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一路芳菲 - xp1024.com
《许你一路芳菲》


第1章 用力!

暮春三月,殷府后院一处园子里,正是梨花如云的时节。

靠墙跟的一棵老梨树下,此时却传来一阵与周遭静谧景色甚为不协调的呻吟声。

一个年轻的女声,如打了鸡血一般激情高昂,不停的叫道:“用力!再用点力!屁股——哎呀你的屁股太大了!”

另一个声音更是扭曲而颤抖,带着一种介乎于便秘和拉稀之间的痛苦:“是,奴婢已经很用力了……可是,这屁股就是收不回来呀!小娘子,奴婢对不起您,平时您吃剩的鸡汤,那些鸡胸鸡屁股,都被奴婢偷偷端去吃掉了!呜呜呜…….屁股好痛!奴婢不行了!”

芳菲一看,得,梨园里除了正门和侧门之外,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狗洞。此时洞口被绿萼的大屁股给卡住了,正门和侧门处都传来人声,自己再不想办法主仆两个都会被人逮住。

于是一狠心一闭眼,忽然大叫道:“呀!有蛇!绿萼,你身后有条好大的蛇,你再不出去它就要咬你——”

话音未落,只听轰隆一声响,再见一片粉尘飞扬。这方小小的狗洞瞬间就被爆发的绿萼给挤得豁开一个大口子,俨然变成了一个猪洞,芳菲见状连忙跟上。

片刻之后,狼狈不堪的主仆二人总算回到了自己的荷香邬,这才惊魂未定的坐下来相对踹口粗气。

“小娘子,您先前那招可真是太厉害了!对了,您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呢?”

芳菲伸手,替她拈下粘在头发上的一根杂草,笑眯眯的说:“因为我深知绿萼你的本事呀,其实没什么事能难得到你的。比如我让你扛一百斤的大米,你肯定做不到。但是,如果我赏给你一百斤黄金,我可以肯定,你不但能扛,你还能扛着飞跑!”

绿萼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点头咬牙道:“是,主子真是了解奴婢,主子英明。”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珠帘被人掀开,红拂有些惊慌的奔进来。

“小娘子,五娘子去了三娘子那里,两人没说几句话就吵起来了。如今闹得动静挺大,好像连老夫人都惊动了。”

芳菲一听暗道不好!记得前世里,外祖母就是因为这回在海棠春坞那边劝架时不慎落了水,后来便一直缠绵病榻,就连自己离开洛城时她都没见好。

当下带着两个丫鬟就往外头跑,一面问道:“谁那么多嘴跑去告诉外祖母的?她老人家不是一直都在静养么?”

红拂回道:“还能有谁?肯定是二夫人呗!唯恐天下不乱。”

又是二舅母这搅家精!——芳菲心里颇为不耻的冷哼了一声,脚下加快步子,忽然来了个急停,对绿萼吩咐道:“你去马房那边,找大谭过来,就说——”

海棠春坞是三房小娘子殷玉葵的院子,她在殷府子女当中排行第三,是三房长女。与她争执找上门来的却是二房的五娘子,名叫殷琼枝,她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底下并两个弟弟,也是十分娇宠的脾气。

芳菲到了跟前一看,果然,这架看来吵的是规模空前。不但丫鬟婆子挤满了过道,就连三姐姐殷玉葵的吼声也是震耳欲聋。

芳菲见状只得无声的叹口气,这阵势,怕是外祖母想装聋做哑也难啊!看来二舅母就是故意的。

“都让一让,不用做活了吗?都散了!”

被芳菲这么一提醒,院外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才总算散了一些。而后她一推门,就听三娘子一声爽朗的笑声,清脆入耳:“不就是孙同翰这个一个扔街货吗?实话告诉你这厮我根本瞧不上!别以为我不知道,满洛城里你就觉得自己长得最美最会勾人,可是你敢跟芳菲站在一起比一比吗?你有那底气吗?你背着人总说我胖,说我痴肥,可是你却不知道,我胖是一时的,你矮是一世的!我殷玉葵要是下定决心还能瘦下来,可你呢?难不成你还能把自己骨头打断了往上面再长几寸?哈哈哈!看你还跳得这么高,可惜上不了天呢!看把你给能的!”

“你…….”五娘子殷琼枝的声音听起来的确就像马上要上天,因为下一刻,她忽然直直往前栽倒,旁边的丫鬟长德就势大叫道:“哎呀不好了!我家小娘子被气晕了!”

芳菲对此事印象极深,因为前世的记忆中,殷琼枝气晕之后,二舅母趁机带着人气势汹汹的闯进了海棠春坞,然后在与三娘子的争执厮打中,这才连累的前来劝架的殷老夫人失足落了水。

所以此时她立即就跑过去,一脸关切的围在了殷琼枝身边,趁着众人混乱之际,借着用手帕给殷琼枝擦拭脸颊的功夫,将那条原本包裹在手帕里面正在昏睡的爬爬虫给抖进了殷琼枝的衣襟里头。

这东西是先前她在梨园听墙角的时候悄悄逮住的,原本想着自己带回来玩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

既然人晕倒了,那自然不能就地躺在院子里。芳菲眼见众人将殷琼枝抬进了海棠春坞的花厅里,这才悄悄的跑过去三姐姐殷玉葵那边,拉了一下她的衣袖低声道:“三姐姐,一会儿你要提防二舅母她使诈来坑你。”

殷玉葵的母亲三夫人常年卧病在床,她是长女,管着三房的中馈和母亲的嫁妆已经有些年头,因为生的人高马大,所以又被送了一个诨名——魁娘子,唔,魁梧的魁。

殷玉葵显见有些讶然,因为芳菲之前对于三房的争执历来就是不闻不问只当不知。

像今儿个这般主动朝自己示好的,还是第一回,于是带了几分疑虑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混不在乎的回道:“她哪天要是不坑我,那太阳可要打西边出来了。”

正说着,就有人远远道:“老夫人来了!二夫人来了!”

芳菲见她不信,这才凑近过去,又低声说道:“五姐姐装晕,我在她衣襟里放了爬爬虫。”

“哈!你——”这下子殷玉葵有点绷不住了,说出这几个字之后再一看四下,且忍着笑迎到门口,并委屈的说道:“祖母——您怎么来了?”

二夫人扶着婆母,强占先机率先开火:“哼!三丫头你也别太过分了!以前我家琼枝一直念着因为跟孙家的亲事对你有所亏欠,所以处处让着你。没想到你不但不念姐妹之情,反而得理不饶人。我这在路上就听说你把她给气晕了,你说说,你到底什么居心?难道非要她把孙家的亲事再还给你,你才甘心么?”

殷玉葵一听这话,待要反击,却见祖母殷老夫人脸色甚为铁青,用力敲了敲手里的乌木拐杖道:“好了!有什么话进去说,被人听见成何体统?”

“是是是,母亲您这边请,慢点走。”

二夫人说着,扶了殷老夫人从殷玉葵和芳菲身边得意的扬长而过。

此时花厅内,众人都在围着殷琼枝忙活,又是喂水又是擦拭的,殷老夫人自然也关心孙女,上前一看,眼见殷琼枝双眼紧闭,小脸儿又白又青的,也以为是真怒上了肝火,便对殷玉葵说道:“玉葵,你总归是姐姐,便是琼枝有什么不对的,也应该好好教她,不能总动不动就咋咋呼呼的,先前你在院子里说的那些话,我大老远在回廊里都听见了。”

魁娘子一听这话不好,刚要辩解就被芳菲暗中捏了一把手臂。她反应也快,立即就势低下头,一改往日的强硬姿态,委委屈屈的抽泣起来,一面哭一面道:“祖母,事情不是这样的,是五妹……她先说我是男人婆,说我长得跟匹马一样,又丑又怕没人要…….呜呜呜!祖母,您可要为孙女做主啊!”

“琼枝丫头真这么说?岂有此理——这,这简直就是不像话!”

殷老夫人素日对殷玉葵这个庶出的孙女还是很疼爱的,尤其不喜欢人在背后议论自己孙女的容貌,因为殷玉葵其实生的跟她有几分相似,都是标志性的马脸方下巴,当下脸色就格外的难看。

二夫人一看不好想要上去描补,却忽然听得原本躺在长榻上的女儿一声大叫:“有虫子!有虫子在我身上钻来钻去的,你们快帮我把它找出来!天啊,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而后众人就只见原本躺在榻上装晕的殷琼枝这会儿如鬼上身一般,一面不顾矜持的脱了身上的衣衫,一面不住的在身上四处抓挠着。

她的两个丫鬟长恩和长德想要上前帮忙,却硬生生的被她暴跳如雷的一人赏了一记大嘴巴:“都怪你们两个没用的贱婢!还不快点帮我把虫子找出来?我这都忍了半天了!越忍越觉得难受!”

一句话,就老实交代了自己装晕的经过。

这智商,真是让芳菲和殷玉葵都觉得吃嘛嘛香。

第2章 失敬!失敬!

“是是是,奴婢这就帮小娘子把虫子找出来…….”两人被打的眼冒金星,一看殷琼枝这会儿已经脱得只剩下肚兜了,可是看着眼前白花花的一具身体,却愣是找不出虫子在哪里?

殷玉葵这才忍着笑,暗中跟芳菲交换了一个眼神。原来那爬爬虫本来是寄生在梨花之中的,无色透明,细小纤长,放入衣襟内一时也很难察觉,但它爬动起来的时候,却让人感觉有一万只蜈蚣在自己身上蠕动着,那感觉……怎一个销魂二字可比。

先前芳菲蹲在大夫人窗户底下听墙角的时候一时手痒,就在墙根底下的梨花花瓣中拈了一只放在手帕里玩。

这会儿虫子附在殷琼枝的身上,因为感受到人体的热度所以醒过来,不过已经变成了跟皮肤一样的肉色,所以不但长恩长德找不出来,就连殷琼枝自己也难以确定,虫子到底是跑到了什么地方?自己全身好像都有虫子在爬!

她状似疯癫的扭来扭去,最后还是殷老夫人实在看不下眼,连连摇头摆手道:“不成体统不成体统!既是觉得有虫子又找不出来,那就回去洗个热水澡!还不快把衣衫穿起来?简直就是丢人现眼!”

说完,又带着几分歉意的看向殷玉葵,安慰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今天的事你受委屈了,你放心,祖母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殷玉葵见好就收,立即识趣的点头:“只要祖母您心里知道孙女的为人就好,有您这句话,孙女便不委屈。”

殷老夫人欣慰的攥了攥她的手,起身便要离去。芳菲这面心里刚要松口气,就听二夫人又出来作妖道:“母亲,这事都怪媳妇儿没有搞清楚,一时气急之下就冤枉了玉葵丫头。玉葵,伯母在这里给你赔礼了,你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呀!”

殷玉葵当即就觉得今天这事有点怪,暗中跟芳菲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开始全神戒备。

奈何二夫人这回真是有备而来,没等殷玉葵开口,外面凌波水榭中就有人惊呼道:“呀!有条大青鱼!是老夫人前年放声在溧水河中的那条大青鱼呀!你们快来看!”

殷老夫人一听这话也是眼前一亮,二话不说就让人搀着自己往外走。而芳菲只是依稀记得几年前自己有一回病倒,因为药石无灵可把外祖母急的不行,后来还是听了高僧的指点,在溧水河中放生了一百条大青鱼,说来也怪,而后芳菲的病就不治而愈了。

可是,这会儿刚好有大青鱼在海棠春坞外的凌波水榭中出现?——哪有这么凑巧?

芳菲跟着众人一起出外一看,果见水榭的池中若隐若现的游弋着一尾青鱼。殷老夫人便双手合十连连念佛,又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当日我送这青鱼放生,只为给外孙女儿求个平安。如今这鱼儿又回来了,莫非是有什么好事要降临在咱们殷府么?”

芳菲听得心里既感动又愧疚,二夫人却立即接言道:“是啊母亲,我也觉得这放生的青鱼再回来,真是一大祥瑞!要不,媳妇扶您过去跟青鱼许个愿?据说很是灵验的!”

大盛朝的确有这样的一个风俗,放生的动物都带着灵性,要是重遇旧主,那就是好事临门的喜兆。

可芳菲此时却心中骤然一紧,看向二夫人的眼中已带上了几分凌厉的愤怒与仇恨!没想到,这个二舅母不但平时自私刻薄,还敢在自己婆母的生死之事上动这样的恶念!这已经不是德行不够,而是罪该万死了!

而殷老夫人笃信佛教多年,此时沉浸在欢喜当中,并不曾察觉媳妇对自己的恶毒用心。当下更点点头,毫无防备的迈开了腿,拄着手里的乌木拐杖慢慢往那青鱼所在的拱桥上走去!

显然殷玉葵也明白了几分,不过不敢确信,只得凑到芳菲跟前来压低声音问道:“芳菲,二夫人她这是要干嘛?”

