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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小玉》


第一章 一隅

是年秋,大雨数日,盘龙江上游柳堤堤溃江倾,康朝南境霎时泽国千里,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粮食绝收瘟疫横生,流民、山匪、流贼激增,纷乱惨状之下,更有人揭竿而起裂土自立。

一时间山河动荡,四境诸国虎视眈眈,原本富庶安康的康朝,竟现覆国灭朝之兆。

康朝虽然派兵派粮,怎奈南境大雨虽变为绵绵细雨,但却从早到晚、从晚到早,细密且没有停下的意思,盘龙江水一日高过一日,便有修仙之人出手也停不了这雨,朝廷竟束手无策。

被隔绝的南境百姓看着那令人绝望的细雨,只觉看见太阳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活下去。

人人都想着要活下去。

可是,要怎样才能活下去?

“滚出去!滚!”

几个衣衫褴褛、形容干瘦的小女孩儿,年纪大的十来岁,年纪小的四五岁,此时正围着个穿青衣的高挑女子,揪头发、咬胳膊、抓胸掐腰、踢腿绊脚地将人往破屋外赶。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是狰狞,仿佛高挑女子敢进屋,她们就能将她撕碎似的。

高挑女子身材瘦削,脸上又是雨又是泪的狼狈,没有血色的两颊,低声呢喃的哀求,都掩盖不住面孔的娇好,身上青色细布衣早就被雨水打湿,还沾着泥巴,衣角也抽丝卷起。

但依旧瞧着就与那些衣女孩子不同,想是大户人家出身。

只是如今情势,豪贵人家、小门小户又有什么差别?

女子被她们推倒在地,头撞在了门外的平板车,盖着破席遮雨的平板车晃了一下,发出了吱呀呀的声音,似乎立刻便能散了架。

她顾不得疼痛,慌忙小心扶住车,连滚带爬地过去,双膝跪地恳求道:

“求求你们,我家小姐还活着,她没有得瘟病,求各位姑娘通融一下,只让我们小姐进去避避雨就好,求你们了!”

小姐?屋内阴暗处的一人仰起脸,看了一眼外面。

因为刚才那一撞,平板车上的破席微微歪了一下,一双沾着泥的绣花鞋露在了外面,鞋上绣着的荷花竟然还有金丝镶边。

只是眼下,那人之外的小女孩儿要不不识得,要不已经饿得不在意这些了。

这时候,一两金子敌不过一口馒头,何况区区金丝?

“活下去”三个字高于一切,大灾之下处处都有疫病而死的人,没有人敢冒这样的风险。

只有一个头发枯黄,眼睛因为枯瘦的脸而显得极大,大得仿佛眼珠子随时能掉出来的姑娘,起了些许怜悯之意,踌躇着想要上前,却不敢动作,而是偷眼看向屋中阴暗处的那人。

青衣女子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的眼神,顺着目光看过去,才发现那里坐着的也是个小女孩儿,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左腮下有块血红胎记占了半边脸,只是双眼带着煞气凶光,而此时看着更是可怖。

胎记女显然注意到了大眼女的目光,黝黑得深不见底的双眼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大眼女的面前略过,吓得她尖叫一声,跌坐在地。

“可怜她,就从这屋里滚出去!”胎记女带着令人不敢反驳的戾气。

大眼女不敢看她,只将自己缩成一团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没有办法,她们这些人如今不但靠着胎记女的食物过活,而且也见识过这胎记女的厉害——她有一双鬼眼,能操纵她们看不见的妖精鬼怪的。

她们可是亲眼看见胎记女就那么一瞪那只老虎,老虎就七窍流血死了的样子。

青衣女子见状,已经明白胎记女就是她们的头儿,慌忙跪行向前,冲着她拼命叩头,苦苦哀求道:

“这位姑娘,求你发发善心,求求你,只要你肯救我家小姐,日后待我们脱难,必定有重谢的,我家老爷夫人都会谢谢这位姑娘的,求求你,求求你!”

胎记女漠然又恶狠狠地看着她哀求,看着她额头磕破,血顺着雨水留在地上,不知怎么的就有了种残忍的快乐。

呵,高高在上的人她见得太多了,家里的,外面的。

平时里这些人,哪里瞧得见她呢?

而如今,这样的人,不照样要求自己吗?

这样很好,呵呵,贼老天倒是做了件好事儿。

想着,胎记女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世间灾难,却给她换来这等好处,有了这双眼睛……有了这双眼睛……

她忽然站了起来,几步跨到青衣女子身前。

青衣女子本以为是自己求动了她,却觉得脖颈一疼,已经无法呼吸,膝盖还跪在地上,上半身却被迫随着胎记女的手向上,本就没血色的脸上已经泛了青紫色,连挣脱的力气都没了。

胎记女只是站在那儿,双手背在后面,看向青衣女子的眼神难掩兴奋。

虚空之中,一个模糊的影子——大约能看出来是个女子——正掐着青衣女子的脖子,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除了胎记女之外,没人能看见那道影子,这不免让其他小女孩儿更加畏惧了。

她们早就见识过这女子用鬼眼杀虎时的狠,见识过这女子用鬼眼杀流贼时候的戾,如今又见她这般的狠辣,早就吓破了胆子。

就是这种独尊的感觉!胎记女内心的快感更甚,掩饰不住语气中的得意道:“带着那个痨病鬼滚,不然我剁碎了你们。”

她说罢,双目轻转,虚空之后的影子用力向后一扔,将青衣女子扔了出去,旋即原地打了个转,躲到了外墙的一个破罐子里。

谁的拳头大谁就是道理,不分性别,也不分人鬼。

青衣女子跌在地上,两天没吃饭的她眼冒金星,好容易喘允了这口气,害怕、畏惧还有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恨涌了上来,不觉放声哭了出来。

“你怎么能这样!你们怎么能这样!求求你们,求你们……救救我家小姐。”她徒劳地在那儿哭诉。

太无力了,这样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从小学的种种,于小姐,全然无用。

她该怎么办?

胎记女用鼻子鄙薄地看向青衣女子,目光一瞥看见了她掉在地上的一块玉佩,眼中光芒一闪。

这玉佩竟然还是护身灵器?呵呵,不愧是大户人家出身,哪怕是个伺候人的奴才,也有这样的好东西呢!

她想着,弯腰捡起来揣进自己怀里,回身坐回自己之前坐的地方,将一块发霉的饼掰成一大一小的两半,大的自己吃,小的那半则扔在地上,示意其他小女孩儿来吃。

小女孩儿们哪里还管得了其他,立刻扑过去,争抢那小半的饼。

一时间又是一场薅头发挠脸的争斗,女孩子们的哭声、叫声、骂声交织在一起,最终成了听不清分不明,毫无意义的杂音。

天地一隅,没人会听见,无人会怜悯的杂音。

胎记女吃着饼,眼中看着,耳中听着,带着某种残忍的快乐。

原来,自己也能……

青衣女子想不到在这儿还能看见这种残忍的场景,不觉停了哭声,呆呆地坐在那儿。

天边闪电惊雷划过,震得天地都在颤抖。

怎么会这样?她该怎么办?怎么才能带小姐逃回家去?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不会再有外人知道,青衣女子的心事更不会有人明白。

只是此时的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破屋附近的蒙蒙细雨随着雷电之音,已经停了。

而平板车上的破席也早就滑落,露出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睫毛轻颤,从眼角到眼尾,形状甚是好看,只可惜眼中欠了些许灵动,显得人呆,而目光一呆,人瞧着就傻了点儿。

好欺负的那种傻。

只是眼睛的主人对此一无所知,只在心底悠悠叹了一口气。

第二章 失落的魂魄

眼睛的主人叹了这声之后,目光先转向墙角的破瓦罐,紧接着又扫向了呆坐在那儿的青衣女子,心中多了些得意。

碧桃这丫头,平时在家牙尖嘴利,等闲府中的人说不过她,眼下就不顶用了。

她就说嘛,不管是小姐还是丫鬟,女子总要学些拳脚功夫的,便碧桃总不肯。

“好用。”她指着兵器架上的狼牙棒说。

“有小姐在,奴婢用不到的。”碧桃畏惧地看着兵器架上的狼牙棒,头摇得波浪鼓一样。

“嫁人呢?”她又指着兵器架上的长枪道。

“有小姐在,奴婢将来的丈夫,不敢欺负奴婢的。”碧桃一见枪尖上的寒光就怕,慌忙又道。

瞧瞧,事到临头就知道了,爹娘尚且靠不上,何况小姐呢?

爹有娘有小姐有,皆不如自己有呀。

眼睛的主人想着曾经在家的种种,愉快与酸涩一起涌上心头。

那个陪着自己长大的丫头——说是丫头,于她更像是姐姐吧——已经死了。

好难过,想哭。

碧桃姐姐呀……

嗯?

碧桃。

嗯?

破瓦罐?

嗯?

天……空?

女子呆滞的目光中忽得染上了一层狠厉的血腥,紧接着又是枯井般深邃的沉寂,转而又是顿悟后的迷茫。

她,真的又能看见了。

天空,黑云,还有……天上依旧不停却没有落地的雨。

仿佛她们如今所在的地方,被人用了个看不见的罩子罩住,天地就在眼前,却又不在眼前。

她在心中再次叹了口气。

亲口咬死敌人的奖励,就是自己又能看见了吗?

……早知今日……

她早动口了呀!

谢小玉呀谢小玉,可见太过谨慎、步步为营也没有意思,快意恩仇反得一乐。

就在谢小玉木着张脸,内心深处如是呐喊的时候,荒村之外有一驾马车停住,驾车的小厮跳下车,就站在村界之上,疑惑地走进去,又走出来,连续走了四遍。

任谁看像看傻子一样。

而后,他忽然和发现了什么神迹似的,道:“公子说对了,这村子还真没下雨呀!”

童子的声音,咋咋呼呼的,有些吵。

车窗帘被掀开,一个长眉凤眼,着粉衣的年轻公子看向村中,又抬头看看笼在这村子之上的点点繁星,一笑:

“那我们进去避雨吧。”

小厮正要应声,忽而又害怕起来:“公子,会不会有妖怪呀?太蹊跷了。”

“不会的。”公子依旧笑着,笑的时候眉目都是弯弯的,“一处洞天而已。”

小厮对公子的话深信不疑,复又高兴起来,立刻应了声是,赶着马车进了村子。

……

而村子之中,躺在平板车上的谢小玉,终于从“又能看见了”的迷茫中,进入到了另一个迷茫。

她的身子无法动弹,是以只能转动目光,看向跌坐在平板车前碧桃的的背影。

是她记忆中的背影,总是欢快地喋喋不休,小姐长小姐短的,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只是……

她应该已经死了,在那年南疆滔天的洪水中,为了保护自己,死在了一个荒村的破屋之中。

可如眼下,碧桃还活着。

或者说……她的目光吃力地扫过眼前噩梦再现的院子与破屋,为什么自己……又回来了。

内心如惊涛骇浪拍过,脸上却依旧毫无表情,倒不是谢小玉不想尖叫或者做个吃惊表情,就算谢大小姐天生表情少,在京中有画美人之名,也不代表她真的处变不惊到死而复生、再回曾经也能面不改色。

实在是因为她发觉,自己根本不能控制身体。

人有三魂七魄,缺了魂魄便会心智不全,而谢小玉觉得自己如今心智还很健全,只是不知丢的是哪魂哪魄,竟至不能动弹。

想着,她目光轻转,再次看向了墙角的那个破瓦罐,在心底幽幽道:

原来,是这样的呀。

破瓦罐抖了一下,一个影子从里面飘了出来,荡至平板车前,化成了个女子,怯生生又好奇地趴在平板车侧,露出了半个脑袋,狭长的凤眼瞧着谢小玉。

没人看得见这一幕,连屋中那个胎记女都没有注意到她们,

谢小玉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就也看着她,左眼球有那么一瞬间,忽得变了颜色。

女子看得分明,吓得火速从平板车侧逃离,人飘出去好远,在天上打了个旋儿。

她身上穿着件破旧婚衣,衣上的凤纹早就模糊,因为她的动作裙摆飘了起来,盖住了她的脸,显得森然又滑稽。

谢小玉在心底轻笑一声,不是嘲笑,而是真情实感地开心。

她知道这女子并非鬼,而是因为某种原因被缚在这个院子里,附在破瓦罐之上,走不了离不开的一段怨念。

前世的很长一段时间,是她的那个破罐子陪着自己,直到……

尚未等谢小玉忆完往昔,那女子已经重新整理好了衣裙,有些羞恼地看向谢小玉,才发觉谢小玉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常态,只安静地看着她,无喜无悲的。

不怕她,却也对她造不成任何伤害。

她更好奇了,在天上又打了个转,手中忽然多了样白色的虚影。

正是谢小玉丢掉的那两魂三魄。

女子将虚影放在嘴边比划着,仿佛打算吃了一样。

谢小玉依旧看着她,还是那么安静,还是不带半点儿害怕。

女子同样也在看她。

这死人真古怪。

是的,这个人方才绝对是死了,可她等了半天也没有魂魄出来,直到天上那道雷之后,竟然有三魂七魄自远而来,就要附在她的身上。

幸好这个院子是她的地方,所以她才抓住了她的部分魂魄。

还好那个胎记女的鬼眼也没那么厉害,才没看见这一幕。

可为什么,她不怕自己呢?还有她的眼睛,是她的错觉的吗?

女子打算再试探一下,表情也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忽然张开了血盆大口,将那魂魄要往嘴里放,却不吃,而还是那样看着谢小玉。

谢小玉在心中幽幽叹了一口气。

真是了,算算年纪也该七、八十岁了,怎么还是这样的性子呢?

想着,谢小玉的眼睛再次起了几不可查的变化,并在心中道:我看得见你。

女子听得清楚,顿时吓了一跳,却发现谢小玉的嘴根本没动。

我看得见你,谢小玉再次开口,声音在女子听来,很是温和,如朋友谈论家常一样。

第三章 清醒

女子愣住了,想不通谢小玉怎么与自己沟通,嘴慢慢闭上了,心中起了些许涟漪。

她从生到死都没有朋友,但是她听见过别人与朋友说话,就是一样的。

活着的时候被人欺负、当做牛马;死了之后也逃不开这牢笼,还要被诸如屋中那个鬼眼胎记女之流的人驱策,做不想做的事情。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也有人会以平和如朋友的语气,同她“说话”。

谢小玉知道女子心中想什么,自己的思绪却早就飞走了。

与天下万灵沟通,当然不用开口了,师父怎么说的来着?

这叫心灵的沟通,比嘴说高深多了。

“嘴里说的话都是骗鬼的,心里想的才真诚。”师父煞有介事地这般教育她和师哥。

心灵沟通就不能骗鬼了吗?

谢小玉想起来那个邋邋遢遢的白胡子老头,在心底切了一声。

他不骗鬼,骗小孩儿。

大约是想起了师父的缘故,她系在腰间的残玉丝绦忽然断掉。

玉片滑落在谢小玉的掌中,触手温润之余,空气中忽然抖动起来,仿佛刀刃一样刺向那个女子。

女子吓得向上弹了足有十尺,打了旋儿,连带着起了阵风。

霎时,一魂二魄自那女鬼手中挣脱,归回谢小玉的身上,谢小玉顿时觉得身子松快了很多,尤其是双手已能动作,便立时握住了那块玉。

屋中的鬼眼胎记女感受到了,不满地看了外面一眼,只能看见一道模糊的影子在天上翻飞,便不屑多看了。

一个傻子鬼,只配由她驱策,她才不会多费心呢。

倒是女子看着手中剩余的一魂一魄,顿时恼羞成怒,想要吃了那魂魄,可归根到底她从没伤过人,心底又气不过,索性伴着风声惨嚎一声,威胁般地扑向了坐在车边发呆的碧桃。

站住,谢小玉内心波澜不惊地说道。

女子血盆大口已经将碧桃的脑袋裹住,只是暂未吃下,一双凤眼终于带了些许鬼气的怨念,似是威胁又似是赌气。

谢小玉的声音再次响起:记得我吗?

女子猛地一颤,张开的嘴慢慢从碧桃头上移开,疑惑地看向谢小玉。

你还记得我吗?谢小玉又问了一次,语气藏着故人重逢的欢愉。

古怪的感觉排山倒海而来,女子看着这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子。

杏目柳眉,皮肤甚是白皙,粉腮琼鼻,两腮有些肉肉的,是还没褪下的婴儿肥,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捏一把,逗逗她。

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这么问自己,用这样温和且高兴的语气,用心问自己一件事情。

不被期待的生,侥幸逃过了被扔进水缸里淹死的命运,却在五岁的时候,就被家里卖给了个三十多岁的瘸子,成了童养媳。

朝打暮骂,操劳着一家的活,婆家却还叫她懒驴,说她白吃粮食。

长到十七岁的时候,那个瘸子得了肺痨,一命呜呼死了,她就又成了扫把星,被婆家打了一顿之后,在一个没月亮的夜晚,被人活活勒死,尸首裹上嫁衣,被抬着送进了坟地里,就在那个瘸子旁边。

便是死了,魂魄也离不开这家的坟,这家的屋。

不甘,愤怒,终于让她成了怨灵,附在生前每天拎着去打水的瓦罐之上,在天地之间永生不灭,却无能为力,无从复仇。

直到这家最后的一人病死,她却说不上喜悦,也无从谈难过。

她不知外间事,只知道即使这家血脉死绝了,她依旧无法离开这个院子。

女子她认真看着谢小玉的那张脸,目光像是能穿越时光,回到过去看见未来一样。

最终,女子幽幽开口,再次带起了一阵微风。

……不记得了。

谢小玉浅浅一笑,理所当然地说:“是呀,你是该不记得我。”

女子被狠狠地噎了一下,怀疑她在戏弄自己,谢小玉又认真道:

我能帮你,跟我走吧。

女鬼怔住,甚至没注意自己的手已经松了,那一魂一魄早就回到了谢小玉的身中。

魂魄归位,方才的冷意渐渐消散,谢小玉能感受到温热,紧接着便是自那残玉而来的力量。

她真的活着回来了,不再是没了鬼眼的瞎子,不再是残了腿的瘸子,不再是被人幽禁在昏暗水牢的废人。

她的父母家人,都活着。

师父师兄,还有朋友都活着。

她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真好呀。

她轻轻呼出了一口气,那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谢小玉的这声叹息,听在跌坐在车前的碧桃耳中,却不啻天边惊雷。她慌忙转过身,恰好对上了谢小玉看过来的眼睛。

杏目轻眨,水汪汪的,可惜就是有些呆,缺了喜怒哀乐的颜色。

是她熟悉的小姐!

“小姐!”碧桃大喜过望,扑过来抱住谢小玉,力气大得差点儿把人再次勒晕过去,鼻涕眼泪的更是蹭了她满身

方才怎么没有这么大的力气?谢小玉嫌弃地在心中抗议着,却因着碧桃的眼泪戳中了她心底最软的一处,多少情绪至唇边,只剩一声轻轻的“嗯”了。

碧桃听见这一声,哭得更厉害呀。

小姐不但醒来,还说话了。

说了整整一个字呐!

她将谢小玉抱得更紧了一些,说是庆幸,更像是依赖,口中更是絮絮叨叨的:

“小姐都吓死奴婢了!小姐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也不活了!是奴婢没用,奴婢没有保护好小姐!小姐不怕,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将小姐送回家的!”

这边厢碧桃哭得伤心,那边厢屋中的胎记女对谢小玉醒了这事儿没多大兴趣,却被碧桃哭得心烦意乱,眼神更加怨毒了。

而她这般情绪波动明显影响了那女子,慌得她逃似地跑回瓦罐里,瑟瑟发抖。

两个鬼眼人,好可怕!

只谢小玉,全然无视了周围的一切,只专心且耐心地轻轻拍着碧桃的后背,由着她哭。

哭,意味着她还活着。

前世,她睁开的时候,这一院子的人,都死了。

碧桃是将自己护在身下的,被什么带毒的武器打穿了她的身体,流着黑血。

只有瓦罐里的女子坐在瓦罐儿上,非死不活地看着她。

她自幼懒得说话,性格更是好静,但在这一瞬间,她真实觉得,原来能听见故人的哭声与聒噪,是极幸福的事情。

“小姐,你饿不饿?小姐,奴婢这儿有水,你先喝点儿水,喝点儿水。小姐冷不冷?可惜衣服都……咦?雨竟然停了?”

碧桃到此时才发现雨停了,一愣之间,谢小玉终于找到了插话的地方。

“碧桃姐姐,谢谢。”她由衷说道。

谢你救我,谢你真心待我护我。

第四章 眼睛

分明是令人感动的话,碧桃却感到五雷轰顶,看向谢小玉的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了。

不是因为那声谢谢,而是因自家大小姐,一次说了六个字!

六个字呀!

在自幼少言寡语,给老爷夫人贺寿都只说“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谢小玉这儿,那就是说了一大车的话!

惊诧之余,碧桃只当自家小姐此时是因为劫后余生,不免心底更酸,再次抱着谢小玉哭了出来:

“小姐呀!你别怕!奴婢在呢!”

谢小玉继续轻轻拍着碧桃的肩膀,不说话,目光则再次看向那颤巍巍的瓦罐儿。

她这一眼,瓦罐儿抖得更厉害了。

不要看我!

我帮你。

瓦罐和谢小玉,几乎同时说出了这话。

瓦罐里的女子愣了一下,从瓦罐儿探出半个脑袋,一边感受着胎记女的怒火,一边畏惧地看着谢小玉。

她当是比里面的人更厉害,这样厉害的人,真会帮自己吗?

谢小玉仿佛看透了她内心,没再说什么,只以手指在残玉的边缘轻轻划过。

一点鲜血顺着她的纤指流下,流过残玉,滴在地上,却神奇地没有渗进泥里。

她不再说话,只等瓦罐女自己选择。

瓦罐女看着地上那滴血中,有东西溢了出来,慢慢地向她涌来,明明是未知且藏着什么力量的东西,比那个胎记女的控制还可怕,她却……意外地不怕。

生前的痛苦记忆,遥远且近在咫尺,她还能感觉到疼痛。

魂魄束缚,逃不得走不掉的不甘,每天都在经历。

就算只是一股子怨气,在遇见有人说“我帮你”的时候,也会做出些疯狂的选择。

瓦罐女再次旋身而上,嫁衣随着她的动作翩然而动。

没人教她,就像是理应那么做一样,她顺着血迹渗出的东西向前,最终蹲下身,以指轻点地上的那一滴血。

血瞬间消失,仿佛进入了她身体。

而后,她仰头抬手,握住了谢小玉的手。

“我叫……”

瓦罐儿张开口,想要说出自己的名字。

……严奴儿。

谢小玉却在心底,先开口说了她的名字。

一瞬间光环笼罩严奴儿的影子,使她被迅速地吸入那块残玉之中,只留下一阵旋风。

谢小玉一手依旧拍着碧桃的背安抚,另一只手则抚摸着那块残玉,能感受到玉中严奴儿的不安与不解。

我会带你离开,她心底对玉佩说,上次我帮你完成了一次愿望,所以你放心,这次,我依旧可以。

玉佩中的人,因为她的安抚,彻底安静了下来。

谢小玉的手已经离开了玉佩,心中更是前所未有地坚定。

不,这次,我可以做得更多。

她忽然想起了师父曾经的话。

“有鬼眼,没仙骨,除不得妖驱不了邪抓不了鬼,更不能修仙,反而易被厉鬼欺负利用,不吉呀!不吉!”

邋里邋遢的白胡子老头摇头晃脑地说,唬得爹娘一愣一愣的,就在爹娘差点儿准备掏钱的时候,被娘怀抱着的,只有三岁的谢小玉忽然伸出手去,一把揪住了老头儿的白胡子,一副在不把这把胡子揪掉之前,绝对不肯放手的架势。

满家慌乱极了,众人想笑又不好笑,只能拼命哄着,最后还是那时候只有六岁的师哥将这块残玉放在了她的手上,才换得她松手。

“做梦吧!我才不会收你!”老头儿红着眼眶,眼中挂着泪,逃也似地跑到了屋门口,回头叉腰对谢小玉怒吼。

被娘抱着的谢小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再次伸出手去。

“啊哈,你够不着的!”白胡子老头一副老不休的样子,还做了个鬼脸。

谢小玉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又是一阵人仰马翻,这次更是谁都哄不好了。

“仙爷,你就让她揪吧,孩子能有多大的力气呢?”最后,谢小玉的亲爹,淮阳侯之爵、震国将军之尊,走出去人人都要夸一句儒雅和气,文武双全的谢春山,愣是将老头儿逼在墙角瑟瑟发抖,如是说道,“况且什么鬼眼?三岁的孩子而已,仙爷可别说怪力乱神之语。”

?!那侯爷请我来作甚?!

老头儿后悔死了。

他真傻,他单知道谢侯爷钱多手松,却忘了谢侯爷半生彪炳战功,别人提起他来的第一句话,却是:“侯爷可是为闺女和皇打过架呢!”

“谢十六为女儿敢弑父杀君!”当今皇帝在气急时如是说。

当然啦,京中没人拿后半句当真,只嗑着瓜子儿,兴致勃勃地看前半句的热闹。

爹娘……师父……师兄……

到最后,师父都没有收自己,诸如自己与鬼怪沟通的本事,都是师兄教给自己的。

“大姑娘,你爹娘只希望你平安一生就是了,修什么仙呢?怪无聊的。”

“大姑娘,人生在世,平安喜乐四字才最难得,如侯爷所言,怪力乱神之事,忘了吧。”

“大姑娘,老头儿也好,我那短命的徒弟也好,能护你一时周全也是好的。”

“大姑娘,老头儿……护不了你今后了。你要记得,错不在你,你这只眼睛并非鬼眼而是灵目,是上苍给你的福,是老头儿无能,修为不够,参不破这天机。”

师父,今生若能再见,我定要告诉你,是你错了。

这眼睛——鬼眼也好,灵目也罢——是上天给我的劫。

你们这些人,才是上苍赐予我的福。

囡妹,仙儿……

陛下,娘娘,还有那些从小到大,她认识,相熟,最后又离开她的人,或者那些曾经寄居在她的玉佩之中,受她保护又保护过她的灵、鬼、魅、精、怪们。

谢小玉摸着那块残玉,怀念着故人。

可惜上一世,我不懂上天赐给我的,究竟是什么。

这一次,好也罢歹也罢,我不要你们再护我,而是我要护着你们,平安喜乐这一生。

纵然谢小玉内心丰富地差点儿将自己感动哭了,偏偏脸上还是无甚表情,这院子里,还是只有碧桃的哭声。

恰在此时,屋内的胎记女忽然厉声道:

“闭嘴!她既然没死,你哭丧做什么?”

第五章 呵呵

胎记女这一声断喝,吓得碧桃打了个哆嗦,方才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掐着脖颈时的死亡恐惧,再次袭上心头,竟然真的将哭声卡在了喉咙中,颤巍巍地没敢发出来。

谢小玉感受到了碧桃的恐惧,面上表情不变,手上动作不改,只是一双眼睛看向了胎记女。

胎记女也看向她,神色带着不善的挑衅。

什么小姐丫头的,落魄凤凰不如鸡!胎记女恶狠狠地瞪着谢小玉。

她见过太多这样金尊玉贵的人,他们才是这一切的罪魁!

而她明明也是…

如今时来运转,机缘之下因为这场灾难,她竟然成了有鬼眼的人。

她才是天选之人!

她要让那些人因为这块胎记而看不起她的人,统统付出代价!她要做人上人,包括这群所谓的小姐,都要跪在她的眼前。

或许不需要很久之后,现在她就可以……

胎记女想着,目光闪烁,目光更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谢小玉。

漂亮。

她因为脸上的胎记,自幼就被家族遗弃,浪迹在市井之间,靠着时灵时不灵的微博灵力求生,不想人人可欺便要欺人,更深知作为女子,长得好看有时反是累赘。

但眼前这个“小姐”长得着实……太漂亮了,比市井之间欢乐场、销金窟里的红姐儿,还要漂亮千千万万倍。

那个丫头也好看。

胎记女想着,嘴角勾起了一丝残忍的笑意,若将她们卖在勾栏里,能赚许多个馒头吧?

还是肉馅儿的。

啊,逃难这段日子,她真想肉馒头了呢。

她已经想象出了自己吃着肉馒头,而这两个女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却还是被鸨儿拖走的场景。

再想想这两个细皮嫩肉的贱人以后会经历的事情。

哈,有趣至极,痛快至极!

胎记女面上所有的轻微变化,都在谢小玉的眼中,她虽然不知道这女子抱着怎么样的心思,却已经从她的表情上读出了算计,再加上方才种种,谢小玉深知她不是善类。

只是谢大小姐天生寡言、少笑、难哭,纵然人人都惊叹她好看,奈何人人也称她缺了灵气,虽然是活人,却只是画在纸上、刻在木头上的美人。

而再活一次,前世种种在心,所以此时她更是波澜不惊了。

非但脸上不惊,心中也毫无波澜。

因为她深深知道,不管眼前这女子此刻有多少算计,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吧,谢小玉抬头看看月亮,算了一下时间——她就死了。

一个人死了,种种作为都烟消云散了,何况是心中却没来得及做的想法?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再毒辣、恶心、心机深沉的人都见过了,哪里会和个命定的死人矫情?

此时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改变碧桃死去的命运,顺手再为前世的碧桃复仇。

不过当然,胎记女方才做的,此时想的,纵然是为了活下去,但于情有理,于理是错,是该谴责的。

是以,谢小玉那一双眼睛并没有躲闪,而是内心深处的谴责、劝诫与不赞同,统统装在了目光里,极认真地看向胎记女。

说是不可能说话的,前世今生加起来她也不会说的,眼神能传达的事情,做什么要浪费口舌呢?

并且从来谢大小姐都理所应当地,认为对方能看懂——

反正在京城的时候,便是在宫中,圣人夫妻也看得懂自己眼神的。

……

可惜,理所当然的谢大小姐忘记了,此处不是京城。

什么呀?!压根理解不了谢小玉的胎记女迎向她那莫测的眼睛,一脑门子浆糊之余,内心的火腾地就冒起来了,嚯地一起身,吓得那群争抢完了饼,不管抢到没抢到的人,都瑟缩地往后躲,生怕惹到这个极有力气又凶狠的人。

只有那个方才因为同情谢小玉和碧桃而得罪了她的大眼姑娘,此时忙谄媚道:

“茶姐姐,怎么了?”

“滚!再多话夺了你的舌头!”胎记女恶狠狠地瞪着她,喊了一句。

大眼姑娘吓得惨白的脸色变成了土色,用力捂住了嘴,旁边的其他人有瑟缩的,也有嘲笑地看向她,很高兴看见她吃瘪的样子。

谢小玉只有眉尾轻轻动了一下,即使很仔细看,都能忽略掉。

何必呢,她在心中叹气,如今南境种种,若是彼此相互扶持,许还有活下来的机会。若真是如胎记女此刻行事,便是躲过了一炷香之后的死劫,早晚也会被其他人杀死的。

想着,谢小玉的眼中带上了一丝怜悯之意。

胎记女捕捉到了她目光的变化,却依旧读不明白,未免更加愤怒,快走两步出了屋子。

碧桃慌得忙将谢小玉抱在了怀中,对胎记女道:“你别过来!你要做什么!”

“再看!我就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胎记女干脆忽略掉了碧桃,而是站在她们身前,双眼忽得变了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发出了威胁。

只是她心中奇怪了起来,那个女鬼呢?

谢小玉的目光一动不动,依旧停留在她的脸上,只是目中的光逐渐锐利起来。

“挖出来。”前世说这话的人,风淡云轻,而后她再也没有看见过世界的模样。

有鬼眼,无仙骨,若有不慎甚至会被眼中之物反噬,因为更大的祸端。

父母心疼她从小被双眼所累,所以瞒得极好,甚至希望师父能帮她摆脱这双眼睛。

可当鬼眼真的没了,残玉也被夺走,她徒劳地感受到那些她曾救过又救过她的精怪鬼灵,死在有天下第一除妖师之称的人手中,而她长久陷入黑暗和死寂的时候,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真实地愤怒。

人她救不了,非人之灵她也救不了,她在愤怒和憎恨里之中活了下去,与人暗中计划着,最终在那对兄妹距离成功一步之遥的时候灭了他们的梦想。

而今生,一个就剩不到一炷香好活的人,先是欺负碧桃,再是威胁要挖自己的眼睛。

谢小玉生气了,更多的是气自己前世醒晚了,更是为前世的碧桃难过。

她死之前受了多少欺负?又经历了怎样的绝望和痛苦?

于是她的更加耿直地看向胎记女,不但目光充满了挑衅,甚至还幽幽地开口了:

“你的眼睛,是鬼眼?”

“呵呵。”

第六章 怪物

九个字,充满了无尽的嘲弄。

胎记女新得这双眼睛,正是得意的时候,哪里会想到不但被谢小玉戳破,而且还得了这般评价?顿时急了,双目忽变,仿佛是两道旋涡,要将人吸入一般,口中道:

“你找——”

可胎记女的“死”字尚没出口,谢小玉的眼睛也发生了变化。

那双波光带水,却没不带半分情感色彩的眼睛,像是变成了一口墨色的井,井的这一边是这方院子,另一边则不知道通向哪里去。

胎记女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她的眼睛不但迅速变回了常人的眼睛,神智都被谢小玉的眼睛吸引了。

有什么东西从井中飞驰而来,仿佛是个白点。

胎记女看着白点儿迅速地由远而近,直到那白点儿充满了谢小玉的眼睛,她才惊觉那是个穿白衣、戴白帽、脸色苍白至无血色的男子,手中拿着她认不出的武器。

胎记女第一次感到惊恐,哪怕面对家主也没有过的惊恐。

可是还没等她尖叫出来,男子已经从谢小玉的眼中钻了出来,手中的武器就抵在她的额头。

胎记女感到似乎听见了一声巨响,震得她耳朵疼,随后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开了花。

无意识地抬手去触摸,黏黏的,看时,竟然是血。

从她头上留下来的血。

就在这个瞬间,胎记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死得极难看,整个头都没了。

这是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感觉,胎记女用力抹着额头,却觉得自己摸到的不是自己的头,而是脑浆子。

她张大了嘴巴,许久才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惨叫,跌坐在地拼命向后。

“别过来了!你别过来!”

她甚至没注意到白衣男子早就消失不见了,只拼命地挥着手,冲着虚无的空气大喊大叫。

谢小玉依旧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只有面上的挑衅尽消,重回无喜无悲。

我的眼睛。

“比你厉害,对吗?”

六个字,淡淡问出,谢小玉忽得笑了。

如春风秋月,夏荫冬雪,整个人都像是真正活了过来。

前世最后的十三年里,她双目被夺,不但没再见光明,更与眼中的万千世界失去了联系。

今天因重生而再次拥有了鬼眼,再次见到自她眼中而来的人,她还有些小愉快呢。

因愉快而起的笑容转瞬即逝,天地之间除了在一旁见怪不怪的碧桃,再没人见过她的这笑容。

见她笑了,碧桃旋即也轻轻一笑,垂首不语。

小姐自然是最厉害的人,跟着小姐一处,她什么都不怕的。

……

胎记女的尖叫声传到了村口,避雨的小厮吓得从车上跌落在地。

“我的妈妈哟!出什么事儿了?!”

车内闭目养神的公子耳朵轻轻一动,疑惑地掀开了车帘,并没看向破屋,反而回头看向村外的雨幕。

“鬼音……”他喃喃道。

“哈?什么?”小厮不懂自家公子怎么不在意村中的声音,只是他的目光刚刚随着公子看过去,还没来得及问,脸色就从惊吓变成了煞白死色。

村外的雨幕之中,凭空走进来了一个扛着斧头、周身缠着死气的巨汉,每迈出一步,脚下的大地都要轻颤一下。

“怎么……可能……”小厮盯着巨汉的眼睛都起了血丝,不可思议道。

公子的耳朵可是老仙师祝福过的,能听百里内人声之外的声音,这样一个显然不是活人的巨汉,竟然都到了眼前,公子才听见?

他心中疑惑,动作却快,已经跳上马车,就要驾车快逃。

却被公子一把按住。

“不是冲我们。”公子说着,目光依旧留在巨汉的身上。

“公子,不好托大的……”小厮急得都要哭了,奈何公子却一动不动。

却见那个巨汉眼睛都没有往他们这边瞧,已经越过了马车,不紧不慢地向着方才声音的方向去。

小厮抽泣声顿时停住,好奇又松了一口气:“还真不是冲公子来的……那是什么东西?”

“符鬼。”公子缓缓道道,“一般人控制不了的东西。”

这看似平平无奇,只有几个普通活人的洞天,到底是哪方天地?又藏着什么人?竟值得用符鬼对付吗?

“鼎儿,跟过去看看。”他开口吩咐道。

……

此刻村中,除了谢小玉之外,尚无人知道危险正在步步逼近,而胎记女依旧在拼命挥舞着双手,似乎那个“杀了”她的白色怪物还在。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那样的武器!

是的!那就是怪物!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怪物!甚至不在她的家族口耳相传的故事中!

屋中的女孩子们早就被吓傻了,三三俩俩抱作一团,将本来对胎记女的恐惧,转移到了谢小玉的身上。

她做了什么?怎么那个叫阿茶的胎记女就这样了?

可她明明只是站在那儿……什么都没做?

因为什么都没做,才更可怕呀!

周围人的目光从来不能让谢小玉分心,不过两息之后再次抬眼,她双眸已是如常模样。

腰间的玉佩却开始震动,虽不十分激烈,但已能让人感受到其中严奴儿的战栗,似乎是怕极了从她眼中出来又消失的东西。

谢小玉再次轻轻抚摸着那块古玉,心中安抚着。

别怕,他只是爱吓人,不坏的,你可以同他做朋友。

不了不了,免了免了。

严奴儿险些哭了出来。

她只是一段孤立无援的怨念,何德何能与那非此间物的“他”做朋友?

是以谢小玉越安慰,严奴儿越自闭,干脆用瓦罐将自己扣在古玉的角落里,不听不闻不看。

谢小玉见安抚不了她,又是如今这时候,便不再理会她,目光再次落到依旧在挥舞双臂,惊声尖叫的胎记女身上。

她以为真是个横行霸道的枭雄性格,却原来外强中干,不过尔尔。

本就懒怠理会人的谢小玉,见她这般更是兴致缺缺,侧头看向了碧桃。

碧桃被她一瞧就会了意,上前一步对胎记女道:“喂,回神!”

胎记女的动作因她的话而僵在那儿,涣散的目光逐渐聚拢,最终聚在了碧桃的脸上。

第七章 来了

还是这间破院子,对面站着的丫鬟神色如常,目光所及之处,是她看不上的那些衣衫褴、面有菜色的小丫头,惊恐地缩在屋中。

并没有什么白衣怪物,更没有无数的手撕扯她,没有血盆大口要吃她。

是……梦吗?

碧桃见胎记女眼神恍惚之后是迷惑,知道她已清醒,才微微一仰头,正色道:

“天地很大,比你厉害的人也很多,茶姑娘今后,莫要欺人了。”

她的小姐可是极厉害的,但自家小姐却没有仗着家世欺人,更没有以鬼眼欺人。

胎记女将唇咬破,出了血,院子中短暂平静之后,大眼姑娘看向谢小玉的侧脸,怯生生开口道:

“仙人?你是仙人吗?你是修仙的的人吗?”

态度卑微且带着巴结。

谢小玉侧头看向她,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神色却柔和,只一双眼睛对她说着:

不是。

大眼姑娘哪里接收得到这种信息,只记得方才她就是这样看着阿茶后,阿茶就疯了,吓得慌忙躲开眼神,将自己缩成了兔子大小,差点儿哭出来。

好可怕。

想活下去怎么那么难呀!

碧桃知她误会,忙道:“我们小姐不过普通之人,与你们一样的。”

她还记得这女孩子方才帮她说话呢。

倒是胎记女死命地咬着唇,在众人或鄙夷或嘲笑的目光中,支撑着起了身,没有再多言。

不管是妖怪还是仙人,眼前这女子都是她惹不起、打不过的不普通。

从小到大她的生活里,只有活着二字最重要!

她怨毒地心底诅咒谢小玉,忽得又想起了族中那些姐妹们。

她们与谢小玉一样,而她本来……她本该……也是这样的人,可是……可是……

胎记女想着,暗中捏紧了拳头。

总有一天待她出人头地了,定要将这些人都踩在脚下。

此时,碧桃开口叫住了她:“我的玉佩,请阿茶姑娘还我。”

那块玉佩是她九岁生日时,小姐亲自求来的上好和田玉,还托邋遢仙爷供在一处洞天福地中,经过七七四十九天,有灵气的。

胎记女回头瞪了她一眼——她的目光再也激不起碧桃的情绪了——将玉佩摸出来扔了过去,起身往破屋里走。

方才她坐的地方已经被三个小丫头坐了,其中一人还敢直视她的目光,只是还有些胆怯。

胎记女顿时光火起来,用力瞪着那三个小姑娘,咬牙切齿道:“滚!”

三个小姑娘开始还敢看她,听了她这一句话后到底还是打了个哆嗦,败下阵来,只能慌忙爬走,有些沮丧。

胎记女一屁股坐在地上,虽然在这个破屋之内她还是占绝对优势,但是她却已经感到其他人都在暗暗嘲笑她。

都怪她!胎记女抱着双臂,指尖抓进了肉里,在心中咒骂了谢小玉无数声。

碧桃看见屋中发生的一切,暗自摇头。

改不好了。

而谢小玉对这些着实提不起兴致,见碧桃用衣角仔细擦拭玉佩,心中起了些许黯然。

“没用。”她道。

碧桃将玉佩重新放入怀中,将阿茶抛在脑后,笑说:“有用的,小姐如今好了,就是有用的。”

谢小玉怔住。

爱说爱笑的丫头,自幼服侍了性格古怪的自己,这么多年从没变过。

就算她不爱说话、少有表情,但不管自己看一眼什么,甚至只是发出个语气词,碧桃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前世她却没得个好结果。

玉佩有修仙之人的供奉,吸了日月精华,能全人心意,辟邪驱凶。

但碧桃还是死了。

那时候她恨极这没有用的玉佩,再见师父的时候,只揪着他的胡子哭。

但就在此刻,碧桃却告诉她,她的愿望,就是她能安好。

是碧桃今生所想,所以自己重生回来在这一刻;也是碧桃前世所愿,所以这破屋之中她是唯一幸存者。

前世自己身边,人与非人,都护着她、守着她,为她抛了性命。

谢小玉呀谢小玉,你何德何能呢?上苍这样的安排,究竟是为了什么?

碧桃还要再说什么,却发现谢小玉的眼眶泛了红。

她顿觉自己又被雷劈了一下,慌忙抱住她,口中道:“大小姐这是怎么了?大小姐别哭,奴婢在这儿,奴婢守着你,奴婢一定会护着大小姐回家的。”

谢小玉难得打算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腰间玉佩忽然剧颤,鬼眼更是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一时是普通的人眼,一时又是那仿佛能沟通阴阳两界的通道。

来了!

前世害死碧桃的东西,来了!

竟然不是山匪流贼,而是个……东西?!

“那是什么?!”

谢小玉立刻离开碧桃的怀抱,将她护在身后,伴随着屋中少女的尖叫,转头看向院子外面。

一个足有十二尺高的巨汉,身上缠绕的黑气染了层古怪的光亮,手中拖着个斧头,彻底无视了眼前的院墙,一脚踩塌后走了进来。

而后停在那儿,难看的耷拉眉拧了起来,似是在犹豫,但也没犹豫两息的功夫,便伸手将破屋的屋顶,一把掀起。

别说那些山野间从无修仙经历的丫头了,就算是正经见过仙人的碧桃,面对那符鬼都失声尖叫起来。

本就多灾多难的女孩子哪里想到在又遇见了这等事情?尖叫声更是连绵不绝,有胆子再小些的,已经晕死了过去。

只是没人发现,她们的惊叫声至村界处便戛然而止。

就如那雨,下不进这村中,那声音,也传不到村外。

存于世,隐于世,并行不悖,似是似非,是为别处洞天。

驾车的小厮站在破屋之前,看着空空如也的院子,疑惑地看向马车上的公子。

“公子,你听见了吗?”

车帘高高卷起,公子就坐在车边,点头道:“听见了。”

准确说,他们是眼睁睁看着那符鬼从自己穿过去,然后消失在了院子里。

耳中先是有女孩儿的争吵声,现在又是女孩儿们的惊叫声,偏偏他们能听见,却看不见。

“难怪那符鬼都到了眼前我们才发现。”公子叹了口气,“此处竟然还藏着一处小洞天呀。”

这可难办了。

第八章 符灵

这隔绝于世的小院之内,谢小玉仰头看向巨汉,面无表情且一言不发,只有控制不住的鬼眼,还在那儿胡乱躁动。

万千洞天,其中所含各分其类,于她所在之处,妖魔鬼怪亦是有别,引致她眼睛的反应也不一样。

左瞳缩至目白为妖,右瞳展而目黑为魔,双瞳跳动为怪,而双瞳如眼下控制不住的震颤躁动为归。

是以巨汉类鬼而非妖。

类鬼非鬼,但也是鬼,而且大约……是很笨的类鬼。

至于眼前这东西具体是什么嘛……

她哪儿知道呀?!

她又没仙骨!师父神神叨叨地不肯教她,师兄只教给她仙灵仙草与辨别妖物的基础,从不教她捉妖除魔或符咒篆文。

谢家大小姐的遭际已经很意外了,她的眼睛更是谢侯爷藏了小半辈子的秘密,横竖谢大小姐出生起就自带光环,衣食无忧更无负累,所以她两辈子,只有结血契这招学得最好了。

谢小玉从怀中摸出了一把折扇,紧握在手中。

从这东西出现在自己的感知中的瞬间,她就开始思考了。

前世自己赴江南为外祖父奔丧,结果遭遇这滔天洪水;紧接着碧桃死在了这里,自己独自逃出后,遇见了带兵渡江剿匪赈灾的那人,为他所救。

如是才让父亲与他成了朋友,让他得以登堂入室,得以重用于庙堂,最终害了所有人。

曾经在她看来,这都是天意命数,就如她以为,碧桃是死于流匪之手。

可当今世,她知道了杀了碧桃的原来是这东西的瞬间,曾经的认知便都被推翻了。

逃难的人的确会遇见流贼,但类鬼这东西就和真仙人一样,可不好遇。

显然是冲自己来的。

之所以她断定这个类鬼很笨——或者叫级别很低——是因为此刻破院子里一共有九个女子,而它分辨不出,自己要杀的是哪个。

这个类鬼有着明确的目标,但是却又因为分不清目标,所以干脆杀了在场的所有——

这念头让谢小玉的心猛地一揪。

无辜的人。

罢了,她不生阿茶的气了。

巨汉还站在那儿,冒着紫光缠着黑气的眼睛,从每个有活人气息的女子身上扫过,一动不动,想要找出自己的目标。

谢小玉的扇子已经拿稳了。

一瞬间,她需要的只是它一瞬间的走神。

就在她全神贯注的时候,屋内阿茶心念一动,忽然指着谢小玉,颤抖又尖利地高声道:

“她!是她!她是有钱人!她叫她小姐!你要找的人是她!”

声音藏着兴奋。

她虽然一出生就被家族遗弃,但她那带着残忍的聪明与生俱来,虽然谢小玉没有表情,但在她辨别出巨汉属性的时候,便已经有了猜测。

而且她笃定这猜测是真。

谢小玉面无表情之下藏着的是愤怒。

……这人,真不值得人的歉意或者可怜呀。

巨汉的神色依旧迷茫,仿佛不确定阿茶说什么一样,目光已经落在了谢小玉的身上,拿着斧头的手,开始移动了。

阿茶眼中的兴奋更加恶意。

对,杀了她,杀了她!

碧桃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边尖叫着痛骂阿茶,一边去推谢小玉:“小姐快走,快走!”

谢小玉却一动不动,反将她护在身后。

“小姐,小姐!”她徒劳地哭喊着。

谢小玉没有看她,一双美目落在了阿茶的脸上。

在这一瞬间,鬼眼仿佛知道了她的心思般,竟然无半点儿躁动。

阿茶迎着她的目光,笑得森然。

却见谢小玉缓缓抬起手,也指向了她,开口对那巨汉道:

“她姓谢。”

“谢”字一出口,巨汉就像是被唤醒启动了一样,迷茫尽消,大喊一声,周围顿时被股难闻的腐臭气笼罩。

阿茶还没明白姓谢怎么了,就见巨汉斧头已经举起,直冲着她大踏步走来。

对死亡的恐惧彻底笼罩了阿茶:“别过来!你别过来!为什么?我不是!她!她是!她叫她小姐!我不姓谢!她叫她小姐!啊啊啊啊!”

周围还没被吓晕的女孩子惊慌尖叫,连滚带爬地避开,但巨汉也并没有看她们,只冲着阿茶去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不想死呀!我不想死!”她抱着脑袋,大声喊着。

谢小玉看着忽然灵活的巨汉向着胎记女挥动斧头,手中的扇子已经抬了起来。

这就是她要的瞬间。

……

自懂事起,阿茶就怕极了死,可是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她的那些恨意,那些报复,那些待将来怎样便要如何如何的念头,在面对巨汉的这个瞬间,不但化为乌有,甚至连逃跑的勇气都没了。

抛弃她的父母家族,那些从小到大欺辱她的人,她没有报仇的机会了。

她抱着头,想象着死是什么感觉。

可她想了好久,却依旧在想。

这念头一起,她才忽然惊觉,周围竟然是一片死寂。

疑惑地抬眼看去,阿茶第一眼看见的,是巨汉手中的斧子,就在她的脖颈处,只有寸许的距离。

她眼皮一翻,差点儿晕死过去,姿势难看得正要爬离时,却看见一双金线镶边的荷花绣鞋,就在她身侧。

顺着绣鞋往上,是沾染着泥巴的石青色裙角,因为连日来的奔波,连裙角都碎了,狼狈得很。

向上看时,是一双有着无数细小的、有新有旧的伤痕的手,端着一把合拢的折扇,而折扇的一端,正指着那巨汉。

阿茶机械地抬着头,最后看清的,是张无喜无悲,无惊无惧的脸,

她知道这人是谁,可是却再也挤不出恶意或者愤怒的表情了。

谢小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折扇收回,右手一挥,打在了那巨汉身上。

却像是打在了虚空中一样。

哪里还有什么巨汉?只有一张发黑的符咒,在半空中摇摇曳曳,落在了地上。

原来是符鬼呀。

谢小玉这才认了出来,并且在心中给了自己赞美。

自己还算是见多识广呢。

伴随着符咒落地,身后的碧桃两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好半天才觉得手脚恢复了力气,几乎是手脚并用扑到了谢小玉身前,抱着她嚎啕大哭:

“小姐!小姐!小姐!”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有这样抱着活生生的谢小玉,才可安心。

第九章 教训

谢小玉轻轻拍着她。

碧桃还活着,她改变了她的命运。

心念动处,她感慨又清醒,只一双不带情感的眼睛,一时一刻不肯离开那个胎记女。

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绵绵的雨水忽得落在了她的脸上,与前世一样的触感,与前世完全不一样的场景。

因洞天相连所以死而复生,因死而复生而幻化出的小洞天,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两个洞天再无交叠,而自己终于与这个世界重合。

谢小玉虽无仙骨,却因身在其中,所以感觉到在自己杀死符鬼的瞬间,有些东西迅速消失,有些东西静静到来。

穿过那道洞天,便不一样了。

细雨打在脸上并不舒服,谢小玉却觉得自己真正地活了过来,眼睛依旧瞪着阿茶,口中却唤道:“碧桃。”

“奴婢在这儿,奴婢在这儿。”碧桃听见她唤自己,将她抱得更紧,急切地回应。

“你活着,真好。”话音有了些激动的起伏,五个字的时间转瞬即逝,让人难以觉察。

只此间最熟悉谢小玉的碧桃听懂了,哭声戛然而止,靠在她肩头愣怔片刻之后,哭得更厉害了,鼻涕眼泪毫无顾及地流了下来,险些来不及擦:

“是,是,小姐,奴婢还活着,亏了你,奴婢还活着。小姐救了奴婢,救了所有人。”

救了,所有人。

这句话可真好听呀。

谢小玉唇角微微向上动了一下,旋即又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是难得的开心了。

是呀,她能救了碧桃,救了这里所有的女孩子,必然也能救所有人呢。

心中高兴的想着,但是从头到尾,她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阿茶。

阿茶至此时方从死亡的恐惧中醒了过来,再次迎上谢小玉波澜不惊的目光,后知后觉地恼羞成怒。

她救了自己。

这个她看不上的“小姐”,这个她打算要踩在脚下的人,竟然救了她!

如是认知让她出离了愤怒,终于愤怒至失了理性,指着谢小玉大声喊道:

“你!你这个贱人!你要害死我!我杀了你!”

话说得虽然狠,可是却毫无动作。

没办法,腿软了而已。

情绪稍有平复的碧桃不想她如此忘恩负义,立刻放开谢小玉,护在她身前指着阿茶骂道:

“真是又恶又不识好歹!是小姐不计前嫌救了你!你竟然比那泥猪癞狗都不如,啐!天下大难死了多少无辜?你这等该死的却不死,呸!”

谢小玉看着碧桃绝不宽厚的背影,心中笑得很开心。

果然是她记忆里的碧桃,生怕自己吃亏,嘴上更不饶人。

“是她先要害我的!”阿茶扯着嗓子喊道。

碧桃还要再说什么他道,谢小玉却一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必多言。

而后,她绕开碧桃走到了胎记女面前,蹲身下去,目光与她齐平。

前世面对符鬼的时候,你是不是做了同样的事情。

目光之中,带着如是疑问。

注定因经历问不出口的疑问,因不同的经历而得不到答案的疑问,也因字数太多所以谢大小姐懒得说的疑问。

阿茶还要再骂,可是对上谢小玉的那双眼睛,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嗓子里,说不出口了。

不一样,她现在看自己的眼神,与刚才的威胁,都不一样。

此刻谢小玉的眼神,虽然依旧没有情感,但阿茶却觉得她立刻就能动手杀了她。

和杀了那巨汉一样。

谢小玉用目光质问了她片刻,再次以古玉边缘划破手指。

带血的手指抵在了胎记女的太阳穴之上,双目再次深邃起来。

阿茶连躲避的心都没有了。

有什么东西,从眼前这个少言寡语大小姐的眼中出来,顺着她的血,进到了她的身体里,在她的体内生根,瞬间遍布她全身。

“滚开!”阿茶至此时才反应过来,骂了一句推开谢小玉,一边向后躲,一边用力擦着太阳穴。

奇怪的是,并没有血迹。

谢小玉虽然被她推得一趔趄,却没有摔倒,而是起身站稳后又看了她一眼,才绕过她走到墙边,将钉在墙上的一支小箭拔了下来,重新装回折扇之中。

扇子是师兄给她做的,里面的这支小箭里藏着符咒,能克制天下一切妖魔鬼怪。

不过扇子才有多大?所以只这一支,珍贵无比也能反复利用。

还好符鬼只有一个,如果是两个,她只能刚活过来就再死一次了。

阿茶恨毒了谢小玉,见她背对着自己,恶向胆边生,抓起地上的碎砖想要暗中下手的时候,却忽得欲裂,不由大喊一声,丢掉了碎砖,倒在地上打滚。

“贱人!你对我做了什么?!”她冲着谢小玉喊。

脸上还挂着泪的碧桃已经扶住了谢小玉,觑了一眼谢小玉面无表情的侧脸,回头对她道:

“从现在起,你要是再有那些恶念,便会这个样子,人生在世多是不如意,你不当这样的。”

阿茶哪里听得懂这样的话,只大喊道:“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这群有钱的贱人!”

碧桃心知谢小玉的心白用了,摇摇头扶着自家小姐要走的时候,却见如今背对着众人谢小玉,正偷偷用手轻拍胸口。

虽然还是表情欠奉,但总让人能读出劫后余生的意思。

吓死了吓死了!

现在想想刚才,真的吓死人了呢!谢小玉在心底呐喊着。

碧桃难得瞧见谢小玉这模样,差点儿笑喷出来,旋即又心疼了,扶着她道:

“小姐,这次回家之后,教给奴婢拳脚吧。”

她是没有仙骨的普通人,作为谢家的家生子儿,服侍了谢家大小姐是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但这一遭出门才发觉,原来世间诸多险恶,而自己真的很弱。

若自己能多会些拳脚,总能帮小姐更多吧。

谢小玉还拍着胸口,看向碧桃,点点头,用目光说了好。

她再没看阿茶一眼。

这事情她曾在京城常做,只是这次不一样,以前做是为劝人向善,过几天便解了;但今天她这么做,就是单纯在阿茶体内下了血蛊,就让她疼,教训她而已。

她说自己不懂,但是谢小玉其实很明白她的想法。

第十章 神秘的公子

前世遭际早就让谢小玉明白,一无所有的人想要活下去,要怎样的心冷心狠才行,所以胎阿茶若只是为了活下去,性格冷硬且手段狠辣些并不算错。

只是那时候想要活下去的谢小玉是与自己较劲,而不是如阿茶这般,要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做自己活下去的垫脚石。

想到前世她可能也对碧桃做了同样的事情,便觉得心中怒气难消。

不杀她,是因为前世欠她一命,而今生如此教训她,也是因为碧桃。

如此她们之间两清,下次再见面,再有什么,也就不会再有什么纠结二字了。

好得很。

“谢……谢谢!”忽然身后有个声音怯弱地说道。

谢小玉脚步顿住,回过头的时候,却是那个大眼女,依旧缩成一团,见她回头,忙又吓得避开了目光。

细雨还在下着,谢小玉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流淌,很柔软的那种。

前世她欠屋中这些人一条命,今生还了她们,自然不指望这一声谢。

却还是从这陌生人口中,得到了这声谢。

这个大眼睛的小姑娘,也是颠沛流离,也是拼命想要活下去,却与那个胎记女不同,内心深处存着善念。

她也活下来,真好。

活着真好,能改变一些事情,真好。

“不必。”她缓缓开口,“好好活着。”

大眼女颤抖了一下,偷偷看了她一眼,露出个胆怯的笑容,又缩了起来。

碧桃今日受惊的次数有些多,以至于听见自家小姐难得说完整的句子,都不觉得奇怪了。

因为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谢小玉并在场所有人,都站在屋门前,眼睁睁看着一辆马车停在院外,车帘子是卷起来,车外坐着的是穿玄色衣服的小厮,车内坐着的是穿月白缎面衣的男子

院子里的姑娘们惊魂不定地看着他们,他们也在看着院子里的姑娘,同样满面诧异。

四眼对十八只眼互看了半天,车内坐着的公子终于决定先开口:

“惊扰到诸位姑娘了,现在没事了吗?可否告诉在下,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没人理会他,小丫头们吓得直缩脖子,只有谢小玉还那么岿然不动地看他。

他举止温柔且有礼,一双凤眼却不带半分凌厉之感,柔和地令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可是偏偏他的长相在谢小玉看来,却很模糊。

那种一炷香之后,就会忘记见过的人的模糊

谢小玉心念微动,并没有回答,而只是点了一下头。

这世间亿万万洞天之中,各洞天之间自有其轮回之道,其中的自己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而她重生再回,就像是进入了新的洞天一样。

这个洞天的自己,死在逃难的路上,而她来了。

此逆天改命之事,改了自己的命运,注定也要影响许多人,比如眼前这个人。

谢小玉心中做此想的时候,公子的目光也落在谢小玉面上,略一怔。

对比在场诸人的慌乱,这个小姑娘未免太过平静,所以方才除掉符鬼的就是她吧?

只是想不到除掉符鬼的人,竟然是个身上感受不到半点儿灵气,最多只有十五岁,看打扮尚未及笈的小丫头。

而且长得极好。

白得在这夜色里可夺月辉的肤色,柳眉弯弯,不点而红的唇,就算狼狈却依旧挺直的脊背,端得是可入诗入画的好模样,此时虽淋着雨,却让人感不到可怜或狼狈,反而有种别样的飒然之美。

可她的表情说不上是漠然冷淡还是呆板木讷,反正从他出现在自己眼前起,面上的每一寸,都和僵在那儿似的,体现不住半点儿喜怒哀乐,比画还欠三分灵气。

“她姓谢。”他还记得方才听见这三个时,那个平淡地毫无起伏的声音。

姓谢呀。

这群劫后余生的姑娘都不懂她为何这么说,但是这位公子却明白了。

能让人用符鬼诛杀的十五岁谢姓女,天上地下,也只有淮阳侯谢春山的女儿了。

不知道她怎么就被困在此处了。

公子打量了她一番。

挺有趣的小姑娘,还好平安。

想着,他浅笑道:“罢了,也不必知道发生了什么,都活着便好,姑娘是修仙之人?”

碧桃迎着那人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心中腻歪,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不像好人。

要是好人,方才那什么符鬼杀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他出来?

说不定那玩意儿就是他放出来的!

这种念头最怕想,而想到这种可能的碧桃顿生警觉,抱着谢小玉的胳膊道:

“对呀,我们姑娘就是修仙之人,方才这有个那么大的怪物都被我们杀死了,我们姑娘可是连油皮儿都没破呢,可惜你们没看见。如今怪物已死,害不到你们了。瞧二位也是逃难之人吧?莫担心,可以赶路了。”

小厮虽非修仙之辈,但聪明伶俐,听话音就知道碧桃赶人呢,当下皱了眉头抗议道:

“我家公子关心之语,如何你还下了逐客令?现在时候不早了,我们要在此夜宿,你管得着我们吗?”

这话听在碧桃耳中,更是有了另一层意思,当下坚信这二位不是好人了,淡淡地道:

“是,多谢公子关心,横竖眼下没事了。公子也瞧见了这儿的光景,屋顶都没了哪里还能夜宿呢?你们有车,哪里不能歇歇?偏要与几个小姑娘争抢遮头之所,何必呢?”

小厮反应了一下,才明白碧桃将他们当成了登徒子,当下有些面红了,还要开口时,那位公子已经拦住了他的话:

“鼎儿,将馒头拿来,分给这些姑娘。”

鼎儿顿时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差点儿从车上跳起来:“公子,咱们还不够吃呢!”

“那你少吃点儿不就好了?”公子揶揄道,“一顿吃五个馒头,我都快养不起你了。”

饶时候不对,碧桃都差点儿笑出来,打量鼎儿的眼神都带了好奇。

连谢小玉也扫了一眼鼎儿身上。

和碧桃一般的年纪,唇红齿白的小孩子模样,亦是看不清面目的感觉,但人极是消瘦,虽为男孩子,那腰也称得上盈盈一握了。

一顿吃五个馒头呀……就吃成这柴禾模样?

谢小玉觉得,有些浪费粮食呀。

第十一章 赠伞

鼎儿如何不懂众人的目光?顿时被噎得难受极了。

不爱长肉又不是他的错,天生骨架子小更不是他的错嘛!

他嘴里不高兴地嘀咕着,只是自家公子都发话了,他也只能钻进车里,将车上的箱笼打开,很是在拿九个还是十八个之间纠结了一番,最后还是赌气似地取出油纸包了十八个馒头,抱着跳下车,走到谢小玉主仆身前道:

“喏,给你们。”

他过来的时候,碧桃挽着谢小玉后退了两步,目光怀疑地从鼎儿的脸扫到油纸包,施礼谢道:“多谢了,可是我们不饿,你留着自己吃吧。”

她怎么可能让小姐吃陌生人的东西呢?

笑容更是假得傻子都看得出来。

鼎儿孩子心性,自幼和公子一处更没受过委屈,此时本就不高兴,再见她这般忍不住就要刺一句“不识好人心”,却听见碧桃的肚子没出息地叫了一声,顿时笑喷出来。

碧桃到底女儿家,不觉红了脸,咬着唇正要说什么,谢小玉却拍了拍她。

她歪过头,恰好与谢小玉对视。

接着吧,她不是坏人。谢小玉以目光道。

眼神刚一碰撞,碧桃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犹豫之间想要劝:“小姐,防人之心呀。”

也没在意当着鼎儿的面说这话。

鼎儿支愣着耳朵,目光在她们主仆二人之间游走,带着诧异的光。

她们两个人……在对话吗?他的耳朵坏掉了?

谢小玉依旧看着她,目光笃定:没事儿。

碧桃无奈,只能不情愿地走过去,将那个油纸包接在了怀中,屈膝道了声:

“多谢。”

“呵,呵呵……”鼎儿嘴角抽搐着,忍不住向着谢小玉努努嘴,问碧桃,“你方才在和她说话?”

碧桃本就瞧他们不是善类,此刻见他发问时态度这般,只觉得不尊重,当下不答话,只白了他一眼,抱着包子便快速转身,对谢小玉道:“小姐,这包子当真吃得?”

真的没毒吗?据说外间有许多拍花子的人,瞧这二人来历不明的,他们的东西真能吃?

她到底是大户出身的丫鬟,且谢府人口简单,她又是谢小玉最看重的丫头,便在家时说话也常直言,如今虽经过这一遭,但骨子里天真未消,兼之不喜欢眼前二人,自然更不遮掩了。

鼎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口里继续听不清地嘟囔着,不外乎不知好歹之类的话。

谢小玉心知碧桃在护着自己,轻轻点头。

能吃。

碧桃心中方安,不过还是先拿了一个自己尝了尝,方才抱着包子进了早就没顶的破屋里,对那些因着香气眼中直冒绿光的小姑娘们道:

“一人两个,吃吧。”

起先没人敢接,只有那个大眼女怯生生地起身过来,从油纸包里拿了两个,狼吞虎咽起来。

有第一个,其他人自然也都急忙跟着,还有人甚至吃得噎住,拼命咳嗽。

只阿茶恨恨地看着,没有动。

碧桃顿住,回头看向谢小玉。

谢小玉并没看她,侧颜从表情到肢体都岿然不动,宛如雕像一般。

碧桃知谢小玉的性情,纠结一番到底拿了两个包子丢给阿茶,虽然也不管她吃不吃,走回到谢小玉身边。

“小姐。”心中到底忿忿,抱怨了一句后,将那卷破席捡起来,遮在谢小玉头顶。

谢小玉接过包子,慢条斯理地吃着。

包子是公子的好心,她没必要拦着人散好心,莫说阿茶这人不像是会领情的人,就算她领情,也领不到自己身上。

馒头是肉馅的,并不十分好吃,且破席哪儿能遮雨?不过外面是密密实实的扑簌小雨,席子下是渗透而下的毛毛雨罢了。

吃一个包子,倒是能就好几口雨水。

只是千尊万贵的谢小玉上辈子被人踩在泥里过,最难的时候为了活下去,又什么没吃过?果腹第一嘛。

于她而言,眼下有个疑团更重要:今次要杀自己的人是谁?

不当是淳于风,因为眼下世间知道自己鬼眼底细的人,一双手数不满,自己于他只是“谢侯爷的女儿”,而不是“谢侯爷那有鬼眼的女儿”。

那又会是谁?要下这么大的力气,催动符鬼来杀自己?

她想着,拿起个馒头去喂擎着破席的碧桃,碧桃也没客气,一低头咬了好大一口。

门外车上的公子本是静静地看着,瞧见这幕不觉笑了,开口问道:

“姑娘要往哪边去?可要我送你一程?”

谢小玉摇摇头。

公子没多劝,只回身从车内摸出把翠绿色的油纸扇:“那这个,给姑娘用吧。”

谢小玉再次摇头。

公子将伞撑开,跳下马车走过来:“鄙姓林,庆云郡人士,此番要往京城去,会住在平安坊,姑娘将来到平安坊将伞还于我便是。”

说罢将伞硬塞进她的手中:“雨夜路滑风急,又是多事之秋,姑娘还是手下吧。”

说着,还在谢小玉的肩头轻轻拍了一下。

碧桃见他竟然敢碰谢小玉,顿时如炸了毛的猫儿般,破席一丢将谢小玉扯在身后,气道:

“哪儿来的登徒子?包子还你!伞也还你!我们不……”

谢小玉从后面拍了拍她。

碧桃回头瞧她,泄了气,不理解道:“他是登徒子。”

谢小玉安抚地拉着她的胳膊,对公子微垂首道:“多谢。”

鼎儿本也要过来护着公子,听见谢小玉说话不觉一愣,而后恍然:

“原来不是哑巴呀。”

“你才是哑巴!你们全家都是哑巴!”碧桃将气一股脑撒在了他身上。

鼎儿不服气地刚要反驳,公子却好脾气地开口:

“不必。”

而后再是一礼,回到车上后便命鼎儿驾车,径自往前去了。

走得很是干脆。

碧桃冲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虽然心中不满,但再想想他除了碰小姐那一下,好像也没有什么逾矩行为,觉得自己似乎过激了,又觉得自己没错。

纠结之余她仰头看向谢小玉手中的伞,似是终于找到批评的点儿一般,嘟囔道:“大男人,还顶着绿伞出门,哼。”

他不是坏人。

谢小玉耐心地用眼神向碧桃解释,摩挲着刻着牡丹暗纹的柄。

还真的姓林呀。

第十二章 家主

所谓世俗,便是即使绿色瞧着极是愉悦漂亮,男子也不太愿意顶着把绿伞出门。

大体就如人人都当龟寿万年是好兆头,但没人愿意当王八。

但如果是庆云郡林家的灵器,那别说是把绿伞,真是一顶画着王八的绿帽,众人也必定要争抢的。

谢小玉心中想着,抬起了头。

虽然外面看是绿色的,但是从伞下往上看去,却发现伞面是透明的,被染成绿色的细雨,似乎永远都不打算停止,还有黑压压的云,时而露出一角的月亮,都蒙上了一层绿光。

谢小玉将手却握得更紧了一些。

她没有灵根,自然与灵气、灵魄等无缘,更驾驭不了灵器,便是自己手中的那柄扇子,都是师兄以符咒加持,她自己当个暗器使用罢了。

所以眼下,自然也感觉不到这把伞的奥妙之处。

但她眼中那些无数自别处窥探的人或者东西却能感觉到,玉佩中的严奴儿也能感觉到。

严奴儿甚至可以从瓦罐里探出脑袋来,神色安逸地仿佛立刻就能泡杯茶似的。

所以这伞大约是净化人心,隔绝外物侵扰的作用,谢小玉心中判断,寻思林公子拍自己的那下,当夜是为了斩断自己的行踪,免得再被操控符鬼的人跟上。

谢小玉转头又看了碧桃一眼:

“不坏。”

碧桃起先怔怔的,接着恍然。

“原来……奴婢真的误会他了……”她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

你是谨慎而已,他不会生气的。谢小玉看向她的目光很是诚恳,但碧桃的脸还是红了,本要接伞,想着伞是灵器,自己拿不好再使坏了,便托着谢小玉的胳膊,边走边碎碎念道:

“我也是怕的,小姐别怪奴婢多事。”

我怪你做什么?

谢小玉心底道,也没看碧桃,一副笃定她明白自己所想的样子。

“可小姐方才为什么不同他一路呢?他说也去京城呢?”

因为有别的事情。

谢小玉心中如是说,走向放着残破瓦罐的墙角处,弯身要拿的时候,碧桃忙道:

“怪不干净的,奴婢来吧。”

玉佩中的严奴儿顿时不高兴起来,不过有伞在,她生气也不过是像小女孩儿,没什么戾气。

哦,挺干净的,下着雨呢。

谢小玉心想,是和碧桃说话,也是在安抚严奴儿,抬手又要去拿放在瓦罐不远处,一把杆子已经烂掉的锄头。

碧桃早在谢小玉抬手之前,就将锄头捡了起来,皱眉道:

“小姐要这些破烂做什么?这锄头顶都绣了,未必能防身。”

挖坑足够了,横竖水都冲得差不多了。

谢小玉心说,微微点了一下头。

“小姐要挖坑呀?”碧桃不再疑惑,而是将东西以方才包包子的油纸包好,怀抱在怀中,跟着谢小玉出去的时候,又开始纠结起先的问题,“方才对那林公子,奴婢真是不该。”

纸伞挺大的,再装下两个她们都姓,却不重。

“小姐,他真的会到京城吗?那我咱们有机会看见他喽?”

能。谢小玉将伞向着碧桃的方向推了推,但内心深处却并不很笃定。

前世的林公子,非但从没有出现在她的世界里,甚至她听说此人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一番重生,她搅乱了这世界,多了份不确定。

“那到时候奴婢要给那位公子道歉。”碧桃侧头看着谢小玉,间或看着前面的路,虽然不知道小姐在犹疑什么,但心思宽大如她,还是欢快地笑说。

好呀,谢小玉点点头。

一主一仆,有问没答,落在别人眼中却仿佛相谈甚欢,并肩走向了前路。

只留那些艰难求生的小姑娘,惊恐地看着她们的背影,方才的害怕的好奇,到了此时只剩下惊恐的疑问了:

这二人……是怎么做到对话的?

她们真的在对话吗?那位小姐真的说话了?还是自己耳朵饿得已经不好使了?!

“她们好怪呀,”大眼女喃喃道,“不过是好人……吧。”

应该是吧,她揉着自己刚塞进两个肉馒头的肚子。

依旧是瘪的,但不那么疼了。

这些天来,第一顿饱饭。

她找支持似地转过头去,看向身边最近的小姑娘:“她们是好人,对吧?”

那小姑娘比大眼女小很多,又兼虚弱所以吃得慢,此时包子还剩下半个,见她看过来,本能先将包子都塞进了嘴里,噎得差点儿喘不上气来。

大约是难得吃了点儿东西,又刚经历过生死,大眼女心境都不一样了,抬手轻轻拍着那人的背,柔声道:

“慢些吃。”

只是她话音未落,阿茶猛地抬起头,冲着她吼道:“闭嘴!”

几个女孩子再次噤若寒蝉,打了个哆嗦,倒是大眼女忍不得了,虽然依旧害怕,却鼓起勇气小声道:

“方才她也救了你的、”

一句话戳中了阿茶的心事,立刻狰狞着表情便要扑过去。

岂料这念头刚起,她就觉得头疼欲裂,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抱着头拼命翻滚,口中不停喊着。

都是些乡野的骂人话,极是难听,骂的自然都是谢小玉。

众人被这场景吓了一跳,摄于此人之前的样子依旧没人敢向前,只大眼女见她这样反而松了一口气,想起了方才那个丫鬟姑娘说的话:

“从现在起,你要是再有那些恶念,便会这个样子。”

那位小姐真的是仙人呢。

她想着,不再害怕阿茶,但也没有上去反击,不过是抱着膝盖往后缩,嘟囔了一句:

“活该!让你欺负——”

只她言犹未尽便觉得眼前一黑,直挺挺向后仰倒在地。

不止她一个人,屋中所有的女孩子——除了那个阿茶——竟然都晕倒了。

阿茶还在抱着脑袋大喊大骂,对四周的场景浑然不觉。

一道黑影荡荡地飘进来,在女子中间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胡乱叫喊的阿茶身前,皱眉道:“嗯?是你?”

语气轻悠,仿佛从极远处传来,听在阿茶耳中却仿佛是听见了死劫一般。

她的头忽然不疼了,人仿佛被定在那儿,看向那团黑影时牙齿拼命地打着架。

好半天,她才从唇间挤出两个字:

“家……家主……”

第十三章 跟

鼎儿驾着车——说是驾车,实则那马儿颇有灵性,他不过是抱着马鞭坐在车前——往日里赶车,他多会打瞌睡,独独今天,马儿走三步他就忍不住回头瞧身后。

不远不近之处,打着翠绿翠绿竹伞的少女与同为少女的丫鬟挽着胳膊,并肩而行,和相依为命似的。

车内的林公子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起初还不理他,待眯过一觉醒来见他依旧如此,便问:“你看什么呢?”

鼎儿紧张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还抬袖子捂住脸:“公子,她们还跟着咱们呐!”

林公子一早知道她们在跟着自己,偶尔她们的对话还会随着风飘过来。

都是那丫头自己一个人在说,声音很小,语气很欢快,在这绵绵细雨中,让人能听见还让人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让人徒增好奇。

是以如今听见鼎儿这般说,林公子怀疑他也是因为听不清才好奇的,便不十分在意,只笑了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换了个姿势坐在车边,打了个呵欠道:

“说不定是顺路呢?”

“都快顺路到子时了,她们不睡觉的吗?”鼎儿一撇嘴,小声又谨慎道,“或许她们知道你是谁呢?”

或者要杀你,或者另有想法。

林公子身份特殊,自小到大身边的人多有算计,谁又知道……

他话音刚落,林公子已经蹙起眉头,看着鼎儿不说话。

鼎儿话出口便知道自己造次了——自家公子最厌有人提他的身份——便悻悻地垂了头:“是小奴说错话了。”

他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到了林公子身边,家中人还说那时才三岁的林公子都抱过他呢。是以二人之间是主仆也是兄弟,如此自称小奴的时候,定然是做错事情的时候。

林公子脸色依旧不好。

如今他要回京了,昔日在林家的时候,因着自己的身份鼎儿自可肆意说话,到了京城也因为自己的身份,鼎儿就不能乱言语了。

更何况那个大小姐姓谢。

所以不如趁这机会敲打一番。

鼎儿见林公子如此,越发没了兴致,蔫头耷脑地继续驱车前进。

前面二位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谢小玉和碧桃自然不知道,她们只是互相搀扶着走路。

准确说,是二人互相搀扶着,由谢小玉指引方向向前。

碧桃没问谢小玉要去哪儿,从服侍这位三天可能都没一句话的大小姐起,她就习惯了小姐往哪边她就跟着去哪边。

“小姐,小心水坑。”

“小姐,夜了,要不要歇息一会儿?”

“是呀,老爷夫人定然急死了,可是小姐,咱们这么往前去,能找到渡河的地方吗?”

“可是为什么会有人想杀小姐呢?”

一路之上,碧桃对着谢小玉的脸,碎碎念地问着,谢小玉安静地走在旁边,偶尔看她一眼,便是应答了。

偏偏两个人诡异的对话永远能顺畅地进行下去。

也难怪鼎儿觉得好奇,任谁和这主仆二人相处些时日,都会觉得这一幕诡异至极。

众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不近不远地赶路,不多时到了一处岔路,谢小玉擎着伞,拉着碧桃向左边的山上拐去了。

碧桃在侧柔声道:“山石路滑,小姐当心。”

全无半点儿疑问。

倒是鼎儿没想到她们忽然就不跟了,忙探脑袋望向侧后方的山路,只觉得一股子阴森感,想要说什么,忽得天上一声炸雷响起,吓得他差点儿摔下马。

“她们要去哪儿?公子,瞧着怪不安全的。”他忙问。

林公子听他这么说,不觉笑了。

“人家跟着你担心我,人家走了你又担心他们,真是个……”话音未落,林公子心口一疼,剧烈地咳嗽起来。

鼎儿吓了一跳,忙丢下马鞭过去,口中急切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林公子越咳越厉害,不过几息瞬间,面色已是惨白,唇上更无血色,竟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公子!公子!”鼎儿吓得眼眶都红了,扑过去给他捶背,又忙去找他的脉搏,却发现脉搏很是有力,哪里有半点生病或者受伤的迹象?

鼎儿慌乱极了,再顾不上谢小玉二人,立刻捡起马鞭就要赶路。

“公子撑着些,前面便是镇子了,总能找到大夫的!”

林公子立刻扯住了鼎儿的袖子,总也喘不匀这口气,只能断断续续道:“跟着……她们。”

“哈?公子!”鼎儿没懂。

林公子却没有力气再说第二次了,只吃力地抬手,指向后方的山路。

鼎儿见他这般坚持,又想着公子到底是林家的人,他这么要求定有深意,便立刻调转马头,跟上了谢小玉她们。

若真的耽误了,他陪着公子死就是了。

……

碧桃待和自家小姐走上这森然山路后,心内也有些突突。

若是青天白日也罢了,如今已近午夜,绵绵细雨未歇,山路泥泞又滑,时有落石滚下,虽然神奇地总能在打到她们之前变了方向,但着实不安全呀。

尤其是她们刚走上山路,天上忽然开始雷电交加,将夜空都照亮了。

“小姐当心!”碧桃被透过伞顶,看见又一块石头被雨水冲刷而下,吓得忙招呼谢小玉躲开,怀中依旧抱着谢小玉吩咐她拿着的东西,不曾丢掉。

小姐要她拿着的,无论如何也要拿稳了。

不过山石滚落在她们一尺之外的时候,与之前的石头一样,换了方向,向着后面滚去了。

碧桃这才安心,看向伞柄上的花纹,感慨道:

“小姐,这灵器可真厉害。”

谢小玉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小姐,这山上到底有什么古怪吗?”

没有古怪,而是……谢小玉带着碧桃,走到了一处地方,方才停下。

碧桃先前只顾着怕谢小玉被砸到,此时待她停了,才借着电光看清周围的情景,不觉倒吸口凉气。

竟然是一大片的坟地。

“这儿……埋着谁呀?”碧桃声音都颤抖了,小心翼翼看着四周,琢磨着这附近定然有她看不见的东西徘徊。

小姐在京中常做这种事,但亲到坟地,还是第一回。

好怕人呢。

谢小玉依旧不说话,而是将伞递给碧桃,自己接过瓦罐和锄头,弯身将地上的杂草拔去,而后用锈迹斑斑的锄头,在地上挖坑。

第十四章 公道

土早就被雨水冲得松动,谢小玉手中的锄头每起落一次,便有惊雷在天边滑落。

谢小玉充耳不闻,只在那儿一下、一下地挖着。

认真而专注。

专注到玉佩中的严奴儿飘然而出,缩在伞下瑟瑟发抖,她都没有注意。

碧桃擎着伞将小姐身上遮住,方才那一瞬间的害怕已经消散,仰起头透过伞顶看向天上的落雷。

带着火球,一直落在这山上,将不远处的树木劈砍,似要燃烧时,却被雨水扑灭。

“可真吓人呀,小姐。”

是呀。

“这老天爷,几时才能停雨呢?”

一个多月。

“小姐,要不我来吧?”

不必。

“那你至少歇歇吧,当心磨破了手。”

不用。

“不知道京城是不是也如此。”

以盘龙江为界限,除了人心慌乱之外,这场雨并没有丝毫波及江北。

二人永远都是在闲聊的模样,冷不了场的感觉。

严奴儿虽然还在瑟瑟发抖,但哪怕作为一段怨念,也着实受不了碧桃的能说,谢小玉的沉默,以及主仆二人的相处模式。

她们自己不觉得这样子很古怪吗?疯疯傻傻的。

起了这念头,严奴儿的怕减了些许。

似乎也很有趣了。

过了一阵子,谢小玉终于挖出了一个足够大小的坑,天上的惊雷更加响,裹着火球更加频繁地砸下来,却因为那把伞的缘故,统统歪掉了。

前世没有这样过,谢小玉扔下锄头,抬头看看伞那边被雷火照亮的天。

是因为自己的归来于这天地间,算逆天改命吗?

忽在此时,严奴儿尖叫一声——换得的就是玉佩中的破瓦罐忽然剧烈摇晃——原来是一双只剩下白骨的手突破了伞的结界,狠狠地抓住了谢小玉的手腕。

碧桃看不见那无形无迹、虚空之中突然出现的一双手,却能看见谢小玉白皙的皮肤上迅速出现的抓痕,当下也尖叫起来,握着伞的手抖得厉害,却死死握紧,没有将伞落地,而是将伞全部移在了谢小玉的身上。

雷火就在她周围掉落,因着没有了伞的庇护,溅起的火星子蹦在她的衣服上,又被雨水浇灭。

“小姐,小姐!”碧桃完全顾不得自己,只紧紧盯着谢小玉的手,徒劳又担忧地呼唤。

“自己。”谢小玉口中道。

碧桃执拗地不肯听。

谢小玉不再多劝,面无表情,只盯着那只手

严奴儿生前的遭际她都知道,而这双手的主人就是她所谓的“丈夫”。

前世这一幕倒是一模一样。

她想着,手指在残玉上划过,血再次落下,她的眼睛疯狂震动,严奴儿在旁抱着谢小玉的胳膊,看向那双手的目光带着仇恨愤怒,却又畏惧地只敢发抖。

谢小玉指尖的血依旧往下滴着,手腕上的抓痕已泛青黑之色。

她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却垂下眼帘,不许双眼中的他们前来相帮。

终归这才是你的怨念、你的恨意,而你想要的自由,终归只有你自己来争——不管你是死,是活,是人,是鬼,还只是残存人间的一点怨念。

我能帮你,但能让自己得解脱的,只有你。

严奴儿听得见谢小玉的心声,颤抖纠结之余,头发随着谢小玉指尖不停滴落的血而变长。

将自己带离那院子的人的血,落在地上,不见痕迹。

我想要的,我怨恨的……

严奴儿的头发越发地长了,此时看向那只手的眼神,越来越锐利。

我想要的。

我怨恨的。

忽得她尖叫一声,挣脱了伞的范围,打着旋儿向上,头发迅速地将那只手缠住,用力地甩上天,再种种地砸在地上。

山野之间,地动山摇,更多的落石滚下,更多的雷火与闪电一起落下,瞄准了不该存在于世的两样东西砸去。

谢小玉将伞自碧桃手中接过,抬手要向严奴儿扔去的时候,严奴儿却尖叫着,有些枯黄的头发已经长有十丈,紧紧缠着那只手,升到更高。

我想要的!

我怨恨的!

曾经活着挨打挨骂受辱的时候,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怨恨的是什么?

不过是天道不公。

那今天她要看看,这老天爷降下的,据说是能诛尽天地间一切邪祟的雷火,于她究竟是公,还是不公?

谢小玉明白她的心意,再没有动,而是将伞推给了碧桃,自己则从伞下走出,仰头看着天上严奴儿缠着那只手,在雷火之间越升越高。

而她指尖的血越流越快。

她耳中听不见碧桃担忧的呼唤,只有风声,尖叫声,咆哮声交织在一处,于她的耳中,仿佛一个男人在不停地咒骂。

一个枯瘦的男人渐渐在严奴儿的长发中显形,腐烂且枯瘦的手拼命向前,想要掐住严奴儿的脖子。

严奴儿看着眼前的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拖着那男子用力地砸向大地。

伴随而下的雷火,在他们周围炸裂。

这苍天,究竟是公,还是不公?

……

谢小玉安静地站在那儿,四周唯余细雨绵绵、山林暗夜。

仿佛刚才惊天动地的叫喊之声、一个鬼与一段怨念的相斗、天雷地火的惊天动地,都是幻觉。

碧桃握着伞的手还在颤抖着。

纵然她与自家小姐一处,见识过修仙之人的本事,见识过别处洞天所来之人,见识过妖、怪、魔、鬼、灵,但方才那般动静与此刻忽然的沉寂,却是头回见。

她挪动着步伐,走到了谢小玉身边,将伞重新遮在谢小玉的头顶,眼中含泪看向她不再滴血的指尖,还有手腕上渐渐消退的青色。

“小姐,这是何苦呢?回回都是这样,次次都是这样。”

用自己的血,圆那些她看不见的东西的心愿。

谢小玉垂下头,看看自己已经愈合的指尖,开口道:

“上天,公道的。”

碧桃摇摇头:“小姐才是公道的。”

谢小玉一笑:“胡话,贪天功。”

“天若不高兴,让天劈死奴婢好了。”碧桃看看伞顶之外的天,“这场雨让多少生灵涂炭,哪里公道了?小姐这样好的人,沦落至此,又哪里公道了?”

谢小玉没再说话,只是轻轻一勾嘴角,权作一笑。

所以我回来了。

所以上天,当真是公道的。

谢小玉抬起头,看向停在不远之外的马车。

马车之上,是目瞪口呆的鼎儿,与那面色苍白、目光沉静的林公子。

第十五章 救人

不过谢小玉看的并不是林家主仆二人,而是马车前站着的一个女子。

凤眼狭长,枯瘦如柴,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头发披散着,正低头看身上的衣服。

灰不灰、褐不褐的粗布衣服,与那瓦罐的颜色倒是像些。

嫁衣终褪。

女子眼中渐露痴色。

在世十七载、死后七十年,她终得她想要的。

谢小玉依旧不说话,走回到那坟地之前,将棺木盖子掀开。

墓中裹着枯骨的嫁衣,朽至辨不清模样。

谢小玉转过头,看向车上的林公子。

碧桃会心,忙过去蹲身施礼,神色带三分赧然七分天真,正欲开口,林公子已自车内递出了件干净的月白色袍子:“用这个吧。”

碧桃没想到他会如此,慌乱地摆摆手:“公子这实在是……”

“到底一声之缘,”林公子唇色苍白,笑得却很温和,“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贺她终得自由。”

严奴儿听见这话,回眸看他,凤目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活着的时候未得半点温情,死后至今却遇见两个人,瞧着是千尊万贵养大的,却给了她最好的。

上天,许真的是公道的吧。

碧桃犹豫地看谢小玉,谢小玉先看了林公子,才看向她,微微颔首。

碧桃忙接过衣服施礼,回身递给了谢小玉。

谢小玉将尸骸上的嫁衣丢开,将枯骨包好,并那残破的瓦罐一起,重新掩埋。

严奴儿飘荡过来,站在自己的新坟之前,默默看着。

待掩埋好了,谢小玉将手覆在新坟之上,轻声道:

“你,终偿所愿。”

言罢,抬头看向严奴儿,依旧是风淡云轻,看不出丝毫情绪的表情。

严奴儿也在看着她,忽而笑了,凤目笑成了弯弯的两道,脸颊之上现出两个梨涡的痕迹,可惜她太瘦了,看着没那么明显。

谢小玉看着她,回以一个微笑。

人谓美色,大体就是内陆之人初见汪洋大泽,长于平原之人第一次站在高峰之顶。

还有谢大小姐竟然会笑。

不过转瞬即逝的笑容,夜黑,只严奴儿一人看见了,看得都呆了。

走吧。

一点执念当消,所以走吧。

上一世谢谢你陪着我,只是这一世前途依旧未卜,我不能再带着你,最终连累你。

所以走吧。

严奴儿听明白了她的心声,虽不明白什么上一世这一世的,却在她波澜不惊的眼底,看见了某种坚定。

仿佛眼前这个女孩子,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更知道要做的事情有多难。

怨念已消,如今的她……

她退后两步跪在地上,轻轻叩了三下,旋身回到了玉佩里,依旧是那个蹲在角落的瓦罐。

谢小玉低头看着玉佩,有些无奈。

我要个瓦罐做什么呢?她心说。

严奴儿听见这句话,发了小脾气,在地上转了两圈,旋即又将瓦罐扣在了地上。

我能把自己扣在地上,你能吗?

谢小玉听见她这孩子气的话,心中笑得欢,面上神色也柔和。

罢了,今生,她终归要护住这些人就是了。

碧桃看着谢小玉的神色,至此时方才雀跃道:

“事情解决了?呼,还是小姐厉害!那咱们该下山去了吧?这山上怪怕人的。哎?对了,公子你怎么会跟上来?”

不远处,鼎儿终自目瞪口呆中醒了过来,慌忙拱手道:

“姑娘,你是不是能救我们公子?”

这话说得急切,缺了些客气,碧桃微微皱起了眉头,但想着方才林公子的举动,决定不理会鼎儿,目光落在林公子身上,没等问话,脸色一变,惊恐道,“你家公子怎么了?”

鼎儿慌忙回头,就见自家公子坐在车里,面色惨白,捂着脖颈,仿佛无法呼吸一样。

他吓坏了,口中喊了一声“公子——”,却觉得心口一疼,双目发直,晃了两下后直接从马车上摔在地上。

碧桃惊呼一:“小姐,他们怎么了?”

林公子抓着自己的脖颈,艰难地看向谢小玉,好半天才挤出断断续续的话:“姑娘能……能救……救……对吗……”

话未完,他干吐了一下,仿佛是呕血,可是却什么都没有。

而后,倒在车中,当真如死了般。

碧桃更是慌了神,忙跑过去,顾得了车上顾不了车下:

“小姐!他们是怎么了?”

谢小玉神色依旧平静,昂首眺望不知道何方的远处,随后垂下眼眸:

“抬在车上。”她的语气带着疲累。

并没有怎么,只是与她一样,进了另一重洞天而已。

与他们所来之处一样的洞天,但时间略微早些。

所以她于这个洞天内的自己,是死而复生,而这位林公子却是误入。

一个洞天之内,岂能有两个“自己”?

而就在方才,这里的林公子,大约如她所知的那般,已经死了。

天地造化,谁能想得到呢?

碧桃已经应了声是,先将鼎儿抱在车上,紧接着又跳上车,想将二人扶好躺平。

只是刚一上车,她就“咦”了一声。

“小姐,这竟然是个房子。”她嘴上说话,手下动作却不停,“外面瞧着可没这么大,也是灵器吗?”

谢小玉也跟着上了车,环顾四周。

外面是普通车厢,内里看去却有一间居室那么大,除了箱笼之外,一侧还立着书架,整齐地排列着许多典籍。

不愧是修仙世家最会制造灵器的林家。

谢小玉已经收回目光,将玉佩解下。

残玉划破指尖,又有东西在她的眼中胡乱开心,谢小玉乏了,索性将自己带血的手指在眼上轻轻扫过。

霎时归于安静。

随后,她沾着自己血的玉佩放在了林公子的手上,再将鼎儿的手也搭在其上,便疲累地靠向车壁,闭上眼睛。

碧桃也坐了过去,心疼地念了一声小姐。

真是的,小姐今天流了好多血呢。

“小姐,这样就好了吗?”

谢小玉点点头。

“那他们是被什么东西魇到了吗?”

“洞天。”谢小玉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碧桃的五官纠结在了一起。

“不懂。”她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蜷缩在谢小玉身边。

但小姐懂就好了。

这一天,好长,好累呀。

碧桃握着谢小玉的手,昏昏睡去。

第十六章 夜谈

林公子醒来的时候,不过才三更。

外面细雨仍未歇,落在车沿之上,再滑下滴落,重新与雨水混合在一起,落在地上,于他而言清晰得很。

同样清晰的还有一种感觉,那便是:他死了,但死的又不是他,可他实实在在地经历了一次死亡。

林公子抬手按了按额角,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语不语,就算他家是玄门之中以灵器见长的,于生死之事同样讳莫如深。

所以,不语不语。

林公子做足了全套自我安慰后,侧头见谢小玉坐在车前,微微扬起头,不知在看什么。

林公子以为她没发现自己醒了,岂料只看了两息那么短的时间,谢小玉已经转头望向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林公子很想闭上眼继续装晕,旋即暗笑自己这念头可笑,支撑着坐起身来,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残玉,还有身旁的鼎儿。

他伸手去探鼎儿的鼻息,平稳且有力,脸色也如常,不但活着,竟然还……睡得如此安稳。

林公子失笑,心想自己养出个多心大的孩子呀。

全然忘了自己不过比他大三岁而已。

再抬眼去看谢小玉的时候,发现她依旧在那儿安安静静,无喜无悲地看向自己。

这位谢姑娘,还真是……宠辱不惊?遇事不慌?都不太恰当呀。

倒是如今黑夜中,她的眸子反多了份灵气,亮亮的,瞧着那般清澈,带肉的两颊看着比那还在襁褓中的表弟还好捏,让人忍不住想要动手。

看着比白日里还要小两三岁,活脱脱是个孩子。

可不就是个孩子嘛?

他记得这位谢大小姐是建平四年生人,到如今才十五岁,比自己的妹妹的还小些呢。

林公子和长辈似地在心底计算,再次忘记了他也不过十九岁,还未及冠呢。

许是他看的时间有些长了,眼前的小丫头提了一下嘴角,不知算不算笑了,还向他伸出了手。

林公子回以笑容,却发现谢小玉还在抬着手。

他呆了片刻,才想起来她这是什么意思,忙将残玉双手递还于她,语气恭敬:

“谢谢姑娘救了我们,给姑娘添麻烦了。”

谢小玉将玉接过去,重新带好,还是那般面无表情地转过去头,看向外面藏在云后,刚露出一点,便又被乌云遮住的月。

你本来就没死,又何必谢我?

你来此洞天是因为我,又岂是给我添了麻烦?

她在心底回应他的话,还打了个呵欠。

困了,想睡觉,可是心底装着事儿,又睡不着,公子你快点儿睡吧,留我一个人安静地想事儿。谢小玉如是扫了林公子一眼。

但林公子不是碧桃,哪里读得懂她的目光?

等了半天,见她看了自己一眼之后,又和雕像似地坐着,挠挠头,索性也挪到车边坐下,和她一起看向外面,只不过她在看时隐的月,他在看不停的雨。

“姑娘的眼睛是天生的?”

怎么还聊上天了呢?快睡觉吧。谢小玉眉间不可觉察地动了动,算是皱眉了,但还是点点头,算是承认。

前世直到嫁人之前,父母、师父、师兄、碧桃、陛下、娘娘,仙儿,才知道自己有“鬼眼”。

有鬼眼无仙骨,既然不是吉兆,就不必让天下人都知道了。

但这辈子,谢小玉不想藏着。

那人后来既然那么忌惮自己的眼睛,她不如今生早些将自己放在他眼前,让他暴露好了。

“姑娘是天生没有仙骨?”林公子好奇地问。

点头。

虽然世间十万之众许只能有一个有仙骨的人,而千名有仙骨的人可能只有一人觉醒,但有仙骨之人必有异能,有异能之人必有仙骨,是牢不可破的规律。

所以谢小玉这种身带异数却无仙骨的,遍数典籍都没有的。

“可有人能说得清楚?”

摇头。

别说是她,就是活了不知多少年月,据说元婴已成的师父,同样说不清上天为什么同她开这样的玩笑。

林公子收回目光,看向她的侧脸,没来由得心疼。

怀璧其罪,难怪有人要杀她了。

和自己有些像呀。

他心中更加柔软,想了想方道:“姑娘可知道洞天吗?”

谢小玉再次点头。

洞天世界这事儿,自她三岁起遇见师父,便知道了。

也是师父告诉她,自己的眼睛不是典籍所说的“鬼眼”,而是可以连通所有洞天的媒介;师兄送她的那块残玉,是能让她更好地与眼中世界沟通,且能克制住那些异世来客的东西。

她自小就爱看通过眼睛去看其他的洞天,也知道其他洞天里像自己这样的人——有些不能被称为人,倒挺像她认知中的妖怪——也在通过她,窥视着自己的洞天。

蛮有趣的。

他们有时候会沟通,遇见烦难的时候也会互相召唤,不过谢大小姐从没被人召唤去。

毕竟她就一意外,也没什么特殊能力,还不爱说话,召唤去了连沟通都困难。

当然啦,这些连师父都不懂的事情她解释不了,解释了这位公子也不会理解,索性不说吧。

“……刚才我觉得自己好像是死了,”林公子轻声道,“感觉那么强烈。其实也不是刚才,而是更早些姑娘和我分开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了,所以我才跟着你上山。”

他说着,郑重地对谢小玉道,“不管姑娘为什么会有此奇遇,你救了我们,也救了她。”

这个“她”,指的就是严奴儿。

睡梦中的严奴儿在玉佩里听见他的话,迷迷瞪瞪从瓦罐里钻出来看了一眼,

这男人有古怪,他难道也能看见自己吗?不能够呀,他的眼睛很普通嘛。

对了,他说什么一声之缘?所以是听见了自己吧?

她想着,翻了身,重新钻回瓦罐里,继续睡下了。

“于我而言,既来之则安之,对吗?”林公子问了个只有他们能听懂的问题。

谢小玉没再否定,也没有肯定,只是顶着一贯冷淡的表情,挪回车厢内,侧身倒在碧桃身旁,留给了林公子一个背影。

你的事情,做什么问我对不对呢?谢小玉心中颇为嫌弃他话多。

你妹妹话就很少。

我不说话,你还偏要同我说,看着可真奇怪呀。

丝毫没有自己和碧桃相处时,就是这样奇怪的自觉。

第十七章 启程

林公子虽然与谢小玉接触不久,但大体也摸清了她的性子,见她如此自然不生气,而是静坐片刻,也挪到车中,将车帘放下,自箱笼里拿了件斗篷,放在她身侧后,自己躺回到鼎儿身边。

待后面再没有声音,谢小玉方一探手,将斗篷拽过来搭在自己和碧桃身上。

重生的第一日,说了不少的话,也听别人说了许多话,累。

但大体而言,终归是好事。

迷蒙之中,她握住了碧桃的手。

睡梦中的碧桃回握住她,喃喃了一声:“小姐,我在呢,喝茶吗?”

谢小玉没说话。

碧桃知她无事,又向她身上靠了靠,再次睡了过去。

上辈子死了的至亲之人,如今就在她身边;上辈子本该在刚才死去的人,如今也在她的身边。

还不坏,渐入梦乡的谢小玉心中想着,能改变的小事多了,终可如水滴石穿,将那乾坤转换的。

爹,娘,还有那些枉死的亲人朋友们。

等我回家。

……

林公子的马车不但内中大有玄机,车帘垂下之后更是与外界隔绝,什么日升日落,下雨打雷的,仿佛与车中人都无关了。

再加上昨天事繁,所以众人都醒来的时候,已是近午时候了。

林公子打了个呵欠卷起车帘。

外面绵绵细雨依旧不绝,一眼望去,静谧山林中是被雨水冲得惨淡的坟地,墓碑东倒西歪的,连山连片。

林公子被这情景吓了一跳,鼎儿昨儿受的惊吓已经很大了,以至于今天看见这一幕,表情竟没多少变化。

只谢小玉,来到车边看着外面,依旧是面无表情。

林公子挠挠头,觉得现在车上这四个人,谁也别说谁。

心都挺大的。

如今谢小玉和碧桃已经换下了之前狼狈的衣衫,都做男装打扮。

衣服都是林公子的,自然很大,幸好这车上针线齐全,碧桃特将袍角卷起好长一块缝起,才不至于拖地。

但依旧像挂在身上,而不是穿在身上的。

“还太大了。”林公子见谢小玉那件墨色绣竹纹的袍子,笑道。

挺好的。谢小玉理了一下肩,看向林公子那张于她而言,已经清晰的面容。

当得起眉目如画,眼尾微微向上挑,笑意虽暖,眉梢藏些许疏离。

谢小玉垂目道:“多谢。”

林公子正想说你谢我做什么,碧桃已经擎着伞,搀扶着谢小玉下了马车,对着林公子一礼:“公子二人已经无恙,那我们就此别过,还请二位好生保重。”

林公子愣神转醒之间,发现二位姑娘走得……还真快呐!

半个身子都隐在山路上了。

旁边的鼎儿抱着马鞭,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还闪着恐慌,此时见她们走得这么快,也呆了:

“公子,咱们呢?”

林公子还在看着山道……人都看不见了。

这哪里是走?分明是跑呀!

“傻子,当然是跟上去了。”

……

谢小玉主仆二人,的确是连跑并快走下山的,一直到山脚之下才停。

碧桃拍着胸口,好半天才喘允了这口气,回头看向山上,心有余悸道:

“吓死人了小姐,都是坟地呢。”

谢小玉想着那一片片坟包、被雨水冲得七扭八歪的墓碑,还有被昨夜雷火烧过的痕迹,呼出一口气,赞同地点头。

是真的挺吓人的。

“是吧?咱们在这儿睡了一夜呢……”碧桃左右看看,双手合十特别客气地拜着四周,压低了声音问谢小玉,“小姐,你瞧可有东西跟着咱们?”

谢小玉摇了摇头,碧桃这才安心。

因为她们跑得太急所以怀疑有事发生的严奴儿,在听完全部对话之后,白眼翻得,直接向后翻了个跟头。

你竟然还怕这个?咋没见你怕我呢?她胳膊肘撞了撞谢小玉,揶揄道,还真像个七十多岁的老人,。。

谢小玉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的问题古怪。

你哪里比坟地可怕了?

……严奴儿觉得自己受到了挑战,气得钻回玉佩里,瓦罐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碧桃见状,怪道:“姑娘在和谁说话呢?是昨晚那个瓦罐吗?”

谢小玉点点头。

“她跟着小姐呢?”碧桃好奇地往谢小玉的另一侧看过去。

谢小玉拍了拍腰间的玉佩,碧桃“哦”了一声,一脸明白了的样子。

“有个人陪着姑娘一起说话,真好。”她笑道。

严奴儿在玉佩里呆了片刻,再次将瓦罐扣在了地上。

这对主仆不正常的!

她们不怕自己,反而怕坟地!

……

二人又向前走了没多久,碧桃回过头,去看后面跟着自己的马车。

鼎儿还是抱着马鞭,碧桃每回头一次,他的脸就更红一分。

这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和昨天相比,颠倒了个个儿呢。

碧桃也觉得很有趣,却不是因为这场景,只小声问谢小玉:“小姐你瞧那个鼎儿,眼睛那么红,像不像表小姐养的那只兔子?”

她说着,又回头看了鼎儿一眼。

“不过表小姐的兔子是白毛的,他如今整个人都成红色了呢。”

鼎儿耳尖,听见碧桃在取笑他,脸红得更厉害,偏因她们救了自己,只好低着头不看她们。

谢小玉看向碧桃的眼神分明在说:我病倒的时候,你不也是这样?

碧桃吐了吐舌头,笑道:“奴婢才没像他那样呢?”

说罢,这才反应过来:“小姐,他们做什么跟着咱们?”

你问问不就好了?

碧桃觉得自家小姐说得对,立刻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马车上的两人。

鼎儿心中忐忑,不料她们忽然转身,吓得手一抖,鞭子碰在了马儿的身上。

马儿嘶鸣一声,眼瞅着就要加速,鼎儿忙又勒停,手忙脚乱的。

谢小玉立刻拖着碧桃向后退。

马车停在距离谢小玉不到二尺的地方,碧桃又怕又气,柳眉倒竖,但知道鼎儿不是故意的,就揶揄道:

“昨天才救了你们,今儿怎么就要杀人灭口了?”

鼎儿的脸红得发紫了,蔫头耷脑地缩在车上:“对不起。”

“下次当心些,”碧桃见他如此,便好脾气地笑了,“我们小姐问了,你们跟着我们做什么?”

第十八章 向西

鼎儿觉得没法子与这对主仆正常沟通,比如眼下就是。

明明是丫头问的,偏偏丫头非说是小姐问的,但这个小姐除了木着张脸瞅他们之外,哪里发出了一个音?!

这主仆二人,笃定有病的!鼎儿腹诽,但不敢说出口。

倒是林公子似乎很能适应她们,正色开口道:

“林某听这位姑娘的口音,想也是京城来的吧?姑娘救林某一命,林某实应报答,不如我送姑娘回京,可好?终归更安全些。”

碧桃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忙去看谢小玉,而自家惜字如金的小姐,正仰头,面无表情却又极认真地看向林公子。

可惜林公子不是碧桃,做不到和谢大小姐心灵交流,只好笑看碧桃问:“你家姑娘这是何意?”

碧桃皱了下眉头,似是在确认谢小玉的心思,见她一动不动,便施礼道:

“公子,我们暂不回京。若公子真的有心相帮,可否再相赠些口粮银钱?待回京之后,我家老爷与夫人,必定登门感谢公子的。”

林公子笑了,一边吩咐鼎儿取东西,一边问道:“此去向前一百里就是乌鸦渡,上了船便能渡江回京,如今南境这情势,姑娘二人在此着实不太安全,或者你们要去哪里?索性同去吧。”

“那可太麻烦工资了,我们小姐是要……”碧桃说到这儿的时候,也顿住了,疑惑地看向谢小玉。

是呀,小姐还真没告诉她要去哪儿。

雕塑一样站在那儿的谢小玉,此时方抬眼看向西边,又对林公子摇了摇头。

往西边去,你跟着也未必安全。

这次的意思林公子看懂了:“总比姑娘独身前往安全些,对不对?你我都是被追杀的人,两人一处,彼此周全。”

他的语气有点儿像老先生,循循善诱的。

谢小玉觉得这话极讲理。

想来林公子与自己一样,也是这世上的异数,将异数放在自己身边,定然更好些。

是以她轻轻一点头,便是同意了。

林公子本以为说服谢大小姐可能需要些时间,却没想到她同意得倒快,一顿之后方才笑问:“那姑娘向西是为什么?林某帮你参谋一二吧。”

这次,谢小玉说话了:

“停雨。”

林公子以为自己听岔了:“姑娘是说……你能停下这场雨?”

“直觉。”

这话听在林公子主仆耳中,和玩笑似的,碧桃却在一旁极是欣喜:“我们小姐可厉害了,她说能行,就一定能行的。”

纵然林公子见识过谢小玉的本事,但此时还是觉得此话甚是无稽。

“姑娘当真吗?”他再问,语气带着不确定。

谢小玉再次面无表情了

我都说了,自然当真。你若不信,同路做什么呢?还耽误我的时间。

林公子见她似有不虞之色,琢磨着她大概是生气了,便不好再问,欠身道:

“姑娘上车吧。”

罢了,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便跟着走一趟,护一程,横竖没什么损失。

谢小玉站在那儿,没动。

因着她一贯面无表情,所以林公子不知道她到底是在生气,还是改变了主意,只好耐心解释道:

“姑娘,林某单名一个珩字,是庆云郡林家的人,想来姑娘应当知道林家的吧?我虽尚未窥修仙法门,但家学渊源在,这车上还有些灵器,以及我的耳朵。”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虽没有姑娘的眼睛那般厉害,但也算得用。非是我不信任姑娘,只是姑娘所言之事着实太大,所以同去吧。”

谢小玉听他这话诚恳,这方不生气了,走过来上了马车,坐下之后想了想,开口道:

“我姓谢。”

林珩觉得好笑。

这位谢大小姐倒是有趣,不爱说话,没什么表情,行事却干脆不拖沓。

他对鼎儿道:“听谢姑娘的,往西去吧。”

鼎儿也没闹明白事情怎么就定下了,瞪着双大眼睛先看谢小玉,又求助似地对碧桃道,瞧着很傻。

“西边大了,就算往西去,也得有个范围才是呀,谢姑娘给指条路?”

谢小玉看了一眼鼎儿。

鼎儿也刚好在看她,二人目光撞上,倒把鼎儿吓了一跳。

经过昨天那天雷地火的场景,再经历了生死,搞得他好怕她的眼睛呀。

她这么看自己,是因为自己话太多了吗?

碧桃却在一旁道:“小姐说你说得对,只是不知道公子车上,有山川地理图吗?”

林珩轻咳一声,正色道:“山川地理图这等东西,岂是林某这等寻常百姓能有的?”

碧桃呆住了。

她出身侯府,而康朝的山川地理图是摆在老爷书房里的,从小到大陪着小姐的她,看得都能默背画下来了呢——虽然没有小姐画得好。

原来别人是没有吗?那可难办了呀。

或者她画一幅?可如果寻常人不能有,她是不是也不能画?

想着,碧桃求助似的看向谢小玉。

只是她刚看过去,林珩话锋一转,笑说:

“不过既然是谢姑娘,那我就不瞒着了,车上是有一张山川地理图,姑娘可别说出去。”

“……”碧桃决定不再搭理他。

谢小玉在一旁,还是面无表情,但看向碧桃的目光有点儿好奇。

她气什么呢?搞不懂,他说的是实情呀。

山川地理图不是普通舆图,其上标注极为细致,为国之秘,怎可能随便流在外面?一旦落于敌手,被人按图索骥岂不是糟糕?

也就因为那是林珩,她才笃定他有的。

待林珩将图取出铺在地上后,谢小玉坐在图册,指尖沿着图上标注的路轻扫而过,心中思索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前世她在破屋里醒来之后,就是往乌鸦渡方向去的,路上还算顺利,可在渡江时却遇见流贼,逢人就杀。

在谢小玉想要催动双眼救命的时候,却遇见了改变了许多人后半生轨迹的人。

有天下第一仙师、第一除妖师、最后的仙尊、近神之称的淳于风。

只是那时候的他还不显,那些冗长、吹捧的名号,还与他无关。

那时候的淳于风,不过是当今皇后娘家的一个,八竿子未必打得到的旁支亲戚,在骗子成群的冲虚司里,混口饭吃。

第十九章 思索

常言道皇帝尚有三门穷亲戚,何况是皇后呢?只是淳于风的穷,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穷,是真的穷,穷到……差点儿被人卖到那等小倌地方的那种穷。

淳于风的父亲淳于淮是个烂赌、嗜酒、好色、怂且坏的人,二十岁的时候就因为调戏族长的儿媳妇,被族谱除名了。

而淳于风的母亲则是当地一户财主家的通房,本是当地一个良家,奈何父母孱弱,生得又有颜色,就被那家财主强占了去的。

那财主刚死,就被大房主母提脚,一钱银子卖给了淳于淮,先是生了个女儿,脐带刚刚剪断,就被淳于淮连夜卖给了个行脚商,换了一两酒钱,再过两年又生下了淳于风,一年之后又生下了女儿淳于羽。

别看淳于淮在外怂,但他会打老婆,会打孩子呀。

一直到淳于风长到七岁那年,在一次淳于淮又要打骂妻子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的,人直挺挺地咽了气。

官府断得清楚,突发心疾,无毒无伤,死得明明白白,干干脆脆。

从此母女三人相依为命,又过了两年,忽得有个鹤发童颜的云游之人到了这村子,恰好看见了七岁的淳于风衣不蔽体地在前面跑,后面跟了个骨瘦如柴、鼻涕拖好长的小丫头,一愣之后,感慨道:

“这等地方,竟还有仙骨之人。”

这位云游之人,便是淳于风的师父,无忧山悬山门的隐士,陵阳君。

世有上古传下,掌一样秘技的四大家,还有无忧、隐陌、彭山三处仙山,纵然玄门没落,号称修仙之人八成是骗子,但此三处的玄门大宗之隐士,却是货真价实有能耐的仙人。

淳于风那时候自然不懂陵阳君的话什么意思,只知道没过两天,他就被从没见过的淳于家族长请去了宗祠,上了族谱,有一个看不出年纪的老爷爷——那些衣着华丽的族老都叫他仙人——含笑问他,愿不愿和自己修行。

“那我能和娘还有妹妹一起修行吗?”他问仙人。

“自然不能,但他们会照顾她们的。”仙人如是说。

淳于风的目光扫过那些他从没见过的人,看着从没走进过的雕梁画栋,喃喃说:“可以前,他们从来没照顾过我们呀……”

一去十八载,再下山的时候,淳于风直接到了京中,不但知道了原来自己有个做皇后的远亲,还见到了早就到了京中,成了贵夫人和千金小姐的妹妹,更见到了皇上。

当今皇帝很是慈和地与他寒暄,最后让他入太虚司,做了司命。

这些事情虽然涉及皇后家中,但在京中并不是十分的秘密,淳于大人也因为出身的缘故,常被人嘲笑。

只是很久很久之后,谁又能相信那般出身的淳于风,成了开宗创派,弑君自立,屠尽天下玄士之人呢?

……

再活一世,想起淳于风的种种,谢小玉在咬牙切齿之余,也不得不承认:淳于大人,还真是该死混蛋的厉害呢。

虽然此刻,谢大小姐心中换着花样地骂淳于风,但依旧平和地毫无表情地看着地图,回忆着前世自己南疆脱难前后种种,思路更觉清晰。

因为自己的眼睛,父亲与太虚司那些不知道是真是假、半官半闲散的“玄士”甚少交际。

准确说,除了谢小玉的邋遢师父与出身名门的师兄外,谢侯爷瞧哪个自称修仙的人,都一副“又来一骗子要害我女儿”的凶神脸。

谢春山是为着当今陛下,尸山血海,四处征战打出来的富贵,脑袋上的爵位是平北敌拿下的、家中的富贵是西征一口气把敌人打到海里换来的、住的院子睡的房并丹书铁券,都是当年孤胆闯敌营救下当时尚在襁褓中的庆阳公主而得的。

所以谢侯爷是能金殿带刀、皇宫骑马、御前和皇帝衣冠不整谈笑风生、能入后宫与皇后娘娘说话而不避的人。

偏偏,谢侯爷人送外号:儒将。

只因为谢春山行事温和,纵然雷厉风行,也不妨碍他以德服人。

这样的人能凶神恶煞脸,那得……多凶呀!

因此对淳于大人这个皇后天降的亲戚,谢侯爷以礼待之,拒绝接触。

当然啦,京城之中,皇亲国戚最多,哪怕皇后娘娘一贯是行事周全到无人能说个不字,也不代表她需要认识这位八竿子未必能砸到一下的本家侄儿。

但皇后因为淳于风的经历,倒是对他的母亲和妹妹多有照拂。

只是后宫的照拂到不了前朝。

直到这场大水之时。

陛下派了谢侯爷来赈灾,并且因着怀疑这雨是有妖邪作祟,所以要淳于风带了太虚司十个仙人同行。

江水阻道,普通军士自然难渡,其他仙人也没见多大的本事,倒是淳于风脚踩一根浮木,飘然渡江而去,留下了个飒然的背影。

事后,连见多识广的谢春山都感慨,原来太虚司里,并非只有招摇撞骗之辈。

渡江之后淳于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将谢小玉从流贼手中救下,并抱着她,再次以浮木渡江,将她安全送回到了谢侯爷身边。

谢侯爷以妻女为命。

什么警惕怀疑戒备,统统对淳于风失灵了。

从此谢侯爷与淳于风变成了忘年交,后来又成了通家之好。

当然,这种玄门之事、救女之情,并不足以让皇帝或者谢侯爷在政事上对他另眼相看,淳于风真正得到重用,是因为他杀了兴起这场大雨的蛟龙,换得康朝再现安康。

那之后,得皇帝青眼,是皇后的亲人,有谢春山支持,还真有玄门本事,淳于风从此平步青云,自礼部掌事起,一路做到了左丞之职。

一切,说到底是因为这场雨起。

谢小玉的手指在地图上的一处停下。

她是半月之后遇见的淳于风,而虽然停雨之类的事情没人见过,但因着这雨是月余之后停的,所以这中间,淳于风有十五天的时间。

修仙之人来去如风,依着淳于风真实的本事,十五天够他绕康朝转上四五圈了。

可是眼下这时候,他将自己隐藏得极好,每次都稍微露出些许,便又藏住。

第二十章 决定

谦逊而自持,让人心不会畏惧又心生好感。

只有经历过后来的谢小玉才知道,淳于风是藏拙,是步步为营。

虽然如今玄门式微,朝堂上下不语乱力乱神,但陛下因为种种机缘,倒是对玄门抱着一线好感,是以四大族与三处仙山,甚是庇护陛下。

一个心中藏着无尽怒火与怨恨的人,在微末之时只能将本心藏起,否则只会惹来杀身之祸。

所以在没有寻到传说中的至宝,没有掌握那股力量之前,淳于风不会动。

谢小玉想着,另一只手暗中抚摸了一下腰间残玉。

前世,自己就是他要寻找的最后一样至宝。

父亲曾说过,淳于风救下她之后,便以罗盘为引,往西边去了,再回来时满身血污,提着个蛟龙的脑袋,站在高地之上,对万众高呼:“恶魔已诛!天下太平!”

从此扬名。

蛟龙早已经是上古传说中的灵兽,当初师兄为了寻蛟龙须入药,找了十个多月,才寻到了一个……蛟龙蛋。

还得孵呐!

师兄出自四大族中最擅灵兽召唤、沟通万灵的蒙氏一族,被称为蒙氏三百年来第一位真正承先祖灵血的人,他都难以找见的东西,谢小玉不信淳于风随随便便就能找到。

所以那条蛟龙要不是早就现世的,要不从一开始,就是被人召唤出来的。

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淳于风。

前世的一切,起于这场雨;那今生她也要从这场雨开始,开始反击。

想着,谢小玉的手终于在地图上,轻轻划出了向西南而行的一条线,而后又看向林珩。

林珩眉毛轻挑,却没有言语,而是对鼎儿道:

“走吧。”

鼎儿也看见了谢小玉划出的路,眼中带着疑惑,抬头先看看林珩,见自家公子不言语,就大着胆子对谢小玉道:

“姑娘既然看得懂图,该知道这条路不但荒无人烟,有魔人出入的传闻,而且是通向西境烈山的,这柳堤在盘龙江上游,该是西北向,姑娘要停雨,为何往西南去?”

谢小玉听他这话,一贯无情绪的眼中露出了赞叹之意。

看来这小厮不但话多忠心,也是很有本事的呢。

鼎儿被谢小玉这一眼,看得耳朵都红了,忙避开垂头。

林珩在一旁听见,笑道:“姑娘思索了这么久,想必是有完全把握的,不管有什么东西,去瞧瞧吧。”

仍旧红着脸的鼎儿努努嘴,不再多话,而是催动了马车,沿路而行。

……

且说谢小玉重生归来的破院子之中,一个男子挨个探歪七扭八躺着女孩子的脉细。

都还活着。

男子轻舒一口气,站直了身子,身上墨绿色绣着缠枝暗纹的袍子于他而言,大得颇为离谱,随着他的动作,摆动得也夸张,配上他面上赶路的疲态、背着的古怪匣子,显得五分滑稽、五分可怜。

却丝毫不减他的颜色。

肤白唇红,一双桃花眼却不带半分春意,带笑唇角还藏着三分清丽。

不像个已过弱冠的男子,反而像是摽梅之年的女子。

虽然这里面没有他要找的人,但确定这些女孩子们都活着,还是好的。

“她们都活着,师妹想必也平安吧。”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停在符鬼死去的地方,眉头轻轻皱起。

地上空无一物,但是残留在这里的灵气,则让他感到杀机。

能将屋顶整个拆下,起码力气是很足的。

想着,他迈步走到断墙边缘,去看那个周围光滑的小孔。

男子太知道小孔是怎么造成的。

他食指拂过孔洞时,有白光忽现,一只极小的小兽从匣子钻了出来。

小兽不过一掌大小,通体雪白,长得像狮子似的,就趴在男子的肩上,一双仿佛没睡醒的眼睛,扫过屋中,发出了幼猫般的叫声。

若有修仙之人在此,必定要惊叹的。

这竟然是白泽幼崽,上古黄帝在时,才现世的神兽幼崽!

男子温柔地抚摸白泽尚且柔软的毛发,问道:“她平安?”

白泽舔了舔他的指尖,用头上刚刚隆起的角拱了拱男子,撒娇似的。

男子更加安心了。

白泽知天下之事,此处发生的事情它必然已经全知道了,所以谢小玉肯定平安。

可是他刚刚安心,白泽的眼睛忽然变得锐利,对着院外的方向咆哮一声。

可惜太小了,咆哮得毫无威慑力,反而更像撒娇了。

男子也警觉起来,将白泽重新收回匣子里,自己则手腕一抖,长剑已经在手,回身应敌。

来人已经带着恼怒的杀机,卷着风就冲了进来。

速度之快,快到男子来不及以灵力附于剑身,只能靠着神兵之力,堪堪弹开对面人的剑,自己则被逼得后退了两步,撞在了墙上。

刚刚转醒的大眼女看见这一幕,果断再次晕了过去。

太可怕了!传说中的仙人今儿咋不要钱似的能遇见呢?!

男子这时候才看清楚来人是个女子,着素色衣衫,同样是宽大得没边儿,头上只戴了支木簪压发,长得英气飒然,神色更瘦透着藏不住的贵气,年纪与他相当,也是大约二十岁上下。

只是此时,这英气女子眼带杀机,剑身之上缠绕着蓝色的灵气,毫不客气地向外散发着压迫感。

竟然是金丹已成之人?

男子觉得这其中怕是有误会,立刻开口道:“这位仙姑……”

只是他有心解释,仙姑却不想搭理他,再次提剑杀来,更是招招致命。

男子无法,只好举剑招架,不过此时他灵气已聚,所以倒也算得上势均力敌。

只是男子心知如此缠斗,吃亏的一定是他,便偷空扔了草编的傀儡,趁仙姑不耐烦地挥剑斩杀傀儡的空袭,跃到院中空地上,打了个呼哨。

一只毛色红青相间、也只有巴掌大的小小鸟,伴着哨声从他的匣子里飞了出来,绕着院子一圈的功夫,忽得就长到了三尺有余,通身毛色红处如烈阳,青处似碧水,十分好看。

那仙姑一怔,站定了没再攻击。

竟然是……幼年的青鸟?

“告诉师父,师妹还活着,但有人斩断了她的踪迹。”男子道。

青鸟长鸣一声,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男子再次看向那仙姑,见她剑身上的灵气已退去,看着他问道:

“仙友是武郡蒙氏的什么人?”

第二十一章 同行

男子见仙姑平静了下来,暗自松了一口气,稽首礼道:

“在下蒙苒,确是蒙氏的人,不知这位仙姑在何处修炼?”

方才还杀气腾腾的仙姑听见他的名字,顿时眉开眼笑了。

“原来你就是蒙苒?”她手腕一抖,长剑变成了手上的镯子,稽首回礼道,“仙友莫怪,小女是金陵邵家的人,在家时名字邵莲君,是来寻我那表妹的,想必与仙友同路吧?”

蒙苒“啊”了一声,也笑了,还礼道:

“原来是青虹君,方才失礼了。”

心中倒是感慨,从小就听谢小玉这位表姐的奇事,今儿倒是见到真人了。

其实也没有多神奇,就是眼前这位邵家表姐是个天生好打不平之人,本来没有仙骨的,却因为小时候帮一个老者,而后那位老者以金丹赠她,自己则坐化了。

所以邵莲君一跃成为世间仅有的四十几位,金丹已成的修仙人之一。

比谢小玉的眼睛来得……还令人无语呢。

只是正因为如此,世代耕读、书香门第、士林大族的邵家,反而有些容不下她了,要不是谢小玉的外祖父、外祖母极疼爱她,只怕就要被族中除名了。

也因此,邵莲君十岁之后便云游在外,除了逢年过节回家见老人之外,都不肯回去。

如今南境大水,自己那师妹被困在南境音讯全无,便是邵家也急疯了,这位青虹君自幼就与谢小玉好,是以才会找来。

“方才失礼,还请仙友莫怪,”邵莲君笑道,“我追着表妹的神识而来,好容易有些眉目却忽得被斩断了,紧接着看见了你,还当你是坏人呢。”

蒙苒也是一笑,显得有些羞赧,倒与性子大开大合的邵莲君,形成了鲜明对比。

“无妨,我与仙姑同此一心,能找到我那师妹的。”说罢,他再次召唤了白泽出来,“看见了什么?”

白泽在他的掌心打了个滚儿,爬上他的肩头,用刚刚长出来、还有些嫩暖的角,抵在了蒙苒的太阳穴处。

蒙苒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之前的种种画面。

一直到那个黑色影子离开。

“怎么样?”见蒙苒睁开了眼睛,邵莲君忙问道。

只是还没等蒙苒回答,邵莲君长剑再次握在手中,蓝色灵气再现,警惕地看着东面的方向。

白泽再次咆哮一声,竟然有些害怕的。

一道看不清面目的黑影,自外面飘在了院子里。

蒙苒立刻将白泽收回在匣中,也是长剑在手,红色的灵气缠绕其上。

黑影悬在院子里,目光扫向二人的脸,很是难听地笑了。

“啊,我好像,听见了白泽的声音。没想到出来这一趟,还有这等意外收获呀。”

……

那边厢,一起赶路的停雨小分队,头一天两天的相处,还是极好的,大体上是团结友爱,紧张活泼,彼此照拂的。

不过等走到第三天的时候,鼎儿心中不得解的好奇,终于转化成了憋屈、烦闷、闹心。

谢小玉不爱说话,碧桃又是最能说话的,偏偏这么两个极端凑在一起的时候,紧靠碧桃自言自语,就能将对话进行得流畅。

太诡异了!这到底是怎么交流的呀!

你们小姐不过看了你一眼,你怎么就知道她是吃粳米饭与时蔬小炒,而不是烧鸡和烤鸭呢?

到了第四天,鼎儿再也忍不住吗,干脆直接问碧桃:

“碧桃姑娘,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谢小姐在说什么的?”

碧桃觉得他的问题很奇怪:“知道就是知道呀。”

“那是怎么知道的?”

“什么叫怎么知道的?就知道了呗?”

“那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公子怎么不知道?”鼎儿指着自己的鼻子,“你们小姐又不说话,你怎么就知道了?”

碧桃一脸茫然:“你们不知道就不知道嘛,为什么我不能知道?我与小姐一起长大呢。”

鼎儿已经怀疑碧桃会读心之术了,但却要装傻,便更直接地问:

“那姐姐知道我现在想说什么吗?或者……”他指向林珩,“你说我们家公子想说什么?”

正在翻一卷书的林珩抬起眼,不解他们这种无聊的对话,为什么会牵扯到自己。

碧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我哪知道你们想什么?你去你家公子不就好了?哎呀鼎儿哥儿到底要问什么?没事我去做饭了。”

“……”鼎儿继续生闷气,噘着嘴赶车,决定不再和她说话了。

碧桃一脸茫然,求助般地看向谢小玉,想知道鼎儿在气什么。

谢小玉依旧是面无表情,同样不理解鼎儿在气什么。

她与碧桃的对话有问题吗?从小就是如此的呀。

她还没告诉他,如今的车厢里,还有一个他看不见的严奴儿呢。

林珩见状,也觉得好笑,并没有说什么。

碧桃的确也是没有仙骨的人,是真真正正的普通人,之所以能和谢小玉对话,大约真的如她所言,太过了解了吧。

严奴儿抱着膝盖坐在一旁,看着鼎儿吃瘪的样子,笑得特别开心,忽得再次碰上了林公子的目光,有些害怕地瑟缩了一下,但没有重新躲回玉佩中。

大约是因为熟悉了的缘故,也是因为严奴儿发现林公子虽然能听见她,但态度却极温和,而且不以灵器对付她,便放了心。

玉佩里虽然是一方天地,到底憋闷,常出来透透气也好。

谢小玉看向严奴儿,严奴儿颇有些依赖地凑在她身边,靠在她的肩上,觉得这样尤其安心,口中还哼起了家乡的小调。

调子是严奴儿的家乡话,谢小玉听不懂,但是着实好听,听得谢大小姐难得勾起了嘴角。

虽然只是一下,但是也足以让碧桃喜悦,让鼎儿惊悚了。

“她怎么突然笑了?”

“小姐听见什么了?同奴婢说说?”

两个人的声音再次同时响起。

碧桃看了鼎儿一眼,鼎儿将自己缩得更小,继续赶车。

那什么,如果他现在到车底,会不会好一些?

可他真的好奇,她到底在笑什么呀!

林珩在一旁看他的表情,抬手招呼他道:“这马也不必一直看着,你若真的很闲,烧些水来吧。”

鼎儿蔫头耷脑地回到了车内,开始烧水。

谢小玉全没在意这些,只靠着墙,将严奴儿方才唱的小调,轻声哼唱出来。

第二十二章 突变

严奴儿没想到自己唱了七十多年的歌还有别人会唱,停顿片刻,旋即嘻嘻笑了,与她一起唱了起来。

相比较于严奴儿哼唱时自怜自爱的怯怯,小调自谢小玉口中哼出的时候,带着几分欢快,还有些难以捕捉的洒脱——即便依旧是面无表情。

连烧水的鼎儿也听进去了,心中感慨这个谢小姐虽然不爱说话,但连此等乡野小调儿都能唱得如此有味道,也是有趣。

谢大小姐说话少,哼唱的时间自然不会很长,一曲罢,听众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是以车内一阵安静,还是林珩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香稻花香玉露稠,月明渔话满船头,小蛮打桨幂蒙里,海菜腔尖醒睡鸥。姑娘唱得真好听。”

谢小玉转头看向他,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不过神色似乎是在同他和和气气地说话。

“我们姑娘说了,公子的诗虽然对,但是不通呢,”碧桃见状,对林珩笑道,“这稻花、月亮、渔船、鸥鸟都在哪儿呢?”

“自然是林某曾见过的景致。”林珩笑应。

“这么说公子以前听过这个调子?”

“我在南疆游历三年,见过许多民族,所以知道。”

“公子见多识广,”碧桃笑说,“我们小姐这么说的呢。”

林珩终于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旋即又正色对谢小玉一礼:“姑娘过奖了。”

鼎儿缩在炉子前,觉得自家公子也疯了。

倒是严奴儿,本也是笑地开心,冲谢小玉做了个鬼脸后,旋身正要往玉佩里钻,耳朵忽然一动,身子立刻向上飘出了车子,越飘越高,远眺远方。

怎么了?谢小玉仰起头,心底问道。

再次钻回来车内的严奴儿看向她:

有人在杀人,有孩子。

谢小玉眉头一拧,转身对林公子道:

“救人。”

林公子面色也严肃起来:“哪边?”

他听见了严奴儿的声音,自然目光也看向严奴儿在的方向。

山林的一侧。

严奴儿和谢小玉一同举起了手。

林珩来不及叫鼎儿,索性自己坐在前面驾车,吩咐一句“坐稳了”,便向山林一侧去了。

……

车子疾驰,距离越近,众人不但能听见呼救的声音、刀剑碰撞的声音,谢小玉和林珩还感受到了某种狠厉的灵气。

碧桃紧张地看了一眼谢小玉,捂住嘴惊呼一声:“小姐!”

林珩转过头的时候,却见谢小玉的右瞳已经散开,整个右眼像是一口黑井,能吸走周围一切的东西似的。

鼎儿本已经将剑拿在手中,看见这一幕直接坐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了?”

碧桃带着哭腔扒拉手指头,没办法冷静。

“左眼……右眼……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来着?”

她就记得小姐的眼睛变化不同,遇见的怪事也不同,可是小姐长到这么大,眼睛头回变成这个形态,所以她真的记不住呀!

“魔。”谢小玉捏紧了残玉,看着前面道。

莫说碧桃记不住,连她也是头回遭遇眼睛此等变化。

这个词,连四大族出身的林珩,都只在家中典籍看到过。

上古之时才有的那些强大种族,早因混战、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还有人类的日渐强盛,而逐渐成为了故纸堆中的传说,成了众人口中的怪力乱神。

而散落在四大族的典籍之中,这些种族离开人间、被称为迁徙时代的上古初期,恰好与史书上所写,人类三皇五帝日渐崛起的时间,是一样的。

所以此时此地,谢小玉忽然说了这么个词,着实足够人震惊了。

马车已经疾驰到了林子深处,绕过一从人高的灌木,就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抱着个大概四岁左右的孩子,拼命地在林间穿梭,只是身后已经被砍了许多伤口,步子踉跄。

伤口之上冒着只有谢小玉、林珩还有严奴儿,才能看见的黑气。

而林子深处,有黑影不紧不慢地跟着,偶尔出现,偶尔化成一缕烟,再出现的时候,总能离那个妇人更近些。

但并不急着杀他们,就像是猫捉了老鼠一样,知道逃不了,便要恶意地逗弄一番。

妇人心中早已经绝望,将孩子抱得更紧,心中祈求了无数次上苍,却没有丝毫回应。

真的就要死在这了吗?

王妃,是老奴负了你呀!

就在妇人再也跑不动,眼看着就要跌倒的时候,眼前的林子中忽然钻出架马车。

妇人心中一喜,只觉得是自己祈祷被老天爷听见了,当下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高声道:

“救……救命呀!”

而后,再也没了力气,双膝跪地咽了气,怀中却还是紧紧护住那个孩子。

黑影显然没想到还会有人出现,一愣之间停在原地,是个模样很是普普通通的黑衣人,如果不是双脚离地,看着也没什么特别。

而谢小玉在看见他位置的瞬间,已经以残玉割破手指,催动了双眼。

双瞳陡然全部扩大,在这幽暗的林子里带起了一阵旋风,转瞬之间就有四道黑影,自她的眼中急速飞奔而出。

黑影都着黑衣,披着黑色斗篷带着缠黑巾的斗笠,斗笠之下的脸是模糊的,只有一团黑气,每个人的手上都举着一把冒着黑气的长刀,一起向黑衣人奔来。

黑衣人眼睛一挑,先是越过黑影,看向了谢小玉,一笑之后,身子向后腾越。

却见他本来站着的地方,忽然又多了四个黑衣人,与他一般无二,与黑影缠斗在一起。

但这四个黑衣人到底不是本尊,不过三招之间,就被黑影的刀砍中,化成黑烟飘走了。

“啊哈,原来真是同族呀。”黑衣人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向下看着,幽幽道。

四个黑影仰起头,没有做声,而是腾身而起,踩着周围的高树跳上去,向黑衣人攻击。

而林珩早就趁此机会,将孩子自死去妇人的怀中抱了出来,向马车跑来。

黑衣人在天上看见这一幕,眉头一拧后,嘴角浮起了诡谲的笑容。

“啊哈,原来死的那个,是替身呐。我就说嘛,林家的人,怎么会死得那么轻易?”他向后轻跳躲过黑影的攻击,口中道

林珩面色一凛,抱着孩子停住脚步,回头看向黑衣人。

第二十三章 一战

那人也在看着林珩,笑容是森然的残忍。

“走为……”谢小玉用力握着残玉,知道林珩做何打算,立刻道。

她话尚未说完,就见那黑衣人忽然俯冲下来,在距离自己最近的黑影额上,抬手一弹……

只一下,那黑影顿时烟消云散。

谢小玉心口猛地一疼,一口心头血上涌,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将一切寄予这么个不足年的小丫头身上,你们,早就忘了如何战斗了。”黑衣人看向剩余的三个黑影,带着残忍的笑意,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长鞭,用力向另一个黑影抽了过去。

那个黑影立刻躲避,以手中的刀格挡。

刀与鞭相错,竟然发出了铁器相碰才会有的声音,不过是眨眼间,黑影手中的刀已经碎成了几片,碎片落在地上,竟然还砸出了带着黑气的哼。

而就在刀碎的瞬间,黑影的身子一僵。

灰飞烟灭。

谢小玉的心疼得更厉害了,眼看着那人再次举起鞭子,立刻拿起那把伞跳下车,跪坐在地上,握着残玉的手贴在了大地之上。

指尖的血流得更快,在地上形成一道血线之后,快速向剩下的两个黑影奔去,绕着他们形成了一道屏障。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的第二鞭已经赶到,与谢小玉的血形成的屏障猛地撞击在一起。

黑衣人没想到这“不足年的小丫头”这么厉害,向后退了好几步,不但鞭子断成了几截,整条手臂都没了知觉。

“你竟然有!”黑衣人看向谢小玉手中露出个角的残玉,不可思议道。

谢小玉依旧面无表情地看向黑衣人。

只是非但脸色已经煞白,也有血自她的嘴角滴落。

以血召唤,便要以血相护。

残玉早就被她的血浸透,开始散发着极浅极淡的光,玉佩之内的严奴儿头发越来越长,从玉中出来的时候,自谢小玉身后,以长发将她裹住,像个罐子形状的屏障。

回去,谢小玉道。

严奴儿没有理会,虽然有些颤抖,但还是将谢小玉裹得严严实实的。

谢小玉知道严奴儿想要保护她,但她们都清楚,在这个男人面前,一段瓦罐之上的怨念,根本保护不了她。

这男子是个真正的魔,是谢小玉前世还有眼睛的时候,也从没遇见过的上古魔族,很厉害的那种。

随着她的血越流越多,双眼躁动得更加厉害。

有比黑衣人更厉害的人,就在她的眼中,但此时的谢小玉,却无论如何不可能让他们出现。

那是她无法控制的力量,不熟悉的种族,她不能冒险去召唤他们。

毕竟她是要来阻止祸端的,而不是滥用自己的力量,将自己变成祸端。

既然她的血有用,那么再来两次就好。谢小玉如是想着。

“小姐!小姐!”碧桃还是第一次见谢小玉这般,慌得也跳下车抱住她,却无能为力。

却在这时候,林珩已经将那孩子放在了车上,再回身将谢小玉和碧桃一手一个拉了起来。

谢小玉也没想到这位林公子看着文质彬彬,力气却不小,她又流了很多血,一下子就被他拎了起来,推在车上。

屏障陡然消失。

林公子甚至还将残玉,从谢小玉的手中拿了过来,放在她的裙边。

在玉佩离手的瞬间,两道黑影顿时消失在虚空之中。

“姑娘放心,在下会平安的。”他对着发呆的谢小玉轻声道,而后自袖中取出个铃铛,挂在了马的缰绳之下,而后用力摇了一下。

铃声清脆而且悠扬,严奴儿因为铃声打了个激灵,向后一栽,晕倒回了残玉之中,头发也恢复了寻常模样。

而马儿听见铃铛声手,双目忽然变得有神,嘶鸣一声,扬起蹄子,向前跑了没两步,竟然腾空,拉着马车快速向西边飞去。

“公子!”这次,是车内的三个人一起的声音。

只是这马腾空之后,飞得竟然极快,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黑衣人木着一张脸看向离开的马,脸上现出了怒火。

而林珩长袖一扬,一柄古剑已经握在手。

“就是你,想要杀我吗?”他淡淡地问,不见半分生气。

黑衣人眉毛一挑:“是呀。”他的语气还挺轻快。

“呵呵,”林公子的目光从剩下的几个人身上略过,“真好奇,凭你们,怎可能赢得了我呢?”

黑衣人笑了:“人族小辈,哪儿来这么大口气?”

“是吗?”林珩一笑,“我身上,可是留着林家血脉的人。”

“那又如何?区区人族,有仙骨者万中难得其一,我杀得了那一个,自然也杀得了你。”黑衣人说着话,手中再现一条长鞭。

“我可不单单是林家的人,还是有仙骨的林家人呢。”林珩道,“不然你们为什么要来杀我?”

黑衣人的表情一凛。

“我是追随人圣先君,将你们这些鼠辈,从人间打得至今不敢露头的林家后代。”

他说着话,抬步向他们走去:

“来吧,我再给你一个杀我的机会。”

……

虽然这铃铛是灵器,但铃铛毕竟还是铃铛,响的时间虽然不短,但也不会十分长。

铃铛声渐停,马儿也越飞越低,越飞越慢,待铃铛声彻底停止的时候,马车已经稳稳地落在了林外的一处空地上。

碧桃自以为见多识广,但也没经历过这样的奇遇,惊恐地瞪圆了大眼睛,直到马车停稳,她还没反应过来了。

别说她了,就连那马也像是受到了刺激一样,惊恐地瞪着眼睛,站在那儿不肯动弹。

鼎儿缩在车厢角落里,又担心又难过的样子,不停发抖。

好容易缓过来的碧桃见状,挪身过去低声安慰道:“你们公子不是和我家小姐说,不会有事的吗?你别太担心,我看你们家公子还挺厉害的。”

“可是,他杀死过公子一次。”鼎儿喃喃道。

“啊?”碧桃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鼎儿摇摇头,不再说话,而是将头深深地埋在了膝盖里。

碧桃叹了口气,挪身坐在谢小玉身边,拉着她的手看着。

已经不出血了,伤痕早在飞的过程里,自动愈合,只剩下浅浅的疤痕。

第二十四章 明了

“怎么办呀,小姐。”碧桃心疼地握着谢小玉的手,低声道,“总这么流血,可怎么办呀。”

谢小玉摇摇头。

她从没在意自己流血,如今心中更是只担忧林珩,一贯无表情的脸上也难得挂了些许愁色。

恰在此时,一双小手拉住了她的衣摆,轻轻摇了摇。

谢小玉低头看过去,是那个被救下的孩子,此时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特别好看的大眼睛,冲她笑得稚嫩又纯真:

“谢姐姐,大马,大马飞了。”

不过三岁的孩子,还不知道刚才经历了什么,还以为是在玩耍呢。

碧桃眼睛一酸,刚想要哭,却怔了一下。

谢姐姐?

谢小玉也看着孩子的模样,心底的震惊将她面无表情的神色,再次击碎了一道纹路。

这孩子她还真认识!

他不是京中四王爷的嫡长子,虞琰吗?!

碧桃也看清了小孩子的面貌,当下也发出了一声惊呼:“呀!世子?”

是的,世子。

四王爷虞昇与四王妃齐梅青梅竹马长大,据说四王爷五岁时第一次见六岁的四王妃,就哭着闹着要“娶这个姐姐为妻。”

一句话,四王爷从小念叨到大,最终被他念叨成了。

真正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所以四王爷这辈子,身边别说侧妃妾室,通房丫头、拔火罐的小厮都通通没有一个的。

二人神仙眷侣了很多年,可惜在子嗣上略艰难些,直到四王妃三十六岁才有了这位嫡长子,自然是视若珍宝,才满月就奏请皇帝,立了世子。

而谢小玉因着家中原因,与四王府过从甚密,所以知道一个无人知道的秘密:这位世子虞琰,其实是天生灵骨之人。

谢小玉看着如今睁着一双大眼睛,甚是可爱的小孩子,忽得想通了许多之前想不通的事情。。

虞琰在她心目中是什么样子的?

暴戾、狠厉、弑杀、不会说话、智商停顿宛如两三岁的恶童,最终淳于风得势后,觉醒了虞琰的灵骨,供其驱使,在诛灭玄宗的大战之中,虞琰更是血债累累。

如今连谢小玉忽然看见这时候的虞琰,都有些恍然了。

是呀,世子小时候,是这么可爱纯真的孩子,与后来那个残忍的怪物,完全无法联想在一起。

前世自己在南境也遭了难,所以虽然后来听说虞琰的车驾也在南境受到流贼攻击,导致虞琰伤了头,而四王妃更是因此大病一场,从此撒手人寰,四王爷一蹶不振,从此闭府不出。

世间再没了那对神仙眷侣。

只是那时候,谢小玉并没有将这一切联系在一起。

谢小玉心中温软又愧疚,伸手去将虞琰抱在了怀中。

虞琰肉团团的小脑袋趴在她的肩上,很是依赖,顿了片刻后,方在她耳边小声说:

“姐姐,奶娘是不是……死了?”

谢小玉一怔,看向小孩子含泪的眼睛,不知该如何说。。

“姐姐别担心,那个大哥哥会好的。”孩子奶声奶气,带着哽咽还不忘安慰她,“我会听话的,不会让奶娘担心。”

碧桃在一旁听着,到底没忍住,哭了出来。

谢小玉心中也是一酸,抱紧他,轻轻拍他的后背。

原来前世他们,从来不是,或者不仅仅是对着自己。

林珩因为家世渊源,身带灵骨;

世子也是因为身份贵重,而且身有灵骨。

想来若是追查一番,其他那些没有身份家世,却身有灵骨之人,又有多少在这隐秘的乱局中蒙难呢?

而她……不对,至少这些人在五年之后,淳于风发现她的秘密之前,世人只知谢大小姐。

那些人的目标从来不是她,她不过是捎带手的。

父亲、师父、师兄,才是目标。

她如今,更加笃定这一切,都是淳于风在幕后操控了。

原来他的谋局这么深远,手中的势力已经这么大了吗?

真正的魔族呀。

她正想着,忽得听见外面有脚步声。

是林公子回来了?

不对,虽然没有感到什么古怪的气息,但是脚步的深浅声音不对。

……

谢小玉已经将扇子握在了手中,通过晃动的车帘看向外面。

来人停在了车前,而车帘下时隐时现的那双玄色的鞋——显然不是林珩的——站了片刻才开口道:

“有人吗?”

男子的声音很是轻快,无半点儿恶意。

谢小玉的心猛地一跳,什么面无表情,早就被惊讶取代了。

外面的人已经自说自话地掀开了车帘,一名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了谢小玉面前。

“啊,姑娘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男子打量了一下谢小玉,笑问,“可需要帮助?”

