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 - xp1024.com
《谢天》


1 家人

活腻了,又死不了!

少年坐在一间破旧的土坯房子里,看着屋中简陋破败的陈设一脸的哀伤。

他已经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死法太多次了。每一次死亡,总会在另一个世界里以另一个身份重生!他不记得自己活了多少岁月,不记得自己当了多少次皇帝,不记得自己娶了多少个媳妇,也不记得自己赚过多少钱,杀过多少不可一世的神魔仙怪。

没有任何事情,再能让他提起生的兴趣。

人生苦长,生已无欢。

可他依然活着。

仰着一张苦瓜脸,望着破旧的屋顶,少年心中感慨又愤怒。“老子想死都死不成,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求死不能”吗?

外面忽然传来拍门声,伴随着一阵叫喊,“谢天!谢天!开门!”

少年愣了一下,脑海中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各种信息席卷而来。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丰富的经验让他一脸淡定的获取了这一世的记忆。

这一世的自己,名叫谢天。当年母亲怀自己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最终亡故,但临死前,还是把自己生了下来。所以父亲给自己取名“谢天”,以示感谢上天。谢天三岁的时候,父亲病故。如今的谢天不过十六岁。今日里,是他成亲的大日子。

外面叫门的,是谢天的二叔。

这门亲事,也是二叔二婶给谢天说下的。

谢天被二叔吵得心烦,揉了揉脸,走出房间,来到院门口,打开了门闩。

二叔不等谢天拉开门,便一把推开门,看到谢天蒙头垢面的模样,劈头盖脸的就是一巴掌。“你这混小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没洗漱?!新娘子都快到家了!”其实时间还早,二叔是个急性子,总是怕耽误了事儿。

谢天揉了揉脑袋,道,“嗯嗯,知道了。”

“知道了还不快去!”二叔恨铁不成钢的推了谢天一把,提着手里的一个小提篮,来到堂屋门口,拿出提篮里的浆糊和刷子之类,开始张贴喜字。一边忙活,一边嚷嚷道,“娶了媳妇,就赶紧生个儿子。咱们谢家,就你这一根独苗,可不能断了香火……”说到这里,二叔心里有些不痛快,“你二婶不争气,净给我生丫头片子……”

“嘟囔什么呢!”院门外传来二婶的怒吼,“生不出儿子怨我了?!你咋不说你……”

“行了行了!孩子大喜的日子,你要跟我吵架是咋嘀?”二叔理亏,却又不想输了阵仗,“赶紧干活!”

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从二婶身后窜出来,一溜烟儿的跑到在井边洗漱的谢天身后,伸出小手,捂住了谢天的眼睛。“大哥,猜猜我是谁!”

谢天苦笑,口中“嗯”了一声,道,“叶斌?”

“不对!”

“舞仙?林小舟?陈清?”

“嘻嘻,再猜!”

“难道是纪水寒?”

二婶嚷嚷起来,“二妞!别闹!”

那小丫头撇撇嘴,放开了谢天,嘟着嘴巴表示不满。见谢天回头看来,哼哧了一声,道,“大哥,恭喜你哦,你要娶新娘子了。大哥,恭喜你哦,你要娶新娘子了。”

“为什么要说两遍?”

“妹妹生病了,不能见风,大姐在家看着她,也不能过来了,我要替大姐恭喜你哦。”

谢天笑了一声。

二叔有三个女儿,却没有一个儿子。这让他的心情十分压抑。其实很早以前他就给自己的儿子取好了名字,就叫“谢地”。奈何“谢地”就是不见影儿。二叔有时候会抱怨自己亡故的大哥。他觉得自己生不出儿子,都怪大哥。大哥先把天给谢了,自己谢不了天,只能谢地。这天和地啊,到底还是天大一点儿啊。感谢上天的效果,肯定比感谢大地要好。

二婶过来,递给二妞一把笤帚,“赶紧扫地。”又一把拽过谢天,“怎么不换新衣服?赶紧去换。”

谢天无奈,回屋换上昨日里二婶送来的一身新衣。

成亲这种事,谢天很有经验。很多次太过久远,情节和流程都记不清了。最近几世,印象最深刻的婚礼有两次。

一次是在某个神界,作为神皇,满神界的神人都参加了自己的婚礼,更有神界最著名的七大绝色神女起舞助兴。

还有一次是在某个异界,自己是个落魄书生,跟一个看中了自己的富家小姐私奔,并且在一间破庙里私定终身……

谢天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个青春靓丽的脸蛋儿,却又记不起她们都叫什么名字。

掰着指头数着自己还记得的除了妾室的正妻到底有多少个。最后发现手指头轮了两轮儿也不够用,便也作罢。

唉……

真没意思。

还有什么比成亲更无聊的事情吗?

谢天愣了一下,发现更无聊的事情也不少。比如登基称帝,比如开天辟地,比如各种形式的走上人生巅峰……

谢天独自坐在床头,想着自己为什么就是死不掉呢?

这个问题,折磨了谢天好几辈子了。他十分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元神太过强大,根本无法被彻底抹杀。

胡思乱想了许久,二叔推门进来。“赶紧赶紧!新娘子到庄子口了!”

二婶推开二叔,进得屋来,上下打量着谢天,喜道,“人是衣裳马是鞍,这换上新衣服,就是精神不少。”说话间,又拿起梳子,帮谢天理了理头发。

“差不多了,咱们去庄口迎一迎。”二叔催促了一句,却换来了二婶的白眼。

二婶气道,“皇帝不急太监急,跟你要成亲了似的。”

“我这不是怕耽误事儿吗!”二叔有些悻悻然。

谢天懒得动弹,但还是吐出一口气,起身跟着二叔二婶去接亲。

即来之,则安之。

改天闲下来,再仔细研究一下怎么才能彻底死掉吧。

正常娶亲,新郎该去新娘子家中把新娘子接过来,而不是只在村庄口迎接。不过,谢天的这位新娘子有些特别。按照习俗,谢天不必去新娘子家中,只要在村口迎接就可以了。

出了谢家家门右拐,一个十字路口处,三个中年妇人正坐在太阳底下一边嗑瓜子儿一边闲聊。远远的看到谢天跟着叔婶出来,一个微胖妇人低声说道,“嘿!瞧!新郎官儿出来了。”

“去瞅瞅新娘子吧?听说特别漂亮。”

“嘁,有啥稀奇的。她那样的人,个顶个的漂亮。也没啥看头。”

“这老谢也真是的,就给谢天儿说了这么个媳妇,也不怕被人笑话?”

“咳,他家穷的,锅都要生锈了。能娶上媳妇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我可是听说,要不是新娘子老母病重,缺钱救命,又不想给人做妾,也不会嫁给谢天儿。老谢可是出了不少彩礼呢。”

三个妇人说着,见谢天一家走的近了,这才闭了嘴巴。先前那微胖妇人笑着跟谢天开玩笑道,“天儿,家里的床结实不结实?可别晃塌了。”

谢天看了妇人一眼,耷拉着眼皮没吱声。二婶则笑骂道,“老娘们儿没个正经!你家上次换新床,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

胖妇人笑道,“是啊是啊,你家倒是不用担心这个,砖砌的床腿,累死了老谢也塌不了。”

二叔嘿嘿的笑了一声,张嘴想接一句荤话,想到子侄都在,便又改口道,“整日里屁话多,嗑你的瓜子儿吧。”

“哪有你屁话多,你不光是屁话多,屁事儿也多!”胖妇人顶了一句,引得众人哄笑。对于二叔而言,“屁事儿多”是个梗儿。一次他跟人说闲话,一个乡亲说自己忙,他怼了一句“屁事儿多”,然后自己放了个响屁。

二叔还想再跟胖妇人废话,被二婶推了一把,这才闭嘴。

到了村口,便远远的看到村外的小路上,一个身影,正在缓缓行来。那人推着一个平板车,车上躺着一个妇人。

来人就是谢天的新娘子,平板车上推着的,是新娘子病重的母亲。

二叔示意谢天在这等着,自己一个人小跑着迎上去,接住新娘子手里的平板车,让新娘子自己走过来。

离得近了,谢天看了一眼新娘子,注意到新娘子脸上那一道从额头,到眉中,再斜里下来,横过眼睛,直至脸颊的类似刀疤的痕迹。

二妞拽着谢天的衣角,低声喜道,“大哥,新嫂子好漂亮啊。”

谢天懒洋洋的又看了看新娘子,嘴上没说话,心里却做出了评价:一般。

见惯了仙侠世界的神女仙子,见惯了高武世界的异域绝色,这种低武世界里的女子,自然入不了谢天的法眼。

谢天把所有世界分了等级,现在这个世界,谢天称之为“低武世界”。

新娘子穿着一身带着不少补丁的粗布短打的衣服,头发如男子一般用发带扎起来。走的近了,站在谢天面前。她的身高着实不低,比之谢天还要高出一头。不说话,就这么面无表情的“俯视”着谢天。

二婶哈哈一笑,轻轻的怼了谢天一下,低声道,“赶紧的,傻愣着干什么?”

谢天上前一步,牵住了新娘子的手往家走。

新婚夫妇牵手进家,是为“连理枝”,寓意喜结连理。

一路回到家中,新婚夫妇拜了天地和高堂,这一场婚礼,也就算是完成了。太过简单的流程,连宴席都省去了。没有宾客,自然就没有宴席,但一家人总也还是要吃饭的。二婶张罗了一桌饭菜,新娘子将她病重的母亲抱出来,小心的放在椅子上。一家人围坐一桌,只少了谢天那个在家看着妹妹没有过来的大堂妹。

作为家长,二叔难得一本正经的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言。“嫂子,本来是打算大办一场的,又怕人……咳咳……”看了新娘子一眼,二叔又道,“又怕人说闲话,所以就一切从简了,不要见怪才好。”

新娘子的母亲倒是和善,笑了笑,道,“兄弟客气了,我们孤儿寡母的,以后大概少不了给兄弟一家添麻烦,你们不要见怪才是。”说着,看一眼年轻的新婚夫妇,鼻子一酸,眼中噙着泪。“景衣的性子犟了一些,也是心善的。以后若是有个言差语错的……”

“嫂子别说这话。”二婶的情绪也被感染,擦了擦眼睛,道,“都是苦命人,能凑在一起就是缘分。天儿这孩子,别看年纪不大,可是勤快的很。十二岁就没让我跟他叔操过心,洗衣做饭、下地干活,都能料理。家里是紧巴了点儿,那也就是眼跟前儿的事儿。将来肯定是要翻盖新房的。嫂子你也知道,我们家啊,只有三个不成器的闺女,将来也是要指望天儿养老送终的。翻盖新房的事儿,就交给我们了。景衣跟着天儿,决不能受了罪。”

景衣,就是新娘子。姓周,今年十九岁。

如同这个世界上的许多男人一样,修行失败,脸上落下一条真气溃散的伤痕,并且变成了一个女子。这样的人,经脉受损,再也无法修炼。又因为身份的特殊,往往无人会娶为正妻,大多只能沦为妾室,甚至流落风尘之地。这般变身女子,几乎尽是绝色之姿,故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若不嫁人为妾,或是流落风尘,也必招蜂引蝶,又无还手之力,自是安生不得。但不论如何,几十年后,大多也是晚景凄凉,苦不堪言。

2 夫妻

二叔喝多了,哭的稀里哗啦的。一会儿感叹着这些年来的不易,终于让谢天成了家,也算是对得起身故的兄嫂。一会儿指着二婶的鼻子抱怨她没能给自己生个儿子。说什么没有儿子,活着都没意思。

直到二婶和二妞拖着二叔回家,谢天的耳根子才清净下来。折腾了大半天,谢天实在是有些累了。把残渣剩饭收拾一下,便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枣树下,仰望着天空发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活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谢天微微闭眼,冥想着自己这无数岁月以来的一次次转生,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好让自己彻底安息。

西间里,周景衣将母亲王氏抱回床上,倒上一杯开水冷着,从衣襟中取出一个小布袋。布袋里,有几十颗土色的药丸儿。这是用谢家二叔给的彩礼钱买的救命药。

王氏在周景衣的搀扶下微微欠身,喝了药,重新躺下,看着周景衣,眼中含泪道,“我儿,苦了你了。”

“不要说这种话。”周景衣道,“好好养病。”

王氏道,“唉,到了这一步,你也该死了修炼的心思了。谢天这孩子,看起来倒也老实可靠。你跟他好好过日子,生个一儿半女的……”

周景衣眉头挑了挑,有些不耐烦了。这般类似的话,自从定下亲事,一直说到现在,周景衣听腻歪了。口中说道,“娘,你累了,睡吧。”帮着王氏掖了掖被子,周景衣走出房间。到了房间门口,便听到身后传来王氏的一声长叹。

周景衣心底也是叹气,顺手带上房门,看着堂屋里简陋的陈设,转眼又看到院落里靠着枣树坐在地上的谢天,周景衣呆了片刻,在椅子上无力的坐了下来。

从今以后,这里,就是自己的家了。眼前这个半大孩子,就是自己的丈夫了。

遥想当年自己信誓旦旦的要成为武圣,要赚很多很多钱,要娶好几房妻妾的美好理想,周景衣心中,自是打翻了五味瓶。其中的酸甜苦辣,当真难以言表。

院门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周景衣在家吗?”

听到这个声音,周景衣心里咯噔了一下,神色也僵住了。

谢天睁开眼,看着院门处站着的两人,愣了一下。“你们是……”

两人具是一身青衣,手中持剑,明显是武者打扮。都是二十来岁年纪,一个身材颀长,面若冠玉。一个矮小一些,也更黑一些。

“嘿嘿,你该不会就是周景衣的丈夫吧?”那矮小男子笑着打量谢天,正说着,转眼看到了从堂屋里走出来的周景衣,脸上的笑容就浓郁起来。“哈!周师弟,许久不见,倒是风采依旧啊。”

“恭喜周师弟了。”另一人道,“新婚大喜的,怎么也不通知一下诸位同门呢?好歹相处多年,我和刘师弟可是费了不少工夫才寻得这里,特来给周师弟道贺来了。”

周景衣冷着脸,道,“张师兄,刘师兄,既然是来道贺的,贺礼呢?”

“贺礼?”那矮小男子便是刘师兄了,他看了看同伴张师兄,哈哈一笑。“多年同门之谊,谈钱多伤感情啊。”

“诶,师弟此言差矣。”那张师兄笑道,“看看!”他挥挥手,示意刘师兄看看这院落。“周师弟娘家穷苦,夫家亦然。看看这三间破屋,明显是很缺钱啊。”说罢,又看向谢天,“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谢天。”谢天懒洋洋的回了一句。

“哦,谢兄弟,来来来,哥哥我这里还有几个铜板儿,装在身上,也是碍事,就送给你们,当做贺礼了。”说着,张师兄从怀中摸出几个铜板,朝着谢天丢去。

力气太小,铜板在半空落下,跌落尘埃。

谢天看了看面前不远处的几个铜板,笑了笑,道,“谢了。”

“诶,不用客气。”张师兄说罢,又一脸哀伤的叹气,看向周景衣,道,“周师弟,本来还想着明年武举之时,周师弟能为门派争光呢,看来……唉,人生际遇,浮浮沉沉,周师弟也不用太过介怀了。来年跟谢兄弟生个孩子,好好在家相夫教子,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嘛。”

那刘师兄接过话茬道,“周师弟万不可灰心丧志。虽然再也无法修行,但还是能围着锅台转的嘛。好好练练厨艺,将来去万宾楼做个厨娘,日子也过得。再不济,雪月楼里的老鸨子,我熟得很,可以给周师弟介绍一些有钱的财主。”

周景衣咬着牙,攥着拳头,终于怒了。“二位!这一年来,你们三番五次的来羞辱我!有意思吗?!有这个闲工夫,还是好好修炼去吧!莫要将来沦落到我这般地步才好!真到了那个时候,怕是二位的处境,未必好的过我。”

那张师兄哈哈一笑,阴阳怪气的说道,“呦呵,周师弟,听你这教训人的口气,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处境?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门派里的青年才俊不成?你信不信,我今日里就算是把你打死,也没人敢来过问?”

刘师兄恶狠狠的说道,“这小子就是欠揍!当年打不过她,便也罢了,今日咱们就出一口恶气!打的她新婚之喜见了红,倒是一件趣事。”

周景衣心中一紧,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多年师兄弟,她是很了解面前这二人的。前几次自己一再隐忍,他们也是碍于师尊的威严,才没有动手。这次自己出言顶撞,师尊又去了外地,他们应该真的会动手的。

枣树下,谢天面无表情的看着三人,无聊的挠了挠头发。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般桥段,实在是经历的腻歪了。周景衣也是,既然沦落到了这般地步,就忍一忍好了嘛。被他们奚落几句,又不会少块肉。

周景衣脸色变了几变,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忍住了,一句话也没说。早在一年前遭遇不测之际,她就预料到了会有今日的遭遇。虽然心中窝火,但想到病榻上的老娘还需要自己照顾,自然只能隐忍。

好在,那张师兄和刘师兄虽然十分嚣张,但到底还是没有动手。他们多少还是有些忌惮师尊。师尊他老人家虽然外出了,但总是要回来的。奚落挖苦周景衣不是大事儿,但若是打了她……到时候,若是周景衣跟师尊他老人家说了,自己二人,是要倒霉的。

又挖苦了周景衣几句,便也作罢。

临走之前,那刘师兄哼了一声,又笑嘻嘻的看向谢天,道,“小子,好好享受你的洞房花烛吧。哈哈哈!”

两人走了,周景衣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一些。看一眼一直坐在枣树下,连动都没敢动的谢天,周景衣心中悲凉。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啊。

自己的妻子被人如此奚落,连个屁都不敢放!

周景衣无力的蹲下来,在门槛上坐下,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的揪着头发。

人生际遇,浮浮沉沉。

姓张的这句话倒是没有说错。

就在一年前,自己还是门派里最优秀的武生,就算是比自己入门更早的许多师兄师姐,都有所不及。那个时候,这姓张的和姓刘的,哪一次见了,不是恭恭敬敬的先见礼啊!时至今日,这两个废物,竟然也敢在自己面前嚣张了。

眼前出现了一双鞋子。

“想开点儿。”谢天道,“就是两个没教养的……”

“滚!”周景衣冷冷的念出一个字,想到谢天刚才动也不敢动,屁也不敢放的窝囊样子,周景衣就气不打一处来。

谢天讪笑。

行吧。

滚就滚。

他走出院落,在村子里晃了一圈儿,来到村外的地头上,看着满眼的庄稼,打了个哈欠。实在是无聊,便在地头上坐下来,随手抓起一根毛毛草,编了一只小毛毛虫。

身边放了一大堆编的毛毛虫。

谢天累了,便停下来,掐了一株野草的根茎,根茎中空,两头截断,做了一个哨子。对着一头吹气,发出“哔哔”的声音。声音嘹亮,远远传去。

“大哥!”远远的,一个女孩儿背着一捆猪草踩着田埂走过来。

“大妞啊。”

来人是谢天的大堂妹。十五岁的大姑娘,如同谢天和二妞一样,面黄肌瘦的模样。大妞笑笑,道,“大哥,听二妞说,嫂子可漂亮啦。”

“嗯,还行。”

“嘻嘻,怎么坐在这里,不在家陪嫂子啊?”说着,大妞看到了谢天手里的哨子,“咦,刚才大哥就是用这个东西吹响的吗?”

“是啊。”谢天把哨子递给大妞。

大妞试着吹了一下,脸现喜色。“怎么做的啊。好玩儿。”

“来,放下猪草,我教你。”

陪着大妞聊了好大一会儿,大妞看天色不早,这才背上猪草回家。谢天也有些口渴了,起身回家。进了厨房,倒上一杯开水,端着水杯进了堂屋。

堂屋里,周景衣正坐在椅子上发呆。看她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了。见谢天进来,周景衣眼神不善的横了一眼。

谢天干笑道,“喝水吗?”

周景衣微微闭眼,想再让谢天滚,但一个“滚”字在喉咙里转圈,终究还是咽了下去。下午谢天出去之后,母亲王氏跟周景衣谈了谈。

“什么样的男子能娶你为正妻呢?”王氏的话,犹如一记重击,打的周景衣浑身无力。

是啊,若非这般窝囊,又是家徒四壁,他怎么可能会娶自己这样的人呢?或许自己甚至应该感觉庆幸,至少他不是缺胳膊少腿,不是傻子精神病,也不是丑的看见就想吐。

遭遇不测已经一年,自己也该看开,或者说死心了。

成王败寇,该认命了。

周景衣没有说话,谢天也不再理她。喝饱了,便进了东屋主卧。

家里太穷,晚饭是从来不吃的。又不像都市世界那样大半夜的也有的消遣,天黑睡觉,是唯一能做的事情。谢天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喜欢都市世界,至少好玩的比较多。上上网、看看电影、听听歌,总是有乐子。

时间还早,躺在床上又睡不着。

实在无聊,谢天便又开始琢磨着怎么才能彻底安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黑透了,一个身影磨磨蹭蹭的进了屋。借着月光,可以看到周景衣身体的轮廓。

周景衣来到床边,似是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往里点儿。”

谢天往里面挪了挪。

周景衣又站了会儿,好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才在床沿上合衣躺下来。她的身子僵直,明显有些紧张。

谢天知道,周景衣是担心自己对她有什么想法。

真是想多了。

生不知凡几,妻不知凡几。什么样绝色姿容的女子,咱没有碰过?你这般姿色,真的没什么吸引力的。想了想,谢天掀开被子,给周景衣盖上,之后背过身子,面对着墙壁,继续想着自己的“自杀大计”。他觉得人活到自己这份儿上,其实也挺失败的。所谓高手,不该无所不能吗?一个连自杀这种小事儿都做不到的高手,还不算失败吗?

想了半夜,也没什么头绪,不知不觉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谢天醒来,发现床边已经空了。起了床,院子里转了一圈儿,也没发现周景衣。愣了愣,谢天忽然心生不安。

那周景衣一看就是个性子刚硬的。昨日里被人奚落,晚上又不得已跟自己睡在一起,一定倍觉屈辱,不会是想不开寻了短见吧?

你死了不要紧,新婚第二天就死老婆的事情,咱也是有经验的。可问题是,你死之后,留下你这病重的老娘,岂不是要我照顾?

这就是找事儿了。

谢天来到西间,看到坐在床上的王氏,问道,“娘,景衣呢?”

王氏看到谢天,微微笑道,“景衣的一个朋友给她介绍了点儿女红的散活儿,她去镇子上拿活儿去了。”

闻言,谢天松了一口气,冲着王氏笑笑,转身出去。

自家田里还有点儿活,谢天扛上锄头,下了地。锄了一个时辰的野草,看看日头晒人,便回了家。不见周景衣回来,就自己进了厨房做饭。

等到饭菜张罗好了,谢天盛了一碗,端给王氏。

这个时候,周景衣也扛着一包需要缝补的衣服回来了。看到桌上的饭菜,再看端饭给母亲的谢天,周景衣的心情好了一些。

认命吧。

这个谢天,虽然窝囊了一些,但好在还算勤快。所以,窝囊就窝囊吧,他照顾家里田间的活计,顺带照顾母亲,自己接点儿散活儿,赚点儿银钱,日子倒也过得。

3 测灵珠

二叔家养了一窝母鸡,每日里可以收获几个鸡蛋。每隔一段时间,攒的多了,拿去三刀镇上,总可以换回一些银钱。

这天一大早,二婶提了一竹篮的鸡蛋,来找谢天。“你二叔下地干活去了,大妞要割猪草,二妞要照顾小的,婶子我这两天有点儿腿疼,走不了路。你就辛苦一趟,去镇子上把鸡蛋卖了吧。”

谢天接过竹篮,正要答应,却听周景衣在后面说道,“我去吧,正好我缝补的衣服已经好了,要去三刀镇给人送回。”

谢天道,“一起吧,你要扛着那么多衣物,再提着竹篮,肯定不方便。地里也没什么活儿,早去早回了。”

周景衣看了看谢天,点头应下来。

二婶笑呵呵的对谢天说道,“一起去也好,卖了钱,给景衣买个发钗,有没有的剩,都不打紧。我看庄主女儿那发钗就好看的紧,金的咱买不起,铜的倒也不叫个事儿。”说罢,二婶便笑着走了。

谢天挎着竹篮在院门口等着,周景衣回房将缝补好的衣物打包,扛着出来。看一眼周景衣背上的大包裹,谢天道,“我来吧。”

“不用。”周景衣道,“走吧。”

两人结伴出门。

村口碰到几个乡亲,有人跟谢天打招呼,“天儿,跟新媳妇这是上哪啊?”