芳菲眼睛直直的盯着扶着自己外祖母的那个女人,脸上的表情简直就是冰冷的可怕,说出来的话也一样:“她要作死,咱们就成全她。”

说完,就听二夫人一声惊叫,接着便是身子一歪,整个人一头栽进了拱桥底下的水榭之中。

在场人只有芳菲和殷玉葵两个看清楚了,二夫人是被一样东西打中了脚踝,所以失足落下了拱桥的!

大谭的身手,果然不会让自己失望。

而众人并不清楚其中的关键,只听“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啧啧,二夫人果然不是虚胖!

而殷老夫人却被一个本来正在水榭旁边的花圃里做事的下人一把给扶住了,并未受到波及。这个人,自然就是大谭了。

与此同时,又听“噗通”一声,却是芳菲也跳进了水榭的池子里,她嘴里大叫着:“二舅母你怎么样了?你别着急,芳菲这就来救你!”

作为共同进退的队友,殷玉葵立即煽情的开始抹泪,并大声渲染道:“哎呀七妹妹你怎么这么傻?你又不会枭水,你说你跳下去干嘛?我知道你最是心地善良又纯孝,从来不把那些说你不是殷家人的屁话放在心里,可是你要是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可让祖母她老人家怎么活?哎呀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快下去救人?哎不对,不能找男的进来,你们谁会枭水的下去,救起人来祖母重重有赏!”

还好这凌波水榭的池子本来就不深,趁着众人慌乱成一团四下里找竹杠的功夫,芳菲仗着自己良好的水性,已经在水中按着二夫人结结实实的喝了好几通水。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让你坏!让你敢打我外祖母的主意!你不知道她年纪大了禁不住这池子里的寒气吗?这回就让你多喝几口水,知道一下我的厉害!

当然,她这些手脚都做得很好,因为在外人看来,二夫人几次都要沉下去了,还是七娘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这才堪堪把她给拖上来的。这些假象,再加上殷玉葵极具感染力的解说,当真是把在场的人都感动得不行,差点就要把七娘子当活菩萨来拜了。

最后,被两个善水的丫鬟从水榭中救起来时,二夫人早已被吓得懵逼,喝水喝得眼发直,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躺在一旁的美人靠上直踹气。

芳菲则是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当着众人的面还不忘关怀的朝二夫人说道:“只要舅母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说完,便整个人脱了力昏倒过去。

而二夫人愣了半天这时候总算骤然会转过神来,开口就道:“芳菲你这死丫头!你刚才为什么——”

“混账!我看你这是被水鬼上了身了,刚才要不是芳菲拼死跳下去救你,这会儿指不定你已经没气了呢!居然还敢胡说八道,再乱说一个字诅咒我的宝贝外孙女,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殷老夫人爱芳菲犹如心肝肉一般,哪容媳妇这般污蔑?当下就端出婆母的架势来,并憎恶的拄着拐杖起身,下令道:“把二夫人给我送回去!让她好生闭门誊抄一百卷的金刚经,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再出来。别再一天到晚的作天作地,哪天作出了大事就晚了!真是家门不幸!”

而后又余悸未消的朝芳菲这边道:“快点把七娘子送回她的院子里,另外赶紧去请大夫过来瞧瞧,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可千万别让这孩子落下了什么风寒之类的病根。这三月里的水,可还寒着呢!”

就这么着,芳菲被众星拱月一般的送回了自己屋子里。在外祖母的强令之下,前来诊病的大夫前前后后来了差不多十来个,最后一个大夫前脚刚走,后脚殷玉葵就迈了进来。

“行了行了,在我面前,就别装了!赶紧起来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你再不抢我可要吃光了!”

殷玉葵说着,变戏法似的从带来的食盒里取出了几碟子小菜,闻着那香味芳菲呼的一声掀开了被子,深吸一口空气里诱人的香味,闭着眼睛梦呓一般说道:“烤凤爪烧鸭胗还有三丝眉毛酥,牛肉锅贴鸭血粉丝汤……嘶!还有我最爱的脆炸小螃蟹,三姐姐,咱们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啊!连喜欢的小吃都差不多!”

殷玉葵白她一眼,毫不客气的自己先抓起一串烤凤爪开嚼,芳菲则拣了一串鸭胗放在嘴里吃着。待吃完了,才开口道:“我今天去大舅母院子里听了墙角,原来二舅母怂恿她开口向我要十间铺子给大姐姐做嫁妆,当然,她这个人是不会便宜别人的,给了大姐姐便要给五姐姐。只是,独单单漏了三姐姐你一个不提。”

对此,殷玉葵倒是一点也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早有预感。因为她排行在前,而如今与殷琼枝定亲的孙家,却是原本老夫人安排给她的亲事。

“春天蚊虫多,而且大夫人那边的院子里什么虫都有,以后这种听墙角钻狗洞的粗活,你还是让你身边的丫鬟干吧!”

芳菲一面吃一面抬起眼——听这意思,敢情这位才是听墙角的前辈高手?只是不知道那个狗洞那么狭小,三姐姐这幅身躯是怎么钻过去的?看来自己还是有眼不识泰山啊,失敬,失敬!

第3章 芝兰玉树长成了老桑树

殷玉葵接着又道:“那大夫人怎么说?我猜她是不肯与二房同流合污,不过奈何二房早就去煽动了罗家那个老太太,所以,这么多的事情,都是她们母女两搞出来的。”

芳菲点点头,对殷玉葵的聪明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的确如此,大姐姐的婆家来找大舅母,不过大舅母也没有当场应允。大姐姐的意思,却是决不让步。咱们大姐姐是个厉害聪明人啊,我觉得将来她嫁过去之后罗家老太太未必能拿捏得住她。但我恨的不是二舅母来算计我,而是恨她敢把手伸到外祖母身上。就这一条,我今儿个没把她按到池子里,就算是客气的。”

“那是——不过今天这场合不方便,众目睽睽之下呢,咱们好歹也得给祖母留点面子。你放心,她逍遥不了多久了。我实话跟你说吧,这事是孙同翰起的头。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总之她们这回是目的,就是要先把你的嫁妆夺过来,然后再设法把你送回京城去。至于回去之后能干嘛?你那好继母在等着你,你觉得她能安什么好心?”

芳菲闻言放下手里吃光的竹签,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没想到自己前世真是这么傻,路夫人只派了苏玲珑一个过来,就把自己牵着鼻子乖乖的跟着她回了京城,反倒把养育自己长大的殷府仍在了脑后。

而今想来,苏玲珑说的真是不错啊,自己就是被自己蠢死的!

“三姐姐,你说的有道理,我也觉得二舅母和琼枝姐姐两个根本就没有这个脑子。要不是有人给她们出主意,她们想夺我的嫁妆不是早就应该动手了嘛。不过我很好奇,孙同翰到底是怎么跟我那继母搭上门路的?”

殷玉葵遂嘿嘿一笑,凑近前来,朝芳菲低声说了两句话,顿时把芳菲躁的面红耳赤,犹不敢相信道:“不会吧?这孙同翰竟然在外头这么风流,瞧他还装着很痴情专心的样子。那回头五姐姐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该呀!谁让她长着眼睛却连禽兽都看不清?等着吧,且有她哭的日子在后头呢!”

殷玉葵说完,又道:“我收到消息,似乎是过些日子京城就有人要过来洛城这边,所以当务之急,他们就想先从你这里下手,先把能捞的东西捞足了再说。但这事你既然自己也知道什么情况了,余下的话我就不啰嗦。来,鸭血粉丝汤碰一个,祝咱们这回旗开得胜!”

芳菲笑着与殷玉葵一道吃完了那碗鸭血粉丝汤,心里开始对苏玲珑的出现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期待。

天刚蒙蒙亮,路府后院的碧莲池旁边,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下人们。

很快,当家主母邬夫人便知道了,碧莲池中淹死个绣娘,不但死了,而且还是怀着身孕死的。

春日里池中的睡莲都长出了新叶,挤挤挨挨的一大片,那绣娘被发现时脸朝下,五官早就被泡得看不出长的什么样,但是身上那件绣着迎春花的春衫和那条月白色的马面裙,却让人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来。

“是秋容!”

此时那件美丽的春衫被池水一泡,显出了下腹隆起的那一块,看来似乎已经有三四个月的样子。

这下子,邬夫人也脸色难看起来。因这秋容并不是卖身给府里的奴婢,而是住在府里按月领俸的绣娘,算是良家子。按大盛皇朝的律法,死个奴婢跟死个良家子,那罪责可是大大的不同。

如今不明不白的怀着身孕淹死在后院水池里,不但要面临着她家人的追责,传出去那肯定说什么难听的都有。

再则,她腹中怀的孩子是谁的种?倘若是跟小厮杂役们有染珠胎暗结,那也还好一些,顶多找出了正主就能跟她家里和世人都有个交待。

但要是万一,让她怀孕的不是府里的下人,而是府里的郎君小郎。那这事传出去,可就是事关路府的家风,和她治家的手腕了。

说不得,就以路家的身份,真要被家属告到衙门里,那也要被责罚。

因而邬夫人不敢大意,当即就让人先把尸体给抬到了一间荒废的下人房里,又把素日跟这绣娘一起同吃同睡的几个下人都叫到了自己跟前,严厉审问起来。

而这几个丫鬟却异口同声,只说这淹死的绣娘秋容往日便与小郎君屋里的铁生关系最好,且两家的父母都已见了面,原本打算出了三月底就把亲事定下来的,没想到,这当口却忽然出了这等事情。

可邬夫人听这话又不禁生出疑惑来,追问道:“既是他们两家父母都已同意这门亲事,秋容又没有卖身给咱们府里,那就算两人私底下有些非礼之事,如今怀了孩子那便早点把亲事办了就好,也断没有寻死的道理呀?还死在咱们府里!”

再一看,又见这几个丫鬟此时分明眼神闪烁,必定有所隐瞒,便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敢遮遮掩掩?再不从实说来,我就动家法了!”

“夫人明鉴!奴婢们的确见秋容总去找那铁生,可是据她自己跟我们说,她跟铁生的亲事只是家里人的意思,她自己并不愿意的。她……她喜欢咱们的大郎君!就是明公子!”

“是啊,她去找铁生,也是为了有机会能见到明公子,并不是因为喜欢铁生。”

听这几个丫鬟都是众口一词,邬夫人当即便怒而拍案:“放肆!你们一个个的,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莫非是指这秋容腹中的孩子乃是大郎君的血脉?简直岂有此理!来人啊,把这几个贱婢拖下去,每人赏二十

巴掌!”

说完,也根本不容这些丫鬟有何分辨,便只管让人把她们拖出去行刑。片刻之后,便听得院子里响起了次第起伏的“啪啪!”声。

而后,没等把这些丫鬟给打完,就见有人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手里端着个托盘,送到邬夫人跟前便道:“夫人!这是在秋容贴身小衣里搜到的!是……是明公子的玉佩!”

邬夫人闻言一惊,伸手便想去抓那玉佩。临到快要触及时又缩回来,似乎很是犹豫了一会,过了片刻才偏过头,吩咐道:“既是如此,那就去请大人回来公断吧!毕竟,明公子非我所生,我这为人继母的,总要避嫌。”

那人领命而去,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住在青衣巷一带的这数十户官居四五品的人家,也都知道路府出了这等子烦心事。

而身为家主的工部侍郎路旭,却在知情后便将案子转到了京兆尹衙门公办,自己从头到尾也就只问了几句话,一副看来对原配所生的嫡长子一如既往的漠不关心的神态。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路府长房的嫡长子乃是早逝的原配林夫人所生。林夫人的堂姐便是当今天子的发妻林皇后,可惜姐妹两都不长命。林夫人生下此子之后不到两年便病逝,而她娘家林国公府,也随着林皇后的薨逝而渐渐败落了。

幸而如今林皇后所生的太子殿下在朝中根基还算稳固,但又有周贵妃所生的秦王作为掣肘,两派人马也是明里暗里各种斗。

如今的邬夫人作为继室,进门之后便陆续替丈夫生下了两子两女,自是早把路府的中馈给牢牢的握在了自己手里。

再加上这位嫡长子明公子,虽然生得一表人才仪表堂堂,颇有林家那一脉芝兰玉树的皎洁气质。可惜,自打十四岁以来,先后由他父亲,继母邬夫人牵线给定了三门亲事,却没有哪个女郎能活到成亲的。

如今算起来,这芝兰玉树已长成一棵老桑树,更被人尊称为:“天下克妻第一人”。

顶着这个名头,老桑树路昭明愈发活得孤高绝顶,自是更没有人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了。

因在那绣娘身上搜到了属于路昭明的玉佩,因而京兆府尹杨延明按章传他到案。

不过做笔录的却是京兆府知事许知章,看着路昭明签字画了押,他衣袖一动,生生将整个印泥台都飞到了路昭明身上。

“哎呀真是对不住!弄脏了明公子的衣衫,下官这就让人给你擦拭干净。”

路昭明看着对方心里憋着的那股坏劲,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两声,也乖乖进了里屋。

谁知道关上门,许知章还真拿着帕子继续往人身上脸上蹭。

路昭明也不反抗,只淡淡的提醒了一句:“骚,接着骚。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今天身上可带了大食蔷薇水,回头滴几滴在你身上,包管你香够一年,晚上回去跪断腿。”

许知章这才倏然退开好几步,继而惊疑的问道:“你买大食蔷薇水作甚?那玩意可是贵过黄金。”

路昭明冷飕飕的瞥了他一眼:“送人,相好的。爷有钱,任性——不行啊?”

