摆到早六点,彻夜不眠,倪虹灯,镭射光也是长明不熄,闪烁到天亮。乡村没有歌厅舞场,没有茶楼酒馆,没有夜总会,没有娱乐城,村民延续着早睡早起的传统习惯。乡村也没有街道,没有店铺,没有“摩的”,没有路灯,整个村庄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谢雄打着手电筒,照亮脚下一米远的地面,在泥泞田埂路上,小心翼翼地慢步前行。不时抬头望一眼家,家里的灯火,既像灯塔的指路灯,又像佛前的长明灯,想必肖琳就如守灯人一样,过着清修贫寒的日子,苦苦守候着孤灯只影,痴痴期盼着自己的归来,一念至此,他鼻头酸酸的,眼眶忍不住湿润了。

谢雄一边走着,一边想像着稍后夫妻见面的情景,脑海便浮现肖琳惊喜的眼神,娇羞的笑脸,欢畅的步子,扑向自己怀抱的小鸟依人样子。想她眼含热泪,喜极而泣,犁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想她煮的牛肉面,浓浓的骨头汤里,盘着透明的红薯粉丝,卧着几片冬笋,几个香茹,几根波菜,浇上红辣椒油,撒上香菜末,榨菜丝,蒜末,葱花,再淋点芝麻油,吃起来不仅软糯润口,香甜酸辣,还味道特别,营养丰富。

对清冷的夜色之中,长途跋涉的游子来说,妻子端上来的这碗面,既是美食,也是情意,更是关心。柔滑的面,吃下去,滚烫的汤,喝下去,点点滴滴都慰贴着又冷又饿的肠胃,身体暖和了,风霜不怕了,雨雪也不怕了,就是恶魔来了,厉鬼来了,都不怕了。想着想着,他开心地笑了,笑声传出去很远。他笑着笑着,笑出了幸福的泪花,流在脸上,暖暖的。

一脚跨进院子,他心情一下子变得急迫又紧张,像赶赴一场约会似的,停下,捋捋头头,整整衣领,拉拉衣摆,拍拍尘土。然后,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到大门口,长舒一口气,伸手敲门。

他站家门外敲门,三下,六下,九下,无数下,急急似鼓点,杂乱无节奏,敲门变捶门,手拍变脚踢,却久久无人来开,宛如匪盗一般,被默拒在门外。

出乎意料,超出想像,他边闹腾,边扯开嗓子高喊妻子的名字,让肖琳赶快爬起床,滚出来迎接。

最初,家内静悄悄的,死一样的寂静,没一丁点声息。片刻之后,传来肖琳倦懒的撒娇:亲爱的,你怎么突然就回了?也不晓得提前跟我打个招呼,想吓死我啊!

谢雄说:宝贝,咋回事嘛?是我不必回?还是我不该回?你不欢迎我吗?

肖琳说:怎么会呢?亲爱的,我夜夜都梦见你回家啊!

接下来,房里传出嘈杂声,像是打开了电视机,男女俩个压低了嗓子,发生激烈争吵。主卧室的窗户,开在西墙,对着院子的南墙,没有窗户。谢雄看不见房内的情形,他隐隐约约听见,什么利用,什么需要,感情骗子,什么原配,什么露水,各找各的归宿,似乎彼此在闹分手。

谢雄说:这时候,你还有心思看电视?甭磨磨蹭蹭,怎么搞的嘛?麻利点,赶快开门,让我进来!

肖琳说:稍待一会哎,都到家门口了,你焦什么急啊?亲爱的,穿衣穿鞋的时间,都等不了啦!

谢雄说:傻妹妹呀,内衣,毛衣,外套,穿那么多干嘛?上了床,我脱你的衣服时,特费劲。

肖琳说:哎哟,你不要脸,耍流氓!再说不能暴露的事,我就不给你开门,休想进来!

谢雄说:我都想死你了呦,心肝,乖,宝贝,听话,让老公抱抱你嘛。

肖琳发起嗲来,哼唱道:不开,不开,就不开,婆婆没过来,谁来都不开!

谢雄说:真不开,还是假不开?我数到十,你再不开,我拿斧头给劈开!

肖琳说:噢,穿好了,我就来,等会啊!

谢雄听到肖琳拖拖拉拉的,一高一低的,一步一响的,慢慢腾腾的,走路声。

房子坐北朝南,大门打开是客厅,客厅右侧有两间房,南边的,是主卧室,是谢雄夫妻的睡房,北边的,是次卧室,是小孩的睡房。客厅后面也有两间房,一间是客房,一间是厨房。客厅左侧靠近北边有扇门,门后是楼梯间,通向楼顶。

主卧室的灯亮着,客厅的灯没开,客房的灯也没开。肖琳打开主卧室的门,又关上,灯光透不到客厅。客厅的灯,开关安装在大门右侧,进门顺手就能开,出门随手也能关。哈欠连天的肖琳,行走在黑暗的客厅内。

一门之隔,客厅断断续续传出椅倒凳翻,盆飞桶滚的响动,及肖琳夸张的“哎呀”惊呼尖叫声,跌倒在地声,不停哼唧的“哎哟”喊痛声。在肖琳制造的各种声音,间隔当中,谢雄又隐隐约约听见,潜夹着连滚带爬的逃窜声,听声音,听响动,这脚步从主卧室出来,经过客厅,一路去了客房。

谢雄说:咋样了,摔坏没?我的傻妹妹喽,主卧室的门,你干吗关上?

肖琳说:你比我更笨哈,你就不会把走廊的灯打开?映照一下我!

谢雄说:唔,人急无智,我搞忘了嘛。

肖琳说:催死鬼一样哩,把我催糊涂了。哎哟,这一跤摔的,脚腕痛得钻心哇,只怕是扭了筋骨,蹩了脚,我都站不起来了啊!

谢雄打开走廊的灯,客厅的窗户开在南墙,灯光散射进去,像是黎明前的曙光,映照得客厅半明半暗。他趴在窗口,隔着花玻璃眯眼朝里看,模模糊糊看见肖琳坐在客厅中央的水泥地上,抱着脚跟又搓又揉,握住脚掌上下扳动。主卧室的门,关得严丝合缝,不透出丝毫光亮。

他缩回头,脑子里疑窦顿生,因为在他听见“可疑”的逃窜声之前,透过客厅的窗户,仿佛看见一片光束打在客厅的东墙角,虽然转眼即消逝,虽然细微柔弱,但在黑暗中就像闪电一样,耀眼,刺目。毫无疑问,主卧室的门,在肖琳关上之后,肖琳摔跤之前,又被人打开过,又被人关上了,这人从明亮的主卧室出来,经过黑暗的客厅,一路去了黑暗的客房。一般情况下,客房若睡有客人,经他这样闹腾,早该醒来,也该开灯,更该开门,何故让肖琳摔跤?正是这反常的关门,及此时还黑暗的客厅,此刻还黑暗的客房,反倒证实了黑暗里的龌龊。也许,这人的突然逃窜,令肖琳惊心动魄,惊慌失措之下,才摔一跤吧。

他极其愤怒,气得火冒三丈,肌肉紧绷,双拳紧握,真想提斧头劈门而入,砍柴伐木般杀了这对狗男女,可一转念考虑到家内,还有天真幼稚的女儿,他又不得不按捺下心头火,困兽似的在门口转圈,怎么办?男人的奇耻大辱呢,是瓮中捉鳖,关门打狗?他从走廊这头踱向走廊那头,转身又踱回来,恨得咬牙切齿。工头说的事,回过头来再琢磨,工头说的话,仔细一回味,他越想越伤脑筋,闹大了就是闹笑话,羞先人辱后人呀,遭人耻笑,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还是装聋作哑,视若无睹?可自己捂盖子当睁眼瞎,他人不一定会息事宁人,倘若不安分守已,不收敛了断,继续藕断丝连,将天捅漏,弄到最后没法收场,这就不是我大度能挽救的事了,况且就算自己装蒜,旁观者也未必肯装糊涂,群狗吠日,流言可畏,我含垢忍辱仍然逃不过辱,我忍气吞声还是遭人耻笑。他一跺脚,心一横,这号鲜廉寡耻的污秽女人,婚前吃了大亏,也没学乖,仍旧不知悔改,不能要了,留下是祸家害亲的妖孽,休去也罢。但今日刚回来,还没进家门,确实不宜当场发飙,学工头的心机,你要报复,你要离婚,日后随便找个么事因,不能离?遇到这种乌糟事,我打不得,她闹不得,旁人揭不得,缓兵之计,惟有避而不见,走为上策?

谢雄长呼一口气,用亲密的口吻,故作关心:琳琳啊,你还能走么?要不然,我到老祖屋去睡了。

肖琳说:我拿椅子做拐杖,你稍等,马上来开门。

肖琳拄着椅子,一步一挪的,慢慢蹭近房门,她先开客厅的灯,再打开大门,嗔怪:乌漆麻黑的,摔死我了,都是你害的!你补偿我!

谢雄一跳而入,扔掉背包,拦腰抱起肖琳,头挨着头,脸贴着脸,又亲又啃:你想我,想得睡不了觉么?我可怜的妻!

肖琳说:你猴变的,急什么?哎哟,门,大门还没关呢。嘴里的肉,还能跑了!讨厌!哎哟,别碰我的脚,痛煞我也!

谢雄把肖琳放椅子上坐稳,转身关大门:你脚上的伤,怎么样?痛得厉害吗?

肖琳说:你看,脚腕,脚后跟,脚背都肿了,痛得不能沾地了嘛。

谢雄蹲下,拿起肖琳的伤脚,一手捏定小腿,另一手握足底,将腕关节极度内翻。

肖琳直嚷嚷:痛畦,你轻点扭,上下两侧都扯得痛啊!

谢雄说:脚蹩了,损伤了副韧带,是不是麻胀酸痛的感觉?

肖琳说,正是,像有无数只蚂蚁啃咬一样,没有伤着骨头么?

谢雄又握紧她脚掌,再用力朝外翻。

肖琳痛得哭起来:别碰脚后跟,脚背也痛。

谢雄说:蹩得不轻,跟腱都偏斜了,万幸骨节没脱,没错位,治起来不难。你别怕,我爸会正骨推拿,接骨复位是童子功,三扳五扳,几分钟搞定。我虽没动手做过,看得多听得多,也略懂一二,值得一试,应该没大问题。

肖琳说:靠谱么?我左脚瘸了,你可甭将我右脚也整瘸了。

谢雄说:我搞砸了,我负责,瘸子又咋样?在家我抱你,出门我背你!

肖琳破涕为笑:那我这辈子,像牛皮糖赖在你身上了,抠都抠不脱,甩都甩不掉!

谢雄找到一瓶高浓度白酒,倒一碗,用打火机点着,酒面立马燃烧起淡蓝色火焰。他拉过椅子,坐到她侧面,将她伤腿平放在他的膝盖,双掌交替,轻柔拍打小腿肚,叩击足三里,接下来又用手指拿捏脚背,脚腕,搓揉脚板。他边忙活,边解释说:伤处水肿,胀气,牵连周边肌肉紧张,通过拍打,拿捏,抓提,搓揉,让肌肉放松,疏通经络,行气活血,才能进行下一步的热酒推拿。

二分钟后,谢雄挪动椅子,坐到她对面,将她伤脚搂在怀里,倒少许热酒在掌心,合手旋转搓揉几下,然后双掌顺着脚后跟向小腿肚推送按摩,推行血气,将水肿揉散,胀气搓融,达到消瘀祛积的功效。向上推送的同时,放松脚腕关节,双掌握住脚掌和脚背,向脚尖推送按摩。一上一下,反复交替,持续按摩十分钟后,一手握住脚腕,一手捏住脚尖,脚背向上,垂直立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里里外外地扳动。又五分钟后,他站起,双手扣紧她的脚趾,拉直整条腿,全腕用力,使劲上下抖动几下。

抖罢,谢雄放下肖琳的伤腿,吩咐她:大功告成,已经治好了,你站起来,走运走运。

肖琳拉着谢雄的手,左脚为支撑,缓缓慢慢地站起。她右脚拐提着,怕痛不敢落地。

谢雄说:你甭担心,不会痛了。大胆往前走吧,去厨房烧些热水,我还等着洗澡呢。

肖琳半信半疑地伸出右腿,向前一迈,左脚离地,试着立定,果真不痛了。她惊喜交集,又走几步,果然不出他所料,已经治好了。她回过头来,亲了他一口:谢谢老公呀,你身手忒高,帅呆了,蹩脚竟这样简单地治好了哦,真正了不得哇,太酷了!

谢雄说:哈哈,靓妹,亲一口,就算谢礼?

肖琳说:帅哥,你想啥样报答嘛?以身相许呗!嘻嘻,我又跑不了,还不是夫唱妇随,你想咋样,我就咋样。

假痴不癫

马惠兰从楼梯间的门进客厅:懒八这大嗓门,你是跑不了,可贼被吓跑了啊!

谢雄说:瞎扯,屋里灯光亮堂,哪有贼?三更半夜的,四嫂在梦游吧!

马惠兰说:贼凶如虎,恶得很,人无伤虎意,虎有吃人心哩,捉贼不如赶贼,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谢雄说:对哇,年年防饥,夜夜防贼,防盗之心不可无。楼梯间的门,明天我就上把锁,免得你想来就来,想去就去,随意出入,太自由了。

肖琳递给谢雄一杯热茶:渴了吧,先坐下歇会,喝口茶。亲爱的,累坏了吧?我去烧热水,你洗个澡,再美美睡一觉。

谢雄说:晚饭没吃,我饿了,你煮碗面吧。

肖琳一拍脑门:呦,对不起!亲爱的,我给吓懵了,忘了这茬。

谢雄走进主卧室,看见茶几上杯盘狼藉,两双筷子,一对酒杯,四菜一汤,还有一包烟。床上也是铺盖卷成团,堆在中间,椅子上脏衣乱摊,臭袜乱搭。家里零乱不整,没了往常的整齐,干净,清洁。

他退回客厅,探身往厨房一瞄,灶台旁的肖琳睡眼惺松,披头散发,身穿睡袍,赤脚趿棉拖,一副仓促慌乱的遢遢样。人也不见平日的爽心悦目。

马惠兰说:肖琳准备好酒好菜,我还以为她要为你接风洗尘呢。没想到被贼享用了,先!

谢雄说:我没通知她,咋晓得我要回?你就会磨牙,无事生非,编排人。

肖琳提着一壶热水进来:哪个是贼?哪里有贼?这是我母女俩吃的晚饭,没收拾罢了。

谢雄说:咦,你学会喝酒了?还学会抽烟了?

肖琳在客厅中央,摆放洗澡盆,沐浴露,内衣,拖鞋,答道:你怎么知晓女人的悲苦?说没处说,哭没处哭,形单影只,孤苦伶仃,惟有一醉解烦闷!

谢雄拉上窗帘:四嫂呀,我要脱衣洗澡了喽,你还不走?当又大又亮的电灯泡!

肖琳说:帅哥,你洗澡,我去煮面,等你洗完,我也奉上美味。

马惠兰说:有些脏,是洗不白的!莫急。请跟我来,看清这对狗贼的真面目!

她推开客房的门,开灯,走近床,出手像个武林高手一样,以讯雷不及掩耳之速,“嗖”一下,将被子从床头掀至床尾,令睡觉之人,似风干的咸鱼般晾晒在床上。

谢汉赤上身,裸大腿躺着,只穿一条三角裤,且三角裤还穿反了,商标露在外边。

谢雄“嗤嗤”乐:只见过反穿马甲的,没见过反穿内裤的。三哥呀,你不感到别扭么?

谢汉一拉被角盖住自己裆部,恼羞成怒,厉声尖叫道:搅屎棍,你干什么?神经病啊!

马惠兰说:瞧瞧,这膝盖的伤,还在流血耶!我能肯定,就是刚才逃窜时,在客厅摔的!

谢雄说:可我只听见肖琳摔得蹩了脚,没看见三哥摔破了膝盖啊!

谢汉说:这都哪跟哪啊!懒八,你听我解释,这膝盖,是我几天前砌墙,下跳板时,不小心摔的,正结疤呢,痒得不行,我就挠呀,把伤疤挠掉了,就流血嘛。

谢雄说:你说他逃窜,你说他摔跤,当时,你在哪?

谢汉说:这还用问?她跟白骨精一样变化多端呀,一会变老鼠躲墙角,一会变蝙蝠挂房梁,一会变蟑螂钻门缝嘛。

马惠兰说:左右邻居都知悉,这俩搞皮绊,他们有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在楼梯间的门后,听得一清二楚,就刚才,在你敲门之前,这俩还睡在主卧室的床上呢。你喊门之后,这俩才慌乱分开,肖琳故弄玄虚,摔椅踢凳,踩盆翻桶,大呼小叫,制造各种杂音,只为掩盖汉哥的逃窜声。

肖琳气冲冲闯进来:是非精,你太坏了!四嫂,你在说什么?你在想什么?女流氓!

谢汉说:哼哼,臭三八,你有千里眼呀?比照相机还清晰!你有顺风耳呀?比录音机还精准!你活神仙哦,我就奇怪嘞,算准懒八今晚回家,你为啥不趴在主卧室的床底下呢?要不然,此时此刻跳出来指证,多有说服力啊!

肖琳说:你这张嘴比粪坑还臭,什么下流话都说得出,什么龌龊事都想得到!太晦气!妯娌同枝,让我么样跟你亲如姐妹?真倒霉!

马惠兰说:莫认为所有人都蠢到你的水平?我一墙之隔,懒八,一门之隔,听得一清二楚,你还有何话可说?

谢汉说:咄,你的精神病,你的癔想症,地球人已经拿你没办法了,咄,你都冲出太阳系了嘛。

谢雄说:吠,四嫂,吃饱撑的,你恶搞什么?添堵!

谢汉说:白天,像苍蝇一样,恶心!晚上,像臭虫一样,咬人!

马惠兰说:天寒地冻的,哪个脱光了睡?三角裤都穿反了呵,歪打正着,天助我也!

谢汉说:我就喜欢裸睡,你管得着吗?讲得情景再现,说得条条是道,你偷过野男人啊!

谢雄说:闹啥子事嘛?三哥这习惯,我晓得,只有四嫂大惊小怪。

马惠兰眼露狡黠之光:我敢打赌,肖琳睡袍下,同样什么也没穿。你从天而降,叫喊惊醒梦中人,衣服都来不及穿呢。

肖琳双手抱怀,倚着门框,鄙视地笑了:睡觉不穿衣服,也是罪证?俗话说,捉贼捉赃,抓奸抓双,可怜虫,下次要诬陷,请抓到在进行时!

她解开睡袍的带子,一敞胸怀,里面不仅穿了保暖衣,保暖裤,脚上也穿了棉袜,上身也戴了胸罩,脖子也戴了项链,头发更高高盘在头顶,并斜插一支流金溢彩的凤尾发钗,钗末一缕长长的流苏垂在耳旁。

谢雄关上客房的门,打个哈欠,满脸都是不耐烦:四嫂,闲得慌么,你不想睡,我还犯困呢。

锅底黑

谢汉和谢英的房子是连通的,属于老式连五的设计,门口上有飞檐,下有走廊,热纳凉,冷码柴,还是过道。以大堂为中间界线,两边各建两间厢房,大堂被隔断三分之一,前是公用的客厅,后是共有的厨房。

谢汉的房子借给谢雄居住,谢英和谢雄两家各住大堂两边的两间厢房。两家人朝夕相处,关上大门如一家,同吃共喝无彼此,虽然谢英家蹭吃蹭喝的行为,成全了谢雄家的贤能之名,尤其证实了肖琳的贤惠之德。

但表面与实际是两回事,面子与里子是两个样,哪家的锅底不黑?你能获得什么样的名声,取决于你能否作出什么样的牺牲,也就是你舍弃自己的利益,换来他人的表扬,他人占你多大的便宜,你就得到多大的名声。换句话说,这种名声往往由占便宜决定,和你本人的意愿无关,从占到便宜开始,到占不到便宜结束。

假如谢英携老婆带儿女的,到你家蹭吃蹭喝,一月一年尚可,若是十年八载,等于无偿供养他一家两代人,你能一直无怨?再者,人心不足蛇吞象,由占便宜纵容到侵占,甚至占你的房,欺辱你的亲人,你能做到拱手相让?养虎为患,必驱赶逐之。牺牲不会无止境,舍弃也不会无大小,便宜更不会任意占。物极必反,违背常情常理的牺牲,毫不利已的舍弃,最终一定会付出双重的代价,不仅利益受损,名声也受损,当机立断,紧急止损,抽身上岸吧,优柔延续,则易翻船覆没。由此可见,盛名之下,其实难符。贤能之名也罢,贤惠之德也罢,都要实力,教养,境界垫底,不管是源于更大利益的炒作装样,还是出于虚荣好面子的做秀演戏,不仅观众觉得虚情假意,演员也累得心力交瘁,注定以失败收场。

肖琳打开大门,谢雄便察觉房子改造过,原来两家公用的大客厅,被堵新墙一分为二,变为一家一个的小客厅。马惠兰从楼梯间的门进客厅,他又看见楼梯间多了堵新墙和新门。四面有墙,才算房间,说准确点,过去是没有楼梯间的,楼梯裸露在共有厨房的中间,现在楼梯左手右手,都新添了一堵墙,墙后是一家一个的小厨房。楼梯前面,还新添了一堵墙和两扇门,两扇门各自通向两家的客厅。也就是说,马惠兰想见谢雄,从前只须打开她的卧室门,如今却要先打开楼梯间她家的门,再打开楼梯间谢雄家的门,才能与谢雄见面。

公用的客厅一分为二,共有的厨房一分为二,由公共场所改造成私人地盘,由集体活动演变为各家自理,各家关上各家的门,兄弟各过各的小日子。同吃共喝的客观“地利”条件,被主观故意的“人不和”行为消灭了。

从经济适用,节俭持家方面讲,改造有利无弊,但从名声德行,兄弟友善,邻里和睦方面说,特别是由从前亲密无间的同吃共喝,发展到现在冷嘲热讽的揭短暴丑,似乎意味着两家已经翻脸,差不多都闹掰了。

如果房子最初设计成这样,谁都无闲话可谈论,再假设房子由谢雄出钱出力,主持改造,不管他是心甘情愿为妻子背黑锅,还是被动被迫被推出当替罪羊,这“兄弟不和”的罪名都归他背负。肖琳趁谢雄不在家之机,大改大造,正如谢英当众发泄不满的指摘,安“嫌兄厌侄”之心,竖“薄情寡义”之墙,添“隔离阻断”之门,不算祸亲乱家,还能是什么?妖精不祸害人,就不配做妖精!

说老实话,像谢英这种不自觉不主动,不反省不愧疚的兄弟,肖琳从一开始就该强硬抵制,软弱的纵容反面落下话柄了。听闻谢英牢骚满腹,肖琳笑眯眯地辩解,人不利已,天诛地来,好人不长命,雷锋未活久。她本来就是没能耐的弱女子,日子过得原本艰难,必须先顾自己的家庭,有余力,再助人。若是本事大,能力强,帮人得美名,流芳千古,何乐而不为?虽然肖琳现在的反攻倒算,做得干脆利索,确实有些精明老练,但从传统家教方面讲,聪明用来对待自己人,关了房门耍历害,软刀子伤人,显而易见是错上加错。这样偏私打小算盘,只顾自家利益,不愿先人后已的思想,如此结怨爱计较,吃不得亏与苦,受不得罪与气,搅得鸡犬不宁的不温良形象,逆转太快,反差太大,尤其是对肖琳的贤德之名不利,她添墙隔室的举动,等于狠狠地打了此前唱赞美歌的长辈一巴掌。

且不论别人作何感想,单说谢雄的反应。他揣着一颗焦燥不安的心,迈着迟疑不决的步子,把家从头到尾巡视了一遭,惊讶地发现,家由原来的二室一厅一厨房,摇身一变,就成了三室一厅,还外带一厨一卫。他摸着墙壁仔细推敲,开始明白这多出来的一室,是将过去的次卧室缩小三分之一,又将过去的厨房缩小三分之一,拆了两堵旧墙,建了两堵新墙,用这两个三分之一的面积,组合成一间新客房。

谢雄进客房,没有开灯,但也没关门,客厅的灯光,映照进来,房内摆设也能一览无余。至于一卫,嵌在客房与次卧室相联的南墙角,也即在客房门的门背后。谢雄站在门口,最初便没找到,直到谢汉开灯,并示意他关上门,转过身才看见。

谢汉说:这卫生间哩,颇费我一番心思呢,等于废物利用,变废为宝耶。

谢雄说:这话咋解?

谢汉说:你进去看看吧,看了,不用我说,你也明白。

谢雄拧开卫生间的雕花玻璃门,进去,环顾一周,面积大约十余平方米,西边是洗手池,墙上挂面观容镜,东边是马桶和蹲坑,北边墙上装有热水器及淋浴喷头,南边放着洗衣机。

谢雄说:添置齐全,挺奢侈啊,用了多少钱?真会享受!

谢汉说:我能有几个钱?甭取笑我啦。搬不动的,是我的,能搬走的,是你家的。多亏了肖琳哩,都是她自掏腰包。

谢雄说:她在家带孩,又没有出门去上班,哪里来的钱?

谢汉说:你可别忘了,她有一手好厨艺啊,在家也能办酒席哩。客人吃高兴了,给赏钱,发红包,派小费呢,不比你挣得少呵!

谢雄说:真的?我怎么没听她说过?

谢汉说:你给了她说的机会吗?挣钱多,就被人忌恨,就招来恶毒的陷害嘛,你是她老公,要呵护,要信任,不要怀疑啊!

谢雄说:噢,南边还有扇门,通向哪里?

谢汉说:打开,过去看看!

谢雄开门,走出来,居然进了次卧室,人在次卧室的门后。他探身朝里一瞄,如今的次卧室,比从前少三分之一的面积,门后再添加一个卫生间,由过去的正方形,便变成了曲尺状。他就站在南墙与卫生间夹成的过道上。他一拍脑壳,终于恍然大悟。次卧室的新墙,向里移三分之一,次卧室的南墙仍旧在原位,新客房的南墙,也保持原状未动,两面南墙之间,便空出一块地面,呈正方形,十几个平方米。不大不小,做卫生间,面积恰恰好。因为不是事前设计的,只是施工当中出现的新情况,这就是卫生间不在主卧室的原因。

谢雄伸手打开次卧室的电灯。

睡在床上的谢飞天,早就被谢雄的捶门声惊醒。灯一亮,她惊惶失措地拉起被子,盖住头脸,在被子下瑟瑟发抖。

谢雄一个箭步上前,脱鞋上床,将女儿连人带被搂在怀里:乖唔,别怕哩,我是爸爸呀,爸爸回家了!爸爸来看我的宝贝女儿啦!

谢飞天缩手缩脚躲在被筒里,不禁浑身颤抖,大气都不敢出。

谢雄放下被筒,松开被子,露出女儿的脸:好女儿,我是爸爸啊!

谢飞天一睁眼,顿时惊愕失魂,悄没声,静无息,连呼吸似乎都停止了,只是呆呆的愣着,面无表情,只是木木的怔着,目光涣散,像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般,呆若木偶。

谢雄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我又聪明又懂事的女儿呀,你这是怎么啦?小乖乖哈,别吓唬爸爸啊!

谢飞天眼睛眨一下,嘴巴张了张,舌头抖动,腮帮轻微的颤动,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紧张得噎住,发不出声音来,一时间忘了怎样说话。

谢雄曲起食指,在女儿额头轻轻,浅浅的弹了一下:小宝宝,这么快就把爸爸忘记了,都不认识爸爸了?

谢飞天睁着小鹿一样的大眼睛,惊疑地看着爸爸,眼波流转,仿佛要滴出水来。一会轻咬着嘴唇生气,一会又含羞地微笑,忽而明媚地得意,忽而难堪地蹙眉,即使有心事,眼神依然天真无邪。笑过,拘谨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忐忑的脸色,慢慢缓和起来,眼里悄悄流露着喜悦,高兴。

谢雄说:我听话的丫头哟,咋的了?刚才做了恶梦么?吓坏宝宝啊!

谢飞天乖巧的爬起来,欢天喜地环着谢雄的脖子:爸爸,你终于回来了。三爸坏,要我一个人睡!房里黑呼呼的,我害怕,我睡不着,就想爸爸你!

谢雄低头亲了一口女儿的脸:小宝贝,不怕,我陪你睡,满不满意?

谢飞天说:爸爸,你要陪我睡到天亮呵。妈妈老骗我,每次等我睡着了,就偷偷爬起来,去陪三爸睡。

谢雄说:妈妈只是去趟卫生间嘛,乖宝贝,你这就不开心啦?

谢飞天说:等我再醒,妈妈又睡在我身边,妈妈也像爸爸这样,对我说。

谢雄说:听爸爸,妈妈的话,是聪明的孩子咧。

谢飞天说:妈妈坏,爸爸好,我们再也不要搭理妈妈了!

谢雄刮一下女儿的鼻头:对哇,妈妈是骗子!我们一起睡,不允妈妈进来,好不好?

谢飞天一骨溜跳下床,关上门,扭上暗扣,挂上锁链,小手两拍:这样子,妈妈有钥匙,也进不来了!爸爸,甭担心,我保护你!

李代桃僵

谢飞天恢复了天真活泼的小孩模样,整晚都抑制不住兴奋和愉悦之情,缠着谢雄问东问西,讨礼物,要奖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也嘻嘻哈哈笑个不停。瞌睡来了,困乏得眼睛都睁不开,便闭着双目和谢雄说笑。

直到一点钟声敲响,疲倦实在难挡,谢飞天依偎在谢雄怀里,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她弯腰拱背,蜷腿缩屁股,侧卧在爸爸右边,头枕着爸爸的肩膀,双手挽着爸爸的胳膊,眉眼舒展,嘴角含笑,沉入梦乡。

谢雄拉拢被头,将女儿下巴以下的部份盖严实,再掖一掖。他身子稍微一动,谢飞天打个冷颤,睁开眼,摇一摇谢雄的胳膊,娇憨一笑:爸爸,我们拉过勾,你要陪我睡到天亮啊!爸爸,你不会像妈妈一样,也偷偷溜走吧?

谢雄说:乖女儿,你刚刚还说爸爸是好人哦,好人能骗你吗?安安心心的睡吧!

想着女儿的戒备,谢雄无法入睡,越想越揪心,越想越不放心。

在资源贫瘠的乡村沟壑中,祖祖辈辈的生活,充满苦难。世代世代的农民,艰辛繁衍子孙,在多子多福的期望中,努力营建四世同堂,老少和乐的大家庭,祈求儿孙个个是乡绅贤达,人人能够兴旺发达。他们口耳相传的生存经验,就是信奉有人有世界,人多力量大,之所以生儿育女不怕多,只忧独生子女挨欺负,是因为人丁越旺,家庭力量越大,人员越多,势力也越强,在邻里矛盾,或宗族纠纷中能形成威慑,抢先机占便宜,人前人后都有面子。

六七十年代,尽管父亲在土地上勤劳耕作,但一家人依然是吃穿经常没有着落,每回眼睁睁看着家里,老的没法养,小的没法活,父亲便蹲在灶前,长吁短叹,闭只眼久久地凝视着母亲,起身欲语,竟无声,眼角两行清泪,默默流下。母亲给女儿们梳辫子,给儿子们洗脸,自己洗脸梳头涂脂抹粉,换上漂亮衣服,出去找“相好”想办法,带回些“救急”东西,帮忙渡过困窘。

贫穷乃万恶之源,存活出自本能,奈何绯闻频出招风雨,子女蒙羞外人嗤。谢雄便在别人的冷眼闲言,嘀咕指点,鄙视挤兑中生长,族里婆婆婶婶们有吃喝,舍得分给他们兄妹尝个鲜,却始终不允她们的儿女,和他们兄妹一起玩耍。他有一种感觉,人们像避瘟神一样躲开这家人,他永远不会忘记,上学没人约自己同行,放假没人约自己串门,节日没人约自己上街,似乎自己是不祥之人。严酷的生活环境,疏离的人际关系,难言的寒酸苦涩,躲不开的嘲讽奚落,使他的童年,远离安乐祥和,单纯友好,天真无邪,仿佛生下来就是大人,用成人的眼光,去看待这个家庭,这个社会,这片乡土,这个世界。

他是老幺,从小父母宠溺,哥姐迁让,养成了任性轻狂,粗鲁莽撞,急燥暴怒的性格,别人冷落,他报以白眼,“家里穷又不是我造成的,你家有钱,还不是也龟缩在乡村种田?真有本事,到中南海去上班呀,让大家在新闻联播里,天天看见你坐主席台啊”,别人讥笑,他报以抢白,“父母的过错,凭什么要我承担?谁做的事,由谁负责,想惩戒去找当事人,甭拿小孩撒气,以大欺小是坏蛋”。他身上有一股拼命的狠劲,一言不合,即刻翻脸,与人恶语相向,拳脚相加,打得头破血流,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小学没毕业就缀学晃荡,他不甘心在谢河畈静悄悄地生活一辈子,却又不知道自己要追求什么,整日在街头游逛浪荡,靠帮哥们打架混吃混喝。

谢汉比谢雄年长八岁,不仅头大脸窄,腮瘪撮嘴尖下巴,鼻扁眼陷眉毛稀,一点都不好看,比一般人还要不顺眼,且身材像半大孩子,又矮又瘦,双肩下垂,腿脚短小,如同马戏团的小丑。由人介绍去相亲,女孩子见一次面,便不愿再有第二次,更无意深入了解。个别嘴巴刻薄者,甚至恶毒的说,哇噻,你特征,特别出色呵,长得真像武大郎,当特型演员,能发大财啊!别个都不像,只有你容貌,身材最像,你是唯一的,前所未有的。我的神呀,这是上天给你的恩赐呢,别个后天再怎么努力模仿,哪也是弄虚作假哩,你因为天生,所以难得,可喜!可贺!拜拜,祝演图大展,星运咸通,大富大贵,阿门!

炮轰,让他缩手缩脚,神情越发萎靡不振,鄙贬,让他弯腰曲背,形态越发猥琐怪异,女孩子更不中意,更看不上,更瞧不起,不必多言一语,只用一个轻蔑的眼神,就每每让他落荒而逃。谢家贫困,谢汉貌丑,人又老实巴交,还吹牛绕舌自作聪明,逞能显摆不知轻重。去相亲,到地方,当面说人家是山旯旮,村庄太偏僻,经济太落后;进人家屋,又指手划脚,说人家这方位不对,妨碍风水,那设计不妥,影响光照;坐下喝茶,又说人家茶具不好,茶味不对,买贵了,上当了;上桌吃饭,又嫌这挑那,道缺这短那,言称自家饭菜从来不吃第二回,剩饭剩菜,统统倒了喂猪;人家打扑克,他站旁边絮叨,骂这个孬,骂那个笨,叫喊“炸弹”,直嚷“跟进”,不是怂勇这个悔牌,就是帮那个赖账;人家母女吵架,他给母亲当家,又给女儿做主。

人家再见面,就全当没看见他,他喜滋滋地迎上前去,人家便急刹车,转身开溜,隔着东非大裂谷,躲而藏之,如遇沙尘暴,避而远之,如见泥石流。高的攀不上,低的不中意,谢汉年过三十,岁数不小了,脸皮都松垮了,头发都稀疏了,不年轻了,已是中年人了,相亲相了十几年,急也没啥办法,需也不能解决,仍然娶不到老婆暖被窝,孤孤单单一个人,睡素净觉。

那个时候,谢雄二十出头,朝气蓬勃,精力旺盛,正是青春好年华,浑身散发着旷野阳光的气息。不管是剪平头,推板寸,还是蓄“三七分”大背头,阳刚硬朗的脸,都帅呆了,酷毙了,炫上天了,无论是背心短裤,还是夹克牛仔,都肩背宽阔,身材结实,虽不修长,却肌肉紧绷,健壮如牛,再加上坦率,豪爽,肯帮忙,讲江湖义气,敢说敢做,两肋插刀,已经是乡村的一帮孩子头了。虽比谢汉年幼,但从不缺乏追与被追,长期有“芳心暗许,目送秋波”的女同学,女远亲,女旧友,提着礼物上门来试探,约他上街,请他看电影,或满畈疯跑,摘果摘花,捉鱼捉虾。

谢汉大龄未婚,几无可能靠正常途径娶妻了。父母便有了“打照”的想法。所谓“打照”,乃是旧社会风俗,某男子有生理缺陷,或长相丑陋,或痴呆愚傻,说亲时,请相貌堂堂,才华出众者,冒名顶替,代其相亲,代其求婚,代其下聘,全程出席,蒙混过关。成亲之日,将新娘用花轿抬进门,顶替的“假夫君”退位,“隐身”的真新郎出场,当众拜堂,关门洞房。生米煮成熟饭,即使真相大白,新娘也只有接受既成事实,既往不咎。

媒人介绍了肖琳,谢雄李代桃僵,出面相亲,约定彩礼,房子,家具,谢汉承担。按计划行事,开始步署三媒六礼,原本一切顺利,没料到中途出了意外事故,谢雄和肖琳私下约会,擦枪走火,先偷尝滋味,吃得上瘾,戒之甚难,关健因素是,播下了他自己的种子,开了花,还结了果。

身不由己

谢雄假戏真做,谁也无奈,空叹而已。

最初,谢雄也没想到,自己如此背信弃义,结局会是这样。坦白地说,那时候,他根本便没有结婚生子的准备,无论是物质基础,还是心理酝酿,可最大又最难的问题,突然袭击了他,身理不受心理控制了,时时刻刻出现强烈反应。

肖琳不仅脸蛋漂亮,肌肤白净,曲线玲珑,还天生一副妩媚笑脸,笑眉笑眼,配合浅浅的酒窝,不笑也像在笑,一说话更是满脸的笑,且活泼开朗,轻松爽快,动不动就乐不可吱,还爱咪着眼睛乐,洁净的眉眼乐得弯弯的,那眼神就像个邀约,红润的嘴唇又是俏皮地上翘着,带着一丝不容易征服的狡黠。

乡村女子的泼辣放肆,耍粗撒野,蛮横胡闹,谢雄从小

领教无数次,早就又烦又恼,为逃避她们的默化,他宁愿在街头晃荡。肖琳的轻言细语,他喜欢,肖琳的小鸟依人,他喜欢,肖琳的温柔体贴,他越来越喜欢,因心里喜欢而精神紧张,言行拘谨,胆怯又亲近,话从来不敢多说,表情羞涩,腼腆又兴奋。她说的每句话,他都愿意相信,但不敢随便“违约”,越喜欢越不敢轻易“食言”,却又抵挡不住肖琳的撒娇嗔嗲。

肖琳清楚自己十七八岁的身体,像花朵似的娇嫩,云朵似的白净,像已经熟透了的桃李西瓜,枣杏番茄,一碰就流汁淌水。她在他面前,嬉闹吓唬地逗耍作弄,唇红齿白的撒娇玩嗔,古灵精怪的闹小心眼,笑语盈盈的搞小动作,冷脸拂袖地发小脾气,前凸后翘地扭来扭去,能够把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肖琳的笑容,笑语,笑姿,如同棉花糖,在谢雄心底将“父母的叮嘱”与“三哥的恩德”不知不觉的融掉,剩下就是无比受用的甜蜜。公园依偎着,他喜欢她抚摸自己胸脯,听她说甜言蜜语,街角搂抱着,他享受她趴伏在自己耳边,诉缠绵悄悄话。

从见面的一刹那开始,看着佼俏,白皙,苗条,年少的肖琳,他就胸口发烫,头皮发麻,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感觉到牛嚼牡丹“糟蹋”尤物的罪恶,填满脑袋。即使计划安排得天衣无缝,也还需要一群人帮衬才成得了功,尤其是自己守口如瓶的“铁石心肠”,哪怕可以用年轻无知做借口,但心照不宣的骗局,毕竟是祸害无辜人,终究无法为自己助纣为虐的行为脱罪。他既不愿当无耻的“叛贼”,又想做“救美”的英雄,在随后的相处中,他矛盾间挣扎着,却不知不觉已经接受她的支配,若是不能随机应变,双双跳出“被牺牲”的陷阱,就让一切随缘好了,是自私自利,先下手为强,还是无私奉献,追悔莫及,都顺其自然吧。面对笑容洁净,眼眸清澈,肌肤如绸,全无算计没心没肺,想一出做一出,分分钟都要粘一起的纯情少女,纵然不是自己,就是换一个别的男人,当机会降临的时候,也同样会任由她摆布。同时他也知道事情的另外一面,从今以后,令自己身不由己的时刻,已经到来。

某些时刻,他不再遵循基本社交礼仪,时机成熟,就果断坚定地采取必要的“非礼”手段:耍流氓,直接摁倒。民间传奇故事,他听得熟能生巧,白娘子故意相遇,施法下雨,骗许仙的伞,祝英台十八相送,装疯卖傻,打情骂俏,调戏梁兄,七仙女挡住去路,纠缠董永,只为一生相随,牵手做伴侣,牛郎偷看织女洗澡,拿走她的衣裳,只不过想娶她做娘子。这些故事的中心思想,无一不是告诉他,伟大爱情的开始,总归得有一个人先耍流氓!电影里演唱的,电视里播放的,他看见大多数场合,都还是女生先耍呢。他禁不住,仰头问包青天,你一个大老爷们儿,随身携带全套犯罪工具,并且二十四小时不离身,情何以堪?传出去,多丢人,还有何脸面见人?

谢雄用霸道的态度,蛮干的行动,捕获美人心,娶得美女归。只是世事无常,人心莫测,造化弄人,生活玩人。就像谢雄最初想不到,后来的结局一样,他迈出家门那一刻,也料不到踏进家门这一时,迎接他的是无言的羞辱。有关母亲的闲言,给他童年带来的心灵伤害,他更猜不到女儿竟然会再遭受一次。他想不通,肖琳为何要步母亲后尘?他无法想像,在女儿的心里,今后会留下怎样的伤痕?

过去,炎热的夏季,家里有了歇客,谢汉便让床,他洗完澡,穿着汗衫短裤,摇着葵扇过来睡客铺。一天,谢汉的蚊香烧完了,便找肖琳要了一盒。谢雄和肖琳亲热甜密过后,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感觉手脚发痒,被蚊虫盯醒了,抬头一看,发现蚊香也烧没了。他到谢汉房间来拿蚊香,看见谢汉睡在地上的凉席上,四仰八叉摊成个大字,裆下那一点,毫无羞耻地上顶,把裤衩支成个账篷!

他回头说给肖琳听:大家总以为谢汉老实懦弱,没想到心熬人憋的,*却等不得,胡思乱想也只有放空枪。

肖琳说:叫他快点结婚吧,莫搞出丢人的事来。脾气是骄躁了一些,又勤快晓事,又不嫖不赌,真那样就毁了!

谢雄说:你又不接客,哪样晓得他不嫖?

肖琳说:亲爱的,我在家,孩子不离左右,嫂哥住在隔壁,就算我想,也要有傻瓜肯吃这个亏呵!再说啦,到处是耳目,即使有这个心,也还没这个胆洌!

谢雄说:打死不承认,神仙难下手哦。老话讲,十个女人九个肯,只怕男人嘴不稳。

肖琳说:亲爱的,你单身在外,寂寞长夜,孤枕难眠,我咋又晓得你没嫖?

谢雄说:情妹爱我不要钱,自脱衣衫自解裙,相好会意在心头,二人快活水也甜,我这不是正要嫖吗?

肖琳就拧他的嘴,他一把拉过她搂进怀里,抱着翻腾起来。

此时此刻,谢雄想起谢汉每夜在隔壁搭账篷,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但心里的疙瘩,却一下子膨胀起来,天上无风不起浪,蚂蟥不咬岸上人呵,便把谢汉恨得牙痒痒。你都快四十岁了,弟兄几个都已经娶妻生子,这光棍会不会打成孤老,无人能藏否,但人不风流枉少年,谁也不能强令你一生不识女人味哩。可古人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山羊不啃门前树,黄鹰不打巢下食,草再嫩,汁再鲜,食再佳,你也得忍着熬着,把眼睛朝远方瞄准。瘟汉哟,你缺心眼呀,要堵塞别人的嘴巴,不会找个男孩陪睡呀?同样肖琳也是蠢货,怕黑暗怕蛇虫怕雷雨,不会喊个女孩做伴呀?同样父母也是傻瓜,不会叫肖琳去老祖屋睡呀?不会让谢汉一个人睡新房呀?

人肉椅子

肖琳在客厅,边收拾碰翻的桌椅,边等谢雄出来。她待会要侍候他吃面,还要服侍他洗澡呢。

她等呀等,等得水也冷了,面也凉了,谢雄却没有从次卧室出来。

她推次卧室的门,推不开,关上了。

她拧门把手,拧不动,锁上了。

她用钥匙开门,开不了,反锁了。

她敲门,室内的灯,反倒被他关了,在黑暗中安静地睡觉。

俗话说,久别胜新婚,谢雄拒绝和自己同眠共枕,肖琳知道他生气了,心里也明白他为什么生气。谁也没有想到,谢雄会从天而降,搞突然袭击,袭得她惊慌失措,俩人措手不及间,难免遗留下蛛丝马迹。眼下燃眉之急,则是必须采取紧急措施,赶快消除隐患,期待可以掩饰过关。

肖琳在房里转来转去,收盘,抹桌,扫地,洗碗,铺床。这些事,她手上在做,眼却在搜寻现场遗漏的痕迹,心却在琢磨明天的应变之策,及思虑日后盘查的推卸之词。内忧外患呀,内要消除谢雄的猜疑,外要堵塞别人的推测,任重而道远呢。

丈夫在外劳碌奔波,妻子在家带孩伺老,夫妻久别重逢,私底下亲热了,冷淡了,别人没有好话说,场面上张扬了,马虎了,别人也不说好话,且不说没挣到钱,往往遭受别人的轻慢,就是发了财,多半也得到别人的妒意,莫说劳累疲惫,憋闷委屈不能提起,哪怕看到的炎凉世态,冷暖人情都不敢说,说了也没人愿意听,听了也没人认真对待,更不会有诚挚的谅解。这种难堪与无助,肖琳经历多了,也看见多了,她就尽量回避,不想自讨没趣。可活在人间,她不去窃听别人的隐私,并不等于别人不来窥视她的秘密,那些羞辱的语言,鄙视的眼神,欺侮的行动,冷不防便从角落里冒出来,刺痛她,压迫她。

人心是有容量的,心事藏满了,憋屈积满了,像水库配备泄洪道一样,也需要及时排泄出去。她心里有太多的委屈要说,却不知向谁去说,秘密和羞辱,娘家人婆家人不能说,朋友亲戚不能说,就连丈夫都不能说,惟有跟另一个当事人谢汉说了。虽然说了,他不一定听得懂,也帮不上什么忙,也改变不了什么,更不可能带她远走高飞,但至少可以让她说个痛快,哭个痛快,把心排空。原本就关系亲密的俩个人,由开始时正襟危坐的说,慢慢变成她伏在他怀里哭,最后就是互相搂抱着上床了。说了,哭了,疯狂过,闹腾过,人也累惫了,便疲倦得睡过去。每二天醒来,睁眼又是新的一天,起床做事,又过旧日子,出去露面,又见旧面孔,回家管孩,又一天过去了。

纵然这样扯不断,她既没有破罐破摔的心思,也没有自暴自弃的念头,谢汉对她而言,只不过是哭诉的对象,排泄的渠道。她最喜欢的人,只有谢雄,她最在乎的人,还有儿女,她从未想过离夫别子跟任何一个人走,哪怕她是出门挣钱,或是谢雄外出打工,一家人都必须在一起。她下定决心,从今往后,要走,夫妻一起走,要留,全家人一起留,绝对不允许夫妻分居,儿女寄养的事再发生。

肖琳想维护家庭,一时却又找不到良策,能够破解今晚的意外事件。心情糟糕,事做得马虎,情绪紧张,活干得潦草,她根本就静不下心来做,满脑子都是怎么办,谢雄不肯听我解释,怎么办?谢汉不愿和我了断,怎么办?我玩不转,两败俱伤,怎么办呢?洗碗时,她失手摔破盘子,捞碎片,指头又被割破,将伤指伸进嘴里含着,借唾沫止血消毒,眼泪就再也忍不住,流下脸来,真相?别人羞辱我在先,我出轨在后哪!有人在意真相吗?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泼妇的诋毁,我有么法自证清白?反正黑锅背定了,我也不枉挨骂,干脆就自黑,自个跟自个讲和。扶着洗碗池,她抬头仰面,无声地暗自饮泣,心声?谁能相信我的心声?丈夫攀花折柳,可以浪子回头,妻子只能从一而终,一出墙则是逼死无赦,逼疯无罪,男人与女人的待遇,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厨房与客房只隔一堵墙,摔碗声,呜咽声,谢汉听得一清二楚。他胆战心惊着,躺在床上根本无法入睡,外面须臾的一静一动都让他心慌肉跳。原本精神高度紧绷的他,先被摔碗声吓了一跳,以为肖琳在发脾气,她要破罐破摔,撕破脸大闹一场,豁出去将秘密公开,扯掉遮羞布,逼谢雄从默认到言可,由此三人和平共建一家。就像他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从主卧室逃窜一样,心知开门会漏光,心知逃奔有响动,心知谢雄要怀疑,可他就是非制造动静不可,即使依照俩人说定的计划,他先躲床底,她引谢雄进卫生间洗澡,他再偷偷溜回客房,已是万无一失,但他就是不甘心,非捅破这层窗户纸不可。后来,他听着谢雄给肖琳治蹩脚,听着夫妻俩亲密无间的打情骂俏,当他隐形人,提都不提,他有些灰心丧气了。再后来,马惠兰的挑拨,让他燃起希望,可再次听着夫妻间心无芥蒂的同声唱和,一致否认,他才绝望,明确自己只是替补队员,彻底死心了。

他翻身坐起,竖耳倾听,却再也没听见任何响动,隐隐约约只传来她的呜咽,感觉抽泣压抑着,从喉咙最深处,像水泡似的一个接一个,缓缓慢慢地冒出,又源源不断。这呜咽声,轻轻柔柔,细若游丝,他凝神静听,又似乎没有了,待他松心散劲,又好像听见了,阴魂不散。他想到了港台鬼片里女鬼的哭声,不由得毛骨悚然,越来越害怕,眼都不敢合,再也没法闭眼装睡了,只想找个人说说话。

谢汉轻手轻脚地起床,又蹑手蹑脚地出门,悄悄地来到客厅,缩手缩脚地躲在冰箱后面,偷偷的朝厨房一瞄,脖子飞快地缩回。肖琳背对灯光,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见她肩胛耸动,身影哆嗦,扶着洗碗池的手指间,还夹着抹布一角,抹布扭成麻花状,湿漉漉的悬挂在池沿,水珠成串地落下地,滴答,滴答,像从哭泣的眼睛里流下来的泪水。

肖琳哭了一会,委屈随着眼泪流泄,感觉舒畅些,她双手合拢,接捧冷水,洗把脸,凉凉的水,让她头脑清醒了许多。将厨房整理干净,她提起拖把来到客厅。肖琳低头弯腰,一门心思拖地,至冰箱旁边,冷不丁发现谢汉,吓得目瞪口呆,脚步错乱,她惊惶失措当中,踩着拖把布向前一滑,双脚离地,仰面朝下跌去。

谢汉知道肖琳怀有身孕,孕妇最忌摔跤,尤其是仰面朝天,后腰先落地,且她怀上不到四个月,正是摔不得跤的危险期内。眼看肖琳后仰,来不及思索再三,直觉和本能摧促他必须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他和肖琳隔着一支拖把的距离,他在把头,她在把尾,若是高大者,往前一步,手一伸,就能拉紧她的手,再向怀里一带,则能搂腰抱住,可保平稳站立。可惜,他比肖琳还矮,还瘦,莫说拉手牵制,仅是后仰力,恐怕还会连带着他,两人一起摔倒,拖坠式扑在肖琳的腹部。

况且,肖琳踩着拖把布的同时,拖把杆反方向一弹,脱手而飞,朝前一冲,“嘭”的一根重棍,狠狠打在谢汉脑门,击得他眼冒金星,耳朵内一片“嗡嗡”声。换言之,他想救肖琳,又不能发出任何响动,引起谢雄的警戒,第一步要解决拖把杆落地无声,第二步要解决他脚步起落无声,第三步要解决两人落地无声。谢汉脑子以光速旋转,目光触及自己脚下的棉拖鞋,灵感一闪,他智通心头,想到了奇妙的佳法。

说时迟,那时快,快动作,只能用特写式的慢镜头,一分一秒地解释。凭借释放潜意识,瞬间所爆发出的超能量,首先,他就地一歪,蹬掉棉拖鞋,让从他身上滑落的拖把杆,稳稳妥妥地倒在棉拖鞋上,接着,他侧身向前卧倒,翻几个滚,滚到肖琳背后,仰卧在地,大腿弯曲,小脚伸直,成倒放在地的椅子状,让他的胸部变成椅子靠背,他的大腿变成椅子坐板,他的小腿变成椅子脚,这把人肉椅子,正心诚意地热烈欢迎肖琳坐上一回,然后,他双臂打开向前,双肘收回,与胸持平,十指相扣,双手合成垫接排球状,让肖琳后腰的冲击力,先在他双手的垫接中,速度得以缓和一半,力度得以化解一半,确保孕妇的平安,胎儿的无险,至于肖琳的肩背,会不会砸得自己脸部开花,鼻孔流血,或者她的屁股,会不会坐得自己胸口发闷,甚至痛得晕过去,自己的伤痛及安全,皆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谢汉神机妙算,结果如他所愿,有惊无险。

为表彰谢汉舍己救人的情操,还有救驾之功,护母子之劳,肖琳犒劳了他一阵疯狂的热吻。

最后,谢汉去客房睡觉。

肖琳在主卧室睡觉,灯光依旧明晃晃地照耀到天亮。

妻子的味道

凌晨,父女俩早早起床。洗嗽毕,打开房门,谢雄用摩托车送女儿去上学。幼儿园提供早餐,父女俩径直到园。来去的路上,谢雄未曾吃早饭。他不是不饿,早已饥肠辘辘,只不过被肖琳气得心痛肝痛肚子胀,生了一夜的气,光吃气就吃饱了,看啥都没胃口。

谢雄气冲冲的将摩托车开得飞快,旋风般驰骋回家,惊得鸡飞狗跳。听见谢雄车的声音,肖琳急忙迎出来,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轻言细语地问:亲爱的,昨晚睡得可好?过早没?

谢雄自顾停车,装聋作哑,不搭理她。

肖琳见他黑脸抿嘴,怏怏不乐,便讪讪进屋,也不再吱声,免得找骂。谢雄只是给不好的脸色她看,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大发雷霆之怒火,说明他在克制,在隐忍,他不愿闹大,无意清算,他想保住家,护住儿女,她心里已是欣喜若狂,况且他今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像往常那样平心静气的送女儿去上学,即使他这若无其事的模样,是佯装出来的假姿态,也是好兆头也。

谢雄不发一语,径直进次卧室,复躺倒在床,鞋袜不脱,和衣眠盖被上。

肖琳蹑手蹑脚进来,倚门一望,知他假睡,也不打扰,悄悄退出。稍后,再轻手轻脚进,将早餐,水煮蛋,烤香肠,煎牛肉,圆面包,牛奶,放在床头柜上,又屏气静息的出。

谢雄原本无睡意,只是借假睡来躲避她,及用躲懒来惩治她,还有耐心等待她主动坦白。肖琳往来观觑,送早餐曲意逢迎,匿藏心虚歉疚,他低眉闭目,眼角却微咪偷睁,余光亦追随窥视。肖琳掩门而去,在客厅长吁短叹。谢雄翻身坐起,拈着香肠递到嘴边,尚未吃,胃却泛起一阵恶心,他又放下,脱鞋袜脱外衣,钻进被窝筒,准备好好睡个回笼觉,天塌地陷都不管了,随便肖琳么样做戏。

乡村早餐,主妇一般做蛋炒饭,或面条,汤粉类,惟有肖琳与众不同,做西式的,水煮蛋,面包片,食客依个人口味,醮番茄酱,或抹蜂蜜,圆面包像汉堡一样,破腹一刀,横中切开,内夹牛肉,鸡块,香肠。

肖琳来自县城,尝过各式各样的早点与宵夜,对饮食颇多讲究,她识文断字能看书,心灵手巧爱琢磨,做饭总是汇众家之长,又自成一体,显得既聪明又能干。烹饪书上的菜式,剁椒鱼头,麻婆豆腐,红焖大虾,糖醋鱼,脆皮鸭,白切鸡,烤肉串,她可以如法炮制,又追时兴赶时髦,学习能力又超强,电视上播的外国菜,意大利面,水果拼盘,蔬菜沙拉,日本料理,韩国辣泡菜,可以活学活用,还能即兴贯通,中西双拼,土洋合席,青胜于蓝。

譬如棕子,本地传统的馅料是绿豆,蜜枣,桔饯,杏脯,柿饼,葡萄干,糯米又糍又粳,吃起来甜滋滋,酸溜溜,太腻不爽,风味稀薄,稠糊糊,黏叽叽,太软,粘牙矫舌,舌头像要粘住上膛一样,乌糟糟,色泽难看,淡兮兮,太素不润,口感寡淡。每年端午应景上桌,谢雄见了就发怵,抚腹诧异,鱼喜欢的饵料,难道说人也爱吃?大人太奇怪了!

谢雄不吃素,无肉不欢,肖琳便摸索出荤棕子,味道能做到又不太咸,又不太甜,一个棕子里面,一半是甜玉米粒与蜜枣丝,另一半是咸蛋黄丁与腊瘦肉丝,声称是“鸳鸯棕子”。米,她不用糯米,用泰国香米,浸泡的时间翻一倍。包棕子时,将长条宽边的箬叶握左手心,右手捏住叶边,由内向外渐层绕圈,卷成冰其淋“甜筒”状;用勺子填进馅料,用筷子筑实,叶两头交叉折叠;用细棉绳绕着三个角上下缠圈,扎成三角棕,或锥子棕,或圆柱棕,或四方棕,或龙舟棕。

有一次,谢雄在旁,看她眨眼间包一个,似不费吹灰之力,他也想小试牛刀,显露一下身手。可看花容易,绣花颇难,不是卷不成筒形,就是捅破叶片,不是折不齐叠不紧,就是扎出奇形怪状。对她的心灵手巧,他不得不佩服。

肖琳不仅棕子的外形,别出心裁,吃法也另有风味,不是单吃,要醮粉吃。炒熟的绿豆,黄豆,花生,芝麻,砂糖碾成细粉。吃时,醮一层粉,吃一口,或滚一圈粉,吃一层皮,皆是口齿盈香,甜中略咸,鲜而不腻。

先煮后蒸,熟后,黛绿色的棕子,在褐色粗陶瓷盘里,摆成鸡心形,放原木桌子上。桌子的木色粗犷,瓷盘的质感粗糙,衬托得棕子的细腻尤其精致,仿佛一朵朵花,从容优雅地绽放枝条。看着不忍下手,吃下去简直有罪。

食物的用途,在于吃,不在看,再美丽的花,只要好吃,煎煮炖炒之后,做成珍馐佳肴,照样下人肚。谢雄剥开棕子,叶片特殊的清香,微涩,微苦,气味扑鼻。他将棕子托在手心,黛绿的棕叶上,锥立着一坨瓷白瓷白的糯米,形状像座雪山,白白的雪山,向阳南坡星星点点洒落着,金灿灿的玉米粒,紫肜肜的蜜枣丁,背阴北坡零零落落点缀着,黄澄澄的蛋黄碎,红艳艳的瘦肉丝。金色,紫色,黄色,红色,宛若雪地的缤纷落英,漫天飞雪飘花瓣,花虽逊雪三分白,雪却输花一脉香。

匠心独运的棕子,如诗如画,看着神清气爽,吃着不软不硬,细嚼慢咽用心品尝,口感丰厚,咸渍渍的,味浓而酽,甜丝丝的,爽润而腴,乃是精巧妙品。茶时点心,饿时填饥,酒前开胃,饭后补养,俱佳,或蒸或煮,简便亦快速,分馈亲友,无不赞美。棕子外交,厨艺交流,为她的贤德之口号,拉到不少选票。

饭菜的色香味形,和厨师的情绪密切关联,心若焦燥,情若不耐烦,水平则失常没准。比如,菜咸了加糖,饭糊了加醋,肖琳不是这样,加一种又微香又薄甜又浅酸的特制酱油。从“小卖部”买回一般的酱油,她必须进一步再加工,倒砂锅内,加卤料,加红糖,加香醋,加姜与蒜,加花雕,文火熬制。特制酱油,炒菜,炖肉,煮汤,凉拌,无一不是锦上添花,确实别有滋味。她做出的奇妙饭菜,如果不是天才,一定有神助。

饮食男女食为天,一个妻子,除了守规矩,会做人,懂分寸,知配合,会团结,顾大局,靠得住,还需会做饭,滋补养护丈夫孩子的肠胃,对家人的健康状况负责。肖琳下得厨房,做得一手好菜,谢雄有口福,对口福恋恋不舍,念念难忘。

小时候,母亲家常做饭,一日三餐是应付,马虎敷衍,太不对真对待,尤其是早餐,往往将昨晚吃剩下的剩饭剩菜,倒入残汤里,再饭菜一窝煮,通常菜也不多,饭也不够,便多加水,放盐和酱油,煮得又稀又烂像猪食,还美名其曰为“汤泡饭”。添在碗里,不必用筷子,转着碗晃,溜着边吸,喝粥似的叽哩咕呱倒下喉,既没味道也不耐饥,更填不饱肚子,母亲只不过表示一个意思,我做了早餐,你们也吃了早餐,大家没空着肚子挨饿。

这“汤泡饭”,谢雄早已吃腻,吃伤了。稍长大,他在城里吃早餐,无非是热干面,豆浆,油条,包子,油饼,豆皮,面窝,高档等也是欢喜坨,糯米鸡,蒸饺,煎包,杂酱面,牛肉粉。及长,他人生的向往简单而实际,好好地生活,像千千万万普通人一样,和一个对自己知冷知热的女人,筑一个遮风挡雨的巢窠,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俗常日子。后来,他阴差阳错和肖琳结婚,娶个漂亮女人,何等风光,有老婆就是和没老婆不一样,立即享受老公待遇,出门笑语相送,回家热情接待,秀色美食,立即上档次。

常言道,找个好老婆,男人已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就是自己的努力了,正因为如此,不如意的男人都说自己没有找个好老婆。谢雄拎菜蓝,扛煤气瓶,洗碗拖地,工钱全上缴,重活脏活一人干,任吼任骂不还手,作为报答。别个嘲笑他是“听老婆话,做家务,带孩子的家庭妇男”,他并不视为屈辱,驳斥道,“我会做家务,能带孩子,只证明我比你更能干,我愿意听老婆话,只因为她比我更明白,更聪慧。我家是和气和美,你家是哭吵打闹,所以日子始终过得比你强!"

肖琳端到他手上,这些用钱买不到的美食,不仅打动他,收服他,还令他的肠胃喜新厌旧,再也适应不了其他食物,离不开她花样翻新的侍候。

吃食堂

谢雄在浙江打工这几个月,工地食堂的大锅饭,吃得他倒胃口。

工地食堂的伙夫,谈不上厨艺精通,只是把饭菜煮熟,大家将就吃个温饭温菜,不至于忍饥挨饿而已。最大特色,菜不下油锅爆炒,上蒸笼清蒸,不论是花菜,青椒,番茄,土豆,萝卜,还是南瓜,冬瓜,白菜,菜苔,芹菜,甚至鱼,肉,肠,蛋,一律剁得碎碎,斩得细细。伙夫像剁包子馅一样,一双手,两把刀,左右开弓,上下斩剁,“嘭嘭”“啪啪”声,不绝于室,传音窗外。馅剁毕,平铺在大铝盘内,再上锅蒸,蒸成稀巴烂的粘稠菜泥。偶尔不剁,刀法改为切,圆形变棍状,扁长变方块,整个变三角,离土豆丝,萝卜条,豆干片,肉丁,相差十万八千里。

菜不成样,饭也不成粒。米是陈腐的糙米,形似八十年代城镇居民,每人按月领取的粮站供应米。但城里人不吃这种不知库存了多少年的陈稻谷,碾出来的供应米,他们运到乡村,以二斤换一斤的比例,跟农民换当年的新米。供应米,乡下人也不吃,只限用来喂猪。

谢雄的小舅舅,是粮食局的副局长,常年免费赠送供应米给姐姐喂猪。这种供应米,谢雄再熟悉不过了,他一眼就能认出,不禁感慨嘘唏,唉,真是没想到,我到城里,吃的竟然连乡村的猪都不如!

的确,食堂的米,比供应米还糟糕,还低劣,黄中泛黑,揭开蒸笼盖,便散发出馊腐,霉烂的呛鼻怪味。且米,伙夫隔夜就放水桶里浸泡着,泡得涨涨的,疙瘩淌桨,发得鼓鼓的,糜头烂脑。第二天捞起,蒸成饭,自然软塌塌,粘稠稠,像发糕似的结成一团,像糊巴粥似的搅不动,分不散。打饭时,铁饭铲磕铝饭盒,磕得“叮当”响,饭才肯落到盒里。

食堂的饭菜,色香味形皆不提,不给食欲添什么美好感觉,但既然是专职,每月拿工资,至少要遵守职业道德吧,饭菜毕竟是做给人吃的,至少要淘洗干净吧。可是工人们不仅在饭里吃出来石籽,沙子,铁钉,断木筷,塑料屑,玻璃碴,菜里吃出了青虫,草根,布条,橡皮筋,钓鱼钩,甚至还吃出了苍蝇,蟑螂,老鼠屎。

吃饭,居然吃出恶心之物,倘若在餐馆,客人必定砸盘子,掀桌子,大发雷霆,老板必须赔礼重做,道歉免单。但农民工在工地食堂,吃免费的工作餐,既是免费,食物必定低廉,服务必然恶劣,管果腹不管饱餐,谁关心你喜欢不喜欢,有无食欲,不爱吃可以不吃,吃不下可以走人。伙夫的口头禅就是,“围墙外面有无数餐馆,你自掏钱包去买好吃的,爱吃的,吃自助餐嘛,吃快餐嘛,吃盒饭嘛,请客聚餐嘛,享受美酒佳肴,保证没人阻挠”。农民工上有老下有小,背井离乡在外卖苦力,只为挣点养家糊口钱,哪个舍得拿来大吃大喝?即使发现了脏物,也只限沉默着将它挑拣出来,无语地拨到地上去,再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继续吃饭。

初来乍到的小青年,要是大发雷霆,惊动伙夫发脾气,气冲冲过来打招呼,开口就是冷嘲热讽,“白吃还挑食?不吃就滚,自己上外面买着吃去!老子就是看家护院的恶狗,怎么着?真有本事,你也当老板,我照样给你摇头摆尾!”闭口就是歧视打击,“地沟油咋的?食物中毒,吃死人了么?又不是什么高科技,卖苦力的干活,是个人就能做,你不想做就滚,老板不愁招不到工人!”或者咆哮食堂,“嘴对着水笼头喝生水,你拉肚子,关老子屁事?讹我医药费,门都没有!”

假若不是老油条,心理素质不过硬,脸皮不够厚,心胸不足大,尊严与自信,多半就会被毁掉。

伙夫是总承包商的亲戚。来自省内外县的大包工头也罢,来自外省异地的小包工头也罢,都投鼠忌器,不敢得罪他。工作餐,对工人而言,是免费的。总承包商和伙夫月底对账,工人伙食标准是一天十元。总承包商和包工头算账,工人的伙食费便从包工费里扣除。

包工头和工人结工钱,这伙食费,要是紧急招工,或缺俏工种,就不扣除,要是工人过多,不赶工期,就扣除。钱捏在手里,想扣就扣,想不扣就不扣,想扣谁就扣谁,想扣多少就扣多少。原本口头约定的“包吃包住”,也可视行情而千变万化,又可看心情而一锤定音,更可依亲疏而关照与否。就像总承包商关照伙夫一样,三年能够买套商品房。也像大包头关照小包工头一样,三年也能够买套商品房。

假若谢雄头脑灵活,八面玲珑,像记工员那样成为包工头的左膀右臂,由劳力变劳心,再由工人变包工头,接下来从包工到包料,再从包工包料到包建筑工地,最后成立建筑公司自己当老板,那么不出五年,也能够买套商品房。退一万步说,谢雄即使不能当包工头,只要一直跟随着包工头,日日有活干,能吃苦耐劳,同样不出五年,也能够在谢河畈建起三层新楼房。

酱菜

谢雄在工地食堂,端着饭碗,就倒胃口,格外想念肖琳做的饭菜。谗随着时间增长,食堂的饭,他越来越咽不下去,就越来越思念她做的酱菜,只要拌几勺酱,再难吃的饭,也能吃三碗。

肖琳每年都做酱,上半年是蚕豆酱,下半年是黄豆酱。

黄豆煮熟,平铺在竹匾上,一寸来厚,再折来香蒿,洗干净后,均匀码放在黄豆上。三四天后,黄豆和蒿子之间便布满了白色的霉菌,微生物在活动,在发酵,菌种已经慢慢培养起来了。黄豆表面已经发黏,拿起一颗,带起长长的丝,像拔丝水果一样。有些臭,浓烈的香蒿气息,可以遮蔽臭味。

准备好盐,生姜切丁,用擂钵把辣椒,花椒,八角,桂皮,丁香,香草,小茴香,砂仁,香菜籽碾成粉末,便可以“下酱”了。捂好的豆子,被放进一个坛子里,撒一层豆子,放一层作料和盐,最后盖上沾了水的纱布,阻隔蚊蝇。用泥巴糊上坛子口,不到两个星期,酱坛里便渗出汁水,可以掏出,装碟,直接食用,是绝佳的下饭菜。

要是豆子太多,一段时间吃不完,放久了会腐化成水,她便做成豆豉。遇到阳光好的日子,把酱坛里的豆子,倒到竹匾上暴晒,杀菌祛臭,大部分直接晒干,就是豆豉。小部分晒半干,豆子再倒回坛里,她会切一些萝卜片,黄瓜条,白菜心掺进去。成酱上桌时,萝卜清脆爽口,黄瓜又咸又甜,菜心松软酥脆,咬一口吱吱叫,嘎嘎响,犹如小虫子在嘴里活蹦乱跳,越嚼越劲道,越吃越有滋有味,百吃不厌,甚至比酱豆还受欢迎。

酱坛,就是一个砂罐,上着釉,姜黄色,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显得很陈旧,很原始,很粗陋,但灵巧而实用,保证酱料不散失原汁原味。坛子,有一尺来高,两指来宽,肚子微微凸着,一副温柔敦厚,结实耐用的样子。

肖琳曾经向上门讨教的妇人,传授过做酱的两个必杀绝技,一个是泡酱所用的水,应该是晾凉的白开水,隔年的老酱汁,是上上之选;其二是用特殊的坛子,坛沿须要有一水槽,白开水注入水槽,阻隔空气进入,也保持内部相对稳定的气压。

可惜妇人只学到皮毛,领悟不到精髓,抑或只揣摹手续,未熟练成手艺,手工经验固然重要,实则纯正食材和洁净器具更为重要。最忌生水与油腥,即使舀酱的汤勺带几滴生水,一点油珠进坛,不用两三天,坛面就会浮结出一层银白的薄水膜,拨开膜,酱汁已经被腐蚀,完全变质霉烂,彻底发臭化脓,酱坏了,汁废了,根本不可能再食用,除了当垃圾倒掉。

春末夏初,地里新收了蚕豆,肖琳坐在家门口,慢慢地剥掉豆荚,洗净蚕豆,晾干。蚕豆酱做法,与黄豆酱相似,蚕豆肉厚,含到嘴里却很快就能融掉,更重要的,豆瓣酱放的辅料,是水果,诸如西瓜,草莓,雪梨,番茄。

谢雄瞧着,觉得她真奢侈啊,居然舍得用水果。吃时,却不得不承认,西瓜作甜铒,确实比冰糖奇妙。拌酱下饭,每一口都有丝丝的回甜。如果运气好,还能吃到小块的西瓜,纤维组织还在,却浸满了酱的鲜香。

草莓,雪梨,番茄作酸铒,营养足,味道好,奇上再奇,奇异无比,妙中再妙,妙不可言。上一次下甜铒,下一次便下酸铒,到最后,整坛酱,酸中带甜,甜里含涩,涩又透着咸,酸酸甜甜,咸咸涩涩,魔幻的口感,特殊的味道,充盈在口腔和鼻腔,就像初恋的滋味,忍不住大吃特吃的同时,泪花在眼眶默默打转,又慢慢地悄悄退去,莫名其妙的伤感,倘若让人看见,实在不好意思。

外面的艰辛,困窘,羞辱,让谢雄愈来愈想念肖琳做的饭菜,做的酱菜,回忆她做的每一道菜的味道。

在家真好,小屋干净,小窝暖和,孩子欢笑,饭菜热气腾腾。没享受过家的温暖,倒也罢了,有过温暖,心头就再也放不下,温暖令他如痴如醉,喜欢到骨髓里,成为身体的一部分,血肉相融,无法割舍。他回家的理由,与其说是因为打架,倒不如说是妻子的味道,将他吸引着,身不由已,不计工钱得失地回来。

鲍鱼捞面

谢雄美美的睡一觉,睁开眼瞄一下手表,已是十点。他昨晚没吃饭,今晨又没吃饭,饿得肚子咕咕叫。他钻出被筒,上身斜靠在床头,吃早餐。

吃水煮蛋,他想念五香茶叶卤蛋,吃圆面包夹煎牛肉,他想念面包夹炸鸡翅,吃烤香肠,他想念热狗,喝牛奶,他想念鲜榨果汁。

想着想着,一个问题跃出水面,肖琳应该最了解我的嗜好呀?他突然醒悟受到忽视,这早餐,太稀松平常,是批量生产的大路货,并非她特意制作,专门为老公作的特供,像过去一样,只限他一人独享的精华。

这早餐,份量太少,对付饥肠镳镳的他,只能垫肚角。他是大肚罗汉,半斤酒,四盘菜下去,还要吃两碗饭,喝一碗汤。吃个半饱半饥,比全饿还难受,吃过,意犹未尽,越发想吃,没得吃,就干脆不想,揣着肚子忍耐,将饿劲挨过去,饿过了头,反而舒服些。

谢雄生气了,越想越气,气将肚皮撑得圆鼓鼓。他重新躺下,虽然睡不着,却赖在床上,不愿起来,竖耳窥听肖琳的动静。

不一会,传来有人进客厅的脚步声。

肖琳问:嘿,你回来了,辛苦啦!食材都买齐了吗?

谢汉说:唔,又便宜,又新鲜,又完整无缺,幸亏我去得早,要不然,海鲜就只有干货再发的,一股福尔马林味。

肖琳说:小鲍鱼,章鱼仔,青河虾,毛蛤,蛏子,田螺,海瓜子,都是活蹦乱跳的么?

谢汉说:必须是活的,买死的,还不如买冰冻的呵,分别用小袋子装着呢。你倒盆里,放水养嘛。

肖琳说:呃,忙了一早上,饿了吧,快坐下吃早餐!

谢汉说:我不喜欢面包,用鲍鱼给我下碗捞面咧!

肖琳说:嗯,让你破费了咧,真是不好意思喽!吃碗捞面,理当如愿,稍等片刻啊!

谢雄听见俩人一问一答,有商有量,那平静的口气,那安逸的态度,像小两口居家过日子似。也许什么都没发生,可能什么都发生了,至少在心里俩人已经突破了世俗的底线。发乎情,而止于礼,非圣非贤,凡夫俗女怎么可能真的做得到?甚至忘记真正的一家之主,已经回来了吧。

他思忖,买这些忒贵的海鲜,要干吗?招待贵宾,还是奖赏自个?或者是犒劳我?他正饿得慌,也特想吃鲍鱼捞面。下床,穿衣,进卫生间。洗脸水倒在盆里,毛巾搭在盆沿,牙膏挤在牙刷上,刮胡刀,泡沫剂放在旁边,热水器烧着,替换的衣服,摆在椅子上。咦,过去我为她做的准备工作,现在她在为我做,心里有鬼,做贼心虚,借此讨好,以求和解么?

谢雄洗漱完,没有洗澡,没有换衣裳,走出卫生间,来到客厅,看见肖琳在拖地,谢汉在吃烤香肠。

谢汉扭头看见谢雄,如同光天化日之下,撞了鬼一样,目光躲躲闪闪如蚂蚱般跳动,眼里是猥琐式的恐慌与羞愧,脸上是孩童般的愣怔与无助。

肖琳微微一笑,从容镇定地打招呼:亲爱的,昨晚睡得可安好?

谢雄装作视而不见,故意听而不闻,他径直越过她,打开冰箱。恒温层装得满满当当,长面包,圆面包,糕点,薄荷糕,杏仁糖,红豆饼,八宝饭,巧克力,酸奶,鸡蛋,饼干,曲奇,鱼罐头,辣酱,泡菜,啤酒;冷藏层装着香肠,腊肉,熏鱼,兔肉,牛肉,熏肉;冷冻层有肉丸,鱼丸,虾丸,鱿鱼,干贝,还有手工做的汤圆,饺子,薯粉坨。

肖琳微鞠一躬,嬉皮笑脸道:皇上驾到,臣妾迎驾来迟,罪该万死,臣妾跪求皇上责罚!

谢雄拿起一听罐装蓝带啤酒,一撩衣襟,大跨一步上前,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模仿戏台上美须公关羽,拂着长长的胡子,咋咋唬唬应和,配合着演戏:三嫁贱婢,本侯爷做什么,都是为汝好,汝却不领情,自作主张,罚汝自掌嘴巴十个,当庭执行!

肖琳双手合掌,念一声“阿弥陀佛”,后退一步:臣妾愚蠢懵懂,无意冒昧圣颜,叩请皇上饶恕,容臣妾将功赎罪!

谢雄拉环,仰脖,将啤酒一饮而尽,空罐扔出门外。他顺手抄起门背的竹枝扫帚,一脚前一脚后架弓步,上身半前俯,双手也一前一后握紧竹枝扫帚,竹竿头朝下,竹枝尾向上,帚身倾斜,约呈四十五度角,并缓慢移升,上扬至头顶,下手与额齐,作高举“青龙偃月刀”状,继续故弄玄虚:本侯爷说的,是对的,汝却不听,怎么讲都不听。贱婢呀贱婢,汝被宠坏了,太顽皮,太倔强,太不知好歹了,吾不严厉管教,将来必定是祸害!

肖琳嘻嘻哈哈地乐:皇上吉祥!皇上万福金安!皇上想吃什么,尽管吩咐,臣妾这就去准备。

谢雄脚一跺,大叱一声:贱婢哪里逃?红颜祸水害骨肉,美人心计不可量,挑拨父子反目,离间兄弟成仇,人人得以诛之!

初始,肖琳怀戏耍之心,故意蹙眉,装悲伤痛苦之态,做委屈啼哭之样,作双手拭泪之状,继而偷眼凝视谢雄,见他怒气冲天,面红目赤,筋暴肉突,五官扭曲,她大惊,立即容貌失色,吓得战战兢兢,浑身颤抖,眼里流淌着乞求讨饶之光。

谢雄抡起扫帚,作挥刀向肖琳拦腰砍去状:朝秦暮楚烂杨花,卖夫害子蛇蝎心,关公月下斩貂蝉,英雄美名传千古!

肖琳想谢雄假想当真,恐其借酒装疯,入戏太深,怕他假戏真做,万一失手误伤自己,岂不是自找肉痛?她拔腿就逃,抱头就窜。

谢汉见此光景,急忙上前,拉着谢雄的胳膊:见面就打,发么疯癫?一罐啤酒就喝醉了!

谢雄一甩手,再一推,将谢汉推倒在地,怒吼:夫妻间闹着玩,我们俩戏着耍,关你屁事?滚!

谢雄快步赶上肖琳,伸出扫帚拦住她的去路:侯爷还没开斩,贱婢逃么逃?侯爷刀下,哪个逃得脱?还不束手就擒!

肖琳落泪,双膝下跪,抓住扫帚,高举过头,低眉顺眼抽泣着,作投降请死状。

谢雄抽出扫帚,劈头盖脸打下去:咒我死哈?老子还没死,贱人哭哪门子丧?是不是巴不得老子死?

谢汉悻悻说一声:老公咒死了,老婆能落么好?小伢能得么好?

肖琳应声伏殊,卧倒在地,做瘫软状,做中刀状,做垂死挣扎状,做已死状。

谢汉幽幽地来一句:你砍掉肖琳,谁给我做鲍鱼捞面?

肖琳说:貂蝉已死,肖琳能复活么?脱胎换骨,再世为妻!

谢雄抹一把嘴角:侯爷慈悲,准汝重生,借尸还魂!鲍鱼捞面,跑龙套的太监吃得,穿龙袍的侯爷,没得吃?

肖琳一骨碌爬起,小跑去厨房。此前,她已将小鲍鱼洗净,去掉内脏,切滚花刀,焯水,下油炸八分熟,待内肉收紧,外皮翻卷,捞出备用,再爆香葱,蒜,八角,桂皮,倒入鲍鱼,加料酒,酱油,冰糖翻炒,然后添开水,文火炖着。此时,她边着锅煮面条,边捞出三五个鲍鱼,切成细丝,撒碗底,熟面条铺上面,倒入炖汤原汁。

夫妻打情骂俏,搞怪调戏,谢汉插不上嘴,话里有话,挤兑讽刺,旁敲侧击,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浑身不自在,手脚没处安放。手不是摸捏着衣缝,就是在桌子椅子的边沿,滑过来又溜过去,百无聊赖似的,无可奈何一般,要不然肘支桌面,双手捧面,上下揉搓,从太阳穴开始,到脸颊,再到耳后,最后抹一把脖子,动作重复,不走脑不用心,纯粹机械式。脚也仿佛上下左右找事做,一会踩在椅子底层栏杆,一会抱膝,脚尖踮在椅子坐板,一会跷二郎腿,一会并膝,脚跟一开一合,一会挺身收腹,坐端正,一会四肢摊开,软塌塌斜靠。犹如一边坐着,一边在行走,在想像中走路。

肖琳离场,谢汉长吁一口气,闻到满室异香。他说:准备一桌好饭,二十个菜,打算请父母亲,兄弟伙,今晚过来陪你吃个饭,权当为你接风洗尘。

谢雄说:费心费神了,跟着操劳,多谢!

谢汉说:这鲍鱼味,好香呀,太香了!

谢雄说:工头请客,我吃过,新鲜的九孔,五十块钱一盅,一盅一个,细嫩醇香,昴贵也值得。

谢汉说:父母亲,兄弟伙没吃过,请他们尝个新鲜口味,也是琳琳略表孝敬。

肖琳片刻忙碌,即端出鲍鱼捞面,给两兄弟,一人一碗。

她说:我看书上介绍,鲍鱼营养价值极高,富含丰富的球蛋白,还有较多的钙,铁,碘和维生素a等营养元素。鲍鱼肉质柔嫩细滑,滋味极其鲜美,非其他海味所能比拟,历来被称为“海味珍品之冠”,素有“一口鲍鱼一口金”之说。

谢汉说:鲍鱼肉味咸性温,有补虚,滋阴,润肺,清热,养肝明目,故有“明目鱼”之称,同时具有养血柔肝,行痹通络等功效,历来用于血枯月经闭止,乳汁不足,及血虚肝硬化等症。

马慧兰抱着小孩,从院子里进来,嘴里嚷嚷着:在我家就闻到香味哦,奇怪你们吃什么呢?原来是鲍鱼啊!乳汁不足,及血虚肝硬化,这不就是为我开的良药么?

地面拖得清亮照人,门旁设有鞋架,架上排列着十几双棉拖鞋,专供来宾换鞋而入。马慧兰脚穿马靴,刚刚从菜园回来,靴底粘满稀泥,她不换拖鞋,走一步留一个泥脚印,从门口沿路一直延续到房中央。

肖琳瞧见泥脚印,气得大口喘气,拼命忍着不发脾气。

马慧兰把小孩放下,任孩子在地上东爬西滚。她伸手端起谢雄面前的那碗面:懒八,你跑江湖的,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看在侄子的份上,你就可可怜怜四嫂哪,这碗药,让四嫂喝下去治病吧!母肥子壮唷,四嫂这是为你侄子好啊!

她边说边吃,话说完,面也吃光了。舌头伸出,舔嘴唇,舔嘴角,眼睛又睁着谢汉面前的那一碗,舍不得挪开。

孩子趴在地上,拉了一泡尿,“哧哧”又拉了一滩屎,不知是肚子受凉了,还是吃了坏食物,在拉稀,喷射出又稀又水,鸡蛋花一样的液体,一半落在地,一半喷在腿脚,染湿了裤子。

谢雄叫喊道:孩子拉稀了!

马慧兰说:大惊小怪,叫啥子?我晓得他拉肚子。慌什么嘛?待会给他洗个澡,就是了。

肖琳说:只生不管,连累小孩做孽!

谢汉喉咙“咕叽”几响,掩嘴,跑出去,在院子“哇哇”呕吐起来。

马惠兰眼疾手快,端起谢汉的那碗面,埋头猛吃,“吧唧”,“吧唧”几声响过,连面带汤,已经全部囫囵吞下肚。她伸伸脖子,摸摸肚子,接下来,双手举过头顶,双腿绷直,腰一挺,伸个长长的大懒腰。

送鱿鱼

好吃之徒,闻香识味,循香而来。马惠兰前脚刚走,谢繁荣后脚进门,随手拎着一袋海鲜干货,作进门礼物,价值不菲,博美人笑脸相对。

人还在院子里,大嗓门就嚷嚷开了:琳妹妹呀,快过来,看哥送你啥呢?哥在中英街买的大鱿鱼啊!

关于谢雄敲不开自家门的缘故,谢汉已经向他解释清楚了。蓝火莲离家出走,家里乱得像猪窝,孩子脏得像泥猴,谢繁荣做家务,白天手忙脚乱,守着阔屋宽床,晚上孤枕难眠,借酒消愁,深更半夜,冷不丁似鬼嘶叫,如狼长嚎,邻近老少夜半惊魂,吓得寒毛倒竖。有几次喝醉了,居然半夜跑来敲门,找肖琳闹。肖琳不开门,他便借酒装疯,说下流话,骂脏言,道秽语,甚至扔砖头,打碎窗户玻璃。从那以后,只要是不约非请的夜间来访,谁敲门都不开,打门砸门都不开。为安全起见,父母吩咐谢汉长住客房,保护肖琳母女。

肖琳不敢应答,朝谢雄使个眼色,再下巴向外一挑,示意该他出面应付。

谢雄大步出迎,站门口,双手交叉,搂抱在胸前,后背斜靠着门框,一只脚抬高过膝,蹬在另一边门框上,形同拦杆,阻止他登堂入室。

谢繁荣咪起双眼,从头到脚打量谢雄一番,一头乱发,胡子拉碴,脸像没洗过,眼角结着眼屎,鼻毛突兀外露,一坨米粒大,干涸的褐色鼻屎,堵在左鼻孔洞口。

他皱皱眉,呶呶嘴,挤挤鼻,瞧着圆头圆脸,阔面大嘴双下巴的谢雄,衣衫凌乱地摆设的障碍造型,一身匪气的痞子作派。他眼珠滴溜溜转一圈,“嘿嘿”干笑着搭讪:咦,小兄弟,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到家的?

谢雄斜睨着他。谢繁荣身穿银灰色西装三件套,上衣不扣,敞襟露怀,脖戴一串金项链,手指粗,垂挂在胸前;内着四个口袋的小马甲,左上口袋,缀一朵白手帕折叠的凤尾花,右上口袋,插一支黑色的“派克”钢笔;腰系“金利来”皮带;足蹬三接头的“老人头”皮鞋;一手拎礼品袋,袖扣之上,“雅戈尔”的标签,赫然于目;一手拿大哥大,寸宽的金戒指,正方形的“福”字,烁烁生辉。

工头每次出去,活动拉关系,或应酬谈生意,或陪客人娱乐,都是这般“暴发户”的“土鳖虫”妆扮。谢雄轻蔑地说:放屁!这关你何事?

谢繁荣打着哈哈,晒笑着,将干货袋打开,拿出鱿鱼,举到谢雄面前:瞧瞧,这是我去香港买的,在内地,你有钱也买不到耶,哥我够意思吧。伸手不打送礼人,无故不拒上门客,小兄弟,你这般没礼貌,未免太没意思了。

谢雄说:承蒙看得起,多谢了。你的意思,我心领了。这忒金贵的宝贝,咱无福消受,你请回吧。

谢繁荣苦笑:倒是想吃独食哦,可怜我不晓得怎么做嘛。你家琳妹妹的厨艺顶呱呱,绝对不会糟蹋它,不得不涎着脸皮来找骂咧!

谢雄问:你老婆是广东人,应该会做海鲜,何必舍近求远假手外人?

谢繁荣说:我老婆被你老婆气跑了,怎么你不晓得?

谢雄说:我只听说,是你将老婆打跑了。武艺胜过赵云,身手赛过秦琼,可喜可贺啊!

谢繁荣说:你老婆年轻漂亮,脸相好,身材好,三围正,你外出打工,就不怕她身谗偷吃?我想打小报告,你愿不愿听?

肖琳走上前,接过鱿鱼:乌鸦嘴,吐不出象牙,甭哆哩吧嗦的!摇尾乞讨,不就是求碗好吃的吗?我不吝献丑。蒸煮炖炒烧,想吃那一种?

谢雄说:天底下真有这种好事吗?

谢繁荣说:铁板鱿鱼。

谢雄说:我看你,最合适吃炒鱿鱼!

谢繁荣说:先吃铁板鱿鱼,再吃炒鱿鱼,最后上盖浇饭。

肖琳说:拿来多少,吃光多少,还有脸说“送礼”?

谢繁荣像狗一样嗅,吸溜着鼻孔:刚才吃鲍鱼了吧?还有没有吃剩下的?求求你,行行好,可可怜怜我,给我来一碗!

肖琳说:狗鼻子,算你识货。鲍鱼仔,当然有,满满一砂锅哩,只要你舍得花钱。

谢繁荣掏出钱包,捻出两百块,拍在肖琳手心:哥不缺票子,只怕你不卖。

三步并作两步,窜进厨房,迫不及待地打开锅盖,用叉子插出一个鲍鱼,就举着啃,犹如吃玉米棒似的一口一口地啃。他说:口感不错,细嫩,鲜香,味厚,醇浓,产地是浙江,鲜活的?但比起广东的干发紫鲍,越嚼越有劲,越嚼越有味,尚不能同日而语。

肖琳说:用干货,须先发透,绍兴黄酒发,至少要二天。如你这般随时闯进来,随地要吃,难办啊!下次,记得提前预约,否则恕不伺候!

谢繁荣吃了一个,又一个,连吃五个,再去叉,却没了,光剩一锅汤了。他回头,看见水盆里泡着的小鲍鱼,乌鱼仔,青河虾,水桶里浸着的毛蛤,田螺,蛏子,海瓜子,及菜蒌里干装的龙虾,说:我现在向你订“佛跳墙”,行不行?我带来了鱼翅,干贝,燕窝。

肖琳说:冰箱里有发好的海参,鱿鱼,花菇,元贝,红枣。基围虾,鸽子蛋,炖盅,和高汤材料,可以现买。晚上吃,应该没问题。

谢繁荣付订金一千:就这样说定了。

他将砖头样的大哥大,举向耳边,给同道打电话,通知他们某某地方有美味“佛跳墙”,一千元一盅,物美价廉,物超所值,让赶快过来买,过时不候,迟到就卖完了,有钱也没得吃。

肖琳说:鲍鱼没了,汤还在,想吃挂面,还是想吃河粉?

谢繁荣说:来碗桂林米粉吧。

谢雄说:早餐,被四嫂吃了,你多下一碗,我也饿。

谢汉说:从起床到现在,我滴米未沾,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那个好吃佬,总是这样神出鬼没,抢吃夺喝,烦死人!忒不要脸了,太讨厌!

谢繁荣说:隔壁那个妇女哦,每次聚餐,都来吃白食,还要“打包”,满盘整钵地端走。

谢汉说:有乙肝嘛,吃也不检点,筷子挟菜粘饭滴,说话溅涎沫,只要她吃过的,溅过的,别个就不敢伸筷了,她也乐得整盘满钵地端回去独享。

肖琳说:吃点,倒是小事一桩,最恼她长舌头,是非精,搅事棍,没屎也能扣脏盆子,唯恐别家不乱。

谢繁荣说:这“佛跳墙”,我可舍不得白送,她又没钱赔偿,怎么办呢?要不然,你们到我家去做,介不介意?我家厨房,又宽敞,又亮堂,不像这里,挤两三个人,就转不动身,掉不过头,堵车啊!

称兄道弟

允诺做饭,接受订金,肖琳都十分爽快,但对转移战场,去谢繁荣家伺厨,却扭扭捏捏没个痛快话。单凭一桌菜,市价不超千元,他出手大方,不仅于摆阔,也不此于挑战,从他一连串的无礼假笑,以退为攻的得寸进尺,即知他对谢雄的鄙视,肖琳心明眼亮,不揭穿,是维护夫妻的尊严与脸面,可她能察觉他的不怀好意,物不超所值,附加值在哪?只有在做菜的艺人身上,为服务而付服务费,为额外而掏额外金。艺人卖艺不卖身,欲卖身,意贱已,又何必勤学苦练熬磨技艺呢?艺高价不廉,为何价高?不菲之所在,只因艺人独一无二,只见技艺不可替代,只能善待不可强迫,只限偶一为之,偶遇是缘分,硬逼则避而远之。古往今来,艺高不屈膝,金银不弯腰,摔琴绝唱,蓄须明志有人为,断臂弃艺,金盆洗手有人做。男子是真心对待的痴情,还是虚情假意的玩弄,是友好往来的澄明,还是包藏歹心的阴险,女人的直觉都能准确警示,那个狼窝,她心里明白不能去,他是老狼,自己是小羊,况且他还招揽了一群狗作帮手。

肖琳的吱吱唔唔,谢雄瞧着别扭,他用一家之主的口吻,满腔热情地接受了谢繁荣的邀请,他以老公之名的身份,豪迈爽快地拍胸允诺:准时就绪,准点开席,保质保量,包君称绝,食客不竖大拇指,你剁我的手指头!

谢繁荣低头吃桂林米粉,听了,乐得“扑哧”一笑。他嘴里含满米粉,冷不丁大乐,鼻腔猛的吸气,再猛的呼气,一根米粉便从鼻孔喷溅而出,得意洋洋地垂挂在下巴。

谢汉在吃河粉,见此滑稽相,他停筷,哈哈大笑:别个笑掉大牙,您家笑掉米粉,还是从鼻孔喷出来的!瞧瞧,这技艺,水平太高,难度太大,别人想学,也模仿不来耶!

谢繁荣伸手,把米粉从鼻孔慢慢地扯出来,圆圆细细的一根,滑滑长长的一条,约有一尺来长。他提溜着,搞怪道:这玩意,看起来像什么东东呢?噢,你们小时候吃过宝塔糖没?吃了,睡到半夜,就感觉有东西从*往外钻。伸手往外一扯,就提溜出这玩意。

谢汉说:蛔虫啊!大人给小孩吃宝塔糖,就是打蛔虫啊!

谢雄吃的是豆丝,他把碗一推:别说了,忒恶心了!我再也不吃圆米粉了!

谢汉说:您家这么一搞呵,谁咽得下喉?我也不吃了!

肖琳说:可惜了哎,这么金贵,这么鲜美的鲍鱼汤哟,只能倒了喂狗,你们也太会糟蹋粮食了!

谢繁荣说:啧啧,琳妹妹骂我是狗?吾失言,吾过矣,是我不对,轻薄了琳妹妹的厨艺,吾认错!好吧,我是狗,好吃狗!可我这狗肚子,还没喂饱啊!

谢雄顺水推舟,挽留谢繁荣在家吃午饭。

谢汉去厨房给肖琳打下手。

谢繁荣在客厅看电视。

谢雄去卫生间。他将订金拿在手里,数来数去。肖琳代做一餐饭,收获千元,预计晚上其他食客的酬金,每人也是千元,十个人凑一桌的话,就是一万元。时下所推崇的“万元户”,也不过是指家庭的年收入,肖琳做一桌饭,收入就是一万元,传奇里的不二神通啊,真正的一夜暴富呢。

他数钱数得忘乎所以,忘了稍微想一下,谢繁荣出手阔绰,所怀何意?肖琳不愿去他家伺候,在顾忌什么?两个妻子之间,原本就有过节,谢繁荣竟然主动示好,是何缘故?他突然上门送礼,为何如此献媚?谢繁荣和肖琳的交往,旁人早已看不惯,流言蛮语满天飞,如今当了自己的面,仍旧刀尖上跳舞,不畏暴露,不惧惊险,岂不蹊跷?

这些问号,在他眼前闪闪发光,他似乎看不见。也许是钱的万丈光芒,遮蔽了怀疑之光,也消散了设防之意。议定的酬金一万元,他想得目瞪口呆,算得羡慕不已,对传说中的绝妙美味,他听得瞠目结舌,垂诞三尺,不愿错过,搭妻子的手艺之福,蹭饭应该是常规。

肖琳炒了八个菜,板栗烧仔鸡,魔芋烧鸭,咸菜炒鱿鱼,鸡蛋炒虾仁,酸辣鱼,东坡肉,脆皮豆腐,醋溜白菜,外加香煎紫薯溥饼,冬瓜排骨汤。

谢雄端起酒杯:大哥,您家平时,可是请都请不来的主。小弟,先敬您一杯!

谢繁荣跟他碰一碰杯:葡萄美酒夜光杯,琼浆玉液神仙饮,与尔同销万古愁!

谢雄一饮而尽,手腕朝外一翻,亮亮杯底:我先干为敬,您家随意!

谢繁荣也一口干:咱兄弟伙,同敬,不分先后,同饮,不论彼此。

谢雄给他斟酒,再次端杯:小弟不在家的日子里,万分感激大哥,对我家的照顾!

谢繁荣也举杯:言重了。只怪我嘴谗,经常来叨扰琳妹妹!不好意思啦,这杯嘛,算我赔礼!

谢雄说:我搞不清您家,不为名,不为利,为了啥?你比我傻?我想到的,你没想到吗?

谢繁荣说:小兄弟唔,实在搞不清,就算了,搞清了,又有么用呢?

谢雄说:搞清有么用?您家是男人,您懂的。憋气,郁闷,冤屈!

谢繁荣给谢雄挟一块香煎紫薯薄饼:非得搞清的做法,只是在道德的想像中寻求完美,只不过从荣誉里觉得幸福,但实际生活中却难以发挥作用。所谓的婚姻幸福,家庭美满,都是乌托邦,切实不可行,也行不通。

谢汉说:幸福只是一种自我感觉,冷暖自知,你感到幸福,你享受美满,就对了,何必在意别人的评议?值不值得,问心无愧就好!

谢雄说:我不负人,但人要负我呀,问心无愧,并不等于任人欺负!

谢繁荣说:爱情是个虚假话题,虚拟王孙追公主,假设书生娶小姐,跟贫子民女的现实生活,扯不上任何关系。礼仪兴于富足文明,盗贼出于贫穷落后,没有物质基础,神仙眷侣也叫贫贱夫妻,衣不蔽体,饥不择食,还有爱情么?

谢汉说:这个我晓得,古装言情剧里,贫子为奴,民女为婢,忍气吞声活下去,蒙主子赐婚,其子女仍是奴婢。

谢繁荣说:从来美女不安分,自古老爷多绿帽,窝里斗士无善终,反正府宅家斗什么的,就是告诫我们,让封建制度和封建思想去死吧,我们要活出新花样。

谢雄说:你俩一唱一和,弹野史,扯闲篇,想指醒我什么?老实不客气地说,您家靠您丑老婆才吃几年饱饭,就敢冒充六个指甲?我敢肯定,这袋海鲜干货,还有晚餐订金,你是瞒开她拿来的,说丑点,就是偷拿偷送!今日你摆阔,得意忘形,以后你又拿么牛黄狗宝来充人物头呢?

谢繁荣说:小兄弟,这就受刺激了?若是我言语直白,话说重了,冒犯了你,我赔礼道歉,对不起!玻璃心想太多,是不是过分自尊导致的极端敏感?

谢汉说:穷不倒志,富不癫狂,懒八,你过份啊!你喝闷酒,我们才开导,哪个劝慰不是顺毛摸,顺脾气说?不开窍!繁荣大哥是忍得一时心痛,能抱仇敌睡觉的狠解色,你算老几?你真能干,你是人尖子,你要抖狠,我也不拦,把家底掏空了,把老婆孩子甩卖,也拼得起,只不过玩赢了,又咋的?你后辈子么样活得好!

谢雄给谢繁荣倒酒:呵呵,我一时气急,说错了话,我赔罪,您家莫记过!可男人都爱面子,要名声,别人都这样非议,确实让我头痛,不耻请教,愿闻详解。

谢繁荣说:夫妻闹矛盾,就是争夺话语权,经济权,掌握控权,只想占有与控制,缺陷就在于,自己舒服了的同时,不知道如何让对方也舒服,或者根本不在乎对方是否舒服。

谢汉说:再冷的心,你一点一点地暖它,总有把它焐热的一天,可再热的心,你要是一勺一勺地浇冷水,也总有一天会彻底地泼凉了它。你想想,要是琳琳像你一样,事事都不优先考虑你,久而久之,你会怎么做?

谢繁荣说:不相信人,瞎怀疑,最要不得。成年人嘛,即使不高兴也要藏在心里,整天吊唁般挂着死人脸,哪个愿陪你玩乐。

谢汉说:男人越能干,女人越听话,男人越窝囊,女人越叛变,谁跟钱有仇?你穷,你还光荣,你没钱,你还有理!

谢繁荣说:这个世界的确不公平,想要公平,只能用自个的实力,来逼得这个世界不得不对你公平。

肖琳献上一碗东坡肉:咱这道极品东坡肉,绝对和你们平时吃的,味道不一样。

谢繁荣吃一块,点评道:肉皮金红油亮,入口软糯即化,吃了还想吃耶!

肖琳给谢雄挟一块:做时不放水,只用生抽蚝油,绍兴黄酒,调味只有冰糖,葱姜,不炒糖加色,也不过油炸,只让五花肉自身的油脂去慢慢浸润,卯足火候。

谢繁荣连吃三块:皮够脆,有嚼劲啊!

肖琳说:小窍门嘛,只不过是焖八分熟了,再添些蜂蜜进去,肉皮红亮又脆爽呢。

谢雄抽纸巾擦一把嘴:咬一口,嘴角流油。汤呢?清淡些!

肖琳说:在灶上炖着,冬瓜排骨汤,久炖才出味咧!

谢繁荣目不转睛,一路相送肖琳去厨房。

谢雄说:男人盯着美女,走神的时候,什么理想演说,思想谈论,精神交流,都不翼而飞,什么文明仪式,繁文缛节,礼义廉耻,都抛去九霄云外。心里只想着人人知道,人人不说,人人都做的那件事。

谢繁荣说:听说工头,包养着二奶。你见过面吗?

谢雄说:猪八戒的妹妹,丑八怪!长得不咋的,却一惯会装妖作怪,哭喊着要分手。她有老公,还有小孩,不是说老公逼她回河南老家,就是小孩病了急用钱,隔三岔五向工头借钱,开口就是一万。

谢繁荣说:肉包子打狗----有去无还,想方设法要钱呗。吊工头的胃口,挺有心计的,一边傍着,一边又撤,播迷魂阵,感觉随时会失去,没有未来,就越要珍惜眼前,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啊!

谢汉说:工头家里的老婆,分明晓得,却不哭不闹,说母亲以儿女为先,还说浪子回头金不换。

谢雄说:搞破鞋,不算个事,破鞋人人搞得,人人在搞。只须不要搞到妻离子散。

谢繁荣说:我家上溯三代,都是清一色的农民,只有我在外经商,被另眼相待。这社会,有钱人吃香,钱能改变所有人对你的态度。男人不能寒酸,否则家里人都瞧不起,给脸色看,不愿理你,甚至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比旁人更没情无义!

谢汉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人死得,穷不得。

谢雄说:就是嘛,有钱是人,没钱不如鬼。

他在浙江这段时间,不是白混的,亲耳听见,请客送礼,钱权交易,行贿受贿,昨晚是黑暗中的勾当,明晨在光天化日之下,却被披上神圣的外衣,一切心照不宣,暗箱操作,潜流汹涌。他亲眼看见资本的万能,金钱的震慑,更体验到剥削的残忍,再加上工头同事上下,对他的侮辱。真实的刺激,双重的羞耻,让他幡然悔悟,为什么那些圣贤都是命运凄凉一生潦倒?只因为没有和有权有钱的“人精”交朋友,无提携无帮带,无门路无台阶,仅凭一已之力,即使盖世聪明,才智超群,又能怎么样?刘备未顾茅庐之前,东逃西跑,寄人篱下,居无定所,孔明未出山之前,也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整天躺在床上睡懒觉。哪怕文臣武将,皇子王孙,倘若不通人情世故,不愿攀龙附凤,拍死沙滩上,不懂妥协屈服,埋没成泥碾作尘!

谢雄落败而逃,回来后发现家里巨大的变化,金钱的威力,再次震惊了他,肖琳的钱,挣得太容易,比他卖苦力轻松,便捷,利好。民间有谚语:费力不挣钱,挣钱不费力。汗流狭背当牛马,辛苦换点生活费,吃了穿了月月光,住了行了年年慌,劳碌忙乱无出路,穷人时刻受歧视。

内有父母当家,哥姐种田,外有兄长赚钱,丰年歉年,多收少收,日子好坏,何曾要谢雄操心?他横锄不拿,竖柴不拈,推不上前,搡不下后,从小娇生惯养,大了更吃不得苦。过去不知苦不怕穷,是真的,那是因为不知道又穷又苦的可怕,现在的怕穷畏苦,也是真的,几月的打工生活,早已让他明白穷人的绝望与无助。

肖琳的穷人“翻身法”,就是先赚富人的钱,若干年后,自己也变成富人。谢雄也曾听闻,富贵险中求,知道靠女人致富的风险,也知道女人赚男人的钱,必须付出额外的代价。至于背叛,你能出墙,我也能出轨,彼此扯平,至于非议,是非终日有,不听自然无。但妻子的忽视,谢繁荣的轻视,还是激起了他争强好胜之心,你俩不是瞧不起我吗?那我就做到最好,最优秀,让你们看到!他暗下决心,等积攒到几万本钱,老子也去当包工头,请客送礼接工程,顺时跟势吃得开,随波逐流赚大钱,金钱至上,票子为王。待老子有十几万,也去玩花也要耍草,老子如今受你们多少气,将来必定加倍还回你们!

他们边吃,边拟菜单,商量冷盘热炒比例,出菜先后顺序。

饭罢,谢繁荣告辞,叮嘱肖琳随后去备厨,单论压轴菜“佛跳墙“的奶汤,至少也要用大砂罐炖三个小时,海鲜装入土陶炖盅后,再上笼蒸,也要蒸二个小时。

肖琳磨磨蹭蹭做家务,无意离家。

谢雄催促:瞧你慢腾腾,干吗懒洋洋的?还不快去准备!

肖琳沉着脸不说话,假装没听见。

谢雄说:你喜欢做菜吗?喜欢钱吗?为啥有钱不去赚?

肖琳说:我喜欢做菜,也喜欢钱,可不是什么钱都能赚,也不是什么人的钱,都去赚。

谢雄说:为什么不愿意?

肖琳说:技艺是出自心灵的感觉,自由发挥,来不得半点勉强。强扭的瓜不甜!

谢雄说:可你答应了啊!不蛮横强扭,就连不甜的瓜都没有。

肖琳说:我只说在家里做,没说去他家做。

谢雄说:可我已经答应了嘛。

肖琳说:我不喜欢你强迫我!

谢雄说:为什么不肯去?汉哥给你打下手,还有我保驾护航,你到底害怕什么?

肖琳说:我历来胆小怕事,除了你,别的男人都怕。现在,我连你也怕。

谢雄说:怕我什么?

肖琳说:你见钱眼红,太急功近利,我怕你赔了夫人又折兵!

谢雄说:甭怕,我舍命赔你去,就是了。

挨打

肖琳仍然慢慢腾腾地拖地。

谢雄在房内到处转,这里摸,那里敲,望着相貌姣好,面容惟悴的妻子,追究道:琳琳哎,为什么要竖几堵墙?你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肖琳说:少时是兄弟,长大各乡里,各有妻室,各为其家,谁的老婆孩子,由谁负责养活。

谢雄说:你不势利,也不抠门,更不狭隘,只为同吃共喝添负担?别再骗我啦!

肖琳说:那家是个无底洞,扔几十万下去,也听不到一个“谢”字,也换不来一句“好”评!好像全天下的人,都亏待他们,都该他们的不还,都欠他们的不帮,在他们嘴里,世上就没一个好人,人间就没一件好事。

谢雄说:那你这小妹,就给大哥立规矩?有本事的,发财当老板,没出息的,街头讨饭吃,这也叫兄弟和顺?妇道人家要贤惠,要忍气吞声,不仅自个不能说三道四,听到别人说家里人的是非,贤良的两头瞒,息祸宁人,不贤淑的两头挑,刀头见血,你懂不懂点事?

肖琳说:亲情归亲情,和睦归和睦,搭锅起灶各吃各,养家糊口各顾各,才叫随俗合理。要帮衬,也得等发财了再帮哪!你要割瘦子的肉,给胖子做脸,别拉上我,搭上孩子!

谢雄说:几年都能忍,我一走,咋就忍不得?老实交待吧,突然翻脸,一定出事了,还是大事!

肖琳甩下拖把,呜呜咽咽,掩面哭泣,道:昨晚,四嫂扣屎盆子,泼脏水,怎样诬蔑我,你没听见么?明争暗斗,我受不了,无故栽赃,我没法活了啊!只能盼你早日回家,保护我,拿主意,我受够了,都快被逼疯了啊!

谢雄说:那个疯婆娘,长着猪脑壳,说话跟放屁一样臭,装聋作哑装就对了。跟她计较,一准能活活气死你。

肖琳说:气死倒省心!无中生有,捏造些乌七八糟的事,你听了都要被气疯,不想法封锁她的嘴,家就成疯人院啊!要不你和谢英说说?再不然,我和老人诉苦?

谢雄说:跟谁说都没用,疯子谁管得住?随她去说,疯子的话没人相信。

肖琳说:你不信,我不信,奈何别有用心的,趁火打劫啊!不是几个,是纠集一群人,闹腾呢。你咋样证明她是疯子?

谢雄说:不理睬,就是证明。咦,一群人围攻,你做下么丑事?惹火了众人,一同发怒!

肖琳说:男人们只不过是嫌厌家里伙食,找我订席,做厨,办家晏。女人们眼红,羡慕嫉妒怨恨呗,就怂恿疯子出头败坏我名誉嘛。

谢雄说:你就隔墙分家?堵住耳朵,却捂不住嘴巴。

肖琳说:惹不起,咱躲得起哦,隔墙就是划清界限,分家分责。

谢雄说:改造既成事实,我即使反对也晚了,但你给我记住,甭太过份,像我妈那样蠢,六亲得罪光,急难无依靠,累死累活没得功。一块田收千斤,未必只靠你一棵苗?平时敬神多烧香,众人添柴火焰高!唔,这一大笔钱,你从哪弄来的?

他拿开肖琳掩面的手,盯着她娇娇柔柔,楚楚可怜,泪眼婆娑的脸,清楚她温柔体贴,和气恭顺的背后,隐匿着刚硬要强,偏偏佯装出忠实厚道的模样,貌似谦虚谨慎,小心翼翼,内心却胆大不驯,万种不服。没条件时,暂且忍耐和克制,看似宽和好相处,一旦察觉机会来临,则见机就上,逮空就钻,反应讯捷下手果断,办起事来缜密繁复,不择手段,只要下定决心去做,一定会做得丝丝入扣,比常人还狠毒,还彻底,还不留情面。她顺势而动,依人而为,据事而设,仿佛无心计,没谋划,不造次,实则投机惯取巧,奸诈多机变。

肖琳说得条条是道,亦句句有理,乍听几乎无法辩驳。谢雄心想,你和谢英隔墙分家,却和谢汉同住共居,同吃共喝,形同一家?纵然谢英只占我家的小便宜,谢汉有大便宜,可供我们占,但孤男寡女,不避嫌疑,明目张胆,你情我愿,岂不是招摇惹是非?即使我不在乎你出墙,甚至像某类夫妻那样,妻子房内卖肉,丈夫门外收钱,但人家也晓得躲藏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敢在家门口做生意,更不会吆喝着炫耀了。树活皮人活脸呀,哪怕做没廉耻的事,也还是要脸要体面,想有头有脸的活下去啊!固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至少表面可以装糊涂,大家心知肚明又心照不宣,维持一团和气的假象。你这样明目张胆,到底是啥意思?是想剥我的皮,还是要揭我的脸?或者反过来,想我剥你的皮,要我揭你的脸?抑或都没脸没皮,都无羞无耻,就做对狗夫妻?

谢雄虽粗猛,却不傻,夫妻共同生活几年,他深知她聪明的狡猾,熟悉她扮弱的哭诉,说话总是飘忽不定,模零两可,进退自如,让人听不出真实心思,他宁愿相信她还有许多讯息没透露,不会说的,不能说的,那才是重中之重。

肖琳继续抽抽答答,神态娇嗔起来,说:房子是汉哥的,这钱,该他出啊!我只是帮忙做饭而已。

谢雄说:三哥哪有存款?我不信!

肖琳说:汉哥肯做工,能吃苦,每月不挣一千元,也有八百块,凭啥不信?你亲自去问嘛。

谢雄忽然出手,劈头盖脸给她一巴掌:我问过,他答复,是你出的钱。你哪里来的钱?贱货,讨打!

肖琳打得原地转一圈,捂着脸:对,我是帮他,在娘家借了不少钱。

谢雄又猛的,打过去一个蛮巴掌:你帮他,还是他帮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愿帮我借,倒能帮他借,在你心里,他比我更重要么?招不招,究竟是谁说谎?龌龊b,欠揍!

肖琳几个趔趄,跌倒在地,手摸着被打红,发烧般滚烫的脸颊,目光恶狠狠的,双眼死逼逼地盯住他看。她不哭,不闹,不喊叫,也不说话,只是热泪盈眶,泪水久久不流,又慢慢干涸,眼圈内外都呈现枣红色。

谢雄蹲下,问:蓝火莲为什么要上门骂人?说!谢繁荣为什么要找麻烦?你说!

肖琳低下头,皱着眉,不回答。她脸色苍白,表情僵硬,肌肉抽搐,牙关咬紧,闭口不说。

谢雄伸手捏着她下巴,抬起她的脸,说:为什么谢汉被当众扯脱裤子?跟老子比狠,信不信我打死你!你说不说?

肖琳说:当时,我呆在家里,不知道门外的事!嗯,你带回多少钱?

谢雄说:我没出息,身无一文,没你本事大,也没你挣钱多,我不如你,吃软饭啊!

肖琳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你我是夫妻,我的,就是你的,今天你用我的,明日我用你的。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安全第一,平安归家就好。

谢雄说:我记得客房在北边,咋变成客厅后面?你母女俩睡主卧室,将次卧室空出来干嘛?

肖琳说:眼看着孩子,就长大了,跟父母一起睡,诸多不便哩。

谢雄说:我不在家,你陪孩子睡,有什么不便?

肖琳说:我是陪孩子一起睡啊!告状?

谢雄说:你三更半夜撇下孩子,干什么去了?去通气,去串供,去对词,欺骗我一个!

肖琳说:我尿频,上厕所啊!

谢雄说:天亮了,孩子醒了,妈妈不见了,哭着叫“妈妈”。多大一泡尿?从三更撒到五更!我容你,忍你,成全你?帮来忙去,有情有意,你为什么要嫁给我?

肖琳说:还不是你强攻硬取,让我先怀上你的孩,再逼我嫁给你!把我挤兑死了,你能落到几大的好啊?

她哭泣着,抽咽着,回答着,突然脸色惨白,肌肉抽搐,两眼几翻,身子朝前一栽,一下子晕倒在地。

谢雄搂抱着,一路狂奔,将肖琳送到村卫生室。

医生诊断后,说孕妇,是伤心过度,再加上连日劳累,体力不支所致。

谢雄才知道妻子怀了身孕。

肖琳躺在卫生室的床上打营养针,好好的睡了一觉。休息之后,她脸色也恢复了红润,只是神情恹恹的,看起来有些不高兴。拿了滋补药,俩人回家。

谢雄说:你说真话,是我的种?

肖琳说:是!等孩子生下来,你就放心了。倘若不是,我抱着孩子一起去世!

谢雄说:有没有预感?是不是男孩子?

肖琳说:做胎梦,梦到一条白龙,绕怀,缠身,应该是男孩子!

谢雄说:看在怀伢的份上,我暂时饶过你,但这事没完,除非你给我坦白交待。

肖琳说:交待什么?你爱咋想,就咋想,你要么样做,就么样做!有啥子大不了?最坏,也只不过是我不跟你一起过了。

黄雀在后

肖琳听从医生的建议,静躺床上休息。

谢繁荣派小孩来传话,说客人都到齐了,只等厨师去开工,还说他付了订金,若是无故放鸽子,可是要赔违约金的,赔款不多,也就是订金翻十倍而已。

肖琳违得起约,谢雄却赔不起款,他不得不说好话,赔笑脸,央求她去伺厨。

肖琳不理他,翻身向墙睡,用后背对他。

谢雄由站床前,到双膝半跪在床边,一手扳她的肩,一手搂她的腰,要抱她起床:乖琳琳,听话嘛,算哥求你了,帮哥一个忙咧!

肖琳说:你把我的脸,都打肿了,么样出门见人?

谢雄说:对不起,是哥错了!下手太重,对不住你!还痛不痛哈?要不然,我拿冰块,给你敷一敷?

肖琳被抱半起,剥落他的手,复躲下,说:是脸重要,还是钱重要?

谢雄说:哥没本事,让妹妹过不上好日子,哥晓得你受委屈了!哥不要脸了,哥要钱,有了钱,哥给妹妹买好吃的,好穿的,要妹妹每天漂亮漂亮,高高兴兴。

肖琳说:钱,是我凭手艺挣的,用不着你借花献佛,假惺惺,作高姿态。

谢雄说:你躲床上,怎么挣钱哟?

肖琳说:你本事大,手段高,莫说建栋新楼,就是买条商业街,也是小菜一碟哦,哪还用得着我出去抛头露面?我不是挣钱惹下祸么,你打呀,继续打呀,把我打死,你就挽回脸面了嘛!

谢雄说:甭蹬鼻子上脸呵,我都认错赔罪了,未必还要我三拜九叩吗?结婚这几年,我日夜忙碌,也没忙出个么名堂,但还不是靠我咬着牙齿支撑起门面?日子好坏,你也有一份,怎么像踩别人的老公一样,一点也不晓得心疼!

肖琳说:女人挣钱有风险,撺纵须谨慎,你不是既猜疑,又憋闷,还不放心么?除了藏在家里挨打,我有么办法!

谢雄说:我保证不扯后腿了,行不行?洗把脸,咱们走,赴约会去喽!

肖琳说:不行。要是看不惯,你再灶门里掏柴,当众打我,我怎么做人?若是受不了闲言,你浇水灭火,摔锅折灶,这厨我么样做下去?

谢雄说:我管住这暴脾气,保证再也不捅娄子,这样支持,抬举,你总该解气了吧。

肖琳说:我隔墙封门,确因他们有错在先,请你想一想,他们蹭吃蹭喝蹭空调,把我们家当成他们家,都习惯成自然了,我真想搬走,可又能搬到哪里去呢?他们这么干,就是要赶走我们再占房,就是欺负我们心善!我事先不跟你商量,是避免你夹中间左右为难,坏人坏事由我来做,挨打挨骂由我来担,你就做不知情的好兄弟吧。

谢雄说:我是大老粗,没你想得细密,我错怪你了,也错打你了,凡事还要你担待些!

肖琳说:坏事没做之前,我就料到这场打逃不脱,要不然,你跟父母亲,还有兄弟姐妹没法交待。你打都打了,接下来,婆家人该消气,解恨,罢休了吧。不管他们么样撒泼,你还是要表示愧疚,主动和好。

谢雄说:你这么说,我既惭愧又感动,我晓得他们排外,对外来媳有偏见,我会尽最大努力,让你跟他们也和好如初。

肖琳说:果真如此,再好不过了,也不枉我挨一场打,这才是我想要的结果嘛。

谢雄说:那边等着厨娘开工哩,咱们走吧。

夫妻成双结对,并肩出门。肖琳锁门,关院,谢雄先行一步。若在城里,她会挽着他的胳膊,半边身子依儇着他,齐头逛街,并肩散步,他挎挂着她,手牵手,十指相扣,两条胳膊缠绕在一起,似扭麻花,说说笑笑,并列缓行。

但乡下有老规矩,女人无论老少,都是男人屁股后头的人,老公走在前头,老婆跟在身后,儿子前行,母亲断后。谁家女人和男人并肩同行,还手拉手,人扯人,必遭长辈的喝叱,老人的训导,同辈的奚笑。

肖琳入乡随俗,像平常一样,故意跟谢雄错开一步,他阔步在前,她碎步紧随其后。

路遇族人,谢雄停下分烟,东扯西拉,嘻哈聊几句。

肖琳静立在旁,阴着乌云脸,耷着死鱼眼,看天看地,不看人也不插嘴,往常见人一口笑的礼仪,去哪了?过去她总是笑咪咪地点头打招待,热诚地叫人问好,遭到盘问,软语温和的巧妙应对。如今却像他的影子,他停,她也停,他走,她也走,寸步不离,却又沉默无言,玩什么高招?是耍羞怯的克制?还是谦卑的隐忍?抑或是耍酷的冷峻?

谢学商就看出蹊跷来了,打趣道:嗨,懒八回来,琳妹妹吊着个脸,咋不高兴啦?呵呵,闹别扭了!呃,有什么过不去的,谁亏待谁啊!

谢雄回过头,看着肖琳:摆臭脸给谁看?不愿意噻,就给老子滚蛋!

肖琳不说话,阴森森的狠狠地瞅他,冷凉凉的重重地剜他。眼中的意思,分明是:你甘学你爸,还逼我学你妈?好个没廉耻的畜牲!噢,待会儿进了狼窝,小心你先被吃掉!

谢雄心里一惊,纳闷起来,这婆娘,怎么这样瞅我?刚才还说得好好的,怎么眨眼功夫就变卦了?什么都不对劲,就跟冤家对头似的。他回避了她直戳戳的眼神,心里却懊恼,回避什么呢?我怕她么?我心里亏么?

肖琳盘发纽髻,穿天蓝色翻领羊毛衫,浅黑色羊毛瘦身裤,配棕色皮短裙,蹬齐膝酱紫色长筒皮靴,外披米白色风衣。她身材小巧玲珑,兼衣着时髦,打扮前卫,清新又时尚,好妙一个美艳娇娆的俏妇人。

谢学商远观肖琳的走姿,一步一摇,娉婷娇花,扭腰摆胯,柔娜媚水,尤其水蛇腰一扭,全身颤悠,活似刚拉的面条,又韧又软还弹跳着,柔若无骨一般。近看脸蛋,鹅蛋脸,苹果肌,白里透红,墨画一线眉,眉若远山,杏仁圆眼,眼似秋水,挺梁直鼻,鼻如倒锥,樱桃小口,口唇烈焰,尖佻下巴,巴若野狐,简直不像人,是千年的妖魔鬼怪,幻化的魅影,来人间吸食男子的精魂。

频频回首,目光望背影,脚步仍往前迈,一不留神,与来人撞个满怀,跌坐在地。

来人谢清源瞧见谢学商的狼狈相,再眺一眼肖琳渐行渐远的身影,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伸手拉谢学商起来:堂侄呀,你看看自己,帅哥追靓妹,连祖宗都忘了是谁。

谢学商羞愧地挠脑袋:我是耍得忘了形,大伯教训的对。但我说句不该讲的话,大伯身为族长,有人投机胡搞,聚众乱来,您是否树族风,正族规啊!

谢清源说:正人先正已,管好你自己。唉,活着不容易,活得不如意,谁都想过好日子。大伯心明眼亮,什么都清楚,论轻重缓急,论亲疏远近,做事自有分寸。

谢学商说: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要不要我去跟踪取证?

谢清源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谁没有犯糊涂的时候,害人不算本事,救人才是。

谢学商说:你是活菩提,你是救世主,大伯是大官家属,自然非庸俗之辈能比。

谢清源说:树大招风呵,我最恨自己人给自己人挖坑下套,还把我推出来当“冤大头”玩耍!

谢学商说:不才蒙人弃,岂敢!非为万人嫌,岂敢!

谢清源说:滚回你的蛇洞去,老实趴着修炼!再打着我家的旗号,乱说乱动乱整人,大伯绝不轻饶!

城乡结合

谢繁荣家新建的三层小洋楼,鹤立鸡群般屹立在岭顶,它豪华精致,宽敞明亮,将近邻陈旧的平顶房,映衬得像枯叶萎草,它金碧辉煌,高大如堡,将左右破败的砖瓦房,俯瞰得像破帽烂筐。

远远望见,谢雄回头看着肖琳,感叹道:我什么时候,也能有一栋?

肖琳剔眼,狠狠的剜他一下。鄙视的眼神,意味着在说:你是大男人耶,挣钱做房这事,你想推卸责任,摊派到小女子头上,还有脸见人吗?重利轻名舍气节,要不得!

谢雄嘿嘿笑,打圆场:我主力,你配合,大家一起努力嘛,争取梦想早日成真,好不好?

肖琳翻个白眼。哀怨而冷傲的揶揄目光,等于打他耳光:穷光蛋,灰头土脸,光折腾,胼手踮脚也只能换温饱。要住豪宅,你不如早死早投胎,托生富贵人家,做有钱人的儿女。

走近,门庭奢华,八台八柱。台是大理石,不是寻常的水泥台阶,柱是罗马圆柱,也非常见的方石柱。大门坐西朝东。正下方是八级又长又宽的台阶,左右两侧是八级小台阶,大小台阶的转角,以圆柱栏杆为连接,下首柱顶立小石狮。上首台阶,左边立一石狮,狮底座雕四字“敢当兴祥”,右边立一麒麟,麒麟底座雕四字“麒麟送福”。大门两边,各列四柱,八柱排开,形成厅廓,铺大理石地板。八柱之间,摆放两盆迎客松,两盆红山茶。门是推拉玻璃门,两面墙是落地玻璃墙,中嵌橱窗,垂挂百叶窗帘。门与墙,安装铝合金卷阃门。门庭整体,窄看,像礼堂,细瞧,似酒店。

进门,门侧摆一对桔红色高腰大花瓶,高约二米,身绘洒金牡丹,寓意花开富贵。大客厅约百多平方米,迎面墙壁,上挂“八骏”彩图,下墙脚摆放着银白色组合沙发,橙色玻璃茶几,地垫酒红色羊毛地毯。沙发转角的高凳上,立细腰高脚青花瓷瓶,插鸡毛禅,孔雀羽毛。玻璃茶几上摆着一蓝什锦水果,红的蛇果,绿的羊桃,紫的火龙果,灰的弥猴桃,青的葡萄,黄的哈密瓜。水果蓝旁边,散放着袋装干果,松籽,开心果,核桃仁。再侧旁,是瓷盘装的奶糖,花生,瓜子,巧克力。

左墙挂着梅兰竹菊的字画条幅,每幅用木框装饰,米长,一尺宽。右墙挂着“百寿”书法图,白纸,黑字,酱色卷轴。图边配副七字对联,“非宁静无以致远,非淡泊无以明志”。

客厅右手是“之”形旋转楼梯,全不锈钢的,梯板是不锈钢的,扶手是不锈钢的,栏杆是不锈钢的。上层楼梯口,是月芽形拱状平台,围着一圈红木栏杆,像旧社会戏院的包厢。厢内是小客厅。食客已到,落座在二楼小客厅,男的在斗地主,女的在打麻将。

谢雄和肖琳推门进屋,谢繁荣从包厢探出身来,向下观望,看见二人,说:琳妹妹哟,劳烦你煮锅冰糖银耳百合羹。原料在厨房壁橱的上格抽屉里。

一个娇滴滴的女音,插嘴道:加点雪梨丁!

肖琳答应着:嗯,冰糖银耳百合雪梨羹,我晓得了。

一个瓮声瓮气的男音,打趣说:美女有养颜羹,帅哥喝啥呢?你也忒重色轻友了!

谢繁荣说:焦什么急噻?晚餐都是壮阳补肾的海鲜哩,只怕你憋不住哦,饥不择食,母猪当美女,忙慌乱吃药啊!

肖琳说:来碗桂花小糍粑糊米酒,咋样?

谢繁荣说:要得。给你添麻烦了哇,琳妹妹啊!

谢雄调侃道:点心一碗,不添啥烦,有打赏就行,给小费就中。

谢繁荣乐了:想挣小费,没问题啦,就看你有没有这本事噻,雄哥哥!

一个鸭公嗓道:这里有阔佬,也有富婆,需求“小姐”,也欢迎“牛郎”,站台陪聊,坐台陪酒,出台陪睡,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耶。

谢繁荣板脸,一本正经地说:喂,打住。在我家食可以,在我家宿却不行,拉“皮条”,轧“姘头”,请到别的地方去!乡里乡亲的,讲家风,念乡情,要注意影响啊!

肖琳嘀咕一声:轻浮,粗鄙,无聊。

她从大客厅的后门,去厨房。大客厅后面,左边是饭厅,右边是厨房。厨房有两个,一个西式,电器化,无油烟,一个中式,四孔灶,烧柴火。西式和饭厅相连,博古架隔断,月亮门通行。中式和西式用墙与门隔绝,西式在屋内,中式在墙外。

墙外是后院,露天的,百余平方米,有个三十平方米的水池,上长荷花,下养鱼虾,内设台阶,可洗鞋,洗拖把。池边打口水井,装着手摇液压水龙头,下砌洗菜池,里侧有块搓衣石板,洗衣洗菜水流向荷花池。其他空地,种植着果木花卉。院子西边,靠院墙搭三间砖瓦房,一间是中式厨房,一间是鸡鸭栅,一间是猪舍。换言之,在中式厨房做饭,端菜者要经过水池,经过西式厨房,送到饭厅的桌子上。

肖琳在中式厨房备料,谢汉打下手。做油焖大龙虾,最怕洗龙虾,每次洗都是各种悲剧出现,要不被夹得跳脚,要不就是被弹得甩虾。还要用剪刀剪去虾枪,剪开虾背把虾线挑出来。

肖琳将洗净的龙虾,倒盆子里,倒醋,料酒,撒蒜,姜腌着。

谢汉将“佛跳墙”高汤的奶汤原料,母鸡,鸭子,猪蹄,猪膀腿,牛腱肉,牛胫骨,羊蝎子,羊大骨,洗净,一一淖水。

肖琳点煤球炉,着大砂罐,放进原料,用旺火烧沸,水滚几周,转文火,长时间慢炖。

谢汉去借大蒸屉,用板车拖到后院,在洗菜池刷洗,晾干水。准备架在中式大灶上,用来蒸“佛跳墙”。

肖琳到西式厨房,开煤气灶,架铝蒸锅,码四层蒸屉,摆放装入鱼翅,燕窝,海参,鲍鱼,元贝,驴皮胶的陶钵,倒上绍兴黄酒,合上盖子,大火蒸制泡发。

谢汉在洗菜池,洗各种蔬菜,瓜豆。

肖琳回中式厨房的小灶,着三口锅,一口用来做冰糖银耳百合雪梨羹,一口用来做桂花小糍粑糊火酒,一口烧开水。然后,小灶点柴火,开始制作。

谢雄上楼梯,到包厢,站在麻将桌旁边观战,并添茶倒水,削水果,递糕点,忙个不亦乐乎。

谢繁荣说:侍候这么细心,服务这么周到,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三好”丈夫呢。

谢雄说:像你这种花心大萝卜,做事全凭自己喜好,一辈子只以自己为中心,不合适有家人,只宜过没子女没老婆的单身生活,才不会伤害到别人。

谢繁荣说:我也想过离婚,可小孩判给她,我不放心,判给我,我又没法养大。

谢雄说:你老婆这么能干,娘家这么有钱,在那边会不会找小白脸?

谢繁荣说:回来后,工作没了,老婆跑了,亲友们疏远了,整天待在家里伺候小孩,以前的朋友们也失去了联系,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谢雄说:脚长在身上,她跑,你就追嘛。

谢繁荣说:我早估计到这一点,若是再不回去,家庭更加难以维持了。

谢雄说:没软实力,装什么阔佬?男人无妻家无主,守着空前绝后的大楼房,打光棍,有啥意思!

谢繁荣说:嗯,过几天就带小孩一起回去。赔礼认错,低头忍让,图家庭完整,只想小孩能够健康快乐地成长。要不然,我真不知咋办了。

谢雄说:严父慈母,女人疼孩,在意吃穿,男人疼孩,关心前程。

洗澡

半小时,点心做好,添十碗,摆放在两个长方形的红漆木托盘里。肖琳和谢汉一人端一个,送到包厢。

每个托盘,五碗点心,一碟溥饼,溥饼为花心,点心为花瓣,摆成花朵状。薄饼有五样,紫薯,南瓜,绿豆,红豆,香芋,呈五色,紫,黄,绿,红,白。薄饼切成三角块,角尖齐对碟心,组成一个圆圈。每个饼尖之上点缀一颗樱桃,碟心环立三个草莓,依偎着互为靠背,恰似花心的花蕊,又形成一个圆圈。分别看,大中小三个圆圈,犹如三朵形态各异的娇嫩小花,整体看,小花又只是大花的花心,及包围花心的层层小花瓣。

五彩缤纷,满盘华丽,鲜艳欲滴,非常喜庆。热气腾腾,香飘四溢,美味不可挡,视之味蕾跳舞,闻之舌喉溢涎。食客欢呼雀跃,争先恐后地起身来拿。

谢雄接过托盘:要打赏哟,说好给小费的咧!大哥,你是东家,先带个头呗。

谢繁荣从牌桌自己的钱堆里,拿起五十块,向大家摆一摆:我是房东,可不是财东,今日也没法作东,我请大伙来打牌,可女主人走了,不得不请人代厨。人家厨师付出劳动,我们就得给报酬,对不对?

谢雄伸手接钱:五十块一碗,就这个价哩,愿者来买嘛。

鸭公嗓说:美人颜如玉,纤手调妙羹,物美人更靓,秀色佐餐呵,一点都不贵。

肖琳羞得满脸通红,掩面下楼。

谢繁荣给鸭公嗓送去一碗,顺手牵羊从他的钱堆里拿起一百块,转身就回:不恭不敬,没礼貌,搞东搅西,没规矩,说七讲八,没教养,罚你出双倍。

喝罢,他们继续打牌。瓮声瓮气男嫌斗地主的五元一把“水彩”太小,不够刺激,输赢不大,玩着不过瘾,建议改玩压九点“斗牛”,由谢雄负责洗牌,发牌,庄家起底牌价为一百,跟家每次压牌价也为一百。

大伙同意,撤旧牌,上新牌,重头再来,开始厮杀,每一轮都是千元进出。牌摊在桌子中央,钱堆在桌子四边,像大圈套小圈,大环含小环。他们大呼小叫,边吆带喝,吵吵嚷嚷,热热闹闹。女食客也不打麻将了,参观变参与,跟男人一样甩钱,摔牌,手拍桌子,脚踩凳子。

谢学商从门前经过,听见惊叫和欢呼的渲哗声,也推门上楼,前来观战。看一会,见赢家面前的钱,堆得像座小山,他心痒手更痒,忍不住也跟起庄来。

谢汉看一阵,越看越认清自己的贫穷。在巨大的贫富反差面前,他不敢再看了,将碗碟收拾到托盘,头也不回的去厨房,认命般继续干自己的忙碌帮厨活。

高汤原料炖得稀巴料,完全融化为汁,篱笊兜底捞,只见骨头,不见肉。肖琳和谢汉齐心合力,把大砂罐抬离煤球炉,放地上。接下来,肖琳用沙布蒙住大号铝盆,指挥谢汉将大砂罐慢慢倾斜,她扶着大铝盆,把原料汤汁一点点倒入盆面沙布,沥去残渣,只留下纯净汤汁。然后,俩人到西式厨房,搬来蒸发海鲜的蒸屉,各个拿出。

下一步,肖琳往中式大灶锅内添水,吩咐谢汉生火烧水。她将炖盅一字排开,盅底放入焯过水的冬笋,花菇,红枣,中部放入焯过水的乌鱼仔,基围虾,鸽子蛋,毛蛤,上部放入蒸发过的鱼翅,海参,燕窝,鲍鱼,鱿鱼,元贝,驴皮胶,浇入高汤纯汁,最后用密封膜,封严盅口。

待她做完,水也烧开了。俩人把大蒸屉架大灶锅上,摆放炖盅,合上蒸盖。肖琳叮嘱谢汉烧大火蒸一个小时,再转小火焖一个小时。

主菜即将告成,肖琳紧绷的神经,松驰下来,长吹一口气,感觉有些饿了。她将余下的点心,自己吃一碗,也添一碗给谢汉吃。看到锅里还有,再添两碗,让谢汉给公公,婆婆送去。

肖琳一边烧火蒸菜,一边切菜备料。

谢学商手气欠佳,输光了身上的钱,骂骂咧咧而去。

忽然,娇滴滴女捂鼻往后退:一股汗臊味,直往鼻孔钻,熏死个人咧!

大伙错愕的盯着她,眼里满是问号:谁熏人?谁有汗臊味?

她指着谢雄问:你几天没洗澡啦?个人卫生哩,你一点都不讲!不自重,也不尊重别人,真是没教养!

鸭公嗓耸鼻子嗅了嗅:何止汗臊味,还有狐臭味呢。奇了怪呵,你臭气熏天,老婆咋肯和你睡觉?

瓮声瓮气男说:物以类聚哦,臭味相投嘛。

谢雄内穿黑白格子毛线衣,长期没换洗,白的变黑,黑的变酱,油乎乎,斑痕圈点,脏兮兮,皱纹眉批,腻巴巴,散发哈喇味;外披炭色毛昵外套,毛已起球,或打结,昵已擦掉,布料露底,光光的一块,像麻将牌白板,皮肤油,头发油蹭得翻领暗光幽亮,脖口,双肩,颈后,衣上还粘一层面粉似的头发屑;下穿蓝色牛仔裤,洗得掉染褪色,亦灰亦白,磨得中缝老化开裂,线头垂挂,长丝短缕,随身晃荡,活泼生姿,恰似风吹流苏,屁股处溥如蝉翼,吹弹可破。

鸭公嗓转到谢雄背后,朝他屁股处伸指一抠,就在牛仔裤抠出一个破洞,像只生气的眼睛,盯着大家。

众人乐不可支,爆发一阵哄堂大笑。

谢雄反手捂着破洞,又窘又气,脸上红了白,白了红,无地自容,却无言以对。

谢繁荣将谢雄扯出人堆,推进二楼卫生间,打开电热水器,拿着喷头手柄,往浴缸里放热水。片段,放满半缸,水面腾飞一团一团白气,热气溢散,室内逐渐暖和起来。

他将浴巾,洗发水,沐浴露,擦澡纱球,摆放在浴缸台沿,请谢雄躺进带有按摩功能的浴缸,泡在热水里,沐个浴,洗个澡,好好洗,从头洗到脚,彻底洗干净。

谢繁荣又进卧室,在衣橱一阵翻拣,找出自己的白衬衫,鸡心领羊绒衫,九分西装裤,真丝领带,皮外套,拿来放在卫生间门外的衣帽架上,吩咐谢雄洗后穿戴:这套行头,是我几年前添置的,搁在家一直没穿,我如今一身肥肉,身怀六甲,根本穿不了。看你身材适合,就送给你吧。

谢雄说:大肚腩是老板的标志,瘦鸡排是打工的代码。

谢繁荣说:不是哥多句嘴说你呵,男人衣着也要讲究点,不必油头粉面,至少收拾整齐,精神抖擞,面貌焕发,难道不比肮脏汉邋遢鬼,给别个感觉好,印象好么?

谢雄说:多谢啦!佛靠金妆,人靠衣装,只是手头紧,差钱啊!

谢雄脱下脏衣服,随手扔在门外地上。

谢繁荣顺手抱出:我拿到后厨,给琳妹妹洗去啊!

汗蒸

谢繁荣手搭谢雄的牛仔裤,毛昵外套出来,对大伙说要去趟厕所,解决内急。

谢雄占用卫生间泡澡,他只能去后院的猪舍,蹲茅厕。

他下了楼,在西式厨房,换上谢雄的牛仔裤,毛昵外套。经过后院,来到厨房。

推开门,一团团白气,扑面来袭。他不禁咪眼,半睁半合,仿佛看见朵朵白云,绕身飘舞而过,扬长而去,攸忽不见,又感觉像无数长翅膀的小精灵,争先恐后地逃逸,翼风扇得脸皮微微一凉,稍后捉摸不到。

厨房里热气蒸腾,雾气弥漫,空潆潆一片,既阴暗,又潮湿,虽然开着电灯,但灯泡被翻来滚去的水蒸气,包裹着,浸泡着,像白天擦燃的火柴头,散发出微弱,稀薄的光,时黄时蓝,变橙化紫,且飘忽不定。他扶着门框,探身一瞄,一时恍惚起来,以为自己错进桑拿房。

四个灶台,都架着蒸锅,大灶在蒸“佛跳墙”,三个小灶,蒸着粉蒸肉,狮子头,蓑衣丸子。煤球炉上用大砂罐,煨着筒子骨莲藕汤。每个灶,大火熊熊,热水沸腾,白气笼罩。整个厨房,每个角落,都充斥着白茫茫的雾气,窗户玻璃也是雾茫茫一片,雾气凝聚成小水滴,缓缓滑落,留下一条粘叽叽,湿乎乎的轨迹,像蜗牛爬行一样。

肖琳坐在小板凳上,往四个灶添柴火,火花映照得她红光满面,眉眼如画,艳若桃李。

他在梦里无数次看见这张脸,却往往是惊鸿一现,远在天边。他醒来再也无法入睡,辗转反侧,浮想连篇,想像着她的绝世美貌。她天庭饱满,黑发似漆,眼如凤,顾盼生辉,秋波荡漾,她地廓方圆,鼻如葱,两耳重珠,口如樱,唇语柔媚,她嘴角娇嗔,酒窝俏皮。此时此刻,近在眼前的这张脸,与火光辉映,眉目越发生动,容貌更加活泼,竟然比想像中还要完美,肌肤胜雪,俏中藏娇,眼波流转,欲语还休,简直无与伦比,那些羞花闭月的画中美女,死板,僵硬,冰冷,那些妖娆冶艳的挂历模特,木头,机械,造作,与熠熠生辉的她相比,顿时黯然失色。

面庞清秀,五官精致,眉目端庄,皮肤白皙,姿容俏丽,身材苗条,天仙一般的美娇娘,谢繁荣看得醉了,不禁神魂飘荡,他轻轻反手锁门,悄悄转上暗扣。

肖琳似没察觉,起身站起,探身打开蒸笼盖,手拿筷子,踮脚提臀,弯腰伸臂,将筷子伸进炖盅,插试海鲜蒸熟没有。她做事一举一动,有数有方圆,别个贸然插手,只是生手添乱,切菜大小不一致,要改刀,盘碗没洗干净,要重洗,灶面滴汁撒汤,要抹干,锅内有涮水,要倒掉,她得跟着擦拭屁股,接着收拾残局,越帮越忙,相反累个臭死。每到炒菜环节,灶上就只有她一人在忙碌,唱独角戏。谢汉打下手,也只限于递空盘空碗,等她添了菜,再端上桌。

谢繁荣用眼光抚摸着肖琳,从后脑高盘的发髻,蕾丝花边的藏青色发髻套,粉红色丝绸蝴蝶结的头花,到均匀纤巧的肩膀,柔软得像水草的腰肢,浑圆结实的臀部,修长笔直的大腿,直到细长的高跟皮鞋。

肖琳每插一个钝盅,都要踮脚提臀一次,臀部一提一放,一紧一松,颤抖得宛如弹棉花。

目睹娇小玲珑的背影,一动一颤,顽皮胡闹近似妖精,轻盈灵活的身姿,一抖一癫,古灵精怪有如捣蛋,谢繁荣越看越口渴,越看越眼红,心跳加快,脸烧耳热。他屏声闭气,轻手轻脚上前,静悄悄站在肖琳身后,看着她的后脖梗,只见梳头没梳上去的几缕绒绒软毛,打着小卷,只见肌肤白净细嫩,蓝色血管里血液的流动,青色筋绺间肌肉的跳动,都清晰透明,两耳下面还有一层茸茸的绒毛。他心如鹿撞,大口大口喘气,一只手搭上她肩头,轻轻地摩搓。

他不敢大胆强硬,像往常对待轻佻女子,那样耍横霸道,那样粗暴无拘,一反常态的小心翼翼地试探,只因为厨房的情景,让他那一刻想起了民间故事里的田螺姑娘,饿了给“他”做饭,吃时自动消失,脏了给“他”清洗,穿时不见影踪,对“他”温柔贤淑,待“他”情深意重,可“他”却不知“她”是何方神圣,一直未能见识“她”真面目。

谢繁荣不敢,是怕一时冲动,吓跑了肖琳,从此互为陌路,就如同好心做错事的“他”一样,由于心心念念想报答“她”的恩情,某日特意潜伏在厨房门外,搞个突然偷袭,终于抓紧“她”炒菜的手,并诚挚示爱求婚,憧憬同床共枕,夫妻恩爱,儿女成群。但他在看见“她”姣美容颜的同时,也听见银玲般的娇柔嗓音,告诉他真相后,再哭泣着向他告别,缘分已尽,不能再相见。原来“她”是龙王的女儿,上岸嬉戏,日晒超时,变成田螺,被“他”捡回家养在水缸里。水族离不开水的滋润,风吹日晒,时间一长就会失水,最后干涸身亡。为报答救命之恩,她洗衣做饭,点石成金,毕竟人神殊途,不能相伴偕老,会面之时,即是分别之日。

即使像牛郎和织女,董永和七仙女,最后还不是分离?看到龙女化为一缕青烟,绝尘而去,“他”追悔莫及啊!谢繁荣不愿后悔,与其陌路,不如保全友谊,纵然遗憾,至少可以友好往来,长久地一起玩耍,一直美好下去,甚至天天见面。

谢繁荣大喘一口气,就如同朝肖琳后脖喷一团小火。她再也没法装浑然不觉了,在男人面前,装憨厚老实,装懵懂无知,装柔弱无助,装无辜无奈,是她生存的宝典,依靠男人,则是精髓,攀附只是途径。她猛然转身,低眉顺眼,一言不语,脖子和脸却浮现红晕,一层层,一圈圈,像水波似荡漾开来,红得像抹了辣椒水,且不时偷看一眼,他既温软又羞怯,既忐忑又慎重的眼神。她随即装出一副既委屈,又撒娇,还嘟嘴的调皮模样,扭捏作态,矫情暗示,嘴角似笑非笑,眼角又惊又喜,还伴奏着一声好奇的叹息,唉---,拖着长长的颤鼻音,吐着嗲嗲的软气流。

肖琳忽地转身,谢繁荣的手一下子来不及收回,不偏不倚恰巧滑落在她胸口,碰撞到绵软柔滑的一团,热乎乎,暖和和,像刚出笼的包子。他不假思索地抓着,扣在手掌心,一下二下三下,轻轻揉,慢慢捏,五指叉开,瞬间又收拢,手掌一松一紧,手指一伸一缩,像和面一样。他脸上茫然的表情,乞求的眼神,亲密的举动,简直像小孩向妈妈讨奶吃一样:你给我吃,好不好?我饿,求求你啊!

厨房仿佛桑拿房,人在房中如同蒸桑拿,水蒸气把肖琳的脸,蒸得潮红,水汪汪,白嫩嫩,白里透红,粉嘟嘟,红朴朴,红里溢白。效果好比在美容院做汽蒸,敷脸,洁面,润肤,补精华素,抹弹力丸,系列一样,肌肤恢复婴儿状态,像水果一掐出汁水,像琴弦一弹就跳舞。

肖琳看出谢繁荣的神态,只差没下跪,拜倒在裙下,仰面拉着手,流泪央求“小妈妈,我三天水米未进,饿得慌,渴得晕,撑得苦,可怜可怜我,赏口奶吃吧”了。狗男遇狗女,种马逢草驴,都有家有室,都有儿有女,都阅人无数,都经验超凡。虽然他没用嘴巴说,她却什么都明白,心照不宣,无言胜有声,心有灵犀,不点也通。

肖琳知道,世间没有一蹶而蹴,也没有一劳永逸,事欲成都要做诸多铺垫。先是嬉皮鬼扮良家,冷落冷板凳,再是骄傲挑拣,欲擒故纵,又是尼姑庙露风尘,喜眉热眼传情,后是犹豫不决,欲拒还迎,到如今终于拿下“人帅钱多的傻巴佬”,她心里乐开花,脑海里飘过一句话,真正厉害的女人,不仅是小女孩,还得是大女人,偶尔还要给“大男孩”当“小妈妈”。母亲是伟大的,无私的,妈妈不能拒绝儿子的需求,只会有求必应,只有疼爱的照顾,宠爱的呵护,犯个错什么的,都不宜撕脸计较,也不好意思揪辫子不放。

肖琳一脸得意的坏笑,抛个娇慵的媚眼,捉住谢繁荣扣在自己胸口的手,轻快一按,并掐了一下,又迅速放开,蜻蜒点水般。然后,挤眉,弄眼,咂舌,翘嘴,秋波斜睨,嫣然一笑。

谢繁荣贸贸然动手动脚,片刻得不到回应,心头正恼自己莽撞,原以为肖琳像往常那样,她要翻脸叫喊,她会拂袖发怒,自己惟有道歉求饶恕,赔礼求原谅了。可眼珠一转之间,他却发现眼前的她,只见心平气和扮鬼脸,没有莫名讶然的恐慌神色,只见不愠不火搞怪相,没有不怒而威的甩袖震慑,他浑身轻快,紧张不翼而飞。

肖琳双脚一踮,在谢繁荣的腮帮亲了一口,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双脚离地,唐僧打座般盘起,悬空夹着他的腰,吊在他身上。

谢繁荣兴奋得几乎喘不上气来。时间紧迫,来不及谈情叙款,亲吻抚摸,他二话不说,一手抱其肩,一手搂其腰,侧身向前一迂,将肖琳压倒在灶前的稻草堆上,宽衣解带,肆意动作起来。

替身

鸭公嗓见谢繁荣下楼,他也退赌场,蹑手蹑脚,高抬腿轻落步,悄没声息地潜行,紧随其后,跟踪而来。

到后院厨房,扒窗向里看。房内白雾茫茫,窗子水汽朦朦,根本什么都看不清。但门与窗,关得住景色,却关不住声音。他站窗子下竖耳偷听,听见气喘吁吁,喜孜孜莺呖呖,呻*吟,金风玉露,美滋滋燕喃喃,哼哼叽叽,凤凰于飞,舌绕绕颤声柔气,吭吭唧唧,寻欢作乐,恰似干柴烈火。

哥情妹意,互搏相悦,超级大猛男,无敌女骁将,动物凶猛,本能激荡,心无旁絷。他站窗户下,偷听个不亦乐乎,虽不能亲眼所见,眼一闭,脑海却想像着画面,心里却琢磨着细节。

一月前,谢繁荣在鸭公嗓面前炫耀肖琳的厨艺和床技。他不信。肖琳平素清高自骄,目中无庸俗之众,酬宾的时候,眼珠子朝天,见了他,从来都不用正眼瞧一下,傲言自诩“卖艺不卖身”。酒席间,玩笑稍微荤一点,她都要害羞,脸红眼涩,避开溜走,嬉笑取闹,打情骂俏,从不踊跃掺和,积极表现。谁借酒盖脸,装疯撒野,动手动脚,她立马翻脸,横眉立目,又严肃地谩骂,又凶悍地撒泼,又伤心地哀哭,搞得别个下不来台。

谢繁荣嗤笑:女人是感情的奴隶,若是为钱,不肯主动脱衣,自愿解带,反之诉之以情,道之以爱,言一番山誓海盟,行一段浪漫约定,保证肯自我献身,且无怨无悔。

他仍不信:有老公,有孩子,岂有这么好欺骗?莫非还相信你会跟她一起私奔?喜欢过江湖流浪的生活!

谢繁荣说:扯,一谈感情,就幻想结婚,人到中年,岂有天真少年的浪漫情怀?我真喜欢当流浪汉,怎么会娶矮冬瓜?哪怕她现在发胖雍肿,黄脸老太婆一个,也比小美女更值钱。

他说:小美女哩,虽美虽嫩,享受却缺钱哦,用钞票砸晕她们,你要花钱嘛。黄脸婆是镇宅之宝,你的银行,取款可以泡无数的小妞。

谢繁荣说:地下情犯禁,越禁越诱惑,玩的就是个心惊肉跳,找的就是个偷盗刺激,玩玩罢了。

他说:在南边,港,澳,台的假老板,租厂房,租设备,租房,租车,专门欺骗大陆妹。

谢繁荣说:垂钓下铒,鱼儿贪吃才会咬钩,猎艳圈套,丽人图利才会中计嘛。美女的短板,就是自认为凭借标致的容貌,匀称的身型,则所向无敌,没气质,没内秀,胸大无脑,臀肥无智,却偏要异想天开,想像公主一样拥有一切。

他说:骗子专骗纯真的无知少女,那些傍假大款的工厂妹,最后都是人财两空。声名狼藉之下,堕落风尘。

谢繁荣说:逢场作戏,各取所需,你情我愿,闷声发骚喔,谁也不必对谁负责。

他说:你只不过给她制造一场美梦,再帮她圆梦罢了。

谢繁荣就和他打赌,赌金一万,谁输谁请客。

世有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于是乎,筹划私厨家晏,到流言蜚语;制造绯闻,刺激妻子吃醋,到家内打闹;抵死不回头,妒妇门前辱骂,到妻回娘家。于是乎,半夜鬼哭狼嚎,到凌晨乱闯拍门;酒醒认错,登门送礼物,到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谗嘴讨吃,恭维手艺,到入室蹭饭,请客作东。

三天前,谢繁荣像情窦初开的少年,背了人做贼般,将一封情书,偷偷地塞进肖琳的手中。然后,他低垂着头,羞愧着眼,不好意思的苦笑一会,再扭头就跑,落荒而逃。

情书曰:为了你,我甘愿抛家弃业,为了你,我甘愿妻离子散,为了你,我甘愿众叛亲离,为了你,我甘愿万世唾骂,为了你,我甘愿为奴作死鬼。头可断,血可流,命不惜,惟有你舍不得,放不下,没法忘!忘爹忘娘,死都不忘你,记得你的笑,记得你的哭,记得你的伤痛!不敬神,不敬鬼,活着只敬你,读懂你的哀,读懂你的苦,读懂你的心!真心日月可鉴,圣明的苍天啊,你救救我吧!痴情感天动地,慈祥的大地啊,你成全我吧!虔诚湖海作证,万能的上帝啊,你拉我出地狱,上天堂吧!

一天前,鸭公嗓接到谢繁荣的报喜电话。

厨艺可以亲口品菜尝汤,床技又该如何证实?不能亲眼旁观,惟有亲耳偷听。

一切安排就绪,只须恭请肖琳入瓮,没料到谢雄半路杀出,成绊脚石,成电灯泡。为了对付“黑马“的搅局,甚至砸场,谢繁荣随机应变,这才发生了“手下”的起哄,及随后的“好心”推他去洗澡。

肖琳如莺歌燕舞般,发出婉啭之音。场内场外,皆知是一场游戏,一场恶梦,她仍然浑然不觉,如此忘乎所以,并未设防。

节外生枝

谢繁荣忙得起劲,肖琳叫得精彩,鸭公嗓听得聚精会神,马上就到*了。

冷不丁,听见后院侧门“咿呀”一响,谢汉拿着碗筷,推门进院。

鸭公嗓扭头一看,惊得魂飞魄散,当场呆住,立即傻眼僵化,像被当头一棒,打得散了神,除了脸色苍白地发愣,浑身上下没一丝活气。房内的动静,他听得明明白白,谢繁荣换衣的心思,他看得一清二楚,“替身“用意就在于万一败露,可借谢雄的衣服,制造他是谢雄的假像,给人“夫妻间的正常恩爱”的错觉,目的只为了不被凑巧路过的门外人”瓮中捉鳖“。百密一疏,偏偏忽视了谢汉和肖琳如影相随的结伴而行。换衣假冒,用模糊的背影,可以骗得过一般的过客。一家之亲的手足兄弟,岂能欺过?谢繁荣被捉,原形毕露,他这个负责望风的“守门人”,怎能脱险?

在过往的生活中,朋友里有人被联防队抓过,也有人被收容过,更有人被劳教过,他明白事发的后果。这类事是不暴露不追究,不告发无责任,但赌约公开,事情外扬,一旦官方插手过问,捅到报刊变报道,甚至上电视新闻,再拿多少钱来,都摆不平,也搞不定了。这样一来,从小圈子的个人私德,玩弄女人,玩感情游戏,赔钱闹笑话,赌局恶作剧,上纲上线到公众的风俗,地方的形象,伤风败俗也罢,吃喝嫖赌也罢,就会演变成严肃的社会事件,复杂的秩序维护,势必受到严厉查处,先是道德审判,接着治安罚款,最后行政拘留。作为赌注,肖琳也是局内人,同样会受到惩罚,若是她羞恼成怒,反告强迫,或羞愧难当,自尽身亡,那么设局的涉案人,将逃不出法律的制裁,轻则罚款,重嘛,恐怕会坐牢呢。

想到坐牢,他浑身一凛,打个冷颤,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头脑清醒过来。曾经听进过看守所的人,讲述号子里面的黑暗,那些亡命之徒折磨人的手段,往往让人生不如死,面对求救求保护,警方也拿恶鬼凶魔们没办法,他们都不是正常人了,谁还能指望他们把人当人对待,多半是睁只眼闭只眼,况且他们不求生只求死,可警方又不能让他们死在看守所,某些方面与某些时候,甚至是有所偏袒的。求生者唯一自保的途径,就是花大钱找高人担保,尽快逃出来。即使现在多用点小钱,多费些脑筋,他也不愿将来进看守所遭受魔鬼的折磨,还要花大价钱,动大关系,才能恢复平常的生活。

他脑子飞速旋转,搜索着解难之法。纵然计划没有变化快,但变化还赶不上主意快,必须将局外人阻挡在院子外。尤其是傻哩吧唧的谢汉,换个聪明人,第一反应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趋利避害,明哲保身。谢汉傻就因为不懂事理,不通人情,大家只说不做的,他偏偏要做,明白人只做不说的,他偏偏要说,拧头反脑拗脖子,讨人嫌遭人厌,没人肯嫁当光棍。

思及谢汉逆人情的自作聪明,反世故的自以为对,非正常之人矣,不是“男人”也,他一拍脑门,倒吸一口寒气。咦,这个光棍汉,对肖琳还算有情有意,却瘌蛤蟆想吃天鹅肉呢。女子为好,少女为妙,肖琳双十年华,花一样的青春,花一样的容貌,千娇百媚,聪慧早熟,就连唐长老都要动了禅心呢。可她并非世族显赫的大家闺秀,也非身家钜万的金枝玉叶,更非自我奋斗的才女能人,区区一个纤纤柔柔的弱女子,在男人横行霸道的世界求生存,可纵资本惟有美貌,纵然生活教会她利用男人,也教会她利用什么男人,更学会利用的时候,对男人不动心只谈情,不玩真只说爱,兼之楚楚可怜,辅之恸哭流泪,谋取日用物资也无可厚非。说到底,她只是个需要保护的女子,谢汉瞎折腾,自顾不暇,何谈施钱播恩?尚且不帅又没钱,当跟班马仔都不配,给她提鞋打伞都不够格。真没看出他哪里有一丁点智力,连占便宜都没法占对,自己搞成难民,还拖累大家都不好受。土行孙的模样,懦弱无能,人丑也就算了,心还变态,又丑又怪,怪不得被淘汰,没人要。

他咧嘴,咬牙,鼓腮,歪头斜脑,皱眉耸鼻,苦想对策。要是谢汉闯进厨房,猛然看见天鹅肉,被狗搂着啃个净光,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决不会接受男盗女娼的暗藏交易,只会相信女被男欺的眼前表象,肯定会大喊大叫,嚷嚷起来,鸣冤叫屈,大闹大吵,彻底暴光,搞成死局,对谁都没好处,谁也落不到好。唉,死板一根筋的傻瓜,争风吃醋嘛,他自然识别不到自己做错了什么,染指共享呗,却认为他人使用了非常手段。大闹天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醋坛子急了眼,历来不会考虑后果,顾及自己和大家的脸面,只知怒吼咆哮,小事搞大,自己不好受,就要让所有人都难过,只知发臭脾气,自己毁了自己,连累大家,被人恶眼相向,还不懂原因。

门神之职,不仅看门,挡着不吉利的事,还需守门,拦下不吉祥的物,阻挠一切无和平,无瑞兆的闯门之人。手伸进口袋,摸到钱包,他灵光一闪,灵机一动,朝谢汉迎面走去,掏出一百元,大声说:嘿啦,谢汉哎,我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摸黑,不晓得商店在哪,你能帮我买包烟吗?

谢汉答应一声:好嘞!我这就去。

他接过谢汉手中的碗筷,放在洗菜池,将谢汉连推带拉送出侧门。

谢繁荣得到提醒,开门出来,朝他一举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他一脸看好戏的坏笑:身子骨不错哟,兄弟,够猛啊!爽不爽?

谢繁荣叫苦连天:我的神哇,哪是她侍候我,我在服劳役哩,得了饥渴症的妇女,喂不饱喔,比做“鸭”还累啊!

他说:舒服得直哼哼,占了便宜,还喊冤?花钱买罪受,鬼才信!

谢繁荣说:你不是鬼吗?北冰洋的海底火山,爆发了哦,吃亏上当,只这一回,没有下一次了,即使她倒贴钱,我也不干这又苦又累的活。

他说:人家有主哦,是你挖空心思做替身嘛,榴莲好吃,槟榔好嚼,奈何不合你口味,咎由自取,能怪谁!

谢繁荣说:你这张八卦嘴,拿你当知已,才会把私密相告,这事不可外扬,绝对要守口如瓶。

他说:波罗蜜的滋味,吃过的嘴巴,才有资格谈心得体会。只不过,你俩切磋技艺,声音太响亮,反应太强烈,身心太投入,我没齿难忘形呵。

谢繁荣说:你没录音吧?我晓得你从香港搞来录音笔,是想敲诈事主呢,还是要刻入色情带?还不了解你,从来是无利不帮忙。

他将口袋翻个底朝天:哪能干这事?不信,全身上下,任凭你搜!

谢繁荣说:这是谢河畈,族里有人在地区行署当专员,除了地委书记,他最大。丑闻捅上天,我没脸见人,族人斯文扫地,专员脸上无光,谅你也落不到什么好。

他说:岂敢!嘿嘿,善后事宜,你自行处决,把屁股擦干净,莫叫臭氧扩散,污染空气。没了尊严,只希望你能继续体面地生活下去。

谢繁荣说:愿赌服输,晚上,这桌饭,你买单。

他说:你快活,我买单,好奇害死我。

一波三折

俩人正畅谈交流,嘻哈打趣,说笑取乐。

院门“咣当”一响,谢汉返回:买什么牌子的烟?

谢繁荣飞速转身,给谢汉一个背影。

鸭公嗓说:随便。啥烟都行。我不挑食。

谢汉说:懒八,你去厨房,帮小琳生火吧,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谢繁荣便重归厨房,脱下牛仔裤,塞进灶膛,烧个一干二净,提防谢汉进房,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他又脱下毛昵外套,搭在椅子背。

鸭公嗓和谢繁荣谈到赌局暴光的后果。谢繁荣当然也不想进看守所蹲号子。经过一阵协商,二人分工,鸭公嗓负责摆平谢汉,谢繁荣负责搞掂肖琳,花点小钱算什么,毛毛雨啦,钱不是问题啦,蚀财只要能免灾,就值得。原本认为肖琳单纯可欺,弱智可玩,没想到她是狐狸精专咬病鸭子,晓得他敢做不敢当,才敢贼偷贼。过去总以为贼被捉住才叫贼,哪里知道不能捉,没法捉的贼,才是真正的贼呢。或者说黑灯瞎火偷鸡摸狗的不算贼,晴天白日让人拱手奉送的才是贼。事到如今,刀悬头顶,甭提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就是碗毒药,也只限于仰颈喝下去了。为防止坏事进一步恶化,除了正主谢雄要打点,还有跟班谢汉要打发,一个个牵扯进来,一步步将简单的问题搅和得越来越复杂,既像直接为金钱而闹,又像纯粹为名誉而战,闹笑话也罢,打乱战也罢,搞出这么多花招,只不过是堂而皇之地敲竹杠,也无非是想勒索些赔偿,说白了,还不是因为钱。钱后头藏着一个字---恨,恨别人比自个过得好,时刻盼着别人倒霉。敲诈勒索为了钱,坑蒙拐骗为了钱,卖艺卖身为了钱,钱呀钱,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刀!

况且,贼改不了技痒,尝试到偷吃禁果的甜头,迟早还会再偷吃,强中更有强中手,自有更阴毒的人,替咱彻底收拾。咱俩犯不着省这点小钱,就阴沟里翻船,就在这贱婢身上栽跟头,就算多出一点钱,也不想让大家看到撕破脸,都伤心难过。再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日后找机会,回过头来,再加倍讨还,心里就好受多了。

纵然心里没把它当回事,终究免不了忐忑不安,毕竟钱不是万能的,这世间还有许多,单靠钱解决不了的问题,毕竟他须要隐形,不能公开露面,也不能公然挑衅,还需求肖琳主动揽责,还需要她自动配合,还要求她接受此后勿扰。这些要求,她答应则好说,万一她看出端倪,不愿意呢?

肖琳笑眯眯的,痴痴迷迷地看着他,眼里闪烁着快乐的彩光,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

谢繁荣想起一句话,当面笑呵呵,背后使刀枪,她可谓是披着羊皮的狼,自个则是待宰的羔羊,却装腔作势,偏巧假冒大尾巴狼了。他满脸惊慌,望着肖琳:我没有做错什么,但不知为什么,却输了,恐怕会倾家荡产啊!

肖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盛了一碗筒子骨煨莲藕汤,递到他手上:莫慌乱,慢慢吃!勿急燥,细细品!怎么回事,出啥情况了?

谢繁荣说:哎哟,撞鬼啦?谢汉缠上我俩的身了。琳琳呀,要是他进屋,被撞见,争风吃醋搜证据,让识破,神色不对起疑心,闹起事来,如何是好?

肖琳看他的神情,不像开玩笑,纯粹是敢做不敢当,想当缩头乌龟。她蹙眉,冷面,冰言霜语,却慢条斯理的激将说:窝囊废,你是说不服?软骨头,你还是打不服?身强体壮,八面玲珑,有钱有势,手眼通天,为啥要怕他!你到底算啥人呀?

谢繁荣说:做不好的事,见不得人,怕羞,不做好事,暴不得光,怕丑,我实在害怕,顶骂名,受恶气,身败名裂。唉,咋个办?

肖琳见激将不起作用,他居然低头示弱,她便换上嗲嗲的腔调,施展甜而不腻的功夫,娇憨地跺脚,害羞地捧脸,扭着腰,合上眼,撒娇道:怕死鬼,负心汉,无情岂是真豪杰?此地神勇功,此前轻狂劲,都飞哪去了?噢,你好坏唷!你的臊气,熏得满房都是,冲天刺鼻啊!

谢繁荣双膝跪下:我对你做了什么呀?只怪我太喜欢你了,只怨你长得太好看了,那时那刻,情迷心智,冲动发疯,行为粗野不像人,如同畜牲,都没脸见你啦!我给你赔礼,你打我吧,打我出气哦,能否请你原谅?

肖琳故意装糊涂,希望触怒他,像谢雄似的打她一顿,她便高声大嗓的哭闹起来,只要她抱冤一哭,引起众人围观,让大家猜想他“非礼”,她“不屈”,有众目睽睽,有众口一词,有众怒打不平,不怕他不“出血”赔偿。她继续矫情,扭捏,嗔怪曰:怎么舍得呢?呃,真讨厌!俩人共犯一种错,你我是同案犯呵,打你嘛,就等于打我自己啊!你到底怕什么?

谢繁荣伸手打自己耳光:你待我千般好,我当铭刻在心,都怪我深情一片,头脑发昏过了界,糊里糊涂留羞惭,我给你道歉,言语太轻,磨破嘴皮,难表悔与恨,我不敢奢求你饶恕。嗬,你不打,我自己动手,身造的孽,由体来受罚。

肖琳没料到他会像弃妇一样,自责告饶,自罚求救,这样可怜兮兮,如此低三下四,若是众人来观,必定认为是她做了什么恶事,逼得他走投无路,他这么个人物头,要不是欺辱之下,万般无奈,才不会跪拜如仪,动手自虐呢。这场景,与她期望的恰恰相反,她没法感动,只有失落。他姿态都放到低得不能再低了,她又不能一改形象,见死不救还要变脸发脾气,原形毕露则是自断后路,惟有知趣的给面子,搭梯子,让他顺当下楼。想到白白忙活一场戏,竟然黯然落幕,她终究不甘心,仍旧使激将法。她拉住他的手,重话轻说:玩啥子虚把戏?你这是存心引人注意,招人看热闹!耍什么鬼名堂?有种,你抱我出去,公开表白啊!既然你痴情,我迷恋,咋就不能敢做敢当呢?

谢繁荣说:对不起!我做不到!你还是打我,消消气吧。

肖琳差点气昏过去,她泪流满面,满厨房乱转,拿起菜刀又放下,抄起柴棍又扔掉,说:我一个弱小女子,能把你打成么样?逢场作戏,始乱终弃,你阴险,你狠毒,你浑蛋!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可刀砍,我下不了手,斧劈,我没力气,棒杀,我舍不得,除了认倒霉,我还能咋办?

谢繁荣说:你在哭啊,为什么要哭呢?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够好,也知道你一直在改邪归正,对不起啊!

肖琳双眼泪流,不出声的哭诉,眼泪先是一颗一颗,再是一条一条,再后来一片一片,昵喃自语:这算什么呢?痴情总被无情误!怎么一回事啊?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我还怎么活呀?天使折翼,不如废物!你这么有城府,我斗不过,你心眼,比筛眼还多,还密,还管用啊!

谢繁荣说:我心里也舍不得哦,抱歉呀,都是我的错。首先顾自己,之后帮别人,望勿见怪咧,人不为已,天诛地灭。

肖琳说:吃着碗里的,霸着盘里的,盯着锅里的。你们臭男人,说是圈套,做也是圈套,逢场作戏,连环圈套,把我骗醒了,早就见怪不怪了。

谢繁荣唉声叹气,叹气:几千年的三纲五常,伦理道德,家规族规,像铜墙铁壁,鸡蛋碰不破,不想头破血流,只有打死不承认,神仙难下手。

肖琳止泪:全世界的鸡蛋联合起来,前赴后继,也打不破壁垒。罢了,我去支开谢汉,我来应付谢雄。前世欠你孽缘,今生来还情债,害你就是误自己,哪个都没有好下场。

谢繁荣把一张万元支票,塞进肖琳的裤袋,再三重申道:谢汉在门外冒傻气,我不能露面,你得去阻止他进房。

肖琳掏出支票摔他脸上:我咋给你这印象?剥了皮,世上最天真的人,只有我!你把我当个啥?你将我看成什么人了?再不济你也是五尺高的男子汉,你这不是羞辱我,是侮蔑你自个!

谢繁荣捡起支票,复塞进她裤袋:你有情,我就更不能无义,我恨不得把心剜给你看!哥这不是封口,也不是买卖,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意啊!钱是俗物,但心却是真金不惧钱炼。你若执意不肯收,哥今后就没脸再和你交往了,只有敬而远之了,叫我咋样好意思再见面嘛。

肖琳伸手抿紧裤袋,再抹把脸,顾盼流转,莞尔一笑,乐了:荣哥啊,放心,喝你的汤。忽听见城外兵马乱糟糟,山人摇摇鹅毛扇,自有妙计退来敌。

谢繁荣闻着她身上淡淡的一丝油烟气,及微微的一股汗酸味,心想,瞧她若无其事冷静相,一本正经稳重样,识人还真不能看表面,原本以为她超凡脱俗,与众不同,没想到她是众里最俗的那一个。人前冷若冰霜,人后激情似火,穿上裤子判若两人,变脸大师的功夫呢。俗则俗矣,却蛮玲珑,够机灵,一反俗套,真假与虚实的杂交,动静与期待的混乱,显然目的就是要让观众眼花缭乱,扑朔迷离。

肖琳提起毛昵外套,走出门,泡在洗衣盆里,爽朗叫喊道:汉哥哇,筒子骨莲藕汤煨好了,你饿不饿?

谢汉说:我出去耶,一会就回,你先吃吧。

肖琳说:我吃过了,懒八也吃过了,繁荣正在吃。你忙了一下午,要不要来一碗?垫个肚,暖下胃!

谢汉说:闻见汤香,口水都流下来了,等我回,待会吃!

肖琳说:你的,我留着呢,回来再吃吧。

鸭公嗓又推谢汉出侧门:有“三五”烟,买一条。钱不够,你先垫付,我回头补给你。

娇滴滴女,站在二楼阳台,招手道:喂,大哥,劳烦你一下哦,帮我买包女士“摩尔”烟,好不好?记住哎,雪茄的,太呛鼻,我不要,我要清凉的,是薄荷味,别忘了噻!

谢汉说:摩尔烟,薄荷味,我晓得了。

娇滴滴女说:铝盒子装的呵,一盒十支,白烟蒂,细长条,像眉笔哩。你要先打开盒子看一看啦,不是我要的,就算了,你甭买,别的味,我不抽。

谢汉说:眉笔啊?我记着呢。

狗仗人势

谢繁荣吃完,推门出来,站在院子里,跟鸭公嗓说话。

鸭公嗓说:偷腥不揩嘴,油汪汪的,不怕人起疑心?

谢繁荣皱眉,邪笑:怎么样?你有什么意见?有意见,蹲厕所去提!

他说:花太岁,头顶一团黑气,身绕一股邪气,恐有牢狱之灾。楼上一只坐地虎,门外一只打猎狗,可有驱邪的法宝?

谢繁荣说:南阳诸葛亮,稳坐中军账,排起八卦阵,单捉飞来将。男人都这样啊,这有什么问题么?

他伸手在谢繁荣肩上轻轻地擂了一拳:穷小子窄富,采花便猖狂,下九流的手段,下三烂的勾当,我看你家业,终要败在这上头。

谢繁荣说:莫多嘴,要不然,我用胶带封起来!

谢汉再次返回院子,神态慌里慌张。

鸭公嗓满脸不耐烦:你怎么总是半路回头?不就买包烟么?又咋啦?

谢汉将烟递交:这是小银狐,一百五一条。女士烟,摩尔没有,白烟嘴,薄荷味的,店主看我面子,白送了两包金叶,说抽着清爽,清凉,不呛鼻,不熏喉,不上火。

鸭公嗓掏出钱包,抽出二百给谢汉:零头,就不用找了,算小费,当是跑腿钱。

谢汉前瞻后顾,手向屋后指:谢学商带了几个身穿迷彩服的,治安联防队员,在厨房后墙外,鬼头鬼脑的乱瞄,不晓得搞什么鬼名堂?

谢繁荣和鸭公嗓对视,愣了几秒。

谢汉抓耳挠腮:抓赌?派出所的临时警!

鸭公嗓手指弯曲,伸进嘴里,吹了个口哨,通知楼上人有“条子”,速收场,快散伙。

谢繁荣说:不会。派出所抓赌,通常悄悄的进村,响动的不要,多半是便衣提前蹲守,房前布岗,屋后放哨,路口埋伏。搞奇袭,搞夜战,行动时,总是十几人一起冲锋。

鸭公嗓说:难道是抓嫖?

谢汉说:嫖娼?在哪嫖?娼在哪?在这里,还有人开窑子么?我咋没听说?

谢繁荣说:不能。讲证据,抓现场,讲目击,抓现形,为什么没破门而入?

鸭公嗓挠头:也许来迟了一步,已经云散雨住,只听到点滴尾声,只看出雨过地皮湿。

谢繁荣说:余音?吃筒子骨煨莲藕汤。

谢汉说:肖琳喊我喝汤哩。

鸭公嗓装恍然大悟:操,狗鼻子,闻到肉香,来蹭吃蹭喝。

谢汉说:扯大旗,扬虎皮,吓唬人。这群喂不熟的狗腿子,莫理睬!

鸭公嗓说:你个哈巴卵,懂得啥?四条腿的狗,用肉包子打几次,见你摇头摆尾。两条腿的狗,吃了这餐,还惦着下餐,没尽兴还记仇,就得罪人家了。

谢繁荣说:狗怕主人,谢汉兄,劳烦你跑一趟,快去请族长来。

谢学商小学文化,胸无文墨,无知无识,却偏爱装斯文,穿衬衫,着吊带裤,披西服,打领带,穿皮鞋,戴眼镜,提皮包,向大学老师的形象靠拢,且好讲书面语,开口子曰书经,闭口之乎者也,又像个乡村的学问研究者,朝吟风雅颂,暮唱赋比兴。但腹无诗书气自野,人无素养质自差,纵然附文人风雅,习名流风气,也只不过徒学其表,借羽毛掩饰内在空虚。实际上,他喜欢敲上流社会的门,只为攀龙附凤,拜干爹干娘,认义兄义弟,攀家门,附乡党,老表数不清,朋友遍地开,只想当官发财,拼命朝大人物堆里钻,拐弯抹角攀亲,登门送礼附贵,拍几张合影,听些内幕消息,炫耀与他们的非凡关系,借光抬高自己身份。攀上了,得贵人相助,穿上制服,当临时工,就成狗腿子,再混进小人物圈子,装神弄鬼,狐假虎威,吃拿卡要,派玩陪乐。小人物有小钱,开店做生意,就得讲和气生财,求太平无事,撒些钱给他,不过是不愿得罪他,不想他捣乱,图安全罢了。

谢清溪是他五服之内的叔叔,念宗室之情,曾经安排他在不少单位做事,从县政府食堂的厨工,到交警队的勤杂工,从乡政府的通讯员,到公安局的巡逻警。因为他文化水平太低,起步只限于从临时工做起,但只要他脚踏实地,吃苦耐劳,工作之余,不废读书,继续求学,或通过成人高考,读函大,或得到推荐到党校进修,读党大,过几年也能拿到大学文凭。有文凭,有资历,有背景,只待时机成熟,转合同工,再转正式工,甚至提干,都轻而易举。无奈他做人素质太差,没水平没能力,单位将闲游懒散的他,闲置起来闲养着,倒也算了,偏他人品更差,逢人遇事就嚷嚷“谢清溪是我叔叔”,不仅要求享用县太爷的待遇,还必须行使太子爷的特权,对上司开口就骂,对同事伸手就打,且吃喝嫖赌,玩弄女孩子,且私用巡逻警车贩假酒假烟。稀泥扶不上墙头,狗肉上不得正席,叔叔也避之如瘟神。

父亲谢清辉见他实在不成村,有靠山有门路却当官无望,便拿出积蓄给他经商,开店或办厂,生意做得好,钱赚得多,成为富豪,一样是大人物。可他一不开餐馆,二不开杂货铺,三不开旅客店,他在县城繁华闹市区开歌舞厅,除了歌台,舞厅,酒吧,茶座,还隔小包房搞三陪。谢清溪坐在县委书记的高位上,无形有影的权威罩着,又或者投鼠忌器,再怎么伤风败俗,也可保他不出“意外事故”,即使是地痞挑衅滋事,流氓打架斗殴,原配抓挠小三,发生治安案件,他也是作为受害者,损失得到赔偿,从未牵涉到“提供色情服务”,被处罚过。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谢清溪元旦远调外县任职,前脚刚走,后院就冒狼烟,他的歌舞厅,年底涉嫌黄赌毒被查封,又罚款又没收,终至血本无归。后来,他又在城郊旅游区开发廓,主营按摩,洗脚,招“小姐”搞色情服务。旅游区相当于特区,属于化外之地,素有“小香港”之谓,半公开半秘密地规划出红灯区。谢清溪外调,异地任职,鞭长莫及,他的对头虽未能如愿以偿,取而代之得到县委书记之位,却也身居要职,手中紧握实权,八面威风,况且县官不如县管,打狗腿等于打主人脸之计自然能得逞。也许人走茶凉,亦或改旗异帜更要表忠诚,不到三月,他的发廓,又因涉黄被吊销营业执照。

不学好,不行正路,专搞歪门邪道,屡教不改,反倒越发荒唐,父母也懒得管他了。几年前,他寻仇打架,打得人手断脚断,为逃避刑罚,就躲到南边去打工。父母出钱,谢清溪出力,从刑事案件改为治安处罚,由伤者签署“同意和解意向书”,父母代其赔礼道歉,并赔偿医药费,误工费,营养费,护理费等,约三万元。事摆平,他才敢回家,打工三年,吃光用光一派风光,唯一的成果是带回一个四川女孩做老婆。四川女孩勤快耐劳,吃得苦,受得累,霸得蛮,会做事,特顾家,是甘愿做牛做马的贤惠妻子,是孩子永远排第一的无私母亲。凭他的臭名远扬,污烂品行,不务正业,在当地也确实娶不到什么好妻子,父母给房给钱,替他操办了婚事,只想他有妻有儿后,能够收起“玩火”心,安分守已过稳定的小日子。不学无术,身无长技的他,依旧游手好闲,结交三教九流,勾搭结狐朋狗友,招摇撞骗,一次两次无数次,为祸乡里。

由于他在多个单位做过临时工,混个脸熟,上面需要下面的情况,他就提供情报,或举报,暗中成为“红道”的线人,与此同时,官方有什么动作,他也是早一点知道,暗中给“黑道”通风报信,又成为通讯员,某些方面,某些时候,甚至成为两道之间的连绺员。就像夜里活动的老鼠,干些见不得光的事,因为下水道里的阴暗交易,难免麻杆打狼---两头提防,心思如同徐庶,未进曹营,先想出路,需要预设替罪羊,寻找甘当阵前士卒的炮灰。实际上,暗藏的人与事,比他本人更重要,背后的景与影,比他自身更靠谱,他只是合作代表,替深藏不露,必须隐身的他们,代步代劳代言,抛头露面而已。又因为他认识人多,消息灵通,不仅在“红道”混得开,在“黑道”也吃香,晓得的内幕太多,经手的密事太多,两边都不敢随便得罪,俨然成为隐形的中间人,只动口舌不动手,哪边出事都不必负责,耳目众多,到处有熟人,消息准确,有关系照应,哪边有事都离不开他,似乎又成逍遥自在的第三方。

在主人面前,俯首帖耳,他是狗奴才。在平民面前,扯大旗扬虎皮,他是大老爷。近几年,政策下乡,执法进村。譬如计划生育,正像刷在墙头的红色标语,该流不流,赶猪牵牛,该扎不扎,推房揭瓦,譬如护林防火,真像流动警车上绑的大喇叭传达出的喊话,见烟罚一千,见火拘半月。他想让“红道”收拾谁,就举报谁,想让“黑道”整治谁,就控告谁,老百姓更不敢轻易冲撞他,怕报复,怕陷害,除了巴结,就是毕恭毕敬,况且他关系多人缘广,村民遇到祸事,需要化钱免灾的时候,也会请客送礼央求他帮忙,从中化解。

这几年,到农村来指手划脚的人越来越多,说大话说空话瞎指挥的人也越来越多,勒令农民上交的款项也越来越多。眼下不兴交公粮了,也不安排出公差了,全部拆算成现金,农户直接交钱就行。谢繁荣曾经拿着,从去年伊始到今年二月的各类票据,粗算了一下缴费金额。村里农税150,公差费50,教育附加费100,普九建校集资100,修路集资100,招待费摊派50,每人合计550,家里四个人,共上缴2200。组里挖塘泥砌洗衣台阶摊派100,建水塔安自来水摊派100,修整沟渠摊派100,每人合计300,四口人,共交钱1200。族里修谱集资100,捐款100,修祖祠集资100,捐款100,修祖坟起墓立碑摊派100,捐款100,族里只算男丁,家里一个男人,共出资600,其它参加龙舟赛摊派50,参加龙灯会摊派50,四个人共摊派400。他反复算几次,总金额还是3400元整。

也就是说,农民全家人齐心协力在田地里从春忙到冬,辛苦劳动种出来的所有粮油,都卖了也缴不够上交的款项。要知道官方的统计数字表明,农民的年人均收入不足伍佰元呀!种地一年,不如打工一月,谢繁荣便有些明白,出外打工的农民,为什么越来趣多?举家出外谋生的农民,为什么越来越多?不上户口的黑孩,为什么越来越多?花大价钱办农转非的农户,为什么越来越多?

头一年要少缴1000呢,怎么就一年比一年多?其实也容易解释,种田的农民越来越少,而该交的款项却越来越多,羊毛出在羊身子,按人头分摊下来的数目字,怎么可能会不加反而减呢?跑出栏圈的羊,免遭层出不穷的剪毛运动,而关在栏圈内的羊,则倒霉了,除了原本该剪下的毛,还成了替罪羊,须得替代原来的同伴产出羊。如果毛不够的话,便得剥皮了,如果皮还不够的话,便得放血了,如果血还不够的话,便得剐肉了,肉还不够的话,便得刮骨头了,骨头还不够的话,便得砸开熬油了。

兔子逼狠了,急了眼还咬人呢。何况头上长角的羊羔,终于便发生了羊抵死人的流血事件。直从一乡干部被一农民用尖嘴锄头挖死,干部们就不敢亲自下乡催款了,变通转化为雇佣业外人等代为收款,毕竟还是命比钱重要,比政绩重要,比烈士荣誉重要嘛。但不怕死的英雄好汉去哪里找寻?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因此,谢学商这类无业人员,不务农的闲游浪荡汉,便英雄有了用武之地,纠集一群流子痞子,组成了“催款”敢死队,走村进户,入室登堂收起了税费款。自然,敢死队是上不了台面的称谓,是私底下戏谑的绰号,当然,他们始终是上不得台面的人物,但台面上的官老爷要使唤他们,总得给“手下人”一个名号,开个“临时”身份证明吧。

这样,他们摇身一变,就变成了统一着迷彩服的“临时”治安联防队员,配备电警棍和手铐,主要职责就是保护和配合税费征收工作人员,超额完成今年的税费征收任务。他们不是真警察,但比真警察更飞扬跋扈,他们也不是假警察,但比假警察更穷凶极恶,他们也不是合同制的治安联防队员,但他们比治安联防队员更心毒手辣。以凶恶治顽抗,以蛮横制暴力,这点手段,官与他们都心知肚明,双方联起手来对付农民,不算农民种田实际成本与实际收入之间的差额,也不管农民生活成本与生活质量之间的差距,只负责征收税款,双方彼此心照不宣,嘴上都不说是与狼共舞,心里全有小九九,精明着哩。

在此之前,官与他们的合作,还处于地下状态。如今干部喜欢呆在办公室里,坐府观天,舞文弄墨,坐而论道,开会讨论,不愿下乡入户,脚沾泥污,皮晒太阳,但工作又要出政绩,老百姓烧火积肥,上坟烧纸,未婚生育,非法超生,土葬,赌博,嫖娼之类违法违规的事,需要他们提供线索,或检举,或揭发,好罚款,好创收。他们也想搞几个钱,举报有奖励,罚款有回扣,税费有提留,更喜欢这种轻巧赚钱法呗。

虽然他们忽而是催款的,忽而是抓超生的,忽而是护林防火的,忽而是推广火化的,忽而是捉嫖的,忽而是抓赌的,但始终是有领导的,是有身份的,是有政策的,是有令箭的。此后,他们一进村便鸡飞房,狗跳墙,猪牵走,牛卖掉,粮挑完,电器搬走,抵账了。全家出走的农户,瓦扒了,砖掀了,房推了,树砍了,贱卖了。

农民没干犯法的事,可以不怕警察,却不能不怕这些流子痞子,看见他们做坏事,躲闪都躲闪不过来,谁敢伸头招祸上门呢,就算你豁出去了,肯伸手挨一刀,他们也不会就此一刀罢手,还要追究上门,朝你全家大小一人砍一刀呢!赤脚的不怕穿鞋的,戴帽的怕揭帽,要脸的怕不要脸的,遵纪守法的怕无法无天的,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阴邪的。单个的肉博,单打独斗并不可怕,可他们从来就不单干,也明白好汉难敌双拳,更明白老虎架不住一群狼,所以他们历来都要拉帮结伙,成群组队。一旦被他们掂记上了,小日子便过不下去了,今天偷点什么,明天毁点什么,后天烧点什么,或打一闷棍,砍一黑刀,末了你还须请人赔礼求和,好酒好肉招待一餐,再见面赔着笑脸,敬几支烟,说几句奉承话。

他们不犯大事,政府也不过问,老百姓反映上去,官要不究,民怎么告,也是告不倒的,没准冷不丁便遭报复打击之灾哩。真激起公愤,风口浪尖上,也会抓起来关十天半月。出来后,照样欺压老百姓,再告,再抓,再放,进看守所像住酒店一样稀松平常,根本不当回事。平素时,则对他们的为非作歹,处于不管不问的放任状态,需要眼线什么的,跑跑腿什么的,传人唤人什么的,他们反而变成了拉拢依靠的对象,对他们比对老百姓亲热几分。倒不是说政府和公安会如何偏袒他们,只是单指因了利益均沾的关系,与他们走得近,打交道多,混了个脸熟,见面老喝酒,他们会利用这熟人关系来恫吓,或威胁老百姓,狗仗人势,狐假虎威,总是免不了的。老百姓历来怕官畏吏,躲狼避狗,多一事不如小一事,遇到不利的事,抱着蚀财免灾的心理,吃点亏认倒霉算了,遭到难,也不想把事搞僵搞硬,往往按他们的规矩,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图个了结。

乡村晚上,天黑得早,太阳一落到山后,天就忽然黑了,院子隐入黑暗之中。从厨房飘出的菜香,散发在空气里,再随风远扬。附近的狗,闻到香味,聚集在院墙外,或蹲守在门口,见了人,一只只摇头摆尾,围绕着人身打转,蹭裤脚,扯鞋袜,尾巴都快摇断了。

谢英家的狗,谢汉一推开院门,还没迈步,它就先窜了进来。待谢汉进门,再回身关门,它已经钻进了厨房。见了肖琳,又是亲热地叨衣角,又是亲昵地舔鞋帮。肖琳将骨头倒纸碗里,拿到院子角落,放地上,给它吃。

谢繁荣上前,踢了它一脚:为口吃的,你好贱!

谢汉把它赶出门去:人吃肉,你啃骨,为什么这么贱?

肖琳愣了几秒钟,然后愤懑了:打狗骂人,牛什么牛?你的金钱,买不断我的自由。

谢繁荣说:你发什么火?人模狗样的玩意,扒窗后窥视,蹲墙外窃听。你一贯惹狗逗猫,我还气呢。

肖琳说:什么意思?狗的嗅觉最灵敏,难道他们察觉了?

鸭公嗓说:厨房里,肖琳正在蒸“佛跳墙”,雾茫茫,模模糊糊,气蒙蒙,朦朦胧胧,隔着窗户玻璃,他们什么都看不清。

谢繁荣说:听得见嘛。分明是蓄谋要整人!

鸭公嗓说:没有这种巧遇吧,难道事先约定了?

肖琳说:狗来找食,扔几根骨头过去,就打发了嘛。

谢汉说:为人未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看就看,听就听,怕什么?

谢繁荣说:吃拿卡要,他们找我,你当然不怕蚀本哟。

谢汉说:谁叫你炫富?人怕有钱,猪怕肥,见肉不宰,未必喝冷水!

鸭公嗓说:辛苦挣到几个钱,官来收,差来抽,警来罚,狗腿来吃,泼皮来拿,无赖来要,真不该衣锦回乡,招风惹眼。不到深圳,不知钱少,才晓得夹起尾巴做人。

谢繁荣说:钱不够多,势不够大,万人之下,万人能踩。你看,在东莞,政策搭台,经济唱戏,港商,台商,日商,政府都是服务员,公安都是义务兵,一路绿灯,赚钱无数,尊贵得像财神菩萨。

谢汉说:狗上门,怎么照应?

谢繁荣说:狗仗人势,人不一定知道,也不一定支持。打狗还得看主人,咱要给人留面子,狗上门,不能撵走,不能打跑,只有去请主人来牵回家。

鸭公嗓说:主人来牵狗,作为酬谢,咱也得招待嘛,主人吃肉,狗啃骨头,搞来搞去还是吃白食。

谢繁荣说:吃了嘴软,拿了手短,咱花钱买太平。

轮流上任

几个人便蹲地上,围成圈,撒圈烟,开碰头会,讨论宾客名单,酒菜样式,安排晏席事宜。

商量完毕,各领任务,各伺其职。谢繁荣亲自出马,去请谢学商及他的“迷彩服”朋友,带到一楼大厅看电视,吃瓜果,喝饮料,边玩边等待开席。

肖琳去厨房准备菜肴,负责蒸煮煎炒。

谢繁荣亲自跑一趟,去请族长谢清源来压阵。

谢汉去请卸任村长谢清怡来饮酒。

谢雄去请现任村长谢清辉来赴宴。

谢清怡是王为民县长的姐夫,王县长从属于地委老书记雷振霆的那条线。雷振霆一直是谢清溪的顶头上司,同时也是王为民的老上级。雷振霆任龙山县县长时,谢清溪是瑶山公社的书记,王为民是瑶山公社的社长,袁焕轩是借用的临时工,既是写新闻报道的宣传员,又是写黑板报的文化员,又兼办公室的文书,是写公文材料的笔杆子,还是谢清溪的御用秘书。袁焕轩是武汉下乡知青,本是名门世家子弟,经历见识,眼界心境,自非平常农民可比,因能写会画,能歌善舞,才艺突出,为人谦和,故被乡民推荐到小学当代课老师。谢清溪曾在武汉大学进修,袁焕轩的祖上却是武汉大学的创办人之一,对袁家的事也有所耳闻,俩人见面攀谈,道及世事变迁,感叹身家变故,惺惺相惜,如遇故交,遂成知己。知音之感,源自同一阶层,相近的家教和处境,类似的经历和抱负,共同的理想和追求,此谓人以类聚也。天差地别的两类人,像富人与穷人,官吏与匪徒,鸿儒与白丁,不可能成为知心朋友。彼时*结束,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济,出力之时,袁焕轩在谢清溪的游说之下,弃教从政,虽身兼数职,却无名无权,实属小兵小卒之类,仍然兢兢业业,勤奋进取。

雷振霆任龙山县县委书记时,谢清溪是城关镇书记,王为民是城关镇镇长。袁焕轩在谢清溪的不懈提携下,已转工提干,从宣传干事,到宣传委员,再到办公室主任。吃水不忘挖井人,袁焕轩始终感激知遇之恩,诤友之情,全力相助,追随着谢清溪的步伐前进。拉帮结派是官场永无休止的弊端,讲究跟人,站队,串联,结成一条线上的同盟。不管是圈内人,还是局外人,旁观这俩人的关系,往往剥落兴趣相投,意气相合,志向互勉,道义互砥,只着眼于一条绳上拴的两蚱蜢,要飞一起飞黄腾达,要落一同坠入火坑。

雷振霆任地委书记时,谢清溪在辖区内的八个县,调来当副书记,调去当县长,始终未能当县委书记,不是一把手,只限于是副手,蹉跎十余年,这周折拜雷振霆所赐。

袁焕轩则由县委办公室的宣传科科长,贬至文化局当副局长兼文化馆馆长,在清水衙门坐了十余年冷板凳。但金子到哪都闪耀发光,人才不管置身何处都能干出功绩,袁焕轩是科长时,县里的宣传报道业绩在地区排第一,他不是科长了,县里的宣传报道工作,立竿见影在地区排倒数第一,他未到文化馆时,县里的文艺演出和创作,从未登过地区的舞台,更甭提省城的台面了,他当馆长之后,县里的“采茶戏”,不仅在全省文艺汇演中拿金奖,且登上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晚会,县里的文艺创作,不仅有长篇小说,中篇小说集,小小说集,诗歌集,散文集,且在《长江文艺》集体登台亮相,其中特别优秀的作品,甚至在《人民文学》隆重推出,不仅培植了一批文艺干将,摘取桂冠的几十个杰出人才,还冲出地区,走向省城,升去首都。也就是说,在八十年代文艺大繁荣的时代背景下,这恰逢其时的十年冷板凳,犹如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不止成就了他自己,写的剧本拍了电影,在省台与中央台播出,成为国家级编剧,也改变了一批文化人的命运,更改变了县里文艺事业停滞,文化宣传工作落后的印象,在地区由倒数第一跃居首位,在省里也由不值得一提,上升到阵阵不离,场场不缺。

龙山县县委书记之职,雷振霆私下授意的接任者是王为民县长。当时,谢清溪是代理县委书记,却始终保持着王为民的顶头上司之位。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雷振霆想方设法不让谢清溪接任,谢清溪就千方百计不让王为民越位就任,王为民就万般阻挠不让袁焕轩出人头地,四人明争暗斗,两线纠缠拦路,较劲角力。谢清溪辗转八县,兴利除弊顺民意,匡护文教持正道,发展经济奔小康,助被压者翻身,帮不得志者舒眉,扶乡镇企业扩大出口,所任之处都吸引一群忠实的追随者,合众弱以凌一强,说中立者袖手,一步步孤立雷振霆。雷振霆见其现取而代之势力,越发恼羞成怒,誓不罢休,屡次加强打压力度,三番令其停职检查,指责曰“结党营私,纵手下犯上,面壁反省,内清还公道,等待审定”。形势所逼,丢卒保车,谢清溪忍痛割腕,一年后伺机还治,也拿他的亲戚开刀,毁掉前途。公然反攻,至此矛盾公开,倾轧激化,你诛我伐,累及无辜。

然而三角鼎立,烟雾弥漫窝里斗,派别林立,刀光剑影搞内耗,不仅影响到外在形象,内在环境,还影响到工作需要,用人标准,虽不至乌烟障气,但不择手段的旁门左道,正邪不相容的互不妥协,无形中却助长着歪风邪气。牵涉面广,从者众多,影响很大,很不好,不利于安邦施政,省里插手摆平衡,将雷振霆上调到省委当秘书长,升了半格,按照惯例应该升一格,当副省长,又相当于降了半格,算是对他的不称职“有意见”,隐晦地递达“不满意”。

雷振霆便把一腔怨气撒报到谢清溪头上。地区行署又换了三届书记,谢清溪先是龙山县县委书记,再是地委秘书长,接下来是地区副专员,用十年时间才得以出任行署专员之职,任期未满却又被以“本土回避,异地就职”的理由,调往另一个偏远地区任专员,虽说是平级调动,但实际上却等于虚奖实罚了。

谢清溪只是实际权益有所降低,不仅职位在上升,级别也在上升,身份地位都跨上更高台阶。与之相比,王为民则一直原地踏步,在龙山县当了二十年县长,直到离休赋闲,级别待遇仍是县长。也许是他文化水平太低,不符合干部知识分子化的潮流,也可能是他素质人品太差,妒贤忌能没人缘,伸手捞钱没口碑,还搞鸡犬升天那一套,自毁前程,或者是省里没靠山,地区没实力,自个没能干,还不安分守法,自取其咎。如果不是雷振霆启动余威,死保袒护,就连县长也被撸了。

雷振霆是南下干部,行伍出身,识字不多,北方粗野大汉的直接思维,对南方乡土“真人不露首尾,高手不见功夫”的文化,对“灶上炖肉,门口哭穷”的观念,对“林中有直树,世上无直人,为人不可全抛一片心”的设防,对“不管心里多么讨厌一个人,见面也要握手言欢,嬉哈谈笑,保持表面现象的风平浪静,务必彬彬有礼,绝对不可粗暴相对,务必有求必应,绝不轻信,决不当面指责,背地里却下套捅刀,布局使绊,拼个你死我活”的风情,不甚了然。

如果说谢清溪是地方强龙,王为民则是地头蛇,雷振霆算是过山虎了。按民间组织部的建议,龙蛇混战,虎原本可以坐山观斗,胜者提拔,败者隐退,或者蚌鹤相争,渔翁得利,或是不论输者赢者,都不选用,另起第三人。雷振霆出自贫贱之家,背插大刀闹革命,没接受过全面的传统文化教育,也没吸收系统的现代民主法治管理,是带兵打仗的军人,将军队作风带到当官行政上,管理干部单一喜欢听话服从的,不分析啥样是真听话,哪些是假服从,只要态度端正,不管手段,目的,结果,只听保证誓言,不问完没完成,即使任务完不成,也是能力问题,不接受则是态度恶劣,定罪名为“推诿失职”,最主要因素是不谙权力平衡术,排排坐,吃果果,你有我有大家有,共同开缰扩土,一起维护和平。常言道,领导有方,教育有方,所谓方,就是基本规律与基本原则,最起码要懂得,一个团队内,团结合作最重要,领导须得依靠大多数人,不能只信赖几个人,少了这几个人,工作任务大多数人再努力点,也可完成,若是大多数人不配合,单用这几个人,再如何加班加点,也没法完成任务。再者,领导要是因为偏袒这几人的私利,却侵害了大多数人的公共利益,毫无疑问便树敌太多了,千夫所指,天怒人怨,便是过街老鼠了,岂有善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几滴水当然载不动舟,也覆没不了舟,可大多数水汇聚成江河湖海,遇狂风暴雨,掀起滔天浪潮,舟便离覆没不远了。

谢清溪是名校大学生,文化人,知识分子,有头脑,有抱负,有学识,有担当,不可能做到始终如一的唯诺态度,毕恭毕敬的听话,总是驯顺,百分百的服从,从无异议。王为民则恰好相反,没正经读过几年书,走的是民间野路子,见识来源于市井的传奇故事,街谈巷议,稗官野史,信奉“皇帝轮流做,明日到我当”,从政的目的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为了升官可以不择手段,拍马溜须,奴颜婢膝,投上司所好,跑路送礼,摇尾乞怜,赌咒发誓,那都不是事。

在改革开放之前及初期,谢清溪不仅受到雷振霆的打压,还受到王为民的挤兑,活得郁闷。随着“尊重知识,重用人才”的政策深入落实,知识分子逐渐成长为社会中坚力量,一群与他同病相惜的志同道合之人,成为他的坚强后盾。官场与文坛携手互帮,校友与媒体并肩作战,知识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合作就是保证,坚持就是胜利。经过长期追踪,紧密策划,雷振霆的生活作风问题,上了省委内参,由男女不正当关系,牵涉到经济问题,上了报纸头条,由经济问题牵挂出“心腹”的跑官贿赂,一夜之间,六个地直机关的局长被抓,上了电视新闻,他受到严肃查处,剥夺实权,提前退二线,到省政协任挂名闲职。

袁焕轩的三弟,由省市的区长,到市政府的市长,到市委书记,再到副省长,一路高升。换句话说,这个副省长,原本拟提拔,内定的考察对象是雷振霆,只因为有关他的负面情报积攒过多,且考核成绩又未曾圆满过关,还预感到他迟早要出大事,届时会影响省里的威望,故而取消他的考虑资格,但鉴于他“老革命老干部”的资历,又不得不稍加照顾,便避重就轻安排了个秘书长。

雷振霆对项了自己位置的人,极端不服,言行表现出心高气傲的不屑一忌,当面发牢骚,“老子枪林弹雨,凭枪杆子骑马背上,舍己为公打下来的江山,如今竟然要拱手让给玩文字耍笔杆子的坐镇?这天下,还有没有公道啊!