“镇子上卖鸡蛋。”谢天回了一句。

那几个人,便凑在一起,瞄着周景衣,嘀嘀咕咕一阵,之后各自笑的开心。

周景衣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看那一个个的猥琐表情,也能猜到他们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但还是禁不住面红耳热,心里窝着一团火。

谢天看了周景衣一眼,见她脸色不太好看,笑了笑,说道,“说闲话的人,你不理他,日子久了,他自己说着也就无趣了。”

“是吗。”周景衣显然不这么认为。

“呵呵。”谢天笑笑,不再说话。

两人也没什么共同语言,又大概也都彼此没什么兴趣聊天。所以一路上沉默着,如同在家里一般,若是没有必要,绝对没有人先开口说话。

三刀镇距离柳家庄子并不算远,徒步也就是小半个时辰的路程。正赶上逢集,镇子上十分热闹。到处都是小摊小贩和行人。谢天来的算是晚的,生意好的地段,已经没什么空档。干脆便在外围寻摸了一块地方,把竹篮放下,等待生意。

周景衣道,“我去镇子里交了衣服,你在这等我。”

谢天道,“好。”抬头看看天,又道,“这天有点儿不稳当,你别耽搁,咱们早点儿回去,免得淋雨。”

周景衣应了一声,扛着衣服在人群中缓缓前行。人太多,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才进了镇子。拐进一条偏僻街道,人少了许多。又走上片刻,周景衣在一处院门外停下,拍了拍门。

有人从门缝里张望,之后打开门。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冲着周景衣笑笑,“好了?”她的脸上,也有一道如周景衣一样的真气溃散的疤痕。

“嗯,好了。”周景衣进了院子。

那女子关上门,又上了门闩。见周景衣看过来,女子苦笑,“镇子上有几个泼皮,总来找麻烦。”

两人进了屋,女子取出一把铜钱,数了数,交给周景衣,笑着问道,“咋样,你丈夫对你好吗?”

周景衣苦笑,道,“什么好不好的。”

女子诡笑,压低了声音,问了周景衣一句。周景衣脸色微红,摇头道,“没有。”

“啊?”女子一脸狐疑,“为何?”

“他……就是没有。”周景衣迟疑了一下,才说道,“他总是很早睡下,从不碰我。倒也挺好,不至于恶心。”

女子呆了呆,脸上露出恍悟神色。“莫非是天阉?”

周景衣嘴角一抽,道,“不清楚。”

女子叹道,“唉,怎么都好。至少有个伴儿,将来年纪大了,生了病,也有人照顾。”说到这里,女子神色黯然,道,“常年在张记金店门口乞讨的那个前辈,昨夜里去世了。尸体被人拖走,扔进了乱死岗。”

周景衣眉头紧蹙。

那个年老的女乞丐,她见过几次。据说,她本是一位前途无量的高手,甚至一度达到了武尊境界。只是,一朝不慎,修炼失败,变成了女子。之后蹉跎几十年,受尽凌辱。死了,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吧。

女子又道,“我们这般苦命人,能有个男子愿意娶了,愿意一起过日子……真好啊。”说到此,女子又伸手从条几上拿出一个纸包,递给周景衣,道,“前几天东家要扔的茶叶,我看着也没坏,就拿了回来。你拿走吧,给你丈夫泡茶喝。”

周景衣苦笑,“他一个粗人,喝什么茶,你留着吧。”

“我又不喜欢喝茶。”女子将纸包塞给周景衣,“跟我客气什么?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你也不要觉得占了我便宜。我无依无靠的,将来年纪大了,若是死了,还指望你帮我挖个坑埋了。我可不想被人丢在乱死岗里喂野狗。”

周景衣叹气,收好了纸包,起身道,“我得走了,他还在镇口卖鸡蛋。”

“去吧去吧。”女子起身,从里屋里拿出一小包衣物,递给周景衣,“这些天活少了许多。再等等,入秋后,大概会有许多衣物清洗晾晒的活儿,能赚不少铜板儿。”

周景衣接过来,起身,看到门后挂着的一把长刀,眉头微蹙,对那女子道,“陈哥,你要照顾好自己。”

“咳,放心。”女子道,“那些泼皮,也是怕死的。他们敢来,我就敢砍。不怕的。我跟你说的话你记得没有?虽然你嫁了人,也要小心啊。那把短刀,一定要随身带着。我们这样的人,总难免被人欺辱的。”

周景衣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巧的短刀给女子看看,又收起,笑着离开。出了镇子,一路往回走。快到谢天摆摊儿的地方,却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时不时的还有笑声传来。周景衣愣了一下,拨开人群进去,看到一幕,脑子里嗡的一下子。

人群之中,谢天一身邋遢的站在路边。他对面不远处,几个泼皮嘻嘻哈哈的提着装满了鸡蛋的竹篮。为首一人,拿出一个鸡蛋,对着谢天比划了一下,之后丢出鸡蛋。鸡蛋正好砸中谢天的脑袋,蛋黄、蛋清、蛋壳顺着额头流下来。

几个泼皮哈哈大笑,那为首一人又拿起一个鸡蛋,对谢天道,“站好了!不准动!”说着,又丢出鸡蛋。鸡蛋在谢天小腹上炸开,淅淅沥沥流下来。

谢天叹一口气,脸上竟然还挂着笑。

周景衣攥紧了拳头,怒不可遏,硬生生推开面前挡路的人,冲进来,瞪着那几个泼皮吼道,“你们干什么!”说罢,又怒视谢天,恨声道,“你是死人么?!就这么老老实实站着?!”

看到周景衣,谢天笑了笑,道,“没事儿,回去洗洗就好了。”

“你!——”周景衣感觉一阵晕眩,都快气懵了。一时气血上头,周景衣忽然抬手,照着谢天的脸上,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呦呦!”一个泼皮乐了。“怎么着?这是什么情况?”

“大哥,你看这俩像不像两口子?”

“哈哈,莫不是柳家庄子的?前些天我可是听说,柳家庄子有个穷憨,娶了个男人做正妻,哈哈哈。”

“喂!跟着这窝囊废有啥好的?不如跟着大爷我,大爷我一向怜香惜玉,定然会好好疼你。”

周景衣愤怒的回头,忽然从衣襟中取出短刀,去了刀鞘。

人群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那几个泼皮也是一愣,为首那人怒道,“贱人!你敢?!”

“试试看?”周景衣冷声道。

有人拉了一下那泼皮,道,“大哥,走吧,这就是个疯子,犯不着。”

那泼皮大哥看了看周围虽然散开,但却没有散去的人群。人太多了,真闹出了人命,也不好收场。略一迟疑,才又怒视周景衣,哼了一声,道,“你给老子等着!”言毕,带着一帮小弟,提着谢天的竹篮走了。

周景衣微微闭眼,长出一口气。收了刀子,回头看向谢天。谢天笑笑,抹了一把脸上的鸡蛋,又从怀中摸出十来个铜板,道,“还是卖了些铜板,大概够给你买发钗的。”

周景衣张了张嘴,愤然转身离开。

谢天跟上来,看周景衣依旧气的满脸通红,笑道,“别生气了,就是几个幼稚可笑的泼皮罢了。早晚他们会得罪不该得罪的人,自会有人收拾他们了。”

周景衣愤怒低吼,“闭嘴!”

于是,谢天闭了嘴巴。一脸淡然的模样,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于他而言,确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儿。无数岁月,无数次转世,他经历过太多。一切,都看淡了。

流言总是传的最快的。

没等谢天和周景衣回到柳家庄子,谢天被人砸鸡蛋的事情,竟然就已经传了回来。村里人远远的对着二人指指点点,时不时的发出一声笑来。待周景衣一脸冰冷的看过来,一个个的又赶紧收敛了笑声。三刀镇上周景衣拿刀要捅人的恶妇行径,多少还是能震慑一些人的。

到了家中,谢天还没有来得及洗一洗,二婶就来了。看着谢天一身的邋遢,二婶又气又伤心。安慰了谢天和周景衣几句,无奈离开。

谢天打了水,在柴房里洗身子。

周景衣无力的坐在堂屋里,呆滞良久。又取出一枚好似玻璃珠一般的东西,看了看,愤然丢了出去。珠子砸在院墙上,又弹回来,落在院中的尘埃之上。

周景衣看着那滚落尘埃的珠子,黯然伤神。

这是一颗用来测试持有者资质的珠子,名曰测灵珠。握着珠子,珠子会发光。光越亮,说明资质越好。

十多年前,周景衣刚刚踏入门派那一刻,让这颗测灵珠发出的亮光,震惊了整个门派。她曾是门派里最有前途的武生。这颗测灵珠,也就被师尊送给她留作纪念。而十多年后的今天,这颗测灵珠在她手中,连点点微光都没有。

世事无常。

周景衣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柴房的房门传出吱呀一声响。谢天洗好了身子,换了一身衣服。一边拿着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朝着这边走来。

“咦?”看到地上的测灵珠,谢天弯腰捡起。

那测灵珠,忽然发出一片亮光。

刺眼的亮光,闪的谢天眼晕,下意识的把测灵珠丢了。

揉了一下闪花的眼睛,谢天看看堂屋里目瞪口呆的周景衣,再低头看看被自己重新丢在地上并且已经失去了光亮的测灵珠,问,“什么东西?”说罢,蹲下来,盯着那测灵珠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原来是用来测试资质的。

想到刚才的炫目亮光,谢天讪讪一笑。

几经轮回,自己的资质,倒是从来都是这般强悍啊。

又抬头,看向已经走过来的周景衣,谢天问,“你的?”

周景衣没有回话,捡起那测灵珠,递给谢天。

谢天愣了一下,看看测灵珠,再看周景衣那难以掩饰的火热眼神,谢天心中暗叫不妙。

这手贱的!

没事儿乱捡什么东西啊!

x丝逆袭,最终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想想都要吐了!

片刻的犹豫之后,谢天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差点儿忘了,地里还有点儿活。”说着说着,步速加快,最后竟然变成小跑,一溜烟儿的不见了踪影。

周景衣愣愣的站在原地,还保持着递测灵珠的姿势。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师尊当年的一句话:“自测灵珠被创造出来至今,还无一人可以让测灵珠的光彩彻底绽放。”

谢天,一个性子窝囊的农家小子,会有这么强大的资质?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吧。

4 但求无愧于心

周景衣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晚上趁着谢天熟睡之际,周景衣将测灵珠偷偷的放在谢天手心,看着那炫目的亮光,周景衣一夜未眠。

她相信,自己一定是遇到了一个自有武史以来资质最好的天才!

第二天一大早,周景衣便去了三刀镇。

陈哥蓬头垢面的透过门缝看到是周景衣,打开院门,刚想抱怨一句“来这么早”,注意到她神色有异,有些担心的问道,“出事了?”

周景衣没有答话,待陈哥将院门插好,才说道,“昨天,谢天拿到我的测灵珠。然后……然后测灵珠光彩夺目。”

陈哥呆了呆,揉了揉眼睛,问,“你是说……”

“他……可能是个天才。”周景衣道。

陈哥看着周景衣,沉吟道,“你有什么想法?”

周景衣不答,进了屋。陈哥也跟进来。两人各自落座,周景衣一只手敲打着桌面,缓缓说道,“这样的资质,不论进哪个门派,一定会被重点培养。不出一年,必可有成。来年武举,也可与县内才俊一争高低。将来的前途……”说着,周景衣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彩。

“必然不可限量。”陈哥接了一句,心情却不如周景衣那般激动。她拢了一下耳边的刘海,心底组织着语言,缓缓说道,“武史近万载,能让测灵珠彻底亮起来的人,从来没有过。或许也有过,我们不得而知罢了。总之,这样的资质,确实让人震撼,也让人期待。可是……”看向周景衣,陈哥道,“你想过吗?他若飞黄腾达,你又将如何自处?”

“我?跟我有什么关系……”周景衣一句话没说完,便愣住了。

“一个穷苦困顿的农家少年,被人嘲笑娶了我们这种人,纵然不甘,也无可奈何。可他若进入武门,一鸣惊人。届时,愿意嫁给他的女子,一定不少。而他,又还能否忍受你的存在?自古以来,越是身处高位,越是在意脸面。他一飞冲天之际,也可能就是你被扫地出门之时。”

周景衣的拳头攥起,嘴唇嗫嚅着,又叹气,拳头松开,“这般资质,若是不去修炼……却是可惜了。”

陈哥也跟着叹气,道,“我知道,我的想法很是自私。但你也该为你自己考虑一下,莫待他日流落街头,惨淡收场。”

周景衣又坐了一会儿,起初的兴奋劲儿荡然无存,整个人都显得有些乏力。叹一口气,周景衣起身道,“我先走了。”

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陈哥送周景衣到院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又道,“你若实在不忍他明珠蒙尘,就给他生个孩子吧。将来纵然他嫌弃了你,看在孩子的面上,总会给你留条活路。如果他不是天阉的话……”

周景衣顿了顿,没有答话,径直回家。

谢天不在家,母亲王氏说谢天下地干活去了。已经快到饭点儿了,周景衣也没心情做饭,不想进屋,感觉太压抑,便靠着院中枣树蹲下来,怔怔出神。

外面传来声响。

谢天哼着小调儿,扛着锄头回来了。看到蹲在枣树下的周景衣,谢天一愣,看看她的神情,问道,“有心事?”

周景衣看着谢天,道,“没有。”

谢天笑笑,也不追问。只道,“我去做饭,昨天晚上二叔家里死了一只鸡,今早送来一些鸡肉,我去炖汤。咱娘身子弱,也该补一补。”

周景衣随意的应了一声,双手捂着脸,揉了揉,起身进了厨房。“我来吧,你休息去吧。”

“累不着。”谢天道,“你去看看咱娘,有些事情,我到底还是不太方便。”

周景衣应一声,侍候王氏小解,又来到厨房,站在门口,看着谢天忙碌。谢天转头看看,笑问,“怎么了?”

周景衣迟疑了一下,问,“你……想修炼吗?”

谢天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笑道,“不了,打打杀杀的,不好。”

“你……你的资质……挺好的。”周景衣道,“若是修炼……或许还能参加明年的武举。一旦高中,就算再无长进,总也能在衙门里谋个差事。”

“不了。”谢天打断了周景衣的话,“就这样过日子挺好的。”

周景衣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的滋味真是百味掺杂。

上天真是不公。

渴望修炼的人,一生再也无法修炼。毫无上进之心的窝囊废,竟然拥有让别人羡慕到死的资质!

越想越是觉得压抑,周景衣忍不住说道,“若是修炼,有了本事,至少,三刀镇上的那些泼皮,再也不敢对你扔鸡蛋了。”

谢天懒洋洋的说道,“鸡蛋敷脸很好的,美容养颜。”

“你!——”看着谢天那副窝囊废模样,周景衣没来由的无名火起,手臂微微动了一下,终究没有抬起。微微闭眼,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隐忍下来。

愤然离开厨房,在堂屋里坐下。

越想越气。

周景衣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悲愤。

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不想修炼的人?脑子坏掉了吗?!亦或是烂泥扶不上墙?!一辈子守着这三间土房,面朝黄体背朝天的过日子,就那么好?!

呼出一口气,周景衣在心底安慰自己:随他去吧,他就算修炼之后扬名立万,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自己从来也没想过占他什么便宜!

吃过饭,谢天又勤快的扛着农具出门了。

下午回来的时候,谢天的脑门上多了个口子,明显是被什么东西砸伤的。“几个熊孩子调皮,被砖头砸了一下,不碍事。”

周景衣这一整天的心情都不太好,听到谢天的话,顿时感觉自己就快要炸了。“连熊孩子欺辱你,你都不敢还手了?!”

谢天忍不住笑,“我还能跟几个小屁孩一般见……”

“不准笑!”周景衣怒吼出声。

谢天赶紧收敛了笑容,干咳道,“乡里乡亲的,忍一忍就过去了。就是个小伤,养几天就好了,又没有伤筋动骨的。”

周景衣咬着牙,一句话在喉咙里翻来覆去,最终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道,“你真是个窝囊废!”

谢天一愣,想笑,注意到周景衣冰冷愤怒的眼神,又没笑出来。他真的很想跟周景衣说,在自己以前的漫长生命里,每一个骂自己是废物、废柴、窝囊废的人,都死的很惨。不过转念一想,却又什么都没说。他明白,周景衣说出这句话,更多是因为“怒其不争”。

“景衣啊。”王氏在西间里喊了一嗓子。

周景衣调整着呼吸,进了西间。

王氏示意周景衣带上门,待周景衣走过来,才压低了声音,道,“脾气好,是好事儿。你丈夫这件事没错。你怎可说出那般话来?太伤人了。”

周景衣张了张嘴,心里苦,却又不想说。她也明白,熊孩子的事情,自己有点儿借题发挥了。但实在是忍不住啊!一个大男人,竟然没有一点儿脾气!没有一点儿野心!真是投错胎了!

“天儿这孩子是个老实人,你们成亲这些时日里,洗衣做饭,地里农活,他一样没落下。娘知道你这些年心情不好,脾气见长,却也不能把气撒在他身上啊。”王氏语重心长的说道,“他是个好人,好好待他,好好过日子。娘身子不好,大概也没几年活头了。就想着啊,能早点儿抱抱孙子,就算是死,也安心了。”

院落里。

窝囊废谢天坐在井边,正在洗衣服。

一边洗衣服,一边琢磨着自己的“自杀大计”。虽然总也想不出头绪,可对于谢天而言,除了自杀,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提起兴趣了。

忽然又想起刚才周景衣愤怒的神情,愣了一下,谢天苦笑。

看来,这个周景衣,因为自己无法修炼,所以有那么点儿把毕生的理想和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意思啊。

真是的,修炼那么无聊的事情,有什么好的?在这个低武世界里,就算是修炼到武圣的至高境界,也就是被神人一手指头摁死的本事,费那劲干啥?

谢天摇摇头,看看天色不早,抓紧时间把衣服洗了,晾晒上。

这几天天色一直不算太好,要下不下的样子,地里还有点儿活,要赶紧干了,不然真下了雨,就不好收拾了。

谢天洗好衣服,做了饭,简单吃了,又下地干活。

刚干了没多久,天阴了下来,头上还有闷雷之声。谢天赶紧收了农具,匆匆回家。刚跑出地头儿,雨便落下,等到了家里,就成了落汤鸡。

晾晒的衣服,已经被周景衣收了。

看到谢天从雨中跑回来,一身狼狈的模样,周景衣又有些心疼。

不管怎么说,到底是自己的男人,对自己还好,对娘也尽孝,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该对他太过刻薄。

周景衣递给谢天一条干毛巾,道,“我去给你烧点儿水,你洗个热水澡,别着凉了。”

谢天道,“我去吧。”

周景衣没理他,顶着雨冲进了厨房里开始烧水。等水烧好了,周景衣把水用水桶盛了,再倒进柴房的木桶里。

谢天洗好了身子,回到堂屋,看到了屋里摆着的几个锅碗瓢盆。

屋顶有些漏雨,水滴落在碗盆里,啪嗒啪嗒的响。

“天晴了要收拾一下屋顶。”谢天对着坐在堂屋里的周景衣说了一句,便进了卧室,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一边发呆,一边哼着小调儿。

小调儿声音不高,但还是让周景衣觉得刺耳。

年纪轻轻,却不求上进!

真是——

周景衣忍不住了,来到卧室,看着谢天,道,“我教你修炼吧。”

谢天一愣,摇头道,“不要了吧,修炼多无聊。”

周景衣噎了一下。

修炼无聊?

再看躺在床上发呆的谢天,怎么看都像是一滩烂泥。周景衣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语气,劝道,“你难道就没有梦想吗?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能离开这破败的乡村,去大城市里大展宏图吗?”

谢天想了想,叹道,“不要了吧,很无趣的。”

周景衣偷偷的紧攥着拳头,继续劝道,“做人如果没有梦想,那跟咸鱼又有什么区别?”

谢天笑道,“咸鱼啊……安静的做一条咸鱼,不是也挺好吗?”

“你!——”

“唔,非要说梦想的话……我还真有。”

“什么?”

“我的梦想,就是想办法彻底死掉。”压抑在心底的渴望,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之后,谢天才意识到有些不妥。转眼看向周景衣,注意到她要喷火的眼神,谢天暗叫不好。

周景衣咬着牙,沉声说道,“你耍我?!”竟然有人跟自己说他的梦想就是死?!这是故意要气死自己吗?!

“咳咳……我……哎哎哎!疼!”

周景衣愤怒的揪住了谢天的耳朵,咬牙切齿的说道,“现在!我念修炼心法!你给我好好记住喽!”

周景衣当然没有忘记陈哥的话,但她还是忍不住这么做了。她知道,如果自己不让谢天修炼,任由他这么浪费光阴、虚度年华,自己会良心不安。至于将来,谢天会不会把自己扫地出门——将来再说吧。

但求无愧于心。

5 家有悍妻

有些人,就是欠收拾!

你好好跟他商量,永远不会说得通,非逼得你动粗,他才会老老实实的面对现实。

看到谢天乖乖的坐在床上打坐修炼,周景衣的心情才稍微好受了一些。她不确定教谢天修炼是不是自掘坟墓,但心底仍然隐隐有些期待,期待这个穷苦少年,一鸣惊人、一飞冲天……

谢天闭着眼睛,把周景衣交给自己的“炼气之法”运行一遍,听到周景衣离开的脚步声,谢天睁开一只眼,见周景衣已经不在,整个人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塌了下来。

这种低武世界的修炼之法,真的有必要修炼吗?

这就好比让一个马拉松冠军学跑步,就好比让一个数学家做小学数学题,就好比让……算了,反正挺没劲的。

而且这套“炼气之法”很有问题。对男人而言,虽然收益很快,但凶险也不小。一个不留神,极有可能会导致积攒的真气溃散。至于真气溃散的后果——看看周景衣就知道了。

谢天捏着下巴想了想,决定直接抛弃这套炼气之法,换了一套自己曾经在另外一个世界学过的方法。这方法虽然是高武世界的方法,但稍作改良,也很适用这里的天地环境。

修炼了半个时辰之后,谢天忽然愣住。

不对!

自己明明是要自杀的人,怎么又开始修炼了?

就算是死不了,哪怕是做一条咸鱼也好啊!怎么又“重蹈覆辙”,走上了修炼这条不归路呢?真的这么继续修炼下去,接下来的人生轨迹,也就毫无悬念了,基本就是固有流程:装x打脸、扮猪吃老虎、到处寻宝、猎艳无数、走上人生巅峰……

这叫什么事儿?

人生那座巅峰,都快被自己踏平了。

正感慨间,忽然看到周景衣从门口现出身形,谢天吓了一跳,赶紧摆好了架势,不运行炼气之法,只是装装样子。

周景衣哼了一声,又回了堂屋,继续她的针线活。

好在周景衣说,修炼,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要劳逸结合。每日里修炼一个时辰,也就够了。所以,修炼这种无聊到想吐的事情,谢天每日里只要忍受一个时辰也就够了。而且,这一个时辰里,其实他也并非是在修炼,而是在冥想。冥想着怎么才能让自己彻底安息。

周景衣告诉谢天,炼气达到十层之后,就可以学习武技了。而且周景衣还认为,谢天资质很好,如果进展够快,明年的武举,应该还来得及。

每次谢天在屋里装样子打坐的时候,周景衣都会忍不住偷偷的看上几眼,然后坐在堂屋里怔怔出神。

她有些期待,期待着谢天很快达到炼气十层,然后学习武技。等到来年,武举场上,最好能遇到张、刘二人,然后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最终拿下昭阳县武举第一人的桂冠!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散人武生,穿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拿一把铁匠铺出产的破刀,在没有名师指点、没有武宝、没有各种灵石灵药辅助的前提下,以雷霆手段,打败了诸多高门高徒!并且一举拿下冠军……

那个时候,观众席上,一定会沸腾。评委席上,却会鸦雀无声。各大门派的弟子和门派掌门,也会目瞪口呆……

一个穷苦少年,站在演武场的正中央,豪气干云的藐视全场……

不知不觉间,臆想中的那个穷苦少年,变成了周景衣自己。

一举成名的周景衣,不仅治好了母亲的病,还得到了漂亮师姐的青睐。至于张刘二人,见了自己,再一次卑躬屈膝,连个屁都不敢放……

周景衣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良久,周景衣眼中的光芒散去,整个人也有些无力。

据说,一个失败的男人,会把自己对人生所有的理想和抱负,都寄托在自己的儿女身上。周景衣没有儿女,但她有个资质极佳的丈夫。

周景衣明白,自己现在是有些“望夫成龙”的心思的。周景衣也相信,在自己的悉心教导下,谢天一定会腾空化龙!

“地里的活,你不要去干了。我来就行了。农田里浊气太重,会影响你炼气。”

“以后做饭的事情,也用不着你了。厨房里浊气太重,会影响你炼气。”

“不干净的地方,尽量不要去。”

听着周景衣的“警告”,谢天有些哭笑不得。

活了不知道多少岁月,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他真的很想问问周景衣,茅厕是不是也尽量不要进?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问题有毛病。如果不需要大解小解,又进茅厕干什么?说尽量不要进,似乎也没错。

这一日,谢天继续打坐,继续研究着安息之法。过了半个时辰,他终于有些丧气。推理了太多种办法,一个个的都被谢天自我否定了。

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面对现实了。

自己的元神太强,这悠悠万世之中,似乎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将自己彻底抹杀。想想自己还有无穷无尽的生命,还要经历各种无聊透顶的事情……

谢天想哭。

求死不能——绝对是人世间最最最痛苦的一件事!偏偏这种痛苦,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够体会的到!