“哈哈哈!你还能有相好的?拉倒吧,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你根本就是看见女人就退避三舍!哎呀子楚,你看你,催了你多少次就是不肯成亲。现在好了,人家专挑这种屎盆子往你头上扣。你要是内宅有位夫人镇着,又哪里会…….”

“那又怎么样?我凭本身单的身,不然你也来试试看?”

说着,路昭明一双眼睛从他的衣襟处划过,旋即勾唇道:“看你这样子,昨晚又被嫂夫人调教了?哎呦这抓痕跟上回还不一样,显见指甲是嫂夫人的要长很多,难道是你新收的那个姨娘?干得漂亮!”

“你!哼,跟你说了也不懂——单身狗!”

“好过你,天天回去就被女人欺,老婆奴。”

如此一番唇枪舌战,被称呼小字子楚的路昭明仍一派安之若素。在跟对方交手时,甚至还好整以暇的就势擦了擦脚上的云头履。

“这绣娘是秦王派来的人,不过如今这尸身并不是她本人的。我把人弄走了,等时机成熟时便用这母子两来换涂昌的向上人头。这笔买卖不亏,所以别管外头什么污名,我也一概全收了。”

听他这么说,许知章才立即点头,走出去门边朝左右低语了几句。

少卿之后再回来,顺手闩了门,低声道:“今天一早在金殿上,太子殿下跟秦王殿下因为九曲巷的事争执了起来。后来还是宋将军出面作证,力保太子殿下当时并没有离开校场,这才平息了这场纷争。”

路昭明闻言有些讶然:“宋将军?就是才刚平定西夷之乱,获胜班师回朝的威武大将军宋梦麟?”

“是不是觉得很惊讶?其实我跟你一样,一开始也不敢相信,没想到,这位这些年里对于夺嫡之争一直保持中立的宋大将军,竟是咱们自己人!”

说着,许知章便忍不住微微激动起来,过了片刻才道:“因为此事,太子殿下特授意我,需安排一个可靠之人暗中保护宋将军和他的家眷。而正好,我可是听说,你家那位姓苏的表妹,这几日正准备启程前往洛城。”

“洛城?姓苏的表妹,你说的,可是那苏玲珑?”

路昭明说完,禁不住有些嫌恶的皱起眉头。

见他的表情如同看见一坨狗屎,许知章禁不住哈哈一笑,拍肩道:“哎呀子楚,要知道你那表妹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呀!你怎么——”

“儒林,她不是我的表妹,我母族五服之内,皆无人姓苏。所以,她只是如今路府的表妹,与我半点也不相干。”

既是他特地出言矫正,许知章便知其对苏玲珑厌恶极深,遂正色肃了肃道:“对不住,子楚我…….”

“无妨,我知道你玩笑而已。太子殿下想让我暗中跟着那姓苏的去一趟洛城?莫非,是有人要对宋将军的千金不利么?”

许知章道:“这一层尚未可知,但宋将军的原配发妻殷氏,娘家就在洛城。而且,当年宋将军的幼子走失之后,这位小娘子便被传为不祥之人,后被她舅父等人接走,至此长住洛城。这十余年间,你那姑母嫁进宋府做了当家夫人,宋府跟殷府之间一向来往甚少,偏生在这个时候,你姑母派苏玲珑前去洛城。你觉得,她是忽然想起来要去走亲戚?”

路昭明一声冷笑,心里哪会不明白,宋将军当年之所以借口女儿克母克弟不详,将其寄养在洛城妻舅家,只怕为的便是要让她从朝中的这些争斗中摘出去。

毕竟,当年他为了拥戴当今天子继位,便折损了心爱的幼子与发妻。这唯一的女儿,必然是要想方设法来保全的。

而今,不过十余年的光景,这朝中的局势又要生变了。太子与秦王之争眼看无可避免,他尚未表明立场,便有人立即想到了这位宋小娘子,由此可见,宋将军心目中,这个女儿仍有很重的分量,足可影响到他的决策。

再一想,当年那位宋夫人殷氏,与自己母亲离世的时间也很相近。

似冥冥之中的一个轮回一般,命运将他与宋小娘子,还有太子秦王等这些当年劫后余生的后辈,再度推到了避无可避的刀山火海。

乱世倾轧,谁都想生,又有谁想死?

但前辈先人的血海深仇尚未得报,而今迫在眉睫的,却又是另外一场生死之斗。

遂心中一声暗叹,点头算是应下了此事。

待他要走时,青袍男子又拉住他的衣袖道:“子楚,你实话与我说,你是不是真的爱慕我?若是的话,兄弟我绝无二话,回去这就遣散妻妾与你常相伴。若不是——我能不能拜托你,好歹想想太子殿下即将托付给你的靖安司,爱惜一下自己的羽翼成不成?当年那三个与你定亲的女子的死因你早已查明,为何不索性公开还自己一个清白?”

路昭明一转头,回怼如流:“我便要去靖安司,跟我名声好不好有什么相干?难道一身美名就能让恶人自动伏法,要是这样我明天就去塑个金身做菩萨。”

说完,他一甩广袖,自有随从替他拢起帘子推开门。

“子楚,你为何总能这样将人家的一番真心当做耳边风?为什么,你就是喜欢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听得身后这一句无比哀怨又缠绵悱恻的话,路昭明这才不得不回过头,却眼风一转,白牙森然,流露出一丝邪魅不羁的风流:“因为我是乌鸦,呱呱呱……”

“…….草!我去你大爷!”

“我爹是老大,我没大爷,要不你将就一下,就他了?”

“——滚!”

第4章 乌烟瘴气

从京兆府出来,路昭明径直骑着马回了路府。一路上,果见四处都是人对着自己议论纷纷,他也不以为意。倒是进了自己的院子之后,便下令吩咐道:“把我的东西都收拾到简心阁。”

正此时,有下人来请他到正院:“郎君,夫人请你过去。”

邬夫人院子里正在请道士做法,一派乌烟瘴气。见到继子过来,她顶着前额一块厚厚的红皮膏药,眼皮也不抬,只道:“听说你要搬去简心阁?”

“是,夫人,子楚一时不慎,惹来这样的流言,令家长长辈和弟妹们深受其扰。故而搬去简心阁自省,夫人不必挂心。”

邬夫人心里快速的思考着,她知道他此时搬走必定不是如他口中所言,所谓忏悔、自责、愧疚,这些从继子嘴里说出来的鬼话,她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更不能多说什么。

事实上她心里明白,这个在世人眼里被议论的十分不堪的继子,绝对不是什么好惹的人。而最令她有苦难言的是,每一次他出了这等事情,自己总是摘不干净推不利索。事后,人们对他议论纷纷的时候,顺带也把自己这个继母给捎带了进去。

久而久之,如今就连丈夫心里对她也存下了十分的不满,只是不曾发作而已。

于是最终,她只能咽下满心的苦果,对着他假做从容的点了点头,叮嘱道:“那你好自为之。”

因事情出的时机微妙,次日一早,京兆府便被太子萧赫叫去问了案件起始,而昨日与路昭明在屋中密语的的许知章也一并在场。

待府尹杨延明回禀完案件查勘结果之后,太子方看向他,面带不悦的问道:“儒林,你实话说,子楚是不是早就察觉了这绣娘用心不良,所以借机离开路府?”

被唤作儒林的年轻男子姓许,名知章,正是京兆府四品知事。此时他不敢隐瞒,连忙跪下,道:“这绣娘的确是秦王的人安排进路府的,本想用她来色诱子楚,却被他早早识破。不过他几次三番传这绣娘过来给自己绣佛经,也的确是有意为之,此事儒林不敢替他隐瞒。但随后这绣娘自己勾搭上了秦王身边的涂昌,这才怀了身孕。不想,这涂昌也真狠得下心,连自己的骨肉也能下得了手!”

太子闻言只是一笑,玩味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涂昌跟着秦王,若连这点心狠手辣都没有,只怕早就被人取而代之了。”

又道:“罢了,既然此事是子楚跟儒林你们两个处置的,那孤便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京兆府办案素来高效,不过两日的功夫便有结案陈词张榜在乌衣巷口处,曰:绣娘秋容,自与路府小厮铁生定亲,又在外与关姓男子私通。因奸有孕之后,更想借机敲诈路府大郎君路昭明,后被关姓男子推入水池中嫁祸与路府。而今查明真相,其死因与路府及陆大公子毫无关系。

本府自此结案告示发布之日起,悬赏一百两通缉关姓男子,直至其抓捕归案,按律追究其罪行,以昭国法。

虽是如此,但吃瓜群众们又因此而议论起了路府大公子的所谓“龙阳之癖”,更有不少媒婆涨红了眼,咬牙切齿道:“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这么俊俏的贵公子,居然不喜欢姑娘?这还有天理吗?”。

好在当事人根本就不在意,所以这天下午,在搬入简心阁之后,路昭明就收拾了行囊,带着两个随从轻车简装,径直往离京三百里之外的洛城而去了。

洛城殷府内,后院。

芳菲如今住着殷府的一处小院,因她从小就喜欢芙蕖,又是生在六月初头芙蕖盛开的季节,于是外祖母就给她的院子取名为荷香坞。

荷香坞内一应陈设皆是精巧华美,院中还有一汪不大却甚是意境高雅的芙池,夏日里芙蕖盛开时蛙声一片,便是比之其余的几位表姐表妹们所住的什么海棠春坞、湘君阁也丝毫不逊色。

自打上次“为救人”落水之后,她被软硬兼施的硬按着在床上装了几天的病号,随后阖府上下,几乎个个都亲自来她这小院转了一圈。直到最后二夫人亲自出现,殷老夫人这才点了头,特许她可以下地活动了。

这天闲来无事,她照着记忆将自己的资产大概清点了一番,又将铺子、古玩、金器、现银、庄子、田地、珠宝首饰等大致归了归类,而后搁下手里的笔,还算满意的点点头,接着便去了长房大表姐殷重华所住的集虚斋。

殷重华生性贞静,端丽,平时也多以绣花写字画画打发闺中时光,在殷府众姐妹当中,算是独一无二的才女。

芳菲独自一人来到集虚斋门前,只见院门虚掩着,里头静悄悄一片,想是下人们都在午休。听见脚步声才有一个婆子揉着眼睛迎出来,刚要开口行礼,就被她笑眯眯的摆手附耳问道:“大姐姐呢?可是在午睡?”

那婆子但觉手心里一磕,继而就摸到了银子的温度,当下也笑成了一朵大菊花,连连道:“老奴给七娘子请安,我家女郎午睡的时间短,这会儿早就起来了,正在阁中绣嫁妆呢!”

芳菲会意的让她离开,两步之后又招手附耳两句。婆子连连点头,只道是闺中姐妹之间要说几句体己话,当下便应道:“小娘子放心,老奴一定看好院门。”

转过檐下的那棵碧绿芭蕉树,正好见着殷重华一身素色春衫坐在冰裂纹椭圆大罩窗前。芳菲见她身侧摆着一盆绿色菖蒲,长叶光洁如同翡翠葱茏,更衬得其人隐约有了几分神仙风韵。

“大姐姐安好。”

殷重华听见她的声音抬起头来,随之一笑,将手中的针线放入簸中,扬声道:“七妹妹来了,来人,看茶。”

芳菲坐下看了看殷重华正在绣着的一条腰带,显见是绣给未来夫君罗家公子的。想起前世的回忆,这位罗公子虽然家境贫寒,但后来的确以科举出仕,也算是一位才子了。

不过他那位寡母为人刻薄又善妒,对殷重华这么一个儿媳妇一直横竖看不顺眼,后来为了挟制媳妇在家中的地位,还特地从自己娘家找了一个侄女嫁进门来做妾,遂在心内轻叹一声:但愿前世的一切今世都不要再重来,大姐姐可不该受这样的委屈。

殷重华见芳菲落座之后只是喝茶并不说话,便猜到她是有话要跟自己单独说,便打发了身边的侍女,问道:“七妹妹可是有事?”

芳菲这才点点头,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得知芳菲想要从自己的嫁妆里面拿出十余间铺面以及一个庄子添补给她时,殷重华立即摇头,问道:“七妹妹你为何忽然有此一言,这万万不可!我怎么能要你的嫁妆,那是姑母留给你的遗物!你是不是听见什么人嚼舌头了?”