袁副省长哈哈一笑:好汉不提当年勇,岁月不饶老年人,禅让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试想当年秦始皇!

秘书长相当于大管家,方方面面,事无巨细,都须得考虑周全,谦虚谨慎且要自责揽过,克勤克俭且要八面周旋。小秘书是提包打伞的小跟班,是叫车叫餐的勤务兵,是收发文件归拢材料的管理员,是写报告填表格的码字工,是迎来送往的接待员,是安排来去行程与吃住的联络员,是布置会议室,分发资料,倒茶添水的勤杂工。小秘书只针对一个领导服务,秘书长则要对所有领导提供服务,手下的小秘书犯错,就是秘书长的失误,上面的大领导有过,也是秘书长的失职。秘书的职务有小长之分,但对领导的谦恭顺服,对工作的敬业兢业,尽职尽责,没有任何区别。雷振霆长期居万人之上,养成一方诸侯的骄横作派,现在想他抱着小秘书的谦慎心态,由享受服务到提供服务,接受动辄得咎的处境,还必须看少东家的脸色行事,还须要仰后生小辈的鼻息度日,几无可能。他认为是一种变相惩罚,当然要不平则鸣放,不服则抗议,不仅不放低身架主动配合,团结合作,虚心学习,还要倚老卖老,摆“老子”架子指手划脚,逞“前辈”威风胡言乱语,到处跟人发“泼妇”脾气,凡事和人吵“无赖”架,动不动就装“领袖”病摞摊子,跑到下边“亲信”那去找回“大老爷”的感觉,吃喝玩乐不算什么事,讨拿卡要也没什么大不了,尽情享受“太上皇”的待遇。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领导分两种,一种是低眉菩萨,儒雅书生,越大越平易近人,越活越和蔼可亲,老了慈眉善目,跟活菩萨一样救苦救难,另一种始终是怒目小鬼,粗暴野人,官升脾气长,翻脸无情义,到哪都闹意见,闹不团结,闹事折腾,不作死就不罢休。对雷振霆的“老小鬼”风格,大家都默不作声的静静地旁观,看他颠倒上下,看他目无法纪,看他罪无可救,看他自作孽自取咎,看他走投无路。

在袁副省长的关照下,谢清溪这才得以咸鱼翻身,袁焕轩也才有出任黄石镇镇长的机遇。

谢清溪扬眉吐气剑出鞘,王为民的仕途则以县长终止,只等老了,退休。

谢清怡从属王为民那条线,村长之职也随着王为民的沉浮起落,跟着走马上任,再随后失意落马。谢清辉则是谢清溪的“自己人”,同舟共济谈不上,同甘共苦扯不上,说一根绳拴的蚱蜢,同沉浮共起落,倒接近实事,做咸鱼,一起忍渴,能扬眉,一同吐气。

朝里无人莫做官,谢清怡辞职卸任。

朝里有人好做官,谢清辉就职接任。

村长是最小的官,也是最大的官,两个都是谢河畈的人,不管谁当村长,都为谢河畈谋利益,两个都是谢姓族人,无论谁当村长,都为谢姓族人谋利益。两个都是精明人,无奈谁当村长,都为自家和自己谋利益,且互相照顾,你当村长给我多少实惠,我当村长再回报你多少好处,甚至于彼此配合,轮流上任,我要做违规的事,比如超生,就让你当村长,你帮我打掩护,瞒天过海,孩子只要生下来,就是祖国的花朵,任何人也没法再借用“人流”的手段,杀死“我的娃娃”,你要做乱纪的事,比如占地建房,就让我当村长,我给你背黑锅,房子只要建起,就是农民住宅。

路口村是大道乡的大村,有十几个自然村庄,总人口一万二千人,谢河畈只是村里的六组,七组,八组,九组,约四千人,但房屋成片,庭院联幢,屋舍相贯,户户连通的聚居村庄,谢河畈却独一无二。最小的村庄胡家坳,座落在两条山垅夹角,房屋不过十余间,人口不超三十人,也是一个组,称之为十三组。谢河畈最小的六组却有八百人。在村里的姓氏当中,谢姓族人人多占上风,在土地面积方面,谢河畈也占三成,在名望人气上,也是首屈一指,在经济收入上,更是独占排头。

从政策理论上讲,村长通过村民公开选举,由得票最多者担任。村长既然是官,村干部既然是干部,且管理的人口数,比县级任何一个部门机构还多。实际情况却是,最底层的人,若守旧比上层更拘泥不化,若开放比上层更百无禁忌,官场的常规腐败现象,催生的潜规则行为,在乡村得到沿用,衍化,甚至变本加厉,肆无忌惮,都见怪不怪了。

从村民的文化教育方面说,民主法治,公平正义,自由平等,公共利益,职业道德,人格尊严之类,既不懂得,也不急需,像空中楼阁,好听却不实用,像海市蜃楼,看得见却摸不到。按村民的心思,讲大法不如施小恩,传大政不如给小惠,作牺牲不如有好处,图长远不如捞一把,讲理想不如钱权色,绘蓝图不如就地分钱。

从团体的内部利益方面说,大姓联手小姓,人少投靠人多,收入好收买经济差,再比名望背景,比后台硬挺,比请客拉票,比封官许愿,凭人脉关系,什么都能操作,这次你帮我,下次我帮你,大家知根知底,你吃肉,我喝汤,比较好勾兑。

每届选举,除了背后筹谋,上下活动,每一个候选人都会登门拉拢,说交情,论故谊,攀亲戚,都给每一户村民送礼品,发粮油,给出场费,包误工费。因为选举是以票为准,少数服从多数,村庄人多,自然村庄胜出,家族有能人,当然能人中选。

趁火打劫

谢雄在院子里拉电线,安灯泡,摆桌椅板凳。酒席设两桌,一桌坐族人,一桌坐朋友。四个冷盘,泡椒凤爪,煸辣泥鳅,香辣海带,油炸花生米,先添盘摆上。

原订一桌,现又添一桌,菜肴预备不足,只有将谢汉采购的小鲍鱼,章鱼仔,青河虾,毛蛤,蛏子,田螺,海瓜子,都拿来凑数。肖琳估算了一下,菜单仍嫌简陋,装盘仍显浅薄,待客未免有些小家子气,只恐失掉“阔佬”的身份,丢谢繁荣的脸呢。

肖琳让谢汉喊来谢繁荣。她说明情况,一一指点给他看。谢繁荣也有同感,临时派人去买,时间上也赶不及了。肖琳征得谢繁荣的同意,谢汉便去家里拿来冰箱内的香肠,腊肉,熏鱼,兔肉,牛肉,熏肉,及肉丸,鱼丸,虾丸,鱿鱼,干贝,还有手工做的汤圆,饺子,薯粉坨。

谢繁荣清点了一下,这些半成品,备下做菜,已经绰绰有余。谢汉拿来的食材,他按肖琳报上的市场价付给她现金二千元。他叫谢繁荣,不叫冤大头,但这节骨眼上,即使移师县城,易店而食,也吃不到他向来宾宣扬的“佛跳墙”,明知肖琳掐他脖颈漫天要价,贵得离谱,他也只能低首认宰。

肖琳在厨房埋头炒菜,冷不防被人从背后拦腰搂着,摸胸袭脸,亲了几口。她扭头一看,是谢学商。闻到他嘴里的臊气,舌头的腥味,腋窝的狐臭,她浑身打几个冷噤,起一层鸡皮疙瘩,止不住涌起一阵恶心。

谢学商低头弯脖,张嘴吐舌,蹭着她的嘴唇,要跟她接吻:小美人,吾爱汝,相思成疾,想煞吾也!

肖琳缩头仰身,猛烈挣扎,双手一把推开他的头,小声警告说:干吗?再胡来,我喊人叫打啦!

谢学商双手揉搓着的胸:商久仰妹妹美貌,无缘亲密,乃平生至憾矣。今特伺机一搏,斗胆冒险耶,得闻芬芳,得亲香泽,实为幸福!汝不亦乐乎?

肖琳掐他手臂,挠他手背,扭他手指:乐个屁?去问你老婆,她喜欢遭人调戏吗?她乐意被人揩油吗?

谢学商全身使劲,双臂发力,紧箍她的腰,搂抱着将她提起,令她双足离地:吾思妹妹入魔,辗转反侧兮,彻夜难眠,吾日想妹妹已疯,心神恍惚兮,度日如年,吾恨不病死也。

肖琳左扭右扭:我蒲草之姿,疏懒贱婢,蒙商哥掂念,屡次照顾,不胜感激与愧赧。我已为人妇,残花败柳,不能再许复伺,恐误家污法。你老婆勤劳持家,尊老爱幼,何苦舍美玉而求顽石?得不偿失!望商哥以妻儿老小为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谢学商拖曳着她,步步后退,往灶角的柴草堆而去:卿本佳人,奈何守旧哉?人不风流枉年华,牡丹花下死,作鬼也无悔也。今偷空暗渡,万幸近身,乞求琳妹赐药,怜而救之耶!若偿所愿兮,没齿不忘,必效犬马矣!

肖琳手乱挥,脚乱弹,挣扎不止:休想!你这是强硬逼迫,粗蛮横霸,我宁死不屈服!你病人恶过郎中,欺人太甚,我拼死不辱从!

谢学商说:谬误矣。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男人不强,女人不乖!

肖琳反手捶他口鼻,抓他面颊,扭他耳朵,挠他腮颈:男人在犯贱,女人当动手教训,男人想强霸,女人要自卫还击。

谢学商扬头摆脸躲闪,嘻嘻哈哈笑道: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成鸳鸯,汝越打情骂俏,吾越喜欢,越兴奋!辣妹,爽哉,惬哉,妹妹故意逗乐乎?

肖琳上击不成,缩手下袭,抓他胯部,挠他大腿:我最大的快乐,就是看你哭子孙种!

谢学商勃然变色,忽然松手,往前一推,趁她立足未稳,当后腰一脚,把她脸面朝下,踢倒在柴草堆:敬酒,吾戏汝,罚酒,吾予汝!汝不从,亦不服,吾毁汝体面,败汝家业,避祸不单行,请三思!唉,最毒妇人,乃蛇蝎心。

肖琳翻身坐起:是祸躲不开,霸王为何不硬上弓?好汉难睡满地打滚的女!

谢学商弯腰上前,从后脑揪着她的头发,闷声怒道:无耻贱妇,喊“非礼”矣,把奸夫繁荣叫来救助耶!半个小时前“野合”,切莫以为吾未看见也,天意岂能负乎?呸,还换上汝夫君之衣,冒充假“替身”耳!汝叫春叫得那么浪,吾等蹲墙外,听得“跑马”!汝自献于荣,独拒商耶?

肖琳犟嘴说:压根没发生的事,你编造谎言,吓唬我,究竟想干吗?

谢学商放开头发,捉住她的肩膀,将她扳过身来,盯住她的双眼,厉声说:知晓尔等贼奸鬼滑,吾一人拿不下,所以商带来几人作帮手。商跟上司要人,曰“来抓卖淫嫖娼”,按惯例,若抓住,嫖客罚五千,娼妓罚五千!懂否?

肖琳杏眼圆睁,豁出去:我感谢你,捅马蜂窝,抓呗,罚呗。老娘本是不要脸的女人,才不在乎这点钱,早跟谢雄过不下去了,拆穿正好散摊!

谢学商抓着她的肩膀,摇晃几下:不善贱妇,汝为何不懂商之心意?一人为私,三人为公,吾未曾破门捉拿,只身徇私找琳妹,是来救妹妹啊!真蠢货也!

肖琳格开他的手,转身就欲溜之乎也:“吃豆腐”,叫救我,睡我,岂不是普度我上天堂?妖魔鬼怪披上袈裟,真当自己是佛菩萨呀,骗人之术嘛。

谢学商劈手扯住她的手:睡破鞋,又如何?谢汉睡得,繁荣睡得,商就睡不得?开个价码,若睡一觉,几文钱?唐突佳人,幸勿见怪,吾失言冒渎,望乞恕罪!以愚之计,莫如约下时日,共图良策矣!琳妹妹,尊意如何?

肖琳说:你今天带人来抓“卖淫嫖娼”,却不抓,又要威逼我,摆明就是不想出钱,只想白睡嘛,不止这一次,下次,再三再八次,甚至一辈子,也都不会掏钱哈。

谢学商说:琳妹以商为何等人也,已许诺,岂敢失信?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勿复多疑!买卖呗,乃讲究你情我愿,吾保证按价付钱。若欺违,让商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不落全尸!

肖琳扯开发髻,披头散发着,边往外走,边脱衣服,冷笑道:行!随我来,到院子里,咱当众睡一觉,你敢不敢干?睡给族长看!睡给你爸看!睡给村长看!不敢接这活,你就给老娘闭嘴!

谢学商顿足:卿本佳人,奈何为娼?臭卖b的,甭脱了,老子服了你,别人看到还认为是我脱的!见过不要脸的娼妇,没见过比你更猖狂的*。

肖琳晒笑: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虚夸欺骗伪君子,凌善惧恶真小人,又何必恼羞成怒?你把头缩回乌龟壳,这么快就认怂了?老娘只是小试牛刀,还没亮出绝招呢!

谢学商说:早晓得人财两空喽,老子就不该念旧情,就应该破门捉现形,令你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肖琳说: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你有后悔药么?给我一颗,尝个味!

谢学商说:耍我团团转,跟我玩黑吃黑,别得意太早,胜败乃兵家常事,何以为辱乎?你是嫩芽菜,不识时务,逞能争雄,枪打出头鸟,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肖琳说:滚不滚?再不滚,我就穿着三点式,哭喊着出去了,众目睽睽之下,你就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咧!

肖琳脱衣服,甩衣服的时候,口袋里的二千元,不慎甩掉,落在谢学商脚下。

谢学商弯腰捡起,一溜烟逃窜出去。

肖琳穿好衣服,追出来,眨眼已不知他去向,又不能启齿打探,只有自认倒霉。稍后,她又庆幸,那一万元的支票,得亏自己机智,藏在胸罩里,才没被他顺手偷走。

三堂会审

谢清源第一个到,进门朝谢繁荣拱手作揖,抚须道:贤侄呀,愚叔闻香流涎呐,不请想来,一请就到,越老越谗,好吃不怕人羞脸啊!吃吃大菜,叨扰了!

谢繁荣急忙上前迎接,与他携手相搀,哈哈笑道:失迎,失迎!您老是贵人哟,请都请不来的尊荣耶。一向闻叔公博古通今,善点迷津,如果不吝珠玉,宽坐叙谈,足慰晚辈平生。请坐,喝茶!

谢雄笑嘻嘻的敬烟。

谢汉搬来椅子,乐呵呵的请他坐下。

肖琳端来一杯龙井茶,笑吟吟的递到他手上。

谢清源接茶,落坐,烟接过不吸,随手夹耳朵。

听见说话声,大家涌过来,争相和谢清源打招呼,晚辈则躬身行礼,请安问好。谢清源点头示意,一一答礼致谢。

寒暄毕,谢清源抬头环顾一圈,感慨唏嘘道:噫!贤侄锦心趣亦雅,院内有鱼池,有花架,还有凉亭,有松有柏还有竹,多梅多桂更多菊,诚所谓芳草如毯,绿伞如盖,暗香如海。闲庭信步,沾露穿雾,风敲竹韵,飒飒松涛,耕云钓月,拈花参禅,隐逸幽居,全无半点尘埃,恰似天境人家。

谢繁荣说:嘻,承过奖!您老的“霁岚轩”,幽静清雅,精纯细致,登峰造极,才是正宗的阳春白雪哦,我这不伦不类的仿古假造,哪配称之为仙境?堪蒙叔公抬举,不胜谬赞!

谢清源说:老朽不曾过奖,贤侄倒真过谦。嘿,值此月明星朗之宵,风清花香之所,正好会友聊天,消遣情怀。花芬芳,影婆娑,月笼纱,老夫来沾光蹭福也。

谢繁荣说:您老高抬贵手,快莫取笑了呀!名被人污,德被人坏,我死心都有了,没脸见人啊!叔公德高望重,一言九鼎,我不绕圈子,特劳您大驾,精诚向您求救咧!

谢清源面皮一紧,眉梢一跳,脸色须臾间即由和颜悦色,凛然变成敛容严颜。他注目端详谢繁荣一番,不发一语。片刻后,收回目光,低首斯斯文文地喝茶。

氛围陡转冷,肃穆若冰霜,大家屏气静息地等待着,不敢胡谈乱讲。

肖琳悄声挨近谢繁荣,偷偷扯几下他的衣袖,暗示他再次央求。

谢繁荣拂掉她的手,瞪一眼,责她不知进退,急于求成,欲速则不达,示意稍安勿燥,要安静地耐心等待。

谢清源喝光茶水,放下空杯,慢条斯理的问:爽快人遇到麻缠事了,无事不请土地神嘛。嗯,为何事烦恼?又遭什么劫难?但说无妨!

谢繁荣眼睛骨碌碌地朝楼上一瞅,挠头佯羞惭,装出做了错事,不好意思启齿的样子,吞吞吐吐的说:年轻人好热闹哦,你看,我约朋友在家打麻将,不带彩不用心,干玩没意思哩,这你懂的。没想到树大招风哦,叱谢学商带了联防队来,要抓赌呢。

鸭公嗓说:抓就抓嘛,在人家屋檐下,大不了罚钱呗。人怕出名猪怕胖,不宰肥,未必杀瘦?人家故意找茬,你认栽吧,你我又不差这几个钱!

谢繁荣说:叱,尊长面前,休得无礼!这是钱的事么?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一只好狗护三邻,真要抓人又罚钱,哪个还愿和我交朋友?关门闭户,孤家寡人,跟影子玩耍啊!

谢清源说:他们想在我的三分地抓人,只怕得先问一问土地公,同不同意?

肖琳送上一盘开心果,轻言细语道:族长呀,不止是罚多少钱的事,更关系到名声啊!在这楼上檐下,不仅有我这个女厨,还有几个女客呢。做梦都没想到,他们竟然说要抓嫖哟,认定女的都是娼妓,男的都是嫖客呢!

谢清源生气了,嗓门提高几度,说:呔,他们长期去城里按摩屋,洗脚店,桑拿房,荒诞不经,放荡形骸,还有脸在我眼皮底下抓人?拿我当死人,看不见啊!

肖琳唉声叹气:诶,贫富贵贱古犹今哩,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嘛。

谢繁荣也生气了:跑我家里来,抓赌又抓嫖哇,真是好说不好听,跳进长江也洗不清!

肖琳弯腰,行鞠躬礼,泣拜乞求道:晚辈糊涂,一时失慎,名节蒙污,玷辱先祖,羞见世人,族长公义,恳求您老施恩,赐救我等!

谢清源说:行如此大礼,折杀老朽也。不打紧,未成定局,尚可挽回,不必忧慌。喂,学商人在哪?他算什么官,顶多是只走狗!

谢繁荣答道:不晓得去哪了,刚才还在客厅看电视呢。

谢汉自告奋勇去找,楼上楼下转了一圈,最后在院墙外的厨房窗下找到,他又像狗似的蹲在那。

闻族长召唤,谢学商摇身摆步,缓慢而行,随口作歌,吟咏道:林泉隐居梦先觉,茅庐半掩独幽雅,座上往来无白丁,壮志伏骥待阳春!

谢繁荣晒笑:自比孔明隆中卧,寄傲乡野待天时,是否太过?贻人口实!

谢清源微笑着招手:吁,贵公子何许人也?咄,到此有何公干?

谢学商作揖施礼:哎哟,商到此游玩,不期伯父也在呀!伯父大人近期安好?愚侄这厢有礼了!

等谢学商走到跟前,谢清源笑眯眯的说:真正是,择日不如随心意,相约不如巧偶遇。噫,公子得志高升,穿虎袍,踩莲花,目长在顶,飘飘然有将军风范,伯父乃一耕夫耳,安敢受官礼?将军认祖归宗,不弃父老,实愧不敢当,恐误前途,切勿念旧情!

谢学商脱下迷彩服,扔椅背,作惶恐不安状,弯腰致歉道:对不起!有计不在门前耍,高官不压乡亲们,商认错赔礼,伯父年高,莫嗔怒,气出病来,侄之过也。商鲁莽粗野,行为冲撞,恕罪!谨记伯父教诲,当不再轻狂,望乞饶过!

谢清源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君王弑父屠兄诛宗族,史上屡见不鲜,汝鱼肉百姓,横行乡里,做些许憎恶事,又何故畏惧神灵天理报应?

谢学商叩首拜谢:自作孽不可活,如此浅短愚钝,商必死于非命也。蒙伯父棒喝救赎,顿悔前罪,必补过自新,方不负伯父仁慈厚爱!

谢雄说:我一句都没听懂,说话能不能换成日常用语?甭欺负我读书少呀!

鸭公嗓说:最好说普通话,全国人都听得懂。你们要说方言,我也说白话,交流不方便,就手脚比划,都开历史倒车,返回原始森林做猿人。

肖琳说:瞧你这突兀眉骨,陷眼窝,高耸颧骨,凸出嘴巴,前呲暴牙,简直就是北京猿人。

谢繁荣说:乱弹琴!请高手屈尊,求解灾化难之化,谈正经事呢,不要插科打浑,离题万里。

谢清源眼露不悦之色,冷言冷语地讽问谢学商:听说你领令来抓赌哈,凑巧得很,刚才在你家,我俩口子和你父母打麻将呢,一元一番的彩哩,你得先抓我们呀,要不然么样服众啊!

谢汉说:警察抓亲爹---公事公办,既然是包公转世,就该铁面无私,六亲不认。

谢学商说:一家人打麻将,属于娱乐。在公共场所,斗牛,压九点,炸金花,赌金万元以上,才算聚众赌博。

谢清源说:你说的这些,我也喜欢玩哦,还晓得你更喜欢耍嘛。繁荣呀,把冷盘撤走,咱仨过把瘾!

谢清辉一脚跨进院:玩啥呢?这么热闹,我也要参加!

谢清源揶揄说:你儿带人来抓赌,我们正大光明的赌,好让你儿立功得奖励,还拿提成啊!

谢清辉大发雷霆之怒,喝叱道:放肆!抓赌抓到家里,岂有此理?咱们就在他眼皮底下赌钱,看他敢不敢抓?胡闹!班门弄斧,真是不晓得天高地厚,关公面前耍刀,不清楚自个几斤几两,几个脑袋!

谢学商说:我虽顽劣,岂敢造次?闹着玩,开玩笑喽,逗大家乐呗,何必打我脸咧?

谢清怡早到了,只是没进院,站在门外抽烟,几个人说的话都听见了。他走上前,调侃道:学商呀学商,我真看错你了,没想到你还有经商的头脑,专门在家门口,抓赌又抓嫖,没收乡亲的钱,补充国库啊!

谢学商说:叔,言过了!响鼓不用重锤敲,侄知错了!咱能这样不懂事吗?

谢清辉说:兔崽仔,还不赶紧赔罪!哼,无非是找个由头,骗吃骗喝罢了,今后不许吓唬人!

谢学商说:鄙人无知,给大家添烦乱,对不起啊!您家一个个,都炼出火眼金睛,侄再不敢闭目塞听,睁眼不识泰山了。

谢清源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蔫。

谢清辉说:愚夫教子无方,于族有亏,惊扰乡亲,我给大伙赔礼致歉!犬子势利冒犯,勿记仇留恨,念人情恩缘,望宽洪大度,乞担待些!

谢繁荣说:叔多虑了!我们自幼一起玩耍,陪伴着长大,亲如兄弟,一时误解,就事论事,讲清楚了便和好如初,怎会有仇恨?

谢清辉说:贤侄大人有大量,海纳百川,今已兴旺发达,将来必定大富大贵,福泽一方。

谢繁荣说:谢叔祝福!借叔吉言,他日富贵,必不忘父老提带之恩,年年除夕,定要大晏乡亲,上流水席,摆一百桌。

谢清怡说:不可虚诺,击掌为誓!倚老脸一问,除夕晏有“佛跳墙”么?

谢繁荣说:倘若富甲一方,谁还吝啬一盅“佛跳墙”吗?有,肯定有,必须有啊!

话至此,事摆平,皆大欢喜。众人称兄道弟,各找话题谈天说地,笑语喧哗。

夜晏

谢雄和谢汉一人端上一脸盆的排骨煮薯粉包坨,热气腾腾的放桌面。

谢繁荣摆凳,请客人入座就餐:实在不好意思哦,开席时辰晚了些,大家都饿了吧,快请上桌落座,吃点菜,喝几杯酒,暖暖和和身子。

谢清怡说:我等厚颜打忧了,贤侄莫嫌吵。

谢繁荣说:拙荆不在,没什么好酒菜待客,休怪怠慢,见笑了!唉,夫妻闹矛盾,内子气回娘家,撇下我孤零零,凄凉凉,冷清清,家里难得热热闹闹的。大家的欢声笑语,我求之不得也。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厌呢?

谢清源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家和万事兴哩,回去我让你叔婆给她打电话,好言好语劝导,游说她回家来。

谢繁荣说:叔公肯出面调解,太好不过了!我替儿女先谢谢叔婆的仁慈善举!

谢学商的迷彩服手下,都是凶形恶相之类,围着点心盘,吃着水果花生糕点,果核瓜壳纸盒,随手乱扔,遍地开花,满地可见。听到请客入座,一人发牢骚说:早就闻到肉香扑鼻,怎么捱至此时才开席?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谢学商说:不得失礼!大器不怕晚,好饭不怕迟,懂不懂?主家深情厚意,不惜血本,请你们吃鲍翅,竟然不知感恩,真是嘴欠抽。一个个如饕餮进门,看我日后么样收拾你们!

谢清辉说:乌鸦笑猪黑,你也差不多。这是在雅堂内品佳肴,尝海鲜,你吃法斯文些,不要像路边摊那样牛饮海塞,不辩滋味。

谢清怡说:再莫要学猪八戒吃人参果,一口囫囵吞下,真是枉费厨师的好手艺。

大家推辞礼让一番,纷纷落座。族人坐一桌,客人坐一桌。肖琳负责炒菜,谢雄,谢汉负责上菜,都没有坐席,因为临时加插食客,即使想坐下吃,也没位置坐了。甭说这仨,就连谢繁荣的坐位,也是另外加个圆凳,再添套碗筷。一桌坐了十一个人,挤得满满的,没有空余的地方。

谢清源朝东坐首席,拿起筷子时,顺手一摸桌面,随即起身去洗手。谢繁荣知他嫌桌面油腻腌脏,便拿来塑料薄膜台布,抖开铺上,重新排盘碟,布碗筷。

谢清源拉谢繁荣坐到他下首:客随主便,你看得起我,我要陪你好好喝几杯。

谢清辉吩咐谢学商搬圆凳,坐到末席去,跟他的迷彩服手下做伴,同桌吃饭。

谢繁荣拿起筷子,邀请道:大家动手吃啊!一时仓促,未备美味,惟有粗蔬款待,怠慢了些,不成敬意,还请开怀取用,不醉不归。

谢汉用开瓶器拧开红葡萄酒,倒在玻璃壶,再兑上雪碧,绕桌给大家一人斟上半杯:细细品尝,慢慢品尝,这可是法国葡萄酒,洋人吃西餐的专配。今日吃海鲜,荣哥特别强调不能喝白酒,担心烈酒辣了舌头,麻了味蕾,吃不出正宗的纯粹味道。

谢学商端起喝了一口,去了大半:怎么有点酸叽叽?既不如酸奶爽口,也不如奶茶香甜。

谢清辉说:叮嘱你一小口,一小口,细喝慢咽,含酒绕腔,徐徐回味,谁叫你灌肠似的?狗肉上不得正席,你就是灌啤酒的命!

谢学商说:说好的海鲜呢?谁稀罕平常酒席的打头脑!

排骨煮薯粉包坨,的确是寻常酒席的第一道菜,即本地方俗话说的打头脑。第一道菜,不是下酒菜,却注重充饥,因为开席多半晚点,客人空着肚子等待,大多都饿了,先吃些填肚,再喝酒也不易醉。再者,这是厨师专门为妇女小孩准备的下席菜。妇女小孩不喝酒,吃饱就行。小孩活泼好动,坐不住爱乱跑,饭量又小,吃一碗就可以下席了,妇女要盯紧小孩,怕他们捣乱,吃饭也不安心,先吃一碗,混个半饱,再吃头几道菜,也就下席管小孩去了。

肖琳上薯粉包坨的本意,也是考虑到大家已饥肠辘辘,先吃几个垫垫肚,担心空腹渴酒,不仅易醉,还伤胃,特别是葡萄酒,入口甘洌醇厚,不冲鼻不上头,但后劲很大,尤其是喝锰酒,醉起来更快,更难醒转。

今晚,少有妇女,没有小孩,男子要预留肚子喝酒吃下酒菜,女士觑眈海鲜浅尝几个也罢了筷,这盆菜几乎原封不动便撤回后厨。谢汉直嚷“暴殄天珍,浪费粮食”。肖琳借花献佛,就吩咐他端到父母家,给妇女小孩解个谗。

谢雄献上头一道大菜,活吃虾。透明的青河虾,洗净除菌后,剪去须,脚,尾,装在带盖的玻璃碗里,端上桌,虾还在活蹦乱跳。一瓶孝感米酒,一瓶绍兴米醋,每人一只玻璃杯,一碟姜末蒜末辣油麻油酱油调汁的醮酱。

众人举筷孤疑,见所未见,不知如何下手,踌躇不前,闻所未闻,也不知怎样入口。你看我一眼,我瞧你一会,都怕露丑态出洋相,半晌,仍是大眼瞪小眼。

谢繁荣做示范,他微启玻璃碗,活虾用筷子挟着钳出,在醮酱里一滚,送到嘴边用上下牙齿一咬,像磕瓜子一样,吮吸吃之。虾仁吃过,把虾壳吐出,虾头犹咕咕噜噜地蠕动。

谢学商照猫画虎,虾太活泼,挟时弹跳着,动辄滑下筷子,落入碗里,蹦进虾堆,已莫辩彼此。好不容易捉住一只,醮酱时却又挣脱筷子,在碟子里鱼跃跳舞,跳得酱汁飞溅,一片狼藉。招来哄堂大笑。惹得他火起,干脆弃筷,直接用手抓,抓到拿紧,酱面涮几下,丢进嘴里,咔嚓大嚼,似啖肉吃豆一般,连头带壳咽下喉。

鸭公嗓则吃呛活虾。把虾挟玻璃杯,倒入半杯米酒。稍等一会,虾颓然醉倒,静卧不再动。他挟起,再细嚼慢咽。

娇滴滴的女士,不喝酒,玻璃杯里倒米醋,吃在嘴里,别有一番滋味。

更多的人,依样画瓢,三种吃法都尝试到,皆称赞为美味,妙不可言。

芙蓉毛蛤,酱油海瓜子,血蛭子,炒田螺,水晶虾球,乌鱼羹,红烧海参,干贝萝卜球之后,夜晏的主打菜佛跳墙,终于端上桌子。

一人一小盅,揭开铝镆纸,热气腾腾,肉香冲鼻。开一盅,飘荡一股香,开三盅,盈溢一片香,开五盅,香味沾衣,开十盅,则是浓香如海,未曾吃,人已陶然而醉。不为口腹,单凭对视觉的冲击,再加嗅觉的颠覆,皆产生恍恍惚惚的梦幻感,觉得不在人间,飘飘然身到天宫,侪入瑶池盛会。

用汤匙勺起,食之,鲍鱼,酥软而不烂,蹄筋,脆爽耐嚼,鱼翅成羹,入口即融,滑软细腻。

谢清源说:美食就像鲜花一样,烂漫绽放,然后凋零。人生苦短,时不待我啊!

谢学商说:更像美人。美人卷珠帘,深坐蹙娥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谢繁荣说:美人之美,不在容貌,在操养。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静态是美,倘若开口便骂,行为粗野,则不可深交,要是追名逐利,抛家弃子,即丢之不足惜。

谢清源说:天下攘攘,皆为名来利往,但君子爱财,要取之有道,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与不为定荣辱。

谢学商说:仁义道德,弘善遏恶,理无废弃,然存天理,灭人欲,舍私为公,也有偏执,残忍的另一面。道也应顺时而变,以人为本,公私兼顾。

肖琳亲自送上两道菜,干豆角扣肉,火腿鸡蛋羹。

谢清怡说:肖琳做菜有天赋,生来就是吃厨师这碗饭的材料,就该去技校学厨艺,拿到证再开饭馆。窝在家里带小孩,埋没了,可惜了!

谢清源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我觉得,人还是要专注在你喜欢的事情上,不要过多去想那些影响你的事,尤其是负面的评议。

肖琳说:大家的认可,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我只希望能专心做菜,成果么样,大家会看到,知道我在努力,有进步,我就心满意足了。

喝酒菜之后,是下饭菜,腊肉炒蒜苔,醋溜白菜帮,清炒红菜苔,芹菜炒香干,青辣肉丝,红烧鱼块。

佛跳墙,大家吃了,还想再吃,话题便转到谢繁荣承诺的除夕晏上。

鸭公嗓说:我是广东人,你们的除夕晏,我能参加吗?

谢繁荣说:不能。乡有乡俗,族有族规,不依规矩不成方圆。谢汉说:除非你入赘谢家,做上门女婿。

谢繁荣说:你已结婚生子,下辈子吧。

鸭公嗓说:台商,港商,两个老婆两个家,两头跑呢。

谢清怡说:明媒正娶可以,*不行。

鸭公嗓说:只有休妻再娶啦。

谢雄说:不至于吧?为口吃的,就休妻!

鸭公嗓说:厨娘是你老婆,你当然不成问题啦,天天当饭吃也不是问题。

谢汉说:想吃,其实很简单,红包就能解决了。

谢繁荣说:今日我也没尝到味,闻香谗死个人耶。要不然,咱们改天再约!

谢雄说:行!我等你通知。

饭罢,辞行。谢清源说:今日厚扰,容日后竭诚奉酬。

谢繁荣说:有何本事,敢劳酬谢?没甚好款待,区区小菜充饥,你能赏脸,光临寒舍,这是我的洪福。

比拼

这盅佛跳墙,香醇甘美,齿唇留香,食客两三月,仍回味无穷。回忆时,一个个说得眉飞色舞,一个传十个,十个传百个,味美之名不胫而走。

未食者魂牵梦萦,朝思暮想。族人便怂恿谢繁荣今年就兑现除夕晏。

但未等到年终岁尾,族人便吃到了佛跳墙。

闻知“替身”事件,蓝火莲杀了个回马枪。她回谢河畈头一件事,就是举办乔迁之庆,大宴宾朋。全族人人请到,来者每人送把折叠伞,男客一人发一条烟,女客一人发一条围巾。晏席上,不仅有佛跳墙,还有海底总动员,且每人一盅鲍鱼,一碗鱼翅。

不日,她携夫去广洲。

隔一年,再回谢河畈,则与人合资,在南市路,开了一酒楼,主营生猛海参。

隔三年,她在政府大院的十字路口,开了一家超市。

隔五年,县城的每条街,都有她开的连锁超市。

隔十年,她的连锁超市,开遍县里每个乡村。

生意由小变大,资金由少变多,老板由小做大,她成为真正的有钱人。族人开口即称她为富婆。

这么多年过去,肖琳仍然不能自食其力,依旧靠男人养活,只不过多生了两个女孩。

和妇女斗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管什么事只要做了,自然便有人知晓。太阳底下无鲜事,人们嘴里无秘密,腹内有鱼肠,舌上有龙泉,剑术无影,剑气无形,杀人不见血。

蓝火莲的升迁晏之后,谢雄感觉人们从心理上,就本能地排斥他,说什么都不对,什么都不说也不对,做什么都是错,什么都不做更是错,他真的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又该做什么。他原本已无所适从,再加上乡亲们对待他鄙视冷漠的态度,看他的异样眼神,甚至讥讽的目光也如芒刺在背,就连三五岁的小孩都冲着他后背吐唾沫,拍着双手唱歌儿,“老龟公,小龟公,一屋龟公,穿绿衣,戴绿帽,上下绿色”。他心已愧,又蒙羞,意已悔,又气恼,越来越神思恍惚,郁闷寡欢。

但让人闭嘴不议论,或贴上封条,谢雄又做不到,只要有人围在一起说什么,他就怀疑是说他的坏话,在败坏他的名誉。不可避免的,经常有一些不好听的言语,传进谢雄的耳朵,他听了就脸上乌云滚滚,黑烟缭绕,咆哮如雷地强烈抗议。然而谁也不服,天空无云不下雨,水面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蛋,蚂蟥不咬岸上人。任何事总有它的来龙去脉,不好的前因,才酿成歹后果,没那些不靠谱的事垫底,舌头再臭也扰不了你心情,剑锋再利也伤不到你精神!抗议无效,尤其是妇女的舌头,婆娘的漏嘴,好言说,好猜忌,倒飞醋,吠嫉妒,乱嚼得更厉害,天生就是搅屎棍,惟恐人家不吵闹嘛。

谢雄比一般男人矮半头,却又头大腰粗,方脸阔嘴,宽肓壮腿,且是个力大无比的肉墩,伸手就能撂倒一个壮实男子。他胸无点墨,不学无术,头脑简单特冲动,脾气暴燥好发怒,爱惹事,尤其好打架,比他小的欺负,比他大的敢打,眉目间埋藏着一股拼命的杀气,动手又快又狠,既舍得自个的命,也不惜别个的命。力又大,心又狠,下手还毒辣无比,村人都说他,这小子是猛张飞投胎转世,铁皮脑袋不怕打,又是打不煞的程咬金!不知这凶恶,宄竟秉承谁而生?

他自小崇拜武打片里的江湖英雄,绿林好汉,对飞檐走壁,偷宝窃器,拳打脚踢的功夫,煞是佩服,对地痞无赖横行乡里的恶习也不例外,喜欢看挥刀抡枪,打打杀杀的电视剧,羡慕侠客们一言不合,就拔剑相斗的快意恩仇。年少时呆头呆脑,讷言钝行,做什么都比常人慢一步,小学读了九年留了三个级,考试没尝到起格的滋味。同一年开蒙的同学,别人初中都毕业了,他小学还没读完,且顽泼凶残,不尽勤劳,不受教诲,欺下诳上,未等毕业就被“看见他就头痛”的老师劝退了。退了学,书不读了,也不踏实务农,整天游手好闲在外东浪西荡,叛逆,粗狂,不安分,是另类的非善角色,浑浑噩噩混日子,仍是个浑身长刺的愣头青,哪里打架斗殴了,一定少不了他。

没想到长大,他时来运转,打屁吹得燃火,娶个城里美女当老婆,似乎变了一个人。矮胖丑依旧,但众多羡慕的目光,及撑门顶户的心气,还有老婆孩子的温暖,让他有了创业兴家的念头,由此收敛爆燥脾气,干活当差,做起事来精神抖擞,劲头十足。在外搬砖筑墙,在内扫地通沟,也不贪闲偷懒,还爱说爱笑,活泼有趣,也懂些礼体,嘴巴也赶趟,好话孬话都递得出去,对人虽客气,却又能在友好中体会到他的强悍,不好惹。

平安无事尚可,遇难则恢复原形。谢雄听流言乱喧哗,败坏家声,玷辱行止,他气得面红耳赤,肉颤身抖,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升,恨不能寝皮食肉,锉骨扬皮。天生的秉性,长定的相目,到死都不会改,傻不傻乖不乖的土蛮子,说到底,只不过是蛮横暴怒无理,而又孔武有力的村野莽夫罢了,他为人鲁莽,办事浮躁,不够豁达,解决问题从不考虑心智谋略,只限于一个土方法,那就是打呗。

谢雄说:嫌粪缸不臭,拿棍子搅?野老婆姘野老公,光棍养情人,妇女偷汉子,长舌婆,你都看见了?

王曼君说:我就看见了!搂搂抱抱进茅厕,心急火燎钻草堆,惊得狗婆衔崽走,吓得鸡鸭扑翅飞。禽兽知羞躲,男女妄隐行,天不藏奸佞,纸包得住火?

谢雄说:你看见算个屁,你有物证吗?

王曼君说:狗不乱吠,鸡不乱啼,闹得鸡飞狗叫,大家谈笑话,坏事传千里,你还要么样证据?

张玉芳说:物证,当然拿得出!你想看奸夫的裤衩,还是贱妇的鞋袜?

谢雄说:将已度人,贼喊捉贼,是说你自己吧。

李银花说:半夜吠啼慌张跑,一跤跌落屎尿坑,吞粪噬蛆不敢讲,打针吃药言解毒,医生问解什么毒,过期食物误中毒,又灌肠哦又洗胃,住院三天花三千,看你偷吃谗不谗?

谢雄说:造谣!汉哥半夜上茅厕,跌进粪坑,我知道,住院是我伺候。你们移花接木,说他偷情,还有谁瞧见了?

张玉芳说:我也看见了。当晚,我就和学兵说了,他说什么非礼勿视,勿言,勿听,不允我张扬。

谢雄说:编谎!你们恶习中伤,说得有鼻子有眼,他偷哪位?谁又亲眼目睹了?

王曼君说:装三岁小孩,不懂自己如何问世啊?幸亏是男子落粪坑,要是女子,恐怕肚里的伢就保不住了。

谢雄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今日越理欺心,搅浑胡缠,敢赌咒不?发毒誓!

王曼君说:句句真言实语,为何不敢?上有皇天,下有后土,当中有良心,我要是丁点诬陷,叫我上山滚岩死,下河水淹死,出外雷击死,入房蛇咬死,中邪得瘟死,总之一句话,让我不得好死!

谢雄说:不做天聋地哑,不该看的,看了,不该说的,说了,你就该不得好死,死无全尸!

张玉芳说:看见狗连蛋不吉利,撞到人叠人要倒霉,多晦气呀,我愿意吗?破解法惟有说破,不说破就会担当人家的灾和病。传教自古如此,你还不让人说啦?

谢雄说:捉贼拿脏,捉奸拿双,你在现场,你抓了现形,当时,当场,你怎么不喊嚷?事后诸葛亮,只放马后炮,糊弄蒙骗昧良心!

王曼君说:不识好歹!你老婆风流,你不嫌丢人,我又何必留什么面子?搓屎当糖吃,嗅臭当香熏,真是给脸不要脸!你敢赌咒吗?

谢雄说:青天白日的,要是我抵赖,让我黑心烂肝,吃枪子,挨砍刀,遭雷打,受火焚,娶个老婆掉缸死,生个儿子没卵子,断子绝孙!

李银花说:你们都说她贤惠,说的人多了,听得多了,她就真的以为她贤惠呢。世间哪有这种贤惠法?

谢雄说:你再能,还不是被男人日夜当马骑?

王曼君说:黑狗长了白耳朵,一看就知是杂种!正派女子今生,那也只被一人骑。

李玉芳说:不像你家,冬瓜生毛,代代有种,辈辈传承。

王曼君说:花生地里长棵玉米,出了野种都不用说。

谢雄说:么样好人对你讲,何不叫来对个证?

王曼君说:俗话说,林中树木长眼睛,房间墙壁长耳朵,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只我一人有耳有眼吗?

谢雄说:山林树木有高低,十只指头有长短,就是双胞胎也没有一模一样的。

王曼君说:是家是野,做个亲子鉴定,不就清楚了么?

谢雄说:放屁,这关你什么事?聪明只管得你一人,富贵只管得你一家,你能管好自家人,就相当不错了。哪个请你管闲事了?哪个又妨害了你的生活?

李银花说:繁荣当“替身”,该蓝姐管。勾搭学商,我就要追究到底!

谢雄说:谁拦你追了?你去告状嘛,村长在家里,派出所敞开门,法院也没关门,随便你去告!

王曼君说:大家同一个祖宗嘛,大家共一个祠堂嘛,出了伤风败俗的人,做了辱门败面的事,哪个都可以管!呸,要是在过去,我就能请族长,整家规,施族法,把臭不要脸的,统统开除,除名去姓,赶走在外,驱逐出境!

谢雄说:这都什么年代了?法无禁止,则可为。如今这种事,村长不管,族长不管,就连法律都不管了,偏偏你还管?你管得着吗?你管得了吗?

王曼君说:《婚姻法》明确规定,一夫一妻,禁止多夫多妻,还明令夫妻要忠诚,禁止出轨,就包括养情人,*,通奸等行为。

谢雄说:嫖赌黄毒,贪污受贿,法律也禁止呢,可禁就能止吗?婚外情多如牛毛,管都管不过来,抓大放小,由刑事改为民事了,只要配偶不追责,其他人无权干涉。

李银花说:你偷人做贼,要自由,我还要杀人放火的自由呢!可能吗?

谢雄说:你有守清规戒律的自由,我也有不守清规戒律的自由。你可以劝导我,但你不能谴责我,更不能辱骂我,士可杀不可辱!

王曼君说:呸!偷人养汉,败坏人伦,竟然还这么理直气壮?诸位看得真,听得明啊!大伙见过不要脸的,保证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

谢雄说:老不死的,你活到这么大年纪,全不晓时事!你守贞守节守德,黄莲树下,苦中自娱自乐,要是觉得吃了亏,也可以去偷人养汉嘛!

张玉芳说:你放么臭屁,以为我们是你们?鳅陪蟮滚臭泥,一床被不盖两样人,不是一样人,不进一家门。

吵作一团,对骂一会,谢雄便败下阵来。

妇女们那张嘴委实厉害,上下两片嘴唇皮,说起话来就像机关枪一样,子弹一串一串往外射,东扯西拉诓来诈去,揭短挑衅胡搅蛮缠,击得他祖宗十八代斯文扫地,尊严无存。

谢雄落进妇女们的连环套里,声誉是一个家庭的门面,哪怕别人唾一口,他都不允许,奈何被逼而百口莫辩,跺脚切齿道:呸,禽兽,挨骂都不配!

李银花一字一顿地说:哎呀,做畜牲事的,才是畜牲呢。大路不平旁人铲嘛,真是巧板眼,不去找做畜牲事的算账,反倒寻说畜牲事的麻烦。

谢雄说:禽有禽言,兽有兽语,只有禽兽,才知禽兽事!

王曼君说:只有鸡鸭狗猪哦,才只认得生母,不认得生父哩,不讲究认祖归宗呢!你这样袒护,真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呀!

谢雄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多言多嘴,就不怕遭受因果报应?

王曼君说:嗨,你能把我怎样?我等着,你给什么颜色哩!呃,你能把家中妇女怎样?又能把门外野汉怎样?大伙都骑驴看唱本,等着瞧你,到底要把戏唱到什么程度呢!

围观的人为她喝彩,有的人还鼓起掌,孩子们吹出潦亮的口哨,嘘唏声此起彼伏。

谢雄本是个暴脾气,怎么会咽下这口气?妇女嘴锋利得像一把刀子,把他的肺都气炸了,怒不可遏,挥拳就打,气急败坏而面目狰狞的样子,活像厉鬼无常:多事精,无事生非,这不是找死么?

王曼君说:今日这事,是你先动手的。

谢雄说:我就动手了,你也动手呀!

张玉芳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男人打女人,倚力欺人,你看人多,是不是把丢人缺德当光宗耀祖?

谢雄说:你叫人来帮拳啊,把你的同道都叫来?

王曼君说:不识好歹,这不是只疯狗么?你嘴里有炸药呀,怎么这样难说话?不值得交往!算了,我不跟你说了,好狗不挡路,你闪开!

谢雄说:没认错,就想溜?

王曼君说:这么多年,我和你说过话没有?你想找我打架,我还没空闲呢!

谢雄说:我警告你们,管好b嘴,不要乱出声,乱说话。再听到哪个瞎说,我就将哪个的长舌头扯下当裤带,谢河畈的好风气得从我这开始。

李银花说:败坏门楣,玷辱祖宗,还有脸说谢河畈的风气?姐妹们,齐上阵,帮家族清理败类啊!

张玉芳说:留情不动手,动手不留情,姐妹们,快来,咱们打自卫还击战啊!

众妇女一拥而上,就是一顿乱挠乱抓,乱咬乱撕。谢雄追撵着打得赢一个,却打不赢一群,所谓双拳不敌四手,两眼难顾八方。一场混战,他被她们从身后兜头勒住,拦腰箍住,搂膝抱住,又被推倒了,压地上,衣服被撕破了,头发被抓乱了,鞋袜被扔掉了,脸上,手上,脖子上都是血道道。

幸亏,妇女们的男人们只是袖手旁观,没有上前帮拳。谢学商说:小孩把打架当作游戏哦,谁见过哪个大人也跟着小孩一起玩耍?

家庭暴力

谢雄脸上挂伤回家,进门踢椅,踹桌,摔盘碗。

肖琳拿来红花油,帮他擦伤,说:这是怎么回事?你又跟人打架了?

谢雄说:你这闯祸精,害得我背黑锅,拿我当顶罪羊!

肖琳说:莫瞎扯,我在家里坐,哪来的罪?你闯下祸,就栽我头上!

谢雄骂肖琳:贱货,孔雀开屏,也没有你这么随便!

肖琳说:亲爱的,我是清白的呀,汉哥是单相思,不关我的事,你不要往心里去。

谢雄劈头盖脸给她一巴掌:我说了为么事打架吗?我说了野汉子是哪个吗?做贼心虚呀,不打自招!

肖琳说:我挺着个大肚子,行不能久行,坐不能久坐,关门闭户在家养胎,亲爱的,你说我能有么事?

谢雄说:你急什么?未必真的没什么事!没做亏心事,你怎么就像马蜂蜇了一样?

肖琳说:你竟然打我?我洗衣拖地,收拾晾晒,每日还要三茶六饭的伺候你,别个孕妇都要老公服伺呢,你居然不承情!良心被狗吃了啊!

谢雄模仿谢繁荣的声音:琳妹妹哟,劳烦你煮锅冰糖银耳百合羹。原料在厨房壁橱的上格抽屉里。

肖琳说:做佛跳墙,我不答应,是你一口允诺,去他家做厨,我不愿意,是你逼迫我去,如今传出闲话,你倒怪怨我!还讲不讲一点理呀?

谢雄说:我只答应你去做厨,没允许你投怀送抱啊!在我眼皮底下偷情,拿我当傀儡玩耍哟?演技高超,全凭经验,曾经无数,历史辉煌嘛,狗男狗女,欺人太甚!

肖琳也模仿谢雄的腔调:有打赏就行,给小费就中。五十块一碗,就这个价哩,愿者来买嘛。

谢雄怒目而视:娼妇,连孕期也不消停,只顾自己快活,不管骨肉安危。我蠢,没想到狗改不了吃屎,居然相信浪子回头金不换!

肖琳急眼上火,跟被人扒了祖坟似的骂:别个老公赚钱,一年就是好几万,你拿了多少回家?有钱不好好挣,只晓得拿老婆做顶门杠,也是真够不要脸的,素质怎么就这样差呢?

谢雄说:别个老婆耕田种地,割谷栽菜,我不要你挑担水,不要你拿根柴,终日坐在房中做秀女,我是没得用,你跟我亏大了?

肖琳嚎啕大哭起来:我和汉哥睡觉,谁看见了喔?我俩交往,光明正大得很!

谢雄说:墙有缝,壁有耳,你当天下人全都眼瞎耳聋?没人指证,不等于没有!你有哪一点让人信?身边从来就不缺护花使者,这么不检点!

肖琳说:亲爱的,别个诬蔑我,你也冤枉我。

谢雄说:诬蔑?嘁,身残,脑也残了吗?你就这么轻易被所有人冤枉?别个又不诬蔑我?

肖琳说:我家白住他的房,你没钱付房租,我帮他打扫收洗,偶尔打个平伙,亲爱的,难道不应该吗?听别个瞎说,你就要与我作对?蠢货!

谢雄毕竟去外边开了眼界,滋长着从前并不明显的傲气:就你这品行,要不是为了让我妈高兴,打死我也不会娶你。贼胚,玩歹心肝!造孽,一点不自重!

肖琳说:亲爱的,我造什么孽?

谢雄说:不是造孽,反倒是我的福气啦?姑娘伢给人垫屁股!被人甩的破烂货!你好狠毒,我哪点对不起你?在我面前,残花败柳装纯洁,浪娃*充处女,使骗术蒙我,欺我傻!我确定蠢,笨到上当!

肖琳说:我怎么造孽了?

谢雄说:哼,想当县长的儿媳妇?当年那辆小轿车,怎么不将你和你肚里的野种,一起撞死?胎撞掉,人撞瘸,留下祸害来辱我!

肖琳叫喊道:没有过的事,你听谁说的?你快告诉我,是谁在害我?我什么时候,跟他结什么仇,有多大恨,要用这些歹毒话中伤我?

谢雄说:当年,你在职高读初二,他在电大读大三,是不是?他爸是副县长,你爸是化肥厂门卫,对不对?人家只愿意补偿你二万,不肯娶你为妻,你妈曾经找上门去哭闹,扬言告御状,有没有?

肖琳摆手说:不是。不对。没有。

谢雄说:人家岂受恫吓?你在路边行走,那辆小轿车却横冲直撞奔你而去,你吓得逃上人行道,小轿车瞄准你撞上去,用车头将你拦腰撞飞,跌落十米外,即刻流产。

肖琳说:那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交通事故,车是外地的,司机也是外地的,根本就不认识我。

谢雄说:当然要用外地的,否则人家怎能撇得一干二净?嗤,你以为人家副县长是糊弄事,混饭吃!

肖琳说:压根就是两码事,你不要混淆视听,制造冤案。

谢雄说:事故赔偿也是二万,和人家愿意给你的补偿,数目恰恰一样,你怎么解释?车撞得那么巧妙,不伤头,不伤脚,偏偏伤腰,不致命,不致残,只限流产,你又如何辩驳?

肖琳双手掩面,摇头说:你别逼问我,当年我只有十五岁,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记不清楚了。

谢雄说:你装失忆,可人家却说得明明白白,确确凿凿。人家来这大道乡当乡长了,酒桌上拿你当笑话讲!就连村长背地里也说你家“吃哑巴亏不认栽,不知进退攀高枝,不识时务没分寸,敬酒不吃吃罚酒”。

肖琳说:吃了哑巴亏不认栽,你还不是也一样。家丑外扬,臭了我,也臭了你,臭了我家,也臭了你家。既然是讲笑话,就当在说笑话,开个玩笑,乐乐罢了,何必较真?咬死不承认,神仙难下手!

谢雄说:我本不臭,娶了你,才沾了臭,染了臭。

肖琳说:事故就摆在明面上,哪个叫你眼睛被针尖戳瞎了,看不见?像你这样的穷困户,娶我这样的漂亮女人,你还不满意?穷得娶不起妻的光棍,多得很,你家不就有一个吗?老婆孩子热被窝的温暖日子,过腻味了!

谢雄说:早知娶的是不守妇道的妻子,我还不如打光棍,至少不臭!

肖琳说:当初不嫌臭,如今你在门外找野老婆了,嫌我臭了,好说嘛,我滚呗,给你俩腾房让床,你跟花妖蛇精过吧。

谢雄说:原本是你先不干净,现在反倒诬蔑我负心,莫非真是天生烂杨花?滚!莫脏了我的地,臭了我的房!

肖琳说:我为什么要滚?要滚也该你滚!这床上的铺盖,房内的家具,电器,日用品,哪样不是我的嫁妆?这房租,水电费,生活费,哪些不是我掏腰包?你光身进家,就该净身出户!给我滚出去,跟去你的野老婆过!

谢雄说:你滚,跟你的野老公去过!

肖琳说:你说汉哥是我野老公,我就跟汉哥一起过!这房是汉哥的,这嫁妆是我的,你滚不滚?

夫妻越吵越高声,越骂越难听,俩人你骂我,我辱你,越吵越凶,男人吼,女人哭,孩子尖叫,家里闹得恰似水烧开,水翻腾个不停,哨音嘘个不停,壳盖响个不停。

谢雄气急败坏,他撸拳扬手,对肖琳拳脚相加:臭*,你还真敢想,敢做,敢说,敢当呀,我不打断你手脚,叫你坐轮椅,就不姓谢!

肖琳哭喊着东奔西跑,满房乱逃,大呼救命。

谢雄紧追不放,朝她的头,打过去一巴掌,朝她的腿,又踹上去一脚。

肖琳蹦上床,拿起床头的剪子,架在脖颈上:哎唷哟,你要再说侮辱我的话,我就死给你看!

谢雄一拳头打在她手上,打飞了剪刀:你这骚货,你想男人想疯了,你再怎么想,也不能勾引自家人呀,你个贱b,老子打死你!

没想用力过猛,却将肖琳的下巴骨给打脱了,她嘴角涎水直流,咿咿唔唔说不出话来。

和稀泥

谢雄知道父亲不仅会治蛇咬解毒,也会治水火烫伤,还会接骨推拿治经络扭伤。肩关节复位,膝关节复位,都不在话下,下巴骨复位,也该是小事一桩,他赶紧去老祖屋请父亲来治。

谢清泉跑步来后,让肖琳坐到椅子上,他左手按住肖琳天灵盖,右手托住她下巴,猛然往上一推,但听“咔嗒”一声响,下巴骨就复位了。

下巴一接上,肖琳便打翻椅子,一屁股跌坐在地,放开喉咙,声撕力竭地“哇哇”大哭,手胡乱挥舞着,脚无序蹬弹着,脸上鼻涕眼泪横流,如丧考妣般伤心。

谢清泉说:你男人家手重,你要把她打死?当她是铜头铁身子!要打,你打屁股呀,打头是要她死啊!遇到什么事,你都不能冲动呀,她犯了死罪吗?

谢雄说:贼胆大,不要脸,打死算了,她活着丢人现眼呀!

谢清泉说:她么样不要脸啦?瞧你这土匪相,你眼睛长裤裆了,你瞎说?

谢雄说:暗室亏心,神目如电,要是我瞎说,老天爷叫我父母妻儿全死光!

宫喜鹊随后赶到,人没进门,声音先到:你俩对头,打冤家,打人命,莫要连累父母,一起遭殃!父母生你们,养你们,难道是为了给你们陪葬吗?

肖琳说:我父母生我,养我,难道是为了被你儿子打死吗?

宫喜鹊说:打是打了,可你死了么?果真打死了,我儿给你赔命!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我屁都不放一个。但你要是畏罪自杀,那跟我儿一点关系都没有。

肖琳说:我身犯何罪?为什么要自杀?

宫喜鹊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心里清楚!甭给脸不要脸,逼我说出来!

谢清泉说:老八下手没轻重,回头我好好教训他一顿,你先消消气,甭哭闹了,搅得邻居不得安宁,让乡亲看笑话,终究不是好事。

谢雄说:无缘无故的,妇女为什么要打我?我为什么要打你?还不是你做了该死的丑事!丢人现眼哟,把祖宗八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肖琳在屋里翻箱倒柜,寻刀,寻绳,寻农药,还是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就要丢你谢家的人,就要现你谢家的丑,我今日就是不想活了。

谢雄说:丢你张家的人。赶着去投胎?想死哩,要上吊给根绳,要死哩,想喝药给一瓶,宁愿世上多座坟,也不要谢河畈多个灾星。

谢清泉说:买猪仔先看猪婆,娶亲还得看岳母,你们母女俩个一样奸滑,精灵得过了头!

肖琳说: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我妈哪事得罪过你?只因为我没生崽,你们一个个都容不下我!

谢雄说:甭东扯葫芦西抓瓢,我打你是因为你没生崽吗?是你要将我扫地出门,然后再改嫁汉哥,想和汉哥一起过日子!

谢清泉说:相骂没好言,她那是生气的话,赌气的话,何必当真?

宫喜鹊说:再生气,也不能拿*说事,该打!打得对!打得好!

肖琳说:论乱来,是你们先乱套,请问父母大人,“打照”是怎么一回事啊?冒名顶替设圈套,事先欺骗无辜人,骗子还有脸讲理!

谢清泉说:当初,你不是看不上谢汉么?

肖琳说:当初,我连汉哥的面都没见过,看不看得上从何谈起?难道让我怀着谢雄的孩再嫁给汉哥?你们家岂不是更凿实了*!

谢雄说:要不是怀了孩,我才不会娶你!

肖琳说:要不是为了孩,我更不会嫁给你!早知你是哈巴卵,我就该吃药打掉孩。

谢清泉说,婚也结了,孩也生了,再说还有什么意义?

宫喜鹊说:你两口子,吵就吵,打就打,不要牵涉谢家其他的人。

肖琳说:能不牵涉吗?他口口声声说我偷汉哥,你真有本事去拷问他呀,果真有一腿,我宁愿千刀万剐,惹不起他,寻我出气!呸,不男不女的太监样,看了都要呕,就是乱来,我也看不上,也轮不到他!

谢雄说:破烂货,臭*,骚狐狸,你还有脸说?立马跟老子滚,别脏了我的家!

谢清泉说:儿啊,你听谁说的?

谢雄说:人人有眼,人人有嘴,当然有人跟我讲。

肖琳说:你在门外找了野老婆,看我不顺眼,叫我滚,嫌我碍眼,要我让位置,我就滚!

宫喜鹊说:半夜了,乌漆墨黑,你走哪去啊?

肖琳说:我死去!这冤家对头,这样冤枉我,我没脸,在这世间活下去了!

谢雄说:你快点去呀,我放鞭炮,为你送行!

宫喜鹊说:小琳呀,他气头上,你少说两句,不就没事吗?没眼色,针尖对麦芒,这不是找打!你打得过他吗?

肖琳说:我就是找打!他最好把我肚里这骨肉打掉,免得花钱做人流。

宫喜鹊说:相打没好拳,哪对夫妻过日子,不吵闹打架?甭动不动就拿寻死吓唬人!人生一世几十年,不寻死最后也逃不过一死。命都是一条,未必只有你金宝?

谢雄说:孕妇打胎啊,人家开轿车撞,我开摩托车撞,你敢不敢跟我出去?

肖琳说:我连死都不怕,还怕车撞?出去就出去,走嘛。

谢清泉说:两条命呀,作死啊!谁都不许动,不许说话,给我老实待着,先消消气,压压火,静静想一会,再开口说事,我来评理。

谢清泉把宫喜鹊拉到门外,悄悄说:这事,恐怕非得你圆场不可。

宫喜鹊说:我能捏住谁呀?自家养的狗,反倒咬自家的人!

谢清泉说:这丫头,家境好,卖相好,脾气好,也温柔贤惠,也细心体贴,也善良仁义,样样都好,但有一样不好,就是心里没有定盘星,水性杨花。

宫喜鹊说:可不是嘛,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走。

谢清泉说:为这事,未必叫他俩离婚?你只能两边劝和,居中调解。

宫喜鹊说:休妻,没什么大不了的。实在不行,咱就离,再找个人结婚生子,就是了。

谢雄走出来,也帮腔说:离就离,没什么了不得!

谢清泉说:不晓得皇天几百斤,说得轻巧。你俩年轻,再娶再嫁都不难,可后妈后爹能真心对孩子好吗?不晓得隔阂几深哩,孩子么样活得舒坦?大人是一换一新鲜,搞来搞去还不是小孩遭罪受苦!

宫喜鹊说:为这事,不离,让人瞧不起,就算跟她离了,照样让人看不起。吃了哑巴亏,就莫要点破,家外闹到屋里,搞得臭名在外,都怨你没头脑哪!

谢清泉说:你就是脾气急燥,遇事冲动不计后果,也不看什么情景,也不分对什么人。逼狠了,万一她当众承认,外人都知道了,叫我家怎么有脸见人?

谢雄说:又不是请客吃饭,就是要狠,就是要凶,彻底断了她的病根!

宫喜鹊说:怀疑不等于事实,别较劲,否则日子没法过下去,也别当真,要不然一辈子抬不起头。

谢清泉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图亲娘疼亲骨肉,你低头赔个礼,就算了呦。家里穷,现实点,小孩几个,想开些,往后多提防着,就是了。

谢雄说:这是你的亲身体验,未必要我像你一样活么?晓得别人怎样骂我家吗?冬瓜有毛,代代有种,辈辈承袭呀!

宫喜鹊一下子泪流满面,她掩脸而泣:家里有人说坏话,出门欢笑进门愁,我的命真苦哦,疼人人无情无义,春风得意在外头,真正苦哟!去了一趟远城,就嫌厌你娘啦?

谢清泉说:娘卖b的,我俩当初要不是替孩子考虑,这个家早就四分五裂了,你们姐弟几个能欢欢乐乐的长大吗?戳不煞你娘的,大人为小孩牺牲了自已,偏偏受惠的你们,不领情不说,还要指责。早晓得是这个苦果,当初就不该顾全你们,又没有人硬逼我俩在一起!

宫喜鹊说:千金难买早知道呀,这就是选错的代价唷,莫以为过去为小孩吃亏受苦,晚年就会有回报。哪怕操劳到死,也无非是千哭万哭一张纸,千拜万拜一炉香。

谢清泉说:戳不煞你娘的,我跟你讲,你要是再揭老底,再闹离婚,就家法从事,将几兄弟叫拢,把你捆进祠堂,点燃祖宗牌位前的香火,把你像条疯狗样,吊到梁坨上,什么时候痛改前非,才放你两脚落地。

宫喜鹊说:焉罗卜辣死人,低头汉最阴毒呦,乖崽呀,快莫惹你爹发火了哪!整家规的阵式,妈看见过,又挨饿又挨渴,不是被吊残,就是被逐出家门啊。为几句闲话碎语,不值得哦,是非终日有,不听自然无嘛。

谢雄说:娘呀,你要帮我劝劝她,要她站在我的角度,为我也想想,让她原谅我。

谢清泉说:狗日的,*养的,要是自家人不说什么,即使其他人说了,也是白说!

宫喜鹊进屋,拉肖琳坐下:为什么哭啊?是不是他刚才的话惹你生气了?雷公脾气,快莫跟他计较!

谢清泉说:这家伙脑子有毛病,你别听他的,往后你想么样做就么样做,不管出了多大的事,都有老人给你做主,再也不允他欺负你了。

肖琳说:他老是怀疑,老是改不掉,老是限制自由,不允我和男人接触,不允我和男人说话。这样牢笼的日子,我实在是没法过下去了。

谢雄说:今晚的事,因为我乱怀疑,是我的错,我是做得出格了点,我向你赔礼道歉,也请你能够理解我,宽恕我!

肖琳说:这不是犯错,这是家庭暴力,是犯罪。今日可以失手打脱下巴骨,往后就能意外打死我,未必我就只能等着被他送了命?

谢清泉说:你就是要离婚,也得等生下孩再提。

宫喜鹊说:打已经打了呀,事都过去了啊!

肖琳说:可我过不去。他有意找差错,伤了我的心咧!树怕剥皮,人怕伤心啊!

谢清泉说:非要离婚,把孩打掉么?可你是剖腹产呀!为了赌气,就连命都不要了?

肖琳说:我是么命哟,都苦到底了,哪个怜惜呀!

好说好劝不听,谢雄就骂:你去死吧,落个畏罪自杀的臭名,真是个卧地爬的贱货!你死去吧,世上女人多得很,我还是会有老婆哩!

肖琳说:猪屙的狗屙的,都赖我屙的。我只要求你查清楚,还我清白。

谢清泉说:查什么哩,都是没影的事,你查我,我查你,越查事越多,不查就什么事都没有。

肖琳说:不查个水落石出,我没脸见人啊!

谢清泉咆哮起来:谢雄,你给我过来,跪到我跟前来,我帮她打了出气!

宫喜鹊说:生下这不成器的冤孽,打他有么用?

谢清泉打了谢雄两巴掌,肖琳才答应不闹了。

宫喜鹊说:肖琳福大命大,祸擦头皮飞过去了。我家今日躲过了一场灾难,我应该做点好吃的,犒劳一下。

息事宁人

大奸似忠,大诈似贤,肖琳闹得鸡飞狗跳猪上房。她看似温和,心却狠毒,她是故意,就是要闹,要说法,要交待,要议理,要讨教,闹事也罢,折腾也罢,总之要闹大,闹情绪,闹意见,闹出响动,动静越大,越好收场。

纵然佳人有意村夫俏,红粉无心浪子怀,但谢雄对感情的生疏迟钝,及简单粗暴,与精细敏锐,多愁善感的她,仍是无法同步同心。夫妻本有鸿沟,纵然直截了当与拐弯抹角不相匹配,固执偏狭与圆滑灵活相去甚远,毕竟活着不容易,生活不简单,人生不可能十全十美,她仍想维护家庭,即使强颜欢笑,即使竭力强撑。可身有栖居地,神却无倚靠根,不仅受不到尊重,得不到认同,没有被善意地对待,不仅忽视实际感受和需求,乃至贬抑,责骂,殴打,她心里的孤独与寂寞,既没法倾诉,又没法消除,惟有隐忍。谢雄的粗暴积习,源于乡下老公打老婆的风气,她除了包羞忍辱,吞苦胆般,咽黄连般,打掉门牙往肚里咽,还能怎么样?男人不痛快,可以抽烟,喝酒,甚至寻欢作乐,她嫁到乡村,离亲朋远好友,没工作圈子,没爱好圈子,身子又弱不禁风,除了幽禁在房做家务带小孩,还能做什么,空余时间除了看电视做针线活,又能怎么做呢。

谢雄整天在她身边晃动,心倒也踏实,他一远走,心就不安稳了,空虚冷清扩大千百倍,像被偌大的气球包裹着,飘荡翻滚在九宵云外,上不见天,下不见地,飘过来,荡过去,翻上去,滚下来,左摇右摆,无边无际,颠三覆四,无止无休。悬浮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的感觉,她害怕,怕极了,需要热闹来驱赶冷清,男女老幼成群结队,涌进家里看电视,她热烈欢迎,坦诚相待,茶点伺候。对男人们聚餐的建议,她非但不拒绝,反而欣喜兴奋,做得热情周到,回头客越来越多,夜夜欢声笑语,暄闹若市。可惜人心不古,没想到换来了男人的歹意,及女人的敌视,她委屈,承认自己天真幼稚,任性轻狂,只顾眼前高朋满座,欢呼雀跃,没考虑到影响了他们家的欢聚一堂,可悬浮在半空,像孤魂野鬼,自己真的害怕,害怕到了极点,怎能思虑到遥远的未来?哪怕递过来的是根稻草,管它能不能救命,也是先伸手抓紧啊!即使抓住的是荆棘,手被刺得鲜血淋漓,也要紧紧抓着,不能放开啊!

众人的古板与偏执,猜忌与隔绝,尽管是恶劣风俗,却彻底撕毁了她对善行及德操的幻想,透过花样百出的表演,看到了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的真相。人们越孤立肖琳,她也越孤独,越孤单就越空虚,越需要激情来填补虚浮,驱赶寂寞。她豁出去,破罐破摔,不管是谁,只要模样过得去,心智没残疾,舍得花钱,便能眉来眼去,同床共枕。除了男人的体温,暂时可以抵御寒冷,温暖被窝,她真不知怎样渡过漫漫长夜。可做错事,就是做错事,不论是无知才犯错,还是天真才致误,或者愚蠢才闯祸,做错了事,就会付出代价,就要承受惩罚。不管是她主动招惹,还是被动受骗,随后的生活遭遇,便让她尝试到了世道的冷醋无情。她恼羞成怒,她恨命运不公平,她怨生活不公平,却又不知怨恨能发泄到哪。

谢雄的回家,让肖琳的恨有了具体的对象。她迁怒于他,恨他无能,恨他蛮横,恨他粗暴,她要反抗,她要报复,她要泄密,他越要脸面,她越不留余地,他越要荣誉,她越败坏名声。所谓成长,并非单指年龄与经验,心理蜕变才是关健,人往往是因为某件刻骨铭心的事,突然之间就长大了,倏忽一下就变成熟了。“替身”事件,原本便让肖琳看清了男人的伪善,金钱和权势的罪恶,生活的虚无。谢雄和妇女打架落败,回过头来揭肖琳的伤疤,并拳打脚踢,打脱她的下巴,她伤心,已失望,公公婆婆对儿子的袒护,她更绝望。

跟世俗妥协的刹那间,她心劲没了,动力也没了,感觉了无生趣,安度余生也就是一个“活着”的死心人。作为一个活死人,她要打扮入时,只做娇滴滴的美娘子,她要示弱示怜,只做泪流满面的可怜虫,她要惊恐万状,只会大喊大叫,她不会再关注流言,不会再计较争夺,不会再在意成败,谢雄也不再是爱人,只是丈夫,孩子的爹,她不会再当帮手作出牺牲,要索取,不仅讨要生活费,还讨要妆饰金,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都要他一人承担,她不会再掏一文私房钱。

肖琳一路哭着回了娘家。

当日,肖琳没回婆家,她父母,她哥哥,她嫂嫂,来谢河畈兴师问罪了。父亲吼叫,母亲啼哭,哥哥骂人,嫂嫂宣告,扬言要起诉造谣闹事者,恶语中伤者,谄蔑诽谤者,暴力殴打者。

事由妇女挑起,却被谢雄闹大,不仅在公共场所闹,回家还在闹,闹得左右邻居都知道,父母兄妹都清楚,闹得沸沸扬扬,路人皆知。狗熊充英雄,马仔充教主,对他死要面子,受活罪的作派,肖琳嗤之以鼻,报之以哭闹,既然你不怕闹大,那我帮你闹,从婆家闹到娘家,接力闹,从村里闹到乡里,继续闹,从民间闹到法院。

她之所以大闹,是因为她明白,这些人们“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的流言,背地里嘀咕传播,倒也无妨,一旦诉诸法律,摆到公家案桌上,对溥公堂,谁也拿不出证据,谁也不愿出头作证,谁也不会承认。谁承认有染,就要遗臭万年,谁承认传播,就是侵犯隐私,谁出头作证,就是造谣诽谤,轻则登报赔礼道歉,恢复名誉,重则赔偿精神损失,甚至判刑入狱。况且,几天前的电视新闻里,她就看见有个记者,因为捕风捉影写桃色报道,被明星告上法庭,获刑二年。她自信,看过这新闻的人,谁也不会没事找事,甘愿坐到被告席上,等着法官判他赔礼道歉,赔偿精神损失。

肖琳娘家人一说要告上法庭,谢雄立马赔礼道歉。他苦于此类龌龊事,不能明审公证,一旦超出夫妻两个的质疑范围,卷进第三方,势必越对越黑,越描越乱,所有人都不清不楚,谁都没个好名节。肖琳不认为自己名声有什么不好,也否认和谢汉睡过觉,更不承认做过有伤家誉的事,确实也找不到什么证据,甚至连谣言都不具体,没有细节涉及到她是否和谢汉睡过觉。

谢雄已经后悔和妇女厮打,她们从来就不吃亏,无论谁威风,谁占理,男人只要先动手,就输了,不是欺负也是欺压。况且,好男不和女斗,吃了亏吧,连一个妇女都斗不过,不惹人笑话?搞赢了吧,人家又说专会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再则,妇女乱嚼舌头,不讲章法,不要证据,除了狠毒话肮脏话,根本就不再需要别的理由,妇女会蹭脏他一家的,用毁坏名声的脏,让他一家都沾上洗不掉的脏。何况,他的落败而逃,就是一个笑柄,沦为笑谈,本想挽救家声名誉,没料却让自家蒙上更大羞辱,不能再羞的辱。

谢家父母摆酒,请来村里和族里的头头脑脑,帮忙劝解,澄清事实,恢复名誉。

谢雄发誓不再旧事重提,肖琳才回婆家。

谢雄说:我什么活都不要你干,对你没有过高的要求,只求你做个正派人,就连这种档次,你都达不到吗?正正经经地生活,堂堂正正地做人,这事是不是很难?为什么你却做不到呢?

肖琳哭哭啼啼,一句话一把泪,痛不欲生的样子:我都不介意,你还怕什么?我都不当回事,你还较什么真?

谢雄说:流言蛮语,我晓得你不怕,要不然,怎么会是非缠身?

肖琳娘家人并非哭闹而已,请来律师调查取证,找打架现状的目击者,核实妇女骂人的话。

这样一搞,骂过肖琳的人,害怕了,后悔了,坐卧不安了。由她们的老公出面,上肖琳的门,代替老婆向肖琳赔礼道歉。

肖琳仍是哭哭啼啼:我是孕妇呀,因为她们的话,谢雄气得将我的下巴都打脱了啊!

谢学商掏出一百,放到桌面上:你大度,厚道,谦和,还有分寸,她们坐井观天,见识短浅,你就别跟她们一般计较嘛。这点小心意呢,你买些营养品,补胎吧!

男人们都拿出一百,放到桌面上。

家外的流言止住了,家内的也必须停止。虽然欺人太甚,却行之有效。只要有效,何必讲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只因为尚方宝剑未亮出,宝剑一出鞘,公婆都没理,都闭口,都无言。

面对肖琳娘家人的强硬态度,虽然肖琳没法证明她是清白的,可别人也不能证明她是不清白的,谢雄节节败退,既可以怀疑她不清白,也可以相信她清白,即使双方当事人能互相证明,但没有另外第三人证明,就只能这样不清不白地含糊下去,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直到盖棺仍旧没有定论。事情闹到这种地步,怎么可能找到证人呢?证人怎么可能会站出来作证呢?他简直不敢追查真相,宁愿当一个瞎子,什么都没看到,只有装作一个聋子,什么都没听见,活在假想的幸福里。

谢雄放弃查找与考验,回过头来好言好语哄肖琳。

肖琳却不肯让步,哭丧着脸,卧倒在床,不吃不喝,声明以活活饿毙来证实清白无辜:我没丢脸,丢脸的是你!我什么事都没有,目光坦荡,神色自然,就能够证明一切,我不理睬,我不心虚,你闹什么?反倒弄假成真!

谢雄说:自古以来,乡下的风气就是这样,外国人都知道入乡随俗,你就那么高贵?

肖琳说:兄弟不和乡邻欺,自家都不维护,人家当然会欺负你。

谢雄后背汗津津,前胸火勃勃,但他只能息事宁人,跪地求饶。要不然,不论真假,不管是否,闹出格,上法庭,新闻添旧事加老账,扯起罗卜带出泥,谁看得起这家人?谁把这家人当正经人看?关健是,怎么向双方父母及儿女交待?

最古老的职业

谢雄喜欢喝酒,一日三餐饭前必喝三杯白酒。早餐也不例外,别个吃碗热干面,再喝杯豆浆,或是油条就鸡蛋清米酒,他则是热干面佐“黄鹤楼”酒。酒是小瓶装,约四两,他揣衣袋里随身携带,想喝时便随时随地掏出,抿上几口。做工中途休息,别人喝茶,他喝酒,别人抽烟,他喝酒。一天一瓶,雷打不动,正餐前的三杯白酒,还不能算上。

他嗜酒成瘾,却不贪杯,适量而止,除了偶尔借酒装疯,把肖琳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外,还不算个坏老公。他此次出门打工,并没有拿几个钱回家,他和工头起争执,将工头用酒瓶砸破了头,工头便扣除工钱,抵了医药费。

谢雄回家后,陪客的任务便落实到他头上。肖琳倒是识相,不肯去蹭饭,自讨没趣了,却又被他认为是刻意回避什么,故意掩饰什么,有一点故步自封的意思。

生活恢复常规,表面上一如既往,似乎不咎过去事,都闭口不提,但每个人的心情与态度,仍有许多细微的迥异。若是粗心马虎,或木讷迟钝,还真体察不到,但精细敏感的肖琳,却从他人讶异的目光,鄙视的神色,读懂了嫌弃与厌恶,明白有些事没有翻篇,凝固在那,冷冻成心结,也许假以时日能慢慢融解,化为乌有,也可能永远不翻过去,这辈子都翻不过去。

不久,肖琳便察觉了谢雄的变化,每次陪客都闷头不吱声,只顾喝酒,少挟菜,不吃饭,往往喝得烂醉如泥。他嗜酒,此前却未曾喝醉过,在半醉半醒之间,谈笑如常,现在变成了酒徒,醉鬼,经常发酒疯,耍癫狂,胡言乱语。醉了,回家就折腾她,不管她在不在干活,也不管家里有没有旁人,更不管是白天还是半夜,进门便将她往卧室拖,往床上推,眼珠红得像斗牛,力气大得似蛮牛,像要活活拆散她的骨肉一样。直从和好后,他对待她的态度就变了,不再酝酿,不再预热,不再引导,既生硬又恶劣,咬牙切齿如仇敌,不再温柔,不再轻松,不再缓慢,既粗暴又疯狂,狼奔豕突似野兽,变换各种花样,狠狠蹂躏。

谢雄不再把她当心上人,当亲爱的妻子,不再拿她当心肝宝贝,当美娇娘,只当一件好玩耍,找刺激,需征服的玩物:你要骑到我头上来,休想!女人永远也别想骑到男人头上来!

某晚,肖琳正在客厅拖地,谢雄进门,随即上前,双手从背后环绕过来搂紧她的腰。肖琳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她没空,心情也不佳,更惧怕,便挣扎着不愿配合。她越挣扎,他越使劲挤压,狠狠的紧紧地把她贴身圈抱在怀里。他粗壮的胳膊箍死了她腰肢,她瘦小如孩童,被他一箍顿失自由。

谢雄侧身,一手从肖琳的两腋穿过,一手揽住她的双膝,猛地抱起,就往卧室走去。肖琳柔弱无力,让他抱在怀里,每次都来不及抗拒,懵里懵懂便被抱上床,稀里糊涂便受他*。肖琳不想,还怕,畏惧他的变态,害怕他的疯癫,她伸手拉住饭桌:你想干什么?放开我!

谢雄不听话,让她拖了饭桌,继续朝卧室前进:干你啊!你又装模作样了,你是我老婆,难道不晓得老公想做什么?爱死你啊!

门框挡住了饭桌。他放她下地,双腿交差把肖琳的双腿向后绊成弯弓,上身前倾,头伸到她腋下把她向自己背后拱,双手就来剥她拉住桌子的手指。三扳三掰的弄不掉,他急火上心,手握成拳使劲往她指头一砸。她一声尖叫,松了手。他将她双手压在胸口,拦腰抱起就往床上压。

肖琳拼命挣扎,用头去撞,用脚去踢。他越箍越紧。她猛地低头,出其不意地咬了他紧攥的手一口。谢雄痛楚地*一声,松了手。肖琳急溜下地,想夺门而出。他伸直臂膀从背后一把揪住了她的后衣领,使劲往后拖,套头衫勒得她差点闭了气,瘫软在地。

谢雄很有些暗劲儿,掰腕子没人能赢他,孔武有力的像条蛮汉。肖琳娇小玲珑,嬴弱不禁风,她敌不过他,被他揪住收拾着动弹不得。

她眼泪汪汪:你要强来,蛮干,我就上公安局告你!

他掳下她的裤,扯过枕头盖住她的嘴,背转身子,一屁股坐在她胸口,边脱自个的衣衫边说:我就要强来,蛮干,睡自己的老婆,告得发,你尽量去告吧。婚内*罪,外国是有,很可惜呀,偏巧中国没有。

肖琳泪流满面,曲起双膝左右挣扎:你这畜牲,看我不宰了你!

他回过头来,攥紧她的双膝向下一拖,然后双手反拧住她的双手举过头顶,亲她的脸,吻她的耳,舔她的颈,吮吸她的嘴唇,含饴她的舌头。

她摇头扭脸,哀求:求求你啊,我受不了你这样,你饶了我吧。

他不言语,继续粗野疯乱,自顾自地我行我素。她挣扎,扯破了衣衫,踢乱被褥,最后还是敌不过这疯狂的男人,被他抬起身,压了下去,承受更狠的兽性折磨。

肖琳昏迷之前,她脑儿闪过人杀羊的情景。羊,这动物通人性,预知人什么时候要杀它吃肉。人在一旁磨刀,羊见了便浑身发抖,人提刀向羊走来,羊会双腿下跪,两眼泪水涟涟,一下一下点头哀求。羊被人杀,女被男欺。羊这只善良的食物,你不必哀求,你莫奇怪,你只是人类一道鲜美的菜。人类很贪婪,嘴很馋,心狠毒。羊这只愚蠢的畜牲,你不必瞪眼,你莫委屈,你只是养者手里一笔零花钱。由于你性恪温顺,方便驯养,由于你肉食鲜美,是桌上佳肴,由于你毛柔皮韧,是生活必需品,养者要享受,要富禄。屠刀之下,羊其实不是生命,只是一堆肉,只是一锅汤,只是一丛毛,只是一张皮。下跪,流泪,衰求,哪怕口吐圣贤之理,甚至自杀抗争,其实都没用,最后你还是被杀,你还是被剥,你还是被煮,你生下来就是被人吃的。如同女人生下来就是被男人睡,妻子结婚就是被丈夫睡一样。

事毕,谢雄心满意足地四仰八叉躺着喘息。肖琳慢慢醒来,她浑身颤抖,四肢冰凉,逃得远远的坐在客厅哽噎哭泣。他不怕女人哭,哭是软弱无能的表现,女人遇事就是这样六神无主。

谢雄醉酒疯癫,肖琳又烦又累,却必须咬牙承受,在床上吓得浑身哆嗦,却必须百依百顺,她又苦又燥,却要忍气吞声。女人穿上婚衣,嫁个男人,看起来拥有很多,可是又能有多少是真正属于妇女?穿衣,吃饭,住房,是老公给的,婚姻,家庭,儿女也是老公给的,什么时候要收回,也由不得妇女同不同意,愿不愿意。虽然洗衣做饭,伺候男人,教育小孩,孝敬老人,是家庭主妇的职能,但老公要是拿老婆不当什么,那么婆家任何人,和任何物都比老婆重要,生活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总之不由妇女自主。

每天像膏药贴在老公身边,其实所从事的是全世界最古老的职业,不过是上夜班的罢了。因为不能见光,只能私下里对目标释放能量热情,娇滴滴,嗲兮兮,甜丝丝,轻飘飘,黏黏糊糊的一团骨肉呵,靠他养活而不离不舍,附他而生即屈服,忍耐不弃,顺从不逆。

看起来,谢雄人阴沉消瘦了许多,如患心病一样,似乎忍受难言之隐一般,他醉倒在床,不像从前闷头就睡,鼾声如雷,而是似睡非睡,一双小眼睛,多数时间都眯缝着,假寤沉思,偶尔睁开,寒光闪烁,看她的眼神像看陌生人,狐疑,审视,恐慌,探究。

肖琳吃了亏学了乖,暗暗提防,处处留心,他敢提酒瓶砸得男子汉的硬脑门开花,难道不敢揍得柔弱妇女满地找牙么?她观脸色行事,识趣味答话,越发细致伺候他的衣食起居,当好生活副官,尽量不给他借故发脾气的机会。可他看什么都不顺眼,做什么都不顺心,经常莫明其妙发脾气,动辄吼叫怒骂,可又能吃能喝,倒头就睡,肖琳笑眯眯的不辩解,笑嘻嘻的不回嘴,笑呵呵的不跟他吵,百样都顺着他,依靠他,捧着他,单巴掌拍不响,慢慢的架就吵不起来了。

但笑口常开的肖琳,对谢雄的嗜酒,却并无速效的办法。他吃了半斤酒,不是动怒,就是动武,既伤身,又出丑,别人还不能说,谁劝说,谁拦阻,当场便跟谁翻脸,且越说他越来劲,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肖琳劝阻的话,是温和软顺的,她没有硬碰硬的资本,谢雄随便找茬,都能够揉搓着,捏瘪了,收拾她,只有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慢慢渗透,最后达到以柔克刚的功效。这过程需要时间垫底,不能慌乱,不能焦急,好比煎药,头锅二锅三锅地熬,文火武火地煎,要慢慢熬,要反复煎,看谁熬得过谁。倘若急火攻心,一急,火力过猛,药糊了,成废渣,她当然在劫难逃。

肖琳一次又一次建议他戒酒,酒瘾一下子断不了,最起码不能喝成醉鬼吧。谢雄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转背却依然故我,见了酒连命都可抛。别人不给倒酒,他自斟自饮,还异常委屈:我不过喝杯酒嘛,何以解愁,唯有醉之?往床上一躺,一觉睡到大天亮,至少不会失眠,不会得抑郁病呢。

谢雄更加频繁地喝醉,也更加频繁地发酒疯。有次,喝得两唇发青,两手发抖,两眼发直,脖子上的筋一跳一跳。肖琳抢下他的酒杯,他挥拳就打,一副要生吞活剥她的凶相恶脸,打得她鼻青脸肿。

肖琳向老人哭诉告状。

宫喜鹊说:孩子小,家底溥,唉,慢慢熬吧,熬过这段日子就好了。穷点,这有什么呀,谁不是这么忍受过来的呢?人是三节草,三穷三富不到老!

谢清泉说:不必因噎废食,酒没错,错在他,不该超量,不该发疯。酒要是坏东西,为什么男人们天天喝酒?酒是男人的补药啊!

肖琳碰了软钉子,回娘家去诉苦。

肖珍珠说:他不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狗改不了吃屎,猫岂能吃素念佛?这种人本性难移,你可得当心啊!事情怎么搞成这样呢?

张森林说:怎么说你也结婚生伢了。我相信你离不开他。不管他是什么玩意,你都不离开他。可你这样值吗?他值得你付出吗?你不觉得你这种离不开不正常吗?

肖琳说:我亏呀,我太亏了呀!好盆当作破罐摔,葫芦打烂做水瓢。到这种地步了,我除了依赖娘家,还能啥办?

嫂嫂说:我人财两空,还有真才学能够东山再起。你若是人财两空,可是一无所有。

肖琳说:前世酿的离愁酒,今生种的揪心藤,揪心揪肝揪肚肠,哪天才不痛?要跟便跟到底,要恨便恨到头!

张森林说:婆家对你有偏见,不适宜养胎,你还是回娘家来住些日子啊!

花瓶虽美,可赏心悦目,但农夫不能当牛马使唤,出嫁难比在闺时,农村不比城市好,肖琳第二个孩子还没生,她就长住娘家不回婆家,像有权者,或有钱人的阔太太一样,甘当专职家庭主妇。

在家带孩

肖琳因是剖腹产,生第二胎要间隔三年,生第三胎得再间隔五年。她二哥张海潮,在其后二年结的婚,二嫂袁春花是顺产,自然生孩,无间隔期限。第一个是女孩,接着生还是女孩,再接再历,三年生两个,都是女孩。三个孩子,没人照料,袁春花便只能在家带孩子,无暇去上班,不能挣钱。

肖琳的母亲仍旧只带肖琳的两个孩子。

袁春花原本有工作,是轻工机械厂的锻造工,属于国营企业的全民制正式职工,早八点上班,晚六点下班,午休二个小时,回家吃中饭,星期天放例假,月薪二千左右。只因婆婆不愿意帮衬着照顾孩子们,她权衡轻重得失,再三考虑之下,才不得不辞职回家,专心带孩。每天早早起床,买菜做饭,打扫清洗,晾晒收叠,除了做好大家庭的家务事,还要料理好小家庭的日常生活,尤其要照管好小孩,大的不能学坏,小的不能摔碰,婴儿不能生病,她忙得焦头烂额,大的要带,小的要抱,婴儿要喂,外出购物也是背一个,牵一个,抱一个,累得腰酸背痛,气喘吁吁。

过去花钱,她自己上班挣,不仅用得心安理得,且花得理直气壮,如今伸手向丈夫讨钱用,不仅看脸色,受盘查,还须低声下气,些许失误,不仅婆婆指手划脚,埋怨责怪,还有小姑挑肥拣瘦,冷嘲热讽。婆婆不带孙子,妻子无奈辞工,在家带孩,丈夫挣钱养家,不说天经地义,最低也是责任所在。她用丈夫的钱,却要受婆家人的气,婆婆是长辈,受点气尚可忍耐,但嫁出门的小姑,屡屡冷言恶语,仗势欺辱,则没理由忍受了。她吃得苦,也吃得亏,唯独吃不得气,可每当她要反唇相讽时,公公却赶紧上前好言宽慰,丈夫也急忙劝导调和,每每不了了之,维护她“好嫂嫂”的正面形象。他们都夸赞她是个“好人”,“好妻子”,“好嫂嫂”,将一顶顶“好评”的高帽子,敲锣打鼓地戴到她头上,捧她荣登“贤惠”榜首,扶她成为“道德”模范,让她不好意思怒目而视,恶语相对,让她臭脾气不便爆发,只好装聋作哑,把憋闷往心里收藏,委屈到实在憋不住了,就带着孩子回娘家住几天,放放风,透透气,散散心。

在婆家是外人,要随遇而安,在娘家是客人,要客随主便,惟有在自己家才是主人,那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感觉,就是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已家的狗窝。无论是钱财的照顾,还是权势的庇荫,或者敢做的自由,婆家有,娘家有,都不如自己家有。袁春花为了自己家的美好未来,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面对婆婆的挑剔,她不得不忍气吞声,面对小姑的叫嚣,她埋头做事不吭声,抬头再相见,她脸上却展露出礼貌式的微笑,彰显着友善亲热,一副“好人”不计“小人”过的“坦荡”胸怀,及大度“君子”豁达的“从容”神态。其实,她想起她俩就烦躁,看见就不高兴,听了批判更郁闷,心里的鄙视与不齿,不用有伤体面的话表达在外,只因为要给男人们留点面子,要给孩子们作个好榜样。

整日围着家打转,绕着孩忙活,手不停脚不止,里里外外跑跳,忙忙碌碌干活,却苦功看得见,功劳谈不上,论来辩去都是应该的。袁春花稍微发一丁点牢骚,婆婆肖珍珠就板脸训斥,“妇女都做,你不做?你不做,该当谁做?儿媳娶进门,就得接替婆婆做家务,女人生了伢,就是照顾伢的保姆,难道说长辈还必须伺候晚辈吗?走遍天下,都没这个理!”

肖琳没工作,不必按时上下班,看电视到午夜,或打牌到凌晨,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早饭送到手上,吃罢再睡回笼觉,一直睡到中饭熟。饭后,母亲帮忙带孩子,她便梳洗妆扮得花枝招展的,外出打麻将,或玩耍游乐,夜静更深方回家。父亲挣钱替她养孩,母亲帮她带孩子,蒙父母无私奉献,她继续像未嫁女儿一样享清闲。

婆婆的理,对儿媳是一套,对女儿是另一套,两套自相矛盾,甚至恰恰相反,为了维护女儿,不惜背道反理,与世俗为敌。儿媳必须住在婆家,侍奉老人,照管小孩,恪守妇职。女儿呢,嫁走了却允许归来,不仅在娘家长期居住,啃老坑爹,不必养自己,还不用养孩,还默许她随心所欲,任意胡作,可以不上班,可以不带孩,可以不做家务,却替父母当家,替哥嫂作主,宠成了活祖宗。

肖珍珠不帮袁春花带孩子,大家以为她是嫌弃女孩。可若真是嫌弃女孩,肖琳生的也是女孩,她为何不嫌弃呢?袁春花便认为她是讨厌自己,只怪自己蠢笨,不会讨她欢心。张海潮也认为她不疼爱自己,只恨自个没本事,未能出人头地,没能光宗耀祖,让她沾光纳福的愿望落了空。

习俗

又二年后,肖琳的大哥张海滨也结婚了,大嫂谢嘉妮是中南政法学院毕业的本科生,通过参加公务员考试,在县法院民事庭上斑。她是国家干部,按计生政策只能生一胎,却非常幸运地生了三胞胎男孩。大嫂休满六个月产假,要上班,孩子谁带?

肖琳的母亲仍旧专职带肖琳的两个孩子。

肖珍珠喜添三个孙子,并未重男轻女,撂下外孙不管,只帮谢嘉妮带孩子,或是同等对待,外孙和孙子一起带,或者表示公平,外孙和孙子都不带。肖珍珠重外孙,轻孙子,不一视同仁,大家便恍然大悟了,原来她不是嫌弃女孩,也不是讨厌生了女孩的儿媳,她是只疼爱自己生的女孩,就连女儿生的女孩也疼爱,她就是不疼惜儿子,就连儿子生的儿子也不喜欢。

奶奶带孙子,虽非法定义务,但民间习俗却历来如此,外婆带外孙则纯粹属于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了,因为儿子要承担赡养父母的责任,女儿却免除了养老的义务。

肖珍珠反其道而行之,肖琳一家也在此白吃白住白用,与之相对应,肖琳也该分担赡养父母的责任。想到肖琳必须分担养老的责任,哥嫂便闭口不提父母带不带孙子的事,既然父母将女儿当儿子对待,哥嫂也便不将她当妹妹看待,多个兄弟作帮手,又有何妨害呢?将来父母老了,多个人养,病了,多个人照料,卧床不起了,多个人护理,甚至痴呆了,多个人看管,岂不更好?

谢嘉妮便请个保姆,和母亲宫海燕一起带三个男孩。

张森林心知妻子偏宠女儿,也明白肖琳确实经济困难,奈何奶奶带孙子却是约定俗成的世情常理。情理之所在,一在感情,奶奶手把手带孙子,穿衣喂饭,端屎提尿,扶学步教说话,同床哄睡哼儿歌,日夜相陪,朝夕作伴,自然而然培养出深厚的感情,不带则生疏,如同陌路。譬如留守儿童,跟爷爷奶奶亲密无间,亲热无隙,亲近无尺,却和偶尔回家探亲的爸爸妈妈,相对无言,相处别扭,哭闹不休。反之亦然。二在理智,父母年老力衰,能力精力都有限,观念技能都落伍,儿子儿媳风华正茂,身强体壮,头脑追随时代,眼光紧跟潮流,老人在家带孩,年轻人外出挣钱,家庭收入当然更上一层楼,老人得到休养,年轻人得到锻炼,未来经济条件只会越来越好,生活水平也随着越来越高。

但这个情理,张森林却没法和妻子及女儿讲清楚。孔夫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他理解这个“难”字的意思,就是难在小人贪得无厌,欲壑难填,是斗米养仇敌,只知忘恩负义,只会恩将仇报,女子只顾一已私情,不管规章秩序,跟着自个感觉走,凭憎恶喜好待人处事,但凡遇矛盾冲突,不依事实,不讲道理,不遵风俗,不循规矩,只图一时痛快,不是谩骂撒泼,寻死觅活,就是胡搅蛮缠,不了不休,根本不管后果如何,善后的烦恼,往往甩给身边的男子承当。娶这样的女子,就是麻烦,甩也甩不开,就是包袱,丢也丢不掉,就是累赘,谁摊到谁倒霉,近之则出言不逊,远之则怨恨愤怒,若即若离才适当。

肖琳在乡下闯下祸,不能化解危机只知逃避责任,就搬去城里躲难。在城里无技谋生,无钱租房,寄居娘家当啃老族。她风风光光嫁出去,灰头土脸溜回来,早已被人瞧不起。俗话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好马不吃回头草,吃苦耐劳靠自己,好女不花娘家钱,好崽不要父产业。她身残志不坚,走了再回头,出逃又复归,既丢娘家的体面,又丢婆家的脸面,今不如昔,人缘口碑越来越差,却毫不羞愧,仍旧趾高气扬。寄宿屋檐下,不以为客,自视为主,不仅与父母争衣食,争待遇,还与哥嫂争房产,争财产,若不思悔改,终究会有和哥嫂彻底闹翻,和父母完全撕破脸的那一天。

张森林当然想阻止那一天的到来。曾经劝导女儿说,“琳呀,你不能太和别人不一样,在主流认可的方面,不能背离得太远。否则,日子会不好过啊!”

肖琳不明所指:我啥事,又做错了?老爸,你说什么嘛。琳儿搞不懂你的意思噻。

张森林说:女儿就恪守女儿的本分,不要心存非分之想,妄言妄行。能给你的,你不提出来,父母也会给你,不会给你的,即使你争夺,父母也不能给你。

肖珍珠说:你们父子背后嘀咕,是不是想撵琳儿走哇?外孙是我带,琳儿是我养,碍你们什么事了?

张森林说:你这辈子,还是我养活呢,闭嘴!我养得了琳儿上半生,养不了她下半生。她老年要靠女儿养哩,做了母亲,就该担起母亲的责任,不说独立抚育,至少不能游手好闲。

肖琳说:老爸,我不是好吃懒做,我是弱不禁风啊!

张森林说:没有人一生下来,就能挑大梁,都是长期实践锻炼出来的。遍地是陷阱,随时有猛兽,你越弱,越要加强锻炼,要不然就第一个被吃掉。

肖珍珠说:杀千刀的,谁想害琳儿?我去打死他,打不死咬也要咬烂他!

张森林说:每一个害她的人,是你,每二个害她的人,是大道乡乡长,亏没吃够?亏吃的不够大?你比武松厉害,去打老虎呀,你比刘邦精明,去斩毒蛇呀,滚!

肖琳说:不怕羞么?我每晚都做噩梦哩,快莫说此事!这是揭伤疤,往痛口撒盐啊!

肖珍珠说:窝囊废,都怪你没权没钱,当一辈子没卵用的门卫,扳不倒他,只会拿我撒气!

张森林说:自己都养不活,没资格管别人。先滚出去挣钱养家,再跟我提当家作主!

肖珍珠说:我能养家,干吗还要你?社会上步步机关,我就要把琳儿关在家里,养一辈子,保证平安!

张森林说:我承认我没用,没出息就安心过平常的日子,还不是你妄动攀龙附凤的念头?把琳儿当废物养也行,别唆使她争份外之财啊!

肖珍珠说:我没怂恿呀,只不过琳儿没工作,没房子,孩子又多,丈夫又靠不住,将来怎么活啊!

张森林说:她有夫,有孩,将来怎样活,轮得到你越厨代疱么?你想承包到底,靠瓜分张家财产,简直痴人说梦!甭忘了,这是张家,不是肖家。我警告你,要是发生骨肉相残的事,我决不饶过你!

肖琳说:老妈,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对,老爸,我是累赘,我是废物,琳儿求求你们,不要争吵了!

张森林说:琳儿呀,你不出门挣钱,在家也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帮嫂嫂干家务,带孩子嘛。你需要亲人的额外照顾,就越要搞好家里的关系。

肖琳说:老爸,教训得对,琳儿谨从尊命,记住了!老爸,放心吧,琳儿绝不妄为!

形势所逼,一时之间,认错的态度,既端正又诚恳,可就是既不知错也不改错,或者表面改小过,背地里犯大错,甚至挑衅般变本加厉。这母女的品行,他最了解,女无知闯祸,母偏私误事,自己灭火息事,既然讲不清楚,则无须再说,晓得她俩不接受,会强烈反对,自己唯有独裁武断,不与她们商量,采取措施,直接行动。

保姆整天抱着他的孙子,在他眼前晃动,亲家母整天围着他的孙子打转,二儿媳整天为他的孙女忙活,等于整天打他的脸呐,妻子整天抱着背着他的外孙女玩耍,又相当于每天丢他的人呐,虽然亲友当面不说什么,但他心里清楚人家作何感想,无不指背梁骨骂他呢。年过花甲的他,识人看事早已不惑,洞悉世情违逆不得,习俗背弃不得,违势而动必遭天谴,逆流而行则会覆舟,冒天下之大不韪,定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自作孽天理不容,定是孤家寡人,酿恶果不得善终,晚景必凄凉。

俗话说,不依规矩,不成方圆,有不平,就有抗议,有不公,就有争夺,他忌讳家变,又念及儿子要承担养老的责任,便每月给儿子五百元作保姆补偿,表示安抚。

嫌隙

哥嫂将肖琳当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寄托厚望,她却依然如故,仍是弱柳柔花的作派,矫揉造作,娇生惯养,不仅担不起儿子的责任,就连女儿的义务也尽不到,既不懂事,也不做事,更不负责,依旧拿自己当只会娇滴滴地撒娇卖萌的小女孩呢,黏腻着父母要溺爱,摇摆着作戏般娇憨的嘴脸,向哥嫂讨呵护。

肖琳整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家里孩子多,她们嬉戏玩耍,追遂打闹,一会捉迷藏,钻床底,躲衣橱,藏箩筐,一会玩过家家,碗筷盘碟摆上床,衣裳鞋袜甩在地,布娃娃坐屁股底下,化妆品堆脚边,不是拿口红画个花脸怪,就是用眉笔描个黑猫妖,或者穿丝袜,趿高跟鞋,披风衣,盖丝巾扮新娘。她们爬上滚下,东跳西蹿,摸灰沾土,踩泥踏水,玩得不亦乐乎,像泥猴土狗一样脏,既添乱又捣乱,大人便忙得屁滚尿流,既要给她们洗头,洗澡,洗衣服,又要扫地,拖地,换被褥,擦家具,可刚收拾妥当,一转身又被她们搞得乱七八糟,墙上,窗上,家具上,电器上,玩具上,都遍布她们鬼画符似的涂鸦。即使房间脏乱得像狗窝,邋遢得像猪圈,肖琳也不愿亲自动手整理一下,要么喊嫂嫂来收拾,要么等母亲来整理。

她似学龄前儿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犯瞌就睡大觉,家务事不管,孩子也不管,生活上的事更不操劳。儿童要玩伴,她虽是长不大的儿童,孩子们却从不找她玩耍,因为她烦孩子们事多话多,她嫌孩子们吵闹喊嚷,总是板着棺材脸训斥,责骂,孩子们宁愿陪玩具,也不想跟她呆在一起,就连她的两个女儿都不敢亲近,白天由外婆带着玩,晚上由外婆带着睡。她的同龄人,不是上班,或开店,或跑单,拉业务,忙着赚钱,就是在家带孩,忙着做家务,像她这样的巨婴,简直是万里挑一。她无所事事,百无聊赖,闲至无聊,闲便生事,最爱好与年长亲友,年老街坊谈笑,尽喜欢聊些家长里短,父疼母嫌,彩礼谁多,嫁妆谁少,帮衬与否,关照不关照,帮不帮带孩子,挑些哥坏嫂错,挣钱多与少,情义有没有,守不守规矩,讲不讲理,懂不懂礼数。

肖琳憨笨老土,眼界窄,见识短,品格低,一点也不与时俱进。不思已过日不三省,闲谈只论人非,谓自己是善菩萨,道别人是恶魔鬼,逞口舌之快,祸从口出矣。三代同堂的群居生活,过日子免不了磨擦,纷争,干扰。肖琳无同事圈子,无兴趣圈子,无社交圈子,蹲守在家做家庭闲妇,跟四奶六婆,七姑八姨,三教九流,街坊邻居们,保姆店员们,婆婆妈妈的说来聊去,絮絮叨叨都是些家里的鸡毛蒜皮,陈芝麻烂谷子。

譬如,父亲每月给哥哥五百元,她不高兴,哥嫂每月发工资,她没工作,这钱应该给她,哥嫂有钱请得起保姆,她有残疾,母亲应该帮她带孩子。言来语去几番盘查,肖琳的心思,听众便了然于胸,在她心目中,父母的家,就是她的家,父母的钱,就是她的钱,父母的财产,就是她的财产。哥嫂有单位,有工资,身体健康,应该自力更生,白手起家,不该住父母的房,不该花父母的钱,不该和她争家产,争就是无情义,争就是没规矩,争就是不讲理。

诸如,父母最疼她,她彩礼最少,嫁妆却最多,父母最照顾她,只帮她带孩子。哥嫂上班累死累活,她受父母庇护,在家享清闲,孩子不带不养也一样长大,她命好嘛,自带福禄,哥嫂岂能比?能者多劳,自己奋勇当先,拼搏进取,多奉献多爱心,方不辜负老天的恩赐。无能者不能饿死,须额外照顾,得特别福利,无功也要受禄,无贡也有垂怜,似乎父母为了她,将哥嫂扫地出门,只是迟早的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添油加醋传来传去,煽风点火挑拨离间,本来就是长舌妇的小伎俩。说话的学问,大着呢,一看环境,二看场合,三看对象。即使是亲热的寒暄,“你还好吧”,也分三层意思,一是问者好,听者不好,二是听者过去好,现在不好,三是希望听者由不好转好,或倒霉加晦气,越来越不好。哪怕是同一个人说同一句话,“美女,帅哥爱你,妹妹是一杯毒药,哥哥也要端起来,一饮殉情”,在酒吧,舞台,卧室说,不一样的场合,气氛,听众,也会产生不一样的效果,说者眼神,语气,举止不一样,真诚,戏耍,调情,也会带来不一样的后果。

酒逢知已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古人倡导,敏于行,讷于言,话到嘴边吞半句,三思而行隐真言,只为预防祸从口出。更何况唯恐家内不乱,等待着看笑话的长舌妇,说是非,挑事端,原本就是她们最擅长的舌技,又做巫婆又扮鬼神,两面三刀装好人。

肖琳前一刻,还在人群说哥嫂的坏话,看不起的嘲笑,鄙视的讽刺,侮辱的埋汰,转身看见哥嫂便装出亲密无间的模样,笑眯眯的嘘寒问暖,乐呵呵的讨赏要钱,演示她体贴入微的功夫,贤淑明惠的风姿。

哥嫂此前听一肚子,肖琳说的非议,轻慢,贬损,敌视之词,此后又装一肚子长舌妇的挑拨,离间,造谣,激将之语,当场虽克制脾气,未曾闻之则怒,勃然发作,但事后越回想越不是滋味,越琢磨越生气,既气她的误解,又气她背后说人,还气她家里事端到门外去说,更气她说过的话,回头便矢口否认。

肖琳伙同三姑六婆在背后讲家人的闲话,本来就是做缺德的事,不仅没口德,又伤害人,还损人不利己。例如,袁春花温和淳朴,一点不装,直率透明,没心计,虽与斯文娴静,端庄优雅的袁秋华相比,她头脑不精细,心思不缜密,感觉不敏锐,对微妙的际遇改变,体察领悟不到,缺乏联想与推理能力,屡屡吃亏受气,但活泼开朗,豁达不记仇,笑口常开,由于家庭熏陶,又通情达理,和她在一起,大家都玩得很开心。她不喜欢书本,初中毕业,文化素质较低,没有高雅的审美趣味,衣着随潮流,时髦无特色,却懂得向生活本身学习,知道自己不是干事业的材料,就先成家,二十出头便找个诚实可靠不花心的男子嫁了。她在工厂从事体力劳动,长期混在男工堆里,为适应环境便褪除了女孩子的娇气,柔弱,楚楚可怜,染上了男子的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冒冒失失,遗人垢病。

袁春花为人随和,即使在婆家遭受不公正的待遇,不愿丈夫夹中间两头为难,不想给老人难堪,也不曾尝试改变处境,只是逆来顺受。嫂嫂穿着颜色搭配不当,小姑可以当时指出,教导着帮嫂嫂纠正,或者热心肠的传授心得,嫂嫂光彩照人,小姑脸上也有荣耀。若是发现错误不说,任嫂嫂艳俗过市,由人侧目,遭受贻笑,背后还要讥笑,“深红衫衣,配宝蓝长裙,这装束,活似孔雀开屏哦,吸引得周围的人,齐刷刷向她看,自认为注目率高呢,实际人家只是当妖怪看呗!”人前还要挖苦,“金黄长袖大袄,搭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咦,中西乱套,不伦不类,喂,大家看起来,像不像马戏团的小丑呀?你有点品味能不能?不懂装扮就龟缩在家带孩,莫要人前丢人现眼,好不好啊!”她捉弄和嘲讽嫂嫂,像随便抓街头巷尾的陌生人一样,拿来戏耍取乐,她训斥和打击嫂嫂,像对无知幼童般,毫不尊重,不留情面,故意当众羞辱,这就不是缺心眼,是缺大德了。

周围的观众哄笑起来,惊奇地盯着袁春花上下打量。袁春花紧张和窘困得恨不能展翅高飞,她拙嘴笨舌,一时间又无言辩解,只知回头怒目逼视着肖琳。肖琳像斗鸡似的昂首挺肩,正傲慢注视着她,一副胜卷凛然的样子。目光僵持片刻,袁春花转身离开这个腌脏的污垢场地。肖琳高八调的大声嚷嚷,“我敲了开场锣,大家等待着看猴戏呢,你怎么就打了退堂鼓呀?难道不要赏钱了吗?求求您家,不要溜哈,翻几个筋斗嘛,可比沿街乞讨挣得多啊!”身后传来人们“嘻嘻”,“嗤嗤”,“哈哈”,“呵呵”的乐不可支。袁春花感到耻辱,气得浑身打颤,嘴唇直哆嗦,可有什么办法能堵住别人的嘴巴呢?一股暗火在袁春花心里雄雄燃烧,沸腾着无孔不入的烦躁,她忍不住向老人告状。张森林拍案大怒,便词严历色的狠狠批评肖琳一番。

父亲的责备,肖琳低眉垂首忍受着,沉默不语不抢白,也跟嫂嫂赔笑认错,也信誓旦旦不会有下一次了。可肖琳当着大伙的面答应得好好的,背后却恶习不改,但父亲的怒火,也让她学乖了,变狡猾了,讥讽不再当面,坏话在背后说,即使说得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无论是嫂嫂无意间听见,还是别人传到耳边,不管是哥嫂的责问,还是父亲的追究,她都可以矢口否认。既然在人群里说过,听众便不止一个,她的铁杆姐妹能够帮着保密,普通朋友却不会替她隐瞒,况且她的熟人与亲戚,同时也是嫂嫂的旧识与亲戚,毕竟大多数人还是懂事理,也讲道理,更愿意说公道话。这便意味着,肖琳可以否认,她的铁杆也可以撒谎,但父亲和哥嫂嫂却能够通过调查取证,彻底揭露她的真面目。家人没有这样做,说到底仍是不愿给她难堪,不想她见人抬不起头来。再者,好人说不坏,坏人说不好,一张嘴再如何厉害,也改变不了众多人心里的是非评判标准,她怎么想,怎么看,怎么说,又有何妨碍呢?家人正经事都忙不过来,哪能浪费精力计较些闲话呢?耳旁风罢了,懒得搭理它,就是对自己好。

肖琳对自己的惨败,浑然不觉,依旧摇唇鼓舌,坏话说个不停。也许不是真正的坏人,可能也没有极大的怨怼,甚至未曾发生不愉快的吵闹,但自己一家人,有事有话不当面说清楚,背地里却在人群中牢骚满腹,散布隐私,导致家丑外扬,无疑是制造矛盾,确实愚蠢。亲属是最亲近的关系,是最亲密的家人,一旦不和睦仍要共处,也是最顽固的强敌,也是最阴险的仇人,越是表面友善的人,往往是背后说坏话最多,也越是暗箭伤人最重的那一个。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恶习虽小,却像跳蚤附身,咬得人日夜不安宁,恶语纵轻,也似虱子爬头,痒得人抓挠不休。诸如此类的事,一而再的发生,怒发冲冠的气,再而三的复生,虽然道理都明白,但被伤害的痛苦,却无法让头脑始终保持清醒,强行压抑的修养克制,毕竟逆天性拂人情,权衡利弊得失的理智,毕竟非心甘情愿,因此意气用事,感情冲动,才是年轻人的常态。最初的宽恕之意,则渐步消散,心常愤恨,成见生也,芥蒂生也,嫌隙生也。

屋基做嫁妆

贪婪之人,眼中只有财产,看不见感情,心里装满了算计,便装不下亲情。

一冬日午后,肖琳和一帮大妈,老太,坐在街头晒太阳,围成一圈扯闲话,说东家长,道西家短。

张海滨和谢嘉妮从旁经过,对妇孺的闲聊,既无心参加,又无意旁听,腹既鄙视,目还侧视,漫不经心的急步掠过。脑后忽闻肖琳说,“娘家房产,我有一份,值几十万,娘家屋基,我有一块,值几十万。”夫妻一愣,两个相视片刻。

谢嘉妮转身返回,对肖琳说:我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忙得头昏眼胀,累个半死哩。不晓得琳妹妹呵,竟然是有钱有闲的阔太太呢,能够陪老人们晒太阳,你好福气啊!我好羡慕啊!

肖琳说:干得好不如嫁得好,聪慧不如地利呐,征收可以暴富,拆迁可以暴发嘛。

张海滨说:妹妹呀,你搞错了吧。92年,村里分屋基,是以男丁计算的人头数,咱们家有两个男丁,就分到两块屋基。

左邻陈妈说:这个情况,我清楚,我家没儿子,只有两个女儿,那次就没分到新屋基。我不服,还到村里闹意见,要求按户分,不论生男生女,不管生多生少,一户统一分一块。可村里说,“上一轮就是按户分,女儿嫁出后,每户都有房住,但儿子娶妻生伢后,房子却不够住,才提议再分屋基。依风俗,儿子成家了,就要分家独过,女儿在娘家,没有另起炉灶的做法”。

张海潮说:你女儿争气,比寻常儿子更有出息哩,考大学,留省城,当教授,活得多滋润,仰慕啊!

陈妈说:这是两码事,你别打岔。我气不过,就哭闹。“你们抓我去结扎时,承诺生男生女都一样,现在分屋基了,就凭什么变成不一样了?”村里便搞举手表决,讲什么少数服从多数,还说全面落实民主管理和民主监督。呸,500多户有儿子,只有25户没儿子,当然是没儿子的服从有儿子的。我闹也没用,如今我家只有一栋老房子。

黄街坊说:当年,一块屋基值几万啊!俗话说,亏众不亏一,分下近1200块,唯独就舍不得这25块,摆明是欺负!

陈妈说:干部尽忽悠老实人,谁听话谁吃亏。早晓得分屋基论男丁,我也躲藏着超生,连生八九胎,就不信生不出男孩。

右居王妈说:现在,一块屋基值几十万呢!我生了两个女儿,被干部抓去结扎后,夫妻俩就假离婚,我离婚不离家,他找个外省的寡妇生了两个儿子,给寡妇一笔钱,让她回老家,我俩再复婚,将儿子抚养长大。

黄街坊说:闲言算个屁,不听自然无,谁有钱谁是大爷。比较起来,还是你英明,老房子翻修成新四层,孩子们一人住一层,卖一块屋基,建九层公寓出租,光靠房租就衣食无忧。儿子亲手养大,跟自己生的没两样,又儿女双全,如今都孝顺,也不枉费你苦心。

陈妈说:森林的屋基,在十字路口,地段更好,可惜卖早了,排骨卖了白菜价。要是留到如今,再出手,卖出价最少也值一百万!

肖琳说:我不管,反正父母答应我,给块屋基做嫁妆。

张海滨说:两块屋基,是村里按男丁,分给我们兄弟俩的,又不是分给父母的。父母无权作主,私下送给你做嫁妆,这允诺无效嘞。

谢嘉妮说:老人家哄你出嫁哈,是送瘟神呢。你画饼充饥哩,你望梅止渴嘛。

肖琳说:刚刚陈妈说,上一轮是按户分,父母分到的老屋基,送给我做嫁妆,你管得着吗?

谢嘉妮说:父母是你一个人的父母么?继承权还有附加条件呢,必须尽到赡养的义务。你都出嫁多少年了?父母不仅在养你,还养你的孩子,居然好意思争娘家的财产?忒不要脸了,你!

张海滨说:父母分到的老屋基,76年只盖起三间平顶房,屋后的厨房,厕所,还是搭的防震棚。

陈妈说:确实是这样。你妈在后院养鸡,养猪,棚后是块菜地,你妈还种菜卖呢。

张海滨说:后来,父母将我们兄弟俩的屋基,卖了一块,才翻建成三屋楼房。街坊邻居都知道,都可以作证。

黄街坊说:这是96年的事,我晓得呐,你家拆平顶,盖楼房时,我家老头子是大工,我是小工,他砌墙,我搬砖,你爸搭架,你妈和泥,从早到晚都在工场干活,经常听见你爸你妈念叨。

张海潮说:96年初春,琳妹妹出嫁。房子从秋季动工,一直盖到每二年夏天,然后粉刷装修,腊月二十六办的乔迁酒。

王妈说:你家卖屋基,的确有这回事。从头到尾,我最清楚喽,由我牵线做中人,屋基卖给我哥的姨侄女了哇。

陈妈说:我听说,你哥的这个姨侄女,89年在深圳打工,被香港老板包养,生了个儿子,老板抱走儿子,就给了她八十万。她回家,用十万卖下屋基,兴建起豪华幼儿园,推行贵族教育模式,每学期收费五千,赚钱跟捡树叶一样,轻便。

王妈说:年轻貌美就是资本,甭用轻蔑的口气说她,懂得运用资本,获得暴利,那也是她的本事,有什么打工妹一辈子都在工厂卖苦力?她将父母从乡村接到城里养老,送弟妹个个读大学,又有几个女孩能做到?

肖琳说:钱财不问来路,英雄不论出身,想开了也没什么,不是大不了的丑事,就当嫁过人,又离了呗。

王妈说:改革开放嘛,人越来越现实,什么都看得开,想得通,只要有钱就行。她还不是照样嫁人生伢?嫁了个未婚的医院药剂师呢!

黄街坊说:她将老公的家人从江西山区接来照顾,公公当门卫,婆婆当保洁,送妹妹读幼师,送弟弟学厨师,个个都有工作,人人都沾光,除了感激谢恩,没人说她半句坏话。

谢嘉妮说:啧啧,看看人家这女儿的活法!呃呃,瞧瞧人家这妻子做的!娘家人高兴,婆家人开心,双方都好得不得了,夫妻感情自然越来越浓厚,没钱了,再穷困潦倒也拆不散!

陈妈说:肖琳呀,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在为人处世方面,真该向她好好学习。别整天和大妈老太呆在一起,拿我们做榜样,混日子,得过且过啊!

黄街坊说:不趁年轻外出打拼,将来怎么办?待父母没了,等你老了,又怎样活?

肖琳说:父母活着,靠父母,父母没了,靠老公,老公没了,靠儿女。人活一辈子,不过几十年,混混沌沌,糊糊涂涂,昏昏噩噩,吃吃喝喝,就过完了!

谢嘉妮说:活得好的,要么聪明能干凭自己,要么糊涂粗俗靠别人。过得不好的,多半没有自知之明,糊涂虫偏装聪明汉,非要全世界围着自己转不可,与社会为敌,跟生活作对,能有好下场么?

陈妈说:端人饭碗,要服人管,靠人养活,要听人话。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咧!不服管,不听话,人家为什么要养你?

谢嘉妮说:可怜天下父母,绝无害子女之心,不孝儿女却做尽啃老坑爹之事啊,养狼咬肉,饲虎食已,悔之晚矣!

张海滨说:卖屋基的时候,父母便跟我们兄弟俩商量好了,一个得楼房,一个得屋基。得屋基的,将来建房时,父母的老屋基拆价一分为二,得楼房的要出钱,向另一个买。

谢嘉妮说:琳妹妹,听清楚了么?父母的老屋基,早已经分妥了,还拿什么送给你做嫁妆啊!

肖琳说:父母骗我,开空头支票!哼,我不管是不是骗,反正屋基我要一块!父母该么样和你们兄弟俩说,我不管!

谢嘉妮说:琳妹妹呐,贤淑点,娴雅些,注意形象哎,不要耍无赖啊!

张海滨说:父母的艰难困苦,你不管,兄长的拮据困顿,你不管,你只管自己享福!我真不知父母生你到底干嘛呢?究竟为什么还要养你至今?你赖在娘家不走,想霸房占屋基?恬不知耻,岂有此理!

肖琳哭天抹泪:一母同胞,房子你有份,我没有份,凭什么?同是骨肉,屋基你有,我没有,为什么?

王妈说:村里,按户分屋基时,你还没出生,接男丁分屋基时,你又是女儿,还是没份。风俗如此,琳伢,认命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强要不成反招羞!

陈妈说:女生外求,娘家没份,婆家有份喽,向老公去要屋基嘛。

谢嘉妮说:村里分屋基,论男女,可钱不论男女哩,只要有钱,女人也买得到屋基。

肖琳说:我有钱,也不买,屋基就要父母送给我,说好了做嫁妆的!

已经出嫁七年,生的孩都上小学了,屋基做嫁妆,肖琳始终念念不忘,掂记在怀。孰不知所谓嫁妆,顾名思义就是出嫁之日,陪同新娘一起,从娘家带去婆家的财物,若是嫁车,随吉时开走,若是嫁房,即是结婚之房,若是嫁屋基,不是卖了变现金,随身携带去,就是揣着赠予文书,走出娘家门。屋基做嫁妆,她嫁人前,父母只是口头答应,未曾正式订立文书,她出嫁之际,父母也不曾卖了变现,她嫁人后,父母更没有办理变更手续,将屋基改归于她名下。口头约定,原本就存在无穷变数,人会变,情会变,事会变,社会需求在变,家庭条件在变,生活环境在变,人的态度与待遇自然而然也会变。父母空口承诺,说的想的做的不一样,肖琳空口无凭,即使哥嫂不抵抗制止,只要父母反悔,赖账否认,她也无可奈。

肖琳沉溺在自怜自赏的心态里,认为父母亏欠她太多,屋基只是补偿之一,想不出这里面不符合人情常理的地方也太多,想不到父母拖延承诺,至今不兑现的原因,哪怕只是以观后效,也要好好表现,努力做到出色,为父母争气争光,至少不能让父母从失望到绝望,待她冷若冰霜,最后厌弃如垃圾。在娘家吃香喝辣,游手好闲的舒适生活,已培养出肖琳将一切享受,视为理所当然的习惯,在父母的精心庇护下,肖琳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亏与苦都没吃过,也什么亏与苦都不吃,看上去很美好,想起来很幸福,她只以为父母对她的宠溺,不仅天经地义,且天长地久,永远不变。固执己念的她,仍是逢人显摆,遇见示宠,张口闭口都要炫耀说,“娘家房产,我有一份,值几十万,娘家屋基,我有一块,值几十万。”

言从心起,语从想来,闲言三分真,肖琳说多了,哥嫂听久了,肖琳无非是倚仗着父母的宠爱,要争家产,要占房产,要屋基做嫁妆,要哥嫂拱手相让,面目即可憎。信口雌黄,纵然当作黄口小儿放臭屁,臭气熏天也污染环境,也破坏心情。但为维持家里的一团和气,虽然有天大的意见,十分生气,却尽量克制着,憋闷在心,嘴上不说什么,看见她还是始终不舒服,脸上便没了和颜悦色。

肖琳屡教不改,已不可救药,张森林便不再教,冷眼旁观着,看她的眼神渐渐消散温度,变得冷漠起来。

买码

幸亏,肖琳的兴趣转变得快,痴迷上了“买码”——一种类似香港六合彩的私彩,每注一元,中奖翻五十番,即五十元,特码为生肖。码一天一期,单日出波,波分赤橙黄绿青蓝紫,双日出号,号是一至四十九个数。特码生肖,每期都出,十二个生肖对应着十二种动物,每种动物对应着一个号码,动物与号码对上了,即中了奖。

肖琳捧着码书,参悟书里提示的七字惮言,研究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甲子乙丑丙寅丁卯,金木水火土,乾坤坎离兑艮巽震,嘴里嘀咕着红波,蓝波,单号,双号,心里思考着买大还是买小,多买还是少买。

痴迷买码的,差不多都是受教育程度不高,家境贫穷,失意潦倒的人,女人居首,家庭妇女最多,做小生意的女店主,在工厂上班的女工次之,及贩菜的,卖水果的,摆路边摊的,也不乏老师,医护,单位职工,公司员工,退休干部。她们定期聚会,集体讨论,决定单一买一个生肖,或几个生肖一起买。匪夷所思的是,她们每期买的虽然不多,居然隔三差五就能押中,一次便赢一月全家生活费。她们虽然文化水平不高,见风转舵的应变能力却不低,谁旺就紧跟谁——拜一个“牛”师傅,让老手带队一起飞。

买码与赌钱一样,输赢都随机,就像转轮盘,轮盘快速转圈,没停止之前,老天爷也不知道指针会指向哪。她们前后拜了十多个“牛”师傅,每个“牛”师傅,码坊间都流传着奇特的“投机取巧”本事。有一个“牛“师傅,是动手做了一个“如意幸运”大转盘,指针停在哪个生肖,就买哪个生肖。还有一个“牛“师傅,每天不定时的去殡仪馆,碰到亡人抬进,便向送行的亲属打听亡者的生肖,亡者是何生肖,就买何种生肖的码。码庄既然是赌场,就会有输,也有赢,就有喜剧,又有悲剧,毕竟十赌九输,毕竟发财的人是少数,更多的人输得血本无归。再“牛”气冲天的师傅,也要承认靠“运气“,凭“手气”,坦言是“菩萨保佑”。有行好运的师傅,便有倒霉头的师傅,其中一位因借高利贷欠下几百万巨款,被黑社会追债,卖房卖地倾家荡产,都不够偿还本钱,逼得走投无路,便悬梁自尽了。愧对家人,他以死谢罪,欠下巨款,他以命抵债,去了西方极乐世界,抛下孤儿寡母在人间凄凄惨惨戚戚,无依无靠。

买码真的没办法确保万无一失,往往却是十有九错,押对的那个唯一,几乎是瞎猫逮到病老鼠,也只不过是偶然,纯属巧合罢了。即使是仅供内部参考的码书,及书上提示的七字惮言,或图画提示,也暗布多重歧义,几种解释,买错了,你只能怨自己笨,理解错了意思,不曾心领神会。比如,同一惮言,一枝红杏出墙来。你便猜想,公鸡喜欢飞上墙头,冠是红的,羽毛也是红的,头又像杏,错不了,这期生肖必定出鸡。结果却出了马。别人便说,高头大马,马头一伸,高出墙头哦,马毛也可能是红色呢,汗血宝马嘛。你仔细一想,可不正是?还是别个懂行。隔段时间,七字惮言,仍是一枝红杏出墙来。这次,你毫不迟疑,生肖就买马。结果出乎意料,竟然是猪,你仍然买错了,还百思不得其解,猪毛的颜色,除了黑,就是白,什么时候跟红扯上关系了?猪能爬上墙头?那就不是猪生的猪,人养的猪,只有天上掉下来的猪八戒了。高人又说,猪肉是不是红色?腊肉要不要挂墙头烟熏?你沉默不语,服了。半年后,七字惮言,还是一枝红杏出墙来。你吸取教训,生肖便买猪。结果居然出了龙,你啼笑皆非,神龙见首不见尾,呼风唤雨,去里来雾里去,若能和红,和墙联系到一起,除非它神经不正常。码神便笑了,不是龙神经搭错,是你头脑短路,故宫九龙壁,听说过没?红墙上画九条金龙呢,龙飞凤舞,龙凤呈祥,多好的瑞兆啊!

买码若是买了三年五载,将历年码书收聚整理,便不难发现“一枝红杏出墙来”,这句七字惮言,曾经十二个生肖都出过,不仅出码没规律可循,买码也没经验可积。长年累月参加聚会,也不难发现,来来去去,进进退退的人似潮水,潮涨潮落当中,只有那几个始创者活跃如一,领头人是长青树,输输赢赢之间,只有他们是常胜将军,他们是榜样,用不败传闻吸引着人们纷至沓来,踊跃买码,投机取巧。买码既然是地下活动,全靠码迷口耳相传散布消息,聚拢码缘,积聚码脉,立码头,开码庄,纵然输赢乃码家常事,奈何蛮横之人赌劲大,赌瘾深,硬拼硬撞,孤注一掷,有人便一夜暴发,有人便一败涂地,满赢者引吭高歌,输光者绝望跳楼。至此,闹出人命案,震惊社会,公众哗然,官方果断行动,查封地下码庄,逮捕骨干码员,取缔非法组织。通过电视公告,码迷这才恍然大悟,那几个榜样都是码庄养的码托,原来他们是一丘之貉,合起伙来设骗局讹诈,搜刮老百姓的血汗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贪婪乃罪恶之源,好逸恶劳,贪图享乐,做不劳而获美梦的人,永远普遍存在,这就是走私,传销,贪污,黄,赌,毒,永不绝迹的原因。改朝换代,也改换不了人心的贪婪。牢狱也杜绝不了有人犯罪。码庄可以查封,骨干可以逮捕,非法组织可以取缔,非法活动可以禁止,贪心没法根除,贪念没法消除,贪欲没法灭绝。所有的打击手段,高压政策,只会让它暂时销声匿迹,待有合适的时机,必定死灰复燃,借尸还魂之后,必定隐藏得更深,势头更汹涌,形态更复杂。

所以,那位“牛”师傅的悬梁自尽,只是让买码活动消停二年,码迷依旧将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在民间肆意叙谈,逗引得年轻同类心驰神往。等易主易地的码庄,改头换面再次运转,码迷便呼朋引类的纷拥而入,兴旺红火的场景,丝毫不亚于前码庄。经济危机造成的萧条,在此看不见任何痕迹,萧条反而造就了它*的生机,穷人越来越多,它的市场就越来越大,人越来越穷,想富的念头就越来越强。

肖琳参加她们的聚会,在码庄挤来挤去,看着她们掏钱买,看着她们中奖欢呼,看着她们数钱,收入囊中。整扎的钞票,码成金字塔状,堆在桌面,看得她头胀脸红,筋搐肉跳,热血沸腾。人都报喜不报忧,人都得意人前笑,伤心人后哭。肖琳只看见她们赢钱,看不见她们输钱,只看见欢声笑语,看不见伤心落泪。但凡进赌场,上赌桌的人,无一不是只想到赢钱,万万料不到会输钱。

在码友的言传身教下,肖琳小试牛刀,每期买十元,第一个月赢利二千元。人坐家中钱自来,不仅比上班轻松,还比上班薪酬高。初战尝甜,她倍受鼓舞,信心爆满,每注加码,买一百元,但第二个月,却亏了三千元。她不信邪,自认为只是运气不好,手气不佳,再借钱继续买,借钱只为借来别人的钱运,手运,想转运,将霉运转成幸运,赢成万元户。不料,第三个月仍然亏了五千元。

掏空家底,亏了血本,她慌了,也乱了,但不服输,求神拜佛,请大师改运,解厄,安宅,讲一讲吉凶福祸,求巫婆指路,卜课算卦,论一论阴阳八卦,求先生讲道,算命测字,看一看流年运程,求神汉作法,掷骰打告,说一说黄道黑道,问“今天宜买码不宜?”她听大仙指点,挑黄道吉日,淋浴更衣,戴转运金珠,穿红衣红裤,红袜红鞋,洗手焚香,菩萨像前持三柱香,虔诚祈祷,“初一初二交好运,初二初四时运正,初五初六财门开,初七初八发大财,初九初十财神到,元宝滚滚进门来!”再接再历买,第四个月还是亏了一万元。

肖琳没工作,哪来的钱?还不是伸手找父母讨要。父母不晓得她要钱做什么,也不清楚她买了什么,只知道她要钱和割韭菜一样,割了一次又一次。三个月后,风闻她在买码,就不愿再给钱,吃喝衣裳日常用品,父母买回来给她享用,只是不再给她现金。她就向设码庄的“码头”借高利贷。

约定的还钱期限一到,码头便率领一帮流子,痞子打上门来要债,又是泼屎尿,又是泼油漆,连本带利分廛丝毫都不能少。来者不善,气势汹汹,肖琳躲藏起来,避而不见。

人前人后,肖琳张口就宣扬“娘家房产,我有一份,值几十万,娘家屋基,我有一块,值几十万。”值几十万的不动产,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别人才愿意借钱给她,万一无力偿还,至少还有不动产抵债。

码头要肖琳用不动产抵债,见不到肖琳,就要求娘家人用肖琳的不动产抵债。

张家人当然不同意,不愿意,断然拒绝。

谢嘉妮说:先不管肖琳说的不动产,是否属于她,也不管肖琳是否欠债,只论肖琳已成年,已出嫁,冤有头,债有主,谁欠的就该找谁要,她嫁给哪家就该哪家还,没有找娘家人的道理。

张海滨说:嫁出门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鸡找鸡,嫁狗找狗。

谢雄说:我穷得丁当响,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码头说:拼命是吧?来,跟我手下拼一拼,看谁拼得过谁?活得不耐烦了么?找死,就动手!

谢嘉妮说:退一万步说,就算娘家的不动产,肖琳有一份继承权,但家庭财产在没有分割清楚之前,也不能作为个人财产,成为抵押品。

谢雄说:反正硬碰硬,死瞌到底,拼死算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码头说:我只要现金,不要不动产。

肖珍珠哭天嚎地:冤孽呀,到底借了多少钱啊?都要卖房子了啊!

谢嘉妮说:果真逼到绝路上了,就算肖琳说的不动产,是她的个人财产,要抵押也值几十万,怎么可能只抵几万?犯罪团伙,诈骗行为,涉嫌敲诈勒索!

码头说:现在本金是三万,利息按50%算,拖上三月,连本带利就是十万,我巴不得你们不还!欠个一年,你们的家,就变成我的家了。

张森林说:有真凭实据,你就拿了借条到法院去告,看法院会不会来封我的家?

码圈的高利贷是地下活动,借放双方都是口头约定,因为都见不得光,所以不留书面文字。放者投靠黑帮,有黑社会罩着,才敢大胆放,也不担心借者胆敢不还。鬼也怕恶人,借者畏黑惧凶,也不敢不还。

男子不能及时还贷,尚有家庭财产抵销,女子无力偿还,则会要求“肉偿”,先在圈内陪睡,玩腻后,再以曝光隐私,或裸照为挟持,被卖到风月场所从事*服务。*交易才是黑社会的老本行,营码只是幌子,放贷也是圈套,有系列手段胁迫“猎物”就范。尤其是青春靓丽,面容皎好的女子,就像待宰的羔羊,血盆大口张开,等待着自动送货上门,一旦落入“陷阱”,被黑社会控制,如同羊入虎口,面对阴险狡诈的黑帮组织机构,几无侥幸逃脱的可能。

肖琳经历单纯,懵懂无知。张家男人却耳有所闻,急得团团转,深知黑社会找人比公安还快速,托高人带钱传话给肖琳,叮嘱她千万不能出头露面,要躲得远远的,避开找寻。与此同时,四处活动,八方求告,找关系寻求大人物的庇护,并大肆宣传,扩大影响,所谓邪不胜正,黑不敌官,匪也怕兵,让他们忌惮三分,不敢随意乱来。

码头闯门闹宅索债,推拉撕扯吵架,几次三番无获,码头指挥手下,趁乱抢走肖琳的大女儿,扬言要卖了抵债。

谢雄说:你们生养的好女儿啊,不挣钱,不顾家,倒也罢了,如今还要祸害老公孩子!你们管教不严,你们看护不周,就要负责将我女儿赎回来!

袁春花说:尽做些不劳而获的美梦。哼,她以为买码是买脑白金啊?我早说过,到头来都是钾铵磷。

谢雄说:几大的胆子哦,借高利贷,她真敢干啊?连本带利,已经三万了!不闹出几条人命,不会收场的。

张森林说:雄伢,你不能做昧良心的事,我们从没亏待过你,有酒有肉有房住,你今日起杀心,要下毒手?

肖珍珠哭天抹泪:我苦命的琳琳啊,你去哪里了呀?到底出啥事了呀?你究竟怎么样啦?

袁春花说:赌博沾不得啊,会不会被绑架了?黑帮惹不起呀,有没有可能被囚禁起来?

张海潮说:娇生惯养,慈母多败儿,不吃亏不学乖,让她吃一吃苦头也行,免得将来作恶蹲大狱!

肖珍珠嚎啕大哭:天呐,我可怜的囡囡啊,你遭灾了啊,你受罪了啊!囡囡没吃过苦,你们赶紧筹钱去救啊!囡囡也是一条人命啊!

谢嘉妮说:她是你的合法妻子,她的一切该你负责,债务该你偿还,女儿该你赎回,你管束妻子不当,看管女儿无方,理当承担后果。

谢雄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袁春花说:你拖刀挥棒的,在家里横什么?谁抢走你女儿,你找谁去拼命啊!

肖珍珠哭哭啼啼:你们一个个,都傻站在这,磨牙根争吵,费什么口舌哟?时间耽搁不得哇,赶紧把琳琳找回来啊!三万呐,琳琳还不值三万么?

张海滨说:我们孩子几个,哪里有钱?要不你把我卖了,看我值不值三万?

谢雄说:妇女就是添乱,只知道哭,哭喊,哭闹,哭叫,眼泪能换钱么?哭,哭得烦死个人!

袁春花说:要不然,我们报警吧,交给公安处理,让警察去救!非法组织,最好取缔了,免得再害人。

肖珍珠说:想我女儿死啊,你安什么心?狗急跳墙,不怕他们撕票么?把我首饰拿去卖了啊!再不够数,我把养老金贴上,我把棺材本贴上。

张海潮说:她好逸恶劳,自己都养不活,压根靠不住。替她还赌债,你把什么都贴上,到最后,这些养老钱还不是得靠我们补漏?

肖珍珠说:禽兽不如的东西,你说这个话?她就是杀人放火,也还是我的女儿。眼睁睁看着亲骨肉被劫持,却冷眼旁观,袖手不救,那就没人心,只长狼心狗肺!

张森林说:我上银行取钱去。她大嫂,你能说会道,又是法官,跟我去赎孩吧!

袁春花说:码庄非法,高利贷非法,大嫂去最合适,我们作为受害方,占了合法的理,他们不敢乱来。

谢嘉妮说:法有漏洞,法有暇歧,法不是万能的,甭迷信法,这世间有太多法管不了的事,也有许多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贪乃罪恶之源,不贪份外之财,不取不义之财,方保平安无事。

张森林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中有保护伞,他们才能畅通无阻。

谢雄说:我要跟着,一起去,见机行事。

张海潮说:我也去,给大嫂当保镖。

张海滨说:我放心不下,我陪同。

张森林说:去和解,既不能耀武扬威,也不能卑躬屈膝,要这么多人去干嘛?打架啊!是没争吵够,还是没打闹够?嫌祸闯得不够大,还是事搞得不够大?

谢嘉妮说:讨债,给钱就事了。即将我们不去,找“中人”去也可以。老人,妇女去交涉,他们看不见危险,我们就安全,你们安心在家,静候佳音吧。

钱到,孩子回,肖琳也随后现身。她没有被绑架,只是逃到市里躲避,住宾馆,吃餐馆,怕被泼硫酸,怕被捅刀,不敢外出游乐,提心吊胆的憋闷几天罢了。

父母帮她还债,她感激父母。哥嫂没替她还债,她怨恨哥嫂,怨哥嫂见死不救,恨哥嫂重钱不认亲。哥嫂说过的话,谢雄跟她复述一遍,她更生气,我可以做错事,你们不可以数落,我可以说你们的不是,你们不可以道我的过失,我是血亲,家生家养的自己人,你们是姻亲,外来外进的陌生人,我是父母的掌中宝,你们是家里的烂扫帚,怎能相提并论?我是直系,主干,你们是隶属,旁支,我是公主,你们是奴婢,岂能平起平坐?

肖琳气急败坏,就找茬发脾气,她恼羞成怒,就借故指桑骂槐,她心虚志短,就刻意打鸡骂狗。她披头散发,叉腰,跺脚,拍手,骂大街的模样,与市井泼妇无异。

张森林说:受骗上当,对她刺激太大,精神都搞垮了,变成了疯子,冷不防就发神经!你们看在我的老脸上,千万不要跟她计较啊!

谢嘉妮说:要不是袁家在省城动用高层关系施压,威慑,就算拿钱赎人,也不一定能确保她母女安然无痣,顺利归来!

张森林说:你也出钱出力,帮了大忙哦,养个不知好夕的女儿,我都不晓得,该如何向亲家们赔礼道歉了!

谢嘉妮说:都是自己人,能体谅你,何必太客气!你是长辈,这些谢恩的话,就让晚辈去说。

袁春花说:不是我吹牛哈,嬉皮笑脸跟父母逗趣,装傻,可是儿女的拿手好戏咧!只要本侄女出马,保证三叔笑逐颜开,乐于助人,帮我们消除一切隐患。

张森林说:劳烦你们,辛苦跑一趟,那就拜托了!我买了些土特产,你们拎去吧,聊表寸心。

袁春花说:小菜一碟,不必挂心上。探亲就是旅游,出这个美差,我还巴不得呢。

肖琳的撒泼,谩骂,羞辱,哥嫂装聋作哑,置之不理,才没有发生言语冲突,及肢体冲突。虽然生活在一起,朝夕相处,年龄未大五岁,但思想观念,阅历见识之间的差距,却相隔百年,仿佛是两个朝代的人,根本没有共通点,也没法达成共识,肖琳就像小脚太婆穿越到现代,哥嫂压根便懒得费口舌实行普教,甚至连反击的兴趣都没有。父亲下了定论,说她是疯子,狂吠飙骂,疯疯癫癫,挺正常,完全没必要理睬。因此,兄妹失和显现在疏远中,不管是吃饭,还是闲聊,大家谈天说地,肖琳插嘴说话,哥嫂都置若罔闻,不接腔,不答复,看也不屑看一眼,当她在自言自语,当她是废气,嗤之以鼻。

走为上策

凑巧,国企改革,张海潮上班的化工厂,先是合资,再是改制,还变民营,忽然之间宣布破产,倒闭了,他就变成了下岗职工,失业了。袁春花辞职在家带孩,他又没工作了,没了每月的工资,怎么养家糊口?虽说有买断工龄的补偿费一万元,但坐吃山空,要维持一家五口度过半年,够呛。

作为女儿,袁春花不愿学肖琳领着老公孩子回娘家去啃老人,从小接受的家教,便是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求人不如求已,靠人不如让人靠,惟有自立自强。她联系原厂,要求回来上班,她以前就是带学徒的老技工,厂长满口答应,“像你这样的老师傅,熟练工,我正求之不得呵,岗位给你留着,随时随地可以回来上班”。

若是上班,可孩子怎么办?由谁负责带?托给谁照顾?

不说依风俗,奶奶带孙子,天经地义,只论儿子下岗不挣钱,儿媳能上岗去挣钱,婆婆帮衬着替换儿媳接手照管孩子,也是人之常情嘛。过花甲,到古稀,面对衰亡与疾病,啥都靠不住,得到的都将会失去,能依赖的惟有儿孙的感恩回报。只有儿孙过得好,老人才有裕光可沾,有清福可享,悠哉乐哉做太爷,倘若儿孙缺衣少食,居无定所,自己都饿肚皮了,又能拿什么孝敬老人?帮儿孙就是帮自己嘛。夫妻俩试探着旁敲侧击无数次,肖珍珠一味装聋作哑,就是不搭腔,不接茬。夜深人静,张森林又用商量的口吻,征求她的建议,她就是不明确表态。

拖了一个月,工厂火急火燎的催促袁春花去上班,“上头走关系,硬是摊派下一批技校生,再不来,好岗位就轮不上你了,只有安排你转岗当学徒咧”。袁春花急了眼,便改唤张海潮为“大师兄”,忽而笑嘻嘻的问,“大师兄,师傅被妖怪抓走了,怎么办啊?”忽而喜盈盈的道,“大师兄,咱饿了,你带甚么吃食回了?”忽而苦瓜瓜的说,“大师兄,妹妹衣裳挂破了,没脸出门哦,给点散碎钱吧,买件遮羞布啊!”。

这个噱头,肖琳看不惯,忍不住咿呀咿呀叫嚷起来:噫,整日大师兄的叫来唤去,发嗲叫春呵,莫认为我听不出来耶,你就是讽喻他是孙猴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父无母,无兄无妹,逢有急难,六亲无靠。

袁春花说:戴高帽喽,他要是孙悟空,我还用去上班?

肖珍珠说:琳囡哦,乖,闭嘴。二师兄叫大师兄,关你么事?你又不是唐僧,吃块肉可以长生不老,妖魔鬼怪才设计陷害!

肖琳说:二师兄不是石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只不过投错了胎,变成了猪妖,还又懒又谗又好色。

肖珍珠说:咦,猪八戒果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原来是我搞错了,被骗了。

张森林说:实在没辙,请个保姆呗。

张海潮说:您资助么?借也行,将来我还您。一定还!

肖珍珠说:保姆能和亲妈比?

肖琳说:老爸,你一碗水要端平咧!

肖珍珠说:老头子呐,你竟敢背了我藏私房钱?看不出,没想到啊!

张森林说:胡诌,我每月工资不是如数交给你了么?哪里还有余地咧。

袁春花说:槐荫树呀槐荫树,你快开口告诉我,七仙女丢下孩子飞上天后,董永是么样将孩子抚养大的?

没工作没收入,日子却要继续过下去,几张嘴等着吃喝,袁春花越过越焦虑,越想越心慌。她心一横,把孩交待给老公照顾,自己去上班。

张海潮一个粗心大意的糙男人,给孩洗脸梳头,洗澡穿衣,端屎端尿,喂奶喂饭,不仅要细心耐心爱心,要轻言慢语,要哄捧呵护,做事还要有条不紊,家里还要井然有序,每天手忙脚乱,累得腰酸背痛,本是赶鸭子上架,勉为其难,早已不耐烦,宁愿去当搬运工,也不肯陪孩子玩耍,况且他自由惯了,关在家里等于关禁闭,尤其受不了,心情越来越差,脾气越来越大,对孩子又打又骂,对妻子又吼又叫,动辄摔碗摔盆摔椅,谁劝说跟谁吵架。他破口大骂,孩子哭哭啼啼,妻子流泪哽咽,家里失去了往昔的安宁平静。他闹心,睡不好,天又热,一股子邪火上升,得了经眼病,嘴唇上也起了水泡,怒目圆睁,青筋乱跳,大吼大叫的模样,真有点凶神恶煞,人见人怕。

大家纷纷劝袁春花甭去上班了,为几个臭钱,将男人逼成疯子,不值得。袁春花不甘心,回娘家和父母诉苦。父母皆有工作,也是爱莫能助,又怜惜女儿不易,再想孩子还是自己的外孙,完全置身事外便太说不过去了,也不成个体统,日后亲戚面前如何启齿?没个高姿态的交待,就像肖珍珠一般不守礼,没规矩,没教养,不仅有失体面,还有辱斯文,太不像话了。父母决定每月补助女儿五百元,算是长辈的小小心意。

袁春花便再次辞工回家带孩。

当基本生活有了保障之后,袁春花看到许多年轻夫妻把孩子嘱托给老人照管,双双出门打工挣大钱,每年存款至少有三四万元,三五年就能建栋几层楼房。2000年后,随着新城区建设的扩展,随着县政府大院和县直机关的迁入,新城开发区的设立及凤凰工业园的壮大,张家所在的凤池,已逐渐变成城中村。不少老街居民将邻街墙壁拆穿,装上铝铡门,要么自己开店,做生意,要么租出去,拿租金。村里还有人家在屋顶加建新房,然后用来出租。夫妻俩要是出门埋头苦干几年,再回来就新街的屋基建栋楼房,一楼是铺面,二楼是框架,三楼自住,四楼以上是出租房,全家老少则衣食无忧,后半辈子的生活都不必发愁。

袁春花就和丈夫商量,建议随潮流南下打工:靠水水会枯,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变,惟有靠自己勤劳的双手,才能保证未来生活的美好。

但遭到肖珍珠的强烈反对:远走不如近来扒,儿呀,好出门不如赖在家,苦日子大家一起过,穷日子大家一起捱,儿啊,父母在不远行,别撇下爹娘不管,我们没几年活头了,等给我们送了终,再走也不迟!

张海潮曾经想开店做生意,但没本钱,只有四处找零活干,还到建筑工地做小工。他提泥桶,搬砖块,抬钢管,背木板,几个月扛下来,脸见苍白,胸见瘦削,穿身破工装,沾泥浆,染沙土,异样潦倒,让袁春花的心刺痛不已,感觉无论如何,自己再也不能袖手旁观,必须替他分担挣钱养家的艰辛。

为了家庭的前程,为了生活的出路,夫妻吵架扯皮不断,主要矛盾是,袁春花要南下打工挣钱,趁年轻积攒些家底,为将来建房打下经济基础,张海潮认为孩子离不开妈妈,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没妈的孩是根草,钱有无数的机会去赚,陪伴孩子成长只限几年,错过无法挽救。次要矛盾是,一个还想生,一个不愿生。

事情闹到长辈面前,袁家父母的意见是,现在生活困难,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量体裁衣,暂时不生,等条件转好,可以考虑再生一个。

张家父母却非常重视,意思很明确,生,当然要生,还要生个男孩。

袁春花说:凭什么就肯定怀上儿子?完全可能还是女儿!为了接续张家香火,莫非要我生八九十枝花?

肖琳说:妻子妻子,娶妻为生子,女人当然要生子,不生子娶妻为什么?

肖珍珠说:趁年轻,赶紧生,直到生出男孩为止。

袁春花说:十个八个孩子,我能生,你们未必能养活?

张森林说:只愁不生,不愁不长,只要生了,一棵草一瓢水,自然能活下去。

肖琳说:谢雄就是第八个,兄弟姐妹不也都活得好好的!

袁春花说:我们俩都没工作,拿什么养?吃风喝水啊!父母养动物一样,儿女活不出个人样。

肖琳说:讽笑我们是人下人,你是人上人喽,官高几品?财富几国?

肖珍珠说:放债图利,娶亲图儿,不生儿子,娶你干什么?当摆设图好看么?

张森林说:你只管生,养是男人的责任,你何必担忧?

袁春花说:生了三个,你们都不帮我带一天,不帮我养一天,再生几个,最吃苦遭罪的,还不是我们母女!

肖琳说:妈妈心疼我,你要怎么着?眼红!嫉恨!妈妈帮我带孩子,你有意见啊?

肖珍珠说:你要不愿生,就带着你的女儿,滚出我家!

袁春花说:女儿姓张,就该吃张家,住张家,老死在张家。我不姓张,我走!

肖珍珠说:赶紧走!越远越好!走了就莫回来!

袁春花愤激之下,咽不下这口窝囊气,赌气南下,撇下孩子不管,跑去东莞打工。

为此,肖珍珠对袁春花尚可的评价彻底逆转,抛夫弃子,没有一点妻味母爱,离亲叛家,不做一点自我牺牲,哪是贤妻良母做的事?成家立业,挣钱养孩,那是男人的责任,没米他去赊,没钱他去借,女人只管家内事,嫁人不肯生儿育女,结婚干什么?当尼姑修仙去啊!为啥要来祸害我家呀?图轻松,图安静,图享受,就莫投胎做人,直接变猪!丢下三个幼童不管,走得舒坦呐,她倒撇脱,落得一身轻爽,再嫁反而不难。如今世道只讲钱,女子越来越现实,张海潮拖孩带女,哪个女人愿吃苦受罪做后妈?若是娶了拖儿带女的,大人不吵闹打架,双方的孩子都要争抢混战,穷叽叽,乱糟糟,岂有好日子过?觉得二儿子真是瞎了狗眼,吃了大亏,上了大当。女人嘛,生来就该依附男人,应是娇气柔弱的女儿,温柔和顺的妻子,贤良淑德的母亲,丈夫孩子永远放在第一位,尊夫教子,照顾家人的衣食起居,克己恭让,孝敬公婆,善待兄妹,家庭生活才正常嘛。偏偏她认死理,狗头上长角,主意大不说,还倔得像驴,犟得像牛,脖颈铁硬,心肠冷硬,一根筋拗到底,心肠硬会克夫呀!

嫂子在肖琳嘴里,不是抠门精,就是吝啬鬼,不是祸害,就是妖孽,历来没有丝毫优点和长处,从来不承认得到丁点恩惠和关照。

肖珍珠在街坊邻居,新亲旧友面前,边哭哭啼啼的诉苦,边照管小孩,边做饭,边骂骂咧咧的诅咒袁家。

肖琳在旁边,也跟随着数落,帮腔言不是,说袁春花上不要老人,下不要小孩,中不要丈夫,只顾自己享受,无情无义只爱钱,二哥娶这种老婆,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失踪

吃罢午餐,睡个午觉,张森林出门送妹夫过街去搭公交。妹夫在老城的水泥厂上班,住在南门桥,坐一路,二路循环公交皆可回家。水泥厂招灌袋女工,妹夫特来问大舅哥肖琳愿不愿意去。工作非常简单,属于半机械半人工操作,成品水泥从下料喇叭筒流下,先灌装入袋,再封口,后码放。包装袋需要人工理齐整,挂喇叭筒下,每袋水泥的重量,电子机械已设定,灌满一袋,机械一停,传动带往前一送,筒下的包装袋被圆环圈起,张开袋口,自动套向喇叭筒,继续灌下一袋。直立的水泥袋被传到带尾,由女工手执封口机进行封口。封口后的水泥袋,从带末掉落在托运盘上,成倒卧状。待托运盘码了五袋,再用手摇升降叉车拖到一边堆放。在这整个流水过程中,女工需要做四件事,挂袋,封口,摆托运盘,拖走。工作说是简单,做起来却须要手脚麻利,安排得当,四件事哪件都不能拖拉延时,上一件耽误了,就会直接影响到下一件的进程,产品一旦堆积在传动带,或托运盘上,仅凭一个女工的力气,是没法挪动搬开的。

姑父一详解,肖琳就摇头,谢绝了。她嫌水泥车间粉尘呛鼻,活又脏又累,还需跑来跑去,腿脚不停歇,吃不消耶。

姑父生气了:棉织厂的档车工,你吃不消,水泥厂的灌袋工,你又吃不消,说说你有何特长?都快三十岁的人了,领着老公孩子赖在娘家,白吃白住白用,你就吃得消咧!

肖琳说:我又没吃你的,真是管得宽。自家人都没说话哩,你倒跑来教训我?我过三六九,你活二五八,对错好坏,关你何事嘛?要你嘴舌多!

姑父说:礼义廉耻,荣辱是非,你懂得哪一桩?混世魔女!

肖琳说:我哪桩都不必懂,只想好好活下去,过得好好的。说我算混世魔女,说我是白骨妖精,无所谓啦。

张森林说:娇生惯养出冤孽啊!

肖珍珠说:囡囡哦,长辈面前莫顶嘴,冲撞了姑父,没你好果吃。

姑父说:怪我没事找事,送上门自取羞辱。我要再过问你家的事,我就像欧阳锋倒立行走。

妹夫上车后,张森林穿过人行横道,回到巷头,发现一辆收废品的脚踏三轮车停靠在自家门前,收货的老人四仰八叉地躺在车上睡觉。张森林知道他是协助房客搬家的运货工,搬上搬下,肩扛背驮,累得筋疲力尽,趁着没活干躺到车上,任凭周围人来人往,喧哗吵闹,闭着眼睛休息一会。

凤栖村地处新城区中心,东边是县府大院和县直机关,第一中学,南边是金融商业街,购物中心,建材市场,西边是长途客运站,城区公交站,城乡班车站,北边是凤凰工业园,这些新兴的楼堂馆所,高楼大厦,将古老衰败的自然村像包水饺样团团包着,村里低矮破旧的民房,既像稀软的饺馅,摊趴在地面上,又像光鲜亮丽外衣上的一块灰暗补丁。由于交通便利,房租低廉,又连繁华,风栖村外来务工者群集。虽然房客流动大,搬家频繁,运货的活多,但也不是每天都揽得到活,老人除了帮忙搬家赚钱,也收各种旧货和废品。

车辆堵住家门,毕竟妨碍出入,街头仰面大睡,毕竟观瞻不雅,张森林转身踱往门前,想提醒老人挪动车子,换个僻静的地方,继续午休。

张森林停在车尾,伸手正要拍醒老人,忽然听到有人唤“老爸”,他顺声抬眼一瞧,看见张海潮蹲在正门屋檐下闷头抽烟,烟蒂扔了一地。

三天前,袁家父母带着礼物来看望外孙,一袋零食,一箱牛奶,几套新衣服,一条中华烟,两瓶茅台酒。客人九点进门,张海潮还热情接待,将礼物从轿车的后备箱拿下来,再提进家,按岳父的指示,把零食牛奶衣服给母亲,把烟酒给父亲。袁焕轩掏出钱包,拿了五百元,递给张海潮。

张海潮摆手不接,红了脸推辞:惭愧啊!我没啥孝敬您老,哪还能要您的?您老留着自己用吧。

袁焕轩把钱塞进张海潮的口袋:这是外公给外孙的零用钱,理所应当的,你快拿着嘛。妈妈不在家,小孩真可怜,还需要你多操劳咧!

张海潮热络地倒茶,敬烟。简短问候后,他出去买鱼买肉买卤菜,请岳父岳母留下来,吃个便饭。

看时间还早,袁母带小孩上街去逛公园。张森林在客厅陪袁焕轩喝茶闲聊,说古论今,逸事趣闻,官商黑幕,侃侃而谈,甚是投机,不时拊掌大笑。

肖珍珠在厨房炒菜做饭,不知何事不满意,十点开始哭骂。袁焕轩听着,脸色一阴,眉头紧皱,面露愠色,嘀咕一句:这死老伴,见了外孙比老头还亲热,不晓得早些回来,难道忘了今日约定交通局局长吃中午饭么?

张森林感到难堪,前去劝导肖珍珠:招待客人哩,要注意形象哦,克制一下情绪嘛,做人行事没分寸,若是亲戚间传来说去,恐怕影响不好咧!

话说得重了些,肖珍珠越发不快,大发脾气,摔了碗筷,还摔了锅盖:给钱,给物,什么意思呀?欺负可以明做,何必耍阴打脸?真有权势,帮海潮进县直机关,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啥事都帮不了,竟然有脸跑到我家来瞎显摆?

张森林说:你讲不讲理?海潮忠厚老实,没文化,没头脑,你不知道么?他当工人都要下岗,哪有当干部的潜能?化工厂里资质不凡的,先转干,再调出,没进机关团体,就去了事业单位,谁下岗了?你榆木脑壳,不识好歹!

肖珍珠说:嫌弃我儿子愚蠢,他女儿就聪明极顶,伶俐盖世?哼,嫁进我家,吃苦吃亏了么?抛夫弃子不顾家,只管自己去享福,这样就证实了他的好家教好门风?

张森林说: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打工是享福,为什么你母女不愿去?儿子挣不到钱,儿媳才外出挣钱哦,拜托你积点口德,不要颠倒黑白,好不好?亲家听了,心要寒,人会凉。我巴不得女儿也肯去挣钱啊!

肖珍珠说:南下打工能有么好事?好人出去,坏人回来,名声都搞臭了。

张森林说:对牛弹琴,我懒得理你,不可理喻。这餐饭,你想做就做,不愿做就滚,我请亲家上餐馆!

肖珍珠甩手不管了,进卧室,躺在床上,装病。

张森林回客厅,对袁焕轩说:实在抱歉呀,孩他奶奶忽然感到不舒服,没法做饭了,我只有请亲家去饭店吃了。

袁焕轩说:冒失来访,是我唐突了,累及孩他奶奶还需抱病款待,添麻烦,打扰了,该我赔礼致歉啊!海潮不是会开车,有a证么,我约交通局局长吃饭,是想让他去开长途客车,定下今日午宴,孩他爷爷就不必破费了。

张森林说:又得全靠你帮忙,不好意思哦。

袁焕轩说:自家人,应该的。客气就见外了,

张海潮买了下酒菜,高高兴兴走进后院,正要送去厨房,却听见母亲的哭骂。他知道,一人向偶,全家不悦,家里历来如此,只要母亲不高兴,就会惹得父亲不高兴,父母不高兴了,全家人就没法高兴。家事乱糟糟,感觉无颜面对岳父,他将吃食挂在檐下竹竿,就悄然隐形了。

十二点午饭做好,大家认为张海潮躲在房内睡懒觉,喊他下楼吃饭,没人答应,打他电话,通了不接,派人找寻,到处看不见他踪影。

张海潮连续三天不归家,四方寻找,八面打听,皆是音讯全无。张森林心里打鼓,真怀疑他是不是也离家出走了?

中午陪妹夫吃饭,张森林胃口顿失,酒喝到嘴里寡淡,菜吃到肚里没味,饭一口都没吃,饿得饥肠辘辘,却气鼓鼓的胀得痛,怒冲冲的撑得慌。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出张森林失态了,举杯敬酒,仰脖牛饮,一口气喝干,既丧失了品评谈说的情趣,也舍弃了细嚼慢咽的斯文,孩子们挟多了菜,他夺过筷子便扔到水沟里,横眉怒目的凶恶模样,吓得孩子们哇哇大哭。

但张森林欲哭无泪的悲愤,却没人知晓,一杯谷酒下喉,感觉一股寒气渗入脚低,一股怒火涌上头顶,悲与愤兵分两路折磨他,冷热交替煎熬着。这毒舌母女,家里逞强,撵走了袁春花,还要倒打一耙,辱骂不休,又逼走了张海潮,下一个离家出走的人,会是谁?年轻人受不了欺辱,惹不起躲得起,挣脱家的锁链融入社会,就是虎归山龙入海,有实力靠能力可以成就事业。惟有娇生惯养被宠坏的儿女,才畏惧打拼,像放生的家鸟,飞走了又飞回来,甘愿囚笼终老,或像屋檐下的燕雀,这家旧巢被毁,新巢必筑那家,世代寄居,离不开人的屋檐。年轻人往高处走,剩下他这个老头子,又能怎么样?留在这母女身边,继续当受气包,到死才能解脱。这母女的算计,他心知肚明,早已安排下应对之策,只不过时机未到,必须秘而不宣罢了。身为家长,他没有当场拍案怒斥,并非畏怵她们,只是不愿当着客人的面吵闹。胸中火不能发,心里苦不可说,他借酒浇愁,愁也没人懂,酒便成苦水,菜便成苦胆,既饥寒交迫,又悲愤交集,还冰封火焚,冷热交替,浑身像打摆子似的直哆嗦,几杯就醉了,醉了就引吭高歌,长歌当哭。

张家的房子,属于前楼后院式,正门朝大街,侧门朝巷道。九十年代初,这里还是乡村,隶属城关镇的凤栖村,田地承包到户之前是村里的蔬菜种植大队之一,俗称“菜队”,农户也被称之为“菜农”。凤栖村地处县城近郊,与主城区相隔两公里,村民依靠其接近城镇的地理位置,自然条件,八十年代已由传统的种植水稻,转向从事大棚蔬菜,西瓜莲藉种植,水果花木栽种,网箱养鱼,禽兽养殖等经济生产为主,是龙山县“菜蓝子”工程的重要基地。96年张森林兴建自住房,仍延续农家庭院格局,楼内没有前阳台,也没有后阳台,更没有储藏室,及书房,房内没有厨房,饭厅,卫生间,厨房和厕所在后院,鸡舍和猪圈也在后院,厨房与饭厅合二为一,厕所与猪圈也合二为一,鸡舍又是杂物间。

楼房共建三层,每一层都是进门一个大客厅,大得像酒店的大堂,能摆十桌酒席,客厅两边各有三间直桶房,房间特大,约50平方米,楼层建筑总面积接近500平方米,相当于小工厂的大车间。这样宽敞宏阔的大楼房,他是将从前的后院,和老屋基合并,还将院外的菜地又划入三分之一,添补成四方端正的盒子型。剩余的菜地,毫无疑问,就是后院的不二安排了,后院约300平方米,面对楼房起三间青砖黑瓦房,右手是厨房,左手是厕所,鸡舍居中,房间也一样宽绰敞阔。从高处俯瞰,房子犹如朝天仰卧的高脚太师椅。

房子坐西朝东,正门朝大街,寓意紫气东来,天赐元吉,保泰罄宜,长发其祥,垂裕后昆,寄托着张森林祈求吉祥如意的美好愿望。正门开在一楼大厅,墙头和街面连接,门却后退二米,门与大厅等宽,左右墙便与这空出的二米地面,组合成口形,位于门前,即是俗话说的“门口“。门口就是外出与回家的过道。门上有门楣,匾额,砖雕斗拱,飞檐翘角。门楣用刨光方砖砌成金线纹饰,两边墙砖雕刻着人物禽兽花卉松竹。匾额正中书写了四个篆字“敦厚崇德”。门口两侧立着方形抱鼓石,鼓上蹲只石狮,左边是雄狮,脚踩一只绣球,象征权力,俗称”狮子滚绣球“,右边是母狮,脚下抚一只幼狮,寓意子孙昌盛,俗称“太狮少狮”。民间传说,狮子爱玩“夜明珠”,因此石狮口中含了一颗能转动又不会掉的圆球。石狮的底座,则是方形抱鼓石,正面雕刻瓶,盘,三叉戟,象征着“平升三级”;右面雕刻牡丹,松柏,象征着“富贵长春”;左面雕刻着笔墨纸砚,象征着“文采风流”;背面雕刻着八卦太极图,象征着“镇妖驱恶”。狮子被誉为“百兽之王”,张森林用石狮取代门墩,立于大门两旁便成了护门神兽,镇宅辟邪。

保留“门口”,是村民的居住习惯,是老传统的标志,是。

中式房子与西洋楼的区别。街道两边新建的门档,门与墙持平,不仅门是透明玻璃,橱窗也是透明玻璃,门户开放,店门大敞,铺面横陈,原形直接毕露在行人面前。传统文化讲究含蓄,收敛,蕴藏,隐蔽,体现到建筑上,就产生了特有的“门庭”风格,寓已以迎财纳福之意,给路人以避风躲雨之地。

张海潮蹲在正门的屋檐下,若不从前门经过,便看不见他。若不是逢年过节,或婚庆寿宴,须要迎宾接客,正门便不会打开。一年中,除了喜庆日,其他时候,人们都从侧门出入。侧门朝巷道,侧门开在后院。厨房兼饭厅在后院,张森林和客人从后院的侧门走出,经过巷子,来到街头。挥手送别后,张森林要不是发现人力三轮车堵在门前,他想去提醒车主,走到门口,便不可能看见张海潮。

张海潮前天十点开始失踪,直到今日十四点,才被张森林无意中找到。他和石狮作伴,愁眉苦脸的蹲在墙角,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面前烟雾弥漫,似吞云吐雾。

张森林轻唤一声:潮啊!吃午饭了没?

张海潮抬起头,对着父亲咧嘴傻笑。那笑无声,却透着诡异,他还挤眉弄眼,脸上肌肉扭动乱跳,笑容越来越变态,显得非常恐怖,让张森林毛骨悚然,挪开眼睛不敢仔细看。

张海潮独自蹲着发呆,偶尔抬眼看看路过的行人,眼里满是迷茫。离门前不到两米的街边,摆放着一个青蛙状垃圾桶,桶周边散落着塑料袋,饮料瓶,水果皮。每抽完一包烟,他便将空烟盒揉捏成纸团,眯着眼,瞄准垃圾桶,投蓝球般投进去。

张森林说:跟我回去吃饭,走吧!

张海潮摇一下头,递过一支烟:没胃口!唉,气都气饱了,想吃也咽不下去。

张森林说:我也没吃饭,只喝几杯酒。要不然,咱俩找个饭馆?说说话,谈谈心!

张海潮说:免提,没心情!

繁华近在咫尺,热闹就在眼前。街上车来车往,车轮滚滚,喇叭鸣叫,此起彼落,喧嚣吵闹。道两边店铺林立,人流如织,熙熙攘攘,人声沸腾,热闹喧哗。父子俩蹲在自家门口屋檐下抽烟,唉声叹气,相视苦笑。

张森林说:好人在母女心里,都变成坏蛋了。怪不得呐,摊上这样的婆婆,小姑,儿媳当然要远走高飞,不离不飞才不正常!都怪我!

张海潮说:俗话说得对喔,妇人当家,房倒屋塌,妇人作主,坏事有余。我已经妻离子散了,你会不会家破人亡呢?

张森林说:妻女为患,是我大意了,愧对你啊!

城中村

随着新城区建设的扩展,张家祖居的凤栖岭,已逐渐变成城中村。二十几年间,凤栖村的集体山林,村民的承包田地,基本上已全部被政府征收,凤栖村也改为凤栖社区,村民也变为城镇居民,村路也升级为县城街道,不再隶属城关镇,改由县直辖的新城区管理。在撤村改社前,村里用集体自留地给村民按男丁,分了最后一批屋基。

凤栖村靠近县城,村周围田野多为平畈,地势较平坦,西北高、东南低。在村的中、北部错落分布着几座小山丘。位于村庄中心的山名叫凤栖岭,村民住宅以此为中心呈辐射状分布,俗称八卦阵布局,八面分散居住着八个村民小组,魁星,凤池,天梯,紫桐,双泉,藕塘,犀港,月亮湾。村庄四周均是菜圃,在没有高层楼房时,站在凤栖岭可眺望村庄周边碧绿的田野。

1984年蔬菜市场价格放开,村民收入大增。95年,村民筹集资金,把村内主要大路,和部分小巷道铺上柏油路面。凤栖岭前面的凤池一带已形成商铺云集的城乡农贸中心市场,由于此市场地处凤池,居民称之为“凤池市场”,此名一直流传至今。

凤栖村原住民以张,黄两姓为主,随着时代变化,逐渐吸纳了众多外来人口。土改时由政府安排进一批附近的农民,*时吸纳进一批社会无业游民,78年政府兴修富水水库,迁入一批库区移民,他们另择地势较高的西北边,先后建新房聚居。新住民还有一批由城乡之间人们的联姻所生的子女,及一批周边机关团体,企事业单位,学校安顿下来的职工家属。这些人经过二三十年后,已和原来村民融为一体,取得村民资格。90年代,凤栖村已发展为一个具有相当规模的多姓氏的大村庄。村民经济繁荣,人口昌盛,村内已形成以凤池市场为中心通向四面八方的10多条大路,也就是今天新城区的主要大街。

2000年后,随着县府大院和县直机关的迁入,新城开发区的设立,及凤凰工业园的壮大,凤栖村已成为新城区的中心地带,魁星建起电器城,家私城,天梯建起建材市场,百货商场,紫桐建起公共交通战,双泉建起金融商业街,购物广场,美食步行街,月亮湾建起文化娱乐影视城,犀港建起酒楼,宾馆,酒店,再加原有的凤池农贸市场,不仅带来就业和创业机会,也带来市面繁荣,更吸引来数以万计的外来务工人员。

凌晨一点已过,美食步行街上的杂货铺,超市仍旧在营业,丝毫没有准备打样的意图。大排档更是热闹,麻辣烫,烧烤,米粉,炒饭,种类丰富,老板忙碌不停,吃宵夜的顾客或两三个,或成群结队,说笑声不绝于耳。街上的行人也络绎不绝。除了各式夜间不打烊的食店,还有许多通宵营业的小型便利店,理发店的转花筒,洗脚房的霓虹灯,闪闪烁烁。

城市的快速发展,需要通过征收周边农村的耕地获得扩展的空间。耕地被征收了,当地的农民,却仍然留在原居住地,并且拥有一部分供他们建房居自住的宅基地。这些集体的宅基地,村里用屋基的形式,按户划分给村民。分下去的屋基,名义上村民只限于建自住房,不得出售,不得倒卖,不得租赁。实际上,村民往往反其道而行之,真正建房自住的不到十分之一。凤栖村也不例外。建设的火热,房地产的兴起,让地价,房价一路攀升。商业的复苏,又让村民感到经济形式一片利好。家庭富裕的村民,率先在自家的屋基上建楼房,搞店面出租,搞房屋出租。

张森林同父异母的弟弟张兴邦,因为父亲死于*批斗,年少时跟随母亲在谢河畈定居,成年后认祖归宗才搬迁回来,住进张家在凤栖岭的老宅院,却错过了村里最后那批分屋基的时机。张兴帮全家虽然在村里落户,也分到了少量菜地,但没屋基建楼房搞出租。老宅院左边是第一中学,右边是商业街,离凤凰工业园,车站也不足千米远。天时不如地利,时不我待,再错过时机便要穷三代。他迅速将原来的老宅院拆掉,那还是清代遗留下来的青砖瓦顶平房,翻建成七层高的水泥楼,一层是临街商铺,二层自住,三层以上全部是出租屋,一下子改造成20多间套间出租屋。屋内除了两卧室,厨房,厕所,阳台,配套齐全,既适合家长陪读,也适合小夫妻居住,还适合单身合居。三至五层不透风没有光,噫,便宜些,每间屋月租金是三百元,六至七层看到一点天空,嘭,价钱涨200块!若是租客不够,自己还可以开旅馆嘛。

由于是没人住过的新房,又是洋房设计,内有独立厨房,独立卫生间,前后还有阳台,当然比老房改造的旧屋受欢迎,尤其得到年轻人的青昧,大杂院和家属楼的公共厨房,公共厕所,最令他们头痛,不仅不便,尴尬,难堪,还毫无私密空间可言。没想到生意火爆,客满钱多,哇,月进斗金耶。他的邻居,街坊,表哥,姨家,姑家,也纷纷行动。出租房不是像雨后春笋般的拔地而起,就是像芝麻开花般的老房加层,或者像充气注水般的旧房扩建。因为寸土寸金,每家每户都寸土不让,分厘必争。楼房越建越高,巷道越占越窄,房间的通风采光也越来越差。

大街上,车辆星罗棋布,行人络绎不绝。街口,还算宽阔的三车道上,行人和车辆熙熙攘攘,抢道的交通事故时常发生。村口,一辆临时停靠的小货车,挡住了来往车辆的必经之路。巷口,一辆自行车挡住了面包车的去路,面包车司机摇下车窗,费劲地把自行车移了移,无奈地笑着,摇上车窗,缓缓开了出去。穿行在老村落,楼房与楼房的距离,大多只有两米的间距,阳台飘出巷,墙头互“接吻”。租客把这种房屋形象地称为“亲嘴楼”,“握手楼”,“贴面楼”。只有在靠近街边的地方,才能找到间距较宽的楼房。巷道里,抬头只能看到了“一线天”。租房小广告随处可见。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污水横流,落脚需小心。散发着恶臭的生活污水,从破损的排污管道流出来。下水道坦露在空气中,时常有老鼠出没。摆摊的青年,骑着装满货物的三轮车经过小巷,狭窄的巷道只能容许他一个人通过。昏暗的巷道里,投进来的阳光少得可怜,即便是午后,也感觉像是黄昏,甚至深夜。晾在窗外的衣服,要过好几天才能干。即使是白天,很多地方都不得不开着灯管照明。

没钱建新楼房,也没钱拆旧建新的村民,及老街居民将临街墙壁拆穿,装上铝铡门,要么自己开店,做生意,要么租出去,拿租金。张森林也不甘人后,一楼除了门庭,大客厅保持原状外,其余房间都大改,先将面对大街的两间直筒房,改成店面,再将后截四间直筒房的临巷墙砸了,也改成店面。朝大街的店面,月租金是一千元,向巷道的店面,月租金是六百元。二楼,三楼的直筒房,拦中隔开,改成套间,客厅改成公用的厨房,厕所。每套房的月租是四百元。

自家人住后院的砖瓦房,家里早已不养鸡,不喂猪,原来的鸡舍,厕所,粉墙铺地板后,两个儿子住一间,老两口住一间,还有一间做客房。靠上下巷道的两面院墙,再搭起厨房,盖个卫生间。儿子结婚时,他在楼顶加盖了一层,照洋房的标准做成两套二室二厅二阳台,一厨一卫一书房的房子。两个儿子,一家住一套。女儿一家回来,住后院。

城镇化的建设,市场的繁荣,使出租屋市场兴旺,村民经营出租屋的收入很可观。县域的城市化和国家政策的变动,吸引了大量的外地流动人口在新城区和开发区“闯天下”,这就刺激了凤栖村房屋租赁经济的成长,其收入成为村民主要经济来源。因此,随着周边土地的进一步被征用,村民加紧把积累的资金用于村民自身房屋的扩建,改建和新建,从而完全转化为出租屋进行经营(包括居屋及铺位),完成从“种菜”到“种楼”的过程。除了出租屋经营外,还有村民将资金投入到运输业、外地的种植业、店铺等等,但大部分村民都以“种楼”为主。

2000年后的外来人口,主要指从全县各乡村进入城区谋生创业的外来人口。他们住在凤栖村内,却没有村民资格,只是租屋、租铺位,居住和从商的一族。根据2006年的人口统计,城中村的常住人口,即凤栖村村民为194户,876人,暂住人口有8420人。

在外来人口涌入村里的同时,本地村民逐渐搬出村落。从2000年凤舞集团公司成立起,由村民集资,县里筹,市里补,省里拨,集团公司组织的“安居工程”启动,在村的征收还建地建成凤鸣小区,兴业小区,凤池小区,凤舞小区。至今大部分的村民,已经迁至村外的小区居住。

集体经济

凤栖村在公社时期称为生产大队,下有12个生产小队,改镇撤社后,转为“行政村”,建立村委会。

九十年代,随着郊区城市化的步伐加快,凤栖村的村民承包菜地,公共池塘,集体山林逐步被政府机关,事业单位征用。土地不断减少,不仅集体经济受到挑战,村民的生活保障也面临危机。村民和村领导都思考着,世世代代流传的土地中没征收的那部分,有没有可能保存下来?怎么样才能给后代子孙留下寸方之地?

村里想出的办法是成立经济联社,将集体土地由家庭承包制,转变为股份合作制,村的经济组织称“经济联社”,12个生产小队改为“经济社”。村民用承包地入股,加入经济社,实现了所有权与经营权的分离。在厘清股权和股金构成及来源的情况下,经济联社的资金,通过投放市场,参与经营,合资建房,厂房出租等形式,进一步将集体土地转变为集体房产,再转到对房产的经营与管理。投资所得的收入,按一定比例,在年底以“按股分红”的方法,发给村民。

在仅余的土地,也即将被征收的情况下,凤栖村变被动为主动,充分利用股份社资金和留用地的价值,从第一产业直接跳到以物业租赁为主的第三产业,向银行借款办起凤栖饭店,综合市场,砖瓦厂,沙石场等经营项目,还组织建筑队,装修队,内外承包工程。随后的十多年间,他们进一步运用各种经营方式,采取合资建房,以地换房,租赁交易的形式,把村的集体土地与集体经济资产转变成房产。具体情况概况来说:一是以征地单位不用安排农村劳动力为条件,换取房产;二是吸引市场资金在村的留用地上建房后分成;三是以土地和时间换取租金和房产;四是村自筹资金在留用地建成房子后,出租或承包经营;五是以股份形式筹资建房产经营。

这样,凤栖村在集体经济这一块上完成了从“种稻”、“种菜”到“种楼”的过程。从1995年以来,随着经济发展,凤栖村的集体经济,年度总收入都在千万元以上,成为县内最富庶的村。村民拿到的股份“分红”也在万元以上,年关节日分到的“福利”也在万元左右。

2000年5月,行政上撤销凤栖村村委会,设立新城区凤栖街道办事处。同时,由经济联社和12个经济社,共同发起成为出资人,成立了凤舞集团公司,统一经营原凤栖村的集体经济,及管理集体房产。

集团公司成立党委会,并按章程召开股东代表大会,选举集团公司董事会和监事会,使凤栖村原来集体经济进入公司化经营。但这种特殊情况,就意味着集团公司,不仅仅是公司,还是社区委员会。

因为凤栖村的村民是集团公司的股东,集团公司经营的又是凤栖村原来的集体经济的资产,并且股份经济社和经济联社是集团公司的资产所有者及经营者,所以集团公司只起中介,纽带,组合的作用,甚至只是用来撑腰壮胆摆阔的“门面”。换句话说,即是换汤不换药,新瓶装老酒。在挂牌仪式上,王为民副县长刚剪完彩,就扬手挥动着剪刀,笑哈哈的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听我的,没错吧!新年新气象,时代变了喽,长袍马褂不时髦了耶,必须要着西装,系领带,穿皮鞋了嘛!”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他肚子里咯咯笑成一团,得意洋洋的心里呵呵乐开了花。王为民一直主抓新城区的建设,凤栖村是他的驻点村,如今富可敌镇,难道不是他的政绩?当然他还想锦上添花,完美无暇。一年前便推行他的理论,“嗯,这都什么年月了,还叫联社多土啊,一听便知出身哦,乡巴佬呗,改叫公司嘛,好光鲜哈,好响亮哈,不要太时尚呀!噫,公司有大有小呵,咱们就叫集团公司哦,大气,够阔,有派头哩,实力,背景,顶呱呱咧!”

由于集团公司的建立,是在撤销村委会,和将其行政职能转入街道办事处,在同时同步进行,村委会原有班子直接转化为集团公司的领导班子。集团公司虽然是一个纯经济性组织,但它与村民关系极为密切,客观上许多村务,村内矛盾,仍只有集团公司出面才能解决,使得公司又兼具行政功能。因此,集团公司内部设有行政办公室和治保部,负责村务和社会治安。另外,集团公司还承担着社区的社会福利,如街道建设,医疗,卫生,老人福利,学校,文体活动等方方面面的开支。

凤栖村村民出租屋经营的最大特点,就在于“双层经营”,一层是屋主,一层是村集体(凤舞公司)。屋主是出租屋经营的主体,对自己的出租屋承担各种各样的责任,村集体主要从组织机构,物质保障和制度供给三个方面参与经营,并进一步推行“旅业式”管理。

跳槽

袁秋华曾经是东莞裕元鞋业制造厂内部报刊的编辑,她找到管人事的部门经理,就把妹妹安排到六厂的包装车间,工厂管吃管住,每天加班加点干到夜十点,月薪可挣二千上下。工人拿记件工资,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包装一双鞋才一角钱,包括剪线头,塞内填纸,系鞋带,叠袋子,装鞋盒,捆箱扎包,推送入库。一天要包装八百双,拼命干活,指纹磨没,腿脚站肿,吃苦受累,才挣得到钱。

在工厂打工,虽说不交押金,但要压工资,第一个月不发工资,等到第二个月最后一天,再发第一个月的工资。袁春花等有稳定的经济收入,就按月寄钱回去,不仅孩子的抚养费,还包括丈夫的生活费。她只留一百元零用,吃食堂的清汤寡饭,不上餐馆,不吃宵夜,住喧闹的集体宿舍,不租单间,不买新衣服,不出厂去玩,省吃俭用帮老公养家糊口。

可袁春花毕竟是母亲呵,怎么不想孩子?提起就失声痛哭,悲戚戚,凄惨惨。

袁秋华了解张家的情况,都不敢跟妹妹说孩子的事,甚至不知该怎样劝慰。

袁春花是寡言少语,真诚本分的人,她没有野心,嫁给工人,只想过一份平静安稳的日子,即使摊上了个样样争先的活祖宗,样样都要第一的姑奶奶,她还是能忍让则忍让,能退避则退避。她也不是抵制老人非要孙子不可的想法,只是无意现在再生,三个孩子负担够重了,丈夫又下了岗,再生几个,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她也不怨恨婆婆偏心带外孙,只要家庭条作允许,哪个母亲不愿意抚养幼儿?

她知道,孩子婆婆不可能不接手照顾,没什么不放心的,但又怎能不日思夜念,牵肠挂肚?

袁春花在县城,本是轻工机厂的锻造工,锻造也是技术活。因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只有暂时做包装工。包装不需要多大技艺,生手甚至不必培训,组长一教就会,做上几天就是熟手。这个裕元鞋业制造厂,在高步镇的低涌,稍潭,上江城,各有三个分厂,生产出口日本的运动鞋,出口欧洲的旅游鞋,出口美洲的休闲鞋,有员工五万人,在东莞的黄江镇还有裕成鞋厂,在珠海的吉大还有宝成鞋厂,中山的三乡还有宝元鞋厂。虽然准时发工薪,但管理制度严格,稍有不慎,便会被罚款,进车间没穿工装,工鞋,罚十元,下班台面,地面没打扫,罚十元,货品没归类摆整齐,罚十元,聊天喧哗,罚十元,吵闹打架,罚五十元。每到月底发薪,员工就发现自己因迟到,早退,共超过十分钟,被扣了五十元全勤奖,因请假超过三天,被扣了一百元工龄奖,因不良品超过5%,被扣了底薪三百元。

一间宿舍八人同住,摆四张高低床,怕员工用电饭锅煮饭,电磁炉炒菜,没有插座,阳台是卫生间,冲凉,洗衣,方便的地方,为省电没有灯。食堂的伙食,除了饭,荤菜是肉丝炒时疏,土豆,辣椒,豆芽,莴苣类,素菜是青菜,白菜,萝卜,冬瓜,南瓜,豆腐,打轮回,汤是老三样轮流,猪血海带,蛋花紫菜,鸡架菜末。为鼓励员工加班,厂里给加班员工加餐,吃鸡翅,喝牛奶,下班发面包,当夜宵。

一整天呆在晦暗不明的封闭车间,呼吸着胶水,皮革,塑料,盒箱,汗腥,脚气,与高温潮湿的气候,混杂融合的又臭又毒的空气,从事精细慢作的包装,连续上班八小时,再加班三小时,袁春花感觉自己视力模糊,头晕,恶心,且又饥饿又饥渴,机械性的重复劳作,已让她累得崩溃。回到宿舍,她脸色苍白,精神恍惚,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连清洗的心情都没了,爬上床,倒头就呼呼大睡过去,犹如死人一般。

员工的行动,并不自由,干活组长盯着你做,管得很严,稍有不符,便要求返工,即使已经入库,只要检查出毛病,就会退回车间,必须整箱返工,整车货柜返工,甚至整笔订单返工。返工,既没计件工价,也没计时工资,免费不说,还要罚款。若是有事请假,你的那些货,不能堆积在那不包装,耽误订单的出货期限,你要掏现钱,央求别人代班,帮你完成你的那份活。人活像被囚禁在牢笼中的野兽,只有尺寸空间,没有任何回转,盘旋的余地。次日上班,她心里开始盘算,怎么离开这个岗位?

普工不如蓝领工薪高,体力活不如技术活挣钱多。在鞋厂,针车工每月能挣四千,工薪最高,高车又比平车挣钱多。袁春花知道,简单易懂的手工活,加班加点的辛勤劳动,比学赶帮超的争抢,并不会让人变富,自己应该花最少的时间,利用知识和技能挣到更多的钱。贫寒的家境,让她不得不忍耐着做下去。

直到半年后,领到过年福利,年终奖,年假红包,开工利是,她便跳槽去了寮步镇的模具厂,月薪能拿三千。

摆地摊

妻子走后,张海潮把孩子托给母亲照管,他到公汽公司去开长途客车,挣钱来养孩。

谢嘉妮见孩子太多,婆婆和母亲两个人照管不过来,便请个保姆帮忙。

孩子们大的上学,小的上幼儿园,时时刻刻需要大人照管的幼童,只有谢嘉妮的三胞胎,及袁春花的小女儿。若是肖琳能独立门户,肖珍珠不用照顾外孙女,两个老人可以勉强应付。即使肖琳不搬走,假如她肯亲自照管女儿,或者愿意搭把手帮助带孩,根本就不必请保姆。

张森林当门卫,肖珍珠种菜卖,张家本来就不富裕,儿女嫁娶已掏空家底,只不过随着地价房价的飞涨,家产也大涨,翻了几倍。正如肖琳所言,娘家房产,值几十万,娘家屋基,值几十万,但房子自家住一半,屋基自家要留下建房,并不能兑换成现金,所谓家产也只是纸上财运,亨通在口头炫耀。

晚上三胞胎由父母接管,肖珍珠照顾两外孙女,宫海燕照管袁春花的三个孩子。

张海潮最初开县城至温洲的卧铺客车,因妻子在东莞打工,便申请改开县城至东莞的卧铺客车。这样一改,不仅夫妻能够经常见面,寒暑假孩子还可以到东莞和母亲团聚小住。节假日,袁春花带孩子来广洲看望姐姐,袁秋华领着她们去深圳,去香港,游山玩水,看海赏景,拍照留影。

袁春花颇有经济头脑,利用老公开客车的便利条件,将沿海地区的土特产,及珠三角生产的廉价服装,从批发市场批出,再运回县城,让家人白天在街头巷尾摆地摊,晚上去夜市摆地摊。他们去热闹大街的拐角,车站广场,公园门口,居民楼下摆地摊,地上铺展一块塑料布,针织衣,牛仔服,运动鞋,一摞摞地摆放着,人守在旁边吆喝,身后是几个编织袋,看上去似乎很寒碜,说出去好像很没面子,时不时还被工商,税务,城管,巡警撵得拖袋鼠窜,听起来极端狼狈,但每人每天摆摊八小时,收入却是工厂上班的三倍,物美价廉超便宜,买卖红火聚财旺,每月的摆地摊利润,不低于商业街的小型零售店,真正的轻轻松松赚大钱。

刚开始,白天是男人上班,女人摆地摊,晚上是女人在家,男人摆地摊。三个月后,张森林辞去工厂门卫的工作,专职摆地摊,摊点固定,几天一轮,价格下降,回头客成熟客,熟客介绍生客,熟客价格更优惠,介绍生意还能拿回扣,不仅熟客成固定客源,还引来一批固定客源。

口碑好,人气旺,钱如流水涌进来。水涨船高,半年后,张森林买进一辆二手面包车拉货,雇六位能说会道,热情玲珑的中年妇女摆地摊。每天早上,他开车载着帮工和货出发,每到一个固定摊点,分别放下一个帮工,一堆货。傍晚,他再去把人和货接回,逐个点货,收货款。晚上,他清算营业额,盘点库存,分析哪个摊点的生意好,哪种货销量大,哪个帮工卖得多,次日作出合理的调整,再列出采购单,标明需要进货的种类,质地,颜色,规格,数量等,并告知袁春花。

袁春花边打工,边采购,由于批发市场是白天营业,晚上关门,她就只有每月上夜班,便于白天进货。早上八点下夜班,她睡到吃中饭,下午去采购,晚七点再回来上夜班。大厂虽工薪高,但纪律严明,外出时若遇到堵车,迷路,货重,叫不到车等情况,延误了时间,她就会迟到,请假,旷工,因为违纪反规过多,她便频繁换厂。从大厂跳到小厂,小厂上下班不打卡,时间自己掌控,从乡镇跳进城区,批发更简便,货运更及时,因为是记件工资,她技法娴熟,赶工赶货的效率高,工薪并未受到影响。她之所以始终进厂,只不过工厂包吃包住,首先搞定落脚地,容身所,再考虑生活环境,挣钱多少。

毁容

马有失蹄,虎有打瞌,还是出了意外。肖琳孱弱的身体怕寒畏冷,冬天不离木炭火,房子里长期燃起火盆。一个星期日,保姆放假回家去了,宫海燕有事也回家去了,肖珍珠赴宴送礼去了,肖琳打麻将去了。爷孙几个聚在肖琳的房间烤火,看电视。火盆四周的炭灰里煨着板栗,玉米,花生,红薯片等零食。孩子们嬉耍疯闹,也许是争夺零食,也不知怎么着,她的大女儿谢飞天,忽然将袁春花的二女儿张彩虹从后背奋力一推,面向下推倒,左脸趴在火盆中烧得正旺的炭火上,且碰了火旁装着水用来造氧的铝饮料罐,罐子弹跳起来,把沸腾的热水倒向她右脸。

家里出了大事,袁春花当然打不了工,只有急辞工,当晚便坐飞机到武汉,再租车赶回家。

张彩虹左脸烧伤,右脸烫伤,眼眶肿得看不见眼珠,鼻孔外翻,嘴唇像兔唇似的,从中破裂,现出门牙根,眉毛,睫毛都没了,肉朝外翻卷着,脸皮烫得像瘌蛤蟆皮,横七竖八结着疙瘩,挂着一个个水泡。

袁春花看一眼,立即晕厥过去。

身为肇事者的家长,肖琳没钱,谢雄拿不出钱,并没有将张彩虹送到医院去接受治疗,只是在家里熬芝麻糊,敷伤口,每隔一个时辰,再用鸡毛醮麻油,涂伤口。

张海潮也掉以轻心,只是担心伤口发炎感染,抱张彩虹到街道医护室去打消炎针。

袁春花听人说过谢嘉嫒被烫伤的事,也与她见过面,看见了她的伤疤,像只蜈蚣,趴在她脸颊和脖颈之间。袁春花知道女儿在家敷芝麻糊的后果,七天后,伤口收水,愈合,结疤,疤脱落,留下疤痕,算是毁了容!

谢雄曾经感慨道:二姐要不是毁容,找不到好人家,也不可能嫁给大表哥啊!毁容不亚于杀人,二姐心理变态,脾气古怪,言行失常,等于毁掉一生的幸福啊!

肖琳也曾经说过:男人选老婆,首先看女人的脸。女人的脸,比什么都重要,父母给不了女儿好才学,好嫁妆,但一定要保护好,女儿的容貌!

可如今闯下祸,这夫妻俩却只想着敷衍塞责,袁春花气得说不出话来。再者,眼下的燃眉之急,就是送女儿去医院接受正规治疗,她没时间,也没心情,跟这俩论理讲责。

袁春花抱着张彩虹去了县人民医院,随即转到市人民医院,然后转送省武警总医院,入院交押金二万,预算手术费三万。治疗的费用倒在其次,关健是疤痕无法消除,女孩子的脸面,可牵挂着幸福标准呵,搞成这种丑八怪,就算没有彻头彻尾毁坏,也毁掉了大半幸福运气。

何况,肖琳拿不出治疗费用,钱是双方父母和兄弟姐妹临时凑齐,用来救急。

袁秋华经历过毁容之痛,也知道修复之途,更知道治疗时间的宝贵,若是接受传统的保守疗法,错过最佳治疗期限,毫无疑问,疤痕将相伴外甥女一生,自己也将愧疚一生。虽然车祸之后,为那笔无法偿还的巨额医药费,她应诺李家人与小李子分手,今生永不再见面,但到这节骨眼上,自己和小李子的恩怨情仇,已经轻到不值得一提,她主动用qq联系他,甚至电话里痛哭着,泣不成声地央求他援手。

张彩虹去了韩国。历时半年,再回家则是美人脸了。

费用以美元计算,具体多少,小李子连袁秋华都瞒着,只说“我欠你的太多,这是还愿,小小心思,以表感激,小小心愿,以报恩典,不成敬意,还望笑纳!”他语蔫不许,但袁秋华明白这次的治疗费用,绝对不会低于当年自己的治疗费用,只不过他现在混得比当年出手阔绰,再怎么挥金也不会大伤元气。

袁秋华欠小李子的,迟早要还。

袁春花欠袁秋华的,迟早要还。

肖琳欠袁春花的呢?

肖琳欠父母,欠哥嫂的呢?

这世间,什么都说得清楚,惟有感情道不明白。钱债好还,人情债好还,惟有感情债不好还。倘若剔除感情,只谈债的话,则化繁为简,轻松多了,容易多了,直接还钱就行。可将感情蜕变,兑现转换为钱,感情又似乎变质了。人是有感情的啊!人是讲感情的啊!人的感情,又该值多少钱呢?

没法说,没法算,还是继续欠着吧。

或者装健忘,装失忆。

啃老坑爹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已嫁人,就要承担嫁人的后果,就不能还拿自己当小屁孩,找父母要吃要穿要钱用;既已成家,就要承担建设家庭的责任,自已的事自己解决,就不能伸手再向双方父母要钱,而该当逢年过节给礼物,每月孝敬老人钱物,或给赡养费;既已独立开户,就要生活自己负责,能力多大,挣多少钱,就过什么样水平的日子。

三十而立,指建功立业,兴家立德。肖琳夫妻却根本不理这码事,都三十出头的人了,仍然千方百计逃避责任。肖琳自身有缺陷,言行不检点,在婆家闯了祸,不是想办法化解麻烦,消除误会,只知拍屁股走人,逃回娘家避难。

谢雄虽为老公,也非脚踏实地,勤劳肯干,努力上进的男子,原在街头打架为生,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本就嫌厌谢家生活清苦,垂涎张家小富的家境,只想借婚娶之机搭便车,揩油水改善生存条件,也好改变自己的命运,能像张家子女一样,有个好工作,有个好前程。也就是说,他本来便无意当农民,如父辈那样靠种田种地种菜,勤扒苦干才能勉强养家糊口,他也不愿在谢河畈呆一辈子,前几年没经济基础,逗留乡村只是暂时过渡一下,随时随地准备着,找机会抽身而出。

夫妻俩被公众攻击,排斥,羞辱,感觉在谢河畈过不下去了,就拖家带口的回到城里。单打独斗收入有限,为节省开支,降低生活成本,便选择傍老,啃老,在张家吃喝居住,打秋风,混日子,脚踩西瓜皮——滑到哪算哪。

肖琳早被老人豢养得失去了自食能力,不仅衣食住行全靠父母,且装扮花销不菲,购物只买贵的,名牌包,高档鞋,裘皮大衣,赶时髦追时尚,争气向官小姐看齐,赌狠与贵妇人平肩。她用这些奢华物品撑门面,塑造有钱人的形象,展现成功人物的人生,自认为借此能够一脚踏入非富即贵的上流社会交际圈。虽说官家的正式场合,像新年晚会,新闻发布会,开幕仪式,茶果座谈会,商家的正式场合,像产品发布会,揭牌仪式,歌舞宣传,鸡尾酒会,以她的身份和地位,绝对无缘上台露一脸,但非正式场合,像寿晏,喜席,乔迁酒,百日酒,只要愿随礼掏红包,主家也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然而高贵品位,审美趣味,仅靠一身华丽装扮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内在素质,人文修养,即古人所谓的腹有诗书气自华,真名士自风流,就是指个人气质,品格魅力。像刘晓庆版的武则天,服装造型并不华贵,却仍然显得霸气十足,不怒而威,自现王者风范。此后各种版本的武皇,服装越来越华丽,装饰越来越奢华,可女皇不是流入娇艳妖媚,像小妾似的勾搭与讨好,就是没入柔花弱柳,像智障般全靠男子的庇护与搭救,其间争风吃醋,心机手段,跟市井小妹一般无二。

况且奢华装扮的配套,除了软件,还需硬件,若是没有高档轿车接送,要是步行,细长细长的高跟鞋便变成了刑具,要是挤公交,落地长裙便变成拖地布。倘若出入高级餐厅,那束腰紧身的短小衣服,过度艳色的搭配,多余的装饰,廉价的珠宝,太浓的化妆,复杂的发型,就连待应生都能一眼看出,这是下等贫民的标志。文无内质,终是涂鸦,女无内秀,终是模仿。因为上流名嫒大都含蓄内敛,穿着低调,色浅却自然,简单却舒服,雍容华贵,气质优雅,言行大方,举止体面,根本不必借助衣物来证明自己,也绝对不会在非正式场合穿正式场合的礼服,更不屑用露胸坦背来展现迷人身体,犯迎接庸众低俗口味的初级错误。她们追求的风格,是半遮半掩的朦胧美,是欲露还藏的神秘感。

肖琳苦心孤诣的行头装备,便成了她们的笑料,露肉伎俩只配去烟花柳巷之地,闾门勾栏之所,何门卖笑,必定生意兴隆。或彼此间打趣的谈资,她身材倒是蛮不错,胸大腰细腿长,身娇体弱情柔顺,经常不小心跌倒,往往需要男士拉一把,慢慢扶持才缓步起来,看胸搂腰窥大腿,要是把持不住,会不会成为她之恩客?是不是引狼之室啊!

所谓贵人扶持,就算得以与贵人相遇,假若自个没有准贵人的潜质,和只缺机会的实力,贵人也是不会伸手的,谁愿意把白白胖胖干净干净的手,伸进臭气熏天的垃圾桶,翻拣残渣剩饭呢?除了乞丐!老人头皮鞋,在街头漫步,看见污渍粪便,只会错步绕开,哪能有迎上去踩一脚的道理?