“想什么呢!快修炼!”周景衣站在门口,一手拿着衣服,一手拿着针线,冷冷的瞪着谢天。

谢天干笑一声,重新坐正了身子,闭上眼睛。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

这个周景衣,如此督促、逼迫着自己修炼,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自己已经无法修炼了。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的资质太好,被她发现了!

所以……

只要能够证明自己的资质并不算好,又或者帮她解决了修炼的问题,让她可以继续修炼,那谢某人,不就可以解脱了?

要证明自己资质不好,需要从测灵珠下手。

不论在哪个世界里,测试资质的东西,原理都是大同小异的。只要自己修炼到炼气十层,利用这微弱的真气,以高武控气的手段来控制自己体内的真气流动,再以仙侠布阵的手段布置一个小小的隐匿阵法,也就足以隐藏自己的资质了。

至于周景衣修炼的问题……

真气由阴阳二气混合而成,修炼出现问题,真气溃散——确切的说,是真气中的阳气溃散了。阳升而阴沉,溃散的,只能是腾升的阳气,阴气会沉淀在体内。世间万物,不离五行、阴阳——故万物生于五行阴阳……万物之属,当受阴阳左右。阴盛而阳无,物属转阴……也正因此,男人修炼失败,阳气从人之元首——即头脸之处溃散,形成疤痕,并变成女子。而女子因本就是阴气重于阳气,体内阴气可以压制阳气的升腾,所以并不会修炼失败。

男子修炼失败之后,阴气滞留,日久而固。固本而难改……所以,失败的时间越短,便越容易治愈——至于治愈之法,当是补充阳气,活跃阴气……

如何才能只汲取阳属性的真气呢?

想起当年纵横某个神界之时,遇到的一些至刚至阳、或是至阴至柔的神人,谢天琢磨着,是否可以从此入手……

“行了,早点休息吧。”天色已晚,周景衣进了屋。

谢天收回神思,下床洗漱之后,回来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周景衣去了三刀镇。

找到陈哥,把自己揪着丈夫的耳朵教他修炼的事情说了,陈哥一脸无奈的看着周景衣,叹道,“他日若是被扫地出门,你哭都没地方哭。”

周景衣讪讪一笑,道,“为了一己之私,而耽误了一个修炼的好苗子……我做不到啊。即便将来被扫地出门,我……我亦无悔。”说到此,周景衣又笑道,“真希望他能尽快炼有所成,明年参与武举,把那些嘲笑、讥讽、羞辱我的人,狠狠的暴揍一顿!哈哈哈!想想就觉得痛快!”

陈哥也跟着笑笑,看着周景衣,摇头道,“你啊……”叹一口气,又道,“既然嫁做了人妇,就不要一直穿这身男装了,而且也都破的不成样子了。”说着,陈哥起身,进了卧室,取出了一个布包,递给周景衣道,“东家小姐丢的衣服,也没有破损处,你拿去穿吧。”

周景衣眉头一蹙,道,“我是男子,怎可……”

陈哥打断了周景衣的话,道,“除了脸上真气溃散的这条疤痕,你我这般的男子,跟女子,有何区别?”把布包塞给周景衣,又道,“景衣……妹妹,认命吧。”

周景衣紧紧抓着布包,因为太过用力,手指都没了血色,脸上神情亦变换多次。

陈哥岔开话题,道,“男人都是要脸面的,纵然你觉得他是个窝囊废。以后还是少要折辱他的面子才好。”

周景衣苦笑道,“就是一条咸鱼,你不给他翻翻身,他能晾臭了都不带动弹的。”看到陈哥责怪的眼神,周景衣又讪讪道,“好了,我知道的。以后在人前,我给足他面子就是了。”

“人前人后都……”

“哎呀!陈哥,你少说两句。”周景衣抱怨道,“在家听我娘唠叨,出来了还要听你唠叨。真是的。”说到此,周景衣忽然苦笑,“以后我是不是要喊你陈姐了?”

陈哥——陈姐笑道,“随你。”

周景衣也跟着笑笑,忽然瞥见陈姐脸颊边缘的一道伤痕,不由一愣。刚才一直有头发遮着,倒是没有注意。“你这是……”

陈姐叹道,“有个泼皮来招惹我,打了一架。幸亏那家伙也就是有贼心没贼胆,被我吓跑了。”

周景衣拧眉,有些担忧的看着陈姐,道,“你年岁也不小了,再这么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不如找个人嫁了吧。”

陈姐有些羡慕的看着周景衣,道,“嫁人?我可不像你,有这么好的运气,会有人肯娶你做正妻。我啊,就算是嫁人,也只能沦为妾室,沦为有钱人的玩物罢了。”

周景衣道,“找个如谢天一般的窝囊废穷小子好了。这世间,多得是穷小子娶不上媳妇的。”

陈姐看了看周景衣,摇头道,“何必害人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有一些如我们这般的人,嫁了穷小子。可最后呢?红颜祸水啊。你呀,也要小心一些,莫要因为自己,连累了丈夫。”

周景衣沉默了下来。

刚开始答应要嫁给谢天的时候,周景衣也想过这些,但为了收下彩礼,给老娘买药,她还是应下了这门亲事。

抬头又看到陈姐脸颊上的伤痕,周景衣拧眉,略一沉吟,道,“要不,你搬去我那里住吧。农村地方,乡里乡亲的,也要安全许多。”

陈姐呆了呆,又苦笑摇头,“算了吧,你家那三间破屋,哪里够住。别管我了,这些年,我也习惯了。再等等,人老色衰了,也就安全了。”

两人又聊了一阵儿,时候不早,周景衣起身回家。

出了三刀镇,走不多远,周景衣忽然看到几个眼熟的身影。愣了一下,拔腿就跑。

她的身后,上次那三个朝着谢天扔鸡蛋的泼皮,紧紧追来。

周景衣虽然变成了女子,虽然修为尽废,但身体素质还是极好的,逃命的速度很快。那三个泼皮追了一段,眼看着追不上,骂骂咧咧的回去了。

周景衣不敢停下,又跑了一段,眼看着前面就是柳家庄子,这才气喘吁吁的放慢了速度。正要进庄子,转眼看到了自家农田上有个身影正朝着这边看来。

周景衣愣了一下,见那身影转身要走,抬手指过去,示意那人不准跑,这才咬着牙走过去。

一直来到谢天面前,看着他手里的小铲子,周景衣怒道,“不是让你不要下地干活了吗?!”

谢天可不是下地干活来了,而是在找一些杂草。他需要调配一个药方,来调理周景衣的身体。可这事儿,又不能跟周景衣解释,想了想,岔开话题,问道,“刚才什么人在追你?”

周景衣气道,“别管我了!说!为什么又下地了?我怎么跟你说的?”

“这个……我是看你挺忙的,怕你累着了,所以来剜点儿草。”谢天说着,一脸关切的看着周景衣。

周景衣抿了抿嘴巴,看了看谢天,虽然依旧恼怒,但语气却缓和了许多。“我累不着,你好好修炼就是了,以后不准再下地了。农田里经常施粪,浊气太重。”说罢,一把夺过谢天手里的铲子,道,“回家。”

6 本性

周景衣说,“回家。”谢天便跟着周景衣回家,眼看着那个破旧的小院儿出现在眼前,谢天忽然悲从中来。他惊讶的发现,在自己漫长的一生之中,有过无数个家,却又从来没有一个家。自己从不属于任何地方,也从不属于任何人。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人,与自己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自己终将是个过客,在这无休无止的生命里孤独的流浪。

最终,心爱的人逝去,自己不会哀伤。怨恨的人死亡,自己不会欣喜。仿佛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自己只是匆匆的来一趟,看上一眼,然后匆匆的离开,继续下一段无趣的人生。

好累,好想死。

可偏偏又死不了。

这漫长的生命里,自己什么事儿都干过,就是没干过坏事儿!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惩罚自己?为什么如此命苦?!苍天啊,你睁睁眼!让我死吧!

一时间,情难自禁,谢天不禁鼻子一酸,眼睛湿了。

周景衣打开院门,走进去,待谢天进来,回身关门的时候,注意到谢天湿润的眼睛,周景衣不由一愣。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想到刚才自己的语气确实有些冲,周景衣叹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

“啊?啊!”谢天回过神,看周景衣略带歉意的神情,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去吧,洗洗手,我去做饭。”周景衣道,“地里的活也不多,我一个人可以的,你只要专心修炼就行了。明年你若是能考上武秀才,即便不去当差,多少也能领点儿补贴,到时候家里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昭阳县不大,武盟每年只给了三个“武秀才”的指标。想要一举高中,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周景衣对谢天很有信心。毕竟,他可是自古以来资质最好的天才!

若是高中武秀才,即便不去当差,昭阳县衙门也会每月补贴一两银子。对于普通农家而言,绝对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谢天对那每个月一两银子的补贴没什么兴趣。

见周景衣进了厨房,他便进了卧室,从怀里取出几株野草,数了数,咂舌自语,“还差了两根。”想了想,将野草放进屋里的一个空罐里,走出卧室,跟周景衣说道,“想吃鸡蛋了,我去跟二叔讨一个来。”不等周景衣答话,谢天匆匆离开。

二叔家的房子,比之谢天家稍稍强了一点儿,虽然也是土坯房,但明显新了一些。跟二叔二婶打了个招呼,谢天便来到院子角落的草棚下,蹲下来,翻捡着大妞堆在这里的猪草。

二婶从厨房里出来,看到谢天,问道,“天儿,你干啥呢?”

“找点儿东西。”谢天回道。

拿着一块磨刀石磨着锄头的二叔啐一口,道,“猪草里能找什么?”

“自然是找草。哈哈。”谢天笑笑,将一株野草收好,继续扒拉着。“二叔,家里还有鸡蛋吗?”

二叔道,“自己拿去。”说罢,二叔抬头看着谢天,道,“成亲了,就抓紧生个娃。要是生个带把的,二叔好好给你张罗张罗,一定大办一场。”

谢天回头看看二叔,道,“闺女就不办了?”

“闺女办什么办。”二叔有些怨气,嘟囔道,“就是个赔钱货。咱又不是那有钱人家,生个闺女送去学武,万一出息了,还能光宗耀祖。”

穷喜儿,富喜女。

穷人家指望多生儿子好干活,富人家则更喜欢闺女。因为女子修炼不会失败,比之男子,天生更具优势。许多大家户里,若是有个闺女出息了,那是绝对不舍得嫁出去,一定要招赘一个女婿的。

“你也招个上门女婿,就不赔钱了。”谢天笑道。

“招个屁。”二叔气道,“不是亲生的,能一样吗!”

谢天讪讪一笑,又捡起一根野草,塞进怀里,起身自去鸡窝里摸了一个鸡蛋,回头对二叔道,“我回了。”

“对了。”二叔叫住谢天,“景衣说你家房子漏雨,这两天忙,过了这两天,我去给你弄弄。”

“好嘞。”

回到家,把鸡蛋交给周景衣,谢天又进了卧室,从怀里摸出那两根野草收进陶罐里。

吃过早饭,周景衣下地干活。谢天便又将陶罐里的野草取出来,进了厨房,将野草收拾干净,剁碎了,又抓一把糖,化成了糖汁,将野草碎沫拌在一起。等晾个差不多,再搓成一粒粒的小糖豆。

找来一张黄纸,将小糖豆包好了,再放进陶罐里,藏在床下。

接下来的许多天,谢天总会去二叔家里,翻腾大妞割的猪草。找到自己需要的野草,如上次一般做成糖豆收进陶罐。

过了几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周景衣早早起来,要去三刀镇上,把缝好的衣服给陈姐送去。想到那几个泼皮,又有些担心。琢磨着叫上谢天吧,记起谢天那窝囊模样,又觉得也不顶用。

谢天忽然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醒来。“要去镇上?”

“嗯。”

“一起吧。”谢天坐起来,穿上鞋子出门洗漱。上次周景衣被几个泼皮追赶,谢天刚好看到。周景衣一个人去镇上,他有些不放心。

周景衣不想带着谢天,不过转念一想,又记起今天刚好逢集,带着谢天也好,看看能不能买到一把合适的兵器。以谢天的资质,想来炼气十层也很快。学习武技,兵器是必须的。可惜自己那把剑,因为要给母亲看病,早就典当了,不然倒是可以省些银钱。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谢天扛上布包,跟周景衣一起出了村子。

泼皮无赖大早上是起不来的,一路上倒也无事。

周景衣叫开陈姐家的院门,进了院子。陈姐看到谢天,脸上的笑容荡开。“是妹夫吧?”

谢天的视线在陈姐脸上真气溃散的疤痕上掠过,笑道:“陈姐好。”

“屋里坐,屋里坐,别客气。”陈姐说着,让谢天进来,一手拉住周景衣,压低了声音,道,“长得倒是俊俏啊。”

周景衣嘴角一抽,开玩笑道,“你喜欢?送你了。”

陈姐笑着拍了周景衣一下,又低声问道,“怎么不换上我给你的那些衣服?”

“不,不了。”周景衣道。

陈姐知道周景衣还是有些放不开,心下叹气,也不再说什么。又拿出一包衣物,交给谢天。

周景衣不敢多耽搁,要给谢天瞅一把兵器,又怕遇到那几个泼皮,稳妥起见,还是赶紧办完事赶紧回家的好。

周景衣要走,却被陈姐叫住。拉着她进了屋,取出一身衣服递给她。口中说道,“换上。”

“不要了吧。”周景衣一脸为难。

陈姐却不由分说,把衣服展开,道,“东家是有钱人,大小姐又是个败家的,总有衣服扔,倒是便宜了我们。看,还挺新的。”把衣服放在床上,非要周景衣换上。

周景衣急着回去,不想跟陈姐多做纠缠,只好把衣服换上。

陈姐又帮着周景衣把头发散开,梳了个女子发式,又取出一个发簪,戴在周景衣头上。后退两步,上下打量,笑道,“很好,呵呵。”

周景衣有些不自在,“行了吧,我得赶紧走了,家里还有不少活要干。”

陈姐应了一声,拖着周景衣走出去,问谢天。“妹夫。如何?”

谢天上下打量着有些局促不安的周景衣,心中嘀咕了一句“也就那么回事儿”,口中,应了一声,道,“挺好。”

周景衣讪笑,“走了走了。”

两人辞别了陈姐,周景衣带着谢天没有回家,反而去了镇子的另一头。“等你炼气十层,需要学习武技。兵器是少不了的,前面不远有不少卖兵器的摊子,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走不多远,便看到一排排摊位上,摆满了刀枪剑戟之类的兵器。大多都有使用过的痕迹,明显都是些二手兵器。这里就是个二手兵器市场,能光顾这里的,大多都是如谢天一般穿着不算好的武生。真正富裕人家的武生,不会对这里的兵器感兴趣。

谢天懒洋洋的一边走一边看着眼前这些破铜烂铁,明显提不起兴趣。

“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周景衣注意到谢天兴趣缺缺的模样,又道,“咱们没啥钱,只能在这里选一件了。等攒了钱,再去东门市场选一把好的。那里的兵器,都是武宝级别的好东西,就是太贵了。”

谢天随意的应了一声,心中却嘀咕:好东西?能有多好?能有我上上上辈子用的牙签好吗?

那根牙签,是神器。

用来剔牙,特别好用。

谢天虽然对兵器啊、修炼啊没什么兴趣,但也理解周景衣的一片良苦用心。所以,大概看了一眼,在一个摊位前停下,瞅着摊位上的一把木杆铜头的长枪,伸手拿起,说道,“这个不错。”

摊贩咧嘴笑了。“客官好眼力啊,这杆长枪,乃是青木打造,枪头更是深山寒铜,品质几乎赶得上武宝了。”

周景衣眉头一蹙,从谢天手中拿过那杆长枪,看了看,摇头道,“不要这个。青木和深山寒铜,都太硬,过刚易折、易碎。而且……”斜了摊贩一眼,周景衣继续说道,“跟武宝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摊贩依旧笑着,能在这占个固定摊位买卖兵器,自然也是有两把刷子的。他说道,“话不能这么说,易折、易碎是不假,但任何兵器,都必有弱点。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能扬长避短,才是高手。兵器不能求尽善尽美,用着顺手,才是道理。”

谢天笑了笑,道,“老板言之有理,报个价吧。”

周景衣还是不喜欢这杆长枪,但反正也不是自己用,谢天喜欢就够了。所以也不再反对。

摊贩道,“大早上的头一份生意,您给五两银子。这杆长枪,就是您的了。”

“五两?”周景衣有些惊诧,“你怎么不去抢?”

摊贩笑道,“我也想抢,衙门里的差役不准啊。”一句话,倒是把谢天和周景衣逗笑了。

周景衣忍住笑,道,“行啦,给你五十文。卖了吧。”

“逗我呢?大……姐!”摊贩道,“你这还价也靠谱点儿行吗?看你们也是诚心要,四两银子,不能再少了。”

“一两银子,不能再多……”周景衣话音未落,却见一只雪白的小手伸过来,抓住那杆长枪拿了过去。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拿着那杆长枪,在手中转了一圈儿,道,“倒是挺趁手的。”

周景衣转眼看了看那女子,见她穿着打扮,似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虽然心中窝火,但还是隐忍着说道,“姑娘,你这……”

女孩儿斜眼看向周景衣,上下打量了一下,笑道,“香香,小姐我之前是不是有件跟这位‘姑娘’身上一模一样的衫裙丢了。”

周景衣一愣。

那女孩儿身后,叫香香的丫鬟眼珠一转,道,“是啊小姐,家里定是招贼了。却不知道是哪个没出息的小贼,竟然连衣服也偷。”

周景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竟是一时语塞。

谢天一看情况不对,赶紧拉了一下周景衣,笑道,“既然姑娘喜欢,你要了吧,我们无所谓的。”

周景衣看到谢天一脸讨好的模样,一时间怒火上头,挣开谢天的手,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什么无所谓!”又看向那女孩儿,冷声道,“总要讲究个先来后到!”

谢天心中暗叹。

自己这媳妇儿的脾气可真够呛。

不就是一把破枪吗?至于吗?

女孩儿却不理会周景衣,直接问那摊贩,“四两银子?我要了。”

“等下!”谢天忽然出声。

他本不想多事,可看周景衣这一脸怒容,搞不好恶气难消,会拿自己出气。他可不想整日里对着周景衣一张臭脸。

上前一步,谢天看着那女孩儿,笑道,“姑娘,方便借一步不说话吗?”

女孩儿上下打量着谢天,见谢天一身粗布衣服,明显是个农家穷小子,脸上难掩嫌弃。不过,她还是有些好奇,不知谢天想说什么。略一沉吟,便跟着谢天往一旁走出两步。

谢天压低了声音,道,“姑娘修炼之时,可有心口不畅之感?”

女孩儿闻言,竟是一愣。

谢天又问道,“姑娘的真气,是否停留在十三层,许久未能寸进?”

女孩儿一脸惊异,“你如何得知?”

如何得知?

如果你也拥有我这般想死都死不了的强大元神,就不会这么问了。

“若想解决问题,姑娘不如把这杆长枪送与我们。”谢天道。

女孩儿又打量了一下谢天,想了想,道,“我如何寻你?”

“明日这个时候,在镇东的岔路口。”

“好!你若敢骗我,我就……”

“咳咳。”谢天干咳一声,不等女孩儿威胁的话语说完,从女孩儿手中拿回那杆长枪,转身便走。

摊贩见状,喊道,“这位小兄弟,你还没……”一个价值五两的银锭丢了过来,摊贩下意识的伸手接住,转眼看向丢来银锭的女孩儿。

女孩儿道,“我替他结账,不用找了。”看着谢天的背影,女孩儿眉头紧锁。

这边,谢天把长枪递给周景衣,笑问,“满意了?”

周景衣脸上却不见笑容,狐疑的看着谢天,问,“你跟她说了什么?”女孩儿替他们结账的话,周景衣听到了。

谢天叹气道,“唉,我说她一看就是个心善之人。请她可怜可怜我们。我们上有八十老母病重,下有没满月的孩子要养。所以……”注意到周景衣面如沉水,谢天愣住了。

周景衣拿着长枪转身往回走,谢天一把拉住她,问,“你干嘛?”

周景衣怒道,“周某虽穷,绝不接受施舍!”虽已嫁做人妇,甚至换上女装,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周景衣还是当年那个一身傲骨的性情中人。

“嗐!你这人……”谢天拉住周景衣,心念一动,诳道,“快跑,那几个泼皮来了!”

“来就来!周某还怕了不成!”周景衣嘴上虽然这么说,却还是顺着谢天的拖拽跟着他跑了。她虽然容易冲动,但却不是没脑子。若真是被那几个泼皮找到了机会,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7 祖传的

三刀镇的集会,每一次都很热闹。

人群中,陈姐用黄纸捧着几个包子,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一直走过了两条街,在一个路口处,终于看到背街上角落里蹲着的一个脏兮兮的女子。

女子犹如死了一般,慵懒的靠着墙壁,头发遮着脸,浑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恶臭。从她身边经过的行人,无比骂骂咧咧的远远避开。偶尔也有好心人,丢给她几个铜板儿。她也不理会,甚至懒得去捡钱。

陈姐叹气,走过去,把包子放在女子面前的一个缺了口的破瓷碗里,之后将地上的铜板儿一个个的捡起来。

“趁热吃吧。”陈姐道。

那女子动了动,浓郁黑发之后,露出一只漆黑却空洞的眼睛。“滚!不带酒,就别来了!”

陈姐眉头紧蹙,也不着脑。把铜钱捡完了,也丢在那破瓷碗里。再看那女子,陈姐叹道,“师兄,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这又是何必呢?”

女子哼哧一声,恶狠狠的瞪了陈姐一眼,之后从身后摸出一个脏兮兮的布袋,将那破瓷碗和包子、铜板儿,统统倒进去,之后抓着布袋,双手撑地,拖拉着两条腿离开了。

陈姐起身,看着女子的背影,抿抿嘴巴,复又叹气。

“你管她作甚?”陈姐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陈姐回头,看到东家小姐,欠身一礼,“小姐。”

那小姐看看陈姐,道,“那泼皮,又找你麻烦没有?”

“没有。”

“嗯。”小姐应一声,转眼看向那女乞丐还未远去的背影,道,“你也找个人嫁了吧。莫要将来如她这般。我毕竟也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

陈姐道,“已经给小姐添太多麻烦了。”

小姐又看了看陈姐,转身离开。走出不远,她身边的丫鬟香香拍马屁道,“小姐真是好心人。这陈煜当初不过是指点了您两句,您便照顾她这许多年。”

小姐道,“也算不上照顾,家里的衣服,总是需要人缝补的。”

“是的呢。”香香笑笑,又道,“对了,小姐。既然那穷小子看出了您修炼的问题,又好像也能帮您解决,您为何还放他走,为何不直接问他解决之法?”

“他既然避开了同伴跟我提此事,自不会立刻告诉我办法。”

“小姐真是聪慧。我都没想到呢。”香香又道,“说起来,那穷小子应该也不是什么高手吧?小姐的师尊都无法立刻解决的问题,他能有什么好办法?莫不是诳人的吧?”

小姐哼笑一声,“师尊尚且需要查探我的脉门才能知晓状况,他只是一看便知。或许有两把刷子。走吧,先回府。”

主仆二人一路穿街走巷,进了三刀镇南头那家大宅子。宅子的大门上,挂着一副牌匾,“赵府。”这女子,便是赵家的三小姐赵明月。赵明月在家待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便带着丫鬟香香去了与谢天越好的地方等着。

露水退去的时候,谢天慢悠悠的来了。看到已经在这等着的赵明月,谢天笑了笑,说道,“姑娘倒是来的挺早。”

赵明月淡然一笑,道,“不是我来得早,是你来晚了。”

“好吧,抱歉。”谢天笑一声,递给赵明月一张写满了字的纸。“照单抓药,每日一剂,分早中晚三次内服。另外,在心口不畅的症状消失之前,停止修炼,更要停止使用灵石。”

赵明月大概看了一眼那张纸,纸上所写,竟不是各种药材,而不过是一些随处可见的杂草。呆了呆,赵明月狐疑的看着谢天,问道,“要多久?”