芳菲便就势点点头,道:“我前几日就听琼枝表姐在家里对人抱怨说外祖母为人偏心,埋怨自己的嫁妆太薄日后嫁到婆家会没有体面。今儿个又听说大姐姐你的婆家来找大舅母,说的也是嫁妆的事情……我知道自己年纪小不懂事,可是心里很想为外祖母和舅母,还有大姐姐和琼枝姐姐你们分忧。所以就想着在母亲留下的资产里面拿出一部分来,这样你们就不用担心这些事情了。”

殷重华本也知道这种事情瞒不住,不过听芳菲这么一说,还是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七妹妹,此事万万不可。你要真这么做了,外人一定会议论我们殷府没有规矩不顾亲情,毕竟从古到今也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再则,更重要的是,我并不惧怕婆母忽然提出的这个要求,因为她不占理,夫君也不会赞成。而且,我便是嫁过去了,在夫家的地位也不是由嫁妆的多寡来决定的,而是由我这个人,我的品行才德,我是否能尽好自己相夫教子,侍奉婆母,打理庶务的本分。讲句不自矜的话,我殷重华还不至于拿这点金银来衡量自己的价值。这对我而言,可是天大的笑话。我这么说,你可能放心了?”

芳菲点点头,佯装有些茫然不解的样子,道:“大姐姐说的我是明白了,我也知道大姐姐人品贵重,是最知礼重情的。可是我担心,到时候你出嫁之后,其余的姐姐们却没有你这样怜惜我这个并不姓殷的妹妹。所以……”

殷重华顿时明白过来,伸手握了握芳菲垂放在身侧的右手,再一想,事实也的确如此。于是微一沉吟,末了道:“你放心,七妹妹,我们姐妹一场,此事又关系着我们殷家的声誉,我一定会设法替你周全的。”

听她这么一说,芳菲这才放下心来。因为此事她实在不便出面,放眼整个殷府,也就只有殷重华的身份最为合宜。

当下便揭过去不再提,姐妹二人又闲聊了一些别的事情,芳菲看着集虚斋内四壁悬挂的字画与绣绷内的绣品,皆出自于殷重华之手。

她心里自惭,反省之前在外祖母和舅父的庇护之下,浑浑噩噩的过了十几年,除了一张脸生得漂亮之外,便是个既不读书也不写字的花架子。

正因为胸无点墨脑子空,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所以才会被苏玲珑诓回京城,又被路修云这渣男骗走了所有的嫁妆。

临到最后,上了花轿进了洞房,掀开盖头一看,原来自己嫁的人竟是路修云的哥哥,那个叫什么路昭明的天字第一号克妻男!

前世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当自己亲手点燃新房的喜幔,在被熊熊大火吞没之前,芳菲也还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

她不知道路夫人既嫁给了父亲,为什么又要害得父亲身死宋家被抄家?她不知道路修云既然不喜欢自己,为什么又要留下自己的性命还把自己嫁给了他的兄长?

还有,她更想不明白的是,那个最后成为自己夫君的男人,明明并无感情,却为何要在大火之中冲进来,试图想要把自己救出去?

她有太多太多的疑惑,前世稀里糊涂,今生仍无法解开。

“七妹妹,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被殷重华一声呼唤回过神之后,芳菲更深觉人蠢就要多读书,于是诚恳的向殷重华讨教要请一两位女先生回来教自己书画。

殷重华想一想,便道:“从前教我书画的那位姚夫人如今早已不再出门授课了,洛城内其余的女先生名气才望都远不如她。你既是有些基础的,如今要请的先生又不能过于庸常了。此事急不得,这一两个月你且先自己练着,我隔几日过去看看,一道切磋切磋便是。”

芳菲谢过之后,这才辞别回来。在屋内坐了一会,又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衫,对绿萼和红拂说道:“备车,我去东城建安里跟安掌柜他们说件事。”

殷府门口,见得芳菲的马车上路之后,便有人飞奔至相邻的一处民宅中。待听完回禀,路昭明便放下手里的书卷,道:“咱们跟上去。”

东城建安里一带,有属于芳菲的数十间铺面,因是相邻而建,所以经营的吃喝玩乐衣食住五花八门都有。

如今这几十间铺面都由安掌柜经管着,生意都很不错,乃是芳菲母亲留下的嫁妆中最大的一笔流动资金来源了。

安掌柜其下还有两名副管事,另外便是各铺面分管的掌柜,这浩浩荡荡几十人,以前芳菲也就只见过几次,只怕多半人到跟前她连也认不全。

因事先没有提前通知,所以到了建安里的那间名为“卧云楼”的茶楼之后,芳菲择了一间雅室坐定,旋即让人去请安掌柜,自己则带着绿萼和红拂两个安然悠哉的喝茶等候。

卧云楼也是芳菲名下的产业,不过最近新换了掌柜的,她还没跟人打过照面。

正在等候时,就听红拂从外面进来匆匆道:“二夫人带着琼枝女郎也来了。就坐在咱们隔壁的雅间里,看样子,似乎是在等人。”

芳菲心中咯噔一跳,略一沉吟,便对着红拂吩咐了两句。而后在安掌柜的被领进来时,卧云楼新来的掌柜也一起到了。

芳菲淡然的问起雅间的隔音如何,新来的掌柜姓招,看来是个聪明机敏之人,很快便道:“咱们卧云楼的雅间都是实心砖墙,便是两间相邻也绝难听到隔壁在说什么。因此也就格外多人前来预定,都是为了花钱买个清净放心。但是——隔壁那间雅室名为问梅,却是咱们楼里十二间雅室中,唯一一间顶上还有个阁楼的。”

芳菲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便吩咐红拂随着招掌柜一并上去顶楼。见安掌柜的面有讶色,也只淡淡一笑,道:“我记得这卧云楼从前的布置可是安掌柜的意思,今儿怎么就这么巧,我二舅母来了之后,便正好坐在了问梅阁里?安掌柜的,咱们是明人不说暗话,正所谓闻弦音知雅意,没有安掌柜的安排,我这墙角听得肯定没有现在这么顺利。”

安掌柜年近五十,是个素来谨慎而又勤勉的生意人。听了这话口里连连称是赔罪,心里却大是警觉的诧异道:女郎今日这般厉害,莫非从前那些糊涂都是装出来的?

第5章 听墙角本来就是个技术活

就在芳菲思索着该如何回击路夫人时,守在门边的绿萼此时又道:“女郎,焦大娘这边才走,又有人进来找二夫人了。”

呵呵!二夫人果然真是能把一锭银子掰成两半来花,出来喝个茶,也得把这一间雅间用来招待两拨客人。

这回芳菲没有让红拂代劳,而是亲自上了一趟天台。

看着她上去了,没办法,这边才刚跟主子路昭明抱怨完牢骚的茗烟当即也麻利的甩开了膀子,再度爬墙。

来人正是殷琼枝已经定下亲事的未婚夫,姓孙名同翰。

芳菲皱着眉头想起来,好像这孙同翰人品十分糟糕,不但风流好色无度,而且还喜欢打女人?就连身为正妻的表姐殷琼枝也捱过他的拳头,回来娘家拉着二夫人大哭小叫,于是更加留神。

只见孙同翰带着一个小厮入内之后,便先朝二夫人和殷琼枝行了问安礼,殷琼枝见得未婚夫来,早就立起身在旁满脸娇羞。

随后侍女奉了茶上来,室内便只余下二夫人母女跟孙同翰三人。而孙同翰则是眉飞色舞,向二夫人说道:“夫人,同翰那日所言的确乃是事实。宋芳菲的母亲当年于皇上有恩,所以皇上这才对威武大将军格外器重。如今只要寻个机会让宋府的人把她接回去送入宫中,到时候莫提那份嫁妆,就算是殷府也与有荣焉,这份富贵前程,又岂是他人可以肖想的?”

芳菲在楼顶上听得触目惊心——母亲于皇帝有恩?这姓孙的还真会编!

随后又听二夫人点头颔首,道:“嗯,此事我已追问过夫君,他也说当年妹妹与宫中好些贵人关系都甚好,后来妹妹病逝,皇上还特地派人前来吊唁。看来此时是八九不离十的。”

殷琼枝本来默不作声,此时却插言道:“那母亲先前何不将此事告知大伯母?也好让她知道,咱们并非为了谋夺宋芳菲的嫁妆,而是为了光耀咱们殷家的门楣!看她还怎么小瞧咱们?”

二夫人闻言便叱道:“你懂什么?当年主张将芳菲这丫头抱回咱们家抚养的人便是你大伯,这些年你大伯母和长房那边的人又巴结着你祖母,对那丫头也是做尽了表面功夫。倘若此时再让你大伯母知道这些缘故,那长房到时候便又能占尽一切便宜!到那时,便是这丫头入宫得了宠,又能给咱们带来多少好处?说不定,她还心里记恨着往日咱们没有捧着她哄着她的这些旧事呢,这等利人不益己的事情,你娘我可从来不干。”

难得二夫人能将自己的自私自利说的如此理直气壮,真是让听墙角的主仆二人都对她的厚脸皮深感佩服。

可孙同翰却对未来岳母的见地大为赞同,立即便附和道:“对对对,岳母大人所言极是,这也是同翰先前跟您说过的,这件事,咱们要徐徐图之。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从那宋芳菲的身上大捞一笔。反正她也是殷府养大的,羊毛出在羊身上天经地义!至于这点嫁妆么,不过就是一点蝇头小利。”

接着,这三人便开始商量起明日的花神庙之行。孙同翰告知二人路家那边会安排一个姓苏的女子参与此事,又花言巧语道:“岳母大人,小婿这也是不想让你们被人察觉参与其中。到时候只要你们暗中配合好这个苏家小娘子,其余的事情便只推说一概不知。”

顿一顿又对殷琼枝说道:“至于你之前跟宋芳菲关系交恶,这一层我也替你想好了法子。到时候在花神娘娘显灵之前,你且用心演一场苦肉戏。你放心,那菩萨像我会提早做些手脚,到时候倒下来你替她挡一下,只会伤一点表皮,却不会真的有损身体的。”

芳菲这才浑身一震,是了,前世也确有这么一件事。自己在花神庙中被人推的跌跌撞撞时,不甚触碰到一旁的一张神盦,摆在上面的那樽芙蕖花神菩萨忽然倒下来,后来便是一贯与自己不合的殷琼枝替自己受了那么一下。

当时殷琼枝额头上还流了不少血,立时昏倒在地,此事让她不得不欠下二房一份天大的人情——却不料,原来真相只是如此!

殷琼枝听了孙同翰的话,本来还是一脸笑容,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收起笑容问道:“那姓苏的女子是何人?我可告诉你,若教我知道你又在外面招惹什么不三不四的女子,这一回我可绝不会善罢甘休!”

当着二夫人的面,孙同翰带着几分尴尬的辩驳道:“当着岳母大人的面你又胡说什么呀!那是路夫人的外甥女,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听他这么一说,殷琼枝似乎才放下心来,想那路夫人既是威武将军府的继室,既是她的外甥女便也是千金贵女的身份,总不会自甘下贱要跟人偷鸡摸狗。

只是因为孙同翰的风流前科太多,当下她也仍绷着一张脸,硬邦邦的说道:“不是最好,别忘了你之前对我发过的誓。”

听完孙同翰与殷琼枝母女两人商议完细节之后,芳菲这才面色阴沉的带着红拂回到先前的雅间。

招掌柜早已安排好一桌精致的酒菜送上来,芳菲略尝了几样,便放下筷子,看了看屋里的那个沙漏,皱眉道:“等会回去之后,绿萼你去马房那边把大谭给我叫过来。”

大谭是父亲宋梦麟留在芳菲身边的人,以前也在军中效力多年。芳菲知道此人不但忠心,而且精通马性,功夫底子也甚是不错。不过可惜一直不得重用,而今看来却是能派上用场了。

她给大谭安排的第一个差事,便是让他想法子探听到孙同翰今晚的动态。

“这些银子你拿着,方便打点。我要知道孙同翰今晚子时之前的一举一动,不管他去见了谁,跟谁说了什么话,越详尽越好。”

大谭瞎了一只眼,年近三十仍未娶,平时独来独往寡言少语。此时得了芳菲的吩咐,却是并没有半句追问,只是拿了银子收起来,躬身应道:“是,女郎请稍待。”

绿萼不解芳菲的用意,问道:“女郎,怎么忽然想起要差遣这个大谭了?奴婢记得,当时小郎君走失后,他可是因为护主不力还被鞭打过,那只眼睛也是那时候瞎的。”

芳菲心中微微冷笑,暗道当年弟弟走失之事,指不定大谭心里也是略知一些真相的,因此这才落到了被人鞭笞连带着没了一只眼。

不过如今既然重活一世,那么自己便不能再糊里糊涂,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银子!