狗肉上不得正席,曾经基于同学之谊,同姓之亲,同乡之情,和她友好往来的主妇,也随后疏而远之。但肖琳见识了上流社会的奢华,越发不满自已的生活状态,越发不愿甘拜下风。行情看跌,按理本该降低标准,可是价值明明在缩水,还要提高胃口,摆明不会过日子。

小孩有母亲照顾,她仍旧赋闲在家,并非找不到工作,是没能力,舒服安稳的好工作,轮不上,是爱虚荣,脏累苦的差工作,她不去做,主动放弃原单位和街道办安排的,下岗职工再就业机会,不愿去当清洁工,是图享受,无意去外地厂打工。

除了谢雄去建筑工地打零工,家里便没了其他生活来源。肖琳闯了祸,摊上事,只知道像没头苍蝇一样瞎冲乱撞,拆断翅膀也基本上于事无补。

面对困境,除了哀哭流泪,诉苦求援,别无出路。乐善好施的长辈,一次次凭空而来的赏赐,让她错将长辈的怜悯当成自己孝心德行的回报,视同理所当然就安心独享,但好脾气老人的无偿资助,却无意中培养出懒女惰婿,萎缩了为减轻经济压力而苦炼本领的奋斗心志,只肯懒洋洋地得过且过,继续等待长辈的赐予。

当然,得到偏爱独赐时,会跪拜叩谢,感激涕零,拍马感恩的美好之词如涛涛之水,绵绵不绝,奉迎载德的友善之话,如后浪推前浪,源源不断。长辈被感动了,对她高度关怀,总想为改善她的处境做些什么。同时也被套牢了,自身没有烦忧的老人,只好再接再厉地替她挣钱,代她排难,帮她带孩。可帮得越多,她就越来越依赖,代劳越多,她就越来越无能,补贴越多,她就越来越贪心,形成怪圈,不得解脱。就这样,生活的艰难困苦被尝个透彻,甚至忽略了其他儿和媳的愁眉不展,不仅没有扶助,反而捎带也增加烦扰。

长辈偏爱,实施善举过于主动,又过于无私奉献,对家庭财产权也毫无保留,便给野心私窥者留下自我扩张的空间。肖琳用百依百顺,借老人的宠信与袒护,刀切豆腐两面光,或两面三刀玩离间,或装弱示低换怜惜,日久天长悄然坐大,家政权旁落她之手,假传旨意而令哥嫂,先斩后奏,或斩而不奏,对家人暗行无名有实的管束。肖琳获取赠予的轻便,兼管的理直气壮,哥嫂的回避退让,因此她认定自己是唯一有资格凌驾,并贱踏所有生存法则的家之骄傲女。

寄人檐下不知身是客,不懂安守本份,偏是什么都张牙舞爪,大马蜂似的满院飞扬跋扈,替父母当了半个家。动辄哭哭啼啼,看似柔弱无助,实则无所敬畏,因为只要她像受到欺负的三岁小孩一样,哇哇大哭,父母就会站出来替她伸冤,不分青红皂白地叱斥哥嫂,妹妹已经够可怜了,你们还要落井下石?妹妹已经够倒霉了,你们还要兴灾作祸?她只要找到足够的茬由,且有本事把粪便泼到哥嫂头上。

甭提公平和正义,私产和自由,哥嫂单对肖琳的不感恩,不知足,即使恨之入骨,也不会当面指责,哪怕只是性格缺点,毛病再小,也不会当面直说,这是最起码的家教。但并不代表,背地里不说,且背后说,就是避免让当事人抓到把柄。道虚伪也罢,说阴险也罢,在世俗生活中从来都是做事简单,做人复杂,干活累,做人更累,有时候做十件事的功劳,却抵消不了多一句嘴的过错,甚至心里的话不敢说,只是脸色陡变,俗谓“黑脸啧嘴,端茶送客”,亦或眼神流露出一点点惊异,俗谓“翻白眼,想造反”,也同样招人忌恨。

袁春花和丈夫口角时说:你家是嫁女儿,还是招婿入赘?这样吃住带外孙,跟招郎上门的,有什么区别?

张海潮说:招郎上门的,要养老送终,摔盆打幡,上坟扫墓。这些,该我们做,他哇,想取代我们,还没这个先例呢。家产是要争的,孝道是不会遵循的。

袁春花说:动歪脑筋,搞小动作,扮猪吃老虎哦。

张海潮说:父母在,莫多言。食堂打饭,甭管碗深,还是盘大,厨师手里勺子有数。

袁春花说:屋基作嫁妆,不知足,还要占房,心太贪了!

张海潮说:父母养虎为患,引狼入室,在父母眼前,我们就是武松,也不能动手啊!

袁春花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何况是妹妹。她可怜,她倒霉,又不是我们造成的,自作孽自担当嘛。为什么要我们做菩萨?我们受苦受难,又有谁救?

张海潮说:父母要做救世主哩,清官难判家务事,难就难在情比理大,情比法大。

谢嘉妮私下也跟袁春花嘀咕:她要不在这住,不整天烤火,孩子不多,也不会出这种事哈。她的孩子没事,反叫你的孩子遭殃!医药费不提,赔偿不提,还装得像没这回事一样,连句赔礼的话都没有,还让不让人活呀!

袁春花说:活不好,那就赖活呗,忍气吞声哩,凑合着活下去喽。

谢嘉妮说:我有崽哩,你要是也有崽,姑奶奶也就死心了!将来老人百年之后,按千百年的老规矩行事呢,张门驱女不容情嘛。

袁春花说:我真的非得生崽不可吗?

谢嘉妮说:家庭妇女,以家为主,母凭子贵,你别犯傻了。我妈妈就是因为没生崽,才被宫喜鹊搞侄子承继叔父,霸房占地后,再把我母女扫地出门了!

袁春花说:噢,原来你自小,心就受了内伤,怪不得要花三万块,借助试管婴儿医技,生三胞胎男孩!

谢嘉妮说:如今科技发达嘛,只要舍得花钱,想生男就生男,想生几胞胎,就生几胞胎呗。省城那个医院的电话,我还留得有,你要不要?

袁春花说:手头没钱啊。

谢嘉妮说:钱没问题,我借给你。财可舍,气不可输,咱妯娌要联合起来,一致对外咧!

袁春花说:政策好,人勤劳,发财也不难,争的没有买的多,骨头生肉衣食足。家产倒无所谓,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自家兄妹要搞成这样?

谢嘉妮说:猪头狼身狐狸尾,姑奶奶恋财又失爱,行夷虏之道,对娘家人全无体恤,咱们不抵御,未必还拱手相送?只怕咱们送了,她还要笑话咱们蠢,搞不赢!就像当初宫喜鹊欺负我孤儿寡母一样,请你切莫忘了,她可是宫喜鹊的儿媳哪,完全可以活学活用咧!

袁春花说:咱们同是受害者,哪能不团结不合作?你有了办法,就告诉我,坚决跟随,并肩作战,绝不退缩。

取闹撒泼

肖琳被哥嫂如此对待,和她的境遇有关系,但更关键的是,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从来就没有完美无缺的家庭和家人,自我负责的,肯努力奋起,每一天都在进步,勤学苦练,能力见长,让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因有底气而流露着自信,因包容而表现得大度。依靠他人的,缺乏独立精神和责任意识,恰恰相反,又懒惰又贪婪的谗人,既蠢昧又恶劣的小人,没本事改善生活质量,没耐心改善人际关系,思维落后,言行落伍,感情功利,自然日子越过越糟,收获自卑与绝望,小气与吝啬。

父母健在,依靠父母,娘家条件好,投奔靠娘家。娘家娘家,父母活着,是女儿能回的家,父母死后,就是哥嫂的家。趁父母还是家长,还掌家权,还有私钱,肖琳便想越过哥嫂,家内再另外分一家。

谁也不愚蠢,藏得再深的心思,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分家,无非是一大家变成几个小家,大到分房,分存款,小到分桌椅,分碗筷。家产有数量,一个多拿,另一个就会少得,这个多给一份,那个就会少得一份。屋基作嫁妆,给了肖琳,哥哥就少得了二十万。房产再分给肖琳一份,哥哥又要少得二十万。既定的份内之财,谁也不愿意拱手让人。

当然,房产值钱,但情义无价。假若肖琳一直勤奋,目前只是因为不可抗因素造成的暂时困难,哥哥不仅赞同父母帮她,自己也要帮她。鉴以往已观未来,肖琳好吃懒做,谢雄游手好闲,即使将房产全部给她,结果只有一个,就是卖了换钱,再坐吃山空,然后又盯上其他家产,又卖掉,又吃光,这不算败家,还能是什么?对待家庭败类,就须痛打落水狗。

肖琳从哥嫂言来语去的暗示中,觉悟到他们把一切罪过的根源,都归纳于自己头上。

她把大女儿谢飞天拉到袁春花面前,哭天抹泪说:祸是她闯的,我交给你,是千刀砍,是万样杀,是生吞活剥,是零皮碎剐,都随便你!

袁春花说:你怎么回事?这是人说的话吗?

肖琳说:要不然,你也把她推到火堆烧一次,或者,干脆倒开水从头烫到脚?咱俩一报还一报,彼此扯平?

袁春花说:你说得出,我做不出。哪个心肠能够这么狠毒?

肖琳说:是你不做,今后就莫讲废话。闲言万句,不值半文钱!

袁春花说:人穷不是过错,穷则思变哩。为了钱,不择手段才叫罪恶。从头到尾,我和你提过钱吗?这样凶巴巴,恶狠狠干什么?

肖琳说:我罪有哪些?我恶在何处?不就是掏不出治疗费用吗?谁帮我垫付,我将来连本带息偿还!

袁春花说:十万美金呐,你家无余粮,怎么还?你手无闲钱,拿什么来还?你不姓苕,我也不姓傻,想蒙骗谁?

谢嘉妮说:孩子老人帮忙带哩,我要是你哦,早就去城市进工厂打工了。是流水线,坐工作台,做手工艺,又不要你挑重担,又不要你东奔西跑,你的身体又么样不能胜任?吃苦耐劳干几年,莫说这点小钱,就是房子也建得起!

张森林出来圆场:吃饱了撑的,吵什么吵?又不是谁故意,没有人愿意这样!事都出了,也过去了,还怨气冲天干吗?

张海滨说:你们在这里,鸡鸭鱼肉管你吃,楼房厨卫管你住,大钱小钱管你用,天底下哪里去找这等好事咯?现如今也只有我张家做人厚道,说话要讲良心呀!

张海潮说:做工不是耻辱,懒汉才是羞耻,连老婆孩子都养不活,这样没卵用的窝囊男人,你还要他干吗?找罪受,寻气怄,拿脚尖踢!

谢雄说:我没用,你逼你妹妹离开我嘛。你有眼光,再给你妹妹找个能干的男人嘛。

肖琳哭喊:你们容不得我,我走!

谢嘉妮说:没人撵你,是你自己争硬气,想清楚呵,免得回头说二样话!

张海潮说:真有骨气,走了就莫要再回头。

张海滨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覆水不收啊!

袁春花说:姑姑回来做客,我们热情接待,妹妹回家闹事,我们不欢迎,闭门谢绝,恕不奉陪!

肖琳搬走又搬回,再次回头,来到婆家,依旧住谢汉的房子。

网聊

袁春花投奔姐姐袁秋华去了广洲。

伤治好后,袁秋华先从北京回到县城养病。她不敢说车祸的事,也不便说整容的事,只说“病了,也累了,医生建议休息一段时间,也想家了,我就回来了!”看见袁秋华骨瘦如柴,病怏怏的模样,母亲便一日三餐炖滋补汤给她喝,调养身子。

身体的伤易治,精神的伤难愈,心里的痛更难除。袁秋华头脑迷茫,看不见未来,找不到希望,她仍无法从车祸和感情的双重挫折中走出来,垂头丧气,整天长吁短叹。

经历了聚散离别,恩怨情仇,她已经明白世事无常,生命脆弱,世道无端,人心孱猥,社会无序,人生繁琐,她既不慌于谈对象,也不急于找工作,白天就坐在房里发呆,晚上闲不住了便全城瞎跑,林园乱穿,街巷乱窜,像游魂野鬼似的漫无目标地晃悠。遇到天气好,碰巧心情也不错的时候,她会探亲访友,偶尔也会蹭饭。

袁焕轩见她情绪低落,无所事事,沉默了半月,说话了:你南下北上,闯荡多年,开眼界长见识,思想该当比我开通呀,事一糟糕咋就犯糊涂呢?不懂得你想要的是什么了么?也不晓得你能干什么了么?

父亲语重心长,袁秋华无言以对。

袁焕轩说:短期内沮丧,可以理解,长久躲避,决不容许。时代飞速发展,世道变化你不知,知识更新你不赶,不用三五年,你就会变成无用的废物!

母亲说:你妹都生孩了,你弟也结婚了,只有你还没成家,业也没立起来。要不然趁年轻,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

袁秋华摇头。

袁焕轩说: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们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当成耳旁风了!老家僻静,适宜清修,没什么搅扰,你去瑶山小住罢。

袁秋华稍做收拾,把换洗衣服,手提电脑装入背包,搭车坐船,回到老家富水湖的瑶山岛。

在宛如世外桃源的青山绿水中,她一边重温四书五经,唐诗宋词,元曲戏本,翻阅明清传奇演义,民国黑幕小说,一边上网浏览时事,与师友聊天。网络连通世界,不管社会如何瞬息万变,她坐房中只要一台电脑就知天下事。

师友得知她回到乡下老家,在风景如画的湖心岛隐居。城市的文朋诗友纷纷表示羡慕,真是神仙过的好日子啊!感慨都市车水马龙,湖区清静安宁,城市熙熙攘攘,乡下悠闲惬意。

这个回忆说:农村的空气,绝对比市区好,干净透明,尤其是快要到秋收的季节,小时候喜欢坐在田埂,看着金黄色的水稻,呼吸着田里面的空气,感觉心情特别舒畅。

那个接着说:住在市区,每天都要去买菜,时刻担心买到受过污染,或有农药的菜,你住在农村就省心了,每天吃的菜都是自家菜园自己种的,纯绿色蔬菜,随吃随摘,吃着新鲜,长寿秘方啊!

另一个插嘴说:在城市里养个宠物,都会担心打搅邻居,在农村想养什么就养什么,想带出去跑,就带出去跑。

有人说:住在城市里,邻居是谁,我都不知道!农村就好了,想去谁家就去谁家,邻里之间相处得十分融洽,这才叫和谐。

还有人说:夏天晚上,农村还可以出来纳凉,吹吹风,凉快凉快,一帮人坐在一起聊聊天。市区晚上那么闷热,都躲在家吹空调了。

看着屏幕上师友们叽叽喳喳的文字,袁秋华感觉自己给了他们太多惊喜,耳边仿佛传来他们啪哩哗啦打字的声响。她灵光一闪,敲出一首散文诗:

在湖岛搭一木房

面朝长江,春暖花开

前有野花,后有幽竹,茶园环绕

这里蓝天白云绿水,夜晚繁星点点

一茶、一饭、一粥、一菜,与一人相守

春采茶,夏养蜂,冬挖笋

砍柴,挑水,喂家禽

门前枯叶地,不扫待知音

院子里,桌椅上,茶壶,瓜子花生,鱼干虾球

闲来没事,呼朋唤友

唠唠嗑,喝喝茶,打打牌,晒太阳

竹篱笆爬着瓜豆,

樱桃,蜜桔,柿子树下,

茄子、萝卜、黄瓜

出门几步就能采摘

我们不再低头弯腰,牵手把脚印洒向林间。

晨起,沿着雾气弥漫的小路

去山野里闲逛或劳作

夕阳西下,霞光照影

再沿着这条小路,并肓回到家里

炊烟袅袅

狂欢待续了几天后,他们才想起问袁秋华为了何事要隐居,在逃避什么。

刨根问底之下,袁秋华不藏不遮的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都说了。得知她的近状,七嘴八舌劝她重操旧业。

这个说:无论文笔有多差,有什么想写的就写出来,宣泄完就忘掉它,重新开始。能写出让自己赏心悦目的文章,说明你在认真生活。

那个说:时间是衡量很多事情的一个标尺,无所谓口号大旗或是诋毁赞誉,唯有时间不会撒谎。

有人说:这世界无人必须对你好。

又有人说:想要与狼共舞,必须自己成为狼!若你甘愿做一只羊,那就只有被吃掉的份!

还有人说:不要强迫别人接受你的观念,无论这个观念在你认为有多正确,你之蜜糖,或是彼之毒药。

袁秋华申请了博客,当成日记本,将每天的感受,对生活的感叹,人生的感悟,写下来。情绪有了发泄的地方,就像将精神垃圾扔进了心事回收站,她一下子轻松了。写的时候,边追忆,边梳理,边诉说,边听劝,慢慢的,写的过程就变成与过去告别的仪式,渐渐的,越写越释然,越写越解脱。直到有一天,她感觉无事可写了,才停业更新。美美地睡一觉,是夜无梦。天明一睁眼,看见旭日东升,水面上波光粼粼,顿感神清气爽,似能羽化飞仙了。

榕树下

师友认为袁秋华与其在爱情这条岔路上萎靡,不如回头踏上事业的征途,奋勇当先,拼出一片广阔天地。劝袁秋华重操旧业,简而言之,就是希望她纠正跑道,拾起梦想,继续写网文。但作为一个资深的文青,袁秋华见证了“榕树下”的兴衰败北。她便面对选择,是坚守你单纯真却高贵,简朴而优雅的艺术理想,还是愿意跟现实妥协,将艺术变通为等价交换的时髦买卖?一个是小众的阳春白雪式曲高和寡,一个是大众的下里巴人式举城欢聚,你是要精神食粮,还是要物质享用?

榕树下全球中文原创作品网,源于1997美籍华人朱威廉创作的一个个人主页。1999年成立上海榕树下计算机有限公司,网站正式运作。2000年,独家刊载了癌症患者陆幼青的《死亡日记》,引起了整个社会对生命真谛的深层思索。2001,艾滋病患者黎家明的《最后的宣战》在榕树下发表,使更多的年轻人开始思索生命的意义与价值。至此,全国乃至世界上很多国家的人瞩目“榕树下”。

“榕树下”作为网络文学的鼻祖,它曾让普通人的文学梦成真,也曾让许多小人物变成文化偶像标签,如,安妮宝贝,韩寒,郭敬明、今何在、饶雪漫等,并凝聚了一批在华语文学界极具影响力的作家,如,李寻欢、宁财神、邢育森、蔡骏、慕容雪村、步非烟等。

简单概括下,早期榕树下只有两类用户,文学作者和论坛粉丝。

先说热爱文学,因为文学来到榕树下的作者。早期的榕树下,是70后,80后文青打开心扉,渴望被了解的高级会所。96年在香港,因为搜集写书的素材,袁秋华便接触了电脑,那时还是dos622和windows32操作系统,也有word和excel模板,磁盘拷贝,金山输入法打字,但写文章比纸笔方便快捷一万倍都不止,她花五千元买了台惠普486笔记本。90年代末,社会上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驾驶、英语、电脑,是打开新世纪的三把金钥匙。市民每月工资普遍只有三四百元,一台普通电脑却要四五千元,属于奢侈品。即使因工作需要,也只有政府首脑机关,金融部门,培训机构,高等校院,购买办公电脑。但随着网络的兴起,城市的家长们,为了子女将来不在竞争中落后,省吃俭用攥下钱来,仍然送孩子去学这三项技能。电脑更新换代快,系统升级更快,工作和生活都离不开,2000年袁秋华在中关村买了台国产笔记本,清华同方的联想,奔腾处理器,wds98系统。有电脑,有网线,随时可以上网。榕树下曾经是袁秋华开机就打开的网站。头两年,她每天都会上去拜读安妮宝贝、宁财神、李寻欢、邢育森、蔡峻、今何在、慕容雪村、木子美等人的文字,养成习惯后,逐渐变成生活的一部分。

后来,在鲁院的课堂上,袁秋华便听著名作家,期刊主编,北大教授讲榕树下,讲网文,课间讨论韩寒,木子美,郭敬明,安妮宝贝。老师们认为网络文学不会成为主流,难登大雅之堂,其中优秀作品更是少之又少。网络文学就是通俗文学,其基本形态就是类型小说。元曲、明清小说,民国的鸳鸯蝴蝶派,当初都是通俗文学。近代的解放区文学,其大众化、通俗化,就成为重要的标准。琼瑶的言情,金庸,梁羽生的武侠,基本都是通俗文学。市场需求决定娱乐形式,存在即合理。网文讯速崛起,只因为适应了以市民阶层为主体,普通大众的欣赏趣味与文化需求,这已证实网络文学,就是通俗文学。在市场上,通俗文学可能会占相当大的份额,不仅中国,外国也是这样,但传统文学的价值却不会被取而代之。

老辈之间也有不同看法。任何文学起初,都是以娱乐形式出现。我们所生活的社会只会越来越宽容,让各种声音都有发出的自由,和受到呼应的自由,已逐渐成为人们的共识。网络文学是很不成熟,但他正在茁壮成长。自行车能够前进不倒,是因为有动力。只要保持着这股发展趋向,迟早会成熟,其间也有个大浪淘沙,去伪存真,剔糟留精的过程。至于经济的兴衰,对网络文学的影响,估计不会太大,艺术能够兴盛于盛世,也能兴盛于战乱,能够左右他的,只有创作者本身。现实生活只会影响创作者的收入,影响不了创作者的作品,该好的会好,该差的会差,经典总要诞生,拦都拦不住。

在同学们看来,网络文学就是一日常消遣读物,学生白领没事的时候,喜欢玩的一种娱乐活动,若它真的如格律诗词,楚辞汉赋一样,诘屈聱牙大道理一串串,又有谁愿意在工作学习之余,抱起它来进行更沉重的精神锤炼呢?速食文化本身就不想对读者进行思想教育和文化普及,只是来给大家做神经按摩,松筋活绺,舒缓生活压力而已。随着电脑和网络的普及,各行各业,只要你有网络,就可以进行创作。网文写手的创作动机,其实比较单纯,大部分只是为了写出自己想要表达的故事。因为他们的行业不同,学生创作的校园故事、玄幻故事,更受在校生欢迎,白领创作的职场斗争故事,则更能引起白领阶层的共鸣,家庭主妇写的婆媳斗争、家长里短,就像肥皂剧一样,令有共同体验的读者能够切身体会。

对网络文学的评论,除了公开发言,同学们还有一种欢欣鼓舞的庆幸心理,大家私下窃窃私语,绝对不想被老师知道。网络上,人人都平等,网络上的文学创作,同样也是众生平等。在网上,作者可以自由地、不受任何限制地、随心所欲地发表作品,不再需要得到某些专家,或编辑的认可。李寻欢说出了大家的心声:“网络文学的父亲,是网络,母亲是文学。网络文学最有价值的东西,是来自于‘网络父亲的精神内涵---自由和平等。自由,不仅是写作的自由,而且是自由的写作;平等,网络不相信权威,也没有权威,每个人都有平等地表达自己感受的权利。”他整结得太精准了,同学们都佩服他,都羡慕他。网上写作,更具备艺术创作所要求的“无功利性”,因而,它也就“更纯粹、更真实”。

同学们还普遍有一个很严重的心理障碍,就是难以接受“庸俗”编辑对作品的删改。手机钱包钥匙丢了,没饭吃没房住了,我们都不太在乎。曾经有小偷光顾了鲁院宿舍,盗走了八台笔记本电脑,我们眼也没眨,第一反应只是电脑里的存稿有没有备份?立即拿着u盘去电脑阅览室查看,存稿都有的,念“阿弥陀佛”感谢菩萨保佑,近期的新稿没有备下的,马上勃然大怒,咒骂小偷出门被车撞,跑路掉下水道。电脑和u盘一起不见了的费思存,直接昏倒。她醒来每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寄过打印稿的出版社,杂志社,报社的熟人,声音颤抖着询问:我的稿子,还在不在?烦请您,赶紧帮我找!人没咋的,只是电脑,还有u盘,被盗了,拜托您喽,必须找到呀!不采用没关系啦,只要稿子还给我,我请你吃大餐!

也许心存偏见吧,编辑都是别人的好,文章都是自己的好。我们发现出版的书,或发表的文章中,少了一段话,被改动了几组修饰词,或者删了开场白,砍了结束语,甚至调整了章节顺序,对责编就会耿耿于怀。但凡提及编辑的不称职,大家便抨击“好为人师”,“自以为是”,“故作聪明”,因为编辑认为改后更好了,可我们却觉得被改烂了,更糟了。他们修改我们的文章,就像老师批改学生的作业一样,若是作家兼编辑,是文坛大哥大,大姐大,其文学水平,甄别水准,我们了解也信服,背后嘀咕几句罢了,见面则千恩万谢。

如果是比我们年轻,比我们有来头,靠关系走后门进去的青头小资,美女作家,只要看她们欣赏,推祟,鼓吹的低幼读物,或文化垃圾,就知道她们的鉴别能力有多低,趣味有多俗,见解有多肤浅,真怀疑她们的文凭是不是买的?工作是不是交易来的?名气是不是炒来的?她们在她们的大圈子里寻欢作乐,我们在我们的小圈子里勤奋写作,原本井水不犯河水。因为地位,她们还爱好指导别人怎么样写作,特别喜欢发言讲论,俨然一派大家风范地对着媒体说三道四,自认为只有她们才是高品质的文化精英,是文学质量第一的高手代表。虽然看不惯,但我们忍了。要是趁工作之便,对我们指点门道,砍伐人道的悲悯情怀,削减责任担当的意义,对不起,我们就义愤填膺地口诉笔伐了:你混文凭,混饭吃都可以,请不要玷污文学,亵渎读者,羞辱作者。你出国留洋了么?你在新思潮面前就是低能儿!你读过四书五经二十四史么?你在旧传统面前就是门外汉!你在西洋的卡通,东洋的漫画,港台言情剧中长大,最近是不是追韩剧呢?我们承认,你会粗鄙的煸情,不是男主疾病失踪,就是女主车祸失忆,再凑巧家长阻挠,闺女捣乱,于是乎种种误会,样样伤心,最后花好月圆。我们肯定,你会虚假的告白,n个男人围着女主转,女主围着n个洋人转,于是乎各种炫富招式,各类享乐套路,玩得得心应手。你出书出镜,春风得意,你签售签约,风光无限,实际上,你玩文学取乐,游戏人生自娱,现在找刺激,将来找死!你这文化掮客,不懂装懂乱弹文学,只会搞交易捞名捞利,何必捣糨糊?滚出文学圈!

诚哉斯言。就像不曾顶着炎炎烈日,在田间地头泪滴禾下土的城市人,无法真正体会粮食来之不易一样,没有经历过写作磨炼的外行人,也很难想象其中的艰辛与孤寂,她们鄙视传统古文培养的民族价值观,没有优患意识,没有悲悯情怀,没有人道精神,也忽视现代文化理论素养,不懂文艺审美,不愿接触劳苦大众,只关注一已之乐,更不会理解正统作家追求的,公平公正背后的社会意义,及自觉担当文艺责任的历史使命感。袁秋华对自己的作品,在哪一页被删改了哪个词哪句话,都记得一清二楚,至今还恨不得找上门去刨根问底。

短篇小说集

2002年至2004年,“榕树下”开始大规模与出版社合作,给了每一个作者用实力冒尖的机会,圆了无数文学爱好者的文学梦,这是传统文学做不到的。

春江水暖鸭先知。2002年秋,袁秋华不再潜水观望,由榕树下的注册会员,申请升级为在线作者,她隔三差五也会贴些散文随笔,或写上几篇短小说。加入文学社团后,她主要发二万字以内的中篇小说,及一万字以内的短篇小说,尤其是湘楚传奇系列,反响甚佳。她在长期积累的写作基础和文化底蕴上,发挥超强想象力,用悬疑惊悟的笔法,以周瑜48世孙女周妙竹和诸葛亮49世诸葛文绍讲古叙旧忆往昔为契入点,并糅合流传于湘楚民间的逸闻奇事,写出五千字以内的短小说,共三十篇。她以每天更新一篇的速度,在榕树下的“每日绝作栏”上持续连载。

两大家族的千年史料,当然不能想到啥便信马由缰写啥,或者写第一章时,竟然不知第二章写什么?这些素材像一粒种子,在她脑里盘桓数年,又经过若干年的情感酝酿,如今天降机缘,得甘霖滋养,开始萌芽,长大,终于成为一株大树。一年前,她已拟下写作大纲,订立篇目名录,划分年代时间表,列出人物事件,写成故事梗要,设定篇章转承点。大框架竖起,只待今朝填补小细节。发到网上时,她已提前备有大量存稿,今天要发的文,昨日便检查校对完毕,只需上传即可,今天的任务则是将明天要花的文章,进行修改润色,哪怕改到凌晨,熬个通宵把人熬出女鬼相,也要直到自己满意为止。要不然,一天五千字,连写一个月,哪怕文曲星下凡也做不到啊!

小说分妖魔鬼怪类,凶宅鬼屋类,奇人异士类,异宝奇珍类,巫婆法师类,匪盗侠客类。结构上,类之间由湘风楚俗,乡民人情贯通,篇之间由山水禽兽,寺庙道观连接,类篇联合,组成系列作品集。故事借一对百岁老夫妻之口,娓娓道来,宛如戏班锣鼓响,人物逐一掀帘出场,各自登台亮相,自报家门身世,自述生平事迹。

三国周瑜的次子周胤,因言语触犯孙权被贬到江西吉安。周胤子孙,从此永不仕吴,誓不回江东。在湘楚赣交界的十万大山中,觅到一处天然巨石城,内有千亩平地,百亩湖泊,几十米高的巨石,四面环抱,乃是天造城墙,周围皆原始森林,八方防护,官匪盗贼不易发觉。周胤后人迁入巨石城,伐木建房,开荒种田,引湖灌溉,世代隐居。晋朝统一三国之后,诸葛亮之孙诸葛京被新的朝廷迁居到中原一带,征召为官吏。诸葛族人中不愿效忠曹室的,和周胤后人取得联系,也迁居巨石城,主要以种植药材,当游方郎中,给人看病为主。

诸葛族人不乏修仙向道之人,在此立道场地,建道观。最初在商埠闹市摆个测字占卜摊,给人看相算命,图个温饱罢了。乡民听闻是三国名相之后,无不敬畏三分。湘楚之地,自古崇巫术重祭祀,民众信鬼神,敬巫婆,尊法师,遭灾遇祸则认为是鬼怪作浪,便求神拜佛,叩请巫师起坛作法,代其解厄祛邪除魔。诸葛亮在吴楚民间流传着诸多巫术,譬如江边施法起大雾,然后草船借箭,设七星坛祭天借东风,然后火烧赤壁,驱使木牛流马运粮草,哪一件是尔等吾等凡人做得到的事?诸葛亮在人们眼里,就是修巫术得道的巫神大仙啊!

道士对外宣扬,言诸葛亮是天上魁星下凡,姜子牙转世,不可能像凡人那样,因病骰于五丈原,实则驾凤升天,回归仙界。老祖宗福泽子孙,秘传长生不老之术,其女诸葛果遵术修行,待守丧期满即成仙升天。山不怕高,有仙则名,吸引着三省官民不辞劳苦,翻山越岭前来朝拜。唐宋朝,尊佛教为国教,朝野兴道尚佛,巨石城道观香火鼎盛,来自湘楚赣的香客,络绎不绝。东面的原始森林,行人来往多有不便,便你砍一棵,我砍一棵,天长日久竟然砍出一条大道。民俗风习原本尚巫尊道,道长宣称承诸葛先祖衣钵,得其真传,即使是凶恶的殇鬼、厉神,只要祭祀得法,也能对付。自然名震乡野,拜客如云。道长化缘,民众捐筹,起庙宇殿堂,凿山垒塔,辟崖修石梯,万余级石阶连通内外,彻底打破巨石城的静寂。

元明朝,乡民裹挟于乱世,苟活求全却无静地安身立命。三省乡民为躲避战火纷争,也陆续迁居巨石城,后在周围九个山头盖房定居。随着村落的扩大,货物贸易也越来越繁荣,位于三省交界之地的巨石城,即成连通三省的首要关卡,在富庶的同时,即成官匪盗贼的抢掠对象。直开山建观以来,江湖骗子,流寇,飞贼等,觑视周家,诸葛家的兵书,医书,秘方,秘术,像飞蛾扑火般来了一批又一批。诸葛亮的第二十代孙诸葛纶儒,利用天然的山形地利,按照诸葛亮的八卦阵图形,将周围九个山头的村落包括在内,以湖泊为中心,以八条上巷道下地道的建筑群向外辐射分布,进行改林改瀑改沟,搭桥垒墙挖洞,掘河造渠布道,婉转曲折有如迷宫,且暗埋无数陷坑,伏藏大小机关,整体设计布局呈九宫八卦形,具有独特的防卫功能,让不请自来者不死也残。

改造工程历经二十年,聚全城之力,终于圆满完成。因为进时容易出时难,江湖流寇,山贼土匪,损兵折将后,传言巨石是鬼棺,湖泊是鬼脸,地底是鬼窟,巨石城就是鬼坟城,周边的九个山头是鬼村。闻者足戒,凶宅鬼屋敬而远之,保命第一。从此以后,不管是李闯兵,清兵,太平军,还是军阀兵,北伐军,日本兵,都不敢贸然入内,故而安然无事。

但世事纷杂繁复,堡垒没毁于外敌的入侵,却崩塌于内部叛乱。解放后出生的青年,接受破四旧的号召,将古书,古城,传统和老人,当牛鬼蛇神打倒在地,再捣毁旧秩序,旧家园,奔扑新世界,新天地。百岁老夫妻的儿女,在山外城里安家落户,一年回家一趟。转眼间,又二十年过去,老夫妻的孙辈,也去了大城市上班,曾孙更在城市读书,长大工作,几年不回来一次。

除夕夜,巨石城的两族老人们,按惯例举行*,隆重的祭祖仪式。诸葛文绍穿道袍,戴道冠,手持桃木剑,翩翩起舞,口里轻吟浅诵祭祀词。周妙竹一身素雅长衫,跪坐在侧,古筝平放腿上,手抚弦丝,弹奏着祭祀曲。舞罢,曲毕。老人们齐下跪,叩拜列位祖宗。拜完,抬头看着案台上摆着家传的兵书,医书,守着一桌山珍野味,不禁含泪问彼此:是我们辜负了祖宗,还是我们的儿孙抛弃了我们?口耳相传的祖宗秘术,难道我们只能带进棺材?

对网络文学而言,内容越是猎奇,越是吸引眼球。迷魂阵般的悬念,恐怖惊魂的故事,极能刺激人的感官体验,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每一篇的点击数都在5000左右,评论多到爆棚,且她的文章,十篇中就有三篇,能够被推荐上头条,点击上万。

飞上岸的鱼,评第一篇道:开头很有吸引力!文文不错,很耐读,坚持码字必有收获,作者加油!

袁秋华回复说:谢谢。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不吝赐教!

第二篇,飞上岸的鱼说:真正的乡土小说,朴实的文风,浓郁的大自然气息扑面而来,好久没有看到这种纯粹的乡土小说了,全部祝福都送上。作者加油!再接再厉!祝早日成神!

袁秋华说:你的支持,就是我的动力。

飞上岸的鱼,看了第三篇,说:粗略品读了前三章,不得不说前三章写得很棒,特别好,加油!后续章节以待跟读。阅读前三章,貌似没什么大问题,唯一的瑕疵,就是有的符号用错了,比如文章中的“”这种符号,可不是省略号哦。签约第一点要求就是符号,虽然网文不似正规书籍,但基本符号还是不能错用,甚至滥用的。还有哈,抽空把简介排版一下吧,简介很明洁,精炼,只是一大段密密麻麻的,可不方便读者一目了然。加油!期待佳作签约。

袁秋华说:一时疏忽了,感谢你的提醒啦!今后,我一定注意。

发到第十篇,流浪的猫,说:看到现在,实在忍不住想写几句了。语言简洁,叙述干净,没有华丽的词藻,没有惊险刺激的情节,不会让人热血沸腾,也不至于悲伤流泪。就像一部影视剧,看了会轻松一笑。百岁老夫妻,调侃各自的各种遭遇,用搞笑出彩,用诙谐出智,这就全靠作者笔力了。因为搞笑言辞,搞不好往往将情节曳入低俗的泥沼。老俩口像孩童一样,顽皮,嘻戏,打闹,好可爱啊!

袁秋华说:因为你可爱,所以你的话,才可爱。

发到二十五篇,飞上岸的鱼说:这作品,我认为应该是纯文学,作者放到网上当通俗文学发表,不仅屈才,还失意,有没有?纯文学鉴赏和作品分析的五字诀:谎言去尽之谓纯,死言去尽之谓新,冗言去尽之谓洁,遮蔽去尽之谓风,妥协去尽之谓骨。作家完全凭文本说话,不是凭借权威人士的捧场,不是依赖低级粉丝的追捧,以不妥协的顽强态度,创作出真诚的,具有审美意义的文本,并且依靠此文本来撞击受众的审美期待,从而获得受众发自内心的肯定。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成功”,对不对?相信我,你会脱颖而出的,永不言弃,坚持就是胜利!

塞北的哮天狼说:长期写作很容易失去坚持下去的勇气,作者之间更需要互相支持和鼓励。这本书是一种纯粹主观的写法,单纯地以人物内心去反射外部世界。应该是带有很大自传色彩吧。看来作者只是在原样地展现自我,没有用客观的眼光来影响读者。而读者因为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感动,所以快乐,或痛苦。这样的写法,作者的内心世界越单纯越好。越单纯,越不带偏见,越能完整地反映世界的真相,引起读者的共鸣。一颗历经沧桑而依然真诚的心,足以让一切清规戒律汗颜。但是采用这种写法需要用心。只有用心,才能一直保持着一分纯真的心灵,并且通过这片天地看到全部的世界而不受其污染,也才能写出一个完美的内心世界。加油,我挺你!

全部连载完。苦咖啡加甜牛奶说:作者用人物的一双冷眼,一分静默,一副世纪末老人的情怀,叙说气节和操守,领悟和透视,大千世界和人情世道的嬗替锐变。作品叙述时间从上古炎帝直至世纪末,描写人物涉及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三姑六婆,细节铺展呈现治疗离魂症的散米招魂法,破解鬼压床的敲锣打鼓法,请神时焚香,供祭,念咒施法,送神时烧纸钱,摔碗,燃柏枝等,及阴穴阳宅风水,暗道明坑设局等。无须讳言,作家其实就是一个大杂家,除了具备基本的文学功底,最起码的文字表达能力之外,还要有广博的学问,只有多读多问,知得多,写得多,才能写得好;日常生活中,还要善于观察与思考,从生活的每一处细节发现故事,从而思考出道理,养成良好的习惯了,生活则是你写作的源泉。

故事情节无甚惊世骇俗,可喜可贺的是文笔,也就是绘物述事的语言,简短,明快,干净,素雅。作者的叙述没大问题,暇疵出在人物说的话上,与身份及环境不符,特别是人物对话,尤其是一群人说话,只有文字功底深厚,文章技法娴熟的人,才能做好。

袁秋华说:眼力厉害啊,说到点子上,切中要害,我会努力提高!

老夫聊发少年狂说:这系列作品,是具有浓烈民俗风味的乡土小说,作者将故事背景放在已逝的时代,勾画了上至炎黄始祖,中至湘楚王孙贵族、三国名巨子弟,下至社会底层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物,具有独特的审美韵味。作者对各种传统习俗礼仪进行了精心的刻划,如饮食起居、婚丧嫁娶,语言风趣而温和,且文笔优美流畅,隐有魏晋古风,善于用经过提炼的口语化语言来表现自己所熟悉的一方水土。在娓娓讲述人物的故事之同时,也展现了时下已经少为人知的文化传统,呈现乡野粗朴,甚至鄙陋状态下,乡民们蒙昧而充满神秘色彩的生活。

弱肉强食的市场规律,急功近利的经济法则,撕掉了笼罩在家庭成员间温情脉脉的面纱,人变得惟利是图,冷酷无情。传统文化代际传承的断裂,导致年轻人不知传统为何物,根本不懂文化气节,人文操守的价值及意义。传统并不等于保守,乃是吐故纳新,兼容并蓄。文化乃是代代相传的文明结晶,知识累积,行为规范。

老朽在这多嘴,讲传统教育,是因为作者正在积极延拓传统文化的正面,是因为他不同流俗,有良知,还有担当,敢于发出自己的声音,所以鼓励一下。

袁秋华说:敬礼!向前辈学习!

顽耳朵说:作者的文笔异常清新雅致,情节安排也是非常扣人心悬,且每篇一个故事,自成一体,独立成章,可当单个小说发表。这是在摸索中创新,写作的表达技巧,最少十年的刻苦练习后,初步摸到一点门道。推动故事发展的不是历史事件,而是人物的内心情感,结局虽是必然,然而不甘心。网文市场再大,也不意味着能出精品,但作者可以继续努力,争取形成独特风格。剩下的,看天赋、努力和运气了,戒娇戒躁,隐忍,沉潜,磨炼内功和心智,审时度势,适机而起,这就不是能从书本里学到的东西了。

当今文坛由中老年把持,为既得权威名利,把后生晚辈当争夺对手,欲铲除之而后快,不愿传承,不会禅让,只搞文学垄断,持强凌弱。况且刊物与刊物之间,存在大量编辑互发文章的现象,新人在传统媒体,几无出头的机会。小说最好卖影视版权,但不同编剧的审美存在巨大差异,也许改得面目全非。如不是自带粉丝的火爆网文,出书条件就会相当苛刻,比如,要你自费出,要你把所有版税,都用来买书。

袁秋华说:我只是个讲故事的人,尽量将故事讲得有趣。其他的,不想,想也没用。尽人事,看天意吧。

白眉老祖说:你有真才实学,我建议你一边上班,一边写作。先去应聘当报刊编辑,或剧情策划、或品牌宣传策划、或电台编剧,或广告文案,那才是正经的工作。以上职业,可以拿月几千的薪水,可以认识出版社,想出书自费就出了,送送亲朋好友没问题。

先向文学报刊投稿,随笔小品文,微型小说,一般说来,不管什么媒体,短而精的稿件更受欢迎。现在但凡有点人脉的编辑,都还是希望能够向名人约稿。新人如果想出头,一般都要磨炼几年。别急燥,先是能够零散地上些稿,然后等到这一批杂志写手转型写书,或者熬不住退出这个圈子了,新人慢慢也就上来了。一轮一轮的,都是这样。

咱倚老卖老,再叮嘱一句,不要当枪手。枪手多是有才华的年轻人,那些成名成家的大编剧,负责将集数分好,大致情节理好,一集集承包下去,具体的细节,比如台词或动作,就交给枪手去写。枪手因为名气小,不够格与大编剧谈条件,就会经常发生不签合同、拖欠稿费、修改无度、精神崩溃的现象。切记,不要当枪手,要做就做编剧,即使再小的活,也要跟制片方直接交谈,记得签好合同,给一集的钱写一集,不给钱不写,以免写完了,钱要不到,名字都换成别人了。

袁秋华说:生活不易,让您老操心了,实在不好意思啊!您老的古道热肠,万分感谢!

自由作者

那个时候,因在榕树下发文,袁秋华结识了一批自由撰稿人,并涉足自由撰稿行业。这批年长的前辈,一提起自由撰稿的艰难痛苦,写作的身心折磨,全是倒不完的苦水,创作过程中遇到的阻碍,出乎她的想象。

人先得活着,再求活出人样。文学稿不能养活人,就得写社会稿。写社会稿就得了解情况,掌握动态,联络编辑。除了吃苦耐劳,磨练自己的写作基本功与写作技巧外,还需善于分析数据,收集信息,整理资料,找题选项,还需研究报刊、读者的兴味之所在,像社会评论类,时事评论类,专栏头条类,还需了解时事,还需具备基本的法律意识。所有的报刊和广播电视,都首先是政府的喉舌,只有了解当前政局形态,或政府的政策意向,才能写出各种新闻媒体正急缺的文章。这样自主创作文章的类型走向,就有了大致的雏形。不管是向报纸杂志投稿,还是向广播电视投稿,都要先把它们相关的各个栏目研究透了,然后“对口送货”,这样才是有的放矢,不至于没有目的乱放空枪,结果钱没挣到不说,倒先赔了不少的邮资。

自由攥稿人’一词中‘自由’的意思是——不隶属于任何公司,可完全自主文章的投稿去向、自主完成文章的时间等,但没有稳定收入,没有任何福利,没有职工待遇,却仍要凭稿子生活下去。这种自由是外形的自由,并非内在的自由,说白了就是不受上下班签到,出请示回汇报,出稿量的拘束,可必须确保稿子的质量,至少比在职的更胜一筹。没有工作之便,又要胜出,只有下硬功夫将稿子写好。菜鸟没经验,就必须吃得苦。写边稿打杂是苦,通宵熬夜是苦,编辑关系处理不妥也是苦。但成长经验,社会阅历,就隐藏在经历过的事情里,所谓吃一堑,长一智,知道怎样又快又好地成事,神助你下次趋吉避凶,回馈你赚更多钱的机会。春蚕吐丝,破茧成蝶;凤凰涅槃,浴火重生,这是成长的阵痛,每代人非得亲身经历过了,才能体会到苦尽甘来的意趣。既然选择了这行,就得纠正心态,逼迫自己懂行内的明规矩和潜规则,接受戴着镣铐跳舞的状况,最后成为一个行家,不仅能赚钱,还会赚钱。每个稳定的编辑,都靠提前交稿、无需修改、替编辑省心来换取。他们大多数都是怀过壮阔梦想的文艺青年,也都想做出好业绩,一拍即合也常见。

在未成名成家之前,一般撰稿人给报纸写稿,稿费异常低,一篇千字文三四十块钱是常事,还十年不变。但社会却日新月异,新花样新标尺层出不停,不论想或不想,人生总是充满无穷变数,事故疾病让人猝不及防,贫穷苦难往往不期而至,你不仅须要经济独立,还需打下物质基础,为家庭积聚财产,给自己和亲人留有一份生存保障。吃过苦头,栽过跟头,写稿炼出了,观念更新了,从报纸转给杂志供稿,杂志分青春,纪实,时尚,市场最大最广。大多数年轻撰稿人都由青春文学杂志入行,小说稿的数量最多,门槛最低。那时的杂志小说,基本上就分爱情,悬疑,幻想三大类。言情界的四大公主,都是依靠在青春文学杂志上发小说,才成名成家。

中年撰稿人则主攻纪实类杂志。例如,会飞的鱼。她父亲是自由撰稿人,母亲是特约记者,在圈内已经混了10多年,单从收入的角度上讲,父母10年前每月能写3篇稿子,每篇稿子6000字,稿酬3000~6000不等(稿酬千字千元),专投知音、家庭,婚姻与家庭,今古传奇,传奇故事,等国内知名杂志(每年投到一定篇数可以出国旅游),不到五年就在省城买了两套房子。她从大学起就写,用各种笔名给出版社写各类书,刚开始是赚学费,什么育儿教子,八卦风水,女性励志都写过,30一千字,主要是提炼资料,综述观念,不费神不动脑,很容易写,几乎不用改,一个月一本书,字数十几万,刚够在北京养活自己。毕业后在广告公司做文案,就是写些产品介绍,品牌策划故事之类,作文样的客户定制,但工作量太大经常加班,干了两个月离职了。跳到一家专业图书公司,涨到六十一千字,要求高不止一点点,写作周期也长了,无数次修改,但是好歹她敢署真姓实名了。如今做自由文案策划,主要给美食,旅游,美容,时装类杂志写稿,已两年了,固定每天需要1-2篇,每篇1-2千字,月预算2500-4000元。

写时尚杂志的专栏,轻轻松松自自由由就赶上个小白领了?业余作者,切莫惊喜。人家在杂志圈混了十几年,是特约记者,或特约通讯员,相当于职业写手,有人脉,还有水准,你初来乍到,两眼一摸黑,岂能比?纪实类以神刊《知音》为代表,每篇也就几千字,差的八九千块钱一篇,一般水准的都在一万元一篇以上。纪实类,女性类,故事类,文摘类,每个刊物都有自己的定位和风格,不同类型的编辑,审美偏向也存在差别,你需要时间去适应不同的刊物,写出那群读者爱看的东西。就算你写你投,在同等水平上,杂志未必会采用,人家写了十几年,不是名人也是熟人,没有关系也有圈子,编辑为什么要选陌生稿呢?退一步说,就算采用了,给你也是最低标准。这类杂志,稿费基本上在千字60-80之间,垃圾刊千字三四十的也有,名刊要高些,但是一般也不可能超过千字200。以6000字一篇的短篇小说算,一篇文章能拿到300-1200不等。

况且你想水平上超越,但好的作品需要时间磨砺,从构思到写作到修改,即使是千把字的文章,如果想要做到精品,都是需要花很多时间和精力。反对一稿多投的报刊,还得特别注明为独家专奉稿,纪实的稿件,还需配一些图片,同时还要签字盖章保证真实性,因为原则上都要求文责自负。海明威说过,“规律生活和良好经济是写作的保证”。每一篇文章都要你呕心沥血自己写,没人能帮你,烟酒都得小心,睡眠尤其留神。刚起步时,身体和精神都随时准备着继续写,没法贪懒耍滑,必须锻炼飞快写作的速度,以及随时写作的能力。自由撰稿人,没有世人概念里的单位、保障等,要出国旅游,还得交几万保证。这不是承认和尊重啊!甭说跟出入写字楼、咖啡厅的都市白比年薪,就是工厂的普工,他们付出体力劳动所拿到的月酬,也比许多自由撰稿人的总收入要高。

碰了壁仍不死心,你还得从旧杂志转向新杂志,目光投向上一代不熟悉的新兴行业,网络,美容,时装,保险,养身类的时尚杂志。大多数报刊为了紧跟时代潮流步伐,也相继开设了一些时尚栏目——如网络、都市另类、服饰、休闲、娱乐,养身保健与心理调节等。写这类应时应景的“速朽”稿件,有时根本就和文学不沾边,但它们却是报刊新宠,用它们捞外快,也是一种途径。比如会飞的鱼,转行做旅行撰稿人,就是明智之举。这种类型的撰稿是图片文字,一期图文并茂的文章,再怎么着也会有两千左右,游记类型的文章不费脑好写。旅游撰稿人收入更多元化,还能接受旅行体验、旅行周边产品、户外品牌等合作邀约。在旅途中打广告、引流量销售旅游产品都可以是收入的组成部分。

十几年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坚持到底就成行业精英。许多自由撰稿人做久了,积聚了人脉,就开始做编辑;许多自由撰稿人做久了,拉拢了些人,就开始筹建工作室,办杂志,或搞编剧;有稳定的约稿编辑,许多自由撰稿人就开始找枪手,自己坐收其成。每个行业,精英仍是少数,大多数仍在垫底。有人关门,有人开业,每一行都是进出频繁,吸新收故,有退有留。留下来的则给精英打工,一边写生活散文,随笔小品文,短篇小说,同时什么活都接,写时评,影评,书评,人物写真、新闻扫描,后期采访,为企业写宣传稿,为名人代笔写传记等,或者甘当无名小卒——给名编剧名作家做幕后枪手。文学圈内混得普遍不行,但收入随着水平涨,比普通上班族高,且心灵自由,这一行几乎没有同事关系和上下级关系的困扰,只要你稿子好,你就能赚钱,所以努力挣钱,专心做自己的事业,因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毕竟还有人给你付钱,多好啊!

网站的出现,网文的兴旺,众多的写手,为自由撰稿行提供着后备军。他们对新人的作品,热情评论,留下联系方式,无非是想新人给他们打工。袁秋华有份正式工作,是某日报社的校对员,因为要承担自己和小李子的生活费用,她也接过他们的活,给地下出版社写不署真名的书,给影视明日之星代笔写发言稿,给名编剧,或他们当枪手,甚至把一本长篇小说卖给他们等。生活救急嘛,哪怕酬劳不对等,只要你点头认宰,也是事后无悔。

那个时候,因在榕树下发文,她还结识了一批爱好文学的年轻网友,彼此热爱写作,年轻有潜力,单纯又认真,纯粹只为写文章而交流。他们大学毕业,刚踏入社会没几年,正青春,活力和精力旺盛,在网站写文倾诉情感,表达思想,以获得认可、互动、提高为主,也想融入时尚的潮流中,分一杯羹。这类文学作者,与网文草根写手完全不同。他们有良好的教育和文化基础,虽非科班出身,却也曾出过书,或发表过大量作品,也曾接受过系统的培训,既不缺乏必要的理论指导,也不缺乏创作经验,算是文学后起之秀,只缺乏展示才华的机会。他们也曾在报社,杂志社,文艺单位做过合同工,或当过临时工。

传统媒体由事业单位转为企业后,要靠版面赚钱养活自己,纯粹靠文艺本身已难生存,不搞些文艺之外的生财之道,未必坐卧等死?那发稿时,就收点版面费吧。换句话说,即是一手交钱,一手发稿,不交钱便撤稿。文艺界即变名利场,再加上文艺界原有圈子风和势利风,媒体就此沦为富裕阶层改变形象的工具,私企老板,外企老板,娱乐明星,名人名流,官商权贵的传记,访谈,回忆录,连篇累牍,整版推出,或系列化的专版报道。新闻版这样搞,文艺版也这样搞。杂志的专栏,报纸的文艺副刊,便充斥着权力稿,权威稿,新贵稿,经济稿,金钱稿,交换稿,关系稿,软广告,越来越与文学无关,越来越与业余作者无缘。

媒体从肥肉衙门变成清水衙门,有关系的便调走了,受不了的便不干了,腾出来的空位,他们就被补充进来。做媒体无非是三件事:写稿,发行,拉广告。发稿也是三级制:编辑,主任编辑,总编辑。三件事,他们都分派有硬指标,连续三个月没完成任务,自觉走人。这三项指标,拉广告最重要,发行次之,写稿末尾。他们在陌生的异乡,既没有宗族势力,也没有亲戚朋友圈,跟官商界,名人场,娱乐圈,都搭不上任何关系,他们来自底层,又不善交际,唯一可倚靠的只有手中秃笔。他们文学水平不俗,写稿不在话下,发行是勉为其难,更搞不定拉广告,结局都是走人。

97年,袁秋华曾经在县报社做过临时编辑。那时她和小李子闹矛盾,回县城小住。这份工作,她没有自己去应聘,是主编找上门央求她来帮忙。报社有位广告业务员老王,不仅练出了钢嘴铁牙,黑白两道都混个烂熟,呼风唤雨没有摆不平的事,同事都称他“二老板”。老王和官一把,商首富称兄道弟,经常一起吃喝玩乐。平日喜欢评论官场干部好坏,事件优劣,政绩真假。干部怕他在官一把面前讲自己的坏话,或写批评稿,反倒巴结他,主动买版面,自觉做广告。大小老板见他活动能力超群,也是讨好不已。他一年可完成广告任务50万,按5%比例拿提成,光广告收入就有10万,还不算其它明面收入,暗地收入。正式编辑记者的明收入也不过二万。老王春风得意,不仅文章不屑,连人也鄙夷了,言来语去含着讥讽:读书多有么用?会捞钱才是真有本事。能写文章咋的?报社离了我就玩不转!高级编辑,高级记者走几个,照样出版面。

穷的穷,富的富,互相看不起,麻烦就来了。老王大字不识几个的无业流民,报社录用是看中他的广告能力,定下是广告业务员。创收第一的环境里,为了他拉广告时名正言顺,便给个编辑名头,还带职务,主任编辑。不发工作证,也不评职称,只是印在名片上唬外人而已,在内他仍是广告业务员。过去老王拉来广告,社里安排编辑帮他写文稿,发稿时把他的姓名署在前面,算是其同完成。老王现在出口伤人,编辑便不帮他写稿了。老王采访不行,编稿不行,写文章更不行,社论评论专论则碰都不敢碰。若不是姓氏笔画少,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估计他连自己名字都不会签。老王抓耳挠腮,想破脑壳,一个字都没写,他没法了,就找主编。主编做手下文人的工作,做不通,就来动员袁秋华去顶事。

袁秋华反正闲着无聊,便去了,给老王一个人当代笔。写通稿不难,老王却不好合作。对稿子的事,他从不说什么,字他都认不全,意思都看不懂,岂能讲清写稿“五要素”?但他有个臭毛病,嘴巴闲不住,整天说三道四,逮谁逮谁,仿佛老子天下第一。一日,他趴在办公桌上,对伏案写稿的袁秋华说:二十六岁被男人甩了,真可怜哦。你俩睡了没?

袁秋华瞪他一眼,没吭声。

他又说: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要不是你这人讨厌,怎么会被甩。

袁秋华拿了纸笔,到隔壁去写,边说边吟诵: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他还是追过来说:二十六岁,还嫁不出去。你八成有病,要不怎么没男人要?不会是痛经吧,影响怀孩啊!后天的还能治,先天的可没辙咧,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袁秋华气得咬牙切齿,真想砸碎他脑壳。

隔壁是编辑部,大办公室,格成方块状,坐了十几个同事。袁秋华把稿子递给主任审查。主任查了,她再送给总编审批。袁秋华写的文稿,一次过,大家七嘴八舌赞扬她。

老王吧唧嘴,又感叹:没想到你文彩还行,可怎么长这么丑啊!哎哟,老天爷啊,第一次见面,吓我死了!

主任从格子间探出头来,大声说:我就奇了怪了。你吃个鸡蛋,还要求母鸡速变狐狸精,瓜子脸,柳叶眉,唇红齿白,尾巴就是大长腿?

年轻编辑打趣道:老王呀,你就不怕白骨精,巧笑勾魂,美目*,眨眼间将你变成木乃伊?

袁秋华朗声背诵: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总编张口也背: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主任接力背: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

老王摸不着头脑:阴阳,八卦?你们会罗盘看风水么?会抽签算命?

总编说:八婆,你不懂八卦,但你会八卦呀,所有人都怕你这张嘴,是不是?

袁秋华跳背《易经》名句: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三才,三才生四象,四象生五行,五行生六合,六合生七星,七星生八卦,八卦生九宫,一切归十方。

主编推门进来,朝大家点头,示意继续,不要停止。他微笑着背: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袁秋华继续背《道德经》: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於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唯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其争。

老王说:写作有什么用。你们出得了书吗?挣得了钱吗?卖得版权吗?

总编兴致勃勃,干脆从小套间的总编室走出来,在编辑部踱步,他反背着手,迈着方步,摇头晃脑地吟诵: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主任起立,站在格子间的原地,背: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老王说:醒醒吧,不要浪费生命。研究这种的破烂,还不如去散步,或睡觉。

袁秋华背:知不知,尚矣;不知知,病也。圣人不病,以其病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

老王说:欺负我大老粗,你们啥意思嘛?翻译一下咧!

主编说:知道自己无知,最好,无知却自以为知道,有病。只有把病当成病来看,才会不病。圣人不病,就是因为他知道这是病,所以不病。懂否?老王同志!

老王不爽了,嚷嚷起来:女孩子,学什么不好?非得钻牛角尖,读死书,背古文,有什么用?你找到得工作吗?你找得到老公吗?你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了吗?

袁秋华以背代答: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总编背: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年轻编辑背: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高楼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老王张口想说什么。这种文化知识比赛,老王除了听,没有说的资格,连插科打荤,逗趣耍俏都不会。主编知道他张口准没好话,只会扫大家的兴,伸手把老王拨到一边,伏耳道:老王呀,你要么闭嘴,要么离开。你想上去打擂台?无非两个结果,不是被炮轰,就是拆台。世界这么大,你拆得了这里的台,拆不完别处的台,对不对?再说呐,这里的台,被你拆了,大伙换个地方,照样搭台,或上台。可老王你呢?能去哪啊?未必回头做流浪汉?所以哎,请你给我个面子,不要拆我的台,好不好?

主任背: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袁焕轩推门进来,接着背诵: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大家纷纷迎上去,和他打招呼,口里叫着“袁老师,快请坐”。总编握着他的手:请你千遍都不来,今日怎么有空?

袁焕轩说:我从楼下经过,听到朗朗读书声,就奇怪,这里什么时候改成私塾了?就上来瞧瞧喽。一个个返老还童,你们太有意思哪!

老王见大家暂定,忍不住开腔了:哈哈,大学毕业月薪一千。哈哈,农民去工地,一个月搬砖都有二千!

袁焕轩问主编:他是何方神圣?哪路人马?

主编道:我们叫他“老王”,是“王一把”的族人。在我这做广告业务员。

年轻编辑低声嘀咕:除了狗仗主势,其他狗屁不通,只会狐假虎威拉广告,还须要专门配个代笔。

袁焕轩“哼”一声,扫一眼袁秋华:你就干这活?浪费时间!同样是隐姓埋名,你还不如给名人代笔写传记,或给老干部代笔写回忆录呢。

袁秋华说:咱是无名小卒,混口饭吃呗,啥活都接。您老要是有活介绍给我,我同样给你回扣。

主编说:袁兄哦,莫要和小孩子致气!我请她来帮忙,只是暂时顶班。我向你保证,等我招到人,立马放她回家!

袁焕轩说:怎么我一来,你们就不背了?对不起各位,扰了雅兴么?我起个头,大家捧场啊!听好啦,来一长段。

他说完,则背司马相如的〈凤求凰〉: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大家众星捧月般围在袁焕轩身边。他背完,大家热烈鼓掌,却没人接龙。他四顾,静默一会,指着袁秋华说:他们都怕羞,扭扭捏捏,你来吧!

袁秋华说:老师发了话,那学生献丑了!

她背卓文君的〈白头吟〉: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总编背: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袁焕轩背: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主任背:故君子戒慎,不失色于人。国君抚式,大夫下之。大夫抚式,士下之。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刑人不在君侧。

老王说: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这句话,我常他们挂嘴上,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一直没搞懂。要不袁老师解释一下?

年轻编辑说:平民不读书,没文化,所以不懂礼数。士大夫因为学而优则仕,做了官,所以犯罪不会受到刑罚。

主任说:这种说法不对,全文意思应为,庶人犯罪,没有资格受礼遇,大夫犯罪,拥有特权不受酷刑”。

袁秋华说:不全对。应该是,大礼不下庶人,肉刑不上大夫。通俗的理解是,庶民因为忙于干活,养活贵族,不可能完全学会礼仪,也就不必用繁琐的礼数,按进退揖让的礼仪规范去苛责他们。士大夫因为学习经史典籍,更注重名誉和尊严等,士可杀不可辱,所以受罚不予精神的羞辱。因此,司马迁受宫刑,就是奇耻大辱了。

主编背:失道而后失德,失德而后失仁,失仁而后失义,失义而后失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

袁秋华说:后有人续了三句,失礼而后刑,失刑而后兵,失兵而后乱。

袁焕轩说:礼和法,从国君到庶民,都有规定,都要遵从。刑不上大夫,并非大夫犯罪不会受到惩罚,只是大夫犯罪会有个体面的死法。丢命事小,丢脸事大嘛!

主编说:所谓受礼遇,就是同罪不同罚,因为贵族与平民不同籍不同宗,不能同等对待。庶民行刑,当众斩首。大夫伏法,君王赐鸩、赐剑、赐绫、赐绳,就是为了保全他们的“脸面”和“尊卑”。

袁焕轩说:未判刑的罪犯,在监押期间,一般都要戴械具。在戴械具的问题上,同样是贵贱等级不同,待遇也迥然有别。平民犯罪,重最两手两脚都戴刑具。中罪,手足也都要戴刑具,下罪为轻罪,仅戴手械。贵族犯罪,则只戴手或足上的一种械具。

主编说:许多人认为《道德经》是写给弱者的哲学慰藉,也有很多人认为,这是老子写给掌权者、君王和政治家的一部经典。有人说“半部论语治天下”,在我看来,四分之一部《道德经》就可以治天下。

袁焕轩说:印象最深的一句话,“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不管多大的风都不可能一直刮下去,不管多猛的雨也终有停止的时候。随后接着一句反问:“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刮风下雨是谁做的呢?天地。天地都不能长久,何况人呢?

袁秋华见父亲来探班,心里高兴,脸上容光焕发,眼里波光流转。袁秋华不想沾父亲的光,袁焕轩又怕牵累女儿,父女俩有约定,公共场合不以父女相称,若必须交谈,袁秋华叫他“袁老师”即可。袁焕轩以文才出名,在小城的政坛和文坛都是公认的“第一笔杆子”,后生小辈不管有没有拜师学文,都叫他老师。他要是多一个女学生,也不引人注意。从小到大,袁秋华一直叫他老师,别人也没怀疑,除了至亲密友,知道他俩是父女的人,少之又少。

俗话说,看人看眼神,听戏听锣鼓。老王看看袁秋华,又看看袁焕轩,看俩人的神情,分明是熟悉的,心里便琢磨,为什么要装着不认识呢?其中必有蹊跷!他把袁秋华拉到一边,悄声问:我一直纳闷,你为什么不嫁人?快说,你是不是袁老师包养的二奶?

袁秋华反问:你说呢?

老王说:我看你是,肯定是。我阅人无数,错不了。

袁秋华说:若不是呢?要不然,我们打个赌,输了,无条件替对方做件事,咋样?

老王说:咦,你承认了。那我当众宣布啊!

袁秋华说:有人笑贫不笑娼,*也给立牌坊;管她品质臭与香,只要有奶便是娘。有人笑诚不笑奸,不奸咋赚昧心钱;良心道德价几何,坑朦拐骗利翻番。有人笑廉不笑贪,有钱不捞白当官;权钱交易致富快,哪怕世人骂祖先。有人笑勇不笑怯,遇事各扫门前雪;袖手旁观最安全,见义勇为白流血。有人笑善不笑恶,为人善良受气多;作恶得势有人怕,行善吃亏向谁说?有人笑智不笑愚,有才无钱白受屈;明辨事理易生气,糊里糊涂常知足。

老王说:啥?你返悔了!

袁焕轩说:你妈做一桌菜,叫你回家吃饭。

袁秋华说:你认识我妈?

老王说:你不是他的小情人,你妈才是他的老姘妇,难道是我搞错了?

主编拍手叫苦:哎呀喂,什么乱七八糟?老王啊,你脑壳都装些啥玩意?我这,可没你曝光的料!你要胡嚼乱绉,士可杀不可辱,大不了大伙集体辞职。

老王说:文人就喜欢搞破鞋,未必你早晓得了?

主编说:我和老袁三十年前就认识,他结婚,我当伴郎,他得千金,我当干爹。干闺女,我没说错吧?

袁秋华说:干爹爹,你没说错。搞歪门邪道的人,只想着男盗女娼的事。

老王说:你不是私生女?你爸和你妈是合法夫妻,你咋叫他袁老师?

袁焕轩说:避嫌啊!哪能学你逢人就说,“县第一把手是我哥们”。

大家哄堂大笑。

此事不久,先是一个女人挺着孕肚来逼老王娶她,接着又来了一个孕妇逼老王跟她结婚,随后还来了一个手抱婴孩的女人,哭喊打闹,嚷嚷着要老王给“娘和崽”名份。三个女人跟老王死缠烂打,哭啼啼,乱哄哄,喊喳喳,闹翻了天。老王烦得连广告都不拉了,连工资都不要了,溜之乎也。谁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他去了哪。

袁秋华便离开报社,回家闲住。直到小李子追过来找她和解,然后俩人一起去香港。

文学青年

2001年,由饶雪漫,伍美珍,郁雨君三位女作家共同组合的“花衣裳”,给青少年读物注入了鲜活剂,三位时尚女作家也迅速成名。

身为北漂的文学青年,在文学不能带来收益的情况下,为何连续不断地写了几年都没半途而废?

首先是理想,心中有梦,才能忍受孤独,还有持之以恒的毅力,更达到心无旁鹜的专注境界,他们适合从事半专业写作,到杂志社或报社当编辑,或成为文学院的签约作家,应该还是绰绰有余。可惜原因正如缺乏机会一样,他们仍是缺乏硬背景,缺乏铁关系,被拒之门外。借用一个老梗,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背景只有背影,没有身份只有身份证。在这拼爹的社会,有与没有的背后,遭受的对待,得到的遇遇,是天壤之别呐,只要钱花到位,或上头有人打招呼,就没有过不去的关卡。天下藏龙卧虎,许多真正的高手能人,一辈子都默默无闻,那些抛头露面有风显水的俗流,反倒多是浪得虚名,并非有真实本领。

其次是人朝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们来自乡村,或小县城,混日子可以回到小城市,需要大前途,还必须留在大城市打拼,爱拼才会赢,不搏一定被淘汰。最美好的理想,也要建立在现实的物质基础上,他们或进工厂当工人,或进公司当白领,或开个饭馆当老板,或几人集资开打印社,解决温饱没问题,越有钱就越安全。

纵然这样,他们仍未抛弃梦想,放弃原则,将自己划归学院派,持精英论,自嘲是精神贵族,仍然相信文学即人学的“五四”传承理论,以文学深入剖析人性的神圣天职,和深度社会意义为己任,以对艺术形式和写作技巧的孜孜探索为追求,继续追求尊严与高贵,继续追求文化的历史厚度和价值深度。他们的创作目的,首先是出于爱好,但也抱着一定的功利性,作品虽首发于网络,却以网络平台作为进入传统媒体的跳板。那时候,很多编辑在网上潜水,见到好文章就会发私信,想买版权。说白了,网上写作不挣钱,但落到实体书和杂志,还能挣一点生活费。他们发在网上的小说,少数被专业的文学杂志选用,甚至出版了单行本。

在网上写小说,本身没有经济收入,只有精力及时间的付出,但他们还是乐此不疲。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互动性太强了,故事贴出去不久,就有人看了,抢沙发,猜结局,感慨你写得好,批评你写得不好,非常惊喜的是,还能碰到亲戚,师友,老熟人。写多了,看多了,说东道西多了,粉丝变成朋友,各行各业都有。许多人就会从网上走出来,来到你的生活中,比如多年前的读者摸上门来,袁秋华在家里和粉丝聚会,做饭给大家吃,或者到外头的饭馆里,大家喝个高兴,甚至会打打麻将,或去唱唱歌。到外地去玩,也有许多朋友带路,让她不再是一个普通的旅游者,能真正体验当地的生活。而且,读者的看法,往往也会启发作者,你猜故事脉络是这样,那我明天偏不这么写,我要来个出人意料,念头层出不穷,乐趣也。诸如此类,就像和读者做游戏,或者说,读者也有意无意参与到创作中来。另外一个乐趣,就是读者不停催促更新。这是继续写作下去的动力,因为你知道有人和你一起关心人物的命运。这也算是逼着人提高写作效率吧?袁秋华记得那时白天要上班,晚上吃完晚饭,坐在电脑前看一会儿回帖,在九点多钟开始写作,一口气写到二点。每天或者三千字或者五千字,坚持不懈,仿佛上瘾。

袁秋华和在北京的文友,网友,经常线下聚会,组团结社定期召开文学沙龙,或参加报刊的各类文学活动,或去附近大学蹭讲座学习新知识,或参加同乡见面会,校友联欢会,或参加院校组织的商界,学界精英分享会,或参加社团发起的文学名流交流会,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02年腊月,我们一群文学青年到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听“东西文学的精神比较和审美鉴赏”的讲座。讲座结束,大家热烈讨论,后来老师都回家了,我们没吃饭,饿着肚子,仍然站在廊道,交流思想,舍不得就此散了,各自走人。出来时,已是晚上七点,我们从建国门桥一直走到复兴门桥,天空还下着雪,漫天黄沙,严寒峭壁,刺骨寒风,但我们心里暖烘烘,感觉不到冷。尤其刚认识的同行,在路上边走边聊,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杀狗捉贼,读书放牛,越聊越投机,谈得心心相映,惺惺相惜,我赞赏你浓浓书卷气里的优雅气质,你佩服我温婉柔和内的智识风度,拥有了一辈子的死党好友!阳春白雪注定是少数人的精神乐园,那种召唤共鸣,同感相印的灵魂感动,那类什么都不必多说,你我都懂的心领神会,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很纯美,好奇妙!孤独的灵魂,走在寂寞的路上,那份懂得,明媚了容颜,惊艳了灵魂,照亮了生命,甚至点燃了人生。

一辆三轮车,驮着一个柴油桶改成的烤炉,桶上放着一圈烤熟了的红薯。三轮车旁的商畈,穿着肮脏的军大衣,带着手套忙碌着,几个衣着入时的年轻小伙,姑娘,一边哈着气,一边撕着红薯皮吃着。不忙的时候,摊贩袖着手,倚靠在三轮车上,早些年还吆喝几声“烤红薯”,后来只是默默瞅着往来的人群,等着生意主动上前。

烤红薯,不,过去更多称呼为烤白薯。大伙围上去,缩着脖子,站在烤炉边,买一个烫手的烤红薯,衬着旧纸,不停地倒手,然后撕开红薯皮,低头开吃——热气扑面而来,眼镜上一层雾气,啥都看不见,也不管,只依着感觉,用嘴去啃,并不停地嬉哈着笑,“我的娘呐,好烫啊!”但依然不管不顾吃着,像谗猫,蹭得鼻尖,嘴角,腮帮,下巴,都是。

摊贩忍不住提醒道:烤好的红薯,必须稍微放一放,让水气散一散,这样外皮儿才会显得蔫,吃起来才更甜。

但寒夜里,谁还那么讲究?只有慌不择路似的,啃着烤出来的,热得近乎发烫的红薯。

吃罢,边走边诉说各类烦恼,听了边苦笑边劝解。

进大公司,进名外企,只是头两年苦一点。之后只要自己争气,爬到小领导的位置,一月两千多不成问题吧,再多熬个三五年,到经理呀,总监之类的,每个月三五千也是有的。文凭只是个敲门砖。门敲开了,剩下的看你自己。”

以学历论英雄的日子,早就过去了。搞写作的在一起,没有一个人会问。大家都是写作好几年的了,每个人都知道,学历真的说明不了什么,你写出了多少好文章,跟哪些好品牌合作过,被哪些媒体采访过,这些才是能为你背书代言的东西。

穷孩子,好辛苦,苦得可怜兮兮,活得无依无靠,想要人帮,多少得攀点关系,认师门,行弟子之礼,说穿了,就是图有人捧,有人照应。你是谁不重要,关健看你追随谁,是谁的门生,名家,大师,权贵,人脉广大,像一尊辟邪的门神,既帮你镇住各方妖魔,又能带领你一路上升。虽然有时候蛮窝火,可是忍气吞声的背后,是你被一个非常强大的人给罩着了!以后谁都不敢随意欺负你,因为欺负你就等于惹了大狮子,他们知道会吃不了兜着走!

有时起,有时落。不经一番寒刺骨,那来梅花扑鼻香?这是黎明前的黑暗,光明就在前头!这就更要用努力证明实力,胜利就在前头!坚持到底才能够春暖花开!

大家眼神里闪烁的坚定和狠劲儿,喜欢抬头挺胸向前看,向远处看,远眺高山,高瞩群星,梦想美好,憧憬未来,着手计划。

网文繁荣的背后,是70年代的文青,乃至80年代出生的青年作家,以及90年代出生的少年文学爱好者的迅速成长。后来几大社团的写手,频爆抄袭剽窃事件,加上榕树下为这些写手带不来任何收入。网文签约率极低,造成写手的生存环境,极其糟糕,写手签约获得收益的情况,如同古老的金字塔,位于顶端的人只是少数,能获得大众认可,能够有作品出版的人数,更是百万分之一。在金字塔的底层,上传字数与收入不成比例,甚至写出十几本作品的作者,也无任何回报,也未能签约。因此,社团里的优秀作者,听说大都去了清韵书院。三年的时间里,逐渐见证了榕树下的没落,很多好友相继退出,到了现在很多人都了无音讯。

榕树下起步之初,更像是一些“文青”聚集的“民刊”,以类似文学期刊的方式发表诸多中短篇小说,并举办“中篇小说大赛”。也就是说,榕树下除了十几个名人码字外,最重要的就是一些文学社团的作者和写手。榕树下声名鹊起,是因为旗下一众70后作家带来的影响力,但04年,这帮老马,要么转纸媒,要么搞影视剧去了,给网站留下的是一群慕名而来的80后文青。05年,作者和写手的离开,文学社团的崩溃,榕树下原创文学这块也就日渐没落。

袁秋华回过头来看这五年,相当于她的写作爆发期,发过约百万字的作品。每一种潮流都是大浪淘沙,不够好的作品自然便关注量少,点击率低,无转载,鲜有铁杆粉丝,没市场,自然是扑街了。

当年在榕树下写的文章,由于自己没有存档,随着网站的关闭,袁秋华原以为大部分都丢失了,没想到五年后一天,文友通告说在一无名文学网站上发现了它的盗版。袁秋华要了网址,点进去,果真找到了,是短篇小说湘楚奇闻系列。

此系列取材于民间流传的古今奇闻,凶宅鬼屋类故事,写的是奇人异士,巫婆法师,天神地仙,收狐精,捉鼠怪,抓水鬼,降山妖,灭蛇魔。在表现形式上,既借鉴聊斋体的每章独立成篇,又埋伏着笔记体的篇章贯通,最后整体呈现出湘风楚俗里的奇趣怪事,深水密林间的禁忌尊讳。在叙事上,又采用悬疑,惊悚的笔法,一环又一环的谜团,催促着你阅读,为了解开谜团,缓解恐慌,就会从头看到尾。

她对它的定位,就是所谓的“厕所读物”。精怪故事谈嘛,作者像个野史说书人,但绝非子虚乌有的信口胡诌,也离不开绝妙的想象力,详尽的细节描写,深厚的文化底蕴,长久的见识积累,及糅合杂闻,虚构世界观的能力,可也只能说像赵本山的乡村八点档,很是接地气。

大概对于一个作者而言,最重要的身外之物,就是已完成的作品,和尚未完成的“稿件”了,一旦损毁丢失,说心疼吐血都是轻描谈写,恐怕跳楼卧轨的心思都挥之不去,迁怒杀人甚至有可能干得出来。取得联系后,袁秋华没有问罪之意,明说侥幸,反倒感谢她。文网创办人——流浪的猫,是袁秋华在榕树下的粉丝,追她的连载小说,看后写论坛贴捧她。流浪的猫从北京回到老家县城,如今创办了公益文学网,作者发文没稿费,读者阅览不收钱,只赚流量。

袁秋华拿当年在榕树下头条的文章,转发到现在的文学网,不要说头条,连首页都进不去,连专题都不要。正如鲁院主流评论家,传统作家,在言论中所担忧。网文中50万字只是起步、80万字才是入门、两三百万字才“开局起步”的“超长篇”类型小说,已经形成网络文学,新生产机制的一整套创作“明规则”与写作“潜技能”,一个作品的点击率、收藏量、“打赏”数,不仅与作者的收入和声誉直接挂钩,也成为评价作品的重要尺度,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似乎掌控着网络写作的“命门”。作者拼讲故事的能力,拼想象力的能力,网络大神的崛起,靠的是什么?运气,资本,人脉,以及个人的文学修养。网文的发展方向,越来越猎奇,越来越血腥,越来越暴力,越来越色情。

论坛

再说粉丝:坛论用户。当年登过榕树下的,一定知道它的两大bbs版块:躺着读书和qt。两个论坛以两种风格,面向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用户。一个严肃,较真,多为大龄用户,已檄文见长,一个活泼,无所谓,主要是痴男怨女文艺小清新们,以图文盖楼为乐。稍后起来的"水木人",多见无厘头搞笑,玩世不恭的搞怪,大多是大学生群体,乃至"90后中学生群体"的自我标签。

在这里,读者与作者,及其他读者,即时互动,实时评论,分享经验,不断回复,丰富了用户的阅读体验,也提高了作者的水平。在论坛里,曾经产生了几位作家,几十位作家,甚至数百位网民,共同创作的接龙小说,后来还举办过例似的接力比赛。在这里,热点话题经常冒尖,是物质有力量,还是思想更有力量?是享受生活重要,还是满足精神诉求更重要?读书有没有用?读书和不读书的差别,究竟有多大?文凭是否等于能力?学历高是不是意味着人品好?各种发言狂飙,各类思维冲浪,刮起龙卷风似的讨论沙尘暴。

就像钱币有正反面,事也有利弊。写作的文学特点,要求作者比大众所接触的知识面要更广,范围要更大,更杂。无论哪种体裁,都需要作者有一定的知识积累,生活体验。更逞论由于读者范围广,涉猎不同行业时,相关行业的读者,就立即跳出来指点作者,哪哪不对。一些作品,特别是历史,纪实类作品,“考据党”的存在,更让一些态度严谨的作者创作更加精细,从而促使作品成为经典。

论坛贴,不必经编辑许可、个人可随意表达观点,说看法,提意见,写建议。每一件火爆的连载作品,都能引发持久不断的大评论热潮,有赞扬,也有批评。这种“e批评”,张贴在论坛上,往往又触发争论,辩驳,因为随感而发,带着情绪,口诛笔伐式的斯文批评,最后就变成野汉泼妇式的谩骂了。

网上文艺理论、文艺批评还十分薄弱,学院式、学理式的文艺批评的声音,几乎没有。网络文学在中国主流文坛依旧如空气般存在却透明。媒体偶尔说漏嘴,捎带几句评述,也是拿纯文学的标准作参照,说网络作者写俗,表现俗,突出俗,网络文学不纯正,不高雅,不严肃,非精英,是低俗的野路子文学,是迎合群众的媚俗文学,是庸俗的快餐文学。

这种评述被转发到论坛上,掀开对媒体和纯文学的吐槽海啸。几番浪潮汹涌过后,最终达成共识,推举塞北的哮天狼写檄文给予反击。

未来将属于我们

网上言论自由。如果你们想说什么,你们就直接说出来,在电脑上多打几个字不需要什么成本。我们快速浏览三千字内容的文章,也不需要超过十分钟。

一篇简洁明了短小的文章,一种通俗易懂的语言,一段立意明确的评论,一个发人深醒的哲理,完全没必要隐藏在精雕细琢的字里行间,句句冷僻典故,字字镶嵌珠玑,拐弯抹角的显露情怀,旁敲侧击的表达意见。

隐藏的真理,并不比公开的真理更高贵!恕我们妄加猜测,为什么要隐藏呢?在躲闪什么呢?背后掩蔽的又是什么呢?需要隐藏的,就不是好的。也许隐藏只为制造假象,呈现出来的就不是捅破小真相,而是遮盖大是非。

改革开放,经济振兴,社会在极速转型,个体应该顺应天命,与时俱进,你们脑筋也要急转弯呀,不然会淹死啊!

每个人都是时代的产物。发展市场经济,追求利益,早已成为驱动社会运转的第一推动力,经济形势大好带来的唯物质论与娱乐至上,改良社会,指导人生的文学意义和训诫作用,早已土崩瓦解了。商品社会的残酷现实,也打破了文学对公正和平等的美好幻想,文学已难承担「启蒙者」和「代言人」的角色。在连走带跑,成倍快进的现代都市化进程中,物质的强烈刺激使人们激动万分,而严重的贫富悬殊,又让人们感到自己极端的无助和渺小。因为同一片蓝天下,生活矛盾与恐慌,精神焦灼与迷惘,心灵挣扎与取舍,我们和你们一样感同身受:生活在当下的人,如何在这种变迁中自处?如何掌握自己的命运和前途?谁都会讲“都市物质化造成人们的精神危城”,并呼吁“人类本能更直觉”地书写“终极关怀”,更强调“没思想不成大师,苦难出经典文学”的忧患意识及悲悯情怀。

奈何上天不眷,我们总是在这个圈子的外围打转转,不得其门而入。人的成熟和思想的深刻,和年龄有关,更和经历有关,青春期的我们就更加注重开拓内心世界,以及幻想世界。众所周知,写作这件事,后天肯定能练一部分,但大多数情况下是靠天吃饭,俗称天赋。中文系教不出作家,文娱界比你们有天赋,精明能干,又比你们努力的人,遍地开花。这些人迅速成名,你们又说媚俗,将文学降低为养活自己,炒作走红,发财致辞富的谋生手手段,然后作先知预卜,道文学必死。但我们相信文学不会死,只是转换了装载的外形,只要人类还必需使用语言,也就还会不断地升华,把语言不断艺术化,也就是文学化。电影广播电视出现时,老一辈也是吟衰唱亡,事实上形式的灵活多样,方便快捷,反而让文学变得更加纯粹。外壳可换,灵魂不灭,文学将继续成为影视、游戏、vr的灵魂。

在写什么与怎样写,相对之间,我们更注重写什么,也不轻视怎样写,只不过表达技巧,可以边写边提高。我们我们不矫饰雕琢,我们描写世俗人生,表现平民生活。写下大批大众所喜闻乐见的作品,呈现雅俗共赏的势头,俗已经取雅的地位。我们视雅为正宗,奉俗为支流,但这个俗,并非你们所指责的低俗,也不是媚俗,更不是庸俗。三国演义与三国志的区别,只在于叙事的“文古”与“通俗”,形式的“艰深”与“明了”。所谓通,在于文字通顺,文气通畅,文意连贯,所谓俗,在于语言明白如话,一目了然,入耳即晓。通俗的文学形式,更受大众欢迎,易懂的语言趣旨,更与民众所好相投,和古人所说的“语多俚近,意厚劝讽”相仿。

你们就想当然地垢病我们,“没文化底蕴,琐碎无聊,平庸无意义”。所为者何?心虚呗,自信不够呗!你们是专职,在朝,喝咖啡吃牛排,落难的王子,也还是王子,我们是业余,在野,嚼馒头咽咸菜,得志的草民,也只是草民。故而你们居高临下,冷眼旁观不吝狭隘和偏执,不乏蔑视和排斥,甚至还说“现在拜金为奴,如今没有文学,只有文字堆砌”。

这简直是胡话,哪一个时代会没有文学呢?我们不拜金,也不为物役,我们另有职业,可保生活无虞,我们只是爱好文学,因为在文学里面,其实找不到成功学的案例,经济学的利润。我们就是个说书的,人们累了,坐下歇着,我们来讲故事给他们听。浓郁的情绪,简笔画的人物,强烈的戏剧性,还有平白如话的语言,是网络文学的特征。真挚比技巧重要,所以鸟总比人唱得好。

网上无国界,网文无尊卑,是这自由,这平等,让我们聚集一堂,坦诚相待,扪心无私。我们谈文,写文,发文,纯属自勉,我们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向更多人传达生活理念和情感故事,孰料星星之火,竟可以燎原。市场是一把双刃剑,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每个新兴事物在最初,都是泥沙俱下,良莠不齐,我们不仅先天不足,流于直白浅见,缺乏文化内涵,后天也缺乏文学自律和自觉。但无论利弊,我们都应该看到,网络文学将蓬勃发展,越来越繁花似锦,这是一种无法逆转的趋势。不畏浮云遮望眼,风物长宜放远量。有没有大师,有没有经典,大浪淘沙,我们留给时间评判。

大多数凡夫俗子,当他们坐到电脑前的那张椅子上时,需求的只是精神上的放松,而不是疲惫不堪地结束繁忙的工作后,还须继续思考生活的沉重,追索人生的深奥,还须继续承受上司式的洗脑说教,又或者在父母的唠叨,老婆的指责,孩子的哭闹里,重温高头讲章,品读论文名著,终身钻研高深学问。干什么玩意,大爷下班了,不伺候哪,爷找个地方乐去,玩会游戏,看会网文。爷也喜欢热闹呀,没钱哇,迪厅,酒吧,ktv不能去,只有坐电脑前嘛。这就注定了市场需求决定娱乐内容。优美的文字,高雅的趣味,建功立业的英雄梦,成名成家的天才感,不再是读者追求的目标,至少不是绝大部分读者追求的目标,而充满想象力的故事才是。

社会是最好的大学。如果你们不能在美国迪斯尼乐园,传播马列主义,你又凭什么让追求娱乐欢腾的读者,上网只能学习人文哲理,阅读经史典籍呢?科技改变生活。日复一日的疲于奔命中,普罗大众抽空只是想看个故事,好题材,好情节,好人物,之后才是好文笔。生活是最好的老师。我们要学习这些,参加论坛吵架足矣,大集体的强悍攻击,辛辣犀利的批评,及毫无保留的交流切蹉,往往带来知识提升与见识增长,远远比个人对文学名著的寻求探索更有效!

反到是自诩纯正的,正经八百的庙堂文学,地盘越来越小,读者越来越少。先说文化传统吧,你们的文字,没法和古人的诗词歌赋相比,也没法和元明清的戏本小说相比,更没法和“五四”学者的杂文时评相比,胡扯什么审美,什么意境啊?分明是白日做梦,绮思呓语,除了臭味相投的狐群狗党,大众看不懂,也不想懂,就不看了,因为你们的文学游戏与民众无关,民众的生活也与你们的美梦无关,任你们躲进空中楼阁,自娱自乐去。嘿,国家将你们包养,给你们发工资,发津贴,给你们分房,分过节费,你们享用杰出人才的高等福利,你们拥有知识分子的高级待遇,你们有条件不食人间烟火,你们有雅兴吹拉弹唱。咦,拍你们马屁的,说“清高自傲”,捧你们臭脚的,说“孤芳自赏”,你们自己说“不同流合污”要“洁身自好”。嗯,你们是大家闺秀,只为权贵折腰,奏乐,起舞,然后领赏,叩拜,谢恩!嗤,摇狗头卖羊肉,还瞎掰什么优美,什么含蓄啊?

网络时代的特征,就是信息大爆炸,几无秘密可言。再说市场规律吧,适者生存,大势所趋,你们的社会影响力,文化竟争力,市场需求量,及对民众愿意的重视,没法和网络文学抗衡。哎哟,这是真正的两头不靠啊!实际上在我们眼里,某些作家写的书,那叫一个什么玩意?语无伦次,言不及义,逻辑混乱,有头无尾,没主题没叙述没言行,没人物没事件没细节,只有作家的各种情绪,意识,各种心理,感觉,重复哆嗦,叠架堆积,就像一岁小孩学说话,咿咿呀呀自言自语,没人听得懂,彻头彻尾的个人私语,只限她一个人懂,谁也分享不了。别说继承传统文学的精神与使命,哪怕是地摊小报,写手也必须具备基本的文化与文学素养,和最起码的文字表达能力,甭提网络作者,网文至少关注社会大众,展现千姿百态的世相人心,满足不同层次的审美需求,甚至连商品说明书都比不了!

最后说责任担当。你们对尖锐的社会问题,丝毫不敢涉及,所谓的正统文学,要么是写给官员的政治献礼,要么是对西方文学的顶礼膜拜,或者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两头都讨好。无病*!无足轻重!无关痛痒!文以载道,哪样载道了?狐妖鬼神,恰是人间气象,庙堂高坐,确是木偶泥胎。神龟虽寿,犹有竟时。你们宣称,“文如其人”,我们赞同,气质、修养和眼界,从出的书,写出的文,说出的话里,就能立竿见影、一分高低。

我们是下里巴人,但我们不会看不起唱阳春白雪的,因为我们懂得尊老和忍让,可尊重并不代表敬慕,佩服,爱戴。并非桀骜高冷,而是我们独立思考,用不同的思维方式,从不同的角度,看待和解决问题,未来将属于我们。我们是市井平民,可我们唱的欢歌,举城共鸣!我们写的网文,全世界共亨!

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我们有属于自己的骄傲!所以网络文学非但不需要正统文学的承认,不需要去学习它们,甚至反过来,应该让他们来学习我们!

我们是下里巴人,我们不会看不惯唱阳春白雪的,我们懂得尊重和兼容并蓄。但正因为懂得尊重,来自主流媒体的不屑态度,鄙视言行,也就深深伤害了我们的感情。所以我们不去求他们。我们没必要低声下气,低三下四的去迎合一帮自以为是,曲高和寡,根本看不起我们的犬儒!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有长者之风的,看得起我们的,愿意学习我们的,我们表示支持和接受,那些看不起的,让他爱去哪摆谱,上哪儿去!

主流认可?是的,现在正统文学,还是主流,可谁能说你们将来也会是主流?

要想网络文学有地位?很简单,我们继续努力,继续抢占市场,把所有的市场都打下来,把正统文学挤出去!

那时……我们就是主流!

抄袭事件

早期榕树下的论坛盛况,丝毫不逊色于猫扑之流。为什么最后衰败了呢?不说天涯了,猫扑武汉几百人的编辑团队,保证了当时猫扑论坛超高的内容与质量。由此可知,以榕树下纯用户自产的内容,如何能对抗的过?

榕树下论坛的没落原因,以袁秋华的亲身经历,认为输在两点:体验与运营。榕树下论坛体验几年如一日,在天涯、猫扑,包括百度贴吧,疯狂成长的时候,榕树下不进则退,用户的流失也就再正常不过了。04年,长驻的社团有一个集体进军豆瓣的行为。当时的豆瓣,真是各种不成熟不好用啊,反观现在人家搞地有声有色,多少人争着要上呢。阅读就是付费,也有人愿意自掏腰包买单。

在运营上,榕树下的论坛,几乎没有任何官方的运营,用户进入门槛很高,纯读者不行,要是写文者,还要求保质保量,最好拿过优秀人才奖,最起码是站内评出的秀才,举人,进士,状元。且登录后,很难找到论坛入口,她就找啊:我的个天神呀,你在哪猫着睡大觉呢?手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她页面上找不到家门,就向已经登堂入室的网聊求救:天仙妹妹,姐找不到家门了哇,姐掉进黑洞哇,姐有家不能回了哇,快救姐!进去了,鼠标上下一通滚翻,她就又问啊:我贴呢?我贴呢?我上首页的贴呢?

虽然改版后有所改善,但为时已晚,谁甘愿像个痴呆似的天天找不到家门呢?无论是猫扑还是天涯,都不是靠体验获胜,运营才是论坛成长的王道。榕树下早期的商业经营模式,是线上培养作者,线下做出版。但因为整个盈利不行,规模撑不起来,最后入不敷出,才卖给贝塔斯曼。贝塔斯曼作为一个图书行业商业盈利机构,吸取前车之鉴,接手以后就干脆干起了杀鸡取卵的勾当。2005年“榕树下”与北大方正结成战略联盟,推出了ceb电子书,直接就是让用户买文看。结果用户不买账,作者不高兴,两边都得罪了,都另找出路了,人脉断,氛围断,导致整个网站处于瘫痪状况。

老贝既不尊重作者,也不尊重读者,就是太急功近利,说好听点是发展战略超前,不好听就是没做好市场调研。04年改版之后,官方机制改革成收费阅读,占去大部分版面,社团论坛被边缘化,无法吸引新生力量逐渐缩水,后期更是纷纷倒闭消失。袁秋华推测老贝只是看了70代写手们的出版记录,和当时驻站作者的粉丝团,就贸然以为电子阅读可以推行了。殊不知因为网站版块太多,搞连载的作者更主要是为自己的纸质书拉粉,而不是为网站推广起实质性作用。后来这些人转到新浪博客和豆瓣等,只带走粉却没有流失粉。死忠粉养成起着重大作用,体现版块繁杂的论坛凝聚力,加强灌水者的的"参与感",至于作者获得"认同"与"关注"带来的成就感就更不用说了。05年主页上没了接地气的论坛,后来推学生社团,不过这明眼人一看就是划拉钱的手法。负责过社团编辑和评论的她,多多少少会了解到"榜"这东西是怎么打出来的。帖子全靠点击量和评论数,那时候"水军"这东西在文网上基本没有,实打实地靠粉。盲人摸黑走夜路,这么瞎扑腾,怎么能留得住作者读者?

袁秋华离开榕树下,是因为一件抄袭剽窃事件。她用小说的笔法,写了篇实验式的散文,字数有5000多,发在某个知名杂志上。两月后,她发现在榕树下被抄袭了,抄得也不巧妙,虽然将体裁由散文改成小说,人名地名也改了,但人物的家庭背景,事件的起因后果,结尾之后的补续---篇外语都没改,甚至连时代特征,对话内容,叙说风格都一模一样。要说模仿,可以照猫画虎,可以旧瓶装新酒,可不是85%的文字都一字不落的搬运。要说经历雷同,纯属巧合,写故事的作者,谴词造句的偏好,情绪的抑扬克纵,文化文风的历炼,难道也能克隆?哪怕做些增减压缩,提炼升华的手术,改头换面后再抛头露面,也算有心用功,倒也罢了。想自己写作,白天要上班,只有晚上有时间,基本十点以后才能动笔,然后就是想破脑袋,抓耳挠腮,像这般有手无脑,动手不动心的复制,粘贴,上传,不是莫大讥讽?

当时,她向榕树下客服投诉,并提供了打印稿,杂志,及杂志地址,主编电话。可是电话客服却冷嘲热讽,说这种小杂志不足以佐证,打印稿也能是抄,天下文章一大抄,你不抄今人,可以抄古人。且连文字都要照抄,你不抄,难道是你自创?

面对狡辩的驳斥,袁秋华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再打电话过去,他们态度就一个,没有办法处理,换几个客服又联系,均说没有办法,不可能,还有所谓的公司规定。到后来,没她等投诉完问题就挂断电话,再打电话就没人接听了。

碰到了不学文,只从商,不讲理,只谈钱的门外汉,惟有不予计较,但如刺在喉。她在论坛发贴,说了此事,特没劲,想退会,不干了。

流浪的猫说:能有人抄,那说明你写的好,我想被抄都没机会。

塞北的哮天狼说:这种渣事,不必理它。适者生存,优胜劣汰,当盗版死绝了,读者会用钱投票。活下来的,自然就是精品,就这么简单。但整体市场的话,盗版死绝了,网文就会越发兴盛,质量也会不断提高。

顽耳朵说:不如去问问,看能不能给你些别的补偿!问题总要解决,而不是怄气!

飞上岸的鱼说:我建议你不要走,你留在这里,是为了这里的文字,而不是其他。以后注意下,把规则看清楚就好了。离人最伤悲,你肯定也有些舍不得吧。再说,这个社会上,每个人都只顾着自己,根本不会去考虑别人的感受,你就是走了,也只是你自己不爽,别人无所谓。所以没必要因为一些事怄气,不值得。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就是了。

至此,袁秋华便彻底远离榕树下,转投别个文学网站。以至于后来,榕树下的线下出版商联系她,想帮她出书,她都拒绝了。

揽月居

袁秋华从库区港口石矶头坐船,行半小时到瑶山岛,上岛再步行半小时到回头岭。她站在晒谷坪,眼望老屋,先拱手作揖,再弯腰鞠躬,后振臂高呼:祖宗们,浪子回来了,您们还好么?

回头岭的“揽月居”,是袁氏家族的世居祖屋。五花山墙,青砖黑瓦,如意斗拱托起楼檐,全部屋柱以木石拼接,抬梁穿斗式结构,是座江南大宅院式的古典民居,总面积850平方米。由元末一世祖茂樵公七兄弟开山拓荒,筑窑烧砖瓦,采石夯地基,刨整树为柱为梁,伐巨木锯板盖楼,历几十载建成雏形,再经后代子孙不间断的拆旧换新,修葺扩建,始成今日规模。

回头岭属山幕阜山北麓余脉,海拔657米。古时候三面环山,东面临云梦古泽,长江在十公里开外,可谓山旮旯,祖人亦捕鱼,亦伐木,亦农耕。明中期张居正修北岸荆州大堤,长江南溢,漫淹云梦大泽,浸渍形成富水河,瑶山成岛屿,南面仍有沙洲浅滩与陆地接壤,农林渔牧无碍,经商贩运通畅。1958年,经主席,总理批准,在此兴建大型水利水电综合试验坝,即“三峡试验坝”。随着水库的修起,及水坝的筑成,这里“高峡出平湖”,富水湖总面积增扩到2685平方公里,其中水域面积78平方公里。至此,形成八百里富水湖,群山环湖,湖中有岛,800多个岛屿镶嵌其间,错落有致,“湖似战盘藏百局,岛如棋子补千图”。湖面,或开阔,或狭小,狭似曲径通幽,阔成豁然开朗,游客可划小舟随碧波荡漾,也可乘飞艇直达桃源岛及竹岛,茶岛,桔子岛,鸟岛等众多岛屿。瑶山始成孤岛,总面积为55平方公里,东高西低,峰峦巍峨,峡谷曲折,岩岭蜿蜒,主峰龙角尖海拔15283米,上下全凭脚量,进出全靠摇船。

祖屋坐北朝南,呈山字形,主体为七进五开间,七兄弟一家住一进,墙头上画着领袖像,下方写着口号,“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我们是社会主义接班人”。两侧各二进三开间,西边前为私塾学堂,后为先生住房,院墙上残存“长江大队政治夜校”字体,其下是标语,“只有共产主义才能救中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东边第一进为客房,机制茶砖厂,第二进为杂役房,榨油坊,油面作坊。三栋联宇,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气势雄伟,九间连房一字排开,气势雄伟。门前是等宽的方方正正大地坪,用竹编晒箕,同时能晒百担稻谷。从前用来晒红茶,晒山茶籽,油菜籽,晒面条等。地坪左边是池塘,右边是水井。

每一进,都有一个四四方方大天井,用宽大厚重的青石板和长条石块砌成,内置石雕花坛,石鱼缸。天井上下方各有一条巷道,巷道两端对开四间套房,分上下两层,明间,次间,厢房的内墙,都是木板墙壁。青砖砌外墙,一尺高的石地袱,墙上开镂空格子扇窗,老人和男孩住楼下。房子构架抬梁,穿斗互用,楼上铺木板,立木柱,起木排墙,回廊是木雕栏杆,是年轻夫妻的卧室,再之上是开敞式阁楼,即女孩子闺房。

房子依山而建,地势从低到高,故天井左右,中间,各有一排上下台阶。天井之上的大厅为正厅,中置木雕香火案几,案头陈列着分枝房头(七兄弟由大到小,分成七个房头,袁焕轩是二房头的后人,家在第二进,天井上方的右巷道)的祖宗牌位,一铜油灯始终亮着,长明不灭,跳跃的火苗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天井之下的大厅为堂屋,两边排放着黑漆空棺材。族人年满四十,便着手为自己准备后事,即预备寿材,寿衣,墓穴等。袁秋华回老家,便附加有任务,要为父母的寿材刷一遍桐油,要将父母的寿衣翻出来晒一次,要把父母未来的墓穴上的杂草,清理干净。

江南雨多。上进与下进之间,留有一米隔离巷道,上铺石板,下是排水沟。下进厅门朝下开,门后有半米高的石门槛。上进厅门朝上开,门前也有石门槛。巷道门前还有石门槛。四道门槛,组成一个渠道,即使下暴雨,沟水猛涨,也只是漫溢在渠道之内,进不了厅堂。

每进成阶梯递进,直到最高处的祖祠。大厅正中是神龛,状若牌坊,内供一世祖七个老祖宗的灵位,七盏长明灯,摆成北斗七星形。神龛前有一八仙供桌,桌中是铜香炉,左边放把宝剑,右边放支毛笔。厅两侧各有一排凳,宽半米,长十米,整棵原木一锯为二,安上四脚,可坐百余人,供族人议事排排坐,谈谈话。天井之下是偏厅,即是办丧葬之事的场所,停棺,大殓,祭拜,哭孝,出殡。天井左右各有一侧厅,殡葬奏乐之地。八根红漆圆立柱,环绕天井。高厅无楼,抬头可见平行横梁,三角形竖梁,人字架房脊,山坡形盖顶,飞檐,翘角,椽禽,瓦槽,脊兽。

房子依山而建,高低落差接近十米。人站晒谷坪朝上望,只见层层叠叠的屋檐,排排迭起的瓦槽,参差错落的房脊。

袁秋华一声高呼,惊飞一群麻雀。祖屋第一进第三间的大门开了,八叔公走出来:谁呀?还没进家门,就大呼小叫!不文明,没礼貌,忒不讲究啦!

随着库区移民,族人已迁走大半。随后因出行不便,不少户又搬走了。故土不离的人家,年轻人外出务工,老弱妇病留守。人去房空可以,但祖宗不可以忘而不敬,香火不能断,长明灯更不能熄。每一代族人都凑钱,请人守护长明灯。传承到如今,八叔公就是守灯人。

袁秋华迎上去,递给礼品袋,内装城关特产——两筒芝麻茶油月饼,五斤鸡蛋麻花,她且颌首,弯腰,单掌立于胸前行“尼姑”礼,脸上故作羞赧状,低眉顺眼,致歉:惊扰了神灵,八叔公责过得对,晚辈给您老赔礼!

八叔公哈哈笑:咦,原来是小瑛啊!回来祭祖哦,没忘根本,好样的!吃了没?渴不渴?快进屋,歇息一下!

袁秋华不好意思的搔搔头:走了一下午的路,正饿得慌哩,那就好吃不要脸呵,厚着脸皮叨扰叔公啦!

八叔公打量她一番:瞧你这头乌黑浓密的长发,代表着五行命理之中鸿福旺盛呵,一辈子钱财,福气,长寿,子女,情缘皆可圆满,注定命好招财又旺夫,真不知哪个傻小子走狗屎运?才能娶了你啊!

袁秋华轻叹:眼藏乾坤,肩担日月,颠沛辗转,风雨无晴最摧磨,不得安宁,蝶梦醉醒,暂归山林。佛观世界,道法自然,净化心灵,故乡是千年根基,愿学鸥鹭,盘桓潇湘,箫笛无腔。

八叔公浅吟:春播秋收兮,尽在今日。摘星探月兮,显吾珍意。金乌轮转兮,尊吾杼机。梧桐招展兮,求凤来仪。

袁秋华说:崖山之后再无汉人,民国之后再无大师。

八叔公说:外头风大,先进屋,有么话,咱们饭后再聊。

叔婆好热情,菜肴太丰盛,竹笋炒肉,炸臭干子,蒸鱼糕,宝塔肉,煎关刀鱼,干烧山涧蛤,肉汤煮薯粉砣,合菜面,龙骨煨湖藕。

袁秋华说:仨个人整这么多菜呀,太多了,吃不了,浪费了可惜。

叔婆说:来客人,6菜2汤1面,是待客规矩。

叔公说:进门面条,接风洗尘,出门馄饨,远行平安,老习惯呗。

一桌全是硬菜,袁秋华空手来蹭饭,搞得怪不好意思。但柴火灶,大铁锅,烈火山茶油炒出来的菜,实在是闻着就鲜香扑鼻,她确实无法拒绝这桌美食,特别是鱼糕跟宝塔肉,家乡的味道,太解谗了。她一下吃了大半盘,之后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居然没克制住吃了那么多!老人家也不富裕,下次再来吃饭,一定要给伙食费,不然都不好意思去。

吃过饭,洗刷好,拿着钥匙,袁秋华来到二进,上巷道右边的家。从厨房到堂屋,进到套间,抬头一看,没板梯上不了楼。她返回天井,扛来木梯,搭在楼梯口的墙沿下,攀着木梯,登到最上格,双手举过头顶,推开活动楼板,爬上藏书楼“云梦阁”,再拉起木梯,盖上楼板,即成空中楼阁。

袁秋华点了几支蜡烛,照亮房间。木桌,木椅,木桌,木书橱,都是近代的简陋家具,没上漆,裸露原木的纹理,散发清淡的木香。桌,椅是红松木,书橱是梧桐木,书桌是香椿木。书桌宽一米,长两米,铺上被盖,就是张大床。袁秋华从小喜欢读书,假日看书到半夜,恐惊扰家人,她就睡这木书桌。

阁楼高出天井,但二面有双开窗,通风无制,楼顶瓦片间镶嵌着四排透明亮瓦,采光也无制。没窗的一面,留有双开木门,搬运物件时,在门上尺余外的檐梁挂起滑轮,拉扯垂吊的绳索,即可运进与载下。袁秋华躲进小楼,身处半空,无风无雨无压力,自在逍遥。她备下干粮,饮用泉水,排于红漆便桶,可坐拥书城,几日不踏俗地,隔断凡尘烟火气,一心只读圣贤书。

隔空守望

半年前,袁秋华已从电视新闻里得知,小李子从美国回了李氏集团,在广洲分公司任职,负责房地产开发。她想劝他说,我还在养伤,都没出去工作呢,你比我伤更重,为何焦急?身体健康才有拼命的本钱啊!

在一起的时候,俩人的qq互用,登录密码都知。分开就医时,袁秋华答应分手,“从此决别,绝不来往,我已当场死于车内”。她便弃用了原q号,也不再登录他的q号,也换了手机号,制造人间蒸发的假像。但他依然登录俩人的q号,且在她的q号上留言,传照,记事,像从前一样。

你知道么,有个人时时刻刻,想念着你,惦记你,你敛眉含笑的眼睛,象星光闪闪,缀在我的心幕上,夜夜亮晶晶。

分分合合,你有你的冷热交替,越苦,越保持沉默。来来去去,我有我的严寒酷暑,越痛,越不动声色。再美好也经不住悄无声息的遗忘,再悲伤也抵不过永无休止的时光。我只想说一句,别违心,别后悔,还有,去他妈的流言可畏!

朱砂寂寂眉头浅,倩影盈盈目中幻。行单影只身漂泊,西风冷,水浩浩,侧身亦留趋附地,恍惚依偎仍撒娇,秋水剪瞳浅笑盈,东风恶,雨冥冥,不见伊人执手随,夜行但觉衣裳湿,独病无眠守相思,无信亦无声,又何妨。寒冬迎暖阳,春雨润碧草,蓝天白云又相逢,青山不改样,绿水长留向,一直陪你到终点。

想你,念你,脑海里徘徊你的身影;思你,梦你,梦境中残留你的气息;忆你,恋你,心中充满你的点滴。喜欢你,早已不是秘密;爱你,一直在心底。

袁秋华只是弃用,并没申请注销,毕竟记载着过往美好的片断,终究舍不得销毁。俩人行事风格不同,她弃用了,qq好友还是能够照常拜访,便打电话将异常通知。袁秋华便重新申请一个q号,并加入原q号好友的行列,去看热闹,甚至点评。她不知道他听过想到什么,但他一定不相信她已经死了,因为他一醒来,便在俩人的空间向她报平安,随后每日不间断的更新,签到,发自拍照,只为了不想她担心。

和你在一起,是奉了爱的旨意,我要把心交给你,任由你去安排,准备接受失望,伤痛,和离别,无论甜蜜,或是苦涩,煎熬!

云舞轻纱,月染微瑕,寂寞难梳乱若麻。回首初邂逅,无可状白衣胜雪,轻舞飞扬,桃夭无暇,表里俱澄澈,遥念你侬我侬,仙定妒,儒应羞,银河共影冠永世,言不尽赏月看山戏水,踏雪赏梅听蝉,读书作画吟诗,舞文操琴品茗,忘不了温柔文雅娴静,缠绵喜悦熬煎,炽热浓烈滋养。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不思量,自难相忘。

日里想着你,看到你,我怕触电;夜里念着你,看不到你,我需要充电;梦里绕着你,如果没有你,我想我会断电。

在原q号上,袁秋华直始至终没有任何动静。

他慌了,点评框里不停的问,“老巫婆,你在吗?”,“宝贝,别吓我,你怎么啦”,“傻大姐,你去哪了?吱声呀!”,“求求各位亲朋好友,告诉我,我的妞遇到什么事了?”,“丑八怪,你冒个泡啊!”,“你要弃我,我必负你”,“你若死了,我也不独活”。

走走停停,世事总无常,寻寻觅觅,春梦了无痕,烦烦恼恼,咫尺隔天涯,糊里糊涂,走过路过擦肩过。火冷冷,木清清,风凄凄,雨凉凉,一曲和鸣误终生,世上稀无琴瑟音。天荒地老难到头,海誓山盟总转移,傻疾蠢笨乃吾伤,不离不弃多不易。早知爱断情殇,恸决摧白发,声光灭诛童心,毙溺苦海皮囊戾,疯癫入魔鬼神弃,不如当初莫相识。

接下来一个月,俩人的空间再无更新,貌似失踪。

袁秋华开始慌了,怕他一时想不开,做什么傻事,便请林琪瑛出面通知他袁秋华已逝,劝解他好好活下去,帮她完成未遂的心愿——自尊,自强,珍惜生命。

在得知小李子回国的当晚,袁秋华的新q上就出现了一个好友申请,q标是个稻草人,q名是凡心未泯的一休哥哥。单看q名,袁秋华便知道是他,凡心未泯的一休哥哥,图形他都画在北京地下室的家里了,岂能不一看即懂?正如袁秋华的q标是只波斯猫,q 名是云中飘浮的忏悔木鱼,他也能从qq海洋里,将她与芸芸众生辩别,一下打捞出来,只因为云中飘浮,忏悔木鱼,都曾经是她的笔名,用这笔名发表的文章,他都修改过,打印过,校对过,收藏着。

袁秋华心知被林琪瑛出卖,但君子一诺,千金不变,纵然往事刻骨铭心,纵然现在相思焚心,即使一看就懂,袁秋华也不能通过申请,同意交谈,却又舍不得断绝关系,一拒了之,惟有置之不理,让申请挂起来,时不时弹出,占屏点睛,看见一次,想到他一次,回忆往事,开心一笑,展望未来,又长叹一声。

小李子耐心十足,申请期限一过,再次申请。俩人的日志上也恢复了签到感言。

恰年少轻狂,泰山之巅,笑容烂漫,海涯之角,风华正茂,天地作证哺精灵,日月可鉴映佛光,莫道爱不真心不诚,应知情也厚意也笃。哪料旦夕风云起,家囿适度配,际怠滤误会,利害计得失,一别两茫茫,各自断肠。红尘浩瀚,怎奈一往情深,走过路过品尝过,纵使粉碎也值得。感谢上苍眷恋,今生能与你相遇,借路长天上青云,银杯盛露,琼簪留莞,洗髓重生待娉婷。

结婚照

临近农历七月十五之期,后人需要预备中元祭祖之物,剪纸钱,折元宝,写包袱等。中元之期,鬼节至,鬼门开,祖魂回乡,后人将会在祠堂里供奉着列祖列宗灵牌的神龛前,上供品,放鞭炮,拈香祭拜,焚烧冥钱,以示孝敬,传达追思。

小时候做祭物,全家齐动手。弟弟裁白纸翦铜钱,妹妹用正方形金色裱纸折元宝,父亲将黄火纸叠成包袱状,又包上白纸皮。母亲抓几撮薯粉撒铜饭勺内,添点水,放灶火上烤,边烤边搅,做成土浆糊,粘合包袱上的白纸皮边角。袁秋华在石砚台磨墨汁,拿毛笔醮墨,在包袱白纸皮正面提笔写字,右首是尊祖父袁公雪庵大人收用,中间是中元之期化财,左下首是愚孙焕轩具袱十大包。白纸皮反面写个大大的“封”字。祭物,祖上三代,考妣都要敬奉,现下三代,男丁人人都要献给,往往一箩筐,每每忙活一整天。

眼下,全家人除了袁秋华在乡下老家,其他人都在县城。祖祠,祖坟在瑶山,父亲嘱咐她代劳,还吩咐她一定要在爷爷像前上香,奶奶坟头祭拜。奶奶坟头,袁秋华知道,但爷爷像她却不晓得在哪。她依照父亲的指示,站在木椅上,从楼角书橱的顶格,找到红木盒,拿出棉布袋,抽取被防潮油纸层层包裹的镜框。她将油纸包平放书桌,解开捆绑的麻绳,拆开油纸,捧起镜框。

镜框内是张黑白老相片,男女合影照。男生身材高大,白衬衫,白手套,米色西装笔挺,黑皮鞋锃亮,金丝边眼镜,蓬松偏分头,发三七开,额发卷曲上扬,三五根散发斜垂,悬浮眉宇,侧发齐耳,扬溢着白面书生的气质,扮相却颇为西洋化,蚕眉大眼,双眼皮密长睫,目光深邃,鼻直口方,人中宽,下巴圆,笑逐颜开,双酒窝都有心花怒放,嘴角眉梢都是明媚阳光,又和善,又斯文,又有型,又有范,帅呀!在帅大叔脸上找不出一丝的瑕疵,嗯,不应该用帅来形容,她感觉到一种特别的气场,总之看着就舒服,就亲切,这种感觉她在别人身上没有看到过。女生小巧玲珑,穿着一身红底织锦满绣着金丝凤凰的旗袍,立领,斜襟,盘扣,左右两面开叉,金线红绒滚边,看做工实在了得。瓜子脸,肌肤白皙,五官精致,唇红齿白,眼黑睫毛长,圆月眼镜,发髻高盘,腰肢细软,红丝袜,红高跟鞋,她眉开眼笑,小鸟依人靠在他身旁,头与他肩持平,粉面含春,神情羞羞答答。相片底部,印注一行小字,袁世杰,李昌瑛新婚摄影留念,1934年,武昌袁公馆,膺楼大厅。

此何等伉俪?一个潇洒儒雅,丰神俊朗,一个温婉端庄,清丽洁雅,郎才女貌,男沉稳,女娴静,四只眼对四只眼,旗鼓相当。呵,这就是爷爷和奶奶啊!小时候,父亲只告诉她,“在你出生之前,爷爷奶奶已不在人世”,诸如名讳,长相,经历,事迹,一概闭口不说。每逢节日祭拜,父亲也是独去独回,偷偷摸摸像做贼。对于爷爷奶奶,袁秋华只道俩老同穴长眠九泉,未听其名,未见其人,不知音容相貌,做梦也没个具体身影,偶尔想像老人的言行容貌,无非是用乡村普通糟老头,枯老太做样板。直到海峡两岸建交,恢复民间通讯来往,她才从大人们的只言片语中,得知爷爷埋在台湾,奶奶葬在瑶山,夫妻隔着万水涛涛千山重重。稍长,她随父亲给奶奶扫墓,祭拜,叩头,长辈相聚,酒桌谈论,经常提起爷爷奶奶,道其文彩卓绝,事业丰伟,属民国风流人物,叹其书生意气抑郁寡欢,命里多磨难,惜其天各一方,埋骨异乡。年少懵懂时,她再想像他们,不是出于看书的浮想生发,就是源于看电视的触景发挥,年青是才子佳人,恩爱佳偶,中年是阔佬阔太,浪子怨妇,老年是独守孤灯,寒苦伶仃。

对爷爷奶奶的相貌,袁秋华不识得,可武昌袁公馆,膺楼大厅,她却十分熟悉。作为知青子女回城的她,户口便迁入袁公馆,且在武昌生活与工作了五年,对爷爷奶奶的事也略知一二。但长在红旗下的后人小孙,对祖辈的前朝旧事,有着天然的隔膜,况且面也没见过,影也无从觅,除了血脉之缘,亲情无从谈起,怀念更无源头,与现实生活还毫无关联,漠不关心也是常理。

看着爷爷卷曲上扬的额发,袁秋华抚摸自己的波浪头,这天生的“自然卷”发式,算是找到了断代遗传的基因密道。三叔与爷爷极像,尤其是五官,简直是倒模,父亲只传有寿星眉,虽然身材和爷爷无异,脸形眉目却像奶奶,清秀有余,刚毅不足。袁秋华端详相片,越看越感觉自己和奶奶相像,面部轮廊,五官排列,身瘦体弱,骨节小巧,肌肤滑嫩。怪不得叔公们一直唤我“小瑛”?乡村有种说法,崽像娘,命好不用忙,女像爹,富贵自来牵。

袁秋华感慨遗传的神奇,也激起她对俩老的好奇,当年拍结婚照时,绝对想不到会变成遗照啊!她打开谱柜,找到1998年续修的袁氏族谱。她坐在书桌前,摊开族谱,一页页慢慢翻,顺谱系枝节,沿着一世祖二房头的主干,一路查下去,在曾祖之下,父亲之上,看到二人的名字。袁秋华一拍额头,呵,果真是自己的爷爷奶奶。她又从族谱中翻找名人传记,阅览二人生平简介,事迹评述。

袁世杰(1891-1981),名世杰,字汉淮,龙山县瑶山岛回头岭人。著名的法学家和教育家,著有《比较宪法》,《宪法原理》,《中国奴婢制度史》,《故宫名画300种》,《艺苑遗珍》等。

袁世杰自小聪慧,四岁入家塾读书,于诸生中年龄最小,学业最优,深得业师周芷熙赞许。12岁时,业师力荐其父送他至武昌念书。在武昌,适鄂督张之洞提倡新学,在武昌城内创办现代式高等小学五所,招收民间十四岁左右的秀良子弟为生。袁世杰应试时,因年龄小,个子矮,一名姓骆的主考官在接收还是不接收的问题上拿不定主意,当即报告张之洞。张之洞摸了摸袁世杰的礼帽,问:叫什么名字?住什么地方?

袁世杰挺起胸膛:本人袁世杰,家住龙山县瑶山岛回头岭。

这么小,为什么要来武昌读书?

为人杰,为尧舜。

张之洞一惊,批准袁世杰报名考试,结果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武昌南路小学。三年毕业后,入湖北优级师范理化专科学校学习三年。其间,与李四光,石瑛,郭泰祺等义结金兰。宣统三年,袁世杰以最优等成绩考入洋务派首领盛宣怀创办的天津北洋大学(天津大学)。

在北洋大学求学不到一年,武昌起义爆发。袁世杰立即投身革命,辍学南归,返回武昌参加起义,担任都督黎元洪的秘书,参加了守城战斗,并受都督府委派,圆满完成了“赴湘请师,驰援武昌”的任务。1913年,“二次革命”失败后,袁世杰考取官费留学名额,飘洋过海,浪迹天涯。先赴英国进入伦敦大学经济学院求学,获政治经济硕士学位。随后转赴法国,入巴黎大学研究法学,于1920年获法学研究所法学博士。

1922年回国,应北京大学校长元培的邀请,赴北京大学法学系任教,先是教授,后任法律系主任,他所撰《比较宪法》讲义,在北大独树一帜,嗣经商务印书馆印行,立即为全国各著名大学广泛采用。期间,与同在北大任教的李四光(地质系教授),石瑛(化学系教授)等,课暇经常在一起研讨学问,分析时事。后与李大钊等发起组织“民权大同盟”,又与胡适之等创办《现代评论》周刊。1927年,“湖北三杰”奉元培之命,筹建武汉大学,李四光为“建委会”委员长。历时两年,武汉大学初具规模,吸纳大批优秀学者前来任教,袁世杰任武汉大学校长,兼法学院院长,闻一多任文学院院长,石瑛任工学院院长。

1932年,袁世杰进入政界,历任国民政府法制局局长,省政府委员兼教育厅长等职,还担任过国民政府的教育部长,宣传部长,外交部长等职。“西安事变”后,国共第二次合作。蒋介石于1938年设立军事参事室,任命袁世杰为参事室主任。袁世杰低调,谨慎且认真,这是一个实权极大的官职,有关国共关系、军事、外交、财政、工业、战后复员等重大问题,一般都要让参事室——高级智囊团出谋划策,为蒋介石最后裁决提供重要参考。1945年,蒋介石为赢得全面内战的时间,委派王世杰和张治中赴西安和中共和谈。8月,为了戳穿蒋假和平,真内战的阴谋,*系天下之安危,以弥天大勇,来到重庆,终于达成了《双十协定》的签字,袁世杰为国民党方签字成员之一。但蒋介石并不执行《双十协定》,在签字的第三天,又下达所谓“剿匪”密令,国民党军队大举进攻解放区,内战还是爆发,袁世杰吁天长叹,却无力回天。

共事多年的同僚顾维钧曾评道:杰公的气质,尤不宜于官场生涯。官场习气,多的是巧言令色之辈,而他要言不烦,不苟言笑;官场习气,多的是酒肉征逐的应酬,而他生活谨饬,几乎全涯无世俗的嗜好。单单这两款,就足以使他独来独往,无朋党奥援。

解放前去了台湾,后另组家庭,于1950年出任“总统府秘书长”,后因案辞职。1970年受聘任“总统府资政”。1981年3月病殁于台湾荣民医院。遗嘱墓碑仅书“前国立武汉大学校长袁世杰先生之墓”。

长相知

袁秋华在原q空间上看到了小李子写的“说说”。

白露蒹葭,在水一方。

花开满天霞,花谢落红飞,曲终人散,情还在否?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起舞弄清影,对影成三人。

滚滚长江东逝水,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一年又一月,四百个孤寂的夜,暗流汹涌,激情澎湃,你懂我的痛吗?

夜中不能寐,想念你的体温,我的欢喜,想念你的笑容,我的欢语,想念你的低唱,我的吹笛,想念你的顾盼,我的絮叨,想念你的慵懒,我的安然,想念你焚香夜读书的背影,想念我端茶送饭的模样,想念你的一往情深,我的一往无前。

女为悦已者容,士为知已者死。不知这一路走来,究竟是我在照顾你,还是你在包容我?

此生终独宿,到死誓相寻。

孤独,凄凉,痛苦,又如何?

希望渺茫,人生苦短,韶华易逝,又如何?

即使不能双宿双飞,花好月圆,但矢志守住彼此的初心,绝不降格以求,绝不轻言放弃,准备以一生下注。

长相知,莫相忘。

愿有美好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伊人,你怎么想?

我想看到。

我的爱,何时归?

我的人,何日见?

没有谈得来的人,在身边聊天,袁秋华也孤独寂寞冷,极想与他共话当年,缅怀青春,追忆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分享生活中的喜怒哀乐。

白天,她山间闲游,仰望浮云,俯视流水,下雨时吹笛,日暖时吹笙,安稳清静,独享一份清欢。入夜,她灯下读古书,古人早就统统是鬼了,鬼所记载的那些人和事,圣贤学士,王侯将相,道士菩萨僧尼,都像是久远的史前怪物,哲理禅语,天道循环,阴阳调补,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乩贴卜文,现代人都搞不清楚,哪怕古文基础深厚的她也不熟悉,冥思苦想到头痛欲裂,还是找不到进门的途径。直至昏沉思睡,才上床就。

雨中不能寐,半夜起来写写字,自己向自己倾诉。月明则出门散步,空荡荡的乡野,一个人漫无目地游荡,像孤魂野鬼。袁秋华想起小时候,大人出门干农活,所有的女孩子几岁起,就都要帮忙做家务,从洒扫庭院,清理房间,到洗米洗菜洗衣,乃至洗锅碗瓢盆,煮饭喂猪,到菜园摘菜,坡沟打猪草,还要带弟妹。男孩则抬水(人没大水桶高,人又小又没力,用小水桶也挑不起一担水,开始是一桶一桶慢慢提水,想提满一缸,非半天不可,这便没时间玩耍了,还累得够呛。后来小伙伴一合计,改成两人用扁担抬一桶水,就轻轻松松完成任务了)砍柴放牛。小孩像大人一样忙得不亦乐乎,边忙边玩,曲着膝盖玩“斗拐”,搓根草绳玩“跳绳”,拆纸碑蹲着“拍碑”,削陀螺“抽陀螺”,画格子房“跳房”,春天捉迷藏,夏天游泳,秋天摘果捉蝉,冬天堆雪人打雪仗。玩得忘形,事没做,或没做好,大人回来就是一通揍,挨打时哭喊抹泪,小伙伴门外一唤,大人一转背,小孩就跑出去继续玩了。

袁秋华最淘气,男孩玩的,是她的拿手好戏,女孩玩的,她是霸神,遂成孩子王,领着一群手下,上山摘果捉虫,下河摸鱼捉虾,野地里烤玉米,烤红薯。在大人眼里,却是整天调皮捣蛋,添乱加坏,家里好吃的被小孩拿去“打平伙”,男孩女孩一起游泳,地里的玉米被烤了吃,都找上门和她的父母告状,诉苦,提要求“你们当家长的,真该好好地教育,狠狠地约束,你家这个顽皮伢崽啊!不要再祸害乡里了。”母亲会这样答复:“别惹我女儿,我都不敢惹她。”父亲便得意地笑:“伢崽嘛,活泼好动,顽皮淘气,最正常不过了,未必你们小时候玩起来不调皮?让小孩自由自在的玩耍呵,再过几年就没机会玩了呀!”

父母人前护卫她,人后严厉批评她,训斥时如对奴仆,惩罚起来像对仇敌。讲真,孩子王也不好当,大小孩做了坏事,诋赖到她头上,小小孩做错了事,又怪她没带好队,总之都是她之错,挨训受罚推不脱。父亲说:“既然是王,就要担当王的责任,负起捍卫名誉之职能,具有承担手下过错之境界,吸纳惩前毖后之经验,历经千奇百怪的成长磨炼,才造就真正的王,懂不懂?明白没?”当年她点头认罚,但年岁尚浅,不谙世事,其实是不懂装懂,如今她懂了,能力大就意味着责任重,责任大就意味着多坎坷,付出多而回报少,但只要埋头耕耘,终有收获。只要有人告状,父亲必罚她,除了分给加倍的事做,还要下“禁足令”,将她关在阁楼里,与书本作伴,与文字为伍,要求她写读后感,写模拟文,让她远离一群人喧哗的热闹与浮躁,适应一个人寂静的孤单与独欢,培养她自己的事自己解决,自己的责任自己承担的习惯。

成年后,袁秋华躲避父辈的庇护,远走南下打工,想凭一已之力,拼出一片天地。小李子说:“那个傻大姐,勤快,憨实,心地善良,却也窝囊”。她初听是喜,再听是悲,有落荒而逃的无地自容,顿生孤苦无依之伤感。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每天拚命工作换取微薄收入,对“打工妹”来说,根本没有资格和资本谈什么梦想,理想,只有“生存”二字。城里的市民街民,借天时地利,什么赚钱多,什么赚钱快,就去做什么,开商店,办工厂,炒股票,搞培优,短短几年就晋升富有阶层。亦师亦友的蓝颜说:“站在风口浪尖,猪都能飞起来,时代造就了他们的功成名遂,你却万万莫以为能复制他们的成功之路。社会日新月异,智识时代,互联网智能技术,大众分享服务,创业者的头脑眼界胸襟,将取代原始的资本累积,他们用钱生钱,一本万利,我们用金点子变钱,无本万利。我们要找到我们的风口,并提前站在浪尖上,才有机会借风上升啊!”

蓝颜既是富家公子,又是大学讲师,还有个人的工作室,他不仅传统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还擅长现代的漫画,摄影,小品文,是省美协,摄影协,作协的会员。袁秋华失业期间,蒙他收留,曾在工作室做助理,也就是接待来宾,端茶倒水,收发文件,整理资料,装裱字画,兼顾打扫收拾。平常日他回家吃住,忙碌时便吃住都在工作室。工作室设在公寓楼六楼606室,整栋出租公寓都是他家的,他免费让袁秋华住608室,且每月付工薪二千元。他住工作室,便睡行军床,晚上拉开,白天收起。那种钢丝拆叠床,他躺下,则两边高坑,中间低洼,他窝在卷成筒的毛毪内,像条绿毛虫,伸腿,翻身,坐起,床又咯吱响,叽叽叫,像老鼠跑闹。至于吃,大男人嫌买菜煮饭细碎烦琐,懒得做饭就只有买饼干,面包,泡面凑合了。

速食可充饥,但营养不全面,热量多又易致胖,他创业初起步,夜以继日拼命工作,疲劳过度还营养不良,将身体拖垮了,便得不偿失了。袁秋华就做二人份的饭,叫他过来一起吃。袁秋华手艺不差,换着花样侍候他的胃,他越吃越舒坦,竟然不回家去吃了,他养成习惯后,居然朋友聚餐也改在这。自然,他不白吃,饭后活动也拉袁秋华一起玩,去书画街,去咖啡馆,去酒吧,去迪厅,去娱乐部,去夜总会,似乎忘了她是女孩子,当着她的面,跟别的女人打情骂俏,左拥右抱,逢场作戏。

蓝颜精明能干,工作室什么都接,书画的收藏,鉴定,出售,电视,平面,户外广告的拍摄,制作,书籍的编辑,出版,推广。虽说有投资合伙人,也有签约艺人,还有义务帮忙的朋友和学生,但最初名气小,活不多,惟有精益求精,立口碑,以高质量取胜,拉回头客。在工作室,他们吟诗作画,泼墨挥毫,袁秋华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从旁伺候,像书僮小心翼翼。在外景地,模特摆姿,他们抢镜拍景,袁秋华管理器材,提供衣食,像后勤兵。在展览厅馆会所,他们的书画,巡回展览,袁秋华扛上抱下,背进驮出,是搬运工。在书店院校,他们新书签售,袁秋华拉横幅,坚招牌,摆桌椅,维持秩序,是打杂,跑腿。

他们夹着雪茄,喝着咖啡,说“他们”,道“我们”,袁秋华清楚自己不是“他们”之一,也不会是“我们”之一,她只是个外地来的打工妹。“他们”是已成功者,“我们”是即将成功者,她想成功,不仅缺资源,资历,资助,还缺才华,能量,经验,但没必要自卑气馁,毕竟他们年长十多岁,自己只需虚心向他们学习请教,一边下苦功打基础,将来不能青胜于蓝,也必然不会落后于同龄人。

人生原本就是一趟旅程,谁也不知会停靠在哪一站,不知会遇到什么人,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在时代洪流的裹挟下,既无法预测未来,也无法掌握现在,像无根的浮萍随水飘荡,像流浪的猫狗居食无主,蝼蚁尚且偷生,却又顽强地苟活下去。孤苦伶仃的打工生活,袁秋华慢慢看惯了人来人往,见惯了聚散离别,习惯了人世的悲欢离合,渐渐懂得父爱如山,母爱如海,友爱如灯,夫爱如船,都是独一无二的不离不弃,更是一辈子最大的财富。世态炎凉,世事无常,但爱长在,始终温暖如春,足以诉衷肠,足以慰风尘。

其实,爱也好,青春也罢,就该是这样,不听劝,瞎折腾,享过福,吃过苦,玩过票,碰过壁,使劲折腾,折腾累了,才发现自己转了一个大圈儿,却又回到了原地。可是,却从不后悔,也并不埋怨,因为不转这个圈儿,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原地”在哪里。

酒逢知已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常与同好争高下,不共傻瓜论短长。袁秋华幡然醒悟,最好的爱,最珍惜的人,都应该藏在心里,落实到行动中。所有的苦乐,有人在意,有人懂。一切的努力,有人知,有人扶,眼中有笑,心中有暖。最好的时光,是彼此都在,却可以不见面,可肆意畅谈,也可默然相对,可紧密相连,也可疏于不见。最好的感情,是双方都懂,却不用说出来,苦衷必不言,不是没感觉,而是知道说与不说都一样,心若相知,无言也默契,情若相眷,不语也怜惜。

凌晨回屋,袁秋华又看到了小李子的新“说说”。

渴望长一双翅膀

不畏风刀剑雨

迎着雪寒严霜

飞到你身边

闺阁内

橘红的灯光下

看一看你娇羞的模样

绣床上

看一看你熟睡的脸庞

用我温暖的双手

轻轻捧起你的脸颊

我的吻印在你的唇上

地下私塾

饭罢,八叔公来到三进的天井,挪动石缸,左转几下,右转几步,打开下山暗道的隐秘入口。密道口的顶盖,外人不知其中底细,怕是神仙都找不到。随着两块青石板的回缩,几级石阶坦露出现。

八叔公提着马灯,率先踏进密道。

气候虽至农历七月,但十点的艳阳高照,依旧热浪滚烫。袁秋华打着手电筒,迈向台阶,扶墙而下,一阵阵阴凉清爽的气流,从暗道腾空而上,她汗毛紧缩,鼻孔陡塞,不禁打个喷嚏。

袁秋华走下几级,回头看密道,在口外阳光投影中,只见密道恰似狗洞。她“扑哧”笑了。

八叔公问:小瑛呵,想到么事,突然发笑?冷不丁的,吓我一跳。

袁秋华指着密道口,笑着说:快看,像不像狗洞?此景,我想到一副对联。

八叔公说:一别几年,你有没有长进,文思咋样,文彩如何,念来听听!

袁秋华说:来去省力要弯腰,进出求近愿低头。

八叔公也乐了:横批就是“钻狗洞”了。

袁秋华摇头,摆手:no,非也。图顺脚,抄近路,从这里走,岂不是暗渡?恰似《晏子使楚》里的一句,到狗国,钻狗洞!

八叔公上前一步,伸手,作势要打:小狗乱咬,大狗训打。

袁秋华关了手电,蹲壁角,隐阴影:没想到吧!刨个坑,埋点土,数个一二三四五,看我这隐身术,妙不妙?

八叔公说:小心摔跤!哎呀喂,你能不能不闹?当面责骂,是友,背后乱叫,是狗。

袁秋华说:事不三思终有败,人能百忍则无忧。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

八叔公说:低头的是稻穗,昂头的是秕子。风流不在谈锋盛,袖手无言味最长。

袁秋华说:人生本来就没有相欠,别人对你付出,是因为别人喜欢,你对别人照拂,是因为自己甘愿。情出自愿,事过无悔,未来见证美好!

八叔公说:回来后,你起早,贪黑,熬夜,一日三餐不准时吃!熬坏了,饿瘦了,怎么办?以后不许这样啊!

袁秋华说:成功不会一蹴而就,全靠一步一个脚印,一步步慢慢熬出来。不自我逼迫,都不晓得潜能多大,熬过此关,便可少进。再进再困,再熬再奋,自有亨通精进之日。

八叔公说:要强,不认输,你呀你,长相,品格,才能都像你奶奶,拼尽全力,活得太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压力也越大,才华就像魔咒,不把你逼疯,老天不肯成全。

袁秋华说:放弃天赋的才华,我拿什么和别人拼?财富还是智慧?经验还是人际?这些实力,我都没有。我要跟人家拼情商,综合素质,和见识,底气在哪里?

八叔公说:智慧重于知识,经验重于智慧,关健看如何掌握运用。

袁秋华说:已行万里路,只欠读万卷书。我洗尽铅华,回来潜水沉淀,让灵魂远离喧嚣,回归宁静,就是想静下心来面壁,磨剑,练艺,悟道,功成则出山。

八叔公说:谁的青春不迷茫?最想要的是什么!谁的人生不彷徨?这辈子该么样活!这事哩,全靠自己想通,任何人都帮不了你。你想咋样都行,只要不出家当尼姑。

袁秋华说:咦,你还说中了哦,我真想在奶奶坟头搭个草棚,守墓呢。

八叔公下七级台阶,抓扣墙壁上鎏金兽头的青铜圆环,左旋右转,扭几圈,似在核对密码,启动某项机关,但听“卡塔”一声响,好像锁眼被打开了,他奋力一按,将兽头与圆环推入墙壁,只见缩回的两块青石板,又缓缓伸出,恢复原样。地道内一片寂黑,马灯成了荧火虫,手电成了荧光棒,伸手不见五指,伸腿不见台阶。

袁秋华叫苦连天:地下三尺,暗无天日啊!叔公呀,您为吗要关天顶啊?如今这瑶山,除了咱们仨,鬼影都没见过,怕啥嘛!

八叔公说:怕小人使坏呗。你看过电影《地道战》没?

袁秋华说:看过不止十遍。打鬼子,耍汉奸,好刺激,好过瘾,扬眉剑出鞘,好痛快。

八叔公说:你奶奶曾经躲在这,逃避“小将”揪斗,你没想到吧?

袁秋华说:您见过我奶奶?她是么样的一个人?当年她怎么啦?

八叔公说:她是我们的先生呵,我何止见过?她在这避难,还孜孜不倦的给晚辈辅读功课,教英语啊!恢复高考后,族中能出五十几个大学生,跟先生的言传身教,有莫大关系。

袁秋华说:您也是?

八叔公说:我没考上,回乡在小学当民办老师。后来受你爸照顾和提携,帮我招工,到文化站当职工,再转干,是站长。现在退休,但文化站没人接替,我还兼顾着。如今的年轻人喔,一心只想当官发财,梦想着一夜暴富,不是去沿海打工,就是开店做生意,哪个甘愿耐清贫守寂寞?拼关系的年代,读书都无用了,文化顶屁用!

袁秋华说:瞌睡送枕头呵,恰巧,我是无业游民,让我接你的班,要得不?

八叔公说:瞎胡闹!你爸在县城,你三叔在省城,你大伯在北京,你二姑在英国,你四姑在美国,你五叔在台湾,你男友在香港,你投奔哪个没饭吃?跟我混,找打!

袁秋华说:穷在闹市无人问,落难不寻亲。

八叔公说:偏激了呀,你没落难,是乱折腾,原因出在你身上,心态没摆正,心情才不好!等你哪天心结解开了,自然乖乖地跑回去了,我留都留不住。

袁秋华说:我奶奶在这避难,何解?

八叔公说:奸佞弄权,君子隐居,小人横行,好人落难嘛。

袁秋华说:几天前,看了结婚照,又翻了族谱,再上网查阅,我才知道爷爷是武汉大学的校长,奶奶是武汉大学的教授呢。

八叔公说:留洋博士,学贯中西,你爷爷是绅士,你奶奶是淑女,都是好人啊!谁要是说他们的坏话,谁就是坏人!

初回乡时,李昌瑛身体尚好,有时拄着拐杖,到附近乡村作山野调查,收聚民间歌谣,俗话,谚语,整理地方传奇故事,记录人文掌故。她随遇而安,不同寻常的眼光,究竟看到了多远?还发挥特长热情地帮助下乡知青及族中后生,学国文,学英文,规定晨诵,午读,暮省,每日分三个时间段,分类划分重点,复习功课,督促他们考上了大学。或许饱经沧桑的心,在凉薄的风潮里落低,更眷念人世间的美与好,更顾惜少年成长的未来与前途。

那时候的学校,师生半农半读,忙于支农支工,不是帮生产队开荒劈地,围湖造田,就是帮工厂挖基掘沟,挑砖运沙,学业形同虚设,即使在课堂,除了学报刊社论,就是读主席著作,诵语录,背标语,高中毕业生就连分母韵母,四则运算,勾股定理,二氧化二碳,五洋七洲都不晓得。因李昌瑛名声在外,十里八乡尊师重教的家长,将子女交给她培养,约五十余人,促成她办起“地下私塾”,上课在过去的私塾学堂,寄宿学生在以前的先生住房吃住。晨诵养正,午读启智,暮省养心,她循循善诱,娓娓道来,教学很严格,要求学生必须滚瓜烂熟,教训时会把戒尺都打断,但同时也很关爱,传授上流社会的社交礼仪,修养常识,生活规范,人情事理,讲解外面世界的地理自然,人文风范,家国情怀,纷繁复杂,人心险恶。行不出百里的山村孩子,对先生讲述的武汉,上海,北京,巴黎,伦敦,莫不心驰神往,“世界这么大,城市这样繁华热闹,生活如此五彩滨纷,人生无比精彩辉煌,未来有无数可能,我想出去看看”。增长知识之间,又开阔了眼界,这无异打开了心窗,指明了正道,没有她的教导,恢复高考后,半数学生就考不上大学,后来便进不了学界与政界,更不用说成为今日名流,社会精英。

李昌瑛费心劳神,竭尽全力,勤苦义务教学,送走一批,又迎接一批,先后收学徒近三百人。三年后,她容颜枯槁,皮肤干瘪皱褶,头发都已白如霜雪,看起来足有百岁,走动颤颤巍巍,坐时手抖,脚也抖,衣服里似乎包裹只老鼠般,悉悉挲挲动个不停。在她面前,学生都不敢大声说话,怕吹口大气,当场就会油尽灯枯,死在眼前。

1973年,李昌瑛因病在“揽月居”去世。1979年,武汉大学纠正了李昌瑛的右派结论,武汉市法院也撤销了1958年对她所作的错误判决,终获平反昭雪。

袁焕轩遵从母亲遗命,从解冻的12000元存款中,捐出4000元给富有公社买了部手扶拖拉机,以谢乡情。

八叔公说:先生这辈子,才华馥比仙,桃李满天下,质本洁来还洁去,一抔净土掩风骨。

袁秋华说: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当年的选择,是双飞远走,还是孤伶留下,不晓得奶奶临终前,是否反悔?

八叔公说:呵呵,想多了,想过了,对后人而言,是一种负担。嗯嗯,明白就行,憋在心则安,用脚投票,甭说出口,积财惹祸,言多也招灾。

袁秋华说:对。常言道,与其多心,不如少根筋。

暗道

二人边说话,边沿石阶顺道而下,缓慢趟走。

暗道以石阶,石径贯通,石阶约5000级,最大坡度45度,石径宽一米,石阶依石壁开凿。

祖人为防备不测,躲避冰雹烈火野兽之灾,神灵和天谴之祸,在宅第特意留藏暗道,以便遭遇意外时能够迅速逃脱。宋代,龙山县所产茶砖,以商品形式在内蒙易马,1块茶砖对换上等马1匹。后朝历代规定龙山县有茶叶的进贡任务,至清代中叶,茶叶贸易已居重要地位。清末民初,袁氏家族富庶一方,垄断了茶叶,茶砖,棉麻,桐油等行业,瑶山,富有街,富水河都是家族产业,人丁兴旺,繁衍至一千余户。家族产业是农耕社会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家族经济共同体,人人出力赚钱,个个分享家族福利,譬如孩童在家族私塾免费开蒙,小时离家上学,家族承包学费,成绩优秀者,可保送大学深造,甚至出国留洋,学习不精者成年入家族店铺当学徒,或到手工作坊当工人。由于富庶,兴学,重教,家族子弟均有不错的出路,不是学而优则入仕途,或进学术界,就是经商精而富裕,擅周旋而乡绅,即使愚笨迟钝也要安排一份工做,确保养家糊口。对于孤寡,老幼,病残,家族有专款给予特殊照顾,确保病有所治,老有所养,耕有义田,居有义屋。

家族整体秩序,行事规范,经济运转,各司其职,如同大社会下的独立小王国。制订家法族规和落实这些福利的代表人物,就是袁雪庵。当时,袁雪庵是整个宗法家族的当家人,掌控者,人称“二爷”,无论做哪项决策,成效最终影响到成百成千,甚至上万的人。族长之下,众人之上,实际上他是事实“老大”,真正的操盘手,掌管共同经济,掌握方向盘,开店办厂开缰拓土,稳打稳扎步步为营,组阁县级联合商会,筹建省城联营公司,将生意从富水河做到省城,与高层结交,与权贵来往,成为张之洞的师爷,在武胜路打专用码头,在姚家岭建“富有坊”街道,在琴台兴建龙山特产工厂区,在户部巷起豪宅,盖同乡会馆。作为“总把子”,每做一件大事,不光要做好,还要做得漂亮,因为需要协调不同部门,不同地域的各种资源,需要了解各地的人文习俗,时事动态,朝野势力,所以要懂得人情世故,懂得循序渐进,学会圆融通滑,顾及到方方面面,在每个人都有钱赚的前提下还保持一团和气,尽量让地方和上面安心,股东和高管满意,经理和工人欢喜。检验的是面对复杂局面的斡旋能力,谈判水平,及对大量资源的操控能耐。

跟随袁雪庵到县城和省城的工人及学徒,同乡及族人,大都也定居落根,有经验有资金后,随之便变成了城里的行商与坐贾,间接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稍有常识的都知道,宗族间排的不是年龄,不是资历,不是辈份,而是能耐,做大事的能力和狠劲,且这些都是公众推排,大家认可和放心,袁雪庵排位如此高,可见他靠精明敛财的手腕和魄力的确是厉害,让人不得不服。

这种“排行”延续至今,袁焕轩回瑶山,族人皆尊称“二少爷”,或二公子,就连袁秋华与族人路遇相认,不管是在县城,还是在省城,也被恭呼为“二小姐”,或“二姑娘”。这个“二”,并非指家族中的支系二房头,二房头的后人很多,但惟有袁雪庵的后人,才能继承他“二爷”的尊称,家族聚会,聚餐时,假若祖孙三代携手出现,老人被称之为二太爷,中年被称之为二老爷,少男被称之为二少爷,对其家属和亲戚的称呼,以此类推,比如二奶奶,二姑奶奶,二姑爷,二姑娘。这个“二”,也不是指其家庭里兄妹出生的顺序,像老大,老二,老三,佣人和外人可以称呼他们为大少爷,二小姐,三少爷,但族人则只分男女,不依出生先后,统一称他们为二少爷,二小姐,如果兄弟姐妹同时露面,便是大二少爷,小二少爷,大二小姐,小二小姐,若是三个以上,就择名称呼了,1998年,在族谱修订庆典晚会上,袁世杰的四个儿子,袁弘璧,袁焕轩,袁弘远,袁弘毅并肩致辞,分别被称之为璧二少爷,轩二少爷,远二少爷,毅二少爷。

清末至民国,社会局势不稳定,军阀土匪横行,宗族除了在祖宅中阴养一批武夫死士,作为看家护院的家丁,还加固扩建暗道,每隔百个台阶留一出入口。口外是沿悬崖峭壁凿出的两尺宽石径,相传小径穿云破雾,时隐时现,人行石径,如同在天空中腾云驾雾,河水波涛,在脚下奔腾起伏,云迷山峰,风吹山似飞,云动径如舞,让人胆战心惊。由于小径太狭窄,故而径上安木桩系绳索作拉手之用,万一受惊吓,脚步失准,身形摇晃,可以伸手拉紧绳索自救,哪怕失足,也是帖身崖壁悬挂,免除丧命之险。道内有宽径,供老弱妇孺行走,口外有窄径,由青壮年探擦掩护,两径相连并行,出入互通,来去自如。两径“之”字形盘曲而下,七弯八拐,直达河面,摇船即可快速逃散。

后来,族中有人参加工农红军,国军搜山,日寇扫荡,或空袭轰炸,族人仍躲藏暗道,避开伤亡。

告别书

晚上,特别无聊,袁秋华就漫无目的地游览邮件。正看着,提示有新邮件进来,她顺手就点开了。

邮件是小李子发来的。

告别书

我爱你的最好方法,就是不再爱你。惟愿你,孤单时有人陪,无助时有人帮,落泪时有人知。

我想你,却不能再告诉你。记忆里你的模样,美目流盼,桃腮带晕,才最美好,潇洒中不乏娇憨,聪慧中捎带稚气,才最值得怀念。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一年来,你我即使天各一方,尽管我孤身养伤,尽管你杳无音讯,但我心里总算还有一个可想,可等,可盼的你,时刻陪同,日夜相随,我不仅不恐慌,反而甜如蜜。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盼星星,盼月亮,可却盼不来你,我唯有跋山涉水来见你。

老天呐,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惩罚我!我没通知你,只想着突然站在面前,给你惊喜。一路上,想到你的喜极而泣,我就忍不住笑,想到我的搂抱旋转,我就忍不住笑,想到我们牵手回家,我就忍不住笑。我来了,我看见了你,隔着十米,我看见你开心的笑,张牙咧嘴,像傻姑,我看见你挽着蓝新颜的胳膊,头靠在他肩膀——我被老天爷下了定身咒,结舌咒——眼睁睁看着你们走远,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我恨老天爷为什么不给我下失明咒?宁愿什么都看不见!为什么不给我下病狂咒?直接让我疯了吧!从那一刻起,我彷徨四顾,睁眼闭眼,都看见你们十指相扣,周身笼罩着轻烟薄雾,头也不回地隐形,并肩融化山水中——似真似幻,实非尘世中人。

当时,我张嘴瞪目,直勾勾望着你们离去的方向。直到肩头被人拍打一下,才回过神来。这人戴幅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眼光却毒,他朝你们离去的方向呶呶嘴,“瞧你这丧魂落魄的衰相,你是师姐的前任吧?能否说出来,让我听听?要不要我帮你分析研究一下,你是被甩卖呢,还是被挖脚?”开口不善,我不屑理他,转身回到地下室的家。恕我多事,提醒一句:四眼田鸡,不可深交!此人擅长利用弱点,挑拨矛盾,离间关系,再渔翁得利,你要万分提防,避免受骗上当。这非偏见,来自我的直觉,你说它“准确无误”,请继续相信我,它不会错。

尽管往事种种,俱难忘,但好的坏的都学会了自己承担。我没哭喊,你没回头,余生永无聚首,一别两宽,从此各自安好,也不是谁好谁坏,也没有谁对谁错,真的是时间不凑巧。人在江湖飘零,有时候,许多事,真的由不得我,我亦曾反抗过。个中艰难苦涩,惟有局中人知,跌跌撞撞,起起伏伏,谁没凄楚呢?我于生活,不过一只蝼蚁,一粒尘埃而已。螳臂当车之事,在青春年少之时,做一次足矣,做多了,累了,过了,就没意义了。不能流泪的悲伤,无法解释的冤屈,不说出,抑闷在心底结成疤,想起时,痛断肠,说了,对于这个不如意十之八九的世道,难免觉得矫情,恶俗。

一别如斯,桃花落尽月又西。我不后悔遇到你,更不反抗你的决定。若有一日,你终将穿上婚纱,做妻子,为人母,请勿让我知晓。虽说爱能包容一切,但于我而言,实在难以接受。我只想默默祝福你,愿你得到的,是真正的幸福,你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和更美好的未来。我不忍去想,在过马路的时候,他会牵着你的手,在下雨的时候,他会为你撑伞,在你伤心的时候,他会安慰你,在你生气的时候,他会微笑着哄你,在你哭泣的时候,他会把你紧紧的拥在怀里,说:宝贝,你还有我,我一直在这里!这些,我现在给不了你的,你应该都要得到,不要辜负了我的退出。

我不知怎样面对,过去和现在。我想着你的低眉浅笑,你轻柔暖心的耳语。我终生不会忘,在那个废弃的操场,映着夕阳,我看见你的侧脸,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剪影。我们曾携手跨过那么多坎坷,也曾一起向往过美好的未来。虽然我总让你失望,但是那时的我们总能相信,一切只要努力就会变好。唯独这次,我真的救不回这停止的爱情了。也许太多的失望,不欢,早就淹没了当初的激情。站在低处仰望高山,站在高处又渴慕平川,当你再次见到我,我没有了以前的热切,取而代之的是不耐烦和厌恶。我能想象得出,你“放弃”背后,累积了多少的心酸与失望,我才明白,我的演出该结束了。到此为止,我接受,真的只能接受了。但不管现实如何变化,请不要忘了我们的过去。尽管这段感情,到处都是残缺,没有健全的外表,也不被人看好。但我们都曾想好好地经营,学着用新的菜谱点缀生活,学着计划每周必看的几场电影,学着必看几档电视节目,学着开始整理杂乱的小家,学着讨论一些人生哲理,学着总结生活的点点滴滴。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回想过?但那些真的是让我抹不掉的回忆,永远都会留在我心中,一辈子。我不知道我还能在这个曾经的二人世界里住多久,每天抬头就是你的影子,到处都是你的痕迹。我留有一根你的秀发,在被子里翻到的,静静地躺在那儿。我舍不得丢,起初还是温暖的,现在也和我们的感情一样,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好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只是一根黑线罢了。我把它夹到你的活页薄里,让它回到属于主人的地方。睹物思人,我真的很想留住你,无数的抱憾与歉疚,无尽的眷恋与不舍,最后却只能说,不论未来会遇到什么事,我都希望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地活下去。我曾经很担心你的遗传病,只有积极的乐观心态,才能处理好遇到的任何事情。多做有氧运动,请注意身体的变化,要时常去体检。不要因为忙,或者其他事耽误,又或者轻视不去。我虽然现在没钱,但是倘若有一天,你真的打电话给我,不用担心,我所有账号密码都是你的生日,这辈子也不会改。不作他想,只是想偿还前世欠你的一季芳华。

如果可以,不要成为家庭主妇,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你变成厨房,餐厅,卫生间,三点一线的妇人。千万不要变成那样,辜负天赋才华,背弃十几年奋斗搏来的社会地位,我会非常难过,我仍然期待你,能够实现你的人生目标——成为国家一级作家,领取国务院特殊津贴,及获得省政府专家补贴!记住哦,跑步要穿轻便不伤脚踝的布鞋,不要穿挤脚的运动鞋,换鞋麻烦些,就麻烦一下吧,至少你可以少受很多痛苦,你的脚也不至于总是浮肿。骑车不要骑太快,又不是比赛。也许,你也用不着骑车了吧。宝贝,愿你一生健康快乐!你很少穿裙子,我知道为什么,那不重要了,关健是特殊的那几天,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能吹冷风,不要沾凉水,更不要生气。还有你睡觉的时候,尽量多盖一床被子,你老是卷被子,每次我被冻醒,都要去追被子,两个人容易感冒。还有你睡觉的样子,好丑,嘴巴都合不拢,好像永远在梦见好吃的一样。要不是分开了,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枕头不要垫太高,太软,适合的话,你睡觉就不会打呼噜了,不过我已经再也没办法听到了。

唠叨这些,别嫌我啰嗦。你写作的时候,座椅尽量选择有曲线的内弓背,不要垫太高的垫子。腰要经常活动。肩膀酸的话,喊人揉揉,我已经没有机会了。希望他手劲儿比我大,愿意一辈子给你捏肩。开车要小心,你右脑发达,左脑萎缩,手足配合不能同步,我很担心你开车。马路上不管怎样都不安全,你自己一定要提醒他,注意安全。

最后,亲爱的,别忘了我。过往围绕着,我没办法忘记,回忆里纠缠,我没办法释怀。我强忍着流泪,和你告别,但泪不听话,仍然滴滴答答流下,这几个字,被泪水渗花了,我多写一遍。我们从见面到牵手,相识到相知,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那几年,那些疯狂的日子,我都忘了自己是有父母的人,无时无刻,每分每秒,都在思念我最亲,最爱的你哪!那几年,那些挣扎的岁月,我全然是一个跳进泥潭,忘形撒欢的野孩子,只因看到了岸边你的眼睛,从此被你深深迷住了。我第一次有送女孩子礼物的机会;第一次有为一个人争夺主角的勇猛;第一次有为一个人出门请客的冲动;第一次有为一个人下跪求原谅的俯首;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找到了一份爱情,不仅仅是陪伴!

舍不得,只能藏心里。痛苦折磨,没人知晓,懊悔煎熬,无人替代,心在流血,点点滴滴都是眷恋,我好疼啊!现如今,我终究又要一个人走出家门,还是一个人面对这一切。你一直在我身边,没有你的生活,我不知如何准备,没有你的日子,我不知怎样过才好。你想要的简单与快乐,现在我给不了。每想一次,我都要为自己的无能与无奈流泪。面对茫然无措,我只想哭,渴望被相熟的灵魂收留与救赎。我最亲爱的人,我最不能失去的人,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最终我还是得一个人上路。

我爱的人,别忘了我。

我不知道你最终是不是真的,就这么跟我诀别了,但我永远爱你!

我的爱,千万珍重!要幸福!

如果不幸福,找不到爱,回到我怀里!

袁公馆

袁秋华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休养,平衡心理,抚顺情绪,修整心态后,回到武汉户部巷的祖宅院——袁公馆憩息。

户部巷地处武昌最繁华的司门口,东靠十里长街(解放路),西临浩瀚长江,南枕“天下江山第一楼”——黄鹤楼,北接都府堤红色景区,是一处由名街名楼名景名江环绕而成的美食天堂。一块方寸之地,自古钟灵毓秀,人杰地灵。

司门口地处蛇山北段,是拥有800年历史的老商业街区,主营百货业,商场耸立,店铺环节,现今解放路沿线依然还是*店的天下。这些从精品店过渡到*店的街边小店,服装款式时尚,价格也便宜。人们在购物之余,还能花上几元钱到户部巷尝尝汉味小吃,让司门口商圈平添几分休闲的趣味。从前,司门口为中央布政使司衙门在武昌府的办事处。现在的武昌区人民政府,在明、清两代是湖北市政使司衙门,即藩司衙门,又称藩台衙门,俗称藩署。衙门坐北朝南,大门正对长街,即今解放路。

布政司主管钱粮户籍,民间称为“户部”。明清年间,户部巷东为藩库,是布政司存放钱粮的金库和粮库。户部巷正好位于两个库房中间,因而得名。

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中华路临江一带是武汉多条公交车辆的起点站,终点站,客运轮渡码头集中,搭乘轮渡过江上班的市民多,户部巷逐渐成为这些上班族“过早”的聚集地,面窝,糯米包油条,欢喜坨,炸糍粑,牛肉饼,豆腐脑,三鲜豆皮,凭君喜爱,各类食之。以“小吃”闻名的户部巷,就是武汉最有名的“早点一条巷”,民间有“早尝户部巷,夜吃吉庆街”之说。由户部巷老巷,自由路和民主路西段组成,集小吃、休闲、购物、娱乐为一体的汉味特色风情街区,各类经营门点约达340个,其中从事小吃经营160余户,经营品种170有余,本土孕育的小吃有石记热干面,陈记牛肉面,徐嫂糊汤粉,李桃烧麦,今楚汤包,真味豆皮,江城铁板炒饭,彭氏糯米鸡,油炸藕面窝,脆皮春卷,椒盐糍粑,苕面窝等。

户部巷,属于老式里弄,明,清中式建筑为主,由房主购地基自主建造,大多是砖木结构的石库门住宅,单门独院民居,二层小楼,大红门,木排窗,窗棂不仅有火矩形,菱角形,还有步步高,灯笼锦,万字纹等。墙头铺缀爬山虎,果树枝叶伸出院,挺文艺,挺小资,虽像三镇里弄房一样,拥挤,狭小,因毗邻省府楼馆,却是清末民初的高级住宅群,非行商经纪,即省府幕僚,

靠蛇山南麓,近民主路一线,多是名宅名府名公馆,则可见上世纪的洋房,或中西合璧,或西方古典式建筑,或联排公寓,或单栋别墅,房主非富商即权贵,皆是当时的风去人物。建国后收为国有,成为行政办公楼,或社团馆所培训机构,或街道办事处。80年代落实私房政策,交还房主后人。

袁家祖宅在斗级营28号,俗称袁公馆,又名膺楼,是西方阁楼式洋房,底层为半地下室,中间主楼四层,两翼各两层平房,大门两侧有门房,门房的两侧,平伸着灰砖矮围墙,与左右平房连接,围成方形前院落。门廓为西式“骑楼”样式,装饰以水泥铁花栏杆,水刷石雕花门楣,粗大的罗马廊柱,顶天立地,排列整齐,造型十分*,格外富丽华彩。拱形门斗前,铺十级青石板台阶。大客厅,双开书房,各三间半,饭厅二间半。屋后是后院,小花园,厨房,杂物间。钢筋水泥楼梯,铁花栏杆,木制扶手。二楼以上是起居室,及家眷卧室,每层都有客厅、书房、卧室、浴室,阳台。二楼的观景阳台,连贯相通形成回廊,与平房的露台也相通,喝茶,聊天,纳凉。两层平房,左右各四间套居,左边是同乡会馆,右边住佣工,杂役,男下女上,每套都是三间半,两卧一厅一厨房,可供一家人居住。房屋墙体用青寸砖(页面片砖,俗称薄片砖,或扇皮砖,宽度只有红砖的三分之一,长度却是红砖的三倍)横一竖三侧二组成匣形,重复交叉一墙砌到顶,糯米浆混泥浆铺抹,砖缝细密。台座及一米墙基,呈现着花岗岩的大气与坚固,青砖白墙,红瓦坡顶,浓烈鲜艳而不失庄重。

整栋楼房,由曾祖袁雪庵承建。曾祖是湖广总督张之洞的师爷,从事茶叶,砖茶,棉麻,桐油等生意起家,在老家有生产基地,在武汉有工厂,店铺,在武胜路有私家专用码头。张之洞在处理公文时,常常有一个习惯,那就是率性而为。常常在处理某件事情的时候,脑筋一转想到另一个问题,便随手丢掉手中的公文,翻阅典籍,或者是寻找其他公文。所以张之洞的书房,东西放的很杂,也很乱。但袁雪庵因为过目不忘,记忆力惊人,往往能帮张之洞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张之洞在很多方面都离不开他,是因为他知道老板心意,愿意充当前锋,当遇到什么问题时,懂得老板的意思,得罪人,老板不好出面,他来出面,烫手的事,老板不宜做,他来做,难缠的人,老板不便接见,他来款待,也用实际行动为老板擦屁股,就类似于老板吹的牛,怎么办,硬着头破将老板吹的牛实现的,就行了呗。他以师爷自居,老谋深算,茹柔吐刚,掂斤播两,既有商人的精明,贪婪,又有政客的霸道、奸诈,于乱世经商致富,谋求官庇,置下偌大家业。

袁公馆,因袁世杰是蒋介石的高级幕僚,*钦点的通缉战犯之一,而被充公,变成武昌区群艺馆,主楼为图书室,美术室,舞蹈室,书法室,两侧平房是职工宿舍。李昌瑛带着儿女,只有在户部巷租民房居住,纵然生活陷入窘境,对几个子女非常慈善,很少发脾气,但督促学习也很严格,自幼要求子女背诵唐诗宋词,还提出“五要”:品行要端正,求学要勤奋,恶习要戒除,交友要谨慎,生活要艰苦。

80年代,国家落实私房政策,发还给袁家,犹如一个遗世独立的修女,孤傲的立在那里,与世无争,让人觉得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大伯袁弘远,为武大教授、中科院院士,校内已有住房,二姑袁静远,为中国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定居北京,均表示不参与祖宅继续。父亲和三叔商议,将房产估价,按四股折分,大伯和二姑的部分,他俩一家各出十万购买,一楼住户共用,公共通道,三叔一家人住二楼,三楼分给袁焕轩,四楼及阁楼暂且待命,拟奖给族中杰出人士。两翼的平房,作为散落四方的袁姓族人来省城办事的暂住点。

袁秋华作为知青子女回城后,住在三楼,吃饭洗刷则在一楼后院。

花开二度

袁秋华通宵写作,凌晨推窗,一股清香拂面而来,哦也,一夜沥沥细雨,院里的桂花,因气候适宜,时隔半月,又再度花开。未见其形,先闻其芬,浓稠得化不开的香味,远远的飘散,花香浓淡适宜,悠悠的扬洒,淡雅如丝。倏忽间,清香绝尘,荡涤雾霾,浓能远溢,轻舞飞扬,随着呼吸,一阵阵穿透鼻腔,一端贯脑,一端透胸,让她整个人刹那就通透起来,飘忽起来。她睡意全无,轻柔出房,桂花清爽淡雅,只可远闻,不可亵玩,站在离桂花树3-4米处,闭目凝神静闻,黄色球状的花瓣,簇拥一团,散发的温婉香气,最浓郁,也最迷人。

户部巷在蛇山脚下,江对岸龟山上的桂林,想必也花开正繁茂,轻风吹过,香气四溢,偶有花朵飘落在肩,人闲桂花落,月静春山空。

往常熬夜,上午会补睡,今日雨过天晴,花开香似海,值此良辰美景,袁秋华不愿辜负上天的恩赐,她推自行车出院,预备去华师赏桂花。一夜无眠,肚子叽咕叫,她得先过早,止饿。拐弯入户部巷,二元要份三鲜豆皮。这是市民老滋味,主妇用绿豆,大米混合磨浆摊皮,包上糯米,鲜肉丁,鲜蛋汁,鲜虾糕,油煎后作为节日佳肴,供女伢男崽解谗。拿着豆皮,她来到糊汤店,坐在桌前,叫了碗糊汤粉。

糊粉汤,是一种用鱼骨熬成的高汤,加上劲道的圆米粉,盛在雪白的纸碗里,送上桌来。微稠的糊汤,洁白的米粉,撒在上层的是绿的葱花,红的辣萝卜,细长的米粉嚼起来有劲,浓浓的糊汁透出阵阵鱼的清淡鲜美,还有必不可少的胡椒的清冽辛辣,连吃法也同老武汉一样:一碗糊汤粉,外加一根黄灿灿的油条,或一份焦黄酥脆嫩滑,黄白相同,甜润可口的豆皮。她慢慢品尝着这熟悉的汉味小吃,仿佛糊汤粉独特的鲜味,从遥远的天边悠悠荡来。坐在门口的老板,微笑提醒说,“喝汤喝汤,这糊汤粉的精华都在汤汁中!”她便不顾斯文扫地,端起碗,仰面,呼哧呼哧喝了个痛快!

玫瑰香,茉莉香,比不过江南桂花香,沿着道路骑行,整个城市都弥漫着桂花香,无论走到哪儿,馥郁的幽香,皆沁人心脾。风里夹杂着花香,空气便有了甜味,陶醉地吮吸着裹挟着桂香的风,就像在品一樽玉液琼浆。

华中师范坐落于桂子山上,这是一所将桂花定为校花的学校。每当桂花开放,随处都能闻到桂花香。小小的桂花镶嵌在叶中,真可谓不见其花,便闻其香。尤其是露天电影场到喷泉的道路两旁,高达4至5米的桂花树,静谧生长在道路两侧,宛如一柄柄撑天巨伞相连,树冠对接成廊,春夏葱葱郁郁,冠盖项属,茂密幽深,入秋繁花满枝,群英吐艳,齐献芬芳,清可涤尘,浓则透远,令人心旷神怡,成为远近闻名的“桂花长廊”。

袁秋华伴随着桂花的阵阵香气,推车游走在校园,看着青春年少的学子充满活力的面容,及公示栏张贴的讲座启事,在感受浓郁校园文化的同时,好好闻闻久违(北京少桂,广洲桂不香)的桂花香。校园林木葱茏,绿草成茵,山水相依,鸟语花香,只可惜,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漫步桂花长廊,桂香扑鼻,体会花海香涛的烂漫情怀,却伤感,多少情思缠绵,几许爱恋缱绻,交欢未久又分离,彩凤孤飞,彩凤孤栖。遥想赏夜桂,暗香浮动,明月相伴,最是撩人,偏害怕,将心事付琴音,弦断几人懂?赏心乐事共谁论?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梦也何曾到鹊桥。独处一隅,闹中取静,初秋的景致更是别有一番风味,但怨恨,别后相思,几时没,何日尽?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此情无计可销愁。

下午,袁秋华走过长江大桥,徒步去龟山桂林,采下满满一篮桂花。回家后,摊在一个竹簸箕上,一朵一朵的剔除上面沾染的杂物,再一层桂花,一层白沙糖,装入玻璃瓶腌制,用烛油封口密闭,罢阴凉处,两三个月后,便可开瓶取食,泡茶,作饼,搓汤圆,皆可。若将桂花入米酒,坛子埋入地窖,可保存到来年桂子飘香时,愈陈愈香。冬日里,喝一口暖暖的桂花酒,暖的是胃,安稳的是一整年的心。花又可略蒸,暴晒至干,作香料,作香囊,作香包,作香熏。

周围一片静谧——鸟儿唱着,蟋蟀叫着,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桂花飘落,苍蝇嗡嗡地飞着,像在齐奏和声一般,悠扬,舒缓。袁秋华边腌桂花,边想起和小李子在北京地下室,围炉夜话的情景,喝桂花茶,饮桂花酒,撒干花入香炉燃之,尤有清雅,古穆,诗性之意。过往一切,就像在眼前,两人跌跌撞撞,并且常常陷入歧途和迷津的样子,既觉得好笑,又感到担忧。脱离了你争我斗的阴险江湖,脱离了矫揉造作的爱情,奇谲只不过是他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亏欠她的又是什么,她则始终相形见绌,你就是这么幼稚,天天跟人家比,有没有觉得这本身就是个笑话?天天跟人家比,从出身从地位从前程,从容貌从身高从体型,从涵养从学识从人品,哪一点可以跟人家比?别说骑千里马,就是坐火箭也追赶不上啊!俗世婚姻讲求门当户对,年纪相仿,心智匹配,惟爱情至上,感情第一,那几乎就是说聊斋,话西游,别说人不信,糊弄鬼,鬼都不信。时间有限,心力有限,缘分有期,经历浮世蜃景,她最终成为一个遁世者。所谓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说白了就是有人怕吃亏。从理论上来说,一家人有啥吃亏不吃亏的,但实际情况就是——就算是父子,或夫妻,还是怕吃亏。但想想,对一个家庭来说,最大的亏,难道不是感情破裂,家庭破碎吗?她不禁吟唱起来:有情无缘不双栖,文艺只合长相忆。

同在祖宅院居住的三叔,眼睁睁看着袁秋华颓废自弃,渐渐至如此地步,他由心疼变恐慌了,改怒斥棒喝到婉言软劝,再到暗示指路。

三婶说:秋华伢子你这鬼,只晓得穷快活!

袁秋华打一声招呼:还没吃饭啊?您家!

三叔咳嗽一声,说:炖了筒子骨海带汤,你晚上别外出,来家吃吧。

袁秋华说:混饭要得,喝汤要得,承蒙叔看得起!

末班车

袁春花投奔姐姐袁秋华去了广洲。

袁秋华先从北京回到老家富水湖的瑶山岛,在宛如世外桃源的青山绿水中,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休养,平衡心理,抚顺情绪,修整心态后,再回到武汉户部巷的祖宅院息。经历了聚散离别,恩怨情仇,她已经明白世事无常,生命脆弱,世道无端,人心孱猥,社会无序,人生繁琐,她既不慌于谈对象,也不急于找工作,白天就坐在房里发呆,晚上闲不住了便三镇瞎跑,校园乱穿,街巷乱窜,像游魂野鬼似的漫无目标地晃悠。遇到天气好,碰巧心情也不错的时候,她会探亲访友,偶尔也会蹭饭。

同在祖宅院居住的三叔,眼睁睁看着袁秋华颓废自弃,渐渐至如此地步,他由心疼变恐慌了,改怒斥棒喝到婉言软劝,再到暗示指路。晚饭后,他喊住袁秋华说:甭焦急走,请留步!叔有事和你商量,烦请阁下移步书房。

袁秋华手按胸口,低头弯腰,给他鞠个躬,嬉皮笑脸地撒娇:哎哟,叔父大人,您老人家还有何吩咐?嗯,小侄洗耳恭听!

堂弟袁博之嘻嘻哈哈乐了:你俩唱戏哩,爸呀,你少幅包公长胡须,姐哎,你少顶西洋礼帽。穿越剧耶。

三叔给他个白眼:别捣乱!做作业去。

进书房。袁秋华坐沙发上,三叔给她冲杯咖啡,放茶几上。他从书橱翻出一本书,拿过来,也放茶几上。袁秋华抬眼一看,是《李士诚传》。她心里怦怦跳,不知何时何事惹三叔生气了?立马忐忑不安,挺胸收腹,拉拉衣襟,收起嘻哈嘴脸,腿脚并拢,手放膝盖,慎重对待。

三叔说:看看你,脸绷得像钢丝,僵得像木板,如临大敌似的。聊聊天嘛,至于紧张成这样么?我又不吃人,放轻松点咧!

袁秋华伸手揉搓太阳穴,耸耸鼻,眨眨眼,朝他嫣然一笑:都怪这书房太*萧穆了嘛,你又猛虎生威,好吓唬人啊!唷,岂敢胆大包天,不端正态度认真对待?

三叔说:咳,去趟北京就学会耍贫嘴了?油腔滑调,哪样姑娘伢!

袁秋华嘴一撇:咦,甭提北京,你再说,我抬腿走人咧。

三叔说:你有能力,也不乏才华,只缺一个展示的平台。只要你肯配合,我就能将你炒红,捧红,然后成为领国家俸禄的专业作家。如果你够努力,还能得到国务院特别津贴,就像你爸那样。

袁秋华说:哇,人人都道他是好人,个个又都欺负好人。从小我就发誓,决不活成我爸那样,不被憋屈死,就会气疯掉。我不要啦。

三叔说:乱世不仁,奸佞当道,君子不存。但时代毕竟在进步哦,你比你爸幸运多了!你爸笔耕一辈子,至今还是业余作家,也还停在科局级。

袁秋华说:三十年前,我爸在公社打杂,跑腿,阴差阳错入行政,后来给谢清溪当秘书,也没能平步青云。反倒因谢清溪的一路高升,却成为谢的死对头王为民的报复对象,遭到打压卡脖子,郁闷不得志,平生未展眉,蹉跎啊,虚耗!

三叔说:过了年,大哥就五十岁了,若是这次再上不了副处级,便彻底没戏唱了。唔,年龄是把刀,过了红线,就会被切下去。

袁秋华说:离退休还有十年,慢慢煎熬吧。咿哇哇,出师未捷心先死,良辰美景奈何天!

三叔说:我正说你呢,你却跑题了,快打住。你咋这么痞?这么不正经!真想啐你满脸痰。

袁秋华双臂张开,背靠沙发:顽皮捣蛋的事,你又不是没做过?来呀,我候着哩!啧,从小到大,我吃过你多少指头郴?呃,凸突都让你弹陷,瞧见额头没?万能的上帝哟,快来救救我啊!

三叔抄起书就扔她胸前:吠,我还没发威,你就嘎嘎叫,叫喳喳?孬种!装疯卖傻,想惊动谁来救你!吁,最好的救星是你自己!

书滑落到地上,袁秋华把书捡起,默默地放茶几上。

三叔说:机会,我帮你创造了,能不能抓住握有,原不原意借势上台,悉听尊便!

袁秋华说:登台唱戏累呀,没唱好被轰下,丢脸呢,还是站台下看戏,最惬意,最风雅。

三叔说:你是聪明人,只是做人不够圆滑,不会整合资源,不会灵活运用。怎么回事咧,有点愚朽,还食古不化,你爸那孤傲清高的基因,是不是遗传给了你啊!

袁秋华说:父母没得选哦,谁搞遗传筛选么?我只要好的,不要坏的,你告诉我,我找去。

三叔说:玩世不恭,为啥?你一直就这样混下去,难道把自己混成坏蛋?

袁秋华说:做坏人也要资本,我智商不够,只有甘于平凡。

三叔说:唉,你好好想一下,再回复我。

此时,三叔是省委宣传部部长,不仅掌管宣传媒体,书刊出版,还主管文艺团体。三叔的心意,袁秋华听懂了,文学不好混,但文学圈好混。只要上面有人,提携与推介一下,崭露头角便易如反掌,踏入文坛后,再混熟脸,混协会,混赛,混奖,混饭碗,混名利,混影视,这都是公开的秘密。

最初专注纯文学,袁秋华只想用作品说话,她埋头苦干,夜以继日拼命写,但作品写出来了,却无人问津,既无法在期刊发表,也无缘登上报纸,似乎只适宜印于地摊小报。十年寒窗未必换来一朝中榜,扬名立腕,谈何容易?后来写《李士诚》传时,不管是人物塑造,情节安排,还是细节描绘,语言叙述,她都不再绞尽脑汁,费心劳神,只是把通用的俗套,用惯常的路线,不假思索地复制出来。因为人物原型的背景与地位,及社会影响力,再加上小李子的暗箱操作,一路绿灯,顺利出版,所以毫无疑议的成功了,原型得名,作者获利,国家收税,合作共赢,皆大欢喜。当然,这种天差地别,她不会愚到实话实说,这关系到文学圈的脸面,尽力维护好窗户纸,是明智,非要捅破不可,就是挑衅,就成公敌。尽管大家心知肚明,除了挣到钱,这些书无意义没趣味,不高雅不精细,过几年就是废纸,逃不过被当垃圾处理的宿命。

父亲一生爬格子,写下无数的公文,新闻,散文,剧本,这些应景文章,随着时代的变迁,早已沉睡在故纸堆。袁秋华都替他和他的文字,感到悲怆,迷茫,栖徨。可不管怎样落魄,他始终不懈怠,他的文章也曾编入武大新闻系的教材,也曾编入市师专的教材,也曾是客座教授,他的姓名也上了县志。袁秋华心里更明白,对于赤手空拳的下乡知青来说,父亲能取得如此成就,也值得后人尊重和敬佩。但网络改变生活,博客的出现,文学网站的兴起,不仅打破了读和写的行业堡垒,也让写作和发表的门槛变得更低,成本变得更低,回报变得更高,只要认识几个字就能写作,似乎缔造着全民写作的王国。袁秋华也是网络写手,毕竟网络更简便,更快速,也是捷径。虽然传统媒体在没落,虽然年轻人不崇拜体制内的铁饭碗,但三叔想让她搭上最后一辆末班车的拳拳关爱,舔犊深情,她又不忍心谢绝。如果父亲在她这个年纪,有个三叔这样的至亲,相信他会毫不犹豫的应允,随之也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时光不能倒流,人生也没法复制,这纯粹是个虚假命题。

梨子的味道合不合胃口,吃过才知道嘛。无论结果怎样,袁秋华决定试试,试过才能发声,才没抱怨,才不遗憾。她回复三叔说“试一下”。三叔让她拿作品来。袁秋华翻箱倒柜,找到十几年前写的纯文学稿子,稍微修改润色后,交给三叔审稿。

第三天,三叔报出一个人名和地址,让她带着手稿登门去拜师学艺。这人是省作协的当家人,早已名震中外,袁秋华仰慕了二十年,他一直是杂志社的社长兼主编。这些稿子,她曾经寄给这个杂志社,却被枪毙了,退了回来。

袁秋华说:我的稿子,已经被他判了死刑,没必要再去碰壁吧?

三叔说:当年,你和我都是无名小卒,压根就入不了他的法眼。稿子初审就被枪毙了,根本没机会送到他的案头。我跟他打过招呼,他一口答应,你只管去,他懂得么样做。

袁秋华见了他,毕恭毕敬的,口中叫着“老师”,诚恳请教。他把稿子翻阅一遍,便诚意指点,从人物构思到情节铺开,从事件发展到命运轨迹,从开篇述说到结尾留白。他口才太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相当诲人不倦,等于免费给袁秋华普及文学常识了。他说个不停,非但袁秋华插不上嘴,提不了问题,他自己也忘记了时间,舌吐莲花到午夜,他老娘老婆坐在旁边看电视,都开始打起磕睡来,终于熬不过早睡的生物钟,各自先睡了。直到三叔在楼下按喇叭,他才打住。

护送袁秋华下楼时,他那双长满老年斑的手,似乎无意地触碰了她的胸一次,又好像有意地时不时搂一下她的腰。袁秋华钻进轿车,辞别。他还意犹未净,拉开驾驶室的门,向三叔汇报杂志社的运转情况,反映资金短缺的问题。

三叔打个呵欠:您老人家请回吧,有什么需求,递交报告就行,能批准的,我一定批准,能拨款的,我一定拨款。

回家的路上,三叔说:先发表,再召开作品研读会,又拿奖,然后加入省作协。再写剧本,不管能不能拍,先组织一帮人说“能拍”,把声势造出来,把影响扩大。

袁秋华说:捧场嘛,造势嘛,炒作也。至于最后会不会拍,没人管。

三叔说:高手造时势,时势造红人。

袁秋华说:人红,文不红,学做假人。红人非人才,又能红多久?

三叔说:只要红起来,哪怕一年半载,弄个编制指标哈,也够了。

天亮,袁秋华便辞行:我想深圳了,我要南下。

三叔听了,长叹一口气,伸手摸摸她的头,又笑了:好,傲骨有,志气也有,不枉姓袁。祝你一路顺风!祝你早日成功!

袁秋华来到广洲,在文化科技发展公司当文案策划,兼图文编辑。

夜不闭户

回程没走暗道,沿着林间盘山小道,步行两小时,到达揽月居。

整个院落被半环状的青山怀抱,周遭植被茂密。后山,形似一轮浮出地平的半圆明月,且在不远的东北向山间平地上,也有似围棋落子一般的三座小丘,风水师将它们一道称之为“三星拱月”,被认为是绝佳的风水宝地。山嘴,水口,后山的树木,被视为“风水林”,历来得到族人悉心的保护,谁要是砍了山上的一竹一木,就要受到公众的谴责和处罚。

蓝新颜举起相机,立即旁若无人,进入癫狂的创作状态。他跑前退后,左钻右探,上窜下跳,或站,或蹲,或趴,一口气拍下十几张风景照。层层跌落的马头墙,两端跌落数阶,角沟青瓦排排起,重重飞檐垫翘头。青山滴翠云雾绕,一行白鹭上蓝天。

袁秋华爬上大磨盘,盘腿打座,静看他像猴子似的,蹦跳奔跑个不停,惊得鸟鸣飞,吓得鸡乱叫,猫儿避上树杈。他认真工作时,全身心投入,物我两忘的神采飞扬,最迷人。哪像四十岁的沉稳老师?比十四岁的少年还活跃顽皮,简直有好动症!

八叔公说:哎哟,鬼子进村,也不过如此嘛。

袁秋华赔笑:天才的别称,就是疯子呢。忌高声喧哗,莫要打断了他的思路,惊扰了他的灵感。

八叔公调侃:你俩一动,一静,我反倒多余了。

蓝新颜忙完了:好地方呀,世外桃源,人间仙境啊!

八叔公逗趣:那你甭走,留下来修仙嘛。

蓝新颜冲着袁秋华嘻嘻笑:我想留,留下来陪你,一起慢慢变老,只怕有人会撵我走。

八叔公起哄:怕么事?这里我说了算!多个人多份力,袁家不怕人多,但有一前提条件,生下的小孩,必须姓袁!

袁秋华赶紧撇清:这事,你俩商量,别扯上我,行不行?

蓝新颜求援:八叔公啊,问题在于,咱俩怎么生小孩?

袁秋华戏耍:简单哦,拜继认亲呀,收义子,当干爹,再娶妻生子嘛。

蓝新颜一口否决:要娶,只能娶袁家的淑女,娶别姓女子,我宁死不屈!

八叔公点头:行!你这个孙女婿,我相中了,认定了。明天,我就去县城接孙女回家。

袁秋华拍手:见了面,对了眼,该尊称我什么呢?姑姑啊!

蓝新颜弯腰,曲手:过儿恭候姑姑多时,请姑姑前头带路。

推门进院,还未等蓝新颜立定,八叔公就招呼道:你们看这个天井!

顺着八叔公手指的方向望去,原来透过这正屋面前的天井,居然可以看到那“三星拱月”之中“明月”的正顶,这一幅由四方屋檐框入圆山的画面,说它像是明月初升也好,官帽元宝也好,岂不正说明了祖先对于自然的崇敬,以及借助自然来祈求保佑的愿景吗?

八叔公说:你俩慢慢看,我去准备饭食了。

蓝容颜说:实在不好意思,给您老添乱。

八叔公说:甭客气,你不来,我们也要吃饭嘛,没关系,添双筷子而已。

蓝新颜第一次来揽月居,感觉像进入了迷宫一样。数不清的巷道,大同小异,让他不知身在何处,但各种各样精美的雕刻工艺品,又让他沉醉入迷。雄浑的石雕,精巧的砖雕,细微的木雕,移步可见,随处可拍。不管是门窗扇格的木雕,厅堂柱础的石雕,还是门楼墙基的砖雕,都是繁刻精镂,花鸟,禽兽,或人物,无不栩栩如生。

蓝新颜拍摄时,袁秋华退却一边,耐心等待,从不出言打扰。

好的家风传承是家族最宝贵的财富,留子千金种祸端,不如家训纸一张!读书为重,次即农桑,取之有道,工贾何妨。克勤克俭,毋怠毋荒,孝友睦姻,六行皆藏。倘背祖训,暴弃疏狂,轻违礼法,乖舛伦常。贻羞祖宗,得罪彼苍,神则殃汝,汝必不昌。

唯有祖训家风,如同家族的血脉基因,代代相传,劝人上进,才保家族兴旺,长盛不衰。袁氏家族第三条家规,就是手脚要干净,饿死不能偷,不告而取,视为窃,巧取豪夺,视为贼;穷死不能抢,谋财害人,视为抢,趁危下石,视为劫。

这里的人,外出也不上锁,家门只虚掩着。即使长期不住,锁个门,钥匙要么放在窗台内,任何人推窗随手可取,要么放在门槛内,手从门缝伸进,谁都能够摸得到。左右都是几十年的邻居,以前就是十几辈的族人,从来没有发生失窃的事。

蓝新颜轻轻推着木板门,刚半开,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从他胯下飞窜而出,吓他一跳,蹦迪般三步连闪,惊呼:妈呀,什么东西?

见他惊魂未定,袁秋华掩嘴乐了:真是艳福不浅呵,黄鼠狼和你有约,等着夜半私会啊!

蓝新颜目光灼热,盯住她,默默看着。片刻,袁秋华心里“扑腾”慌乱,脸上红晕密布。他巴嘴,砸舌,耍趣:美女耶,等等我,我还没看清你长啥样呢?

袁秋华:尖嘴,直鼻,大眼睛,外穿黄丝绸,妖娆妩媚,内裹红兜肚,风情万种,摸起来,手感滑嫩,温润如玉。

蓝新颜:它是你养的宠物吗?它若不来,我便去找你!

袁秋华:它不来,我就去洞穴寻它,你找不到我哪。

蓝新颜:这是你的老窠,你要躲猫猫,我确实没辙。对待你,我又不能粗暴,野蛮,否则在广洲,早已拿下!咳,什么时候,你能温顺点?

袁秋华:小白兔,小绵羊,你不要,非找母老虎,搞不懂你咋想?

蓝新颜:那么山里,是不是还有只公老虎?不敢想哦,我好怕怕!我这条插足的猪腿,真怕被老虎啃了。

房屋虽多,但在袁秋华的指引下,各条巷道又处处连通,七弯八拐终会找到出口。开门见青山巍峨,推窗绿荫映案头。耳衅蝉声连连。

蓝新颜问:这是什么在叫?

袁秋华:蝉鸣啊!油蝉叫声“絮絮叨叨”,烦人;蛁蝉叫声“哇啦哇”的,受不了;捉起来有趣的,只有叫声“知了知了”的寒蝉。初秋季节,就捕这些家伙,天黑了,拿个手电筒,爬上树到处找。

蓝新颜说:捉它干嘛?有什么用?

袁秋华说:吃呀!火烤,油炸,干煸,跟蚕蛹,蚱蜢,竹鼠一样,山珍美味啊!

蓝新颜说:哇塞,怎么湖北佬,什么都敢吃?

袁秋华说:广东名菜“*”,不就是蛇与猫么?烧烤摊上的羊肉串,据说还是老鼠肉呢!

再相逢

三个月后,上下班途中,袁秋华总感觉有双眼睛在盯梢,热腾腾,火辣辣的目光,凝神注视,像探照灯一路追随着,打在她的后背。她不知道是谁,频繁回头张望,却找不到嫌疑人,因为彼此审视,四目相对,双方的眼神,表情,形态,身姿都会出卖各自心思。她每每突然转身,回首盯看,逼视,除了招来路人莫明其妙的白眼,嘲讽,则一无所获。

袁秋华没有住公司的集体宿舍,在离公司五里外的青年公寓,租了个套间,两室一厅一阳台,带厨房厕所,约八十平方米,月租一千五,屋里双人床,壁衣橱,沙发,茶几,鞋柜,饭桌,电视,冰箱,洗衣机,抽烟机,空调,一应俱全,购买些日常用品,即可入住。进出楼门,配发电子门卡,上下楼有电梯,楼道装置摄像头,日夜有保安巡防。公寓介于中档与下档之间,租客大多数是工厂的主管,公司的白领,业务经理,小老板,小掮客,不是成双成对的小俩口,就是拖家带口的中年夫妇,或者临时夫妻,还有包养的二奶。

她初来时,曾经在石碑城中村租农民的出租屋,十几平方米的小单间,是卧室兼书房,摆张单人床,再放张电脑桌,塞上靠椅,布衣柜,落地风扇,房内便局促得几无插足之地了,客来只有坐在床沿。封闭阳台一端是厨房,另一端是厕所,月租四百元。每天六点钟出门,先挤公交,再挤地铁,再步行十几分钟,七点四十到公司。房子便宜确实便宜,但贫民区不安全,烂仔横行,经常被拦着去路,围追堵截,敲诈勒索,不是被威吓着买条烟,就是被逼迫着点桌菜。且小偷出没,她被飞车抢包过,笔记本电脑也被偷过,还被黑出租车打劫过。最终促使她从农民房搬到公寓的决定,是因为小偷进房,将身份证,银行卡,现金,电脑,毛毯,床单,电饭煲,电磁炉,台灯等,全部席卷一空,且赚东西多,却不值钱,还在床头屙了一泡屎。

袁秋华住进公寓后,每天只须步行二十分钟去公司上班,下班再散步般的溜达溜达走回来。设置电梯的十八层公寓,六个单元联建成一排,楼前,是繁华大街。她租住的a栋二单元606室,面朝街道的一楼是超市,二楼是家具,家纺城,三楼是游戏厅,四楼是网吧。五楼以上,才是出租屋。楼后有条狭窄的巷道,是租户进出的必经之路,g栋在东,是巷头,a栋在西,是巷尾。

公司实行五天,八小时通勤制,上下班打指纹卡,周六,周日休息。一个星期五的晚上,袁秋华加班到十点才往回走。公司的加班加点,属于员工未能按原计划完成工作任务,自行延长下班时间,公司不给予加班费作补偿。不像工厂,工人只要加班,就有加班费,不管是工厂赶货,要求工人加班,还是工人想多挣钱,主动请求加班,工厂都给以加班费。

袁秋华匆匆忙忙赶路,仍然发现目光束,脚步声,紧跟在自己身后,形影不离。她不由得有些害怕,心悬起来,不敢走街边的人行道,改走路面中间的分界线,且五步一回头,在稀稀拉拉的随行者之间,却没找到形迹疑似的人,但还是感觉到被跟踪了。

她越走越慌张,这是个什么人?为何要跟踪我?虽然目的与企图,一时还不清楚,可单身女孩子,一人夜行,直觉提醒她不对头,有危险了,恐怕不好了,精神陷入紧张状态,身体紧绷着,手脚却冰凉寒骨。

一进入巷道,身后的脚步,突然加速,声音又响又重,似乎奔跑着追了上来。刹那间,袁秋华觉得生命没了保障,撒腿就跑。但黑影比她跑得更快,百米冲刺般越过她,跑到她正前方,转身,面对,伸手拦住她去路。

袁秋华的右手,一直揣在挎包里,紧紧握着内装辣椒水的香水瓶。从开始察觉被跟踪,她便备下这防身武器,用来对付不怀好意之徒。此时此刻,她想都没想一下,猛然出手,对准黑影的脸,将一瓶辣椒水全部喷出。

黑影轻柔的呼唤道:华华!

刚张口,辣椒水已喷射进嘴里,便被它呛着,辣着,忍不住抚脖,弯腰咳嗽起来。他边咳,边断断续续的说,“咳,吓坏了吧?”,“咳,我可怜的娃啊!咳”,“啊嗤,有哥哥暗中保护呢”,“咳,咳,华华不要害怕!咳,咳,咳!”

袁秋华隐隐约约感觉到,黑影好像小李子,他身形很熟悉,神情也亲密,口吻也亲热,态度也亲昵,可声音却十分陌生,她不能确定。她忖度,既然知道我的名字,想必是熟习的人。

她从挎包里拿出湿纸巾,递过去:擦一擦!究竟有啥见不得光?非得背后跟踪?是你自找!甭怪我!

辣椒水喷射进眼里,他双手揉搓着眼,涕泪齐流,停停顿顿的说,“有意思!咳,本想给华华一个意外的惊喜”,“没想到有惊魂,没欣喜,确实意外!”

袁秋华拉下他一只手,将湿纸巾塞他手里:嘴没辣痛么?快擦,甭废话!

他一手用湿纸巾擦眼,拭鼻涕,一手紧握她的手腕,嘴里喋喋,“哥哥追吓华华,被华华当成色狼,回报哥哥辣椒水”,“聪明!猛辣,够味,能干,哥放心了!”

袁秋华出手,猛推他一把:让开,别挡道!你唠叨这么多,咱俩认识吗?冒充我哥?我是老大,没有哥哥。你缺奶奶么?要不要到敬老院去认一个啊?

他抹一把脸,“扑哧”笑了:华华,还是这样泼辣,哥放心!小巫婆,如此凶猛,哥喜欢!

袁秋华急起步,欲与他擦肩而过。

他拉着她的手:听话,华华,乖,让哥抱抱!

袁秋华甩掉,撒腿就跑。

他叫喊着追过来:嘿,你别跑呀!我是你凡心未泯的一休哥哥啊!他们不允我们见面,我暗中跟随着,看你一个月啊,你陪我黑地里说会话,都不愿意吗?

即使他不自报家门,袁秋华也知道他是谁,因为她闻到了他身上特有的香水味。清爽,淡雅,姜花味,靠近闻不到,擦肩而过,身风掠起,却暗香飘扬,荡漾盈鼻。

刹那间,她热泪盈眶,心柔软如泥,嘴却冷硬似冰雹:我喜欢阳光下的坦荡不羁,最讨厌黑暗里,藏头缩尾的鬼祟偷摸,老鼠的活法!

他追上来:人在屋檐下,身不由己啊!

袁秋华说:一诺千金哦,我也情非得已!

他说:人穷没自由,只有出卖爱吗?典当,可以按期赎回啊!我该护你一世周全呀,你没错,都怪我,我赎罪!赎金几许,有我在,你莫管!

袁秋华说:既已卖出,概不返修,莫执迷,我伤不起!

他说:你做木鱼,我不做铁石,铁树也会开花啊!从前,我只拍电影,可这次我接了部电视剧,是男二,一去就要半年,我想看看你啊!

袁秋华说:你看够了没?

他说:可我看不见你的脸,看不清你的眼,看不到你的心!

袁秋华翻开手机盖,把荧光屏对着自己的脸:远远地看一眼可以,别过来,你要靠近,我就砸死你。

他箭步上前,伸臂将她搂抱入怀:你砸死我吧!看不见你,我活着生不如死!

袁秋华浑身颤抖,手机掉地上,一手环着他的腰,一手揽着他的肩。他低头吻过来。袁秋华迎接着,配合着。一会,她歪了头,扭了脸,说:辣嘴!

他笑了:你喷的!

袁秋华也笑:你惹的!

他说:我只想你好好的,安安静静地等着我啊!

袁秋华说:你好,我就好!

他把袁秋华抱起:我抱你回家,我想你!

袁秋华说:不行。举头三尺有神明,越轨,要不得,你莫要得寸进尺。

他说:老巫婆,你不想我吗?明天,我就走了!

袁秋华说:想也不行,我怕怀上,又不能生下来。

他说:经历了生离死别的痛苦,我想通了,你别怕,怀了,就生下来,养大!母凭子贵,成了一家人,咱仨一起,跟他们耍赖。

袁秋华说:今日不行,你先忍忍,得容我想想。

他说:温玉抱在怀,我忍不住!

袁秋华说:绅士不会勉强。等你回来,我应允你。

他用额头磨蹭袁秋华的脸:我忍不了!

袁秋华用力一挺身,滑下地:你慢慢忍受吧,我不陪你玩火,走了。

他弯腰曲胸,反手捶背,一脸痛苦表情:老巫婆,我背痛,怕是旧伤复发了,快帮我揉搓揉搓。

袁秋华给他捶背:瞧你这伤,还想折腾不?

他转身抱起袁秋华,向他的轿车走去:你都应允了,今日和半年后,又有何区别?

袁秋华说:伤真不痛么?你骗我!

他说:老夫老妻了,小别胜新婚呢。咱血气方刚,难道你要我去找别的女人?

凌晨,他开车将袁秋华送到公寓楼下。袁秋华下车,跟他挥手告别。他半开前车门,探身和她作别。倏忽亮起闪光灯,相机拍照的快门声。他一愣,关车门,踩油门,飞速离开。拍照的人,跨上一辆停在旁边的摩托车,追了上去。

袁秋华扯开帽子遮挡头脑,逃奔到楼梯,又飞速上楼。来到房前,犹喘息不均,想掏钥匙开门,挎包拉链却扭曲得卡住,咬死了,她双手犟劲一掰,拉链头又掰飞了,还好挎包可算开了。拿了钥匙去开房门,手还哆哆嗦嗦着,对不准锁眼。她气急了,忍不住提脚踢了门一下。

坐在门卫室守夜的二房东蓝火莲,看见袁秋华慌乱逃窜的样子,感觉不合情理,便跟随着上来,要问一问出了什么情况。蓝火莲又看见袁秋华气急败坏的模样,就用备用钥匙帮她打开房门,问:出啥事了?小老乡,怎么啦?

面对二房东的询问,袁秋华疲于奔命,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道声谢,便关门拒客了。

当天都市晚报的娱乐版,便登出一张照片,他探出车门的上半身,及一个长发女子的背影。他的眉眼清淅可辩,女子的背影也轮廓分明,却看不见脸孔。花边新闻的标题醒目“小星蜜会小秀,车内逗留一宿”。

袁秋华把所穿衣服丢弃,剪了短发,从六楼换到十六楼。

蓝火莲看袁秋华的眼神,多了诸多意味。

撒酒疯

星期天,袁秋华窝在家生闷气,一天没出门。

晚九点,小三敲开门,二话不说,拉了她就走。小三是绰号,并非第三者插足的意思,只因她的网名是会飞的鱼,蓝新颜的网名是飞上岸的鱼,袁秋华的网名是忏悔的木鱼,三条鱼聚首,义结金兰,蓝新颜年长为老大哥,袁秋华次之为华姐,她最小,就是小三了。绰号叫开了,真名倒被屏蔽了,少有人知。

小三开车,来到广洲电视塔附近的珠江边大排档。

远远看见蓝新颜。秋末冬初,他光着上身,穿件大裤衩,趿着拖鞋,坐在路边,双手抱膝,头埋在膝盖上。袁秋华想,作死哦,找病呢。

下车,听见他在哭。

呜呜呜---负心的女人,她怎么就那么狠心呢?我对她那么好,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呜呜呜---她还是个人嘛,我真的是瞎了眼了,我,呜呜呜---

一个大男人灌猫尿,喝醉了,竟然像小娘子般哭哭啼啼,丑不丑?袁秋华瞄向小三。小三耸肩,摊手,一脸无奈,眼角朝蓝新颜对面一挑示。

袁秋华转身,看到一小姑娘,在他对面蹲点。小姑娘约莫二十出头,烫方便面头,浓妆艳抹,着露脐装,超短裙,黑丝袜,厚底松糕鞋,面朝他,弯腰曲膝,蹲着,也是哭哭啼啼,对他哭几声,嘤嘤嘤,看几眼,再啼几声,咛咛咛,再盯几眼。

这是,咋的啦?袁秋华望向小三,眼里满是问号,男哭,女也哭,两口子对哭么?是哭比赛么?还是比赛哭呢?叫我当裁判定输赢!

小三摇头。

袁秋华再朝小三丢过去一个眼神,小夫妻吵架,哭闹,让我来劝解?

小三又摆手,指指小姑娘,然后竖起三个手指,意谓小姑娘是小三。

袁秋华伸出大拇指,暗示,谁是大妻?正室抓获,为何不在这?原配闹腾完,去哪了?

小三笑而不语,指一下袁秋华,再指一下蓝新颜,双手比出一个爱心。

袁秋华摇头,表示不懂。

谢繁荣站在蓝新颜身后十米处。

袁秋华见谢繁荣闷不做声的看着自己,她嘴角向上勾起邪邪的一笑,上前,开口道:兄弟,给根烟!

谢繁荣一愣,随后笑着把手里的烟,递了过去。

袁秋华娴熟的点上。

蓝火莲母女交头接耳,嘀咕什么,没察觉袁秋华的到来。她插到两人中间,大声嚷道:哥们,聊什么呢,这么兴奋,带我一个呗。

蓝火莲明抬头看清来人后,直接开口笑骂道:x,你丫的,还知道回来啊。

袁秋华笑呵呵的说:必须的,我怕你想我不是。

王鹏飞(网名:塞北的哮天狼)不满的抗议:华姐,什么时候回来的?刚才小三说去找你,我们还不信呢,你回来也不跟哥们说,几个意思?

我c,你小子最近混nb了啊,想死呢?

袁秋华边说,边一脚向王鹏飞踹了过去,被王鹏飞笑着躲开了。

呦,长脾气了啊?你!皮硬是吧!

她边说,边追着踢他。

王鹏飞和袁秋华在北京共事多年,早已习惯她这作派。她在陌生人面前,斯斯文文,安安静静,都是一脸高冷孤傲,一身成熟稳重,初次见面也温和礼貌,通情达理。但只有在信任人面前才会活泼幼稚,像个小男孩。她大大咧咧,互开玩笑,称兄道弟,喝酒抽烟,打牌斗嘴,甚至勾肩搭背。在同行眼里,就是个假小子,有话就说,有气就生,想干嘛就干嘛,嘴巴比脑子快,性子直,脾气冲,似乎没心没肺。同时鬼点子多,怪主意多,还古灵精怪,爱做很多无厘头的事情,让人开心笑不停,特别顽皮,喜欢搞恶作剧,是个捣蛋鬼。但工作起来拼命,做事认真负责,接受高难度挑战,她专心致志的时候,活力无限,精力充沛,眼眸发亮,思路发散设计广阔,奇思妙想层出不穷,感染和带动同事,和她一起并肩作战,最终攻克难关。这样的她,身上多了一般少女身上没有的豪爽与豁达,虽然长得很秀美,也很有气质,是团体里的学霸,但是气场太强,骨子里比较高傲,比她差的男生,看不上,懒得理;比她强的,总是事事处处要表现得比他们更强,爱慕她的男生,上赶着讨好,却冷若冰霜,让他们自讨没趣。宗旨就是能躲就躲,不能躲再面对,毕竟她也不想乱发脾气。说好听点,像个孤独的女王一样,说得不好听点,像只刺猬一样,让其他人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天南地北的网友,想去广洲谋求进一步发展,她就介绍给蓝新颜,免吃免住,先在这落脚,找到工作再搬走,找不到工作,就在工作室帮忙。她的朋友,也成了蓝新颜的朋友,蓝新颜的朋友,也成了她朋友的朋友,交际圈随之也无限扩大,大家推荐,来往介绍,交流了解,工作便解决了。蓝新颜说,“能跟我玩在一起的有两种人,一种是能忍受我发神经的人,另一种是和我一样发神经的人。”

安定下来,朋友们经常邀约着,到蓝新颜的工作室聚会联欢,都称他为老大哥,称袁秋华为华姐。大家聊爱情,聊婚姻,认为结婚不单单是两个人的结合,还是两个家庭的结合。门当户对的婚姻,成功的几率、幸福感也会更高。现今的门当户对,也已经不仅仅是物质条件,更多在于成长的环境,见识,三观。感觉纵然可贵,可物质和三观相合才是基础。所谓的幸福婚姻,就是你崇拜我,我宠爱你,你温良和善、我通情达理,所谓的好老婆,应该就是她对你没有要求,但你什么都想给她。

蓝新颜理想中的妻子,不必年轻貌美,但一定要有能力,成为他的左右手,欣赏的就是口才比他好一点,姿态比他高傲一点,气焰比他更嚣张一点的耀眼异性。朋友们都猜中是袁秋华,万人追不如一人疼,万人宠不如一人懂。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他说,“我是个写作的,她也是写作的,我觉得我们两个人的精神世界,已经足够共通与默契了。两个人的思想,在同一维度齐头并进,这应该是幸福的保证---就像杨绛和钱钟书!”