这位年轻男子——准确说应叫少年——看着比林珩还小,顶多比谢小玉大两三岁的样子,尚未长成的模样很难形容,但已经初现分明的棱角,剑眉之下,星目灼灼,带着些许稚气和急于成熟的稳重,皮肤甚是白皙,与谢小玉不相上下了,个子在同龄人之中都是绝对的高,额头与车厢齐平,是以看向车内的时候,还略微弯下腰。

少年看人的时候是笑着的,不过笑容未至眼底,显得少许疏离的冷意,但也没过分表露。

谢小玉看得清楚,他掀开车帘的时候,目光是先落在了虞琰的身上,神色才真正轻松,而后才看向她,才问她的。

谢小玉早就敛起了所有的情绪,但重新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一层漠然。

碧桃觉察谢小玉情绪不对,疑惑之余不多说话,只跪坐在侧。

谢小玉将虞琰放在了碧桃的怀中。

小世子离开她怀抱的时候,还有些紧张,虽然乖乖地到了碧桃怀中,眼睛却在盯着谢小玉。

谢小玉不再看任何人,而是默默将手中的扇子丢在车上……

而后,一贯情绪内敛到无情绪的谢大小姐,嚯得起身,握紧了拳头,冲着少年的脸,狠狠地、快速地、用尽了全身力气地,打了过去。

少年哪里想到车内这个虽然穿着不合体的男装,但依旧掩不住贵气的小姑娘会如此做,甚至没来得及躲闪,就被这一拳,打得仰面朝天摔在地上。

左眼瞬间乌青,星目也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诧异与羞恼。

第二十五章 混蛋

“小姐!”

碧桃发出了一声惊呼,小世子抱住她的脖子发抖,鼎儿也握住了放在身侧的剑,警惕地看着外面。

而谢小玉这一拳挥得太猛,人收不住势地往前倒,索性跳在了车外,站稳后自上而下看着躺在地上,捂着脸哎呦的少年。

手因为麻木而控制不住地颤抖,心中却觉得畅快极了。

细雨落在谢小玉的脸上,她却笑了。

是瞬间能冲破这雨幕、这阴暗的笑容。

只是笑得不见半分快乐,反而像是癫狂。

这一拳,上辈子到现在,她早就想打他了。

在他写下休书的时候,在他出现在庵堂窗外的时候,在他潜入地牢寻她的时候,在……

在有人告诉她,哪怕此人被绑缚在刑台之上,受千刀万剐之刑,目光却始终看向她所在方向的时候。

她就想打他了。

应无为,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呀。

……

捂着眼睛的应无为好生委屈——纵然委屈这事儿,对他来说习以为常——但眼下的情形,还是让他真实不高兴了。

他得罪了她吗?抬手就打呀!

可是紧接着,见谢小玉露出了那样的笑容,忽然有种感觉:自己,大约是真的得罪狠了她吧。

这念头闪过,应无为觉得自己也很可笑,便捂着眼睛坐起身,仰头看她,几近无赖地问道:

“你打我做什么?打坏了要赔的!我这么英俊帅气的脸!”

语气是又委屈又无辜。

谢小玉依旧捏着拳头站在那儿,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深,外露的情绪也越来越汹涌,以至于她的身体已经开始轻微的摇晃。

因为这双眼睛,谢小玉自小就不能情绪外露,只是在看见应无为的瞬间,连从小养成的自持,都被她抛在脑后了。

愤怒,痛恨,难过,后悔,交织在一起,因为自己,也因为应无为。

是呀,他不知道,这辈子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会有多好,会有多坏,会有多让人生气,会有多让人放不下。

应无为,是纵横千古,举世无双的第一大混蛋!

谢大小姐性情冷淡了两辈子,骂人的词汇着实贫乏,但心中还是痛快。

从小与父亲没白练习骑射,能一拳打中你,值了。她看着他的脸,心想。

原来你不是在娶了我之后,才变成爱说爱笑的样子。

原来你也会用生气的神色看我,而不是觉得委屈了我,总是带着敬意和谦卑看我,就算我嫁给了你,你也要称呼我为:

“大小姐”

你……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姑娘?”应无为见她盯着自己却不说话,只得开口道,“你就这么打了我,总该说点儿什么吧?”

谢小玉看了他最后一眼,什么都没说,也不打算说,而是回身就要上马车。

却在回过头的瞬间,身子一软,向后仰倒下去。

碧桃在车边上,吓得伸手要去拉她,却因为手里还要顾念世子而慢了些。

应无为已经从地上弹起来,伸手接住了她。

很轻很柔,环着她的腰,护着她的头,稳稳地跪坐在了地上。

而后,应无为顶着个乌黑的眼眶,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鼻息,又搭了一下脉,松了口气方对碧桃道:

“无妨,只是心绪过重,晕倒了而已。”

碧桃还处于惊讶之中,除了警惕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也忘记了自己当做些什么。

应无为看了她几息的光景,无奈道:

“这位姑娘,不管在下是好人坏人,你总该让让,我好把你家小姐抱上车吧?不然我这么抱着算什么事儿呢?”

碧桃听说,当下起了怒火。

果然是个登徒浪子!

她立刻将虞琰放在身侧,跳下车,夺似地抢过谢小玉,道:“多谢你了。”

虽然她没有什么身手,但是到底是做丫鬟的,个子又高挑,只一下就抢过了谢小玉——自然应无为也没真的抱紧了,还在后面帮着托了一下——抱着她上了马车。

应无为挠挠头,暗叹自己今天真是被人讨厌到了极点了,却在碧桃背过身的瞬间,眼中染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光。

竟然是谢大小姐呀……

南境这一场雨,到底藏着多少说不得的鬼蜮伎俩?

只是那目光不过瞬间,再次迎上碧桃狐疑目光的时候,应无为早就收起了情绪,顶着个乌青眼圈笑了笑:

“姑娘别担心,我倒是会些医术,不如我去采些草药来吧。”

碧桃眼中的怀疑更深,听见这话立刻道:“不用。”

“你是什么人?”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随即而来,便是扑面的劲风。

应无为差点儿来不及拔剑,只能一矮身,身子向后弹去,避开锋芒。

碧桃吓了一跳,再看时,却是林珩从山林中冲出来,提剑指着应无为。

衣衫发型都有些凌乱,倒是没有血迹。

鼎儿刚见状,当下高兴地活了过来,抱着剑连滚带爬地到了车边,高声道:

“公子!”

林珩“嗯”了一声,刚经历过一场生死之战的眸子里,还有无法隐藏的血腥杀意,耳朵轻动,立刻问碧桃:

“她方才没打伞?”

碧桃“啊”了一声:“小姐跳车打他了。”

她说着,抬手指着应无为。

林珩漠然地瞥了一眼拔剑在手的应无为,并不恋战,而是握住了马缰绳。

应无为见状,果断冲过来扯住缰绳:“走之前,先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珩并没有回答,而是从袖中摸出面旗子,猛地向地上扔去。

就在旗子落地之前的那一瞬间,他已经抓住了应无为的肩膀。

而当旗子落地的瞬间,忽得风起。

风打着旋儿向上,片刻就散了。

再看时,雨还是雨,林子还是林子,只是本来在那儿的马车,却不见了。

只留地上一面青色画雷纹的旗子,倒在地上,被雨水打湿。

蒙苒和邵莲君冲出来的时候,谢小玉的灵识再次被彻底斩断。

邵莲君气得一跺脚:“别让我抓着那些人!”

蒙苒却捡起了地上的旗子,看了片刻之后揣进了袖中。

“林家的律令旗……”他说着,与邵莲君一起拔剑转身,催动了灵力,“看来师妹是发觉了什么呀。”

林深之处忽得树木摇动,转瞬六个黑衣人就到了他们面前……

第二十六章 前尘(上)

马车落地的时候,除了应无为目瞪口呆地看了眼车外,发出了一声十分不雅的惊叹之外,也只有那匹可怜的马儿,再次受到了惊吓。

马生不易呀!

鼎儿自来知道律令旗是什么,而碧桃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也不会怕。

“你……你,你是……你是仙人呀?”应无为打量了一下身侧的林珩,不可思议道,“我以为都是骗人的呢……”

他说着,看向林珩的手,好声好气道:“这个仙人呀,要不您先松开手?”

林珩只抓着他的肩,眼中依旧带着杀气:“总要报个名号才是。”

应无为挠挠头,半点儿不敢反抗的认怂模样:

“这位公子,在下姓应,名无为,我是来寻世子的。”他说着,指向了车上靠在谢小玉身边的虞琰,“是四王爷派我来的。”

碧桃竖着耳朵听他说了姓甚名谁之后,啊了一声。

“你姓应?”她不可思议地打量着他,“可是……我怎么没见过你呢?”

林珩的目光更加不善了。

……

昏迷之中的谢小玉,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一世。

旋即暗中嘲笑自己,哪儿有什么又一世呢?就是这一世吧。

什么死而复生,别处洞天,不过是她的一场无望的梦。

如今梦醒了,耳边还是淳于羽放肆的笑声。

而她倒在地上,身上是穿透琵琶骨的锁链绑缚着,每动一下都疼极了。

但若是这种疼痛经历第十三年了,任谁也就习惯。

是淳于羽提着锁链,将自己从地上拖了起来,却换不来她哪怕表情哪怕丝毫的松动,这让她很不满,所以声音里带着气急败坏说:

“大小姐可别死,你要是死了,怎么瞧见那狠心薄情的,被千刀万剐呢?”她微顿,笑得更放肆:“我忘了谢大小姐早就看不见了,怕是都忘了他的模样吧?”

应四,应无为,留在她记忆中的印象?

好像不是沉默寡言地在洗马,就是沉默寡言地跟在嫡兄们的身后,做个称职又沉默寡言的风景,被嫡兄们呼来喝去的,打着玩笑的旗号任意折辱,换来的只有他傻乎乎的一笑。

他很高,比寻常人都高上那么一点点,明明模样极好,但看着憨憨的,甚至给人一种脑子不好使的感觉。

是以当自己那一指,漠然说出:嫁谁不是嫁呢?终归要姓应,那就他吧。”的时候,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也呆住了,牵着马,愣愣地看着她。

很久之后谢小玉才想起,那次应无为的神色不是发呆,而是复杂吧。

自己的死期就在眼前,反而更记得曾经。

比如自己那一指,带来的两家人、甚至是皇帝皇后的兵荒马乱。

谢应两家的亲事,是祖父在时定下来的。

昔年应家对祖父有一丸药的救命之恩,因此两家有了交情,恰彼时谢春山的原配、谢小玉的母亲邵氏怀孕,而应家嫡长子与嫡长女是一对儿龙凤胎,今年四岁,都是个粉雕玉琢、惹人喜欢的模样。

于是两家长辈做主定下了谢家嫡长与应家嫡长的婚事。

应家算是先帝旧臣,谢春山是新帝新贵,彼时皇帝初登大宝不久,自然很乐见两家接亲,显得朝廷都和睦。

谢小玉是千尊万贵长大的,莫说谢侯爷一辈子不肯让女儿吃亏,就是天家夫妻待她也比同庆阳公主。

正因为如此,她的婚事就不能胡乱来。

不过谢侯爷心疼女儿,只觉得女儿身量还小,就与应家约下,待女儿十八岁再嫁人。

前些日子她满十八岁时,皇帝下诏赐婚,皇后更是送了一整套的凤冠霞帔。

这婚事着实牵连太多,谢小玉清楚自己的终身背负的是什么。

只是谁能想到,面对这种婚事,应家大少爷还能去眠花宿柳,还搞出了孩子呢?

应家人拿着婚书,指着太庙的方向说,这是两家人定下的事情,哪家男儿不馋嘴猫儿一样的呢?这不是谢侯爷不许大小姐嫁人嘛,如今大小姐满了十八岁,立刻进门就好了。

应家祖上配享太庙,应老太爷更是如今文臣之首,士林领袖,家中人说话却这般恶心无赖。

继母赵氏听见这话,气得心悸晕倒,醒来之后给父亲写信,什么行文格式都不管了:“若侯爷执意这门婚事,便推在我身上,横竖我是继母,只说我毁了女儿婚事便成,大不了我自请下堂,抹脖子与老太爷请罪。”

谢小玉的祖父英国公年轻时也是武功卓著,去世后配享太庙

随后就抱着她哭,边哭边数落父亲横着走半辈子,这时候反而被应家辖制住了。

“呸,阿猫阿狗的人家,也配!”闻讯从边境赶回来的谢春山,衣服都没换,就被赵氏当面啐了一口,“除非我死了。”

谢春山脸黑如锅底,看了谢小玉一眼,又看向放在谢小玉身后,绣了一半的嫁衣,当下转身推门就要走:

“这倒霉亲事必须不作数!让那些御史言官骂去!让他们的女儿嫁去!”

“爹,”一直没说的谢小玉忽然开口了,面上依旧毫无表情,仿佛让父母如此生气焦急的,并不是自己的婚事一样,“他好看。”

谢侯夫妇因为谢小玉这句话,双双石化在当场。

哈?

谢小玉看向他们的目光,却很坚定。

因为应家这四子,长得着实好看,眼角眉梢透着干净,至少比被她撞破了应大公子眠花宿柳的真相之后,拿婚约来压她必须入应家的应家其他人,干净很多。

谢小玉不是个爱委屈自己的人,心知有父母在,自己说一声不嫁,也就不嫁了。

但她更明白,从小到大的一切都是父母所予,包括天家夫妻给她的颜面。

这门婚事举国皆知,就算如今自家占理,但天下看热闹的人,可未必这么想。

淮阳侯势大,圣眷隆恩,羡慕、嫉妒乃至恨自然就多,谢春山再厉害,也要顾念陛下。

谢小玉不想让自己的婚事,将来成为别人攻讦父亲的武器。

既然是谢应结亲,那嫁应家的谁不是嫁呢?全了祖辈的那段情谊,以后再和离就是了。

横竖她都不喜欢,不如就随手一点,点个人群里最好看的算了。

第二十七章 前尘(下)

“胡闹!他如何配得上你!”

谢侯爷气得心口疼,气应家,疼女儿这时候还在懂事。

谢小玉抬头看着父亲:“天家做主,配得上。”

平静地仿佛在说今天吃什么一般。

谢侯夫妻对视一眼,终于做了某种决定。

应家的嫡长子酒后落马,摔断了腿。

皇帝一道诏书,默默无闻的庶子应无为,就成了应家世子。

两个月后,谢家大小姐大婚,嫁给了应家这位新晋的世子。

新婚之夜,除了模样个头一无是处的,被欺负着长大应无为,在将她的盖头揭开后,对她说:

“大小姐,我知道你不爱做世子夫人,那我让你做状元夫人,好不好?”

目光灼灼,有些胆怯,不知道的以为他在对什么神仙说这话。

从上了花轿到进了应家门,全程内心毫无波澜的谢大小姐,被他这认真的模样逗得笑了出来。

“真逗。”她说。

应四那只比谢小玉还可能还白上一点点的脸,早在她笑的时候就涨红了,赌气一样地说:

“我没骗你。”

他还真没骗她,不过一年光景,跨马游街的应四穿着状元红袍,站在房门外笑说:

“大小姐,我没骗你。”

谢小玉站在门前,再次笑了,看着他的眼睛纠正道:

“叫夫人。”

“我就爱叫你大小姐。”

“状元夫人。”

“是,状元夫人。”

那天,谢春山正式晋封淮阳公,母亲赵氏得了女婿请封的又一道诰命。

“哪有这个道理?”赵氏拿着诏书向谢小玉抱怨,但笑得很愉快,“还没听过给岳母请封诰命的呢。”

那是他们最好的时候。

是谢家最好的时候。

只是那之后,他们也好,谢家也好,乃至于朝堂,都像是被什么推着走一般,渐渐不受控制。

先是太子之死,再是庆阳公主与人私奔,被抓回来后深锁寺庙之中,皇后从此称病,后宫落入景妃把持,一年之后,皇后郁郁而终。

再是身患有孕的母亲失足落水,一尸两命。

再是父亲被冤里通外国,皇帝虽然不相信,但父亲却在入狱第二天,便留下亲笔认罪书,死在了监狱之中。

各种变化令皇帝得了重病,一日不如一日。

事情都不一样了。

直到应家人诬陷她通奸的时候,她根本没有搭理那些闲杂人等,而只看着应无为。

她在问他,是不是也不信她?

应无为看着她的目光,再无之前的爱意,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她。

“和离吧。”

谢小玉自己都能感受到光芒在自己眼中迅速消退。

生同衾,死同穴,原来你是骗我的。

幽禁庵堂四载,是窗台上常常出现的春桃夏荷秋菊冬梅,伴着自己度过。

她以为是庵中的姑子可怜她,直到四年之后她才偶然知道,那些都是应无为采来给她的。

谢小玉心中气得笑了,面上依旧是那不死不活懒得笑一下的样子,将那些风干的花摔在应无为身上:

“滚!”

应无为挠挠头,看看左边的山路右边的悬崖,认真说:“太高了,滚不下去。”

谢小玉转头就走,他却在她的身后说:

“大小姐,我会接你回我家的。”

不是“家”,而是“我家”。

我的家不姓应,便是你我死了,也不会再入应家的祖坟。

“到时候,我同你姓谢,好不好?”

……

千刀万剐之刑开始,从刀落在应无为的身上,淳于羽就在她的耳边,欢快地数着。

“一,二……”

拥有毁天灭地力量的淳于风当然不好对付,他们步步为营,小心谨慎,至终能复仇的时候,却是他们要身死的时候。

“十……一百……嘻嘻,他在看这边,是在看你吗?”

至死的时候,我看不见你,你能看见我吗?

“……二百……五百。”

应四,若那次事发,我不是顾念那些事情,而是索性任性一次,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了?

我还是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但是你,终归能平安一生。

千刀。

两千刀。

城南传来一声巨响,城破墙塌,而她的敌人之一,恰好就站在她的身边。

她咬死了淳于羽,到被人乱箭射死的时候都没松口,临死之前还在可惜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了。

不然那一刻她的笑容,定然入骨入眼。

家恨是报了,至于国仇,那是庆阳公主的事情。

犹记救下庆阳公主虞嫣,送她出城的那天,这个从小的手帕交拉着她的手说:“玉丫头,这天下姓什么,于我而言,于百姓而言,无所谓的,你不必为了我的姓氏做什么。”

“可是,我的命虽不值钱,但我还是想活着,看淳于风死在我前面。”

“殿下放心,会有那一日的,咱们都好好活着,看着他们那些人死。”

随后谢小玉再走到淳于风的面前,将自己眼睛的秘密彻底展露给他,却隐下残玉的秘密。

没了眼睛,这块残玉再不神奇。

淳于风的野心之上,永远差了这一块。

剜目之疼,刻骨铭心,她注定不能“看”那些人怎么死。

言出必行的谢小玉,也会食言了。

庆阳公主得偿所愿,而谢小玉前世临死时的愿望,却只有一个:

应无为,我不想和你死同穴了。

希望下辈子,你平平安安的,再也看不见我就好。

……

前世种种压缩在一场长长的梦里——大概也没那么长——因为谢大小姐醒来的时候,还未过今天的子时呢。

碧桃跪坐在一旁,忧心地盯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此刻见她睁开了眼睛,当下松了口气,念了声佛哽咽道:

“小姐可算醒了。”

严奴儿披散着头发趴在她身侧,见她醒过来,戳了戳她的脸颊,见她的目光转向自己,便知道她活得好好的,也安心下来,打个呵欠晃身钻回了玉佩之中。

世子虞琰团成一团缩在她的身侧,已经睡着了,可眉头却皱着,显然梦中仍不安稳。

“回来了?”谢小玉再次看向碧桃,开口道。

碧桃明白,忙点头道:“嗯,林公子回来了,虽然狼狈但平安的,已经睡下了。”

谢小玉点点头,起身之后,就见应无为抱着马鞭坐在车边,脑袋一点一点的,虽然是一副看车的样子,却瞌睡得不行。

第二十八章 聒噪

谢小玉目光扫过应无为的背影,旋即就将目光移开了。

碧桃已经端了茶水过来,轻声道:

“小姐先喝些水吧,奴婢还做了些小食,林公子为你备下了丸药呢。”

谢小玉点点头,接过茶水来,刚润了润唇,旁边的虞琰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手足无措地忽然乱挥着,差点儿打到她的手。

谢小玉躲了一下,茶水微微溢出来,碧桃忙接过来,口中道:“小姐当心。”

谢小玉拉住了虞琰的手,将斗篷盖在他的身上,轻轻拍着,低声哼着小调儿。

这曲子是赵氏常哼给她听的。

虞琰渐渐安静了下来,最终再次陷入熟睡。

谢小玉安心下来,放开虞琰的手,回身接过碧桃手中的粥时,恰好看见应无为打着呵欠,回头看她。

她微顿,移开目光,再不看她。

这样不行,谢小玉心想,不过是看见应无为她就这样子,那将来看见父母,看见天家,看见皇后,看见庆阳公主,她得激动成什么样子呢?

还有淳于风……

她想着这个名字,慢慢吃了一口粥,命令自己必须冷静下来。

那是真正的人精,如果她一直这个样子,那他必然会发现异样。

她要将自己眼睛的秘密提前暴露给淳于风,是为了让淳于风快点儿来对付她,这样她就有办法让淳于风露出马脚,但绝对不能让淳于风有一点点钻她情绪空子的方式。

冷静,谢小玉告诫自己,前世那十三年你都走过了,今生还有什么不可以?

本就不爱表露情绪的谢小玉,安抚自己之后,倒是真的平静了许多。

玉佩之中的严奴儿感到了谢小玉情绪的变化,在瓦罐里探了下脑袋,好奇地看看她,又看看应无为,旋即打了个呵欠,翻身继续睡了。

呵,小孩子呀。

在八十多岁的严奴儿眼中,这些人谁不是小孩子呀?

话说来,她倒是挺喜欢应无为的,不是因为模样,而是因为这小子没有仙骨,毫无灵力,真正的普通人。

都说修仙者万中难有一人能真正窥探此道,她死了七十年都没见一个,怎么认识谢小玉之后,突然遇见这么多修仙者,她真的怕怕的呢。

所以应无为的出现,让她着实安心,就说修仙之人是稀罕物!哪儿能见天儿撞见呢?

应无为只翘着个二郎腿,眯缝着眼睛,直到谢小玉吃完了粥,又吃完了药,挪身到了车边的时候,他才指着自己的黑眼圈,笑道:

“我想了这许久,依旧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得罪过谢姑娘?”他问。

谢小玉看都不看他,而是看向外面,回头再看碧桃时,眼中带着疑问。

碧桃忙道:“林公子往地上扔了一面旗子,然后车子一下子就到这儿了。”

应无为忙在旁边道:“叫什么律令旗,可神奇了。”

谢小玉前世听师父说林家的时候,听过这件灵器,据说是能缩地千里,瞬间踏遍山河。

当然,事实没有这么夸张,大概也与林公子灵骨尚未觉醒之故,所以没有走那么远,但看四周情景,谢小玉确定已经到了西境。

应无为见谢小玉总不说话,又继续道:“姑娘你理理我嘛,我就这么惹你厌烦吗?”

……是挺烦的,谢小玉瞥了他一眼,再次看向车外雨幕之下的月亮,身子微微向前倾,仿佛打算出去的样子。

应无为立刻抬手挡了一下:“那位公子说了,姑娘不能离开,说是会有人追上你的。”

谢小玉依旧当应无为如无物,回手抱着那把翠绿的伞,对应无为说了两个字:

“停车。”

应无为一呆之后勒停马匹,眼看着谢小玉撑伞下了车,碧桃吓得慌忙拉住她的手,开口道:

“小姐这是要去哪儿?不在这一时的,你,你都流了好多血。”

谢小玉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

已经到了西境,她看向碧桃的眼睛道,该快些了。

碧桃见状,忙也要下车:“那奴婢跟着吧”

不必,你照顾好世子。谢小玉指了虞琰一下。

而后不再听劝,抬步走进了雨幕之中。

碧桃很是着急,可是小姐的话是要听的,生气之余狠狠地剜了应无为一眼。

自从这人出现之后,小姐都怪怪的了!

应无为被碧桃瞪得莫名其妙,又看看谢小玉的背影,跟着跳下车紧好蓑衣。

“你们主仆可真有意思。”他摇头笑说。

碧桃不高兴了,哼声道:“要你管。”

应无为丝毫不生气:“你放心吧,你们救了世子,我自当护好你们小姐的。”

说罢,便跟上了谢小玉。

……

黑夜之中,谢小玉沿着看不清的泥泞小路,不紧不慢地走着。

严奴儿感到了外界的变化,从玉佩里出来,悬在天上。

你要去哪儿?

那边的高地,谢小玉向前轻轻抬了一下下巴,道。

严奴儿明白,便给谢小玉指路,让她注意脚下的同时,还不住去看看后面跟着的应无为。

你认识他吧?她笑嘻嘻地问谢小玉,八卦的心都溢出来了。

谢小玉不回答。

他看起来人不坏。

还是不回答。

长得还很好看呢。

……谢小玉给了严奴儿一个肯定的眼神,但依旧是心如止水,一言不发。

瞧他挺可怜的,被你打了,你理理他嘛,总该问问。

“我都被你打成这样了,你理理我嘛。”

一人一灵的声音同时响起,谢小玉恍惚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严奴儿也吓了一跳,忽得升起来老高,又钻回了玉佩中的瓦罐里,差点儿应无为也能听见自己说话。

只见应无为快走几步,贴近谢小玉的身后,口中唠唠叨叨不停:

“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呀?姑娘你是不是认识我?姑娘你为什么要打我呀?姑娘你别不说话呀?姑娘你别是哑巴吧?不能够呀,你刚才不是说话了吗?哎姑娘,这夜黑风高的还下雨,你到底要去哪儿呀?挺危险的,咱们一起走呗。”

絮絮叨叨地,在这安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聒噪。

严奴儿倒吸了一口凉气,火速钻进玉佩内,再次将自己扣在了瓦罐底下。

这男人长得再好看也不行,太絮叨了!

她就没见过这么絮叨的男人!

第二十九章 看见

严奴儿自应无为说话起,就倒吸一口凉气,飞般逃回玉佩里,再次将自己扣在了瓦罐底下。

她就没见过这么絮叨的男人!

这男人长得再好看,就这唠叨一样,就不行!

天生喜静,又最能无视别人说话的谢小玉适应得极好,只是那种被骗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上辈子初见的时候,应四少爷装得可真好呀,她心中想着,起了些许烦躁之意。

骗子。

她想着,猛地停住脚步。

应无为没反应过来,差点儿撞在她身上。

“怎么了?”应无为忙探头往前看,手按住了剑,“是有什么异样吗?姑娘你别怕呀,有我在呢,我还是挺厉害我和你说,一般人类不是我的对手,我和你说。不过如果是什么妖怪之类的,我就未必了,我说姑娘,这么晚了你出来,真不怕撞见什么邪祟吗?现在这天气也古怪,遇见山匪也够呛呀。”

“……”

谢小玉深吸一口气,回转身看见应无为那双在夜空之下,显得过于明亮的眼睛。

随后,谢大小姐抬起手,面无表情地将他的蓑衣带子扯开了。

犹自唠叨的应无为当下蒙住,低头看眼敞开的蓑衣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忙不迭抓着蓑衣后退,甚是受到冲击的表情。

“呃,姑娘你这么干可不大好看呀,我……我可是良家呀。这……月黑雨急的,姑娘瞧着可还小呐,我也小,我才刚十六呢……”

谢小玉压根儿没理会他的胡言乱语,而是蹲下身子捡起了一块泥巴,再站起来的时候,走到应无为身边,将泥巴从脸往下,沿着脖子一直抹在了他蓑衣之下的湖蓝色袍子上。

应无为哪儿想到谢大小姐思路诡谲?当下安静几息的功夫,便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惨叫。

“啊——”

“我说这位姑娘!我到底哪儿得罪你了?!喂,你站住,说说清楚呀!要死也得让我死明明白白的呀!哎哟我的俊脸呀!哎,姑娘!姑娘你不能这样呀!”

可是谢姑娘压根儿不打算理会他,并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眼瞅着谢小玉的身影在前面走着,应无为气得一跺脚,边心疼地擦脸、清理衣服,边还是跟了上去。

真是的,老贵的衣服了,二两银子一身呐!

他攒二两银子多不易呀!

啧,大小姐就是不知人间疾苦!

这次谢小玉再没有理会跟着的他,而是直沿着路往山坡上走,直到了一处开阔的高地,方才停住。

跟得紧紧的应无为,依旧在她耳边不住口地抱怨:

“姑娘,我不认识你吧?至于吗?你说说我哪儿不对,不改还不行吗?”

待再次见她忽然停住了,应无为忙也站定,与她保持了三尺以上的距离,死死握住蓑衣的带子,一副誓保贞洁的模样。

“姑娘不带这么闹的呀,有什么话咱们可以好好说嘛,我要是得罪过你,我给你赔不是呀。”

谢小玉充耳不闻,而是看着笼罩在黑雨之中的西境,以玉佩割破了手指。

应无为看得清楚,立刻走过来低头皱眉道:“姑娘做什么?”

只是刚一抬眼,就发现谢小玉的双眼正在急速转动,黑眼仁儿仿佛是漩涡一样,渐渐变白。

应无为接下来要说的音节,生生被吞回了嗓子里。

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谢大小姐的眼中,快速冲了出来。

这是什么……不可描述的场景?!

应无为惊讶地看着,纵然一下眼睛没敢眨,也没看明白这个白帽白衣,手中拿着个他看不懂匣子的男子,是怎么从谢小玉的眼中钻出来的。

从眼中钻出来了……眼中钻出来了……钻出来了……来了……了……

应无为吞了一下口水,瞪着白衣男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白衣男子像是没看见他,只看着谢小玉滴血的手指,有点儿不高兴,长着层次不齐胡茬的双唇抖了抖。

今天的事情,他当然都知道了。

“一天两次了。”他举起两个手指,“血流太多会死的。”

语气很是肯定且平静地说一个事实。

应无为差点儿喷了出来,旋即因为白衣男子飞来的眼刀,立刻捂住嘴,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谢小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白衣男子则因为他的动作而看向了他。

应无为直觉不对,警惕地后退一步问道:“怎么了?”

“你能看见我?”白衣男子问。

“……啊,我不该看见你吗?那对不起,当我没看见。”应无为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白衣男子皱了一下眉头,觉得这是个傻子。

明明没有这个世上被称为“灵骨”的东西,却能看见听见他……竟然与那个叫碧桃的小姑娘一样?

如此说来,他看向了谢小玉,心中对谢小玉道:这傻子和那个小丫头一样,注定要为你而死呀。

……不会的。

谢小玉已经恢复如常,心中淡然地回应一句,揭过此话不肯再说,而是对着白衣人,抬起捏着玉佩且在流血的手指,指向西边的方向,开口道:

“蛟龙。”

白衣男子看向谢小玉的手,知道她这次割的比以往都深一些。

没有灵骨却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姑娘,只能以血维系他们在这个世界的时长。

白衣男子这次抬起了一根指头,晃了晃。

“一个时辰,你们这儿的时间,你能支撑?”

谢小玉点点头。

白衣男子深吸一口气,忽得转身,向西边疾驰而去。

应无为眼睁睁看着这个全身白得宛如孝子贤孙的男人,踩着空气就跑了。

好久,他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咬着牙问谢小玉:“姑娘,原来也是修仙之人吗?”

不能够呀,没听说谢家大小姐是修仙之人,而且谢侯爷多讨厌那些太虚司的那群骗子,京城中人无人不知。

眼前这个少言寡语的女子可是谢小玉呀!万千宠爱于一身,便是皇帝皇后都以其当亲女对待,如果真是修仙之人,爱女如命的谢侯爷必然爱屋及乌,怎么可能厌恶修仙之人?

想着,应四少爷终于停止了喋喋不休,安静地站在她的身侧,低头皱着眉头,看向她滴血的手。

第三十章 位置

女孩子的手小巧、纤细,该是柔弱无骨之感,此刻指尖上却留着鲜红的血。

血流过玉佩,便像是被吞噬了一般,没有落在地上,但应无为到底是习武之人,眼力不错,纵然月黑风高雨夜,他还是看见了她指上大大小小无数的痕迹。

想来若是待天亮时候仔细观瞧的话,会有更多吧。

他的心中有种说不上什么的滋味,见她还在撑着伞,便抬手想将伞拿在自己手里。

谢小玉却握得很紧,不肯给他。

真是的,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他,应无为着实想不通,就算他姓应,谢大小姐也不会知道如尘埃的他。

和那个小丫头一样。

但他却常见谢大小姐。

常与庆阳公主同进同出,两个都是千尊万贵,模样出众的女子,京中真正的双娇。

比之喜欢说笑,逢与人说话时,眼睛都是笑得眯起来的庆阳公主,谢小玉当真是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极端。

面上的表情只有一个:面无表情。

话则是……几乎无话。

他统共只听见谢大小姐说过三个字,就是刚才听见的。

甚至来不及细琢磨她的声音究竟好听不好听。

但是谢大小姐长得好看,应无为从小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就觉得这女子好看极了。

可惜,她注定是应家未来的冢妇,而他是应家最不被人在意,纵然有千万般本事,也只能藏起来的庶子。

应无为想着,暗中叹了一口气。

这次南疆之行,他是受四王爷之托来找世子的——当然,四王爷并不知道接了这桩救人生意的是他——却不想谢大小姐也落难了,接触不过半日,他就意外得知了谢大小姐身上的秘密,那真是……

谢大小姐好可怜呀,应无为吸了吸鼻子感慨道,年纪这么小、该是如京中那些贵家女子一样,嬉笑玩乐,不知人间疾苦的,结果她竟然要背负这种秘密,真的好可怜哟。

……

时间一点点流逝,谢小玉手上的血未见停止,唇色也逐渐发白,身子在这细雨里显得更加单薄,摇摇欲坠的。

要流一个时辰的血呀,她在心中感慨,一天两次,自己这年幼的身子着实扛不住呀。

这么下去可能真的会晕倒,那白衣就会消失,这一夜就浪费了。

今天看见那个黑衣魔不是好兆头,虽然林珩解决了那人,但因为林公子和自己本就是这世界的变数,如此一来,说不定会将淳于风提前招来。

她不能冒险,必须在淳于风之前找到蛟龙所在,查明这场雨,停下这场雨。

坚持一下,总能多坚持一下,十三年都坚持过来了,还在意这一刻吗?

流血而已。

她心中正想着,有个并不很宽厚、很陌生、却似乎有很熟悉的身子站到她的身后,按着她的肩头,让自己靠在了他的身上。

她微顿,只是因为已经没多少力气了,所以连伞也被应无为拿走了。

“姑娘莫怪,在下真的只是想帮帮你呀。”应无为一旦开口,就会絮絮叨叨地说很多,“你方才蹭的泥巴在另一侧,我让你靠的是干净的一侧,不会脏了你的衣服的。算算时辰还有半个时辰呢,姑娘还能行吗?”

“……话多,烦。”谢小玉终于忍不住,虚弱地开口说道。

应无为顿时有种被打击到的感觉,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也不知道负气给谁看。

谢小玉没有挣扎或者躲避,她知道此刻若没有应无为支撑自己,她真可能从这儿摔下去。

事有轻重缓急,她懂得。

随着时间的流失,失血的增多,她只觉得眼皮发沉,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下一样,但她依旧撑着,看向白衣离开的方向。

应无为感受到她的摇晃,空着的手在她后面犹豫了很久,一咬牙干脆护着腰将她托住,还没说话,自己就觉得耳根子发烫了。

“姑娘莫怪,唐突了,所谓叔溺嫂援呀,我真不是那样的人。”他又开始絮絮叨叨地念着,连词儿说串了。

本就不爱说话的谢小玉,现在连让应无为闭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倒是玉佩里的严奴儿头发因着谢小玉的血,已经长得能将这高地都裹起来,又因为实在烦得不得了,索性从玉佩出来,用头发将谢小玉和自己的耳朵都裹住,试图隔绝应无为的魔音贯耳。

莫说作为一个男人,便是作为一个人类,他也太能说了!

时间依旧在缓慢流逝,同样流逝的,还有谢小玉刚刚捡回来的这条命。

不过看着她远方的眼睛此时闪了一下,心下稍安。

成了。

白衣由远而近,最终站在谢小玉的面前,抬手往她的额上一点。

“看见了吗?”他问。

谢小玉却没有喜色,反而面带疑惑地看向他:

“没死?”

白衣两手一摊:

“太大了呀,好凶呀,你离我太远,我的武器在这儿只能一击,根本没把握解决。再者我若是逃不回来,反噬在你身上,你可真的就撑不住了。”

非常理所应当,又全然是为了谢小玉的语气。

应无为在旁边听见,五官纠结在了一起,觉得眼前这人比自己还能强词夺理。

那谢小玉的血岂不是白流了的?

感受着谢小玉摇摇欲坠的颤抖,他还是忍不住插嘴道:“就算打不过,看一眼也该回来了。兄台能凌空飞奔,应该……不用这么久吧?”

白衣男子早就看见了他环在谢小玉腰上的手,眼睛眯缝起来,满是胡茬的嘴角不满地颤抖着,很不满,此刻再听他如此说,当下扫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迷路了,不行吗?我又不熟悉你们这里。”

“……”应无为在心中骂了好多脏字,可是当着谢小玉的面,不能言,不能言,修口修心!

谢小玉明白了白衣男子的意思,点点头,将玉佩重新系在腰间。

在她的手指离开残玉的瞬间,白衣立刻消弭于无形。

而后谢小玉腿一软,便要往地上栽倒。

幸而应无为托住了她,伞也稳稳当当地将她遮住,不露半分。

谢小玉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彻底没了力气。

应无为已经弯下腰,单手将她背在了身上。

轻飘飘的一个小姑娘,只能略带抗拒地趴在他的背上,不肯抱着他的脖子。

第三十一章 昏睡

应无为个子高,自然腿长胳膊长的,是以将谢小玉固定得很稳当,但步子迈得极轻向马车那边走去,显然是怕颠到她,口中问道:

“姑娘说的蛟龙,难道是传说里的上古神兽吗?”

谢小玉额头抵在他的肩上,犹豫片刻,轻点了一下。

见谢大小姐难得回应了他的问话,应无为还挺高兴的,便和聊天似的又问:

“……原来还真有那种东西……姑娘找那个做什么?蛟龙,应该还没成真龙吧?那也能行云布雨吗?难道这场雨是那条蛟龙所为?”

再点一下头。

“那煞白的家伙,是告诉姑娘蛟龙确定的位置?”

还是轻轻一点。

“那好,我们一起去吧。”

……这次,谢小玉轻轻摇了一下头。

“呃……姑娘是觉得在下不是修仙之人,所以怕我添麻烦?哎呀,我很厉害的。”应无为笑着说了一句,感受到谢小玉在自己背后的呼吸越发平缓,侧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睡了过去。

流了那么多血呀,肯定难受极了吧。

应无为不再说话,神色也从方才带着些傻气和浪荡的模样,变得沉静了下来,脚下的步子放得更轻更缓,像是怕打搅了背上人睡着一样。

蛟龙呀,听起来仿佛很厉害的样子。

虽然世间修仙之人多数是骗子,但应无为因为经历之故,倒是宁信其有的心态,所以乍听见这么个东西,也不觉得古怪。

只是他同样听说,此类上古传说中的神兽,等闲不会出世,若出世,要不大吉之兆要不大凶之灾。

瞧如今一条蛟龙搅得南疆如此不稳,连世子与谢大小姐都被搅在其中,果真应了大凶之灾的说话。

正因为如此,应无为更觉这事儿背后,必然不会那么简单。

哪儿有那么多上天的警示?人间种种事,多为人为罢了,所以或许那条蛟龙,就是有人放出来的杀招呢?

真正的修仙者少,修仙者中能操纵此等神兽的人更少,只要去了想必能查出一二。

更何况……

背上的少女呼吸均匀,有一下没一下地吹在他的脖颈之上,闹得他忽然心浮气躁的,想不出东西,便停下脚步,将衣领向上扯了一下,试图隔绝她的呼吸。

这可是谢大小姐呀,他心想。

……

待应无为将谢小玉背回远处时,东方已露天光,碧桃焦急地望着,忽得看见应无为背着谢小玉,气得立刻从车上跳下来。

“你你你!你怎么敢背着我们家小姐?我们小姐是怎么了?你是不是欺负她了!”她尖声喊着,冲过去就要挠应无为的脸。

应无为想不到这看起来稳重的丫鬟,竟还有如此不讲理的时候,吓得慌忙躲开,脚下的速度很快,但手中依旧稳稳地擎着伞,将谢小玉遮掩,背更是丝毫没动。

碧桃的叫喊没让林珩睁眼,倒是应无为这一闪让他开眼看过来,眉头一挑,旋即又闭上眼睛。

“我说这位姑娘,你不能老这样呀!应某不是坏人的,再撞到你们小姐。”应无为笑道,“起码得让我先放下她嘛。”

碧桃觉得这话有道理,强行冷静下来之后,叉着腰,气鼓鼓地瞪着应无为的手,仿佛他若敢有半点儿不敬,就要把他的手剁碎了一般。

应无为半点儿不敢招惹碧桃大姐姐,小心翼翼地绕开她,将谢小玉放在车上躺好,旋即立刻开溜,站着距离碧桃好远之外,免得被打。

只是碧桃在他放下谢小玉的瞬间,就一心扑在了谢小玉身上,第一眼看见了谢小玉手指上的伤,再次尖叫了一声,又慌忙捂住嘴。

她已经猜到小姐要去做什么了,只是没想到小姐这次竟然将指头割得这般重。

难怪要被人背回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应无为见状,忙凑过脑袋来说:

“是吧是吧?就因为她受伤了,我才背她回来的!你都不知道,那个伤口足有……”他本来比划着,待看见谢小玉指上快速愈合的伤口时,怔了一下,夸张的比划手势默默地收回,“本来……挺大的伤口,流了好久血呢……”

碧桃的眼泪已经挂在了腮上,先去车内取了茶水来喂了她一些。

睡梦中的谢小玉本能了抿了两口,旋即继续睡去。

碧桃握着谢小玉的手,直到看着伤口愈合至只剩一道浅白色的疤痕,才低声道:“小姐伤得很重,对吗?”

应无为忙不迭点头:“是真的流了很多血,足有一个时辰呢。”

“多谢应少爷,方才是奴婢无状了。”碧桃低声道。

应无为挠挠头,不想碧桃会道歉,嘿嘿一笑:“无妨,姑娘也是担心你家小姐嘛,不过我见你家小姐此行倒是有些收获,所以你别急。”

碧桃不再说话,而是抬手揉了一下谢小玉皱起的眉头。

自家小姐从小不爱有表情,偏这段日子每次睡着,必然皱眉。

谢小玉每次操控眼睛,必要以自己的血相喂,虽然伤口总能很快地痊愈,但依旧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新的旧的重叠,以至于只有谢大小姐的右手,看起来不像是个贵家千金的手。

而今日留下两道伤口,深极了。

真是的,何必呢?碧桃虽然一贯能与谢小玉对话,却永远摸不透她的心。

那些她看不见的东西的冤屈,又与小姐何干呢?天降大雨,又与小姐何干呢?做什么伤了自己去管呢?

碧桃没有什么宏大的愿望,她一辈子的愿望,只有谢小玉平安顺遂。

所以她没有去接应无为的那句安慰。

谢侯爷独女,明明可以平安顺遂一声,却偏偏因为这样那样的闲事,总不得平安。

“谢家的女儿,也要和配享太庙的先祖一样,护国护家。”

“我的女儿,冷面却不冷情,好得很。”

这是谢侯爷的话,碧桃懂得,可尤其遭遇这场后,如此多的事情发生在小姐身上,她总是要心疼的。

也不知道小姐要做的事情,几时才能解决?

碧桃想着,悠悠叹了一口气,默默在侧,陪着自家小姐。

第三十二章 确定

谢小玉不过睡了一个多时辰便醒了过来,醒来时马车还在徐徐前行,林珩坐在车内翻看一本古籍,鼎儿与应无为在前面驾车,碧桃在煮茶,而小世子坐在车内解九连环。

山川地理图摊开放在她的身边,显然大家都在等她醒来,但也没有催促。

虞琰鼓着婴儿肥的小脸,似乎是手里的玩具卡在某个环节,抬起头的时候看见谢小玉醒来,奶气道:“姐姐醒了。”

碧桃也看了过来,恰好茶煮好了,倒了一杯坐过来:“小姐感觉可好?”

甚是平常之感,以至于谢小玉有些错觉,似乎这是极平常的日子,外面那些藏在雨下的阴谋,都是幻觉。

她接过茶品了一口便方向,而众人已经挪坐过来,看着她将手点在了西边一处地方。

蛟龙就在这儿,她抬头看着众人。

出人意料的是,原本就静谧的车内,因为她这一指,变得更安静了。

怎么了?她看向沉默的众人,眼神询问。

众人对视一番,还是碧桃开口道:“小姐,这写的是烈山吧?”

谢小玉觉得他们的反应很古怪,尤其是碧桃这话问得。

当然写的是烈山,自己的这个大丫头又不是不识字。

碧桃凑近她小声提醒道:“小姐,那是烈山,你不是说这雨,是一条蛟龙下的吗?”

“嗯,怎么?”谢小玉开口了。

林珩看着她:“姑娘该知道,烈山可是一座火山,方圆百里之内又早就是死寂一片,连河道都枯竭了。”

碧桃立刻在旁边点头。

别看她是大户人家第一次出京城的丫头,但从小在谢府,耳濡目染之下对天下还是有了解的。

且说这西境烈山是一座真正的火山,史书记载时有喷发,而最近的一次,则是前朝末期。

那一次大约是史载以来最大的喷发,埋葬了数个村庄,死伤无数,甚至在野史杂文里,都将这事儿认定为前朝君臣无道之故。

应无为也挠挠头:“我虽然不懂修仙事,但也听说蛟龙是依水而生,如何能在火山里待着?

谢小玉点点头,觉得他们说得非常有道理,并且依旧指着烈山不挪开。

白衣看见了嘛,你们又没看见。

一双眼睛对上好几双眼睛,而在目光对视这种对战中,谢小玉永远不会输。

应无为先笑了出来:“看来这是一只与世俗格格不入的蛟龙呢,那我们就往这里去了。”

他说着,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靠在了车壁上,见世子还在与九连环奋斗,便接过来教他怎么玩儿,口中继续道:

“去看看吧,那个白花花的人不是瞧见了吗?便真的错了,也不过与现在一样而已,而且……”他不费力气就将九连环解开了,递还给世子的时候笑说,“其实自从见到你们之后,我也想过到那边去看看的。”

谢小玉和林珩双双看向应无为,都颇为惊讶了。

应无为挠挠头,解释道:“其实到了南境寻找世子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事情不太对,好像有玄门之力在内,那这场雨也就不对了,只是不知道不对在何处。而见到你们都是京城官话,却都往西来,想了想西边景象,还真是只有烈山可能有异。”

“如今姑娘也确定了烈山,便是说明我没想错。柳堤周围都是平原,若真的有蛟龙作祟,那么早就被人看见了,也早就传遍天下了。而烈山所在的位置,说来离柳堤是远,但却因为前朝那次火山爆发,不但周围被夷为平地,而且地有热火,早就不合人居住,国朝百年之间更是人迹罕至,所以真要有蛟龙,那藏在这儿还真没有人能发现。只是……我还是不懂蛟龙为什么藏在火山里……除非是有人在背后操控一切,就是追着你们,而且要杀世子的人,对不对?”

虞琰听见有人提起他,抬头看向他,目光有些小孩子的委屈。

倒是应无为说到最后又不确定了,看向众人疑问道:“列位都与玄门有些关系,我说得可有道理?”

谢小玉抿抿嘴,很不想夸奖他,却又无可奈何。

这个直觉精准的骗子。

倒是林珩在旁颇为赞赏地点头道:“应贤弟说得有理。”

哪里是什么贤弟,明明是骗子。谢小玉目光冷漠地扫过应无为,看向林珩:事不宜迟,我们快去吧。

说罢,将世子抱了起来,放在了应无为的怀中。

应无为怀里多了个孩子,一愣之间,谢小玉已经自作主张地推他下车了。

全然是送客的模样。

应无为被她推得身子一歪,忙抱住世子躲开谢小玉的手,口中道:

“姑娘这是做什么,别推别推……姑娘这可不够意思了,昨天还是我背着姑娘回来的呢。结果今天姑娘要去做大事,便就这么赶我走?是不信我吗?”

谢小玉直视着应无为的眼睛,执意要推他下车,但表情还是无喜无悲的,看不出情绪。

碧桃见状,忙要说话,应无为却对着谢小玉的目光笑道:“我知道,姑娘就是觉得我一个凡人,面临那等神兽的时候,只能添乱对不对?”

谢小玉未置可否,倒也的确是如此想的。

从今往后,都不看见这个人才好呢,更何况这是送命的事儿。

连累他送了一次命就足够了。

什么能读懂她的话的人都会为她而死,她不要。

一旁的碧桃有些愣。

呃,天下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能读懂大小姐心中所言的人?

应无为笑得有点儿傻:

“姑娘你放心,我可不仅仅只会添乱的,我其实挺厉害的,只要那东西我能看得见,未必我就是添乱呢。

林珩一直没发话,只等谢小玉拿主意。

鼎儿回头小声问林珩:“公子觉得该怎么办呀?那人怪怪的。”

林珩对这个倒是有自知之明,笑道:“咱们这儿,谁不怪呀?”

你我早该是死人了,谢小玉主仆的迷之对话风格,只有谢小玉能看见的灵,还有一个不知为什么会落单在南疆的天生仙骨的小世子。

相比之下,来历算得上清楚、毫无灵骨灵气的普通人应无为,反而是他们之间最正常的人。

谢小玉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第三十三章 烈山之前

应无为虽然是个骗子,但的确是个很有能力的骗子。

比如说他与自己一样都是普通人,但是前世的时候,应四还真的杀死过传说中的神兽。

那是淳于风召唤出来的一条巴蛇,本欲在边疆搞点儿事情,但刚刚召唤出来,还没长到足以摧毁些什么的大小时,就被二愣子一样的应四少爷,一刀砍在了七寸之上,杀死了。

然后应四还能美滋滋地烤了吃蛇肉,还分给了她一块。

那时候他们解开些许误会,谢小玉看着那块巴蛇肉,觉得无处说理。

应无为看出了谢小玉的纠结,放下世子,微微低下腰,让自己的眼睛与她的眼睛齐平,轻声且坚定道:

“姑娘放心,应某会保护好自己,不会死在这儿的。”

那层惹人烦的傻气和唠叨褪去,看起来倒像是个稳重的成年人。

……谢小玉抬起的手换换落下,紧绷的身子和表情也放松了下来,最终垂下来,点了点头。

虽然她很想与他划清界限,但形势比人强,如今真论战斗起来,她、碧桃和世子才是真添乱来的,而连白衣都直言凭他一人对付不了的蛟龙,想来加上林珩和鼎儿,也难。

而她如今能召唤出来的、肯听她驾驭且还有战斗力的眼中人,加上白衣也不过五个之数,而且不能同时召唤。

纵然谢小玉认识几个很厉害的修仙之人,但师父不知道蹲在哪个仙境琢磨元婴化元神;师兄沉迷于四处找灵兽;表姐大约又不知道在哪儿行侠仗义呢。

虽然此时他们肯定都在找自己,但那也得自己从伞下出来,他们才能追踪到她的气。

但若那样子,在亲朋寻到自己的同时,还会招来敌人。。

她摸不清那些魔物的底,也不敢在这事儿上拖延时间。

现在自己、林珩、世子,前世的事情三件都是变数,变数的结果,极可能是淳于风提前到了。

无论如何,都要赶在淳于风之前除掉那只蛟龙。

所以应无为,至少有将来会斩杀神兽的实力。

“好喽,这就对了嘛!走了走了!”应无为立刻眉开眼笑地欢呼起来,方才之前那个多了层稳重的人不是他。

林珩冲着鼎儿点点头,后者立刻自车厢挪到车外,加急赶着马车。

只碧桃,歪着脖子看依旧面无表情,闷坐在角落,有些无聊地以手指拨弄着九连环的谢小玉,着实好奇。

小姐对这位应少爷……也不像是讨厌,而是纯粹地不想看见这个人。

可若都不想看见一个人,可不就是讨厌吗?好奇怪呀,小姐明明很少讨厌别人的呢。

她这边正自疑惑,应无为却像完全感受不到谢小玉的懊恼,喋喋不休道:

“哎?按照那些话本子里的说法,咱们这一行人,是不是也该有个名字?”

谢小玉看都不看他。

“姑娘芳名为何?姑娘是姓谢是吧?那用姑娘的名字命名好不好?姑娘知道淮阳侯谢侯爷吗?”应无为笑道,“他的春山军就很厉害。呀,这么说,姑娘与谢侯爷别是本家吧?”

“……”众人一阵沉默,林珩抬眼扫过应无为冒着傻气的笑脸,碧桃警惕地看着她,谢小玉干脆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应四少爷,你演得好假呀!

纵然应无为明面上说自己姓应,却与京中的应家无关系,但实际上,一个是谢家未来的长媳,一个是应家藉藉无名的庶子,纵然谢小玉只偶在应家后宅出现,与应无为毫无交集,应无为也不可能真的不认识她。。

应无为依旧傻乎乎地絮絮叨叨着:

“也是,姑娘的名字怎么能随便叫呢?那叫屠龙军怎么样?不好不好,若是被有心人听见了,告我们个谋反便不美了。”

“哎,林公子可有什么想法?哎对了,咱们既然是去停雨的,那叫补天军怎么了?就如那女娲补天一般,姑娘也是女子嘛。倒是颇有意境。”

“哎?姑娘你倒是说话呀,哎哟!鼎儿小哥儿慢些,差点儿把我甩下车。哎,姑娘,你别不理我呀……”

碧桃干脆背过身,把耳朵捂上了,忽然觉得谢小玉讨厌这个人,大约是因为——

他太吵了吧。

……

西境,烈山。

山似火焰之形,绵延三百余里,其上笼罩着浓雾,山上只散落些不知名的草木,更多的是嶙峋怪石,衬托得整个山都仿佛是安眠,却又随时会醒来咆哮的怪兽。

而山前那荒无人烟的平地,时隔近二百年,却依旧裹着热浪的熔岩痕迹,则是怪兽曾经苏醒、发威的见证。

众人下了马车,纵然在无数的书中听说过那段故事,但亲眼见时,还是被震撼了。

“这,也是自然造化呀。”林珩遥望着远处的烈山,感慨道。

应无为靠在车壁之上,问撑着伞下了车的谢小玉道:“总不能世子也过去吧?”

谢小玉还是不理会他,只回身看向碧桃,指着世子,郑重道:“照顾好。”

碧桃立刻点头:“是,小姐放心,千万要平安。”

她深知自己去了没用,当然不会多话。

谢小玉点点头,又看向林公子。

林珩道:“你放心,这个车能护住他们,鼎儿也会留在这里。”

“是。”关键时刻,纵然鼎儿担忧自家公子,但又很是听话。

谢小玉放心,已经用玉佩将手指划破,将血轻轻点在眼睛上。

不过片刻,白衣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几个人都不是头回看见这一幕,可是再见一次,依旧觉得……挺惊悚的。

鼎儿没提防,差点儿从马车上滑了下来,盯着白衣咽了口吐沫。

谢姑娘的眼睛还真是个宝藏呢。

白衣依旧抱着他的匣子,目光从谢小玉、林珩与应无为身上一一扫过,皱起了眉头:

“你们三个是送死去的?”

坦诚又直白地令人内伤。

应无为捂着胸口心疼道:“白兄,大战之前,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白衣瞪了他一眼:“谁说我姓白的?”

“望人生姓,望人生姓。”应无为呵呵道。

谢小玉只看着白衣,伸出了四根手指。

白衣当翻了个白眼,这下身上连最后一点儿黑色都没了。

第三十四章 进山

谢小玉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加上白衣,有四个人。

白衣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但依旧嘱咐了一句:“我死不了,但只一炮想必未必管用,你确定不需要找别人了。”

“来不及。”

“有许多看守,我与你们不同可以闭气,你们可是靠近就会被发现的。”

“引出来,打赢。”谢小玉的语气有了疲累。

真是的,怎么连他这次,都如此多的话呢?

说话很累的呀,谢大小姐心想。

白衣一见她“无表情”的表情,便知道她的意思,便对应无为与林珩道:“那只蛟龙已快化龙身,厉害得很,我是打不过的,所以到时候我能救她,你们可就要自保了。”

林公子和应四少爷如今的表情与谢小玉很像,双双点头。

坦诚,这位白兄的确非常……坦诚。

谢小玉微微偏偏头打量白衣,怀疑此人和自己认识的人不一样。

坦诚的白兄也冷淡地再不多看他们一眼,而是一伸手将谢小玉背在了身上,双足一点人已经飘在了半空之中,向着烈山处快速飞去。

“喂——”应无为眼睁睁看着两个人飞走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机械地扭过头问林珩:

“这位林仙人……你会那什么御剑之术吗?就话本子里写的那种?或者你那个小旗子,再扔一个咱们进去?”

“我仙骨尚未觉醒,怎可能御剑?律令旗我只带了一面出来,”林珩无奈摇头,回身去解马缰绳,“我们还是骑马吧,能追上。他们总该等等我们才是。”

“……”应无为难得沉默地上了马,这才问了一句,“公子确定他们会等咱们?”

“……或许,会吧。”

……

白衣飞得极快,眼瞅着烈山就在近前。

更觉森然可怖。

谢小玉仰头看看那山,再回过头,见他们仍没跟上来,便拍拍白衣的后背,示意他稍微等等。

“等他们做什么?未必有用,白白送死。”白衣虽然如此说,却还是依言悬在半空之中,略微升得高些,好让那二人能看见自己。

谢小玉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是大战之前,她还是决定先不提吧。

岂料白衣却在这当口忽然开口问:“你不是谢姑娘……不对,应该说你并不是这个我认识的谢姑娘。”

谢小玉没说话,也没反驳,毕竟这话是实话。

原来是因为这个,他才突然这般多话吗?她心想,有些好奇他是怎么发现的。

“你如今的气可不是十五岁的小女孩儿,倒像是个饱经沧桑的妇人,”白衣并没有回头看她,只解释道,“我能被你召唤,自然是因为能与你沟通,总该了解你一些,对不对?”

“哦。”谢小玉了解地应了一声。

白衣等了片刻,等不到她的话,也等不到心声,只能耐心地问道:“谢姑娘,你想和我说什么吗?”

谢小玉伏在白衣身上,想了想方才轻声道:

“没有。”

已经过去,而今生不会再重复的事情,无需提。

白衣见她不肯回答也不肯就这事情敞开心扉,思虑片刻方才郑重开口:

“那我有话对你说——谢姑娘,对不起。”

谢小玉微一愣怔,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说这话。

“不管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定是我们没能保护好你的原因。”白衣说着话,偏过头抬手,以手掌覆住她的额,如誓言一般,“这次不会了。”

他的手虽然冰冷而且粗糙,但给谢小玉的感觉,却极温暖。

一直以来,白衣出现在她眼前时的模样,是与父亲是相仿的年纪,他又常说自己是个战士,与父亲一样的那种,所以自小到大,谢小玉对他很信服。

前世在被挖眼之前,她眼睁睁地看着白衣被淳于风斩成了三截。

今生前世一交错,谢小玉一恍惚之间,白衣的手已经拿开,人也回过身去不再说话。

明明是她没保护他们。

想着,谢小玉趴在他的背上:“白叔叔,名字?”

她问了个前世从来没问过的问题。

白衣笑了,声音嘶哑,着实不太好听,又见应无为和林公子二人一骑,已经追了上来,便旋身继续向烈山深处飞去。

“罪人如我,岂敢有名字?但是谢姑娘要记住,你对于我们这些无名的罪人而言,很重要。”

谢小玉微顿,再没有说什么,也没时间多说了。

她的右眼黑瞳已经散开,与此同时,不远处山缝之间,忽然钻出来的六道黑影。

影中似有刀型,齐齐向他们砍来。

白衣并没有停止,而是掠地而飞,将手中的匣子提了起来,瞄准了眼前的黑影。

“咚”得一声闷响,白光在谢小玉面前一闪,黑影被驱散。

“那里面。”白衣说话之间,谢小玉已将残玉换了手。

两手交错之间,白衣已经消失了。

谢小玉跌在地上,离着山缝还有三十余丈的距离,踉跄两步站稳,继续往山缝之内跑,而残玉已经割破了她的左手。

被一击而退后,剩下的五个黑影已是人身,一起冲向谢小玉。

就在他们要追上谢小玉的时候,有道黄色的影子闪过,在谢小玉的背上轻轻一推。

大地仿佛弯折了一样,谢小玉只一步,三十余丈的距离已经跨过,人已经到了山缝之前。

只见一个穿着姜黄色衣服,脸上还带着个姜黄色面纱的碧眼女子,拦在了谢小玉与黑衣人之间。

而后,就见那女子对剩余的五个黑衣人,忽然尖声叫了起来。

顿时,整个烈山都在晃动,怪石滚动、碰撞,落下,连山缝都因此似乎变窄了些许。

“又是什么人?!”

已经追上来的应无为和林珩被震得耳鸣,可怜的马儿嘶鸣一声,差点儿口吐白沫倒地。

而其中两个黑衣人,顿时化作黑烟散去。

黄衣女子尖叫的声音并不长,一声叫完之后,双目发直呆了片刻,而后……

晕倒了。

长剑已经在手的应无为见到这幕,以为自己看差了,不由愣在当地。

下一瞬,黄衣凭空消失了。

他揉着耳朵,看向剩下的三个黑衣人,喃喃道:“谢大小姐……真的好可怜呀。”

这都什么同袍呀?!有用没用呀?!

第三十五章 阵法

黑衣人也想不到会有这等变故,刚从那儿魔音灌耳中略微清醒过来,林珩与应无为二人,已经拦在了山前的路上。

一个灵骨尚未觉醒却本该死了的林家人,另一个则是完完全全的普通人。

谢小玉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山缝之中。

虽不足为惧,但着实令人厌恶。

三个黑衣人对视一眼,摇身化作黑烟,向着山缝冲去,速度极快且并不打算绕行。

似是干脆就要从他二人身上碾过去一样。

林珩正要让应无为当心,就觉得身边的身影轻晃,再看时应无为已经冲出了丈许,长剑横在胸前,整个人已经从黑烟之中钻了过去。

黑烟发出一声惨叫,碎成无数缕黑烟,转眼散尽。

应无为站在原地,挽了个剑花,看着因为他而停住的两个黑衣人,肯定道:“只要能看见,那也不是很难对付嘛。”

黑衣人的神色锐利起来,身上散发的黑气更多了。

林珩眉毛轻挑,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剑上:“应兄,待事情定了,你我好生聊聊你的这把剑吧”

“嗐,”应无为丢给他一个愉快的表情,“聊嘛,我这个人可喜欢说话了,你喜欢这把剑吗?送你都行的。”

二人说着话,已经提剑冲了上去……

……

再次出现的白衣重新背起谢小玉,继续往缝隙深处飞。

洞口狭窄,里面也越来越窄,到最后一个稍微胖点儿的成人都难以直立而行,只不过白衣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自然有许多特殊的地方,所以飞到最后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在随着山缝的宽窄高矮变化而扭曲身体,连带着他背的谢小玉,也与之一样。

“你确定他们两个能对付三个黑魔?”白衣问,“那个话多的,是真正的普通人。”

“能,”谢小玉道,“只要他能看见。”

虽然依旧是没有情绪的声音,但是用词却很笃定。

白衣发出了一声拐着弯儿的“嗯”,看来这位谢小姐很了解那个普通人呀。

事定之后,该找个机会试试那位的深浅了。

谢小玉没再接茬,因为她的右眼再次如黑井一般,这说明山洞深处,依旧有魔在。

她的扇子已经拿在手中。

“还有两个。”转过一个狭缝,白衣的匣子也拿在手中,对着前面,“这次我再离开可就暂时不能回来了,你自己当心。”

“嗯。”

说话之间,两道黑影忽然从前面的阴暗之中飞窜出来,因为山缝的狭窄,他们冲过来的时候,还带起了一阵尖利的呼哨声。

白光、短箭与长刀共同向对方袭来的时候,谢小玉的手已经松开了玉佩。

白衣与黑影同时消失,伸手不见五指的缝隙之中,谢小玉一手擎着伞,另一手扶着墙壁踉跄两步站稳,抬头看了一眼钉在墙壁上,还冒着黑气的刀。

好险。谢小玉拍拍胸口,向前走了几步,捡起自己落在地上的箭,再次起身,沿着山缝向里面走。

本来狭窄的路,越走越宽,至尽头时虽然仍是黑暗一片,但是已经能感到有风。

谢小玉停步,取出火折子点亮,只觉眼前一片豁然开朗,整个山腹不但开阔而且空无一物,四周是平滑的山壁,而在山洞正中央的穹顶与地上,有两副壁画。

只是如今壁画之上,又被人以不知什么画的两个符咒遮盖,符咒看似朱砂的血红,偏其上还冒着莹绿色的气体,画的周围则是仿佛锁链的纹路,仿佛是要将画中之物统统锁住囚禁。

谢小玉仔细辨别了一番,才发现符咒遮盖之下,穹顶的壁画是金乌、蟾蜍、四象、八卦与二十八宿;而地上的画则是阴阳鱼,以及人身蛇尾交缠的伏羲与女娲。

虽然都是常见的内容,但是配合上这符咒,看起来可就太邪恶了。

仿佛是天象星宿,阴阳之数,人神之祖,统统要以这等阵法圈禁为其所驱策。

谢小玉抿着唇。

这玩意儿前世她见过一次,就在被挖眼之前,而这位抱着泼天野心的人,正是最终搅得天地变色的淳于风呀。

“呵呵。”她冷笑一声,重新捏紧了玉佩,向着阵法中间走去。

她刚刚迈进阵法之中,血落在地上的瞬间,忽得山洞之中平地卷风,山都在拼命地摇晃,原本平滑、空无一物的山壁之上像是有东西在钻出来似的。

谢小玉没有理会,而是走到了阵法中间后站定,抬手让鲜血滴在朱砂画成的符咒之上,仰头看向穹顶。

山洞早已经不再摇晃,从山壁之中出现的蛟龙,整个身体盘在洞中,而龙头就在阵法的正上方,对着谢小玉大声咆哮着。

玉佩之中,本来怕极了的严奴儿被蛟龙的灵力惊醒,自玉佩之中飘出来的时候,头发还在不停地生长。

长发将谢小玉裹住,再次将自己变成罩子,保护谢小玉。

不需要。

谢小玉这话是对严奴儿说的,自己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条蛟龙。

与师兄画的图有些像,但又不是非常像。

颜色好像更浓烈一些,须子更长一点儿,头上的毛发也能浓密一点点儿。

还是条挺好看的蛟龙。

她真诚地想着,仰头目光直视蛟龙,丝毫不避。

严奴儿依旧用头发护住了她的头脸,发梢却在蠢蠢欲动。

这种神兽自然不是她这么一段怨灵能打败的,但是她能保住她的性命的,如果这蛟龙敢发狠,她就拼死先戳瞎它的眼睛!她在心中打定了主意。

蛟龙完全无视了严奴儿,龙头伸到谢小玉面前,眼眶发红,尖利的牙泛着光,隐隐传来的腐臭气息,却不是死人的,倒更像重伤久久不愈的人,身上才会有的味道。

应无为和林珩刚刚赶到,乍见这一幕也吓了一跳。

且不说那龙头之大,囫囵吞了谢小玉都不够塞牙缝的,龙神更是盘在洞中,一圈,两圈,三圈……足有四圈。

百丈?足有百丈了吧。其上鳞片闪着光,坚硬无比,看起来毫无破绽。

眼睛,二人对视一眼,剑已在手,想要冲过去。

“别动。”谢小玉没有看他们,只开口叮嘱了一句,旋即将伞收起,放在了地上。

第三十六章 蛟龙

二人应声停步,见谢小玉收了伞,心中都是一凛。

伞收,意味着谢小玉将自己的行踪暴露,那些魔族来得就算不快,但也不会很慢。

“姑娘,太危险了。”林珩开口道。

谢小玉没答言,而是仰起头,继续与那条蛟龙对视,神色一如往昔。

蛟龙泛红的眼睛狠厉地看着她,粗重的呼吸声在山洞之中,听起来仿佛旋风。

应无为低头看看地上那诡异的画,又抬头看着眼前的一幕,半晌才喃喃道:“林公子,他们该不会是在对话吧?”

林珩也如此觉得,却不敢信真。

瞧着谢大小姐平时与碧桃说话的样子,属实很不普通,虽然碧桃说不明,但他还是认为她们能心灵沟通的。

但是眼下与这么一条……蛟龙?

传说中的神兽?

据说搞出了这场雨,搅得天地变色、民不聊生的恶兽,还有闲心和她对话?

蛟龙凑得更近了一些,不知道算不算威胁,但谢小玉依旧不动。

它苍老的眼睛中多了一丝怀疑,眼见谢小玉以残玉在手上,划了一道极深的伤口,血快速涌出,滴落在地上的朱砂之上。

那块残玉?!蛟龙的呼吸更加沉重。

谢小玉将手搭上了蛟龙的头:你,想要什么?

蛟龙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她的血顺手流下,落在朱砂之上。

我知道你的痛苦,我能帮你,以我的鲜血与性命为誓,我能帮你。

只要你告诉我。

你是修炼已久、镇住烈山,防止其再次喷发的蛟龙,只差一步就能人人口中膜拜的龙神,为什么要做为祸人间的恶兽。

如你,怎甘心受歹人驱策?

告诉我,让我帮你。

她的血越流越快,顺着龙首滑落,滴落在朱砂之上。

本是牢固的朱砂,因为谢小玉的血,开始逐渐消融。

谢小玉注意到了这个变化,唇角轻轻勾起,露出了个疲惫的笑容:你瞧,我真的能帮你。

蛟龙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仰天咆哮一声,龙头一甩,直接打在了谢小玉的身上。

变故太快,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谢小玉的身子已经不受控制得飞了出去,撞在崖壁之上,连残玉都掉在了地上。

幸好有严奴儿以头发相护。

只是这一撞,严奴儿也晕了过去,重新回到了残玉中。

“该死的!”应无为骂了一声,提剑冲进了阵中,而林珩手腕一摇,一只铃铛在手,抬手就要向那条蛟龙掷去。

“它是好的!”谢小玉喊了一声。

两个男人再次因为她的话而停住,一起回头看她,神色不解。

谢小玉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因为残玉掉落,自己的伤口在快速愈合,不再流血了。

而就是这一停之间,林珩与应无为发现了蛟龙的不对劲。

它没有发狠发怒,没有继续攻击他们,反而是仰着头,不停地撞着山壁,大有想将这山撞塌的架势。

只是这山洞虽然晃得厉害,石壁之上,却连一点儿裂痕,甚至碎石掉落都没有。

应无为忽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这山是个牢笼?有人囚禁了他?”他毕竟不是玄门中人,只能看向林珩。

林公子此时也看清了那两副画,摇头道:“这阵法太厉害了,我没见过,也看不懂,但……许真不是这条蛟龙的过错。”

“……那我们该做点儿什么?帮它把山撞塌吗?”应无为挠挠头,说完就觉得自己的话很可笑。

就在此时,谢小玉已经起身捡起玉佩,再次划破了手,用带血的手抚摸着石壁,急切地仿佛在寻找什么。

“姑娘到底要找什么?”林珩见状忙问。

“不知道,”谢小玉的声音带着焦急,“山壁能打开的。”

她说着,回头看向林珩,面色苍白且疲累:“帮帮我。”

蛟龙已经是头破血流,大声咆哮着,不停地撞着。

它那暗红色的血落在地上,灼热地让地面都要燃烧,而穹顶与地上的朱砂因为它的血,在加速变淡。

应无为看了他们一眼,忽然蹲在地上,去碰地上蛟龙的血。

谢小玉张了张嘴,到底没有阻止他。

应无为只是一个凡人,而蛟龙血是灵兽之血,哪里是他能碰触的?所以刚一触摸上,他便觉得灼热的疼痛。

但他并没在意,而是用血去擦地上的朱砂。

符咒变得更淡了,而之前还只是摇晃的山洞,此时已经有碎石落下。

他笃定自己做对了,立刻高声道:“你们快些找,我未必能支撑很久。”

谢小玉已经不再看他了,依旧是寻常的面无表情,继续寻找。

林珩已经走到谢小玉身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并不大、中间还有古怪缝隙的罗盘。

他将罗盘放在地上,又从袖中拿出了之前给小世子玩儿的九连环,插在了罗盘之中。

瞬间,罗盘现出了水蓝色的光,其上的符号快速飞转,最终全部落在了洞壁上停住,将整个山洞都照亮成了蓝色。

只有山洞西北角的一块依旧就是阴暗的。

“这里!”谢小玉立刻仰头,对那条还在拼命撞着墙的蛟龙道。

蛟龙终于停住了撞山的动作,

此时地上的朱砂阵法,已经被应无为以蛟龙血,彻底融化,只有穹顶之上,还剩些许。

满是鲜血的龙头看着那一点,咆哮一声,用力撞了过去。

墙壁应声而塌,有一股热浪自被打开的山洞之内扑面而来,热得洞中诸人险些没喘上气来,

那洞壁之外,藏着的烈山的岩浆。

蛟龙看见了那个山洞,对着山洞发出了一声悲鸣,却因为穹顶那剩余的一点儿阵法,再无半点儿向前移动的可能。

应无为已经理解了此地发生了一切,立刻指着穹顶对林珩道:“林公子有办法送我上去吗?”

林珩正要说话,谢小玉却拦住了他,指着岩浆正中一块突起石头上,放着的黑漆漆一团的东西:

“不行。”

应无为听见这话,便甩着两只被蛟龙血灼伤的手走过去,却认不出那是什么东西。

而此时,山洞摇晃得更加明显,仿佛随时都能倒塌一样,那个黑漆漆的东西也在不停摇晃,似乎这山洞再多动一下,它就会掉入岩浆。

第三十七章 因由

恰在众人疑惑的当儿,身后传来轰然一声巨响。

回头看时,就见那只蛟龙已经倒在了地上,身上坚硬的鳞片快速老化、变白、脱落,它痛苦地咆哮着,一声比一声重,但眼睛依旧在看着那团可望不可即的东西。

不需要谢小玉多做翻译,应无为与林珩也明白了,做此阵法的人,就是以那东西威胁它的。

阵法若破了,烈山就会塌,那这东西自然会掉入岩浆;可是如果阵法不消,作为阵眼的蛟龙就离不开此处,外间的雨也不会停。

于这条蛟龙而言,若无人相帮,就是死局。

应无为面色阴沉下来,晃了晃肩膀,浑不在意掌心的伤,只开口道:

“拿回来就行吗?”

说着话,人就要往洞里去。

谢小玉一愣之间,慌忙伸手去抓他的胳膊,却没抓住。

而就在应无为冲过去的瞬间,林珩忙也扑了过去。

“回来!”她喊了一声。

谢小玉知道应无为轻身功夫极好,一跃至那石上绝对能做到。

可是再好他不过只是普通人,肉身凡胎跃过去可就回不来了,显然是拿定了主意以命相换;林珩灵骨尚未觉醒,再多的灵器,也无法从岩浆里死而复生。

可是偏偏,自己如今的力气支撑不了她再召唤一次其他人。

自入烈山以来,血流得太多、话说得太多、情绪起伏太多,是以身子早就支撑不住了,如今再见二人如此,她却一个都抓不住,心绪波动更甚,已经站不稳了,话音刚落便两腿一软,跌坐在地。

“回来!”她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又喊了一句。

会有人来帮我们的,你们回来。

只是这句话,她再没力气说出口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两个人影自山缝之外飞掠而来,冲在前面的人一手一个,拎着二人的领子,将他们从岩浆边缘拽了回来;另一个则取出个符咒按在地上,虚空之中画了几笔之后,点在符咒之上,说了一声:

“来。”

再看时,符咒的位置再没了人,而是那个黑漆漆、团团圆的东西。

而那块石头之上则站个宽大素色衣衫的女子,她的足尖不过轻点石头,那石头便碎裂坍塌。

女子并不慌乱,手一甩便有一个飞爪过来钉在墙上,人借着力道,身子尚未下坠,便已经回到了山洞这边。

千钧一发。

蛟龙停止了悲鸣,于血泊之中,痴痴地看着那个黑漆漆的东西。

没人说话,只有因着紧张而沉重的喘息声。

邵莲君收起飞爪,本来英气十足的眼睛,如今和眉毛一同倒竖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谢小玉身边,用力戳着她的额头数落道:

“你,你,你这丫头……闯……闯……闯祸……找……找死……死……也不……死个……好找的……地方……”

连气带喘,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蒙苒已经放开了应无为和林珩,看向谢小玉时满眼的责备,本想跟着邵莲君一起骂她,可见她如今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又不舍得骂了,只能摇头道:

“你呀……竟也学得如此任性。”

谢小玉松开了残玉,仰头看着他们,愣了片刻,忽然……

笑了。

如雨过天晴一般,笑意从眼底而出,真正的像个十五岁的少女。

前世死于淳于羽之手的表姐,前世被淳于风做成傀儡的师兄,如今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救了自己。

真好呀。

众人还没从谢小玉笑容带来的震惊中醒过来,她的眼眶紧接着又红了,显然是要哭。

这次轮到邵莲君害怕了,她哪儿见过这表妹这般又哭又笑的样子呢?又知道她情绪不易过激,自然再不顾生气,只蹲在地上将她抱住她,不住口地哄着:

“好了好了,没事儿了。傻丫头,我没生气,你好好的就好的,可急死我了。”

没了力气的谢小玉靠在邵莲君的怀里,低声喃喃道:

“姐姐。”

声音又委屈又难过。

“我莽撞了,但是,没办法。”她费力说出这番话之后,再没了说话的力气。

她知道只要自己露出行踪,他们定然会找到她。可是同样,那些魔物也会找到自己。

而那些人如果找到自己,那自己的行踪必然会引起淳于风的注意。

所以她选择一直到了这里,查明了真相的时候,才将伞收了起来。

也是对淳于风的宣战:瞧,你的计划被我破坏了,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只是到底自己力量还是太弱,险些出了大偏差。

邵莲君哪儿知道谢小玉经过的事情,只当她这句自责是被吓到了,又开始心疼了,笑着哄她道:

“玉儿不怕,这不没事儿了吗?你也是要做好事情嘛。这就是原因了吗?”

谢小玉点点头,又歪过头看向蒙苒,指了指地上的那个黑漆漆的东西。

蒙苒早就看见了,虽然心中还是担忧谢小玉的,但眼中却闪着异样的光芒:

“蛟龙蛋呀。”他的语气垂涎欲滴的,仿佛是饥饿已久的人,突然瞧见肉似的。

多么少见的灵兽蛋呀!

家中典籍所载,上次见到蛟龙蛋,已经是七千多年前了呢。

林珩看见蒙苒背后的匣子,便猜测到他是蒙家人了,此时听他这么说,便更加确定,正欲开口,岂料旁边的应无为已经凑到蒙苒身边,好奇地问道:

“怎么?这个蛋会很好吃吗?”

莫说是蒙苒皱起了眉头,在场其他人的目光也齐刷刷地看了过来,和看傻子似的。

连那条蛟龙都不再看蛟龙蛋,而是眯缝着眼睛,很是警惕地看着他。

应无为忙后退好几步,举手投降:

“我是看这位小哥儿的面色,以为……误会,误会,咱们是不是该出去了?”

天地良心,他也不是那么想吃,就是觉得气氛稍微有些压抑,想要玩笑下而已。

谢小玉横了他一眼,不觉他是玩笑。

毕竟,应四少爷是能把巴蛇烤了吃的吃货。

她力气恢复一二,便离开邵莲君的怀抱,跌跌撞撞地走到那条蛟龙面前,跪坐在地,将那枚蛋放在它身前。

瞧,我没骗你。

蛟龙听清了她的心声,再次嘶鸣一声。

声音已是强弩之末,目光却一直注视着那枚蛋。

第三十八章 雨停了

那个男人寻到烈山,将它的蛋夺走,以它为阵眼设下了这阵法,再以这枚蛋威胁它,注定它走不脱、逃不出,只能困守烈山之中。

它是修炼万年的灵兽,自然知道此阵之邪恶,但直到谢小玉来了,它才知道那人以自己为阵,做了些什么。

雨漫南疆,天地变色,生灵涂炭。

是呀,它本能成为龙神,却成了导致人间万里泽国的恶龙。

万载修行毁于一旦,多少功德皆成云烟,注定万劫不复。

对面的女孩子年纪很小,于自己的万载光阴而言,须臾而已,此时看向它的眼底,带着悲悯。

瞧瞧,它不但需要一个小丫头相救,还要被她怜悯。

它的眼前已经模糊,而对面的小女孩将那枚蛋放在了自己身边,有个声音在对它说:“你们团圆了。”

这小丫头真怪呀,明明没有灵骨,却能与自己交流。

它嘶鸣一声,头向后挪了挪,不去触碰那枚蛋。

一个将死的蛟龙,哪里能护得住?

谢小玉明白了它的意思,叹了一声,将那枚残玉取出,再次割破手掌,鲜血落在蛟龙蛋上。

她轻轻一挥,蛟龙蛋已经消失于无形,只有谢小玉能看见在残玉的一角,这枚蛋安安静静地立在那儿,再无危险。

她将残玉收起,又指了指蒙苒。

他是蒙家的人,待蛋孵化之后,他会将它照顾得很好的。

蒙苒见她的手势,便知道她的意思,立刻对着蛟龙施礼。

蛟龙并没有看他,而是诧异地看着谢小玉放在腰间的残玉。

怎么会是……你呢?

为什么不能是我?谢小玉的手听见它的疑问,抬手轻轻抚摸着它:如此对待你,设下这阵法的人,我猜到了会是谁,想知道他又对我做过什么吗?

闭目垂首,前世短暂的一生,此时想来不过一息而已。

蛟龙看清了所有,苍老的目光中带着生命最后的光。

天机、命数,不管是什么,为什么会在你的身上?

你呀,还是个孩子呢……

它叹了一声,合上眼睛,将额头抵在了她的手里,将自己经历的种种,统统印在了谢小玉的脑海中。

所有的一切,最终果然化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小玉单弱的身体支持不住,是以当那个身影出现的时候,她心中一疼,吐出了一口心头血。

众人心中一紧,但见谢小玉不动,便也只担心地看着她。

好好,活着吧。

离开她的手时,蛟龙从口中吐出了一样东西,当啷一声,落在她的身边。

谢小玉回头看向邵莲君,张张嘴,口型是个“走”字,但她着实没了将这个音发出来的力气。

邵莲君早就准备着了,见状立刻飞爪甩出,一手以飞爪将其他人缚住,另一只手甩出一张符咒的同时,探手将谢小玉拉在了怀中。

就在众人消失在山洞中的瞬间,蛟龙撑起最后的力气,咆哮一声,用力向那穹顶撞去。

血流如注,最后一点符咒终于消散。

刹那间,岩浆奔涌,山洞彻底崩塌,蛟龙在最后的一瞬间,投身在了那想要裂地而出的岩浆之中。

……

烈山之外的马车上,碧桃虽然怀抱着小世子,但是整个人都是僵直的,只眺望着烈山的方向,口中不停地念念有词。

虞琰趴在她的怀里,到底是孩子,已经有了困倦,迷迷糊糊之间听她从我佛慈悲念到太上老君,便抬头看了一眼,口齿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碧桃姐姐,到底信什么呀?”

碧桃眼眶红红的,将小世子抱得略微紧了一点儿:“只要我家小姐能平安,让我信什么都行的。”

虞琰胖圆的小手伸出来,往碧桃的脸上贴了一下:“谢姐姐不会有事儿的。”

“是,借世子吉言。”

只是碧桃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响彻天地的轰鸣之声,震得马车都抖了好几下。

伴随着相声,远处雾气笼罩之下的烈山,愣是塌了一截。

碧桃浑身一软瘫坐在车上,已经抱不住虞琰了。

虞琰也吓坏了,从碧桃怀中掉在车上,手还死命扯着她的衣袖。

“小姐呢……小姐呢?!”她喃喃道,鼻子抽动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姐呢!我的小姐呢!”

就坐在车边的鼎儿手脚更是冰冷,好半天终于醒过神来,抱着自己的剑,一言不发地跳下车去。

“你去哪儿?我也去!”碧桃慌乱地手脚并用,就要从车上下来。

鼎儿一回身将她按在车上,目光带着与平时不同的杀意:“你看好了世子,我去找他们。”

“我也要去!”碧桃反握住他的手,“鼎儿小哥儿,我要去找我们小姐。”

“姑娘放心,终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鼎儿说着话的时候,声音也哽咽起来,“若是……”

只是他的叮嘱还没完,碧桃忽然捂着嘴,惊讶地看着他的身后。

鼎儿一怔,急忙回过头去,才发觉身后凭空冒出来了好几个人。

最近的那个,鼻梁就在自己两寸开外。

鼎儿吓了好大一跳,后退两步,脑袋都撞在了车上,才看清楚那人是自家公子。

后面还跟着谢小玉、应无为,还有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小姐!”

“公子!”

“哇——”

车内的三个人,同时发出了声音。

“……”

“嗯。”

“哎?这不是四王爷家的世子吗?怎么在这儿?”

最后这一声,是蒙苒问的。

虞琰眼泪还挂在脸上,听见蒙苒问自己,抽泣着抬头看了他一眼,嘴一歪,哭得更厉害了。

倒不是被蒙苒吓的,反正他就是要哭。

碧桃已经跳下了马车,扑到谢小玉的身上,前前后后地打量:“小姐,小姐你没事儿吧?皇天菩萨,可算好了。”

谢小玉有气无力地靠在邵莲君身上,对着碧桃动了动嘴角,权作回答。

碧桃刚刚安心下来,忽然又觉得有不对,想了想慌忙问:“小姐,伞呢?”

被她这一提醒,林珩也记起了这事情,便道:

“姑娘,上车再说吧,省得他们追来。”

谢小玉却摇了摇头。

“伞,抱歉。”她开口道,“雨,停了。”

众人顿了一下,纷纷仰头看向天空。

雨,真的停了。

第三十九章 残玉

这一场于前世改变许多人命运的大雨,在今生终于也停了。

停得干脆利落,但也无声无息,说不好到底是不是阵破的那一瞬间停的。

甚至连阻止了这场雨的人,都是恍惚片刻,才相信雨真的停了。

谢小玉重生至这一刻,第一真正地放松了下来。

她与淳于风今生的第一局,她赢了。

既然已经输了,那在摸不清底的时候,淳于风无需再让人来,以免自己的暴露,因此有没有伞也无所谓了,反正他们会发现谢小玉出现在了烈山,而她毕竟是要回家的。

只是那伞到底是林家的灵器,就这么葬在烈山之中,可惜了。

林珩看看天上自乌云之后露出来的太阳。

颇有隔世之感的刺眼。

他看向谢小玉,笑道:“若只失一把伞便得这雨停,我们可是赚大了呢。”

谢小玉也在看他。

林珩与虞琰这两个人,如今都安然无恙。

所以淳于风输的不仅仅是这场雨,还将许多底牌暴露了。

比如那些谢小玉前世从没见过的黑衣魔怪,必然大有来历,如今却甘心受淳于风驱策,可见淳于风的谋局,真的远比她后来猜测的还要久。

还有白衣那句古怪的话,还有蛟龙最后对自己的感慨,都让她知道,自己的这双眼睛,还真的藏着不一样的原因。

前世至死也没未参透的原因。

她想着,低头去看蛟龙最后给自己的东西。

另一块残玉,质地与纹路一看便是与自己那块是一起的。

“啊——”蒙苒就站在她身旁,一眼瞧见便不由发出了声感叹,“那条蛟龙给你的?”

他找了好久的残玉,结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呢。

谢小玉点点头,将自己的那块残玉一起拿在手中。

众人屏住了呼吸,颇为紧张地看着那块玉,尤其是碧桃深知这块玉对谢小玉的重要,显得更紧张些。

……可惜,没有任何残玉残玉一相逢,便唰得成为一体的事情发生。

凝重的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呃……好像确实是一块玉碎的,若都是这个大小,怕是该碎成了六七块吧?”应无为呵呵了两声,开口打破了眼前的尴尬。

碧桃却有些失望,伸手将玉接在手里:“小姐,我用络子将两块残玉系在一起吧。”

谢小玉点点头,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还是能让人感受到情绪不高。

邵莲君依旧体贴地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那条蛟龙……到底是行差踏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救了它的后代,不是吗?”

谢小玉微微颔首,轻叹一声,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

众人一阵忙乱地将谢小玉安顿好了,应无为见这些人都与谢小玉有亲,他一个外人也插不上手,便后退一步道:

“我去寻些草药吧。”

邵莲君已经上了马车,闻言道:“不必,我这儿有丹药,倒是你们二位……”她的目光从应无为身上移到林珩身上,“这位公子是林家的人吧?”

“是,在下庆云郡林家出身,单名一个珩字。”林珩拱手道,“这位仙姑,可是青虹君?”

“是,公子不必客气。”邵莲君颔首回礼,再看向应无为是问道,“这位公子似乎没有灵骨?却不知是哪里人士?姓甚名谁?说出来,日后我也好报答些。”

应无为嘿嘿地笑着,抬手指向车上坐在晕倒的谢小玉旁边,扯着她的衣襟从嚎哭变成抽泣的虞琰道:

“这位仙姑客气了,小姓应,京城人士,是受人之托救世子而来的。”

邵莲君虽然不认识虞琰,但刚才一见面就听见蒙苒的话,是以并不惊讶,倒是因他的姓氏吃了一惊:“你姓……应?”

她看向蒙苒,目光在问他听过没有。

蒙苒摇摇头,他每年也极少去京城,对应家的人也不过见过几个,谁是谁都分不清呢。

应无为笑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闻:“是,我姓应,这姓氏有什么不对吗?怎么你们每个人见我,都这么惊讶?”

碧桃在旁边听见,忙道:“表姑娘,之前我就问过了,应少爷说姓应的人极多,他不是咱们认为的那家人。”

邵莲君看了应无为一眼,见他一直在傻笑,心中倒是略有了些明白。

能被四王爷托付来寻世子的应姓人,她不做他想,但想来这人只是应家旁支,行走在外不愿意借本家名头,也是有的。

想来谢小玉能带他一起来这里,定也是可信的,是以她不再多说,只飒然一笑道:

“无妨,多谢公子一路相帮了。”

应无为大手一挥:“当不起公子二字,仙姑叫我应四便是。草药既然不用找,马匹总要找的吧?我去将马寻回吧。”

林珩听闻,忙道:“你手上有伤,还是林某去吧。”

“哪里这么多话,那就一起去好了。”

鼎儿之前已经被林珩吩咐着去烧水了,听见这话,也不知是哭得还是熏得红红的鼻头,吸了吸。

啧,那位应少爷竟还能觉得别人话多哟。

……

谢小玉转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日之后的正午时分了。

甫一睁眼,她便被外间照进来的太阳刺了眼睛,抬手遮着光,恍惚片刻才想起来,事情早就定了。

马车停在道旁,她的身边放着微烫的茶水,碧桃正在车外看着灶火,仰头见她坐了起来,忙笑道:“小姐醒了?可好些了?”

谢小玉点点头,左右看看其他人都不在,只有应无为一人坐在车边,身边放了个气味略刺鼻的罐子,还有些散落的绷带,正低头往手上涂抹。

见她醒过来了,抬头对她一笑,没再喋喋不休,是以连笑都显得稍微真诚了一点儿,只是依旧透露着些许傻气。

谢小玉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端起茶碗看向碧桃:其他人呢?

“表姑娘说了,姑娘既然无事,她还有些什么事情要查,便先走了,”碧桃笑说,“蒙少爷与林公子还有鼎哥儿去抓鱼了,小世子忽然闹着也要去,蒙少爷就抱着世子去了。”

谢小玉轻点一下头,半碗茶饮下,想了想,还是挪坐在应无为身边,指了指他的手。

第四十章 不见

应无为方才抬头之后,便只低头治疗自己的手伤,谢小玉坐在他身边的瞬间,他还怔了一下方才抬头看她。

再看她的手势表情,心中便会意,颇有意外之感。

他以为这位大小姐很讨厌自己呢,原来不是吗?

京城的人都知道谢大小姐不爱说话,更知道谢大小姐是怎样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便是天家夫妻,都不会逼她开口。

所以如果她不喜欢,是不可能虚与委蛇,更懒得多关心的。

应无为看着谢小玉那双水杏的眼睛,只是那双眼睛如今只盯着自己的手伤,并不看自己。

他一笑,摊开双掌给她看:“蒙公子给我的伤药,气味不好闻些,但是好用。”

谢小玉面上的表情并目光都不多动一下,却拿起了玉佩。

蛟龙血是灵物,应无为和自己一样没有仙骨,那就算师兄的伤药再好,也未必会那么快见好的。

她记得眼中人私语过,说是别处洞天有个大夫很有名,手一挥便能去腐生肌的那种厉害。

应无为立刻手疾眼快地按下了,手刚碰到谢小玉的手,便立刻松开。

一旁的碧桃在他动手的瞬间,就立刻直起腰虎视眈眈地看着,见他松了手才没多说。

“姑娘不必了,会好的。不好也没关系,又没人会看我的手。”他笑说。

谢小玉这方抬头看了他一眼,唇轻轻抿了下,到底没有再碰残玉,目光也移开了,看向外面碧桃烧着的那锅汤。

应无为擦好了药,又将自己的手包扎好,方将药罐盖好,以手夸张地挥着:“这药的味道太难闻了,姑娘,那位蒙公子是你的师兄呀?他是仙人哟?怎么会是姑娘你的师兄呢?”

……谢小玉默默地抬了抬身,打算离这儿远点儿。

前世她怎么没有看穿他话痨的本质?

想来前世她对应四看走眼的地方,未免太多了。

只是她刚要挪开,应无为忽然又问了一句:“姑娘,那你师兄有说过你眼睛的事情吗?是不是不但会有人钻出来,你还能看到很多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谢小玉顿住,侧头看他,但并没有回答。

应无为却并不需要她回答,便明白了,叹了口气:“那这段日子,你岂不是很痛苦?”

谢小玉怔住,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眼睛的事情,”应无为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死了那么多人,想必有很多人心有不甘,不肯离去的吧。”

谢小玉依旧不说话,神色恍惚,显得有些呆。

但她并不是奇怪他会这么问自己,因为上辈子,在知道自己眼睛的秘密之后,他也曾问过同样的话。

“大小姐这样子,岂不是常常难过?”

前世到今生,倒是这一点儿没变过。

她舒了一口气,将过眼云烟统统抛掉,虽然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懒怠说话,神色却柔和了很多:

“挺好,看不见了。”

蛟龙已死,雨已经停了,所以那些人也就不在了。

会因为那些无辜之人难过吗?会的,但能看见他们,能感受到他们的痛苦,如今还能帮到他们,挺好。

严奴儿从玉佩里钻出半拉身子,和碧桃一起竖起耳朵,光明正大地听墙根。

啧,这小姑娘原来也不是讨厌此人呀。

大小姐今日心情……似乎不错?

应无为看着她的神色,忽然略微凑近了些,小声问:“谢大小姐想必知道我是谁吧?我确实就是那个应家的人。”

谢小玉面无表情地挪了一下身子,呵,如碧桃那样好糊弄的傻子才不知道。

应无为挠挠头,压低了声音道:“大小姐不爱说话,心也善,所以他日回京再见,还请大小姐只当从没见过在下,可以吗?”

实则谢小玉早就想到了应无为要说的话。

结合一下前世今生应四的种种不寻常,他在应家的一切不过两个字:藏拙。

一个生母是牵马马夫之女,还是主家喝醉后强要了他的母亲,才生下来的、至今还没上族谱的庶子,他如今的行为,足够应家悄无声息地杀死他好几个来回了。

既然如此,那是谁让你来救世子的呢?谢小玉看向他,难得流露出了一丝可被称为疑惑的情绪。

应无为一笑,人已经跳下了马车,伸了个懒腰道:

“这是在下的事情,不足向姑娘道,我知道贵府上与四王爷相交甚厚,世子也颇亲近姑娘,所以就拜托姑娘送世子回去吧。”

那,岂不是算我救的?谢小玉坐在车边,因为应无为个子着实太高了,所以只能仰起头看他。

“嗯,本来就是姑娘救的,若不是姑娘,待我寻到世子,也迟了。”应无为笑说。

碧桃在后面听着,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她之外,竟然还有人能和姑娘“对话”?!

谢小玉不再多言,因为她心知这话是实情。

想想前世的虞琰,想想前世四王爷家的遭际,她点了点头,表示应承下了这事儿。

应无为立刻拱手施礼,恭敬道:“如此,应某先谢过姑娘了。”

谢小玉颔首回礼,却听见他继续道:“姑娘也无需担忧,京城大得很,不会再让姑娘看见在下的。”

再看时,谢大小姐一脸漠然地无表情。

应无为又是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摆摆手就要走,想起了什么停步看她:

“也望姑娘今后不会再有涉险之事,平安顺遂最好。”

说罢,抱拳深施一礼,这才真正的离开了。

谢小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严奴儿则看着谢小玉望向应无为的样子,琢磨了很久,也没从她的神色里,琢磨出别的东西来。

碧桃直到看不见应无为的身影了,才凑过来道:“姑娘,他……怎么也能听懂你说话呢?”

蒙的吧。谢小玉依旧漠然。

“那蒙的还挺准的……不过他最后那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让小姐看见他?”

因为……

“我不想见他。”谢小玉说完这五个字,挪身进了车厢之后,将那两块残玉拿在手中看着,摆明了不想多说。

今生,你我就此别过,不要再见,才是最好的。

两下安稳,各自顺遂,才是最好的。

所以,京城很大,我也不会让你再看见我的。

第四十一章 张扬些

林珩等人回来的时候,鼎儿手里端着好大的鱼篓,着实收获颇丰。

虞琰由蒙苒抱着,手里拿着两块甚是光滑、颇有文华之彩的石头,小世子擎着两块石头敲着,闷闷的声音,倒显得自己与自己玩得高兴。

全然不顾脸上、衣摆上都是泥巴,好好的世子,此时成了泥猴儿。

碧桃瞧见了,忙起身过去,拿帕子给世子擦脸,笑道:“世子这是去龙宫抓鱼了不成?怎么成了这样?”

蒙苒笑道:“小世子以前少见江水,玩得有些疯,摔了一跤。”

虞琰挥舞着手笑道:“好大的江,可多可多人了,往那边走呢。”

碧桃没懂这话的意思,林珩在旁边开口道:“再往前就是神台渡,如今虽然雨停了,但是大家还是怕的,又听说淮阳侯领了赈灾的命令来,所以都往那边去呢。”

碧桃听说,立刻兴高采烈地回头对车上的谢小玉道:“小姐!是老爷来了!”

琢磨了半晌玉的谢小玉这才转过头来,面无表情之下,显得意兴阑珊。

林珩左右看了看,问:“那位应少爷呢?”

“说是还有别的事情,先走了。”碧桃说着,见鼎儿已经将鱼放在了大锅之前,就过去跟他一起收拾吃食了。

蒙苒将虞琰放在了车上,虞琰面团似的坐在谢小玉身边,抬手将一块石头递给她。

“姐姐,这个好看,像凤凰。”

谢小玉对着他,唇角轻轻勾起,权作一笑。

蒙苒坐在车边,看着她柔声问:

“侯爷如今就在江边。”

点头。

“这么久不见,你外祖家必然也担心的。”

再次点头。

“要回家了,怎么不开心呢?”

开心呀。谢小玉终于收起了玉佩,看着他的眼睛,用目光如是说。

蒙苒噗嗤一笑:“那个应少爷就是应家的人吧?你以前认识他?”

谢小玉顿了一下,摇摇头:不认识,不知道,没见过。

蒙苒从小同她一起长大,哪儿能看不懂她的样子,只是有些不明白她的态度,想了想索性将白泽幼兽召唤在手中。

虞琰在旁边看见,立刻丢下了石头,伸手就要来抱,口中道:“猫猫,猫猫。”

蒙苒抬手按住他的头顶,揉了揉道:“这不是猫猫。”

虞琰被他按着不能动,只能憋着嘴盯着白泽,委委屈屈地看着他要将白泽幼兽抵在了谢小玉的额前。

这是他和谢小玉之前的习惯,面对这个不爱说话的师妹,这是他们沟通的最好方式。

只是这次,谢小玉却向后躲开了。

蒙苒一怔:“不想说?”

谢小玉点点头,很坚决。

蒙苒沉默片刻,语气更加有耐心:

“这次看见师妹,总觉得有些不同。你这人性子疏懒,不是爱冒险的性格,为什么不去寻侯爷?”

谢小玉沉默不语,扯了一下嘴角,算是笑了。

“究竟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他又问。

谢小玉再次扯了一下嘴角当笑,眼睛亮亮的,带了难得或可称为撒娇的小情绪。

蒙苒知道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点头将白泽放在虞琰的怀中,虞琰立刻高兴地开始揉搓。

“好,我知道了,只是如果今后你要说了,师兄永远都站在你身边,知道了吗?”他道。

谢小玉点点头。

蒙苒笑了,抬手戳了一下她的额角,有些用力:“但不许再涉险了,知道吗?”

谢小玉被他戳得一晃悠,再次点头。

“不过这次倒是有些意外收获,好歹寻到了又一块残玉。”蒙苒开始琢磨了,“如此说来,今后我寻玉的时候,得换个角度找了。”

谢小玉再次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心底的确很高兴。

师兄永远都是这样子,只要她说,只要是她想的,永远不问缘由,永远为她着想。

前世,蒙家被得了毁天灭地之力的淳于风诛灭,师兄更是被制成了尸人,不死不眠,供他驱策。

今世不会了,不管是什么事情,都不会了

蒙苒这才跳下车:“吃了饭赶路吧,差不多傍晚就能到神台渡了呢。”

神台渡呀。谢小玉看着与白泽幼兽玩得愉快的虞琰,心中起了琢磨。

……

待酒足饭饱,众人再次启程,过了个下坡,转过去,便能看见浩浩荡荡往神台渡逃难的人群了。

个个衣衫褴褛,面有余悸,还能听见有人低声窃语,琢磨这雨几时能停。

“我们避开些人群吧。”林珩见状,回头问道。

一直没说话却若有所思的谢小玉,忽然拍了一下蒙苒的肩。

“张扬些。”她道。

蒙苒怔了一下,不是很清楚地谢小玉的意思,便去看碧桃。

碧桃挠挠头:“小姐的意思是让少爷想哥法儿,咱们过江的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蒙苒两手一摊,笑道:“这是怎么说的?侯爷就在岸那边,你过就是了。”

谢小玉摇摇头,很是固执地说道:“张扬些,热闹些,我们停了雨。”

谢大小姐难得说这么多话,是以不管谁都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看懂了她脸上因多话而生的疲惫。

林珩眉毛微挑,不想谢大小姐做此想,不过细想之下又明白了,便问:“姑娘莫不是希望那些人……来找你?”

谢小玉立刻点点头,神色轻松。

现在能听懂她话的人,越来越多了呢!

蒙苒皱起了眉头:“才说不许你涉险的。”

谢小玉抿着唇,不说话了。

蒙苒琢磨了一下,坐在谢小玉身侧,耐心道:“师妹,你到底是为什么?或者,你是不是知道那人是谁?”

谢小玉依旧不说话,只是这时候她固执,蒙苒更固执地不说话,所以师兄妹二人杏眼相对,都不言语。

林珩细想一番,果断决定还是离远些站着,不要参与到兄妹的对峙中。

终于,还是谢小玉抬手,轻轻揪着蒙苒的师兄摇了摇。

“师兄,相信我。”

蒙苒顿时心软了,不由叹了口气。

在他心目中,这个师妹人如其名,如玉之洁,清清白白,赤子心肠,让人能懂,却并不是那种呆傻。

今次种种,他虽然不懂谢小玉的想法,但他从小和谢小玉在一处长大,深知按照她的性格,若不是天大之事,断不可能如此多话。

天予天夺,谢小玉没有仙骨,能不被这眼睛反噬,皆因那块上古残玉。

第四十二章 河神

只是残玉就是残玉,哪里压制得了一辈子?

蒙苒至今还记得小时候,他问师父为什么师妹越大越不爱说话,连哭哭笑笑都懒怠的时候,师父就和自己说过:

“她无灵骨却又有那样一双眼睛,不过是血气所养,而说话、玩笑、七情六欲皆为灵识外泄,所以她才会如此。”

“所以师妹不是讨厌我?”

“傻子,自然不是。”

“那是师父告诉师妹此事的吗”

“傻子,自然不是。你师妹心性聪明,想必是很小的时候,便自己琢磨过来了。”师父那枯藤一样的手摸着他的额头,“再小的孩子,也希望活着嘛。”

蒙家出身,天生灵骨的蒙苒,理解不了师父此话的意思,只是那句“希望活着”,触动了小孩子的心肠。

“师父能帮她种上灵骨吗?”

“傻子,师父的修为远远不够,还不如你那残玉有用。”

“那是不是如果我能找到另外的残玉,就能压制住她的眼睛了?”

“差不多吧。”

“哦!”蒙苒立刻开心了,正要往外蹦的时候,忽然回头又问,“可是师父,你说的这话……别是骗我,想诓我帮你找宝贝的吧?”

“你这混小子!”

蒙苒冒着师父扔过来的杯碗盏碟,跑出房门的时候,恰好看见谢小玉刚刚下车,看见他的时候,嘴角扬了一下,似是笑了。

“师哥。小女孩子的声音软绵绵的,带着可爱。”

蒙苒将那天的事情记得很清楚,所以这么多年追踪灵兽痕迹,除了家学渊源,也因为藏着那小小的心思。

所以在他心中,谢小玉想要做的事情,做了便是。已经是受制许多,哭也不能笑也不能了,便是真受了多辩白两句,便是摇摇欲坠,哪又何必非问明白,逼她多说?

是以蒙苒站起身,左右晃着腰,一副思考的样子——只是这场面,仿佛他是用腰思考一样——“张扬点儿呀……那就大大地张扬一番吧。”

时移世易,谢小玉都忘记了蒙苒还有这幅样子,一愣之后歪了下头,还真好奇他打算如何了。

就见蒙苒思考片刻,开口笑道:

“师妹可知道,为什么盘龙江被称为盘龙江吗?”

这是什么问题?谢小玉呆坐在那儿,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他。

“因为这江中上古的时候,是有灵兽的。”蒙苒正色道,仿佛在说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

“噗……”

“咳咳。”

鼎儿笑喷了出来,林珩借咳嗽掩盖笑声,谢小玉顿时意兴阑珊起来,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扭过身子不想理他了。

这不废话吗?上古神话之中,天地万物万灵,什么都是存在的呢,有河神算什么怪事?

只有碧桃喜欢听人说这些事情,忙道:

“我知道,蒙少爷说的是龙王,对不对?”

蒙苒心知众人在笑什么,便不看他们,而是对着碧桃继续正色道:

“难道江中只有龙王不成?”

“那怎么叫盘龙江呢?”碧桃没得到想象中的答案,好奇道。

众人仿佛看傻子一样看向那二人,谢小玉面无表情至冷漠。

蒙苒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这盘龙江中的江神本姓灵,因救人沉江而成为一方河神,而河神沉江之地,便是如今的神台渡口。”

“数万万年已过,江神已羽化而去,只她的坐骑还留在这江中。相传前朝太祖发迹之前,便在盘龙江边见过一次那灵兽,终得祝福,开国立朝四百年。”

他说着,人已经走到了江边,蹲在江水之侧,取出一张符咒,口中念念有词一番后,将符咒扔在水上。

明明是薄薄的一片纸,符咒却刚接触水面,便沉了下去。

谢小玉这方来了精神,林珩也是头回亲眼看见蒙家人的召唤之术,很有兴趣。

“不过当然,这等神异祥瑞之说,历朝历代都会说,不过接个天命之成,未必能当得了真。上古之时早成故纸堆,人间事终归还是人间人说得算,雄才大略之人身上纵有再多的巧合,终归还是人力胜天,攀于万万人之上,并非神、仙、灵、鬼、魔说得算的。比如这河神,成神是因大仁大勇,而不是什么祥瑞。”

蒙苒的这番话说得声音很低,是心有所感,却又不知所为是何。

“不过话虽如此说,但灵兽的存在嘛,还是真实的。”

他说着,而后将手放在了江中,口中道:

“武郡蒙苒,承先祖庇护,可知兽言,可通仙灵。如今邪魔在世,生灵涂炭,余祈江神现世,抚定人心,还国朝以海晏河清。”

声音似祈求似倾诉,尾音悠长。

碧桃和鼎儿都屏住了呼吸,林珩看着江面,心中莫名起了忐忑,连谢小玉都站起身来,走到蒙苒身侧站着,看着滔滔东区的江面。

周围瞬间安静,只有远处人们往神台渡去的声音。

盘龙江依旧是那条盘龙江,安静又奔涌地流淌,看不出半点儿不同。

江边的蒙苒依旧闭着眼睛,维持着那姿势不动。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等到碧桃已经开始紧张地啃指甲了,江面之下,忽然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上升。

伴随着的,是水流逐渐变得古怪,先是停住,再是急转,最终再次归于平静。

蒙苒这才睁开了,起身笑着迈步向前,一脚踏在了江面之上。

碧桃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忙又捂住嘴。

不过是没召唤来灵兽而已,难道蒙少爷……气性大得要跳江?!

念头一闪而过,这才发现蒙苒竟然站在水面上了。

那水甚至没有没过他的鞋。

碧桃松了一口气,旋即又好奇极了,抻着脖子想要往水里看,却又害怕,只抱着谢小玉的胳膊小声问:

“小姐,那灵兽长得什么样子呀?”

谢小玉看向水面,摇摇头,她又没见过。

却见蒙苒回手伸向她,笑道:“你们两个上来吧。”

谢小玉抬手抓住他,也一迈步,走在了江面之上。

脚下坚硬,还有些滑、且磕绊。

碧桃也颤巍巍地走了上去。

蒙苒则跳回到岸上,开口道:“站稳了,别怕。”

话音刚落,谢小玉便觉得脚下剧烈晃动,水面之下的东西渐渐浮上来,伴随着的是个长长的脑袋。

“啊!”碧桃惊呼一声,“竟然是……乌龟?!”

第四十三章 谢春山

盘龙江将康朝一分为二,南境为平原,历朝历代皆为天下粮仓;而江北地形复杂,先是富仓山脉,自西向东绵延,自高渐低,中断之后再起,便为芸岭,继续向东至海。

过了富仓山与芸岭,又是平原,连接着极北草原,而极北草原之上又有辛泽大湖,将草原一分为二,而辛泽大湖便成为了康朝与北边鹰烈国的疆界。

此等地势,使得历朝历代不论是北上还是南下夺天下,富仓山与芸岭一带都是坎儿,只要不折在此地,天下可得。

因此,富仓山与芸岭中断之处,便成了兵家必争之地,也渐渐成了城镇,经过历朝历代的发展,至康朝时此地名为北归镇,是天下除了京城雁城之外,最富庶的地方。

如今,春山军就驻守在北归镇上,主将谢春山站在城墙之上,听前去哨探的军士回报。

“……南境确实已经停雨了,可是江边百姓却越聚越多,大家都怕这雨会再来过,所以想趁着这时候渡江。”

谢春山听军士说完,眺望着盘龙江。

江水汤汤,谢春山南征北战许多年,来到盘龙江的次数很多,却是第一次觉得这条江原来那么宽,宽得可以隔开天地。

不但有黎民在那边,还有他那至今下落不明的女儿。

如今已过不惑之年的谢春山,留着修剪得当的胡子,皮肤是麦色的,五官与谢小玉一看便是父女,尤其是那双水杏眼,和一模一样的脸颊。

说起来谢侯爷长得甚是棱角分明,多年征战后,右耳至脖颈还有一个刀疤,偏偏脸颊上颇为有肉,但并不显得胖,而是将他身上的杀伐之气都藏住了。

笑起来还有两个梨涡,特别对称。

谢侯爷还很喜欢笑。

是以纵然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同僚朋友们依旧爱调侃他的梨涡,连下属军士,都很喜欢盯着他的梨涡看。

年轻的时候谢侯烦极了,随着年纪长大,也就认命了。

爱看看去,动手不行。

不过这段时间,谢侯爷可是真正不会笑了。

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丢了,让他怎么笑得出来?

“有多少船可以渡江?”他开口问道。

身旁的几个副将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拱手道:“主将,就算咱们能渡江过去,如今江那边的百姓中还不知道藏有多少流寇在,到时候若出了事可如何是好?更何况不知这雨会不会继续下,若再像上次那般……”

之前还下雨的时候,他们有过强行渡江,结果两艘船刚下水,就被江水拍翻在了水中,死伤水军无数。

那可是五层楼高,装有铁甲火炮,可以海战的战船呀!

若非如此,凭着春山军,早就强渡过去了。

谢春山捏着拳头。

黎民百姓的命是命,与自己南征北战将士的命是命,自己女儿的命也是命呀。

他仰头望了望天,江北的高照艳阳与江南依旧笼着水汽的太阳,在天上泾渭分明地并立,仿佛不像是一处天。

“总要试试。”谢春山下定了主意,转身往城下去,边走边道,“今天未时,我亲率十六艘战船一起渡江,到了对岸先将赈灾粮发下,总能安抚片刻,再将灾民登记造册。”

“可是主将……”副将依旧觉得此举不妥,还要再说的时候,谢春山打断了他。

“如果朝廷再没有动作,那些饿极了的灾民,就会成为新的流寇。”他沉声道,“本将并不愿以军士性命冒险,但如今既然雨停了就应该试试,否则若事事都等风平浪静,还要你我作甚?诸位同袍中有人与我征战近三十年,难道害怕了这小小的盘龙江?”

众将之所以担忧,也是因为之前的事情,颇有些摇摆不定,但听他如此说,便被激起了斗志,齐齐拱手道:“是!”

这声是带着春山军一贯的杀气,有人在城下轻声一笑,拱手道:

“今日一见,终于知道春山军为何能战无不胜了。”

谢春山下台阶的脚步微顿,见台阶之上站着个穿极宽大青色夹袍的男子。

来人眉目如画,唇红齿白,鼻梁高挺,眉心还有一点米粒大小的朱砂痣,看人的时候目光内敛、温柔、谦卑,左耳之上还带着的铃铛形状的耳坠子。

谢春山虽然讨厌怪力乱神,但因为自家乖乖女儿与原配外甥女的遭际,所以被迫接触过修仙一脉,知道修仙一门都喜欢这种不合体的宽大衣服,以便将不愿示人的修仙法器藏起来。

在他看来,这更坐实了修仙之人都是骗子的本质——变戏法的人才这么穿呢!

变戏法的也是为了藏东西。

不过眼前这人太瘦削了,瘦到本就极为宽大的夹袍,此时仿佛挂在他身上一样。

城楼上风大,挂得那袍子和孔雀尾巴似的向后飘扬起来,看起来靠衣服,就能把此人刮飞起来。

而且他的身体不好,所以如今虽然还是盛夏时候,他却穿夹袍,脖颈上还围了一圈狐皮围脖,看着就热。

淳于风,皇后同族远房的亲戚,太虚司的司命之一,命途坎坷却号称修仙的骗子。

谢春山对着他微微颔首,本就心绪不佳的他还是不笑,只是道:“淳于司命怎么到这里了?你身体不好,还是回去休息吧。”

淳于风浅笑,态度永远那么谦恭:“在下奉皇命随将军赈灾,如今事情悬在这里,如何还能安心休息?”

可是你不安心也没用呀!谢春山心中如是想着,反而你要是病了,还特给我添乱呢。

不过表面上,谢侯爷依旧温和,笑道:“淳于司命心怀天下。”

淳于风垂首施礼道:“所以还请侯爷率军安心渡江吧,雨不会再下了,江水也自会平息。”

谢春山听他如此说,眉毛轻挑:“哦?司命这话当真?”

“是,”淳于风道,“若将军不信,在下愿意……”

他话还没说话,就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报——”打断了他的话。

“侯爷!大小姐!是大小姐!”

谢春山顿时将淳于风抛在了脑后,快步越过他跑下去。

“大小姐在那儿?”

那奔跑而来的军士气喘吁吁道:

“回侯爷!大小姐,就在乌龟身上!”

哈?!

第四十四章 海晏河清

盘龙江上,江水依旧汹涌,黑压压的,还有许多旋涡,仿佛随时准备着,将一切吞噬。

盘龙江南岸的神台渡口早就没了官兵,也没有渡船,只有越来越多心心念渡江,站在拖家带口站在岸边,眺望对岸的百姓。

春山军的军旗在薄雾之中,此刻成了许多人的念想。

如今雨已经停了,停了整整三天,久违的太阳悬在空中,看起来那么不真实,仿佛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又会被乌云大雨藏住。

尤其是从昨天下午,忽然起了雾,至今天虽然不见雾浓,却也没有消散的迹象。

本就惴惴不安的百姓们再次紧张起来,认为这是雨立刻还会袭来的预兆,所以渡口处的气氛更是不平安了。

“怎么还不见过来?”人群之中有人说,“朝廷是不是想要饿死我们?”

“春山军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还不来救我们?”

“船都被打翻了,就几天前的事情。”

“要死了,我们都会死在这儿的。”又有人说。

“天地不仁,朝廷不仁!”

越来越多的声音在这些于灾难中捡了条命的人之中散开,人群也越来越骚动。

是这样子吗?人们看向对岸的场景,不信任与被抛弃的愤怒,越来越浓。

“公子,怎么办?”林珩的马车停在人群之外,鼎儿听着这些声音,颇为不安地问道。

林珩就坐在车边,仰头看向雾气之后的太阳。

“不会再下雨了。”他开口道。

“啊?可是就算不下雨了,瞧这些百姓的样子,怕是民变不远呀。”鼎儿道。

林珩摇摇头:“只要不下雨,百姓心中就有最后一点希望,便不会起民变。”

“可是看这个江面,不下雨也不能渡江呀。”

“有谢侯爷。”

“……这情景,就算谢侯也过不来呀,而且谢侯爷又不擅长水战,不是说船都被打翻了吗?”

“过得来,”林珩道,“那是谢春山。”

他这话说得平和,却透着深深的坚定,想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况且不是有谢大小姐吗?有祥瑞之兆,想必能抚慰人心的。”

鼎儿想着那个不爱说话的大小姐,往西边抻着脖子看:“怎么还不来?乌龟游泳那么慢吗?”

“……那是灵龟,注意你的言辞。”

“……”那也是乌龟呀。

只是这句心里话,鼎儿没敢说出来。

这对主仆正说话的时候,忽然就听见岸边有人高喊道:“皇天菩萨,那,那是什么!”

此时江边众人本来就害怕,忽得听见有人颤抖着声音说出这话,还以为出了事。

是以有那么一瞬间,江边之上,安静地竟仿佛无人一般。

江上还会有什么?旋涡吗?巨浪吗?他们是都要死了吗?

一道阴影在薄雾之中,缓缓移来,仿佛一座小山一样。

那是什么……怪物吗?

忽然间压抑的气氛,有胆小的人瘫坐在地上,抽搐着等待未知的灾难,也有小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阴影渐近,轮廓也越来越明显,只是无人敢认。

忽然有小孩子的声音响起:“大乌龟!娘,大乌——”话音未落,就被人捂住了嘴,不许再说。

世界上哪儿有这么大的乌龟?

可是越来越多的人看清了出现在江面上的巨兽,虽然没说,但心中都在想……那的确……是一只……乌龟。

特别大的,仿佛一口能吞下一个城镇的乌龟。

他们是真的要死了吗?

又有小孩子的声音响起,这次是个女孩子的声音,怯生生的,还带着哭腔:“有人,人……”

再次被人捂了嘴巴。

哪儿来的人?明明是乌龟!有人不满地看了小女孩儿一眼,觉得她是被吓傻了。

可是却越来越多人喊:“有人!有人!”

有人,真的有人,就在乌龟的背上,是两个女孩子——虽然她们都穿着不合体的男式青衫,但依旧能看出来,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

“那是……”江北边的军士看得分明,惊呼一声,“大小姐?!”

……

谢小玉站在灵龟的背上,残玉已经割破了手指,带血的手抵在了灵龟的脖颈上。

她能感受到灵龟的苍老,比那条蛟龙活的岁月还要久些的苍老。

快要油尽灯枯的*******兄刚将灵龟召唤出来的时候,它就一眼先看见了自己,昏黄的眼睛里,闪过穿越了数万年之久的光芒。

虽然那时候她没有拿着残玉,却笃定灵龟对着她发出了一声叹息。

沧桑且悠悠,不知道是悲悯,还是叹惋。

你想要,对我说什么吗?此刻,站在灵龟的背上,她如是问道。

灵龟只默默向前移动,直到在神台渡处停住,目光扫过人群,但是谢小玉知道,它看的不是人群,而是那早就归于天地间的河神。

她在此成神,在此坐化,徒留这是灵龟独守盘龙江数万年。

……天道吗?靠你吗?灵龟如是道。

又是这句话吗?谢小玉想着,仰头看向灵龟移过来的目光,依旧是平和得毫无表情的神色:

靠我,有何不可?

“……”灵龟不再说话,而是弯下长长的脖子,以额头抵在在她的额头之上。

数万年的记忆,排山倒海地被灌进了谢小玉的脑海中,导致她血气上涌,险些喷出一口血来。

不过意外的是,她的神智依旧清醒。

是因为得到了两块残玉吗?谢小玉咳了一声,心想。

去吧。灵龟再次直起了头,开始艰难地缓慢转身。

岸上的人——包括后来赶到的谢春山——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侯爷!你看江面!”副将忽然道。

谢春山这才发现,江面之上竟然……平静了。

平静地只有缓缓江水东流去,仿佛几刻钟之前那藏着破坏力量的江面,只是他们的幻觉一般。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江面的变化,窃窃私语之声四起。

忽然,有人在江南岸上,高喊了一声:“灵龟现世,海晏河清。”

八个字,在安静的人群之中,格外清晰。

鼎儿一听见这声音,立刻寻声看去,口中小声道:“公子,是那位应少爷。”

林珩也看了过去,就见应无为带着斗笠藏在人群之中。

林珩笑了笑,也高声道:“是灵龟现世了,这场劫难,终于过去了。”

第四十五章 回家了

岸上的百姓此时都因这场景而说不出话来,是以应无为与林珩等的话,便是丢在人群之中的惊雷。

只一句话,就足以让人心平和。

“是灵龟!”

“江神显灵了!”

“老天爷开眼了!”

第一个人跪倒在地,伏拜下去,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人群之中的应无为看向了林珩在的方向,笑着一拱手施礼,又踮起脚看了一眼那边的谢小玉。

恰好谢小玉站在灵龟背上,回头看向了他。

四目相对,应无为对着她浅浅一笑,是聒噪是藏拙的假象不必再有,有的只是个十七岁少年郎的模样。

谢小玉躬身垂首,脑海中忽然闪出一个念头。

前世最后,淳于羽说他凌迟死前,看着自己的方向。

那时候他的神色,该是什么样子的?

永远解不开,没有答案的谜题。

她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

不需要有答案,今生也不会再有那天了。

愿君百岁,愿君长安,愿与君从此如参商,不见彼此。

所有的念头至此尽散,而灵龟也彻底转过了身,额头触在岸北的地上,身体连接着南岸的陆地,发出了最后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悠长、沉重、自上古而来,在此而终。

两岸众人听得分明,骑在马上的谢春山猛地一捂胸口,疼得厉害。

他本就是征战沙场的将士,纵然不信怪力乱神之神,但这只大乌龟的叹息,他却听懂了。

灵龟化桥,身抛于此,连两岸,安人心。

因谢小玉的其他嘱托而站在人群之中的蒙苒,心口血气上涌,眼眶便红了。

月余时光,他看见太多无辜身死,而这场由阴谋者以阵而起的阴谋,终以两个上古灵兽在自己面前逝去,而真正停止了。

那个布下阵法的人,引起这场灾难的人,不可饶恕。

谢小玉跪倒在灵龟背上,敬上一礼。

天道、天机这些,实则她从来不懂。

但她知道,既然老天让她回来,让她有此奇遇,必然是是有用意的。

之前师兄对她说,说人间事只有人可为。

她是个没仙骨的普通人,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异数,都是全了那三个字:

人可为。

谢小玉站起身的时候,第一眼并没有看见离岸更近的谢春山,反而是藏在军士之间,沉静地看向自己的淳于风。

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但还没有后世那么高高在上的样子,反倒是虚怀若谷似的。

淳于风,第一局,还没见面,你就输了。

此时看见这一幕,意外吗?

对不住呀淳于大人,意外早了,以后令你意外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想着,谢小玉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而后目光终于落在那个她从前世想到今生的身影。

如今那道身影就在江那一边,天神一样地骑在马上,身后是康朝最精锐的部队。

谢春山,她的父亲。

谢春山已经翻身下了马,按着佩剑快步走过来,至岸边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才踏上了这道神奇的桥。

很结实,踩在脚下的感觉,竟然似石头做成。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定然要以为是有人刻意而为呢。

谢侯爷如是想着,大步迈上桥去,边走边抬头看着站在那儿的谢小玉:

“玉儿,玉儿你还好吗?”

声音急切,又温柔,以至于谢小玉没忍住,人本来还笑着呢,眼泪已经抢先流了出来。

“爹,”她再次跪倒在那儿,哽咽道,“女儿终于回家了。”

前世今生,多少的委屈、难过、伤心,都在这句话中了。

谢春山心有所感,当下也差点儿没忍住,过来将她扶起来道:“别怕,爹在这儿呢。”

谢小玉泪眼婆娑地看着谢春山,只觉得有太多的话要说、要倾诉,偏偏话到嘴边,她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她自幼就不爱、也不能多言,所以只剩下哭泣了。

谢春山心疼得心都揪在一起了:“玉儿不哭,你不能哭的,爹在这儿,爹带你回家。”

谢小玉用力点点头,最终勉力笑了一下,再只撑不住,眼前一黑,晕倒了在了父亲的怀中。

谢春山急忙将谢小玉横抱起来,回身对军士们道:“过江!好生安顿百姓,分派粮食。”

“是!”

他刚要走,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龟壳,想了想方道:“向朝廷进言,将今天的事情说清楚,再告诉北归镇太守,就说本将出资,在这岸边为灵龟建座庙宇。”

“……是。”

谢侯爷竟然主动修庙?这真是谢大小姐的力量呀!

……

谢小玉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高床软枕之上,屋内是安神香的味道,清清淡淡的。

她支撑着身子坐起来。

雕花的窗子有阳光照进来,将那八宝吉祥的图案映在地上,极是好看,也甚是温暖。

谢小玉低头看看身上的被子,被面是锦缎的,看一眼就知道是京城的万瑞祥出品,顺滑又舒服。

燃香的是博山炉,谢小玉从来眼尖,纵然隔得略远,也能看出那做工不会是民窑,而是正经官窑出来的。

谢小玉微微歪了一下头,恰好有人自外面端了茶碗过来,见她坐在床上,立刻喜笑颜开,快不过来将茶放在一旁,以枕头靠在她身后,笑问:

“小姐觉得好些了?”

竟然是她在家时的另一个大丫鬟,红桃。

此时红桃还没嫁人,比碧桃小一岁,模样比她记忆中的,小好多,也快乐好多。

前世红桃跟着她嫁到了应家,后来是她做主为她说了门亲事。

秀才人家,有些薄产,很能度日,男方又很有出息的。

红桃嫁过去之后,二人很是恩爱,只可惜在那秀才要去赴考的时候,身怀有孕的红桃竟然掳走,遭受了极大的折磨,一尸两命。

谢小玉今天看见活生生的红桃,心中想着的都是前世最后看见的,她尸首的惨状。

淳于羽,她暗中捏紧了拳头。

红桃挑帘进来时,看见谢小玉坐在那儿看着自己,当下笑了:

“皇天菩萨,小姐可算是醒了,老爷可都急坏了,若不是军中事忙,怕是要天天守在这儿呢。”

依旧是那般跳脱的性格,话只比碧桃还要多。

第四十六章 营中

谢小玉坐在床边,仰头看向红桃的表情,因为陷入回忆而有些呆呆的。

红桃已经笑着走过来跪坐在脚踏之上,拖过被子来搭在谢小玉的身上,又将枕头拉过来,垫在她的腰上,扶她靠好,握着她还嫌冰冷的手笑道:

“小姐,奴婢看不懂你的意思,是想问碧桃吗?”

谢小玉从回忆中出来,摇摇头,又点点头,再指了指她:“你。”

不光问她,也是想你。

红桃琢磨片刻,以为她是问自己为何回来,笑答:“奴婢是这次跟着大军一起来了,夫人怕找到了小姐没人服侍,碧桃也没人照料,就遣了奴婢来。”

“碧桃姐姐那天回来就病倒了,如今还烧着呢,不过却稳,大小姐不必担心。”

“嗯……老爷如今已经过了岸,正在赈灾平叛呢。”

“小姐先喝些茶水,我呀还让人熬了青叶粳米粥,还做了桃花饼,小姐这一晕三天,可真的令人担忧呢。”

谢小玉听她絮絮叨叨这许多,又见她去倒茶,心中全盘不觉得不耐烦。

实则她想说的自然不是她为何要来,因为前世的时候,同样的事情也发生过。

她不过是故人重逢,心情极佳又感慨万千罢了。

红桃已经端了茶过来,这几天虽然谢小玉未醒,但帐中一切东西都是准备着她醒来就能用的,是以连茶水都刚刚好。

“小姐慢些吃。”她柔声道。

谢小玉接过茶碗,慢慢地抿了一口。

是夷州的大红袍,她最爱喝的。

红桃看着她吃了半盏,才轻声哄着道:“奴婢去请了大夫来,给小姐看看。”

谢小玉一贯少表情的脸垮了一下,放下茶碗,看着她:“不,饿。”

自小看大夫,左不过那些话,看与不看,关系到也不大。

她的这句话容易产生歧义,但红桃绝对不会听错。

她虽然不如碧桃那般,能读懂谢小玉的一切,但也是自幼在身边服侍,太知道这位谢大小姐的习惯了。

谢大小姐虽然话少,但甚少会执拗,唯独不喜欢看大夫,自小一看见大夫就不高兴。所以方才进来见她醒了,红桃才不好直接让人去叫大夫。

不然谢大小姐了能直接起身就走。

是以她继续温柔地如哄孩子一样:“还是要看看的,不然侯爷与奴婢们也担忧,碧桃这几天见到我老问小姐呢。那个大夫是北归镇最有名的大夫,侯爷也听说过大名的。”

谢小玉抿着嘴,不说话。

再有名的大夫,还能比御医更厉害?

红桃琢磨了一下,觉得谢小玉的表情兴许就是这意思,笑道:“那大夫因一段恩情,只在北归镇的万秋药行坐堂,不然早就到了京城呢。”

说着话,红桃摇摇她的手,求道:“小姐,便让大夫来看看吧。”

谢小玉无奈,叹了口气,终于点了点头。

红桃立刻眉开眼笑地起身:“我去给小姐拿吃食。”

说着人已经出了营帐,对门前的家丁道:“小姐醒了,你们几个好生在此照应着,小姐好静,你们不要太闹,我去去就回。”

有人立刻奉承道:“红桃姑娘要去哪儿?小的们去吧。”

“厨房的事情,你们又不懂,就莫去添乱了,”红桃笑说,“还请福禄哥跑一趟,将齐大夫请来是正经。”

“得嘞,小的这就去。”

话音落时,就听见有人撒开腿往外跑的声音。

谢小玉在屋中,还是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捧着茶水杯。

钧窑的瓷器,海棠红的色,但并不新,而是谢小玉在家用常的旧物,也是她最喜欢的一个,是祖父在她周岁生日时,特别定下的一套。

前世这套杯子,在她与应无为和离,清点嫁妆时,被洒扫的小丫头碰碎了,再不成套。

小丫头不见害怕,反而白眼撇嘴地带着嘲弄看她。

应无为当时站在院子里看见了那一幕,并没有上前,谢小玉愣愣地看着那堆碎瓷片,半晌才将清点好的嫁妆单子收在袖中,迈步走出了应家。

唉,想那些事儿,有什么意思呢?

想着她将茶碗摆回到了桌子上,起身将搭在旁边龙门架上的衣服穿好,走了两步,想想又披散着头发的头发随意一拢,出了营帐。

帐外的三个家丁,正脑袋凑在一起小声聊天,忽得见大小姐走了出来,吓得都跳了起来,而后忙不迭垂目拱手道:

“见过大小姐。”

谢小玉站在营帐旁,冲着他们面无表情地一笑——她认为自己笑了的,但在外人看来,就是面无表情——不过当然,家丁们没敢抬头,自然也不知道大小姐笑没笑。

而后,她现在营帐前,向着盘龙江的方向远眺。

如今她住的营帐在大营最后的位置,站在这儿便是垫脚远眺也看不见什么,倒是营中四处可见的春山军旗子招展,使得她觉得心安,方才的那些乱糟糟的念头,此时都尽了。

有些事情,便是心知自己已经做到,还是要再看一眼,才觉安心。

已经是今生了。

“小姐。”红桃已经提了食盒回来,瞧见她站在门口,忙快步过来,微带嗔怪道,“怎么出来了?再受了风。”

谢小玉低头看向她手里的东西,道:“饿了。”

家丁们没想到大小姐会如此说话,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忙用力低下头,将笑声憋了回去。

谢小玉很气定神闲,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何不妥。

饿了就是饿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红桃很是无奈,挽着她的胳膊,笑说:“小姐若是想出去,总要吃了饭,再看过大夫。北归镇据说很热闹的。”

谢小玉听话地点头,又问:“碧桃呢?”

“在那边的营帐里,我方才去看过了,吃了药,已经睡了。”她说着,又劝道,“大小姐如今身子弱,还是进去吧。”

谢小玉再次点头,正要转身往回走,就听见有人道:“大小姐?”

声音熟悉得,让谢小玉的身子仿佛掉进了冷水里,半晌不能动弹。

“淳于司命。”红桃已经回首微微颔首,恭敬道。

谢小玉心已经不定,但人已经回过头,看向身后站着的那个,曾经是她毕生仇敌的男人。

第四十七章 淳于风

淳于风今日穿了身灰色的宽大袍子,头上带着白玉簪子压发,简简单单的,因他的模样着实不俗,所以纵然是修仙之人最寻常的打扮,在他身上也能显出几分不一样的滋味。

只见他站在营帐之前,对着谢小玉恭敬地行了俗家的作揖礼,笑道:“见过谢大小姐,谢大小姐身体可好些了?”

谢小玉看着淳于风那张可谓是全世界最恭敬的脸,不但已经心如止水,甚至还心生敬佩。

哪怕是隔世之仇,她依旧要感慨若论演戏,这位淳于司命都是当世真正的英杰,就算京城瓦舍之内,都找不见这样的。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礼贤下士时,若不是她经历过后世,如何今日会感慨前人之言,句句不差。

淳于风见谢小玉只是看着她却不说话,心中以为是她不认识自己。

小女孩怕见生人,也是可能的。

从她的灵识失踪,再到她的灵识出现在烈山,再到乘灵龟出现,淳于风也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的大小姐,身上可能藏着某些秘密。

身怀灵骨吗?他有过怀疑,可是如今对面而立,他就知道自己想多。

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难道是她的背后,还有其他人?

那个看起来极讨厌怪力乱神的谢侯爷?可是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若是之前他就打算拿谢小玉接近谢侯爷的话,现在这个念头更深了。

想及此,他意欲再次开口,却见对面的谢小玉已经转身,迈步回了营帐。

完全的无视,竟然连一句话都没有,就将他晾在了当场。

淳于风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克制了很久才没让表情阴暗下来。

这个大小姐……什么意思?

倒是红桃见谢小玉突然起了左性,心中虽然疑惑,但忙对着淳于风微微屈膝,笑道:

“淳于司命莫怪,我家小姐身子弱,不能吹风。大人怎么这时候到这边来了?”

淳于风面上的笑容无懈可击:“在下无事在营中散步,走到这边的时候想起了大小姐那日的事情,是以过来探望,却不想叨扰了大小姐,竟不理人。”

红桃听见这话,心中忽得不高兴起来。

这什么人?可讲道理?

难怪大小姐那等态度呢。

心中如是想,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浓,再次施礼:

“司命有心了,只是今天的话的确唐突又叨扰。司命虽然是方外之人,不在红尘之内,有些道理也该懂的。”

那三个垂首而立的家丁,都觉得红桃姑娘的话很有理。

你谁呀?我家什么亲戚吗?说来探望就来探望?甚至都不知会我們侯爷?你我两家很熟吗?

皇后的亲戚又能如何?皇后亲戚也要讲点儿礼法嘛。

这一下,淳于风的脸可真的挂不住了,闪过了阴沉。

红桃的心猛地漏跳一拍,觉得十分可怕。

她是跟着侯爷从京城来的,也见过他几次,却不知道这淳于司命,还有这个模样吗?

只是她面上不敢有半分表现,只又三次施礼:

“不敢耽误司命大人聊天,先请了。”

说罢,转身也回了营帐。

只是转身的瞬间,心底还突突的。

她该去和大小姐说说。

……

淳于风看着那微微晃动的帘子,也没有看那三个面带鄙夷的家丁,转身便走。

呵,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淮阳侯的家丁?

瞧不起他的人,早晚有一天,会跪倒在他的脚下。

他心中暗自发狠,一路向右侧,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大营的一侧是为太虚司的人设置的营帐,几个在谢侯爷心目中的骗子,当然不值得多在意,只要他们不到军中添乱就行。

淳于风走到营帐附近,就听见了里面传来划拳、打牌的声音。

他在营帐前停下脚步,听了片刻,面色虽然还是谦恭,眼中却闪过了嘲讽。

一群骗子呀,呵呵,也不知道那位一表三千里,不知道怎么勾连上的皇帝姑父,为什么要供奉他们。

因为林家吗?呵呵。

他想着,转身走进了自己的营帐中——这算是他身为皇后亲眷的小小特权,有自己单独的营帐。

不过当然,这个“特权”的得到,还是因为他一到北归镇,就先病了一场的原因。

事情极多的谢侯爷带着十个累赘,累赘里还有一个皇后的亲戚,这人还病了,那真是累赘中的汗血宝马。

是以干脆安排个单独的营帐,好生养着,莫要添乱。

淳于风一进到营帐里,就将袍子解开,坐在了床榻上,歪歪斜斜地一靠之后,从怀取出香囊,将个香丸放在了香炉里。

暗红色的烟缓缓升起,淳于风伸出手轻轻拨弄下,烟雾一偏,绕着他的手一转,忽得就成了红毛鸦,看起来诡异又阴森。

“掌柜。”声音哑然、难听,和锯木头似的声音。

“事情怎么样了?”淳于风看着红鸦,问道。

“东西找到了,如今已经送到北归镇。”红鸦应道。

“寻呢?”

“已经彻底没了灵识。”

淳于风挑了下眉,看向红鸦不言语。

红鸦抖了一下,有羽毛落下,重新成了红烟。

“是昨天断的灵识,不知道什么人干的。”它忙道。

淳于风依旧不说话,还是看着他。

“……掌柜放心,我们会尽快找到那人。”红鸦道。

淳于风冷笑一声,抬手向烟上挥了一下,红鸦重新成了烟,烟雾的颜色也从暗红色变成了普通的颜色。

呵呵,谢小玉呀。

他的眼神凌厉起来,不管是谁利用这么个身份贵重的小姑娘破坏自己的计划,他挖地三尺,也要找出那人,碎尸万段。

……

红桃回到营帐的时候,谢小玉已经坐在了床边,还是那么安安静静的,见她进来了,还勾着嘴角给了她一个难得的笑容。

她听见了红桃说的话,心情好极了。

红桃一笑,过来将床桌放好,口中道:

“小姐很讨厌那个淳于司命吗?”

以往谢小玉虽然不爱说话,但是从来不会对人无礼,除非她很讨厌什么人,才会完全是那种无视的样子。

谢小玉看着她打开食盒,听见这话时歪着头看向她,开口道:“骗子。”

红桃没想到这答案,一怔之下笑出声来:

“小姐真是的,怎个与侯爷一样心思了?”

第四十八章 闲言

谢春山讨厌修仙之人、觉得他们都是骗子的事情,天下皆知。

谢小玉坐在那儿,微微偏着头,接过来红桃递过来的糕点,开口道:

“不一样。”

谢春山认为的“骗”,是修仙之事本身;而她说的“骗,”则是因为淳于风其人其行,太具有迷惑性。

红桃不想谢小玉今儿竟然很有谈兴,心中高兴之余,带了些许疑惑。

想想小姐今天已经说了十来个字了,精神却还好呢。

她是谢小玉的心腹贴身丫头,虽然不能如碧桃通晓她的心意,但是也知道眼睛的秘密。

不过想来,大小姐能多说些话而不被困扰,是很好的事情呢。

想着,红桃不多做它想,而是将将粥碗放在她面前,言道:

“大小姐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了呢?”

谢小玉正吃着东西,抬眼看她,带着询问。

红桃这次读懂了她的神色,解释道:

“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虽然小姐还是在发呆,但是眼中的东西不一样了,而且小姐如今能多说些话了。”

哦,是吗?谢小玉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醒来之后,说的话的确不少。

看来师父是对的,那块玉对于自己,当真很重要。

“挺好。”她点点头,再没有多余的表情,开始安静地吃饭,只抬手示意红桃坐下,陪自己一起吃。

红桃掩嘴一笑,也道:“是,挺好。”

而后便半坐在床边,边吃饭,边同谢小玉说这几天的新鲜事。

这是谢小玉的习惯,她自己虽然不爱说话,但还算是爱听人说故事的——只要不是废话连篇就行。

“……小姐那时候的情景,侯爷不肯把你留在北归镇,只觉得不如在军营中安心,所以才在大军中安置了。”

“……有些东西是夫人吩咐奴婢带来了,说是大小姐这段日子受苦了,定然要用家常之物才好。还有这床是小姐昏迷时,侯爷现置办的,这拔步床是北归镇最好的木匠做的,说是给个大户人家小姐的嫁妆,侯爷出了两倍的钱买回来的,还着人拿了自己的帖子,到京城灵秀阁给那位小姐新做一个床添妆。”

谢小玉听见红桃说着自己昏迷之后的事情,虽然知道谢春山是担忧自己,但想了想还是摇头:

“不妥。”

如今盘龙江南边好容易好了些,爹却为了自己这般招摇,被那些御史言官听见了,全是事端。

红桃知道她的意思,忙解释道:

“小姐不必担心,一则这些事情,都是侯爷托了蒙少爷去办的,除了这床,其余的也没有大张旗鼓,又不是军费,哪里要紧了?二则,奴婢寻思着,侯爷是故意的。”

谢小玉眉毛轻挑,看向她,目带询问。

“小姐与灵龟一起回来,两岸的人可是看得真真儿的,一声海晏河清,平了多少祸端于未起?只是因为小姐流落这些日子,怕是京城有些人的话不好听,不如趁着这等事情扬名,也好堵有些人的嘴。三来嘛,我觉得侯爷是担心小姐,你瞧瞧咱们门口那几个人,说是家丁,可咱们都知道他们武艺不弱的,把小姐安置在军中还派了他们守卫,想必侯爷是怀疑这次的事情呢。”

红桃一番有理有据说的,谢小玉都只剩点头了。

碧桃与自己心意相通,但其实人品天真;红桃虽然和自己难以交流,但心中颇有丘壑,做事滴水不漏。

真的挺好的。

她正想要笑一笑,忽然右眼一阵躁动,黑瞳火速散开。

谢小玉急忙捂住眼睛,但红桃已经看清楚了,吓得差点儿惊叫出来,忙捂住嘴巴,压低声音道:

“大小姐,这是……”

偏就在这时候,门口传来了福禄的声音:“回大小姐,红桃姑娘,大夫来了。”

红桃心中急切,脑海中电光火石一闪,忙道:“大夫稍等。”

说着,又压低声音道:“大小姐,难不成那大夫是个什么魔怪,要来戕害小姐的?侯爷想对了?那可怎么办?”

她也是凡人,分不清妖魔鬼怪仙圣神灵,只是牢记谢小玉眼睛状态不同,遇见的怪物也是不同的。

谢小玉摇摇头,很笃定门口的大夫不是魔。

如今让她眼睛起了感应的魔只在大营之内,却不在她的附近,正因为如此,谢小玉笃定这个魔极为厉害。

这般厉害的魔如果想来戕害她,就算不能夷平这军营,但门口那四个家丁,绝对不是对手,所以他也不需要乔装改扮成大夫,再来贴近她。

淳于风将什么东西,招在了这军营里密谋?

好大的胆子!谢小玉暗中捏着拳头,心绪终于有了波动,头又开始晕沉沉的了,再次恹恹的,不想说话。

她指了指挂在一侧的床帐,红桃会意,立刻将帘子放下来,这才走出去,将大夫请了进来,口中笑道:

“齐大夫辛苦,只是我们家小姐醒了,还请大夫看看,我家小姐身体可安稳些?”

齐大夫是个胡子花白,年过半百之人,但精神很是矍铄,稍微有点儿胖,人亦和气,跟着红桃进了屋中,站在帐子前恭敬道:

“在下见过大小姐。”

谢小玉靠着床坐好,对着帐外点头回礼。

一言不发。

齐大夫等了片刻,不觉有些愣怔。他毕竟不是京城之人,哪里知道谢大小姐话少到在天家前都能不说话的程度?还以为是这位大小姐性子傲慢,瞧不起自己这不是京城的大夫呢,面色就有些不好。

红桃再约一旁看得分明,忙施礼道:“大夫有所不知,我家大小姐自幼稍微多说话就不舒服,多少大夫瞧过了也没个说法,后来还请了仙家看过,说是多说多言对小姐不好,所以不说就不说吧。”

齐大夫还是第一次听这种轶事,便没了不高兴,反而饶有兴趣道:

“这又是什么说法?在下听说侯爷不喜欢修仙之人嘛?怎么还会请仙人来看?”

八卦之事,人人皆爱呀。

“这不就因为请了仙人也没看好,所以我们侯爷才讨厌那些人嘛。”红桃面不红心不跳地说。

哦,原来是这样呀,齐大夫觉得自己知道个有趣的小秘密,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秘密并不有趣了。

第四十九章 疑惑

谢侯爷因为没有治好谢大小姐不爱说话的病,而认定修仙之人皆为骗子,那自然就能认定治不好谢大小姐的大夫,也是骗子。

谢侯爷爱女之心,不可挑战。

齐大夫颇为心酸地想了想,转念一想,他可不是骗子!怎么能将自己与那些人想做一谈?