大谭办事的确颇有效率,至晚饭时分便回来复命,道:“孙同翰去了兴庆坊一处民宅中吃饭,小人跟左右邻舍打听了一下,这户人家姓杨,总共只有一个老娘带着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连同数个下人一起生活。那小娘子名叫佩瑶,却是生的十分美貌,之前孙同翰还给杨家送过厚礼,每次去都从不空手。看起来,似是他养在外头的姘头。”

芳菲点点头,心道这又对上了。前世殷琼枝出嫁后不久,孙同翰得了个官衔,很快就不顾殷家的反对迎了一个姓杨的贵妾进门。

而且,这杨贵妾还是苏玲珑的远房表妹,路夫人所收的义女。

遂一声冷笑,对大谭道:“嗯,你今夜潜入这个姓杨的女子的闺房中,将她妆台上一支掐丝金凤镶珍珠流苏的步摇悄悄拿出来。记住,若非万不得已,不要惊动任何人。”

大谭听完之后仍是平静的应诺了一声,道:“是。”

芳菲又问起他过来之后,杨宅那边谁在监视,他便道:“小人素日在马房中收了两个徒弟,都是机敏可靠之人,如今能有机会为小娘子差遣,那是他们的造化,岂有不尽心的?”

芳菲点点头,对他的沉稳细致深感满意。接着便起身来,对红拂绿萼道:“带上先前咱们在绿叶居买的那两盒酥点,去海棠春坞那边。”

海棠春坞里住着魁娘子,她是三房的嫡长女,在殷府子女中排行第三,要说起来她虽然生得高大健壮又口无遮拦,却难得在殷老夫人跟前颇有些脸面。

有时候便是三夫人在婆母面前没了脸,还是她去委婉求情才得松口气。不过殷府上下皆知她跟二房的五娘子殷琼枝不对盘,至于这其中的过节么,说来说去还得跟那个孙同翰有关。

去的路上,红拂忍不住八卦道:“女郎是不是想用三娘子来对付五娘子那个没心没肝的混账?要我说,孙同翰这等龌龊小人,他既如此风流卑鄙,将来五娘子嫁过去,她可是要在醋坛子里泡一辈子,有她好受的!”

芳菲瞥了她一眼,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过得片刻才缓缓摇头道:“琼枝姐姐跟她娘这样联通外人来害我,我的确心中不忿。但是,正如大姐姐所言,我是不姓殷的殷家人。外祖母和几位舅父对我的养育之恩我不能忘,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揭穿孙同翰的真面目,让琼枝姐姐跟他退婚。”

红拂略吃了一惊,想起殷府那条男子年过三十若正室无所出方能纳妾的家规,过片刻才连连点头:“女郎说的也有道理,咱们府上的姑爷,也是半个自家人。但是奴婢觉得吧,五娘子跟二夫人可不像是会领情的人呐!”

“我才不要她们领情,哼!她们如今算计我,我将来也会如数奉还的。”

芳菲从来不想做什么一笑泯恩仇以德报怨的圣母娘娘,她觉得那样做人肯定会遭雷劈。

想想先前在卧云楼听的那些话,她心窝子也一阵阵的往外冒火,恨不得兜头给她们赏一壶马尿,一次臊死两。

不过关起门来,那是她表姐和舅母,要报复她们也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远远看见前方一大片粉艳如画的垂丝海棠,便知是到了殷玉葵的住处了。想来芳菲也觉略带尴尬,这位五大三粗的五姐姐生得高大壮,心里却似住着一位娇小可人的花仙子。

瞧这海棠春坞的一应布置陈设,真是样样精巧玲珑,三步一景五步一画,一番比较下来,自己的荷香邬似乎住的才是个汉子。

甚至就连门口迎人的婆子,头上也簪着原本是二八小娘子才戴的红绒绢花,再看那老脸上涂着的厚厚一层脂粉,那娇艳的就连枝头桃花都要比之失色的胭脂,那活泼明媚的眼神,行动时迎风摆柳的身姿……直把自己身边这两个正是花样豆蔻年华的侍女也比照得黯淡无光。

见状,芳菲只能强装淡淡的移开眼睛,以免被活生生辣出眼泪,问:“我来瞧五姐姐,不知道姐姐这会儿在忙什么呢?”

第6章 后浪还比前浪高

那婆子咧嘴一笑,脸上的脂粉就往地上簌簌掉了一层,回道:“七娘子来的巧,咱们女郎这会儿正闲着在屋里插瓶呢。”

殷老夫人不待见三房这一对非己出的庶子庶子媳妇,却独独对这个孙女儿颇为喜爱。据说只要是殷玉葵在她跟前陪着,她便是素菜白粥也要多吃几口。往常芳菲也对此甚为不解,不想,这番来拜访之后,方才有些明白了。

殷玉葵的确是在屋子里插瓶,在她跟前的乌木长案上,一丛丛的摆着数色花枝。且见她手持银剪子,拿起一支粉色的千重樱打量一番后,方才利落的修去了一些不必的叶片,将樱花插入那只素色白瓷花瓶之后,又另外拣了一支看似寻常的素凤竹,稍加整理之后与那粉樱挨着放在一处,顿时,便有花娇叶翠的一种美,令人暗自赞叹。

“哇!五姐姐,你插的花可真美!难怪祖母总让我跟你学着点,原来你这般了得!”

芳菲抿心自问,自己这番赞美的确是肺腑之言,真挚诚恳,不掺半点水分,比往常赞美她的容貌可是要真诚一万倍不止。

因而魁娘子也立即高兴起来,招呼丫鬟给她上茶之后,见她让人提来了两盒自己素日最爱的酥点,有意再显摆一下,遂道:“绿叶居的芙蓉酥和薄荷糕、云香蜜饯都是他们的招牌,的确做得很好。不过,要是摆盘时再加点鲜花为饰,那就更是形色味香更佳了。”

说完,她便扬声让人去后厨取了几个碟子过来。将点心装盘之后,再又回到案前,一番剪择清洗,等到这几碟子酥点端到芳菲跟前的桌上时,已然美轮美奂,让人拿着筷子都不忍下箸了。

似乎此刻摆在她跟前的不是点心,而是巧夺天工的稀世珍品!这么美的东西,要是几筷子送进肚子里,那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

至此,芳菲才理解为何外祖母会对殷玉葵格外的喜爱。对于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而言,有什么比在逐日减少的光阴中带入鲜活的色香味更值得期待和留恋的呢?而一个能将平常稀松的日子,过出时刻带有七彩霞光的女子,便是胖了一点,壮了一些,又有谁会觉得她的内心不可爱不美丽,不是个惹人爱的小仙女?

见芳菲拿着筷子迟迟不下箸,殷玉葵又亲自夹了一块云香蜜饯送到她跟前的碗里,随即将旁边那朵用作装饰的重瓣使君子放入她的茶杯中,道:“使君子花可清肝明目,入杯盏时也极为美丽。七妹妹,这花挺适合你。”

芳菲微微一笑,由衷道:“谢谢五姐姐,姐姐你比这花更美。”

殷玉葵带笑的白她一眼,转过脸微微一嗔:“又拿话来哄我,你以为你五姐姐我真是眼瞎了?咱们殷府的女孩儿里头,要论光亮任是谁也比不过你宋芳菲。不过你这丫头好在没有仗着自己长得美就四处轻浮浪荡,否则,你便是送了山珍海味过来,我也懒得搭理你。”

这话分明就是暗骂殷琼枝做的那件事了,芳菲也知道之前孙同翰家的跟外祖母婉转提出想结亲的念头时,外祖母是要将殷玉葵配给他的。岂料后来外祖母做寿时,孙同翰便跟他娘一道入府来拜寿,在花园里跟殷琼枝撞上之后,殷琼枝立时就芳心大乱,后来硬生生让她娘设法抢了原本定给殷玉葵的这门亲事。

于是堂姐妹之间反目成仇,就连殷老夫人也对殷琼枝这个孙女儿的品行微带鄙夷。

当下便借着轻浮浪荡这四个字,顺势道:“五姐姐,有件事我跟你说。我今日下午出门的时候,在建安里那边的街上见到孙同翰带着一个女子。两人的神态看着十分可疑,本想跑去提醒一下三姐姐,可是又怕她不信我。也不知道怎么的,我总觉得那姓孙的不像是好人,我怕三姐姐会上他的当吃他的亏。”

殷玉葵当即冷笑一声,回道:“她跟孙同翰两个都是半斤八两,你还担心她会吃亏上当?照我说,她要生为男子,只怕就是活脱脱的见一个爱一个,那本事就连孙同翰也追不上!”

“可是,三姐姐始终是咱们姐妹。再说了,若是孙同翰真的行事龌龊为人放荡,以后旁人说起来也丢咱们殷府的脸呢!哼,我才不要叫这么一个人叫表姐夫,他不配。”

这话总算说到了殷玉葵的心坎上,她便沉吟了一会,问道:“那你可知道跟他勾搭成奸的小贱人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芳菲一听这是有戏,于是立马便又编造了一番话,将自己悄悄跟在后头探得那杨佩瑶的底细全数抖了出来。

“呵呵!家住兴庆坊那边,屋里总共也就没几个下人。这样的人家,只怕多半都是来路不明的外来户。也罢,就算是为了咱们殷府的声誉,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孙同翰欺负上脸了。”

殷玉葵说完,便让芳菲回去,又叮嘱道:“此事你不要跟任何人提及,我自会去提醒殷琼枝那蠢货。哼,算是她运气好,也亏得你提醒我,要让她败坏了咱们殷府的名声,到时候连着你我也跟着一块白白被人笑话。”

听闻她派了人去兴庆坊监视这个姓杨的女子,路昭明愈发的搞不清楚这个宋芳菲的路数了。照说他跟着杨延明查案这么多年,来到洛城这几天还没搞清楚路夫人的计划,但是,照如今宋芳菲的反应来看,她似乎已经料到了下一步对方要做什么?而且还比对方更提前一步开始布置对策了?

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之后,他又露出了惯常的皮笑肉不笑,问站在一旁默不吭气的简器:“当初可是你查来的消息,说这宋小娘子人虽生的美貌,脑子却甚是不好使?嗯——我觉得你需要给我好好解释一下,什么叫脑子不好使?这能叫脑子不好使吗?”

简器不比茗烟的油嘴滑舌,当下心知自己可能误报了情况,便干脆利落的回道:“奴才办事不利,而今看来这宋小娘子的脑子不但好使,而且,应该比郎君您的还要好使一些。”

“就是就是,奴才也这么觉得。这宋将军的小娘子简直是智慧与美貌的化身,这样的小仙女要是被苏玲珑诓回京城,那宋府的大门顷刻间就要被求亲的踩烂踏平不可!”

两人这一唱一和,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的主子这会儿沉默的有点异常。尤其是那张脸,黑得比平时更明显。

殷玉葵的性格便是说干就干,反正她跟殷琼枝不对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等到芳菲回到荷香坞,便听说她去到殷琼枝的院子里大闹了一场。一番嘲讽奚落之后,丢下一句:“你可长点心吧,别以为天底下就你一人会骚会浪。要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咱们溧水滩头后浪还比前浪更高呢!就孙同翰这个一个扔街货,送我我也不要,看把你给能的!”

魁娘子进门之后就反闩了门户,仗着自己生得高大健壮,这一口恶气直接就化作无数的口水飞溅到殷琼枝的脸上。

殷琼枝被她气的差点发疯,却只敢还嘴不敢动手。因为之前试过数次,殷玉葵只用一根手指头就让她摔在了地上爬不起来,加之在孙同翰这件事上面本来自己就理亏,如今又被人拿着痛处找上门来痛骂了一通,当即就哭着喊着跑来找母亲做主。

“咳,你这孩子,明明知道她殷玉葵心里因为这桩婚事恨毒了咱们,你还听她胡说八道作甚?反正她们三房就是个庶出,下贱坯子。等到此事成了,你还怕为娘不能替你出这一口恶气?”

可是殷琼枝却是哭的梨花带雨,连连摇头道:“母亲有所不知,孙同翰的确风流放荡,早前他在珠玑阁给女儿订了一支掐丝金凤步摇,女儿很是喜欢。可是后来拿去珠玑阁缠丝的时候,才无意中听一个店小二跟同僚说,当日他竟是同一个款订了两只。一只簪头上刻了女儿的名字琼,另一只则刻了一个瑶字。正好,今日殷玉葵便告诉我,他在外头养着的那个不要脸的贱人,便叫杨佩瑶!这不是铁证如山是什么?”

听女儿这么一说,二夫人也收敛起神色,惊疑道:“真有此事?那他孙同翰也当真是欺人太甚了!”

珠玑阁是洛城一间老字号的首饰坊,其做工精湛,更有一门独家服务,那便是客人可按照要求让师傅出款式花样,每一款只有一件成品,模具用完一次便融炉销毁。如此自然能满足贵女们不与别人撞款的虚荣心,只是价位也比别家要贵三成,但若是客人自己要求一个模具出两样成品,那均价算下来便要划算不少。

总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对殷琼枝这个早就臭不要脸的女儿的行径,二夫人虽也有些不满,但此时仍立即坚定的站在女儿这边,一番沉吟之后道:“倘若此事是真,那就要看你的意思了,若你愿意退婚,那咱们便利用他孙同翰做个中间人而已。若你舍不下他,那就——”

“娘!我如今在家里恶名也担了,这亲事也早就定下来了,哪里还有退婚的道理?再则了,我就不信了,哪里来的小贱人,我还治不了她不成?”