“一个月吧。”谢天道,“多谢姑娘信得过在下。家中还有事情,先走了。”

谢天匆匆回了家,进厨房烧了一锅热水,起上一茶壶,取出一粒陶罐里存放的糖豆,丢进去,提着茶壶下地。

虽是早上,又临近秋末,天气依然有些炎热。

早早下地干活的周景衣,已经热得满头大汗。远远的看到谢天提着茶壶过来,周景衣心中一热。暗付这谢天虽然窝囊了一些,倒却是个细心之人。

“渴了吧。”谢天笑着将茶壶递给周景衣,“有些热,稍稍晾一下。”

周景衣将茶壶放在地头,坐在田埂上休息。见谢天也要坐下,赶紧道,“站着。这里太脏,浊气太重……”

“嗯嗯,我站着。”谢天苦笑。

他真的很想告诉周景衣,所谓浊气影响修炼,纯属扯淡。不过,想来自己人微言轻,说了她也不会信。

看着满地的庄稼,周景衣道,“再过月余,就能收了。”

“嗯。”谢天伸手,抓下一个谷穗,揉开了,看着里面的白色谷粒,道,“太瘪了,估计也见不了太多产量。下一年再种白谷之前,先把地晾一个月,再套点儿金花菜,大水灌一下,应该比今年收成更好。”

“套金花菜可以。晚一个月能成?晚一个月,就要晚收一个月,万一下了大雪,肯定要减产。”

“不会的,我估计,还要增产。”谢天笑了笑。“种地这事儿,你外行,听我的就行了。”

谢天笑笑,拿起茶壶,打开盖子晃着茶水,显然口渴的厉害,有些等不及了。看到茶壶里的水有些东西,问道,“茶叶?”

“不是,我弄的一些野草,加点儿糖,泡茶喝,养胃的。”想了想,谢天又补充道,“祖传的秘方。”

周景衣浅浅一笑,道,“是吗?正好我最近胃里有些不太舒服。”

谢天道,“多喝水,这些泡茶的野草,我存了一些,够你喝的。”说着,把手中那几粒白谷塞进嘴巴里嚼着。白谷不同于谢天在别的世界里遇到的各种谷子,有些甘甜的感觉,甘甜之中还带着一丝苦涩的味道,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谢天看看周景衣,又道,“我回了。”说罢,转身离开。

不用周景衣催促,到了家里,谢天便开始修炼。他需要尽快达到炼气十层,之后再借故拿来周景衣的测灵珠,让她知道自己其实并非“天才”。

修炼是一件极为枯燥又无聊的事情。

谢天不喜欢,却也早已习惯。

一个时辰的修炼结束,谢天就没事儿干了。实在是无聊的时候,就会洗洗衣服。有时候也会去二婶家里,帮着他们铡铡猪草。

每次铡草,谢天都会带上一个竹篮,挑一些觉得将来可能有用的野草出来。二婶不解,问起来,谢天只道“有用处”,却也不说到底能干什么。二婶笑着骂他一句,也不追问。

大妞是个好孩子,记下了谢天挑选的野草,每次出去割草,总会刻意多割一些谢天选过的野草。有时候,也会帮着谢天铡草。

“哥,嫂子为啥不让你下地干活啊?”大妞问。

谢天道,“你嫂子疼我呗。”

“我娘就不疼我爹。”大妞笑道。

正在喂鸡的二婶听到这话,笑着骂了大妞一句,道,“你爹皮糙肉厚的,不用疼。”说罢又教训谢天,“景衣是能干,你也不能偷懒。男人要疼媳妇,以后少来铡草,没事儿多去干干自家的活。”

“都是自家的活。”谢天笑道,“将来你这家产,要是不给三个妹妹,可都是我的了。”

二婶笑道,“都给你都给你。”

大妞又道,“哥,昨天割猪草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武者,好厉害呢。他直接飞上了一棵树,掏了一窝鸟蛋。那个鸟窝,我早就发现了。就是树太高了,我爬不上去。”

谢天笑道,“改天哥给你掏一窝去。”

“嘻嘻。”大妞笑了笑,低下头,整理着谢天铡碎的猪草,低声说道,“习武真好,多高的树都能上去。”

谢天笑问,“咋?你想习武啊?”

“我娘不让。”大妞脸上的笑容变成了委屈,低声说道,“我娘说,习武需要好多好多灵石,很费钱的。”

谢天道,“倒也是。不过习武也没什么好的,整天打坐,还要练习武技,很累的。”

大妞不吭声,撇着嘴不说话。

谢天愣了愣,蹲下来,低声问,“真的想学啊?”

“不了。”大妞道,“家里没钱。”

“呵。”谢天笑笑,回头看了看,二婶进了堂屋,并不在。这才回头,低声对大妞说道,“想学的话,哥教你,不用灵石也成。”

大妞抬眼看看谢天,一脸的不相信。“少骗我了,你要是会,自己咋不学。”

“哥学腻了。”

“才不信。”

“真的。”谢天笑道,“明天去割猪草之前先去我家,我教你。不过,你要记住哦,千万不能跟别人说。”说罢,谢天笑着起身,挎起竹篮,跟二婶打了个招呼,回了家。

周景衣在家里正缝补着衣服,看到谢天挎着一竹篮的野草回来,道,“弄这么多干什么?泡茶也不好喝。”

“良药苦口啊。”谢天把那些野草中的一些在院里晾起来,“每天泡的茶,你都喝了吗?”

“喝了。”

“一定要喝,这个方子,传子不传女,传嫡不传庶。二叔都不知道。”

周景衣苦笑,“你家祖上,是江湖郎中不成?”

“那倒不是。”谢天笑道,“我听我爹说啊,谢家祖上,有奇遇,偶得一本奇书,里面都是各种神奇的药方。时间久了,书损毁了,但里面的内容,谢家子孙,都要背会。”说罢,谢天把竹篮放下,进了茅房。

周景衣看着院落里这些天谢天晾晒的一大堆野草,讪讪一笑,之后又是一愣。

谢天的父亲,不是在他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吗?三岁小孩子,懂个什么!还能把一整本书都背下来?

正想着,西间里传来母亲的咳嗽。周景衣眉头一蹙,进了屋里。给母亲倒一杯水,喂她喝下,道,“最近咳嗽的厉害了。”

王氏叹道,“我这病啊,怕是好不了了。还不如早点儿死了,倒是省了你们两口子的事儿。”

周景衣有些厌烦,夺过王氏手中的空杯,气道,“没事儿就睡觉,想晒晒太阳就说一声,别整日里说这些话,听着烦。”

“这孩子。”王氏笑道,“当娘的还不能说句话了?”

“行行行,你说吧,我听着。”

王氏抬手点了一下周景衣的脑门儿。“大姑娘家的,脾气也收着点儿。”见周景衣脸色难看,又道,“行了,扶我起来,这一天天的,窝在床上也是受罪,我出去晒晒太阳。天儿呢?”

“他上茅厕……嘶……”周景衣转身往外跑,快到了茅厕门口,才停下来。“谢天!”

“啊?”谢天在茅厕里答应着。

“不准再用纸擦屁股了!”周景衣道,“纸那么贵!”

“啊……知道了知道了。”

8 妾室

天还不亮的时候,大妞便背着一个背篓,拿着一把镰刀过来了。她没敢敲门,怕打扰谢天休息,只是蹲在院门口等着。一直等到东方露出了鱼肚白,院门吱呀一声打开。

大妞欣喜的站起来,回头却看到了周景衣。

“嫂子啊。”大妞有些失望。

周景衣愣了一下,“大妞,你……有事?”

“没。”顿了顿,大妞又道,“我找我哥。”

周景衣笑道,“你哥还没醒呢,有啥事儿,跟我说吧。”

“不了,我在这等着好了。”大妞道。

周景衣摇摇头,道,“进去吧,把你哥喊起来。我去下地干活了。”

大妞答应了一声,进了院子。周景衣回头看看她,笑着扛起锄头走了。大妞关上院门,一溜烟儿的跑进堂屋,小心翼翼的推开东屋的房门,看到了还在呼呼大睡的谢天。

走进去,带上门,大妞来到床边,安静的等着。

谢天翻了个身,又眯瞪了一会儿,忽然一愣神,睁开了眼睛。看到大妞,谢天笑了一声,打了个哈欠,道,“这么早。”

“哥,不早了,天都亮了。”

谢天揉着眼睛坐起来,又打了个哈欠,道,“院儿里等我,我穿衣服。”

大妞嗤嗤的笑了一声,转身来到院子里,蹲下来,拿着镰刀在地上随便乱画着。等到谢天洗漱完毕,走过来,大妞才一脸期翼的抬头看着谢天。

谢天朝着大妞招招手,领她进了屋,关上门,这才说道,“想习武呢,哥可以教你。不过,你要记住,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是我教你的。”

“为啥呢?”

“因为……因为……”谢天呆了呆,道,“因为哥不想惹麻烦。”

……

周景衣发现所谓谢家祖传的“方子”,其实也不顶用。已经连续喝了七八天了,自己的胃,依然有些不太舒服。

“不喝了,一点儿用也没有。”看到谢天又送来茶水,周景衣抱怨了一句。

“别急啊。”谢天道,“坚持一个月,肯定有效果的。我都泡好了,放了好多糖,不喝就浪费了,糖那么贵。”

周景衣无奈,也是渴了,便不再跟谢天计较。茶晾凉了,喝上一口,又看向谢天,问道,“修炼的如何了?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特别的感觉?”

“就是有没有察觉到经脉中有真气?”

谢天摇头,道,“对了,你那个发亮的珠子呢?是什么东西?挺好玩儿的。”

周景衣想了想,道,“不要着急,普通资质,修炼一两年,才有可能察觉到真气的存在。你的资质……嗯,也就是一般,慢慢来就好了。”说着,从怀里摸出那测灵珠,看着它,叹道,“这是测灵珠,用来测试资质的。”

“我看看。”谢天说着,伸手拿过那测灵珠,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奇道,“咦?怎么不亮了?”

周景衣瞪着眼睛,一脸茫然。

谢天又道,“你整天揣着它干什么?”

揣着测灵珠,当然没有什么用。周景衣一直带着,也不过是一种类似“纪念”的心思罢了。她没有回答谢天的问题,只是傻傻的看着那测灵珠,一脸的难以置信。

谢天把测灵珠还给周景衣,起身道,“天儿够热的,秋老虎也咬人啊。差不多早点儿回去吧,别太累了。”说罢,转身离开。

周景衣看着谢天的背影,呆了一阵,再看看手中的测灵珠,脸上露出一抹哀伤。

莫不是自己看花眼了?

亦或是太想重新修炼,所以……出现幻觉了?

拿着测灵珠,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这说明,他根本就不适合修炼。很可能穷极一生,也达不到炼气十层……

周景衣忽然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似的,整个人都没了精神。看一眼田里快要成熟的白谷,和白谷间又露出头来的杂草,也没有力气去干活了。

一直枯坐了很久,周景衣才叹一口气,拿起锄头,继续锄草。

时候不早,周景衣扛了锄头回家。刚到院门口,就嗅到了厨房里传来菜香。谢天听到开门声,在厨房里嚷嚷,“饭快好了,赶紧洗洗手。”

周景衣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来到井边,洗手洗脸。谢天走过来,递给周景衣一条毛巾,道,“正是饱籽儿的时候,地里的草不能耽误了,你干了一上午了,下午我去吧。再过几天,还要打场,到时候忙着呢,不能指望你一个人。”

周景衣略一迟疑,应了一声。

下午谢天下地干活,周景衣则去了三刀镇。

把谢天的事情跟陈煜说了,“难道真的是我产生幻觉了?”

陈煜笑笑,道,“别想那么多了。福祸相依,他不是天才,未必是坏事。你可以安心守着他,守着家里的田地过日子了。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福什么福。”周景衣的心情不太好。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丈夫勤快、脾气好,长得也俊俏。对你又是极好。难道还不够吗?”陈煜笑道,“又勤快又好脾气又俊俏,若是再有本事……那么完美的男子,岂能看得上你?”

周景衣苦笑,低头叹气。

陈煜笑着给周景衣倒杯茶,又道,“我看你丈夫真是很好啊,姐姐我自问姿色、身材,都是一流。可他呢?第一次见我,竟然都没有多看一眼。不像许多男子,纵然嫌弃我这般身份,也难免在我身上流连。”说着,陈煜又叹道,“唯叹可能是个天阉,倒是……”

“咳咳。”周景衣咳了一声,道,“不是啦。每天早上,我都看到他……你这茶不错,味道挺好的。”

“哦,这样啊。不是就好,好得很。”陈煜大笑,“那就赶紧生个孩子,攒点儿钱,翻盖一下房子,一辈子就算是安生了。”

周景衣干笑一声,道,“安生?弱肉强食的世道,不会武,没有本事,注定早晚要被人欺辱。到时候……”

“天有天道,蚁有蚁道。”陈煜道,“莫要苛求太多。”说到此,陈煜拿起一件衣服,继续穿针引线,“其实啊,姐姐我真的很羡慕你,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家,比什么都好。可不要钻牛角尖,学我那师兄……”想到那个瘫了的师兄,陈煜的心情便有些低落。

周景衣知道陈煜说的也是道理,沉默了片刻,又道,“姐姐如何打算的?就这么一个人过下去吗?”

陈煜开玩笑道,“不然呢?要不,你把你丈夫让给我吧。我不嫌他窝囊。窝囊也挺好,没那么多事儿。”

听陈煜开玩笑,周景衣的心情好了一些,也开玩笑道,“怎么?姐姐莫不是想男人了?”

陈煜微微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活,看着门外的天,道,“只是想有个家,有个依靠。”呼出一口气,又道,“这里是我家,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可这里也只剩下我自己了。没有家人的家,已经不是家了。每天晚上睡前,看着这空荡荡的宅子,心中凄苦,妹妹怕是无法体会的。”

周景衣叹气,却是不知如何安慰。

陈煜忽然一愣,看向周景衣,道,“妹妹家中,房屋破旧,甚至还漏雨。倒不如干脆搬来我这里吧?我这里虽不是大宅子,但你们一家,倒也住得下。也算是陪陪姐姐了。”

周景衣有些意外,想了想,道,“陪着姐姐,我自是没有意见。只是家里还有几亩薄田,怕是不太方便。”

“农家田地,就是鸡肋。发不了财,饿不死人,不如不要种了。我跟赵家三小姐,有些交情,让她帮着谢天找个差事,忙上几个月,顶的上田里一年的收成了。你就跟我做点儿散活,日子也过得。”

周景衣沉默片刻,道,“那……我回去问问他吧。”

“要得要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总是要问问家中掌柜的。”陈煜笑道。

“总要尊重一下他的意见。”周景衣道。

陈煜点头,两人又聊了一阵,周景衣才回了家。

晚上睡觉之前,周景衣跟谢天提及陈煜的建议,谢天愣了一会儿,大摇其头。“不去不去。”

“怎么?”

“这里挺好,自由自在。给人打工,看人脸色,我不喜欢。”说罢,谢天翻了个身,蒙上脑袋睡觉。

周景衣转脸看看谢天的后脑勺,也不知在想什么,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一脸的好奇。良久,打了个哈欠,也背过身去,安心睡觉。

翌日,周景衣原本打算早上去找陈煜,老母忽然拉肚子,谢天一个男子,照顾不便,周景衣只能留在家中。等到下午,老母不再拉肚子了,周景衣才去了三刀镇。把谢天的态度跟陈煜说了,陈煜明显有些失望。不过,她倒也看得开,只是哈哈一笑,道,“我就是提个建议,不愿意就罢了。我一个人也习惯了。”

“他……”周景衣看陈煜难掩失望的眼神,心中不忍,又道,“他就是欠收拾,我回去揍他一顿,他定然会同意。”

陈煜笑着拉住了要回去的周景衣,道,“没事儿,别看人好说话就欺负人。”

两人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拍门声。一个男子,在院门外嚷嚷,“小贱人!开门,哥哥来了。”

陈煜脸色一黑,咬着牙关,怒道,“这泼皮又来了。”转身进屋,取出一把长刀来到门口,“姓汪的!你是作死吗?”

“呦呵,二哥,这小贱人又拿出刀来吓唬我们呢。”另一个人说道。

显然,外面非只一人。

那汪二哈哈一笑,道,“来来来!开门!看看是谁作死!你夫君我刚从高人那学了几招,正好拿你试试手。”

“嘿嘿,陈煜!识相的,就老老实实的做我二哥的小妾,莫要等到人老珠黄没人要了,到时候再来求我二哥纳了你。”

陈煜气的满脸通红,骂了一句,“混账东西!”拉着周景衣,低声道,“先进屋,别理他们。”

“别走啊!哈哈,二哥,还有个妞儿,也是漂亮的很啊。二哥的三房,也有着落了。”

那汪二哼笑一声,嚷道,“陈煜!别不识好歹!你们这种人!要么就是做皮肉生意,要么就是嫁人做妾。最不济的,大街上做乞丐。二哥我能看上你,你就谢天谢地吧!你也别想着嫁入豪门大宅子。这世上,如你们这般的人多了去了,比你年轻的一抓一大把,哪个有钱人能看得上你?赶紧开门!把二哥我伺候舒坦了,二哥有赏!”

陈煜关上了堂屋门,却关不住外面的胡言乱语。呼出一口气,在椅子上坐下来,看看周景衣,苦笑道,“隔三差五的过来,我也习惯了。你且在这里待着,等上一阵儿,他们走了,你再回家。”

周景衣答应一声,听着外面下流言语,跟陈煜聊着修行时的事情。一直过了许久,外面消停了,周景衣这才跟陈煜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两人相视一笑,笑的都很勉强。

周景衣起身告辞,刚走两步,忽然一愣,回头看着陈煜,道,“姐,谢天不愿意搬来,你可以搬去我们家啊。”

陈煜笑道,“你家就两间卧房,你老母亲住了一间,你们两口子一间,我住哪?”

“让谢天睡柴房。”周景衣笑道,“咱们俩睡东间里。”

陈煜苦笑摇头,“算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丈夫又纳了一房妾室呢。”

周景衣开玩笑道,“你若愿意,就嫁给他,咱们一起也有个伴儿。”

“行啊。妹妹盛情相邀,我也不好拒绝。”陈煜笑道。

周景衣叹一口气,也不当真,又道,“或是卖了你这个院子,在我们柳家庄子再买一处宅子。”

陈煜笑问,“怎么?我同意与你做姐妹了,你却岔开话题了?莫不是吃醋了?”

“嗐,不要开玩笑了。”

“好吧,不说这个了,那几个泼皮大概是走了,你也回吧。”

9 窝囊废

汪二几人确实已经离开,周景衣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阵,确定不见几个泼皮的踪影,这才放心离开。

快要出了三刀镇的时候,周景衣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下意识的回头,看到身后之人,周景衣心里咯噔了一下,拍她肩膀的人,不是汪二一伙,而是上次拿鸡蛋扔谢天的几个。

“小贱人,真是不巧,怎么又落在哥几个手里了?”为首那泼皮嘿嘿的笑着,伸手要捏周景衣的脸。

周景衣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一下,避开了那泼皮的手,之后后退一步,一个利索的转身,又避开了另一个泼皮抓来的咸猪手,抬脚踩了一个泼皮的脚面,拔腿就跑。她在前面跑,四个泼皮嘴巴里骂骂咧咧的在后面追。

一直跑出了镇子,看一眼被自己甩在身后的四个泼皮,周景衣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些个好吃懒做的泼皮,身体素质自然是比不过常年干活,又习过武的周景衣。

只是,让周景衣颇为意外的是,一旁野地里,忽然窜出来一个男子。那男子扑过来,一把抓住了周景衣的衣服,嗤啦一声,便把周景衣的外衣扯破了。那男子也趴在地上,却抱住了周景衣的小腿。

周景衣吓了一跳,回手就是一拳头,打在了那男子的鼻子上。周景衣虽然没了真气,但这一拳头下去,还是把那男子打的鼻血横流。

男子却死抱着周景衣的小腿不撒手。

两人一番纠缠,那四个泼皮便追了上来。待四人围住了周景衣,那草丛里窜出来的男子才放开了手,摸一把鼻血,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周景衣的脸上,口中骂道,“贱东西!敢打老子?!”

周景衣抬手格挡,但没了真气,动作和反应还是慢了一拍,被结结实实的打了一巴掌,一侧脸颊都木了。

一个泼皮嘿嘿一笑,道,“骡子,你在野地里干啥呢?”

那男子吐了一口血沫子,道,“拉屎呢。”

众人哄笑。

骡子转脸看向一人,问,“大哥,追这贱东西干啥呢?”

那大哥道,“嘿,哥哥看上她了,想玩玩儿。”

骡子嘿嘿一笑,“好嘛。赶紧拖野地里痛快痛快。”

大哥斜了骡子一眼,道,“野地里都是你这种不讲究的蠢货拉的屎,能痛快得了吗?”说罢,看向周景衣,狞笑道,“你跑啊!跑啊!”

周景衣咬着牙,愤怒的涨红着脸,从怀里摸出了断刀。“你们别乱来!”

“呦呵?”那大哥看看几个小弟,之后哈哈一笑,道,“咋?你当老子是汪二那般怂货不成?之前在镇上没动你,你就以为老子怕了你这破刀子?来来来,这里!”大哥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看到没?往这里捅!老子让你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空手夺白刃!”

周景衣竟然真的毫不犹豫的捅了过去。

那大哥一个拧身,避开断刀,抬手抓住了周景衣的手腕,之后狠狠一拧,周景衣吃痛,刀子撒手。那大哥抬手又是一脚,踹在了周景衣小腹上。待周景衣下意识的弯腰,一条腿抬起,膝盖狠狠的撞在了周景衣的脸上。

再把周景衣推倒在地上,那大哥嘿嘿的笑,“看到没?这种贱东西,就是欠揍!打一顿,就老实了。”说罢,大哥又捏了捏指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声。“骡子,老六,把这贱东西给我捆了!”

那二人正要动手,却忽听得一声断喝。

一主一仆两个女子,从三刀镇的方向快步走来。

那为首大哥看到来人,眉头蹙起。

“黑狗!你这狗东西,又欺负人是不是?”那小姐怒声质问。

这为首大哥,绰号黑狗。黑狗看着那小姐,嘿嘿一笑,道,“赵三姑娘,这么巧啊。”

来人正是赵明月和她的丫鬟香香。

赵明月哼声一笑,道,“巧?若非香香看到你们当街追人,还真不能这么巧。”

原来那丫鬟香香上街买东西,发现黑狗一伙在追人,也认出了被追之人就是上次遇到的周景衣,认准了方向之后赶回府中通知了赵明月,赵明月这才赶过来。

街上混的,都是有眼力见儿的。黑狗看看周景衣,再看看赵明月,笑道,“三姑娘认识她?”

赵明月怒道,“赶紧滚!”

“得,哥几个,咱们走。”黑狗心里有气,却不敢撒出来,还要冲着赵明月讨好的笑笑。

待一众泼皮离开,香香上前,要扶起周景衣。“你没事儿吧?能起来吗?”

周景衣艰难站起来,道,“多谢姑娘。”

赵明月看了看周景衣,道,“你家是哪的?我送你回去。”

周景衣道,“不敢劳烦姑娘,前面不远就是我家了。”

“哪里?”赵明月问。

“柳家庄子。”

“哦。”赵明月想了想,道,“行吧。哦,对了,上次跟你一起那人,也是柳家庄子的?”

“是。”

“嗯,你走吧,那几个泼皮,应该不敢再找你麻烦了。”

周景衣道了谢,转身离开。

看着周景衣的背影,赵明月若有所思。

香香低声道,“小姐,为什么不跟着她回去,也好找到那人。”

赵明月道,“不急。他给我的方子,已经有了些效果。想来再坚持服用,就能大好了。修行无小事。这般恩情,又极可能是个隐居的高人,自是要备了厚礼再去拜见才合适。”

香香拍马屁道,“小姐想的真是周到呢。”再看周景衣的背影,又道,“这人跟那人,会是什么关系呢?”

赵明月讪笑道,“兄弟?朋友?总不可能是夫妻。”

“哈哈,那是自然。哪有人会娶这种人做妻子的,纳妾的话……那人看着就像是个泥腿子,也不像是有钱纳妾的。”

……

柳家庄子,谢家。

谢天看着周景衣凄惨的模样,眉头紧蹙着,问及原因。周景衣把经过简单说了。谢天煮了个鸡蛋,小心的帮着周景衣敷脸。“唉,一帮下作的泼皮罢了,别放在心上了,消消气,气坏了身子,还得自己受着。”

听到谢天言语,周景衣压抑了许久的怒火,腾的一下子冒出来,愤怒的一巴掌打在谢天脸上,想要吼他,又怕母亲听到,便咬牙切齿的低声怒道,“没出息的东西!自己的妻子被欺负了,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你给我滚!”

谢天挨了一巴掌,竟然也不生气,讨好的笑着把手里的鸡蛋放在桌上,道,“我滚,我滚。”

看着谢天走出房门的背影,周景衣更怒了。

男人啊!

被女人甩了巴掌,竟然一点儿也不生气?!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诡异,但她真的希望谢天能因为这一巴掌而对自己发火!那样的话,至少说明他还是有点儿血性的!