想着,齐大夫咳了一声,坐在红桃早就准备在侧的凳子上,开始隔着帘子为谢小玉号脉。

这一号,便是一刻钟过去了,齐大夫又问了几个问题,方才道:“大小姐可否掀开帘子?谢侯爷也曾与在下说过,谢府女眷不避医的。”

红桃顿了一下,谢府女眷莫说不避医,便是跨马游街、游园踏青都是平常。

要避的,是谢小玉的眼睛。

就在这时,听见谢小玉在帘中“嗯”了一声。

红桃松了口气,忙将帘子掀起。

帐子里,年纪显得极小的小女孩儿,满面沉静地看着齐大夫,若不是偶尔眨一下的眼睛,竟似个雕像。

齐大夫倒是第一次看这样的十五岁小丫头,道了声“唐突了”,便伸手去掀谢小玉的眼皮儿。

红桃差点儿叫出来,却忍着没敢动。

齐大夫看了半日,才问道:“大小姐可有什么胎里带来的病症?比如心疾之类?”

谢小玉摇摇头。

她是有胎里带出来的“症候”,但是眼睛,而非心脏。

“大小姐也莫怪医家多言,昔年大小姐出生的时候,可是难产?”

谢小玉点点头。

齐大夫皱着眉头,不再去看谢小玉,而是继续又号了片刻的脉搏,花白的胡子抖了抖,方才起身对红桃道:

“大小姐身子倒是没有大碍,只是有血虚之症,大小姐虽然初成年不久,但月信怕是不太准吧?大小姐这般年纪,这番奔波想必受惊畏惧,这段日子定要好生调养,不然可能落下大症候。”

谢小玉心中闪过失望,面无表情地看了红桃一眼。

果然吧?反正不管哪儿的大夫来瞧自己,都是四个字“血虚之症”,个个都能说到失于调养上。

转念她又觉得苛求了。

毕竟就算齐大夫真的看出她眼睛有问题,难道自己就能说实话了吗?

况且自己这次晕倒,还真是因为血流地太多了,又一直担惊受怕的原因。

她不是讨厌看大夫,而是知道自己的一切,与药石无关,才会不想浪费时间。

红桃感受到了谢小玉的眼神,微微红了下脸,但立刻正色又谦恭道:“大夫说得没错,我家小姐月信尚不稳呢,又遇上了这等事情,自然令人心忧,还要请先生好生为我家小姐调养。”

齐大夫听她这么说了,心情顿时阳光很多,捻着花白的胡须道:“姑娘放心,在下定当勉力。”

说罢,请了笔墨纸砚,沉思片刻,挥毫写下了两个药方,又斟酌一二,各自添减了几分药,问红桃道:“姑娘识字?”

“是。”

“如此就好,先按照这个药方,一日两次,连着吃上二十八日后,再换这个药方,一日一次,连着时日,到时候再看。”

红桃连声答应,将齐大夫送出营帐,让人好生送回去的时候,一回头恰好看见谢小玉在看她。

她一笑,开口道:“方才吓了奴婢一跳。”

谢小玉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红桃琢磨着她是有话要说,自己虽然看不明白,不过想来肯定还是看大夫的事儿,笑说。

“齐大夫说得也不是很有错嘛,大小姐先照着这药吃,好歹调养些?”

谢小玉点点头,回头看她:“碧桃?”

“小姐要去看她吗?”红桃笑道,“她如今身子还不舒服呢,小姐去看她,她又要怕病气过在小姐身上,又担惊受怕、又修养不好,等过两天她的身子好了吧,小姐这几天也好好养养,等大家都大安了,咱们去北归镇玩儿,好不好?”

谢小玉想想也是这个道理,颇有些无聊地开始抚摸锦被上的花纹,点头应允。

红桃一笑,压低了声音小声问:“小姐的眼睛,几时恢复的?是那个东西离开了吗?”

谢小玉点头。

“它会再回来吗?要不要和侯爷说说。”

摇头。

谢春山如今事多且杂,在淳于风没有露出马脚之前,说了也没用。

“小姐昏迷的时候我收拾东西,发现了又一块残玉,和小姐的那块本是一体的?”

还是点头。

“……小姐这段日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呀……”

……

是夜,红桃服侍着谢小玉睡下之后,便去了碧桃将养的营帐中。

此时碧桃已经发了两次汗,身子已经清爽了许多,虽然有些昏沉,但因为白日里睡得略多,难以入眠,听见有声音,正要起身,就见红桃已经过来了,将她按住笑说:

“躺着吧,再受了风。”

碧桃见是她,便安心地躺着,问道:“大小姐如今怎么样了?”

“今天醒了,见了大夫,吃了药,刚刚睡下了。”红桃轻轻拍着她,“大小姐本还要来见你的,不过被我拦住了。大小姐很担心你的。”

碧桃听见如此说,立刻喜笑颜开,握着红桃的手道:

“大小姐好,我就好了。这几天照顾大小姐又要照顾我,你姐姐辛苦了。”

红桃与碧桃同年,只是红桃比她大了两个月,人又稳重,所以碧桃私下很爱赖着她,叫姐姐。

红桃柔声道:“你陪着大小姐走这一遭,才是真辛苦了。如今两下都平安,最好了。”说着,她又问道,“只是碧桃,你可听大小姐提过淳于司命?”

“谁?淳于?这不是皇后娘家的姓氏吗?哪儿来的司命?”碧桃一时没想起来,颇为茫然地问。

“就那个和什么君修仙,哦,清河郡主的哥哥。”红桃道。

说起清河郡主淳于羽,碧桃便都想起来了,立刻摇头道:“没有过,姐姐怎么会突然问起他?”

红桃便将下午的事情简短说了。

碧桃反而更茫然了:“皇后家的亲戚……小姐怎么会讨厌?”

红桃想不出所以然,见她也无印象,便笑道:“罢了,没提过就算了,想必因为小姐身子不好,懒怠应酬了。行了,我回去守着小姐,你也好好养着,待好了之后,咱们再一处。”

“嗯。”

第五十章 北归镇

时光倏忽而过,江那边时事情不定,掰着指头计算日子只觉得很慢,慢到下一刻都可能有突发事件;如今事情暂告平息,淳于风出现一下便没了声音,谢小玉反而觉得日子过得极快,睁眼闭眼之间,已经过了十日光景,她恢复得差不多了,碧桃的病也好了,再次欢蹦乱跳地出现在红桃身边。

如此一来,谢小玉身边就有了三个话很多的人——第三个人是小世子虞琰。

是的,兜兜转转的,虞琰小世子终于平平安安地回到了谢小玉的身边。

这事儿说来话长,但并不复杂,谢小玉是要借祥瑞神异之说,平息纷乱,但小世子毕竟是个男娃娃,还是四王爷家的人。

就算四王爷夫妇再闲云野鹤,陛下与四王爷的兄弟情再好,这等祥瑞事落在虞琰身上,有心人便能编出无数话来,离间天家兄弟,造成许多的动荡——当然啦,历年来盯着谢家的人,也在希望君臣离心,不过谢小玉到底是个女孩子,反而好说。

是以虞琰这次,就算是谢春山救回来的,而世子虽然年幼,这方面的事情却极聪慧,绝口不提之前的事情。

只是他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彻底脱险之后,便如那脱缰的野马,整日里在军营里上蹿下跳的,四个家丁都难以按住他,也只有谢小玉出现,世子才会老实一些。

如此一来,谢小玉养病的日子,过得很是热闹。

而江南一侧,同样很热闹。

谢侯爷亲率春山军,刚一过江,不但捣毁了最大的一处山贼窝,而且还端掉了一处邻国细作的据点。

春山军本就善战,是以刚一过江,大部分流贼就作鸟兽散了;而谢春山渡江之后安抚民心,更表示天灾之下,挣扎求生并非有错,只要肯来自首,流贼首脑从轻发落,未背人命的从犯既往不咎,放回原籍。

有淮阳侯的承诺,有几个人还愿意与春山军战斗?自然是以回家安生度日为盼。

至于那些当真有别样心思的真贼窝,春山军所到之处,最多一日一夜,也就剿灭了,也不值得多提。

但将那邻国细作据点的捣毁,却很有意思。

据说是谢侯爷的义子,一个姓蒙的少年人,在灾民中发现有人行踪诡秘,散播谣言,便盯住了那人,并通知了谢侯爷,才立得如此功劳。

消息传回来了,红桃念了声佛:“竟然是蒙少爷立了如此大功。”

碧桃心中知道真相,憋得很难受,可是偷眼看向谢小玉,见她也在看向自己。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如是说道。

碧桃拍拍胸口,压下想要倾诉的欲望,只和红桃一起为蒙苒开心。

谢小玉看看她们,跟着露出个丝毫不明显的笑容,侧头继续看虞琰在书桌前,翻着《孟子》,正念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处。

书桌之上还放着母亲与庆阳公主的来信,都说知道她平安就好,此刻不着急奔波,定要先养好了身子才是。

前世在遇见淳于风之前,也是在神台渡口,她就遇见了流贼杀人。

后来还是父亲告诉她,那场厮杀的根由,是有邻国细作借这场天灾,鼓动了灾民组成的流寇的结果。

是以今生在她乘灵龟渡江之前,便让蒙苒在人群中注意是否有可疑的人。

如今的结果,当真很好。

虞琰读完之后,抬起头看向谢小玉,嘻嘻一笑:

“谢姐姐,我读好了。”

三岁的孩子,奶声奶气的,带着小小的得意。

本就是聪明的孩子,今生躲过那一劫,真好。

她想着,轻轻揉了揉他的额发,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照进来的斜阳,这不知时日的安定美好,多一时一刻,都是好的。

“出去。”她忽然开口道。

还在那儿议论南岸战事的两个桃子一起住口,共同转头看向她。

却见从不废话的谢大小姐,已经站起身来,去拿架子上搭的衣服了。

红桃忙过来扶住她,碧桃则已经去开了箱笼挑衣服了,口中则对着外面道:

“福禄、寿喜。”

被唤到名字的家丁立刻隔着帐子道:“姑娘请吩咐。”

“去套车,小姐要出门去。”

“……大小姐,这时候出门似乎不太安全?”福禄小心翼翼地说。

碧桃看向谢小玉,见她摇了摇头,便从箱笼中拿出一件鹅黄上衫,又翻出了一条月白的裙子,口中道:“无妨,大小姐只到北归镇的集上瞧瞧,与在京中时没什么两样。”

家丁们不再多劝,拱手道:“是。”

“梳双丫髻吧,俏皮些。”红桃则已经拉了谢小玉,“奴婢昨儿还听人说,北归镇有个仙缘楼,厨子是闽府来的,佛跳墙做得很是不错,每天只有三例呢,或者让他们先去看看,若是今日的份例没满,便订了,好不好?”

“没了。”谢小玉看着镜中的自己,手中把玩着玉佩,道。

一家有名的店,又打着如此噱头,想必下个月的都订上了,今日怎么可能还有?

“去问问嘛,若没有,也让他们瞧瞧那店是不是如其名,若真好,咱们中午就去那儿吃,托赖小姐,我们也尝尝这外府的味道。”红桃说罢,见谢小玉再不多言,便又吩咐了外面快去。

一时打扮停当,由碧桃抱着世子,众人一起上了车,便往北归镇去了。

……

北归镇本就靠近盘龙江,而大营驻扎在镇外十里处,马车也是极好的,不足半个时辰便到了。

两侧断崖之中,屹立着的大城,旌旗飘扬,城高墙厚,在城外看甚有压迫之感,进了城里再看两侧山峰,竟然颇有些此城别有一番天地之感。

“可真高呀,这山会不会突然塌了呀?”碧桃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烈山的事情,问道。

不会,这山壁坚硬得很。谢小玉看向她,心道。

“小姐,你说像蒙少爷或表小姐那等修仙的人,能跳到顶上吗?”红桃甚有兴趣地仰头看那断崖顶上,问道。

谢小玉点点头。

红桃瞧见了,感慨一声,这才看向城内风光,感慨道:

“好生热闹呀。”

第五十一章 逛街

原来今日是北归镇大集的日子,没有宵禁,彻夜不眠,周遭的百姓齐聚城中,或买卖、或游玩,摩肩接踵,可不是要热闹至极吗?

待马车行到集市上前时,马车已经极难通过了,众人便下了马车而行。

“竟然不比京城差呢。”走了不过几步,碧桃便感慨道。

这几个人中,虞琰是真正的孩子,碧桃跳脱性子,红桃虽然稍微稳重些,也不过十八岁的年纪,见了热闹哪里能不开心?

只有少言寡语、面无表情的谢小玉,此刻瞧着平静得很,和不为外物所侵似的,成了所有人中最稳重的那个。

连家丁福禄和寿喜此刻瞧着,都非常地感慨,到底还是大小姐呢。

实则除了因为热闹而从玉佩中飘出来的严奴儿之外,没人知道谢小玉此刻心中多么雀跃。

北归镇这么建,当真很有鬼斧神工之妙呢。

城中风景,竟然不亚于京城的繁华。

说起来奔波多日,又在军营之中养了些日子,忽然再见这繁华景象,内心想不激动很难呢。

谢小玉在心中笑着,严奴儿嫌弃地绕着她转了一圈,悬在她的身侧,和红桃叠在了一起。

被抱着的虞琰看了她一眼,闹着非要红桃换只手抱自己。

“世子这是怎么了?”红桃笑着换了手,就见虞琰怕羞似的趴在她肩上,往别处看了。

“想是世子也觉得这风景好呢。”碧桃笑说。

严奴儿冲着虞琰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偏过头问谢小玉:养了这几天,怎么还瘦了呢?

谢小玉笑了笑,没答话。

那天在军营中看见的人,你好像很讨厌他?严奴儿飘飘悠悠地往前走,喋喋不休地问,他好像并不厉害。

谢小玉微顿。

严奴儿因为在烈山时护着自己受伤,在残玉中昏迷了很久,直到自己在军营中醒来遇见淳于风的那天,她都没有力气从玉中出来。

但不妨碍她看见发生的一切。

……别小看他。谢小玉还是提醒了她一句,以后他在的地方,收敛灵识,不要出现。

严奴儿更好奇了,歪着脑袋打量了她很久,见她不肯再多言,就摇摇头:

你的秘密真多……

话未尽,忽得激灵一下,头发微微变长。

谢小玉没再多言,而是以残玉暗中将手指划了条极浅的伤口。

血珠渗了出来,谢小玉轻轻抹在眼睛上,血渗入,意欲躁动的眼睛立刻恢复安静,严奴儿的头发不但恢复了常态,人也重新回到了残玉之中。

你当心,很厉害的。严奴儿趴在瓦罐周遭,怯生生地对她说。

谢小玉点点头,摸了摸腰间的扇子。

两个桃子想不到那么多,如今又被这盛景吸引,是以都没有注意到谢小玉的异样,只一左一右,隔着谢小玉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街上的景致。

忽得一阵芝麻的香味扑鼻而来,虞琰猛地直起了身子,鼻翼闪动着,奶声奶气地说:

“芝麻,芝麻,谢姐姐,芝麻。”

红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轻轻拍着他对谢小玉道:“可真是谁的孩子像谁。”

四王爷夫妻嗜吃芝麻,自然对带芝麻的饮食也爱,比如麻球、芝麻糕、芝麻烧饼等等等等。

碧桃也吸了吸鼻子,顺着味道看过去,就见前面路边一个人头攒动的小摊,忙过去踮着脚瞧了,回身笑道:

“小姐,是芝麻糖片,瞧着卖相倒是不错。”

虞琰已经彻底放开了红桃的脖子,伸着手就往那个小摊的方向挣扎:“芝麻糖,谢姐姐,我要吃。”

红桃忙抱紧了虞琰,口中安慰道:“买的买的,世子等等。”

虞琰是个娇养大的孩子,危难时虽然听话,但到如今风平浪静了,立刻表现出了纨绔子弟的雏形——想要什么就要立刻到手,不然便要哭闹。

果然就见他嘴角往下一耷拉,刚要哭,谢小玉已经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脖颈。

给你买的,但要排队。谢小玉看着他,以目光相告。

虞琰立刻将眼泪缩了回去,只瞪着双大眼睛,看着碧桃忙不迭地去排队,吸吸鼻子,不出声了。

“还是小姐厉害些。”红桃重新将虞琰抱紧,笑说。

谢小玉似乎是笑了,虽然这城中潜伏着些怀有恶意的人,但这等闲适的日子,令人着实开心。

众人等着碧桃那边买糕点,但也并不无聊,前后左右的摊子很多,谢小玉一家一家地看过去,挑了些诸如泥人、木雕的小玩意儿,包了两个包袱给福禄和寿喜背着,最终又被个卖扇子的摊子吸引了。

谢小玉自幼爱好扇子,而且因着身份的原因,连大内的扇子都随她挑拣,可谓是看惯了好东西的,所以这等集市上最贵才一两银子的扇子,不会入她的眼,但不妨碍她去看。

果不其然,竹子都是极普通的竹子,且都是新物件,没有老的,谢小玉意兴阑珊,随手抄起把扇子打开,却被扇面吸引住了。

墨色山水,左岸是挂着春山二字的军旗,右岸是黎民百姓,两个看不清面目的女子站在一只灵龟的背上,由远及近。

难为这小小的扇面,竟能画上如此多,虽然内容直白了些,但画功着实不赖,远近疏密的排布,让人一眼就爱上了。

红桃在旁边一看,立刻掩嘴笑了,凑近谢小玉耳边道:

“小姐,画得可真好,对不对?”

谢小玉还是那么面无表情的样子,心底嘛……还算是有些小得意。

倒是摊主见谢小玉一身衣服素淡质朴,钗环首饰皆为普通,年纪又不大,但却颇有气度,身边的丫鬟目光极好,举手投足毫无小家子气,就连身后跟着拎包的家丁,也是目露精光,身材魁梧,便知道定然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此刻听见红桃夸扇子,忙也跟着极力夸赞这把扇子。

“……画的就是停雨的事情呢,真正的祥瑞之兆,祥瑞呀!姑娘也定然知道的吧?才六百文呢。”摊主道。

谢小玉转头看向红桃。

红桃因怀中抱着虞琰,立刻侧着身子笑道:

“荷包在袖子里,姑娘自己拿。”

谢小玉依言取出了荷包,正要掏钱,就听见身边有个苍老的声音沙哑着道:

“六百文的祥瑞,当真不贵呢。”

第五十二章 废铁

谢小玉循声看去,就见一个极老,脸上全是褶子,层层叠叠堆着的老妇人,佝偻着腰,怀中抱着个破旧的木头匣子,就在那儿艰难地撑起耷拉着的眼皮儿,看着她。

红桃看清那人的尊容,吓得后退两步,慌忙揽着虞琰的头,不让他回头看见。

福禄和寿喜二人本还全身戒备,待看清楚这位老妇之后,反而觉得自己想多了。

总觉得这位老妇人稍微被推一下,就可能倒在地上永远起不来。

这绝不可能是来害人的,这分明像是……来碰瓷的!

谢小玉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看,而是继续从红桃的袖中取出一串钱,看向她:“多少?”

“八百文上下吧。”红桃根本不敢多看那老妇一眼,只口中说道。

谢小玉点点头,将钱给了扇子摊主,也不需要他找钱,只将那把扇子放进了包裹中。

摊主乐极了,在后面念了谢小玉好几声好,眼睛直往那老妇人身上飘。

长得可着实有点儿吓人。

此时碧桃已经买了芝麻糖片回来,本来脸上还挂着笑,岂料一看见那老妇人的模样,也吓得蹦了一下,手中的东西差点儿掉在地上。

虞琰本来偷偷看了那老妇人一眼,却并不害怕,倒是此时看见碧桃的动作,反而差点儿哭出来。

“芝麻,我要吃!”他道。

碧桃急忙将袋子放在他手中,虞琰的小手紧紧抓着,这才开心起来。

“小姐,这是什么人呀?”

不知道。谢小玉面无表情地摇摇头,看向碧桃,我们走吧,饿了。

“哦。”碧桃连忙扶着她,确保自己完全避开那位老妇人,对红桃道,“咱们去那个仙居吧。”

红桃笑了:“仙缘居,什么仙居。”

“不都一样嘛。”碧桃笑说。

众人正要走,忽然那个老妇人伸出手来,极准地拉住了谢小玉的衣襟儿。

谢小玉立刻站住,回头看向她的脸。

碧桃浑身的汗毛都要炸起来了,慌忙抱住谢小玉:“放开!”

“哎哎哎,你这老妇做什么?”福禄立刻开口道,可是一看那老妇人枯瘦如柴的手,还有那颤巍巍的样子,反而只敢说话,不敢动手了。

都这样,一旦碰碰就倒了,岂不是给侯爷惹祸?

谢小玉一抬手,示意他们都不要再言语,一双黑白分明却稍欠身材的眼睛,定定地看向那老妇人,等着她要说的话。

“姑娘这么有钱,可怜可怜老婆子吧。”老妇人含混不清地说着,浑浊、泛黄毫无神采的眼中,忽得闪过莫名的光。

她将抱着的匣子双手托在谢小玉面前:“姑娘瞧瞧这个,瞧瞧这个,好东西的。”

匣子是最最普通的木头匣子,其上连雕花都没有,更因着年头太久,木头已经开始朽败。

这木头,烧火都嫌多余。

那老妇人却还在说:“姑娘,可怜可怜老婆子,买了这个去吧,才十两银子。”

碧桃差点儿喷出来,嘟囔道:“什么破匣子,还能值……”

红桃却直觉谢小玉的模样不太对,急忙伸出手来,从后面捅了她一下,示意她闭嘴。

碧桃抿着唇,不再说话。

谢小玉没有动,只是当她看着那个木头匣子的时候,本来已经被她抑制的眼睛,忽然又开始躁动了。

这很奇怪的,以前她压制一次眼睛,至少能保证两个时辰的平静,而她现在有两块残玉在手,本该时间更长而已。

可是偏偏,她眼中那些窥伺自己所处洞天的人,个个都在叫嚣:打开它,打开它。

就连谢小玉自己,都觉得她应该打开那个匣子,不是因为那些人的话,而是因为她觉得,这匣子中的东西,自己或许认识。

红桃干脆将小世子放在了碧桃的怀中,自己则凑过去低声道:“姑娘当真要买吗?”

谢小玉点点头。

红桃应声是,拦在谢小玉身前对那老妇人道:“这位婆婆买的究竟是什么?总该让我们瞧瞧吧?”

老妇人发出了古怪的笑声,仿佛是“桀桀”,又像是“尅尅”:“应该,应该。”

说着,将那个木匣子就递在红桃下巴上,开口道:“大姐儿看看,看看吧。”

红桃一缩,有点儿怕了,但却没有躲,而是深吸一口气,就要去碰那个匣子。

却在这时候,虞琰忽然伸出手臂,在红桃之前,先将那个匣子的盖子打开了。

老妇人目光一凛,只是因为眼皮子过去耷拉,掩住了那一瞬到底杀机。

谢小玉也没想到虞琰会如此。

红桃没忍住,叫了出来:“世子!”

虞琰脸上还带着芝麻粒,对着谢小玉嘻嘻笑了,转过头又抱住了碧桃的脖子,和怕羞一样。

谢小玉已经明白了他的行为。

这几个人中,虞琰虽然还小,却是唯一一个天生灵骨的人。

纵然没有觉醒,又是个奶娃娃,但有些事情却是本能的,他是觉察到了破木头匣子的异常,才会抢在红桃碰触之前,先行将盒子打开。

也是为了避免红桃受到伤害。

只不过谢小玉眼下却顾及不到这些,因为在匣子打开的一瞬间,谢小玉的眼睛已经彻底无法克制,开始拼命震动。

她急忙以手遮住双目,通过指缝看向匣子中的东西。

碧桃也看清楚了匣子里的东西,皱眉道:“这是一堆什么废铁?还值十两银子?”

老妇人再次发出了古怪的小声,却只看着谢小玉:“姑娘,可怜可怜吧。”

不再是可怜可怜“我”。

谢小玉不去看她,只盯着那个盒子。

在场的人,只怕连这个装神弄鬼的东西,都未必知道匣子里的废铁,究竟是什么。

只有她知道,这是一把碎成了无数片的刀,其上缠绕着只有她才能看见的青绿色气体。

纵然已是残缺,这把刀却已经蕴化出了刀灵。

只是这把刀,不该出现在眼下。

因为就算这把刀碎成粉末,谢小玉也能认出它叫元帝刀,是四年之后,才在春山军中才正式推广开来的兵刃。

而之所以叫元帝刀,是因为这柄刀的设计者,正是当今皇帝,承元帝,虞平。

第五十三章 想知道你

承元帝年少之时,也是个骑马打仗,挥斥方遒,能入敌方阵营中、取敌将首级的英雄。

而正因为曾经一道在战场上洒过血,所以他才会与谢春山有这等过命的交情,即便如今君臣有别,却依旧不改曾经,倒是成就了一段君臣佳话。

只是在登基之后,作为一名守成之君,承元帝为人越来越憨态可掬,越来越仁慈,越来越热爱纳谏,甚至还广开学宫,收天下名士,颇有些马放南山、解甲归田之意。

不过当然,只有熟悉承元帝的人才知道,这些只是假象,而真相只有两个:

承元帝很信任谢春山。

承元帝对四境的态度,从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平和,反而他一直认定朝中必须有一支足够威慑力且足够效忠的军队,才能真的保证天下和平。

谢春山足以效忠,所以承元帝甚至愿以他的名字,来命名一支部队;但他同样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已经开始物色年轻将领了。

为储君寻找下一个谢春山;也为谢春山尾大不掉的那天,有足够能取代他的人。

这样的皇帝,自然在军械之上也有心得,而元帝刀则是承元帝闲暇之时,结合外邦兵刃,琢磨出来的适合马战的兵刃。

但不管什么来历,这把刀出现在此处,便是不应该。

老妇人再次发出了古怪的笑声:“这位小姐,它,值十两银子吗?”

谢小玉单手遮着面,另一只手暗中以残玉划破自己的手,点在了两只眼睛上。

依旧是无法抑制的躁动,但好歹不会让人看出端倪了。

她这才发昂下手,对着那老妇人点点头:

“嗯,很多个。”

老妇人愣了一下,没理解谢小玉在说什么。

碧桃却明白,小姐是想说,这堆废铁值好多个十两银子。

她觉得古怪极了,实在不知道怎么废铁都值钱了,大小姐要是想要废铁,完全可以去侯爷那要嘛,军营里废铁肯定特别多的。

所以小姐这话,肯定重点不在于钱,而在于嘛……

她想着,和红桃对视一眼,开口道:“十两银子倒是不贵,只是你得先告诉我家小姐,这刀从哪儿来的。”

老妇人的眼中闪过精光,忽然开口道:

“我饿了。”

哈?碧桃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老妇人继续道:“若是姑娘肯出五千两,再请我吃个饭,我就把这刀的来历告诉姑娘,好不好?”

?!!这次不但是碧桃,连红桃、福禄和寿喜,都纷纷僵化在当地。

五千两?!

还得请她吃顿饭?

她咋不直接碰瓷呢?

岂料谢小玉看着老妇人的脸,最终竟然缓缓点了点头。

“小姐。”碧桃将两个字掰成了六个长音说出来,带着不解,“什么破铜烂铁而已,咱们家又不是没有,做什么搭理她。”

谢小玉回头看了她一眼,好像是笑了一下。

不必担心,反正我也饿了。

“小姐……”碧桃还要再劝,红桃已经再次从她怀中接过小世子,打断了她的话,对着她轻轻摇头。

“听小姐的,走吧。”她轻声道。

谢小玉轻易不会做什么事情,但只要谢大小姐要做的事情,便是谁也拉不回来。

碧桃也明白,气得一跺脚,转身扶着谢小玉,由福禄带路,往仙缘居的方向去。

只是边走,她还要时不时回头,警惕地盯着那老妇人。

这人一定是坏人,她等会儿要帮着小姐,将这个老太太抓住!

……

仙缘居作为北归镇有名的大饭庄,其从装潢到伙计们的造型,都非常符合其定位。

不过此刻伙计眼中的谢小玉一行人,可真的是非常古怪。

一个不说不笑面无表情的漂亮小姐,两个很是警惕的漂亮丫头,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两个精壮的家丁,后面跟着个……满身补丁、破布烂衫、随时仿佛都能栽倒在地的老妪。

这是什么奇怪的队伍?

不过伙计是专业的,尤其是福禄是之前来打听过佛跳墙的人,而当碧桃掏出了一串钱之后,伙计面上笑出来的褶子,比那老妇人也没说少很多。

“姑娘是有口福的,今日的第三例佛跳墙,就是给姑娘定下的。”伙计说话间,已经引着众人到了包厢之中。

“这个哥儿已经订好了席面,姑娘且再等一刻钟,先吃些蜜饯吧。”伙计殷勤着话音刚落,已经有几个华服美妆的女子,端着精致的碗碟走了进来。

一桌排开,四鲜四干、四蜜饯四果脯,齐全得很。

红桃已经将虞琰放在了谢小玉身侧,世子一看没有芝麻相关,立刻就垮了脸,只抱着自己的芝麻糖片吃了。

碧桃则将营中带出来一套杯盘碗盏都摆好了,还拿了香丸放在小薰炉中,摆在了一旁的博古架上,又拿了

伙计一瞧这样,更是打叠起了十二分精神。

别看这姑娘面生,这套做派整个北归镇都少有呢,指不定从京城来的呢。

如此往下想想,京城来的面生小姐,自有一套做派,能是谁,似乎呼之欲出呢!

那问题又来了,伙计的目光再次飘在了旁边佝偻着腰的老太太身上……

这位到底是谁呀?!

而红桃扫了一圈四个漆盒里的东西,最终捡了个青梅,自己先尝了下味道,而后再捡了新的放在谢小玉身前的盘子。

“小姐先尝尝吧,终归和家里的味道不同,尝尝鲜也好。”

谢小玉捡起了吃了半口,便放下了,迎向伙计灼灼的目光时,点了点头。

伙计顿时高兴了,这才道:“姑娘稍坐,小的先去催菜。”

待伙计退出去之后,谢小玉的目光重新落在了老妇人身上,点了点对面的座位,示意她坐下。

老妇人依旧抱着匣子,过来落座,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谢小玉,笑意越发瘆人。

“姑娘,我的钱呢?”她龇牙咧嘴地说,不过当然,嘴里统共只剩一颗牙了,看起来更恐怖点儿。

谢小玉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此时大约可以成为:若有所思。

老妇人见状,再次问道:“怎么?姑娘不想知道这把刀的秘密了?”

谢小玉这次动了,摇摇头。

“我想知道你。”她难得开口说话。

第五十四章 黄影

老妇人眼中忽然闪过凶光,猛地一扬手。

福禄和寿喜觉得不好的时候,已经晚了。

这个包厢中的人,除了谢小玉、老妇人和虞琰之外,其他人仿佛都石化了一般,呆在当场。

谢小玉甚至觉得,自己虽然还在原地,人却已经进入另一重洞天之内。

只有他们三个人的,又一重洞天。

虞琰害怕了起来,紧紧拉住谢小玉的衣袖,眼眶都红了。

谢小玉还是眼皮儿都不多眨一下,只盯着那老妇人。

“厉害。”她肯定道,实则她也不知道老妇干了什么,就是直觉这老妇人很厉害。

老妇人没想到她还能说话,呲着牙笑了,露出了好长的两个獠牙。

“不对呀,大小姐明明没有灵骨,怎会不受控制呢?”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是娇俏。

一个全是褶子的老妇人的脸,声音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的声音。

对比冲击有点儿大,以至于虞琰忍不住,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谢小玉一手将虞琰搂在怀中,另一只手早就被残玉割破,抬起来的时候,血顺着她的手,落在这虚空洞天之内,消弭于无形。

“我也厉害。”她很肯定地说。

老妇人不知道残玉的秘密,没看懂,怔了片刻道:“以疼痛转移吗?只是普通人,怎么可能有用?”

谢小玉眨了眨眼睛。

谁说,我是普通人了?

她说的话多了,疲累感再起,所以这句话被谢大小姐理所应当地用眼睛说出来。

老妇人冷笑一声,没打算明白她的意思,忽然人变得很是巨大,除了脸之外,身体变成了浑厚的黑烟,咆哮着越过桌子,向谢小玉扑过来。

她的脸在迅速脱落,露出来的那张脸黝黑,不但辨不出男女,甚至连样子,都十分不像人了。

像是乌鸦。

千钧一发之时,谢小玉的扇子已经指向了她。

短箭射出,被那东西灵巧地躲过,发出了嘲弄且难听的笑声。

“谢大小姐,哪里厉害了?”

可是她这句话刚落,就觉得眼前有道黄色的影子一晃,紧接着便是一阵惊破云霄的尖叫声。

只是这尖叫之声,只在她借来的这狭小洞天结界之中,传不出去。

老妇人一惊,来不及想这位同类哪儿来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柄黑色的长刀,向黄影劈过去。

只是那道黄色的影子,比她灵活太多了。

老妇人甚至没看清她是怎么躲开的,黄影的左手三指,已经按在了她的额头之上,冷漠道:

“死吧。”

乌鸦头老妇人连声音都没有出,便化成了一道黑烟,她借来的这一方洞天,随着她的死,消弭于无形。

还是这个包厢,什么都没变,时间也不过须臾。

只有那个木头盒子,还放在桌子上。

黄影将原本盖在脸上的长发向后一甩,露出一张半面绝美,半面却有一道红色疤痕的脸,看向谢小玉。

刚刚止住哭泣的虞琰看着她的脸,吸吸鼻子,向谢小玉靠了靠。

玉佩中的严奴儿之前被乌鸦头的灵识压制得死死的,而现在又被这黄影吓得半死。

她比那个白衣,可能还要厉害点儿。

咿,这位大小姐眼中冒出来的人,还真的都……不一般呀。

黄影飘忽着,略过依旧石化的碧桃等人,对谢小玉道:“再等会儿就好了,没事儿。”

谢小玉看向她,点头致意,表示道谢。

黄影难得出来一次——烈山的时候她倒是出来过,可惜招数用的太多,还悲惨地晕倒了——有些开心地在屋中转了两圈后,才凑近谢小玉,一双眼睛在她脸上上下左右地看着,眯缝着眼睛问:

“这是什么道理呢?上次就觉得你好像……不太对?是你吗?”

是我呀。谢小玉理所应当点点头。

黄影一撇嘴,身子忽然伸长,半个身子探出仙缘居之外,欣赏了一会儿街上的热闹,想了想又缩回来,凑在桌子上嗅着那几样吃食。

可惜她在这儿,吃不了东西。

黄影不甘心地吞咽一下,猛地直起身子,脸再次凑近谢小玉。

“不管是不是你,我且当是你吧。”她说着,忽然眉飞色舞起来,“谢姑娘,修仙吗?拜我为师吧!我可以帮你洗髓,种出仙骨哟,或者我把我的金丹给你吧?我很厉害的哟!你不吃亏的。”

又来了……谢小玉暗中叹气。

黄影比白衣要厉害许多,但是却聒噪地厉害,还天天憋着收她为徒,想要把自己的金丹给她,还总不想离开这个世界,看什么都有兴趣。

谢小玉再次叹了口气,礼貌地施礼拒绝之后,不给黄影再多说话的机会,手果断离开了残玉。

“哎?再聊……”黄影的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谢小玉舒了一口气,起身过去,将那个木头匣子拿在了手中,打开,轻轻抚摸着那些残刀碎片。

门外传来了伙计上楼的脚步声。

她的手轻轻一挥,木头匣子已经不见了,而那些碎片,已经进入了残玉之中。

严奴儿吓得再次将瓦罐扣在地上。

这刀中的东西,好可怕的!她在瓦罐底,无色声抗议。

门再次被推开的瞬间,碧桃等人再次恢复了自由,几个人都面有惧色,可是见谢小玉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不安的心才稍微好了点儿。

伙计并不知道包厢里发生过什么事情,美滋滋地开始传菜,什么清河小炒、腰果虾仁儿、糖醋鲤鱼、金银馒头,最最重要的,还是那道镇店之宝——佛跳墙。

待他都说完了,红桃虽然还是惊魂未定,但还是最快地反应过来,拿着碗筷的手虽然微微颤抖,但还是撑着笑脸,盛了一小碗放在谢小玉面前,道:

“小姐尝尝吧。”

谢小玉尝了一口。

确实口齿留香,没辜负这盛名。

她对着伙计,再次点点头,算是赞赏。

伙计高兴了,还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红桃抢在他前面,将人打发走了。

伙计转念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毕竟这可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食不言寝不语的,他在这儿唠叨算什么呢?

不过似乎少了些什么?他环视屋子,发现是那个老妇没了。

“呃,那位老妇人呢?”伙计没忍住,问道。

“我们小姐买了她的东西,她就走了。”红桃看似淡定,实则慌张。

第五十五章 父女

伙计觉得这话很讲理,也没怀疑为什么自己没看见,只陪着笑脸,快步退了出去。

待他一出去,红桃急忙沿上门,过来小声道:

“小姐没事儿吧?”方才不能动的感觉,红桃体会是明确的。

整个人仿佛被束缚住,眼前的情景与人都没有变,但都是静止的。

她从来知道小姐和人不一样,虽然不如碧桃那般能明白小姐的话,但也曾和小姐一起做过几件事情。

可刚才的处境,是第一次。

谢小玉摇摇头。

碧桃在旁惊魂未定的,看了一眼谢小玉的表情,开口道:“小姐,那些东西……和之前的一样吗?”

谢小玉“嗯”了一声,拿起了筷子,默默地开始吃饭了。

福禄和寿喜是谢春山最信任的人之一,对自家小姐的事情知道但守口如瓶,眼下更是发扬了优秀家丁的传统,对方才的事情绝口不提。

就算要提,也是回家和侯爷提。

两个桃子见谢小玉神色平静,显然不愿多说,便安静地服侍谢小玉吃饭,期间忧心忡忡地对视了好几下。

记得将之前的事情,都告诉我。红桃对碧桃使着眼色。

碧桃回以带着迷茫的担忧。

可是姐姐,你的眼色是什么意思,妹妹我不懂呀!

……

接下来的几天,谢小玉再没出门,而是在营中静心休养,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研究一下残玉里的刀。

杀气那般重,可是偏偏她用尽了方法,也无法召唤出其中的刀灵。

换来的是严奴儿的强烈不满。

她着实很怕这刀中的东西,怕到不太想待在这儿,可是偏偏离了这儿,她哪儿都不能去。

你快些召唤出它,驯服它!

这天白日里,红桃去灶上催饭,碧桃在给谢小玉收拾衣服箱笼,门外的四个家丁一边看着虞琰拿个比自己还大的木剑瞎比划,一边聊着闲天,而严奴儿再次绕着谢小玉转悠,指着残玉里的东西耳提面命。

谢小玉充耳不闻,坐在书桌前拿着本书,看得正好。

忽得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还夹杂着盔甲的响动。

谢小玉耳朵尖,刚听见这声音就抬头了,紧接着就听见外面四个家丁道:

“侯爷!”

“谢伯伯。”

“世子在这儿玩什么?”

“打仗,和伯伯一样。”

“哈哈,下次伯伯给世子做柄真刀吧。你们好生看顾世子。”

“是!”

碧桃也听见了,急忙到营帐前,刚刚将帘子卷开,帐外的人已经先一步进来了。

“见过侯爷。”碧桃慌忙退步屈膝。

谢春山的目光从进营帐的瞬间起,就只看着谢小玉。

谢小玉已经站起身来,看向卷着一阵风进来的谢春山。

那日岸边见了一面,心中只有百感交集,今日平静了再见时,又觉得父亲还是记忆中最好的那等模样。

稳重且锐意,坚毅而温柔,仿佛这世上所有的事情,于他而言,都能所向披靡。

“爹。”谢小玉看着父亲的脸,恭恭敬敬屈膝一礼,声音略有些颤抖。

谢侯爷因着她这声称呼,也有些眼热,只不过此刻在军营,他就算疼女儿至骄纵,为将亦讲究个不动不如、内敛沉静,是以不会抱着女儿嘤嘤嘤地哭泣。

他不过哽了下,便大手一挥:“快坐下,唉,怎么养了这些日子,竟然还瘦了些?今日可好好吃饭了?”

谢小玉点点头,见谢春山坐在了碧桃搬来的凳子上,自己方重新坐好。

碧桃在后面已经补着开腔了:“侯爷放心,小姐这几天一日三餐,都按时吃了的。今早吃的是粳米粥、瓜条、鸡子儿;中午灶上做的是山芋饭、清蒸江鱼、桂花藕片,昨儿福禄打了只野山鸡,今儿中午炖了个汤。”

谢春山听罢,这方满意地点点头,旋即又皱了眉头:“那如何还是瘦了?大夫可有说过什么?”

谢小玉对着父亲露出了个甜甜的浅笑,旋即又是面无表情的模样,碧桃忙在他身后继续翻译谢大小姐的话:

“大夫说姑娘就是血虚之症,开了药,好生将养就是,这段日子每三天齐大夫就来给大小姐请脉,说是已经好多了。”

谢侯爷的爱女之心得到了满足,再次颔首,忽得又道:“如今已入秋季,你惯居京城,江边气候不适,可不要随意添减衣服。”

谢小玉再次点点头,倒了杯茶水推在谢春山面前,又抬手去扯他的衣袖,有些撒娇地摇了摇。

女儿都晓得,爹喝点儿水吧。

这意思谢侯爷倒是明了,知道她如今很好也放心了,笑着接过茶来,一饮而尽后又问碧桃:

“你这次护着小姐,一路辛苦了,如今也大好了?”

“是,奴婢已经都好了。”碧桃笑着应声。

谢春山很满意,见谢小玉的书桌上放了好几本崭新的话本子,边笑边抽出一本翻开:

“这又是哪儿淘腾出来的?”

他只一眼就看出了这些话本子都是时新的。

因为封面上的名字是:《谢氏寻神记》。

封面还有副话,画的是看不清面目,但打扮得和仙女儿一样的人,站在个乌龟的背上。

傻子才看不出这话本子说的是哪段!

谢春山不算十分高兴,到底是自己女儿,又有那等秘密,被人编进话本子终归是不好。

但过江所见种种,让谢春山都后怕若无女儿借祥瑞张扬,这次过江,必要见血的。

既然借着女儿的名字平了事儿,有些情况便是难以避免的。

“朝廷已经下旨,命人在岸边给灵龟修建祠堂了。”谢春山翻看着话本子,口中道,“陛下还有一道口谕是给你的,说你受了惊吓,要好生休养,待回京后,要奖赏你。”

话本辞藻很是粗浅,但故事编得光怪陆离,神仙妖魔的,好生热闹。

“是。”

另外几本也是如此,谢春山掷下书笑说:“一个路子的故事,买一本不就好了?买这么多做什么?”

谢小玉勾了勾嘴角,权作一笑:“娘喜欢。”

赵氏在家的时候,最爱看这类书,还喜欢给读给谢小玉听。

谢春山爽朗地哈哈一笑,抬手摸着她的额发,温柔声道:

“玉丫头可还有话同爹说?”

第五十六章 刀灵

谢小玉没说话,大眼睛轻轻眨了眨,似乎在思考。

谢春山知道女儿的身体不易多话,是以问了这话也不打算让她说,而是自己问道:

“福禄将仙缘居的事情告诉我了。那些人与这场雨有关系吗?”

点头。

“那你可知道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摇头。

“丝毫不知道?”

……摇头。

谢小玉想得清楚,淳于风身上有她也不知的秘密,她都摸不清底的人,又有皇后亲戚这种背景在,她不敢妄动,更不会让父亲提前与他对上。

谢春山打量了女儿一番,思忖她有几分瞒着自己。

而他问这个话,也是为了确定一件事情——那场雨,与些神鬼玄妙之事,当真有联系。

若如此,事情便要换个做法了。

他最不喜怪力乱神之事,但又的确认识几个厉害的玄门之人。

他想了想又问:“那些东西找你,是为雨的事情要杀你泄愤吗?若如此,我可不能放心你独自回京。”

谢小玉略一思忖,摇头道:“不会。”

因为他们也没摸清她的底,不然不会只派人用那把刀来试探她。

淳于风眼下只怕更在意她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高人吧。

离开军营回到京城,给那些人靠近自己的机会,也是给自己将那些人除掉的机会。

谢春山看着女儿那张还稚嫩的脸,越发笃定她瞒了自己很多,却又似明白她心中所想。

他是将门之后,如今的一切都是战场舍命得来,最讲究忠、勇、烈三字,偏自己的女儿虽然不爱言辞,但这方面的性格却与自己像极了。

从小到大,他再不许、不让,都挡不住女儿有那点儿异能,暗中平息京城多少风波。

为人父者自然骄傲,但为人父者又最不希望孩子涉险。

他想着,叹了口气道:“玉丫头,这次的东西很厉害对不对?你不怕吗?”

谢小玉摇摇头,笑了:“我是爹的女儿。”

难得说了很多字,和父亲对坐而谈又让她情绪波动,是以她的笑容和语气中都带着疲惫,却很愉快。

与关心自己的亲人一处,疲惫都裹着快乐。

谢春山哈哈一笑,抬手顺着她的额发。

“是,爹的女儿最厉害了。”他笑道,“你师兄这次立了功,但不肯受朝廷封,我也不强迫他,只他那个性子疏懒,我不信他会在意那等细节,所以你们是一起的对不对?”

谢小玉点点头。

谢春山知道自己所想不差,继续道:“他去寻你那便宜师父了,说是要过两个月再去京城,所以玉丫头,你要管那些事儿,爹拦不住你,也拦不住,只是你要答应我,在你师兄回京之前,你不能做什么。好歹有个人在你身边,我安心。”

谢小玉看着父亲的眼睛,郑重点头。

谢春山放了心,想了想又道:“我再给你的表姐写封信吧,你这次见了她,她可还好?让她也来京城,有那么两个人在你身边,我安心。”

谢小玉再次点头。

父女二人说完正事,方又说了些家常闲话,都是谢侯爷叮嘱,谢小玉听着,倒显得侯爷都絮叨了起来。

一时红桃端了饮食进来,父女二人便一起吃了午饭,谢春山方才离开营帐,忙事情去了。

“侯爷的意思,是这几日就要送小姐启程回京吗?”红桃收拾着碗筷,问碧桃。

碧桃在侧一起收拾,口中道:“是,所以这两天咱们将箱笼收拾了吧。”

“好。重要的是小姐这些话本子和用具,别落下了。”

谢小玉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没有听她们说话,而是望向方才谢春山坐过的椅子之后。

椅子之后,赫然是个着破碎铠甲的男子,身上满是血污,头上缠着绷带,眼睛是被蒙上的,嘴巴甚至是被缝上的。

谢小玉看得明白,男子的那身铠甲之上,有春山军的暗纹。

刀灵。

平帝刀的刀灵,她用尽了办法都不能召唤出来的刀灵,在谢春山进到营帐的瞬间,便出现了。

身上带着血腥的杀气,却一动不动,只茫然地站在原地,随着谢春山的动作移动方向,但足下却多一步都不能走。

现在谢春山离开了营帐,刀灵就望向大帐门口的方向,还是一动不动。

谢小玉叹了一口气,抚摸着腰间的残玉,在心底轻声道:喂,能听见我说话吗?

许久,刀灵才慢慢转过身来,望向谢小玉的时候,带着深深的疑惑。

谢小玉立刻明白,这刀灵看不见自己、听不见自己、更说不出话的刀灵,只能感觉到她身上的灵识。

因为这灵识来源于他不认识的人,所以之前他才不肯出来。

至于他的疑惑,皆因谢春山。

想来此事极有可能的,此刀能形成刀灵了,那必须是要经历过尸山血海的战场之斗,而前世谢小玉虽然也经历过许多,但从生至死,绝大时候都只在京城中,并未去过真正的战场。

自然这刀灵不可能认识她,但春山军部众,一定认识谢春山。

只是不知道他的疑惑是因为会遇见谢春山,还是因为……谢春山还活着。

谢小玉心中想得分明,轻轻一叹,看着刀灵心中问:除了说话,你还有别的办法与我沟通吗?

刀灵还是那么茫然,只身上的杀气越来越重。

残玉之内,瓦瓮之下,严奴儿的头发越来越长,忍不住再次跳出玉中,将谢小玉护了起来。

而她越如此,刀灵的杀气就越重;刀灵的杀气越重,严奴儿那以谢小玉安危为首的攻击性,也就越重。

谢小玉忽然觉得,这样子的严奴儿,颇有些像家中养着的那只护食的京巴儿。

这念头忽然浮上来,严奴儿又冲着她龇牙咧嘴的。

谢小玉笑了笑,对她摇摇头:无妨,他不会伤害我的。

我不怕他的!严奴儿自信满满地说,一改之前的态度。

谢小玉知道为什么。

看不见,听不见,说不出,是因为这个刀灵双目被人刺瞎、耳中被灌了水银、口被人缝起。

人有五感,灵也有,五感被封其三,就是为了让刀灵彻底失去灵力。

第五十八章 阴谋

“嗯,很平安的样子。”应无为弹弹身上的土,又将沾着的树叶摘下来扔掉,“我要回京城了,你怎么办呢?”

“少爷不必担心,等我家公子回来,我们也往京城去。”鼎儿恭敬地抱拳施礼,“到时候与少爷京城见。”

林珩因为某些事情,先回了一趟林家,让鼎儿在此等着他;而应无为恰好也有些事未了,是以这几天,一直是这二人一处。

应无为朗声一笑,挥手道:“别,浮萍草芥之人,到了京城与二位不见才是最好。”

说罢,他又想了想,道:“若是见了,能当不相识,就更好了。”

这话他不是第一次说了,鼎儿虽不懂,只是既然林珩都不多问,他自然也不会多问,只笑道:

“应少爷可真怪呀。”

“嗐,难道你和你家公子就不怪了吗?”应无为说罢,抱拳躬身道,“祝鼎哥儿与你家公子,一路平安吧。”

“是,少爷也平安。”

……

道别之后,应无为哼着小曲,唱着小调在林中穿梭,直走了半个多时辰,眼看着就要穿越树林,也上到官道时,方才停步抬头,将佩剑抱在怀中,也不知道对着什么说道:

“我的钱呢?”

话音刚落,一缕红烟自天而落,飘摇转身之间,就成了个带着诡异白色面具的红衣女子,声音清冷:

“买主要的是世子,应少爷没做到呀。”

应无为呲牙笑着:

“不对,买主要的是世子全须全尾,完完整整地回京。而这天下,还有比谢家更安全的地方吗?”

红衣女子声音越发冷漠:“强词夺理,流氓习气,那也要等世子回京之后,才能将钱给你。”

应无为笑意越发深了:

“不行,我不信任你们。”

“你什么意思?”

“因为呀……”应无为将佩剑换成单手拿着,带着剑鞘挽了个剑花,“保世子的生意主家接,杀世子主家也接,一笔生意两样做法,主家才是真流氓,我胆小,怕自己的钱打了水漂。”

红衣女子周身气质忽得变冷:“注意你的言辞!”

应无为却丝毫不怕:“红娘冷静些,我虽然是个普通人,但你未必打得赢我。我只要钱,不要别的,望你明白。”

红娘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佩剑,咬牙切齿之间,到底还是扔了一锭五十两在他脚边。

应无为立刻弯腰去捡,全然没有富贵不能淫的高尚想法。

红娘居高临下地看着,想了想又拿出了一锭银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个,买烈山的消息。”

应无为两眼瞬间放光,想都不想就开口道:

“那条蛟龙是谢大小姐说服的,当时有我,还有一位姓林的公子在场。”

“她说服的?”红衣女子没理解这句话。

“是呀,她和那条龙说话,那条龙就听她的了。”应无为耸肩道。

竟然不是蒙苒吗?他们可是认定这事儿背后有蒙家人。

蒙家世代都与上古灵兽打交道呢。

红娘思忖片刻,呵呵了两声:“你猜我信吗?”

应无为的笑声更大:“不信还能怎样呢?别忘了她是怎么出现在盘龙江上的,灵龟化桥呢,红娘几百岁了?可见过这等情景?”

红娘不信他口中有实话,但偏偏眼下这话,他说得那般笃定。

难道那位谢大小姐身上,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你兄长与她定亲,难道你就不知道她点儿别的东西?”红娘打量着他,揣测他知道多少、隐瞒多少、又编造了多少。

“……唉,红娘你不是人,自然不知道人间事。”应无为苦笑道,“我是应家未上族谱的庶子,想赚点儿钱还得藏头缩尾防着家里,谢大小姐云巅之上的人物,在京城时我与她同站一片屋檐尚且不配,哪里去知道些别的?”

那声不是人,听在红娘的耳中,怎么听怎么像骂人,可问题是……她又的确不是人。

她阴恻恻冷笑一声,将银子掷到他的怀里,警告道:“应四少爷若是真不想让应家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今后还是听话些的好。”

应无为收起银子,听见这话挑眉笑道:

“瞧红娘说的,应某还不够听话吗?再要更听话的,可就得如意楼找了。”

如意楼,京城最大的小倌集散地,的确是多听话的都能找到。

红娘呵呵一笑:“应四少爷这般模样,庆意楼也是待得的,要不要我帮帮你?”

应无为已经绕开她,继续往前走了,口中道:

“红娘省省吧,盘龙江上趴着的乌龟念经,怕都比你的话好听些。应某只想要钱,姑娘可别逼应某要命呀。”

红娘瞧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摇身又成了一道红烟,飘然向林深处去了。

……

林深之处的树头之上,一只乌鸦停在树梢之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盘龙江的方向,瞧着像个雕像似的。

飘然而过的红烟再成人形,跪倒在乌鸦雕像之前,跪地在地,恭敬道:

“翎大人。”

乌鸦雕像忽得就成了一股烟,继而黑影中伸出了乌鸦嘴的人脑袋,看起来非常诡异,嘶哑着声音问道:“如何?”

红娘施礼道:“他说就是谢大小姐说服了蛟龙,与蒙家无关。”

乌鸦嘴拧了一下眉毛,似是在思考,并不说话。

红娘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道:“主人,依属下看,那姓应的话,不可信任。”

“为什么?”

“……直觉。”红娘道,“谢大小姐明明是个没有灵骨的普通人,如何做得到?”

“那苍的事情,如何解释?”

“青虹君不是出现过吗?或许她就藏在谢大小姐附近,暗中保护呢?”

乌鸦嘴觉得,红影的话倒也是个可能。

他思量片刻方才道:“横竖都回了京城,总能找出来这位谢大小姐的秘密,眼下另一桩事情更重要些。”

“……那女人……真的可以吗?”红影谨慎地开口问。

乌鸦嘴瞥了她一眼:“你话太多了。”

“是。”红影打了个冷战,匍匐在地。

乌鸦嘴摇身成了真正的乌鸦:“谢大小姐的事情有我,你往京城去吧,别让主家失望。”

“是。”

第五十九章 勤思学宫

依着谢侯爷的话,谢小玉一行人走得并不着急,永远不偏离官道,夜晚时候只在官家驿站住宿。

谢小玉骨子里已经不是十五岁的小女孩儿,跟着的四个家丁福禄寿喜平安康宁是曾与谢侯爷厮杀过的,因此一行人都是谨慎至极,从未发生过问题。

谢侯爷家的马车,坐的又是谢大小姐,自然都是高车软卧,舒适得很。

谢小玉因着种种原因,自幼便必须燃香定神,谢侯夫妻珍爱这个女儿,自然是何等名贵的香料都能给她找到。

不过谢大小姐不是个爱挑剔的,何等香料都使得,也没有个固定爱好——毕竟送到她身边的已经是极好,还挑什么呢?

如今马车里燃的是花蕊夫人衙香,香甜且清雅,混着秋风一起,洋洋散开,任谁就是看不见谢家的徽记,也知道车上之人不简单。

虽则如此,碧桃到底坐过林家那一居室宽窄马车的人,如今再看这车,内里再豪华,也不及别人那能开火做饭的车,便和谢小玉笑道:

“姑娘你说,能不能让侯爷去与那位林公子买辆车呢?”

谢小玉坐在窗边,看着沿途风景,听见这话还很认真地想了片刻,才摇摇头:林家又不是卖车的,那是法器。

“哦,也是。那蒙少爷有没有这样的法器?”碧桃觉得小姐说得很有道理,旋即又开始琢磨。

不知道呢。

红桃倒是听碧桃说起了南岸的一二事,知道有那么个林公子,只是不知道详细,如今在一旁听着糊涂了,问碧桃道:“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又是什么车值得你这般记挂?”

“是特别大的车,外面看着和咱们的车一样,里面竟然有一居室那么大呢。”

“胡说,天下哪儿有这样的车?

“有的,是个法器呢,那个林公子也是修仙之人嘛。”

“这样子的吗?说得我也好奇了,那么大的车,马可怎么拉呢?”

“外表一样嘛,对了,那马车还飞起来过呢。”

“……越说越像胡话了。”

路途漫漫,但主仆三个人坐在车里欢声笑语——碧桃负责欢声,红桃负责笑语,谢小玉负责坐在车里——很不至于无聊。

转眼几天过去,日日行路,官道之上两侧风景变换,同路人遇又分别,别人心中不觉,不爱说话的谢小玉却体会深刻,时而有点儿小感慨。

待快至京畿道的时候,同路人的类型也在悄悄发生了变化,从普通的挑夫、农户等,变成了大商贾、著名商号、胡人商队。

而更多的,则是各色各样,年纪从十来岁到几十岁都有的学子、手艺人、习武之人、偶尔竟然还有人着宽大袍服的修仙之人——当然啦,不知道底里,不清楚是不是假修仙。

谢小玉对这等变化最为敏锐,只是她从懒问这些事情,倒是这日碧桃瞧着小姐微微茫然的神色,明白了她的意思,忙笑着提醒道:

“姑娘,是勤思学宫招新的日子到了。”

勤思学宫呀。

十余年未听的名字再次听说,谢小玉稍微恍惚了一下,方才将旧日时光记起,唇角微微动了动。

连红桃都看出来,小姐这是在笑呢。

……

勤思学宫是康朝太祖在延续前朝科举制度的同时,另外设立的学宫,因太祖最爱韩愈文字,所以学宫名字的来历,便是那句著名的“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与科举不同的是,学宫是广纳天下各种英才,不独以儒家为尊,便是大字不识之人,只要有拿手的真本事,也可以被学宫招纳。

学宫五年一招新,学子们经过三年的学习、考核之后,便为官或者在朝堂做事,也可以选择自行回乡。

而空着的那两年,则是继续追踪考核那些学子之能,顺便重新调整学宫规则的时候。

同时,这也是为了维护科举之尊。

如此一来,自康朝成立之日起,学宫之中学子有之、商贾有之、手艺人有之,穷的富的,贵胄之后囚犯之后,出了学宫也许等级森严,但至少在学宫之内,达者为先,无人敢以出身、穷富、学派论人之高下,学宫规则更是经过逐年修改、增减更趋完善,只“广纳英才”根本从未更改,因此着实往朝廷与地方输送了许多人才,时至今日,已有天下英才半出勤思之语。

连那些于科举上难有进益贵胄子弟,真想要为人承认、有所作为,也要去学宫见识见识才行。

比如谢春山本就是出于勋贵之家,十四岁便入行伍且立有战功,但也在十八岁时入学宫习学三年。

至高宗时,勤思学宫开始招收女学生,男女同学但不同席,便是上课时,中间也挂着道帘子,可是所学却是一样的。

可惜时人到底只以女子当相夫教子为主,所以女学生少些,去的人多是名门之女、贵胄之后。

比如谢小玉,九岁时便入勤思学宫了。

谢大小姐少言寡语,身份又贵重,是以在学宫之内与人提不上很亲近,只是在她看来,那段时光着实快乐,也拓展了眼界。

可惜前世承平帝死后,摄政的淳于风便将学宫从此关闭。

时间倒回,如今再听见勤思学宫四字,谢小玉才会心生感慨。

红桃虽然读不懂谢小玉的话,但眼下也能琢磨明白她的意思,笑道:

“小姐这次回京,公主与那些小姐们,定然要设宴的。”

谢小玉的神色立刻倦怠了起来。

不了吧、不了吧。她摇摇头,心道。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扑哧笑了。

如今时间已经近晚,众人便至驿站休息,那驿丞是个四十多岁的矮胖子,听说马车上有谢家徽记——白玉兰缠枝之中一个谢字——立刻恭恭敬敬地迎了出来,刚站定就见一个粉雕玉琢、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目光又不敢多看的小女孩儿,已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谢家大小姐了,忙安排了二楼把边的客房。

不是驿站最好的房间,小些,但还算干净。

“委屈大小姐了,”驿丞拱手,歉然道,“只是如今驿站中都是赴学宫考试的学子,朝廷早有明令要照拂好他们,不得勒掯,还请大小姐莫怪。”

第六十章 学子

谢大小姐和气地点点头,毫无京城小姐们常见的娇脾气。

她真的从来不是一个挑剔的人,尤其是上辈子谢大小姐什么没经历过?哪里会在意屋子小点儿呢?

况且从小什么都是父母准备了最好的给她,就是如今,家里也已经将她日常所用之物,都送到了盘龙江边,所以没什么差别。

驿丞松了一口气,红桃已经取出了两串钱并一块大约二三两的碎银,递过去笑说:

“学宫招生乃是大事,我们小姐自然明理。莫说是有两间屋子可落脚,便是说学子们住满了,没房子给我们,也是应当应分的。我们只住一夜,明天便赶路,大人不必担心。至于这银子是我们小姐的食宿费用,这两串钱是给驿站诸位大人吃茶的。”

驿丞瞧见银子,顿时眼中都泛了光,心中觉得这位大小姐果然如谢侯爷一样,都是极好的性格——以前谢侯爷也住过他的驿站,那也是极爽朗、爱打赏的性格呢。

只不过他没敢立刻就接,而是笑道:“哪里用得了这许多?大小姐这一行人,连带草料,一两足够了。”

红桃将钱塞进他的手中:“我们甚少出京,也不知道什么多了少的,大人看着置办便是了,倒是我们赶了许久路,饿了,大人可否带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吃的?”

“自然自然,”驿丞这才安心接了银子,“大小姐好生休息,下官同这位大姐儿去厨房备饭。”

……

待二人离开后,碧桃先给谢小玉斟茶,自己则开始整理床铺与谢小玉明日穿的衣服。

百无聊赖的谢大小姐则坐在窗边,刚推开窗子,便发现外面下雨了。

雨不大,但细密又急,笼着天地之间,颇有意境。

又是一场秋雨呀,谢小玉瞧着外间,心中感慨。

驿站之前有个院子,半边搭了个凉棚,内里摆着桌椅,其顶铺得很是厚密,便是下雨都不会漏,是以许多学子在其中说话、作诗、论道。

谢小玉耳朵好用,所以刚才进到驿站的时候,就听见了那些人的议论。

学子各行各业、各种学派的都有,是以便是议论也议论不到一处去,比如大字不识一个却身怀绝技的手艺人,听学子们的议论也是满脑袋浆糊,绝大多时候只能羞惭地将凉棚让出来,围拢在院子角落,羡艳地看着学子们争论。

他们也听不懂这些读书人面红耳赤地争什么,反正听不懂的事儿,对于他们而言,都是高雅的读书事。

若将来自己能进学宫,便会与这些人是……那叫什么?同窗?还是床?反正就是一样的人了。

而饱读诗书的读书人们,就都很爱争论了,而期间最为众矢之的的,便是儒家学子了——毕竟儒家学子就算入不了学宫,还有科举一途嘛——而其他尊法、道、墨、杂等家的人,想以本派学识进身的唯一途径,就是勤思学宫了,所以都憋着心志,想在言语上压儒家学子一头。

谢小玉从屋外听到屋内,觉得这些人说得倒有些意思,是以此时才想开窗,再听一会儿。

岂料却下雨了。

凉棚之中,有学子因着下雨而兴高采烈,倒是正收拾床铺的碧桃回过头,皱着眉头看向外面,低声嘟囔:

“怎么又下雨了呢?”

毕竟是从盘龙江南岸回来的人,见过那滔天洪水如何肆虐,也见过经日不绝的雨是怎么的可怖。

谢小玉看着三三两两散去的学子,有些遗憾地坐在窗边,回头看向碧桃,心道:

会停的,明天就停了,秋雨还是好看的。

碧桃看了她一眼,撇撇嘴,依旧是意兴阑珊地道:“那我也不喜欢。”

只是见谢小玉的神色不很愉快,想了一下问道:“那些人真的说得很好?大小姐很喜欢听呢。”

谢小玉端起茶杯,边点头边喝了半杯。

碧桃想了想方才听过的话,那些话刚上了脑海,她就摇头甩开了:

“奴婢听不得这掉书袋的东西。”

今年的这些学子,有些本事的,陛下又有新的贤才了。谢小玉难得有谈性,心中如是道。

“小姐都说他们学问好,那就是真的极好吧。”碧桃一贯认为自家小姐最厉害了。

谢小玉的目光再次移向那些学子。

雨是一时不会停的,是以凉棚之下只剩了五个学子并两个书童。

学子中,两个年纪大些,大约三十多岁,已经留了得体的胡须;两个是二十出头已经及冠的人,其中一个脸上还带着西洋传来的眼睛,想是年纪虽不大,但眼神很不济的;还有一个则未及冠,不过看着也是近二十的年纪,生得唇红齿白,眼角还有一点朱砂痣,坐在那儿正听年长的一人说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少年人扑哧一笑,脸上微微泛红,竟像个大姑娘似的。

几个人说了一阵子笑话,忽得其中一个未带眼镜、穿墨绿直裰的人道:“难得这秋雨极美,不如我们联句吧。”

“妙呀!”另一个本在品茗的长者击掌道,“如此方不负这美景。”

“来来来!要是联句,我倒是可以不带这劳什子了。”带眼镜的男子说着摘了眼镜,在后面服侍的书童立刻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收好。

年纪最小的少年已经起身,对门口抱臂站着的差役道:

“差爷,烦你准备了笔墨来吧。”

差役不敢怠慢,不多时便取了笔墨来。

众人铺好,方才说笑话的老者率先拿了笔,笑道:“我机敏不足列位贤弟,便由我来起句,再誊抄各位贤弟的妙句,何如?”

“好极!孟兄一手好字,弟只怕诗句有辱孟兄笔墨。”

“哪里的话!何兄文思斐然,非我辈能比呢。”

“岂敢岂敢,还是要看他们三个年轻人,我等老朽何以能比?后生可畏呀!”

“二位学兄可折煞晚辈了。”

“过誉了。”

“还是要请学兄指教。”

庭院中的人互相吹捧着,二楼之上,整理完毕的碧桃听说有联句,倒是有了兴致,已经站在谢小玉身侧要听了,岂料诗没听见,几个读书人的酸话倒是听了很多,顿时不耐烦起来,嘟嘴道:

“真是的,还联不联句了?废话这么多。”

第六十一章 联句

读书人嘛。

谢小玉看了碧桃一眼,心道。

“小姐,奴婢自幼在你身边长大,什么读书的、当兵的、做官的、为宰的没见过呀?也没见这么话多的。学宫也不会要这种迂腐之辈的。”碧桃嘟着嘴,碎碎念着。

谢小玉心想你的话可比他们多,岂料碧桃碎碎念了好久,楼下的几位还在寒暄,以至于谢小玉都烦了,顿了一下,摇头叹气:果然唠叨。

碧桃扑哧一声笑了:“是吧?就说他们话多。”

幸好虽然眼下他们话多,但到底还是说尽了,就听那孟兄沉吟片刻,边说边写道:

“万木声号呼,百川气交会。”

一言毕,莫说楼下那几个互吹的,连谢小玉都暗中击节,叫了声好。

看不出这等迂腐之辈,胸中还颇有些丘壑。

年纪第二大的何兄叫好之后,环视四周,略一思忖道:

“庭翻树离合,牗变景明蔼。”

“好!”之前戴眼镜的年轻人喝彩之后,也不思量便道,“潈泻殊未终,飞浮亦云秦!”

墨绿色袍服的年轻人鼓了一下掌“牵怀到空山,属听迩惊濑。”

唯一的少年人拱手道:“弟献丑了——檐垂白练直,渠涨清湘大。”

“好句呀!”其他有读书的学子听说他们在联句,也在围着听,听至此也击节称好。

谢小玉在二楼,也觉这诗句句入耳,索性也要碧桃铺了笔墨,他们在下面说,她在上面写,楼下热闹,楼上安静,连最后备了饭进来的红桃瞧见这一幕,都低声不语,只站在旁边,安安静静地为谢小玉研磨,在旁边看着她记录。

如此一来,驿站的场面一度很是欢乐,而那五个人越说越乐呵,而那孟兄果然如其所说,不够机敏,到后面就不联句了,只记录,而其他几个人,又以带眼镜与那个少年人最快速,不一会儿那纸都换了两张,竟然还没完。

倒是旁观的学子哈哈笑道:“这不是联句,是拼命呢。”

“欧阳兄加油呀!”

“景兄,你可比欧阳兄少了三句呢!”

一阵子的欢声笑语,连联句的人都笑倒在棚子里,就听那个少年人笑着说出“亦以求颠沛”句后,众人都叫好,偏那位带眼镜的景兄推他说:

“如何还要求颠沛?你这是好日子过够了,上京考学还有红袖添香,要是颠沛,你可舍得?”

复姓欧阳的少年脸腾得就红了,给了他一拳,很是羞涩道:“景兄别胡说,那是我家堂妹。”

“咳,出了五服的。”墨绿色衣服的男子借着咳嗽,说了这么一句话。

欧阳少年立刻起身,便要回去,孟兄忙掷笔拉住他,嗔怪两个年轻人道:

“你们这般说话可不好,便是玩闹,也不当拿他亲眷如此。”

两个年轻人倒不觉得如何,只是他们两个与欧阳少年是学友,认识年头也不短了,知道他天生面软好害羞,眼下见他脸红到了耳根,知道他是真的有些急了,忙收敛了笑意,拱手道:

“青柏兄莫要生气,是我等造次了。”

欧阳青柏见他们这样,又不好生气了,忙回礼道:“无妨。”

倒是楼上的谢小玉听清楚他的姓氏,还有众人叫出的名号,眉毛轻轻一挑,也放笔走到了窗边,向下看着,手触在了玉佩之上。

严奴儿飘了出来,向下看着。

偏就在这个瞬间,那位欧阳少年也抬起了头,目光落在谢小玉房间打开的那扇窗子,神色好奇之余,忽得起了丝凝重。

谢小玉虽然在窗后,但将他的表情看得很清楚,心中有了计较。

严奴儿打了旋儿,回到了玉佩中。

灵骨觉醒的修仙者呢,你认识他?她趴在瓦罐边上,抬头问谢小玉。

谢小玉摇摇头,心中却对她道:但我知道他,师兄和我说过。

四大上古遗存的修仙大族,能驯服灵兽的蒙家、制灵器的林家、炼丹制符的修家,以及可控制人心制作傀儡的欧阳家。

欧阳家嫡支六子,单名一个晖字,字春泽,因为书斋为青柏舍,所以人称其号为:青柏。

之所以谢小玉笃定他就是欧阳晖,是因为昔年这位欧阳六少爷,在勤思学宫乃至在京中,都是很有名的。

欧阳晖,便是修仙家族之中也少有的灵骨觉醒之人,被称为欧阳家最有天赋、可复先祖荣光的继任者,却偏偏还是读书之辈。

而且学问极好,不管是科举还是考勤思学宫,都没有问题的那种好。

毕竟如今欧阳晖已经是举人了,二甲十六名的举人,十六岁那年高中的。

这么多年以来,四大修仙家族出来的第一个举人,数千年来、历朝历代的第一个。

不过欧阳晖并没有入翰林院,而是天下游历了三年,于十九岁时再以岐黄之学考入勤思学宫。

如此经历的欧阳晖,就如谢小玉如今看见的样子,模样好,性子佳,谦和又稳重,行事妥帖,不骄不躁,可以说是符合时人对君子的所有赞美。

连承平帝都对欧阳晖都另眼相看,认为其必能成大器。

岂料就是如此一个君子的人,明年开春的时候,因对京城著名歌姬红娘**不成,被红娘奋起反抗,一剪刀刺死了。

举国皆惊,就连那时候从盘龙江归京后,在家中静养半年有余,深居简出的谢小玉,都听说了这污人耳朵的事情。

君子变混蛋,上等人最爱行下流事的故事,谁不爱听呀?

除了欧阳家。

欧阳家将欧阳晖一支剔除族谱,而欧阳晖的父母誓要查清此事,又因为二人皆为修仙之士,所以很是搅动地京中不安稳。

只是四个月后,还真的被他们查清楚了。

那歌姬红娘招认,说是有一名姓修的少爷与她交往了半年多,每日里都恨恨地辱骂欧阳少爷,一天突然他将这位欧阳少爷的尸体搬了来,说是他错手杀了人,希望她帮忙掩盖。

红娘当时虽然做了,可是如今修少爷对自己越来越不好了,她日日害怕被灭口,索性此时说了实情。

红娘说完之后,便投江自尽了,但她留下的话,当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京城中姓修的少爷只有一人:修祁。

四大修仙家族之一,修家的嫡长子。

第六十二章 又见

如此一来,这桩事就不单单是红粉命案,而是牵扯两大虽然已没落,但依旧掌握了某种诡秘能力的上古世家。

修祁自然不承认,不过两天便身死,还留下了承认罪行的绝笔信。

修家认定修祁的死是欧阳晖父母的毒手,并将这笔账算了在欧阳家头上,而欧阳家则恼恨修家毁欧阳家名声,两大家族持续了长达数年的争斗。

修仙一族的争斗,自然是仙术法宝互扔,还牵扯了许多真正的修仙者。

最终,欧阳家将修家一口气打得只剩几人,不得不逃离康朝,但欧阳家尤其是嫡系死伤许多,更有许多修仙者在此战中殒命。

当世修仙一派本就没落,此战之后,更是寥落凄凉,几无可再起之人。

是以淳于风得绝技而起势之后,三大仙山无人可挡,林家已经绝后,蒙家被屠,欧阳家则投降了淳于风。

而已经逃离至海外的修家,早已经投靠淳于风,还将炼丹之术献给了他。

那时候的淳于风,声势之高,似乎永在不败之地。

……

欧阳晖只看了这边一眼,便重新看向朋友。

而谢小玉自窗后安静地看着这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心内百感交集。

前世那场距离她很近,实则又很远的战争,于当时的谢小玉而言最大的担忧,莫过于师父会不会被牵连,师兄会不会被卷入,其他的事情不过是庆阳公主每天来与她的闲谈。

甚至在她后来的谋划中,这些也不过是一笔带过的旧事。

而今生,旧事成了尚未发生的未来,再稍微一细想这些事情的因果。

答案呼之欲出。

这段时间,前尘旧事被谢小玉一件件想起,此事也在她心中复盘多次,只是没想到会在回京路上,那么巧地撞上了欧阳晖。

很好。

碧桃回头时看清了谢小玉眼中的光芒,心中很是好奇,便也过来看向楼下:

“怎么了?”

天生灵骨。谢小玉敛起心思,并没打算和碧桃对话,只是向欧阳晖,扬了一下下巴。

碧桃点点头,没有太多想法。

觉醒了。谢小玉又道。

碧桃与谢小玉处久了,知道这三个字的分量,当下好奇起来,也扒着窗张望打量:“是谁的徒弟吗?衣服不对呀。”

读书人。

谢小玉正和碧桃说着话,就见有个女子举着伞,提着食盒从驿站里走出来,进了凉棚之后收伞,却因为桌上有纸所以依旧提着食盒,笑盈盈软语向着欧阳晖道:

“六哥,吃饭吧。”

正是众位学子口中,欧阳晖的堂妹。

众人方才本就为这堂妹的事儿逗弄他,刚刚消停之后,岂料这位堂妹自己出来了。

两个年轻人顿时又来了兴头儿,只是当着女儿家的面不好太过分,便挤眉弄眼地看欧阳晖。

惹得欧阳晖更为羞恼了,皱起眉头瞪了他们一眼,脸和眼角的朱砂一样红。

倒是那位堂妹举止很是大方,丝毫没有闹意,反而还对他们道:“众位少爷,这个时候了还是吃饭吧,再晚了积食,可就不好了。”

“是是,堂妹说得是。”

楼下这般其乐融融,而二楼之上,碧桃的反应比楼下还夸张,竟然差点儿叫出来,忙捂着嘴小声道:

“小姐,是她,是那个叫,叫……”

“阿茶。”谢小玉幽幽一叹,叫出了那个名字。

那个阴狠的,脸上有好大一块胎记的女子。

前世欧阳晖出事的时候,阿茶早就死在了盘龙江南,而今生她的活着,成了事情里除她之外,最大的变数。

六哥……

竟然是欧阳家的人呀。

还……挺有意思的。

如今,阿茶穿着最最素朴的细布衣服,纤瘦的腰肢盈盈一握,看起来羸弱又温柔,说话时语气软中带着丝丝甜腻,浑然不是初见时狠辣、霸道的样子。

若不是脸上的胎记依旧,着实令人不敢十分认了。

“对对对!”碧桃一拍额头,不可思议道,“小姐,她怎么会和那个公子在一起?”

谢小玉并没有,反而忽然抬手捂住了眼睛,神色难得多了点痛苦。

碧桃从没看过她这样,顿时吓了一跳,伸手扶住惊呼:

“小姐?!”

谢小玉已经以玉佩割破了手指,可是血却没能和以往那般止住眼睛的躁动。

不是因为看见什么怪物,而是因为……

她轻叹口气,捂着眼睛看向欧阳晖和阿茶的手腕。

有常人看不见的东西,系在他们的手腕之间。

那是缠缠绵绵的红线状的东西,其中有金黄色的光芒——似气又似水——在期间流转。

很慢,很稀少,自欧阳晖流入向阿茶的体内。

红丝绕。

名字很美,还带点儿春情,但实际上却是与美和春情,没有半点儿关系的邪恶。

我会问清楚,但现在不行。她揉着眼睛,心中道。

眼中的人依旧不依不饶,但好歹安静了些许。

红桃本在整理方才谢小玉记录的诗文,此时也过来了,一边扶着谢小玉,一边低声问碧桃:“什么阿茶?怎么了?”

碧桃再不瞒着,叽叽咕咕地将之前这位阿茶怎么欺负人的事情,都说了。

她说一句,红桃的脸色晦暗一下,到最后气得一跺脚:“小姐,这等恶人,怎么能留着呢?”

谢小玉还是捂着眼睛,看了楼下一会儿,回身走到了书桌旁。

之前因为欠她一条命。

现在,因为有用。

“欠命?有用?”碧桃嘟囔了一声,全然不理解。

却见谢小玉略一沉吟,已经写完了四行诗,递给了碧桃。

……

楼下的几个人闹闹哄哄的,也不管那诗还欠个尾。

忽得就听见楼上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叫声:“喂,几位学子。”

众人微怔,循声抬头的时候,就见一个穿青的小丫头,模样长得甚是大方,就在二楼半开的窗子里,对着他们浅笑。

而窗后影影绰绰还有个人影,众人只能通过她露出的衣袖,知道那是个穿桃粉衣服的女子,却看不清模样。

阿茶看清楚碧桃的脸,惊骇之下后退两步,心中情绪激荡。

欧阳晖立刻看向她,低声问道:“怎么了?”

其他的学子没有理会他们兄妹,而是静静地看向那个窗口,揣测她要说什么。

行途中总能碰见女客,只是今天这间驿站中的女客,可不一般。

第六十三章 心思(求月票!)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六十三章心思淮阳侯谢春山的独女。

方才入驿站的时候,他们已经是惊鸿一瞥了,彼时那些满腹经纶的学子,却什么话都说不出话来。

诗文失色之貌,可惜神色欠奉。

偏偏有时候,就是这点儿有遗憾的美,更令人过目不忘。

当然,没人敢议论谢小玉很多,不但因为谢小玉的身份,也因为跟着的四个家丁一瞧就是身手极佳,还似行伍中人,目光从他们扫过时,带着杀气,仿佛他们如果敢对谢大小姐有丝毫不敬重,就死了。

现如今,这个大小姐要说什么?

阿茶对着欧阳晖笑了笑:“六哥放心,我没事儿。”

欧阳晖不疑有他,便也看向二楼,目光中闪烁着探究。

而阿茶见他没起疑,才敢抬头看向二楼,花了好大的力气将内心的怨毒压抑在了心底。

怎么竟然是她们?!

碧桃自上而下,将众人目光看得清楚,哪怕是阿茶,都没让她有丝毫变色,只是笑道:

“我家小姐听你们联句听得正好,奈何总差个结句,如今看几位大约也没了联句的心思,便越俎代庖,替几位结了尾。”

说着,将个纸团自窗口扔了下去,正好扔在了学子们的桌上。

二楼之上,距离不近,还下着雨,偏这个纸团扔得又准又稳。

碧桃心中也惊了一下,回头去瞧谢小玉按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是因为小姐的双目依旧在躁动吗?以前似乎并不能呢。

疑惑闪过,但此时此景不当她多言,便只是气定神闲且语气恭敬道:

“诸位学子看看那结句可还使得?若使得,我家小姐也了了听联句的心事,关了窗子歇下,省得吵吵闹闹的,扰人得很。”

学子们不想她为的竟然是这个,想想自己方才之行差不多都被这个大小姐听了去,也都红了脸。

还是那年长的孟兄咳了一声,略略掩住尴尬,打开了那个纸团。

极为标准的馆阁体,虽则因为年纪,又是女子,是以笔锋仍有些许不足,但字体之工整竟然比那位孟兄写得还要强些,便是拿出去,只怕别人也会当是某位年轻翰林写的,而不会信是个小姐写的。

字已经令人惊叹,而那首诗……

“禽情初啸俦,础色微收霈。庶几谐我愿,遂止无已太。”欧阳晖就在旁边,将这四句吟诵出来。。

他话音刚落,那位绿衣学子便忍不住先击掌赞道:“妙呀!这句收得极好!姑娘的学问在下佩服。”

碧桃虽然识字,也通诗文,但极厌恶这些掉书袋的话,不过既然是夸奖她小姐的,她自然开心,不过她还是回头看了谢小玉一眼,明白了她的心思,方才扑哧一笑:

“这位学子夸张了,小巧之道,哪里谈得上学问?”

绿衣学子毫无被噎了一句尴尬,而是更为开心:“姑娘是真正的学者之心,倒显得在下狭隘了,为了姑娘这句诗,在下当浮一大白!”

说着便对驿站内服侍的差官道:“烦请哥儿取一坛子酒吧。”

差官忙应是去了,而碧桃则在二楼上抿嘴笑着,回头对谢小玉道:“小姐,这几个学子还挺有意思的。”

楼上楼下颇有相谈甚欢的意思,而阿茶还在仰头看着,内心的惊骇渐渐变成了怨毒的嫉恨。

之前她们小姐丫鬟的,她只当是什么财主之辈,却想不到这二人竟然如此来头大。

淮阳侯的女儿,谢家大小姐,即使她在南边,是混杂于泥淖之中的虫豸,也听过那远在京城,千尊万贵的人。

为什么?

凭什么?

难怪她对那个怪物说“她姓谢”。

她就姓谢!那个怪物是来杀她的!

……主人,原来是要杀她的。

想通之后,阿茶的心中已经起了念头。

如果自己能除掉她们,主人定然会更加看重自己吧?

她要想个办法,想个办法……

谢小玉虽然在窗子之后,但已经看清了她的神色,尤其那双藏着怨毒的眼睛,将她的想法暴露无遗。

而她却这样,那红丝绕的颜色就越鲜艳,她的眼睛躁动得就更厉害。

只是不管阿茶此时的想法多么额度,血蛊都没有发作。

被人消除了呀。

谢小玉心中感慨道,看来这位阿茶,寻了个厉害的靠山呢。

不会是欧阳家的人,谢小玉笃定当世除了自己,没人能消除血蛊。

再者,阿茶是个灵骨不全之人,虽然不知道她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欧阳家既然以前没将她当回事儿,同样不会因为一双不太顶用的眼睛,就对她另眼相看。

谢小玉琢磨着,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脸:淳于风。

可如果是他,留这样一个灵骨不全之人,又是为了什么呢?

只为了除掉欧阳晖吗?

可红丝绕的用途……

她想着,拍拍碧桃的肩膀,示意她关上窗子。

……

是夜,雨依旧绵密地下着,闹了半宿的学子们终于散去,欧阳晖往自己房间去的时候,终于可以仔细思索谢大小姐的事情。

他笃定某个瞬间,在谢大小姐的身上感受到了煞气,不浓郁,似是很法力微弱的灵,但依旧是不吉之物,值得警惕。

虽然如今修仙之辈没落,但终归还是有许多灵神凝结之物存于人间,或为魔、为妖、为灵、为圣。

若是别人撞上这些也就罢了,但谢大小姐不同。

谢侯爷国之栋梁,若是谢大小姐真的被什么东西缠住,必然于国无益。

只是一个年幼的小姐,他又能做什么?说什么?

似乎怎么做,都不合适呀。

他于纠结之间迈步上二楼,上了一半楼梯的时候,忽然觉得头一晕,人差点儿从楼梯上摔下来。

他急忙抓住栏杆,轻轻按压太阳穴。

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这样,却又查不出个结果来。

“六哥,”阿茶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人也扶住了他的胳膊,关切道,“六哥这几日到底是怎么了?总晕倒可不好呢。”

欧阳晖打起精神,笑着对她摆摆手:“无妨,许真的只是大夫所说,偶感时气罢了。”

阿茶悠悠叹了一声,很是关切的样子:

“这怎么是好呢?六哥自己便是大夫,为什么不给自己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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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该知道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六十四章该知道“医者不自医,”夜幕雨落之中,欧阳晖对着阿茶清浅一笑,“怎么这时候还没睡?”

阿茶迎着他笑道:“六哥还没歇下,我不好歇息的,我已经为六哥准备好了洗漱之物,六哥快回去吧。”

欧阳晖不着痕迹地皱起了眉头。

“阿茶,”他的神色很是认真,“我与你说过,你是我的堂妹,与我血脉之亲,不是我的奴婢。”

阿茶顿了一下,忽得眼眶便红了,仿佛欧阳晖说了什么要命的话一样。

“我……六哥是嫌弃我了吗?”她泫然欲泣,“六哥你别生气,我只是想……我只是怕……”

欧阳晖到底是个十九岁的大小伙子,眼见对面的人如此,颇有些慌,立刻道:

“我不是说你错,只是服侍我的事情有锄药他们做,况且我常年在外游学,有些事情自己也会做的。阿茶,我知道这些年你颠沛流离,不得安生,如今终于得归本家,定然会害怕的,但是你放心,有我在一日,就能保你一日安稳,所以你不必如此,你是我的妹妹,我也希望你将自己当成我的妹妹,而不是我的奴婢。”

少年人说话慢条斯理且字斟句酌,态度诚恳得目光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阿茶,只希望她能听明白自己的话。

阿茶像是被这番话感动了,盯着他看了片刻,忽得想起来自己脸上那可怖的胎记,慌忙侧身低头,挡着胎记,轻轻点头:

“嗯,六哥,我知道了。”

欧阳晖见她如此,反而笑了,偏过头看她的神色:“阿茶不必担心,你的胎记我会治好的。”

阿茶捂着脸,不信任地摇头:“六哥别骗我了。”

“我没骗你。”

“不会有人能治好的。”

“我能呀。”

欧阳晖说这话的时候,终于不再是年少老成的稳重,连神色都飞扬了起来。

阿茶微顿,展颜笑了:

“好,我信六哥。时候不早了,六哥先安歇了吧。”

“嗯,晚安。”

阿茶看着少年人转身上楼的背影,虽然还在笑着,目光却变得逐渐冰冷。

是呀,他当然能,欧阳晖可是欧阳家嫡支的六子,九岁起便被作为未来继承人养大的人。

他想做的事情,哪件做不到?

都姓欧阳,他出生起便是天赋灵骨,嫡支未来;而她呢?灵骨残缺,天生丑陋,还被父母弃养。

她自然也想如嫡支那些小姐一样,千尊万贵娇养长大,能与欧阳晖说笑,或掩唇或要着袖子,撒娇喊一声:“六哥。”

可是她不能。

如今欧阳晖这般待她好,又有何用?她小时候受尽苦楚,被人折磨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她揉着脸上的胎记,她早已经不想去除这块东西了,毕竟留着它还可以吓人。

她只讨厌他假惺惺的做派,比这块丑东西还要丑陋。

阿茶想着,转动一下手腕,看着欧阳晖的灵气通过那千万细至毫微的红丝,流向自己的身体。

“六哥,谢谢你助我,生灵骨呢。”

她淡淡说了一句,仰头看了一眼谢小玉房间的方向。

现在,她要去解决那个谢大小姐,只是冷静之后想想那天的时候,阿茶觉得有必要忌惮一下谢小玉的眼睛。

她吐出一口气,先回到一楼自己的房间,没有开灯,而是摸黑燃起了一炷香……

……

欧阳晖安抚完阿茶,上楼沿着走廊走的时候,只觉得头还是有些晕。

他到底还是停步,靠着栏杆为自己摸了摸脉。

比前些日子更要虚弱。

这可不行呀,他叹了口气,这样子可怎么考入学宫呢?幸好如今已经快到京城了,到时候寻个太医吧。

在此之前,谢大小姐的事情似乎更严重些。

不过现在这个客栈之内,再没有自己和阿茶之外的灵气了,更没有其他不祥之气。

是他多心了吗?

或者明天还是去问问吧。

可总觉得这么问话,很是唐突……

欧阳六公子纠结之间,人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屋前。

只是在推门而入的瞬间,欧阳晖便觉得周身汗毛和立起来了一般,电流从后脖颈走遍全身,甚至不需要他多做思索,人已经再次退在了屋外,而两个傀儡草人,无声无息地凭空出现,挡在了他的身前。

这是他从小最熟悉的防御之态,只是今天这么做完之后,人忽得没了力气。

自己的身体竟然这么差了吗?

念头闪过,欧阳晖面上不敢表露,只隔着两个草人,看向屋中,翘着二郎腿坐在自己的白衣人。

白帽子、白面罩、白衣服、白裤子、白鞋子,一身煞白煞白的,宛如传说中的……

呃,白无常?!

这荒诞的念头一上来,欧阳晖便甩了一下头。

子不语,怪力乱神呀!

这人一身白衣,在这黑夜里本就扎眼,而那双眸子更觉极亮,仿佛一道闪电,锐利,且能照亮一切。

白衣笑了——可惜虽然隔着面罩,欧阳晖也看不出来什么,不过他的戒备却放松了不少。

此人就算非友,也不会是敌人,因为只要对方稍微表露些许杀意,他如今身前的两个傀儡草人,就会主动发起攻击了。

“这位先生不请自来,所为何事?”欧阳晖开口问道。

白衣有些听不得这等言语,皱了眉头道:“欧阳公子还是进来再说吧,惊了别人,可就不成了。”

欧阳晖眉毛一挑,不说话,也不动。

白衣见状,呵呵一声,忽得抬手。

绿光不过一瞬之间,挡在欧阳晖面前的两个草人,便成了灰烬。

“欧阳公子,”白衣正色道,“若我真想杀你,便是令尊令堂在侧,也拦不住我的。进来吧,我是要救你。”

直面眼前煞白的男人,欧阳晖一顿之余,还是迈步进了房间,回手将门关上。

“尊者高姓大名?晚辈施礼了。”欧阳晖对着他行了仙门之礼,神色未改,这倒是让白衣暗中赞叹了一下。

虽然能力已不足先辈万一,但骨子里那点儿傲气与不畏的气度,还是有的。

白衣起身走过去,在他手腕附近的虚空处一点。

许多红丝忽得出现,一头绑缚在他的手腕,另一头在虚空之中向外延伸,越窗透门,不知道去往哪里。

“红丝绕,你们欧阳家最该知道这是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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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你怎么敢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六十五章你怎么敢?!“红丝绕”三字入耳,欧阳晖便改了颜色,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这妖法的创始之人,早在那场大战里就被人诛灭,而且那妖人,如今怎可能再次现世?!”

白衣因他的话梗了一下,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并不很想再管他的事。

“……呵呵,虽然是你口中的妖法,但是好用,只要好用,你又怎知不会有人复此术?”白衣心中念着谢小玉的名字,压下了火气,继续道,“毕竟以欧阳六公子的本事,不也没瞧出来吗?”

欧阳晖敏锐地觉察到白衣在生气,却会错了意,以为这个不知名的前辈,是在批评他看低了上古魔族之能。

对神、仙、魔、妖等族的敌视,是自出生就刻在欧阳晖血脉里的,纵然沧海桑田至今,上古之时早成传说,便是他们遗留的四大家很多时候,更像俗世的笑话,对于人间重新被那些强大种族侵犯、奴役的警惕,他们也从没放松。

而对敌人的轻视,便是放松的开始。

是以欧阳晖立刻拱手施礼,正色道:“尊者教训得是,晚辈受教了。”

……白衣觉得他定然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却不知道他到底怎么理解了,虽然他态度那么恭敬,但似乎自己的火气更旺盛了呢——不过这次是气自己,怎么几万年了,还要与这等后生晚辈置气。

是以他调整心态道:“其实红丝绕初成之时,所为并非……唉,旧事不提也罢。但如今这个红丝绕正是要以你的灵气,生他人之灵骨,待他人灵骨成,你也就成了废人。你最近想必总不太舒服吧?”

欧阳晖已经明白了自己这段日子头晕的原因,当下便要挥手斩断红丝绕。

可不管他怎么做,都碰触不到红丝,反而因为他催动灵力,红丝中自己的灵力,更加快速地向外流动。

欧阳晖再次觉得一阵眩晕,扶着门才能站稳。

白衣摇了摇头:“你不是系线之人,又如何能斩断?解铃还须系铃人,红丝绕也如此。”

“是谁?”欧阳晖立刻抬头看他,“还请尊者告知。”

白衣笑了,嘲笑。

“红丝绕只在男女之间方才有用,看看这时间,想想这段时日的变化,欧阳公子竟然想不明白吗?”

欧阳晖一顿,没再说话。

实则方才自己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一张脸,阿茶,自己出了五服的堂妹,与自己上京的女子。

只是,怎么会是她呢?

……

旁支,出生便是灵骨不全,被其父母抛弃的人。

欧阳晖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她,据说当时便被那块胎记吓哭了。

欧阳家嫡支的少爷被吓哭,可还了得?仆从们不客气地将人打走,待欧阳晖哭够了,隐约觉得这样不好,便去找她道歉。

而一身是泥带伤的阿茶,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之上,咬出了血,在他哭之前,转身就跑。

欧阳晖举着留学的胳膊嚎啕大哭,母亲心疼坏了,问他是谁干的。

这次,不会说谎的欧阳六少爷一下子停住了哭声,咬着唇怎么都不肯说,其母无奈,只能一边哄一边笑对人说:“这孩子呀,倒是慈悲。”

只是那之后,他也没再看过她。

再见的时候,已经是前几天的事情了。

死里逃生,得天幸有了阴阳之眼,那放弃她的父母如获至宝,将人送到了嫡支之中,经过族老们的鉴定,得入嫡枝。

他一眼就看见了他,穿着奴婢们的衣服,站在祖先堂内,抬头看了他一眼,慌忙又低下头。

他喊了一声堂妹,她没应声。

欧阳四夫人知道他的性子,就说他要去勤思学宫,有人陪着也好,阿茶就到了她的身边,充作丫头。

他立刻拒绝。

怎么能以亲眷为奴呢?要知道就连自己身边的书童,他都以兄弟之礼对待,所以他只让她叫自己六哥,待他如待妹妹。

……

多少念头一闪而过,虽然是一瞬之间,但是欧阳晖已经在心底问了无数次为什么呢?怎么会是她呢。

“我待她……还算不薄。”他喃喃道。

白衣看着他黯淡的神色,却理解不了他此刻纠结的心。

与人为善却反遭蛇咬的事情极多,那个女子本就是蛇蝎之心,欧阳家对她也确实从未好过。

欧阳晖一人之行,抵不过欧阳家待她的万一之恶。

不过白衣不是知心大哥,懒怠多解释,只一抬手,在他的额上一点。

欧阳晖立刻倒在地上,陷入了昏睡。

白衣没打算将他抬到床上去,只道:“且等等吧,有人大约想要和她聊聊呢。”

话音落处,人忽得从屋中消失了。

……

自以为做了万全准备的阿茶,款步到了谢小玉屋门口,深吸一口气后,抬手敲了敲门。

没有应声,而门也并没有关,她的指头刚刚敲了一下,虚掩着的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外面虽然下着雨,但有半个月亮在天上,堪堪照着人间,而屋中却没有灯,阿茶适应了一下,方才借着透进屋中的月光,看清楚谢小玉端端正正地坐在屋中的桌旁。

千尊万贵的身份,朦胧月色之下看美人,更美,也更木然了,一双眼睛无甚感情地直视着她。

阿茶恍惚之间,差点儿怀疑坐在那儿的,是个假人。

“你还真的姓谢。”

谢小玉还是那么端端正正地坐着,不言语,如果不是偶然眨一下眼睛,阿茶都要以为她死了。

“我从小就听人说起淮阳侯,每个人提起他,好像都很敬佩呢。”阿茶靠着门说话。

谢小玉还是不说话。

“但从没人知道淮阳侯家的大小姐,是修仙之辈呀。”阿茶点点自己的眼睛,“而且还是邪术。”

谢大小姐依旧面无表情,只是藏在袖中的手,再次被残玉割破。

阿茶不知道,而是手腕一转,红丝绕变得更红了些,内种流转着欧阳晖金色灵力,流速更快了。

“曾经我是灵骨不全,又不提防,现在可不一样了呢。”

谢小玉从来波澜不惊的脸,因为她的话,产生了丝毫变化,大约是介于看热闹和嘲弄之间的神色。

阿茶因没看懂这表情而深觉被冒犯,正要发作,一道黄色的影子忽得出现在屋中,尖声冲阿茶大叫:

“你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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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黑翎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六十六章黑翎因着黄影出现得太突然,而且出来的瞬间便将灵力全部释放,使得阿茶受惊之余又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力,不得不退了两步,控制不住惊恐地看着眼前这突然出现的女子。

黄影目訾欲裂,本来还算姣好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青色、黑色交错的纹路,眼中更是带着血,牙齿变得又尖又长,不依不饶对着阿茶怒吼道:

“竖子小辈,贱人血脉!也敢妄动红丝绕?!是谁!是谁!”

声音越来越尖利,阿茶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要破了,跌后几步坐在地上。

可是奇怪的时候,整个客栈的人都像是听不见一样。

怎么回事?!

这女子是谁?

“便是欧阳熊罴来,也不敢用老娘的红丝绕!你又是什么东西!欧阳熊罴!我诅咒你!诅咒你后代代代为奴为娼!贱人!你敢害我!我对你那么好!你敢背叛我!”

黄影越喊越生气,言语越来越混乱,表情也越来越狰狞。

尤其是随着她的狰狞,她的面皮和粉一样纷纷往下掉,露出了脸下头骨。

阿茶知道欧阳熊罴这个名字。

上古时期曾与人皇一起战斗过的人圣之一,欧阳家的先祖。

谢小玉依旧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腰杆儿挺得笔直,一动不动的,但此刻的表情嘛,还真是实打实地在看戏了。

一个灵骨不全的人,哪怕长出新的灵骨,都没有让她的眼睛躁动的资格,更没有让一贯只想着收自己为徒的黄影如此激动的资格。

今天的躁动只有黄影一人,愤怒的也只有黄影一人。

因为她就是红丝绕之术的发明者,欧阳晖口中的妖人,昔年被人皇从人间界打出去的魔族四圣之一。

……

黄影是个话很多的人,上辈子的时候,除了爱碎碎叨叨地提那些要收她为徒的话之外,只有一年中秋节的时候,因着谢小玉要救一个人,所以将她召唤了出来。

而那天的黄影不但带着酒气,情绪也格外不稳定,格外爱碎碎念,在帮谢小玉处理好一切之后,忽然抱着谢小玉嘤嘤地哭,又哈哈地笑,还蹭着她的脸念叨说:

“是你,可真好。”

黄影的皮肤看似光滑,但与人类的触感完全不同,仿佛最粗糙的草席子,蹭得谢小玉很不舒服。

只是那天,谢小玉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觉得她很可怜,便一直没有放开玉佩,而是环抱着她的肩,轻轻拍着。

也是那次,醉酒的黄影说起了自己的身份,说起了欧阳熊罴,说起了红丝绕。

左不过是痴男怨女,跨族之恋,她爱他,他本爱她,却最终还是人魔之争的时候,选择了人类,利用她打入魔族内部,成了细作,甚至掌握了魔族四圣的命门。

大战至焦灼时,他将绝密情报透露,而且率军前来,一人杀了两圣,其中一人就是黄影。

以红丝绕杀了她。

红丝绕,绕你我,缠此生。红丝绕用在同类之间是杀器,但若是魔族与外族人通婚,便以此系在彼此之间,使之成为这个魔族之人最新的命门。

以我之性命,示结百年好合之意。

“那天的红丝绕,红得可真鲜艳呀。”黄影靠在她的肩上,喃喃地说,“其实他若告诉我,我会陪着他一起的。反正我又不喜欢同族那些男人,邋里邋遢的,长得还丑,没有头发。”

“我不介意做个叛徒。”

“只是丫头,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

那之后,黄影再没有和她说过这些事情,甚至拒绝承认那天的对话,而谢小玉只当这是眼中之人的倾诉,而从没细思过其中透露出来的信息。

上古之事,早就成了传说,哪里想到原来种种都与今天有种种关联呢?

阿茶作为欧阳氏后人,以红丝绕害人,那真是新仇旧恨,一脚踩死在黄影死穴之上。

此刻,黄影的脸上的皮肉已经掉得差不多了,除了些残屑存留之外,只有枯骨在,而且骨头之上是泛着青光的灰黑色,在这夜里看,更是森然恐怖。

本就被黄影强大灵力压迫的阿茶,如今再看见这一幕终于忍不住尖叫着往后,惊呼道:

“我不知道!是主人……翎大人!翎大人救我!”

翎大人三字一出,本还看戏的谢小玉瞳孔猛地一缩。

“让他们来!谁来都没用!我要杀了他们!”黄影依旧激动尖叫声,十指变得又细又长,就要去抓阿茶的眼睛。

她要一点点,将这个可恶之人的后代,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不!救命!救——”阿茶尖声叫着,只是最后一个救命尚未说完,就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一只爪子从影子里伸出来,抓起了阿茶的肩膀,将她拖出了房间,又摔在了走廊之上。

阿茶被摔得吐出了一口血,但也避开了黄影的攻击。

“你就是谢小玉?”黑影立在了走廊旁的栏杆之上,幻化成了一个不像人的人——黑雾凝成的下半身、人类的上半身,顶着个乌鸦的脑袋。

他没有看黄影,而是去看谢小玉,浑黄的眼睛里带着探究。

“御魔之术?”

谢小玉抿着嘴,一言不发。

黄影皱起了眉头,一瞬间的冷静让她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容貌,紧接着就为乌鸦头的这句话而再燃怒火。

“你说谁是会被御使的低等魔?”黄影说着话,身上的皮肉再次往下扑簌簌地掉。

乌鸦头这才看向了黄影,长长的弯喙点了一下:“啊,原来不是吗?”

讽刺之意。

黄影正要发作,谢小玉却在后面道:“我来。”

黄影一怔,回头看她时,谢小玉却已经站起了身,没有看她,而是看着那个乌鸦,再次坚定道:

“我来。”

“你——”黄影话音未落,已经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乌鸦的眼睛眯了起来,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谢小玉则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外面的乌鸦,点点头,认真道:“原来长这样。”

黑翎,淳于风的部将之一,传说中永远戴着乌鸦的面具,而且还喜欢养乌鸦。

不过现在谢小玉知道了,并非他喜欢戴乌鸦面具,他就是乌鸦。

还是前世谢小玉,杀死的第一个淳于风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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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足够了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六十七章足够了前世谢小玉知道黑翎的时候,已经失去了双目,被淳于风囚禁在地下牢笼之中,苟延残喘地偷生。

起初淳于风还会常来审问她玉佩的事情,后来大约觉得她是个无依无靠的普通人,又成了瞎子,所以丢下一句“我会让谢大小姐,看一看新山河。”后,就不再来看她。

谢小玉不明白他留她活命的意思,又觉得他的话好笑。

一个瞎子,看什么看?

不过他不来也好,除了地牢潮湿、腐坏、终年没有阳光照射以及淳于羽时不时来聒噪之外,她的囚禁生涯大体不错。

彼时她与外界的联系,全靠看管她的狱卒,淳于风的人,但恰好又是昔年她帮过的一个人。

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一日黑翎突然出现,审问她关于应无为的事情,但并没有审出有用的东西,反而被谢小玉气得半死。

狱卒心惊胆战地,在黑翎怒气冲冲离开之后,进来给她送饭,希望她不要招惹翎大人。

“声音难听。”谢小玉拖着刚受刑的身体,淡淡说。

“他带着面具,”狱卒说这话的时候,颤巍巍的,是真的害怕,“明明个子不高,还总戴着个乌鸦面具,挺吓人的。”

谢小玉沉吟半分,问他黑翎有多高,面具又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而后思索了两天,说她要杀他,让他去想想办法。

狱卒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劝便离开了,四天后从外面送进来了一块碎铁,说是应少爷给他的。

碎铁触手冰冷,但谢小玉从小跟着父亲,见识过许多兵刃,一摸便知道这块碎铁的工艺不简单。

“平帝刀,”狱卒极小声说,“应少爷砸碎了一把平帝刀。”

……

前世一晃而过,说起来那时候谢小玉的想法也简单,这个人个子矮,还带着那么冗余的面具,应对某些动作的时候,未必能及时反映。

他不会对那样的自己戒备,她虽然只有一次机会,但终归是个机会。

她赌赢了这唯一的机会。

一刀割喉,黑翎就这么消失在了那个世界上。

而今生再见,她看清了黑翎的模样,心中已经确定他就是魔族中人。

师兄以前将上古之战当故事说给她听,就提到了人类若杀魔族,不中命门是无用的。

因为这位黑翎先生,怕是个……没变化完全的魔族,虽然在淳于风身边颇受重用,但灵力水平不太高,尚无法子变成完整的人类,所以只能顶着个乌鸦头,冒充面具。

所以人身与脑袋交界处的脖子,就成了他的命门。

如此想来,自己那一刀还真是误打误撞,中了他的命门

她的运气,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算很差。

而她重生之后对淳于风的种种猜测,至今看见黑翎之后,即便不中亦不远。

不知道任何前尘的黑翎因为她的那句话,乌鸦头看不出表情,但是那微微的一歪头,大约就是惊诧的表现。

“你知道我?”声音喑哑,难听地和锯木头似的。

谢小玉唇角略微勾起,算是笑,但没说话,而是抬手将血抹在了躁动的眼睛上。

不需要,前世她作为一个瞎子都能解决他,今生也能。

她要试试,她要确定某些事情。

趴在走廊地上的阿茶看见她的动作,立刻跪爬过去,对黑翎道:“大人,她的眼睛很厉害,你要当心!会有东西出来的,会有东西出来!那个黄衣女人,就是从她眼睛里出来的!”

她是邀功提醒,可是黑翎忽然这句话,昏黄的乌鸦眼眯成了一条直线,仔细上下打量谢小玉,很不可思议的样子。

“竟然是你……门竟然是……怎么可能?”他低声念着。

原来这就是谢大小姐的秘密?那扇先祖寻找了数万年,可以重返人间界的“门”,竟然是这么个……

小丫头的眼睛?

他兀自诧异的时候,谢小玉已经从袖中取出了谢春山给自己的手书,将自己的血滴在印章之上,而后手在虚空一挥,口中认真道:

“只我一个。”

黑翎差点儿没明白谢小玉的意思,等他反应过来她听错了自己的意思,发出了“呱呱”的乌鸦笑,难听又滑稽。

“你竟然不知道?怎么?你眼中的窝囊废,没有告诉过你吗?”

谢小玉揉了揉耳朵,嫌弃难听,将父亲的信收好之后站定,依旧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黑翎笑够了,人已经从栏杆上下来,一步步走向屋中:

“谢大小姐想知道自己眼睛的秘密吗?或许我可以告诉你呀,我们还可以合作,你将拥有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自以为是的诱惑话语,用乌鸦嗓子说出来,难听地让人想挠墙。

谢小玉嫌弃他话多,干脆将以丝绦拴在一起的两块残玉提在了手里,在他面前晃了晃,和气人一样。

黑翎脚步再顿,哪怕是乌鸦脸,谢小玉都能读出“不可思议”四个字。

“我知道。”她收起残玉,点了点眼睛。

“交出来!”

黑翎已经化成黑烟,只剩个乌鸦头,嘶哑地尖叫着向谢小玉扑来。

只他刚近谢小玉的身,忽觉一股寒气逼来,有利刃随着谢小玉的东西,向他的脖颈横着劈了过来。

命门被攻击的恐慌,让黑翎立刻向后,重新退出房间,一股黑烟顶着个乌鸦头悬在走廊里,诡异又骇人,目光直直地盯着谢小玉手中握着的一柄残破长刀。

刀身带着些微弧度,其上流着的是谢小玉的血,周身绕了平常人看不见的青色气体。

她每呼吸一下,那些青色气体就如碎渣一样落下,旋即又被谢小玉滴下的血勾住,勉强再附回刀身之上。

就像濒死的人一样在挣扎,靠着她的血续命。

没事,你做得很好。谢小玉在心中对那把刀说。

那个可怜的刀灵因着谢春山的印章而被召唤,勉强将那堆碎铁重凝成刀,已经耗尽了力气,所以这把刀只是普通的刀,算不得神兵利刃。

但总比前世的一块碎片强。

“杀你,够用了。”

谢小玉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沉静,和看只死乌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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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随你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六十八章随你不管是方才的命悬一线,还是看清了那把刀此刻的样子,于黑翎而言都是悚然。

他本以为,谢大小姐不过是个普通人。

一个没有灵骨的普通人,因缘际会成为了各族寻找的门,她应该很受困扰才对,应该变得孤僻、怯弱、暴戾才对,又怎么可能……

这么冷静?而且竟然还有战斗力?

她不是千金大小姐吗?!千金大小姐难道不应该都是娇娇弱弱的吗?他看见的人间界的那些大小姐,或娇憨或活泼或端庄或霸道,但没人和她一样呀!

“见少了。”对面拎着把残刀的少女突然开口。

黑翎没留意她的话,只是呼吸愈发沉重。

他忽然想起来了主家将这把刀给他的时候,只说让苍将这把刀卖给谢大小姐。

主家知道!

从一开始,主家要他们去杀谢大小姐的时候,就在怀疑谢大小姐是那扇门。

而如今,他确定了这件事情!

族人数万年的等待,终于在今天,看见了希望。

只要他将谢小玉带回去,通过她的眼睛,将族人重新带回人间界,那就算他灵力不高,也将成为族人之中的新英雄,成为主家最倚重的人!

他,立功了。

“猜错了,想得美。”对面的少女再次开口,很有耐心地说了六个字。

黑翎这次听清了谢小玉的话,愣了一下之后,才明白她是在和自己说话,而且是对他心里话的应答!

谢小玉安安静静地提刀站着,从来没有表情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不耐的神色。

心声那么多,声音还那么大,让她想听不见都难。

有一块残玉的时候,她能与非人对话,有两块残玉的事情,她能听见非人的话。

不知道这个“听见”,是不是有什么前提条件。

而且自己已经流了很多血,还说了很多话,却除了疲劳之外,再没有想要晕倒的感觉了。

两块残玉就能如此,如果有一天真的将这玄黄古玉找齐,自己会成什么样子?

念头一闪而过,谢小玉便不再多想。

他们当自己是门,而自己清楚自己只是人,流血却没有感觉,是极不好的。

是以谢小玉轻轻挥动手中的刀,难得又多说了两个字:

“打吗?”

还是疑问。

“呵呵,一把破成这样的刀,就算刀灵已成,但毫无用处呀。”黑翎的笑声因为兴奋而更加尖锐。

他说着,大叫一声,再次化成顶着乌鸦头的黑烟,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扑了进来。

他,终将名垂部族青史!

谢小玉自他动的那个瞬间,闭上了眼睛。

黑暗,因雨水而来的潮湿感,黑翎化成黑烟后的腐臭气息,让她有种又回到了前世那幽暗、潮湿的地牢中的错觉。

敌人、武器、自己,隔世重现,细究之下,一切都没有变化。

横刀,挥动。

手起刀移,黑翎随着平帝刀的再次碎裂,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惨叫。

而后,一切再次恢复平静。

几息之后,谢小玉方才睁开眼睛,屋中空空一物。

黑翎、残刀,除了门外有人跌撞滚下楼梯的声音之外,什么也没有。

只有外间的秋雨秋月,月色更耀眼了一些,雨略小了一些。

淳于风不会知道她的经历,更不会知道她就是他们在寻找的“门”,否则他应该直接来找她,而不是派黑翎来。

他做的所有,只不过是想知道自己身后的高人是谁。

也好,她就是要他关注自己,但又摸不清自己的底细,这样他只能一次次地来试探,牵扯他的精力。

同样,她也在探查他的底细。

微妙的制衡。

从现在开始,她与他之间,比耐心。

她看了一眼玉佩,严奴儿将自己扣在瓦罐之下,但是轻微抬起了一条缝隙,看向不远处的平帝刀碎片。

碎片似乎多了一些,气息也更加微弱。

不能再强行召唤了呀,她想,不然还没等修复,刀灵就要灰飞烟灭了。

她轻叹一声,抬起头,面色平常,毫无方才生死之间的心有余悸,只看着方才黑翎死去的地方,前世与狱卒的对话忽得在耳边响起。

“死了?”

“死……死了……”

“没血腥味。”盲人的鼻子很灵,而谢大小姐从小五感就比寻常人更灵一些。

“这里的血腥味本就足,掩住了,大小姐放心,尸体我会处理得极好。”狱卒颤巍巍地说,仿佛很害怕的样子。

“多谢。”

瞧瞧,要不是她重活一世,都没想到狱卒是在骗她。

因为她杀死的是魔族,只会在这个世上化烟消失,根本不会尸体的存在,更遑论血腥味儿了。

骗子……们呀。

谢小玉心想,神色终于有了点儿生气。

面对前世自己杀死过的敌人,有什么可激动的?

她更在意的是,是发现有人在骗自己。

应无为和那个狱卒是一伙的。

呵呵,大骗子,大混蛋。

她在心中痛骂应无为,抬步走出了房间。

走廊之上空空如也,驿站之内依旧安静地,只有隔壁房间虞琰灵气的流动。

虞琰很喜欢福禄——因为福禄教他剑术,而不让他读书——所以这段日子白天黑夜的,总爱缠着他。

孩子嘛,爱玩正常。

知道今夜发生了什么的,除了自己,也只有这个天生灵骨的小世子了。

还好,虞琰年纪又小,必要的时候极懂事,所以只在屋中静静听着。

谢小玉站在栏杆前,从二楼向下看去,就见阿茶刚刚逃出驿站,在雨幕之中向着京城的方向狂奔。

她再次召唤出白衣,指着阿茶逃走的方向,示意他带自己追上去。

白衣没动,而是问:“没觉得不舒服?”

谢小玉点点头。

“一个小贼,我去就可以。”白衣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她。

谢小玉拉住了他的衣袖,很坚持。

我去。她心中道,懒怠再开口。

“何必呢?刚才也是,现在也是。”白衣不解。

谢小玉不说话了,心中起了些小脾气。

最近的人,废话可真多呀。

要打就打,要杀就杀,她说要去就是要去,为什么自己人和自己的敌人,都那么爱说话呢?

话多容易死呀。她很诚恳地劝白衣。

白衣听得清楚,当下翻了个白眼,整个人再次只剩白色。

“随你,谁爱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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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留着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六十九章留着阿茶在官道之上,顶着风冒着雨向着京城的方向疯狂地跑着,仿佛身后有无数可怖的东西在追她,鞋都跑掉了一只,但她不管不顾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找到主家,告诉主家翎大人死了!被谢小玉杀死了!

谢小玉的眼睛很可怕!有白色的人,有黄色的人,会从她的眼中跑出来!

第一次看见白衣从谢小玉眼中钻出来的情景,再次浮现在脑海,经过今天之后,这种印象成为了她心中最大的障。

跑!快跑!

她能杀了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地杀死自己!

主家,只有主家!主家能抬抬小指就能把她种在自己脑海中的东西除去,那主家抬抬大拇指,就肯定能杀死谢大小姐!

跑!快跑!

只是她还没跑出多远,一道白色的影子带起一阵旋风,从后面越过她,落在地上,拦住了她往前的去路。

阿茶猛地收住脚步,瞳孔因为惊恐而猛地收缩,两股战战。

但哪里有什么白色的影子?只有谢小玉站在她的对面。

谢大小姐并没有打伞,所以雨打在她的身上,不多时便湿透了衣衫,淋坏了发髻。

但她依旧站在那儿,不言不语,安安静静地直视她的眼睛,面无表情的脸上,连一丝情绪都看不出来。

愤怒、杀意、怀疑,亦或是喜悦、掌控、笃定,阿茶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甚至拿不准她是来杀自己的,还是来抓自己的。

依旧是雨天,但这次没有围观的小女孩儿,只有她们两个人,可是阿茶却觉得比上次面对那个巨大的怪物,还要可怕。

她几近崩溃了,惊声尖叫着步步后退,不住口道:

“你别过来!你才是妖怪!你究竟要干什么?!”

谢小玉向前迈了一步,开口了:

“谁?”

解了你血蛊的主家,究竟是谁?

阿茶正常的时候都理解不了她的意思,更何况如今她的情绪过于激荡,哪里还有什么思维?

只这一步,就足以刺激了阿茶的神经,使得她彻底崩溃。

她再次惊叫了一声,叫声凄厉地不像这世上的人。

谢小玉轻叹一声,将扇子拿在了手中,向前迈了一步。

“你不要过来……我,你是妖怪!我……我要杀了你!”阿茶从怀中掏出了匕首,挥舞着,向谢小玉扑过来。

谢小玉甚至没有躲避,而是径直迎着她的匕首,也冲了过去。

……

阿茶手中的匕首是对着谢小玉的心口刺去。

她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刺中了,可是匕首却像是抵在了什么滑不留手的东西之上,滑偏了。

阿茶一愣之间,面前忽然多出了一张脸。

年纪不大,模样普通,身形消瘦,表情阴郁地看着她,仿佛是普通人,但头发却长得不像普通人,发梢还在不断延伸,将谢小玉裹在其中。

她的匕首就是刺在了这人的头发之上,才被弹开了。

阿茶迎着颤抖了一下。

这人的气息她熟悉!

就在初见谢小玉的那个小院子里,那道怨念的灵气!

那个曾经被她操控的怨念!

竟然已经被她收服了吗?

就在她晃神的瞬间,严奴儿还在看她,待阿茶醒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已经被头发缠住了。

错愕、震惊、恍惚之间,谢小玉已经一手劈在了她的手腕。

匕首落地。

谢小玉以臂弯锁住了她的脖子,抬脚在阿茶的膝窝一踢、一绊,将她向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谢大小姐,不爱说话,懒得动弹,但将门之后,从来不是柔柔弱弱的娇小姐,不管是面对人类,还是非人。

将阿茶掀翻在地之后,谢小玉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阿茶的肚子上,虽然她纤细又轻盈,但任谁被个大活人用力坐在肚子上,都不会太好受。

阿茶闷叫了一声,谢小玉已经将扇子中的箭取了出来,但并没有杀她,而是挥着短箭,在手腕侧的虚空之中一旋一挑。

千万红丝断裂,金色的灵力忽得洒落,瞬间消散。

而阿茶这几天早被欧阳晖的灵气养惯了,如今连接忽断,长了一半的灵骨迅速崩塌,甚至可以听见断裂之声。

阿茶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痛楚,这次连惨叫都没有,便直接昏了过去。

红丝绕只有斩断接受方,才能真正断裂。

欧阳六公子的这一劫,算是过去了。

严奴儿身子轻旋,回到了玉佩之中,头发也逐渐恢复原样。

谢小玉手腕翻转,将短箭放回了扇子之中。

雨水依旧打在她的身上,连她的睫毛上都有雨水在落下,但她并没有在意,而手中的扇子也没有被打湿。

这把扇子本就是师兄给她的防身神兵,不会湿的。

她想着,再次割破手指,召唤出了黄影,起身让开,指着阿茶,心道:

让她失忆,但也别都忘了。

黄影没说话,而是阴着脸看了她一眼,人已经出手。

就在那一刻,谢小玉敏锐地觉察不对,手立刻离开了残玉。

黄影还没来得及杀了阿茶,就消失在了虚空里。

谢小玉轻喘一口气,难得慌张。

她以手敷上了眼睛,生气道:你做什么?我只要她思维混乱些,回去传话是我杀了黑翎就好。

她抱怨了一句,旋即手离开眼睛。

算了,不要你帮忙了,就这样吧,终归是让他来寻我的。

忽然起了大小姐脾气。

她想着,迈步要走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仿佛被定在原地了一样,不能动了。

“为什么!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黄影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之中炸响,吵得她头疼。

谢小玉的心漏跳了一拍。

是黄影,没有被召唤的黄影,还在她的眼睛所连接的其他洞天的黄影,控制住了她的动作。

前世今生,这是第一次,她真实地感受到了无法驾驭眼中人。

之前师父就告诉过她,她的眼中人并非那么好控制,那些极厉害、极有本事的人一旦被召唤,极可能反噬于她,所以让她务必小心。

谢小玉一直很小心,所以洞天万千,数亿人众,她常召唤的人数不到十个。

但今天,她被她信任的人,如此对待。

她指尖挪动,再次握住了残玉。

黄影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而谢小玉身子晃了一下,瘫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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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死而已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七十章死而已黄影从谢小玉的目光之中,看见了伤心。

不是生气、害怕、不安,而是伤心。

她忽然后悔了方才的行为,自然也没有再要杀阿茶,只是恼怒地看着她: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你到底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小玉看着她,很久没有感受到的疲劳,终于再次袭上心头。

比以前更疲劳,更累,更不想说话。

她突然觉得前世并不知道眼睛存在的意义时,当真快乐。

是以许久,她才自心底问她:你是……想要控制我吗?

黄影抿着嘴,不说话。

你是他们的同族,所以也只将我当成你们口中的门而已,对吗?谢小玉再次问她。

黄影有种错觉,对面这个甚少有表情的小姑娘,眼眶有些泛红。

但转瞬即逝,仿佛真是她的错觉。

就是这种错觉,令黄影更加后悔了。

她第一次直面她伤心的样子,而且是被背叛的那种伤心,是因为她方才很不妥当的行为,才勾起的伤心。

她蹲身下去,平视谢小玉的眼睛,真诚地歉然道:

“小丫头,我不是要控制你,我只是……不希望你涉险。我们这些人都是罪人,守护门主人是唯一赎罪的可能,我怕你出事,所以……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做的。”

沉默了片刻之后。

我,还能信任你吗?谢小玉平静地看着她,问道。

黄影郑重点头:“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谢小玉叹了口气,再次指向了阿茶,示意她完成自己的要求。

黄影并没有动,而是与她商量:“小丫头可清楚,你今天留了她的命,就是将自己彻底暴露在幕后之人,还有我族那些不肖后辈的面前?他们都会盯着你的,你会疲于应对种种,我们助得了你一时,未必能保护你一世,你会死的。所以到底是为什么要将自己置于无休无止的危险之中。”

谢小玉知道黄影是真的在担心自己,是以头微微一歪,心中问道:不是因为她姓欧阳?

很认真地玩笑。

黄影梗了一下,体会到了方才白衣的心情。

“谢大小姐倒是睚眦必报呀。”

谢小玉抿着嘴,应该算是笑了——反正她自以为自己在笑——抬手在碰触了黄影的额头。

黄影颤抖了一下,而谢小玉前世种种遭际,极快速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在看到她被剜去双目的时候,黄影因为心绪过于激荡,咳出了一口血。

“怎么会这样……那人是谁?”她也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还有这番际遇,抓着胸口,似乎无法呼吸,怒道,“我见过他,在军营里,杀了他!”

谢小玉按住了她的手:但我们还不清楚他的底细,不知道你的族人为什么听命于他,他的身后,一旦再有别人怎么办?

黄影好容易才平复了呼吸:“所以你才想以身试险?”

谢小玉点点头,轻声道:“死而已。”

最差不过再死一次罢了。

只是老天爷让她回来一场,总不至于让她无功而死第二次。

黄影再次沉默,最终叹了一声:

“傻子。”

而后起身,走到阿茶身边,手在她的头顶掠过。

阿茶抽搐了一下,没有醒。

而后再次回到谢小玉身旁。

“小丫头。”她单膝跪在了地上,“对不起,是我们没能保护好你。”

和白衣一样的话。

谢小玉轻轻摇头:“是我,该护着你们。”

黄影苦笑一声,再未多话,人已经消失于虚空之中。

……

谢小玉再不管阿茶。

雨小了些,但依旧缠缠绵绵不断,旁边躺着个晕倒的人,自己又是独自一人在这儿,浑身湿透。

还真是……狼狈不堪呀。

谢小玉缓了片刻还要起身的时候,忽得听见身后有响动,紧接着就觉得雨水再没有落在身上。

因疲累而迟钝的谢小玉抬头看了一眼伞,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回头看去时,却见是应无为在身后,自己打了把伞,另一把伞撑在了谢小玉的头上。

谢小玉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一愣之间就听见应无为开口道:

“谢大小姐总有本事,将日子过得很热闹呀。她是谁呀?”

他冲着地上躺着的阿茶努努嘴,问。

谢小玉本来没想理她,可是转念想起了黑翎的事情之后,顿时生气了。

大骗子。

她想着,顺手抄起了块石头,扔在了应无为的身上。

?!

应无为没想到事情如此展开,忙要躲开,可是因为还要给她打伞,所以根本躲不开,石头打中他的左肋之下,生疼的。

谢大小姐纤纤闺阁女子,但有谢侯爷教养,力气不算很小,而且极有准头。

“我——”应无为生生将市井无赖骂娘的话咽了回去,硬逼着自己改口成了,“疼!姑娘到底什么意思?便是讨厌应某也该说明应某做错了什么!不教而杀为诛,何必呢?”

应四虽然是应家里很受欺负、受尽白眼的背景板,但应四绝对不是个没有脾气的人。

谢小玉抬眼看她,目中情绪尽显:“跟踪我?”

疑问,但又是笃定的疑问。

应无为刚刚起来的脾气顿时弱了很多,讪讪道:

“都是往京城去的嘛,顺路而已。”

谢小玉冷哼一声,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往驿站走去。

应无为急忙跨步越过了阿茶的身体,一边狗腿一样赶着给谢小玉打伞,一边回头看阿茶:

“不用管她吗?”

谢小玉根本不理他。

但是应无为是谁?那是不管有没有人理,都能自己演全一套戏的人。

“哦,那就是不用管她了,哎,她到底什么人呀?怎么招惹大小姐了?大小姐你如今也很狼狈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给应某说说,应某处理一些事情还是挺好用的呢。”

谢小玉停下脚步,回头直视他的眼睛,看向他的目光,带些许疑问。

偏应无为是能与她对话的人,一看她的眼神,立刻郑重发誓:

“我没有!我只是在那边村子留宿,听见了这边的动静才赶到的,我发誓,我和躺着的那人绝对不是一伙的。”

说罢,还对着她眨了一下眼睛,特别神秘兮兮地说:“海晏河清,我和大小姐是一伙儿的,大小姐以后要做什么事情,带带我嘛,我挺厉害的,而且从不惜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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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生气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七十一章生气不惜命。

这三个字应无为说得轻巧,可是听在谢小玉耳中,却如千斤的锤子,一字一下,用力地砸在了她的心中。

前世种种,忽得上了心头,本就因为今夜事多而终感疲惫的谢小玉,因此身形都摇晃了起来。

刑台之上,千刀万剐,

淳于羽在她耳边一刀一刀细数的声音,宛如魔咒一般,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每一刀,每一声,最后都化成了应无为的这一句:

不惜命。

谢小玉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抬手用力推了他一下。

应无为本还乐呵呵的,哪里想到她会如此?况且谢大小姐虽然是闺阁之辈,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是以被这下踉跄着退了好几步,手一歪,连伞落在了地上。

待他刚站稳,就听见对面的谢大小姐道:

“滚。”

短促又平静,谢小玉就算说这种话的时候,都没有什么情绪起伏,是以听起来不像发脾气,但也不像撒娇,反而像是……

哀莫大于心死?

这古怪的词儿没来由地蹦上脑海,让应无为打心底难受了起来。

他弯身捡起雨伞,意图继续帮她撑伞。

谢小玉却后退几步,避开他一切想要接近的动作。

应无为见状,虽停下脚步,但仍坚持将拿着伞的手伸向她,劝道:

“姑娘就算讨厌我,也犯不着拿自己的身子撒气。”

谢小玉已经转回身,往驿站的方向去了

只是因为方才情绪过于激荡,是以不过几息光景,她便觉得头晕脑胀的,脚下不稳,踉跄了几步,差点儿摔倒。

应无为要去扶她,谢小玉像是提前预知了一样,侧着身子避开。

应无为的手扑了个空,无奈且无辜地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这位大小姐。

他就……这么惹人厌吗?

早知道,就该守着那句话,不来见她的。

可他就是担心呀,尤其是主家两头吃这等事情,归根结底是谢大小姐阻止的。

哪怕她并不知道实情,但应无为自七岁那年就与这等地下组织打交道,太明白这群人行事,不在道理,只在结果。

所以如果他们对谢小玉产生怀疑,只怕她今后的日子,会是极难的。

他着实在意谢大小姐的安危,所以才跟着她的车队,想看她平安归京。

哪里想到自己竟然这般惹人厌烦。

应无为叹了一声,想要顺着她不跟吧,又属实不放心,跟着吧,又怕她生气,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跟在后面,但再不敢去给她遮雨,便连自己的伞也收了,和她一道淋雨。

讨人嫌就讨人嫌,反正他自小就人嫌狗厌,就算被嫌弃,也好过她出事儿。

应无为打定主意,将距离控制在谢小玉一臂之外的距离,走走停停,脚步极轻,显得鬼鬼祟祟的。

谢小玉不再理会他,也没力气继续理会他,只强撑着力气,走回了驿站。

“谢大小姐!”一直不出声的应无为,至此忽然开口了,“这驿站……没有活人的气息呀。”

谢小玉此时情绪已经平稳,听他如是说,脚步微顿,但没有应声,只继续往里去了。

应无为见状,知道谢小玉的脾气已经过去,便跟了进来,又开始碎碎念着玩笑:“看来大小姐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姑娘今晚经历,还真是丰富呀。”

谢小玉不理会他,只推门进了驿站。

大堂之内,有两个差役坐在桌前,还是对着说话的样子,但一动都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应无为乍一看这情景吓了一跳,过去在他二人鼻下探了探。

都喘气,不过就算自己抬手在他们眼前晃晃,也不见有半分变化。

“不似人力所为呀……”他嘟囔着,抬头见谢小玉扶着栏杆往二楼去,跟了两步过去,想想又撤了回来,转身往后厨去了。

……

谢小玉并没有管应无为要去做什么,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点了烛灯之后,先去看了看碧桃和红桃。

两个桃子并肩而卧,沉睡着,呼吸如常。

谢小玉松了口气,换下了湿透的衣服,将头发散开,又取了挂在架上的巾子,坐在床边,轻轻地擦着。

过了片刻,走廊里有应无为的脚步声,至屋外后停下,低声道:

“谢大小姐?”

谢小玉不答。

自然应无为永远不需要人答话,已经开口了:

“这儿有姜汤,还有一盆热水,怕是姑娘身边的丫头如今也是那样的吧?只能烦姑娘自己拿进去了。秋雨寒重,姑娘当保重才是。”

谢小玉继续擦着头发,不知怎的听他在外面说这些话的时候,就想起了前世庵堂窗外的四时之花。

屋外,应无为还是念叨:

“谢大小姐确定如今安全了吗?若是确定,应某就先告辞了,大小姐好生休息。”

“……嗯。”她终于还是在屋内应了一声。

屋外应无为没想到她会回应自己的话,一怔之下,噗嗤笑了出来,之前心底的委屈,此时都没了。

“不耽误大小姐休息了。回到京中便如大小姐所想,应某不会来惹大小姐的眼。不过若是姑娘有事儿,可以到京城的皮货胡同,从头数第三家,院子里有棵老槐树的房子找我。如果槐树上挂着个黄条子,就是我在,大小姐直接进来就可以了。”

说罢,在屋外对着屋内作了个揖:

“告辞。”

外面再没了声响,谢小玉这才起身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地上,放着还冒着热气的姜汤与热水。

谢小玉将东西去了进来,先将那碗饮下。

着实暖和了许多。

她洗漱一番之后,头发依旧未能干透,便也不睡,靠在床上将腰间的两块残玉取出来,反正地看着,又看向自己满是浅淡伤痕的手。

今夜的只言片语之间,谢小玉已经理顺明白了前世不知道的,自己眼睛的秘密。

能让那些非人的强大种族,重新回到这里的“门”。

而自己眼中的人,则是所谓的“守门人”,保护自己,不被别人发现门的存在。

她不会是第一个“门”的依附体,同样不会是最后一个。

只是为什么,她会被选做这个依附体?又为什么会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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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相问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七十三章相问众人陪着虞琰玩笑一阵子,小孩子兴奋起来,总容易忘记大人们还有要事。

比如之前两个桃子是在收拾东西,结果小世子来了,便放下手边的活,陪他玩耍了片刻。

谢小玉在一旁默默地看了片刻,又看看窗外的阳光,最终在虞琰要碧桃打个和自己残玉所系的一模一样穗子时,将目光落在了书箱上。

小世子忽得警觉,扭头看了她一眼,立刻跳下椅子,口中急切道:

“该走了,我去瞧瞧福禄他们套好车没有。”

说罢,撒开小短腿,噔噔地跑了。

碧桃见状,忙急着笑道:“世子慢些,当心摔了!哪里要世子去看。”

“还不跟着去呢?这儿有我。”红桃明白虞琰为何如此,也笑得不行,忙推了碧桃跟去瞧着,又对谢小玉道,“世子在京中的时候,也是被人说安静懂事,与四王爷全然不像的,如今瞧着哪里不一样了?也是没笼头的野马。”

小孩子嘛,玩闹些才好。谢小玉看向她,眼中带着些微光芒,大约可以被称为高兴,就是因为昨夜的疲累今天都反了上来,所以谢氏高兴今天看起来,更加不明显。

但红桃好歹也是从小与小姐长大,就算读不懂她的心语,也能从她眼睛些微的变化里,明白她的开心与大概意思,笑道:

“世子龙驹凤雏之辈,自然不会大差,况且这一路有他相伴,小姐都活泼了些呢。”

有吗?谢小玉又开始发呆养神了,想着自己哪儿活泼了。

她发呆的空儿,红桃已经清点好了东西,碧桃也自外面回来,笑道:

“小姐,马车都备好了,世子在那边儿上玩儿,寿喜看着呢。”

红桃听说,过来扶起谢小玉道:“小姐,那咱们先上车吧,箱笼等下让福禄他们来搬。”

谢小玉由两个丫头簇拥着往外走。

刚下了楼梯,出了大堂,驿丞忙过来奉承了许多好话,红桃又说了谢过之语,谢小玉则微微抬头,看着天上的暖日。

秋雨已停,虽然带来了一丝寒意,却也是清爽之感。

碧桃在她身旁,深吸一口气,好生开心的模样。

“小姐说得对,这雨是会停的。”她靠近谢小玉,笑说。

谢小玉知道她这一句的意思,只是不明白怎么此时她会有此感。

碧桃看着谢小玉的神色:“南境的雨古怪,那些人古怪,小姐以前就说过侯爷管得军中事,管得了朝堂事,但管不了小姐眼中的事,因为小姐眼中,不是人间事。”

谢小玉不答,只听她说。

“小姐不说昨晚的事,定然有小姐的道理,只是奴婢想着离京城日近,昨夜那样的事情定会更多,对吗?”

谢小玉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赞同了她的话。

碧桃舒了一口气,握着谢小玉的手,低声道:“小姐,奴婢担心你,小姐生死未卜的情景,奴婢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不会”。谢小玉开口了,语气笃定。

碧桃眼睛有些发热,但还是忍住了,只道:“嗯,小姐说不会,就一定不会,奴婢陪着小姐。”

此时,寿喜抱着世子,坐在马车等着,只是见谢小玉与碧桃在说话,才没过来。

待红桃与驿丞了了账,主仆三人才往外走,恰好看见欧阳晖并他那个带西洋眼镜的学子,从外面回来。

眼镜男一边走,一边还在疑惑地问:“怎么才一夜的功夫,你那堂妹就走了呢?”

“家中有急事。”欧阳晖答道。

“到底何事这般着急?还要漏夜而行?你说出来,便是我帮不上,我家里总能帮的。”眼镜男说得很诚恳。

“修仙人家日行千里,哪里在意什么白天黑夜的?祁兄放心,若真需要相助,我不会瞒着的。”欧阳晖轻描淡写且态度温柔地说着。

和真的一样,说得眼镜男都信了,点头道:“你不要见外就好,虽然你们家是玄门之家,但到底是国朝之民,受了委屈还是要报官的好。”

欧阳晖笑了,如沐春风般:“这是自然,我好歹是朝廷的举人,如何不知道这个?”

眼镜男爽朗地笑了:“我倒忘了,青柏兄可是集儒家、玄门、医道三家之大成呢。”

碧桃将这二人的话听得分明,对于阿茶的离开颇觉惊讶,忙推推谢小玉,低声道:

“小姐……”

如今大家对面而行,所以话自然不好明说。

谢小玉只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不言语。

碧桃已经笃定阿茶的离开,肯定与神秘的昨夜有关,倒是开心。

她走了才好,那么坏的人,只怕到京城都要兴风作浪呢。

就算小姐不怕她,到底是个祸患。

倒是欧阳晖与那位祁兄迎面见谢小玉过来,双双停步避开。

虞琰有些等不及了,这才开口道:“谢姐姐,快来呀!”

两队人擦肩而过,待谢小玉上了车之后,寿喜便将虞琰也抱进车中,才去与其他人收拾另一辆马车的箱笼。

虞琰又开始兴奋起来,不安分地乱晃:“要回家了,我都想父王和母亲了,姐姐。还得走几天?”

“是,再有四天的路程,便到了。”

红桃笑答,边将香炉移在车边,边对碧桃道:“小姐昨夜受了冷,你将那窗纱遮好,路上别再透了风进来。”

“好。”

两个桃子愉快地哄着虞琰,省得他聒噪谢小玉,而谢小玉则安静地坐在那儿,手中依旧抱着个手炉。

外面,福禄他们已经将箱笼装车放好,过来恭敬道:

“小姐与世子可还有别的吩咐?若都妥当了,便启程吧。”

碧桃看了一眼谢小玉,回头道:“走吧。”

只是她刚说罢,便听见有人在外道:

“谢大小姐。”

是欧阳晖的声音。

福禄看了谢小玉一眼,见她将车窗帘子挑开一条缝,就退在一侧不语。

却见欧阳晖就站在车窗旁,只看了她一眼,便垂首低目,轻声道:

“在下复姓欧阳,与蒙家是世交,想必大小姐听过在下家中的事情吧?”

谢小玉没说话,但也没动,只安静听他要说什么。

“大小姐虽无仙骨,但也算我辈中人,不知道昨晚……大小姐可受到了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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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回京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七十四章回京昨晚?

本就担忧的碧桃,如今最听不得这两个字,立刻和受惊了的兔子一样竖起耳朵,警惕地听着,怕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又怕这位欧阳公子说出什么不敬的话来,自家小姐吃亏。

谢小玉依旧不说话,但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在听他说话,也没有受到惊吓的意思。

“如此就好。”欧阳晖说罢,本还想再多问问,可是见这位大小姐从头到尾不言不语的,反而显得自己多事。

可是昨天谢大小姐身上突然多的煞气、阿茶看见她之后的失措、白衣人的话、自己的遭遇,都显示这位谢大小姐与阿茶的失踪,绝对有关系。

她是救了自己的人,只是他作为欧阳家之后,对于红丝绕为何现世,又怎么会被阿茶用在自己身上,着实在意。

如今看,她或许是知情人,但却并不想说话。

而自己又不好十分明说,因为一旦有万一的可能,她真的不知情呢?

蒙苒可说过,她的这个师妹没有灵根。

那他的问题,除了令她困扰、害怕、把自己当成登徒子之外,毫无意义呀。

唉,有些纠结呀。

欧阳晖毕竟不是京城中人,就算曾入京科考过,淮阳侯疼女儿的大名又如雷贯耳,但说到底,谢大小姐只是谢侯名声的附属。

哪怕她是天家夫妻的义女,位同郡主,于世人而言,也是全因谢侯之功。

欧阳六公子又是君子性格,更不可能去打听谢大小姐什么行事,自然不清楚她画美人的名声,是多么名副其实——画中的美人,不说话。

欧阳晖支吾半晌,最终还是决定作罢,歉然拱手道:

“耽误姑娘启程了。”

不过谢小玉却在这时开口了:“你,没事了。”

欧阳晖一怔,看向谢小玉的时候,发现她的目光扫在了自己的手腕之上。

他立刻明白了,还要再问的时候,谢小玉已经放下了帘子,对着碧桃一扬手。

“走吧。”碧桃只听明白了自家小姐最后的意思,知道小姐定然帮了那欧阳公子,这才心安,对着外面道。

福禄应声,马车再次启动。

欧阳晖看着马车走远,那位祁兄这才凑上来,挤眉弄眼地问道:

“你们打什么哑谜呢?原来你认识谢大小姐?”

“不,只是我有一旧友与她相熟,听过她些事情,犹豫再三,还是当打个招呼,将来在京城,许多个照应。”欧阳晖笑说。

祁兄笑了:“你是举子,我们还要靠你照应呢。”

欧阳晖摆摆手:“互相照料吧。无事了,咱们也快些收拾了启程吧。”

……

行行重行行,四日光阴飞逝,谢小玉一行人,终于到了朔都城下。

朔都,康朝都城,天下第一城,自然是城高巍峨,华彩绚丽,从城郊起,便不再是凡俗常景。

京城人分别时有折柳相送的习惯,而且爱极了大大小小的亭子,是以朔都十六处城墙们之外,甭管什么方向,定然有一里亭、三里亭、五里亭、十里亭、二十里亭、二十五里亭等等,亭连亭,且均是柳树,是以有人笑称只要见了亭子杨柳,便是见了朔都城。

谢小玉坐在车里,车帘早已卷开,碧桃在一旁帮她轻轻捏着腿,也看了一眼窗外,笑说:

“小姐,咱们可算回家了。”

谢小玉唇角向上微微挑了一下,是笑意,心中却颇多感慨。

前世自己此时回京时的心境,早就忘记了,倒是前世救下庆阳公主,送她出京时走这条路的心情,此时记得清楚。

可惜战火陡起,她也眼盲,再没见过那一世朔都城的繁华与没落。

而这一世早就是物是人非,重头再来,再回朔都,才觉城外亭台柳树未变,依旧看着一切。

护几个人,守一世安。

不知道今次,她能不能守住这哪怕是落寞深秋时,依旧繁华的美景。

她正出神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下,福禄在车外道:

“大小姐,是四王妃与夫人。”

谢小玉一怔。

前世那番遭遇之后,谢小玉是和谢春山一起回的京,更没有虞琰这一折。

而眼下不过刚到二十里亭,没想到母亲会迎至此。

她忙起身下车,还没站稳,果然就见前面的二十里亭处三层外三层的,有四王府和谢家的徽记,路上行人也都绕着走。

而人群中,谢小玉一眼便看见了那个云鬓华服,长了双大眼睛娃娃脸的妇人。

“娘亲!”身后的虞琰则是先看见了四王妃,喊了一声之后,立刻坐在车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而站在那妇人身旁的另一个着大红衣裙的贵妇人,当下也手帕捂着嘴,哭了声“我的儿呀!”便大步流星往这边走。

连丫头都没她跑得快。

而谢小玉全然顾不得其他人,只一直看着那妇人,情绪激荡,迈步往前走。

妇人早就红了眼眶,和不敢信似的,推开一旁要搀扶的丫头,往谢小玉处来,越走越快,全然顾不得路,以至于踩在块石子上,身子一歪,但没有摔倒。

后面的仆妇吓坏了:“夫人当心脚下。”

夫人根本没在意脚下,只念着:

“是玉丫头,是玉丫头。”

谢小玉终于忍不住了,在离着她还有一丈远时,没管自己的身份,甚至没管这是官道之上,旁边还有百姓围观,便双膝跪地。

“娘。”

妇人正是谢小玉的继母赵氏。

前世疼了自己一辈子,结局却被害死的人,如今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让她怎么能不激动。

她刚刚跪下,还没等拜下去,赵氏已经快步过来,将她抱起来搂在怀中,声音哽咽道:“我的玉儿总算回家了,没事了,回家就好了,咱们玉儿是有大福气的人,遇难成祥的,不哭。”

谢小玉听她如此说,心下百感交集,眼泪更是忍不住往下掉,随之而来的,是因情绪激动的身子一晃。

赵氏急忙捧着她的脸,忍着泪安慰道:“玉儿不哭,别哭,回家了是好事。”

四王妃与世子母子本来相拥哭得撕心裂肺,听见这话,四王妃忙抹了眼泪,也道:

“平安回家,就是好事情,行了,别在这儿让人瞧了,都先回家去,过几日我在府上请玉丫头,谢玉丫头救了我的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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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母亲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七十五章母亲两个夫人各自抱着自己的孩子哭,仆从们跟在后面手忙脚乱地安慰、打扇、递帕子、端水的,忙得手忙脚乱,也让路边百姓看了个心酸流泪、心满意足。

而赵氏听四王妃说完,拭泪道:“王妃这话便见外了,只要孩子回来了就好,如何承望个谢?”