见女儿一脸倔强的不舍,二夫人只能叹口气,冷笑道:“那便只剩一个法子,就是将这贱人处理了。左右他孙家如今还不敢跟咱们翻脸,这口气他是咽不下也得咽,忍不了也得忍。”

这话听得殷琼枝双眸一亮,立时便从地上起身来,也不哭了,只趴在母亲膝上,心满意足的欢喜道:“还是娘厉害,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

二夫人缓缓推开她,一脸的欲言又止。她本想告诫女儿,这样的男人不会是她的良人,以后的日子有她的苦头吃的,可是因为深知女儿倔强好胜不服输的脾性,最终只得再叹口气,点头道:“我的儿,你能记得娘的这一片苦心就好。”

是夜,就在芳菲准备入浴就寝之前,大谭再次来传话——二夫人派了两个人去到兴庆坊杨宅那边,打听清楚情况并确认孙同翰今晚就在里头之后便撤了回去。

看来,鱼已上钩网已撒开,只不过,明日的花神节,掉入彀中的人绝不会再是自己罢了——芳菲抚弄着散落在肩头的一头长发,对着窗外的一轮上玄月,遥不可测的清冷一笑。

第7章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苏玲珑出京之前,曾因自己喜欢喝黑豆水而打死了一个丫鬟,只因那丫鬟背着她偷偷议论说:“这玩意,在我们乡下就连老母猪都不吃。”

自那以后,她身边的侍女便记住了,反正只要不是砒霜鹤顶红,无论主子是要吃土还是要嚼粪,她们都必须视若无睹。

譬如此刻,她宽衣入浴。先是深吸了一口空气中的芳香,而后点头道:“嗯,今儿的花采得不错,赏。”

这香汤烧制的颇为费神也费银子,方子用的丁香沉香青木香,真珠玉屑蜀水花,桃花钟乳粉木瓜花,柰花梨花红莲花,李花樱桃花。除却人力不计,光是早晚入浴一次,汤料所费都已足够一户中人之家一月有余的用度。

等到侍女再端着玉罐,在她脸上覆上一层厚厚的花泥作为养膜。苏玲珑再度闭上眼,嗅着这空气里温暖的香气,再想想从前那些颠沛流离的岁月,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她就是喜欢这里的一切,富贵熏天,锦衣玉食,还有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英伟少年。

想起那人,她又伸手轻轻抚弄了一下自己姣好的身姿,再一想之前那些残存在脑子里的记忆,便微微睁开眼,冷哼了一声:“就算她宋芳菲生得国色天香又如何?前辈子她斗不过我,这一世,我还是要把她踩到脚底下,揭了她的美人皮,挫了她的美人骨,让她从此以后只能变猪做狗,再也不敢跟我抢男人!”

偌大的浴盆旁边左右立着两个侍女,都是她的近身亲随。左侧手里端着紫红色托盘,里面摆放着整齐十余条棉巾的名为玉瑞,右侧一人手中捧着一只玉罐,只等着她起身擦拭之后润肤抹身的,名为金俏。

当下便是金俏脆生生说道:“女郎只管放心,奴婢长到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有人能比得上您的美貌的。这宋芳菲想必也就是因为身为威武大将军的女儿才有人肯这样褒奖她吧,要不然,怎么自从徐府那郎君早死之后,竟然连一个上门提亲的人都没有?”

玉瑞随即附和,方才让苏玲珑转笑:“哼!且不管她生得如何,总之她斗不过我就对了。对了,你们两个,一会去了花神庙,可是要眼睛手脚都利索些。万不可出了纰漏。”

话虽如此,可是坐上马车前往花神庙时,苏玲珑就不禁伸手按了按自己狂跳了几下的眼皮——左眼跳灾?

呸呸呸!她才不信这个邪!

殷府内,众人也是早就起身收拾停当了。循例这日女眷都要先去殷老夫人跟前请安,芳菲今日打扮的并不起眼,不过也没有刻意在脸上身上遮掩什么。老夫人是她亲外祖母,待她素来最是疼爱,她也没必要在老人家面前装什么。

倒是众人来齐之后,殷老夫人便命人取来一份帖子,径直送到二夫人跟前,眼皮子也不撩起,只一脸冷淡的吩咐:“步家那位送进宫的贵人如今疫了,皇上恩旨让把人送了回来,由家里安葬。我寻思着你原来跟她家二房三房都交好,明日便由你出面,代咱们殷府去步家上个香,送这短命的步贵人最后一程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寂静下来。要说步家从前也是洛城有头有脸的人家,五六年前送了女儿进宫选秀,后来被留了牌子封了贵人,也曾得意过一时。但这位步贵人在宫中并不得宠,再无升迁。

前些日子听说是病了,步夫人还想进京去探望。谁知道这么快,这年纪轻轻的人便说没就没了。

二夫人脸上的笑容迅速僵硬,强笑道:“母亲,这种事情,以前素来都是由大嫂出面的,我毕竟——”

殷老夫人这才总算正面瞧了她一眼,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你大嫂是我们殷家的长房夫人,自然事忙。不过我深知她心性单纯端庄,有些地方就不比你。譬如心眼多,凡事只想着自己那点蝇头小利,譬如目无尊长,又不恤骨肉之情——”

这话在众人面前,便只是一干女眷在场,也是已经极重的警告。二夫人当即面色惨白,叩首分辨道:“母亲,我何曾有……”

殷老夫人根本不想听她说什么,一挥手便打断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你且去吧,好自为之便是,我还不想把话都说道明面上。”

二夫人一肚子的话被一团软棉花挡了回来,当场就要内伤吐血,只是她深知自己婆母的性子也不敢强辩,遂抽抽搭搭的憋了一口气在心里,火烧火燎一般的又疼又臊。

正此时外头有个婆子进来,朝着老夫人和大夫人喜笑颜开道:“罗家郎君知道咱们夫人和女郎们今日要去花神庙祈福,特特的一大早便让家人做好了五色花糕送来。如今人正等在外头,说是一会儿要亲自护送夫人女郎们到了庙里才回去。”

殷老夫人当即便与大夫人婆媳两相视一笑,旁边侍立的殷重华脸上也掠过一丝罕见的娇羞。

见状,殷琼枝自是知道这是来踩自己脸面的,心中暗恼祖母偏心长房,正忿忿要替母亲圆场,却见一旁的殷玉葵朝自己送来两个扑面带寒的白眼,嘴里嘲讽的问道:“对哦,大姐姐的夫家都半夜起来做好花糕送过来了,五妹妹你呢?我记得好像孙府比罗府路程还要近一些,怎么这时候还不见人?”

这就是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得扔啊!

殷琼枝和二夫人母女两个心里都是明白的很,为什么孙家这时候还不见人?只怕是孙同翰根本就没想到这一层!

二夫人更清楚孙同翰昨晚还歇在兴庆坊那贱人处,可怜自家女儿还蒙在鼓里。遂不得不咽下这口气,改为赔笑朝婆母道:“怪媳妇那日跟孙夫人说话时语气重了些,没想到她们还真计较上了。回头媳妇定好好解释一下,母亲不要放在心上。”

殷老夫人只是微微颔首,面带嘲讽的不置一词,倒是很快便让人请了罗家郎君进来。

那罗同嗣也生得英俊斯文,虽是由寡母抚养长大,但在此事上面却不糊涂,进来先朝老夫人行礼问安,之后才道:“这花糕乃是家母带着家中下人三更起身磨粉蒸出来的,只是不知道口味是否符合老夫人和诸位夫人女郎们的喜爱,若有不足之处,明年再作改进。”

殷老夫人了解事情的由来始末,对长房这位未来孙婿的明理感到十二分的满意,不管这花糕是不是罗夫人亲手所做,但人家的态度已经服软,摆明了对殷重华这位媳妇的看重和对岳家的尊重。

她做事讲究点到即止,见在场众人都明白了自己的用意,又看时辰不早,便道:“你母亲辛苦了,这份心意我老婆子领会。你读书也累,等会送她们去到花神庙便回去吧!等热闹完了,我会派人去接的。”

罗嗣安知道这便是那事揭过了,当即也告退出来。老夫人又命大夫人以自己的名义回了一份礼给罗夫人,听那礼单上的东西都颇贵重,二夫人不禁又带出几分恼色,可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出声。

众人上路,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花神庙前。此时庙门外已停了不少马车,显得颇为拥挤熙攘。还好罗嗣安先安排两个小厮骑马在外头占了块地方,众人便就势在那块空地上下了马车,他与殷重华二人只是言语了几句,而后便巡礼辞了众人归家。

芳菲进门前凑近殷重华身侧,顽皮笑道:“多谢大姐姐今日的言传身教,妹妹我记下了。”

殷重华心里也因罗嗣安的体贴尊重而正微带几分自得与娇羞,闻言不徐不缓,只道:“我哪里教你们什么了?是七妹妹聪慧,你这是自学成才了。”

她们两个正说着话,冷不防殷琼枝带着丫鬟在旁边如一阵风似的疾行而过,远远撂下一句:“臭显摆什么呀?且看你能笑到什么时候去。”

殷玉葵也听见了这话,当即就要上前去怼她。却被殷重华以眼神止住,摇头道:“不可,三妹,要记住我们是一家人。”

殷玉葵对她素来敬重,便是愤然当即也忍了气,不过进去花神庙里头,又见殷琼枝像个花蝴蝶似的到处跟相识的夫人女郎们寒暄说笑,当即就冷哼了一声,拖长调子对二夫人说道:“二伯母,看五妹妹这样子,你们这是打算跟孙家退婚?那敢情好,你说我都瞧不上那孙同翰,你们捡着这下角货也迟早得扔,早扔早好。不过啊,我建议你们得先按照礼数把庚贴婚书拿回来,要不然,还让人以为咱们殷家的门风到你们二房这就全败尽了呢!”

原本花神节这样的场合,便是为了方便城中的夫人们给自家小郎君相看儿媳妇的。因而如殷重华这样已经定亲的,那是逢人也只含笑见礼,并不会过多寒暄。

而宋芳菲更是自觉,反正自己背负着“不详之人”的名号,走到人群里自带隐身功能,为的便是将机会留给那些云英待嫁的小娘子。

如殷琼枝这般已经定了亲事,又四处与人搭讪的行为,实在是大大的不妥当。

只是二夫人先前在婆母跟前吃了挂落,这回又被小辈侄女一番嘲讽,当即也忍不住道:“玉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忘了,我好歹还是你二伯母,你五妹妹跟你也是一家人呢!哪有你这样跟长辈说话的?你母亲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殷玉葵的母亲三夫人性情柔弱,早年便是被二房欺压得积下了心病,如今甚少出门。

她当即收起冷笑,索性凑过来,对她低语道:“二伯母,话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你说一家人,我也想起了我母亲跟你可是妯娌。你且放心,从前你如何待她的,将来我总要一桩桩一样样一句句,都如数还给你!”

第8章 绿茶万年春

二夫人本是精于谋算的妇人,此时却被殷玉葵这两句话勾带的心中一寒,反问道:“你这小蹄子到底是想胡说八道什么?我待你母亲可是问心无愧,倒是你,这般没大没小目无尊长,回去我定要——”

她待要搬出婆母这座大山来压制人,却见殷玉葵已经毫不在意的快步往前去了。再想想她说孙同翰这货该扔,又的确是混账,偏生自己此时还不能扔,心里更加憋闷恼火,于是把女儿拉回来,沉着脸警告道:“给我收敛些!别再跟从前那样不知分寸,多少双眼睛等着看咱们的笑话呢!”

殷琼枝今日盛妆打扮出来,进门就被几位相熟的夫人夸奖了一番,此时心里正美得找不到北,冷不防被母亲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自是委屈:“娘,我只是跟姚夫人她们打个招呼而已,又没有怎样……”

“你要想怎样,那就先把孙家的婚事退了吧!要不然,你今日就给我老实点!”