可惜!

血性这东西,跟这个窝囊废是没关系的!

……

傍晚,三刀镇上。

一处相对有些破旧的小院里。

黑狗坐在昏黄的灯光下,手里抓着一条喷香的狗腿,啃一口狗肉,喝上一壶小酒,正滋润着,忽然看到门口进来一人。

黑狗吓了一跳,待定睛看过去,看清来人,脸上现出怒容。“不知死活的东西!你……”

晚霞渐去,喧嚣渐止的小镇里,忽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惨叫的余音尚且撩耳,又是一声惨叫响起。

谢天坐下来,喝一口小酒,吃一口狗肉,赞道,“味道还真不错啊。”又看向黑狗,道,“住在这破地方,真让我一通好找。”

黑狗躺在地上,脸色惨白,冷汗直流。看着谢天,黑狗哆嗦着,“你……你……大哥,我错了,饶了我吧。”

谢天笑了一声,道,“其实啊,打打杀杀的日子,我真的是腻歪的不行。漫天神魔我杀了不知道多少,你们这种小喽啰,动动手指都嫌费劲。”

漫天神魔杀了不知道多少?

你小子真会吹!

黑狗心里骂着,却忍着痛,挤出讨好的笑容,“大哥,小的瞎了狗眼,猪油蒙了心。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谢天又道,“你羞辱我,甚至打我一顿,我也不在意。刀山火海,地狱魔窟,里面受得罪大发了。你这不算啥。毕竟啊,蚊子咬了我一口,我还能咬回去吗?都不够塞牙的。”

“是是是。”黑狗连声应着。

“可是呢,你让我的日子过得不消停,整天对这一张不痛快的臭脸,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也在这镇子上混的有些日子了,难道不明白一个道理?我告诉你哦,男人欺负得,女人欺负得,男人的女人,可欺负不得!”谢天一脸笑意,“来来来,跟我说说,都还有谁。”

……

谢天在柴房里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周景衣的气消了一些,想到昨天自己打了谢天一巴掌,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毕竟就是个乡下穷小子,窝囊一些,不是很正常。这十里八乡的,不怕那几个泼皮的普通人,还真不多。

来到柴房门口,周景衣打开门,想跟谢天道歉,却嗅到了一股子酒气。

再看酣睡的谢天,还有他嘴角的油渍,周景衣心里那个气啊。

真是个畜生!

自己妻子被欺负了,他不生气也就罢了,竟然还喝酒吃肉?庆祝呢这是?

愤怒的周景衣走进柴房,狠狠的踹了谢天一脚,见他醒来,才怒道,“还睡?!赶紧下地干活!”

谢天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匆匆爬起来。连脸都没顾上洗,拿起农具出了门。

过了几日,周景衣又去了一趟三刀镇,回来的时候,饭桌上跟谢天说道,“不知是谁,把黑狗那几个泼皮给废了。”

谢天扒拉着饭,呜噜不清的说道,“看吧,自作孽,不可活。这些作死的东西,早晚有人收拾他们的。”

周景衣一脸嫌弃的瞪了谢天一眼,夹起一块兔肉,放进母亲的碗里。略一迟疑,又把肉菜往谢天面前推了一下,道,“下次别不吱声去山里打猎了,山里狼虫虎豹多得是,小心吃不上肉反成了肉!”顿了顿,又道,“还有,你这肉怎么炖的?味道太奇怪了!”

谢天笑笑,道,“知道了。”

周景衣吃了两口饭,又拧眉道,“不知是谁行侠仗义废了那几个泼皮,也没听到有什么传言。陈姐的消息还算灵通,竟也不知。”

谢天看了周景衣一眼,笑一声,也不答话。

拍死几只蚊子这种小事儿,还用得着到街上宣传一下?搞得人尽皆知?显摆还是咋?

——哎哎哎!大家快来看啊!我打死了几只蚊子,看我多厉害!

这不有病吗?

“啧,为什么不直接打死那几个畜生算了?!”周景衣又抱怨了一句。

谢天忍不住,说道,“断手断脚,生不如死,不是更好?”

周景衣想了想,点头道,“倒也是。”说罢,又狐疑的看向谢天,“我跟你说他们是断手断脚了?”

“不是你说的?”谢天道,“哦,那一定是我听庄里人说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庄子里那几个老娘们儿,闲着没事儿就喜欢凑在一起嚼舌头。”

“行了行了,赶紧吃饭,吃完饭还要下地。”周景衣催促道。

一家人匆匆吃了饭,谢天先下地,周景衣安顿好了母亲,也出了门。

两人需要先把一片白谷割了,清理一个场地来,然后再借二叔家的牲口来把场地碾平了,过些日子也好打谷子。

半个多时辰过去了。

割谷子倒也不算累,但一直弯着腰,却有些受不了。

谢天直起腰来,看看天,“还早,歇会儿吧。”

两人来到地头上,谢天把早就凉了的茶递给周景衣。周景衣灌了几口,正要把茶壶递给谢天,却看到一人踩着田埂过来。

离得还有些距离,便听那人道,“天儿!”

谢天笑着打招呼,“财叔,您这咋有空了?”

来人四十来岁年纪,颌下留着一小撮黑须,身材微胖。柳家庄子里,如谢天这般年纪的,喊他一声财叔。他全名柳财,是柳家庄子庄主家的管家。

柳财来到近前,没搭理谢天,反而看向周景衣,视线不规矩的乱扫,口中说道,“今年的租子,能按时交吗?”

谢天道,“一定一定。”

“哦,差点儿忘了跟你说,今年租子加一成。”

“啊……行。”谢天回了一句,上前一步,挡在了周景衣身前。

柳财这才看向谢天,不屑一笑,道,“小子艳福不浅啊,晚上没少咕哝事儿吧?可得注意着点儿,年纪轻轻的,别累坏了。实在不行,财叔我可以帮帮忙。”

周景衣闻言,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谢天竟只是笑笑,说道,“财叔这一把年纪了,也别羡慕我,等我年纪大了,搞不好还不如你呢。”

柳财一愣,黑着脸,怒道,“呦呵,小子可以啊!本事见长了!这绵里藏针的话头儿都学会了?”

“呵呵。”谢天依旧笑。

柳财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谢天的脸上,口中骂道,“笑你娘的蛋!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整个柳家庄子!哪个不开眼的敢跟老子这么说话?!”

谢天又是一笑,“财叔,我错了……”肩膀忽然被人拽了一下。

周景衣抓着谢天的肩膀,猛的往后拉了一下,自己则上前一步,怒视柳财,“你干什么!”她这脾气又上来了。自己家的男人,自己打得,别人打不得!她的拳头攥起来,随时准备给柳财一个招呼。

柳财有些意外,“嘿!有种!问老子干什么?老子想干……”

“财叔,呵呵呵,这大热天的,别上火。”谢天使劲,把周景衣拉在身后,“我媳妇这脾气……呵呵,您懂的,她以前就这样,现在脾气更臭了。您是不知道,隔壁村的烂央子知道吧?我媳妇以前啊,不仅长的跟他差不多,脾气也跟他一样。您老这么大年纪了,可千万别跟她一个小辈计较。”说话间,谢天从怀里摸出十来个铜板儿,塞进了柳财的手里。“财叔,您消消气。”

柳财掂了掂手里的铜板儿,哼了一声,道,“算你小子识相。”说罢,又恶狠狠的瞪了周景衣一眼,这才离开。他还要去通知别的庄稼户加租子的事情,没工夫跟谢天这两口子纠缠。

等到柳财离开,谢天松了一口气,斜了周景衣一眼,道,“你这脾气,得收着点儿。咱还种着人家的地呢,可不能……”

“哼!”周景衣怒视谢天,张了张嘴,却又忍住了没说什么。

不管是在娘家庄子里,还是修行的时候,被有权有势的人欺负,这种事周景衣也没少经历。她恨柳财,但更恨谢天。

被打了还要笑脸相迎,还要送给人钱财!

真是窝囊到家了。

再看谢天又跟没事儿人一样揪下一个谷穗,搓出白谷,查看着谷粒的饱满程度,周景衣便有些哭笑不得。

也许……

也许自己早晚会习惯他这股子窝囊劲儿吧。

10 重新修炼

不用去考虑要不要拯救世界,不用去防备自己身边的人是否想要杀了自己上位,不用去在意每一秒钟是否有了几十万上下的财产变动……

人生痛快,莫过于此。

谢天的心情很好,一边驱赶着牲口轧场,一边哼着一曲欢快的小调儿。看一眼地头上歇着的周景衣,谢天由衷的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发现,周景衣这样的“女子”还是很适合做老婆的。

至少,一点儿也不侨情,一点儿也不做作。

周景衣喝一口茶,瞥一眼冲着自己发笑的谢天,忍不住啐了一口,把视线转向一旁。再微微转移视线,看了看赶牲口的谢天,自己也不禁发出一声轻笑。至于在笑什么,周景衣也不太清楚。她只是觉得谢天这家伙挺好笑的。被人打了一巴掌,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自己欺负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好像也从来不生气。

对!

成亲这么久,自己似乎从来没见过谢天生气。

窝囊废也有生闷气的时候啊,他可倒好,整天就跟个白痴似的。每日里累的跟狗一样,真不知道他在乐什么。

“咱娘的身子好多了,看样子,要不了多久,就能好利索了。”谢天说了一句。

周景衣应了一声,道,“上次买的药,效果还是不错的。”说到此,周景衣又有些气得慌。“娘已经生病多年,以前一直在顺德药铺拿药。吃了药不仅没有见好,还越来越严重了。上次我换了一家药店,同样的药,这才吃了多久,竟然有了明显的好转。搞不好,那顺德药铺,卖的就是假药。”

谢天看了周景衣一眼,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说道,“无凭无据的,不要乱说。”

周景衣哼一声,又道,“药也快吃完了,过些天又要去买。”那些药很贵,想想最近存下的银钱,周景衣的脸色不太好看。辛辛苦苦攒了这么久的铜板儿,还是不够买药的。

“吃完了看看吧,若是好了,就不用吃了。”

周景衣眉头一蹙,瞪着谢天,道,“心疼钱了?”

“嗐,当然没有。”谢天赶紧申辩,“我自幼没了娘,可是拿咱娘当亲娘待的,咋会心疼钱。就是吧……这是药三分毒,病好了还吃,也未见得有啥好处。”

周景衣不理他,起身来帮忙。

两口子忙到下午,这才将牲口还给二叔,回了家里。

谢天要去做饭,却被周景衣拦下来。“我去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累不着的。”

周景衣却不容争辩,谢天笑笑,离开厨房。把自己晾晒的野草收拾了一下,又捡出几根来,泡了茶,进了西间。

“娘,喝点儿水。”

王氏接过茶杯,看了一眼茶杯里的野草,面露狐疑,却并未问及,笑了一声,道,“孩子,场轧的咋样了?”

“差不多了。”谢天道,“这几天就忙这事儿,来得及的。”

王氏将茶喝了,吧嗒了一下嘴巴,道,“这茶的味道,跟上次炖的兔肉差不多。”

谢天笑道,“祖传的方子,喝了有好处的。”接过王氏的空杯,又把茶续上,放在床头,“您的身体,比之前好多了,明日就别在家窝着了,跟我和景衣下地,不要您干活,您就晒晒太阳。”

“晒什么太阳!”周景衣坐上了锅,在堂屋里收拾餐桌,听到谢天的话,怼了一句,“天那么热儿,晒太阳也不能在大太阳底下晒一晌。”

王氏却笑道,“不碍事,我这整天不出门,也是不自在,琢磨着都快要发霉了。”

谢天道,“就是嘛。实在是太热了,我再把咱娘背回来就是了。这一天天的,咱们出了门,娘一个人在家,也是无聊的紧,在地头上陪着说说话也好。”

“嗯嗯,天儿说得对。”王氏笑呵呵的说道。

周景衣往里屋里张望了一眼,看到王氏盯着谢天时亲切的笑容,忍不住讪笑。

那句俗话怎么说来着?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自己这亲娘,眼看着就成了谢天的亲娘了。

……

落叶风吹起,谷黄丰收时。

周景衣前面驱赶着拉着磨盘的牲口,谢天拿着叉子在后面翻着秸秆。病体大好的王氏,则在田里捡着遗落的谷穗。

太阳火辣辣的,把人晒出汗来,又把汗蒸发了,留下一脸一身的盐粒。

周景衣拿搭在肩膀上的湿毛巾擦一把脸,冲着王氏嚷嚷,“娘!别捡了,找个地方凉快去吧。”

“不碍事,晒晒太阳啊,我感觉我这身子好的更快了。”王氏远远的答应着。

周景衣蹙眉,对谢天道,“去,把咱娘拉到树下凉快去。”

“咱娘想晒太阳,你就……”谢天一句话没说完,瞥到周景衣横眉冷对的神情,赶紧住了话头,转脸对王氏道,“娘,回来歇歇,喝口水。晒得脱水了可不好。”

王氏答应一声,挎着一篮子谷穗走过来。

周景衣那个气啊。待王氏过来,拿起谢天专门给她泡的一壶茶喝水,周景衣抱怨道,“娘!你是我亲娘吗?我说话就一点儿用也没有?”

王氏笑道,“娘没跟你说过?你是我在野地里捡来的。”

谢天呵呵的笑,周景衣也笑道,“是吧,我早就这么怀疑了。”说罢,又瞪着谢天,道,“笑什么笑,赶紧干活。趁着天好,把谷子打下来,别等到阴天下雨的,就麻烦了。”

谢天依旧如以前一样,不生气,笑嘻嘻的安心干活。

王氏瞪了周景衣一眼,等她赶着牲口到了地头,朝着她招手。压低了声音训斥道,“收收性子!天儿这孩子好说话,你也不能蹬鼻子上脸。”

“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个。”周景衣有些哭笑不得。“唉,我就是习惯了。以后慢慢改,您别生气了。”

“别怪娘啰嗦。这男人啊,需要尊重,知道不?你是他妻子,这么不把他当人,旁人怎么可能把他当人?等将来你们有了孩子,孩子见你这态度,也不能对他爹好了。两口子过日子,相敬如宾……”

“知道啦知道啦。我还要干活呢。”周景衣厌烦了,赶着牲口离开。

忙活到天黑,总算是把谷子打了下来,装进了麻包。一家三口装了车,拉回庄里。先去了庄主家里,将租子交了。原本满满一平板车的粮食,交完了租子,也就剩下了三包。

靠着这么点儿粮食,想要撑上一年,自然是不可能。农家人也从来不能只指望着粮食过日子。哪家哪户,要是不搞点儿外快,日子必然是接济不上的。

农活忙完,周景衣不仅没有闲下来,反而更忙了。到了换季的日子,赵家的散活多了一些。几乎每隔上几天,周景衣便会去一趟三刀镇。至于接下来的农活,周景衣就顾不上了。虽然忙碌,但周景衣还是没忘了督促谢天修炼的事情。

在她看来,谢天的资质可能不太好,但只要坚持修炼,总有一天,也会小有所成。毕竟,他还年轻。纵然没办法在武举上拿到什么成绩,但艺多不压身,有点儿本事,总不至于再被几个泼皮欺负了。

前段时间农活太忙,也顾不上这事儿。现在农活少了,修炼的事情,自然又要提上日程了。以前她以为谢天资质很好,不宜过快的提高层次。现在么,既然谢天没什么资质,那自然是要勤来补拙了。

每日里修炼三个时辰——这是周景衣给谢天新定的课程。不仅如此,家里的饭,田里的活,也不再需要谢天了。周景衣相信,自己稍微辛苦一些,总是能忙完的。更何况母亲现在身体状况好多了,多少也能帮点儿忙。

这让谢天很不痛快。

每日里枯坐三个时辰?他一度想抹了脖子,去下一个世界重新开始。

这一日,周景衣交了一些活,从陈煜那里换回来不少铜板儿,一时高兴,便割了一斤猪肉,打算包个饺子,改善一下生活。兴冲冲的回来,喊一声“谢天”,却见母亲王氏从堂屋里出来,“天儿下地干活,还没回来呢。”

“不是不让他下地了吗?”周景衣嘟囔了一句,提了提猪肉,笑道,“娘,今天咱们吃饺子。”

“不年不节的,可别花这冤枉钱了。”王氏从周景衣手中接过肉,进了厨房。她的身子已经大好,做个饭、洗个衣服,倒也做得。“你先歇会儿,等会跟我一起捏饺子。”

周景衣进了堂屋,坐下来,倒一杯茶,正要喝,一眼瞥见一个信封,拿起来看了看。信封上什么也没写,却封着口。“娘,谁的信啊?”说着,周景衣拿着信封,进了厨房。

“我也不知道。”王氏道,“天儿说是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儿给你的。”

“白胡子老头儿?难道是我师尊?”周景衣说着,拆开了信封,取出信纸,看了片刻,神色猛然一阵,眼睛就湿了。

王氏一愣,问,“咋了这是?”

周景衣忍着泪,紧紧攥着那信纸,道,“娘,我……我或许……或许可以继续修炼了!”

信里没说别的,只有一种颇为奇怪的修炼法诀。最后还言明,此法,只适合修炼失败的“男子”。

“啥意思?”

周景衣不答,转身回了卧室,坐在床上,盘腿修炼。

王氏不明所以,也不敢打扰。

不消多时,谢天回来,见周景衣在修炼,嘴角浮现笑意,转身进了厨房,跟着王氏一起包饺子。王氏问及“白胡子老头儿”的事情来,谢天随口敷衍,“一大早的,我还没睡醒,到底长什么样,我也没看清。他留下信就走了,啥也没说。”

王氏叹一口气,道,“景衣说她可以继续修炼了。”

“唔,好事儿啊。”谢天笑道。

王氏却摇头,“好什么好,她这孩子,性子又臭又硬,眼里还容不得沙子。真若是修炼有成,指不定惹出什么祸事呢。唉,都说望子成龙,娘可从来没这么想过。只要孩子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若不是她小时候非要去修炼,她爹又惯着她,我也不能放她去了。”

谢天点头,他是非常赞同王氏的观点的,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就周景衣这性子,真若是有点儿能耐,早晚得被人打死。所以,他给周景衣的修炼之法,其实是有些问题的——不管周景衣如何努力,炼气二十层,就是极限了。而且炼气十层之后,每提高一层,都十分艰难。

在这个世界里,武道有四个阶段:武生、武者、武尊、武圣。武生需要炼气十层,武者需要炼气二十层。也就是说,用谢天给的方法修炼,周景衣穷极一生,也顶多达到武者之境罢了。这般修为,在这偌大的武道世界中,掀不起什么风浪,自然也没可能惹下太大的麻烦。

谢天心下感慨。这世间,鱼和熊掌,总难兼得。为了让自己逃脱修炼苦海,又不用日后常常给周景衣擦屁股,只能对不住她了。

想到刚才看到的周景衣一脸认真的修炼的模样,谢天暗暗松了一口气。

——乖,好好修炼!家里的农活,陈煜那里的散活,还有咱娘,都交给我吧。没事儿别再逼着你夫君我成材了,就让我安静的做一条咸鱼吧。

11 谢天想死

王氏和谢天都没有打扰周景衣,所以她一直修炼到次日黎明时分。收了功法,看看外面天色,周景衣的心情多少有些激动。

再看那张写着功法的信纸,周景衣眼圈儿红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师尊的再造之恩,这辈子怕是都无法还了。

呆坐了片刻,周景衣忽然想起了谢天。起身来到柴房外,听到里面的鼾声,周景衣讪讪一笑,略一迟疑,转身离开家门,去了三刀镇。

陈煜刚刚起床,看到一脸难掩兴奋的周景衣,自己先忍不住笑了。“有喜事儿?”

“嗯!”周景衣重重的应了一声。

“有喜了?”

周景衣哈哈大笑,“别扯。”说着,交给陈煜一个信封。

陈煜不解,打开信封,展开信纸,看着里面的内容,神色一震。“这……不可能吧?自古以来,修炼失败,都没有解决之道。你这东西,哪里来的?”

“我师尊给的。”周景衣道,“而且,我昨夜按照此法修炼了一晚。”

陈煜的嘴唇有些哆嗦,盯着周景衣,颤声问道,“有用?”

“是!”周景衣忍着笑,双手按住陈煜的肩膀,紧紧抓着。“陈姐!我们有希望了!”

陈煜双目含泪,绷着嘴巴,使劲点头。

……

柴房里睡了一夜,天亮的时候,谢天去二叔家借了牲口,要把地翻一遍。忙了一上午,回到家里,岳母王氏已经做好了饭。谢天洗了手,坐下来吃一口饭,问道,“娘,景衣呢?”

“屋里呢。”王氏叹道。

谢天一愣,问,“吃过了?”

“没呢。”王氏道,“一门心思的修炼,饭都不吃了。”

谢天苦笑,起身来到门口,敲了敲门,这才推门进去。“景衣,该吃饭了。”他看到周景衣并未在修炼,而是在发呆。“想什么呢?”

周景衣回过神,道,“没什么,吃饭。”

到了堂屋里,一家人坐下。周景衣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口,之后又问及谢天关于那“白胡子老头儿”的事情来。谢天如糊弄王氏一般,把周景衣糊弄了一下,又道,“想来应该是跟你关系匪浅之人,不然怎么会教给你修炼之法。”

周景衣沉吟片刻,道,“应该是我师尊无疑的。只是……”她有一点想不通。为何自己能修炼,陈煜却不能?想到陈煜尝试之后失望的、怀疑的眼神,周景衣心里便很不舒服。

“只是什么?”谢天问。

“没什么,吃饭吧。”周景衣道。

谢天又道,“你在家好好修炼,我去把地翻了。从陈姐那里拿来的活,你也交给我吧。”

王氏笑道,“你一个男子,哪会什么针线活,还是我来吧。”

谢天想了想,道,“行吧,娘你也不用太辛苦,能干多少干多少就是了。”

王氏看了周景衣一眼,忍不住叹道,“总要多挣一些才好,修炼啊,可是很费钱的。一颗不怎么样的灵石,就要十多两银子一颗了。”

周景衣有些歉意的看看王氏,道,“娘你放心,再辛苦一年,来年武举,我定然考个武秀才回来。”

谢天插话道,“一个人修炼就那么费钱了,我就不要修炼了吧,总要有人来种地养家。”

周景衣看了看谢天,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谢天心情大好,不禁多吃了一碗饭。

下午去翻地,捡捡草根之类,回来又洗洗衣服,忙了一整天,竟也不觉得累。

过了三日,王氏把需要缝补的衣服补好了,交给谢天。谢天扛着包袱去了三刀镇找陈煜。陈煜看到来的只有谢天,竟也不绝意外。“景衣现在是不是在抓紧时间修炼?”

闻言,谢天明白周景衣一定把自己能修炼的事情告诉了陈煜这个好姐姐。笑了笑,谢天道,“是啊。”接过王氏递来的茶水,走了一路,还真有些渴了。“说是来年要拿个武秀才呢。”

陈煜叹道,“倒是齐了,为何景衣能修炼,我却不行。”

谢天想了想,道,“景衣对陈姐你,可是不会藏私的。”

“这个我自知晓。”陈煜苦笑,“她若要藏私,也不会兴冲冲的跑来把此事告知于我了。或许……或许是她师尊针对她的体制而创造的心法?”

谢天看了看陈煜。

她已经“失败”了太久,想要能如周景衣一般修炼,可不是一两个月就能搞定的。唉,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一个不小心被她们发现了是自己搞的鬼,指不定有什么麻烦事儿呢。

想到此,谢天道,“陈姐,你把需要缝补的衣服给我打包吧。”

陈煜应一声,把上次的钱给谢天结了,又拿出一些衣物。见谢天要走,却叫住了他。“别急着走,姐姐跟你说点儿事儿。”

谢天一愣,看看陈煜,问,“陈姐要说什么?”

陈煜微微一笑,道,“你和景衣,成亲也有些日子了。”

“嗯。”

“夫妻之间,有些事情,该做还是要做的。”陈煜暗示的很明显。

谢天当然听出了陈煜话里的意思。不过,那种事……唉,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更何况,那周景衣俗体凡胎,长得也一般。腿倒是挺长的,但也就那么回事儿。谢天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所以,他装傻道,“什么事该做?”