大家互相安慰两句,四王妃先抱着虞琰回去,小世子哭得几乎晕了过来,临走前还不忘和谢小玉说再见,大眼泪挂在脸上,又可怜又可爱的。

赵氏是抱不动十五岁的谢小玉了,携着她的手上了自己的车,未等坐定,便开始安排人去报信——

先要派人去庆阳公主府上说,这也是告诉了天家谢小玉归领了;再遣人快回英国公府那边,告诉谢小玉的祖母接到了人,万事平安;最后又对车下啜泣的碧桃道:

“你这丫头是忠心的。一路亏得有你照料你家小姐,这份情我不会忘记,谢家不会忘记。”

碧桃听闻,便要下拜,忙有赵氏身边的大丫头拦住。

“都是奴婢该做的,只要小姐平安,奴婢死不足惜。”

“傻姑娘,什么死呀活的,都平安了。”赵氏嗔怪着劝了一句,态度更觉柔和,“如今府里事忙,几个庄上都来了人,你爹与你哥哥走不开,你娘寒腿的毛病又犯了,我便没让他们过来,不过都好,你也不必担心。”

说着,对车下自己的大丫头,名唤月樱的道:

“你与碧桃坐那辆车,好生照料着送她回家,让他们一家子也好团圆,明日晚些时候再回来,玉丫头也离不开你。”

后一句则是对碧桃说的。

碧桃屈膝谢过,又对谢小玉一礼,方才抽泣着,同月樱上了车。

赵氏又对红桃并福禄等四个家丁道:“你们也辛苦了,待回府了,个个都有赏。”

众人谢过,赵氏这才将命人将车帘放下。

车内只剩她们母女二人,赵氏之前端正的脊背,一下子就垮了下来,靠在车壁上,抱着谢小玉,将她揽在自己的怀中,轻轻拍着:

“丫头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必说,咱们回家了,回家去。”

挂念了这么久的孩子,终于回家了,她再怎么强撑着周全行事,心中的激动是藏不住的,眼中的泪自然更忍不住。

谢小玉轻轻环抱住赵氏的腰,点了点头。

前世今生,赵氏都给她了最好的母爱。

生母因生她,难产而亡。

父亲与生母伉俪情深,人人都说若不是为了她无人照料,父亲能舍下这万千家业、朝堂天下,随着生母去了。

父亲为母亲守了三年后,续娶了赵氏。

朝堂哗然。

赵氏闺名珺,出身极其不显赫,或者说,压根儿不能算有出身——她是北疆胡杨县一个县丞的女儿,父亲因撞破北敌细作,反抗拿贼,被杀身亡。

那年赵珺才十一岁,便能顶门立户,护着寡母幼弟,拿着朝廷的抚恤,赚钱经商,至十五岁自梳拒嫁,一心奉养母亲,供养弟弟读书。

在她二十岁那年,弟弟赵傅考上了秀才,赵珺的贤孝之名,也随着其弟,在北疆传开了。

虽然这些名望于她没大用处,但生意好做了一些是真,弟弟也能到更好的书院读书。

至赵珺二十五岁那年,弟弟头回秋闱落榜,赵氏正鼓励弟弟打起精神的时候,媒婆上门,说淮阳侯谢春山要娶她做续弦。

彪悍的赵珺拿着洗衣的棒槌,将媒婆一口气打到了胡阳县北门,叉腰站在城门口啐了一口,骂道:

“骗子!”

回过头,就看见一个身着甲胄,牵着高头大马,长得很是年轻、俊郎的男子站在她身后,温柔地望着她。

“我不是骗子。”淮阳侯谢春山很认真地说,“我是为我家女儿,真心求娶赵姑娘。”

赵珺个子不太高,彼时仰头看着谢春山的双眸,棒槌一扔,点头道:

“好。”

这事发生的第二个月,皇帝的圣旨就到了胡杨县,盛赞赵珺种种,赐婚淮阳侯,一品诰命夫人,还赐个封号为陶朱。

……

谢小玉记事早,头回看见赵珺的时候,她穿着红色的嫁衣,偷偷撩开盖头,对她招手。

“你就是玉丫头吧?”她笑着对自己说,将袖中藏着的喜饼取出来,掰了一半给她,“我饿了,这个分给你吃,你别告诉人我偷吃东西了,好不好?”

谢小玉打小就不爱说话,只顶着张没有表情的团团脸,接过喜饼,短手短腿就往床上爬。

赵氏托了她一下,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

可是谢大小姐刚挨床就下来了,盯着床铺不说话。

赵氏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是撒帐的东西硌到她了。

她索性将谢小玉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将手中的喜饼掰成小块喂她。

“玉丫头困不困?我都困了。”她对她小声抱怨,“这冠子好重呀。”

谢小玉听见,抬起小胖手,要帮她将花冠摘了下来。

可是她人小手小,又哪里会摘?赵氏笑着将她的手拦住,自己动手之后,将床铺收拾好,抱着她躺下:

“今夜咱们两个睡,不理你爹爹,好不好?”

谢小玉睡眼朦胧的,已经靠在她怀中快要睡着了,朦胧之间说了她对赵氏说的第一句话:

“好”。

那之后,一晃十二年,无论人前人后,赵氏待谢小玉是真心疼爱与呵护。

京城人都说,继母与嫡长女之间,能到这样的,真好。

当然了,也有人说那是因为谢小玉是个女儿,将来不过赔出去一份嫁妆,不信若是个男孩儿,看看赵氏会不会如此。

还有人说赵氏是因为自己不能生,才会如此。

赵氏对这些嗤之以鼻,懒得搭理,谢小玉则觉得那些人小人之心得很。

赵氏有那样的父亲,又是个为了母亲与弟弟自梳拒嫁的人,那就注定不是寻常之辈。

说来当初她同意给父亲做继室,只怕全是因为父亲那句“为我家女儿”的话。

因此种种,谢小玉对赵氏是真的对母亲的依恋,就连她外祖家,对赵氏亦是真心敬佩,谢她照料谢小玉这些年的无微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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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京中事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七十六章京中事二十五里,不长不短,到底是半日的路程。

赵氏怕谢小玉颠簸一路,必然劳累,便让马车慢慢、稳稳地走。

谢小玉如今在亲人面前,连防御都卸下了,是以靠在赵氏怀中,小憩了半晌。

待醒来时,已经到了朔都南门之前。

赵氏一直搂着她,见她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还抬手给自己揉胳膊,知她觉得枕麻了自己的胳膊,拿帕子给她轻轻擦脸:

“我没事,玉丫头也醒醒神儿,家了再歇着。今天呀都说好了,你刚回来定然疲累,谁都不回来聒噪你的,咱们先好生地歇一夜。”

谢小玉看看她,开口道:“祖母。”

赵氏会意:“早都说好了,不急在今天。况且你祖母哪儿还舍得你再城东城北两头跑?你先好好休息,后儿再过那府里都行。只要你平安呀,你祖母就安心了。”

谢小玉知道赵氏遣人去告诉了,况且赵氏一贯体贴周全,听她如是说,便点头应允。

待进了朔都城门,街上热闹自是别处难比,而行人都知道是淮阳侯府的车马,知道谢大小姐回京了,更知道盘龙江边,灵龟化桥的祥瑞神迹。

要知道这所谓的神迹,目睹之人都惊叹异常,何况是千里之外的京城之中,没见过的这些人?

自然传得更神乎其神,要不是那主人公是京城有名的谢大小姐,是知道根底的,只怕更传奇的故事都要编出来了。

谢小玉坐在车中,对外界的议论本不在意,却在人群中听见有人感慨道:

“怕是龙宫仙女呀。”

“是,想必淮阳侯就是真龙在世,才会有那等女儿。”

谢小玉微微皱起了眉头,自车帘缝隙中看着,赵氏也听见了这话,嘲笑道:

“呵,这话也不是一两天了,竟似要坐实一般。。”

谢小玉侧头看向她,疑惑道:“很多?”

赵氏知她是问这类不靠谱又诛心的传言,这么多吗?便叹道:

“开始还好,都赞颂陛下圣名,才有这灵龟现世,南境雨停,海晏河清,这两天不知道怎么的,都开始说起你来,话锋里处处指着你爹呢。”

谢小玉虽然闺阁之辈,又不爱说话,但到底从小在这权力核心之中长大,前世今生耳濡目染,太知道这等流言杀人的厉害了。

只是不知道这流言到底是淳于风手下的非人放出来的,还是朝中惯与父亲不对付的人放出来的。

谢小玉更倾向于后者。

那些魔物也好,淳于风也好,所下杀手的都是针对有灵骨之人去的,而父亲一届普通人于淳于风心中,是向上爬、取得陛下信任的绳索,没有制造这种流言的意义。

而父亲的政敌们嘛……未免就很多了。

淮阳侯朋友不少,庙堂之上,江湖之远,军中俊杰,士林之中,百业之内,甚至外邦外族,都有朋友;但敌人同样很多,内阁六部、法司衙门、公卿贵胄、翰林御史、地方官军,想找个没有父亲政敌的地方,难。

而这些政敌心心念的,大约都是谢春山啥时候死呢?

战神之誉的谢春山当然轻易不会死,上辈子谢侯爷也没死在战场之上,而是死在了被栽赃后的牢狱之内。

一人之下的谢春山,死也只可能死在承平帝手中。

不过皇帝与淮阳侯君臣一心。

只是就算一心,到底两个人,战功是人间事,可这“真龙降世”之类的话,就不是人间事,而是天上事了。

天命所归的天上事,哪个皇帝会不介意?

如此说来,这事情是她扭转江南乾坤而来,既然是逆天改命,那天肯定就不舒服了。

便是天,若不舒服,就得找辙舒服了。

这可不行呀,谢小玉想,得想个办法,让天舒舒服服地接受这种改变才是。

况且是天让自己回来的,也轮不着它这那的挑三拣四。

谢家大小姐来了小姐脾气,那是敢和老天爷比霸道的。

赵氏见她面有思索之色,忙笑道:“玉丫头别怕,如今咱们也在查这话的源头,你父亲朝廷肱骨,皇帝的纯臣,陛下信他的。”

历朝历代的史书,可不是这么写的。谢小玉心中如是想,但知道赵氏说这话是宽慰,只点点头,不做反驳。

马车拐了个弯儿,侯府就在前面了,赵氏和谢小玉刚暂时搁下这事不说,就听见外面仆人道:

“夫人,那府里的三夫人来了。”

谢春山的三弟谢阳山的妻子,娘家姓洪的。

赵氏立时皱起了眉头,将车帘挑开个缝隙往外望去,果见哪儿停着个车帘卷起来的马车,车上坐了个穿石青色衣裙的妇人,正和身边的丫头搭话。

还真是洪氏。

赵氏脸上闪过一丝不耐:“说了今儿你刚回来,不好疲累见人,人人都不来,只她来了,什么意思。”

谢小玉轻轻一笑,倒不是很在意。

反正她本来也不爱说话,天家、父母与祖母面前都很少说话,是哪个婶娘或者哪个姑姑来了,也没差别。

赵氏抱怨了这一句之后,便在脸上堆上了笑意,全然成为了京城最有名的贵妇之一,表情都是那样的和蔼可掬,不露半点儿不满,将方才在谢小玉面前或哭或笑或抱怨的情绪,全部掩住了。

马车停在侯府门口,赵氏先下了马车,回身按住了谢小玉:“你好生坐着吧,到了二门再下车也使得。”

倒是嘛三夫人见她下了车,急忙迎过来道:

“哎哟,玉儿可算是回来了,啧啧,怎么瘦成了这个模样?”

谢小玉依着赵氏的话坐在车上不动,只在车上对着三夫人一礼,端坐不语。

赵氏已经让人放下帘子,迈步边向内走边道:“三弟妹家中都好?”

语气温和,笑容可掬。

“托大嫂子的福,都好。”三夫人满面堆笑地说,殷勤地搀着赵氏的手臂,一副亲密的样子。

“怎么今儿来了?有事?”

三夫人道:“阿弥陀佛,大丫头就是大事,我也是担心。”

赵氏瞥了她一眼。

“劳长辈忧心,还亲跑一趟,孩子怎么消受得起?罢了,不歇着了。曹管事驾车往那边府里去吧,横竖三婶娘都见了,更该去见见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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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谢家事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七十七章谢家事三夫人本来美滋滋的,岂料赵氏会如此说,再看她真个儿让人调转马车,当下慌了神儿,拦着道:

“哎哟哟,大嫂子这是做什么?我也不过是想起来,顺路来看看的。”

赵氏一脸为难的样子:“可就是怕顺路的话呢,玉丫头从城南进来,这顺路到城西也不是难事,何苦竟劳长辈跑一趟来瞧她呢?”

原来是这个。

三夫人自觉明白,挽着赵氏的胳膊,好生亲密地往里去:

“我们疼惜侄女儿自然是应该的,老太太早就发了话,不用大丫头急着来家瞧,如今就这么过去了,老太太可要责怪嫂子不知道疼惜大丫头了,这么多年的好处可就没了呢。”

赵氏听见这话,好气又好笑,乜斜着眼睛看三夫人:“三弟妹心疼大丫头。我这做继母的,可不就怕这等关节之上吗?好不好的,我就成毒妇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车内传出了谢小玉的声音:

“娘。”

虽然只是一声,但是声音拖得略长,尾音婉转,带着些撒娇,又有些薄嗔。

谢大小姐难得在一个字里,加上这么多情绪,将不爱听这话的意思,表达得清晰可见。

后面跟着的几个丫头垂着头,偷笑。

三夫人听到赵氏这直白的话,终于醒过神来了,脸也红了,声也怯了,喏喏道:“大嫂子这般的人品要是毒妇,这天下可就没些亲娘。”

……可真“会说话”呀!

赵氏服气了,忙道:“胡说,婆母疼爱侯爷,甚于我疼爱玉儿万倍呢。”

“是是是。”三夫人也没思量这话中的意思,只急着应声。。

谢小玉坐在车里,听着赵氏和三夫人说话,虽则一直是面无表情,但内心很想发笑。

……

说起来祖父英国公一脉是地地道道的世代簪缨大族,至谢春山一代,亲生的有兄弟六个、姐妹两个人,远的近的叔伯兄弟姐妹更有近三十个之多,曾有好事者排了谢家兄弟姐妹,发现谢春山的竟然排在十六位,所以他才有谢十六的雅号。

毕竟谢小玉的祖父老英国公,就并非长子袭爵。

至于那位好事者,就是当今承平帝。

祖父与祖母算得上伉俪情深,至祖父病亡,房内多年统共只有两个妾室,且是在祖母生完二叔谢凤山之后身子亏损,以为不能再生,是以长辈放在屋中的。

不过祖母的身体还是很好的,所以最终老英国公的八个孩子里,祖母所出四男两女,甚至小儿子谢守山,比谢小玉只大五岁的六叔,比是在五十岁那年生的。

另外两个庶出的儿子,三叔谢阳山是言姨娘所出,而只是言姨娘产后大出血而死,是以谢阳山是养在祖母膝下的,另一个生了五叔谢君山的王姨娘,如今还在英国公府中,深居简出地,只偶尔陪着祖母说说往事。

谢小玉九岁那年祖父辞世,因为长子谢春山年纪轻轻以军功封爵,已经分府另过,所以二叔谢凤山袭爵英国公。

父亲与二叔关系极好。

因着老英国公的原因,谢家如今这一公一侯屋里都很干净,二叔家中只一妻一妾,那妾室还是通房丫头出身,是二婶娘进门后抬的妾;父亲不但情深,而且屋里连通房都没有,从来只与正房妻子一处,母蚊子都挨不了身。

只有四叔谢庆山家中乱了点儿,但因为祖母和两个公侯哥哥能弹压得住,所以也不差。

相较于京城其他公侯之家,嫡庶闹不清楚、妻妾乌烟瘴气的场景,英国公府的后宅,堪称国朝典范,清流地人人羡慕,以至于相较于谢家女儿的愁嫁,谢家六个男丁成年说亲的时候,谁都爱将女儿嫁进来。

想嫁进来的好人家多了,祖母自然就能给所有孩子仔细挑,只是自己的这位三婶娘,算是她那做国子监司业的三叔,亲自挑中的。

三夫人洪氏太是子府少詹事的女儿,正经书香门第之家,出身有,学问有,还在闺阁中的时候,就有诗文流出。

长得也着实不错。

三叔是武将家出身的学问人,专爱舞文弄墨,一次去寺庙游玩的时候看见看见好些女儿家结伴游寺,人群中一眼看见了三夫人。

回家就求着嫡母下聘。

祖母也见过未出闺阁的洪氏,觉得模样人品都不错,况且他既然喜欢就好。

结果人嫁进来了才发现,这位三婶娘有时着实不太着调——那便是最明明不会奉承人还偏要去奉承。

俗称拍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还回回拍错,坚决不改。

祖母在家时也常常被三婶娘的奉承搞得无语凝噎,但偏她又没有什么大的坏心,所以只能紧着点拨一二。

还有个更要命的毛病,就是三夫人特别爱听闲话,还总能听见与众不同的闲话,还总都当个事儿,回来就急三火四地说与祖母听。

祖母最不喜欢这个毛病,但怎么说都不改。

但好在三夫人爱听闲话,却不传闲话,尤其是公府的事情从来不说——也因为三夫人觉得府中哪儿都好,哪儿有闲话呢?

有时祖母看着她兴高采烈说闲话的样子,只能无奈地和赵氏抱怨说:没坏心的傻子。

谢小玉知道祖母和母亲并不讨厌三夫人,只是不耐烦,尤其是赵氏那等经历,养成的最是豁达个性,况且妯娌之间不在一个屋檐之下,哪儿来的鸡声鹅斗?

今儿若不是涉及谢小玉,赵氏也不会想要刺她一刺。

家中倒是真有拨弄是非的舌头,她才不肯让人把舌根子嚼在谢小玉身上。

谢小玉想着,垂下头。

前世父亲蒙冤去世时,祖母气急攻心撒手人寰,被牵连削爵的二叔被发跣足在皇城之外为兄鸣冤,最终拿着血书碰死在登闻鼓前的石阶上。

家业落在同样一心申冤的三叔身上,却被人骗得家财散尽;四叔缠绵病榻;五叔为其求医时失足落水;再到很久之后,六叔要救她而被淳于风抓住,做成了活人傀儡。

而自己的那些婶婶们,或随着丈夫去了,或艰难拉扯儿女。

祖父家的人,都很好的。

不当是那等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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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流言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七十八章流言谢小玉回忆的时候,马车已经在往二门里走,而三夫人早将方才的尴尬自脑海中抹去,只依偎着赵氏继续往里款步走,还不停地念叨说话。

赵氏脑壳儿疼,但也只能耐着性子听。

就听见三夫人念叨一番多担心谢小玉之后,见赵氏神色黯淡,便安慰道:

“唉,大嫂子不必难过了,世上没什么事儿过不去的,如今大姑娘回家了,什么事儿都好了。”

赵氏如今听她说话总不顺耳了,目光扫在她身上,从下往上打量:

“这算什么过不去的事?玉丫头不过被一场雨困在了南边,过不了江而已。再说见着祥瑞是天大的喜事儿呢,咱们谢家子孙的好福气,那是会跟一辈子,可不能过去的。”

三夫人“哎呦”一声,笑道:“玉儿就是天大的好福气,外面人都说那等祥瑞,偏偏就落在侯爷家了,说大哥果然是真龙在世呢。”

赵氏:……这憨货!

谢小玉的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透过窗帘看着三夫人天真又开心的神色,同情忍不住从眼底流了出来。

还有一点点生气。

严奴儿如今就在谢小玉身侧。

她头回看见赵氏这样千尊万贵模样的人,头回进京,再进到侯府,眼光所及之处是说不尽的富贵。

而且行伍之家,正气凌然又暗藏杀气,是以她先是目瞪口呆,再是自惭形秽,最后又胆战心惊,又把自己扣在了瓦罐里。

不过再想到自己早都死成个怨念了,又有谢小玉护着还有什么怕的?何不好好看看这富贵热闹?便兴高采烈地从玉佩里出来,趴在车窗上,半个身子探出去看。

至此时回头,好奇地看着谢小玉:你在生她的气?她不好吗?

谢小玉轻摇头:不生她的气,是气把话传在傻子口里的人,偏傻子还敢到处说。

祥瑞落在侯爷家,再配上真龙降世,分明是有人阴谋阳谋都扳不倒谢春山,干脆就用谶纬之说了呀。

“那是陛下的洪福,”赵氏神色严肃起来道,“国朝兴盛,陛下英明,不过宵小之辈兴风作浪,陛下罪己,娘娘祈福,才有老天降下了这祥瑞拨乱反正,不过借咱们大丫头瞧见而已,三弟妹这话可不要胡说,侯爷自己也被困在江北半个多月呢。”

三夫人浑然不觉自己说错了话,但是此刻听见赵氏提了陛下英明四个字,立刻接口道:

“是,就是陛下英明,才有了祥瑞相助呢。”

赵氏暗中擦了一把汗。

难得自己这位妯娌,终于说对了一句话。

此时众人已经走到了二门处,赵氏亲自挑开了帘子将谢小玉扶下来,又对人道:

“软轿呢?反正在家里,宁肯一步不多走,也别再受累了。”

仆妇们早就准备好了过来,谢小玉不肯,只拉着赵氏的衣袖,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看着她,孩子气十足。

赵氏宠溺地一点她的额头:“你这孩子。”

而后又对三夫人道:“三弟妹见谅,玉丫头刚回家,我得亲自安置了她才安心。今儿恕我招待不周了,月奴,请了三夫人到花厅喝茶,然后好生让人将送回那边府上,问老夫人安,老夫人问什么好生答着就是。”

身后跟着的一个身量修长,鹅蛋脸,穿绿缎衣服的丫头立刻屈膝应是。

三夫人忙笑道:“是是是,大嫂忙着,我也看见了大姑娘,玉儿好生休息,过几天呀婶娘再来看你。”

谢小玉忙退步施礼,目送着月奴因着三夫人走了,轻轻呼出一口气,很是无辜地看着赵氏。

赵氏也在看着她。

母女相顾无言几瞬光阴,赵氏扑哧一声,先笑出来了。

后面跟着的彩云、彩霞,还有赵氏身边的管事刘嬷嬷,都垂首笑了。

“你们笑什么?那是三夫人。”赵氏嗔怪道。

两个丫头咬着下唇忍笑,刘嬷嬷则在旁边道:

“不管是谁,整日里这般口无遮拦也招人发笑。老夫人那般会调教人的,偏生教不好这个。”

“以前觉得不用三叔顶门立户,她没有坏心,又能夫妻和睦就很好。”赵氏淡淡地说了一句,便不再提,而是与谢小玉一起往正屋去。

仆妇们只当是赵氏不好多议论妯娌是非,但是谢小玉却知道赵氏没说的后半句是什么意思。

以前是以前,但若照现在这样将这等是非都不过脑子地说,可就要祸家了。

……

赵氏本想将谢小玉送回自己的院子,不过待到了分叉的石桥前,谢大小姐再次站定了,扯着赵氏的袖子,往正屋的方向指。

赵氏知道她是要和自己住,当下笑了,招呼人将备在谢小玉院子的东西都送正屋去,口中道:

“依你,横竖你爹不在家,咱们娘儿俩说说体己话。”

赵氏说着,与她并肩往里去,也终于有了时间,开始和她说些家中的事。

不外乎祖母如何、叔叔婶婶们如何,庆阳公主如何,其他那些亲戚朋友又如何,家长里短的话,赵氏说来删繁就简,都是紧要的,谢小玉听着从来不厌烦。

直说二叔父的长子谢容安——按着年纪谢小玉应叫声二哥——的妻子有了身孕之后,谢小玉顿了一下,看向了赵氏的肚子。

赵氏在六岁那年,流产过一次,而后就再没有身孕了。

而在不算很久的未来,赵氏死的时候,一尸两命。

她一辈子将自己当做亲生女儿,偏生又是自己的子女缘薄。

京中时有人爱议论赵氏,所言不过有二:出身、无后。

因着父亲的缘故,谢小玉并不觉得有没有孩子有何大不了,甚至前世她与应无为结婚六年无子,夫妻二人应无为也没当个事。

但不代表世人不当个事。

尤其是今生,她一定要让赵氏平安,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自己会多个弟弟,还是妹妹呢?

赵氏刚领着谢小玉进了正院,偏头看向谢小玉的眼神,明白过来后,纵然是结婚已久的妇人,还是红了脸,轻轻拍了一下她,道:

“这丫头,不知道羞。”

谢小玉歪头看着她,不明白自己担心她有什么可害羞的。

顶点

第七十九章 宅院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七十九章宅院谢小玉上辈子是成过婚、经过人事的妇人,对待这等事心智上就不是小女孩儿,自然没有羞不羞的想法。

况且她关心的又不是赵氏究竟能不能有孩子,而是作为一个女儿,在关心母亲的性命。

一尸两命。

那时候朝堂诸事繁杂,父亲本就忧虑,而赵氏的死对于父亲和自己,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这一世重生于未发之际,她自然既要未雨绸缪,又要提防因自己改变天命而起的种种变化。

所以她当然得在意赵氏这一世有孕的是看。

谢小玉本就是很有主意的人,且对万事都有属于她自己的、理所当然的想法。

因为她不爱说话,自然就甚少,所以别人理解不了,她也不需要别人去理解。

把事情做好才是要紧,

对于谢小玉此刻的模样,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赵氏联系前因,自觉自己明白了谢小玉的意思。

虽然谢小玉不提,但只怕南疆这一遭是生死之见走过的,这丫头至孝,定然是有感于她若没了,父母膝下空虚,所以才会想她几时有孩子。

赵氏如是想着,心中发热,虽然彻底理解错了,也不妨碍她内心的感动。

她轻轻揽住谢小玉的肩头,柔声道:

“你的心意我自然明白,只是你云英未嫁,再若传在应家耳中,对你不好的。”

说罢,她想了想,又笑说:“咱们玉丫头也不会和人说这些,只在我面前说,不怕的。”

谢小玉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没想赵氏理解成了什么意思,但内心却忽得想了起来——

对了,还有应家的那段婚事呢。

如今想起来应家,谢小玉虽然早就心如止水了,但又得承认,这的确是个事情。

上辈子虽然解决了,但只是事急从权之法,这辈子可不能够了。

不过父亲早都与应家说好十八岁才嫁。

就算天命再有变化,事情也不会快到明天就发生,所以她还有一段时间,利利索索地解决这段婚事,从此和应家断了瓜葛;她还有更长的时间,在淳于风羽翼未满之际,查清出乎他所有的底细,将一切解决在无形之时。

如此看来,老天待她不薄。

此时赵氏已经帮她换好了家常的衣服,见她虽然发呆,但眉目舒展,可知心情不错,便笑着拉她坐下:“论什么事情今日都不想了吧。有侯爷有我,没有让你担忧那些的道理,玉丫头只管照料好自己,你好了,我们自然就好了。”

谢小玉知道赵氏全是心疼自己,点点头,瞧着全是孩子气的依赖。

赵氏笑着理了一下她的鬓角,转头对彩云道:

“饭菜可得了?”

“是,只是请夫人小姐的示下,是摆在这儿,还是摆在前头?”彩云应声道。

“去什么前头,就咱们娘几个而已,”赵氏道,“把那张鸡翅木的炕桌摆上——索性把你们的也拿来,这儿支上桌,一处吃吧,热闹些。”

彩云忙道:“哎呀这可好,咱们也陪着夫人小姐乐乐。”

说完,立刻退出去,吩咐丫头们做事。

赵氏眼见着丫鬟们忙碌,又对谢小玉道:

“还有一桩事你记下,南边这事儿可见碧桃果然忠心的。前儿我也赏了她家好大一笔银子,你如今回来了,等两天稳妥些,就由你去施恩,脱了他全家的奴籍。你知道他那哥哥,倒是个读书的种子,送他去科考或者去学宫,都是进身的路子。至于碧桃自然还继续留在你身边,你离不开她,想她也是愿意的,或者我再认她个干女儿,更全了你们的情谊,你可同意?”

说起的碧桃,谢小玉当然千万分的在意,听后“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虽然赵氏的想法是做恩给其他家仆众人看,但是谢小玉的心中,却是真切地想要对碧桃好。

母女二人说好后就丢下这话,彩云已经带着丫头们上了菜,什么扮鸡丝儿,鱼脍,桂花藕糕,杏仁酥酪,时蔬小炒的,都是谢小玉爱吃的。

“多了。”谢小玉看着赵氏道。

赵氏觉得谢小玉这次回家之后话似乎多了些,不过按照她说话的次数和字数,话多了可是大大的好事儿,便不十分在意,只先给她盛了碗乌鸡汤,笑道:

“在家中的第一顿,自然是想吃什么吃什么,瞧瞧这一路,脸都要瘦没了。”

谢小玉摸了摸依旧肉肉的脸颊,笑了笑,拿起了筷子。

……

谢府那厢晚饭罢,赵氏又开始张罗着为谢小玉沐浴,偌大侯府围着新回京的大小姐,忙得不亦乐乎。

而这厢,城南一处甚不起眼的宅院前,有辆同样不起眼的马车了停在门口。

一个四十多岁,穿着姜黄色衣袍,有个圆滚滚的肚腩,留着山羊胡的男人自车上下来,扔给车夫一个荷包道:

“一个时辰后来接我。”

车夫暗中掂量,大约有十两那么多,登时喜笑颜开,点头哈腰地说:“是,小的知道规矩。”

说罢,立刻赶着车走了,多一瞬都不肯停留。

山羊胡负手站着,一直到马车从胡同口消失,方挺了挺脊背,转身到院门前,长三下,短四下,再长两下地敲响了院门。

不多时,只听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一个佝偻地整个脊背几乎平行于地面,看人都要费劲地仰起头的人,将个昏暗的灯笼举过头顶,自院内将佝偻的上半身探出来看。

伴随而来的,是股难闻的酸臭味道,仿佛许多年没洗澡了一样。

山羊胡压下干呕的感觉,强作镇定地看着他:“是我。”

“原来是大人,”佝偻人立刻收回灯笼,将门拉开条足够富态的山羊胡勉强能侧身走进的缝隙,“快请,掌柜们已经久等了。”

山羊胡不希望碰触到佝偻人,但也知道这个门不会再多开一分,只能侧身艰难蹭进院子里。

本就是残月在天的黑夜,而院中的黑暗比外面更甚,天上的月光似乎被什么阻拦,根本照不进院中,只有佝偻人手中灯笼,还能借山羊胡些许光明。

而院子里的气味,是比酸臭味更厉害的腐臭味道,就像是堆了无数的死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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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二十二个掌柜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八十章二十二个掌柜实则山羊胡是个文臣,且是那种与军兵之事扯不上半点儿关系的文臣,所以从没经历过战场,更没见过许多死尸。

但这不妨碍他臆想那股味道。

他憋着气,但又不能不呼吸,可每勉强呼吸一下,他便觉得心肺之中是火烧火燎的恶心,想吐。

但佝偻人丝毫不觉,只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一直到迈步进屋才停步,再次将灯笼举高,口中还道:

“大人这边来,当心门槛儿。”

山羊胡抬步跨过门槛,很小心,因为这个门槛儿着实比寻常门槛儿都高,他第一来的时候,还因为腿抬得不够高,差点儿摔了个狗啃泥。

当时佝偻人扶了他一把,也让他看清了斗篷之下的那张脸。

一张他看第一次,就忍不住将苦胆水都吐出来的脸,一张这辈子他不希望再看第二次的脸。

怪物!

佝偻人并不管山羊胡有多少阴影,只依旧在前带路。

山羊胡小心跟着,身子往前倾,绕着什么东西往下走,一圈一圈,又一圈,每一圈走得都更深些。

这条路真的很长,大约要走半刻钟那么久,而越往前走。腐臭的味道更重,所以山羊胡每次都怀疑自己是在某个墓地里。

就在他险些憋死自己的时候,佝偻人终于停步,推开了一扇门,对他道:“大人,请吧。”

山羊胡忙迈步进去,旋即大口呼吸着。

这才是人间的味道呀!他心里感慨的时候,佝偻人已经从身后关上门。

屋中依旧是黑暗,只正中间的地上放了支不长的蜡烛,发出幽蓝色的光。

借着那光,能看见一张空着的圈椅。

是他一贯的位置。

山羊胡坐到圈椅之上,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开口道:

“诸位掌柜的,可都在?”

话音刚落,左近有人发出了古怪的笑声,声音介于“嘿嘿”与“嗯嗯”之间,听得人发毛。

这一声之后,屋中的笑声便和传递一样传来,每个笑声都不同,但都是诡异至极,一路听下来,竟然没一个笑声是正常人的笑声。

山羊胡听得心中漏跳了好几拍。

虽然这些笑声他都听过,也知道它们的主人叫什么名字,但今天,却是第一次听如此多的人凑在一起。

二十种笑声都笑完了之后,山羊胡觉得自己被扒了一层皮。

“呵,呵呵,”他觉得自己的笑声都不正常了,“看来祝犁掌柜与大荒落掌柜没到呀。”

“尅尅,”柔兆掌柜,山羊胡通过笑声在心中辨认,“他们有更要紧的事情呢。”

“那,我们便开始商议吧?”

“科科,你叫了我们来,有什么事情说就是,何必提商议二字?”上章掌柜说道。

山羊胡虽然知道这些“人”行事诡异,思想与自己完全不同,言语中更没有所谓的“客套”,但还是被如此直白的话噎了一下。

“我家公子是想问,南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可是将四王世子送在了你们手中,怎么不但人无事,还与谢家大小姐一处进京?还有那位谢大小姐,又是怎么回事儿?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怎么横生如此多的枝节?”

“吼,谢大小姐的事为何问我们?”执徐掌柜道,“你们要杀她,人手我们借了,人也是我们帮着追踪。我还想问你们怎么会还折了我们许多人?”

声音阴冷,山羊胡咽了口唾沫,打了个冷战,鼓起了勇气才敢说:“这如何能怨我们?不是说你们那个什么符灵很厉害的吗?”

“吼,再厉害也是对付普通人,而不是有灵骨的修仙之人。”

“是你们说谢大小姐只是普通人,该我们去对付!”山羊胡立刻直起了腰杆儿,拍着圈椅的扶手道,“怎么现在又说有灵骨还修仙了?”

这倒是问住了二十个掌柜,一时屋中鸦雀无声。

山羊胡因为看不清掌柜们的表情,所以这种沉默让他更害怕,忙立刻继续道:“你们不是说谢家那妮子的师兄师父什么的,都是修仙者吗?那你们是不是看错她了?”

“嗯昂,”这回是赤奋若掌柜开口了,“这种事情断不会看错的。”

“错不错的,”山羊胡道,“你们杀掉她不就好了吗?”

说完又觉得自己跑偏了,忙纠正道:“杀她有什么用?杀了谢春山一了百了,偏你们总说,普通之人你们不杀,让人活到了现在。”

二十个掌柜在黑暗中齐齐发出了轻蔑的冷哼,这次像极了人。

杀没有灵骨的普通人?他们倒是想,可是人类先圣以死给他们下的血咒,是藏在他们骨血之中的,只要族人杀没有灵骨的普通人,便会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除非找到门,让族人经过门重回此界,便能解除血中诅咒,重新彻底为屹立在阳光之下,统治这片大地的主人!

只是那扇在逃亡祖先编辑的典籍中,被说过无数次提起,却从没人见过的虚无缥缈的门,又在哪儿呢?

柔兆掌柜再次开口了:“大人说得如此轻巧,怎么不见你们去杀呢?”

山羊胡再次被噎住,抖些嘴唇,只能实话道:“他要是那么好杀,我们早就杀他了,何苦等到现在?”

柔兆掌柜还要再说,另一个声音提前响起了

“甫呼,我们也是一样的,”二十二掌柜之首的焉逢掌柜道,“在大掌柜来之前,在我们发现灵武神君与他交从甚密的时候,便想过要杀他,可惜我们暗杀他十六次,甚至暗中帮着北面扶国的神鹰军,都没能杀了谢春山。”

山羊胡瞳孔一缩,觉得听见了没想到的事情。

“吾不信天命,不理神佛。只是见了那位谢侯爷后也要感慨,天命之数,果然也有吾等之力,达不到的事情。”

山羊胡暗中捏紧了拳头:“什么天命?他若是天命,那……那……”

他猛地顿住,仿佛想起了什么:“难道如今街上那些话,是你们传出来的?”

“嗯昂,这等闲事,岂是我们做的?不过我们大掌柜的说了,能想到这个主意的人,倒是也不赖。”赤奋若掌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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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更重要的事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八十一章更重要的事虽然屋中昏暗,但山羊胡的眼中还是迸射出了光芒。

是呀,这主意真是个好主意。

这么多年买通暗杀,但却每每都被谢春山化险为夷;许多年来的攻讦毁谤,承平帝对于谢春山的信任却依旧如故。

君臣之间相惜相信至此,他们几乎要放弃。

可如果是能蛊惑民心的谶纬之言呢?军法也说攻心为上,若是这等言论,再配合上些别的证据……

果然是个好主意,山羊胡再次在心中想着,咱们怎么之前就没想到呢?

因为谁都知道谢侯爷虽然也有几个修仙之人的朋友,但素性最厌恶神鬼之谈,极恨玄门之术,所以不会有人往那边去想,因为就算做了,皇帝都不会相信。

但这次不一样了。

他的亲女儿乘着祥瑞而来,灵龟化桥之神迹早就传遍大江南北,真龙之说在有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在京城甚嚣尘上。

所以从祥瑞与谢小玉扯上关系的那一刻起,不管谢春山心底究竟作何想法,真龙之言定然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

天下只有一条真龙。

若谢春山也是真龙,那承平帝又算什么?

信任这事儿就是这么神奇,刀砍斧劈未必斩得了,但一根刺戳久了,便是水滴石穿之功。

山羊胡捻着胡须想,只是不知如今街面上传着那话的人,究竟是何方势力?

虽然大家的都是冲着谢侯去的,可目标一致并不代表大家可以做朋友。

陛下如今到底是知天命的年纪,做了十九年的皇帝呀。

寒腿的毛病一年重似一年,近年来秋冬相交之时,还添了腹泻的毛病。

东宫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势力非弱,但其他的皇子也已成年。

人心嘛,终归会有许多想头,想头多了,纵然天家尚且弹压得住,也是如那地底岩浆,面上风平浪静,未必哪天遇见着条缝奔涌而出,变成了可毁天灭地的灾难。

公子自然是好的,但公子可不仅仅只有一个公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效忠的公子,可不能成个螳螂呀。

多少念头转瞬,山羊胡正要问,却听见焉逢道:

“大人要问之事,吾等已经相告,谢春山之事乃大人所管,吾等便不多言了,告辞。”

“哎!别——”山羊胡话没说完,就听见屋中“咻咻咻”的二十声响,再无声息。

山羊胡的“走”字被憋回在了嗓子眼儿里,只屋中那个幽蓝光芒的蜡烛,还在摇曳,但半点儿不见变短。

每回都是这样,这群“人”总在透露一星半点的内容后,便绝口不提。

神秘兮兮地吊胃口,说白了不过是将公子与其他人都当成鹬蚌,而他们两头吃罢了。

呵,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呀!

不过不要紧,横竖他们只对有灵骨之人感兴趣,而公子有兴趣的,是天下。

待天下到手,便是这群人将那些灵骨之人都杀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山羊胡正想入非非呢,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三下之后佝偻人推开门,依旧擎着那盏昏黄的灯笼,唤道:

“大人,请了。”

山羊胡站起身,刚走到门口,鼻子里又闻见了那可怖的腐臭之气,当下向后退,有种想要在这间黑屋里天荒地老的感觉。

佝偻人却在他后退第一步的时候,就拉住了他的衣袖。

枯黑的手,长长的指甲,在昏暗的灯光之下,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大人当心脚下。”佝偻人道。

山羊胡看了一眼那只手,咽了口吐沫,却不敢将手夺回,只能僵硬地跟着佝偻人迈出了房门。

……

山羊胡刚离开屋子,屋门便重重地关上,引得正中央地上的烛火摇曳了一下,焉逢的声音陡然响起:

“柔兆。”

黑暗之中,柔兆轻拍了一下双手。

霎时间,地上烛火熄灭,墙壁上挂着灯火亮起,照亮了这空旷的屋子。

更准确说,所谓的屋子其实是个洞穴,也确实是在地下极深之处。

门是字面意义上的一扇孤零零的门,甚至没有连在墙上,门框用铁架固定在地上。

洞穴中间只有一张圈椅,便是山羊胡方才坐的那张。

而此刻,洞穴之中站着的两个,其中一个是披着条橙色斗篷,戴着面巾的女子,恭敬地对戴着刻太阳图案面具的人道:

“焉逢尊者。”

焉逢回礼,问道:“黑翎的事情,可查清楚了?”

“属下无能,还没有头绪,”柔兆单膝跪地,“我们找到了欧阳茶,可她已经疯了。”

“哦?”

“她反复只说,是谢大小姐杀了翎大人。”柔兆道。

着实是疯话,谢小玉是个实实在在的普通人,而且还是个不爱说笑,看起来和木头一样的普通人怎么可能杀了黑翎?

若她说是欧阳晖觉察有异,倒还像话。

焉逢听罢却没有半分诧异,轻笑一声——声音没有方才在山羊胡面前笑得那么诡异——“看来咱们真的小看了她。”

柔兆垂首:“是小看了她背后之人,也小看了谢春山,更小瞧了灵武神君。尊者,会不会是他在那丫头身上也种了什么符咒?亦或者他如今就潜藏在他身边,等我们现身?”

焉逢沉思片刻,摇头道:“那老不死如今正在元婴化元神的当口,尊上的法阵都没能招来他,何况一个半吊子货?”

可若不是他又会是谁?

林家?蒙家?

那两个小辈儿,本事是有些的,尤其是林昭竟然能躲过他们的追杀,但是要杀黑翎,却难。

黑翎虽是化身不能的半吊子,但那是针对他们魔族而言,相较于灵骨尚未觉醒的林昭,灵骨觉醒但修为尚浅的蒙苒而言,黑翎足以杀死他们。

那这人世间,还会有谁如此在意谢大小姐?定要护她周全?

“林昭、虞琰、欧阳晖,不管借那小丫头行事的是谁,已经破坏了太多我们的计划,我甚至有种感觉,那人或许知道了我们的计划。”

柔兆微顿,旋即道:

“尊者,不若我去杀掉她,逼迫那人现身?”

焉逢阻止道,“以你去换一个未知,不值得。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尊上吩咐你去做。”

“尊者请吩咐。”

“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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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庆阳公主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八十二章庆阳公主“什么?!”柔兆失声尖叫。

“门”这样东西,在魔族心中是有着神圣地位的,而他们千万年来心心念寻找“门”,但却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造一扇门”出来。

“对,造门,”饶是焉逢那样冷静的人,此刻语气也忍不住激动起来,“尊上说了,他能以欧阳茶的眼睛为媒介,造一扇能让我族重回这里的门。”

事情就是这么玄妙,谁能想到一个帮他们做过几次事,灵骨不全的毛丫头,竟然能因为生死之间的机缘巧合,忽得有了那样的造化呢?

也是他们的造化。

因为千百万年的寻找之后,遇见了尊上。

找不到门,便造出一扇门来,天不予我,我便夺之,看天能奈我何!

柔兆呆愣了很久,忽然跪伏在地:“尊上慈悲,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

“去取天下最有运气的未嫁之女,运气丢失之后滴下的第一滴血。”焉逢缓缓道。

……?柔兆的脑海中,飘过一个大大的问号。

魔族秘术所要之物,自然不同寻常,只是这次……未免太不寻常了。

柔兆甚至一时没想白,到底是该从未嫁之女入手,还是该从运气最好入手。

“怎么?很难?”焉逢见状问道。

柔兆忙道:“属下定然不辱使命。”

“嗯,还有其他六样东西,亦有人去取了,”焉逢道,“仔细寻来,莫因着急而出错,吾族等了许多年,不怕再等上百十来年。”

可是尊上等不得,因为尊上并非我族,而只是个寻常人类,纵有仙骨在身,若不能勘破,也是虚妄。

柔兆再次道:“是,属下明白。”

……

是夜,谢小玉便在赵氏处歇息了,母女二人同榻而卧,将那诸事抛开,只说家常闲言,甚是欢喜。

当然,几乎都是赵氏在说,谢小玉在旁边依靠在她的怀中听,听着听着,便睡了过去。

一夜无话。

时隔十数年再次回到自己家中,物是人是,安逸又令人眷恋,连一贯浅眠、作息也十分固定的谢小玉都多睡了一会儿,若不是左瞳忽然的紧缩令她从梦中惊醒,只怕谢大小姐能睡到晌午去。

侧卧的谢小玉感到身后有人轻微的呼吸,很是安静,仿佛怕打扰她睡眠似的,便没有动,而是先暗中割破手指在左眼滑过,抑制住眼中之人,方才转身看过去。

屋中没有丫头,只有一个与自己同龄的女子,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此时见她醒了,顿时喜笑颜开起来:

“往日里卯时初刻便醒,今天这巳时三刻了,可见是真的奔波劳累了。”

起了一半的谢小玉没想到是她,愣在了那儿。

芙蓉面,丹凤眼,杏腮樱唇,眼中波光如水,唇角含笑有情;因着天生怕冷,所以在这深秋时候已经穿上了青色万字锦做成的夹袄,两条腿悬在床边,一下一下地上下踢着和,脚下绣鞋上的蝴蝶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与谢小玉全然不同的美,亦是让人一见难忘。

庆阳公主,虞嫣。

谢小玉还在发愣的时候,虞嫣已经趴在了她的边上,双手支着腮,头上的步摇因她的动作而挂在了发髻之上,衣服也皱了,她却没注意,只伸手去捏谢小玉的脸颊,无不遗憾地说:

“瘦了,捏着都不如之前软了,可要好好养养才是。”

眼见谢小玉还是在那儿发呆,又噗嗤笑出声来:

“要么起来,要不躺下,你这是做什么呢?”

说着,身子往外倾,高声道:“红桃,人醒了,还不来服侍……”

只是她话音未落,谢小玉已经抬手按住了她的胳膊。

门外红桃应声是,吩咐人打水、拿洗漱之物来。

虞嫣扫了一眼谢小玉,又道:“不必了,你家小姐还要睡个回笼觉呢。”

呃……外面的红桃已经要推门进来了,听见这话默默地收回推门的手,想了想方隔着门道:

“小姐不惯久睡,当心头疼。”

“你家小姐明白的。”虞嫣说罢,就着赵氏的枕头躺下了,往谢小玉身边蹭了蹭,小声说,“我陪你歪着吧,你不必管我,只管睡你的,我就瞧着你好好的就行。”

她说着,侧躺着瞧她,此时才觉得头上步摇碍事,抬手摘下,却因为挂在了发髻之上,一时难摘。

谢小玉看着虞嫣这张于那记忆中早就模糊的昔日面容,眼睛一热,落下泪来,抬手轻轻地帮她将步摇摘下,放在了枕边。

虞嫣从来都是这样,作为天家公主,千尊万贵长大,却无骄纵气质,大而化之的性格,仿佛这天下诸事于她,都算不得烦恼。

谢小玉同她同年、同月而生,谢小玉是十一月初二生人,虞嫣则是十一月初六生人。

因此,二人自幼一处长大,纵然有层君臣关系,但二人相处之间,虞嫣待她只如姐妹。

可是谁能想到,这样的庆阳公主,前世却看上了一个军汉,竟至抛下家国父母,隐藏身份与人私奔呢?

人最终是找了回来,那个军汉却已经身死,而虞嫣则从此深锁庵堂。

纵然是谢小玉,也不得见她。

再见时,已经山河变色,不过一面就匆匆相别。

直到今世再见,此等家常却又不是很常见的见面方式,让谢小玉如何能不感慨?

虞嫣不知道谢小玉经历的事情,此时见她落泪,忙伸手过去轻轻擦拭,柔声道:

“哭什么嘛?哎呀,我知道了,你定然是看我来瞧你所以心中感动,对不对?那你更不该哭了,哭晕了头我不是罪过了?”

谢小玉被她逗得,虽然没笑,但眼泪已经收了回来,回握住她的手,开口道:

“殿下,平安。”

今生今生,望你平安喜乐。

“平安平安……”虞嫣眉飞色舞地说,想了想又开始抱怨道,“也不是特别平安,我这段日子好生倒霉的,绣花扎手,穿新鞋却踩了石子儿崴脚,吃坏了肚子,知道你平安了的那天,我去恩济寺烧香,还被门槛儿绊倒了呢。”

她说着,凑近她笑说:“幸好玉儿你回来了,快给我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跟着我?我长这么大,头回这般倒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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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最幸运且最倒霉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八十三章最幸运且最倒霉虞嫣说这番话的时候,严奴儿已经从残玉之中钻出了个脑袋,目光锐利看向她的身后。

谢小玉却连目光都没有转一下,只摇了摇头:

“没有。”

话如此说着,手指已经不动声色地在残玉上轻轻一划。

鲜红的一滴血在残玉之上划过,与两块残玉并着的缝隙之中消弭于无形。

而得了这一滴血的严奴儿,已经从玉中钻了出来,头发瞬间长了几丈,快、准、稳地缠住了那个伏在虞嫣背后,用力自虞嫣身上吸食莹白光芒的怪物。

那东西长得像是狗,背上却有两个肉翅,皮肤黑红,眼睛里却没有眼珠子,还有一张可怖的大嘴巴。

此时它被严奴儿控制中,大嘴巴便张着,发出了刺耳的咆哮声,奋力挣扎。

严奴儿因为它的挣扎而更加狠厉,整个人都与平日里那个话多、事儿多、爱八卦且人怂的样子不同了。

一切发生地那样快,场景也着实可怖,但对于虞嫣这样的普通人而言,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单纯的公主已经喜笑颜开起来,一手顺着自己的胸口,舒了口气道:

“还好还好,我都吓坏了呢,又担心你,又害怕有什么怪东西缠着我。哎你说,如果真有东西缠着我,会长成什么样子呢?是不是长了好长的角?记得西洋人的话本子里,长了好长角的白马吗?”

谢小玉轻轻勾起嘴角,点点头。

她当然记得,西洋人说那个独角白马叫独角兽,谢小玉无可无不可的,并不很在乎,倒是虞嫣很喜欢,还从御马监里挑了匹白马,又让人寻了个犀牛角戴在上面冒充独角兽。

那段时间,谢小玉不怎么太想搭理走哪儿都骑着“独角兽”的庆阳公主。

虞嫣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知道自己背后没东西跟着了,便又开始说些其他的,还问她灵龟化桥的事情,很是向往,念叨着什么时候能去看看就好了。

谢小玉虽然认真听她的话,目光却已经移向她的腰间,在虞嫣侧躺累了,翻身仰卧的时候,指了指她腰上的一串各色配饰,问:

“玉佩?”

她问得有些突然,不过虞嫣大而化之的,并不在乎,只道:

“要不说我这些日倒霉呢?你刚走没两天,我的玉佩络子就断了,玉也不见了,我找了好些天呢,偏生你又出事后我就忘了,前些日子御花园锦鲤池换水,才在池底找到了,我织造处去好好结个络子,所以才没带。”

难怪……

谢小玉点点头:“戴着吧,辟邪祟。”

“嗯,我晓得,”虞嫣说完,想了想又侧过脸看她,“这次回来,你话多了很多呢,头不晕吗?”

见面至今,都说十二个字了!

谢小玉轻轻摇头,抱着虞嫣的胳膊,真正是最好的闺中姐妹:“喜欢。”

她喜欢听虞嫣说话,哪怕这位公主每次都是自说自话,每次都误解了她的意思,但她就是喜欢极了听她说话。

就和她也喜欢听父亲与母亲说话,喜欢听那两个桃子说话,喜欢听师兄说话,喜欢听哪怕是路上一个寻常陌生人说话。

喜悦的,生气的,伤心的,难过的,她一直爱听。

尤其是前世后来的幽禁岁月,她只能听那个骗子狱卒说话,所以重生此世,即使她一如既往地不爱说话,她也更希望多听听他们说话。

因为这意味着她在意的人,都还活着。

尤其是虞嫣方才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很在意。

因为庆阳公主,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同时也最倒霉的人。

……

师父说庆阳公主出生时,便携吉星在命,不但命格尊贵,而且一生该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甚至有主天下之命。

但正因为如此,所以她又会是天下魑魅魍魉觊觎之人,妖魔鬼怪的都希望从她身上分一份吉运,而被这些东西缠住、吸食吉运,便意味着她会变得非常倒霉,甚至有性命之虞。

是以最幸运之人,同时也是最倒霉的人。

谢小玉第一次听师父忽悠她这话的时候,才六岁,脸颊比现在还要肉一些,想了想问他:

“遇难成祥?”

“是呀。”

“但有性命之虞?”

“呃……对呀。”

“死了,怎么主天下?”

师父恼羞成怒,胡子吹得老高,摇头晃脑数落她“谁的女儿像谁。”

谢小玉很淡然,抬头看他说:“我就是爹的女儿。”

“你不是不爱说话吗?!今天话怎么如此多!”

对哦,就算是我心中想,师父也能听见呀。

灵武神君不像理谢小玉,并将她丢给了蒙苒,几天后给了她一块玉佩,让她转赠给虞嫣。

“让公主日夜带着,莫要离身,可镇住那些邪祟。”

谢小玉并不相信,但依旧将玉佩送给了虞嫣。

小时候的庆阳公主,的确是三灾六难的,动辄生病,时不时便要被太医院说病危了,臣等无能,好生令帝后操心,倒是佩戴了那块玉之后,还真的再没生过病,人也越来越活泼,越来越康健。

师父好生得意,用鼻孔看还是三尺童的谢小玉。

谢小玉嘴上虽然不说,倒是也信了师父的话,才为能听懂自己话的碧桃,也求了一块玉。

……

前情因由在脑海中闪过,谢小玉还是将这番心绪压下,只陪着虞嫣说话。

又过了不多时,屋外有宫中女官恭敬道:

“殿下,时候不早了,方才皇后娘娘遣人来问了。”

虞嫣听见这话,才翻身起来,道:“你们进来吧。”

门被推开,先是女官们捧着簇新的衣服进来,后面才是红桃等人带着一应洗漱之物进来。

两拨人马分开,盥洗的盥洗,更衣的更衣,梳头的梳头,忙得不亦乐乎,两刻钟后,便收拾妥当了。

虞嫣对谢小玉道:“你且好生养着,天渐冷了,我不敢出门,就等你大好些了,你进宫来,或者咱们约着去学宫看他们考学玩儿。”

谢小玉点点头,要屈膝施礼相送,却被虞嫣托了一下阻止:

“你且歇着吧。”

谢小玉点点头,眼看着两列六个女官簇拥着虞嫣,穿过了严奴儿的头发,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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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混沌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八十四章混沌红桃并几个丫头还在那儿收拾。

红桃问道:“都这个时候了,姑娘还没吃早饭呢。”

谢小玉没应这话,而是问她:“母亲呢?”

“夫人在前面花厅上,见那些庄子上的管事。问了几次,若不是公主在这儿,怕是都要亲来了。”红桃笑道,端了热水过来,“姑娘先润润喉咙吧,收拾了再过去。”

那就是母亲不会过来了。

谢小玉喝了一口后就不肯再喝,而是自桌上将惯常随身带的扇子拿在了手中。

“红桃。”她道。

红桃本笑着,回头见她拿着扇子,安静地看着自己,心漏跳了一拍,强作笑颜道:

“姑娘的扇套子脏了,奴婢今早收拾洗去了,且等我回咱们院子去了吧。”

一侧彩云听见,笑道道:“扇套子夫人这儿是现成的,前儿还做了许多新的,等着侯爷回来呢,我取了去吧。”

红桃却挽住了她的胳膊,笑说:“姐姐知道的,我们小姐于这上面很挑剔,等挑完了还不知道要过多久呢,况且大小姐刚与公主一处说笑完,精神怕是不济,还是我去取吧,姐姐先去前面同夫人说了,免得夫人担心。”

彩云想想谢小玉素昔性格,便点头道:“好。”

说罢又对院中的小丫头道:“你们都在廊上听大小姐的吩咐。”

丫头们应是。

这意思就是让大小姐独自静静呢。

……

待所有人离开了房间,谢小玉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道寒光,看向严奴儿控制住的那个怪物。

怪物还在挣扎着,但显然力气已经弱了很多,而它严奴儿的头发已经长得塞满了整个房间。

见众人都出去了,严奴儿终于开口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好恶心!”

虽然她一直控制着那东西,而这玩意儿也不说很强,可是长得真的好丑!丑到她忍不住想要吐。

……妖兽,谢小玉道,混沌。

这辈子可真有趣呀,上辈子她只在师兄那里见到过他养在匣子里的灵兽幼崽,结果这辈子重生两月不到,非但看见了将化龙的蛟龙、河神遗留的坐骑灵龟,自己的残玉里还有个不知要多久才能孵化的蛟龙蛋,今天还看见了上古妖兽,附在虞嫣身上,吸食她的幸运。

要知道上辈子谢小玉还有眼睛的时候,见过的最邪恶的东西,也不过是活了几百年的狐狸精而已。

颇有种重活一世,世界都变了的感觉呢。

谢小玉兀自感慨,可惜严奴儿这辈子没出过村,更不识字,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是以听见她的话一歪头,反问道:

“馄饨?吃的那个?也能成精呀?”

……谢小玉不想搭理她,并体会到了每次自己说话时,师父的心情。

她只是从扇子里将短箭取出,再次以残玉割破手指,染了血的手掐住混沌的脖子,将它用力按在了地上,以短箭抵在了它的嘴边。

谁?

混沌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咆哮着挣扎,却又因为被严奴儿的头发困住,又摄于谢小玉手中的短箭,所以不敢有别的动作。

严奴儿看混沌那一脸茫然的样子,小心问道:“它会说话吗?看起来就是个会飞的狗嘛。”

只是她话音刚落,谢小玉已经一箭刺穿了它的左前足。

混沌发出了痛苦的叫声。

谁?她再问,冷漠至极。

有目不见,有耳不闻,但却通人性。

混沌知道她在问什么,装傻而已。

一箭刺穿它的右前足。

谁。

混沌挣扎得更厉害了,严奴儿后脊背发冷,觉得这个谢小玉有点儿不一样。

四足无爪,不能行,但却能欺负善良之辈。

谢小玉抬起手中的箭,从它的左翅之上,用力但又极慢地割过。

谁。她的声音更加冷静,手上没有半点儿颤抖。

混沌嗷地惨叫,左翅已经被她割掉了。

我自己!我要她的吉运修炼!一个声音忽然在谢小玉脑中响起,藏着心机的哀求。

不可能,灵儿畏寒,便是去锦鲤池,都不会靠近池子两丈之内,她的玉佩不会掉在池中,所以只可能是有人做的。

谢小玉的短箭已经刺穿了它的右翅,继续用力但极慢地往下划去。

混沌,人有德行而往牴触之,有凶德则往依凭之。

所以只要一个人足够的恶,便能驯服它。

谢大小姐不是个恶人,但是混沌如今却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为了保护刚才那个吉星在身的小丫头,是绝对不忌惮多杀几个人的。

通人性的混沌,立刻权衡了利弊:是太虚司!是太虚司的一个司命告诉我的!他说会帮我近身吉运!只需要我多多吸食她的吉运就可以。

只是如此?

是!

那个司命,买通的是哪个?

我不知道!混沌感受到谢小玉的手又要动,急切道,我真的不知道!

谢小玉确信了混沌的话是真的,这才又在它的肚腹上戳了一箭。

混沌惨叫一声,但在谢小玉拔箭起身之后,身上的伤口也在快速愈合。

随后,它站了起来,看向谢小玉的目光带着莫名的憧憬,过来靠在她的腿上蹭了蹭:你好凶呀,你也很厉害,你没有灵骨耶,为什么还能这么厉害?

严奴儿的头发已经变回了正常长短,瞧着这一幕,觉得很是诡异。

如今这个“馄饨”的模样,像极了自家以前养的狗,专爱欺负她,回头却对家中其他人很是奉承。

真应了那句狗眼看人低的话。

谢小玉低头看看它,想了想以残玉割破了手指,悬在空中。

混沌想了想,在血滴落的瞬间,张大嘴巴将那滴血吞咽了下去。

严奴儿五官都皱了起来,抗议道:“你收下它做什么?”

谢小玉手轻轻一挥,混沌已经进到了玉佩之中。

它也没想到这小丫头身上还有这等神器,更觉得残玉之中它想要的吉运源源不断,开心极了。

开心到自己追着自己的尾巴,在玉佩里绕圈。

严奴儿觉得这就是一条傻狗。

现在玉佩里,有她,有破刀,有傻狗,还有一枚蛋。

竟然看起来自己最厉害的样子!

可以辨别好人还是坏人。谢小玉认真道。

严奴儿觉得荒谬,在红桃的声音于门外响起的瞬间,钻回了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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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红桃家事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八十五章红桃家事红桃推门进来之前,还在门口先与小丫头说了几句笑话,显然是在提醒谢小玉她要进来了。

不过自然,不会有人发现罢了。

淮阳侯府是正经侯府规制,大得很,但是偏偏正经主家只有三个;而常年在家的,则是两个女眷。

这般人少,当然不会住很多房间,所以府内大半房间常年空锁着,所有的人气儿几乎集中在正房与谢小玉处。

主家虽然少,但其他人可不算少,二门之内各色丫鬟仆妇统算起来三十来人,外院小厮家丁护院等等,六十余人。

如此一算,近百口大部分时候只伺候两个主家。

世子在淮阳侯府为奴为婢的日子,大体算得上好过、闲散;而赵氏与谢小玉都是个大方的人,所以淮阳侯府的奴仆们,都算得上阔绰。

有了钱、没有很多事情要做,便任谁都难以生出嫌隙,便会岁月静好,大家同乐,是以如红桃这样大小姐身边的大丫头,与夫人院中洒扫小丫头说笑话,是再正常不过的闲事了。

红桃玩笑片刻,听屋内没有任何异动,知是谢小玉事了了,这才推门进了屋子,口中还道:

“小姐,扇套子取来了,咱们快往前面去吧。”

方才当着众人还能说笑话,倒是这一瞬间进门的时候,语气颤巍巍的,神色亦是怯生生,生怕瞧见自家小姐不好了的样子。

屋中只有谢小玉一人安静站着,没有明面上的伤痕,头上、衣服皆整齐如故,唯独下裳裙摆处沾了灰尘褶皱。

红桃见状,已经猜测小姐是蹲在地上了,略放了心,走过来自她手中接过扇子,将个半旧的月白绣祥云纹的扇套子套好,又递回到谢小玉手中,因屋中没人,方柔声道:

“小姐可平安吧?”

谢小玉点头,神色平常地没半点儿起伏,一双水杏般的大眼睛看着红桃,带些许疑问。

若此时碧桃在,早都自顾自说一车的话了,可惜红桃不是碧桃,就算明白小姐定是有事,也看不懂她要问什么,只能开口道:

“小姐是想问奴婢什么事情么?”

哦,对,她听不懂。

碧桃不在,确实略麻烦些。

谢小玉叹了口气——她真的不想再说话了,正如虞嫣所言,这一早上她说的话实在太多了,而且还刚抓了个妖兽。

“你哥哥。”沉默片刻的谢小玉,还是委委屈屈地多说了三个字,并且觉得自己很累,该睡一觉歇歇。

红桃不想她是要说这个,垂首蹲身为她将裙摆整理好,一边掸着土一边道:

“哥哥和商队往北面去了,算着日子大约这几天能回来,大小姐是有事情吩咐他做吗?那奴婢告诉家里一声,等他回来了,让他到府上来。”

明显低落的情绪。

谢小玉颇为疑惑地看着红桃,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显是问她发生了什么的意思。

红桃站起身,见谢小玉这样,勉强笑道:“姑娘放心吧,当真没事儿,夫人怕是等急了,小姐快过去吧。”

谢小玉却突然起了左性,拉着她的衣袖,大有她不说,自己就不走的架势。

别的事情就罢了,若是红桃家里……

红桃知道迟早瞒不住谢小玉,“我娘给我安排了个亲事,闹着要赎我出去呢。”她说着,脸上带了愧色,“这点子小事,不值得小姐听,奴婢有办法的。”

亲事?哦,对了,她想起来了,前世是有过这么一桩事。

那一世里碧桃死在南疆,她艰难回家之后,就听说了红桃家要赎她出去的事情——红桃自然不肯出去,咬定要守着谢小玉一辈子,否则便是夫人真许她走,她回了家也要抹脖子。

不过前世此时自己刚回家,经历太多所以身体极是不好,并没十分管这事儿,也着实没将这事情当事情,只每天将红桃留在身边,半步不许她离开。

横竖她只有一个态度:不同意。

不同意红桃回家,更不会同意她家给她找的亲事。

……

红桃不是谢家的家生子,她的本家姓孟,闺名孟招儿,是京城城郊一户农户之女。

孟招儿上面有四个哥哥,下面还有个弟弟,按理说这般人家只一个女儿,该是疼爱珍贵的,偏孟招儿的父母极为重男轻女的,甚至当初孟招儿刚落地,其父见是个没把儿的,便想要溺死了事。

幸而康朝朝廷严禁溺亡女婴,且就在孟招儿出生三个月前,东海郡一家人偷偷溺死女婴的时候,被代天巡视的太子撞见了。

那时候还年轻的太子震怒,回报承平帝的时候,承平帝同样愤怒,不但流放了那对父母,还问了当地官吏训民不力之责,削官为民,永不叙用。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是以这愤怒自上而下传导,群臣便颤颤巍巍,生怕在自己管辖之内,也出了这事儿,便严令手下人严查。

彼时接生的稳婆,正是当地里正的亲眷,见事不好生怕牵连,就急忙去告诉了里正,里正赶来之后,这才救下了已经被当今水缸的孟招儿,并勒令孟家好生照料。

但是被救下的日子,也未必就好过。孟招儿在家中非打即骂、常常吃不饱,若不是她的三哥孟良财照料,只怕她还是难逃一死。

再后来,孟父生了场大病,无钱医治,孟母便要卖女儿。

那时候孟招儿才四岁,虽然长得比豆芽菜还不如,但四岁的女儿,卖在了那等勾栏之内,那就极值钱了呢。

孟招儿懵懵懂懂的,不知道那穿得极好、脸上抹了好几斤粉的婆子,要带自己去哪儿。

依旧是她的三哥孟良财在知道了之后,偷了母亲的银簪子,一直追到了京城里,求那个牙婆给妹妹送到个好地方。

牙婆倒是没想到那等要把女儿买去那等地方,却连最后一口在家的饭都不给吃的狠心父母,却有这样的儿子,一念之间恻隐心动,便收下银簪子答应了。

恰好那时候,英国公府老夫人在为刚出生就丧母的大孙女寻年纪差不多的丫头,孟招儿便进了英国公府,教养两年后,便与另外三个丫头一起,送进了淮阳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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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我不同意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八十六章我不同意孟招儿先是改名叫过燕儿,后叫过春儿,在谢小玉身边,做三等丫头,一年年的,最后成了一等大丫头红桃。

她的父母,也从当年恨不能溺死女儿的人,摇身一变成了慈父慈母,逢人便要张扬自家女儿是淮阳侯大小姐身边最得脸的人。

而救了妹妹一辈子的孟良财,因为银簪子的事情,甚至被爹娘打残了腿,成了家中的废人。

这样的人家,红桃如何能与之有亲情?若不是知道自己的事情会影响谢小玉的名声,红桃宁愿千夫所指,都要与父母反目。

谢小玉明白她的种种心意,自然向着她,而且这并不是第一次她们闹着要赎人。

第一次是在谢小玉十二岁的时候,那对父母还是瞅着赵氏去庄子上的时候到了府上,当着谢小玉的面,说要带红桃回家成亲。

红桃气得几乎哭死过去,跪地求谢小玉说:

“赎我出去,不过是为了再卖一次。奴婢这辈子,便是认庄子上的泥猪癞狗为父母,都不肯认他们,姑娘,帮帮我。”

谢小玉从来知道她的苦楚,点点头,只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她懒怠解释,甚至懒怠去管那对爹娘给她说了亲事,只是很直接地,命人将孟家夫妻打了出去。

孟家夫妻满京城地闹说淮阳侯府仗势欺人,不许及笄的女儿许嫁,还闹着在侯府门口撞柱子,头破血流的,好生吓人。

一时风风雨雨的,还有许多人评议,说谢府如何霸道。

“枉顾天伦呀!”有人如是说,“女儿都能苛待下人至此,可见种种皆是假的。”

有其他家年纪相仿的贵女好奇,来问谢小玉时,谢小玉没说话,倒是一旁的虞嫣听说,噗嗤一笑反问道:“莫说那丫头买的是死契,淮阳侯府大小姐,就算仗势欺人又能如何?”

话传到前朝,有人拿这事儿参谢春山,而谢春山一脸茫然,只问了承平帝一句话:“陛下,莫说这等事情竟然也值得拿到朝上来说,只说这话,倒是也没错。”

瞬间寂静的朝堂之上,响起了承平帝豪爽的笑声:

“谢十六为了女儿,不介意做恶霸呀,那便做吧,横竖这等事情,也值得朝上来说,看来确是天下无事呀。”

皇帝便是戏谑说来,也是一语定乾坤,这桩因谢家大小姐身边丫头的生身父母要赎人的小事,最终闹上朝堂议事的风波,终于平息。

只是再回头看时,说这事儿无人推波助澜,也没人信了。

红桃也明白了过来,后悔万分,谢小玉却依旧那副面无表情,看向红桃的眼神,和看傻子一样。

还是碧桃在侧解释,说大小姐如此行事的那刻起,就知道了他们后面必然有人指使。

谢小玉护着红桃不同意,他们能闹;而谢小玉同意了,红桃必然不肯,甚至极可能寻死,他们照样能闹。

当然不是为了闹谢小玉,而是淮阳侯。

那事的最后,自然是谢春山着人去查那对夫妻背后之人是谁,而到底是父亲的哪个政敌,谢小玉就没兴趣知道了。

这等欺负她个十二岁小丫头的下三滥,父亲一指头都能弹死。

那之后,孟父孟母消停了好久,却不想现在又冒出来了——应该说,在她还在南疆生死未卜的时候,闹出来的。

这也挺有趣。

谢小玉心中已经全然明白,由红桃扶着往外走了,忽然开口:

“我不同意。”

和上次一样,她不同意,而且非但不介意为此多说四个字,也不介意把那狠心恶毒的夫妻,再打出去一次。

红桃听她这句话,微微一怔,眼眶微红之后,垂首笑了:

“是,小姐不同意,我便哪儿都不去。”

谢小玉给出承诺之后,再次没将此事本身放在心上。

横竖要紧的不在那对夫妻本身,而且既然事情已经凑在一堆,千头万绪的,她也要先安排一番,方能全部解决呀。

重生一次,谢小玉忽觉得,自己好像变忙了呢。

……

光阴如箭,这日是十月二十九,恰是谢小玉的堂妹谢小惜十岁的生日,在家中安静养了四天的谢小玉,决定今天要到英国公府去,给祖母请安,为堂妹庆生。

消息昨儿就告诉了国公府那边,祖母还忙忙地派了贴身的刘妈妈来,说不急着动,还是要自己养好了才是。

谢小玉对着刘妈妈笑了笑,没说话。

赵氏笑说:“明儿去让老夫人看看她如今很好,如此她自己也能安心,是孝顺的意思。”

如此一来,刘妈妈自然明白,也不会再拦着。

这天一早,众人收拾停当,刚出了屋门,便有小丫头过来道:

“夫人,小姐,红桃的哥哥在二门外,说是要接红桃姐姐回去住两天呢。”

也没说哪个哥哥,因为在谢府人心中,除了她三哥哥孟良财外,其他人连亲戚都不算,又哪里是哥哥呢?

赵氏冷笑一声,看了垂目不语的红桃,没多说什么,而是摆摆手,由人簇拥着,行至二门处上了车。

车驾出了二门,就见一个二十四五岁上下,皮肤黝黑,很是精壮的男子在外,手中还抱着个包袱。

正是红桃的三哥,孟良财。

见众人出来了,孟良财忙一瘸一拐地过来,恭敬施礼道:“见过夫人,见过大小姐。”

赵氏命人停了车,没掀开车帘,只在车内道:

“孟大财主回来了?路上可都平安?”

孟良财黑脸一红,低声道:“托夫人与大小姐的福,来去平安。”

“今儿来做什么的?”

“母亲在家中想红桃了,让我来接妹妹回家住住。”孟良财说这话的时候,更不好意思地连耳朵都红了。

谁信呀?尤其是谢府的人。

赵氏嗤笑一声,毫不遮掩。

谢小玉越过车帘看着孟良财的模样,轻轻扯着赵氏的衣袖,摇摇头。

赵氏也知道唯独他是个好的,便压下一口气,道:“看看行,住住就免了,大小姐一日也离不开你妹妹的。”

孟有忙恭敬道:“是。”

赵氏这才示意红桃下车。

谢小玉眼见红桃不言不语地站在他身边,忽然开口了:

“怎么带走的,怎么带回来。”

整整十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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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两个事情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八十七章两个事情孟良财都是头回听见谢小玉这般说话,不觉心中一凛,忙低头道:“是,大小姐只管放心,有小的在,不敢委屈了妹妹。”

赵氏在一旁,看了眼再不做声的谢小玉,将车帘挑开个缝隙,扫了一眼门前的家丁道:

“福禄。”

福禄听见,立刻过来:“夫人。”

“今儿你跟着红桃往他家里去一趟,她哥哥腿脚不便,就不必来回折腾了。”

福禄忙道:“是。”

赵氏这方觉得安排妥当了,放下帘子,吩咐了一声走。

……

待车驾走好,孟良财才松了一口气,回头正要和红桃说话时,才发觉她原来带笑的脸垮了下来,便不敢多说了,半晌只能讷讷道:“妹妹这段日子,可好?”

他昨儿到家后,就听说了父母所言,自然是极不同意的,奈何哪怕如今家中钱财都是他赚来,依旧说不动父母,今早又被父母赶着来见红桃。

三年前的事儿他可还记得,如今父母又这样,只怕夫人早就生了气,又担心几次三番这般会影响妹妹,便想着找个地方混过一天不来,但又听说是红桃前几天就让人来寻他,说有事儿,这才厚着脸皮来了。

红桃虽然极不爱回家,但一来谢小玉吩咐的事儿要紧,二来她到底与这个三哥哥不错,虽然心中还是怨恨他这几年愚孝,但想起过往,只能轻叹一声,勉强笑道:

“只要大小姐好,我自然好。哥哥呢?我瞅着瘦了些。”

“我也好”孟良财笑说,“也没瘦,只是这一趟事情略多些,奔波了。”

他托赖妹妹的缘故,在侯府本钱的一个商队里做事,因着他颇有些天赋,所以做到今天,倒成了个管事,颇为得脸。

孟良财说着话,将怀中的包袱给了红桃:

“给夫人侯爷的东西,已经送在里面了,这些是给你的,有一叠西洋最新的话本子,是你让我给大小姐寻的,还有一对西洋红宝的耳坠子,一面西洋掐丝素银的镜子,都是给你的。”

红桃“嗯”了一声,将包袱接了过来。

“哥哥有心了,将东西这般给我。”语气带着些嘲弄。

私下给自己的东西,自然不能与商队给公中的东西一起,但是拿回孟家被那些人看到,又哪里还拿得回来?所以只怕孟良财这东西,藏得不容易。

孟良财憨憨一笑,也不生气。

红桃转头将包袱递给了二门上的小厮:

“让曲妈妈送大小姐院子吧,待我晚上回来再处置。”

小厮应了声,接了过去。

孟良财又殷勤地道:“我给妹妹雇了辆车。”又看向福禄,“福禄兄弟骑马?”

福禄看了一眼红桃,斟酌道:“我骑马远远地跟着吧,待到了你家再说。”

也是方便人兄妹说说体己话。

别看红桃对孟良财爱答不理的,但到底兄妹情意是有的,又有那档子事儿,也好让红桃探探话。

他懂的!

红桃虽然不打算与孟良财提所谓的亲事,但因为谢小玉的吩咐,所以巴不得如此,忙含笑道:“多谢了。”

……

红桃坐在车边,孟良财则自己赶车,红桃这才道:“哥哥这次在京中,大概能待多久?”

这话问得有些奇怪,但孟良财还是道:“总能有一个多月的,妹妹可是为了那事儿?你放心,哥哥这次定然是帮你的。”

红桃摇摇头。

“那事情有大小姐在,不算事,”她低声道,“我要哥哥做的,是大小姐吩咐的事情。”

这就更古怪了,孟良财忙道:“妹妹只管说。”

“大小姐说了,一是要哥哥去打听一个叫红娘的歌姬,二是要哥哥去打听今年学宫的学子的逸闻琐事。”

哈?孟良财觉得两个要求,自己一个都没听懂。

尤其是第一个。

“大小姐打听歌姬做什么?”

红桃听见这话,乜斜他一眼,淡淡说道:“哥哥可知道,大小姐为什么让哥哥来做这事情?”

“呃……因为我到底不算是谢府的人,我做事情,侯爷和夫人不会知道?”孟良财这方面倒是清楚得很。

红桃这次笑了:“哥哥通透,这话要是让家里人去打听,侯爷夫人定然知道,定然也要问大小姐‘打听歌姬做什么’,你也知道大小姐懒怠说话,索性就找哥哥这样不是家里的人,却又信得过,嘴还严的人帮着做事了。”

孟良财这下彻底明白了她的意思,忙点头道:

“好,我明白了,妹妹放心吧。一个歌姬而已,自然好打探。”

再说了,他这几年受到的大小姐奇奇怪怪的吩咐多了,也不差这一个。

红桃见他这自信满满的样子,咬了一下唇,到底还是说了句关切之语:

“哥哥,大小姐会让你这般打探的人,那么那歌姬定然不会是很简单的人,有些事情,哥哥还是要当心。”

说着,将一个新绣的荷包拿出来递给她:

“这是我绣的,里面放着的,是蒙家少爷给大小姐的什么辟邪之物,我却不懂,横竖我跟着小姐,也用不上,哥哥天南地北奔波,还是你带着吧,图个吉利。”

蒙家孟良财是知道的,那玄门一派于寻常百姓心中,可是正经的厉害。

他立刻如获至宝,双手将荷包接过来放于怀中。

“至于那学宫的事情,”红桃道,“每年学宫考试都是在初雪之后,许都要进了腊月里,既然是逸闻琐事,那么哥哥也不必管什么大大小小的,不管多琐碎,也来告诉,不管多匪夷所思,也记下来,横竖小姐爱那话本子,也不会絮烦,当解闷了,哥哥可明白?尤其是里面有个叫欧阳晖的学子,哥哥知道吧。”

孟良财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那个举人嘛,还是玄门之士的。”

“是,尤其是发生在他周围的事情,哥哥千万一件都不要丢。”

孟良财点头:“我明白了,既然如此,别说是那位欧阳少爷的事情,便不是学宫但只要是和玄门有关的事情,我都格外记下来,告诉大小姐,可使得?”

红桃这次真心笑了,点头道:“如此就更好了,我就知道托付哥哥会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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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英国公府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八十八章英国公府兄妹二人言语之间,孟家大门就在眼前了。

福禄已经驱马近前,而红桃不过远远看了一眼自家大门,便怏怏不乐地坐回到了车内,将车帘放下,仿佛懒怠面对现实一般。

孟良财知道她的不快,忙开口宽慰道:“妹妹不必担心,那事情自然……”

“哥哥,”红桃在车内打断了他,“若是再说,只怕连你我的情分都要薄了。”

孟良财立刻住了嘴,半晌后,只余一声叹息。

……

英国公府在京城西,自淮阳侯府过去,不算很近,但也不是很远。

待谢小玉与赵氏车驾到了门口的时候,早就有婆子等在那儿,恭敬地将人迎入二门后,就见一个家常打扮,个头略矮的妇人由几个仆妇簇拥着在那儿。

见她们进来,妇人先迎上来拉着谢小玉,念了声佛笑道:

“哎哟,可算把菩萨盼来了,这几天呀从睁眼就开始念,我们劝说要不便去瞧瞧吧,又不肯,还不许我们去,生怕碍了你休养,今日瞧着,可好得很呢,只是瘦了些。”

谢小玉看着那妇人,虽然依旧无甚表情,目光却很柔和,屈膝施礼道:

“二婶娘。”

当今英国公夫人。

只她的礼还没全了,二夫人已经揽着谢小玉,抬步便要往里去,口中道:“一家子站在门口说话算什么?走吧,都在里面等你呢。”

倒将赵氏扔在后面。

赵氏也不动,只在身后笑说:“哟,这意思是我不必来了?那我可先回了。”

二夫人一回头,笑道:“我都有了侄女儿,还要你这嫂子做什么?”

赵氏呵声一笑,转身便要走,二夫人这才一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笑说:“瞧瞧大嫂子都会吃醋了。大嫂子莫怪,大嫂子里面请,这都到了家,怎也要吃杯茶再走吧?或者,妯娌我背你进去?”

说得仆妇们都笑了,赵氏一帕子甩在她肩上:“去你的,惜丫头今儿生日,你这当娘的却没个正形。”

二夫人这方抱住赵氏的胳膊:“和嫂子我要什么正形?横竖嫂子疼我,快往里去吧,等了这许久呢。”

……

待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正屋,原本就热热闹闹的屋中,更是喧闹了。

老夫人早就带着一家子女眷等在那儿了,见面时倒不见多少凄风惨雨的哭泣,只是人人都叠声说“回来就好”、“瘦了”之类的话。

谢家是康朝开国时便以军功封爵的世家。同等的那开国老臣之家,或有罪、或子孙不孝败了家业,绵延至今不过只剩英国公谢家与振国公钱家。

若说原因,除了谢家也着实幸运,几次朝堂变革都站对了位置之外,也因为谢家几乎不涉政事,虽然在军中根基深厚但并不十分攥着兵权,只一心保国,至祖父一代时,家中还有为国捐躯之辈。

也因此,谢家甚少与文臣一脉牵连,这一代几个儿媳妇,除了谢春山的原配妻子与三夫人之外,纵然识文断字,也都是军中同僚之女,性子里便是洒脱之人。

况且行伍人家,一贯认定人活着回来就是大好事,是以只会高兴,哪儿还会哭哭啼啼?连眼眶红红的祖母,也是喜极而泣。

众人纷乱这一番后,谢小玉又正正经经给祖母请了安,再给几位婶娘请安:二夫人之外,三夫人情绪依旧是没心没肺的高涨;四夫人的神色一如谢小玉记忆中的不是很好;五夫人身怀六甲——而后再与两个嫂子并两个堂妹互相见礼,之后便被祖母抱在了怀里,在她身边坐定。

“还是瘦了的。”老夫人摸着谢小玉的脸颊,将一早上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次,“都能摸到骨头了,这次回家了可不许挑食,要好生养着。”

谢小玉微微点头,倒是今日过生日的谢小惜听见这话,噗嗤笑出声来:

“瞧祖母说的,我瞧着大姐姐还是和以前的一样的。”

“哪里一样?脸上的肉都没了。”老夫人执着地表示,戳了一下谢小玉的脸颊,戳出了个梨涡。

噗嗤一声,三夫人先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幸而其他人并不理论。

谢小玉也笑了,笑容很浅,但很高兴。

大体老人看不在自己身边的孩子,永远都是瘦了的。

便是父亲每次回来,祖母瞧见了也是“瘦了,要好生养身体。”

祖母英国公老夫人是武帝的九弟——当今承平帝的曾祖辈——福王之女,郡主之尊,今年已经是七十岁的人了,古稀之年的一品诰命夫人,满头银丝换乌发,又因着老夫人身体瘦弱,是以有些孤寡之相,在外不说不笑的时候,看着不好相处。

但对于谢家人来说,这位十五岁进门,从玄孙媳妇一直做到今天的老夫人,威严但也慈祥,也是极好的一个嫡母、婆母、祖母,尤其如今年长,将一应管家之事都丢给了儿媳妇,自己每天只和孙女儿们玩耍,乐呵呵地做自己的老寿星。

毕竟按照老夫人出身好贵,嫁妆丰厚,三道诰命在身,当今皇帝面前都是免跪的,管谁当家,哪儿敢苛待呢?

老夫人这辈子,做女儿时父母和睦,成亲后夫妻相爱,做母亲后母子相厚,做婆婆时婆媳亲善,富贵尊荣一辈子,顺利地满京城都找不出来第二个来。

当然老夫人也不是天真烂漫之辈,家中每有大事临头,她总能镇得住、站得稳,且将不管是不是己出的儿女都能教养得极好,于京城之中颇有名望。

只是这样一个女子,前世却在对长子的担忧之中,急病辞世。

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过。

谢小玉想着,拉着祖母摸索自己的手,开口道:

“想祖母了。”

因这句话,老夫人的眼眶再次红了,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拍着:“祖母也想玉丫头了,回家便好了。你们姐妹们许久不见,不必在这儿拘着礼,先去后面暖阁处玩儿吧。惜儿今日是寿星,可要做好了东道。”

谢小玉知道祖母是有话问母亲,点头起身时,谢小惜早过来拉着她,说话声音还带着奶气:

“祖母放心,管保今儿就给大姐姐养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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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姐妹一聚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八十九章姐妹一聚与谢小玉团团脸却尖下巴不同,十岁的谢小惜虽身上没有多少肉,却是正正经经的婴儿肥,小脸儿嘟嘟的,不笑都带着两个酒窝,如今再梳个双丫髻,穿个大红遍地锦的小袄,胸前带个金锁,瞅着就那么喜庆。

谢小玉顺着她的手起来,看着她,再看看她身后站着的今年十三岁,与谢小惜一般打扮,但更觉稳重内敛的谢小嬅,目光甚至透出了不合年纪的慈祥。

谢小玉的五个叔父,除了六叔尚未婚配之外,其他四个叔父都可谓个个儿孙满堂了。

谢小玉虽然是长房嫡长女,但在谢家,哪怕只在祖父这一枝儿上论,她上面还有三个堂哥——三叔父的长子谢容昇是大哥,比二叔父的长子谢容安大了三个月,两个人比谢小玉大了三岁,且均是新婚燕尔;三哥则是另有二叔父的次子谢容萍,比谢小玉大了半年。

而谢小玉之下,从比自己小四个月的到襁褓之中的,还有四个堂弟。

但谢家一贯女孩子少,四叔父所出的大堂妹谢小嬅,二叔父所出的谢小惜,并谢小玉一起,三朵金花。

在赵氏进门之前,谢小玉便是养在祖母处;而谢小嬅与谢小惜至今都养在祖母膝下,虽然与谢小玉虽然不是朝夕相处,但也是姐妹情厚,从无京城其他人家背地里姐妹相争的事情。

而如今,谢小玉的二嫂子周氏也有了身孕,眼瞅着谢小玉都要有侄子了——是侄子,谢小玉上辈子见过的,早产儿,小冻猫儿似的,总觉得只有二哥巴掌大,小名官哥儿。

可惜家中出事的时候,官哥儿生了急病,没了。

谢小玉此时看屋中这些亲戚,难免总想以后事情,一时感伤之后又告诫自己不要多想。

今生通通都不会了。

眼下自己的二嫂子可是在祖母处养胎,身体康健,不见任何不良反应呢。

谢小惜哪儿知道她在想什么?看她只看着二嫂子,还以为她是想邀请周氏一起去坐,奶气笑道:

“二嫂子如今肚子里有娃娃了,要好好养着的。”

谢小玉回过神,郑重点点头,一脸嫂子好好休息的表情。

周氏脸上一红,笑说:“你们也好生穿戴了,别受了风。”

“嗯!”

……

且说老夫人房间往后去,过了抄手游廊,再过两道拱门,便至后花园。

英国公府前面是正经国公府规制,唯独这后花园一看便知道是超了规格的,有假山,还有个颇为不小的湖。

不过,后花园是高祖时期下旨所建,建成之后赐予当时的英国公,其中自然也有种种因由,只是事到今天多少故事早已散轶,便是谢家自己人,都说不清当年之事。

横竖没逾制便好了。

如今眼瞅着就要奔十一月去了,初冬天气,太阳看起来暖却是骗人,到了水边更觉冷些,是以姐妹三人皆披着斗篷,到了湖边望月楼处。

望月楼是个二层小楼,一楼空荡荡的什么,二楼却是铺着整层的席子,其下有地龙,四面窗子都能打开,全为观景之用。

因着怕她们冷了,所以丫头们还在屋角生了暖炉,在靠湖一侧的窗前摆了桌子,其上摆着多种攒盒,各盛着瓜果点心。

谢小嬅和谢小惜一左一右,和谢小玉一起上了楼,一起席地而坐。

谢小嬅相对安静些,就陪着谢小玉坐着说话——当然了,在谢大小姐面前,不管多安静的女儿家,看着都活泼话多了起来。

谢小惜则更是闹腾,一会儿张罗这个,一会儿张罗那个,孩子气十足,又忽得异想天开想要去湖边捞鱼,被谢小嬅眼疾手快地按回席上,笑说:“你消停些吧。”

谢小惜哪里十分坐得住?扭着就贴在了谢小玉身上,缠着她问南边的事情。

谢小玉也不说话,只回头看了一眼碧桃。

谢小惜笑道:“是了,碧桃姐姐一起去的,大姐姐不爱说哈,你说给我听听那灵龟化桥的事儿?”

碧桃已经将一样东西从随身包袱里取了出去,过去递给谢小惜道:“灵龟化桥不过就外面传的那样,哪儿有我们姑娘给三小姐备的贺礼好看?早半年前姑娘就备下了呢,相贺三小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众人看时却是一方端砚,个头不大,但一瞧便不是寻常物件,叩之有金玉之音。

谢小惜虽是女娃娃,但素来不喜欢粉黛钗环,最爱金石之物,当下什么南境的事儿早忘了,只将砚台拿在手中,仔细抚摸着,感激道:

“谢谢大姐姐想着我,快给我收了回去,别让六叔父瞧见,又要诓了我的去。”

谢小玉点点头。

碧桃又拿出了一叠薄薄的纸,递给了谢小嬅:“二姑娘,这是姑娘在北归镇时寻来的,想来姑娘会喜欢。”

谢小嬅忙接过来,打开看时却是拓下来的碑帖,共有十样,皆是名家。

北归镇是个大镇,其中有个碑林颇有名声,谢小嬅颇喜爱文字书法,以前在家的时候,也偶有说起。

说起来时过境迁的闺阁之语,重生一次后谢小玉却记得清晰,所以那次逛北归镇时,因着平帝刀的事情没能亲去,临回来之前也记着,让人去寻了当地最好的匠人,仔细拓了碑帖来。

送人之物不在价值而在其好,谢小嬅亦是如获至宝一般,先将一张字字细看过去,这才卷起来命丫头们好好收回房中,对谢小玉道:

“字字清楚,便是笔锋也看得明白,到底是姐姐惦记着我,多谢了。”

谢小玉坐在两个堂妹中间,从头到尾全然无话,只有她二人说说笑笑,却不觉半点儿无聊或者聒噪。

若能一直如今天这样,便是最好的了。

姐妹们正说着话,忽然就听见楼下有人高声道:

“你们在里面乐什么呢?好远都听见了。”

是年轻的男子声音。

谢小惜已经侧身到窗边,探出半个脑袋看去时,就见一穿写短打单衣,外面罩了个斗篷,头上戴着斗笠的男子站在楼下,身上还背着弓箭,手里拿着个不知道什么肉。

正是六老爷,谢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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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婆媳之言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九十章婆媳之言谢小惜下巴抵在窗台上,皱眉道:“六叔父怎么穿成这样?大冷的天当心着凉。”

“打猎去了,骑马回来的。”谢守山说得很是豪气冲天,旋即打了个喷嚏。

“才出了汗,更怕着凉呢,”谢小嬅忙道,“去把手炉给六叔父送去,跟着六叔父的人呢?这日子惹祸呢?”

谢守山本仰着头正要让她们不必担心,手中忽得已经被人塞了个极暖和的东西,还要伸手来拿自己的东西。

他看了一眼,正是谢小玉,拎着肉的手一松,笑说:“你这孩子,走路没声音的?”

谢小惜的下巴还挂在窗台上,笑说:“大姐姐几时下去的?”

谢小玉屈膝一礼唤了声:“六叔父。”

“六老爷安,”碧桃也是一礼,将那块还带着血的肉又从谢小玉手中接过来,“姑娘我来吧。”

“诶,平安平安。”谢守山看见是她,顿时喜上眉梢,“大丫头平安就好,瞧着可是瘦了。”

两个堂妹在楼上笑作一团。

“胖了胖了,等大姐姐吃了六叔父的这块肉,就胖了。”谢小惜笑道。

就连谢小玉都忍不住笑了笑。

怎么每个人见她,都觉得她瘦了?她摸了摸自己依旧肉嘟嘟的脸颊,戳下去还有酒窝儿呢。

说是差着辈分的叔父,但谢守山自小与这些侄子侄女一起长大,是以大家相处反如兄弟、兄妹,很亲厚。

如今停在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真好。

谢小玉想着,拉着谢守山的袖子,示意他上楼。

谢守山摇摇头:“不和你们混了,今儿的功课我还没做呢,学里不敢请假,没得让那群小的们又瞧我傻乐。那是块鹿肉,打来让丫头们给你们烤了吃。”

说着,又压低了声音说:“我前些日子还寻了两个极好的扇子,过几日送你家去。”

谢小玉点点头,很开心的样子。

……

且说三个小姑娘在后面玩乐,正院处其他人已经暂时退了,只留赵氏一人在侧说话。

这是最常有的事情,毕竟赵氏如今一人管着淮阳侯府的大小事务,不常在家,所以每次来,老夫人都要细问一番。

且就算二夫人都知道,虽然自己是国公夫人,但谢家如今种种,更多是要靠自己那大伯子。

“……前些日子的事情,我已经狠狠斥责老三媳妇了。”老夫人说起这话,颇为无奈,“没坏心,但也没脑子,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听。”

赵氏轻轻给老夫人捏肩,笑道:

“听了不与外人议论,只回来和家里说,倒也不是真傻,只是那话太险了些,我听着害怕。”

“可不就是?谶纬之言最惹人疑心,先帝时还有过巫蛊之祸,当今是吃过亏的,”老夫人叹了口气,“这话你怎么想?与春儿说了?”

“没敢写信,只嘱咐寿喜回去报平安时,先和侯爷说了,让侯爷心中有数。只是……”她欲言又止。

老夫人道:“有什么就说,你怎么也学得这等蝎蝎螫螫的。”

“娘,我就是觉得从玉儿这事起,哪儿哪儿都不对。连玉儿这次回来,都不太对。”

“怎么说?”

“若只是玉儿出事,许还真是流贼作乱,可偏又牵扯了小世子。我听四王妃的意思,世子这次往南去,可没几个人知道呢。还有一桩事情……”

赵氏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六殿下也在南疆遭了截杀,林家信都送到京城了,说是殿下受了伤,要等到腊月才能入京了。”

六殿下因生母之故,对外只说体弱,所以自幼养在宫外,如今因快到弱冠之年,才要回京。

结果还在回京的路上遇刺,这话可就很值得玩味了。

老夫人头回听说此事,一惊后回头问她:“这话当真?谁告诉你的?”

“玉儿平安之后,皇后娘娘告诉我的。那几日本来玉儿的事儿就令人忧心,我便没敢说。娘,一个两个三个的,事儿太赶巧,我可就不敢当巧字信了。”

赵氏按压的手法轻重适宜,老夫人闭目想赵氏的话,想这些日子以来京城一些人的蠢蠢欲动。

历朝历代都有的事情,本朝本代,也少不了呀。

“你又为何觉得玉儿这次回来,不大一样?”

赵氏叹了口气:“话多了,每天多说了好几个字呢。就她那师兄给她的残玉,这次回来又多了一块,她的那些事情,她不说我也不好问,横竖我也不懂。如今想来什么灵龟化桥,我可不信是一只乌龟,就把那几个月的雨停了,玉丫头肯定有事儿瞒着咱们,也不知是与那些神呀鬼呀的有关,还是她在南面撞破了什么事情,存在心里了。”

老夫人心突突跳地厉害:“那碧桃怎么说?”

“玉儿不说,碧桃那丫头的嘴就是撬也撬不开的,她倒是忠心,可我担心呀。”

果然值得担心,老夫人在心中又琢磨了好一会儿,方道:

“既然如今那两个天家血脉无性命之忧,那当不是神鬼之事,否则不会这么好解决。况且春儿在那边不是抓了敌国的细作吗?有人里通外国,行此等刺杀之事,借那天灾搅乱我国也未可知。前朝也不是没有过类似事情,”

“但出事的这三人也古怪,”赵氏道,“邵氏士林大族,又是玉丫头外家,如今又有大孝在身,不会是他们;林家是修仙之家,当年的事情又……但便是真如此,不该这时候杀六殿下;四王爷寄情山水,从不理会政事,去刺杀小世子做什么?想不通。”

老夫人果断道:“既然想不通,便不要去想了。朝廷的事情有朝廷管着,真要就是那神鬼之事,也有通天本事的人去想,你只管照料好侯府,照料好玉丫头就是,再就是……”

她说着,回头看了一看她的肚子:“为自己和春儿今后计吧。”

老夫人自然着急长子子息单薄的事,但也没想过给儿子房里塞妾室。

一则她当年经过,再性格豁达,事后想起也有怨语;二则她太了解谢春山了,断不会做毁母子情分的事情。

赵氏并不很在意,只笑道:“我有玉丫头,挺好的。就算真到了那一日,好几个侄儿,过继哪个不是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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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宫中有事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九十一章宫中有事老夫人哪想到提起这话,赵氏竟然是如此态度,当下好气又好笑,半天竟不知该说什么,待回头长媳那全不当事儿的模样,嗔怪道:

“胡说,从别人手里要儿子,那才是乱家根本。”

“那就让玉丫头承爵好了,”赵氏玩笑道,“再或者,将来玉丫头生的第二个儿子回来姓谢,承爵也是可以的嘛。”

老夫人更觉无语了。

虽然赵氏出身一般,但行事的确豁达大方,打理侯府一应事务,待人接物,遍京城都挑不出个错来。

不过当然,那些与谢春山不睦的人家可不这么觉得。

别的地方挑不出毛病来,最后就说你流产后伤了身子,所以生不了。

更有那更恶意点儿的人,编排完赵氏,又传说谢春山在战场上伤了根本,也生不了。

自然,这等污糟的话是没人敢当着老夫人说的,可不代表传不到老夫人耳中——那不还有个三夫人嘛。

纵然老夫人一辈子顺风顺水富贵吉祥,这话可就不爱听了。

但同样,这话她可能拿去问儿子吗?别说儿子了,问媳妇也不行呀!

所以只能旁敲侧击,结果回回儿媳的谬论都多到离谱。

“你呀,应家能同意吗?”老夫人着实无奈,回手一戳了她的额头,与真母女无异,“自己的孩子,方是傍身的根本。”

赵氏没很在意自己的肚子,不过听见应家二字却立即挂了脸:“娘可别说应家了,提起来我就有气。”

“怎么?”

“大丫头回来几天了?应家除了派个二门外的婆子来问问之外,竟再没有一句话,”赵氏冷笑道,“不知道是憋着什么呢。依我说,这亲事不好,公公当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句话交待了玉丫头一辈子。”

被儿媳妇这等数落自己丈夫,老夫人自然有些不快,只是说起那门亲事,她这几年冷眼看着,也觉得多有不妥,是以叹气道:

“那时候瞧着应家也是诗书传家,应老太爷人也是好的,不会委屈了大丫头。哪知道如今老一辈儿都要走差不多了,后代竟然是这等样子,我也瞧不上。”

既然您老也瞧不上,这门亲事咱们就想办法退了嘛。

这话在赵氏舌尖上绕了好几个来回,最终还是吞了回去。

在皇帝面前过了话的婚事,哪儿是那么好退的?况且退亲这事,到底女儿家吃亏些,她们家好好的女儿家,凭什么要吃亏呢?

还是要从长计议。

赵氏将这事情放在心上,又与婆母说了些事情,二夫人已经带着仆妇丫头重新进来,笑说饭食已经备好了,快请两位诰命入席,婆媳这才收了声。

……

如今谢府男丁,长一辈的各有差事,平一辈的或者有军中差事,或者在学里,因为家学严格一概不许请假,再小些的还在襁褓中,便是抱来也是大家逗弄一会儿,依旧由乳母照料,是以今日这席,只有一家子女眷围坐。

兼之老夫人的习惯,从不让儿媳妇们立什么规矩,饭食上齐了,一个媳妇伺候一道菜,便要她们都入席同坐。

很是其乐融融。

菜过五味,众人撤了饭食,几个儿媳妇凑在一处陪着老夫人摸骨牌玩儿,大嫂子一边安排照料,一边带着三个小姑子在屋中说话玩笑,更觉热闹极了。

热闹之中,谢小玉依旧那个几乎不说话的,但并不显得离了这热闹,况且嫂子妹妹们知道她的性子,同她说话也从不指望她回一句,于是更显得和乐了。

只是这热闹还没过很久,忽得外面闹哄哄的,只见有丫头掀帘子进来,禀报道:

“老夫人,诸位夫人奶奶小姐,宫中来了人寻大小姐呢。”

众人顿时一惊,三夫人手里的牌都掉了,发出声响。

赵氏也想不到什么事情找谢小玉,竟然都找到英国公府,忙问:“说清楚,哪一处来的人?”

就听那丫头道:“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锦瑟姑姑,说是庆阳公主出事了,皇后娘娘让领大小姐快些进宫看看呢。”

谢小玉难得失了镇定,猛地站起来,不觉头晕目眩,忙扶住桌子站定。

怎么还是出事了?

灵儿没将玉佩戴在身上吗?

……

宫中如此这般,众人也不敢怠慢,幸而英国公府本就留有谢小玉今年新作的秋装,更衣梳妆,一番折腾后,便将人送出正厅。

锦瑟姑姑是当今皇后身边得力女官之一,因些缘故终身未嫁,如今四十多的年纪,一贯是最一丝不苟、沉默寡言的。

只是今天这人,面上也多了慌乱,三个诰命夫人与谢小玉一起出来,锦瑟屈膝一礼,众人忙搀扶。

谢小玉先拉住了锦瑟的袖子,从无多一分表情的脸上,此时连锦瑟都能看出紧张了。

“女官,公主如今怎么样了?”老夫人问道。

“回老夫人,奴婢也不好说,已经两天了,只昏睡不醒,今日好容易醒来,只对娘娘说了句‘玉儿’,便又昏睡了。所以娘娘才让我快领了谢大小姐进宫瞧瞧。”锦瑟的声音略带嘶哑。

两天!谢小玉心中更觉不好,忙点头,示意锦瑟快走。

“让碧桃跟着一起去吧。”赵氏忙道。

锦瑟知道谢小玉的种种,明白谢大小姐心中的话从来都是借那丫头的口说,自然答应了。

……

因着事急从权,所以锦瑟此次出来的车驾,都是皇后娘娘的,自然一路官民人等皆闪开,一路畅通,不多时就到了皇城。

而刚刚到皇城门口,下车往里去的时候,谢小玉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严奴儿已经从残玉中出来,靠在谢小玉的背上,警惕又畏惧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就是皇宫吗?”她低声问。

皇宫,真龙天子所居之所,天下民心向往之地,其中古宝无数,可保佑邪气不侵入。

所以作为一道普普通通的怨灵,纵然有谢小玉的血契护身,在这巍巍皇城皇宫之下,严奴儿依旧好害怕呀!

但同样,她抬头看看皇宫一角的上空,很意外地问:

“怎么会有那么多……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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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灵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九十二章灵严奴儿是一道怨灵,怨念所汇聚而成的灵。

而她与谢小玉看的,都是一个方向,也就是庆阳公主虞嫣的寝殿,寿阳殿。

谢小玉没有说话,只是垂目跟在锦瑟后面往里去,心中则对严奴儿道:

你看我的眼睛。

严奴儿从她的背后探出来,就见谢小玉的眼球,此刻正在拼命地胡乱震动。

双目无序震动,为灵。

寿阳宫的方向,如今聚集了很多的灵,多到谢小玉才刚到皇城之前,就已经感到了。

与严奴儿一样的灵,多是怨灵,而且还有东西在不断地飞来,仿佛整个京城的怨灵此时都在向此聚集。

所以严奴儿才会说,“很多我”。

虞嫣是天下最幸运的人,而吉运对那些非人而言,是修炼的重要因素。

严奴儿立刻缩回头,觉得她的眼睛看起来很吓人。

“怎么回事儿?”她问,“这不是皇宫吗?那个公主到底有什么秘密?”

而与此同时,与谢小玉一同进宫的碧桃,也在侧后方,轻轻扯了一下谢小玉的衣袖,用担忧的目光看着她。

宫中规矩很大,纵然天家夫妻很喜欢谢小玉,还认她为义女,该守的规矩也不能忘,所以除非谢小玉示意,碧桃多一句话都不会说。

只她是谢小玉的丫鬟,只看她方才手触摸玉佩,便明白了一定是宫中有怪东西了。

谢小玉已经抬手指在眼上轻轻划过,回头再看她的时候,双目已经如常,示意她不要声张。

碧桃明白,垂目颔首跟着走,神色都不敢多一分变化。

……

待众人到了寿阳殿,里里外外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虽然忙乱,但宫人们敛息屏气的,倒不觉得嘈杂。

只进到殿内,从太医院正使往下,十几个太医凑在一处,笔墨纸砚摆在桌上,低声争论着,琢磨着药方。

锦瑟并不耽误,带着谢小玉越两道珠帘后,进了内殿。

早有人禀过谢小玉已经到了,所以内殿就在虞嫣床边的皇后,甚至没等谢小玉施礼,便急切招手道:

“玉儿快来看看灵儿。”

皇后本姓郑,虽然是近知天命的年纪,且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但平日里雍容华贵,风采照人,行事娴静温柔,但熟悉郑皇后的人都知道,真到了大事临头时,这位郑皇后不但主得了事,甚至是并不忌惮于快刀斩乱麻,谈笑间能杀人的女中豪杰。

连承平帝都称临危不乱的皇后,眼下却只一脸担心地坐在虞嫣身边,全是慈母模样。

谢小玉还是先施礼下拜:

“见过娘娘。”

“都这时候了,还虚礼什么?”郑皇后立刻命锦瑟将人扶起来,“先看灵儿要紧。”

谢小玉已经起身走到了床榻前,只看了虞嫣一眼,心中更是一紧。

几天前刚刚看过的那个笑嘻嘻、快乐乐的公主,如今面色惨白地躺在那儿,有出气没进气似的。

而殿内,那些只有她能看见的灵,在拼命厮杀,争斗,赢的人就趴在虞嫣身上,贪婪地吸食她身上的吉运。

而当她走进殿中,那些之前还在疯狂争斗的灵,忽得警惕地停止了争斗,目露凶光地看着她和碧桃。

碧桃身上,也有同样的玉佩。

而在她走到床边时,连那些围在虞嫣身上的怨灵,都迅速退了出去。

也因此,轻松了的虞嫣忽得抽搐了一下,喘了一口气。

郑皇后正让她看呢,听见女儿这一声,顿时大喜过望,忙道:“来人呐!”

太医和女官们纷纷忙碌起来,谢小玉就站在皇后身后,目光落在虞嫣腰间。

果然没看见那块玉佩。

虞嫣虽然是公主之尊,但不娇纵,尤其对自己的话,很信服。

她既然让她戴着,那她敢说,虞嫣绝对一回宫,便将玉佩戴在身上。

那现在这块玉佩再次“再次”遗失,只能证明她之前的想法是对的:虞嫣的宫中,真的出了内鬼。

而这个人,定然是能靠近虞嫣的女官,才会连着两次将玉佩偷走。

是谁呢?

虞嫣殿中二十多个女官,贴身的有六个,能进殿中的还有四个。

她暂时不多言,只看着太医们背了半天医书,定了药方,下去煎药。

郑皇后见女儿的脸色似乎好了一点点,略安心之余回身握住了谢小玉的手,宽慰道:

“幸好让你来了。”

谢小玉面上还是没什么变化。

郑皇后看着她的表情,想了想,打发了宫人们退出内殿,问道:

“玉儿,本宫知道你的本事,你同我说实话,灵儿如今这样,是病?还是人为?还是有什么脏东西近了她的身?又或者,你瞧瞧这宫中,可有什么不妥?”

如果真是脏东西在宫中,能缠着女儿,就能缠着皇子,嫔妃,自己,甚至于……皇上。

为母,郑皇后自然担心女儿,但是同样为后,她更担心承平帝的安危。

谢小玉知道她的心思,在一群蠢蠢欲动的怨灵的注视之中,她抬起头,看向郑皇后的目光,是恰如其分的天真。

她摇摇头。

“当真没有?”郑皇后在松了一口气与不信之间徘徊了一下,问道。

谢小玉目光坚定且又郑重地点点头,又侧头看了一眼碧桃。

碧桃忙上前道:“回禀娘娘,真的什么都没有,公主只是病了而已。”

不是那些神鬼之事吗?

郑皇后安心了许多:“玉儿可莫要宽我的心。”

谢小玉开口了:“天子之所,妖邪不侵。”

她郑重其事地说了八个字,旋即觉得自己和父亲口中常说的“骗子”,好像也不多了。

郑皇后听见这话,终于信了不是那些事情,便只一心一意担心虞嫣了。

“那灵儿这是怎么了?到底是什么病呢?唉……玉儿你同她好,这几天便先住在宫中吧,陪着她,许她好得快些。”

毕竟谢小玉一来,女儿就有了起色呢,反正这丫头天赋之能,必能护佑女儿。

谢小玉当然也想留下来,毕竟在找到玉佩之前,自己的本事与碧桃的玉佩,是能救虞嫣的。

是以她蹲身称是,在郑皇后“坐吧”的吩咐中,半坐在榻边,暗中以残玉割破手后握住了虞嫣的手,面上带着深深的担忧。

满屋子的各色非人灵体,顿时骚动起来。

这人的血……

竟然比那吉运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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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危险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九十三章危险谢小玉将那些非人的心思听得一清二楚,心底虽然无喜无悲,但着实感到意外。

两世为人,这还是头回有非人觊觎自己的血。

不过当然,这也是头回,她遇见如此之多的非人密密麻麻地凑在一起。

是因为南境大雨之事破坏了他们的计划,所以引致的变化吗?

碧桃在后面恭敬地站着,面上不带一丝变化,但因为感受到了谢小玉的疑惑,是以颇为不安。

这屋子里到底有什么?

正想着,忽得外面有人高声道:“陛下驾到。”

话音落时,身着常服的承平帝,已经疾步走了进来,开口就问:“灵儿怎么样了?”

众人急忙屏气凝神,纷纷起身拜倒。

因着皇帝的到来,屋中的灵们陡然再次激动起来,虽然皇帝气运护体,它们还是畏惧,可同样,它们如今是“众”。

既然是“众”,那面对这屋中的龙凤之身,吉运之人,神物之血,就该以众欺寡!

承平帝过来一手扶起了皇后,对着其他人一摆手,又问皇后:

“听说灵儿好了些?”

“是,陛下洪福齐天,保佑着灵儿呢。”郑皇后说这话的时候,忍着泪。

承平帝揽着她,坐在了虞嫣的榻边,仔细看了看依旧昏迷的虞嫣,叹息之后问侍立一侧的谢小玉:

“玉儿这一番波折,倒是瘦了些。可还好?”

谢小玉屈膝点头,没说话。

承平帝不以为忤,反正这丫头从小看到大,就这样子。

“你瞧着灵儿是怎么样?可是有什么妖邪?”他又问。

承平帝个子并不高,堪堪与郑皇后齐平——不过郑皇后个子也并不很高——且因为这几年开始发福,肚子渐渐鼓了出来,成了个矮矮圆圆的白胖子。

白胖子皇帝慈眉善目,与皇后说话时低声温柔,看着虞嫣的目光慈爱,同谢小玉招呼的样子温厚,丝毫看不出年轻时杀伐征战、能万军之中取敌人首级,甚至曾经弑兄的样子。

谢小玉安静地垂首站在那儿,摇摇头,表示没有。

“如此说来,只是病了?”

点点头,特别坚定。

听得谢小玉说不是邪佞之事,承平帝的脸色微缓。

如此就好,不然自己的女儿被妖邪纠缠,就意味着皇宫有了妖邪,而皇宫有了妖邪嘛……

联想之前那场雨,承平帝内心着实有些忐忑。

纵然如谢春山所言,神鬼之事岂能尽信,但他经过、见过,更有那段往事在心,作为一个皇帝,他不能不多想。

是病就好。

他想着,目光移向了旁边的太医院院使。

“卿如何说?”

院使忙跪下,叩首在地道:“陛下放心,公主如今脉息已经强健了许多,臣等拟定了药方,再调养些时候,公主定能恢复如初。”

承平帝极满意这话,圆圆的脑袋点点头,欣慰道:“如此,朕便将公主交予爱卿了。”

院使的后脖颈一凉,觉得自古以来皇帝说这样的话,大约都憋着治不好杀大夫的心思。

“是!臣等必将尽心竭力!”

承平帝再次将目光投向谢小玉,见她站在一旁又成了入画的美人,且因为在君前所以垂首敛目,但从他的位置,能清晰看出来她微微歪着头,去瞧虞嫣,很是担心的模样。

他想了想,起身对郑皇后道:

“既然灵儿已经有所好转,皇后就不必这等忧心了。你受了这两天,也该去休息一番,若是熬坏了身子,待灵儿好了,也不能安心。这几天且让玉儿留在宫中吧,她惯与你好,你陪陪她。”

“是。”郑皇后应声。

谢小玉也蹲身施礼,恭送帝后离开。

而头发已经长到极长的严奴儿,头发分成了许多股,缠着那些要俯于承平帝身上的怨灵,使得它们根本出不了这个房间。

怨灵们发出了愤怒的嚎叫,怨毒地回头,透过严奴儿,去看谢小玉。

谢小玉很平静地起身,甚至不屑于同它们对视。

主要还是因为这些非人,长得忒丑,谢大小姐讨厌不好看的。

一时间大殿之内,于普通人耳中,太医们继续窃窃私语讨论病情的声音。

谢小玉看了他们一眼,又扫视了一圈满殿的女官与内监们,回头看了碧桃一眼。

碧桃会意,对宫人们道:“众位女官,还请暂时移步外殿,让我们姑娘单独陪殿下一会儿。”

这要求很无礼,但是女官们对视一眼,屈膝退下了。

毕竟,谢大小姐不一样的。

……

内殿之中,只剩下谢小玉、虞嫣与碧桃三个人,而那些怨灵如今也不再互相撕扯,而是聚集在一起,对着内殿剩下的两个“宝物”,

仍有许多的怨灵、怨念、怨气,还在源源不断地向这边来。

严奴儿的头发随着谢小玉不停的血,而越来越长,攻击性也越来越强。

虽然殿中的同类让她极度不安,但因为她是这屋中最厉害的一道怨灵,是以当她拦在谢小玉和虞嫣之前的时候,还是给了同类震慑。

但震慑只是一时的,随着这些怨灵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蠢蠢欲动,早晚严奴儿会被撕碎了。

双拳难敌四手,寡不敌众,于怪物也是一样的。

一直在玉佩中快乐追尾巴的混沌,也早就变了颜色,从玉佩中出来后,身体越来越膨胀,虽然目不能视,但不妨碍它对着那些怪物龇牙咧嘴。

残玉中灵气蕴含非比寻常,是以混沌这些日子过得极属实,但它贪念重,此时屋中的怨灵于它而言,就是要分薄那些灵气的人,是以它很不开心。

虽然更像护食的狗了,可作为上古妖兽,混沌对于怨灵的震慑力,比严奴儿还厉害些。

不过谢小玉知道,因为混沌的习性,如果这些怨灵再厉害些,它的忠诚可就不牢靠了。

安静中,生死一线间。

谢小玉才轻吐一口气,以残玉将手指再次深深划开。

倏忽之间,白衣从她的眼中再次出现了。

数日不见,谢小玉就觉得白衣今天的衣服比以往更白了。

“这是皇宫?”白衣端着他那个谢小玉认不清的武器,环视了一下屋中,眉毛拧成了一团,很是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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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震慑

白衣活得更久,不但见过许多朝代的皇宫,也曾随着谢小玉,见过很多次康朝宫廷。

但聚集了如此多怨念的皇宫,着实少见。

“第一次见这么邪气的,啧,”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昏迷的虞嫣,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舔了一下舌头:“好强的吉运,难怪都疯了,以前怎么没感到?”

他可是见过虞嫣好几次的人,可是以前只觉得这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嘛。

白衣亦是魔族之身,本能使然,对于能提升自己修为的东西,有着天然的向往和独占欲。

谢小玉不需要听他心说什么,只看一眼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觊觎什么,立刻一个眼刀飞过去,警惕地瞪着白衣。

黄影那样,你又这样,你们都如此不可靠吗?她很不高兴地问他,没太控制,连碧桃都听见了。

嗯?怎么回事儿?她茫然地看了一眼小姐,第一次听她与自己看不见的东西生气。

白衣面罩之下的脸唰得红了,一下转过头,避开谢小玉的眼神。

仿佛刚才赞叹虞嫣吉运的不是他似的。

自己和那些低等怨灵不一样的,白衣心中偷偷地自我赞美,我是懂得克制的。

嗯,你和他们不一样。谢小玉的声音忽然在他的脑海中想起。

白衣呛了一下。

自己这种自夸的话可没想让她知道,古怪之余看见谢小玉手中的两块残玉,恍然:

“哦,两块了。”

说着,抬起手中的武器,喃喃道:

“难怪这两次出来,我感觉力量稍微强大了些……看来我也可以多些攻击的机会,不需要一击必中了呀。”

白叔叔,谢小玉听见他的心声,忙问他,那你现在,更厉害了是不是?

“别老听我说话!我没想让你听!”白衣抱怨了一句,用目光问她有何吩咐。

震慑住。她扬了一下下巴,对着那群怨灵,很坚定。

白衣顿了一下,左手微动,有红黑之气缠绕,似乎是在试验。

“我可以尽如今的全力,但怕你支撑不住。”试验之后,白衣警告她。

不要紧。谢小玉心中说着,已经回过身,护在了虞嫣的身上。

严奴儿觉察出会有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发生,忙钻回了玉佩之中,将自己重新扣在瓦罐之下。

“如大小姐所愿。”白衣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将武器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之上。

一道只有谢小玉能看见的强光,自他的武器中飞射而出,屋中的怨灵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瞬间尖叫着逃窜出屋,却已经晚了。

霎时间,灰飞烟灭。

这声音屋中的那些普通人自然听不见,而谢小玉则被这声音震得几乎晕了过去。

手中的残玉都差点儿掉落,幸而她强撑心志,将残玉抓得更紧。

“小丫头撑着些!”白衣甚至不看她,只叮嘱了一句,人已经从墙壁钻出了房间,站在寿阳殿的屋顶之上,将武器收起,看向那些源源不断赶来、盘踞在四周的怨灵,整个人在迅速发生变化。

白色的衣服迅速染红,周身了红黑交缠的雾气,将他笼在其中。

这种感觉呀……

守门人做久了,卑微地以残缺的力量穿越于洞天之间,他都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自己曾经的力量。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始念念有词。

属于魔族的上古之言,莫说谢小玉听不懂,就算自己的那些魔族后辈来,都不可能听懂。

终成红衣。

强大的灵力凝结而成的红黑之气,在这个瞬间向所有怨灵冲去,不但将那些怨灵冲散、消灭,还横冲直撞而出,覆盖了整个京城。

宣告,示警,震慑。

谢小玉从没有感受过这种力量的反噬,胸口鲜血翻滚,终于忍不住,疼得咳了一声。

但残玉依旧不曾脱手。

“小姐……”碧桃急忙过来扶着谢小玉。

外殿的女官开口道:“谢大小姐怎么了?”

……

那些本来藏在京城各个角落,蠢蠢欲动向皇宫赶去的怨灵,被白衣的震慑之力吓得四处逃窜,重新躲藏在更阴暗的地方,便是隐匿于京城各处的以二十二个掌柜为首的群魔们,都感受到了这绝对震慑力量。

“那是什么?!”柔兆完全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止不住地发抖。

身边的执徐——宛如三尺儿童一般——也是瑟瑟发抖,看着皇城的方向,喃喃道:

“上古……魔尊之力。”

“什么?”柔兆想不到会听见这样的答案,彻底怔住了。

消失于典籍之中,只剩偶尔只言片语相传,因为在那场与凡人的战斗中失败,而从此消失的上古魔尊们,才有的力量。

执徐深吸一口气,摇身本想往上,可是却发现自己的力量,竟然被封住了一样,无法施展。

不对,不是封住,而是明明力量就在体内,无法施展。

不会只有他一个,他敢说其他的同族,与他一样。

他们这一族,对于力量的天生崇拜,而沦落、流浪至今,他们这些魔族后代的能力早就在时光中消磨,所以当这种上古魔尊之力突然出现的时候,他们只会想着跪俯听命,甚至在这等震慑之中,连行动力都失去了。

“竟然……会有这样的力量藏在皇城之中,究竟是谁……”柔兆也感受到了这种强大的压迫感,喃喃自语。

……

寿阳殿中,在女官掀开珠帘进到内殿的时候,因着怨灵尽退,昏迷中的虞嫣猛地睁开眼睛,宛如溺水之人忽然得救那般,大口地呼吸着。

谢小玉立刻握住了她的手,轻声唤道:

“殿下,是我。”

虞嫣的目光逐渐聚焦,在看清楚谢小玉的瞬间,眼眶红了。

“玉儿,我……”

谢小玉捏了一下她的手,暗中示意。

虞嫣会意,话至嘴边,成了一声啜泣:“你来了。”她轻声问。

谢小玉点点头,浅浅一笑,疲惫得很。

女官见虞嫣醒了,顿时大喜过望,忙派人去请帝后,又招呼太医进来看。

谢小玉退在一边,唇色发白。

而此刻,白衣已经从屋顶落了下来,在女官穿梭之间,站在谢小玉的身侧,很是得意地笑问:

“怎么样?这震慑,够吗?”

第九十五章 相告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九十五章相告白衣说这话的时候,面罩都挡不住他的得意,以至于衬托地谢小玉偏头看向他时的神色,都显得过于憨厚。

还充满了无辜,仿佛在极认真地问他:白叔叔,你到底干什么了?

没办法,虽然谢小玉身份特殊,能力特殊,但她只是个除了好看之外平平无奇的普通人,自然体会不到什么上古魔尊的力量,甚至连方才那等气血翻涌的状态,以前对敌时也不是没有体会过。

所以能消灭、震慑那么多怨灵的能力,肯定是极强的,可是强在哪儿,她着实不懂。

白衣顿时有种抛媚眼给瞎子看的感觉,方才的得意都消散了很多。

真是的,她怎么就没有灵骨呢?

倒是混沌一直没有回到残玉中,自白衣出现后,就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待如今见识到了白衣的能力,作为上古妖兽的混沌,已经从有兴趣变成了兴奋,在他脚边不停打转,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喋喋不休地问:

“你好厉害呀!你也是上古之人吧?现在都没有你这么厉害的了呢!”

还不如一条狗明白!白衣拍了拍混沌,心底抱怨着,口上道:“说了你也不懂。好生照顾她吧,有这一下,这几天那些东西当都不敢来了。”

谢小玉点点头,手已经离开了残玉,白衣咻地消失。

混沌立刻不开心起来,在白衣消失的地方乱转,嗅着找人。

自己如今在这儿,那即便没有玉佩,那些妖魔鬼怪的,也不能近虞嫣就是了。

谢小玉想着,看着里出外进,难得纷乱的宫人,以及重新赶回到寿阳殿的帝后,退在一旁时,恰好看见承平帝以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谢小玉神色如初,一点儿没有欺君之后似乎被君王看出来的担忧。

承平帝帝王威仪在,不可能盯着个小丫头一直看,是以不过一眼,就将目光移开了。

是他想多了吗?

虽然这孩子从小面无表情,但自己帝王威严在,总不能看不穿一个小孩子吧?

承平帝在心中反复思量,果断决定是自己想多了,便继续去关爱虞嫣,做个慈父了。

……

如是关切、服药、吃饭等等诸事定后,已经入夜,帝后被劝着回寝殿安歇,谢小玉则如之前所说,留在了寿阳殿中,陪着虞嫣。

值夜的女官与碧桃,都被虞嫣打发到了外殿,只剩两个小姑娘同榻而卧时,虞嫣这才拉着谢小玉的手,终于卸下了之前在帝后面前尚算端庄的样子。

“吓死我了。”

谢小玉点点头表示理解,轻轻顺着她的头发,示意她安心。

虞嫣靠在谢小玉身上,不开心地说道:

“民间说什么鬼压床,以前我也不信呢,结果这两天我是信了。总觉得好多奇奇怪怪的人在我的身边,拉着我,抓着我,在我身上胡乱闻,不知在吃什么东西,我害怕……这感觉好像……很小的时候有过,这么久了,忽然又有了,我起不来也睡不着,累得很,就想着玉儿救我。”

她有些语无伦次,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最终抓住谢小玉的手,吸了吸鼻子道:

“玉儿,我害怕,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谢小玉拍了拍她的手,本想要开口说话,奈何白天着实用了太多的力气,以至于她此刻只感到想要昏睡的疲累。

再想想此事若解释起来,大约要说上千八百字……

只想到此,谢小玉就觉得已经说了千八百字的疲累。

虞嫣只看她的样子便明白了,开口要唤碧桃进来时,却被谢小玉阻止了。

她说也好,碧桃也好,终归是出声了的。

而如今,不知道什么人就潜藏在虞嫣的身边,谢小玉不想冒这个险,所部能宣之于口。

想着,谢小玉回身看了一眼身边的火盆,忽得想到个主意,起身道:

“碧桃。”

碧桃听见,立刻自外殿进来,施礼道:“小姐有何吩咐。”

拿笔墨来。谢小玉看向她,心中道。

碧桃看了她一眼,立刻明白了,退出去不多时,与女官将笔墨纸砚取了进来,还体贴地在榻上搭上了床桌。

女官忙完之后,有些莫名,虞嫣见她们还在殿内,一扬手,吩咐她们退下去。

女官依言退出,到底好奇,就问碧桃道:“碧桃姑娘,谢大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碧桃看着她,神色天真:“不知道,大约是要写诗吧。”

她是真不知道呀,小姐又没有告诉她。

女官怔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气该笑,甚至怀疑她在消遣自己。

“这时候作诗?”她反问。

碧桃很是无辜:“作诗难道还要分时候吗?”

……

内殿之中,谢小玉已经将纸张铺开,拿起笔开始写字。

第一张纸上写着:玉佩呢?

虞嫣立刻明白,道:“明明已经戴上了,两天前又没了,真是的,我都奇怪了。”

谢小玉点点头,将纸丢入火盆中烧了,紧接着又写了第二张:殿下定要细细查此事,留活口,我来审。

虞嫣的神色未变,只是目光沉了下来。

谢小玉连着两次见她,都问玉佩的事情,若说第一次是巧合,那第二次呢?

她皇家公主之尊,哪里会是个笨的?早在第二次玉佩失踪的时候,她便留心要查。

可惜忽然病倒,无法应对。

“所以我这样子,果然与玉佩失踪有关?那……真是我看不见的怪物呀?”她说着,极害怕地扫了一下四周,往谢小玉怀里缩,抱怨道,“那天你还瞒着我。”

谢小玉轻轻拍了拍她,示意她不要怕,神色还是无辜。

她之前不告诉她,可不就是担心她怕吗?本想戴着玉佩就好,谁知会这样。

第三张纸:现在没有了,这几天我陪着殿下。

虞嫣呼了一声,拍拍胸口。

“那还好,要是有什么怪东西,你……”虞嫣说不明白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纠结极了。

谢小玉将纸扔入火盆,在第四张纸上写:那些东西的事情,殿下不必担心,殿下只需找出不忠之人。

虞嫣心中明白,撑着下巴想了想,见谢小玉将第四张纸烧掉,方道:

“先歇息吧,明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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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信任的人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九十六章信任的人如此,谢小玉在寿阳殿住了下来,在皇宫之中,礼法森严,两个同龄女孩子之间终归有君臣之分,有时候自然麻烦。

只是谢小玉是个不言不语神色全无的,虞嫣是个在谢小玉面前从不端架子,兼之养病,什么晨昏定省通通全免,除了帝后、宫妃并太子妃、皇子妃偶来探望之外,连诰命夫人要来拜访,都被虞嫣以养病之由推拒了。

因为虞嫣明白,只要有别人在,谢小玉与虞嫣之间便是谢大小姐与庆阳公主,该守的规矩一样丟不得,只有没有人的时候,她们才是谢小玉和虞嫣。

如此以来,宫中时间绝大多数时候两个小姑娘一处,一个安静一个闹腾,相得益彰,而因为非人怪物有了忌惮,一时不敢再往这儿凑,是以虞嫣的精神越来越好,帝后自也安心了。

“玉儿是有福之人。”承平帝高兴之余,第不知道多少次金口玉言,夸奖了一下这义女。

而虽然日夜相处,谢小玉并没有问虞嫣事情查得如何了。

这段日子,虞嫣每天总有些时候神秘兮兮,偶尔太子妃来的时候,两个人还窃窃私语的;时而还会接到外面的信笺,看过之后,话多的小公主都会变得很安静地想事情。

每逢此时,谢大小姐就坐在一旁,做一幅安静的话。

虞嫣是她自幼的闺中姐妹,但同时也是公主,身份地位自然比自己高,便是不想惊动帝后,其可调度之人、之事,也远远在自己之上。

其中还包括自己不当问、最好连知道都不要知道的皇室暗卫之辈。

这条界线谢大小姐明白得很,纵然虞嫣不会介意,身份使然的谢大小姐,为了父亲都不会多探听这些。

至于查证之类,虞嫣作为自幼深受宠爱的公主,,看着大而化子,实则所得的教导与皇子无异,不显露不过因为女儿之身年纪又小而已,所以只凭她自己查去就是。

如此一来,便是十日有余,谢小玉也在宫中待了十余日。

十一月,已经是初冬之时,非但初雪之日已过,学宫入学的热闹都没看成,连谢小玉十五岁的及笄礼,都是在宫中度过的。

虞嫣今年与谢小玉同是及笄礼,皇帝隆恩、皇后凤旨,谢小玉这及笄礼同庆阳公主。

宫中自然什么都有,谢小玉身份在,有帝后的宠爱关照在,又是与公主一起,这场及笄礼自然也是宏大,礼部亲自安排,内外命妇都在,赏赐都极好。

只是赵氏也好,老夫人也罢,都还是觉得委屈了她,可是到底是皇室好意,长辈们不敢表露,只能在典礼散时怜惜地摩挲着她的脸,说家中给她备了许多好东西。

谢小玉明白母亲和祖母郁闷在何处。

她的生日比虞嫣早了四天,且二人同岁,都是今年及笄,如此这么一折腾,虽然体面非常,可以谢小玉的及笄礼,可就不是她的正日子了。

体面是外面人看的,家里人只觉得正日子冷清了孩子。

不过谢小玉倒是无所谓,一则前世她十五岁的及笄礼因为她彼时生病,所以都没有操办;二则重生一世,于谢小玉而言,仿佛自己的生日,也跟着变了似的。

况且她的正日子那天,也不算冷清,虞嫣宣了她的堂妹们入宫,如家宴那般,其乐融融,就是谢小玉最爱了。

她如今,只希望亲近之人平安就是。

一晃至十一月十六这天,甚是平平无奇的日子,初冬的暖阳虽然骗人,看着却喜乐。

皇后这日到了寺庙祈福,虞嫣送走了郑皇后后,又在寿阳宫里枯坐了一个多时辰,忽然起身道:“待得闷,玉儿,咱们出宫转转去。”

谢小玉看了她一眼,还没等有什么反应,女官已经阻止道:“殿下如今刚好,娘娘又不在宫中,是不是……”

话没说完,虞嫣已经起身要人安排更衣,口中道:“只与以往那样内城逛逛,况且还有玉儿在,有什么可担心的?便是母后在,也不会拦我的。”

“殿下……”女官还要劝时,虞嫣目光瞟了过去,浅笑道,“不过是我出宫转转的小事,父皇可是有过旨意的。”

当今风俗,虽然依旧是女子行事诸多不便,但因为勤思学宫的存在,是以对女子的拘束到底比前朝小了许多,况且虞嫣身份贵重,承平帝又曾有旨意不拦着庆阳公主行事,是以受到的拘束自然更少。

女官听她如此说了,自然不敢再劝,只立刻命人安排出宫事宜,一番忙碌之后,换了民间衣服的虞嫣带着谢小玉、碧桃并两个女官,两个侍卫,另有暗卫无数——谢小玉就不知道了——一起出了宫。

出宫门之前,谢小玉一言不发,出了宫之后二人同乘,谢小玉还是不说话。

虞嫣也难得话少,靠着车窗看外面,眼见着内城最繁华的街市要到了,小公主终于也忍不住,回头问谢小玉:

“玉儿不好奇吗?”

她可是卖了好些天关子,都憋坏了,结果对面的人却一句话都没有!

谢小玉抬头看着她,目光平静地没一丝起伏。

虞嫣琢磨了半天,放弃猜测她的意思,只能坐过来,嘻嘻笑着问:“你真的不好奇?哎呀,你说说话嘛。”

谢小玉见状,面无表情地点头:“好奇。”

语气更无起伏,毫无感情地“好奇”。

虞嫣不满意极了,嘟着嘴正要抱怨,却听见谢小玉道:“殿下,派的是谁。”

不是好奇背叛者是谁,而是好奇她到底用了什么人。

如果是宫中的人,根本不需要趁着皇后不在的时候出宫,直接拿人审问就是。

谢小玉知道虞嫣不可能是怀疑郑皇后,但不用宫中人这事儿,当真古怪。

虞嫣微顿,旋即笑道:“就知道瞒不住你……若是别的事情就罢了,这事情既然与玄门有关,我就不想让父皇母后知道,就用不得宫中之人。”

谢小玉听她如此说,脑海中忽得闪过一个人。

就听见虞嫣意兴阑珊道:“若不用宫中之人,那你和我六哥之外,我就没有信任之人了。”

果然。

虞嫣的六哥,六皇子虞珩。

或者直接叫林珩,更顺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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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一个秘密

虞嫣的生母并不是郑皇后,而是承平帝的淑妃林氏亲生——就是四大修仙之族的那个林家,嫡宗长房的三女,自出生,便是灵骨觉醒之人。

淑妃早在承平帝还是王爷的时候,便已经在他身边,育有一儿一女,颇为受到宠爱。

谢小玉并没有见过这位淑妃,但从长辈只言片语八卦之中,可以知道淑妃是个绝色,但性格至柔的女子,如菟丝草一般。

相貌之事看看她的一双儿女便可知道,只是性格的事情,令人意外。

修仙之族,一贯以本事定高低,出生便灵骨觉醒,这已经是在许多修仙人之上了,又是嫡宗长房,又怎么可能是菟丝草的性子?

可惜这个疑问,这辈子不可能有答案了。

因为在虞嫣百岁那日,淑妃没了。

此事于皇室是密辛,所以如今世人只道是淑妃在生下庆阳公主时,损伤了身体,虽然支撑了一段时日,但到底缠绵病榻、药石无医,殁了。

可是只有极少的人才知道,淑妃娘娘的“没了”,并非死了的意思。

而是字面意义的“没了”,凭空消失了,不见了,不存在此世,找不见了。

在谢小玉八岁那年,有一次祖母抱着她给她说古的时候,曾露出过一句:

“在陛下与娘娘面前,和被人从这世上擦去了一样。”

说完这句之后,祖母就觉得失言,闭口不提了。

再后来一次,在林家有人进京看虞嫣后,虞嫣哭着对自己说:“玉儿,他们查不到母妃的下落。”

谢小玉那时候话比现在更少,况且以她的身份,再怎么尊贵,对于这等皇室秘闻都要敬而远之。

至于淑妃的这一双儿女,虞珩身有灵骨,虽然未觉醒,但是承平帝在听过林家族长的话之后,同意了让他离开皇宫,以林珩的名字在林家养大,待十八岁之后再回京。

而没有灵骨在身的虞嫣,则留在了郑皇后膝下,教养成人。

如今想来,只怕林家人都没看出来,虞嫣之所以自幼三灾八难极多,是因为其身上有着世间独一无二的吉运。

前世,虞珩以林珩的名字,死在了南疆,承平帝大怒,也曾想过是皇子或朝政之争,只是查了半天没有结果。

而今生,谢小玉遇见了林珩,救了他,改变了前世的轨迹,同时也证明了前世的皇子们,真是冤枉呀。

只不过前世同样没有虞嫣丢玉之事。

说到底,也是因为她的缘故。

想来前段日子,虞嫣与太子妃的窃窃私语,就是为了联络林珩。

太子妃不会知道虞嫣要做什么,只会当虞嫣想亲生哥哥了。况且如今虽然皇子之间暗流涌动,但这位六皇子是最没有威胁的那个,所以太子对他不会过多提防。

再者依着帝后对虞嫣的宠爱,他们自然乐于帮帮虞嫣,以做拉拢。

谢小玉心中想着,抬头看着虞嫣,微微点点头,表示明白她的决定。

虞嫣对着她一笑:“哥哥给我找了外面的人,昨儿来信说他们已经知道是谁了,所以我才急着出宫的。”

林珩来京城了?谢小玉歪着头看她,觉得不应该。

他要是来京城了,不会不来看虞嫣。

虞嫣要查的事儿事涉宫人,别说少有人敢轻易触碰,就算林珩亲自来京城,没根基的他都难查。

难道靠灵器查吗?

不过虞嫣理解不了她的意思,只有些小得意地看着她,还问她:“玉儿,你猜猜,是那两个中的哪一个?”

“……”谢小玉果断摇头。

不是猜不出,而是这等问题,也忒无聊了。

管是哪一个,等会儿不都会知道吗?

虞嫣却一拍手,笑道:“就知道你猜不着,告诉你……”

她说着话,伏在谢小玉耳边,低声说了个名字。

谢小玉表情虽然没有起伏,但心中也有些意外。

那可是一位宫中老人了,而且是服侍过淑妃娘娘的老人。

“是不是很意外?”虞嫣道,重新坐正后,轻叹一声道,“服侍过母妃的人,如今只剩这一个在宫中了,也是从小抱着我,守着我长大的呢。”

谢小玉听出了她语气中的黯然,抬手抱着她的肩,轻轻拍着,全是安慰之情。

“我没事,一个宫人而已,伤心有些,难过不会。只是玉儿,我在想的是……”她看向谢小玉,“她会不会知道母妃当年消失的秘密?”

谢小玉这次是真的怔住了,面无表情的脸有了些情绪的痕迹,大约可以称之为若有所思。

淑妃的事情,首先定然与淳于风无关,因为年龄、时间统统对不上。

但同样,若事情向回溯源,“门”的存在,也远远早于自己的存在。

既然黑鸦背后的族人一直在寻找门,那同样意味着在淳于风之前,魔族应该已经在这世上,有了成规模的秘密组织,来供他们行事。

隐藏在黑暗之中,将触角伸向了很多地方,才能在找到“门”后,伺机而动。

是以他们必然会与世间修仙之人冲突。

前世,师父也好,师兄也罢,都提到过降妖除魔的事情,甚至有过几次,师兄还带了伤痕回来。

如今重活一世,谢小玉才真正明白,原来上古那场将神仙魔怪从人间打出去的大战,从没有结束过。

在暗中,在被人不知道的地方,继续着,会有人为之牺牲的战争。

直到淳于风接触了那个秘密组织,成为了领导者,才最终将蒙在战争之上的面纱揭开。

所以虞嫣对于淑妃消失的猜测,是有可能的。

不然,为什么偏偏是淑妃留下的人,做出偷玉的事情?

只是事到如今,淳于风该是已经成了那秘密组织的领导者,那玉的事情,他又知道与否呢?

他又会不会知道,虞嫣吉运之身的秘密呢?

想及此,谢小玉点点头,表示赞同她的说法。

虞嫣本还有些惴惴地看她,毕竟这等神鬼之事她全然不知,再看谢小玉点头,她当真高兴极了。

“那,我是不是可能会见到母妃?”她拉着谢小玉的手,有些急切,“我只见过她的画像呢。”

谢小玉心中一疼,不好说什么,只能看着她。

第九十八掌 意外之人

虞嫣的兴奋,因为谢小玉的神色终是散去。

连她的这个一贯无表情的密友,都因为她的话,带了怜惜之色呀。

虞嫣苦笑一声,垂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十五年了,若她真的还在,怎么可能不回来呢?”

她叹了一口气,靠着车壁,找到了支撑的力量。

“若是能让我知道她的下落,便是最好的了。”

谢小玉很明白她纠结的心情。

虞嫣和自己不一样,她的母亲是的的确确去世了,所以怀念再多,也知道生母不会回来。

但淑妃是消失于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对于虞嫣而言,这反而是一种不甘心。

也许万一,她还活着呢?

谢小玉想着,拉着她的手,心中万千安慰之词,说不出来。

其实想想自己眼中的洞天世界,许真有可能,淑妃也是进入了另一层洞天呢?

只是此事解释起来复杂,她又不确定,便是说出来,也不过是给她虚妄的念想而已。

虞嫣不知道她的心想,只知道她在安抚自己,勉强一笑道:“我没事的,只是我不能放过有可能对母妃不忠的人。”

她说着,轻轻掀开窗帘,看了片刻,敲了敲车壁:

“那家是新开的铺子?”

伪装成车夫的侍卫立刻道:“是,开了大约半月有余。”

“瞧着人来人往的,是东西很好吗?”

“回主家,属下并不很懂这些,不过这家铺子的货物许多都是外邦的样式,看着新鲜。”

因为是便装,所以侍卫称呼虞嫣,只称呼“主家。”

“是吗?去瞧瞧吧。”虞嫣吩咐一声,放下帘子。

侍卫只当公主要逛街,应声:“是。”

……

待车到近前,谢小玉掀开帘子仰头看看,见铺子名叫环佩楼,在很热闹的十字大街上,谢小玉依稀记得以前这是个饭庄,而且是两层建筑,但环佩楼却是三层楼起建,可知店家势力想必不俗,而且装饰却很古朴内敛,瞧着毫无金银店的华丽。

颇有些意思。

再看看店中,客来客往,其中还有些熟人面孔。

只是她二人今儿是来做别的事情,不便同人招呼,是以虞嫣已经吩咐人去与店家说了。

掌柜的听说是庆阳公主与淮阳侯大小姐来了,自然喜不自胜,忙命人开了后门,亲自将两个人迎上了三楼雅间,又是奉香茶又是又是备瓜果点心又是燃好香的,更将最新样式的册子统统捧了上来,摆在二位贵女面前,亲自为二人翻动。

不过当然,茶水、饮食,甚至连一应用具,都不可能用外面的,自然有女官和碧桃带着二人之物,自行安排。

谢小玉和虞嫣平静地看着首饰,偶尔挑拣,举手投足都是最自重身份的贵女,没有什么异状。

尤其是谢小玉,她本想着林珩托付的人或者是林家来的,该有灵骨,但是从进来至今,严奴儿在残玉里百无聊赖,混沌在残玉里继续追自己的尾巴,刀灵毫无变化,那枚蛋也是原貌如初。

连她的眼睛,都平静地没有半分异常。

呃……没有灵骨的普通人吗?谢小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当然若只是普通人,事情更好办,但于虞嫣所想,可就未必是好事了。

二人翻看半晌,忽得门外有人敲了七下门。

三长三短,再是很脆地一叩。

掌柜的面色如常,只退后施礼道:“殿下与谢小姐稍坐,在下去去就回。”

虞嫣不说话,只一旁的女官道:“掌柜的自便吧。”

掌柜的再是一礼,开门之后,门外有两个蒙面的黑衣人站着。

掌柜的出去,他们两个进来。

屋内的女官、侍卫,并暗中的暗卫都愣住了。

此时才过午,光天化日,京城内城最热闹街道上,新开张的繁荣店铺,两个蒙面的黑衣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公主和淮阳侯大小姐在的地方。

抢劫都没见这么光明正大的。

这已经不是在挑衅皇家威仪了!

这是在拿他们这群人当傻子!

如何忍得!

当时侍卫们就要上前,岂料虞嫣却一抬手,示意他们都不要动。

众人都愣住了。

“殿下,这是……”

“这是我要找的人,且先退下吧,你们几个留下。”虞嫣一扫碧桃与那两个女官,举手投足间,全是公主尊严。

侍卫们见她如此,只得道:“是,殿下,我们就在门外,殿下若有事召唤便是。”

况且还有暗卫,应该无妨。

虞嫣微微颔首,待侍卫退出将门关上之后,她才端起茶,抿了一口道:

“你们就是帮我做事的人。”

“正是。”其中一个矮些的人道,嗓子很是嘶哑,“不过想不到让我们做事的人,竟然此等尊贵。”

虞嫣浅浅一笑,转头看向谢小玉。

谢小玉坐在那儿,不摇不动,只盯着对面的两个人看。

虞嫣以袖子遮面,靠近她低声问:“可靠?”

别是什么怪物变的人吧?

谢小玉顿了片刻,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点头道:

“也许,是人。”

反正不是怪物变的。

虞嫣琢磨了一下断句,这方安心地放下袖子,却没注意谢小玉的目光从头到尾,没有从两个人里个子最高的那人身上移开。

而个子最高的那人,进门之前目光淡定,进门之后看清了屋中是谁之后,眼神就开始飘忽了。

飘了半天,只不往谢小玉处就是了。

谢小玉那样冷静的一个人,难得嘴角都开始抽搐了。

呵呵,应无为。

呵呵,好个进京之后,再不相见。

呵呵,她早该想到的,虞嫣托付的事情关乎林珩唯一亲生妹妹的生死,他定然不会轻易寻个人出来。

而林珩认识的,熟悉京中、可能了解些许宫中之事,大概可以的人,除了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应无为……

还!有!谁!

谢小玉漠然地看着应无为的眼睛。

应无为在南疆的时候就说过,他是被四王爷派去寻小世子的,虽然当时谢小玉就觉得蹊跷,只是那时候事多,所以没有细想。

而如今闲下来再想那事儿,这骗子嘴里,就没有实话。

第九十九章 背叛者

谢小玉自幼就明白,君臣之间的那条线,随着皇子们年纪渐长,只会越来越深,便是簪缨大族也多有明争暗斗,何况天下父子之间,隔着那张龙椅?

父亲这么多年能够屹立不倒,深得陛下信任,也是因为明显这条线。

而四王爷,同样懂得自己身份所在,正因承平帝不是暴君,所以避嫌二字便更重要了。

总之四王爷是个真正的闲散王爷,甚少与朝臣结交。

哪怕与淮阳侯是年少时的交情,二人的接触也很少,反而是母亲与王妃接触更多。

而应家诗书传家,历代子孙文臣中有一号的,四王爷怎么会与之结交,去惹人眼?

不与应家往来,四王爷又怎么去认识应无为?不认识应无为,他又怎么知道应无为那些被他刻意隐藏起来的本事?

所以南疆的事情,根本就不是四王爷委托的应无为,而是应无为背后定然有个组织,专门接这种不便示于人前的秘密托付。

再想虞琰去南疆的事情,并非隐秘,但一个世子失踪了,却劳动王府秘密托人去找,细想背后,应当是四王爷觉察到了什么。

只是眼下虞嫣的事情更重要,小世子又暂且平安,她又不想多与应无为接触,所以她才刻意忽略了那些有问题的细节。

哪里知道虞嫣的事情里,又扯进了应无为。

让她想不在意都难。

说来真有趣,上辈子与她纠葛极深的两个人,到了这辈子自己才发现,他们身后许都一个庞大的组织。

谢小玉想及此,移开了盯着应四的目光,同时暗中捏紧了帕子。

若是他们背后的组织……实则是一个呢?