王鹏飞知道袁秋华和小李子在一起,相濡以沫多年。他劝慰,“喜欢是一个人的事,爱是两个人的事。不是你喜欢对方,对方就会喜欢你,要明白,谈恋爱讲缘分,不仅靠相互吸引,还要靠运气呵!人呐,有什么想不开,非要去暗恋呢?她过得不好,你会不开心,要是她过得很好,你会更不开心!”

王鹏飞边躲,边说:袁总啊,你真的很有男人“雄风”耶。,

袁秋华向他们身后呶呶嘴,说:不闹了,你们身后那个哥,今天怎么回事?还有那个小姑娘,哭得半死不活的,你们也不管管?

王鹏飞叹了口气,从袁秋华手里把烟顺了过来,吸了一口,才开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蓝少,喝多了谁也碰不得,估计是那个小姑娘不知道,我们没有劝住,愣是往蓝少身边凑,然后直接被踹飞了。我们说送她回家,姑娘就只是哭,死死的盯着蓝少看,什么也不说。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请你了。

袁秋华伸出一个手指,轻轻地点了点蓝新颜的额头。

蓝新颜头也不抬,出手就是一记黑虎掏心。

袁秋华轻盈后跳,躲过蓝新颜一拳,也不恼,笑嘻嘻的看着蓝新颜,说:帅哥哥,可不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呀?认识一下呗!咦,自我介绍一下哈,我叫袁秋华。

蓝新颜迷茫的看着袁秋华。

袁秋华穿着天蓝色运动服,白色跑步鞋,及腰长发不见了,没有剪成齐耳短发,居然推个平头,从不戴耳环的她,耳朵上竟然圈三个耳钉,金黄,银白,曜黑,不像女汉子,痞痞的,坏坏的,流里流气的,倒似不良女子。虽然他从来没见过她穿连衣裙,直到有一次晚上,碰到她和小李子携手并肩出门,他发现她竟然穿起了晚礼服,露肩露背的抹胸式曳地裙子,且是粉嫩粉嫩的桃花红,脚下也蹬一双水红的高跟鞋,细巧的鞋跟,小得像筷子。他想问,不怕蹙了脚?说出口的却是:装软妹子,什么感觉?她答道:还蛮好,就是感觉下面凉飕飕的。他想,裙子盖脚且凉飕飕的,上身露肩露背,还无袖,就没感觉到冷么?娇柔温婉,骚情呢!单纯善良,吃亏吧!他进工作室拿来一条纯白色真丝披肩,给她围上,遮掩着胸,肩,背。小李子冷眼旁观。他解惑:要美观大方,忌暴露无遗,含蓄美就是欲露还遮,半掩半藏,讲究神似,形似只知皮毛。她欢呼雀跃:谢谢小新老师指点,不愧是大学教授,受教了!

曾经各自天涯,而今近在咫尺!想起她当时眉开眼笑的音容,再看她今日的放荡,蓝新颜认为她遇到难坎了,出大事了。这个傻妞,表面看起来叛逆,特立独行,像一只浑身炸毛的刺猬,谁逮刺谁,实则在用带刺的躯壳来保护内心的柔软与无助。有时候偏激,执拗,倔犟,简直让人不知道如何与她相处。唉,既然无法改变,只有接受和容忍了。

女生的第六感很准,男生的直觉也不差。袁秋华的野小子作风,陪小李子交际应酬,蓝新颜担心她怯场,社交场合,忧虑她失欢,和贵公子气质不相衬映,怕她受质疑,怕她自卑,怕她受委屈,他安排她参加模特培训班。专家学者轮番上阵给她们讲课,从生活习俗到诗词赏析,还有琴棋书画,诗词格律等,不一而足,司仪咨客,手把手地教她们怎么拿起和放下茶杯,怎么踩碎步,怎样摇莲步,怎么摆腰形,怎样挺身姿,怎么走猫步;亲自示范教她们如何行礼,答谢,致辞;设计师传授穿衣打扮的四季搭配,颜色禁忌,名牌的寓意,鞋包的品味。学完后,举手投足皆是古色古香,眉眼皆是万种风情,镜头前也如从书画卷里走出来的神仙妹妹。当然,这样默默关照,有点痴,有点迂,但他不后悔,以老大哥的身份和她交往了十年,看着她和小李子分分合合,笑笑哭哭,始终感同身受,却劝勉,鼓励,支持,从不说“我喜欢你”。

相见情已深,未语可知心。如果她需要,他甘愿是强大的保护伞,能罩着她,一生一世。倒不是害怕被拒绝,只因为她说,“我就喜欢阳光帅气的呀,我就喜欢青春年少的呀,你都老牛老马,成老腊肉了啊”。若不是时日屈指可数,他永远都不会让她目睹自己痛哭的失态。蓝新颜足足愣了十分钟,才认清来人,慢慢咧嘴笑了,半眯着眼答道:好,你要的,只要我有,我都给。

说完,就一把抱住了袁秋华,低声的说道:真好,小丫头,你可算回来了。

袁秋华被蓝新颜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随即也俏皮的回道:嗯,是啊,再不回来,您老还不翻了天?不过话说,大哥哥啊,要不要这么热情啊,你再这么抱着我,估计我要被你勒死了。

袁秋华说完,就感觉抱着自己的手臂松了一松,但是他显然没有要完全松开的意思。

袁秋华无语的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又开口商量似得问道:我送你回家吧,发生了什么事情?咱俩回去以后再聊。

蓝新颜想也没有想就说:好。

蓝新颜干净利落的答应,让袁秋华很是意外,在她的印象里,喝多的蓝新颜不光有些孩子气,还很难沟通,难不成士别几年应当刮目相看。她哪里知道,蓝新颜也只是对她这么“百依百顺”而已,百炼钢化绕指柔,温顺如猫咪一般。

王鹏飞说:我老婆有个绝招,就是撒娇,发嗲。哎呀妈呀,你是不知道,她只要一撒娇,嗲声嗲气的,甜美柔润哦,我心都软化了,逃都逃不了。将近五年来的婚姻了,她一直都这样,我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蓝新颜说:我想和你,说句心里话。

袁秋华说:生活琐碎,现实磨人,这句话请你,还是放在心底!放在心底的话,就不用说出来了吧。我懂,你也懂,就行了。

蓝火莲说:哥哥呐,喜欢就去追,怕什么?万一成功了呢。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拒绝。会死吗?不会。

蓝母抹泪:我造了什么孽呀,竟然白发人,要送黑发人。可怜啊,他还没娶妻,我还没孙子哇。

小三拦截话题:起风,夜凉,我送你们回家吧。着什么急啦?

她上前,低声道:我们煞费苦心,你们杀风景,急什么嘛?

蓝火莲说:弄巧成拙,好心结坏果,你们自作聪明,华姐秀外慧中,欺骗她?拉倒吧。

小三说:他俩的私事,你们别瞎掺和,败事有余!

谢繁荣说:大哥得了绝症——鼻咽癌,细胞已经扩散。

袁秋华说:什么时候发现的?

蓝火莲说:半年前。他去瑶山岛找你。你没和他一起回。你回,也没找过他。

谢繁荣说:非做不可的事,聪明人一开始就做,傻瓜却要等到最后才做。

蓝新颜的脸上,微笑着,但泪也悄无声息地流着。他极力掩饰,但还是被她看见了。笑着流泪,即使很难过,风度不能丢。这样的独自承受,但依旧坚强的模样,真是让人心疼呢!

袁秋华说:找我干嘛?和他结婚,生个遗腹子!

蓝母说:生下孩子,蓝家产业都给你母子!

王鹏飞说:利诱,拐骗啊!

袁秋华说:哇!阿姨,是吗?这么大方!我不懂,你可别骗我啊!到时候,只要孙子,不认儿媳,过河拆桥,会不会?抢走小孩,不管我的死活,卸磨杀驴,咋办?

小三说:这是鸿门宴啊!认定华姐是靠男人养才能活的废物,凭什么?庸俗!市侩!

王鹏飞说:是不是因为华姐太低调,穿衣朴素,就瞧不起?喔,明显就是人品有问题,说得难听一点,你们就是狗眼看人低!

蓝火莲说:小姑娘愿意呐,大哥不同意。

袁秋华晒笑:三毛说过:“我不喜欢的人,百万富翁我不嫁;我喜欢的人,千万富翁我也嫁。”嫁不嫁,要不要在一起,取决于我喜不喜欢,并非穷小子与富少爷的区划。

谢繁荣感叹道:我们还是小看了你,想不到你真是如此的清高和倔强,换作其她女人,看在钱的份上,恨不得帮他多生几个。

袁秋华说:富人传承给后代,最重要的,不是金钱,而是赚钱的能力。就像何鸿燊一样,即使父辈败光了祖产,他也有能力,翻倍赚回来。

王鹏飞说:教养和金钱是两回事,有的人很有钱,但是没教养,最爱炫耀,所以是土豪。有的人没多少钱,却仍然很有教养,贵族低调不张扬,淑女绅士,深藏不露,却不愠不燥。

蓝新颜扭脸凶她们,发飙了:你仨吵死了,闹够了没?在干什么呀,好玩吗?明年清明,给我烧点纸,好不好?

袁秋华说:阿姨,您这大户人家的富贵门槛呵,太高,我一个乡下穷丫头,可高攀不起呀!你还是给你儿子找个雍容华贵的富豪千金吧。

王鹏飞说:哥们,你这到底想怎样?

蓝新颜说:丫头,我头晕晕,一个头两个大,我想静静!

袁秋华说:哪里不舒服?走,咱们赶紧上医院看看!

小三说:有些东西,女人给,那是因为我们愿意,但是如果你们想用卑鄙的手段去欺骗,那我们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朱疯子

袁秋华将蓝新颜送到中山大学肿瘤医院的内科病房,先办住院手续,再联系肿瘤内科权威专家“朱疯子”,给他诊治。

对于肿瘤,袁秋华并不害怕,也不陌生,因为她曾经就是淋巴肿瘤患者,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这要感谢她的主治医生朱正纲教授。当年中考后,袁秋华眼下,耳旁,颈部,腋窝,腹股沟的淋巴结突出皮肤外,像一串串小葡萄。父母带她辗转武汉,北京,上海的肿瘤医院。

在很多人看来,手术切除是癌症患者的唯一希望。大多数医生说,肿瘤能开刀的,肯定首选开刀。这之后,再化疗、放疗。对这种治疗方法形象比喻为:先把大山(肿瘤主体)搬掉,再用化疗、放疗等把周围的小土块清理掉。学术上把这称作“去肿瘤负荷手术”,病人到医院治疗,来一个,就手术一个。然而结果是,晚期病人开刀后,没多久就复发了,生存期很短。医生给的生存期预判仅仅是3-6个月。

父母不想袁秋华年芳十八就早早死去,不愿动手术。直到遇到这么一个人,他到处去拦着医生给癌症病人开刀,推广应用“转化治疗”的新概念。他说:“不要再开刀了,开一个,死一个。”他不是疯子,也不是医学门外汉,恰恰相反,他是肿瘤内科权威专家。他对袁秋华说,“开刀没用,还会起反作用”。

患者,经过胸部、上腹部增强ct和盆腔增强ct或磁共振、超声内镜等检查后,发现有明显的淋巴结转移,接下来是马上手术吗不是!要在手术前进行化疗或/和放疗,然后再行根治手术,手术后再给予适当化疗,才是最佳治疗模式。

为什么晚期胃癌患者在术后活不过一年

朱正纲教授分析,晚期肿瘤很容易扩散,转移的肿瘤往往切除不干净,结果在手术打击之下,肿瘤自带的免疫系统受到刺激,导致它们启动更强烈的反扑,在显微镜下能观察到肿瘤细胞加速增殖,临床上就会发现晚期胃癌患者在手术后很容易复发,且来势汹汹。

转化治疗的核心理念是:肿瘤治疗应该在手术前先把病灶控制好,把转移灶缩小甚至消除。就是先“转化”肿瘤,把大肿瘤转成小肿瘤,把晚期肿瘤转化到中期、甚至早期,然后再开刀,达到手术切除甚至根治的结果。

“术前新辅助腹腔与全身联合化疗”(简称nips治疗)就是基于转化治疗的思想形成的新治疗方法。近两年来,上海肿瘤医院一直在探索这种治疗方法,结果令医生们吃惊:原本大面积扩散的肿瘤细胞不见了,腹水不见了,拳头大小的肿瘤缩小到豆粒大小……一批晚期患者在几个疗程的nips治疗后,再接受肿瘤手术切除,存活至今。

袁秋华接受和配合他的治疗,之后定期复查,按时服药,小命尚在。不幸得了“疯狂”的病,就得接受“疯子”的建议,赌一把运气,她赢了,希望蓝新颜也够幸运。

一切安排妥当,蓝火莲留下照顾病人。

袁秋华要回去,蓝新颜又红了眼眶。

小三说:华姐,你留下吧。男人生病,需要陪伴的时候,不会想到父母,不会想要医生,仅仅只需要心上人在身边。只要你在身边,他就会感觉好得多,再苦,再痛,都能够忍受,这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慰,不一定要你做些什么,只需要知道你在身边,就已经足够满足。

王鹏飞也说:男儿流血不流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男人不会在别人面前哭,再苦再累,再委屈,都不会哭,但是你的不理解,你的误会,却能使男人哭,这样的男人才是爱你的男人。

蓝火莲说:别人的不理解,无所谓,别人的误会,也无所谓,心爱之人的不理解,就非常的委屈,在意,伤心才会哭泣。

袁秋华只有请假陪他。

路见不平一声吼

第一次见面,蓝新颜就救了袁秋华。

袁秋华到东莞裕元鞋厂当电车工,高车做过,平车做过,针车做过,手工也做过,加班加点的做,每月工资不过五六百元。当普工也罢,当技工也罢,她都不甘心,始终在寻找更进一步的出路。但在台资工厂,就连最小级别的管理人员——小组长都是台湾人,全国各地来此的打工仔,除了老总特招的杰出人才,几无内部晋升的机会。

工厂实行两班倒,十五天一轮换,袁秋华要么和工友换班,她专上夜班,下夜班不休息,白天去各镇的各类工厂应聘,要么攒班,日班夜班连续上,攒上几天,去东莞市的人才市场碰运气。当工人,不是她的志向,当白领,才是她的目标。可不管是进工厂,还是进公司,白领的标配,必须是大专以上,而她只有高中文凭,且还是职工夜校的,简历都投不进去,面试都通不过,往往铩羽而归。但她自认为自己还是有特长的,各类文学获奖证书,各大报刊发表的作品,及省作家协会颁发的会员证,可以证明她能胜任文艺案头工作。

攒下三天假,她来到广洲市的南方人才中心大厦,花二十元卖票进入招聘会场,针对报纸,厂刊,杂志社,广告公司,出版社类的摊位,咨询和投递简历,夜班编辑可,通勤记者也可,采编亦可,降格以求打印校对也行,发行也行,外联亦行,甚至投递员也能考虑。

晚上则投宿二十元一晚的蜂巢公寓,或地下私营客店。

这种私营客店,大多是房东租下一套单元房,每个房间摆四张上下床,每个客人住一晚收十元钱。收费不贵,但因其“黑店”的身份,经常遭遇各类查夜,出现次数最多的是,真假联防队突击检查“暂住证”。他们穿着军绿迷彩服,蹬着高帮陆军鞋,一手握强光手电筒,一手挥电警棒,破门而入,喝令客人群聚到客厅,抱头蹲下,然后依次序叫号,让客人到各自行李包拿来身份证,暂住证。没暂住证的,凭火车票,可头三天免罚。超过三天的,罚一百。没身份证的,当流浪人员(盲流),随即送去收容所,或遣返站。有两证,但住非法“黑店”,客人罚五十,店主罚一百。

明知其“黑”,还要入住,当然只为省钱。人穷节俭,能省则省,忽略风险。客人和店主都不愿无端被罚,每每想法逃避,店主花钱买“内部消息”,结果就是他们刚出发,这边客人便已疏散到街头巷尾。他们扑空,转向街头巷尾,逮住行迹可疑的人便查“两证”。

那晚,袁秋华在街头游荡,便被四个联防队员逮住。她乖乖地拿出暂住证和身份证,递交过去。不料,他们非说:证上的照片,与你本人不像,一定是冒名顶替。

袁秋华提出申请:要是你们怀疑,可以打我们工厂主管的pp机,查验我的身份,核实我的情况。

他们断然拒绝:咦,小妹子,你不嫌事多,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为几个小菜钱,要不要我们局长联系你们老板咧?

袁秋华百口莫辩。

他们张口罚款二百。

在这个灯火通明的夜空下,霓虹闪烁的繁华大城市里,袁秋华举目无亲,面对霸权,只有乖乖掏钱交罚款。

他们收了钱,揣腰包里,既没有出示罚单,也没有留给收据。

袁秋华明白自己被黑,被宰,但无可奈何。

他们转身就走。吹着口哨,得意洋洋。间或回头瞄她一眼。

袁秋华叫喊:等等,你们忘了吗?“两证”没还给我啊?

他们坏笑起来:情妹妹,来追情哥哥啊!追上了,别说“两证”,连“扫黄证”,“吸毒证”都开给你。

袁秋华知道自己遇到了假联防里的“黑心人”。她不敢追,也不敢要证,反而加快脚步,朝投宿的“黑店”走去。在坊间流传着许多打工妹,被他们恶意欺凌的事,不是关在黑屋里,就是拖上面包车。孤苦伶仃的她,已经意识到“黑店”比“黑心人”,更安全。

可是他们却返回,兵分四路,对袁秋华展开围追堵截。

袁秋华撒腿就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拼命跑,跑得飞快。

跑到十字路口,恰在此时,一辆摩托车遇红灯,停在她身边。她来不及看骑手一眼,抬腿就跨上后座,含着哭调央求道:求求你,快走!我遇到坏人了,救救我!

骑手回头看着袁秋华,痞笑起来:这咋个意思?靓女,你想占我的便宜呢!

袁秋华的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帅哥,匪情十万火急喽,你还拿来开玩笑?看他们的装扮,看我的模样,搞不清什么情况吗?你睁眼瞎啊!

骑手“哧哧”乐了:得,遇上碰瓷的了,开个价吧!世道乱,人心坏,一不注意就被坑了。怎么着,你以为我看不出,是圈套吗?哼,小瞧我!

袁秋华放声大哭:看着我的眼睛!眼睛不会说谎!

骑手盯住袁秋华的眼睛,往心里看,看见了惊悚,慌乱,恐惧,焦虑。

两人对视,袁秋华发现他眼眸清澈透亮,却又凌厉霸气。迎接“眼神杀”挑战”,她感到那么一点点的紧张,而且还是一种羞赧的紧张。

骑手察觉了她的害羞,眼睛里立即跳跃着无数星星,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朝她眨啊眨,温柔脉脉,似水奔涌。

确认过眼神,两个人都点了下头。

袁秋华的脸悄悄地红了,不好意思了,她低头,不敢看他。

他们边追,边叫喊。

老婆,别跑啊!我晓得错了,以后喝酒,再也不会打你了。

这是咋了?嫂子哎,哥认错了,你就甭生气了,好不好?

别跑了,嫂嫂!你逃回娘家去,我们还须将你接回来,是不是?

骑手下车,退避到旁边,错愕的看着袁秋华:怎么回事?小夫妻打架吗?

袁秋华又气又急,一下子泪流满面:先救我!先信我!求求你,快走!

骑手迟疑不决:啊,怎么跟你说的不一样!搞咩鬼?你不说清楚,我怎么帮?

袁秋华心一横,打量了他一眼,眼睛里流淌着吃惊,嫉恨,愤怒,绝望,继而神态陡然凛烈:你见死不救,算了!操你妈的!老娘就是撞墙而死,也决不能被他们糟蹋了!

骑手毛骨悚然了:我送你去警务室,怎么样?

袁秋华坚定地摇头,虽然潸然泪下,但表情突变从容,脸上却柔和的、温润的、淡淡的微笑着,像一朵柔美的花,凄风苦雨之下,依然孤傲高冷。

他们围绕上前,一人拉一条胳膊,将袁秋华扯下摩托车,架着往黑巷走去。

关键时刻,骑手挺身站出来,大吼一声:放开那个姑娘,有本事冲我来。

他们刹住脚步:那个谁,你别狗捉耗子——多管闲事啊!

骑手嘻哈一笑,端起相机,对着他们连拍拍:好巧喔,我到处抓新闻,没想到新闻送上门。

他们扔下袁秋华,一人拾起一块砖头,朝骑手包抄过来。

骑手弯腰从摩托车底板,抄起一杆*:不管你们后台有多硬,请你们给我做好事,我一般不惹事,一旦惹了,那都不叫事,叫新闻。

他们互看一眼,仍是上前。

骑手大叫:美女喔,撵猎物啦!赶紧出来,活动筋骨咧!

袁秋华脸瞬间红到脖子。

骑手喊了一句:看什么看,不是喊你!是叫我的猎犬。

摩托车浑身墨黑,是辆超大型旅行车,设计迥异,类似巡航船舰,车身宽大,内部宽敞,座位延长,可驾乘三至四人,当座椅靠背放倒时,乘客甚至可以舒适惬意的睡在上面。踏板两侧加扩,又可蹲站,或撑叭二人。骑手叱命刚落,从座位之前,之左,之右,应声跳跃出三条漆黑的德国猎犬,一声不吠,离弦之箭般朝他们扑去。

他们鬼哭狼嚎的逃窜。

骑手喝止:美女哎,辛苦哟,回来吧。

猎犬小跑回来,一只叨着一只鞋,另一只衔着一只袜子,还有一只嘴角咬着一块裤片,它们放下战利品,一字排队,气喘吁吁的趴在他脚前,嘴大张,粉红色的舌头垂吐在外,大喘气。

骑手蹲下,伸手抚摸它们的脑壳:战绩不错嘛,老伙计!各就各位,咱回家,领犒劳去!

猎犬跳上摩托车,爬卧着。骑手上车,反手拍拍后座:喂,小姑娘,要不要搭顺风车呀?你此时,原路返回,恐怕有风险,须谨慎入住。

袁秋华说:你是记者?哪家报社的?

骑手说:你好奇怪呀,不谢我,倒查我。说吧,回哪去?我送你!

袁秋华说:我身份证,暂住证,被他们骗去了,住宾馆都住不了。要不然,你千里走单骑,送我回工厂?我付你汽油钱。

骑手说:哇,你当我关公转世呢。

袁秋华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嘛,我赖上你了。

骑手说:我家在附近,敢不敢去我家?

袁秋华跨上后座,双手抓紧座板边沿:你不怕我是骗子,我就不怕你是流氓,你敢,我就敢!

骑手发动摩托车,车往前一冲,袁秋华往后一仰。

他“嘿嘿”笑:哎呀喟,没坐过摩托车呀?小姑娘喔,抱紧我的腰嘛,要不然飙车,你会后仰翻,倒摔个狗啃屎咧!

袁秋华双手交叉搂抱他的腰,脸贴在他后背:你人好好喔!

他将车开得飞快,“扑哧”乐了:哦,我的天呀,你好乖啊!

袁秋华夸赞:又快,又稳,你技术好棒喔!

经过夜宵大排档,骑手停下:嗨,我听你肚子咕咕叫呢。正巧,我又饥又渴,你请我宵夜吧,且算还人情,要不要得?

袁秋华爽口答应:嗯,要得。我对这些不熟,你挑地方,我买单。

他带路,走进一家顺德摊位:俗话说,“食在广东,厨出凤城。”这个凤城说的就是顺德。

骑手帮她点了份主食鱼骹煲仔饭,一杯甜品,椰汁冻奶。他自己点了虾贝蔬菜砂锅粥,双皮奶佐粥,还给猎犬点了猪脚饭。价格不贵,总计一百八十八元,袁秋华付了款。

他拉开座椅,用餐巾纸擦一遍,后退三步,弯腰,摆手,请她坐下。他坐对面,又扯餐巾纸将桌面,筷子,茶杯,仔仔细细擦干净,给她倒杯茶。聊天,问她老家是哪里,为何要广东,在哪儿做事,混得怎样,怎么会和联防队起冲突呢。

袁秋华耐心解释后,喟然长叹:家乡若能得安稳,谁又愿颠沛流离!

骑手谆谆以道:你还很年轻,将来你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得到很多,也会失去很多,但无论如何,有两样东西,你绝不能丢弃,一个叫良心,一个叫理想。

鱼骹煲仔饭,送上桌。他提示,吃法也非常有讲究,吃煲仔饭的时候,要将肉拨去中间,先吃外围的米饭,再吃中间的,还强调,不要将饭焦与白饭一起嚼。袁秋华早已饥肠辘辘,她先含茶水涮口,再动筷慢慢吃,细嚼慢咽。

虾贝蔬菜砂锅粥,也上桌了。粥水浓稠雪白,味道清甜绵软,推崇营养健康饮食风格的他,非常喜欢。他用油条蘸着吃。

老板在旁,赞赏道:这才是正宗的顺德吃法!油条原本非常香脆,蘸粥后,变得柔软,但不失香气,更易入口。点双皮奶佐粥,一看就是行家。

椰汁冻奶,将椰汁的清香微甜,与双皮奶的嫩滑柔软,结合起来,入口的感觉就像吃一碗凝固的新鲜椰奶,但不会感觉齁。清新甜润,与酸酸甜甜的芒果,搭配起来十分match。

袁秋华感慨道:酸酸甜甜,就像初恋的滋味。

骑手眼睛一亮,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袁秋华嫣然一笑:谈吐得体,举止有度,让人舒服,感觉很轻松,很愉悦。

他得意地笑:今天出门照镜子,我对自己说,“嘿,兄弟,你最近越来越帅了,是不是要走桃花运啊”。

袁秋华也乐了:当情商和智商都高时,颜值就是个赠品。

双皮奶上桌时,温热,静置一会,就会凝结出一层厚厚的奶皮。入口滑嫩清爽,且奶味浓郁,嘴里满满的奶香味,吃完后依旧萦绕在口腔,唇四周沾一圈奶沫。

袁秋华抽张餐巾纸,递给他。他接过,擦嘴,但上嘴唇仍留有零星奶沫。袁秋华又递张餐巾纸过去。他摇头,表示不解其用意。四顾无镜,袁秋华干脆利落帮他擦了。

她直爽坦荡的无心之举,没想到居然惹得他脸上,浮现羞羞答答的神情,眼里有一团小“火苗”正在慢慢地燃烧。

拿着猪脚饭出来。抬头,瞧见一钩新月,碧空如水洗。

看着猎犬吃饭。扭脸,袁秋华发现他站在旁边傻傻的笑着,冲她傻乐。他笑而不语,眼里充满了惊喜的目光,一眼相中了她姣好的容貌,妖娆的身姿,清纯的气质,才识的魅力,人比花娇,醉春风,心怡情悦,被撩到怦然心动了。

骑手——蓝新颜将袁秋华带回了他的工作室。

是夜,蓝新颜睡在606室。袁秋华睡在608室。

促膝长谈

袁秋华随蓝新颜上六楼,至606室。

举目,观门框木刻对联:戏文本属虚,虚内寻实,实非为实,虚非为虚,虚虚实实,方寸地生杀予夺,荣辱贵贱,做出千秋事业,莫道当局是假;吟诗原为乐,乐中藏忧,忧民之忧,乐民之乐,乐乐忧忧,倾刻间悲欢离合,喜怒衰惧,显来万代人情,须从字里传真。横批曰:,?!。

袁秋华念一遍:有点意思。

蓝新颜问:你什么意思?笑我卖弄么?

袁秋华说:文无意思,人有意思。字不值千金,人能卖万两。

蓝新颜打趣道:千金小姐,万两书生,才子佳人,花好月圆。我卖,你会买吗?

袁秋华一惊,吓得转身欲走:富家少爷,鲜衣怒马,快意人生,为何卖身为奴?乡下来的穷丫头,我也买不能起啊!白送,我也养不起啊!

蓝新颜伸手拉着她:那我养你吧。保守传统,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知书识礼,机灵圆滑,你这样的人,做老婆多好,崇拜我、照顾我、心里眼里只有我,还死心塌地,真正的贤妻良母啊!

袁秋华甩开:开什么玩笑?终身大事,岂如儿戏!你带我来,难道要逼我以身相许?羊入虎口,同样是死,你救,还不如不救呢。

蓝新颜打开608室的房门:想岔了喔。你住这,我睡那,咱俩井水不犯河水。

工作室是四房两厅,一厨一卫一阳台。蓝新颜开门进去,头又探出来:你确定,不过来参观么?

袁秋华像初次见面一样打招呼:哈罗,你好!

进门,右手一神龛,供着关公。蓝新颜点香,拈香,祭拜。

袁秋华缓解气氛:嘿,好巧哦,我也拜拜,沾点光,进门拜财神,出门遇贵人。

蓝新颜嘻嘻一笑:你这小鬼头,又调皮了,严肃点,不许捣蛋!

左手一案几,放着唱片机,音盘,搭针,喇叭筒。蓝新颜将搭针拨正,周璇深情款款地唱起《四季歌》,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忽然一阵无情棒,打得鸳鸯各一方;夏季到来柳丝长,大姑娘漂泊到长江,江南江北风光好,怎及青纱起高粱;秋季到来荷花香,大姑娘夜夜梦家乡,醒来不见爹娘面,只见窗前明月光;冬季到来雪茫茫,寒衣做好送情郎,血肉筑出长城长,侬愿做当年小孟姜。

家家《花好月圆》,户户《凤凰于飞》,周璇有钱有名也有美丽,但情路坎坷。回忆天真烂漫的情趣,娇俏顽皮的神采、活泼甜美的笑容,倾听般的歌声。清音徐徐,缓缓舒漫,柔和明丽,悦耳动容,若清沏明净的山溪之流叮叮当当,淙淙潺潺,汩汩缓缓。一种老贵族般的华丽气息,透过歌声流泻出来。

袁秋华说:没想到,你喜欢杭沪的燕语莺声。没么事,我也喜欢。江南女子,温柔如水,弱柳娇花,软语侬腔,不仅男人想守护,女人也我见犹怜。

蓝新颜双指竖立唇边,示意禁声:别说话,接下来的《天涯歌女》更销魂。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哎呀哎哎呀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哎呀哎哎呀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人生呀谁不忆呀忆青春,小妹妹似线郎似针,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哎呀哎哎呀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袁秋华唏嘘:对于女人而言,人生经历,越简单就越幸福,我不想遭遇太多情感与心灵的磨难,吃遍苦头与酸楚,留下敏感和多疑的暗伤,从而伤害无辜,败坏自己,背负愧疚不能解脱,无法拥有宁静的满足,自信从容地潇洒过一生。我现在特别向往平静和简单,希望世界上所有的戏剧情节,都不要发生在我身上及家里,我只在文学上反映人间的悲欢离合就行了。

蓝新颜油腔滑调:不要饱经沧桑,那还不简单?嫁给我,让我宠溺,今后只做小公主,不就得了!

说毕,拿眼偷偷的瞄她,观察她的反应,神情带着些许羞赧,又有些许愉悦,还带着一些期待,瞳孔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

袁秋华头别过去,悄悄笑了:这听起来,就是个笑话。

她满厅溜哒,赏艺品古玩,一枝方天画戟,吕布手使的那种兵器,直立几架。一剑,一剑鞘;一弯弓,一弓胎;一铜箭,一箭匣;淋琅满目,类列柜台。房中独摆虬龙盘柱式花几,景泰蓝瓶间插一束金黄灿烂的干枯狗尾草,一只座秃鹰标本正欲展翅飞翔冲向窗外的苍穹。抬头,墙挂羚羊角,牦牛头骨,藏绒壁毯,平磨螺细合盘,金丝草编扇。文人的书,武士的剑,如此配置,精巧美观,不同凡响。古人曰:一琴一剑,抒我怨愤,一灯一影,伴我凄清。

靠窗一张雕花老板桌,红木的,古色古香。案头立一铜香炉,佛香袅袅,狂风吹不尽,无风亦自摇,更为斗室凭添一份神秘。左右皆堆起尺高书本,延展如长龙,似双龙戏珠一般。书桌可为琴棋书画,可供品茗阅读,文化味氤氲缭绕,是不可多得的清幽雅致之境。不难想象,布衣布鞋的他,宽衫大袖的他,于案前正襟端坐,腰板挺直,仿佛是聋子,仿佛是瞎子,还仿佛是一尊雕像,一手夹烟,一手执笔,时而奋笔疾书,时而冥思苦想。其头深埋其间,背影极具美感,极动人心弦,令人不由得萧然起敬。

窗外风景,四时天色,为壁画,左右以联托之。联日:不因清贫而萎琐,室雅何须大;不为无人而不芳,花香不在多。横批曰:何陋之有。

好!袁秋华叫一声,回眸对蓝新颜说:何陋之有?世事闹烘烘,何处可觅此清静幽爽之处?世人臭哄哄,难得相遇此新儒古雅之人也。

诗文字画,装饰摆设,疏密相间,错落有致,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相得益彰,明明白白地告诉访客,主人是个特知道生活,也懂得生活的人,且也肯定是个心境非常平和,充实,超凡脱俗的人。滴水可知太阳,行品德操显焉,人气才学露焉,岂凡庸之辈哉?来者读之,观之,解之,玩味之,油然而生崇敬之情,眼里闪烁着温润的感动之光,勃兴而发亲切之感,亦升起思齐之效也。

蓝新颜突然回过味来:咦,你刚才是不是说“只在文学上反映人间的悲欢离合”?快告诉我,你是爱好者,还是业余作家?我的天神啊,你不会是专业作家下来体验生活吧?

袁秋华反问:这三者,有区别么?难道你要区别对待吗?我偏不告诉你,势利眼,不交往,气死你!

蓝新颜拍头,懊悔:噫,原来是我有眼无珠,不识金镶玉。本以为救个美女,没承想还是才女喔,女子重感情,疏思想,多数有口无心,胸大无脑,往往肤浅,市侩,平庸。唯有智慧的女先生,研究学问,著书立说,会做人,会做事,帮人助已,最难求。

袁秋华懒得理他。她推开书房门,但见房中满满几架书,环墙皆书也。前后左右交差排列,象图书陈列馆,文人本色,爱书成疯,如痴如醉,爱得一塌糊涂。正如南陆子所言,吾室之内,或栖于椟,或陈于前,或枕藉于床,俯仰四顾,无非书者。

工作室挂满蓝新颜的作品,书法房都是书法条幅,行书,隶书,草书,楷书,汉体,宋体,唐体,金文,藏文,铭文,甲骨文;摄影间都是摄影照片,人物,风景,婚纱;画室都是图画镜框,漫画,油画,国画。

诗词字画都布置谨严,一丝不乱,时髦而不乏温雅清萧,摩登而不乏幽然闲逸,整体欣赏效果便类似中国古典工笔画,有留白,有彩绘,有浓墨清点,有灿烂洒金,雅俗共赏的东方情调,原本就是最容易燎原的点点野火。中国书画历来以文人书画为正宗,而非民间艺术,因为它最能体现文人学士的思想,情趣,个性,品格。无论贵族权门,小康人家,还是破落户,皆以无文人字画为耻,但凡居家必购买。山林是胜地,一营恋变成市朝,书画是雅事,一贪痴便成商贾。作为卖方的文人不便自甘其后,或提笔,或馈赠,或收藏,或赏玩,或鉴别,或造伪,或品评,工作室理所当然成为展厅,既扬名,又图利,所谓名利双收也。

四门洞开,袁秋华移步欣赏,赞叹不已:哦,我的天啊!这笔墨用的,堪称笔笔有情,字字生辉啊!真是多才多艺哩,每一门功夫都需要靠勤学修炼,才能不断进步,至少十年磨一剑,最终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书桌正上方,悬挂一欧楷横幅。

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

如此,安好。

深谋若谷,深交若水,深明大义,深悉小节,

已然,静舒。

善宽以怀,善感以恩,善博以浪,善精以业,

这般,最佳。

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怍于人,无惧于鬼,

这样,人生。

——丰子恺《不宠无惊过一生》

袁秋华止步,沉思默想。

蓝新颜解说: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些东西--自由、尊严、爱情、知识、文明、梦想,从现实功利,经世致用方面讲,是没有什么用的,不能当衣穿当饭吃,可人生,不是拿来用的。

袁秋华被触动:它却有着物质之上的满足精神需求的用途,即用美给人带来情感的共鸣和精神上的愉悦。这些一再救赎本我、对抗利害的无用珍宝,才是人诗意栖居的良药。

蓝新颜附合道:人类和其他生物的区别,只在于创造和传承着文艺,涵蕴了人的感情,志气,趣味,意义。

袁秋华调皮起来,捣乱道:果真都是你的手笔?我想一睹风采,眼见为实!

蓝新颜泼墨挥毫: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

袁秋华点评:狂草,运笔牵带连绵,气势奔放洒脱,颇有张旭之醉风哦。狂傲邪魅中,又带着点书生的忧郁喔。

蓝新颜将毛笔递过来:献丑!见笑!识得张旭,断得草书,你这女子,非比寻常,不简单啊!切蹉一下嘛,轮到你了呢。打擂比武,怕输么?

接笔的时候,她只是无意中触碰了一下他的手,他却马上反弹回去,像个小女生一样,脸“刷”的一下就涨得通红。

她用诧异的目光望着他。眼神交汇的刹那间,他既紧张又惊慌,心一颤一颤的,就像雨打芭蕉一般,神态越发不自然,赶紧低下头,看着地面。

袁秋华扬眉,舒眼,轻柔浅笑,右手醮墨,左手抚平宣纸,略一沉吟,提笔而就: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

蓝新颜凝神端详一番,欣喜一笑,右手抬起,五指叉开,当头一罩,给她来个摸头杀:结体宽博深稳,运笔酣畅圆润,上乘之作,适合当字帖,供学子临摹呢。行书,娟秀古朴,风神灵逸,选词,仪态高雅,恬淡静穆。工整严谨,简洁有力,有内涵,有格调,意蕴精微,脉络得法,神采飞扬,清爽自然,得学究风骨。实在是太厉害了啊!

突如其来的亲近,惊吓之际,虽有些唐突,却让她脸红心跳,浑身犹如过电,变得麻酥酥,软绵绵,脸上涌现羞涩的红晕。

看见袁秋华的娇羞,蓝新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眼里流动出不好意思。

蓝新颜的歉疚神色,令袁秋华感到好气又好笑,嘿嘿乐了,佝腰曲背,右手捂着胸口,左手指着他,笑得说不出话。

蓝新颜摸不清根底,探不出深浅,辩不明虚实,越发懵懂。

目睹他的窘态,她心里欢喜,整个人都十分快活。调戏念头顿生,蹲到地上,耍几个青蛙式跳跃,然后就地一歪,斜躺地上,头枕臂弯,抛个媚眼:靓仔哦,你高高在上,承让这招,不要太高明呀,我都被你捧杀了啊!死啦死啦的。

爱玩爱闹爱疯,鬼马精灵,生活才会不单调,才会有乐趣。蓝新颜的紧张不翼而飞,朝她拱手作揖:出身高贵,见识非一般女子可比咧!家学渊薮,想必琴棋书画茶酒花,诗词歌赋舞弹唱,都优秀啦!汝心态平和,眼界淡远,吾甘拜下风。

袁秋华开心得翻滚一圈,手肘支地,手掌撑头,笑眯眯看着他,摆手谦让:谬赞。哪里嘛,不敢当!你凭实力单身哩,完美心这么强,小心一直单着哦。

蓝新颜说:抬举了。棋逢对手,我不错,你也不差呵,势均力敌,真过瘾!没有一定的文艺修养,甭说看不懂,听都没听过。

夜凉如水,斗室一尘不染。竹几上,一壶两杯,一琴一箫。两人坐在阳台里,悠闲自在地品着功夫茶,明月之下,清风之间,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

自诞生起,就被抛弃。孤独的徘徊于世间,却与世间的一切格格不入。既改变不了那个开始,也决定不了这个结局。

面具的笑容,遮挡不了我的悲伤,谁能看到我含笑的泪眼?

一直在狂风暴雨中飞舞,不断的变强,只是为了守护我们的家园,等候你的归来!

赏心乐事谁家院,良辰美景奈何天。

待月西厢下,门户掩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娴静时似姣花照水,行动处如弱柳扶风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青年风华正茂,如今诗意芳华。

玉在匱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寄寓客家,寂寞寒窗空守寡。

倘修仙佛,休偕佳偶但依僧。

袁秋华或起舞,或吟诵,时而俏媚,时而动人,低眉垂眼,轻颦浅笑间,又透着着一股傲气!托腮注视,点头微笑,一举一动自带仙气,仪态很柔美,一言一行彰显文雅,气质很高贵。

蓝新颜欢呼,鼓掌:似乎就是一个古诗词接龙大赛了,比的就是谁的妙语连珠多,出奇制胜的人,才能活到最后吗?

袁秋华扪心,发问:你想表达个什么意思?

蓝新颜抚额:我的心思,你看见,或者看不见,你懂得,或者装糊涂,我会一直都这样,不消也不减,不弃也不忘。

袁秋华双手交叉,枕在后脑勺,仰天大笑:刚认识,你还不了解我,老实说,我是个难弄的人,不管初衷怎样,结果往往把事情搞糟。比如,一个能工巧匠,花费时日精心制作的陶瓷器,一头蠢驴,一秒钟就能毁坏掉。

蓝新颜搓手,呵呵乐了:沉闷,慢热,被动,隐忍,终究是比较复杂,却又意气用事,敏感冲动,蠢驴对犟牛,大家都差不多。做对一千,打动不了我,做错一件,瞬间就会心死。

袁秋华起坐,上身挺直,看着他帅气的脸庞,深邃的眼睛,脸上满是灿烂明媚的笑容。肆意张扬,语气中满满的自信和得意,仿佛什么事情都打不倒一样。

蓝新颜冲她咧嘴一笑。这邪魅一笑,这忧郁的眼,那种帅气的笑容,硬汉形象一下就出来了。在儒雅中总是透着一丝俏皮,似乎在看透她,又似乎在开玩笑。让她在他眼前,总是无所遁形。

袁秋华深吸一口气,吞吞吐吐地说:你信术数命理么?长辈请高人给我批算过八字四柱,两虎同穴,说是两虎相争不死也伤,谓含克夫之灾,双猪同槽,说是财大富大,福禄双全,谓之旺夫益子,老来儿孙满堂,后人贵不可言。我的第一任丈夫,命中注定不能保其周全,是垫脚石,难道你不害怕吗?

蓝新颜嬉皮笑脸:瞧你这严肃认真的样,我好怕怕哇,尿都吓出来了!我接受唯物辩证法,反对唯心主义,命运之说,无稽之谈,不可信,担忧个咩?想害我失眠,没门!

袁秋华离座,来到阳台边,手扶栏杆,俯视城市夜景,仰望璨灿星空,回首道:别痞,你不介意,但我在乎啊!

蓝新颜的目光追随着。一件紧身束腰装,衬托杨柳细腰,身姿高挑曼妙,搭配超短裤,突出筷子腿,蜜桃臀,时尚火辣,少女感十足。横波流转,粉面娇羞,艳如桃花,认为她做什么都对,哪怕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说一句话,眼神也胜过千言万语。斯斯文文,清新秀气,温婉大方,长发飘飘,回眸一笑,很有女人味。尤其是撩发的动作,乌黑浓厚的披肩发,像瀑布从头顶倾泻而下,它、妩媚、健美、洒脱、有一种素朴和自然的味道,如黑色的锦缎一样光滑柔软。还有抿嘴的动作,咬唇的动作,吐舌的动作,像个顽皮的小孩。心灵手巧,剪窗花,拆纸鸟,弹琴吹箫。手指灵活,比划倒影,宛若皮影戏,忽而手枪,忽而孔雀,忽而划拳。身段柔软,耍倒立,一字马,玩压腿,下腰,古灵精怪,太可爱了。嘴角上扬的微笑,若隐若现的酒窝,柔浅细巧的卧蚕,渐渐发现,慢慢欣赏,惊喜也随之而来啊!她的美,越看越多,越看越耐看,就得慢慢欣赏!

蓝新颜吹声口哨,甩个响指,哈哈大笑:我年轻,上进,又钟情,不信怪力乱神,不畏妖言惑心,拜托啦,信任我,依赖我,不会错!

袁秋华脸颊绯红,低下头去:忽冷忽热捉摸不透,就是个戏精哦,犯花痴哈,越来越搞笑咧!

蓝新颜引吭高歌:好男人不会让心爱的女人受一点点伤,决不会象阵风在深夜里游荡,好男人不会让等待的情人心越来越慌,孤单单看不见幸福会来的方向。

袁秋华崇拜比自己更强大的人,对威严而又强势的男生,有一种莫名的崇拜,觉得下命令的男生,特别的威严,也特别的帅气,这种帅气不是长相的帅气,是内在的威严里又带着骨子里的温柔。这种崇拜是一种敬畏,也是一种尊重。蓝新颜容貌,像极吴彦祖,长相俊朗,身材一级棒,吸引她的不仅仅是外表赏心悦目,更主要的是神情的忧郁、气质的优雅。他智商高,学历高,正义有担当,情商也不低,充满生活情趣,做事情有自己的一套风格,也是雷厉风行的主角人物。

她从小独立自主,想要什么只会凭自己实力去获取,毫不在乎物质条件,感情融洽,精神默契,心情舒畅更重要。哪怕嫁给皇上,尊贵如皇后,倘若独守寒宫,惶惶不可终日,长期以泪洗面,那种孤独寂寞冷的生活,她必是不屑一顾。她喜欢自由自在的感觉,天生内敛,低调,不贪求,不攀比,不在意他人的关注和赞赏,更不愿成为大家的焦点,不畏苦累,不惧毁誉,只盼望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爱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平凡日子,越简单越踏实,越轻松越安然。

蓝新颜的喜欢,简单、直白、明了,她心里自然知道,因为害怕受到伤害,所以表面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情不伤人,便伤已,不爱也罢。蓝新颜家境太优越,能力太优秀,好得难以置信,况且他的妻子不好当,既要是生活上的贤妻良母,又要是精神上的灵魂伴侣,又要是财经上的强中高手,还要是职场上的女豪杰,不仅要分担责任,又要承受压力,还要接纳风险,甚至随时破产,背负巨债,可能今生永无翻身之日,或许变成穷困潦倒之人,再加上,人前显贵,人后受罪,看似安逸,实则神劳,肩担社会道义,身驮时代使命,不昧良心不负亲,奋起时,百舸争流不进则退,成功后,傲立潮头高处寒,亦苦海无边也。

袁秋华自幼接爱严格训练,承袭家族复兴使命,早已体验到,压在肩上的担子有多重,身上的伤痕就有多深。成长路上的悲伤与欢喜,迷茫与奋斗,叛逆与妥协,得失取舍与恪尽职守,有所为与有所不为,无不让她疲倦,不想一生像祖辈那么累,活得太辛苦,向往闲云野鹤般的自由自在,甘愿清心寡欲,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因此抛开一切,南下打工,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她不图享受,无野心,知晓能力有限,自己的家族责任尚且担不起,要暂时逃避,原本自顾不暇,何谈分担他人责任?蓝新颜的高标配,反倒令她有些望而怯步,于是退避三舍,自求安宁了。

蓝新颜佩服比自己更优秀的人,聪慧善良,懂事明理的女生,能够一下子撞入他的心房,跌入他的心窝,这股澎湃的激情,让他不能自已,决定一定要追随这位女生,把自己变得更加的强势。袁秋华家学渊博,源于几代人的悉心传教。自然出类拔萃,他祖辈皆是农民,才华见识都靠自己摸索,根底较浅,但文艺历来不乏相通的基础及共鸣,虽然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然而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想藏都藏不住。

相遇亦像久别重逢,对方什么梗都能接住,简直就是神灵在助啊!你懂得我的需要,我明白你的喜欢,互来互往,感情便流动起来,仿佛水波荡漾,在两个人心间晕染开来。爱在心中缓缓流淌,无言也是温暖,情在眉尖舒展,无声也是幸福。一个眼神超过诸多言说,争吵根本就吵不起来。缘分之巧,就是如此之妙,那一刻,既不木讷乏味,也不粗鲁猥琐,你我心下欢喜,并且相互懂得,分分钟都妙不可言。

都心地纯良,直爽坦荡,乐观豁达,相处起来舒服不累,都有文人的情怀,书生的操守,君子的风采,绅士的品味,且纵横捭阖,才思敏捷,妙语解颐,守着窗边的皎洁白月光,感受静谧的美妙与诗意,类似青灯古佛前的诵经打坐,一副惜香怜玉的心肠,却包裹着一颗滚烫的佛家的慈悲心。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彩云易散,皓月难圆。方寸之内循规蹈矩,不越雷池一步,也不挑战世俗一分。

顺其自然才是硬道理,也是上上策。

人生百年,一个“情”字,让人割舍不下。最难过的,莫过于当你遇上一个特别合拍的人,却知道永远不可能在一起,或迟或早,你都不得不放弃。两个相爱的人,能不能在一起,不是感情所能决定的,而是由现实需求决定的,这就是生活无情的地方。每一想起,瞬间就痛哭流涕,泪流满面,心如刀绞,哭得撕心裂肺。爱他成疾,药石无医。眼睛为他下着雨,心却为他撑着伞,始终放不下牵挂。

再面对,却又满心欢喜,笑容满面,高兴得如同枝头欢唱的小鸟。看见他,开心得没羞没臊,笑得没心没肺。眼里全是他的倒影,一见他就笑,笑得像春天的花儿一样,笑得像夏天的凉风一样,笑得像秋日的果子一样,笑得像冬日的暖阳一样。

婚姻和爱情是两码事。爱情的本质是欢喜和激情,婚姻的本质是利益与秩序,需要包容和隐忍,更多将就和凑合,但没有谁是奉旨成婚的。虽然单纯,但并不傻,自己再怎么冷,别人的衣服,绝不贪图。纵使试过,未必就能如意。紧箍咒戴上,惊惶如焚,偶碰成双,黯然神伤,心脏被电击了一样,一阵收缩,一阵开裂,然后破碎,滚落一地。

然而,痛苦,煎熬,有何用?君生我未生,我生君未老,拼尽余生气力,比不过她的先到,她的好运。都劝好聚好散。嘴上说笑容易,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人?爱而不得的无奈,视而不见的放下,不是哭哭这么简单,不是说说这种心情,都说时间会治愈一切,然而,那段时间,多少人扛不住!这种经历,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这些惩罚,早已得到。但不知怎的,他,还是任谁也取代不了。

见时欢笑,转身泪下。追忆美好时光,忍不住悲戚与苦楚,止不住忧伤与无助,禁不住热泪盈眶。情到深处人孤独,爱到浓时心会痛。已经习惯难受,习惯思念,习惯等待,可是却一直不能习惯看不到他。

忽然,明白天意是什么,适可而止,过犹不及,凡事该有度。今生情,是劫,是孽,注定有缘无份。

由于龙戒的召唤,袁秋华不得不去北京。恋情还没开始,就已结束。蓝新颜说过,我心疼你,疼到忽略自己。我相信你,信到怀疑自己。

相爱的人,原来心灵,彼此有感应,你难过,所以我难过,你快乐,所以我快乐,你悲伤,所以我悲伤,痛苦着你的痛苦,开心着你的开心,幸福着你的幸福,完全感同身受!

嗔怨恨,断舍离,断不了,舍不得,离不开,心有千千结,念有万万想,心心念念,必有终点,恋恋不舍,总须不见。相遇总是不期而至,离别多是蓄谋已久。

想留的留不住,想要的要不到,该来的不来,该走的不走,人生就是这样阴差阳错,充满变数!

正所谓,时也,运也,命也!

命就是命,命该如此,人还说什么?

不然,还能怎样?

完璧归赵

蓝新颜去学校上课。

袁秋华一觉睡到中午。她去工作室,竟然看见袁哲学在整理书案。

袁哲学听到动静,回头发现是袁秋华,立马垂手肃站,鞠躬行礼:二姑娘安好!

袁秋华笑道:又不是瑶山,又没外人在,不必拘泥小节。你近来可好?一别几载,没想到你我相遇,如此境况。

袁哲学说:今晨,听蓝少说,他昨晚救了一个小姑娘,没料想居然是二姑娘,您!

袁秋华说:嘿,一言难尽。你帮我个忙,跑下腿,好不好?

袁哲学说:有何事?当效犬马之劳,二姑娘尽管吩咐。

袁秋华亮出凤戒,交待他到哪里,找何人,说什么话。

袁哲学听令而去,赶紧执行。

一卷风云龙凤榜,囊尽天下奇英才。龙凤榜创建于清末,由袁家祖上传下来,可谓历史悠久,在两湖两广声名远播,百年老字号了,江湖各大帮派都客气三分。龙凤对戒即是龙凤榜的象征,见龙戒,凤戒,退让三步。

龙戒藏于官场,凤戒隐于商界。龙戒的第一任得主是张之洞,凤戒的第一任得主是袁雪庵,分别掌管两个系统,互相渗透,就像合伙关系,互帮互助,互惠互利,共同发展。龙凤榜,其实是张之洞在江湖中的势力所在,所谓身在庙堂心系江湖,能力有多强,背景有多硬,势力有多大,不言而喻。

朝廷内上演的“皇”家恩怨,太后党与皇帝党争权夺利,保守派与维新派视为天敌,清流学究与洋务运动对台弹劾,其精彩程度丝毫不亚于前朝。乱世,江湖比庙堂更可靠。熟悉清末往事的都知道,张之洞善交天下朋友。伴君如伴虎,天威不可测,万一失势,被软禁,或被放遂,甚至被追杀,他也能地“逃生”,远遁江湖。在庙堂大佬那里,张帅很可能会沦为有些人晋身的投名状,他仍难离庙堂稻草人的危险境地。而在江湖大亨那里,张公则一定是他们必保的江湖牌坊。你若看得起,我必兜得住,这是江湖上的一种义气。但要把这种义气,攀情深,结交重,也得有一个前提,必须和江湖上真正的实力派有交道,首先自己也是尊贵不凡的实力人物,正所谓对等交换,利益为重。

这种在江湖上获得极大成功的头号人物,挖其精髓说透了,其实就两点,一是取利,还不得罪人,二是为人处事,先重道义。走江湖,闯社会,这两点看似简单,做起来却很容易纠结、走样——取利时要么不敢伸手,要么不会伸手;为人处事要么不懂担当,要么不守底线。因为这些纠结、走样,现实社会中很多人活得,既成不了流氓,也谈不上君子。这种似是而非,不好不坏的状态,其实很温吞,很窝囊。但仔细研究江湖大佬,黑帮大亨,乱世枭雄,他们不仅想得明白,做得也很利落,取利时他们是耍尽流氓手段,为人处却又有那么一些担当,有那么一些底线,除非摊上天大的事,总是用他们的江湖担当和底线来撑起人字的那一撇一捺,这是他们在江湖之所以吃得开,立得住,走得远的根本。

张之洞创建龙凤榜,庙堂的权威有,江湖的势力有,交换的真金白银也有。拘于官职,却又不能抛头露面,故而隐藏幕后,让心腹幕僚代其暗中操作,方圆通变,灵活经营,运转壮大。从利益关系之间,综合平衡的角度去看,特定人物在特定的环境下,他们的所作所为、命令、决断,肯定是多种力量角逐,多方利益交换的的结果。

龙凤榜依赖官方情报渠道,为某些江湖势力提供消息,江湖势力同样也是龙凤榜的保护伞,所以它才是江湖上绝对安全,无人敢招惹的存在。龙凤榜靠贩卖信息吃饭,江湖靠实业吃饭,双方各有各的市场,生存空间。如果非要说依靠的话,那么江湖依靠龙凤榜要多点,毕竟要逃避官方的清除,围剿,情报及时能保命,才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依江湖庞大复杂的信息收集站点,不是办不到,只是龙凤榜提供的第一手材料,得来更便捷,更准确,更广泛,更可靠。

龙凤榜在江湖中,能够存活百年,并且得到江湖的认可,各色人等都以能上龙凤榜为荣,已经暗示着龙凤榜就是权威,背后自有实力,多方势力的支撑。要不然,它知道这么多的秘密,其间社会变革,国策出台,行政治理,经济布局,甚至泄露天机,关系到江湖之存亡的绝密,却没招致祸事呢

经过改朝换代,龙凤榜似乎已然没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袁秋华已然知晓,龙戒不在王子安手上,被谁收藏,她也不清楚,至少明白这人官方地位不低,势力范围不逊张之洞一头,也会暗中护她周全,她不用打探也知了,凤戒现世,约等同龙戒露面,头面人物忌惮三分。

袁秋华天资粹美,敏锐机警,却不攀亲附贵,财途官路皆不走,甘愿隐形底层,所图的就是江湖的随性潇洒,淡泊名利,来去自由。若要说她甘心听从谁?除了龙戒。龙戒在武汉,凤戒也留武汉,龙戒去北京,凤戒也去北京,龙戒到广东,凤戒也来广东。无私帮助谁?也就只有她喜欢的人了。

以上大局形成,两股势力碰撞,以凤戒现世流露出的复仇之念头,龙戒不见手尾的追究,江湖清理门户的纠查,至此四个联防队员,必残结果已然形成。不火拼,没损失,既遮丑,又报仇,只待计划实施,过程的手段和心机只是陪衬。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江湖真是险恶!真君子在江湖行走,到处都是荆棘大刺,滞留在底层草根夹缝中,注定吃不饱,穿不暖,只有躲在暗处的高层伪流氓,才能在江湖上吃着“猛油滚辣”烫手火锅,唱着“斯文人情”义气歌,还显得宽宏大量,得好评,受追捧。江湖谋略,对症下黑药,从来阴险狡诈,吃喝嫖赌抽是获利手段,但不会怜惜害群之马,欺男霸女乃是人间大忌,没人会搅破这个“还手”局。

袁哲学依言行事,凤戒拿去又带回。

第二天凌晨,袁秋华起床,看见门下有一封信。她打开,内装“两证”及二百元,信纸上写一行毛笔小篆字:毛贼不恭,冒犯金主,完璧归赵,但求一笑泯仇,冰释前嫌。

蓝新颜惊问:是何缘由?

袁秋华清楚其中因果,却讳莫如深。她笑谈一事:袁哲学刚旅游回来,说他在某处猴山被猴子抢走了手机,而且还挂在猴山一棵树上。他找管理员,管理员找猴王,猴王找那个猴,那个猴把手机递回来了。

蓝新颜半信半疑:这么简单?

袁秋华说:这叫一物降一物,就问你服不服?

蓝新颜说:我水土不服,就服你!

挡箭牌

蓝新颜比袁秋华整整大一轮,既是她的人生引路人,还是她的授业老师。初遇时,他是中山大学医学院的临床医学讲师,在他的建议下,袁秋华报考了中山大学中文系的夜校,他虽是学医的,但国画,写作,摄影,漫画,书法,非科班出身的业余爱好者,却名声传内外,都是一流水平,同时也是夜校中文系的老师。

袁秋华青春靓丽,才华横溢,拿奖拿到手软,是校花级人物,她言行典雅,仪容高贵,体态娇娆,身姿柔美,当时很多师哥,学兄,助教都追她。袁秋华面容清秀,身材纤细,长发飘飘,穿一袭素淡的旗袍长裙,盘扣立领的精致古雅,玲珑曲线的妩媚神韵,看上去气质优雅,曼妙万方,温柔似水,且沉稳大气,端庄和善,撑着一把点缀着紫丁香的雨伞,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慢慢腾腾的行走,袅袅婷婷,给人一种很轻盈,很灵巧,很柔软的感觉。眉似远山,眼含秋水,温婉娴静,翩若仙娥,回眸一笑,脉脉不得语,点滴总美好,让男生迸发抒写诗情画意的冲动。霞粉的亮丽,乳白的纯洁,天青的清爽,湖蓝的恬静,墨绿的华美,每一件都吻合气质。织锦,丝绸,棉布;刺绣,印花,蕾丝;压褶,滚边,开叉;长袖,短袖,无袖;碎花,流纹,素色,每一种都能驾驭。蚕丝披肩,珍珠项链,针织外套,纱网丝巾,每一样搭配都相得益彰。一帮男生比赛写情书给她,打赌谁能将她追到手。可惜美女的眼光总是特别高,她直到毕业都没被任何男生打动芳心。

三年夜校期间,蓝新*辆哈雷摩托车,俩人一起去,结伴回,既是护花使者,也是专属摄影师。袁秋华身材好,形象美,气质佳,蓝新颜悉心扶持,不仅将她的旗袍照投寄时尚杂志社,成为封面女郎,还推荐她参加“丝路之花”模特大赛,再动用各路资源,前后打点,助阵助威,最终促成她进入总决赛,位列前十名。他竭尽全力,帮她打响知名度,名震一时后,毫无争议的成为工作室的首席模特,自然机遇倾斜,又炒又捧,让她成为挂历女郎,台历女郎,风光无限。

在蓝新颜的提携之下,袁秋华春风得意,光彩夺目,不仅是他的摇钱树,还是他的掌中宝,当然事事提防,避免被人拐跑。其实他是多此一虑,莫说士为知已者死,他对她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提携之恩,单凭当初落难之时,他能援手收留,袁秋华也必会誓死相随,舍命来报,践行祖传的忠诚口诀,师爷对雇主忠心不二,毕生不渝,至死方休。这是男人间的信任与承诺,即使袁秋华是女孩子,她也不能背信弃义,只有匿蔽女孩子的特征,用男人的心智与他交往,回避男女之情,忌讳小女儿心态,尤其是嫁娶之事,对雇主动心生情,无异于在江湖自断后路。

人的感情,确实很玄妙,最初起意是什么,最终止境还是什么,友情也好,爱情也好,第一次打交道的感觉,往往奠定了此后来往的基调。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倘若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人,那么不管这个人为对方付出多少,都不太可能因为感动而爱上这个人,有时反而会因为不想“欠太多”而逃之夭夭,避而远之。

内心喜欢谁,或不喜欢谁,很难被外界所左右。真爱,不需要费尽心思讨好,而是一见面就忍不住笑。感情讲究互动呼应,彼此甘愿,付出了就要得到回报。“付出不求回报”这种态度,就像中大奖一样,虽然感觉“捡”到“横财”,心情比较爽,但花起来也挥霍无度,不会像对待自己辛苦赚的血汗钱,一分一毫都会珍惜。别幻想感动对方,好处照拿,但却希望你离他远一点,非但不会珍惜,不会心存感激,反而会觉得厌烦,认为你傻笨蠢,除了冷落,嫌弃,始乱终弃,你什么都换不来。追根到底,只怪你自己犯贱倒贴上去,被他伤害,也怨不得别人无情义。

如果男雇主与女师爷真心相爱,可以步入婚姻,可以相夫教子,但师爷的事业与地位也结束了。一旦爱情没了,一切都变了,当初的感觉找不到了,再也回不去从前了,做朋友都没可能了,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友情呢,也许日久生爱,可以转化成爱情,可一旦爱情死了,友情也随之灰飞烟灭,余生只剩下悔恨,或是遗憾。

与其这样,还不如不爱,就做一辈子的黄金搭档。

蓝新颜穿白色西装的样子,既风流倜傥,又潇洒自如,将小女生迷得不要不要的,看他的眼神里,全是对他的崇拜和爱慕,投怀送抱者有之,飞蛾扑火者有之。但他都视而不见,置之不理,断然拒绝,“不好意思,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女生一眼就能发现蓝新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袁秋华转动,哪怕她在人群里和别人嬉闹,他也会痴痴地偷偷的看着她,可当她回眸和他对视的时候,他又不敢迎接她的眼神,但脸上一直挂满浅浅的笑容。袁秋华聪慧美丽,有才华有见识,穷山沟来的打工妹,能够脱颖而出,真不是吃素长大的,跟她较量争斗,分分钟让你下线,输得狼狈,小女生自觉不是对手,至此经旗息鼓。

三十几岁的老师,二十几岁的男生,沉稳对浮夸,成熟比稚嫩,练达比青涩,有为比苟活,差别当然明显。况且,小男生莫名其妙的表白,没有分寸的殷勤,唐突的亲密,肤浅的嘘寒问暖,笨口拙舌的聊天,让女生瞬间无语,连最基本的交流兴趣都没了,自然也感动不了袁秋华。

遇到此类尴尬事,蓝新颜就出手搅乱了,“这位同学,你是哪系几级几班的?要造反啊!我隆重介绍一下哈,她是我的未婚妻,今后再见面,要记得尊称‘师母’,晓得不?”男生被说的小脸一红,赶紧闪人。

蓝新颜一句假话,袁秋华就升级为师母,稍后被同学们恭敬而远之,冷谈回避,等同于孤立了起来。

忙得充实的人,没心思议论别人,过得好的人,没心情在意别人的评价。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原本约定互为挡箭牌,蓝新颜假戏真做,似乎越界了,反倒变成最大的麻烦。袁秋华红着脸小声责问:你骗人,缺德不?

没有!

耍无赖,你是男子汉不?

不是!

狗皮膏药,你还要脸不?

不要,师公要师母亲亲,抱抱!

你不要像苍蝇一样盯着我,行不?

不行,苍蝇只盯臭鱼,烂虾,腐肉。人以类集,咱俩这是臭味相投!

蓝新颜一耍贫嘴,说些特别纯情的话,一点都不成熟。袁秋华就没辙,越没反应,他越来劲,越反抗,他越开心,越搞不定,他越要征服,装糊涂也非长久之策,关键是还影响到她的心情,只有一高冷之招,不和他说话,不理睬他,甚至对着干。让坐摩托车,不坐,让去上学,不去,让吃饭,不吃,让睡觉,不睡,不让玩电脑,非要玩,不让熬夜,非要熬,不让去酒吧,非要去,不让吸烟,非要吸,不让夜不归宿,非要疯到凌晨。

两人住隔壁,既是邻居,还是房东与房客,还是雇主与员工,但袁秋华进出来去,绷着个死人脸,整天不说一句话,见到蓝新颜就跟不认识他一样,让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傻逼,“不是我看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太快。”

几天折腾下来,袁秋华消瘦一圈,憔悴到让人心疼。蓝新颜看在眼里,怜惜在心上。闹钟响几遍了,她还赖床上睡懒觉,压根不想去上学。

蓝新颜敲门:收房租啦!

她不吱声。

蓝新颜叫喊:断水断电,断网络,断煤气啦!

她也不开门。

蓝新颜吆喝:发工资啦!

她还是不理。

蓝新颜拿备用钥匙开门进房:你被开除了,你被退租了,请收拾东西,出去吧!

她仍是没反应。

蓝新颜喃喃:装聋作哑?装死?嗯,不会真死翘翘了吧?

他被嘴里冒出的这个“死”字,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中指弯曲伸到她鼻孔下,急忙来探鼻息。

蓝新颜如此闹腾,袁秋华就算睡得像只死猪,也早已被他吵醒。侧耳听着他搞的动静,闷在心里偷乐。他伸到自己鼻孔下的中指,让她感觉特安心,高兴之余,不禁顽皮顿起,猛然张嘴,伸直舌头,舔了他中指一下。

蓝新颜的中指,突然被舔,猝不及防地又吓了一跳,他像被火苗燎了一下,被滚油烫了一下似的,双脚蹦着,飞速弹跳开。

袁秋华拉扯被单,蒙着头脑,躲在被窝里大笑。

蓝新颜掀开被单,对着她耳朵吼叫:你又调皮,捉弄爷!看爷么样收服你!

他摇晃她的身子,翻她的眼皮,捏她的鼻翼,拉她的头发,拍打她的脸蛋。

袁秋华举手投降,答应照常上学,他才罢休。她揉着惺忪的双眼,摇摇摆摆地爬起来,还打了个不小的哈欠,哼唱,“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梳头也哼,“我是一只小小鸟,怎么飞也飞不高”,洗脸也哼,“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生不伤悲。”

歌哼得一点都不动听,像手工锯木头,哧啦哧啦,且断断续续,不仅刺耳,还割肉,令蓝新颜心焦气躁。

袁秋华拨弄着衣橱里的衣服:我要换正装了,你不回避一下吗?

蓝新颜退出,在走廓安静等待。袁秋华平时轻言细语,温婉含蓄,从容笃定,对其他人总是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之前在蓝新颜面前,却一改素日谨小慎微的作风,大大咧咧,无拘无束,总是掩不住的笑意,和停不下的话语。现阶段却主动关上话匣子,安静得陌生,自然是释放不满情绪。他思忖她那些朦胧难猜的情绪迹象,他追忆她那些捉摸不定的情感讯号,开始反省,也许爱意太急切了,干扰到她意志了,追法也让她感到害怕,所以不太敢与自己互动。唉,必须先冷静下来,先做出改变,迁就一下她,循序渐进,要想小河一样绵绵不绝,而不是如海浪一样狠狠地拍打她。嗯,这种强势,实在无福消受,但她愿意和自己长期交往,肯定也是有好感的。

袁秋华长发盘在脑后,用纱网发兜固定。她穿白衬衫,蓝牛仔裤,白运动鞋,干净利落,又英姿飒爽。二人下楼,蓝新颜发动摩托车,袁秋华坐在后座,双手搂抱他的腰。他自嘲:哎呀喂,我这哪是收个学徒呀,分明是惹火烧身,招下活祖师爷!

下一秒却被袁秋华的回答噎住半天无语。她嬉皮笑脸道:噗,乖,徒孙,快带师奶奶去海边,捡贝壳,刨螺号!

蓝新颜心知,要是她不接纳自己,痛苦的只是自己,难受的只是自己,被辜负的只是自己,一颗心都在她的身上,看她的脸色,猜她的心思,有时想跳舞,有时想跳河,扮演傻瓜的人也是自己,真的很掉价,也很廉价。他叹气:我感动天,感动地,也感动了自己,唯独感动不了你。

袁秋华嬉闹:别调戏我,不然我非礼你。

蓝新颜自艾:但愿春风知我意,将你吹入我梦里。

自由书

袁焕轩忽然来广州,找到袁秋华,二话不说,当着工作室诸多同事的面,劈头盖脸打了她一巴掌。

袁秋华懵了,捂着红肿的脸,惊慌失措。

同事围拢来:咦,从哪跑来的糟老头?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动手就打啊!

袁哲学箭步上前,施鞠躬礼:二爷,您好!晚辈给您老请安!

袁焕轩红眼涨脸,怒发冲冠,抬腿一脚将他踢倒在地:千叮咛,万嘱咐,让你盯住二姑娘,切莫做辱门败面的事,羞见世人,愧对祖宗。你是么样做的?吃家饭拉野屎的狗奴才!一贯吃里爬外。

袁哲学摸不着头脑,一脸的懵圈。

蓝新颜急忙上前劝阻:老人家,请息怒。先喝茶,坐下来喔,有话好好说,有事好商量嘛,何必动气咧!

袁焕轩扬手要打他:你该杀!老子要是刀枪在手,先毙了你,再大卸八块!

袁哲学跪爬过来,抱紧他的双腿:二姑娘要是不对,都是我的过错,问起罪来,我认打认罚。蓝少是好人,莫迁怒于他。

袁焕轩扔下一封信,拂袖而去。

蓝新颜捡起,抄出信纸看着。

我无法称呼您:

而只有万分诚恳地向您请罪!

由于或迟,或早,而终究无法避免的缘故,我不得不与您说明,一件令您十分伤心的事。

请恕我直言,我是一个已成立家庭,年近不惹的男人,由于我和您女儿共同犯下的错误,她现在已经怀孕了,而且不愿意采取补救措施。

这于您,于我,都是一个晴天霹雳,而人生之难,就在于要处理许多不愿处理的事,但又必须面对现实。我与您女儿商谈无果之后,才决定告之于您,这并非说明我想推脱责任,而是想通过共同努力,尽最大可能地挽救,以把损失和影响限制在最可能小的程度。

首先,我必须向您认错和请罪,毕竟是我造成了这样一种结局。

其次,我想简略地谈谈,某些必须说明的问题,以便您了解情况,而作出明智的决择。

一我与您女儿的实质性问题出现在前年5,6月份,在此之前,她早就知道我已经成家,并有一个女孩,同时也略知我们夫妻之间的关系不是十分好,而我只说有可能离婚,并一再说明,再婚是24年以后的事情,在小孩成家立业之前,我不打算替她找个后妈。

二在与您女儿有实质性问题之前,我明确向她说明,现在的《婚姻法》已经作了修改,类似的家庭纠纷要追究第三者的法律责任。当时,您女儿明确说她不会拆散我的家庭,法律无法追究她的责任。

三因我自身经济的困难,在与您女儿的五年交往中,没有给她任何经济上和物质上的资助,倒是她对我无私赠与财物,及走上层路线,借我进军中层梯队。因此,我曾经自卑地想与她中止这种关系,但她不同意,而且一直未曾计较我的“一毛不拔”。

四在与您女儿的接触中,我建议采取某种措施,防止如今局面的出现,她说她在服用药物,而且万一出了问题,也可以到医院解决。

由以上四点,可以看出我和您女儿的关系,纯属一种精神和生理上的关系,而绝非金钱交易,物质利诱,和爱情游戏。而我真的一直认为,她也是这样同感的,且付出全部,不求任何回报。要不然,她也不会为我这种不明一文的,乡下来的穷人,作出奉献,甘于牺牲。

而现在,您女儿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并说以后的一切不要我负责。凭她的能力,和品格,这话倒不是不可信,只是用我的人生经验来推测,替她今后的日子着想,生活确实将过得相当艰难。而这种艰苦贫贱,尤其是穷困潦倒,像她这种养尊处优的娇气闺秀,是无法承担的。

一我和您女儿结婚的可能性不大,她是否这辈子真的母子相依,不再嫁人?而我又没有养外室的经济能力,和心理承受力。

二您女儿现在尚有积蓄,就算生下孩子后,休假期间可以维持,可孩子上学之前,她不能外出挣钱,母子俩又以何生存?

三我们的关系是不光彩的,但世人尚不知晓,若按您女儿的意思,顺其发展下去,倘若她身亡,或孩子得重病,必然要麻烦于我,一旦暴光,日后您我俩家,这身誉和家誉要不要考虑考虑?

四计划生育政策这么紧,要么她是生不了,要么生了要罚款,这种处罚是否很乐意接受?尤其抱歉的是,我老婆已经向相关部门举报了,先是匿名,我一阻挠,就变实名,大有鱼死网破的心劲。我是过错方,于情于理都拿她没办法,只能对您们说对不起了!

五我老婆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已焦头烂额,况且她从家里吵到单体,领导找我谈话,明示“记大过,开除党籍,停职察看一年”。我本起于贫贱,前程自毁于此,您和您女儿当初,又何必帮扶?得此劫难,成败福祸,悔之晚矣。

如果不说我自私的话,我从上面五点看来,认为我们自己悄悄处理为好,至于您对我的惩罚,那完全是可以同时进行的。而在我还愿意为此事负责之前,我还是想请求您三思而后行,理智,泠静,是此时我们最需要的。

我与您写这封信,并非说明我胆大妄为,而只想共同努力把事情掩盖,雪藏,再沉默着处理好。

我老婆带领计生的人,到您女儿单位吵闹打骂之后,您女儿说要我付出代价,这代价是什么?是要我妻离子散,还是家破人亡?

我父母得知您女儿怀了我的儿子,致电您女儿,要求生下来,交给他们抚养。他们说若我不认儿子,他们也不认儿子,要将我逐出家门。这意味着什么?我已众叛亲离,还会流浪街头!

我老婆的兄弟姐妹,将我暴打,撵出在外,随之向法院起诉离婚,申请家庭财产保全,发誓要我净身出户,扬言等小三生下私生子,再起诉这对狗男女的重婚罪,非将臭不要脸的送去坐牢不可。

其实,人就只活一口气,如果不顾一切地乱来,那是谁也不怕谁。您有权,一个电话,计生的人就退了,有孕变无孕,还需赔礼道歉,您也只要发一句话,我也会被辞退。但我有烂命一条,赤脚不怕穿鞋的,光头不怕戴帽的,您不怕丢脸,我也不怕丢人。

只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才与您说明此事的。如果您的想法,和您女儿一样,那我算白说了,也不打算苟活,惟有以命相拼了。

需要说明的是,您女儿怀孕才四个月左右,从挽救对身体的损害程序来考虑,自然是越早越好。况且,您女儿年轻漂亮,又能力非凡,嫁个门当户对的白马王子,一定没问题。

总之,这是一个现实,请您们妥善处断。如果您女儿当初情深意长,此时翻脸不认人,那我也就认栽了,人不可能一辈子不吃亏,但我绝不会放过据理力争的机会。所以还是请您理智,冷静地面对一切。

我说了,该我负的责任,我坚决承担。

最后,还是诚恳地向您请罪!

同时,也希望您理解,和原谅,我和您女儿的这段感情,也盼望您帮我了断这份感情!

一个请求您宽恕的人。(知名不必具)

袁秋华和蓝新颜虽然朝夕相处,但一直恪守规矩,从未越界,信中内容,明显是污蔑。

蓝新颜看完,叫上袁秋华,袁哲学,仨人入内室,一起分析信件,是谁写的?出于什么动机?目的何在?

封皮是工作室公用的,信纸也是工作室公用的,邮寄地址是工作室,邮戳是工作室通用的邮局。毫无疑问是内部人作案,这个内鬼是谁?书信是打印稿,查笔迹也没用。

蓝新颜说:事涉隐私,不宜兴师动众,公堂罚处,惟有隐而不发,不动声色,暗中留神观看,察言观色?找蛛丝马迹!

袁哲学说:这人行事诡秘,心思狡诈,想看到的结果无非是,你们俩相互指责,彼此疑忌,反目成仇。倘若看不出,反倒是越来越亲密,越来越恩爱,甚至大发喜贴,准备结婚,那么势必忍耐不住,主动现形,公然阻挠。

袁秋华说:老爷子对蓝少恨之入骨,怎么可能同意?

蓝容颜说:假结婚嘛,事先和双方的父母兄弟明说,只是捉内鬼,需要他们配合演台戏罢了。

袁秋华说:想得美。你擅长假戏真做,我才不上当呢。

蓝新颜说:本人玉树临风,多才多艺,有名有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就这么不入你的法眼?

袁哲学说:嘿嘿,谈正经事呢,你俩能不能不调情?说话就说话,这一脸莫名的娇羞,是怎么回事

袁秋华说:好奇怪耶,我怀有四个月的身孕,鄙人怎么不晓得?莫非我梦游女儿国喝了子母河的圣水?

蓝新颜说:我才冤枉喔,吾有妻有女,有小三有私生子,为何吾不知道?真是岂有此理!

袁哲学说:嗯,让谣言不攻自破的计策,我想到了,把处女证和户口本,亮出来,不就妥善解决了么?

袁秋华说:幼稚。这年头,什么不能造假?货真价实,如假包换,大家也习惯认为是假冒伪劣,弄虚作假。

蓝新颜说:唉,越说越荒诞,算了,无聊透顶。该咋活,就咋活,我俩又不是人民币,不可能人人都喜欢。

袁秋华说:这事就当没发生,今后谁也不许提,谁提我跟谁翻脸。

袁哲学拿起信,点燃。正烧着,他突然扔地上,用脚踩灭火苗,再拾起,翻到第三页,看着反面的字句,发愣。

蓝新颜偏头歪脸,也凑近看,越看脸上的羞惭越重,有些无地自容。

反面的字句,是袁焕轩写给袁秋华的忠告。

孩子,你怎么爱上人渣呢?我的心都碎了!

真爱你的男人,死也会娶你。

如果他嘴上天天爱你,却忍心你背负骂名,看你煎熬,相信答案自在你心。真正的爱情,是排他的;因为爱是唯一,是担当,给你光明正大,爱是专一,是负责,给你名份地位。若他真正爱你,从心理和身体都会排斥其他人,根本无法游走在两个女人身边,除非他没动真情。

显而易见,他说的都是谎话,他做的都是欺骗,你得的都是利用,都是伤害。甜言蜜语不用花钱,就当听故事,一笑而过罢了,怎能当真?天打雷劈的狗东西,说要离婚来娶你,你居然信了。

孩子,可怜呀,你本佳偶,奈何做贼,爱也有脸面啊!孩子,犯傻呀,你本英杰,怎甘做妾?爱也有尊严啊!

他长了狼心和狗肺,你再怎么付出,他也是无动于衷。

孩子,早该用头脑了,别管感情也罢,他既无真心,你便不再爱,休了他!别纠结了,放手也罢,除了互相撕扯,两败俱伤,谁也得不到任何益处。从此不见,彻底忘记,不是原谅,只是给自己浴火重生的机会。

孩子,你一定要知道,真正能伤害你的,不是往事,而是你的不甘心和不放手。孩子,你该另起一行,书写下一段人生了。没有过不去的坎坷,从过去中解脱吧,不要忘了现在,输掉将来!你要明白,你受的苦,吃的亏,担的责,扛的罪,忍的痛,到最后都会变成光,照亮你的路。

你渴望的东西,对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寻常的姑娘来讲,都再简单不过——找一个单身男生谈恋爱,不就对了吗

我希望看到你,从阴影里,走到阳光下,堂堂正正谈一场恋爱,然后名正言顺地结婚,欢天喜地的生子!

托付

蓝新颜不肯卧床不动,也不想吃食堂的便当,他说,“那些装修华丽,烹饪精致,服务周到的酒店,我不去,不是吃不起,是没心情”。袁秋华便听从他的指挥,到那些隐藏在深巷中,不起眼的小餐馆去吃真正的地方美味。来到一家竹升面店,要两碗面。袁秋华正吃的投入,对面的蓝新颜,一边擦脸,一边捂着自己的面,一本正经地说:兄弟,你能不能慢点吃?你吸溜吸溜的,面汤甩我一脸!

袁秋华一口面差点喷出来。抬头,看见他用一种慈父般的眼神一直注视自己。目光对视,她娇羞闪躲。翻个白眼,瞪一眼,然后憋一脸坏笑的站起。

蓝新颜知她要动手动脚,动粗了,一手捂脸,不让她捏腮帮,刮鼻头,弹额头,一手护头,不让她揪眉毛,扭耳朵,揉头发。

袁秋华痛心疾首地拿筷子敲他脑门:帅叔叔唔,这是晚辈给长辈的洗面礼,好不好?其实人家心里也蛮紧张啦。可你这样排斥喔,感觉好怪啊!拜托喽,不要让我太难做哦。

蓝新颜的脸,明显抽搐了一下:丫头噢,你还是叫我小新老师吧。

袁秋华嬉皮笑脸:得嘞,老师嫌学生礼薄是不?要不然,我取下三耳钉,给你戴上!不便宜,蛮贵的,一月房租呢。

蓝新颜默默的点了一支烟,猛地抽了一口:被学生戏耍,老师尊严何在?我想自杀。

袁秋华拍桌大乐:好好玩啊,你去跳电视塔吧。我在底下伺候着,同时还有热闹看。

蓝新颜摇摇头:不行,电视塔太高了,掉下来都摔成渣渣了,你给我收尸都不好收!

袁秋华幽幽回了一句:没关系,我拿扫把扫!

蓝新颜拱手认输:女中豪杰,很彪悍,闲来无事,请绕行。

袁秋华哈哈笑:您老这厚脸皮,没几年真练不出来,反正我是挺佩服。世外高人啊!

蓝新颜说话就是一脸温柔,语气绵软,从来没觉着她粗鲁失礼,因为信赖而放松,因为轻松而无拘,虽然嘴上开着玩笑,心里却是对她实打实的喜欢,快乐才简单,简单才快乐,陪你哭陪你笑,陪你天下随处闹,可是每次都有一种抓不住的感觉,害怕她忽然就不见了!

袁秋华呵呵笑着,笑着,却笑出热泪来,眼泪在眼眶打转,但不忍落下。她双臂撑桌,手掌抚额,暗中用小指头抹泪。敛容,低眉合眼,轻声昵喃:我一点都不敢碰你。你晓得的,我晕血,见血直接一步倒,比老鼠药还管用。

蓝新颜叹口气,心情沉重起来:后事,我已托嘱王鹏飞,你一个未婚大姑娘,确实不适宜,人言可畏,会影响到名誉啊!可工作室的未来,你怎么看?在我心中,别人事事都不如你。我看着你成长进步,成熟自信,变得优秀,你才是我的自豪!

袁秋华捂脸,呜咽: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辛苦啦!不管是接手经营,还是收购更旗,我都听你的!

蓝新颜严眉肃目,缓慢道来:我给不了你钱,只有几个骨干。这半年来,选择留下的,都不是为了钱,从来都没有过等价交换的心思。都是为了梦想,精益求精是习惯,不为博取赞许,别人看不看得到不重要,自己做到最好,就会心满意足。他们靠谱,值得信赖,总是能带给我奇妙的惊喜。当然这世上不存在哆啦a梦啦,他们头脑冷静,对能力有信心,不畏惧任何挫折,反而喜欢挑战自己生命的极限。他们能力强,效率高,什么事情有了他们的帮助,你就会事半功倍。都是一言九鼎的人,他们只要答应了一件事情,就会用尽全力去做,就会出色的完成,甚至是加倍的完成。他们聪明机敏,才华过人,你不要安于现状,你们还能做得更好。

袁秋华说:投资借贷,我去拉款,你放心,决不会倒闭!前期投入,只是暂时收不回成本,遇到瓶颈就换一种思维和态度,由独资变合资,由管理变合作,吸纳更优秀的加盟,然后做大做强,做成精特品牌。单打独斗已经过时,团结互惠,合作共赢,才是主流,对不对?

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轻轻的,浅浅的,微微一笑,不由自主的,害羞,开心,感动。看了那一个笑,一瞬间,觉得什么都回来了,理解,默契,相印,悯惜。离别那么多年,相隔那么远,友谊依旧那么纯真,心意依旧那么神会,时间什么都没改变,不仅疑视是多余的,语言是多余的,就连疏忽都是多余的。

袁秋华感受到他的心,像一朵圣洁的白莲,一瓣一瓣,缓缓,慢慢,徐徐,次第开放,坦露出莲蓬,莲子,金黄色的花蕊,滚动的露珠。她一恍神,心里赶紧默念佛陀,又该到佛祖面前去忏悔了,我是不是狐狸精呀,专程来世间祸害好男人?罪过啊!若不相遇,可能他的儿女都小学毕业了呢。罪过啊!

蓝新颜侃侃而谈:感觉网络要掌控宇宙了,因为全世界的秘密都在那儿。互联网经济将颠覆实体经济,影响金融布局。现在拼的是,对机会的敏锐力、对风口的感知力、对行业本质的洞察力,及消费方式变更的准确嗅觉。第一时间察觉它的变化、跟上它的变化,从它新近萌生的变化中谋得商机的人,才是它真正的宠儿。真正青睐的是,那些眼光毒、胆子大、行动力强的人。

袁秋华说:十年前,你就说,“我们用金点子变钱,无本万利。我们要找到我们的风口,并提前站在浪尖上,才有机会借风上升啊!”原来你早已预感互联网浪潮,是创业新趋势。

蓝新颜说:对业务,你都懂,但都不精通,属于复合型掌控者,是灵魂,是大脑,他们是核心,是手足。一个公司成败的关健,在人,在团队,能否统一认识,协助配合,将想法变成现实?小合作要放下自我,彼此尊重;大合作要放下利益,彼此平衡;一辈子的合作要放下性格,彼此成就。风起一起挡风,雨落一起遮雨,惊涛骇浪也能波澜不惊,共同成长,才是生存之道。你要多听,多看,多想,少说,可以不用每件事情都亲自去做,但是必须从头到尾都要参与其中,这样才能掌控全局!

袁秋华说:我就喜欢忙一点,忙起来,时间过得快,忙起来,精神抖擞,不觉得饿,也不想睡。

蓝新颜说:工作室动画,动漫,网游,电竟的研发,及专业人才的选拔,完全交给王鹏飞负责,你省心,也放心。还有网文精选,出版推书,影视改编,传媒通联,让既是作家,又是编剧,还是记者的小三来承办,你不必担心,她的专业素养,比你我还强。惟精,惟一二,是准则,竖立自己的标牌,做自己不去模仿别人,不做代替品!至于广告策划与投拍,模特培训与摄影,找到胜任的经理人,就保留,没合适的,可以撤掉。网络平台将媒体与消费者直接联系在一起,传统的文娱企业显得没优势了,你须要及时识别变化,并快速反应。若有余款,可以尝试转向房地产,室内装璜,旅行社,学前教育。

袁秋华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经历的事情越多,走得越远,飞得越高,就越发现身边很少有人能懂我们。我们的选择和坚持,在有些人眼里,却成了笑话。其实我们想要的并不是他们的认同,只是尊重,希望他们能明白我们所做的事,都是发自内心。

蓝新颜说:做管理,新任的确实难做,老员工总想要排挤,更何况有时候还有帮派之争。有些员工能把人气吐血,不但明目张胆地反对,背地里更是做各种小动作,各种使坏。你要学会不看别人的脸色,不理会别人的闲言碎语,只一心一意去做最重要的事情。当你把重要的事情做好了,别人的态度根本就伤不到你,甚至他们会改变对你的态度。

袁秋华说:为别人的态度生气,从而浪费时间,为别人的话,改变自己的目标,这真的是很傻的事,但是很多人,偏偏就把时间浪费在了这样的琐事上,让自己牢牢被别人操控。

蓝新颜说:人人都有正事的公司,着眼点都在具体的工作上,正事还忙不过来,哪有心思飞短流长。当大家都拿工作实力说话,人际关系就变得次要,于是你就不必在没意义的事情上劳心耗神,可以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做事上,使工作变得单纯而高效。这样的工作环境,不但能促使公司成为一个好公司,更能促使你成为更优秀的自己,忙点累点,都是值得的。

袁秋华说:我怕做不好,达不到你的期望。

蓝新颜说:你就试试吧,别人争都争不到手,你还谦虚什么!人生下来,就会走路吗?天生就会吃饭吗?不都是一步一步学习来的吗?所以,只要你想学习,只要你想成功,没有什么困难能够成为你的障碍。其实成功,不在于你能做多少事,而在于你能借多少人的力去做多少事!学会借力吧!借别人的力,借工具的力,借平台的力,借系统的力!由此,你便找到了杠杆的着力点,去撬动整个世界!

袁秋华说:老板在日常生活方面,花钱都不如员工潇洒,甚至被人说"抠门",做什么都要"算帐"。

蓝新颜说:因为老板长期生活在成本和利润之间,花一笔钱,自然而然就会细算,经营本来都要精打细算,何况当了老板,就等于是自己的长工,不管生意好不好,收入高不高,你都得扛着,所以吃苦在前,享乐在后。

袁秋华说:你谈了好几个女朋友,怎么就没结果呢?

蓝新颜是清秀而文雅的人,没想到他眼含泪光,一拍桌子吼道:你还好意思问?我找一个不是你,再找一个还不是你,害我找你那么长时间。你可倒好,找一次,我就出现在你面前了,你却不要我,还好意思来问我怎么回事?你说不要就不要啊!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蓝新颜语气里的悲痛,伤感,气愤,让袁秋华心疼,惊慌,无措。她祭出杀手锏——撒娇兼装可怜,摆出一副委屈,受伤的表情,还用特别无辜的眼神,眼泪汪汪地瞪着他——我错了么?我错在哪里?你找,我逃,躲起来,不行吗?大叔癫狂哪,你吓着我了啊!哦,老师威武耶,有意思么?心里有病,就去看医生!

蓝新颜看似不经意地脸红,眼里流露出歉意,悔恨,好吧,你赢了!怎么说你才好呢,就像个孩子,开心起来像傻孩子,伤心起来更像傻孩子,你呀,就是个孩子啊!

袁秋华嗫嚅着说道:你怎么不哭了?痛痛快快哭喊出来,就舒坦了耶。

蓝新颜说:我不哭了,哭累了,哭也改变不了事实啊!

袁秋华大大咧咧,风风火火,蓝新颜稳沉又温暖,看着她疯,看着她闹,事业上给她帮扶,情感上给她依靠,习惯了她的信任,她的依赖,周围人都认为他们天生是一对精神伴侣,只有蓝新颜清楚,自己为了维系好友的身份有多酸楚,有多悲苦。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喜欢会放肆,爱才克制,他不敢爱上她,也害怕爱上她,他怕的是,朋友可以做一辈子,恋人却未必,爱而不得,退一步做知已,以朋友的名义待在她身边,关心她一辈子,照顾她一辈子,呵护她一辈子,比兄妹还亲,比夫妻还懂。

为了消除小李子的醋意,蓝新颜曾耐心解释道,所谓知已,就是偶尔会为你们担心、向你们关心、替你们懆心、想你们幸福、逗你们开心、请你们放心的那一种朋友。

袁秋华也帮腔,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你需要知已,我也需要知己,大家都不能没有知已。知已是一个精神的村落,是你疲惫时,倾诉的港湾,可以让你摆脱工作的烦恼,生活的牵绊,同时给你一种关爱,一份祝福,相知而怡心,温馨且浪漫。知已会用一种,你与她都懂得语言,来和你进行灵魂的对话与交流,这是一种心灵的碰撞,生活会因有知已,而更加精彩。

既然做朋友,对彼此都好,为什么还那么难受呢?道理都明白,可就是做不到啊!爱得越深,靠得越近,伤得越深。因为和最爱的人做朋友,是这个世界上最悲伤的事。

所有的告别,都只是试探,真正的离开,都是悄无声息。如此情深,却难以启齿。原来你若真爱一个人,内心酸涩,反而会说不出话来,甜言蜜语,多数说给不相干的人听很多时候,无尽的爱慕思念,说出来的不过是:“在干嘛……”满满的眷恋与浪漫,到嘴边就变成了:“今晚的月色真美。”当然,也有很多的爱,可以浓缩成一个字:“买!”心里的千言万语,到最后终于说出来时,却只有一句话:“该吃吃,该睡睡,爱谁谁。是你的,赶都赶不走,不是你的,留也留不住。”

负债经营

几天没见,王鹏飞瘦到脱形,一副失恋的模样。

袁秋华打量他的脸,瘦了好多,脸青白色,胡子也没刮:你这几天,都没正经吃饭吧?

他反驳:我吃了。

袁秋华闻到了方便面和火腿肠的气味。

王鹏飞从小就是理工学霸,一直顺顺当当地读书,因为爱好文学,却无意安安静静地工作,喜欢自由散漫的生活,在北京的电脑公司做程序设计员,却又在文学网站兼顾文网编辑的活。辞了职到广洲,下班上网“冲浪”,沉迷“泥巴”游戏,玩“迷宫”,玩“领土”,玩“城防”。他化名“王爷”,四处游走,浪荡,练级,打怪升级,找大boos决斗,不敌战死,满血复活,重新出发。玩到无对手,智力不得发泄,愤激之下,邀约一帮神级高手,转向游戏设计与开发。鼓动同为资深游戏爱好者的蓝新颜,作游戏投资人,“胆量决定魄力,魄力决定前途,你敢赌一把吗?”工作室的游戏部门,就是他一手筹划出来的。他读书虽然厉害,游戏玩到顶级,但对日常生活完全没有追求,图方便对方便面便没啥成见。

袁秋华出去买饭。

蓝新颜呆在医院,除了检查,还是检查,除了吃药,还是吃药,治疗方案要等专家会诊后,才能确定。

王鹏飞骂道:什么医士?混事,丢你老母!来,给我摸摸头,发烫不?

蓝新颜说:王爷义气深重,是个大好人。

随后询问工作室的情况。王鹏飞诉说,自己和香港上市公司(游戏投资公司)后续新团队的沟通中,一直以能否解决工作室游戏产品上线前,基本的运营资金为前提,同时优先解决基本员工的劳动利益。他曾经借过一笔钱到工作室,三十万哦,解决了员工的基本五险一金,及办公费用和水电支出(办公楼是蓝家的,无房租支出)。

在我们投入精力做了二年的,《三国》和《西游》系列产品上,目前急需一笔流动资金,以维系游戏部门的日常运转,来确保团体稳定,按计划完成产品的后续开发。坚持到产品上线,收回基本投资,需要在3至5个季度的时间内,达到目标。完成任务的前提是,产品在内部测试环节,完成必要流程。这个是我们的优势,37,凯英,昆仑,英雄,腾讯,这些企业的高管和老板,和我均有或深,或浅的莫逆交情。经过集体讨论,最终决定,《三国》首选腾讯游戏,《西游》首选凯英网络。在取得首月运营数据,不低于五百万的流水,这个前提下,产品不断档的推进,成了必要条件。

按照目前我们的工作进度,在一切正常的情况下,依原计划开始向所有的一线发行商,提供所有游戏内测包体。一般商务谈判的周期,涉及到如下几个因素:(1)发行商收到内测包后,为期2-3周的测试。(2)测试后,需要2-3周对产品进行评级。(3)根据评级结果,签署相应对等级别的独家代理协议。我们至少要做到两款在研产品的签约,及至少一款产品尽快上线,且产生运营数据。

蓝新颜说:这个时间,显然过长了,希望你能拿出个方案,尽快推进。就现阶段而言,不利于年度利润目标的实现。

王鹏飞说:员工都在拼命啊!加班通常都是晚上十二点,到凌晨一点才回家。不仅晨昏颠倒,吃住都在电脑面前,实在困得不行,才趴在桌子上小憩1个小时。

蓝新颜说:天才也是人呐,天天有没完没了的问题和困难,需要寻求变化与突破。唉,是我拖累大家了!

王鹏飞说:肉体上的折磨,其实真的已经算不得什么,精神上的压力,前路渺茫的痛苦,才是最要命的。

这半年来,蓝新颜,王鹏飞,小三,他们变卖房子,车子,及现金百分百投入,已经到了难以继续维持目前的工作和生活。50位员工都是打工者,尤其这个行业完全是靠人做产品,产品进度不断档,和人员的不流失,和外包部分的进度,决定了产品最终档期的确保。优先考虑员工的情绪安抚,以及完成最基本的保障,尽可能保证产品研发的不停顿。测试版本资源的提供,还需美术成品外包和音效外包的资金周转。发行代理商的打点,至少一周内获得一百万的过渡。

蓝新颜说:工作室目前处于持续亏损的状态,帐上只有十万,发工薪,交水电费都不够。

王鹏飞说:有三件事要做,第一跑金融机构融资,贷款,第二香港上市公司沟通,拿到游戏投资,第三找到大财团做经济担保。

蓝新颜说:不要惧怕负债经营。经营的好坏,与是否负债无关,负债只是获取经营资本的一种方式。负债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所要做的,就是把风险定在可控范围之内,怎么挣钱最多,和怎么花钱最少。负债率决定了你的生活层次、社会地位,我国也提倡提前消费,只要你凭本事借来了钱,不花出去就难以再借。

王鹏飞说:有些事情处理上,确实有待商榷。我罗列出这些,你看看全不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蓝新颜说:这方面的事,我已经全盘托付给华姐了,今后有什么事,你直接和她交流。我呢,就做幕后顾问了。

王鹏飞说:你心真大啊!

蓝新颜说:当老板,看问题的角度,及解决问题的方法,一定要讲究策略,讲究方法。她犯犟的时候,拜托你委婉的给予提醒,即使你觉得规则很傻逼,但一个傻逼的规则能存留至今,一定是各方利益互相妥协的结果。想要改变规则,就先在旧规则里游刃有余。通过利他来利己,才是高明的做法。

袁秋华买了老婆饼,蛇羹。蛇羹被广州人奉为一种极致美食。在当地人眼中,蛇汤不但能祛除疾病和寒冷,还可以解除疲劳,强筋壮骨,制成的蛇羹引人回味;蛇羹还能够帮助人们抵抗流感、保持健康。一碗蛇羹中往往包括了蛇肉、鸡肉以及部分猪骨,再用香芋叶调味,历经六小时的烹煮才能煮成。一大碗蛇羹的价格是65元,小碗则是35元。

她买了罗汉果,让蓝新颜开水冲泡代茶饮,据说能抑制癌细胞的生成。

开饭前,袁秋华递上一杯温开水,一把药丸,软语柔声道:老爷,先把药吃了,好不好?

蓝新颜扭脸,摆手,撒赖:丫头啊,药好苦呀,不吃行不行?

袁秋华皱眉,立目,盯住他看,不吭声,手依旧伸着。

蓝新颜被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一会,情不自禁地心虚,脸红,害羞。

王鹏飞从裤袋里摸出一颗奶糖,剥了糖纸,喂进蓝新颜嘴里,逗趣道:貌似赖皮,实为撒娇。你俩闹什么幺蛾子?秀恩爱,死得快,我当电灯泡呢,臊我咩,有意思吗?

袁秋华一个大大的白眼翻上天,啐他一口:屁咧!作为死党,铁杆哥们,你真的这么想了?那,孩子,你想的有点太复杂了。

蓝新颜气呼呼抓过药丸,一把塞进嘴里,闭眼,嘬嘴,鼓腮,喉结伸缩几下,干咽下去。

袁秋华将温开水放床头柜,一言不发,走出去。

王鹏飞说:华姐,你又生气啦?如果他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

袁秋华说:不劳你动手,我去找医生,安排放疗,化疗,将他弄成秃驴,竹竿,要多解气,就有多解气!

王鹏飞责问蓝新颜:怎么搞的嘛?招惹她,捉弄她,欺负她,玩小男生对待小女生那一套?幼不幼稚啊!都四十了啊!

蓝新颜苦笑:鬼咩,我不背这个锅。才不是这样,你别被她带跑偏了。

王鹏飞说:你对她是什么态度?

蓝新颜下意识的回答:好像在商店看到喜欢的玩具,想买,钱不够,努力存钱。回头去看的时候,发现涨价了,更加拼命的存钱。等我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再回去发现已经被买走了。在垃圾堆看到这玩具,我依然把它捡起来,视若珍宝。

王鹏飞一笑:珍宝蒙尘,仍是珍宝。既然那么爱她,干吗不结婚?趁热打铁,速战速决啊!结了,再生个仔,不就都踏实了吗?

蓝新颜一不小心,泪崩了:扯淡!这样根正苗红的好女孩,一结婚就丧偶,一生仔就守寡,咋忍心?太自私了,原谅我做不到!

王鹏飞说:那你拼了命的赚钱,舍了命的爱她,这到底又是为啥呢?难道从没想过要娶她吗?

蓝新颜说:每天都想,可我现在这种状况,没资格啊!分明就是跳火坑呀,即使她不介意,但我仍有顾虑呢,负得了责吗?这是作恶,害人啊!

王鹏飞一脸坏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没有发生什么故事啊?

蓝新颜说:搞咩鬼呀?爱不爱,身体最诚实。我一碰触,感觉她浑身发抖,肌肉僵硬,神情兢怯,绝对不是迟疑,羞涩,矜持,倒像无意间被吓了一跳似的,也没有惊慌,恐惧,愤怒啦,只是眼神里的惶惑和无奈,复杂的怔忡,让我止不住心疼不已。

王鹏飞说:你呀,就是太死心眼!直接推倒,比温吞试探,更管用哈。嘿,你还是不了解女人,有时候霸道的壁咚,床咚,比尊重的斯文暗示,效果更佳。甭顾虑太多嘛,不管是否同意,简单霸气到不给她思索的时间,不容留躲闪的余地,等她还没反应过来,懵懵懂懂的,就已经是你的女人了。

蓝新颜说:感情勉强不得哦,怕只怕事后反弹,一切皆无法挽救。既拿捏不准她的想法,也不敢贸然做什么,进一步怕吓跑她,退一步又不甘心,试问你,我又能如何?哭吗?闹吗?自残吗?有用吗?

王鹏飞说:当然有用。你看,底层的男女都闪婚了,而高素质的优秀男女,却剩下了,为什么呢?因为绅士淑女交心,动口不动手,慢慢热身,凡夫俗女交利,动手不动口,快快变现。

蓝新颜说: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富人越是衣食无忧,越是心地善良,容易相处。穷人多疑善妒,为了生活,一定会精于算计,投机取巧。失去文明和优雅,只见丑陋和粗俗。穷生奸计,富涨良心,不外如是。

王鹏飞说:遇到拜金女,物质狂,对于土豪来说,给个几十万,或百把万,用钱就能把她拿下,他太高兴了,也是最划算的。以后,他不必愧疚,也不用对她有多好,因为花过钱了嘛?在他心里,与感情无关,谈爱是个屁,就是一项交易,且没麻烦,不牵涉,此事干得漂亮。羡慕不?

蓝新颜破涕而笑:那种败家娘们,不是被蓝少踹飞了么?婚后,就是黄脸婆加男人婆,饭菜不会做,孩子不会带,不会勤俭持家,还挺会胡花钱,待人接物一团糟,不要说是男人的贤内助,能不捣乱就不错了,丈夫被人说成“气管炎”,她还挺得意,说话高声粗气,整日除了抱怨,就是唠叨,让人看着都闹心,烦躁,是累赘,更不要说被男人死心塌地的爱了。

王鹏飞说:呵呵,你眼光不错。华姐的美,就是知书识礼有品位,独立自主有才华,性恪好,心态好,善良聪明,却并不自以为是,宽容是一种境界,懂事让魅力加分,这样的女人,太难得。

蓝新颜说:我最中意的,是她身上的那种女人味,娇俏还羞的撒娇,柔声细语的调情,低头浅笑的温柔,包括那么点小资浪漫情调,偶尔也使些小性子,耍些小聪明,用些小伎俩,做些小坏事,鬼马精灵爱搞怪,调皮活泼有童心,这样的女人才可爱。

王鹏飞说:对咧!华姐既有大女人素质,又有小女人情怀,当大女人时,聪慧果敢,精明强干,做小女人时,甜美可爱,温婉娴静。她有大女人的潜质,却藏而不露,不是她无能,而是男人太优秀,让优秀的她折服,甘愿做背后的贤内助。可是一旦男人顶不住,需要女人出面时,“你放心,有我呐!”偶尔一露峥嵘,就会出手不凡,待男人恢复,她又会躲在幕后,把舞台让给男人。内心之沉稳和强大,令人肃然起敬!

知已

王鹏飞带来《南方周末》报。在文艺副刊的小三情感专栏上,登着她的一篇随笔。

知已

如果真爱在婚外,请别伤害他。

一个女人,如果你幸运的话,一生中可能会遇到一个真正爱你的男人。

真正爱你的男人,不一定是你的夫君。

无论你落入什么处境,他仍然不折不扣地爱着你,毫不在乎你们的距离、年龄、环境、经济、家庭和社会背景。这种真爱与金钱、伦理、道德、婚姻都无关,它的存在,让你的心,有了依托和幻想,有了骄傲和自信。

这个男人,也许不是你时时刻刻都在想着的那个人,但他拨动了你的心弦,让你的生活,从此有了激情与活力,他的心,也不再孤寂和落寞。

这样的男人,对你来说,是老天的垂怜,是上帝的恩典,可遇而不可求。

婚后生活,除了维持基本的物质条件之外,更追求的是精神上的满足,奈何付出与索取的矛盾,尊重与理解的偏差,整天为了琐事,不是唠唠叨叨,就是吵吵闹闹,要么斤斤计较,要么记恨积怨,甚至咆哮,撕扯,互相伤害。被套牢的疲累,让人感到无比厌烦,恼火与纠结,让人不止一次想要逃离。日子单调枯燥,乏味无趣,但婚姻又意味着责任与担当,太多的利弊权衡,太多的收益纠缠,太多的得失取舍,太多的习惯依赖,及子女牵扯,既不能轻易地抛弃,也不能重新再换一个,而积压的情绪,却需要一个宣泄口,找一个聊得来的人,倾谈心底最不能示人的话。

遇到更优秀的人,随着越聊越投机,得到共同想要的体贴和安慰,从而产生爱慕,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但是,仅仅是爱慕,赏识,仅此而已!由于不在一起生活,便不用时刻面对生活琐事的纠缠与烦恼,可以放下包袱,面子,身段,持续安心和轻松,甚至短暂地忘记生活的疲惫与不堪,配偶的怀疑与猜忌,起码聊天时,彼此不会特别累,只有放松和宽心。就算是诉苦,也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也有一种变相被认可的感觉。相对而坐,即使什么话也不说,就那样安安静静的呆着,也觉得很愉悦,也觉得很美好。

知已与爱人,最大的区别在于,一个是心灵对话,精神抚恤,另一个是物质保障,专一负责。

恋人来来去去,兜兜转转,分分合合,这世上所有的误会,都来自不理解,所有的矛盾,都来自不沟通,所有的错过,都来自不信任。

知已一样单纯、敏感、孤傲,知冷暖,懂心事,能看到笑容背后的苦涩,沉默背后的无奈,坚强背后的脆弱,诸多情绪,感同身受,却无需言说。同时厘清边界,底线,方向,失控泪下也不会追问,也不必解释。因为懂得,所以不问,所以慈容善目,菩萨心肠,因为明白,所以不说,所以心平气和,和颜悦色。这种默契共鸣,近乎灵魂密电,磁场呼应,雷达探测,洞照出隐藏着的深切同情,怜悯与哀叹。

尊重和理解,欣赏和鼓励,永远比辱骂,吵闹,更能激起奋斗的力量。

嗨聊,这种雅事,真随意,无须装,无须正襟危坐,更无须携带礼仪规矩,总之,怎么高兴怎么说,怎么舒服怎么来,就图个轻松自如,简简单单,自由自在,展露像孩子一样的烂漫笑容。诚哉,相视而笑,心知会,笑而不语,心宽阔,笑而不答,心悠闲。

懂得的人,不必解释,不懂的人,解释也没用。尘世里摸爬滚打,有时候,笑而不语,是因为不能被懂得,于是索性沉默。有时候,笑而不答,是因为能够被懂得,于是直接微笑。

古人曰:人生得一知已,足矣!

不要多虑,无论他是否有家室,不要猜疑,无论你是否婚配,他绝对不会殃及无辜,不会破坏你的家庭生活,因为他爱你,所以他舍不得为难你,也不忍心去伤害你家里的任何一个人,更不会为了独霸你,而歇斯底里不择手段,反之他会在能力范围内,从暗中默默地帮助你保护你的家人。

与君初相见,迷于素养和气质,犹如故人归。彼此之间,真正的思念,和牵挂从此开始了。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保持安全的距离,互相欣赏。这种感情,源于心的了解,精神的交融,两人的心,贴的很近,身体却离的“很远”。这是一种精神层次的“柏拉图”,只有敏感细腻的人,才能体验,只有理智冷静的人,才能得到。两个人在一起时,有着精神上的默契,有着心灵的统一,可以肆无忌惮地谈爱情,谈婚姻,谈未来,可以无所顾及地谈人生,谈哲理,谈困惑,生活中遇到的所有问题,都会交流沟通,指点迷津。因为心有灵犀,心意相通,所以相知相惜,互相扶持,因为心照不宣,心知肚明,所以互相敬重,彼此甘愿,活得尊贵。

你们之间,没有身体占有,却一定有灵魂融汇,心灵感应。想起他,你的心里会有满满的甜蜜,快乐,牵挂!你不会为了生活,向他伸手讨要钱财。对于你给予的一切,他铭记于心。他会想你所想,爱你所爱。你的快乐,是他的开心,你的悲伤,是他的痛苦。

不要以为他是个傻男人,他用自己的方式,和信念去爱你。最初,你可能会怀疑,他是否伪装?日久天长后,事实会告诉你,他没有任何伪装,没有任何私心,只是单纯的在爱你。他对你的爱,不自私,当他发现,你似乎不爱他时,他会选择默默离开你,并祝福你。一切只因为他爱你,所以他不想你难过。在他的理念里,你开心,他才有存在的价值。

这样的男人,不是所有女人,都有缘可获。世人肤浅的看法里,他是个不高尚的第三者,但是他绝对不卑俗。成熟而儒雅,沉稳而温和,做人厚道,心地善良,就像是一朵天然水晶花,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晶莹剔透,千年不凋不谢,万载不枯不萎,永世不离不弃,乃稀世之宝。

如果你侥幸遇上了,请别伤害他!他是你前世修来的福!

不管你一生中,有多么幸运,这种真爱,人的一生中,最幸运的,也仅有一次,因为任何人都不是上天宠儿。

你该幸运的明白:他除了给你,他的爱,没有向你索求,丁点酬答!没有向你追讨,任何回报!他选择所喜欢的,你爱所选择的,应该都是心中自愿自觉的行为。

你的生活依旧,你的家人依旧,只因为他选择了隐忍,成全你,只因为他拼命克制,始终持守最后一道防线。他明白越轨的后果,世俗不饶恕,众人皆鄙视,亲人受羞辱,彼此难安宁,故而倾心爱慕,却不纠缠。清水芙蓉,一尘不染,他宁愿当春泥,细水长流,护你天真无邪,娇羞妩媚,季季灿烂盛开。

他终生不娶,只因为在他心中,世界上已无人可取代你。

他愿意为你赔上一辈子,你怎么舍得让他输光光?

大家都是成年人,男人的心心念念,男人的渴求期望,你该懂得。他不是唐三藏,却要做柳下惠,既刻意疏离,又精心呵护,这份感情,内心激情澎湃,眼底却静如止水,一会上天堂,一会下地狱,要是这都不算煎熬,你有什么可珍惜?

爱不是占有,也不是被占有,君子之爱,只在爱的过程中满足。

爱你,却不舍得让你痛苦选择,因此只能这样沉默不语地呵护,默默无言地付出,默不作声地守候。

他从没对你说过,要爱你一辈子,也从没对旁人说过,要等你一世,只是沉默着用自己的行动,证明着这一切。

心动是一刹那,在片刻间,心懂却恒久一生。

若,人生只如初见,该多好!

十年来,从而立之年,到四十不惑,他尊重你,不奢求执手相视,不强求白发厮守,寒夜缩冷褥,饮泣到天明,独自承受折磨,只为让你光明磊落,让你坦坦荡荡!

因为懂你,所以成全你,丝毫不勉强,因为爱你,所以祝福你,始终让你做你自己。

他愿意爱你全部,愿意付出所有,而成全,是对你无欲,无求,只因为爱你,他对自己无心,无情。

如今他身患绝症,命在旦夕,请你选择感恩,病床前照顾他!

事至今日,他仍担忧你难做,顾虑你家人的感受,怕引起误解,会影响你的生活。若你家人,这都不能理解与支持,凭什么眷恋不舍?

人心都是肉长的,须要将心比心。

倘若还有良心,请好好爱他!

好好陪伴他,用你的温柔体贴,用你的善解人意,用你的浪漫情趣,在最后的日子里,有限的时光里,给他无限的温暖,点亮他的心灯!

洗衣煮饭婆

谢汉要结婚,肖琳就腾空主卧室,让给袁秋华当洞房。她搬到客房去睡,另一间让她两个孩子睡。

袁秋华是二零零三年,腊月二十二结的婚。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一转眼,过了小年,又该过大年了,小小少年,不谙世事,盼过年,可以吃好,穿好,玩好,长大成家,却怕过年。

谢汉因为没有分家立户,而父母年事已高,除了亲戚晚辈给长辈拜年,老人便不想走动了。又因为宫喜鹊说“天旱无露水,人老无人情,我们六十几岁了,不再管阳间事,该当你们年轻人挑大梁啦”。家里购买年货,购买拜年礼物,及出行拜年的任务,就转交给谢汉承担,就是所谓的支撑门庭。

俗话说,过年如过关,人少好过年。置办年货及拜年礼品的支出,对于亲友众多的家庭来讲,尤其是谢家有八个子女,三姓娘舅,四姓姑表,五姓姨表,亲戚这样多的大家庭而言,费用的确不是小数目。

夫妻俩个愁钱,悉年货,愁拜年礼,愁一家老小的吃喝穿戴,愁得睡不着觉。

穷人只顾眼前,富人计划来年。谢汉便把结婚时收的礼金,都用在了这上头,不仅家里的年货是他买,给兄弟的过年礼是他买,给侄子压岁钱是他出,给外甥的拜年红包是他出,给姐姐的拜年礼是他买,给袁家的拜年礼是他买,给舅父姑父姨父及老表们的拜年礼是他买。

过了腊月二十三,年就进入了倒计时。二十三送灶神,二十四扫灰尘,二十五打豆腐,二十六熏腊肉,二十七杀鸡鸭,二十八蒸年糕,二十九贴福倒,三十团圆守岁,初一去祖祠,上香磕头,出年方,大拜年。

过年是小孩玩耍嬉戏的假期,是男人吃喝玩乐的时节,是女人打牌闲聊的日子,却是已婚妇女操持家务的忙季。袁秋华一脱下嫁衣,工作就是洗衣做饭,洗碗扫地,从二十三一直到元宵节,每天做饭打扫,忙进忙出,买东买西,洗洗涮涮,搬来搬去,跑上跳下,忙得团团转,整个就是一位洗衣煮饭婆的形象。

年货买回家,生的要弄成熟的,活的要弄成死的,首先要清洗干净。寒冬腊月,大雪纷飞,水塘里的水,结了冰,青石板,起了冻,水撒上去,即刻变成霜花,踩上去喳喳响,抹过去,吱吱叫。主妇洗菜,洗衣,洗用具,杀鸡,杀鸭,剖鱼,一日来回几次,频繁光临。寒风刮脸,水冷刺骨,袁秋华一双手冻得红通通的,比手中拿着洗的胡萝卜,更红,更冷,更硬。洗一会,手指就冷得没了知觉,冻得麻麻木,僵得硬梆梆的,拿不稳东西,她就不得不把双手伸进怀里捂一会,等恢复知觉了,再接着洗。洗着洗着,她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甚至感觉热泪流过的皮肤,比刚才暖和多了。

回家后,手在火上一烤,又痛又痒,又红又肿,痛得抓心,痒得挠心。袁秋华在娘家十多年,在外十多年,南走深圳,北漂北京,东闯上海,西游西藏,从不知冻疮为何物,嫁到婆家未满二十天,不仅脚长冻疮,连手也长冻疮,手背肿得跟馒头似的,一按一个坑。痛得受不了,她改用温水浸泡,水稍转冷,又加热水,让手慢慢恢复温暖。

宫喜鹊坐在火炉边,抱着谢嘉嫒的小女儿烤火,她看在眼里,就高腔大嗓地嚷嚷:咋这样败家咧?浪费热水呵,浪费柴火呀,真是不会过日子啊!

四家合一家

人前,宫喜鹊对人介绍袁秋华,言必称道:她是我最看重的儿媳哦,在娘家就外出挣大钱,出了名的能人哩。

肖琳说:娶妻娶德,要贤妻良母,助夫衬夫旺夫,不要母老虎,欺夫压夫败夫。

刘瑞香说:能干的,就多多卖力干活,没能力的,就海吃胡睡混日子,能者多劳,积劳成疾!

蓝火莲说:华姐到哪都是凭能力吃饭,岂能和你比?你在婆家闯下祸,就搬去城里娘家,逃避责任,在娘家闯下祸,又搬回乡下婆家,躲开债务。

宫喜鹊又打哈哈:多年儿媳熬成婆婆,儿媳进了门,有了接班人,我就自觉退休喽,百事不操心,只等着享清福啦!

刘瑞香说:你有五个儿媳呵,娘疼晚崽,幺儿媳咋就接不了班?婆疼长孙,大儿媳为何不能接班?你偏拣刚进门的三儿媳,不会是老人欺新人,熟手欺生手吧?

宫喜鹊说:我有那么坏吗?怎么会呢!实力接班,能人当家,家兴财旺,才放心嘛!

蓝火莲说:可我怎么听说,你是武大郎开店,容不下比他高的?恨人有,鄙人无,待儿媳如奴仆,个个都闹翻脸啊!

肖琳说:哪个造谣?姆妈对我,就像亲闺女。

蓝火莲说:你们对华姐不好,我头一个来问罪,莫怕我下手不讲情面。

肖琳说:真心疼你华姐,就借几万嘛,让她过有钱人的体面年。

蓝火莲说:慈不带兵,义不理财。华姐太仁义,几万还不是花在你们身上?她傻呐,甘愿当冤大头,我是会计,可不傻!

肖琳说:你是三嫂的会计?三嫂的钱都在你手上?三嫂要钱用,必须得到你批准么?

谢英说:繁荣哥漏过嘴风,说你的钱,都是三嫂的,说你的超市,也是三嫂的。

蓝火莲说:笑话咧!有没有说我也是华姐的?醉鬼的吹牛,也能信!

肖琳说:酒醉心头醒,笑话三分真。

蓝火莲说:超市是我哥投资,我侄才是继承人,我只是暂时代管,每月拿工资的会计。繁荣想来混碗饭吃,打工我都不招,他就胡扯,恶意中伤。

宫喜鹊说:我晓得你俩十几年的交情,可清官难判家务事,你管得太宽了些。

王曼君说:你第一个儿媳,是跟我同一年嫁进门的呢。你忘记了吗?我倒记得!

宫喜鹊说:大过年的,莫提那个“丧门星”。

王曼君说:谁是“丧门星”,真不好说喽,可她叫了你十几年的姨娘,又喊了你十几年的娘哩,还给你生了个长孙女呢。

宫喜鹊说:抛下亲骨肉不管,她倒是走得撇脱,留个大包袱给我背!

刘瑞香说:不是她不管,是你不让她管吧?对她你是恶赶,对长孙女,是你强要吧!

王曼君说:当初,你带一群人明抢,事才过去一年,你怎么就嫌厌起来了?

宫喜鹊说:你咋帮外姓人说话?

王曼君说:这是谢姓家族,儿媳是外姓人,你不也是外姓人么?你这婆婆,不也是由儿媳熬过来的!

宫喜鹊说:我这辈子,一生一世都是谢家的太婆。下堂不为母,改嫁不为媳,她没资格,已经不是了嘛!

王曼君说:你是谢家的太婆,怎么嫌厌谢家的子孙是包袱?你为啥抱着姓舒的孩子?难道说你女婿不是外姓人?

刘瑞香说:不回舒家过年的,儿子,儿媳,舒家少有。在谢家过年的,女儿,女婿,谢家罕见!

宫喜鹊说:咦,你是来给我拜年的,还是故意来气我的?巴不得我死你面前啊!

刘瑞香说:大道不平旁人踩,咱们是帮理不帮亲。我记得,她刚嫁进门的时候,比现在这位新儿媳,还勤快懂事,特别吃苦耐劳,你也是见人就夸耀!

王曼君说:一贯会变脸嘛,翻脸比翻书还快。

宫喜鹊说:你是说你自己吧!

袁秋华在厨房炒菜,侧耳听着,不吱声。

谢嘉嫒和舒志强,肖琳和谢雄,凑一桌麻将,两对夫妻则驰骋在麻将桌上,日夜挑战,轮番厮杀。

过年期间,按宫鹊的最高最新指示,四家合一家,他们不买年货,不做饭,都来开开心心陪父母,过个热热闹闹年。十八口人在一起,想冷清,要安静都难。他们不买年货,花生瓜子,水果饮料,糕点饼干,全由谢汉免费供应。他们不做饭,鸡鸭鱼肉,青菜豆腐,腊肠火腿,全由袁秋华无偿招待。

谢汉有空去打牌,谢英有空去地里,马惠兰有空去看电视,宫喜鹊有空闲聊。他们睡觉睡到自然醒,摸牌摸到手抽筋,聊天聊到打瞌睡。负责十八口人的伙食,惟有袁秋华忙得没空,任务比饭堂的大师傅还繁重,饭堂还分红案,白案,还有小厨,帮工,她什么都须要亲自出马。

同在池塘洗菜,王曼君对袁秋华说:你是新媳妇,只管坐在新房看书,莫要做这些事。做了,养成习惯,习惯成自然,从今往后,铁定就是你的事了咧!

袁秋华说:初来乍到,我啥都不做,别人要笑我好吃懒做,说起来不好嘛。

王曼君说:脸皮溥,受欺负!你不晓得哩,这家人就是好吃懒做的,得好获利,辛勤劳动的,没功没果。你做得越多,越被轻视,看成是巴结,当作是讨好,越是鄙蔑待你!

袁秋华说:就是嘛,四家合一家,吃大窝饭,也从不摸着心口想一想,究竟是吃哪个的?吃得心安理得,玩得理直气壮呢。以前,是这样吗?

王曼君说:不是。竖子无过,怀璧有罪,都知道你有钱,变相榨油喽。老家伙天生就是贱骨头,越出力越怠慢,本来就是贼胚子,越袖手越珍贵。你甭太忠厚了,伸胳膊掳袖子地干活,做得越多,架子放得越低,越得不到重视。

袁秋华说:过年礼物,上到公婆,中到妯娌,下到侄子,人手一份,礼到情面到,礼多人不怪,破财消灾嘛。新人新彩头,出钱出力,只想结交好人缘嘛。

王曼君说:明理的,知道是你懂事,家教好,不懂礼的,反倒认为你上赶着干活,是死乞白赖地巴结,甚至以为你做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早被老公捏住了把柄呢,也就把你看轻了。

袁秋华说:怎么回事?如今出门打工,工厂施行的是计件工资,就是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家庭好比工厂,也是自主经营,自负盈亏嘛。

王曼君说:出门是市场经济,回家是计划经济,家长掌权,太后执政呢,特色就在于劫富济贫,罚勤奖懒,压能捧愚。在这个家庭,没有公平与公正可言,也没有正义与邪恶之分,只有听话与不听话的区别对待,打一帮,压一帮,形成水火不容的两个阵营。

袁秋华说:奇迹呵,家里怎么搞帮派,像*斗争一样?哪两个阵营?哪个占上风呢?

王曼君说:你还不知道吧,你婆婆在*时,可是风云人物,出尽了风头。一派是太后帮,另一派是太子帮,从眼前形势分析,应该是太后派占上风!她们和长子一家,断绝关系,不说话不走动,老死不相往来了嘛。

袁秋华说:一家人还掐架?还断绝交往?匪夷所思!我只晓得,从古到今的庭训家教,都倡导,劳者得其食,不劳者不得食,反对家内压迫和剥削。

王曼君说:这些人,狗屁不懂,叫花子烤火,只晓得往自个胯下拨!你越大方越吃苦,你越干活越吃亏,你越好用越被鄙视,也就越来越不把你放在眼里。你大嫂,二嫂,就是活例子!

袁秋华说:兄弟姐妹多,乱七八糟是非窝,我可不想卷入帮派斗争,今年已经这样了,我还能咋办?

王曼君说:你有文化,跟她们不一样,原本应该将时间和精力,用在好好看书上,好好写作上,争取出本书,然后到村里去当干部,把她们都比下去。她们都是狗骨头,势利得很,只要你强大,高高在上,她们就会转过头来奉承你,争相献媚,为你提供免费服务。

袁秋华说:书,我出过,还不止一本,是三连本。

王曼君说:听蓝火莲说过,我知道。可你那是在广东,这些人不认可嘛。

袁秋华说:打工生涯,全凭个人努力,同行竟争,能力第一,优胜劣汰。城市生活,纸醉金迷,鱼龙混杂,她们没历过,自然看不懂,当成天方夜谭。

王曼君说:你爸和我哥是同僚,你和我侄子是同桌,子安如今是这里的乡长,我老公又是村长。我这样实话直说,完全是为你好,这你懂的。

袁秋华说:乡风民俗,风土人情,自然风景,书稿倒是现成,只不过出书,我个人认为没多大意义。花二万块,印刷出来,又卖不出去,堆在家里成垃圾,反叫人笑掉大牙。

王曼君说:出本书,子安才有理由提携嘛,管它意义不意义,能出名就行。名利名利,名在前,利在后,没有名,哪能有利?

袁秋华说:不焦急,我讲究精益求精,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王曼君说:你看那祠堂里供奉的族谱,是没有标点符号的文言文,真能看懂的,又有几个?谁能断句,念通顺,大家就佩服谁。你只管出书,意义不意义,有意思没意思,大家都不懂,你又何必较真?你能出书,大家就佩服你,枪杆子厉害,笔杆子也不敢小瞧,你的日子就好过。

袁秋华说:不要质量,只算数量,我还是-----

王曼君说:出书的钱,由乡里和村里承担,书印出来,又由乡里和村里分摊,乡里有二百多个职工,有十几个村,每个村有十几个组,每个干部买一本,就卖完了嘛。卖书的钱,都归你!

袁秋华说:公款买单呵,让我考虑一下,想好了,再回你的话。

王曼君说:考虑个屁?这是名利双收啊!搭公家的便车,公款买单,多少人磕头跪拜,都轮不到的好事哦,你倒搞成我求你一样!

袁秋华说:不管事成不成,我都谢谢你,先谢谢你的好心!

王曼君说:听人劝,吃饱饭,这才像听话的乖孩子嘛。

整个年节及正月,她们无所事事,袁秋华累死累活,还费力不讨好,都是成家有孩的人了,拖儿带女吃白食,还有脸挑三拣四骂厨师?他们吃喝玩乐,袁秋华日夜伺候,这个嫌饭菜不合胃口,那个嚷茶淡酒冷,叫咸的叫咸,叫淡的叫淡,要荤的要荤,要素的要素,又不是到饭店去消费,哪里有资格投诉服务员呢,就连小孩子也说水果糖食不够,没解谗,都当她是免费的超市老板。

宫喜鹊说:缺东少西的,短三差四的,真是不操心,不会持家啊!

袁秋华感觉自己是送上门找剥削,愁得满脸阴霾,满心郁闷,晓得婆母明里抬举,实为敲打,想敲出儿媳的私房钱,补谢家的窟窿。她不愿当冤大头,她为显落拓,故意穿戴陈旧的婚前衣裳,为显同甘共苦,声明过年不买新衣裳。

宫喜鹊冷嘲热讽:别这么小气哦,把西装套裙穿起来,金银珠宝戴出来,让我们乡巴佬开开眼界,见见世面吧。

肖琳也帮腔说:一万元的皮尔卡丹,一万元的lv包包,一万元的钻戒,去妹妹家走亲戚,穿得时髦,出手阔绰。在婆家过年,怎么就穿不得了?小气鬼!吝啬鬼!守财奴!

宫喜鹊说:真人不露相,钱财不露白,怕我们打土豪,分浮财嘛。

袁秋华感觉婆母狡狯与老辣,自己如同耗子接着猫睡觉——找死,只得紧急避让,并刹车减速,收敛了往日轻狂爽利的脾气,尽管多做事少表态,恨不得穿隐身衣,被婆家人视而不见,才可能得到轻松。

同等对待

二哥谢武一年前逝世了,二嫂已经改嫁外县,留下一个七岁的侄女谢碧桃,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也就是和谢汉袁秋华一起过日子,在村小学复读二年级。

婚前,谢汉带谢碧桃去见袁秋华,乍听侄女的身世,她不禁潸然泪下。

袁秋华的弟媳,三年前不幸死在手术台上,留下两个不足八个月大的孩子,还是双胞胎。袁父要上班,袁弟要挣钱养孩,袁妹已嫁要带自己的孩,袁母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便跟袁秋华诉苦。袁秋华因私事辞职,在广洲的租屋调养身心,又不能回家来帮母亲的忙,就寄钱回家,让请保姆。两张小嘴要吃要喝,每月仅牛奶钱就要二千,袁母节俭,宁愿自己辛苦,也不舍得花钱请保姆。双胞胎要吃一起吃,要拉同时拉,醒睡同步,哭闹同声,生病也是不约而同,一个人一双手,即使手慌脚乱,马不停蹄,根本无法兼顾周全。袁秋华打电话回家,听说母亲得了腰肌劳损,手足痛风,风湿病尤其严重,不仅肌肉麻木,关节都开始变形了。她担心母亲过劳落疾,过累得病,便让母亲带着双胞胎来到广洲,母女俩一起照顾。

广洲消费高,居家不易,所幸她租住的蓝家公寓房,蓝家从不收租金,所幸裕华公司也步入正轨,所幸小李子也按月给生活费,所幸她能接揽广告文案在家策划,生活并不窘迫。小孩只愁生不愁长,转眼间,侄女该上幼儿园了,接下来,又该上小学了。外地人居广洲,原本不易,想子女就近上学,则更不易,择校费插班费赞助费无不上万,没十万攻堡克垒,休想拿到正式名额。就算能入学,将来中考,高考,还须回户口所在地参加。再加上,导致袁秋华辞职的私事,也已妥善解决,蓝家将她租住的公寓房转到她名下(当年房价每平不到三千,五年后翻了五倍,每平涨到一万五千,房值达百万),还将隔壁蓝颜(即蓝火莲的哥哥)的工作室也过户到她名下。袁秋华把生活用品搬进工作室,公寓房填空,委托给蓝家代理出租,母女俩带着双胞胎回了县城的家。俩侄女上幼儿园后,袁秋华才腾出身心来,用个人积蓄作资金,投入园林绿化公司,到谢河畈租地种植苗木,继续干事业。

没娘的孩子,想起来就格外可怜,感觉凄惨。袁秋华日夜照顾俩侄女,仨人形影不离,听到别的小朋友喊妈妈,她俩也喊袁秋华妈妈。袁秋华告诉她俩,应试喊姑妈。小孩子搞不懂姑妈和妈妈的身份区别,还是喊袁秋华妈妈,每一声都喊得袁秋华心酸酸的,疼疼的,软软的。

谢碧桃一声“三妈”,同样喊得袁秋华心酸软,酸疼,她像对待娘家侄女一样,给谢碧桃买了套新衣裳,作见面礼。在娘家侄女和外甥,嚷嚷着要去麦当劳,或华莱士,或肯德基,或必胜客吃饭时,袁秋华总不忘带上谢碧桃,让她也一起去享受快乐的童年时光。

婚后,袁秋华又单独给谢碧桃买了洗发精,沐浴露,羽绒服,羊毛裤,棉内衣,围巾,线帽,鞋袜等日用品。文化用品,辅读资料,谢碧桃说要什么,袁秋华就给她买什么,几百块钱的复读机,连眼都没眨一下,就自掏腰包。

看得双胞胎直嚷,“姑妈偏心”!跑去跟奶奶告状:妈妈一嫁人,变成姑妈,就变心了,就不疼我们了!

袁母说:姑妈嫁人,你俩就有了姑父,你俩也就变成姑父的侄女了,同样的道理,姑父的侄女,也就变成姑妈的侄女了,姑妈姑父都是一样的疼爱啊!

双胞胎说:不一样。复读机,姑妈给大姐姐买,就没给我们买!

袁母说:你们没妈妈,还有爸爸呀!复读机,可以找爸爸要嘛。大姐姐没妈妈,也没爸爸,姑妈要是不给她买,她就没有哦。你们要吃要穿,还能找爸爸,大姐姐能找哪个要呢?遇到心善的,打发几个钱,碰到冷血的,还会打骂,嫌晦气,撵出门外。大姐姐是不是比你们更遭罪啊?

双胞胎说:我们有爸爸,大姐姐比我们更可怜,姑妈是给她当妈妈去了!

订亲前,袁秋华待字闺中,虽然未婚,但人前人后被俩侄女长一声,短一声地喊妈妈,不知内情的人,曾经也闹过不少误解,袁秋华也遭遇多次难堪。订亲后,为避免类似的情节出现,尤其要规避婆家亲友的误会,袁母就用糖果加引导的方法,诱使双胞胎改口,喊姑妈就有棒棒糖吃,喊妈妈就干瞪眼,谗得流口水也没用。没到一个星期,她们就改口了,偶尔喊错的时候也有,可没等别人反应过来,她们自己首先就发现了,吐吐舌头,作个鬼脸,赶紧跑开。

年前,袁秋华和谢汉上街置办年货,便准备再给谢碧桃来个内外换新装。可逛商店的人太多,商家又把价抬得太高,俩人又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实在是累人。谢汉便建议,等过年那天,吃了中饭,再带她上街去买,一是人少,二是价低点,三是她本人试穿更合体,四是随她心意,喜欢哪件,便买哪件,想买几件,就买几件。她可怜哦,咱大钱都花了,不在乎这几个小钱,再苦不能苦小孩,再怠慢不能怠慢侄女,作孽啊!袁秋华想了想,就同意了。

过年之日,吃午饭之时,谢碧桃却坐在火炉角抹眼泪,哭哭啼啼的,不肯上桌吃饭。

肖琳说:过年没有新衣穿,她是生气了呗。

谢清泉说:你们莫看着我,从始至终我都没管过钱。我手头没有一分钱,心想得到,事还做不到呢。

宫喜鹊说:也莫看着我,六十不管阳间事,我连哪个孙子的压岁钱,都拿不出来哩。

谢汉说:结婚时收的礼金,三姐乔迁新居,我送了一千,大外甥结婚,我又送了一千,又办了年货和拜年礼品,钱早已超支,我都背债了啊!

舒志强说:背几百债,你怕什么?你老婆,有的是钱!拔根汗毛,比你大腿粗。你吹吹枕边风哦,过完年,让我到弟媳的酒楼去当采购啊!

袁秋华说:蓝火莲说过,海鲜楼是她哥的,跟我没半点关系。真抱歉,二姐夫,我帮不了,对不住,您呐。

谢雄说:有没有关系?这是秘密,不能说出口,大家心里明白,装糊涂,留脸面呗。

袁秋华说:为什么嫁给谢汉?其中也隐藏机密,我更心知肚明。

马惠兰说:你们打什么哑谜?我咋听不懂。

谢清泉说:莫多言,招是非,你们都动筷吃吧。有红鲤鱼,有猪头肉,有桂花年糕,有糯米酒,大家吃饱喝足,想怎么玩就随便玩。

谢汉说:碧桃伢,乖,快来吃年饭!噢,秋华哈,给她添碗薯粉坨吧。

宫喜鹊说:我们吃,莫管她,不吃是没饿得!学会挑时辰了呵,故意扫长辈的兴喽,这么不懂事,还娇惯她?大了,还不掀饭桌呀!

谢英说:新衣裳,三妈不是给她从内换到外吗?才穿几天呀,洗干净就当过年衣算了,何必再花钱另买?自己是个么命,心里没得数,还挑三拣四的!

肖琳说:小白菜呀,地里黄呀,没妈的孩子呀,像根草啊!

马惠兰说:就是嘛,宁死做官的爹,莫死讨米的娘。

宫喜鹊说:她娘没死,她娘只顾自个享乐,嫌她是累赘,是包袱,不要她了。

谢嘉嫒说:大过年,哭丧着脸,想你娘了?有本事,找你娘去啊!莫拖累我们。

谢汉说:她妈不在身边,可你们是四妈,五妈,二姑妈哇,说话咋这么狠毒?还有没有良心啊!

谢雄说:你心善,你怜惜,你喜欢,你视为已出,你就将她养大嘛,我没意见。

袁秋华回到新房,从自己婚前的钱里拿出二百元,再回到老祖屋,交到谢碧桃手中:这是三妈给你买过年衣的钱,吃了饭,让三爸带你上街去买。

接过钱,谢碧桃这才破涕为笑,上桌吃年饭。

晚上,发压岁钱时,袁秋华又另外加了她一百元。

初一拜年时,袁秋华又另外添了她一百元拜年红包。

谢碧桃还不错,开学报名时,她主动掏出压岁钱和拜年红包,自己交了学费,没再找谢汉要开销。

拜年礼

正月初二,谢雄扛了一条猪腿到岳父家拜年。肖琳从来没有养过猪,厚礼自然是婆婆对她的厚爱。

袁秋华嫁进门不到十天,即使宫喜鹊没能摸清她的品行操守,单论父子没有分家,家里的猪腿,谢雄的岳父送得,谢汉的岳父就送不得?

接下来的日子里,不仅家里的鲜肉活家禽,家禽蛋,还是腊肉腊鱼,熏鸡熏鸭,谢汉没有份,就连父母收的拜年礼,宫喜鹊转身背了人便送给肖琳,让肖琳提着当礼品,再去给她家的亲友拜年。

俗话说,亲友是把锯,你不来,我不去,或者你么样来,我么样去。父母能收拜年礼,是因为谢汉先去拜年,送了拜年礼,人家再来拜年,还拜年礼。又因为父子没有分家,人家还拜年礼,便都给了父母。三党至亲拜年回礼,其他兄弟一家有一份,谢汉这一份就给了父母。父母收了拜年礼,又给了肖琳,就等于肖琳拿了双份,谢汉一份都没有得到。

谢汉先去送拜年礼,要自己掏腰包,父母先收了拜年礼,又是谢汉去还拜年礼,又要掏自己的腰包。先送拜年礼,再去还拜年礼,谢汉掏了双份的钱,却是有去无还,名也没有,名归父母,利也没有,利归肖琳,他不是冤大头,还能是什么?

正常家庭,明理父母的常规做法,应为谢汉先去给长辈拜年,送出的拜年礼,是该他自己掏腰包。可父母先收下晚辈来拜年的拜年礼,该由谢汉再去还同辈的拜年礼时,便可以从父母收下的拜年礼中,任选一种,拿去还拜年礼,或张家送的,还给李家,李家送的,还给赵家,赵家送的,还给张家,不必再掏自己的腰包,即能节省几笔开销。

精打细算过日子嘛,就是要会算流水账,不会算蚀一半。年过完,袁秋华算了一次总账,年货,用钱二千,吃饭,用钱二千,零食,用钱一千,仅拜年礼一项,谢汉先送出的拜年礼,用钱二千,谢汉去还拜年礼,用钱二千。

如果父子分家,谢汉夫妻俩过个年,用钱二千足矣,如果夫妻俩,加上父母,外加侄女,一起过个年,用钱四千也够。四家合一家,共同过个年,谢汉一年的收入,就莫名没了不说,还超支若干。

账要填平,出入相符,有人吃亏,就有人得利,有人空窟,就有人储仓。

热闹要钱支撑,名声要钱壮大,荣誉要钱兑换。谢汉老实砣,又好面子,又爱吹嘘,最大毛病是打肿脸充胖子,他不吃亏,就枉担“水白”的绰号。况且吃哑巴亏,只是憋闷在心不能说,哑巴吃亏,只是有苦说不出,但心里都清楚吃了亏,谢汉吃了亏却心里没数,既不知道何时何处吃了亏,也不明白是何人何事让他吃了亏,他稀里糊涂吃亏,还将吃亏当福享。

袁秋华算账后,告诉他:你吃了父母的亏,老人家不公,太偏心了!

谢汉不以为然:父母生养八个,活得不容易。如今老糊涂了,考虑不周,也是难免。你要多体谅,少挑刺,斤斤计较只会伤了和气,家和万事兴,和气才生财。

袁秋华说:父母要过个热闹年,我们前前后后,吃了近万元的亏,这都算我小肚鸡肠,吃几大的亏,你才能计较?

谢汉说:命都是父母给的,吃多大的亏,也不能计较。

袁秋华说:父母倒罢了,肖琳窃取拜年礼,如何算吃亏法?

谢汉说:肖琳腿瘸,孩子多,生活更不容易。父母看她可怜,过去都是这样贴补她。今年怕你有意见,瞒开你偷偷给,像做贼一样,父母羞怯,她也惭愧。你能干会挣钱,不愿帮衬就算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受罪,又何必指责呢。

袁秋华说:能者多劳,劳而无功,能干也是一种过错,必须害已帮人么?这一万元,若是我要“彩礼”,我要“三金”,钱还在你手里么?我不要,你就将它变成父母的,变成肖琳的,我亏不亏?傻到家了!

谢汉说: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傻人有傻福,好人天不亏。你干事业,要不是让一分利,也吸引不了更多人帮你赚钱!

袁秋华说:做生意讲互惠互利,父母和肖琳能帮我赚钱,我让二分利!你把钱用在她们身上,只是消费,不是投资,没有盈利,是亏老本,血本无归。

谢汉说:孝敬父母是责任,帮衬兄弟是义务,不是做生意,吃亏我愿意,亏老本该当。甭叽叽歪歪,你没来之前,我们也年年过年。

袁秋华说:年年过年,年年不拜年,连三党九族,三亲六眷的年都不去拜。没钱买拜年礼,就六亲不认,形成陌路,不相往来。

谢汉说:人穷志短,没钱撑不了门面,温饱尚未解决,还提什么尊严与体面?我有么法?

袁秋华说:今年,要不是结婚收的礼金撑着,你也不会去给亲戚拜年吧。礼尚往来,收了礼钱,日后要还人情,到时候有请,你拿什么去还?将来家人生病,你拿什么去治?

谢汉说:火烧眉毛,只顾眼前,日后要用钱,到时候再说。寅吃卯粮,拉荒欠债,穷人也会设法活下去!真有么事,你不会见死不救啊!

袁秋华说:自个没饭吃,偏要割肉喂别人,我晓得你为什么穷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得过且过混日子,志气短,骨头软,还没脸不羞!穷则思变,茅屋出公卿,你怎么就不能发奋上进,勤劳致富?

谢汉说:读大学改变命运,可我家连学费都没钱缴,除了大哥读了高中,其他的小学都没毕业,学门手艺,勉强度日。

袁秋华说:既然往年不拜年,今年为何要破例?

谢汉说:还不是娶了你,新人带领新风尚,我给你长脸,你还不知领情?彩礼没要一分,嫁妆样样不缺,亲戚个个都夸赞你贤明哦,羡慕我走了狗屎运啊!结婚时,旧亲远戚,新朋老友都来捧场,酒席摆了二十桌,盖全村呢。父母做六十岁,才摆三桌嘛。人家给我面子,我也得敬重人家,若是连年也不去拜,岂不是忘恩负义?

袁秋华说:狐朋狗友,势利俗气,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人家那是冲着我袁家来的!

谢汉说:不管冲着什么,能来就是好事,就是光荣,说明我家的未来,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光明。

袁秋华说:你请客,我买单,我得名,你得利。

谢汉说:你有名,我有利,我们名利双收嘛,你我是夫妻,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

袁秋华说:我有利,就有名,这利原本就是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还需要你给我!

谢汉说:是你的,都是你的,连我都是你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父母老糊涂了,你别计较,只要我俩好,就什么都好!钱财乃身外之物,用了再赚嘛。

攀亲附贵

隔一天,肖琳的父母便提了鱼翅燕窝来回拜。

按风俗习惯,初一崽给父母拜年,初二女婿给岳父岳母拜年,初三婆家外甥给舅父舅妈拜年,初四娘家侄子给姑父姑妈拜年。

初二女婿给岳父拜年是该礼节所当,初四哥嫂带着侄子给姑妈拜年也是理所当然,但凡办酒席,妻党,舅党,姑党,是至尊至亲,排席要排席首,坐席要坐上席,逢年过节的拜访,自是不敢怠慢。

但初三,肖琳的父母竟不惜屈尊纡贵给女婿拜年,不仅降低辈份的倒拜,与礼节和风俗有悖,就算拜亲家年也有些自掉身份了。况且,按顺亲倒亲的说法,先是男方父母到女方父母家拜年之后,女方父母才到男方父母家回礼,若是男方父母不去,连个腿都不肯向前迈一步的话,你没诚意,我也不必回馈,你先不尊我,我后不敬你,你不遵从这种礼节,我也不必遵守此类规范,那么女方父母也就不必来回拜,乐得省略这种奔波劳累。

谢家父母就是不讲究这种礼节,也不遵循这类规矩的亲家,从来不曾到女方父母家去拜过亲家年。除了肖琳的父母,其它几个儿媳的父母,也从来不曾到谢家来拜过亲家年。

肖琳的父母这样,降尊屈贵,有人说是开明宽厚,也有人说是低三下四,还有人说是男方捏住了女方的重大过错,连累父母都要来低头赔罪。

后来初六,袁春花夫妇带着小孩子,提着礼物来给袁秋华夫妇拜年。袁春花夫妇拿了礼品,登谢家二老的门,给伯父伯母拜年,却没让孩子们给姑妈肖琳拜年。肖琳与袁秋华同厅而住,隔墙而居,哥和妹抬头相见,仅止于点头微笑,话都不愿多说,姑和嫂厅内相逢,不言不语,缄默避让,笑脸都不肯露一个,形同陌路。

这刻意的隔绝,包含着老死不相往来的心思,等于告诉大家,兄妹已经彻底闹翻,脸面都撕破了,连礼貌都不忌惮了。想起肖琳在娘家的作为,闯下的祸,人们倒同情和理解袁春花夫妇,同时更瞧不起肖琳。院子里,邻居和袁秋华姐妹围坐在一起,喝茶磕瓜子,晒太阳聊家常,谈天论事,说说笑笑,对进出晃悠的肖琳似都视而不见了,间或眼角余光斜睨,翻个白眼,鄙夷的鼻哼一声,“吃闲饭的废物”。

蓝火莲压低声调,耳语般发感慨:这贱人哈,为了争娘家产业,动了歪脑筋呵,使了阴招哩,跟哥嫂闹得跟仇人没什么区别哦,怪不得张家二老要提前来拜年,原来是因为娘家侄子不愿给姑妈拜年啊!亲家若是不来拜年的话,这门亲就断绝了关系,没人走动联系了咧!老一辈要是闭了眼伸了腿,这亲戚间,还怎么联绺感情呀?

袁春花说:她倒是聪明,也灵光,就是太贪得无厌了,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自己却偏偏不会赚钱,只有厚颜无耻,胡作非为了,让人越来越厌恶,看不起,甚至大家都不愿和她一起来往。老实说,做人做到了这个份儿上,也是没救了。

王曼君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贪婪的人,因为品格和眼界,就注定成不了大事,最没前途,一辈子也发不了大财,也走不了大运。即便有这样的实力与机遇,最终也守不住这份福气。

袁春花说:俗话讲,救急不救穷,亲人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谁都要养家糊口,先顾自家,有余力再帮别个,帮是情义,不帮是本份。

袁秋华说:事事玩心计,机关算尽,众叛亲离,聪明反被聪明误,其实才最蠢!

蓝火莲说:做人做事,最好还是老实本份,厚道诚心。

袁秋华说:一个人的聪明才智,毕竟有限,如今不兴单打独斗,讲团结合作,共赢分享,众人添柴火焰高,众手划船行得远。若是众叛亲离,等于自寻死路。

此是后事,扯远了,偏题了。话说初三那日,听说张家二老要来拜年,宫喜鹊早早吩咐袁秋华杀鱼宰鸡,烧炭盆火,要热情接待,盛情款待。她出门恭候,数九寒天下大雪,三进三出,搓手顿足站岭顶观望,嘴里叨唠:来么?怎么还不来?肯定来么?能来么?不会不来吧?

远远望见人影,她迎接上去,乐颠颠小跑一百米。亲家见面,她抢先拱手作揖,给亲家拜年,客气得简直不象亲家母,而像晚辈给老人请安,笑脸里无一例外带着讨好的谄媚意味。官有十条路,九条民莫知,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她没品没级平民老百姓一个。说白了,是她没深交攀附过大干部,甭管是谁,只要是官,心里先就怯了三分。人死得,穷不得,富人一餐饭,抵穷人一月粮,这也是穷人心态。宫喜鹊那贫穷落伍的生活,井里的蛤蟆只看见碗大的天,让她对一切非富即贵的人,都有着本能的避讳和谦恭。

遵世情常理,循人情客礼,不管多大的官,既是亲戚来往,而非坐办公室办公事,纯粹属于私人感情的拜访,同为亲家,辈份相等,原本无尊卑贵贱之分。依着老规矩,庭训家教,宫喜鹊应该是端端正正,稳稳重重,静坐家中,耐心等待客人上门拜年,见客人进门,最多站起来笑脸相迎,热情让座,吩咐晚辈倒茶。这样相见,随和而不失身份,就像丈夫谢清泉那样,挺规范,挺正常。

宫喜鹊实不该到门外去抛头露面,似乎是没觉悟的乡下佬,死乞白赖上赶着巴结,好像富亲戚能进穷亲戚的门,还是高抬厚举呢,越郑重其事,受宠若惊,便越跌价,越热情洋溢,感恩戴德,越掉份。由此可知,她根本就不懂礼数这一套传教,始终也没搞明白,他官再大,家再富,到这也是亲家,按常规是礼尚往来,平起平坐,这怕是至死也改变不了的关系。

张森林不苟言笑,作林中居士式,孤傲淡泊样,跟亲家握手,问:嗬嗬,新年好哇!嗯嗯,年过得可好?

那皮笑肉不笑的脸容,那正儿八经的作派,那居高临下的姿态,绝对是大官接见群众的亲民态势,恰如电视新闻中官员下乡慰问孤寡似的,一点也不新鲜。谁都看得出,假模假式而装亲切的僵硬之笑,装腔作势而佯友好的冷漠之问,都是寒暄的假热情,凑数量。而张森林他,本身只不过是轻工机械厂的一个门卫而已,日常工作就是给领导送送报纸,打打开水,给车辆开开电动门,还有来客登记,打扫门口卫生。在城里,论身份地位,充其量只算草芥一般,蚊蚁一样的小人物,其活动能力比乡下的村干部都不如。

宫喜鹊跟家人说话的口气,是命令式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也不管愿意不愿意,也不管合不合理,任务下了就得无条件地完成。譬如今天,她把做饭的任务交给袁秋华,让肖琳专职陪父母聊天。直从结婚后,家里的饭,本来就是袁秋华做的,但肖琳的娘家来人,该由肖琳招客待饭才对,就算是拜亲家年,亲家陪亲家吃饭,伙食不必肖琳提供,可搭把手总应该吧,帮一次厨,总可以吧,况且她一家也在这搭伙吃饭呢。再说,父母来时,不仅提礼物给亲家,还提烟酒给女婿,还提牛奶给外孙。按世情常理讲,只要客人提礼物上门,主妇就该招客待饭,客人拜了几家的年,就会吃几家的饭,多半是吃了这家,再接着吃那家,即使家数多,客人吃不过来,主妇也会简单地做几样,然后端到客人正在吃的饭桌上,哪怕客人不动筷子,可主妇的礼数仍然是要做到位的。

袁秋华原本是心甘情愿做饭的,没有客人,自家人也是要吃的嘛。婆婆不懂礼数,肖琳的母亲也不懂,未曾*,不会点拨,仍然让肖琳一毛不拔,还像客人一样静坐不动,守着炭盆烤火,只等着饭来张口。经婆婆这么一拨拉,待遇尊卑,贵贱区别,一看便知,重用就是多干活,庇护就是享清福,她的福却是建立在自己多干活的基础上,婆婆的护也是表现在自己替她干活的命令上。

能者多劳,无能者不劳,千里马死在战场上,淘汰马养在动物园。精壮强健,吃苦耐劳,落不下好,只得到坏,哎哟,原来聪明能干也不是什么好事啊!看出门道,袁秋华心里就不是滋味,但她什么也没说,就去履行做饭的任务了。即使冷暖态度不表现出来,当事人岂能没有察觉?看得多了,听得多了,蓄积在心,如同洪水猛兽,总有一朝会决堤,总有一日要咆哮。

宫喜鹊好像很兴奋,不停地说夸赞肖琳的好话,为了衬托肖琳的孝顺,还不断地说其他儿媳,其他亲家的坏话,主要是大嫂及她的父母,和她的兄弟姐妹,还有二嫂娘家的亲戚朋友们,捎带也抨击一会马惠兰的娘家人。她对张亲家几乎敬若神灵,大夸如何有德行,如何有本事,如何摊了门好亲戚,毫不掩饰对他降贵纡尊来到的感动,也随心流露对他高风亮节的佩服。

她不仅不讲究得厉害,不懂什么是规行矩步,也看不出好坏习惯,脑袋瓜子里只装下私念,所谓远来的和尚会念经,和尚无权却名气大,城里来的和尚自然比土著道行更深,简直正宗能做主,说话可算数,一旦有事相求,必定吉祥如意。逢年过节,迎来送往,动真格的,加倍回礼呀,鸡鸭及蛋一大袋,干菜土特产一大包,也是为了日后帮忙打基础。攀附可是件大事,礼多人不怪,伸手不打笑脸人,切不可掉以轻心,关系到晚崽全家的福祉呵,像肖琳的招工进厂,像谢雄领城关的结婚证,像在城区办理准生证,像孙女谢云翔上城市户口,像肖琳的买断工龄,及办理下岗再就业优惠证,像肖琳母女吃城关的低保,统统都靠他才办得成耶。

下马威

饭菜上桌,袁秋华手艺不错,红烧鱼麻辣,回锅肉香醇,炖仔鸡浓酽,荷包蛋爽口,炒菜苔清明,溜青菜松脆,排骨煨藕汤清淡。

亲家吃得很少,在盛情邀请下,才吃几口。张森林嘴里赞美道:好吃!不错!

没有人比他心头更明白,女儿早已经离不开老人的娇宠,庇护与援助。老实讲,他并不喜欢吃这样的鱼肉盛晏,动筷随便吃上几口,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谢家的一片心意,希望谢家一如既往地偏爱女儿呗。他不需要女儿供养,也不需要她照顾,更不需要她回报,本来他过得自由自在,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所有的财物都归自己支配,但对女儿提供免费服务,并养成习惯之后,不仅添上没有尽头的劳碌和负担,要起早贪黑去挣钱,要低头送礼去求人,连精神自由没了,物质享受也没了,可他乐于去做,女儿不挣钱养不活自己,女婿没有正式的工作,孩子多负担重,父母不救助,还能指靠谁帮衬?

女儿和兄嫂闹翻脸走后,他越想越不放心,说起来是有志气的表现,可离开庇佑的父母,失去养尊处优的生活条件,跟随庸碌无为的女婿,再回破败贫困的夫家,就好比走出伏魔圈的唐僧,重过柔弱无助没依靠的日子。男女作风问题,可是毁坏一个女子名声荣誉,影响家庭地位的杀手锏,女儿言行不检,女婿处理不当,体面已经受损,尊严已经丧失,真不知该当怎样挽救?况且谢家人多矛盾多,纠葛多磕碰多,是非莫辩,恩怨难明,谁也不是省油的灯,女婿要是能够给她想要的,她也不会返回娘家。若是再起冲突,叫她如何抵抗啊?原本已经招族人嫌弃,斩断家族外援之路!他是越想越不忍心,看人冷脸吃下眼食,怕她受屈辱,没钱穷捱苦磨,怕她落病痛,只有私底下继续源源不断地接济了,只有一如既往地给女婿极尊贵的待遇,从不怠慢,从不说他的不是,到处夸赞他的好处,甚至对亲家也讨好,奉迎不吝嘴甜,出手绝不小气,归根到底也还是呵护女儿,只要谢家人对女儿好,做父母的还计较什么?

端杯挟菜,酒过三巡。突然,肖珍珠长吁短叹起来:崽不孝哇,就是媳不贤!

袁秋华的妹妹袁春花是肖琳的二嫂,也是她的二儿媳。亲家公谢清泉的侄女谢嘉妮,则是她的大儿媳。她当着袁秋华的面这样说,一棍子把两个儿媳都打倒,且当着袁秋华公公婆婆的面这样说,一竹篙把一船人都打倒。

母亲的话一说完,肖琳随即帮腔:袁家的人把不讲理当能耐呢!穷家小户出身,懂得行什么孝?额浅颧高,薄唇细眼,骨瘦肩削,眉心竖川,天生一副贫贱相,纵有富贵安泰,也载不住福禄哩!

这母女一唱一和,阴阳怪气的,明显是故意说给袁秋华听的,还不怀友善呢,既不怕袁秋华传话,也不怕袁春花不高兴。老实讲,对于袁春花的离家出走,俩人都猜疑是袁秋华背后出的馊主意。当得知袁秋华接收了袁春花,就好像证据确凿了。若是袁春花不走,便没有后来的烫伤事故,若是不发生意外,便没有肖琳回婆家的事件。胆小怕事的袁春花出趟远门,忽然就变得不顾虑重重了,话敢据理力争,事敢寸步不让,不怕得罪人。她俩都认为系列的变故,跟袁秋华的教唆脱不了干系。

若是袁春花仍旧逆来顺受,肖琳掂记的屋基,就不会被抵作医疗费,送给之前垫付医药费的小李子,建起裕华公司的办公大楼。公司有了配电梯的九层大楼,不必再继续租门店,底层是“百家福”超市,二楼是时装城,三楼是海鲜酒店,四楼是公司办公室,五楼是职工自住房,此上是对外出租的办公楼。最让她俩气愤的是五楼袁家父子住对门,姐妹住对门,每家白得一套商品房,就连张海滨也白得一套商品房。激愤不平冲震她俩的脑电波,眼里只看见房子,听不见“职工”,也听不清“自住”,更搞不懂她们是公司的职工,才有资格住公司的福利房,房子是公司的,她们只限于“暂时居住”,一旦离职,房子要退还。袁秋华负责超市,袁春花负责时装城,蓝火莲负责酒店,袁弟负责物流采购,袁母负责后勤,谢嘉妮是法律顾问,她们不仅是高管,还是小股东。当然,普通职工享受不到此福利,但公司包吃包住,三餐在酒店吃工作餐,外地的单身职工,住公司在凤栖村另租的集体宿舍,双职工在外租房,公司每月补贴一百元,本地职工每月补贴交通费五十元。

公司的日常运营,管理机制,她俩完全隔膜,始终只将屋基放在心上,从建楼的总资金来讲,屋基成本不及十分之一,每套自住房的市值也未到二十万。肖琳只看见俩个哥哥都搬走,都住进新房,却不知俩个哥哥都是躲避她,为了眼不见心不烦。肖琳心心念念,势在必得的屋基,就这样没了,她气泡泡都没捞到一个吹吹。反倒证实她以前吹的牛皮,破了,瘪了。自认为用娘家的屋基,两个哥哥都各换得一套商品房,惟独将她撇开,她愤怒得整夜睡不着觉,像个鬼样东游西走,越想越恨袁家姐妹,撕碎了她的脸面,砸烂了她的心气,尤其是积极撮合的袁秋华,从烫伤到治疗,再到出国整容,似乎每一步都被袁秋华暗中操控,一直走到屋基抵医药费为止。她从结果推测起因,认为袁秋华起谋取屋基建办公楼之心,早已垂涎三尺矣,久已伺机筹划矣,烫伤只不过是契机,让袁秋华抓牢机会达到目的而已。她有理由相信,即使不出烫伤事件,只要娘家人出现意外,急需用钱的时候,袁秋华必定也是主动援助,慷慨解囊,最终换取屋基,有钱嘛,钱能左右逢源嘛,绿灯畅行嘛。

事实上,屋基抵医药费,是张森林主动提出来,同时作主给俩儿子分了家,现有房屋,两个儿子一人一半,包括父母现在居住的偏厦和院子。张森林这样做,等于将屋基分给了肖琳,只不过随后又用它抵了肖琳欠张海潮的医药费,再让张海潮拿它去抵欠小李子的医药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天上不会掉元宝,世间没有白食吃,不管什么债,迟早都要还,既拖不掉也赖不脱,天长日久酿成罪孽,没钱还,就要别的还,用比钱重要的,信誉,平静,安全等。人过六十活成精,知天机,识人心,明世事,晓得等价交换是市场准则,开始无偿,继而免费,最终付出的代价,必定最昴贵,没人是傻子,真金白银会白送给你。他知道女儿还不起这笔债,趁他还活着帮她了结。说到底,他仍然偏宠女儿,为了帮她不惜损害儿子的利益。张彩虹是个小美人胚子,小李子帮她争取到小演员的角色,在影视剧里给大明星当女儿,或当孙女,将小孩子的天真活泼,调皮可爱,机灵聪慧,演绎得活灵活现,尤其是哭鼻子时,澄澈明亮的大眼睛里,透现无辜,伤心,委屈,格外楚楚可怜,让人心疼。报纸上说“明日之星,天赋惊凡,待她长大,当是花旦,可造之材,照亮未来光明”。也许医药费,对小李子来讲,是小事一桩,如果不还,不仅袁家姐妹愧对他,让张家老少羞愧,更重要的是,他日张彩虹功成名遂,不论是自曝还是被扒,肖琳欠医药费不还的事,必然是臭名昭揭,人人唾骂。姜是老的辣,人是老的精,张森林看得远,想到用今日的屋基免除他日之祸的妙招。况且主动还钱,也是友善结交小李子的佳径,为进一步的深交打基础,有百利无一害啊!可惜肖琳不识好歹真假,不辩是非曲直,不懂他的良苦用心,还一味的撒泼哭闹,埋怨憎恨。

在肖琳心里,不管娘家摊上什么样的天灾人祸,也不管她和她的家人犯下什么样的过错,作为嫁妆的屋基,都必须是她的,哪怕天塌了,地陷了,她的屋基都必须好好的,必须任由她亲自出马处置。她的屋基没了,变换成了别人的,谁得她就恨谁。没了屋基,她自然建不了房,谁住上这房,她就恨谁。

肖琳恨袁家姐妹,原本以为和妹妹做姑嫂,已够倒霉,没想到还会与姐姐做妯娌,简直雪上加霜,她恼羞成怒,心被恨焚烤着,火气越来越难以抑制。她看不惯袁秋华自信满脸,春风满面,走路带风的样子,借父母的庇护,想杀杀袁秋华的威风,灭灭袁秋华的气势。

袁秋华笑了笑:老话讲,一代学穿,二代学吃,三代学古董字画。沐猴而冠最容易,暴食豪饮也容易,难在心态、精神和气质的培养。噢,是三代出贵族,还是富不过三代?精神和观念的传承,确实需要两三代的积累,才能摆脱一些看起来十分露骨和低俗的表现。

谢汉说:种瓜得瓜,播豆得豆,有因必有果,嫌厌媳的,受媳的气,不敬婆的,受婆的气。单巴掌拍不响,会疼崽的先疼媳,媳有失误,婆就没有过错?

谢英说:老话讲,天下三不和,婆媳排第一,自古以来,婆媳就难以相容,各人有各人的聪明才智,与骄傲自得,奈何不得的。

当时,袁秋华嫁给谢汉不到十天,因为她是最后一个嫁进谢家的,便和公婆一起生活。谢汉是谢雄的三哥,袁秋华就是肖琳的三嫂,就算袁秋华进门不到一分钟,她也是大嫂,肖琳也是弟媳,身份地位摆在面前呢。兄道友,弟道恭,肖琳说刀子话,不担心刺伤袁秋华,且又是当着公婆,和谢家几兄弟的面说。毫无疑问,不仅居高临下,不仅低瞧小看,且明攻暗袭,言辞傲慢,语意威胁,根本没把袁秋华当棵大菜,只当根小葱,分明就是给她一个下马威。

袁家虽说十多年前就迁居县城,袁秋华也是在城里长大的,但她的出阁礼,遵规蹈矩的父母却执意要回到乡下老家去举办,老家乡村的家,无人居住照管,不免简陋破旧。嫁后没出三天,袁秋华便听到谢家人议论袁家怎样穷困潦倒,连床上的铺盖都要打大补丁,连蚊帐都要补了又补,似乎她是麻雀攀附谢家的凤凰枝,贪图荣华富贵呢。

袁秋华冷笑了声:袁家的人是没家教,不过袁家的女儿,在娘家挣了钱,在县城做新房给父母兄弟住,在婆家,也能挣钱做新房给公婆丈夫孩子住。

肖琳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嘛,吃只有一个肚,睡只有一张床,钱财乃身外之物哦,仁义值千金,一个孝名传千古哩。

谢雄说:持才傲物,财大气粗,为富不仁,最招人恨!

舒志强说:有钱不见得,就是件好事哩,财多害已,能者多劳,是福是祸,还说不定呢!

张森林说:这孩子人来疯,动辄就犯浑,我家最后才得了个老闺女,她娘宠得什么似的,没一点规矩。她目光短,见识浅,脾气还傻倔,大家别跟她一般见识呵!

谢汉说:猪往前拱,鸡朝后扒,狗找野食,各样有各样的活法喽。

谢英说:是这个话,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井水不犯河水。

谢清泉说:闲话少说,莫丢人了。吃饭也塞不倒嘴巴?

张森林说:别看小琳生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可柴米油盐,人情世故,统统不懂,说话办事毫无城府,叫人不放心呀!过去做女儿在我家只活一段,到了你家,就是你家的人了,做媳妇在你家要活一辈子,免不得要拖累你们哦,小毛病就多担待些,大毛病就严加管教,总之以后,就是劳烦你们多费心了。

谢清泉说:人口多,家底差,没福享嘛,连屎带尿的拉扯孩子,让她吃苦遭罪了,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肖珍珠说:生了俩穿针引线的,还没得骑马射箭的,有人笑话,有人欺负,会不会再受憋屈?

宫喜鹊说:小袁呀,你也老大不小了,今年该当生孩子啊!你看一看,张玉芳跟你同庚,人家孩子都生仨了,两儿一女,多难得,好福气!

谢汉说:结婚生子,结婚就是为了生儿子嘛。今年就生,我保证让你年底抱上大胖孙子。

袁秋华说:吹牛不打草稿,你是送子娘娘吗?说生儿子,就能生儿子么?

谢英说:就是,没准又生俩拿绣花针的。

谢汉说:你不是爱上图书馆去看书么?多查查资料,一定找得到生儿子的秘方。

袁秋华说:如今这社会,男女同教,同酬,女子一样能够骑马射箭,提笔写文章。生女儿倒不怕,只怕生个儿子像东方不败,描花绣朵不说,还要把绣花针练成杀人武器。

肖琳说:站着撒尿狗淋墙,蹲着撒尿写文章,生个崽,就了不得,尾巴到天上去?命就特别好吗?人就格外聪明吗?把自个当人物端着,不懂事,犯贱!我就喜欢女孩,女儿听话,贴心,顾家,不闯祸,未尝不是一种福气呢。

袁秋华说:生男莫喜女莫悲,且看女儿耀门楣,没有重男轻女的老观念,真是难得呀!

谢英说:除了男子监狱,还有女子监狱哩。

谢汉说:孩子不分男女,重在教育,最主要的是要成器,有出息。

谢雄说:等着瞧吧,女儿一样建新房给娘老子住,一样能养老送终!

袁秋华说:知识社会,竟争年代,比文凭,比能干,拼智力。女孩有德无才,连自己都养不活,拿什么养父母?

肖琳说: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哦,美女有德,就能嫁有钱老公喔,养老人,不在话下。

袁秋华说:你知道历史上,四大美女最终的结局吗?不靠自己,靠男人,个个死于非命!

谢汉说:乌鸦嘴,说福不灵,说祸灵。大过年的,就不能说几句好话,讨个吉祥如意?

肖琳说:女人拼死挣钱,只能养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不干活,不仅自个有人养,还能养自个老人,才真算聪明伶俐!

肖珍珠说:娶个媳,卖个儿呵,那俩个崽听老婆的,一点都指望不上,我们的后半生,只得依靠女儿,仰仗女婿了啊!

宫喜鹊说:如今的儿子都差不多,良心喂了狗啦!小时候是娘的奶好,长大了是老婆的b好!

谢英说:崽穷养,女富养,女儿要父母多操心哦,就担心她该读书时,不好好读书,偏要谈情迷爱,该成家时,不好好结婚,偏是结籽暗开花,嫁人又不宜家室,红杏出墙,偷人养汉,不晓得有几丑哇,搞得父母兄妹没脸见人哪。

肖琳说:你也有女儿呀,你能管好,就不错了。开口不能不阴阳怪气吗?

谢雄说:说什么呢?闭上你的乌鸦嘴!想干嘛?

谢汉说:这种阴毒的刺人话,你再不服气,也不能当着长辈说出来!

肖琳说:他人气我,我不气;我本无心,他还气;倘若生病,中他计;气出病来,无人替;不气,不气,真不气。

谢雄说:我生气,他就赢了,我不生气,他就输了。

袁秋华说:演戏嘛,都在装,谁装得像,谁得掌声!

肖珍珠说:琳崽哎,心肝肉呀,要跟娘争气哟,早生贵子跳龙门哪!

张森林说:女婿崽哦,我嫒娇惯了的耶,要柴要水你去担,田地工夫你受累,打牌掷骰你莫去,浪花荡酒你莫行,兴家旺业人美满,总要全靠你哦!

肖珍珠说:姻缘本是前生定,大凡有事要商量,好好互敬两公婆,同床到老要好和咧!

肖琳说:婚姻相对,铁锤打不退。

同性相煎

肖珍珠开始宣告,肖琳在娘家,自幼是千金小姐,如何乖巧玲珑,如何聪明伶俐,如何娇生惯养,怎样心肝宝贝,怎样金尊玉贵,怎样沉鱼落雁,怎样美艳百家求。

老话讲,没有千里眼,难知日后事。常言说,方的不滚,圆的不稳。观容知贵贱,听言辩智愚,肚里没真货,装是装不出来的。

肖珍珠骨子里分明驯服于男权的重男轻女,嘴巴却不恭,说什么女比崽强,女婿比儿子孝,实际上屈膝在恶俗陋习之下,只想讨点现成的好处,如此心口不一,矫揉造作,可悲亦可笑,这样精神分裂,老土扭曲,可怜复可鄙,却又倚仗男人势,歧视更弱小者,有刀则屠夫,无刀则念佛!本是落入狼口的羊,在变成肉块之前,擅自杀鸡给猴看,背后原因是什么?

女人是不上族谱的,孩子不跟母亲姓,也不跟奶奶姓,也不跟外婆姓,外孙更不跟外公姓,男人禁锢女人,她们为何也这样起劲?

在落后愚昧的环境里,她们不知不觉中就异化走样,都成僵尸了。但是无知与平庸的罪恶,偏偏就体现在强求别人和她们一样,女子就必须结婚生子,给男人传宗接代,女子必须相夫教子,甘当贤妻良母,容不得别人不一样,大龄不婚就是只想耍流氓,不生子就是只顾自私享受,出去工作就是要钱不要家,女搏士就是强大得没人敢娶,女老板就是养小白脸玩弄感情。由此激发倚老卖老的教训令,好为人师的尊荣感,争相表现,现身说法,身陷黑井却往往不自知,还要爬出棺材来恐吓人。

袁秋华背过脸去悄悄地皱眉,打心眼里瞧不起,见富贵而生谄容者,最可耻,遇贫穷而作骄态者,贱莫甚。前一秒说自己崽不孝,不能养老,要享女儿的福,后一秒又说女儿没崽会受欺负,生女不是福,重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宣告外孙女是赔钱货,外孙女是讨债鬼,认同外孙女不是人,不算人头数,惟有外孙才是丁,才是人,才定人口量,女儿也惟有生崽,才能体现母亲的骄傲,才能证明女人的价值。

这种自相矛盾,逻辑混乱的氛围下,无道理可讲,也不必讲,沉默是金。冥顽不化的人是无法说服的,本应该是慈祥善良的长辈,却被阵旧且有毒的腐朽观念,搞成了狼外婆。潜意识无非是,晚辈对长辈要无条件的服从,我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饭还多,只是想让你们听我的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也是为你们好。但在短视当下,不识时务,罔闻未来,不辩大趋势的前提下,好心未必结好果,个体经验,怎抵潮流淘汰?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局限,每代人有每代人的局限,晚辈当然也不能据此,就说她是坏人,是恶人,只是不明智的老人,和不开化的母亲,及不称职的姥姥。

别人容许你按照最低俗的标准来要求你女儿,但绝对不是把最低俗的标准,树立为榜样,从而效仿和追风。你可以内圣外王,指东打西,或者绝圣弃智,利用奇门八卦,相信偏方异术,达到生命扭曲,生活搞怪的目标。你和你女儿有选择低俗生活的自由,但别人也有鉴定及评议,鄙视及看不起的自由。

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喝没吃相,只长一双势利眼,专会看人下菜,量煞虾兵无骨无血。智商正常者都能看明白,女儿连自己都养不活,像蚂蟥一样吸长辈的血,榨同辈的油,拿什么养你?不啻痴人说梦!你以何为靠?就算不靠爹吃夫,自力更生,丰衣足食,那也是运气,还得是彩票中特等奖的运气!

女儿活得举步维艰,处境比自己都不如,为了面子偏要在知根知底的人面前吹嘘,似乎女婿很有钱,即使眼前没钱,未来一定是富豪,一定是阔佬。吹不吹,几句话都不能改变生活现状,要靠行动,还须是切实可行的致富方法。欺不了别人,先骗一下自已,炫炫满足感,耀耀扬威气,向儿媳挑衅射击,摆明不靠儿子,把话说绝,不留退路,即使不算可耻,也绝不光荣。不靠,就不靠嘛,反正儿子又不要你养活,若是老到不能动弹了,病到瘫在床上了,倒是你要靠儿子养,命才能活。你女儿靠得住,母猪能上树,只等着看你老人家怎么掉转马头?糗大了!又么样自圆其说?出丑吧!

袁秋华借口添汤加菜,提前下桌,到厨房低头干活。干活累,有时候陪人说话,话不投机半句多,比干活还累,费时费劲,浪费表情,还不一定落好。

肖琳是工人子弟,天生的上等人,有关系,有出路,似乎享受着幸福安定的生活,自持门第,骄逸怠懒,可以颐指气使,坐享其成,指桑骂槐。袁秋华是农民子弟,生来低贱的底层人,就要低声下气,吃苦耐劳,忍气吞声。在婆家,两人的出身背景,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肖琳的优越感显而易见,像她父亲一样,端起架子,摆出谱系。

吃完饭,肖琳筷子一丢,陪父母说笑。送走客人,她坐沙发看电视。

袁秋华忙碌着收洗碗筷。等袁秋华收拾妥当,迈进客厅,肖琳站起来说:三嫂累了吧,你赶快歇口气,碗筷让我去洗。

袁秋华说:碗筷嘛,我倒是洗了,只是猪还没有喂,牛也没有牵出去放。

肖琳说:我去喂猪,你去放牛。

宫喜鹊一把拉肖琳坐下,嗔怪道:你喂过猪吗?从来你就没做过,还不得溅一身脏呵,这种粗活还是让三嫂做罢,她做惯了的,我不担心。

肖琳说:快去吧,难道你不想让老人高兴?

袁秋华没想到,婆家也讲个先来后到,分个地盘,划个场地,也分三级九等,后来的得听先来的,资格低的得听资格高的,无背景的得听有背景的,身虚骨弱的得听强壮有力的,势单力薄的得听有帮有派的。最后还有盛气凌人的婆母,意图即为命令,行为即是方向,唯上意而遵,说你行,你不行也行,说你不行,行也不行,由不得你自主,是骡子是马不是牵出来比试,而是让她的眼光评,拿她的私秤来称,说你几尺几斤,你才身有多高,体有多重。

少年同桌

年少读书时,袁秋华就听说过“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同学中不缺工人子弟和干部子弟,他们营养充足,衣着时尚,自成圈子,玩的游戏,谈论的事情,都和农民子女不一样。生活条件的优越,直接确保他们的优越感,让他们瞧不起农民子女,嘲笑与鄙视变成家常便饭,开口即是“乡巴佬”,“泥腿仔”,“布鞋娃”,间或造成条件反射,嫌弃与厌恶变成日常相处理态度,动不动就当众提意见,要求换同桌,理由是“身子有汗气”,“鞋袜有臭味”,“头发长虱子”,“衣服爬臭虫”。

他们的头领是王子安,是镇长的少爷,读小学六年级时,曾经和袁秋华是同桌。因为他学习成绩总考倒数第一,袁秋华总考顺数第一,班主任依据先进生帮带后进生的惯例,安排俩人坐一起。学生当以学习文化知识为主,当以学习成绩优劣为评判标尺,王子安倚仗他老子的官势,却处处表达他的不服气,针对老师的安排背地里发牢骚,针对同桌公开搞人身攻击。

袁秋华的父亲因先是临时工,后是借代工,在镇政府便只有一间临时房,暂时安身,吃在食堂,没法带家属,袁秋华兄妹便跟母亲仍旧住在乡村(不是瑶山岛,岛山没学校,借住在外婆家),还是走读生。

镇中心学校还未曾设立寄宿制。她早上走五里路,到学校上学,中午跑五里路,回家吃饭,再跑五里路,回学校上学,下午放学,再走五里路回家。每天都要急急忙忙走二十里路,身上怎能没有汗气呢?情况和她差不多的乡村走读生,怎能鞋袜没有臭味呢?况且,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乡村孩子不具备吃闲饭的条件,放学之后,在带弟弟妹妹的同时,还要做家务,或上山去砍柴,或爬坡打猪草,完不成任务,则挨揍,还得受罚,不许吃饭。以前的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而且是“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三老四接着往下传”。日子虽说过得苦了些,但一家人还是相亲相爱、和和睦睦,倒也是其乐融融呢。大的看小的,肩上有替父母担的责任;小的敬长的,心中常怀着佩服与羡慕。一天天地成长着,年年月月也就这样捱着过,哪怕是风里来雨里去,一大家子却总是团团圆圆吃饭的热闹景象。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犯错,大人不让吃饭,小孩也不会乖乖地挨饿,不让光明正大的吃熟食,咱偷偷摸摸的吃生食,田边地头的黄瓜红薯萝卜,还有藕,犁,桃,李,柿,随手摸几个就能吃饱。星期天放假,在吹柴的空隙,几个人一滴咕,也要石头搭灶,拾枝生火,烤玉米,烤红薯,烤鱼虾,甚至烤叫花鸡,烤泥裹鸭。吃是头等大事,挨骂挨揍是屁大点事,分明晓得偷鸡摸鸭,事发会挨揍,但还是要烤了吃,先吃了再说,事后皮肉痛也值得。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正是能吃能睡的时候,本能上自然会先顾吃饱,睡足,再顾及个人卫生。再说,乡村的居住环境,和生活习惯,大人身上,尚且没能彻底消灭虱子及臭虫,孩子又怎能单独做到呢?

王子安的父亲是从县直机关,下派到乡镇来的一方诸侯,他家是单门独院的三房一厅,内有厨房卫生间,外有前后院,家里请了保姆,还有可当勤务兵使唤的通迅员,随时随地为他家提供后勤保障,和及时服务。

初中那几年,当地的农特产苎麻筋,就是市麻纺厂用的原材料,突然变得非常值钱,上门收购价由几毛钱一斤,突如其来便涨到十几块,除了地里种植的,就连山坡野生的,都可以论质同价。袁秋华放学后,除了完成平常时的任务,还额外添加了工作量,必须到地里割苎麻杆,剥苎麻片,到河滩浸苎麻片,再把之前泡透的苎麻片,湿漉漉地挑回家,搭在高板凳上,用铁刮刀一下一下,一片一片,快速刮掉苎麻皮,最后将去皮苎麻筋,摊挂到竹篙上晒干,或晾干。她像个大人似的,往往忙碌到半夜三更,第二天却还得早起,保证正常上学,负责名列榜首。

养尊处优的王子安便想不通,袁秋华就连做家庭作业,复习功课的时间都没有,为何考试还能拿第一?更令他想不通的是,老师为何总用袁秋华做他学习的榜样?她好学习,爱读书,就算像她老子那样,能写广播稿,能当播音员,能编黑板报,能画插图,至今不也就是一个临时工吗?虽说运动结束了,高考恢复了,工人子弟即使名落孙山,也同样可以接父母的班当工人,干部子女也不例外,靠水吃水,靠山吃山,靠的是内部系统关照,人际人事推荐活动,而不是真正的个人能力,真实的素质水平,关系排第一,是立足于社会的家庭基础,真才实学排第二,是安身在生活的锦上添花。虽说恢复高考了,可凡事有利就有弊,眼下农民子女也不可能像前几年那样,因积极的劳动表现,再加本乡村本家族的通力合营,就能够被推荐为“工农兵大学生”,打进城镇。面对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客观事实,农民子女除了考大学,毕业包分配,当干部或工人,或者应征入伍,表现出众转干部,或复员当工人,及很特别的立功受奖,破格录用之外,更多的人只有继续当农民,在穷苦的乡村扎根一辈子。

到考试的时候,王子安想照抄答卷,就敲打袁秋华:在学习上,你比我强,你可以照顾我,可在社会地位上,我老子比你老子强,我老子可以照顾你老子。

袁秋华说:我爸爸是凭能力挣饭吃,专心做事得工作。在你老子来这任职之前,就已经到政府上班了,幸亏这社会总体上是承认能力,不仅仅只限于关系,才能未被埋没。至于你老子照不照顾,一概不在我们的考虑之列,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不向别人求恩典,不巴别人图施舍。

王子安说:你在学校比我强,并非将来就一定比我强,只要出了学校门,我比你有能耐,我比你活得好,许多方面,你办不到的,我办得到!

袁秋华说:生活是本无字天书,学习让人温暖,现实让人寒冷。你这话,说得千真万确。可你说服的能力再强,社会教训的惩戒再重,我也不可能照顾你。

王子安说:可我亲眼看见,许多人点头哈腰,卑躬屈膝,为图我老子的照顾,什么样的事都肯做,包括替我做作业,送零食,给零花钱,还有塞红包。

袁秋华说:我能理解所有人的所有做法,我也能理解,你看作理所应当的习惯,可我不能容忍别人认为我也会这么做,更容不得你把我看成这种人。

王子安说:许多人这么做,不管是做的,还是看的,都认为正常。不做,才不正常呢。

袁秋华说:各人有各人的榜样,各人有各人的追求,我请你理解我,只是天生木鱼脑壳,永世难开窍,甭认为是装模作样假正经,或者故意佯装不知,或是存心气你。

王子安说:这不过是层窗户纸,你在树敌,犯忌讳。

袁秋华说:你要怎么做,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惟有学习比你棒,要是照顾你,考试成绩上让你和我一样强,你叫我用何种信心活下去?

王子安说:有些事,我非做不可。你不帮我,自然有人会帮,只不过名次排在你之后。

袁秋华说:你要知道,我俩不同的家庭出身,生活背景,就算改胎换骨,剥皮抽筋,都摆脱不了。一旦我帮你,失去的不仅是道义,我的同伙认我为叛徒,会调头对付我,你的同伙当我是间谍,也会趁机挤兑我,两头树敌,我就是汉奸了。

王子安说:彼此都一样。我以前真小瞧了你,就等你犯错呢。

袁秋华说:书读得不怎么样,书外的功夫倒挺深,偏门歪招倒不少。

王子安说:就等待你入正行,走正道,做番大事业出来呢。说起同学来,大家脸上也光彩。

袁秋华说:棋逢对手真好,我也只等待你的下一步呢。胜败论输赢,输赢也不在胜败,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一辈子不认输,你就一辈子赢不了。

王子安说:你是一个女孩子,为何要做男子汉?

袁秋华说:你是一个男子汉,为何要欺负女孩子?

王子安说:此前我还想,只要你在我面前流泪,撒娇,示弱,长大了就娶你呢,两家人有了这种关系,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互帮互学,互通有无,互相照顾。

袁秋华说:你把欺负说成宠护?当我白痴啊!有多远,离多远。

王子安说:你用男子汉的思想,把这宠护,当成欺负,我俩就此开始,相对欺负吧。实话告诉你,假若将来要娶妻的话,绝对不会找对我指手画脚,朝我翻白眼,懒得搭理我的大女人,一定要找一个娇小玲珑,活泼可爱,会嗔笑,会撒娇,会颦哭,会求救的小女孩。

袁秋华说:谢天谢地,我感激你,也祝愿你心想事成。

王子安说:我是中国人,不学外国文,不懂abc,同样干革命!

袁秋华到镇政府办公室,和父亲叙说王子安的话。

袁焕轩说:社会是崇尚“关系”,需要打官司了,不是先找律师,而是先找关系;孩子要找工作了,不是帮着他一起进行职业规划,而是先找关系,生病动手术了,即使走常规看病流程没问题,也要找关系才放心。

谢清溪说:过度崇尚关系的社会,自然就催生出“人脉决定论”,我反感人脉决定论,因为它不断在明示和暗示:对于个人发展,人脉比能力更重要。

袁焕轩说:当人们盲目追求人脉的时候,其实是在疯狂地追求捷径。从别人身上借力,是他们找到的捷径,这样就可以坐着电梯扶摇直上,不用自己辛苦爬楼梯了。

谢清溪说:可是人脉这件事,恰恰是走不了捷径的。人脉发挥作用,是需要能力和实力打底的,企图跳过自身能力积累,仅凭人脉一步登天是很难的。

袁秋华说:我认为,有能力,人脉才能发挥作用。

谢清溪说:小姑娘,挺有慧根嘛。我们假设一个最好的情形,那些能帮助你的人慷慨地给你机会、给你资源、给你平台。可是如果你自身能力不济,机会来了,你能抓住吗?给你一个让人艳羡的职位,你能胜任吗?提供一个稳赚的生意机会,你有资金入伙吗?交给你一个锻炼人,但压力很大的任务,你抗的住吗?

袁焕轩说:如果你屡屡让人失望,机会还会再次来敲门吗?实力不济,贵人想相助,也爱莫能助。

袁秋华说:谢谢伯伯的教诲!我懂了,只有学好文化知识,才会拥有超能力。

补课

富有街作为古代湘鄂赣三省的边贸重镇,是有着南方丝路之称的茶马古道上的一颗璀璨明珠。公元1420年左右的明初,就开始了它的初建,开埠通商,至清朝雍正时期大规模的建设,使得富有街在道光年间有了鼎盛期的繁荣。

整个街道建筑群自东向西,四街八巷,井字布局,纵横交错,总体沿轴线方向依山傍水,总建筑面积有3万余平米,街内铺设有石板的街道长达600多米。房屋多为临街配置的“前店中坊后宅上客栈”等形式的商铺住宅。放了学,袁秋华沿着老正街一条宽约四米的石板古道,向外婆家走去。街道两旁参差排列着诸多老屋,门外石柱上的石狮子,脚踩绣球,威武雄壮,她不时伸手摸一把栩栩如生的绣球,或抬头仰望飞檐上惟妙惟肖的神兽,栏杆上纹样繁复的雕花,遇到用石头垒起来的小花园,还会踮脚扒墙探几眼。

第一家是早点铺,对面是茶楼,第二家是供销社,对门是粮油店,再往下走是杂货铺,药店,茶庄,酒坊,麻肆等等。和八叔公同行时,他曾一一指点着,说“这都是你太爷的产业呀,你爷爷筹建武汉大学,就都被变卖了,等着急用嘛,只卖了二千银元,亏大了啊!”祖产皆历历在目,八叔公的话犹言在耳,只可惜不再属于袁家,跟自己没半毛钱关系。她想,爷爷真是败家子呐,哪怕留一商铺不卖呢,至少后人上学不会跑来跑去,太辛苦了。

门前的抱鼓石,壁面上的石马拴,屋檐下的斗拱,想必这便是当时闹市中心的标志。白天去上学,在老屋里穿梭而过,带着虔诚的心感受传统文化的浸染,惊讶于古人的智慧,傍晚时分放学,游走在老街石板道,体验人间生活的氛围。那些透着灯火的木板房,发散着柔和的光影,婴儿啼哭,大人笑哄,远处传来孩童们嬉笑,鸡鸣狗吠。

袁秋华忆起旧画报中商埠繁荣的图片,想起祖上的辉煌,脑补熙熙攘攘的人群,吆喝声不绝于市,一瞬间神思恍惚,仿佛光景重叠,时间倒流,所有的一切都在穿越,凝重又梦幻,勾起她埋藏在心中的波澜。她眼前便浮现出当年的场景,那些南来北往的商队徐徐而至,南边带来的器皿,茶叶,盐巴,丝绸,药材,香料;北边带着的骡马,玛瑙,皮革,羊肉,葡萄,核桃,玲琅满目的商品在此汇聚。偌大的集市,引来了富商巨贾在此开店交易,又或是小商小贩,来此摆摊买卖,也引来了官衙的兵丁,布道的僧尼,算命的相士,挑运的脚夫,采办的妇孺,赶热闹的小孩。

袁秋华幼小抓周时,不抓吃的,也不抓玩的,没抓针线,也没抓刀剑,唯独只抓起笔,还不是钢笔,也不是小毛笔,而是支大狼毫——写对联的专用毛笔。

八叔公惊呼:老天有眼呀,二爷家后续有人才啦,瑛先生转世哦,文曲星下凡啊!

袁焕轩抚掌大笑:瞧你这么高兴,收她为徒呗,我聘你做西席,教授古典文化唷。

八叔公也乐得合不拢嘴:瑛先生么样教我,我就么样教小瑛,头生的女伢,心肝宝贝呵,只怕你舍不得让她吃苦受罪哟。

袁焕轩说:名师出高徒,为何舍不得?玉不琢不成器,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八叔公说:谬赞,抬举了!若论家学渊博,我在二少爷这里,那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呢。

袁焕轩说:父母宠溺没原则哇,要不是高明的师傅,教不了自己的儿女,这份好差事,还真轮不到你哩。

两人一拍即合,袁秋华三岁就开蒙受教,从《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增广贤文》到《弟子规》,《笠翁对韵》《幼学琼林》,《朱子家训》,再到《唐诗三百首》,《古文观止》,《诗经》,《资治通鉴》。八叔公要求袁秋华倒背如流,背不出来就打手心。小孩好玩,爱热闹,关在书房读书,视为画地为牢,苦啊闷啊,心不甘啊,情不愿啊,千方百计畏难而逃避之。上学后,袁秋华喜欢看小人书,连环画等,更喜欢看《十万个为什么》,《笑林广记》,《故事大全》,《电影画报》等。下午放学了,袁秋华要么跑步回家,要么街头闲逛,就是不想去补那两小时的古文课。

八叔公在文化店等袁秋华去补课,久待不到,他出门找寻。来到老正街,一眼看见她站街头发呆。他上前,伸手拉着她往文化站走。

文化站在新街东头,旁边就是自来水厂。1985年,遵照袁世杰的宿愿,在台四子袁弘毅先生寄回了款项,由袁焕轩承办,在富有街修建了一自来水厂。乡亲在街头竖立功德石碑,铭记其恩,刻下“敦睦饮水”五个大字,含义深刻,意境深远。

八叔公让袁秋华站在功德碑前,反省思过:想想你能做什么?现在该做什么?想想你将来会怎么样?能为家乡做什么?

袁秋华说:别的女孩不想,我为什么要想?别的女孩可以玩,凭什么我就不可以玩?

八叔公说:别的女孩子,坐井观天,将来可以像她们母亲那样活,井里蛤蟆井里足。只凭你身上流淌的血,你不能,也做不到,祖上从省城撤回来,你要鲤鱼跳龙门,再跃进省城去!

袁秋华说:我不想,我也不要!

八叔公说:遗传不由你要不要,传承不由你想不想,责任不容你只图一时之乐。不管你长大后变成什么样,遇到什么事,兜兜转转,弯弯曲曲,最终还是会拐回这条路。

袁秋华说:我不信!这就是我的宿命?

八叔公说:对!你就是这个命!你爷爷,你奶奶,你爸爸,你,都是拿笔杆子的命!你问你自己,为什么抓周要抓笔?为什么不像别的女子抓吃的,玩的,穿的?你读四书五经,老天早已注定!

袁秋华说:注定我次次考第一,作文得满分,学校锣鼓喧天送喜报到家。

八叔公说:这就是天赋,老天给你的厚礼,若是辜负了老天对你的眷顾,下次让你倒数每一,看你还有脸见人不?

袁秋华:《史记》拿来,我学还不行么?

看电影

文化站在电影院右侧,楼下是录像厅,楼上是图书室,办公室在二楼拐角。电影院正门厅有十级台阶,左侧是售票处,正门后是放映厅。放映厅建成圆拱形,上有大苍穹,下有靠背排坐,前有舞台(主席台),后有两个进出口,同时也是镇政府的大礼堂,三级干部会议,群众动员大会,节日联欢晚会,群艺汇演,知识竟赛等,大型活动都在此举行。

放片台在二楼,放映机装上电影带,通电启动,光束通过放片窗,投射到悬挂在舞台上的白幕布。从楼梯上二楼,迎面是廊道,靠街这面墙无房,靠放映厅那边有三间房,放片台在中间,左手是图书室,右手是办公室。

袁秋华在图书室看书,放电影时,虽看不到影像,背景音乐,人物对话却听得一清二楚,就像听广播。听得心驰神往,书便看得心猿意马,人坐在书桌前,摆样子而已。八叔公不反对她看电影,将她领进放片台,跟放映员说好话,让她趴在旁边的放片窗,朝下看电影。放映员也乐得有人陪同说笑,他上厕所,打开水,回家吃饭,还有人帮忙顶一会班。看过《西厢记》,《梁山伯与祝英台》,《孔雀东南飞》,《铡美案》,《天仙配》,《徐九经升官经》之类悲剧,她似乎总被一种莫名悲悯的东西,撩拨着。

袁秋华和放映员混熟了,也学会了放电影,他就经常中途玩失踪。袁秋华读初中那三年,几乎是她放电影,他拿工资,他也卖零食犒劳她,还默许她带亲朋好友来看免费电影。

在电视没有普及前,看电影,那可是乡间最大的乐事,但要花两角钱买票,才能看电影,人们又舍不得了,当时猪肉也才卖两角钱一斤呢。只有谈对象的青年,退休的干部,文艺人员,知识分子,站所领导,乡镇干部,才是电影院的常客。

中学生最喜欢看电影,又最没钱看电影,能否“不花钱看电影”,这便取决于和袁秋华的亲近程度了,她就成了最受同学们追捧的人。因为没买票,所以不能进放映厅坐下看,因为“无职”顶班,所以不能被“公家”抓获,只能混进放映台,站在放片窗,朝下看。放片窗只有两个,一个放片,一个备用。站备用窗看电影,同时观看,只可一左一右,供两人。无奈同学们太想看电影了,不能看,能听也好,不能从头看到尾,能看其中一段也好,缠住袁秋华不答应便没法脱身,她也不愿搞什么亲疏远近,就规定同学们轮流去看,一次十个人,万一“公家”查岗,被询问,也只能说“我们是来图书室看书的”。

电影不是每天都放,星期六和星期天才有。每个星期六(学校放假一天半,星期六下午离校,星期一早上到校),被轮到的同学,像麻雀般唧唧喳喳,兴奋地等待着放假,晚上早早来图书室,也是叽叽喳喳,探头探脑,期盼着开场时间的到来。其实不提也罢,一说起来都是心酸的眼泪。一年有五十二个星期,乡镇电影院放的影片,半个月换一新片,那时不兴连场放,也就是说一个月能看两部新影片,一年场场不缺的话,像袁秋华也只不过看二十四部新影片,况且半个月换一新片,还只是红头文件的规定动作,实际上的执行情况,往往却是一个月,或两个月,甚至三个月,才换一新片。因此,初中三年,袁秋华看过的影片不到三十部,同学们看过(说“听”过,更准确)的也不到十部。这就是铁饭碗的弊端了,只要端上,干活与不干活的,多干活与少干活的,能干与笨拙的,工资待遇,职工收入,福利分配,统统都一样,长此已往,谁还愿意拼命干活呢?

乡民看电影,都源益于乡村露天电影。人们办迎娶,祝寿,诞儿类喜事,便到电影院花钱请电影,让放映员到村里,去放电影,隆重庆祝一下。听闻哪村放电影,附近乡村的,每每全家出动,带着矮凳,拿着手电,就扶老抱幼,呼朋引伴,翻山越岭的赶去。

放片场地,在晒谷场,太阳还没落山,却早已人头攒动。近的,早到的,占据前排,远的,后来的,排在末尾。因为是“跑片”(一部片子,一个晚上,好几个地方放映。或者两部机子,两个放映员,两地同时放映。若确实分身无术,或急事请假,袁秋华这个“无职”的业余人士,就会被临时请出拜求“顶班”,酬劳是一晚五角钱),电影到九点钟才开始放。

放的是《红楼梦》。开始不久,就是男女对唱。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

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拂柳;

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

眼前分明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时友。

冷澈的音色,清朗的唱腔,观众安静,细心体会字句和情感。看着蓝天白云,红墙碧瓦,回廊拱门,小桥流水,奶奶,太太,小姐,丫环。

偏是好事又多磨,放映不到几分钟,因磨损得太厉害,忽然冒一缕黑烟,带子又烧断了。在明亮晃眼的灯光下,一面是放映员紧张地接合,一面是无数双信任期待的眼睛。

一旁的观众忍不住出声:小师傅,要不要帮忙?

袁秋华逗耍:悟空呀,为师饿了,你去化个斋饭来。

大家哄堂大笑。

王子安搅乱:她搞文艺,特矫情,特扭捏,叫女士才讨喜。一高兴,放两部影片,大伙都沾光。

袁秋华瞪眼:狗嘴吐不出象牙!我又不是镇长,想加片,就能加片。

赵芙蓉怒目:呸,狗腿子,登不上台面。真正情投意合,心心相印啊!

大伙乐不可支。

袁秋华叹气:栽赃!

王子安叫屈:陷害!

袁哲学拍手大笑:彼此有意思唷,还嘴硬!心有灵犀一点通嘛。

袁秋华喝止:想干吗?无聊!

王子安斥问:啥意思?小人之心!

袁哲学跺脚哈哈大笑: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是罪,其中奥秘,你俩意会。

赵芙蓉嚷嚷:心领神会嘛。哪个没眼?哪个看不懂?我们都懂,你俩的心思。

大家捧腹大笑。

袁秋华低头接片,懒得搭理。

王子安扮了一个鬼脸:冤案呀,苍天呐,六月飞雪吧,大地呐,腊月发洪吧,哎唷喂,怎么都不管了啊!

他鬼脸后是半大孩子的童真,束手无策,不知所措。

片接好,继续放映。

王子安嘴不得闲,时不时嘻笑插言,旁白,片透。一会说“谈朋友讲感情,结婚讲行情”,过一会又说,“这个时代不需要完美的爱情,需要的是真心、热血、赤诚,有抱负,担当,报国奉献的青年”,隔一会说,“最有气节的人,总是最先死去”,最后说,“悲剧就是将美的东西,撕票,还要让大家看在眼里,伤在骨里,疤在心里”。

因为他三不时跳出来碎碎唸,把所有悲怆感伤之情,都变成一种唬烂的搞笑。

电影放完,已是十一点钟了。回家路上,到处是议论电影的声音。王子安还要闹笑话。大人们在争论,贾宝玉与林黛玉到底有没有一起睡过?

他插了一句说:睡过。

忙问他:怎么知道的?

他说:不是有这样一个镜头,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背对背,屁股靠屁股,吵闹玩耍。

一个大人骂了一句:小孩子,知道个屁!