陈煜愣了一下,看谢天一脸狐疑的模样,讪讪一笑,“生孩子的事儿。”

“啊……生孩子啊,不急不急。”

陈煜又看了看谢天,蹙眉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都说养儿防老,若是没个孩子,等你们俩年纪大了,早晚生个病,连个端茶倒水的都没有。”

谢天哈哈一笑,道,“真不急,还年轻呢。走了走了,陈姐,不打扰你了。”说罢,谢天扛上包裹,起身离开。

陈煜送到院门外,看着谢天的背影,呆了呆,叹一口气,低声自语,“景衣啊景衣,他若修炼有成,对你未必是好事。你若修炼有成,对他算是好事吗?”回到院儿里,关上门,靠着门框,看着空落落的院子,陈煜心底升起一阵酸楚。

她跟周景衣是好姐妹,周景衣能重新踏上武道,她很高兴,很羡慕,甚至有些嫉妒。她知道自己的这般心态不对,刚才之所以对谢天说的那番话,也未必没有小人之心。

痛苦的蹲下来,双手抱着脑袋,陈煜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五年了。

自从修炼失败,至今已经五年了。

自己总是笑脸迎人,可背后的苦楚,又有几个人能知道?如果不是赵明月多多少少的照顾,大概自己也会跟师兄一样,被人打断了双腿,划破了脸,沦落成一个乞丐。

她以前羡慕周景衣,羡慕她能嫁给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可以平平淡淡的过日子。现在更加羡慕周景衣,羡慕她能继续踏上武道,追寻自己的梦想。

周景衣……

真是幸运啊。

曾经,陈煜以为自己是个幸运儿。

自己让测灵珠发出的光亮,足以证明自己是个资质极好的苗子。所以,自己进入了门派,开始习武修行。那些曾经瞧不起自己,瞧不起自己家人的无赖东西,见了已经成为习武之人的自己,再也不敢嚣张跋扈了。

然而,多年以后,当她以为自己有望踏入武尊境界的时候,突遭不测。修炼失败,变成了女子之身。

曾经的幸运,变成了噩梦。

五年了。

每一次从噩梦中惊醒,陈煜都希望这一切不幸才是梦。

靠着门框独自哀伤了许久,陈煜才收拾好心情。

不要放弃!

不要自暴自弃!

日子还要继续,不要让人看笑话!

陈煜给自己打气。

做了饭,吃饱喝足,又盛了一碗,去了接口师兄乞讨的地方,把饭倒在师兄面前那个破旧的瓷碗里,看一眼她以发敷面的颓废模样,叹一口气。

陈煜告诉自己:陈煜啊陈煜,一定不能活成师兄这样!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都要好好活着!

去一趟赵家,取来一些衣物,正好遇到赵明月。

陈煜表面上恭敬的打招呼,却打心底里瞧不起赵明月。她不喜欢赵明月这个人。这个女子,心机太重,算不得什么好人。她帮自己,也不过是想要博一个好名声罢了。每一次见到自己,她眼神里那一丝厌恶和反感,从来都掩饰不住。

但陈煜依然感谢赵明月。

毕竟,如果不是赵明月,自己的日子会更加凄惨。

缝衣服缝到很晚,陈煜躺下休息。

晚上又做了一个噩梦,梦到街上那个靠着双手走路的乞丐师兄,变成了自己。梦到一群熟悉的陌生的扭曲的脸庞,围着自己疯狂的大笑。

惊醒过来,浑身湿透。

这样的噩梦,做过无数次,她却总也无法习惯。

日子总是要继续。

隔三差五的,谢天会过来,送来一些补好的衣服,再拿走一些。谢天来的时候,偶尔会坐一会儿再走,陈煜会跟他说起当年修炼的往事。一来二去的,两人倒也熟稔起来。陈煜发现,谢天是个很有趣的人。他从来都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管自己跟他讲的过去的一些事情有多凶险,他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陈煜觉得,即便是天塌了,谢天可能还会是这般模样。不知为何,谢天的这种态度,让陈煜觉得很不爽。因为已经很熟了,所以陈煜有时也会逗逗谢天。比如他来的时候,躲在门后吓他,比如故意衣衫不整,比如装死。可偏偏谢天还是那死样子,即便陈煜自觉已经露的不少了,他也还是淡定的不正常。有一回,陈煜花了不少心思,算着谢天该来了,故意在给谢天开门之后仰面栽倒。让她没想到的是,谢天只是瞥了她一眼,直接从她身上跨过去,说,“地上凉,别装了。”

“你这副样子,让人看了很不爽啊。”陈煜爬起来,抱怨了一句。

“呵呵。”

每次看到谢天这模样,陈煜都是又好气又好笑。

如此过了月余,天气渐渐有些凉了。

这一日,陈煜早早起床,吃过饭,注意到厨房里的垃圾桶满了,便提着垃圾桶出门。院门刚打开,一个身影便冲了进来。

“哈哈,你完了!”是汪二。

陈煜有些惊慌,甩起垃圾桶朝着汪二砸去。泔水淋头,汪二怒了,发疯一般要欺辱陈煜。陈煜最近的心情本来就不好,见汪二如此,也是红了眼。转眼间两人就厮打在一处。陈煜到底曾经是武道高手,一些技巧,不是汪二能比的。可汪二到底是个男人,力气比陈煜打得多。

两人纠缠了好大一会儿,陈煜身上的衣服就被扯破了。脸上、身上,也挨了好几下拳脚。

汪二是疯了,每一拳,每一脚,都不遗余力。一边打,还一边咒骂。“不识好歹的贱东西!还要拿刀?我让你拿!我让你拿!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各种脏话,脱口而出。

陈煜被汪二一脚踹在了脑门上,整个人有些发懵。她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只是抱着脑袋,蜷缩着身子,咬着牙,一言不发。过了许久,拳脚消停了。陈煜以为汪二打够了,走了,可刚刚拿开遮着脸的胳膊,半桶泔水便淋了下来。

汪二狰狞的哈哈大笑,丢下了泔水桶,开始脱衣服。“贱东西!今日老子就……”

砰!

汪二瞪着眼睛,整个身子直直的栽过来。

陈煜看到,汪二背后,谢天手里拿着一根擀面杖,保持着敲击的动作。

“呵……谢天……”陈煜整个人瘫软下来,眼泪哗哗的落下来。

谢天叹一口气,丢了从陈煜厨房里拿出来的擀面杖,蹲下来,看了一眼后脑勺流血的汪二,道,“他死了。”

陈煜闻言,脸都白了。“这……你……你快走!别跟人提这事儿!万一被人知晓,把你抓去县衙,就完了!不!万一被人知道了,你就说是我打死他的!”说着,陈煜爬起来,推搡着谢天,“你快走!”

谢天却一把将陈煜抱起,让她坐在椅子上,道,“别慌,晚上把他拖去乱葬岗埋了就是了。”

“啊!对!对对!”陈煜看一眼一脸淡定的谢天,松了一口气。她一个人生活惯了,自也不是软弱之人。稍稍冷静下来,陈煜呼出一口气,道,“真是谢谢你了。”说罢,再看汪二,拧眉道,“他缠着我也非只一日了,以前倒也不会这么发疯一般。今日竟然……”

谢天笑了笑,“憋了这么多年,大概是憋坏了。”说罢,谢天出去,将院门关紧,又将那汪二的死尸拖了出去,丢在院子一角,又问,“平日里没人过来吧?”

“没有。”

“呼,那就好。”谢天捡起刚才被自己丢在院子里的包着衣服的包袱,再看陈煜,道,“你去洗一洗,换身衣服。没有热水吧?我给你烧点儿……”

“不用了。”陈煜道,“就用凉水吧,天又不算太冷。”

谢天也不坚持,待陈煜去换洗,他便把屋里院里倾倒的泔水和垃圾清理了一下。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干净了许多,但那股子泔水发馊的味道,还是无法尽去。

擦一把汗,谢天搬了张椅子,坐在院落里休息。

这个时候,陈煜也换洗出来,她的眼睛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头发没有扎起来,湿漉漉的披在背上。身上有些潮湿,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身材。看一眼谢天,陈煜道,“幸亏你来了。”

“也是赶巧。”谢天随意的看了陈煜一眼,便又很自然的将视线移开,道,“味道还是太大,可能要几天都散不去了。”

陈煜应了一声,进屋搬了椅子,坐在谢天身边。转脸看着谢天,陈煜想起了刚才谢天拿着擀面杖,一脸冷漠、淡定的神情。

他穿着一双破旧的布鞋,上面布满了泥土,鞋尖处,还破了洞,露出脚趾来。裤腿挽起,袖口也挽起,一看便知是个农村小伙儿。可就是这么一个周景衣称之为窝囊废的家伙,刚刚杀了人,现在竟然一脸淡然。好像那人不是他杀的,甚至好像这里根本就没有死人一般。如同他平日里那般淡定的让人觉得不舒服……

陈煜的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词来。

——高手风范!

用这个词来形容眼前这个乡村少年,似乎并不合适,但陈煜找不出更合适的词了。眼前这个少年,莫名的让陈煜感觉到安全。他那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什么事儿都不会发生,仿佛即便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可以很轻松的解决。

再看一眼倒在墙角的死尸,陈煜心下哀伤。

这一次,是谢天来的及时,杀了汪二。若是以后呢?若是以后,也有如汪二一般发了疯,或是比汪二更疯的混蛋找来呢?

五年了,因为赵明月的缘故,因为自己誓死不从的缘故,磕磕绊绊坚持了五年。可自己又还能坚持多久?赵明月又能顾得了自己几时?上次她说那番话,显然是心生厌倦了!

如果早晚会有那么一个让自己看到就想吐的混蛋来侮辱自己,如果自己的身子早晚要便宜了别人,倒不如……

“屋里味儿太大,怕是几天都不能住人了。”谢天道,“你先搬去柳家庄吧,跟景衣睡一起,我可以睡柴房。”

陈煜闻言,看向谢天。

谢天没有听到陈煜回话,转头看来,注意到陈煜的眼神,忽然心生警觉,暗叫不好。这个苦命的“女人”,不会因为自己救了她一次,就对自己生出什么“歹心”吧?!

“谢天,我给你做妾好不好?”陈煜问。

果然!

这家伙!人品有问题!我帮了你,你不说送一份谢礼,还要给我添麻烦!?

谢天心中叹气,苦笑道,“不要了吧,养一个媳妇已经很难了。你有这种想法可以理解,毕竟刚刚遭逢不测,我又很不巧的来了个英雄救美。你先冷静几天……”

“我长得不好看吗?”陈煜打断了谢天的话。

“嗯……一般。”俗体凡胎的,能有多好看?

“呃……”陈煜没想到谢天会这么说,“那……你嫌弃我?”

“那倒不是。”漂亮女人见多了,丑女人见的自然也不会少,谢天不会嫌弃任何人。“只是……”

“我不用你养。”陈煜说,“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啊……家里住不下了。”谢天道。

“我可以睡柴房。”陈煜说着,看谢天一脸拒绝的模样,竟然忍不住想笑。“就这么说定了,好不好?”

“不不不,景衣她……”

“她会同意的。”陈煜道,“赶紧帮我收拾一下,今晚就搬去咱家。”陈煜心情大好,起身进屋收拾东西。

谢天拧着眉头,抬头看天,心里万般凄苦。

——苍天无眼啊!为什么要给我这么一个无欲无求的人塞这么多女人呢?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平平淡淡的生活呢?

想到之前某个世界里,自己不小心娶了八个媳妇的苦日子,谢天一个头两个大,耳朵里好像有一万只麻雀在叽叽喳喳。

“夫君,帮我炼个破神丹吧。”

“夫君,我要一把神器。”

“夫君,魔尊那老小子欺负我。”

“夫君,你帮我看一下咱孩子。”

“夫君!你偏心!为什么不帮我渡劫?”

“夫君……”

谢天想死。

“夫君!过来帮我收拾一下啊!”陈煜在屋里喊着。

谢天提一口气,一脸凝重、悲怆的起身进屋。“陈姐,我觉得你应该再慎重考虑一下。不要脑子一热,一时冲动,做出不合适的事情来……”

12 一个人多好

对于有些人而言,婚姻,不过就是一个依靠,无关乎爱情。陈煜就是这样。她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的状况而言,想要找个比谢天更好的依靠,也不可能。她不在乎谢天有没有钱,也不在乎谢天是不是窝囊废,她需要的,只是一个不会歧视她,不会欺辱她的同伴而已。

没等谢天带着“新媳妇”回家,周景衣便寻来了。

太久没有回家,王氏和周景衣都有些担心,所以周景衣过来看看。她以为谢天又被泼皮欺辱甚至打坏了。见他安然无事,也便放了心。不过,泼皮汪二的死,还是让周景衣吃了一惊。了解了经过之后,周景衣心中恼恨汪二的同时,还意味深长的看了谢天一眼。

这个左脸挨了巴掌都可能伸出右脸给人继续打的家伙,竟然有胆色杀人了?

周景衣更相信谢天是无心之失。

别看这家伙现在看起来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刚知道自己打死人的时候,大概都吓傻了吧。

嗅了嗅屋中的怪味儿,周景衣正待说话,却被陈煜拉进了屋里。

谢天知道陈煜要跟周景衣提及纳妾的事情,也不去掺和。他迫切的希望周景衣能坚定的捍卫“一夫一妻”的婚姻政策。想想家中又多了一个麻烦,谢天就不太舒服。

未成想,两姐妹竟然有说有笑的出来了。

陈煜更是对着北京瘫似的坐在椅子上的谢天款款一礼。“夫君,妾身有礼了。”

谢天嘴角一抽,看了看周景衣。周景衣讪笑,“便宜你了。若是敢欺辱陈姐,看我大耳巴子抽你。”

谢天懒洋洋的把脸转过去,不看她。

看见就烦!

作为一个“女人”,竟然纵容夫君纳妾!真是可怜又可恨呐!

陈煜却笑道,“万不可再如此称呼了,你是大妇,当是姐姐。妹妹见过姐姐。”

周景衣笑着推了陈煜一把,“少来。”

两姐妹一旁闲聊,谢天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到了饭点儿,陈煜自掏腰包,拖着周景衣和谢天下了一次馆子,更要了一壶小酒,算是“庆祝”一下自己的新婚之喜。

吃过饭,周景衣怕母亲担心,便提前回去。不仅要报平安,还要把谢天纳妾的事情跟王氏说了,更要把柴房整理一下。今日里陈煜新婚,周景衣做好了柴房里睡觉的打算。

挨到天晚,谢天和陈煜将那汪二尸体拖去乱葬岗,挖个坑埋了,这才赶夜路回家。王氏已经睡下,周景衣也已经把东间卧室的床铺好。“今日里你们就睡这里,我睡柴房。”

谢天看了一眼陈煜,陈煜脸色微微一红,对周景衣道谢,“谢谢姐姐。”

周景衣却笑着拍了拍陈煜的肩膀,道,“从今以后,你我姐妹,更要相互扶持了。”

谢天看看二人,道,“看样子你们还有很多话想说,不如我睡柴房吧。”说罢,也不管二人,径直进了柴房,砰的一下带上了门。

陈煜和周景衣面面相觑。

周景衣有些哭笑不得,“这是……生气了?”

陈煜笑道,“夫君似乎很不想纳妾啊,莫不是很不喜欢我?”

周景衣啐道,“莫管他,爱睡柴房就睡吧,咱们休息吧。”

……

第二天一大早,谢天要下地干活。陈煜竟也早早起来,换下了在镇子上穿的那身纱绸衣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粗布短打。“夫君,我陪你去干活。”

谢天笑笑,“走啊。”

对于种庄稼,谢天有着极高的热情。陈煜虽然没有干过农活,但好在勤学好问,也极为聪慧。有她帮忙,进度倒也极快。

“夫君,为何要两种农作物重在一个坑里?”

“将来嫁接方便。”

“何谓嫁接?”

“这事儿复杂的很,跟你三言两语也说不通。反正啊,就是把两种农作物的根茎剥开一半,然后绑在一起。”

“根茎破开,岂不是要死?”

“自是死不了的。”谢天道。

两人忙到晌午时分,便提了农具回家。王氏已经做好了饭,周景衣也收了功。一家人坐在一起,倒也其乐融融。

下午谢天没去下地干活,反而扛了木锯去找二叔。他打算跟二叔商量一下,把他家地头上那棵树砍了,然后打一张床——柴房里没有床,天凉了,总是睡在干草堆里也不是个事儿。

没等谢天提及这事儿,二叔先发问了。“今日早上跟你一起干活那女子是谁啊?”

“啊,陈煜,我新吶的妾室。”

一句话说的二叔目瞪口呆,就连谢天跟他说锯树的事情,都没有听到。好大一会儿,二叔才回过神,问,“你……纳妾了?”

“是啊。”

“狗日的东西!别跟你二叔我胡扯!你能娶上媳妇还不是二叔我帮衬?还纳妾?做梦呐你?”

谢天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周景衣就陪着陈煜过来了,两人还各自挎了个竹篮。竹篮里,是周景衣早上去三刀镇上买的一些糕点和一只烧鸡。虽然是妾室,但到底是新媳妇,买点儿东西去拜见一下长辈,也是应有之义。谢天忘了这事儿,陈煜没有想到,周景衣倒是有心。

“妹妹,这是咱二叔。”周景衣介绍道。

陈煜款款一礼,“二叔,侄媳妇有礼了。”

二叔都傻了。

谢天懒得在这耽误时间,转身走了。

把树锯了,用平板车拉回家,再去庄里柳木匠那里借了工具,折腾了半天,眼看着天色已晚,还是没有完工。

陈煜从地里回来,给谢天倒了一杯茶。

端着茶杯喝茶的时候,谢天想起一事来。看看周景衣屋里专心修炼,陈煜在田里家里忙活,谢天觉得有些不公平。

都是自己的媳妇,总不能厚此薄彼。

翌日中午,谢天总算是把床打好,再把柴房收拾一下,木床摆进去,左看右看,倒也能住。收拾了一下工具,谢天将工具还给柳木匠。

柳木匠叫住要走的谢天,问,“天儿,听说你纳妾了?”

“嗯,是啊。”谢天答应一声,走了。

整个柳家庄子的人都在议论着谢天纳妾的事情,所有人都惊得合不拢嘴。这整个柳家庄子,还有比谢天更穷的吗?没想到这小子不仅娶了媳妇,还呐了妾。虽说他的这个妾室,也是如周景衣一般的“女子”,可到底也是妾室啊。这般“女子”,可从来都是有钱人家的妾室,哪里轮得到谢天这般穷小子啊!

有些人好奇,找了各种借口来看。谢天也不管他们,让陈煜和王氏去招呼,他自己则忙着摆弄自己存下的那些野草。

晌午吃过饭,谢天专门给陈煜倒了一壶茶,还丢了一颗野草合成的糖豆进去。周景衣看到了,再看看自己茶壶里的白开水,随口问,“我的呢?”

“没你的。”谢天说。

“这是什么?”陈煜拿着茶壶问谢天。

“好东西,喝吧。”谢天道。

陈煜看看周景衣,把茶壶递给周景衣,“姐姐喝我的吧。”

不等周景衣答话,谢天便道,“给你喝的,她喝这个不好。”

陈煜有些尴尬。周景衣嘴角抽搐了一下,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又不好喝,我也不爱喝。你喝吧。”

陈煜还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周景衣看着两人拿着茶壶扛着农具出门,愣了一会儿,竟是哭笑不得。这就是新人胜旧人吗?小窝囊废,倒是给你脸了!

周景衣讪讪一笑,也不去计较这些,转身回屋专心修炼。

连着过了数日,谢天也观察了陈煜数日。

药效不算理想啊。

陈煜“失败”太久,药虽然加重了许多,但效果还是不太好。看来必须稍稍调整一下药方才好。

新药方需要一味地草黄。

家里没有,大妞割的猪草里也不会有。这种地草黄一般会生长在山顶,大妞肯定不会去那种地方割草。镇子上应该有得卖,但也一定不便宜。思来想去,谢天决定自己去找。

“夫君,上哪去啊?”见谢天背着背篓出门,正在缝补衣物的陈煜问了一声。

“有点事儿,你别管了。”

陈煜笑笑,对王氏道,“夫君一天到晚倒是挺忙的。”

王氏笑道,“是个勤快孩子。”说罢,王氏揉了揉眼睛,道,“唉,年纪大了,眼睛不好用了。”

陈煜道,“娘你歇着吧,我来就好了。”论起来,她是不该叫王氏“娘”的,不过她还是坚持这么叫。她跟周景衣情同姐妹,王氏又住在这里,谢天也没了娘——她觉得叫“娘”更合适。

“不碍事,再做一会儿。”王氏叹气道,“景衣需要很多灵石,我这个当娘的,多干一些也是应当的。”

陈煜安慰道,“等姐姐修炼有成,成了武秀才,家里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了。”

“可不敢想。”王氏道,“能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武秀才什么的,不当也没啥。眼下是天下太平,当武秀才自然是好。可若是发生战事,武盟征兵,武秀才第一个就要上战场。”

“不会啦。当今盟主宽厚仁慈,周边诸多势力,也相交极好,不会有战事的。”

“这种大事,咱说了不算,咱也看不透。”王氏道,“好在咱们这里,穷乡僻壤的,即便是打起来,也打不到我们这里。”

两人一边闲谈,一边忙着手头的活计,不知不觉间,竟是天晚了。陈煜点上油灯,看看天色,不由担心道,“夫君去哪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周景衣从房间里出来,问道,“夫……咳,他去哪了?”听陈煜喊“夫君”听惯了,她差点儿也喊出“夫君”来。

王氏给了周景衣一个白眼,训斥道,“他什么他?他是你丈夫!整日里忙前忙后的养活你,喊他一声夫君又能咋?”

周景衣干笑一声,不理会王氏,看向陈煜。陈煜道,“夫君只是说有点儿事情,却不知做什么去了。我见他背着背篓出去的。”

周景衣拧眉道,“这家伙窝囊成性,莫要出了什么事情才好。”说罢,走出房门,“我去二叔家看看他在不在。”

谢天不在二叔家。听说谢天至今未归,二叔二婶也是担心。两家人满庄子找了一遍,也不见谢天。正担心时,谢天回来了。

看到衣服破旧,一瘸一拐,脸上还挂着伤的谢天,二婶当即就落下泪来。“咋了这是咋了这是?!”

王氏也担心的眼睛湿了,“孩子,你这……”

陈煜上前,接过谢天背上的背篓,看到背篓里是满满一筐黄色却并不枯萎的野草。她认得这东西。这东西叫地草黄,生长在山巅之处,用来治疗着凉咳嗽,是好东西。不过一般人家,纵然病了,也不吃这个,因为这地草黄,太贵了。

“不碍事,被狼崽子盯上了,跑的时候又被树枝刮到。”谢天笑笑,“二叔二婶,我没事儿,你们回吧。大妞,二妞,你们也回去吧,早点儿休息。”

二叔看了一眼背篓里的地草黄,愣了一下,抬手一巴掌打在谢天脑门上。“脑子抽了!地草黄再值钱,也不能这么不要命!二叔知道你缺钱盖房子!二叔……唉,房子的事情,你别管了!二叔给你张罗!到时候,给你盖个二层小楼!”再看看谢天的腿,问道,“被狼咬了?”

“不碍事。”谢天笑道,“没有伤到骨头,过几天就好了。”

二婶不放心,蹲下来掀开谢天的裤腿,看到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来。“傻小子!你不要命啦!”二婶气的站起来给了谢天一巴掌。打完了又心疼,抱着谢天哇哇的哭。

二叔看了心烦,道,“行了,咱们回吧。”又对周景衣道,“侄媳妇,你帮他收拾下伤口,可不敢恶化了。”

二叔一下走了,院落里总算是清净下里。

谢天松一口气,看看面前的两个媳妇和一个丈母娘,笑道,“真不碍事。”

王氏抹着眼泪,道,“儿啊,可别再做这般傻事了,房子盖不盖的,都不当紧。你要是没了,咱们这一家子人,可咋过。”

谢天安慰了王氏几句,被陈煜扶着进了柴房,在床沿上坐下来休息。王氏在厨房里烧水要给谢天清理伤口,周景衣则拿着背篓,进了柴房,瞪着谢天,道,“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好歹现在也恢复到了炼气七层的修为,真要是上山,也比你利索。”

谢天笑笑,道,“小事情,你安心修炼就好了。”

周景衣抿了抿嘴巴,训斥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想到自己最近只是忙着修炼,家里什么忙也没帮上,心中有愧,叹道,“房子的事情,不要急了。等我考上武秀才,就有钱盖房子了。”

陈煜也道,“夫君,你要吓死我。我这刚过门才几天,可不想守寡。地里庄稼种着,赵三小姐那边的散活接着,盖房子什么的,都是小事情。”

谢天苦笑,“好吧好吧,我不再去就是了。你们都歇着去吧。”

歇着是要歇着,但总也要料理了谢天的伤口。

一家人忙前忙后的,把谢天腿上的伤口收拾了一下,又按照谢天所言,敷上一些草药,这才各自安歇。

第二天一大早,谢天便一瘸一拐的起来进了厨房。

陈煜听到动静,来到厨房,看到谢天正在切着那些地草黄。

“起来了。”谢天笑着打招呼。

“夫君,你这是做什么?”

“好东西。”谢天笑道,“等会儿做好了,给你泡茶喝。”

陈煜有些意外,“我又没有着凉咳嗽的,喝它作甚?”