多少念头只在一瞬,但念头最怕有,最怕想,最怕细想。

谢小玉难得慌乱,情绪也随着波动外露,觉得头晕沉起来。

碧桃是最能感受谢小玉变化的人,此时不动声色火来,新斟了茶递在谢小玉手中,身子则挪在了她的面前,一言不发地遮住了那两个人。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那两个人进来,小姐便生气了起来。

只是如今场合,她心里口里都不当问,是以只能用这种方式,让她小姐暂且平静下来。

谢小玉明白她的小心思,稳了稳心神,接过茶喝了半杯,对她轻轻一摆手,似是让她退下。

我没事,她看向碧桃,等下不管听见、看见了什么,都不要声张。

碧桃心知此次来必然不是逛街那么简单,接过茶杯一言不发,只屈膝退下。

而在这对主仆目光交错的时候,虞嫣已经开口了:“在这次之前,我没听过你们。”

矮个子的人笑了笑:“蛇有蛇路,鼠有鼠道,贵人天之骄女,自然不会知道我们这等人的路。”

虞嫣没在意他将自己比作了是蛇,还是鼠,只浅笑,仪态万千。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担心呀。”

“贵人放心,银货两讫,出得此门后,万事皆无。”

“我不担心你们说见过我,横竖整个京城见过我的人多了,我担心的是你们的本事真那么厉害?到底涉及内官,你们真的有证据?可别是诓骗我吧。”

“贵人见了,就知道是不是诓骗了。”矮个子呵呵一声,从怀中取出了小册子,六寸见方的厚厚册子,托在双手,笑道,“贵人,可否允许在下上前?”

一旁的女官想要阻止,虞嫣不过一摆手,颔首同意。

矮个子走到了身前,将那小册子放在方才她们看首饰的架子上,翻开了第一页,却是一副图画,画得是张银票,画者显然是融合了最近才传到京城的西洋画技,画得细致且逼真,连折叠的褶皱都在。

矮个子翻着,还不忘介绍:“这是恒通票号的银票,有千两的,也有五百两的,共七十九张,合计四万六千五百两银,因为不便都画下,所以只画几张,其余将编号都已经记录。”

“而这几张,是恒通票号账册记录这些银票的页面,抹黑的这些与此事无关,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都有记录。贵人此刻立刻去查,也是能查的。”

说着,又翻到了新一页,其上是个宅子的俯瞰图,工笔勾勒,其上标着各种尺寸,其中各个屋子的规格、陈设分页绘制。

能照样起建房子的程度。

“这是京城柳街的一处宅子,二进院子,原主因为父母去世所以扶灵回乡,我们查过并无问题。而这是最新的房契、地契,也都是在衙门备下的。这写的新主与人之关系,贵人看得可清楚?”

虞嫣点点头,宛如和谢小玉一样的面无表情。

“这是角街桃源家的入股文凭,贵人久居京城,应该知道桃源家的名气,两万两,一成的股份,这是在衙门备下的文书,贵人且看吧。”

至于其后,还有各种金银、古董器物,不一而足。

“所有这些统算下来,大约有二十万两银,还是这位内官……多少年的俸银在下算不出,只是若贵人出手阔绰,说这些都是贵人亲赏的话,那便是在下等所查有误了,这次调查费用,在下二位,分文不取。”

二十万两银呀,是很多,谢小玉在旁边听完,如是想着。

谢大小姐小时候对钱没概念,出嫁后对钱不在意,后来各种变故后钱于她而言,没用处了。

但是想来二十万两,应该够她们侯府几年的费用呢。

虞嫣听他说完,反而笑了。

“我竟然不知道那块玉佩如此值钱,”她回头对谢小玉道,“我长到这么大的宫份攒起来,都没有这么多呢。”

庆阳公主一年俸禄依例是一万两。

她说着,抬头看身边的两个女官。

一个虽然是一脸茫然,但心中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立刻跪地不敢言语。

而还站着的那个,脸色苍白地不似人模样。

虞嫣看着她,缓缓道:“月盈姑姑,你可有话要说?”

被叫做月盈的女官,因为虞嫣的话,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贵人,贵人……”她急切想要说什么,虞嫣却扬起手,重重地给了她一巴掌。

“贱人!”

谢小玉还好,碧桃差点儿把眼睛吓出来。

夭寿啦!

庆阳公主亲自打人、骂人啦!

第一百章 很伤心

虞嫣作为公主,从小接受的是最正统的教育,纵然在谢小玉面前时不拘小节,但是在别人面前,永远是性子虽外向,但举止优雅的公主。

而如今,这个千尊万贵、正统礼仪、同皇子一起养大的公主,用最狠的力气打了人,用她能想到最恶毒的话骂了人。

而后她站在那儿身子,微微打着颤,居高临下地看着月盈,克制着甚至不许自己的眼眶红一点点。

但是哪里忍得住。

郑皇后性子和气,对当初淑妃宫中留下的人都会善待,所以淑妃消失之后,并没有杖杀当时知道真相的四个宫人,而是威胁一番后,要给银钱好生遣散。

三个赌咒发誓这辈子不会说,拿了不小的一笔钱,由林家人与其缔结某种盟誓,在民间安置了;而月盈是哭着求说不敢忘淑妃娘娘恩典,要留下来照顾襁褓中的小公主。

郑皇后觉得这是忠仆,便欣然同意了。

是以月盈是小时候抱过她的人,她学说话、学走路、学礼仪、识文断字,在虞嫣长到十五岁的每一件事情,都有月盈的影子。

然而今天,她在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假象。

她背叛的,何止是自己?

“你是,我母妃当年宫中留下的人,”过去种种如云烟过,虞嫣越想只会越失望,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如往日一般,不露太多情绪,“我,父皇母后,都极是信任你,你便是这般回报的?”

月盈软瘫在地上,巨大的恐慌让她拉住了虞嫣的衣摆,哀求道:

“贵人,不是的,那些……不是奴婢,不是我偷了贵人的玉佩,那是贵人贴身的东西,奴婢没有,那些钱是……钱是我这些……我这些……”

“积攒下来的?姑姑倒是厉害,能攒下这么大的一份家业,这等生财术,该告诉父皇才是呢,”虞嫣冷漠揶揄道,“或者,本宫为姑姑可以做户部堂官的。”

“不是的……奴婢没有……是……是……殿下,殿下饶了奴婢吧。”

月盈从矮个子翻开册子的瞬间,就知道自己完了。

若是没有那些产业,她可以抵赖,但是现在一切就这么呈现在庆阳公主面前,她如何能好?

那两个蒙面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会将自己查得那么彻底?

银票、房产、干股,样样都是她假托别人之名,那两个人是如何寻到的?

这事情,比被发现本身还要可怕。

“殿下,是奴婢糊涂,奴婢油蒙了心,求殿下饶过奴婢这回吧。”月盈匍匐在地上,苦苦哀求。

虞嫣忽然有种疲惫的感觉。

她甚至想知道,谢小玉每次不想说话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吗?

“两次。”就在这时候,谢小玉开口了。

月盈猛地一颤。

你背叛了公主两次,第一次将玉佩扔在锦鲤池,第二次干脆将玉佩偷走给了别人。

谢小玉已经起身过去,弯腰,一巴掌将月盈抓着虞嫣裙摆的手打掉,而后扶着虞嫣重新坐下。

这次碧桃没有太多的反应。

自家小姐打这种坏人呀,那太正常了,因为他们该打嘛。

谢小玉拉过虞嫣紧握的手,展开,低头看着。

不沾阳春水的手,玉指纤纤,白嫩娇柔,而如今从掌心到指尖,泛着红,甚至手腕都有些肿了。

用尽了力气,将不信、委屈、失望,都加在了这一掌里。

而到了现在,月盈还在狡辩。

她能做出这等事情是为了钱不假,但不可能仅仅是为了钱。

一块玉佩,就算日精月华,也不值二十万两。

但虞嫣值得,虞嫣身上的吉运值得。

如白衣那样强大的人,都能因虞嫣身上的吉运而动心,何况普通人听说世上还有这种东西?

只是,福祸相依的事情,有些人不明白罢了。

“疼。”她轻轻揉着虞嫣的手中,柔声道。

只一个字,虞嫣强忍着的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只有玉儿明白她。

矮个儿蒙面人露出的眉眼毫无变化,应无为倒是有些许动容,不过并非为了虞嫣,而是因为谢小玉。

她此刻对虞嫣的态度,并不是什么君臣,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恭敬,而是单纯的对于受伤好友的温柔。

原来谢大小姐和别人一处的时候,这么温柔呢?

可是她对自己好凶哟,啧。

应无为在心中抱怨着。

到底是有外人在,虞嫣抬起袖子遮住了脸面,由着泪流下,低声道:“玉儿,我不想在这儿了。”

谢小玉说过,抓到了人之后,让她审。

她本来还是要看着的,可是一想起那些事情,便伤心难过地不想再看见什么。

“好。”谢小玉极是有耐心,说了不少的话,只为了安慰她。

她说着,回头看向碧桃。

碧桃立刻过来,跪在虞嫣面前,拿着帕子替她拭泪。

谢小玉再次起身走到月盈面前,从上往下看着她,一言不发。

月盈匍匐在地,颤颤巍巍的,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求饶都忘了。

“我们姑娘是要问你,”在为虞嫣拭泪的碧桃忽然开口了,但并没有看她,“指使你这么做的人,究竟是谁,又与你说了什么?”

“没有……没有人指使,奴婢只是财迷了心窍,殿下,求殿下看在奴婢这么多年尽心侍奉的份儿上,饶了奴婢吧!”月盈对着虞嫣的方向道。

谢小玉轻轻呼了一口气。

“姑娘说,就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承认的。”碧桃又开口了,“明明害了别人,却总希望别人原谅你们呢,世上没有这种便宜事。”

在做谢小玉代言人的时候,碧桃的模样都是端庄。

这次,轮到那个矮个子眯缝着眼睛,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

谢小玉已经蹲下了身子,衣摆扫在地上,头上的步摇轻晃,并不是贵女千金该有的姿势,不过应无为看过去的时候,却觉得这动作藏着股莫名的杀机。

谢小玉的指尖已经划破了指尖,带血的手指握着残玉,抵在了月盈的太阳穴处。

月盈打了个冷战,就见谢小玉双目忽如两口井一样,深邃,黑暗,井口在渐渐扩大,向内延伸。

最终两口井合成一体,有什么东西——是个白色的点——通过她的眼睛,迅速地出现。

第一百零一章 审问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一百零一章审问井中忽现的白点儿越来越大,至井口后终于出现在这个世上的时候,成了一张人脸。

人脸比一般人的脸足足大了四倍,带着雪白却染着血腥气的面罩,至月盈面前的瞬间,从脸上伸出了一只与普通人差不多大的手,忽得将面罩摘下。

面罩之下,一张裂到耳后的嘴,唇色都是苍白的,张开后是能将整个人吃下去的血盆大口,只是里面该是舌头的地方却是个蛇头,向月盈吐了一下信子,而后也张开了大口。

嘴套着嘴,两张嘴一起,也不知道是要怎样将她分食。

这不是人间应有的场景!

应无为不小心吞了下口水,在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咕噜声。

真……丑呀!

矮个子本来好奇谢小玉要做什么,听见这一声,回头看了他一眼,眉毛微皱。

只他还没来得及问,月盈就“嗷”地发出了一声惨叫,将他重新吸引过去。

只见月盈疯狂挥舞着手,拍打在那张脸上,却总是拍空。

仿佛她的眼前只有空气,一切都是幻觉。

可是她明明能感受到两张嘴的气息,甚至似乎有口水都落在了她的脸上!

还有手,按在了她的肩上。

月盈拼命挣扎着,大喊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不是我!不是我!救命呀!殿下我说,我都说!我都告诉你!求殿下救命呀!”

谢小玉听到那句“我都告诉你”,一个人忽得窜入脑海,形容相貌,异常清晰,与月盈说过什么话亦知道得清清楚楚。

是这样呀。

谢小玉心中了然,便敛起双目,一抬手,在她的额上一拍。

月盈身子猛地一僵,姿势还保持着方才的挣扎,耳后向后,直挺挺地倒下了。

谢小玉这举动毫无遮掩,也是要试探应无为与矮个子到底会不会和淳于风有关。

若他们真是淳于风的人,就算应无为会隐藏,有欧阳茶在前,矮个子必然会将她果然身怀异术的事情告知他们。

那到时候,他们必然要采取措施对付自己。

不过就算试探,她也不可能让他们听见月盈可能说的只言片语,免得他们更注意虞嫣。

说来有趣,指使月盈的是他们,接了虞嫣之托查月盈的也是他们。

为什么?

只是没想到,身后的矮个子,发出了声轻轻的“哈?”,诧异极了。

这位淮阳侯大小姐举止诡异就罢了,他本以为能看见她发怒、打人,或者找人严刑逼供,结果她只是碰了一下,那女人就疯了;拍了一下,那女人竟然就……呃,晕了?

还是刚说完什么都告诉,就晕了?

这什么情况?!事情到了现在,矮个子都对事情好奇了。

而屋中能看见白衣的碧桃,从头到尾都没有向那个方向看,目睹全程的应无为站在后面,差点儿吐出来。

忒丑了!

这不是上次那个通体雪白的男人吗?!上次看的时候还是个人,这次见面咋这么丑了?!

啧,难怪戴着面罩,怕吓到谢大小姐吧?

谢大小姐好可怜哟,不但总能看到些乱七八糟的,随身跟着的除了那小丫头,还没有个长得漂亮点儿的。

矮个子退回到了应无为身边,看着他闪过异样纠结的眼神,眼睛眯了起来,低声问道: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应无为听他说话,已经藏起情绪恢复如常,淡淡道:“记得咱们的规矩,客人的事情,我们不当过问。”

说罢,对着虞嫣和谢小玉一拱手:“二位贵人,既然事情已了,在下二人先告辞了。”

说罢,转身就走。

谢小玉这才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出去之后,被掩上的门,心绪到底复杂。

而门外,矮个子拉住应无为,低声问:“你难道不觉得刚才的事情,太奇怪了吗?”

应无为冷漠地甩开他的手:“呵呵,淮阳侯掌军多年,四处杀敌,总会有些军中隐秘的审问之法。侯爷只有这一个女儿,那么她会,很正常的。”

极是正经的回答。

只是他刚说完,就听见屋门开了,一个平静地没丝毫情绪起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喂。”

二人回头看时,谢小玉站在那儿,依旧是那般面无表情,端庄高贵。

应无为没来由地慌了一下,忙垂首恭敬道:

“贵人还有事情?”

谢小玉没说话,屋内门边倒是传来了碧桃小丫头的声音:“我们小姐是想问你们,若是她将来有事相托,也可以来此找你们吗?”

应无为一怔,矮个子却嘿嘿笑道:“若是能为贵人效力,吾等求之不得。”

管她有什么秘密的,为主家多多赚钱才是正经。

谢小玉问清楚了,转身走了,没再看他们一眼。

应无为舒了一口气,也不再理矮个子,而是到二楼进了一个房间,将面罩脱开,换好了衣服,自暗门至环佩楼的后门,离开了。

……

如今已经是十一月,天冷得很,不过应四少爷只穿了件藕色夹袍,虽则袍子的料子做工都是极好的,合他应府四少爷的身份,但又连个围脖斗篷都没有,走在路上冷风一吹,人瑟瑟发抖,显得好可怜的样子。

应府四少爷,不受宠的姨娘养的庶子,在应老爷广泛播种所得的儿子里,最不起眼的那个,是以自然是连下人都不上心的。

转过前面的巷子,听见有人叫他:“少爷,四少爷。”

应无为停住脚步,身子后仰探出个脑袋,就见一个才总角、模样很是憨厚的小厮呼哧带喘地往他这儿跑,跑起来笨手笨脚的,因为看见他高兴,还把自己绊倒了,坐了个屁股蹲儿。

应无为好气又好笑:“笨家伙。”

他的小厮,双陆。

不受重视的主人的小厮,穿得更单薄,冻出来的鼻涕挂在鼻下,索性抬袖子边擦边说:“我要是不笨,也跟不了少爷。”

说这话的时候,倒是伶俐得很,和外表很不相符。

“用帕子擦!”应无为有点儿爱干净,被恶心得够呛,“杜鹃给你做的帕子呢?”

“被人抢了。”双陆笑得没心没肺的,“咱们主仆哪儿留得住东西。”

不但没心没肺,而且还很僭越。

顶点

第一百零二章 应家

但依旧是实话。

双陆如果不傻,杜鹃如果不懒,哪在他身边留得住?

应无为不服气地撇了一下嘴,道:“做什么这么着急?”

“老爷考问少爷们的功课,结果就四少爷不在,老爷生气了。”双陆掸着身上的土,应声道。

应无为眉毛一挑,好笑道:“老爷生气做什么?便是问了功课,我还是不知道呀。”

他可是比小厮更傻,丫鬟更懒的应四呀!

“老爷说四少爷整日戏猫逗狗的,不务正业,要打四少爷呢。”双陆同情地看着少爷。

“哦,那老爷如今还在家中?”

“朝中有事,天家召见,被叫走了。”

“那你那么急找我做什么。”

“姨娘急着让我来找少爷呀,那我可不得着急点儿?”

“……”一向话多极了的应无为,此刻无言以对,好半天才拍了一下他的小脑瓜,无奈道,“好,我知道了,走吧。”

说着,抬步往家走。

双陆怔了一下,跟在后面问:“老爷都走了,少爷还回家去吗?”

“看看姨娘,省得她悬心,又听人挑唆做些蠢事情。”应无为道。

双陆看向少爷的眼神,更同情了。

“……再让杜鹃给你做条帕子。脏死了,站我远些。”应无为嫌弃地空挥手。

双陆只听了前半句,觉得少爷体贴极了,嘿嘿笑着贴过去。

主不主、仆不仆的二人一路笑闹,待回到应府,本想从侧角门进去,岂料迎面遇见了自己的大哥。

应府嫡长子,也就是谢小玉的那个未婚夫,应殷,小名宝宝。

在嫡长兄出现在自己视线的瞬间,应无为已经在原地站定,垂下头去,连气质都变了——木讷,呆滞,连本来极好看的面貌,此时都变得憨傻了起来。

“大哥,嘿嘿,嘿嘿嘿。”应无为看着应殷,学着方才双陆的样子,拿袖子擦了下鼻涕。

将傻字摆明了写在脸上,哪儿还有在南疆时恣意的模样。

脏死了!应无为恨不能把这衣服直接扔了,心中想,活着不易。

脏死了!应殷嫌弃地看他。

他讨厌这些庶弟庶妹的,但应无为又不太一样。

因为他是个傻子,所以他很想戏耍他,看他出丑,看他被父亲责罚,然后孟姨娘就会胡乱搞事情,母亲就能责罚孟姨娘。

皆大欢喜!

于是应殷故意虎着脸道:“你又哪儿钻沙去了?父亲找了你许久,要打你呢!”

如他所想所愿,应无为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揪着应殷的袖子,瑟瑟发抖道:“大哥,那我怎么办呀?”

“我告诉你个办法,你到拾景阁后面的假山藏过这一夜,等明儿父亲上朝了,你再出来。”应殷神秘兮兮地说,体贴的语气里藏着恶毒。

这个天,他穿着这样一身衣服,他的好大哥,让他在外面躲一夜。

真体贴呀。

应无为目光轻轻一闪,傻兮兮地点点头:“诶,我听大哥的。”

应殷满意地笑了笑,这才翻身上马,应无为恭敬且傻乎乎地站在一旁,就听见他骑着马往前,声音飘进了他的耳中道:

“……那大少爷先去哪儿?”

“傻话,自然是先去红娘处了。”

应无为乍听见这个名字,差点儿忘了装傻。

该不会那么巧,是他认识的红娘吧?

他留了心,去后花园转了一圈之后,再偷偷出了府门。

……

环佩楼。

谢小玉出去问完应无为那话后便回转来,虞嫣已经止住了哭声,跟着来的侍卫已经进来,正在将月盈捆好。

侍卫们都是久在宫中之人,面对这等事自然缄默不语。

另一个女官——名叫春实的——已经起身,更为恭敬地服侍虞嫣,大气都不敢出。

叫她进来,虞嫣抬头问道:“都好了?”

谢小玉点点头。

“是什么人?”她又问。

谢小玉没说话,而是过去扶她起身,目光看着她。

连虞嫣都明白,这意思便是“上车再说”的意思。

她吸了吸鼻子,没在追问,而是点点头,同她一起上了马车。

什么东西都没有买,但掌柜的却像做成了最大的一笔买卖似的,将她们送出去时,恭敬地仿佛赚了一亿两银子。

这次谢小玉让碧桃与她们同车,三个人刚在马车上坐定,谢小玉就将腰间的残玉解下一块来,戴在了虞嫣的腰间。

碧桃在旁边解释道:“殿下,小姐说殿下恢复得差不多了,所以小姐先回家去,将殿下的玉佩寻回,这块残玉殿下先佩戴防身。”

虞嫣微怔,立刻推着她的手阻止道:“不行,这是你护身的东西,我不能带着,我不怕的。”

谢小玉笑了一下,坚持将残玉系在她的腰间。

“我不妨事。”她道,还是四个字之多。

“真的?”虞嫣此刻摸着那块残玉,心绪还真的平和了,可她自幼知道谢小玉,也很担心她,便又反问了一句。

谢小玉点点头。

虞嫣这才不推拒绝,而是拉过她的手问:“到底是什么人做的?你总要先告诉我。”

“太虚司。”谢小玉缓缓道,疲累再现。

这段日子习惯了两块残玉,如今乍然离身,不但累,连眼中都多了似小骚动。

虞嫣一顿,自以为知道,恍然道:“是想用我的玉修炼什么法术?”

修炼是差不多,但是用你,而不是玉。

但这话她没说,怕吓到她。

“那……母妃的事情呢?”

谢小玉摇摇头。

月盈的记忆里,并没有任何戕害了淑妃的迹象。

虞嫣一阵失落,但旋即又欣慰道:“那也好,至少说明以前有过的,不都是假……那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谢小玉一歪头,碧桃笑道:“小姐说了,到时候殿下就知道了,只管让殿下高兴就是。”

虞嫣见状,终于有了笑模样:“真的?那本宫可等着谢大小姐帮我报仇寻玉了呢。”

二人说话间,严奴儿而已经从瓦罐里钻出来,逮着空隙问谢小玉:“确定不用我了吗?”

嗯。谢小玉面上看着虞嫣,心中则对严奴儿说话。

这次你只要帮我护好她,若有急事,快来告诉我就是。

“好,我知道了。”

第一百零三章 要查

谢小玉被庆阳公主亲自送回到淮阳侯府中。

赵氏因来了月事,所以这几天不好多动,只在暖阁里将养,府中门上来报的时候,她本正与贴身的仆从商议年下的事情,忽得听见这话,也顾不得许多,忙起身更换了欺负,迎出二门。

迎出去的时候,赵氏只当是近日虞嫣身体大好,不需要谢小玉多多陪着了,还颇高兴女儿回家了。哪知出来后,瞧见庆阳公主非但只带了一个女官,而且面有悲戚,眼眶带红。

而跟着的侍卫更是个个严肃。

赵氏的心漏跳一拍,以为出了事,顿时紧张起来。

不过再看女儿与碧桃二人从车上下来,碧桃更是面色如常——这事儿自然不能看谢小玉的,她的神色从来如常——虞嫣还一直拖着谢小玉的手,细细叮咛她要保重。

如此一来,赵氏心中虽还有疑惑,但也放了心,只恭恭敬敬地往里让人。

虞嫣并不进去,只客气地问候赵氏一番,便回宫去了。

谢小玉看着她远去的车驾,摸了一下腰间的残玉。

赵氏没注意她的小动作,只揉着她的脸笑道:

“可算是回来了,瞧这几天都饿瘦了,我让人去给做好吃的,鸡丝笋粥可好?”

本还在想着那些事的谢小玉,听见这话倒把心思抛了。

怎么又是饿瘦了?宫中哪里就饿到人了?谢小玉想着,摸摸自己还是带肉的脸颊,嘟囔了一句道:

“没瘦。”

赵氏顿时笑个不停。

母亲总是觉得女儿委屈的,总觉得女儿离了自己吃不好穿不暖的。

谢小玉眼神多了些柔意,挽着她的胳膊往里走。

“好,没瘦。”赵氏由她挽着,“不过殿下是哭过了?受了什么委屈?娘娘今天去祈福,又是谁张罗的殿下出门?”

谢小玉看了一眼碧桃,碧桃明白,忙将今天的事情说了。

不过也只是说月盈偷了公主的玉,至于卖了多少钱、那两个奇怪的人,期间自家小姐又做了什么事情,她隐去未说。

赵氏起先还只是听着,听到最后神色微微沉了下。

“那月盈不是淑妃当年留下的老人吗?”她说着,幽幽叹了一句,“这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谢小玉顿住,看向她,不知她的“不简单”所指。

“淑妃留下的一对儿女偏都出了事,让人不得不多想呀。”赵氏见女儿看自己,以为她只是担心虞嫣,便道。

谢小玉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仍是沉默不语。

虽说的确是不简单的事儿,不过赵氏觉得不简单的那部分,只是与皇子之间的皇位之争有关,而想不到其后还有个真正的操纵者。

算计许久,都是为了他人做嫁衣裳。

前世在淳于风露出真面目之前,她也曾在长辈偶尔的议论里,以为种种都是皇子为了那张至尊的椅子。

只不过那时候她不甚在意,因为纵然淮阳侯府一直在争夺的漩涡里,都有父母为她挡着纷争,影响不到谢大小姐。

是以如今重生,她只要一心冲着淳于风去就好了,至于皇位之争,依旧如前世那般是长辈要考虑的事,她犯不着去多理会。

赵氏不过一感慨,便也掩住不提,只笑说:

“既然殿下如今安全了,你也在家中好生歇着吧。不过我这几天身上不爽利,咱们吃了饭后,晚上你还是回自己的院子睡。”

谢小玉乖巧地点头,扶着她往里去了。

……

母女自是其乐融融,至晚间谢小玉回到自己院子时,红桃早就备下了一应东西,笑说:“今年比往年冷些,小姐觉得这屋子里可还好?”

谢小玉将外面披着的斗篷接下来,点点头,表示冷热刚刚好。

红桃还要再说什么,就见谢小玉走到了书桌前坐下。

“姑娘是这时候要写字吗?”红桃忙跟过去,将纸铺好,“奴婢这就研磨。”

谢小玉将手腕上的镯子卸下,提笔抬手,但不是写字,而是墨笔勾勒出一副人物画像来。

红桃看时,却是大约五十多岁的年纪,留着络腮胡,一双下垂眼,鹰钩鼻,精瘦的身材,穿着棕色的宽大玄门衣服。

栩栩如生的陌生人。

红桃很奇怪,看了一眼在那儿指挥小丫头收拾的碧桃,抿着嘴,到底没敢多问。

画完掷笔,谢小玉摩挲一下残玉,在心中唤混沌出来。

看看,你可认识?

混沌百无聊赖地抱着自己的尾巴,趴在桌上打瞌睡:“就是这个人。”

而后,再次钻回残玉中。

“碧桃。”谢小玉见没有问题,开口唤了一声。

碧桃急忙应声,让小丫头们各自散去,自己过来。

谢小玉点点画像,自己则坐回到书桌前,捡起离家前看的一本书,开始翻看。

红桃见状,这才问碧桃:“这是怎么了?那人是谁?”

“姐姐先拿着这画,”碧桃将纸上的墨迹吹干,递给红桃,“小姐问吩咐你哥哥的事情,如今做得如何了?”

红桃忙道:“学宫的事情还在盯着,那位欧阳公子已经顺利进了学宫,里面也还有几个说是玄门之人,但没见欧阳公子与他们很亲近,想必不是同宗一源,除此之外,学宫再没有其他事情了。而小姐问的那个叫红娘的人,哥哥找遍了京中的勾栏,至今还没有寻见。”

她控制着声音,确保她们三人能听见,但又不会被在外间等着服侍的小丫头听见。

谢小玉还在那儿翻书,听到这儿点了点头,表示听见了。

碧桃又道:“既然如此,小姐说红娘的事情可以暂且放下,只将学宫的事情好好盯紧就是,尤其是欧阳公子与谁结交了这些,一定要查清楚。再有一桩新的事情,那画上的人据说是太虚司的一个少司命,姐姐让你哥哥去探查一番。”

红桃这才明白为何,忙袖了那画,低声问:“这人是做了什么姑娘要查?我与哥哥说了,也更好行事。”

“就是他怂恿了月盈姑姑偷玉。”碧桃看了一眼谢小玉,这才伏在红桃耳边,低声说说,“公主的那块玉,小姐是定要寻回的。”

红桃这下明白了,立刻道:“奴婢明白了。”

第一百零四章 被人骗了

接下来这几日,淮阳侯府也好,宫中也好,都是平静非常。

甚至连月盈的事情,都没有传出来分毫,显然是天家压住了。

展眼已经入了腊月,初二这天飘起了鹅毛大雪,乱琼碎玉不多时就裹得天地银装。

谢小玉的屋子燃了地龙,门上又挂着厚帘子,自然不冷,是以谢大小姐命人在窗前铺了席子,自己则家常的打扮,丹色小袄,石青色的裙子,头发歪挽个髻,只用珠钗固定住,赤脚盘膝坐在席子上,倚着半开的窗子,抱着个手炉子赏雪。

碧桃则在旁边给她煮茶,口中喋喋不休地说着:

“庄子上送来了两只兔子,有一只纯黑毛儿,就眉间一撮白的,表小姐看见了肯定喜欢。”

“今年雪这般大,怕是表小姐入京要迟些日子了。”

“腊月十七的梅会姑娘既然要去,奴婢就把礼备下了。”

“姑娘看看这茶色,可好?”

她说着,谢小玉就听着,外人看着谢大小姐毫无回应,但不妨碍主仆自己相谈甚欢。

此时外面有人道:“红桃姐姐回来了?”

“嗯,这个给你们捎的,拿去分吧。”

小丫头们一阵欢呼,红桃从外面挑帘进来,手里还抱着个包袱。

碧桃已经起身,过去要接那包袱,问道:“那些小的们都给了,这个可是给我的?”

红桃笑着将东西推在她怀中,戳了一下额头道:“再不肯吃亏的小头。”

碧桃嘻嘻一笑,复在席上跪坐,开始翻开红桃带给自己的东西。

红桃则对谢小玉道:“小姐,事情成了,哥哥还笑与我说跑商这些年,头回赔了这好些呢。”

谢小玉端着茶杯看她,颇为赞许。

红桃比了一根指头:“一万多两还饶上两块好玉。”

哦,那是挺多的。谢小玉心中毫无波澜地想。

倒是碧桃在旁听见了,吐舌道:“这么多?你哥哥如今带着商队,赔了这好些,传出去岂不是名声要毁?”

“是让别人去的,哥哥没出头,如此也就疑不到大小姐,”红桃笑说,“虽然代价高,也有些意外收获,竟然摸到了那人藏贼赃的地方,哥哥不敢擅自主张,才要问小姐,只是那地方不好,姑娘怕也不好出头。”

“什么地方?”碧桃好奇。

“醉红楼,是个勾栏院,在外城西,说是很有名气的。”红桃说这话的时候,也红了脸。

谢小玉轻轻一挑眉,站起了身。

两个桃子忙也起来。

“姑娘还真的要去?”红桃急切道。

谢小玉看着外面的雪,虽然依旧是毫无表情的脸,但眼中多了点儿小得意。

“嗯。”她道。

……

次日雪停,世间是白茫茫的一片。

英国公府的家学建在外城南,还有个中等大小的演武场,谢家子弟除了和先生读书之外,从不敢自己是武将之家的身份。

家学中上午读书,下午练武,是以谢守山吃了午食后,见时候还早,便也不换衣服,而是寻了个僻静地方睡觉,半天没睡着,只是闭着眼睛听雪,时不时还哼个新鲜的小曲儿。

正自得着,身边的小厮跑来找他,声音很急切道:

“六老爷,大小姐找呢。”

谢守山正闭着眼睛自得呢,听见这话慢悠悠地笑说:“大丫头寻我做什么?难道是为了我许她的扇子吗?报信的人如何说的?”

“是大小姐亲自来的,就在演武场外面。”小厮道。

谢守山差点儿从榻上掉下来,好容易稳住,口中骂道:“兔崽子胡说,这外面雪那么厚,大丫头出来做什么?”

“小的疯了拿这事儿和老爷胡说?”小厮跺脚道,“”老爷快出去瞧瞧吧,就一辆车,跟着的统共才三个人,怕是大夫人都不知道大小姐出门了。”

谢守山听见这话,顿时也急了,慌忙理了一下衣服,跟着小厮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出去。

刚出演武场大门,果然就看见淮阳侯府的马车停在外面,驾车的人他也认得。

竟然是红桃的哥哥,孟良财。

“六老爷。”孟良财忙抱着马鞭拱手,很是恭敬。

谢守山顾不上和他寒暄,只以为是侯府出了大事情,忙过去掀开车帘。

就见谢小玉并两个桃子在车中坐着,打扮神色什么的,倒是如常。

谢守山提起来的心略微放了点儿,旋即生起气来,又怕这掀开帘子灌了风进去,冻着侄女儿,便跳上车将帘子放下,口中数落道:

“你这丫头胡闹,哪儿有这天儿出来的?再冻着。大嫂呢?怎会如此由着你混跑?可见是家里对你太松快了些,你才……”

数落的话才说了一半,谢守山就见谢小玉看向自己的眼圈,渐渐就红了。

不是那种被指责后羞愧的红,而是委屈,明明确确的委屈。

这是要哭呀!

天家夫妻的义女,淮阳侯的独女,英国公的大侄女儿,就算不说在京城横着走吧,也没委屈过。

更别说委屈到哭了!

还想要摆摆叔父款儿的谢守山瞧见这一幕,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什么都顾不得了,说出的话声调都变了:

“大丫头别哭,六叔父在呢,谁欺负你了?怎么回事儿?”

谢小玉听见他的这句话,略一怔,两滴眼泪直接落了下来,砸在了裙子上。

“六叔父。”她唤了一声。

真如受尽了世间所有委屈的孩子。

可不就是后来,受尽了所有委屈的孩子吗?

前世,谢守山来救自己的时候,也是这般说的——“大丫头别哭,六叔父在呢。”

本是想来演戏,缠着引谢守山帮自己抓人的,前世这等事情常有,自己这位六叔父天不怕地不怕的,任侠仗义好打不平,岂料却听见这句引她动了愁肠的话。

只是谢小玉身体使然,如此情绪外泄,头立刻晕得厉害,靠在了车壁上。

谢守山哪儿还敢多说她一句,只问两个:“你们小姐到底怎么了?大嫂呢?”

碧桃则紧接着说:“回六老爷,我们小姐被人骗了,也是没法子,才要请六老爷出头呢。”

“哈?!”谢守山觉得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第一百零五章 就是这么巧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一百零五章就是这么巧谢小玉,被骗了?

谢守山呆坐了片刻,才似消化了这话的意思般,脱口而出问道:

“谁?”

这个“谁”问得语焉不详,颇能体现如今谢六老爷茫然的心情。

碧桃忙将话又明明白白地说了一遍:

“是个太虚司的少司命,姓宁,名叫鸿陆的,骗了大小姐,一万两银子,还有两块好玉,有一块还是六老爷给小姐的。”

谢守山听到一万两的时候,心就已经要停跳了,更何况后面的话?

谢六老爷从不在意给侄子侄女们花钱,但又的确很爱钱了。

偏谢小玉靠着车壁,对着谢守山的眼睛用力一点头,证明碧桃说得没错。

谢守山的火气腾得就上来了,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一万两呀!够他给谢小玉寻多少把好扇子了!

太虚司,又是太虚司!

他果然讨厌极了太虚司那群骗子,甚至连太虚两个字都讨厌!

尤其是因为谢小玉的事情,谢家人格外看打着玄门旗号的骗子不顺眼。

如今骗钱,还骗到谢小玉身上,能忍?

我们谢家人务实,就讨厌虚的!谢守山在心底呐喊,恨不能现在就去把太虚司的牌子拆碎了。

“呵呵,如今是公然欺负我谢家无人吗?”谢守山冷笑道,没多问一些谢小玉为何就被骗了钱去,只问道,“大嫂可知道此事?”

大哥虽然圣眷隆恩不断,但对他的攻讦也不断;二哥袭爵英国公,也在军中领职,一贯以大哥马首是瞻,同样是眼中钉。

谢守山认定,太虚司的骗子敢骗谢小玉,一定不仅仅是为了骗谢小玉。

那这事情他就要慎重一二,尤其要知道大嫂的意思,免得处理不当反而惹祸。

他本以为事情既然如此,定然是赵氏让谢小玉来寻他的,岂料自己的侄女儿却摇了摇头。

没等谢守山问,红桃就先解释道:“这事情姑娘并没告诉夫人,今儿能出来,也是因为泰安侯夫人寿诞,六老爷知道的,泰安侯与咱们府上是邻居,少不得要去,所以大小姐才偷空跑了出来。”

竟然是这样的吗?

谢守山这才觉得事情不对,细想后问到:“大丫头究竟是怎么被骗的钱?”

谢小玉捏着手帕,虽然是眼眶红红的面无表情,但手上的小动作能看出她内心很是纠结。

谢守山注意到了,越发觉得怕是事情比他想得还严重些,便越发耐着性子,和蔼道:“大丫头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了,说清楚了六叔父才好帮你出气。”

谢小玉这才看了一眼碧桃,碧桃低声道:

“六老爷,事情是这样子的。前些日子公主病了,大小姐去照料公主的时候,发现送给公主的那块玉佩不见了,查了半天竟然是殿下身边的月盈偷了卖了。六老爷知道,殿下与小姐好,所以很在意那块玉佩,小姐就说定然帮殿下将那块玉佩寻回,所以……”

红桃忙接口道:“所以……就遣了我哥哥派人默默查访,就认识了那位宁鸿陆。那人说他见过有人兜售那块玉佩,还将玉佩的形状描绘得极细致,那人就信了,为了快些了事,才将钱物给了那人,岂料那人拿了钱后翻脸不认,他们又查到只怕那些人就是给月盈销赃的,一伙的贼,哥哥急了,才来回的小姐。”

这套说辞是她们在家就对好的,而两个丫头一贯伶俐,口齿清楚,由不得人不信。

谢守山一掀车帘,看向孟良财。

看起来憨厚又老实的孟良财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看起来更可信了。

谢守山也不多怀疑,只好奇问:“这事情有何不好告诉大嫂的?”

“一则是夫人最近忙得很,亲家太太和表小姐要进京了,年下各个庄子、店铺的事情,南边来信,说如今南岸都好了,侯爷年前定是要回来的,是以小姐不忍心搅扰夫人。二则月盈的事情天家一点儿信都没传出来,可见是不想大肆动作,那这事情就报不了官,夫人知道了怕也做不了什么,是以小姐才想自己查的。”红桃解释道。

谢守山点点头,自觉已经清楚了来龙去脉。

若天家处置个贼是没什么可隐瞒,哪年哪月宫里抓不到几个胆大的毛贼?

可若事情偏偏被按下来了,只怕背后的事情并不很简单。想想之前种种,再想想虞嫣的身份,很容易令人联想到那些权势纷争。

那连庆阳公主前段日子的病,都不简单了。

事情的确比他以为的,更大些。

所以贼偷了什么自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个殿下身边吃里扒外的贼。

谢守山明白天家不想让这等污糟事露出,所以秘密处置就好,但是对于两个小女孩儿来说,出现了贼只是可恶,但是被偷的玉佩可就很重要了。

况且谢小玉以往常做这些事情,也是因此,他才觉得这个大侄女儿与他投脾气。

小孩子嘛,总觉得自己能单枪匹马地解决一切事情。

谢守山微沉吟,谢小玉看着他的脸色,又看了碧桃一眼。

碧桃会意,忙道:“六老爷,其实那伙贼周转藏匿的地方已经查到了,只是地方不好,小姐不好去,咱们也没法查。”

谢守山听见这话,立刻问:“哦?哪儿?”

“醉红楼。”红桃道。

谢守山一听这名字,颇有些震惊,旋即眉毛轻扬,笑问:“那地方?玉儿可知道那处有谁家的本钱?”

谢小玉摇摇头。

如果问她京城哪里藏着些非人怪物她知道,这种她是当真不晓得。

“御茶司的夏公公,”谢守山道,“只怕,还有四皇子的。”

谢小玉听说,呼出一口气,不是被吓的,单纯是叹气。

宫中的公公年老是要出宫荣养的,注定无儿无女的人,自然要想以后的着落,所以混到一定地位,在外面秘密投产业赚钱的事儿常有。

宫规是不许,但大多数时候,只要不过分,天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四皇子呀……

堂堂皇子,靠这行当捞钱,真令人瞧不起。

不过事情就是这么巧,她本以为只是淳于风的手下,原来兜兜转转之后,还真与朝争扯上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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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泉娘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一百零六章泉娘四皇子虞琼,丽嫔之子。

丽嫔本姓齐,其父是吏部侍郎,其兄是大理寺少卿。

而恰好,谢家上下,着实和齐家不那么对付,倒也不仅仅是因为皇位权势之争,也因为当年谢春山初出茅庐的时候,揭露过一次私吞军饷的案子,涉及丽嫔的曾祖父,彼时的兵部尚书。

最终其曾祖辞官回乡,齐家没落了许多。

如此一来,两家如何能融洽?而如今齐家背靠四皇子,必然会有些不足为人道的想法,那涉及他们,可就不好了。

谢守山听谢小玉这声叹息,抬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值什么还叹气?若确定了醉红楼有贼赃,这口恶气,六叔当真替你出得。”

自己的这侄女儿毕竟闺阁女儿,不会知道许多勾栏瓦舍的事情,但他常年在京城行走,便是这等地方也认识不少人。

而醉红楼里,恰恰有那么个人,可用。

谢小玉听他如此说,眼睛顿时亮了一下,难得多了些活泼,抬手拉着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

谢守山明白她这意思,是希望他立刻就去,点着她的鼻子笑道:

“你急什么?你总要让我安排一下。今日你且先回家,莫让你娘担心,好不好?”

谢小玉听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只得松开手,乖巧地点头。

……

康朝的朔都城,分为皇城、内城与外城。

皇城自然是皇家之所;内城是各色官衙、勋贵权势、颇有背景与传承的巨贾富商所在,等闲人是不能定居的;而外城是极大、极开阔的,自然人口也多、三教九流各色人物聚集。

而外城西共有四条主街,纵横十六条个胡同,各色店铺林立,热闹有,繁华有,连那些外邦来的商人,都以在此立足为尊。

外城西有个胡同叫粉灯胡同,顾名思义,这条胡同虽然也有各种买卖铺户都有,但最有名的还是那买醉采红,夜夜笙歌的勾栏地方。

而醉红楼是其中不大也不小的一间,名气虽然不如翠红院,但也不差,一座四层的回字型高楼,中间是天井,雕梁画栋之间,常有酒香缠绕。

正如其名字中的那个“醉”字一样,醉红楼除了姑娘之外,最好的还是自酿的醉红酿,醇厚甘甜,令人回味,便是正经人家,都会以拥有醉红楼的佳酿为荣。

由此,醉红楼倒成了名人雅士爱去的地方。

泉娘是醉红楼里的一个姐儿,因为样貌并不出众所以没甚大名气,但胜在她会得一手好字,所以也不乏客人。倒是这日她月事来了,不能接客,便摘了牌子,没日没夜地睡到最热闹的夜晚才起,正在屋中整理云鬓,门忽得开了。

泉娘从镜子里看见来者是谁,没有动,只继续梳头。

那人从后面一下子抱住她,涎皮赖脸地说道:“可想死我了!”

泉娘嗤笑一声,用力挣脱开后回身一推。

那人是个精瘦的小老头,她这一推使得他被那宽大的衣袍绊了一跤,人立时坐在地上。

看面貌正是谢小玉那天画下的人,宁鸿陆,太虚司的少司命,也是太虚司少有的真正有灵骨的人——只是尚未觉醒——不过当然,宁少司命也没打算如何修炼,是以这辈子怕都没有觉醒的可能了。

泉娘将梳子往桌上一摔,气道:“也不知道这段日子跑到哪个妖精处了,我不叫你还不来呢。”

宁鸿陆跳了起来,赌咒发誓道:“真没去别人那儿,我这几天不是有事嘛。”

泉娘只不信:“你?能有什么事情?几十万两的棺材本不知道添了哪个,还能有什么事儿?”

宁鸿陆嘿嘿地凑过去,变戏法似的将一块羊脂玉雕成的玉环拿在手中,在她眼前晃着:“心肝儿,你瞧瞧这是什么?”

泉娘只一眼就看出了那是好东西,顿时喜上眉梢,接在手中道:“哎呀,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哪儿得的?”

“有个傻子真信了我的符水,五千两银子并两块玉佩,我把银子和另一块给了秋娘,这块玉佩隐下来,送了你。”

泉娘呵呵笑了,捏着玉佩拿眼觑着他问:“只这点儿?”

“还少吗?”

“搁你,不多。”

宁鸿陆笑了一下,凑近她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泉娘噗嗤笑了出来:“二一添作五,你可真够贪心的,再让老公公知道,皮扒了你的。钱呢?”

“那银票上都是有印记的,我自然要处理干净再给你。”宁鸿陆搂着她说。

泉娘撇着嘴:“最后也是添了别人的口袋。那块玉佩几时拿走呀?”

“先不急,总在这几天了,那东西才是无价之宝,可千万莫要丢了。”宁鸿陆嘱咐道。

“啐,几十万两银子的玉佩,可不是无价之宝嘛。”泉娘显然知道底细,抱怨道。

宁鸿陆嗤笑道:“你知道个屁!让你收好你就收好。”

说罢,搂着她要亲,却被泉娘一把推开:“我今日身上不爽利,你且别处逛逛去。”

宁鸿陆顿时拉下脸来,但算了算日子,大约真是她来月事的日子,只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抱怨了两句,又赖了一阵子,才起身走了。

泉娘理了理被他弄乱的鬓发,稍等了一会儿才唤来小丫头问:“他走了?”

“是,姐姐放心,我看着他走的。”小丫头忙道。

泉娘这才松了一口气,将一块二两的碎银子扔给她。

小丫头高高兴兴地揣了,泉娘则打扮梳妆完毕,摇摇摆摆地从后门出了醉红楼。

……

泉娘走不多远,拐进个暗巷,就见有个马车停在那儿,她踩着雪,快步过去施礼道:

“六老爷安。”

话音落时,谢守山已经撩开了车帘,揣着手似笑非笑地说:“我还当李姑娘要爽约呢。”

忽得被叫出了本姓,泉娘微有些晃神,复又笑道:“哪儿能呢?六老爷且看看,这块玉你可认得?”

说着,便将那块羊脂白玉的玉环递给了谢守山。

谢守山只看了一眼,便认出那就是自己给谢小玉的,点头道:“如此说来,这块玉今天,算是完璧归李了?”

顶点

第一百零七章 醉红楼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一百零七章醉红楼泉娘将玉佩握在手中,浅笑道:“既然是贼赃,小女不敢说是自己的,但若六老爷赏了我,那小女就谢过六老爷了。”

谢守山看了她一眼,淡然道:“拿着吧,本就是你的东西,我如今只在乎另外一块玉佩。”

“他说就在这几天了,六老爷若真要行事,可得快着些。至于其他的贼赃,秋娘手里还藏着一些未脱手的,酒窖里有暗格,六老爷派人去寻就好。”泉娘将玉佩收在了怀中,“六老爷侠义之名小女也有耳闻,如今小女连命都交在六老爷手上了,那答应小女的事情,可别忘了。”

谢守山呵呵笑了:“你放心。”

泉娘抿着嘴:“六老爷的话,小女自然放心的。放心不下的,不过是官官相护四个字罢了。”

语气中,带着些许讽刺。

谢守山眉毛一扬,已经放下了车帘。

“若真那般,我赔你条命就是,走吧。”

坐在那儿如雕像的车夫,一扬鞭子,马车缓缓向前。

泉娘看着马车远去的影子,依旧是那副笑容。

他们一家六口的冤魂,如何是一条命赔得?况且该赔的人,也不姓谢。

“爹,娘,”泉娘喃喃自语,拍着怀中的玉佩,“女儿,终于等到了这机会呢。”

她默默站了片刻,回身便要走,拐弯的时候,不小心和个人撞了满怀。

泉娘吓得心漏跳一拍,却听见对面人道:“哎哎哎,当心,我的酒。”

是个极年轻,甚至还带些童音的男子的声音。

泉娘借着雪光,先看清了他手中抱着的,正是醉红酿。

她这才略安心,抬头看去的时候,才发现这人个子高得很,抱着酒坛子垂目看她,还颇有些委屈的意思。

长得还极不赖。

泉娘打量了他半晌,噗嗤一笑,掏出帕子来一摇:“雪天路滑,这位小公子当心些,别摔了。”

小公子长得好看,但有点儿傻子,将酒坛抱得更紧了,应了声:

“哦”

说罢,低着头往前去了。

泉娘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没当回事儿,只摇摇摆摆地就走了。

只前面那位小公子——其实正是应无为——也已经钻回了巷子里,探出头来看着泉娘的背影。

谢六老爷。

啧,这不巧了吗?事儿倒赶在一堆了。

……

次日是腊月初八,离着年近了,赵氏自然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谢小玉帮着理账的时候,门上却来传说庆阳公主来寻谢大小姐出门。

赵氏赶着给谢小玉换好了衣服,将公主和女儿统统送出了门,便自忙去了。

马车之上,虞嫣颇为兴奋地拉着谢小玉的手摇晃,问道:“你真的找到那个贼了?”

谢小玉点点头。

“真好。”一贯大而化之的虞嫣,早就从身边人背叛的阴霾中走出来,只想着今日的事情,“等闲下来了,你可得给我说说那人是怎么抓到的。”

谢小玉再次点点头,表示好。

车马到了外城西粉灯胡同的隔街,两个贵女进了个不甚有名气的饭庄,特意挑了能看见对面醉红楼的雅间坐定。

掌柜的极乐极开心,寻思有这样两个身份贵重的女子来一次,自家店的名气可要水涨船高了。

不过说起来,今天这条街上有身份的人,未免多了点儿。

虞嫣坐定,命人开了窗子,刚往外一看,便好奇道:“哎,玉儿,那不是你六叔吗?怎么在那儿站着?”

谢小玉往外看时,果然就见谢守山站在那儿,内里是玄色长袍,外面披着鸦青色的斗篷,袖着手,就站在醉红楼大门外的路中央,一动不动。

而周围围着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的甚是好奇。

谢小玉摇摇头。

她并不知道谢守山到底要做什么,她只知道,面对着醉红楼的时候,她的眼睛并没有半点儿反应。

至少说明,醉红楼里没有魔物。

“殿下。”她开口了,唤回了虞嫣的注意力。

虞嫣看着她,却见谢小玉指了指她腰间的残玉。

虞嫣会意,忙接下来递给他,好奇道:“你是要出去吗?做什么?”

……

谢守山就这么站在醉红楼外面闭目养神,已经站了大约有一刻钟那么久。

醉红楼的大门早就打开,掌事的秋娘是个快四十岁,风韵犹存的人,穿着一身大红的袄子,捏着帕子站在他前面赔笑。

“六老爷这是做什么?青天白日的,我们还没开门儿呢。”

“若是六老爷有事情,可以进来一谈,或是找哪个姑娘?说给小妇人听就是了。”

“外面这般冷,六老爷外头站着成什么呢?再冻坏了,里面请吧。”

奈何秋娘好话说尽,谢六老爷还只是一言不发,和入定了似的站在那儿。

腊八日,恰是集日又近年根儿,外城西这等繁华之地,人自然极多,却哪里看过这等怪事?是以莫说路人,连周围的店铺——什么饭庄子、茶铺子、首饰店、杂货铺、车马店、衣帽店——都顾不得生意了,只探头探脑,光明正大地偷看。

谢家人长得好看,谢六老爷国字脸,面部棱角分明,一双水杏大的眼睛,悬鼻阔口,极大方周正的长相,且因是习武之人,所以自然与其他谢家男丁们一样,宽肩蜂腰翘臀长腿的。

不过谢六老爷年轻,也比上面的五个哥哥们稍微消瘦些,更显得长身玉立了。

那等家世,这等长相,至今未婚,是以谢六老爷是京城很有一号的名人,大姑娘小媳妇的思春对象之一。

“啧,安清这是怎么了?几时与醉红楼的姐儿扯上了关系?”一侧楼上,有看戏的人问,显然是与谢守山认识的。

“没听说,谢六儿藏得倒是深,我还当他这辈子只与刀枪为伴呢。”

“下注喽,下注喽!猜猜是哪个姐儿!”有人忽悠着。

“仲皙你就安静些看戏吧,再让他知道了,又要打你。”

“怀君你管他做什么?他一日不闹出点儿故事就难受。”

“时乔你等着我的。唉,不过我挨不挨打不知道,今儿京城多少姑娘,可要心碎喽。”

果然那样一个人,在醉红楼门前入定,任谁都能先想一段风流情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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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砸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一百零八章砸就在众人纷纷议论的时候,忽见街头有人赶着五辆马车,吭哧吭哧地过来,还不住口道:“让让让让,麻烦让让,哎,在这儿看什么白戏?走走走。”

街上围观的人慌忙让开,有认识的人一瞧,这不正是谢家的家丁吗?

而且极多,马车后跟着的数过去,足有三十来人。

当下更不走了。

可不就是得白戏,大家才看的嘛。

家丁们不过是口头上的驱赶,只为了分开人群,到了谢守山前面。

“六老爷,一万两银子,都在这儿了。”打头的家丁一拱手,道。

一万两?莫说看戏的众人立刻竖起了耳朵,连秋娘都眼前一亮。

合着谢家六老爷还真是为了哪个姐儿,来一掷千金的?

啧,她怎么不知道楼里谁勾搭上了这么个人?

却听见谢守山开口道:“都是散碎的?”

“也不全是,六老爷吩咐得急,这里面有一两的,也有二三两的,还有几个十两的银锭子,且凑合着吧。”家丁嘻嘻地赔笑,半点儿都不正经。

谢守山以指骨敲了一下他的头,看都没看秋娘,只缓缓抬手,指着醉红楼的招牌道:

“来人呀,给我砸。”

“哈?!”家丁们一怔。

“嗯?!”秋娘的窃喜之情凝固在了脸上。

“什么?!”看戏的熟人们以为听岔了。

“砸砸砸!”只虞嫣坐在雅间里鼓掌大笑,看热闹地不嫌事儿大地给谢守山小声助威,顺道四周张望,好奇道,“看见玉儿了吗?钻哪儿去了?”

一旁的女官春实忙也张望一番,摇头道:“殿下,没看见谢大小姐呢。”

如今月盈不在了,她成了公主身边最得用的人,自然格外谨慎殷勤。

“红桃,你瞧见没?”

红桃立在其侧,恭敬笑道:“殿下也不必担心,有碧桃在她身边,不会有事的。”

“碧桃什么都不会,怎么能不担心?”虞嫣不错眼地看着醉红楼前的热闹,口中道。

红桃垂目浅笑,不说话。

她自然不担心,小姐很厉害的,有碧桃在,能保证小姐同人交流,那小姐就没有弱点。

……

而醉红楼前,谢六老爷依旧指着那招牌吩咐道:

“从楔子到榫子,都砸成粉;那被子幔帐砸不了的,就撕成一条条的扔出来。不过可记得,里面的陈设摆件,姐儿们的妆奁,可都不许动,老子还要在里面找贼赃呢。”

贼赃二字出口,秋娘顿时一僵。

这些家丁都是平日跟谢守山的,知道他的脾气,立刻应是,却没立刻动,而是问:

“六老爷,那这里面的姐儿们,怎么办?”

“赶出来就是了。”谢守山重新袖着手,全没当回事儿的语气,“回头了了账,通通有赏。”

“是!”一听赏钱,家丁们更是乐得,忙笑着应声,从最后那辆马车上,将什么斧子锤子榔头镐锹的统统取下来,一人一个,当真大踏步地就要去砸。

秋娘早就暗中给人使眼色,让手下快去请人了,自己则拦在了众人之前,开口道:

“如今世道是讲王法的,贵人如此仗势欺人,就不怕小妇人告你吗?”

谢守山满面淡然地扭头看她,似笑非笑地道:“我,仗势欺人?呵呵。”

话音落时,伸手向身边的家丁,家丁会意,立刻将斧子递过去。谢守山原地抡了两下,用力向前一扔,正砸在了醉红楼的招牌之上。

木头的招牌哪儿撑得住这个?晃悠了两下,直接掉在了地上。

秋娘并楼子里偷看的姐儿们,吓得惊声尖叫,还有几个人跑了出来,躲在秋娘后面,瑟瑟发抖。

而周围看戏的人此时看见了,知道不是玩笑,纷纷退后,再不敢说笑。

“安清这是疯了吧?怎么毫不怜香惜玉?哎呀,我的曼姑!瞧吓得,不行!我得去问问!”方才张罗要下注的仲皙起身就要走。

立刻被周围人拉住安在椅上:“你就安静了吧!这时候出去,只怕他连你都敢砍。”

“也不能由着他胡闹,那是谁的本钱,你难道不知?”

“你都知道的事情,他会不知道?安心来闹,必然是有十成把握,你就看罢。”

……

楼下,砸完招牌的谢守山将斧头扔回给家丁,拿出手帕来擦擦手。

“仗势欺人?你们一群小贼,也配称人?”说罢,又向家丁,“都看着干什么?砸呀!”

“是!”家丁们见主家拿定了主意,再不多犹豫一下,还真个舞着各色武器,冲进了醉红楼。

一时间鸡飞狗跳,哭喊声连天,白日里都该睡觉的人,如今统统跑了出来,哭作一团。

“妈妈,这是怎么了?”

“死人了!死人了!这是要杀人呀!”

秋娘见闹成了这个样子,立刻跪倒在谢守山之前,哀求道:“谢六老爷便是真要抓贼,总也要有个证据,我们如何是贼了?”

谢守山看都不多看一眼:“是不是贼的,砸完就知道了。”

“谢老爷说的这话,奴家不懂,开口闭口贼的,哎哟,英国公府欺负死人了!要砸这个,还是来砸我吧!”秋娘见求不通,索性往地下一坐,张口就要哭喊。

只她还没哭两声,就听见谢守山居高临下,轻轻吐出了一个名字:

“宁鸿陆。”

秋娘听见这个名字,连哭声都怯了。

谢守山笑了:“放心,我也不只砸你这一处,等起了脏抓了贼来,别说你个勾栏院,太虚司老子也要去砸个稀巴烂。”

周围竖着耳朵听的人,到此时算是听明白了。

原来不是风流债,而这个醉红楼,竟然还是个藏贼的地方?

里面还勾连着太虚司?

那这可有趣了。

秋娘咬着唇,半晌才色厉内荏道:“什么红六绿五的!奴家却不懂!”

“有你懂的时候。”谢守山懒怠理会她最后的挣扎,只如是说。

楼上的虞嫣自认为瞧多了热闹,但也是头回遇见这等事,眼睛都亮了,极是兴奋地抚掌道:“我倒是服了谢六,可真厉害!”

正开心时,忽得就听见街上有人厉声斥责道:“谢守山!你这是要反了不成!”

虞嫣听着那声音,一怔。

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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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怕什么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一百零九章怕什么来人大约二十七八岁,中等个头,中等身材,模样倒是剑眉朗目颇为耐看,穿着玄色暗纹的衣袍,外面披着条大红斗篷,瞧着也是个佳公子的模样,只是如今急冲冲地走过来,面目都因急切而变得有些狰狞。

四皇子,齐王,虞琼。

果然来了。

谢守山抬起眼睛,看向这位与自家一贯不对付的皇子,一双水杏大的眼睛波澜不惊。

“见过齐王殿下。”他不卑不亢地拱手施礼,但丝毫没有让家丁停手的意思。

虞琼怒气冲冲地走到他面前,呵斥道:“还不快停手?安清,虽然你是勋贵之后,但青天白日此等行径,见了本王也不停手,是安心要仗势欺人,横行乡里吗?”

偷偷地改了之前的措辞。

谢守山长眉舒展,不紧不慢地扭头打量了一下醉红楼,礼道:

“殿下方才说,小民要反?”

谢守山无官无职,于虞琼而言,还真是彻头彻尾的小民。

虞琼一顿,沉着脸道:“本王何时说过这话?安清该慎言。”

“哦,”谢守山拉了个长音,一副受教的样子。“既然如此就好,否则想来这青楼楚馆之地,藏污纳垢之所,小民砸了它,与反不反的有甚相关?”

他说罢,看了一眼因为虞琼的话而停下动作的家丁,淡然道:“停什么?继续砸呀。”

家丁们心智自家这位六老爷的脾性,当下依着谢守山的话,非但将那两侧的楹联,有人已经进了里面,将那桌椅桌子统统砸了。

更有人将各屋门打了开,将姐儿们的妆奁拿出来堆在门口。

那些女妓眼见自己的东西被搬出来,立刻哭天抢地的,可是早就被谢守山的那一斧子镇住,再看那些家丁手中的武器,更不敢有别的动作,只能抱在那儿嚎哭。

毕竟她们只是这里的姐儿,不会拼命的。

秋娘见主心骨来了,已经跪在虞琼身前,哭道:“求四王爷做主呀!”

虞琼哪儿想到谢守山会这般不讲情面,气得直跳,指着他的鼻子连名带姓道:“谢守山,你就不知道怕吗?还是你们谢家自诩功高,已经目无王法了?”

谢守山听见这话,淡淡一笑,拱手谦卑翻:“殿下此等不问青红皂白,小民作为苦主,也难说话呀。”

“苦主?管你什么什么,有了冤屈也该去京兆衙门!如何能行此打砸之事?”虞琼呵斥道,“还不停手?你若停手,本王既往不咎。”

“京兆衙门?”谢守山轻轻吐了一口气,“小民倒是想去,但是,怕呀。”

“你竟然也知道怕?怕什么?”虞琼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谢守山这气定神闲的样子,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难道这醉红楼,真的有什么不妥?

就见谢守山一笑,开口道:

“回殿下,小民怕的是,官官相护。”

这四个字,从谢守山口中说出来的重量,绝对非凡。

“……”围观百姓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连谢六老爷都怕?这醉红楼的来头,难道……

落在虞琼脸上的目光,可就不对了。

“……我日他谢守山的祖宗!”原本看戏的公子中的一个,拍桌子骂了一句。

他爹就是京兆府尹!

虞嫣在楼上竖着耳朵听到这一句,笑到绝倒。

可惜谢小玉没看见这一幕。

那丫头到底哪儿去了?

……

虞琼的脸色当时就白了。

而谢守山抖了一下斗篷,表情都变得苦涩起来:“所以,小民也只能先发制人,先当着京城百姓的面起了贼赃,再去告官,到时候便是相护着这醉红楼,也不行了。”

意有所指,而又毫不遮掩。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似乎整条街上的人,都被吸引在这里,但又没人敢上前。

却有人偷偷对虞琼侧目。

据说这醉红楼……

虞琼虽然是皇子,但自来敏感多疑,周围人眼中的意思,他能分明地感受到。

他的指骨捏得咯咯作响,终于冷道:“好,谢守山,若你今日真能寻到贼赃便罢,若是寻不到,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谢守山丝毫没有惧意,反而多了份终于有人做主的感激之意,施礼道:“是,那便请殿下给小民做主吧。”

虞琼看着他的神色,内心反而越来越不平静了。

难道这醉红楼真的瞒着自己,做了什么事情?是夏公公吗?难道是那阉贼摆了自己一道?

会吗?

时间一点点流逝,醉红楼里依旧闹腾非常,但似乎没人发现什么东西。

谢守山依旧安静站着,每一个人也都在张望,等一个结果。

方才极开心的虞嫣,此刻第一个等不得了,起身便要下去,红桃忙拦住她,笑道:

“殿下,涉及那等地方的事情,实不该殿下插手,还是看着吧。”

“你家六老爷要吃亏了。”虞嫣有些犯愁,“不能为了本宫的事情,害英国公和淮阳侯受了斥责。”

红桃知道虞嫣是真心为谢小玉着想,立刻施礼感激道:“奴婢待我家小姐谢过殿下恩义,只是我家小姐说了,到底殿下贴身的东西在那儿出现,对殿下的名声不好,是以今天无论如何殿下看着就好。六老爷敢砸,定然是万全的,否则小姐也不会轻易劳动六老爷。”

虞嫣听见这话,细细一琢磨,忽然眼睛一亮,笑问:“难不成你家小姐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红桃浅笑道:“奴婢不敢说,殿下看着就是。”

而那边楼上,其他看戏的人因为与谢守山关系不错,此时更为他捏了一把汗——除了那位京兆府尹的公子,虽然担心,但别扭也是有些的

而其中叫仲皙的年轻人,本就是个毛毛躁躁、急三火四的个性,如今等得实在不耐烦了,火烧屁股一样跳了起来,口中道:

“不行不行,这可不行。”

说着,便往楼下冲。

其他人全神贯注地看着街上,哪承望他如此?一错眼的功夫,仲皙少爷已经跑到了街上,人群之外就高声道:

“呀,这不是四殿下和安清吗?真巧呀!”

本还气定神闲的谢守山,差点儿因为这位的出现而破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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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后巷之中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一百一十章后巷之中谢守山心知肚明那群狐朋狗友必然早得了信,都躲在犄角旮旯看着呢,却想不到这位会以这等姿态前来。

巧个屁!

太假了!

要不是瞧在显然是好友怕他吃了四殿下的亏的份儿上,他可要骂人了!

“啊,是仲皙呀,是挺巧的。”谢守山压着心中的怒气,微笑且咬牙切齿地说。

仲皙少爷和没读懂谢守山的表情似的,正要开口打圆场的时候,忽然就听见有家丁在里面乱哄哄的,还有人连声道:“找到了找到了!在这儿!”

仲皙要说的话顿时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呃,还真有呀?

谢守山横了他一眼,用目光表达“你以为呢?”的意思。

紧接着,就有家丁捧了个匣子出来,兴奋道:“六老爷!小的们在里面找到个暗室,一进去好家伙!单这样的匣子,就有六十个多个!”

秋娘一见,顿时瘫坐在地上。

完蛋了。

同样心思的,还有虞琼。

难道真是那个阉贼害我?!

而那特别开心立功的家丁,已经将匣子打开了。

围观百姓见真起了贼赃,顿时嗡嗡地低声议论,此时更是都抻长了脖子,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

就见匣子大约半尺见方,打开后里分了两个格子,一侧是几十颗珍珠,个个体大洁白,光泽闪耀,一看就不是凡品;另一侧则是颗鹅蛋大小、雕刻成水滴形状的翡翠,并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色泽与翡翠有些像的珠子。

许多百姓不识,但是有点儿见识的人却发出了惊呼:“夜明珠!”

就连谢守山也算是见过些宝贝的,看见这祖母绿的夜明珠,都是面有惊色。

虞琼脸色跟着一起绿了。

谢守山更是气定神闲。

“啧,这东西倒是不一般呀,不知道是谁家……”他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侧头却见那位仲皙盯着那颗夜明珠,眼睛都泛了绿光。

谢守山顿时觉得有什么不对,要说的话吞了回去,低声问道:“怎么了?”

“你祖宗的!”仲皙忽得跳了起来,指着秋娘骂道,“竟然偷到老子家了!”

不管眼下场景如何,围观百姓还是因为他这句话,发出了扑哧的笑声。

虞琼没想到会牵扯到他,听见这话也没多想,只道:“我看未必是偷的吧?郎兄这人品,这想必是……”

只是他话没说完,仲皙面冷了面孔,带着怒意道:

“四殿下可知道这颗夜明珠,是我父兄自夜郎国以命相护的战利品?”

虞琼的嘴巴张得,几乎可以将那颗夜明珠整颗吞下去。

“所以殿下方才想说什么?”仲皙神色更冷,“家父与我两名已经殉国,我三哥亦是残疾之身,自夜郎国经千难万险才将此珠护送回国,我家还有一家子女眷节妇,就算郎某是个混蛋,也知道轻重二字,所以殿下方才是打算把什么屎盆子扣在我头上?”

丝毫不再顾尊卑之分的用词。

虞琼哪里还敢说什么?

“这颗夜明珠,刚刚到京城第二天,就不见了,我三哥险些为此自杀证清白,是陛下命京兆衙门暗中访查,至今三年没有音讯,呵。”郎仲皙说着,看向谢守山,“怪道安清说,官官相护。”

谢守山眉毛轻轻一挑,拍了拍仲皙的肩膀权作安慰,回头对变了颜色的四皇子道:

“殿下不是要为小民做主吗?那,请吧。”

……

醉红楼门前正闹着不休的时候,宁鸿陆已经从后窗翻出来,一跃跳进了安静的后巷。

“奶奶的。”他骂了一声,“怎么就惹到了那么个活阎王!”

他说的自然是谢守山,别看谢六老爷长得人模狗样,举止优雅,但要是犯浑起来的时候,英国公府一家狠人,都得让着他。

谢守山唯一怕的人,大约就是淮阳侯谢春山了,可京城人都知道,因为谢六老爷真要撒娇撒痴的话,谢侯爷都不舍得责怪他。

毕竟是在谢小玉出生之前,谢家人宠极了这个幺儿幺弟。

可是他想了半天都想不通,到底骗或者偷的那个人,是谢老六家的?

他明明很小心的呀!

况且就算是偷了骗了,也不可能让人轻易摸到醉红楼呀。

古怪,这事儿古怪极了。

宁鸿陆想不通,干瘦的脸因为思考,变得脸颊都更凹陷了。

不过既然想不通就算了吧,他想着,将虞嫣的那块玉掏出来看了看,嘿嘿,这玩意儿才是最重要的,把这个交给掌柜,必然能得到最好的奖赏。

至于醉红楼,若因此事能激化皇子、后宫、官宦并谢家的矛盾,也是意外之喜呀。

不但是掌柜,主家都会更加重用自己!

宁鸿陆美美地想着,刚要走,一抬头就看见巷子的尽头,站着个头发极长,看不清面貌的女子。

绝对是女子,穿着灰不灰、褐不褐的粗布衣服,头发长得盖住脸后又拖在地上。

宁鸿陆的脚步猛地就钉在了原地。

是女子,但不是人。

宁鸿陆觉得自己的眼中,那女人就像是个……巨大的瓦罐?!

化成人形的瓦罐?不对,是有什么东西附在瓦罐之上。

灵,是灵体。

他虽然是灵骨未醒之人,但到底也算玄门之人,对于这种怨念成的低等灵体,本来是不会怕的。

只是这个灵体不一样,她身上蕴藏的力量,甚至足以将他撕碎。

“什么妖物?!我乃太虚司少司命!还不速速听命离去!”慌乱之间,宁鸿陆掏出了符咒放在胸前,色厉内荏地叫嚣道。

严奴儿却丝毫没有害怕,而是开始向前走来。

越走越快,到最后她已经离地,疾飞向宁鸿陆扑过去。

她离得越近,宁鸿陆那种将死的压迫感,就越强烈。

快到近前的时候,她的头发全部飞了出去,似是要将宁鸿陆包住。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啊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救命呀!!”宁鸿陆拿着毫无用处的符咒胡乱挥舞着,大喊大叫的。

只是他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甚至没传出这个巷子。

严奴儿是有实体依附的灵,瓦罐不碎她就不灭不休,而宁鸿陆的符咒却不过是毫无战力的骗术,与四大族中以咒术为武器的修家比,天壤之别。

严奴儿会怕他才有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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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皮货胡同

宁鸿陆于明白自己遇见了真正的硬茬子,他甚至到现在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声音原来传不出这个巷子。

仿佛这个巷子,是另一重天地。

他自然不会知道,因为谢小玉两块残玉在身,这段日子严奴儿的能力已经得到了进化。

她的头发本来就可做铠甲一样的护盾,而如今她的头发覆盖之下的地方,可以形成一个小洞天。

与仙缘居中那个乌鸦头老妇人一样,借来一方天地,外面人若不知道或者不仔细瞧,甚至不会留意发生了什么。

严奴儿这本事刚学成不久,是以也持续不了很多时候,但足够应付宁鸿陆这样的人了。

今天是她第一次用,是以心中颇有些得意,如此一来,她就能帮这个小丫头更多了。

“啊啊啊啊!”

宁鸿陆只觉得恐怖,不管不顾地尖叫着,倒在地上拼命挣扎,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他的宏图大业呀!他的钱呀!

可是眼前不过一闪,黑发忽然消失了,倒是一个小姑娘一晃身,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十五岁上下,穿着桃红色的袄裙,披着鹅黄色的披风,梳着双髻儿,仿佛从天而降一般,面无表情地坐在他的肚子上,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抵在了他的喉咙之上。

宁鸿陆的尖叫声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嗯?!

这是怎么回事?!他全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就见一个年纪稍微大些,穿着青色小袄的女子走了过来,站在那儿看着他,问道:

“公主殿下的玉佩,究竟在哪儿?”

宁鸿陆怔住,忽然想起了眼前这个小姑娘究竟是谁。

谢小玉,淮阳侯长女,一贯不爱说话,从来都是一个穿青的丫鬟代劳。

“殿下的玉佩呢?”碧桃看出了他在愣神,又问了一句。

宁鸿陆眼珠一转,目中闪过狡诈狠厉之色。

既然只是个闺阁女流大小姐,那他是不怕的!

想着,他的手就要反抗。

碧桃却眼疾脚快,麂皮厚底儿的靴子抬起来,用力踩在宁鸿陆的右手之上。

她虽然不会打架,可是与小姐这类事情做多了,惯知道这些被打倒在地坏人的不甘心思,是以就将这招练得熟熟的。

宁鸿陆当下就发出了一声惨叫。

只是这叫声刚刚出来,就听见碧桃道:“小姐的扇子里有一支小箭,见血封喉呢!”

宁鸿陆的声音立刻憋进了嗓子里,道:“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呀!大小姐慈悲心肠,不会杀人的!”

碧桃平静地看着宁鸿陆的神色,此时的她,连表情都和谢小玉有点儿像。

“你可以试试,我们家小姐会不会杀人。”

声音是漠然的平静。

宁鸿陆的喉咙抖动着,终于明白原来这位谢大小姐,比刚才的那道灵,更可怕一些。

那道灵是她操控的。

可是她明明是个没有灵骨的普通人呀,这又是为什么?

“殿下的玉佩呢?”碧桃问了第三次,“你别让小姐再问第四次。”

宁鸿陆不敢再多话,忙道:“回大小姐,就在小老儿怀中!大小姐放开小老儿,小老儿给大小姐拿。”

碧桃都不用看谢小玉,就发出了呵呵的笑声。

当她傻吗?

“你不许动!”她说着,弯腰在他胸前摸了几下,将那块玉佩拿了出来,正反瞧了一下,呈在谢小玉面前:“小姐你瞧,的确是殿下的那块。”

谢小玉一动不动地坐着,只目光扫了一眼,微微颔首。

碧桃将玉佩握在手中,又问道:

“谁指使你的?”

“没……没人指使小的,小的就是见那块玉佩是稀罕物,所以才……所以才……”宁鸿陆叠声道。

他当然不可能说出组织的秘密,那样会生不如死。

碧桃知道那块玉佩的来历,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谢小玉,见她的目光没有半点儿变化,心知小姐有数,便只问道:

“真的没人指使你?”

“没有没有!大小姐饶命呀!”

碧桃不再说话,垂首在旁,只踩着他的手不再说话。

岂料谢小玉却没半点儿其他的动作,只是站起身来,收了扇子。

走吧。她看了碧桃一眼,心中道。

碧桃不想谢小玉这次连教训都不给了,忙过来扶着她,又将玉佩放在她手中,小声道:“小姐,这样就可以了吗?奴婢觉得他好像没说实话。”

谢小玉冲她眨了一下眼睛,是肯定她的意思。

按说十五岁的小姑娘做这个动作,该是很俏皮的,偏偏谢小玉惯常没有表情,此时这样,稍微显得有点儿诡异。

今天重点是找回玉佩。她心中对碧桃道。

碧桃看着她的眼睛,细一琢磨,顿时明白了。

“奴婢明白了,一网打尽。”后四个字,碧桃只是动唇,没有出声。

谢小玉点点头,再次肯定她的意思。

碧桃觉得自己果然是最了解小姐的丫头呢!

只是主仆二人在前面慢慢走着,身后宁鸿陆已经站起来,目中杀人凶光。

呵呵,小丫头片子。

他想着,匕首已经拿在了手中,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前面的两个小丫头仿佛完全不知道背后的危险一样。

终于,宁鸿陆贴近了她二人,说了一句:“去死吧!”

碧桃听见了身后的动静,目露惊恐,便要将谢小玉抱在怀中,自己的后背对着宁鸿陆的匕首。

谢小玉却没有回头,只是扬起头看向旁边院子墙内的老槐树。

老槐树上,一个穿着月白衣服的少年手中拿着弹弓,瞄准之间,一个金丸子就打在了宁鸿陆的额头上。

“啊!”宁鸿陆的匕首掉在地上,捂着流血的额头喊了一声,转身就跑,甚至没看清楚打自己的人是谁。

京城的皮货胡同。

哦,原来就在这儿呀,谢小玉面无表情地想着。

“应少爷?”碧桃不想会遇见他,有些诧异地唤了一声吼,屈膝施礼。

墙内的槐树上,应无为纵身一跃下来,正当正地落在了院墙之上后坐下,低头看着她。

谢小玉也在看着他。

没走。

应无为嘿嘿笑了,觉得谢大小姐看见他却没掉头就走这事儿,意味着她没那么讨厌自己。

“大小姐,可真是艺高人胆大呀。”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有事相告

谢小玉见应无为嬉皮笑脸地看着自己,没多一点儿神色变化,而是低头又看他方才打人的金丸。

啧,韩嫣金丸,应四少爷目标远大呀。

本来还坐在墙上得意的应无为听见她的心声,差点儿从墙上仰倒过去。

“不!谢大小姐,你听我解释!”这误会有点儿大,且不是因为奢侈什么的……

但是谢大小姐并不想听他解释,并且弯腰捡起金丸,用力一扔,砸在应无为怀中,转身就走。

碧桃在一旁憋笑,颠颠儿地跟着小姐走。

她当然知道韩嫣了,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呢。

“哎哎哎,大小姐,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子!这个我也是白得的。”应无为忙从墙上跳下来,跟在她后面,又开始喋喋不休。

“那天谢谢大小姐没戳穿我呀。”

“大小姐究竟是在查什么事情?不会只是为了殿下的玉佩吧?你怀疑刚才那个太虚司的家伙,背后还有别人是吧?”

“你让你六叔在前面闹,就是为了这一出吧?不过你六叔知道你的事情吗?我觉得谢六老爷不会同意你涉险的,你肯定瞒着的。”

“哎,大小姐你别总不理我嘛,你不爱说话,心里想就行了,我能听见的。我真的很厉害的,你想查什么我帮你查呀,而且我不收你钱的,说起来,将来也算一家人嘛。”

应无为喋喋不休,有的没的说着,只是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猛地觉得自己说造次了,心中又有些莫名的闷堵,立刻收声。

而谢小玉已经停步,回头瞪着他,脸上带着恼怒。

不是因为最后那句话——今生今生,她都不会和应无为再成为一家人。

而是因为之前的那句“心里想就行,我能听见。”

前世她就知道,没有灵骨的普通人能听见她的话,意味着会为她而死。

她扭转了碧桃的生死,但又不知道会不会还有第二次。是以方才她那样护着自己的动作,让她心中再起忐忑,偏应无为又来这么说。

应无为的生死在很久之后,改变意味着应无为的生死,将成为她的无法预料。

她怕,想要补上这个漏洞,才想要和他划清界限。

可是她每一次都能看见应无为。

每次见面,他不是在提醒自己这事,就是在告诉自己前世的他,对自己隐瞒颇多。

真是够了!

应无为挠挠头:“对不住,我说错……”

话音未落,谢小玉抬手,用力推了他一下。

应无为没站稳,撞在了墙上。

谢小玉不听手,一下,再是一下,仿佛就要将他推出很远才行。

“我走我走,你别这样!”应无为见她身体有些打晃,慌忙后退。

碧桃也扶住谢小玉:“小姐。”

却不知道该怎么劝,又不太敢劝,怕她有委屈在心。

小姐不爱说话,所以她总觉得,小姐其实格外容易受委屈。

而且她没见谢小玉这般激动的样子。

谢小玉见他躲远了,不再动手,而是扶着墙道:“说好不见面,为什么,总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颤巍巍地说着,两辈子加起来,第一回说这么长的句子。

气力用尽,说到最后的时候人已经没了力气,头晕目眩的,几乎要跌倒。

“小姐,小姐你不要这样。”碧桃急得哭了,抱着谢小玉挡住了应无为的目光,生气跺脚道,“你走好不好?说好的事情,你做什么总出现?我们装着不认识你,也请你以后不要来招惹我们小姐。小姐,小姐别吓奴婢,咱们不理他,咱们走。”

谢小玉紧紧捏着那两块残玉,在碧桃的搀扶之下,慢慢向前走。

应无为永远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看着她这样不敢安慰又不敢问。

但是有句话,他必须说。

“谢大小姐,我那哥哥,不是良配。”

谢小玉本不想再理他,却因为他的这句话而驻足。

应无为见他停步,忙道:“他在外城东面的太平巷里养着个女子,名字叫红娘。这等脏耳朵的事情论理,我不该和大小姐说,但你是金玉之人,不该被这样侮辱的……”

谢小玉已经转过头。

脸上还有因为方才过于激动而起的红晕,表情的裂痕犹在,看他的眼神却有些奇怪。

应无为要说的话的就在舌尖,微愣之后怪道:“大小姐知道这事情?你……认识红娘?”

他问的是两个事情,但又不知道哪个更令自己惊诧。

知道前者的话,就算淮阳侯大小姐不好出头,只怕两府并天家都能把应殷扒皮拆骨。

知道后者的话,种种迹象表明这位大小姐与红娘背后那非人的势力,极可能有仇。

依着她的行事,难道不该满城寻找红娘吗?但同样,他暂没听说有人在找红娘。

知道也认识。

难怪孟良财没找到红娘,原来没在勾栏里,而是被应殷金屋藏娇了。

只是她清楚地知道,前世与应殷苟且的人并不叫红娘。

而那个引得欧阳与修家争斗的红娘,明年就死了——当然啦,如果那位红娘真是淳于风的人,那她很可能属于魔族之人,就可能没真死。

可就算她不认识红娘,京城中见过她的人可多,断没有再成一个搅风搅雨名妓的可能。

再者与应殷一起的人,是个真正的普通人。

是因为她改变了南疆的事情,所以才让事情发生了这么奇妙的改变吗?

应无为能感到这事儿藏着他不知道的秘密,并没有多问,只想知道谢小玉需不需要他帮忙。

甚至期待她能允许自己帮忙,

哪知谢小玉却只是看着他,在恢复平静之后,转身就要走。

呃?!应无为差点儿闪了腰。

走了没几步,碧桃不太高兴地回过头,和护着幼崽的老母鸡似的,气势汹汹地看着应无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说:

“小姐说了,谢谢你。”

说完,护着谢小玉,走出了胡同。

应无为怔住,将那句“那我以后还能见你吗?”给咽下了肚子,一直到二人的背影在视线中消失,才忍不住笑了出来。

谢大小姐可真有意思。

她不是讨厌自己。

她只是不想见到自己。

第一百一十三章 英国公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三章英国公应四少爷这人,爱演戏还想得多,因此在他聪明的小脑瓜儿里,觉得“不想见”与“讨厌见”之间,天壤之别,并且自动自觉地将“谢谢你”三个字,理解为:

“请应四少爷帮忙盯着太平巷的事情,待将来事情解决了,我再谢过少爷。”

完美的理解,没毛病。

“我长得挺好的,为什么会不想见我呢?”他揉揉自己的脸,有点儿小委屈,说起来每次见面都不是他主动的,都是谢大小姐莫名闯进自己的领域。

比如今天。

或者以后,他天天带着面巾吧,免得忽然见面,又惹她不高兴。

揉脸自怜了半天,应无为回头看了一眼宁鸿陆跑开的方向,重新估量一些事情。

他并不担心谢小玉的战斗能力,不管是她那双神秘的眼睛,还是其作为淮阳侯的独女,得谢家倾力教养,都意味着谢大小姐不是弱质女流。

方才她冲向宁鸿陆时的动作太过老练,就连最后都是因为知道自己在,才会头都不回。

可是显然,谢大小姐与自己这几年秘密借之赚钱的组织,或许不但纠葛极深,而且可能是仇家。

只是……为什么?

一个千尊万贵的贵女,怎么会与那样的一个,藏着些非人、玄士的秘密组织产生联系?

问题不会在谢大小姐,那就是那些非人与玄士并非只为了赚钱,还有更大的图谋。

究竟会是什么?

“啊,她那样不想见我,大约也是因为怀疑吧。”他挠挠头,自言自语。

毕竟将来可能是一家人。

想到这个,应无为又开始憋气。

不管是应殷的事情还是组织的事情,他要查明白,给她个交待才是。

……

后巷那边是一场并不激烈的酣战,而醉红楼前,倒是越来越热闹了。

谢守山请虞琼进去看,虞琼一咬牙,甩袖呵斥道:“谢守山!你闹够了没有?”

谢守山袖着手,微微欠了欠身,好奇道:“殿下此话,小民确是不解,还请殿下明示。”

“你带人如此大闹,惹得人心惶惶就罢了,竟然还要行栽赃之事,到了现在竟然还要胁迫本王吗?”虞琼沉着脸说道。

这番话说完,抱着夜明珠的仲皙先震惊了。

这是什么……倒打一耙的无耻言论?!

是当京城人瞎了吗?

谢守山却不说话,只冷清清地看着这位狗急跳墙的齐王殿下,带着些微笑意。

虞琼看着他的模样,内心更加慌张,忽得想起了一事,立刻咬牙道:

“你们谢家,莫不是真当自己有什么天命,才敢这般嚣张了不成?”

真正的诛心之言。

谢守山眼皮一跳,一旁的仲皙知道这话的厉害,立刻就要说话。

就听见人群外外有人笑了:“是谁说我们谢家栽赃嫁祸了?”

话音落时,就见一队军士已经将醉红楼围了一起,身着常服的英国公谢凤山分开人群,走了进来,对着虞琼一拱手,礼道:

“臣谢凤山,参见齐王殿下。”

虞琼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哝,干笑道:“英国公来了呀,倒是正好,快管管你这兄弟吧,如此横行霸道的,是要将你们谢家的那点儿英名废尽吗?”

谢凤山浅淡一笑,内敛且沉着,半点儿不见生气:“舍弟抓几个小贼,就算冲动了,也算不上横行霸道,殿下还是言重了。”

说着,瞥了谢守山一眼,不轻不重地斥责道:“还不向殿下赔罪?”

谢守山立刻后退一步,从善如流道:“殿下赎罪,小民也是为了抓贼,请殿下勿怪。”

一唱一和的,倒把抓贼坐实了。

虞琼竟然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

“找到证据了?”谢凤山问道。

“是,那些贼子大胆,都偷到少将军家了。”谢守山应得非常正经,“所以弟才想让殿下去看看,岂料倒惹了殿下生气呢。”

旁边的仲皙抱着那个夜明珠的盒子,虎视眈眈地看着四周,瞅着谁都像坏人,对着谢凤山也没施礼,此时才敷衍地招呼了句:

“见过公爷。”

仲皙,姓郎名墨,字仲皙,是已经殉国的抚国将军郎盛的四子,承平帝抚恤,准其入军子承父志,故人尊称一句“少将军”。

至于行四的人为什么字为“仲皙”,便是另一段叛逆的故事了

“原来少将军也在,”谢凤山回身看见他,点点头,看向他怀中的盒子,颇为好奇,“这盒子……装的是什么?”

仲皙现在就在意那颗夜明珠,听见谢凤山问,立刻将盒子抱得更紧了,不服不忿地横了四皇子一眼。

当京城谁不知道这是殿下的本钱不成。

虞琼的脸色更沉了。

这个……姓郎的搅屎棍!

怎么这事情就牵扯进了他?若只有谢家,他倒是还好脱身。

毕竟如今谢家的有些事儿,未必就没让父皇猜忌。

谢凤山到底是匆匆赶到的,见状已经糊涂了,便望向谢守山。

谢守山在他耳边,低声将夜明珠的事情说了一遍。

谢凤山了然,目光看向了脸色煞白的四皇子,安慰道:“殿下也不必想太多了,便是朗朗乾坤,天子脚下,这等胡作非为藏污纳垢的事情,也是避免不了的。”

虞琼听他话中有话,故作镇定地冷笑道:“本王不懂英国公的话,这地方查出来什么,与本王有什么相关?”

英国公一笑,光风霁月的,神色比他还无辜:“殿下明鉴,臣没说过与殿下有关呀。只是此事到底是舍弟冲动,惹得殿下担心了,再请赎罪。”

说罢,对谢守山道:“六弟,我说你冲动你也别不服,这等事情如何不先告之为兄?我也好从衙门调了人来。”

谢守山一笑:“二哥教训,第不敢不服,只是事急从权,兄弟也是怕打草惊蛇啊。”

“昏话,你既然有怕,方才就不该让殿下进去,一旦那暗室有什么机关暗器伤了贵人,别说为兄,大哥都救不了你。”谢凤山批评了一句,对因他的到来而停手的家丁道,“既然已经这样了,索性将东西都搬出来,也让京城百姓做个见证吧。”

家丁们得令,还真个将暗室中的东西,通通搬了出来。

顶点

第一百一十四章 横生枝节

六十多个半尺见方的小匣子,三十多个要7四个人才能抬动的大木箱,三十家丁搬了好几趟,到最后家丁都没了力气,连码齐都懒了,索性堆那儿打开就是了。

里面真是,金银珠宝,让人开了眼界的东西多。

百姓从最初看神仙打架的兴致勃勃,到如今皆是沉默了。

这未免也……太多了。

看向虞琼的目光,愈发古怪。

如郎墨所想,但凡京城常行走的,有几个不知道哪些买卖店铺后面,有哪些惹不得的大人物呢?

齐王和醉红楼的关系赖不掉,而如此之多的财货……

这位殿下想干什么呢?真让人想入非非呀。

虞琼早都汗透衣衫,连两条腿都在打颤。

他完蛋了!!

怎么会这样!

早知道刚才真不如和谢守山进去,找个机会自伤,还能栽回给谢守山。

谢凤山暗中观察着这位齐王的脸色,心中冷笑之余,又有些后怕。

六弟这次行事,还是冲动了,回去要罚他才是。

不过他看到现在也是惊讶了,要说齐王贪财敛财他或可明白,但这个真的,太多了,多到不合常理了。

这得是打算做什么,才能要这么多钱?

“都搬出来了?”谢守山一时想不到其他,只在二哥说了那句不该时,已经想到了某种可能,早起了冷汗,暗想幸亏二哥来得早。

而且他还算幸运,家丁随意拿出来的东西里,就有郎家丢失的夜明珠。

不然今天,真可能是自己占着理,反成了没理。

“回二老爷,回六老爷,暗室之内还有个暗室,小的们正在开呢!”好容易东西搬完了,还没等外面的家丁喘口气,又有家丁跑出来道。

还有呐?!

众人愣神之间,又有个家丁从里面跑了出来,神色凝重地在谢守山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谢守山脸色一白,看向虞琼,目光中带着审视。

虞琼忽然觉得事情似乎,比他想的还要糟糕。

“怎么了?”谢凤山直觉不好,问道。

谢守山贴近了谢凤山的耳边,低声道:“二哥,怕是兄弟今天,真的给大哥闯祸了。”

“说事。”

“兵器盾甲,大约六千之数。”谢守山我说完,看向跪在女妓中的泉娘,除了看向四王爷的那藏不住的恨意之外,没有其他。

她应该是真不知道的。

谢小玉更不可能知道,她甚至不知道醉红楼是四皇子的本钱。

所以这一局,还真是……巧合的意外,横生的枝节。

这回,谢凤山脸上所有的风淡云轻都收了起来,成了黑色。

原来如此呀。

怪道要那么多钱财——要做天下最大的买卖,可不得多多准备吗?

怪道六弟这性格的人都说给大哥闯祸了——那道流言甚嚣尘上的时候,偏偏是谢家人发现了齐王不轨之事。

卷入这些暗涌,是如今谢家最不当做的事情。

不过事情已经临头,便不需要怕,横竖大哥就快返京了,眼下先制住这些人,交给陛下处置才是。

“少将军。”他开口道。

“公爷有什么吩咐?”郎墨抱着那颗夜明珠,神色还是像吃人。

“烦请少将军去请五城兵马司谭都督与羽林卫魏将军来吧。”

“嗯?请他们来做什么?”郎墨一脸茫然。

“带兵来,京城或者出了反叛。”谢凤山淡淡地说,又对自己带来的一队军士道,“将醉红楼的这些人通通绑了,从现在起,这儿一个人不许走脱。”

郎墨听见“反叛”二字,一怔后知道兹事体大,忙将匣子都塞进了谢守山怀中,拨开人群就跑。

虞琼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谢凤山的话,也愣了。

“谢凤山!你这是何意?难道你是拿本王当做反叛吗?!又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带兵入京城抓人?”他色厉内荏道。

谢凤山看向他,目光已冷:“殿下,臣不是大理寺也不是刑部,无断案之权。但臣是负责京城戍卫之事的守将,陛下明令天狼、天机、天权三营不得入内城与皇城,但危机之时,可在外城行戍卫戒严之责,是以还请殿下,暂时听臣的吧。”

这下,连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都腿软了。

完了,这是出了天大的事情了。

……

楼上的虞嫣开始还兴致勃勃,但是等到东西被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变了颜色。

四哥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她暗中捏着拳头,额上渗出了汗,隐隐觉得今天的事情不能善了,以至于连谢小玉并碧桃到底是几时回来了,都没在意。

一直到谢凤山让郎墨去寻人,她才发现谢小玉就坐在她身边,慌忙握住她的手,紧张道:

“你回来了?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抓贼吗?怎么又成了抓反叛?谁是反叛?反谁?”

到底如今她不过是十五岁的小姑娘,看戏看出了可能引得天子一怒的事儿,怎能不怕?

谢小玉看了一眼窗外,依旧是面无表情,只将那块玉佩给了虞嫣,替她好好地佩戴在了腰间。

“别再丢了。”她有气无力地叮嘱。

“你寻回来了?哎?不正那儿闹着吗?你从哪儿寻回来的?”虞嫣刚还担忧街上,现在又开始担心谢小玉,打量了一下才发现先她的裙角沾了泥,未免皱了眉头,拉着她的手道:

“一块玉而已,也值得如此?”

这时候倒不觉得没玉怕了。

谢小玉轻柔地勾勾唇角,算是笑了,回握着她的手,看向了外面,轻声道:

“兵器。”

“嗯?什么?”虞嫣没懂,倒是碧桃变了脸色,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我们小姐是说,那醉红楼里大约是搜出了兵器。”

虞嫣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呆了半晌,才喃喃开口道:“四哥……怎么可能?不可能吧?”

谢小玉没有说话,只是陪着虞嫣坐着。

她,忽略了呀。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她真的没想到,齐王逆案在今生,会以这么神奇的方式,提前了两年发生。

前世,在两年后的正月十五,四皇子谋逆事发,在齐家与四皇子府,均搜出大量兵器,丽嫔宫中,还发现了藏匿的龙袍。

但前世案子从头到尾,都没有醉红楼的影子。

而且齐王是冤枉的。

他是被三皇子栽赃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果然有关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五章果然有关前世四皇子虞琼这场谋逆案,起时平地生雷,查时雷霆万钧,到反转之时,却已经是事发六年之后,四皇子、丽嫔与齐家坟头草都一尺高了。

三皇子虞环行巫蛊魇杀太子之事暴露,顺藤摸瓜才查出了他栽赃虞琼谋逆之事,朝廷一时风波激荡,也给了承平帝巨大的打击。

只是谢小玉虽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当年事情中的细节,如何发现,又是怎么发现的,又究竟是谁发现的,便一概不得而知了。

因为这事情和谢大小姐……有关吗?

有关也无关。

皇子互害相杀,卷入纷争的人必然很多,淮阳侯府也好,英国府也罢,都不会是平静如水,是为有关。

但这等朝堂、皇家之事,越是他们这等人家,越是对孩子管束严格,一切自有出将入相的父兄、游走于宫中与高门后宅的夫人料理,未出仕的男儿与未出阁的女孩儿,不许打听更不许议论,是为无关。

当然了,小孩子是不会那么听话的,但是谢小玉在侯府无人可以议论,到了英国公府倒是堂兄弟堂姐妹们会议论,可是谢大小姐话都懒得说,时常一坐一天发呆,除了听听,不会议论,更不会出去乱说了。

实际上对于谢大小姐而言,京城里藏着的妖魔鬼怪大约更吸引她一些。

是以四皇子出事的时候,未嫁的谢大小姐懒得管;反转的时候已嫁的谢大小姐为皇后和虞嫣担忧,无暇管。

哪里承望重活一生,事情发生了此等变化不说,还让她更明白了一个早该刻在心头的道理:

前生诸事种种,无一没有关联;而她今生的任何一个行为,都可能导致这些关联被提前翻出来,或者埋藏得更深,更难发觉。

如此看来,待闲下来之后,她该仔细回忆一番前世旧事了。

既然淳于风谋局深远,那她更要步步为营才是。

“玉儿?”虞嫣见她若有所思的,心底更觉慌乱,轻声唤道,“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你可别吓我。”

她忽然想起了她的六哥。

说好了回京,却突然就传了消息来,说是遇袭受伤了。

谢小玉也在南疆失踪,四叔的儿子也是。

之前大家平安,虞嫣性子大而化之,是以不爱细琢磨。

可今天事发突然,由不得她不琢磨了——怎么只是自己丢个东西,就牵扯了四哥,谋逆?

怎么会呢?

谢小玉回过神来,见她的手在抖,立刻摇头,示意她不要担心。

事情如今牵扯出来,对许多人都是个意外——比如上辈子四皇子谋逆之事并没有牵扯出夏公公,而今生在醉红楼里起了兵刃,便是宫中官宦势力,也被牵扯在内了。

康朝对于官宦干政自然是不许的,但一个从潜邸就服侍承平帝至今,管了承平帝四十多年一盏茶的人,说他图财投资勾栏院,想是皇帝都知道并默许,但要说他伙同四皇子谋逆,只怕承平帝第一个不信。

再者,此事是谢家发现的,因为如今谢家在风口浪尖之上,承平帝大约也要想想,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想要一箭双雕。

从这个角度说,于四皇子而言未必不是好事情。

虞嫣看着谢小玉的神色,见她目光平和,与往日比只是多了点儿思考之意,略微放了心。

“你也不必担心你家,只要说了玉佩的事情,父皇定然明白你们是无辜的。”虞嫣虽然担忧,但还是反过来劝了她一句。

谢小玉点点头。

女官春实觉得自己有点儿倒霉,怎么回回和公主出宫玩耍,都能遇到事儿呢?

许是自己也该去拜拜了。

她想着,提醒道:“殿下,谢大小姐,如今见这样,二位贵人还是先回去吧,若是等下内城也戒严,殿下和大小姐再被人瞧见,到时可就更不好解释了。”

虞嫣听此话有理,立刻起身道:“走,玉儿,我送你回去。”

……

此事发得急,所以城门卫反应到底迟钝了些,待得到消息要戒严的时候,待小玉和虞嫣的车马刚刚入了内城。

回头见城门卫开始驱散人群,关闭城门的样子,众人也松了口气。

但许多百姓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惶惶不安,街上更是议论纷纷。

待谢小玉回到家的时候,已得了信的赵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早派了家丁挨挑街找,忽听谢小玉回来,慌忙迎出屋子见人好好的,才念了声佛,拉她回屋坐下,担忧道:

“你六叔那里竟然是出了大事,你二叔都被卷了进去,谁想会如此呢?我刚才让人去英国府问消息,人还没回来呢。我又怕你和殿下在外面被人冲撞了,殿下回去了?都平安?阿弥陀佛,无事就好,这几日可不许出门了。”

赵氏絮絮叨叨地说着,谢小玉则乖巧地听着。

乖巧地……赵氏忽然停了话音,不敢相信又很是怀疑地看着她,好半天才问:“玉儿,你六叔的事情,别是你……早就参和进去了?”

这不能怪赵氏敏感,实在是这几个侄子侄女都与谢守山很亲近的,往常小辈儿们要做什么,谢守山总会帮着的。

本就是年纪相仿的隔辈儿,谢守山又是孩子气的。

如今谢守山出事,就算谢小玉不爱说话,也不当如此乖巧,而没有担忧之色。

谢小玉的目光微微往边上移了移,没有正对赵氏的目光。

果!然!有!关!

赵氏捧着胸口,差点儿背过气去。

“你们是从外城来的?也去那地方了?有人瞧见没有?”

谢小玉立刻摇头。

旁边的碧桃忙道:“回夫人,姑娘是在临街的饭庄子看的,没人瞧见的。”

赵氏松了一口气。

女儿爱管闲事不要紧,去勾栏院让人知道了可不行!

“是那地方有人得罪了你?怎么会就闹成那样。”

碧桃看了一眼谢小玉的表情,又见屋中只有赵氏的心腹刘嬷嬷与彩云、彩霞,并一个红桃,才压低了声音道:

“夫人,殿下被偷的那块玉佩,就在那儿。天家没有明旨,所以小姐查得之后才找六老爷帮忙,岂料就找见那些兵器了。”

赵氏终于明白了。

顶点

第一百一十六章 赵氏所想

堂堂一国公主贴身的东西,竟然被贼偷了之后,流落到那等烟花地,可不是不能声张吗?

“那玉佩寻到的?可被人觉察了?”赵氏很严肃地问。

“没有,六老爷的人警醒,搜到之后就藏着,偷空送了过来。”碧桃照着谢小玉教的说。

红桃也在一旁重重点头,表示正是这样的。

很是合情合理的流程,因为赵氏丝毫没有起疑,只是点点头,思索着这事:“如此就好,只是……这事情怕是不简单呀。”

偷了庆阳公主贴身的东西,送到那等地方,被淮阳侯长女查出来了,淮阳侯与英国公的六弟去闹的时候,那么巧地就发现了四皇子谋反的证据,最终的结果必然是承平帝震怒。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京城只怕这个年都别想过好了。

尤其是瞅瞅牵扯的人,再想想这些人背后各种纠葛关系,是能牵连进大半个朝廷的。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一切分明就是一场妄图搅乱一池春水的阴谋呀!

她就说从南疆诸事开始起,就处处古怪,就有什么人在暗潮之下,推动着这些。

赵氏心中做此感想,偏欲言又止,只扶着太阳穴叹气道:“好好的腊八节,偏出了这等事情。”

谢小玉见状,温柔体贴地抬手,去为她按着额头。

她心中明白,天家也好,父母也好,甚至虞嫣回回觉得的不简单,大体都是皇族内部倾轧相残。

哪怕她此刻告诉天家或父亲,有一群非人魔族要重回此间洞天,奴役此间之人,怕是连父亲都不会信吧?

再或者她若说将来有一天,淳于风要夺取天下,大概连师父都要将她当疯子看呢。

而就算他们信,谢小玉眼下也不能说。

因为她并不想牵扯进皇后娘娘——哪怕淳于风只是皇后的一个并不同姓的远亲,但那依旧是“亲”。

皇后不是个没有自己心思、算计的人,但她对自己、对虞嫣都是真正的好,所以她不能让人有攻讦她的机会。

方才回来的路上,谢小玉就已经细想种种,最终觉得让大人们去多想想,未必是坏事。

前世就因为这些事情被藏得太深,以至于连六皇子的死都被乱贼掩盖了,反而粉饰了太平假象。

承平帝到底是临老的人了,希望和和睦睦,对于儿子之间的暗涌,总是一叶障目地想要无视。

可是至尊的位置只有一个,长大成人的皇子都们,总会想要搏一搏。

以前不说,不提,只是天家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也是如此罢了。

而父亲作为天子纯臣,绝不可能过问大统所归,但也会因此,反而失了防备。

所以多想吧,这池春水乱了,幕后之人才会紧张,才会有动作,而朝堂上各怀心思的大人们,才会暴露许多,天家与父亲都会更警醒于一些事情。

如此,三皇子过不了多久,就会跌落在这池水里。

朝堂的事就让大人们担忧去吧,谢小玉内心很平静,她只要全心全意关注淳于风与他背后那个庞大的组织就是了。

只是她一个人,是盯不住所有人的。

不知道今年过年,师兄会不会来京城,谢小玉想着,暗中摸了一下自己的残玉。

起码师兄总能找到师父在哪儿。

……

当天夜里,谢小玉与赵氏吃用罢晚饭,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如常地更衣洗漱完毕后,便在里间躺下了,而两个桃子则在外间软榻上歇了。

黑暗中之中,谢小玉仰面躺着,摸着玉佩发呆。

而今日试验了新招数,心情本来很好的严奴儿,如今就盘膝坐在她身边,心情非常不好地看着她。

混沌也从残玉里出来了,两脚搭在床边,明明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非冲着她瞪得圆圆的,尾巴耷拉在地上,同样并不开心的样子。

谢小玉只当他们不存在,继续盯着床顶发呆。

严奴儿等了好半天,见她装傻,便戳戳她,呵呵道:“大小姐,装傻是没有用的。”

混沌用力点点头,表示赞同。

谢小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拿起了残玉看着。

如今残玉之中多了一样东西——一条蛟龙。

是的,她自南疆带回来的那枚蛟龙蛋,在吸收了一段日子残玉精华之后,不早不晚的,偏偏在这时候孵出来了。

与山洞里看见的那条蛟龙长得没什么区别,只是刚孵出来,就有六丈那么长。

残玉的空间是广博无垠的,莫说六丈蛟龙,便是长到六百丈,也是养得下的。

问题在于,这条蛟龙不知道是饿了还是要找父母亲人,从孵出来的那一瞬间,就在嗷嗷地叫唤。

谢小玉尝试以自己的血与之对话,然而没用,因为这条新生交流还不能与人通感,只依旧叫个不停。

六丈长的蛟龙的叫声,绝不会是普通婴啼,想都能想到。

谢小玉听不见残玉中的声音,但严奴儿和混沌,着实受不了了,只能从玉中逃出来。

“大小姐打算怎么办?”严奴儿很严肃地问道。

谢小玉再次仰面朝天。

过年的时候师兄来了,就好了。她心中对严奴儿道。

还要等二十多天?!那个蒙少爷要是不来怎么办?严奴儿觉得不靠谱。

“不能让它不叫吗?它说不定只是饿了。”

我不知道该喂它什么。谢小玉如实心道。

严奴儿更觉憋闷了,气得飘回残玉里,将自己严严实实地扣在瓦罐之下,大有它要是不走,我这辈子都不出来的架势。

混沌见状,忽然道:“那我吃了它吧!”

谢小玉的目光移过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于黑暗之中平静地看着它。

混沌不高兴地一口咬住了自己的尾巴,重新回到了残玉之中,用尾巴将耳朵捂住。

谢小玉这方翻了个身。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想着,渐渐入了梦想。

……

而今夜的京城,终归不会十分平静。

宁鸿陆顶着一身的狼狈躲藏着,入夜后才敢摸到外城南,那个隐藏在平凡之下的神秘院子。

守门人更加佝偻了,打开门看见是他,发出了古怪的笑声,依旧不紧不慢的样子,将他带进了地下的洞穴之中。

第一百一十七章 柔兆的决定

这个守门人对待谁都是如此,不管是人间所谓的大人,还是狼狈逃窜的犯人,到了这个院子里,他都是佝偻着,声音里带着谦卑的笑,将人请到地下的洞穴之中。

今天洞穴没有为山羊胡大人准备的玄之又玄的黑暗,倒是那扇假门与圈椅,依旧孤零零地立在洞穴之中,配合上一身华彩盛装、珠光宝气的柔兆掌柜,显得越发滑稽。

不过宁鸿陆根本笑不出来,柔兆也不会觉得现在的情况很滑稽。

她长眉倒竖,原本细长的眼睛如今瞪成古怪的三角眼,连面巾之下的脸都因为愤怒而不正常地扭曲,不自然的紫色从面巾之下透出,以至于没人能想象她面巾之下的脸,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总之很愤怒就是了。

“废物!”宁鸿陆一出现在洞穴里,柔兆就尖利着声音怒吼,“你毁了我们的计划!”

谋逆,从来不是只有武器和钱而已,还需要人——使用那些武器的人,可以拥立其上位的人,可以为之粉饰太平的人——要万事具备,才叫谋逆,否则便是小孩过家家。

赌的是天下最大的买卖,自然该像个样子。

而以这等天下大事栽赃人,更要万无一失才行。

尤其是要让承平帝那等性格的深信不疑,可是很难的。

是以四皇子的事情还在安排之中,还有许多细节没有定下,只有那点儿武器,又是在醉红楼这样的地方,四皇子有太多借口可以脱身了!

他们本想着步步为营,大约再有两年的功夫,待到三皇子稍微展露头角时,再推四皇子去死,由此巩固三皇子的地位。

而后,再借三皇子除掉太子,再在他最得意的时候,推他入深渊。

多么完美的计划呀,虽然时间会很长,但是却合尊上的意——他要看着康朝没落,看着承平帝在痛苦中死去,将这巍巍江山拿在自己的手中。

尊上是他们的希望,尊上甚至要为他们做一扇回家的门,是以尊上所想,便是他们所想!

却因为这个废物,不但让他们失去了可以取得大量财富之所,还打乱了他们所有的计划。

废物!

偏偏还是在尊上还未回来的时候。

偏偏还是在谢春山要回来的时候!

谢侯爷真龙之名的传言致命吗?致命,但都不会有亲儿子实打实的谋逆重要!凭着谢春山的本事,谢家在这一局里,定能做到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这个混账废物!

柔兆想着,两只手逐渐变成了黑紫之色,连指甲都在变厚、变长、变成了带着荧光的紫色。

人也在变高、变大,帔巾落地,橙色的华服被撑破,头上的珠钗、步摇纷纷落地。

身上连看着就极坚硬的羽毛,都随着她的变大长了出来。

宁鸿陆吓得瘫软,趴在地上不停地以头触底:“柔兆掌柜息怒!掌柜饶命!饶命呀!”

“你死了,我才能息怒!”声音越发尖利,“你毁了尊上的布局!你该死!”

她的利爪已经伸在宁鸿陆的喉咙之下,下一瞬便要穿透而出。

“掌柜!小的不是有意的,小的是因为庆阳公主,是因为庆阳公主身上的玉佩!”在巨大的死亡之前,宁鸿陆终于不再敢多想以后会如何,只希望保住性命,是以说了实话。

柔兆的没有理会他,只是已经划破了他的喉咙。

什么玉佩,也比不上尊上的希望重要。

“庆阳公主是吉运之人!掌柜的听我说呀!”宁鸿陆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血滴落的声音,嗷的一嗓子,声音都变了。

柔兆一怔,真的停手了。

“什么吉运?”她问。

宁鸿陆听她这么问,便知道她果然感情去,立刻磕头道:“是天大的吉运,是这世上最强的吉运,柔兆掌柜若能得到她,灵力必然大幅提升呀!”

柔兆巨大的身体停在那儿,可怖,却又莫名地显得憨傻——大约是因为太大了的缘故。

所谓世上最幸运的人,竟然就是庆阳公主吗?

“竟然还有这样的巧合?”她喃喃道,声音因夹杂了疑惑,听起来更加古怪,“以前为什么不知道?”

“掌柜的,那是因为她带的玉佩,可以隐藏那些吉运,让她变成普通人,否则她根本活不到今天。”宁鸿陆爬了两下,凑到柔兆脚下,谄媚道,“而且那块玉佩,定然和淮阳侯家的大小姐有关。”

“……?!”柔兆更愣了。

怎么又是淮阳侯家的大小姐?!怎么又是那个谢小玉?!

南境的事情,欧阳家的事情,现在到了庆阳公主的事情,怎么还有这个小丫头!

她才是鬼吧?!阴魂不散的!

宁鸿陆见柔兆不说话,以为她不信,复又慌张了起来,力争道:“真的,掌柜信我,谢家那个大小姐,她有灵骨的,她还能操控灵体,那个灵还会借天地之法!与掌柜的一样!”

柔兆的目光向下,审视地看着他,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

借一方天地,成一处洞天,这是至少要五千年以上修行,才能得的本事。

便是魔族之中,会者不足四十人,人族之中,以他们所知,也只有尊上那等奇迹之人,才习得了。

那个谢大小姐,果然不简单。

“你,倒是立功了。”柔兆的戾气消减了很多,身体也在慢慢缩小。

宁鸿陆松了一口气:“是,谢掌柜许小的戴罪立功!”

柔兆笑了笑,重新成为细长的眼睛,弯了弯,心情很好的样子:

“是,戴罪立功,惩罚可免。”

变得柔媚的话音刚落,她的手已经抬起,穿透了宁鸿陆的脖子。

刚以为自己捡了条命的宁鸿陆还没出声,人就死了。

柔兆缩回手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真正地消气了。

“戴罪立功,便让你死个痛快吧。”她说着,拍了拍巴掌。

等在洞穴外的守门人立刻道:“大人吩咐。”

“埋了吧。”柔兆说罢,回身看向墙壁上一个灯台里跳动的火光,

火光之中一个女声道:“柔兆尊者,接下来要如何做?”

“什么也不做,等尊上回来,禀明此事。”柔兆淡然道。

总要有个主意,将谢小玉和虞嫣一网打尽才是。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三皇子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一百一十八章三皇子昏暗的地下,多少阴谋诡计正在进行,而在地上,波谲云诡自然也不少。

三皇子虞环的魏王府在内城东,王府规格自然气派恢宏,而虞环作为一个行事稳重妥当的王爷,自然御下极严,也甚为厌恶骄奢淫逸,所以王府的一切陈设都很简朴,连仆从们的穿着都看不出是王府家下。

因为四皇子之是发得突然,是以皇子家中均已经被羽林卫控制了,不许与外界通消息,是以此刻三皇子府上,还是颇为人心惶惶的。

不过虞环倒不十分在意,在确定了承平帝平安之后,吩咐了王妃与侧妃们不必慌张后,便在外书房自行歇下了。

来负责魏王府的羽林卫都觉得,不愧是三殿下,果然是最和气又最老实的。

而此时,最和气最老实的三殿下,已经到通过床下的地道,进入了密室之中。

而密室里,那位山羊胡大人早就等在了那儿,见他到来立刻跪地礼道:“参见殿下。”

虞环忙快走两步,将山羊胡扶起来,柔和笑道:“王卿何必如此多礼?起来说话就好。”

虞环个子不矮,只是略微有些胖,他的五官比一般人更深邃些,平时很喜欢笑,更显得人温和了。

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与承平帝是十成十的像。

山羊胡,也就是吏部右侍郎王恩顺着他的动作起身,眼眶含泪惊诧道:“殿下如何穿得这等单薄?腊月天寒地冻的,殿下切莫担忧,要保重贵体才是呀。”

虞环笑得更是温和了,只是眉眼间多了丝惆怅,叹息道:“我也是担心你们要出事,才慌张得忘了披衣。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如何他们今日就反难,却不来知会你我?总该让本王有个准备才是,否则轻易动作,再连累了你们。”

如今这样突然,我该怎么办呢?

而且怎么就被英国公发现了?难道自己忙了这一通,竟是为他人做嫁衣吗?

虞环的心中实则怒火滔天,但是在王恩面前,他面上的怒火却丝毫不显露,看起来没有埋怨,倒像是更担心他们。

王恩心中感动极了,忙道:“殿下莫要着急,臣得到消息的时候,京城已经戒严。而英国公已经进宫面圣,陛下屏退了所有人,是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如何会至这样,着实无人知晓。”

虞环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忧愁。

“不知道呀……”他叹了一声,“这就难办了。四弟那人诡诈多端,又会不会是他提前知道了什么,才会联合谢家演这场戏。”

王恩一怔,低声道:“殿下是……怀疑我们的人里,有人背叛了殿下?”

虞环笑了笑:“那怎么会?我自然是相信卿等的,可是那些人呢?”

王恩一顿,随着沉思,脸上的山羊胡都在抖动。

这事情的确古怪。

四皇子的事情还在谋划之中,那之前他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比如顺着如今的风声,算计谢春山一番——哪知还没等到他们在谢春山回京之际,给那位侯爷挖个大坑的计划实施,今儿四皇子谋逆就莫名事发了。

这和……他们说过的不一样呀!

而且怎么每一件事情,都不一样呢?

虞琰的事情不一样,谢小玉的事情不一样,四皇子的事情也不一样。

说起来连谢春山的事情,都是他们提醒的,莫不是他们借机转己方的注意力,再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害三殿下?

王恩越想越古怪,甚至觉得再想下去,可真坐实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了!

他眼下虽然百爪挠心的,但面上依然做出个淡定的样子,拱手道:

“殿下暂可放心,事情既然出了,他们就定有完全之法,还请殿下耐心一些,待臣过段日子等管得松些,再去将事情问个明白。”

虞环忽然道:“不。”

王恩没懂这个不的意思。

“王卿,本王决定,要亲自去会会他们。”虞环缓缓道,神色坚定,目光灼灼。

“殿下,那儿的味道腌臜,不是人去之所呀!”王恩不想他做此打算,立刻劝道。

虞环大无畏地笑了,语气是温柔的坚决:“王卿,如此才能体现出本王的诚意呀,本王今日就在思考这个事情,他们之所以对我们藏头缩微,只怕就是因为他们,不信本王的诚意吧?既然如此……”

他舒了一口气,缓缓道:“本王就去告诉他们,他们想要的一切,待将来本王登上大宝,都能相赠!”

“殿下,是臣无能!”王恩只觉得如此的虞环黄牛光芒万丈,是自己不配辅佐这样的英才,跪地匍匐在地,哽咽道

虞环立刻将人扶了起来:“卿何出此言呢?你已经做了很多,本王自然记得你的功劳,将来大业成时,你就是本王的内阁首辅。”

王恩眼含热泪,道:“是,殿下放心,臣这便去安排,腊月二十三之前,无论如何让殿下与那些掌柜见面。”

“如此,就拜托王卿了。”虞环说得很是真挚。

……

四皇子谋逆一事,理所当然地在京中兴起了轩然大波。

承平帝震怒,百官战栗,众人惶惶,朔都城戒严与宵禁并行,每家都关门闭户的,不知道事情会牵扯多少人。

而淮阳侯府与英国公府这两府之间,家丁每日来往多次传递消息,尤其是赵氏,着实怕英国公出事。

而两家也与前世一样,严格拘管着子侄家下——尤其是严格限制三夫人的行动。

毕竟眼下已经很纷乱了,就不需要她再多多带回些旁支末节的消息添乱了。

此等种种,对谢小玉几乎没有影响。

她笃定宁鸿陆已经将消息传给了组织的人,而外间诸事依旧扰扰,虞嫣也在宫中不能出来。

现在皇宫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所以自己暂时不必担心她的安全,只需要等待淳于风的手下上门就行。

不过没等到魔族,倒是腊月二十这天,赵家老夫人与赵家舅母,带着赵家的小表妹,终于到京了。

“表小姐来了呢。”两个桃子倒是很期待这事儿。

谢小玉想着赵家表妹的种种,心中笑了,也很期待。

顶点

第一百一十九章 赵家人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九章赵家人赵家表妹名叫赵囡儿,今年十四岁,正月里的生日,个子和谢小玉差不多高,不过人看着比谢小玉圆了一圈——倒不是胖,而是壮实。

不管身上圆,五官也是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头,圆圆的嘴巴,耳垂都是圆圆的,看着就那么好捏。

谢小玉因为圆眼睛和鼓脸颊,已经是京城一等一的可爱,谁家的长辈见了,总要夸了好看再夸可爱,不过她一直觉得赵囡儿的可爱,大概是自己的双份。

不过当然,赵囡儿可不是普通可爱的小姑娘,因为普通可爱的小姑娘,绝不会倒拔垂杨柳。

赵囡儿七岁那年,第一次到英国公府的时候,无意之间将后花园新栽的一棵也没十分高大的柳树,连根拔起来了。

当着满京城贵女的面。

还有许多的诰命夫人。

从此成名。

赵囡儿天生就有膀子力气的,再自幼与父母在边陲待着,并没有习学过什么礼仪规范,整天和男孩子山上河里、草原大漠地跑,一身的野性十足,天然豁达。

那次拔了柳树之后,小丫头还站在那儿傻笑,问谢小玉自己是不是闯祸了。

她甚至没觉得那些珠翠满身,与自己母亲或者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大人孩子,脸上的笑是在嘲笑自己。

彼时才八岁,被众星捧月长大的谢小玉拉着她的手,替她擦着掌心的土,平静说:

“真厉害,我也想学。”

七个字呢。

是以赵囡儿从小就喜欢极了这个表姐——温柔,漂亮,话少却能陪着自己玩,多好!

所以每年来京城的时候,赵囡儿都要黏着她,还会带许多土气但新鲜的小玩意儿,谢小玉都会留着,其中有些朴而不拙的,还会送给虞嫣。

堂堂一国公主哪儿见过这些?哪怕图新鲜都觉得喜欢,她的脾气更与赵囡儿投缘,待她也极好。

如此一来,便是有人心中想笑,面上也不敢欺负赵囡儿了。

谢小玉想着表妹的样子,忽然很想捏捏她的耳垂。

两世之隔呀。

不过马上,随着赵家人的此次到来,她前世不平了许久的某件事情,就要发生了。

“奴婢倒是真想表小姐了。”碧桃为谢小玉整理着斗篷,笑说。

红桃已经将手炉放在了谢小玉手中,戳穿道:

“你是想表小姐的兔子吧?”

赵囡儿很喜欢小动物,这几年尤其喜欢上了养兔子,而且养得极好。

碧桃做了个鬼脸:“想表小姐和想兔子,又不冲突。”

红桃被她逗笑了:“都是你有理。”她说着,扶着谢小玉道,“小姐咱们快往前去吧,迟了不恭敬。”

……

待到了正院,等了大约半个时辰,便听见外面有人道:“亲家老太太与舅太太到了。”

赵氏和谢小玉已经起身迎了出去,就见一个银发、脸上堆着皱纹、甚是沧桑的老妇人;一个瞧着比赵氏大约还要大些,亦是风霜之感铺面的妇人;还有跟在最后面,怀中抱着个纯白毛兔子的小女孩儿,虽然晒得黑些,但是圆脸圆眼睛的,瞧着倒是黑里俏的水灵灵,从影壁后转了出来。

正是朝思暮想的亲人呀。

“娘。”赵氏此时倒成了小孩子似的,声音都是撒娇的哽咽。

赵老夫人近七十的年纪了,但眼不花耳不聋,是很硬朗的小老太太,此时见了一年才能见一次的女儿,都不需要人扶,早就抱着赵氏,一嗓子:“我的儿呀!”,带了许多哀伤。

再健壮的老太太,也是一年老似一年,谁又知道还能有几年相见的光景呢?

还有五年,谢小玉心中想着,眼睛也有些热,垂首在旁站着,很难过,

赵家老太太虽然不是亲外祖母,但对她也很好的。

外祖母在世的时候,也很喜欢她的。

母女二人抱着哭一阵、寒暄一阵,众人劝了之后方才分开。

赵老太太又拉过了谢小玉,直说“别冻到孩子”地往屋里走,一边用粗糙的手摩挲着谢小玉的脸。

“玉丫头及笄了,真正的大姑娘了。”她感慨着,从袖中摸出了个赤金嵌玉的簪子给她,“这是当年我的陪嫁,家道不好时便当了,是后来你母亲赎了回来,如今给了你吧。”

谢小玉握着簪子。

虽然东西用料好,但做工却很粗糙,莫说谢小玉,便是两个桃子有的,也要比这个好些。

不过还还是将簪子给了红桃,红桃忙为她插在了发上。

谢小玉今天穿的一身是新作的桃红底儿满绣的袄子,披着的鹅黄斗篷,头上已经有了一个蝶戏花的簪子,多带了这个簪子显得不伦不类,但她还是看向赵老妇人的眼神,却带着笑意,仿佛在问是不是好看。

“好看好看,玉丫头最好看了。”赵老夫人知道谢小玉不爱作伪,她若是不喜欢,千万也不会多看一眼,可若是喜欢,便是个草根子都会珍重相待,心中自然开心。

众人回到屋中,互相再次见了礼,才在屋中重新坐好,舅母翁氏又仔细打量了谢小玉好几眼,才安心道:“前些日子听说你出了事,幸而平安,咱们玉儿就是有福的,逢凶化吉。”

谢小玉对着她一笑,轻浅,但柔和。

她今日的心情着实不错。

只是赵囡儿拘了这半天的礼,早都坐不住了,在那儿对着谢小玉挤眉弄眼的。

偏偏谢小玉正襟危坐的,总不看她,只听赵氏与赵老夫人、以及翁氏说话。

赵囡儿嘟着嘴坐了一会儿,干脆将兔子回身放在了贴身丫鬟花儿怀中,越过了小几,拉扯着她的袖子道:

“姐姐,你做什么不理我?我还给你带了好东西呢。”

谢小玉还没怎的,碧桃先在后面撑不住,低声笑了出来。

连长辈们也都笑了。

谢小玉这才转眼去看她,虽然还是那等面无表情的,但眼底还是能看出笑意了。

赵氏笑道:“好了,我们大人们说话,你们小孩子自去那边屋里玩儿吧。月奴,着人摆了果子茶点到那边屋去。”

“是,夫人,已经备好了。”月奴忙道。

赵囡儿高兴了,挽着谢小玉的胳膊到了隔间,那么大的床榻,她定要挨着谢小玉坐,靠在她怀中撒娇:

“姐姐,我可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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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极小的大事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一百二十章极小的大事谢小玉轻轻揉着赵囡儿厚密的头发。

“高了。”她也想她。

“嘿嘿。”赵囡儿笑道,“姐姐比上次也高些了。”

“哥哥呢?”

赵囡儿还有个弟弟叫赵狄,今年刚十岁。

“和爹一起要晚两天才来。小弟如今读书很好的,爹想送他到好的学堂去,待再过五年,让他去考学宫。”赵囡儿道。

谢小玉点点头,还要说话时,却听见外面赵氏带了怒气的声音:

“怎能如此欺人?”

就听见舅母翁氏忙压着声音道:“我的姑奶奶,你小声些,孩子还在里面呢。”

谢小玉很少听见母亲这般生气,心头一紧,知道是因为那件事了。

赵囡儿却抬起手来捂着她的耳朵,低声道:“姐姐不听这些糟心事,或者我们去姐姐屋中坐着吧。”

这动作是该挺温馨的,可惜赵囡儿劲儿大,一下仿佛拍在谢小玉耳朵上似的,差点儿把耳朵打脑袋后面去。

谢小玉吃疼,又知道她不是故意的,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

前世这时候她卧病,事情是后来才知道的,是以这场景倒是第一次了。

囡儿这姑娘,骨子里很体贴的。

赵囡儿吐了吐舌头道:“打到姐姐了。”

谢小玉搂着她坐好,并不动。

就听见赵氏道:“这事情关系囡儿一生,怎么就听不得了?明媒正娶的还没入门,那边倒给她养出个便宜儿子来,如何忍得?”

果然是这个事情。

谢小玉在心底叹了一声。

赵囡儿在这点儿上,倒是与自己真是好姐妹——她是指腹为婚,而赵囡儿则是结的娃娃亲。

——

赵囡儿两岁时,与同镇上一户冯姓秀才家五岁的男娃娃,结了娃娃亲。

半年之后,赵氏就成了淮阳侯夫人。

虽然一朝富贵,赵家并没想过退亲,一则这户人家人品看着不错;二则那孩子是地地道道的读书种子;三则这家人长得还不错。

赵家舅舅是传统且正派的读书人,自然对道义、读书什么的,都很看重。

后来那冯家男子长大了,模样果然周正,读书果然极好——十三岁就中了秀才——但人品嘛……

日一边对着赵囡儿好,一边才十七岁,就能和人偷生了个儿子的人品呢。

赵家知道后震怒,冯家小子却能抱着孩子拉着那女人哭诉:“真心相爱,但囡儿以后还是正妻。”

还以那娥皇女英的是自比。

冯家人还赞同。

把赵家舅舅气得吐血。

前世赵氏听见这事的时候,就说了一句话……

“呸!他是个什么东西?还敢自比舜帝?留着他,过年包饺子不成?”

赵氏说这话时,气得用力一拍桌子,其上的茶杯茶壶都跳了起来,洒出了许多水。

一侧的彩云急忙去收拾了桌子,而后退回来。

满屋子仆妇,大气儿都不敢出。

赵氏做了十二年侯夫人,在京中是除了没生孩子外,无人挑得出别的毛病的行事稳妥、温柔、干脆、大方。

以至于人人都忘了,赵氏是曾经在父亲去世后,自梳承立门户的人,没有十分的泼辣,早被人欺负死了,哪儿还有今天?

也因为么那段经历,所以赵氏一来自己骨子里泼辣叛逆;二来从不觉得女子若遇不公,泼辣果敢些是错;三来认为小孩子不必经历,但要知道。

否则将来真遇事,又该如何保护自己?

冯家人真有趣,也不看看欺负的是谁家的女眷。

那是她赵珺的侄女!

“弟妹如何这事情上蝎蝎螫螫的?冯家那小子不是爱极了那女子吗?咱们家不干棒打鸳鸯的事情,退亲,成全他们就是。”赵氏当即拍板,恍然还是当初那个当家的自梳女。

“我和娘也是这个打算,可是……”翁氏欲言又止的。

赵氏虽然生气,但一看她的神色,便忽然明白了,皱眉道:“他们拿侯爷说,是咱们如今富贵了,要另择高枝儿去了?”

翁氏点点头。

赵老太太按着额头歪在那儿,一直没说话,此时略沉吟才道:“这事情,母亲怎么说?”

“我自然不想囡儿受委屈,可一个姑爷是侯爷,一个姑爷也是朝廷的官儿,若因这事没处理妥当,害得他们在官场上难走,不好。”赵老太太道。

翁氏接着道:“而且姐姐知道我的,官场的事情并不很懂,但是你兄弟也和我说了,说最近京城关于侯爷的流言多,所以我们这次进京要格外低调,否则在边城就解决了,哪儿还用来聒噪姐姐,让姐姐跟着生气。”

赵氏知道这是自家人的好处。

“和侯爷说了,也不过是让他生气,他们谢家人的那脾气,更看不上这等事情了。”她笑道,“咱们家的孩子,不受这委屈。”

……

谢小玉在里间听的时候,一直搂着赵囡儿,安抚似的拍着。

是的,父亲那脾气,何止是看不上那种人这等事?前世母亲提了个头,父亲就生气了,说:“哪怕没有孩子的事情,那男人也不是良配。囡儿性子豁达,不善与人相争,将来真过门,岂不是要被怄死?我那小舅子看行事也算果断,怎么这事儿如此拖拉?”

“这不是怕连累侯爷嘛。”赵氏彼时道。

“也配。”谢侯爷在这等事儿,有着异常坚持,“我谢春山的女儿和侄女,不与人同侍一夫。”

可就算谢家再厉害,父亲外本事,但到底赵家与冯家都在边城,鞭长莫及。

冯家人退婚时虽好言好语,没敢多说,但退婚之后赵囡儿要再寻人家的时候,竟然有流言说冯家之所以退亲,是因为赵囡儿与别人有了首尾。

这等谣言从来传得快,再有人推波助澜,是以赵家还没等反应,流言已经被人传到了京城。

杀人流言毁了赵囡儿的一生,那个小时候能倒拔垂杨柳的姑娘,那之后缠绵病榻,形容枯槁,再无笑颜。

“姐姐,为什么无人信我?”

而今生,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谢小玉想着,心疼地将赵囡儿抱得更紧了些。

这事情,与自己要做的那些大事相比,是小事。

但又是毁人一生的大事。

她要想个周全的办法,解决了这桩极小的大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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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不满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一章不满这边厢,谢小玉心思百转千回,琢磨着如何提醒长辈们冯家真的不是人,背后还有别的依仗;那边厢,长辈们的对话还在继续。

舅母翁氏有了赵氏的话,心中更觉托底了,连神色都松快了些,笑说:

“姐姐既然这般说,我就明白了。可见之前是我们想得太多。说来也是,好歹和侯爷家做了亲,冯家这般作践囡儿,也是给侯爷没脸呢。”

“正是这个道理,也不知道仗着什么,读过几年书,就兴头成那个样子。”赵氏冷笑道。

翁氏叹了口气:“那如此,我便等着姐姐先同侯爷说了,再去和夫君说吧。”

赵氏点点头。

“好了,这事儿咱们娘儿们都暂时不必担心,自然有解决之法的。”她愤怒的心情略微平复一二,端起茶水要喝时,忽得又想起了应家的事情,又更不高兴了,嘟囔了一句道,“都是一般的人……”

而且应家的事儿,可比冯家难办。

只是这话说了一半,赵氏便借喝茶掩去不提了。

一则母亲和弟妹还为囡儿的事儿闹不清呢,何必再用玉丫头的事情让她们更烦忧?二则就算赵家知道了,也并无用处。

倒是该找个机会,同邵家好好说说。

翁氏没注意赵氏说半截话的另一层意思,倒是赵老太太了解自己的女儿,停止了按额头的动作,略微坐起来些,问道:

“珺儿方才,说的是谁家?”

赵氏眉头舒展,茶杯已经放下,掩唇笑道:“不过是京城的一些人家,行事怪让人瞧不上的,说起来比那冯家,竟也好不到哪儿去。可见天下的人,不管富贵与否,歪心思都是一般的呢。”

赵老太太直觉她在说应家,不过见她如此遮掩,想是因为有些事情未定,便也不问,只是内心真个颇为替谢小玉烦闷。

别是应家的那位准姑爷,也做出这等糟心事儿了吧?

她想着谢小玉那安静漂亮的模样,跟着就有气了。

都是好好的女儿家,世间也有好儿郎,怎么就偏偏许了那不好的,以至于姻缘艰难呢?

“可见这定亲之事呀,还是要从长计议,盲婚哑嫁,要不得。”赵老太太思量许多,最终发出了这声叹息。

她毕竟是有年纪了,这话一出,显得甚有沧桑感,以至于把女儿和儿媳说笑了。

赵氏亲给她斟了茶,端过去笑道:“母亲喝茶罢,横竖往事不可追,今后咱们家再有孩子,就照着娘说的,什么指腹为婚、结娃娃亲,通通不许,只等长大了,都看好了人才行。”

说得大家更笑了,之前沉重的气氛,也消散尽了。

倒是谢小玉在里间听见赵氏的话,再次呆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母亲说的就是应家,但是却没想到原来早在这时候,赵氏就对应家有不满了。

不应该呀。

应家最近没来,也没请赵氏去上门过,两家除了宫中的那次及笄礼外,接触都少有,哪儿会得罪了赵氏呢?

谢小玉脑子一转,已经想明白了。

可不就是因为,“少有接触”吗?

定了亲的人家,本该是极亲近的,可是从自己出事回京之后,应家竟然无一个长辈前来探视,竟如毫无关系似的——其他的与自家交好的人家,可都让当家的夫人、奶奶来探望过。

前世自己卧病时也是如此。

难怪后来应殷养外室的事发,赵氏的反应会那么激烈。

早就对应家不满、也早觉察出应家对自己的态度有暧昧的她,是在后悔没有早点儿斩断这段亲事。

赵氏是真的,对自己很好呀。

谢小玉想着,心中很暖之余,忽然开始怀疑应家的态度,为何突然转变。

难道是为自己南境失踪,怀疑自己什么事情?前世这怀疑或者还说得通,今世的话,有灵龟化桥在前,依着应大人那算计的心思,可不该如此呀。

或者,今世他又担心所谓“真龙”流言,牵连应家。

是有些奇怪,值得一查。

倒是被议论的核心赵囡儿,并没有听懂长辈们后面的话,但听着她们乐,以为是自己的事情解决了,便没心没肺地高兴起来。

谢小玉看见她这样,将应家事暂时压在心底,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旁边碧桃瞧见了,笑着替谢小玉问道:“说表小姐的亲事呢,许是要退亲了,表小姐如何还这么高兴?”

赵囡儿嘿嘿笑着:“也不是高兴,只是他既然不欢喜我,我也不欢喜他,退了亲不是很好吗?”

碧桃不料赵囡儿会这么回答,连一旁的红桃脸都红了。

她们到底是京城之中侯门的丫鬟,虽然当世对女子管束没那么严厉,且谢小玉是极舒朗的一人,但也少见赵囡儿这种会将“欢喜”二字直言说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看着谢小玉笑。

谢小玉心底很高兴,拍了拍赵囡儿的背。

赵囡儿与冯家子定了亲,边陲小城没那么多忌讳,常能相见。

依着赵囡儿的性格,知道那是自己的丈夫,定然会没顾忌地亲近,说半分情谊没有,是不可能的,说事发后没半点儿伤心,也不可能。

否则她不会来捂自己的耳朵。

幸好她豁达且年纪小,不懂什么是情爱,是以会不开心,会难过,但同样也能很快想得开。

因为不喜欢,所以才想得开。

就如她前世与应殷退亲,会不舒服,会想他怎么如此背信弃义,但因为这不舒服中,涉情爱的很少,所以才能毫无波澜地对着应无为随手一指,任性得很。

应无为在此时此刻跳进脑海里,可恼可恶得很,谢小玉却因为想起他而呆了。

前世到他因自己而死,她都没问过他:我说要嫁你那天,你是什么心情?

就被我那一指决定了婚事,可我却没问过你,你有心上人吗?你愿意娶我吗?

她,从来没给过他选择的机会,或者说她剥夺了他选择的机会。

这事儿不能细想,细想了也没有结果。

谢小玉忽得低落起来。

这辈子把选择的机会还给你就是,她赌气似地想,全然没意识到是在和自己赌气。

其他人不明白,倒是一旁的碧桃糊涂了起来。

小姐如今心中想着的人……是谁?

顶点

第一百二十二章 都不好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二章都不好虽然只是新添了三个人,但是对于淮阳侯府来说,今天已经是难得的热闹了,而又因为是亲眷,所以又不必拘束,是以待赵囡儿的事儿说完之后,大家凑在一起,长辈说些日常的琐碎,谢小玉则听赵囡儿给她说养兔子的乐事,其乐融融得很。

待晚上吃了晚饭,赵家老太太和翁氏就在赵氏院中的东厢房歇着,而赵囡儿则缠着谢小玉,只要她一处。

谢小玉自然欢喜。

是以白天的热闹,就在谢大小姐的院中一直延续到了晚上——尤其是碧桃,白天毕竟在夫人处,还要守着礼,晚上回了自家小姐处,便自告奋勇地要去照顾兔子。

被赵囡儿坚决拒绝了,一副我的兔子只有我的丫头花儿养得的倔强。

分明是故意气碧桃。

碧桃好生羡慕又没有办法,还是花儿拉着她一起瞧兔子吃菜叶,她才又兴奋了起来。

如此玩闹了小半夜,赵囡儿因为白日赶路,所以沾枕头便睡着了,又因为这屋中地龙给得足,还翻身蹬了被子。

谢小玉今日心事太多,辗转反侧半日也没能入睡,见状起身给她盖好,便坐着想事情。

恰外间两个桃子整理停当,刚要吹灯的时候,她已经下了地,要去穿衣服。

红桃听见动静,慌忙披衣举着灯进来,见状立刻先拿斗篷将她裹住,问道:

“天冷,姑娘当心冻着,可是有什么吩咐?”

“娘。”谢小玉只说了一个字。

碧桃也进来了,听说后忙说:“这早晚了,外面又冷,姑娘有什么急事,或者告诉奴婢,奴婢去给夫人说了,明日再做?”

谢小玉摇摇头,很是坚持。

父亲就要回来了,有些事情,她还是应该先提醒了赵氏的好,省得夜长梦多。

两个桃子见她忽得这么任性,只能将她穿戴裹好了,红桃留下照料赵囡儿,碧桃则提着灯笼,引谢小玉出了院门,往正屋去。

刚出院门,就把守夜巡视的仆妇们吓了一跳,忙也提着灯笼跟着,低声问碧桃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碧桃心底茫然,脸上只如常笑着,说大小姐就是想去看看赵氏。

仆妇们自然不敢说“明儿再见也是一样的”话。

待到了正院时,赵氏听说她来了,唬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刚合衣坐起来,就见谢小玉已经从外面进来了,立刻边数落边拉她过来到床上:

“天寒地冻的,你这孩子这时候出来做什么?多要紧的话非要今晚说?”

谢小玉也知道今天自己任性得很,眼神带着歉然,唇角勾起,撒娇一样地往赵氏怀中靠。

赵氏握着她的手,果然是极冷了,不免又生气又心疼,忙让人去准备姜汤,又把自己的手炉塞在她手中,自己则揉搓着她的脸道:

“到底怎么了?”

谢小玉开口了:“应家。”

赵氏顿时明白了,一笑问道:“为着我白日里的话?”

谢小玉点头,很认真的样子。

赵氏却会错了意,以为她是担心和应家的亲事真有纰漏,便揽着她柔声安慰道:“傻丫头,我呀,也不过是胡乱的想头罢了,哪儿就这么急急地半夜来问?”

她说着,还故作轻松玩笑道:“才刚及笄,就替婆家想了?”

谢小玉听见,坐正看着赵氏的眼睛,开口道:

“不好,退吧。”

赵氏万没想到是这话,当下笑了出来,抬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子:“真真儿是孩子气,听风就是雨,这是害臊了,与我赌气不成?我今儿也是为了囡儿的事情,毕竟关乎你的一辈子呢。不过你们的婚事陛下都是知道的,所以定然是和和美美的。”

谢小玉吐出一口气,第一次觉得自己不爱说话这事儿,好像是挺麻烦的。

她依旧看着她的眼睛,非常认真道:“都不好,都退。”

应家也好,冯家也好,都不好。

赵氏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明白了谢小玉并非害羞、害怕,而是在说实话。

她顿时生了气,娥眉倒竖,立刻转头去看碧桃:“最近是有人和你家说什么了吗?是哪个?说了什么,一字一句都说清楚了告诉我。”

她要去把这些嚼舌头的人,舌头都拔了。

碧桃看了一眼谢小玉的眼睛,立刻施礼道:“夫人,没有的,小姐从不说应家的事情。而且最近夫人也知道,小姐多与公主殿下一处,也没提过应家。”

赵氏将信将疑地又看谢小玉,问道:“真的没有过?”

谢小玉顿了一下,摇摇头,到底没将应殷的事情说出来。

如果她现在说,又有赵囡儿的事儿在前,赵氏只怕今夜就能去太平巷打人。

如今四皇子的事情未决,一来已经牵动了太多,自家不能在此时多事;二来大事当前,反而可能让人觉得应殷的事情,根本不是事儿。

她要想退亲,总要万无一失才是,而今天来和赵氏说,也是为了告诉她自己的态度。

她,不喜欢应殷,不喜欢应家,不想嫁。

如此给赵氏留个疑惑,她自然会和父亲说,会去查自己到底怎么了。

如此太平巷的事情,也不会瞒很久,那时候父母都冷静,查出之后,有的是办法解决,

都会比前世的好。

谢小玉想着,再要开口时,只觉得疲累异常,便摸着腰间的残玉,缓了口气才道:“囡儿委屈。”

赵氏心中琢磨应家的事儿,听她又说起了赵囡儿的事儿,开口道:“那冯家自己不占理,所以囡儿的事情不怕。倒是应家毕竟那等人家,有些事情才不好办呢。”

谢小玉摇了摇头:“可是,冯家敢。”

赵氏顿住,略一思索,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

冯家不过是边陲小镇上,一个读过书的人家,家中最大的官也不过是中等县的县令。

按说这样的人家,在明明知道会淮阳侯府存在的情况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将事情,做到如此难看的地步。

但他们偏偏做了。

若只是冯家自己混不吝还好,若是……他们背后有人呢?

这背后的人,自然不是冲赵家,而是侯爷。

那这背后的人,又是谁?所图又是什么?

顶点

第一百二十三章 出事了

赵氏沉吟片刻后,又抬头打量了谢小玉一番,才笑道:“我明白玉儿的意思了,放心吧,不会让他们欺负到囡儿的。”

谢小玉今日陪着人待了那么久,又看着赵囡儿玩了那么久,说了这么多的话,又有些其他的心思,是以早就累了,自然没注意到赵氏最后的打量,只是舒了一口气,起身施礼便要走。

赵氏忙拉住她,笑道:“来回跑什么?再冻出病来,就在我这儿歇下吧。”

谢小玉摇摇头,碧桃忙在旁笑道:“夫人,表小姐还在那边呢。”

赵氏无奈,只好吩咐人先备好了软轿抬她回去,又道:“以后可不许这样任性了。”

谢小玉点点头,大半夜的折腾人,有一次也就够了,哪儿能总这样呢?

待她走后,赵氏却没有歇下,而是靠着床想事情,神色肃穆。

值夜的彩霞见了,过来道:“夫人这是怎么了?时候已经不早了,还是先歇下吧。”

赵氏看着她,又想了片刻才问:“你平时与玉丫头院子里的人,走得可亲近?”

彩霞一怔,忙垂首道:“是,奴婢们年纪差不多大,自然处得亲厚些。”

况且侯府人口这么简单,平时没有那么明争暗斗,自然好了。

“那可听她们说起过,应家的什么事情?”

“没有,”彩霞急忙摇头,“从来没有过。”

她的心跳得有些厉害。

她们如何敢背后议论大小姐的事情?议论了也不敢当着夫人的面说呀。

而有些事儿便是瞧见了,连议论都不敢呀!

“那两个桃子也没说过?”

“没有……夫人,是想知道什么吗?或者奴婢去打听一下?”彩霞小心翼翼地问道。

赵氏最终还摇头道:“罢了,待侯爷回来后再说吧。”

谢小玉绝对是知道了什么事情,也许不好说,也许不能说,但一定是不小的事儿。

可是自己这女儿本就话少到了极点,若她不肯实话相告,便是侯爷都撬不开她的嘴。

应家呀,能是做了什么怪让谢小玉察觉了呢?

还有冯家的事情,谢小玉的疑问也极有道理,若是真有人在背后指使呢?

她就说,从南疆那场雨开始,件件事都诡异。

幸好侯爷快要回来了。

彩霞见赵氏不说话,只是重新躺下,忙为她将床帐放下熄灯退了出去,回头看了一眼床帐,若有所思地退下了。

……

如今这京城之中,等着盼着谢春山回京的,可不仅仅是赵氏一人。

而盼到腊月二十七这天,返京的大军已经到了京畿地界,二十九日就能归京了。

恰近新年,若是搁在之前,必然是个喜庆的事情,只是一则谢春山这次南下是赈灾,二则因为四皇子的事情,京城着实不太喜庆起来。

皇上正为不孝逆子生气呢,虽然目前只在审查醉红楼与四皇子身边的人,暂时没大肆抓人,但百官家中这时候要是太喜庆,看着还是像气皇帝去的。

尤其是父慈子孝的人家,最近还是低调些好。

不过只有女眷的淮阳侯府内部,着实因为侯爷回京一事,欢喜快乐得很,连仆从们的脸上,都是欢乐的笑容。

赵氏自然是最欢喜的那个。

与丈夫一别数月,军旅之家,离别之事常有,但正因为常有,所以才会更加想念。

二十九日一早,谢小玉和赵囡儿早早地起来,都换上了新颜色的漂亮衣服,要一起去城门前迎候谢春山。

赵氏听说,一边给她们安排马车家丁,一边笑道:“这时候回来,要先进宫面圣的,还不知要到几时呢,你们两个便是看了,也说不了话,何必呢?”