大家便笑了起来,笑声惊飞了树上的宿鸟。

再上学,班里同学乱开玩笑,叫这个“宝哥哥”,喊那个“林妹妹”。为着玩笑话,操场上,你骂我笑,你追我跑的生动场景多了起来。

录像厅

图书室白天开放,晚上关闭。袁秋华既有图书室的钥匙,也有办公室的钥匙,文化站相当于第二个家,但她没有录像厅的钥匙。

八叔公决不允许她踏进录像厅三步,因为门上贴着醒目提示:看录像是成年人的专利,未满十八岁者严禁入内观赏。从海报可以知道放什么片,《精武门》,〈上海滩十三太保〉,〈马永贞〉,《陈真》,〈玉面飞狐〉,〈窗外〉,《霍东阁》,〈江山美人〉,〈七十二家房客〉,《再上虎山行》,〈万古流芳〉,《东方旭》,〈北地胭脂〉,〈无名英雄〉,〈金瓶双艳〉,《少林方世玉》,〈三笑姻缘〉,《南北少林》,〈碧云天〉,《木棉袈裟》,〈追女仔〉,《铁汉浪子》,〈千王斗千霸〉,《自古英雄出少年》,〈鬼打鬼〉,〈难兄难弟〉,〈省港旗兵〉,《东方不败》,《大刀王五》,《小李飞刀》《鹰爪功与螳螂拳》,〈射雕英雄传〉,《鹰爪铁布衫》等。

可袁秋华经常看见王子安和他的狐朋狗友,进出录像厅,提着啤酒,拎着下酒菜,猪头肉,猪耳朵,腊肠,炒花生,炸蚕豆,叨着烟,一副浪荡公子哥的作派。八叔公上楼,小声骂一句,“饿不死的野杂种!”。他们占一角,大呼小叫,讲脏话,划拳喝酒,乱吆喝,随地吐痰,扔残渣,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身子晃悠,高一脚,低一脚,腿脚纠绊,走路踉跄,不是踩人,就是撞门,踩了人,还要瞪眼,骂人,撞了门,还要摔门,踹门。东倒西歪横走街头,扶墙小便,拿路人开玩笑,追着女孩子吓唬,脱男伢裤子,见别个哭哭啼啼,逃奔躲避,反倒手舞足蹈,哈哈大笑。遇到较真还手的,打抱不平的,叫骂,耍狠,吵架,斗勇,打闹,争雄,甚至打群架。

袁秋华想看录像,向八叔公提出抗议。

八叔公说:雪莱和拜伦,曹禺和张爱玲,二十出头就成名了,你怎么不跟优秀的比?偏要学坏东西的恶习,故意气我啊!今天把《诗经》通读一遍,背不出十篇,不能回家。

袁秋华看见王子安进出录像厅,王子安自然也打听出袁秋华在楼上补课。八叔公下楼去换录像带,王子安便溜上楼来偷瞄袁秋华朗读古文。

八叔公返回,一拍他后脑勺:贼小子哎,不去看录像,跑楼上干嘛?莫不是掂记桌上的文房四宝吧?甭偷,顺去你也不会用!

王子安讪笑:我也想学古文哩,能不能收我为徒呀?补课费喽,镇长不会少你一分。

八叔公说:狗仗人势呢,哎哟,小屁孩倒学会狐假虎威了唷,我倒看了你啊!小瑛,过来,告诫他,我收过你一分钱没有?

袁秋华说:谈钱,市侩,就俗不可耐咧。当然没有,也绝对不会。

八叔公说:臭小子,听清楚没?遇到璞玉,咱宁愿倒贴,碰到朽木,咱万金不出手。

王子安说:我可以说自己胖又丑,矮又懒,没追求不上进,可我听不得别人说,我这样子,关你屁事?你是不是有病啊?信不信我找一帮人,砸了你的录像厅?

八叔公说:唷,打我?嘿,砸场?咱奉陪到底,你敢把老子撕两半儿?

王子安说:惹恼镇长,随便找个理由,封了你这涉黄的录像厅。

八叔公说:你爸有这权威,不见得吧?

袁秋华说:喝多了,耍酒疯呢。快回家去吧。甭在这闹笑话,丢人现眼。

王子安说:哎哟,我后脑勺,怎么流血了?你打的!

袁秋华说:刚才上楼,你跌跌撞撞,摔了一跤,四脚朝天,后脑碰台阶上,摔伤了,流血了。

八叔公说:你回头看一下嘛,点点滴滴一条线,沿楼梯一路向上。呦,肿起鸡蛋大,一个肉包了!

王子安说:咦,怎么回事?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不痛咧!

八叔公说:醉鬼。醉得神经都麻木了。

袁秋华说:扶墙站稳,别摇晃了,小心又摔倒。等我拿来碘酒,药棉,胶布,帮你包扎一下,免得感染了。

王子安说:黄鼠狼给鸡拜年——假慈悲。

八叔公说:不知好歹,这说明了什么?你就是茅厕的石头——又臭又硬,不可雕也!

王子安拨腿就跑:这事没完,咱骑驴看戏本——等着瞧!

袁秋华扔下一把伞:走慢点,天上下着雨哩,伤口沾不得生水呢。

王子安朝袁秋华咧嘴一笑:谢了!只有你,是个好人。只有你对我最好。

八叔公说:小崽仔,别想歪了。她不是白娘子,你也不是许仙。

王子安呲牙乐了:那你是法海喽。娘子哟,安歇吧!相公我,先行一步啦。

袁秋华说:雨伞,你记得带到学校,明天还给我。

王子安说:谨遵娘子令!天冷,娘子就不要相送了,请回吧!

他嘿嘿傻笑着,捡起伞,撑开,身摇步晃地走了。

八叔公说:近墨者黑,跟坏人学坏行。自苦英雄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根本不是一路人,你记住,不要走得太近。他爸是伪君子,坏基因会遗传,他将来也好不到哪去。

解放前夕,袁世杰去了台湾,李昌瑛故土难舍,留下。建国后,她将袁,李两族的藏书,字画,几乎全部捐献给武大图书馆。1957年,在政治运动中,李昌瑛因言获罪,被免去了教授职务,下放到图书馆,当清洁工。一年后,她又被开除公职,判管制两年。因当时李昌瑛年老体弱,没有遣送外地劳改,留在校园内,由街道干部监督劳动,每天挥着大扫帚,当清道夫。风暴中,李昌瑛被小将剃了阴阳头,惩罚去扫厕所,被迫搬出宽敞的住房,住到一间狭小无窗的门房。

1969年,李昌瑛被勒令限期离开珞珈山。长子袁弘璧,在沙洋农场干校接受改造,自顾不暇。长女袁琬琰在英国留学,爱莫能助。次子袁焕轩己被遣回祖籍龙山县富有公社,在瑶山岛上回头岭的长江大队插队落户当农民。事急择近,她便投奔袁焕轩,回到老家瑶山岛,老乡也愿意收留她,分她一份口粮。是年冬,袁焕轩将寄养黄陂舅舅家的三弟袁弘远接回团聚,此后留下就近读书。

乡下孤岛,虽然苦点累点,但山高皇帝远,有什么政治运动也波及不到深山里的旮旯沟。乡亲们淳朴,没有理会李昌瑛是什么“分子”,把她看作是远道归来的老奶奶,叫她“二奶奶”。她用外地儿女按月寄来的20元生活费,订了两份报纸,除了看报读书就是吸烟。她备有两个牌子的烟:一是“经济烟”,八分钱一包,自用;一是“珞珈山”牌,二角一包,待客。每天她靠读书练字来度日,在读书之际,偶尔会突然掩卷,然后大放悲叹之声,“问天,天不灵,问地,地不应,问人,人无语,问命,命无情”。

可由于她的“身份”在县里榜上有名,仍是不时被通知去参加“分子”训话会。想不到年近古稀的一个老太婆,还遭受不白之冤。长子单位的造反派来找她外调,偶然看到桌子上胡画的字句,硬逼她承认那是反动标语,是恶毒攻击。李昌瑛再三解释那不是她写的。然而,有何用?县里来的领队王为民不由分说,恶狠狠地打她一耳光,并喝令造反派将她扭送派出所。这时,邻居家小孩子(即八叔公)挤进来了,主动说那是他随手画着玩的,方才解围。

袁秋华说:放心吧,我晓得分寸,同学嘛,仅此而已。

八叔公说:荣华富贵,我始终坚信,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

袁秋华说:我不信命,信人智。我命由我,不由天。

八叔公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少年情怀都是诗。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袁秋华说:你连录像都不允我看,未必还能教我早恋?我就是一部读书机器,不算人呐。

八叔公说:你考不考得上华师附中,没关系,只要你尽力就好了。成绩不代表一切,但成绩代表了你到底学会了多少知识,你学了多少知识,和我没关系,未来是你的人生,不是我的。你会的越多,你的生活就会越好,会的越少,那你就会越糟。

袁秋华说:去武汉,我是山里娃,回乡村,我是城里伢。人比人,气死人,不比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中等,无所谓啦!

八叔公说:放学后,写作业和玩的时间,写作业时间长了,玩的时间就短,只有写得快还正确,玩的时间就长。现在吃苦,是为了将来不吃苦,是吃几年苦,还是一辈子吃苦?现在的路,决定未来之路的宽窄,越宽阔,自由选择的余地,就越多,越大!怎么做,怎么走,怎么选择,都由你来决定。

卷入旋涡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尊重知识,重视人才,袁焕轩因是远近闻名的乡土记者,便被公社副书记兼社长的谢清溪,抽到公社里成了写新闻报道的临时工。

袁焕轩既是省广播电台的特约记者,地区日报的特约通讯员,发稿拿稿费,又是临时工,按月拿工薪,所写新闻报道只要发稿,还能再拿到一份业绩奖金,虽是临时工,说出来地位不高,但走出去却享誉全县,且综合收入并不低于一般工作人员。

袁秋华近水楼台,报纸杂志任她看,名著古籍任她读,碰到不懂的地方,又有父亲解说,语文成绩就稳居全年级头几名,在小学升初中的毕业考试中,三十分的作文,给了五十分,一百分的试卷,得了一百二十分,简直破了纪录。况且,她十岁时,在全镇的小学生作文比赛中,拿了第一名,十二岁时,在全县的中学生作文比赛中,又拿到第一名。老师都说她身上的文艺细胞,源于父亲的遗传。

八十年代初,袁焕轩改编的传统采茶戏《闯王杀亲》剧目,在全省文艺汇演中获金奖。他不仅对传统角本进行大刀阔斧的删改,让故事更加跌宕起伏,让情节更加引人入胜,且在二人对唱的基础上,添设小生,小旦,小丑,在锣鼓伴奏的框架上,再穿插丝弦托腔,人物首次采用方言唱腔和口语道白,唱腔婉转,语调悠扬,口语押韵,琅琅上口,节奏柔和,通过鲜灵灵,活泼泼,健壮结实的纯朴少妇之口,或唱或说,或喜或悲,一板一眼,一颦一嗔,形态从容,表情自然,神采飞扬地表演出来,一场下来挺震撼,所有人都喜出望外,也都被征服,好评如潮。

凭水平吃饭,用才学养家,这是袁焕轩最引以自豪的资本。

王为民*后,被定夺为“第三种人”,犯过错误,吃过处分,属于“内部控制使用”的人。他从县委下来当副手,不是来挂帅,是降职使用,相当于遭贬了。

期间,政,社分开,公社变乡镇,原公社副书记谢清溪被提拔为镇党委书记,兼人大主席,原社长一职由王为民担任,现改称镇长。表面上一把手是书记,可镇长上边有深厚的软关系,及宽广的交际网,要不然他也当不上镇长。

一个是本地虎,一个是外来蛇,班子的办公会里,书记和镇长意见总不能统一。

袁焕轩是书记从乡村发掘,引进的特殊人才,为诱导他出山村入俗世,曾承诺先做三年临时工,表现出色,再招正式工,能力超群,再入党,业绩突出,再转干。三年过去,袁焕轩的才学,水平,能干,都显示在众人面前,摆到班子办公会上讨论,按政策,照道理,依人情,早该被招工。

书记说了多次,但镇长总是说不急,再观察观察,其忍耐力,再考验考验,其坚韧度。

谢书记说:既要人家写大字,又不给人家端桌椅,未必让人家站着练武功啊?人家好说话,倒贴笔墨纸砚也罢了,你竟然连茶饭都不招待?利用人家不停止,还要把人家当猴耍吗?

王镇长说:你看看他,整天穿身灰制服,严眉肃目的板着脸,昂进仰出,搞得像个首脑一样,还是老式中山装,还活学活用学国父呢,口袋里插钢笔,墨笔,红蓝笔,派头硬是比教授还大呢。不杀杀冷傲之气,能变得顺从吗?不洗洗清高之风,能变得驯服?小心养寇自重!

谢书记说:人无完人,你要利用人家的特长,帮你做事,人家的缺点,就要包容,学会视而不见。

王镇长说:天将大任于斯人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惫其身,饿其体肤----

谢书记说:别个没讨他的好,阴阳怪气还好理解,可偏偏你卡脖子,难道不怕手下人都寒心?像他这样杰出的人才,去哪里不能安身立命呢!跟你透个底吧,城里几个单位都来挖墙脚,是我一直阻止他去。

王镇长说:人往高处走,这是好事呵,你该放行啊。

谢书记说:公文这一块,新闻这一块,秘书这一块,只要你给我找个比他强的,第二天我就放行。

王镇长说:找人嘛,总得给我一点时间吧。

那年头党政分家,镇长分管财政,人事,经济,一把抓,有实权,是实职,他不愿意,书记也不能撒破脸,也不必扯后腿,也不屑背后损人。书记分管党,权属之内的事自然能操持,他先让袁焕轩入党,再让他当上人大代表。临时工问题,再不能赶快解决的话,他这个书记还不如回家去种红苕,苕到底算了。

说白了,所谓招工,并非体制内的事业单位的工人,也非有编制的国营企业的工人,只限于镇机关内部自属的集体制工人,其身份地位与工作待遇,跟镇食堂的厨师,服务员,洗碗工,及办公室的通信员,勤杂工,清洁工,没有两样,只要出一点差错,或有一个闪失,领导一句话就能让他滚蛋,况且他还没法,和这些同属同等同类的后勤人员比,因为他们都是镇机关干部的家属,或亲戚,哪个关系都比他牢靠,工作比他稳定。

此路不通,谢书记决定拐一下弯,绕道而行,曲线渡河,条条道路通罗马,无非是多走几步冤枉路。袁焕轩先被镇里的镇企业竹编工艺美术厂,正式招为集体制工人,再被书记借调来,用“以工代干”的身份,给他当秘书。虽然这次招工,一不解决编制,二不解决住房,三不解决带家属,只是把他一个人由农民变成镇企业的工人,由农业户口变成非农户口,让他的家庭变成半边户。

但从谢书记非命令他来当秘书不可,谢书记强硬的态度,早把要与王镇长死磕到底的决心,暴露在众人眼前,即使是神经病都看得出来,此问题已不成问题,这个问题,书记迟早会帮他解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四年过去,袁焕轩全省拿一等奖的广播稿,地区日报头版头条的新闻稿,《长江文艺》发表的中篇小说,都让他名震全县,评为全县十大优秀青年之一。

不管从哪个方面讲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事,都该破例,除戒,开恩,谢书记每回开会都提出来商议:该同志的转干问题,我希望你同意,并给予支持!

王镇长说:缓一缓,有人民群众来信。

谢书记说:什么样的信?什么样的人写来?什么样的人收信?发动人民,鼓动群众,*遗风,整人害人,要不得!

王镇长说:御用文人,笔墨拍马屁,群众反感,干部也反感!我早提醒过,不要搞形式主义,不要搞个人崇拜,不要人为制造新闻。

谢书记说:人家有真本事,用硬实力说话,这种个人能力,省里,地区,县里都表彰,惟有你不认可,还借题杀伐,我看你想开历史倒车,小心触犯众怒。

王镇长说:我晓得他是你的人,横竖硬要搞转干,就是在培植党羽,立个人威严!

谢书记说:我启用他,他出错了吗?他不错,就证明我用对了人,他有功劳,就该奖赏。要是跟你似的,当奖不奖,反而惩罚,以后哪个还肯干事?

王镇长说:臭老九翻身,手伸上天,想摘桂冠,我就是不服,看不惯!

谢书记说:就连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都不能正确理解,就连唯才是举,能者上荐,都不能正常执行,你这种人,就不合适管人事,上边把你放下来,坐这个位置,真不知是出于何故?

王镇长说:只要我还坐在这个位置上,这个头就不点,这个字就不签。你俩有能耐,就叫上边把我撤职查办。

袁焕轩转干的事,就一直拖了下来。

集体辞职

拔乱反正后,百废待兴,国家转向恢复国民经济,大力发展对外贸易,政府提倡兴办国营商企,乡镇领导主办乡镇集体企业。80年代,由富有乡提升为富有镇,再升级为口子镇,县里的样板镇,主要因素就是乡镇企业的不断壮大。从第一家自来水厂,到随后的竹针厂,木筷厂,蚕丝厂,食品厂,大理石厂,塑料制品厂,编织厂,煤矿,茶场,木材场,砖瓦场,碎石场等,大大小小一百多个乡镇企业的创收和盈利,支撑起乡镇的财政和税费收入。这些乡镇企业的创办和壮大,就是当时镇领导——书记谢清溪的政绩了,顺利实现成为县长候选人的志向。

书记高升,将由谁接任呢?

几年前,王为民从县直下来任副镇长,再到镇长,走常规程序,他要接任书记之职。但他不学无术却又横行霸道,对弱小和善良怀着深刻的敌意和恶意,对弱势群体充满着鄙视和厌弃,对公共秩序和道德,对社会责任和良知,从来躲避与背离。不管在什么年代,王为民都是积极分子,过去,他组织过造反派,参加过武斗,殴打过老师,举报过小伙伴,当过红小兵,串联到过北京。现在,他只会暗中勾结社会游汉暴徒,市井泼皮无赖,发展自己的地下势力,拉帮结伙,党同伐异,不择手段地抢班夺权,做霸王,分利益。

要知道所谓的游汉,流民,打手,都是社会的不稳定因素,好勇斗狠,不事生产,不务正业,一旦天下有变,这个就是最大的动乱之源。这伙人,和乡镇干部及企业领导没任何交情,只等着王为民当书记后,再到各企业当领导,坐收成果,瓜分果实。真说起来,王为民一伙人,甚至和他们有了利益冲突。毕竟企业是他们在持续投资,在辛苦创业,不断付出心血,王为民和他的亲信,强抢恶夺企业领导权,如此做法,等于抹杀了他们的权益,砸毁了他们的饭碗,将他们扫地出门。

古时候打劫是这样:“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这语言,多么粗鲁,这作派,多么野蛮!占山为匪徒,明火抡棒,拦路抢劫,多么无法无天!现在发个红头文件就范:“兹鉴于某人某年做过某些事,经组织慎重调查,反复核实,由于某人的违法乱纪行为,直接给国家和集体造成巨大经济损失,在民意和社会言论的督促下,最终决定撤去某人担任的某项职务。经再三考虑,通过某某大会讨论,决定由某人暂时代理该职务”。这措辞,多么优雅,这腔调,多么文明!晓以大义,晓以利害,兵不流血,杯茶释权,多么先进技术!

他们开山拓荒,栽树施肥,没想到不仅果实被过路人抢走,连果园也被占去。自然不服,不甘。他们跟上时代发展的趋势,敢为人先。理想和激情,良知和责任,精明和实干都是一流,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去,处处不留爷,爷回家种田去。他们在商企间浸染几十年,当然明白,主流之外总会有另类,必然之中也还会有例外,从来不会毫无保留的相信所有都透明,一切都公正。对现在卸磨杀驴的境遇表示不满,他们愤怒和反抗的姿态,也只是断然拒绝与这伙人合作,他们不等王为民布局设套收拾,主动向谢清溪递交请辞书。

乡镇干部和企业领导,近百人集体辞职,登上省日报头条,轰动一时,惊动朝野。窝里斗挑事端,闹矛盾捅娄子,越级投书,炮制热点话题,借媒体社论施压,挟胁,逼宫,用社会舆论把政府部门和管事领导架在火炉上焚烤,这就有点过分了。上司与下属发生冲突,即使檫枪走火,问题闹到不可调和的地步,别说各机关单体有政纪,党纪,督察部门的设置,就是政委,党委内部也配备了专职人员,负责协调处理此类问题,完全可以通过正式程序,举报,或申诉,只要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必会调查核实,给以明确的处分意见,并通报示罚。若基层徇私舞弊,处理不公,还可向中层申请复查,或上访举报。不走寻常渠道,耍非常手段,投机取巧往往要承担后果。他们想逼走王为民,没料到王为民没轰走,谢清溪也没升级,保持原样,连任一届。乡镇干部和企业领导也原封不动。

表面看不出谁输谁赢,大家都原地踏步,实际上却伤了他们的心。就像报社论坛,记者点评所述,在中国,决定一个人生存状况的,是人情关系,而不是才能、业务或学识。这个时代,一个人只有处事通融圆滑,八面玲珑,嘻嘻哈哈,并且拥有强大的人脉,才能在社会寻求一席之地,否则一切都是徒劳。某些人认为,只要不伤及面子,一切问题都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说假话,空话,大话,一直受到褒奖和鼓励,而说真话则会受到压制,打击,和残酷的迫害,导致事实的真相被歪曲,遮蔽。因为“只缘身在此山中”的习以为常,这恰恰是需要深刻反思的地方。

此后几年,他们要么请调,逃离富有镇,要么辞职,韬光养晦,等待时机。碗里有饭,大家抢着端,抢着吃,精明能干的弄潮儿走了,靠关系走后门的分食者来了,90年代,乡镇企业纷纷倒闭。再后来改革开放,他们施展才能的机会来了,或经商,或办工厂,企业再度崛起,不过变换了所有权,由集体变个人,由公办变民营,由国有变私有,代管变拥有。

事件最大的受害人是袁焕轩。因为他是省日报的特约通讯员,王为民就认定他是报料人。事实上,间接报料人是华农的章文才教授。富有镇的砂糖橘,早熟蜜桔,无核甜橙,章教授带领门生弟子,不仅免费提供苗木,还义务传授培植,嫁接,贮藏,保鲜,销售技艺。1978年,经国家批准富有镇建设两万亩脐橙外贸出口基地,章教授一次引进了12个美国优良脐橙,夏橙品种,试种大获成功,章教授手把手传授栽培,修剪,施肥,防治病虫害,教出上百名柑橘“土专家”,培育新品种达50多个,一年四季都有新鲜脐橙上市。果大无核,皮薄色鲜,肉脆汁多,香郁味甜的脐橙,颇受消费者青睐,产品畅销全国各地,并出口到东南亚国家。其后,“全国名优水果”,“省优质产品”,“全国农业博览会金奖”等,一个个荣誉相继落户在此。章教授十几年如一日,这才造就了家家有柑橘,户户有蜜桔,人人卖甜橙的盛况,果品畅销省内各大水果市场,让富有镇享有盛誉,成为柑桔之镇。

由于货源充足,此后便开办了食品厂,其桔子罐头,瓶装橙汁,远渡重洋,畅销海外。村民视章教授如同财神菩萨,镇领导对他也毕恭毕敬。

当时就是全国著名柑橘专家的章文才,国家一级教授,被誉为”柑橘之父”,为何会来偏远的富有镇公社?1935年,章文才赴英国留学,在伦敦大学研究院东茂果树研究所从事研究工作,获哲学博士学位。1938年,章文才回国,袁世杰是武汉大学校长,李昌瑛是武汉大学教授,居住在武汉大学十八栋的第四栋,夫妇俩交游甚广,拥有一大批社科文艺界的硕儒时彦朋友,是时人钦慕的一对学者型伉俪,章文才也是座上宾。1950—1953年,章文才任武汉大学农学院教授,园艺系主任。1954年起,章文才任华中农学院教授,系主任,副院长,博士生导师等职。李昌瑛也曾在英国留学,是伦敦大学的博士,也曾是武汉大学的教授,俩人不仅是校友,还是同事,更是知已。1957年,李昌瑛在政治运动中,因言论不慎,被免去了教授职务,下放到图书馆当清洁工,次年她又被开除公职,判管制两年。当时因李昌瑛年老体弱,没有遣送外地劳改,留在校园内,由街道干部监督劳动,每天挥着大扫帚,扫满地扫也扫不尽的尘土和落叶,真可谓斯文扫地。李昌瑛落难后,章文才没有像大多数故交那样,因时局诡谲,故选择避而不见的态度,他经常来探望安慰,二人用流利的英语交谈,慨叹,且给钱给物,借影响用关系,救助她们孤儿寡母。君子之交,就是这样,一个懂得的眼神,其淡如水,一种了解的扶持,从善如流,却至真至纯,平常时偶遇,见面欢喜笑相逢,长期不相见,默默关注亦无事,但到落难,雪中送炭,千里奔呼有深情,千金散尽不皱眉,万贯家财不敌仁兄义重。自然而然,章教授对她的子女也熟悉和了解。因此,袁焕轩牵线引路,谢清溪登门求助,拜请章教授出山,下乡指导村民脱贫,就毫无疑义了。章文才到富有公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李昌瑛的坟头祭拜知已。

那段时间,章教授在富有镇传授水果中草药防腐保鲜技术,推广“多菌灵”与2,4—d配合洗果,可使柑桔果实在常温条件下,贮藏保鲜4个月。他自然听闻集体辞职之事,和乡村各类议论。章教授回学校后,将此事作课堂讨论题,让学生自由争论,辩驳。学生回家还意犹未意,向家长叙谈。在省日报当记者的家长,目光敏锐发现焦点,就下镇采访,写成新闻稿,发在头版头条。

这样曲折的解说,王为民当然不信,他不敢问罪于章教授,骂“好管闲事”,也不敢兴师报复于省日报记者,唯一能心急火燎地挑衅示威的人,就是袁焕轩了,“坏老子的事,还想在老子眼皮底下转干,门都没有”。

公共场合,王为民讥笑袁焕轩靠弟子拱卫山头,抬轿子吹喇叭,为长不尊,为师失范。

袁焕轩不气不怒不辩解,他心里明白,官场是个名利场,在利益面前,就没有真正的公平,更多的是各种潜规则,你不奉迎,做人实在,为人厚道,不装样子,大多时候在埋头做事情,是没有错,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让别人当软柿子捏就出问题了。你可以不圆滑,但也别让人觉得你太好欺负,自己辛苦干出来的业绩,就要努力去争取,自己的尊严,就要全力去维护,况且别人也不会因为你忠厚,便高看你,尊重你,只会认为你好说话,好呼唤,尽量来榨取你,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只会叫你去做,因为他知道你不会反抗,甚至是把一些责任往你身上推,也成了背黑锅的第一人选。他拱手作揖,绵里藏针的打哈哈,“恭喜您家,您家属于绝顶聪明之人,发挥您家的聪明才智,造福祖国吧!”

同事为袁焕轩抱不平,他哈哈大笑,“无妨,童言无忌嘛”。随后,大伙议论王为民的人品,猜测上级将他放下来的意愿。袁焕轩听他们讨论,有时会露出会心的微笑,但从来不插话。他们虽说得热闹,却无定论,最后询问袁焕轩的看法。他说了一个亲眼目睹的乡村见闻。

今春下乡,我看见渔民放鱼苗,放了鲢鱼,鲤鱼,武昌鱼,胖头鱼,还放了几条乌鲤。我疑惑不解,便问,“俗话说,一条乌鲤搅翻一塘鱼,难道不怕它起坏作用么?”渔民答复道,“一听,就是外行话。乌鲤凶恶,专食小鱼,是不假,可强壮的,敏捷的,它想吃也吃不了嘛,只有吃病的,残的,弱的,这不是帮我清理鱼塘吗?”我恍然大悟,“这是生物间的成长比赛呀,优胜劣汰,强者生存哈”。渔民回应道,“你说的,我不懂,我只晓得家鱼要搭几条野鱼,才能激起满塘活力,这是祖辈传下来的养鱼经呢”。

同事听完,皆静默,若有所思。

袁焕轩终日埋首于一地鸡毛的琐事中,虽郁闷不得志,却是一个不争不抢不焦躁的人,从高空落到低洼,由富贵到贫贱,经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因为看得通透,所以豁达大度。他心思缜密,又情感细腻,在人前不轻易显示锋芒,那样只会给自己带来祸难,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众,人必谤之,因此有必要适当的隐智藏拙,这世间笨的人太多,见不得他人好的也太多,不如装糊涂安全,辗转官场,大部分时候只不过是在无奈的夹缝里无奈地讨生活。于是,那些生活中的尔虞我诈,红尘是非,实则是对他的一种心理干扰,排除这些干扰,他的思维才能清醒,心境才能宁静,下笔才有如神助。做人要有高贵的骨气,不能像狗一样活着,这是人该有的尊严,人须知的风度,奋发向上的精神力量,才是感动世界的密码,就像他的文章一样,端正庄重,简朴平和,易懂准确,从容淡定,不控诉、不置恶语,哀而不伤,怨而不怒。

上级对王为民下“可以内部控制使用”的定规,袁焕轩比他本人还清楚言外之意,他想当“一把手”,真是门都没有。过去他鼓动一群人,采取“乱拳打死老师傅”后“法不责众”的手段,整过许多人,他趁火打劫,先下手为强,先斩后奏,捞过不少权利,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管事的官员虽然知晓,拿了好处也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他和他的手下都是玩命之徒,逼急了真敢杀人放火,正所谓“官不容针,私通车马”。但这做法,瞒得了一年两年,却瞒不了十年八载,况且现在不比从前,他不敢公然乱来,人们也不怕他群狗乱咬,再者官场有一潜规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无过就是立大功。他的“黑历史”,就是最大的过,世人都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所谓不怕豺狼虎豹,就怕背后捅刀!上下都防患未然,他早已众叛,早已隔离,原地踏步两届,仍不知原因。同事说,“跟着他干,有个鬼前程,就算做得再好,也休想落一点功劳!”

谢清溪未能升级,自然也是功高,被忌,被压了。

排座次

王子安恨袁秋华的不配合,恨及她的同类。干部子弟站着说话不腰疼,饱汉不知饿汉饥,无法理解贫穷和苦累,带给劳苦大众子女的压力和磨难。他们吃冬储大白菜和五分一根的小豆冰棍,穿用粉笔抹过的白球鞋配老板裤,曾经被《十六岁的花季》里懵懂的情愫搞得心神不宁,还把翁美玲和山口百惠贴满了铅笔盒。

原本乡村学生与城镇学生,吃穿用度皆与平常人家不同。袁秋华感觉冬天特别寒冷。外婆家的砖瓦房无法抵御寒气,临睡前,她喝剩下的半碗开水,放到床头的桌子上,早晨醒来,把碗倒扣,就是一个半圆形的冰坨子。大人小孩的手脚和耳朵,没有一个囫囵的。疼不可怕,最烦的是气温一回暖,那冻疮便抓心挠肺地痒。据说没长毛的新生老鼠可以治冻疮,于是很多人便捉了不少红嘟嘟的小老鼠,挂在窗户上风干,与麻油一起熬制,幻想可以治好冻伤。

乡村学生,每天早晨5点,就得起床赶到学校早读。其实,大家又冷又困,早起后连口热水都没喝,饿得饥肠辘辘,又能背下几段课文呢?可是学校都这么要求,老师会在教室内不定期巡视,遇到打盹的,会马上给上几棍子。待到早自习结束,一个个过关,背不出来的孩子,往往被罚不许回家吃早饭。老师说,“饿饿心机灵”。上学,放学,路上学生则齐声哼唱,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何背着*包。我去炸教室,先生不知道,一拉线我就跑,轰的一声教室不见了。

距学校最远的学生要早上五点半起床,披星戴月,步行一小时,翻过好几座山。在最寒冷的天气里,穿着单薄的外套,头顶雨雪和冰花,蹬着破损的雨靴赶往学校。为了报答父母的栽培,为了自己长大后不用干农活,倔强地走过八九里山路,走进并不温暖的教室里,文史哲,数理化,畅想那些与种田无关的未来。

袁秋华没有新雨靴,只有母亲穿旧的破雨靴,靴底有小破洞,靴帮有大裂缝,出门在雪泥混合物里没走几步,便会顺着破缝挤进来冰冷的泥水。她只好脱掉袜子,在雨靴里塞进一把从玉米棒上扯下来的须叶,凑合着赶到学校。有一天,袁秋华走到半路,头发,眉毛,睫毛全部冻出冰花,双脚被冻得几乎麻木,泥泞又黏着雨靴,又硬又重像铁靴,她想我的人生目标,又不是练就一双飞毛腿,一急之下,索性赤脚,拎着雨靴,走到了学校。

家在集城的学生,衣衫整齐,手脚洁净,早早来到教室,课桌下还摆放着木炭火盆,抽屉里偷藏着零食。满头冰花的乡村同学,便是嘲弄取笑的开心对象了,落得几分屈辱。

彼此就不是一类人,活在两个世界,形成两个阵营。但乡村同学也有让他们眼谗的东西——野果。上学途中,往往爬坡上树摘野果,刺树莓(覆盆子),羊奶果,油茶苞,桑树葚,八月炸(三叶木通),拐枣(枳椇),蜜罐(金樱子),梅楂(火棘),山葡萄,野樱桃,毛栗,杨梅,棠梨,酸筒杆(虎仗),茅草根,折耳根(鱼腥草),野山楂,乌饭籽,毛猴桃,野柿子等,四季都有,多到数不清,吃起来又软又润又多汁,有的脆甜之余,隐含丝丝缕缕的苦尾,有的酸爽之后,感受丁丁点点的涩口,比市场上卖的水果还可口,更新鲜水嫩,而且都是天然无公害的绿色食品。

看我们吃得津津有味,王子安便涎着脸,伸手讨要:皇恩浩荡,赏我一口嘛,尝一下吧!

袁秋华说:不白赏,可以交换!

学校门口小卖部,水果糖块,两分钱就有1小把,还有各种性状和味道,有圆的,方的,三角的,草莓的,橙子的。爆米花及米花球,橘子糖,大大卷泡泡糖。1毛钱一根的果丹皮,花生软糖,高粱饴糖,小白兔奶糖。

王子安就买哨子糖,来换刺树莓。哨子糖又可以吃,又可以玩,经常在一起比谁吹得最响亮。

价钱贵的零食,我们就只有掏钱买了。字母和数字饼干,一毛钱两个,买五毛钱的,可以吃上一天!5分一根的冰棍。瓶装汽水,卖015元一瓶。夏天,拿出瓶冰镇北冰洋汽水,咬开瓶盖,两口下肚,再打了个夸张的饱嗝,没有什么比这更爽的享受了。袁秋华经常挣得到外快,比如放一晚电影挣五毛钱,炒一斤龙井茶挣一块,她请客让乡村同学尝遍小卖部的零食。一块钱一瓶的橘子汁,糖水罐头,她也是病了,才舍得吃。

干部和工人子弟,就连老师也对他们另眼相待,客气三分,做错了事,也肯替他们遮蔽,掩盖。可农民子弟动辄得咎,不是被他们告状,就是被同类揭发,不是课堂上被当众罚站,就是被叫到办公室斥责,隔三差五还要令当事人传口信,请家长来协助管教。不懂得捍卫家庭的体面和尊严的家长,也屈行,也从风,跟着瞎起哄,帮着施压,老师一叫就屁颠屁颠地赶来,低头垂手孙子一样站着,听一番长篇大论的教训废话。在乡村干农活,忙得团团转的家长,仍下庄稼却去受憋屈,受闷气,黑头黑脸的回家,也不问原因,对子女就是一通臭揍,还有不许吃饭。

只要王子安一开口,他们就群起而攻之,指着袁哲学同学说,头上有癞疮,经常挠痒痒,挠得鲜血长流,血淋淋的,肉糊糊的,挠得腥腻味扑鼻,挠得腥臊气熏心,好像来到屠宰场,怎能叫他们不害怕不恶心?转身,掉头,又指着赵芙蓉同学说,脚跟有冻疮,经常脱落鞋袜揉搓,流脓水,有怪味,看疮疤,有血痕,害得他们每一想起,就连饭菜都吃不下啊!

他们指着我们的痛处哈哈大笑,我们却只能傻傻地讪笑。我们翻脸,他们会说你们开不起玩笑。没钱治病,是我们的错么?没鞋袜穿,就该遭耻笑么?我们的自尊被撕破,他们永远无法感知,所以难堪,无奈,尴尬,孤独,凄惶,只能颜面扫地。

初一的班主任是位未婚青年。他从乡村考去地区师专读大学,毕业后又从城里,分配到原籍乡镇当公办教师,自认是吃“国家饭”的国家干部,想通过保持讲究卫生,爱清洁,爱干净的城里生活习惯,跟过去的自己,自己的父母,家乡的农民,还有民办老师,区别开来。他听干部子女指点,工人子弟说说,再看看农村娃娃的癞脑壳,第一反应就是感觉到胃肠翻腾,自己忍不住要吐。吐了之后,首先对恶心颇有同感,接下来便是同意他们的看法,接受他们的想法,采纳他们的建议。他重新安排座位与同桌,让他们坐前排,让他们自由组合,自主选择同桌。乡村同学坐后排,也可以自选同桌。

坐前排的优势,当过学生的,哪怕是木头人,都能明白。过去,为了平息座位前后之争,大体上以学习成绩优劣的名列,来安排座次。只有学习实在差劲的,完全没希望的,不必耽误时间的,谁都不存妄想的,根本懒得再管的,才被贬到后排,打入后排,任其来去自由,随其自取其咎。

袁秋华学习成绩最好,只因为父母是农民,自己是农民子女,也享受同类待遇,一样被班主任抛到后排,弃之不管。她认为受到轻蔑,侮辱,感到十分生气,愤愤不平。

她站起来说:报告老师,我个人认为,调整座位,是下策,上策该当是分教室,让干部子女一个教室,工人子女一个教室,农民子女一个教室。

班主任说:这个主意不错,我请示校长,可以尝试一下。

袁秋华说:我将上书教委,建议彻底改变现有教育模式,进行教学改革,让干部子女一个学校,工人子女一个学校,农民子女一个学校。

班主任说:这种建议书,没必要上。大城市早就这样了,党员有党校,干部有干校,工人有工校,农民有农校,只不过你不晓得罢了。

袁秋华说:五四运动前,蔡元培先生就倡导,人格独立,思想自由,兼容并包,有教无类。

班主任说:我再提醒你一句,中考落榜后,干部子女还可以去直系机关,就读内部各类培训班,工人子女还可以去地区技工学校深造,可农民子女则没有学校,可以再去读书了,只有回家种田。

袁秋华说:只因为皇家有私塾,贵族有私塾,地主有私塾,平民百姓没有平等受教育的机会,普罗大众也没有发表言论的自由。蔡先生才提出,“开门办学,兼容并包“。

班主任说:他若能活到现在,我必定对他说,他这样想,错了,大错,特错,错得厉害。

袁秋华说:校长,死了,可校训还在,“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班主任说:这里是乡村中学,北大在北京,有本事,你去清华上学啊?你喜欢跟死人对话,那么请出,去做白日梦吧。抱歉呵,恕不远送咧!

是日,袁秋华上午旷课,下午逃学。

校长将班主任批评一通,并亲自上学生家长的门,把事因和袁焕轩解释清楚,通知袁秋华明天去上学。

第二天,袁焕轩亲自押解袁秋华去上学,让她为她一时冲动的失礼顶嘴,冲撞,不尊敬,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向班主任弯腰鞠躬,赔礼道歉。稍后,袁焕轩特意请医生去学校给袁哲学治癞疮,给得冻疮的学生,每人发了一瓶冻疮膏药。不久,他还帮贫困生争取到每年5元的助学金。这笔相当于半年学费的资助,给予了他们坚持读下去的力量,也温暖了他们的少年时光。

袁秋华认为她没错,非但寻求不到安慰,却被逼致歉,当众出丑,受到的伤害,反倒更深了,心里憋气,委屈得直流泪。一瞬间,她猛然发现,这世界和多年来接受的教育不一样,说好得要表里如一,仗义执言,坚持真理,说好得要认真学习,不弄虚作假,奉承拍马,自己做到了教科书里的样子,却显得是如此地突兀,孤立,格格不入。从此以后,她变了,不听话了,也不乖巧了,变成了淘气包,假小子,男孩做的游戏,她在行,游泳采莲,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翻墙摘果,没一样难得住她。课堂上,吹口哨,打响指,打瞌睡,看小人书,考试作弊,逃学看电影,调皮捣蛋是领头羊,走廊罚站是家常便饭,教务室训话是几天过此一游。

老师对家长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女儿呀,不能说缺乏聪明才智,可惜精力和心思,没用在学习上,你只要稍微督促催化一下,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袁焕轩说:你不能改天换地,惟有改变自己,适应这个社会,坦然接受生活中遭遇到的一切吧。

袁秋华说:现在变得像王子安一样?粗野蛮横,不学无术,狗仗人势,欺负病弱!将来变得像他老子一样?横强霸道,鱼肉百姓,鄙视文化与文化人。

袁焕轩说:不要心里不平衡,你目光还是太短浅了,看不见除了家庭与学校,还有一个社会,一股主流。潮流滚滚大浪淘沙,落后的事,落伍的人,终究会被淘汰出局。眼前的纷扰,暂时的失利,根本不值一提,将来全都会挣回来,只要你肯努力向上,做到与时俱进。

袁秋华说:我不再崇敬书本,大部分书面知识,在实际生活中根本不起作用,没法得到期待的结果。

袁焕轩说:学习文化,可以提升人文素质,主要指精神上追求崇高,思想上追求优秀,这是人与动物的区别。学习知识,可以提高谋生技能,体现在生活中向往舒适,情感中向往意趣,这是本能的需要,但也分高级的,低级的,区别全在于个人如何把持。穷则思变,卑微并不可耻,只怕放弃努力,不思上进,反而下堕。

袁秋华说:文化知识不如投机取巧,正道直行多不得好死,好强死,不如无赖活。

袁焕轩说:也许他人太精明,可能我太迂腐,可我还是觉得,做人朴实就好,做事踏实就好,生活顺其自然就好。

袁秋华说:空口说白话,没有意义,做到,落实到,让人看到,才信,才服。

袁焕轩说:你是我的孩子,我们血肉相连,看着你一天天长大,我心底感到幸福。从孩童起,我就要求你上进,只许看书,不允游玩,确实过于严厉和苛刻,并不是图你将来有什么回报,只希望你平安成才,健康快乐。

袁秋华说:才华是奖励,也是惩罚。优秀意味着孤独,灵魂独自走在寂寞的路上,高处寒,黑时冷,杂了痛,伤了苦,不成才则成疯。作个普通人,更简单,更快乐。

袁焕轩说:不论这个世界多么糟糕,你的人生一定要精彩,沉默专注,莫辜负了梦想。不论人心多么黑暗,你的内心一定要明亮,知足而快乐,无愧而宁静。

袁秋华说:大道理谁都会说,又有几人真能做好?

袁焕轩说:一个人的成功,除了所谓的天赋,后天的教育和自身的努力也非常重要。做事先做人,厚道是最高的精明,自助者天助之,积人气聚运气,厚积薄发,气势如虹,知识与襟怀改变命运。

袁秋华说:改变命运,谈何容易?咱俩约定,若是你能由工人变成干部,我就由差生变成优生!

袁焕轩说:只有你认真读书,你才能到达和别人不一样的高度,考到不一样的大学,领悟到不一样的风景,才有资格,资本去过你想要的人生。

袁秋华说:我的人生?我的人生,被你一手规划,读名牌大学,留学任教,嫁人生子,这样是你的想法,不是我想要的。

袁焕轩说:这样有什么不对?你想不读书,游手好闲,将来会悔之晚矣。

袁秋华说:将来社会是怎样,谁也猜不到,也行知识不吃香呢,可能还会搞什么“运动“呢。

一个人的气质里,总是藏掖着他经过的事,走过的路,四十几年的风雨和阅历,早已把他的心酿成一坛陈酒,凝着岁月的浓香,饱经沧桑却仍然纯真如赤子。那些劝慰的话,也似在开解自己。逆风的方向,更适合飞翔。只有经历过地狱般的折磨,才有征服天堂的力量,只有流过血的手指,才能弹出世间的绝唱。讷于言,敏于行,小胜靠智,大胜靠德,对生命应有敬畏之心。正因为经历过太多的事,更清楚知道命运有多么冷酷,美好的东西有多么易碎。

他在别人面前讲得头头是道,但有些“道理“,偏偏对袁秋华无效。在外人眼中,他是儒雅倜傥的大叔,正大光明地耍宝,是才华横溢的老师,恬不知耻地抖料。面对袁秋华的质疑,他是严厉的父亲,要以身作哲,要严于律己,一直拿捏着分寸,什么时候该表扬,什么时候动气,都得有讲究,才能不被鄙陋。

懵懂少年,都还心智未开,情怀都是诗意,离复杂思想的艰难转变还远呢。社会才是真实的大学,经历才是真正的老师呢。正如名著《红楼梦》,他常常听年少之人说,“读不懂耶”,“看不懂哇”。其实啊,曹雪芹对生活无可名状的孤独,寂寞和忧愁,也有深深的温婉,缠绵,还有伤感与梦幻,哪里是读懂的呢?分明是活懂的啊!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年长时再精读,才晓得个中滋味啊!

插班生

父亲用才华加努力,辛勤加汗水,因文学作品而改变自身处境的成功之路,作为生活之中切实可行的社会实践,为袁秋华指示着一条人生之路。

《十月》,《中篇小说选刊》,《收获》,《小说选刊》,《萌芽》,《小说月报》,《花城》,《长江文艺》,《当代》,《作品与争鸣》,《民间文学》,《啄木鸟》,《大众电影》等杂志,袁焕轩一订就是十年。袁秋华利用空闲时间,宛如饥民扑向面包一样,每一期每一本都读六七遍,时而会心微笑,时而悲伤落泪,读到动情处就猫在被窝落泪。方方的《祖父在父亲心中》,她仿写作文〈父亲的母亲〉,没想到题目被老师枪毙,改正为〈奶奶〉。

文艺杂志向袁秋华开启另一扇心灵之窗。看书养成生活习惯后,只要拿到手,她什么样的书籍,报纸,刊物都看,即使是字典也能看上半个月。阅读丰富了知识面和文学功底,给予思考的空间,和想象的能力,她且像父亲一样,把习作各地投寄,在县报和市报,《武汉晚报》,《知音》,《芳草》,《今古传奇》,等杂志也偶有作品登场。

十五岁那年,在全地区的征文比赛中,袁秋华拿下第一名。由此可见,她偏科偏得厉害,初中老师对她也是关照有加的,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惋惜。

《大众电影》,《青年一代》,《新华文摘》,《电影画报》,等时尚杂志,朝袁秋华展示七彩滨纷的城市生活,灯红酒绿的璀璨场景。百花奖,金鸡奖,每一届的得主,最佳男,女主角,及配角,还有提名,她都如数家珍。八十年代最出名的明星,国内的刘晓庆,陈冲,张瑜,斯琴高娃,杨在葆,达式常,郭凯敏,王心刚,及日本的山口百惠,三浦友和,高仓健,田中裕子,香港的周润发,张国荣,钟楚红,陈美龄,台湾的林青霞,王祖贤,美国的梦露,赫本,泰勒,费雯丽,白兰度,盖博等,她们的起家影片,走红影片,袁秋华都看过,原型小说也都看过。最大的震惊,来自〈庐山恋〉里归国女华侨的四十套洋装,和浑身扬溢的洋气,娇气,贵气,傲气,第一次让她意识到原来女孩,除了才华横溢,气质优雅,心胸坦亮外,也可以娇憨可爱,还可以温柔似水,甚至撒娇发嗲,原来男孩,除了像高仓健似的满面沧桑,眉宇之间总有一种抹不掉的优虑郁闷,眼神却又坚毅果决外,也可以阳光帅气,还可以温文尔雅,更可以温柔体贴,甚至嚎啕大哭。

袁秋华户口转入袁公馆,上学随后也转入十五中,读初二。她是插班生,同学期转入的插班生,还有一个男生,来自香港,父亲已故,母亲多病,在武汉市武警总医院当医生的小姨,就将他接到身边来照顾,他就是小李子。

袁秋华来自僻远乡村,小李子来自繁华城市,两人来来没什么共同语言,但同为插班生,都感受到原班同学有意,或无形的排斥,他们上课说普通话,下课说武汉话,两人都听不太懂,神态拘谨,一脸的羞愧。袁秋华说乡村土话,小李子说广东白话,他们听不懂,却会哄传疯笑,取闹嘲笑,笑得两人无地自容。同病相怜,两人便慢慢走近了。放学后,约到某地,守着收音书,两人苦练普遍话,还互相当小师傅,教对方学自已的方言。至于武汉话嘛,日常生活中家里,上学途中,逛街,菜市场,只要和当地人搭话,就能学着说,几个月过下来,两人已然烂熟。

乡村孩子上学晚,又没有幼儿园,袁秋华读小学一年级时,年龄已到八岁,再赶上小学添加了六年级,十四岁才毕业。初二时,已长到十六岁了,仅听年纪,在成人心里,她是大姑娘了。但袁秋华是早产儿,母亲怀到七个月时,挑水滑倒在地,摔了一跤,就把她摔出来了,体重只有三斤八两,光见骨架,还没来得及长肉,像只剥皮的猫。父母精心喂养,奶水不足,就喂牛奶,喂米糊汤,喂糯米浆,害怕她命不长,活不久。外婆说,“七个月的,活,八个月的,不活。这孩命大,没嘛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甭担心”。袁秋华的确命大,活下来了,也长大了。可由于先天气血不足,再加后天营养不良,她不仅体弱多病,还发育迟缓,看起来仍是十四岁的样子。

小李子是十三岁,高大壮硕,还带点婴儿肥,脸大,身肥,手短,脚粗,胖乎乎,肉嘟嘟,像狗熊。他比她高一个头,宽三分之二,两人一起玩耍,结伴上学,表面也看不出年龄差别。但内在的差别仍然巨大,先不说男女有别,也不说出身地域差别,又不说家庭环境差别,只说理想的差别。从国家级雪庵图书馆的捐建,袁世杰的儿女团聚欢庆,宣告家世显赫,后辈不弱起,袁秋华就想和祖辈一样,靠无与伦比的实力,毕业于国内一流大学,再出国深造,讲一口流利的英语,然后学成回国,奋勇拼事业,一路披荆斩棘,历经风霜雨雪,最终成为一流的学者,或者一流的生意人。现如今她能够成为省城人,能够和城里孩一样,上学和生活,似乎时来运转,她当然要加倍努力,奋斗不止。可小李子呢,虽然男孩晚熟,贪玩,竟然对未来没有任何计划,生活没目标,留在武汉没关系,回到香港无所谓,学习没动力,考前十名不兴奋,考后十名没愁容,除了吃成胖子,就是玩成疯子。两人之间没有你追我赶的学友切蹉,只是一起上学的伙伴。

这种简单的同行,天长日久也会养成习惯。袁秋华站在武珞路与中山路交叉的大东门十字路口,隔着马路,朝从千家街转角冒出来的小李子一招手,他书包拍打着屁股,蹦蹦跳跳一路小跑过来。他那么胖,跑得身上的肉一颤,又一抖,尤其穿短裤的时节,膝盖上下的肉,一圈套一圈,像九连环,跑起来抖上又垂下,似乎在拨打巨大的算盘珠,样子特滑稽,她就忍不住笑,冲着他乐。小李子不生气,从书包里掏出零食,拍她手上,然后,一笑,一挥手,他走前头带路,她跟后边慢行,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袁秋华寄居三叔家,小李子寄居小姨家,都是寄人蓠下,虽不至于看脸色吃饭,但心里仍不自在,逢节假日都想躲开大人的目光,可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游玩。别瞧他吊儿郎当没正经,懒散不上进,但思维活跃,头脑特聪明,袁秋华一个不高兴的眼神,一个皱眉的动作,他顿时一脸“不用说了,我都懂”的表情,就已经足够暖到她心里。他整天嬉哈笑闹,心思却细密,做事仔细,考虑周全,袁秋华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闷闷不乐,他往往能洞察玄机,知道她想什么,会做什么,并提前做好一起来的准备,陪她去汉口民众乐园看汉剧,陪她雨后登黄鹤楼看风景,陪她逛东湖划船,陪她去汉阳古琴台看“高山流水遇知音”的雕像,让她每个假日都开开心心,他也高高兴兴。

上学坐公交,凭四块钱的学生月票,大多数公交车都可以坐。偶尔,到了学校,袁秋华却不想进教室,就逃学,叫上小李子,一拍即合,一起跷课。逃学就是不停地上公交车,又下公交车,在这座陌生,巨大,感觉新奇的城市漫游。坐得最多的是有线电车,先坐一路晃荡到武胜路,再换二路到六渡桥,或二路坐到一元路,去滨江公园,然后坐三路到中山公园。大多数情形是闲逛,从江汉路穿行到花楼街,沿武汉关走到汉正街,一直步行到汉阳桥头堡,又坐四路回到阅马场,或改坐一路到水果湖,到省博物馆看展览。武汉市有足够深厚的文化底蕴,但比照起广东的物质自信,香港的速度自信,又过分保守低调,比照起北京的文化教育,上海的经济贸易,则更封闭落后。

袁秋华领教过他的伶俐机警,已经明白他只是玩心比较重,所以不好好学习,一旦他努力提高,自己还真没什么名次。因为他机灵,敏锐,反应又快,学什么都轻松,又谦虚,低调,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高手。只不过他不喜欢出风头,不想引人注目,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讨厌复杂,怕麻烦,不愿被琐事纠缠,怕滋扰,宁愿让别人觉得他愚钝。

袁秋华抵抗力差,容易感冒,一感冒就发高烧,发高烧就要住医院,住医院就要请病假。既耽误上学,还要花钱,从小到大,为给她治病,钱如流水,花得哗哗的,父母戏称她是“化钱炉”。她病了,在老家有母亲照顾,在武汉就没人照顾了,三叔有工作,请假不能太频繁,他一个单身汉也不怎么会伺候人。在医院有护士,能请她们帮一下忙,她勉强能应付。感冒让人浑身无力,回家就难办了,三叔去上班,她自己做饭,洗衣,打扫卫生,头晕眼花的磕磕碰碰,经常搞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小李子看在眼里,听她说了经过,脸上都是怜惜。从此以后,只要她病了,他中午和晚上放学后,就跑来伺候她,将屋里屋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小李子会做饭,会买衣服,会照顾人。在他面前,袁秋华感觉自己像个智障,什么都不会。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他吸引了——肥肥胖胖的身材,穿着一件花哨的i恤,黑短裤,看起来却很阳光。他在拖地,累得满头大汗,汗水流进眼角,辣眼,又酸又胀,他闭起这只眼,睁大那只眼,继续拖下去。看着他“独眼龙”的搞怪面目,她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他捞起i恤下摆擦汗,也冲她“嘿嘿”傻乐。胖人脸上原本肉打眼,五官不显眼,他眯眼笑一会,厚腮一阵乱抖,眼笑不见了,耳朵笑不见了,嘴笑不见了,唯有朝天鼻突出,像猪八戒的鼻子一样突出。说不上为什么,她丝毫都不介意他胖乎乎,他丑八怪,反倒认为他可爱,好可爱,太可爱了。他笑起来,就像是冬日暖阳一样,让她安心,舒坦,无忧无虑。她陪他一起笑,直到笑出泪花来。

每次见面,她便觉得他亲切,觉得自己不够友好。小李子早出晚归,小姨询问就知道了原由,不仅没有责怪他,且背着诊断箱,和他一起登门,来看望袁秋华。小姨给袁秋华检查完,说“这是免疫功能低下啊!淋巴系统,先天不足,娘胎里落下的病根咧。”袁秋华告诉她自己是早产儿。小姨说,“这根呢,咱除不了,但可以提高你的抵抗力,少感冒”。小姨拿出一支免疫球蛋白,给袁秋华施予肌肉注射(打屁股针)。

此后,小姨每个月给袁秋华打一针免疫球蛋白,连打三个月。一支免疫球蛋白是六十元,四支合计二百四十元,袁弘远一月工资是四十二元八角六分。小姨硬是一分钱都不收。

她对袁弘远说:这女伢也是命苦,咱侄也是苦命仔,只要小伢开心,咱就高兴,钱不算什么啦,将钱难买咱高兴,您家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啊?孩三叔呐,咱们都只愿小伢好嘛,有钱难买咱乐意,对不?

小姨临走前,对袁秋华说:女伢努力优秀嘛,只要让自己过得更好,就可以啦!

转身,小姨对小李子说:男仔拼命优秀呢,就有责任让自己的女人,过得更好啊!

袁弘远击掌说:对极啦!人还是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看世间繁华,历人事沧桑,就算跌入繁琐,洗尽铅华,同样的工作,却有着不一样的心境,同样的家庭,却有着不一样的情调,同样的后代,却有着不一样的素养!

三叔未娶,一见钟情,道她别有一种林下风致,淡雅灵秀,若以花草拟之,便是空谷幽兰。浅笑宛如花间清露。

小姨未嫁,交流欢喜,被他从里到外的书生气打动,说他气质极儒雅,待人极温和,风度翩翩,风华正茂。咳咳,做事讲道理,说话有分寸,明明很低调嘛,但好像他火就火在过分低调——至于这个“火”是让人生气的意思呢,还是人气高的意思——你们说吧!

袁秋华插科打诨说:君子如玉,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外表冷静,内心热火。三叔呐,求求您开口呀!要不然,我憋得慌!

彼此礼尚往来,互相嘘寒问暖,一来二去,这俩人居然花前月下,谈起恋爱来了。

两个监护人来来往往,两个小孩也随着吃喝玩乐,没事谁找不高兴呢,都开心,都快乐。

忽一日,袁弘远感慨道:很多事情,从道理和逻辑上来讲,女生的想法和做法,是不可理喻的。但你想要用大道理去说服女生,难度堪比登天。要么,你能压得住她!要么,你得顺着她!对于这一点,就算你不能接受,起码你也要习惯。既不能接受,也不能习惯,孩子哇,好好保重吧!

袁秋华发现小李子变了,变得爱学习了,变得爱运动了,变得喜欢看书了。他开始节食减肥了,节假日不去游山玩水,整天呆在省图书馆看书。因为他对自己好,特别好,他小姨也对自己好,好得没话说,让她总是开开心心,快乐快乐,所以她陪同他,一起去省图书馆,一起在阅览室看书。她带着面包和酸奶,中午两人一起吃,看见他欢欢喜喜的样子,她心里就禁不住高兴。

当她刻意讨好他的时候,却感觉到他不太热情,神态拘谨,不太主动,表情不自然,这不符合他的风格啊!

袁秋华百思不得其解,再加上女孩的害羞,也不懂如何化解,也不知怎样挽回。小李子小事憋不住,大事死里憋,他不想说的事情,绝对不说,说了没用的事情,他绝对不说,说了有用的事情,他选择性来说。除非是非常信任的人,否则他宁愿烂在心里,也不会向别人哭诉。她知道他自尊心超强,你不说,我就不问,给你留余地,也是给自己留后路。

在阅览室各自安静地看着书,袁秋华脑子忽然灵光一闪,是不是因为我的病啊?她抬头看他,却发现他也在看自己,还冲她扮鬼脸。

袁秋华瞟他一眼,冷笑三声,低头看书。

小李子丢过来一包零食。

袁秋华不看他,拂到一边,继续低头看书,不想理他。

小李子走过来,剥粒奶糖,硬塞进袁秋华嘴里。

袁秋华吐地上,仍不看他,也不说话。然后,合上书本,放回书架,走出省图书馆。小李子跟在后头,穿过红楼广场前的草坪,一直跟到蛇山脚下。

袁秋华说:你家在紫阳路,你走错方向了。

小李子说:送你回家,我都习惯成自然了。

袁秋华跺脚说:拜托!我这病,一时半会死不了,活着也不曾遭人嫌弃。你不必在我面前,阴睛不定,唱什么曲?忽冷忽热,演什么戏?你不累么?我累!

小李子说:我家里条件不太好,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怕我来不及---,你就已经---

袁秋华说:谢天谢地,不劳你费心!三叔说了,万一,就卖袁公馆,再不见好,就是我的命!

小李子说:不许丧气,我要你活!下学期,我就转回香港去,跟大伯学赚钱的技艺。你等着我啊!不许放弃啊!

袁秋华说:嗯。等你来救我。

小李子说:你一定要等我啊!

袁秋华说:哦。等你等到死。

小李子说:不许说死!

袁秋华说:不说死,我就不死吗?我活到一百岁,还是会死啊!你会长生不死么?

小李子说:要死,也是我先死!不许你先死!我会受不了,你懂不懂?

袁秋华说:那你把身上多余的肉,割下来贴我身上,病不就好了嘛!

小李子说:说聊斋呢。真能那样,我会舍不得?我巴不得!

袁秋华说:不用辛苦减肥,你是巴不得,可狗肉贴得到羊身上么?

小李子说:你又拐弯抹角骂我!

袁秋华说:一天不骂,你乱咬人,我就要骂,一直骂到你死!

小李子说:好,咱一言为定,不见不散!

袁秋华说:不见棺材不散。

提干

提干

人是环境的产物,幼时受家庭环境的影响,少时受教育环境的影响,长大受社会环境的影响,但决定个人生活水平和人生质量的主要因素,仍然是心境。

在这喧嚣的尘世,一面是亘古未有的,另一面是亘古不变的,外在环境与内心世界,或冲突,或包容,或妥协,或极端,无一例外都是被心态所左右。在生活过程之间,个人情感决定灵魂取向,灵魂取向决定价值观念,价值观念决定思想境界,思想境界决定人生态度,人生态度决定优秀与否。

袁焕轩说:做事先做人,做人要忍,做事要拼,只有先把人做优秀了,然后才有可能做大事。至于成就大小,回报多少,得讲机遇,得靠运气,老天爷自有安排,由不得人盘算设计,问心无愧即可。

那一年,袁焕轩创作的采茶戏《茶亭会》,在全省业余文艺调演中,拿到创作,表演,音乐,银牌奖。袁焕轩加入省作家协会,正式成为业余作家,订阅了各类文学报刊,也发表了各类文学作品,并开始着手长篇小说和电影剧本的创作。

每二年春,在换届选举中,内定的镇长候选人王为民,破了纪录,以零票,而合法落选。与此同时,原本不是候选人的袁焕轩,却被全体代表推荐为第三方候选人(既非党委内定,也非政府内定,只是来自代表们的民间内议,代表民心民意,群策群力),破天荒地被全额通过,以满票,而合法当选。

选举结果一出,就等于给了王为民当头一棒,当众一耳光,也等于给上边领导出一难题,关于袁焕轩以工代干的身份问题,关于袁焕轩具不具备候选人资格的问题,关于代表们能否真正代表人民和代表自己的问题,关于选举程序和选举结果是否合法的问题,关于袁焕轩有没有能力胜任镇长之职的问题。

这件轰动一时的事件,以王为民的调走,以新镇长的调来代职,以袁焕轩的副镇长任命,而宣告结束。这是多方面协调的结局,尽管做法不伦不类,但对许多事情和说法却是一个交代。与袁焕轩副镇长任职相关的配套工程,在上边领导的指示下,在新任镇长的关照下,一切宛如水推沙,迎刃而解,一次性解决了招工转干问题,住宿问题,带家属问题。

沾上父亲的光,除袁秋华作为知青子女,依政策户口被特批转回武汉市外,袁家的农民子女一夜之间,也光荣地变成干部子女。家也由乡村搬迁到镇里,开始城镇居民的新生活。

父亲用才华加努力,辛勤加汗水,因文学作品而改变自身处境的成功之路,作为生活之中切实可行的社会实践,为袁秋华打开另一扇心灵之窗。《中篇小说选刊》,《小说选刊》,《小说月报》,《长江文艺》等,袁焕轩一订就是十年,袁秋华利用空闲时间,宛如饥民扑向面包一样,每一期每一本都读六七遍,时而会心微笑,时而悲伤落泪,读到动情处就猫在被窝落泪。方方的《祖父在父亲心中》,她仿写作文〈父亲的母亲〉,没想到题目被老师枪毙,改正为〈奶奶〉。

只要拿到手,袁秋华什么样的书籍,报纸,刊物都看,即使是字典也能看上半个月,阅读丰富了知识面和文学功底,给予思考的空间,和想象的能力,她且像父亲一样,把习作各地投寄,在县报和市报,《武汉晚报》,《知音》,《芳草》,《今古传奇》,等杂志也偶有作品登场。

十六岁那年,在全地区的征文比赛中,袁秋华拿下第一名。由此可见,她偏科偏得厉害,初中老师对她也是关照有加的,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惋惜。

三年后,袁焕轩的长篇小说出版,被调进县直机关,在林业局任副局长,家也由镇里搬进县城。

王为民则在文化局当局长。

袁秋华在家待业期间,恰巧城关镇文化站招临时工,她去应试,考试成绩出来,她是第一名。最后却是倒数第一名去上班。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原来人早已内定,发布招工广告也罢,公开考试也罢,都是走过场。

倒数第一名是王家的亲戚,是王子安的小姑王曼君的女儿谢嫣红。

多年后,袁秋华嫁到谢河畈,在闲聊中才得知真相。当年,面对考试成绩,谢嫣红要退出。但王为民拍着胸脯打包票,对他外甥女说,“你放心喽,放一百个心哦,放一万个心哩,除非最后时刻出现变动,就像那次镇长选举一样。只不过那种情况,决不会再让它出现在我面前!”

这就是现实。王为民恨袁焕轩,打压他,排斥他,且变相报复他。小人容易得志,君子经常遭殃,这就是生活中的现实。

好哥们

也许是录像的影响,王子安虽然才十几岁,但内心对情感懵懂的探究,对女孩子好奇的憧憬,此时便已经开始在心底慢慢萌生出来,脑子充满着稀奇古怪的想法。大家对袁秋华的赞赏,他对她的羡慕,妒嫉,怨恨之间,究竟埋藏着一种么样的情愫,他自己都说不出,理不清,只是不由自主的想看见她,在她面前,要持重又羞涩,要卖弄又稚嫩,要呵护又出丑,真不知怎么做,才能换来她的笑脸相待,热情回应。小时候男女嬉戏,玩拜堂成亲,玩过家家,却全然没有这种感觉。对别的女同学,根本就找不到什么感觉。在对他有意思的女孩子身上,他感受不到放电,他产生不了心动,他不紧张到结巴,也不惊慌失措,更不会为犯错而惭愧。

他和她早已认识,不可能是一见钟情,让他怦然心动的那一刻,想起来应当是她从武汉十五中,转学回校的那一天吧。因为一年未曾相见,他跑到教务室去看她,她朝他嫣然一笑,弯眉咪眼,嘴角上扬,涡窝浅现,既像春暖花开,又像冬日暖阳,突然一下子,让他有春风拂面的感觉,又似乎寒冬午后坐在草地上享受阳光浴,(那种舒服的感觉,那样安逸的感受,那些闲野的体验,他这辈子都不会忘,成年宦海沉浮,梦中浮现这张“笑脸”,竟然催生出他要痛痛快快大哭一场的冲动。)她起身,边挥手和老师“拜拜”,边从他身边轻盈走过,她穿一袭长袖,翻领,束腰,天蓝色,碎花印染长裙,曲线玲珑,裙袂飘飘,俏丽挺拔,长发飘飘,面若桃花,翩翩而去,他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奇特的气息,别样的香味,竟不自觉地心波荡漾起来,心跳如鼓,血脉乱撞,全身潮热出汗,脸颊泛起红晕,呼吸急促,不由自主的紧随在后,居然想仔仔细细地嗅一回。

此后,他想方设法要引起她的注意。他神经紧绷着,表情严肃,睁着两个大眼睛望着她,提出千奇百怪的冷僻问题来考她。例如,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金字塔,是人工修筑,还是神力所为,或者是外星人的杰作;四个现代化,多少年后会实现;机器人可不可以代替体力劳动;香港,澳门能否和平回归,会不会发生武装冲突?甩卖这些千古不解之谜,及国家主席都给予不了准确答复的问题,来为难她,绝对会惊掉她的下巴,吓掉她的眼镜,且无师自通,一会儿这样解释,一会儿那样圆说,抛出不可思议的建议,还无时无刻都在改变,连原因都不告诉她。

他想得挺美,以为难题考倒她,她就会佩服自己,崇拜自己。可惜他是一厢情愿。有目标的人,在跑步前进,没目标的人,在闲游浪荡。袁秋华作为“尖子生”,自信“活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对旁门左道的“无稽八卦”话题丝毫不感兴趣,她压根就不屑回答,还嫌厌他打扰了她的正常学习。他说一百句,她十分客气地说一句“你是谁?”他说一千句,她特有礼貌地说几个字,“你以为你是谁?”

王子安上课不专心听讲,不看前面的黑板,总是侧目而视,偷偷地注视她。当袁秋华无意间发现他在偷看,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脸没洗干净,或者头发散乱了,或者衣服不合体,赶紧抹把脸,拢下头发,拉扯衣服,后来只要她冷不防抬头,准能发现他在看自己,并且目光相接的时候,他的眼神会左闪右躲,掩饰着忐忑,眼晴转动,跳过来,又跃过去,时而低眉,收眼,时而抬眼,张望,时而瞄准,扫射,与此同时,总是不自觉的脸红,自觉的胆怯,不自觉的不好意思,自觉的遮蔽,表情特别害羞,不敢迎接她的目光,不敢直接对视,假装镇静,怕眼光出卖了他内心的秘密。

稍后,她还发现一个奇特现象,见面的频率越来越高,到哪都能看到他,经常在操场上,走廊里,上下学途中,不期而遇。有时候,她在教研室帮老师油印试卷,或批改作业,或整理资料,晚十点才走出校门,拐过墙角,一眼就看见他,闲站在街头踢石头玩。两个边聊边走,她经常流露顽皮又狡黠的神情,坦荡大笑时,前排八个牙齿,洁白晃眼。他从书包里掏出大白兔奶糖,她拿出炒玉米,两人边吃边玩,一起回镇政府大院。(袁秋华读初二时,袁焕轩是镇政府办公室主任,分到三室一厅,带厨房厕所,前有花园,后有菜地的家属院子。)偶遇的事一多,她就止不住怀疑了,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呢?他总是随时随地的出现在自己眼前!莫外乎都是他刻意安排,自觉的等待,不自觉的柔软,自觉的改变,不自觉的示好,目的不言自明。

袁秋华看书到半夜,忽闻敲窗声。她推窗一看,王子安站窗外,窗台上放着一碗冰糖莲籽银耳羹。

他小声告诉:我妈让我喝,我不喜欢甜味哩,想你没喝过嘛,偷偷送来,给你尝一尝呗。

袁秋华说:这怎么行?阿姨晓得了,会骂你!

他说:你不说,我不提,哪人晓得。快喝吧,你读书费心劳神,早该补补营养。你这瘦猴样,我妈看着都直叫嚷“心疼呀”!

袁秋华端起,喝粥似几口倒下肚,她擦把嘴:甜滋滋,蛮好喝,谢了!您家。

他说:你爱甜品,下次送你一瓶麦乳精,开水吹泡,特方便。

袁秋华说:怎么好意思呢?受不起!不能要!你自己喝!

他说:我讨厌甜味嘛,放半年了,都结团了,再不喝就过期了。扔掉,岂不是浪费粮食?

袁秋华说:俗话说,男人好吃懒做,要背债倒灶,女人好吃懒做,会上当受骗。扔掉就扔掉呗,我又不是捡废品的。

王子安说:上什么当?我骗你干嘛?你又有什么被我骗的?

袁秋华说:天蛮冷,你快回去吧。

王子安的心思,袁秋华早已看透,却从不点破,怕伤他自尊,怕他难堪,毕竟他在朝好的方面努力,抛弃高腔大嗓的喝叱,学着轻言细语地商量,抛弃横冲直撞的霸蛮,学着心平气和地礼让,她不忍心直接决绝,只是文雅地将他拒之千里之外,无形间又流露着骨子里的藐视。从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元曲,明话本,清小说,系统学来,她开始精读西方的经典和世界名著,〈荷马史诗〉,《希腊神话》,〈罗马神话〉,〈伊索寓言〉,〈巴黎圣母院〉,〈莎士比亚作品集〉,〈战争与和平〉,〈人生三步曲〉〈红与黑〉,〈茶花女〉,〈简爱〉,〈飘〉等。书读得越多,就越知晓世界的广阔,就越明白个体生命的微渺,命运的无常,人生的磨难,就越不想“复活”悲剧。王子安的见识,不是来自录像片里的香港武打枪战,赌神千王,台湾言情,师生恋,人鬼恋,就是来自流行的通俗杂志,镇里订阅的报纸。两人别说深谈交心,就是交流沟通,都缺少共同品味与审美境界,都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兴趣,话不投机半句多,退避三舍离甚远。

一旦确认他越陷越深,袁秋华就故意疏远,不再与他单独见面,也不再接受他的礼物,不再参加他的生日集会,免得误导他,以至于不能自拔,那就是害人,缺德了。她故意拉开距离,采用侧面的暗示,只希望他能够读懂自己的良苦用心。热脸贴了冷屁股,王子安恼羞成怒,更加粗鲁,莽撞,由着脾气,不分场合,强词夺理掐尖儿要强,言语刻薄,夹枪带棒,逞口舌之快,不但缺乏自知之明,还理直气壮地为自己的一切错误贴金。结果呢,气得袁秋华浑身乱颤,脸都黄了,甚至气哭了,越来越不搭话,越来越漠视。

她不搭理他,他就捉弄她,将苍耳拍她头发上;画妖精贴她后背;将她作业本偷走;往她铅笔盒放没毛小老鼠;把毛毛虫塞进她衣领;她站起,把板凳拉开,令她坐个空,摔倒在地;看她走过来,伸腿一绊,让她跌个狗啃屎。

这些恶作剧,袁秋华不吵不闹,都忍了。不忍,又能拿他咋办?同学们见怪不怪,还起哄,“哎呀,他喜欢你,才这样对你哦”,看两人错肩而过,蹭蹭涌上前,几个人推搡王子安,另几个推搡袁秋华,将他俩推挤到一起,面对面站着,然后齐声撺唆,“咱俩好,牵牵手,咱成双,搂搂腰,亲一个!”袁秋华羞得面红耳赤,低眉敛眼不敢看任何人,王子安欲欲一试,又扭捏作态,都局促,都羞涩,都,同学们越发来劲,像乡村闹洞房似的吆彩,“王子,你是不是男人呀?主动出击啊!来个公主抱嘛,来个扛麻袋唷,来个猪八戒背媳妇喽!”。王子安下半蹲,双手伸半环形,摆式来倒扛。袁秋华急忙后窜三步,让他伸向自己小腿来抓捉的手,扑了空。王子安一愣,眼神困惑迷茫,呆头呆脑的发傻。袁秋华左撞右推,冲出包围圈,转身就逃。跑到无人处,悄悄哭泣。若被老师发现,听了事由,也笑嘻嘻的说,“嘿嘿,青春期,情窦初开嘛,他专门欺负你,说明他喜欢你啊!嗯,你不喜欢他,尽量躲开,就对了呗,哈哈!”

这事,传到大人耳里,反应更诡异。王为民看到袁秋华,朝她笑呵呵的伸大拇指,“小姑娘,你蛮有手段哦,竟然降得住我家的野马,厉害!只不过呢,我希望你带他踏上阳光大道,不能在阴沟里翻船啊!”王妈看见袁秋华,表现得更亲热,笑眯眯的摸她的头,弯腰扯她的衣襟,顺手把十元钱塞进她口袋,“乖伢,买件新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常来我家玩呀,阿姨给你做好吃的,补补!”袁焕轩歪头,皱眉,从眼镜底下透出一束斜视的目光,上下打量袁秋华,久久探索,几天不表态。袁秋华被看得毛骨悚然,却不敢开口辩解。

一个星期后,袁焕轩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条中华烟,扔到饭桌上:这是王镇长送给我的,他口口声声叫我“亲家”,还请我“多多关照子”。嗯,谁和这“子”私订终生了?说!坦白从严,否认从宽!

袁秋华说:我没招惹呀,是他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袁焕轩说:感情自由,你懂自由的意义么?婚姻自主,你明白自主的责任么?法定结婚年龄,男二十六岁,女二十四岁,你俩才多大?真是两情相悦,十年后,再和我对话,可不可以?现在他叫我亲家,这是当众打我的脸啊!

袁秋华说:我没谈朋友。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朋友,有女的朋友,也有男的朋友。我俩只是朋友,并非男女朋友。我只拿他当哥们来相处。

袁焕轩说:我相信男女之间,既有纯洁的友情,也有柏拉图之恋,还有哥们义气,首先要发乎情而止于礼,不越规矩,其次要正身直行,避免误解,遭人非议。流言杀人不见血,毁灭清誉在诛心,你知不知道啊?

袁秋华说:我和他说清楚,再划清界限。

袁焕轩说:不晓得轻重利害,傻女仔呀,都到这地步了,你说得清,划得清么?

袁秋华说:找机会和他吵闹,打架,从此不说话,不来往,形成陌路,让他死心。

袁焕轩说:你有男孩子的内心,但外表仍是女孩子哦,这样决绝,勃然大变,实在无情义。急于求成,快刀一宰让他失常,发狂撕咬,伤人害已,最要不得。慢慢来,通过一件件事,一点点掐掉他的希望,不得不放弃。

此后,袁秋华不再一味忍,受到欺负也会气势汹汹地反攻。王子安拉扯她辫子,她就反手抓他面门。王子安偷她的手绢,她就扔他的鞋子。骂了几场架,打了几回架,同学们还笑话,“欢喜冤家,对头路窄,骂成佳偶,打成一片,打是亲,骂是爱,打打骂骂到白头”。无言以对,袁秋华唯有苦笑。直到最后一次,王子安居然偷拿她的开水杯,朝里面撒了尿,再放回原地方。这就不是无理取闹,是胡作非为,是故意整人了。袁秋华忍无可忍,痛哭流涕的报告老师,校长开全校大会批评他,责令他当众认错检讨,赔礼道歉,并且让他双手高举开水杯,罚站一下午。

王子安气馁了,感情一下子蒸发,片甲不留,荡然无存,心空荡荡的,没招没落,总想找个地方安放。他习惯地偷看袁秋华,却见到她的黑脸,冷若冰霜,横眉冷对。对他的态度,比黑板还黑,比冰还冷,王子安不禁打个寒噤,浑身发凉。女人是妖怪,说变脸就变脸,桃花面成煤炭脸,印堂还嵌连环飞刀,嗖嗖嗖,一把把对着自己射来,嗖嗖嗖,一下下刺进心窝,他痛得哭不出声,几乎连呼吸都停业了。他惊恐万状,猛地站起,嘴巴大张,身子摇晃着,一头栽倒在地,昏厥过去。

同学们尖叫着围拢,课堂一下子乱了套。老师赶紧跑出去叫人,帮忙送到医院。他没感冒,却被吓出病来,发高烧,说胡话,吃药也不管用,只有打针。三天病假休满,他来上学,便不敢偷看袁秋华了,她来收作业,他也不敢交到她手上,只有放课桌上,让她动手自己拿。他心里的痒痒,咕噜咕噜直冒泡,真想摸摸她的手,却又怕她不高兴,甩手一巴掌打上脸。放学后,他磨磨蹭蹭,最后一个离开,走之前,静立她的书桌前,看一看,板凳上,坐一坐,抽屉里,翻一翻。他不想偷什么,只是心乱糟糟的,闹哄哄的,他不敢做什么触犯她,却又想感受她的气息,不能看她的脸,看看她的桌凳也好,不能摸她的手,摸摸她的东西也好,不能动她的人,动动她的书本也好,唯有这时刻,他的心是安稳的,宁静的,甜美的。

袁秋华早已发现桌凳,抽屉里的书本,经常被人挪动。她躲在窗外,要抓住这个“变态”。她看见是他,看着他摸来摸去的慢动作,看着他痴迷的神情,傻眼了,感动了,心软了。她没有惊动他,悄无声息地溜了。

袁秋华活泼开朗,爱说爱笑也爱闹,行为豪爽直率,举止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没有一般女生做作,哭鼻子,撒娇,闹脾气的特质,且为人慷慨大方,仗义执言,不仅有一群姐妹们,还有一帮兄弟们,整天笑嘻嘻,乐呵呵,和谁都谈得热火朝天,相处融洽。置身包围圈,她小嘴叭叭说个不停,忽而仰天大笑,忽而击掌大笑,忽而拍桌大笑,忽而捧腹大笑,豪气十足。近来,袁秋华变得不凑热闹了,也不爱说话了,经常一个人躲在角落发呆,脸上愁云密布,表情彷徨,眼神迷茫,一副心事重重,迷失自我的模样。同学们都嘀咕,“她抑郁寡欢,很奇怪喽”。

王子安察觉袁秋华越来越安静,越来越沉默,越来越爱哭。她面容憔悴,神情落寞,怎么也没法和俏皮,伶俐,泼辣的过去比,任谁也不会把她与那个水汪汪的眼睛,能说话的袁秋华联系到一起。王子安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心都碎了,裂了,化了,没呼吸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要她笑,笑得像朵花,他要她看见自己,就眼神发亮,笑逐颜开,就容光焕发,乐得合不拢嘴,他不想她哭,他怕她哭。别的女孩子,受不了哭喊,害怕了哭叫,难过了哭闹,受委屈了哭啼,都有撒娇的味道,讨饶的意思,求原谅的乞怜,只要好言语一哄,好态度一摆,她们立马破涕为笑。袁秋华不同,她受到欺负,只会默默无言两眼泪,埋首低头趴在手肘窝里,饮气吞声,偷偷地抽泣。躲藏着哭一会,抹干泪,抬起头,脸上又是云淡风轻。若不是他特别关注,留心她的一举一动,几乎便察觉不到她在哭。她哭,他就慌作一团,就心乱如麻,就羞愧内疚,就万箭穿心,他要她眉开眼笑,不想她难自伤心啊,他要她笑声爽朗,似风吹银玲般悦耳动听,不想她泪眼婆裟,呜咽噎哽,欲哭还休啊!他怕她哭,不敢招惹她,他不想她哭,刻意保持距离,他远远地看着她,欣赏她眉眼弯弯的笑容,听她清脆响亮,大气豪迈,爽朗大方的笑声。她一贯中气十足的讲话,和爽朗的笑声,不时斜视他一眼的偷看,让他感受到温暖和舒适,尊重和友善。

袁家祖上一辈积累下来的福泽,时时相随,处处贵人扶持,本身就是让王家不可企及的先天优势。王子安终于明确了,思想,志向,眼界,学识,目标,不在同一个水平,哪儿哪儿都说不到一起去。冰雪聪明的她,一定晓得自己的心思,可她真的不喜欢他,只有保持远距离,还可做朋友,否则连朋友都没得做。他早已发现她不像女孩子,尤其是在他面前,特别不像女孩子,完全就是个男孩子,好吧,咱就把你当男孩子,咱做好哥们嘛。

殃及池鱼

王子安和袁秋华从小学四年级到初中毕业,一直都是同班同学,父辈又一直是同事,尽管相处时间长,见面机会多,但从未有过年龄相仿玩伴之间,那种情感特殊的两小无猜式熟悉,亲密无间的青梅竹马式交往,没有热忱,只有疏远,没有亲近,只有隔阂。

节假日,在镇机关大院,袁秋华和伙伴玩猜谜语,打花棍,跳房子,踢毯子,哪怕王子安从身边过,或站一旁观望,从来便不喊他一起玩耍。

镇会客室有一台电视,从播《上海滩》到《聪明的一休》,从《血凝》到《蓝精灵》期间,每晚俩人都去看,却隔得远远的,从来也不说一句话。看了电视,观众免不掉还要聚拢在一起说东道西,嘻嘻哈哈地说笑,叽叽喳喳地争吵,但只要他,或她靠近,另一个必定离开。

小学期间,也许父辈不和,影响到小孩的心胸与心情,间接阻碍了俩人交往。王子安跟袁秋华打交道,称呼不像和其他同学一样,直叫姓名,而是“喂,臭老九”。袁秋华则回敬“哼,小衙内”。况且,那年代上学,男生和女生是不讲话的,即使同桌而读,同凳而坐,中间也要划上“三八线”,用一句话来说,就是标出楚河汉界,以示泾渭分明。

男生内部,女生内部,确实议定,男女生之间,私下不得讲话,背后不得通话,没人不得谈话,谁先开口,谁是叛徒,一概当以汉奸罪处决,给予开除出部的惩罚。字斟句酌的,文绉绉的,高洁文雅的,公告之词,通过说文解字的翻译工作,置换成大白话,就是大伙不再跟这个谁讲话,不再跟这个“骨头轻”的谁欢笑打闹,不再跟这个“靠不住”的谁嬉戏追逐,不仅男生不,女生也不,让这个谁一个人玩味,自说自话去,自言自语去,自娱自乐去。

这个公告,是大伙公推袁秋华拟订的,短小精悍,像刀叉一样锋利,精譬通透,像标尺一样准确,交代了前因,隐匿了潜台词,暗喻了后果,正应验着“一字入公文,九牛拖不出”的规范。

在当时,这个公告的适用范围,也包括干部子女,及工人子女,和农民子女之间“三不得”讲话。若是有话非讲不可,那语气便不是心平气和,那态度也不是和平友好,几乎先是争吵,斗嘴,再是斗气,吵闹,后是挑衅,打架,各自内部的自己人都要参与,由吵群架,最终变成打群架,彼群跟此群互殴。

输方不服气,不认载,就请别个教室的同部相帮,有时转败为胜,有时则屡战屡败。少年气盛,血气方刚,打死都不认输,慢慢就发展到请别个班级,别个年级,别个学校,甚至社会上的闲杂人士,浪荡子,无赖汉,地痞人物来帮拳助阵。

有时候,端端端正正的上着课,老老实实地背着书,突然就冲进来几个人,扯起一个学生,围困住就打。讲课老师不管,也不能管,更不敢管,一本正经地照本宣科,若无其事地在黑板上写公式,讲方程,视而不见地示范演算过程。

学生挨了打,过几日就纠集一群,再去打别人,冲进课堂的,守着教室门的,走廊望风的,校园布控的,办公室探听的,手上都拿着菜刀,斧头,长棍,短棒,比红卫兵搞武斗还吓人。

王子安是惹事教头,被人打过,也去打过别人。初一下学期,四月的一天,上午,来人已经闯进教室,气势凶恶的朝他扑面而来。

袁秋华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他竟敢一脚踢倒她,再奋起一蹦,跃上桌面,蹿上窗台,从窗口跳越出去,翻过围墙,横穿马路,跑到山坡,钻进树林,躲藏起来,逃脱一劫。

他这一系列的高难度动作,当时有人难以置信,事后有人惊叹不已,而且是在这种逃命状态下,仍是身手敏捷,动作利落,仍然临危不惧,表情轻松,身姿优美。

十年后,成为他妻子的赵芙蓉同学,每次提起此事,还朝他竖大拇指:酷毙了,师呆了,举动非同凡响哦,最为难得的是,并没像某些人那样哭喊,也没有求饶,更没有下跪,甚至于眼里,就连丝毫惊慌之色都没有。我现在想来,都惊心动魄呢!

他说: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呵,情窦初开的你,那时候,是不是就已春心萌动啊?

赵同学说:我记得,你从窗口跳出去后,在第一时间内,并没有马上逃难,而是双手撑着窗台,向上一蹦,整个人跳起来,俯身探头,朝里看了一眼。给我老实交待,在看哪位美女咧?

他说:就连这点小动作,你都捕捉到了呀,真不愧是猎犬喔。哦哦,我很很后悔哇,好好怕怕耶!

赵同学说:没良心的,人家为你担心得心惊肉跳嘛,自然要一动不动地盯着你看哩。

他说:你不是猎犬吗?当时,怎么嗅觉失灵呢?

赵同学说:我感觉,你在看袁秋华。

他说:我无端的踢了她一脚,总得亲眼看一下,她怎么样了吧。

赵同学说:是心疼呀,还是内疚呀?

他说:要不然,你也踢我一脚,体验一下心情?

赵同学说:我可发现你一下变得呆滞呵,尤其是眼神,梦游一样哈。

他说:咦,她那一声,吼法吓人,她那七窍流血的样子,更吓人,比被打手群殴,更让我害臊,羞愧!

赵同学说:哎哟唷,谁说不是呢。她直挺挺躺地上,都以为被你踢死了呢。当时,所在人都吓傻了,包括那些打手。

他说:杀人偿命,我能不害怕吗?吓傻了嘛!

赵同学说:噢,大家都认为是她救了你哩,否则那些打手不会放过你。

他说:我看也是。嗯,直从初中毕业后,大伙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她。难道她失踪了?不会死了吧?你和她还有联系吗?

赵同学说:咋的?怀念昔日同桌旧情啊!谁把你的头发盘起,谁给你穿的嫁衣---

他说:这么过敏过激干什么?人家唱的是高中,大学同桌。当年咱们都是小屁孩一个,眉来眼去,暗送秋波,打情骂俏,爱火烧心,激情澎湃,懂个啥?

赵同学说:你懂义气,想还她旧人情。

他说:欠下的,终究要还,做人不能忘本。

赵同学说:你跟你老子不一样,这下我放心了,也安心了,心甘情愿和你一起吃苦!

他说:你是潜力股,我是绩优股,咱俩在一起,只有好日子过,没苦头,可供你吃。

赵同学说:看在你死心塌地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女人的小秘密吧。我在省城上大学时,月经不调,要么几个月不来一次,要么一月来几次,就去找专家诊治。

他说:东扯西拉,这是什么逻辑?谎话精!

赵同学说:我把袁秋华当时七窍流血的情形,讲给专家听。你猜专家怎么说?

他说:卖关子,打哑谜,叫我怎么猜?

赵同学说:估计她当时也是月经不调,你一脚踢在她小腹上,造成血崩,下身流一大滩血。再加上她拼命一吼,气血上行,造成逆经,口鼻流血。

他说:怪不得呃,医生开几副中药,就让她回家休息几天呢。这么说来,就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嘛。

赵同学说:你这话,蠢得天理不容。

他说:难道说还会落下啥病么?

赵同学说:后遗症哦,最大的可能是,她落下痛经。也就是月经来的那几天,肚子痛。痛的程度噢,跟牙齿痛差不多。

他说:牙痛不是病,痛起来真要命。她这是内伤呵,岂不是要活生生折磨一辈子!

赵同学说:也不尽然。也许怀孕,生仔,经过生理自然修复,自体调理,可能就正常了。

他说:也许恢复正常,也可能痛一生,专家的话,咋叫人心里不踏实呢?

赵同学说:你闯祸,她遭殃,这就是做你同桌的下场啊。嫁给你,我还不晓得是福,还是祸哩,婚姻就是一场赌博啊!

他说:我造成的伤害,该当我补救。但也不至于会娶她,要照顾她一辈子。

赵同学说:你俩门当户对,又是世家至交,那可保不准咧!

他说:拉倒吧。我老子打击他爸爸半生,还做得成亲家?少痴人说梦!

一声怒吼

当年,王子安那一脚踢在袁秋华小腹上,她“啊呀”地尖叫一声,仰面跌倒在地,头先落地,再是屁股,而双脚踝部却挂在板凳上。她那几天来月经了,感觉到肚子一阵绞痛,下边涌出一摊血,浸透了单薄的裤裆,她伸手一摸,沾一手的血,屁股再移动一下,发现地上也有。

一刹那,她羞得满面通红,恨不能找条地缝钻下去,那一刻,她气得心血倒流,恨不能把他五马分尸,一瞬间,辱得她无地自容,恨不能一头撞墙头而死。

她勾头,弯腰,捂紧腹部,蜷缩在地,拼尽全身力量,从喉咙迸发一声短促怒吼,把“王子安”三个字像子弹一样射出,咆哮似龙卷风,尖锐亦似利刀,凄惨亦似鬼魂。

这一声吼叫,突如其来,将在场所在人都吓了一跳。后来有同学说耳朵都差一点被震聋了,语文老师则更夸张,这一吼,跟张飞有得一比。

这一声吼叫的音量分贝,响亮程度,袁秋华不知道,因为她随即便晕厥过去,不醒人事。

据目击者讲,就连打手也吓得愣住,停下追赶的脚步,惊讶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看见原本侧躺在地的她,由于发力而一下子将躬腰驼背如赵州桥的身形,挺直成武汉长江大桥,接下来,头几摆,手几摇,脚几弹,身体蠕动几下,人便直挺挺地静寂了,从嘴角,鼻孔,慢慢有鲜血缓缓流出,同时也看见了她裆部,地上的一滩血。

同学们也看见了。袁哲学小声嘀咕一句:七窍流血呀,十有八九是死了啊!

凑巧的是,那一年,班里遭遇过三位同学,相继死亡的事,一个是突发脑膜炎去了,一个是突遇车祸走了,一个是下河游泳淹没了。

赵芙蓉嘤嘤哭泣:又死了一个!

同学们异口同声的发出驱赶令:嘘!嘘嘘!嘘嘘嘘!

语文老师又惊又慌,踢人者是王镇长的儿子,被踢者是谢书记秘书的女儿,那个家长自己都惹不得,得罪不起。出人命了,丢饭碗事小,搞不好会当替罪羊,恐怕还要受牢狱之灾。死的已死,活的尚可活,总要保住一个,顾全一头,先救活的要紧。他愤然而起,拍着黑板,字正词严地说:你们不求上进,贻害自己不要紧,请你们别贻害无辜,可以吗?江湖也要讲道义,做人还要有良心,落井下石的事,干不得啊!

来人大都是学生,有这个学校的,也有别个学校的,还有小学高年级的,参与打架斗殴,多半出于好玩,找刺激,又盲目从众,义气相随,稚嫩的脸上还充溢着孩子气的娇憨之态。他们本天真,本善良,只是交友不慎,再受社会不良风气的影响,误入歧途而已。

此景,此话,他们开始惊慌了,面露愧色,慌乱的眼神,互相对视,然后望向挑起煸动,他们寻衅闹事的领队,等他作决定,待他吩咐。

领队是个胖墩,小脞子,又黑皮糙肉,又个矮身肥,躺下像磨盘,站起像石滚。看起来年纪比同学们小,看模样似小学五,六年级的学生。他嘴朝门外一呶,头一摆,手一挥,带头走出了教室。

稍后,他又返回,背倚门框,单腿独立,另一只脚伸直,蹬向对面门框,摸出一支烟,点火,吸一口,吹向同学们,然后凶狠地说:烦劳哪位,给那狗仔崽带句话,从现在起,他不招我,我不惹他,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他要是惹我,我可决不罢休,新旧账一起算,叫他吃不了兜不走!

初中三年,每学期都有学生被学校开除,每月都有学生被处分,但王子安屁事没有,处分都没得到一个,只是学习成绩一塌糊涂,就连中考也没参加。

因为中考的那几天,他被复仇者围殴至昏迷,之后是半小时失忆,其间大小便失禁,与死于非命无异样。送医院急救,经症断,全身十三处受外伤,严重的是头部,经检查,颅内尚未发现明显骨架损伤,只限有几块瘀血。庆幸所伤都属皮肉伤,没有造成内伤,可也伤痛难耐,躺在医院,起不了床。

王子安没有参加中考,不可能上高中。可是他老子王镇长大人,却有诸多本事,诸多关系,让他跨越栏杆,跳过高中,直接就读县电大,且是本科班。

三年后,王子安的初中同学,拿到高中毕业证书,他拿到学士学位,并分配到省直管的事业单位上班,在机关做档案管理工作。他所在单位的福利特好,逢年过节什么都发,吃的穿的用的,包括洗衣粉,卫生纸,样样有,房子每人在县城中心分一套,送精装修,配备电器,家庭用电用水,还不必自掏腰包。

又四年后,王子安的初中同学,拿到本科文凭,但大学毕业生,国家却不再包分配了,没头苍蝇似的乱撞,面对社会的铜墙铁壁,理想被现实,才学被圈子,撞得头破血流,有理说不得,有苦也说不得,唯有垂头妥协。王子安不仅有好工作,还入了党,且边上班边在党校读研究生,且从基层岗位提了上来,已成正股级中层干部。

有关系罩着的,开外挂跳跃,循规蹈矩的,按部就班,没法比哪!

子女的未来,不仅仅意味着父母眼界和视野的较量,也不仅仅代表着圈子和人脉,更多的还是思维的影响,由见识,眼光,胸襟,胆量形成的格局,可以让人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做得更大,其背后往往又有学问,心态,智慧,境界支撑。

山不转水转

袁秋华一脚踏进谢家门槛,便发现谢雄有点面熟,似乎以前见过,却想不起在哪里,又是何种场合。

谢雄却指着袁秋华,对大家说:这个女人身上有血气,有煞气,是凶兆,不吉利啊!

谢汉说:你跟她连面都没照过,凭啥这样说坏话?

袁秋华说:你会看相呀?是江湖术士啊!

谢雄说:当初那个王子安,噢,就是那个镇长少爷啦,就是中考那一年,被我带人揍得,进不了考场的那个人啊。

谢英说:好像听人说起,我们的乡长也叫王子安呦!

谢雄说:我打听清楚了,是同一个人喽,他长大了,拿到学士学位,懂事了,现在还读研究生哩,混出名堂来了,如今跑到这边当乡长嘛。

袁秋华的脸色,一下变得纸样白,就像当年躺在地上流血一样,让她感觉羞辱难当。她做恶梦也没想到,十几年前带领打手去课堂闹事,害得自己血染教堂,自己匆匆瞥一眼,不记得尊容相貌的,那种恶棍领队,竟然以这种形式,这种身份,和自己再次见面。

她笑眯眯地看着这个矮冬瓜,以一种优雅而舒缓的声调,彬彬有礼地问道:你是谁?我是谁?他是谁?我们来自哪里?又将回去何方?

谢雄一愣,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看了眼袁秋华,并不答话。

她慢条斯理地问:太平年代,你将以何出头?

谢雄翻了翻白眼,没有说话。

肖琳解释说:三嫂问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明不明白自己是何等身份?清不清楚自己该做什么?晓不晓得天几高地几厚,哪些事又是不能干的?

袁秋华依然用温和的音波,柔声问道:恢复高考,知识改变命运,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请你告诉我,为何还要去课堂闹事?动武早结束,文管,法治来了!

谢英说:在录像厅里,看多了港台的警匪片,拿黑社会老大当榜样。

肖琳说:农村的穷苦孩子,只要考上大学,就能跳出农门,过上城里人的好日子。

谢英说:你这个城里人,为啥不嫁城里人过好日子?

肖琳说:城里有高官,有富翁,也有苦力,也有贫民。宁为鸡首,莫为牛后,与其嫁给城里的下等人,就不如嫁给农村的上等人。

谢雄说:有头有脸有实力,人家就往脸上贴金嘛!

谢汉说:你要真懂利害,真有实力,早该外出挣大钱,干大事,也不会赋闲在家,困守农村。

袁秋华说:时代造就人,形势改变人,每个人都受社会,体制,媒论的影响。权力,金钱,荣誉,美色,是罪魁祸首,也是战利品。

谢雄说:老鸦莫笑鸡毛黑,竹蓝莫笑米筛称,锣罐比耳锅,大家都差不多。

袁秋华说:斯文社会,倡导“五讲四美”,武力征斗,早已不合时宜。我想了十多年,也没想清楚,某些人为啥仍旧喜欢粗野蛮干?团结合作,难道不比单打独斗更增实力吗?

谢英说:唯我独尊,吃霸王餐,不愿与人分享。

袁秋华说:天下的权,个人争不止,天下的钱,个人赚不完,天下的名,个人占不尽,天下的女,个人睡不够,要量体裁衣,量力而行。

谢雄说:我干的事,跟王子安没啥区别,都是打架斗殴,都是争地盘。

谢英说:同样是打架,只因为家庭不同,处理结果就大大不同,人家没参加中考,还能继续上学,还是跳级上大学喔,你却被小学开除。

谢雄说:因人而异,区别对待,事到临头,我才晓得,人家的根基和道行比我深多了。

谢汉说:现如今,他代表红道,你代表黑帮。他要报复,随便找个茬,你就会把牢坐。

谢雄说:梁山好汉,才牢中坐。

肖琳说:能怨谁呢?遇见啥都一窝蜂似的凑热闹,只怪自己没有主心骨!不用心思不动脑,闭着眼睛跟着跑,事前不问为什么,事后不想啥后果,做事凭一时兴起,头脑发热呗。

袁秋华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随即收起,问:在法治社会,比武拼命,帮你解决了什么吗?

谢英说:那几年,他打了人就跑路,家里人不知道他躲在哪,派出所也不晓得他藏在哪,经常如同人间蒸发。

袁秋华说:没事就吹嘘,有事就逃走。听这意思,就是敢做不敢当了!

宫喜鹊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惹不起,咱躲得起!

谢雄说:要么被人家打得更惨,要么被派出所抓去拘留,我不逃走,未必坐在家里等死?

袁秋华说:我只是在想,你么样洗涤身上的血腥之气?又啥样平息仇家心头的怨恨之气?

宫喜鹊说:天呐,当年你带一群人,把王乡长打得瘫软在地,打得住医院。万一他晓得是你,再摸清你的底细,岂能轻易饶过你?

谢雄说:我带人打过他,他也领人打过我呵,他当然认得我,就连他的同班同学,还有他们学校的师生都晓得我呢。

谢汉说:横行霸道,你还当光荣历史,逢人就炫耀?不知死活!

谢雄说:挨整吃黑,也只不过是坐几年牢,怕个卵?他敢陷害老子,老子一出狱,就敢取他的狗头!

肖琳说:为人这样莽撞,行事这样冒险,就不该娶妻生子,你害死我了啊!

谢英说:怪不得。我分烟,他不接,我跟他说事,他不理睬,我向村里申请的贫困救助,他不批准,还扬言要追究超生责任咧!

谢清泉说:做坏事,出恶名,你以为能落下好印象吗?你这闯祸精哦,那几年到处找人打架,如今却要连累全家人,把整个家庭都搭进去。

谢英说:幸亏,三嫂和乡长是同学啦。我可听人说起过,他是有背景,有后台,有关系的喔。要不然,年纪轻轻的,也当不上乡长。

谢雄说:不仅是同班同学,还是同桌呢。

谢清泉说:好像还有师哥和师妹的关系哩,依我看不止是同桌。前几天,我在路上碰到村长,乡长让村长带句话给小袁,说乡长最近比较忙,没空来看望师妹,也没时间去拜见老师,让师妹代师哥向老师问好,请安。

这些伤心往事,袁秋华用很长时间忘记,却在一秒钟重新回想起来。假如没有王子安那一脚,她就不会当众出丑,也不会落下痛经,更不会每年每月受到暗疾,恶魔般的折磨,让她害怕做女人,逃避做女人,只想像男人一样活着,谁都不依赖,也不受谁的支配,靠才华成为一个真正凭实力吃饭的人。一路走来,难免磕磕碰碰,但成长就是碰钉子,碰一回,长一分见识,碰一回,增一分阅历,也越来越活得像个男子汉;正是这无端的一脚,踢掉了青春期少女对男人感觉美好的想象,除了伤感,就是失望。她原意用十年时间来磨练,可以受任何委屈,任何苦难,任何不理解,摈弃钱财的诱惑,全力投入事业,紧跟时代变化,不断更新观念和视野,在熟能生巧,激发潜力的同时,积累做事的魄力,识人的眼光,成为行业的顶尖高手,换自己未来三十年的生活自由;又正是这说不得的私密隐痛,痛掉了她对婚姻的美好憧憬,除了担忧,就是恐惧,为了对抗畏惧,不得不坚强独立,待人豪爽坦荡,处世磊落公正,做事稳妥果断。这样又历练出傲骄的自信,强大的内功,活泼好动,乐观开朗,傲天傲地傲视感情。她不粘人不试探不猜忌,不哭不闹不矫情,不忽冷忽热玩失踪,排斥听话顺从的软弱,鄙弃楚楚可怜的眼泪,只将男人当哥们,可以是工作搭档,可能是事业对手,高手遇高手,看能斗几回?撕掉渣男玩暧昧的伪装,是必备技能,“我上下都好看,远近都迷人,横竖不属于你!”脾气大但精明能干,又有仁有义,照样青睐,因为不打不相识;也正是这无人可分担的伤害,害得了她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待,身为女子,爱自己和自己爱的人,总能在人生的某个拐角相遇,除了躲闪,掩藏,就是遇到事自己扛,有事啥也不说,自己想办法解决,习惯于一个人默默承受。亲亲抱抱举高高的亲热,送花送戒送房的宠溺,披外套拔白发挤痘痘的亲昵,哪怕心里美滋滋,可表现出来的还是淡漠,即使他看自己的眼神,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渗透着心疼,珍惜,爱怜,但她宁愿擦肩错过,也不肯投怀送抱。或是忘不了的背叛,伤透才会绝情,受不了的纠缠,当初不堪回首,不忍心看你难做,成全才要放手,一个人的放手,好过三个人的纠结,起码留下最后的颜面。才华卓越,事业有成,她相信没有老公也一样精彩,一个人活下去,也能潇洒走一生。

这些年的确不容易,但这些也都是自愿的选择,怨不得别人。吃过的苦与亏,受过的罪与罚,无一不是养成独立自主的肥料。成熟稳重,沉静内敛,机警多谋,仪态大方,都不是天生的异禀,是头破血流撞出来的,是粉身碎骨摔出来的,是绝望无助伤出来的。在尘世摸爬滚打,慢慢褪去青涩,渐渐抛弃幻想,终于成熟了,成熟不意味着变得世故圆滑,但会冷静理智地面对一切,接纳所有看不惯的人,接纳所有不理解的事,哪怕再怎么不认同,也依旧会尊重。因为成熟,所以内心明白,所有人都不容易,都不简单;因为成熟,所以有是非标准,但不用自己的标准去苛求他人;因为成熟,所以会对自己的相貌负责,会对自己的感情负责,会对自己的生活负责;因为成熟,所以明白想要什么,都得靠自己辛勤付出去获取,天上不会掉馅饼,地上从来有陷阱。面对未来,可能依旧还是会有很多艰难困苦,但她不再害怕,已经准备好迎接一切,好的坏的,甜的苦的,开心的不开心的。

袁焕轩告诫过,女孩子,尽量别从政。女人当官,要么靠背景用关系,要么靠男人用姿色。这两种条件,你都不具备,或者说,你都做不到。所以我建议你,学一技之长,然后努力工作,凭个人能力做到不可替代,才不会被炒掉,但你若是太认真负责,一直不可替代,也就不会被提拔。

文化站考试被调包之后,她之所以选择远走高飞,南下打工,除了王氏父子的粗陋,霸道,恶俗,让她心生嫌厌之外,主要还是想逃离这个让她看不见希望的困境,摆脱这种让她蒙羞受耻的感觉,在一个谁也不认识她,谁也不知她往事的环境里,深埋悲伤,遗忘过往,然后蜕皮改变,开始新生活,一切从头再来。

就是这个不是同道中人的王子安,袁秋华做噩梦也没料到,她自动消声匿迹十几年后,只要在家乡一露面,他居然会主动要求再联系,且一个是官吏,一个是庶民,再次相见,即使是交谈甚欢,也无非是给她上进的机会。可她自知非不择手段,只图浪迹官场的女人,就连父亲的庇护,三叔的照顾,都拒绝,怎么可能沾他的光?莫说无功不受禄,甭提君子不记旧恶,况且事出反常必有妖,趁然有机会也不会放在眼里,只是摇头否决,就像多年前一样,屡屡拒绝他的良苦用心。

谢汉说:当初懒八不懂事,做事冲动,打了他。你和他是同桌,就在他面前,帮懒八说些好话,求求情,让他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懒八一马。

肖琳说:等过年,你再领懒八去登门拜年,正式向他赔礼道歉,请求他的饶恕,得到他的谅解!

宫喜鹊说:万能的主啊,我乞求你呀,饶恕小儿无知的罪过吧!

袁秋华说:奴颜媚骨,摇尾乞怜啊?要去,你们去!我是不去的,打死也不去。

谢汉说:我们和他素不相识,大门朝哪边开,都不清楚,么样去?

肖琳说:俗话讲,佛是佛面,神是神面,人是人面。他和我们素昧平生,去了又起何作用?

谢英说:三嫂耶,你这,就是不肯帮忙啊!

袁秋华说:只是去拜一个年嘛,伸手不打笑脸人,缩手不打送礼人,谁去都一样呗。

谢雄说:三嫂金菩萨难请,神佛迈不开腿,我们还去干吗?热脸去贴冷屁股,送上门找羞辱,去卖苕相!

南下打工

学校里有一句标语,知识改变命运,科学武装头脑。

老师说,文明素质是装不出来的,学术水平也是骗不出来的,是金子终会发光,滥竽充数难长久,是太阳就会播热,乌云挡日是暂时。

杂志上写,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设,女人除了精神独立,更主要的是经济独立,只有经济独立了,女人才能改变依附男人生存的命运,摆脱旧式封建家庭的禁锢,及逼死不偿命,逼疯无责任的遭遇。

袁秋华初中毕业后,因病没能上高中,等待她的除了嫁人便无它路。这辈子似乎已成定局,乡镇女人的平淡日子一眼就能看到头,二十岁做什么,三十岁做什么,五十岁做什么,七十岁做什么,生活的意图全都晓得,一眼就把人生的本相看穿,都想透,一点超凡脱俗的念头,一丝出人头地的想法,都没有。

嫁人生子,做个尽职尽责的主妇,完全围绕家庭打转,把一生最美好的时光,奉献给了孩子和家庭,自己却一天天地琐碎下去,憔悴下去,老下去。但是,家庭主妇所做的一切,洗衣做饭,拖地抹桌,养鸡喂猪,购物持家,抚育小孩,没有历史和传记提到一个字,一切的牺牲和奉献,都随生命的消失而消失了。出生,上学,结婚,生孩子,再看着孩子上学,结婚,等孙子出世,上学,结纸,生重孙子,女人这样活一辈子,究竟有什么意义?即使四世同堂,又到底活出什么价值?哪怕儿孙众多,又究竟体现多少自我?死了一半,地球不也照样转吗?

幸亏,她有武汉市户口,身体康复后,进了国棉四厂当档车工。她一边上班,一边读夜校,拿到高中文凭。不幸运的是,几年后又遇到下岗潮,她成了下岗工人,嫁人又提到议事日程。

正因为看透了人生的本相,袁秋华便不愿意在被动嫁人下丧失自我,主动选择了去劳动局学针车技艺,然后去了东莞裕元鞋厂打工。

城市和乡村,身边的人和事,无一不告诉她,在当今这个男人普遍浮躁贪婪,流行偷嘴食馋的时代里,对女人死心塌地从一而终的夫君,似乎已经像恐龙一样绝踪无迹,陈世美却满天下都是,欺负弱小是男人社会的通病,打骂虐待妇幼是男人世界的传统,没有公正与人道可言。

女人选择离婚吧,虽说现今有了家务补偿,也有了过错赔偿,更有了精神赔偿,但青春无价呀!况且,家庭生活谈到钱变还可能分清楚,谈起情变就是一本糊涂账了。法律再怎么倾斜,也弥补不了女人心灵的伤痛。人到中年,女人选择隐忍吧,放弃专业攻家政,晚了,放弃自我攻爱情,傻了,放弃工作当主妇,忧郁症来了。

女孩十八一枝花,青春一去即风光不再,只是光亮一时,鲜艳一季,依附攀缠活得被动,越活越萎靡,落伍守旧活得消极,越长越贬值,主妇四十沦为豆腐渣。男人是她的庇护神,得不到关照便没法活下去,多愁善感又茫然无措,活得特别可怜,纤细敏感又束手无策,遍体鳞伤又稀里糊涂,往往让她更加身不由已地倚靠男人的宠爱,被打入冷宫则不见天日。明知不是自己的错,然而为了儿女只能忍气吞声,为了家庭只能委曲求全。明知是不智,心不甘来情也不愿,但是现实生活比成文的法律,还要不容违抗,不得不妥协,只有屈服,放弃主权,丧失自我,活得尤其无奈,屈辱,悲伤。

又因为看透了婚姻中女人的无奈与无助,袁秋华决定走一条与大多数女人不同的道路,与其苦苦寻找一个对妻子负心,对家不负责,而又要求妻子对丈夫尽贞,对家负责的男人,就不如早早自己对自己负责。那就是刻苦求知充精神,努力奋斗学技能,把自己打磨成靠自己的实力,也能像男人一样安身立命的人,未来才有前途,将来才有安稳。她希望自己的技能,像医生一样越老越吃香,而不是像青春饭,越老越落空,首先是社会上的人才,其次才是家庭中的女人。

她边打工,边参加成人自学考试,拿到大专文凭,参加电脑培训,拿到技师证。渐渐的,工作也由普工到技工,再到白领,月薪也由三百到六百,再到二千。

这期间,袁秋华的初中同学拿到本科文凭,但大学毕业生,国家却不再包分配了。王子安从基层岗位提了上来,已成正股级中层干部。

赵芙蓉跟袁秋华诉苦:我咋这么倒霉?大学生说不包分配,就不包分配,这是逼良为娼啊!

袁秋华说:实在不行,那就出来打工呗。你有文凭,可以坐办公室,当白领呢。

赵芙蓉说:拿张文凭有啥用?大学生农民工罢了。你看看人家王子安,就他那水货,都当官啦!这世道,没关系寸步难行。你说说,咱们寒窗苦读,有么用?

袁秋华说:人比人气死人,家庭出身不同,个人能力不同,你不能跟他比家境,而要跟他拼实力!你应该挣口气,努力做到将来比他强,证明给自己看,不靠父母,一样能够出人头地。

赵芙蓉说:说实话,我可没有这心劲,多苦,多累啊!读几年大学,我都没感觉到疲惫,可这几个月找工作的经历,却让我疲软,厌倦。况且将来还是个未知数,做不做得到,不一定。

袁秋华说:图轻松,那就找个能给自己好日子的人,嫁了呗。

赵芙蓉说:你帮我参考一下,王子安适合吗?

袁秋华说:人活着,可以没有婚姻,但不能无情义。对他没感觉,却硬逼自己去演戏,不得强迫症,也算自虐狂,最后没准精神分裂呢。

赵芙蓉说:嫁人不谈感情,我已不把自己当人了,连人都不是了,我还怕无爱的婚姻吗?

袁秋华说:你对自己这样狠心,我就无话可说了。只是命运掌握在别个手里,富贵哪有长贵贵呢?谁也不比谁傻多少啊!清贫未必总清贫,靠人终不如靠已。

赵芙蓉说:美丽的,美好的,在现实生活面前,都是泡沫塑料,不堪一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是传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只是童话。

袁秋华说:玩物丧志,玩人丧德哩,你要是把社会当成藏污纳垢臭水坑,只怕你的未来,真的会染色变质,自己都恶心自己。

赵芙蓉说:出污泥而不染,你做得到吗?

袁秋华说:人活着,还是要有理想,有目标,至于能否做到,只要尽心竭力,则问心无愧。

赵芙蓉说:我心已决,无非是赌一局,输赢各半。

袁秋华说:那我就不浪费口舌了,祝你只赢不输,赚个盆满钵满!

赵芙蓉说:啥词?说点好听的!你当我作生意啊?

袁秋华说:咋?本来就是交易嘛。哦,祝福你爱情美满!哈,祝愿你婚姻幸福!嘻,祝贺你早生宝贵子!

肝癌晚期

袁秋华嫁进谢家半年之后,也就是2004年5月,谢清泉忽然吐了两口黑血,送到医院一查,竟然是肝癌晚期。

马惠兰的父亲是肝腹水,她的乙肝就是通过饮食由父亲传染的。碰巧,她的父亲由肝腹水转为肝癌,已经于一个月前逝世了。

这么多年来,谢家从来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和马惠兰饮食隔开,且她吃大锅饭时,活像强盗抢,饿死鬼投胎一般。袁秋华伙食备得足,马惠兰尽管可以敝开肚量吃,吃个足,吃个够,撑破肚子。尽管包够,但她仍旧抢饭抢菜,手挟送个不停,像转运带似的,完全没有女孩斯斯文文的优雅相,嘴巴咀嚼个不停,像运输车似的,根本不曾有妇女沉静稳重的矜持样,喉咙咽个不停,像输油管似的,简直不见母亲先顾儿女的贤淑态。

宫喜鹊说:俗话讲,男抖穷,女抖贱。坐着不端正,晃身抖腿,这是贱相。

谢汉想不穿,看不惯:吃慢点嘛,没人和你抢!

肖琳说:女子吃饭,要如猫,细嚼慢咽,见教养呢!

可马惠兰就是慢不下来,左腮上鼓一个包,再是右腮上鼓一个包,直吃到噎住为止,几乎要闭不过气去,伸几次脖子,喝几口汤,咽下堵塞之食,才稍微缓解。一咽下,她又立马狼吞虎咽起来,大把大把往嘴里拖,牛吃草似的。招人嫌弃的是,她喜欢筷子在盘中东翻西搅,专拣肉类,似乎几辈子没吃过肉一样,挟着筷子的指头上的指甲污黑却清晰可见。

尤其喝汤时,她还习惯从锣罐里拿公用汤瓢,直接送到嘴边喝,不是像大家那样,把汤舀起,倒在自个饭碗里,用小汤匙一勺一勺舀起,慢条斯里地喝。公用大汤瓢,瓢大,柄长,她得横端着,手臂伸直,嘴巴凑近,把整个脸埋进去喝。她蓬头垢面,几缕乱发也荡下凑热闹,待脸再露出,那几缕在汤里洗过澡的乱发,便湿淋淋垂挂在腮边,泛着油光,冒着热气。至于汤瓢放回罐子时,舀起的汤,她喝没喝完,只有鬼知道。

谢清泉的乙肝,是不是她传染的呢?只有怀疑,没人能肯定,但从此以后,各家各人都开始防患于未然。

父亲病了,母亲要护理,农活一下子压到了谢汉夫妻身上。种田收益不大,袁秋华不愿务农,但老人种了一辈子田,最见不得田地荒芜,骂谢汉“学有钱人抛荒,是败家子”。不许抛荒,只能种田,袁秋华便没条件像肖琳那样静养保胎,怀着身孕也不得不下田插秧,上地锄草,还要放牛,还要打猪草,累得腰酸背痛,猛地站起,脑子嗡嗡响,腰似乎要断了,僵硬着直不起来,一挺身便扯得肚肠痛,喉咙抽冷气,只能双手先撑膝,再扶膝,然后慢慢升直身体。她累过了头,反而睡不着,喝杯牛奶就算入眠,往往睡到半夜又小腿抽筋,得捶打,得揉搓,再加尿频一夜起床八趟,睡眠严重不足,眼圈发黑,眼袋长出,妊娠斑满颊。

粗重活,劳苦活,袁秋华可以掏腰包请人做,轻松活,简单活就不能请帮工了,不是没必要,也不是不好请,只是忌讳老人骂她“败家”。蚕老一时,麦熟一晌,季节不等人呵,种绿豆时,她腰弯酸了便蹲着种,腿蹲麻了便跪着种,主要是腹部大,顶得胸口闷胀,不时要直起身缓一缓,透口气,又因营养没跟上而犯头晕,多蹲一会,站起来就眼前发黑,冒金星,天地在旋转,干脆闭目养一下神,定一下心。

肖琳从不上地,马惠兰也少下田,唯有袁秋华这般要强,凡事不肯落人后,干活不惜命,不时弯腰曲背,抓脖抚胸,发出呕吐的声音,却呕不出一点点东西来,脸已经变形,泪也挂在腮边,用手捶打后腰。

族人看在眼里,纷纷摇头叹息:遭罪呵,作孽喽。

谢文夫妻碰见了,俩人拿过袁秋华的绿豆种,不声不响地帮她把活干完。为什么是不声不响呢?因为谢家人和谢文一家绝交了,因为俗话说,不睬你,如宰你,不搭你,如杀你。他们告诫袁秋华不能和大哥一家私下来往,见面也不能说话,就当他们是空气一样不存在。临别时,袁秋华向他俩深鞠一躬,默默地表达谢意。

眼下,公公病了,由婆婆专职看护,全部家务也便落到了袁秋华头上,她忙完了地里的活,回屋还得继续忙家里的事,摘菜,挑水,做饭,喂猪,养鸡,赶鸭,还有洗衣,晒被,收回,折叠。公婆加侄女,再加二姐的两个儿子在这上学,人多事多活多,光是一日三餐,缝补浆洗,喂猪放牛,已经足够袁秋华忙碌个不停了,凌晨即起,扫地搂柴烧洗脸水,做饭清洗喂母猪,虽说做家务伺候人不累不苦,可缠手缠脚,琐琐碎碎,忙得人脱不开身,又忙不出什么重大,忙得没一时没空,又忙不出什么功劳,更忙不出什么酬谢,就是一个免费保姆。

谢汉多半在做砖匠工,急需挣钱给父亲治疗,她还要兼顾农活,播种下肥,锄薅栽割。这些杂事,肖琳和马惠兰是从不过问的,她俩只管自家的家务,并没有因公公病了,袁秋华怀有身孕,不管是主动分担,还是被动吩咐,都不曾伸手帮一下忙。倒是大嫂,碰到袁秋华洗衣,就帮她洗,碰到菜蓝子重,就帮她提,碰到挑水,就帮她挑,虽然不说话,虽然近家便放下,但举动证明一切,胜过千言万语。

无言的鄙视

谢清泉得了绝症,消息传开,亲友纷纷来探视,叙旧。宫喜鹊陪客人谈家常,泪眼婆裟说病情。

亲友来了,要招待,买菜做饭,自然就是袁秋华的事了。

有美酒,有鱼肉,有水果,还有排骨海带汤,肖琳母女几个,和马惠兰母子几个,就闻香而动,来了什么活都不干,坐下来就等待着吃现成饭。孩子们追跑玩耍,争吃抢喝,哭叫吵闹,搅得人没一刻安宁。招待客人,袁秋华尚且忙不过来,还要招待她们一群,更是搞得手忙脚乱,况且人多手杂,不是打翻杯碗,就是碰倒椅凳,要么这不够吃了,要么那找不到了,碍手碍脚不说,捣乱添麻烦不说,不仅空手吃白食,还争宠吃醋,嫌少呢,就怀疑老人偏爱,冷谈昵,就猜忌亲友轻视,于是指桑骂槐,打孩踢狗,甚至当着亲友的面,取闹撒泼,跳脚骂大街,越发添堵添恶心。尤其令人不齿的是,纯属黄鼠狼投胎,客人提来看望病人的礼物,牛奶燕窝猴头菇,西瓜荔枝桂圆干,她们拎起就往自家房里收,桌上没吃完的鱼肉蛋,也打包往家卷带,没喝完的饮料,也叫孩子抱回家去。

宫喜鹊继续对袁秋华颐指气使,说三道四,指手画脚,不高兴了,摔摔打打,给脸色看,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也许是公公病重,使婆母承载悲痛的折磨,心情非常不好,烦恼无法控制,要么偷哭抹泪,要么郁郁寡欢,动辄大发脾气,指斥谩骂。毕竟她总得有个出气的地方,袁秋华整天在她身边转,在她眼前晃,就是婆母的出气筒了。遇到这种情况,袁秋华能怎么办?吃苦如良药,忍让是惜福,容得事吃得亏,才搁得到一堆,只好忍气吞声,多做事,少说话,装聋作哑保平安。

宫喜鹊对肖琳,就是特别照顾,不仅礼物任其拿,还将客人给的礼钱也偷偷塞过去。婆母私袒肖琳,袁秋华看见了,也装没看到,在婆家人面前提也不提。十几年如一日,经验学识月积年累,令她遇事沉着冷静,办事明智果断,对愿意与不喜欢的事物,保卫着一分自己的执著,谁也说服不了的是非观。走南闯北开眼界,见多识广扩胸襟,让她灵醒机警,对应该做与不能做的事情,坚持着自己的一定原则,谁也左右不了的判断力。

对袁秋华这样的人来说,追求精神经济双独立,只求活得有尊严,优越的生活待遇,丰富的物质享受,倒在其次。自食其力是高贵的体面,花自个的劳动报酬,才心安理得嘛,由算计盘剥,或摇尾乞赐,得来的不义钱财,则是耻辱呢。张爱玲敢说真话,一个女人,假若不能自食其力,婚姻就是一桩合法的,男买女卖的,长期身体交易。肖琳这种活数,算什么?就是光吃饭不干活白养着,就是玩嘴甜心黑,耍两面三刀,左右逢源,等于靠捣鬼有术来混饭吃的下九流货色。袁秋华从骨子里瞧不起,肖琳打着孝字天牌,当面灌*,好吃又讲礼,背后下手抓,吃了柑子肉,还甩柑子皮,嘴巴还标榜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蒙骗得了谁?

肖琳那点来头底细,典故事迹,姐妹两个互通信息,袁秋华早就知道,怜其不幸,同情其病,觉得身心健康就是幸运符号,最起码没有因为身体疾病,而生活受到影响,而精神背负重担,至少不可能像肖琳似的心灵扭曲,已经差不多变成一个神经病。身为女人,处于弱势,原本就已不幸,强女人为什么还要为难弱女人呢?何必,又何苦!对肖琳的伪善,即使反感,仍体谅其无奈,而心里却免不了鄙夷。婆母仨瓜俩枣的偏赐,鸡零狗碎的小钱,袁秋华哪怕清楚也不眼红,根本就看不上眼嘛,因为她的月薪,或稿费,就比这种收入绰绰有余。

一直以来,肖琳样样待遇都比其它妯娌优越,大门不出躲在房间享清闲,似乎是有钱人家养着的阔太太,也不抬头看看身边的人,是么样做事,在干什么农活,又是么样做人,在过什么日子。不仅如此,她还用那种清闲来刺激其它妯娌,感叹说,“乖男当老板,乖女不上地,傻男傻女忙农活”。包括婆母的偏袒,总是教导嫂嫂们如何做人,怎样讨老人欢心,好像她的享福,不是源于大家怜惜的忍让,而是全靠她奸狡的心机。

马惠兰说:你只会拿嘴巴哄人,甜言蜜语,嘻皮笑脸,嘻嘻哈哈,逗老人开心。

袁秋华说:力养一人,智养千口,聪明的动下嘴,傻瓜跑断腿。

肖琳说:孝顺不一定给吃喝,认低认软,顺听顺说,服管服教,让老人高兴,这叫喜孝!

袁秋华说:公公病倒了,出钱治病,让老人多活几年,才叫真孝,上地干活,让家里有饭吃,才是孝。

肖琳说:哎哟,这是男人的事耶。我体弱身病,自己都不晓得还能活几年?哪顾得了这些!

袁秋华说:弘一法师李叔同说,凡事肯吃亏的,就是君子,凡事占便宜的,就是小人。

马惠兰说:这倒是,甭管遇到什么事,也不管什么时候,肖琳又不出钱,又不出力,捞好处却什么都没落下,老奸巨滑啊!

肖琳说:你出力的事,我是做不了,可我动脑的事,你也做不了,这就是为什么我坐着不动,你却忙进忙出的原因!

马惠兰说:天一热,粪坑里的蛆就活动,变苍蝇的,还嫌茅厕不卫生?

袁秋华嘴上沉默,已经学会直立行走,为什么要羡慕站不起来的?已经修炼成虎,为什么要去做狐?已经是主人,还有必要做女奴吗?

看事情的想法发生了变化,她心里就有了不齿。回头与肖琳见面,每次不先开口说一句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住肖琳看,从头上到脚下,从前边到后边,从左面到右面,转着圈地打量个不停,嘴一张一张的。

谁都看得出来,袁秋华是在骂人,但她这样不出声,谁又不晓得她在骂哪个,又或者,只是气得说不了话,可她又是受了哪个的气,也许在生哪个的气,也可能是给哪个气受呢。

袁秋华看来看去,骂来骂去,她脸上肌肉僵硬,也许是不怒而威,没发火是不需要,却又不是与世无争,亦正亦邪。她目光犀利,也许是不凶而严,没脾气是没必要,却又不是温和优雅,无言胜有声。

直到把肖琳看得心里发慌,后背发凉,灰溜溜的逃走。

恐慌是理亏,自责,羞愧的本能反应,证实肖琳还知羞。

龙凤对戒

王子安中考失利后,听从父亲的安排,先是读电大,拿到本科文凭,再是参加工作,接下来入党,边上班边读党校,如今是这里的乡长,仍是边当官边读研究生。

他是这个村的驻点乡干部,下乡村检查工作,打听到袁秋华在家,去龙背坳锄花生草了。他特意找个借口甩掉村干部,不动声色地一个人偷偷溜到地头来看望她。

王子安悄无声息地冒出来,不曾想一抬头却看见袁秋华在擦眼泪。他不忍目睹,闭上眼睛,说:嫁给城里人,总比嫁到乡村强。你这脑壳里,我真不晓得在想什么?

袁秋华抬头一看,眼前这个人国字脸,宽面孔,胖腮帮,胡子连鬓,留着中分式的头发,戴副金丝边眼镜,一米七五左右,穿皮鞋,着西装,身材匀称,身板结实,又时髦又帅气,还有点文质彬彬。她看着他,感觉到面熟,却又想不起他是谁,但听他这热络的口吻,似乎认识自己。

她咪着眼,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满面疑惑地问道:恕我眼拙,请问你是-----?阁下尊姓大名,能否坦言相告?

王子安“扑哧”一乐:嬉嬉,你猜!哈哈,猜中有奖耶!

袁秋华说:玩脑子急转弯吗?不猜,咱没这工夫,也懒得费这脑筋!啥子奖,也不稀罕,又不能凭这,发一次横财。

王子安拱手,弯腰,作个揖,嬉皮笑脸地说:师哥拜见师妹喽!在下,这厢有礼了。

袁秋华说:有礼无礼,且稍等再论,请您先说清楚,姓甚名谁?为何而拜?目的何在?

王子安说:从前吧,刘备三顾茅庐,请得诸葛亮当军师。过去吧,古书记三访袁府,请动尔父为秘书。现在呢,本乡长是否也须三拜,你才肯出家,见习村官?

袁秋华说:乡长大驾光临,拆煞我也。小民参拜乡长大人,您来访贫问苦,怎能不知会一声?

王子安说:目露轻蔑,心含鄙视,语带讽刺呵,瞧瞧,师妹你这心胸,就不如老师了。他和家父有那么大的仇隙---大学生当村官,是时尚,大作家当村官,是否屈才啊!

袁秋华说:要不是县委谢书记(曾经的镇委书记谢清溪)调到邻县任县委书记,你父也耽搁不了我父女俩两代人的政治前途。

王子安说:谢书记把老师从乡镇调进县直机关,原本任县党委办公室秘书科副科长。谢书记一调走,就是我父的后台老板雷县长说了算。他就特意找雷县长讨人才,硬要老师来文化局,当副局长兼文化馆馆长。

袁秋华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啊!人才讨来,不是让人发挥才能,只是让他气焰嚣张,施展淫威。小人做阴暗事,君子一眼就可看穿,他趁机报复,无非就是让人才明白,你名气再大,艺术再高,但在权势面前,你只是鸡蛋碰石头。

王子安说:老师就封笔哩,在五年时间内,几杯清茶坐上午,几张报纸坐下午,享清闲,图自在,像*中的逍遥派。

袁秋华说:第六年,我父才被地委谢秘书长(曾经的县委谢书记谢清溪)推荐给古书记,调到县党委办公室任秘书科科长。

王子安说:雷县长调走,古书记调来,谢秘书长在地委是第三把手,我父失权势,我失人缘。在官三日人求我,门前拴上高头马,不是亲来也上门,离官三日我求人,门前放根讨饭棍,亲戚故友不见人。

袁秋华说:权力才是最大的艺术呀,舞文弄墨,雕虫小技也。我此生最恨自己是女孩子,要承受女身之伤痛,女心之残虐,要遵循妇道之规矩,妇德之贤良。

王子安说:把你当作女孩子,我们同学从来都没有过。

袁秋华说:当不当作女孩子,看不看成女孩子,都改变不了性别,现在的我,就是孕妇。

王子安说:所以说嘛,只有老师做人忠厚,心地善良,一旦我上门求教,仍然收下我当关门弟子。当初下乡当办公室主任,要不是老人家悉心教诲,我也不可能有今日成就。

袁秋华说:你这是想,利用完老的,再来利用小的。当初要不是你父失势,你也不会上门,愿为弟子。你认为我父,看不清你心之现实,看不见你眼之势利,只是不忍落井下石罢了。

王子安说:你怎么这么历害,什么都清楚?我不管老师出于何种心态,毕竟他帮过我是事实,且在我由有职无权的办公室主任,提拔到副乡长的关健时节,背后在华副县长面对说了我许多好话。

袁秋华说:你把他琢磨透了,步步为营,推动他一件一桩帮你步步高升,这不就是你想要达到的目的吗?

王子安说:你不承认我是师哥,可我这个同学,你否认不了吧,我就做同学该当做的事。别说同学们,就是赵芙蓉也饶不过我。

袁秋华说:同学们之间,只有我沦落为农村妇女,你像是故意来羞辱我。

王子安说:错,是赎罪。她总在提醒我,你心理的内伤,你生理的隐痛,都是我直接造成的。说老实话,同学们甚至担心你这辈子都不会嫁人呢。

袁秋华说:谅煞我没人要,高不成,低不就,嫁不出门,孤老一生?

王子安说:错矣,非也,我们只是猜测,你不想嫁人罢了,你不愿成家而已。

袁秋华说:你们看我,像多愁善感的林妹妹吗?在外打工,一心拼事业,耽搁了青春啊!

王子安说:可你嫁到农村,更让我们担心啊!城乡差别多大呀,况且你又在沿海开放城市,工作十几年,生活习惯和思想观念,及对各种事情的看法和做法,都跟大多数人不一样,再加上你心气高,个性强,态度硬,我们生怕你和这里的人搞不好关系,要受误解,会吃苦头,甚至被扫地出门。

袁秋华说:你抬头望望这天,是多么明净高洁,再抬脚跺跺这地,是多么宽广辽阔,再回头看看这人,是多么纯和敦厚。

王子安说:事情决没你想象中的美好,农民也有好勇斗狠,粗蛮暴戾,睚眦必报,偏狭固执,迷信武力的另一种面目。

袁秋华说:要是你在污恶浊世里,经历了纷扰和伤害,体验了被欲望拖累的疲惫,承受了让魔鬼挟持的苦难,你就会发现寂寞,孤独,冷落,清苦,贫困,并不难忍耐。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在风和日丽的时节,你就会做到心静如水。这种普通劳动者,简单易行,充满生活气息的平凡日子,正是你需求的。

王子安说:不管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你咋还是这样倔强?拗起来,蹇过九条犟牛!

袁秋华说:这世间,比卖粮食的钱,更干净的钱,你还找得到吗?

王子安说:有你在,就是我最大的安心。当初----

袁秋华说:当初你是干部子女,我是农民子女,现在距离更大,你是干部,我是农民。拜托你,收起你的同情,你的怜悯,你的居高临下!我过去不需要,现在,将来,都不需要。

王子安说:看起来,是我来得太突然,吓着你了。

袁秋华说:我在等你说大话。

王子安说:当初我劝你等一等,容我活活动动,找人拉拉关系,待机再考,不要出外打工。如果你听取了我的建议,你决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袁秋华说:男人志在功名,女人心托家庭,何苦为难女人?这是命!

王子安说:你有文凭,又有知名度,还有关系,后台,抓紧机遇,上个台阶,何愁没有美好的未来?

袁秋华说:选择活法,人各有志。

王子安说:这种话,又一次,听见。没有和谈,没有配合,只有免谈!

袁秋华说:你在机关上班,吃“国家饭”,一月工资能拿多少?最多一千。可我打工挣钱,每个月都是你的两倍。

王子安说:有些事的意义,是不能用钱衡量的。比如,你写作,就不是为了挣钱!

袁秋华说:谁说不挣钱?我的书稿,到了你手里,印刷时,为何作者添加了谢嫣红?

王子安说:我以为小姑征得了你的同意。名利双收的事,只有傻瓜才拒绝。你一气之下,撤回书稿,放弃出版,完全不考虑书号费,印刷费将血本无归,那可是乡里,村里的钱,我如何给公众一个交代?

袁秋华说:修编目,改章节,增枝条,添图表,改头换面,照样出版,发行,销售。书与我无关,名利与我无关,倒叫谢嫣红升官发财!

王子安说:这是你的选择,你的志愿,你想不到的结果。不管你接不接受,这些都是生活给你的教育。机会,你不要,有人要,任务,你不接,有人接,名利,你不取,有人取,到最后,吃亏的是你!

袁秋华说:抄袭与剽窃,是侵权行为,知不知?将卑劣无耻,当光荣称号吗?

王子安说:卖书所得的款项,合计三万元,我们没有动用,以你的名头,都存在信用社。就算买卖书稿的钱,你随时随地可以去取走。

袁秋华说:你说买的话,我还不卖哦,卖给书商,除了稿费,版权,我还有署名权,修改权呢。

王子安说:你不卖?这就奇怪了!可谢汉代你签了同意授权书,还附有你俩的身份证复印件,及结婚证复印件。

袁秋华说:扯犊子,我什么时候同意了,授权了?背着我,还筌字!

王子安说:婚后,你种的粮食,你打工的工资,你的稿费,及版权收益,都是夫妻共同财产,难道你不懂?

袁秋华说:哦,我明白了,你撺掇,怂恿,教唆,你给他设套,你俩联手给我挖坑!此时找我,怎么着,还想玩计中计,还要耍套上套?

王子安说:我承认我不厚道,但你眼瞎呀?为何不继续做单身贵族?都独身了那么久,却错走最后一步棋。

袁秋华说:过往皆成历史,人生没有回头路,女人没有,男人也没有。

王子安说:你是信不过我啦。我送你的护身符——凤戒,还在不在?整个龙山县,只要你把它亮出来,没人敢动你——我是老大,你就是老二!

袁秋华说:江湖传闻嘛,龙戒代表山大王,凤戒代表压寨夫人。我就懵懂了,龙凤对戒,怎么会传到你我手上呢?

王子安双手摊开,仰面大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者,这是天意,老天授衔啊!哪怕你把凤戒还给我,你也依然是老二,休想逃避任命,我是寨主,你是军师,这是命中注定!

袁秋华说:若是我不配合,你就对我的亲友下手,使狠毒的阴招?逼上贼船!

王子安嘿嘿乐:你是军师呵,我怎么玩得过你呢?

袁秋华说:我相信你爱人的话,想圈多大地就圈多大地,想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想不分红利就不分红利,想挪用公款就挪用公款,想玩女人就玩女人,多爽啊!

王子安说:你戴有色眼镜,看问题有偏。

袁秋华说:你从来没有尊重过女人,尤其是你爱人。一个对爱人,尚且手段残忍的男人,对其他人必然不会仁慈。你不爱听,可以转身,立步,走人!

王子安说:你俩之间说了什?你心如明镜,一定晓得她爱的,不是我这个人!

袁秋华说:爱情没有对错,婚姻却有忠诚与背叛,你何苦为难女人?关健在你做了什么?到处都是嘴巴,都有眼睛。

王子安说:家里有一个教育家,外面又出一个批评者。我这是送上门,自讨辱骂。

袁秋华说:我有孕在身,恕不接待,恕不远送,您慢点走呵,看清脚下的大道,一路走稳啊!

借花献佛

老人有病,当然得治疗。谢汉背着袁秋华跟岳父借了五千块,领父亲到市人民医院去检查,确诊后随即住院。七天花光五千块,袁秋华拿出一万,又用完了。家里没钱,全靠借钱治病,穷人借钱也借不到多少,谁都知道癌症是无底洞,拿来多少钱也填不平,借出多少钱也治不好,即使手头有闲钱也推托,也敷衍。

谢清泉说什么也不肯继续诊治了,肝癌晚期,手术没用,化疗没用,换肝也没用,换血更没用,摆明是绝症,自知花再多的冤枉钱也救不了命,不愿让儿女倾家荡产。他不肯留在医院接受治疗,只要求用药止痛:算了吧,我活到这一把年纪,死也死得了!

老人吃苦勤劳一辈子,既没买养老保险,也没买社保,更没买医保,治病每花一分钱都要自掏腰包。他怕花钱不肯住院,虽说儿女成群,四世同堂,但儿女家里也没钱,哪怕悲痛,伤心,难过,也不过是听天命,尽人事罢了。

袁秋华到信用社将卖书稿的钱——三万元取出,交了医药费。谢清泉仍然拒绝手术,拒绝化疗,坚持要求回家等死。谢汉含泪办了出院手续,租车带父亲回到家。

谢清泉只有三个月寿命了。有袁秋华拿出的三万垫底,谢汉每隔三五天,便到县人民医院请医生来家给父亲诊疗,再买药,请村卫生室的护士到家给父亲打吊针输液。一瓶白蛋白就要三百块哦,一天要一瓶呢,一支*就是一百五哩,二天要打一次呢。

谢汉说:个儿独子也要养老,治病,葬父!

宫喜鹊说:父亲养育你们一场,如今病倒了,人在做,天在看,孩子在学,你们各凭良心啊!

儿女们有的掏腰包给老人买药,有的买营养品,有的空手说好听话,有的空嘴吃白食,有的吃了还要挟带,甚至偷钱摸物。

谢文悄悄地塞给袁秋华五千元,抹着眼泪,一言不发地走远。

不久,谢清泉卖了母牛和牛犊,五千块钱交到宫喜鹊手上时,言明这是自己的药费及殡葬费。

三天后,谢雄说和岳父借了五千块,又说父母这辈子足不出县,他要带双亲去武汉见世面,去北京开眼界。去就去吧,要尽孝心,只会赞颂,没人剥夺。租下一辆面包车,谢雄全家便陪二老一起去,会亲访友,游山玩水,拍照留念,吃喝购物。为了省钱,到武汉由袁弘远负责免费招待,包吃包住包门票,当向导,到北京由袁弘璧承担招待义务,包吃包住包门票,当导游。

若干年以后,大家才搞清楚,谢雄的五千块是宫喜鹊给他的,至于是借还是送,没人知道,他是笑纳还是还钱,也没人清楚,是不是卖牛的钱,更没人说得明白。

谢清泉旅游回来后,就卧床不起,病越发重了,病得骨瘦如柴,淹淹一息,像一堵风雨剥蚀的老墙,捅一杆便会轰然倒塌。

故伎重施

2004年5月,村委在进行农村土地二次轮包时,曾经在谢河畈的公示栏上贴过公告。

袁秋华认真看过,发现田地谢英家有四个人口的,却找不到谢雄家的户头。她再仔细看具体填写的每一块田亩和地头,又发现谢英家把谢雄家的田地都归入了他一家的名下。

袁秋华嫁过来半年,多次听族中长辈谈起过,农村田地第一轮承包时,谢汉,谢英,谢雄皆分到二个人口的责任田和责任地。平日里,袁秋华上地下田,三兄弟的责任田和责任地,他们也一一指明,告诉了她。因为谢雄婚前不务农业,婚后肖琳也不会种田,谢雄家的田地,一直以来就由谢英家耕种着。两家的田地,不是相连一片,就是上下一线,谢英为了劳作方便,就铲除了分隔的界标——田埂,或地沟。

因此,公告上谢英家的田地,竟然有四个人口的?袁秋华看在眼里,心里就禁不住迷惑不解了,谢雄家的田地,被谢英家耕着,怎么就变成了谢英家的呀?谢雄家的田地,让谢英家种着,为何就换了户头呢?

袁秋华初来乍到,不宜起争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她没有吱声,和谁都没有说,她认为只要谢英家没有动谢汉家的田地,自己就不能乱管闲事。在几兄弟之间,谢英和谢雄的关系最亲密无间,他们连孩子都可以互换,田地算什么?要是谢雄回复,“我们兄弟之间,没必要分得一清二楚,这是我们自己的事,关你屁事?”自己岂不是自取其辱!传出门去,人们还不都说我挑拨兄弟之间的关系,离间他们的手足之情么?

办房产证时,谢英瞒着谢汉把两兄弟的房子,写到他一个人名下,几年下来风平浪静,见没人拿他怎么样。办田地证时,谢英便故伎重施,又瞒着谢雄把两兄弟的田地,写到他一个人名下,假若又过了两年诉讼期限,就是谢雄也打不赢这场田地官司。

生活中磕磕碰碰的事,可以忽略不计,但房子和田地是农民的立足之本,搁哪个家庭都不是件小事。袁秋华一想起大家庭里勾心斗角,乌七八糟的事,偏又家丑不能外扬,还须隐恶扬善哦,她心里就别扭,堵得慌,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种不明不白的事,不知其后还埋伏着多少权谋诡诈?也不知顺着这些邪门歪道往下滑,还会有多大的尔虞我诈?

外来媳,在公婆眼里,儿媳是外人。外来妻,在丈夫心里,妻子也是外人。外来嫂,在兄弟嘴里,嫂子更是外人。即使多年媳妇熬成婆,在宗族之间每有权益纷争,婆婆仍是外人,譬如下堂不为母,改嫁不归葬,譬如女人不坐首席,女人不进祖祠。袁秋华想来想去,既然自己不宜涉足其间,即使泄露机密,除了打草惊蛇,让他们联合起来反戈一击,还能有什么?又能对他们怎么样?就像谢汉训斥她说“你呵,整天抱着报纸上的案例当经书背,看多了晦暗与龌龊的事,没了阳光快乐的心态,整天提防这事,戒备那人,烦恼都是自找的,累死活该,庸人自扰嘛!”

话里有话哦,可能他真知道,但不便说,或不想说,也可能真不知道,无从说起。但这种绝对相信兄弟,时刻设防妻子的做法,还是让她寒心,越发叫她担忧。纸包不住火哟,终有东窗事发之日,届时父母亲,兄弟情,夫妻义,都不及银钱重,争吵打闹乱了套,谩骂撕扯起仇怨,像父辈那样老死不相往来,岂不更丢体面?

现在谢清泉病倒了,袁秋华权衡再三,这种留祸患的大事,赶紧和公公说罢,他是一家之主,让他家内拨乱反正,和平解决,或许是个上策。谢汉和谢英的房产之事,谢英和谢雄的田地之事,她找个机会,还是悄悄地跟谢清泉打听清楚了。

谢清泉气得擂床大骂:这个狗日的老七,两兄弟的房子,写他一个人的名字,两兄弟的田地,又写他一个人的名字。娘卖b的,他当吃家晏哦,胃口真大,嘴里吃着一块,筷子挟着一块,眼睛又盯着碗里一块咧!戳不煞你娘的,狗吃牛屎不怕多,他也不怕噎死!

袁秋华说:阿翁,怪我多嘴,你老息怒,千万别气坏了!

谢清泉说:我看老七是蓄谋已久呵,谢汉打了三十几年光棍,把房子提早写到他一个人名下,戳不煞你娘的,他是谅煞了三哥要当孤老哩,他有儿子呢,只要将来搞一下承继,就名正言顺了嘛。

袁秋华说:阿翁,我懂了。我也不能保证我一定会生儿子,谢汉如果没有儿子,到头来他还是会搞承继,房子还是收不回。可他不晓得现在施行的国策是男女平等,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有继承权么?

谢清泉说:娘卖b的,他懂个屁?要晓得生男生女都一样,干吗还继续搞谢雄的田地?戳不煞你娘的,不就是谢雄没有儿子,他有儿子么?

袁秋华说:谢英再生儿子,那是要给谢雄的呢。

谢清泉说:换汤不换药,还不是一个故意?老话讲,这叫过继!戳不煞你娘的,谢雄替他养到一百岁,儿子还是他的亲骨肉,谢雄两眼一闭,脚一伸,什么不是他儿子的?

袁秋华说:只要谢雄愿意,别人也不能说三道四哦。不过嘛,话再说回来,肥水也没流外人田呗!

谢清泉说:不管是承继,还是过继,都是件非常重大的事,要亲房家室参与,说看法提建议,要宗族各枝系,各房头派代表参加,一起商议,大家决定,结果取决于人心善恶,品德好坏,实力对比。文书还要诏示族众,要是没人反对,最后才能修进族谱。

袁秋华说:条件这么多哦,程序这么复杂呀!

谢清泉说:我恼就恼在,他吗样要提前玩心肝?既等不及我死,也等不得谢汉娶妻生子,更等不得谢雄再生第三胎!有话当众说,有肉当众切,没有儿子的兄弟,话倒没有说出口哩,如今他却瞒天过海,先下*,背后捅刀,打劫哦,这样欺凌兄弟!娘卖b的,焦急慌忙,到底想干什么?

袁秋华说:阿翁,还有一件事情喽,二哥谢武也没有儿子哦,你老要替谢碧桃拿主意吧。未必谢英一个儿子,要顶四兄弟的门户?

谢清泉说:狗落的像狗,猫下的随猫,鸡婆孵鸭总枉然。既然现在的国策是男女平等,我宁愿把杂种老七杀了,也不能让恶毒阴谋得逞!

袁秋华说:阿翁,万万不可!稍安勿燥,切莫冲动!

谢清泉说:这口恶气,堵在我心里,四十年了啊!喂不熟的狼崽仔,当初一生下来,我就应该掐死他!

袁秋华说:你老就是真的把他杀了,有么用?目前,三兄弟都变不出亲生儿子来!只有三兄弟一条心,都坚持生男生女一个样,他才没有可趁之机!

打草惊蛇

当年,谢家没人告诉袁秋华,公公其实不能当家作主,平日里他吩咐袁秋华做的事,都是动嘴巴,不过脑子的。动心机,玩头脑的功课,都由宫喜鹊幕后布置,是取代他的地位,背地里完成的。他只起传声筒的功效。她不晓得谢家的内幕,也不了解他们的底细。公公和他们有没有说,又是么样说的,她一点也不知道。

但谢英从此看袁秋华的眼神便冷若冰霜,偶尔逼视过来,小眼睛里迸射着饿狼一样的绿光,让她后背发凉,寒气陡起。

谢英虽说长衣大帽好身材,但头大脑圆,像蓝球,圆滚滚的脑袋,光溜溜的头皮,像抹了猪油一样青茬锃亮;又秃顶,额头以上,至脑门四周,脖颈之上,从耳旁到后脑勺,都寸发不生,头顶上几绺又稀又短的头发,像旱地里几株枯黄的禾苗;头大,无额发,无鬓发,脸却极小,巴掌大的扁平脸上,镶一双小眼睛,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块木板上钻了两个小洞,配上滴溜溜乱转的眼珠,显得又奸诈又狡猾;脸小,眉毛稀,鼻梁塌,鼻头却硕大,如圆蒜头,还是紫红紫红的酒糟鼻,长年似偷抹了口红;嘴扁,人中短且乍,下巴却长且尖,恰如山羊;两腮无肉,但从额头到下巴,从眼角到耳边,整个面部却布满麻点,密密麻麻,像切开的火龙果,且坑坑洼洼,像洪水冲过的河滩,凸不平,砂砾横亘,还像雨点落在湖面上,激起的涟漪,一圈又一圈,盯着看一会,就会头晕目眩;头大脸小,左右偏巧又长一对招风耳,耳形突出,耳轮耸立,耳垂肥厚,他不时拢拨一下耳朵,摸扯一下耳垂,似乎在窃听神秘的电波。

如此五官,组合出来的相貌,给人的第一印象,除了怪异,就是惊骇。谢嘉娣的小孙女,和他打个照面,就被吓得连连后退,嘴里喊着“鬼脸”,一屁股跌坐在地,哇哇大哭。族里小孩都怕他,小孩越害怕,他越喜欢吓唬小孩,吓得小孩惊恐万状,他就哈哈大笑。

相书上曰,靑头麻面不可交,难斗不过水蛇腰,最毒不过三白眼。两腮无肉奸无比,未语先笑狡诈人,左顾右盼无定性,瘦长无肉藏三刀。

谢英牛头,羊脸,麻面,长得老气横秋,偏又常年低眉耷眼,看见他倒背双手,慢腾腾走路的姿势,格外像个忧心忡忡的小老头。平时他不怎么说话,也不爱凑热闹,好像什么人也没看见,什么事也不关心。听与已无关的事,总是歪歪斜斜,扭倚着椅子蜷成一团,先是把鞋袜一脱,双脚踩椅杠上,双手抱膝,一副疲乏犯困的打磕睡模样,像条菜花蛇一般盘成一堆牛屎。

俗话说,低头汉,仰面妇,最难缠,莫去惹。他禀性也类似菜花蛇,按不住七寸能把人缠死,但捉住了钳紧,提起尾巴一抖,它骨头就一节一节全碎了,软得是一条草绳。听到与已有关的难听话,也不插嘴,也不辩解,也不叫苦喊冤,别人问一声答一声,那双三角眼却半睁半闭,假装心不在焉,有时找人好处说人好话,实则嘴上不怨,心里积恨,眼角斜视出去投到阴暗角落,却是阴风森森,忽闪忽闪的火苗。

民凭文书,官凭印章。谢清泉没有召开家庭会议,亲自主持把两兄弟的房子再分开,由口头约定变成文书凭证,也没有倡导生男生女都一样,把四兄弟的田地情况,澄清事实,用文书的形式加以甄别,将隐患彻底解决。

袁秋华心知糟了,自己捅破这层窗户纸,结果却是纸上空谈兵,自己撕掉谢英的遮羞布,势必招其忌恨,打草惊蛇,蛇不退缩就会随棍上呵,狼口救羊,狼不松劲就会咬断手呵,且暗斗永远比明争更险恶,心智的较量要大过剑拔弩张的对峙,意志的坚韧要胜过强攻硬守的比拼,长耗不如速决呢。烂事之所以烂,是因为你越在乎它,它越烂,让你跟着它一起烂,永远陷在里面。即便最后你搞赢了它,你所耗费的时间,人力,物力,财力,精力,已经同它一去不复返了,非常不值得。

她也算在尘世里翻过筋斗的人,不追求奢华,不贪恋富贵,从活泼好动到沉静坚韧,从乐观开朗到稳重踏实,从惊慌失措到从容自信,从任性直率到自律克制,生活锤炼出她的精明能干,岁月给予了她宠辱不惊的淡定。发现谢英占据谢雄的田地,看着肖琳楚楚可怜的模样,按袁秋华的能为,她想帮肖琳,总有办法帮得到,但她却闭口不提,不肯多说一句。说到底,还是肖琳的自私钻营,及各种小算计,小聪明,惹恼了她。肖琳花言巧语的虚情假意,丝毫不见对别人真的关心和体贴,扭捏作态的各种显摆和炫耀,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只以自己为中心,总是想成为众人的焦点,如果别人一不小心比她闪亮,就会想尽方法贬低别人,甚至是踩在脚下。在肖琳心中,惹人注目,招人宠溺,老少通吃,就是一切资本,管它是否正确,是否正义,是否应该,只要漂亮光鲜,被人呵护,甜言蜜语,让人沉迷,宰收就一定不菲,旁人的生死痛苦,更是无动于衷,丝毫不放在心上。袁秋华最讨厌女人卖弄姿色,靠勾搭男人,谋取物质享受。俩人见了面,就忙着唇枪舌剑比高低,在欢声笑语中杀来杀去。

谢英就在她们的厮杀中寻空子,挑拨离间,各个击破。他以为自己是布局高手,哪知袁秋华道高一丈,老谋深算,手腕使的人不知鬼不觉,名利尽收囊中。袁秋华从不正面与谢家人产生冲突,似乎在试图讨好每个人,但她完全可以不必这样,不讨好众人,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不过她是三嫂,要做识大体顾大局的三嫂。表面看起来,她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实则心里已经仔细盘算好任何事,只是从来不会主动告诉别人。她开心会憋住,生气会憋住,难过会憋住,反正打死也不让对方看出来自己的情绪。

对不熟悉的人,袁秋华会表现高冷孤傲,敏感疑神的一面,让人难以接近,但一旦熟稔了,她温柔敦厚,善解人意的另一面,也就随之解冻,就像一个男子汉一样,为亲友两肋插刀,仗义疏财。对自己的职责,及允诺的事,她会承担到底,对他人的侵犯,最多容忍三次,到第四次必会反戈一击,为此即使一无所有,身败名裂也不辞不惜。对人好的时候,她掏心掏肺,让人一辈子难忘,一旦她掉转枪头,则一丝半点的情谊都荡然无存。

谢英的侵占,袁秋华早有应对之策,已布兵排阵,棋分四步,首先是家内,家庭之外,还有家族,家族之外,还有政府,政府之外,还有法律。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玩的就是心计,耍的就是心眼。袁秋华做事雷厉风行,局面被动,就要千方百计扭转乾坤,坐以待毙,束手就擒,可不是她的风格,只会主动出击。历过此事,她已经知晓谢清泉窝囊,根本指望不上,共同生活半年,她也知晓谢汉无主见,根本靠不住,那么只有寻求外授,家外找帮手了。公公时日无多,俗话说,长兄当父,有事找大哥商量,就算犯错,应该也不大。可问题是,谢家老少,包括姐妹外甥,都不与谢文家说话,倘若自己公然上门求助,必然得罪谢家这一帮,公公婆婆可以训斥我“忤逆不孝”,兄弟姐妹可以指责我“投敌叛变”,谢汉可以骂我“卖夫求荣”,甚至是“借刀杀人,谋害亲夫”,但自己婚后自掏腰包拿出五万,倒贴谢家,难道只能换来他们的谩骂么?未必!

自古以来都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谢文家与他们不交往,就证明不是一路人,自己与他们心和心不和,也说明不是一样人,况且背地里,大哥大嫂经常帮我,公公病重,大哥也拿出五千,偶尔我和大哥大嫂也私下交流,面对他们的明讥暗讽和冷言冷语,及凶狠恶毒的泼妇式的羞辱,也是步步后退,凡事忍让,若不是诸事退让,岂能保全一个家庭的周全?做这些,只须躲避他们,却不用瞒开族众,长辈看见,或听说了,都竖起大拇指,纷纷赞赏。日常聊天,族人谈论他们没规矩没礼数,胡搅蛮缠不讲理,既不避开我,也不瞒着大哥,悉数说出来,既热心提醒,又明确警示,无非是不想好人再三遭到坏人陷害。这意味着什么呢?由此可知,他们是多么离经叛道,不得人心!傻b意识不到自己是个傻b,他们不仅无知,对他们的无知,还一无所知,且不明白到底什么是知识,怎样才叫知道,么样做才算明白。

按常理,遇到这种事,袁秋华该当和谢汉商议,再一起解决问题,奈何谢汉基本素质没有,固执己见,不纳新知,见识差,不识货,好歹不分,是非不辩,她与他沟通,如同鸭同鸡讲,好比说天书。谢汉没主见,遇到大事,虽说心里也焦急,但根本拿不出靠谱的主意来,也只是嘴巴骂几句而已,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吃喝玩乐,不出状况怎么都行,一出事情他就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了。像房子被占据的事,他一个不主事不管事的家里闲人,能说出么样有分量的话来呢。即使他能说出道理来,在父母兄弟的眼中,不过又是一番胡说八道罢了,你光棍一条,没妻也没子,扯哪门子继承法?就连左右邻居听了都笑话他,没学爬,先学走,不会走,倒想飞,你咋不上天?婚后,袁秋华一提房子分户的话,他竟然反攻倒算,联合兄弟姐妹,诋毁她企图“霸占我的房子“,且公开发誓,“我的房子,宁愿给兄弟,不会给外人”,反倒弄得她啼笑皆非,似乎他是足智多谋的天才,白手起家,拼下百万家财,她则是好吃懒做,身无分文,贪财迷物,居心不良的诈骗女。谢汉不成熟,没担当,更不要指望他能在关健时刻鼎力相助了,不添乱就已经不错了。

不仅仅是智商,情商,还是阅历,能力,或是交际,人脉等综合实力,两人等级不同,层次不同,就连家庭门第,知识教育,文化素质,兴趣爱好,都截然不同,她俩虽然是人,但压根就不是一类人,虽然是夫妻,但根本就是同床异梦。谢汉想搞清袁秋华的真实心思,听懂她的弦外之言,十分困难,许多时候,她不得不用撒娇,装弱,哄骗,装蒜,等“情商”手段,紧急时候,不得不用瞒开,暗渡,远避的伎俩。他们愚昧无知,如同跳梁小丑,闹得鸡飞狗跳,上下不得安宁,奈何谢汉糊涂透顶,思维被他们左右,言行被他们洗脑,在他心里,妻子就是免费的保姆,倒贴的伴侣,无偿的劳工,生儿的机器,但凡要他交钱养家,妻子就连陌生人都不如,“我凭什么要养你到老?又不缺祖宗!”谢汉只听他们的话,不听妻子的话,想唤醒他护卫家庭的责任感,简直比登天还难。她只有顺着他捋驴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他们偏执的方法去对付他们。谢文基本知识欠缺,但能纳新知,识货。这样的人,能够和时代同步,迅速成长,随着交流的增多,在一般问题上有共同的正确,真实的认识,两人共识也越来越多。

袁秋华路遇谢文,细说情况,征求他的意见。

谢文说:莫焦急,阿爹不是还没正式表态么?

袁秋华说:阿翁有心无力哟,怕只怕被他们完全控制,彻底成为木偶。这你比我更清楚啊!

谢文说:你说话真客气,木偶?傀儡嘛!你找他帮忙?帮倒忙吧。

袁秋华说:哎哟,那咋办?事情已经搞糟了呀!哎唷,怎么办啊?

谢文说:莫慌!让我想一想。要不然,你找族长,请他帮你探个路?

袁秋华说:惊动族里,事情就闹大了哩,真的要劳烦族众公审,开祠堂议事么?岂不是公开说阿翁没用吗?

谢文说:阿爹没用,大伙早就公认了。最大的麻烦是,养父不要养子,亲爹又不认亲子,那个人怎么活?两头不靠,两边嫌厌,没房也没地,他们一家人怎么办?

袁秋华说:怎么回事?我没听懂!什么养子?哪个是阿翁收养的?或者哪个是婆母带过来的继子?

谢文说:那个人的身世哦,是公开的秘密,但不能摆到公堂上来明审!嗯,就像一颗*,谁点火,谁就是罪人。两个家庭的罪人,所有亲友的罪人,甚至整个宗族的罪人。

袁秋华说:哦,我明白了,那个人为什么有持无恐,原来是这个原因。哇,我差点上当喽,太毒辣了呀!幸亏大哥点拨,谢谢啊!

谢文说:这事呢,身为晚辈,我不便出面,你也不宜掺和,咋办?挂起来!晾成咸鱼干!一切照旧?

袁秋华说:算了,我还是找族长,劳烦他敲山震虎吧。

谢文说:阿爹说的没错,不管是承继,还是过继,都要请族众商议,最后由家族集体表决。

袁秋华说:我也多虑了,只要三兄弟都有儿子,那个人也没辙!

谢文说:他们太好斗,你不接招,继续装糊涂,安守本分,踏实奔日子,他们也拿你没辙。切记,莫要和他们纠缠,真较劲,打擂台赛,只会耽搁了你的美好年花!

袁秋华说:对,为蝇头小利,家内争夺不休,不值得!

谢文说:凭你的能力,去哪里赚不到大钱?要想过好,就得赚钱,金钱票子,只有在死后才是身外之物。等阿爹走了,小孩生了,你就回城里去,不要留在这,看他们的恶脸,受他们的酸气。

袁秋华说:我记下了,谢谢大哥的关心!

口头指定

几天后,谢清泉把谢碧桃叫到病床前,对围绕在眼前的儿孙们说:我活不了几天啦,你娘也老态龙钟,孤苦伶仃的谢碧桃,怎么办?

宫喜鹊说:你倒是双眼一闭,不管人间事,扔下我怎么活?

谢雄说:那么多相好,跟哪个走,都可以活得好,比孤零零留在这,享福呀!

谢英说:放狗屁!娘将你养大,你就这样对待娘?俗话说,养儿防老,积谷防饥,娘老了,你就赶出门,是不是人?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你连禽兽都不如!

谢汉说:嗤,见面就吵,闹得人头痛,能不能消停点?

肖琳说:肃静!专心听老人训话。

谢清泉说:你的生活,有儿子负责哩,是各家轮养,还是你一人过日子,由儿子凑生活费?只等你说句真心话!

宫喜鹊说:年轻人爱吃硬,我老了爱吃软,饭都吃不到一堆,我的生活经验,在他们的时代,派不上用场,话也说不到一起。我在老祖屋住了一辈子,还是独过吧。唉,眼不见,心不烦,图个清静!

几兄弟纷纷表态,母亲的生活费用,分摊到多少就掏出多少,决不会拖泥带水。

谢清泉说:你老了,要靠儿子养活,就不要多余管事,家务呢,愿意做就做点,不想做就帮手带小孩。空闲时,教导小孩孝悌,告诉小孩父母的恩情,和全家人的好处。

宫喜鹊说:两口子过日子,我是多余的了,遭嫌弃咧!

谢英说:嗯,哪个嫌弃你了?咳,你不是自己说独过么?

肖琳说:家有老,是个宝。姆妈不嫌小孩吵闹的话,和我们一起过吧!

宫喜鹊说:呵呵,日后生变,有难,再说!这份真心实意,万里挑一哦,难得哩,还是琳儿孝顺啊!

谢清泉说:你是长辈,心里要有晚辈的优点。晚辈间闹矛盾,你要圆情说好话,帮着化解端倪,若是传闲话,就伤感情,要是挑拨,必定败家。

宫喜鹊说:我嫁进门,你家一贫如洗,四壁空空,跟你过了五十年,仍是山穷水尽,穷困潦倒。咦,听你的意思,都怪我败家哈?

谢雄说:阿爹哪,我看你舒服日子,过得*逸了,想挑战阿娘的忍耐极限呀!威风!佩服!真威风!仰慕!

肖琳说:噗,甭火上加油,挑事呢!你哟,都什么状况了,还嬉皮笑脸呐,没正形!

谢清泉说:儿孙出了错,做了不明理的事,你要兜过失,主动出面,向父老乡亲认错赔礼。

宫喜鹊说:被你唠叨了一辈子,如今只限一口气了,你还当我三岁小孩?

谢清泉说:在家千万放宽心,家事不必管太清,要让儿孙多做主,铜担铁担都放下,老人莫当乌鲤精。如今已是白发人,要服老,活一日算一日,遇事休要逞能耍强,乖人也须装作三分呆。

宫喜鹊说:百事不能管,那我活着干嘛呢?比弱智还没用!

谢英说:阿爹叫你莫管,让儿女养老,你就听话呗。在农村种一辈子的田,都七老八十的人了,还起啥念头嘛,难道学三嫂那样,去沿海打工?回县城开公司?没用就没用呗,不丢人!

袁秋华说:嘘,怎么扯到我身上?我怀孕了嘛,已辞去所有职务,如今没有任何收入。阿翁得病之后,我原先准备的生孩住院费,一万元,拿出来了,预算内的小孩奶粉钱,三万元,我也拿出来了。小孩生下来,我还不晓得么样养大呢?

肖琳说:甭在我们面前哭穷,九层带电梯的办公大楼,耸立在闹市中心,就是摇钱树啊!啧啧,光房租,一年也有几万哈,又是超市,又是酒店,又是服装城,那么大的一摊生意,一天的流水也是几万哦,你要是穷人,这世间就穷得人了!

袁秋华说:no,no,我再重申一遍,那都是公司的收入,我只是个拿工资的打工仔,辞了职,公司的一切就和我没关系了哪。

谢英说:装穷!三哥装牛b,三嫂装穷人!我们倒要看,你俩装到什么时候?

谢汉说:涮谁玩啊?打嘴仗,热闹哇,今日聚一起,为什么事呢?是听你们说,还是听阿爹说呀?

袁秋华说:唷,不好意思,对不起啊!阿翁,请继续!

谢清泉说:两口子争吵,小夫妻打闹,过日子磕磕碰碰都难免,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妻没有隔夜仇。无论是儿子家,还是女儿家,劝你莫多管放宽容,老思想难赶新潮流,莫提当初比英勇,一世光阴土埋头,多言多语讨人嫌。

宫喜鹊说:菩萨不说话,自有人烧高香,磕响头。

谢清泉说:六十不管凡间事,只要儿女们,夫妻和顺,和气生财,家业兴旺,你坐着享清福嘛!

宫喜鹊说:这等好事,谁不想呵?只怕我没得那个命。

谢清泉说:谢碧桃呢?是各家轮养,还是和奶奶一起生活,费用由各家凑足?

宫喜鹊说:万一我前后脚也不在人世了呢?干脆指定哪一家,免得日后再麻烦!

谢英说:三家共牛瘦,四家共屋漏,不如让她跟定哪一家,读书出嫁也有个户主。

谢清泉说:娘卖b的,你给我闭嘴!你是我什么人?这个家,没你说话的份!我的家产,也不会分给你!

谢英说:我叫你了近四十年爹啊!

宫喜鹊说:临死了,还翻旧账?生身父亲在一边,养育父亲大如天,养子也是子。

谢清泉说:有种像种,无种野生,奸狡如狗,恶毒如狼,也不知哪来的杂种。

宫喜鹊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哭着跑了出去。

谢清泉发了雷霆之怒,谢英知道父亲正在气头上,说什么也没用,也不敢说什么,更不敢多动一步,若是自己也像母亲溜之乎也,恐怕父亲就会瞒开他母子俩,签订什么遗书,真的将他母子俩驱赶——逐门出户,除名改姓。母亲不敢撒泼,只因为亏心事被说中,曾经做过出格,越礼,出轨的事,被父亲抓到了把柄,母亲自然无法辩驳。他不敢造次,也因为他有错在先,这局势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理亏,自然不敢反抗,更担心刺激父亲,盛怒之下,做出命令他认祖归宗——回到亲生父亲身边去的决定。这个命令,除了谢清泉,世间任何人都没权利下,只要再熬过几个月,他一死,所有这些都无懈可击了。是非只因时势,公道不在人心,没钱落魄,别说兄弟姐妹翻脸不留情,连父母都落井下石。若是像袁秋华那样富,有房有车有公司,大家还不得似巴结她那样讨好我吗?她一个外来媳,用钱就能掀风鼓浪啊!小时亲兄弟,大时两房人,有钱就认亲,没钱就挨整,什么亲人呀,连同学,朋友都不如。没钱寸步难行,有理也栽跟头,他咬紧牙关隐忍着,只能等父亲一切都处置完了,自己和母亲再一起想办法,慢慢来挽回。

谢清泉说:你妈整天稀里糊涂过日子,现在越老越糊涂了,许多话只能顺耳听听,千万莫往心里去,当不得真的,大事更不必依从。她脾气大,发火时会出口伤人,也不能记在心里,日后算账,让外人看笑话。

众人皆点头。

谢清泉说:谢汉哟,其他兄弟孩子多,负担重,只有你没有难处。再说,修族谱时,你和谢武是议定承袭下房头香火的,谢武只有这一根独苗了,下房头的事,你须要主动分担。

谢汉说:那就让她继续跟我吧。

谢雄说:她跟着你,你也不吃亏,等你老婆生了,她转身就能帮你带孩子!

谢清泉说:谢雄哎,最缺心眼的就是你啦!要不然,让她跟你,叫你老婆不要再生了?

谢雄说:为什么不生?我还没得崽呢!

谢汉说:走着瞧,我不会把她当丫环,她这样可怜,造孽的事我做不了。有了她,我只会生这一胎,不管是崽是女,我都让她处处优先,比亲生的还疼爱!

谢清泉眼含热泪,对长孙女说:爷爷不行了,从今往后,你所有的事都得仰仗三爸,依靠三妈!孩子呵,你太小了,还没懂事,要听三爸三妈的话,要服三爸三妈的管教!孩子呀,你要专心学习,惟有把书读好,读出息,争取上大学,做大学问,出人头地才能改命啊!

谢碧桃跪拜在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来。

谢汉红着眼睛,扑通一声跪下,磕个响头,然后右手举起,对天发誓道:阿爹,你放心,我一定办到。只要有一口气在,不仅把她拉扯大,还会让她不被任何人欺负。只要她能考上大学,砸锅卖铁我也供养。

谢清泉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对袁秋华说:闺女,刚嫁到谢家就压重担,委屈你了,可是没办法呵,孩子苦命哦,天意人难违呐,拖累你也添羁绊,她是女孩呀,管束不能放松,劳烦你多操心啊!

袁秋华跪在病床前,泪眼婆娑说:谢谢阿翁的信任,我记住了,决不敢违背阿翁的良苦用心,即使逃荒要饭,我也会把她带在身边!

谢清泉说:我不在了,你们要和睦,要孝顺,要谦让,要团结互助。老话讲,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人心和顺,家业兴旺,母亲少操心,受人伦之乐,这本身就是大孝!

清修坐禅

夜半子时,袁秋华下楼,来到晒谷场,爬上石磨盘。她盘腿打座,闭目入定,行吐纳之术。即用意念诱导,使精神、意念,及气与力,相互协调配合,使身体上下、左右、前后的神、意、气达到协调平衡的状态。吐胸中浊气,纳天地灵气,吐纳之术,隐于呼吸之间。掌心朝上,两手向上托,至胸,吸气时,身体要有向下之意,这时应配合含胸、拔背、气沉丹田等身法。掌心朝下,两手向下按至腹,呼气时,身体要有向上之意,并应配合松肩、沉肘、提顶、气沉丹田等身法。

虫眠鸟宿,万籁俱寂,星月辉映。袁秋华待六根清净,心静如水之后,遂行龟息之术,进入无意识状态,调合识神,元神,本神与经络气,元气,精气,衡溶并蓄,再引导丹田之真气,像一个小陀螺一样的转动,又像一个小太阳似的发光发热,最后将这个旋转着的小太阳,提升到眉心与额头正中的垂直一线区,开天目。至此,灵魂出窍,天人合一,感应万物。

这里说的天目,并非具备视觉功能的肉眼,也非夜行动物的夜光眼,更非二郎神的天眼,可随时随地随意开闭。怎么说,才准确呢?得道高僧,圆寂火化后,能发现舍利子,形似玉石籽,圆溜溜,光滑滑,刀砍无,火炼无伤,比金刚石还坚不可摧。所谓舍利子,就是高僧内功修炼出的内丹。当然,这是理论指导。虽然实践经验与修炼情况,因人而异,不一而同,但殊途同归,修炼到一定程度,必能感受到气丹的存在,也就是丹田之气汇聚,融合,凝固成聚光发热的焦点,初期水滴状,中期太阳状,晚期眼睛状,即天了天目,或圆圈状,天了天耳,练就了千里眼,或顺风耳。据传,最高级可达到圆月状,人能魂飞天外了,像孙悟空那样分身有术,肉身在坐禅,灵魂却依附在圆月状的内丹之内,由口而出,飘荡上空,神游天上地下,来去自由,出入随意。

这样说,玄之又玄,外行人不太好理解。通俗点讲,比较易懂罢。天有天气,地有地气,水有水气,人也有人气。人气,分内气与外气,武术上讲,内练一口气,外练筋皮骨,习武不练气,到老一场空;又分阳气与阴气,中医上讲,阴阳调和,气血两旺,百病不生。内气不练,呼吸而已,外气不练,体力而已。

若是还不知其所以然,那么就具体举例。看不见,摸不着,却事实存在的能量场,古人统称为气。刮风下雨,电闪雷鸣,日月交替,冬雪夏雨,此为天气。四季变换,山高水低,此为地气。湖泊江河,开水沸腾,可见水气。啥是地气嘛?三伏天中午,找一处柏油路面,热浪滚滚,有没有?趴地上,热气腾腾,是不是?抬头一看,热气冉冉上升,对不对?人气,咋发现呢?肉眼看不见啊!受伤了,伤口流血,不冒气呀!三九天洗冷水澡,只打寒噤,感受不到气呀!

气功是巫术的一种,由哲、医、佛、道、释、武、杂、俗等诸多流派汇合而成,甚至夹杂一些鬼神论和迷信内容,是巫师,巫医必修的基本功课。"气"被理解为一种具有神示作用,但无法实测的力量,民间对"气"的解释,有时是经验的,有些是物质的,还有点是走江湖的杂耍把戏。神清气爽,五脏生机,此为人气,俗称精气神。袁秋华初训阶段,百般不能接受“人练气”的教学法。八叔公便将她领到青砖墙前,大中午的,火辣太阳底下,命她面墙思过。一刻钟,她就晒得汗流浃背,热得满头大汗,汗水顺着额发流到脖颈,沿着眉毛浸渍眼睛,忍不住捂脸哇哇大哭起来。八叔公让袁秋华抬头,看她映照在青砖墙上的身影。袁秋华用手背擦拭泪水和汗水,睁大眼睛一看,身影上方,即她的头顶上,一股股蒸气奔涌向上,像喷泉一般,我的妈呀,这就是人气啊!

什么是气功简单地说,气功是通过调心(或调神)、调身、调息锻炼身体的一种养生,健身,祛病方法。从现代医学,心理学的观点看,气功是中国的一种以暗示和自我催眠为基础的自我保健方法,或者说是一种自我身心锻炼。师傅对弟子口传心授,始终强调,掌握得当,可以取得静以养心、动以练身的效果。如果修炼不得法,非但不能取得健身效果,反而会出现偏差,伤及自身,包括古代所称的"走火入魔",现代临床所诊的精神病症状,如幻视说成是"开天目",幻听说成是"开天耳",把一些妄想(如"遥视"、"肉眼透视")说成是练出了"特异功能",甚至于将亡灵与阳神混为一谈,渲染为得道成神,修炼成佛,飞升成仙等等。

气功有硬气功、软气功、轻气功,还分内气功,外气功。修练气功的奥妙,及变化无穷的运用,实难用文字述说清楚,只能写出大概的情况。师承的言传身教,尤其重要,只有从示范与口授,训练与修练中领悟,才能体会到个中精髓。盲目自学,怎么练也不太可能达到标准,因为这里面还有导气,引气,行气等独门诀窍,及练气,用气,布气等内功心法,除了授徒,是夫妻不传,父子不传,打死也不能说出来的。

大自然中存在的许多神秘力量,生活里出现的诸多诧异事件,生命潜能的种种激发,现代科学也解释不了。学气功第一步,是了解人体的穴位,经络,气血,奇经八脉把人身的穴位贯穿起来。简单而形象地解释,经络是气血运行的通道,穴位是气血运行的出入口。气功的原理在于,穴位受到良性刺激,让气血在经络中运行通畅。

内功的最高境界叫做"身知",就是"身体本身知道气的运行"的意思,再说得"武侠"一点,叫做"打通任督二脉"。学中医的人都学过穴位,同时有一首口诀,讲的是人体气血运行的顺序和时间。一天12个时辰正好周身运行一遍。这就是一个周天(先天大周天)。这个周天是人生来就不停运行的。练内功的人,控制他的内力在身体内快速运行,把本来应该一天完成的运行用一个小时完成,他还可能和正常人一样吗而这个周天(后天周天)又分两种,一种是大周天,一种是小周天。小周天是指控制气血只绕行于任督二脉(上起头顶百汇穴,下止裆部会阴穴。身体前面中央线为任脉,身体后面中央线为督脉),速度快但是长功慢。大周天是指控制气血绕行身体所有经络,长功快但是速度慢。这种程度的内功修炼则是只有"身知"的人才能作到的。

达到"身知"的人,其心智,感觉,皆深不可测。异禀灵验,可通阴阳,知鬼神,“气场感应”强大,能预知一些人和事,铁口断福祸,开眼论吉凶,合目看生死。人双肩,头顶各有一阳灯,这三灯,随人阳气的强弱,闪烁不同的颜色,赤橙黄蓝,色泽明亮,火焰悠长,则强壮,青绿灰乌,晦暗阴霾,散光飘浮,则衰弱,忽明忽暗,轻薄似烟,则离死不远了。

袁秋华修道家坐禅功,静坐吐纳为主,包括调身、调心、调息。调心是调控心理活动,调息是调控呼吸运动,调身是调控身体的姿势和动作。第一步抚顺情绪,身姿放松至柔软,盘腿打座;第二步心气平和无杂念,精神入静,意守丹田;第三步鼻吸口呼,腹式深呼吸,用意念导引丹田之气。全身运转,循环往复。顺其自然地锻炼自身的"精气神",即是清修,特征是静养,无为,止观,少动。在孤独与静寂中,安详与宁静里,与尘嚣隔绝,拨动心弦,倾听自然的和声。

天文地理,诸子百家,星相堪舆,术数命理,历史流派,属于基础教育,无所不读,不管实用不实用都要读。以求其博,不博则无以扩大视野,成为井底之蛙。气候时景,山势地脉,人文历史,江湖帮派,候门世家,门徒嗜好,后秀潜能,联系方式,专攻一个领域,范围缩小了,相当于普通教育,旨在求其精,不精则流於肤浅。潮流趋向,人情世道,审时度势,判断立决,洞察人心,谨慎留路,对某个科目,上下纵横皆如意,从心所欲,不逾矩,是为“通”,不通则滞。研究由博到精,由精到通,非长期浸淫,无以为功。博、精、通,需循序渐进,不能速成。融汇贯通,必须经过博和精的“融会”阶段,才会“贯通”,就是这个道理。

世间万事万物的发展,自有其规律。发现,掌握,运用,顺应,这些规律,才是取胜之道。袁秋华道行不深,知之甚浅,仍需继续努力。

快、狠、准”是江湖高手追求的最高境界,出手快如闪电,是为“快”,一招夺命,是为“狠”,一击中的,是为“准”。

三百六十行,行行有门规。流传几千年,并且代代相传,每代人都会自觉的去遵守。古人讲:“心诚则灵”,小到批八字,调风水,推八卦,解筮告,大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是儿戏,而是一件神圣的事,来不得半点虚假与怠慢,更不能亵渎不敬,是一项复杂的脑力劳动,涉及到许多问题,而且有很多问题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

网约

袁秋华上网,登qq。刚上线,飞上岸的鱼(蓝新颜),就发问:木头,你在干嘛?

忤悔木鱼(袁秋华),秒回:木头沉在湖底,受水蚀,得盐渍,想腐化为沉香木哈。小鱼儿,你呢?

蓝新颜说:怎能怎样?活鱼飞岸,变死鱼喽,被人做成咸鱼,日晒夜露,风吹雨打呗。

袁秋华说:在水里,游手好闲,多逍遥快活呀,为什么要飞上岸?搞不懂!自投渔夫网,还被做成咸鱼,蛄干,也不值三文钱。雨淋,变烂鱼臭肉,岂不当垃圾扔?

蓝新颜说:飞上岸找你啊!

袁秋华说:你咋不上天呢?

蓝新颜说:你在凡间啊!

袁秋华说:你飞上岸,我却沉下水,咋相见嘛?

蓝新颜说:这就是老天捉弄,造化玩人呗。咳,失踪了三月,出了啥事?你在哪?

袁秋华说:我在老家——瑶山岛,疗伤哈。

蓝新颜说:要不是我找小三儿要来你的新qq号,我还提心吊胆着!疗什么伤?生了什么病?要不要紧啊!医术咋样?有没有陪护啊!

袁秋华说:心病,不要紧啦,纠结没解开,回家静养。没吗大事,你放心啦。嘿,这时辰,和我聊天,不用上班么?

蓝新颜说:我心里也有病,请长假在家调养。王鹏飞说你是打不死的程咬金——天生福将,还记不记得?

袁秋华说:哪里呀,他说我是打不死的小强,一只蟑螂而已,万人嫌,千人厌嘛,尤其是主妇,人人要将我消尸灭迹哦。

蓝新颜说:旁人的说法和看法,我都不管,我只知道,你在,工作室就风生水起,你走,工作室就死水一潭。你是我的福星啊!我要去找你,我想见你,我要请你回来!

袁秋华说:我有那么重要么?在你心里,比你妈还重要?

蓝新颜说:甭提她,添堵!你帮我赚钱,她只会花我的钱,你兴家,她败家,你说真话,哪个是重点?

袁秋华说:问题是,我怕她呀,怕得要死啊!

蓝新颜说:父亲离家出走后,她还是不出门做事,不会挣钱只会花钱,打牌,赌马,买六合彩,继续奢侈无度。我长期供养孝敬她,仍然到处说我不好,真是升米养恩人,斗米养仇人。近一年来,事业几乎处在停滞状态,我入不敷出,她开销大,又不肯缩减开支,还养小白脸,更不愿拿钱出来添置产业,她这样坐吃山空,老家底不被败光才出鬼呢!我受够了,现在除了给生活费,不再给她精神上的愚孝,爱咋咋地吧。

袁秋华说:她处处看我不顺眼,事事找我的茬,我甩手一走,干脆不管你了,心里也是有气啊!

蓝新颜说:当年怪我太懦弱,让你受委屈了,可我也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啊!

袁秋华说:老鼠钻风箱——两头受夹板气,我晓得你左右为难。

蓝新颜说:如今我已到知天命之年,不想一辈子活在她的阴影下,后半辈子我要为自己而活。

袁秋华说:预备什么时候过来?我去接你!

蓝新颜说:坐飞机去,下午两点吧。

八叔公在天井叫喊:小瑛,下来吃早饭啦!我要去富有街赶集喔,你要不要捎带什么回?

袁秋华答复:我要去接一个网友,稍后跟你一起上街啊!

八叔公说:是李公子么?又追来了!

袁秋华说:不是喽,是飞上岸的鱼,广洲的画师兼摄影师,来咱们这写生,拍照呢。我回来后,拍了几张风景照,发到网上,他看见咱们这风景如画,人间仙境,非要来采风嘛。

八叔公说:别说是大师,就是天使飞来,也要落坑掉洼,进山弯路十八盘,下水曲道九连环,如入迷宫,只怕会迷路呀!

袁秋华说:我当导游哩,怎么可能?若是我也迷了阵,不是还有八叔公搭救么?请您当向导,他会付费呀!

八叔公说:你的朋友,来了是客,怎能收钱?变味了!再说,又能收几个钱?收了钱,未必就暴富了么?财迷心窍,见钱眼开,你咋变了质?

袁秋华说:我俩若玩几个月,您都免费招待呀?没这礼尚,没这道理嘛。啃长坑老,我俩就没脸见人了,不是?

八叔公说:你见外,拿我当外人对待!我说件事,你听了,再论该不该。乙丑年(公元1925年),龙山县境内三个月未下一场透雨,田地龟裂,颗粒无收,是历史上罕见的饥荒之年。袁世杰心如火焚,找到时任湖北省建设厅长的老同学,以个人名义借了一笔钱,请族中长辈从江北买回两船大米,三船大豆,计三万余斤,在富有街,回头岭等地,广济众生,大赈贫乏,救人于死亡线上。

袁秋华说:爷爷啊!

八叔公说:救命之恩,没齿不忘,家家铭记几代,当噙环相报。莫讲你来我家住几年,就是去富有街每户吃几月,也没人会收钱。

日出

为了看日出,俩人五点钟出门。月已西沉,启明星闪烁。袁秋华左手提着马灯在前趟路,右手拿竹棒拨草,既打草惊蛇,又拨落露珠。蓝新颜打着手电筒,亦步亦趋。山路两侧的无名虫,唱着无名曲,人近则停,人远又鸣。漫山遍野的荧火虫飞来飞去,磷光忽明忽暗,丁丁光,点点亮,像火种。

行至山腰,晨曦初显,东方既白。山里雾重露浓,荒野里弥漫着水气,薄薄的一层,透明无色,如轻烟,似气雾,吸附在头发上,慢慢凝成水滴,不时滚落。树叶,草尖挂着露珠,不时滴答。鸟雀在枝头依偎,天地间一片静穆,清幽,岑寂,恬静。

走在林荫道上,没车马喧嚣,没人声沸腾,没争吵哭闹,心无挂碍,与世相忘,只有打趣取笑,嬉戏打闹。野兔被惊扰,前腿曲肘,后腿竖立站起来,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珠,充满好奇地打量闯入者,像小孩一样单纯可爱,天真烂漫。野鸡见人也不飞,继续散步,昂首挺胸的,红冠彩羽,飘飘然,像丛林里的公主。

这里的一切都慢吞吞,都悠闲自在。袁秋华精神抖擞,健步如飞,在他面前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蓝新颜难得清闲,感觉着千金难买的轻松自在,劳形案牍全抛掉,世间诡诈皆忘却,不用考虑工作,不用考虑压力,什么都不用考虑,如此乐哉游哉,逍遥似神仙。

袁秋华采摘野果,让他尝鲜。野果子叫8月瓜,也称“八月炸”,是三叶木通的果实。因长得像香蕉,口感又像香蕉,故被称为野香蕉。它的味道吃起来有点怪,又酸又甜,还带点苦味,但是果实中的果浆特别多,吃了以后还能清热解暑。

百鸟朝阳

天边,漫射一片霞光。

林中传来斑鸠的叫声。都说地下的泥鳅,天上的斑鸠,在乡村人眼里,吃它能大补。

前方草丛里传出公竹鸡的叫声。袁秋华嘬嘴,模拟母竹鸡的叫声,咕咕,招引公竹鸡的到来。她叫几声,“扑腾”一下,公竹鸡飞到她脚下。蓝新颜猫腰去抓,扑个空,它又飞走了。

霞光越来越亮,越来越红。

蓝新颜看看天:太阳马上要露出水面了,咱们坐飞机都赶不上了,唉,白跑一趟。

袁秋华掏出胸前的吊坠——红绳系着一支三寸长的玉笛。她诡秘地笑道:本玄女要是召唤来上古神兽,腾云驾雾的那种,送尔扶摇直上山顶,请示阁下,敢不敢骑?

蓝新颜哑然晒笑:什么玄女?你不是圣女吗?哪种上古神兽?是青龙,白虎,凤凰?还是麒麟,仙鹤,汗血宝马?或是九色鹿,九尾狐?

袁秋华跺脚:九天玄女呀,女娲娘娘的师父啊!

蓝新颜摇头:不信!除非你现真身,哪怕金光射瞎我的眼,也值得。青天白日不便显形,晚上托个梦啥的,也行啊!

袁秋华抬手拍了他肩头一下:你这小崽仔,才活了几年?你见过真正的神不?现在寺庙里的菩萨,只能叫泥胎木偶!

她声音突然变苍老,浑厚,凄凉,透着万古的沧桑。蓝新颜被拍,感觉浑身无力,瘫软在地,眨眼间没了知觉。

待他再醒来,人已躺在龙角峰山顶的摘星亭,在亭柱刻着“半夜二更半”,右亭柱刻着“中秋八月中”。他爬起来,东方江面红霞万丈,波光,太阳刚露一线脸。

山腰丛林上空,成千上万的鸟雀,腾空而起,围绕着一只火凤凰,盘成一圈,缓慢旋转着。

蓝新颜知道,这就是百鸟朝凤。他举起相机猛拍。

火凤凰长啸一声,凛冽如岩崩,清脆似冰裂,雄浑像海吟。它跃升三尺,展翅飞向太阳。百鸟人字形,紧跟其后。火凤凰浑身笼罩着一圈佛光,七彩生辉。百鸟靠近太阳,围绕着太阳,盘成三圈,缓慢旋转着。

蓝新颜知道,这就是百鸟朝阳。他举起相机,不停抓拍。

太阳跃出水平面,霞光似彩虹,波光似彩虹。

火凤凰复长啸一声,百鸟散开,各自飞归丛林。

淡蓝的湖水静谧无比,悠远的晴空湛蓝碧净。

袁秋华提着竹篮,笑吟吟上来,拿出烤红薯,烤玉米,煨板粟,请他充饥。

蓝新颜告诉她今晨的奇遇,错过百鸟朝阳的奇景,替她感到遗憾。

袁秋华笑嘻嘻:没啥,我生长于斯,终有机会见到。

回去,蓝新颜冲洗胶卷,相片出来,百鸟朝凤也罢,百鸟朝阳也罢,无一不模糊不清,但日出照却清晰,真是奇了,怪了,诡异哉。

六阴功

原始社会,易的预测应用,是配合人的天眼功能使用的。每当确定卦爻之后,在人的天眼里就会出现所问之事的图象,图象在不断变化,展现着过去、现在和未来。

若采用天眼断卦,就必须礼神,持虔诚之心,敬神如神在,一心一念,精诚专一,只有相互感应到位了,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从而获得神力的加持,才能得到图像,否则得不到图像。

《易经》为什么称之为易,字头为日表宙心,表生命的本源。字尾为勿,表金乌,即玄天女神。易表从宙心飘移出来的佛灵,即生命光,音,色能量体,表人体中的内丹(佛称摩尼珠),表炼功时,天目出现的西天月。

随着历史的发展,社会的变迁,一方面人类后天意识,思维能力的进化,一方面人类先天功能的退化和丧失。具有天眼功能的人越来越少,古人不得不用文字把图象的内容记录下来,经过文字整理之后,附在卦和爻变的后面,就是如今人们看到的《周易》卦爻词。失去特异功能的人应用这种卦爻词的含意、象征,就可以用类比的方法预测事物的变化,这就是逻辑式预测。

科技的发明与进步,给人带来方便的同时,也逐步促成人体功能的退化。制造飞机,是因为人类丧失了飞行的功能。制造车辆,是因为丧失了神足功能和搬运功能。

现代人习惯于用两个词汇来描述对事物的理解,对自己明白,而对方不明白的,称之为愚昧。对自己不明白,而对方明白的,称之为迷信。现代人不了解远古人,太古人,史前人,故称自己的祖先是愚昧加迷信。

遗传,确实神秘莫测,在极少数人身上,仍然发生返祖现象,具有先前人类的某些隐秘功能。这些先天的异禀,神秘力量,即是天赋。譬如,转世灵童,活佛,天才等。

《易》有如此之伟大的功能,足见八卦的汇集、易卦的排列,卦象的解读,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也并非是平常人,普通人,所能研发,所能修炼的。

据传,《易》由太古时代的华夏始祖——九天玄女编制,在一代天尊准备回归天界时,密传给了她那些回不去的后代。后人只要把卦断出来,天上的先祖就会在其天眼中打出相应的图象。这就是《易》的最根本的用途,和应用价值。

《易》中所载的内功密法,就是始祖留给后代修炼用的,回归天庭之法。

《易》中的功法称六阴功,亦称为摩尼功。

这套功法含在天地卦(《易经》的第一卦是天卦,第二卦是地卦。连山古易的第一卦是艮卦,第二卦是兑卦。归藏古易的第一卦是坤卦,第二卦是乾卦)中,在其它组卦中另含别的功法,如水火卦中含的是内丹功,道门功法皆取自水火卦,而佛门密功均来自古印度瑜伽功。

总纲入门。修行者,打坐入静行六阴功,头上是个单乾卦,表天,表宙心,表人体中脉之天轮,即天门。人体的最下端是并列的天卦与地卦的初爻,表海轮。二爻在丹田下面,表水轮。三爻在丹田位,表日轮。四爻在心口膻中穴,表火轮。五爻在喉部,表风轮,六爻在天目位,表月轮。人坐在地上,是个单坤卦。如此构成天、地、人三才。人体内部的两个并列的天地卦,表阴阳六和合。

条件,辟谷静修,闭关炼功。方法,放下一切,保持宁静冷清的心态,把海轮的能量往上调,潜龙往上冲,把中脉的通道开通。即使一天到晚处于行功态,加紧练功,甚至在夜晚也处于功态,尽管炼的过度一些,也无妨。目标,在日轮蓄力,感知光,变大,出光,发热,修出摩尼珠。

天卦属纯阳,是天德。地卦属纯阴,是人道,即繁衍后代。用现代语解,就是你现在还是凡人,属地道,而不是属天道,要先安排好生活,待时机成熟,再去行你的天道,即炼功。如果不行人道,人世上的事将一无所成,但可获得天道,即修出来了。再者,能量久蓄于丹田,是件凶险的事。一方面会使神识(后天意识,忙于俗事)过盛,而取代佛灵(真身,即身体真正的主人)的位置,没法再修行下去了。另一方面,在修行上称之为修命不修灵,犹如一只眼看东西,一条腿走路,行事会偏,不中不当,要误入歧途。

第一式:潭中观月,二龙戏珠。是导引天目出光。内功修炼的起点,应为25—3级能量场。

在丹田阳足之时,要及时进天德修业。练第二式,三渡玄关,练第三式,龙跃于渊。进一步将能量从水轮、日轮调到火轮以供养佛灵,以便在天目出摩尼珠。

修行者已将能量冲到火轮,再上冲则进入风轮,此时一阴蓄五阳(海轮一阴提供能量,供养另外五轮),力量不足。心要平静,慎重小心,试着上冲,则无害。另,冲上去了也不要骄傲,路仍很远,冲不上去,退回水轮也无妨。要反复龙跃,一次次全力冲上去,坚持修炼下去,只要方向是对的,水龙总会跃起成为火龙。若运功得当,会如雷声滚滚地从地下(海轮)冲上来。伴随雷声,身体有震动,有时雷声闪电(出光,冲击波)而出现眩晕感。

这一步是为下一步上冲创造条件。火轮是佛灵的所在地,其上是风轮,其下是日轮(即丹田,田亦称为田地,又称为地轮),故曰:风地卦。卦名为观。此观为佛灵观,是朝圣的意思,是礼拜于神的威仪,必须心诚专注,天人合一。做什么?止观,用天眼去观看。看什么?卦辞曰:大观在上,顺而巽,中正以观天下。下观而化也,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

大观,即天神的圣殿,它高高在上,在宇宙的中心。西王圣母的代号为巽。玄天女神的代号为离。天神,具体就是西王圣母和玄天女神。她在做什么?在观天下,即天神正在看着你,在给你加持生命能量,期望你具足能量之后能回归天界。天神造化世界,但顺其自然,只引导,不干预世界,乃为中正。

修行者上观天目之灵光,下观日轮之丹光,还要观宙心之光,天神如如不动,四时(四季)有常,大道有常。圣人有两个解,一是指炎帝、黄帝,一是指炎黄二帝供俸的圣人,即凤凰圣母,中华民族的始祖。意即二帝以及商汤王,以玄天女神的教示安天下,天下各部族均顺服。

第四式:飞龙在天,彩云追月。

雷震于天之时,属早春早秋,阳气上冲至盛,是行九阴功最好的时节。若跃上去了,则表示火龙冲于天了,成为天龙。

在此阶段,要完成能量平和渡入风轮。即龙入风轮。龙入风轮则成飞龙,风轮已从胸部进入头部,故曰飞龙在天。能量若能进入风轮,即头颈部位,则有利于在天目见到灵光,即利见大人(身体的真主人)。此位大人一旦在月轮出现,则表示佛灵进入正位,与天地相应合德,利用于大灵接收宙心之能量。日月相合相应,则大明,即在天目呈现摩尼珠。

一旦佛灵获得了足够的能量,先天的佛灵,后天的神识,宙心,天神都会与之相应,且连人鬼神仙都会与之相应。至此,月轮中一点真阴进入日轮,日轮中一点真阳进入月轮,若成就犹如,云从龙,凤从风,各得其所,相应和合。此时凤在上,龙在下,龙主上俸天后,率众人鬼仙朝拜。授衔毕,天后归去,龙主居王位。

修行者,功行至此,天目出现西天月,光明普照,呈现摩尼珠。人之佛灵,在天上已有神位了,但仍须抓紧修行。此时的修炼,应放弃有为行功,顺天应命,准备进入无为打坐入定阶段。

第五式:亢龙有悔,三度还魂。

功行此时,龙已冲上月轮,一轮明月呈现天目前,但能量已用尽,供不上来了。此时,动功应放缓,静功应加强,能量要补充,应潜入海底,采集能量上送于天,以供养大灵。

这是描述修行者,此时行功的心理状况,即显意识心理活动。龙再冲,就修出去了,显意识就要毁亡。修行者的神识、显意识、潜意识与佛灵激战于野。由于激战,龙冲不上去,修行者的功,停于此地。此时修行者的能量为4—42级,将永远中止不前。

这是修行者的一大关口,往往都过不去。目前国内的第一流气功大师,能量场为4—41级者共七位。4—42级,这就是全国气功修行的顶点能量场。已出山的气功大师最高者为41级。佛门,道门中的几个高手,也停在4—42级。

强行冲过这个大关口,可能有三种后果,其一,成为五级至七级能量场的超人。其二,佛灵冲出身体回不来了,留下一具死尸。其三,佛灵冲出去了,也能回来,但冲击时的光化能量波,把脑细胞烧伤而成为植物人。

大师不会去冒这个生死之险。但凡是个人,依然还是留恋人世,不管人生如何苦,不到非死不可,人不会视死如归。

古代之所以强调,修行到最后一定要出家,主要是解决牵挂的问题。

《易》是立点在天道上,主张佛灵修上去,并不在意人是死是活。以天道的观点看人,不过仅仅是个生命的载体,早晚是要死的。鼓励修行者要立下决断,向上冲出去,你的佛灵会得到乘,即车,即隐形的载体,而成为地八仙。再修则为神仙,再修则为罗汉、天仙、菩萨而出三界。若决定冲出去了,则识神与身体都失去了。

但并不是谁想这么走,就能这么走,是有一套走的功法,即涅槃大法。《易》中说的走,可不是四级能量场的走,而是七级能量场的走,否则你会走到地狱中去。

第六式:昆仑贯顶。

修行者决定上冲,龙从月轮冲至天轮,上冲于天,修出去了。修出去后是个什么情景呢?这时你会发见,群龙无首。天的法则就是如此,法界平等,佛、菩萨,仙、罗汉平等。宇大的无边无际,宙又无始无终。这时,你(佛灵)天任你游荡,地任你飘浮,如如不动,如去如来。后天的你,终于回归了真我,而不生不灭,即有常。

当头棒打

晚上,三个人一起吃饭。

袁哲学絮絮叨叨,像个媒婆。工作和生活压力那么大,每个人都忙碌着赚钱,根本无暇去找对象发展一段恋情。跟女生介绍对象,女生一般都会把男生的家庭状况、身高样貌、脾气性格给打听清楚,毕竟是一辈子的事,且关系到繁衍后代,不只是女生,连女生的父母也会把这些问的一清二楚。最看重的应该,就是男生的脾气性格,因为这决定了以后两人在一起是否合得来。

袁哲学慎重的说:一定要注意。狗!是一定会吃屎的!不管是什么狗!出门遛狗,你一定要看住了。

蓝新颜说:胡诌,看老子啷个收拾你龟儿子。

正嬉闹着,蓝母一脚踹开门,闯进来,伸手掀了饭桌:老娘快饿断气了,你们有酒有肉,吃得快活!

袁哲学溜之大吉:你们慢慢聊。哪啥,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袁秋华也要溜之乎也:明天要上班,我也告辞了。

蓝新颜拉住她:妈,这是我女朋友,希望你接纳她,好好待她!

蓝母开门见山:做什么工作的?年收入多少几十万?家里几套房?有贷款吗?结婚后谁负责还?

袁秋华说:蓝哥,您看,您又说笑了,我们关系这么铁,我心里也一直把您当好哥们,回头一起吃饭庆祝下,人生多个好哥们,好知己不容易啊。我可是把您当我的长辈看,因为从认识到现在,蓝哥你给了我很多指导,让我开拓了思维也学到了一些行业知识,心里非常感激,过去的十年,我们不曾认识,希望未来的十年,我们友谊长青!

蓝母紧追不放:是处女吗?谈过几个对象?流过几次产?刮过几回宫?能保证生得出孩子?必须生男孩子!

深夜中,蓝新颜在路边摊喝酒,酒瓶子满地。台风临近,外面刮起大风,正下着大雨,他却嚎啕大哭,坐在露天椅子上,不愿避雨,衣服已经湿透,还在捂着脸痛苦不已。

在蓝新颜心里,母亲就是个祸患,只会花钱,不会挣钱,从不懂得男人的苦和累。这种乡下妇女,没什么文化,没什么涵养,也没什么素质。讲话都跟钉钉子一样,每句话都在钉人,就是不把人当人看。

脑子不灵光,心地不善良的女人,别指望她会处理好婆媳,夫妻,子女关系。男人在生活中最厌烦的,莫过于老婆啰嗦,一件事要说上许久,而且变着言辞不断的说,不管什么时候,都抓着不放,不管什么场合,不经意触及就要提起来说,特别是男人做的错事,其实男人已自责,已愧疚,加上老婆一向说,一直说,添油加醋,弯曲真相,感觉很冤枉,男人愈加没面子。

无论你对她有多好,她都像一个白眼狼一样,永远喂不饱,永远不懂感恩,甚至还会认为所有人对她好,都是理所应当。总把自己当成中心,稍有不如意,就撒泼骂人,不停的骂人,骂家人,骂亲人,骂同事,连无辜左邻右舍都带上,骂世界上所有的人,希望这个世界毁灭,让好人坏人一起死!这样的日子,让人怎么过啊?