“景衣没跟你说?我祖上传下的秘方。喝了有好处的。”

陈煜苦笑,“不要了吧,这东西很苦的。而且那么贵,不如拿去镇上卖了换钱。”

“一定要喝,这些地草黄,都是给你准备的。”谢天说着,把切好的地草黄扔进锅里,干锅烘炒。

陈煜看着忙碌的谢天,抿了抿嘴巴,走上前来,“我来吧。”

“别动,你不知道咋弄。”

谢天忙了整整一个时辰,这才弄好了一大包犹如茶叶一般的东西。不仅仅有地草黄,还有许多陈煜叫不上名字来的野草。

泡上一壶茶,谢天递给陈煜,“每天一壶,这些大概够泡一个月的。”

陈煜扶着谢天进屋休息,抱着茶壶,坐在床沿上陪他说话。“夫君的伤势如何了?”

“不要紧。”谢天道,“天凉了,伤口也不深,看起来血糊糊的吓人,其实就是破点儿皮肉而已,过几日也就好了。”

“我有个师兄,几乎跟我同时修炼失败,后来被人羞辱,她誓死不从,便被人打断了双腿,脸也破了相……”陈煜悠悠然说着,说着说着,眼圈儿红了。

谢天不知她为何忽然提及这师兄,一直听她说完,见她泫然欲泣,心中忽然不安,道,“家里实在住不下了。”

陈煜一愣,看谢天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失声大笑。“想什么呢?!还想收个三房啊?”

“当然不想。”

陈煜脸上笑容渐渐敛去,叹道,“师兄破了相,又残疾了,自不该来给夫君添麻烦的。”说着,陈煜试了试茶壶的温度,小小的喝上一口。茶太苦了,眉头不禁蹙起。

谢天笑问,“很苦吧。”

陈煜却摇头,“不苦,甜的很。”

“甜到心里去了吧。”周景衣在外面接了一句,笑着把一个包袱递过来。

陈煜笑着接过包袱,道,“姐姐莫要吃醋才好。”

“嘁,我不喜欢吃酸的。”周景衣笑了一声,又看向谢天,道,“没事儿在床上歇着,有事情喊我,别走来走去的恶化了伤口。”

谢天倒是不在意,“不碍事……”一句话没说完,注意到周景衣阴冷的眼神,赶紧闭了嘴巴。

陈煜抿嘴笑笑,放下茶壶,抱着包袱起身,“我先去镇子上交了货,再回来照顾夫君。”

离了柳家庄子,走在通往三刀镇的小路上,陈煜一边走一边落泪,一边落泪一边笑,自己感觉都像个傻子。

到了三刀镇,先把衣服交了,又领了一包,买了一些便宜糕点,再去寻那残疾师兄。

师兄还是如以前一样,浑身骚臭,颓废不堪。

陈煜蹲在师兄面前,将糕点放下,哽咽道,“师兄,我成亲了。”

师兄的脑袋微微动了一下,凌乱的脏兮兮的头发之后,露出一双无神的空洞的眼睛。

“一个乡下穷小子,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周景衣的夫君。他对我很好,家里虽然穷了些,但从来不欺辱我……”陈煜轻声说着。“对了,有件事情,早想告诉你,又怕你太激动……周景衣,可以重新修炼了。”

那脏发后空洞的眼睛里忽然发出一抹亮光,师兄呼的一下,坐正了身子,死死的盯着陈煜。

陈煜又道,“她把修炼心法给了我,我却无法修炼。可能是她师尊依照她的体质独创的功法吧。我想过去找她师尊,奈何我这般身份,纵然去了,怕也入不得山门。”

“你可以央求周景衣啊!”多少年了,师兄竟然开口说话。

陈煜也不意外,讪讪一笑,“若真是可行,这般神奇之法,她师尊岂会轻易示人?但我想啊,人的体质固有不同,但奇经八脉,小异大同也。更何况万变不离其宗,修行一道终归一途。这心法在我手中,或许早晚能弄明白其中道理。”

“心法!”师兄伸出手来。

陈煜笑笑,早也料到,便将自己抄录的一份,递给师兄,又道,“师兄,好好活着啊!我们还有希望呢!纵然没有希望……也该好好活着,莫要让关心你的人伤心。”

师兄用脏兮兮的手捏着那心法,浑身颤栗着。良久,她说道,“此法……颇为诡异!取阳而舍阴,走经而不走脉!非我武道之正途!但是……殊途有万法,同归即善法!”

“取阳舍阴……然真气由阴阳而合,经脉尽动而生……阴真存于体而沉寂,取阳真为我,舍阴真而去,何以生?”

“必有生真阴之法!”师兄断言。

“不得而知了。”陈煜道,“我不认为景衣会隐瞒于我。”

“嗯,她若要隐瞒,自也不会将心法给你了。”师兄叹道,“生真阴之法,才是关键所在啊。”说到此,师兄忽然又问,“周景衣……现在修为如何?”

“炼气七层。”

师兄拧眉,叹道,“可惜了!若是低一些,可以绑了她,威胁她师尊……”

“师兄说什么呢?!”陈煜面色微红,竟是怒了。“此卑劣之行,提也休提!”

师兄哈哈一笑,看着陈煜,道,“当年你若非是有此妇人之仁,焉能修炼失败?!练气七层也不怕,她信得过你,你可以……”

陈煜眉头紧蹙,忽然一把夺回了那写了心法的纸,冷冷的看着师兄,道,“我所认识的师兄,绝非卑鄙无耻之人!”

师兄看着陈煜,良久,忽然叹气,“师弟说的是,为人处世,当有底线。师兄错了。”

陈煜眉头不展,并未言语。

师兄又道,“好好活着……呵,师兄也想好好活着,奈何破了相,双腿残废……”

陈煜叹气,不知如何回应。

“如此每日里沦落街头,风餐露宿,确实苦不堪言。”师兄道,“师弟若是念及当年情谊,不知可否将我接去家里,我也想好好活着。”

陈煜眼神中,闪过一抹失望的神色,盯着师兄,道,“师兄是想找机会对付景衣吧?唉,你受苦多年,为了重新修行,想要不择手段,我亦可理解,但无法苟同。”

师兄一愣,惨然一笑,道,“呵,真是失败啊。心太急了,若是慢慢来,你大概会信我。当年,我也算是足智多谋,算无遗策。现如今,竟是犯了这般低级错误。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呐。”说罢,又道,“你嫁给那小子,也是为了接近周景衣,好取得修炼之法吧?可惜了,可惜我双腿残废,又毁了容貌,不然,倒也应当嫁于那小子做妾。”

陈煜起身,看着师兄,叹道,“你想错了。我嫁给他,是因为我真的有点儿喜欢他。他也对我很好。至于修炼之法……”陈煜抬头看天,微微摇头,“远离武道,相夫教子,倒也挺好的。”说罢,陈煜转身离开。

师兄看着陈煜的背影,咬着牙,忽然怒了。“陈煜!你胡说!你自幼的梦想是什么?!你忘了吗?!别给老子装了!当初一起进入山门,你跟我说过的话!你忘了吗?!!”

“我没忘!”陈煜站定了,回头,“但我不会伤害我的家人!”

“家人?你还有家人吗?!”

“现在有了!”

……

陈煜把新买的鞋子拿出来,陈煜蹲下来,脱掉谢天的鞋子,要给他换上。谢天赶紧道,“我自己来。”

“夫君跟我客气什么。”陈煜笑着,帮谢天换上鞋子,问道,“合脚吗?”

“挺合适的。”

“那就行。”陈煜笑道,“夫君好好休息。”出了柴房,陈煜去洗衣服。一家人的衣服,存了几天,有得洗了。

周景衣过来,蹲在一旁,捞起盆里的衣服,一边挫着,一边对陈煜道,“过些日子,我去找我师尊,或许,他老人家愿意帮你。”

陈煜身子一怔,嘴唇抿了一下,道,“姐姐是不是觉得……是不是觉得我嫁给夫君,只是为了修炼?”

周景衣摇头,“你是什么人品,我很清楚。咱们这般关系,纵然你不嫁给谢天,我亦会尽力帮你。这一点,你应该也清楚。”

“是啊,我当然清楚。”陈煜笑了一声,看了看柴房处,道,“其实,夫君挺好的。”

“嘁。”周景衣没有说话,但还是表示了不认同陈煜的话。

陈煜又道,“若是令师不同意,也不用太为难。这么多年,当初的梦想,不曾忘却,倒也淡了。能这么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也挺好的。”说到这里,陈煜又面露惭愧,“说起来,倒是有件事对不住姐姐。我将你的心法,给我师兄看了的。”

周景衣笑道,“你师兄有恩于你,你告诉她,也在意料之中。”

“呵……”陈煜揉着盆里的衣服,叹道,“师兄她……变了。”

周景衣沉默了片刻,不用问,自也知道陈煜所言的意思,只道,“那么多年的苦楚,总会让人改变的。”说到此,看看陈煜,笑道,“你倒还是原来那样,真好。”

陈煜微微一笑,“去修炼吧,早日有成,也能顾顾家里。”

忙碌了许久,看一眼院落里晾晒的衣服,陈煜脸上荡起笑意。

看看堂屋里忙碌的王氏,看看柴房里躺在床上休息的谢天,陈煜脸上的笑意更浓。

五年了。

自己有家了,也有家人了。

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就算不能如景衣一般修炼,那又如何呢?

就这样吧。

挺好。

……

谢天是躺在床上休息没错,但脑子却没有闲着。

新的药方,应该也就是月把时间,就能让陈煜重新修炼了。

这样的话……很可能她们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到时候,只是用“祖传奇书”怕是推脱不过去啊。

啧……

想想就觉得麻烦。

唉!

——命苦啊!

可不这么做,又有些良心不安。

毕竟都是自己的媳妇,一碗水端不平也不好。到时候争风吃醋的,搞得家里鸡飞狗跳,岂不头痛?

陈煜看起来开朗许多,但接触非只一日,岂能不知她其实也想像周景衣一样重新修炼呢。

好在只有两个媳妇,不然还不要忙死了!

赶紧让陈煜也跟周景衣一样好好修炼,帮她们考上武秀才,到时候……如果他们飞黄腾达了甩了自己——那就太好了!

媳妇什么的,就是个麻烦!

一个人生活,多清净!多自在啊!

13 疑虑

周景衣在院落里拿着上次原本是买给谢天的长枪舞动着,谢天则拿着一把扫帚,清扫着院落里的落叶。

不同于刚刚起步的修炼者,周景衣是“失败”之后重新修炼,速度自然极快。如今已经达到炼气十层,真气足够,手中枪法,倒也不俗。只是这枪法之中,难免总有些剑法的痕迹。毕竟周景衣原本就是用剑的。

谢天扫了会儿地,扶着扫帚站在堂屋门口看着周景衣练武。坐在门内缝衣服的陈煜时不时的也会看上一眼。片刻,周景衣收了枪,回头问陈煜,“如何?”

谢天一时没注意,以为她在问自己,随口道,“挺好啊。”

周景衣白了他一眼,道,“谁问你了。”

陈煜笑道,“虽然剑意难去,但枪法凌厉,杀气外露,只是劲力还是差了点儿。姐姐只有炼气十层,怕还不够。”

周景衣点头道,“没有足够的真气支撑,也会被一力破万法。”

“没有足够多的灵石,想要再提高层次,倒是不易了。”陈煜道。

周景衣应了一声,又跟陈煜商量起枪法以及明年可能会去参加武举的各地才俊来。谢天见没人搭理自己,便老老实实的去扫地。扫完了地,又拿起小铲子下地剜草——没有除草剂的时代,野草这个东西,实在是费劲。谢天琢磨着是不是该把除草剂给弄出来,将来干农活也省点儿事儿。活干了一半儿,大妞背着猪草走过来,兴奋的跟谢天询问起修炼时遇到的一些问题。看大妞的兴奋劲儿,谢天也是可乐,耐心的给她讲解着。

好歹当年还指点出来过几个称霸一方的枭雄,教人修炼这种事,谢天有经验。讲解起来,也是深入浅出,十分易懂。

大妞是个聪明孩子,把谢天讲的东西默默记下,又从背篓里翻腾出一些野草,递给谢天。“大哥之前找过的这些野草,我遇到了,就顺手割来了。”

谢天也不客气,摸了摸大妞的脑袋,“回吧,不早了。”

“嗯。”大妞背上满满一背篓的猪草,瘦小的身子,倒也有些力气。回头看看谢天,又道,“大哥,啥时候教我武技啊。”

“嗯……入冬了吧,现在还早,你要先积攒一些真气。”谢天道。

“会是比较厉害的武技吗?”

“这个……不要为难你哥。”谢天叹道,“‘比较’厉害的武技,你哥我可不会。”

大妞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又兴奋道,“不要紧,一般的也行啊。”

“一般的也不会。”谢天笑道,“你哥我,只会‘最’厉害的武技。”

大妞一愣,咯咯笑着说,“大哥最厉害了。我回了。”

“回吧。”谢天看了看大妞沿着田埂欢快小跑的背影,笑了一声,继续低头剜草。又忙活了一阵,忽然愣了一下,再看大妞的背影,想起了某个世界里那个病故的妹妹。那个妹妹死的时候,与大妞也是年岁相当。

叹一口气,没了心情干活,起身回家。

院落里,周景衣还在苦练枪法。谢天瞄了一眼,眉头不经意的挑了一下。

这么烂的枪法,有必要这么苦练吗?武道昌盛的世界里,武技不是应该更高明一些吗?另外,这枪法看起来花里胡哨的,可是不是有点儿不实用啊?又不是要你唱大戏,舞的这么漂亮有个什么用处?

说不得,白胡子老头儿大概又要来一次谢家才好,不然,以周景衣这枪法,想拿下武秀才?简直就是做梦。

又看到陈煜,她喝了新配方之后,身体状况明显有了改善,重新修炼,指日可待,到时候,要教给她武技,还要给她准备一件像样的兵器。说起兵器,周景衣这把破枪,也得重新加工一下才好。

唉,媳妇就是个添麻烦的,媳妇多了,麻烦也跟着变多了。好在陈煜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不然再拖个爹娘过来,更麻烦。

晚上的时候,谢天偷偷的将一套枪法写好了,准备明天以“白胡子老头儿”的名义交给周景衣。可第二天一大早,谢天起床才听陈煜说周景衣有事儿出门了。

“干嘛去了?”谢天问。

陈煜道,“姐姐去找她师尊了,想要她师尊帮我重新修炼。”

谢天愣了一会儿,道,“那白胡子老头儿,也未必就是她师尊。”

陈煜笑道,“不是她师尊,又能是谁。”

谢天笑笑,也不答话。

“地里庄稼要浇水了。”陈煜道,“看看天色有些阴了,最好能下一场,就省事儿了。”

谢天看看天色,道,“下不了的。咱们早早去了,看看上午能不能浇完。”

“行。”

在这个世界上,浇水就是个辛苦活。用水桶从四五里外的河里装了水,再用平板车拉回来。谢天和陈煜忙活了一上午,两人都累的够呛,还是没能干完。晌午吃了饭,下午继续。

马婶的庄稼地,跟谢天家的挨边。看到谢天和陈煜忙着浇水,马婶笑呵呵的打趣,“天儿,你这是怕雨水不够还是咋地?”

谢天道,“我估摸着下不了,马婶你就别指望了。”

“天都阴下来了,肯定要下的。”

谢天笑道,“肯定下不了,以前我做神仙的时候,对天象太了解了。”

马婶哈哈大笑,“神个屁的仙儿。”顿了顿,又道,“你这庄稼种的稀罕,两根苗子长在一起,都长不大,可不咋地。”

“是吗?以后你可莫要跟我学。”谢天道。

“屁呢!夯货才能跟你学。”马婶趁着陈煜提着水桶浇水,凑到谢天身边,压低了声音笑道,“这个行,一看就是好生养的。你们谢家人丁不旺,传宗接代就靠你了。”

谢天哈哈一笑,马婶又呀了一声,道,“起风了,肯定是要下雨,我得赶紧回去收衣服。”

“不急不急。”谢天说着,马婶却已经一溜烟儿的跑了。

谢天这才提起水桶浇水,一边浇水,一边嘱咐陈煜,“陈姐,别浇太多水,半窑儿就好。”

陈煜回头,看着谢天,笑道,“夫君喊我什么?”

“呃……”

陈煜不等他答话,又道,“半窑儿水,夫君是怕真的下雨了吗?”

“那倒不是。过两天,你就别帮着咱娘缝衣服了,苗子差不多该嫁接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我不会,夫君教我。”

“嗯。”

……

今天一大早,周景衣就去了师门。

师尊竟然不在山门内。

把守山门的师弟跟周景衣还算相熟,对周景衣倒也算是客气,依旧喊一声“周师兄”,说道,“师尊他老人家昨日刚从凉州回来,今日去拜会故友,一早去的,估计也快回来了。”

“既如此,我便在此等候吧。”周景衣记得这师弟姓许,客气道,“许师弟一向可好?”

“还好了,承蒙诸位师兄照顾。这里风大,师兄先上山吧,等师尊回来,我知会您一声。”

周景衣略一迟疑,摇头道,“不用了,倒是许久不来这里,到处转转吧。”说罢,便转身离开,在山中乱逛。

一同把守山门的一人待周景衣走后,对那许师弟道,“一个失败的家伙,对她客气什么?还算是什么师兄。”

许师弟却叹道,“周师兄以前待我挺好。”

“已然成了废物。”

许师弟闻言,眉头微蹙,却是不言。

周景衣在山中转了许久,复又回来,师尊依旧未归,只得又等了多时,眼看着天色不早,师尊这才归来。

周景衣上前大礼参拜,师尊笑呵呵的扶起周景衣,道,“景衣来此,当是有事吧?”

周景衣道,“许久不见,师尊近来可好?”

“还好,去了一趟凉州,来回数月,昨日归来,见了见故友。”师尊道,“倒也有几个月没去看你了,你还好吧?”

周景衣闻言,微微一怔,想了想,又道,“前些日子,师尊未曾去过我家么?”

师尊笑道,“却是没有,怎么如此发问?”

周景衣呆了呆,又迟疑片刻,才道,“前些日子,偶然见一背影,酷似师尊。许久不见师尊,有些想念,故来探望。”

师尊审视着周景衣,轻声道,“你我师徒一场,若是有了难处,自可开口。”

“没有,只是想念师尊,来看看而已。”

……

天依旧阴沉沉的,风也凉飕飕的,可到底还是没有落下一滴雨水。谢天和陈煜忙活到晚上,这才收工回家。周景衣也已经回来,两人一到家,周景衣便把陈煜拉进了卧室里。

过了一阵,两人一起出来。周景衣问谢天,“那天送来信的老人,具体长什么模样?”

“刚睡醒,真没看清。”谢天道,“他下次再来,我帮你好好看看。”

周景衣眉头挑了挑,看向陈煜。

陈煜笑道,“没关系的。”

周景衣叹气。

谢天瞄了周景衣一眼,打个哈欠,道,“今日好累,早些睡了。”说罢,进了柴房,反手关上了门。

陈煜叹一口气,对周景衣道,“姐姐不必介怀,我本也已经彻底放弃。能安生守着夫君,我便知足了。你好好修炼,若是考上了武秀才,或去县里挂职当差,或是去县学苦修,都不碍事。家里自有我和夫君照料,娘的病已经大好,我和夫君,也会悉心照料的。”

见周景衣依旧心情低落,陈煜岔开话题,笑着低声说道,“姐姐,你说……夫君为何不愿与你我同房?甚至似乎也从来没有这般想法。”

周景衣嘴角一抽,并不作答。她倒也早就有些好奇,只是没有如陈煜这般提出来而已。

“莫不是嫌弃你我?”陈煜问。

周景衣蹙眉道,“他有什么资格嫌弃我们?一个窝囊……哎!说这种事情做什么?早点儿休息吧。”

14 陈煜的梦想

天是靠不住的。靠天吃饭,常常饭吃不上,亏却管饱。看看夜里还冷风呼呼、阴云密布,如今竟是万里晴空的天空,马婶儿不得不辛辛苦苦的去打水灌溉。想起谢天信誓旦旦的话,竟觉可笑。

倒是被那傻小子蒙准了。

马婶儿是个寡妇,丈夫死得早,年岁不大,辈分却长,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儿,日子过的艰辛。家里地虽不多,却还是忙活了三天,才算都浇了一遍水。浇完水,庄稼喝饱了,草也喝饱了。于是,还要忙着锄草。扛着锄头下地,看到在自家地里忙活的谢天和陈煜,马婶儿招呼了一声,走得近了,看到二人做的事情,登时一双杏眼睁大了。“天儿!你这莫不是疯了?”看到谢天用小刀子将一颗颗长势还算不错的幼苗的茎秆切开一个小口,马婶儿十分惊异。

“说了哈,以后莫要学我。”谢天笑着说。

马婶儿面皮抽搐了一下,嘀咕了一句“夯货”,兀自下地锄草。到点儿回家,路上碰上谢家二婶,喊一嗓子“嫂子”,忍不住说起谢天的“夯货”行为。二婶呆了好一会儿,自是要去地里看看。

“这是嫁接,将来会有个好收成。”谢天跟二婶解释。

二婶不信,却又拗不过谢天的坚持,只得任由谢天折腾。再看跟谢天一起忙活的陈煜,心里多少有些别扭。自己这大侄子,就是个穷苦出身,如今也是家徒四壁,谁能想到,竟还学那大户人家一般呐了妾?!她真想不通,这陈煜到底是看上谢天哪里了。陈煜虽然年纪大了,“出身”也不好,但好歹姿色不俗,若想与人做妾,镇子上有的是富裕人家愿意娶了她的。如何就看上谢天了?

想不通,二婶也懒得去想。毕竟,多一房妾室,谢家传宗接代的大事,也就更有着落了。看看时候不早,二婶也不再跟谢天废话,赶紧回了家里。家里那个小的,该是喂食的时候了。

过了几日,二婶不放心,去了一趟谢天的地头上,看到长势似乎比之前还要好的幼苗,原本担忧的神色,渐渐舒展。刚好在地里干活的马婶儿凑过来,看着谢天的庄稼地,对谢家二婶道,“谢家嫂子,你看这……长得还挺好。”

二婶乐了,“咋?没看到秧子死了,你是不痛快了?”

“嗐,我心眼儿咋这么坏的?”马婶儿哈哈笑着。

……

天气转冷,日子也渐渐闲了下来。

谢天又用“白胡子老头儿”的说辞,交给周景衣一套枪法,不管她一脸诧异的神情,兀自背着手出去溜达。闲虽闲了,谢天却不怎么喜欢待在家里。家里三个女人,叽叽喳喳的,太吵。倒是不如在村口大树下吹吹风。

秋风扫落叶,一吹一大片。

看着树上枯黄的落叶一片片落下来,谢天的心情就会多少有些哀伤。他甚至有些羡慕这些落叶,不需要在这尘世间承受多少苦难,一岁一枯,安静的来,安静的走……

陈煜背着包袱过来,冲着谢天发笑,“夫君,天凉了,不要老是坐在这里,着凉了麻烦。”

谢天笑笑,“又要去镇子上了?”

“嗯。夫君要一起吗?”

谢天横竖也是无事,想了想,道,“走吧。”谢天起身,从陈煜背上取下包袱,自己背上。陈煜笑笑,挽住了谢天的胳膊。

“夫君,这一次,看清白胡子老头儿的长相了吗?”陈煜问。

谢天早知有此一问,便道,“看清了,等从镇上回来,我画出来好了。”

陈煜笑道,“那就最好了。他给的这套枪法,十分精妙。姐姐说,有了这套枪法,武举之上,便更有信心了。”

谢天看看陈煜,道,“倒是忘了,你是炼刀的。改日那老头子再来,我问他讨要一套刀法给你。”

“哈,夫君说笑了,我已然无法修炼,还要刀法作甚。”

“倒也是。”

“夫君老是住在柴房里也不是个事儿,要不我把镇子上的宅子卖了吧,换来的钱,足够将家中房子翻盖一下了。”

“不用了,盖房子的事情也不急,慢慢来吧。柴房里也没啥,有张床,也就够了。”谢天笑了笑,又问及一些武举的事情。

武举乃是武盟举办,三年一度。明年六月初六,便要开始了。先要在所属乡镇初选一次,即为乡试。由乡镇中派出高手来考校,本地宿老名人来做评判。过了这初选,才有资格参加县试,若是县试高中,便有资格参与州郡之试。而县试排名靠前之人,便是秀才。昭阳县只有三个名额,所以排名前三者,便是秀才。

陈煜虽然一再说自己对修炼之事死了心,但提及武举之事,神情之间,还是难掩兴奋与哀伤。又提及周景衣参加明年武举,脸上的羡慕神情,也是难以掩饰。

人老成精,谢天活了那么久,陈煜心中所想所盼,他自是极为清楚。抬眼看看陈煜,再算算日子,估摸着要不了太久,陈煜也可以修炼了,随即笑笑,说道,“没道理景衣能修炼,你却不能,哪天得空,再试试看吧。”

陈煜知他关心自己,心中一暖。抱紧了一下谢天的胳膊,陈煜道,“我体内积郁的阴真之气……唉,修行之事,夫君不懂的。”

“试试看吧,万一……”

“好,就听夫君的。”陈煜敷衍了一句。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三刀镇。

进得镇子,来到一个胡同口,陈煜道,“胡同里,便是赵府后门,我进去交接衣物,夫君在这里等我便好。”

“行,你去吧。”

谢天走的也累了,在一旁墙根下蹲下来休息。随手在地上捡了一根树枝,无聊的画着圈圈。不消多时,一双白色的绣花鞋子,出现在视线之前。

谢天一愣,抬头看到了赵明月。之前只是匆匆见过两次,又隔了这许多日不见,谢天竟是忘了她。见她站在自己面前,下意识的起身,道,“姑娘……有事?”