赵囡儿嘻嘻笑着:“那也提前看看姑父好好嘛,对吧?姐姐。”

谢小玉点点头,内心平和得很。

只要一想到父亲要回来了,她就觉得最近萦绕在身边的很多事情,都会解决。

赵氏如今心思也重,但还是被赵囡儿逗笑了,翁氏在旁边拉着她道:“你别这时候偏爱说这些话,出去了记得听你姐姐的,安静些吧。”

“哦。”赵囡儿嘻嘻笑着,挽着谢小玉的胳膊,一起上了马车,碧桃与花儿也分别拿着自家小姐的东西上了车。

赵氏度量着如今京中的情势,自然不能大张旗鼓的,是以只安排了两个家丁跟着。

她当然不担心,谢小玉以往还常常只带了两个桃子就上街,而如今天下最安全的地方,怕就是京城大街上了。

至少四个衙门口的兵丁都在街上,断然出不了事儿的。

……

待出了府门,赵囡儿不过是安静了片刻,便忍耐不住,问谢小玉道:

“姐姐冷不冷?若是不冷的话,不如把帘子卷起来吧。”

谢小玉捧着手炉,浅笑赞同。

赵囡儿开心地笑了,碧桃已经移过来,将帘子卷了起来。

赵囡儿虽然知道如今朝廷有大事发生,但她自来不懂那些,只趴在车窗之上,高高兴兴地看着外面,偶尔有兵丁巡逻经过,看见是淮阳侯府家的马车,又见是几个小女孩儿,不很留意,还颇为礼敬。

近了年根儿的日子,纵然庙堂上人心惶惶,但到了外城之后,还是能觉出热闹来,尤其是那些不知事的孩童,还有放鞭放炮的,个个欢喜玩笑,全然是过年的气氛。

赵囡儿看着高兴,偶尔还停车要买些街边的小食,谢小玉由着她去,以至于没多久便堆了半车吃的。

“表小姐买了这许多,要吃不了的。”碧桃笑道,“兔子又不吃这个。”

“自然是我自己吃了,”赵囡儿塞了一嘴的麻团,嘟嘟囔囔地说,“姐姐也吃。”

谢小玉刚刚摇了摇头,忽得便觉得右眼有了感应。

对面的赵囡儿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谢小玉右眼的瞳孔忽然快速伸展,成为深邃的纯黑。

这是她头回看见这场景,不由吓得整个麻团都吞了下去,差点儿噎到自己。

“姐姐,你的眼睛——”

她话还没说完,谢小玉就猛地将她按倒在地。

“嗖”的三声划破空气,紧接着就是两个家丁的惨叫。

而第三支短箭,越窗而入,又从另一侧的窗子飞了出去,钉在对面商户的墙上。

出事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千金力士赵囡儿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四章千金力士赵囡儿因为事发突然,碧桃和花儿甚至还只是呆呆地坐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小玉一边护着赵囡儿,一边用力扯了一下碧桃的袖子。

碧桃到底和她经历了很多,被这一扯反应过来,慌忙也抱住了花儿,眼明手快地先将窗帘放下,而后缩在避开车窗的地方。

刚缩起来,又有两声羽箭划破空气的声音,但这次羽箭却不是冲着车内来的,而是冲着前面的马匹去的。

车夫声都没出,就从车上跌下马去,而受了上的高头大马疼得嘶鸣一声,开始在街上狂奔。

“有刺客!”

“刺客到底在哪儿呢?”

“抓人!”

“人都没看见哪儿抓?!”

“救人!”

“那是谁家的马车?”

“淮阳侯府!”

“是几个小姑娘在车上!”

“拦住马!”

“救命呀!”

街上顿时乱哄哄的,百姓的哭喊声、巡街兵丁的喊杀声,不绝于耳。

偏偏今天出事!偏偏这时候出事!偏偏是淮阳侯府的车架出事!

“去告诉大人派援兵!关内城门!”有人大声吩咐。

而车内的四个小姑娘,早就被甩得晕头转向,谢小玉本想握住残玉,召唤白衣出来帮忙脱身,哪知道手刚摸到玉,马车再是一晃,以至于残玉脱手。

更意外的是,这马车厢之后,有个机窍控制的暗门,众人被甩这一下的,赵囡儿正当正撞在了机窍之上。

暗门“嚯”地打开,本就在车厢后面的谢小玉和赵囡儿不提防,直接被从车内甩了出去。

“小姐!”碧桃急忙伸手去抓,岂料暗门一开之后便会自动关上,将她和花儿重新拦回了车厢里,被匹发疯的伤马,越带越远。

一切发生的突然,谢小玉来不及动作,也只能护着头脸,尽量蜷缩身体。

却在即将落地之前,被赵囡儿用力搂在怀中,就地一滚。

她从小在边陲疯玩长大,哪天不意外摔几下?连从山上滚下去的经验都有,是以虽然不如谢小玉这般,自小由谢春山教导过武艺,但是那胡打海摔里总结的经验动作,着实熟练。

几滚之后两个人停下了下来,身上的新衣服也脏了,更有地方早被划破,头上的钗环掉了一地,甚至一时闹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

“姐姐摔坏了没有?”赵囡儿喘了好几下喘匀了,看着身下的谢小玉,慌忙问。

谢小玉摔得七荤八素的,刚清醒过来,便越过赵囡儿的肩膀,看见了对面屋顶的情况。

尖锐的钢铁之光闪烁。

她毫不耽误,立刻用力将赵囡儿推开,自己也再次滚了一圈。

一支短箭,就钉在了她的耳边,分毫之差而已。

谢小玉的心狂跳不止,右眼依旧是黑洞洞的黑,内中所有洞天窥探的人,越来越躁动。

她捂着右眼,回身抬头,就见对面街的屋顶之上,一个戴着面巾的橙衣女子站在屋脊之上,裙角飞扬,流苏摇曳,手中端着把弩,露出来的一双细长的吊梢眼,如今因为笑意而弯,只定定地看着自己。

有兵丁向这面跑来,高喊着:“刺客在那儿!抓刺客!姑娘莫慌!”

更有弓弩手,已经占据了其他的高点,对那女子弯弓射箭。

只是那女子全然不在意似的,而谢小玉看得清楚,那些箭矢在靠近她的瞬间,都偏了方向。

“能不能瞄准了!”有人大喊着抱怨,已经跳上了屋顶。

那女子不动不摇,不过虚空手一点,刚刚上去的人,就惨叫一声,从房上摔了下去。

只是一点而已。

随着她的动作,自己的眼睛越发躁动了。

这女人,很厉害,比她之前遇见的几个人,都厉害。

“谢大小姐,真的不打算出手吗?”一个声音忽然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谢小玉人已经站了起来,安静地看着她,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残玉之上。

两块残玉,白衣的意思是,他更厉害了;而黄影的本事本就在白衣之上。

她我不是没有胜算。

橙衣女子笑了笑,弩箭再次抬起。

又是一弩。

谢小玉没打算躲。

只是在她刚刚划破手指的瞬间,赵囡儿已经从地上弹了起来,扑过来抱住了她,背对着那橙衣女子。

谢小玉哪儿想到自己这表妹如此莽撞,要推她时已经来不及了。

弩箭飞来,打穿了赵囡儿的左臂。

才十四岁的小女孩儿疼得叫了一声。

小姑娘的眼睛都是血红了。

她是边陲之人,见过战争,见过外邦意欲来犯的敌人,是以知道对敌,知道生死。

赵囡儿侧头看见旁边有个堆卖泥人的小摊子,摆着个四尺见方的水曲柳桌子——方才她和谢小玉滚落地上的时候,已经撞翻了摊子,泥人碎了一地,可怜的货郎也只敢抱头缩着,瑟瑟发抖。

天生力大的赵囡儿,咬着牙发狠推开谢小玉,伸手将那桌子拎了起来,而后两只手一起发力,借着旋身的力气,将桌子向对街的楼上,狠狠地甩了出去。

甩出去不说,赵姑娘还大声娇叱道:“去死吧!坏人!”

莫说橙衣女子没想到会冒出这么个女程咬金来,就连那些兵丁都被这一幕震到了。

就见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在天上打着转,带着风,极快地向橙衣女子飞去。

等橙衣女子反应过来的时候,桌子已经到了面前。

这是……普通凡人的力量?!

纵然橙衣女子——正是柔兆掌柜——不是凡人,却在这一刻对赵囡儿有了忌惮,不敢托大,向后一仰,顿时化成了无数橙色的碎片,飘飘洒洒的,在几个已经上了屋顶的兵丁眼前,消失无踪。

?!这是怎么回事儿?!

兵丁们顿时呆在了屋顶上,怀疑自己在做梦。

谢小玉也愣住了,不是因为柔兆,而是复杂地看着赵囡儿。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这个表妹,别是长了灵骨吧。

不能够呀,自己该看出来呀……

倒是赵囡儿情急之下露了这么一手后,待桌子落在屋顶后,看看空无一人的房顶,再低头看着自己手,攥了攥拳头。

就这么把人从屋顶打下去了?

呃……

我是怎么做到的?

总觉得若是再让她扔一次,可扔不了这么远、这么高、怎么准了呢。

顶点

第一百二十五章 力量

念头不过一闪,赵囡儿便被肩膀上的伤疼得醒过神来,立刻拉着谢小玉就跑,边跑还边道:

“姐姐快走!她有弩的!说不定会追过来。”

她以为那个刺客只是被她的桌子,打下房顶了。

谢小玉力气不如她大,又没防备,被她拖着就钻进了一侧的巷子之中。

谢小玉略一犹豫,但最后还是跟着跑了。

她的眼睛还是那般模样,可见那魔族还在这附近,赵囡儿不过是轻微震慑住了她而已。

这里还有很多军士,谢小玉不想让他们死于非命,那么是应当躲开这里,将那魔物引开的好。

……

这边厢赵囡儿一扔成名,而这那边厢,疯跑的马车已经带着碧桃和花儿跑出了三条街,许多兵丁要去阻拦,但是那箭上不知道有什么,以至于马儿虽然受伤了,却只是目光呆滞地狂奔,等闲人竟然追不上去。

眼看着马车就这么冲出去,差点儿都要到城门了。

碧桃和花儿在车内几乎被颠簸地要死了,却没有半点儿办法。

就在她们觉得自己要死的时候,就只听见车外咚的一声,有人落下的声音。

紧接着,是马儿痛苦的嘶鸣,车子又滑了一阵,终于停了下来。

碧桃捂着心口大力喘息着,还没等缓过这口气,有人掀开了车帘,温和又急切道:

“你们没事儿吧?”

是个男子的声音。

花儿人早就晕了,碧桃到底生死都经历过的人了,此时还好些,听见这话恍惚间,只觉得这声音很熟,急忙抬头看时,心中不由一喜,立刻拉着他的手:

“公子救人,有人要杀小姐!”

她这话说完,对面的人还没开口,倒是车外,另一个声音陡然响起:

“什么?!”

是谢春山的声音!

碧桃的眼泪都落下来了,再次道:

“侯爷,有人要杀小姐,快救人呀!”

……

赵囡儿拖着谢小玉跑,可她根本不认识京城的路,只想着找个地方躲起来,一番乱钻之后,已经跑过了两条小巷子,钻进了更狭窄的一个巷子。

还要再跑时,谢小玉却不动,赵囡儿因着受伤已经没了力气,一拖后没拖动,反而被她往回拽了一下。

“哎?姐姐?”赵囡儿回头看她,不解道。

谢小玉捂着右眼,目光绕开她,看向巷子的尽头。

赵囡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巷子尽头一道橙色烟雾飘下,渐渐成了人形,最终成了方才那个橙衣女子。

赵囡儿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诡异的事情,当下目瞪口呆,半晌没动。

“有趣。”柔兆再成人形之后,看着赵囡儿道。

赵囡儿顿时警惕起来,忙按着自己的伤口,将谢小玉护在身后,怒道:“你休想!我还能再打你一次!”

橙衣女子晃着脖子,幅度很大,简直像是能将自己的脖子掰下来似的。

“没有灵骨的普通人,有这样大的力量,中了蛊箭之后还能不受干扰,啊,原来典籍中说的那种普通人,真的存在呢。”

赵囡儿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谢小玉的目光一凛,去看她的伤口。

伤口依旧流着血,但血之中有发丝般的东西流动。

蛊箭,中者会逐渐丧失自我意识,成为下蛊者的傀儡,并将不知疼痛,为之奔走,至死方休。

虽有可解之法,但是中蛊的那段时间,会很痛苦的。

柔兆见状,饶有兴趣地对谢小玉道:“看来谢大小姐知道这是什么呢,真奇怪,你也是普通人,怎么会知道呢?又怎么会一次次地,破坏我们的计划呢?”

她说着,伸出了一只手,一根根地以手指数:“南疆之雨,苍,欧阳茶,黑翎。啧,四次了。”

她放下手。

“我真的好奇,谢大小姐究竟有什么秘密呢。”

她说着,再次抬起了弩箭:“谢大小姐,给我解惑吧。”

赵囡儿依旧不明所以,但是谢小玉已经将来拉到身后,回身抱住她,挡住了柔兆的目光。

柔兆笑了:“谢大小姐背对着我,着实是错的呀,我还有一支蛊箭,而这次,可不会再打偏了。”

说着,弩箭已经飞出。

说时迟那时快,赵囡儿忽然惊叫一声,柔兆则看见一道黄色的影子迅雷不及掩耳地窜了出来,手一挥,便将弩箭打掉了。

柔兆怔住,看着在自己与谢小玉之间的黄影,不可思议道:“你是谁?!”

“嗯?”赵囡儿听见那女人对着空气问了这么一句,不觉愣住了。

明明……谁也没有呀!

她说什么呢?

不过那只弩箭为什么会忽然歪了?

还有!姐姐的右眼,又是怎么回事儿?!

边陲长大的赵囡儿,觉得今天看见的一切,都超过自己的理解范围。

柔兆却已经顾不得她这边了,只警惕地看着黄影。

黄影轻蔑地打量了她两番,打了个无聊的呵欠道:“只这等水准吗?被白衣的一次威压就能留下痕迹?”

柔兆吞了下口水,不由自主地去摸自己的脖颈。

那里有一道白色的疤痕,正是那天感受到那股强大力量之后,出现的徽记。

他们魔族的人崇拜绝对的力量,所以当他们臣服或者被某个同族的力量打倒后,身上就会出现那个同族的徽记,除非他们打倒那个同族或者被更大的力量震慑,否则这徽记永远不消。

而那天之后,京城的所有魔族,身上都有了这道白色的徽记。

可问题在于,哪怕他们找遍了残留的古籍,也没有这徽记属于谁的记录。

这是不可能的,哪怕在流转于各个洞天的流浪中,他们遗失了太多经典,可是这么强大的力量,不该在残存的古籍中都没有记载。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柔兆的声音忽得尖利,“你们难道不想要回家吗?”

黄影笑了。

“我们,已经在家中了。”她笑着说,身上衣服的颜色,越发鲜艳,“啊,有机会,该让你看看我在那个白色废物身上留下的徽记,不然现在看你们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觉得丢人呀。”

魔族是经不起这种刺激之语的。

柔兆细长的眼睛再次变成了三角形,人也越来越大:“你,瞧不起谁呢?”她尖声道,“那一次,不过是意外而已!”

第一百二十六章 更强大的力量

柔兆,包括京城中的每一个同族,都将这道徽记当做是因为看不见、寻不着,忽然被震慑威压,而起的意外。

“力量,从无意外。”黄影淡淡道,手心向内反转,柔兆甚至没看清楚,那道黄色的影子,已经到了她的面前,“这是我们这一族,出生起便该知道的唯一真理。”

她的手已经抓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你们汲汲营营了这么多年,却只学会了说意外,当真很令我失望呀。”

柔兆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却一动都不能动,面纱之下的脸上,更是灼热地刺痛。

她知道,那是徽记在形成。

真正的威压,不需要多余动作的威压,甚至对方不过是将手放在了脖颈之上,连吟唱、咒语都没有。

“瞧,我说什么来着?”黄影的指甲轻轻地扎进了她的脖子里,血留下,倒是和普通人类一样,“力量,没有意外,现在告诉我你们的秘密,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绝对力量之下的臣服,令柔兆全然不能拒绝。

这就是上古魔族的力量吗?

这样的一群同类,竟然被一群人类赶出去了吗?

那时候的人圣,究竟是群怎样的怪物?!

“活口。”在后面看着的谢小玉,此时忽然开口道。

小女孩儿的声音带点儿温柔,还有点儿不信任的撒娇意思。

黄影本还全身上下煞气十足,忽得因为她这句话,顿时觉得自己气势散尽,气得回头道:“我知道!”

呵,上次你就要杀了欧阳茶。谢小玉心中想着。

黄影气闷。

“一件小事,你还要念叨多少次才算?!”她生气,“留着呐留着呐!我这不正问着呢?”

呵,上次……

“再提上次我自杀!”黄影吼了一句,回过头将柔兆的脖子掐得更狠了,怒道,“你们到底有什么秘密!说!”

她说着的时候,脸上的皮肤又开始发黑、干裂、脱落,露出其下可怕的真容。

柔兆终于撑不住那力量,徽记甚至已经到眼睛。

“我……我们……尊者……”柔兆忍不住地身子向下,甚至想要将心中的秘密告诉她。

他们,回家的愿望……

门……

造一扇门……

谢小玉和黄影,几乎都是吃惊地看向柔兆。

“姐姐?”赵囡儿在谢小玉说话的时候,就有些惶惶不安——空气里,有什么她看不见的东西吗?——如今再看她回头吃惊地看着那刺客,心中和有五万只兔子一起踩似的。

姐姐好奇怪哟。

不过那个怪物女人更奇怪,竟然就真的这么久不动了。

啊,听祖母说,姐姐有个修仙的师父,那是不是姐姐就是仙人?不对,应该叫仙女了?

“造门?”黄影还是头回听见这么异想天开的话,正要再问什么的时候,忽然觉得心口一阵疼,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正在向她施压。

不是魔族的力量。

而是……

人类?

黄影忽然就想起了与上古人圣对阵时,他们给予他们的威压,那种被异族支配的恐惧,远远高于被同学震慑。

可这怎么可能?

那股力量越来越强,黄影只觉得心越来越疼,仿佛再过一会儿,就要被这股力量将心撕碎了一样。

现在,还有人圣之后吗?除了那四族之外?

而她的异样,令谢小玉的心口也是一疼,差点儿吐出一口血来。

你怎么了?她忙问。

“是,什么门?”黄影的语气开始虚弱,但还是想要问清楚。

但是已经晚了。

这股力量给了柔兆极大的提振,面纱之下的徽记都开始消失。

“你,休想知道。”柔兆的身子陡然变大,十指变得极尖,向她的心口抓去。

“你去死吧!”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谢小玉的手已经离开了残玉。

黄影陡然消失,但柔兆却没有停步,而是在那股力量的感召之下,疯狂地向谢小玉冲过去:“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你的秘密了!”

谢小玉将赵囡儿护在伸手,手指再次按在了残玉之上。

却就在这时候,一人一剑从天而降,有道绿色的影子,将谢小玉笼在了其下。

刚刚冲到谢小玉身边的柔兆,就像是撞在了什么东西似的,猛地被弹开了一样。

又是谁?!她的身体已经比寻常人高了两倍,目眦欲裂地看着,就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撑着把伞,站在谢小玉身侧。

“在这儿。”男子已经高声,声音绵密,传得极远。

就听见有些距离的巷子里,有人喊着:“在这边!别走脱了刺客!”

紧接着,就是铠甲碰撞之声。

而那股力量,在男子开口的瞬间已经消失,突然没了依仗的柔兆顿了一下,旋即转身,化成橙色的碎片,迅速消失。

谢小玉没有追,她已经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而且穷寇莫追——毕竟她不知道黄影身上,九龄发生了什么。

造门呀……谢小玉想着么两个字,难道他们打算再造个自己吗?

她正出神呢,就听见身侧的男子笑道:

“谢大小姐,你我两次见面,好像都是这种危险的情况呀。”

谢小玉扬起头看了看他,而后又垂下眼睛,屈膝施礼,恭敬道:

“殿下。”

赵囡儿没想到从天而降个男子救了她们,而且长得还挺好看,又和姐姐认识,正好奇呢,听见她如此称呼,忙也照葫芦画瓢地一礼:“殿下。”

林珩——以后都该叫虞珩了——目光轻闪,咳了一声:“这么称呼怎么听着生分呢?还是叫我公子吧,我喜欢这个称呼,好听。”

很是亲近的意思。

“……”谢小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咱们很熟吗?

哦,好像应该是挺熟的呢。

“是,公子。”她从善如流。

虞珩抿嘴笑了,又好奇道:“不过,你是几时知道我是什么人的?”

谢小玉看向他,抬手比了个一。

第一次见面。

虽然是前世没见过的人,但是虞珩与虞嫣的眉眼太像了,想认错都难。

虞珩转念一想,大约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不由一笑,丢开这话不提,转而道:“我是与侯爷一处进京的。”

谢小玉面上明显一喜,旋即怕自己情绪太过激动,便又敛了表情。

父亲,终于回京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伤

巷口急促的脚步声、甲胄与兵器碰撞之声渐近,紧接着就是谢春山急切的声音道:

“玉儿!玉儿!”

谢小玉忙回头要往巷子口去,只是没走几步,就见一身戎装的谢春山按着剑,急匆匆地走来。

几月没见的父亲此次再见,周身多了些风霜,脸上的笑容也少了很多。

显然是因为京中的纷扰,早已经传在他的耳中。

不过迎面撞见谢小玉,谢春山肃穆的表情还是松动,风霜里多了份慈和,问道:

“可受伤了?”

谢小玉心底十分高兴,以至于稍微有些晕,但此时谢春山身后跟了太多人,所以她还是先施礼,克制住了想要扑到父亲怀里的冲动,摇了摇头表示没事,而后又将赵囡儿推到了前面,指着她胳膊上的伤。

谢春山看见女儿虽然形容狼狈,斗篷跌落了,衣服也脏破了,脸上甚至还有擦伤,怪让人心疼的,不过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见她的样子便知道不要紧,只是心刚放下,就看见了赵囡儿胳膊上的伤,顿时心又揪了起来。

偏赵囡儿大而化之的,虽然臂伤疼得厉害,还是嘿嘿傻笑着道:

“姑父。”

谢春山应了一声,拉过她的胳膊看了看伤口,幸好伤在皮肉而没伤及筋骨,立刻回身道:“陈四呢?这儿有人受伤了。”

陈四是谢春山很信任的军医,与他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对刀剑创伤最有研究,并他独门秘制的金疮药都是最好的,连太医院都要备着。

令官听见,立刻就要去叫人。

谢小玉却忙拉了拉谢春山的衣袖,示意他不必,又回头看向虞珩。

谢春山微顿,叫住了令官,问她道:“囡儿这伤,有什么不妥当的吗?”

虞珩是玄门中人,见谢小玉看向自己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过来对赵囡儿道了声“得罪”,便低头去看她的伤口。

黑丝流转,寻常人看不见。

虞珩想起了家中典籍所载,目光轻闪,疑惑地看向赵囡儿。

赵囡儿一脸好奇地看着她,圆圆的眼睛忽闪着,一眨一眨的,不明白怎么姐姐和这个殿下,都对她的伤是这个模样。

虞珩看着她傻乎乎的可爱模样,心中更疑惑了。

竟然能够抵御噬魂蛊箭的力量吗?明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丫头,竟然会有这么强大的意志力?

就如典籍中,记录的人圣先君那样?就如典籍中,记录的自家祖先那样?

多少心思辗转,虞珩还是压下了这些念头,面上平静,只对谢春山摇摇头。

“伤虽然不重,但这伤是有古怪的,普通金创药不行,我也不行。”

谢春山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谢小玉灵光一闪,说了个名字:“欧阳晖。”

虞珩在林家待久了,对于朝堂之事不知,可是对于这些玄门中人却很了解,问道:“他如今在京中?”

欧阳家对蛊术傀儡之事极为了解,欧阳晖又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自然能除掉这蛊毒。

谢小玉点点头。

“那最好了。”虞珩点点头,“虽然现在看没有影响,但若附着太久,到底对她不好。”

谢春山在后面听着,眉头越拧越紧,直觉事情并不简单呢。

果然又是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吗?

好烦呀!怎么又是神神鬼鬼的?

为什么神神鬼鬼的事情总爱找上自己的女儿呢?

战场杀伐惯了的淮阳候,因为心情顿时不好,感觉周身的杀气都重了些,以至于旁边的军士都起了疑惑。

主将如今这杀气,是立刻能在千军万马中。单枪匹马直取敌军主将首级的杀气呀!

不过听到谢小玉提起欧阳晖,谢春山的神色反而略好了些。

那个后生他是知道的,正经科举出身不说,听说这次还以岐黄之术考入了勤思学宫。

虽然也是那什么玄门世家出身,但既然习岐黄之术,那就是大夫了,许是会些秘术,可不该是那些神神鬼鬼的。

还好。

是以待他二人说完之后,谢春山拱手道:“既然如此,末将便着人去请那位欧阳公子来给囡儿看病。眼下时候不早,又出了这样的事情耽误了时间,殿下还是随末将,快些进宫面圣吧。”

虞珩一笑,点点头。

谢春山又对谢小玉道:“我着人送你们回家,那两个丫头我已经着人送回去了,都只是受了些惊吓,有些擦伤,你们不必担心。”

谢小玉刚点点头,就见又有人匆匆跑来,道:“宫中口谕,着殿下和侯爷与二位小姐,一同进宫。”

众人虽然想到了宫中消息这么快,但没想到陛下竟然是要这两个小姑娘进宫,不觉有些诧异。

谢春山却明白。

眼瞅着要过年了,四皇子的事情悬而未决,京中还有对自己不利的传言,紧接着自家女儿又出了这等事情,承平帝这是……

起了疑心呀。

疑心今天之事,是谢家的苦肉计。

承平帝与自己自幼结交至今,对自己的信任有,但他同样是他的君王。

所以这么多年,不管自己做什么事情,骨子里对那条线守得明白。

现如今这条线于皇帝眼中,怕是依旧太近了呀。

就和赵囡儿胳膊上的伤,不重,但依着虞珩的话说“不好”。

谢春山呼出一口气,道:“是。刘芸,你拿了我的拜帖,先到勤思学宫请了欧阳晖公子,就说请他救人。”

副将刘芸拱手道:“是。”

倒是赵囡儿,听说要进宫,有些畏惧地扶着谢小玉的胳膊,看着她。

谢小玉拍拍她的手,表示不必担心。

……

而在不远处的主街之上,淳于风看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宫中走,打了个呵欠,转身进了一条安静的胡同。

没走出多远,就见柔兆出现,跪地道:

“尊者,是属下无能。”

淳于风笑了笑,做了个手势让她起身,脚下不停,依旧往前走,口中问道:“我与你们一样,如今依旧是组织中的一个掌柜,所以你不必这般称呼我。”

柔兆恭敬地跟在他身后,垂首道:“不,你是我们的尊者,主君如今太老了,已经老到没有了锐气,但是尊者给了我们希望。”

第一百二十八章 淳于风的秘密

“可是我失败了。”淳于风叹了口气,面上带着些自嘲的笑意,“那些玄门之士,还是很厉害的呀。”

他本以为那些人龟缩一隅那么久,比之前的那些好对付呢。

柔兆听他话中有话,忙问道:“尊者发觉那位大小姐的秘密了吗?”

今天的一切,都是淳于风命令她,趁着他们进城的时候,如是这般做。

“我要做探探那个谢大小姐,”在前天的是,尊者如是吩咐,“但别杀她。”

但她那时候,真的只想杀了谢小玉。

这,违背了尊者的话。

想着,她立刻再次跪地道:“尊者,是属下擅为了,请尊者责罚。”

淳于风摇摇头。

“无妨,她又没死,”他道,“因为与你对阵的那个人很厉害,对吗?我竟然也要用三成的力量,才能压制住呢。”

“是个女子,而看着她的打扮……属下想起了一个人。”柔兆再次起身,快走几步跟上淳于风。“也大概知道欧阳晖的事情,为什么会败露了。”

“哦?”

“在我族典籍中,记载上古族中主君之下,还有四圣四尊四灵,均为我族中最强大的人担任,其中以四圣之首最强。在上古大战发生的时候,四圣之首便是个常穿黄衣的女子,人称黄影,而她正是被欧阳家先祖所杀。若是那位谢小姐能操纵她,那一定是她为救欧阳晖,而除掉了黑翎。”柔兆信誓旦旦地说。

淳于风虽然与魔族缠缠绵绵牵扯了几世,但也不会缠绵到到熟读魔族典籍,是以还真是头回听说此事。

“嗯……”他若有所思道,“被欧阳氏所杀,却杀黑翎救了欧阳氏的后人吗?听起来不太合情理呀。”

柔兆笑道:“尊者有所不知,欧阳氏先祖熊罴与黄影本就是情人,而且黄影为他生过一子。虽然岁月漫长,这些故事要被欧阳熊罴抹去,欧阳氏后人只怕都不知道还有这段故事,但是我们已经查证过,欧阳晖一支,身上正是有我们魔族的血脉。”

淳于风眉头一挑,反问道:“这等事情,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尊者莫怪,一来这等故纸堆的旧事,若不是看见黄影,我也不会想起;二来不管他有谁的血脉,终归都是欧阳家的杂种,只凭他姓欧阳,尊者要以他的血养欧阳茶的灵骨,要杀他,都是应当。何况这个杂种还承继了我族之血,一旦那力量觉醒,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毁之最好了。”

淳于风浅笑,看向柔兆的目光很温柔,也没有些许怒意。

因为她说的是实话。

魔族这些人做事情,直来直去,而且没有许多曲折心肠,只以力量为尊。

对他而言,这等强大又耿直的族类,真是最好的助力呀。

“好,我知道了,那更该想个办法除掉他了。呵,想来如今京城,四族新一辈的佼佼者,凑齐了呢。”淳于风悠悠道,“啧,倒是可以想个法子,都除掉。”

“属下只以尊者马首是瞻,只要尊者吩咐,属下粉身碎骨,也会将那些人通通除掉。”柔兆立刻道。

“不需要粉身碎骨,动动脑子,许我们可以兵不血刃地除掉他们呢。”淳于风点了点自己的头,笑道。

“是!”柔兆道,“还有一事,因为属下怕走漏了风声,所以只敢当面对尊者说,尊者所寻的天下最幸运的人,正是当今的庆阳公主。”

这是淳于风当真想不到的事情,怪道:“我见过那位公主,怎么没有不同的感受呢?”

“因为她的身上有一块玉佩,可以隐藏一切。而这块玉佩,只怕还是和那位谢大小姐有关系。”柔兆将之前宁鸿陆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淳于风反而笑了:“这位谢大小姐,还真是出现在任何地方,破坏着我们所有的计划呀。”

柔兆道:“是,所以属下真的觉得,现在最该除掉的,是那位大小姐。”

淳于风摇摇头:“凭你,杀不了她。”

力量被否定,柔兆顿时有些急,道:“尊者,只是一个普通小姑娘,属下……”

淳于风温柔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柔兆后面要说的话,到底没有说出来。

今天,若不是有淳于风,死的人就是自己了。

她……真的杀不了她吗?

“属下托大了,还请尊者原谅。”柔兆弱了声气,如是道。

“你,只想办法取到庆阳公主受惊吓后的第一滴血就成,那时候的吉运之血,是最强的,”淳于风吩咐道,“而我,已经给了那位谢大小姐能测试她的东西,若是证明了我的所想,才是有趣的。”

“属下遵命,只是……属下还是有些不明白,这怎么有趣了?”柔兆道。

“因为,她在她的洞天里经历了什么,让我很在意呀。”淳于风意味深长地说道。

“?!”柔兆知道洞天,他们这一族就不停流浪于各种洞天,空间之上,时间之上的每一个洞天,但是却只想回到此时、此刻的这个洞天。

因为只有这里,才是他们的根。

可是谢大小姐的洞天?这又是什么东西?

淳于风却不说话了,只是摆摆手,示意柔兆去做事情,自己则沿着巷子,往自家的方向去。

他经历过太多次洞天了,反复重生,反复以自己的身份经历无数洞天,到今天,甚至有些忘记了第一次的人生,是什么样子的。

与这一世不像——那一世的人倒是与这世一样,但很多事情都不一样。

连他自己,都不像。

比如那一世是玄门大行其道的世界,而他只是携灵骨出生的寻常人,再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天生善良,哪怕出生于那样的家中,他依旧努力去生活,以为这样就能改变自己悲惨的命运。

可是换来的却是母亲与妹妹的凄惨死去,是自己被卖为奴,最终死在凄冷的大雪中。

不甘令他重生,只是周围的世界除了自己的家庭之外,其他的却全然不同了——比如那一世里,压根儿没有玄门之事,大家都是普通人,反而他这种依旧承继了前世灵骨的人,反而成了怪物。

第一百二十九章 淳于风的打算

淳于风想起那世被人囚禁,当成了取悦人的物件的经历,心口不舒服,呼了口气之后,不愿再多想。

而后又有了第三次,第四次……以及无数次的重生。

每一次的重生都不同,以至于他的经验全然无用,这使得他一次次陷入绝望,但同时他的力量却从来没有被剥夺,只要他能安全活到十八岁,他就能重新掌握那些力量。

他小心谨慎地活着,修炼,并在一次次的重生中,他的能力也越来越强大,并最终探知了洞天的秘密,还知道了那些游走在各个洞天里,只希望回到自己真正家之所在洞天的魔族。

这让他欣喜若狂,是以他想办法接触他们,认识他们,并与他们确定了盟友关系,最终利用他们,在一次次的重生里,得到自己想要的。

而正因如此,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之所以会不停重生,是因为每次他都生错了洞天——因为这些洞天,只是有人为了防止魔族找到真正的洞天,创造出来的假世界。

而他,也只有找到真正的洞天,才能结束这不停的重生。

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经过多少岁月,终于在他已经厌倦了这不停的重生时,来到了这个正确洞天。

他终于找到了!

真好呀!

他可以统治这个真正的世界,带魔族回来,成为真正的王者。

他,果然是天选之人!

他喜悦地活到了十八岁,并开始他的计划时,本来一直顺利,却突然冒出来了一个谢大小姐。

每一件事情看似都不该是个这个小姑娘做的,可是每一件事细看去,都有她的影子。

如影随形。

只是当听见“谢小玉”这个名字的时候,他那早就在无数次重生里浅淡的记忆,忽然清晰。

是了,与第一世一样的人。

第一世里他见过这个小丫头,出身尊贵,爱说爱笑,灵骨之身,玄门圣女,很强大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在他无尽的痛苦里,给了自己暖意的人。

那一世,他的灵骨和出身都不足以让他在玄门学习,所以他只能在玄门之中做个打杂的人,因为无依无靠,所以没少被人讥讽、欺负。

有一次他被人戏耍,毁了玄天机括,差点儿引下足以灭世的天雷。

门长自然要杀她,正是当年不过十二岁的谢小玉拦住了门长,并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找出了真相。

“看,错的不是他。”比她小了十岁的女孩子眼中的笑,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璀璨。

他记忆里,唯一的光芒和璀璨。

那之后在无数次洞天里,有些有她的出现,也没有过她的出现;有她的洞天年纪不对、出身不对,没有她的洞天,更连璀璨都没有,只有人间地狱。

在此之前,又有过一次,他遇上了正确的谢小玉。

只是那一世也不是正确的洞天。

因为他与她是敌对的两国,当他终于爬到了大祭司的位置,在灭国之战中与她相见的时候,已经是她的国破家亡之时。

他没杀她,而是将她囚禁起来,希望她有一天能明白,她的父亲为了先帝之托而愚忠于一个小孩子,没意义。

但她始终没有明白,也始终没放弃复国与暗杀。

终于在她最后一次刺杀自己,被人一箭射穿胸口,再无活下去的可能时,他对她暴怒:

“若是尔父肯归降于我,我也能给他这世上最尊贵的一切,但是他不肯!”

“为什么你也是这样愚蠢的人!你为什么宁愿去死!”

她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傻子。

“敌国竖子,怎敢议论家父?”

那之后,他又没见过谢小玉了,且久到,他都差点儿忘了这个人。

直到这一次,所有人与他经历过的第一世都一样,唯一的不一样,只有谢小玉没有灵骨,而且性格完全不同。

他为自己找到了真正的洞天而开心,也不会因为谢小玉的存在而改变计划。

他对她很有兴趣,也想要利用她去做些事情;可他同样,不想杀她,仿佛只要她不死,他的一切,便有一个开始,也有一个归宿。

很奇妙的感觉。

不过他却没想到,似乎从南疆之事开始,这位谢大小姐就忽然多了存在感,这甚至让他怀疑,在某个时间节点上,这位大小姐有了与自己有同样的奇遇。

是以南疆她能逃脱,能斩断灵识,能破坏他的计划。

想他每一世所处的洞天之中,总有些事情不同,比如谢小玉的性格,比如谢侯爷与承平帝的关系,比如那些皇子的争斗,甚至于在第一世的时候,玄门之势大,可与朝堂分庭抗礼,而在第二世的时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玄门奇幻之事。

而这一世,又不一样了。

真有趣呀。

不知道谢大小姐那一世洞天的经历是什么?她遇见过自己吗?

所以他将第二次遇见正确的她时,她刺杀自己的刀送给了她,想要看看她有什么反应。

反应没看出来,可他总觉得似乎有些事情,她经历过一模一样的?

“那,我们来做点儿不一样的事情,怎么样?”淳于风转过一条街,看着街上的军士来往,“你改变了那么多事情,我之前的想法,可就该彻底打破了呢,你就算先知先觉,又能如何呢?”

……

谢小玉与赵囡儿如今形容这般狼狈,自然不便直接面圣,况且大军回京,里面还有个皇子,自然要国礼安排好了,方可再论其他。

是以两个小姑娘被安排在了侧殿,有宫中女官给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又有太医来给二人看了看,简单包扎一下——自然都认为赵囡儿只是皮外伤——但好歹不显得那么狼狈了。

诸事妥当后,又等了些时候,依旧不见有人传见她们。

这是宫中,规矩森严,偏殿里哪怕方才人进人的时候,都不闻呼吸声,何况殿中人只有两个女官并她们二人?更是掉根针都能听见,自然不能打听消息。

不过谢小玉常常出入宫禁,况且她本身就话少,枯坐一天都不会嫌闷,更何况如今有了心事,只顾着想“造门”二字何意,此时更为安静。

但赵囡儿,可就遭罪了。

第一百三十章 一个主意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一百三十章一个主意赵囡儿虽然与庆阳公主都认识,又每年都在淮阳侯与英国公府做客,虽然算见过世面,但却是头回进宫,又赶上了这节骨眼儿上,眼中看见富贵至极的四周已经畏惧,何况如今四周,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她今天本就经历了一场恶战,又看到了超出理解范围的事情,本就怕,如今更慌乱了心神,坐在那儿偷偷看着周围的女官,再看连谢小玉都发呆,自己更不敢说话了,只能直挺身子坐着,臂上被简单包扎过的伤口,此时依旧隐隐作疼。

这得坐到什么时候?皇帝长什么样子?父亲还没见过皇帝呢……凶不凶?刚才女官教给自己的礼仪该怎么做的来着?

赵囡儿胡乱想着,甚至连“一会儿我若要出恭怎么办”的问题都想到了,惴惴不安了半天。

就在这时候,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看过去的时候,却是谢小玉对着她轻提嘴角,旋即又是端正坐着,握着她的手继续出神。

赵囡儿顿时心安了些,偷偷舒了一口气,更加昂首挺胸坐在那儿,一副不能给姐姐丢人的模样。

姐妹二人又坐了片刻,忽得听见外面传来许多人稳稳的脚步声,有个声音颇为苍老道内官恭敬道:

“殿下万安。”

紧接着,就听见虞嫣端着庄重架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都这早晚了,父皇还在忙呢?”

“是,大军赈灾平叛返京,又有六皇子同回,想是还要再过一会儿才能下来。”内官的声音很苍老,慢悠悠的,也恭敬。

“对呀,六哥也平安回京了呢……王爷爷看见六哥了吗?长得什么样子?我从出生至今,还没见过六哥呢。”虞嫣的声音里带着疑惑,还藏着不容易发觉的感慨。

“回殿下,老奴也没见到,但是见殿下这等品貌,六殿下想来定然是芝兰玉树。”

“噗,王爷爷是在夸我吗?我真想早些见到六哥呢……”虞嫣笑盈盈地说罢,转而又问,“淮阳侯大小姐是在里面?”

“回殿下,是。”

“那本宫能去见见她吗?”虞嫣笑问,换了个称呼。

谢小玉眉尖轻扬,明白虞嫣这句问的意思——她在猜测承平帝这番行为之后,到底禁不禁她们见人。

如此也能知道承平帝的怀疑与愤怒,到底有多少。

“是,二位姑娘倒是等了些时候了,殿下请吧。”王内官依旧如是说,“只是两位姑娘受了惊吓,有伤。”

“所以我才要见见她了,听说出了事,我担心呢。”虞嫣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与谢小玉的心情一样,轻松了许多。

至少证明,承平帝如今就算起了些许疑心,但情感上,还是倾向于谢春山的。

随着外面对话声落,脚步再起,谢小玉拉着赵囡儿起身的时候,虞嫣已经进来了。

二人正要见礼,虞嫣快走两步过来,按着她俩坐下:

“坐着吧,瞧瞧这脸上都挂了彩。”她的脸上是藏不住的后怕,看着谢小玉额角与下巴的擦伤,心疼地说,而后又看向赵囡儿道,“说是你伤得重?伤在哪里?我看看。”

赵囡儿看见虞嫣,顿时不那么紧张了,侧着胳膊给她看,憨憨地说:“方才太医来瞧过了,也说是皮外伤,没事儿的。”

虞嫣还是仔细看了看,叹气道:“怎么就遇见了刺客?偏偏还是今儿……消息刚传来的时候,我还在母后处,吓了一跳。”

谢小玉再是轻轻浅浅的一笑,摇摇头,表示并无大碍。

不过虞嫣知道这段时间自己遭遇的种种,是以更为敏感,挨着她坐下,凑近她耳边低声问:

“你同我说实话,这次的刺客到底是人,还是……怪物呀?是我能看见的吗?我听见来报母后的人说,那刺客众目睽睽之下,忽然就不见了呢。”

谢小玉摇了摇头。

碧桃不在旁边,没人给虞嫣翻译谢小玉的语言,是以她发愁这个摇头到底是什么意思,偏偏非常时候,不能让她写下来。

写下来……

她灵光一闪,摊开手掌给她:“是怪物吗?”

谢小玉微顿,在她的手心写了个“是”。

虞嫣心情顿时一跌:“因为我?”

“不”。

谢小玉再次写下,隐了一半实情。

不过虞嫣却并明白,握着手嘟着嘴道:“你别瞒我,就是因为我,因为玉佩的事情对吧?不然怎么会盯上你?”

谢小玉知道瞒不住她,只好不再隐瞒,点了点头。

一半是因为她的吉运,另一半则是因为她做了这么多,就是为让他们注意自己。

吉运呀。

那些人这么多年都没有想过对虞嫣动手,却偏偏在要“造门”的时候,盯上了有吉运的虞嫣,这说明,虞嫣的吉运一定与造门之事息息相关。

却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关系。

或许,她应该去问问黄影和白衣,门到底是怎么来的,自己又怎么会成为所谓的“门”,因为只有,许多事才能想通。

虞嫣靠着她坐了片刻,低声道:“玉儿,这事情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既然是因我而起,我该做些什么的。至少,不能让父皇怀疑侯爷有异心。”

谢小玉看向虞嫣,明白她的好心,却还是摇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承平帝不是傻子,更不是刚愎自用的人,而父亲更不傻,所以他们君臣那一节,她们都不需要管,管了指不定还是帮倒忙。

天子纯臣嘛,自有纯臣的路数。

虞嫣虽然关心则乱,但也能想明白这个理,叹了口气又问:“那怪物的事情呢?我能帮上你什么?”

谢小玉歪着头想了想,却没回答。

许还真能帮上。

他们在暗,自己在明,哪怕师父师兄都在京城,他们一起翻着朔都城找,这偌大的城,都未必能找到。

可是眼下,淳于风想要虞嫣的吉运,那么只要将虞嫣抛出去,他们定然有动作,就会暴露,自己就有机会。

是主意,甚至可能是唯一的主意,但又是推虞嫣涉险的主意。

谢小玉沉吟半晌,决定摇头的时候,虞嫣却按住了她,笑问:

“玉儿想的,是不是以我为饵?”

顶点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兴奋的虞嫣

谢小玉听虞嫣将她之前所想的主意说了出来,略一怔后,摇了摇头,表示不行。

赵囡儿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只懂事地安静坐着,不敢打扰二人,溜圆的眼睛眨巴着,看她们。

虞嫣明白她的担忧,挽着她的胳膊笑道:“诸事算来因我而起,偏又难解释,所以这几天我也想了,如果能将那些打我主意的怪物抓住了,自然能堵住别人的嘴。况且我现在还怀疑,怕不是四哥的事情,都与那些怪物有关吧?”

谢小玉不想虞嫣想得这么清楚,连主意都打定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劝。

“明明是我的事情,却把你们家牵扯进去了,多冤枉呀,”虞嫣摇着她的袖子,嘻嘻笑道,“好玉儿,你每次都偷偷做这些事情,我是知道的。我也并不怕那些,况且我有玉佩在,不会有事的,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就告诉我要做什么就成。”

谢小玉看着她兴奋的神色,忽然觉得许是虞嫣凑热闹的心思更重,不觉无奈叹气,开口道:

“不是现在。”

这样的大事,自然要全部安排妥当才行,总不能让庆阳公主跑到城墙上大喊一声“你们过来呀!”吧?

淳于风不是傻子,那些魔族汲汲营营如此之久,也不轻易上钩。

况且如今事涉虞嫣,更要有个万全之策,一个既能将京城中的那些非人怪物,暴露出来,又能确保虞嫣安全的万全之策。

如今想来,关节之处在于她一定要先搞清楚,门究竟是什么,如何还能被“造”出来?

“那好,我等着你。”虞嫣目光灼灼,一副想搞事情的样子,颇有些期待。

定完了这事儿,虞嫣又与她说了回闲话,就听见外面有人高声传道:

“陛下驾到!”

屋中诸人忙都敛容起身,在那身黄袍进门的同时,一起下拜。

“陛下万安。”

“平身吧。”承平帝的声音含着疲倦。

谢小玉随着虞嫣起身,才发现谢春山也跟着进来,立在承平帝身侧,对着她笑了笑。

承平帝坐下,扫了谢小玉和赵囡儿一眼,见两个小丫头脸上的伤痕,皱起了眉头问:“太医可看过了?”

赵囡儿自承平帝进来起,就连头都不敢抬,半个身子躲在谢小玉后面,哪里还能想起来说话?

谢小玉恭敬地点点头,算是应了承平帝的话。

承平帝知道她一贯如此,不以为忤,倒是越过她去看赵囡儿,态度和蔼:“你就是赵家的那个女儿。”

赵囡儿虽然紧张,但还记着女官所说不能仰面视君的话,便垂着头,僵硬地点了点,算是承认。

谢春山见状,拱手道:“陛下,我这侄女边陲小镇长大,礼仪上不通,还请陛下恕罪。”

承平帝摆了摆手道:“无妨,太医怎么说?”

这话,便是问屋内女官的了。

“回陛下,太医说只是皮外伤,并不十分紧要。”女官屈膝回话。

“这就好,好好的小姑娘,留了疤就不好了,”承平帝道,“我听说你是为了救你姐姐,才受了伤?”

赵囡儿还是垂着头站在那儿,不敢说话。

“囡儿,陛下问你话,照实说就好。”谢春山在一旁低声道。

赵囡儿听见姑父这么说,才从喉咙里咕哝出一句话来:“她要杀姐姐。”

一直站在旁边听的虞嫣听见,噗嗤笑出了声,转而对承平帝道:“父皇,她很有趣吧?”

承平帝看了女儿一眼,哈哈也笑了出来。

“你这侄女,倒是个实心肠的人。”他对谢春山道。

“是,我那小舅子,将她养得很好。”谢春山笑说,旋即话锋一转,“只是她的伤……”

欲言又止。

“怎么?”承平帝看向他。

谢春山一拱手:“还请陛下恕罪。”

说罢,都没等承平帝开口,人就自顾自地凑在了承平帝耳朵,低声说了两句话。

承平帝因为他的凑近而目光微闪,可是转念一想,这么多年来,多少次都是这般。

谢春山在他面前,从来不避讳,不掩饰。

就好像今天,他明明有些觉察,但是在自己面前,依旧如常。

坦荡。

想到这儿,承平帝心软了些,心中那犹豫的天平,向着他又偏了些。

尤其是他的话说罢,承平帝更没想到,皱眉道:“当真?”

“六殿下也那般说,臣想着,不当是伪,陛下也知道玉儿的眼睛,不太一样。”谢春山道。

虞嫣听这事情里竟然还关系到六哥,心念一动,面上不敢有显露,只偷偷去看谢小玉,想知道赵囡儿的伤究竟有什么不妥。

可惜谢大小姐面无表情那是天生的本事,所以什么都看不出来。

承平帝的目光也从谢小玉面上扫过,沉吟后道:“罢了,两个小姑娘既然没有大碍就好了,其他的事情,交于京兆详查吧,王泰。”

王内官听见传唤,立刻应是。

“安排车马送两个姑娘回家,再命太医院将上好的伤药并养身的药材,样样准备了,送到淮阳侯府去。”

一虞嫣听见,噗嗤笑了出来。

承平帝听见,目光移向她,怪道:“你笑什么?朕还没问你,身子刚刚好些,又天寒地冻的,你跑来做什么?”

“谁让这宫中,就我一个闲人呢?”虞嫣笑道,“况且我是笑呀,从玉儿南疆回来起,淮阳侯府都能开药铺了,搬了太医院多少家当去呢。”

承平帝被她逗得直笑:“你这丫头,好了,都别留在这儿了,我还与谢卿有话要说。”

“是。”三个小姑娘齐行李,皆退了下去。

刚出了殿门,赵囡儿便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虞嫣则忧心忡忡地对谢小玉道:“囡儿的伤究竟是有什么不妥?又与我六哥什么关系?”

“没关系。”谢小玉开了口,安抚她的情绪。

“因为是被那些怪物所伤,所以才难办,对不对?”虞嫣略微安心,问道。

谢小玉点头。

虞嫣长舒了一口气,又对赵囡儿道:“你是个好的,放心吧,有你姐姐在,你的伤不会有事的。”

赵囡儿也不明白自己的伤到底怎么了,也不很在意,只笑着说好,而后才在虞嫣的注目中,与谢小玉一起走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君臣之间

倒是三个小姑娘走了之后,偏殿之中的君臣二人,反而都不说话了。

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至少没有出现在承平帝与淮阳侯之间,以至于房间的气氛有些阴郁,内外的内官们更是凝神屏气,安静至极。

谢春山站在那儿,垂手而立,一动也不动,

每个人都在等待。

也不知道安静了多久,终于等到了承平帝开口:“谢卿如今也觉得,这京城之中,有妖邪作祟?”

语气态度皆平常,但就是这平常,让人听着了,却觉得更有些怕人。

是以内官们,更连呼吸都不敢了。

谢春山回应道:“陛下知道,臣从不信鬼神之事,若说妖邪,不如说是某些非我的族类而已,终归不成气候,否则何须这般藏头缩尾?竟然要刺杀臣的女儿?依着臣看,只怕更多是人借着妖邪之说,生事罢了。”

语气和缓,没有紧张或者惶恐,但最后这句话,说的便不仅仅是谢小玉的事情了。

承平帝心中明白,淡然一笑,反问:“如此说来,谢卿是觉得他们不足为惧?”

谢春山也没犹豫,直接道:“天下异能之士有,降妖除魔自有本事,陛下身边有这等真正的能人,臣也敬重他们,只是这等事情不是臣的职责所在,自然不当多说。但如今种种,只让臣觉得利用妖邪异类生事的人,比妖邪本身更足畏,也更可恶而已。”

承平帝思量着他说的话,见他再无想要开口的意思,便道:“朕明白了,你也累了,且先回家休息些日子吧,待过了正月,朕自有事情吩咐你。”

“是。”谢春山拱手道,退步便要离开。

一句不辩,一句不多说,仿佛对于京城最近的风云,不知道似的。

承平帝待他走出了偏殿门,终于忍耐不住,开口唤道:“春山。”

外面的内官立刻道:“侯爷,陛下传你呢。”

谢春山立刻回还,还是站在方才的位置:“是,臣在,陛下请吩咐。”

“你,就没有要与朕解释,或者辩白的话吗?”承平帝问得很平静,如唠家常似的,仿佛没意识到这话语中的杀机。

谢春山听罢,却笑了。

“陛下,若是臣真的让陛下觉得,需要为某些事情解释或者辩白,那便是臣做错了,自也不必解释或者辩白,臣只需要反躬自省,任凭陛下惩处。”

承平帝不意他会说这么一句话,愣了片刻后气笑了:“你这是在堵朕的嘴?”

内官们觉得此话不好,顿时屏住了呼吸。

“不,是臣明白,臣的心意,日月苍天与陛下知道,”谢春山说罢,跪地叩首,“如此而已。”

这句话,倒是说在了承平帝的心坎儿上。

承平帝看着跪在眼前的这个,为自己南征北战多年的将领,忽然发现他也是有了白发的人呀。

想当年初识的时候,还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意气风发,仿佛永远不会老。

而如今,到底也老了。

他们都老了。

承平帝心里的那杆秤,更往谢春山一侧这偏了。

如他所言,利用妖邪作祟的人,比妖邪本身更可怕。

用利用那些谶纬之语制造流言,妄图离间君臣的人,比流言本身更可怕。

但最可怕的,莫过于君臣之间,真的被离间了。

他该比其他人,更相信他一些。

终于,承平帝心中的结结了许多,叹了口气道:

“退下吧,你的心,朕都知道,朕,也愿意信你。”

“是,陛下万安,臣告退。”谢春山说罢,起身退出了偏殿。

……

谢春山走出了偏殿之后,才发现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残阳如血笼在这巍巍的皇宫之上,肃杀之气陡生。

他的底衣已经被汗水打湿了,心中劫后余生的感觉,令他不觉苦笑。

及今日起,只怕有些事情就不同了吧。

自己的政敌颇多,他知道但不在乎,况且有了那些政敌,也更能让承平帝放心。

之前关于自己谋逆的话,时不时就会蹦出来,但承平帝从来不会听信,也不会要他解释,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那些人借着灵龟化桥一事,传出来了的种种流言,的确触动了承平帝的心肠,而信任的碎裂,不过一瞬之间。

但谢春山明白,如果不是所谓“河神现世”,只怕南疆的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就平息。

他想了片刻,叹了口气,迈步往台阶下去。

想不到他一辈子不喜欢的神鬼之说,不愿理会玄门之事,到了今天,反而差点儿因为这等事情丢了命。

荒唐,但不可笑。

刚一走下台阶,就见虞珩从那边过来,看见他之后,一拱手道:

“侯爷。”

谢春山忙敛了心神回礼:“六殿下今日刚刚回宫,如何还没歇息?”

“父皇召唤。”虞珩道。

谢春山明白,大概是为了赵囡儿伤的事情,便点点头:“是,殿下快去吧,陛下如今还在偏殿中。”

虞珩笑了笑:“是,侯爷也不必十分担心令侄女的伤。倒是令千金的事情,侯爷还是留意些吧。”

说罢,再是一礼,拾级而上,往偏殿去了。

“??”谢春山微皱眉,回头看着虞珩的背影,没明白他怎么忽然叮嘱起了谢小玉的事情。

听这话的意思,竟像不是今日才认识的?

谢春山此刻一脑门子浆糊,着实想不明白这位新回宫殿下的意思。

罢了,如今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还是先回去,看看家里吧。

……

那边厢,谢春山惦记着家里,而这边厢,淮阳侯府早就在听说出事的时候,乱成了一锅粥。

先是传来消息,说是谢小玉的马车遇刺,家丁与车夫都身死。

接着又说谢小玉和赵囡儿没了踪影。

好容易碧桃和花儿被人送回去了,却又说非但赵囡儿受伤了,还和谢小玉一起,被传召入宫了。

赵老太太和翁氏只想着孩子平安就好,不停地念佛,只有赵氏心猛地一沉,怀疑事情不好。

偏偏这时候,又有人来报说:“夫人,刘副将带了名姓欧阳的公子在前面正厅,说是来给表小姐治伤的。”

“嗯?”赵氏彻底愣住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看伤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三章看伤来传话的人道:“夫人,是当初那个考中科举,却辞官不做,这次回来又以岐黄之术入了学宫的欧阳公子,刘副将说是侯爷让他请来的,给表小姐看伤。”

翁氏在一旁听见了,顿时慌了神,拉着赵氏道:

“我的姑奶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囡儿究竟受了什么伤?”

赵氏忙安抚她道:“你别担心,既然是让欧阳公子来咱们府上等着,那就是不急,如果真的着急,早都传旨入宫了。”

赵老太太虽然也慌乱,但到底年纪在,经历的事情更多,招呼翁氏坐下:“在这地方,你只管听珺儿的便是。”

正混乱着,就听见外面又有人急切道:“夫人,亲家老太太,舅太太,二位小姐回来了!”

赵氏的心顿时安了些许,可是偏人没有传说谢春山也回府,心立刻又揪了起来,却不敢十分表露。

这时候,谢小玉和赵囡儿已经走了进来,翁氏乍见女儿这狼狈的模样,比之以前在边陲胡闹胡玩时自然不同,当下落了泪,过来抱住她便流了泪,一边哭一边问:

“伤在哪儿了?给娘看看。”

赵囡儿避开自己的胳膊,嘿嘿笑道:“娘,太医都说没事儿了。”

赵氏则拉住了谢小玉,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看着,落泪道:

“可有哪里不舒服?莫要强撑。”

谢小玉轻轻拍着赵氏的背,摇摇头,示意自己当真没事儿。

赵氏抬手轻轻抚摸谢小玉的脸,看着她脸上额上的擦伤,虽然已经上了药膏,但到底是女儿家,生怕她留了疤,又心疼又后怕,长叹了一口气后,又问道:

“侯爷呢?”

谢小玉回头看了赵囡儿一眼。

赵囡儿忙道:“皇帝陛下将姑父留下了,说是还有事情要说。”

赵氏的心跳得更厉害了,看了谢小玉一眼,谢小玉冲她微颔首,难得笑了一下。

这是……无妨的意思?赵氏知道这女儿不会在这等事情上哄她,心思稍定,这才想起来,问道:

“方才刘副将带了个欧阳公子来到家中,说是什么为囡儿看伤的,我倒是知道那个人,只是既然太医都说囡儿的伤是皮外伤,也包扎好了,何必还请他看?有什么不妥?”

谢小玉摇了摇她的衣袖,神色疲累:

“看就好。”

赵氏看她如今这模样,想起了欧阳氏与玄门的关系,心中有了些许计较,忙道:

“既然如此,也别在这儿多说什么了,来人呀,请了欧阳公子到前面侯爷书房侧的厢房,我们这就去。”

“是。”

……

欧阳晖原先是在花厅等着,等了没多久,就有人请他移步到了一间厢房,只端了茶点招待,但并没人给他解释,是要治什么伤,给谁治。

他每日在学宫之中,今天街上之事发生得极快,他自然不会知道,所以突然听说是淮阳侯府请他来看伤的时候,不眠奇怪。

倒是在来的路上,看见街上许多人面有畏惧之色,兵丁们比往日步伐更觉匆匆,就知道定是又出了大事。

他想起了那天客栈里的谢小玉,还有那个神秘又古怪的白衣人。

是谢大小姐出事了吗?

那张安静如画,几无表情的脸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她救了自己。

看似安静,但是个骨子里有团火,愿意涉险的性格呀。

是她受伤了吗?可淮阳侯大小姐如果受伤,定然会有最好的太医为她诊治,又为何涉及到自己呢?

这念头一直在他脑海盘桓,正不知答案的时候,忽就听外面有人一阵纷乱。

“夫人,小姐,表小姐。”

欧阳晖听见,忙也站起身,门外已经有几个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家常服饰,但举止优雅的夫人,自然就是淮阳侯夫人,而后面则跟着两个一般打扮,可是脸上都有伤的小姑。

他认识谢小玉,另一位却不知道是谁,忙拱手道:

“见过夫人与二位小姐。”

并没有十分提起谢小玉,他自然知道那日客栈的事情,还是不要说得好。

赵氏微微颔首,算是还礼,而谢小玉与赵囡儿则屈膝还礼。

赵氏打量了一番欧阳晖,心中多了份赞叹。

长得可真是好模样,尤其是眼角那一点朱砂,添色极多,且举止大方疏朗,书卷气重,让人很容易就对这样的后生心生好感。

她想着,请他坐下,笑道:

“烦劳欧阳公子了,也不瞒着公子,方才我外甥女与我家大姑娘出门的时候,遇上了刺客,受了点儿伤,知道公子会岐黄之术,才请来看看的,”

说着一指赵囡儿,道:“这便是我那娘家侄女,劳烦公子了。”

不是谢大小姐吗?欧阳晖心中倒是暗中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暗自责怪自己,既然是要学岐黄之术,济世救人,自然众生平等,如何能有这等想法。

将本心丢了,要不得。

想着,他道:“夫人不必这般客气,晚生知道了,还请这位赵小姐告知,伤在何处?”

赵囡儿见欧阳晖长得那般好看,不觉看得有些呆,还是欧阳晖又唤了她一声,她才哦了一声,忙侧过胳膊道:

“这儿。”

欧阳晖起身过去,道了声:“唐突了。”

便将她胳膊上的绷带,轻轻解开,不过只看了一眼伤口处的仍未十分干的血液,神色立刻肃穆起来。

竟然是噬魂蛊吗?!

他十分好奇地看了一眼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自己的赵囡儿,又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谢小玉。

谢小玉只盯着他的眼睛看,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他还是觉察到了她的担忧。

果然,这位谢大小姐是知道此伤的实情吧?

他开口说道:“夫人和小姐还请安心,这伤没有大碍,晚生这就去调制一副药,外敷之后三日便可痊愈,明日就送在府上。”

谢小玉先松了一口气,开口道:

“无碍?”

说完,她就觉得一阵眩晕,手忙暗中扶了椅子。

欧阳晖坚定道:“是,无碍,大小姐尽管放心。”

赵氏听欧阳晖说得肯定,十分放了心,笑道:“多谢公子相助,今日已经多扰了,却不敢明日再劳动,还是让人明日去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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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夫妻

赵氏说得很是感激,但并没说让欧阳晖直接开方子。

她心底清楚,如欧阳氏这种有秘术的人家,不会轻易外传一些东西。

欧阳晖笑着摇头道:“晚生亲自来,只是为了确定表小姐的伤的确无碍。”

他看向赵囡儿清澈的眼神,由衷赞叹:“不过表小姐并非寻常人,这等伤都能如此面不改色,堪称女中豪杰了。”

当初上古之战的时候,噬魂蛊可是给先民带来了许多麻烦,得需要多么坚强的意志,才能抵抗这等邪物?

这个看着和谢小玉差不多的小丫头,却能丝毫不受影响,是拥有典籍之中所载,人圣品格的人呀。

他心中如此慨叹,赵囡儿却因为忽然被个温文尔雅的男子称赞,脸上顿时黑里透红,摇头道:“哪里有那么厉害的,只是皮肉伤嘛。”

这可不是普通的皮肉伤。

欧阳晖心中这般想着,口中道:“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这普通的皮肉伤。”

说罢,又看了一眼坐在一侧,因为放心而重新无喜无悲的谢小玉。

他没忽略方才谢小玉的一晃,想必她如今的身体,更加虚弱吧。

这位大小姐没有灵骨,可知道的事情未免太多了。

他应该寻个时机,和这位谢大小姐好好聊聊吧。

……

赵氏不知道在欧阳晖心中的辗转,只千恩万谢地,遣人用马车将他送回学宫,自己则带着两个小姑娘到了后面去,照着欧阳晖的话告诉了赵老太太和翁氏,笑说:

“不妨碍的,妈和弟妹都别担心了。”

翁氏这才真的放了心。

只赵氏心中的大石,依旧未曾移开。

谢春山仍未回来。

如此这般惊险的一天,哪怕是翻过天就是腊月三十了,也没人有多少兴致,晚饭之后,赵氏催着两个小姑娘先睡下了。

谢小玉担心碧桃和花儿两个丫头,听赵氏百般说无事,让她们先安置了,才放心。

况且她也真的累了,还有满腹的心事呢,便躺下了,听着母亲离开的声音,却半天不能合眼。

只有赵囡儿,一贯挨枕头就睡着了,香甜得很。

这孩子倒是实心。谢小玉想着,给她将被子掖好,再次转身的时候,严奴儿已经坐在了她的身侧。

“今天那人,好厉害。”她心有余悸,“我被彻底压制了,连那条蛟龙都无法动弹。”

毕竟只是幼崽。

谢小玉抬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权作安慰。

没事,我有办法的。她心中道。

严奴儿低头看着谢小玉露着疲累,却依旧明亮的眼睛,好奇了。

“为什么呀?你为什么要管这些,要做这些呢?看看你的家,你的父母,你若是不管,就是天下最最尊贵的人之一呢,何苦来。”

她是真的心疼了这个小姑娘。

谢小玉被她逗笑了。

我若不管这些,你如今呢?她问。

严奴儿哑口无言,躺在她的旁边,抬手将她的眼睛闭上,轻轻拍着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睡吧,你这么好,你要做的事情,定然都能成。”

……

谢小玉这般,终于被严奴儿哄着睡着了,而长辈们那边,赵家太太受了半天的惊吓,又有了年纪,入夜便支撑不住,自然先睡了。

翁氏陪着赵氏说了半天的话,便也安寝了,最后剩赵氏一人,只命人点了一盏小油灯,倚在榻上发呆,等谢春山回来。

这一等,便是二更鼓的时候,谢春山才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他本以为赵氏已经睡下,不许人惊动,进了正屋才发现屋内还有灯影闪动,绕过屏风见赵氏坐在床上,盯着油灯发呆。

赵氏虽然也好看,可并不是个绝色之人,尤其是自幼经历,让她自来干练果决,而如今这般坐在那儿发呆的时候,却是难得一见的惶恐与难过。

谢春山心中顿觉柔软,叹了口气轻步过去坐在床边,道:

“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歇息?”

赵氏这才回过神来,倒被他吓了一跳,立刻要起身,口中嗔怪道:“侯爷回来了,这群丫头也是,都不说一声。”

谢春山将她按住,不许她动,笑着将她头上的钗环卸下。

可惜谢侯爷拿惯刀枪的手,不适合做这些,以至于扯断了赵氏几根头发。

“侯爷,本来就老了,头发都脆了,哪儿还经得起这样扯?”赵氏推了他一下,笑道。

“胡说,年轻着呢,”谢春山笑道,“我不许她们惊动你,你躺着吧,我自去收拾了便来安歇。”

赵氏听他这么说,这才确信真的无妨了,舒了一口气道:

“那侯爷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我还以为……”

她欲言又止,没敢将心中所想真正地说出来。

谢春山安抚她道:“我既然已经回京了,便是无事了,朝上的事情你自放心,眼瞅着过年了,陛下让我先回家待些日子,其他的事情,过了正月再说。”

赵氏发自心底地笑了。

“难怪,侯爷方才是又回了军中安排吧?真是的,也不来告诉一声,害我担心。”她轻声嗔怪道。

谢春山低下头去,额头与她相抵,不过一下就重新坐好:“是我的不是,当时身边没有别人,横竖今晚都要回来嘛。”

他说罢,这才起身去,沐浴更衣,回来躺回到了床上。

赵氏如今精神放松,是以已经昏昏睡去之间,感受到有人躺在了身侧,一翻身抱住了他。

谢春山也揽着她问:

“我让人请了欧阳晖来看囡儿伤,可来了?怎么说?”

“不碍的,明儿人送了药来,说三日就好。”

“岳母和弟妹可好?”

“都很好,担心孩子和侯爷,不过如今都睡下了。”

“玉儿最近可好?”谢春山问这话的时候,也起了些许困倦之意。

不过听他提起谢小玉,赵氏可一下子就不困了,猛地坐起来,推他道:“不好,玉儿如今不好得很。”

谢春山一愣,也清醒了。

“她出什么事了?我今日看着精气神还不错呀。”

“玉儿被人欺负了,如何能好?”赵氏不忿道。

“欺负?谁?竟然如此妄为?”

“被应家欺负了,被未来的婆家欺负了,让她怎么办?”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叔侄对谈

转眼便是正月间,又是新的一年,却因为去年腊月里的种种,也没让人觉得十分有新气象。

正月初一这天,淮阳侯府一家浩浩荡荡地去了英国公府,各色礼仪之后,谢老夫人与赵老太太两个亲家见面,其下的媳妇、孙媳妇们在一起说话,而小辈儿则自在一处玩耍。

准确说,谢小玉独自一人呆坐在亭子里,对着个空的围棋盘发呆,两个堂妹则与赵囡儿一起,在暖阁里边玩双陆边聊天。

“大姐姐今儿比往日里,更不爱说话了。”谢小惜掷下骰子,一个二一个三,盯着棋盘边琢磨该如何走子,边道。

与她对弈的赵囡儿并不很会玩双陆,谢小嬅坐在她身侧,帮她指导着,听见这话笑道:

“刚出了那样大事,姐姐心细,定然要思量些日子的。”

谢小惜移动好了棋子,叹了口气,问赵囡儿道:

“囡儿姐姐,姐姐这两天在家的时候,也这样?”

赵囡儿两只手握着骰子,祈祷似的念念有词,掷下后瞧骰子转个不停,点头道:“可是呢,姑姑、姑父都不敢十分和姐姐说话。”

骰子停住,一个四一个六,恰是赵囡儿想要的点,她立刻兴奋地拍掌,却不小心牵动了臂上的伤,哎呦了一声。

“姐姐轻省些吧,”谢小嬅忙按住她,“受着伤呢。可是要走这两个?”她指着棋盘上的棋子,笑问。

赵囡儿捂着胳膊,点点头,笑得傻乎乎的,很是可爱。

都是一般大小的女儿,赵囡儿与她们本就不错,她们也喜欢赵囡儿的性格,再者谢家本就女子少,今年连隔房的姐妹们都跟着家人在外任上,竟然赶不回来,是以更觉冷清,有赵囡儿这样爱说爱笑的一起,谢家这两朵金花,自然开心。

谢小嬅替赵囡儿走完了,感慨道:“也没想到,这个年过得……”

她话未说完,便掩住了。

到底是正月年间,有些话说着不吉利。

“小丫头们玩什么呢?”忽得谢守山的声音响起。

三个姑娘忙抬头,见谢守山与四个男子走了进来,忙起身礼道:

“六叔安,大哥安、二哥安、三哥安、四哥安。”谢小惜嘴快,说得比另外两个姑娘都快。

谢守山之外的四个男子,分别是谢容昇、谢容安、谢容萍与四老爷谢庆山的独子、谢小嬅的胞兄谢容覃,其中谢容覃比谢小玉小了一岁,论生日比赵囡儿小了十六天。

几个男子被她说得乐了,摇头道:

“何必说得这么麻烦?直接说声哥哥们不就成了?”谢容覃道。

“那不成的,不恭敬。”谢小惜连声道,“不恭敬。”

谢守山看了一眼棋盘,道:“哟,瞧着赵家侄女儿要赢了?”

赵囡儿一笑:“我不是很会双陆棋,两个妹妹教我玩儿呢。”

“教得可好了,姐姐学得也快。”谢小惜忙接口道。

谢守山无奈道:“你呀,好生着吧。”他说着,扫视了一圈道,“你们大姐姐呢?”

“那边亭子里。”谢小嬅指了一下湖对面的一处观景亭,道。

谢容安自幼怕冷,进了暖阁后就坐在炉边烤暖,见状道:“好冷的天,大妹妹怎么坐那儿去了?可有炉火?”

举家都知道谢小玉的性格,是以自然不会有人问为何她们姐妹怎么不去陪着的话。

“都备着呢。”谢小惜道。

谢守山略一沉吟,道:“你们且在这儿玩吧,我过去看看。”

“是。”

……

谢守山过了桥,碧桃与红桃在亭子看见,忙屈膝道:“六老爷安。”

盯着棋盘的谢小玉抬起头,忙也起身,谢守山做了个手势让她坐下,口中道:“这么枯坐着,再受了凉。”

谢小玉勾着唇角,摇头表示无妨。

这亭子周围围了三个暖炉,自己怀中还抱着个,哪儿能冷呢?

谢守山坐在她的对面,抬手往棋盘上一点,道:“来来来,你我手谈一盘吧。”

谢小玉也不说话,只也抬起手,在棋盘上一点。

叔侄二人对着个空棋盘,你来我往起来,一炷香之后谢守山一摆手:“我输了,你这丫头,也不知让着点儿长辈。”

谢小玉难得笑了一下,在棋盘上一抚,又指着一点,示意再来一次。

谢守山也推辞,跟着又过了几招,忽然道:“玉儿,你无需觉得此事是你的错。”

谢小玉微顿,目光不离棋盘,只是下手的速度略慢了些。

“且不说那谋逆之事究竟会如何,四殿下以那样的买卖为幌子,敛财之事是千真万确的,更有那害得人家破人亡的勾当,也是真的,还有他一个皇子,与个内官来往那般亲密,也是真的。便是如今不翻出来,将来也终归要被翻出来,现在不过是事儿赶在一处罢了,所以玉儿不觉得是你给家里带来了麻烦。”

谢守山说这番话期间,已经与谢小玉在棋盘上过了几招,依旧步步不乱。

谢小玉终于抬起头,看向谢守山对着棋盘,捏下巴思索的样子,道:

“多谢六叔。”

谢守山听见这话,反而笑了。

“这丫头谢我做什么?倒是六叔我该谢你,给了我个机会,圆了我的誓言。”

谢小玉没听懂,在棋盘上再是一点后,好奇地看向谢守山。

“醉红楼里有个叫泉娘的女子,本家名姓便不提了吧,”谢守山笑道,“其家本是西境丝路之上有名的玉商,为人仗义疏财,眼光也独到,可惜怀璧其罪,被人害得家破人亡,一家七口,只留下那么个人,还流落到烟花柳巷了。你让孟良财拿去诓骗宁鸿陆的玉佩,恰好就是她父亲最后的作品。”

谢小玉没想到事情还有这么一节,也愣住了。

那块玉佩,是曾经谢守山给她的,却不想兜兜转转,还全了这么一段缘故。

“当初她将玉佩给我的时候,说六老爷可还记得当年戏言?我收下了,也没忘昔日誓言,”谢守山看着棋盘,迟迟没下那一步,“可是醉红楼不是一般的地方,害人之人也不是一般的人,我总要顾及许多。所以是我该谢谢玉儿,让六叔为人,终归没有食言。”

第一百三十六章 翻墙越户

谢小玉不知道谢守山所说的誓言,究竟是怎样的话,只是看他失落的神情,便知道不管是那道誓言,还是这个事情本身于他而言,都是个难言的伤痛。

她想着,伸手去握谢守山的手,权作安慰。

谢守山的伤怀不过是一瞬之间,便恢复了常态,拍拍她的手笑道:“所以结果终归是好的。其他的事情,就算没有醉红楼这档子事儿,照样会找上门来,是以让朝堂上的长辈们操心就是了,你不必多想。”

谢小玉轻轻浅浅地笑了,点点头。

实则她并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错,只是到底勾连了太多事情,非错但麻烦。

可是事情终归还是要做,只是有此一节,也让她知道自己对于许多事情的掌握,并没有那么完美,所以这两天她很安静的原因,都因为她在回忆、梳理前世种种,从她的记忆中寻到可以更好应对的蛛丝马迹。

而当然,最重要的一节,则是她要怎么才能把那日那个魔族之女引出来,除掉。

只要除掉那个女子,会给淳于风与他背后的组织,带来极大的打击。

她心中如是想着,在棋盘上又是一点。

“……”谢守山沉默了好一会儿,一抚棋盘道,“不下了不下了,怎么都赢不了,你这丫头真是的。”

他抱怨着,从袖中取出了两把扇子放在棋盘上,道:“那次和你说的扇子,总是耽误了没给你,瞧瞧,不错吧?”

谢小玉立刻捡起一把,从扇骨就能看出是费了功夫的,再缓缓打开扇面,一枝红梅傲然,也是名家手笔。

另一把的扇面则是泼墨山水,疏朗之意在山水之间,惬意得很。

她惯爱扇子,将两把扇子在手中把玩片刻,便递给红桃,自己则起身施礼,谢过了谢守山。

红桃叶明白,很是珍重地将两把扇子以帕子包好,放在随身的包袱里。

谢守山就知道她会喜欢,伸了个懒腰后起身:“好了,你莫要在这儿枯坐,再多的火盆如今也是冷,若是病了,大哥只怕第一个先揭我的皮呢。”

谢小玉没忍住,笑意显露,点点头。

碧桃在一旁忙替她道:“六老爷,我们小姐说了,等下就回去呢。”

“还要等下,我是不在这儿坐了,那边暖阁多好。”谢守山说着,背着手走出了亭子。

谢小玉看着谢守山的背影,又发了一会儿呆,起身正要也往暖阁去的时候,忽觉得脖颈一冷。

她惯常目无表情,但还是因为这一忽然的一下皱了眉头,抬手去摸的时候,却是个小雪球打在她的肩上,但还是有些残雪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谢小玉看着手上的雪水,再次面无表情至冷。

只是还没等她做出什么反应,又是一个小冰凌,落在了棋盘之上。

“小姐!”两个桃子也发现了,都吓了一跳,忙道,“这是怎么了?小姐没事儿吧。”

话音刚落,又一个小石子,落在亭子外的地上。

谢小玉好静,所以每每她要发呆的时候,都只有两个桃子陪在这儿,其他丫鬟婆子都会被打发了,所以如今只主仆三人在湖这一侧,自然有些瘆人。

红桃立刻就要去唤人,却被谢小玉拦住了。

“姐姐,小姐让你先在这儿将东西收拾了,她去去就回来,若是有人问,就说小姐出恭了。”碧桃看了谢小玉一眼,对红桃道。

红桃心中很是为难,看向谢小玉道:“小姐,这……会不会是那天的刺客?小姐可不要自己涉险。”

谢小玉摇摇头,表示不会。

恰此时,又一个小雪球,落在了她的脚前。

谢小玉看着地上的雪,竟然……嗤了一声。

能做出这等无聊之事的人,脚后跟想都知道是谁。

……

谢小玉带着碧桃,往后花园深处走。

英国公府这花园,春有百花夏有凉荫秋有红叶,如今冬天也有松柏,是以并不显得萧索,只是到底花园深处少有人至,如今大家都在前面热闹,所以此处显得太过安静,以至于有些恐怖罢了。

一路之上,都有雪球、冰凌、小石头,在谢小玉脚前,仿佛指路似的。

谢小玉还是没有半点儿反应,只是在过个拐弯的时候,停下脚步,俯身在那儿,握着雪也捏了个雪球——还不小。

“小姐,手冷。”碧桃忙道,“我来吧。”

谢小玉摇摇头,见雪球的大小差不多了,才握着雪球拐过弯,已是花园尽头。

她站在墙上,轻咳一声,表示有人来了。

果然她声音刚落,就有个脑袋挂在了墙上,对着她,笑容还很灿烂。

除了应无为,还会是哪个?

“谢大小姐,新年……”

只是应四少爷话音未落,就被谢小玉捏的雪球,正当正地砸在了脸上。

“哎哟我……”

应无为哪儿料到这么一下?当下就被砸得往后一仰,若不是他身手不错,只怕就要从墙上掉下去了。

碧桃也没想到这藏头缩尾吓唬人的,竟然会是应无为,当下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谢小玉见一招得中,心情也好了,转身便走,都不停留。

“哎哎哎,大小姐别走呀。”应无为忙压着声音道,“是我。”

是你才打的。谢小玉回过头,瞪了他一眼,依旧转身就走。

应无为能听懂她的心声,当下好生委屈,已经翻墙进来了,道:“我这不是有事儿要见大小姐,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见,只能翻墙越户了。不过大小姐也不能怪我,虽说逢年过节的,大家都开心,可是这英国公府的守卫也太不森严了点儿吧?这可不行的。”

话一如既往地多。

谢小玉不爱听这话,回头正要在心中狠狠地骂他,结果一回头,却发现应无为和想起了什么似的,掏出个极大的手绢,围在了自己的脸上,挡得只剩下双眼睛了,不觉愣住。

“做什么?”她难得对他开口时,不是驱赶或者恶语相向。

应无为嘿嘿笑着:“大小姐不是说不想见我吗?你看我这样挡着脸,你不就见不到我了吗?如此你就不会生气了,咱们可以好好说说话,怎么样?我聪明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三样东西

“……?!”谢小玉头回听见这么“聪明”的话,脸上差点儿没挂住。

“噗。”碧桃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忙又拼命低着头,不让人看见自己的神色。

这位应四少爷的想法,可真是……优秀呢。

谢小玉好半天没缓过气来,当下转身就要走。

“哎哎哎,谢大小姐别走,我真有正事儿,就那天刺杀你的人,我知道她是谁的。”应无为忙道。

谢小玉果真停步,回头看他。

应无为面巾之下的脸笑了笑,带着眼睛都微微弯起。

他指了指自己额头的位置,道:“我看大小姐如今脸上还有伤痕呢,伤得重吗?”

……不要紧。谢小玉心中想。

“那就好。”应无为关切完这句,想要继续方才的话题,忽得又想起了什么,便没说话。

总觉得话若出口,她会对自己更怀疑吧。

谢小玉见状,看了碧桃一眼。

你先退下吧,到那边守着。她心底道。

碧桃张张嘴,终于什么也没说,屈膝应是,退到了拐弯处,看有没有外人过来。

说罢。谢小玉看着应无为的眼睛,心中的话,都很简略。

“哦,刺杀你的人,是个女子,名叫柔兆,是组织里不小的一个头目,这些头目都被称作掌柜,实力不俗,一共有二十二个人。”应无为天生话多,既然决定,纠结也不过一刻,是以洋洋洒洒,就把知道的事情通通说了。

“实则我和这些掌柜从未见过,因为我不算他们的人,只算佣兵吧。但是据我所知,这些掌柜只怕都不是寻常人,但我可以确定的事情,有三个。”

“第一,”他举起了一根指头,“他们非常爱钱,凡事只以敛财为首要,经常吃了卖家吃买家,黑得很。”

“第二,他们在京城里不止一处联络点,环佩楼姑娘知道了,但那只是佣兵联络处之一,我还知道六处佣兵所,可以都告诉姑娘,不过这二十二个掌柜有一个专门与卖家谈买卖的地方,变成便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第三,这些非人极重,但聚集之所绝不在京城。我这段日子倒是查过,并无所得,所以怀疑他们的聚集之地,只怕都不在这个世界上。”

应无为说完,将三个手指放下,笑问:“应某不知道大小姐知道多少,只能将我知道的都告诉大小姐,有多少用处,还请斟酌吧。”

谢小玉看着他,对面的人也看她,眼中满是赤诚之色。

半晌,谢小玉才问:笃定我会信你?

应无为一笑:“大小姐若不信我,便不会站在这儿听我说了这么多,多冷的天呀。也请大小姐信我,我虽然爱财,但也知取之有道四字。”

谢小玉“呵”了一声

翻墙越户,不告而入,与非我族类一处行事,应四少爷对“取之有道”的理解,与我不太一样呢。

应无为没生气也没伤心,而是反问道:“大小姐眼中,应某可作过伤天害理之事吗?”

这次,轮到谢小玉不言语了。

的确没做过。

两世而言,他虽然隐瞒了自己很多事情,但是以自己对他的了解,应无为还真的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以自己对他的了解呀……谢小玉想到这儿的时候,顿了一下,倒是应无为将这心思听得明白,糊涂了:“大小姐以前真的知道应某吗?”

还有些小期待呢。

谢小玉知道自己方才心神有失,摇摇头,心中不再有想,也不说话。

应无为见她不想言语,略感失落之余笑说:“如此说来,我告诉大小姐的事情,有用,对吗?”

谢小玉再是一顿,点点了头。

的确有用,尤其是二十二个掌柜一节,更有用。

就是说如那天那位柔兆同等本事的人,还有二十一个呀,看数量再听名字,想来是以天干地支之数而来。

再者,既然是“不小”的头目,便可知道他们之上,还有更强的人。

到底是一族之数,敌人众多,不可等闲视之。

只是,他们要做的是回家,现在还加上了一个“造门”,那又为什么要敛财呢?难道回家与造门,需要很多钱吗?

实则如果魔族真的大规模打了回来,那么必将重建此间规则,那人间看重的钱财……对他们就没用了呀。

的确想不通此节。

谢小玉舒了一口气,决定此时想不起的事情,便暂时不想了。

还是想怎样将已经在自己面前露头的柔兆,引出来除掉,借此再引出其他掌柜吧。

应无为在她想事情的时候,完全没有打扰,只待她眉头舒展之后,才笑道:“大小姐有主意了?”

谢小玉冷漠,没理他。

“那……”应无为又问,“可有事情是应某能帮忙的?大小姐只管说便是。”

谢小玉再次看向他,并不说话,更是心如止水地什么都没想。

但应无为却明白,她是在想,自己究竟可信不可信。

他难得安静,自己出现得奇怪,还与那些人牵扯很深,谢小玉不信任他,倒是应当之事。

就在他琢磨要不要告辞的时候,谢小玉终于突然开口了:

“好,你帮我。”

应无为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大小姐真的肯信我?”

谢小玉点了点头,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是应无为自认为这位大小姐的神色,好像柔和了那么一点点。

他摸着遮面的大手绢,玩笑道:“果然再以后见面,还是带着面巾的好,原来大小姐的确不讨厌我这个人,只是讨厌我这张脸呢。”

“……”谢小玉后悔了,转身就要走。

应无为忙敛起了玩笑之色,在后面道:“哎哎哎,大小姐别走嘛,我错了,你先说要我做什么?”

谢小玉的脚步再次停下,回头看着他,面色有些沉。

“我再不胡闹了。”他忙道。

谢小玉这才呼出一口气,压下怒气,心中道:还请应四少爷,帮我去找三个人,要三样东西。

“哪三个人?”

勤思学宫的欧阳晖公子,借他的傀儡。

六殿下,借他一样能断灵识的灵器。

我师兄蒙冉,要他的青鸟。

“几时之前?”

正月十四日之前。

“好。”

第一百三十八章 黄影所说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一百三十八章黄影所说谢小玉随家人在英国公府住到正月初四日,回了侯府之后,赵家舅舅与表弟也来了,家人相聚自然好,但京中各种交际来往,冗杂得令人烦扰。

虽然如今京城风浪未定,但节庆大事也不能等闲视之,况且眼见承平帝近日心情颇佳,是以各家也揣摩圣意好好过年,因此赵氏作为侯府当家主母,谢小玉作为侯府及笄嫡女,也不能免俗。

到正月初九这天,赵家舅舅、舅母带着赵囡儿与赵家表弟,去见新寻的老师;谢春山军中同僚相邀,也出去饮酒听戏了;赵氏则应与四王妃约着,一起去了永安郡王家。

谢小玉这几天着实累了,一早起来就恹恹的,赵氏心疼她,便教她推病在家歇着。

谢小玉乐得地,送走了父母与赵舅舅一家,也不恹恹的了。

如是一来,家中只剩了赵家老太太与谢小玉,上午赵老太太就给谢小玉说边陲趣事,老太太健谈,谢小玉能听,一老一少相处很是融洽,午时她陪着老人家用了午饭,待其午歇的时候,谢大小姐便回到了自己屋中,惬意得很。

倒是回了自己的院中,因为这段日子每天都有赵囡儿陪着,忽得这般安静,谢小玉反而不习惯了。

她不惯午睡,而碧桃并院子里半数丫头婆子,今日被她打发了回家去看看,只余红桃并两个洒扫、一个看茶的小丫头,或者不爱回家,或者家不在此处的服侍,所以院子里更觉安静,她便在廊上呆站。

早春暖阳洒在院子里,谢小玉发了会儿呆。才发现院中的一株春梅已是含苞待放,抱着手炉走过去,在树下站住了看着。

红桃从浆洗处将谢小玉洗好的衣服取回来,进来看见这样,笑道:“这花骨朵今年倒是比往年早些,说起来京中养梅最好的就是武家,可惜偏出了事儿,小姐腊月里也没赏成梅花。”

谢小玉点头,表示也觉得遗憾。

红桃将衣服回屋放好,出来见谢小玉还在那儿站着,忙过去道:“小姐别久站了,或者奴婢搬了藤椅来放在廊下,铺得厚厚的,小姐坐着瞧,不冷。”

谢小玉摇头。

“麻烦。”她说了两个字,便抬步进屋了。

红桃一笑,扶着她进屋,回头出去吩咐人取了热水来斟茶,又问:“那小姐是要看书?还是写字?或者歇歇吧,今日终于安静些了。”

谢小玉歪着头坐在书桌前,想了想,对着红桃一摆手,示意她出去。

红桃虽然听不懂她的话,但这手势却明白,知道谢小玉必然又有重要的事情要想,忙备好茶水,确定暖炉无事,这才退了出去,倒不回房,只在廊下坐着,看两个洒扫小丫头在院子里踢毽子,看得心痒,便也一起去玩了。

谢小玉知道红桃在外面守着门,不许人进来,轻轻一笑后,以玉佩划破了手指。

黄影气势汹汹地出现在屋中,左右扫了一圈,才将煞气收了,打了个呵欠问道:

“没事儿呀?我还以为又是那天那不肖子孙呢,没事儿你叫我出来做什么?困着呢我。”

她说着,歪坐在了榻上,头一点一点的,困得不行,也不知道昨晚干什么,累成这样。

谢小玉看着她,心中问道:造门,究竟是怎么造?门,又到底是什么?

黄影没说话,而是闭着眼睛躺了片刻,才翻身坐了起来。

“那个另一世里害了你的小子回京了,对吗?”

谢小玉点点头。

“那天给了我威压的人,会不会就是那个小子?”黄影想起那天的情景,心有余悸。

谢小玉虽然不明白她说的威压是什么意思,不过想起那天黄影忽然的弱势,也能猜到一二,再次点头。

黄影瘪嘴生气:“你既然确定是他,我们自去杀了他就是,何必还要做这么多事情?”

谢小玉沉默,许久才道:“直觉。”

她与这些人对话甚少出声,所以此时说出这两个字来,格外郑重。

黄影没明白,却听见谢小玉心中道:尤其是当他说他要造门的时候,我更加笃定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她心中想着,将残玉中那把碎得可怜的平帝刀取出来。

那天看见这把刀的时候,我就有了直觉,他与我,是一样的。

她抚摸着那碎得可怜的刀身,又放回到了残玉之中。

所以我若不能找出淳于风的秘密,只怕这一切不会有尽头。

黄影终于有些明白了:“你是说,也许他与你有一样的际遇?”

谢小玉点点头。

依着他们所说,门一代一代的,自己死了,自再去寻门就是,又何必重生呢?但如果说自己是“门”才会有这等重生际遇,那么淳于风又是为什么呢?

这事情不探清楚,只怕难跳出这个轮回。

黄影想了想,终于开口解释道:“人圣以玄黄古玉造亿亿万洞天,为护后世之安。但世间只要是术法,便有可破之法门,而洞天之术法门只在一人之身,而我们的职责,就是找到每一代门,守其安全。”

那为什么,我会重生?谢小玉心问。

“我不清楚,但大约可以猜测与古玉残片有关,”黄影摇了摇头,道,“你是历代门中,唯一一个不会术法的普通人,也是唯一一个,有玄黄古玉残片的‘门’,更是唯一一个可以与守门人定下血契的人。要知道人圣造洞天之后,可是将古玉砸碎的。所以你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谢小玉听得糊涂,但也明白了,为什么淳于风敢说“造门”。

因为“门”与洞天本就是被造出来的,以淳于风的本事与野心,想必是“别人行得,我为何行不得”的心思吧。

她抚摸着腰间残片,在除掉淳于风的同时,她的确应该将这残片都找到。

她想着,对黄影心道:多谢,过些日子我要除掉那天那个人,还要你帮我。

黄影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支着下巴打量她片刻,忽然道:“你已经有了两块残片,可以召唤出更强大的力量,为何不试试呢?”

顶点

第一百三十九章 拜托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九章拜托谢小玉不意黄影会提起这个来,微顿,没做回应。

“怕被反噬,被控制嘛?就像上次,我对你那样?”黄影像是明白她的心思,笑问。

谢小玉想想那日的情景,点头。

是,也不全是,更多的是因为在了解如是种种之后,她对于自己眼睛背后的力量,忽然有了不确定了而已。

以前是因为管窥蠡测的大胆,现在是因为渐知全貌的谨慎。

只是这话在她心中不过蜻蜓点水,她的心声若不想人听,别人也听不见。

只是于此事上,黄影却能明白她的真实担忧,便起身走到她面前,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事情至此,怕是未必能由你担忧或者畏惧的了。虽然你若真能找齐残片,我与白衣,还有那几个黑魔的能力也会增强,但我们的力量仍然有限,尤其是面对能给我威压的人,定然远远不足。”

“那个我族之后是个试验的好机会,所以小丫头试试吧,上天既然给了你这等奇遇,你又何须担忧?我知道门后还有一个人可用。”她说着话,在她的额间一点,将一个影子放入了她的脑海。

谢小玉只觉得随着那影子在脑海浮现,连眼睛都忽得安静了下来。

一个男子的影子,玄色衣衫,半边脸带着面罩,另半边脸也看不分明长相,只觉得目光森冷,令人不敢直视。

她见过这个男子,大约是初次在眼中窥见黄影的时候,这男子就站在她的身后,不言语,在黄影与自己对视,与自己签下血契的一瞬,就不见了。

那时候谢小玉还很小,也没觉得怕,今天再见,虽然依旧不怕,但是却已经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绝对力量。

“你见过他?”黄影不记得那些,只有些诧异,旋即安慰,“别怕,他就是看着凶而已,其实他挺傻的。”

说罢,和想起了什么似的,笑出声出来。

谢小玉看黄影的目光带着审视,总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充满了莫名的蛊惑之意。

黄影看明白了她的眼神,被她逗得直笑,摆手道:“放心,我没有骗你,那个人真的比我强,因为他是我的师尊,我入魔得道,都因他的指导。”

谢小玉听说这一层关系,略一思索,手指到底离开了残玉。

屋中恢复了安静。

静得甚至有些怕人。

谢小玉抚摸着残玉。

召唤新的人签订血契,为己所用吗?

她坐着,看起来仍然像是发呆,足足坐了一个时辰,期间红桃不放心,还进来了两次,见她这样,便将门重新关上,寻思小姐是怎么了。

终于,谢小玉还是再次以残玉划破了手指。

若你真的在门后,若我真的能看见你,可愿与我结契,助我行事?

已经安静了一个时辰的双目,忽然开始剧烈躁动,连带着谢小玉的心口剧痛得厉害。

她想要捂住胸口,才发觉身子已经像被封住了一样,丝毫不得动弹。

一道影子自她的眼中而出,终成人型站在屋中,极不自然地晃动着脖子,那未被面具遮住的半张脸上,森然的一双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谢小玉艰难地想要仰头,却动不了,想要手指离开残玉,也做不到,只能目光向上看他的眼睛,人很平静。

男子盯着她看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道:

“你这个屋子,很暖和呀。”

语气仿佛是个顽皮的少年人,全然不符合那冷若冰霜的模样,以及带给谢小玉的强大压力。

“?!”本来是被封住动作的谢小玉,因为这句话,而彻底不想动了。

男子抱着胸,四下转着圈看,仿佛对这个屋子里的任何一样东西,都很感兴趣似的,但那半边脸的表情依旧像是被封住了一样,看不出半分喜悦。

“你与黄影很好?我那徒弟很厉害吧?”他说着,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与谢小玉的齐平,“可惜,折在个人间界男子的身上。”

谢小玉点点头,忽然发觉自己竟然能动了。

她略一犹豫,到底手指没有离开残玉,而是依旧平和地看着那男子。

男子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脸:“所以你告诉我,我该怎么信任,如你们这样随时可能背信弃义的普通人呢?”

语气跳脱之余,多了份森冷。

……

虞珩回京之后,府邸倒是现成的,府中一应仆役、侍卫也是齐全。

只不过人人都不熟悉这个命途多舛的六殿下,同样虞珩也不熟悉这些奴仆,如此一来,他更不需要这些人近身服侍,出入行事,只要鼎儿一人在侧便好。

反正六殿下随和得很,但又是殿下,所以说一句他的屋子不许人进,便真的没人敢进。

无人想做第一个试探六殿下底下的出头鸟。

是以这天,虞珩一进入房间,就看见自己的书桌前坐着个大脑袋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

应无为支着下巴打瞌睡,见他进来以后揉揉惺忪睡眼,呲着牙笑说:“殿下回来了?”

声音压得很低。

虞珩关上门,再看他时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你这是怎么进来的?”

“翻墙进来的。”应无为缩在书桌里,这屋中也没有个炭火,着实很冷,但不冻不住应四少爷的舌头,“虽然如今正值年下,你们这些达官显贵呀,也不能放松安全嘛,怎么个个家中都门户大开的,让人随意进出呢?英国公府也是,你这也是,这样不行的,京中闹刺客呢。”

他一开口就仿佛没有停止的时候,拉拉杂杂,絮絮叨叨,虞珩也不打断他,只进了里间更衣,出来之后,应四少爷还在就豪门贵族节庆日防火防盗防刺客一事,做着非重要讲话。

虞珩坐到他的对面,笑眯眯地看着他,和哄孩子似的表情。

只应无为还继续说的时候,那边鼎儿端着个炭盆进来,乍一见应无为在屋中,也吓了一跳,手一哆嗦,差点儿把炭盆扣在了地上。

应无为又笑了出来,终于停止了碎碎念。

鼎儿翻了个白眼,将炭盆放好,又掩上门,问道:“四少爷这是要当贼不成?”

应无为嘿嘿笑了一下:“哪儿能呢?我今天来是有事情拜托你家殿下的。”

顶点

第一百四十章 病了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一百四十章病了虞珩轻笑,没问应无为要拜托何事,而是对鼎儿道:“四少爷端杯茶来吧。”

“别别别,殿下可别如此称呼我,折寿。”应无为慌忙摆手,方才道,“谢大小姐托我问殿下借一样可断灵识之物,殿下如今,可带在身上?”

虞珩听见,眉头微微蹙起,看向他:“她问我借这个做什么?”

应无为两手一摊:“不晓得,她让我来借,我只管借就是,至于借去要做什么,横竖正月十五那天,就知道了。”

虞珩被他说得莫名其妙,摇头感慨道:“你们这些人,秘密还真多。”

鼎儿很是赞同地点头,已经转出去后提了热水进来,斟了杯茶,递在应无为手中。

应无为接在手中握着,轻吹着热气,笑道:“我又哪里有秘密了?我的秘密再多,还能有六殿下多?”

虞珩看了一眼应无为的佩剑,浅笑不语。

应无为知道虞珩对自己的剑,也不是头回好奇了,当下并不解释,而是抿着茶水,含混道:“到底有没有?给了我我好交差,”他再一寻思,改口道,“或者给你的妹妹庆阳公主吧,我好去忙别的去。”

“又与灵儿有什么关系?”虞珩提了虞嫣的小名,看他的目光带着询问,“你又有什么可忙的?那位大小姐怎么到了京城,也这般步步惊险的,明明没有灵骨。”

“我也没有,”应无为指着自己的鼻子,“也不妨碍我爱玩儿嘛。殿下别和我说那些,你要借就借,不要借就不借,我好回她去。还有你都不知道,谢大小姐还让我去找她那个师哥,啧。”

应无为唠叨至此,才和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一拍大腿道:“哎呀,我怎么忘了?她那师哥特别喜欢钻深山老林,这过年都没入京呢,她自己能不能找到都两说,还让我在正月十四之前找到他……哎?你说她是不是戏耍我呢?”

虞珩被他唠叨地头疼,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许是谢大小姐,很信任你的能力吧?”

应无为宛如被一语点醒的梦中人,又拍了一下大腿嘻嘻笑道:“有道理!”

动作虽然大,装疯卖傻的,但是声音却始终压得很低,不会让人听见。

虞珩摇头叹气,这些人呀……到底还是再问了一次:“她到底要做什么?你难道没问清楚?”

应无为将半凉的茶一饮而尽:“还能做什么?抓刺客呗。”

虞珩还没来得及细问,就忽得听见院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殿下。”

应无为立刻收声,鼎儿推开了门,见是王府管事。

“何事?”

“殿下,庆阳公主患了咳疾,遣人来说,与殿下约着明儿游乐的事情,去不了了。”管事恭敬道。

虞珩一怔,偏头看向应无为的时候,就见他不出声只动嘴地笑说:

“说了嘛,要抓刺客的。”

……

展眼间便是正月十五这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元宵佳节。

往年里,京城于元宵这日最是热闹,尤其是这日是灯节,街上处处皆有花灯,流光溢彩,光华动人,最是至美。

本来今年因着诸事种种,百姓都以为这年的元宵节要安静度过了,不过早在正月初一那日起,宫中便有旨意称今年灯节依旧,倒是令百姓家振奋得很,是以人人都准备着正月十五这天的灯节。

淮阳侯府虽然人丁稀少,但因为谢小玉也爱花灯,于此时自然也早有准备,设计的是一款走马灯,虽然不大,但是却很精巧,可以拎着在街上行走,颇有意趣。

虞嫣也是个乐于此道的人,往年两个人必定要约着一处,在内城赏灯观景。

偏今年诸事妥当,二人的灯也做好的时候,虞嫣突发了咳疾。

起先以为几天便能痊愈,哪知道缠绵到了正月十五这日一早,又有内官亲自来传说,虞嫣病到需要移宫。

“实在是病得起不来了,竟怕是要成疫症,如今宫中又事多,怕传染了别人不好,是以殿下两日前就自请移宫。陛下和娘娘本是不准的,奈何昨夜竟然吐了血,殿下又不肯吃喝,无奈只能暂且移到京郊的庄园。”

来传信的内官声音急切,但事儿说得清楚:“今早殿下移宫的时候,忽然有了些精神头,说是思念小姐……上次殿下病了,小姐去陪了几天便好了,不如这次也请小姐去陪陪殿下吧。”

这话说到这一步,竟然仿佛回光返照一样。

内官来传话的时候,举家都在,赵老太太和翁氏在念佛,赵氏一听这话就觉不好,当下心都凉了一半,想起虞嫣种种,就要垂泪。

谢春山也不想竟然这等突然,急忙问道:“那宫中如今其他人,可还安好?”

“都好,公主的寝殿已经封禁,陪侍的人都一起到庄子上了。”内官道。

这意思,便是谢小玉若是去,只怕一时半会儿就回不来了。

是送公主一程的意思。

谢春山心下喟叹,对谢小玉道:“玉儿去吧。”

谢小玉面上早有急切忧郁之色,人已经是坐立不安了,也不用父亲说就急忙起身,没站稳,晃了几下,幸好赵囡儿在后面扶着。

“我同姐姐一起去!”赵囡儿自告奋勇道。

众人都知道她们几个小姑娘关系很好,拖赖庆阳公主给了赵囡儿许多照拂,是以谁也不会阻拦什么。

姐妹二人收拾了停当,谢小玉少见地穿戴了遮头遮面的幂离,带了碧桃一人去,连花儿都没带着,又嘱咐红桃好生在家,三人便同乘一辆马车,往城外去了。

因为兹事体大,是以车上的氛围颇为压抑,谢小玉一贯不说话,碧桃捏着帕子紧张得不说话,赵囡儿则在车上坐卧难安的,好半天才和找话题似的,说道:“自那次之后,倒是怕了坐车。”

说罢就后悔了,觉得提那日的事情,还不如不说的话。

碧桃抿着嘴,眼眶红了,忙垂首掩去。

只谢小玉,还是那般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着车窗外已经挂起、尚未点亮的花灯,看着街上已经多日不见的热闹,忽然开口道:

“可惜,今年不能和灵儿赏灯了。”

难得的,极长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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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刺杀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一章刺杀碧桃听见谢小玉如是说,更觉得内心伤怀,红着眼睛劝道:“小姐别伤心,许殿下见了小姐,心一宽就好了呢?”

没人看得见谢小玉幂离之下的神色,她不过是依旧安静坐着,不动不摇,许久才“嗯”了一声。

众人就这般各有愁肠百结地到了京郊,虞嫣名下的那处庄园。

作为陛下最为宠爱的公主,虞嫣名下的这处园子非但占地甚广,而且依山傍水,一年四季景致不同,而其中亭台楼阁之建造,正殿是全然搬了虞嫣宫中所住的寿阳宫,而花园则全是缩小些的御花园,是虞嫣极爱的地方。

尤其是每年夏天的时候,虞嫣都要来此避暑乘凉一段日子,并经常约了京中各家贵女来此玩乐,谢小玉更是此间常客。

只是,今次谢小玉也是头回在正月十五日来到庄园,皇室之所,一年四季有人打理,便是冬天也不至于萧索,但今时不同往日,门外守卫个个蒙着脸,大门也是紧闭,是以从外面向庄子里看,冷寂之余,还藏了几分肃杀之气。

门外的守卫见是淮阳侯府的马车来了,车帘打开之后下来了三个女子,态度很是客气。

谢小玉将幂离轻轻掀开,认得守卫是羽林卫,叹了一声后,放下幂离,碧桃则道:“我家小姐是来探望殿下的,还请守军大人开门。”

守卫们互视一眼,其中一人开口道:“大小姐可知如今进去了,一时怕是出不来了。”

幂离之下的人点点头,没言语。

守卫见状,这才将大门缓缓推开,待三人进去之后,便又将厚重的大门徐徐关上。

如是一隔,宛如生死断在了大门两边。

碧桃回头看了一眼大门,心下怆然,扶着谢小玉往里走,赵囡儿则跟在后面,亦是垂首唏嘘。

谢小玉自然不需要人领,便自行到了正殿处,就见春实正在指挥着几个女官们在院中挂灯,见是谢小玉和赵囡儿来了,忙屈膝道:

“谢大小姐安,赵姑娘安,殿下在里面等着呢。”

谢小玉的目光隔着幂离扫过众人,只见人人脸上都有难过之色,还有生死难料的惴惴,以至于连那挂着的花灯,都不能添一二喜色。

她收回目光,依旧不曾多言,只等着春实开了屋门,便抬步迈了进去。

正殿里虽然暖和,但因着没人,是以看着只觉冷清,绕过屏风后,就见虞嫣披散着头发,额上还贴了两个膏药,倚在榻上做西子捧心状,见她们进来了,还用力咳了两声,孱弱道:“玉儿,我病了。”

……是挺像的。

没人看得见幂离之下谢小玉的神色,也只有谢小玉自己才知道,此时自己的内心,着实有些绷不住了。

她也没想到,庆阳公主说一声演戏,还真是……像极了呢!

她心中如是想着,疾步走过去,面上表情虽然未变,但从晃晃悠悠的身形看,可见是真的担忧了——其实是因为她本就不好有大的情绪波动,所以略有些支撑不住——握着虞嫣的手坐在床侧,关切之情,贯穿着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微惶恐的颤抖。

“殿下如今可觉得好些?小姐很担心呢。”碧桃的眼睛红红的,强撑着笑容,替谢小玉问。

“怕是都成痨病了,今年的灯展也看不了了。”虞嫣可怜兮兮地说,语调都变得有些奇怪,也是强作欢颜,“只是,谢你来看我,我如今移出来,精神却觉得好些了。”

……说自己得了痨病,这就不必了吧。谢小玉心中想着,觉得不吉利,吁叹一声,拍拍她的手背,示意让她宽心。

此时,门又开了,春实端了药进来,轻声道:“殿下,该吃药了。”

谢小玉见状,亲自接在手里,要喂虞嫣吃下。

只是谁都没有留意,在春实进屋的瞬间,一道橙色的烟雾,荡然入屋,落在了屏风之侧的角落里。

谢小玉没有任何的其他反应,只体贴地喂虞嫣吃药,一勺一勺地,很是耐心。

可是虞嫣不过喝了几口,便猛烈地一阵咳嗽,春实忙以手帕接了,却见是有血混杂在痰间。

春实想要藏着,却被虞嫣一眼看见,顿时面有灰败之色,推谢小玉道:“玉儿,我让人在旁边的厢房给你们安置了,你们且过去吧。”

谢小玉却并不肯走,而是回头揭起幂离,看了碧桃一眼。

碧桃见状,立刻应是,对赵囡儿与春实道:“还请春实大人,带表小姐与我去安置吧,让小姐与殿下待会儿吧。”

春实略一犹豫,这才应是,赵囡儿有些舍不下谢小玉,红着眼睛又看了虞嫣一眼,见她对自己笑了笑,便抹着泪,跟着春实出了房间。

房门再度关上,屋中只剩了两个平时关系便极好,千尊万贵的小姑娘,执手相顾无言。

看着怪可怜的。

屏风之侧,着橙衣的柔兆缓步走了出来,手中转着匕首,站在了谢小玉的身后。

虞嫣甚至没有听见任何声音,猛地一抬头见一个陌生人忽然站在那儿的时候,瞳孔猛地一缩,发出了一声惊叫。

几乎是同一瞬间,谢小玉也觉察到了身后似乎有人,猛地回过头,就看见那天的刺客,此刻站在自己背后,只有寸余距离。

柔兆笑盈盈的,甚至没给谢小玉反应的时机,已经手起刀落,刺穿了她的身体。

白色的幂离,瞬间便被鲜血染红了。

虞嫣嗓子里喊出来的叫声,已经不像是人类了。

“呵,原来谢大小姐,很好杀嘛。”柔兆轻叹一声,吐出一口气来,“只要快一些,便可以了。”

她说着,再次将刀拔出来,此时目光已经落在了虞嫣的身上,而刀子,再次刺穿了谢小玉的身体。

虞嫣呆愣在榻上,看着谢小玉在自己面前缓缓倒下,叫喊被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呆滞。

世上最幸运之人,受到惊吓之后的第一滴血。

染血的匕首被柔兆一挥,便消失在了虚空之中,手中再得一把刀,凑近了虞嫣:“殿下,你让我找得,好苦呀。”

说罢,手起,刀落,在虞嫣的脖颈边,轻轻一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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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可思议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二章不可思议她成功了!

尊上想要的东西,她终于……

哎?柔兆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低头看向虞嫣的时候,却发现方才被她划过的脖颈之上,根本没有血迹。

虞嫣依旧是受了惊吓的表情,呆呆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柔兆的心猛地一坠,忽得听见有个声音幽幽道:

“你说,谁很好杀?”

冷淡地没有感情的声音,六个字说得毫无起伏,却给了柔兆最致命的一击。

她低头看了看地上倒着的尸体,又僵硬地侧过头,看向隔绝了视线的那道屏风。

忽得一阵剑锋划过,柔兆急忙躲闪,抬头见屏风已经破裂,而屏风之后,站了……许多人。

为首的便是身着幂离的谢小玉,身后是号称生病的庆阳公主,还有那天那个力气大到惊人的少女,其他的三个男子,她便不认识了。

“欧阳家的傀儡之术,果然不同凡响。”蒙苒仿佛明白她在好奇什么似的,看了一眼欧阳晖,笑道。

“蒙兄过誉了,区区在下,最多只能操纵两个,再多便不行了。”

“依着欧阳兄的年纪,已经很好了。”

两个同为四大族出身的新一代佼佼者,还在互相吹捧。

应无为背着剑,瞥了他们一眼,脚步往谢小玉挪了挪,好生嫌弃。

柔兆却越听越震惊。

六个人!

足足六个人之多!

其中两个还是有灵骨的四族之后,她却没有感受到一丝灵识!

有那么一瞬间,柔兆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忽得又听见谢小玉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你,想知道我的秘密,对吗?”

对,是刻在脑海里的声音,而不是耳朵听见的。

少女款步向前迈了几步,幂离的轻纱微微摆动,而那个声音依旧在自己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我现在告诉你,怎么样?”

对面的人终于站定,将幂离取下,其下面容绝佳却总嫌欠缺几分灵动的少女,终于与她对视了。

左眼还是正常,而黝黑深邃的右眼,仿佛深井一样,便是一石投下,似乎都要等很久,方可得些许回音。

谢小玉的嘴并没有动,但声音依旧在柔兆脑海中浮现:“看,你知道了我的秘密呢。”

有道黄色的影子,在她的眼中越来越近,柔兆仿佛被定在那儿似的,忘记了跑,也忘记了说话,只余震惊。

“可是你也要明白,等你知道我秘密的时候,便是要死的时候了呢。”

话音落时,那天那个给了自己威压的黄衣女子,就这么从她的眼睛里,来到了这个世界,站在她的面前。

“哎哟哟,见过呢。”应无为的声音非常不合时宜地,在谢小玉的身后响起。

就那个在烈山前,极不靠谱的,一出来就晕倒的姑娘嘛。

黄影耳朵轻动,回头瞪了他一眼,又看向了柔兆,开口道:“哦,他给了你附着之力呀。”

魔族,可以从比自己更强大的人那里,得到附着之力,以短暂提升自己的能力,克敌制胜。

啧,幸好提前让小丫头将师尊召唤出来了呢。

柔兆却根本没在意黄影说什么,她只是越过她,目光落在谢小玉的身上,满脑子的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

原来谢大小姐,便是那扇门吗?

门,竟然会是一个没有灵骨的普通人吗?

她要快些将这个消息,告诉尊上!

我们竟然找到门了!

我们可以回家了!

柔兆终于反映了过去,立时便要重新化作烟雾逃走。

她化烟的速度极快,且因为有了淳于风给她的附着之力,是以动作更快,连黄影都险些不能反应。

却就在这时,赵囡儿已经抄起了旁边放脸盆的架子,用力向她逃离的路上扔了过去:

“你给我站住!”

柔兆惨呼一声,成烟的身体再次变成人形,捂着肩膀,落了一滴血在地上。

这下,黄影、应无为、蒙苒并欧阳晖,都不可思议地扭头看向赵囡儿。

就见赵囡儿晃动着手臂,对应无为道:“这样,可以了吗?”

“赵姑娘好气力!”应无为竖起了大拇指,差点儿要拍掌。

蒙苒和欧阳晖更是惊讶。

人圣之品?这个小丫头?!

虞嫣反而是其中最为兴奋的那个,抱着赵囡儿的胳膊,笑道:“你可真厉害。”

赵囡儿被人夸得不好意思了,一拍胸口,对虞嫣道:“姐姐说了,让我今日好好保护殿下,所以殿下放心!”

她今天可是很不容易的,她本就不善演戏,所以连话都不敢多说,又怕哭得不像,还特意在袖子里藏了生姜呢。

黄影惊诧之余,再次皱起了眉头对谢小玉道:“打仗呢,你的帮手怎么如此话多?”

谢小玉还没说话,应无为在旁边咳了一声,咳出两个字:

“晕了。”

打仗时候晕倒的,没资格说别人!

黄影目光顿时不善地看向应无为,嘟囔了一声:“注定的死鬼。”

谢小玉忽然不开心了,漠然瞥了黄影一眼。

黄影不看她,仿佛自己没说过。

应无为也避开黄影的目光,抬手指着前面道:“啊,走了。”

就见柔兆第二次幻化成了烟雾,而这次比方才更快更急,已经彻底成烟,自门缝钻了出去。

“哎哎哎,走了!”赵囡儿本想再抄起什么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众人看向了谢小玉,谢小玉则对黄影道:“追。”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黄影已经点头,将谢小玉抱在了怀中,原地一转,成了一道黄色的旋风,向着柔兆走的方向飞去。

虞嫣与赵囡儿两个普通人,是看不见黄影存在的,但她们却能看见谢小玉凭空打着转就消失了,不觉惊呼一声。

“玉儿?!”

“姐姐!”

欧阳晖开口道:“殿下与姑娘不必担心,此处已成结界,我也会在外面与傀儡一起守护,自可安心。”

而蒙苒早在他说话的时候,已经念念有词,原地消失了。

应无为眼睁睁看着,一跺脚生气道:“哎,他们这样,我怎么办呀?”

欧阳晖对着他和气一笑,迈步出了房间。

应无为甚是无奈地哈了一声,走到了柔兆方才滴在地上的血迹前,将自己的佩剑取出来,以剑尖挑了一下地上的血,轻转手腕,道: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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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差点儿迟了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三章差点儿迟了话音落时,应无为已经消失在了屋中。

欧阳晖虽然人已经在门外,但因屋门未关,是以将这一幕看得分明,感慨了一句:

“果然是把好剑。”

想不到这几个普通人身上,都有意外的秘密。

风云搅动,他作为四大族的后辈,对于人间光明之下的暗潮汹涌一贯明白,历代族中多少人死在其中,但依旧前仆后继,绵绵不绝,所为便是守护。

现如今,也到了自己呀。

欧阳晖想着,看着外面正月十五的暖阳,落在院中挂着的花灯的之上,虽然白昼,亦有光彩。

“吾辈,当追随先祖,不辱使命呀。”他喃喃道。

屋中,虞嫣和赵囡儿哪儿能想到这许多,只是头回眼见着这么多人凭空消失,当下震惊地张圆了嘴巴。

好半天,虞嫣才拍着胸口感慨:“还是第一次见呢。”

赵囡儿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怕,小声嘟囔道:“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呢。”

虞嫣看了她一眼,挽着她的手安抚道:“别担心,你姐姐还托了我一件你的事儿呢。”

“什么事情?”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的伤没事儿吧?”

“好了的。”

两个小姑娘正相互安慰着,春实和碧桃见这面门打开了,欧阳公子也从屋中走了出来,便知道事情大约已经差不多了,立刻带着两个宫女跑了过来,匆匆问:

“殿下可平安?”

“放心,无妨。”虞嫣已经恢复了一国公主遇事不乱的淡定,又对碧桃道,“你不必担心你家小姐,她飞走了……”

说到“飞”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的话听在外人口中,怕是不可理喻的。

碧桃却舒了一口气,道:“殿下无事便好,小姐很厉害的,殿下不必担心。”

以前这等事情也有过,她可是很相信自己小姐的。

春实见至少屋中的两个都平安无事,碧桃又是自信满满的样子,当下安心,吩咐人去准备水来,服侍殿下更衣。

岂料另外两个宫女之前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是刚才在侧面厢房的时候,被春实百般告诫慎言,是以心底直觉慌张,以至于其中一人端水过来的时候,不慎摔了一跤。

偏偏就那么巧,她这一摔,不但一盆水泼在了赵囡儿身上,还将虞嫣也带倒了。

咣当一声铜盆落地,金属器与石头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哎哟。”虞嫣不提防,手支在地上的时候,蹭破了,在地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殿下赎罪!”那个宫女吓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怎么如此不小心?!”春实吓坏了,忙呵斥道。

“罢了。”虞嫣阻止道,“今日的事情到底古怪,连我都慌,何况她们呢?”

宫女听见,忙道:“是,多谢殿下体恤。”

虞嫣摆摆手,拉着赵囡儿道:“咱们且在这儿等着,一会儿便会有人接咱们回去了。”

只是任谁都没有注意,那个将虞嫣推倒道宫女伏在地上的时候,已经偷偷以袖中藏着的簪子,碰触到了虞嫣留在地上的血。

瞬间,血就没入了簪子上的宝石之中。

而在此时的京城的太虚司中,正在洒扫净院的淳于风,只觉得心念一动,嘴角露出了笑意。

竟然,成了呀。

旋即又有些慨叹。

却想不到今日,竟然会折了柔兆。

……

柔兆在逃出大殿的瞬间,想过要去太虚司,拼死将谢小玉的秘密告诉淳于风。

奈何自己刚离开,黄影就带着谢小玉追了出来,而且贴得很紧,让她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不能连累尊上!所以只能换个方式!

是以她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转着,在暂时甩开黄影的瞬间,逃回到了那个地下洞穴。

她要留下讯息!

刚一进入地下,她便快速成了人形,又因为身体已经支撑不住那股附着之力,而吐了一口血在地上。

可她没有管,只是跌跌撞撞地扑到正中央的那面墙前,想要点燃墙上的灯。

不管是谁也好,她要将族中人知道,谢小玉就是能让他们回家的门!

只是她刚刚到墙面,门外便传来了守门人的惨叫;而当她刚刚将灯点燃,还没来得及说个完整的词,那道黄色的旋风,已经冲入,呼啸着盘旋而过,

而柔兆,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谢……”

点亮的灯火,便被黄影扑灭了。

最终,黄色的旋风在她的身后,重新化成黄影与谢小玉两个人。

“差点儿迟了。”黄影理了一下鬓角,去看一手握着残玉,一手捂着胸口的谢小玉,“你没事儿吧?”

谢小玉摇摇头,纵然身上疼得宛如散架一般,但神色还是那般波澜不惊。

柔兆心知大势已去,当下凶恶地回头盯着她们,身体迅速变大,长出了羽毛,连橙色的衣服都被撑破:

“你们!想死!”

拥有尊上赐予的附着之力的她,根本不畏惧黄影的力量。

说罢,伸着利爪,便向二人扑过来。

黄影已经推开谢小玉冲了过去。

而就在柔兆的利爪即将碰上黄影的瞬间,谢小玉已经松开了残玉。

黄影倏地消失,全力的柔兆扑了个空,利爪甚至插在了墙壁之中。

柔兆更觉凶恶地看向谢小玉。

那扇门安静地站在那儿,正面迎上了柔兆,右目黑瞳,依旧深邃。

柔兆看着她,彻底现出了可怕的原型,介于马与某种飞禽结合在一起的脸,极长的脖子,身子却是长了利爪的蛇一样,丑陋而且诡异。

“你,不该单独面对我。”她将爪子自墙壁上拔出,说话声音尖利地难听,“我不会给你再次召唤他们的机会!”

说罢,已经向着谢小玉冲了上来。

而谢小玉,也再次以残玉划开了手指。

一人一魔,在这一瞬间比快。

偏就在此时,一道人影从虚空之中跌落,就在要砸到柔兆的瞬间,在空中闪身,以长剑在柔兆和谢小玉之间划过。

速度更快的柔兆,刚好撞在了剑锋之上,一只利爪被削断,鲜血迸出,惨叫一声。

“什么人!”

应无为站在谢小玉身前,佩剑横挡,长吁一口气:

“呼,差点儿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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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对战

谢小玉看着应无为的背影,心中说不上的复杂。

“谢大小姐也不该这么涉险的,”应无为依旧在碎碎念着,“我说过我一定会赶到的嘛,你们都不信我!可不要小看普通人,普通人也是……”

他一边念着,一边回过头想去看谢小玉,可是等看清楚后面的人是谁,后面要说的话被吞在了嗓子里。

不是谢小玉,而是一个着玄色衣衫,带着半张面具,周身冒着黑气的男子,正冷若冰霜地看着他。

应无为觉得,这位男子看自己的眼神,宛如在看死人。

啧,吓人。

他眨了下眼睛,身体微微向后倒,看了一眼站在男子后面的谢小玉,一笑之后,从胸口摸出了一样青色的东西,向天上一抛。

青鸟盘旋之间变大,鸣叫着飞出了洞穴。

青鸟传信,只要放出去了,那除了谢侯爷与官兵,会被引来此处的人,怕是不少呢。

男子呼了一口气,没再理会能看见自己的应无为——注定的死人,和他有什么关系?——而是将目光落在柔兆脸上,打量片刻,开口道:“啧,附着之力呀,还不错。”

柔兆的身子早就僵硬。

从这个男子出现的瞬间,自己就感到了一股远远超过黄影的压迫感。

“你……又是什么人?”她问道。

男子面部表情依旧冰冷至极,歪头道:“我?更喜欢别人叫我师尊呢。”

声音很是年轻,甚至还有些轻快,听起来完全不符合他的外表。

谢小玉在后面轻轻拍了一下师尊,阻止了他立刻就要动手的打算,向前绕开师尊和应无为,看着柔兆。

那个声音,再次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现在,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听从淳于风的?只是因为,他能为你们造门吗?”

柔兆听见她说破了尊上的名字,更觉不可思议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又要以灵儿的吉运,做什么?”谢小玉再次问。

柔兆听见她说起虞嫣,脸上更加狰狞:“你休想知道!”

谢小玉料定了会有这句话,师尊却在她身后皱眉道:“别耽误时间了,很多人在往这面走了。”

他说着,还指了一下柔兆:“还有人在告诉她什么事情。”

谢小玉倒是乐得多些人过来,可是后面这句话却令她眉毛轻挑,看向了柔兆。

却见柔兆的脸上浮现出了诡异的笑容,以至于眼下的脸,更丑了。

应无为僵直地别过脸去,抬手捂着眼睛,不想看。

正月里的看见这么个东西,太不吉利了。

却听见柔兆发出了肆无忌惮的笑声:“哈哈哈哈,吉运?不,不需要了。尊上呀尊上!你不愧是算无遗策,原来还有方案乙,哈哈哈!”

她说着,看向谢小玉,非常不规则的眼睛里,迸发出了喜悦的光:“你可以放心了,庆阳公主于我们而言,已经没有用处了。”

语带讥讽。

谢小玉心中猛地一紧。

怎么可能?护身玉佩在,囡儿在,欧阳晖在,还有师兄布下的结界,她甚至临走之前,还将严奴儿留在了房上!

灵儿怎么可能还是出事了?

“她怎么了?”谢小玉心思大动,说出这话的时候,身体已经摇摆。

“你们有一句话,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柔兆嘲笑道,“尊上,纵然你听不见我的声音,我也相信终有一天,你会发现淮阳侯府大小姐的秘密。”

她说着,对着那自称师尊的人道:“现在,我们来决一胜负吧。”

谢小玉垂下了眼睛,知道从柔兆处问不出什么了。

相比之下,她更担心虞嫣的安全。

她推后了两步,开口道:“杀了她。”

师尊喝了一声,身体直觉穿过了应无为。

应无为就觉得心底慌冷了一下,瞪着那位师尊,生气道:“没礼貌!”

师尊身上的黑气却越来越重,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守好你的剑,那可是一把好剑呢。”

应无为啧了一声,抬手以剑在虚空中一划,仿佛形成了一道结界般,将他与谢小玉都护在了其中。

而结界之外,一个拥有上古真正魔族强大力量的人,一个拥有了淳于风所赐予的附着之力的魔族,战斗已酣。

而从头到尾,谢小玉都只低垂着眼帘,用力掐着玉佩,一眼没看。

应无为则偶尔回头看了一眼,啧声称奇。

“这么惨烈吗?”

“哎呀呀,吓死人了!”

“哎?这个师尊是挺厉害的呢。”

“好血腥好血腥!”

本就心慌的谢小玉,眼下被他念得很是烦躁。

“吵。”她冷声道。

应无为聒噪的声音停住,下一瞬在她耳边低声道:“大小姐已经做了万全的防备,必然殿下不会有事,她只是想要扰乱你的心神而已,你不必担心。”

安抚之语,声音平和,而且不显得那么聒噪了。

谢小玉顿住,抬头看了他一眼,旋即又低下头去。

倒不是因为不想看见应无为,而是因为她这一抬头吧,就看见了后面的战斗。

……是挺血腥的呢。

心情平和些许的谢小玉,心中感慨着,这才是她第一次,看见真正的两个魔族高手打架呀。

却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大批人马的脚步声音,还有人高声道:“谢侯爷,文将军!这儿有血迹!”

“地下有响动!将军!这是条密道!”

“什么人?!”

“不对!有怪物!”

“我来。”其中,还有蒙苒的声音。

而后,在通往地下洞穴的密道之中,是刀枪剑戟的碰撞之声,显然外面也有一场恶战,谢小玉的眼睛也因为师兄在外与魔物战斗,所以很是躁动不安。

颇有种顾得了这边,顾不得那边的无力感。

应无为想了想,抬手按住了谢小玉的肩,难得没说话,就是说轻轻拍了两下,全是安慰。

谢小玉有些不惯与他有肢体接触,身子略微僵硬,不过没有挣脱。

而此时,师尊与柔兆的战斗,终于结束了。

随着一声惨叫,柔兆化成了一股橙烟,飘散着彻底消失。

“柔兆!”地道里,有个尖利的声音高喊,凄厉得很。

师尊站在原地,长舒一口气:“上万年了,第一场战斗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暂了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五章暂了谢小玉看了师尊一眼,眼底疲累尽显,也不明白平平和和上万年没打架有什么不好的,是以没做声,只将手指离开了残玉。

师尊就这么消失在了洞穴中。

此间战斗结束,密道之中战斗声依旧激烈,倒是父亲的声音却越来越近:“玉儿!”

谢小玉动动唇,却一时没有发声的力气。

今日经历颇多,如今头重脚轻的不是非常舒服,但是手指上的伤口早已经愈合,不再流血,倒是令她稍微好了些许。

应无为在洞穴恢复安静的时候,便已经放开谢小玉,眼下听见淮阳侯的声音,忙道:“哎哎哎,不行,可不敢让人碰见我呢。”

说着,又看了谢小玉一眼,浅笑道:

“恭喜大小姐,今日终归得偿一愿,他日若再有此等事情,尽可来寻应某。”

说罢,长剑在洞中一挥,人也消失不见了。

这次,洞穴可是地地道道地安静了。

谢小玉安静站在空荡荡的洞穴里,等待父亲的到来,顺便环顾四周。

她早就注意到了那扇钉在地上,别人看见了会觉得可笑的门。

可是谢小玉仰头看门上那些看不懂的花纹,并没有觉得十分可笑。

魔族对于“门”的执着,对于回家的执着是那样浓烈,而因为这些执着而能做出的事情,令人丝毫不敢轻言“可笑。”

柔兆说,淳于风算无遗策,有方案乙,是以虞嫣无用了。

谢小玉觉得虞嫣不会有生命之虞,可同样,她暂时也不会知道,他们盯着虞嫣究竟是为了什么。

此一役,淳于风与魔族必定是受到了沉重打击,可他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互有胜负呀。

谢小玉正想着的时候,却听见洞穴那头,传来了细微的响动声。

“殿下,此处情况不对,殿下快走!”

嗯?殿下?

难不成今日,还有意外收获?

谢小玉一怔之间,将怀中折扇拿在手中,立刻向声音处跑去。

这时候,谢春山与一名中年将领——谢小玉识得那位将军是宣威将军文思——带着一队兵丁跑了洞穴。

空荡荡的洞穴之中,被鲜血洒满,浓重的血腥与腥臭之气,冲得人恶心且头晕。

而里面,只有一个头发凌乱,衣带沾着血污的谢小玉,拎着把扇子,往洞穴更幽暗的深处跑。

这场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玉儿!”谢春山忙唤了一下。

谢小玉听见父亲喊自己,并不停步,而是指着洞穴深处,用尽力气开口:

“有人。”

军士们身经百战,又刚在外面经历恶战,哪里会有半分怠慢,听见这话立刻往洞穴深处跑去,连谢小玉都被抛在了身后。

前面又是一阵喧闹,有人喊:“抓到了抓到了!”

也有人喊:“跑脱了一个。”

还有文将军高声的吩咐:“追出去,抓活口!”

谢小玉这才缓过一口气,停下了脚步。

身侧有几个军士将她围住,都是熟面孔,父亲的手下,显然是要来保护她。

谢小玉摇了摇头,指着前面,示意他们不必担心自己。

几个军士看着谢小玉的神色,带着同情的安抚,还有人非常温柔地说道:

“大小姐莫要害怕,那些敢劫持大小姐威胁侯爷的妖物都被杀了,侯爷与将军英武,小姐更是吉人天相!”

“……”

呃,好像有些什么不大不小的误会。

谢小玉不意他们会如此说,但转念便想通了,捧着心口点点头,柔弱地缓步向前走。

想必这又是父亲的主意吧,那就无所谓了,终归是个在世人面前,解决一些事情的方法。

她就是想看看,方才那人口中的“殿下”,究竟是哪一个。

……

转过去前面密道的拐角,眼前又是一片不小的洞穴,连着四个岔路,而父亲并文将军就在那儿,按倒了一个穿着斗篷的男子。

谢小玉借着军士手中的火把,恰好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姓王名恩,她若没记错的话,这时候的他,是吏部右侍郎。

若是此人,那他口中的“殿下”,就是三皇子虞环了。

谢春山浑身都是煞气,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看着萎顿在地的王恩,好半天才冷哼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王大人呀。”

王恩抬头看着谢春山,神色不善:“谢侯爷,好本事呀。”

他也着实想不通,谢春山是怎么发现的这一切。

幸好,幸好殿下逃了出去,王恩庆幸地想,但神色到底灰败。

谢春山瞥见女儿已经过来,心中略安,更懒怠在此审问这些与妖邪之物串谋之辈,只吩咐道:“捆好了堵住嘴,押到宫中由陛下亲审。”

说着,目光扫过身后的军士,浅笑道:“兹事体大,可莫让人在路上死了。”

手下的军士早就蜂拥而上,捆人堵嘴,有人应声道:“侯爷放心,管保有气带命,连头发丝儿都不会掉一根地送到御前!”

文将军在旁看着,也对其余军士道:“沿着这些道路,挨处走走,看看通往何处,一个莫要放过,统统锁拿了!”

“是!”

一时间,另一侧密道中事情也已经了解,大批军士赶到,其中还有蒙苒,身上带着血。

谢小玉见他如此形状,很是担心,走到他身前,去摸他身上的血迹。

蒙苒看见她亦无碍,也安了心,笑说:“无妨,三个魔物确实难缠,但有学宫那边有玄门子弟前来帮忙。”

谢小玉听他说话中气十足,也就放心了。

谢春山安排完了那些,才有些时间,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女儿,心中五味杂陈之余,只觉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好半天才叹了一口气,摇头道:

“你呀。”

若是不蒙苒前来寻他,他当真不晓得,自家女儿瞒着自己,做了这等危险的事情。

谢小玉抿着唇,看着父亲的神色,带着些小狡黠与小讨好,思量之余,没有提王恩所说的“殿下”二字。

她虽知道王恩所提殿下是哪个,但没有证据,何苦给人栽赃他人,构陷父亲的机会?

谢春山对女儿一贯无奈,且以她平安为大事:“阿苒,你先送她回去吧。”

谢小玉按住了蒙苒,指着那些通路,示意让蒙苒去看看,而自己可以自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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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观灯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一百四十六章观灯那些普通士兵未必能打得过魔物,有蒙苒在自然好。

谢春山见状,心知女儿心思,便要派遣身边的军士普通,却再次被谢小玉阻拦了。

旋即她对着父亲一笑,自己已经转身往外走了。

这次,轮到文将军愣住了,开口道:“侯爷,不派人去送大小姐吗?”

谢春山略思考,大手一挥道:“先查!”

他知道女儿的性格,既然她没说要人送自己,显然就是另有打算,自己真要派人去送,反而于她而言,可能会算添乱。

那不如让女儿自己混闹好了。

……

谢小玉沿着另一侧的密道离开了宅子,打扫战场的见她独自一人,都有些惊讶,但皆没有阻拦。

待她到了外面才发现,原来已经是月挂中天的时候,街上花灯流光溢彩,处处皆是美。

虽然宅子这边因为有军士围着,所以没有人敢凑近,但街上其他地方的人却极多,谢小玉理了一下鬓发后,慢慢地在街上走,还听见有人很是兴奋地议论。

“好大的一只鸟呢,忽得就飞了出来,啧啧。”

“什么鸟,那是凤凰,哎呀,也不知道是谁家做的凤凰灯,好生美呢,可惜没找到。”

“哎,许不是凤凰灯,而是凤凰炮竹,不然怎么会没有再寻见呢?”

“不管到底是什么,好看就好嘛。”

谢小玉想起那只腾空而起的青鸟,心中觉得有些想笑,转念一想,那样一场凶恶的战斗,留给世人的却是一只腾空而起的“凤凰”,到底算是好事。

她独自出来,其实没有任何计划,此时如此行事也算冒险,只是她今日太过疲累,只想独自一人静静,看看正月十五的画灯而已。

如今感觉,内心果然稍微好了些,便抬步缓缓向家中走,眼中看着今夜依旧如往年的热闹。

走了些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城,而中街处更为热闹,还有许多人围在各种灯前,猜谜赢灯,喧闹至极。

谢小玉难得对热闹没心生反感,略一停步看过去的时候,眼前忽得灯光闪烁。

她微怔,后退半步抬头看去,就见应无为站在她的面前,手中还拎着一盏金鱼灯。

只有五寸大小,很是小巧,但做得很精致。尤其那双鱼眼睛看起来栩栩如生的漂亮。

“谢大小姐,”应无为浅笑,摇着灯道,“你瞧,我方才赢的,好看吗?”

谢小玉怀疑他是故意跟着自己的,没说话,只是绕过他,想继续往前走。

应无为从来不在意别人的态度,只在后面跟着她:“我方才看见庆阳公主的车了,你那个力气很大的表妹,也回家了。”

谢小玉听见这个就不生气了,回头看他。

应无为晃晃手中的灯:“所以你不用担心,不管他们究竟拿到了什么想要的,至少庆阳公主从今往后,安全了,对不对?大小姐瞧瞧这些灯嘛,很好看的。”

依旧是那般絮絮叨叨,只是此刻他的絮叨在谢小玉耳中,变得没那么烦心了。

到底是……又一起经历了一场生死战斗呀。

谢小玉对应无为施了一礼,轻声道:“多谢。”

很是难得的温和态度

应无为也是头回听见谢小如此温柔地和自己说话,心中高兴之余,只是没想到谢小玉竟然这么认真地施礼,忙闪身回礼:

“不必不必,我本就身在其中,也该如此嘛。”

谢小玉顿了一下,到底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和组织混在一起。

想想他在应家的地位与经历,想想应家那群一肚子龌龊心思的人,就知道他装疯卖傻,藏着本事活到今天,多么不易了。

而他的秘密,前世注定没有知道,而今生虽然发现了,却也没有必要知道了。

终归,他没有对不起过自己。

她想着,面无表情地回身,继续往家的方向去了。

应无为嘿嘿笑着,提灯跟在后面问:“哎,大小姐若是不喜欢金鱼灯,那边还有莲花灯、牡丹灯呢,还有个很有趣的六面西洋镜走马灯,我都帮你赢来,好不好?”

依旧是絮絮叨叨的,一副恨不能把这条街的灯,都赢回来给她的样子。

谢小玉被他念得烦了,只得从他手中将那个金鱼灯接了过来,而后站在那儿不动弹,只看着应无为。

应无为明白她的意思,轻咳一声捂着嘴,含混笑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不说话,但是总该让我看着大小姐安安全全回了家,才好吧?”

谢小玉这才回过身,提着灯,继续安安静静地往家走。

待到了淮阳侯府侧边角门的时候,早有人在外面人焦急张望,看见谢小玉来了,忙喜出望外地高声道:“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没事儿吧?夫人可担心坏了呢!”

谢小玉对着仆妇摇摇头,表示无事。

仆役们见自家大小姐还能提着灯,便知道果然没事儿,也都放心了,簇拥着谢小玉往里走。

仆妇在后面关门,谢小玉回头看了一眼。

街上人来人往,再没有了应无为的身影。

大门关上,隔绝了她寻找的视线。

谢小玉心思略有些空落,耳边已经听见赵氏急匆匆的声音:“玉儿!我的丫头呀!你可吓死我了!”

谢小玉将应无为抛在脑后,还没等看清楚赵氏的脸,就已经被她抱在了怀中,一边摩挲她,一边气得拍了她两下:“这般大事,你竟然瞒着家里!你知不知道看见囡儿单个回来,我都要吓死了!”

谢小玉知道她是担心自己,面上带着清浅的笑意,摇着赵氏的衣袖,一副认错但又很疲劳的样子。

赵氏见她的模样,便知道她今日是极累了,当下都不舍得问怎么独自回来的,只命人抬了软轿来,抬入谢小玉的院中。

赵囡儿并赵家老太太与翁氏,早都等在那儿了,见她回来自然又是一番庆幸,而赵囡儿依旧很兴奋,笑说:“今天可是正经见识了呢,还蛮有趣的。”

气得翁氏打了她一下:“还有趣呢,以后再这般胡闹,看我怎么打你!”

赵老太太也笑了:“好了,孩子们平安就好,让孩子们今夜先安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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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今后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七章今后待长辈退了出去,两个桃子才能近前,碧桃更是长舒一口气:“菩萨,小姐平安就好了。”

红桃道:“小厨房早备了吃食,奴婢去取。”

谢小玉点点头,又看向碧桃。

碧桃忙将之后虞嫣那边发生的事情,统统告诉谢小玉了。

谢小玉已经明白了,不觉叹了口气。

防了半天,纰漏却是普通人。

……

已经是午夜时分,谢春山与文将军才收了队伍,一同入宫,将今天种种都告诉了承平帝。

承平帝之前已经听虞嫣说起之前,如今再听谢春山与文将军说起之后,倒是没生气,只冷声道:“王恩可有话说?”

“王大人说,是他与那些怪物勾结,要将那些武器买到域外去的,”谢春山道,“所以如今看来,四皇子虽然敛财的手段有些难看,但是至少谋朝篡位的事情,是没有的。”

谢春山说着,垂下眼睛到:“陛下可要亲审王恩?”

“不必!让大理寺、刑部与吏部审就是!”承平帝冷道,“朕不要再看见这种里通外国,勾结非我族类的混账,倒是那洞穴所通之处,要细查。”

“是,末将已经告诉了京兆府,以那几处宅邸的房契,按图索骥。”文将军道。

承平帝点点头表示赞同,心底倒是舒坦了一二。

至少,不是自己的儿子谋权篡位,似乎稍微能接受一些呢。

想着,承平帝摆手命文将军退下。

大殿之中,只剩了承平帝与谢春山二人。

许久,皇帝才开口道:“这段日子,谢家,受了不少委屈。”

谢春山肩膀放松:“陛下明察秋毫,臣等问心无愧,不会觉得委屈。”

承平帝终于笑了一下:“灵儿同我说了今天的事情,几个小丫头,倒是不畏惧那些妖邪之物。”

“都是小孩子胡闹,还险些伤了殿下,是臣管教不严,让陛下担忧了。”

“哈哈,若不是她们闹这一场,有些事情,只怕就会让人钻了空子呀,看来朕是当对玄门之事,做出些改变了。”

“……此等事臣并不了解,全凭陛下圣断。”

“嗯,”承平帝点点头,想了想又道,“玉儿我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你那侄女儿也很勇猛呢,还能伤了那妖物,想也是玄门中人?”

谢春山不知道这一节,诧异道:“臣倒是知道我那儿侄女儿天生有些力气,却不知道原来这么厉害?”

承平帝和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哦,就是当年那个倒拔垂杨柳的小丫头?”

谢春山也笑了,旋即又想起了什么,点头道:“是,如今也大了,倒不如小时候那般无忧无虑了。”

“怎么?”

“姻缘上有些艰涩。”谢春山淡然道。

“哦?”

谢春山便将那些事情,统统说了,末了还补了一句:“倒与玉儿一般,有些可怜呢。”

承平帝听说,开口道:“按照如此说,冯家子的确并非良配呢。”

却没有接谢小玉事情的那一茬。

谢春山也知道今日事多,况且如今看已经算是圆满极了,便也不再说了。

承平帝又想了想:“既然是有些本事的人,那便许她到勤思学宫学习吧,至于结婚嫁人的时候,待有了良配之后再说。”

“多谢陛下!”

“卿且退下吧,回去看看玉儿。”

“是,臣告退。”

待谢春山出去之后,承平帝叫来了人,道:“去查查应家人最近做了什么,查明了来报。”

……

谢春山回到家的时候,本要先去看赵氏,到门外时一寻思,转道先去了谢小玉道院子。

谢小玉的院门是虚掩的,谢春山笑了,推门进去的时候,就见谢小玉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裹着斗篷,手中抱着手炉,脚边还放了个暖炉,看看桌上的一盏金鱼灯发呆。

旁边,两个桃子也是裹着棉衣守在一旁,面有困倦色。

谢春山道:“我便知道,你是要等我回来的,不过春寒乍暖的,何必坐在这儿等呢?”

两个桃子这才醒过神来,忙屈膝施礼:“侯爷。”

谢小玉也起身礼过。

谢春山示意她坐下,看着桌上的等,笑问:“这灯倒巧,哪儿来的?”

“赢的。”谢小玉开口道。

这孩子,竟还有心思赢灯,谢春山无奈,只能郑重道:“以后这等危险的事情,可不能做了。”

谢小玉没应声,只看着父亲,大眼睛轻轻眨着,显得很无辜。

“……玉儿,当真没有事情瞒着为父吗?”

谢小玉摇摇头,旋即又点点头,转头看了一眼碧桃。

碧桃与她对上了眼睛,忙对谢春山道:“侯爷,小姐说抓到的那个王大人,之前喊了一声‘殿下快走’。”

谢春山一怔,虽然他问的不是这个,但这消息未免也太……

“可知道是哪个殿下?”他问道。

谢小玉在石桌上写了个“三”。

谢春山顿了一下,又问:“可有证据?”

谢小玉摇头。

果然女儿有事情瞒着自己,难道是那些自己看不见的神神鬼鬼同她说的?谢春山呼出一口气。

“玉儿,我不问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你要答应我,至少三皇子的事情,你不可管,而以后若想再做什么,至少先告诉我,再或者带着你师兄一起,好不好?”

谢小玉坚定点头,宽了谢春山的心。

谢春山这才笑了,又道:“对了,还有囡儿的事情,陛下说冯家并非良配。还准了囡儿去学宫学习……是你的主意吧?”