每到过节,家里更不得安宁,人家放鞭炮吃饭,她骂人家说早吃等死啊,人家吃饭晚,她又骂人家吃的是拉屎饭!别人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错!对的,她又不做。哎,很无语!她爱吃的,一个人吃独食,她不爱吃的东西,全家谁都不能吃!自私确实令人讨厌,凡事以自己的心情办事,心情好的时候,一切都好,心情不好的时候,所有人包括儿女,她心里都是可有可无的人。

三观不同,心事难懂。父亲受她一辈子罪,每天被骂,觉得自己当初瞎了眼。她只要不开心,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动不动就疑神疑鬼,让男人觉得太闹腾,令人头疼,心太累,又气又恨,又无奈。和她在一起,不是不爱她,实在是让人爱不起!就连最基本的笑脸都没有,跟她在一起,婚姻有何意义呢?谁都喜欢听好听的话嘛。

她将男人看得死死地,好像别人看一眼就会抢走似的。越是优秀的男人,越是会看重一个女人的智商和情商,没有人想要每天和自己的老婆勾心斗角,在外面忙事业都累得半死,回到家里还要接受老婆的各种盘问:“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说了不是,她还不相信,在一边独自伤心,又不是产后抑郁,总是这样的话,这一天天的谁都受不了。

遇事大惊小怪,惊慌失措,没事唠唠叨叨,喋喋不休。女人的这些行为,只会制造紧张气氛,让人心神不宁,甚至是烦躁不堪。不但会时常把自己折磨得够呛,更会让那些和她生活在一起的人,苦不堪言。

最傻的女人,经常家里冷战,一句暖心话没有,用一辈子时间和自己的老公较劲,对着干!结果呢,灭了男人的柔情,也毁了自己的幸福!哪个男人愿意成为离婚汉,放弃苦心经营的家!男人的心凉透了,女人就可以滚蛋了!

她离了婚,就等于天塌了下来,她连自理能力都没有,要等着另个人来养着,才能活下去。没有了经济来源,没有了家,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解放前,就等于一场灾难,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谁会在受尽了各种羞辱之后,对着一张这么冷漠的脸,还死皮赖脸的要养你到老?她骂,哭,闹,街坊邻居都瞧不起,三亲六眷都烦。这样的女人,就是活该被人休,心里没有一点数,没出息就低调一点,让人觉得恶心!

父亲却坚定不移。不离婚,等于慢性自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永远等不到光明、等不到温暖。既然这样,长痛不如短痛。离婚才不可怕,等于是赶紧从噩梦中醒来。至于后悔?我觉得只要从这段痛苦的婚姻解放出来,那就快要上香拜佛咯,怎么还会觉得这样做不对?

他说:恶名骂名,冲着我来,我四十岁的人,只要无愧于心,外界的恶名,我认了,一切都无所谓。

母亲喝药自杀,抢救过来后,父亲就失踪了,等于净身出户,几年不回家。

父亲离家出走后,她继续好吃懒做,见利忘义,还说儿女不孝顺!有妈,没有爱,比没妈都痛苦,没有快乐,没有希望,没有未来。从来只在嘴上说多么关心,一遇到啥事,就往后退缩,且不是原地不动,是将儿女推胸前当挡箭牌。儿女无所依赖,想来看去,发现还是靠自己最实在。等事过了,母亲又开始说一些关心的话,说她付出多少,牺牲多少,非常虚伪,让人烦,但遇到这种老人,也是拿她没法。

当初听他诉苦,袁秋华突然红了整个眼眶。既心痛,又心疼,且愧疚,如果年少相识,自己能陪在他身边,就不会让他一个人难过,一个人承受那么多事了。

但事与愿违,和蓝母搞好关系,确实难,非常难,特别难。蓝母撞得头破血流,还是积习不改,尤其是撒泼骂人,逮谁骂谁。这样违情背理,袁秋华真的生气,气她不通世故,不知变通,不懂隐忍。

蓝新颜说:别人不理解你,肯定是沟通不到位,别人又不是你,又不知道你内心的真实想法,不沟通怎会理解你?

对牛弹琴,怎么沟通?

不要对我儿子挑三拣四,就你这长相,再加上这条件,有他做男朋友,就该谢天谢地了。

裤子这么短,跟没穿有什么区别,想出去勾搭野男人啊?

鞋子穿那么高,不怕崴了脚吗?

好好的脸,咋弄成猴子屁股呢?

儿子,为什么要给她买狗链子呀?

见到面,就说些不好听的话来刺激袁秋华,但她就跟没有听见一样,什么也不说,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蓝母就闹,骂。

蓝新颜劝袁秋华:修身有道,和为贵,处世无奇,忍自高。

袁哲学打抱不平:这样的女人,坚决不能娶,还没嫁进门呢,就这么不待见你妈,以后能指望她孝敬你爸妈吗?最好的办法,就是甩了她,和你妈结婚,亲自孝敬她。

久而久之,袁秋华的想法就变了,原来自己才是小三——准老公与准婆婆之间的小三。你都拿她没法了,我又能咋办?要么忍,要么逃!

生活不易,每一个人都在负重前行。婆婆是无文化,无素质,无教养的小市民,恬不知耻,浑浑噩噩,奸诈冷漠,儿媳绝对没什么好日子过,弄不好还会影响孩子,祸害到下一代。想想都觉得可怕。

她一根筋固执,宁折不弯认死理,本来两个人之间没什么大事儿,结果就是闹脾气不沟通,最后发展成冷战,分了手。

母亲出身低微,又十分不上道,不招人待见,导致蓝新颜在家族里各种被排挤、被嫌弃,连小孩子都嘲笑他。这种不友好的环境,造成了他敏感,惧怕遭到损伤,也特别的软弱,需求一个爱他,疼他,信赖他,明事理,识大体,知他冷暖,懂他悲欢,让他心情愉快的女人,此生足矣。

他哭喊:我不求你的原谅,怪我只有遇见你的运气,却没有留住你的本事。

逛街买衣服

来之前,袁秋华没想在广州久留,随身行李只带两件换洗衣服,t恤和短裤。蓝新颜带她来到广州天河城,逛街挑衣服。袁秋华一身假小子的扮装,街头逛到街尾,她想买李宁的运动服,佐丹奴的牛仔套装,安踏的跑步鞋。

蓝新颜投了反对票:嚯,分明是靓女,偏要穿成糙汉,这不是有病吗?你心态不正常啊!

袁秋华说:花枝招摇,招蜂引蝶吗?我孤单一人,又没人保护,何必招灾惹祸?美艳是非多,红颜总薄命,就不如平淡无奇!

蓝新颜说:这般提心吊胆,你吃过烂仔的亏吗?今后不用顾忌了,我来罩着你!

袁秋华说:是市长,还是省长,你算老几呀?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啊!

蓝新颜说:哎嗬,想当权贵的官太太,你野心蛮大哟。我这个大学教授,文人学者,作家画家,不入你的法眼啦。

袁秋华说:瞧我这嘴,瞎比喻嘛,别生气哈。混到市长,省长这个级别的,差不多都是五十几岁的老头了,我的家世出身,又不允当第三者,犯法的事不做,不义之财不取,伸手必被抓,想也甭想呢。

蓝新颜说:官本位,权力最大。我写再多的文章,赚再多的钱,也不抵红头文件的威严。

袁秋华说: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井水不犯河水。只要遵纪守法,谁也不怕!

蓝新颜身为大学老师,见惯了光怪陆离的病态现象。天真稚气的女大学生,虽然因单纯而可爱,终究缺乏历炼,少些内涵修养,心无定盘,抗拒不了诱惑,无知无畏傍大款,沦陷为有钱人的婚外玩物。第三者被法规所不容,世人所不齿,一旦正妻找学校告发,必作开除处理。

尤其是家境贫寒的小女生,先是送花送钻,再是车接车送,后是买房买车,在港台老板的强势攻击下,最终被包养,成为“生儿子”的工具。既然是工具嘛,利用完了,还要纠缠不休,原配就名正言顺的现身了,于是乎街头撕扯的闹剧上演了。围观者责骂她们爱慕虚荣,是自作孽不可饶,却不知她们也是被欺骗的受害方,老板假冒未婚钻石王老五,甜言蜜语又一掷千金,信誓旦旦又暖心体贴,误认为是灰姑娘遇到了白马王子,好运来了就可以一步登天。东窗事发,见光死,彻底解决了她们“学得好不如嫁得好”的白日梦。她们毁弃学业,荒废青春,却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此类事,不仅学校内有,工厂里也有。这世间,从来就没有捷径,奋发向上当然艰苦曲折,向下滑行自然轻松,但往往是下坡路。说她们没有自知之明也好,好高骛远也罢,贪财恶劳也可,毕竟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蓝新颜唏嘘:你知道她们多半去了哪里吗?风月场所啊!她们原本是天之娇子呀,一念之差却毁一生。

袁秋华感叹:所以说女人当自强,靠谁都不如靠自己,真本事傍身,一辈子不落空。

蓝新颜说:经历过世事沧海,并能不动声色将其融于气质的成熟女人,对事理人情的看法,或许是通透的,但本身却复杂,难免使人琢磨不透。

袁秋华说:没头脑,没襟怀,没抱负的女生,你嫌白开水一样,乏味无趣。有阅历,有见识,独立自主,内心强大的女人,你又疑逞能好胜,难以掌握。你小小自卑哦,不够自信,畏畏缩缩,怎能吸引人?

蓝新颜说:奇哉,怪兮,我在别人面前,不是这样子的。我也不明白,紧张什么啊?

袁秋华说:怪我喽,我给你施加了,很大,很多,压力吗?

蓝新颜说:没有啦。你越坦荡磊落,我越没来由的自惭形琐。

袁秋华说:当时代飞速前进,一切都变化莫测时,定数只有一个,就是道德修养,以诚待人,以德服人,就是凭良心做事。惟有问心无愧,才能心有乾坤神闲气定,笑容坦然言行自若。

蓝新颜说:谢导师教诲。你比我强啊!

袁秋华说:人家好心好意传真经,你居然责我强出头?罢了,咱闭嘴!装柔弱,是吧?蓝哥哥,人家脚走起泡了,你背背人家,好不好嘛!

蓝新颜说:来呗,抱更好!

袁秋华被蓝新颜强拉硬扯着,进出名媛轻奢类旗舰店,在他的指导下,挑拣了真维斯的纯棉衬衫,淑女屋的洋装小裙子,阿依莲的连衣裙,诺曼琦的小西装。还有南国风的改良旗袍,从遮掩身体的曲线,到显现玲珑突兀的曲线美,彰显她贤淑,典雅,温柔,清丽的气质。

袁秋华在试衣镜前,左顾右望,转身回首,前瞧后看,蓝新颜被惊呆了,感觉旗袍在她的身上,无论怎么穿,无论穿哪一件,都仿佛是从古老的书画词赋里走出来的仕女,一颦笑,一回眸,一眼神,一侧影,极具东方女子的恬静,温婉,优雅。

蓝新颜鼓掌叫好:你穿上它,就是最美丽的公主耶。

袁秋华假小子进店,端庄淑女出镜,前后对比,反差巨大,就连导购员,收银员都涌过来围观,惊为天人,啧啧称赞。

不多时,店面经理出来,上下打量袁秋华一番:这容貌,这身材,这气质,和旗袍的风韵,相得益彰,简直不要太完美啊!

店长提议:招她来店里,活衣服架子,货品准卖得又快又多。

袁秋华附合:工资多少呀?包不包吃住呀?条件合适的话,我可以考虑一下。

店长看一眼经理。经理微笑着,点一下头。

店长说:两班倒,八小时工作制,节假日不能休息,包吃包住,底薪八百,另外还有提成,包你每月千元以上。

袁秋华瞄一眼蓝新颜:蓝哥,别袖手旁观,你帮我参考一下嘛。

蓝新颜说:我那条件有限,人往高处走嘛。这是你的自由,我尊重你的选择。

店长指挥店员,给袁秋华上妆,盘发,配高跟鞋,拿来各式各样的旗袍,让她试装。

精心妆扮的袁秋华,越发美艳动人,连女人看了,都羡慕不已。

蓝新颜说:我突然灵光一闪,生发一个请求,你能否作我的摄影模特?恕我冒昧!旗袍,婚纱,我会给你量身订制,让你美成人间尤物,然后上报纸,上杂志,上电视,扬名立腕。

经理与蓝新颜握手:摄影师,模特,时装,咱们三方合作,各取所需,好不好?

蓝新颜笑道:好!酒香也怕巷子深,广告宣传必由之路。照片出来,扩印后,你可以挂橱窗,也可以悬墙面,还可以拉街头。

撮合

广东省鲁迅文学艺术奖(文学类)是全省文艺最高奖项,每三年一届,经严格初评、终评和公示、颁奖等阶段,代表近年来广东省文艺创作的最高水平。

袁秋华的中长篇小说《同一屋檐下》,首发于《花城》杂志,后由花城出版社出版发行单行本,约十五万字,共十章节,每章节精选一个社会阶层的缩影,描写众多外来打工者的城市生活,恋爱婚姻,精神困惑,及身份归属的迷茫。

此小说,深沉厚重是第一条资质,磊落豪雄是第二条资质,聪明才辩是第三条资质,且事事有归着,就是脚踏实地,他们懂得事业起于积微,功名需要寸累,每件事都做得有头有尾,有始有终,既是克勤小人物,又是持之以恒的奋斗者。作者有一颗慈善之心,肩挑责任,乐于助人,这样的人即便物质上不富有,精神上也是大富大贵者。同时,审时度势,顺势而为,欲成大事,除了自身的能力,更重要的是符合社会形势的发展。一个人智力再高,实力再强,也无法与时代的大趋势,大潮流抗争。

为弱者代言,替打工者呼吁,精神可嘉,勇气要勉,她拿下头奖,那当然实至名归。虽然实力强,但对手也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蓝新颜。上一届就拿到摄影奖(艺术类),还有一本漫画(书画类),称霸漫画界。关键是,他已经有两届头奖在手了哦。这次凭着发表在《作品》的中篇小说《风生水起》,角遂中篇小说金奖,无奈败北,屈从优秀奖。

该小说,叙述某外资企业,为了在上市的股票里套现,丧心病狂的弄虚作假,空货柜(内无原材料)进厂,空货柜(内无成品)出厂,营造产销两望,产能产值翻倍的假象,间接造成了股市动荡,直接给股东和股民带来巨大的经济损失,引发一系统的社会问题。

主持人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当场“发难”:你和老师,昔日并肩作战,他画画,你配词,你写文,他插图,堪称一绝。现在他惜败于你,想跟他说什么吗?

袁秋华的反应是真快,回答的滴水不漏,说出来的每个字都透着一股谦虚劲:“没有老师的教诲,就没有学生的成长,没有学生的出于蓝,就没有老师的骄傲。提携后进与褒奖先驱,可能我们两个之间实在太难评了,所以评委,我估计就想了个“折中”办法,嗯,女士优先,劫富济贫,哎,咱们给外来的打工妹吧,大概就这么个意思。

她说完,台下的蓝新颜接着就笑了,而且是那种特真诚,特爽朗的笑,脸都笑称一朵向阳花了。其实高手过招,虽然要分输赢,但还有个英雄识英雄,惺惺相惜。如果输给了傍势的小美女,恐怕就只能礼貌一笑了。

主持人走到蓝新颜身边,问得钻:蓝老师,您老就是评委之一,能否透点内幕?这么个“折中”的办法,是他人做通您的思想工作,还是您主动谦让呢?

蓝新颜呵呵笑:你是交警,发现我违规,你就直接开罚单,好不好嘛。

前排的刘斯奋抢答:蓝少还是童男仔,用这招泡妞呢。

后排的谢有顺补一刀:这个女弟子,当初我想挖墙脚,他死活护卫,说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呢。哈哈!

末座的王十月助威:惟楚有材,于斯为盛,天下九头鸟,地上湖北佬。咱楚国的女孩子,可是带刺的玫瑰呀,扎手得很,也很抢手,蛮俏哦!

蓝新颜站起,朝大家拱手拜谢:咳,咳,大家的好意,我这里心领了。哈喽,大家好!这是公共场合呀,颂奖典礼呀,拜托啦,不要起哄,好不好嘛。改日,我请客小聚,保证让大伙说个痛快!

刘斯奋头摇得像拨浪鼓:你做菜?那是猪食,狗都不吃!除非华姐下厨,否则嘛,你八抬大轿来抬,老纳也不去!

主持人惊讶:刘老,你称她“华姐”?您老,相当于她爷爷辈啊!

谢有顺道:这有什么呀,民间排座次,靠的是实力,好吃才是硬道理。

主持人说:那,下次聚餐,叫上我呗。

蓝新颜说:行!留下联系方式,到时我通知你。

毁及悔

人生百年,一个“情”字,让人割舍不下。

最难过的,莫过于当你遇上一个特别合拍的人,却知道永远不可能在一起。或迟,或早,你都不得不放弃。

两个相爱的人,能不能在一起,不是感情所能决定的,而是由现实需求决定的,这就是生活无情的地方。

纵是万般不舍,也是无能为力。高兴见不得光,紧张见不得光,激动见不得光,难过见不得光,牵挂见不得光,这种恋情永远都见不得光!闭上眼睛都是锥心刺骨的痛,做梦都被折磨醒。夜半惊心,每一想起,瞬间就痛哭流涕,泪流满面,心如刀绞,哭得撕心裂肺。爱他成疾,药石无医。眼睛为他下着雨,心却为他撑着伞,始终放不下。

放手舍不得,不放手呢,又没理由在一起!相逢相识,情投意合,互相欣赏,又被责任,名声,家庭,修养,素质,阻隔开,像两条平行的直线,永远也无法相交。不该做情人,不宜做知已,不能伤害任何人,只有沉默着压心底,让自己承受着所有的苦痛。这辈子一直刻在记忆里,即使忘记了他的声音,忘记了他的笑容,忘记了他的脸,但是每当想起他时的那种感受,永远都不会改变。

明知得不到,明知无力回天,明知会离开,但真的舍不得,也真的放不下,拖泥带水着,能看他一天是一天,能见他一面是一面。再面对,你满心欢喜,笑容满面,高兴得如同枝头欢唱的小鸟。看见他,你开心得没羞没臊,笑得没心没肺。眼里全是他的倒影,一见他就笑,笑得像春天的花儿一样,笑得像夏天的凉风一样,笑得像秋日的果子一样,笑得像冬日的暖阳一样。

婚姻和爱情是两码事。爱情的本质是欢喜和激情,婚姻的基础是利益与秩序,需要包容和隐忍,更多将就和凑合,但没有谁是奉旨成婚的。你支持他的坚守,你理解他的无奈,你心疼他,疼到忽略自己,你相信他,信到怀疑自己。

紧箍咒戴上,惊惶如焚。你虽然单纯,但并不傻,自己再怎么冷,别人的衣服,绝不贪图。纵使试过,未必就能如意。该来临的,终要来临,当撞见的,总会撞见,偶遇他成双,出入陪同,你黯然神伤,心脏被电击了一样,一阵收缩,一阵开裂,然后破碎,滚落一地。

然而,痛苦,煎熬,有何用?君生我未生,我生君未老,拼尽余生气力,比不过她的先到,她的好运。

电光火石间,梦幻破灭,从此再无可能!

委屈,你说不出,即使有人问,也不知从何说起。有话不能说,沉默代表了一切,心中疼不能明,泪水倾诉着所有。一些经历,只有自己感受,一些心情,只有自己懂得。说不出的委屈,才最委屈,心里的痛苦,才最痛苦!

都劝好聚好散。嘴上说笑容易,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人?爱而不得的无奈,视而不见的放下,不是哭哭这么简单,不是说说这种心情。

都说时间会治愈一切,然而,那段时间,多少人扛不住!这种经历,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这些惩罚,早已得到。但不知怎的,他,还是任谁也取代不了。

见时欢笑,转身泪下。追忆美好时光,忍不住悲戚与苦楚,止不住忧伤与无助,禁不住热泪盈眶。情到深处人孤独,爱到浓时心会痛。已经习惯难受,习惯思念,习惯等待,可是却一直不能习惯看不到他。

可是看见他,又能怎样?他不敢说,不敢问,不敢做,只能远远地,眼睁睁看着你崩溃,情绪失控,言行过激,如同疯婆子。

忽然,明白天意是什么,适可而止,过犹不及,凡事该有度。今生情,是劫数,是孽海,注定有缘无份,却又在劫难逃。

人心有限,压力无穷,你自己都鄙视现在的衰样。当爱成为一种负担,每一分钟都充满懊恼,所以你离开。因爱成魔,除了愧疚,就是无尽的悔恨,所以你放弃。

后会无期,祝好,勿念!

但是,你死心了,你安静了,他却开始吵闹,折腾,将日子过得鸡飞狗跳,人不人,鬼不鬼,十分煎熬。

相爱的人,原来心灵,彼此有感应,你难过,所以我难过,你快乐,所以我快乐,你悲伤,所以我悲伤,痛苦着你的痛苦,开心着你的开心,幸福着你的幸福,完全感同身受!

贪,嗔,痴,断,舍,离。断不了,舍不得,离不开,心有千千结,念有万万想,心心念念,必有终点,恋恋不舍,总须不见。

最后,他屈服于现实,却变形了,涉足娱乐场所,逢场作戏,玩世不恭。

他不是心药,只有你饮苦酒,不甘做朋友,不敢做恋人,这才是世间最遥远的距离。

相遇总是不期而至,离别多是蓄谋已久。

来生,咱俩做邻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然后洞房花烛,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想留的留不住,想要的要不到,该来的不来,该走的不走,人生就是这样阴差阳错,充满变数!

正所谓,时也,运也,命也!

命就是命,命该如此,人还说什么?

不然,还能怎样?

摄像头

袁秋华辞去裕元鞋厂的工作。在蓝新颜的工作室上班。

工作室的员工共三人,蓝新颜是老板,还要教书,工作时间只有晚上和节假日,袁哲学分管外勤,在外拉业务,袁秋华分管内勤,在内接待,初步谈价,最后由老板拍板,签字。

工作上,袁秋华基本上等于会计人事总务内勤文秘行政。生活中,袁秋华是女生,不管是工作室的清洁,还是宿舍的卫生,她都承包了。还有洗衣,做饭,她也承担了,是免费的保姆,免费的厨师。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时不仅没有“米”,连“锅”都没有。若不是龙凤榜通过工作室“洗钱”,早就倒闭了。那些古董字画的鉴定与买卖,蓝新颜字画的买卖,都明显有“照顾生意”和“哄抬价格”的嫌疑,但又心照不宣地交易。半年下来,赚足十万之后,生意就越来越顺,也越来越红火。

蓝新颜套袁哲学的底,让他堵了回去:我们主子,看中你是个人才,不会亏待你。能被人利用,明显你有价值,证明你有这个价,说明你值这个钱,当你连被人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你才会更加难过。

袁秋华有着极高的品味,有着自己的想法,而且不受任何人摆布,不愿意被琐事牵绊脚步。她喜欢站在不同的角度,多方面思考问题,眼光很独特,看法很新颖,总能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所在,且目光犀利,甚至凌厉,一般人不敢盯着她的眼睛看,害怕自己内心的秘密被她发现。蓝新颜在她面前,就像一个大小孩一样,总是害怕犯错误会惹她不开心。她倾诉内心想法,他反应总要慢半拍,她着急,言简意赅,更希望他能够秒懂,最好一个眼色就能解决,解释对她来说,太繁琐了。慢慢的等来他的回应,事情她早已解决,都忘记了。

喧宾夺主,蓝新颜有些抑郁寡欢。相比那些青春美少女而言,袁秋华是典型的大家闺秀,给过他许多支持和帮助,又十分地有才华,十分地有能力,更加地成熟,且擅长调皮搞怪。工作室没招保安,但安装了摄像头,夹在关公的耳朵里,袁秋华没察觉,干活干得兴起,时不时穿上摄影戏服,玩个即兴表演,抛媚眼,舞水袖,转裙圈,甚至作悲苦状,哭拜在地,作醉酒状,蹿跄跌撞。蓝新颜每次都陶醉在她纯粹自娱的轻松活跃,及圣洁的神态,干净的气质,清澈的回眸里,她素衣飘飘,轻灵飘逸,恬淡出尘,眼神温柔似水,情深似海,简直就是戏曲人物还魂!

袁秋华写作的时候,为了推敲与揣摩人物心理,动不动就模仿他们的表情,动作,语气。她时而清纯,时而泼辣,时而*,忽儿凝眉端详,忽儿放肆大笑,忽儿羞羞答答,前一刻老态龙钟,后一刻活蹦乱跳,像神经病发作一样。蓝新颜看到她秀气小脸上,鼻歪眼斜,撇嘴皱眉,有点纠结的小表情,真的是被萌翻了,这样的她,太顽皮了!人前人后,判若两人。她双眼微微眯起来,就这样直勾勾看着他,心能不砰砰跳吗?俏皮,耍宝,猴戏,还有痞气,太撩了,谁能受得了呢?

蓝新颜看得乐不可支,袁秋华却浑然不觉。他掌握着她不为人知的隐秘,洞悉她小女人的情态,面对她就有了底气,想到她一个人时的精灵古怪,偶尔他忍不住窃笑,搞得她莫明其妙。她五官,他越看就越觉得精致,尤其是侧面看的时候,小尖脸,大眼睛,高鼻子,超级立体,还有她刻在骨子里的礼貌,还有她言行流露出的谦虚,让他特别的舒服,自然,放松。

高智商的人,对事情理解更深更快,他们无法理解常人的低水平,就像常人无法理解他们的高标准一样。他们毕竟是少数,看事物的视角于常人不同,很难找到志趣相投,相互理解,无需取悦的朋友。所以不合群,他们孤独,更需求朋友。但与他们智商,情商匹配的朋友,却又可遇不可求,一旦相遇,便是一辈子的朋友,朋友只论好坏,不分男女。

袁秋华拿蓝新颜当好朋友,她拉了警戒线,和他划清界限,只谈工作,不涉私事。

但蓝新颜不甘愿,和我做朋友,跟别人做夫妻?哪怕只是想一想,他都无法忍受。欲速则不达,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他耐心地慢慢的渗透,爱是经营,是坚守,是持久忍耐。每次找她也都没什么事,无非就是聊聊天,只不过就是想跟她说说话,无所谓说什么。能和她结伴待一会,哪怕就是散散步,吃吃饭,也觉得很开心。他高大威猛的外表下面,藏着一颗傲娇的害羞之心呢!哪怕就是温柔的看着她,眼神都隐藏不住深情。他把她当哥们,其实只为让她放松警惕,稍后再一步步靠近,了解她内心的想法,再施予抚慰,到时机成熟则一举征服,即使不是他的贤内助,也会是他的好帮手。

蓝母来找儿子要钱还赌博债。在棋牌室打麻将,输了可以找室主借款,临场应急,事后必还,否则算利息。此时袁秋华正好来找蓝新颜去听音乐会。她来到他的房间外面,听见陌生人的说话声,便站房外等待。蓝新颜看到袁秋华在外面徘徊,把她叫了进来。

蓝母看袁秋华一眼,瓜子脸,柳叶眉,大眼睛,高鼻梁,樱桃小口,下巴圆润,梳一马尾,白衣白裤,白鞋白袜,天生就有着优雅的高贵气质。要想俏,一身素,袁秋华自然清纯的模样,让蓝母心生妒意:咦,这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狐狸精?这一身白毛,油光水亮,抓活的,剥了皮,正好作条毛围脖!

袁秋华懵然不知她是未来的婆婆,随口作答:你这身形,生的倒是不错,蛮福态嘛。

蓝新颜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愣,嘴角还动了动,之后直接把袁秋华扯到身后。

蓝母肥肥胖胖,猪头,盆脸,桩脖,平板胸,水桶腰,大象腿,人高不到一米五,四肢粗短,又矮又胖,全身肥肉纵横,走动像雪球在滚。肥胖症,又称富贵病,袁秋华说她长得福态,是依相书秘诀,顶圆额宽,耳厚眉长,口方颊大,唇练如丹,大眼睛,黑脸膛,女子天生这副模样,长相是寒碜些,但福禄不薄,是闲散游荡的命。

蓝新颜听了,心中却动荡不安,母亲最忌讳别人讽笑她胖!俗话说,用钱难卖老来瘦。袁秋华随口说她福态,话虽婉转,但意思却一样。袁秋华的青春靓丽,魔鬼身材,本来已经刺激到她,“每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都是破坏婚姻,拆散家庭的狐狸精”。再当面说她胖,是恭敬也成不礼貌了,是奉承也变不怀好意了。他担心母亲勃然大怒,撒泼谩骂,或动手打袁秋华,急帮将她掩护到身后。母亲浑吝不讲理,蛮横霸道,这也是他心里最惧怕她知道的事情。

蓝母经常听人赞叹她天生福相,不操劳却有钱花,倒没在意。她头脑简单,从不多思多想,再说找儿子要钱还赌博债,还有点心虚,不敢炸毛。蓝新颜数给她一千元,她拿到手就走了。

袁秋华问他:这是谁呀?

蓝新颜说:我亲戚,与你无关,你不用管。

袁秋华说:看你有钱了,或有权了,一系列的亲戚,就上门请求关照了。在政策范围内的事,还好办,偏偏好多提出的要求,是在政策范围外的。办吧,违规违纪,不办吧,说你是白眼狼,有了出息,就忘了亲戚。人情,就把他牢牢拴死,很多人就这样,把自己整进了监狱。

扫墓

袁秋华来到奶奶坟墓前,祭拜。

李昌瑛,(1899——1973),学者,作家,教育家,翻译家,四级教授;黄陂李集人,两度自费出国留学,1921年入英国爱丁堡大学,1928年入法国巴黎大学学习,获文学硕士学位。1932年回国,后先后任上海中国公学,武汉大学外文系教授,创作了大量的文学作品,戏剧有《孙雀东南飞》,《活诗人》等,散文有《巴黎的一夜》,《琳梦湖上》等,代表作《游新都后的感想》等被选入高中课本;出版《法国文学史》,《法国文学》等著作;生前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幼年在家读私塾,后入武昌教会学校女塾学英语。其父李学渊思想开明且深富学养,曾任武汉市财政部长。母亲是农村妇女,所生3个孩子全为女儿,因此备受亲戚邻里的歧视,后来抑郁而死。母亲的不幸遭遇,对李昌瑛刺激极大,她立志做个有为新女性。

1934年,李昌瑛和袁世杰喜结连理。婚后,居住于武汉大学的十八栋内。所著《法国文学史》出版后,被国内各大学选为教材,她兼长散文和小说,其作品分别发表在《现代评论》、《现代文艺》等杂志,后分别编入《山居散墨》,《行年四十》两本散文集。代表作《游新都后的感想》、《再感想》被选入高中语文课本。抗日战争期间,她又写了《饮马长城窟》。

扫墓归来,袁秋华翻阅族谱,同时上网搜索,一一查验,调看同时期纪录片,文史资料,文艺作品。

世界莽莽,时间荒荒,我们举目四眺,也不过这四面白墙。人的一生,穷也好,富也好;浪漫也罢,风骚也罢;再怎么过也是一生,到头来,都会化为青烟一缕,黄土一堆!

在浩瀚烟淼的历史长河中,文人若不是留下“不朽”的著作,因为艺术传承,学问研究,没有人会记载他们短暂如流星一样闪耀过的须臾人生。花样年华含羞娇俏,聪明活泼识大体也罢,矜贵才情灵动秀美,真诚善良会说话也罢,什么凤凰于飞,和鸣铿锵,什么鲜活的生命,旺盛的精力,都敌不过时光流年。岁月如梭,满脸皱纹褶子成堆,白发迟暮垂垂老矣,秃顶粗脖腆肚,手长斑步蹒跚,痴呆猝不及防,没活够却已长眠洞穴,复归自然,黄土一堆,血肉没人,尸骨化了。

不管是乱世的官商豪门名嫒,还是盛世的书香寒门才子,人活一世,努力学习,奋斗拼搏,创造奇迹,成名成家,建功立业,人生再辉煌也恍若梦幻一场,最终也只不过蜕化为豆腐块样的千字文简介,潜藏在故纸堆间,仅供后人凭吊唏嘘。

袁秋华发现家族中,爷爷奶奶出国留洋,回国当教授,算文人,在旧政府任职,算文臣,他的堂弟“三袁”,袁汉邦,袁汉清,袁汉贤,1929年前后相继参加工农红军,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皆是开国少将,则是勇士,武将。1984年前后去世。

据史料记载,袁世杰生活俭朴,不搞特殊,不以权谋私,身为国民党要员,既效忠国民党,又与共产党关系甚密。他一生所发表的所有文章,从未使用过“*”字样。1943年,蒋介石的《中国之命运》发表,规定大小官员都要写一篇“读后感”,他不写,并亲书“君子不念旧恶”六个字交给蒋介石。

听父亲相告,四姑在美国留学时,与一美国人相恋,准备结婚。祖父很为反感,当即写信,寄往美国:国人之巨,难道就没有你一个相爱的?女知父意,不敢违命,便与美国人终止恋爱。至今一直独守贞操。不靠男人,照样发达,添福添财,自己做富婆!

蓝新颜向袁秋华提出一个建议,既然祖辈中有文人,也有武士,有旧政府的官吏,也有新政府的将军,兄弟间势必有民族大义和政见不同的矛盾冲突,有手足情深和党派利益的痛苦纠结,还有因投奔不同导致不同的道路历程,不同的生活遭遇,不同的人生结局,这就是传奇故事,此间大有文章可写。为何不就地取材写家族史?

随后,袁秋华将爷爷奶奶的生平简史,生活遭遇撰写成短文,附带结婚照,一并上传到新浪网。在文史专栏刊发。

几个时辰便成为热点讨论的话题,引起俩人门生故旧的关注,纷纷写追忆文,怀念文,感恩文,并主动与袁秋华联系,得知她写家族史的想法,皆愿意提供各自收藏的相关素材。

只因一张结婚照,素不相识的人,就此变成忘年交,原本遥不可及的名流,就在屏幕后面与她时空相连,沟通无碍,世间美好的相遇,都像久别重逢,让她感受到了什么叫智慧与坦诚并存。

女人梦

袁秋华在广告公司做文案。公司前身是演艺公司,九十年代专业组织了“天王”,“天后”,“影帝”,“影后“,“歌王”,“歌后”,“小天王”等内地,香港,台湾的明星,在天河体育中心举办大型演唱会,除了门票收益,还有场地广告收入。二千年后,演唱会式微,商业广告突起,公司转轨,主营电视广告,兼营户外栏板广告,每拿到一份广告业务,先确实主题方向,投播人群,再市场预测,受众调查,后图文设计,拍摄成片,推广策划。

袁秋华做文案,承担图文设计那一项,第一步写文画图,出小样,送审,第二步批后又改,改了再编,出大样,送审,第三步批了又修,修了再校,定版,出图文册。写与画都不难,难在反复送审,反复修改,反复出样,从初稿到定稿,反复折腾十天半个月。公司准点下班,她将资料带回家,几乎每天都要加班到晚上十点左右,催得急还会通宵达旦,但工资是一个月三千。乡邻听闻都觉得她命好,能在大城市找份工资这么高的工作,却不知道她有多辛苦。大城市对有雄心抱负的人来说,是追逐梦想的地方,薪资虽然比二三线城市高,可压力也大,房子,生活,交通都需要一笔较高的金钱才能维持。

公司是省文联下属的一级事业单位,规模和平台都不错,在行业内属于领先地位。老总是副处长,各科室领导也有职有编,属于体制内端铁碗的公职人员。员工分三类,上头精减下来,混时间等退休,只领财政工资不干活,二是找关系钻进来,官二代当跳板,富二代来镀金,利用后台资源拉广告,拿业务提成却干不了文艺活,三是向社会招聘来的文艺游散人士,专干文艺活,先试用半年,再一年签订一次劳动合同。

第三类不算公司的固定人员,算临时工。公司还有大量的兼职人员,文艺院校的老师与学生,比如摄影,模特,美工等,不签合同,没福利,干活只拿辛苦费。虽说兼职,却专业,是主力,从事此类后期工作的合同工,只是备用的替补,在他们忙不过来时,才仓促上阵。蓝新颜是中山大学的老师,方案,绘画和摄影皆达一流水平,长期和公司保持兼职关系,经常让袁秋华代其领活,交活,和公司打交道多了,老总自然认识她。袁秋华离开工作室,老总就介绍她到公司当合同工。

大公司能够做大,是因为前人已经付出了辛苦努力,让公司在很多方面得到完善,包括工作流程,组织构架,公司文化和管理机制等。进入大公司,相当于一下子站在了前人的肩膀上。手上天天接触的东西,做出来的东西,水平都是一流的,拿出去很有可能就具备了行业领先水平,这是很多小公司无法具备的高度。在这样的大公司里,丰富的学习资源遍地都是,只需要随时向身边的同事和公司过去积累的经验学习,在工作过程中边做边学就可以了。而这种机会,是在大多数小公司里接触不到的。大公司的人员更多,恰好能够提供一个多元化的人际网络,有助于最大限度地从周围人身上吸取宇宙能量,对于职业眼界的提升是非常有必要的。人际网络更多元化,所能发展的人脉也更宽广。更有甚者,很多从同一个大公司里离开的人,后来又成了创业伙伴,或合作伙伴,因此赢得了市场先机。

兼职的素质高,等退的看得透,对游兵散勇就算不能友善相待,至少不会白眼相向。穷打工妹,乡下土包子,就被一群有关系的富公子嘲笑,冷落,有背景的贵公主捉弄,鄙视。如同活在两个世界,别说家境,住行,收入没法比,就连衣食都没法比。她们在穿衣打扮上一定要艳压群芳,采买一些市面上流行的华服,将自家的财力和自己的金贵的身份,无时无刻的都在展现。巴黎的时装,法国的香水,美国的鞋包,昂贵的裘皮大衣,首饰上面也是镶嵌着宝石。富家的公子哥,娇滴滴的大小姐,常常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去泡吧,去k歌,一个个比豪气,一个比一个阔气。为了业务应酬,常常去往一些宴会,酒席,和各种男人混在一起,推杯换盏,阿谀奉承,在男人们之间穿梭,一派纸醉金迷。

两厢比较,袁秋华就显得太质朴了。她一般会选择合身的旗袍,显示出自己的优雅高贵即可,在选择布料上面也更为朴素,偏向于选择质量上乘,做工精良的旗袍,展现自己的端庄娴静。穷养儿子,富养女,养的其实是品味,境界和圈子,思想,胸怀和学问。她不凑热闹,习惯于安静地独处,节假日,要么出门游历增长见识,要么去图书馆博览古书,要么在家写作。父母的影响,家庭的熏陶,是长久的潜移默化,祖辈们走在省城的繁华大街上,着一袭长衫,穿一双布鞋,和普通百姓无异。俗话说,凶人有凶相,福人有福态,文人有书卷气。行走在人群当中,看他们面容,表情,眼神,神态,走姿,一眼就能看出,这个人就是读书人。

袁秋华只想做个文人,无意当交际花,不仅不羡慕她们,还觉得她们挺可怜,为了钞票去取悦更有钱的人。

学院科班出身,留过洋的海归比起来,袁秋华没什么出色的履历,出身确实不够高贵,长得土,穿着更土,自小读古书,习诗画,遍学传统,博学多才,为人也一般孤冷高傲,自谓精神贵族。年轻是本钱,但不努力就不值钱,活鱼会逆流而上,死鱼才会随波逐流。偏偏上天让她吃文学的这口饭,就因为新概念征文比赛,获得了湖北省小说组的亚军,并且成功进入文学圈!山村小妞,在文娱圈在文娱圈一不靠家族背景,二不靠政界学界人脉,更没凭借背后的金主支持,全部靠着自己跑龙套,从小配角,一步步才走到今天当红花旦的位置,这背后的努力,埋藏的辛酸,忍受的屈辱,承受的讥讽,付出的代价,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袁秋华为广州“蜃景豪庭”楼盘,策划了一组电视广告,第一幅画面是俊男靓女吃烛光晚餐,男掏出钻戒,单膝下跪求婚:第二幅画面是婚礼进行时,教堂,牧师,来宾,婚纱,鲜花,祝福,掌声,欢声笑语;第三幅画面是别墅洋楼,新娘从婚车下来,双手提着裙袂,推开院门,穿过前花园,路过假山喷泉,上台阶至厅廊,大堂敞开相迎,堂内摆设一览,她一脸满意,转身上二楼,扶阳台一探,目露惊喜,呀,游泳池!呀,百花园!新朗从身后揽她腰,附耳道:小仙女,我要给你,这世间所有的美,全部的好!新娘回眸,娇羞答谢:这一生,谢多多关照!

广告一经播放,立马轰动一时。点燃了多少女孩的梦啊?

蓝新容却泼冷水,发来一封电子邮件。

首先声明,从技术角度来看,这个策划主题是有效的;从传播角度来看,是成功的。

如果我是这个文案的总监,我可能会前脚大大夸奖,你是可造之材,给你升职加薪,后脚去和甲方举杯庆祝顺便邀功。

正面也好,负面也好,它已经成了大家猛蹭热度的话题。

至于你的文案,我依然会从文字使用的角度,夸它是好文案,但从价值观和对待生活的角度,它很蠢。

而你之所以写出这些文案,是因为你低估了生活的难度。

意见一条,仅此而已。

不喜勿怒。

我望你更好!

不许黑我,忘我,不理我!

绯闻

蓝新颜的文字冷静,酸味却十足。

袁秋华知道他生气了,因为那个新娘就由她出演,过去她是他的专属模特,他是她的专属摄影师。

袁秋华还明白他吃醋了,因为那个新郎就由小李子出演。他知道小李子是她的初恋,现在俩人在电视上秀恩爱,他受不了。虽然是拍广告的模特,但俩人眉来眼去,眉开眼笑的神情,骗不了观众,“金童玉女,天生一对”的传闻满天飞。

蓝新颜的心上人是袁秋华,只有文艺圈的人知道,而袁秋华是小李子的女友,全省人民都知道,都祝福。

蓝新颜败下阵来,只能无语了。

楼盘是李氏集团的,小李子是集团的形象代言人,指定要他出演男模,广告公司没辙。小李子要求袁秋华出演女模,广告公司巴不得节约费用,袁秋华也没辙。

广告拍出浪漫温馨,诗情画意,以假乱真的效果,皆大欢喜。

楼盘要炒,炒得越红越好,最好越来越火。没有话题要制造话题,有话题要追捧话题,追捧话题要深挖话题。

男模,女模的演出才刚刚开始,配合媒体唱一出大戏。一个否认,另一个肯定,这一个承认,那一个不承认,双方否认,双方肯定,今天承认,明天不承认。

扑朔迷离,神秘莫测,捉摸不定。绯闻漫天飞舞,话题永无休止。

楼盘火了,广告公司也火了,男模火了,女模也火了,火得一塌糊涂。

只有蓝新颜被烤焦了。

单巴掌拍不响

工作室和装璜公司一起,搞外墙装贴及室内装修项目,遇到一个难搞的甲方。设计和方案都改了好几版,加班的加班,通宵的通宵。忙碌了一个月,对方还是不满意,直接跟装璜公司老板取消了合作。

面对老板的迁怒,大家都有苦难言,只有一个女生气不过索性辞职走人了。抱怨公司的工资,怎么这么低?福利怎么这么少?

能力配不上野心,想赚大钱,但又没那个能耐的,只有忍气吞声地留下。

项目泡汤,袁秋华也是白忙一场。

她担心地询问女生:未来有何打算?

没想到她很不在意:早就不想做这种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别担心,我刚卖了一套房,赚了20多万,够我休息一阵儿了。

袁秋华跟蓝新颜苦笑:我哪有资格担心她呀,什么时候我也能这么有底气?

蓝新颜说:无论是功成名就,还是安稳平凡,都只是一种生活方式,谁都不用看不起谁。

袁秋华说:在攀比和追逐中,想要的越来越多,显得经济越来越窘迫。知道她们怎么说吗?不是爱马仕和香奈儿的包,不算包,只能算装东西的袋子;不到300的口红,不算口红,涂了会烂嘴唇;不到200平的房子不算房子,装不下未来和生活。

蓝新颜说:她们炫富,就伤到你的自尊了?

袁秋华说:我和她们年纪相仿,房子,车子,票子,老公,孩子,“五子”却一个“子”,都没有,止不住有些伤感罢了。

蓝新颜说:这有什么难?嫁给我,就都有了!

袁秋华说:耐心等着吧。等到我四十,还是“五子”都没有,那就嫁给你!

蓝新颜说:等到退休,我还不如去养老院。

袁秋华说:进养老院干嘛?我养你的老啊!

蓝新颜说:一言为定,击掌为誓。

袁秋华说:还要拉勾,不许变节。

生活中,蓝新颜的日子简单纯粹,对于赚钱,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欲望。单身的男人,用钱没有节制,没有计划,也没有规划,他不善于理财,买卖都没精打细算,基本上没什么存款,家里也搞得不卫生,不整洁。袁秋华帮他收拾,做家务,起码房间看起来整洁干净,晚上回来有热饭热菜,她又懂得勤俭持家,懂得节约开支,才慢慢有积蓄,日子也越来越踏实安定。

家务和财务都交给袁秋华打理,他平日里就写写字,画个画,衣服舒服就行,出行乘公交,住店有床就满足。除了上课,绘画,旅行,摄影,每天他还挤出二个小时,誊抄《金刚经》,一笔一划间都是心智的流转。

袁秋华问他:为何抄《金刚经》?

他说:除了静心,更是因为母亲造孽,他曾发愿抄《金刚经》千遍,为母亲消解业障。

蓝新颜有菩萨般的悲悯之心,一个麻木的人,永远都拍不出感人的照片,只有用心感受世界的悲喜,才能拍出打动人心的作品,比技能更重要的是有趣和眼界。说他业余吧,他却对每件事情都表现的那么专业,你说他专业吧,他却不追求孤独求败的境界。

袁秋华问他:凭你的水平,将爱好转为职业,有问题吗?

他说:保持业余状态,远离行内纷争,可以让我画得无拘无束,拍出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

但这个业余的人,却一不小心就业余成了国务院新闻办图片库的签约摄影师。

袁秋华对蓝新颜,最初是一种学生对老师的仰慕之情,然后被他感动便给他机会,但他自卑又任性,非常自我为是,不在意她的意见与感受,只顾着自己的想法,给她带来巨大的压力,无数的烦恼。她认为谈情说爱,是谈感情,并不是谈钱,交往时费用aa制,但他觉得丢面子,是不给他留面子,甚至是瞧不起他,不相信他。她认为谈恋爱,是用心谈,以心交心,不是用身体谈,也不是靠身体谈,更不是先孕后嫁,奉子成家。他想征服她,占有她,当她拒绝后,他整个人的状态,已经不对头了。

单巴掌拍不响,他们有亲密的友谊,但绝非是爱情。

她向前简单,踏实,安稳的生活。若是选择有钱的才子做自己的老公,就等同于参加了一款勇敢者的游戏,日子里随时随地会出现诱惑者,随时随地会出现竞争者,随时随地会出现挑战者。道理很简单,小妖精一般都喜欢有钱男人,小女孩也崇拜有才的男人,富家少爷兼儒雅教授,绝对是一个吸引女人眼球的导电体,嫁这样的男人必备一把苍蝇拍,跟在他的旁边拍打嗡嗡乱飞的苍蝇。要知道,自古才子皆多情,从来男人都风流,妖精喜欢诱惑男人,而男人的猎奇与好奇心,及在朋友面前显摆炫耀的虚荣心,让男人喜欢的女人,可不止一个。他现在爱她,并不代表他这一生都爱她,一辈子太长,未来怎样谁也不清楚,但她知道生活充满变数,感情最难控制,谁也不能保证一生只爱一个人。有得必有失,多金多烦恼,才大傲也大,她怕复杂的局面与关系,不想活得太累。

蓝新颜对袁秋华是赏识。她真可谓百变魔女,多面娇娃,可以一袭白裙,长发飘飘,轻声细语,浅笑如菊,仪态万方,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窗外,像一瓶蕴味十足的陈年佳酿,柔顺绵弱到让人如痴如醉,娴静,斯文,优雅,这种渗透着内敛与不张扬的传统美德,纯洁而真挚的情感魅力,仿佛让人置身于宁静的深山湖泊,让蓝新颜感到温馨又舒心。

她也可以一套职业西装,盘发淡妆,严厉肃杀,精明干练,谈判桌上唇枪舌剑,出其不意的鬼点子,犹如惊涛骇浪,令人心灵震撼,不让须眉,还可以驾驶露肩束腰包臀短裙,妖娆妩媚,活力四射,如同鱼儿浅游,赏心悦目,热情奔放,调皮捣蛋,则如同夏日里冰镇的饮料,畅饮后有一种通体的舒畅。

淑女内秀和妖精外形兼而有之,这样的奇女子,怎能不让他神魂颠倒?至于家世背景,经济条件,家庭状态就无关紧要了。她的才情,聪慧,拼搏,赢得他的敬重与信任,像优质的潜力股,假以时日,必定一鸣惊人,牛市冲天!

同时他也明白,一旦青云直上,她还会看得上自己吗?

但他甘愿作扶梯。

物是人非

出于搜集资料,及他人提供素材的方便,袁秋华在新浪网她的文章下面留下联系方式。

午夜,她登录新浪网,进入文史专栏,点开文章,浏览读者评议与留言。

有一人留言道:你为什么不理我了?因为关心你,想念你,才会鼓起勇气联系你,时时刻刻都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因为在意你,在乎你,心里老想着你孤苦无依,放不下你的悲伤与欢乐,才会在你失意时默默送上安慰,陪你度过漫长岁月。无论是否在你身边,神经始终被你牵动,下雨了,刮风了,想象你会不会心情不好趴在桌子上发呆,像个迷路的小孩!

袁秋华认为是某个老同学,她回复:哈喽,你好!数载各奔东西,别来无恙乎?

立马,对话框里秒现回应:叠叠秋愁掀巨浪,风扫落叶好凄凉。春水煎茶,青梅煮酒,檐下听雨,击打石鼓,点点滴滴,离人血泪。夜雨两壶酒,秋风一杯茶。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盅茶,这壶酒,该谁劝我不喝。这杯茶,该和谁对饮,昨夜还在想,秋雨这般凉。不知瑶山里,菊花开没开?

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水寒江静风清,月明星疏美好。一蓑一笠一扁舟,一月一念一竿钓,一歌一酒一江秋,斜风细雨不思归,白妪沧粟浪首知。枫红静候薄凉,菩提临水照影,沉香不染俗尘,山高水长,愿岁月如初,你我如故。

香山红叶还愿,石径白云人家。空谷幽兰,花轻落,飞葬伴诗魂,寒彻骨。一地残花,香溢远,泪千行,水与风瘦,亭晃云乱,昨宵梦得江断流。空山晓来清寒,独自且凭栏杆。大雁已经南去,有事与谁商谈?字里有念,思已成行!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袁秋华已知这人是谁。香山还愿,车鄱人伤,除了小李子,还有谁晓?一瞬间,她心痛如刀绞,泣不成声,哭不出来,趴桌面不敢面对。

起床后,想你有没有醒?你是否感应到我想你,有没有打喷噎?吃饭时,想你有没有吃?你能否接收到我的脑电波,你有没有打喷嚏?睡之前,想你是不是在阅读,在写文?闭眼睁眼都是你,想你正好也在思念我,梦里梦外都是你,想你恰巧也在牵挂我。我想你,整夜不成眠,我思你,不停念叨,你有没有打喷嚏?

袁秋华含泪回复:一个挥手,永无聚首,不惊不扰一直温暖;欲相守,难相望,人各天涯愁断肠。一次再见,再也不见,不言不语从不忘怀。爱易逝,恨亦长,灯火阑珊人彷徨,独自一人泪雨落。天意捉弄,冥冥断定数,人生没有如果,再也回不去从前,谁在默默的等待?谁又从未走远?谁能为你一直都在?行千山,涉万水,相思路上泪两行,懂过,无憾,爱过,足矣!

秉烛夜游,池塘观荷,凭栏赏月,红袖添香,心了无尘,静听雪落,人聚了又散,花开了又谢,春去秋又回,我想用一生的时光,为你写诗。以时光为笔,岁月为笺,用爱做韵律,以情做笔调,从浪漫写到平淡,从红颜写到白发,

激情耗尽霜如故,一任芦花,散落天涯,能做停留即是家。日月轮回,时光不返,敬往事一杯,恩怨穿肠过,相忘于江湖。玉碎不再圆,一笔勾销,水覆难回收,一切归零。见与不见,念与不念,后会无期,不哭不闹,两不相欠,不争不吵,彼此放下。

薄衾孤枕,西窗下,蜷缩躺椅独憩,忆前欢,踽踽独行独憔悴,一幕幕,青涩羞涩苦涩,撒娇撒欢撒野,幼稚幼嫩幼完,千百演,涕泪零落飘成雪,又空牵挂!前世相欠,今生相遇,走了又来,见了又见,来了又去,断了不绝,若不相欠,必不遇见。从稚嫩到成熟到老练,韶华匆匆凋谢,占卜问卦告宿姻,缘起往昔作虐,喃喃度过浩劫,盼盼恸哭相拥,你在何方飘荡?

归隐田园似古井,远树含烟回头岸,清风日种稻田,明月夜读闲书,好人好梦好报,傻人傻乐傻福,瑶山富水活龟寿,何必羡慕北广港。飒飒悲风悲遗恨,关山迢遥从天命,天上来客复遁形,斜阳照阑干,思绪何排遣?尘封刹那芳华,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来生再续,你为女,我为男,你化望夫石,我立贞节碑。

沉默是金

袁秋华婉拒了领导的撮合之后,蓝新颜苦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不知哪位大师就想出了个馊主意,晚报主编就开后门,唱了这么一出男作家为女作家“击鼓鸣冤”戏,目标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成就一段佳话。

一纸声明,一时间满城皆知,舆论哗然,于是全省都知道了这对“师生恋”,其实除了带来一些娱乐价值,还有什么益处呢

事前事后,这帮大老爷们,没人和袁秋华提起过,一心要给她一个惊喜,实际却是将她搞成惊弓之鸟。

遇到这种“有损女人贞洁”的尴尬事,双方都脸上无光,都会极力遮掩,况且这种事说不清,越辩越黑,越护越乱。仔细回顾这件事,会发现一个猫腻,袁秋华与蓝新颜“同居”四年,袁秋华一搬走,蓝新颜就登报辟谣,字里行间的照拂,明显超越“纯洁”的师生关系,这就等于是把“未婚同居”之事,弄的人尽皆知,仿佛在告诉众人,袁家的女儿把蓝家的儿子睡了几年,然后攀上高枝,撒欢跑了,这事必须给蓝家一个交代,要么回头嫁给蓝新颜,要么补偿经济损失。

面对质疑,询问,袁秋华沉默是金,一笑置之。

袁焕轩向袁秋华了解真实情况,用工关系嘛,做得不爽就辞职,搬走哦,分明是跳槽,却被他渲染成“抛弃”,是女“陈世美”,甚至现代“潘金莲”,太过分,他十分不喜蓝新颜,觉得这个男人十分有心机。家族利益面前,个人情感又算得了什么呢

谁不要脸面哩,谁家不讲体面呢,特别是世家大族,袁家三代在当地是名门大家,总督的师爷,武大的校长,地区秘书长,武汉市市长,他们的大名谁不知道,蓝家要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攀上袁家这颗大树,忒不要脸了,别说没门,连狗洞都堵上!

龙戒也震怒:我捧你,你就是杯子,我放手,你就是玻璃渣子。

袁哲学撤出,业务和关系撤出,工作室唱起空城计。

蓝新颜找袁秋华理论:你走,倒也罢了,为何还要挖墙脚?

袁秋华说:蓝哥,你好无趣呵,关我么事啊!袁哲学展翅硬了,自立门户当老板,怎么着?

蓝新颜说:我看错你了。你明明是一只蜗牛,非要背乌龟的壳,严重超载,你不嫌累啊!

袁秋华说:你的鬼话,当放屁吧。爱我,却要将我毁掉,这是什么逻辑!脑子进水了,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呀人们一定以为我畏罪,其实我何罪可畏?

蓝新颜说:感情完全是你情我愿的事,怪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噢。命好苦啊!

袁秋华说:我建议噢,甭用钱来考验女人,你认为金钱能给女人带来安全感,只是一厢情愿罢了,金钱能带来的,最多不过是物质上的享受,和经济上的安稳,感情的安全和慰藉,很难通过金钱来实现。

蓝新颜说:还不是哥们说,浪漫攻心,利诱委身,女孩变坏才有钱。最牛b的泡妞方法,是让妹子,倒贴泡你。不爱钱的女仔,一定是好女仔。

袁秋华说:哎哟喂,你听小市民的!他们什么层次,你什么地位?根本不在一个交际圈。你以为你懂我,他们也以为他们懂我,从始至终,你,他们都从未真正懂得我,那我当然,就要拒绝你喽!

蓝新颜说:不是拿你没辙,我病急乱投医嘛。

袁秋华说:你说句实话,你管人家一辈子吗要是管,你就管到底,让有情人不但在一起,而且永远在一起!

蓝新颜说:啥个意思?

袁秋华说:不管是工作,还是情感,都不承认,也不否定,模糊两可,不进,也不退,维持现状,才能保你无事。

蓝新颜说:干嘛呢,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吗?

袁秋华说:对头!你莫害我,我不害你!

蓝新颜说:我能去找你玩吗?

袁秋华说:偶尔去,欢迎!我原来的位置,我帮你找到一个接班人,有空来面试哦。

几天后,袁秋华给蓝新颜打电话:你快来,接人。

蓝新颜来到现场的时候,只见两个女人厮打在一起,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子(原配)对着黑衣女子(小三)又是打又是骂,不停的说:让你找我老公,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去做小三!

原配一直抓住小三的头发不放,穿一双高跟鞋不停的踢在小三的身上,只听见小三发出惨痛的叫声。

许多人围观过来,路人也在原配的打骂声中得知,又是老公出轨,来找三出气的。

袁秋华说:单巴掌拍不响,丈夫出轨,为什么不跟自己的老公算账,要来收拾小三?

原配说:女人怎么打得过男人?怎么可能看得住?又不是钥匙扣,我可以把他挂在腰带上。

一妇女道:不过小三也的确可恶,破坏别人的家庭。

原配骂小三:你个贱b,让你找我老公,不要脸的东西。

说完,原配就去扒小三的裤子。

娇柔瘦弱的小三拼命的反抗,但是完全抵不过原配这膀粗腰圆的“重量级”相扑选手。

路人觉得原配扒小三的裤子这个举动,有点过分,就纷纷的上前去劝架,拉架。

原配对于路人的劝架,很是意外:小三难道不该揍?

路人听到原配这么说,也是非常的无奈:下手轻点,莫搞出人命来。

袁秋华说:打了这么久,可以了,放过小三吧!骂不还口中,打不还手,她也知道错了。

原配就对袁秋华说:我打小三,你们来劝架,小三破坏别人的家庭的时候,你们干嘛去了!

袁秋华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小三固然可恶,但是你收拾一下,就可以了,也不要做的太过分。

蓝新颜见原配执迷不悟,劝架不成,无奈的选择了报警。

原配听到报警了,自己也松开了小三,在临走前,还给了小三一个响亮的耳光!

袁秋华扶起小三,进了蓝新颜叫的的士,来到工作室。

环境改变人

几天后,袁秋华给蓝新颜打电话:你快来,接人。

蓝新颜来到现场的时候,只见两个女人厮打在一起,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子(原配)对着黑衣女子(小三)又是打又是骂,不停的说:让你缠我老公,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去做小三!

原配一直抓住小三的头发不放,穿一双高跟鞋不停的踢在小三的身上,只听见小三发出惨痛的叫声。

许多人围观过来,路人也在原配的打骂声中得知,又是老公出轨,来找三出气的。

袁秋华说:单巴掌拍不响,丈夫出轨,为什么不跟自己的老公算账,要来收拾小三?

原配说:女人怎么打得过男人?怎么可能看得住?又不是钥匙扣,我可以把他挂在腰带上。

一妇女道:不过小三也的确可恶,破坏别人的家庭。

蓝新颜说:夫妻一条心,情比金坚,莫说小三,就是七仙女下凡,脚也插不进,家也破不了。

原配骂小三:你个贱b,让你找我老公,不要脸的东西。

说完,原配就去扒小三的裤子。

娇柔瘦弱的小三拼命的反抗,但是完全抵不过原配这膀粗腰圆的“重量级”相扑选手。

路人觉得原配扒小三的裤子这个举动,有点过分,就纷纷的上前去劝架,拉架。

原配对于路人的劝架,很是意外:小三难道不该揍?

路人听到原配这么说,也是非常的无奈:下手轻点,莫搞出人命来。

袁秋华说:打了这么久,可以了,放过小三吧!骂不还口中,打不还手,她也知道错了。

原配就对袁秋华说:我打小三,你们来劝架,小三破坏别人的家庭的时候,你们干嘛去了!

袁秋华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小三固然可恶,但是你收拾一下,就可以了,也不要做的太过分。

蓝新颜见原配执迷不悟,劝架不成,无奈的选择了报警。

原配听到报警了,自己也松开了小三,在临走前,还给了小三一个响亮的耳光!

袁秋华扶起小三,进了蓝新颜叫的的士,来到工作室。

小三姓施,名毓秀,湖南永州农村人,大专文凭,工商行政管理专业,不仅长相一般,且还十分的矮小,一米五不到,但年轻就是本钱,毕竟四十岁的劳苦妇女,跟二十出头的小女孩,青春活力,身体容颜,开放思维,行乐念头,都没法比。

大学不包分配后,拼爹的现象横行,她什么都拼不过,只有拼运气。没有姣好的身材,出众的相貌,为她找工作扣分不少。在这个靠脸蛋靠身材吃香的社会里,她进公司连前台文员也聘不上,只不过是打杂的,打字,校对,复印,收发,统计,跑腿,谁都可以使唤她,比谁都忙,基本上属于体力活。市场营销,广告设计,方案策划,推广发布,美工技师类的脑力活,她想学,但没人愿教,肯带。树干就是树干,枝叶就是枝叶,论资排辈,论功行赏。每个行业都有诀窍和技术,及专业堡垒,每个人都是经验至上,领悟和创新能力备受尊敬,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凡事留一手自保。自学?开玩笑吧,每天累得死狗一样,往床上一仰,呼呼大睡,哪有时间和心劲?

广州虽然是“梦想”的代名词,但本土文化根基太过深厚,来此务工的外地人,几乎都身处底层,他们没有过多的话语权,没有归属感,加上广州本地人有些排外情结,他们都会受到“特殊对待”,梦想道路艰难,不仅难以扎根,还要饱受当地人的白眼。广州人瞧不起内地人,却对待日本人,台湾人,香港人特别友好,太看重物质,对金钱的渴望太强烈,给人的感觉就是只有利益可言,没有人情可讲。另外城市发展迅速,生活节奏也是非常快,大多以工作为主,朝九晚五,人与人之间的交际,简单但不纯粹,甚至相对冷漠,很多外地人觉得这个城市没有人情味。

施醯秀没提成,没奖金,只拿基本工资,没回扣,没外水,比谁都低。月薪一千八,仅够吃穿用度,就是月光族。一天,她被房东赶出来,将行李拿到办公室,晚上睡沙发。不仅诸事不方便,还招人非议,公共洗手间有头发,有牙刷,有毛巾,客户看到怎么想?赶紧收起来!窗口最晾晒女子的内衣,像什么样?尽快搬走!袁秋华见不得人落难,让她和自己一起住,作个伴,房租嘛,有就给,没就算了。施醯秀没钱,便主动包揽家务,得了,保姆费抵房租。房子九十平方,三室一厅,一厨一卫一阳台,装修花了十几万,电器齐全,家具崭新,真是合租,至少五百以上,水电费分摊。施醯秀分文不掏,袁秋华一个人又能有多少家务事呢,吃了暗亏。

袁秋华爱清静,施醯秀好活动,老乡,亲戚,同事,轮流请来搞聚会,又是吃喝打牌,又是唱歌跳舞,搅得袁秋华心烦气爆。如此得寸进尺,真把别人家当自己家了,真拿自己当主人翁了,这样没有脑子,不会做人,但请神容易,送神难,又不好公然叫她走。袁秋华见她荒废青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甚是看不惯,就劝她去报考培训班,学财会也罢,学it编程也罢,总强过打杂。外貌不行,就练内功,日后做人才,只有你优秀,才能吸引更优秀的男人,再做贤妻良母,归宿丝毫不比花瓶差。

但施醯秀不认同,身边同事不拿五千,也拿三千,甚至八千到一万,慢慢心里就不平衡了,渐渐心态就扭斜了,走上歪门邪道。也许是穷怕了,又或者是愚蠢,她晚上去酒吧当卖酒女,被人吃豆腐,揩油,是家常便饭。免不了被同事撞见,影响很不好。大家平时表面上不说,实际上都私底下议论,多难听的话都有。袁秋华也受牵连,把她的行李清理出来堆门外,拦在门口不允她进房。施醯秀不恼不羞,现如今她有钱,不怕租不到房,嘀咕什么有钱是大爷,“笑贫不笑娼”,当恶习成了潜规则,“冰清玉洁”,就是“丑人多作怪”。

袁秋华怒斥:你tm就是贱!别看喝得爽,玩得嗨,说好听点是酒吧女,说难听点,就是男人手心的玩物,夜夜笙歌,穿梭于灯红酒绿之间,真以为自己就是女王陛下了?其实你就是个j,男人讨好你,无非就是为了“欺骗”你!

施醯秀掏出一千,塞袁秋华手里,嬉笑道:华姐,谢你搭救,这是酬金,小小心意,不成敬奉,望笑纳!人各有志,一人做事一人当,就不劳你操心了!

袁秋华说:向你伸出手的人,不一定真的要帮你。现在的社会,人心叵测,很多人根本就是你猜不透的,你看到的并不是全部!

施醯秀说:华姐,没你想的复杂,见势不妙我就撤,反正我有退路,还有一份正经工作不是?

夜场嫌贫爱富,唯利是图,看人看背景,交人交条件。纵然她善巴结,爱讨好,削尖了脑袋往更好的交际圈挤,却发现自己还是那么渺小,拼命挤进来只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是一个异类,甚至说奉承谄媚的话,都没有人能听到。投机取巧的后果,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可能是吃了亏,她洗手不干了。

施醯秀抽身而退,毕竟在夜场混过,变化挺大,圆滑玲珑起来,被副总看中,提拔她为助理。主要原因非常搞笑,副总比较花心,和年轻漂亮的女助理关系暧昧,被他老婆打走了好几位,想施醣秀这样的长相,老婆该放心了吧。他老婆见了施醯秀,确实放心,他就继续背着老婆猎艳,不跟同事,跟客户私下约会。女人靠的是直觉和嗅觉,男人总是以为她不知不觉。他老婆发现端倪,逼问之下他供出“第三者”是施醯秀。

副总撩女人撩习惯了,施醯秀在身边,自然也要撩。撩得她方寸大乱,又不敢相信,但暧昧时常有,却没答应约会。施醯秀有事都找袁秋华商量。袁秋华当然反对她赴约。

袁秋华说:他爱你?我只能跟你说,别做梦了,除了梦里有,现实中几乎是不可能的。

施醯秀说:他说不爱他老婆。

袁秋华说:孩子都生出来了,还谈没有爱情,可笑!婚姻在没有孩子时,是爱情,有了孩子,就是责任。不负责任的人,没安好心,不配谈爱情。

施醯秀说:他说和他老婆离婚,然后娶我。

袁秋华说:你让他先离,不离你不赴约!

隔几天,施醯秀抱着鲜花来找袁秋华讨主意。

袁秋华说:脑壳被门夹扃了,才去做小三。女人永远不要当第三者,男人能背叛妻子,和你在一起,他也一定会因为别的女人,而背叛你。到时候,你的处境,会比他的妻子更惨。

施醯秀说:你拒绝蓝哥,是不是怕背叛?

袁秋华说:我要做,就做老板。老板娘,我压根就不稀罕。

施醯秀说:也有不少小三修成正果了啊!

袁秋华说:以为小三是这么好当的吗?若非你真的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些有钱的男人还真不一定会看上你,你挑别人,别人也挑你啊!

施醯秀说:怎么办呀?鲜花还给他?

袁秋华说:去扔他脸上!找个真心对你好的男人吧,其他的物质,都可以俩个人一起努力。

副总老婆找到施醯秀打骂,施醯秀也心虚,暧昧又说不清楚,只有低头承受了。

施醯秀憋屈,一路上都在哭。

袁秋华说:无论如何,一切都过去了,都结束了。

施醯秀说:这个工作,我行吗?

袁秋华说:你又不傻,啥东西不懂,拿过来学呗。

施醯秀留在工作室,成为蓝新颜麾下的一员。

袁秋华稍加*,她上手又快又稳,几个月下来,也能独当一面,撑起这个摊子。

永芳堂

在许多老广州人心里,中山大学永芳堂是一个邪门得不能再邪门的地方。在广东地区,人们都十分信奉鬼神,玄灵。建房,做喜事,从来都要请教风水先生。

永芳堂却是一个特例,1990年春,出生于马来西亚的香港南源永芳集团公司董事长姚美良先生,决定出资一千万元人民币,兴建中山大学近代中国研究中心。筹建处开始在《世界建筑》杂志上征集建筑设计方案,最后决定采用此次评出的二等奖设计方案,四位设计者的创意在于:永芳堂外方内圆,从上方俯视,由对称的双曲面组成,前庭舒展的两翼,象征开放中的国门,直达三楼正厅的室外六十级台阶,象征着国家的发展进步。

永芳堂建成以后,姚美良先生向中大领导提出捐资100万元人民币建设十八先贤铜像广场。十八先贤两边布局,以历史顺序为序。两组铜像分别以林则徐和洪秀全为首,以孙中山和黄兴为后,既自成独立,又与永芳堂连成一体。

永芳堂现在为历史系基地,首层是图书馆,阅览室,二楼是办公室,三楼是孙中山纪念馆,四楼是林则徐,黄遵宪展览厅,和中大校史展览厅。

永芳堂右侧是中大文科大楼。夜校文科在大楼三楼。袁秋华路过永芳堂,近看前方建筑,正面墙体并不是平的,而是由三个括弧组成,且三个弧面都是向外拱成扇形,好像迎面要把走进去的人,又拱回来,顶出去一样,似乎搅了它的清静,不欢迎有人造访。她听过一种传说,永芳堂里面存放着孙中山的衣冠冢,就是陵墓。永芳堂的设计就是好象一个棺材那样,呈八字型向两边伸展,两边尖锐,像劈刀一样崭向两边。正面远观,确实像一个灵柩一样静静地摆在那里。

袁秋华从小体弱多病,焰火低,命格软,恐难养活,需拜佛求神灵保佑。父亲将她送到武汉市归元寺寄养,拜罗汉堂知事为师,学佛法,练气功,直到八岁才有所改观,身体虽然和一般人一样健康,但潜意识里,总是察觉一些别人想象不出,或感觉不到的东西。回家入学时,师傅就赠送一串五台山的六道木佛珠,言称象征着六字箴言(即六字大明咒:嗡嘛呢呗咪吽),有极强的加持力,像征六道轮回,带此珠可试毒,驱凶,辟邪,镇阴,保平安,得大吉祥!

降龙木被誉为一种神木,轻巧有柔韧性,可震断刀剑,今植物学名六道木,耐腐耐磨,木质坚韧,木面光滑细密,且像牛筋不易折,强力折之,斜茬似刀,锋利如刃。纹理十分美丽,横切面呈六瓣梅花状,它在民间有“黄金木”之称,它的芯材白色微黄色,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上面长满了金色的丝线,而这些金丝线3-5年才能长出一条,握之不冷不热,提之不轻不重,坚韧如铁,弹力如藤,因此十分珍贵。它生长在深山峻岭的石灰岩层上,条件十分恶劣,是一种耐寒耐旱的灌木丛生植物。之所以会如此名贵,是因为其生长十分缓慢,而且极难成材,15年树龄的柘树,芯材才有手指一样的粗细。

此年是袁秋华的本命年,犯太岁,有桃花动,她是司禄巽木命,巽,西北方,吉位在离,正南方,遇小阳春,顺行东南,鹏程万里,文盖于世。八叔公建议她南下避难,临行前,他就将不入市的世代传家宝——甲骨猫眼,作为珠坠,系于佛珠之下。说法是,甲骨是通天之物,预卦天机,猫眼石,此物在古代可不是寻常之物,这玩意就像猫的眼睛一样,猫有九条命,极阴,猫眼随时辰而变,虽然是宝物,但是比较邪乎,常人压制不了,都不敢把玩。但袁秋华的八字,四亥齐全,是至阴之命,有神佛庇荫,有祖宗德护,宝物即成奴仆,任其驱使。况且把猫眼嵌套在甲骨之正中,猫眼内再嵌套着磁针,做成隐秘的罗盘,即具有通天透地的功能。

袁秋华的生辰八字,辛亥年,亥月,辛亥日,亥时。刚出生,父母即请高人依四柱八字推算她的一生。命书批注,四亥齐全,天,地,人,灵聚首,与佛结缘,此金猪,若为男命,贵不可言。但女子身,男人心,故命运有缺,主体弱多病,具早夭之象。勉强存活,也带情路坎坷,屡受磨难。逢八有坎,但得贵人相助,功成名遂。活过三十八,再无忧伤,有儿女福报,庇享富贵荣华。

袁秋华习易学,就紫微斗数,根据自己的生辰,找到自己的主命星,北斗二,天璇,巨门星,北斗*星之魂神,司禄元星君,丑亥生人属之。司禄,司,主掌,爵禄,爵位,官印也;禄,富贵,添财。巽,主位西北方,定长女,亥,木命,合起来,就是司禄巽木命,吉位在离,正南方,接小阳春。北斗第一至第四颗,为魁星,历代学子崇拜的魁星,即文曲星,命带文章,故有才华。辛亥年,辛亥日,五行属水,代表智慧,聪明才智。北斗二是颗智慧之星,智慧之巨门,向你敞开,武力不是万能,智慧能让你更从容的应对。亥月,亥时,亥为乾卦,六阴,一片白雪,土不暖,金狂寒;亥属水,象五湖归聚,水神,雨神;乾为天,亥为天门;亥为悬河,天河之水,奔腾不息,主荣华富贵,福气满堂。

袁秋华在归元寺的神坛古刹间长大,经常去寺庙建立的一个公共图书馆读书自习,里面的很多居士都信这些。师傅们从小也告诉她,只要对灵异心存敬意,不去打扰它们,一般而言,其实它们也是不愿意来加害我们的。那个超能世界,对于我们而言,可能只是维度不同,打个比方吧,我们在二维空间,它们可能在三维,或四维空间。如果你能接触到它们,实际上已经是很大的机缘了。对于没有恶意的,能帮助就给予帮助,毕竟这些灵异,也曾经为人,或是向往成人的。

之所以说这么多,是因为袁秋华出生后,长辈就说她八字很轻,焰火很低,但有福神护法,与佛有奇缘。归元寺的方丈,肯破例收留她,知事肯破格收她为俗家弟子(年少看不出男女,她就女扮男装,剃光头,打赤脚,和师兄弟们追逐玩耍,十岁之前,她一直剃和尚头),都说她身上有特异功能,但这种超能力,平常时潜藏在身体里,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只有在灵魂受到外力冲击,或精神崩溃之时,才会激发出来。袁秋华也曾经怀疑过师傅们,教我那么多常人不知道的,是不是拿自己当试验品呢?不过有一点她能确定,自己修炼的功法,使得她比较起一般人,更容易接收到那个未知世界的一些波动,就像一台灵敏的调频收音机,有时候可能会收到奇怪讯息一样。大多数普通人,更容易遇到恶意的灵体干扰,很大原因是他们接收频率并不灵敏,恶意的灵体本身会散发出,更强的意念力,更大的与磁力,才能被感知到。袁秋华在这一点上,由于对气场的感应,磁场的反应,更加敏感,所以她看到,或遇到的灵体,大多数都是无害的,孤独的,无助的,甚至向她求救的。

袁秋华穿过广场两侧,靠近十八先贤铜像雕塑群,每每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场,宛若寺庙,或坟地,散发出来的磁场遥感,魂灵呼应。心平持戒,潜心修行的人,及寺庙周围,都存在一些清静之气,也就是是佛家常说的法体护身,佛法笼罩。寺庙发散清静之气,让人神清气爽,坟墓则弥漫浑浊之气,给人阴森恐怕之感。同时,佩戴在她胸前的佛珠震动,甲骨微颤,猫眼泛幽,磁针乱转,莫非这永芳堂果真有灵异之秘体,发出电磁波干扰我?但这里的气场混乱,地气浑浊,吸力薄弱,让人眼花,胸闷,虽说不上难受,可也不舒服。广场前的大片草坪,无遮无挡,外边的气直冲过来,永芳堂门前明堂无朝案,与内里冲出的煞气,两气迎头对撞,导致气场混乱,人站在内,呼吸不畅。

她爬到文科大楼顶层露台,往下看,永芳堂的整个建筑外方内圆。她不由想到外圆内方,认为它像枚铜钱,实际上它的整体外观却如同被劈了六刀的银园,第一刀劈下左边四分之一,第二刀劈下右边四分之一,余下中间的长方形,前后再劈四刀,各劈去五分之一,然后进行重新组合,以那五分之一的骑墙楼为中心,前面五分之二是露天台阶和牌楼,牌楼在二楼,二楼到三楼的台阶之上空,有天井,后面的五分之二是天井,及半坡披厦,头两刀劈下的那四分之一,背对背各安左右,也就是平面朝外,弧形朝里。平面朝外,像刀把气往两边劈,弧形朝里,两弓反背,后厦收缩,前庭宽敞,室内的气流,像箭往外直射,这就叫冲煞啊!怪不得永芳堂刚刚葺好的时候,八字型两撇所指之处,尺树枯黄,寸草不生呢。

风水讲究敛气,就是模仿自然界藏风聚气,山怀水抱的形态,将生机朝气收藏,拢住,平稳缓和地流动转向。都说怀抱有情,反弓无情,永芳堂不讲内敛,反而外放,三把弯刀,形成冲煞,崭杀生机。还有十八贤人像,分列两旁,左右相向而站,颇有对立争斗之意,更是大忌,因为只有陵墓前摆布的石人石马才呈此格局。

传闻永芳堂的设计师等人,一年内全部死光。乌乎哀哉!永芳堂像棺墓,外面又还有若干铜人守灵,刀尖之外各种了三棵椰子树,笔直的树干,倒像三柱香插在灵柩前,形成一个极阴寒,极凶险的冲煞阵,让深入内宅的魂灵,进去出不来,困在陈中,所以打造阴宅的,葬身此陵园。

“辩草色,看土颜,察地形,观天象,寻龙点穴”,很是玄妙,有些“喜欢”在下完雪的天气,出来“四处转转”,尤其喜欢下“很细很细的雪粒”那种雪,个其道理跟地气升腾,磁场扩散有关。但凡一个风水大师,必然也是一个找墓高手,不知道的外行,走在墓旁也看不出来,明白诀窍的人,在几公里以外就能看出来。

万物皆有法度与规律。因为得人钱财,替人消灾,风水师与人解厄度难,定宅院,点坟茔,要窥破天机,就是违背天意,就会遭受上天的惩罚。神机妙算的高人,命格硬,心智强,在一定程度上抵抗了上天的惩罚,泄露天机仅限于折阳寿,一介凡夫俗子,无意间堪破天机,逆天而行,惹火烧身,无疑会引来杀身之祸,此谓人为财死。老天会布下“杀师阵”收拾,所以学易经的,均不得善终,都没好下场。

这一门,没什么太大的规则,如果有,就是道义吧,守口如瓶,不该问的就不要问、不该拿的不能拿,不该说的不要说,不遭天谴能寿终正寝最好。

现代设计师,为什么要将永芳堂建成棺墓?莫非被某种力量控制了?恰恰像古代皇陵的建造者一样死于非命?袁秋华猜测,永芳堂地下,有古墓,还是王爷,或公主级别。但她不是盗墓贼,断判是否准确?不会去验证,因为好奇,逞能,往往能害死人。风水师精通易学,略懂防身武术,能识破一些阵法机关,奉行积阴德对自己以及后人没有坏处。

子夜子时,永芳堂前,经常出现会走动的第十九座铜像,如果谁看到那多出来了一尊铜人,福薄短命之人就会拆寿夭亡。这就是古人灵魂出来透气,幻化铜像在散步了。破此局,切莫说话,开口阳气出,冲撞阴人,要招晦气。有香烟点一支,烟插地上,当香敬着。若问为什么,不知道,前辈也不知道,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必须无条件遵守。还有一个规矩,跪拜在地,恭恭敬敬磕三个头,后人无意冒犯,先人不怪罪,赶紧自己走人,不能回头看。这是几千年来老祖宗传下来的不变规矩,稍懂行的人都知道,大家不知其所以然,想活命就必须遵守。

永芳堂的楼梯,白天数和夜半数,早上数和晚上数,数目却不—样,常常会少一层阶梯。这使说明,半夜的大楼和白天的大楼,不在同一空间。大体半夜两点以后,夜晚少掉的台阶,就是打开的通往阴界的大门,身弱运弱之人便被吸拉下去,做了替死鬼了。古墓皆有守陵亡灵,亡灵找到替换之人,即可转世投胎。

据说永芳堂下面,埋葬着一具女尸,是建筑老板的女儿,名字含有芳字,所以叫永芳堂,意思是芳永远睡在里面。本来想借此风水宝地厚葬女儿,让她永享安乐。无奈国父灵魂太重,一山不容二虎,她被国父的气场和灵魂完全镇压着,死后不得解脱升天,只能永藏地下,久而生怨,每当极阴之夜,便飘荡出现,放声大哭,以发泄怨气。怨气满自溢之时,于此地经过,便沾染上阴寒之毒气,轻则发烧,重则生病。

学校的师哥师姐,常常告诫学弟学妹们,晚上不要去永芳楼,不然阿芳出来,便会拉你跟她一起玩耍。平时在地底下闷得慌,好不容易溜出来一趟,当然得悠闲地领略一下地上风光!据看见过的人传,阿芳长相极美,长发披肩,穿一件红色连身长裙,着红袜红高跟鞋,笑声空灵。

师傅告诫袁秋华,世界是多元的,你不相信的,看不见的,不一定不存在。要对生命保持尊敬,不要惊扰死地,或者死者。若是遇到什么,或者莫名心怵,可以说:对不起,打扰了,我马上就走!

如果真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现形了,可以假装没看到,实在没有办法了,再采取行动,进行防卫。若遇拉替身,左手结灵官决,右手结驱鬼决,嘴里默念道教法术,退神咒:天清济。地灵蕴。东西南北五营兵。天庭地府诸神仙。有事奉请。无事退神位。七十二兵马,离童身。来是神,去足人,送行神将,速速退坛去。神归神。人归人,乱童同本身。神在神,人在人。三魂七魄归无辰,叫三声,醒神兵,种将火急,如律令。

商场如战场

蓝新颜感情无望,事出有因,将精力转移到工作。工作室调整经营方向,从古董字面,文物鉴定与交易,转向国际贸易。工作室招聘五个业务员,工作的主要内容就是坐在电脑前和外国客户进行在线及邮件交流,通过网络做进出口生意,接一些代工的贴牌订单。大部分订单是欧美的出口订单,小部分订单是国内订单,或非洲,中东的订单。

接订单,但没生产线,将其外包出去,盯产品质量,盯交货期限,又招三个跟单员,报销差旅费。港澳台外资企业,合资大工厂,独资企业自己接单,作坊式的小工厂,才跟工作室合作,订单照顾照顾,质量通融通融。当时制造业的中小老板,大多数是本地人,背景深,关系硬,贷款便利,地方扶持,日子过的还蛮不错,三五年便资产雄厚,就这么简单。外地人租赁厂房办工厂,就没幸运,只有侥幸,初起步也是跟工作室合作。

英雄退位,团队进位,抱团打天下已是趋势。爱学助人是基石,人际不是你赢过多少人,而是你帮过多少人。问题产生的大小不重要,而你的想法,看法很重要。事情本身不伤害人,而你的想法会伤害你,计较眼前会失去未来,计较小钱会失去大钱,没有远见必然短视,脾气来了,福气就走了。

施毓秀走弯路碰壁,经过迷茫期,来工作室后,也沉寂了一段时间,在情感方面不再是新手菜鸟,犯过一次的错误,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饱受非议,被人唾骂,哀哭无效,恰恰是因为这些来自男人的羞辱,和女人的刺激让她更加快速地成长,况且袁秋华是榜样,时时刻刻有了模仿和学习的对象。

袁秋华开导她要为长远打算,学一门真正的手艺。趁现在年轻,辛苦一点不算什么。刚去工作室报到的时候,施毓秀并没有被安排具体工作,蓝新颜嘱咐她,先适应适应环境,多跟同事学习学习。可她放眼一看,同事们各自对着台电脑敲敲打打,忙得脚打后脑勺,谁都顾不上招呼她。施毓秀抱了堆材料在一旁翻看。

施毓秀负责日常接待,员工管理,工作安排,相当于蓝新颜的助理。接触中,袁秋华感觉施毓秀比过去聪明,性格也由活泼变沉稳,有些讨人喜欢,待人是典型的自来熟,接物很圆滑,和各种各样的人,都能打成一片,和谁都玩儿的开,像万金油。

蓝新颜越来越老成持重,凡事思考到位,不乱说话,只有在关键时刻才发言解决问题。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什么意思呢?就是你说的话越多,就越容易出纰漏,所以就不如少说,或不说。

必须说的话,老板不说,总要有人说,施毓秀便代表老板说。蓝新颜要教书,白天不在工作室上班,她就全权代理。这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人,在工作室上蹿下跳,试试这个,搞搞那个,抱着“整死也不走”的念头,争论,顶嘴,吵架。

工资是非常高,这个高工资,却并不是那么好赚呢。施毓秀在袁秋华面前,哭的稀里哗啦:我才23岁,为什么会比别人活得累,不仅身体累,更是心累。

袁秋华说:累吗?累就对了,死人最舒服。生活将我们磨平,是为了让我们滚的更远。

施毓秀说:每次提方案做决定,问老板,这事靠谱不靠谱?老板说“这事你负责,我听你的意见”。白天黑夜,我就自问,想法真的对吗?真的靠谱吗?真的不会搞砸吗?万一搞砸了,所有的责任都在我一个人身上。做事压力大,原来并不是老板的意见太多,而是没有什么意见。

袁秋华说:小公司最缺人才和资源,一人顶几个位。以一当十,就当磨炼啦。

施毓秀说:自己没工厂,大订单,不敢接,小工厂工作流程缓慢,怕他们不能如期交货,有失信誉不说,还要付违约赔偿金。我就和蓝少吵架,说要面对现实,我们是谁,谁愿意跟我们合作,先不要奢谈完美的工艺流程,先找到可以利用的资源,把事情做起来。老板鼻子都气歪了,肯定觉得上当了。但他还是容忍了。隔天,被莫名批准了,大订单分给几个工厂做。

袁秋华说:老板一直在忍耐,替你们分担压力和责任。因为没人知道正确答案,给机会你探索地试验,你可以“试试看”。小公司缺少外企素质全面的“三好学生”,却不免处处都是身怀绝技的“特长生”,能不能用好你们,甚至哄好你们,对老板也是个考验。

施毓秀说:老板给我讲道理,想做点什么,总要冒风险。我说那失败了,怎么办呢?

袁秋华说:蓝少口头禅,“大不了关门呗,难道我还会跳楼吗?”

施毓秀说:商业的本质,就是供给和需求。有需求,就有买卖,谁的市场最大,谁就定规矩。

袁秋华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从产品竞争,渐渐过渡到资本竞争,大树底下不长草。

之前,袁秋华管内,袁哲学管外,蓝新颜当甩手掌柜。现如今每天一睁眼,便是各种成本开支,每个月面对山一样的薪资税费,都是刚性约束,哪里的支出缓了,晚了,马上就能要你的命。而收入呢,捉襟见肘,入不敷出是常态,殚精竭虑焦头烂额,常常得到的却是一堆应收账款。

身为老板,白天发号施令,指点江山,晚上杯盏交错,纸醉金迷,表面威风。实际上,老板的享受,是建立在几倍付出的基础上,每天的交际应酬,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员工只见老板平日的风光,可谁见老板跑业务中的唯唯诺诺,诚惶诚恐,有的时候吃瘪,更是低三下四,忍气吞声。请客户吃饭,还得看人家脸色,花着自己的钱,想办法让中间商高兴。忙得没时间和朋友,和家人,真正在一起谈天论地,大多的时候都是在算着今天该请谁了,明天该请谁了,结果想请的还没请呢,领导一个电话,或来几个检查的,今天晚上就有安排了。和好友吃饭,就是推心置腹,放松消遣,想喝就喝,不喝则罢。为企业请客吃饭,那就得有舍得一身剐的胆气,别人不喝,自己得主动喝,有时不想喝,但还得向嘴里灌。喝多了,急着想回去休息,可客人高兴的话,还得硬撑着陪下面的节目。一天如此也就罢了,可天天如此的话,神仙都受不了。总吃猛辣烈油,真想换个口味,吃吃青菜白米饭。时间久了,生意做没做好,反正身体是垮了。

每天都过的殚精竭虑,战战兢兢。结束一天的劳作,疲惫不堪,本该睡一好觉,可总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总是抑制不住考虑,明天什么事需要安排,什么人需要要去见,什么资金要落实到位,好不容易处于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间,可一点点的动静就被惊醒,再也难以入睡。独自披衣起床,对着月光抽支烟,思绪是混乱,精神是烦乱,所有压力都担在身上,精神都为之崩溃,也想放任不管,可最终还是有太多,太多的舍不得,咬碎钢牙也要坚持下去。对外也不能流露任何异常的表现,可在这微笑的背后,却有着多少的泪痕。在这纷乱之间,看着天际东方发白。再次出门的刹那,长叹口气提醒自己,新的一天一定要保持精神饱满,容光焕发,野心勃勃,不但是对别人负责,还要对自己负责。

生意好的时候,人们总是爱着你,宠着你,说着你爱听的话,显得你有多大的能力,和多么与众不同。该请客了,你得请,该有事出钱了,你得出,别人借钱了,你得给,这样才能显现出来你的成功,你才能博得大家的更加喜欢。反之,一疏懒就成了为富不仁,可谁知道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也是我的心血换来的。我的公司并没有经营到,任我挥霍的地步。

生意倒闭的时候,一夜之间就会体会到人情淡泊,留到身边的,最终会有几人?那时人们就会说,你是没那么大的能力,盲目扩建,胡乱经营才倒闭的,有几个人会真正关心,理解造成倒闭的原因,你所有的努力,在别人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你全部的解释,在别人嘴里,都是无力的诡辩。这种落差所带来的舆论压力,让你痛彻心扉。诸多的流言蜚语,让你感觉到更加不堪,在伤口上撒盐的滋味,经过了,才有体会,才能成熟。

工作室的财务,蓝新颜依旧交给袁秋华打理,管钱这事,还是用自己人放心,其他人管钱,万一卷款跑了,怎么办?

袁哲学反对:好友不共财,共财不往来。

蓝新颜说:华姐是义务帮忙啊!其他人我信不过,也信不得嘛。

袁哲学劝道:商场如战场,不要让你爱的人,影响到你的事业,也不要让你的事业,影响到你爱的人。一旦让反对派抓着把柄,不仅是你,你爱的人都会有危险。

蓝新颜将扎啤一饮而尽:不说爱也罢,我已输得一贩涂地。想爱,不能爱,想放,放不下,想忘,忘不掉,想见,见不到。我这颗心呀,像筛网,血都流干了,肉也风干了,只一层薄膜,一捅就破啊!

袁哲学说:痛而不言,笑而不语,凡事忍忍,就过去了。其实呢,想走的,你留不住,想留的,她不会走。

蓝新颜苦笑:她本来就犹豫不决,我太心急,太逞能,彻底将她吓跑了!没想到她比我还倔犟,还孤傲,宁可自罚,也不肯屈服!

袁哲学说:再加上双方家庭都反对,踩高压嘛,爱让电死了!唉,矛盾冲突,好的恋人两头瞒,蠢的恋人两头传,互相夸,两边赞,都不懂吗?父母面前夸爱人,爱人面前夸父母,然后投其所好,自掏腰包买礼品,跟父母说是爱人孝敬的,跟爱人说是父母赏赐的,哪有过不去的坎呢?

选择比努力重要

蓝新颜感情无望,事出有因,将精力转移到工作。工作室调整经营方向,从古董字面,文物鉴定与交易,转向国际贸易。工作室招聘五个业务员,工作的主要内容就是坐在电脑前和外国客户进行在线及邮件交流,通过网络做进出口生意,接一些童装,女装,针织毛衣的代工贴牌订单。大部分订单是欧美的出口订单,小部分订单是国内订单,或非洲,中东的订单。

接订单,但没生产线,将其外包出去,盯产品质量,盯交货期限,又招五个跟单员。港澳台外资企业,合资大工厂,独资企业自己接单,作坊式的小工厂,才跟工作室合作,订单照顾照顾,质量通融通融。当时制造业的大中老板,大多数是本地人,背景深,关系硬,贷款便利,地方扶持,日子过的还蛮不错,三五年便资产雄厚,大中企业在用地,融资,以及经营许可,等方面占尽便宜,就这么简单。外地人租赁厂房办工厂,就没幸运,只有侥幸,初起步也是跟工作室合作。

跟单员,都是30多岁的农民工,且都是创业失败者。当过老板的,才能体会老板的压力,煎熬,孤独,狼狈,员工是想象不到那种苦与累,也不理解那些得与失,只知道从个人的利益出发,不停地抱怨。蓝新颜不用大学生,他们刚出校门,个个自我感觉都是大爷,什么也不懂,还很傲,吃不得苦与亏,受不了气与罪。

打工十几年,为什么还要进厂?十几年前,由于没有工作经验,没有技能,没有学历,没有人脉,没有关系,都不懂事,出来也只是混日子,工厂包吃包住,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每月挣点工资,也都是用来自己花销,对于进工厂,可以说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可现在30多岁的人了,他们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不可能每天在工厂上十多个小时的班,甚至还要熬夜上晚班,如果是这样的话,家里有什么事,就没时间照顾家人了。由于年轻的时候在工厂熬夜上班,每天十多个小时,吃了很多的苦,身体都累垮了,这个岁数再进工厂,在工厂每天干着十多个小时的工作,每月拿着一千块钱的工资,他们肯定吃不消也不愿意。

他们所接触的人,事,和环境,都改变他们的认知和想法,开阔了眼界,增加了阅历,积累了经验,客户资源,人脉,他们选择自己开工厂,觉得打工没有前途,而且收入还很低,不能展现自己的价值,都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融入到大城市中去。并且他们还有了自己的家庭,在外面做个小生意,开个店,或者做点小活,都比进工厂要自由舒服很多。摩拳擦掌打算大干一番之际,谁知舒坦没多久,个体因不可控因素而破产,毕竟身边的同年人,要么是工厂老板,要么在做生意的,要么买了房买了车有存款,本来就落伍了,再进工厂感到没面子。

蓝新颜同样也是创业失败者。五年前,和朋友合资开了个制衣厂,自产自销,多年的辛苦耕耘,积累了大量的客户和良好的口碑,生意很快就上了轨道,货源销往国内和东南亚大部分地区,每年的销售额节节攀升。但合作伙伴亏空公款,抽资而逃,公司顿时变成一个空壳,欠下巨债,每天都有债主上门追债。不得已,他只能变卖公司的资产加上自己手上的一些积蓄,还清了巨额的负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起点,他想凭借阅历,经验,人脉,东山再起。

于是乎,一拍即合。他们够努力,够聪明,够能干,只差机遇和创业资金。蓝新颜比他们年轻,是实诚人,他给他们施展才能的平台,仰仗又敬重如老大哥,他们就全力以赴。不管是报销票据,还是借款周转,蓝新颜都不问为什么,提笔就签“已知,同意”。信任最难能可贵,人终究还是讲感情,即使待遇差点,收益差点,只要工作愉快,心情舒畅,感到还是值得。假设蓝新颜是帅,他们就是将。常言道,傻人有傻福。精明人百般算计,最终敌不过一颗单纯的心。

蓝新颜时不时给员工打鸡血。英雄退位,团队进位,抱团打天下已是趋势。爱学助人是基石,人际不是你赢过多少人,而是你帮过多少人。问题产生的大小不重要,而你的想法,看法很重要。事情本身不伤害人,而你的想法会伤害你,计较眼前会失去未来,计较小钱会失去大钱,没有远见必然短视,脾气来了,福气就走了。

施毓秀走弯路碰壁,经过迷茫期,来工作室后,也沉寂了一段时间,在情感方面不再是新手菜鸟,犯过一次的错误,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饱受非议,被人唾骂,哀哭无效,恰恰是因为这些来自男人的羞辱,和女人的刺激让她更加快速地成长,况且袁秋华是榜样,时时刻刻有了模仿和学习的对象。

袁秋华开导她要为长远打算,学一门真正的手艺,学沟通能力和处事技巧。趁现在年轻,辛苦一点不算什么。

在许多人眼里,工作只是一种简单的雇佣关系,做多做少,做好做坏,对自己影响不大,质量,标准达到要求就行了。

施毓秀说:在私企,认为我不过是在为老板打工,等价交换而已,我不欠谁,说得过去就得了,干嘛那么认真,为什么那么拼命,我傻呀!

袁秋华说:你要是有这种想法,我劝你别进去。工作是什么?工作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

施毓秀说:认认真真地工作,安安心心地学习。

刚去工作室报到的时候,施毓秀并没有被安排具体工作,蓝新颜嘱咐她,先适应适应环境,多跟同事学习学习。

可她放眼一看,同事们各自对着台电脑敲敲打打,忙得脚打后脑勺,谁都顾不上招呼她。施毓秀抱了堆材料在一旁翻看。倒是墙头的大红标语,鼓起她的激情和干劲。

无奋斗,不青春。相信团体的力量,我们一直在前进!

欲思其利,必虑其害,欲思其成,必虑其败

找不到堕落的借口,不如找个拼搏的理由。

不努力,谁也给不了你想要的,位子,票子,房子,车子,女子,孩子。

过几天,再见面,袁秋华问施毓秀:这家贸易公司的业务都弄清楚了吗?弄懂了吗?

施毓秀说:毫无头绪,这里一切都乱套!我想走。

袁秋华说:我建议你先静下心来,把公司的一切贸易技巧,商业文书,公司构架,完全搞通,甚至包括如何书写合同,写通告等,具体细节都弄懂了之后,再一走了之,岂不是既出了气,又有许多收获吗?

施毓秀说:那我只能尽力而为了。

袁秋华说:不能改变环境,就必须去适应环境。不能改变别人,就改变自己,不能改变事情,就改变对事情的态度。工作就是学习,只要保持学无止境的心态,你就会受益无穷!。

施毓秀负责日常接待,员工管理,工作安排,相当于蓝新颜的助理。她确实努力,每天14个小时泡在工作室里,每天晚上10点还在案前双眼发亮,有时甚至还工作到凌晨五六点。接触中,袁秋华感觉施毓秀比过去聪明,性格也由活泼变沉稳,有些讨人喜欢,待人是典型的自来熟,接物很圆滑,和各种各样的人,都能打成一片,和谁都玩儿的开,像万金油。

蓝新颜越来越老成持重,凡事思考到位,不乱说话,只有在关键时刻才发言解决问题。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什么意思呢?就是你说的话越多,就越容易出纰漏,所以就不如少说,或不说。

必须说的话,老板不说,总要有人说,施毓秀便代表老板说。蓝新颜要教书,白天不在工作室上班,她就全权代理。这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人,在工作室上蹿下跳,试试这个,搞搞那个,抱着“整死也不走”的念头,跟同事争论,顶嘴,吵架。

半年来,蓝新颜对施毓秀是刮目相看了,委以重任,不但升职,且又加薪。工资是非常高,这个高工资,却并不是那么好赚呢。

施毓秀在袁秋华面前,哭的稀里哗啦:我才23岁,为什么会比别人活得累,不仅身体累,更是心累。

袁秋华说:累吗?累就对了,死人最舒服。生活将我们磨平,是为了让我们滚的更远。

施毓秀说:每次提方案做决定,问老板,这事靠谱不靠谱?老板说“这事你负责,我听你的意见”。白天黑夜,我就自问,想法真的对吗?真的靠谱吗?真的不会搞砸吗?万一搞砸了,所有的责任都在我一个人身上。做事压力大,原来并不是老板的意见太多,而是没有什么意见。

袁秋华说:小公司最缺人才和资源,一人顶几个位。以一当十,就当磨炼啦。

施毓秀说:自己没工厂,大订单,不敢接,小工厂工作流程缓慢,怕他们不能如期交货,有失信誉不说,还要付违约赔偿金。我就和蓝少吵架,说要面对现实,我们是谁,谁愿意跟我们合作,先不要奢谈完美的工艺流程,先找到可以利用的资源,把事情做起来。

一般来说,制衣行业的平均利润率为25%,给外包厂20%,公司挣5%。小订单给一个厂做,成品由工厂直接发货,公司啥都不操心。风险当然也有,工厂拿到收货商的联系方式,也会绕过公司直接和商家洽谈,甩掉中间商的层层盘剥。商人逐利,谁能想赚大钱,实现利益最大化,其实也无可厚非,能和外商沟通无碍,只要他有这个本事,原本也是工厂发展扩大的趋势。但不管何种产品的何种订单,前提条件都要求保质保量,履约完成。如果工厂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不管是中间商,还是收货商,都不会再合作,愈期还会拒收。小厂主还是鱼龙混杂的群体,不缺出歪招的,做手脚的,从眼前看他因坑骗别人,而自己赚了一笔大钱,但长久下来,哪有不摔大跟头的呢?收货商发现产品质量不达标,要么降价,扣货款,要么请人翻修,返工,工钱由公司出。严重的,还会拒收,退回。人力,物力,车力,统统付之东流,不仅害了自己,还坑了中间商。

人上一百,形形*,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被坑也难免。施毓秀坚持接大订单,要将原材料,货运掌控在公司手里。但增加原材料和货运的管控,就要增加采购员和押车员,就是添加成本投入。况且,外包厂的利润率降低10%,有没有人愿意干这活?几个跟单员一商量,站出来自荐,没人干,搞一批二手机台,招一批熟练工人,大家聚资,自己干!

蓝新颜鼻子都气歪了,肯定认为同事合伙搅和,觉得自己上当了。但他还是容忍了。隔天,被莫名批准了,大订单分给几个小工厂做,包括跟单员合伙办的厂,辞别条件是走之前必须找来合格的接班人,并做好交接,传带工作。

二千年之后,广州市城区,郊区的制衣小厂遍地开花,只要有订单,不愁没人接活。70后农民工大批南下,只要有活,也不愁招不到工人,一天做十几个小时,日夜加班,月薪也就千元左右。

几个跟单员合伙办工厂,蓝新颜个人不参与,公司没投资,在他心里教书是正业,经商是副业。同事则不同,多多少少都投了钱进去。袁秋华投资十万,占股20%,忙不过来时,她也去帮工,从裁剪,缝纫,锁边,整烫,订扣,到包装,入库,发货,都学会了,哪里需要就往哪里跑。农民工在工厂作坊里做衣服,都是计件工资,上拉链一毛,开袋一毛,锁边一毛,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基本工资一般都是八百,能拿一千至二千的工资,完全就是靠加班,当年还没有加班费,想多挣钱就得多干活,自己主动延长上班时间,工作都在十二个小时左右,甚至时间更长,赚的都是辛苦体力钱。

蓝新颜的容忍,得到了回报。只要不是同行,员工办厂,由同事变生意伙伴,对老板有益无害。工厂不愁没订单,公司不愁订单没人干,合作共赢。后来,一个厂变为几个厂,花都是童装厂,大朗是针织厂,虎门是女装厂,东坑是西服厂。当时,东莞市各乡镇都在推行招商引资,由于是外来企业落户,建厂的时候所需的各种手续,比如环评三同时验收,工商税务相关等等,各种政府能给办的手续,都是一路绿灯限时办妥。这里最有诱惑力的,就是当时政府给的政策:建厂用的土地是政府批的,分文不收,投资建厂后,实行“三免五减有待”,意思就是前三年免税,五年减税,同时还有低息,甚至部分无息贷款。还有很多优惠政策,就不一一说了,了解的人应该都知道是哪些。总之,这些外来企业在政府的各种支持下茁壮成长。再后来,08危机,家乡政府也搞招高引资,也有各项优惠政策,他们便移出东莞市,回到家乡办厂。坊间称之为“候鸟”工厂,但不管怎样,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与时俱进,都是有钱人,都是成功人士,都晋升上流社会。

自然,随着生产规模的扩大,他们也自己接订单,但只要蓝少发话,他们即使暂定流水线上的活,也要帮老板昼夜赶货,变成一辈子的铁哥们,钱财上的借还更不用说,哪是连借条都不必打的。

袁秋华说:老板一直在忍耐,替你们分担压力和责任。因为没人知道正确答案,给机会你探索地试验,你可以“试试看”。小公司缺少外企素质全面的“三好学生”,却处处都是身怀绝技的“特长生”,能不能用好你们,甚至哄好你们,对老板也是个考验。

施毓秀说:老板给我讲道理,想做点什么,总要冒风险。我说“那失败了,怎么办呢?”

袁秋华说:蓝少口头禅,“大不了关门呗,难道我还会跳楼吗?”

施毓秀说:商业的本质,就是供给和需求。有需求,就有买卖,谁的市场最大,谁就定规矩。

袁秋华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从产品竞争,渐渐过渡到资本竞争,大树底下不长草。

之前,袁秋华管内,袁哲学管外,蓝新颜偷懒,当甩手掌柜。家境殷实躺着收租,这辈子都衣食无忧。现如今事必亲躬,每天一睁眼,便是各种成本开支,销售费用,物流费用,管理费用,银行利息;每个月面对山一样的薪资税费,城建税,教育费附加,印花税,房产税,土地使用税,年度上缴地方税费,都是刚性约束,哪里的支出缓了,晚了,马上就能要你的命;30名人员工资,福利费,业务员工资提成和差旅费,通信费,业务招待费,广告费,水电费,过年过节礼品费,每一种费都欠不得。而收入呢,捉襟见肘,入不敷出是常态,殚精竭虑,焦头烂额,常常得到的却是一堆应收账款,类似三角债的问题。

最头疼的是,流动资金的周转。采购原料进货时,都得先以现金全额付款后提货,而在销售收款时,都需要有较长的付款期,大多是45天至180天左右,公司要垫付2至6个月的货款,严重影响到公司流动资金的周转。外贸订单多以美元结算,汇率起落,又要承担诸多未知风险。在自有150多万元流动资金的基础上,向银行借款350万元,才能保证公司的正常运转。现在银行贷款收费有很多名目,去年全年累计支付银行借款利息约15万元。

扣除各类费用,公司去年贸易净利只有50多万元。与之前作古董鉴定,文物拍卖的生意比,人员增加了,事务增加了,工作辛苦了,收入反而降低了。公司投入500万,回报率只有10%。作为法人,他挣到自己口袋的钱越来越少,但在社会效益上却贡献越来越多,主要是体现在税收和就业上,上缴国税及地税占毛利20%,就业上雇用30人,工资和福利支出占毛利15%。

投资500万,赚50万,什么概念?民间借贷,一万元,年利息是一千,500万,年利息是50万,什么活都不用干,坐收利息即可。去年房价每平二千,随便买套房,今年每平二千五,也能赚5万,这500万,能买25套,也是赚125万。

这笔账,不算不知道,一算心惊肉跳。制造业的钱,真不好赚,也真赚不到钱。当劳动致富,不再为人所信,当躺着赚钱,为人所竞相追逐,还有谁会愿意再站起来呢?

这种生意还能做吗?但没办法,钱已经投了,只能硬撑,而且这还是顺风顺水的情况下。假如一个不小心,某个环节被坑骗,他就可能亏,或者产品有瑕疵,被拒收,都得砸在自己手里,又或者资本涌入,成本上涨,“一刀切”式的强硬制约,都会血本无归。真的是操着卖*的心,赚着卖白菜的钱。

身为老板,白天发号施令,指点江山,晚上杯盏交错,纸醉金迷,表面威风。实际上,老板的享受,是建立在几倍付出的基础上,每天的交际应酬,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员工只见老板平日的风光,可谁见老板跑业务中的唯唯诺诺,诚惶诚恐,有的时候吃瘪,更是低三下四,忍气吞声。看着比自己的一个小伙子,你跟人家叫哥,点头哈腰的,但人家根本不鸟你。请客户吃饭,还得看人家脸色,花着自己的钱,想办法让中间人高兴。忙得没时间和朋友,和家人,真正在一起谈天论地,大多的时候都是在算着今天该请谁了,明天该请谁了,结果想请的还没请呢,领导一个电话,或来几个检查的,今天晚上就有安排了。总吃猛辣烈油,真想换个口味,吃吃青菜白米饭。和好友吃饭,就是推心置腹,放松消遣,想喝就喝,不喝则罢。为企业请客吃饭,那就得有舍得一身剐的胆气,别人不喝,自己得主动喝,有时不想喝,但还得向嘴里灌。喝多了,急着想回去休息,可客人高兴的话,还得硬撑着陪下面的节目,去唱歌,去洗脚。一天如此也就罢了,可天天如此的话,神仙都受不了。繁忙琐碎的日常,让他患有胃炎,神经紧张,失眠,压抑,焦虑。时间久了,生意做没做好,反正身体是垮了。

每天都过的殚精竭虑,战战兢兢。结束一天的劳作,疲惫不堪,本该睡一好觉,可总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总是抑制不住考虑,明天什么事需要安排,什么人需要要去见,什么资金要落实到位,好不容易处于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间,可一点点的动静就被惊醒,再也难以入睡。独自披衣起床,对着月光抽支烟,思绪是混乱,精神是烦乱,表情是颓废,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啊,为何这么孤寂与悲凉?生活简单枯燥,低调沉默,忍耐坚守,不眠不休,甚至像苦行僧在修行。内心的寂寞,如同那枚月亮,简单而洁净,在万里寂寥的银河里,孤傲又孤独地闪耀。

当所有压力都担在身上,精神都为之崩溃,也想放任不管,可通盘考虑,员工失业,大都有子女和老人要靠他们去养。不管赚不赚钱,只要能维持下去,以后目标也不是挣钱了,能够养活一帮兄弟们也就够了。最终还是有太多,太多的舍不得,咬碎钢牙也要坚持下去。对外也不能流露任何异常的表现,可在这微笑的背后,却有着多少的泪痕?在这纷乱之间,看着天际东方发白。再次出门的刹那,长叹口气提醒自己,新的一天一定要保持精神饱满,容光焕发,野心勃勃,不但是对别人负责,还要对自己负责。

生意好的时候,人们总是爱着你,宠着你,说着你爱听的话,显得你有多大的能力,和多么与众不同。该请客了,你得请,有事该出钱了,你得出,别人借钱了,你得给,这样才能显现出来你的成功,你才能博得大家的更加喜欢。反之,一疏忽大意,就成了为富不仁,可谁知道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也是我的心血换来的。我的公司并没有经营到,任我挥霍的地步。

生意倒闭的时候,一夜之间就会体会到人情淡泊,留到身边的,最终会有几人?那时人们就会说,你是没那么大的能力,盲目扩建,胡乱经营才倒闭的,有几个人会真正关心,理解造成倒闭的原因,你所有的努力,在别人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你全部的解释,在别人嘴里,都是无力的诡辩。这种落差所带来的舆论压力,让你痛彻心扉。诸多的流言蜚语,让你感觉到更加不堪,在伤口上撒盐的滋味,经过了,才有体会,才能成熟。

九星连珠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曾在河南一个名为将军崖的地方发现了古代石刻,称之为“无字天书”,人们十分好奇,都想知道,到底写着什么事件?

石刻历年久远,至今大约七千年。古代石刻,非常古怪,之所以说它怪异,是因为这处石刻前半部分,是由一些奇形怪状的人物和植物构成,后半部分则是描绘了一些大小不一的圈圈点点,它们由一根线串联,指向正好是太阳东升西落的方向。

刻着这些图画的岩石,是质地非常坚硬的玄武岩,想要雕刻出深陷的凹痕,必须要有非常专业的开凿工具。要知道,那可是甲骨文都还没有出现的远古时代,对于原始先民来说,这样的工程,需要耗费大量精力。显然是为了记录一些重要信息。令人费解的是,他们为什么要雕刻这些奇怪的图形呢?又或者是要告诉我们什么信息呢?

无独有偶,五年后,地质考古队在洞庭湖的瑶山岛上,发现了同样的石刻。据权威考证,这里的石刻,也是距今七千年左右。

可问题是,两地距离如此遥远,交通也不发达,为何会出现同一类石刻呢?

距今都是七千年左右。唯一的解释,就是同一时期的他们,都看到了同一种罕见的天文现象。

经过天文专家辩认,这两幅古代岩画,刻画的是特殊的天象图,因为在画面找出了哪一个是北极星,哪一个是太阳。后来的占星书里,画圆圈代表太阳,像这种圆里有个点的,表示就是星象。把正常的天象图刻下来,这样的远古记录还真没有,不过一旦遭遇奇特的天象,古人会产生恐惧,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把看到的场面记下来,那么到底出现了怎样的奇特天象呢

九个大小不一的同心圆,被一根线贯穿,像一串糖葫芦,顶端是太阳,指向东南方。九个小太阳,一个大太阳,天上共出现十个太阳,也就是说,这十个太阳的奇特天象,确实存在过。后羿射日,也不仅仅是一个传说。

天文学家解释说,岩画上的现象,很有可能是今天我们所说的九星连珠,这种现象六千年才会出现一次。古人何其幸运,经过现代天文推算,公元2827年4月,就曾经有过一次九星连珠的现象,而这两个地方的岩画,很有可以是那时候记录的。且这一奇特现象持续了一个月时间。

古人搞不懂恒星和行星的区别,当九个行星同时出现在天上,人们就慌了神,加上之前的太阳,这是十个太阳。尧帝为了让人们摆脱恐惧心理,请来了后羿,要他去射掉九个太阳。于是后羿向着九个太阳射出了弓箭,而恰巧此时,行星陆续就在天上消失了,但是那时候的人不懂啊,就认为那九个太阳是后羿射下来的。由此,后羿一直被人称赞。代代口口相传,后羿射日的事,也就演变成了神话。

洞庭湖的瑶山岛,富水湖是洞庭湖的分汊,瑶山岛就是袁秋华的老家。当年她还不懂事,听闻古代石刻,只感叹宇宙充满了神奇和未知,更是发生了许多不可思议的巧合事件,真是不得不让人感叹,这个世界太神奇,下一刻要发生什么,真的是谁也预料不到。

古代占星术又叫星象学,这门技术并不是简简单的占卜,而是通过研究星象变化,能够预测朝代的兴衰,以及天地的变化,进而推算人的吉凶。这门技术,失传已久,在明面上更是销声匿迹,并不代表没有家族精通,只是秘而不宣罢了。除了家族核心人员,无人知道瑶山岛上有个“袁公洞”。道教经文记载,九天玄女游云梦之地,见山中有白云洞,仙气缔绕,遂往暂息。洞中白猿化身为袁公,向玄女虔恭朝拜,终日摘花献果,加以供奉,玄女见他小心谨慎,修持养道,遂尽传剑术予他。功成携白猿同上天庭朝见天颜,玉帝见之甚喜,封袁公为白云洞君,敕他掌九天秘书。

袁公洞内秘藏着羊皮古卷,上是甲骨文,旁有梵文注释,记载着天乩,占卜,行巫等技术。洞壁刻着修炼图示,未注一字。法不经六耳,修炼全靠师傅口授身传。巫师,有着严格的要求,首先得是阴年阴月阴日阴辰出生的女子,更得是不经人事的处子之身,一旦开始了第一次的巫术,若以后与人交合,会被认为是对神灵的不敬而导致反噬,不出三天就会暴毙而亡。除非学而不用,用必受天罚,作恶会五雷轰顶,行善修为也要耗损。其次,要有很强的自我约束力,有极强的适应能力,变通精神,及视死如归的守口牺牲准备。

九天玄女是袁公的师傅。袁家后世巫师,若想正常婚配生子,过普遍人的生活,除了只教不用之法外,就要造化非凡了,其一,元神必须是九天玄女的分灵转世,农历九月初九日出生,脚踩七星红痣,腋藏阴阳二黑痣,神灵护法,生来就多灾多难,要么身体不好,要么九死一生,至少有三次,或六次大难不死的经历。其二,找到随侯珠,陨玉笛,雷公墨。修炼六阴功,让元神和佛灵合一,也就是由九天玄女的分灵之一,合为唯一,让她成为自己的守护神。是之一,还是唯一,待遇完全不一样的!之一熄灭了,还有其他,唯一灰飞烟灭了,九天玄女也就灭亡消迹了。天界也有法规,不管是精灵,还是天神,或者地仙,哪怕是佛,也会渡劫,也要应劫,佛的转世灵体,一旦遭受灭顶之灾,佛落下“护持不力”和“渡化不为”之过,随之也一起灭绝。这就是讨价还价的筹码,不答应,便同归于尽!会在某个时间的某个场合,看到天书,召唤火凤凰,然后通灵,成为拥有特殊功能之人,也是负有使命之人,上苍给了你这个超能力,就是让你代其济世救人。

九天玄奘女,何许人也?据甲骨文字义,九天玄女应为九天壬女,因壬,天干第九位,玄色,故名九天壬(玄)女。壬女,即炎帝生母。任姒(名女登),任氏之女。上古时期的母系社会只知其母,不知其父,乃从女姓。炎帝因任女所生,故姓姜。姜姓本意为任女所生之意。

配皇天之德,行皇后之功,功德大焉!天玄地黄,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天有九层,而玄女处九霄,亦至尊极矣!妙相端庄,头绾九龙飞凤髻,身穿金缕绛绡衣。蓝田玉带曳长裾,白玉圭璋擎彩袖。左右两位青衣女童,一个执笏捧圭,一个执旌擎扇。乘丹凤御景云,服九色彩翠之衣。

九天玄女,即天后。为黄帝之师。玄女乃天地之精神,阴阳之灵气。九天玄女实乃先天女仙,是至真天仙,乃大道衍化,南方离火炁,所化生先天神仙。神无所不通,形无所不类。知万物之情,晓众变之状。为道敖之主也。

九天玄女为道教所信奉,在道教地位是崇高的,是九天道法之祖,是符箓法咒之宗,成为名符其实的符咒祭坛神。历代传说中,每当天下由乱趋治之时,有时则是九天玄女亲授,有时则是有道高人代行,如战国时期,鬼谷子得天书三卷,八门遁法,六甲灵文。

九天者,中央及八方也,所以九天乃四面八方的意思。换句话说,玄女就是天地间唯一的神女。乾坤真主,太阳女神,火凤凰。法器有八卦,天书,照妖镜,九彩石。

袁秋华农历九月初九日出生,脚踩七星红痣,腋藏阴阳二黑痣,毫无疑问是九天玄女的分灵转世,且符合巫师的先天条件,阴年阴月阴日阴辰出生的女子。自幼即接受家族的特别训练。现在的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什么都不懂,乳臭未干的毛丫头了。虽然对龙戒言听计从,信奉“龙爷说的都是对的”,可以找他要金钱,要前途,要权力,但她只想要份真感情,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生活,殊不知这世上惟真心最昂贵,万金难求。

雷公墨已有,就是师傅给的猫眼石。袁秋华南下,寻找随侯珠,陨玉笛。遍查资料,随侯珠已随南越王赵佗入土为安。

公元前137年深秋,大队兵马把整个番禺古城郊外的山岭,包围得密不透风,4支一样的送葬队伍,抬着4个一样的灵柩,从番禺的4个城门同时出城,而送葬队伍最终去向何方无人知晓,这个被秘密安葬的人,正是南越王赵佗,他活了101岁。

广州文史记载,三国时期,广州属吴国的范围。吴王孙权听古老传闻,说三百年前南越王赵佗在陵墓中埋葬有许多珍宝,竟然不顾当时曹魏集团虎视眈眈,想吞掉东吴的险峻形势,派出将军吕瑜带上几千兵卒,千里迢迢来到广州挖南越王墓。他们秉承孙权旨意,大张旗鼓地到岭南掠夺珍宝,无恶不作,并挖地三尺,几乎把广州附近的大小冈岭都刨去一块地皮,结果只挖到了第三代南越王赵婴齐的陵墓,获不少珍宝。据说,当时有一些士兵,因不服岭南水土患疟疾而死亡,但当地越人却传说,士兵们是中了南越王地下幽灵的邪术,冥冥的幽灵使盗墓者不得安生。也许正是如此,随葬更丰富、墓葬规模更大的第一代和第二代南越王陵,也就免遭浩劫了。

星移斗转,随着岁月的流逝,神秘的南越王的宝藏,愈来愈吸引人。因此,历代都有不少人在做着寻找南越王珍宝的美梦。他们步孙权的后尘,根据一些蛛丝马迹,踏遍了南自鸡笼岗、北至天井岗及广州方圆百里的大小岗岭,企图找到赵佗陵墓中的这笔令人眼红的财产,一些传说较多的山冈成了盗贼们相继盗掘的重点。结果只是水中捞月,反而留下不少轶闻,给南越王墓增添了许多神秘的色彩,成为广州一个引人入胜、扑朔迷离的历史之谜。

1983年6月,在离汉代古番禺城仅1公里的象岗,发现第二代南越王墓。按汉代陵寝制度和南越合族而居、聚族而葬的风俗,考古人员因此推测,赵佗陵墓亦在广州城的附近,而最大的可能就是在越秀山下。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推测。迄今为止,这位在岭南古代史上叱咤风云的南天王———赵佗,仍独享着无数的珍宝,在极其神秘的陵墓中安寝着。

袁秋华夜观天象,用星占术已确定,从农历八月五日开始,到八月二十日止,这期间,天空将会出现“九星连珠”的天文奇观。天星风水术,已告诉她永芳堂底下有古墓,要一探究竟,为找到随侯珠,值得冒风险。中秋学校放三天假。天有异象,地有异动,八月十五潮汐猛,她准备了夜视眼镜,验钞手电筒,因为在紫外线的的照射下,能看到人类看不到的东西,或隐藏的数字。

还有三天时间。

我佛慈悲,佑我如愿!

无言的守候

袁秋华获奖的消息,领奖的镜头,作品的简介,出现在电视和报纸新闻上,小李子见了欣喜若狂,高兴了一夜没睡好。病歪歪,楚楚可怜,柔弱无骨的小姐姐,如今有智慧,有谋略,也有魄力,冷静睿智,把自己活成了巾帼须眉的样子,且浑身散发着独特的魅力。他太了解她坚强不认输的心劲,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洗衣做饭,谁不会?生儿育女,谁不会?在婚姻中,女人的温驯贤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主见的头脑,有能力去把一份工作做得极致,最好,精益求精,最出色,有能力去分担养家置产的责任,为丈夫排忧解难,而不是除了买买买,就只会买买买。

两家是亲戚,袁秋华的行踪,他了如指掌。李家名声在外,她要找自己,简直易如反掌,可她不找,肯定有她的想法,她不傍势借光,说明她自尊有骨气,自己就不能去惊扰。他一直默默地关注她,在背后保护她,看着她吃苦,听着她受罪,他恨不得去替代,无数次想现身,将她抢走。

他不主动,也是为了锻炼与考验她。按照传统的择优选媳观念,不在意长相与出身,但必须是行内翘楚,能够出类拔萃,其思维能力绝对不一般。可能是因为天赋很高,也可能是长期锻炼的结果,精神的专注程度,记忆力,空间结构的想像能力,心算能力都非常强!

其实就是一道筛选的门槛。假如她天赋不好,又不肯下苦功,那就干脆不要吃这碗饭,学也学不会。豪门都设门槛,不仅要独当一面的智商,还要八面玲珑的情商,交际应酬不论包含多少提携,或追捧的成分,其运转体系本身也够复杂,真正掌握并灵活运用,并不简单,真不是一般人能玩的!

一次在餐厅等位时,碰到了袁秋华,马上捂住自己的脸怕她看见,躲到了朋友身后,偷偷看着她,一直这样看着,看着她春风满面,与同事一起谈笑欢声,开心亦从容。他拍了拍扑通乱跳的胸口,又揉了揉太阳穴,默默无言地看着她,凝神一直认真倾听,听着她爽朗无邪的笑声,心里最柔软的空间,一瞬间被打开。她面色灿若桃花,眼睛亮如星辰,声音如丝竹般悦耳,身体发出一种馨人的清香。他很想时间就此停下,这次隔6年相遇,下一次不知道又要等几年才能见面。他曾经幻想过太多次偶遇的场景,却从没想过真的有机会相遇,自己却只会躲,悄悄地注视着她,连一句”好久不见”都说不出。

俗语: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公开说的,死活不懂,真懂的,死活不说。看得透世道人心的人,懂得沉默是金,一定对天地万物都毕恭毕敬,因为知道得越多,越知道敬畏,越知道敬畏,越不敢发言——各位祖师在上,列位先辈在前,无数鬼神在四周,要说也轮不到我来说的,不是自己不能发言,是轮不到自己发言,他们不说,我又怎么好意思先呢

水利万物,而不争,因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其争。有些东西的原理,说穿了很简单,但是不说穿让人自己去总结发现,并不容易,人总是易被习惯的思维定式,绕住了跳不出来。想通之后,忍不住直叹气,有种被古人阴了一回的感觉,仿佛听见千年之前的某个声音在嘿嘿偷着乐。

无言的背后,是理解,是体谅,守候的背后,是牵挂,是在乎,是发自肺腑的真爱!

袁秋华被蓝母撵出门,她拖着行李箱,在昏黄的路灯下,边走边流泪。半夜,连末班车都错过了,她蹲在马路沿上捂着脸嘤嘤哭泣。

小李子见状,心生怜惜,走到她面前问道:你还好吧?

袁秋华仰起哭得梨花带雨的脸,边哭边回答说:我…,我…,我没事!

借着昏暗的路灯,看清了彼此的长相,她立马愣住,满肚子的怨恨和委屈,除了会傻笑,却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小胖孩,怎么是你?

小李子连忙说:哦,没事就好,那我先走了!

袁秋华脸一红:小胖子,别抛下我!半夜三更的,危险,我害怕!

看着她扭扭捏捏的样子,他痞里痞气地说:来喽,夜里睡不着觉,出来瞎转悠呗,运气不赖,碰巧遇到你落难,贼不落空!

袁秋华破涕为笑:唧唧歪歪,有病!想搞事情,你丫能不能正常点?你现在就羽化一个,驾着祥云来搭救我!

他说:咱都二十了,早不玩过家家咧,淡定!我叫两人来,凑成一桌麻将?

袁秋华说:不劳烦,您嘞!实在没法,我去网吧泡一夜。

他提起行李箱:我有车,送你回去,走呗!

袁秋华说:有车,不早说?咦,你混出息!走啦,还不跑等雷劈呐!

路上,袁秋华说明了情况:受到了这样的污蔑,你肯定也是不愿意承认的,他还希望我主动认罪?想想也真是可笑!我本来就没有什么罪,为什么要承认一个根本自己就没有做过的事呢?

他说:无赖碰瓷,泼妇讹人,穷凶极恶,一只饥饿的野狼,要小心了,就得立马拔腿就跑,要不然你就死无葬身之地,连伸冤的地方都找不到,她有足够的理由让你身败名裂,遗臭万年,仅仅一条就足以至你于死地,比如说,“没教养”,“不知道尊重老人”,“书白念了,念狗肚子里了”。

袁秋华说:老人固然是需要我关爱,但我尊重老人,反过来老人觉得她应该得到宽容,她所向披靡,全世界都要为她让路,不行她就倒地打滚,拽住你的裤腿不让你走!是我太仁慈了,还是他被道德绑架了?还是我们那里错了?心都凉了!

他说:他早就麻木了,即使你能自证清白,但他辜负了你一片热心肠!一个爱你的男人会让你笑,而不是让你哭!这时候眼里流的泪,都是当初脑子里进的水!

袁秋华说:我把青春喂了狗,不喂这条,喂那条,总归要喂一条。

她情商实在是高,在小李子面前,她丝毫不掩饰她和蓝新颜的秘密,可以说这某种程度上增加了小李子的信任。两人虽确暗生情愫,谁看都是十分般配的一对,但只是发乎情止乎礼的尊重和爱护。

下车时,他说:你是最棒的,你是最优秀的,在我的眼里,你永远都是最有实力的!我愿意陪做任何事,你不开心,我不打扰你,站在背后默默支持你,你开心,我愿陪你到处游逛,需要的时候,我在你旁边,不需要的时候,我绝不打扰你。

相对而泣

回程路上,小李子不说话。袁秋华也不想说。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多年眷恋成亲人,一个微笑胜过千言万语,都知根知底,都内敛自持,都明白做好自己即可,不必逢迎讨好,百无禁忌不追查,无条件信任。因为太了解,就像彼此的影子,即使是沉默着不说话,也知晓对方想什么,遇到事情不用解释,也不会争吵,俩人在一起不说多余的废话,不做误会的糟事,人生太沉重,生活太疲惫,就是安安静静的陪伴,轻轻松松的支持,自然自然的欣赏。

经过菜市场,小李子去买菜,袁秋华坐在车上,闭目养神。

她懂蓝新颜风光背后的孤寂,彼此相依为命多年,他却始终走不进她的心。他的爱炽热,疯狂,处于走火入魔的状态,她不得不泼冷水,给他降降温,对待他冷冰冰,硬邦邦,毫无人情,要说他不心酸,没气愤,不痛苦,肯定是虚伪。可她前段时间的艰难,煎熬,又何尝不是他的过错呢?知道他也看到各路人马的丑陋嘴脸,内心正迷惘,彷徨,不知道自己的路怎么走。或许忘记旧爱的方法,就是快速开始一段新的恋情吧。因为他越孤单,就越寂寞,也越难受,所以需要一个带给他阳光和温暖的人,而施毓秀是最好的人选,点燃他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

小李子提着菜袋过来,弯腰问:我买了臭豆腐,酱鸭腿,半只鸡,臭带鱼,卤豆卷,你还想吃啥?我再去买!

袁秋华说:我想吃你,吃得骨头渣都不吐!

小李子说:我肉酸,不好吃!我做好吃的,给你吃!

东西放后备箱,他发动车子:真的觉得他俩合适?

袁秋华说:不合适,磨合磨合,不就合适了。

他说:自讨苦吃,何必折磨自己呢?

袁秋华说:快刀宰乱麻。长痛不如短痛。

他说:要是后悔,还来得及!我送你去。我帮你表白。

袁秋华说:那瓶闷倒驴,今晚喝了,不醉不归。

他说:别借酒浇愁呀,喝长城白干吧。你醉了,我又要伺候,一夜不能睡。

袁秋华说:你这傻瓜,我醉了,你趁机把我睡了,岂不彻底掐断了我的念想?

他说: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我就不是你的如意郎君,成你的耻辱了!在我面前装尤三姐,何苦呢?

瞬间尴尬,让人哭笑不得,但她笑着笑着,就哭了。

他轻柔地摸摸她的头:把我的心都哭碎了,猪头,甭哭了,好不好?想当年做化疗,你瘦弱如小猫咪,头发掉光,牙齿出血,我都没见你哭过!

袁秋华将头歪靠在他肩膀上:经常鼓励,又批评,还肯来帮我,你是我的贵人。哦,不对,只要我有难,你就从天而降,有求必应,你是观音菩萨吗?

他看她一眼,满眼都是怜惜,心疼,柔情:是啊,我是千手观音,你想求什么?求婚,求子,求文魁,求官印,求财运,求福禄寿,我都满足你!

袁秋华眼珠骨碌碌乱转几圈,学一休双手护太阳穴:别吵,让我想想,让我静静。

他轻哼: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爱情不是我想象!就是找不到,往你的方向,更别说怎么遗忘。站在雨里,泪水在眼底,不知该往哪里去。心中千万遍,不停呼唤你,不停疯狂找寻你。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还是该勇敢留下来?我也不知道,那么多无奈,可不可以都重来?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还是该在这里等待?等你明白,我给你的爱,永远都不能走开!

袁秋华听得双泪直流。

小李子唱得目泛泪光,热气模糊了镜片。我也有辛酸苦楚,不说罢了;我也有执念不放,不说罢了;我也有千回百转,不说罢了;我不是装傻卖乖,不说罢了;不是我未看见,不是我没想过,不是我不懂得,只是不说罢了。

袁秋华双手捂脸,发出低低的“嘤嘤”哭泣声。

他停车,取下眼镜,头伏方向盘,双肩耸动,饮泣吞声。

小李子真的受不了她的沉默死板,对于一些问题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仿佛就像是一场持久不决的谈判,让他伤心和失望,这种马拉松般的心灵拉锯战,他感到疲软,倦累。更让他招架不住的是,她脾气变得暴燥易怒了,前一刻温柔和善的说笑,喜气洋洋的,也不为什么呀,突然就阴云密布,就炸雷轰鸣,动不动就对着他狮子大吼,都快把他的心脏病给吓出来了。

他是男人,洞悉蓝新颜的动机,三十多岁了急于结婚,对待感情简单直接,粗暴追求,是典型的行动派,面对自己喜欢的目标,就好像发情的猫一般要发泄,直接就扑了上去,成了就成了,不成,转身就再找下一个去了。可怜的她,心里却背负着太多的苦楚和责任,迟迟不能释怀。他知道她深陷感情的漩涡,情绪不受控制,整个人显得呆滞愚笨,偶尔写篇文章,逻辑混乱,人物奇怪,言行诡异,谁也看不懂。他想,我得给他鼓励和支持,引导她做做其他的事情,转移注意力,推动她走出伤心地。

她惟一开心的事,就是写作,在写作这件事上,她惨淡经营,不问世事,心无旁骛地写,全力以赴地写,可以一直写到死。于是乎,他介绍她和大伯认识,推荐她给大伯写传记,帮她找回自信从容,镇定自若的样子。对她有足够的耐心和宽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认为对的事情,那么就是对的,在出去采访的时候,任何事情的安排,计划得详细周密,都不用她操心,就只需要把脑子和笔记本带上,保证给她一个很开心,很满意的行程。她心情不好,文笔也不舒畅,意境也不高远。此前的成名作,她韬光养晦,厚积薄发,不出手而已,一出手就惊人,端庄大方而不失典雅,真诚朴实不做作,笔调和美畅快,文字温暖,意气飞扬,流溢出欢悦,轻松,有内涵,有特质,有味道,世人惊其博学,而服其卓识,由此名声大噪,遂成公众人物。这特么不行啊!文风一下子陡变,把一肚子的愁闷倾倒在文字上,弥漫着悲观的哀伤,字里行间里,充斥着忧郁,悲苦,甚至可以说是绝望!她可以不给我面子,可以不要钱,可以不要我的帮衬,但她不能砸毁自己的招牌啊!

小李子束手无策了。她把自我弄丢了,把灵感弄丢了,再也找不到了。哪怕他在身边,天天和她在一起,但他不懂她,依旧感觉不到陪伴的温暖。要知道,真正的陪伴,不在身边,是在心上,两人一起感受生命的起起落落,一起品味生活的苦涩和甘甜。是心连心的依靠,不是身体的靠近,是心和心一起融化,从两颗心,变成一颗心。就算一辈子都不会在一起,但感觉心从未离开过。真正的懂得,是灵魂作伴,精神相通,不是牵手和拥抱,哪怕一直安慰,但没有说到心坎上,也是做无用功。只有那个,心有灵犀的人,一句话,就戳中了泪点,让心疼痛不已,但也得到了理解,转而是一种感动,是淡似水的共鸣。最懂的人,你是唯一,他也是唯一,迷茫时,给予指点,动摇时,安抚坚定,一直在背后,默默地给予支撑。常常,在一起的时候,你不说,他知道你要说什么;他不语,你知道他的心灵世界;无论在一起,还是不在一起,你做什么,他都支持你;你受苦了,他会安慰你;你失败了,他会帮助你;你说的一切,他都信任你,对你做的一切,不是因为你的容貌很美,很帅气,也不是因为你有权力,有很多钱,更不是每天要朝夕相伴,只是因为,他的心和你在一起。

他双眼含泪,一遍遍的唱。实际上,他不是不懂她,也不是不知怎么做,而是做不到。他让人调查过蓝新颜,反馈回的情报是,此人就是一个情场浪子,虽然和袁秋华在一起那几年,他守身如玉,但最近他又恢复了浪子旧面目,换女人如换衣裳。他还派人警告过蓝新颜,让他离袁秋华远点。可袁秋华要飞娥扑火,亲手把她送到蓝新颜身边,再目睹他伤害她,看着她遍体鳞伤,看着她痛不欲生,真的做不得啊!他见不得她受到一丝丝的委屈,不管她做了什么错事,闯了什么祸端,他都会原谅,还默默替她扛着。痛苦源于自己无能,愤怒源于自己无力。面对无可救药的喜欢,人真的无能为力。人至苦,则无言,表面看起来,她沉默寡言,心如止水,但他知晓她内心的煎熬。多少个夜晚,他梦见她痛哭,惊醒后,心猛地一颤,开车来找她,却不敢敲门,坐在她房门外,听着她细若游丝的哭声,发自内心的哀怨,也是泪流满面。在孤寂的夜里,一个在屋内哭,一个在屋外泣,承受着外人无法察觉和体悟的心灵煎熬,就像在修行的白狐,所有的苦痛,只能内在消化,外人即使察觉,也爱莫能助。是啊,人生就是这样,有多少人,在经历着外人无法察觉的苦痛,光鲜的外表里面,藏着失魂落魄,微笑的脸庞下面,藏着巨大的隐忧。心里有苦说不出,只能保持沉默,其实不是低调,其实不是城府,只是心里苦,不得不控制自己的情绪。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不能说的,当经历了内心世界的翻江倒海之后,总有一天会释怀,能够走出自己内心的城池,从而凤凰涅盘,摆脱心苦的困境吧。

小李子感觉这样下去,自己非疯了不可。哀莫大于心死,让她亲眼看到蓝新颜的浪子行状,倘若她会疯,自己陪她一起疯!然后,他带她来到深夜欢乐场,让她远远地在一边看着,看见蓝新颜向别的女人示爱,把不同的女人搂在怀里说情话,悲痛欲绝之下,她狠狠地打了蓝新颜一个耳光。

他说:谁离开谁都可以活下去,但你要清楚,谁要拥有了谁才会更幸福。

袁秋华说:人生有尺,做人有度,堂堂正正做人,明明白白做事,不求生命辉煌,但求无愧于心。

他说:你哭的样子,好丑!

袁秋华的脸,立马就红了,觉得不好意思:大哭一场,与过去告别,你懂的!

他将身子一歪,在她额头亲一下,斜靠在她怀里,打个盹,休息一下。男人在忧伤和失落的时候,也会像女人一样哭泣,哭出来,那只是一种情绪的宣泄,需要理解,更需要一点关心,哪怕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问及,也是一种美好。这个时候只需要女人的一个动作——摸摸头,说几句安慰的话,不要走开,和他一起享受静寂,这就足够了。男人嘴上都不会说,需要女人读懂,并做出来,做到他心坎上。抚摸的暖心,远比什么房子,钻石更能惦记一辈子。读心之后的懂得,更是懂得之后的钟情,能给予男人踏实的快乐,稳稳的幸福。

袁秋华抖抖膝盖,把他的头摆正,让他平躺在她的大腿上,温柔的抚摸他的头脸,她习惯了他这种偷懒法,累了,倦了,困了,烦了,躺在她柔软的怀抱里,听她娇滴滴的撒娇,听她说淘气话,不是想知道什么,只是像听音乐一样,享受着一种来自爱的人的心底的抒发。

鬼楼

非节非庆的,全体师生,为什么放假呢?还长达七天!

因为东12宿舍又死人了,依旧是自杀。

中山大学东区是宿舍区,一条长长的园东路,路的北面是东湖,小礼堂,饭堂。南面由两列并排的宿舍楼,从东门一直到基建处。这些宿舍楼的名称就分别是东1,东2,一边是基数,一边偶数,依序标号。

东12原来是女生楼。住的是中文系的女生。一个女学生从四楼窗口跳了下来,四楼最高啦,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头居然直接撞在了一楼的窗台上,一楼的那个房间,及窗下的墙面,全是血。恐怖的是,那些射线状的血,那些旋涡状的血,竟然冲洗不掉,只有把墙灰连同血一起铲下来。

那个女孩子为什么要自杀呢谁都不知道原因。

可是当她自杀了以后,怪异的事就出来了。

一天晚上,一楼那个房间,有个女生晚上醒来,看见灯管在晃动,她就觉得很奇怪,仔细一看,天呐,竟是穿着白婚纱的她,坐在上面荡秋千!魂都吓飞了,大声尖叫起来,同室的惊醒来,也看到了。大家吓得抱头鼠窜,站在走廊哭喊啼叫。整幢楼的人都惊醒了,战战兢兢,都不敢睡觉了。事情反映到校务处,原本东12的灯管,是和其他楼的宿舍一样,两根皮线吊在天花板,派人东12的灯管,改成贴着天花板了。

但不久,四楼宿舍的女生,也发现奇怪的事了。某个晚上,大家都睡觉了,但有个女生很刻苦,还躲在蚊帐里面看书。忽然,她就觉得全身有些冷,像有那种阴阴的冷风吹过来,皮肤起一层鸡皮疙瘩,然后就似乎听见走廊里有什么动静,但是听不真切,心里毛毛的,总觉得毛骨悚然。冷不防,她听到窗外有咯咯的笑声,她就抬头看,看见她在窗外微笑着,向她招手。就在她跳下去的地方。这个女生吓的脸色苍白,浑身打几个寒噤,把书一扔,失心疯似的大哭大闹。同住的吓醒了,大家抓起来,开灯一看,这个女生五官扭曲,狂笑着,奔向窗口,要爬上去。几个同学拉不住,拦不住路,也挡不驾。这个女生面目狰狞,踢,咬,撕,打,像野牛般力大无穷,大家扭又扭不过,捺又捺不住,同学已经看出来,这个女生披头散发,双眼血红,不想活了,就是想跳下去,从四楼窗口跳下去。室长急中生智,抄起一本字典,不管三七二十一,朝这个女生后脑勺狠狠砸去,几下把她砸昏了。

像这样闹鬼的事,越来越多,搞得惶惶不可终日。有人便给那个跳楼自杀的女孩烧纸钱,念叨说,我们知道你冤枉,死不瞑目,但冤有头,债有主,哪个把你害死的,你去找哪个报仇啊!我们还是小孩子,有心帮你,也没这个能力啊!

半年后,中文系的一个教授莫明其妙的疯了,居然跑到这个女孩子跳楼的地方,突然也跳下来,头朝下摔死了。

学校就不得不把东12的女生,给搬到其他宿舍楼。

东12现在是历史系男生宿舍。

前年开学,一个大二的男生,从很偏僻遥远的乡下风尘仆仆回来,放下行李后,就先去洗把脸。但当他洗完脸回来,整理行李时,却发现他带回来的二千多元的学费,不翼而飞。他生长在很贫瘠的乡下,拼命努力才考上中大光宗耀祖,为此家里却已经债台高筑。这次的学费,也几经辛苦借东家借西家,拼拼凑凑来的,这些钱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大家可想而知。

他发现钱弄丢了,第一时间问同宿舍的人,有没有见过?大家当然说,没有啊!然后他就不停地阐述那些钱的重要,和无休止地恳求人家把钱还给他。后来他还给每个同宿舍的男生,下跑磕头,吓得人家纷纷走出去,敢不再理他。这样一来,就算真的偷了他钱的人,也不好拿出来咯。接下来几天,他依然在同楼的每个房间,像祥林嫂似的,见人就哭天抹泪地恳求人家,甚至还漫延到整栋宿舍楼。每天象游魂一样,流连于每楼每层每间宿舍,走到人家房间门前,都去问人家,有没有见过我的钱?还跪在每间宿舍门前磕头。吓得每个人都不敢理睬他,一看到他来了,避瘟神一样,就关上房门。

几天后,他在宿舍上吊自杀。

接下来,就是很多怪事发生——宿舍的阳台上,有一些外伸的铁枝支架,给学生晾晒衣服。有男生在晾衣服的时候,把裤子挂晾着,却赫然发现自己裤子旁边,凌空悬着一双腿,还象晾着的裤子一样在风中轻轻摇晃。

夜里都关门睡觉了,有人听到宿舍门外有很奇怪的“咚…咚…咚…”的声音,听起来很象是什么东西撞击地面,好像呢,好像是,好像那些天,那个男生的磕头声。

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先是那个自杀男生原来住的宿舍,继而发展到全栋宿舍楼的男生都强烈要求搬走,校方也没办法,只好给他们都另外安排。

于是东12就空着了。到了去年,有新生入学,东12又再重新住满了学生,但这些倒霉的新生,却同样也看到奇怪的现象,听到诡异的声音。

终于到最后,没有人敢再住在东12。

东12空置封锁了,其他楼的人看过来,却依稀看到好像有人在里面流连游荡。听见楼里有声音,很吵很吵,但整个楼一个人都没有,黑漆漆一片。进去看声音又突然没有,出来声音又有。传言越来越多,几乎每间的露台都挂着八卦镜。

都说那里有些很邪的东西,而且还会出来害人。以前(大概清朝)摆过一个阵,埋了八个棺材下去之后,一千年一万年都不能动,不然就会再有八个人代替他们躺在那里。从那时动土至今已经死了7个人,有的莫名其妙堕楼、有的在夜里被杀,但仍然有一个空缺,也就是说要死够8个人才能破解。

原因是挖地基的时候,在下面挖到8幅棺材,负责建筑的头,信邪还怕鬼,不敢乱作主张,就从华林禅寺请一个比较有名的法师来看,说棺材里的,都是清代的有钱人,这些棺材并不是凶灵,恰恰相反,是用来镇压邪气的,从那些清朝的棺材摆放方位,和数量来说,都有一定的风水,像太阴八卦阵。如果动了的话,可能会有不吉利的事发生,棺材被挖走之后,那些脏东西就无法被镇住。法师还摆了天罡北斗七星阵,预备七七四九天后,再起棺。后来政府知道了,说是搞封建迷信活动,就不同意,硬是要把镇邪压鬼阵撤掉,还把那8幅棺材焚化了。当时那个法师就唉声叹气,如果这样下去,这里就会累积不少怨气和阴气,到时候必定要再死8人。除了建筑队的人,没有人相信,结果导致了东12的命案频频,基本上是三年死一个人,现在已经是死了七个人了,而且跳楼死的占一半,可能还会有一位人要死的,正所谓是一命填一命。唉,作孽啊!

农历九月初七,夜间子时,历史系一个退休教授,离奇死在了东12四楼。死之前那几天,他和家人说,总是感觉老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的后脑勺看。他在前面走,感觉到有人在背后跟踪,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他再继续往前走,又听到脚步声,紧随在后,且听出来是光着脚,没穿鞋的那种,就在后面几丈远的位置。他走的是水泥路,穿着皮鞋,走路声叭嗒,叭嗒。但身后的光脚,却像踩着厚厚的积雪,还是结了冰霜,冻硬了的冷雪,咔吱、咔吱、咔吱。他就回头,看了看,没看到人,可他停下来,咔吱声就没了。他不停,声音就响起。他试了两三次都是如此。他就小跑了起来,但是咔吱声,依然在耳边,十分清晰。吓得他连骂带用手比划,给自己壮着胆子,但没用,一路上,这个人,始终跟着,想索魂夺命一样。

说死得离奇,一是他不住东12,二是全身没伤。三是面部表情惊恐,就像看到极端恐怖的东西,活活被吓死了。

他去东12干嘛呢?

为什么他会死在东12呢?

地狱来信

退休教授初七日夜死,初八日早上被人发现。袁秋华不爱看热闹,又和死者不熟,她就没去现场。

可上午十点,袁秋华却收到死者寄给她的快递。撕开一看,秀雅的毛笔小楷,写在学生作业纸上。

小姑娘,这封来自地狱的信,吓坏你了吧?

对此,我致歉!

请原谅我的冒昧惊扰。

可能你不认识我,可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感谢苍天,把救苦救难的福星派来了!你就像一颗定心丸,让我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沉静了,死而无悔了。

别恐慌,小姑娘,你比我女儿还小,糟老头决不会有非分之想。我关注你的原因,和你来此的目的,是相同的,此生的目标,是一致的。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我一看到你,就明白你我是同一条战壕的战友,只是任务分工不同罢了。

看到此,聪慧的你,大概猜出我写这封信的意义,及必要了。

在炎帝神农氏管治后期,中原各部族互相攻伐,战乱不止。黄帝便乘时而起,打败不同的部族,其余部族的首领亦纷纷归附,形成炎帝,黄帝,蚩尤,三足鼎立的局面。黄帝居中原。炎帝在西方,居太行山以西。蚩尤是九黎君主,居东方。有一次,蚩尤侵占了炎帝的黄河下游地区,炎帝起兵抵抗,但他不是蚩尤的对手,被蚩尤杀得一败涂地。炎帝没办法向北逃走,逃到黄帝所在的涿鹿,向黄帝请求帮助。

黄帝早就想杀掉蚩尤,于是联合各部落首领,集结在涿鹿的田野上和蚩尤展开决战,这就是著名的“涿鹿大战”。黄帝在三年中,与蚩尤打了九仗,都未能获胜。最后黄帝请九天玄女前来助战,蚩尤也带领众神和山精水怪作战,战斗十分激烈。黄帝在大将风后,力牧的辅佐下,引诱蚩尤入九天玄女用奇门遁甲术设置的九宫八卦阵,终于擒住了蚩尤。

九天玄女娘娘派左膀右臂,天下飞禽的统领者——祖凤,天下走兽的首领——祖龙,对蚩尤执行死刑,祭起斩神灭佛的青冥飞刀把他歼灭。蚩尤临死时,怨气冲天,妖血沾染了祖龙和祖凤的羽衣,身中九黎族的血煞诅咒,失去神力,现化原形。蚩尤作为参战失败者,不仅削皮挫骨,肉身被毁灭,魔魂也被贬入九幽之处,万劫不得翻身。防其借尸还魂,起死回生,九天玄女还用山河社稷图将其禁锢,彻底封印了起来。为监视幽禁的蚩尤魔魂,九天玄女甚至将祖龙和祖凤化作锁龙符咒,也封印在一起。

巫族是盘古大帝的魂魄,气血,元神所化,洪荒中第一批诞生的生灵,本身就拥有得天独厚的神秘力量。在上古时期,祖巫强大到让人害怕,每个人都拥有着不同的神通,十二祖巫联手,能组成诛天灭地的大阵,掌控着洪荒地面的人间。掌管天下巫族的九天玄女,率领巫族参加“涿鹿大战”,巫族子弟兵是当时最为勇猛的战士,从不畏惧死亡,打过打不过都勇往直前,且以战死为荣。只不过在天地间的第一道大劫中,和率领妖魔鬼怪的蚩尤分庭抗礼,单挑情况下,人类也不堪一战呀,更何况,妖魔鬼怪选择的是群殴,更何况,还有毒雾,瘴气,瘟疫助攻。巫族的陨落是必然的,领头人只带着少数直系徒子徒孙,隐居于巫咸国,以制盐为业!

蚩尤魔魂被幽禁,其后裔子孙和部下后代,一直在设法借助大自然的力量,让它再生复活。九天玄女的传人,黄帝的后人和部下后代,炎帝的后人和部下后代,当然不能让它复活,再次祸害人间。于是乎,几千年来,这两股秘密势力,一直在暗中进行复活与反复活的斗争。

如果你不是巫族,不是九天玄女的传人,一定认为我是神经病,在胡说八道。但我知道你是,你身上自带灵力光圈,你肯定是,你头上佛光笼罩,绝对错不了。因为我也是肩负使命之人,我陈姓家族是黄帝的部下,奉黄帝之旨,世代监视蚩尤的魔魂。我还知道你头上的佛光,来自你身体里的舍利子,六年前你因淋巴肿瘤,在上海奄奄一息,弥留之际是静安寺的主持,用全身法力和修为,把舍利子化入你丹田,与你经络血脉融为一体,为消解舍利子炙射心脑带来的酷热,又化冰魄和玉髓护你心脑,最后驱使淋巴更新重生,才让你起死回生。三天后,主持法师因精疲力竭,含笑圆寂,他是黄帝的后人之一,为了共同的使命,他舍己为你,也是为公,更为天下苍生。舍利子则是我先父提供,源自华林禅寺。华林禅寺的主持,是炎帝的后人之一,见信后,你速去找他,接力捧交到他手上,余下的步骤怎么走,他会教导你。

幽禁蚩尤魔魂的九幽之处,就在海珠岛地下108米的九幽泉眼中。地底下,祖上说,九天玄女用奇门遁甲术设置了九宫八卦阵。先秦南越王的坟墓,秘藏于泉眼之上的垂直层,估计也是想借蚩尤魔魂的力量,趁机重生吧。坟墓的构造,风水布局,及阵法机关,我们不清楚,望你小心行事!

地上建筑就是永芳堂,采用乾坤颠倒疑冢镇穴阵法。中大校园,从上空看是一个十字架,布下天罗地网,就是为了镇压它。你从北门江边下水,从生门进地层,下古墓,坠九泉,从死门出来,即从海珠石坑体,破墙而出。切记,置之死地,才能后生!

九星连珠和月全食,重合之时,台风引发海啸,江河潮猛浪急,九幽泉眼必会疾风呼啸,水卷如龙,就是蚩尤魔魂复活的机会。届时,它会撕毁锁龙符咒,挣脱禁锢,冲破封印,飞升成魔,制造人间地狱。拜托,你一定要阻止,即使用血咒,用禁术,哪怕必死,死前也须要将它歼灭,誓死令它灰飞烟灭!你不是一个人,黄帝的传人,炎帝的传人,必定和你一起并肩作战,同生共死!还有一起被封印的祖龙和祖凤,也会恢复神力,助你除魔!还有殉葬的亡灵,无辜被抓的冤魂,也会帮你!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务必要加紧修炼,拥有至尊法力,才能保已护人。

留给我的时间,也许只有几个小时。它,或它培养的秘密势力,按捺不住,已经开始追杀对手,清除阻碍方了。且想一下,广州少雪,更无积雪,那光脚踩冰冻之雪,能发出“咯吱”响声的东西,来自何处?我一个凡夫,只有就死!

但你不同,却也不能掉以轻心,能力大也担当重,法力强也反击硬,最后关头全靠你了!可我相信邪不压正,胜利终属于我们!

千万小心,要全身而退!

恕我多心,你最好提防蓝少一些,我怀疑他是它的后裔。就算他不是,我认为他人品与心术,也不太靠谱。即使不远离,保持一定距离,也好。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没理由骗你。

邮封和信件,看后随即焚毁,不可遗忘,免生变故。

速去华林禅寺,三方传人聚首,秘商应对之策。

勿误!

袁秋华焚烧邮件,在房间走来走去,陷入两难困局,降魔诛妖的禁术和血咒,她自然明了,但禁术之所以被禁,是因为泄露了太多的天机,而天机不可泄露,神便下了诅咒,一旦使用,巫师便受五缺之罚,即鳏(老而无妻),寡(老而无夫),孤(老而无子),独(幼而无父),残(身有残疾)。无爱无家,无后无亲,还身患残疾,活着又有何意思呢?孤独终老,你为苍生,苍生不一定感恩,你为天下,天下不一定酬谢!况且,用得上你时,是掌中宝,用不着你时,是脚下草,易招高层人士忌惮,说不定会幽禁,会囚笼,甚至灭迹。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她还是懂的。不死于敌手,就亡于内讧,总之没有好下场!人之初,性本善,魔也罢,妖也罢,都是自心的执迷不悟,外加他心的恶毒,才一邪念成魔,一怨恨变妖。何为正?何为邪?何谓正义与不正义?世道即人心,人心即世道,社会不良,恶习横行,何以仁?何以慈?慈善以为何?行善与作恶,以何为报应和奖罚?或隐居避世,或自求多福,盖因为能者多劳累,能者多灾祸,且匹夫无罪,怀璧有罪也。绝技在身,见死不救有罪也。

电话铃声响起,她接听。是蓝新颜打来的。

他说:中午,我不回来吃了,你们先吃吧。

袁秋华说:饭堂菜不合胃口,盒饭没营养,那做好了,我给你送去!

他说:学校已经放长假,我被关进隔离区,你也进不来了。还不知道吧?校区戒严,武警站岗,持枪巡防呢。

袁秋华问:原本好端端的,为什么啊?天呐,突然的!

他说:我哪知道原因?我只听说,凡是触碰过陈教授尸体的,都被送进了隔离区,检查有没有发烧呀,有没有咳嗽呀,有没有痰多呀。我没碰它,看都没去看一眼,啥症状都没有,就是不允我回去,真是活见鬼啊!

袁秋华说:吃的呢?住的呢?不会是关禁闭了吧?

他说:一人住一间,吃喝送上门,除了医护,谁也不允进出。关禁闭?嗯,就是变相坐牢嘛,我都不清楚我犯了什么罪!好歹我也是医学教授,这些人又是喷消毒液,又是撒石灰,进出还戴口罩,还穿防疫衣,十有八九是发生了啥子急性传染病啊!

袁秋华说:你是说瘟疫?这么快,几个小时就染病!传播途径是什么?食物传染,呼吸空气,还是蚊蝇叮咬?

他说:我看是呼吸道。我想不明白呀,把我这个没病的人,和得病的人,关在一起,是不是故意啊?

袁秋华说:这是观察嘛,确定没病,一准放行。甭瞎扯,想多了心累,没事就睡觉!管吃管住管治病,享受吧。

他说:可我没病啊!有人盘问我,是不是蚩尤后裔,是不是守魂人,有没有见过这种病,有没有听过解药。这啥子意思嘛?这传染病,竟然怀疑是我研制的,是我散播的,咬陈教授的吸血蝙蝠,是我饲养的!老天呐,这号罪名要是确认,诛我九族都够格啊!度日如年哦,我都快逼疯了,搁谁也窝心不是

袁秋华说:是不是,做没做,总会查核清楚。给人家一点时间,等调查结果出来,你不就回家了?心底无私不怕考验,多想无益,耐心待着吧!

袁哲学进来,看袁秋华和人通话,他一旁等着。见袁秋华搁下话筒,他说:怎么回事?华姐,我们被人监视了!

袁秋华说:咋?说!

袁哲学说:刚才我出去买菜,一路被人跟踪,那人一看就是练武的!我回,他也跟着来。呶,就在门口守着呢,像尊门神,怪吓人的。

袁秋华说:不是打劫的,是保镖,好不好?瞧你这熊样!

袁哲学说:我们管不管吃住,还付工钱?

袁秋华说:计天下利,求万世名。月如无恨,月长圆,天若有情,天亦老。这些英杰,都是非卖品,是花多少钱财,都雇不来的。不请自来,是不要报酬的。

袁哲学说:那我把他当影子?不太好吧!

袁秋华说:蓝少出差了,我也要出差,什么时候回来呢,现在不确定。你守好家,就行!有么事,按老办法,联系老大,他不可能不管。

禅修

海珠石到底在哪里呢?

海珠石原为珠江河道的巨型礁石,长百余米,阔50余米。海珠石高出江面四米多,周边面积有1300多平方米。因有海珠石,故岛名为海珠岛。岛上建海珠寺,即慈度寺,规模极大,寺在水中,围墙若城,四周,离水五尺许,有洞,设大炮以防海寇。自古以来,既是海上交昴的集市,又是游览胜地,宋代称珠江秋月,明代称珠海晴澜,清代称海珠夜月。

海珠岛在广州市越秀区珠江北岸。1931年(民国二十年),广州修筑新堤(今沿江西路143号),海珠岛划入填埋范围,并炸去露出地面的岩石,将海珠岛填埋为平地与北岸连成一片,并在上面修路建楼宇,海珠岛从此被埋于地下,与市区相连。

海珠岛曾名新堤大马路,具体就是现在的新堤一横路,二横路。九十年代初,修建爱群会景湾,地上49层,地下4层。“脚压千年海珠石”成为这个楼盘一个响亮的宣传口号。这个楼盘东西方向就是新堤一横街和新堤二横街两条路。不过“海珠石”,海珠公园”早已不在,代替她的就是高耸入云,每平方米均价7万元的豪华住宅“荟景湾”。

2000年1月广州市政在沿江西路与新堤一横路交界口附近进行濠涌排污工程施工,意外发现深埋地下近七十载的海珠石。古藉记载,海珠石长百余米,阔50余米。瞬间现世的海珠石,地面部分长宽只见区区几米,只不过是巨型礁石的冰山一角。发现海珠石也不可能将它全部挖掘出来,四面用砖砌墙,建成围观坑,上罩玻璃窗,供人观瞻。

袁秋华下楼,一辆越野吉普靠拢,副驾驶门推开,司机不说,她也不问,弯腰落坐。司机先把她送去看海珠石,再把她送到华林禅寺。一路上,都没有交流,都心知一场战役已经打响,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每一个参加者都是一枚棋子,必须服从命令和保密,分工协作,各司其职,互不打听,也互不相认。

中国佛教禅宗之源在哪里?

在西来庵,也就是华林禅寺。

广州市荔湾区下九路的北边,街口立块石碑,碑刻西来古岸四字。南朝梁武帝普通七年(526年),印度僧人菩提达摩,远渡印度洋和太平洋,经过三个寒暑的跋涉奔波,来到广州,在绣衣坊码头(今下九路附近)登岸,并在此建造西来庵传教。达摩是天竺香至国王第三子,达摩在西来庵宣传佛教佛经,创立中国佛教禅宗,后来被尊为中国佛教南宗的始祖,称“达摩祖师”。华林禅寺也因此被公认为是禅宗第一祖庭。

人们尊崇他是来自西方佛国的高僧,便称他最初登岸的地方为“西来初地”。西来初地位于广州西关,又名绣衣坊,是从事海外贸易的商人聚居之地。清朝顺治十二年(1655年)西来庵的住持宗符禅师募资扩建,增设了禅房、僧房、大雄宝殿,又开拓庭院,广植树木、引入流水,营造起一座更清新、典雅、幽静的颇具规模的佛教丛林,面积达3万平方米,并将西来庵改名为华林寺,成为广东名刹。

从清末至抗日战争之前,西来初地曾经相当兴旺,很多店铺经营出售多种民间工艺品,成市成行,很有特色,如西来北地的酸枝,新政街的顾绣、石器,吉星里的骨制品。尤其是玉器,更为有名,许多人家祖辈相传,手艺精湛。民国初年,着名的玉器店有生昌和、宝济生等。云南人“玉石大王”李生泽在这里经营宝石生意,他在滇省购下玉石山,开采后运到上海及广州,上好质地的玉石加工后制成手镯、指环、耳扣等,成为达官贵妇与富商喜购之物。

1986年后,西来初地又逐渐恢复了传统工艺特色,出现了玉器街和酸枝街。现有玉器店约二百家,酸枝店约十多家,多是个体私营的。它吸引着不少顾客和游客,有的酸枝店更常有驻华使节光顾。上、下九路和第十甫辟为商业步行街之后,这里就更为繁盛热闹了。

华林寺身处闹市之中,这里地方很小,面积不大,进门更小,方寸之地被周围的玉器大街小巷所掩盖,清净之地藏在车水马龙,喧嚣的玉器街内。真个是咫尺天涯,繁华闹市与清静丛林,只是一步之隔。

街面繁荣依旧,消息封锁甚好,人们脸上不见恐慌。

寺坐西朝东,山门两侧各放两只石狮子和两只石鼓。山门石额上铭刻着华林禅寺四个字,两侧石柱刻有一副对联:华严世界观十万诸佛,林茏鹫山隐五百应真。

进了山门,两端是星岩石塔,南面为一列平房,内有一间功德堂。

袁秋华进入殿门,只见一尊笑口常开,且大腹便便的弥勒佛在迎候着。转到佛的背后,是寺院护法神将韦驮大将军。殿堂北端供奉着三尊大佛:释迦牟尼佛祖居中,兹师佛在左边,阿弥陀佛在右边。巫师,归根结底也是儒,佛,道,三家兼修之人,入寺庙拜佛祖,入道观拜天尊,入圣殿拜孔孟。袁秋华对着三位神佛还是要拜一拜。她毕恭毕敬焚香,叩拜,磕头,退步出。殿堂的西墙供奉着全身地藏王。殿堂东墙供奉的是一尊木雕的千手千眼观音立像,与地藏王相对。

执事合掌回礼: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善哉善哉!施主愿意拜就拜,香火钱看着给,不要太破费,心意点到,就好!

佛教徒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阿弥陀佛”,这是佛教中最美的语言,表示光寿无量的意思。光代表智慧,寿代表福德,见面互相道一声“阿弥陀佛”,就是祝你光寿无量,智慧福德圆满的意思。

境由心造,相由心生,命由运转,人生乃是一场修行,生活即修行,修行即生活。袁秋华自幼接受传统文化教育,以及皈依佛门,儒道佛三家同修,遵循不悖。《论语》告诉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应该做什么。《道德经》告诉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不应该做什么。《黄帝内经》告诉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怎样生存。

她养成了每天至少念经打坐四十五分钟的习惯,参禅悟道,佛法的熏陶,利他的慈悲,清修的觉悟,放下的自在。每月初一,十五到寺院吃斋持戒,除了念经,禅修,甚么都不做,连电话也不带在身,只要自己甚么都不去想,毫无杂念,能做到三天不说话。人生如梦,世事皆空,所谓有求皆苦,无欲则刚。

禅宗传承以达摩为初祖。禅宗二祖慧可,禅宗三祖僧璨,禅宗四祖道信、五祖弘忍,禅宗六慧能,禅是梵语禅那的音译简称,意译为修习方法,禅宗以禅概括佛教的修行实践。梵文“禅”,应为“禅那”,禅者,静也,那者,息也,即一呼一吸为一息。玄奘译“禅”为静修出入息。安那,入息,吸气,以鼻纳气,般那,出息,呼气,以口吐气,修行就是练气炼息。佛教禅宗对于真理和实证的追求,内在修为,明心见智,矢志不渝,与科学技术如出一辙。禅蕴含玄机,信仰的不是神,信仰的是智慧。

《易经》,《山海经》,《金篆玉函》,天书,说无字,却有图示,它是心法,说有字,却只片言,它是歌诀。所谓“不得明师亲口授,任是聪慧也枉然”。巫师一脉,拼的不是个人的天赋,而是众师的传承,传承才是巫师的根本。没有名家大师的传承,就算天赋异禀,很多秘术秘法,风水歌诀,禅语佛偈,大小乘禅法,连听都没听说过,又何谈能够学会?纵有师承点拨,*,顿悟,也得历五劫,风火*,外加情劫,即桃花劫也。

《无量寿经》,《涅盘经》,《华严经》是基础课。阿弥陀佛,又被称为“西方接引佛”,“阿”翻作“无”,“弥陀”翻作“量”,“佛”翻作“觉”,阿弥陀佛就是无量觉的意思,无所不知,无所不觉。“阿”字十方三世佛,“弥”字一切诸菩萨,“陀”字八万诸圣教。南无阿弥陀佛”,“南无(mo)”是梵文音译,表示对阿弥陀佛的尊敬、顶礼、皈依、归命。只有耐得住寂寞,经得起枯燥,潜心钻研,才能有所成就,成为一代宗师。正如知了,只有在地下深处蛰伏数个寒暑,才能有朝一日破土而出,一鸣惊人。

《般若心经》,《圆觉经》,《二十四章经》是入门。经云:有我爱者,亦爱涅槃。伏我爱根,为涅槃相。有憎我者,亦憎生死。不知爱者,真生死故。别憎生死,名不解脱。“我爱”,其实就是我执,我求,即自私自利,我执心越重、越自私,就越贪婪。“涅槃”,即寂静,生死本空。看破自我,以及生死轮回,虚幻本空,放下一切的执念和妄想,才能够获得解脱。譬如情劫,两个人即使心中有爱,却因为彼此的立场,而不能在一起,大声哭喊也无能为力,都以对方好为出发点,其实却是相互在心口捅刀,“给我一杯忘情水,换你一生不流泪”!两个人经历了那么多,这份感情,怎么能轻易抛弃?两人假装不爱,但心里却是不舍得放手的痛,泰山也压不住的痛,痛得神经抽搐,全身肌肉忍不住颤抖。越是真心付出,舍情似丢心,越是不甘心,撒气就越决绝,就会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这跟对方没有多大关系,是自己“不放”的一种执念,其实不是真正的爱,那只是一种偏执的意识,因为一旦想通,甘心了,那份爱也就没了。但有句话不得不说,只有在分手之后的省悟,才能慢慢学会珍惜,这是必须经历的一个成长过程。

佛说,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由妄想而有我,以及有我就有我爱,而我爱就是自私的占有。解脱与轮回,正法与邪法,仅在毫厘之间,正可谓“毫厘之差,千里之失”,学者不可不慎也!“清修”与“清静”是一种心灵状态,“寂静”与“自在”是一种生活状态。参禅,重在修心和意念,不是外在的形式。人心皆有佛缘,切莫刻意寻求,心底无私,不争者轻松。寂静是一种思索,是一种安详,是一种清净,也是一种宁静。忙忙碌碌应该是生活的状态,不应该成为心灵的状态,在工作的繁忙中,更应该体会到自由洒脱的特别与美好。

功德堂的旁边,是初祖达摩堂。达摩堂坐北朝南,堂前石柱有一副木刻对联写道:东土禅宗传妙法,西域宝甸辟华林。赞颂初祖达摩由西来中国传播宗教文化事迹。殿堂北墙正中的白石基上,供奉着身穿袈裟、左腿趺坐、右脚曲起、形如印度僧人的菩提达摩塑像。殿堂东西墙壁上,挂有两幅雕画,内容是叙述达摩东渡来华的传奇故事,如面壁九年、一苇渡江、只履旧西等。

大殿广场上一个大香鼎,香火鼎盛。

佛教认为,菩萨修大乘,罗汉修小乘。在修道层次上,最高位是佛,其次是菩萨,然后才是罗汉。人们进寺院,先拜佛,再拜菩萨,后拜罗汉。十方信众皆可,以个人或全家名义,在佛殿内永久供奉佛像,永久供大众参拜。信众也可根据自身要求供奉其他诸佛。另外,信众也可在佛殿内请一尊开光的玉观音回家供奉(在佛殿供奉三个月后,请回家)。

华林寺的布局与一般的寺庙不同,没有大雄宝殿,五百罗汉堂就成了主殿。1997年达摩堂建成之前,它又是寺中唯一的殿堂。罗汉堂为道光末年该寺长老祗园主持下所创制。他到浙江净慈寺描下五百罗汉像,带回来按像雕成,祀奉在田字殿内。据有关史料记载,民国初年的五百罗汉堂,规模非常宏大和雄伟:堂呈田字形,大门左右分立高达丈余的金刚,从门直入,北边神龛供奉有三宝佛,中央两面均有天井,回廊供奉五百罗汉神座,众罗汉像体如真人大小,喜怒哀乐表情及姿态各异,其中一尊是元代来华的意大利航海家马可波罗原型塑像。堂中央还有一座高4米、重达1吨的铜制阿育王神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浮屠,即浮图,就是“塔”的意思,寺庙皆有塔,七级,即七层。

五百罗汉堂殿门向南,由殿门至北端的三保佛像,为南北中轴线。东西两边是回廊,在高1米多的基座上供奉着五百罗汉。

走进五百罗汉堂,只见堂门前两旁各立有一个高达殿檐、手执金刚杵、面容威猛的金刚力土镇守着山门。殿门上方高悬五百罗汉堂石额。两旁石柱刻有一副对联:证菩提心现应真相,登欢喜地得自在观。

同为佛教禅宗寺院,华林寺与归元寺,建筑整体布局不同,归元寺平面布局呈袈裟形状。归元寺的罗汉堂,布局成田字型,这种建筑格局,既巧妙又合理。田字四个口,为四个小天井,罗汉围绕田字回廊排列,殿堂里尽管安放了五百尊尊者塑像,却没有拥挤之感。四个小天井,给庞大深邃的殿堂提供了,良好的通风和采光条件。

走进罗汉堂,无不被它们的生动形象所感染。只见有的盘腿端坐,有的卧石看天,有的研读佛经,有的驱邪除恶。表情上,有的勇武,有的温良,有的天真憨厚,有的饱经沧桑,个个维妙维肖,活灵活现。数罗汉是人们游罗汉堂的趣事。据说男左女右,任意从一尊罗汉开始,顺着排序往下数,按照自己的年龄数罗汉,自己多少岁就数多少个,最后一尊罗汉的身份、表情和动作,楣梁上的四句偈语,就可昭示数者的命运,从中去品味思考,看能否悟出一些人生哲理来。

灵力感应

袁秋华进入方丈室。

同治五年(1866年),住持祗园偕弟子勤安行脚赴京请赐《梵文龙藏》,《藏文大藏经》,三年后即将一万三千卷经籍请回寺院,为此建筑了藏经阁。公元1810年(清嘉庆十五年),十三行富商潘启官出钱,扩建藏经阁,一楼是“文澜书院”,二楼是藏经阁。原藏经阁,改成方丈室。

推门进屋,房中没人,靠窗桌面放着一块玉佩,一支铅笔,一叠白纸,一个放大镜,一只手电筒。

玉佩下压一行留言:你现在是个先秦时期的古人,父系社会的上古人,母系社会的太古人,原始社会的猿人,请用契文,金文,甲骨文,蝌蚪文,乩卜文,解读玉佩上的文字。再将它转译成仓颉符号,巴蜀符号,峋嵝符号,女书符号,汲冢符号。后将它转换成虫鸟文,鸟兽文,古篆文,钟鼎文,符咒文。

袁秋华头昏眼花,膝盖绵软,跪服了,我的神呀,这算什么事啊?考文物研究员也没这种题耶!

她拿起玉佩,拧开手电筒,仔细察看。这块玉佩晶莹洁白,长约17厘米,上面刻着4条龙,两龙大龙,左右盘旋,首尾连接,四只龙环扣成圆心,两条小龙的嘴部,吻合在玉佩的顶端。

既然是测试,主考官给答卷,当然要答案。她写出第一题的解析:首先,这块玉佩使用的,是极其复杂的游丝毛雕工艺,这种工艺最早起源于战国时期,且现在已经失传了。更加珍贵的是,这块玉的玉材,是上等的沁玉。此沁,非血肉沁,非水银沁,乃自然灵气沁矣,来自上古老坑,非盗墓之物也。收藏界素有“古玉三分沁,赛过十两金”的说法。龙是王的象征,宫廷专用,这说明这块玉佩的原主人,身份一定异常高贵。

她用放大镜贴近审视,这块玉佩正反两面,果然还刻有细似蚂蚁的文字,共76个。

日纹、月纹、虫纹、鱼纹等奇异图案,圈点符号,逐条逐线,每点每划,一笔一笔解读,一画一画组装,既想盲人摸大象,又像蚂蚁啃大象。用横,竖,撇,捺,点,去套,用五笔拆字法去分,组合出来的图形,疑文非字,似蝌蚪如蚂蚁,一只都认不出,统统死于非字,一只只啃得她骨头痛。

袁秋华头大脑涨,迷蒙蒙,伏案想睡,这来轻视了,原以为左不过甲骨文,右不过古篆文,没想出乎意外,天呐,这是什么鬼画符?究竟有什么规律啊?身处孤岛,这些细似蚂蚁的文字,雕刻在易碎的宝玉上,不能拓片,不能拍图,不能扩大,不能查对,没有任何辅助工具,没有任何人帮忙,全凭一已过往经验闯关。

袁秋华爬上桌面,干脆盘腿打坐,默念《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晴空万里,忽然乌云密布,雷电交加,却始终不见雨滴落下。

方丈室上方出现一片红光,悠悠扩大成光环,缭绕着华林寺。光环不停变幻着颜色,粉红,淡紫,海蓝,金黄,美丽而又诡异。光环如虹幕,光线如梯形,霏霏上升,在天顶形成一个五彩漩涡。倏忽,从北方飞来一道彩虹,彩虹融入漩涡,又飞入方丈室。忽然云开霞散,又是晴空万里。

乌云起,雷电闪,主持便赶向方丈室。刚进后院,看到坐在窗口的袁秋华,打坐的身体不断发光,灵光涌腾而起,霏霏上升,在房屋上空形成五色光环。这是一种能量磁场,他明白,特殊精神能力和心理能力的人,能够自行产生一种磁场,且能够和宇宙能量磁场产生感应,同时吸收宇宙波能量。能量会聚,才能在天顶形成一个五彩漩涡。

袁秋华的身体继续发虹光,能量继续上涌,这叫虹霓法身,又叫佛门金身。她从桌面腾起,又落回原地,再腾起,再落下。她这就是在接收来自天顶的漩涡能量。三次腾起时,天外飞来的彩虹,从头顶灌入她身体。他看见她身体逞透明状,体内有两果舍利子,一颗在丹田穴,一颗在百会穴。他恍然大悟,那道彩虹,原来是佛祖舍利子,灵物自寻灵主来了。身体逞透明状,是为琉璃体,这是修炼到最高境界的标志。

他推门进屋,袁秋华满身大汗,瘫软在桌面。这是本体灵力透支,外来能量还未能融通的虚脱,他赶紧对她发功,帮她恢复正常体能运转。

袁秋华说:谢谢!

主持说:恭喜!

袁秋华说:答题还没交卷,何喜可贺?

主持说:这世界最大的,两颗佛祖舍利子,已归你所有,大幸啊!

袁秋华说:啥?我怎么不晓得?

主持说:天酬功德,灵物自寻灵主,谁也没奈何,大福德啊!

袁秋华说:我咋听不懂呢?

主持说:听不懂没关系,只要它能起作用,帮你闯关,就行!

袁秋华说:就像秘术,奇书,佛经一样,要说它的存在理论,一定有人知道!你们也不打算告诉我,其实说了我也未必懂,但我也并不打算问!只是想知道它,能不能用,准不准罢了!毕竟我不愿死得糊里糊涂。

主持说:可以呀,去藏经阁,自己找答案啊!

解放后,华林寺石舍利塔的位于华林寺前的街道中。1965年4月3日,经市长批准,移塔置于北路兰圃。塔被一层一层抓起,突然“喀”的一声,铁锄在塔基中心深处碰到了硬物,掘开发现一个长方形的石函,揭开石函的盖子,里面是一个边长175厘米的扁方木盒。

荔湾区政协委员黄汉纲当时是广州市博物馆研究人员,他亲眼目睹了当时舍利盒取出和开启的全过程。他在《荔湾风采》一书中曾这样描述:最外的是一个长方形的石盒,揭开石盒的盒子,里面是一个边长为175厘米的扁方木盒,全用松香封裹,盖面有“佛舍利”3个朱色字,木盒内藏一个边长122厘米的方铜盒,盒盖刻“大清康熙辛巳孟秋华林寺主持沙门之海敬合”19个字。启开密闭的铜盒,立可嗅到浓郁香气,盒底散置38粒大小不等的珍珠,3粒琥珀,1块沉香木。沉香木上压着一个直径为98厘米的圆果形银盒,周身铭刻莲花和圆点纹,盖面有梵文8个。确认这7字系“释迦牟尼肉身舍利”。

当人们小心翼翼地揭开银盒时,他们惊呆了:盒中盛着盘绕的一枝亮灿灿的银质莲花,上有复瓣莲花11朵,正中的一朵最大,周围的10朵较小。每朵莲花中间都有莲房,莲房有盖子盖着,“佛舍利”就贮于莲房内,揭开盖子,便看到舍利子,只见这些舍利子呈水晶透明状,亮光照到时晶莹夺目;颜色多而鲜艳,有白、红、黑、绿各色;形状各异,极其细小,或如珠子,或如米粒,或呈不规则状。计共22粒,其中白色的16粒,红色的4粒,黑色的2粒,均细小如豆。这是广州首次发现有关佛教的地下文物。

文物管委会专家陈宏兴当时作为“钦点”“佛舍利”的专家,负责写报告。

从华林寺的始创及发展经过来看,石塔内套盒记明所藏的是“佛舍利”,很可能就是达摩从印度携来的释迦佛的舍利。在装“佛舍利”铜盒的盒盖上,一段篆书铭文全文如下:“大清康熙辛巳孟秋华林寺住持沙门元海敬合,缁素捐资建白石浮图,奉安释伽如来真身舍利二十二颗。其中央莲花所藏一颗,系金轮峰分出。余十莲花环贮,其来出栖贤居多,然莹洁相类,知俱如来舍利无疑。后世倘启函,当尊重,幸毋亵慢,慎之。”这一段铭文证实,盒中所藏的当是释迦牟尼真身舍利。华林寺在历史上地位极高,康熙曾专门拨款给华林寺,舍利子有可能是在那时一起送来的。

这批舍利子随即交由市宗教事务处保存处理,不久又移交广州市园林局保存。1996年7月15日,在园林局一个房间里,荔湾区政协提案委与广州市政园林局就市政协关于“请市园林局将华林寺佛舍利子盒及舍利22粒归还华林寺收藏”的提案,进行实物鉴定。

原来,广州市政园林局为保护好华林寺的“佛舍利”费尽心机,使其经历了31载却安然无恙,他们将其放在一个特制的保险箱内,由专人保管。保密工作做得滴水不漏,不仅局外的人不知道这件事,就是局内的绝大多数人也不知晓。

会上,陈宏兴,黄汉纲等忆起当年情景,侃侃而谈,讲述了“佛舍利”的来龙去脉。原市园林局保卫处科长陈汉宁见证据再无可疑,便在现场展示“佛舍利”实物。舍利子载盒依然保留出土时的原貌,连泥巴都仍粘在上面,外面包裹的也是上世纪60年代的报纸。

人们屏住气息,逐个打开石、木、铜、银四层套盒,内藏莲座、琥珀珠、金属丝等物均无误,珍珠和舍利子分别为37粒和21粒,均比资料记载少一粒。这粒丢失的舍利子究竟去向何方,无人说得清楚。但最终这21颗“佛舍利”完璧归还华林寺。

丢失的1粒舍利在哪里,其中最大的一颗。

38年前挖掘出来的22颗舍利,辗转多处,如今只有21颗,其中1颗不知去向。38年过去,当年的经手人许多已不在世上,负责发掘的陈宏兴也已作古,宗教局据称也没有当时的原始档案。对这颗舍利的去向,已无人说得清楚。

袁秋华看佛经,越看头越大,越看越迷茫。

打坐念佛能发光,为什么佛教徒中会有这种特异的现象?

舍利子有能量场,与佛教徒感应,所谓修行到底意味着什么?

修炼能吸收宇宙能量,能吸附舍利子,为什么会与常人有所区别?

目前,关于舍利子还无法用常理和现代科学来解释。

电闪雷鸣的雨夜,乌云烈风的漆黑里,寺院中的“舍利子”竟发出荧荧的磷光,光能穿透固体物质,比如层层地宫,金银铜玉容器。

爱因斯坦的物质和能量,能量和能量转换原理:物能转化为光能,比如太阳光。电能转化为光能,比如电灯。所有物质都可转化为能量,无时无刻不在对外辐射,随时随地都在放光。像热辐射,电磁辐射。很多光,不能被人感知。肉眼能识别的电磁波,叫可见光。肉眼看不见的,红外线,紫外线,x射线。特定条件下,人眼也能看见红外光。

雷雨天气,在天气异常的特定条件下,大气电荷变异,形成的电压,电流构成了天地之间的一个开关,这个开关能开启一些特殊物质的物能转化,以及能量之间的转化,最终导致某些特殊介质发出可见光。这些可见光不是常规情况下的可见光,而是目前科技没能发现与解释的能量场。

也许,就像佛教所认为,“舍利子”发光是能量场在起作用。那些德高望重的高僧,把天地之间的正气吸人体内形成舍利子。晚上,这些能量释放出来,就会发光。

但发光的能量从何而来?能量如何转化?发光如果是“燃烧”,那么自燃的原因何在?纠结,头痛。这世界是有许多人类不能解释的现象。比如荧光粉能把吸收的光储蓄起来慢慢释放,比如人还具备意识,回忆,想念。

不知道,看不见,并不代表它一定不存在,未能证实的,未必就是迷信。身边的物质,无时无刻不在发光,你感受不到,不是因为它不存在,而是因为你能力不够,没有特定的基因密码,或机缘巧合。

现代物理学最大的发现,就是物质即能量。固体物质,组成它的原子,内部99,9999%是空的,在这些虚空中飞速穿梭的是电子,而质子,原子,电子,微子,我们却看不见。也就是说,我们肉眼看到的,只是物质的外壳,物质的内核,本质,却看不见。

常识是,我们总认为肉眼看到的东西是真实的,肉眼看不见的东西不存在。

于是乎,迷惑不解,六神无主了。物质不是东西了,它是能量场了,物质是个什么鬼?广义相对论教育我们,有质量的物体,如果质量近乎无限大,体积近乎无限小,体积趋近于零,引力之大,足以使时间,空间停滞。

但直觉告诉我们,不能平白无故冒出个能量场呀?

于是乎,开始挠头了,宇宙有多大?宇宙怎么来的?宇宙是自然形成的,还是被创造出来的?星球有序运转的背后,有没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推动的这股力量是什么呢?是不是存在更高级的文明?物质是否被设定?

很遗憾,狭义相对论又说服我们,指出,时间和空间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时间既然不存在,空间也就不存在。也就是说,能量场并非一个东西,也不是一种状态,更像是一个念头,或一种想法,是虚拟的,比如时间概念。生活观念。

面对科学“黑洞”,“暗物质”,袁秋华想破脑子也一脸懵逼,让人不明觉厉,这实验室游戏,以后还怎么玩?但不好意思,肯定有个原因啊,难道一个好端端的物质,莫名其妙就自己解散了?

主持温和一笑:这是一种符号语言,抽象概念性思维,用你的心去找答案。不要用装满世俗感知经验的脑子。这样就可以了。

袁秋华想,明物质也罢,暗物质也罢,关我屁事?理论与实践,隔的距离,有十万八千里呢。我只需要关心,它在我们日常的生活中,实不实用,也就是了。没用,市场会淘汰!

“无”与“有”,“虚”与“实”,“生”与“死”,换种解释,是不是佛经里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有没有发现很神奇?

再设想一下,我们现在面对的物质世界,终有一天会消散,就像先祖一样,就像古城一样,那么我们能留下什么?只有一种,非物质的东西,文化,思想,精神,智慧。我们能做什么?将祖上传承给我们的,加上我们创新的,再传承给下一代。

一转念之间想到答案,舍利子的光,为什么看不见?一天气正常,异象没出现,开关打不开。二和天地大自然,沟通与交流的能力退化了。三世间灯光太亮,肉眼凡胎看不到微弱的荧光,感应不到虹光。

最后一句,就是文化呀,思想呀,灵魂呀,玩虚无缥缈的东西,好处多多啊,反正我证明不了,别人也反驳不了,我证明不了它的存在,别人也找不出它不存在的证据。

三脉七轮

陈教授所言,三个传人聚首,有误,实则四“禽兽”聚首,人名出身职业隐去,仅以代号相称,袁秋华是朱雀,一年长者是玄武,一中年人是青龙,一小伙子是白虎。

昨日华林寺的异常彩光,众目睽睽,有人拍照。今日便刊发在报纸娱乐版,说是祥瑞之象。

无数人问主持:怎么回事?

主持装傻,谁问都三不知:我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啊!当时我正在出恭啊!

白虎便开玩笑:有没有放屁呀?大师放屁不同凡响,也能嘣出个五彩光环嘛!

玄武道行深,可能瞧得出异样,他说起一件诧异往事。

北京房山云居寺,现仅存两粒状如红色粟米的佛舍利。隋文帝杨坚,感动于静琬长老刺血刻佛经,特赐予佛祖舍利,以为表彰,安放于雷音洞中。

明万历二十年(1592年)五月十二日,达观和尚来云居寺,率侍者整理雷音洞,发现隋大业十二年埋下的佛祖舍利三粒,两粒血舍利,一颗肉舍利。血舍利,粟米大,肉舍利,珍珠状,直径1~2厘米,碧绿色,晶莹透明,像绿宝石一般。慈圣太后下旨将舍利迎入宫中供养三日,重新安放在雷音洞内。

1981年11月26日,云居寺在清理石经山雷音洞地面时,发现了明代庋藏佛舍利石函,把石函运到云居寺之后,打开石函,依次是隋青石函、明汉白玉函、隋银函、羊脂玉函,在羊脂玉函里发现了两粒状如红色粟米的佛舍利。对比史料,却发现少了一颗,肉舍利在哪?谁拿了?

云居寺的佛祖血舍利,是至今为止,世上仅存的两颗。

青龙说:可能谁也没拿,是它自己遁形,当隐士去了。

白虎说:金棺银柩,千缠万裹,跟坐牢一样,也不见透透气,放放风,多憋闷啊!怎么着也要越狱啊!爱拼才会赢,这叫自救,靠谁也不如靠自己。朱雀,对不对?

青龙说:你是来诛魔,还是泡妞?

玄武说:朱雀得大福报。我瞧见她,有菩萨相,有活佛相,有金刚相,你别毁人祸已,误大事!

主持说:妄言诳语,必遭天谴!

青龙说:咎莫大于欲得。天道有循环,善恶有承负,苍天饶过谁?

白虎说:嘻嘻,你们这样说,简直是,把我当成一个臭流氓!可她再厉害,我看在眼里,只不过也是一个小女子!

袁秋华便双手一拱作揖说:君上,巨妾献上一道题,可解否?

主持出的题,袁秋华一人不能破解,大家一起研究。但瞧来看去,总是不得其门而入。白虎抓耳挠腮。青龙满房转圈。玄武闭目苦思。袁秋华照样画图,把它绘下来。

白虎问主持:这题,你出的,你能解答不?

主持说:我要知道,还拿来考你们?

青龙说:你都没搞懂,答案正确与否,如何判断?

玄武说:朱雀是不是无意间触发了什么?好好回想一下!

袁秋华说:没发现什么呀,我就是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解不开,急来抱佛脚,就念经祈祷啊!

白虎说:把它挂中间,我们围绕它,再来念经,试不试?

念经无效,没产生奇迹。

主持盯住袁秋华看,眼里盘旋着十万个为什么。

袁秋华说:我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啊!当时我正在出恭啊!

天近黄昏,夕阳从敞开的窗口,斜射进房。玉佩吊起在房中间,离地一米高,阳光照在玉佩上,在地面印出长长的影子。

白虎说:你们快看,它的影子,像不像一个人形?

大龙像下半身,圆心似腹腔,龙身是两足,小龙像上半身,圆心似心脏,龙身是两手,龙头昴扬挺起,像头颅,龙嘴低吻,像咽喉。

玄武说:这,咋像道家内功心法图呢?

白虎说:玉佩坚立就是一个人形,龙代表外循环,即大周天,圆心代表内循环,即小周天,首尾吻合,代表连通点。

袁秋华说:细小如蚂蚁的字呢?

青龙说:哦,确实像佛洞石刻运功图。

白虎说:咦,甭被题目误导了,也许每只蚂蚁不是字,只是代表一个穴位呢。

不管是道家的穴位,还是佛家的穴位,或是中医的穴位,不管是正面的蚂蚁,还是反面的蚂蚁,及头颅与尾巴的蚂蚁,统统都对不上。

白虎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不是中国人,是外国人?

袁秋华说:看形状,不会是数字啦,外国文字,不是象形,是字母啊!

青龙说:佛教源自印度。可这群蚂蚁,不是梵文,也不是藏文,难道是从天国逃脱的害人蚂蚁?

玄武说:别废话,赶紧找人形图!古玉,古人图,越古越接近,古印度的,古西藏的,古城的,古墓的,一个都不放过。

主持说:不能泄密,不能用手机,不能用电脑,内部解决呀!

《梵文龙藏经》和《藏文大藏经》高深玄妙,没有一定基础是难以理解的。

这是密宗的典籍。密宗又称真言宗,大乘显,密兼修,即外修声闻戒(小乘戒),内修菩萨行(大乘行),主要以《大灌顶经》,《大日经》、《金刚顶经》为经藏,以《苏婆呼经》为律藏,以《释摩诃衍论》为论藏。除了公开的佛经教义以外,还有一套秘密的修行方法,没有师承传授密法,就像门外汉很难达到“身体上、言语上,和思想上,都能做到和释迦牟尼佛一样”,所以密宗强调传承、真言、密咒和灌顶。明师惜缘,择善而授,岂能轻遇需要大机缘,还有大师引荐。真道亦不轻传,须是不计名利得失,不拘生死情缘,大量大德之人,方能得之。

梵文是古印度文。袁秋华在看过梵文《奥义书》和《瑜伽经》后,再看藏文《大日经》和《大灌顶经》时,忽然发现密宗的大圆满心髓法,源于古印度佛教的瑜伽术。大圆满心髓法,不是文字,就是一张人形图,坚着画三条线,横着画七个圈,也没有注释。这张黑白图,单挑出来,就是小孩的涂鸦,没人想到会是功法示意图。

密宗画了很多的图谱,是图腾标记,就是能量场。密宗把能量场划分成七个区域,简称七轮:头顶卤门三角区,叫做顶轮,中医叫百会穴;两个眼到口鼻三角区,叫做眉间轮;两个乳到喉结三角区,叫做喉轮;两个乳到肚脐三角区,叫心轮;脐下三寸至腹三角区,叫做脐轮,中医叫丹田穴。中国道家则画一只乌龟一条蛇,卜卦“离中虚,坎中满,坎中之金”,坎卦上爻、下爻都是阴,中间一爻是阳,所以叫“坎中满”。“坎中之金”,又怎么讲按照五行的道理,金生水,所以“坎中之金”是水中金。因为腰部以下属坎卦。六十纳甲以及纳音,甲子,乙丑是海中金。

肛门与前阴之间三角区,称为海底轮,针灸叫会阴穴,印度的瑜珈叫做灵蛇穴。

梵穴轮,前六轮都在人体之中,这第七轮,却在人体之外。在顶轮处四指之外的上方,离开了头顶,就是梵穴轮的地方,在这里,人体放射出光芒。这种说法,以前认为似乎有点荒诞不稽,但是现今的红外线摄影,已可摄到人体放光的情形,而证实了梵穴轮的可能正确性。据说,红外线摄影,证明任何物体都可发光,植物自然也不例外,最妙的是,当我们离开了坐过的地方三小时后,红外线摄影,仍可摄到我们残留在那里的放射光。

人体内连通七个能量场的是三条经脉。密宗称为三脉,也是道家讲的三条气脉,即中脉蓝色,左脉红色,及右脉白色。左右二脉,即任脉,督脉,起于脊柱,流动于躯干。中脉,在身体的正中,起于顶轮,经眉间轮,喉轮,如是笔直而下,入心轮,脐轮,直至海底轮。

从医学理解剖的观点来说,三脉与七轮都是看不见的。在修内功时,身体上有东西东转西转,像蚂蚁在身上东爬西爬,这里感觉热,那里感觉冷,就是气脉,玩了半天都在玩神经,还不是精神呢!只有全身气脉完全打通了,有了“冲气以为和”的“无我”境界,天眼通,观晴空“万里青天无片云”,自己无论开眼,闭眼,随时都在青琉璃色的蓝天中看见它们,“不生不灭,不增不减”。

但小周天、大周天、奇经八脉、三脉七轮,都打通了,脱离“内灵小我”,步入“无畏大我”,未进“自在神我”,达到“烛照五蕴皆空”的境界,离“我佛慈悲”遥遥无期呢。这也不算入佛,只是初起步,才有个基础而已。

找到密宗的人体黑白图,再找到古印度瑜伽的人休示范图,随后就破解了大圆满心髓法的秘密。这窝蚂蚁,原来出自古西藏,怪不得这样深藏不露。只要它现了原形,就一只只掐死,要不然难吐胸中久憋之气。

古印度,原始婆罗门教的瑜伽修习,运功心法密诀。第一层次,调息(心注鼻端,舌抵上腭,束气,吐呐,守意,凝神)。第二层次,静虑(沉思默想,发愿,自由)。第三层次,摄念(厌弃私心杂念,知解,验证)。第四层次,观心(调节心神平稳,照慧,功能)。第五层次,持定(安定专一,保任,超越)。第六层次,顿悟(觉醒,解脱,提升神通)。

玉佩坚立就是一个人形运功图,每只蚂蚁,既代表一个穴位,又是一个字,得到玉佩的人,只有悟出龙代表外循环,即大周天,圆心代表内循环,即小周天,首尾吻合,代表连通点,就能修炼大圆满。即使没破解,只要一心一意,也能修炼大圆满。因为眼观物有个规律,焦点从内往外辐射,先注意到中心,次注意到两边,后注意到上下。

袁秋华也不例外。她全神贯注察看的时候,是这样,她聚精汇神琢磨的时候,也是这样,她专心忘我的时候,更是这样。况且禅宗内功,一动一静之间,一呼一吸之间,皆在运功,在修炼,习惯成自然。功在心中,在潜意识里,饥来吃饭,困来即眠,静默不勉强,顺其自然,皆在行功,在往复,功到自然成。

看的时候,不知不觉地练功,思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运功,诵的时候,佛咒在连接天地能量。她原本功底扎实,再加舍利子的灵力,眨眼之间,全身气脉完全打通,一路突飞猛进,于是乎就连头顶的梵穴轮也打通了。有意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至此,才能激发自身能量,才能吸收宇宙能量,才能吸附舍利子加身。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

但福祸相依,赛翁得马,蔫知非祸?

伏羲八卦

破解了玉佩上的东巴文,是密宗的大圆满心髓法,大家都认为大功告成。

主持说:你们现在是,远古时期的猿人,请先朗读,再背诵,后运用。

袁秋华立即下拜:能破解文意,已经突破极限,攀登文字顶峰啦,还要背书?求求您,饶了我吧!

白虎说:嗯,东巴文是纳西族的祭司“东巴”诵经做法,吟唱祭祀,占卜用的文字。嗥,让我静想一会,难道这群蚂蚁,是祭司施法使用的咒语?

主持说:咒语,就是咒文加读音。东巴书写、念诵的经书,纳西语称东巴经。

玄武说:道家符咒,就是用咒语画符,可以不认识字,可以不懂文意,不解语义,但要会朗读,会背诵,会默写,运用时必须念诵出来,否则毫无效果。咒是具有特殊音频效应的口诀。

青龙说:佛教经典,也都是经与咒合并记载,如《药师经》、《地藏经》、《法华经》等,都是在经文之后,附有咒文,例如《般若心经》的最后一段,“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就是咒语。

白虎说:口头语言,是要人教的啊!《东巴经》不仅要看,要读,要写,要滚瓜烂熟,要倒背如流,还要灵活应用?ok,给我十年时间,保证完成任务!我是姜太公转世,算命啦,算命啦,不准不要钱。

青龙说:我看你是找骂!心经咒,大明咒,能让舍利子附身,你试一试?

袁秋华跌坐在地:第一我不是纳西族,第二我不是大祭司,第三我不是远古的猿人。不是我偷懒,真的做不到呀,您这是想逼死我啊!干脆,您废了我的灵力和修为,放我一条生路,好不好?

白虎说:把我们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睁眼睛说瞎话,真的好吗?请大家告诉我,她好看吗?可怜吗?你们心疼吗?

青龙说:慈不带兵,义不理财,匹夫之勇,妇道之仁,出国学点洋人的皮毛,就忘了你是谁?魔魂,不用神通,怎么降服?靠身体棒,能打架吗?用火箭炮,是吗?

玄武说:符咒箓文,“符”就是画符,“箓”就是记录有关天官功曹、十方神仙名属,召役神吏,施行法术的牒文。道家的符咒,就是起源于古时的巫祝。

主持说:她心电感应能力强,也许不需要用咒语来表达,用心电感应就能和佛祖进行交流。我佛慈悲,心有灵犀,会默契指引她嘛。

白虎说:远古时期,哪里来的佛教?佛教传入中国的时间,在西汉时期。历史由谁来写历史是赢家书写。

主持说:正因为如此,才要把脑子清空,用心去感应万物,实现能量交流,获得信息反馈,破解遗留密码。

袁秋华说:你们都出去,让我静下心来,闭关修炼。翻遍藏经阁,还找不到东巴文的读音法?偏不信这个邪!