“上次的事情,还未谢过……先生。”赵明月抱了抱拳。她与谢天年岁相仿,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称呼谢天。

“上次?什么事情?”

“那药方,确实管用。”

“噢!”谢天恍悟,道,“管用就好。”

赵明月是聪明人,见谢天似乎并不想跟自己说太多,略一迟疑,道,“还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哦,谢天。”

“小女子赵明月。”

“幸会。”

“这边便是我家,先生若是方便,进去喝杯茶水吧。”

“不了,我还有事。”谢天推脱了一句。

赵明月眉头微蹙,却是不好强邀,见谢天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只得再次抱拳,告辞离开。

不远处,等待赵明月的丫鬟香香,好奇的看着谢天,待赵明月过来,才压低了声音,道,“小姐,这人……”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形容。在这小丫鬟看来,赵家是名门,小姐更是青年才俊,更有绝色之姿,能被主动邀请进府,这个叫谢天的家伙,不该拒绝,反而应当感觉荣幸才对嘛。

赵明月又回头看了谢天一眼,道,“此人,倒是奇怪的紧。走吧,回府。”

进得府中,来到后宅,刚好碰到拿了衣服准备离开的陈煜。

陈煜上前见礼,赵明月道,“近日可好?”

“还未告知小姐,在下已然成亲了。”

“哦?”赵明月脸现喜色,笑道,“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才俊?”

“呵呵,家夫不过乡野农夫,可不是什么公子才俊。”陈煜笑道,“虽家中贫寒,但待在下倒也亲厚。”

赵明月点头,微微笑道,“那就已是极好了。去吧,好生过日子。”

待陈煜躬身退下,香香嘻嘻一笑,道,“莫不是家中太穷,娶不起媳妇,这才娶了这般人?”

赵明月笑道,“这种事,倒也有的。听闻前些时候,有个乡村少年,家中太穷,娶不起媳妇,便娶了这种人做正妻。”对于这种事,赵明月不怎么关心。又想起谢天,赵明月眉头又是一蹙。

在她看来,能一眼看出自己修行状况的人,必然是高手无疑。可那谢天,也不过跟自己年纪相仿,又能有多大本事?不仅如此,性子也是古怪。别的男子,若是被自己相邀,必然会欣然入府才是!他可倒好,竟是一副巴不得自己赶紧“滚蛋”的模样!

柳家庄……

谢天……

“香香。”赵明月道,“着人打听一下这个谢天。”

……

陈煜跟谢天并没有急着回家。

二人来到街口,陈煜将买来的包子,放在依旧沿街乞讨的师兄面前。想说上几句话,但见师兄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便也作罢。

带着谢天离开,陈煜道,“师兄当年,惊才绝艳,本来极有希望修成大道……”

谢天安静的听着,见陈煜眼眶红了,知她可怜那师兄,想了想,道,“要不,便接去家里吧,照顾起来,也方便许多。”

陈煜苦笑,“夫君是个心善的。”想起师兄对周景衣的恶念,却摇了摇头,“心死了,照顾不好的。”

谢天闻言,也不坚持。不接去也好,倒是省得麻烦。原本他还在想着那师兄双腿残废日久,想要康复,还需费些手段呢。另外,谢天对陈煜的那位师兄,其实也不甚喜欢。那师兄眉宇之间,怨气太重。跟这种人朝夕相处,会坏了自己的心情。

二人又在街上卖了一些糕点,这才折返回家。

刚到了庄口,便听到一群人在争吵着。谢天看到二婶和二叔都在,大妞站在二人身后,眼睛红红的。上前了解了状况之后,谢天哑然失笑。

原来庄里那个叫大壮的熊孩子,仗着长得虎背熊腰,割猪草的时候,故意把大妞的背篓踢翻。惹恼了大妞,被大妞揪住一顿好打。

大妞虽然瘦弱,但修炼了真气心法,虽未成气候,但力气也不可小觑。

“看看!看看!”二婶气冲冲的把大妞拉出来,“我家孩子一个姑娘,又瘦又小,要说把你家大壮打得鼻青脸肿,说出去谁信啊!”

大壮娘也不是个善茬,嚎一嗓子,跳着脚大叫。“你这是说我们家大壮撒谎了啊!我们家大壮是个实诚孩子,从来不撒谎!他老实,不跟丫头动手!自然会被打成这样!真是有什么娘教什么闺女!一水儿的泼妇!”

“你说谁泼妇?!”二婶不让,“我看你才是个泼妇!”

两个女人吵得凶悍,两家男人却都闷声不吭。谢家二叔跟大壮爹的关系其实是不错的,自是不可能跟着吵起来。待得一阵,两家男人看婆娘越吵越凶,终于忍不住,各自拉了回家。

大妞早就看到了谢天,见父母回家,也跟着离开,却没有回家,反而在谢天家门口等着。

谢天让陈煜先回去,陪着大妞在村子里瞎溜达。

“哥,那大壮欺负我。”大妞说。

“欺负你,就揍他呗。”

“一开始我不想动手的,怕被人看出来。”大妞说。

谢天想了想,道,“咱不欺负人,但也不能让人欺负了。这样,若是有人看出你习武了,你就说……就说早年间,你割猪草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白胡子老爷爷……”

听完谢天的胡扯,大妞咯咯的笑。

“别笑。”谢天忍着笑,努力摆出很认真的模样,继续说道,“你就说,那白胡子老爷爷,最近也常来看你。记得没有?”

“嗯嗯。”大妞很认真的点头,却还是忍不住笑。想了想,又道,“大哥,我能把心法教给二妞吗?”

“二妞啊……她也想习武吗?”

“是哦。”

“那这样,明天我再给你个心法,你给二妞。就说是白胡子老爷爷给你的。二妞跟你体质有差异,你学的东西,她不好学。”

“谢谢大哥。”

谢天摸了摸大妞的脑袋,道,“回家吧。”

看着大妞蹦蹦跳跳的回家,谢天脸上洋溢着笑容,站了一会儿,又去了一趟田地里,看一眼幼苗的长势,满意的回家。

刚到家,却见岳母王氏正在柴房里忙活。“娘,干嘛呢?”说着,看到了帮着王氏收拾东西的周景衣和陈煜。

陈煜叹道,“娘说你是一家之主,非要你睡在东屋里。”

王氏笑着,对谢天道,“家虽小,不能坏了规矩。以前娘身子不好,你们肯定不会同意。现在娘身子大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谢天想要推脱,王氏却执拗不准,自是无奈。

其实谢天并不在意这些小事,既然王氏执意如此,周景衣也没有坚持反对,他自也不再说什么。

晚上休息的时候,谢天都已经躺下了,房门却被人推开。借着月色,可以看到进来的是周景衣。周景衣也不吱声,直接来到床边,合衣躺下。

谢天往里面挪了挪,转脸好奇的看着周景衣。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周景衣的脸上。周景衣脸色微红,眉头微微蹙起。良久,周景衣干咳一声,道,“别误会,娘非要我过来。”

“啊……”谢天明白过来,知道王氏是急着抱外孙呢,想了想,道,“要不……你还回去西间,就当在我这过夜了。”

周景衣一愣,睁开眼,看向谢天。

心里莫名火起。

这窝囊废,你是几个意思?

你这是在嫌弃我吗?!

我虽然是变身女子,可你也不过就是个穷小子好不好?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若非母亲非要我过来,我岂会……

什么东西!

周景衣心底骂了一句,起身,回了西间。

谢天松出一口气,又往外挪了挪身子,一脸惬意的伸了伸胳膊腿儿。

哎!

真好!

床本来就不大,再挤上一个人,翻身都不方便,还是一个人睡着舒坦。

……

西间里,周景衣气的咬着牙睡不着。

陈煜忍着笑,侧身看着周景衣,道,“夫君是个怪人。”

“他就是个不开窍的蠢货!”

“哈,你是希望他开窍吗?”

“嘁!我又没病!”周景衣怒道,“这样更好!”

陈煜想了想,爬起来,道,“我去看看夫君。”

周景衣啐了一口,不搭腔。

陈煜来到东间,推门进来,喊一声“夫君”。

谢天有些烦,但还是忍着不爽,问,“咋了?”

陈煜笑着走过来,直接钻进了谢天的被窝里,“天冷了,夫君别着凉了,我来给夫君暖暖。”

谢天苦笑,“那个……其实我不冷。”

“嗯……”陈煜像只猫一样,往谢天怀里拱了拱,闭着眼睛,道,“睡吧夫君,好困。”

谢天苦着脸,琢磨着要不要把陈煜一脚给踹下去。思来想去,看她一脸恬静的模样,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出脚。

算了,睡觉。

困死了都。

……

周景衣登了半天,不见陈煜回来,呆了一会儿,怒火腾的一下子冒出来。

混账东西!

什么意思啊?!

周某人就这么……

就这么遭人嫌弃?!

周景衣确定自己没兴趣跟谢天做什么特别的事情,甚至也不喜欢跟他睡一张床,但问题是……他把自己赶出来,竟然留下了陈煜!

这个……

感觉很不爽啊!

就像你在菜市场随口问一句那些枯萎至极,且你并不打算买的青菜什么价钱,菜贩子冷着脸怼一句“不卖给你”,然后却乐呵呵的卖给了别人……

周景衣气了半夜,第二天一大早,看到已经洗漱完毕,准备下地干活的陈煜,又想起昨夜的事情,忍不住挖苦陈煜,“自荐枕席,真的好吗?你好歹以前还是个男人!”

陈煜微微一笑,道,“是啊,以前是,现在不是了。人啊,总要认命才好。认了命,就好好活着,做该做的事情就好了。五年了,我早想通了。”说罢,又是一笑,“姐姐吃醋了?”

周景衣讪讪摇头,“不至于。”又想了想,笑道,“很好啊。你我以前是兄弟,现在是姐妹,你能开心,我也欣慰。”

周景衣虽然冲动易怒,但却也是个豁达之人,倒不会因为这种事而跟陈煜有什么隔阂。她也觉得,自己早晚会拿下武秀才,然后是武举人、武进士……将来必然会远离家门。陈煜和谢天能琴瑟和谐,又能照顾好老母,替自己尽孝,也是极好的。

看到谢天扛着锄头要出门,周景衣眉头一挑,叫了一声,“等会儿!”走过来,伸手扯了一下谢天身后的衣服,语气有些冲,“窝囊样子,衣服都穿不好。”

陈煜微微笑道,“姐姐,我们走啦。”

“嗯。”周景衣答应了一声,又忍不住给了谢天一个白眼。

谢天装作没看到,跟着陈煜出了门。

一直来到地头上,陈煜道,“姐姐其实很好的。”

“嗯,我知道。”谢天道。

“那夫君为何昨夜……”

“她要考武举,万一怀了孩子麻烦。”谢天推脱道。

“也是。”陈煜道,“我又不用考武举。”

“这几天不太舒服,没什么兴致。”

“噢。”陈煜当然不信谢天的这个借口,不过也没有追问。

倒得晚上,陈煜又去推东间房门,却没有推动。

谢天这家伙,从里面把门插上了。

陈煜呆了呆,喊一声“夫君”,却没人搭理她。

谢天躺在床上,摆出个大字型,仿佛在宣告着自己要独霸这张床的野心。这种感觉真的太好了!昨天夜里,胳膊都被陈煜给枕麻了,实在是不舒服。

谢天养成了晚上睡觉插门的习惯。

好在陈煜和周景衣也没有死皮赖脸的在谢天插门之前过来,这让谢天大松一口气。

如此过了多日,一天晌午,地里没什么活,谢天去了外面闲逛,要缝补的衣服不多了,衣服没有该洗的,也不到饭时,陈煜一个人枯坐着,倍觉无聊。陪着王氏聊了一阵,起身活动筋骨。看到院落里苦苦练习枪法的周景衣,陈煜心中又升起一丝羡慕来。

修炼心法并非周景衣的师尊给周景衣的,所以很可能也不是量身定制。

周景衣也只是修炼这心法,并未做别的事情。

偏偏她可以修炼,自己却不成。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总也闲着无聊,陈煜便进了西间,回忆起周景衣交给自己的修炼心法,又抱着一种侥幸心理,试着修炼了一下。

片刻,陈煜惊得脸色通红。

——自己竟然可以修炼了!

陈煜又惊又喜,想跟周景衣报喜,又怕自己搞错了,便潜下心神,认真修炼。

一直过了很久,陈煜收了功,脸上酡红不去。

她忍着兴奋,来到院中,看着还在练习枪法的周景衣,道,“姐姐!”

周景衣收了枪,看向陈煜。

见陈煜脸色通红,眼中放光,愣了一下,周景衣问道,“怀孕了?”

陈煜扑哧一声,大笑道,“不是啦。我……我可以修炼了!”

“真的?!”周景衣惊喜的跑了过来,攥住了陈煜的手。

“真的!”陈煜笑着挣脱了手,道,“我去告诉夫君!”

“嗯!去吧,夫君应该在……咳咳,那蠢货应该在村口。”

陈煜大笑着跑了出去。

村口,谢天正在跟几个半大孩子一起玩儿着胶泥揉成的弹珠。看到陈煜兴冲冲的跑过来,谢天只是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便看出端倪。

陈煜来到近前,喊一声,“夫君”。

“嗯。”谢天应一声,一手捏着弹珠,闭着一只眼,瞄准,弹出。“嗐!差点儿!可惜了!”

陈煜看着玩儿的认真的谢天,嘴巴抿了抿,道,“夫君,该回家吃饭了。”

“哦,好。”谢天捏起自己的弹珠,道,“明天咱继续。”

陈煜上前,挽住谢天的胳膊往家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夫君,我可以修炼了。”

“哇!真的啊?这么好。”

“呵呵……”陈煜笑道,“等我完成了我的梦想,就安下心来,好好陪着夫君过日子。”

谢天一愣,心下不安,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当上武秀才。”

“啊?”谢天一脸嫌弃,“这能叫梦想吗?你应该有更高的梦想才对啊!比如当上武状元!比如去武盟总部当大官!甚至当上武林盟主!”

“当武秀才很难的。”陈煜呼出一口气,笑道,“我家虽在镇子上,但很穷很苦的。师兄跟我是发小,小的时候,我们常常被人欺负。那个时候,我们见过一个武秀才,特别威风,没人敢招惹。县令大人见了都要礼遇三分。所以啊,我和师兄发誓,将来一定要当上武秀才……”

谢天嘴角一抽,嫌弃的评价道,“胸无大志!”

“哈哈,是啊是啊。”陈煜道,“夫君有什么大志向吗?”

“我当然有。”谢天道。

“说来听听。”

“我的志向就是……算了,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说吧说吧。”

“不说了,回家。”

15 白胡子头老头儿

田里一片绿油油的,幼苗已经茁壮成长,蔓藤顺着竹竿架子不停的往上长。看这长势,要不了月把时间,至少在初冬来临之际,应该就能有所收获了。

谢天伸手捉去一片叶子上的青虫,又翻翻叶子,注意到了叶子上的点点白斑。嫁接的作物,虽然抗病能力有所提高,但还是难免会有各种病症。白斑病不算个大事儿,打上农药就好。可在这个世界里,可没有农药这种东西。谢天正琢磨着要不要配制一些农药的时候,马婶儿乐呵呵的走了过来。

“天儿,你这青瓜咋长的这么快。”

谢天笑着看看马婶儿,道,“不要学我哈。”

“嘁!熊孩子!婶儿学你咋了?你还能吃了婶儿?”马婶儿哈哈大笑。

谢天也跟着笑,“学我也要下一年了。”

马婶儿有些羡慕的说道,“你这青瓜下的早,要卖个好价钱了。”

谢天道,“不仅如此,你家的青瓜,产量不会低了,却有点儿发苦,味道不会太好。我家的青瓜,产量比你家的更多,个头儿更大,还有甜味儿。你买一文钱一斤,我这个,要卖十文钱一斤。”

马婶儿听了,狐疑的看着谢天,撇嘴道,“真的假的?”

谢天摊摊手,“爱信不信。”

若是之前,谢天这么说,马婶儿肯定不会信。但眼看着谢天的非常规操作成效不错,她的态度和看法自然也会有所改变。盯着谢天家的青瓜秧子瞅了一会儿,马婶儿忽然问道,“这几天咋没见你那俩媳妇下地干活啊?”

“她们啊……忙。”

马婶儿乐呵呵的瞅着谢天,道,“你小子可以啊,咱柳家庄子,又娶妻又纳妾的,除了庄主,就只有你了。”

“呵呵……”

“加把劲儿,庄主可是有俩妾呢,你争取再娶一个。哈哈哈!”

谢天干笑,在田埂上坐下来,看着田垄间又露头的青草,琢磨着再过七八天,锄一次草,就差不多静等着收获了。这些青瓜,应该能卖个好价钱。换来的钱,去买些材料,帮着周景衣和陈煜把她们的兵器稍稍改良一下。

“小子,咋不说话?想啥呢?”马婶儿拿膝盖撞了谢天一下,蹲下来,笑道,“跟婶子说,你这青瓜,真的那么好?”

“当然,再等上月把时间,你就知道了。”谢天笑道。

“行,婶儿就等着。”马婶儿起身,抬手在谢天脑袋上轻轻的拍了一下,说着“傻小子能耐了”,踩着田埂回家。

谢天一个人又在田埂上枯坐了半天,看看时间不早,起身回家。岳母王氏已经开始做饭,周景衣还在练习她的枪法。看那手法,已经十分纯属,只是一些精妙招数,还是没能彻底使出来。不过想来也差不多足够了。过了乡试考核,大概是没什么问题的。

周景衣又练了一阵儿,收了枪法,来到堂屋里,在谢天对面坐下来,一双妙目,盯着谢天,不言不语。

谢天被她瞅的不自在,挤出一丝笑容,问,“咋了?”

周景衣眼珠动了动,问道,“你家祖传的奇书上,还有别的什么方子吗?”

“啊……方子可多了,但我不能告诉你啊。”谢天道,“祖上交代,传男不传女,传子不传媳。”

周景衣哼了一声,便不说话。

陈煜从房间里出来,亲热的喊一声“夫君”,在谢天身边坐下来。

谢天看看周景衣,再看看陈煜,注意到两人的眼神儿有些不对劲儿,干咳一声,“我去厨房帮忙。”说罢,起身出去。

看着谢天的背影,陈煜嘴角微微上扬,又看向周景衣,“你确定咱们能修炼,跟夫君有关系?”

周景衣道,“你不觉得他莫名其妙的给我们吃那些野草,很有些奇怪吗?”

陈煜点头道,“是。起初,我无法修炼,嫁来之后,夫君开始给我吃那些奇怪的糖豆,后来又是地草黄之类的东西,过了不久,我便突然可以修炼了。你也是吃过那些奇怪糖豆的。等你能够修炼了,夫君便不再给你吃。”

周景衣想了想,忽然喊道,“谢天!你过来!”

不消多时,谢天走过来。

“坐下!”周景衣冷着脸,瞪了谢天一眼,又指了指身边的板凳。

谢天迟疑了一下,小心的坐下。

周景衣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接问道,“我们能重新修炼,是否跟你有关?”

“啊?怎么可能。”谢天知道自己的嫌疑很大,但还是矢口否认,“我哪有那本事……哎哎哎……”话未说完,耳朵就被周景衣揪住了。“放手啊!疼!”

“姐姐。”陈煜喊了一声。

周景衣却依旧冷着脸,使劲拧着谢天的耳朵,“说实话!”

“真是实话……嘶……停停!我说我说!”谢天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快被揪掉了,赶紧道,“其实啊,跟你们吃的那些东西有关。那些东西,是那个白胡子老头儿教给我的。他说你们吃了这些东西,就能重新修炼了。”

又是白胡子老头儿?

周景衣狐疑的看了谢天一眼,放开手,又看向陈煜。

这个时候,王氏做好了饭,端来饭菜。看到谢天耳朵通红,王氏的脸色很难看,恶狠狠的瞪了周景衣一眼。

周景衣避开母亲的视线,低头吃饭。

谢天匆匆吃完了饭,说一声“下地干活”就跑了。

待谢天走了,王氏才瞪着周景衣,骂道,“兔崽子!懂不懂规矩?那是你丈夫!你再动不动就欺负他,我跟你没完!”

陈煜赶紧给周景衣解围,道,“姐姐就是跟夫君闹着玩儿的。”

王氏自是不信,又训斥了周景衣一顿,这才罢休。

周景衣没了心情练枪,回到西间卧室。陈煜跟着进来,在一旁坐下。两人低声细语的商量分析了许久,最终还是觉得相较于谢天是个神秘高手,又或者有祖传奇书之类的可能,还是“白胡子老头儿”比较靠谱。

不过这所谓“靠谱”,也不过是相对而言。毕竟,一个来路不明的高手,原因不明的帮着周景衣和陈煜修炼,这很奇怪。

两人又聊了一阵,陈煜修炼真气,周景衣又去了院落里准备练枪。还没开始练,大妞却来了。大妞背上背着满满一袋儿地瓜,看到周景衣,笑着说,“嫂子,我娘让我送来点儿地瓜。地窖里存的,可甜了。”

看到大妞瘦弱的身子背着一袋儿地瓜,周景衣赶紧上前,接过麻袋,道,“谢谢二婶了。”

大妞问,“我哥呢?”

“下地干活去了。”周景衣道,“进屋歇会儿,肯定累坏了吧。”

“我不累。”大妞笑了笑,“我走啦,还要去割猪草呢。”

周景衣答应了一声,待大妞转身离开,她忽然一怔,提了提手中的满袋儿地瓜,心下十分狐疑:这可是满满一袋儿地瓜,成年男子背着,也不会很轻松了。可大妞这么一个干瘦的小丫头,从家里背到这里,竟然一点儿也不累。

这不正常!

除非……

想到此,周景衣放下地瓜,追了出去。“大妞。”

刚跨过院门的大妞停下来,回头看着周景衣,问道,“咋了嫂子?”

周景衣一把抓住了大妞的手腕,探了一下脉门,脸上惊异。“你……习武了?”

大妞吓了一跳,做贼似的四下里张望,之后压低了声音,对周景衣道,“嫂子,可不要告诉别人哦,我师尊不想让别人知道的。”

周景衣眉头一簇,问,“你师尊是?”

“唉,我也不知道师尊叫什么。”大妞道,“早前在山上割猪草的时候遇到的,胡子头发都白了,年纪好像也很大了。他教我习武,前些时候还来看过我几次。”说着,大妞嘟起了嘴巴,有些不满似的。“师尊交代说要我保密的。嫂子,我只告诉你了,你可别乱说哦。”

胡子头发都白了?前些时候又来过柳家庄子……

周景衣心中一动,默默点头,又笑着对大妞说道,“好的,嫂子给你保密。”

“谢谢嫂子。”大妞喜笑颜开,“我得走了,不然猪草来不及割了。”

“去吧。”

大妞应一声,欢快的跑了。一直跑出村子,远远的看到了谢天家的青瓜地,一溜烟儿的跑过来,钻了进去。“大哥。”

“哎。”谢天应了一声。

大妞来到近前,嘿嘿笑道,“哥,嫂子真的发现我习武了呢。”

谢天道,“嗯,她是个细心之人,发现你的力气过大,自会怀疑。你没乱说吧?”

“没啦,你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的。”大妞有些不解,又道,“哥,为啥故意要让嫂子知道我习武的事情呢?”

“嘁,小孩子别问这么多了,赶紧去割草吧。”

“好吧。”

大妞离开,谢天也松了一口气。

故意背着一袋儿地瓜去露馅儿,台词上也有明显刻意的“交代”痕迹,严格说来,这是一场拙劣的表演。

但这并不重要。

周景衣虽然心细,但她应该会把心思放在“白胡子老头儿”上,而不会意识到大妞的表演太拙劣。更何况她大概也想不到大妞是在故意表演。

能“洗脱”自己身上的高手嫌疑,也就足够了。

至于白胡子老头儿……

想来还是需要再来一次柳家庄子。

毕竟,陈煜还需要一套刀法。

——唉。

时间过得真慢啊。

武举怎么还不开始!

俩人都去考试,自己也好清净几天嘛。

【昨天喝多了,抱歉。】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