二夫人说完,又吩咐身边的婆子再去看了看那几处做过手脚的地方,一面对殷琼枝道:“等会你警醒些,看到那佛像快倒的时候一定要把那丫头推开。娘已经再让人去看过了,确保那佛像比寻常的要轻便许多,否则回头砸中你怕是要破相。”

殷玉葵想起这件正事也是心神一敛,当即应诺下去,眼睛盯着宋芳菲等人的去向,再不敢随意乱走动。

花神庙建在春溪之尾,春溪乃溧水的分流,至此百转千回于树林当中,环绕出数十片溪涧与小岛。其后又被种上了大片的桃林与梨树、杏树、海棠凌霄花等,溪涧与溪涧之间再用木桥相连通,因而一步一景,四季都有繁花如画的美。

这日洛城中有名望身份的女眷皆聚集于此,男子却是一概不得入内的,苏玲珑下了马车时已比殷府女眷们要晚了一些。

殷琼枝听得身边的丫鬟来传话,得知与自己接应的那苏姓女子已经到了,当即便对母亲使了个眼色,借口更衣便带着个丫鬟悄悄来到了二门处。

远远见得苏玲珑那副千娇百媚的样儿,她已经心里冷哼了数声,撇嘴道:“果真是个狐媚子。”

苏玲珑见着殷琼枝,觉得此女实在俗气又蠢,跟她说话都嫌拉低了自己的档次,当即只是打了个照面转身便带着自己的侍女离开。

她前脚一走,殷琼枝就被一个陌生的女子迎面撞了一下。她哎哟一声扶住头,刚要开骂,就听自己的丫鬟长恩惊讶道:“地上有支凤钗……”

那陌生女子一身素雅,通身也没样值钱的物件,摇头道:“不是我的。”

长恩将凤钗捡起来,细细一看,脸色更是古怪。随后送到殷琼枝跟前,她也呆住,将钗身细细一番打量,只见镶嵌珠宝的簪头出赫然刻着“瑶”字。

“女郎,奴婢好像看见,那姓苏的小娘子走时,袖子里便落了什么下来。当时还瞧着金光闪闪了一下,难道,这凤钗是她的?”

殷琼枝一手紧紧的捏着凤钗,冷笑厉色道:“咱们先前来这里的时候也没瞧见什么凤钗,这当口又只有她走过,不是她的还能是谁?”

她此时自然是没想到,这个一直被自己苛待打骂的丫鬟已然背叛了自己。而这番话,则是由芳菲编好之后,大谭逐字逐字的教给她说的。

长德本来就很不喜欢孙同翰这个姑爷,只觉得自己将来跟着女郎嫁过去之后,只怕唯有做通房丫头这么一条下贱路可走,当下也煽风点火道:“这凤钗不是姑爷送给女郎的么?珠玑阁的东西,向来就是一款一件。奴婢瞧着这钗子可是跟女郎那支一模一样,莫非是姑爷当初便打造了两支分送……这也太过分了些!”

殷琼枝胸中怒火熊熊,却是怔在原地不说话。过了一会忽然抬腿往前走,并对长恩吩咐道:“你去给我盯着那贱人,一会儿听我的吩咐行事。”

长恩应下,连忙提着裙子追了上去。至一个无人的拐角处被一个婆子拦住去路,见对方朝自己亮出手令之后她方才凑近前,与那婆子密语几句,旋即只当无事一般仍追着苏玲珑一行人的去向。

花开两支,这边花神庙中热闹盈天,众人都在一边游玩一边等着吉时到来入殿拜祭花神娘娘,另一边,素来都是睡至日上三竿的杨佩瑶这时醒来,连着打了数个呵欠之后才有人进来,赔罪道:“女郎恕罪,前几日女郎遇见的那位赵大郎刚刚派人送来一份厚礼,说是对女郎的美貌仰慕已久,今日想邀女郎去望春山春游,不知道女郎可否愿意?”

杨佩瑶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此时一听人家送了厚礼上门,便慵懒的让呈上来。打开一看,里面物品都是十分贵重,顿时喜出望外。

“你们让人在花厅里喝茶,我梳洗之后便出来应客。”

她连忙梳妆,又换上新制的薄透春衫,稍后出来见得一位打扮体面的小厮,自称是城东赵家的人,受赵大郎的吩咐前来邀约之后,当即一颗心就荡入了溧水之中,只是三言两语,便应下了人家的邀约。

两人约定了出发的时间,半个时辰之后,杨佩瑶便带着两个丫鬟一个婆子,坐了自家马车前往望春山。

芳菲跟着殷重华和大夫人母女两在溪间林中赏了一会花,丫鬟们便将出门时带上的罗府做的花糕用碟子呈了上来。

大夫人这人在外头也好个虚面,还让人给相熟的几位夫人女眷们也送了一些出去,自是惹来不少羡慕。其中有位赵夫人,夫家便是如今跟殷府处处打擂台的城中富户,又仗着自己的胞弟在州府衙门做总捕头,因而逢着见到殷府的夫人女郎们时,说话都是怪腔怪调的。

此时她也得了大夫人送去的花膏,不过转念一想,便对一旁的二夫人揶揄道:“这未来女婿送来的花膏果然就是好,对了殷二夫人,您那姑爷不是也住在附近么?怎的不见他送来的花膏?”

一句话,说的二夫人顿时黑了一张脸,只觉得妯娌分明就是故意显摆,有意落她的面子!

见时辰差不多,大夫人便道:“咱们先去香雪堂中喝会茶,等会也就到了拜花神的时辰了。”

芳菲便与殷重华两人一左一右虚扶着她的手臂往香雪堂走,大夫人见她今日十分的安静乖巧,也欣慰道:“芳菲你这孩子真是可人疼,不枉你外祖母和你舅父把你疼到了骨子里。”

芳菲对她嫣然一笑:“舅母可是说差了一点,我大舅父终日忙的不见人影,您说他疼我,那还不是您来代劳的?我不承他的情,只记得您对我的好。”

一句话把大夫人哄得心花怒放,一旁路过的几位夫人闻言也是连连点头,对殷府的家风倒是更添了几分钦佩。

正此时,迎面见着两个侍女簇拥着一位身形娇俏的小娘子走来。芳菲看着她没有错眼,心里却长叹一声——梦里的情景,还真是一一出现了。

第9章 有蛇啊!

按照苏玲珑之前的计划,就在她与宋芳菲擦肩而过时,忽然会有一只金丝猴从旁边的树上蹦到宋芳菲跟前,并拦住她的去路朝她讨要吃的——自然,这只金丝猴是她预先让人准备好的道具,因为大盛皇朝素来将猴子视作祥瑞之兽,尤其是这种十分罕见稀少的金丝猴,更是难得一遇。

而宋芳菲吃惊之下自会四处躲避,她趁机保护她带她来到安全的地方,并跟外人说起先前的情景。如此一来,便可先破了她身上所带的“不详之人”的预言,并稳稳的跟她成为手帕之交。

可是她没想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宋芳菲会当真会如此的貌若天仙,那肌肤那眉眼那身段,就算只是一身寻常的春衫,也足以让人移不开眼!

就在她发怔的片刻,芳菲跟在大夫人个殷重华的身后,已经安安稳稳的走过了这段卵石小径。

苏玲珑这才回过神,正惊疑是不是自己安排的人出了什么纰漏时,忽然,只觉自己脖子上一阵冰凉!

“哎呀蛇!有蛇啊!我的天爷!”

听得路人的一声大叫,苏玲珑这才面色一青,连忙吼道:“你们两个死了吗?还不快把蛇给我拿下来!”

可怜玉瑞和金俏两个平时对她也是畏惧敬服,可这会儿眼睁睁看着盘在她颈子上那条花花绿绿的蛇,还是畏畏缩缩的谁也不敢上前。

谁知道那蛇有毒没毒啊,也不知道旁人是有心还是无意又道:“哎呀那蛇芯子是紫色的,这蛇有剧毒,咬一口就能要人命啊!”

听了这话,人群更是被吓得做鸟兽状跑开。玉瑞比较机灵,当下便道:“女郎你稍等一下,我去找找庙里的庙祝,他们肯定有法子能驱蛇。”

剩下一个金俏暗恨自己慢人一步,眼见玉瑞走掉了,更是不敢近前,只作势从一旁的树枝上折下一根小枝来,战战兢兢的说道:“奴婢用这树枝试试看,能不能把这蛇给赶走……”

她手上颤颤巍巍,远处却有人又是一声大叫:“哎呀你这蠢婢!就是你身旁那棵树上有蛇,除了下地的这条,还有两条也在上面挂着呢!”

话音刚落,金俏便被吓得两眼一翻,再也不顾什么主仆情义,而是扔了手里的树枝便抱头往前狂奔去了。

反观苏玲珑,倒的确是个人物。在被众人孤弃就连自己的丫鬟也吓走了之后,她虽是也被吓得够呛,但仍维持着还算镇定的表情。

似乎是为了抵御心中的惧怕,她并没有走动,而是稳稳当当的立在原处,时而闭上眼睛不去看那条伸到自己眼皮底下的紫红色舌芯,时而睁开眼,流露出一种毅然无畏的神色。

此时芳菲已经跟着大夫人等来到了不远处的香雪堂,因这么一出的混乱,香雪堂内外都挤满了人。

她带着红拂站在檐下,远远看着苏玲珑的应对,心中那种冰凉的感觉却愈来愈深——这个苏玲珑不是一般二般的心狠手辣之人,她既有美貌又有头脑,甚至还有常人没有的勇气。那么,自己这算是跟她正式开始过招了?

出了这等骚乱,倒是很快便有庙祝赶过来。原本这一带便是树林茂密蛇虫甚多,因而驱逐蛇虫对于他们来说便如小菜一碟。

不过那庙祝走近一看,便连连摆手,示意众人不必惊慌:“大家不必害怕,这蛇是菜花蛇,本来就无毒,而且又被拔了牙,是绝对不会伤人的。”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方才松了口气。可看着那条缠绕在苏玲珑脖子上的蛇还是害怕的紧,过了一会但见那庙祝将蛇的七寸拿捏着从苏玲珑的脖子上拿开,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春蛇性淫,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啊,怎么好端端的,这里这么多人,这蛇就缠上了她呢……”

说这话的是殷琼枝身边稍作了一下变声的长恩,闻言,众人都向苏玲珑投去了怀疑的眼神。在场的都是洛城有头有脸的人家的女眷,个个都自矜身份。

再一看苏玲珑打扮的妖妖娆娆的,的确不像是个做派端庄的小娘子,当即大多都在心里不屑的撇了撇嘴,连带着最后一丝同情都被鄙夷取代了。

殷琼枝心中暗暗一阵暗爽,示意长恩凑近前,对她夸奖道:“你说得好,这贱人,我今日可不会轻易饶了她!且等着瞧好了!”

长恩连忙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顺势道:“奴婢也是气不过,敢欺负咱们女郎,便是她有来头又怎么样?这里是洛城,又不是她路家的天下!”

殷琼枝对这话深以为然,想起孙同翰对自己的恶意欺骗,再一看眼前这一身狐骚气的贱人——孙同翰还对自己说她姓苏,只怕是骗鬼吧,分明就是那臭不要脸的杨佩瑶!

这两人,是真将自己当成傻子来耍啊!

她将一口银牙咬得嘎吱嘎吱响,眼见苏玲珑被自己丫鬟扶着下去之后,方冷冷一笑,再对长恩耳语了几句。

眼见热闹散了,众人也就神回原位。当然,除了那个天不亮就翻墙进来,这会儿一直躲在暗中替芳菲捏把汗的路昭明之外。

“行啊,这丫头,还真是有两下子。能把苏玲珑给弄成这样,白毛都不浮绿水了我就服你。”

说着,路昭明又忍不住勾唇一笑,且摇头从藏身的一颗花树后慢慢的往后山去了。

不过芳菲坐在香雪堂里,一面喝茶一面留神听着,发觉还是不少人都对苏玲珑招蛇这等奇事大感兴趣——她与绿萼两人对视一眼,旋即露出一个无辜而灿烂的微笑。

暗道这个蟾蜍灵还真是好使,绿萼只是用帕子包着隔了几步对着苏玲珑扬了扬,这就让她精准的中了招。当然也要事先准备功夫做得好,就冲那几条拔了牙的菜花蛇,这回自己也该好好赏一下大谭和他手底下的那几个人。

再说苏玲珑堪堪脱了险之后,因为大庭广众之下丢尽了颜面,来到内室之后便扬手啪啪给了金俏几个大嘴巴,并揪着她的头发就往墙上撞,嘴里恶狠狠的骂道:“你这贱婢!竟敢丢下主子自己跑了,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金俏被打的嘴角流血也不敢分辨,还好很快就有人送了热水过来给苏玲珑洗脸洁身,听见敲门声她才松开手,又丢给金俏一个警告的眼神:“收拾一下,要是让人看出什么端倪,我明儿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而玉瑞算是机灵一些,见人群散去自家女郎也脱了险,当即便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个自救的法子。

她被卖到苏玲珑手里之前曾跟人跑过江湖杂耍,对蛇虽然是害怕的紧,但却熟知猴子的习性,不一会儿那“擅离职守”的金丝猴听见她的召唤声这才现身出来。

第10章 剥她的皮喝她的血!