在长江三峡的巫峡鄂渝交界处,重庆巫山县庙宇镇龙坪村的龙骨坡,发掘出古人类化石,证实巫山猿人,距今约201~204万年,是整个亚洲人的祖先。

生活在距今170万年左右的云南元谋人,是我国目前已知最早的远古人类。

巫山猿人随着自然环境的变暖和生活半径的扩大,一支越过秦岭抵达陕西蓝田,即距今115万年的蓝田猿人,是古代羌族的先祖,绝大多数头髪是蜷曲的。另一支则沿着东部平原迁移到了北京周口店,成为了距今50万年的北京猿人,是现代中国人的直系祖先之一,是部分满族的祖先。

距今34——27万年左右的山顶洞猿人,是蒙古人的祖先。

在7000年前,上古时期的有巢氏,简称巢皇/有巢。出生苍梧族(九嶷山及周边地区,古为零陵郡。今是永州)。生活在长江中游洞庭湖流域。

天皇燧人氏,简称燧皇/燧人。黄河中上游地区,燧人氏钻木取火。农耕时期。

《河图》又称《星系轮布图》,河图本是星图,古人立杆测日影,研习二进位算制,确立勾股弦,周天历度为360度,分四时,八节,定八极。

地皇华胥氏,简称华皇/胥皇,是燧人氏之妻、伏羲与女娲之母。

燧人氏的首领便把祖创的《河图》、《洛书》传授给伏羲。

母系氏族时期,堆石记事,结绳记事,在一根绳子上打结,遇到大事打大结,小事打小结。伏羲曾绘制了先天八卦六十四卦图,刻划在“卜筮”的甲骨上,没有文字对这幅玄奇的图画,做出相应的符号注解,先天八卦六十四卦图被称为“无字天书”。

伏羲为大部落联盟的酋长,羲、和、重、黎四个部落。伏羲后来为“重、羲”部落男首领,女娲是“和、黎”部落的女首领,黎后来沿袭女娲对月的崇拜。一个早期的女娲、一个后期的嫦娥,都表示与月亮有关。

人皇伏羲氏,又称羲皇/伏羲/,创两仪四象八卦。

河图即是天图,河是银河。展示天体运行之规律,象天时,星象图。人类无论如何也逃离不掉宇宙星体的影响,古人仰观于天,俯察于地,一定从天象来寻找其运行规律。河图为太阳系十大星辰图(太阳与九大行星)。

河图,就是天象,更直接的说,是北斗七星。大熊星座,天象出自银河。北斗斗柄指向及由此而产生的古代历法,十月太阳历。天就是乾,南,一步;坤,北,八步;离,东,三步;坎,西,六步。四象,代表四方。

上古的河图,只见黑与白的园圈——图形。袁秋华将图形转换为数字。

7

2

38(5,10)49

1

6

河图实际是1--10排列而成,5和10构成中宫,奇数为阳,白圈,代表天数(生数);偶数为阴,为黑圈,代表地数(成数)。

将五行配河图,则一六为水,二七为为火,三八为木,四九为金,中央五十属土,这五组数字,都为一奇一偶,奇数属阳,偶数属阴。五行有生克,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

观察河图,便知居于对方的两组数目必须为相克的关系,而有中央起,顺时针方向旋转,则为五十土生四九金,四九金生一六水,一六水生三八木,三八木生二七火,火又入中央生深五十土,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循环。

口诀: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

依河图代表的十月太阳历,演化出先天八卦。将《河图》四方的八个数,旋转而排成八方,即为先天八卦。

兑乾巽

离坎

震坤艮

转法: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

排列:上南下北,左东右西

卦画:乾三连,坤六断,兑上缺,巽下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

五行:乾兑金,坤艮土,离火,震巽木,坎为水。

方位:乾南坤北,离东坎西,震东北,巽西南,艮西北,兑东南,

口诀: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

震巽为东方春天木,离为南方夏天火,兑干为西方秋天金,坎为北方冬天水,以成一四季之循环。

八个数,每个旋转一次,就是八卦,即八个不同的卦象。

八卦是远古先民使用的五进制和十进制换算的关系。

《易经》中包含二进制数学原理,先天卦象的排列方式就是二进制数学的进位图。只用最简单的“阴”和“阳”两个符号(现代数学语言中用0和1)表述世间万象,也是现代电脑编程语言的基础。

将《河图》每方一个数,纳地支十二气象,就是《洛书》,演化出后天八卦。



492火

357

木816



河图是宇宙的模型,洛书是地球在宇宙中的坐标,也可以说是位置。

洛书为行星旋转变换的规律。依时间变化,循九宫分配。九宫变换中,暗藏着九进制数学几何运用原理。

巽离坤

震兑

艮坎乾

口诀:一数坎兮二数坤,三震四巽数中分,五寄中宫六乾是,七兑八艮九离门。

洛书实际是九宫,即1--9排列而成,横,竖,斜三个数相加和都是15。注意!在九进制数学中,有0、1、2、3、4、5、6、7、8,这九个基本数字符号。九进制基本数字符号中没有“九”,九就等于10,表示逢九进位、尾数是0。(九进制)即所谓的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凡奇数皆属阳,偶数数皆属阴。

古人认为河图象天圆,天文星象图,其数为三,为奇;洛书象地方,地理方位图,其数为二,为偶。

河图为四方四面,洛书为八方八面。河图代表先天,洛书代表后天。

河图五十五加洛书四十五共计的一百这个整数,而一百正是十个十的和,所以一百应该是宇宙的大衍之数。

象形之理:河图本是星图,其用为地理,故在天为象,在地成形也。在天为象乃三垣二十八宿,在地成形则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明堂。天之象为风为气,地之形为龙为水,故为风水。乃天星之运,地形之气也。所以四象四形,乃纳天地五行之气也。

五行之理:河图定五行先天之位,东木西金,南火北水,中间土。五行左旋而生,中土自旋。故河图五行相生,乃万物相生之理也。土为德为中,故五行运动先天有好生之德也。

左旋之理:坐北朝南,左东右西,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为五行左旋相生。中心不动,一、三、五、七、九、为阳数左旋;二、四、六、八、十、为阴数左旋;皆为顺时针旋转,为五行万物相生之运行。我们知道,银河系等各星系俯视皆右旋,仰视皆左旋。所以,生气上转,如羊角而升也。故顺天而行是左旋,逆天而行是右旋。所以顺生逆死,左旋主生也。

河图和洛书是华夏文化,阴阳五行术数之源,太极、八卦、周易、六甲、九星、风水等等皆可追源至此。

《易系辞上》说:“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这个圣人就是人类文化始祖伏羲。传说伏羲氏时,有龙马从黄河出现,背负“河图”;有神龟从洛水出现,背负“洛书”。伏羲根据种“图”、“书”画成八卦,后来周文王又依据伏羲八卦研究成文王八卦和六十四卦,并分别写了卦辞。

天文学衍生阴阳五行,太极八卦。在十月太阳历中,岁可以论阴阳,月可以论阴阳,日可以论阴阳。岁论阴阳,一岁分寒暑两截,寒为阴,暑为阳。阳主生主长,阴主收主藏。月论阴阳,奇数月为阳,偶数月为阴。太阳历十个月,一三五七九为阳,二四六八十为阴。日论阴阳,夜为阴,昼为阳。周岁之阴阳,决定着万物的生死。周日之阴阳,决定着万物的动静。历法中的阴阳,可以实证,可以重复,可以测量,可以定量。

天文历法中宇宙八角,可以表达空间中的八方(东西南北与东北、东南、西南、西北),可以表达时间中的八节(立春立夏立秋立冬、春分秋分与冬至夏至)。

《周易》中八卦,是古人“仰观天文,俯察地理”的产物。八卦表达的是时间与空间,表达的是天文历法。

群经之首在《易经》。《周易》之首在六十四卦,六十四卦源于八卦,八卦之前有图书(河图和洛书),图书是历,八卦是历,不懂天文历法,岂能解开《周易》之谜

中医的奠基经典是《黄帝内经》,内有十月太阳历的具体运用。十月太阳历,分五季,一季72天,五季360天。五季用金木水火土五行来表达。五行即五季,五季即五行。生亦自然,克亦自然。五行生克,制出了一副自然界相互联系、相互制约的简图。

《黄帝内经》将懂不懂天文历法,定为能不能为工(中医医生)的第一标准,不懂天文历法,岂能弄懂中医文化

夜深人静,天青地远,万籁无声,袁秋华内心空灵,静美,慈柔。她一目十行,大脑像飞速运转的机算计,扫描和解析着内容,但晦涩难懂的义理文言,奇幻多变的数字符号,让她摸不着头脑,对其内涵似懂非懂。放弃已经掌握的“独门秘笈”,想另寻他法,再入其门,探索更高更深的奥秘,就和大海捞针一样,确实不好找,好麻烦,好难做。

她感觉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心不定不静,误入歧途,就会精神分裂,变成特大号神经病。经楼孤灯解天书,不知时去已几天?一切归零,重头开始,超多的繁杂信息,要经过一个收集、过滤、评价,删选和使用的过程。电脑还有卡顿,蓝屏,死机的情况呢,何况人脑?眼泪,却不晓得,怎么会流下来?

风水术的基础,就是建立于三个系统,河图,洛书,八卦。先秦时期的古代文献,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古人是信了。

洛书九宫格,被称为“元旦盘”。以它为基础,就涉及到元运轮转与九宫变换了。

所谓元运,指的是“三元九运”之说,地气以二十年为一运,一百八十年为一个小循环,共有九运,以九星表示,分别是:一白贪狼、二黑巨门、三碧禄存、四绿文曲、五黄廉贞、六白武曲、七赤破军、八白左辅、九紫右弼。

看风水的第一步要画出“运盘”。所谓运盘,就是在元旦盘的基础上,当令星入中宫,其余八星按一定的规律变换位置,各星飞往各宫,这种规律就称为“飞星”。

九宫飞星的轨迹线路是:中宫—乾宫—兑宫—艮宫—离宫—坎宫—坤宫—震宫—巽宫—中宫。这是“顺飞星”,而“逆飞星”的线路恰好倒过来。

按这种方法,一念之间,全凭心中推演九宫变换,就可将风水局的种种变化推算的明明白白,心盘术”的境界,真不是一般人能玩的!

诸位看官,感觉头晕脑胀,是不是一个脑子不够用?很复杂吧?都能把人给绕晕了!袁秋华自少研究与比较各派风水学说,翻阅的资料摞起来差不多有十尺厚。每次温习,深感九宫飞星理论的复杂与繁琐,看得一个头比十个脑壳都大了!

比如现今是八白左辅星当令,数字“八”就出现在九宫格的中心位置,

七、三、五

六、八、一

二、四、九(图2)

四,九,二

三,五,七

八,一,六(图1)

但是说穿了,这个问题并不难解决,只要运用其中的九进制数学原理。首先将元旦盘“洛书”(图1)修改为九进制的表述方式(注意,“九”表述为10)——

04,10,02

03,05,07

08,01,06(图4)

假如“08”进入中宫的位置,相当于原先中宫的“05”加上3,那么所有数字都同样加3,以九进制计算,那么九宫格就变成了这样——

07,13,05

06,08,11

12,04,10(图5)

取其尾数再看——

七,三,五

六,八,一

二,四,九(图6)

这正是“图2”所推演出的运盘排列!

占星派风水师考验地气不仅要画“运盘”,还要在运盘的基础上,结合阴阳宅的具体格局,分别画出“山盘”与“向盘”。

假如现在有一所房子,靠山(玄武位)朝北(坎宫),朝案(朱雀位)向南(离宫),也就是常见的坐北朝南。那么“山盘”就是将运盘坎宫的“四绿文曲星”飞入中宫。因为“四”在元旦盘中位置属阳(了解即可,原理从略),按“正飞星”变换,山盘如下——

三、八,一

二,四,六

七、九、五(图7)

如果以九进制运算,运盘中宫的“八”变成了“四”,那么所有的数字都减去四,取其尾数排列,就得到了上述的“山盘”。而“向盘”就是将运盘离宫的“三碧禄存星”飞入中宫。因为“三”在元旦盘中位置属阴,以风水学的讲究按“逆飞星”变换,向盘如下——

四、八、六

五、三、一

九、七,二(图8)

看到这里有人可能又糊涂了,如果按照上述的九进制计算原理,“三”进入中宫,相当于运盘(图6)中所有的数字都减去五,那么九宫排列应该是这样才对——

二,七,九

一,三,五

六,八,四(图9)

不要着急,仔细对照“图8”与“图9”,会发现它们的关系是在平面上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占星理论,就是在以洛书为基础的九宫格上,做九进制运算。所谓“顺飞星”,就是简单的加减法,所谓“逆飞星”,就是在加减法的基础上再旋转一百八十度。

袁秋华实在熬不住,趴桌面打个盹,耳边忽然听见骂声:“追风,龙渊,格老子,你们变得那么快,我还没有准备,你就先跑了,玄天,等等!”

心里打了一个激灵,她一下子惊醒,站起,四顾,高声责斥:在哪?谁在?神神叨叨,烦不?我想吃小龙虾!我想抽摩尔!我想喝扎啤!

无人应声。

她问:美国孩子有超人守护。日本孩子有奥特曼保护。中国孩子,谁在庇佑?我想睡觉啊!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

没人回答。

她鞠躬行礼:今天是我生日,不管你是什么,都谢你陪我,谢谢啦!哎!ifwehavethenexttime,imustmarryyou

毫无动静。

袁秋华继续看书。

神话对太古人的描述,只有一人“盘古”。龙首蛇身的盘古创建了天地万物,他的后人又造出了天下苍生。

盘古“龙首蛇身”,天皇是伏羲“人首蛇身”,地皇是女娲“人首蛇身”,人皇神农“牛首人身”。龙首蛇身、人首蛇身、人首人身,看出这个演变过程了吗?龙的传人!

《山海经》里的女娲补天。天地之间原本有一巨大的支柱,但从柱子断裂后“天并没有塌”,只是破一个大洞,“可见此柱不是撑天石柱”,而是连接天地的“上下通道”。人们能感到大地向东南倾斜,“可见地轴在极短时间里发生了偏转,海水向陆地倒灌”,人们只能躲到山上求生,大量陨石落向人间,这完全是现代科幻灾难片的场景嘛。古人真的能够凭空想象出来吗?

古人称为不周山的巨柱连接着天地,什么样的天?天圆地方。为什么古人认为天是圆的?地方好理解“地有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自然会去想地是方的。天圆怎么理解,像锅一样扣在地上吗?那为什么不说是天盖,除非古人真的看到一个圆的的天!可能吗?

国外的古文明,从来都没有对月亮的记载。玛雅人精通天文历法,算出了3600年里每一次的太阳风,对外星系的天狼星的伴星都了如指掌,但他们偏偏没有对月亮的描述。苏美人罗列出十一个天体,很多人认为其中之一是月亮,但为什么代表月亮的那颗,比地球都大?那是另一颗天体,根本不是月亮。

在他们的古代没有月亮,换而言之就是,“月亮”曾经是我们华夏族所拥有的,只有我们才能看到。科学证明月亮在过去的岁月里,一直在远离我们,“平均每年远离我们几厘米”,也是说月亮曾经离我们很近,近到什么程度“当我们抬起头时,看不到天空”,只看到一个美得让人窒息的星球——月亮,那就是我们的“天”!

没有阳光,万物怎么生长?科学证明“在月光中生长的植物,比吸收日光长的更加茂盛”,在月光中“人的伤口愈合深度会加快”。为什么中秋要看月亮,盼团圆?因为血脉里有先祖的盼望,月亮能再次回来——那是我们的天,只属于我们的“天”。登月发现的遗迹和太古飞船,可能是我们祖先的,只有我们才是月亮下的民族,被我们尊称为“天神”的高等生命繁育了我们,曾经有一条连接着月亮和地面的通道——古人称为“不周山”,由于一场战争“通道被摧毁”,月亮上的设施被破坏,地轴偏移,气候也被改变了,持续数世纪的史前洪水时代开始了,且月亮失控“开始离我们越来越远,那些高等生命死伤殆尽”,我们的先人只能凄凉的看着月亮越来越远,无语凝噎!

雷公墨

传说中,九黎是上古的一个族群,又称“黎”。九黎有九个部落,每个部落有九个氏族,以蚩尤为首,共八十一个兄弟,都是酋长,蚩尤是大酋长。他们信奉巫教,杂拜鬼神,掌握文化的人称为“巫祝”。种植、养殖、采掘、制陶,金属冶炼技术,能制造青铜兵器,能用铜、竹、木、石制造兵器,善射,并编有刑法。

九黎势力很大,三皇五帝中的天皇伏羲、地皇女娲、人皇神农皆从东夷九黎出。

在距今6000年前,北上的南方炎帝神农部落,后来取代太昊氏、女娲氏和有巢氏,先都于陈,后都于曲阜。

公元前4千年左右,炎黄部落联盟,进入到父系氏族社会初期。

公元前4-3千年,东北的先民商族和古燕族。新石器时代,出土彩绘陶罐,蛇头形玉耳坠,猪龙玉缶,碧玉龙。母系氏族社会全盛期,延续时间达两千年之久。东北红山文化,发源于内蒙古中南部至东北西部一带,是华夏文明的起源之一。《周礼职方氏》。“东北曰幽州,其镇山曰医巫闾”。《山海经》中有言:“东北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氏之国”。

巫祝者,皆乃古代高级知识分子,他们晓天文、懂地理、知人事,而且最重要的是能与鬼神相通,故有神职官员之称。

原始宗教的巫祝,也是萨满教,而且不仅限于汉族。蒙古的黑教,回民的毛拉,彝族的必磨,苗人的鬼师,瑶族、畲族的鬼师,都是萨满的遗迹。在佛教、*教进入中国以前,巫为中国唯一的宗教,道教不过是由巫转来。巫师具有与神灵沟通的能力,能够通过某些特殊的仪式,使神灵“附体”到自身,从而代表神灵发号施令。

玉器是神器,原始宗教的祭祀神器,巫师以玉祀神,是法仗玉猪龙的持有者。萨满在本氏族中享有很高的威望,被视为氏族精神、智慧的代表,他们不仅是主持氏族祭祀活动的祭司,往往还是部落时代的酋长。

炎帝神农氏政权的第七任帝时,南方的九黎蚩尤氏占据了太行山以东数千里之地,及崛起于西部甘陕地区的轩辕氏,对中原地区神农氏政权日益构成了威胁。公元前3600年左右,炎帝与黄帝结盟,与蚩尤在涿鹿大战。久战而不敌。黄帝只好求助于北方的玄女族,这应当是红山部落派来助战的大巫师和军师,她布下皮鼓阵,用以互通消息,然后舞蹈作法,举起法仗玉猪龙,驱散风雨,竟生擒了蚩尤。

上古时期,以玉为兵,就是玉质兵器,玉戈,玉刀,玉剑,玉斧。玉能辟邪,能挡住所有的妖魔鬼怪,无论是能看见的敌人,还是看不见的敌人——魑魅魍魉。有刃的玉器,实际上有精神武器的意思。

黄帝炎帝的时代是上古时代,为新石器时代原始人。黄帝的指南车,指南车是什么?它不是指南针——而是一种复杂的齿轮机械。在没有指南针的时候,我们先有了指南机械。其之前还有远古人和太古人,从一些神话和道教典故,我们能发现这样的词汇,远古真人,太古神人。那可否理解为太古时代的人,在科技和人体机能的研发登峰造极“拥有超能力”,平均寿命达数千岁,或者干脆不死“与神媲美”,或者根本就是我们所说的“神”。到了远古,“神人消失了”,只剩下了真人。真人在科技和体能上,都无法与神人相比,“寿命也只有几百岁”。而到了远古时代(有些典故,称远古为“黄古”,意喻为黄帝的时代)就只有凡人了。

蚩尤以失败告终。一部分留在北方,建立了黎国,后来灭于周朝(西伯勘黎);一部分参加了黄炎部落联盟,可能即“黎民”,逐渐融合于华夏族;另一部分退回到南方江汉流域,建立了三苗部落联盟。苗族有祭“枫神”为病人驱除“鬼疫”的风俗,装扮“枫神”的人,头上反戴铁三脚,身上倒披蓑衣,脚穿钉鞋,手持一根上粗下细的圆木棒。“枫神”就是蚩尤。

公元前3000年,炎、黄二帝分别代表着南、北诸部落,在黄河下游的两岸,在山东、河北和山西地区,爆发了激烈的冲突。黄帝与辽西母系氏族社会的玄女族结为同盟,打败炎帝。

“奇门遁甲”只有黄帝懂,根据自然规律变化以及以六仪,三奇,八门,九星排局推出了“奇门遁甲”这一秘术,目的则是占测人类社会和自然世界一切的规律,不仅讲“天时地利人和”,还有“神助和格局”。所谓的神助,是古人在天人感应中发现与九宫八卦具有相对应性质的八种神秘的自然力量,影响着事物的发生发展。格局则与世人常说的“格局、布局”有着非常大的差别,这里格局的意思是事物在发展过程中存在的微妙变化和变化过程,会导致九宫八卦发生的变化。

八阵图,古代黄帝和风后行军作战时,依照八卦原理推演兵法,而研创的一种战斗队形及兵力部署阵法。

《风后八阵士兵法图》,该图共分九幅,一幅为八阵正图,其它八幅为八个阵式。即天覆阵、地栽阵、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蛇蟠阵。图旁附有文字说明,详细介绍了每个阵式在特殊环境下进攻退守的战术应用。

风后为轩辕黄帝的一员将帅。八阵图,按奇门遁甲分成生、伤、休、杜、景、死、惊、开八门,变化万端,可挡十万精兵。

八阵图的组成,是以乾坤巽艮四间地,为天地风云正阵,作为正兵。西北者为乾地,乾为天阵。西南者为坤地,坤为地阵。东南之地为巽居,巽者为风阵。东北之地为艮居,艮者为山,山川出云,为云阵,以水火金木为龙虎鸟蛇四阵,作为奇兵。

布阵是左为青龙(阵),右为白虎(阵),前为朱雀鸟(阵),后为玄武蛇(阵),虚其大将居之。八阵又布于总阵中,总阵为八八六十四阵,加上游兵24阵组成。总阵阴阳之各32阵,阳有24阵,阴有24阵。游兵24阵,在60阵之后,凡行军、结阵、合战、设疑、补缺、后勤全在游兵。

八阵图之威力体现在:阵间容阵、队间容队;以前为后,以后为前;进无速奔、退无遽走;四头八尾,触处为首;敌冲其、两头皆救;正相生,循环无端;首尾相应、隐显莫测;料事如神,临机应变。

八阵之法,一阵之,两阵相从,一战一守;外轻重,刚柔之节,彼此虚实,主客先后,经纬变动,正因为基,奇因突进,多因互作,后勤保证。

八阵图的阵眼在“生门”,只要破了“生门”,八阵图也破了。所谓的生门,其实是死门,欲活之,先破之,死门转生,这是破解八阵图的技巧所在。

奇门遁甲,源于《河图》和《洛书》的九宫之数,及运用《易经》的八卦,本身就是九宫八卦阵。

八阵依照“伏羲八卦方位图”排列,就像一条盘旋的双头蛇,动它尾巴时,蛇头就咬来了,动它的头时,蛇尾就来咬了,如果动它中间的身子,头和尾巴一起攻击你。

奇门遁甲上层九星象天,中层八门象人,下层九宫象地,八阵图明分八卦,暗合九宫。出入八门分生死,纵横九星定乾坤。横冲直撞进去,就是关门打狗,瞎蹦乱跳进去,就是瓮中捉鳖。

八阵图“内圆外方”的构想,“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隅落钩连,曲折相对”的应用,与《易经》是分不开的。八阵中的每一阵都由六小阵组成,取《易经》六爻之意。八阵加中军的总共六十四个小阵,与《易经》别卦的六十四卦相合。至于八阵图的奇正之法,即“奇亦为正之正,正亦为奇之奇,彼此相穷,循环无穷”,则更是《易经》数理在布阵中的具体应用。

黄帝时期奇门遁甲共有四千零九十六局。张良之后仅存18局(阴遁九局与阳遁九局),其他的完全在历史长河中失传。

奇门遁甲术需要用八卦记载方位,用十天干隐其一,配九宫记载天象及地象之交错,用八门记载人事,用九星八神记载周遭的环境。有时间,有空间,充分的表现出古人宇宙观的智慧。由于其涵盖的内容太多,太过高深,所以掌握的人并不多。

遁甲一盘反映的是宇宙能量场在地球上的分布,易学注重的是天人感应,〈易经〉上讲“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地球上的人或事物与天上的星宿息息相关,也就是说地球上的人与事物不是孤立的,而是时时刻刻受宇宙气场的影响。

奇门遁甲”的含义是由“奇”“门”“遁甲”三个概念组成。

“奇”就是乙、丙、丁三奇,其中乙为日奇,丙为月奇,丁为星奇。

“六仪”就是戊、己、庚、辛、壬、癸。六仪中分别遁藏了六甲旬首,分别为:甲子隐于戊下,甲戌隐于己下,甲申隐于庚下,甲午隐于辛下,甲辰隐于壬下,甲寅隐于癸下。

三奇六仪按照一个固定不变的顺序排列:戊、己、庚、辛、壬、癸、丁、丙、乙。这是一种永远不变的排列顺序。不论阴遁还是阳遁。都必须按此顺序布列六仪三奇。

九星,指的是天蓬星、天芮星、天冲星、天辅星、天禽星、天心星、天柱星、天任星、天英星。该九星,在后天八卦,洛书九宫中有固定本位。其中天蓬星在坎一宫,天芮星在坤二宫,天冲星在震三宫,天辅星在巽四宫,天禽星在中五宫,天心星在乾六宫,天柱星在兑七宫,天任星在艮八宫,天英星在离九宫。

八门就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该八门,在后天八卦,洛书九宫中有其固定本位。其中休门在坎一宫,死门在坤二宫,伤门在震三宫,杜门在巽四宫,开门在乾六宫,惊门在兑七宫,生门在艮八宫,景门在离九宫,中五宫无门。

“甲”指六甲,即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甲”是在十干中最为尊贵,它藏而不现,隐遁于六仪之下。

“遁”即隐藏,遁甲就是九遁,九遁包括:天遁,地遁。人遁,风遁,云遁,龙遁,虎遁,神遁,鬼遁。

隐遁原则是甲子同六戊,甲戌同六己,甲申同六庚,甲午同六辛,甲辰同六壬,甲寅同六癸。另外还配合蓬、任、冲、辅、英、芮、柱、心、禽九星。

奇门遁甲的占测主要分为天、门、地三盘,象征三才,通常说的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指做事的大时机,自然的大环境,社会的大趋势。地利,就是人居环境,事业团体。人和,指的是自己潜力和人缘。

天盘的九宫有九星,中盘的八宫(中宫寄二宫)布八门,地盘的八宫代表八个方位,静止不动,同时天盘,地盘上,每宫都分配着特定的奇(乙、丙、丁)仪(戊、己、庚、辛、壬、癸六仪)。这样,根据具体时日,以六仪、三奇、八门,九星排局,以占测事物关系、性状、动向,选择吉时吉方。

奇门遁甲自古分成飞盘与转盘两种。在飞盘奇门遁甲中,用的是九神,即:值符、螣蛇、太阴、六合、勾陈、太常、朱雀、九地、九天。

而在转盘奇门遁甲中,用的是八神,又称八诈神,即:值符、螣蛇、太阴、六合、白虎、玄武、九地、九天。

从坎卦开始,艮卦、震卦,巽卦所对应的节气全部用阳遁起局;从离卦开始,坤卦、兑卦、乾卦所对应的节气全部用阴遁起局。

巳午未

任辛辅乙心己

辰伤生休申

巽乙常离壬蛇坤丁合

柱庚英壬芮丁酉

死杜开

卯震丙勾中戌朱兑庚天

冲丙禽戌蓬癸戌

寅惊景间

艮辛符坎癸阴乾己地

丑子亥

《黄帝阴符经》上讲“八卦甲子,神机鬼藏”,即是说,奇门遁甲的神妙之处,均藏在八卦和甲子之中。由十天干与十二地支的组合而成的六十花甲子,是以时间为主要特征的全息符号,以後天八卦为主的九宫八卦,是以空间为主要特征的全息符号。奇门遁甲就是将这二者按一定的规则组合在一起,构成一个融时空为一体,包括天、地、人、神(宇宙中的暗物质)在内,多维立体的动态宇宙思维模型,以模型中的时间资讯为主,进行系统思辨,从而达到预测万事万物、以利趋吉避凶的预测学。

若想学好奇门遁甲,必须要有扎实的易学知识和深厚的五行干支基础,除此之外,还要弄懂易经,因为奇门遁甲是以易经八卦为基础,结合星相历法、天文地理、八门九星、阴阳五行、三奇六仪等要素,是易经中最高层次,最高难度的绝学。不下十年八年的苦功夫,根本没可能在很短时间内精通及运用自如。

黄帝至大禹,可能相距大约1500年,就是所谓的“五帝时代”。

奴隶社会的唐部,尧是唐部落的领袖。虞朝,舜就是虞朝的君主。从唐部到虞朝,至少有1000年。

公元前2070年,禹传于启,夏朝建立,中国进入奴隶制社会。

夏朝的十月太阳历,以夏历六月为岁首,每月36天,一年360天,余下的5或6天用来定闰年,及过年。彝族的彝历,也是十月太阳历。

公元前1000年,中国进入春秋时期,这个时候老子和孔子出现。佛教在印度产生。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天下建立秦朝,中国正式进入到封建社会。

玉佩上的蚂蚁,袁秋华用古彝文与东巴文一一对照,字字比较,音音出口,声声试调,将书面语言尽量韵律化,口头化,朗朗上口化。

释文:荧惑守心,一群妖魔刚来到,黑兔走入青龙穴,地上老鼠满天飞;要解洞穹,割草熏烟雾蒙蒙,骑马张网拉弓射;犬吠猪鸣,文武全才一戊丁,青青草自田间出,九曲黄河水不黄;龙朔龟望,巫师施法降幡回,消灭鼠精魂归位。

奇怪的是,不像祭祀文,倒似谶言,即预言书。

她迷惑了,弄一遍一个意思,再弄一次,又是另一种意思,还让不让我活啊?

怎么玩也弄不好,这不是欺负人嘛袁秋华不管了,爱咋咋的,索性傻呼呼睡大觉。心存侥幸,当我拼命找一样东西的时候,怎么找都找不到,当我不想找它的时候,可能会突然在我眼前出现吧。

袁秋华这一觉,直睡到半夜子时,差不多睡了十个小时。她睡得那个香呀,不吃不喝不知饿,不打呼噜不咳嗽,像个死人一样。醒来神清气爽,决定出去玩耍一番,什么古夷文,古彝文,东巴文,甲骨文,去你大爷的,天塌下来,让高个子撑着!什么易经山海经,伏羲八卦,奇门遁甲,丢你老母的,地陷落了,让矮个子填坑!老娘持戒礼佛,与人为善,凭什么吃苦头?

看玉佩非常扎眼,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心里有一肚子火,不喷不快,她拿起它,高举过头顶,准备像扔铅球一样,扔出去:对不起,yutu!我敬神佛,神佛自在,我不敬神佛,神佛也在。

白虎推门进来,见状,喝止:想干什么?你疯了!

袁秋华冲他妩媚一笑,嗲声嗲气地温柔呼唤:小哥哥!我好看吗?我要出去玩,你想不想陪我一起耍啊?

白虎手里提着一把碧绿的剑,他足踏天罡北斗步,剑指袁秋华,嘴里朗诵兵家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敕!

一束幽幽的莹光,像利箭射过来。袁秋华取下胸前的佛珠,抡圆了,形似盾牌,迎战,唱吟佛家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舍!轮!

袁秋华摧动全身灵力,佛珠盾牌金光如镜,急速旋转,剑气被挡,折返,向四面八方散射出去。

白虎走完北斗七步,换成八卦步,围绕袁秋华转起圈来,剑气变化方向,不断袭击她。

踏步耗费体力,还分散精力,袁秋华第一局胜在以静制动,她是女子,拼体能,肯定比不过。她席地而坐,盘腿运功,金光如罩,护着全身。

白虎攻势,越来越快。佛珠垂挂在袁秋华的胸前。玉佩放在脚下。倏忽,佛珠红绳寸断,散落一地。罗盘散架,龟甲,磁针,猫眼石,一一分离,在她脚前滚动。

袁秋华大惊,心神摇曳,金光一收,剑气刺心。她一口鲜血喷出,喷溅在龟甲,猫眼石,玉佩上。

白虎亦大惊,止步,收劲,停功,放剑。上前,蹲下,扶住即倒的袁秋华,流泪道歉:对不起!你一变妖娆样,我以为你中邪了!

袁秋华嫣然一笑:谢谢!不被天雷劈死,就被地火烧死,反正我不得好死。能死在你怀里,我无憾!

白虎大恸:我绝不让你死!决不!六年前,能救你,现在也一定能!老天有眼的!

袁秋华伏在他怀里:你知道,我为什么参加吗?

白虎(小李子)搂抱着她痛哭:我当然晓得!我来,只想帮你实现心愿!如果出意外,咱俩死一块!

袁秋华从内衣口袋摸出凤戒:多漂亮啊!只可惜不是婚戒。

白虎掏出虎戒,戴她手指上:最美的新娘,就是你!

袁秋华张口,一嘴血喷在凤戒,虎戒上。她头一歪,昏迷过去。

白虎嚎啕大哭,眼泪滴答在凤戒上,虎戒上。

忽然,凤戒射出一束红光,虎戒射出一束白光,玉佩射出一束紫光,猎眼石射出一束蓝光,龟甲射出一束青光,碧剑射出一束绿光。这几束光交叉,汇聚,在半空形成一个七彩圆盘,慢慢旋转。猫眼石缓缓浮起,玉佩缓缓浮起,龟甲缓缓浮起。猫眼石嵌入玉佩中。玉佩嵌入龟甲中。缓缓降落,悬在袁秋华额头前,中心孔对着她眉心。七彩光盘收缩,聚焦,融合成一水滴状,钻进袁秋华眉心。

白虎伸手接着三合一的雷公墨。过去手表大,现在手掌大,像古铜镜。

袁秋华悠悠醒来。

白虎把古铜镜递给她:给!雷公墨。这,才是它真正的模样。

袁秋华诧异:咦?咋讲?

白虎便解析给她听。雷公墨,原本是陨玉八卦镜。不知什么原因,分解成三块,失散了。陨玉,陨星玉,从天上坠落到地球的陨石,质地像玉,色泽墨绿,古人说它是雷公劈下来的,故名雷公墨。刻上八卦,装入磁针,做成罗盘。传说是周文王的宝贝哦。

袁秋华说:今天三合一,是什么原因呢?

白虎拿起碧剑:这把“玄天剑”,就是陨石打造的。这把剑重约500克,剑身长70厘米,整把剑上布满了自然形成的如行云流水状的花纹,剑到纸开,锋利无比。也许小陨石,碰到大陨石,或者子陨石,遇到母陨石,同类相帮吧。

袁秋华说:这是,给我的?

白虎说:喜欢吗?

袁秋华说:喜欢,喜欢死了。

白虎说:在我面前,不许说死!你要看着你,好好活着!

袁秋华说:是!谨遵君令!

隋侯珠

青龙说:这场疫情,诡异得很,仅仅三天,“小流感”病毒便成功从1例扩散到50例。听之任之的话,一个月就是5000例,第2个月,感染人数就可达到2500万人,到第3个月,沿海地带将不会有一个站立的人!

朱雀说:我又不是医生!

白虎说:在其位,谋其政,医院,医药,疫苗,防疫专家,难道都是吃干饭的?

玄武说:疫情不控制住,到第4个月,南方将不会有一个站立的人!

朱雀说:想抽我的血,研发疫苗吗?没问题!

青龙说:祛瘟灭疫的巫术?扼杀在萌芽状况!

朱雀说:禁术,用巫师血咒将它封印起来,但我会丢半条命。灵力和法力都不够,施展不开,要受反噬,活的机会渺茫。

白虎说:有难同当,四个人联手呢?我是鬼族,出自商、周时期,居于西北方戎狄族的鬼方氏。清朝时期,逃亡到海外。其实也是古代巫祝一脉,国外叫通灵师。鬼族巫师的标致,左臂,右耳后,脖子正中,有黑痣。法器是射日弓。

朱雀鼓掌:射日弓哦,乃是盘古第九代始祖的肉身所化,具有九连射之奇技,威力四射,即便无箭,内心之力激发成箭,箭气亦能伤魔啊!只要内力够浑厚,完全可以当激光枪用…简直不要太bug啊!

玄武说:我是回族,宋代时犹太人。近代改“占”姓为“詹”了。巫师是可以与“神”进行交流的人物,就像奔波于两家的媒人,传递双方的信息,帮人沟通交流,解决矛盾,达成共识,促就美事。法器是“邋遢道人”张三丰的七星龙渊剑。

青龙说:我是苗族,出自青藏高原的古羌族。卜姓,改“薄”了,祖上也是巫咸。法器是鸣鸿刀。如果需要我的血肉之躯,我也绝不吝啬。

白虎说:鸣鸿刀,据说是黄帝打造轩辕剑时,剩余材料自动流向炉底,冷却后自成刀形。黄帝认为其自发的刀意太强,足以反噬持刀者。黄帝恐此刀流落人间,欲以轩辕剑毁之,不料刀在手中化为一只红色云雀,变成一股赤色光芒消失在云际之中。

朱雀说:玄天剑,鸣鸿刀,射日弓,龙渊剑,还差一样,追风呢?

主持说:追风匕首,在我这。玄天是陨星碧玉,追风是陨星五彩铁。双剑齐使,催动磁场能量,陨星石犹如一个大黑洞,具有极大的吸引力,连光线也能吸收进去。

青龙说:病毒吸收了,再炼化?

白虎说:或许外星人会正盯着我们看,想帮我们呢。

玄武说:万能磁场,倘若吸收万物,就是你们的不对了。怎么样让它乖乖地听你们的话?这样的侥幸,不靠谱,非但不能扑灭疫情,反而让人死的更快。

朱雀说:先布一个结界,将它禁锢起来,再用黑公鸡血,加巫师血,施咒下血雨,清洗空气。是否有奇效,我不能保证,有玄天剑和八卦镜,可以一试。午时三刻,阳气最旺盛,进行。

白虎说:太冒险,不可取,我反对,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万一失手,十头牛也帮不了你,可劲儿哭吧。

青龙说:你对朱雀,太护短了呀!这不是没事找事型,你是没事找抽型。嗯,能不能不惯着?

白虎的回应,也是很逗:这都让你发现了?喜欢藏不住啊!

朱雀说:面包我有,能力我也有,你给我爱就行了。

玄武说:你真能调情,把我思路都打乱了!啥子意思嘛?

主持说:最好找到隋侯珠,或和氏璧,据说可以打开一个巨大的神秘空间,那里隐藏着蕴含无穷能量的“轴心”,谁能得到它,就受到一种生物场的保护,做到邪魔不入,百毒莫侵。

玄武说:隋侯珠就是特大号夜明珠。有一个成语“隋珠弹雀”,意思就是用夜明珠这么珍贵的东西,当普通珠子用,去弹鸟雀,实在是得不偿失。

青龙说:这珠子的来历如何呢

朱雀说:《搜神记》说,在战国时期,西周隋候狩猎的时候,发现一条被砍伤的大蛇,下马之后看到那蛇双眼冒光,极为灵性。隋候不忍心将它杀害,便救活它,将它放生。过了一个月,他的马车在路上行驶的时候,突然有个小孩拦住他的马车,并将一颗巨大的珍珠交给他。那孩子什么话都没说,隋候也不愿意收手下这颗珠子。到了第二年,隋候路经一个客栈修整,睡醒之后发现枕边多了一颗珠子,才想到刚才做梦,梦见那孩子又来献珍珠。楚王听说他有这么一件宝贝,便率领军队抢夺这件宝物。秦国灭掉楚国,又到了秦国,秦国灭亡之后,这件宝物就失传了。

主持说:相传南越王赵佗藏有一颗“镇国之宝”,名为“隋侯珠”。赵佗去世后,成为陪葬品的隋侯珠从此不知所踪。直到南朝,一位名为崔炜的读书人,得到了这枚宝珠。消息传出后,很快就引起了波斯商人的觊觎。波斯商人向崔炜高价买走了这颗宝珠,准备扬帆回国。刚启航,波斯商人正要拿出宝珠赏玩,不料江上狂风大作,宝珠亦化作一道白光,沉入江中,变成江心一座巨石,永留此间。自此,人们便将这条江水称为“珠江”,宝珠所化之石则命名为“海珠石”。

朱雀说:海珠石,几十砘重,惰侯珠不过拳头大,怎么会?

玄武说:当初幻化成巨石,再将它恢复原形,就是了。

主持说:隋侯珠就是轴心。

青龙说:怎么复原?

玄武说:布下五雷天罡阵,引天雷将外壳劈开,再双剑齐使,让陨星磁场收服。

白虎说:大爷,哪有这么多的两全其美?你想得太开心了,贪心的最后,将会是一无所有。逃命的时候,宝贝多也是麻烦。

主持说:人出生的时候,赤条条,简简单单,什么都没有;人死的时候,孤零零,寂寂寥寥,什么也抓不住,带不走。

青龙说:人终有一死,但也分怎么死,有没有价值?

朱雀说:小哥哥跟大家开玩笑,活跃气氛呢,别介意啊!

玄武说:考虑周全,小心使得万年船。

不陪你玩

蓝新颜频繁换女朋友,心思非常明显,“你不稀罕我,有大把的女人稀罕我,你不喜欢钱,有无数的女人喜欢钱”。他就是想让袁秋华吃醋,后悔,再将他抢回来。可袁秋华不仅无动于衷,视之为正常和正当,反倒祝福他幸福。

袁秋华不中计,蓝新颜设个圈套,反把自己套进去,有苦说不出了。

袁哲学瞧不惯,同时也担心,劝蓝新颜说:看你都谈些什么女人?你找个公务员,或大学教授,正经谈恋爱,不行吗?非得找不三不四的,显摆你品味高,还是魅力大呀!这么胡搞,哪个正经女孩会正眼看你?

蓝新颜狡辩:她们怎么不正经了?

袁哲学说:就像公共粪坑,三教九流什么人,都可以蹲下大小便。

袁秋华说:他单身,选择什么人,和谁在一起,都是他的自由。他幸不幸福,关你屁事,就你管得宽?你又不是他长辈!小心他耍老板的威武,炒了你。

边吃饭,边看新闻联播。世界艾滋病日,来自中国疾控中心的报道,我国到底有多少艾滋病患者718万。上半年增加人数:67751人。还有一个让人忐忑不安的数据是,全国仍有20到40万感染者未被发现。

袁哲学说:这是最权威的数字。爱情是高贵的,它不应该建立在肮脏的交易之上,醒醒吧,亲爱的人类!

电视里插播一件事,一个小女生收到一个很大盒子,打开一看是一套寿衣,还有张纸条,上面写着:欢迎加入艾滋俱乐部。女生崩溃,蹲在墙角,撕心裂肺地痛哭。她打电话质问那个男人,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还要害我?那个男人狂飙,我也爱你呀,我爱死你了啊!我要是露宿街头的乞丐,你会爱我吗?她泪流满面,就算我骗钱,也不是死罪啊!你不该这样害我?那个男人狂吠,你骗我,我就骗你,陪你玩到死呗!现在只问你,刺激不刺激?快活不快活?

袁秋华看蓝新颜一眼。

蓝新颜说:我没病。

袁哲学也看着蓝新颜。

蓝新颜气急败坏:我骗你干嘛我真的没有艾滋。

袁秋华说:你确定?你检查过。

袁哲学说:非同寻常的事,需要非同寻常的证据。

蓝新颜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瘪了:我检查了,我没病。

袁秋华说:我昨晚做梦,听见老鸨对蓝少说,“这丫头6岁学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定让公子玩得高兴!来,快来,给公子弹个曲!”

蓝新颜恼羞成怒:从现在开始,咱俩谁先说话,谁wbd!

第二天,蓝新颜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我没事!

一年后,蓝新颜不折腾了,他自我澄清,总结经验,吸取教训。

他说:别看她们没结婚,但谈的男友,经历的男人不知有多少,可能连她们自己都不记得了。有的和男人同居了好多年,有的与各种各样的男人维持着各种关系,有的根本就同时在和一大把男人交往。和这样的女人谈婚论嫁,你才发现她的过去经历有多复杂,经常在大街上就遇到她曾经谈过,或同居过的男人,有的甚至就是你曾经的朋友,同学,客户等,有时聊起这些女人,总有哥们认识,还会说起她们过去的经历。

袁哲学说:虽然没结婚,但她们过去的经历,几乎没有男人能够接受,可以说绝大多数的大龄女,只是没拿过结婚证而已。很有可能,你只不过是她的接盘侠罢了。

蓝新颜说:她们一直自认为年轻,还没有玩够,所以过去只恋爱不结婚,认为趁着年轻,多潇洒一下,到时嫁一个老实男人就行了。现在大龄女中大多是这种心态,要么因为曾经的爱情受了骗,赌气找一个老实男人;要么觉得自己确实该嫁人了,再不嫁人就嫁不出去了,最后就找一个老实男人嫁了;有的甚至只是想要一个孩子才不得不嫁人,根本就不会考虑与你生活下去;即使这样,她们还在你面前高傲得不得了,还认为嫁给你她吃亏了,娶这样的大龄女,你实际上就是所谓的拼盘侠,值得吗?老实本分的男人,难道前世就欠你的,该是你发泄的下饭菜和遮羞布?

当然,袁秋华并不同意这种看法:虽然在大龄女中,这种现象比较普遍,但并不代表所有的大龄女,都是如此不堪吧,

蓝新颜马上反问:你能确定,我就这么幸运?

袁秋华一时语塞。

这些事,黑不提,白不说,就这样含糊其辞地过去了。

蓝新颜回过头来,对袁秋华好,但她好马不吃回头草,花心浪荡,狗改不了吃屎,婚前吃,婚后照样吃。她不知道这些事,倒可自欺自骗,知道了还接纳,没默许也是纵容,他岂不肆无忌惮?

袁哲学说:你什么都不图,只图他对你好。如果有一天,他不对你好了,那你就什么都没有了。他对你不好了,到头来一腔真心,喂了狗!

袁秋华向前简单,踏实,安稳的生活。若是选择有钱的才子做自己的老公,就等同于参加了一款勇敢者的游戏,日子里随时随地会出现诱惑者,随时随地会出现竞争者,随时随地会出现挑战者。道理很简单,小妖精一般都喜欢有钱男人,小女孩也崇拜有才的男人,富家少爷兼儒雅教授,绝对是一个吸引女人眼球的导电体,嫁这样的男人必备一把苍蝇拍,跟在他的旁边拍打嗡嗡乱飞的苍蝇。要知道,自古才子皆多情,从来男人都风流,妖精喜欢诱惑男人,而男人的猎奇与好奇心,及在朋友面前显摆炫耀的虚荣心,让男人喜欢的女人,可不止一个,你就是个粉丝而已,哪有地位可言!争风吃醋没有任何意义,争宠抢爱没有任何价值,今天可能赢了,但明天也许会输得很惨。他现在爱她,并不代表他这一生都爱她,一辈子太长,未来怎样谁也不清楚,但她知道生活充满变数,感情最难控制,谁也不能保证一生只爱一个人。有得必有失,多金多烦恼,才大傲也大,财大气更粗,她怕复杂的局面与关系,不想活得太累。

蓝新颜说:你是我一生中,无法割舍的人,心有所属了,我不会再爱别人。

袁秋华说:你不是耍得快活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蓝新容颜说:从今以后的日子,爱都在,不管遇到谁,都不会有你那么好了,也不会再动心了。

袁秋华说:劈腿,出轨,我不忍受,有人接受啊!我不陪你玩,大把的人陪你啊!我不奉陪。

蓝新颜说:遇到了别人,总和你比较,但比来比去,都不如你,都无法取代你。

袁秋华说:世上有后悔药吗?我理解你,但恕我不能原谅。

蓝新颜说:我睁开眼睛是你,闭上眼睛是你,白天,忙里偷闲想你,夜里,孤独地想你。

袁秋华说:我梗怀,并不代表所有人都在乎,你去追不介意的!

蓝新颜说:心都被你带走了,你让我如何再去爱别人

袁秋华说:情人就是情人,老婆就是老婆,你是怎么做到一心二用的?我很好奇耶!

蓝新颜说:深爱一个人,是一颗心,一辈子想着你。

袁秋华说:你将“愿得一人心”搞成个童话,又将“白首不分离”变成个笑话,觉得我还会信你?我不陪你玩,谁愿意陪你玩,你找谁去!

谢有顺和蓝新颜在中大食堂吃饭。

蓝新颜说:我遇到一个怪人,她能理解我的处境,尊重我的观点和信仰,和我打成一片,让我觉得舒服,踏实,安心。但当我想进一步,和她深入交往的时候,却发现她总是和我保持一定距离,让我觉得我们总是隔着一层。

谢有顺说:她八成比你聪明。做不了女朋友,是你不够好。

蓝新颜说:我把心掏出来给她,还不够好?

谢有顺说:说句客观但也功利的话,智商不对等的人,难以交流。我发现,这些“真聪明”的人,朋友和家世都差不多,在各自领域有过人之处——所谓羽毛相同的鸟儿,一起飞。

蓝新颜说:我对她好,可她一直在忍受?

谢有顺说:聪明人擅长跳跃性的逻辑思维,普通人按照a/b/c的条理去陈述,聪明人则是a/d/g,让他们花时间去解释被省去的步骤,无异于谋财害命——这是鲁迅说的。

蓝新颜说:人以类聚,圈子不同,强融也融不进去。社会有贫富特权阶层,人分三六九等,官二代,军二代,富二代,家世背景,身份地位,眼界见识,门槛摆在那,一般人跨不过去。

谢有顺说:所以你知道插不上手、无法深交、get不到优质人脉的,真正原因了吧?

蓝新颜说:在外人眼里,他们自负,孤独,甚至偏执,实际上他们是有限的精力,只做重要之事,与次要的人和事划清界限,表现出“隔着一层”,或“不合群”。

谢有顺说:在人生低谷见识过最坏的一面,历尽世态炎凉,也在人生的高峰期,见识过最好的一面,饱经人事沧桑,却能删繁就简,返璞归真,有着强大背景,又不张扬,低调是最牛掰的炫耀。

蓝新颜说:新欢只是“欢”,只有旧爱才是“爱”。过去我没搞清楚,现在我明白了,她却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谢有顺说:行差踏错,错有错的代价,就要承担后果,生活就是这样,你还想怎么样?

蓝新颜对袁秋华是赏识。她真可谓百变魔女,多面娇娃,可以一袭白裙,长发飘飘,轻声细语,浅笑如菊,仪态万方,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窗外,像一瓶蕴味十足的陈年佳酿,柔顺绵弱到让人如痴如醉,娴静,斯文,优雅,这种渗透着内敛与不张扬的传统美德,纯洁而真挚的情感魅力,仿佛让人置身于宁静的深山湖泊,让蓝新颜感到温馨又舒心。

她也可以一套职业西装,盘发淡妆,严厉肃杀,精明干练,谈判桌上唇枪舌剑,出其不意的鬼点子,犹如惊涛骇浪,令人心灵震撼,不让须眉,还可以驾驶露肩束腰包臀短裙,妖娆妩媚,活力四射,如同鱼儿浅游,赏心悦目,热情奔放,调皮捣蛋,则如同夏日里冰镇的饮料,畅饮后有一种通体的舒畅。

淑女内秀和妖精外形兼而有之,这样的奇女子,怎能不让他神魂颠倒?至于家世背景,经济条件,家庭状态就无关紧要了。她的才情,聪慧,拼搏,赢得他的敬重与信任,像优质的潜力股,假以时日,必定一鸣惊人,牛市冲天!

同时他也明白,一旦青云直上,她还会看得上自己吗?

经济基础决定家庭地位,甲男配乙女,乙男配丙女,男人娶女人眼角向下,女人嫁男人眼角向上。一流的女人,不是条件不好,而是条件太好,让男人望而却步。更何况,条件好的女人,也是不愿下嫁,不甘心找一个不如自己的男人,草率地把人生打发了。

坊间流传一句话,宁娶打工妹,不娶拜金女,不娶女强人。至于原因,打工妹会把男人当男人看,当老公敬,当英雄崇拜,有尊严,有地位,有面子。在女强人面前,男人一点优越感都不显,处处超越男人,事事比男人要强,让男人在她面前,如何挺直腰杆?绝大多数男人,都愿意娶娇妻,只因为她温柔乖巧,顺从听话,需要保护,依赖自己。

但他甘愿作扶梯,一直守在她的身边,默默呵护她,不让她受欺负,受委屈。

人言可畏

文章下面是蓝新颜写的书评。

人言可畏

半个世纪前,阮玲玉自杀,留下“人言可畏”。时至今日,“人言”继续“可畏”。

流言杀人于无形,总会有受害者。譬如,袁秋华小说《同一屋檐下》里《毁及悔》的主旨,仍是人言可畏,主角单纯得像个孩子,都很倔强,一个不会挽留,一个不会回头,就这样抱憾终身。婚姻如同综合契约,从本质来说,就和做生意差不多,半斤对八两,豪门对贵门,木门对柴门,要达成一个微妙的平衡,只不过是各取所需。

或许纯粹的爱情,难以融入世俗之中的生活。不融,则意味着现实的出格,意味着对世情常理的背离,意味着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以文会友向来都是中国的浪漫传统,而以文结缘则更是一段佳话,像徐志摩和陆小曼,像郁达夫和王映霞,像鲁迅和许广平等等。这些人砸毁旧俗的枷锁,才成就传奇的爱情。为爱情而舍弃名声,甚至牺牲事业,一般来说确实有些愚蠢,但还可以算作一种壮举,况且能够保全爱情,可以重新开始。但是为了现实利益而抛弃爱情,同样是愚蠢的,却没有一点点悲壮的色彩,况且已经受损的,只会继续流失,没有信任与尊重,只有防患与猜疑,老来仍是孤魂。

起码,我做不到。恕吾愚笨,想问一句,仅仅是为了责任而回归,值得吗相爱是不管在不在一起,都不会改变的。芸芸众生当中,又有几人能相遇一辈子都放不下的爱情?而在一起,并不能让两个原本不再相爱的人变得相爱,只会让两个人越来越疏远。

感情说到底,还是人心。责任绑架,情感勒索,纠缠死守一段空壳关系,身心也接受不了,情感也接受不了,只会让生活变得更糟糕。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但让孩子看到婚姻最丑陋的模样,让他彻底对婚姻失去信心,更不相信爱情,到底是护他,还是害他呢?

一方下定决心要离开的话,谁也留不住谁,还不如就此放手,饶恕他人,也是放过自己,成全他人,也是让自己自由,再次拥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主角克制,隐忍,出乎情,止于礼,但流言仍旧没放过。作者懂得他们的羞愤,正因为不是,所以才羞耻,正因为不愿,所以才愤怒,正因为侮辱,所以才抗争。但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回头却上不不岸,洗不白的污蔑,将伴随一生。主角就这样在耻辱与命运的逼迫下,心如死水逆来顺受地活下来了,并且依然那么苟且偷安,逆来顺受地继续活下去。

这是个悲剧。

宿命感和无力感,处处体现在袁秋华的文学创作当中,成为她小说世界的基调和背景,给人无法超脱,也无处逃遁的怅惘与沉重。

可能与作者是女人相关。一个作家的私人生活,反而取代作品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尤其当这个作家还是一位女性,情感经历更搏眼球,是件值得悲哀的事情。

袁秋华的小说发行后,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委实不少。当她的名字及获奖信息公布在电视,报纸上的时候,熟悉她的人又羡慕又嫉妒。她失意落魄时,大家不是特别在意她的种种“昭彰劣迹”,现在她“得意洋洋”地升到半空,大家就没法容忍她的“不端品行”了,要说她的坏话,也要说她朋友的坏话,主要说她那些“不规不矩”的勾当。一时间风声鹊起,议论汤沸,但生活作风方面的揭发,不再成为领导提拔人才的一个主要标准,因为是在推选干部,而不是在选儿媳,只要她业务能力强,而在经济上没有大问题,就ok。

人tm往往不妒嫉陌生人的飞黄腾达,偏偏只嫉恨身边人的时来运转。尤其在模特圈与文化圈之中,原先并不以她为然的人,这回服气了,倒是原先肯定她的人,现在反而有些妒恨了,存心要唱对台戏似的,于是流言兴起,把张三李四王五赵六所干的坏事,统统栽赃到她一个人身上。他们都知道袁秋华时来运转,就是这时来运转把她变成活靶子人人瞄准,被竖起来站在戏台上做人偶,t场的戏台和文场的戏台,反反复复,明明暗暗,台上台下,场内场外的箭都射了过来。

袁秋华是个埋头做学问的人,社交并不广泛,朋友也不多,但反复被媒体曝光之后,就必要引起大众的关注了,她在私生活上的浪漫风雅,风流逸闻,也就很快上市了。这绝不是她的过错,没有传播这种事的习惯,是局外人无聊生是非,很有些人对这类事感兴趣,尤其是发生在艺术家身上的花絮。

一般读者对小说所述事实的兴趣,大大超过对小说意象本身的探究,他们十分热衷于考索小说中影指的真人真事,仿佛小说写了生活中真实的人物,和真实的故事,才有它存在的价值。他们不懂艺术上的真实,并非是生活中的真人真事,而是借助虚构的人物和故事,来抒发作者真实的感触。他们不在生活中找到小说所影射的真人真事,决不罢休。况且女作家未婚,我本人,是男作家,也未婚,两人隔墙而居,同吃同行,貌似同居迹象,不婚却不避嫌,不是很严萧,不是很谨慎,不甚检点,自然倍属关注。关于她的,关于我的,关于我们的,流言蛮语,整天如绿头苍蝇似的嗡嗡在耳,搔扰得当事人不得安宁。有个别人,甚至当面指责我们道德败坏,玩弄感情,伤风败俗。

听后,不禁哑然失笑,市面上流通的种种说法,未免过于牵强,妄加联想。我清楚有些人历来对打工者颇有非议,若是纯学术的争鸣,自然无可争议,可惜不全是这样。功是功,过是过,应一分为二,赏贬分明,出身归出身,文章归文章,不能因出身而否定其文章的成就。我明白袁秋华将外地人对当地人的所思所想,坦诚地抒发出来,义无反顾,难免招致一些人的曲解和忌讳。对于常人,这也难以苛责。私下里议论便没问题,但写下来便成了罪证。

只有肮脏的念头,没有肮脏的文学。文人老实地揭露人的劣性状,未必就是存心污毁祖宗和同胞,是否也要死死捂住头上的癞疤?就象阿q那般不许人指点?社会明明存在偷鸡摸狗,是否也要拿圣贤礼义来粉饰?实情明明是腐败龌龊,是否也要对贪官污吏进行歌功颂德?艺术家之所以是艺术家,全在于不是按他所希望看到的样子来看事物,而是如实描写事物的本来面目。文人的可贵之处,就在于肯说真话,并不是爱写社会的坏事,也不是爱揭人的丑恶,良知使然,不得不说,职责使然,不能不写,写坏事只是希望不要重蹈覆辙,揭丑恶只是希望改邪归正而已。

文字后面的血泪,岂是没有心肝的人所能体味?对于不辩音律的耳朵来说,最美妙的音乐也是毫无意义的;对于不懂文学的心灵来读,最真善美的作品也是诡辩遮丑的;对于不信爱情的眼光来看,最神圣的感情也是虚假伪装的。

诗经三百篇,圣贤一言以敝之,思无邪!

一部《红楼梦》雅俗共赏,雅者从中看到雅之雅,俗者从中看到俗之俗,但现实的问题是,俗者看过不能雅,雅者看过不会俗。无非就是这个样子。见微知著,风言风语说明了两个问题,其一,人心是一面镜子,无非是一个对文学认知的态度问题。事态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人的心,心大世界才大,心明亮世界才明亮,心邪,眼底尽收假丑恶,则这世界无所不邪,心正,眼中只见真善美,则这世界无所邪。其二,环境问题,无非是对作家成长的环境问题。如果由稍微有些文化素质的人评判,没人会有此高论,如果在北京,也不会沸沸扬扬发生这种议论。

言情小说涉及爱恨情仇,乍读倒似作者的亲身经历,或真情告白。造成这种错觉,凭证就是作者以第一人称写作,隐晦地借用了若干作者的发现,颇似自传体,然而笔下塑造的是典型环境里的典型人物,并不是作者的个体写真。凭我的眼光来赏析,自然明白袁秋华写的是小说,不是人物传记,也不是新闻报道。作者是作者,人物是人物,龙是龙,马是马,怎能混谈?作者写“我”,也写“非我”,写皇上者就是皇上,写奴才者就是奴才,写土匪者就是土匪,写小偷者就是小偷,写娼妓者就是娼妓,岂不荒唐?小说只能当小说看,它免不了虚构,想象,编造,概括,综合创造。其文须虚实相半,乃文人游戏三昧之笔,不必问其有无也。难道写杀人犯,作者最好也去杀人?难道写失足女,作者还得去卖身么?

鲁迅先生写阿q,鲁迅就是阿q么?先生写阿q,并不等于就是倡导阿q的精神,也不等于就是要大家把阿q当榜样来学习。至于是不是真有这回事,有没有借题发挥,读者就不必认真挖掘罢,更不必对号入座,辛苦劳神大可不必。至于文中种种细节叙述,小说家言而己,贾语村言罢了,姑妄写之,姑妄看之,祈求别有用心者,切勿追究事由也罢。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愚谬的考证之风,不足取也。否则,被人卖掉,别人还要笑话,璧则犹是也,而马齿加长矣。省省心吧。

生活是创作的唯一源泉,笔墨紧随时代。创作无疑是一种纯粹的个人行为,是作者表达对社会及其生活的一种方式,自身的一些观点,经验,阅历,体会又深藏文本之中。但文学也有逻辑的规范,主题的约束,存在决定意识,题材与作者的生活有关,内容与作者的亲身经历有关,人物是作者的影子,或化身。然而艺术固然可以自由飞翔,合理地联想与想象,按自己之所得传述,但不能主观随意地无中生有。

流言与事实,稍加碰撞,就可燃爆丑闻,我们百口莫辩,只能宁用沉默,不理流言。人口封不住,我们拿议论没办法,有些生活细节不是不能澄清,而是没法澄清,根本就没人相信,只会白白辱没了人格,白白丢失了脸面。偏见深重,无端蒙冤,牵强附会,故意栽赃,俗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愿别人超过自己,平平稳稳占位子,忙忙碌碌装样子,吃吃喝混日子,是是非非毁才子。非议不止,还想他人吃官司,唯恐天下不乱,唯恐他人不遭殃,唯恐显不出他的恶毒来!

人言可畏啊!舆论的压力,往往超乎人的想象,它能将一个人压得喘不过气来,甚至严重影响到人的正常生活。

对所有问询者,考证者,刺探者,不平者来说,我们的辩驳,或解释,一句都不信,依然议论不休,猜测着,怀疑着。我们沉默着,躲闪着,知道一切又隐忍一切,并不一定是大彻大悟,也不一定是大智若愚,反而是一种无力诉说的心境。面对恶意的伤害,辩驳是愚蠢的,面对无意的伤害,解释是多余的,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没有世间的喧嚣和繁华,人心的凉薄和寒暖,又怎能衬出文学那原本苍白的朴素与落寞?

生活中的袁秋华乐观开朗,比男子还豪爽,还侠义。但她小说里的人物却柔软弱小,哪怕是骄傲的,然而那骄傲也是小女人式的,更像是她们在自己脆弱梦境,与沉重现实间苦心经营的一道堤防。她们对人生的打量,既带着浓厚的虚无之感,同样也充满着惶惑不安的不可置信和怀疑。她笔下那些打工者的人生观念和价值观念,并不是没有问题,但需要生活历练,慢慢来改进,这就是成长的蜕变之痛。或许那只是弱势的群体,面对巨大的不可把握的外部世界的本能反应,如同受惊的鼹鼠,只想退缩在狭小的洞穴中,守住最后一点的安稳!家庭,工作,能力,才是实际可靠的,也是符合生活和社会需求的,恐怕这也正是她们的人生态度吧!

小说创作不是超越性的,而只是对生活真实的白描,没有人生意义的完成,也没有思想境界的升华,有的只是沉重的宿命和现实的无力,然而连那宿命与无力都只是徒显着时间的白云苍狗。悲剧之所以成为悲剧,在于旁观者的在场及介入,而每个人的遭遇与往事,都只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关注度的缺乏,被漠视的角落,将人生原本的悲剧含义也消解得一干二净,余下的只有一片顾影自怜的苍凉。

袁秋华的作品似乎流露着女性关怀,但那更像是一种同为女性的情感本能。她显然有要替那些“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女性同胞们,充当社会代言人的野心。对自己笔下的,那些无疑处于弱势者地位的外地人,她表露出来的,与其说是同情与悲悯,不如说更像是同类命运者的同病相怜。她的姿态,并不是先觉者对后进者的居高临下,而是一种在对等,平等,诚信的基础上,开展对话和沟通,又刻意保持着某种若即若离,游荡于故事的视线之外,不动声色地冷眼旁观着一出出世俗人生的悲欢。

不是一路人

小李子不在广州,等他看到《人言可畏》,已是七天后,他立即来找袁秋华。

天热,他穿着t恤和大裤衩,脚下还趿拉着人字拖。看他衣冠不整的模样,保安就拦住他问:喂,你是干嘛的?

他左右瞧,又回头瞄。

保安说:瞅啥子?说的就是你。

他将手中拎着的猪脚饭,打开给保安看:大叔,喏,这是丁总叫的外卖。我是街拐角的餐馆,来送盒饭的。

保安才放他进去。他给袁秋华买了外卖,她却没在公司上班,说是请了病假。

他打电话,她的手机提示是关机。

她躲到哪里疗伤去了啊?

想到今天是初一,他猜可能她在寺庙吃斋持戒呢。他来到华林禅寺。主持告诉他,袁秋华在藏经楼看书。

他推门进屋,却发现袁秋华趴在桌面上睡懒觉。真是服了,她在哪里都可以睡觉,且还能睡着,还睡得挺香。

他坐在旁边,看她睡觉。

忽然,袁秋华浑身颤抖,发出一声凄惨的尖叫,惊醒过来。抬头,睁眼,看见他,她泪已千行,未曾开口,泣不成声。

他拍拍她肩头。

袁秋华说: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经常梦到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蓝母带着一群人声讨,围着我殴打,“娶了媳妇就忘了娘,薄情寡义白眼狼”。我衣服被撕破,头发被扯乱,还受着别人的谩骂和指责。

他说:你俩终究不是一路人啊!

袁秋华和蓝新颜之间,年龄差距所形成的代沟隔阂,或多或少一直存在,他“好事变坏事”,“真心做错事”,将两个家族一下子卷进凶险的舆论旋涡,引起亲友的误解和指责,社会的喧嚣与诽难,加之非议困扰,被人垢病,等诸多方面的原因,俩人渐生罅隙。说的有异议,听的有歧义,传的有添乱,人和人的误解就产生了,心和心的隔阂就出现了,再也回不去从前。本身工作的事,就焦头烂额了,加上世人的妄加评论,更是心烦意乱。袁秋华背负着骂名,又丝毫不能泄漏绝密的任务,受了诸多屈辱。

不过如果,当时的蓝新颜能了解袁秋华这种刚烈,决绝,孤傲又严苛的性格,情况可能又会不一样了。可童年“只见愁容,不闻笑声”的他,看人看事非黑即白,好人坏人泾渭分明,把自己眼中的那一半世界当成了全部,还倔强地不肯承认,且脾气又臭又大,对人对己都不饶恕,有时候难免偏激,论人评艺不留情面,以“挑错出名”,人谓“文坛啄木鸟”。他曾担任多部影视剧文学顾问,是极富传奇色彩的畅销书作者,也成了畅销书的风向标,且一度成为盗版书商“重点关照”的人物。但前辈背后议论道,“他这个人是很不实际的,浪漫的,幻想的,热情的,有时甚至是天真的,不成熟的”。袁秋华每写新作,必拿给蓝新颜把关,他称赞了几句,她照例一番谦辞,他忍了三分钟,最终沉着脸发作道,“华姐,你知道吗?我的称赞是不容易的”!

如果仅仅只是道不同不与为谋,情不容不可以共事,倒也罢了。当然,如果只是这类辩论,也未尝不可,袁秋华肯定也不至于对蓝新颜有意见,真理越辨越明嘛,适当的争辩是好事——本来两人的文学理念就很不相同。

女作家声名鹊起,他想趁热打铁,挽留她,然而无数看客的鼓噪,当众嘲弄,及恶毒的诽谤,让她无路可退,忍无可忍,“年轻人,你欺骗不得,她会随时随地甩脸子走人啊”!他呵护的意图泡了汤,态度就是一种高高在上的状况,你急不急啊?自以为她是自卑才拒绝,实际上她确实比他愈加的优秀,你气不气啊况且要挟“大人”,咆哮公堂,绝对结不出什么好果,反倒将她推入炼狱般的“八卦”炉。

流言蛮语满天飞,好像他并非要保护她,而是要把自己与此事抛开关系,似乎是为了报复,他要把她的名声搞臭,让她名誉扫地,令她颜面尽失!

他说:你在躲,躲什么呢?你不干净吗?

她说:我只是找个清静的地方,想一想。

他说:累吗

她说:当然累,快要累死了。

他说:这么累,干嘛不放手

她说:你告诉我,能放手么

他说:只看你肯不肯?

她说:有人喜欢依靠,有人喜欢被依靠。

他说:法不责众啊,不怕真小人,就怕假好人。表面爱你的人,却在背后捅你一刀,越是相信的人,伤也越深!但你却不敢相信,是他在伤害你!

她说:安安静静地过日子——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不好?非要搅得鸡飞狗跳!

绯闻闹得沸沸扬扬,面对这种糟糕情况,袁秋华肯定极为尴尬,“手段竟是这样低劣,真是高估他了”!这种错,非指人品,是做人的技巧智谋,是做事的方法策略,“巨婴,还没断奶呢,尽添堵,惹麻烦”!不变通,不收敛,不识大体,不懂分寸,不顾大局,说到底他还是不知俗态狠毒,不懂世道险恶,不通人情世故!

他说:自卑越重,自尊也越强,也越好脸面,也越傲慢。此人非常较真,冲动,执着,永不服输,甚至说固执不化。想想他妈,讲真,他妈是蛮暴力,他是冷暴力,以“爱”的名义,软刀子——杀人不见血。这有原生家庭的影响,也许他未意识到。归根结底,心智还不成熟。

她说:不管怎么样,他的出发点是好的,我也不必过分苛责,您说呢?

他说:愚昧无知戾气深重,是随时可能爆发的*。知错犯错,甚至知法犯法,还摆出一副无赖耍混的神态,还盛气凌人,一副蛮不讲理的嘴脸,你能把我怎么样?

她说:活祖宗呵,是不能打,也不能骂,更不能还手,但惹不起,咱躲得开啊!

他说:你只要和他儿子有点牵扯,你就会受伤害,永无止境的!

她说:你越说,怎么感觉他越可怜呢。

他说:你可怜他,谁可怜你啊?

她说:你呀,你是我的保护神嘛。

他说:我咋啦?不仅是你的保护神,似乎还是他的保护神?

她说:不乐意吗?

他说:姑奶奶哟,惹不起,我走!

她说:你走,我也走,反正你到哪,我跟到哪,休想甩掉我!

走廊会议

袁秋华和小李子从香港回来。到家时,已是凌晨。出了电梯,看见蓝新颜醉卧在门口。小李子将他背下楼,再开车送他回去。

公寓没电梯,只有爬楼梯。一楼是商铺,二楼是商场,三楼是网吧,电游城,四楼,五楼租给别人开公司,六楼是蓝新颜的工作室,员工集体宿舍,608住女生,610住男生,蓝新颜住612室。

小李子把蓝新颜背上楼。

打开房门,家里乱得像狗窝。

蓝新颜的日常生活,一直被袁和华打理得很稳妥,她走了,他原本平稳洁净的生活一下子被打破了。通常情况下,她不支使他做家务,不是因为心疼他,主要是太过繁琐。比如,跟他说,“蓝少,你去把葡萄洗一下”。他会先问,“洗多少?要不要泡一下”?然后问,“用哪瓶洗洁剂”?再然后问,“你说的绿色那瓶用完了,有新的吗”?最后问,“葡萄在哪儿”?有解释的工夫,她早就洗好了。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惯得没了生活自理能力,保洁阿姨打扫了,房间就干净些,阿姨请假就像垃圾堆。

当然啦,他忙,公司里的女生也忙,又不是老板娘,谁甘愿无偿照顾?除了袁秋华傻呼呼的,对他贴心贴意,掏心掏肺!

袁秋华收拾房间。

小李子打开淋浴喷头,帮蓝新颜洗澡。

袁秋华调了杯蜂蜜柠檬汁,放在床头柜。

七至九楼是出租屋。窗外传来楼上住户争吵的声音,接着就是锅碗瓢盆摔在地上的破碎声,孩子的哭叫声,和女人的咒骂声。她开始不断抱怨,嫁人嫁得窝囊,生子生得委屈,真是上辈子瞎了眼睛,才会嫁到这样的人家。夫妻越吵越激怒,最终连男人一家都问候上了。男人忍无可忍,把桌上的碗盘全掀翻在地,开门甩手而去。

袁秋华告辞,敲开608的门,进去和施毓秀打声招呼,告诉她蓝少喝多了,叮嘱她留点神,适当照顾一下。

施毓秀打着呵欠,送袁秋华出门:最近是忙的一塌糊涂,过的日子可以说是“五加二”、“白加黑”,没有上下班,没有周末,尽管如此累死累活,公司规划的事情,还是怎么干都干不完。

袁秋华说:每一个老板都是一个工作狂,不断的要求员工工作,自己则更疯狂的在工作。你睡到两三点,你的老板还在焦虑,赚到钱了,会有危机感,没赚到钱,会寝食难安,套了本钱,那就没日没夜地焦头烂额起来。公司像风暴之中的船,老板就是倒霉的船长,只有一个人承担风险,员工就是船员,船员可以逃命,而船长就只能陪着船一起共存亡。

蓝新颜走过来:面临破产,不得不担忧公司和员工的未来啊!员工叫你老板,你要对叫你的人负责,起码保证他工资每月能领到,同时还要保证他上班的安全,保证他在公司的一切待遇。

女生围了上来,男生宿舍的门打开,男生也靠拢来。大家七嘴八舌的,打开天窗,说亮话,像开走廓会议。员工都是来自小地方的大学生,习惯跳来跳去,留下来是基于老板给的待遇偏高,不希望公司破产,也不想失业。

施毓秀说:没能力,学历就是张废纸,不打工,你说你们能干嘛呢?要技长没技长,要资历没资历,整天吊儿郎当的,叫你们出差嫌苦,叫你们应酬怕累,就知道偷懒耍滑。自己长的歪瓜裂枣似的,却总想找一个美女,人家看不上自己,不说自身条件拿不出手,反而怪美女以貌取人。这不是岂有此理嘛。

袁秋华说:从创业开始,老板就没了退缩的余地,掌舵,挂帆,启航,管理,财务,销售,每一样都要老板亲自出马,才能带动员工做事,上帝也不是万能的嘛。现在转入涡旋了,碰到终极大boss,大家一起被pass掉。

小李子说:一直以为知识分子了不起,商人会被人看不起。现在,我觉得商人了不起,商人不是学校里能培养出来的,也不是靠政府训练出来的。商人纯粹是靠自己对市场的把握、独特眼光、拼搏的能力打出来的,商人在中国,乃至全世界都是稀缺资源。

蓝新颜说:遇到金融风暴,都要歇菜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只能说对不起!你们年轻,大把的机会变通,必须有意识提升自己,方能赶上时代的潮流!要么积累财富,成为资本大鳄,积累名望,成为独特个体,积累知识,成为更高深技术的掌握者。

施毓秀说:在生死线上挣扎,不停的计算,不停的比较,咬牙坚持到现在,却发现大公司大赔,小公司小赔,公司化的发展反而比不上夫妻店。夫妻店每天进货出货,忙忙碌碌,还能够做到自给自足,还能有得赚。开公司呢,人工费用不断上涨,办公费用不断上涨,仓储成本不断上涨,上边客户不断压价,下边原材料还赊着账。

小李子说:商业战争是勇敢者的游戏,“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法则是不会变的。老板要用一生的艰苦来慢慢锤炼,成功都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每一个老板积累的过程都是一笔“血泪史”。

施毓秀说:李公子,帮帮我们吧,你们李家,管理经营原本就非常科学精细化的集团军,才是真正谙熟商业规则的一帮人。

小李子说:踏实辛苦十几年,一朝风暴回原点。对老板而言,首先必然是生存,其次是稳步发展,最后才是改革创新。成本的增加,考验的是公司自身的硬实力,这其实是一个重新洗牌的机遇。

袁秋华说:几十年闯荡过来,能够活下来的企业家,就是一本百科全书,或者是一个超人,不但要有超乎常人的坚强意志,敏锐的洞察力,不断学习的精神,还要善于处理各种复杂关系,在层层盘剥之下,只要稍有疏忽,就会万劫不复,因税费问题,被关进监狱的,有没有?

蓝新颜说:钱财是公器,人怕出名猪怕壮,磨刀霍霍,杀猪宰羊!

小李子说:面临变数,审时度势,只有一条路,像修整房子,并非拆了重建,迅速调整经营管理的体系,引进资金,投入资源,接受挑战,让公司重新焕发生命力,闷声发大财。兹事体大,仅供参考!

施毓秀说:你是说考虑投资,有合作意向?

袁秋华说:商者无域,快速转行。不要做处在食物链底层的传统制造业,做位于金字塔顶端的高新产品,或拥有知识专利产权的业务,只有抢得市场先机,才能发展的更好!

蓝新颜说:你要急死我呀?别绕圈子,直接说怎么做嘛!

袁秋华说:不要在底层扒食,他们穷凶极恶,文化人要脸面,还要体面,搞不过他们,敬而远之。做事要扬长避短,你们的特长,是什么?

施毓秀说:有文化,有知识,文化圈,知识圈,商业圈,赚有钱人的钱?黄金,股票,古墓,字画,保值还增值?商人和媒体联手,舆论引导消费潮流!什么是富裕人群的象征,是身份的标志?

蓝新颜说:回头去做古董鉴定,文物拍卖?

施毓秀说:两手抓,物质丰富,精神也要多彩,需求来了!无非是供求关系。公司怎么发展?文化专利,知识产权,搞影视剧本啊!产品卖给谁影视制作公司!谁会拼命买?电视台!

袁秋华说:我思考了一年的问题,让你一句话概括出来了,孺子可教也。蓝少,干不干?

蓝新颜说:干!文化经纪人,老本行啊!

走廊会议开完了,老板请大家吃宵夜,水煮鱼,麻辣小龙虾,蒜泥生蚝,扎啤。

天亮了,放假一天,大家回去睡觉。

袁秋华一夜无眠,小李子送她去上班。

小李子也回去上班

恻隐之心

激赏和疼爱既然不可求,便伪装成不需要。

蓝新颜沉寂了几个月,又故态复萌,经常夜不归宿。袁秋华从不过问,男人嘛,没尝过滋味,尚可自持,一旦知味就上瘾,戒都戒不掉,他身强体壮,有需求也正常,憋久了,还会憋出毛病来,但问题是她不做他的垃圾桶,也不是他的痰盂。她一如既往,买菜做饭,洗衣打扫,照顾他的衣食起居,除了没肌肤之亲,形似分居状态。

为节省开支,或追求身心自由,城市流行一种合租关系,主动放弃免费的集体宿舍,搬出来同性合租,或异性合租。尤其是异性合租,有保持纯粹友谊的,也有恋爱同居的,还有组成临时夫妻的。表面看上去,和寻常夫妻没什么区别,没经济纠纷,没亲戚纠葛,没感情纠缠,俩人不吵架,也不打闹,显得更和睦友好。

吃在一起,不住一屋,只谈工作,不谈感情,貌似比合租更纯粹,关系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纯粹得不能再纯粹了。工作之余,袁秋华看书,写作,偶尔参加文朋诗友的聚会。

但蓝新颜却不这么看,假如我没猜错,她不走,也是舍不得离开我。

可袁秋华却没多想。当年太年轻,顾及不到那么多,也不忍心决绝地走开,想等他找到能照顾他的人,再走也不迟。因为独在异乡为异客,她尝过孤苦伶仃的哀痛,也懂得心灵孤独的悲苦,宽容和帮助不是相欠和交换,而是明白人世之艰难,那些冷嘲热讽,辱骂嘲笑,误会冤枉,一直被欺负的屈辱,不愿他再多尝,再多吃,那些弯路,错误,跌撞,磕碰,不想他重复,因为她经历过伤害,不想他也经历,更不会伤害他,仅此罢了。因为她明白痛苦的滋味,知道独自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挣扎时,心灵所承受的煎熬,所以发现他人的困境,能感同身受,有恻隐之心,愿意多搭一把手,多尽一份力。但她只考虑到他需要照顾,没识别到,所谓照顾,请个保姆,问题就解决了,没必要自己亲自代劳。

忘掉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惟有不见面,不联系,不打扰,只剩下思念。用了心,动了情,明知此生不可能,但一眼万年,永生难忘,只能埋藏在心底,成为不能诉说的秘密,触碰不得的伤疤。如若你懂,我便心安。懂你如我,让你放心。

袁秋华的怜悯,在蓝新颜心里发酵,衍生了说不清楚的情绪。情人节那天,他订下玫瑰花,让花店送到她手上,花中夹张电影票,还有表白卡片:九十九朵玫瑰送给你,代表我爱你久久的心,也代表了我们之间久久的爱情。

蓝新颜看着她,收到花,那一刻,神态欣喜,瞳孔闪闪发光,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稍后,她开心得像个小孩子,眼里流光溢彩,抱着花在办公室转圈,昂首,挺胸,踮脚,扬臂,跳起天鹅舞。

可当蓝新颜拿着巧克力,爆米花,出现在袁秋华面前。她一下子魔怔住,顾盼的眼神,立即由明亮变晦淡,神情也由兴奋变沮丧。她垂下眼睑,不看他。她腮帮一会儿鼓,一会儿瘪,左右交替。

蓝新颜知道她在作决定,他心神惶乱,脑里万马奔腾,每一只马蹄都踏死一个神经细胞,让他傻出了新高度,呆到天然萌,蠢到新境界,感觉无地自容。他自认为是一个很懂人心的人,特别是懂得女人的心,惟独在袁秋华面前屡屡碰壁。他不甘心,越得不到,就越想得到,越征服不了,就越要征服。

有多绝望,就有多热烈。一个热情似火,一个冷面隐忍,双方都很受伤。

过了半晌,袁秋华叹口气,喃喃说:怎么会?我忽然有点不舒服,要回去休息。你自己去看吧。

蓝新颜给一个女人打电话:我请你看电影?来不来?过时不候,不来拉倒,爱咋咋的,大爷不伺候!

袁秋华将鲜花塞他怀里,转身就跑。

蓝新颜气嘟嘟地说:狗子坐轿——不识抬举!

袁秋华躲在墙角偷看。十几分钟后,从出租车下来一个浓妆艳抹,穿超短皮衣,皮裙的发廓女。她挽着新颜的胳膊,进了电影院。

甩甩手,回家去。袁秋华走在步行街上,人群挨挨擦擦,依然繁华喧闹,有说不出的孤凄。她自动与荣华疏远,离群索居,潜心向学,一直坚持着箪食瓢饮,从不羡慕别人吃喝玩乐,有滋有味的生活。看书写作,在大多数底层人的观念里,不仅乏味枯燥,且搞得神经兮兮,是理想主义者,是完美主义者,确实影响到正常生活,有害无益呢。在少数的高素质人群里,读书是必不可少的习惯,写作则是心灵交流的途径。天生的敏感与自觉,理解与慈悲,是搭载心灵交流的桥梁。世间所有的技艺,无不囊括精神寄托,在到达顶峰时,都异曲同功,都殊途同归,都万法同宗,直指世道人心,即心灵的安置,抚顺,归属。不相上下的办事水平,以及做人水准,英杰识英杰,惺惺相惜,不仅仅是欣赏和感动,还有团结互助。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恒心,有大爱,彼此支撑着前行,合作协助,抱团温暖,就形成了圈子和层次。恰恰是少数人的发明创造,科技成果,改变着大多数人的生活。她对生活要求非常低,只要基本的物质条件,能满足她精神自由,就已心花怒放。不要物质享受,虽不见得正确,也不曾出类拔萃,但她有她刚烈的原则,当正义与尊严被践踏,谁也别想侮辱她。

十字街头,虹灯闪烁,天上群星闪耀,相互映衬,天空才更为辽阔而迷人。大千世界,娑婆众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位置,归宿。袁秋华待人彬彬有礼,以不给别人添麻烦为要,就是始终坚持和悍卫一个原则,只要没有伤害他人,妨碍他人,一个人选择什么生活方式,及怎样做人做事的方法,都是ta(也就是我)的自由。你有坠落,沉沦的自由,我也有不削足就履,不随波逐流的自由。这一对,没感情要求,一个图财,一个图色,就是纯属交易,没感情纠缠,也没什么精神包袱,也没有任何道德顾虑,更像动物,唯独不像人。被贪婪的欲望裹挟的人,其实最寂寞和最焦虑,可交易掩盖下的,这些软弱,不安,悲哀,荒寒,苍凉,迷茫,却说不得,不可说,故而买醉,醉生梦死,归根结底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人心不古,细思极恐。以金钱为信仰的市井社会,在这物质利益竞技场上,必须去争,去抢,去拼,永无休止,永无止境!人人都擅长撒谎,相互算计、乃至背叛,成了家常便饭,只有眼前利益,没有任何敬畏,恰如夜叉现形,钟馗出像,且心安理得,毫无精神负担。恶有无数手段来瞒与骗,善却往往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命悬一线。人人都只享受片刻荣华,蝇营狗苟,攀高踩低,在欲望的洪流里沉浮,腾挪跌转,却无视叶落归根,都一脸精明相,却没有真正的智慧,盲目地生,盲目地死,是真正的浮萍之海,荒凉无边。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狡诈算计,其实是一种心理疾病,患有严重的焦虑症。实际上都是的人,在生活中,对所有事都习惯算计,想得到更多,于是计较,比较,多疑,善妒,心里往往不平衡,也不满足,会导致强烈的不满和愤恨。实际上,过分功利与势利的言行,只会带来祸患,烦恼不断,于是处处担心,事事设防。一个人如此复杂多变,且太多的算计埋在心里,便是积累忧患。忧患中的人,不得安宁,怎么会有好日子过别人忍让,无非是贪点小便宜,大合作便不会关照。贪婪算计,心不善,人不正,等于自断退路,自作孽,必自毙,大富大贵都没用。换句话说,虽然精明算计,却很不幸,甚至是多病的,短命的。但从人道主义的角度看,本能的欲望、道德的禁铟、秩序的严苛、还有漂浮的灵魂和审美,很难去衡量个体是否“不好与不道德”,诚觉一切皆可原谅,都能和解。

如果你是道德家,几乎所有人都会触怒你;如果你是老古板,这些人会让你生无可恋;如果想寻找生命的意义,必然一无所得。愈美好的事物愈脆弱,袁秋华不由得泪流满面,心不知不觉绞痛起来。既然终有一死,不如直面它,接受它。惟其如此,要有梦想、爱恋、诗意、优美、自由意志、要有丰富而鲜烈的人生。佛教的觉悟——自解,自救,自觉,就是摆脱“庸常”,呼唤“本真”,是心灵闪闪发光的时刻,是精神最充盈的时刻,也是物质最没用的时刻。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从此镇定,从容,自信,优雅,不惧生老病死!

一小男孩拦住袁秋华:漂亮姐姐,为什么哭鼻子呀?是因为没人爱你,送你花吗?

袁秋华歪头作沉思状:机灵鬼,是啊!

小男孩把反在身后的右手,高举到前面:芝麻开门,鲜花变出来了。喏,鲜花献给天使,漂亮姐姐,我们都爱你!

袁秋华弯腰,双手接过鲜花。

小男孩恭恭敬敬的鞠一躬,眨眼,跑不见了。

袁秋华一手拿花束,一手翻看留言卡片。百合花夹着卡片:调皮鬼,聪明是一种天赋,而善良则是一种选择。青龙支持你!勿忘我夹着卡片:猪头,等着我,白虎配合你,我能陪着你一起疯玩么?康乃馨夹着卡片:小丫头,甭怕,有我们暗中保护你。玄武祝福你!

蓝新颜出现在楼下时,已是三更,天气陡变,阴云密布,月色朦胧。他醉醺醺中走在街头,一股旋风拔地而起,一个黑影向他一扑,惊了一跳,打个冷战。他迷迷糊糊中,睁眼一看,黑影竟是袁秋华,仍然仪容娇媚,体态轻盈,用幽怨的眼神盯着他。

袁秋华俏语戏谑,娇音打趣,询问道:是否有一个爱上你,为你毁容守节?

蓝新颜本来就腰腿酸痛,外加头昏昏沉沉,摆摆手: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他饶有兴趣地打量袁秋华。想到袁秋华立风等待,直到夜静,全是体贴,全是牵挂,他又精神一振,一手搂过脖子来:明人不说暗话,我喜欢你,我想吻你,我更想睡你。

袁秋华缩身,低头,双手格挡他的手,提膝一顶他的脚,拼命挣扎。

蓝新颜头弯过来,作势要亲个嘴:掀风起浪。你这小妖精,怎么想通了?

袁秋华提足,用高跟鞋的细尖鞋跟,跺在他脚背上,推开他:请你放尊重点!猜你醉卧街头,我来收拾。

蓝新颜一肚子的不甘心,嚷嚷:让你失望,甚至反感,还管我死活干嘛?

袁秋华说:好汉作事,一人当,蓝哥喽,这样自虐,何必呢?就算你横在街头,谁能要我负责?确实很丢人的,一个字“羞”。

蓝新颜哈哈大笑:无敌啊!嘿,无奈!哎,拿你没办法啊!

袁秋华看似服气的玩笑话,实则是她一种谦逊和尊重的态度。蓝新颜知道的,说不定就是她想让他看到的而已。她不想让他知道的,他一定看不见。

蓝新颜对袁秋华是赏识。她真可谓百变魔女,多面娇娃,可以一袭白裙,长发飘飘,轻声细语,浅笑如菊,仪态万方,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窗外,像一瓶蕴味十足的陈年佳酿,柔顺绵弱到让人如痴如醉,娴静,斯文,优雅,这种渗透着内敛与不张扬的传统美德,纯洁而真挚的情感魅力,仿佛让人置身于宁静的深山湖泊,让蓝新颜感到温馨又舒心。

她也可以一套职业西装,盘发淡妆,严厉肃杀,精明干练,谈判桌上唇枪舌剑,出其不意的鬼点子,犹如惊涛骇浪,令人心灵震撼,不让须眉,还可以驾驶露肩束腰包臀短裙,妖娆妩媚,活力四射,如同鱼儿浅游,赏心悦目,热情奔放,调皮捣蛋,则如同夏日里冰镇的饮料,畅饮后有一种通体的舒畅。

淑女内秀和妖精外形兼而有之,这样的奇女子,怎能不让他神魂颠倒?至于家世背景,经济条件,家庭状态就无关紧要了。她的才情,聪慧,拼搏,赢得他的敬重与信任,像优质的潜力股,假以时日,必定一鸣惊人,牛市冲天!

同时他也明白,一旦青云直上,她还会看得上自己吗?

经济基础决定家庭地位,甲男配乙女,乙男配丙女,男人娶女人眼角向下,女人嫁男人眼角向上。一流的女人,不是条件不好,而是条件太好,让男人望而却步。更何况,条件好的女人,也是不愿下嫁,不甘心找一个不如自己的男人,草率地把人生打发了。

坊间流传一句话,宁娶打工妹,不娶拜金女,不娶女强人。至于原因,打工妹会把男人当男人看,当老公敬,当英雄崇拜,有尊严,有地位,有面子。在女强人面前,男人一点优越感都不显,处处超越男人,事事比男人要强,让男人在她面前,如何挺直腰杆?绝大多数男人,都愿意娶娇妻,只因为她温柔乖巧,顺从听话,需要保护,依赖自己。

但他甘愿作扶梯,一直守在她的身边,默默呵护她,不让她受欺负,受委屈。

圣诞狂欢夜

广州是个不夜城,越夜越夜猫,愈夜愈hea(吃),愈夜愈豪(蚝)。

袁秋华就像一尾鱼,一天到晚游来游去,吃个不停。

夜宵的大排档,够镬气,烧腊三拼,脆皮烤猪肉,煲仔饭,烧鹅饭,有肉有菜的砂锅粥,还有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炭烧生蚝,鲜嫩肥美,烤得滋滋响,蒜蓉飘香。烤螃蟹,凤爪,烤虾球,吃起来酥酥的,脆脆的,越嚼越能吃到一种奶香。烤蹄筋看起来很软,表面有一层胶质,但嚼起来脆,又香又弹,会有咔咔咔的声音。嚼鸡翅,碰到脆骨是嘎嘣嘎嘣,吃肉又是吧唧吧唧。大都是二三十块钱的自助,酒随便喝,肉敞开吃。

天亮,美好的一天从一盅两件开始了,茶楼的虾饺,皮白如雪,薄如纸;叉烧包、软嫩多汁;干蒸烧卖,爽滑开胃;蛋挞,甜又鲜。还有奶黄包、菠萝包、榴莲酥、糯米鸡。街头的脆皮叉烧、肠粉、鱼生、叉烧。

中午,牛杂,乳鸽,虾粥蟹粥双拼粥,“闻到猪脚粉,神仙也打滚”,还是肥噜噜的烧鹅、带血的白切葵花鸡、砂锅粥,无论是早餐还是宵夜,都是百吃不厌。饭后甜点沙琪玛、鸡仔饼、马蹄爽、或是马蹄糕。主要喝老火靓汤,热有咩所谓。招牌汤,煲三炖四,耗去了半天时间,也不管,原味如初心,越简单、越新鲜,才越美味。

老火靓汤,颇似慢热型的感情,婚姻如煲汤,前提是食材原料要契合,两个人之间要能相互吸引,相互弥补,才能体现出中和之美。男女关系急不来,煲汤更加急不得。在广州,能褒一手好汤,是好妻子的准入证,因为汤不仅仅美味,更重要的是最好的药膳,缺什么补什么,哪里不舒服都可对症下药。朋友之间最温馨的问候是老友,你应该饮翻多d汤啦,客家菜还有冬羊、夏狗、春鸡、秋鸭等等说法。上海人讲穿,小资情调,老克勒。广州人感觉就是衣服悦人,吃则悦己,自己绝不为难自己的肚子。

圣诞节,蓝新颜从广州水上游公司包了游轮,约了一帮文人雅士来个珠江游“圣诞狂欢夜”,晚六点,从天字码头登游轮。可带家属。免费供应茶水,有饮料、有自助餐等等,其中有小艇专门供应的艇仔粥。

大家如约来到天字码头。蓝新颜和袁秋华一一打招呼。作家与报刊的编辑,记者长期打交道,彼此都是老熟人。刘斯文(省文联主席),谢和顺(省作协主席,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王十月(花城杂志社的主编),马海霞(《时尚荟》杂志的主编)黄小攀、吴咏梅(《羊城晚报》“花地”文艺副刊的编辑),童志杰(《南风窗》杂志的编辑),胡欣琪(《新现代画报》的责编),鞠雯霞(《广洲日报》副刊《珠江》的责编)钟彗星(《新闻周刊》的记者),雷帷月,(《南方都市报》的编辑)毛文林(《南方周末》的记者),笔耕(《新快报》的记者)。这帮文人都活得潇洒惬意。

天字码头,位于北京路步行街附近,含有广州第一码头之意,是清代迎送过往官员的专用码头。船突突的慢慢的驶过来,duang的一声,靠了岸。船员用力的扭开船栏杆门的插销,缓缓的放下了登船梯。

老人,小孩,约百余人,排队上船。木板浮板,随着脚步,一起晃动。大家踩在铁梯子上,声音很大,但是却节奏感十足,奏出了一首海洋幻想曲。待到客人登船完毕,船长开启了这趟邮轮。船划开水面,水推着船向前。起航后,习习的江风,伴随着凉爽的秋风迎面吹来,有人在甲板上兴奋地欢呼: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船不快不慢,平稳前行,让人心情荡漾。座位在二层甲板上,视野开阔,举目瞭望,两岸灯火璀璨,错落有致的高大建筑,被七彩虹灯装点得五彩缤纷,如梦如幻,七彩霓虹,分外妖娆。微风吹着脸面,看着悬挂的明月。

蓝新颜说:此情此景,不经想起,“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袁秋华突然有种感悟:如果来场江心垂钓,会咋样?

谢和顺说:花底清歌春载酒,江边明月夜投竿。这不就是我们大城市大众所追求的么?一篙一橹一孤舟,一个渔翁一钓钩。把心放飞,让身体彻底的放松。

珠江两岸高楼大厦金碧辉煌,光彩夺目。彩灯勾画出一幢幢高大建筑物的轮廓。全都披上了七彩霓虹,在夜色中流光溢彩。向远处看,真像一些金银珠宝镶嵌在珠江夜晚的美景中。两岸的灯光倒映在江面上,交相辉映,发出绚烂的光芒,把数十里长的珠江河道染成金光大道。

蓝新颜端起古董相机,不停地抓拍。他手上这个莱卡相机,机身加镜头总价大概13万。摄影器材,拍照片,都知道这个爱好有多烧钱吧?摄影师都要美术功底,构图、灯光、道具,样样精通。打铁还需自身硬,实力需要经过时间的洗礼和岁月的磨砺,从基础做起逐渐成就卓越。只有在坚实的基础上,才能进一步添砖加瓦,斜出特色,杠上开花。

游船开行中,只见江浪翻滚,依次穿过广州大桥、海印大桥、江湾大桥、海珠大桥、解放大桥……那七彩的霓虹灯闪烁,使一座座过江大桥变成了一条条跨江的美丽彩虹,彩虹上车来车往,不禁让人疑惑和感慨,那,是否就是天上的街市?

与珠江相拥而行的滨江大道和沿江大道上,如盖的绿荫树丛被灯光折射,形成一束束幽幽的绿光,仿佛在细语母亲河的温柔与恩赐。

乘游船江上行,环望两岸,一幅幅动感灯画,或山水、或人物、或花鸟走兽,镶嵌在爱群大厦、海关钟楼、沙面的万国建筑等高大楼面上。俨如时光流转间,时光仿佛也在倒流,令人不得不感叹灯光的神妙,它如造型师般将两座水城装扮得流光溢彩。

南岸,半岛花园屋顶的绿色之冠在静静的夜空中闪烁,不远处中山大学北门的牌楼气势恢宏,“国立中山大学”的牌额,让人情不自禁地缅怀起一代伟人的风采。

雄伟壮丽的要数是珠江桥了。只见大桥上灯光闪烁,在岸边五颜六色的灯光照耀下,远远望去像一条穿着七彩霓裳的龙卧在珠江河上,在珠江的浪涛里庇佑着广州这座千年古城,用深厚的历史文化点缀着千年商都的繁华。桥上的灯光,岸边的点点灯光同时倒映在江面上,波光粼粼的珠江水连接起天空中闪闪的小星星,皎洁的月光下,像众多的小精灵在夜空中欢快地飞舞。

王十月大声地喊了起来:快看,电视塔穿上了七彩霓裳!

广州塔在霓虹灯的点缀下,更加雄伟壮观,不断变幻着不同的色彩,清澈的江水把七彩“*”的倒影深深地印在珠江上,这座东亚第一高塔雄伟身姿,犹如擎天一柱,如定海神针般屹立在珠江之畔,令人神往和惊叹,电视塔周围的夜空被一片炫目的华灯所笼罩,激光、空中利剑交织,华丽炫目,变幻万千。

刘斯文感叹:珠江夜景,美轮美奂,如诗如画!美哉,广州,壮哉,羊城。

珠江夜游最精华的部分是在人民桥至广州塔这一段。曾经主宰中国对外贸易的“十三行”,汇集世界各国古建筑风格的“沙面建筑群”,历经世纪风雨的“粤海关钟楼”、“琶洲塔”依然伫立于珠江两岸。

读夜校期间,袁秋华经常在西提码头(珠江北岸),乘坐普通客轮前往中山大学北门码头。这是广州市民平时过珠江的交通工具,即渡轮,单程只需2元。三年了,她什么样的珠江夜景,没见识过?她的任务,就是招待客人。

袁秋华来到餐厅,第一眼看到一座菜山。

各种精致美食、饮料、奶酪,蛋糕、冰淇淋,虾仁、鸡腿、牛排,蓝母都急吼吼地攫取着,一盘又一盘的菜肴、水果……,咖啡,肉松饼,披萨,牛奶,沙拉,寿司,甜甜圈,堆成一座山,非要把自己肚子撑到铁饱为止,且狼吞虎咽的,吃相尤其难看。

她一人抵十人,直接导致晚到的人,根本没食物拿,只能在一旁干瞪眼。看她狼吞虎咽,都斜眼藐视,

蓝新颜气得浑身发抖,最严厉的一句话就是:你做这样的事,在社会上,我会被人划裂脊梁!

蓝母抬头,大声嚷嚷:你俩什么时候,让我抱孙子?

袁秋会说:如果这个世界很好,我为什么要早婚早育?如果这个世界很糟,我为什么还要早婚早育?

蓝母拍桌大吼:大庭广众,你可以不给我面子,但我儿子的面子,总要给吧?他是你的老板耶!

王十月说:华姐哟,我们是八小时工作制,难道你是二十四小时上班制?

雷帷月说:遇到不讲理的人,从一开始就要反击,但凡妥协第一次,后面是无尽的退让!

谢和顺说:我们只活一次,所以,要怎么活?

刘斯文说:走啦!我们出去玩,找点乐子嘛!大家唱起来,跳起来,人生得意须尽欢!

街坊邻居

石碑村的住户,简分就是两类,房东和房客。

房东是原住民中的老人和小孩。年轻人多半搬进了新社区,要么是征地规划房,要么是拆迁补偿房。若是全家搬走了,整栋楼房便承包给一个人,承包者就是二房东。原住民几乎每家都有一栋,或多栋楼房用来出租。

房客不是周边商城的打工仔,或在附近街头巷尾,摆路边摊的夫妻,就是拖家带口的商铺租户。

收房租,是当地村民最主要的经济来源。许多村民在新村社区,分得多套回迁房,一夜间资产过百万。像蓝新颜拥有一栋楼房的,在石碑村还只算是中等水平,最好的能有十栋楼房。靠着这些房子出租,不想富都能很难。如果再加上拆迁的补贴,整个村的人,就算不出门工作,也不会饿死。

坊间调侃道,要是遇到广州城中村的本地人,该娶的就娶了,该嫁的就嫁吧!村里人均分红,月收入就有几千,秒杀很多白领的收入!只要领证,把户口迁入,再生个孩,单凭集体分红,也不比当公务员差啊!再想一下,每月收的租金,轻松过万,再想一下,将来一旦拆迁,一层楼就是千万身家,蓝新颜的这栋九层楼房,都不知道能养多少辈子孙了。

蓝母每天只做两件事,白天打牌,晚上买码。

当年还没有专门的棋牌室,牌桌在临街商店的后堂。大多数牌场,为何要放在商店为的就是就地取材,节省时间,又有气氛,又够刺激。人多热闹,又能多卖货,老板又何乐而不为呢一开始属于牌友间的纯娱乐,随着参与者越来越多,麻将桌也越来越多,就出现了“台费”,“抽水”,“小费,”,“跑腿费”,“伙食费”。

坐在麻将桌上的是老头,老太,及身强体壮的妇女。围在纸牌桌上的是一群中年男女,或敢于下赌注的年轻人。早上九点左右,他(她)们会不约而同,来到经常聚集的场所,自觉地按平时赌注大小,坐在不同的位置上。开场时欢言笑语,大声喧哗,慢慢地就变得严肃认真、沉默寡言起来。赌起来,有时候不分昼夜,赌天昏地暗,食不知味,直至把口袋里的钱输个精光,借得无处可借为止。肚子饿了,中途稍歇片刻,泡包方便面,或啃几块饼干就了事。

节假日期间,是牌局的最盛时光,亲戚朋友们来了,走门串亲的外地人也多起来,娱乐项目也随着增加,斗牛、a花、牌九一齐上阵了。牌友们云集一起,一决高下,有时候一人一年的血汗钱,一夜输个精光,还强颜欢笑,说“只是娱乐娱乐一下”而已。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赢者满脸欢笑,输者垂头丧气。回去后夫妻反目,吵架,甚至大打出手的,比比皆是。靠收取“台费”的老板,一天有几百元,甚至上千元的收入进账。此时,他们比自己的儿子考上名牌大学还牛逼:“今年放出去几十万哩,都是三五分的利息,明年我收到的利息都吃不完哩!”

买码,在香港称之为“六合彩”,香港是合法的,大陆是禁止的。“六合彩”一般一星期开二至三期,因其中奖赔率高而非常诱惑人。村里20年前,就有人坐黑庄,开黑码了,买码的村民,更是不计其数。拿到码报后,俨然一副教授模样,年长者戴着眼镜,年轻的跟着掺和,相互讨论和研究,希望得出一个有效的答案。然而,又相互提防,各自有所保留,生怕对方捡了便宜。轮到开码那天,四处便热闹了,有人在电话中大声叫嚷:“嗯,今鸭里买吆咯我看会出猴,今年是猴年,这是第一期”。对方手机传出笑声:“我想这一期买蛇,昨鸭里我作了个梦,梦见蛇了,我作梦一向挺准的”。其实他在骗人,他昨夜根本没作梦,或许梦见了猪,他故意在误导,天上哪会掉馅饼买码的,四处在打电话问,开码单的,忙着向庄家报码。然后不停地看时间,等着9点30分这一刻的到来,因为这是出码的时刻,都在等着1比40的高额彩头大发横财。

终于出码了,肥皂泡瞬间破裂了,高叫尖叫声彼此起伏:“是么,你就是不信,我说买猴你偏要买猪”。“唉,又没中,下期看好滴,下注大的”。”我家阿豪砍脑壳的,今鸭又输了八佰”。

二、三天后,又会重现同样的情景。

大人们白天黑夜颠倒,玩累了睡,睡醒了又玩,肆意放任,让生活处于一种无聊的恶性循环之中。对小孩,认为只要不让他们饿着、冻着就行了,其余的一概不管。这些年,村上考上名牌大学的为零,考上一般大学的也廖廖无几,倒是未完成学业,就辍学的越来越多了。看着一张张幼稚气未脱的小脸,不是在街头晃荡,打台球,打完几局,谁输了买糖水,就是天天跑网吧上网,泡在游戏里,老师们心里在滴血。

故土依旧,但相夫教子的传统,已不复存在。对子女的教育观,始终处于一种盲从和摇摆状态,不管孩子的个性与悟性如何,只要他(她)们还在读书就行,至于孩子倒底学到了些什么他们是绝对不会去过问的。他们认为,现在大学生多如牛毛,国家又不包分配,毕业后一样要自己找工作,还不如自己早早出来打工,弄点钱早早成家,结婚生子,完成一生的行程。

在他们眼中,好与坏,是与非的衡量标尺和参照系,是拿相对富裕的几个村民作比较,认为有钱就有本事,有钱便有一切,饿了?吃大餐!累了?睡大觉!心情不好?旅大游!多爽多快乐!殊不知,这群也许是一夜暴富的聪明人,是靠胆量,不择手段,不计后果,敢于挑战道义和法律底线之人。但底层大多数人,往往对这些人崇拜之极,有钱就有地位,就会受到大家的追捧,把他们做为自己孩子的榜样。在这类村民的思维中,宗族传统权威早巳被打破,唯有自身钱包很鼓的人,说出话来才有份量,才能服众,所谈言语是对是错,更无须计较发言者的年龄大小,或辈份高低。

这种逻辑极为简单:有钱人,就是成功的,也一定最正确的。遇到更穷的,背后就滴沾:“脑膜炎一个。”原因是什么就因为这位穷呗。一个尚未成家的小辈,不仅可以辱骂自己的叔辈,甚至可以操起家伙,砸向自己的父母,兄弟间你尔我诈,妯娌间仇深似海。

外地乡村来的租客,对不忠贞的男人,打心眼里看不起。老租户悄悄和袁秋华透露详情,最后说:蓝少这个人,脸皮很厚,说难听些,就是不要脸了。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这是我们有目共睹的事情。富家少爷嘛,他有那种,肆意任性的资本。秃子脑袋的虱子,明摆着的真象,我要是说错,你挖我的眼睛当泡踩!

老乡也说:母子最贴心啊,整天伸手要钱,不贴心能要到钱吗?他娘,赌博,买碜,撒谎成精!偷家里的钱!借钱,他去还!家里东西送人,还在外吹牛!赊账,他去还!骂人,他去赔罪!打架,他去赔钱!他娘没礼貌,不懂事,不讲理,都是他惯出来的毛病,害人哪!他娘,是真正的母老虎,会吃人的那种!

袁秋华个人觉得,蓝新颜就是靠炒作,炒出来的名声,也没有什么实际的代表作。他自带一股忧郁气质,且努力上进,在孤独里成长,一个人单枪匹马闯关,没人在乎他的苦楚,更多人在看笑话,说闲话,确实令人心生怜爱,她当然也看出了他的小心思,面对着这个绅士般求回报的好,也有过好感,但她鄙视不专一的男子,要的是纯粹的感情,追求的是生活的品质,倘若他对感情比较严肃认真,不会乱来,可以考虑接受。骨子里透着优雅,内心骄傲的她,怎么可以在感情上将就呢?决不会因为钱和谁在一起,也绝不会因为钱而离开谁!否则的话,只能让自己的家人跟着自己一起丢脸。宁缺勿滥!钱是非常重要,只有财务自由了,才能根本不用担心,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俗事,就没有卑躬屈膝的无奈,茶米油盐的心酸,要是不能解决父母医疗,照顾父母,孩子养育,家庭开支的问题,就会陷在生活的泥沼里。但不一定要依赖男人,可以靠自己的赚钱能力,来解决这些问题啊!借女主角的嘴说出来,女人呐,独立自主,就是你想要的东西,自由,尊重,选择的权利,小到一顿饺子,大到一套房子,都不用看男人的脸色。你可以选择自己的职业,选择自己的伴侣,选择是否结婚,是否生育,选择你的生活方式。这些种种连起来,就是你自己选择的一生。

街坊邻居,碰到蓝新颜,就说:小新呀,你都多大了,还不结婚,你那小学同学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他回答:这么关心,不如介绍一个靠谱的人,给我。

她们示好,给他介绍对象,奈何都看不上。

遇到袁秋华则问:你咋还不找对象,再不结婚,你连孩子都生不了了!

她一笑而过。

她们就感慨:这妹子谱大,脾气也大。哎呦,这将来,可咋办嘛?

店主就调侃:人家嫁不嫁的,关你什么事?人家又不会嫁到你家。

俩人结伴同行,被她们看见,眼睛就瞄袁秋华的肚子,猜测她有没有怀孕。

她们又旁敲侧击:不管是娶老婆也好,嫁男人也好,千万不要选蓝家的儿女,有其母必有其子女,瞧她妈是什么人,子女能好到哪儿去?母亲没有教养,孩子会有教养吗?到时候,不把小家弄的鸡飞狗跳才怪!

店主也附合:去年相亲,好不容易相了一个能凑合的对象,结果人家女方第一次到他家,就遇到了他母亲拿把菜刀,把他父亲追的满街跑。自然而然的,人家女方看到这个情况,跑的比他父亲还要快!

袁秋华听到耳里,能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吗?

蓝新颜说:人生不缺误会,不要瞎猜。你眼里,不能有这些世俗偏见,要正三观,明事理。

鉴定

袁秋华参加各类报刊组织的新闻报道培训班,还参加各种院校组织的写作培训班。时间对她而言,是最宝贵的,一天当作二天用。

作家都是独行侠。为了避免被打扰,她不得不深夜写稿。注意力高度集中,进入“心流“深度思考的状态,哪怕几分钟的打扰,都会大大降低思考的质量。她在门上贴条告示:晚上我要安静,都别烦我,有事明天再说,让我静静。

但事与愿违,越发引起好奇,敲开门询问,你到底在干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干到什么程度了?装神弄鬼干什么?真的不需要睡眠吗?太能熬夜了!你到底在学什么?这些东西真的有用吗?

袁秋华哭笑不得,她通常不解释,因为解释不清楚,从形而下到形而上,从粗象思维到逻辑思维,从有为法到无形式,中间隔着二十年的知识积累与观念更新,及头脑风暴,她又不知从何说起。

当她在全神贯注思考一份琢磨了很久的方案,忽然一个灵感闪过大脑,这正是自己苦苦等待的结果,大脑立刻开启了“思如泉涌”模式,只恨自己狂敲键盘的速度达不到每分钟一千字。忽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笃笃”像啄木鸟,啄穿她的脑壳,让她痛不欲生。原来是新来的租客,问她交水电费的情况。好吧,看在你还算有礼貌的份上,赶紧糊弄过去,赶紧滚蛋。

五分钟后,她回到了自己的状态上,赶紧“打捞”有点变模糊的思路。“咚咚”敲门声,又响彻云霄。她开门一看,楼下租客要借几瓣蒜头。她想象自己一记左勾拳,塞进她的大嘴巴里,可现实中的她,只能跑进厨房,拿几颗蒜头出来,送给她。

不到十分钟,门外又有人敲门。她开门,是某街坊在香港上班的儿子。他掏出一枚鹰洋,让她帮助鉴定真假。

鹰洋,墨西哥银元,又叫做“墨银”。鹰洋是指1821年墨西哥独立后使用的新铸币,从1823年开始铸造,分为两种,早期和后期。早期的,是1897年以前的花边鹰洋,橄榄齿;后期的是1898年以后的直边鹰洋,直轮齿,属于新币。

袁秋华先向他普及鹰洋的这些知识,再告诉他,这枚鹰洋,看边齿,是直轮齿,是新币,看币上的年份,是1908年。估价嘛,一百以上,三百以下。跟银圆(袁大头)的市价不相上下。

他又掏出一块金绽,说是李闯王藏宝洞挖掘出的金锭。

袁秋华看都不想看。

金锭,即金元宝。黄金首饰,皇家专用。汉代皇陵,只出土了金饼。明清王孙古墓只出土金耳环,金戒指。朝廷从国库调拨的军晌,都是银绽。给官员发俸禄,都是铜板。商贾流通,最大的钱,也是银角子,即碎银。金绽?古代百姓一辈子别说黄金,连白银都很少见到,使用最多的也就是铜钱而已。十五贯,就是十五枚铜钱。所谓的金元宝,金条,别逗了,有点常识,好不?你见过拿金条买菜的吗?说句得罪人的话,全是假的!没有一个真的!

他说:香港金店里的,金条,金元宝,也是假的?

袁秋华说:没验证的,我不说真假。但历史上,真没这些东西。真正金锭,金砖,什么的,都在博物馆里面躺着呢。全国也只不过有十几个而已。民间能成筐,当土豆买卖?

他不服气:我家里传下来的,不可能假。

袁秋华说:首先吧,可能真是传下来的,但至多不超过20年,因为你家里的长辈十有八九,都是80、90年代在某个地摊上,或者假货贩子手中“捡漏”的。这些东西在当时十分吃香,为假货贩子带来了大量的利润!搞鉴定这么多年,所见收藏的“黄金”古董,千千万万,但不好意思,没有一个是真金子打造的。确实,哪个假货贩子会傻到用真金子造假?

他骂人:据说,花了几百块,买层镀金。

袁秋华说:别急着骂人,教你一个方法,找个空闲的时间,去一家靠谱的金铺,或者回收黄金的地方,验一验成份。你会发现,能用实心黄铜造假,就已经很有良心了,但用其他乱七八糟的材质填充的,数不胜数。

客走,袁秋华关上门,骂骂咧咧地关上电脑,熄灯睡觉。躺下却失眠,灵感的碎步,忽隐忽现,时不时像冷水滴进油锅,“噗哧”沸腾起一圈圈油花,时不时像雷电,“轰隆”一下,在头颅里炸开,劈死不计其数的细胞。于是又起来,打开电脑,和灵感玩耍捉迷藏的游戏。煎到二点,虽然“打捞”了一堆想法的“尸骸”,但她能肯定,一些关键想法再也找不回来了。

迫不得已,袁秋华改变策略,七点早睡,到十点再起来,到六点再睡,八点再起来。这样就有了整整八个小时的一段时间,可以安安静静,安安心心地写作。

这种衣食无忧、自由状态下的工作状态,其乐趣妙不可言,却不足与外人道也。

每天时间都不够用,但生活总不缺乏意外。

蓝新颜回来,说王十月生日,请吃宵夜,他专门接她去。说实话,天气热了,白天什么都不想吃,晚上出来宵个夜,吃点烧烤撸个串,再来两瓶冰啤酒,爽歪歪。袁秋华本来不想去,还是经不住他的拖拽,上了摩托车。

经过广州大道公交站,远远看见蓝母在跳脚骂人。蓝新颜龙头一扭,要走岔路躲开。

袁秋华说:去看咋回事,耽搁不了。

蓝新颜说:她人来疯,越管越闹事,不管她自己息事。

袁秋华说:我看她没赶上车,要不你送回去?我等等,没关系的。

蓝新颜上前:妈,我送你回家吧。

蓝母说:气死我了,都气吐血了!

下午5点左右,恰巧是小学的放学时间,等公交车的人比较多。公交车进站后,蓝母一马当先,把小学生挤到后面。上了车后,还有空座,但她没去座,看了看后面的座位,又看着门口的爱心专座,怕坐了爱心专座,要让座。她站在门口,正犹豫不决,后面的小学生,可不想这么多,有车就上,一名女孩看她站在通道里不走,就想从她身边往车厢里面走。因为通道太窄,女孩的书包碰到了她的胳膊。

蓝母回过头,就给了女孩一个耳光,打了还不解气,骂骂咧咧的,还想再动手。

司机看到后,制止说:你怎么打孩子啊?她再不对,你也不能打人啊!

蓝母凶道:她是你孩子吗?孩子,就可以没家教吗?

回头又对着被打哭的小女孩说:是你先过,还是我先过?怎么回事?你爸妈怎么教你的?

正在这时,女孩的爸爸妈妈也上车了,本来是想让女孩自己先回去,他们还要买点东西。可看这个公交车停了好久都不开,就过来看看怎么回事,没想到自己女儿被打了。看到打人的大妈,两人只是数落了几句,就走了,毕竟年轻人不能和大妈计较。

蓝母看到女孩的爸爸妈妈来了,仍然没有道歉的意思。

车上有些乘客看不过去,七嘴八舌说了她几句,司机也说她做得过分了。

这么大把年纪,也不知道是怎么活过来的,倚老卖老,耍无赖!

软硬不吃脸皮厚!迟早会碰上铁板,被打个半死。

看到是个小女孩就扇人家耳光,要是换成个老太婆,肯定一句话都不敢说。

为什么?怕别人跟她一样撒泼呗,毕竟撒泼这种技能,也是分等级的,年纪越大等级越高!

盲流老人,第一,过于斤斤计较。第二,过于爱占小便宜。第三,有时候太过于把自己当回事。

这不说还好,一听到别人数落她,蓝母把鞋子脱了,袜子也脱了,躺下耍无赖了,在过道打滚撒泼!我这么大年纪了,你年纪轻轻的就不能忍让一下?还要司机赔钱,说她赶着去坐火车,司机和乘客都欺负她一个老太太,耽误了她的时间,司机不赔钱,就别想开车走!

之后,无论人们说什么,她都不起身,躺着装死。

一名男乘客冲上去,把她往后门拖:你喜欢滚,那就滚下去吧!

司机见状麻利的打开了后门,蓝母就被干脆的扔下了车,脱下的鞋袜也被踢了出去。

公交车逃命似的开走了,女孩透过车窗,还能看到她在后面追着车跑,没赶上,就跳着脚大骂。

蓝新颜把母亲送回家去,回过头来接袁秋华。

来到荔枝湾的烧烤店。烧烤特别棒,但店主不愿意搭理人,非常任性,下雨天不烤、天太热不烤、心情不好不烤、打麻将不烤、输了钱更不烤。这不纯粹往外踢客人吗?可他的熟客,撵都撵不走,就是稀罕他的烧烤,还须预约呢,因为一不高兴就收摊,有钱也不赚了。

袁秋华怀念起武汉的烧烤。铁板烤肉,肥而不腻,肉质鲜嫩入味,好吃的不得了。生煎牛排特别的嫩。黑椒汁和意面跟牛排拌在一起。烤鱼的佐料很入味,鱼肉又嫩又鲜又香。凉拌毛豆是夏天最好的下酒菜。卤藕和烤鸭肠就不在话下了。

王十月说:甲鱼烧牛鞭,吃了要上天。龙凤甲鱼汤,吃了先不慌。酥油饼。欢喜坨。三鲜豆皮。油饼包烧麦。筒子骨煨莲藕汤。

袁秋华说:筒子骨煨莲藕汤,这是我的拿手菜呀,有空过来吃呗。

王十月说:我还想喝富水湖的油茶。

袁秋华爽口应诺:家乡味,我从小就会啊!滚水里,加入炒米、馓子、酥黄豆、熟芝麻,山茶油等,然后再拌上盐、花椒面、辣椒油、味精、葱花等调味料,就成了一锅底料丰富的油茶了,街坊邻居都喊来吃。油茶虽然有些麻辣,但吃起来香气逼人,非常非常好吃。

谢和顺说:听你俩说得流口水,我也要尝一尝,有好吃的,记得叫上我哈。

树底下吃夜宵,“噗”掉个一团东西来,落在蓝新颜头上。吓他一跳,慌乱站起来,摇晃着脑壳。那团东西,斜飞,滚落到袁秋华怀里,是个活物,扑腾乱动。袁秋华双手合拢,一把捂住,慢慢抓起。大家定睛一看,竟是只小鸟,胖乎乎的,羽毛还没长出来,刚出生没几天,身上一层绒毛,粉嫩的皮肉,浅蓝的筋骨,好可爱呀!

袁秋华点一下它的脑壳:小乖乖,又调皮了不是?这下好了,你怎么回家啊?你又不会飞,我又不能飞,咋办呢?

小鸟“喳喳”叫两声。

蓝新颜抬头一看,香樟树的顶权上有个鸟窝,离地有二十几米高呢。

远处飞来一只鸟,落在二米开外,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小鸟,也叫,声音透着焦躁,慌乱,担忧。它翅膀急速张开,又收拢,不时往前跄一下,像在威胁袁秋华,你敢伤我的宝贝,我就啄瞎你的眼!

它全身羽毛乌灰色,但翅膀尖和尾声尖却是白色,乡村常见的喜鹊嘛。袁秋华冲它勾手指:哎哟,小喜鹊,你懂得威胁我,不简单呀!嗬嗬,来呀来,咱比一比十八般武艺?

蓝新颜说:你把乖乖还给它嘛。让它噙上去。

谢和顺说:蓝少真是都城人,在电视里见过老鹰抓小免?大蛇噙鸡蛋?喜鹊的嘴,能张多大,叨得动么?

王十月说:小喜鹊呀,听我跟你讲哦,人家吃软不吃硬,你给她点几个头,求求人家啊!人家心一软,来个旱地拔葱,“嗖”一下,把你宝贝送上去,不就圆满了么?

袁秋华“哧哧”笑了起来:隔壁老王,说什么屁话呢?认为我是燕子李三呀!“嗖”一下飞上去?你先,请!

神奇的事,发生了。喜鹊似乎听懂了,果真点三下头,然后就地一滚,肚皮朝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王十月逗乐了:华姐哎,怎么样?万物有灵吧!它对你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帮个助呗!举手之劳而已呀!

袁秋华嬉闹:嘿,它是你什么呀?这样听你的话,你这样懂它,交待!咦,难道你懂鸟语?

王十月朝袁秋华眨一下眼,丢个“无可奉告”的眼神。

袁秋华点头一笑,表示明白。

她把小鸟放纸碗里,用牙齿咬着,来到树下,脱鞋,脱袜,双手抓树皮,发力紧扣。树太大,四五个人手牵手都抱不拢。她没法抱,只能抓扣。腰一拧,胯一提,双脚离地,也是紧扣树皮。手扒,脚蹬,上下配合,手脚并用,像只壁虎似往上攀爬,一口气窜上顶权,单手攀权,把小鸟倒入窝,吹声口哨,往下滑溜。

动作利落,一气呵成,前后不过二分钟。大家都看呆了。小鸟进窝,已无玄念,松口气,收回目光,不看袁秋华,抬头仰脖累,仰面聚精也累,低头看餐桌,准备继续吃喝。

静候袁秋华落座,一等没等来,二等不见人,三等人无影。

大家抬头一看,她侧身仰卧在树底盘大杈间,睡大觉呢。

谢和顺说:能够被蓝少看上,果真不是一般人。

王十月说:爬墙上树,易如反掌。华姐,非一般人所能比。

蓝新颜不好意思了,拿了几串烧烤来到树下:我扔,你接,想吃啥,我去拿。

树杈离地二米,扔也易,接也易。袁秋华说:我要臭豆腐,五串,多加辣。另外,还要一串面筋,不要孜然,抹蒜蓉。

蓝新颜进店和店主报菜单。

店主说:蓝少,你女朋友,心真善。说实话,看见她抓小鸟,我还以为她会让我烤了吃呢。知道不?我烤过刚出壳的家禽,没长毛的,烤着喷喷香,吃着滑滑嫩,真tm太诱人了,一般人克制不住。

家庭聚会

蓝家隔个把月会举办一次家庭大聚会,三辈人团聚在一起,围桌共餐,差不多都要求袁秋华参加。依风俗,她还未曾嫁进蓝家,照规章不算蓝家的人,没资格参加家族聚会。

但蓝新颜每次去,都被催婚。对于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姑姑,婶婶,那些长辈来说,34岁还不结婚,那就是天大的罪行,甚至是大逆不道。

你要点儿脸不要?你看看你都多大岁数了?身边跟你一样大,甚至比你小的,都结婚了,都有孩子了,你还单着,你不觉得会被人笑话吗?

你不要再跟我说什么工作工作,是工作重要,还是结婚重要?别人还以为你有什么问题,娶不到老婆呢!你老不结婚,让我这老脸往哪放?

蓝新颜聚会,吃下去的不是饭,是一顿教训。

你自己不想办法,可以,回来相亲,这次由不得你,你必须听我的。

蓝新颜要再不答应,估计她们会跳起来打。

你自己多大了,心里没数吗?还在这挑挑捡捡,真等到最后,娶不到妻,你才甘心是吧?

蓝新颜被逼无奈,冬至日,就诓袁秋华说去游访民间风俗,把她带到蓝姓家族的祭祖现场。在广州,“冬至大过年”、“肥冬瘦年”,冬至似乎比春节还重要,阵仗比春节还要大。人们冬至一般到祖祠祭祖,还要到坟墓前挂纸,俗称“挂冬”。“冬节没返没祖宗”,意思是外出的人,到冬至这一天无论如何要赶回家敬拜祖宗,否则就是没有祖家观念。

蓝姓家族遵从冬至日用九层糕祭祖的传统,妇女们提早用糯米粉捏成鸡、鸭、龟、猪、牛、羊等象征吉祥如意福禄寿的动物,然后用蒸笼分层蒸成,再备足猪肉、鸡、鱼等三牲和果品,用以祭祖,以示不忘老祖宗。同姓同宗的族人,于冬至日,集到祖祠中照长幼之序,一一祭拜祖先,俗称“祭祖”。中午前祭拜完毕,还会大摆宴席,招待前来祭祖的宗亲们。谢神的祭品,除三牲粿品之外,必须还要有冬节丸,人人必须食用,以示一家圆圆满满,大小平安。大家开怀畅饮,相互联络久别生疏的感情,称之为“食祖”。冬至节祭拜祖先,一直世代相传,以示不忘自己的“根”。

蓝新颜上祠堂祭拜祖先,袁秋华站旁边看热闹。吃饭时,他拉她入席。蓝姓家族冬至宴客,主要食材是生鱼片、鱿鱼片、生虾片等,主要烹饪工艺是合煮,大鱼大肉、腊肉,腊肠,腊鸭、火腿、咸肉、熏肉,蚬菜,一锅煮,众人环大锅而食,称之“打围炉”。“打围炉”与平常的“食火锅”不同。“食火锅”是坐下来吃,“打围炉”是站着吃;火锅用金属器具,中间烧木炭,“打围炉”是用大瓦罉,“打围炉”的筷子也是竹制的,且特别长,约比普通筷子长一倍,便于站立涮食。

冬至日,出嫁了的女儿,则要一大早带上冬团、猪肉、肥鸡、大桔、饼干、糖果等食品,从婆家赶到娘家,以感谢父母养育之恩,此谓“拜冬”。父母会将女儿带来的食品,分好装袋派发给亲朋好友,分享喜庆。随后,则是全家人围在一起,吃一顿丰盛的冬至大宴。但祭祖,出嫁的女儿不能参加,儿子和儿媳却必须参加,双双跪在祖先牌位前,磕头祭拜。

蓝新颜带袁秋华出现在族人面前,介绍道“这是我女朋友”。由于约定互为挡箭牌,袁秋华也不能勃然翻脸,让他难堪,尤其是公众场合,让他下不了台。虽然给他面子,算是默认了,但她心里仍旧大大的不快。蓝新颜跪下叩头时,几个兄弟起哄,“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把喜堂拜了”。大家附合,“是啊,省钱,省事,又省心”。几双手伸过来,将袁秋华推搡到蒲草跪垫前,蓝新颜直腰,伸手拉她,想她跪下同拜。他眼里的热切,令袁秋华超,同时又特羞赧,脸红得像火烧云。她捂脸,转身,逃了出来,传来人们的打趣,“瞧她羞羞答答的”。“她脸红了哦,害羞耶”。吃饭时,他们嘴里叫着“嫂嫂”,前来敬酒。袁秋华羞得头都不敢头,更不敢看他们的眼睛,吓得话也说不出。蓝新颜春风满面,替她挡酒,敬多少喝多少,百杯不醉。

下午扫墓。广东人每年上坟扫墓,一般在清明节和冬至节,谓之“挂春纸”和“挂冬纸”。一般情况下,人死后前三年,都应行“挂春纸”俗例,三年后才可以行“挂冬纸”。但人们大多喜欢行“挂冬纸”,原因是冬节气候较为干燥,与暮春莺飞草长、常有纷纷细雨的清明不同,道路易行,也便于上山野餐。

冬至节扫墓的祭品,普通是五牲或三牲,添以鲜蚶、柑橘等物及粿品。鲜蚶是必要的,意谓取其吉利的意义。拜墓之时,还须拜墓旁的土地爷,即所谓后土之神。祭拜仪式过后,人们就在墓前聚餐。野外的聚餐,轻松又热闹,儿童嬉闹,长者举杯闲谈,山野间荡漾着家族的融洽与和谐。祭品中那盘鲜蚶一定要吃完,并把蚶壳撒在墓堆上。广东人把蚶壳称为“蚶壳钱”,撒在坟头,是将它作为冥钱之用。另外,祭品盘中的大鱼,全尾,或截分两段的,照例是留给办理饮酌者的家属。所以成为规例,野餐时什么人都不许吃它。如果你不明规例,错吃了,人们会怪你不晓情理。

袁秋华毫不知情,被蓝新颜带到祭祖现场,又毫没准备,被兄弟们起哄,扫墓活动,她说什么都不去了。蓝新颜喝多了酒,也没去,在爷爷家陪着她。俩人在房间闲扯,他说着话,就睡着了。

办理饮酌者,是蓝新颜的奶奶和后妈——邱姨。邱姨怕袁秋华闷得慌,叫她到厨房帮忙做汤圆、劏鸡杀鸭,准备晚上的丰盛大餐。“吃了汤圆大一岁”,冬至是一家团圆的日子,一家大小在这一天都会尽量赶回家,吃顿暖暖和和的团圆饭。

邱姨教袁秋华做咸汤圆。汤圆寓意“一家团圆、美满幸福”。配料真是丰富,有猪肉,有鱿鱼丝、虾米、瑶柱,还有腊肠、糯米粉、香菜和葱。奶奶在准备了冬至晚宴必需的四式汤圆,先将绿豆、红豆、糖冬瓜、芋头分别煮或蒸熟,去皮,分别加入白糖、芝麻、熟猪油等调味品,制成四种甜馅料,将汤圆皮分别包入四种不同的馅心,做上记号。将四种汤圆放入加糖的水中煮熟。每碗装不同馅料的汤圆各一个。

汤圆,又叫冬节丸,人们用冬节丸来占卜生男,或生女。这一年娶了新媳妇,在天亮时,祭拜完井神之后,往井里投进一粒汤丸,然后让新娶妇急忙打水,如果能够将这汤丸打上来,那么则预兆生男孩。奶奶则让袁秋华将放在筛里的汤丸,每次取出两粒,一直取到最后,剩下一粒。爷爷在旁哈哈大笑,“好预兆,一胎准生男孩”。

晚宴另一必需食品是糍耙。袁秋华知道,家乡也有吃糍耙的风俗,从过年一直吃到正月十五,“吃了月半耙,各人种庄稼”。家里做糍耙,她都全程参观,先将糯米煮成饭,再将糯米饭放到石碓里面去舂。糯米饭非常之粘,舂起来非常吃力,且要舂很久,直舂到很细密很瓷实,看不出一点饭粒样儿来才行。这样,就非壮汉不行,而且还要轮流换班来舂。所以,非冬日闲暇,且有冬至过年两个大节的需要,平常人家,绝不轻易为之,多半是几家合伙,同日做,男子轮流着舂。舂好了,再用刻有吉祥图形的木模,压出一个个直径二十来厘米大大小小的圆饼来,就是糍粑了。糍耙泡清水里,水一日一换,可以留到清明也不坏。糍粑的吃法也很特别,以微火热锅,后置糍粑于其上,越煎越大越松软,再撒白糖,卷而食之,美乎哉!或是先煮水放糖,糖溶于水,滚沸之后,放入掰成小块的糍粑,软透即可,味道和汤圆一样的甘美。

饭是腊味姜饭。姜饭,顾名思义,要有姜,而这姜不简单,是由七种不同品种的姜组成,人们称之为“七色姜”。还要有腊味,腊肠和腊肉。蓝家腊味,奶奶亲自动手做,放在自家楼顶晒,纯手工制作,天然更美味。至于煮饭的米,用糯米。

冬节晚餐,两桌人,一家人围坐,除了必需食品,还有狗肉火锅。爷爷说:“食丸阖家团圆,食糯米饯就有钱,食芹菜蒜有钱算也有钱劝(藏)。”

虽至冬至,广洲气温仍似春天,穿长袖即可,早晚怕冷套件外衣。大家吃得热汗直流。爷爷突然说,感觉有人在摸他,从后颈摸到胸前,再沿着腰部摸到屁股,来来回回地摸。

他认真描述的样子,让晚辈都忍不住笑起来。别说家人之间不会这样做,他也是一个快百岁的老头了,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有什么可摸的,好奇,好怪。

大家还没笑完,爷爷一歪,躺在地上。蓝新颜把爷爷身子摆正,放平,耳朵贴他胸口听疗。蓝新颜抬头看着,眼泪流了下来,轻言柔语地说:爷爷心脏出了麻痹,出气多,进气少,怕是不行了。

大家感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慌,手足无措,却面面相觑,一丝办法也没有。

蓝父说:小新呀,爷爷最疼你了。今日看见你把女孩带回家,爷爷高兴啊!心里悬念的事,落了地,劲一松,就去了。

袁秋华心里“咯咣”一下锣鼓响:啥?我咋间接害死人了?

她上前,扶起爷爷的上半身,熟练地在他的后背,胸口施行推拿术。左几下,右几下,没几下,堵住爷爷胸口的那口气,就顺过来了,呼吸平稳,可他依然一动不动,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

蓝新颜说:爷爷已经没事了。

奶奶拍着胸口说: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谢谢你呀,丫头!

袁秋华嘬牙,佯装生气:老人家怎么都叫我丫头?我长得像丫环吗?

谢繁荣用家乡话说:我听说过你袁姓家族的规矩,应该尊称你为,二姑娘,对不?

袁秋华换家乡话:请问阁下,尊姓大名?何方人氏?

谢繁荣说家乡话:免贵姓谢。龙山县人。我内人是蓝老师的妹妹,我是他妹夫。我该唤你大嫂。

袁秋华说:且慢!我现在只是他的学生。你唤大嫂,为时尚早。

谢繁荣说:内有隐情?此时,此地,说话不方便,有空再详聊。

蓝新颜说:你俩?打暗语呢,像特务接头似的。嘀咕什么?

袁秋华说:你到上海去,会发现老上海人都是特务。

爷爷说:孙媳妇,好舒坦!再给我推几下嘛。

蓝新颜说:爷爷,你又吓我们。

袁秋华便给他做全身推拿,依经络和腧穴的不同,采取一指禅缠法和关节拔伸法,手指,手掌,手肘全用上,点,叩,拍,拉,全使上。爷爷在她手上像玩具一样,坐,爬,仰,翻,滚。

十五分钟后,袁秋华手一拍:好了。可以站起来了。

爷爷站起来,大家惊奇地发现,他的脸色比先前红润许多,走动时身子也变得轻快了。

爷爷说:我视力也变好了,从这儿能望到南岸那边的广州塔。

蓝父高兴得呵呵大笑。

奶奶忍不住热泪盈眶。

大家自然不相信他的白内障,就这样被治好,更不相信他能望到广州塔。不过刚才那番推拿,是确确实实起了效果的,这点肉眼可见,着实让长辈们对袁秋华的态度大大改观。他们嫌厌蓝母,随之也不喜欢蓝新颜,对他的女朋友,也不感兴趣。

他们开始上前询问、关心、讨好,觉得神乎其技,缠着问究竟。围在她身边,拼命地想和她交谈。在此之前,他们压根就没有怎么接近过她,也不屑于和她说话。

爷爷今年九十三岁,天天跟晚辈说他没几年可活了,但他身体很硬朗,跟七十岁老头似的。不过,在年轻人眼里,老头就是老头,七十岁和九十岁也没什么区别。在蓝新颜的眼里,从他一出生,爷爷就是这个样子。

蓝家的大家庭聚会,袁秋华去了,是名不正,言不顺,但爷爷喜欢她的推拿,点名非要她去,大家也只有依从。

女猎手

《南方都市报》文化副刊,周六专版《城市笔记》专栏,登载了袁秋华的社会调研纪实文。

女猎手

——看交际花如何掏空花心男人的腰包!

成功男人,请务必警惕身边的女猎手。

天下父母,一定要知道儿子正在被哪种女人狩猎。

一个妻子,心里要清楚面临什么对手。

这篇浓缩文章,来自本报特约记者,历经半年对一类交际花的暗访,希望能给大家提个醒。

为了叙述方便,本文采用第一人称。

(一)

我今年26岁,在广洲一家外企上班。姐妹们说我斩起男人来,刀刀见血,给我取了一个谐音外号“美刀”,既明指美元,金钱,亦暗喻美丽明艳的飞刀。

姑娘都渴望浪漫的爱情,能有一个金龟婿,对自己呵护有加,一心一意,想要多浪漫,就有多浪漫。但我想问,要是你长得像猪八戒的妹妹——猪九妹,会有一个英俊而多金的霸道总裁,将你宠成公主吗当然不会!那是白日梦,想都不要想。

没钱没地位的乡村男,希望用一些小手段,花一点小心思,撒一阵小鱼铒,钓到豪门富家女,跟她同富贵共荣华。倘若她不愿意,他们就骂别人太现实,嫌贫爱富。那么,他为何不去爱那些黑丑穷呢

看透男人的嘴脸,我就不愿上这个当。要嫁,我一定要嫁给优质男人。然而,婚姻就是一场等价交换,我也明白,这种男人不会看上一个仅有美貌,却毫无社会附加值的女人,我要想嫁给精英男,至少先要把自己变成中产。

我来自乡村,家境贫寒,虽然努力考上大学,并进了一家外企,但也只能拿到年薪6万元,可这个收入在广洲能做什么是住不完的鸽子房,吃不完的路边档啊!

如果自己创业,一缺资金,二缺经验,三缺人脉,我靠什么赚钱只能先经营男人,再图发展。没错,我就是大家鄙视的那种交际花,视男人为猎物的心机女。

通过跟一系列的男人博弈,我的水平越来越高,收益越来越大,在第一个男人身上,我只拿到了不足万元,后来就是几万元、几十万元了。现在,我盯上的男人,不掏百万,誓不罢手。大家不要吃惊,在交际花队伍里,我属于低水平。

在这里,我先解说一下,选择狩猎目标的思路。

第一,他必须有钱,但又不能太有钱。非常有钱的男人,譬如港澳台首富,亚姐港姐挡路,我能挤到他们面前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从他们身上抠出钱来吗机缘不足,心智不够嘛。况且,非常有钱的男人,自负傲骄,自信爆棚,根本不屑(也不用)用钱搞定女人。这种男人,至少像我这种低段位的底层女人,压根就捞不到什么油水。我只能找那种有点钱,但又不是太有钱的男人,半桶水更容易晃荡,他们惟恐别人说他小气鬼,守财奴,又特别迷信金钱的力量。尽管他们荷包不算鼓,却更容易掏出钱来!

第二,他恰巧手头掌握一定权势资源,并有灰色收入。如果他的收入都透明,那么老婆和家人就会了如指掌,他要拿出来,就没有那么容易。此外,他的私房钱,不那么阳光的话,即使日后跟我翻脸了,他也不敢吱声。当然,还要考察他的个性是否强势,在当地是否有强大的家族背景,如果是那种黑白通吃的主,那就不要招惹为妙,免得走路被套了麻袋,丢进珠江。

第三,他必须好色,否则我就没有机会。如果他好色归好色,对女人极其吝啬,还想女人倒贴,那也不能碰。只有舍得为女人花钱的男人,才值得追捕。当然,还要调查他是否在乎他老婆。如果他老婆毫无地位,就无法拿他老婆来威胁他,如果他老婆过于强悍,也不能惹,要不然一旦撕起逼来,我未必搞得赢呀!只有那种珍惜家庭,对老婆比较尊重的男人,才容易应付。若是你认为这种男人,不会在外面找女人,我就只能说,你太纯真,太善良,太稚嫩,太不了解男人是什么动物了。当然,他对名声荣誉,工作单位,职务前程的依赖性,越强越好。他有所畏惧,才更容易被拿捏。

最近跟我分手的岳光辉,就符合以上所有标准。我就举例说说,跟他的博弈过程吧。

(二)

岳光辉在机关单位属于中层管理人员,年薪只有20万元,不过,手上掌握不少国家资源,私下里控制着几家个人小公司,具备一定经济实力。

他所在的事业单位,跟我公司是合作伙伴。我不止一次听上司介绍过他,说他这个人头脑活络,也有非凡本事,不过非常好色。他对相好的女人出手大方,爱面子,好虚荣,有一定责任心。经过综合分析,他就是我的最佳目标。

我找了一个机会接近岳光辉,他马上就被我吸引了。我撩他,却全程保持着高冷,对他的示好不以为意。在吊足其胃口之后,我才答应跟他吃饭。我的装扮比较雍容华贵,别说穿的衣服、拎的包都是国际名牌,哪怕一包纸巾,也是进口货。两人聊天时,我递给他一张纸巾擦嘴,他就明白我的b格高低了。

我只去人均超过1000元的高档餐厅。不过,点菜却很随意,替他节约。我是这种餐厅的常客,吃他一顿便饭,对他是一种心理碾压,至少他明白,我不可能吃你一顿大餐,就会陪你上床。吃完饭,他都不好意思提起去宾馆。

实际上,一顿饭吃掉三四千,就已经让他投入了成本,又不至于肉疼。以我的魅力,在他嘴边晃,却吃不着,他心痒痒,肯定愿意继续投入。后来,我们又吃过几次饭,我主动买过一次单,表明我不屑吃白食,跟他吃饭,纯粹是朋友之间的交往。

实际上吃饭,他就花掉两万多了,结果手都没有牵到,肯定不甘心。他开始表白,最初我不置可否,说得多了,我就冷不丁地表明,他情人多多,我不太敢相信他对我是真心。而我,只会跟真心爱我的男人上床。

用什么来表达真爱呢当然是钱啊!我却泼他冷水,“你收入不高,像我这种又要真情,又对生活品质要求很高的女人,你爱不起,放手为好”。

这当然是为了激起他的征服欲。他为了表示情意,给我转账5201314元。我笑纳了,嘴里却埋怨他说,“你呀,真的很俗气,数字是吉利,难道要我天天来看这个数字吗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买块表呢!”

这一次,他抱了我,想要亲我时,我把他推开了,我说,“我还没有想好”。第二天,他带我去买了一块68万元的手表。这一次,我不再矜持,在车上跟他做了。他姓岳,并不强,很快就完事。我对此很不满,不过,没有把话挑明,他觉得愧疚,又带我去商城买了一对金手镯,花了1万多元。

当他再次约我时,我就不去了。我让他明白,他在我身上花了十几万元,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如果还想要我,就得再付出代价。我研究过他的几个情人,即使最得他宠爱的那个女人,也没有我漂亮,文化水平也不如我,在他的情人中,我能给他长脸。他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打感情牌,这正中我的下怀。像我这种目标明确的女人,怎么可能被他每天早晨送送早餐、上下班接接送送,感冒了送个药,下雨撑把伞,生日送束花,这些小细节打动?地球人谁不知道,付几元的跑腿费,外卖就送上门来了啊!这种不值钱的呵护,也就能哄哄那些,没见过世面,没长眼,无心机的傻白甜,对我哼,少来!

自然,他越是表白有多爱我,我越是不信,那他只能拿礼物和转账来证明,可对于我来说,不是五位数以上的数字,眼睛都不眨一下。我跟他开玩笑说,“我的眼睛这么大这么漂亮,想让我眨一下,当然不容易哦!”

我觉得他心生退意,就跟他做一次,当他以为我对他一心一意时,我就跟他闹分手。当你向一个已婚男人要“真情”,要婚姻,他做不到,又舍不得你,就只能花钱消灾。每吵一次架,他就得放一次血。就这样,他在我的身上花销越来越大,沉没成本越大,他就越不能割舍。当然,如果仅仅是吵架做,是不能拴住他的,我会给他一些别的好处。

我平时擅长交际,特别注意结交一些各行各业的头面人物。说真的,这些男人呢,真没有几个好东西,想占我便宜的人不少。我觉得对方不是太好的目标,我没法把握掌控他,那无论他如何诱惑,都不会跟他玩暧昧。毫不脸红地说,像我这样外型好、综合素质不错的年轻女人,那些大佬们还乐意跟我交朋友。

有时,我会帮岳光辉牵牵线,让他跟某个大佬做笔生意。岳光辉很聪明,只要拉上线,他基本上就能跟对方做成生意。他赚了钱,我依仗着功劳,自然也要拿一份的。我找他要钱,理由更充分了。不过,这种幕后交易,我作为中间人,想不掌握他的把柄都难。随着交往的深入,我有意无意掌握了他的很多秘密。这些,让他不敢轻易得罪我。

由于我又贪又闹腾,他几次下决心跟我分手。从这点看,我的情商还有欠缺。我能吃定他,只能说我选择的目标是对的,没有自不量力挑战高手。

有一次,他下定决心跟我分手,并给了我10万元分手费。我不甘心失去这个提款机,但也没有敲诈他。我要说明一下,利用把柄敲诈是双刃剑,你可以伤他,但另一头可能连着一个我惹不起的人物,或组织,不能自找麻烦。

最好的办法,还是跟他重归于好。但是,我不能放下身段去求他,那样在交往中就被动了,我得想一个体面的办法。机会终于来了。这年8月,岳光辉所在的单位要参加一个国际展览,他是负责布展的人,我则找一个大佬帮忙,弄到了一张主席台的票。当他进场后,见我正襟危坐在主席台上,身边是他需要大献殷勤才能搭上话的大佬,一下就蒙了。展览结束后,他又主动加了我的微信。我在抻了他几天后,突发大发雌威,对他又打又抓又咬,说自己爱上他了,可他却伤透了我的心。他不断道歉,直到给我转了1314521元后,我才破涕为笑。

(三)

实话实说,岳光辉这种男人,我看得上,别的渣女也看得上,而他对女人似乎缺乏抵抗力。他先后跟很多女人有染,我发现一个,就跟他大闹一场,他就得花钱来哄我,每次都不下10万元。为什么我这么有恃无恐呢并非我比别的女人漂亮,而是我掌握了他太多的秘密,他对我又爱又怕,始终不肯跟我翻脸。

但是,我遇上了厉害角色。今年6月,我突然发现他跟一个女下属晚霞有那种关系,晚霞不漂亮,还有点胖,不过胸很大,我大光其火,就打了晚霞的电话,跟她吵了一架。孰料,晚霞拿出泼妇骂街的架势,将我骂得狗血淋头。事后,我了解到,晚霞并不简单,出身省城,只有大专文化,却进了他们这个招人以一本为起点的事业单位,没两年功夫就转正了,成为公司正式在编人员。

我感到跟晚霞正面对抗占不到便宜,就给岳光辉打电话,“姓岳的,你真是什么女人都上呀,你这是对我的侮辱,你知道晚霞怎么说吗,她说,你用给她舔x的嘴,跟我接吻,我被恶心到了,你说该怎么办”

他在电话里道歉,我说不行,必须赔偿我100万元。不然,我就将他跟我的关系、跟晚霞的关系告诉他老婆,告诉他单位,还要去他孩子的学校闹事。

岳光辉吓得在电话里求饶,并分两次给我转了50万元,然后说真的没钱了。

我见好就收,但提出他必须跟晚霞断绝关系,并要把晚霞调离他的部门。他有没有跟晚霞分手我不知道,但真的把晚霞调到位于深圳的分公司去了,约会不方便了。

在相处不到两年的时光里,我先后从岳光辉手里掏了200余万元。他终于扛不住了,求饶说,“我真的没钱了,你太狠了,我爱不起了!”

后来,就算我诱惑他上床,他都不愿意了。我明白,当一个男人不想跟我上床时,那他真的是绝望了。此时,两人继续交往下去,没有意义了。

当然,我不会仗着手里有他的黑料,就敲他的竹杠,这样是取祸之道,即使他试探我知道他多少秘密,我都装糊涂。我只是让他明白,我对他是有感情的,不会害他,但他得罪不起我,不敢报复我。

我们是友好分手的,为了能让他想得开,我依然利用一些关系,帮了他一些忙。我用这种方式做了弥补,维持了跟他的友好,再见还是朋友。

一个聪明的女人,即使再贪也要适度,不能涸泽而渔。你可以打着爱情的幌子撒泼,但不要赶尽杀绝。人一辈子长得很,说不定哪天又碰上了。

当我继续帮岳光辉找一些资源时,知情人说我有情有义。这就对了,我即使是渣女,也要留下“重感情”的好名声。不然,我在圈子里弄得人见人怕了,我还去哪里狩猎呢

毕业5年,我已经在广洲买了两居室的房子,手头还有几百万现金。有了这些财富打底,我可以跟着一些大佬做投资了。无形中,我的身价和b格又上升了一个台阶。现在,我的目标锁定在亿万富翁人群中了。

【采访手记】当你在读美刀的故事时,大概会觉得岳光辉未免太傻了,这明显是一个交际花,欲望写在脸上,他怎么就无法识别

这就是一种误解了,因为你站在旁观者位置上,品读她的心迹,当然是这种感觉。

但是岳光辉在与她交往时,是在追逐一个高冷女神,会觉得自己是那个强大的征服者,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才是对方的猎物。人在局中,难免犯傻。

在观念保守、道德水平比较高的人们看来,美刀这种交际花,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但我不得不遗憾地指出,美刀不仅博弈水平高,而且懂得适可而止,看上去非常阴狠,想起来十分毒辣,却不会赶尽杀绝,懂得放水养鱼的道理。

这种女人,看透了,才可怕,但周围男人,却觉得她很可爱。即使是被她掏光了口袋的男人,也没有那么恨她,很多还跟她保持良好关系,只是觉得“爱不起”。

她懂得索取,也懂得避祸。正常情况下,她不会倒大霉。但是,这种女人终究不能被社会公义所容,其作为并不能暴露在阳光下。所以,她说自己没有安全感。其作为,值得借鉴,但不值得学习和膜拜。

值得注意的是,岳光辉属于智商和情商比较高的男人,不然他不会在大单位当上中层,而且能在私下里控制几家公司。即便如此,他还是成为交际花的狩猎对象,被玩惨了。男人们,大家不该警惕吗

对于一些正牌妻子而言,你一定要知道,不管你的男人有钱无钱,只要比较优秀(那些有钱有地位的交际花,洗手上岸时,容易对老实好男人下手),就很有可能被交际花盯上,不仅伤害你的爱情,还会伤害你家的经济。所以,老实忍让没有用,该发雌威,还是要发,不然损失会很惨啊!

行有行规

《羊城晚报》周一副刊花地小说,内设栏目有文苑短讯、微小说、小说连载,其招牌栏目,“长篇小说连载”,是本土文人出名的通途。

袁秋华在《羊城晚报》周一副刊的“花地小说”开了“小小说”专栏,每星期定期定版必登载二篇。正如《羊城晚报》在征稿启事中所言,“副刊是大家的,不仅是名家名人写的作品,也包含读者们写的作品”。“大家”二字,一语双关。这正是,英雄不问出路,稿件不问出处。没有人情稿,严把稿件质量关,只认稿不认人,不论是小说版,散文版,还是小品版,版版都那么大气,篇篇都是精品,各种选刊也会优先选用其稿件,品牌和口碑,就这样树立了三十年不倒。《羊城晚报》的“花地”文艺副刊俨然已经成为文学界的一个品牌,其在审美上张扬了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小小说是时代新兴事物,字数一千以下,有小说的内核与体形,因其小,浓缩即精华,要求语言更加洗炼,精悍,短小,简明,内容更加活泼俏皮,清新灵动,快意时潮,表现出人物的悲欢离合,或成长场景,或生活故事,或人生历炼,职场感悟,呈现了人间的“现代相”,就像素描加漫画,廖廖几笔必须勾勒出特征,突现着冲突,更加讲究精雕细刻,言简意深,内涵宽厚。名家名人要么不屑写,要么不尝试,这块阵地便留给了后生,成为新手的试验田。

几年合作下来,《羊城晚报》的副刊,就相当于培育袁秋华的后花院,大力提携并促成她的小小说结集出版,并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由于名气不大,再加外地人,袁秋华在《广州日报》的副刊则属于客串角色。她在《珠江》专栏精品,作品专版,都市碎片栏,办公室的故事,偶尔发表些随笔,杂文,游记,美食。小品文等。蓝新容的漫画,摄影,文学作品,国画,却常驻副刊的版面,是他的大本营。

1997年创刊的《南方都市报》,全国发行。读者以25-44岁、高等学历、社会精英阶层及白领为主;是广告信息的良好接收者与传播者;他们更注重生活品质,看重品牌,追求高档生活;他们日常消费积极,对房地产、汽车领域关注度高,消费旺盛。追求高档次生活。编辑和记者,皆是二十几岁以下的年轻人,他们充满激情和动力,彼此激励,愿每一个新年的阳光照亮你的梦想。人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差别。我们怎样塑造与众不同的人生?人因梦想而伟大,只要你有了梦想,你就会变得与众不同。如果能够勇敢地冲破这些桎梏,看到的又会是怎样不同的风景呢?在“非典”时期,及“*”事件,他们的气量和胸襟,连仇人和对手都尊敬和敬佩!相遇相识,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不顾个人安危,揭露世道的败坏,人心的险恶,有烈士精神,侠客情怀。

都市报是企业化管理,员工对社会招聘,不论户口,不问学历,只要工作能力,虽然多劳多得,但末位淘汰,不努力提高,就卷铺盖走人。编辑记者没有职务分工,既要会采访,会写稿,还要会排稿,会编版。报纸是每天清早上街,编辑晚上编版,凌晨印刷。社会新闻版,跟其他版面不同,晚上十点钟才截稿,只为保证新鲜的事件不遗漏。值勤编辑全天候守着电话,“线人”一报料,记者二十四时在外找新闻,编辑随时出去采访,不停地往回带战利品。每一条稿子,如果刊发出来,可以值上05至1分,大稿子分值更高,全月20分才及格,到40分收入就能翻番。当时,普遍白领工薪不过二千五左右,蓝领工人月薪不过一千五左右,记者月工资高达五六千,甚至过万。三月不及格的记者,面临淘汰出局。他们四项全能,个个是超人,都市报的发行量也是日报和晚报的数倍,市场份额占三分之二,等于一家就大。袁秋华参加都市报的新闻报道培训班,成为特约记者,协助天河区的采访任务,接到命令,随时出发,登文艺稿有稿费,发新闻稿也有稿费,协助也有车马费,通讯费。

在底层,特约记者,是袁秋华的名片。

在中层,小说作家,是袁秋华的名片。

在上层,文物鉴定家,是袁秋华的名片。她可不是民间收藏协会自封的鉴宝专家,是经过国家文物局组织的专业考试,通过文物局级别考核,并获取专业鉴定员资格证书。她和海关鉴定员一样,是正儿八经的专业人士。这些鉴定员,才能参与拍卖会的实际鉴定,出具鉴定证书,并收取鉴定费。他们专业性极强,鉴定的准确率也极高,当然海关鉴定员在职期间,是不允许参与这种私人鉴定的。文物种类繁多,瓷器,书画,珠宝,钱币,文玩,家具,一人只精一个专业,免不了互帮互学。

袁秋华的专业是珠宝鉴定,但对书画,瓷器也有涉猎。工作室的鉴定业务,袁秋华负责珠宝类,蓝新颜负责书画类,他本身是书画家,没有资格证书,也有公信力,爷爷负责瓷器类,他是民间收藏家,资历就是证明书。

其实不管是拍卖公司,还是鉴定公司,所做的工作不过就是中介而已。就像媒人介绍对象一样,合不合适只有双方自己知道,肯定没有一次就百分之百成功的事情。个别藏友的藏品没成交,就破口大骂,但是人家一套流程走完,确实合理合规。问题是,哪有那么多好古董能卖天价啊!如今假货遍地,试问自己一下,除了不靠专家,你能做到正确地鉴赏自己的藏品吗?开口就谈几百上千万的生意,甭管你家破铜烂铁旧夜壶,都变成了稀世珍宝,揣着一夜暴富的侥幸,我是天选之子,幸运女神会青睐我!没有好古董,便开始搞一些歪点子,工艺观赏品,万一弄假成真,那我岂不是发财啦?好像富豪都被绑架了一样,真是智商堪忧啊!全是假的!切勿当真噢!没错,没有一个真的!玻璃陨石玉,什么时候这种万中无一的天外来物也能批发了?仿古工艺品,大明康熙?还有没有常识?骗局才会屡禁不止!没有任何经验和知识积累,就想在盛世古玩收藏里面分得一杯羹。

有些人守着宝山却不识货,碰到利益集团的伪专家,藏品永远得不到应有的承认,遇到“倒卖贩子”,价格直接照脚砍,十万的东西,能还价成几千块。因为他们有门路转手,吃定了你!一入古玩深似海,被人骗得团团转!

文物鉴定,由眼力、藏品、知识三点作支撑!讲究师傅“传帮带”,也就是跟师傅学三年、帮师傅打杂三年、师傅再带其三年,真正拥有本事了,才出来混江湖。纸上得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要有足够经验和眼力去判断真假,优劣。一分价钱一分货,品质与价值成正比。高货可遇不可求,碰上了就是“缘份”,有的机会,一生只有一次!不怕货比货,就怕不识货,你嫌贵,转身别人买去了,十几年后,价格百倍,千倍的涨!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古玩市场遍地是雷,95%的坑,赝品横行,老物件,真玩意,太难见到了。一般人玩古董,想的是低价买进、高价卖出,等古董升值之后,狠狠赚一笔。一对红木太师椅加上方桌,78年只卖15元,三十年后卖价几千万。古玩,经得住时间的打磨,玩的是忍耐,是心态。鼠目尺光,急功近利,莫入这行,不如去买车,去买房。

实际上买卖古董,是买卖双方知识领域方面的较量,也许卖家卖漏了,也许买家买假了买错了,只能各自总结经验教训。

古玩业在商品、价位、真伪方面,以及商家之间的各种信息,是相互保密的,即使得到了某些信息,也仅是心知肚明,从不扩散或外传,更不能有意贬损对方。不懂行内的基本行话与行规者都视为外行,不与外行打交道、不与外行论短长。看货自古不问来路,有没有机会上手真货,行家也好,藏家也好,主要取决于道性和眼力。在圈里,有些宝贝不一定想出手,才让你看,好、少、精、奇、绝品,真懂才有相互切磋的必要。

合作共担风险,委托中间人销售商品,如果被委托人不愿买卖双方见面,卖方可拟定销售商品的最低价位,委托人从中赚钱多寡均应不予干涉;如果买卖双方经中间人允许直接交易,成交后各付中间人10%费用。看中高货,缺钱入手,可约人合股加棒,并共同制定销售价位,商品被售出以后双方各得成本与利润的50%。无论商品真伪或滞销,其责任双方承担,也不能单方面毁约。

爷爷是一个古董收藏大佬,一生收藏了数千件古玩,他从1971年开始收藏古董,收藏了新石器时代晚期文物400件,秦汉文物1000件,宋代前后的瓷器300件,明清瓷器400件,价值过亿。收画的利润有上千万倍,有上万倍。就拿齐白石讲,80年代才五百元一幅,90年代一千元一尺,二千年的时候才两万块钱一尺。现在卖多少钱了?几百万一尺了。

传统七十二行,古玩为大。古玩行家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不管你是谁,佩服的只能是有道行的眼力人。古玩无贵贱,人心有高低!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行有行规,道有行道,一言一行,举手投足,都会体现你入行多深和入道多久。

古董这一行很暴利,有价值的藏品,随便一件都能卖出成百上千万的价格。但是鉴宝这一特殊技能却不是每个人都会的。没有四五十年的浸泡功夫,都不敢说内行。

爷爷请袁秋华看他最中意的收藏品,是块双龙人面玉璧。玉璧直径18厘米,厚度102厘米,比一个巴掌略大,以和田白玉雕琢而成,玉质温润,又有玻璃般的光泽,由于在陵墓中埋藏2000多年,龙身局部有沁斑。

玉龙造型威猛刚劲,身体卷曲呈s形,张须露齿,双目圆睁,鬣毛向两边卷曲,前肢曲折,爪趾锐利,龙尾上卷并平削,通体饰蝌蚪状的涡纹。

玉工采用阴线刻、浮雕和局部透雕的技法,把龙潜深渊、蛰伏待时的意蕴表达得淋漓尽致。玉龙眼睛下方有一钻孔用于佩戴时穿系丝线,表明这是一件佩饰。

战国时期琢玉工艺,归纳出“五字诀”:利,边缘直切下去,锋利得可以割破手;亮,抛光后玉器光洁明亮;凶,动物形象凶猛;细,花纹扭曲宛转,比发丝还细密,被称为“游丝毛雕”;空,大量使用透雕镂空,更显灵动。

春秋时期,孔子儒家赋予玉君子的美德,玉器温润而散发出光泽,这是它的仁德;清澈而有细密的纹理,这是它的智慧;坚硬而不萎缩,这是它的道义;清廉而不伤人,这是它的品行;色泽鲜明而没有污点,是它的纯洁;受到伤害而不屈挠,是它的刚勇。

夏商周,玉器也从神玉变成了礼玉,玉器被认为可以沟通天地、神灵和祖先,祭祀时就有“六器”之说,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

袁秋华不敢估价:这是无价之宝!

陕西榆林某老汉修羊圈时,挖到这件宝贝。1994年,爷爷花8800元买了下来。现在有人出价2000多万元,但爷爷舍不得出手。

爷爷拿出一竹筒,拧开盖子,抽出一张画。几年前,从旧货跳蚤市场,花了580块钱买回来的,一直没有拿去鉴定。他不认识上面的字,虽然连字都不认识,只是觉得好看,应该值些钱。

袁秋华惊得嘴巴合不拢,天呐,不识字,竟然搞收藏?还身家过亿?胆子真大啊,什么都不懂还敢去古玩市场淘宝贝!居然还捡到大漏!

蓝新颜接过来这张书画,仔细的鉴定了一番,就公布了鉴定的结果:这一张画的落笔人是溥儒,溥儒是清末皇帝溥仪的堂兄。在民国曾经有这么一个说法,叫做“南张北溥”,南张指的是张大千,北溥则是指溥儒了。这幅画是溥儒画给内人的,是庆祝他们结婚50年周年纪念。上角这个字一看,就是典型的清代馆阁体,端正且漂亮。下面的画,则是南宋宫廷画的遗存,是半边构图,是南宋著名画家夏圭经常用的这样一种构图。溥儒继承了宫廷的绘画。整幅画的特点,就是继承了南宋院体的技法。确定是溥儒的真迹。

爷爷说:值多少钱?

蓝新颜估价:溥儒的书法和绘画合璧,这是一副很难得的佳品,目前市场价一平尺不会少于10万。这一幅大约3平尺,起码30万以上。

爷爷问袁秋华:你喜欢吗?

袁秋华说:可我买不起。

爷爷则是大手一挥,一家人,谈什么钱呢,你要是喜欢的话,爷爷就送给你了。

袁秋华推辞,不接受。

爷爷说:鬼灵精,宝贝不会拿来卖,机缘深厚能得到。不要书画,玉璧呢?必须给你见面礼,这是规矩!

蓝新颜说:爷爷的心意,我替她收下了。

袁秋华说:谢谢爷爷!

爷爷哈哈大笑:凭这声“爷爷”,值!

天光墟

天光墟,凌晨开档、天亮收市的一种特殊市集。在北方,这样的深夜集市,又称为“鬼市”。在广州,凌晨3点,天光墟门开,那是真正不见光的江湖。

袁秋华和蓝新颜是天光墟的常客。大多数时候,问问价,逗逗乐,瞎转转,消磨时间来了!借着古玩,结识着各路朋友。一见如故,投缘才能同道。

无利不起早,有利不睡觉,当然也想拣漏。但捡漏是慧眼识珠的传奇,是一份意外的惊喜,这意外之喜的获得,或者靠眼力,或者靠缘份。练就一双慧眼,绝非等闲功夫,要交学费,经过滚过刀山的肉疼,经过九蒸九晒、失眼赔本的悔恨,一旦有了火眼金睛,便可达到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不管是在古玩拍卖会、古董商店,还是在文玩地摊,稀世珍品都在等待一双慧眼。

古玩,是用来玩,不是用来炒。在玩的过程中,不断地收集自己感兴趣的爱好品。玩得开,才能混得好。借助收藏,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到时候你需要的,别人有,别人需要的,你也有,互相交易,自然而然就形成小众的集市。

买卖的藏品,都是几块钱,几十块钱的小玩意,这叫薄利多销。白天去农村铲地皮,收旧钱币,收老瓷碗,碰不到漫天要价的,民风淳朴,都很好说话。清钱,小平钱,铜板,铁币,也就几块钱一枚。仨瓜俩枣就给打发了。别小看了,这些小漏,累积起来,收入也很可观呢。

逛天光墟地摊,袁秋华选了一枚崇祯通宝背敕二钱,此钱厚重,铜色金黄,文字深峻,明显带有凿刻痕迹。卖友疑为伪品,出价十元。她买了下来。转背窃笑,狂喜,为自己喝彩。其实这是一枚雕母钱,用精铜雕成,即铜雕母钱,为绝稀之品,市价过万。真正的母钱,是不修地章、不修文字,而修饰穿口等。

钱币不是随便找一枚,就能立马致富。清钱数十个铸造局,川炉、湘炉、巩炉等,各种炉别,如果一点都不了解,没两把刷子就想靠着几枚钱币发财,那必定会被各种骗子盯上!况且贵的,比如说雕母,祺祥通宝、咸丰试铸钱等,不一定碰到,碰见不一定识货。

本事不到家,就没资格去博一把。为了确定有没有看走眼,袁秋华在省内各图书馆查阅了许多资料,几乎将国内有关钱币方面的图书读尽,又把爷爷收藏的钱币,翻来覆去,琢磨了三天三夜没合眼。爷爷找人借了本记载古钱币的线装书,说主人只借一夜,明早必须归还。袁秋华一分钟不敢耽误,瞬即捧书而坐,恨不得生出四只眼睛,能够一目百行。偏偏是港版繁体字,又是竖排,读习惯了横排本,一行一行地用手指抠着看,读不快。熬到午后,眼睛疲累,就用凉水浸一浸。连看带翻,到天色大明,居然把全书读完。这个看书的纪录,至今没有打破。她合卷抬头,昏昏沉沉,仿佛历经了千劫万劫,云里雾里,身边的一切,都看着陌生。

知识都要时间积累,没有谁能一步登天!后来,袁秋华在此友摊前,又见行书元丰通宝阔缘厚肉钱一枚。她拿手上,发现比折二钱微大,细审之下,自忖元丰折二,无如此大样,遂以小银圆壹角,换之。回家,和铁钱比较,证实此钱,是一铁母币,非千元不卖也。

俗话说,黄金有价玉无价。因为是不可再生资源,玉是只涨不跌的硬通货。坚持逛天光墟,袁秋华就是想买块羊脂玉原石。新疆和田玉一直是投资收藏的热点,可惜的是基本已经错过了购买它的最佳时机,现在价格也是水涨船高。

玉料块头非常大,带有棱角,这就是和田玉山料。

翠青玉

上午补觉。

袁秋华将购买玉石原料的一万元,还给蓝新颜。

下午,去玉雕翁大师家谈活计。

古玩讲究世袭,雕刻技艺也是祖传,真正的硬功夫,都会一脉相承。行家友谊,靠的是几代交情,比家人还亲。坑骗一次,口碑即归零,就是砸招牌,再也混不下去。搞玉雕的,当然识玉,比玩玉的还懂。各行有各行的技艺,不能随便越界,串行就是抢人家饭碗。老祖宗立的规矩,“你要活,别人也要活,彼此留活路”。再说,人的精力有限,贪大求多,只会粗制滥造,薄利多销,不如稀世之珍,一技精细,无可替代,头牌自然身金艺贵。

翁师傅,祖籍福州,爷辈上海,父辈广州,住华林禅寺后面。独门独院,两层小楼,砖瓦老宅子,一楼是作坊,二楼是居家场所。翁师傅没开店,对外接精细活,熟人介绍,送货上门。来人不问工价,都知他追求完美,精雕细刻,自我督促,出成品再论工价,斩钉截铁一口价,往往雕工价比原石价还高,但玉不琢不成器,看到成品,雕石成金,刻玉为灵,简直比神笔马良更厉害,更神奇,世上奇迹,绝无仅有,值!

古玩行是个江湖,既然走江湖,就得守规矩。

袁秋华精心打扮出门,下穿一件纯白点缀散碎小红细花的丝质长裙,裙摆一直垂落到脚踝,半遮半掩着素白高跟鞋,亭亭玉立有点天仙感。她上身是一件紧身的棉布长袖,更显得胸大,腰细,臀圆。精致的五官,乌黑亮丽的披肩发,绝美的容颜,配合着她一身卓然的气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蓝新颜看了她一眼,微微的皱了皱眉头,穿裙就不能坐摩托车,只有打出租了。

一辆出租车靠路边,停下,袁秋华率先钻进副驾驶室。蓝新颜背着挎包,坐后面。她报了要去的地名,司机拐弯上黄浦大道。华林禅寺旁边是古玩几条街,夹杂有饮食步行街。

司机找话说:星期天放假,去玩耍呀?

袁秋华说:不是。见过逛街穿高跟鞋的吗?走亲访友啦!

司机扭头看一眼蓝新颜,说:大哥,你女朋友,好漂亮啊!

蓝新颜咧嘴一笑,一脸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司机是话唠。一路上,讲他遇到的奇人趣事。一朋友,三十几岁,未婚,无对象。一日出席婚礼,被别有用心的人,问:“你参加别人婚礼,会不会有想结婚的念头吗?”他犀利回答:“难道你参加别人的葬礼,会有想死的念头?”

袁秋华没吭声。

蓝新颜“哼”一声。

司机又讲件事。老板娘不能生育,于是老板就领养了一个儿子。几年后,孩子长大了,越长越像老板。老板娘起疑,一番调查,发现孩子是老公和别人的孩子。只不过那个女大学生让老公用百把万打发了,远走美国留学去了。想来想去,对自己没嫌弃,没抛弃,认为老公还挺仗义,感激涕零啊!孩子嘛,已经养出感情了,就把孩子留下,视为已出,心疼得不得了。

蓝新颜说:一笔买卖,各取所需,皆大欢喜,有毛病吗?

袁秋华说:男人要传宗接代,一个是生孩子的工具,一个是养孩子的工具,女人真可怜啊!

司机反问:怎么样才不可怜?

蓝新颜说:婚后,女人要是不生,也不养,更遭罪!

袁秋华说:独立自主,不依附婚姻,不靠男人呗。

蓝新颜说:只谈恋爱,不结婚,孤独终老,怪怨谁!

司机说:不是不结婚,碰到合适的,靠谱的,才结婚。男人至少不能搞得自己的女人,可怜兮兮,凄惨巴巴。

到目的地,付车费,下车。

司机追上来,对袁秋华说:你有男朋友吗没有的话,想不想有一个?有的话,要不要换一个?不换的话,介意不介意多一个?

袁秋华抿嘴,含笑,不答。

蓝新颜勃然大怒:扑街仔,下三烂,滚!

一见面,翁师傅说:鬼丫头,今天心情不错哟,有啥好事?说来听听,让我也高兴高兴。

袁秋华单膝下跪,行见师礼,双手奉上玉石原料:请大师“掌眼”!

翁师傅接过玉石原料:折煞老身也。丫头,快起来!在石头帮(做玉器生意的一伙人)吃药(买进假货)了吗?

袁秋华说:天光墟,老扎西(新疆维吾人)漏掉(好东西以极低的价格卖掉)的。不知是老种(老翡翠),还是新种(新翡翠)?

翁师傅说:和田玉,以籽为尊,以白为美。这块山料,皮壳这样厚,颜色发邪,还感觉闪蓝发黄,明显的“镀膜”做假手段呀!你人才啊,还赌什么?这种全蒙的石头,在夜市淘,顶多也就七八千。你花了多少钱?

蓝新颜插嘴:除了个头大一点,什么出彩的地方都没有。成交价,她竟然花了两只数(2万元)啊!

翁师傅说:2万?你绝对被坑了,毫无疑问被黑心商人宰了一把肥的!别要了,拿去退!

袁秋华说:愿赌服输,打眼不悔,我现在,也是只能切,不能退,退是没可能了,切还有可能大涨,是不是这个理?

蓝新颜恍然大悟:老维子要你的电话,他的电话,不留给你,也是玩魔术!

翁师傅开机,去掉皮壳一角,开个小窗口。停机,取出,压灯一看,大呼大叫:丫头呀,尖货哦,大吉大利啊!“一刀穷,一刀富,一刀披麻布”,你这辈子的运气,恐怕是都用在这里了啊!

玉龙喀什河,久负盛名的95于阗料呀,老坑料,种水好,质地细腻滋润,油脂性强,散发着荧荧光泽,极品哇,价值一定不菲啊,百万稳妥,赚大发了!

压灯一看,满身的“白糊”,起荧光,纯色高冰,有果冻感,打灯全透,水头长,整个肉都化开了,肉质细腻,无棉无裂,色泽均匀,妥妥的大涨呀。妥妥的十个手镯位,切开必然大涨到几十万,哇塞!三万(原石一万,雕工一万,镶饰一万)博百万,切出来一千万,很划算啊!

确认是羊脂玉,翁师傅“趁热”切了。更震惊的是,一刀下去,中间居然全是质感细腻,已经化开的肉,干净清澈到底。外层基底部分,可见一圈侵染的黄翡,髓芯飘散一缕翠丝。如果压出手镯,上面有点点黄翡,有缕缕翠丝,那还不成名副其实的“洒金翡翠手镯”?那价格可是翻倍上涨。

在古代,青色代表的是蓝色。古朴或者庄重的器物,都会使用青色。画画的人都知道,在蓝色颜料里加一点绿色,就会出现青色。青色的色域,非常的狭小,很多人不太容易分辨出来,有人看上去说是“绿”,有的说是“蓝”,所以这种特殊的颜色,反映在和田玉里,就万分珍贵了,称之为“翠青玉”。若是带翠又带糖,这种现象叫“糖翠”。糖翠多用于借色俏雕,颜色细润浓烈,非常讨巧,因为产量稀少,很受玉雕师的欢迎。

新疆的料,能切出带翠的青羊脂,是千万分之一。

翁师傅说:丫头,吃仙丹(低价买进价值高的玉石)啦!不仅可以做本庄(做国内人生意),还可能做洋庄(做外国人生意)。

毛料,需要去皮,扒壳,切片,挖脏,去糙,精磨,抛光,变成璞玉,再需要设计,构图,勾面,精雕细琢。

精细加工,必须慢慢来。三个月后,来拿成品。

洗脑

袁秋华混迹古玩圈,参加交流论坛,混迹文艺圈,参加文化沙龙,混迹珠宝圈,参加阔太团聚,进一步跻身俱乐部,及商学院,开始涉足上流社会。

俱乐部实行会员制,只接收知识化的精神贵族,排斥纯粹享乐式的暴发户。入会手续繁杂,会费昂贵(最低每月一万),有点像现在的高档会所,对上流社会的人很有吸引力。它的“会员制”操作方式,入会门槛设定,不仅将一般平头百姓挡在门外,且排斥太浮躁,太势利,太算计的“土豪”,即便是世家大族的贵公子,也不是想进就进得来的。

“思想化”和“精英化”是两大特点,要求没有特殊的嗜好,具备普世价值观,还要理想和道德的自律能力,思想开明,有精神追求,有救赎情怀,有资金支持,身份认同是一个重要的入会条件。人数不多,圈子很狭小,同时它又是小众、私秘而封闭的,其成员身份不会被外人所知。真理往往存在于少数人手里,万技归宗,智慧同源,不同领域的人,可以拥有相同的心灵体验,这些才是沟通的基础知识,所以眼神交流,胜过语言攀谈。会聚大小主题,无外乎推测市场的大趋势,政策走向的把握,经济发展的机遇,社会需求的涨落,未来的经营调整。人们自由讨论,交流启发,达成共识,商谈合作。

国家政策的制订会听取智囊团的建议,会向精英层征求意见,然后在社会设点试行一个阶段,会在媒体向大众宣传讲解,最后推广执行。俱乐部起的作用,就是将智囊团的建议,精英层的意见,设点试行的效果,在媒体宣传前,让会员早早悉数知道,继而快速作出反应,以防不测和及时止损。

国家机构凡是涉及机密的事,内部资料,档案材料,都有一定的解秘期限(10年至100年不等,大部分是50年)。但事是人做的,材料是人收聚的,资料是人整理的,档案是人管理的,而人是有弱点的,有劣根的,有软肋的,要求百分之百的人,都守口如瓶,是不可能的。

人是群居动物,怕孤独,怕寂寞,即使是纯粹的知识,智慧,学术,需要钻研,也需要分享,激励,交流。于是便有了社交,有了聚会。社交的本质,其实是一种资源同等公平交换的来往方式。你的思想和学识,修养和能力,境界的层次,决定了你所处的圈层,遵循等价交换的原则,你会结识和你同等优秀的人们。

俱乐部一贯强调的个人修养,使不同思维、立场、意识、逆境、孤独、领域的人,在这种面对面的交流中,较容易形成一种“理性氛围”,而少了剑拔弩张的“唯我正确”,成为大小人物之间一个相互沟通的“世外桃源”。豪宅、名车、身价、权力、时尚,不再标榜他们的价值。富可敌国,权盖全城,又如何?朋友和亲人的遽然去世,疾病和衰老的降临,越发证实钱财与名声,真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仁义,博爱,纵然消除不了世间的恶,但可以引导人心向善,他们做慈善,成立基金会,做到施恩不图报,通过努力付出去成全别人,验证自己真正的助人为乐。幸福与快乐,来源于心态上的富足和安宁,是一种精神上的滋养和恩泽。借助善行,发现那个最美好的自己,把事情做到极致,就会顺其自然地把最美好的都吸引过来。

柏拉图式的精神浪漫,理想的妙趣神秘,让空虚彷徨的知识群体,商界人士,社会名流,娱乐精英,同步感受到解决精神困惑的需求。权势和财富让他们放纵更便捷,让道德的约束更无有,游离在世俗规则之外,所见皆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黑暗与复杂,贪污与腐败,又让他们感觉未必能掌控得更好。现实有多么残酷,创业有多么艰险,身处中层夹缝的他们,当然不会和国家对抗,和社会较劲,不仅经营没法运作,公司也不可能生存,想将正当生意做大,可以犯规不能犯法,可以妥协不能叛逆。

这种需求像传染病般的蔓延,如同迷路的人,希望未来走向,有人提供方案,期待冒险行动,得到精神指导,赞同抱团取暖,强强联手,谋求未来的胜利,着手进行准备筹建。俱乐部在表面吃喝同欢,运动同行的联谊之下,掩盖着各类各派、各团各圈“联络站”和“消息集散地”的作用,这些人把它称为“内心的圣地”。他们吸收先进的科技启蒙,捕捉来自高层的路透,窥探顶端的风向标。

合作共赢,不光是个体劳动,还讲究团队运作,所以需要沟通、协作、领导力等软技能去助攻。资本运作,借鸡下蛋,用别人的钱,生自己的钱,这需要精准的眼光、宏大的气魄、巨大的勇气。富的最高等级是花钱,就是财散,人心聚,撒财,收人心,人才是第一生产力,一流的人才创造一流的产品,末流的人才,保证末流的质量。超级富豪做慈善,显然拼的是大格局、是高境界,若是没有足够的胸怀,根本无法理解,更别说去做了。

司机是袁秋华的入会推荐人,大家唤他“李公子”。他当然不是出租车司机,但他却是袁秋华的私属司机,包月的那种,即叫即到,每月一千元。他车接车送,大家对袁秋华也刮目相看。她年轻,在儒雅大叔,睿智老人眼里,就是黄毛小丫头,却也不是无知无觉的少女,她的聪明才智,不世俗,都看在眼里。他们对她特别好,耐心地开导,“你一个小姑娘,最主要的还是明礼仪,懂事理,守规矩,不要给人家找麻烦,总之要对人家客气吧。”

袁秋华抱着旁观者,来学习的态度,希望打开眼界,开阔心胸,提升境界、格局、经验,拓展知识面,发展潜能和特质。她老实坦诚,懂就懂,是就是,不懂就不懂,不懂就提问,不是就不是,不是就说明。她坦荡,童言稚语,活泼乐观,在尊者前面不奴颜卑膝,她爽朗,诙谐幽默,嘻哈笑闹,在贱者面前不盛气凌人,对他们不崇拜,只是好奇,对钱不感冒,对人心尤其感兴趣,总是打破沙锅问到底。

这么大的经济动荡和社会变革中,处在中间阶层的精英群体,只要你仔细追问下来,就会发现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缘由和动机,及无能为力,至少上路二十年,还没有倒掉,真值得骄傲。成功都不是凭空而来,都有各种社会背景,及个体选择的因素。她仔细聆听到他们语言表达下面,掩饰着内心真实想法的漏洞,甄别哪些是弯路,哪样会碰壁,如何避开暗礁,怎样躲闪腌臜,为将来生活做练习和彩排。他们特别耐烦地劝告,“女孩子,别逞强,要乖乖的,听话啊!”

大叔带来一个猫食碗,请袁秋华帮忙鉴定一下,有没有被坑?

袁秋华穿了一袭银白色的旗袍,配着雪白浑圆的珍珠项链,配以银白色的高跟鞋,显得高贵而典雅。长发绾起,发髻高盘,插一支象牙“凤回首”长簪。凤身贯定发髻,凤头錾金钿,状如红梅花,蕊嵌祖母绿。簪体简洁大方,工艺精细巧妙,象牙晶莹,凤头辉耀,更显雍容华贵之美。穿衣妆扮,古色古香,古风古韵,女人味十足。她两眼放光,红光满面,整个人看着神采飞扬、容光焕发。

她脸上洋溢着热情的微笑,接过碗,内外转着圈看一遍,平底都算盘,圆底都是碗。古时候再小的碗,它都是圆底。她抬眼,开玩笑说:这个袖珍小碗,也就是一个放醋,醮蒜,或者盛酱油的家用品,或者戏子均油彩的常用品。

大叔眼都直了:这是一个朋友送的,言称价值不菲呢。

袁秋华感觉到他心里“咯噔”一下铜锣响,被失望的捧,一阵猛击,懵了。她起身,去走廊,对着阳光,横看竖看,上看下看,细细把玩。束口,口沿向内束成一圈浅显的凹槽,术语为“注水线”。口径8厘米,高度4厘米,底足2厘米。表面光滑透亮,无凹凸感,靠近仔细看,釉面可见一些细小细小的,似针尖的气孔,密密麻麻,遍布器物的内壁和外壁。釉色汁水莹润,如堆脂。釉厚而声如磬,像风铃一样清脆。唇沿稍微有所曲折。器表上中下各三匝弦纹,淡淡的天青色。紫口铁足,碗内有一小圆心,俗称鸡心底。支烧工艺,底有五个芝麻挣钉。它身上每一个部位,如造型、胎体、釉色、纹饰、圈足、款识等,袁秋华运用己知排比样器的部位特点,对照被鉴定器是否与排比样器一模一样,来判定其真与伪。

搜检,索忆,斟酌,三思,她已知它类属南宋皇室御用茶具。此乃龙泉窑黑胎厚釉青瓷茶碗也,是南宋朝廷令地方州府为宫廷代烧的官窑瓷器。因为龙泉窑虽然名气大,质量好,产量高,但从隶属上严格讲,它仍是民窑,不是官窑。子曰:礼失求之野。圈养的靠背景,野生的靠技艺,高手在民间嘛。官窑做不好的,完不成的,做不出的,朝廷就派遣官员,或技术指导人员,到民窑监督烧制专供宫廷用的“供器”,或“贡品”。龙泉窑就这样,变成官窑之外的“官窑”。

此“盏造型”器具,唐代称茶碗,宋代称茶盏。宋朝流行斗茶,故又叫斗茶碗,简称斗碗。斗茶时,香炉型的束口盏,用来点茶,敞口的斗笠盏,或敛口的钟型盏,用来品茶。唐宋是砖茶,块茶,饼茶,先煮后饮。明清是叶茶,牙茶,先泡后喝。明代才出现带手柄的茶壶,有手把的茶杯。清代茶器则是盖碗,下有茶托,上有碗盖,茶碗居中。看似简单的小碗,饮茶能够长时间保温,且能提高茶汤碱性,从而更好地激发茶香。

大叔紧跟出来,勉强挤出的笑容,很假,很装,很伪,表情僵硬。他笑眯眯地问:是认真的吗?

袁秋华又给大叔泼了一盆凉水,她屈指弹一下碗,说:看它的平面造型,不是摆盘,盘底是平的,不是饭碗,口太小,肚不够大,不是酒盏,太高了,腹太圆了,不是茶杯,太细了,口太敞。四不象?标准器形都不符合,底部稍微有点歪斜,显得特别的怪异,敲声沉闷,嘶哑,什么玩意啊?

李公子煸风点火,不怕事大:这是景德镇民窑烧制的,微波炉专用小碗,扔在超市货架,最多值三块钱。

袁秋华说:在瓷器作假的领域里,有一种假货,它们曾经在历史上从未出现过,属于现代的人们凭空想象出来的造型,胡编乱制的样子,被行里人称之为“妖怪”,也叫做“臆造品”。

李公子看戏不嫌热闹,添油加醋:这种小玩意,放在古玩市场,最高规格,也就是现代工艺品。直接递给你,说“这玩意儿值500块”,你会不会把它给摔了?

这一番打击下来,大叔的心提到嗓子眼里了,嗓音都颤抖了:难道真的不是真品吗?

袁秋华捂脸偷笑,打个响指,叫杯卡布奇诺,慢条斯理的,轻言细语地说:“雨过天青云破处,梅子流酸泛青时”。古籍上记载,北宋晚期官窑,“雨过天青”釉色问世。瓷器上的这种釉色,又叫“梅子青”。

峰回路转,大叔立马喜形于色,急问:这是北宋的官窑?我想也不会骗我!

袁秋华也不再捉弄大叔了,直接开门见山:no,这是南宋时期的龙泉窑青瓷斗碗。梅子青品种,仅在南宋一朝烧造,存世极少,又多为仿古铜器和玉器造型的古雅之品,弥足珍贵。像这样烧造规整,造型精美,品相完好的瓷器,价格不低于人民币25万。

李公子说:看来你这位朋友,跟你的关系挺好啊,要不然,也不会送这么珍贵的龙泉窑。

袁秋华说:为什么送你这么珍贵的藏品?还有吗?我可以买进,也可以代卖,交个朋友嘛。

大叔神情扭捏:感情挺好,不合适说。

袁秋华瞬间明了:我懂了。红粉佳人,红颜知已,不能分享。我们还是看猫食碗吧。

南宋官窑,龙泉窑瓷器的釉色,浓翠莹润,如青梅色泽,故而得名,“梅子青”。烧制梅子青釉时,对瓷胎的要求较高,胎土内掺有适量的紫金土,降低胎的白度,成为灰白色,釉料并采用高温下不易流动的石灰碱釉,多次施釉法,以便于数次施釉,以增加釉层的厚度,釉层比粉青更厚。釉层厚而透明,釉质莹润,苍翠欲滴,色调可与翡翠媲美。

宋代五大名窑,定,汝、官、哥、钧,享有大名,尽人皆知。汝瓷御制,传世总数不超过百件,“纵有家产万贯,不如汝瓷一件”。再回过头来,说说龙泉窑。南宋有章生一、章生二,俩兄弟,在龙泉设窑厂,生一所烧的窑名琉田窑,又名哥窑,生二所烧的窑名龙泉窑,又名弟窑。龙泉窑是江南第一民窑与名窑,五大名窑,添上龙泉窑,就是宋代六大窑系。龙泉窑的产品胎骨厚实,釉层饱满丰润,釉色青碧柔和,有如翠玉,粉青、梅子青代表龙泉窑正色。龙泉窑有两大系列产品,黑胎厚釉青瓷和白胎厚釉青瓷。黑胎厚釉青瓷的产品,数量极少,约占5%,但质量更优良,更精美,且都是与白胎青瓷同窑同烧。胎簿釉厚,釉层开片,有气泡,折沿,圈足,紫口铁足,支钉垫烧,是黑胎厚釉青瓷的特征。

大叔来一句:您咋认定它是龙泉窑?不一定!

袁秋华把它底部翻过来,看到让人非常震惊的宋篆书落款:绍熙三年监制。

李公子说:署名是绍熙三年,绍熙,是南宋皇帝宋光宗赵惇的年号,监制,指修内司官员在龙泉窑监督烧制的,供宫廷专用的供器。万古长青,亿里挑一,是一个好东西啊!

袁秋华解释道:从瓷器的器型、胎釉、纹饰、款识,圈足判断,它是南宋淳熙至淳祐年间的产品。从款识看纪年,它是绍熙三年,款识是书写,不是刻印,篆字填金,印章钤图,符合南宋中期龙泉窑的特征。

大叔眉头打皱,似懂非懂。

李公子进一步启迪:绍熙(1190年-1194年)是南宋皇帝宋光宗赵惇的唯一一个年号,共计4年半。绍熙五年七月宋宁宗赵扩即位沿用。说个具体的历史事件吧,绍熙三年(1192年),当时已经68岁的陆游,他写下的“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二首“,收录在中文课本里,你应该学过啊!我背一下哦,风卷江湖雨暗村,四山声作海涛翻。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大叔走神了,呢喃自语:真不知道她图什么?一辈子就这样毁了!

袁秋华也用古钱币举例,继续佐证说:在南宋古钱币里,绍熙元宝,绍熙通宝,铸工较淳佑钱,淳熙钱更优等,更值钱。绍熙元宝,南宋光宗皇帝绍熙元年(公元1190年)铸造,版式有小平,折二等铜、铁钱。均为具有收藏价值的纪年钱,有背元,二,三,四,五等。我跟你讲呀,绍熙元宝篆书折二铁母背春三,市价1万元;绍熙元宝篆书折二铁母背定三,市价1,5元;绍熙元宝真书折二铁母背四七盈星12万。

大叔双手捶墙:诶,她只想做我的心上人,而不是妻子。唉,她不想耽搁我,也不愿拖累我啊!唔,一直误解她,我真蠢!

李公子也不再拖泥带水了,直接道:话说,价值几十万的龙泉窑青瓷碗,果真舍得用来喂猫吗?广州几套房啊!香港古瓷的拍卖价,近年来虽然不断升高,我给您一个保守估价是五十万。但与国际拍卖价相比还是较低的,后者往往高出几倍,甚至十几倍,应该能突破一百万!

大叔听后,直接喜开颜笑,握紧拳头做出了胜利的姿势。

李公子说:只要你有渠道,有熟人,想卖出天价,也并非难事。

大叔确实高兴,但眼眶红红的,眼神却像想揍人,眼睛里快喷火了。

袁秋华慌忙致歉:一开始,我是逗你呢。嗯,好吧,打扰了,打扰了。

大叔抱头蹲下,目光惆怅、忍耐、克制,神态落寞、无力、沮丧。他一下子,就像老了十几岁一样。

袁秋华看到大叔异样的眼神,酸楚、痛苦、热望、期盼,他不过是在强忍,真让人心疼。不幸,可能从一出生就决定了,也许懦弱,也许可恨,但不可靠,无依、无路、无结果,只会远离泥淖。她扯着李公子悄悄走开。

在审美、批判与揭示之间,心灵挣扎的纠结反刍,及不切实际的理想与唾手可得的名利之间,精神徘徊的煎熬互赞。“理想”与“物质”,“风骨”与“世故”,无论倔强疯狂,还是驯服变通,不管固守清高,还是欢乐变现,最后无非还得选择。轻重权衡,都藏在自己心中,不与外人道也。用沧桑的口吻,把肤浅的念头说一说,解个愁闷,听个动静。然而,片言只句竟捅破了情怀,四两拨千斤竟被诱惑,漫不经心也忽地变珍贵了,以为是鼓励,得到的是同情,甚至只是原谅,“我也不易,您也不易,彼此和解,大家达成共识”。

大叔静默的坐在角落,双眼紧闭,一直不说话。他双手抚摸小碗,已是泪眼婆娑,数度哽咽,终至掩面而泣。

他一定有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但他知道,那爱情不属于他,不属于他的人生,必须忍受孤独寂寞,只剩冷暖自知,始终有所保留。水至清则无鱼,爱过洁世同嫌,情太深人皆憎,徒增烦恼矣。凄风冷箭之中,给彼此一个满含安慰的念想。万物有法则,世事难两全,苦闷亦无常,岂止这一件。男欢女爱,曲终人散,俱往矣。悲哀,又能怎样?perfect(完美)婚姻是一种选择,stupid(愚蠢)爱情是一种天然。既然纯粹输给杂念,只有一条路走到黑,必须往前看,朝前走,不能往后退,不能半途而废,否则两头皆失,跌落肮脏的粪坑,就是屎尿屁。现实面前,壁垒如山,身不由己,放弃自己的爱情,谈何容易?铁骨熔柔情,烈焰炼热血,悲欢离合磨人心,炉火纯青也枉费,一任阶前大雨、滂沱到天明!

袁秋华帮人鉴定不收钱,但也不能白干,必须说故事来交换,别人的不算,必须是亲身经历。最好是聊婚姻的感悟。

小时候,被父母照顾长大,习惯于被服侍和纵容,需求伴侣用父母的方式来照顾自己。无论男女,在内心想象着有那么一个人,不仅有赚钱的头脑,还理解我的需求,提供给我想要的条件,同时又怀着无比的耐心,和我产生共情,最好对我死心塌地,默默支持我,无私照顾我,和照顾我全家,让一切变得更美好。实际上,习惯了被服侍和纵容,却不知怎样服侍和纵容,换句话说,只知索取爱,不知付出爱,只懂被爱,不懂去爱,矛盾激化,再添出轨,离婚率自然就高了。

男人看出轨,只是逢场作戏,只想体验更多的,或者和平时不一样的感受。其实呢,男人本质就花心,不在婚前花,就在婚后花,没有心不花的,区别只在于,他让不让妻子知道,和妻子装不装糊涂。第三者嘛,能满足男人的皇帝梦,要求她不找事,不折腾,不危险,最好是不需要我付出任何代价。人之将老,爱情是个虚假命题,早已不相信,能用钱解决,就不要谈情说爱,动心讲感情,最麻烦,最悲惨。听闻过往,十忆九悲,听闻爱情,十人九伤,只想做个混世魔王。富翁圈子,婚外情只是玩玩而已,几年换一个哦,莺燕不断嘛,是很正常的事。

你瞧,那边那个抽雪茄的女子。她给一个香港的老板做情人,让他为她开办了一个公司,把他的订单也拿到她的公司做。她知道男人不会离婚娶她,就利用他手里的资源,把公司经营好,开拓新客户。等到男人厌倦了她,她已经可以自立门户了,赚她想赚的钱。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是一场交易,他培养她成长,她不要名分,就要钱和赚钱之道。对于男人来说,他得到想要的东西,不怕被她纠缠,也不怕被老婆发现,就算被发现了,可以好聚好散。不愧是贫民窟出身的人,手段了得,真不要脸,但世事变数不是她能掌控的。年轻貌美就是资本,有得必有失嘛,别人的评头论足,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长大了,变聪明了,人生变得精彩了,生活从此不一样了。

男人的世界,男人的天下,女人哦,大树底下好凉爽,锦上的花最高贵。过去男人三妻四妾,现在外国也有夜灯区,怎么就不能接受?精神洁癖,这伤人又不利已,最好不要有。嘿,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人活在世上,靠两样东西,内在的胆识和智慧,外在的讲交情和靠人缘。一等人,人捧人,有本事,没脾气;二等人,人容人,有本事,有脾气;三等人,人踩人,没本事,大脾气。

你是个好姑娘,内心强大,这一点我看得出来,眼神干净清澈,笑声爽朗豪气,是一个心思单纯到有点傻的小丫头。你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伪善与算计,和她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以清净心看世界,以欢喜心过生活,要求越简单,内心越丰盈。务实,扎实,踏实,行情把握好,赚钱才是硬道理。富家公子就想找一个像翡翠一样的女朋友,最重要的是冰清玉洁。女人只有自爱,才有资格要求男人真心待你。有人格魅力,良好的素养,才华的尊严,高洁的品行,必能吸引来优质男人,对方清楚你的为人,知道你和其他女人不一样,欣赏更高几分,就更会把你捧上天,对你服服贴贴。夫妻势均力敌,才华般配,老婆全力支持,后院安宁,老公全心全意拼事业,前途光明,这一家人的日子,才过得称心如意。

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对等交换,资源共享,夫妻既是事业搭档,也是灵魂伴侣。她只有初中学历,无论是知识修养,思想内涵,还是家庭教养,品行素质都不够,想嫁入豪门是不可能的。在男人心里,她依然是个渣女!只不过比那种“出台”的女人,身体干净点而已!娶妻娶贤,重德轻色,正经人家是不齿她的,主流思想是不容她的,正统情缘是不屑她的。乌烟瘴气,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脏烙在骨子里,无法洗去好不啦。向上攀登的阶梯完全关闭,向下滑落的通道已经敞开,追她的都是渣男,狼盯狗咬,黑吃黑,危机四伏。光有钱,没背景,德不配位,迟早有祸灾。社会太现实,没钱,最亲的人,都会看不起。只要没钱,俱乐部立刻会把你淘汰出局。哪有资格说什么梦想,理想,青春,事业追求呢?她出入俱乐部,就是想再找个靠山,找把保护伞,白发老头也勾搭啊!为什么不往高处爬呢?被人踩,就必须往上爬!爬高点,别人就是要踩,也要跳得够高才行呀!

袁秋华基本功扎实,写下大量采访笔记,查阅大批原始资料,然后交叉验证,发现许多自相矛盾的地方。某些年代标志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是不可能想不到,也不可能没遇到,要么讳莫如深,要么欲言又止,或者一开始就选择性的遗忘了,“不记得”,和屏蔽了,“不清楚”。最厉害的人,都隐藏在幕后。这背后的高参,背后的势力,都不得而知,神出鬼没,又神通广大,又神鬼莫测。默默在背后制定着这种游戏规则的人,同时也默默地掌控着这个游戏世界。他们一直在做两手准备,永远背着降落伞,准备好救生艇,成了,就万人敬仰,不成,就随时止损。无处不在的不安全感,即便表现的再坦然,内心也是纠结矛盾的,说话也是模糊两可的,像有精神分裂症似的。

报告文学写不下去,文笔做不到沉稳、洗练、遮蔽情绪,只有搁笔。有些真相,探索的越深,就越发迷惘。她困惑,他们又劝慰,“你也不是法庭,我也不能给人家判罪,更不是盖棺定论,后来还会有人再探讨这些问题,还会有人不同意你我的看法。你尽量客观实际地探讨历史事实的发展,但我不能认为你这个一定是最绝对的事实。”

收拾残局

爷爷奶奶住在老屋,聚会时满屋的人,欢声笑语,不聚会时只有俩老,冷冷清清。

老人用大灶铁锅来做饭,米淘干净,倒铁锅,放水,生火煮,煮八分熟,捞起米,勺干米浆,米饭再倒回铁锅,铺平,星点小火,焖熟。煮一锅饭差不多20分钟,需要不停翻锅、加柴,少些臂力都不行。

这种做饭法,袁秋华说是捞干饭,干饭泡米浆,不挟菜,她也能吃二碗。蓝新颜说叫大锅饭,只有用圆弧大锅才能烧出完整的锅巴,他最爱吃锅巴。锅巴烧到金黄,却没有焦糊味,一块块,像糕片,用手拿着吃,又香又脆,咬起来嘎嘎响,真的好脆脆,嚼着很香香!小家庭做饭,不是电饭锅,就是电饭煲。失传已久的大锅饭,不仅是父母辈儿时的味道,也给孙子辈家的感觉。聚会时,开饭前,守着灶台抢锅巴,手慢一点都抢不到。勇跃“抢”,其实也不只是为了吃,而是迷恋“你争我抢”的活泼气势,热闹氛围。这个正是老人喜欢和欣慰的。

爷爷打电话喊袁秋华去吃锅巴。她猜老人的动机没这么单纯,一定有什么话要说。袁秋华进屋,就看见蓝新颜也在。

开饭了。白切猪手算是冷盘,口感清爽,特别适合夏天。一眼看下去,满满都是胶原蛋白。猪肉煮得软烂,筋腱还保留着嚼劲,口感很好。酱汁的味道也调得很好,酸甜中还带点咸味,觉得腻的,还可以蘸点浙醋。脆皮焗鸡蛋,表皮真脆,用勺子轻轻一敲就会裂开!表面焗得香脆可口,里面是柔软的鸡蛋裹着鱼肠和虾米,吃起来没有一点腥味,但是不够香,加点奶酪,口感会更好。且要趁热吃,放冷了,不但外皮会变软,鱼肠也会变腥。炸虾饼,是在面饼上面放上小河虾去炸,每一块都有2、3只虾。面饼炸得金黄酥脆,面饼的咸香味,跟河虾的甜鲜味,很好的融合在一起,一口接一口,简直停不下来。

饭后,支张桌子,坐院子里喝茶。

奶奶给袁秋华装开胃小菜,酸萝卜、酸木瓜、酸青瓜,从陶罐里挟出来,满满一大袋,足以让她吃一个礼拜。袁秋华喜欢酸青瓜,够酸、够爽、够脆;酸萝卜也不错,萝卜切成薄薄的片,一口咬下去,就会发出清脆的声音。

蓝新颜说起以前,咸酸是小朋友最喜欢的零食之一,每到夏天街上都会有人推着斗车,上面是一瓶瓶装满咸酸的玻璃瓶,只要一走近,都会闻到一股非常熟悉的酸味。萝卜、青瓜、沙葛、芥兰头、芥菜,一分钱就一大块,那时候和小伙伴,你一口我一口,你吃我的萝卜、我吃你的青瓜,吃得很和美。

爷爷问袁秋华:你有多少兄弟姐妹?

袁秋华说:我是老大,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奶奶立即很同情袁秋华的父母:你肯定是家里的宝贝,父母怎么舍得让你跑这么远?他们难道不担心你嘛?

袁秋华回答说:要是你女儿有机会出国,你会阻止她吗?你怎么能受得了她走?你不会担心嘛?

她道:我把女儿送出国,只是为了她的幸福,起初每天以泪洗面,但我流着眼泪付出,也只盼望她能活好,做个好人。我死了以后,每个认识她的人会说“她是个好人,一定是有位好母亲,把她教得这么好!”我就没白活。

爷爷说:孩子越少,每个孩子就越不可取代。翅膀硬了,都飞走了,想着很让人伤心,但是儿女的好前程,好归宿,更重要。不知道你能否理解她的悲哀呢?

奶奶说:小新,人家独在异乡,举足无亲,你要对人家好!

蓝新颜说:有理解的鼓掌,和赞美的喝彩,我对她相当的“尊敬”,我怎样不好?谢谢你们了,行不?

爷爷说:自己说好,不是好。要让人家说好才是好。要人家说你好,你必须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奶奶说:丫头,我家小新,你觉得如何?我觉得你更贴心,比儿女更愿意抽出时间来探望我们。不必委屈自己,不要碍于颜面不好说。问你的心,你想跟他在一起吗?你想跟他共度一生吗?

袁秋华说:太突然了,得给我时间考虑啊!

爷爷说:爱哪有道理可言,有道理的不叫爱,叫盘算和交易。爱本来就是一件讲情不讲理的事,如果你在爱里处处讲道理,那你的爱才是真正没道理!矛盾从来都不是靠讲道理去解决的,因为女人更在意的,不过是男人的态度。

蓝新颜说:这是打我脸呢。真的太清纯了,太高尚了,太尊贵了,她内心的干净清澈,让她无法接受我的污点。没可能的!这事,你就别管了。

爷爷说:别插嘴!有一个方向,总好过像无头苍蝇,乱飞乱撞,却怎么也撞不到正地方去。

蓝新颜说:我只是吃醋,赌气,慌不择食,根本就瞧不起那种女人,更不可能会娶回家!不理智,才是爱的可贵之处。我不懂什么经营,不懂什么策略,不懂什么技巧,只知道,爱一个人,就把心掏给她。爱一个人,我为她付出。爱一个人,超过爱自己。完全就是爱,即使在别人看来傻,自己也觉得值。

袁秋华说:那些女人不要你了,你才想起我,早干嘛去了?我为什么要去捡别人不要的东西!

奶奶说:有什么都说出来,收拾残局,疏导解决,就像一个气球里的气,不放出来会憋着,放得不合适会爆炸。

蓝新颜冷哼一声:事情是我做的,想都不会想了,不甘心,后悔,遗憾,可是都没用啊!我烦冷暴力,怎么问都不说出原因,一定要让我猜出你为什么生气,我特讨厌这样有事不明说。就算你原谅了我,我也不会乞求了,我配不上你,我更没尊严了。成也好,败也罢,哪怕欺骗我,辜负我,我也认了。以后,就算是个穷光蛋,我也认了!

袁秋华说:为什么你是这么的麻烦,不管我说什么都不对,不管我说什么都是错,不管我说什么都是得罪你。

蓝新颜说:因为在这一段感情里,你始终是光明磊落的。我欠你太多太多。你对我太好了,好到我总是会无意识地拿来对比,再也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哎,我一生只爱你一人,当爱死了之后,也就不会再有了,爱的太深,痛得更深,也就麻木了。再遇到其他人,不会去爱了,爱不重要了,娶了都是搭伙过日子。

袁秋华说:你铁定是来报仇的,一天到晚,跟我作对,专门来气我!你不懂得珍惜女人,谁嫁给你都是一样的下场,你妻子最无辜!又想恋爱,又怕受伤,还不长记性,我帮不了你,以后别来烦我!