谢小玉眼睛一亮,心想虞嫣果然成了。

“真是孩子呀……”谢春山起身,揉了揉女儿的额发,叹道,“歇了吧。”

谢小玉起身送走了谢春山,心情放松了很多,低头又看了一眼那盏灯。

这时候才发现,在灯的尾巴上,还有个朱砂画成的笑脸。

一看就是应无为的手笔。

却也引得谢小玉勾了一下嘴角。

罢了,事情到今天,终归在向好的发展。

这一局,有输有赢。

而下一次,她一定会将事情做得更加周全。

至于应无为……

罢了,每每笃定不要再见,却还是因为这或者那的原因见到,那不如先不想。

等到解决了和应家的亲事,自然而然,也就断了。

啊,今后呀。

还是很令人期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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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赵囡儿受伤了

纷纷扰扰的正月已过,二月春风似剪刀。

恰是那草长莺飞,有花初绽。

恰是宜踏青、宜出游、宜痛打怪兽的风和日丽好时候。

二月十四日傍晚,谢小玉去看过赵氏,同母亲一处吃了晚饭后,又说了会儿话便回自家的院子。

春夜晚,仍冷,天黑得也早,廊上已经点了一圈的灯,谢小玉刚吃了饭,不想多坐,就在廊上呆站半刻钟看小丫头们洒扫。

大小姐爱静,但是只要大小姐站在廊上看她们的时候,小丫头们便会嬉笑着同大小姐说话,逗她开心。

当然了,哪怕她们的笑话说到所有人都笑了,谢大小姐也还是那副淡然的表情,但是眉眼都会舒展,显得心情很好。

站了大约会有一刻钟的时候,谢小玉便回屋,并没有让人关门,而是走到书桌前,开始练字。

字帖是六叔谢守山新得的颜真卿真迹,并一把折扇一起送过来的,谢小玉爱扇子也喜颜体,是以这几天不但常将扇子拿出来盘玩,还每日都要练字。

由此一来,这几日红桃总会一早就磨好了墨,只等大小姐动笔了。

碧桃见自家小姐开始写字,便坐在门外风口处,借着廊上的灯光,绣一件衣服袖口上的花纹,红桃提水进来的时候看见,笑说:

“黑灯瞎火的,你倒坐在这儿绣东西,再受了风,回来又要闹头疼眼睛疼了。”

碧桃头也不抬,只比量着绣样,口中笑道:“只这几针了,绣好了小姐明日好穿。姐姐也莫要说我了,瞧你给小姐磨的那一碗墨,知道的是小姐要练字,不知道的以为小姐要喝墨水呢。”

说得廊上看碧桃绣东西的小丫头,都笑了。

红桃笑着轻戳她的额头:“只你会说,拿我和小姐取笑。”

碧桃自觉绣得极好,笑说:“姐姐不取笑我,我又如何说得过姐姐?——姐姐瞧瞧,好看吗?”

红桃知道碧桃的绣工是家传,就是外面寻常些的绣娘都比不上,仔细看时,袖口上的蝴蝶栩栩如生,赞道:“果真好,拿进去给小姐看看吧。”

碧桃喜得眉毛扬起,同她并肩往屋内去。

实则谢小玉在屋内练字,倒是将外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天生本就安静的她,此时内心更觉平静。

这样的日子,当真是美好的呢。

谢小玉想着,抬手还要再临下一个字……

“姐姐!姐姐!姐姐我回来了!”忽然一声破天荒的大吼,以至于谢她手腕一抖,一滴墨落在了纸上。

“……”谢小玉看着纸上的一滴墨,舒了一口气。

两个桃子已经走到近前,也被这声喊吓了一跳,再见谢小玉提笔看着那滴墨的样子,不觉笑了。

红桃急忙将写废的纸拿了起来,扔在一旁的火盆里,而赵囡儿也不等丫头打帘子,已经提着裙角跑了进来,扑在桌边,对着谢小玉笑道:

“姐姐,想我没有?”

后面小丫头花儿抱着包袱站在门口,屈膝笑道:“大小姐安。”

红桃忙过去笑道:“妹妹跟着表小姐上学辛苦了,同我来吧。”

谢小玉则上下打量着赵囡儿,目光柔和,见她比之半个月前瘦了些,但神采飞扬的,显然心情极好,自然放心。

……

如今赵囡儿已经在勤思学宫学习半月了。

赵老太太与赵家舅舅还有翁氏已经回家了,倒是一双儿女,一个在京中学堂读书,另一个在勤思学宫进修,自然也都要托赖淮阳侯府照顾了。

明日是赵囡儿进学宫以来的第一次休假,因为太过高兴,是以都没有换衣服,穿着学宫统一的学服便出来了。

勤思学宫如今男女皆收,虽然授课时隔着一道屏风,且女子比男子少了很多,但总体而言,却讲究男女一样,所以连各色学服都是一样的——比如赵囡儿如今穿的是日常学服,浅蓝色的素面袍服,只在袖口绣上牡丹花瓣的纹样,缂丝腰带,结打在左腰处,每个人皆配有一块写着勤思二字的玉佩、一个放香料的荷包。

由此一来,不论男女,都显得身材高挑,高雅又出尘,很是好看,尤其赵囡儿模样可爱,是以穿上这样的衣服,更添几分灵动。

谢小玉收回目光,点点头:“好看。”

赵囡儿得了姐姐的夸奖,更为开心,况且她如今进了学宫,虽然才半个月但也开了很多的眼界,她又本就爱说话,当下就拉着谢小玉,说在学宫中遇见的事情。

谢小玉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一旁的碧桃听得也在笑,倒了满满的一杯茶,端在赵囡儿的手中道:“表小姐喝口茶,慢慢地说吧,半个月的事儿呢,如今才说到第一天上午,只怕明儿一日的假,都不够表小姐说呢。”

赵囡儿接过茶,哈哈地笑出了声,开口道:“是真的很有趣呢,姐姐,这次的事情,真的要谢谢你。”

谢小玉看着她,没有说话。

而碧桃在一旁看着谢小玉的眼睛,忙替她说道:“表小姐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小姐还担心学宫要求严格,怕表小姐觉得约束呢。”

赵囡儿摆摆手,道:“哪儿会觉得约束呢?我觉得可有趣了,所学所习也是我喜欢的,我本来就喜欢舞刀弄剑的呢。”

她说着,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起了笔山放着的笔,眉开眼笑道:“如今连读书写字,我都觉得很有趣了呢。”

谢小玉被她这天真的样子逗得,扬起嘴角,权作一笑。

只是她刚还要让碧桃说几句劝勉的话,却眼睛一瞥赵囡儿的手腕,神色忽得严肃,立刻要去拉她的手。

赵囡儿在她要拉住自己的手瞬间,忙将手往回夺,但还是没快过谢小玉。

谢小玉将她的衣袖轻轻卷起,就见赵囡儿的手腕肿胀发红,小臂上还有青痕。

她顿时脸色不太好了,一旁的两个桃子发出了惊呼,齐声道:

“表小姐这是怎么受伤了?”

赵囡儿夺回手甩下衣袖,嘿嘿笑道:“习武嘛,自然就会受伤了呀,没事儿的。”

谢小玉却已经起身,转到了赵囡儿的身后,轻轻按住她的肩头,掀开了她的领子。

就见赵囡儿的肩上,有五道伤痕。

第三章 文武姑娘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三章文武姑娘谢小玉也侧过身,顺着赵囡儿披散的头发轻轻抚摸下,摇摇头。

她做什么气赵囡儿呢?自家表妹天性豁达、善良、大度,如今却吃了哑巴亏,又不好和家中说,她心疼还来不及呢,如何会气她?

她是气欺负她的人。

赵囡儿嘿嘿笑着,往她怀中拱了拱,道:“姐姐你信我,学宫真的很有趣的,先生们也很喜欢我的,还说我的武艺便是那些男同窗,都少有人能比呢。所以姐姐放心,以后我都会小心的。”

谢小玉抿着嘴,算是笑了。

她当然信她的前半句话,一则学宫的先生们都是身有绝技,不会行那等鬼蜮之事,况且赵囡儿这性格,谁不喜欢呢?

而武艺那句,更是实话了,毕竟学宫里七岁能倒拔垂杨柳,十五岁能把个魔族打得不敢还手、无法遁形的普通男同窗,不可能有了。

但最后一句嘛,她是不信的。

这个妹妹在诡计之中自保的本事,大约就是谢大小姐的表情——全无。

想着,谢小玉轻轻拍着她,哄她快些入睡。

所以这口气,她必然是要出的。

……

谢小玉三天前就接了大理寺少卿武大人之女,武秋子的请柬,要去踏青游玩。

京城千金小姐们,春踏青游乐,夏乘凉设宴,秋观月赏桂,冬围炉看雪,是最常有的事情,是以谢大小姐自然应允。且因恰逢学宫休假,她也早与武小姐打了招呼,说赵囡儿今日同去的。

武秋子自然又补了份请柬给赵囡儿。

如此一来,二人一早起来,便着簇新的春衫,理鬓淡妆后,一起去了赵氏处。

赵氏那边早饭已经开始预备,瞧见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进来,一个是鹅黄衫桃红裙,一个杏色衫竹色裙,二人皆是分肖髻,只是饰品不同,倒显得一样的可爱灵动。

赵氏打量了一番,点头笑道:“果然是好看的,如今囡儿进了学宫,瞧着行事都安稳了,快坐下吃饭吧,吃完了好出门去。”

她今天也与几家贵妇人相约。

一家子女眷安安静静地吃了早饭,临出门的时候,赵氏又叮嘱了许多,还要两个桃子并花儿都拿齐了东西,方才送了她们出门不提。

姐妹二人一径到了城外的三里亭,就见已经有许多人在听中说笑了。

只见其中一个红衣姑娘指着自己头上的发簪,笑道:“环佩楼本说是爪哇国的新鲜样子,我还当是什么特殊的呢,拿回来一看,这不是咱们这儿前年流行的嘛?若不是上面的珠子不错,雕工也好,我才不戴呢。”

另一个小姑娘拍手笑道:“我说呢,前几天还听说姐姐新得了件外国首饰,今儿一瞧怎么竟把几年前的东西翻了出来,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姐姐快要出嫁了,好东西压了箱底,忽然又不想做今年踏青的东道,与我们哭穷呢。”

“这洪丫头疯了,说这等话!”红衣姑娘立刻红了脸,气得抬手去打她。

洪姑娘早就笑着起来躲开,一转身看见谢小玉和赵囡儿的马车停在那儿,二人正要下车,忙跑出亭子笑道:“呀,木头美人来了,快让我瞧瞧,这两个多月我都没见到的木头,如今可生动些没有?”

谢小玉人识得这位是太子少保洪峰的女儿,名叫洪燕儿,很是聒噪活泼的一人,但人并不坏,且在京中人缘极好。

谢小玉虽然头疼她话多,但也喜欢她的为人,且因为她比自己大了八个月有余,便先对着她施礼。

洪燕儿忙回礼,而红衣姑娘——武秋子——也出了亭子,挤开洪燕儿道:“去去去,你再惊到这美人灯。”

洪燕儿立刻捂着嘴:“哎呀,是我说话声音太大了呢。”

谢小玉很是无奈,横竖凡大家一处,这些人总要和自己开这等玩笑,早就习惯了呢。

倒是武秋子玩笑过后,看着谢小玉身后跟着到赵囡儿,虽然认识,但以往她不在京中,彼此有些生疏,而如今入了学宫常住京内,以后见面的机会必然不会少,定要更熟悉些方好,便先礼过笑道:

“恭喜赵家妹子如今入了学宫学习,可还习惯?”

赵囡儿急忙回礼,笑道:“好得很,谢谢武姑娘。”

“嗨,咱们一处玩乐,何必这样见外?你与你家表姐一道,称我武姐姐就行。”

赵囡儿立刻从善如流:“武姐姐。”

今年踏青既然是武秋子作东,自然要尽到主人之礼,便引着两个姑娘进了亭子。

亭子之中,除了武秋子和洪燕儿之外,还有三个千金,分别是吏部尚书陈同之女陈珊、文华殿大学士傅春之女傅如意、国子监司业与叶钊之女叶佩。

小姑娘们年纪相仿,也都认识,纵然性格迥异,也都是名门之后,顶着个千金名头,自然个个都是和气活泼,大家玩得很好。

只这边刚互相见礼,那边又有马车过来了,除了英国公府的马车之外,还有一架马车,却就是宣威将军府的马车了。

谢小嬅与谢小惜两个人刚从马车上下来,就先找自家堂姐,倒是宣威将军之女文绵绵跳下马车,目光就先落在了武秋子的身上,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了两个来回,最终目光落在了她的发簪上,啧了两声,没说话。

武秋子见状,头一扬道:“绵绵这是怎么了?想必是渴了,姐姐这儿有好茶呢。”

文绵绵一扭一扭地走进来,笑道:“武姐姐的好茶还是自己喝吧,我不管喝陈茶的。”

说着,便对着其他女子礼过:“诸位姐姐妹妹好。”

众人忙回礼,但目光只笑着看她和武秋子,不说话。

果然武秋子听见她的话,抬手一拍她的肩膀,似笑非笑道:“今日刚一出来,你就找我的不自在。”

文绵绵立刻指着自己的肩膀,道:“哎哎哎,她扒拉我呢,今日我要是做了什么,大家可给我见证,是她先动的手。”

武秋子听她这样无赖戏耍,气得又拍了她一下:“便是我先动的手,怎么?你告状去。”

“告诉你婆家去。”文绵绵做了个鬼脸,说完,转头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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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淳于羽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四章淳于羽齐聚在那儿的小姑娘们听见这话,顿时发出了层次不齐的银铃般笑声,甚至连谢小玉都掩嘴,笑了。

唯独赵囡儿不知根底,神色颇为茫然,见谢小玉也面有笑意,才慢了别人些许,抿着嘴笑了。

她确实不知道,这武秋子即将嫁的夫君,正是文绵绵嫡亲的哥哥,文家的第四子,文思明。

且说这文武两家着实有些意思,姓文的偏是武将,姓武的却是文官,连承平帝都笑这两家该掉个个子才是,而这两家为官做宰的,在朝堂行走,颇有交情,这才结了亲家。

只不过这文武两个姑娘,虽然不算针尖对麦芒,但也有欢喜冤家之意,回回她们设宴请人,必定要请对方,每每行事,定要两人一处,却又见了面就斗嘴,谁也不服气谁。

最好不过,又最幼稚不过,是以两家结亲的时候,大家就已经等着看热闹了。

武秋子听见文绵绵如此说,脸一下子就红了,握着小拳拳就去追打文绵绵。

可文绵绵虽然名字软,但是实打实的武将之女,也去过勤思学宫,还偶尔与谢小玉约着,骑马挽弓;而武秋子到底是文官后代,纵然活泼,自幼也是娴静为首,行动衣摆不摇,哪里追得上她?还差点儿自己绊了一脚,幸而谢小嬅在侧扶了一下。

武秋子站在台阶上,气得跺脚,一扭头看见谢小玉也有笑意,立刻换了靶子,娇嗔道:

“你这木头,笑什么?”

谢小玉听见,两手一摊,眨着双大眼睛,很是无辜的样子。

谢小惜忙过来抱着自家姐姐,道:“你们未来姑嫂不睦,别欺负我姐姐。”

武秋子脸更红了,一跺脚:“都不是好人,我因着去年的赏梅会没能成,特意这次邀你们踏青,你们却欺负我。”

说得众人笑得更开心了,只不知根底的赵囡儿怕她们真是要吵架,是以没敢很笑。

武秋子当然只当是玩笑,不过见赵囡儿这般局促,反而起了逗她的心思,立刻挽着她的胳膊道:“啊哈,果然还是赵家妹妹好。走,咱们不理她们。”

说罢,还真的抬步就走。

赵囡儿有些懵,回头看谢小玉。

谢小玉摇摇头,表示无妨,而文绵绵已经跑了回来,从另一侧拉着谢小玉道:“不理就不理,你有妹妹,我也有。”

众人每次看见文武姑娘吵架,都会非常开心,众人欢笑着,簇拥成一团出了亭子。

倒是洪燕儿从后面叫住武秋子:”秋姐姐,人还没齐呢,咱们这就进山,是不是不太好”

武秋子回头笑道:“回回都是她们几个迟,还让咱们等着,怪没意思的,这亭子也挤不下那些人,不若咱们慢慢向前走,待她们来了,自去寻咱们就是。”

她说着,摩挲着赵囡儿的衣服,又看了一眼谢小玉,笑道:“你姐姐那儿还是夹的,你倒换了单的,山里冷。”

赵囡儿笑道:“姐姐说了的,但我畏热,以前在边城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姐姐让人带了斗篷,若是冷,披上就是了。”

一旁的傅如意点头道:“玉姑娘平时不爱说话,但从来细心。”

众人有说有笑地走着,文绵绵更是不停地聒噪,又因为赵囡儿到底还没混熟,所以几个人里数她笑得最为爽朗。

正喧闹着,便听见有人在身后笑道:

“绵丫头自己爱大声就罢了,为什么要拉着谢大小姐大声呢?她怕吵的。”

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是语气总让人觉得有些怪。

谢小玉的心中一冷,洪燕儿回头看清了来人,笑说:“哟,这回是大姑子替弟妹出头了。”

众人停步回头,就见三个也是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一起往这边来。

走在最中间,也是方才开口说话的人,是个穿粉色夹袄,很白皙的女子,五官也非常漂亮的女子。

应家大姑娘。

应殷的双胞胎姐姐,应倾倾。

而左边的那个,则是应倾倾的嫡出三妹,长得也是一般白皙,一双凤眼,年纪小却也有一段风流之意,名叫应涟涟。

不过谢小玉的目光,却落在第三个人身上。

灵目红唇,不施粉黛却顾盼神飞,唇角常含笑意,眼底总有柔情,似是山谷百合,又像是带刺的玫瑰。

淳于羽。

淳于风的妹妹。

谢小玉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她的,仇人呀。

如此一来,谢小玉的身子略微有些僵硬,一旁的谢小惜感受到,诧异道:“姐姐是冷了吗?”

两个桃子在一旁听见,忙竖起耳朵,只等召唤。

谢小玉摇摇头,倒是应倾倾对着洪燕儿浅笑道:“燕儿妹妹说什么呢,那可是淮阳侯府大小姐,厉害得很呢,高攀不起呢。”

洪燕儿微顿,看了身边的其他姑娘们一眼,见大家神色没甚理论,怀疑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却又不知道说错了什么。

倒是应倾倾此话说完,又过来到了谢小玉身边,拉着她的手笑道:“我也是好久不见玉儿了,瞧着怎么还瘦弱了呢?正月里听说大小姐好像经历了些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还没来得及问呢,今儿见了,倒不如和我说说?”

别人倒是罢了,文绵绵听见了,不觉皱起了眉头,开口打断道:“哎,咱们一起出来玩儿,你们倒要说体己话,是显摆你们好不成?”

应涟涟见状,暗中拽了下应倾倾的袖子,应倾倾冷淡一笑,这才放开了谢小玉,不再说话,目光鄙夷地瞥过了赵囡儿,与众人一起,慢步向前去。

谢小玉从头到尾,眉毛都没多动一下。

倒是淳于羽瞧见,掩面浅浅一笑,走近谢小玉道:“大小姐还是这般,说起来我那日得了一把很好的扇子,只是不太懂,或者大小姐给我看看?”

虽则说起话来神采飞扬的,但是对着谢小玉的态度,却藏着些许讨好的意思。

与以前一样。

谢小玉正打算不说话地继续当木头,双眼却是一阵不受控制地震颤。

她心底一惊,低头掩目,做出头晕的样子,右手已经悄悄以残玉割破手指,轻轻触摸在了眼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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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那是我的水水呐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五章那是我的水水呐淳于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僵了一下在原地,谢小惜忙搀扶着她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后面两个桃子见状,慌忙走过来,却见谢小玉已经放下了手。

碧桃最懂谢小玉的身体,心慌之余见谢小玉目色如常,才压住了心思,笑道:“我家小姐昨晚受了风,今早起来就觉得头疼,不过无妨的。”

赵囡儿更加茫然。

……明明姐姐今早,很正常呀?

不过她到底还是没说话,只在一旁附和。

众人见她无事,这才放了心继续一起往山内溪边去,不过谢小玉倒是也因此,摆脱了淳于羽。

淳于羽眉头轻锁,觉得她的态度古怪,只是此刻人多,她不好过于贴着,被人看着要受嘲笑,只得暂时作罢,又见赵囡儿和武秋子走在前面,道:

“日常在学宫看囡儿穿学服,今日穿了日常装束,果然好看呢。”

赵囡儿笑得更是天真烂漫:“衣服是姐姐给我挑的呢。”

“谢大小姐的眼光,好看的。”淳于羽过去也挽着赵囡儿,很是亲密。

谢小玉看见,这才知道原来淳于羽竟然和赵囡儿一样,此刻都在学宫学习。

难道囡儿被欺负的事情,是因为她不成?

她在心底做了计较,只和大家一起到了山间水溪前,武秋子早就让人立了帷幔、铺了席子、摆了矮桌,各色茶点齐备,姑娘们围坐一起说笑。

自然每次到了这等场合,谢小玉就是人群之中最美丽的背景,若是一处说笑久了,只怕大家都能忘记了她的存在的那种。

而所有人都知道谢大小姐的性子,所以一开始相见的时候还愉快逗逗她,当了此时也不多去牵扯谢小玉。

由此一来,身份在这群姑娘间算高的谢大小姐,今次也同往常一样,快乐地陪坐末席,一边饮茶,一边看着四周的春景,耳中虽然没有落下众人说的话,但心底到底畅快自得。

不过落在眼中的嘛,除了春景,还有……

头发已经几丈长的严奴儿,此时缠住了一个着白衣,披头散发,向着武秋子用力伸出手的男子。

男子口中还狂喊着:“放开我!放开我!”

又是一道灵,但是不知道本体究竟为何,难以处置,是以只能先让严奴儿缠住。

谢小玉想着,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严奴儿被这男子吼得烦躁,回过头看她气道:“你别叹气了!先解决他。”

谢小玉支着下巴,心底是无可奈何:此处人多,你先缠住他,别让他伤了武家姐姐。

“这家伙很厉害,而且很老了呢!我未必能控制住。”严奴儿正色道。

不会比你更厉害的,奴儿是最厉害的。谢小玉在心底给她来自主人的鼓励道。

“……我信你个鬼!”严奴儿气得头发又长了两寸。

这个契主真不靠谱!

而混沌对这等低端灵没兴趣,只从残玉里探出个脑袋来,看着两个灵打架,伸着舌头,悠闲得很。

倒是谢小玉,浅浅一笑,趁着众人要对诗联句的时候,起身往外走。

赵囡儿看见正要开口,武秋子却扯着她的衣袖阻止:“你不要管她,你姐姐一贯这个性子,这儿人多太吵,让她安静一二吧。”

赵囡儿哦了一声,而两个桃子自然是极有眼色,早已经跟着走了。

……

谢小玉这一走,严奴儿自然也会跟着走,而那个男子也被她拖着,距离武秋子越来越远,口中的叫声更加凄厉:

“不行呀!不行呀!水水!我的水水呀!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谢小玉被吵得头疼,而严奴儿干脆分出了一撮头发,直接把他的嘴给封上了。

“嗯,嗯嗯,嗯嗯嗯!”男子挣扎得越来越厉害,却根本打不过严奴儿,只能被她拖着,一直到了另一侧半山上处。

目及之处,倒是几丛迎春,开得极好。

谢小玉这才对着严奴儿心道:放开他吧。

岂料严奴儿的头发刚刚松开,男子立刻以极快的速度,飞似地向溪边方向跑去。

“抓住!”谢小玉情急之下,难得开口。

严奴儿也不必她吩咐,立刻头发再伸,将人紧紧缠住。

“放开我!你这妖怪!为什么阻止我呀!水水!我的阿水呀!”

“闭嘴!”

住口!

一人一灵,一吼一心,断喝一声。

男子打了个哆嗦,还真的闭嘴了,回过头来,胆战心惊地看着她们两个。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阻止我见我的水水?”

谢小玉立在原地,看着他,心中问道:以前,没有见过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找到这里的?

男子后知后觉,和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原地跳了一下,引得严奴儿的头发都上下抖动。

“你能看见我?你有灵骨?你是仙人?”

谢小玉摇摇头,只问:回答我的问题。

男子瞪眼看着她,开口道:“我是刚寻到我的水水,就这么来的!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你要做什么?你也该知道!你除不掉我的!”

寻不到所附之物,自然除不掉灵,也无法签订血契。

谢小玉知道这等灵体对自己的本体,定然慎重,轻易不会暴露,便又心问:为什么是武姐姐?

男子听见这话,顿时一扬脖子,万分得意的样子:“什么武姐姐,她是我的水水呀!”

谢小玉觉得这个灵不很正常,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那男子又道:“我可是找了她五千多年!那是我的恋人呀!”

“?!!”谢小玉顿时觉得内心震撼,差点儿叫出来。

红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碧桃虽然看不见,但是却听见了谢小玉的内心震动,忙道:“小姐?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小玉轻抬手,示意无事,只看着那男子心道:五千年斗转星移,便是转世投胎,怕也有五十多代了,如何还是你的什么水水?

男子本还惊恐的脸上,忽然脸色狠戾,怒吼道:“她就是我的水水!是我的娘子!”

严奴儿顿时心底一颤,差点儿没能控制住那男子。

谢小玉立刻以残玉割破手指,再给了严奴儿一滴血。

“你!不要妨碍我找我的阿水!”男子越发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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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玄门子弟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六章玄门子弟五千年的灵,果然厉害,便是严奴儿在残玉里已经得万年之能,但实际修得,与借宝器之力获得,到底还是略有差异。

谢小玉眼见那男子越来越厉害,索性再次以残玉破指,快步过去,一滴血点在了男子的额头,心中道:

我不许你靠近武家姑娘二丈之内。

红桃只能看见谢小玉的手指再次破了,惊得捂住了嘴,却不敢出一声;碧桃亦是担忧,还在心里想着又与武小姐有什么关系。

一滴血入灵体,谢小玉的心声在他的脑海里如炸裂般响起,就像是有人将他必须做的事情钉在脑中一样,不得反抗。

他顿时眼睛都红了。

“你!你!你妨碍我!我要杀了你!”男子知道只要谢小玉死了,这咒就能破解,所以以更大的力量要挣脱严奴儿的束缚。

谢小玉半步不退,指尖依旧抵在他的额头,一双眼睛无喜无悲地看着他,不带些许畏惧。

男子就这样近距离直视了谢小玉的眼睛,却像是透过她的眼睛看见了什么似的,忽然冷静了下来——或者说,瞬间就又怕又怂了。

“你……你的眼睛?”他想要仔细看清她黑瞳中的白点儿是什么,但又不敢看清,古怪道,“你的眼睛里,有东西……”

而且是力量极大的东西,是一旦放了出来,自己就死定了的东西。

谢小玉并没有搭理他的话,只在心底依旧坚持道:

不许你,靠近武家任何人二丈之内。

她换了概念,防着他害人。

男子终于屈服于谢小玉的力量,也知道自己如果再继续凶恶,哪怕这个小丫头杀不了自己,也能将自己彻底封固,只能萎顿下来,抱膝瘫坐在地上,碎碎念着:

“我的水水,呜呜呜,你们都欺负我,不让我找我的阿水,水呀!我的水!”

严奴儿不敢放松,是以没有收回头发,又被他吵得头疼,烦躁地叫嚷道:

“那边好长一条溪,都是水,你去吧!”

男子却只听见了“溪水”二字,通过这两个字,又想到了“他的水水”如今就在溪边,哭得更厉害了。

谢小玉没理会两个灵的斗嘴,只看着那个男子,内心思索。

她是可以召唤白衣他们让这个灵灰飞烟灭,但她没有。

一则因为不知道他的本体在那儿,但既然是突然出现,那本体极可能在溪边那些姑娘的身上,以魔除灵虽容易,但就怕本体异状伤了人,可就不好了。

二则谢小玉也有些私心,寻思这个灵虽然神神叨叨的,但到底是五千年的修为,而且身上无一丝煞气,可见虽然叫嚷着杀人,但五千年里手无血腥,是个很纯粹的,靠着天生地养而成的灵,若能定下血契收为己用,或许也是助力。

不过有趣的是,前世她可没有这么个灵……她这念头刚起,便摇头甩开了这事儿。

也罢了,两世不同之事太多了,她的残玉里还有个令人束手无策的刀灵呢,而上辈子这时候她还没参加踏青宴,只在家中闭门静养呢。

也不知道师父那老汉,什么时候才能记起,他还有个懵懂柔弱的普通女徒弟。

谢小玉正琢磨着,忽然有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传来,而随之而来的,是严奴儿与男子共同的惊慌。

她立刻抬手,强制让严奴儿拖着那男子,进到了自己的残玉之中。

两个桃子之前就因自家小姐的举动,已经是大气都不敢喘,现下听见有人说话,更是惊得眼睛都比以前大了两圈。

因为说话的几个人,是从山下,飞掠而上落在这半山腰处,最前面的人看清之后才怪道:“谢大小姐?”

谢小玉回身看过去的时候,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屈膝道:

“殿下。”

来人,正是虞珩、欧阳晖,与四个穿着一般款式、颜色不同的细布宽衣大袍的人。

有男有女,皆为修仙之人。

……

虞珩看见谢小玉,一双凤目带了笑意,还礼道:“姑娘多礼了。”

谢小玉行的是国礼,虞珩还的却是玄门中礼。

其他几个人见状,也纷纷以玄门中礼节见面,口中叫“谢姑娘”的、“谢大小姐”的、“仙友”的都有,唯独一个褐衣,年纪大概二十七、八岁,是这些人中年纪最长的男子,礼过之后口称:

“师姑祖。”

叫得波澜不惊,毫无起伏,心如死灰一般。

其他玄门中人听得神色波澜不惊,毫无起伏,甚至想笑。

只两个桃子头回听见这等称呼,差点儿失态笑出来,慌忙低头遮掩。

谢小玉却因为这一句,已经知道了这位褐衣之人,该是三处玄门仙山中的彭山派后人。

彭山派以山为派名,这一代山长为桃木君,而自己那位神神叨叨的师父灵武神君,是桃木君师父的师伯,是以桃木君当称师父为师伯祖,自己则是桃木君的师姑,而此人既然如此称呼她,那想必是桃木君的徒弟。

作为一个无灵骨的普通人,谢大小姐因为师承之故,在玄门的辈分忽然高起来了呢。

不过谢小玉倒是不在乎——横竖她不在玄门讨生活——倒是自家的师兄,明明与这些人都算平辈,却因为机缘拜在师父名下,辈分也很高,因此据说,便是蒙家之中,也有人对师兄不满。

有辈分的蒙公子,传金丹的青虹君,是玄门私下讽刺不劳而获的顺口溜,偏就涉及了自己的两个亲人。

前世谢小玉就知道这些恩怨,心疼师兄之余,颇为不屑。

虽然有人的地方便有争斗,可是玄门本就凋敝,到了凡尘口称玄士的十人里九个骗子,便是天生灵骨之人,终其一生都难觉醒的也是大多数,还要因为这等琐事争执,无趣。

不过后来淳于风面目暴漏之时,许多玄门低吸前仆后继,为斗淳于风而赴死,令人敬佩。

可见看人,不当以一时一事定人。

是以,谢小玉对着那人回礼,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碧桃。

碧桃虽然在忍笑,但时刻关注自家小姐,见状忙道:“我家小姐说了,不敢当这样的称呼,公子只以俗家相称就好。”

那位师侄孙暗中舒了一口气,从善如流道:“是,谢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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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询问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七章询问谢小玉还是那般没有表情的脸,屈膝回礼。

欧阳晖见状,心知谢小玉当不认识这些人,便指着那四人一一介绍:

着月白衣,年纪约有十八岁的女子,是无忧山悬山门的执辰;着

深蓝衣,年纪二十出头的女子,是隐陌山的折宁;

着紫衣,年纪同是二十出头的男子,是隐陌山的清泉;

而方才那位年纪最长的彭山玄士,则是松林君。

“……松林君修为甚高,前年修成金丹。”欧阳晖看着谢小玉,补了一句。

这个谢小玉听蒙苒说过的,当世玄门之中,成金丹者才能被称为“君”,所以神色也没有多余的,会让她嫌累的变化。

不过松林君这样年轻,就已经成了金丹,的确不易。

而且欧阳晖想错了。

这些人她都知道,就算不认识,没说过话,也知道他们——都是勤思学宫的学生,都是死在淳于风手下,不肯屈服的玄士,不坠师门之名,也没堕了学宫的名声。

倒是几位玄门中人,虽然久仰谢大小姐盛名,以前在京中也远远见过,不过今天是第一次真正接触,才信了那句“画美人”名不虚传。

还真是从头到尾,连睫毛都不会多颤一下。

“大小姐今日来此,是做什么?”互相见礼毕,虞珩见左右就她一人,连个马车都没有,料想她怕是今日与人相约,是以有此一问。

碧桃却看了谢小玉一眼,上前一步道:“回殿下,我家姑娘是受了武姑娘之约,来踏青的,就在那边的临溪旁。不知诸位修士怎么会到此处?却巧。”

虞珩笑了笑:“他们几个都在学宫习学,今日无事,便也出来看看山水。”

谢小玉难得表情动了一下,带了些许好奇之色看他们:“师兄?”

欧阳晖听见,答道:“蒙兄刚一出城,就说看见了什么灵兽之踪,往那边山下的暖汤村去了。我们几个就在此观景,岂料刚才林……刚才殿下听见了些非人的动静,才过来看看的。”

实则他们几个,除了虞珩之外都是灵骨觉醒之辈,所以虞珩是“听见”,他们则是忽然间,感受到了极强的灵力,怕是伤人之物,这才飞掠而来。

不过伤人之物没看见,看见了谢大小姐,来了场尴尬的见面。

那位叫折宁的女玄士略一思忖,开口问道:“不知大小姐方才在此,可遇见了什么怪事?花落树摇、石滚沙扬的,都算。或者三位姑娘可觉得身有不适?”

若是普通非人之物,发觉玄士在侧逃了还好,就怕有附身之能,可就不好了。

谢小玉眼睛大大的,有光闪烁却欠了灵气,摇摇头,很无辜的模样,心中却在琢磨着一会儿问欧阳晖借样东西。

两个桃子以自家小姐马首是瞻,齐齐坚定摇头,表示没有。

……肯定有!

几个玄门之士内心一起飘过如是呐喊。

这位大小姐能受灵武神君的青睐,就算是无灵骨的普通人也必有非常之能,所以一定有!

只是她不想说!

旁边的虞珩轻咳一声,淡然正色道:“既然如此,大约是我听错了吧。”

“……??”众人一起无语。

他们也许不知道谢大小姐的秘密,但是虞珩一双耳朵是被林家长辈祝祷过的,能听非人之声,怎么可能听错?

糊弄鬼呢。

一侧的红桃也开口道:“我们姑娘在此赏花,属实没听见什么声音。”

赏花呀……众人环视四周,哦,那几丛迎春,倒是不错。

还能怎么办?一个俗世地位尊崇的皇子,一个是玄门中辈分奇高的大小姐,他们既然不欲说,那就当是“错了吧”。

如此一来,宽衣大袍、道骨仙风的玄门之士,并排假模假样地站在春风轻拂的半山腰,看了会儿花,着实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尴尬。

两个女玄士索性与谢小玉攀谈起胭脂水粉,衣服饰品起来,虽然几乎是她们在说,谢大小姐点头或者摇头,到底缓解了一二尴尬。

聊了一小会儿,玄士们也看出了谢小玉面有疲惫之色,虞珩便开口道:“我们几人还有些事情要说,先告辞了。大小姐也莫要在这风地里久站。”

谢小玉点头,却看向欧阳晖。

碧桃见状,忙道:“欧阳公子请留步,我家小姐有桩事情想问公子。”

大家都是玄门中人,自然于很多事情上洒脱得很,是以不会觉得诸如男女独处有何不妥,便纷纷礼过,同虞珩一起走了。

欧阳晖待看不见他们了,方才和气道:“大小姐要问何事??”

碧桃又觑了一眼谢小玉,笑说:“公子可知道我家表小姐,在学宫中受罚的事情?”

欧阳晖“啊”了一声,点头道:“知道的,赵姑娘将学宫中的麒麟撞坏了,所以才被惩罚了。”

碧桃依旧看着谢小玉的眼色,又问道:“前因后果公子可都知道吗?实不相瞒,我家表小姐虽然爱玩,但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况且那麒麟是实心铜质,如何表小姐能轻易撞坏?”

欧阳晖倒是没想过这个,仔细想了想那天的事情,摇了摇头,遗憾道:

“姑娘莫怪,确实没有许多异样,赵姑娘那天是与几个同窗说话、玩耍,姑娘也知道,女孩子们一处说笑,我如何好听?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就追闹了起来,我听见响动的时候,赵姑娘已经撞在那铜像上了,将麒麟尾巴撞断了。”

谢小玉略一沉吟,又看了碧桃一眼。

“那公子可还记得那日与表小姐一起的人,都有谁?”碧桃忙道,忙又施礼笑道,“公子勿怪,我家小姐只是担心表小姐,奈何如今我们小姐已经不在学宫之中,想着到底与欧阳公子认识,才会多问两句。”

“无妨。”欧阳晖忙道,“大小姐金兰姐妹同心,让人羡慕,只忽然问起那日的事情,我却记不很牢固,或者待我回去细想了,列个名字给大小姐,可好?”

碧桃立刻看谢小玉,谢小玉点点头,便放下此事不提,打算开口问他借个东西。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红桃在侧偷偷拉了一下她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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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借傀儡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八章借傀儡红桃甚少在谢小玉同人说话的时候,有如此突然的举动,由不得谢小玉不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就见应倾倾带着她的几个贴身婢女,站在不远处的斜坡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见她看向自己,应倾倾这才捏着帕子,阴阳怪气地笑道:

“呀,原来谢大小姐这般不爱言语的人,也会偷偷地,和个公子相谈甚欢呢。”

还是个很俊俏好看的公子。

应倾倾早就偷偷打量欧阳晖半天了,心中如是评判,而且有些眼熟,但一时没想起来他是谁。

欧阳晖觉得她的话中带刺,他天性骨子里带股正气,最不爱让人因他受非议,是以正色看向应倾倾想要解释。

岂料谢小玉却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阻止了他的话。

而她的目光,也不过从应倾倾身上飘过,便又看向欧阳晖,想要继续方才没说完的事情。

应倾倾感受到了谢小玉的无事,脸顿时红了,捏着帕子站在那儿,瞪着她生气。

谢小玉心底却很无所谓。

开玩笑,当世虽然讲究男女之防,男尊女卑又是俗人之见,但有勤思学宫在前,又有历年来出现的女俊杰,所以女子的地位较之前代,还是有些提升的。

况且谢小玉是谁?那是在帝后面前都可以不说话,被亲爹继母以及英国公府一众捧在手心里,绝大多数时候在京中可以横着走的谢大小姐,且在玄门之中,也有些地位。

玄门嘛,方外之人,于世俗男女观更不屑一顾,反而更在意修为高低。

实则应倾倾也知道,诸如“私会男女”之类的话,对谢小玉全然无用,便是京中包括她在内的其他千金,也常与相熟的公子见面、说话,只有带着丫头或者妈妈,再或者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是寻常之事。

她不过就是不喜欢谢小玉,所以伺机就要挤兑她而已。

毕竟再多原因,她也是谢小玉未来的大姑子呢。

况且……她想起家中祖母与母亲偶尔说起来的话,心知家里人都不喜欢这个身份过于特别的人,所以更有底气时常找谢小玉的麻烦。

当然每一次,谢小玉都不会搭理她的挑衅。

只不过今天不一样。

今天的谢小玉,是当着个长得很俊俏、很好看的少年郎,不理会自己。

这让应倾倾更不开心了。

谢小玉以为不理自己,自己就会走了?

倔强如她,此时就不走,就要看他们干什么,听他们说什么!

两个桃子也讨厌应倾倾方才的话,如今见自家小姐此等态度,心底更有了计较,便也只当她不存在。

碧桃对欧阳晖道:“欧阳公子,我家小姐还要借你一尊可锁住无主之灵的傀儡用,可以吗?”

她照本宣科重复谢小玉心中的话,因为不懂话的意思,是以语气中不但有些疑惑,连断句听起来都很奇怪,。

“啊?呃,哦,自然可以,不知道姑娘是要锁住什么?”欧阳晖说完这话,忽然有些想笑。

说起来京中与谢大小姐三次接触,一次是她寻自己为赵姑娘看病,两次是问他借傀儡。

她倒是信任自己。

谢小玉垂头,将手暗中按上了残玉。

严奴儿缠着那个男子,立刻出现在了欧阳晖的面前。

眼前突然冒出来这么两个颇有修为的灵,其中一个还在扯着嗓子喊:“我的水呀!”,饶是欧阳晖,也一惊之余后退半步,才看清了眼前是个什么情况,登时无奈地笑了。

“听错了,”他摇摇头,“在下如今,对大小姐的秘密还真是好奇了。”

谢小玉眼神清澈,仿佛在问公子说什么?我听不懂。

欧阳晖知道她不会说实话,而他的性格使然,根本不会追根问底,只从怀中取出一个比手掌大些的木头人,对着那男子念动咒语。

还在呼喊着“水水”之名的男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欧阳晖施法,锁在了傀儡之中。

一旁的应倾倾看到此时,嘴巴都张圆了——因为在她的眼中,只有那俊俏好看的男子,莫名地掏出个木头人,一边手舞足蹈,一边还念念有词。

她忽然想起了正月里的一桩传闻,期间还涉及谢大小姐……

妖邪,鬼魅,还有一只凤凰。

再往前,还有什么灵龟化桥。

难道,都是真的?

没人在意应倾倾心底多少思绪辗转。

谢小玉看看那傀儡,觉得本来寻常的木头人,眼下表情都那位男子了。

仿佛下一瞬,傀儡就会高呼“我的水水!”似的。

这念头让谢小玉打了个寒战,面无表情地从欧阳辉手中将傀儡接了过来,开口道:

“多谢。”

语气轻柔。

“不必,只是这东西不能遇水火,也不要放在床头与镜前,悬于背阴窗边最好。”欧阳晖叮嘱道。

谢小玉一一记下,对着他再一礼,带着两个桃子,就要往山下去。

应倾倾惊恐之余,看见谢小玉捏着那个木头人向自己走来,却误会了,慌张倒退一步道:“你要干什么?你别想装神弄——”

只她语音未落,蒙苒的声音却在她背后响起了:“玉儿,欧阳兄?”

应倾倾识得这个声音,刚一回头,却只见一个影子,从眼前飞了过去,在她的目瞪口呆之中,落在了谢小玉面前。

?!别说应倾倾了,连她的贴身丫头,都发出了惊呼。

她们倒是知道也见过谢小玉的这位师兄。

但是第一次,看见他……飞。

是真的飞!两只脚都不着地的那种!

谢小玉一见自家师兄,哪儿还能注意别人?冰封的脸上难得现一二笑意,见蒙苒额上还有汗水,便将自己的帕子取了出来,递给了蒙苒。

蒙苒也不客气,接过来擦汗,口中问:“你们在这儿说什么呢?”

“谢姑娘问我要个傀儡。”欧阳晖笑道,“倒是这位姑娘,似乎误会了。”他向着应倾倾努努嘴。

蒙苒瞥了一眼身后的应倾倾,又看向谢小玉手中的傀儡,已经看出来里面锁了个灵。

“哦,到底是侄孙辈儿,还是很孝顺师姑祖呀,这等好东西都拿出来了。”他正色道。

应倾倾哪里知道玄门之中的事情,当下又被这句话震惊了。

师姑祖?

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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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传说中的精怪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九章传说中的精怪谢小玉非常非常难得的,给了蒙苒翻了个珍贵的白眼。

欧阳晖直接抬手捶了他一拳,笑骂道:

“滚!”

蒙苒很是开心地大笑一声,抬手捏了一下谢小玉的发髻,柔声道:

“你呀,又抓了什么东西?瞧,吓到人了吧?”他神秘兮兮但声音很高地问,“妖?魔?还是死了多少年的老鬼?哎呀,说起来,我还真发现了很不错的精怪的痕迹呢。”

蒙苒说着,扬了下手中的三根不知哪儿来的毛发:“你们绝对猜不到这是什么。”

毛发雪白,日光之下还泛着光辉。

欧阳晖神色很慎重,仔细盯着那毛发,猜测道:“狌狌?鹿蜀?豪彘?”

他一口气说了好些他知道的,根据典籍记载,似乎当有白毛的精怪,可是不管怎么说,蒙苒都是摇头,口称“再猜。”

这边两个玄门之人,认认真真地研究毛发,谢小玉倒是无所谓地站着,但旁边看着的应倾倾终于受不了了,跺脚喊了声:

“疯子。”

而后转身就跑。

两个桃子看向她跑开的背影,偷偷相视而笑。

谢小玉无奈了,唤了一声:“师兄”

没嗔怪的意思,就是觉得他这般吓唬她没必要嘛。

说起来虽然应倾倾自来与自己不睦,但不过是小女孩儿之间的吵闹,而她前世嫁给应无为的时候,应倾倾已经远嫁他乡,再未回家。

最后一次谢小玉听见她的消息,是难产而死。

前世谢小玉都没有记恨或者厌恶应倾倾,何况重来一世呢?

不过当然啦,自家师兄要吓唬她,也是为了自己出头,所以她不会当面阻止就是了。

蒙苒无所谓地笑道:“我本来就不喜欢他们家人,况且我是真有事情要说,不想她听着”。

欧阳晖无奈叹气:“你们呀……不说她了,蒙兄,这究竟是什么精怪的毛发?”

说起这个,蒙苒的神色有些凝重了,一字一顿道:

“是九尾狐。”

谢小玉不明白这精怪怎么能让蒙苒这般神色,但欧阳晖则因为他的话,倒吸了一口气,失声道:“怎么可能?!”

青丘九尾狐,典籍之中的记录,便是没接触过玄门的普通人,也会在各色传说中听说。

但他们作为玄门之后却知道,莫说现在不可能有九尾狐的痕迹,甚至早在上古那场大战还没开始的时候,九尾狐在这个世上,在此洞天之中,就没有存在的痕迹了。

那是真正的,已经成为图的、活在传说的精怪神物!

“怎么会……蒙兄没看错吗?”

欧阳晖并非不信任蒙苒的本事,只是这事情太诡异了。

蒙苒知道他的意思,当然不会怪他,只笃定道:“我不会看错的,它现身了,是真正的九尾,但只一下,就消失了。”

“……竟然现身了?”难怪蒙苒能薅下三根毛呢!

“嗯。”

“为什么?”

“……吃鸡……”蒙苒说完这两个字之后,不由羞愧掩面。

虽然这是很正经的对话,但这两个字说出来,与他二人这如临大敌的气氛,太不配了。

欧阳晖也没想到这个荒谬绝伦,但好像又很理所当然的理由,张口结舌了好半天,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感慨道:

“如今风云变动,不好说呀。”

蒙苒强行压下尴尬,也跟着正色叹道:“是呀,不过兵来将挡而已。”

两个玄门未来的中流砥柱,此刻都是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长吁短叹的,让谢小玉恍惚之间,以为这是两个淮阳侯。

啧。

九尾狐呀,很厉害的吧?再看那三根毛发,估计长得也很好看呢。

谢小玉到底还是女孩子,喜欢毛茸茸且长得好看的小动物。

但她也没有很好奇,毕竟蛟龙她都见过了呢。

谢小玉想着,看了一眼蒙苒背着的匣子,想着几天没见,那条幼年蛟龙如今是否长大了些,又觉得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完了,便看了碧桃一眼。

碧桃明白她的意思,忙上前一步道:

“二位公子,小姐出来的时候有些久了,那边还有许多姑娘在等着,便先回去了。”

蒙苒和欧阳晖这才从醒过神来,蒙苒摆手道:“回去吧,只是若这段日子……”当着欧阳晖,他还是隐了她眼睛的秘密,“若是遇见那只九尾狐,别吓到它,也别伤了它。”

谢小玉点点头,带着两个桃子走了。

……

待主仆三人回到溪边的时候,众家小姐们本是已经打算散席了,武秋子还招呼人去寻她呢,见她回来了,忙笑道:

“谢丫头可算回来了。”

而人群之中,应倾倾眼睛红红的,好几个姑娘围在她周围安慰她,她都不理会,自顾自的啜泣,倒是听见谢小玉回来了,仰头狠狠瞪了她一眼,一摔帕子扭身就走。

武秋子无奈,只能急匆匆过去,先安抚应倾倾。

淳于羽是与她一处来的,自然此时也靠得最近,不住口地安慰着,目光则扫过谢小玉,带着玩味。

谢小玉干脆当没看见,而文绵绵与赵囡儿一左一右,已经围了过来。

“你没事儿吧?”文绵绵拉着她的手,好奇地看了看,也没发现有什么古怪。

赵囡儿则是满面的担心,悄声问道:“姐姐,是……又看见了什么怪物吗?”

谢小玉摇头。

赵囡儿立刻松了一口气。

“真的没事儿?”文绵绵神色担忧。

实则京城人都知道谢小玉与玄门有些关联,但又没见过谢大小姐表现出什么能力,所以本只当是她年幼时体弱多病,所以寄名玄门门下,图个平安而已。

但是因为偷听了父母说话,而正月事底里的文绵绵,眼下可不这么想了。

别是这附近,真有妖怪吧?她不但担心,也很害怕呢!

谢小玉看着她的目光,再次坚定点头,目光非常诚恳。

想要缠着武秋子的灵,目前被她关押了;而师兄口中的九尾狐,似乎对吃鸡更感兴趣。

所以眼下这里,安全得很。

“那应姑娘这是……”

文绵绵话没问完,武秋子也走了过来,与谢小玉并肩走着,笑问:

“你到底怎么吓她了?还什么‘当着个特别好看的公子吓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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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就这么巧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十章就这么巧谢小玉两手一摊,神色依旧是那般画美人道模样,看着着实无辜——而且此时的她,很想发笑。

因为她着实没想到应倾倾的着眼点,会在“很好看的公子”身上。

到底是小女孩儿,她内心很是沧桑地感慨着,大约在应倾倾心中,被吓到了不要紧,在个陌生好看的男子前失了颜面,更重要。

武秋子见状,内心已经有了计较。

依着她的本心,在这事儿上是倾向于谢小玉的,一则因为她虽然身份地位比这里的女孩子们都高些,但她话极少,不仗势欺人,更不和人结怨;二来只说今天,分明就是应倾倾一来,便要言语刺人,而方才谢小玉独处的时候,她又非要去找她。

谁都知道谢大小姐好静,偏应倾倾就要去招惹她。

况且再有以前发生过的种种事情,方才武秋子最怕的,反而是应倾倾倒打一耙,最终又委屈了不爱说话,懒得分辩的谢小玉。

现在看,不过小波折,如此就好。

此时仆从已经将围幔拆好了,松了一口气的武秋子挽着她与人群一起往山下走,笑道:“你到底将来是要嫁在她家,她比你大,又爱拔尖儿,有些事情你是不好和她犟的。不过说来等你出阁的时候她也出嫁了,又何必眼下每次见了都要那般?那个性子,真是让人难说什么。”

武秋子在这群人中,算是年长的,是以总是姐姐的面貌,极少会评议别人的是非,而今天这番话,也的确是因为同谢小玉交好,才说了他人之过。

这让谢小玉很是感动,虽然看向她的神色,依旧不存在变化。

“也别说她,你这个性子呀,早晚要被人委屈到的。”落在武秋子眼中,谢小玉的神色就是僵硬,便叹了一声,“将来真的嫁在他家,可怎么是好呢?”

而此时应倾倾已经哭够了,又有这许多人安慰她,自觉还是给了谢小玉厉害瞧,便也收了悲戚之声,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与别人攀谈,将谢小玉等几人甩在身后。

其他的姑娘见武秋子在与谢小玉小声说话,见谢大小姐神色如常,想来没事儿,又知道她好静,索性便在前面走了。

文绵绵则走在一旁,听见了,吐舌头道:

“武丫头如今要嫁了,天天满口就剩这个了,她那性子,只是不爱说话,又不是爱吃亏,你担心什么?先想想自己的嫁妆齐备没吧。”

武秋子脸再次红了,气得抬手拍她:

“你就会气人。”

文绵绵已经先一步避开,笑盈盈地地在两团人之间,沿着山路往山下走,还时不时地转过来退着走,好同她们说笑。

“哎哟,姑娘好好走,当心摔了。”她的贴身丫头看见,紧张兮兮地就要过来。

文绵绵摆摆手,不用人扶:“摔不到。”

“你安静些吧,这是山路,不是你家花园子。”武秋子也劝说。

文绵绵做了个鬼脸,但已经转过身,蹦蹦跳跳地往下走。

前后两团人,都有丫鬟仆妇围绕,后面还有拿着东西的小厮跟着,确保不会出事情。

大家正欢声笑语地往山下走着,至一处下山的岔路时,恰又有一群人沿路往山上走。

两拨人如此一对,便汇在了一个岔路口,显得山路狭窄了。

对面那拨人,是四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公子哥儿,一概是绫罗绸缎、金玉点缀的富贵打扮,后面乌泱泱跟着他们的小厮,背着抱着许多东西,最后面还有几个丫鬟。

此时上山,怕是打算在山上夜宿。

走在最前面的众家千金看清迎面的人是谁,纷纷都笑了,应倾倾更是笑道:

“好呀,这是今晚不打算回家了?”

被她问的人笑说:“姐姐这是要回家去了?怎么眼眶有些红?”

“是呀,出来这半日,该散了,”应倾倾点点头,目光却向后面剜了一眼谢小玉,口中道,“别提那些了,你好好玩就是了。”

那公子哥儿见状,目光也落在了谢小玉身上,面色闪过一丝不耐烦,又收回了目光。

“姐姐路上当心。”

谢小玉依旧面不改色,扫过四个人,还真都认识。

最前面站着的着玄色衣衫的人姓杨,名谨,是定国将军家的三子;第二个穿竹青衣的人复姓司徒,单名一个齐字,是平安郡王之子;第三个和应倾倾说话的人,正是应殷。

至于跟在最后面,穿着很艳丽的大红衣服,被所有千金无视的人,便是……

应四公子,应无为。

谢小玉大约是唯一将目光在他面上停留的人。

而应无为并没有看她,目光游离不定,还突然抬衣袖擦了一下嘴,将个“傻”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谢小玉记得,他有些洁癖的。

只怕这身擦了嘴的难看衣服,回了家就得烧了吧。

应倾倾也瞧见了,皱着眉头不想理他。

真不想承认他也姓应呀。

白瞎了那张好脸,啧。

其他三个公子哥儿与前面的千金们说着话,纷纷让在了路侧,不过其中的杨谨说话的时候,却和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身喊了一声自己的小厮。

他的小厮急忙过来,杨谨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神色带着不易被觉察的恶意。

谢小玉看得清楚,那小厮分明偷偷打量了一下文绵绵,眼珠飞快地一转,不知道打着什么坏主意。

文家与杨家,虽然都是武将之家,但却是政敌,两家的不睦从上一代便开始了,如今便在这山路之上两边撞见,还真是应了冤家路窄四字。

文绵绵一见杨谨,又早就翻了个白眼,侧头不去看他,也不再说话,只自顾自快步往山下走。

谢小玉见那小厮挪在了山路最窄的地方,越发不放心,正要开口叫她,两只眼睛却忽然开始跳动。

这等时候,如此场景,她的心一惊,就想起了之前蒙苒的话。

九尾狐。

出现得这么突然吗?

她无法确定这精怪的意图,手指已经按在了残玉之上,喊了一声:

“文丫头。”

就这么巧,她喊着一声的时候,恰是文绵绵与小厮错身的时候,而小厮暗中抬起的手还没等碰到文绵绵,就“啊”的一声,身子极不自然地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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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推没推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十一章推没推众目睽睽之下,就见那小厮身子要看着,就从山路侧跌下去。

虽然此处接近山下,但山路侧的斜坡却很陡峭,下面还有碎石高树的,如果真的滚下去了,就算死不了,怕也是要断腿折胳膊的。

而文绵绵虽然没被他碰到,但还是因为这突然的变化受了惊吓,避身倒退时不慎错步崴了脚,身子一斜,眼瞅着就要从另一侧摔下去。

前面的千金们这才看见后面发生了什么,纷纷娇呼出声。

只有杨谨,根本没在意自己的小厮,只目露兴奋地看着文绵绵,内心期待极了。

谢小玉已经顾不上自己的眼睛了,紧走过去就要救文绵绵。

而自幼在山间野地里跑管的赵囡儿,此时比谢小玉还快,一步窜出去,拦腰将文绵绵抱住,拖进了自己怀中,自己旋身退了两步站定,才没出事儿。

这边文绵绵虽然暂安,但那个小厮此时,身子都已经在山路侧面悬空了,眼瞅着就要滚落。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两道影子从天而降,一人拎着那小厮一条胳膊,就将他提起来,重新扔回了山路之上。

小厮趴在地上,摔得七晕八素的,半天起不来,连话都不会说了。

谢小玉没去看出现的两个人,而是看向山路侧悬空的地方。

半张毛茸茸的狐狸脸,嘴里还叼着只鸡,不屑地嗤笑一声,转眼即逝。

果然……

她的双眼依旧在乱跳,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她甚至没有时间去以血镇住眼睛,而且方才那只九尾狐半张脸、三条尾巴都露出来了,也不确定这九尾狐是与混沌一样,只有自己能看见;还是与青鸟一样,现世便会被人瞧见。

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怕是要起轩然大波了。

再要是被人看见自己眼睛的异状,可就更糟糕了。

还好不管是其他千金还是几个公子哥儿,都只盯着文绵绵,都没有注意其他的地方。

只有她身旁抱着文绵绵的赵囡儿,发出了一声急促的惊呼。

谢小玉扭头看她,就见赵囡儿本就带着惶恐的双眼,在看清谢小玉的眼睛之后,更为恐慌了。

赵囡儿能看见九尾狐

谢小玉更为担忧,但是方才那两道影子,已经落在了自己身前。

“师妹,你没事儿吧?”蒙苒的身影隔断了众人的目光,关切问道。

谢小玉暗中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正欲以残玉割破手指,哪知眼睛却在此时恢复了常态。

那只九尾狐,惹了这样大的事情,然后就离开了这里?

难不成它方才单纯只因为有人要害人,所以出手教训吗?

她微怔,抬头看了眼蒙苒,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示意已经正常。

蒙苒“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明白。

还真是个棘手又任性的精怪呀。

因为事情发生得太快,其他人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那两道人影。

应倾倾的目光就落在了欧阳晖的脸上,惊喜之余又是害怕。

惊喜是因为又看见了这位好看的公子,害怕是因为她还记得欧阳晖挥舞着木头小人的样子。

况且还有蒙苒。

欧阳晖却先看见了站在人群之后,一脸傻样的应无为,差点儿叫出来。

幸好他也不傻,转念之后便忍着收了声,只留心底疑惑,扭头对山路上方道:“六殿下,这边都算平安了。”

众人这才发现虞珩并三个玄士打扮的人,就远远地站在山路上,因欧阳晖的话而点头示意。

大家急忙礼过,口称“六殿下”,稀稀拉拉的,不齐,声音也不大,算不上十分恭敬。

武秋子此刻才反应过来,跟着众人胡乱礼过,再顾不上其他,只捂着慌忙的胸口跑过去瞧文绵绵,关切道:“你伤在哪儿了?脚可还能走动?”

文绵绵靠在赵囡儿身上,对着她摇头笑道:“你别担心,我没事儿的。”

“什么没事儿?可千万别伤了筋骨。”武秋子急得直跺脚,也顾不得很多,扭头对杨谨道,“杨公子的小厮也忒毛躁了,就这么窄的路,几位公子尚且让在路旁,他却急着先走,成什么样子?”

而此时文家的丫鬟婆子等,也慌忙围拢了过来,不住口地喊小姐,一时乱哄哄的。

“多谢赵家姑娘,多谢谢大小姐。”文绵绵贴身的妈妈千恩万谢地说着,见自家姑娘站立不稳,忙将她背在了身上。

“你们别乱,我没事儿。”文绵绵开口道,“这儿窄,你们当心挤到人。”

背着她的婆子紧张道:“哎哟我的姑娘诶,此时如何还能想到这些?”

而小厮们此时不能近前,想起方才那一幕都是一阵后怕,又见是杨家的下人闯出来的祸,顿时个个怒目而视,不过碍着此地尊贵人多,不好直接动手罢了。

倒是那杨谨,本就暗恨想害文绵绵不成,再听见武秋子的话,面色顿时冷了下来,愠道:“武姑娘这是在指责我吗?”

他说着,抬脚踢了一下还在地上趴着的小厮,问道:“你倒是说说,怎么就摔了?可是被人推的?”

“小的……”小厮刚要将那“有人拉扯我”的话喊出来,转念一想明白了杨谨的话,立刻高声道,“是,是文小姐推我的!是她推我!呜呜呜,公子可要替我做主呀!”

文绵绵本来因为方才差点儿出了人命,是以并不想计较,岂料他们竟然如此倒打一耙,当下气得柳眉倒竖,冲着那小厮道:

“你胡噙什么呢?我几时推你了?”

杨谨一仰头,对着文绵绵嘲笑道:“怎么?害人不成,还不敢承认了?”

“你——”文绵绵气得说不出话来,一侧的赵囡儿却开口道:

“我在后面看得清楚,文姑娘并没有碰他的,是他自己倒了。”

杨谨听见,鄙夷地瞥了一眼赵囡儿:

“乡野村姑,攀龙附凤之辈,蠢毒至极,此处岂有你说话的余地。难道你看他是个奴才,就能如此随意胡说?”

她此话一出,在场的千金们、虞珩等玄士们并丫鬟小厮们,顿时都愣住了。

怎么会有此等辱骂人的恶言?!

谢小玉在侧听见,心中勃然大怒。

而严奴儿已经从残玉里飘出来,就悬在谢小玉身侧,冷冰冰地说:

“我把他推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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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故意的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十二章故意的蒙苒和欧阳晖的目光一起看向严奴儿,带着并不赞同和纠结的愠怒。

而走近的虞珩与其他玄门子弟也听见了杨谨的话,纷纷皱起了眉头,不过另外三个玄门弟子,还是看向了严奴儿,很是诧异。

谢小玉却是从脸上到心底,都是暴怒之后到心如止水。

回去。她心底对严奴儿道。

“喂!她被人欺负了!”严奴儿生气道,虽然相处很短暂——而且赵囡儿根本就没和她“相处”过,但她很喜欢这个傻乎乎的实在小女孩儿。

回去。谢小玉这次的心声,变成了命令。

血契在,严奴儿无法反抗她的命令,只能气冲冲地钻回残玉,将自己扣回在了瓦罐之下,生闷气。

虽然看不见、听不见但依旧凭意识围观了一切的混沌,笑得舌头都伸了出来,嘿嘿嘿的,更像只狗了。

谢小玉很是平和地看着杨谨。

杨谨在辱骂完赵囡儿之后,余光也扫向了谢小玉,带着些许得意。

谢小玉知道杨谨今天一切的所作所为,实则只是父辈在朝堂争斗的缩影罢了。

谢家与文家交好,文家与杨家交恶,而淮阳侯与定国将军杨旭呈之间,也是自幼并不和睦,且在对域外诸国、治军、行兵之上想法很不相同,有时候在朝堂之上,自然会就容易针尖麦芒。

只不过至少在今年之前,以及在谢小玉的前世记忆里,杨谨并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顶多只是大家对面只当没看见罢了。

原因嘛,谢小玉也明白——因为杨家与三皇子过从甚密,前世虞环的事情败露时,杨家是跟着一起倒了的。

而今生,在刚刚过去的正月里,谢小玉刚刚折了虞环的臂膀,还差点儿暴露了这位三皇子呢。

在许多惊诧的人中间,只应倾倾和应涟涟姐妹二人对视一眼,掩嘴偷笑;应殷则是别过脸去,笑在心底。

他反正不喜欢谢小玉,至于那段婚约更是令她厌恶。

除了长得着实漂亮些,一块从小就木头的木头,有什么好的?

应殷自认自己可不是那等只看皮囊的俗人,他要的是心有灵犀,心之沟通!

比如红娘那样的……他想着,眼底都笑得柔软了。

只不过,红娘那样的出身,不能成为应家媳妇,而他为了家族,只能忍辱负重娶块木头。

他,好惨呀!

应无为依旧站在那儿,吸着鼻子低头,玩衣襟儿上的线头,做个安静又称职的傻子。

虞珩和蒙苒此时也看清他了,愣是没把他和那个话痨联系在一起,干脆略过他,只不满地看着杨谨。

所有人的百般心思,不过一瞬之间,而赵囡儿从边城到京城,还是头回听见人这般恶语相向,本就憨直的她,哪里还能想到反驳的话,愣了半天才气得眼眶都红了:

“你!你!”

你不出个整句来。

而一旁的司徒齐见状,呵呵一笑也开口了:“可我倒是看见了文姑娘方才,的确推他。这位姑娘就算要巴结文家,也没必要拿个奴才的命不当命,如此说谎吧?淮阳侯府的亲眷,就是这等行事吗?”

两个真正的纨绔子弟,口不择言的,越说越过分了。

两个桃子在后面也气坏了,可是见谢小玉只是站着,又不敢多言,只能心中着急。

而在场的千金小姐们,一则是方才当真没看见身后发生了什么,二则都知道文、杨两家的恩怨,便生此时又牵扯进了

“你们两个人,也太过分了。”武秋子气道,可她到底是高门大户娇养出来的小姐,真到了这等时候,哪儿会和人斗口?

文绵绵的面色也冷了下来,对杨谨道:

“杨公子倒是颠倒是非的好手,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难道你不知道?”

虽然那小厮没有碰到她,但是她将门之女,也是跟着父亲在演武场习过武、奔过马的人,警惕还是有的。

方才那小厮和她错身过时,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她觉得此人面露凶光。

只不过后来的事情太突然了,所以她没细想,眼下再想,只怕是害人不成反害己呀。

杨谨眉毛一挑,反问她:“怎么回事儿?文姑娘倒是说说。”

文绵绵气急之下,正要将分明是你的小厮要推我,却自己摔倒了的话说出来,可是话到嘴边,却停住了。

不能说。

因为只要说了,只怕这货口中,就能编排出更难听的话来。

她一气之下,对着小厮道:“你们都是死人呀!难道还让我亲自和他吵?”

杨谨听见这话,知道文绵绵已经气急,反而笑了:

“怎么?文姑娘还要杀人灭口不成?”他说着,一挽袖子,将那个小厮从地上拉起来,自己则拦在他身边,对着那群小厮道,“来呀,我倒要看看,文家这几根葱,有多厉害。”

文家的小厮当然不敢真动手,而文绵绵刚才话出口的时候,就后悔了。

若今天自家小厮真的动了杨谨一指头,便真是给家中惹祸了。

可是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此时,人群外站着的虞珩开口了:“杨公子,有些事情,天知地知,神鬼也知,莫要做得太过分了。”

这话,意有所指。

杨谨如今在兴头上,况且他根本不将虞珩放在眼里,举止恭敬地对着虞珩一抱拳,语气却很是倨傲道:

“六殿下既然这么说,便请了神鬼来作证好了,若没有,何必如此说呢?”

“装神弄鬼。”司徒齐在旁边借着咳嗽,说了这句话。

几个玄门之士面色立刻难看起来。

哪儿来的宵小之辈?如此放肆!

欧阳晖那等性格,眼下也生气了,刚要开口,却看见谢小玉迈步,向前走去。

“师妹。”蒙苒叫了一声。

谢大小姐没理他,而是径直走到了杨谨的身前。

因为坡路的缘故,她恰好平视着他的眼睛。

杨谨皱了一下眉头,看着她道:“谢大小姐要做什么?”

谢小玉不说话,只抬起手,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力地、狠狠地,推倒了杨谨。

杨谨哪儿想到谢小玉会直接地动手?压根儿没防备,真的就摔倒了。

谢大小姐还是那么淡定,居高临下地仰面长天摔倒的杨谨,开口道:

“我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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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看见了吗

安静,山路之上,安静得连风声,都那般入耳。

“噗。”前面那群千金中站着的洪燕儿,不小心笑出了声,忙将头缩在人群里,垂首偷笑。

杨谨这就是活该嘛。

文绵绵一怔之余也差点儿笑出来,趴在仆妇背上,心中感激谢小玉。

武秋子捧着心口,无话可说。

而谢小玉在丢下那五个字之后,略做停顿,缓过那口气,确定自己不会气弱之后,又风淡云轻地再送给杨谨六个字:

“因为我讨厌你。”

说罢,又看向傻愣住的司徒齐。

司徒齐也没想到她真的敢动手,此时迎着谢小玉的眼神,竟然怕得倒退两步,撞在了应殷身上,避开眼神不敢再看她。

人群之外装傻充愣的应无为,差点儿没兜住装傻的样子。

是她!

这才是谢大小姐能干出来的事情。

如果杨谨和司徒齐觉得算得上京中有些本事的纨绔子弟,那么谢小玉就是京中绝对有本事的纨绔姊妹,面对绝大多数人,她根本不需要运用智慧去应对,更遑论语言了。

直接动手就行了。

所以从来,别人认为谢小玉因为话少而会受到道委屈,于她都根本就不存在——因为不在意,能应对,所以何谈委屈?

而会让她在意至委屈甚至难过的事情,从不是这等小口角,而是那些与非人之物勾结的鬼蜮伎俩。

应无为想及此,猛地收住了心念。

呃……原来他……这么了解那位大小姐吗?

大约因为,他们是一类人吧。

愣神只是一瞬间,但转念之间,自信满满的应无为,便喜滋滋地将自己和谢小玉画圈了。

至于今天谢小玉的行为,会不会招来祸端,应无为笃定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就算着事情闹到了淮阳侯那儿,谢侯爷也只会呵呵说一句:“打就打了。”

哪怕是闹在帝后处,天家夫妻也只会说:“那丫头话都不爱说,如何会打人?别是有人欺负她了吧?”

比如眼下,蒙苒就看都不看杨谨,而是对谢小玉道:“玉儿,当心手疼。”

谢小玉回过头,递给自家师兄一个“放心”的眼神。

躺在地上的杨谨不可思议地看着谢小玉,指着她道:

“你这死丫头!敢推我?”

可谢小玉已经浪费了十一个字给他,哪儿还会搭理他?只回头看了一眼碧桃,便走回赵囡儿身边,拍拍她的肩,又示意背着文绵绵的仆妇,让他们家人先走。

毕竟文绵绵如今的脚,还伤着呢。

武秋子心里还是慌乱的,见状也对前面的洪燕儿使了个眼色。

洪燕儿看见了,忙对着身边都看傻了的千金们道:

“好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快走吧。”

众家千金这才明白过来,慌忙转过身去,往山下走,心中想着方才的事情,有害怕的,也有觉得谢小玉做得对的——毕竟杨谨的话太难听了些。

只应家两姐妹,心中忿忿不开心。

而应殷也被谢小玉的举动吓到了,忙也道:“罢了罢了,何必闹成这样?我们还是快上山去吧。”

说罢,回头理所应当地吩咐应无为:“四弟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杨公子扶起来?”

“嗯?哦,好。”应四傻得天衣无缝,还真的去扶。

应殷偷偷扫了一眼谢小玉,心头和藏了个兔子似的。

这个女子不但是块木头,还是块可怕的木头呢!

只有碧桃,惯知此时是自己该出场的时候,便站在后面拼命看着谢小玉,待她看向自己时,主仆之间目光一交汇,便已经明白了,立刻对着杨谨开口道:

“我们小姐说了,她就是故意推杨公子的,公子既然不开心,只管告去就是了,那点子膏药钱,我家小姐还出得起,一百两够不够?”

她说着,又打量了一番杨谨,扭头对谢小玉道:

“小姐,一百两多了,只怕五十两,就够杨公子从头贴到脚了呢。”

这是暗嘲杨谨个子矮。

谢小玉赞同地颔首。

杨谨气得脸都涨红了,推开要扶他的应无为。

应四被推得一个趔趄,顺势站在一边,不再管他。

而杨谨从地上跳起来,决定就算打不到谢小玉,也要把她的丫头打一拳出气。

只是他的拳头刚提起来,虞珩就走在了他的身前,逼着他不得不收住着一圈着这一拳。

虞珩这刚清楚那个穿着特难看红衣服的人是应无为,心中诧异但不说,只乜斜着眼睛看杨谨,淡淡地说道:

“杨公子有所不知,我还真能请来鬼神,为今天的事情做个证人,或者你与我同到父皇面前理论,怎么样?”

这话并不真,但是杨谨心中到底还是有鬼,眼下又已经落了下风,哪儿还能说什么?只能气得对谢小玉的背影道:

“好好好,我记得你了,你给我等着。”

谢小玉压根儿没理会她,倒是红桃好奇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声音不大不小地问碧桃:“这话,经常有人说吗?”

碧桃歪着头想了想,点头道:“嗯,经常有人说。”

“那他们让小姐等着什么?不会出事儿吧?”

“谁知道呢?人人都这么说,但从来没有下文,怪没意思的。”碧桃嘟着嘴道,“我也想知道这些人让小姐等什么呢。”

“唉,看来这辈子是不会知道了呢。”红桃很是惋惜地说。

武秋子跟在谢小玉身侧,听见两个桃子如此一唱一和的,好气又好笑。

“谁的丫头像谁。”她小声对谢小玉道,“刚才还是危险,他真动手怎么办?”

谢小玉没说话,一旁的碧桃笑道:“武姑娘放心吧,他打不过我们小姐的。”

特别地对自己小姐有自信。

武秋子被她逗笑了,转而去和赵囡儿说笑。

她是怕赵囡儿憋气,不过赵囡儿早在谢小玉出手的瞬间,就高兴起来,哪儿还有气?

她们几个下山迟些,到了山脚下后,其他的姑娘已经上了车,武秋子这才与她们姐妹作别,赶着去送其他姑娘们。

谢小玉舒了一口气,正要抬步,却见淳于羽站在自家马车前,对她盈盈笑着。

谢小玉难得不自然起来,停步看她。

就听见淳于羽低声笑问:“大小姐,刚才看见了吗?”

第十四章 古怪的行为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十四章古怪的行为在不远处,英国公府的马车还等在那儿,车窗帘子轻动。

显然是谢小嬅与谢小惜两个人,在那儿等着与自家堂姐说话,便淳于羽去说话了,才不得不停在原地。

谢小玉本就因为淳于羽的近前而不自在,眼下也有事情要和两个堂妹说,是以心中都有些不耐烦了,可是听她开门见山地如是说,心中微动,便耐着性子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赵囡儿虽然以前认识淳于羽,但在入了学宫之后才和她有了深层接触,只是觉得她在学宫中挺照顾自己的,所以本想和她打招呼,可是听见她说起了这个,双唇只是动了动,愣是将打招呼的话咽了回去,缩着脖子在侧,一言不敢发。

就见淳于羽迈步走到谢小玉身前,很是神秘地低声说:

“方才杨公子那小厮摔倒的时候,我好像是看见了一只狐狸,雪白的,还有好多个尾巴,大小姐看见没有?”

方才心中的猜测被证实,谢小玉的眼中目光虽然带着适时的茫然,内心却很骇然。

她竟然也看见了吗?

九尾狐的出现到消失,不过是一瞬之间,她是因为眼睛之故所以在意,赵囡儿是因为恰好与那只狐狸对面,但淳于羽方才可是在前面的人群之中,又怎么会看见?

况且看见了那么悚然的事情,还能这么镇定?

还与自己说?

“大小姐没看见吗?”淳于羽的表情浑似闲谈一般,捏着帕子有些失望,“我还以为谢大小姐能看见呢,我瞧见你的目光是望向那狐狸的呢。”

她说着,又看向赵囡儿,问道:“那囡儿看见没有?”

赵囡儿没想到她会问到她,一时慌乱:“啊?嗯……什么狐狸?我……我……”

她不会说谎,眼下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目光只看着谢小玉,不知道究竟应当怎么回答,很慌乱。

谢小玉并没有看赵囡儿,而是微微偏过头,仿佛她说的话异常古怪。

而因为她的长相之故,所以每次她表现出这等无辜之状的时候,都格外有说服力。

一旁的碧桃暗中瞧着自家小姐的模样,心底有了计较,忙过来道:

“淳于姑娘,我家小姐确实没看见你说的东西呢,不过是什么狐狸?奴婢们却也没见。”

淳于羽一双俏目扫过碧桃,又认真打量了一下谢小玉,再是一笑:

“还寻思着大小姐与玄门之人相熟,许也有些异能。”她说着,捂着胸口状似松了口气的样子,“不过如此想来,或许刚才是我太害怕了,反而看错了呢,谢大小姐可别笑话我,也告诉别人,好不好?”

谢小玉还是那么冷静地看着她,轻轻点了一下头。

淳于羽笑得更开心了,紧接着又从怀中取出了一把扇子,递在谢小玉的面前,语气更觉讨好了:“这便是我方才给大小姐说的扇子,知道大小姐眼中常有好扇子,我的俗物必然不入大小姐眼的,可还是想让你看看,算不算好扇子?”

她说着,慢慢将扇面展开,目光灼灼地看着谢小玉。

谢小玉扫了一眼那扇子,差点儿面上的冷漠都没绷住。

怀中那个锁了灵的傀儡,开始颤动。

呵呵,难怪那个男灵会忽然冒出来呢。

原来本体在这儿呀。

第二次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他们用这等东西来试探自己了。

谢小玉想着,还真个接了过来,仔细看着那把扇子。

相当有年头的扇子,但也不可能是千年以上的。

别说五千年之前没有扇子,便是有,这把最寻常的竹扇,也不可能保存五千年之久。

实则依谢小玉看,这把扇子大约还不足百年。

百年的扇子,当然不可能是五千年灵的本体。

淳于风果然也有极大的秘密,所以不是能拿出来几年后才有的平帝刀,就是拿出来“五千年”的扇子。

她反复地看着,最后将扇子递还给淳于羽,轻轻摇了摇头。

碧桃见状,忙替她说道:“淳于姑娘,我家小姐说了,这扇子虽然是个老物件,但做工与扇面画得都一般,当不起什么,只留着玩吧。”

这话出口,倒是她身上的傀儡不高兴了,挣扎得更厉害。

淳于羽重新接回扇子揣好,笑道:“既然真是老物件,那也罢了。”说着,这才抬手招呼了远远站着的自己的丫头,对谢小玉礼道:“我也不耽误大小姐的时间了,便先回去了,今日的事情可真多,囡儿别往心里去,大小姐也别生气呀。”

“哦,我不往心里去的。”赵囡儿傻乎乎又大大方方地一拍胸口,嘿嘿笑着应。

谢小玉依旧是木头般的站着,在这城郊的风中,更显得像副美极却没生气的画了。

淳于羽已经由自己的丫头扶着离开,上了马车。

碧桃这才对谢小玉道:“小姐,咱们也回去吧。”

小姐好像……很讨厌淳于小姐?好奇怪呀,以前可没有的事情呢。

不过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很多了,她觉得不该再用这些余外的事情打扰大小姐的心思呢。

谢小玉再看了一眼淳于羽马车离开的方向,这才转身,与赵囡儿一起上了马车,心中还在计较。

淳于羽今天的行为,是淳于风的授意吗?想要打探自己的虚实?

可是这明明就是多此一举,一则因为人人都知道自己与玄门有些关系,二则之前平帝刀的事情已经试探过了,为什么还要再来第二次?

想不通。

她正揣测的时候,自家的马车已经行到了英国公府的马车旁,车夫非常聪明地停了下来,碧桃也已经卷起了车窗的帘子。

就见谢小嬅与谢小惜二人探出个头来看她们。

谢小嬅开口笑道:“大姐姐放心吧,我已经先遣了李妈妈回去,把今儿的事情先告诉祖母和二伯娘了。”

谢小玉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点头称赞。

谢小惜则对赵囡儿道:“囡姐姐放心,也不必将那等人放在心上,有家里呢。”

“嗯,我知道。”赵囡儿嘿嘿笑着。

之前事情闹出来的时候,谢家的两个姑娘都躲得远远的,并不是怕事,而是因为就算都是小女孩儿,她们对事情也有自己的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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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谢小嬅的心事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十五章谢小嬅的心事比如应倾倾的事情,其实之前不是没有过,只不过谢家碍着那道婚约,终归不好把事情做得太难看,不然对谢小玉不好。

所以时常的,谢家也会压着家中的小辈,不许和应家随意起冲突。

是以谢家两个姑娘更明白,那种情况之下她们安慰谢小玉,依着应家姐妹的性子,定然会将事情事情闹得更大,反而不好;可是安慰应倾倾,又白给应倾倾面子,况且落在别人眼中又成了姐妹不和睦,所以她们索性不开口,只努力往后靠,由着外人去劝和。

而杨谨的事情,因为父辈那错综复杂的朝堂关系,她们年纪小看不分明,自然不好置喙,且还有一层:她们的二堂兄谢容安,如今就在兵部供职,而定国将军如今兼任着兵部尚书。

君王制衡之道,她们更不明白了,所以哪怕她们很生气,可是作为淮阳侯府大小姐的谢小玉可以任性;但身为英国公府的两个小姐,可就不好多言多话了。

如此便是定国将军府上真的要来闹,英国公还能在中间做个转圜。

这也是谢春山分府另过的好处了,内里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自然是拧成了一股绳,可是到了外面,两府还能分别唱个红白脸,占个舆论之势。

碧桃在旁替谢小玉开口道:“二位姑娘也莫要担忧了,杨公子那般口不择言,又有这么多人见证,终归咱们是占理的。”

谢小嬅道:“姐姐说得是,时候也不早了,只怕家里已经知道了,咱们快回去,免得家中担心。”

谢小玉点点头。

两架马车并行,谢小嬅和谢小惜隔着两扇窗子说话,谢小玉在旁边听见,觉得这是今天难得的平静。

直到马车进了京城大门,两架马车才分开来走。

英国公府马车上,谢小惜还是又看了几眼淮阳侯府马车离开的方向后,才放下了车帘子,叹了一口气。

谢小嬅笑了:“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好好的踏青,让那么个人给毁了,杨谨就罢了,二姐,我是觉得应家的人态度讨厌。”

谢小嬅不想她都看出来了,也跟着叹气了:“是呀,应家那两个小姐倒罢了,你看看应大公子的模样,囡姐姐是他未来岳母的侄女,受了这等欺辱,他竟然一言不发的,什么人呀。”

谢小惜想了想,凑近她道:“有个事情,我都没敢和二姐说,就是关于大姐姐的婚事,大伯和大伯娘……”

她凑近了谢小嬅耳边,低声说着些什么。

谢小嬅怔住,看着她道:“你又是哪里知道的?”

“我那天在暖阁里睡觉,祖母和我娘不知道我醒了,就在说这事情,我偷听见了。”

“你没和人说?”

“哪里敢呀?只和姐姐说了。”谢小惜忙道。

谢小嬅舒了一口气,细想了一会儿,忽然道:“这样也好,大姐姐那般人品,凭什么嫁在他们家?”

谢小惜有些懵懂:“这不是祖父定下来的嘛?圣人也都知道,满京城也都知道,真要退亲,对姐姐也不好呀。”

谢小嬅淡淡一笑,低头看着腰间新做的荷包,轻轻摸着上面的纹绣:

“哪里就对姐姐不好?依我看若祖父在,只怕这亲早就退了,反而是现在这样,就连大伯那样的性子,都要束手束脚。”

谢小惜到底年纪小,听不明白这话的意思,神色更是茫然。

谢小嬅沉默了片刻,忽然又道:

“其实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乐得清净,也没什么不好。难道咱们两府上下,还养不起个终身不嫁的姑娘不成?”

谢小惜这才后知后觉,只怕谢小嬅如今说的话,不仅仅是说谢小玉,也是在感慨自身呢。

谢小嬅虽然和她一样,上了族谱,是养在祖母膝下的,但实则是个庶女。

据说二姐姐的生母是四叔房中一个洒扫的丫头,不但和四叔有了首尾,怀孕的事情还被四叔瞒了下来,藏到生二姐姐的时候,家里人才知道。

而那个丫头,是生二姐姐的时候难产没了,祖母压着四婶娘,将二姐姐记在名下,充作嫡女,又不许家中人提就罢了。

也正因为二姐姐的事情,四婶娘不但和四叔从此交恶,对祖母同样是淡淡的。

四叔房里的事情呀……虽然四叔对他们这些小辈挺好的,但谢小惜因为和谢小嬅自幼一起长大,一边觉得祖母护下二姐姐不是错,一边又因为母亲的话,常觉得四婶娘好可怜,因此她着实看不上那位四叔的行为呢。

只是这些话,不当自己说。

而自己的这个二姐姐,也因为那些事情,不止一次表露出不想嫁人的意思。

年纪小小的谢小惜处理不来如此多的事情,忙摆手道:

“罢了罢了,大姐姐的事情,有大伯还有祖母呢,不该咱们想的,不说了吧。”

谢小嬅知道她的意思,淡然一笑,便也丢开了前话,将心思压在心底不提。

……

而那边厢,淮阳侯府的马车慢悠悠地往府中走。

因为许多人的安慰,再有赵囡儿自身的性格,她早就将之前的事情抛在了脑后了,只和谢小玉说道:

“……待回去收拾了,便要回学宫了,下次再看姐姐,可就要等到下个月初一了呢。”

红桃在旁笑道:“也不过才半个月,转眼就过去了,只是表小姐日后在学宫有事情,一定要告诉家里一声,不然小姐不放心的。”

“哦,我知道了。”赵囡儿笑得憨厚。

碧桃也在观察谢小玉的神色,对赵囡儿道:“表小姐,姑娘问你在学宫里,是不是和淳于姑娘特别好?”

赵囡儿点头称是:“我们是邻桌,寝室也是对面而居,她人真的可好了,常常和我玩儿,还经常给我说姐姐的事情,说姐姐长得漂亮,性格还安静之类的。”

谢小玉听着,果然还是前世的那个淳于羽。

前世的淳于风温润如玉谦恭有礼的,而前世的淳于羽则是小家碧玉的可人儿,在京中贵女的圈子里,人缘向来不错。

可谁又能想象到,后来的她,会有那些嗜血、嗜杀、折磨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行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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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异样的事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十六章异样的事哪怕重活一世,哪怕谢小玉对淳于风恨不能杀之后快,但她依旧不能将淳于羽与那个将无数少女囚禁在一起,让她们如野兽一样厮杀取乐的嗜血少女,联系在一起。

上辈子临死之前,她也化身成为野兽,一口咬断了淳于羽的脖子,所以今生再看她的时候,她还能回忆起死前口中血腥的味道。

也是因此,她才会觉得不自然。

但她同样明白,淳于羽未来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淳于风,打蛇七寸,擒贼擒王,所以她不可能将眼睛盯着淳于羽。

可今天发生的事情,还有赵囡儿在学宫受罚的事情,令她开始在意,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一些淳于羽的事情。

“姐姐?”赵囡儿见谢小玉再次变成了一动不动的雕像,只能怯怯地唤了一声。

谢小玉回过神来,摇摇头,表示无事。

此时马车已经到淮阳侯府的东角门,马车进门行至二门前,仆从已经忙进来,牵马的牵马,递凳子的递凳子,将两个两个姑娘扶了下来。

“小姐,夫人如今在和刘妈妈说话呢,说了让姑娘先回自己的院子,换了衣服先休息着,待晚饭时再到正院去,然后好打点表小姐去学宫。”有仆从笑道。

刘妈妈是祖母身边的管事妈妈之一,也是最常来往于国公府与侯府之间传话的人,是很得信任的。

谢小玉听到这儿心中已经明白,定然又是为了今天的事情,便点点头,一起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而红桃正也要往里去,又有仆妇道:“红桃姑娘等等,你哥哥如今在门房那儿等着你呢。”

红桃听说,对谢小玉道:“姑娘,那我先去看看。”

谢小玉面无表情地点头,只往自家院子去。

岂料刚到院子前,就见屋门敞开着,桌上放了好些成匹的料子,而二等丫头青果与蓝果带着两个小丫头,正在对着个册子点数。

听见外面有人喊“姑娘回来了!”,二人忙将册子放下,迎出来笑道:“姑娘,表姑娘,今日玩得可开心?”

开心吗?谢小玉仔细想想,开不开心的,大约要看怎么说,可是总体而言,还是开心的嘛。

她想着,轻轻点头。

而赵囡儿早都笑开了花,跟着谢小玉进了屋子,口中道:“开心的,说来京城的二月与边城很不一样的。”

二人进了屋子,换了家常的衣服,谢小玉依着欧阳晖的话,把表情看起来更纠结的傀儡人挂好后,便满面倦容地坐在了窗边早就铺好的席子上,看外面的小丫头喂雀儿。

赵囡儿则和花儿一起,去准备等下回学宫要带的东西,碧桃则忙着先去吩咐人催水催茶了,青、蓝两个果子则继续清点料子,倒是没敢和谢小玉多说什么。

这等事情,哪儿是大小姐会管会听的?等下让专管谢小玉东西的红桃知道,就行了。

不多时,红桃与端着茶水的碧桃一起进了门,一见桌上的料子,红桃果然怪道:

“哪来的这些料子在这儿清点,倒成了布坊。”

青果忙笑道:“白日里夫人带着妈妈们清点东西,结果在西面库房里翻出了这些料子,查了账才知道是去年夏天时候的,那时候事多,竟然忘了。如今翻腾出来夫人,偏春衣都做完了,夫人寻思着不必白放着,便挑出些好的,送去了英国公府,这些是分了咱们院子的,说让小姐看看,或者赏人,或者做了床帐,想做什么用做什么。”

去年夏天的时候?红桃记起来了,那时候正是谢小玉刚出事儿的时候,家中早都顾不得这些了,如此也说得通。

“原来是这样,你们都登记好了?”

“是,统共是十五样的料子,有五匹的,有三匹的,姐姐看看?”蓝果忙将册子给了红桃道。

红桃拿过来册子,一一对过了才合上册子说:“这么多,便是做了床帐子,天天扔,也够段日子用了。”

她想了想,先拿出了一样荼白色的纱,端详一二对谢小玉道:“姑娘瞧瞧,这料子做了窗纱可好?还蛮适合的,也衬咱们这院子,又不碍姑娘看景儿。”

谢小玉看了一眼,点头表示同意。

红桃又指着样鸦青色的料子,道:

“姑娘,这料子给表小姐和表少爷各做个背囊吧,拿在学里也合用。”

谢小玉再次点点头,表示赞同,恰好看见了红桃拿起了个茜色的料子来,心中微动,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碧桃在旁边端了茶过来,见状好奇地看了一眼红桃手中的料子,开口道:

“红桃姐姐,这匹茜色的缎子留着,小姐有用。那丁香色的赏了咱们和花儿,松花色的赏两个果子,姜黄色的多,赏了其他小丫头,藏青的给妈妈分了。其他的先收着吧,这床帐也是新换的,小姐正稀罕呢。”

她极快地说完,又对着谢小玉屈膝道:“谢姑娘赏赐。”

红桃也笑着应是谢赏,纷纷在册子上记好、又分了东西,才命人都送进库房里。

而后见赵囡儿和花儿还在里间整理背囊,便到谢小玉身侧,低声道:“姑娘,哥哥方才和我说了学宫的事情。”

谢小玉端着茶,慢慢品着,等她说话。

就听红桃道:“学宫中厨房的人说了,这段日子玄门之士都没什么事儿,而欧阳公子每天虽然与他们一处,但更多的是和人讨论医术。”

“表小姐在学宫的女孩子里也没有听说与人交恶,只有几位小姐看不起表小姐的出身,时而刺她,但是表小姐并不理会。淳于姑娘、国子监谈学监的女儿、工部张侍郎家的小姐、还有武姑娘的小堂妹这些人,倒是常常护着表小姐,所以她们的关系不错。表小姐受罚是在二月十三的事情,表面看着,真的没有异样,而且哥哥以为昨儿表小姐就回来了,大小姐就能知道,所以才没来告诉。我也说了哥哥,让他以后遇见了这些事情,务必要第一时间就来告诉的。”

“不过有个事情倒是奇怪,但与表小姐和玄门都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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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想要的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十七章想要的红桃说到这儿的时候,微微顿住看谢小玉的脸色。

没办法,谢大小姐并没有什么八卦的心,如果是和她要做的事情无关的事情,她可不会听的。

不过如今有她对淳于羽的疑惑在前,自然不肯再放过任何的细节,是以放下茶杯,看着红桃,目带疑问。

红桃见谢小玉感兴趣,忙道:“是一个闽地来的习读法家之学的刘公子,已经失踪七天了,连他的小厮都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呃……这也算古怪吗?谢小玉没想到是这个事情,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红桃还在继续道:“这位刘公子在京城并没有亲眷,所以不会有其他落脚的地方。学宫已经着人把京城都翻了过来,花街柳巷都寻过了也没找见,而且都说那位刘公子为人方正,大约不会去那些地方的,所以哥哥才说有古怪的。”

哦,那是很古怪,谢小玉琢磨着。

碧桃看着谢小玉的神色,替她问道:“那些玄门之士,可有其他的说法?”

“没有呢,都说没发现学宫有什么精魅鬼怪的。”红桃道。

谢小玉听见如此,也想不出什么来,便将此事放在了心底,听红桃还有什么话说。

“还有太平巷那边那个叫红娘的人,哥哥最近也盯着了,最近也没有什么事情,更没有人老。”红桃最后补了一句。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小姐会在意那么个人,但既然是小姐要做的事情,自然有道理,她做就好了。

谢小玉并不很在意应殷,反而更在意那位红娘到底是不是魔物,可如今值得她在意的事儿太多了,所以就将去看红娘的事情推后,只让孟良财暂时着人盯住。

眼见红桃已经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且赵囡儿主仆已经整理好了东西出来,谢小玉便不再多问。

赵囡儿坐在她的身边,说自己带什么东西,又谢她要给自己和弟弟做新背囊的事情。

谢小玉耳中听她说话,心中却开始揣摩其他的事情来。

又不多时,外面有人道:“夫人唤二位小姐,说是前面饭已经得了。”

谢小玉知道是刘妈妈离开了,便丢开之前的心思,与赵囡儿同去正院,再送赵囡儿回学宫不提。

……

外城城北清水横街,一条普普通通的、与京城外城其他街巷没有任何不同的小胡同。

但淳于一家人,却就住在此处。

虽然是皇后外家,但皇后的亲戚也分三六九等,且内城寸土寸金,就算外城,这十分紧靠内城的房子也不是谁都能住的,所以清水横街上住的,也有许多京城的官吏。

况且因为太虚司也在外城北,便于淳于风应卯。

“那就是一只狐狸,哥哥,我觉没看错的。”淳于羽已经换上了家常的衣服,与母亲待了一会儿之后,跑到淳于风书房外的回廊上坐着,看着屋中正在画符的淳于风,手中玩着一只小麻雀,说道,“好几条尾巴呢。”

“哦?九尾狐吗?是只你看见了?”淳于风手下不停,口中笑问。

“我敢说,谢家大小姐也绝对看见了。”淳于羽对九尾狐什么的并不感兴趣,只嘻嘻笑着,“或者还有赵囡儿,但是她们都不承认。”

淳于风听她提起谢大小姐,手微微一顿,随后继续画符道:“哦,这样呀。”

淳于羽翻转着手,让麻雀在自己的手上跳跃、翻飞,不过奇怪的是,这只麻雀却很听话地并不飞走。

因为它的脚,已经被以一条细细的丝线缠住,另一头则系在她的手指上。

又过了一会儿,淳于羽玩腻了,看看那只麻雀,忽然从头上拔下了一根簪子,猛地戳瞎了它的左眼。

顿时,鲜血淋漓,落在了淳于羽的手上,麻雀拼命挣扎、鸣叫,但终归是徒劳。

突然又血腥的一幕,淳于羽却咯咯地笑了起来,甚至连她身边的小丫头,眼睛都不抬一下。

淳于羽将簪子以帕子擦干净,又将帕子丢开,小丫头忙将帕子捡了,跑到厨房里,丢在灶里烧掉。

全程,淳于风也不过是抬眼看了她一眼,笑道:“何必呢?”

淳于羽却和蔼地抚摸着麻雀的头,道:“因为它是所有麻雀里长得最漂亮的,所以我才喜欢看流血的样子。”

“你呀……”淳于风无奈道,“喜欢就喜欢吧,你本该就喜欢这些。”

“哥哥。”淳于羽笑够了,开口道。

“嗯?”

“谢家大小姐,长得真好看呀。”她感慨道,“你说,我要是将她锁起来,戳瞎她的眼睛,那样染了血的她,是不是会更好看呢?”

淳于羽问得残忍且天真,淳于风则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最后,他点点头:“是。那位大小姐只那双眼睛无神,若是没了眼睛,缺陷之美,果然会更好看呢。”

“哪里就无神了,明明她的眼睛里,神采很多呀,”淳于羽抱怨了一句,不过淳于风并没当回事儿,就是笑了笑,不语。

淳于羽趴在窗上,对淳于风道:“那哥哥,把她抓来给我,好不好?”

“好,终有一天。”

“我还讨厌那个应殷,他长得不好看,凭什么娶她?”

“妹妹放心,他娶不了她的。”

淳于羽再次笑了出来。

“还有那个欧阳晖,他长得也好看,那点朱砂痣,真漂亮呀。哥哥,你不是说要把他送给我吗?我想把他变成新的娃娃,现在的那个我都玩腻了。”淳于羽又道。

“出了些岔子,不过你放心,会的。”

淳于羽笑容更深了,看着淳于风的侧脸,幽幽道:“哥哥,长得也好看。”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闪过一丝幽蓝的光芒,连声音都有所不同,暗哑中,带着戏谑。。

淳于风手一抖,一滴朱砂落在了符纸之上。

淳于羽看见,再次笑出了声。

淳于风知道,刚才那不过一瞬,现在这个又是真正的淳于羽了。

“你呀,”淳于风宠溺地放下笔,过来走在窗前,弯下身,看着淳于羽的眼睛,开口道,“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因为只有你得到你想要的,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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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失踪

众人的那场冲突,孩子们看得是极重的,但是两府大人并文家的大人们问了一圈,知道了来龙去脉,果然都没把此事当个事情。

就连杨家,都是安安静静地,也没有借此生事。

“呵呵,小孩子打闹罢了。”次日上朝,定国将军看见了谢春山,还这般咬牙切齿地遮掩。

“是呀,令郎就爱玩笑。”文将军笑眯眯地说,看向定国将军的目光杀意凛然。

“嗯,不过杨公子下盘却有些不稳,该好好锻炼一番才是。”谢春山正色且诚恳地说着。

三个掌兵有权的将军,都是有年纪了,如今为了儿女事在朝堂之上,彼此暗戳戳的。

群臣都躲得远远的,但也都趁着承平帝没来,竖着耳朵偷听。

想来此事也难说,杨谨虽然是个纨绔公子哥儿,好歹也是个成年男丁,还刚刚在军中谋了个差事,总不太好意思将“被谢家大小姐打了”这种事情,宣扬出来。

那才是丢了里子丢面子,不如当小孩子打闹罢了。

至于之前种种,到底难说清楚,这样最好。

如此接下来的几天,谢小玉的生活是如常的安静,常常一待一天不说话,只对着南面挂着的小木头人,能不多动,就绝不动一下。

参禅似的。

其他人还不理论,但碧桃和谢小玉一起见多识广,立刻怀疑木头人一定又是什么精怪,是以这几天晚上值夜的时候,都会将木头人罩上。

“你这丫头,折腾那东西做什么?”红桃一早起来,看她又将罩子取下来,无奈问。

“长得太难看了,夜里偶然看见了,怕。”碧桃笑道。

木头人很不高兴“难看”二字,红桃笑着说“你的眼睛也成灵了。”

两个人压着声音打闹,听见谢小玉在里间坐起的声音,就进去服侍。

自然,这两天谢小玉的确在和那个男灵对话,主要是想知道他究竟怎么到了淳于羽的手中。

虽然男灵每句话都离不开“他的水水”,但的确被她的这个问题问住了,想了好久,最终回答她说:

“忘记了。”

第一次没有提他的水水,而后便像是傻了似的,缩在木头人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连混沌跑出来,在他身上乱闻乱拱,他都不说话了。

谢小玉叹了口气,只能放弃,枯坐了半日之后,忽然决定要画画。

一时间院子里人仰马翻的,寻画具找色彩的,而后个个都像傻子似的,看着当真开始作画的谢小玉,全都呆了。

连赵氏都听说了她要画画的事,还特意过来看了看,瞧那纸瞧了半天,僵硬地点点头,说了声:“不错。”

而后,当晚就催着谢侯爷去给自家闺女寻个好画师父来。

“……可以,但又不是没找过,何必呢?”谢春山一脸放弃的样子。

众所周知,谢小玉字写得不错,棋下得甚好,琴弹得犹可,唯独画画得很是一般,是那种连两个桃子,都没法子违心夸“小姐什么都会”的那种一般。

但谢小玉并不管这些,只涂涂抹抹、修修改改了三天,画得似乎成了型。

红桃端详了半天,才看出来自家小姐画的是个衣服样子,憋笑憋好悬没手抖给扯了。

但谢小玉对于自己的大作很满意,将那匹茜红的料子和图样都给了红桃,让她给孟良财,找个铺子依样子做出来。

“别让人知道。”负责传递信息的碧桃如是说。

红桃应是,将东西给孟良财的时候,孟家哥哥愣没看出那是个衣服样子,寻了个外面做衣服的人时,店家咬着牙改了两天,大约才明白这古怪客人要的是怎样的衣服。

“要不是给的钱多……”店家咬牙切齿,摔笔去让手下工匠裁剪了。

……

二月二十二日这天,雨。

杏花春雨,急促、绵密,但又轻盈且细致,让人心情都会舒畅些。

谢小玉这两日春咳犯了,每日吃药不好出门,形容比之前的安静更觉懒懒的,今日见了雨,反而看着精神了不少。

因为怕雨时路滑,赵氏一早就着人告诉谢小玉今日不必请安,又让人好生看着她吃饭。

两个桃子依着谢小玉的心情,将席子铺在了郎上,又放上了厚厚的垫子,点了薰笼,备了茶水点心。

谢小玉裹着斜坐在席上赏雨,难得这半个多时辰没咳一声。

两个桃子也安心些,一个煮茶,一个敲核桃,小丫头们也都在近旁,或说笑,或有做针线的,好不愉快的情景。

玩得正好的,却见赵氏院子里的曲妈妈急匆匆地撑伞小跑而来。

有小丫头先看见了,忙道:“妈妈当心脚下!”

众人一起看过去,就见曲妈妈已经进了院子,屈膝行礼,面上很是慌张地道:

“大小姐,侯爷那边出了点儿事情。”

谢小玉心中一惊,顿时咳出声来。

一旁的两个桃子忙给她顺着背,红桃道:“妈妈慢些说,侯爷怎么了?”

“定国将军的儿子,就那个叫杨谨的,失踪了。”曲妈妈道。

两个桃子对视一眼,没明白这与侯爷有什么关系。

谢小玉却捏紧了帕子,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曲妈妈道:“说是杨公子两天没回家了,杨家满街找人的事情,就有人说两天前在内城的西桥大街上,看见杨公子和文家的七姑娘一起从怀君斋里出来。”

怀君斋是城中很有名的一家饭庄。

而文家七姑娘,正是文绵绵。

别说两个桃子觉得自己听岔了,连曲妈妈都觉得自己的话滑稽,但还是继续道:“然后说他们就上了咱们家的马车,往城外去了。”

果然!谢小玉方才不好的预感被证实,有些头晕,再次咳了两声。

碧桃却气得开口道:“胡说!这是谁如此红口白牙地胡说?”

“我的姑娘诶,谁不知道这是没影儿的事儿。”曲妈妈叹道,“问题是连那怀君斋的店家也如此说,杨家把人都送到京兆府过了堂,现在定国将军已经闹在了圣人处,嚷嚷着要人呢。”

两个桃子目瞪口呆的,齐齐看向了谢小玉。

谢小玉依旧捏着帕子,人已经起身,要去赵氏处。

又是,失踪呀……

第十九章 更多人失踪了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十九章更多人失踪了“呸!他们家那个浪荡子不见了,竟然敢来污蔑我的名声!”

与谢家隔了两条街的文府中,文绵绵拖着只伤脚,几乎是从床上跳到了地上,怒道:“娘,你带我入宫去!我与定国将军去辩!他们定然要栽赃我,我,我,我就撞死在大殿里!也不能让人平白泼我这身脏水!”

虽然两天前,她的确出去玩了,那也是因为脚伤太闷了的缘故,所以坐着马车,在内城绕了小半圈,逛了逛几家首饰店罢了。

她的母亲韦氏急得将她按抱在怀里,含着泪数落道:

“我的傻姑娘,什么死呀活的?你本就是被冤枉的,又何必一死证明清白?有你爹呢!你爹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到,娘,娘陪着你,咱们一块死去!”

文绵绵的大嫂子——文家二公子的媳妇詹氏忙过来劝。

便这时候,文将军从外面匆匆进来,听见这话,又急又气,差点儿没仰倒过去。

事情还没有个头绪呢,怎么就成了这娘俩儿要一块死了?

“胡说什么呢?!”他一边呵斥一边往里走,结果没注意门框,差点儿摔一跤。

韦氏听见他那嗓子,哭得更厉害了,搂着文绵绵道:“你凶我!你竟然冲我喊!我苦命的女儿呀!你爹不管你了!我的命呀!”

詹氏因为公公忽然回来了,还没等着施礼,又慌忙来劝婆婆。

?!文将军实在理解不了自家夫人这千回百转的心思。

他又哪里凶她了?哪句话说不管女儿了?

不过夫妻这么多年了,他早已经习惯了自己夫人时不时的胡搅蛮缠,甚至哪天她要是不胡搅蛮缠一遭,他就浑身不舒服。

“我这回来,不就是为了咱们家姑娘吗?”

韦氏听见这话,挂着泪将文绵绵护在身后,气道:“我是不会让你把女儿抓走的!”

“……”文将军差点儿吐血。

詹氏也被婆婆闹得哭笑不得,只要有自己这位婆婆在,好像危机都能变成滑稽剧呢。

她忍着笑,暗中扯了一下文绵绵的衣袖。

文绵绵会意,擦了一把泪,反过来安抚母亲:“娘,你让爹说完。”

詹氏也在旁边低声劝道:“娘,且问问公爹宫中到底是怎么了,才好行事呀。”

韦氏的性格,听天下人劝都不会听丈夫劝,听见这话立刻抹泪道:

“还是我这媳妇懂事,只你从进门开始拉拉杂杂说些没用的。”

“……”文将军决定不搭理自己的媳妇,对文绵绵道:

“丫头,两天前你出门都见了谁,去了哪儿,桩桩件件都说了,一点儿细节都不要放过。”

“嗯,我去了……”

……

而如今御书房内,承平帝好容易才将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定国将军安抚住,转而看向在旁边一言不发的谢春山:

“谢卿,这事情你可有说法?”

谢春山听见问他,才开口果断道:

“回陛下,自然是无稽之谈。”

“你家的马车就在,你还要狡辩?”定国将军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因为儿子失踪而两天没合眼的脸,憔悴又是杀机,显得很可怜。

到底是别人家丢了儿子,谢春山骨子里还是很敦厚的,耐着性子道:

“将军也该想想,若真是我要害令公子,会用自家马车这么愚蠢吗?更遑论文将军,竟然还要搭上自己女儿?”

“哼,怎么知就不是令千金瞒着你干的?”定国将军怒道,“谢大小姐的威名,煞气得很呢。”

听他话语中牵扯了谢小玉,哪怕可怜他丢了儿子的谢春山,都立刻不高兴了,脸一冷道:

“那更不可能了。”

“你凭什么如此说?”

谢春山淡淡一笑:“我家姑娘我是知道的,今天的仇等不到明天去,不然也不会将杨公子,推了个狗啃泥不是?要真是她,那光明正大拆了府上招牌的事情她做得,绑人?也值得她动手?”

“你!”什么狗啃泥?!明明是仰面!定国将军气得差点儿跳了起来,可是这话又不能说。

承平帝差点儿笑喷出来,但是在笑声到了嗓子眼儿的时候,还是被他吞了回去。

他的臣子丢了儿子,丢的那个儿子,如今也是他的兵丁了,这是大事,他不能笑。

是以,承平帝憋了好半天才维持住和气慈爱、英明神武、公正无私的皇帝形象,轻咳道:

“谢卿慎言,如今有人丢了。”

“陛下教训得是,”谢春山恭敬道,“如今重点,还是先将杨公子找出来的好。”

承平帝转而对定国将军道:“杨卿也不必焦急,如今京兆府与五成兵马司都在寻人,待找到人,查明真相后,无论是谁所为,朕定给你一个交待。”

“是,多谢陛下恩典!”定国将军要的就是这句话,这方谢恩后,抹着泪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了承平帝和谢春山,女官奉了新茶来,承平帝挥手道:“给淮阳侯吧。”

谢春山谢恩接过茶,一饮而尽。

“春山,这事情你怎么看?”承平帝这才语气平和。

“不好说,臣才听京兆尹说,最近学宫之中也有学子失踪,却不知可是一源?”谢春山道。

他本就是将军,如今留在京中是因为承平帝有意更改兵屯制度,正与他商讨细节与可能的影响,所以于公于私,他都不会对京中日常政事上心。

“不单单是这两个,依着京兆尹的卷宗,正月至今,京中有六起青年男子失踪,若加上京郊各县,合起来竟有二十多起。”承平帝点了一下案上的两叠卷宗。

谢春山琢磨一番,开口道:“陛下怀疑,又是有精怪祸世?”

“太虚司没有什么说法。”承平帝道,“倒是你家丫头的那个师兄,好像有什么发现,但他也不肯定,只说还在追查。”

谢春山在内心对太虚司嗤之以鼻,不过对蒙苒还算信任:“臣以为,若真是精怪祸世还好,只怕是外邦敌国假此行事,乱我民心军心。”

承平帝点头:“卿与我想的一样。朕让京兆府查案时注意些,若有人借此行那等怪力乱神之事,一概严惩不贷。暗卫也在私下去查,卿既然也想到了,就也暗中查查吧。”

“是。”谢春山道。

顶点

第二十章 也失踪了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二十章也失踪了杨谨失踪的事情,终于在城中掀起了波澜,因为就如承平帝和谢春山想到的那样,京城中的百姓在议论这将三家高门大户牵扯进去的失踪案时,也知道了原来之前,竟然还有许多年轻男子丢失。

有悬疑、有仇怨、还有年轻男女,这样的事情,可真是将京城百姓的眼球彻底吸引了呢。

宫中,虞嫣因为皇后身体不好要侍疾,所以无法出来,她担心谢小玉,又联系到了那玄门之事,所以屡屡让宫人传信出来安慰——不过当然,谢小玉觉得庆阳公主殿下更多的也是凑热闹般的好奇。

蒙苒加紧寻找那只九尾狐,而且终于从城外找到了城内。

“真是它?”昨天蒙苒来的时候,谢小玉偷偷问蒙苒。

“不好说。”蒙苒摇摇头,眉头深锁。他担心的,也只是此事对师妹的牵扯。

“师父呢?”谢小玉重生以来,头回这么怀念那不靠谱的师父。

“没消息。”蒙苒愁得,眉间川字明显,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甚至在思考,或者请了家中的老祖来,把那只狐狸抓了。

谢小玉心疼师兄,抬手在他眉间轻揉一下,全是安慰,咳了几声。

蒙苒捏了一下她的发髻:“无妨,我已经去信给青虹君,请她先来了。”

谢小玉点点头,觉得表姐来了是极好的。

……

“姐姐,街上都在传说,一定是闹了狐狸精。”

事情悬而未决了两天,谢小玉的咳疾又拖拉着没好,英国公老夫人担忧大孙女,就让谢小惜和谢小嬅两个姐妹到淮阳侯府瞧她。

小孩子凑在一起,个个都是好奇心盛的年纪,关切的话说完之后,立刻将脑袋凑在了一起,只说最近的事情。

而谢小惜嘴快,赶紧把街上的传言通通说给谢小玉听。

因为各人的贴身丫头都在,是以谢小嬅忙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低声些,不许家下人说,你倒开始说,让人听见了说嘴。”

如今谢家的两府之中,一概不许家中人私下议论,尤其禁止传扬怪力乱神、神仙鬼怪的事情。

昨天有外院的人这么说,被谢春山听见了,闹了好大不高兴呢。

谢小玉知道虽然父亲最厌恶那些事情,但此事透着玄虚,父亲不可能没想到那些,不然也不会每天与师兄密谈,只是有些话的确不好宣扬出去。

否则堂堂天子脚下却人心惶惶地扯狐狸精,算什么呢?若再让一些人借机行恶,可如何是好?

不过当然,小孩子嘛,从来是越不让干什么反而越想着去做,尤其是眼下事那样诡异,还牵扯了自家姐姐,她们当然更关切事情发展。

因此虽然谢小嬅虽然让谢小惜小声些,但旋即自己就凑过来,压低声音好奇地对谢小玉道:

“不过这事情,许真是狐狸精吧?不然怎么会都是男子失踪呢?可如果真的是狐狸精,那会把这些人藏在哪儿呢?”

二十多个人,可不是少数。

谢小玉经她这一问,想起了之前柔兆所在的那个地下洞穴,寻思着难道京城之中,还有那样的地方不成?

一旁煮茶的碧桃,如今也竖着耳朵往前凑,听见谢小嬅这样问,又见自家小姐并不阻止丫头们听,便也好奇地开口问:

“那肯定是藏在洞府呀,说书的那些话本子上不都这么说嘛。”

“可是京城附近的山都是大家常去的,哪个沟沟洞洞的人不知道呀?也没见能藏人的地方,”谢小惜思索片刻,“难道是在地底下?”

谢小嬅听她如是说,和被提醒了一样觉得有这种可能,胆战心惊地低头看着地上,捧着心道:“怪吓人的,咱们家的地底下,不会有吧?”

在一旁服侍的其他小丫头,也觉得害怕。

“不会的。”谢小惜虽然这样说,但语气也是惴惴的,偏头看向谢小玉,担忧道,“姐姐,对吧?”

作为姐妹,她们自小就知道姐姐身上有些秘密,但都很默契地从不细问,只是偶有些怪事发生的时候,她们会格外爱缠着谢小玉说。

谢小玉琢磨了一下,还是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也不好断定。

之前地下洞穴的事情她们知道个大概却不知道细节,九尾狐的事情她更不能说,否则更要吓到这俩孩子了。

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聊了一头晌这些怪事,直到午后谢守山来接人的时候,她们还在说。

谢守山在前面见过赵氏后,便到了谢小玉院前,虽然没听清她们说什么,不过在院外的时候就听见了屋中的说话声,扬声笑道:“你们两个一来,你们大姐姐这儿都闹腾起来了。”

众人听见,忙都起身出门行礼。

“六叔父怎么这早晚就来了?”谢小惜笑问。

谢守山摆手拒绝了红桃端来的茶:“如今特殊时候,不好太晚走,省得老夫人担心。”

谢小惜笑道:“六叔父不来接,我们在姐姐这儿过一夜也是好的。”

谢守山立刻皱着眉头,故作嫌弃地摆手道:

“罢了罢了,我和你一处都嫌弃吵闹呢,何况你姐姐。”

“六叔!”谢小惜跺脚撒娇道。

众人都笑了出来,而丫鬟们已经为两个小姑娘整理好了衣服发饰,谢小嬅拉着谢小玉道:“姐姐好生养着,我和妹妹过两天再来看你。”

谢小玉轻轻摇头,碧桃忙道:“小姐也就是偶感时疾,不妨碍的,况且六老爷说得是,如今外面不太平,还是平平安安重要。”

谢小嬅和谢小惜都笑道:“姐姐不用担心,我们身子好得很。”

只是话音刚落,谢小嬅就打了个喷嚏。

“啧,二姑娘这就是才说嘴,就打嘴呢。”红桃在后面听见,忙端了茶水来,碧桃则过来给她顺气,口中笑说

“坏丫头。”谢小嬅笑嗔。

众人又闹完了,两个人才走了,谢小玉送到了门边,谢守山就要她回去:“你不必出来送,好好养着,待好了,下次我带你们打猎去。”

谢小玉听说,便站在屋内门口,目光温柔地看着众人离开。

热闹的一天,寻常的一夜。

岂料到了第二天,谢家就丝毫不平安了。

因为六老爷谢守山,竟然也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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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找人

这可是塌了天的大事。

根据谢府人所说,头天下午谢守山自演武场回来,先去淮阳侯府接两个侄女儿回家,再如往常一样拜了老夫人之后,再和往常一样和英国公等几个兄弟说会儿话,再像往常一样回屋看书,至二更时便安寝了。

再是和往常一样的第二天早上,守夜的丫头整理好了东西叫起的时候,却发现六老爷的床上,空得只剩下一床凌乱被褥。

人没了。

丫头还以为自己起晚了,却发现门依旧从里面拴上的。她还以为是六老爷玩笑,结果窗也是关着的,院子里洒扫的人,更都说没看见六老爷出门。

丫头差点儿吓背过气去,当时定了定神,急忙去禀报。

老夫人到底有年岁了,听见这话直接晕了过去,登时整个英国公府都恐慌了起来,传太医的、寻两府主人的,下朝回来的英国公与淮阳侯路上就遇见了小厮,朝服没换就到英国公府了。

彼时赵氏和谢小玉也都赶去了。

幸而老夫人素来见状,至午时转醒了,流着泪只要找小儿子。

如此谢府更是陷入了混乱,以至于没压住消息,京中的人一听说谢守山都丢了,当下可就更慌乱了。

赫赫百十年国公府,开国的功勋,罡风正气凛然,最是应该能抵御那等妖邪之事的人家,如今竟然不但有人被掳走了,而且还是神不知鬼不觉进到了屋子里,把人掳走了。

谢六老爷呀,虽然未入仕,但那是京中都小有名气的侠义之人呢!怎么看都是该斩妖除魔的。

议论来议论去,就有人那心细之人又得出了个结论:

谢家男丁可是很多的,但谢家六个老爷里只六老爷谢守山未婚;而谢家的几个小爷,只有两个满十六成丁的,但都成婚了,所以没事儿。

由此再想,之前失踪的人,包括杨谨,都是成丁但未婚的呢!

!这还真是狐狸精抓人呢!

还是个有节操的狐狸精!

太有节操也扛不住!

想通了这一层,京中凡有成丁但未婚的男子家中更慌乱了,恨不能十二个时辰不错眼地盯着人,便是不得不出门的,都要成群结队。

一时间京城之中,都说男孩子出门千万要注意安全呢。

甚至有那慌里慌张的人家,急切地要给儿子许婚,更还有不修德的人家妄图抢那良家子结婚,幸而五城兵马司巡街的时候发现了,才没闹出祸事来。

承平帝大怒,一边压着要求从重处置,以安民心。

不过这样一来,惹得家里有女儿的跟着怕了,都拘着女孩子也不许出门。

整个京城并京郊都乱了。

别人乱就罢了,偏谢府三夫人洪氏的长子虽成丁结婚了,但次子谢容奇今年六月就成丁,且还没有议亲,看起来好危险呢。

“萍哥儿是三月初三的生日,比奇哥儿还紧张。”洪氏想一出是一出,急三火四地跑去和老夫人还有英国公夫人说,“要不赶紧寻个好人家,早些娶进门吧!”

英国公老夫人如今小儿子丢了,担心且病着,不过是硬扛着装淡定,哪知道洪氏会跑出来说这个,差点儿气得吐血,捶着椅背让她出去。

三夫人吓得立刻跑了,英国公夫人忙给老夫人顺着背,劝道:“娘别生气,三弟妹也是担忧罢了。”

“担忧也不能如此,”英国公老夫人生气道,“咱们家要是也这般,岂不是给天家难看?从今天起给我关了大门,任谁都不许出去!”

而自谢守山失踪之后,知道九尾狐存在的谢小玉,心底更焦急,咳得更厉害,赵氏又担忧她也被人抢了去就不许她出门,如此一来她只能着急却没有办法。

她是可以让眼中人去找,但京城这么大,他们的活动范围也因为自己而有局限。

况且前世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她担心这等变数会因为她的过度行动,而变得更严峻。

如此心焦了两天,这天赵氏再去英国公府给老夫人问安,同是谢小玉到底决定,索性换了男装,和蒙苒一起找去。

两个桃子在这等事上,从来不敢多言,因此留红桃在家,谢小玉则带着碧桃,偷偷从后花园门出了府。

只是刚刚走到胡同边,春风拂面,让谢小玉冷静些许后,忽然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对。

哪儿不对呢?

眼下男子失踪的事情闹到了这等程度,连谢守山都失踪了,但有一个人至今没来找自己。

山上那场冲突的时候他也在的,而依着他的性情,杨谨失踪的当天,他就应该来找自己的。

别看自己总在赶他,但这种事情他不来搅和一下是不可能的。

可是他没有。

难不成应无为也被抓走了?

这念头一出来,便被谢小玉否定了。

应无为的那把剑并非凡品,前世淳于风在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后,对他的所有忌惮都因为那把剑,直到很久以后剑遗失了,他才会被抓住。

所以只要有那把剑在,应无为就会安全,况且他早与那些魔族有接触。

难道……他也卷进了这场失踪之中,甚至是罪魁之一?

谢小玉的心情忽然晦暗,而碧桃见她忽然停步发呆,以为她改了主意,低声问:

“小……小少爷,我们还去吗?”

谢小玉点头。

但出乎碧桃意料的是,谢小玉并没去寻蒙苒,而是在街角的车马行里租了辆车,吩咐车夫到外城的皮货胡同。

碧桃哪儿知道京城还有这么个地名,直到路过那已经拆了招牌的醉红楼,她才恍然记起前事。

上次她们好像在这里,瞧见了应四少爷呢。

谢小玉让车子停在路口,自己则走到了第三户人家前,方看了碧桃一眼。

碧桃忙走上前去敲响了门,连着敲了六次之后才有人应声:

“谁呀?”

声音很年幼,而且听起来有点儿傻。

“请问,应少爷在吗?”碧桃忙道。

又等了一会儿,门打开了,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探出头来,吸了吸鼻涕,看起来是真的很傻。

“你们找谁?”直愣愣地又问了一次,仿佛忘记了碧桃那“应少爷”三个字。

谢小玉在碧桃之前,开口了,声音发冷:

“应无为呢?”

第二十二章 装傻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二十二章装傻双陆呀。

应无为的贴身小厮,虽然年纪小,但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前世她眼盲被囚禁的时候,双陆还活着,之后他究竟如何了谢小玉并不知道,但因为再无此人的消息,想来亦是死在淳于风的手中。

双陆四肢很不协调,是那种走路平地都能摔倒的人,便是别人打他、欺负他、抢他的东西都不知道躲,所以被人认为是傻子。

但谢小玉知道,双陆不但极聪明伶俐,而且胆大心细,行事很是牢靠。

换言之,他现在的傻样子,根本就与应无为一样:

装。

这让她更为怀疑了。

对面,双陆还是那等傻乎乎地打量了一下谢小玉,眼中是恰到好处的疑惑,歪着脑袋,就差没流口水了。

“找谁?”

谢小玉心中冷笑道,后退一步,看向碧桃。

碧桃则当双陆是真傻子,便和气笑道:“这位哥儿,我们是寻应无为应四公子。”

双陆依旧是维持着那股傻模样,摇头道:“我不认识。”

说完了,还吸了一下鼻涕。

更傻了。

碧桃属实有些无措,扭头看谢小玉,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而此时,严奴儿已经从院中转了一圈出来,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般地指着那边的柴房,撺掇道:“他在那里面,在那里面!”

言外之意,分明就是希望谢小玉快去把应无为拖出来,暴打一顿。

谢小玉没理会她,只是目光绕过双陆瞥了眼那柴房,心中主意已定,转头就走。

“你不打他吗?”严奴儿好戏没看成,很不开心,飘在她后面碎碎念,“他骗你呢。”

碧桃更是愣了一下,当下顾不上双陆,忙小步快跑跟上她,低声问:

“少爷,我们再去哪儿?”

谢小玉已经走到了胡同口,车夫殷勤地等在那儿,瞧见她们回来了,还忙给掀起了车帘子。,

谢小玉没立刻上车,而是扶着车站了片刻,方才觉得头晕得好些了。

有那么一瞬,她的确愤怒难抑,以至于情绪波动得厉害。

缓过这口气,她看了一眼碧桃,心底飘过了个地方,才在碧桃的搀扶之下上了马车。

碧桃跟着上去,虽然疑惑得很,但还是对车夫道:

“到环佩楼。”

……

而那边厢,双陆的脑袋还停在门外,心中本琢磨要怎么忽悠走谢小玉,却没想到门外的人,走得那么决绝。

“呃……四少爷,”他挠挠头,“咚”地关上了门,回头向柴房的方向道,“人走了。”

柴房的门吱呀打开,应无为也只探出来个脑袋,疑惑道:“就那么走了?”

“嗯。”双陆点点头,神色没有那么傻了。

应无为不信谢小玉会走得这么干脆,所以根本不敢出柴房门,依旧缩在柴房里道:“确定?她会不会……忽然翻墙进来。”

“……”作为一个只是四肢很不协调的正常人,双陆是不可能想到如此神奇的事情,呆了片刻再次打开了院门。

我去!

应无为猛地藏回柴房,生怕谢小玉就在门外,而后气势汹汹地冲进来,问自己那个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双陆没理会自家少爷百转千回的心思,只看了眼自家的院墙,才再次关上院门道:

“没有翻墙,真的走了。”

应无为贴在门上听见,再次探出个头来:“瞧见往哪边去了?”

“没,只看见上了街口的马车。”双陆道。

应无为松了一口气,这才从柴房里出来了,又因为谢小玉没真闯进来抓自己而意兴阑珊的。

双陆看着他半死不活的模样,双眼一眯,怀疑道:

“难道少爷认为这位小姐,是要来抢亲的吗?”

应无为被他这天外飞仙的话,问得脚下踉跄一步才站稳,无语道:

“你也不看看那是谁,你家少爷我哪里配得上。”

竟然说出了些许苦涩之气。

双陆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线,好奇道:“少爷是想听我说‘不,你与那位小姐很配的吗?’”

……应无为差点儿被气吐血。

“滚!”他直接道。

双陆却很认真地思考一番,笃定道:“少爷,小的觉得她长得好看,你也长得好看。”

单看脸还是配的。

换言之,也只剩脸还是配的。

“那是谢大小姐吧?”末了,他还多问了一句,“将来咱们家的大少奶奶”

这是补刀。

应无为忽然觉得,这个小厮不想要了。

“早晚卖了你!”他恨恨地说。

“少爷舍不得的。”双陆嘻嘻笑着。

“好了,”应无为属实无奈了,走过去弹了一下他的脑袋,笑说,“别胡闹了吧,如今京中风云暗涌,你还是在意一下你家少爷我,会不会被抓去。”

双陆从善如流,点头如捣蒜:“是,少爷长得好看,所以千万别被狐狸精寻了去。”

应无为苦笑一声。

若真是狐狸精……倒还好了。

但依他所知的零星半爪,这根本不是单纯的精怪惹事。

“需要一千个人呀……”他喃喃道。

且有得乱呢。

只是组织究竟将那些人藏在了哪里?眼下算上京城、京郊之外别的州府失踪的,应该有五十多个了,这可不是少数。

总不能真的藏在地底下吧?

他想着,跑到了后院,打算翻墙出去。

双陆怪道:“少爷去哪儿?”

“太平巷。”

“……那少爷做什么翻墙?”

“废话,我这不是怕她在外面还有埋伏吗?”

他总得先弄清,究竟是谁参与在内,不然可真没办法见她了。

……

就在应无为翻墙出去的当儿,怨怒已息的谢小玉,已经到了环佩楼。

眼下京城之内人心惶惶,因此环佩楼的客人少了很多,以至于连门外迎客的小厮都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靠着柱子闲聊天。

瞅见有马车停在门口,一个小厮才急忙迎了过去搬脚踏,抬头看是个扮了男装的姑娘走下车,微怔之后想着如今京中情势,自然理解,是以不说破,只殷勤道:

“少爷当心脚下,里面请,里面请。”

店中的掌柜更是一眼认出了她是谁,笑问:

“这位少爷,是要买些什么?”

谢小玉难得再次自己开口道:

“找人。”

顶点

第二十三章 委托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二十三章委托掌柜的眉毛轻轻一挑,从这位扮着男装的大小姐脸上,看不出半分端倪。

难道是让他们找谢六老爷的?

而这是谢大小姐自己的主意,还是背后谢家人已经知道了?

他琢磨不定,不可否认地有些慌。

外面会不会跟着官府的人?会不会伺机一网打尽?

作为环佩楼的掌柜,他心知自己主持的佣兵组织,是真正组织的一体两面中的阳面。

阴面他不配知道,也不好知道——指不定知道之后,自己就死了。

但他还是被东家告知,今次京城的失踪案与阴面有关,凡此类委托,一概回绝——但又不能断了买卖关系的那种回绝。

当然啦,虽然他们是地下组织的阳面,但对于官面而言,他们依旧是地下组织,那与淮阳侯大小姐的牵扯必然是越少越好,否则一旦暴露,死无葬身之地了。

是以掌柜的打定主意,面上看依旧是那么殷勤的模样:“少爷是贵客,还请上二楼。”

他说着话,躬身引谢小玉主仆二人,到二楼的雅室坐好,在吩咐人准备茶水的时候,碧桃先开口道:

“掌柜的不必忙,我家少爷不吃外面的茶,可有热水?”

“是,小哥儿同我来。”虽然碧桃的声音一听更是小丫头,但掌柜的还是尽职尽责地陪着演戏。

因着二人独自在外,是以碧桃犹豫不能将谢小玉单独留下,不过谢小玉还是冲她颔首,表示她可以离开。

碧桃这才跟着掌柜的出了去。

谢小玉静静地在屋中等着,严奴儿从玉佩中再次钻了出来,穿门越墙地跟了出去。

碧桃在后厨那儿等热水,掌柜的则已经出来,招呼了一个女子,在她耳边低声吩咐道:“去招待秋室的少爷,如果问的是寻找那些失踪的男子,推说做不了。”

“少爷”二字,他咬得极重。

女子应是,往前面二楼去了。

严奴儿听得分明,先一步飘回来对谢小玉说了,又道:“这些人本就可疑,你找他们是白费时间嘛。”

谢小玉依旧不动不摇,宛如泥塑了一般,心静如水。

严奴儿嘟着嘴,重新藏回残玉之中自闭。

……

果然,严奴儿刚钻回残玉之中,便有个大约与谢小玉同岁的姑娘走了进来,屈膝礼过之后问:“就是这位少爷,要寻人吗?”

声音脆生生的,带着些南地的口音,很好听。

谢小玉点头。

“那有桩事情,小女子可要说在前头。”

谢小一点头,示意她说。

“如今京中之事,少爷想必是明白,在少爷之前也有人辗转托了我们,说要那最近京中失踪的男子,我们虽然接了,但四五天了依旧没有个下落,是以要少爷先明白,那些失踪的男子,未必就能成的。”女子说得很直白。

谢小玉依旧一动不动,连神色都没有变化,更没有开口说话——毕竟她今天生了气,又说了六个字那么多,所以此时着实气息不稳,所以一时不好说话。

女子说完之后,本想观察一下谢小玉的神色,怎么一无所获不说,连个反应都没有,心中正纳罕着,碧桃已经取了热水回来。

一推门见有人站在这儿,她还吓了一跳,见谢小玉淡然无事,忙先过来沏了茶,这才对那女子道:

“这位姐姐,我们家少爷要找的人名叫应无为,他不知道为什么,偏要躲着我们,所以才要寻见?”

那姑娘愣了。

啊?不是谢六老爷吗?

“少爷要找的,是当今户部尚书、翰林院大学士之子,应府的四公子?”

“是。”碧桃道。

女子更觉奇怪了。

一则她没听说应府四公子失踪,二则谢家这位大小姐与应府大公子应殷是订了亲的,两家关系必然不一般,要找应无为直接去找就好了呀,做什么还如此神秘兮兮的?

难道……

这是一个小叔子与未来嫂子生情,而后小叔子有愧落荒而逃,未来嫂子却情根深种,四处寻觅的感人故事?

那姑娘年纪小,自认为对京中高门大户的隐秘熟知,又是八卦心肠,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在脑海中补完了一场爱恨情仇的大戏,窃喜之余立刻屈膝道:

“既然如此,小女知道了。若是寻人计,一人千两银,先交钱,后找人。”

谢小玉没说话,一旁的碧桃道:

“先交了钱,你们找不到人又不认账,可怎么办呢?”

“这位小哥儿放心,只要我们应下来了,就笃定能找到了,若是找不到,我们十倍相赔。”那姑娘很是自信地说。

“这话也不对,”碧桃看了一眼谢小玉,回头笑道,“难道你们找十年,我们就等十年不成?”

“自然不会是十年,明日起两天内,必然让小姐见到人。”

碧桃再次看向谢小玉,见她点头,才笑道:

“如此便说定了,”说着话,拿出来五张银票,“四海票号的银票,全国都可兑换,两天后我家公子在外城的岚枫桥东曲音坊的雅间里,等着见他。”

曲音坊是外城一处听戏的瓦舍,一直以来三教九流云集,很是热闹,哪怕如今这等时候,每日依旧是客似云来。

大隐于市,这等地方相见反而更隐秘。

那姑娘更觉得自己真相了,笑着过来接过银票,道:

“两天后的申时,必然让少爷见到应四公子。”

生意既然已经谈成,谢小玉便起身离开,掌柜的再次出来殷切相送,见马车离去才问那女子:“如何说?”

“是寻应无为,就是应家那个挺傻的庶子。”女子道,“只怕又是一段秘闻轶事呢。”

实则掌柜的方才通过机括暗道,已经听见了,眼下一问不过是确认而已。

“真的没有异样?”

“瞧着是正常的。”

掌柜的这才点点头:“很好,既然是谢大小姐的托付,那就让天字丁号去吧,咱们也为今天的事情,留下点儿见证,将来许是有用呢。”

“是。”

……

谢小玉自环佩楼离开后,方才觉得内心舒畅了一二,神色也没有那么僵硬了。

碧桃在旁边觉察了她情绪的好转,也就放心了。

“回府去?”她轻声问。

谢小玉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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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在天上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二十四章在天上主仆二人坐着马车,一路行至淮阳侯府旁街口的车马店,而后下了车,就见赵氏的马车也回来了。

谢小玉忙带着碧桃偷偷绕到侯府后面,正打算从后花园翻墙进去,双眼突然开始颤抖了。

很突然,突然到谢小玉猛地停在了原地。

“小姐?!”碧桃发现了她的异状,忙低声惊呼。

是什么东西?

谢小玉心中一惊,就听身后蒙苒急切道:“玉儿?”

谢小玉回头时,已经以残玉划破指尖。

霎时间,白衣自他眼中现世,已经拦在了巷子口,将自己那古怪的武器扛在肩上,对着空无一物的地方就是一击,开口冷道:“哪儿走?”

耀眼的光芒猛闪之后,九尾狐因此闪现。

毛色雪白,日光下有荧光闪烁,煞是好看——当然,如果没有它嘴里叼着的烧鸡的话,大约能更好看一些。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九尾狐尖着嗓子高声,左手结印,在空中画着谢小玉根本看不懂的东西,已经冲在了白衣面前,“无知后辈,还不让开!”

快得连白衣都来不及躲闪,蒙苒也来不及开匣子。

狐狸指头已经戳在了白衣的额间。

“定。”

白衣一滞,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停在了原地。

而九尾狐不过是一闪身,已经冲在了谢小玉的身前,抬手在她的额间一点。

“师妹!”

“小姐!”碧桃惊呼一声,想要过去护着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谢小玉也是身形微顿,九尾狐却已经越过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再次消失不见了。

蒙苒哪里还能在意只狐狸?已经冲到了谢小玉的身边,担忧道:“你怎么样?你做什么跑了出来?还是这身打扮?你去哪儿了?”

谢小玉动了动,发觉身上毫无异样,倒是脑海中多了些东西,便摇摇头,而是看向白衣。

你没事儿吧?她心中问。

白衣也恢复了动作,收起武器之后,面色古怪地扫向他们师兄妹二人。

“嗯……你们怀疑是那只九尾狐抓了那些年轻男子?”他最终开口问。

蒙苒身有灵骨,自然能看见他,点头道:“或有可能。”

“……一只公的九尾狐?”白衣反问。

蒙苒微顿,点头道:“也是有这等可能的。”

人类之中也有南风之好,那这就是一只好南风的狐狸嘛。

“……一只年纪比我死的时候,还要老许多的公狐狸爷爷?”白衣再次问。

蒙苒想了想,再次点头:“人慕少艾,精魅鬼怪自然也喜欢年少好看的,是以……可能的。”

世间无论男女,哪怕活了几十万岁,也喜欢年轻漂亮的嘛,九尾狐肯定也是一样的。

谢小玉在旁边听着他们的说话,忽然好奇地打量着白衣,心中问他:

白……爷爷,你很老了吗?

没办法,白衣每次出现都蒙着面,所以她哪儿知道他的确实长相呢?

饶是一旁担忧谢小玉的碧桃,脸上还挂着泪呢,也因为她这一问,扑哧笑出声来。

“?!”白衣好玄被噎得没说出话来,“这是眼下的重点吗?”

只蒙苒被白衣这话说得一头雾水,目光在谢小玉和白衣之间扫过。

“我们现在,是在讨论那只九尾狐,对吗?”他不太确定地问道。

谢小玉咳了一声,缓缓开口道:

“不是它。”

说得大体平稳,只是最后的“它”字微微有些凝滞,似乎又气短的样子。

碧桃泪眼婆娑地看着她,不明所以,而蒙苒的目光中带着惊诧,白衣则一副“看,我就说吧?”的得意。

谢小玉说着话,古怪地抬眼,看向天空,引得大家一起抬头。

他们如今,被关在……天上。谢小玉在心中不是很确定地说。

“哈?”白衣以为自己听岔了,投过来一个古怪的目光。

碧桃也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旋即拼命仰头看天上。

这是方才那只九尾狐一点自己之后,她的脑海中出现的画面。

天空,阳光明媚,就如今天的天气一样,自上而下看的时候,能看见京城的全貌。

很高,数百丈那么高的天上呀。

只是那似乎是以九尾狐的眼睛看见的,所以她看不见六叔父,又因为着实太高了,所以她只能确定是京城的上空,却不知道到底在何处。

那只九尾狐,难道只是为了来告诉自己这个事情的吗?

有人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看过去时,却是蒙苒无奈地看着她。

“丫头,你们三个可不可以用我能听见的方式对话?”

“哦,蒙公子,小姐说失踪的六老爷,被人藏在天上。”碧桃忙指了指天空,口中道。

“……哪个天上?”蒙苒反问道。

“天上就是天上呀,就这个天上嘛。”碧桃道。

谢小玉依旧仰着头,喃喃道:

“洞天。”

就如那个魔族送自己刀的时候,借一方洞天隔绝外界行事;就如眼下严奴儿,也可以借一方洞天,方便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避开别人的视线。

只是以前她瞧见的借来洞天,都是小的,只藏几个人,可如今这一方洞天,却是关押了那么多男子,而且还是在天上。

可见一则此魔本事极强,二则没人会想到天上这种地方,三则是防着若真被人发现,索性同归于尽。

数百丈天上掉下来,定然会被摔死的。

白衣脸色微变,断然开口道:“不可能,这样大的洞天,黄影的师尊都难以制造……”

他反驳了一半,就住了口。

这么大的洞天,没人能制造吗?

不,有人。

当年的人圣,不就是造了亿万洞天世界,只为将这一处地方掩住吗?

“怎么……可能……”他喃喃道。

谢小玉幽幽叹了一声,手指离开了残玉。

白衣消失,蒙苒的神色也是久久不能平静。

“师妹确定此事,不是那九尾狐骗你?”他问道。

谢小玉摇头。

那只狐狸虽然善恶尚不明确,但也没必要冒着被抓的风险,跑来骗她。

她想着,抓住了蒙苒的袖子,神色急切,但是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说话了。

碧桃在旁边关注着,见状忙道:“蒙公子,小姐说还是要将师父找出来,怕才能应对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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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曲音坊内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二十五章曲音坊内蒙苒心下明白,立刻安抚地拍拍她的肩道:“好,我知道了。只是你当知道,师父如今在哪儿谁也不知道,所以会费些时间,但你不必担心,这几天更不要随意出门,便是真要行事,等青虹君来了之后让她守着你,明白吗?”

谢小玉郑重点头。

数百丈的天上,便是师父来了,都不敢贸然救人,怕的就是搞不好,会摔死几个。

她定要想出个万全之策。

只是这万全之策,不好想呀。

……

那边厢,谢小玉和碧桃回家,蒙苒连夜离开京城去寻灵武神君的时候,这边厢,应无为已经溜到了太平巷。

还是在确定了院里没人之后,鬼鬼祟祟地翻墙而入。

以至于红娘回来,在关门的瞬间感受到他身上古剑的剑气,差点儿现了魔型。

待她看清楚藏在衣柜之后的人是谁之后,差点儿第二次气得现了魔型。

“你在干什么?!”

应无为衣柜后面探出头来,一脸的谨慎道:“我只是想确定,这儿有没有我认识的人。”

红娘呵呵一笑,坐在了妆台前,对镜理着刚才因为震惊而乱掉的头发。

“令兄等下就来了,你要是再不走,可真的要被发现了呢。”她笑道。

应无为呵呵笑了一声,走了出来道:“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和他搭上关系?”

红娘从镜中扫了他一眼:“什么时候我们的事情,轮到你来管了?况且你不应该高兴吗?”她说着,向着外面努了努嘴,“你不是告诉了那位谢大小姐,这边的事情吗?这段时间我们门外,可是不少人看着呢。”

应无为难得没说话。

红娘悠悠道:“等到我们要做的事情做完了,那位谢大小姐怕也回来捉奸,再之后,你不就有机会抱得美人归了?”

应无为的神色阴了下来,冷道:“怎么什么事情到了你嘴里,都变得这等难听?”

红娘笑了:“啧,难道你做了那么多,不是因为对她心有所属?应四,别装了。”

应无为冷笑道:“我不想再听你的这些话,但我问你,最近京中失踪的人,到底与主家有没有关系?”

红娘的眼神也是一冷,起身去看应无为:“应无为,我已经在尊者处帮你隐瞒了你的一些行为,还顺便遮掩了那位大小姐,还因此让组织折了黑翎大人,你若是再不识趣,我也只能为了组织,除掉你了。”

应无为嗤笑。

“南境之事后,不管有没有你,组织必定会关注谢大小姐,所以你还是别将自己想得太厉害的好。”

“哦?是吗?那要不要我现在去和尊者,说说你的事情?”红娘冷道。

应无为做了个请的手势:“去呀。”

红娘顿住,心知吓不到他,而自己也不会去。

让尊者知道一些事情,自己也是必死无疑。

她可不想去死。

是以,红娘白了他一眼:“走吧,你大哥可是快要来了。”

应无为也笑了。

“你只要告诉我这次的事情,有几位你口中的尊者在,就好了呀。”

“……三个,”红娘顿了一下,才说道,“还有一个,则是秘密之人。”

“秘密之人?”

“说了是秘密,自然要应四少爷自己去查呀。”红娘笑得有些诡异,“指不定,你真的能查到呢。”

应无为再是呵呵一笑,不再与她纠缠,而是推开了窗子,便要翻窗出去。

只是他刚刚推开窗,忽然就有道影子从他眼前飞过,惊起了他一身冷汗。

再看时,竟然是一只嘴里叼着个刻有“天字丁号”信筒的乌鸦。

有任务?竟然找到这儿了。

应无为取下信筒,打开只看了一眼,眼珠子差点儿吓出来。

“?!”

红娘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好奇地过来看了一眼,顿时肆无忌惮地笑出了声。

就见纸条上写着:

“谢府大小姐,寻应无为,两日后,曲音坊。”

“这位谢大小姐,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红娘笑得捂住了肚子,“我找我自己,应四少爷,可要加油呀。”

应无为阴着脸瞪了红娘一眼,将信筒重新还给乌鸦,自己则走到那边的灯台前,点燃,将纸条焚烧了。

唉,谢大小姐可真是……

……

两天后。

外城曲音坊旁的岚枫桥,名字虽然叫桥,但实际上并没有桥,不过的确种着许多枫树,每至秋季红叶似火,便是京中一景。

不过自然,如今春季,枫叶浅绿,也是很好看的。

只可惜如今这时京中人心惶惶,所以没人有心情赏景。

应无为缩在枫林里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偶尔还探出来个脑袋来,大约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果然看见了男装的谢小玉,独自一人抱着个小包袱,走进了曲音坊之中。

呃?一个人?有些危险呀。

应无为这念头一转,而后就暗笑自己:危险?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谢大小姐才是危险吧。

毕竟得罪了谢大小姐——哪怕只是躲着她——她都有本事逼着人出来。

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耷拉着肩膀,迈步也往曲音坊里去了。

“这位少爷是来听曲儿的?”走进了曲音坊中,里面台上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一个女子迎上来笑问。

“方才那个独自一人,长得还挺好看的小少爷,在哪儿?”

“啊,是那个哑巴少爷?拿了张纸给奴家看的?”

“……哦,也不是哑巴,不爱说话而已。”应无为嘟囔了一句,点头道,“对,就是那个哑巴少爷。”

声音故意说得有些大,哑巴二字咬得很紧。

“是,在二楼临窗的雅间,少爷同我请。”

……

二楼雅间门口,女子优雅退下,应无为发了会儿呆,才敢抬手敲门,但是并没有等屋内说话,已经自顾自道:

“这位少爷,我进来了?”

说着,推开了门。

果然就见谢小玉坐在屋中,身边放着那个小小的包袱,看着他,神色冷清又淡然,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若不是他一贯知道她是怎么样的性格,只怕第一眼会恍惚地以为那是个雕像。

应无为轻咳一声,关上门,略显尴尬地在谢小玉的注目之下坐在她的对面,开口道:

“谢大小姐,这是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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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想到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二十六章想到谢小玉那般僵着的脸,此时愣是被应无为看出了“更加阴沉”四个字。

那你,又何必躲着我呢?她在心中问。

应无为在她木然的眼神中,愣是看出了“谴责”二字。

他很是尴尬地咳了一声,不言语,只左右看看,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没人偷听。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飘过。

活的,死的,不是人的,都没有在偷听。

谢小玉说话的时候,还看了一眼身边飘着的严奴儿。

如今这个瓦罐怨灵精正兴致勃勃地抱着混沌——也不管混沌乐不乐意——在一旁兴奋地看着。

谢小玉分明觉得她的眼神,只有三个字可以形容:打!起!来!

因着感受到她在生气,所以应无为不好再胡闹,只能坦然道:

“哎呀,这不是大小姐要问的事情,我不好说嘛。大小姐也知道的,我讨生活赚钱不容易的,你瞧瞧这次你来找我,花了多少钱?一千两对不对?可是你要知道,分给我也只有五十两,五十两呀!我要攒多少年,才能在京城买间房呀!”

“而且这事情很危险的呀,我如今也满十六岁了呀!我也没定亲呀!我长得还这么好看!一旦也被抓了怎么办?我要是死了,我的姨娘呢?”应无为说着,还拿指尖点了一下眼角,擦拭掉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但不妨碍他做出哽咽的样子,“我的姨娘还指望我出人头地呢,我可不能被抓呀!大小姐金尊玉贵的,不知道我这样的人,活下来不易的。”

他一个人唠唠叨叨地,说了很多。

谢小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听他的喋喋不休,最终在他喘息的气口处,插了一句话:

出人头地?

“嗯。”应无为用力点头。

靠装傻?

“……大小姐这么说,可让我怎么回呢?”

靠带着双陆一起装傻?