爷爷说:小新,我真想揍你!放不下她,就会过不好自己的后半生。你还想让这些痛苦继续下去吗

奶奶说:男人都喜欢长得好看的!没钱的时候,只要是个女的,哪怕又瞎又瘸,只要能传宗接代,那也行。但凡有两个钱了,谁不想有个漂亮媳妇,天天陪着自己丑妻,看着不烦才怪。你要养好眼力,增强能力,娶不起的时候,宁可不娶,也不要随随便便把街上的烂女娶回家!

袁秋华说:劝说,有啥意思呢唉!自娱自乐,就好像一个梦,对于他而言,不醒最好。不要去点评,你点评,他会跟你急。

爷爷说:文物有个规律,那就是历史上值钱的,现在还值钱,历史上不值钱的,现在还不值钱!历史上名贵的,现在一定还稀有,只会更值钱。

袁秋华说:对于玩新的,假的,破的,玩真品的行家,最多也就是笑一笑,绝不多言。无所谓,过几年只要他年轻不自负,亏吃多了,药吃够了,慢慢就炼出来了,逐步走入正轨。你说是不是

奶奶说:希望你俩有一个好的结局,经过对他的了解之后,你觉得他特别的好,和他非常合适。不过到底要不要选择和他在一起,这就要看你了!你的心里,如果还有他,那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原谅他之前的荒唐。若是对他再也没有感觉了,也跟他说清楚吧!

爷爷说:丫头,我相信你能够处理好,这种关系的!小新,以后可一定,要好好的,只喜欢她一个人啊,千万不要变心!

借窝生子

袁秋华陪邱姨逛天河服装城。邱姨不去品牌店,不去外贸区,来到内销批发区。

广州人务实,不看重面子,对不太熟悉的人过于客气,对熟悉的人会很随意。对朋友说的少,做的多,关键时候基本不会掉链子。藏富,自己赚多少钱不会说,不注重外在的虚荣,更多的注重生活的品质,衣食追求自在舒适,关起门来过舒心小日子。女子甭管家里多有钱,都勤俭持家,逛商店喜欢讨价还价,平常时攒一把传单,买必需品就一定要到节日打折,新店开张,或者换季减价的时候去买,像年纪大的老太太,经常去超市,或者菜市场买,而且还挑性价比比较高的东西,不买贵的,只买合适的。

男子做生意,打交道以谈正事为主,如果遇到吃饭时间,也会出于礼貌请客吃饭,但一般都是吃当地的特色菜,吃饭场所也不讲究。要么是特色小店、要么是农庄之类的饭馆,不过于追求环境、排场,以吃饱、吃好为主,从不铺张浪费,每次饭后的剩菜都会打包回去,这不是小气,而是一种“惜物”美德。

过年也给压岁钱,一般都是给5块、10块,是真正意义的图吉利、保平安。“请”喝喜酒,同样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喝喜酒,凑个热闹,图个喜庆,喝了喜酒,送祝福,很多都是不兴收红包的,人到心意到,不须用钱表“意思”。长辈祝寿,儿孙结婚,红包里面,只限于包一至九块钱,就是礼轻情义重。

袁秋华感觉到有人在跟踪,跟了一路。女人的直觉,像章鱼的八条爪子,每条爪子都抓紧一种感觉,然后探照灯,再加雷达扫描,没有含着敌视的目标能逃脱。情敌,身材稍微有一些娇小,一米六左右的身高,上身是一件白色露脐t血衫,下身穿着一条白色的牛仔裤,双腿笔直,脚上蹬着一双普通不过的白底黑面球鞋。袁秋华频频回头望,隔着十几米远,看不清她的容貌,但扎着马尾辫,年纪估摸十七八岁,身形看上去很清纯,一双大眼睛闪闪烁烁,有一些躲闪和紧张,看了袁秋华一眼,又赶紧挪开了目光。

袁秋华玩心顿起,决定捉弄她一下。立正,转身,稍息,起步走,急速朝她跑去,嘴里大喊:抓小偷啦!

她先是愣住,有些慌乱的左右看,似乎小偷在她旁边。

袁秋华冲上前,伸手抓紧她胳膊,大声嚷嚷:可惜呀,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干什么不好,非要做贼?干这肮脏的事!不知羞耻!

她惊呼一声,脸蛋瞬间变得绯红,又一下子吓成惨白。袁秋华感觉到她身体非常紧张,微微的发抖。

袁秋华从她裤兜掏出钱包,松开她胳膊,举起钱包在她脑门敲打一下: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说一说,以后还敢不澉偷鸡摸狗?

她紧张的点了点头,看了袁秋华一眼,又连忙挪开了目光,然后笨手笨脚的给她弯腰道歉:我也是被逼无奈哟,好姐姐,饶恕我这一回哈,今后再也不敢了耶!

说完这些,就惶恐低垂着头,将下巴深深的埋进锁骨里,身体微微的有些起伏。袁秋华不是傻子,听得出她话中的意思,她是在试图跟我解释什么。

邱姨上前,对袁秋华附耳道:她有身孕,你别玩过火。

袁秋华闻言一怔,打量她一会,眼里满是问号。她认真的点点头,抬头偷偷的看了邱姨一眼,随后又连忙低了下去,只不过眼神不再是憎恨和暴戾,反而多了一丝感激。

邱姨脸上不禁浮现出深深的担忧之色:我被你搞糊涂了,到底为了什么?有这个必要吗?不值得!呵呵!我又被人给骗了,还一门心思地想要舍己为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特别好玩吗?要让我们让路,你要有那个本事才行啊!

袁秋华眉头挑了一挑,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哦,明白,我明白了,你加油!你保重!

一个劲儿的对她挤眉弄眼儿,一脸的讨好献媚,还对她抛出一个你懂我也懂的眼神。

邱姨顿时被袁秋华搞得有些哭笑不得,看了她一眼,这丫头已经再次羞的满脸通红。她轻轻的嗯了一声,声音却像蚊子哼一样。

袁秋华把钱包拍她手上:妹子,姐开个玩笑,别介意啊!你的故事,真的很精彩,但恕我不奉陪。游戏到止结束,你可以走了,好自为之啊!

目送她走远。

袁秋华问:她谁呀?尊姓大名?何方神圣?

邱姨说:这种女人,脸皮厚的像钛合金,你不必理她。

忽然有一天,她找上门来哭诉,说她怀孕了,是小新的。我们就打电话问小新,“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事还有谁知道?”小新说冯冰莹是发廓妹,他酒后一时没把持住,可事后付了钱啊,他还说给了她一万块打胎费,她答应这样了解此事啊。

但冯冰莹哭着跟我们说,小新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真的爱小新,舍不得流掉小新的孩子。

小新可不承认,说冯冰莹是荔湾伍哥的马子,不仅怀疑他中了圈套,还怀疑胎儿不是他的。结论是她不是他能掌控的,缠上了,甩都甩不脱。因为她扬言要到他家里闹事,还要到他单价闹腾,要搞得他身败名裂,她想鱼死肉破,临死还要拉人垫背,所以他才给她一万块。

他爸说:你真爱小新,就不要为难他。他不要,你爱小孩,你就生呗,自己生自己养。借种生子的事,也不稀奇,不要找我们的麻烦。

可冯冰莹死活要生下来,哭哭啼啼说,她可以不要名分,但孩子不能出生,就被人唾骂等等。

我劝说:要小孩身世清白,不被人唾骂,就不能去做不干净的事,早想什么了?

赖上了哦。嘴上说不要名分,其实还是要嫁给小新,不仅想小新养小孩,还想小新养小孩的妈。嫖客变成娃娃爸,暗娼成了娃娃妈,这叫什么事体?尊严扫地,辱没斯文,还有脸见人吗?小新就说他早结婚了,老婆是你。

袁秋华心想,切,我这个挡箭牌,真是万能的啊!家里的大小事情,从来不要他操心,衣服全部洗干净,叠好,饭菜送上桌子,摆好,从来都是全力支持,他的想法和决定,让他完全无后顾之忧地去拼事业。我甘当保姆,他却将包容当成不要脸的资本。当我是木头的吗?真认为我没心没肝,箭射靶心,感觉不到痛啊!

冯冰莹红着眼眶说:我怀孕,不能做事,还要租房,已经没钱吃饭了。

他爸大怒,吼道:我们没同意,小新不承认,你俩没领证,你一厢情愿,就当自食恶果,找我们没用啊!

然后,叫保安把冯冰莹赶出去了。

各种荒诞离奇看够了。小新一路以来都很顺利,就是人太单纯。因为有钱,他从来不在乎为女子花钱,都不长情,不过,他都没当回事。有一个不是因为钱和他恋爱的女学生,但看不惯他太傻太单纯,离开了他,因为那个姑娘觉得他这样下去,早晚会被人利用,既然跟他说了他不听,那她就不想让自己日后被连累,和他分手了。身边的狐朋狗友总是怂恿他花钱,没摔过大跟头,对感情这种事,以为她爱的是他的人,向来是来者不拒。主动的女人,他上钩了,只是利用他一阵子,觉得差不多了,骗不下去了,就离开了他。

冯冰莹想要下半生完全靠小新养着,她不想工作,只想找个小新这样的冤大头,吃喝享乐一辈子。小新只是觉得手里有钱,就无所畏惧。大部分都是父母给的,或房子收的租金,不是他自己挣的,他并没有什么赚钱的能力,如果没有父母,他会活得很糟糕。但他还是不以为然,觉得反正手里还有钱,先花着再说。对一切女子,都是无所谓的态度,他从不排斥,被骗子盯上了,也是早就注定的事。冯冰莹目的很明显,就是看中了小新的钱。她当然不会明说自己的意图,而是装作很爱小新的样子,使出浑身解数迷惑他,要和他耍朋友,谈恋爱,结婚,生娃。拿小新当一辈子的摇钱树,就玩儿了命的花钱,完全不当回事,因为钱不是她自己挣的,她不心疼,觉得反正只要没钱了,就问小新要就行。

邱姨说:都是女人嘛,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我很心疼,追出来,给了她五千块,叮嘱她,丢人哪,不管是谁的,最好打掉。未婚生子,唾沫也能淹死你哪。

东北娱乐城帮,四川酒店帮,湖南夜总会帮,广西凯子帮,各自占山为王,草莽江湖,刀光剑影,有时候为了“山头”大打出手,乱的不得了,跟黑社会一样,甚至本地的一些地头蛇开始找上门,觉得他们抢了地盘,要求划分利益,经常爆发一场械斗。

一天晚上,两派的人约谈,坐在茶楼的一个小房间里开始谈判,楼下停了十几辆本地人的车。这些外地帮也在另一个房间安排了30多个人,准备在谈判破裂的时候,大干一场。

袁秋华恰巧坐在二楼喝茶。荔湾伍哥皮肤黝黑,神似庄稼汉。袁秋华多看了他两眼,他过来指着她的鼻子说:你再看我一眼,我让你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袁秋华回了一句:我瞅就瞅了,你还能把太阳给我打下来?

真的是,当时她一脸懵逼,完全没弄明白他在说啥子。

冯冰莹跟在伍哥身后。她看见袁秋华头上的发钗,十分漂亮,伸手就抢了去,插自己头上。

袁秋华没吭声,只是掏出凤戒戴在手上,沉默着接着喝茶。掌柜的,赶紧奉上最好的茶,垂手肃立。袁秋华摆摆手,掌拒的退下。

十分钟之内,茶楼涌进来百十号精壮汉子,上下通道都站岗,出入口都布哨,把所有人都包围在里面,不得随意走动。

须发皆白的玄武,一身青布长衫,黑布鞋,端坐一楼大堂正中。

伍哥,冯冰莹被扭到玄武面前。

袁秋华朝下看一眼,继续喝茶。

有人取下冯冰莹头上的发钗,让她读金钗背后的五个字,“内务府制造”,连读十遍。

玄武笑眯眯地问:知道这五个字,证明什么吗?

伍哥摇头摆尾,表示不知。

旁边侧立的人,就告诫:这几个字,就简单地证明了金钗的价值。凡是标有“内务府制造”的,都是特供皇宫里的人使用的。这是非卖品,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得到的,必须要有一定的身份地位,由皇宫赏赐,才能拥有。无价之宝,明白不?

伍哥下跪,磕头,赔礼道歉:手下有眼无珠,冲撞贵人,得罪金主,请求责罚!

冯冰莹还站着,东张西望,有人伸腿,朝她脚弯,踢了一下,她也下跪。

玄武大喝一声:上茶。

掌拒的,指挥伙计,给所有人上最好的茶。

被堵在茶楼的两派人,别看现在装得气定神闲,心里止不定有多焦急呢。这时候,必须得沉住气,比拼的就是定力。

掌柜的,也不着急,心里明镜似的,在这行,什么人都能接触到。对世外高人与普通百姓的识别,掌柜可太熟悉不过了,就这举止做派,气势风度,可不是一天两天,就模仿得了的,埋藏在骨头里,就是成了叫花子也掩盖不了。这种人的出身,非富即贵,手上的东西,肯定也贱不了。

大家喝茶,茶添六道,半个小时。

玄武用手转着茶碗,点了点头:好茶!香不过肉桂,醇不过水仙。汤色橙红明亮,入口顺滑,清芬暗逸,上等的肉桂!

武夷岩茶,由于香气滋味,有似桂皮香,所以在习惯上称“肉桂”。由于位置、土壤的差异性而各具细微而独到的地域风味,花名众多,各茶各味。香气浓锐,滋味醇厚的“肉桂”是许多茶客心中的不二之选。沸水冲泡,茶未入口香先至。头两道汤,还稍有辛辣的桂皮味,从第三道开始,辛辣感若绵里藏针,茶汤变得清透澄亮,入口细滑、清爽、优雅怡人,回味甘润,喉韵绵长。

这时,袁秋华站起来,往前探了探身,朝玄武拱手作揖,朗朗笑道:这位大爷,一看您老就是懂茶的主儿!品茶识人,论道见性。品茶能品到,您老这个份儿上,那才是真正懂茶。

玄武站起来,抱拳还礼,稍后不紧不慢地又坐了回去,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叹了口气:唉!恕我眼拙,看了半天竟然看不出这钗的身价,我也不好随便开口?老妹,能耽误您点儿工夫,麻烦给咱介绍一下,行吗

袁秋华双手一攀栏杆,纵身一跃,来个大鹏展翅,轻飘飘,柔缓缓,跳下二楼,像把伞,降落在玄武身前十步开外。

弟子拿起金钗,双手奉送到袁秋华面前。她嫣然一笑,接过,插在发梢:曾祖辅佐张之洞,修造京九铁路,有功,老佛爷从头上拔出,赏赐的。

说罢,袁秋华蹲在冯冰莹对面,认真打量一番。站起,拍拍手,说:我送你三句话,但字藏在谜语里,猜出了,可以来找我,从此改你的命!听好呀,第一句,田八二十一;闷悠悠少个知心;百舸争流舟自沉;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第二句,水里游鱼山上羊,东拉西扯配成双,一个不吃山上草,一个不会水中藏;一轮明月挂半天,淑女才子并蒂莲,碧波池畔酉时会,细读诗书不用言。第三句,槁砧今何在,山上复有山,何当大刀头,破镜飞上天。

她边说,边走,说完,人已走到茶楼门外。探身,回头,和大家挥挥手,不见了。

几月之后,冯冰莹仍清晰的记得那一晚紧张的氛围,“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所幸的是,最后双方并没有打起来。

蓝新颜春风一度,冯冰莹百发百中,居然怀孕了,死活要生下来。就在局面僵持不下的时候,冯冰莹带着一群老乡,闹到了蓝家老宅——爷爷奶奶的家里。蓝新颜当初一时荷尔蒙冲动,下半生就要为此买单。他不认账,她们一定会闹得鱼死网破,蓝家也会身败名裂。

爷爷奶奶不让冯冰莹进门。

蓝家老少也不让冯冰莹进门。

蓝母住在老宅的隔壁,一见挺着大肚子的冯洋莹,立马乐得合不拢嘴巴,没想到儿子这么有本事,白白捡到一个老婆,媳妇这么快就来了,孙子也有了。

蓝母把冯冰莹留下,和自己一起吃住,准备好好照顾她。

老乡见冯冰莹衣食,住行,费用,皆有下落,先后就告辞了。

蓝家人不愿搭理蓝母,免得坏了心情,既不让她过问蓝家的事,她做什么事,也从来不管,话都不跟她说,完全无视了。毕竟是蓝新颜的母亲,她站起来揽事,旁人也不便说三道四,至于事情好坏,后果轻重,她不考虑,就由儿女承受了。

血溶于水,这事实,终究无法改变。生下来,就欠下无法偿还的恩情,就欠下骨肉债,不管父母怎样对儿女,儿女都得尽孝,哪怕父母无情,子女也要无条件尽孝。亲人之间终生的义务,不论你迁移多远,都无法摆脱,因而不得不屈己从家,舍己为亲,遵守相忍为安,一团和气。如果不照做,别人可以责备,自己也觉得过不去。矛盾、苦痛,就由此发端了。

蓝新颜感觉无脸见父老兄弟,央求袁秋华去阻挠。一路上,身后印着人们好奇的目光,耳边装着人们的窃窃私语。有些人一脸幸灾乐祸的,跟在她的身后,仿佛是要去看她出笑话一样。

袁秋华一靠近老宅,原本一群围观者,顿时将目光都落在了她脸上,像刀叉,剥开,削去她的脸面,这让她多少有些不自在,窝囊又憋屈。

袁秋华靠近,冯冰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一脸厌恶的看着她,仿佛她的身上沾染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眼角都不扫冯冰莹一眼。袁秋华冷着脸,对蓝母说:伯母呀,我劝你哦,让她赶紧离开吧,对大家都好。若是她不肯走,就是赶也要把她赶走,不然会后患无穷!我言尽于此,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只能够说这么多了。

蓝母虽然纳闷,可是,送上门来的儿媳,不要白不要,况且儿媳的肚子都已经那么大了,怎么可以把她赶走呢?她反唇相讽:你占着茅坑不拉屎,不愿给我生孙子,看见冯冰莹怀着我的孙子,妒忌不是?

袁秋华说:上贼船易,下贼船难,请神容易,送瘟神难。

一听这话,冯冰莹明显地愣了一下,不过这个人显然跋扈惯了,非但没有给袁秋华赔礼道歉,反而是露出一副蔑视的表情,冷哼一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极其不屑地感叹:中山蓝少,嫁之一生安稳啊!就你?未老先衰,人老珠黄,倒贴都没人要!蓝少什么时候,这么没眼光了?怪不得,利用了这么多年,却死活不娶你!看到我嫁给你的心上人,气愤吗?

袁秋华眉头不由得微微一挑,怎么听这家伙的语气,好像不将玄武放在眼中一样?这与之前未见玄武面,只闻玄武大名之时,恭恭敬敬噤若寒蝉的模样,完全是截然不同。根红苗正三代贫农,这年头,比别的不知道,比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她从来没输过。果然是个明里一套,背里一套的小贱人,得意就忘形,扶不上墙的稀泥,上不了正席的狗肉,这让袁秋华忽然之间,有些看不起她,不,是更看不起她。

袁秋华脸色顿时就寒了下来:谁的新欢,不是别人的旧爱?当初也是你侬我侬,羡煞旁人,可惜的是男人一旦变心,你就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蓝新颜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整个人看上去就没有气色,一脸的憔悴,看上去似乎老了很多,无精打采的眼神,给人的感觉就像有心事一样。

蓝母掏出积蓄,让冯冰莹过阔太太的生活,每天和老乡一起打打牌,购物逛街,有时去健身房健健身,日子过得很是惬意。有钱就好说话,没钱就摆脸色,相信蓝家会养她一辈子。每天都在为结婚做准备,半夜起来擦口红,画了眼睛,挟睫毛,做了美甲,去蒸脸。每天认真的敷脸,对着自己眼角的细纹发愁,一定要把自己装点成“最美丽的样子”。她打电话咨询婚礼场地,挑选婚纱,上淑女课程,时刻处于待嫁状态。

经过茶楼事件,冯冰莹怯袁秋华,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鼓动蓝母来找袁秋华要钱。蓝新颜一分钱都不肯出,袁秋华领令百般敷衍蓝母。蓝母另找来钱之路,私下找租客预支租金,还带人看房,企图卖房。袁秋华拦阻,蓝母就作威作福,骂“给脸不要脸的贱货”,“你算老几”,“有啥子资格管蓝家的事”,袁秋华得到的,只有流言,诋毁,没来由的谩骂。

袁秋华只有请蓝爸出面:我尽力了,可能什么也没有改变。谢谢大家的信任。我真的尽力了,也许什么也没有改变。我真的尽力了,可是什么也没有改变。

蓝母一如既往,力保冯冰莹,称其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只是善良单纯没心机,追求内心认定的爱情,只要重出山,赚钱不比男人少,根本不在几乎蓝家那点破钱,如今洗手孕育,暂时手头紧张,就当是借,将来必定加倍归还。

冯冰莹天天在屋头冒鬼火,在街头和混混打交道。她的屁话,鬼都不相信。

蓝爸说:你和蓝家没半点关系,你收留的,也和蓝家没半点关系。你现在养她,将来她养你,儿女省心,也省事。

几个月后,冯冰莹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蓝母乐坏了,对待她也更好了,炖燕窝,蒸鱼翅,做龟苓膏,熬皮蛋瘦肉粥。蓝新颜和蓝家老少,从头到尾都不露一面,不吱一声,蓝母认为冯冰莹在蓝家委屈了,对她越来越好。

可是有一天,蓝母突然发现有人给冯冰莹打电话,说是要接回孩子。蓝母追问,冯冰莹则吱吱唔唔,打电话和接电话,还鬼鬼祟祟的避开她,生怕有什么事情被蓝母知道一样。冯冰莹去洗澡,蓝母悄悄地拿过了冯冰莹的电话一看,才发现有一个男人和她长期保持联系,发短信说冯冰莹生的儿子,是他的亲骨肉,要把他的儿子接走。蓝母再一看手机里这个男人的相片,和冯冰莹生的儿子长得还真有七八分相似。

这无疑是晴天霹雳一般,惊得蓝母久久不能动弹,自己伺候了这么久的儿媳,是别人的野女人,自己养了这么大的孙子,竟然是别人的野孩子。人财两失,脸面丢尽,她一下子就服老了,也认栽了。她马上带着孩子去市里,再催促蓝新颜赶到,做了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之后证实,这个孩子确实不是蓝新颜的。

纵然这样,冯冰莹还是缠着蓝新颜不放手,一天到晚到电话,你在哪儿呢?你去干嘛了?和谁去玩了?什么时候回家?钱到底去哪儿了?她依旧还住进了蓝家,和蓝母一起生活,怎么样都赶不走,一赶就寻死觅活,喝药上吊,一闹就张牙舞爪,逞凶斗狠,要么她死,要么别个死,哪个都跑不脱,更是狂拽酷炫,搞得人惶惶不可终日,怕闹出人命案来。蓝母的刁蛮泼辣,此时就像小巫见大巫,活得像保姆一样!不仅如此,后来抱着孩子跟着他,到工作室,到大学教室,当众撒泼哭闹,找他要抚养费,要生活费。

冯冰莹长期浸泡在尔虞我诈的环境里,心理素质那不是一般般的过硬,甭管人家有没有文化,也甭管人家水平如何,论起胡搅蛮缠,讨价还价忽悠人,把教授学者绑在一块,都比不过人家。蓝新颜说娃娃不是自己的,他没义务抚养养。冯冰莹反戈一击,“咱俩早就约定了各玩各的,周围的人也都知道我们各玩各的,这种婚姻,还去谈“忠贞”,是不是很搞笑?你要是领个娃娃回家,我不管你,还会抚养大,信不?”蓝新颜坚持没办婚礼,没领证,根本就不是夫妻。冯冰莹冷嘲热讽,“我十六岁和你在一起,你霸占了我三年,是不是事实婚姻?麻烦你去问一下律师哈!”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个月,蓝新颜感到很崩溃,于是就找来了街道调解员进行处理。刚开始对于调解员的到来,冯冰莹不屑一顾,表示自己就是不要脸的女人,自己不要脸,才天下无敌,一点都不着急,蓝家不是富商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蓝新颜面带愤怒、憎恨、哀求又可怜的复杂情绪,站在旁边,就轻蔑地嗤笑道,“对啊,可我有钱,又凭什么给你呢?”冯冰莹笑靥如花,“你不是吹牛,说自己能够搞定任何想要得到的女人么?没啥子,我就呆在这,看哪个傻瓜会嫁给你?等着你断子绝孙!”后来经过一番调解,冯冰莹才妥协,不过前提必须要三十万块钱。对于用钱解决问题,蓝新颜很高兴,因为他巴不得冯冰莹离开。

冯冰莹拿到钱,抱着孩子,灰溜溜地离开。

三个月后,冯冰莹又抱着孩子来找袁秋华。原因呢?伍哥怀疑孩子是蓝新颜的,也做了亲子鉴定,结果也不是伍哥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冯冰莹也不知道。未婚妈妈,没婆家负责,又不敢回娘家,但带着孩子,不是找不到工作,就是没法上班,没钱就活不下去。她真的走投无路了,来找袁秋华,想袁家能够收养孩子,她苦苦哀求着,给母子一条活路。

看着琼瑶电视剧的村镇女孩,播下的是憧憬,成了等待骗子们手挥镰刀从容收割的,一茬又一茬的嫩绿韭菜,收获的是梦魇。袁秋华哀其不幸,也怒其不智:缺钱救急,跟我说呀,十万八万,我给你啊!当初,为什么不听我的?何必毁坏蓝少一世英名啊!

冯冰莹哭喊:一入江湖,就是行尸走肉呀,这世间,哪有我的活路?我是用我的死命,换娃一条活命啊!做了恶事,不得好死,我晓得我没几天活头了,只求你好好待娃娃,让他将来和你一样,有庇护,有关照,有出息啊!

筌订下“今生不相认,永不打扰”的契约,孩子被送到瑶山,交给八叔公抚养。

公主梦

袁秋华陪邱姨逛天河服装城。邱姨不去品牌店,不去外贸区,来到内销批发区。

广州人务实,不看重面子,对不太熟悉的人过于客气,对熟悉的人会很随意。对朋友说的少,做的多,关键时候基本不会掉链子。藏富,自己赚多少钱不会说,不注重外在的虚荣,更多的注重生活的品质,衣食追求自在舒适,关起门来过舒心小日子。女子甭管家里多有钱,都勤俭持家,逛商店喜欢讨价还价,平常时攒一把传单,买必需品就一定要到节日打折,新店开张,或者换季减价的时候去买,像年纪大的老太太,经常去超市,或者菜市场买,而且还挑性价比比较高的东西,不买贵的,只买合适的。

男子做生意,打交道以谈正事为主,如果遇到吃饭时间,也会出于礼貌请客吃饭,但一般都是吃当地的特色菜,吃饭场所也不讲究。要么是特色小店、要么是农庄之类的饭馆,不过于追求环境、排场,以吃饱、吃好为主,从不铺张浪费,每次饭后的剩菜都会打包回去,这不是小气,而是一种“惜物”美德。

过年也给压岁钱,一般都是给5块、10块,是真正意义的图吉利、保平安。“请”喝喜酒,同样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喝喜酒,凑个热闹,图个喜庆,喝了喜酒,送祝福,很多都是不兴收红包的,人到心意到,不须用钱表“意思”。长辈祝寿,儿孙结婚,红包里面,只限于包一至九块钱,就是礼轻情义重。

袁秋华感觉到有人在跟踪,跟了一路。女人的直觉,像章鱼的八条爪子,每条爪子都抓紧一种感觉,然后探照灯,再加雷达扫描,没有含着敌视的目光能逃脱。情敌一直盯着袁秋华看,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来意不善,居心不良。

她身材稍微有一些娇小,一米六左右的身高,上身是一件白色露脐t血衫,下身穿着一条白色的牛仔裤,双腿笔直,脚上蹬着一双普通不过的白底黑面球鞋。嚯哟!非常土,且土得掉渣渣。袁秋华频频回头望,隔着十几米远,看不清她的容貌,但扎着马尾辫,年纪估摸十七八岁,身形看上去很清纯,一双大眼睛闪闪烁烁,有一些躲闪和紧张,看了袁秋华一眼,又赶紧挪开了目光。

袁秋华玩心顿起,决定捉弄她一下。立正,转身,稍息,起步走,急速朝她跑去,嘴里大喊:抓小偷啦!

她先是愣住,有些慌乱的左右看,似乎小偷在她旁边。

袁秋华冲上前,伸手抓紧她胳膊,大声嚷嚷:可惜呀,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干什么不好,非要做贼?干这肮脏的事!不知羞耻!

她惊呼一声,脸蛋瞬间变得绯红,又一下子吓成惨白。袁秋华感觉到她身体非常紧张,微微的发抖。

袁秋华从她裤兜掏出钱包,松开她胳膊,举起钱包在她脑门敲打一下: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说一说,以后还敢不澉偷鸡摸狗?

她紧张的点了点头,看了袁秋华一眼,又摇了摇头,连忙挪开了目光,然后笨手笨脚地向袁秋华弯腰道歉:我也是被逼无奈哟,好姐姐,饶恕我这一回哈,今后再也不敢了耶!

说完这些,就惶恐低垂着头,将下巴深深的埋进锁骨里,身体微微的有些起伏。袁秋华不是傻子,听得出她话中的意思,这是在试图跟我解释什么?

邱姨上前,对袁秋华附耳道:她有身孕,你别玩过火。

袁秋华闻言一怔,打量她一会,眼里满是问号。她认真的点点头,抬头偷偷的看了邱姨一眼,随后又连忙低了下去,只不过眼神不再是憎恨和暴戾,反而多了一丝感激。

邱姨脸上不禁浮现出深深的担忧之色:我被你搞糊涂了,到底为了什么?有这个必要吗?不值得!呵呵!我又被人给骗了,还一门心思地想要舍己为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特别好玩吗?要让我们让路,你要有那个本事才行啊!

袁秋华眉头挑了一挑,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哦,明白,我明白了,你加油!你保重!

一个劲儿的对她挤眉弄眼,一脸的讨好献媚,还对她抛出一个你懂我也懂的眼神。袁秋华大跨步近前,侧身和她并肩而立,把手搭她肩头,勾紧,搂住,贴着她耳朵说悄悄话,轻轻的细语道:蓝家少爷,花花公子,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美好,不要“想当然”,你说你图的啥?你是真心的,要接盘,那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邱姨顿时被袁秋华搞得有些哭笑不得,看了她一眼,这丫头已经再次羞的满脸通红。她轻轻的嗯了一声,声音却像蚊子哼一样。

袁秋华把钱包拍她手上:妹子,姐开个玩笑,别介意啊!你的故事,真的很精彩,但恕我不奉陪。游戏到止结束,你可以走了,好自为之啊!

她满脸的惊喜、愉悦、兴奋,邱姨都看在眼里。目送她渐行渐远的背影,邱姨问袁秋华:这么慷慨,这么宽容,难道你不别扭,不心塞么?

袁秋华闭目冷神,来几个深呼吸,将满腔火气,硬生生咽下去。睁眼,佯装无所谓的态度,笑嘻嘻地问:她谁呀?尊姓大名?何方神圣?别告诉我,你不认识啊!

邱姨说:烦啊!这种女人,脸皮厚的像钛合金,又不要脸,又不要命,你不必理她。

忽然有一天,她找上门来哭诉,说她怀孕了,是小新的。我们就打电话质问小新,“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事还有谁知道?”小新说冯冰莹是发廓妹,他酒后一时没把持住,可事后付了钱啊,他还说给了她一万块打胎费,她答应这样了结此事啊。

但冯冰莹哭着跟我们说,小新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真的爱小新,舍不得流掉小新的孩子。

小新可不承认,说冯冰莹是荔湾伍哥的马子,不仅怀疑他中了圈套,还怀疑胎儿不是他的。结论是她不是他能掌控的,缠上了,甩都甩不脱。因为她扬言要到他家里闹事,还要到他单价闹腾,要搞得他身败名裂,她想鱼死肉破,临死还要拉人垫背,所以他才给她一万块。

他爸说:你真爱小新,就不要为难他。他不要,你爱小孩,你就生呗,自己生自己养。借种生子的事,也不稀奇,不要找我们的麻烦。

可冯冰莹死活要生下来,哭哭啼啼,说她可以不要名分,但孩子不能一出生,就被人唾骂等等。

我劝说:要小孩身世清白,不被人唾骂,就不能去做不干净的事,早想什么了?

赖上了哦。嘴上说不要名分,其实还是要嫁给小新,不仅想小新养小孩,还想小新养小孩的妈。嫖客变成娃娃爸,暗娼成了娃娃妈,这叫什么事体?尊严扫地,辱没斯文,还有脸见人吗?小新就搪塞,说他早结婚了,老婆是你。

袁秋华心想,切,我这个挡箭牌,真是万能的啊!家里的大小事情,从来不要他操心,衣服全部洗干净,叠好,饭菜送上桌子,摆好,从来都是全力支持,他的想法和决定,让他完全无后顾之忧地去拼事业。我甘当保姆,他却将包容当成不要脸的资本。当我是木头的吗?真认为我没心没肝,箭射靶心,感觉不到痛啊!

冯冰莹红着眼眶说:我怀孕,不能做事,没有工作,还要租房,已经没钱吃饭了。

他爸大怒,吼道:我们没同意,小新不承认,你俩没领证,你一厢情愿,就当自食恶果,找我们没用啊!

谈崩了。冯冰莹再说什么,他爸都是咆哮如雷。

最后,叫保安把冯冰莹赶出去了。

各种荒诞离奇看够了。小新一路以来都很顺利,就是人太单纯。因为有钱,他从来不在乎为女子花钱,都不长情,不过,他都没当回事。有一个不是因为钱和他恋爱的女学生,但看不惯他太傻太单纯,离开了他,因为那个姑娘觉得他这样下去,早晚会被人利用,既然跟他说了他不听,那她就不想让自己日后被连累,和他分手了。身边的狐朋狗友总是怂恿他花钱,没摔过大跟头,对感情这种事,以为她爱的是他的人,向来是来者不拒。主动的女人,他上钩了,只是利用他一阵子,觉得差不多了,骗不下去了,就离开了他。

冯冰莹想要下半生完全靠小新养着,她不想工作,只想找个小新这样的冤大头,吃喝享乐一辈子。小新只是觉得手里有钱,就无所畏惧。大部分都是父母给的,或房子收的租金,不是他自己挣的,他并没有什么赚钱的能力,如果没有父母,他会活得很糟糕。但遇到一个不图钱的,还认为人家是没有更好的选择,才会跟他在一起。人不风流枉青春,他还是不以为然,觉得反正手里还有钱,先花着再说。对一切女子,都是无所谓的态度,他从不排斥,被骗子盯上了,也是早就注定的事。

仗着年轻貌美,冯冰莹目的很明显,趁着花样年华赚点青春钱,就是看中了小新的钱。色字头上一把刀,石榴裙下把魂销。她当然不会明说自己的意图,而是装作很崇拜,很痴情,很依恋,很信赖,很爱小新的样子,使出浑身解数迷惑他,要和他耍朋友,谈恋爱,甚至结婚,生娃。她拿小新当一辈子的摇钱树,就玩命的花钱,完全不当回事,因为钱不是她自己挣的,不心疼,觉得反正只要没钱了,就问小新要就行。

邱姨说:都是女人嘛,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我很心疼,追出来,给了她五千块,叮嘱她,“丢人哪,不管是谁的,最好打掉。未婚生子,唾沫也能淹死你哪”。

袁秋华说:瞧这架势,她不识好歹,不听劝嘛。

邱姨叹息:农村来的灰姑娘,遇到城市的白马王子,水晶鞋没穿上,却怀了身孕,只想着奉子成婚,从此过上公主的奢侈生活。

袁秋华仰天长叹:白日作梦啊!男人会收拾她,现实会教训她。

邱姨说: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也按兵不动,静观事变吧。

太阳照好人,也照坏人。这世界总有太阳和灯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污垢旮旯。声色圈尤其复杂,娱乐行业的水,深,浑,浊,是最大的染缸,洁身自好,全身而退,几无可能。

东北娱乐城帮,四川酒店帮,湖南夜总会帮,广西凯子帮,各自占山为王,草莽江湖,刀光剑影,有时候为了“山头”大打出手,乱的不得了,跟黑社会一样,岂止是乱象丛生啊,简直是群魔乱舞。甚至本地的一些地头蛇开始找上门,觉得他们抢了地盘,要求划分利益,经常爆发一场械斗。

一天晚上,两派的人约谈,坐在茶楼的一个小房间里开始谈判,楼下停了十几辆本地人的车。这些外地帮也在另一个房间安排了五十多个人,准备在谈判破裂的时候,大干一场。

袁秋华恰巧坐在二楼的廊道台面,喝茶,看书,戴着耳机听音乐。

荔湾伍哥粗矮,肥胖,挺着大肚腩,光着膀子,亮着光头,皮肤黝黑,神似庄稼汉,身似猪八戒。

袁秋华多看了他两眼。

伍哥绕过来,指着她的鼻子说:你怕是活不耐烦嘞。搞事情啊?你再看我一眼,我让你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袁秋华回了一句:我瞅就瞅了,你还能把太阳给我打下来?

真的是,当时她一脸懵逼,完全没弄明白他在说啥子。

冯冰莹跟在伍哥身后。她头发染成棕红色,穿着露脐衫,超脱裙,肉丝袜,厚底松糕凉鞋,脚指甲涂得血红,裙子又短又紧,屁股都露出来。抹着口红,画着黑粗眉,描着蓝眼影,沾着睫毛膏,浓妆艳抹就跟死人化妆一样,那樱桃小口,让袁秋华想到了鸡屁股。她双手叠握放在胸前,踩着细碎的小步缓缓走来,手指甲染得腥红,反正袁秋华看上去,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她看见袁秋华头上的发钗,十分漂亮,伸手就抢了去,插自己头上。

袁秋华没吭声,只是沉默着掏出凤戒戴在手上。

冯冰莹呲牙,挑衅:来噻,弄我噻!

伍哥伸手捏一下冯冰莹的脸蛋:心肝宝贝哈,哦豁,这回儿安逸了噻,完求咯!

开黄腔,说脏话,语气十分地轻佻和不恭,极不尊重,且故意羞辱女人。

冯冰莹不以为然,挽着伍哥的胳膊,半个身子娇羞的斜倚他身上。伍哥伸手搂着她的腰,箍一箍,得意洋洋地走远。

袁秋华合上书,她不再接着喝茶,茶杯盖朝外斜靠茶碗——江湖暗语含义是,吾是外地人,此时遇困难,寻求帮助。

伙计上前,看在眼里,没收茶碗,转身下楼。旧时帮会的人,都爱泡茶馆,如果外地帮会的人,遇到什么困难,需要找本地帮会的人帮忙,就会如此摆放茶具。掌柜看到暗语后,便会在茶馆里寻找,介绍双方认识,或通知本地帮会,派员联绺上。

稍等片刻,掌柜的赶紧上楼,亲自奉上最好的茶,垂手肃立。

袁秋华端庄坐正,碗放置托盏正中,左手拿托盏,右手三指拿盖,翘着兰花指,轻轻拨去浮在茶水上面的茶沫,再用茶盖来回拂动漂在茶汤面上的茶叶,然后将盖重新盖于碗上,略倾斜,用盖抵住碗沿,将碗送至口边,乘着芳香正妙,轻呷一小口,让茶的芳香在口中回荡几秒,再徐徐咽下。

她一小口,一小口,慢慢腾腾地品饮。稍后,茶盖朝下靠茶碗——含义是,堂倌,给我添水。原茶水没喝完,留下三分之一当母水,这样茶味才能久留于碗中,绵香不绝。

续上茶,袁秋华摆摆手,掌拒的退下。

二十分钟之内,茶楼涌进来百十号精壮汉子,上下通道都站岗,出入口都布哨,把所有人都包围在里面,不得随意走动,大声喧哗。

须发皆白的玄武,一身青布长衫,黑布鞋,手握一对石球,转得“咯吱”,“咯吱”响,笑眯眯地端坐一楼大堂正中。

一支烟没抽完,伍哥,冯冰莹被扭到玄武面前。

袁秋华朝下看一眼,继续喝茶。

有人取下冯冰莹头上的发钗:这是你的吗?

冯冰莹嘴硬: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瓜兮兮的,有啥子好稀奇的嘛。

那人接着问:哪买的?谁送的?

冯冰莹不依不饶:还给我!哪来的,你管不着!行了嘛,不用啰嗦嘞,搞半天就楞个鬼嗦!

那人继续问:有何特征?答对了,才是你的。

冯冰莹撒赖:你从我头上抢去,就是我的。喂哟,这里所有人都可以作证啊!飞叉叉的,你个尖脑壳!阔以咯噻,还要爪子嘛?

掌柜的说:这支钗,我看见,二楼那位女士戴了几个月。

伙计站出来:我亲眼看着,你抢劫啊!

玄武笑呵呵地说:想抢走,原本不属于你的东西,最讨厌!

脸一凛,下令,让冯冰莹读金钗背后的五个字,“内务府制造”,连读十遍。

玄武笑哈哈地问:知道这五个字,证明什么吗?

伍哥摇头摆尾,表示不知。

旁边侧立的人,就告诫:这几个字,就简单地证明了金钗的价值。凡是标有“内务府制造”的,都是特供皇宫里的人使用的。这是非卖品,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得到的,必须要有一定的身份地位,由皇宫赏赐,才能拥有。无价之宝,明白不?

伍哥下跪,磕头,赔礼道歉:手下有眼无珠,冲撞贵人,得罪金主,请求责罚!

玄武笑嘻嘻地说:你不配拥有,你已经拥有的东西。

冯冰莹还站着,东张西望,有人伸腿,朝她脚弯,踢了一下,她也下跪。

玄武大喝一声:上茶。

掌拒的,指挥伙计,给所有人上最好的茶。

茶喝完了。袁秋华将茶盖朝上,放进茶碗——含义是,可以收桌子了。她长发盘起,在脑后扭绕成髻,身穿一袭雪白连衣长裙,垂踝,无袖,足踩雪白高跟鞋。裙子丝绸料,凉爽,透气,润滑,垂坠摇曳,衬托得亭亭玉立,裙袂飘飘,呈现出温柔优雅。袁秋华气定神闲,步子轻盈,缓慢走向琴台,洗手,焚香,坐下,开始弹奏《广陵散》。曲调高昂激越,雷霆风雨,气势磅礴,琴声慷慨壮美,戈矛纵横,荡气回肠。

她边弹,边唱:珠帘夕殿闻钟磬,白日秋天忆鼓鼙,主人有酒欢今夕,请奏鸣琴广陵客,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

声音高亢嘹亮,激越清亮。

被堵在茶楼的两派人,别看现在装得气定神闲,心里止不定有多焦急呢。这时候,必须得沉住气,比拼的就是定力。

掌柜的,也不着急,心里明镜似的,开茶楼,什么人都能接触到,什么人也不能得罪,想混得开,就要当和事佬,但也不会瞎掺和,旁观即可。用具打坏了,自有人赔钱,搅了生意,自有人补偿。做这行,靠眼力,看人上茶,见雨递伞,既识风转舵,又八面玲珑,多个朋友添条路,结个仇人竖堵墙。世外高人与普通百姓的识别,掌柜可太熟悉不过了,就这举止做派,气势风度,可不是一天两天,就模仿得了的,埋藏在骨头里,就是成了叫花子也掩盖不了。这种人的出身,非富即贵,手上的东西,肯定也贱不了,打赏的时候,必定也阔绰。

一曲终了,全场鸦雀无声。

玄武接过手下递来的玉箫,端唇齿间,吹奏《渔樵问答》,飘逸潇洒的旋律,行云流水般淌出。

袁秋华抚琴和奏,同时吟唱: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琴音独奏时,玄武伴唱: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箫乐独声时,袁秋华伴唱: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曲停,二人同调合唱: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大家喝茶,茶添六道,半个小时。

玄武用手转着茶碗,点了点头:好茶!香不过肉桂,醇不过水仙。汤色橙红明亮,入口顺滑,清芬暗逸,上等的肉桂!

武夷岩茶,由于香气滋味,有似桂皮香,所以在习惯上称“肉桂”。由于位置、土壤的差异性而各具细微而独到的地域风味,花名众多,各茶各味。香气浓锐,滋味醇厚的“肉桂”是许多茶客心中的不二之选。沸水冲泡,茶未入口香先至。头两道汤,还稍有辛辣的桂皮味,从第三道开始,辛辣感若绵里藏针,茶汤变得清透澄亮,入口细滑、清爽、优雅怡人,回味甘润,喉韵绵长。

这时,袁秋华站起来,往前探了探身,朝玄武拱手作揖,朗朗笑道:这位大爷,一看您老就是懂茶的主儿!品茶识人,论道见性。品茶能品到,您老这个份儿上,那才是真正懂茶。

玄武站起来,抱拳还礼。稍后,他不紧不慢地又坐了回去,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叹了口气:唉!恕我眼拙,看了半天,竟然看不出这钗的身价,我也不好随便开口?老妹,能耽误您点儿工夫,麻烦给咱介绍一下,行吗

袁秋华双手一攀栏杆,纵身一跃,来个大鹏展翅,轻飘飘,柔缓缓,跳下二楼,像把伞,降落在玄武身前十步开外。

弟子拿起金钗,双手奉送到袁秋华面前。

钗头用点翠工艺卧着一朵兰花。兰花,女人如花,当兰心慧质,娴静如兰,淡雅如兰。兰是花中君子,冰肌玉骨,凌寒留香,一种高尚的情操,寓意特别美好。发簪是单股。发钗由两股簪子交叉组合而成。花形以黄金软丝屈曲而成,其上镶嵌珠玉以点缀。点翠的花瓣非常细腻,细巧得不能再精细了,纤如毫发。这只金钗,不仅在鎏刻工艺上十分的精致,没有一丝的杂质,而且上面所镶的蓝宝石也非常的流光溢彩。

她嫣然一笑,表谢。接过金钗,插在发梢,温柔轻语道:曾祖辅佐张之洞,修造京汉铁路,有功,老佛爷从头上取出,赏赐的。

说罢,袁秋华双臂张开,脚尖踮立,凌波燕舞,像滑冰运动员登场亮相一样,原地转圈一周。钗头花瓣穿挂步摇,下缀三串垂珠,八颗圆月,一颗月芽,末梢吊一颗水滴状翡翠,莲步轻移,珠花则摇动也。珠白玉碾制,珠圆玉润,发髻上插着这样的步摇,一步一摇,姿态活泼,情趣灵动,轻步柔移,钗随人动,仪态万方,步步生韵,真是风情万种。

皇家珠宝,顶级饰品,普通人靠卖肾也是买不起的了。嘿,也许奋斗一辈子挣到手的钱,都抵不上别人卖出一个传家宝的收益。诶,只能望尘莫及了,远看欣赏,能一饱眼福,也还得靠机缘巧合。

袁秋华蹲在冯冰莹对面,认真打量一番。

冯冰莹的脸,嫩得跟水葱似的,但面色灰暗,容貌浮躁,眼神紊乱,目光迷茫,且蠢蠢欲动。袁秋华面容沉静,眼光安定,举手投足里全是温和平易。冯冰莹错开眼,不敢和她对视。袁秋华的眼神,太深邃,太恬静,特别清澈,透亮,像山泉水一样,却看不出她在想什么。被她直勾勾地盯着看,冯冰莹感觉她的目光在脱自己的衣服。

袁秋华站起,拍拍手,心平气和地说:我送你三句话,但字藏在谜语里,猜出了,可以来找我,从此改你的命!竖起耳朵,听好呀,第一句,田八二十一;闷悠悠少个知心;百舸争流舟自沉;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第二句,水里游鱼山上羊,东拉西扯配成双,一个不吃山上草,一个不会水中藏;一轮明月挂半天,淑女才子并蒂莲,碧波池畔酉时会,细读诗书不用言。第三句,槁砧今何在,山上复有山,何当大刀头,破镜飞上天。

她边说,边走,说完,人已走到茶楼门外。探身,回头,和大家挥挥手,看不见了。

袁秋华智慧与能力并存,同时拥有男人的英气和女人的妩媚,古人的潇洒和今人的果断,但大家无从得知她的靠山在哪里,也无法探查她的能耐缘自何法。江湖中就流传着许多关于“华姐”的趣闻逸事,有人说她是妖姬,也有人说她是女巫。

几年之后,冯冰莹仍清晰地记得那一晚紧张的氛围,“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所幸的是,最后双方并没有打起来。

但冯冰莹不知道,因为她的抢钗举动,导致伍哥不得不低头赔礼,伍哥敬茶认罪的行为,其实在代表本地人,向外地人承诺,今后退出“地盘”争斗。从表面现象看,老佛爷赏赐的金钗,价值连城,如果不答应私下和解,袁秋华选择报警的话,冯冰莹当众抢劫,必然判刑,可能这辈子都走不出牢房。实际上,还是两派的背景,实力,过于悬殊。

袁秋华不会莫明其妙出现在茶楼。她在守候,等待时机,或制造,出手的契机。金钗就是诱饵。冯冰莹只不过是咬钩的鱼。见她懵懂无知,误入歧途,袁秋华心生怜悯,才指路,留言让她找自己,原意拉她一把,帮助她跳出火炕。

荒唐镜

当天,袁秋华就没回工作室。她去了越秀区的新房。

第二天,袁秋华打电话跟蓝新颜请长假,不管他批不批准,反正她要休养,不批,就当她自离好了,工资她不要了。

袁秋华闭门思过,谁也不联系,因为不知道怎样开口。谁打电话,她都不接,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谁来,她也不见,因为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彩云易散琉璃碎,世间好物不坚牢。有时候她就在想,他爱我,或许是真的吧,他爱我给他的不一样的感觉,和习惯了的生活模式,但他对我的爱,却不是唯一。他夜夜笙歌,他的爱就如同道路上的街边传单,人手一份,廉价至极。这种感情像极了一个玩笑,如今竟然连“看起来美好”的体面也不剩了,也没有什么好强求,唯身心俱死。

晚上八点,天漆黑了,才想起来冰箱里没食品了,她下楼去吃晚饭。过道里,遇见了同层熟人,见面免不了几句客套话。

阿姨说:小袁,你长白了,也变得漂亮了!

袁秋华说:是啊,这都三天没洗脸了,要不然比这白!

楼道的灯坏了,她下楼到拐角的时候,看不清楼梯,下意识去摸墙壁。摸了一下,突然觉得墙壁在动,以为是幻觉。再摸,好家伙儿,是热的。她还是没反应过来,再伸手过去,一个男生幽幽飘过来:姑娘,摸够了没有啊!他根本没穿上衣。

袁秋华瀑布汗。她听出来了,他是蓝容颜。她看他的眼神,平静得恍如冬天的湖水,没有一丝涟漪。

蓝新颜要请她吃饭。袁秋华不答应,哪里都不去,什么都不吃。

站在街头。蓝新颜告诉她一件事。

冯冰莹带着一帮老乡,气势汹汹闯到工作室去闹事,哭嚷要个说法,叫喊讨个公道。还真是渣得可以,要说这良心,估计也是没有的。蓝新颜一筹莫展,也不知道该找谁来摆平这个问题,只能吃个哑巴亏。他答应大家坐下来,好好商谈一下,愿意给冯冰莹一定补偿,其实说白了,也就是所谓的分手费。但两人却在价钱上谈不拢,冯冰莹要10万,而蓝新颜只愿给5万,最终僵持不下。那帮老乡一进来,就拳头乱挥,要打这个,要打那个,尤其她弟弟,掀桌椅,摔用品,吐口水,那叫一个嚣张,将员工都赶走了。后来发生争执,吵闹,双方言语不和,就打架,开始了一场打砸乱战。吵架时,袁哲学两头劝和,毕竟这是老板的私事,也不便多管闲事,万一冯冰莹真成了老板娘呢,万一他们真变成亲戚呢。蓝新颜文弱书生,根本不是对手,被摁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袁哲学一听到喊打,就气不过,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眼见老板被打得鼻青脸肿,他火冒三丈,从客厅抓起了一把水果刀,就对着冯冰莹的弟弟的大腿捅了一刀。他们虚张声势,只是吓唬蓝少,想多敲些钱。没料,袁哲学来真的,众人愣住了。袁哲学问他们,是公了,还是私了。他们自身来路不正,行动不端,敲诈勒索也见不得光。蓝新颜怕事扩大了,走司法程序,他会开除公职,也不敢报警,气都不出一声。既然知道丢人,当初为什么要做这事呢?袁哲学看蓝新颜的眼神,充满了怜悯与同情,下台阶至今没找到,巴掌自掴得倒是挺酸爽。袁哲学就掏出一万元作医药费,此事两清。

袁秋华的神情仍是那么清傲倔强。

她说:蓝少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温柔体贴,人帅、有钱、有才华,这是多少女孩的白马王子?哇!那个鬼女伢走了狗屎运了,独占鳖头!

蓝新颜有些无地自容。

袁秋华说:既然没想好,就不要把人家肚子搞大嘛,既然搞大了,就要负责任呐,否则不发生闹剧才怪。

蓝新颜似乎眼泪快要出来了,也许是觉得自己委屈:真不是我干的啊。

袁秋华说:既然不乐意,既然不要孩子,你早就应该提出来啊,到现在了才说,这不是害人吗?

蓝新颜自以为是身不由己,想不到却被人嫌弃和轻视,除了委屈,还有些许愤怒:我说了,但一时失策,没防住人家做手脚啊。

袁秋华说:迷恋于奢华和耀眼。即便养尊处优和衣食无缺,精神世界也是荒芜而寂寥的,需要拿更多的声色犬马来填满。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蓝新颜虽然眼里饱含泪水,但他也并不示弱:大概,给钱,就是“负责任”了吧。原来华驵,处处都在为我着想?我遭遇的这些,你都是看在眼里的。

袁秋华说:对蓝少我们要宽容地理解,他雄才大略,懂音乐,懂摄影,会填词写诗,会国画漫画,显然是典型的“读书人”,且又有钱,未婚,还是大学教授,到了30多年才开始乱搞,要是我条件这么好,这么优秀,我估计15岁就腐烂了。

蓝新颜抬头看她,猛然看见她眼睫毛颤悠,眼眶里溢出泪水来,泪珠在眼里打着旋儿,如珍珠般晶莹透亮。他说:虽然整件事我有错,逢场作戏是调剂和放松,我没德,没理,但我遵守道义,还有法律保护,可我确实最亏。我啥都不懂,跟个傻子一样,对未来很迷茫,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袁秋华说:见鬼!你老人家牛得很,总觉得自己有股子仙气,吃好喝好,咱俩一起去访名山、寻仙人、找仙草、炼仙丹,长生不老。

蓝新颜说:nootherlovebutyou,除了你,我别无所爱!

袁秋华眼角向下耷拉,躺在阴影里,略一严肃,似有睥睨万物的神气,大放厥词。

她说:为啥呢?挺搞笑!发嗲,肉麻!啊呸,火烧眉毛一般,果然是会玩游戏!

蓝新颜说:对不起,心累了,我实在撑不住了。

袁秋华说:玩世不恭,还能唱着义勇军进行曲往前冲,我觉得都算勇士,上台露一手,up了不止一个level。即使壮烈牺牲,也以“爱情”的名义立牌坊,都没有什么不可以。

蓝新颜说:你不要刁蛮泼辣,恶意揣测,对待我,跟那个疯女人一样,好不好?你晓得她不是合适家居生活的那种,我不可能娶她的!钱能买很多东西,却买不来一个真心的知己。

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嘛,私生女是女孩,就不认,也不给抚养费;私生子就抢走,不让母亲接触。只要忘掉心中的一点点道德感,这件事看起来稳赚不赔。袁秋华火气特别大,有点茬架的意思:老子是来花钱的,老子身上钱多的能把你砸死!你想试试看不?

怎么哄也哄不转,蓝新颜也火了:老子有钱是有钱,该怎么还价,还是怎么还价!你不值那么多钱,我看你也就值个七八百的,你别想忽悠我。

袁秋华说:明明是来砸场子的嘛!世间无强弱,只有好坏!贫困者追求富贵,富贵者追求享乐和刺激。同是天涯沦落人,相煎何必急?身后多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蓝新颜说:我认为你和别人不一样。莫明其妙,不可理喻!

袁秋华说:我认为闹事不对,但如果女方有错在先呢?你认为本人啥问题也没有,是被女人设局陷害了,中了仙人跳,只是买卖价格没谈拢,才发飙。我建议,赶紧躲猫猫,顺便举报了吧。

蓝新颜说:我都向你道歉了,也忏悔了,我这么诚恳,你怎么还不能原谅我?我这么真心,你还想怎么样?你怎么这么小气?

听起来像是“忏悔录”,实际上充满了炫耀,有一种“我玩得起,我浪得起”,因为我是有名望、有地位、有钱的男人,所以身家清白的女孩,能够接受“我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得瑟。潜台词就是,你拒绝我,是错过一个亿啊,你会后悔啊。袁秋华摇头叹息:此言差矣!我不会答应你的。真爱还是要相信的,万一遇见了呢?

蓝新颜就像鸦片瘾来,直打呵欠,又像服了麻醉剂似的,直打瞌睡。他眯缝着眼:你不爱我,我一早便已知晓。你伤害过我,我也曾恨过你,趁此机会分手,多好的理由啊!

袁秋华说:既不值得,也没必要。我没有原谅你,我只是放过了自己,不是对痛苦释怀,只是对自己温柔。

蓝新颜说:或许,不是原谅,是算了。我失去了最爱的女人,同时被情人骗钱,必须忍受双重的痛苦,过着比煎熬还难受的生活。

袁秋华说:我送你十六个字,渡過大難,將有大成,继续努力,終成大器。

蓝新颜无精打彩的样子,袁秋华止不住心疼,想得到他一个人躲着偷偷哭泣时,盼望她去找他,去拥抱他,告诉他:“没关系,我们一起扛。”她怀疑他沾上毒品,冯冰莹你骗钱,我可以忍,你毁他名声,我可以忍,但你想要他的命,我决不能忍!

她决定了,在他被欺负得无力还手时,拿出你的大女人态度,适当的保护他,坚决的帮他攻击他的敌人,让他也能有个喘口气的机会,也能有个避风港。

深入虎穴

警察的出现,有如一道闪电,劈开袁秋华混沌的思路。老鼠再猖狂,可还有猫呀,一物降一物,天敌啊!但她不能当线人,也不能让蓝少当污点证人。既要自保无嫌,又要借刀杀人,就要布下须拐十八道弯的迷宫。

针对冯冰莹,袁秋华拿出的对策是拖。她不找你,你决不能找她,断绝来往。孩做掉最好,她不肯,但不能再给钱。她要你负责,你要看证据。她说肚里的孩是你的,你也不知是不是,那就耐心等待,拖到她生下,是你的,认孩,抱回家,给钱让她滚。不是你的,吞的钱让她吐出来。不管她找谁,到哪闹,袁家也好,蓝家也罢,所有人统一这口径,将她拒之门外。赖着不走,就报警。

怕影响前途,到单位申请停顿薪留职二年,理由下海经商。老板的思想品德,职业道德,政府不过问,社会没人管,全凭个人自律,既自由又自主,遇到不宜外扬的,雇人跟踪,找外人内部解决。

袁秋华并没有回工作室上班,去了都市报当实习编辑。冯冰莹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到报社闹事,除非傻到自取灭亡。再者,就算抓到伍哥的把柄,全面发动围歼,终究也是江湖火拼,牵涉面广,树大招风,搞不好将身家赔进去,自己栽进去,但证据若是记者经过明查暗访抓到的,就意义非凡了,伍哥也插翅难逃了。

这番折腾,袁秋华也明晓蓝少为何大龄未婚了,她看到蓝少就头疼,哪怕心操碎了,他也本质难移,工作忙忙碌碌,才不会乱七八糟的瞎想。同时也自责,高估了蓝少抵抗诱惑的定力,对走偏门的贪婪也掉以轻心,不说盗亦有道,至少有度,卖身有价,卖毒也有价,生意有生意的规矩与边界,赚钱就赚钱,没必要毁人前途。买者确实有伤风化,倘若抓捏劣迹,搞得他身败名裂,甚至还会家破人亡,就真tmd猪狗不如,人人得以诛之!

报社收到群众来信,反映黄赌毒的危害。公安局也接到人民举报,要求肃清社会毒瘤。两家联系,根据线索,各派一名精英去卧底,打入内部去查探,寻找证据,一旦确凿,实施天网行动。

袁秋华是新面孔,又是女同志,还有人暗护,领导便找她商议,安排她去卧底,假扮刚进城的乡下妹子,去冯冰莹工作过的发廊当洗头小工。

但袁秋华不想以身涉险,她不差钱,也不追荣誉,主要担心名声受损:我还没嫁人呢,去了哪种地方,说不清白,选个男同志吧。

领导寻思,一人为私,两人为公,一张嘴说不明白,三张嘴总行了嘛。另外安排一个清远的男同事金兴鑫,变身发型师,先她一步去闯关。

“勿忘我”发型屋,在西堤路,是伍哥的销货点之一。袁秋华进去之前,公安局的女卧底,用四川六安妹子马文静的身份证,已经融进去,早和店员混得烂熟。发型屋的老板绰号“六仔”,家在增城,离异,不常露面。日常负责人是辽宁丹东的沈雨虹,不算老板娘,是姘头,也是马子。

袁秋华由马静介绍进去,拿着假身份证,湖南株洲李清悦。沈雨虹对李清悦的外貌,年纪,机灵,很满意。盘问下来,美发不会,美容不会,按摩不会,先当洗头小工吧,月工资一千,提成嘛,多挣多得,小费自收。

发型屋共四层,一楼大堂,剪头,烫发,染发,金兴鑫是学徒;二楼大厅,头发干洗,美容洗脸,袁秋华是学徒;三楼格子间,足疗,洗脚,马文静是学徒;四楼按摩小包厢,全身按摩,踩背,推油,泰式,是老员工的地盘。发型屋包吃包住,五楼是员工宿舍。

安顿之后,袁秋华接受初步培训,沈雨虹教她头部按摩,足底按摩。

友谊比赛

蓝新颜虽是学医的,但要戒掉毒瘾,也非易事,尤其是心理的依赖。袁秋华不仅生活当中不能让他有抛弃感,精神上也不能有嫌弃的暗示,还要帮他另找心灵寄托,蓝少的特长是什么呢?写写画画。想他心无旁骛,激起斗志,全力以赴,只有参加行业比赛。

袁秋华和蓝新颜约法三章:如果你在新闻稿,小说创作,文物鉴定,连赢我三场,我就嫁给你!

卧底(和蓝少说是出差)回来后,袁秋华策划了婚恋调查。经过半个月的忙碌,报社采用了袁秋华的稿子。最终,蓝新颜输了第一场。

前言

爱情无法解读,有多少段爱情,就有多少种爱情的样子。

过去几年,海岩的悲壮爱情,金庸的侠侣爱情,琼瑶的浪漫爱情等,通过电视剧解析了不同年代的人们,对“爱情忠贞”的定义,和对“真爱无敌”的渴望,及“有情人终不成眷属”的叹息。

千禧年之后,男女婚姻观、爱情观的差异,折射在感情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工作与家庭的权衡、婚姻中男女的矛盾和诉求、七年之庠-----究竟国人的爱情观念呈现出怎样的姿态?爱情在生活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这是一个现实的社会,曾几何时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变成如今的“有钱成眷属,无钱会分手”,从过去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到现在的“异地之痛,临时取暖”,每个人心中深藏的那个他(她),最后还跟你在一起吗?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如果没有面包的支持,你拿什么去陪伴?物质基础是安稳生活的保障,趁年轻,多努力赚钱,以后你会遇见更好的她(他)。

“中国人婚恋调查”问卷,于2002年7月9日—7月15日投放《南方都市报》阅读群,共回收有效问卷21000份,其中男女性别比例分别是611%和389%。问卷上除涉及婚恋观的相关问题外,读者还填写了地域,教育,性别等基础信息。《生活说实话》将这些票据汇总统计,揉合记者的街头随机采访,得出这份《中国婚恋报告》。

一择偶:面对中意对象,硬性条件不重要,“对的人”才重要,精神需求提高,物质条件减少,思想是否同步,精神能否契合,观念是不是一致,成为主要衡量标准,其中性格、真情、共同兴趣是最看重的三个因素。即使遇到对的人,大多数人态度谨慎,承担负责与义务,拒绝同居和闪婚。半数选择认真了解二三年,再步入婚姻。认识不到几个月,草率从事的,结得越快,离得越快。

二七年之痒:可能7年真的是个坎儿,当夫妻处于新婚阶段的时候,配偶更有可能将对方理想化,即使配偶犯错,有失误,缺点也能包容;当相处时间越长,双方生活中难免出现更多的磨合和冲突,会影响婚姻的满意度;然而,一旦迈过7年魔咒,双方又更能理解和包容,从而达到了比较高的婚姻满意度。

三爱情:感情力量做支撑,生活更有动力,超过半数的人表示,恋爱/婚姻让自己变得更好。调查数据显示,学历越高,对感情的满意度就越高,也能让人更幸福。知识改变命运,从现在开始,为了感情的幸福,终身学习吧!

四陪伴:“陪伴不是随叫随到的任性挥霍,黏人的伴侣原来并不多。调查数据显示,在陪伴这件事上,相比“时刻在一起”,人们更看重“重要时刻互相扶持”。数据还表明,将近7成的男性调查者认为婚姻关系中一定要有独立空间,但也有7成的女性调查者会因为伴侣疏于陪伴而生气。

总结

七夕将至,两情相悦,听从内心,无问西东,爱情话题永不过时。

在快节奏的城市浪潮里,在数不清的心理焦虑下,在涌现着的浮躁欲望中,找到那个对的人,收获那份真的情,依然是每个人最朴素的心愿。

《生活说实话》出品《2002年中国婚恋报告》,用理性数据描绘多面中国的婚恋现状。“看房看脸看户口”并不是主流择偶标准,“闪婚”,“裸婚”一族,其实也不多见,而对于“婚前同居”的态度,大部分人还是表现得比较开放,但对待感情依旧是保持更多“自我原则”立场,不因为单方面“脱轨”而让感情变得随意。

在这次调查中发现,不管是恋爱,还是结婚,陪伴始终是感情最好的保鲜剂,婚姻7年是个坎儿,迎接新生命,女性不容易,男性面对时间与精力的考验,也能通关及格,迈过大坎、历久弥新的陪伴更显珍贵。

感情不论是一霎花火,或是长长久久,不论是烟消云散,或是刻骨铭心,只要有感情力量做支撑,真诚的陪伴,总是能让彼此变得更好,也正是让爱情变成永恒的秘方。

猜谜

太阳照好人,也照坏人。这世界总有太阳和灯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污垢旮旯。声色圈尤其复杂,娱乐行业的水,深,浑,浊,是最大的染缸,洁身自好,全身而退,几无可能。

东北娱乐城帮,四川酒店帮,湖南夜总会帮,广西凯子帮,各自占山为王,草莽江湖,刀光剑影,有时候为了“山头”大打出手,乱的不得了,跟黑社会一样,岂止是乱象丛生啊,简直是群魔乱舞。甚至本地的一些地头蛇开始找上门,觉得他们抢了地盘,要求划分利益,经常爆发一场械斗。

一天晚上,两派的人约谈,坐在茶楼的一个小房间里开始谈判,楼下停了十几辆本地人的车。这些外地帮也在另一个房间安排了五十多个人,准备在谈判破裂的时候,大干一场。

袁秋华恰巧坐在二楼的廊道台面,喝茶,看书,戴着耳机听音乐。

荔湾伍哥粗矮,肥胖,挺着大肚腩,光着膀子,亮着光头,皮肤黝黑,神似庄稼汉,身似猪八戒。

袁秋华多看了他两眼。

伍哥绕过来,指着她的鼻子说:你怕是活不耐烦嘞。搞事情啊?你再看我一眼,我让你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袁秋华回了一句:我瞅就瞅了,你还能把太阳给我打下来?

真的是,当时她一脸懵逼,完全没弄明白他在说啥子。

冯冰莹跟在伍哥身后。她头发染成棕红色,穿着露脐衫,超脱裙,肉丝袜,厚底松糕凉鞋,脚指甲涂得血红,裙子又短又紧,屁股都露出来。抹着口红,画着黑粗眉,描着蓝眼影,沾着睫毛膏,浓妆艳抹就跟死人化妆一样,那樱桃小口,让袁秋华想到了鸡屁股。她双手叠握放在胸前,踩着细碎的小步缓缓走来,手指甲染得腥红,反正袁秋华看上去,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她看见袁秋华头上的发钗,十分漂亮,伸手就抢了去,插自己头上。

袁秋华没吭声,只是沉默着掏出凤戒戴在手上。

冯冰莹呲牙,挑衅:来噻,弄我噻!

伍哥伸手捏一下冯冰莹的脸蛋:心肝宝贝哈,哦豁,这回儿安逸了噻,完求咯!

开黄腔,说脏话,语气十分地轻佻和不恭,极不尊重,且故意羞辱女人。

冯冰莹不以为然,挽着伍哥的胳膊,半个身子娇羞的斜倚他身上。伍哥伸手搂着她的腰,箍一箍,得意洋洋地走远。

袁秋华合上书,她不再接着喝茶,茶杯盖朝外斜靠茶碗——江湖暗语含义是,吾是外地人,此时遇困难,寻求帮助。

伙计上前,看在眼里,没收茶碗,转身下楼。旧时帮会的人,都爱泡茶馆,如果外地帮会的人,遇到什么困难,需要找本地帮会的人帮忙,就会如此摆放茶具。掌柜看到暗语后,便会在茶馆里寻找,介绍双方认识,或通知本地帮会,派员联绺上。

稍等片刻,掌柜的赶紧上楼,亲自奉上最好的茶,垂手肃立。

袁秋华端庄坐正,碗放置托盏正中,左手拿托盏,右手三指拿盖,翘着兰花指,轻轻拨去浮在茶水上面的茶沫,再用茶盖来回拂动漂在茶汤面上的茶叶,然后将盖重新盖于碗上,略倾斜,用盖抵住碗沿,将碗送至口边,乘着芳香正妙,轻呷一小口,让茶的芳香在口中回荡几秒,再徐徐咽下。

她一小口,一小口,慢慢腾腾地品饮。稍后,茶盖朝下靠茶碗——含义是,堂倌,给我添水。原茶水没喝完,留下三分之一当母水,这样茶味才能久留于碗中,绵香不绝。

续上茶,袁秋华摆摆手,掌拒的退下。

二十分钟之内,茶楼涌进来百十号精壮汉子,上下通道都站岗,出入口都布哨,把所有人都包围在里面,不得随意走动,大声喧哗。

须发皆白的玄武,一身青布长衫,黑布鞋,手握一对石球,转得“咯吱”,“咯吱”响,笑眯眯地端坐一楼大堂正中。

一支烟没抽完,伍哥,冯冰莹被扭到玄武面前。

袁秋华朝下看一眼,继续喝茶。

有人取下冯冰莹头上的发钗:这是你的吗?

冯冰莹嘴硬: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瓜兮兮的,有啥子好稀奇的嘛。

那人接着问:哪买的?谁送的?

冯冰莹不依不饶:还给我!哪来的,你管不着!行了嘛,不用啰嗦嘞,搞半天就楞个鬼嗦!

那人继续问:有何特征?答对了,才是你的。

冯冰莹撒赖:你从我头上抢去,就是我的。喂哟,这里所有人都可以作证啊!飞叉叉的,你个尖脑壳!阔以咯噻,还要爪子嘛?

掌柜的说:这支钗,我看见,二楼那位女士戴了几个月。

伙计站出来:我亲眼看着,你抢劫啊!

玄武笑呵呵地说:想抢走,原本不属于你的东西,最讨厌!

脸一凛,下令,让冯冰莹读金钗背后的五个字,“内务府制造”,连读十遍。

玄武笑哈哈地问:知道这五个字,证明什么吗?

伍哥摇头摆尾,表示不知。

旁边侧立的人,就告诫:这几个字,就简单地证明了金钗的价值。凡是标有“内务府制造”的,都是特供皇宫里的人使用的。这是非卖品,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得到的,必须要有一定的身份地位,由皇宫赏赐,才能拥有。无价之宝,明白不?

伍哥下跪,磕头,赔礼道歉:手下有眼无珠,冲撞贵人,得罪金主,请求责罚!

玄武笑嘻嘻地说:你不配拥有,你已经拥有的东西。

冯冰莹还站着,东张西望,有人伸腿,朝她脚弯,踢了一下,她也下跪。

玄武大喝一声:上茶。

掌拒的,指挥伙计,给所有人上最好的茶。

茶喝完了。袁秋华将茶盖朝上,放进茶碗——含义是,可以收桌子了。她长发盘起,在脑后扭绕成髻,身穿一袭雪白连衣长裙,垂踝,无袖,足踩雪白高跟鞋。裙子丝绸料,凉爽,透气,润滑,垂坠摇曳,衬托得亭亭玉立,裙袂飘飘,呈现出温柔优雅。袁秋华气定神闲,步子轻盈,缓慢走向琴台,洗手,焚香,坐下,开始弹奏《广陵散》。曲调高昂激越,雷霆风雨,气势磅礴,琴声慷慨壮美,戈矛纵横,荡气回肠。

她边弹,边唱:珠帘夕殿闻钟磬,白日秋天忆鼓鼙,主人有酒欢今夕,请奏鸣琴广陵客,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

歌声,高亢嘹亮,激越清亮。

琴音婉转时,如间关莺语花底滑,铿锵时,若铁骑突出刀枪鸣。

被堵在茶楼的两派人,别看现在装得气定神闲,心里指不定有多焦急呢。各帮内讧,自有长老调停,外人不会插手。帮与帮之间起纷争,还有分管协调,不会请进外援。分歧殊大,分配不均,分管处理不下,才能上报南部,请示中层定夺。北派人马南下,充壮南部队伍,原先借助的当地势力中的危险人物,慢慢滤挤出去。他们不服,也不甘,自然要闹事,一寻衅,一走险,野心,或者愚蠢,就暴露无遗。过去共事,如今翻脸,碍于情面,也不便公开冲突,留下“卸磨杀驴”的话柄;讲到道义,即使“过河拆桥”是真,也不能公然对抗,因为挑起狂刀暴棒,明火械斗,惊动官家,结局就是两败俱伤,大家都捞不着好处,但又不能胆小认怂,架势和场面都不能输,人家上门骂阵,必须昂首应战;谈起谋略,他们想鱼死网破,我们不仅能让鱼不死网也不破,还要他们知难而退,理屈词穷,输得口服,认栽退场。南部告知总部,务必拜请“大家长”给予裁决。歌声壮阔,琴音悠扬,却透出一股肃杀之意,寒光肆掠,泠冰冰,阴森森,感觉到要发生大事了。

龙凤榜神秘莫测,凌驾江湖所有门帮之上,属于泰山北斗的级别,既坚持中间人的中立和独立,门户森严,与各门帮互不来往,又神圣不可侵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虾小蟹,偶尔还会有一点挑衅,说得直白些,就是认为它崇文抑武,就是文气,就是文弱,越来越有文化,却越来越孱弱,不要说防止外患,裁断内乱,有时候连盗贼都对付不了。动机与目的,无非是碰瓷,为何不碰自行车要碰宝马?宝马他碰撞一下,修复要多少钱,不如这钱给他,宝马碰撞他一下,卷铺盖上车主家去,总之车主要掏钱,明摆着是有此意。手法真是寒伧得可以,就算要多分钱,要高地位,也得让家长觉得你有那个能力才行啊?要不然,兄弟们凭什么和你五五分?或者四六分?帮内都不受待见,正常途径都不达标,还想越级觑见,直达天听?真是幼稚!拜贴递不进,约架没人理,不是打擂台,是打闹台,这样不懂事,无秩序,没规矩,越发不入方家法眼。树大招风,见怪不怪,位高带威严,不屑起龃龉,一笑了之,并非束手无策,只是一将功成万骨枯,避免无谓的牺牲。沧海巫山终为旧,良辰美景在身边,超脱争斗之外,泰然闲适。

地头蛇坐井观天,好勇斗狠逞匹夫之力,想占地为王却不懂怀柔之道,强横无理,欺行霸市,什么事都搞得跟武夫决斗似的血拼,搅得鸡飞狗跳,乱得官民不宁,叫强龙的脸往哪里搁?恶人,可能放下屠刀,蠢人,无可救药,迫人至墙角,已亦临悬崖,必然自卫反击。岔乱出在江湖,判定却在朝堂,重要的是盛世太平,繁荣富强,安居乐业。江湖内斗,耆宿前辈现身,关起门来自行解决。不管是公德,还是私德,不管是道义,还是仁义,凡事都有分寸,尺度,限量。睁只眼闭只眼,那是装糊涂,瞪眼发怒,出手清洗,损伤自取。人心原本险恶,江湖本来残酷,当然要为无知和无畏,粗俗和浅陋付出代价。哪怕贵为天子,如若实力不匹配,皇权也会易手,江山也会易主。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能与时俱进,就会被社会淘汰,这是天道,没什么可说的。请君入瓮,四面楚歌,叮咚,叮咚,瓮中捉鳖,十面埋伏,滴答,滴答,像倒数计时,仿佛有什么大限到了一般。六艺有乾坤,七味岁月长。这时候,必须得沉住气,比拼的就是定力。

掌柜的,也不着急,心里明镜似的,开茶楼,什么人都能接触到,什么人也不能得罪,想混得开,就要当和事佬,但也不会瞎掺和,旁观即可。用具打坏了,自有人赔钱,搅了生意,自有人补偿。做这行,靠眼力,看人上茶,见雨递伞,既识风转舵,又八面玲珑,多个朋友添条路,结个仇人竖堵墙。世外高人与普通百姓的识别,掌柜可太熟悉不过了,就这举止做派,气势风度,可不是一天两天,就模仿得了的,埋藏在骨头里,就是成了叫花子也掩盖不了。这种人的出身,非富即贵,手上的东西,肯定也贱不了,打赏的时候,必定也阔绰。

一曲终了,全场鸦雀无声。

玄武接过手下递来的玉箫,端唇齿间,吹奏《渔樵问答》,飘逸潇洒的旋律,行云流水般淌出。

袁秋华抚琴和奏,同时吟唱: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琴音独奏时,玄武伴唱: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箫乐独声时,袁秋华伴唱: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曲停,二人同调合唱: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大家喝茶,茶添六道,半个小时。

玄武用手转着茶碗,点了点头:好茶!香不过肉桂,醇不过水仙。汤色橙红明亮,入口顺滑,清芬暗逸,上等的肉桂!

武夷岩茶,由于香气滋味,有似桂皮香,所以在习惯上称“肉桂”。由于位置、土壤的差异性而各具细微而独到的地域风味,花名众多,各茶各味。香气浓锐,滋味醇厚的“肉桂”是许多茶客心中的不二之选。沸水冲泡,茶未入口香先至。头两道汤,还稍有辛辣的桂皮味,从第三道开始,辛辣感若绵里藏针,茶汤变得清透澄亮,入口细滑、清爽、优雅怡人,回味甘润,喉韵绵长。

这时,袁秋华站起来,往前探了探身,朝玄武拱手作揖,朗朗笑道:这位大爷,一看您老就是懂茶的主儿!品茶识人,论道见性。品茶能品到,您老这个份儿上,那才是真正懂茶。

玄武站起来,抱拳还礼。稍后,他不紧不慢地又坐了回去,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叹了口气:唉!恕我眼拙,看了半天,竟然看不出这钗的身价,我也不好随便开口?老妹,能耽误您点儿工夫,麻烦给咱介绍一下,行吗

袁秋华双手一攀栏杆,纵身一跃,来个大鹏展翅,轻飘飘,柔缓缓,跳下二楼,像把伞,降落在玄武身前十步开外。

弟子拿起金钗,双手奉送到袁秋华面前。

钗头用点翠工艺卧着一朵兰花。兰花,女人如花,当兰心慧质,娴静如兰,淡雅如兰。兰是花中君子,冰肌玉骨,凌寒留香,一种高尚的情操,寓意特别美好。发簪是单股。发钗由两股簪子交叉组合而成。花形以黄金软丝屈曲而成,其上镶嵌珠玉以点缀。点翠的花瓣非常细腻,细巧得不能再精细了,纤如毫发。这只金钗,不仅在鎏刻工艺上十分的精致,没有一丝的杂质,而且上面所镶的蓝宝石也非常的流光溢彩。

她嫣然一笑,表谢。接过金钗,插在发梢,温柔轻语道:曾祖辅佐张之洞,修造京汉铁路,有功,老佛爷从头上取出,赏赐的。

说罢,袁秋华双臂张开,脚尖踮立,凌波燕舞,像滑冰运动员登场亮相一样,原地转圈一周。钗头花瓣穿挂步摇,下缀三串垂珠,八颗圆月,一颗月芽,末梢吊一颗水滴状翡翠,莲步轻移,珠花则摇动也。珠白玉碾制,珠圆玉润,发髻上插着这样的步摇,一步一摇,姿态活泼,情趣灵动,轻步柔移,钗随人动,仪态万方,步步生韵,真是风情万种。

皇家珠宝,顶级饰品,普通人靠卖肾也是买不起的了。嘿,也许奋斗一辈子挣到手的钱,都抵不上别人卖出一个传家宝的收益。诶,只能望尘莫及了,远看欣赏,能一饱眼福,也还得靠机缘巧合。

袁秋华蹲在冯冰莹对面,认真打量一番。

冯冰莹皮肤白,脸盘靓,身材姣好,尤其是肌肤,嫩得跟水葱似的,但面色灰暗,容貌浮躁,眼神紊乱,目光迷茫,且蠢蠢欲动。

袁秋华面容沉静,眼光安定,举手投足里全是温和平易,一张俏脸上并无半分笑意,与其说是温柔,倒不如说是冷艳,犹如旷野一株寒梅,悄然盛放于冰天雪地之中,却暗香浮动。

冯冰莹错开眼,不敢和她对视。袁秋华的眼神,太深邃,太恬静,特别清澈,透亮,像山泉水一样,却看不出她在想什么。被她直勾勾地盯着看,冯冰莹感觉她的目光在脱自己的衣服。

袁秋华站起,拍拍手,心平气和地说:我送你三句话,但字藏在谜语里,猜出了,可以来找我,从此改你的命!竖起耳朵,听好呀,第一句,田八二十一;闷悠悠少个知心;百舸争流舟自沉;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第二句,水里游鱼山上羊,东拉西扯配成双,一个不吃山上草,一个不会水中藏;一轮明月挂半天,淑女才子并蒂莲,碧波池畔酉时会,细读诗书不用言。第三句,槁砧今何在,山上复有山,何当大刀头,破镜飞上天。

她边说,边走,说完,人已走到茶楼门外。探身,回头,和大家挥挥手,看不见了。

袁秋华智慧与能力并存,同时拥有男人的英气和女人的妩媚,古人的潇洒和今人的果断,但大家无从得知她的靠山在哪里,也无法探查她的能耐缘自何法。江湖中就流传着许多关于“华姐”的趣闻逸事,有人说她是妖姬,也有人说她是女巫。

几年之后,冯冰莹仍清晰地记得那一晚紧张的氛围,“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所幸的是,最后双方并没有打起来。

但冯冰莹不知道,因为她的抢钗举动,导致伍哥不得不低头赔礼,伍哥敬茶认罪的行为,其实在代表本地人,向外地人承诺,今后退出“地盘”争斗。从表面现象看,老佛爷赏赐的金钗,价值连城,如果不答应私下和解,袁秋华选择报警的话,冯冰莹当众抢劫,必然判刑,可能这辈子都走不出牢房。实际上,还是两派的背景,实力,过于悬殊。就算讲和,你也得有资本,没有筹码,谁还跟你是自己人?因为只有强者,智者,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就算投靠,你也得听话,不守规矩,老是添乱,老是惹事,让人不省心,不放心,谁敢用你?

袁秋华不会莫明其妙出现在茶楼。她在守候,等待时机,或制造,出手的契机。金钗就是诱饵。冯冰莹只不过是咬钩的鱼。见她懵懂无知,误入歧途,且不知者不为过,不问罪,袁秋华心生怜悯,才指路,留言让她找自己,原意拉她一把,帮助她跳出火炕。

定制珠宝

珠宝鉴定的客户,大体分三类,收藏家,珠宝商,定制客。

专营店专柜出来的大牌珠宝,和拍卖会竟得的珠宝,基本不用再找人鉴定,因为有专门机构出具的鉴定证书,除非顾客多心,质疑权威人士的能力,或听闻幕后有利益勾兑。单件珠宝市价在百万以上,此类客户,都是人中龙凤,拍卖会一般人还真进不去,光是竞拍牌子的押金,就需要500万人民币。不仅出手阔绰,且谈吐文雅举止得当,尊重每一个人,与之相交,与沐春风。不管是古代珠宝,还是现代珠宝,术业有专攻,他们虽然有钱,对珠宝却是外行,就要向专家咨询,或邀请专家一同就座拍卖会,现场参考,给予指导,或买后忐忑,又另外找专家鉴定,吃个定心丸。

珠宝只是国内认知不足,世界市场早已经成型。红宝石里的鸽血红,绿宝石里的祖母绿,钻石里的南非钻石,袁秋华开始接触的时候,五年前都是一口价,一颗五千多,5克拉左右,品质真的不错,也算是物美价廉,现在一克拉就五千,价格的确是飞涨了,尤其是天然钻石,一克拉高达一万。假设当年屯货,十颗也纯赚几十万啊,她后悔呀,说不悔,那是人前装清高,人后肠子都悔青了,但悔之晚矣。然而,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面对机会,眼光不够,财力也不够,拼的是资金和心理承受,有时候只有无奈错过。

生活水平提高的同时,物价也飞涨,社会上爆发了“抢购热”。平民抢购黄金,是为了保值,中产抢购珠宝,则为了升值,高手从中炒作,则为了暴利,换句话说,都是为了发财。

炒家参加拍卖会目标明确,就是哄抬物价,今年收藏的珠宝,明年再拿去拍卖,几个托竟价,几个同伙倒手,买进卖出,倒买倒卖,价格翻倍上涨。藏品参加拍卖会,首先要是拍卖公司的会员,会员费最低一年二十万,一年可参拍二至三场,一次可参拍卖三到五件,其次还要缴纳参拍前期费用,鉴定,印册,广告,佣金等,大约五万元,最后还要付清拍卖费,交易税,和交接手续费大概五万元。商人不做赔本生意,几番下来,价格能不折腾得高涨吗?

今天的新珠宝,明天的老古董。价格不一定能体现珠宝的实用价值,但价格一定能衡量珠宝的收藏价值。钻石从一千元一克拉,到一万元一克拉,袁秋华的结论是,资金周转,运作空间,炒作技术,销货渠道,缺一不可。

其实收藏,最重要的就是历史知识和行业经验,任何古玩价格都会经常的高低波动,没有什么古董是一直往上涨,却不会下跌,就像股票一样,买高了,只能站在那里等着,也许下一个高峰的时候还能挣一点。囤积居奇,以期大赚一笔,就是赌,赌对了就人上人,赌错了就从头来过。机遇与风险并存,就像击鼓传花一样,泡沫破灭的那一刻,声落花落,最后接花者就是最倒霉的人。

表面市场,空前繁荣起来,从电视里,报纸上,网络中,人们眼见他人发财,耳听各路传奇故事,于是乎资金和器件一窝蜂涌入市场。每一种浪潮的兴起,从来就不缺没经验的跟风者,盲从者,有经验的造假者,仿制者。

在上世纪,老一辈的人均工资几十块的年代,和田玉,翡翠才是真的玉石,开采出来走入市场的都是羊脂玉,正阳绿,或者紫罗兰,黄翡,绿翠,啥都是正品,真货。那个时候,二百块可以摆一车,当然也是一个人半年的工资。如今呢,半年工资,能买个飘花吊坠不?一个戒指,基本就大几千,不是内行,根本拿不到,没准是块大理石,或者玻璃珠呢。

就用翡翠里的紫罗兰举例吧。紫罗兰和紫玉髓的鉴定,袁秋华就曾经傻眼,愣住,硬是没分辩出来。紫玉髓俗称“紫玉”,但其实并不是玉,而是石英岩,只是大理石的一种,即石头。玉髓与传统的和田玉完全不同,实质上是一种颜色均一的隐晶石英,即二氧化硅,与玛瑙是同一种矿物,其显著特点就是通透如冰,泛玻璃光泽,这也是玉髓与玛瑙最大的区别。由于玉髓的颜值特高,色彩丰富、晶莹剔透,可塑性强,其通透性貌似翡翠的玻璃种,几乎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好的玉髓,主要用来制作首饰和工艺美术品。但玉髓质感梢逊,无翠水,无莹光,见光死,且产量太大,在物以稀为贵的玉石圈里,自然就不值钱了。

红翡绿翠紫为贵,皇家紫、红紫、粉紫、蓝紫(茄紫)和紫罗兰。其中皇家紫最为珍贵,可与帝王绿相媲美,紫罗兰则是最常见、最标准的一种,深浅都有,当它和绿色一起出现时,就是常说的“春带彩”。论起与紫罗兰翡翠的相似度,无论是色泽还是质地,紫玉髓都首当其中,也因此成为造假的第一名,商家还给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冰种紫罗兰,要价几万。

这个世界上,什么时候都不缺骗子。绿玛瑙,染色伪装成翡翠;东陵玉,励志模仿翡翠;汉白玉,冒充阿富汗玉;米黄玉,大理石派来的卧底;新疆岫玉,仿冒和田玉;黑曜石,假冒墨翠,等等,多如牛毛,不胜枚举。

大家都说玉石水太深,因为运作能力和投资模式,太强悍了,一般人望尘莫及。行内感觉名气和信誉,都让投机商给玩坏了。好的商家,确实非常的讲良心,但良心再好的商家,也不可能阻止那些不做良心生意的商家,一波推一波的热炒。古董商也只是商人而已,以倒买倒卖古董为业,坑蒙拐骗,颠倒真假,也是最费脑子,最玩心机,最耍套路的一行,全靠着一张会忽悠的嘴,先将清水搅混浊,再浑水摸鱼。再说呢,古玩行“传统”的“规矩”,就是低买高卖,诈骗无罪,货钱两讫,落子无悔。曾经内敛、低调、文雅的古玩,都有价无市了,为什么还炒这么夸张的价格?明白人心里都明镜似的,清楚得很。不明白的人,还指望手中“天价”接手的高端“古董”,也能上拍卖会“风光”一把,“红火”一时呢。

无论是全世界,还是单个国家,认知平庸,活在陈规流俗里一辈子无法自拔的人,都要占人群的大多数。他们喧嚣吵闹,看起来俗不可耐,可他们也在努力地工作,坚韧地生活,还想活得好一点,过上富人的生活。广大民众容易被社会现实推着走,容易被利用,容易被扭曲。(回想一下,66年至76年之间发生的事,及原因,过程,后果,谁爱害,谁获利)。他们身处财富链的最末梢,却相信最顶端的,为他们量身虚构的“一夜暴富”神话,连连钻狗洞,屡屡被猴耍,时时交智商税,也不知是真单纯,还是有点无知。照书收藏,但骗子也照书造假啊,听专家忽悠,也许专家是骗子的干爹呢,这难道不是常识么?

古玩古玩,又能赚钱,又能玩,听起来文雅,但古往今来,古器都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件文物从远古流转到现在,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主人。每一个主人都不是归宿,而仅仅是过客,也永远不知道它还会流传多久。人生一世,花草一季,百年之后,不过一捧黄沙,任谁都有谢幕的时候,这个舞台又不属于哪一代人。纵然人会谢幕,舞台永远在那里,但只要登台,接过接力棒,就要竭尽全力把戏唱好。真古玩,确实够贵,但有钱难买心头好,千金只为博一笑,开心足矣!

收藏品的价值,简言之,就是体现在它的审美价值上,而审美价值是艺术品区别于其他日用品的重要价值之一。首先对它的“美”感兴趣,觉得舒服、愉悦、喜欢,然后不仅能“看懂”,知道它好在哪里,领悟它意蕴之妙趣,解析艺人的信仰与思想,还能欣赏它的艺术风格与魅力、艺术意义和传世价值。所谓“审美”,就是摆脱了功利之心,发现“美”,感受“美”,升华“美”,创造“美”。某日端坐,凝神苦思,忽然感应到一束穿透时空,令人感动的生命之光,输出震撼人心的精神力量,继而激发学习者的想象和灵感,眨眼间灵台清静、敞亮、明朗,一下子超然物外,同类心灵共通,和鸣,融合,猛然突破艺术瓶颈,这就是文艺传承创造“美”的奇迹。

文物,就是文明的产物,及代表人类文明发展的遗迹,或是文化证物。野生动物,没有文化,也不讲文明,看看《动物世界》就能了解不“五讲四美三热爱”的世界,可能是什么样子。古玩古玩,就是要慢慢把玩,“荣辱得失,一时之争;蝇头小利,何足挂齿;不动心,当然无烦恼”。在珍品、赝品、高仿的古董界,若没真才实学,端不起甄选鉴宝这碗饭。行家多是世家,家传为真,血脉师承,天赋神授,因为鉴古易,鉴人难,却又逍遥圈外,非请不鉴,扫一眼便知真假,凭的就是感觉,从来都是技艺上见真章。由于家世沉浮,识破功名,不求闻达,隔绝喧嚣,安于清静自在,不是生活享乐者,是文艺创造者,不掠夺社会财富,只奉献个人力量。等到有一天,自己玩够了,“专注眼前事,方能做到极致,岂有工夫说闲话、管闲事”。有人求着要它的时候,才慢腾腾放手,“退让不争,万事从容,此心光明,亦复何言”。这样一来,就赚钱了。古玩越玩越值钱,就是这个道理。人活着不就图个乐哈哈,笑呵呵么!

大收藏家,富贵都已经刻在骨子里,双眼早已看不见钱,都是精神上的大富翁,物质上的贫贱者,然而保护民族文物的功德,却无法估量。暴发户,基本都缺文化素养和艺术品位。甜言蜜语必有诈,良药苦口利于病。只能听好话,听不得坏话,是大部分人的弱点,这无可厚非,毕竟有钱人不甘愿“穷酸”文人对自己指手划脚,半句忠告也不肯听。在收藏圈,忠言逆耳,实话得罪人,良药苦口,真话不接受,这是观点从众和态度审慎的差别。况且揭穿骗局,就得罪小人,而新手却相信骗子,反倒左右不是人,两边受冤气。因此,古玩圈大多数的行家,都选择了缄口莫言,不干那“费力不讨好,还讨嫌,还取辱”的傻事。若没有玩的气度,没有古人的文化,没有专业的知识,只想着“捡漏”赚大钱,即使有万贯家财,到头来也只是破烂一堆,“宋代的”只是接底的,“东汉的”只是尿泡的,“西周的”只是上周的。这种人搞收藏,也只是徒增笑料,归根结底还是不够聪明,才智不足,没有摸透那些行家不会明说,只能意会的潜规则!高山流水必定曲高和寡,风花雪月不是罗卜白菜,琴棋书画不能传宗接代。所以说,古玩不适合普通人。

古玩城,珠宝店,玉石街,旅游区,市面上随处可见的,随意摆放的,永远是大众货,假货,仿货,赝品,作为工艺品类,或首饰类,算作一个装饰品而已,基本上没什么附加价值,属于行家们“抛弃”的砖头料,雕工再好也是废物利用罢了。好的,稀有的,高档的,品质为王,价格一直在走高,稀缺品没谁会贱卖,甭想占真正行家的便宜,人家不骗人,良心已经是大大的好。好货不便宜,便宜没好货,一分钱一分货,优质真品一般都被卖家们捂在自己手中,寄存在银行保险柜里,大多只进行内部交易,王牌是内行人的圈内买卖,或者采用拍卖的方式。

作为世家店主,摆在明面上的,是给不懂古玩的爱好者看的,摆在暗处的,是给行家们看的,摆在保险柜里的,是给真正有眼力的买家看的。货卖识货者,同行之间做生意,一般成交的价格超低,挣点搬运费,有时甚至“蚀本”,这就叫“交行价”,也是看人的身份,论人的地位。好古董,从他手上转让,品格有保障,还能快速升值,不仅可提高他的声名,显得他有“眼力”,还有“实力”,且能在其他方面获取更大的利益。有没有机会上手真货,行家也好,藏家也好,主要取决于道义和眼力,“在我家是案头娇宝贝,去你家成门口脚踏石,岂能不心疼?”眼力好,有资金,而道义不好,信不过,也都隔着几层,不一定拿出来,让人上手,“好好的,当你的有钱人,就得了,炫什么富啊!”有这样眼光,和魄力的人,又懂鉴定,又懂市场,同时还懂得金融操作的通才,圈子里的名望与地位都高,也不会做赔钱的买卖。

实际上,和其他行业生产的假冒伪劣商品一样,在古玩行里,造假也分为三六九等:不同水平的赝品,是针对不同层次的收藏群体,而生产出来的。玉器鉴定本身,按照历史时期分为:高古玉、古玉和明清玉器。目前中国的玉器加工(包括仿古玉加工)已经非常成熟,不同的地区依托各自所出产的不同玉种(比如河南的南阳独山玉、辽宁的岫岩玉等),或者历史上形成的技术优势(比如广做玉器、苏做玉器等)形成了不同的加工产业,其中有不少地方,专门做仿古玉器。

珠宝商只收成品,遇到赝品,仿品,拿不定主意,就要找鉴定师帮忙了。不同的古玩,有不同的做旧与造假方法。不同的地区,有不同的作伪特征。伪造与鉴定,一方掩盖破绽,不留蛛丝,另一方寻找破绽,挑出马迹,两边斗智斗勇,跟走钢丝似的,都需要绝大的耐心、眼光、经验、机缘、灵通,捅破一层窗户纸故布的疑阵,神秘的花哨也便散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先有做旧的方法,再有检测的方法,如此往复,神一样的对手,双方技艺比拼,一直在愉快的玩耍。

短短十年时间,珠宝,玉石,钻石的价格,从一克拉几百元钱,飙升到上千元,甚至上万元,十几万元!被人们称为“疯狂的石头”,石头还是石头,疯狂的是人,贪心不足,永无止境!

每年,袁秋华都会带外国朋友去逛玉石市场,看那些翡翠雕件,手把,珠串,确实漂亮,外国人也感叹,但她给他们看一眼价牌,目瞪口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都不理解,比一套房子还贵,满脑子理解不了。

不管哪种古玩,市场火热就会导致假货泛滥,也让更多的人意识到稀世珍宝的投资潜力。商店太离谱,地摊不可靠,个人想要件珠宝精品,如果菜鸟去玉石市场,其实都拿不到好价格,最便宜也得2万吧,可能还是假冒伪劣,不如拜托鉴定师代劳,私人定制由起兴起,慢慢形成固定客源。

文物鉴定,在很多人眼里神秘又新奇,工作却是极其枯燥,甚至艰苦,崩溃也有,但都是瞬间,而不会持续。袁秋华干得最多的事,就是查阅资料典籍,作抄录,其次是跑博物馆观展品,作笔记,还要钻市场亲身实战,搞分析。在茫茫典籍浩瀚书海中,在枯燥乏味阅读中,古籍中那些关于珠宝首饰、配饰的描写和呈现,却又能给袁秋华带来愉悦轻松的感觉,宫廷技艺“燕京八绝”(即花丝镶嵌、景泰蓝、玉雕、牙雕、雕漆、金漆镶嵌、宫毯、京绣等),个个精巧绝伦,极工艺之能事。每每看到那些古首饰,不管残缺的,还是部分配件的,总能勾起她对古书中那些美好首饰的想象,如果这些古董宝贝在自己手里,神韵得到还原,或者再造出那种古典美来,该是什么样呢?

袁秋华有知识积累和经济基础,念头自然喷薄而出,想要做出最代表中国古典美的首饰。为了这个想法,她开始了古饰收集,不管是偶然发现,还是专门去市场搜罗,还是和别人交换,或是购买人家的传家宝,只要确认是古器老物,符合她的审美感受,便像失散多年的宝贝,重又回到主人身边,被她收集,善存下来。琉璃、金银、玉翠、玛瑙、绿松石、青金石、紫晶、琥珀、蜜蜡,每一件首饰都散发着宫廷味十足的灵气和底蕴,仿佛细细叙述着女主人的一段心事,鎏金、包金、贴金、描金、洒金,她惊艳于那金玉相映生辉的绚烂,那份对美的细腻与纠缠,和每一个造型设计下的典故与情思。帽正、扁方、马鞍戒、手串、朝珠、冠镯,这一收集,便是多年,闲暇时拿出来观看,便爱不释手。

香港是翡翠及“四皇后”(指钻石、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和珍珠)设计及深加工的国际中心。袁秋华便去香港报考首饰设计班,收集的古器,又激发她的创作灵感。袁秋华先拿现代珠宝材料练手,绘稿设计,请师傅按图加工,镶嵌,修整。她做出来的古雅首饰,跟市场上的流行首饰,风格完全不一样,佩戴出去得到大批喜爱古典风,婉约风的朋友的喜爱,甚至夺她所爱,强买索要。

玉石行内有批发的原料市场,省内最大的在揭阳,市里也有固定的批发夜市,集中在文化广场。每周一、三、五的夜市,袁秋华凌晨时分,已经开始选料子,选了料子再送去雕玉坊,玉件再送到香港去镶嵌,但成品在专柜可找不到,不仅价格比市场便宜十分之一,且确保是真玉,又是纯手工打制,又是仿古雕刻,镶嵌工艺又是新款,世上仅此一件,绝不重复。

古饰品,古玉器鉴定,并非像鉴定现代珠宝一样,只需要简单通过肉眼,或者一些仪器来进行判断,而需要深厚的历史知识,广博的专业经验,扎实的艺术实践能力。在这个鱼龙混杂的行业,袁秋华经过长年累月的摸爬滚打,学费交得多了,吃亏挨过多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先小人后君子”,就都知道如何操作了,虽然还不太习惯这个,虽然有些破坏气氛,但与其“麻杆打狼,两头提防”,就不如立字为据,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可没关系,社会在进步,行为在规范,利益面前谁都要最低的保障,书面合同比口头约定更符合契约精神。

一件珠宝的买卖,或鉴赏估价,市价几万至几十万,甚至百万,千万,稍微不小心就掉坑,就会吃大亏,既怕掉包,又怕出错,还担心贪昧,提心吊胆都睡不着!这是很正常的心思!常言道,百分之三百的利润,有些人都敢去践踏法律的底线!更不要说几百,上千万的利益了!尤其是客户,因为不懂,更担心,更放心不下。是捡漏,赚大了,还是吃药,亏血本,鉴定师上手,一看,一比对,立判生死,鉴定的压力也不小。

不管是客户,还是合作,这样做也是筛选的过程,留下来的都是志同道合者,是一辈子的朋友,朋友之间就一诺千金了。

要比名牌还具有权威,质量就永远排在第一。市场认可,靠什么赢得?作品!具体来说,就是强烈的个人风格、不矫情的艺术理念,娴熟的特定技巧。要做就做更好,同一水平的较量,才算公平竟争。古典的,才是国际的,让传统的首饰艺术更有生命力,真正能够走出国门去。袁秋华叮嘱,“这个行业,如果不想做,我会马上离开。但是只要我没走,我就会一直坚持质量原则——坚决不卖假货和水货。游戏规则不能破坏!人缘坏了,就没得资格玩了”。从原石,到设计,到雕工,到镶嵌,每一个环节都要求精益求精,每一个经手人都极端敬业,都得有深厚的技艺基本功,和传统文化积累,都懂得古饰品这种珠宝精神的形式和内涵,传承和路径。在现代商业逻辑之内,古老艺术如何继续前行?该保留的必须保留,不该留的可以试新,再往前迈步。她并不反对推陈出新,但要按照“古典,优雅,高贵”的规律办事,要符合“精华,精品,精巧”逻辑。

翁师傅是海派雕刻的能手,艺术风格主要受到了乾隆时期雕刻的影响,做工一丝不苟,恰到好处,深受客户的赞赏。几年前,袁秋华拿到了一块和田玉籽料,算是白玉,切出来整体玉质不错。翁师傅决定做一只仿清代宫廷式样的双股麻花绞镂手镯,但是两股麻花绞织的地方,有一个绺裂。绺裂在雕刻的时候,必须想办法处理好,不然影响整件作品的价值。选择挖掉,会造成两股麻花大小不一。对此,翁师傅构思了几天几夜,最后在上下两端的两个绞织处,都雕刻了腾龙驾云纹,经过一番精细加工,成品完美无缺。

这件麻花手镯,袁秋华以5万的价格,卖给了一个香港玉商,买卖双方都很满意,做生意还老合作。后来,香港玉商以10万左右的价格,将麻花手镯易手,据说卖给了一个美国人。再后来,据说美国人以20万左右的价格,又把麻花手镯转手,卖给了谁,就不知道了。

这么两转三转,几年时间过去了,设计师继续找玉,玉雕师继续做玉,玉商也继续卖玉,风平浪静。说来也巧,去年冬,袁秋华去青龙那里喝茶,顺手翻开一本玉器专场的拍卖图录,看着看着,她忽然发现上面的麻花手镯有点眼熟,仔细看看,真的挺眼熟,不就是翁师傅以前做的那个嘛!咋标着“清宫造办处”了?她赶紧看了看是哪家拍卖公司,发现是纽约知名的国际大拍。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也许是类似的造型呢。

袁秋华拿了图录,急忙去找翁师傅核对。赶巧的是,手镯有一张细部的大图,在两股麻花的绞织处,上面的图案是腾龙驾云纹,而那个龙纹,翁师傅打死也不会忘记!

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清宫造办处”的和田玉麻花手镯800多万成交。

今天的新珠宝,竟然成了昨天的老古墓?道与魔,还能愉快的玩耍吗?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面对询问者,袁秋华一笑了之:你信吗?反正我不信!道听途说,别当真啊!

敏感话题,翁师傅也站出来辟谣:江湖传言,切勿对号入座。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香港玉商却唱反调:不仅你们信,我也信了。开玩笑哈,一家之言,不足为定论,但是可以作为一个参考嘛。

袁秋华的珠宝定制,纯粹靠客户口碑传播,越来越受阔太们,明星们的青昧,业务也越来越繁忙。

笑口常开

深夜,蓝新颜接到前女友电话。她说:我怀孕了,是你的……

袁秋华放声高歌,唱起来: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啦啦啦啦。

蓝新颜顿时懵了,情绪有点悲愤,然后怒怼:扯什么!我们都2年多没见面了!

袁秋华模仿赵丽容奶奶的腔调,来一句唐山普通话:点头yes,摇头no,来是e,去是go,要打招呼喊hello。

这时,前女友在电话那头,满心欢喜地对另一个人说:说了不是他吧,你还不信!

然后,电话挂了。

袁秋华唱:天灵灵,地灵灵,再来一个冰淇凌。

蓝新颜颇为得意地说:行为艺术,没人管,随便唱!

袁秋华嬉戏玩闹:你不就是仗着我们喜欢你吗?你可以谈一百次,分手一百次,但不可以出轨一次!

蓝新颜说:你是故意的吧?就是要唱给她听!

袁秋华说:当然啦!她的男人怀疑她,可你的女人呢,正在开心地唱歌。

蓝新颜说: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请您原谅!你也该有个好归宿,有家庭和孩子。您也得有自己的生活啊!

袁秋华说:别人有的,我也一定有,只不过,晚一点,没关系。

蓝新颜说:你笑得越开朗,我却越是看不懂!

话虽这样说,但他心情舒畅,越来越敬重和信赖她,甚至于有些钦佩了。英雄未必身披铠甲,但一定会救人于危难之中!她是他面对一切苦难的信心来源!她是他面对生活苦涩时,嘴里含的那块糖!她陪着他的时候,他从来不用担心任何事。她已然在他的心里成了神,只可远观,却不可亵渎,不可狎昵!他明白她不属于自己,只有放手,让她自由飞越,因为爱她,怕拖累她,才忍痛割爱,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与她朝夕相对,却不敢轻易表露真心,宁愿忍受漫长的煎熬和挣扎,只为了换来与她相处的这段时光。有一千次,他几乎脱口而出,却更怕得不到伊人心,转身也没了人。

袁秋华是遇事反复思考,一旦决定,就会坚决执行的人。工作的时候很卖力气,专心致志,聚精会神,玩的时候也很疯癫,奇变巧诈,捉摸不定,像个永远不知道疲倦的孩子,日常生活却十分简朴勤劳。直爽大气,不拘小节,却又温柔娴静,自有章法,在任何环境中不会受到别人干扰,蓝少虽然让人失望,但她仍旧努力地去做到最好,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温馨舒适。秦琼卖马、杨志卖刀,她是真正理解末路的绝望与悲怆,不敢给他一点压力。她脾气也没了,不玩委婉和掩饰,有什么说什么,要什么提什么,所有情绪都亮堂堂地表现在脸上,简单,轻松,活泼,像个小孩子,开心了就活蹦乱跳,咯咯的笑笑声,清脆如银铃,不开心了,买点好吃的也就忘了。

另外,读书人毕竟是小众,文化本身的社会价值,文人的智造能力,凡事拼到最后,拼的都是文化。但大众既理解不了文化,也理解不了读书人。审丑只是感官直觉,和动物本能的判断,审美却需要长期培养的,学习和理解的能力!在势利者和贪婪者的眼里,身份和金钱是最好的通行证。褒贬是买主,喝彩是闲人。台下给廉价掌声,起劲喝彩,和往台上扔鸡蛋的,众口铄金,恰恰是平庸的闲人。当你得势的时候,他们会捧你当太阳,当你失势的时候,他们就锤烂了的破鼓。加倍的孤独,双重的无助。世道很乱,小人很多,一个个都憋足了劲,等着看你笑话呢。有限的智育水平和眼界,实在很难让他们好起来,但说他们不坏,可他们却很鸡贼,不乏泼皮,无赖,恶棍,还有小偷,骗子,流氓。斗米养恩人,担米养仇人。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不过话说回来了,读书人是单纯,但善恶一念之差,如果丧失了天真,那将是更为可怕的事,因为能力出众,智力超凡,倘若舍弃纯真,等于泯灭良知,一旦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往往便成为大佞大恶。

当他在十字路口,徘徊的关健时刻,寒冷中还能感受到温暖,看到真情,绝望里还能看到希望,发现美景,可能会奔向光明,蜕皮重生。与狼共舞,和蛇同穴,袁秋华冒莫大的险,玩这个游戏,眼光、身家、手段、胆识,少一样都不行。一不留神,可能一下就把名声,清白,荣誉都给赔进去。不赔的前提是,蓝新颜值得信任,值得付出。

她仅说一句话:我只是路过,没有恶意。你有什么冤屈,可以跟我说,有什么心愿,我可以帮你了。

他就低着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她接着说:你觉得女人就没男人聪明?不光侮辱我的智商,还侮辱我的审美!我这个人有洁癖,不能容忍你那些蠢,或错误。你是读书人,和一帮骗子较量,赢了也不光彩,输了也不丢人。秀才挣功名,才是正道,江湖有“老大”,会按“规矩”办事。我要当面告诉你,你瞒着我,有多么愚蠢!

他边听,边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到后来,竟然泪流满面。她真觉得惭愧,容不得他受半点的伤害和委屈,像个真正的女汉子,替他把那些混蛋狠狠地揍趴下。

她继续说:只凭一张嘴,是非对错,根本是笔糊涂账。可以安排你出国,洗清自己的身份,美女豪宅随便你选,一辈子衣食无忧。

他抬头看到是她,先是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一下把她紧紧抱住,下巴垫在了她的头上。世外高人,手段高,胸襟也高。他怕惊吓到她,只敢咬着嘴唇,嘤嘤地小声啜泣。细细的悲伤,如同牛毛细针刺入心中,这比嚎啕大哭,还要令人心疼。机缘未到,不可强求,最基本的素质就是耐心。她笨拙地抚摸着他微微抖动的背,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说:一个真正的男人,应该有勇气去承认错误,有能力去纠正它。

他说:我很钦佩你,也很羡慕你,你就是我一直想成为的那个人。

袁秋华一身胆气,仗义情怀,蓝新颜产生了另一种反哺感情,是纯粹的怜惜,不仅是对她,而是对一切人都充满了怜悯和同情。这种感情,使原来找不到出路的爱,像洪流一样,奔向所有遇见的人。整个生活中他一直处于情绪激昂的状态,不由自主地关心和体贴别人。

子夜跟踪

客人订了八宝项链,家里没有合适的配珠。

子时,鬼市开工。袁秋华说:我要去鬼市淘配饰,淘点和田玉,景泰蓝,翡翠,珍珠,青金,孔雀,绿松以及各色玛瑙。

蓝新颜说:不用跟我解释。你说了,我也不懂,就算懂了,也帮不上忙,干着急,还不如不知道。你要做的事情,一定很重要。

袁秋华说:要不,我让袁哲学来陪你?

蓝新容阻住:放心好了,我在家待着,看书,画画,睡觉,等你回,谁来都不开门。你去忙你的吧,不必挂念。

袁秋华说:知道了我的真面目,怕不怕?

蓝新颜说:如果我有超能力,我想回到很久以前,从你一出生就陪着你,一起玩耍,一起上学,一起长大。

袁秋华说:要是能互换,咱俩把身世,背景,性别,职责,统统换一下,就圆满了。女人身,男人心,我就是个怪物!

蓝新颜说:shmily——seehowmuchiloveyou(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袁秋华说:你纯真无邪的笑脸,已经告诉我了。这是我缺乏的,正是我要保护的。

到街头,袁秋华眼一扫,发现冯冰莹躲在巷口。袁秋华不动声色,徒步去鬼市。冯冰莹随后紧跟,隔着十几米远。别说一个女子,十个男子齐上阵,袁秋华也不在话下。冯冰莹是孕妇,袁秋华约束手下暂时不动她,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视若无睹。她这个孕,怀一年,咱们忍一年,怀三年六个月,咱们让三年六个月,即使她先动手,咱们也躲避,毕竟肚里的孩无辜。也许她怀着,平时是护身符,急时是讹诈工具,咱们没必要沾边,做傻瓜留罪孽,她接近十米,咱们就绕道。袁秋华对蓝家人也这样嘱咐。这样说,并不代表无对策,而是以观后效,她现在执迷不悟,可能某天忽然想通了呢,倘若她悔过自新,事就过去了。

袁秋华甩开膀子,大步快走,回头看冯冰莹累得气喘吁吁,扶墙抚胸,忍不住窃笑。袁秋华站着不动,等冯冰莹稍缓,又向前大步走,似乎怕她跟丢了。袁秋华一边调戏,一边琢磨,冯冰莹对我不具有威胁,她也明白我不会攻击,这是何苦来哉?半夜不睡觉,跑腿来跟踪,难道想抓我的把柄?怎么看背后都有文章。

无利不起早,富贵险中求。地耗子有宝贝,鬼市出货求财嘛,地底下的东西,虽然值钱,虽然是硬通货,但都见不得光,在卖货上就是个白丁,必须得找一个行家代为出手,收货讲究的就是眼力和渠道。行家必须有门路,找到那些匿名收藏家,收藏比的是财大气粗,还有藏货的耐心。这些来历不明的器物,在别的行业,算收赃。但古董行有条行规,货物不问来路,钱财不管出处,就货论货,随行出价,且货讫两清,不退不追。

冯冰莹自然不懂行规,也不可能遵守行规。若是看到什么,瞎拍,惹事,瞎说,招事,就麻烦了,虽然不会出大岔子,但也叫人心烦。袁秋华经历过无数的大起大落,富贵过、困境过、绝望过,明白世事无常,平安为真,珍宝无数,量力而行,就不去贪那些见不得光的天价文物,业内说“珠宝百分利”,精打细算,稳扎稳打,靠着赚差价也能生活无忧。况且她常年坚持的个人信誉,加上锻炼出来的“火眼金睛”,名声打响了,多年积累的人脉,铺开了,只要坐镇家中做个中间人,或鉴定,或经纪,收佣金,就有不菲的收入。收到好货的,会主动过来请求掌眼,寻求珍宝的,也会登门拜访,介绍购买让人放心的古董。到这个层次,信誉第一,玩到这个级别,一次走眼,就会砸了招牌,古董行这些人都固定在小圈子内自己玩,都是可以信任的高手,不轻易对外张扬。袁秋华虽然坚持不收地下货,但她不能保证鬼市没这类出现,因此连累整个古董业,就不好交待了。

袁秋华不想没事找事,一直带着冯冰莹绕圈子,溜着她玩。被人跟踪和监视的感觉,特不舒服,袁秋华浑身不自在。甩掉是容易,可今日甩掉了,明日再来,后天继续,谁闲得骨头痒,花心思陪玩?有这精力,去挣钱不更正常。

半路上,袁哲学来汇合。

袁秋华拍了拍袁哲学的肩,说:你去弄清楚她到底想要什么、最怕什么、最在乎的又是什么。

袁哲学高鼻梁,高额头,且印堂开阔,眉骨高挑,然后,脖子长长,胡子连鬓,身形高大威武,走起路来几乎没声。他往冯冰莹面前一站,非常威慑,眼神如刀子一样锋利。冯冰莹浑身一僵,下意识要跑开。袁哲学右手一挎,掐住冯冰莹的脖子,捏着她的喉咙,将她提离地面一尺多高。冯冰莹双手扒着袁哲学的手臂,嘴巴大张,两眼翻白,脚掌乱蹬,喉头拉风箱似的“呼哧”,“呼哧”直抽气。

袁秋华急忙喝止:放手!不要伤害小命!

袁哲学松手。

冯冰莹跌坐在地,盯着袁哲学胳膊上浓密的黑毛,呼呼直喘气。

袁秋华问:为什么跟踪我?

冯冰莹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想和你谈一谈,说说心里话。

袁秋华说:谈什么?谈转正?谈转运?

袁哲学说:谈飞行器?谈星球大战?谈变形金钢?

冯冰莹说:求您,可怜我,帮帮我!

袁秋华知道,冯冰莹要在感情里有保障,非得有婚姻的名分不可,若没有名分,那将随时都有被抛弃的可能。世人不知,做第三者的,才恰是最没安全感的,因为她知道,今天做了第三者,日后将一直在防备第三者。若如此情境下,还没有名分做保障,那一切将注定是悲剧。也正因此,全世界的第三者,都想要转正。

忽然,从巷道冲出三个男青年,手里钢管,木棒高举过头,三人分两前一后,像猛虎扑食般,奔向袁秋华和袁哲学。袁哲学身形一闪,挡在袁秋华前面,若有暗器飞来,他先拦截。

袁秋华挺胸收腹,气沉丹田,扭脖拧腰,力走四肢,十指抖动:不要伤害小命!

袁哲学全身紧绷,发劲,关节咯嘎咯嘎响,双拳紧握,一手在胸护上盘,一手在腹护下盘,双足微提,脚尖扣地,脚跟踮起,现在整个人,已经进入临战状态,肌肉充分收束,呼吸调节到了最佳的节奏,杀气正慢慢地从他身上浮现,头脑却如同一块冰那样冷静。他回头一笑:得令!既然二小姐这么嘱咐过了,我就一定要做到。

俩人对视一眼,袁秋华迎后一,袁哲学对前二,气拔劲张,只等他们进入十步之内,随时离弦出击。

冯冰莹在俩人左边,约一米开外。

眼看越来越近,三人奔跑方向,却出乎俩人意料,一人冲向袁秋华,一个对准袁哲学,一人瞪向冯冰莹。

袁秋华纵身飞跃,跳起两米高,凌空翻转,斜身横插,左脚屈提,右脚直展,像把尖铲,铲向朝冯冰莹而来的那人后腰。她右脚铲到,左脚弹出,踢向后背。那人脸朝下扑倒在地,钢管脱手,滚到一边。那人弓腰拱背,想爬起。袁秋华收势竖立,侧身下倒,扑卧,压在他身上,左右开弓,板着他双肩,卸了他双手。那人杀猪一样嚎叫起来。

袁秋华站起,双手两拍,撩一下头发。抬眼望向袁哲学。袁哲学安然无恙,他将那两个人的手腕都给卸了,疼得呲牙咧嘴,鬼哭狼嚎。这个手段,虽然狠辣,但不伤人命,三个人的战斗力是彻底废掉了。不打不长眼色,不痛不长记性,就是欠揍。

冯冰莹脸色惨白,全身筛糠般颤抖个不已,前胸后背渗出细细密密的一层汗水。如果换了是他们,最多是找绳子捆住,拿毛巾塞嘴,可没袁家人这么狠辣。

他们被袁家人的气场,完全镇住了,傻头愣眼,如实招供。

冯冰莹跟踪袁秋华,他们知道。但他们跟踪冯冰莹,冯冰莹不知情。起因很简单。冯冰莹偶遇马文静,二人一番交谈,冯冰莹得知袁秋华是华姐,忆起华姐曾经的留言,就想找华姐兑现诺言。他们查清马文静的真实身份,就慌作一团,一准有幺蛾子。担心冯冰莹出卖他们,商量着偷袭袁秋华打昏后,再对冯冰莹下手,最后栽赃到袁秋华身上,就算不是一尸两命,只是动胎流产,袁秋华也臭名昭彰。他们三个男青年,手持管棒,对付袁秋华一个弱女子,绰绰有余。

袁哲学说:知道袁秋华是华姐,还敢不恭敬?

轻视来自伍哥。迫于玄武的强硬势力,伍哥虽然认栽,但不服,也不甘。大家都知道,武人都是看不起文人的,武人们想,我们在外面,餐风宿露,拿着命打仗,舍生忘死,马革裹尸,你们在内室,羽扇纶巾,就动动嘴皮子,吹吹耳边风,就美美完事。尤其袁秋华还是个女人,女孩子,小毛孩,小丫头,每次说的时候,伍哥都是咬着后槽牙,他不服,宁死不服,被女士骑在头上拉屎,他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在兄弟们面前,感觉没法挺直腰板,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玄武未到之前,他对袁秋华又是骂,又是抢,也没见她反抗一丝,自然没放眼里,说她是胆小怕事的鼠辈,不足为虑,不值得一提。弹琴顶屁用?能挡枪林弹雨不?黄毛小丫头故弄玄虚!祖传金钗唬人?张大人能变成僵尸,跳出来帮不?纨绔子弟孤假虎威!再说,他们看见的袁秋华,不是骑着单车钻街穿巷吃苍蝇馆,就是怀抱书本进出图书馆,又穷又呆嘛!穿着打扮,还不如冯冰莹时髦鲜亮。鬼也料不到呀,咔吧咔吧两声,出手竟能把他两条胳膊给卸掉了。

袁秋华说:这是袁家必练技,对手全身每一个骨节,想卸就卸,想接就接,晓得不?

袁哲学说:拿二小姐和冯冰莹比?这玩笑,开得太离谱!二小姐五岁练成卸骨功,冯冰莹能干嘛?穿开档裤,吃鼻涕,捉虱子。

袁秋华问冯冰莹:你要我兑现承诺?在你未勾引蓝少前,有效。求人不如求已,就是父母,老公,也保护不了你一辈子!

冯冰莹说:我真不晓得蓝少是你老公,我也没跟你抢。

袁秋华端详他片刻:抢是面对面,你不是抢,是偷,瞒了所有人,包括蓝少。

冯冰莹说:我是真心喜欢他,要不然,第一次也不会献给他。

袁哲学声调陡然升高:逢场作戏,哪有真?那层膜,用二千,医院随时可以人工再造。信你个鬼,你个小妹坏得很。

冯冰莹说:我真不是。

袁秋华说:蓝少吃了,为何不认账?互相喜欢,双方自愿,才结好果。好不好,完全是碰碰胡,凭运气的事!

袁哲学说:闹哪样?秀才人情纸半张。这不对劲呀,这是什么情况了啦?但决不是空穴来风。

冯冰莹说:悔!我没想到,他翻脸比翻书还快。我要是给别人,还能卖五千。我倒贴他,竟然一文不值?自己也觉得好笑。

袁哲学说:亲亲抱抱,划不清,哭闹逼婚,就划得清?这账真会算啊!

袁秋华说:简单直接,不问来处,只辨真假,若是真心,我就退出,成全你俩。

冯冰莹想要的,至始至终只是一个名分,想蓝新颜给她和孩子一个名分,哪怕一个假婚姻也可以,议好日后一定好散。可不曾想,在关键时刻,蓝新颜却选择了逃避。蓝新颜的逃避伤透了冯冰莹。伤心欲绝的冯冰莹毅然找上蓝家门哭闹,既然没有爱,那就要钱,要青春损失费,要怀孕营养费。蓝新颜终究是活在现实里,怎能对生活不管不顾呢?理想和现实从来是有距离的,尤其当人不肯面对现实做决断时,理想便将永远只是遥不可及的梦。蓝新颜的行为,和事后的逃避、犹豫、纠结,最终伤害了冯冰莹、伤害了自己,同时也伤害了袁秋华。

袁秋华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她甚至还因蓝新颜被扣上了很多莫须有的罪名。这些事,袁秋华没有对蓝新颜明说,因为她不想逼他。但她习惯于付出和承受,最终却什么也没得到,纵然是自我弃权,不愿再和他纠缠下去,已经下定决心要结束这种痛苦了,毕竟心伤了,一直破着,碎着,痛着,苦着。如果有,那大概就是“一世骂名”吧。可要结束一段感情,从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传说中的手起刀落,各安天涯,一刀两断,各自静好,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对感情从来不适用。因为,感情,从来都与理性无关,即使观念保守,特别冷静,清高孤傲,异常倔强的袁秋华也纠结其中,不知如何自处。俩人看起来也似乎如初,但在内心深处,袁秋华对蓝新颜却有很深的怨恨。说来,世间任何男女,在背叛面前,终究是难以释怀。任何时候,逃避都是对待现实的最次等的法子,既误人又害已。

冯冰莹说:我感谢你的好意!闹到如今,这步田地,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就是你成全,他也不会要我。

袁秋华说:转了一圈,回到原点,除了证明你傻!彷佛就是一只肥嫩的羊羔,把自己单纯的心,暴露出来,四周那些如狼似虎盯着的陷阱,是一点也看不见!

冯冰莹说:我真没想跟你抢。

袁秋华说:欢迎来抢,抢得去,算你能耐。

袁哲学说:两只狗争一块骨头,拼命的咬哟,皮烂肉裂,拼死的撕哟,血流如注,搏斗的扯哟,遍体鳞伤,一块骨头罢了,争到手又怎样?它还是骨头,只是骨头,不过就是骨头!前后左右有猪肉,牛肉,羊肉,鸡肉,为什么就看不见?为什么看不见小鲜肉?为什么眼里只有那块老骨头!不服气?不甘心?不认输?

冯冰莹说:我哪争得过?

袁哲学说:偷东西就是偷东西,别人的,再怎么喜欢,也不能偷,哪怕偷去了,也不是你的,总要归还。

冯冰莹说:万一,失主嫌脏,不要呢?

袁哲学说:偷回来的,总要还回去,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有万一,你也改变不了“偷”必罚,这个亘古不变的定律,偷就是要连本带利的还回去,还要为自己的偷,付出相应的惨重代价。你既然选择偷,事实就是这么残酷,你不接受也要接受,承担不起也要承受。

冯冰莹说:作孽啊!现在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但绝对是我自找的。人生说来真是一出荒唐戏啊!

袁秋华勃然大怒:注意到没有?好奇怪哦,你为何专抢我的东西?上辈子有仇吗?要造反?你真当这城里没王法了么?

冯冰莹吓傻了:该怎么办?

袁秋华甩手离开: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她转过街角,抱头痛哭。

袁哲学将他们脱臼的骨节,重新接上,也走了。

技艺切磋

袁哲学点根烟,叨着高一个黑影走去。

两个人没有说话,静听袁秋华的哭泣。

半晌,袁哲学说:李公子,错过英雄救美的机会,何苦呢?你一直在暗中保护,只是为了知情权。

小李子说:不是有你吗?女子为了爱情,逆天改命,男子不改,有么用?天宫有忘情水,地府有孟婆汤,人世间却没有后悔药。

袁哲学不禁哑然失笑:你是平级,我是下级,她是主,我是仆,我是职责,你是相助。在她心里,份量,效果,截然不同。

小李子说:我是最后一张牌,应付不来,才会现身。男子不改,只有放下,咋就不洒手?她哭都躲开,还会求救?

袁哲学挠头:别等她求救呀,你要主动啊!你要自觉啊!女孩的心思不会摆到明面上说,你要意会,等她点破,多无趣啊!黄花菜都凉了。难道还不明白这个理儿吗?

小李子犹豫,摸摸鼻子,咋舌:她太古怪,我怕碰钉子?在我印象里,猪头是个温文儒雅之人,想不到也有如此桀骜的手段,如此霸气的一面。

袁哲学抓狂:那又不是铁钉子,多碰几次,就软了嘛。哭了,递张纸巾,累了,送个肩膀,冷了,给个怀抱,不就捂暖了么?

小李子面色微微泛红,腼腆,拘谨:没谈过,怎么说,怎么做,怎么追,我不懂,真的。猪头心气儿多高啊!有什么话都不明说,非要绕一个大圈子,这个弯,一绕就是好几年,我头发都猜白了啊!

袁哲学哭笑不得:你要求低吗?你俩条件相当嘛。普通的法子,送花,谎言,钞票,肯定不行。除了诚意,还需有专业知识,你得强势,霸道,不容她反抗,还要觉得你比她聪明。

小李子表情害羞,行态扭捏:她不知道我跟随,未必?我猜是不感兴趣,不看一眼,不喊一声。

袁哲学这李公子挺有意思,突然发花痴,这样直截了当来问我,轴得有点可爱。心里嘀咕,二姑娘是个施虐狂啊,就是想找个人虐一虐,她就爽快啦。正赶上他这种受虐狂,天造地设,我赶紧撺缀他求婚去算了。他作势要走:哎,我要回头保护那个男子,二姑娘就移交给你了。

小李子先是一怔,旋即一把扯着袁哲学的袖口:喂,起完哄,就走?别介。你可得说实话!说话能不能直接点?别藏着掖着好不好!

袁哲学说:你在她身边,要让她笑,觉得跟着您,特舒坦,心里踏实。去堂堂正正地露一手,你自己想办法吧。

小李子按捺住心里的狂喜和渴望,装得漫不经心,悄悄靠近。

袁秋华察觉后边有人接近,蹲着不动。她心里窝满无名火,没由头发泄,管这倒霉鬼是谁,先打一架再说。

小李子伸手去拍她的后背:猪头!

袁秋华原地转半圈,一个扫堂腿踢出:猪头,祭祀必备,你诅咒我,是吗?

小李子双脚一点,身子缓缓后飘半米,直眉瞪眼地惊呼:二姑娘!

袁秋华半弯腰,一招老和尚撞钟,低头朝他胸口撞去:非我袁家人,不得乱叫。

小李子双足一蹬地,笔直拔起,蹿到候车棚顶上。

袁秋华一顿,一跳,一跃,右脚踩在垃圾筒,稍行借力,向上一弹,也蹦上棚顶。

小李子背负双手,腾身而起,后退三步:初次见面,你就这样打招呼?

袁秋华不言语,形凶势锰,侧身上前,左肩耸立,左手托右肘,只待横肩顶到,右肘即撞出,随后再来三下连环腿,用千金之力将他踢下车棚。

小李子连躲带闪,身姿灵活轻盈,双足连点三次,身子后飘三次,姿势飘逸潇洒。袁秋华掌削腿劈,拳打脚踢,连环出击,强窜猛冲,小李子身手敏捷,左档右格,跃前纵后,挥洒自如,两人拆招解势,连过七八招,人也打下车棚。

袁秋华手两拍,满意地点了点头:承让!不错。哦,童子功,没破!虎尾!

小李子嘻嘻笑:文修兼修,历来厉害。把我当沙包,打痛快了?猪头!气消了?

袁秋华头一摆,手一挥:瞎说!瞎说什么大实话!走啦!去鬼市,陪我逛逛。

小李子说:这么一搅和,起个早市,赶个晚集。

一路上,小李子告诉袁秋华国际珠宝界的新动态。目前世界公认的中国玉石,只有nephrite(新疆和田玉,化学成分主要为透闪石),地球翡翠只有jadeite(清代大清国产宝石,化学成份几乎为纯钠铝辉石)。可这种国际公认的大清翡翠,已经在100多年前,就已经在地球开采枯竭,至今再无原石发现。建国初期至八十年代,政府的文物商店和外贸企业一直在民间大量收购翡翠(清代翡翠),作为当时换取外汇的主要产品。这些翡翠,通过广交会,流向港澳台,还有一部分流向海外。再被中国藏家天价拍回,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全世界共有透闪石玉矿床120多处,分布于20多个国家和地区(加拿大产量为世界第二位)。但这些矿床都属于蛇纹岩型透闪石玉(以碧玉为主,俄罗斯、韩国、朝鲜出产白玉),唯独新疆的和田玉由于极其特殊的地质成因,而属于非蛇纹岩型透闪石玉,这是新疆产和田玉倍受追捧的重要原因之一。

80年代初,港台玉商发现了和田玉的价值所在,开始疯狂收购和田玉籽料,使和田玉成为市场上最昂贵的玉料。从古到今,任何物品都遵循“物以稀为贵”的价值观和现实主义,珍贵源于它的稀少,像和田玉原石都越来越少,甚至连新疆料都快没了,玉石市场还卖啥?还不是卖青海料,俄料,韩料。和田玉,收古玉有保障,原石少碰。

宋代之前,古玉属璜、环、珩、冲牙体系。宋代之后属于佩玉体系,玉雕有穿绳孔,以鱼、花、鸟、兽、人物等佩坠。鉴定古玉应该从历史、工艺、材质、沁色、纹理等,全方位的知识来入手。尤其要注意呵,欧洲的琉璃,通过古时“丝绸之路”走向汉朝,玉匠就把琉璃当成一种琢玉的材料,用“汉八刀”制作成“玉”器。古玉多见黑褐色斑,水银沁较少存在,多数为人工沁染,也称为“老提油”,鉴定师应该熟悉各种仿品的样子,以及各种“油炸煮染”等作假的手法。

收玛瑙,看准甘南红与滇南红,老料看涨,其它谨防假冒。红珊瑚主要产地在中国台湾。江苏的连云港是中国的水晶之乡,有大量的优质水晶出产。

中国社会普遍认为的玉石,有新疆和田玉、河南独山玉、辽宁的岫岩玉、湖北的绿松石。绿松石主要产地在郧西、郧县,蓝货“乌兰花”,和绿货“菜籽黄”,量稀少,价格昂贵!不过要看兜里的“米”够不够啊!绿松石紧俏品种,瓷松、面松、铁线松,品质年代是商周、春秋、战国。

中国社会普遍认知的翡翠,就是现在的缅甸玉(主要化学成份为钠长石、角闪石等)。缅甸玉原石,从缅甸,到云南,再到广州,好料子是流不到地摊的,市场上看见的都是砖头料。去行家私场看料子,也不全是好料,因为神仙难断寸玉,但大多数中介都非常诚实,知道是水沫子,还是玉髓,会主动说明,毕竟都想做长远生意,骗了你不划算。赌缅甸玉原石,黄盐沙皮,种老,会出秧苗绿和黄阳绿,可能出绿紫翡三彩,飘花三彩;黑乌沙皮,水好色浓,会出帝王绿。

必须说明的是,古玩行里没有坏的字眼,比如瓷器有裂叫“冲”,玉器有裂叫“绺”,象牙有裂叫“笑”,瓷器做伪你看出来了,不能说这是假的,应该说这东西“看新”,买卖之间没有假字,只有新老。你说谁的东西是假的谁也不干,瓷瓶子有什么真假!

文艺疯子

货收了几蛇皮袋,袁秋华发愁:怎么搞回去?

小李子的车在停车场,可以开过来运回去。市场没散,车子开不进来,只有先将它弄到路边了。袋里面都是石头,死重,又是乱放,零散着,还有棱角,扎手,提也不便,扛也不便,抱也不便,背也不便,只能两个人一起抬。袁秋华揪着袋角,咬牙扯起,刚走几步,太吃力,手一滑,袋子落地,打小李子脚背上。她急忙屈膝,蹲下,把袋子挪开,赶紧赔小心:对不起,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天没亮,叫不到小工。小李子揉搓着红肿的脚背,发愁:咋办啊?

赫鹏程提前把摊收了,踩着三轮车上前,拿出包装带,把袋口扎实:一个是娇贵公子,一个是柔弱姑娘,这种粗活,适合交给我。

赫鹏程和小李子把货抬上三轮车,再送到路边。

小李子便去停车场将出租车开过来,袁秋华和赫鹏程守原地看着货。

车开到,打开后备箱,怎么弄上车?

赫鹏程说:又要装,又要卸,好麻烦,干脆我给送到家,省事。

到地方,眼望高楼,怎么弄上楼?

赫鹏程和小李子抬到门口,袁秋华开门一看,却发现蓝新容颜不在家。

袁秋华请赫鹏程进屋喝茶,泡了普洱。

赫鹏程看了袁秋华的工作台:咦,你是珠宝设计师呀,我还以为你是珠宝商呢。

小李子说:没开店,就是二道贩子。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

赫鹏程看了蓝新颜的工作台:哇,你还是画家?天呐,太意外了!

袁秋华说:这是合租房,我室友是画家。

小李子说:革命友谊,纯洁无比,全靠良心死撑。同租,不是同居。大妹子,你是真不懂啊?大海啊,都是水。骏马啊,四条腿。

赫鹏程说:怪不得。

袁秋华说:咦?瞧出什么门道了?说来听听!

赫鹏程说:我听说,古人作画之时,用墨、用色,都是现场调配,用的毛笔和绢纸,也是出自独家纸匠之手,可以说每一张画的墨色浓淡、绢纸厚薄、颜料深浅都是独一无二的,和人的指纹相仿。

袁秋华说:古人画瓷,烧蓝,用色,都是现场调配,有没有听说?

赫鹏程说:调色的颜料,自个碾,自个配,不在市面上买,独家配方,就要与众不同,就是说“没法仿制,伪造”。

袁秋华说:古代中国画中颜色的来源,譬如青绿山水图里面,所包含的青、绿色。青,从石青中来,现在我们称之为蓝铜矿;绿色呢,从石绿中来,也就是孔雀石,红色呢,来自朱砂,及烈焰玛瑙色,黛青云母色,碧空蓝色,这些金石之色,都来自宝石呀,将它们研墨成粉,也就成为我们中国画的颜料了。且上等的都拿来做颜料,较之次等的才拿去做饰品。

赫鹏程说:一般人根本想不到,在古代,祖先们是怎么获取颜色的?

袁秋华说:青色,还有一种青金石,源自于阿富汗,那里生产的青金石质量最好,因此用青金石研磨出的这种青蓝色,用在国画,用在瓷画,用在景泰蓝,传遍了大江南北,欧洲、中国,全世界都被这种蓝色所迷住。

小李子说:传统的中国画颜料,先有矿物颜料(金石之色),后有植物颜料(草木之色)。就象用墨,先有松烟、后有油烟。

赭鹏程说:古书画的作伪,要是掺杂现代化学合成色,一化验,岂不露出马脚?可见赝品造得再好,也留下痕迹啊!

袁秋华说:中国画用的颜料,分金石色和植物色两大类。金石色用矿物研制而成,如石青、石绿、朱砂,雄黄、蛤粉,赭石、石黄、*泥金,泥银,钛白等。为粉状,用时须加桃胶,或骨胶调制。植物色有藤黄(有毒)、花青、胭脂、曙红(化学合成)等。直接在水中浸泡一会就可。石色厚重,覆盖力强,植物色薄而透明,极易混开。

小李子说:另外,还有用木材炭、丝绸等材料经火烧后,取其灰烬进行研磨,加工制作成不同灰黑度的黑色粉状颜料。

袁秋华说:古法用色,“知识点”都掰开揉碎了讲,恐怕真的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矿物颜料的显著特点,就是天然靓丽、不易退色、色彩鲜艳。看过张大千晚年泼彩画的,大多有此印象,大面积的石青、石绿、朱砂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赫鹏程说:别人凭什么看不起,不就是因为我既没有权,也没有钱吗?现在明白了,即使有权也有钱,但没文化,照样被人瞧不见!咱就是一小商人,古人的智慧,真令我羞愧啊!

小李子眼里散发着爱的小星星:你买那么多青金石,孔雀石,绿松石,各色玛瑙,我还好奇,怎么销呢?专供三个圈子!你不用这么辛苦。

袁秋华翻了个白眼:咋?你打算,让我吸日月之精华,纳天地之灵气,然后成妖精吗?

小李子说:可以把这份辛苦的业务,转让给别人做。今个当搬运工,可把我累坏了!讨奖赏啦,有没有啊?

赫鹏程说:保质保量,保证完成任务,考虑一下嘛!

袁秋华说:好吧,等我消息。不过还须考验,过三关再说。

赫鹏程说:感谢你给我机会!

小李子说:不用谢谁,把不可能变成可能,人生从来都靠自己成全自己!

蓝新颜留下纸条,他去了画室,写了几个疑问,文艺为人们,提供诗意的心灵空间和艺术的栖息地吗?为什么是他们创作了那些不朽的传世之作?为什么这些作品经历岁月变迁、时代更迭,仍然打动着我们的心?中国传统书画艺术中,最动人心魄的精神核心究竟是什么?

小李子开车送袁秋华去蓝新颜的画室。蓝新颜唐突了,带走了石涛真迹,她有点不放心。镇馆之宝,石涛的真迹,给架飞机都不换,不只我你喜欢,全国人民都喜欢啊!借?你开玩笑呢,石涛的,一幅画,值几亿!平常时,观看可以,死活不借,损坏了,怎么交待?等到馆里开金石展,袁秋华去商量,这有内务府制造的金钗,我先借给你,你再借给我,就算抵押品啦。你这是清代的,我那是明代的,比不了,岂能相提并论?*不行,利诱不行,软磨硬泡也不行。爷爷就添上战国的双龙人面玉璧。两件抵押,这才松口,还有期限,只借七天,有一丝损伤,抵押品罚没。

小李子说:嗨!没人这么傻的。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桃花。

袁秋华似笑还嗔、欲言又止的微笑:瞎掰。我就是这么傻。怕输趁早撤。你是谁呢?不回家,干嘛啊?

小李子说:有争议可以商榷嘛,我心里感到不舒服,但应当礼数为重,还是去慰问一下吧。我真的累趴了,一动都不想动!

袁秋华眯眼,嘟嘴,各种娇嗲,斗气:毕竟他陪了我这么久,我希望他是真心的,不然显得我多傻,居然相信了他这么久。

提了早点去敲门。蓝新颜熬红了眼,精神还不错。

小李子说:听说你是个画画的

蓝新颜说:恩,没错,我就是个画画的!画画,是件美好的事情,我很庆幸,这辈子能遇上画画。

袁秋华说:写作,可以使人沉着冷静,在遇到任何复杂的事情,都能冷静的处理。写作,使人享受孤独的清欢,所以,哪怕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只要有笔在,也不会觉得寂寞。心无外理,心无外物,只有自己手中的这支笔——就像销魂的阅读一样——让我找到了释放情绪的出口,舒缓与激昂,清静与澎湃,以及安放我灵魂的方式。

蓝新颜说:画画,使我享受常人永不可及的境界,越精微越辽阔。任何学问,人情,世事,都是相通的,然后转化为精神力量!大自然的五颜六色,心灵又唱又跳,每当会意处,欣然独笑,艺术强烈的第六感觉(灵感),万物生长不息,痴恋停留纸上,跳跃而直达目的地的思维模式,不会画画,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袁秋华说:笔墨简约洁净,凝重洗练,带给人无限而永久的美好,写完一幅文的成就感,刻画物体的细节美,自由自在的挥洒自我,太多太多的美好,可能只有搞文艺的人才能懂。

蓝新颜说:对画画就像吸了毒一样,对它上了瘾,也过了瘾。为了画画,为了梦想,只身一人独闯,经历魔鬼般的训练,对于梦想来说,这都不算什么,谁让咱们喜欢画画呢。为了画画,通宵达旦,画他个昏天暗地。

小李子有说:这样做累吗

蓝新颜说:累呀,更重要的是过瘾呀!!做人,一定要活得过瘾!

袁秋华说:为了写作,青灯古佛,涉事无碍,可以废寝,亦可忘食,它让我忘却一切,只为眼前这方寸之地!一天不写,就手痒,一天不写,就感觉少点什么,一天不写,就不过瘾。

蓝新颜说:付出了这么多,就是喜欢画画,不是矫情,是真实的有感而发。愿我一生,伴画画于终老,假如真到死去的那一刻,不希望卧在病床上,而是倒在画架旁,像战士死在疆场,那是我的归宿。

袁秋华说:没错,我就是个文艺疯子,这辈子是,下辈子也是。

青绿山水

货收了几蛇皮袋,袁秋华瞅着,直发愁:怎么搞回去呀?

小李子的出租车在停车场,可以开过来运回去。鬼市没散场,车子开不进来,只有先将它弄到路边了。袋里面都是石头,死重,又是乱放,零散着,还有棱角,扎手,提也不便,扛也不便,抱也不便,背也不便,只能两个人一起抬。袁秋华揪着袋角,咬牙扯起,哈腰并步,刚走几米,拧肩扭脚,吃力还不顺劲,她手一滑,袋子落地,沉重地砸在小李子的脚面上,疼得他嗷嗷直叫。袁秋华急忙屈膝,蹲下,把袋子挪开,赶紧赔小心:对不起,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天没亮,叫不到小工。小李子坐在地上,脱鞋褪袜,揉搓着红肿的脚背,发愁:咋办啊?

他的意思是,之前,你是怎么搞回去的?袁秋华像一根木棍,直挺挺地戳在货旁,涨红了脸,无言以对。此前没人依靠,她不会弄这么多,你不是扬言要照顾我吗?我得让你开开眼界,长长见识,认识现实生活的冷峻呀,试你主不主动,卖不卖力嘛!难道错了不成?

赫鹏程提前把摊收了,踩着三轮车上前,拿出包装带,把袋口扎实:一个是娇贵公子,一个是柔弱姑娘,这种粗活,适合交给我。

赫鹏程和小李子把货抬上三轮车,再送到路边。

小李子便去停车场将出租车开过来,袁秋华和赫鹏程守原地看着货。

车开到,打开后备箱,怎么弄上车?

袁秋华不发言,抱着胳膊,缩着脖颈,装风冷,装柔弱,故意不搭把手。

小李子那无所适从的表情,真是超级尴尬。

赫鹏程说:又要装,又要卸,好麻烦,干脆我给送到家,省事。

到地方,眼望高楼,怎么弄上楼?

赫鹏程和小李子抬到门口,袁秋华开门一看,却发现蓝新颜不在家。鎏金铜香炉,燃着一枚檀香,香烟袅袅,香气萧穆。

袁秋华请赫鹏程进屋喝茶,用宜兴紫砂壶,泡了龙井香茗。

客厅临窗,摆一张红木雕八仙图平头案。上首摆着文房四宝,带铭文的古砚上斜放着一块四方老墨,紫檀雕花大笔筒插着刻刀,狼毫,湘妃竹笛,墨翠玉箫,陈列着些玉石摆件,象牙雕件,鸡血印鉴、田黄图章、珊瑚鼻烟壶。左侧摆着黄花梨螺钿(明清时期叫做百宝嵌)珠宝首饰盒,翠玉的扳指、宝石戒指、钻石别针、水晶项链,及平时难得一见的蓝宝石、猫儿眼、祖母绿,清晨的阳光映照在上面,真个古色古香,炫目生辉。首饰盒之下,有个珐琅雕漆六格盘,分别装着白玉、琉璃、玛瑙、珊瑚、琥珀、蜜蜡等散珠。右侧是红木《四库全书》书匣,周围放着一白玉翡翠、珍珠碧玺制作的耳环、发箍、簪子、戒面、手镯、坠子、珠链、项链。

案前一张紫檀雕花太师椅。案旁顺墙角摆着四个大青花卷筒,内中满插着一轴轴的手卷,字画,分别装有明代绘画、明代书法、清代绘画和清代书法。

小李子拿起鸡血印鉴、田黄图章,捻过一张宣纸,醮着八宝印泥,在纸上钤章,盖款,各盖了一朱一白两个印记,大篆治印,朱刻是“上善若水”,白篆是“大象无形”。狂放洒脱,书追秦汉,古劲苍松,浑厚朴拙,力透纸背。他兴奋得脸上放着红光,眼镜里闪出惊喜的光芒:这图章,是你刻的?你用的?

袁秋华微微一笑:聊以自娱,只是笔墨嬉戏,当不得真学问。

赫鹏程终究是诗书底子薄,盯着印文左瞧右看,好似天书,既不认识字,也不知念什么,更不懂有何含义了。他就向李先生请教。

小李子面目和善,架着金丝眼镜,眉宇间透着书卷气,说话慢声细语,语调缓慢柔和。他不但有问必答,告诉这些字念什么,表达什么意思,出于哪朝哪人,哪篇哪段,还要联系上下文,时代背景,文化源源,讲出个子午卯酉来,令赭鹏程听了由衷地佩服。

他讲解当中,不时瞄袁秋华一眼,眼波流转,爱意绵绵,柔情款款。

袁秋华坐在那里,手捧陶盅,盈盈笑着,低眉饮茶,嘴角上扬,双腮展露两个小酒窝。

小李子轻咳一声,袁秋华举眸,顾盼生辉,二人相视而笑。他笑吟吟,向她扬下眉,眨下眼,耸下鼻,嘬下嘴,她却羞得不敢再抬头,耳根绯红似霞。

赫鹏程拿起珊瑚鼻烟壶把玩,高约一寸八分,腹部扁圆,足型椭圆,两面开光,两侧为錾花镀金阳纹折莲纹。上面是錾花镀金铜盖,轻轻拧下铜盖,下面连着象牙小勺。他看着袁秋华的工作台,啧啧称奇,摸头慨叹:咦,你是珠宝设计师呀,我还以为你是珠宝商呢。

小李子浅笑如仪:没开店,就是二道贩子。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

赫鹏程看了蓝新颜的工作间,一张紫楠嵌柏木面雕灵芝大翘头案,桌面摆着红木画匣,装的都是字画。墙上挂着书法,魏碑、金文、篆书、隶书、楷书、行书、草书;国画,山水、人物、花鸟、竹石、走兽、虫鱼。他惊呼:哇,你还是书画家?天呐,太意外了!

袁秋华说:这是合租房,我室友是书画家。

小李子说:革命友谊,纯洁无比,全靠良心死撑。同租,不是同居。大妹子,你是真不懂啊?大海啊,都是水。骏马啊,四条腿。

赫鹏程说:怪不得。

袁秋华说:咦?瞧出什么门道了?说来听听!

小李子从红木画匣内挑选几张画,解开丝带儿,用画叉儿挑着,挂在墙上,平心静气地慢观细察,反复揣摩。凭他多年的鉴别书画的经验,看画的笔墨神韵、意境格调、题跋印鉴、纸色绢素,再辨别收藏印玺和藏家题款。看完之后,摘下来重新卷好,轻轻放回原处。然后,他又拣了几卷书法,仔细观看,先看其“用笔结体,精神照应”,再看“人为天巧,真率造作”,又及落款、印章、纸张、印泥,确认全是真品无疑。

赫鹏程说:我听说,古人作画之时,用墨、用色,都是现场调配,用的毛笔和绢纸,也是出自独家纸匠之手,可以说每一张画的墨色浓淡、绢纸厚薄、颜料深浅都是独一无二的,和人的指纹相仿。

小李子说:志存高远,善莫大焉,太过张扬,似是炫耀,腹有诗书气自华,是真名士自风流!

袁秋华说:古人画瓷,烧蓝,用色,都是现场调配,有没有听说?

赫鹏程说:调色的颜料,自个碾,自个配,不在市面上买,独家配方,就要与众不同,就是说“没法仿制,伪造”啦。

小李子说:古玩是成年人的玩具,不但要“玩宝物”,更要“玩品味”。收藏的前提是识古,识古就要学习历史文化和鉴定等方面的知识,前人的研究成果、鉴赏理论、经验教训都可以通过读书,学而“为我所用”。

袁秋华说:古代中国画中颜色的来源,譬如青绿山水图里面,所包含的青、绿色。青,从石青中来,现在我们称之为蓝铜矿;绿色呢,从石绿中来,也就是孔雀石,红色呢,来自朱砂,及烈焰玛瑙色,黛青云母色,碧空蓝色,这些金石之色,都来自宝石呀,将它们研墨成粉,也就成为我们中国画的颜料了。且上等的都拿来做颜料,较之次等的才拿去做饰品。

小李子说:明末之前,颜料都没有被广泛的制作和贩卖,所以古代的书画家使用的颜料,多数由自家的“手工小作坊”精制。一要亲自去产矿地区挑选原料;二要亲手将选好的矿石进行人工分类,接下来将其不断地粉碎,淘洗,去杂质;三要研磨成粉末,光是研磨就需要半个月之上。“制色”也就成了古代画家一种独门的技法,把这些珍贵的宝石粉碎,涂在纸上,不是家藏,不是贩卖,恐怕也只有那些书画狂人,才舍得吧。

赫鹏程说:一般人根本想不到,在古代,祖先们是怎么获取颜色的?

袁秋华说:青色,还有一种青金石,源自于阿富汗,那里生产的青金石质量最好,因此用青金石研磨出的这种青蓝色,用在国画,用在瓷画,用在景泰蓝,传遍了大江南北,欧洲、中国,全世界都被这种蓝色所迷住。

小李子说:传统的中国画颜料,先有矿物颜料(金石之色),后有植物颜料(草木之色)。就象用墨,先有松烟、后有油烟。

赭鹏程说:古书画的作伪,要是掺杂现代化学合成色,一化验,岂不露出马脚?可见赝品造得再好,也留下痕迹啊!

袁秋华说:中国画用的颜料,分金石色和植物色两大类。金石色用矿物研制而成,如石青、石绿、朱砂,雄黄、蛤粉,赭石、石黄、*泥金,泥银,钛白等。为粉状,用时须加桃胶,或骨胶调制。植物色有藤黄(有毒)、花青、胭脂、曙红(化学合成)等。直接在水中浸泡一会就可。石色厚重,覆盖力强,植物色薄而透明,极易混开。

小李子说:另外,还有用木材炭、丝绸等材料经火烧后,取其灰烬进行研磨,加工制作成不同灰黑度的黑色粉状颜料。

袁秋华说:古法用色,“知识点”都掰开揉碎了讲,恐怕真的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矿物颜料的显著特点,就是天然靓丽、不易退色、色彩鲜艳。看过张大千晚年泼彩画的,大多有此印象,大面积的石青、石绿、朱砂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赫鹏程说:别人凭什么看不起,不就是因为我既没有权,也没有钱吗?现在明白了,即使有权也有钱,但没文化,照样被高人瞧不见!咱就是一小商人,无法领略古人的智慧,还有传统文化的精深,真令我羞愧啊!

袁秋华说:有些收藏家认为自己是社会名流,觉得自己有权有势、又有钱,自负傲慢,却不知古玩深浅,目空一切,看不起古玩商,投入百万千万仍是收买一屋子的假古玩。呜呼!上当受骗的原因,无非是把古玩看得太世俗了,说着“知识无用”言论,对古董不屑,凭着一买一卖,还想赚大钱?就像俗话说,“拿土地爷不当神仙”,错了咧,还不许别人驳正,不掉坑里,才怪哉呢。

小李子眼里散发着爱的小星星:你买那么多青金石,孔雀石,绿松石,各色玛瑙,我还好奇,怎么销呢?专供三个圈子!你不用这么辛苦。

袁秋华翻了个白眼:咋?你打算,让我吸日月之精华,纳天地之灵气,然后成妖精吗?

小李子说:可以把这份辛苦的业务,转让给别人做,当幕后老板。今个当搬运工,可把我累坏了!讨奖赏啦,有没有啊?

袁秋华说:商畈向银行贷款,即使是古董抵押,不仅估价难准,手续还特复杂,我早就想开个典当行,怕一个人撑不住。

小李子认真地说:怕什么?还有我兜底,不是吗?

袁秋华说:你是东家,但差一个古董界“五项全能”的老朝奉呀?

赫鹏程说:书画,瓷器,青铜,咱不懂,先天修养不足,只能高山仰止了。珠玉,杂项的鉴定眼力,咱可以边学边练,保质保量,保证完成任务,考虑一下嘛!

袁秋华说:好吧,等我消息。但我不收学徒,想当小掌柜,不过还须考验,先过三关再说,一戒自以为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积德行善,二有自知之明,不骄不躁,谦虚随和,三戒贪名争利,威武不屈,富贵不邪。

小李子说:湖光山色堪称美景,山珍海味称作美食,明眸皓齿称为美色,黄钟大吕称作美音,古人不是傻子!

赫鹏程说:感谢你给我机会!

小李子说:不用谢谁,把不可能变成可能,人生从来都靠自己成全自己!

袁秋华说:我擅长篆刻,治印,今后要转向书画。金石之色的业务,定制珠宝的验货,发货,就交给你,跑龙套,辛苦了!

赫鹏程连忙规规矩矩地给李先生鞠了个躬,说了声:托您的福!我知道了,回见!

袁秋华说:奉承和拍马,好受用呀,李先生!

小李子说:抬举丈夫,给老公面子,委屈啦,袁女士!

骆氏古行

蓝新颜不问世事,专心画画。

袁秋华上班之余,伺候蓝新颜的日常起居。

翁师傅带来个老先生。老先生姓骆,名泰恩,祖上就是古玩起家,在华林寺后街开着“博古斋”古玩店,民国时期在业内名气不错。改朝换代,“骆氏古行”无奈歇业,隐于市井勉力生活。世道不太平,他一直是码头扛包工,也没胆魄重操祖业,但父亲传给他的镇店之宝,一直秘藏至今。古玩,他略懂些许,儿女不懂,他想流传下去,儿女也不要,他说值钱,儿女也不信,他说以后更值钱,儿女更不信。他寻思,哪天自己走了,宝贝就当破烂处理了,不如找行家卖了,用现金再买套房,毕竟在儿女眼里,房子还能住,瓶盘却吃不得。

翁师傅和骆先生是街坊,听闻此意,推荐袁秋华,便各提一个编织袋,携物上门。翁师傅坐下,闲聊几句,喝杯茶,就先行告退。

骆先生看袁秋华的工作台,把玩文房四宝,摩挲珠宝玉石,打量螺钿首饰盒,拨动珐琅六格盘,又看大青花卷筒,还将明清书画展开看,不像卖货的,似乎做客来了,且自来熟,一点不拘泥。

袁秋华也不急于求成,慢悠悠陪他欣赏,瞧见他眼神,脸色,作派,即知对瓷器、玉件、字画也谙八九。

骆先生气定神闲,只品鉴,不言语,袁秋华也不说话。

逛完,再次落座,喝茶。

袁秋华问:依您老看,我这些,哪个最值钱?

骆先生说:二姑娘,您!

袁秋华再问:其次呢?

骆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汉代的和田玉凤钮方印,放茶几上:它!

袁秋华微微一笑:何以见得?

骆先生提一条件,看货之前,先要看件信物:老夫只有看见凤戒,才能确认,你是袁雪庵的后人。否则,免谈!

袁秋华说:一枚戒指,难道不能仿制?

骆先生指着玉印:凤戒就脱胎于此,没人能仿得真。一般戒指,都是圆形,凤戒是方形,取像于印嘛。不仅戒面是四方,戒身都是四方。它不是首饰,是印鉴,是戒符,可以号令江湖!

袁秋华感觉背脊发凉,脸色变得阴郁,皮肉僵硬,露出了虎牙。她进卧室,端来一对清乾隆青花五福捧寿围棋罐,放茶几上。五福捧寿,顾名思义就是五只蝙蝠围绕寿字,含有福寿双全的寓意。

骆先生说:清代,乾隆青花。在民国的时候,只有三百年以上的御窑瓷器,才被称之为古玩。青花瓷是薄白瓷,以钴蓝在表面作画,并涂上完全透明的釉。最上等的瓷器,薄到对着光看的时候,可以看到另一面拿着瓷器的手影。元青花的生产期相当短,从14世纪20年代到60年代,只维持了三四十年的光景。

袁秋华转身去搬喜鹊登梅红木棋盘:好意头!

骆先生拿起罐盖,问:对弈?手谈?我提一条件,验证,你也要提一条件,挑战,来而不往非礼也,好!

袁秋华摆正棋盘,摸一黑子,占右上角:我年幼,我黑,我先,走!

骆先生摸一白子落左下角:这是保山“永子”,南红玛瑙。

永子是保山市出产的围棋子,用当地特有的南红玛瑙、黄龙玉、翡翠和琥珀等为原料,用秘方制成。甘南“永昌之碁(棋),甲于天下”,白子“白如蛋清”,黑子“黑如鸦青”,白子像蛋清一样光滑透明,黑子像鸦羽一样黑中带紫;黑子深邃,为长夜苍茫莫测;白子耀眼,若恒星亘古不变”。

袁秋华又占左上角。

骆先生又落右下角。

双方一替一手的应战。先占角,后走边,中间是个草包肚。袁秋华布局先争一步,星三三。被骆先生点三三破。白棋把黑棋包围起来,但是黑棋有两个真眼。这两个点都是禁入点,白棋不能进入这两个点,也不能一次下两手,所以白棋不能吃掉黑棋。白棋取得了下方和右方的外势,上方又将黑棋压低到了三路。黑棋实地很多,但是白棋的潜力似乎更有价值。

善弈者谋势,不善弈者谋子,袁秋华局势一度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崩盘的可能。她之前在左边靠入,已是凄绝的招法,透露出形势的绝望。骆先生弈出缓手,被黑棋脱先攻击白棋唯一薄弱之处,袁秋华觅得了一线生机。然而,达摩克利斯之剑依然高悬,袁秋华随时都有可能被骆先生一剑封喉。

面对骆先生疯狂的拼抢实地,袁秋华选择默默积蓄力量。终于,袁秋华出手了,将全部的能量打在109这一点上,乾坤一掷,猛攻白棋整块。骆先生前一手的打吃,成为了痛悔的一招。袁秋华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131手犀利动出,先手搜刮白棋中腹大龙。骆先生无从反击,只得让袁秋华先手完封,再眼睁睁看着对手淡定的回补。在生死关头,骆先生几乎等同自停一手,袁秋华起死回生。

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骆先生仍然要发动攻击,白棋在这里对黑棋展开了狂风暴雨一般的打击,强行缠绕两块看起来并不薄弱的黑棋。擅长治孤的袁秋华,此时洞若观火,敏锐的察觉到了白棋三块棋的缺陷,93一子八面威风,三块白棋面临搜刮,(黑)八面威风,中盘胜。

期间,袁秋华不时爽朗大笑,气势,状态,像男人一样豪迈,奔放。

再下一盘,骆先生执黑,先行。袁秋华68手扳出酷烈,在棋盘上是拔地倚天般的气势。(白)拔地倚天,中盘胜。

骆先生心悦诚服:俗语,“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善不为官”,后生可畏!

撤走棋盘,袁秋华奉上凤戒:请问,您老,和龙凤榜有何渊源?能否坦承?

骆先生说:四面就是四个印章,不同的印符,向不同的帮行,签发符信。

袁秋华喃喃:“博古斋”古玩店,民国,“骆氏古行”,晚清。湖广总督张大人。

骆先生打开编织袋,捧起明成化斗彩瓷瓶、明永乐青花缠枝花卉纹盘、大清乾隆珐琅彩绿地开光花鸟纹碗、大清光绪茶叶末釉荸荠扁瓶,摆在工作台中央。

古玩市场上见到的清代御窑瓷器,源于五个渠道。一是次色瓷器。瓷器作为手工业产品,在烧造过程中必然有正品、次品,及破损之分。每岁每窑均有选落之件。次色瓷器变价,是清代御窑厂特有的一种瓷器处理办法。变价,就是将次色瓷器出卖以换取现银。在民间见到的有些瑕疵,但却印有清代皇家落款的官窑瓷器,大多应该是景德镇御窑厂变价处理的次色瓷器。

二是皇宫库储瓷器的变卖。在乾隆早期,曾将库储康、雍、乾三朝有款瓷器中破损的或釉水不全的14万余件变卖。乾隆中期,又将康、雍、乾三朝无款瓷器8000余件变卖。乾隆还将存量过多并无用项,或釉水浅薄,或花纹不全,或式样平常的11万余件瓷器也拿出皇宫变卖了。嘉庆皇帝倡行节俭,将皇宫六库存贮的物件全面清理,只留下必须留用的,其他无用以及用少存多的都全部变卖。在这时期,共变卖康熙、雍正、乾隆、嘉庆四朝的瓷器多达44万余件。

三是皇帝赏赐出去的瓷器。赏赐的对象既有王公大臣、封疆大吏,也有皇子公主、贵族命妇和身边的侍卫,此外还有蒙古王公和西藏喇嘛等。清宫档案反映,皇帝赏赐瓷器的品种有很多,如雍正时期既赏瓶、盘、碗,也赏珐琅彩等瓷器。乾隆时期赏赐的瓷器,除了瓶、尊、盘、碗外,还有小件的如鼻烟壶、瓷扳指、瓷带钩、瓷翎管等。

四是洋人抢掠走的皇家瓷器。晚清时期,清王朝国势衰败,西方列强先后两次攻入北京,第一次是1860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第二次是1900年八国联军的入侵。列强两次进京大肆抢掠,皇家瓷器自然也是在劫难逃。

五是从皇宫盗出的瓷器。皇家大院表面来看戒备森严,但是家贼难防。尤其是清朝晚期,宫里偷盗之事屡有发生,作为存放瓷器的广储司瓷库也不安全。宫中太监杂役等家贼里外勾结,作案手段不一,或挖墙行窃,或揭瓦偷盗,或顺手牵羊。

明代御瓷,每件行价都要八万以上,清代的御瓷,也在三万以上,置换两套房都够了。袁秋华默然看着,等待他明说意图。

骆先生说:了却先祖遗愿,物归原主!开业时,你祖上,借给我祖上,撑门面的。

袁秋华哈哈大笑:一个心愿,秘传三代,忠厚,老实,你不说,我哪知道去?

骆先生掏出杂件,放茶几上:这些个宝贝,对桩了(合你心意了),凭赏!

袁秋华用放大镜,仔仔细细,一一看过,都是真品,货色蛮不错,辽金云纹玉吐鹘(即玉带)、宋代花卉玉逍遥(玉搔头)、清代的铜炉、唐代的玉佛、清乾隆夔龙夔凤纹长宜子孙出廓璧、晚清仿汉饕餮指环、清如意云头纹玛瑙扳指、秦代的瓦当,还有几幅晚清至民国的文人书画,岭南画派创始人高剑父的岁寒图,关山月的兰竹,品类很杂,搁到市面上都能卖出好价钱。

骆先生说:杂件,就是一般般,你看着给吧。

手摸古玉,好似夏夜刚打起的井水般冰凉,和婴儿屁股般的爽滑。玉带是老料新工。所谓“老料新工”,多数情况下指的,并不是未雕琢过的纯净“老料”,而是用“老件”,“残件”,由大改小,或从方改圆,也就是说料是古料,但工是新雕。仿古,再如何精微,古人的工艺,可以学习,但古人的工具,复活不了。

书画,瓷器,家具,可以修复,玉器磕碰,划痕,则难修补。每一件玉质都不一样,汉玉弄清玉补缺口,就是画蛇添足,秦玉用现在的金包断口,就是此地无银,且古玩价值尽毁,真成普通首饰了。改头换面,还保留着剩余价值。

骆先生说:风格、时间、阶段,都对得上么?

高手之间的碰撞,只需要寥寥几句话语,便能推测出对方的实力,无需多言!

骆先生说:您是识货的人,知道它的价值,请你收下它,求你善待这些宝物,可别糟蹋了。

袁秋华说:我要开个当铺,就凭您老这份诚信,我请您老当掌柜的!店面就选华林寺后街的“博古斋”原址,就叫“骆氏典当行”。

骆先生说:当真?

袁秋华说:来,咱击掌盟誓!凭您老这眼力,这胸怀,再合适不过了。我是背后东家,你是当家掌柜,凡事你出面顶着,拜托了!

骆先生说:当家掌拒,是半个东家,我要入股。

袁秋华说:当然!一开始,生意肯定淡薄,划半个铺面出来,卖珠宝,收古玩,可行?

骆先生说:行得通,更稳妥!学徒?

袁秋华说:全凭您老作主。我向您推荐一个熟手,用不用,你说了算。

骆先生说:你通知他,我要先试谈。

袁秋华说:理所当然,严师出高徒嘛。

骆先生的货,不管行情多少,袁秋华一律买下。

唐人仕女图

骆氏典当行在广州西关下九路北侧,西来正街上,左边靠近华林禅寺,右边靠近华林街。附近一带的街道,在清朝同治年间就已出现雏形,旧时称为玉器坊,酸枝家具街,古玩街,现今有玉器墟(早市,夜市,鬼市),华林玉器街,源胜古玩街,下九路步行街等。

西关在市中心,西来正街是繁华路段,骆氏典当行三层共计五百平米。底层有两间门脸,面积超过一百平米,一间是当铺,一间是珠宝。格调档次,布局很有讲究,门首高悬“五蝠噙钱”老“当铺”古招牌,红木雕刻的五只蝙蝠,环绕着一枚“内圆外方”的铜钱,蝙蝠口噙“寿”字一角,喻意就是“福禄寿”三星,吉星高照,鸿运当头。进门的风水鱼缸,柜台的招财猫,门角的发财树,门顶还有一面青铜八卦镜。

珠宝是定制,古玩只收尖货,典当更是精品,都是行内交易,熟人介绍,因此店面既看不见玻璃货柜,也看不见木格货架,正堂一张紫檀翘头大香案,居中一香炉,左边一个青花卷筒,内插鸡毛掸,右边一个霁红梅瓶,内插几枝干花。案上方挂一山水画立轴,左右一对书法衬之。

进门右手一个紫檀卷足琴桌,桌面摆着一张古琴。琴长三尺三寸,宽度为二寸六,高一寸一,浑身漆黑。琴的造型像是一把圆头的钝剑,右边是半椭圆的琴头,头部两侧斜着往左,到了尾部,微微的收了一个弧线包圆。琴体异常的端重大气,古朴沧桑。琴为连珠式,通身小蛇腹断纹,圆形池沼,这是古琴弹奏时,产生和鸣的位置。

古琴旁边是一张紫檀浮雕花卉平头书桌,一个紫檀圈椅,桌面文房四宝那是少不了,明朝的玉笔架,几万块,宋代的砚台,几万块。朱子常雕刻的紫檀笔筒,几万块。书桌旁边是高一米九,宽一米二的紫檀雕蝠寿纹带几座书柜,上部是高一米五的紫檀直棂架格,描金山水画书柜式多宝格。多宝格几个平面错落有致,摆设着几对赏瓶,民窑粉彩,珐琅彩,广彩,大几万一个,及檀木盒子,内装的全是高档珠宝,大几万一件。

左手是紫檀錾刻云龙纹带座联三闷户橱,柜内装樘板二层,存贮盒装玩件,玉器,筒装书画。柜门装铜饰件,饰双龙戏珠图案,吊牌饰夔凤纹,菱花如意形合页。四足饰铜套足,錾刻云龙纹图案,用以保护四腿不致因挪动而伤及木料。上面摆着一个青瓷盘,一个黑瓷罐,一个白瓷碗。橱旁边是紫檀棋桌,之上是棋盘,盘上摆棋罐。

中间摆着一张紫檀雕花的茶几,左右两边是两张紫檀木束腰方凳。茶几上,摆着茶具,咖啡杯。紫檀家具远远地瞧,黑黝黝的,却像铁一样坚硬,敲一下,发出金属之声。

墙四周都挂着字画,横轴立轴的都有,都是民国名人的题字和名人画作,其有张大千,齐白石,于右任,胡适,还有当代启功的书法,李可染的牛,齐白石的虾,徐悲鸿的马,黄胄的驴,等其他几个人。

这不像商业街的铺面,倒像公子哥的书房,或富贵人家的客厅,或者文艺展所。

一楼是全堂紫檀家具,琴棋书画俱全,二楼是全堂黄花犁家具,也是琴棋书画更佳。行外汉挡门外,小商贩在一楼,大客户上二楼。赫鹏程负责日常接待,骆先生负责敲定,若存疑,袁秋华再出现。袁秋华都搞不定,小李子才露脸。

古董为什么珍贵?首先是因为它本身的价值。古董因其材料、质地的稀有、上乘,再加上精美的工艺水平,后人难以仿制,所以珍贵。对于一掷百万千,竞拍古董的做法,很多人不理解,琴棋书画,瓷铜金石,不能吃,又不能穿,就是玩物,特别是老百姓,认为收藏只是极小众的圈子,在玩物丧志,说白了,那是败家子才玩的东西,觉得富翁就是钱烧,公子哥就是败家,纯粹是暴发户行为。

其实,自古都不乏有人怀疑古董的珍贵,认为收藏古董是有钱人的行为,是名人们附庸风雅的盲目冲动。“好古”,确实文人、墨客、政客、权贵,多有此嗜好,也可以说是一种士族风气。反正历朝历代,这么一帮子人,有权有闲,都好这口。

且拿清朝作例。朝廷虽然腐败,可体制还是存在,脸面还是要有,御史言官们也不是吃干饭的。即便是权倾天下的亲王重臣,也不敢在银号中存有私财,或是购置房产,一个不小心就被举报了,怎么办呢?收藏古董!古董虽然在行内有价,可对外无价,千元之物,一元赠送,同样可得,不会引起社会言论的关注,所以官吏皆以收藏古玩来隐藏自己的真实财力。况且,当时的古董商还身具多种角色,比如有官场、疏通、联络的功能。卖官之人将不值一钱的破铜烂铁送到古董铺,买官之人立即万元购之,如此转换,不留任何受贿卖官的形迹。

古时候,全国官吏的升迁罢黜,都操纵在北京权贵的手中,可那时消息不灵,也没有什么驻京办事处,外省官员不得随意进京,不得结纳北京官员。同时,北京的官员呢,也不得随意聚会,组党结社很容易惹祸上身,就连一起饮酒赋诗,都容易出事。中央要员与地方部属,如此隔绝,如何联络疏通呢?逛逛古董铺,附庸风雅,无可厚非。于是乎,古董商铺就成了官员闲暇集会之所。那时古董商和朝臣关系很近,对于朝廷的重要消息、朝臣的喜好禁忌,知道得很详细。外省的大员们,就往往委托古董商代办其京城的应酬周旋事宜,古董历来就是维系关系的硬通货。

除此之外,古董还有典当的功能。过去外省官员发财之后,往往携带重金来京谋求升迁,可这么多钱不能放在银号,那会被御史盯上,于是就存放在古董铺,用以支度。官员们很重面子,日用开支偶尔不够时,典当家产有失体面,且会给人留下家道衰落的印象,深以为耻,就用古董来做抵押,声称玩得厌了,因为要另外购买一件古董,索价甚高,尚差千元,所以这件古董请代为出手,先借银一千,这种挪借钱财的方法不露穷相,的确高明。

收藏艺术品象征着一个人的文化品位和社会地位,是进入高层次文化圈的通行证。艺术品本身不仅可以变成财富,还可以投资,况且艺术品进行质押贷款,已经非常便易,质押,寄存,向银行或商号典押借款,或赊账。文物艺术品不仅可以赏心悦目,与心灵对话,且具有历史、文化和学术的传世价值,同时凝聚着传统文化理念的价值取向。先比车,后比房,再比墙,地产之后,“文产”接盘!艺术品的唯一和垄断,增加了艺术品的价值,尤其是高端稀缺的艺术品精品,伴随着收入的增加和通货膨胀,需求会越来越大,其价格也会越来越高。面对艺术品的消费市场,现在哪些人选择了艺术收藏,未来,最富有的也将是懂艺术的这些人。

古董字画,珠宝玉器,作为押品向银行贷款,早在银行创立之初,就已是惯例。机构出于对精神文化价值的认同,还通过收藏、投资、赞助、展览等方式,惜才养士,进行人才资源的“收藏”,竭力支持艺术品金融的发展。当然,除了十分赏识年轻书画家的才华,还与银行主事者的艺术涵养和爱好品味密切关联,其收藏与公益,又往往相伴相生。

古董商需要对从古到今的文艺,不管是艺术品,还是艺术家,都要有全面了解。不管是买卖,还是鉴定,许多货品,并不经常在博物馆和书画廊出现,经手的艺术品数量,也完全不在一个等量级。如果说一个书画廊,通常有几十件作品,一家博物馆,通常有几千件永久馆藏,古董商每年进出交易的货品数量,就是上千件。平常时就要做市场调研,了解涨落情况,对上手的每一个件货品,进行初步估价,就一定要大量接触艺术品、艺术家、展览、艺博会,获取各种各样的经验。不仅要保证强大的人脉,认识非常多的艺术家、藏家等业内人士,还要提高个人解决问题的能力,应对藏家、艺术家、策展人等各种关系的咨询,都是默默无闻的幕后工作。

人以群分,层次不同,不理解就不理解,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刚开门,门外冲进来一个人,钻到书桌底下,躲起来。

紧跟着追过来一个老头。五十岁出头,不修边幅,头发乱糟糟的一团,胡子拉渣,极为邋遢,一幅老实巴交的老农民的模样。他身穿着一件厚厚的军用棉袄(贫困户救济衣),好些地方都破了洞,大脚裤还卷边,一双破烂的千层底布鞋,嘴角叼着一支五块的软红双喜,左手两根手指熏得蜡黄。

赫鹏程说:鄙人赫鹏和,有什么能帮你?

老头一屁股坐在地上,面若死灰,双眼斜着翻,眼里一片凄苦、愤怒、不甘,绝望,厚厚凸凸的双唇乌黑浓浓,嘴唇不停的哆嗦,却说不出话来,样子很是恐怖。

赫鹏程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老头一口干:劳烦,再给我一杯,行不?

连喝三杯,缓过气来,苦笑一声,老头说:老汉今日倒血霉,赶早市,碰到恶婆娘,抢走了老汉祖传的画,还扯破了老汉的棉袄。

赫鹏程问:竟有这号事?祖传的,什么画?

老头说:唐伯虎的《唐人仕女图》。

赫鹏程说:几十万的画呀,抢?这还了得!报警啊!

老头说:后生仔,你把店门锁了,陪我去!我乡下老汉,怕说不清啊!

赫鹏程给骆先生打电话,说店里失窃了,让他请警察来。

躲到桌子底下的,窜出来:说瞎话!诬陷老娘!这画,是我儿子画的!你们两个说瞎话!

赫鹏程说:你儿子谁呀?

老头说:唐伯虎是你儿子?

老妇说:我儿子是蓝新颜,是中大教授,每副画,都要卖一百万!唐伯虎没法比,提鞋都不配。

赫鹏程说:我这店里,书画也不少。管它是哪个的画?能给我看一眼不?

画摊桌面上,赫鹏程拿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看。书画鉴定,一看纸张,再看印戳,三看内容,那什么都知道了。

看到袁秋华的收藏印鉴,赫鹏程给她打电话:华姐,你那副被偷的,张大千的画,有人误打误撞,给你送回来了。

蓝母一听,行势不对,想溜之乎也。两个大男人守门,她怎么可能得逞?

骆先生先到,袁秋华稍后也到。画上有袁秋华的收藏印鉴,蓝母无话可说,承认是从蓝新颜画室偷拿的,她赌博输了钱,想卖了还债。她不知道唐伯虎是哪个,也不晓得张大千是哪个,以为是儿子画的。这幅张大千仿唐伯虎的画,是袁秋华借给蓝新颜观赏的。

蓝新颜得到通知,来把母亲领回去了。

从一开始,蓝新颜说画不见了,袁秋华就怀疑是蓝母偷了,却没找到证据。玄武就装扮成乡下老头监视蓝母。今早跟踪蓝母到鬼市,画一看,就认出来了,把她引到典当行,并关门捉赃。

《唐人仕女图》画心长约:120cm,宽约63cm。骆先生仔细看一遍:不像仿画,是真迹啊!

唐朝女子的浓妆艳抹,一般为一敷铅粉;二抹胭脂;三画黛眉;四贴花钿;五点画靥;六描斜红;七涂唇脂。花钿是一种额饰,其丰富的颜色由制作的材料来决定,如金箔为金色、黑光纸为玄色等,图案各异,较为常见的则是梅花,兰花等。斜红则是女子太阳穴侧,红色的新月形装饰,光彩冶艳、形象离奇。倘若要画一副唐朝仕女图,这些妆容各个都少不了。

花钿与簪钗不同,簪钗是用来绾住头发的,而花钿直接插入绾好的发髻起装饰的作用。通常用金银、珠翠、宝石做成,外形似花朵。花钿的戴法,一种是后面有一小柄,如插发簪一样插在发髻上;另一种是在花心或花瓣周围留小孔,用簪子或发针穿过去固定在发髻上。

唐伯虎画人物,习惯用“三白”法。在国画中,铅粉和蛤粉都可以为人物打底,但是蛤粉偏肉色透明,遮盖性不如铅粉强,使用时非常依仗画师的经验和技巧,若是使用不当,很容易白色不平,或者不均匀。张大千仿画,被看破,毛病就出在这。

铅粉则是古代化工的产物,传说是由张骞出使西域带回的方法,将铅融化卷为铅筒,同醋一起密封桶内,七天后就能刮出“白霜”。用一斤白霜,混合四两蛤粉,即成铅粉。蛤粉在中药店可买到。可铅粉也有一大缺点,那就是一旦受潮,就会发黑变色。铅粉年久,会反铅,画面变黑,用双氧水洗之,又可反白。

骆先生说:看这里,盖了一方印鉴,上面是八个大字: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瞧这里,也衿有“唐白虎”印。

唐伯虎是明朝江南的四大才子之一,是才子中的才子,也是倒霉蛋中的倒霉蛋。他刻下另一方白虎印,就是自我怀疑,“难道我真的是白虎星转世?”人生待我如戏,我亦游戏人生,“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去花下眠”。生活中放荡不羁,作画却一本正经。唐寅的画,任你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凑近了看,放大了看,从少年时期看到他的晚年,你能看得出有一丝张狂么?你看不到一丝潦草与随便!唐寅的身体里,住着两个人,一个严谨的,一个疯狂的,时常对掐。一个他说,“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另一个他说,“即使如此,我也一日当作两日狂够了”,终生无法和解。

他除了诗词歌赋之外,他的字画,也是非常有名,他仿唐代的字画,在现今也是非常值钱。尤其是他的真品,就曾经有一副在海外拍出了59亿美元的高价,也就是说折合成人民币是二十六亿元。可见唐伯虎的字画,是多么的值钱了,这也是创下了世界字画的拍卖记录。

骆先生说:《唐人仕女图》工笔重彩,以“三白法”染仕女面部,突出女人的浓施艳抹。衣纹用细劲流畅的铁线描,服饰施以浓艳的色彩,显得绮罗绚烂。

袁秋华显得非常的兴奋,手都有点颤抖了。手虽然在发抖,却坚持这不是唐伯虎的一个真迹:书画更考验人的眼力,智力,和知识水平。先生,恕我眼拙。这件东西,我看不准。

赫鹏程说:吔,酷暑火热,阴阳失调,多喝姜汤,消火降温。

袁秋华说:啥子意思?

赫鹏程嘻哈笑:贫困限制了想象,有钱人只跟有钱人,一起玩得嗨。

玄武说:找个男朋友吧,靠一靠呗。

骆先生的手也在发抖,觉得自己需要换一个高倍放大镜,再在进一步的观察。真假这个问题,一定要确定。首先对于这幅作品,如果不是唐伯虎的真迹,倘若是出自张大千的仿品,也是真迹,同样也是非常值钱,甚至于更值钱。

赫鹏程就疑惑了:这是假画,不是真品,还能比真品更值钱?

骆先生就解释:虽然不是唐伯虎的真品,但出自张大千之手的模仿画,是因为张大千的画,价格原本就比唐伯虎的高。

袁秋华说:这幅画的价值,不管作者是哪个,都非常值钱。

赫鹏程笑了: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骆先生说:张大千的画,数量多,唐伯虎的画,存世少,物以稀为贵,唐伯虎的画,更有收藏价值!

张大千有人评价他,就是孙猴子。拔一根毛下来,想变唐伯虎就变唐伯虎,想变八大就变八大,想变仇英就变仇英,想变唐寅就变唐寅。

这话说得有点言过其实,但事实上的张大千,比起这个来,更加厉害。张学良买了不少唐伯虎和石涛的画,其中一大半都是张大千画的仿品。大收藏家吴湖帆也被张大千骗过,打了眼吃了药。就连大师黄宾虹,都中过张大千的招,竟然用自己珍藏的石涛真迹,换了一册作假的石涛画册回来。

袁秋华说:蓝少,会不会是张大千第二?

骆先生说:富家穷养,出人才,穷家富养,就多败家!难道还不明白这个理儿吗?

赫鹏程说:天助,自助者。若想死,谁也拦不住。

玄武看着多宝格的瓷器,感叹起来:咸丰、同治、光绪、宣统,这几个朝代的碗碟,在民国时候的琉璃厂古董店,你买一个明朝的小碗,或者康熙的将军罐,老板就会把这四个朝代的碗碟送你一两个,当做搭头。

骆先生说:改革开放前,为了换取外汇,在国营文物商店,康雍乾三朝的瓷器,敞开卖,没有一件赝品,全是真货。一个康熙的青花盘子,得四十块。

袁秋华说:捡漏啊!留到如今,千百万的赚!

玄武说:那时候只对外卖,只收外汇,所以每一件都是实打实的官窑精品,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凡是乾隆以后的玩意,除非是精品中的精品,可以放在角落里等着瞎猫来抓,其他的,统统没资格进店。

骆先生说:大开门的清三代的真品精品,都摆在文物商店里换外币。全是真品,羊脂玉、帝王绿、大红袍、老天黄几十块一个。

赫鹏程说:二十年前,你们想象不到今天是什么样,我们现在,也想象不出二十年后,社会又会变成什么样。

玄武说:什么清三代以后,嘉庆、道光、同治,那些个东西,几块钱买了,还是精品。青花、粉彩和珐琅彩的瓶子,明朝嘉靖万历,那些小碗小杯,随处可见,甚至还能遇见宣德时期的青花大盘子,十几块一个。

骆先生说:二十年后,老汉们坟头都长草了。

登演台演奏

每年的八月十五,是华林寺香火最旺盛的日子,香客们如潮水般奔涌而来,目睹僧侣举行的盛大顶礼膜拜佛祖舍利仪式,并由高僧坐坛宣讲佛经弘扬佛法。一年等一回,场面可以说是人山人海,人头攒动,盛况空前。

华林寺张灯结彩,佛旗招展。上午九点,袁秋华到时,寺内殿前广场,早已摩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大殿正门搭起彩篷,演奏台。寺庙搞一些宗教活动,为了渲染气氛,配上古乐器伴奏,同时也是仪式的需要,便要吹吹打打。袁秋华蒙主持之邀,将登台演奏古琴曲《春江花月夜》。开幕式已过,台前头排桌椅,坐着政府要员,宗教界头面人物,此后几排椅子坐着社会名流。蓝新颜坐在第三排正中,他坐得笔直,脊梁虚贴靠背,双手放在膝盖上,闭目养神。周围的板凳,是附近居民自带的座位。远道的香客,就只有站着围观了。

赫鹏程扛着杌凳,在前挤路,袁秋华抱着古琴,紧跟在后。一路人听到人们指点嘀咕。

看见没?雷公之琴,飞瀑连珠。这方古琴,在唐朝的时候,被誉为天下第一琴,到了宋朝赵佶手里,更是爱不释手。

桐梓合为琴,中有太古声。北宋,宋徽宗赵佶在宣和内府设“万琴堂”,广罗天下古琴神品。雷威的峨眉山松木“春雷”琴,屈就第二品。他的孙子,雷霄的“飞瀑连珠”,却跃升第一名。

天丝冰弦,天脉绝音。弦乐,七弦琴,奏出天簌之音,天丝冰弦,功不可没。我可听说,弦比琴还贵呢。

蓝新颜说:现在流传一种说法,著名的宋画《听琴图》里,赵佶弹奏的那方琴,不是春雷,是飞瀑连珠。

是吗?这把琴,轻松过亿啊!

北宋覆灭之后,飞瀑连珠,春雷之音,跟其他无数国宝,包括针灸铜人,全部被带到燕京。金章宗死后,春雷之音陪葬。飞瀑连珠不知去向。十八年后,春雷之音再次复出人世,先是流传入大明皇宫,后又再次遗失。到了民国,春雷之音,又被张大千买下,带去海外。

春雷之音,下落未明,飞瀑连珠却神秘现世。不管哪个咨问,袁秋华都否认,它不是飞瀑连珠,只是把古琴而已,它不是我的,只是借来练曲罢了,它不会卖,没必要鉴定真假,用着顺手就行,再问就无可奉告了。

杌凳,咖啡色的包浆,精美异常。雕刻有云朵,雀鸟的图案,俗称祥云,瑞雀。虽然用材粗硕,但十分简练朴质。乍一看,杌凳普普通通,毫不打眼,有些泛黑,高差不多有一米二,面宽不过一尺,长不过一尺三。凳面板材,暂且不说贵贱,它的四根桌腿却非常的细巧,仅仅不过两公分宽,且桌腿底部还尖立。四根桌腿笔直垂下,距离桌面一尺,有四根固定的横条支撑。袁秋华心里知道,它是琴承,还是白桐木,在宋徽宗赵佶的听琴图里,画有这个杌凳,飞瀑连珠就放在上面,由赵佶弹奏,宋代不叫琴桌,它是琴承,不是杌凳。

中国人讲缘分,从道理上讲,缘分很难说清楚,然而很多事情,确实只能用“缘分”二字来解释。古董与主人的相遇,仿佛冥冥之中,得失早已注定。既然如此,对于通达的人,得之,我幸,有加倍的欢喜,失之,我命,则不妨一笑。况且从根本上讲,文物也是全民族、全社会的共同财富,多欣赏,少占有,一死之后,尸骨尚无存放之地,想占有宝物之贪,也是枉费心机。

淡淡的不知名的清香,弥散在全场。那味道奇特幽香,似蜜糖,更像花香,缥缈神秘,有典雅贵气。袁秋华一闻气味,即知这是正宗的老檀香。演奏台正东,放着一张黄色的琴桌,样式古朴端庄,庄重大气,一看琴桌鬼脸花纹,就知道是黄花梨。暗金色的雍正仿宣德炉里,渺渺丝丝,如炊烟飘散,静静的溢香,沁人心脾,让心情不自禁的沉静下来。

赫鹏程登台,摆放琴承。他并未下台,转身走向琴桌,盘腿席地而坐,打开随身背包,掏出鎏金青钢香炉、五色琉璃箸瓶、青花香盒三种器具,中间放置香炉,香炉两边各置箸瓶、香盒。他从香盒拿起一支地道的老沉香,点燃,插香炉内。他双手合十,静坐香前,打坐禅定。点燃一炷香,一缕沉馥馨香,舒缓俗世烦忧。

古人抚琴,属于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文雅之事,不但要先沐浴,选在静室之内,或山谷草堂,或溪涧林衅,还预备炉、瓶、香三事,即焚香的必备之物。焚香时,香盒用来贮放香料,箸瓶是盛置火箸、火铲之类用具的铜瓶,香炉为焚香之器。以琴会友,这三件东西,一件不能少。

司仪报幕:接下来,请欣赏古琴独奏《春江花月夜》。大家掌声,有请袁居士登台献艺。

袁秋华抱琴上台,慢步上前,来到琴承旁边,面对在场人,轻轻的颔首,微笑致礼。袁秋华身着一件荷粉色的束腰旗袍,头盘古装发髻,插一朵珊瑚与翡翠制成的牡丹,花蕊镶嵌蓝宝石,牡丹的每朵花瓣,都用珊瑚制成,抖动的时候就好像真的花朵一样。叶子是由上等翡翠雕制,所有的花蕊,花瓣及叶片,都用非常细小的纯金累丝托穿扎起来,兼具花画之美与古雅之风,彰显雍容华贵之姿。

她面容恬静,柳眉弯弯,双瞳清澈如水,皮肤白若霜雪,透着点点粉红,丰润的双唇,轻轻的喘息,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极为难见的是,没有涂抹任何粉彩唇膏,素脸朝天,清水芙蓉,身上却透露出温文尔雅的气质,端庄舜华的气度。她从容,冷静,淡泊,坦然,她清爽优雅,青春芳醇,意气风发,她动作舒缓,举手投足间,大家风范尽显。

袁秋华褪去琴袋,琴摆琴承上,琴前坐下,闭目,轻吸一口气来,静心凝神,十指缓缓提起来,葱嫩如玉,柔若无骨,然后睁眼,修长手指,轻柔虚按着琴弦,准备开始调制琴音。

忽然间,一白衣青年,匆匆忙忙赶到,纵身跃起,手按台沿,借力一个后翻空,稳稳落在琴前方。身材修长,衣带飘逸、如此狂放有活力,动作敏捷洒脱。二十多岁的样子,脸型椭圆,眉清目秀,俊朗清逸,高鼻梁、双眼皮、薄嘴唇、肉墩墩的下巴、耳垂肥厚。一身素白汉服,面色沉稳,玉树临风,气度不凡,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显得文质彬彬。

这个人是小李子。

一瞬间,袁秋华眼眶都红了,眼里露出些许的惊喜,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圆圆的小脸涨得通红,耳根子都红透了,且羞红还在沿着脖子继续往下蔓延。娇俏可爱的江南女子,整个人轻轻的在颤栗,清澈纯净如湖水一般的眼眸,深不见底,说不出来的惊诧,还有说不出来的深深的思念,深深的柔情!

小李子耳语般轻吟:我,心有猛虎,却在,细嗅,那蔷薇。

袁秋华双颊泛起两团红晕,更显娇嫩: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

她言语带着一抹幽怨,有些撒娇,嗲嗲的,脸红红的,更显娇媚。

小李子眼神一动,露出一抹灵光,腰一弯,右手一抄!琴到了他的手里。右手一震,飞瀑连珠应声腾空而起,在空中翻滚起来。左手一探,右手闪电般的伸出,扒在琴弦之处,五指一张,握住七根天丝冰弦,手一紧,往右一拉。这是调琴!

天丝琴弦跃然发出筝然钢响,“铮铮铮铮铮铮铮……”震彻全场。金戈铁马之间,无尽狂杀撕裂长空。琴声高亢入云,震裂长空,眼前浮现出茫茫大漠,万马奔腾,激昂悲壮,天地动容。

声音一起,全场肃静鸦雀无声。

小李子双手一翻,飞瀑连珠轻然下落。他双手虚开,十指一下子散开,应在琴弦之上。一串音符腾空而起,席卷全场。琴音穿金裂云,撕裂肝肠,高烈的琴声音波穿透墙壁,迅速向四面八方如钱塘大潮,星河倒灌般席卷开去。重重的杀伐迷迭不休,金戈铁马杀声震天。眼前尽是黄沙荡荡,沙尘暴陡然而起,排山倒海般的无尽压力如泰山崩塌,狂倾而下。

声音刚烈威猛,却又无限凄凉,壮怀激烈,现场无数人身子都颤抖!

蓝新颜坐在后排,手里还夹着烟,见小李子抬头瞅他,他还咧着嘴笑。

小李子右手五指一撒,左手五指反手一顺,“锵锵锵锵——”四声高音起处,无尽海啸凭空而起,所到之处,摧枯拉朽般,无坚不摧。

现场的所有人的心跳陡然加速,血脉喷张。

蓝新颜轰然色变,双目尽赤,站起来叫喊:广陵散!

小李子看起来是个谦谦君子,君子颜如玉,翩翩佳公子,笑意绵绵,阳光灿烂,没有架子,总是面带微笑,双手合十,谦恭地弯腰致意。但他试音,调琴,却用激昂,猛烈,高亢的广陵散。人心的驳杂、复杂、幽深,外表有多谦卑,内心就有多不羁;外在有多温柔,内在就有多坚硬。

调音结束以后,小李子对袁秋华作个“请”的姿势。他走到琴桌,一拨赫鹏程,示意“让位”。小李子到场,宛如定海神针,全场大定。

赫鹏程跳下台,站到蓝新颜身边。

蓝新颜抱手在胸,眼观鼻,鼻观心,神情严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袁秋华神色平静,白皙如玉的十指,轻放弦上。三秒之后,铛铛……一阵雨打芭蕉的声音缓缓的从她的十指间流淌出来,悠扬飘荡,漫布全场。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仰望苍穹,星星点点,烟霞轻染,夜色朦胧。大江浩荡,明月清凉,松涛起伏,凄美哀凉。一切都化作明月,化作清风,如一股轻烟,弥漫升腾,如梦如幻。“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皓月当空,湖面如镜。月有阴晴圆缺,水有深浅静动。月在水中,犹如镜中之花。水不动月动,水动月亦动,月动水不动。水中月胜过镜中花,充满了动感的美,充满了浪漫,充满了现实,更是充满了哲理,确是至高无上的美。生命拥有了一双绝世的明眸,明眸在心里,心在圆月里,而圆月在奔涌之泉,在静谧山林,在冷冷的清秋。“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或烟雨江南,或云雾青山,纵是万里之遥,挡不住江潮奔涌,日月如歌,真情芬芳,爱意悠扬,人世风流,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情真意切,扣人心弦,充满着强烈的艺术感染力。现场每个人都被琴音吸引,深深陶醉在美妙的琴声之中,个个都屏住呼吸,静静聆听,全然沉陷进去。

*、肃穆、祥和、宁静,还有那种超然和浑厚,博爱和圣洁,把人间风雨的喜悲酸楚,*愤怒净化了,把世事无常的感慨,炎凉惆怅,升华了,既能萧瑟缠绵,也能飞扬跳脱,还有挥洒流畅,成了超然与豁达,淡如微风,淡如流水。终于,一切淘尽了凡尘,达到了宠辱不惊、物我两忘、大道自然的境界。令人只觉得惠风和畅,欲望了无。最后达到了心安神令,胸阔目远的境界。

蓝新颜面容哀戚,神情忧郁,且哀伤。一会儿工夫后,居然哭了。他哭得特别伤心,声音不大,但流泪不少,嗓子还发出凄凉的哀鸣。

赫鹏程心里有点犯嘀咕,真看不出来,这么一个大汉,哭起来跟个小女孩似的。

台下的熟人,后来和袁秋华说,那是我所看到的,蓝少最无助的一面。

哭过,蓝少脸一冷,他拿出手机,沾沾自喜地各种炫耀:我那个女朋友,天天给我发信息,天天给我打电话,真的都烦死了,甩都甩不掉。

赫鹏程说:男人不要觉得有很多备胎多光荣,因为只有破车才需要备胎。女人也不要觉得有很多追求者多骄傲,因为只有廉价货才被哄抢!

蓝新颜说:难道还要花钱?好做,不好听嘛!堂堂大书画家,难道不能靠个人魅力,吸引比年轻十岁的女学生主动献身吗?

赫鹏程说:你要玩,让你玩个够。把天捅破了,自然没人补。

蓝新颜给女朋友打电话:本来确是想娶你为妻,无奈,你等不及。如果你能不受诱惑,保持贞洁,我就一定娶你了。但你没守住自己,那就怪不得我了。

赫鹏程气呼呼,走了。

蓝新颜故意说得粗俗甚至下流,非常粗鄙,未免太不厚道,等于亵渎了。

袁秋华飒爽冷艳,细柔如水,又坚如磐石,彰显其独特的气质,双眼魅惑无限中,又带着一些凄迷,让人心动不已。最好看的还是她的脸,虽然她眼帘低垂,嘴唇紧闭,眼睛熠熠生辉。她端起来的肩,轻轻摆动的手臂,优雅之外,还有一种劲,一种味,仿佛说,我可以沉静温柔,也可以敬畏谦卑,但我知道我是谁,从来都知道。这是一个敏感、丰富、有梦想、有好奇的女人,从她生命里经过的每一个男人,也许能够改变她生活的轨迹,但不能改变她生命的品格。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半空,所有人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一是为了袁秋华的精湛琴技,二是为了那飞瀑连珠的名琴。最重要的,还有那七根天丝冰弦。天丝琴弦所弹奏出来的琴音音色沉坠感极重,声音松透不散而韵味悠长。绝迹多年的天丝琴弦弹奏出来的春江花月夜,直刺人的心扉,令人心怀激荡,久久不能忘怀。

谢幕的时候,袁秋华向观众俯身行屈膝礼。她面带微笑,尤其那双灵动的双眼,妩媚妖娆,端正大气,温婉高贵,姿势优雅,动作非常标准。

上午十点,华林寺山门前钟鼓齐鸣,宝盖熠熠,幡幢逶迤。在手执香炉、拂尘、如意等法物的侍者前引和两序大众的礼迎下,住持大法师缓缓登台,升座,开启沉香法匣,展示佛祖舍利。

此时,香客和居士们和高僧一起高声背诵佛经。数千人,甚至近万人齐颂的场面,蔚为壮观,抑扬顿挫节奏鲜明的诵经声音,回荡在庙宇,悦耳赏心,宛如雄浑的歌,令人肃然起敬,荡气回肠。

仪式结束后,宣讲佛经。香客和居士请教,主持大法师,寺庙万丈,回答他们的问题,释疑解惑。

主持曾经送至武汉归元寺受具足戒,和袁秋华一起早课,晚课,念经,打坐,禅修。不少学僧在归元寺修习后,逐渐成为有名的高僧。主持有邀,她当然要来捧场,撑门面。

小李子感受到她从内到外散发出的强大气场,洗尽铅华,沉静淡雅,幽清莹润,有种自信、成熟又豁达的美丽。他说:我认识你是一种运气,你认识我,又何尝不是一种运气?

袁秋华说:你能正眼看人,人定正眼看你。

小李子说:人们把您当成普通人看,是您的福气。您把别人看成与您一样的人,是您的成熟。

袁秋华比以前,瘦了不少。纤弱的娇躯,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微微惨淡的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哀伤,微笑隐现出一抹哀痛,声音带着一丝颤音。她说:气死我也。你这是,要给我戴紧箍咒了。

主持说: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说完,就爽朗大笑,笑起来像弥勒佛,他声音洪亮,犹如洪钟一般富有穿透力,中气十足。

小李子说:该安静的时候安静,该表现的时候表现。用内心的安静,来体现自己面对复杂人事的时候的从容不迫。这样的人,有时候看起来很有城府,看起来挺有心机。但是,这样的人,往往也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

主持说:心中清净,才能得自在;一念不起谓之清,灵台无物谓之净,这就是清净。道唯求静,静,则万籁皆寂;静,则心如明镜;静,则坐如巨钟,站如劲松。静,则眼看无色,耳闻无声;静,则一切归于平宁,虚空飘渺;静,亦复如是。

袁秋华说:我心里清净,没有烦恼。甭忽悠我出家。只要心中有佛,又何必在乎形式?在家修行,效果也是一样。

小李子说:内心矜贵,不是靠运气,靠体力,凭心智,用脑力,靠诚意。老汉们走过了无数浮沉,纵使风云变幻,终究不离其宗,最看重的不是名利,他们爱惜羽毛,因此特别看重,局面把握的安心、合作的放心。

主持说:佛法叫做,常乐我净。常是永久,乐是安乐,我是自由自在,净是纯洁清净。四个字合起来,就是永久的安乐,永久的自由,永久的纯洁。

袁秋华说:古董,一眼就能看出来!老的发的是宝光,柔和稳重;新的发的是贼光,火气十足。

主持说:道德,是人心善之所引,佛法,是人心恶之所止。在菩萨面前,人都有罪在身,你在人间所犯的过错,都可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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