“……大小姐知道他?”应无为很意外。

谢小玉做出个高深莫测的模样。

应无为见状,只能放弃了插科打诨,叹气道:“唉,不提我的事情吧,只说眼下,大小姐明知道又是那些魔物作祟,为何要自己涉险呢?就算谢六老爷卷在了此事中,可到底是在京城,有太虚司,有学宫里的那些玄门之士,大小姐的师兄也在京城,圣人连四大族都请来了。如此多的人,哪里还需要大小姐这等普通人劳心?”

三个柔兆那般的掌柜,还有一个红娘口中的秘密之人,他甚至预见到此事在解决的过程里,极可能会死几个人的。

谢小玉听他说完,略一沉默,开口问道:

“你呢?”

你也是普通人,若你真的觉得不当管,又何必躲着我?

分明就是你知道,你清楚,你甚至还可能在私下调查了,知道了我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才会躲着我。

谢小玉重活一世,嘴上说着死而已,心底实则很惜命。

惜自己的命,惜别人的命。

她,不想再成为一个废人,听着别人被仇人害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无能为力了。

安排布局,死之前才能咬死仇人之一,着实不如护着亲近之人,在大家好好活着之时,咬死所有的仇人痛快。

这些话都是重生以来,谢小玉心中所想,并没打算让任何人听见,所以应无为不会知道。

只是她反问的二字,却让应无为捕捉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她是……不希望自己去死吗?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她杀掉黑翎的那个雨夜,她对着自己发了好大的脾气。

他对她说“我不惜命的。”

然后她就生气了。

所以,她是真的不希望有人死吧,所以才会那么急切地想要自己寻找真相。

柔兆的时候也是。

那如此一来,他又为什么要瞒着她呢?

谢大小姐不是无法自保的人,更不是头脑简单的只会说“我来”的冲动之辈。

况且她还有一双神奇的眼睛呢。

而自以为是的“为你好”,是多么令人厌恶的事情,自己是最该明白的呀。

他想着,心中主意已定,开口道:“我,的确已经打听出了一件事情。”

你说。谢小玉还是那样心如止水,问道。

“实则此事从去年就开始了,他们要抓一千个这样的男子,如今大概已经抓了五十来个,不单单有京城中的,还有京城之外,我暗中查访过,被抓的都是普通男子。如今还能知道的,就是此事有三个掌柜主持,事情里还牵涉了一个秘密之人。至于是怎么样的秘密之人,我就不知道了。而抓来的人藏在哪儿,我也没查到。”

去年就开始了?谢小玉微顿,心中问他:去年的什么时候?

“大小姐回京之后。”应无为笃定道,“因为第一个失踪的人,是在下的一个朋友。”

啊,门。谢小玉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嗯?什么门?”应无为忽然紧张起来,看了一眼雅间门,以为她在说门外有人偷听。

谢小玉摇头,示意她想的是别的事情。

之前她就猜测过,淳于风有与自己一样的际遇,但是现在回想前世她可从没听过“门”这样东西,也不知道这些魔族要找“门”,而且那个“门”还是自己。

前世连淳于风都不知道“门”的存在,否则怎么可能在知道自己眼睛的秘密之后,还能果断戳瞎她的眼睛?

而如果淳于风与自己是一样的重生,那么他一早就该知道自己眼睛的秘密,那还费劲造门做什么?直接抓了她不是一了百了?

所以至少这个有许多秘密的淳于风,不会是前世她认识的那个。

而在她重生之后,造门这件事情才真正开始,那说明因她重生而多出来的秘密,不仅仅只有淳于风一个。

真是……有趣的事情呀。

如此一想,谢小玉都能笃定,抓人这事儿,绝对和造门有关。

而自己是门的依附,那淳于风造的门,定然也需要个依附,那应无为所谓的“秘密之人”,大约就是那个依附。

如果她能找到这个依附并除掉,必然可以给淳于风最大的打击。

第二十七章 捉弄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二十七章捉弄应无为见谢小玉一直在发呆,也不知道她究竟想到了什么,就在她眼前摇了摇手,问道:

“姑娘?你在想什么呢?”

谢小玉回过神来,敛起之前的心思,问道:你知道那三个掌柜的,都是什么人吗?

“我与那些掌柜的是不见面的,但是想来,不会比那个柔兆弱。”应无为道。

之前的那个柔兆,是靠着黄影的师尊,打了那么久才赢的。

而现在的三个掌柜,至少与柔兆一样的水平,那就是得有三个师尊那样的人。

她是有感觉的,师兄与欧阳晖的水平尚在白衣之下,而表姐则在白衣之上,黄影之下一些。

如此想来,真的只有师父出面,配合上师尊与表姐,大约才能和那三个掌柜的一战。

再者此处是京城,其余掌柜必然会呼应出战的。

想来若只是有灵骨的玄门之士,未必能敌过那些魔族,要不来的都是金丹已成之人,要不靠着人往上堆。

就如前世后来那样。

谢小玉想及此,有些心浮气躁了。

不知道师兄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师父。

六叔被困在空中,还不知道会受到怎么样的折磨,而那扇所谓的门,也不知道到了什么程度。

要不然求快,可是求快一则需要师父在,二则并不能彻底打断他们造门的进程。

要不然求稳,但六叔还在他们的手中,又依旧有人在失踪,谢小玉也拖不起。

要不直接杀了淳于风,又担心依旧跳不出这个轮回。

再者,就如她讨厌应无为有所隐瞒一样,她也没办法以“你会因我而死”这样的话,阻止应无为去管这些事情。

她能做的,就如无论如何要护住碧桃那样,默默地找出破局之法,护住应无为。

谢大小姐本就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眼下思绪太重,连面色都变得苍白起来,且她这段日子本就犯春咳,是以就咳了两声。

“姑娘,你没事儿吧?”应无为吓了一跳,忙关切道。

谢小玉摇摇头,表示自己无妨,只在心中对他道:被抓的人,如今都被他们关在天上,所以应四少爷先不必想着救人吧,一则自保,二则那个所谓的秘密之人,还请应四少爷费心。

“嗯?!哪儿?天上?”应无为虽然将后半段话放在了心中,可还是被前半句话震慑到了。

什么叫天上?他弯弯身,从雅间的窗户向外看。

风轻日朗的,天上?

难道是在云彩上?

那五十多个人呀!那不得挤成了乌云?可是天上也没有乌云呀。

“大小姐是……看见了?”应无为小声问。

没有,狐狸告诉我的。

“?!狐狸?!这京城还真闹了狐狸精?”

狐狸精爷爷。谢小玉瞥了他一眼,站起身。

应无为在她起身的过程里,依旧喋喋不休的:“大小姐不知道,管他是狐狸精爷爷还是叔叔还是奶奶还是婶姨,都未必是善类哟,啊,难道那只狐狸精就是掌柜之一?特意来骗大小姐的?而且也不是说年纪大的爷爷就不会看上年轻男子了哟,大小姐不知道,这世界是很险恶……”

谢小玉已经站起身,忽然打断他问道:你,是有什么险恶的遭遇吗?

应无为被噎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严奴儿抱着混沌,一怨灵一妖兽,笑得直打跌。

对!就这样!打起来打起来!

“我这是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经验!”他跳起来,捧着心口,“大小姐这样子,没法合作呀!”

哦,那是要钱吗?谢小玉问,五十两直接给你?

应无为干脆地平地摔坐在地上,和双陆似的。

“真是的,大小姐拿我当什么人嘛。”他抱怨着,有点儿委屈。

却见谢小玉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笑意,转身就走了。

应无为看着她的背影,后知后觉她是在报复——报复自己躲着她的仇。

嘤,真记仇。他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发现她拿着的那个小包袱落在位子上,忙叫住她:

“哎,哑巴少爷,你的东西。”

不管别人看出来没有,既然开了门,他自然要隐着些对她的称呼。

谢小玉看了他一眼。

给你的。

说罢,抬步离开。

“我的?”应无为好奇地打开了包袱。

却是一件茜红百花团锦料子制成的春衫,样子挺新,至少他没瞧见京中有人穿过,瞧着就是依着他的身量做成的。

应无为忽然想起了之前山上见时,自己穿的那件丑得他都猝不忍看的红衣服,会心一笑,喜滋滋地忙不迭换上,还拍了拍。

果真很合身。

而且很好看。

这是他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有人正正经经送自己衣服——府中的分例时常到不了自己的手里;亲姨娘一门心思和别的姨娘争执、闹腾,哪里能想到给他做件衣服?自己唯一的丫头杜鹃懒到能记得给他整理衣服,都不错了。

谢大小姐呀。

他心中暖意横流,跟着戏台上的人哼着调子,就走出了雅间。

迎他进来的女子,如今就站在楼下招呼其他的客人,见他离开,忙迎过来笑道:“少爷要走了?”

“嗯。”

“希望少爷曲儿听得开心,这雅间的费用一共是五两银,若少爷听得那曲儿唱得好,多赏些,便当是鼓励那些小孩子了。”女子笑得殷勤。

?!应无为内心的暖流,顿时凝成了冰坨子,差点儿把牙咬碎了。

谢!小!玉!

要不要这么记仇呀?!

忽然觉得和那位谢大小姐相比,魔族真是很纯真邪恶的魔族呢!

……

谢小玉离开曲音坊之后,虽然依旧在担心谢守山的安危,但内心的确因为捉弄了应无为之后,开心了很多,如此一来,思路也明晰了很多。

要等师父来,但也不能只等着师父来,否则不但不知道要等多久,甚至可能还会有更多人失踪。

一千个人呢!虽然众生平等,但是依她这几天听父母说的,六叔的失踪已经让朝廷怀疑有外邦敌国的手笔,正暗中查房呢,那一旦这段日子里再有皇族的人失踪,事情可就更难收拾了。

想想,陛下的儿子侄子外甥里,成丁但未婚的,也不是找不出来。

第二十八章 古怪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二十八章古怪谢小玉想着,呼出了一口气,忽得想起了方才出曲音坊时,听见台上人唱的那支曲子。

许是心上做定了打算,因此再想那支曲子,倒是起了些兴头,不由在心中哼唱起来:

笑提常向尊前舞,醉解多从醒后赎,则为俺未遂封侯把他久担误。有一日修文用武,驱蛮静虏,好与清时定边土。

南吕之音,但词儿却不乏洒脱,思想起来也是畅然。

谢小玉心中想着那曲子,人刚走过了前面的十字街口,就见一旁的茶室里,碧桃紧张兮兮地跑出来问:

“少爷,可见到了?”

谢小玉停步点头。

因为应无为能和自己交流,是以她才没有带着碧桃一起,将她留在了茶室,这使得碧桃惶恐,但既然自家小姐吩咐,自然智能等在这儿,如今见她安全回来了,神色还轻松,知道定然是成了,这才呼出一口气。

“那咱们回家去?”碧桃笑问。

谢小玉再次点点头。

碧桃忙要去车马行租车,却被谢小玉拦住,表示要步行回去。

碧桃这下可犯了难,低声道:“少爷,这是外城,若是走回去,只怕要走个把时辰呢,少爷不累吗?”

谢小玉无所谓地提了一下嘴角,权作一笑。

实则她从曲音坊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将严奴儿放了出去,吩咐让她看着,到底哪片天上有异样。

“我可未必能发现,”严奴儿飘飘荡荡的,仰头看着太阳,还是略微有些瑟缩地嘀咕道,“我以前可没发现过这种东西。”

她只是这世间一道怨念形成的灵,瓦罐精一个,能借来洞天已经是得了残玉之力的意外,哪儿还能发现那种庞大的洞天。

况且既然是那些魔族所为,必然防护周全,许没等她发现,就先被它们发现了,反而坏了谢小玉的事。

你飘着瞅瞅就好了,别往上走。谢小玉心中对她道,总该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吧。

实则这等事情,只怕混沌做会更好,可是思想之后她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混沌跟着自己,单纯是被她的残玉吸引,而那些更邪恶的魔族,包括淳于风,对于混沌只怕有更多的吸引力。

纵然如今严奴儿和自己都能解决了混沌,但那是因为混沌已是灵体,能力日渐消亡,若混沌为淳于风所用,谁又知道他能将混沌的灵力找回几分呢?

所以还是先留着混沌的好。

“哦。”严奴儿明白,飘飘荡荡地往前走,又因为觉得总仰着脖子好累,索性躺在半空之上往前飘,显得很滑稽。

“我飘着又不碍着你坐车,挺远的,累。”躺飘的严奴儿听她说要走路回去,以为她是为了方便自己,便开口道。

无妨。谢小玉心中道。

“那我扶着少爷。”碧桃意识到自家小姐在吩咐着那些她看不见的东西做事,便嘻嘻笑着扶她往前去。

……

离了岚枫桥一带,沿着外城最宽阔的中街往内城走,越走,越觉得街上巡视的兵丁比行人多。

明明应是繁华盛景的京城,此刻竟然透出股子衰败相。

不知怎的,谢小玉忽然想起了去年八月的盘龙江南岸,是今世的,也是前生的。

只为着一场雨,那时候的南岸,连裂土自立的人都有,许多流民山匪,人人没有生气。

可是康朝,是真的已经到了这等衰败的时候了?

并没有。

前世哪怕不是自己阻止了那场雨,纵然淳于风好风借力,但在父亲平定南疆之后,天下依旧算得上是太平繁荣。就算有边境之上与敌国偶有争斗,总体而言也是康朝占了上风。

虽然有免不了的皇子争斗,但陛下还算可以弹压。

所以根本上说,如今的萧条衰败,当真不算皇室、群臣与百姓的错,还真是妖孽祸国才有了后来的惨烈景象。

最终,苦的是百姓。

谢小玉心中叹惋之余,更恨淳于风所为,倒是没了四下看的心情。

只是她的这番心事压得却紧,碧桃也没觉察,而是四下里闲看光景。

恰主仆二人路过一间医馆,看光景的碧桃偶然间往医馆内看了一眼,不觉“咦”了一声,忙拉着出神的谢小玉往一侧避了避,低声道:

“少爷,是四王府的人。”

哦?谢小玉压下心思,也疑惑地扭头过去的时候,果然看见个眼熟的婆子,在医号里对着那胡子一大把的大夫,低声说着什么。

谢小玉看了一眼医馆的招牌。

回春堂,门脸很小,倒是有人进出,但都是平民百姓。

而那位四王妃身边得力的婆子,此时换了很普通的细布衣衫,若不是他们两家亲近,这么远着看一眼,还真未必能认出来呢。

没听过的医号,想来不是什么有名望的大夫,但技艺可能也不错。

可就算是再不错,也不可能招来四王府的青睐。

而且四王爷是当今的兄弟,请个大夫,也不至于这样藏头缩尾的。

奴儿。谢小玉看了一眼严奴儿,心底唤道。

严奴儿已经应声飘了过来,就荡在门口,也不理那些进出的人从她的身体穿过去,只光明正大地听那婆子和大夫说什么。

不多时,她飘出来,道:“说什么小世子病得古怪,不能让人知道。”

小世子?虞琰病了?

谢小玉心一紧,就见那大夫已经抱了药箱,同那婆子往外走了。

神色有些鬼祟。

谢小玉主仆二人忙背过身去,不让他们看见自己。

不过那婆子显然有心事,也没左右看,只引着大夫上了辆极普通的马车。

“少爷,是不是有什么古怪?”眼见着马车走了,碧桃才低声问。

谢小玉点点头。

虞琰的前世、身份以及他携带灵骨这事,都是值得关注的,虽然平安回京一事,让他避开了一劫。

可想想虞嫣之前的遭遇,淳于风与那些魔族虎视眈眈的,谁又知道会对他做出什么来呢?

要是能知道虞琰到底怎么病了就好了。

她有些头疼得按了按额角。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一个虞琰,一个虞嫣,如今还有一个虞珩,皇室里会不会有人被抓不知道,但是这几位有些特殊的人,还真是轮着番的被盯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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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生病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二十九章生病街上,谢小玉正自按着额角头疼,却又有一辆很不起眼的马车,从她们身边经过。

车窗的帘子被掀开了一条缝,淳于风就通过这条缝,望着谢小玉,直到看不见了,才将车帘放下,面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

谢大小姐身为一个普通人,还真是……藏着许多秘密呢。

比如,她的身边,竟然会有一个怨灵。

颇有能力,大约足有五千年修为的怨灵。

啧,这就是谢大小姐能够被灵武神君看中,收为徒弟的原因吗?看中的并非谢小玉,而是那么一只怨灵?

因着车内只有他一人,所以他的动作没有被人发现,而车前驾车的车夫,在此时开口道:

“淳于司命,快要进内城门了,等下盘查的时候,还请司命遮掩一二,我家王妃必有重谢。”

“我晓得,毕竟如今世子的事情,才是关键。”淳于风笑得极是温润。

……

待谢小玉回到淮阳侯府的时候,依旧是带着碧桃从后花园处翻了墙回家。

刚一落地,就看见红桃在那儿急得团团转,额上甚至还挂了汗。

见她们从那边石径走出来,红桃顿时安心,念了声“菩萨”,快步赶着过去施礼道:

“我的姑娘可算是回来了,夫人刚刚进了家门,我担心要寻小姐,特意过来避着,顺便等姑娘呢。”

“院中的人呢?”碧桃忙问。

“都以为姑娘在后花园呢,没事儿。”红桃说着话,忙也搀扶谢小玉,回院换了衣服。

刚换好,果然就有赵氏身边的妈妈过来,笑说夫人让小姐过去。

这几天因为英国公老夫人身子有恙,所以赵氏坚持每天都在两府之间来回儿跑,谢小玉本也跟着连去了两天,但因为她如今咳疾还没好利索,老夫人勒令她们母女不许再去了。

“不必这般的,我这病只在老六身上,老六找到了,我就好了。”老夫人如是说,“何必再让你们娘们儿都累了?有你妯娌们呢,你只照顾好侯爷就好。”

赵氏拗不过婆婆,便口中应了下来,只是昨夜谢春山极晚回来的时候,拿了陛下赏的灵芝。

赵氏见状,今天便携了灵芝去英国公府,但是不许谢小玉再去了。

恰今儿有与应无为的约定,所以谢小玉便顺从地没跟着过去。

谢小玉过去正院的时候,赵氏正皱着眉头,依着迎枕靠在榻上,面色郁郁,见她过去了心情才好些,拉着她坐下,问她今儿可安心吃饭了?咳嗽又好些没有?吃药没有?

“怎么瞧着脸色有些泛红?又去花园里逛了?你这丫头,如今还是该静养才是。”

谢小玉点点头,问道:“祖母呢?”

“你六叔不回来,你祖母怎么能好?”赵氏叹气,“不过见了那灵芝,知道是陛下的恩典,心中宽慰些,瞧着精神还能支撑。”

谢小玉也跟着叹了口气。

丫鬟们早已经捧了茶来,赵氏喝了一盏,却不许谢小玉多喝茶水,而是吩咐人取了香露来以水化开,看着谢小玉喝了半碗,才道:

“本想着明日能在家且先歇几日,待三月初一囡儿回来了,再去给你祖母请安。谁知今儿去的时候,刚好四王妃也派了身边人去看你祖母,说起话来才知道原来小世子这些日子竟然也病了。如今你二婶娘不好走动,所以议定了明儿我过王府看看小世子。”

赵氏说罢,又长叹一口气:“唉,这好好的春天,愣是成了多事之秋。”

本就在担忧虞琰的谢小玉,万万没想到才瞌睡就有人来递枕头,忙扯了一下赵氏的袖子,示意也要跟着去。

“你去做什么?”赵氏笑道,“你如今也是多病多灾的,瞧瞧你的脸色,还是养着吧,你祖母那儿都不许你跑呢,何况四王府。”

谢小玉很坚持,眼中还染了一层恳切。

赵氏本还想阻止,转念想着之前南疆回来的时候,正是谢小玉带着虞琰一起的。

四王夫妇本就感念自家救了她,去年到今年不知谢了多少遭,且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小世子也愿意与谢小玉也亲近。

再有一桩,虽然很少人知道,但赵氏因为谢小玉的缘故,却知道小世子与玄门也有一段缘分。

如此想来,不如带着谢小玉去看看,也免得她担心,便点点头道:

“那好,明儿带着你一起去,但是再回来了,可要好生静养,不许胡乱再往花园里溜达了。”

谢小玉浅浅一笑,点点头。

“今夜也要早些睡,我听说你这两天每夜临帖。我知道那字帖是你六叔送你的,你又担心他,但也要照料好自己的身子才行,你六叔会平安的。”赵氏想起来这几天的事情,忙着又补了一句。

谢小玉这段日子心不静,写字倒是能静心。

不过为了让母亲安心,她再次乖顺地点点头。

赵氏也是忧心,但眼下还是笑着将她搂在怀里:“会好的,玉丫头不必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

次日一早递了帖子,午后谢小玉便同赵氏一起乘车,去到了四王府中。

马车到了四王府,下人们已经早就等了,一见来了忙将人迎进二门。

谢小玉到了四王府的时候,双眼没有任何异样。

这让她稍微心定,岂料母女刚下马车正要往里走的时候,迎面却见四王妃身边的仆妇,正往外送一个人。

二人对面,谢小玉心一沉。

竟然是……淳于风。

他为什么会来?难道虞琰如今的病,真是他所为?!

而对面的淳于风看见她们母女,忙垂首避身施礼,恭敬道:“见过淮阳侯夫人,见过淮阳侯大小姐。”

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儒雅宽厚的模样。

太虚司的司命经常在京城行走,自然对于这些官眷不会陌生。

而虽然谢春山是有名的厌恶这些人,但淳于风作为和皇后有点儿关系的的人,赵氏自然也不可能真的不理会他,便也回礼道:

“原来是淳于司命。”

虽则表面上疏离又恭敬,赵氏心中却在纳罕。

怎么四王府请了太虚司的人来?

依着她所知,四王府可是很避讳玄门之人接触小世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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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意外

不过当然,赵氏若不是因为谢小玉,对玄门之事只怕都不了解,且眼下又在四王府,更不能多问了。

而谢小玉更是个不会开口的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不好用诸如“震慑、质疑、威胁、挑衅”之类的目光——谢大小姐惯常认为自己能做出这类神色的——盯着人看,自然就敛目在侧,做个规规矩矩的大小姐。

淳于风不过是打招呼的时候看了谢小玉一眼,一错身,便也就过去了。

直到出了四王府大门,他才回过头,幽幽地看了一眼,冷清一笑,转身走了。

而王府之内,仆从直接将谢小玉母女引到了虞琰住的地方,同是满面忧色的四王妃本在屋中来回踱步,见她们母女来了站定,叹气道:

“你们家如今还有那些事情呢,倒累得你们母女跑这一趟,快坐吧。”

赵氏与谢小玉纷纷礼过谢座。

丫鬟们已经奉茶上来,赵氏则只看着四王妃眼底的黑青,忧心道:“既然知道小世子生了病,怎么也要来看看的,王妃怎么瘦成了这样?纵然念着是以,也该注意身体。”

“你也是呢,瞧那下巴都尖了,还有玉儿,瞧着都憔悴。”四王妃叹气道。

两个最近家中事情都多的妇人,互相安慰了彼此一番,赵氏才道:

“世子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太医怎么说?”

四王妃一听她说起虞琰,眼眶立刻红了,抬袖子掩面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段日子他总睡不好,每天梦魇而醒,小小的孩子哪里经得起这种折磨?才几天,都起不来床了。”

赵氏顿时恍然大悟。

怪道请了太虚司的司命来呢,竟然真是驱邪吗?

果然就听见四王妃压低了声音道:“夫人方才进来的时候,可看见了淳于司命?也是没法了,才请了他来。竟说是撞克了厉害的东西,如今在里面摆了阵,也不知道能不能好些。”

赵氏虽然和谢春山待得久了,也讨厌那些鬼神之事,不过淳于风似乎是有些本事的,便忙道:“定然会好的,淳于司命是有真本事的,王妃,要不咱们进去看看孩子吧?”

四王妃也起身,携她们母女往里间虞琰的卧室走。

不过谢小玉却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对。

一则是虞琰是有灵骨之人,哪里是所谓梦魇邪祟能轻易侵袭的?二则自她看见了淳于风之后,就一直暗自捏着残玉,可是她从进屋以来,却双眼如常,更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灵气。

就连严奴儿都在淳于风离开之后,钻出来转了一圈,回来告诉谢小玉,什么都没有。

现在四王妃又说,这里有淳于风布下的法阵,但她可不信淳于风的法阵,能让严奴儿不受任何影响地在屋中飘荡。

想着的时候,众人已经进了卧室,谢小玉第一眼看见的是床上恹恹的虞琰,第二眼就看见了屋中摆着的阵,顿时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她虽然对这些东西统统一窍不通,但她可不是傻子,这个阵用最直白的话语来说,便是——骗人钱财的。

淳于风是故意的。

只是……为什么?难道因为虞琰的事情真是他所为?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骗人?

琢磨不过是一瞬之间,谢小玉的目光已经看向了床上的虞琰。

虞琰眼下的乌青比四王妃还严重,此时缩在床上显得无比可怜,可是见有人来了,依旧想要起身见礼,口中道:“夫人,谢大姐姐。”

赵氏忙上前两步按住,轻声道:

“世子快别动,当心头疼。”

虞琰一副没力气起来的样子,顺着赵氏的手便听话地躺下,抱着被子,更显得可怜了。

赵氏见孩子这样,也忍不住难过,心想这孩子虽然出身富贵,却命途多舛的,可是当着四王妃又不能哭,只能忍着笑道:“世子别怕,如今太虚司的司命都来了,可不就好了?”

四王妃在一旁却忍不住,拭着眼泪,一眼看见谢小玉在旁边看着虞琰,忽然想起来些事情,过来拉着谢小玉的手道:“玉儿,有个事情,却要求你帮忙。”

谢小玉心中已经明白,就听见四王妃低声问:

“我知道你是有些通灵之能的,你看看这屋子里,是不是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话吧,实则她不该说,毕竟淮阳侯一贯厌恶将谢小玉与那些事情联系在一起,可是她如今担心自己的孩子,早就是病急乱投医了,这满京城是个医馆的大夫就请来看,但无用;请了太虚司的司命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哪儿还能顾得了其他?

谢小玉却坚决摇了摇头。

“没有。”她道。

四王妃如今为了孩子浑噩着,一时不知道她这“没有”是说自己不能通灵?还是说屋中没有不干净的东西,后面的碧桃见状,忙上前施礼道:

“娘娘,小姐是说,没有不干净的东西。”

四王妃先是一愣,再是一喜:“这么说,是这阵有用了?”

谢小玉果断摇头。

“娘娘,小姐说这个阵根本就没用。”碧桃斩钉截铁地翻译谢大小姐内心的话。

四王妃一时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谢小玉又看了一眼碧桃。

碧桃略一斟酌用词,道:“娘娘,小姐说想要单独和小世子说说话,说完了,许能好了。”

四王妃听罢,面上更多了喜色,赵氏则没等她说话,便起身道:

“娘娘,玉丫头一贯疼爱世子,许真能行呢?或者咱们先去外间坐着?”

四王妃这才反应过来,忙更紧攥着谢小玉的手道:“玉儿要真能救了他,便是拿整个四王府来谢你,都好的。”

“娘娘可别这么说。”赵氏忙笑应一声,目光却投向谢小玉,以目光问她:真的能成?

谢小玉看懂了她的眼神,微微一点头。

两个贵夫人将丫鬟们也打发了出去,谢小玉这才坐在了虞琰身边的软凳上,正要让碧桃问她,虞琰却先一步抓住了谢小玉的手,声音带着笑意与轻快,道:

“谢大姐姐,你果然来看我了。”

谢小玉一怔,看着虞琰眼中闪过的狡黠,忽然起了个念头。

不能够吧?

第三十一章 被杀了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三十一章被杀了难不成……虞琰是在装病?!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那法阵又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淳于风已经识破了,才故意如此?

可他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呢?

谢小玉想不通淳于风所为,而碧桃提前站在谢小玉的斜前方,就是做了随时随地准备转述自家小姐话的打算,瞧见虞琰如此也愣住了,因着四王妃和赵氏还在外间,是以便压低了声音问:

“世子,没生病?”

虞琰嘿嘿笑着,脸色依旧带着病色,抱着被子又可怜又淘气地说:

“我是病了呀,但也没病得那么厉害,可是我必须得病得厉害点儿才行。”

到底是小孩子,虽然聪慧,但眼下这话却说得颠三倒四,连谢小玉都是一头雾水的无语。

“世子这是为什么?”碧桃替谢小玉问道,声音更低。

“为了见姐姐呀,”虞琰说得极认真,“只要我病得很重很重,就能看见姐姐了,可是我又不知道怎么才能病得很重,就折腾了半个多月。”

谢小玉更糊涂了,碧桃的五官都要纠在一起,不知道该怎么问这话。

“世子的话,别说奴婢了,小姐都没太听明白。”碧桃只得道,“还请世子说得详细些,是有什么事情要小姐帮忙?说清楚了,才好行事。”

虞琰还是抱着被子,神秘兮兮地向她们勾勾手指,还真是小孩子的模样。

谢小玉无奈地叹气,只能凑过去,听他要说什么。

“谢大姐姐,我最近开始做梦了。先是梦见自己受了好重好重的伤,然后在梦里我也在做梦,梦见了好多奇怪的东西,可是我因为受伤了,就什么都说不出来,大家都怕我、躲着我,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而且,我还……我还杀了人……”

虞琰说到最后的时候,明显怕得厉害,将被子抱得更紧了。

这话听在碧桃耳中更觉得莫名,但听在谢小玉耳中却是如遭电击,心里激荡地头都有些犯晕了。

这是……虞琰前世的遭遇!

她慌忙抓着他的手:“梦?”

虽然只有一个字,却颤抖得厉害。

“小姐!”碧桃与谢小玉连心,忙扶住她,又问显然也被吓到的虞琰道,“世子再说清楚些,还梦见了什么?是总是这一个梦?还是有好多个梦?”

“好多个梦。”虞琰忙道,“最开始还梦见父王和母妃都死了,梦见自己被一群长得好丑好丑的怪物抓走了,梦见太子殿下也死了,还梦见皇后娘娘薨逝,圣人驾崩,还梦见姐姐也被抓了……”

“我的天爷!”碧桃越听他后面的话越害怕,腿一软瘫坐在地,谢小玉干脆去捂住了他的嘴,用力摇头。

“世子今日说的话,可千万不能对别人说!”碧桃干脆跪行过来,叮嘱道。

虞琰拼命点头:“我知道的,所以我没敢告诉父王母后,只敢和姐姐说,连刚才那个司命来了,我都不敢说呢。姐姐你说,我梦见的是不是真事儿?”

谢小玉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低头细思片刻,这才看了一眼碧桃。

碧桃站起身,又问:“世子以前也会做这样的梦吗?”

她觉得自己听到了比自家小姐眼睛还古怪的事情,是以连问话的语气,都变得惴惴不安起来。

“是自南边被姐姐救了的那天,忽然就开始做这样的梦了,”虞琰略犹豫了一下,说了实话,“头些天是这个梦,后来没再做这个梦,又变成了其他的梦,直到正月十五那天,娘带着我在摘星楼看花灯的时候,我瞧见了凤凰,发现和梦里的一样,才发觉自己的梦古怪,只是那个梦里,姐姐被个长得好丑好丑的穿橙衣服的人杀了……可是姐姐还活着呀,我就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谢小玉呆住了。

她一直以为前世的时候,虞琰是先疯癫,而后才被淳于风觉醒了灵骨,加以利用。

原来真实情况,是在南疆被劫之后,受到惊吓的虞琰就已经觉醒了灵骨,且伴随着灵骨觉醒的,竟然是预知之能。

小小的孩子经历了那样的遭遇,吓傻了不说,偏偏每天还要梦见这些可怕的事情,口不能言,这才更疯。

那如今这个淳于风,知道虞琰的预知之能吗?

不,应该不知道,不然不会安排这样一个骗人的“法阵”。

若是这样,那虞琰的梦许是有用呢?可是自己在她的梦中,又为什么会被柔兆杀掉?

虞琰看着谢小玉又变得木头似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摇晃着她的手,奶声道:“姐姐,有凤凰那天,你真的也在,对不对?”

谢小玉点点头,示意很是如此。

虞琰更害怕了。

原来自己的梦,真是未来吗?

“那,父王母妃,真的会死吗?”他哽咽着问。

谢小玉果断摇头。

她已经改变了南疆的事情,但虞琰的梦依旧是前世发生的事情;而明明是她设计杀了柔兆,但虞琰的梦中,是柔兆杀死了她;虞琰眼下是在装病,但是在他的梦中,他是真的生病了。

所以可见,小世子的梦预见的是最坏的结果。

如此可知,只要找到解决之法,结果就会改变。

那如今的失踪之事呢?

她想着,看了一眼碧桃。

碧桃忙又问:“那世子这段日子做梦,可有梦见失踪的那些人?或者什么其他古怪的事情?”

虞琰歪着头道:“有,我这些天总梦见姐姐在街上逛,结果被一个长得好丑好丑的人杀了。然后又梦见京城里好多人打架,房子都打塌了,还有好多人会从天上掉下来,摔得血肉模糊的,姐姐又被另一个长得好丑好丑的人杀了。所以我才想找姐姐,可是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就梦见我病得好严重,姐姐就来看我了。但我又梦见因为我过段日子会病得很重,姐姐来看我的时候,又被个并不很丑但是害我生病的人杀了,所以我才急着要装病,这样姐姐就不会死了。”

……谢小玉听完这一席话,好半天无话可说。

碧桃也是满脸纠结。

这个世子,咋梦见啥都是自家小姐被杀了做结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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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寻找

谢小玉同样无奈,想了想又让碧桃问虞琰:“那世子过些日子还会生病吗?”

“应该不会了,梦中我是从马上摔了下来,又发了高热,所以这段日子我都不会骑马了。”虞琰不失天真又有些不确定地说。

谢小玉明白,转念又觉得也不算很糟糕——虽然自己在虞琰的梦中总是死了,但最后自己不都活着吗?

再有虞琰装病,不同样解了自己可能会有的那一劫吗?

可见是事情虽然会发生,但一定是自己的某种行为,将事情解决了。

如此想来,自己下一步该做的,大约是……上街闲逛一番?

想到这儿,她又不觉得好笑,这算什么主意呢?主动寻死?

她想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虞琰,又看向碧桃。

碧桃见状,忙道:“世子今日之后,可万万不能继续装病了,让王爷王妃悬心。”

“嗯,我知道的。”虞琰乖巧点头。

“小姐说,若以后世子再有什么想让小姐知道的,大可派人往淮阳侯府去,或者请了庆阳公主一道,只说是来玩儿,不必如此的。”

“哦,我晓得了,姐姐放心。”虞琰再次很乖巧地应声。

谢小玉这才起身,与碧桃一起出了外间,就见赵氏与四王妃坐在榻上,低声说着话。

见她出来了,四王妃忙起身过来,紧张道:

“怎么样?是真的有什么怪东西缠着琰儿?”

谢小玉断然摇头,碧桃则在一旁开口道:“娘娘,世子只因为今年正月里那事又勾起了去年的事情,才会一直做噩梦,如今我们小姐开解好了世子,自然无事了。”

“啊?是这样吗?”四王妃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呆了一下方才道,“可是,淳于司命说……”

“他是骗子。”谢小玉运足了气,非常笃定地将这四字,说得坚决无比。

“不能信的,不要来往”碧桃觑着谢小玉的眼睛,忙将后面八个字果断说出来,而且加重了语气。

“……”四王妃一时无语。

要说淮阳侯厌恶鬼神之事天下尽知,但谢小玉毕竟拜了玄门正宗的人为师,亦是人人都晓的,所以至少谢大小姐不该对玄门有这等意见。况且淳于风即是皇后亲眷又是正经玄门之后,与谢小玉不同宗却同脉,也不应如此呀。

赵氏与四王妃想的又不同了,她从谢小玉三岁起便照料这孩子至今,还是第一次瞧见她对人有这样的厌恶。

对,是厌恶。谢大小姐的身份,使得几乎没有人敢对她不好,而偶尔有些人想要算计她的。也不会让谢小玉放在心上,反正有的是人护着他。

可是那么一个太虚司的司命而已,怎么会让她如此讨厌?

难不成……这里面涉及到玄门之中不足为外人道的纷争?

赵氏觉得自己一定想对了,就和话本子里常写那种正邪之争,而淳于风就是大反派——自己的女儿嘛,当然是正派了,正派讨厌的,肯定是反派呢!

由此可见,不来往是对的!

是以,她对四王妃道:“娘娘,玉丫头的师父是玄门里最厉害的人,她既然说没有那些东西定然就是没有。如果世子真的明儿就好了,可见淳于司命着实扯谎,不如就把那法阵撤了吧,骗人的东西,放着没意思。”

四王妃爱子心切,未免犹豫,就在这时却听见里面虞琰道:“母妃,我饿了。”

四王妃心中一喜,忙进了里间,坐在榻边道:“琰儿想吃什么?告诉母妃,母妃亲自给你做。”

“什么都好。”虞琰笑道,“母妃,和谢大姐姐说完话,我好多了呢。”

四王妃顿时捂住心中,开心地垂泪下来:“好好好,那琰儿快点好了,可以经常去和你谢家姐姐说话,好不好?”

“嗯。”虞琰点点头。

赵氏在一旁见状,也道:“皇天菩萨,果然是心结,解开就好了。”

四王妃更是放心了些,握着谢小玉的手道:“好孩子,真是谢谢你了。”

谢小玉没有表情的变化,但却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阵。

淳于风不可能轻易安排个假阵在那儿,所以赶紧除了才好。

四王妃顺着她的目光看见,想了想忙也唤来仆妇道:“着人把那骗人的东西快些除了去,以后再不许与那些人来往了。”

仆妇也是无奈,这请的人是娘娘,如此说的人还是娘娘,可她们又能说什么呢?只能听话行事呀。

眼看着众人将那阵擦除了,又将那些符纸桃木之类的东西扔了,谢小玉心中安稳些许。

只要虞琰平安,不落入淳于风手中就好。

……

是夜,淳于风在自己的卧房之中,打发走了下人之后,点燃了烛台。

幽蓝色的火苗跳跃着,在他一挥手之后,火焰之色竟又成了青色,看起来好生阴森。

淳于风轻轻一笑,再一挥手之后……意外的是,火焰之色竟然非但没有再变,反而又恢复了之前的幽蓝之色。

“嗯?”他不想会如此,重复了一次动作之后,还是这般。

他略坐了片刻,不觉笑了。

谢大小姐呀,虽然身无灵骨,但是身边的那道五千余年的古灵,果然还是有些本事的,竟然能识破他的阵法,提前除了去。

“啧,看来再想接近世子,还要再想其他办法呀。”淳于风自言自语道。

倒不是他要针对个小孩子,而是曾经在许多个洞天之内,都有这个叫虞琰的人,虽然身份常有不同,但有一点是不变的——虞琰,终会成为自己最得力的手下之一。

因为他的灵骨非同寻常,但很难觉醒。

之前的每一世都很顺利,却想不到这一世遇见了那位谢大小姐,横插了两杠子。

就算都说是谢春山在盘龙江南救了虞琰,可之后种种显示,这事情只怕与那位谢大小姐不无关系。

之所以那般说,不过是因为虞琰的身份不好与祥瑞之事扯上关系,做个遮掩罢了。

造门之事还在收集那些需要的材料,而其他的事情他该暂时放放,去对付谢大小姐身边的那道灵了。

可是该怎么办呢?

他想着,又点燃了一根蜡烛……

第三十四章 忽然

春星,是应殷的字,如今应殷就站在方才说话的两人身后,露出来半个脑袋,一副不待见、和谢小玉不熟的模样。

自然巧了,谢大小姐对这位应大少爷,也是不待见,不熟呢,况且这位称呼谢小玉为“侄女儿”,又称呼应殷为“弟”的浪荡公子,瞧着着实太咋呼了,所以她也的确根本没有留意到他身后站着的应殷——如今看见了,一双没什么光彩的美目,一瞥而过,就算完了。

倒是那位方才出言阻止,照着咋呼公子后背猛地拍了一下,皱眉道:“胡说些什么呢?”言罢,又对着谢小玉恭恭敬敬抱拳施礼:“谢大公子。”

毕竟如今谢小玉身着男装,他是个沉稳方正之人,当然不会和咋呼公子那般,直愣愣说那样的话。

谢小玉也认识这几个人,也作揖还礼,而身侧跟着的碧桃和卓十九跟着见礼。

卓十九还道:“少将军,应大少爷,张三少爷。”

这位咋咋唬唬的,都这时候了还不忘富裕些目光瞧杂耍的人,正是抚国少将军郎墨,字仲皙的那个;而劝他的方正公子姓张名惜,字时君,是当今礼部主客司郎中之子。

郎墨与张皙年纪都不算大,二十出头,但因为速来和谢守山关系极好,且京城人家多数联络有亲,七拐八卦地都能算上亲戚,比如郎墨有个四服的姑姑,是谢家五房中太爷的妻子,如此算来,还真是与谢守山同辈,谢小玉还真是他侄女儿。

“英国公老夫人如今可好?你母亲可好?——好!好精彩!——你怎么今儿出来了?如今外面可不太平。”郎墨依旧是扇子遮光,余光瞥着那女子在杆子上闪转腾挪,还不忘对着那女子叫好,问完了谢小玉,还不忘对着杆子上鼓掌,拍得扇子都跟着咚咚响。

谢小玉好扇子,一眼就瞧见那扇面是八大山人的手笔,心在默默滴血,不过他问家里好的时候,她也在跟着点头,倒是最后一个问题时,碧桃帮腔开口道:

“回郎少将军,我家少爷担忧六老爷,是以今天出来找人的。”

“找人?唉这孩子,五城兵马司、京兆府,并令尊都在四处巡视,找了这些日子找不到,你又怎么找?”郎墨听罢,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侧头对她道。

谢小玉知道这是好意,不过一旁的张惜听见这话,开口问他道:

“那你是出来做什么的?”

郎墨两手一摊:“我哪里一样嘛?我可是吃朝廷俸禄的将军——哎呀,你说她会不会掉下来呀。”

依旧不妨碍这位少将军看杂耍。

谢小玉在旁听着,心中觉得好笑,但依旧不言语,而是也抬头看着杆子上的那个女子。

话说之前六叔醉红楼,这二位都曾在侧瞧过热闹,而郎墨更是曾冲出来要给谢守山帮忙。

自然,也没料到那事情先牵扯了郎家丢失的夜明珠,又牵扯了四皇子那些破事儿,引得郎墨虽然一时焦头烂额疲于应付,但同样更感激谢守山了。

毕竟那颗夜明珠对郎家而言,意义非凡。

郎墨自幼在京城,就是有名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且又在京城从小混到大,自认为对于京城之事着实熟悉得很,如今偏生遇见谢守山失踪的事情,所以这段日子也是有事儿没事儿就要拖着些朋友,闹哄哄地满京城找谢守山。

不过自然,他找的最多的还是张皙,一则是张少爷母丧在家守制,有些时间,二则张少爷为人温厚,在京城中时有名的老好人,不管谁托付他点儿什么事情,他定然都要做的。且他平素也与谢守山关系好,所以郎墨每叫必出。

此事谢小玉也是知道的,只不过今天才碰见。

但其实吧,莫说郎少将军的朋友,就连谢小玉都知道他虽然也是真担心谢守山,但从他脖子上那遮掩不住的抓痕,只怕也因为家中妻妾们又闹腾起来了,他找借口躲出来的才是。

郎墨这人虽然对朋友仗义,承袭父业在军中也算是少年英才,可在男女事上却很让人诟病——风流,多情,见一个爱一个,而且对每一个都是真爱。

他的夫人是驻守陕西的安西侯嫡三孙女,闺名魏五娘,是个正经“河西狮”,恼起来敢动菜刀的那种,但即便如此,也没拦着郎少将军房中有三个小妾。

郎家男丁或战死或残疾,还有个小孩子体弱多病,所以举家都指着郎墨多生孩子;且魏五娘的父亲妻妾成群,家里嫡庶乱糟糟的,所以这位魏夫人不但不很在乎,而且非常有与那三个小妾一斗的志气。

便这三个妾的性子都不是易于之辈,于是少将军后宅里可谓是整日里很是热闹非凡,还好四个女子虽然斗,但又不是那等阴狠的,所以没闹出过人命罢了。

如今郎家三个寡妇,婆媳三人虽然是将门女眷,偏性子都是能拧出水来的,没主意,还好哭。

郎墨在其中更是夹缠不清,闹得厉害了,就躲出来——至于整顿后宅,遣散妾室?或者是休妻再娶?不,那是不可能的,曾有人如此提议,而郎少将军当场呜呜地哭起来,口中喊:

“舍不得呀!舍不得!”

是以郎家事,着实算京城一景。

“啧啧,这小娘子,着实厉害,厉害,好!哎?那你自己出来找,可有什么收获?”

谢小玉依旧只看着那位姑娘出神,耳边是郎墨仍然一惊一乍的声音,便惊乍完了还能绕回到正事上。

她颇为无奈,正要吩咐碧桃说话的时候,却见木杆上的姑娘身子忽然打晃,脚下一错踩空,“啊”的一声,竟然直挺挺地就要从上面摔下来。

这等变故突生,围观众顿时惊叫声不绝于耳,张皙倒吸一口凉气,郎墨也顿时变色,嚷了声“掉下来了!”后,就要往人群内,想要接住那女子。

谢小玉心沉如水,倒是应殷在耳边的尖叫声,让她一时皱眉。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但那个直直坠落的女子,却忽然消失了。

第三十五章 幻术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三十五章幻术女子掉得惊心,消失得突然,突然到围观众的尖叫声犹未绝,嘴巴还大张着,就纷纷呆在了当地。

发生了什么?

人呢?!

“啊!”

随着一道褐色影子的忽现,定睛再看时,那女子已经重新出现在人群之中,两手好好举起,头微扬,只有发髻有些散乱,脸上绽放着得意的笑容,衣襟儿轻摆,仿佛在接受所有人的崇拜一样。

飒爽之美,在春风中挥洒。

正要往人群里挤的郎墨,顿时连手中的扇子都掉了,眼神直直地瞧着。

好色的姑娘!

谢小玉的双目,直直瞧着那扇子被周围的人踩了一脚,心中好疼。

好珍贵的扇面!

女子调整了一下呼吸,旋即对着围观百姓做了个罗圈揖,朗声道:“各位看官,小女献丑了!”

围观百姓张大的嘴巴,终于渐渐闭上了。

安静只是那么一瞬间,一瞬之后人群中就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叫好声。

“好厉害!”

“这是仙人吧?仙人!”

“太精彩了!第一次见呢!”

“娘!我也和那姐姐学!”

人群嘈杂,兴奋地议论着,仿佛这段日子里笼在京城之上的阴云,因为这精彩的杂耍,而短暂地被驱散了。

而杂耍班中一个面貌有些丑陋的壮汉,已经趁着大家兴奋的当儿,端着笸箩绕圈开始收钱了。

此等本事显露出来,杂耍班子自然是赚得盆满钵满,郎墨更是一边叫好,一边想顺着人缝挤进人群。

可是因为围观群众太热情了,所以郎少将军卡在个进不去出不来的位置,只能仗着胳膊长,往笸箩里扔了好大的一个银元宝。

那壮汉喜笑颜开地,对着郎墨抱拳拱手,还翻了个跟头。

郎墨见状,又掏了一把铜板扔在笸箩里,财大气粗得很。

如此行径,自然引起了杂耍姑娘的注意,一双妙目扫过来之后,二人对视一眼,郎墨的心情都好了,捧着胸口呆站在人群里,和傻子一样。

张皙在后面看得清楚,掩面扭头,偏偏当着谢小玉这样的小女孩儿,有些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只能一副“我不想认识他”的模样。

不过此时,谢小玉根本没注意其他人,只在那儿雕像似的站着,仿佛别人的激动与她无关。

而严奴儿从残玉里钻出来,看完了全程之后古怪地问谢小玉:“一个靠幻术卖艺的玄士而已,你让我出来看什么?再被她发现我又要喊打喊杀的,不耽误你吗?”

所以就是想告诉你,这段日子你和混沌就别出来了吧。谢小玉在心中淡淡地回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真是的!”严奴儿好生气地重新钻回玉佩里,抓着混沌,将自己和它一起恶狠狠地扣在瓦罐底下,自闭。

而碧桃并不知道这些,只从刚才就在一旁拼命鼓掌,惊魂未定却也意犹未尽地对谢小玉:“少爷,她好厉害呀!她是不是……啊?”

最后一句话问得声音很低,而且没把后半句“有灵骨”问出口。

谢小玉一点头,旋即目光落在碧桃腰间的荷包上。

碧桃明白,忙掏出块碎银子,迈步正要往里走的时候,卓十九忙道:“我来吧,莫挤到你。”

“哦,谢谢十九哥。”碧桃笑意盈盈的。

倒是后面的应殷看到这一幕,撇着嘴嘟囔了一句:“啧,谢大小姐这般煞气的人,只要将人群都推倒就好了,哪里还会被挤到?”

碧桃将这话听得分明,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

张皙不想他会如此说,古怪之余但却不好说什么,只能当没听见。

谢小玉则转过头,上下打量着他。

应殷一仰头,冷笑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

谢小玉却已经回过头,去看碧桃了。

蠢。她对着碧桃向后努努嘴,如是心道。

谢小玉惜字如金,所以一个字都不会信因闲人而说。

一旁的碧桃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噗嗤笑出声来,忙又以咳嗽掩盖。

“对。”她笑道,故意说得很大声。

“什么对?”给完钱的卓十九挤出来,听见这个字,更奇怪了。

徒留存心挑事儿的应殷在后面,不上不下,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而此时,围观人群久久不散,已经有人高声问道:“姑娘好本事!姑娘你是不是仙人呀?”

杂耍姑娘哈哈一笑,摇头道:“小女岂敢自称仙人?不过是有幸得一位真正的仙人教导,会些幻术罢了。”

“那姑娘还会什么?再让我们开开眼界吧!”另有好事者鼓动着。

杂耍姑娘却很大方:“倒是不会别的了,大家既然爱看,便让大家再看一次吧。”

话音刚落,她忽然再次于人群之中消失。

围观众再次倒吸一口气,屏气凝神地,想知道女子从哪儿再冒出来。

而女子再次出现的时候,却是在人群之外,正当正地出现在了谢小玉的面前。

二人离得很近,近到不过寸余,眼瞅着鼻子都要撞在一处了。

谢小玉还只是恍惚了一下,卓十九却紧张地一把将谢小玉拉在自己身后,警惕地看着那女子。

这本事要是个刺客,那真是多少护卫都没用呀!卓十九名义上是家丁,但其实是跟着谢春山在军中历练过的,是潜藏的死士,对于这些东西特别敏感。

不过杂耍姑娘却没有在意卓十九,而是微微偏过头,去看同样在看她的谢小玉,浅笑如花。

谢小玉拍了一下卓十九的肩膀,示意他无妨。

卓十九退在一边。

“这位……少爷,长得可真好。”她将少爷二字咬得很重,引得周围人起哄般地大笑。

而在笑声中,女子欠着上身凑近谢小玉,低声道:“姑娘的身上有死气呢,这段日子可要当心些,莫要遇上事情。”

她的声音很低,只有谢小玉能听见。

莫名地,就合了虞琰对她说的梦:“姐姐在街上转着,就被人杀死了。”

而后,女子退步施礼,重新回到人群中笑道:“诸位,这便是那位仙人教给小女的移形换影之术。”

围观群众看得眼睛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急忙纷纷再次鼓掌叫好。

谢小玉敛目垂首,波澜不惊。

顶点

第三十六章 疯汉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三十六章疯汉从人群中又挤出来的郎墨,如今一颗芳心都在那杂耍姑娘身上了,但眼睛依旧只落在那女子身上,口中却问谢小玉:

“大侄女儿,她和你说了什么?”

一副“我要知道她的一切”的模样。

谢小玉很理解张皙不想理会他的心情,别过头当没看见,只对着张皙一礼,迈步就要离开。

“诶?大侄女儿?啧,真是的。”郎墨一副无奈的样子,瞧见杂耍班子其他的人上场,而杂耍姑娘坐在了人群之外的矮凳上,立刻整理了一下官帽,屁颠颠儿地绕开人群跑了过去,想要和人搭讪。

围观群众依旧热情,以至于即使那姑娘下场了,人依旧只多不少,这使得谢小玉带着碧桃和卓十九,往前走得有些艰难,卓十九则伸出大手拦着,生怕她们被挤到。

偏就在这时候,忽得听见前面的街上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就有个女子的声音高喊道:

“啊啊啊!!杀人啦!救命呀!”

如今这里围着的人甚众,虽然也有巡街士兵早就发现这人多,所以就在不远处张望,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数,待看见有一个蓬头垢面,凶神恶煞的人挥舞着长刀,从临街的巷子直冲向人群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上百号普通百姓,男女老幼都有,忽然看见这么个人冲过来,那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烁,顿时都吓慌了,尖叫着四散而逃。而巡街士兵通常四或六人一队,到底还是分散的,如今被百姓一冲,立刻就陷在了百姓的汪洋大海之中,只能无力地喊着冷静,一边吹响了哨子,召唤同袍快来。

此等状况之下,卓十九更担心谢小玉的安危,却不知是谁暗中推了他一下,愣是将他推在了急着躲散的人群之中。

推自己的人迅速淹没在人群中,卓十九也不过只能看见个棕衣不高的影子。

他的心猛地一沉,顾不得其他,大喊道:“小姐!”

碧桃死死地拽着谢小玉,红着眼眶拼命往外跑,但是两个小姑娘,一个不会功夫,另一个就算再厉害,也敌不过这人海。

偏此时,又有不知道什么人过来,用力推了谢小玉主仆一下。

力量之大,让谢小玉根本无法抵抗,就这么被人推在了外面。

如此看来,貌似她二人避开了被推倒踩踏致死的可能,但是等谢小玉站稳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是正冲着那个持刀疯汉。

啊,原来如此呀。

碧桃头发都被挤散了,咋见这一幕,尖叫拦在谢小玉的身前。

与以前的许多次,是一样。

但谢小玉立刻将她推开,瞅准了疯汉手中的刀,就要过去。

呃,如果只是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谢大小姐根本连残玉都不必用,自己打就好了呀。

虽然一切发生得极快,但对于谢小玉而言,还有时间认真思考,设局的人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会?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现场还有一个变数。

应殷。

此时应大少爷也是从人群中跑了出来,他哪儿经历过这等场面?晕头晕脑、好死不死地恰好也跑在了这个地方,刚要缓口气,抬头看见那个疯汉红着眼睛,一身腌臜气味地跑过来,当时吓得腿都软了,大喊了一声:“救命呀!”

声音尖得,让谢小玉想起了曾有外邦来使献上的异国草原小老鼠。

而紧接着,应殷余光扫见有人在侧,也不知道看清楚没有,竟然一把扯过人挡在了自己的身前,依旧不住口地尖叫:

“救命呀!救命呀!”

而被他拽得一趔趄的人,恰好就是谢小玉。

碧桃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差点儿晕死在地上,拼命扑过来哭喊道:“小姐!”

哪怕谢小玉再怎么聪明机智,也想不到应殷能干出来这等行为,且他将自己拽过去的时候正好抓着她的两个胳膊,拱肩缩背地跪在她身后叫嚷,竟然谢小玉非但一时闹不清他是不是与人勾结,更失去了对抗那疯汉的先机。

?!她知道应殷是个目空一切的纨绔子弟,但还真不知道这是个……贱人呀!

那个疯汉已经到了眼前,谢小玉来不及多做动作,只能将力气都集中在脚尖,对着那疯汉的持刀的手腕就要踢去。

只是更令人想不到的是,有人比谢小玉的这一脚,更要快一些。

就见一道褐色的影子,凭空出现在谢小玉身前出,张开双臂,迎向了那个疯汉的刀。

长刀,就从那人的右胸口处直插而入,贯穿了她的身体,而刀尖就停在了谢小玉的胸口处,戳破了衣服,但因为她里面穿着护甲,所以没能再向前。

正是那个杂耍姑娘,以她口中的移形换影之术,出现在了谢小玉的眼前。

一切都发生的那么快,从疯汉冲出来到现在,不过十几息的光景。

血崩流而出,谢小玉的目光一沉,向后用力一踹。

因为应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是以谢小玉恰好踹在了他的脸上。

应大少爷惨叫一声,放开了谢小玉,捂着脸满地打滚。

而谢小玉已经飞速绕过杂耍姑娘,足尖高抬,正当正踢在疯汉的手腕上。

只听咔嚓一声,是骨断的声音。

疯汉虽然疯,但也知道疼,嚎叫着松开了刀柄。

杂耍姑娘在旁看见这一幕,吃吃笑了,看着谢小玉道:“姑娘,你脸上的死气,没有了。”

气若游丝地说完,仰面倒了下去。

谢小玉一旋身,托着她的身体,跪坐在了地上,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脉上,只一点,就放开了。

而此时,云集来的巡城军士终于赶到,一部分已经控制住了人群,另一部分则将那个还要爬起来的疯汉制服,锁拿走了。

一旁的碧桃扑在了谢小玉的身上,哭喊道:“姑娘,姑娘你有没有事?”

卓十九终于从安静的人群里挤出来,跪地道:“大小姐,是小的办事不力!”

而郎墨也跑了过来,看见那满地的血,顿时眼前一黑。

谢小玉却只说了两个字:

“救人。”

“是!”卓十九从怀中掏出个药瓶,取出两粒暗红色的药丸塞进杂耍姑娘的口中,一抬她的下巴,让她咽了下去……

顶点

第三十七章 是坏人呀

杂耍姑娘吃了药,却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而郎墨要上前的时候,张皙已经拉住了他,低声道:“你不要添乱,不如去请了太医是正经。”

郎墨道:“太医又不会给她看伤,这可怎么办?”

却在此时,碧桃抬起头,擦了一把眼泪道:“少将军,请太医到侯府就好了。”

郎墨一怔,就见碧桃依旧是满脸的委屈:“是小姐说的。”

几乎没人知道方才的混乱之中还发生了什么,但从头看到尾的碧桃心中,则是在替谢小玉委屈。

那位应大少爷,可真是大大的烂人!

小姐的命,怎么那么苦呀!

郎墨转念一想立刻明白,抬腿就往内城跑,口中道:“我知道了。”

谢小玉依旧抱着杂耍姑娘,卓十九见状道:“小姐,将这位姑娘移到车上吧。”

谢小玉点点头。

卓十九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身上的刀,将人放在了谢小玉的车驾之上。

杂耍班子的人如今也围了上来,个个神色担忧,但是也看出来谢小玉的身份不一般,又见她真心相救,脸上的表情夹杂着担忧与畏惧。

“这位姑娘,”那个有些丑的壮汉憨厚地问道,“丹朱不会有事儿吧?”

谢小玉看向他,没说话,倒是卓十九把人在车上放好后道:“这位兄弟,她是为了救我家小姐受的伤,我主家自然要倾尽全力相救,可是如此重伤,尽人事,听天命吧。”

壮汉垂头丧气道:“那就,多谢姑娘了。”

谢小玉还是看着他,忽然开口道:“名字。”

壮汉呆了一下:“奚丹朱,她叫奚丹朱。”

谢小玉摇摇头:“你的。”

难得的耐心。

“钱黑铁。”壮汉如是应道。

谢小玉点点头,倒是碧桃在旁边道:“那,你们住在哪儿?”

“就旁边的望湖巷里,有个大杂院。”钱黑铁道。

谢小玉知道了要知道的,没再有多余的表示,正要上车的时候,却有人从后面按住了她的肩膀。

回头看时,却是满面是血的应殷,捂着嘴,咬牙切齿地怒视谢小玉道:“你,你解蓝敢底我?!你皆泼妇!”

他因为被谢小玉那一脚踢得,咬破了舌头,说话都不利索,宛如大舌头。

碧桃哪里想到这位应大少爷竟然倒打一耙?顿时气急要去打他的手,口中道:“你放开,分明是你……”

只是她的话未说完,谢小玉就先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碧桃更加委屈了——自家小姐虽然不爱说话,但是从没人敢给她这么大的委屈!

而现在,这委屈竟然是小姐未来的夫君给的。

凭什么?!

只是她这边正兀自不平呢,谢小玉却是轻轻呼出一口气,而后抬手,用力一圈,打在了应殷的鼻子上。

应殷再次发出了惨叫,这下可不只是舌头破了,更是鼻血横流。

偏生这一幕,恰好就被得了信,刚刚从城外军营赶回的谢春山看见了。

啊,女儿打人了,淮阳侯在内心深处毫无波澜地想着。

至于打的是谁,不在自己的关注范围之内。

他只是策马过去,问道:“丫头,你没事儿吧?”

谢小玉见是父亲来了,神色柔和了很多,点点头。

而应殷见谢春山来了,立刻告状道:“侯爷,她……”

只是还没等他要说的话出口,一旁的张皙开口道:“侯爷,实在是因为有人为救谢大姑娘受伤了,但应少爷却阻着她无法救人,情急之下才动手的。郎少将军已经去叫太医了,直接去了侯府,侯爷还是赶紧送人回去吧。”

应殷一愣,没想到张皙会这样说,而在他心中,这简直就是颠倒黑白!

“张兄,你——”

只是没等他说出什么来,谢春山先开口了:“多谢时君了。”

这里的事情自然是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那些人管辖,与自己无关。

言罢,便让谢小玉等人赶紧上车,自己则护送马车,急急往回赶,压根儿就是没多搭理应殷。

而留在原地的应殷,瞠目结舌地看着马车的背影,转而忿忿地看向张皙,怒道:

“张兄,你怎么能够——”

依旧是他话没说完,张皙便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一甩袍袖,做了个割袍断义的姿势,抬步就走。

徒留应殷,在依旧惊魂未定的大街上,面容变色。

……

马车上,碧桃依旧拭泪,看向谢小玉低声问道:“小姐,那个姓应的太坏了,可是……张少爷为什么会那么说?”

因为他是真正的方正之人。谢小玉看着她,应道,他也看见了。

所以前世,张皙才会在回天无力,淳于风把持朝堂时,触柱而亡;这辈子让他亲眼看见应殷的举动,能接受得了才有鬼了。

碧桃了然,抬手去探了一下奚丹朱的鼻息。

微弱,但还活着。

她略微松了一口气,还是更担心自家小姐。

“那个姓应的真坏。”她再次强调。

谢小玉依旧看着她,心道:反正我不会嫁给他。

碧桃立刻赞同地点头:“对对对!不嫁给他!”

但你以后,不许挡在我的身前,我能应付。谢小玉心念一转,又道。

碧桃嘿嘿笑着,难得显得有些傻,但并不应承。

“这姑娘真是个好人。”碧桃话锋一转,“和话本子里的侠客一样,救了大小姐呢。”

不是呀。谢小玉幽幽地叹了口气,她是坏人。

“啊?!”碧桃震惊了一下。

……

待马车回到淮阳侯府的时候,赵氏已经站在了二门前,急得直打转,而郎墨揪着个一头雾水的太医,也在那儿打转。

有人刺杀。

有人救了我大侄女儿。

有人要死啦!

赵氏从郎墨急得颠三倒四的话里,只提炼出这三个信息,如何还能坐得住?

再见马车回来,驾车的卓十九一身是血,连谢春山都一脸凝重地跟在车边,两眼一黑,若不是有人扶着,真的就要摔倒了。

“玉丫头怎么了?!”赵氏倒在仆妇怀中,直接急哭了问。

“说了我大侄女儿被人救了!”郎墨插嘴道,“但有人要死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少将军你还是少说两句吧!满院子的人心中都闪过这样的念头。

第三十八章 必须退亲

赵氏一瞬之间的心情也是如此,不过是碍着到底是与谢春山同朝为官的少将军,所以不好说什么,只对着谢春山问道:

“侯爷,究竟——”

她的话才问了一半,就见车帘已经掀开,谢小玉和碧桃一前一后地跳下马车。

虽然女儿是满身的血污,但既然还能自己动,还能对着她露出一个唇角上挑的笑容,可见是没事儿的。

赵氏方才提着的心,顿时放下一半,也能自己站着了,急切地走过去扶住她,前前后后看着,口中道:

“可伤在了哪里?我可怜的孩子呀!怎么就如此命途多舛的?以后可不敢上街了!”

说着,却见卓十九将车上一个褐色衣服,胸口还插了一把长刀的女子抱了出来。

要不是赵氏也算是见多识广的,这一下只怕能吓出个好歹来。

“我的天爷!这又是谁?”

“就是那个要死的!”郎墨再次急忙忙插嘴,在旁边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道,“慢些慢些,哎呀,快些抬个春凳来嘛!”

而此时,谢春山也开口吩咐道:“这是救了大姑娘的人,好生抬在大姑娘院子的东厢房。”说着,又对那看见了伤者才明白的太医道,“吴大人,还请尽力而为。”

这位吴太医是太医院最会治疗刀箭伤的,此时也听淮阳侯如此时,立刻郑重点头:“是,侯爷放心。”

……

如此这般,待将奚丹朱安排在了谢小玉院子的东厢房之后,太医治伤,有丫鬟仆妇在外面听信服侍,自也不需要侯爷一家上前,于是一众人在谢小玉的屋子里等消息。

至于郎墨,则由谢侯爷亲自打发。

郎少将军哭得莫名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不肯走,只说要等着听那位奚姑娘是否平安,以至于谢春山差点儿以为奚丹朱救下的是这位少将军。

谢小玉在里间,由泪眼汪汪的红桃服侍着换衣服,而碧桃则在外面,一行鼻涕一行眼泪地,将今天发生的种种,统统告诉了赵氏。

待她说到应殷的所作所为时,别说赵氏气得眉毛倒竖,捂着胸口差点儿喘不上气来,就刚在前面安抚完郎墨,刚迈进院子的谢春山,都听了个完整的。

一贯表面儒雅,和和气气的淮阳侯,登时骂了一句极难听的话。

难怪女儿要打他!

不行,他也要寻个机会,打一顿出气才是。

屋内屋外,伺候着的、等消息的仆妇丫鬟们听见,也是目瞪口呆。

这应家大少爷,也太不修了!

而赵氏仰头看见丈夫从外面进来,一腔怒火都扔在了谢春山的身上:“我呸!那是什么混账东西!退亲!就凭今天这一遭,必须退亲!侯爷要是顾念着孝道不好,便由我这个后母做了恶人!我亲自去宫中和皇后娘娘说!啐!好个书香门第,好个簪缨世家,就教出这样的东西?将来怕是对着敌人,转手就要卖国卖家了!”

谢小玉在屋内听个真真儿的,忽然觉得外面那情景,听着有些熟悉。

哦,对了,上辈子抓到应殷眠花宿柳的时候,父母也是这个反应。

虽然两世,许多事情不同,但面对应殷,哪怕是提前了三年的不同事情,父母都是一样的。

有家的感觉,真好。

可是转念一想前世那桩事情是怎么解决的,谢小玉的心情顿时又郁郁起来。

这辈子不能够了,哼。她难得孩子气地想。

的确不会了,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像前世那样着急,所以父母自然有的是办法解决。

而今生,不和应家发生关系,也不会再嫁给应无为。

接触就到如今的合作为止,也很好呀。

终归只要是敌人死了,大家都安安全全地活着,就最好不过了。

谢小玉心底想得极好,倒是红桃气得脸色飞红,跺脚嘟囔道:“那是什么东西!姑娘你别伤心,有侯爷和夫人在呢。”

谢小玉看向她,眨了眨眼睛,一副我不生气的安静样子。

红桃会错了意,只觉得小姐是在强作看不出欢的颜,心更觉滴血了。

那个……王八蛋!

红桃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婢女,哪怕在心里都骂不出淮阳侯方才的话,只能在心底骂了应殷千百回的王八蛋。

谢春山由着赵氏发泄完了,沉着脸点头道:“对,必须退亲。”

“侯爷几时去?”

“明日向陛下说了今天的事情,就去。”谢春山斩钉截铁地道。

赵氏这才气平了些。

应家那不温不火的态度,应殷那人瞧着有点儿不靠谱的眼高于顶倒还罢了,但这种拖着自家女儿当盾牌的行为,那当真是个父母,都不能接受的。

想到此,赵氏暗自发狠,一定要给谢小玉寻个天下最顶顶好的良配。

若天下男儿都不是良配,那就不嫁好了。

淮阳侯的亲生女儿,英国公的嫡长孙女,怎么不能好好活着了?

就在赵氏在心中排排队筛如今京中未婚儿郎,而且几乎都筛干净的时候,东厢房的屋门开了,有丫头过来道:

“侯爷,夫人,小姐,刀拔出来了,已经止了血,如今大夫在开药方呢。”

夫妻二人听见,忙收了之前的话,谢小玉也换好了衣服,从里间出来,与父母一同去了东厢房。

那吴太医已经将药方写好,有小丫头拿在手里,仔细吹干,见主家们都来了,方将药方呈了过去。

“血已经止住,若这姑娘明天可以醒来,便无事了。外服的药就在这瓷瓶里,每天一换;那方子是内服的,待她醒来之后,早晚两次,一周后便可大好,但总要再休养半月,方能痊愈。”

赵氏接过去看了一眼,见都是家中库房有的药材,立刻命人仔细寻来。

“待找齐了,还请太医瞧瞧,若是对了,便让他们照方炮制。”赵氏道。

谢春山则拱手道:“吴太医妙手回春,谢某谢过了,还请到前厅去喝茶。”

还有个郎少将军赖在前面呢,他得去告诉一声,好打发走人。

谢小玉在后面跟着,此时也对着吴太医蹲身一礼,而后走进屋中,坐在了奚丹朱的床边,看着她紧闭的眼睛,苍白的脸色,一言不发。

第三十九章 安排

赵氏送了谢春山与吴太医往前面去,回头看见谢小玉的身影,觉得孤零零又单薄,不免眼中带泪,觉得女儿肯定凄苦极了。

都怪应家!

呸,姓应的每一个好东西。

她过来看了看奚丹朱,又对谢小玉道:“既然吴太医说了,这位奚姑娘必然无恙,你也莫要太伤心了,都会好的。”

谢小玉乖巧地点点头。

“我吩咐厨房做了饭食来,你要好生吃了,今夜也要好好睡一觉,我再多派两个婆子在你这院子里,守着奚姑娘。”赵氏柔声嘱咐。

谢小玉再次乖巧地点点头,起身送母亲出去了。

而后,再次坐在奚丹朱的病榻前,和个假人似的,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似乎真的很伤心。

直到晚饭来了,她才在丫头仆妇们的劝慰之下,起身回了正屋,吃饭之后,又发了会儿呆,绕着院子转了两圈,再发会儿呆,再看看奚姑娘,便又在丫头仆妇们的劝慰之下,回屋洗漱收拾,准备安歇了。

“唉,小姐是难过,别人为救了自己,受了这等伤呢。”

“是呀,素未平生的人,都比那个应大少爷好呢。”

院子里,丫鬟仆妇压低了声音,如此议论。

而屋子外面,红桃看着碧桃又将那挂在墙上的木头人遮住,叹气道:“唉,那位奚姑娘,真真儿是顶好的人呢。”

碧桃听她说完,忙回身凑近她,低声道:“不,小姐说那是个坏人。”

红桃以为自己听错了。

“啊?什么?为什么?”

“小姐说了,因为她冲过来救了自己,所以是坏人。”碧桃道,仿佛没觉察自己的话前后矛盾。

“……为什么?”红桃更糊涂了,两个“为什么”的意思,并不一样。

“为了接近小姐,查出小姐的秘密。”碧桃神秘兮兮地说。

红桃目瞪口呆的:“那小姐为什么还把她带回家来?”

竟然如此简单地接受了碧桃的话。

就和碧桃不问所以,直接就信了谢小玉对奚丹朱的评价一样。

因为这些事情对于她们而言,司空见惯了嘛。

“为了查出她的秘密呀,”碧桃道,“她有灵骨的,是玄士。”

红桃捂住嘴巴,用眼神胆战心惊地询问着碧桃。

碧桃这次明白了她的意思,忙道:“你放心,小姐说那人是真差点儿就死了,而且不会什么隔墙听东西的。”

红桃这才放心,放下手问:“那,我们该怎么做?”

“小姐说了,就像照顾小姐一样照顾她,就好了。”碧桃道。

“嗯,我明白了。”红桃郑重点头,有股子重任在肩的样子。

就在这两个丫头说话的时候,谢小玉已经走了出来,在二人的注视之下,将那个木头傀儡取下来,而后转身回到了里间。

两个桃子疑惑地对视一眼,忙跟了进去,就见谢小玉竟然将身上的残玉都结了下来,并那傀儡一起,放在了床头的暗格里。

她二人一惊,忙道:“小姐!”

谢小玉看向她们,做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这几天她不会出门的,所以不会有事儿的。

碧桃看明白了这意思,回头对红桃道:“姐姐,小姐说了,还有事要找你哥哥呢。”

红桃立刻道:“是,明日一早我就家去,让哥哥来。”

谢小玉又看向了碧桃腰间的玉,伸手过去抚摸了一下,抬头看她。

怕吗?她心中问。

“不怕的,小姐放心,奴婢明白的。”碧桃应声。

……

接下来的这几天,依旧是不太平。

仍然不断有人失踪,而且其他地方的失踪案也呈报了上来,数数竟然已有五百之众。

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而英国公府也知道了那天街上发生的事情,登时在担忧谢守山之余,又要和应家生气。

承平帝在为失踪案龙颜大怒的同时,知道了应殷的行为,登时一腔怒火有了发泄的地方,申饬了应家大老爷,说他连个儿子都教不好,如何教化百姓?

至于应府是怎样的胆战心惊又鸡飞狗跳,就不在谢小玉的关心范围之内了。

不过当然,都纷乱成这样子了,赵氏是断然不敢让谢小玉出门了,而如今奚丹朱在府上养伤,谢小玉自然也没有出去的意思。

第二天的时候,奚丹朱果然如吴太医的话那般醒了过来,但一直到了第四天,她还终于有了力气说话。

“多谢这位姑娘相救。”她对着谢小玉,有气无力道,而后看着这精致至极的房间,再看有个众星捧月般的妇人在旁,欣慰地看着自己,一脸的茫然无措。

“我是她的母亲,多谢奚姑娘救了她。”

一旁的婆子见她还在发呆,笑着道:“姑娘,这是淮阳侯夫人,你如今就在淮阳侯府,姑娘只管放心,好好养伤就是。”

奚丹朱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挣扎着要起身,可是周身无力,口中不住道:

“多谢侯夫人,多谢小姐。”

赵氏轻轻按住她,柔声道:“怎能让姑娘谢我们?你可是我们阖府的救星。你也放心,你那些朋友如今也都好。今日往后,你们就是我们淮阳侯府的朋友,我们自会出钱给你们买房置地,以后也不许跑江湖这样辛苦,聊表我们的心意。”

她说的,自然是钱黑铁等杂耍班子的人。

奚丹朱撑着笑容道:“仗义出手,本就是我们这些江湖人应该做的事情,夫人与小姐不必如此。”

赵氏只觉得这位奚姑娘侠义得很,与那些话本子上的侠女一模一样,心中更感激她了:“姑娘不要总是客气,这段日子就在这儿住下,其他的事情,养好了伤再说。”

“是,多谢夫人。”

赵氏又安抚了奚丹朱两句,这才离开,而谢小玉将母亲送走后,又折返回来,坐在了她的床边。

恰好红桃亲自端了药来,谢小玉指指药碗,又指指奚丹朱,示意她吃药。

红桃笑道:“姑娘往这边坐坐,奴婢好喂奚小姐。”

谢小玉依言挪坐在另一侧,待看她艰难将要吃了下去,指了指喉咙,却看向碧桃。

碧桃忙道:“苦不苦?或者吃两个红枣?”

奚丹朱虚弱地摇摇头,只古怪地凝望着谢小玉:

“小姐难道……不会说话?”

第四十章 奚丹朱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四十章奚丹朱“我们小姐会说话呀。”碧桃仿佛她问的问题很傻似的,但笑容温和,“她刚才就说话了呢。”

奚丹朱一怔,没懂这话的意思。

“对我说了,我能听懂。”碧桃补了一句。

奚丹朱彻底糊涂了,结果却见碧桃又对着谢小玉道:“是,姑娘。”

而后又看向她,笑说:“姑娘是不是冷?奴婢去拿个手炉来。”

说罢,颠颠儿地就去了。

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奚丹朱看清了她腰上的那块玉佩,眼底闪过丝诧异的光。

难道……

只是她那苦肉计到底太真实了,如今伤得厉害,惊诧之余以至于心绪激荡,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谢小玉看着她晕倒的样子,呼出一口气,起身往外走去。

碧桃就在厢房外揪着帕子,焦急地等着,见她出来了忙扶着她往正屋走,担忧道:“小姐,她不会死了吧?”

虽然是个坏人,但她还是担忧奚丹朱死了,尤其是死在侯府,那可不好的。

谢小玉摇摇头,让她放心。

奚丹朱身有灵骨,而且灵骨觉醒,虽然血肉之躯挨上那一刀很致命,但是在之前她搭上她的脉时,就已经发现异样了。

师兄曾说过,他们在经历凶险之时,可以以灵气护住心脉,只要救治及时,便不会轻易殒命。

不过会让奚丹朱以这等方式接近自己,再看看最近越来越快、越来越多的失踪案,谢小玉已经明白,是魔族着急了。

急着造门,所以急着抓人,急着查探清楚自己的秘密。

那么,她反而不用着急了。

“那奴婢刚才,做得好吗?”碧桃问,“她注意到我了吧?”

谢小玉点点头。

这段日子,别落单,她心中吩咐。

“是,我就和小姐在一起。”

……

又过了几天,奚丹朱就如吴太医说的那样,渐渐好了起来,甚至还可以出门走走。

谢小玉每天都和她在一起,也因此天天看着碧桃和谢小玉的“交流”,内心的疑惑也越来越深。

这天,赵氏有事去英国公府上,待赵氏出门不久后,奚丹朱也对谢小玉道:“大小姐,小女今日好了许多,打算出门一趟。”

谢小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碧桃见状,忙问:“奚姑娘要去哪儿?”

奚丹朱笑道:“久不见杂耍班子的人,有些想念,趁着今日好多了,我该去看看他们。”

谢小玉明了,再次看了一眼碧桃。

“那安排人跟着姑娘吧,”碧桃笑道,“就那天的十九哥,你也认识。”

奚丹朱忙道:“不必,我本就是江湖客,这等事情都是惯了的,大小姐放心吧,我去看看他们就回来。”

谢小玉明了,不再阻拦,而是目送着她离开。

不多时,红桃也从外面进来,道:“小姐,她确实走了。”

谢小玉点点头,这才将藏在床头的两片残玉取了出来,握在手中之后,终于觉得踏实了很多,人也有了力气。

收起残玉着实是兵行险招,但是面对奚丹朱——如果她的性格没有发生变化的话——那么虽然险,但是好用。

她轻叹一声。

奚丹朱呀奚丹朱,你可别让我失望哟。

而在残玉之中憋闷了好几天的严奴儿,已经迫不及待地从玉佩里钻了出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才对谢小玉道:

“你在怀疑她?她既然不是好人,何必救她?杀了就好。”

谢小玉摇摇头,心中一片澄然:她,我能对付。杀了她,再来的人,我怕是对付不了。

“你呀……为什么不能直接杀了那位?算来算去的,我都替你累。”严奴儿抱怨着,想了想又问,“要不然我去跟着她?看看她到底是去哪儿了。”

谢小玉不愿就淳于风的事情多做解释,只心说:不必,她灵骨觉醒,且要去看的人也不一般,你跟着不好。

严奴儿撇了撇嘴:“那就这么等着?”

嗯,因为有人会跟着她的,谢小玉心中道。

……

奚丹朱出门之后,先去杂耍班子的落脚点转了一圈,杂耍班子的人——尤其是钱黑铁——见她已经大好了,自然开心,而众人说了好久的话后,奚丹朱便先行离开。

没有任何东西跟着她。

尊上所称五千年的灵,她在淮阳侯府这么久,却根本没见过。

她思忖着,人已经走在了一个岔路口,已经确定了没有灵物跟着自己,便钻进了附近一条没人的窄巷里,敲响了其中的一扇门。

门应声而开,可是奇怪的是门口却根本没有人露面

奚丹朱如常迈步走了进来,院门在她身后自动关上,而她也不回头,只走到正屋前,尊敬道:

“尊上。”

“进来吧。”屋内,年轻的声音带着些慵懒。

奚丹朱这才进去。

而盘膝坐在屋内,正画着符咒的淳于风,抬头看向她:“怎么样了?”

“幸不辱命,谢家人对我没有半点儿怀疑。”奚丹朱跪在一旁,恭敬道。

淳于风眉毛一挑:“哦?真的?那你可见到那个灵了?”

“没有,十余天了都没见。尊上,属下甚至怀疑那个灵,并不是谢大小姐所有的。”

“说说。”

“谢大小姐只是普通人,而且不爱说话,但她身边的婢女碧桃,却能知道她想要什么。”

淳于风见过谢小玉的两世里,都没有见过那叫碧桃的小丫头,低吟片刻道:

“从小服侍到大,多有了解,也有可能。”

“但碧桃身上戴着的玉佩,着实不一般。”奚丹朱道,“是受过日月精华的玄门之物,里面还藏着灵武神君的一丝灵气,可以驱邪避凶,遂人心愿。尊上请想,这等神物这世间只怕独此一件,灵武神君号称是谢小玉的师父,却为什么将那样的东西送给了一个奴仆?是以,属下有个大胆的猜测。”

淳于风有了些兴趣,放下笔后侧身看着她,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你说。”

“属下怀疑,碧桃才是灵武神君真正的徒弟,不过是借着谢大小姐的名头掩盖其真正的身份。”奚丹朱聪明的大脑总结这几天的观察,得出了如此结论,“因为碧桃,有通识人心之能。”

顶点

第四十一章 聪明人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四十一章聪明人淳于风听罢奚丹朱这言之凿凿的话,失声笑了出来。

奚丹朱没见过他这样笑,愣道:“尊上?”

“既然如此,”淳于风笑够了,方才道,“那你在谢府这些日子,是如何平安活下来的?”

奚丹朱这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对呀,如果碧桃真的能看破人心,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自己的问题?

她闹了这样一个笑话,顿时赧然,垂首道:“尊上赎罪,是属下疏忽了。”

淳于风依旧是温厚地笑着。

“未必是你疏忽,”他道,“而是有人故意引你这样想。”

奚丹朱眼睛顿时睁大了:“难道是那个谢家大小姐……”

淳于风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你可知道庆阳公主?”

“……呃,”奚丹朱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没转过来,点头道,“是。”

“庆阳公主本是吉运之身,因为有灵武神君送的玉佩,才能遮去吉运这么久,以至于连我都没有觉察。”淳于风淡淡道,“以玉遮掩,人既为玉,灵武神君推着两个小丫头在前面,算的,正是我们的关注呀。”

奚丹朱听得呆住了,半晌才喃喃道:“难道她们……是在我面前演戏的吗?”

“你可知道为什么谢大小姐不爱说话吗?”淳于风又不回答,而是再问了一个问题。

奚丹朱憋了半天才道:“尊上知道属下在这些事上不通,只能依仗尊上教诲,尊上让我怎么做,我怎么做便是。”

她的追求,是极致的力量,是最强的灵力,是成为这世上最强的玄士,这等需要动脑子的事情……

刚才她不就试图动脑子了吗?结果谬之千里呀!

淳于风知道她的短处,耐心道:“因为她是淮阳侯大小姐,高兴了就说,不高兴了就不说,而不管她说不说,都有人将她最想要的给她,所以她根本就不必对别人假以辞色。”

奚丹朱点点头:“哦,原来如此,属下明白了。”

“所以,幕后之人不过是借谢大小姐的性格,在你面前演戏罢了。你秉性纯厚,哪里能想到这么深?才会急急地来告诉我,若我也上了当,就会一直盯着那个叫碧桃的小丫头,岂不是遂了幕后之人的心?”

这次奚丹朱镇的明白了,立刻点头道:“是,属下明白了!多谢尊上教导!只是尊上所说幕后之人可在谢府?要不要属下……”

“不在谢府,但大约快到了。”淳于风笑道。

“啊?”

“灵武神君。”淳于风淡淡地说出了这四个字。

奚丹朱动了动嘴,到底没有说出什么大话来。

灵武神君,哪里是她能对付的人?

“那属下,还回谢府吗?”奚丹朱道。

“自然要回去,免得打草惊蛇……想来如今蛇已经惊了,那就在他们还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之前,快些将事情做了吧,如今已有七百多人了,总要在此月之内将事情成了。”淳于风道。

“是,属下知道了!”

淳于风看着将忠字刻在脸上的奚丹朱,知道她的心也是忠于自己的。

或者说,忠于力量的。

除了第一世之外的每一世,奚丹朱都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之一,拥有这个人,比他拥有魔族的力量、拥有魔族的忠诚要早太多了。

因为奚丹朱追求最强,而他,在每一个洞天里,都是唯一能给她这件东西的人!

他想着,浅浅一笑,挪身到她的身前,一指点在她的额间。

奚丹朱顿时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贯穿了她的身体,在她几乎不能抑制的胡乱游走之后,最终归于她的血脉之中。

此时的她已经是满身大汗,却顾不得那些,而是欣喜若狂地俯首在地:

“多谢尊上赏赐!”

再多一点,再多一点点,她也可以成金丹了!

“你受了那样重的伤,生死一线,这是你应得的,”淳于风一抬手,吩咐她起身,又问道,“洞天之力,运用地可还好?”

“好得很,若不是这个力量,只怕那天行事未必能成,近不了谢大小姐的身呢。”奚丹朱笑道。

淳于风笑了笑。

那天的事情,自然是他的安排,不过他为的,是查那位谢大小姐的秘密吗?

当然……不是呀。

谢大小姐的秘密他已经能猜到,又何必让奚丹朱冒着丧命的危险去呢?

况且就奚丹朱这百转千回的脑子,哪里适合做“探子”这种精致事的?

他只是为了将奚丹朱送到她面前,让那些同样在监视自己的人安心。

“有趣。”他想着,如是道,“但那块玉还是不错的,寻个机会拿到手,自用了吧。”

奚丹朱不知道究竟什么有趣,但听见他后半句的吩咐,立刻道:“是!”

若能得到灵武神君的那丝灵气,金丹必成!

……

但在屋中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并不知道早在奚丹朱走出杂耍班子的时候,就有人缀在了奚丹朱的后面。

而一路行至此,奚丹朱竟然都没有发现!

跟踪之人——自然就是应无为,应四公子了——最终在街口停住,探出个脑袋看了半晌,忍不住自己嘟囔了起来:

“是没发现我吧?真没发现我吗?不是诓骗我的吧?不能够吧?世上会有这种毫无警觉的探子吗?谢大小姐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虽然旁边没有人,但应四公子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之后,还能对着墙角的杂草问:“我说的对不对?”

他记下了院子的位置之后,依旧一头雾水地往内城方向走,边走边抠着手指碎碎念道:

“啧,又一处房子,真有钱,我得什么时候才能赚到足以买房子的钱呀。”

他低头算了半天,接着又抬起头来看看天:“在天上啊……可就算知道是哪片天,又该怎么上去呢?”

……

不过当然,便是应无为也不知道,待奚丹朱从院中出来,走在了主街上的时候,却迎面撞见了一个人。

“咦?姑娘,杂耍姑娘?”

奚丹朱脚步顿住,看过去的时候却不认识,犹豫之下道:“这位公子是……”

“在下郎墨,是抚国将军。”

“……哦,原来是少将军,那日请太医的事情,谢过少将军。”

顶点

第四十二章 算计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四十二章算计那边厢,奚丹朱与郎墨偶遇,而依旧是这间平平无奇的屋子里,淳于风已经将需要的符咒画好,这才将东西收拾好,开口道:

“焉逢。”

银色的光芒闪现,最终从光芒中走出来的,是一个着杏色衣衫的男子,面上带着个刻太阳纹的面具。

“尊上。”他恭敬地跪地。

“他们都走了?”

“是。”

“可有怀疑?”

“……没有。”焉逢欲言又止。

淳于风知道他在犹豫什么,笑道:“方才我和丹朱的话,你都听见了?”

“……是,属下不懂,”焉逢毫不遮掩地说,“那位谢大小姐本就有问题,尊上为何要那么说?”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出手,才会小小地破坏我们造门的计划呀。”淳于风笑道,“而且也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的猜想。”

“请尊上赐教。”

“谢大小姐在和奚丹朱相处的日子里,一句没提谢守山的事情,这说明什么?说明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奚丹朱是谁,也猜到了我想让她猜到的,”淳于风笑道,“我会派奚丹朱去的原因。”

“这……尊上不是说那位谢大小姐眼中不揉沙子吗?”焉逢不解。

“可她更在意谢守山的生死,所以自然会入我瓮中。因为她知道有些事情一旦急了,难免顾此失彼,而她要的,正是我们的失误呀。”淳于风面对真正的手下时,总是很有耐心。

焉逢不是奚丹朱,他立刻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尊上将这个失误递给她,如此她才会有动作,才能拖延我们的事情,对吗?”

淳于风欣慰点头:“是呀,总该计划出点儿小小的纰漏,才好拖延呀。”

因为老魔尊活不了很久了,而他也终于找到了真正的洞天。

那他,为什么还要帮着魔尊回家,与人分享这个洞天?

魔族崇敬他,畏惧他,需要他,但同样防着他,所以才会派人监视自己。

只是老魔尊在魔族的地位太高了,若他真的出手杀之,便是将整个魔族推向对立面。

恰好这时候,谢小玉出现了。

就如自己盯着她一样,这个疑似与自己有同样经历的人,也在盯着自己。

淳于风知道他们怕的,都是同样的一个事情——在揭开所有秘密之前对面的人死了,那是不是这场轮回,还会一直继续下去?

自己是厌倦了这无休止的轮回,而对面的人不管经历了什么,大体与自己的想法一样。

所以他们两个人,才会在清楚地知道对手是谁的情况下,彼此试探,却都不肯妄动。

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对手呀!因为自己可以利用这一点,甚至让对手为自己做事。

比如眼下的事情,抓那些男子是为了造门吗?那只不过是个噱头,让世人恐慌,让谢大小姐会多想的噱头。

所以他吩咐手下人急切地做事情,将事情闹得鸡飞狗跳之后,让谢大小姐很容易就能找到,就能顺着自己让她走的路,找到那些被抓的人,再来一场声势浩大的战斗,这样那些被抓的人,就能顺理成章地去死了。

近千个人从天上摔死在京城之中,是多么壮观道景象!那将是纵然千百年之后的人提起朔都城时,都不会忘记的情景!

如此,他也有足够的理由,将造门的事情,拖上一段时间。

待老魔尊就死了,自己就是魔族真正的统帅。

此事除了自己,也只有眼前的焉逢知道了。

他虽然是魔族,但与老魔尊有族诛之仇,所以对他才是忠诚。

“希望谢大小姐,别让我失望呀。”

“尊上算无遗策,所思所想,必然能成!”

……

在奚丹朱离开不久后,谢小玉院中的厨娘,便将一份荷叶鸡并四样蜜饯,还有些时蔬菜肴做好了。

“红桃姑娘。”刚刚歇了口气的厨娘见红桃挑帘进来,忙殷勤道,“菜刚都得了,姑娘瞧瞧怎么样?”

红桃笑得柔和又大方:“于婶子做的如何会不好?姑娘已经到后花园了,得快些将东西送过去,尤其是这个荷叶鸡,催着呢。”

她的身后,小丫头们已经进来,将各种菜肴放在食盒之内。

于婶边盯着丫头做事边笑说:“大小姐平时那般稳重,偏吃东西倒成了孩子,这都半个多月了,整天变着法只要鸡吃,我可是浑身解数都用上了,再要几天,可就要重复了。”

红桃叶抿嘴笑了:“可是呢,想想以前,怕是也快吃腻了吧。便是重了也不怕,横竖姑娘每次吃不了几口,婶子做的好东西,都便宜我们了。”

说起来自从奚丹朱在家养伤、谢小玉不再出门起,她突然都变着法的让小厨房做各色的鸡。

这下可忙坏了厨房,什么辣子鸡口水鸡花雕鸡白切鸡白斩鸡黄酒炒鸡烤鸡烧鸡花椒鸡等等等等,每天变着法的往上端。

侯爷夫妻也是知道的,但阖府上下都没当个事儿。

实在因为谢小玉自幼就这样,绝大多数时候不挑嘴,但不一定什么时候,忽然就要吃一样东西,有时候是果子,有时候是蜜饯,有时候是某种菜,而且一吃就是十天半月的,非要吃腻了才算。

要的东西不刁钻,但这个吃法,很孩子气。

红桃和于婶说了这两句,待人整理好食盒后,就带着人往后面花园的亭子里去。

此时,谢小玉就坐在亭中,众人有条不紊地将东西摆在了石桌上后,小丫头们就知趣地退在看不见人的地方等吩咐,只留两个桃子服侍。

碧桃先给谢小玉盛了汤,红桃啧笑着将裹在外面的叶子扒开,鸡翅膀夹了起来,放在谢小玉的面前道:“小姐尝尝,味道如何?”

谢小玉点了点头。

只是还没等她动手,便觉得两只眼睛忽然乱跳了起来。

这次只当着两个桃子,谢小玉连避都不避,而是看向了那个食盒。

两个桃子才注意到她眼睛的异样,还没等开口呢,就见那食盒中缺了翅膀的鸡,凭空消失不见了。

碧桃慌忙捂着嘴巴,才没惊呼出神,红桃也是吓得呆在原地。

“味道倒是不错。”一声之后,就见一只毛色雪白,叼着鸡的九尾狐,出现在了亭子里。

顶点

第四十三章 究竟算计谁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四十三章究竟算计谁红桃虽然跟着谢小玉久了,但这等场景见得到底不多,登时捂着狂跳的心惊恐地看着九尾狐,一时该不该喊救命都忘了。

这,难道就是京城传说中闹着的狐狸精?!

可这狐狸精不是只抓男子吗?为什么会跑来自家?

倒是旁边的碧桃见过它一次,反而不慌了,笑道:“啊,原来是你呀,狐狸爷爷?”

而后,又对红桃道:“姐姐别怕,这是狐狸爷爷,好老好老的那种,是好狐狸。”

“啊?是吗?”红桃乱跳的心略微安静了些许,忙道,“狐狸爷爷,请坐。”

不过这是爷爷吗?虽然是狐狸,但看起来是好漂亮的狐狸呀!那一身雪白的皮毛,可真是……

难道狐狸的年纪,看的是毛色?红桃心内如是想着。

场面一度有些诡异,只有谢小玉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吃鸡吃得超开心的九尾狐。

九尾狐迎着她的眼睛,笑得有点儿狡诈,边吃鸡边道:

“小丫头明明知道身边有个心术不正的玄士,这些天还总要诱惑我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谢小玉还是那般安静,心内淡然道:狐狸爷爷活了那么久,可不会自投罗网的。

九尾狐顿了一下,嘻嘻地笑出来了,显得声音更尖,莫名地像个小姑娘,与“爷爷”二字,从年龄到声音道不搭。

“说吧,找我什么事情?”

我只是想问清楚,被抓的人,究竟在京城上空的哪一处?谢小玉心中问道。

九尾狐笑意更深了,指了指谢家的天上:“从来都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呀。哎?那洞天若是瞬间没了,数百人摔死在这个侯府,姑娘想想那情景……”

它是欲言又止,谢小玉心中了然,红桃莫名其妙,碧桃瞬间变了颜色,倒吸一口冷气。

谢小玉继续心道:为什么只有爷爷你能看见,其他的玄门之士都看不见呢。

九尾狐有些得意地抬了抬狐狸的尖嘴:“因为我,可是活了六万余年的九尾狐,至今都还活着呢,若这点儿障眼的洞天都看不破,岂不是白活了?”

谢小玉点点头,略一思索,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爷爷,你究竟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依着白衣他们给自己解释的“门”,那就是为了抵挡这种有极强灵力的精怪在世,他们只有穿越“门”——也就是自己——才能来到这个洞天。

可是九尾狐与那扇子灵,却不是通过自己。

是以谢小玉的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九尾狐这次却顿住了,脸上现出一丝古怪的迷惑,半晌才道:“不记得了。”

谢小玉没想到它也是如此回答——与那个扇子灵的回答,一模一样。

看来她的猜测该是真的:淳于风在虞嫣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后,已经开始造门了,而且这个门哪怕不完全,却也足够这等灵力极强的精怪,来到这个世上。

不多,但只要这些精怪中有一两个邪恶的,就能搅动风云,引得众人恐慌。

如此一来,等到淳于风的“门”彻底完善起来,那些灵力低微的精怪鬼魅也来了,这世上的普通人怕是再无活路了。

九尾狐看着她,忽然问道:“可是小丫头,你就不觉得事情很古怪吗?”

谢小玉看向它,没有猜忌它话的意思,而是点点头,开口道:“是,但,只能如此。”

上辈子她就知道,淳于风那人是极有耐心的,事情不准备至十成把握,绝不会轻易动手,哪怕是真的需要一千个男子,他大可以在边陲、在外邦、在山沟沟里找,而不必在京城里,故意将事情做得这么张扬、这么急切。

甚至在试探过自己的情况,还将奚丹朱派来。

他是故意的,故意画了个圈,并且笃定自己会往里跳:因为他抓了谢守山,因为那些人如今,就在自己家的上空。

他的所为就是让自己动手,去暂时阻止他造门的计划。

由此可知,所为一千个男子,根本就不是造门的需要,他如此做是为了给别人看,只是给谁看的,她就不得而知了,也没必要知道。

因为知不知道的,难道她能不救六叔?能眼瞅着那数百号人,摔死在自家?

她铁定是要受这场算计的,只是那又如何?

前世的死局之中,谢小玉都能谋出别人的生路来,何况这次这点小小的算计?

是以她才这等淡然。

九尾狐并不知道她的想法,可是见她面无表情、心如止水的,觉得此事更有趣了。

“嘻,还有你这样的小姑娘,若我再能活久一些,倒想和你当个朋友,”它叹气道,“可惜此处洞天已经不再有我的家,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我的灵力,在渐渐消失。也许用不了几年,我就成了一只普通的狐狸,最后就成了死狐狸。”

谢小玉不想它会发此感慨,歪着头想了想,心中问它:

那九尾狐爷爷,是想要回家吗?

九尾狐的狐狸眉毛一挑:“家?青丘吗?莫说整个青丘当初都被人圣打飞出了此处洞天,便是还在,也不过只剩老朽一人了,倒不如这像家不是家的地方热闹,若能在这里热热闹闹地死了,才好。

它如是说罢,将那缺翅膀的叫花鸡已经吃完了,骨头吐了一地

“而且这儿还有很多鸡吃。”

谢小玉依旧平和地看着它:那,若是能不死,还能看这场热闹呢?

九尾狐一怔,看向她:“怎么说?”

谢小玉却没说话,而是看向它。

一双本来如枯井般无神的眼睛,忽得起了漩涡,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深到九尾狐在其中,当真看见了……它的青丘。

“你?!”九尾狐受了不小的惊吓,一跳好高,直接撞在了亭子顶上,而后又被弹了下来,“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所以,我能帮你,你也帮我,好不好?

“好,你说。”九尾狐断然道。

找到你来这里的方式,谢小玉道,找到那扇新的门。

九尾狐雪白的毛发,在风中轻轻摇着,没有说话,只是一笑之后,消失不见了。

而它刚刚消失,就听见石径上传来了奚丹朱的喝声:

“什么妖怪!敢来害谢大小姐!”

第四十四章 要不要出门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四十四章要不要出门奚丹朱高声叫喊道,但令她意外的是,对面的两个桃子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如常笑着屈膝施礼道:“奚姑娘回来了?可用了饭?”

说着,吩咐丫头们道:“快去厨房去,就说奚姑娘回来了,再准备些吃食。”

奚丹朱怔住了,指着方才九尾狐消失的地方,开口问道:“你们,你们难道没看见吗?”

面无表情的谢小玉,脸上是适时疑惑的两个两个桃子,一起看向奚丹朱。

“姑娘说什么?看见什么?”碧桃一派天真地问道。

“那只狐妖!刚才有一只狐妖!就在那个位置!就在大小姐对面呀!”奚丹朱高声道。

这次,连远远服侍的小丫头们,都吃惊地看着奚丹朱——用看傻子的眼神。

“奚姑娘说什么呢?这儿只有我们呀,哪儿来的狐妖?”红桃四下看看,莫名道。

难道她们……看不见?!

她想着,看向了谢小玉:“大小姐,难道也没看见吗?”

面貌纯真,表情全无如谢小玉,此时眼底都流淌出了可被称为“迷惑”的光芒。

“我们姑娘说,什么都没看到呀。”碧桃立刻替谢小玉翻译道。

奚丹朱抿着嘴,她本就不是那种很聪明的人,此时听这话,更是糊涂了起来。

是真的没看见?还是假的没看见?难道……这也是灵武神君的阴谋不成?

她想着,刚要开口,却猛地闭了嘴。

就见谢小玉背后,渐渐浮现出了一道影子。

一道女人的影子,穿着褐色的细布衣服。

不对,是个灵体!

就是尊上说的,那个灵力身后的灵!

她抬起手,指着谢小玉的身后,开口道:“你们,都没有看到吗?”

两个桃子对视一眼,齐齐看过去,再齐齐摇头:“没有呀,什么都没有呀,奚姑娘到底说什么呢?”

这次她俩是真的没装了,因为她们本来就看不见灵体。

可是奚丹朱不知道呀。

但就算她不知道,却也已经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自己竟然着道了。

她当她是小丫头,是个木讷的大小姐,是个别人的棋子。

但不是的。

谢大小姐,才是那个执棋人。

她误导自己,将那么荒诞的话告诉了尊上

她,到底要做什么?

尊上可知道,自己错了?

严奴儿就悬在谢小玉的身后,冷冷地看着她,头发越来越长,转眼间已经数丈之长,将谢小玉护在了其中。

奚丹朱能力不弱,更在严奴儿现世的瞬间,已经知道自己一击之下,绝对不可能冲破那头发结成的防护。

这道灵,至少有七千年的灵力!

她只能呵呵苦笑,抬步走进亭子,坐在了放在九尾狐坐着的地方:

“大小姐是金尊玉贵的人,偏又是我们玄门之人,当真是好本事呀。只是那些邪祟之物还是要注意些,免得到时候反噬大小姐自身,可就不好了。”

她这话是咬着后槽牙说的,本来算是玄门中常见的讥讽之语,岂料她这话一出口,两个桃子还好,但其他小丫头的神色,忽然古怪了起来。

或鄙夷、或厌恶、或不屑,不浓不重,但也能让人看得出来的那种。

如今奚丹朱敏感得很,顿时觉得事有不对,甚至连碧桃端过来的茶水,她都不敢接了。

难道这茶水里,有毒?

不过当然,这次,她又误会了。

因为谢春山对于装神弄鬼之事厌恶,连带着整个淮阳侯府上下的人,都对于鬼神之事,不那么上心,甚至有些抵触。

反噬自身?这话以前也有江湖骗子如此说自家大小姐,接下来就是兜售那些辟邪之物了。

自家小姐也是玄门之人,但是自家小姐的师父师兄,可就从来没有念叨过什么:“佩戴辟邪之物。”

蒙公子只要在京城,便是和侯府常来常往的,尤其是以前小时候,更是常和自家小姐一处,她们这些大小丫鬟、婆子仆妇的,也听过他说些玄门之事,知道诸如符、咒、吉物之类的东西,便是他们这等玄士,能掌握的也极少。

且不说普通人运道各有不同,随随便便佩戴东西是大忌,就说那等护身符、驱邪避凶的吉物制起来,都要以玄士的灵气养之,而且每养出一样,也是要费些时日的。

玄士的灵气多珍贵呀!得多不开眼的玄士才为那几文钱、几两碎银子耗费灵气去养?

“大多都是假的,骗钱的。”蒙少爷如是道。

因此,奚丹朱说什么有狐妖之类的话,她们还能当一听一笑,后来一听说什么“反噬自身”,顿时觉得,奚丹朱是个江湖骗子!

就侯爷最讨厌的那种江湖骗子!

亏得小姐救了她,她竟然也说这样的话,打的主意就是骗小姐的钱!

难怪侯爷那么厌恶这些江湖骗子!

如此一来,这群人对她的态度自然不会好了。

不明真相的奚丹朱看着面色如常的谢小玉,感受着严奴儿给她的压力,体会着那些小丫头们戳脊梁骨的眼神,只觉如坐针毡。

明明都是普通人呀!那些小丫头明明都是普通人,可为什么会那样看着自己?

她的目光落在了一直盯着她看的严奴儿身上。

难道这个灵,会掩灵之法,能将所有人的灵骨掩盖?

实际上现在淮阳侯府,全员玄士?!

这又怎么可能呢?连尊上都做不到呀!掩灵之术可是相传,上古时人圣才有的本事。

就在奚丹朱心思百转千回的时候,有个小丫头从前面匆匆过来,隔着好远就笑道:

“大小姐,外面马车已经备好了。”

“知道了,你这丫头,喊什么?当着奚姑娘的面,显得咱们家没规矩似的,”红桃薄嗔了一句,回身对谢小玉道,“小姐,车好了,可是现在出去?”

谢小玉点点头。

奚丹朱勉强道:“哦?大小姐要出门?”

谢小玉看着她,忽然笑了。

是真正的笑了,唇角上挑,竟然还露出了几颗贝齿。

好看煞。

但看在奚丹朱的眼中,只觉得这个笑容带着古怪的森然。

一侧的碧桃却开口了:“奚姑娘,我们大小姐问你,要不要陪着她,再出一趟门?”

奚丹朱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她,能拒绝吗?

顶点

第四十五章 车上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四十五章车上如果此时有玄士瞧见了这一幕,大概会觉得异常古怪了。

一个大小姐,被一个灵体的头发守护着,身侧跟着个虎视眈眈的真玄士,后面还跟了两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一起从淮阳侯府后花园,走到了东角门处。

还真的有马车在门口等着,但只有谢家的人才知道,车上坐着的车夫,并非谢府之人。

如今这个车夫,不但戴着个大大的斗笠,还用只能露出两个眼睛的黑布,把脸给蒙上了。

显得眼睛更大了。

红桃在侧掀开了车帘,谢小玉做了个请的手势。

奚丹朱咬着唇,跳上了马车坐定,阴冷地看着谢小玉。

“小姐,真的不需要奴婢跟着吗?”碧桃担心地低声问道。

谢小玉摇摇头,表示的确不需要。

你去了,徒增我的负担,却也无用。谢小玉如实心道,你照我说的做就是。

碧桃明白,毕竟自己除了能做个翻译之外,当真是在对敌之上,于小姐并无用途呀。

“那大小姐,千万当心。”她退步一礼,轻声道。

谢小玉点头,已经上了车。

前面驾车的车夫瞧见,嘿嘿地笑了出来,回手将车帘子放下,对着碧桃道:“这位大姐儿放心,我定将你们家小姐平安带回来的。”

声音稍微有些暗沉,显得很假,一听就是故意装出来的声调。

碧桃不理会车夫,只情切切地看着马车扬长而去,心中更觉担忧。

红桃待车子远去之后,方对碧桃低声道:“你快去吧,莫要耽误了小姐的事情。”而后又对卓十九道,“十九哥,还请你护着碧桃一处。”

卓十九不知道要做什么,但还是应了一声。

“姐姐也小心。”碧桃嘱咐了一句,和卓十九急急去了。

红桃这才吩咐小厮关门,见众人看她的目光都有些茫然,待门关上后,有大胆的过来好奇问道:

“大小姐怎么就一个人出去了?红桃姑娘,别是有大事吧?”

红桃则一双俏目此时泛着厉光,扫向在场的人,口中道:“大小姐的事情,从来不止这一件,也不会止于这一件,但是以往的时候大家是怎么做的,今天的事情,大家也要如何应对,可明白?”

众人慌忙低了头,讷讷称是。

淮阳侯府一共只有三个主家,是以几个主家贴身人说话,在这个宅子里,当然也很说得上了。

“今天,不管大家在府中听见、看见了什么事儿,一概不需说、不许喊、不许叫,更索性,关门闭户,连看都不看;今日之后,不管外面的人如何刨根问底、旁敲侧击,也不许将主家,将小姐牵扯在内,若是谁犯了,禀报侯爷夫人,一概撵出去,明白了吗?”

众人顿时觉得后背冒汗,一起纷纷点头道:“是,红桃姑娘的话,我们明白了,大小姐哪里有什么事情?都是平平安安、寻寻常常的。”

“可是红桃姑娘,那过奚姑娘怕是不一般。她若是对大小姐不利,可怎么办呢?要不要暗中派人去跟着?”有人在旁问道。

红桃淡淡一笑:“七哥放心,正因为她不好,所以大小姐才要单独去,也是为了让大家平安。”

仆从听她说得直白,已经明白了,再不多言。

她们中许多人都是当年分府的时候,从英国公府举家过来的老人儿了。

淮阳侯府年岁是短,但是英国公府出身的家仆,自开国随着主家绵延至今,起起落落,哪怕是小丫头子,耳朵里还是听过些风浪的。

只不过她们如今面临的风浪,好像和以前听说的不太一样。

淮阳侯府的仆役们虽然不知道谢小玉平时在外面都做些什么,但到底一个院子里住着,她们又哪儿能不知道自家小姐身上秘密很多,而且大约还会降妖除魔的。

只是这些事情,与他们有关吗?

就算自家小姐在外面上天入地,号令千军万马,进了淮阳侯府大门,依旧是不爱说话的大小姐,好生服侍就得了。

唯一的不同在于,以往每次大小姐行事,都不会在府中,大家也不过是猜测罢了;而今次倒是她们头回经历,再者听红桃的话,只怕这事情还没完,竟然可能要打在侯府?

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红桃姑娘,要不要去把侯爷叫回来?”又有人低声问。

红桃摇摇头:“侯爷未必打得过那些东西,何必白让侯爷涉险呢?”

……

马车之上,谢小玉与奚丹朱二人对坐,而严奴儿依旧护着谢小玉,森冷地盯着奚丹朱。

马车依旧在向前,谢小玉一句话不说,而终于,奚丹朱先忍不住了,开口道问道:

“大小姐,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谢小玉没应声,而是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块桃脯,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人问你话呢。”严奴儿横了她一眼,道。

你替我说罢。谢小玉吃完一块桃脯,又吃了一个金丝蜜枣,心中道。

“真会指使人。”严奴儿嘟囔了一句,对奚丹朱道,“喂,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选在今天发难?”

奚丹朱暗中攥紧了拳头,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一人一灵,不说话,只等着严奴儿告诉她答案。

“嗯,她不知道。”岂料严奴儿却转向谢小玉,如是道。

那就不知道吧,等会儿总能知道的。谢小玉心中应她的话。

严奴儿打量了一番严奴儿:“难,她瞧着很不聪明的样子。”

奚丹朱等她的回答却等到这么一句,顿时勃然大怒,但在她手要结印的瞬间,严奴儿的头发忽然又暴长了丈许。

如此狭小的车上,逼得奚丹朱不得不停下动作。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她冷声问道。

严奴儿瞄了谢小玉一眼,因为灵气的爆发,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空旷:

“从你开口说话的那一刻,就知道了。”

前世谢小玉眼盲之后,听过太多次奚丹朱说话的了,想要忘记着实很难呢。

“那你将我留在府中,就不怕我杀了你吗?”奚丹朱冷声问道。

谢小玉点点头:“怕。”

顶点

第四十六章 震慑

索性已经撕破脸了,两人一灵坐在车里本就很古怪了,谢大小姐那性子,自然从上车起就是雕像,还支使严奴儿传话呢。

结果开口说的第一个词儿,就特别耿直地认怂。

严奴儿觉得很不给力,非常示弱,特别泄气——也就是她如今是个灵体,否则就为谢小玉这句话,只怕她能把一腔子灵气从各个汗毛孔都喷出去。

“怂不怂呀你?!”严奴儿恨铁不成钢地嘟囔了一句。

奚丹朱也傻了,好像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正常人这时候难道不应该高冷地昂着头,表示“怕?也不看看你如今在谁的车上”吗?

谢大小姐这又是什么情况?!

“噗——”只有外面的车夫听见这掷地有声的一个字,没忍住,笑出了声音,隔着车帘子都能感到他喷了口水的模样,“对不住对不住,谢大小姐不愧是京城最有趣的大小姐。”

我?有趣?谢小玉还是那么面无表情,饶是她从来对别人的评论不上心,此时也觉得“有趣”二字,和她不太有关。

她觉得京城其他的千金小姐若听见这话,更要哭了。

谢大小姐?

有趣?

那她们这些爱说爱笑的算啥?!

倒是车夫说完这评价后,像是憋了很久的话匣子打开了一样,继续道“到底谢六老爷在你们手中,谢大小姐再有本事,再厉害,也是投鼠忌器,仓促、急切、凭着本能去做下一步,一旦确认了便不等任何谋算地动手,所为不过是图个快。”

“所谓兵贵神速,虽然行事快了,难免有不周详的之处,但只要能打敌人个措手不及,不周详的也只会敌人而已,况且车内的这位奚姑娘,你不是从一开始,就没很将谢大小姐放在眼中吗?”

奚丹朱一滞,没言语。

“你的主家怀疑大小姐,但并没将她看成十分危险的敌人,你潜伏在她身边,但只把她看成寻常闺阁女子。哎你们很奇怪耶?一个能在那样凶险的南疆,躲过天灾,躲过暗杀,躲过追兵,平安回来还带着祥瑞的女子,你们怎么能不十分重视呢?哦,对了,说到底你们只是觉得一个没有灵骨的普通人罢了,哪里斗得过你们这些能移山倒海、呼风唤雨、隔空取物的玄士呢?”

“偏偏你们都忘了,当初将那些神魔精怪赶出人间界的人圣先祖之部将中,虽有四大族那样的玄士,但更多的,恰是谢大小姐这种普通人呀。”

“你们,怎么可以瞧不起普通人呢?”

车夫喋喋不休又语重心长地说着,说得严奴儿一愣一愣的——她活着的时候就不是个读书识字的人,哪里知道这种大道理?只觉他的话似乎在夸赞谢小玉,大约都是好话。

奚丹朱变颜变色,心中忽然担忧起淳于风的安危难道……谢小玉已经抓了尊上不成?

她,慌乱了起来。

谢小玉唇角抽动。

就算为了转移奚丹朱的注意力,震慑她的心神,也没必要掰扯出这么多吧?这家伙,是怎么能把“虚张声势”这四个字,做成“废话连篇”的?

外面的车夫浑然不觉,大道理刚刚说完,忽得紧接着就转了话锋,道

“谢大小姐,到了。”

说罢,人已经挑开了车帘。

谢小玉轻咳一声,对着奚丹朱做了个请的手势。

奚丹朱看了一眼车外,方才还只有三分怀疑的慌乱,顿时成了十分,整个人都僵直在了车上。

这不正是她今天来看尊上的地方吗?!

怎么可能?!

难道尊上真的已经……

奴儿,谢小玉不理会她的神色,见她发怔便先行下了车,心底换了一声。

而严奴儿在她下车之后,已经收回了护着她的长发,自车顶越到外面,悬在离地几丈的半空之中,将从谢府起就凝聚许久的灵力瞬间放出,搅动得整条巷子的空气,都似平地狂风吹过,卷得这一方天地都掉了个个儿。

虽然人无知觉,但巷子里的大小动物乃至爬虫鼠蚁,都和凝滞了一般,完全不敢动了。

她在玄黄古玉的残片之中,靠着那供养灵力的成长一日顶数年,虽然没有什么招式上的进益,于实战中并无大用,但却足以震慑!

……

严奴儿的这股子灵力释放地又急又快,而此时淳于风还在正屋里,正和焉逢密谋着那些事情。

他本来是要离开的时候,开始觉得有股子灵力由远而近的时候,只当是有玄士在旁,纵然焉逢担忧,他也是老神在在地并没当个事情,可是当严奴儿爆发的那个瞬间,他与焉逢双双怔住。

好……厉害的灵!

七千年?不,应该比七千年还长些!

京城里怎么还藏着这等厉害的?是从他造的那扇半成品门来的?不可能,那扇门如今只能穿来数万年以上灵力的神魔精怪,而这类神魔精怪统数各洞天,十双手都能数出来了,而有些更早就没了“回家”的意志,更愿意在各个洞天游走。

低于五万年灵力的,根本不可能穿过那扇门,就连他给妹妹的那把扇子,可是自己自门穿过时,特意带过来的,只因为里面的灵有趣,所以拿给淳于羽玩耍。

如今这扇半成的门,是他做给老魔尊看的,也是为了今次“失败”做的准备。

这七千年的灵,哪儿冒出来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尊上快走,属下拖住来人!”淳于风的疑惑不过瞬间,而焉逢已经开口道。

尊上如今大业未成,自然不能被人看见。

他话音落时,没等淳于风动弹,就听见外面,有人轻轻敲响了院门。

“什么东西?”焉逢抢在淳于风之前,高声道。

不是问人,而是问“东西”。

谢小玉浅浅一笑“我,打劫。”

这说话的声音?!

淳于风微微一怔,好像有那么些耳熟?但又很陌生,没得半分感情的那种。

而且……还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呀,淳于风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张虽没有表情,但透着冷漠、疏离、高傲的脸。

她呀。

可是她身边的那个灵,明明只有五千年左右,怎么又冒出来个七千多年的?

有意思。

第四十七章 打架

焉逢并不知道淳于风如今心中的琢磨,见他站着不动,急切道

“尊上,事不宜迟,还请尊上以大局为重!”

淳于风醒过神来,浅笑道“好,你也莫要恋战。”

“是。”

淳于风在焉逢回答的时候,已经打了个响指。

一张符咒凭空在他手中出现,紧接着燃烧起来,就在那昏黄的火光之中,淳于风已经消失在了屋中。

而焉逢在他消失的瞬间,化身躯为影,凝灵力为刀,越墙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谢小玉见屋内人的人不应,再次敲响了院门。

只是这次敲门声刚落,院门猛地大敞开,只见一道杏色的影子举着把银色气体缠绕的刀,迎面就冲了出来。

又快、又疾,身为普通人的谢小玉,根本没可能躲开。

但谢大小姐也没打算躲,只是站在原地,敛目而立。

一来嘛,她的眼睛已经因为有强大魔族在旁而变化,她如今所为只为了救人,可不是为了暴露眼睛的秘密;二来,则是因为严奴儿要更快一些,携着自己强大的灵力,自半空之中俯冲而下,与那魔物纠缠在一处。

灵力与灵力碰撞的瞬间,天地变色。

焉逢其人为二十二个掌柜之首,足有一万五千年的灵力,且战力极高,游荡各个洞天那么久,实战水平也远远高于严奴儿。

按说,两个严奴儿都未必能打过一个焉逢。

偏偏严奴儿并不打,而是缠,数十丈的头发来回甩着,缠着焉逢的胳膊、手腕、腿、腰、刀、脖子。

焉逢砍断一截她再长出来更长的,继续缠着,不给焉逢近身的机会,但偶尔她有了近身的机会,还要去扯焉逢的头发,揪他的耳朵,咬他的后脖颈。

然后就飘出好远,继续以头发纠缠之。

全然是严奴儿还活着的时候,见过的乡野之人粗俗打架的方式。

反正她的目的很简单,不让焉逢近谢小玉的身,再确保自己不会被焉逢击杀。

焉逢到底是从小被作为斗士培养的魔族人,打架都是灵力相拼、灵器互砸、刀剑搏击,哪儿经历过这么不着调的战斗?

况且严奴儿作为一段怨灵,速度比他快得不知凡几,如此一来,焉逢还真的被她彻底缠住了。

“无耻!”他的魔气被她纠缠地越发迸发,杏色影子渐渐被黑气缭绕,更有羽毛之类的东西迅速覆盖他的影子。

谢小玉虽然不甚了解魔族,但是也有见过黄影与柔兆的样子,知道他们人身出现不过是障眼而已,而此时的这个魔族,显然要变身了。

当心!谢小玉暗中捏紧了残玉,但又不怕自己支撑不住所以不敢说话,只能在心中祝福道。

倒是车夫——自然就是应四啦——在后面高声道“他要变身了,变身之后速度可能会跟上你,你要当心!”

“好。”严奴儿丝毫不敢怠慢,口中道。

倒是此时的奚丹朱,已经从震惊中转醒过来,她当然认识焉逢,但是见只有他在,便知道尊上已经安全了,再看谢小玉全心全意都在严奴儿身上,背对着自己毫无防备的样子,立刻从车上飞跃而出。

手结印已成,以气御袖中短剑,向谢小玉的后背刺了过去。

谢小玉动都没动,倒是一旁同样关注着战局,抱着个马鞭吊儿郎当站在一旁的应车夫,此刻忽然回身,古剑在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将奚丹朱的短剑从剑柄处削断。

奚丹朱没料到这个普通人比自己还快,眼看着应无为手中剑反转,直冲自己的脖颈就来了,当下收势躲避。

堪堪躲开,但是却被他将头发削断了一缕。

她惊魂未定地跳出战圈看着蒙着面的应无为,却听见他幽幽开口道“说了,不要小瞧普通人,你咋不听劝呢?真当我是个普通车夫吗?”

而从头到尾,哪怕是奚丹朱出剑的瞬间,谢小玉都没有回头,只在此时回头看了一眼奚丹朱。

她很厉害,你当心。她在心中如是叮嘱应无为,而后又继续转过头,去看严奴儿。

“啧,谢大小姐这么相信我吗?可以将后背完全交给我?”上一刻对着奚丹朱还声音冷淡的应无为,这一刻已经回头去看谢小玉,感动得一塌糊涂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谢大小姐不想理他,甚至想他把丢过去换严奴儿出来。

但应无为自说自话惯了,一转头古剑指向奚丹朱“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吧!我可是谢大小姐可以托付后背的人呢!”

“……”谢小玉向相反的方向挪了一步。

打架呢,能不能严肃点儿!

“好,好,好……”本就藏着怒意的奚丹朱,如今战意更是被应无为激起。

她是要做天下第一玄士的人,又怎么可能被个莫名其妙、言语无状、藏头缩尾、话多而且每句话都前后不挨着的傻子一样的人打败?!

如此,她一晃手中的剑柄,长剑已成。

“那我倒要领教领教,你能护她多久!”话音落时,她的手一挥,一处洞天已成,而她已经越过洞天,消失了。

以洞天之术移形换影,她可以轻松越过应无为,直接到谢小玉的背后杀了他。

不要看不起普通人?

一对一的战斗,在强大的灵力面前,普通人于她而言,不过蝼蚁!

洞天将再起时,剑影裹着剑气,就在已经隐于这处小洞天的奚丹朱面前,劈划而过。

洞天碎裂,反噬之力让奚丹朱吐出了一口鲜血,跪倒在地。

应无为的剑已经搭在她的脖颈之上。

“我说过,不要看不起普通人。”他的声音陡然变冷,漠然地与便是谢小玉,都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不是应无为。

奚丹朱后知后觉地看着他手里的那把古剑“这把剑?!你竟然……”

“所以才说,不要看不起普通人,普通人手里,也可能有神兵利器呀。”应无为淡淡地说,“天上的那些人,就是被人用你这样的手段藏起来的吗?”

他问罢,没有等奚丹朱的回答,而是回头对谢小玉道“谢大小姐,看起来那东西,我的确能斩开。”

第四十八章 看见

方才应无为抬剑斩下的瞬间,对这他看不见的“洞天”,大体已经有了了解薄却很坚韧,剑气扫过的时候能感到强大的阻碍,但并非连他的古剑也不能斩断的存在。

谢小玉又看了看跪在那儿吐血道奚丹朱,心中问道会不会伤了人?

应无为摇摇头“若是与她刚才造出来的东西一样,那我掌握好力道以剑气劈开,不会伤了里面的人。”

他刚才也想到了这点,所以才使用的是剑气,毕竟在天上,数百丈的高空。

因为谢小玉自己不可能上去,所以她的控制范围有限,所以只能是靠他眼中的人把他扔过去。

但数百丈,应无为觉得自己还是放弃自己可以贴近的念头,试试剑气的好。

好,谢小玉在正事上是挺信任他的,心道,转头对严奴儿奴儿,回家。

严奴儿丝毫不迟疑,转身就飘着跑。

焉逢没想到这难缠的怨灵跑得这样干脆,一怔之间她人已经飘出了院子了,立刻要追,怒道“哪里跑!”

此时他已经变成了令人觉得森然恐怖的模样,枯黄的白骨上挂着腐肉、羽毛附体,但又有两只脚,疾驰而去。

似人非人,似兽非兽,应无为瞥了一眼看见,立刻别过头去看地上的奚丹朱,觉得此女貌若天仙。

对比产生美。

这些魔族,看一眼都能短命十年的那种丑!

只是还没等焉逢追出屋子,忽然一道黑色的影子闪过。

强大的灵力迎面袭来,带来的是即使焉逢,都无法抗拒的压迫感。

他立刻停住脚步,不可思议地看向对面的……另一只魔。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玄色衣衫,脸上还带着个面具。

“打得,不尽兴对吗?”师尊居高临下地看着焉逢,声音略微带着莫名兴奋的尖利。

他是,真的好喜欢欺负这些后生晚辈呀。

焉逢看着他,若不是魔的原型可以散发出最大的灵力,他甚至因为眼前这人,而无法灵气化剑。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我?”师尊笑了一下,做出很天真的样子,“当然是,你的敌人呀。”

说罢,手已抬起,电光火石之间捏住了焉逢的剑尖。

焉逢手中的剑,尽碎!

毫不费力。

焉逢在不可思议之中,竟然二话不说,转头就跑。

不行!眼前这个魔灵,除非尊上亲自来,否则凭他一人,绝对打不过!

他可不是个傻子,而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明魔,他的目的更多是拖住来人,让淳于风走远,而不是在这儿拼死!

“嗯?!你跑什么?!回来呀!”师尊也想不到人逃得那么果断干脆,眼瞅着那团杏色影子就要超出控制范围,当下化成黑烟,更快地拦在了焉逢的去路之上,一指已经点在了焉逢的心口处。

“真讨厌你们这些晚生后辈,怎么还能跑呢?”

焉逢慌乱之间,立刻凝气护住心口,可是却还是慢了半拍,师尊的指头已经戳进了他的心口。

来自上古魔族的灵气,如惩戒一般被灌进了他的身体,焉逢支撑不住,吐了一口血。

血落在地上,却归于无形。

“奚丹朱!你在等什么!”他却没有再聚力,而是边吐血,边大喊了一声。

奚丹朱仿佛被提醒了一样,一手再成洞天,却是向应无为的方向撞去。

应无为担心那是什么杀招,是以立刻后跳避开。

而奚丹朱却已经御气向上,在半空停住,向着淮阳侯府的方向,大喝一声,仿佛扔过去了什么东西一般。

旋即,人便要往别的方向飞去。

可就在此时,一声铃铛声音响起,明明眼前空无一物,奚丹朱却仿佛撞在了墙上似的,惨叫一声,摔在了地上。

一道红色的绳索飞来,已经将奚丹朱的两手绑住。

巷子口,虞珩站在那儿,手腕上系着个铃铛拿着的是谢小玉不认识的一样四方四正的东西,身后是抱剑站着的鼎儿。

“就是这个人吗?”虞珩看着地上的奚丹朱,问谢小玉,“碧桃姑娘告诉我,一定要反绑住她的手,不然她会跑的。”

谢小玉知道碧桃没有辜负自己的托付,心中甚慰,点点头。

应无为乍见虞珩,没忍住道“六殿下来了?你的灵器可真多。”

这声音?虞珩微微皱起了眉头,打量着应无为恨不能从头裹到脚藏着的样子,不觉失笑。

这位应四少爷,可真是怕人认出他来呀。

“谢大小姐去吧,这个人交给我就是。”虞珩谨守承诺,坚决不理他,只对谢小玉道。

却就在这时,众人听见巷子尽头有人惊呼一声“我的天爷!那是什么?”

紧接着,又是许多声音传来。

“啊!!!鬼呀!是不是鬼呀!”

“异象!异象!灾难要来了!”

“是天兵天将要来了吗?!”

鼎儿先众人一眼看过去,瞳孔紧缩,立刻道“殿下!大小姐!看天上!”

谢小玉等人也看见了。

有个顶为圆底为方的巨大东西,就浮在不远的上空之中,里面似乎有许多人,黑压压的,遮天蔽日!

谢小玉知道是那一处洞天,巨大的,足以关押数百人的那一处洞天。

而她的六叔,如今就在那之中。

被绑缚起来的奚丹朱看向谢小玉,癫狂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谢大小姐,你觉得,你够快吗?你猜猜,三位掌柜,几时回收了这法力?你,又有时间救得了吗?”

谢小玉根本不理会她,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确认那处洞天准确的位置。

淳于风即然敢那样算计着来,那么一定会先让人看见那处洞天。

让人看着那处洞天,让人知道那是什么,在所有人都看见的时候,再将那处洞天破坏。

如此,才能给京城的人,造成最大的恐慌,也会给朝堂最大的冲击。

她来,就是逼着淳于风这些人,提前动手。

而不管这一刻是长是短,只要能看见,她就笃定应无为和严奴儿,不会失手。

想着,她将两块残玉几乎已经暗中楔进了手指里,开口道

“师尊!”

第五十一章 多出来一个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五十一章多出来一个而如今,城中那乱成一团的战斗,于谢小玉而言都是外物。

她只仰头看着半空之中专注的严奴儿。

因为形成不了足够大的洞天,所以严奴儿没有办法一次成功地接住所有人,再慢慢将洞天移到地上,因此每次她形成的洞天接住大部分人之后,便会有些人是被漏掉的。

如此一来,严奴儿便一次次地形成洞天,再一次次地收回发灵力,再成一次,去接另一部分人。

这样一样,总能减缓大家的下落,而城中如今玄士颇多,如果有人能零星再去救些,虽然终还是会有人因为没被接住而不幸摔死,但能被救的人,还是很多的。

不过当然,地下的人包括那些玄士看见的,就是乱战之中,更为古怪的奇景:天上那上百号人,时而出现、时而消失、时而出现、时而消失,而且好像每次出现与消失的地方,都有不同。

看着更刺激了。

而谢小玉看得分明,严奴儿的头发在一次次地形成洞天的过程里,渐渐缩短。

那些人仍旧在很高的天上,谢小玉心中暗自计算着距离,并将那残玉捏得更紧,血液流得更多。

她不能晕倒,她与严奴儿也是血气相连,所以只要她还站在这儿,严奴儿就无妨。

此时,赵氏已经赶回到了家,她早在街上就瞧见了谢小玉站在屋顶上,如今到了近前抬头看时,就见谢小玉流下的血,已经染红了半条裙子。

她心疼得厉害,喊了一声“我的儿呀!”,腿一软,险些坐在地上。

而与此同时,虞嫣一人一马已经闯进了侯府大门,仆役们看清楚来人自然不敢拦,眼睁睁看着庆阳公主从疾驰的骏马之上翻身跳下,踉跄着跑过去扶住赵氏,口中道:

“夫人!夫人你可要坚强些!玉儿……我的天呀!”虞嫣正劝着的时候,一抬头看清了谢小玉站在屋顶,手上滴血的样子,顿时也吓得一趔趄,脱口而出。

“殿下,这,这可如何是好?”赵氏慌乱之中拉住了虞嫣的手,焦急地问道。

“夫人别急!我上去看看!”虞嫣立刻道。

她与赵氏还有些不同,因为她的母妃就是玄门中人,她又是天生吉运,腰间还有玉佩,所以哪怕没有灵骨,看不见更多的事情,但她也知道谢小玉眼下在做什么。

可是看着那些人离着地上还有一段距离,她怕人没救成,谢小玉先血尽而死。

一旁的红桃也是焦急地等着,听见虞嫣那句“上去看看”的话,立刻道:“快搬了梯子来!”

早都傻掉的仆妇们,还是呆了片刻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慌忙架了梯子,而虞嫣也顾不得梯子稳不稳了,快步顺着梯子爬上去。

其下的仆妇们七手八脚地扶着梯子,生怕公主摔下来。

虞嫣摇摇晃晃,又踉跄着好容易攀爬上了屋顶,又跌跌撞撞地到了谢小玉的身边,抱着她哽咽道:

“玉儿,玉儿你还好吗?”

失血太多的谢小玉此时被人这么一抱,才觉得自己已经站不稳了,微微摇摆一下靠在了虞嫣的怀中。

纵然脸色已经苍白,但她的神色依旧不变,依旧看着严奴儿的方向。

虞嫣不敢打断她,更不敢再劝她,便只是一手紧紧地抱着她,另一手将佩戴的玉佩取下来,贴在了谢小玉的心口处。

玉中藏着的灵武神君的那丝灵气,立刻让谢小玉开始发冷的身体,重新温暖起来,仿佛是护住了她的心脉一样。

但虞嫣的吉运却因此失去了掩盖,顿时散发了出来,引得周围那些妄图凑过来的非人之物更加叫嚣了,挣扎着只想要快些靠过去,去撕碎严奴儿,去抓住谢小玉,去吸取虞嫣的吉运。

“那是什么人?!”玄士也都感受到了异样,吃惊地看过去。

虞嫣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那些非人之物对自己的觊觎,但她不在乎,只抱着谢小玉急得哭着呢喃:

“给你,玉儿,我把我的吉运都给你,你能成的,一定能成的。”

是的,我,一定能成功的。

谢小玉看着天上越来越低的人,看着如今只剩不足十丈长头发的严奴儿,心中坚定地想着。

此时她的眼前已经开始模糊了,不过哪怕她不模糊,也看不清天上那些人里,哪个是她的六叔。

无论如何,多救一个是一个。

今天这事情,早晚要发生,与其真的那般突然地发生,还不如今天这样,至少能救下很多人,也会让更多人的恐慌,略微少些。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忽然就见有几个人,御剑飞落在了内城附近的几个高点。

宽衣大服,鹤发童颜,皆是真正有年纪的玄士,虽然隔着些距离,谢小玉又一个都不认识,但却能感到那几个玄士散发着很是温厚的灵气,令人心安。

却见那几个人也不多言,而是对着天上结印,一起施法。

谢小玉有那么一瞬间,颇有些慌张,生怕他们怀疑严奴儿是罪魁,反而误事。

但是那些人的术法却并非冲着严奴儿,而是向着那些在这一轮次,没有被严奴儿的洞天接到的散落之人。

“大小姐,还请放心。”有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苍老而慈和,但她的身边,分明只有虞嫣。

她已经大约猜到了那些人的身份,心情与天上的严奴儿一样,都松了一下。

如此一来,严奴儿只需要形成一个洞天,接住大多数人,再将洞天移到地上就好,而那几位宗主虽然形成不了这么大的洞天,但也足以填补空隙。

还好,来得及!

“啊,还差一个……”虞嫣抱着谢小玉,也关注着天上的情况,此时忽然开口道。

谢小玉也同时发现了,心中猛地一紧。

差出来的那一个,恰好就是应无为!

师尊的活动空间以谢小玉为准,所以他扔应无为的时候,虽然尽力靠在边缘,但到底距离很远,所以再怎么扔,距离还是有的。

因为那些被抓住的人倒是凑在一堆,偏就余出一个应无为。

这,可就很尴尬了……

“呀呀呀呀!!!!”

为什么是我呀?!应四少爷在内心咆哮着。

顶点

第五十二章 平息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五十二章平息说起来,之前应无为虽然也跟着大家一起往下掉,但因为严奴儿偶尔还能兼顾自己——他虽然看不见严奴儿,但是古剑有感知,谢小玉又站在屋顶上,他也能猜到如何——是以他还能好以整暇地观察周围的情形,担忧这些人是否能获救,琢磨那些玄士能不能安全地打败那些非人。

接着见越来越多的玄士出现,还有人厉害到能与谢大小姐的人一起施法,接住了那些无妄之灾的男子,他内心倒还挺开心的。

替谢小玉开心。

那位大小姐瞧着冷冷清清的不爱说话,但是心中却藏着份侠骨柔肠,如今此事又急又险,但依旧能换得大家平安,她一定会开心的吧。

正替别人开心的应无为,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才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怎么好像,自己还在往下掉?

不对!是真的只剩他自己在掉了!

不能够吧?

自己只是来救人的呀!可没想过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呀!

周围的玄士们!需要你们的时候到了!想办法接住我呀!

正以自身诠释那西洋学本子上的定理的应无为,在下落过程里回忆起了他短暂、悲剧又充满谎言的喜剧一生。

父亲贪花好色却道貌岸然,嫡母佛口蛇心又爱财如命,而自己的亲姨娘则是个仗着自己的美貌而愚蠢无横行霸道,连亲儿子都不管却只顾着争宠,还常被人当枪使的妇人。

自己活着的时候,虽然为了自保活命只能装傻充愣,但好歹能护住姨娘一条命,可没了自己,她只怕在那后宅里活不过一个月。

还有双陆和杜鹃二人,虽然一个笨一个懒,但跟着自己那么久了,忠心且全意地待自己,若自己死了,他们非但要被人欺负,只怕落得的结果会更加凄惨。

还有自己这把剑……若落到那些非人的手里,会给谢大小姐造成困扰的。

而如果自己真的死在这里,谢大小姐想必就不会开心了,他知道她讨厌枉谈生死,讨厌真的有人死了。

他想活着,而且不希望谢小玉不开心。

而且摔死好难看的,当然了,若是脸着地摔得大家看不出来还好,可若是被人发现是自己,那么应家的那些人,还不知道要怎么对姨娘、双陆和杜鹃了。

多少念头百转千回,不过是一息之间,应无为的手掌已经按在了古剑之上,口中道:

“骗子你可真别诓我呀,这时候得救命呀呀呀呀!”

当然了,因为风声太大,所以这时候天上看不见的严奴儿和看得见的玄士听见的,只有他的最后三个字“救命呀!”

只是救人的,杀敌的,都被怪物缠得死死的,哪儿还能分身救人?

……

屋顶之上,谢小玉将一切看得分明,心中急切之余,还有难言的慌乱和恐惧。

她知道应无为与碧桃一样,因为能知道她心中所想,能与她毫无障碍地沟通,所以注定会为她而死。

某种意义上,他们是与自己同活在这个洞天之中的,“守门人”。

可是她重活一次,不是为了让别人因为自己去死的。

她不该将他再牵扯进这些事情里来的,哪怕他身在那个组织中,哪怕他也有秘密,哪怕他定要管,自己也应该坚持打他骂他把他赶走,而不是和现在这样,把他牵扯进来。

谢小玉心底已经下了决心,手握残玉搭在了眼睛上,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奋力一搏,尝试把白衣召唤出来救人。

就在这危机之时,忽然就听一个特别愉快的声音在空中,由远而近地响起:

“好徒儿!师父来啦!”

谢小玉心中一喜,急忙看去时,就见一个白发老者骑着只青鸟,正当正地将应无为接住了。

他的后面,是蒙苒踩着他那个古怪的匣子,刚刚斩杀了一个扑过来的非人怪物。

而后蒙苒的声音在谢小玉耳边响起:“师妹,你做得很好,不需要再逞强了。”

谢小玉心中着实欣喜,在那洞天落地,力竭的严奴儿回到残玉的瞬间,对着那个老者喊了声:“师父!”

灵武神君,谢小玉的师父,当世修为最高的玄士。

也不知道师父的元神修成没有。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至少在今天所有人终于安全了。

就算她被迫踩进了淳于风布的局,但至少打破了他血染京城的计划,又将这些东西暴露在台面上。

结果对此刻的她而言,终归是好的。

那一声师父,将她最后的力气泄尽,她人轻轻一摇晃,便晕了过去。

幸亏虞嫣在侧一直紧紧地抱着她,才没让她从屋顶上滚落。

“玉儿,没事儿了,没事儿了!”虞嫣顺着她的力道坐在屋顶上,用力抱着她喜极而泣道,“人都救下来了,玉儿你成功了,你可别有事儿呀,夫人,快叫太医来吧!”

赵氏一直在下面急得团团转,连外面发生了什么都顾不得,但因为不敢打断谢小玉做事,所以只能吩咐了仆役们将阖府上下的被子、褥子、软垫统统取来,围着房子铺了一圈防护。

刚才看见谢小玉晕那一下,赵氏的心都提在了嗓子眼,见虞嫣抱住了她才安心。

此刻听见虞嫣吩咐,忙道:“已经着人去了,殿下当心,小心些快下来吧,快下来!慢着些,注意脚下。”

虞嫣哭腔“嗯”了一声,正打算抱着谢小玉下来,可是往下一看,却两腿一软,坐在了屋顶之上,嘴唇一抽,哇地哭了出来。

“殿下怎么了?可是玉儿她……”赵氏慌得退软。

虞嫣却一边哭,一边道:“夫人,好,好高呀……”

庆阳公主殿下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有点儿恐高。

……

而这边厢,灵武神君却驾驭青鸟,带着应无为往城外的方向去了。

应无为躺在青鸟背上,喘息了好久才艰难地平复了心绪,起身看见周围的景色,一怔后看向灵武神君。

“我那徒儿说,你不爱让人知道你?”灵武神君乐呵呵地问。

啊,蒙兄那人还很细心嘛。应无为想着,正要道谢,灵武神君的眼睛却落在了他的古剑上,眼中闪着精光:

“小子你的这把剑,颇有来历呀,卖吗?”

第五十三章 平安

谢家小玉正文卷第五十三章平安?!

应无为以为自己听岔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这位“师父”把他带出城,别是为了抢劫吧?

“不卖!”应无为连道谢都忘了,紧紧抱着古剑,断然道。

灵武神君皱着面皮掏耳朵:“不卖就不卖,你吼什么?老朽可是救了你哟。”

哦,对,也是。应无为想着,一拱手道:

“……多谢老人家救命之恩,晚辈……”

只是他感激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灵武神君照着后脑勺,用力拍了一下。

果然是要抢劫的吧?!

“什么老人家!”灵武神君看着一手抱剑一手捂脑袋的应无为,怒道,“老朽可是潇洒风流、倜傥英俊的年轻人呀!”

“……”话很多的应无为,此刻竟无言以对。

您听听您的自称和自认,不矛盾吗?

灵武神君伸了个懒腰,驾驭着青鸟落了地,袍袖一挥,青鸟成了掌中大小,他擎在手里轻轻顺了顺毛:“这灵兽本不该是驮人的,况且又是幼崽,我那徒儿怕是要心疼了。”

他说着,看向应无为的目光突然锐利:“拿着这样的一把剑,出现在我那小徒儿的身边,还不打算卖剑!你又有什么目的?”

应无为一顿,反问道:“先生认识那位剑主?”

“不认识。”灵武神君理直气壮地说,应无为差点儿平地摔倒,“但我识得这把剑,它怎么可能甘心你这样一个普通人驭使?”

“……这不重要,”应无为没有回答,而是道,“不过刚才我发现那些施法救人的玄士里,混进去了一个人,想必谢大小姐会在意的。”

“什么人?”

“淳于风,太虚司的一个司命。”

……

因为这桩事情,此刻的京城有多纷乱,玄门之中有多纷乱,朝堂君臣又有多纷乱,昏倒的谢小玉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就是做了好长且很累的一个梦,前世今生分不明的梦,一会儿是自己力尽而死,一会儿是她没有救下那些人,一会儿是自己的眼睛又被淳于风挖了出来。

忽然间,她又站在尸山血海里,疯狂地寻找故人的尸首,父母,祖母,叔伯婶婶,堂兄弟妹们,师父,师兄,虞嫣,赵囡儿,找不到,总也找不到,翻了一具又一具,最后忽然翻开一具,是七窍流血的应无为,身上的皮肉一片片地掉了下来。

“可,真疼呀。”身上的皮肉掉成白骨的人,忽然开口,对自己如是说。

谢小玉猛地惊醒,拼命地咳嗽着,却虚弱地坐不起来。

“小姐!小姐!”碧桃的哭声在耳边响起,红桃慌忙道,“小姐醒了,快去请了夫人来!快去!”

一时间,屋中乱成了一团,通知的、端茶的、捧药的、传饭的,而每个说着大小姐醒来的人,语气里都是轻松和喜悦。

大小姐没事儿,就是最好的了。

谢小玉耳中听着纷乱,心绪却因此从噩梦中平静下来。

她还活着,活在这一世,可以改变一切的这一世。

想着,她抓住了碧桃的手,很没有力气。

六叔呢?她连这三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心中问道。

“很好,六老爷平安,大家都平安了,大小姐别担心,大小姐要自己保重才是!”碧桃急忙道。

谢小玉的手无力地滑下,决定不再乱动,让自己就这么好好地躺着,先缓过这口气再说。

横竖都暴露出来,京中那么多玄士,师父和各家各山的宗主都在,那些人必然要安静一阵。

她如此想着的时候,赵氏已经急匆匆赶到了,看见谢小玉正侧头看她,顿时红着眼眶坐到床边:“可吓坏我了。”

谢小玉看着母亲,吃力地笑了笑。

碧桃在旁边看着,忙道:“夫人,小姐问侯爷呢。”

赵氏慈爱地摸着她的额发:“你爹也平安,但是朝廷的事情你先不要管,养好了自己才好,玉丫头,你可是晕了三天呀,最开始的时候,太医都说你怕是活不下去了。”

说着,眼眶红得更厉害了。

今次,是她真正地看到谢小玉做了什么,而那事情又有多么凶险。

自己养大的小丫头,以前团团小小抱在怀中的时候,虽然知道她身怀异能,却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凶险。

那去年在南疆,她又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平息?

她想起了昨天灵武神君来看她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她参透了她的命数,也是唯一能结束这场战争的人。”

赵氏不知道什么命数,也不知道灵武神君口中的战争是什么,作为个母亲,她能想到的只有那些妖怪如此厉害,为什么偏偏得让自己的女儿与那些妖怪战斗呢?

她虽然不说,谢小玉却明白她心中的意思,脸靠在她的胳膊,有些撒娇的意思。

赵氏想起来的,却是她手上新添的伤痕。

她以前常见谢小玉手上有细碎的伤痕,最开始的时候,问她她不说,问碧桃,碧桃也说得糊里糊涂,不知道那是什么。

后来她知道了,本想阻止,但是谢小玉看着不爱说话,温温和和的,面对自己的劝告她也是笑着看她,简单地说着:“没事儿。”

她手上的伤总有,但是只要离开残玉就不会出血,极快地就会痊愈,只留下这伤痕。

日积月累的,好好的千金大小姐,独这一双手,看着倒像是沙场征伐多年的将军——比侯爷的手还要厉害些。

而今天这伤痕,比之前的都要深,都要长,甚至一直都睡了三天,伤口还没愈合,还能看见血痕。

“何苦来呢?天塌下来,有那些个子高的人顶着,丫头你又何必呢?”赵氏越看越心疼,搂着她轻轻拍她道。

谢小玉靠在母亲的怀中,很是满足而且惬意,连力气都稍微恢复了些。

她将赵氏的手掌拉过来,在她的手上轻轻写了个“六”字。

赵氏更无奈了:“我如何能不知道你是为了你六叔?他如今在那府中养着,倒是来报信的小幺儿说,你六叔听说你做了什么,如今又成了这样,心中才难受呢。”

谢小玉笑了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腻歪在赵氏怀中。

她只要大家平安,其他的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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