看清楚猴子嘴里塞满了各种干果点心之后,她才明白原来是这猴儿顽皮,自己跑去偷了庙里用来供神的蜜饯果子吃得耽误了正事。

于是她又带着猴子在香雪堂附近转了一圈,在对着猴子指明宋芳菲身上的衣服之后,才气定神闲的回到了苏玲珑跟前。

苏玲珑刚好被伺候着换下了衣衫,又用香胰子仔细的擦遍了整个颈子。要不是这边没有这个条件,她都恨不得脱光了泡到热水里洗上个三天三夜。

想想先前那条可恶的蛇缠绕在自己脖子上的那种感觉,她心里余悸未消之时,又忍不住火冒三丈。

“你去找找玉瑞那贱婢!除非她死了,否则我要她爬也爬到我跟前来。”

金俏诺诺的答应了下去,转头一开门,却见玉瑞一脸没事人一般的站在外头。

“女郎,奴婢找到那猴子了,原来这小畜生偷了庙里的供果躲在林子里吃,这才耽误了女郎的正事啊!不过奴婢这回已经让它认清了宋芳菲穿着的衣服,一会儿肯定不会再出错了。”

听她说起正事,苏玲珑这才总算把心里一拱一拱的火气给压下去。她狠狠的白了玉瑞一眼,念着她能驯服这金毛小畜生的份上,方才冷冷道:“那你还不去给我盯着?我且休息一下,等我出来的时候你就见机行事。”

玉瑞躲过一劫,也是连连点头打包票:“女郎放心,奴婢一定把这事给办好。”

离祭拜花神娘娘的时辰还有一些空闲,大夫人跟几位相熟的夫人聊着天,殷重华便与芳菲一道去看香雪堂外通向花神殿的藻井壁画。

姐妹二人皆对那上面精心描绘的飞天女神啧啧称赞不已,殷重华更喃喃羡慕道:“七妹你看这些飞天神女,她们生来便有七彩羽翼,能够自由自在穿行于九州四海之间,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不必生儿育女,亦不必侍奉公婆相夫教子,有时候我会想,若人生能有得择选,我未必愿意做现在的殷重华。”

芳菲闻言真是被惊到了,她没想到在人前和自己心里素来端庄稳重大姐姐原来也会有这样离经叛道大胆放肆的想法,当即愣了一愣,脱口道:“当然是要自由自在,大姐姐,不瞒你说,我可真是不想嫁人……”

两人说着话,不妨有两个庙中的小僧抬着一只木桶从身后走来。这长廊本来宽阔,便是并排走个四五个人也不嫌拥挤,偏是这回芳菲顽皮,看见一只粉蝶从跟前飞过,便拉着殷重华扑过来,嘴里道:“大姐姐你看这只蝴蝶真漂亮!”

话音未落,便撞翻了人家手里的木桶。一桶的金漆溅出来不少,长廊地砖上洒了一大片,连带着殷重华身上的裙裾都染上了一些星星点点。

芳菲被吓住了,懊悔自己太过鲁莽。殷重华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金漆,果断道:“不妨事,我换下外面这件罩衣,再重新让人去车上取一件来便是。”

“可是时辰差不多到了,这时候再去车上取,只怕来不及。”芳菲刚说完,便见大夫人身边的丫鬟走过来,显见是唤她们过去。她眼珠子一转,连忙拉着殷重华躲到了旁边的厢房里,并让绿萼给那两个倒霉和尚送去一锭银子作为赔礼。

“来,大姐姐,你穿上我身上的这件罩衣。反正我里头穿着的衫子也是同色的,不仔细看瞧不出来。”

大盛朝未嫁的小娘子,春衫都是内穿广袖小衣,下着罗敷百褶石榴裙,再在小衣上套着一件同色或是配色的对襟小坎罩衣。

而芳菲今日打扮的并不隆重,只是穿着一件石榴花色的宽松小衣,外面罩着的香云纱料小坎也是同色,不过香云纱太薄透,不留神根本看不出来。远远看还以为她特地选了质地厚实的上衫出门,便是单穿也不失礼。

听见母亲差人来唤自己,又知道今日的花神庙会罗家那边也有几个亲戚在场自己不能失仪,殷重华只犹豫了片刻,便接过衣衫。

少卿穿在身上左右一看,嘿!还真是天衣无缝!

姐妹两跟着那婆子来到大夫人跟前时,苏玲珑也收拾妥当休息好了。见女郎看着自己目露凶光,玉瑞连忙将那只细小的竹哨放入嘴里又用广袖挡住。

片刻之后,只见那只金毛猴儿已经身手矫健的攀附在了众人排队的长廊顶上。而后一番寻找,发现目标之后,果断翻身下地,并对着面露讶色的殷重华连连做了几个揖,又朝她讨要吃食。

“大姐姐,这金猴在跟你道喜呢!这是天大的好事,姐姐你真是福禄双全之人啊!”

芳菲见状,连忙拿出袖中早已准备好的一包干果,递给一脸懵懂的殷重华,示意她拿给猴儿做打赏。

在众人无比艳羡的目光以及啧啧一片的称赞中,殷重华总算回过神来,将干果递给了那只从天而降的金丝猴,并顺利成了本次花神节最受人瞩目的热点人物。

看完这一幕,苏玲珑简直气得仰倒。她怒火冲天的带着玉瑞来到一处偏僻的地方,啪啪扬手就是两记响亮的耳光!

“贱婢!为什么那猴子竟然认错了人?这下子,可叫我如何再布置后头的事?”

这两耳光可比之前金俏捱得要重许多,当下都把玉瑞打的两耳嗡嗡作响,嘴里也沁出了一股腥甜的味道。玉瑞强撑着辩解道:“女郎,那是因为宋芳菲跟她表姐换了外头的罩衣,奴婢真是冤枉啊!”

苏玲珑起初还不信,后来细细一回想,当即便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从那条莫名其妙缠上自己的菜花蛇,到这回金猴认错了人,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对自己不利的方向发展。

她并不是一个蠢人,只是因为先前太过自信满满,所以一时大意了。而此刻细想之下,便有一个大胆的念头冒出脑中——莫非,她宋芳菲这回学乖了聪明了,不像以前那么蠢了?

“不会的不会的,这贱人一直就是有胸无脑,肯定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她如此自我安慰着,一面忽然想起来,又吩咐道:“去催一下那个殷琼枝,告诉她等会拜神的时候千万不能出错,否则——可有她好受的!”

她心里琢磨着只要殷琼枝母女失去了利用价值,就要让她痛哭流涕。不想,这话让心怀怨恨的玉瑞传到别有用心的长恩跟前,就全然变了原来的味道。

“什么?这贱人还敢威胁我?你再说一遍,她原话是怎么讲的。”

眼见殷琼枝的暴脾气被撩得火星子一蹿老高,长恩又假做为难的复述道:“她的丫鬟说,一会儿拜神的时候千万不能出错,要不然,可有女郎您好受的。”

“咣当!”一声脆响,只见殷琼枝当即砸了自己手里的茶盏,而后咬牙切齿的冷笑道:“出错?当然是不会错的,这恶毒的贱人,我恨不能剥了她的皮喝光她的血,哪里会出错呢?”

第11章 救命!

洛城的春日风光极好,杨佩瑶坐在马车里,一面让丫鬟给自己涂抹着香膏,一面观赏着车外飞驰而过的景色。

她这会儿真是悠然自得,想着如今这般美貌年华,又有家世好出手大方的贵公子捧着追着自己,心里早把昨夜还恩爱着颠鸾倒凤亲亲哥哥叫不停孙同翰给扔到了溧水河。

又想着若是这赵公子对自己当真温柔体贴,还不如跟了他更好……如此沉浸于美梦之中,等到马车停下来时方才慵懒的问了一句:“这么快就到望春山了?你去看看,赵公子的马车是不是也到了?”

车夫并没有马上作答,而是径直过来撩起车帘,对着车中瞪大眼睛的一主二仆冷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是到了地方,不过这里不是望春山。”

“救命!——”没等杨佩瑶发出一声呼喊,她便被一方湿帕子捂得昏了过去。

待到众人开始排队入花神殿祭拜花神娘娘时,殷重华已经因为刚才的奇遇而被一众夫人给围在了中央。

而芳菲顺理成章的沦为了局外人,眼看着大夫人和殷重华被人潮裹着往前走了,这才可怜兮兮的左顾右盼:“哎,要是我娘还在世就好了。看看人家,都有母亲姐妹陪伴,偏是我,从来就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她刚刚说完,便听旁边有人接道:“哎呀妹妹你也是一个人么?正好,咱们做个伴吧!我叫苏玲珑,原本是跟着姑母一道来拜花神的。可是姑母早上身体不适,我便只有自己一个人来了。”

芳菲转过脸,佯装惊喜的看了看她,而后忽然拍手道:“我记起来了,你是那个被蛇缠住脖子的姐姐。她们都说……”

她此时俨然魁娘子附体,一副说话不过脑子的蠢样,瞬间打消了苏玲珑心里那几份戒备和试探。

不过很快又把话圆回来,并且颇为同命相怜的说道:“其实苏姐姐你不用理会这些闲言碎语的,不瞒你说,我出生的时候还有相士预言我是天生的不详之人呢!所以对于这些流言蜚语,我是从来不信的,姐姐你也不要介意。”

苏玲珑心中暗暗冷笑,道你当然不信,前辈子你不就是因为我几句花言巧语就对我掏心掏肺么?可还是一脸心疼的叹息道:“哪里来的臭相士?妹妹生得如此花容月貌,竟被他如此批命?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是啊,都是胡说八道,姐姐咱们不要介怀。”

如此寥寥数语,两人便瞬间从陌生人变成了无话不说的闺中密友,并手挽着手,亲亲热热的往花神殿中走去。

而此时芳菲回想前世与苏玲珑相识相交的情景,似乎也是因为苏玲珑对自己格外的温厚和体贴,让她找到了在殷家姐妹身上所没有得到的温暖和关怀,这才把她误认做了姐妹的。

可是事实上呢?自己心中一直因为这个预言而存着一份深深的自卑。又因寄人篱下,不肯拉下脸面去亲近殷重华,对殷玉葵并无恶意的几句调侃也记恨在心。至于那个殷琼枝么,则更加难以交往了。

就在她一面心中自省,一面与苏玲珑虚以委蛇时,排在长廊上的队伍已经缓缓的进了花神殿。

殷琼枝早她们一步,此时已经在殿中暗自观察着等了。待看见苏玲珑挽着芳菲的手一起进来时,当即冷冷一笑,不屑道:“真是蛇鼠一窝,也好,等会且让七丫头也吃点苦头。”

长恩听得心中一惊,弱弱的问道:“可是七娘子毕竟是咱们府上的人,要不奴婢等会去把她拉开…….”

她的话换来殷琼枝一个大白眼珠子的鄙夷:“她又不姓殷,就是个在咱们殷府蹭吃蹭喝的外人!不用管她死活!”

长恩和长德闻言都是心里一凉,早先就知道自家女郎眼里只有男人根本没什么人情味,如今更笃定了,跟着她,真是哪天死了也不指望能被赏口薄皮棺材……

花神庙中供奉的正位娘娘,乃是女夷先生,传说她善于种花养花,能在冬日培育出百花齐放的盛况,因而被后人尊为“百花花神”,并把花朝节附会成她的节日。除此之外,还有牡丹芍药等诸路十二位花神,便是传说中被天帝贬下凡间的十二仙女。按照其花期月份,便成了各人生辰所属的花神。

众人入殿之后,便在门口接到了庙中小沙弥递来的一支鲜花。将鲜花持于手中,并在花神娘娘的金象像前叩首祈福之后,再将那支鲜花供奉于案前,如此便算大礼已成。

随后各人再根据自己的生辰,祭拜司属自己命宫的月份花神,礼毕之后便可出殿,最后来到殿前的娘娘树前抛囊签上树,祈福颂祷过后便可各自归家去了。

芳菲看着殷琼枝远远朝自己这边投来凉凉的一瞥,想到自己先前收到的消息,心里暗自一叹。冷不防身侧的苏玲珑竟然看了出来,悄声问道:“你怎么了?看你似乎有心事,那人是谁?怎么那样看你?”

芳菲摇摇头,一脸委屈无辜的说道:“她是我三舅家的表姐,不过素来就不喜欢我。算了,今儿能认识你我很高兴,咱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恩恩,就是。来,咱们一起去拜花神娘娘。对了你是几月生的呀?我五月,属芍药花神所司。”

“我是六月生的,芙蕖花神……我最喜欢芙蕖了。”

“哎呀那可真巧,一会儿我拜完芍药就陪你一起再拜芙蕖。”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一起拜过花神娘娘。随后先来到芍药花神像前,苏玲珑毫无防备的跪下磕头,芳菲则在旁侍立等候。就在她闭目口中念念有词时,忽然,旁边有人惊叫道:“哎呀不好,芍药花神要倒下来了!大家快躲开!”

苏玲珑心中一震,暗道不好!可是这会儿她想爬起来,却发觉根本挪不动膝盖——低头看时,才发觉那蒲团上有些不易察觉的粉末,此时已牢牢的黏住了自己的双腿。

所以,在那樽神像朝自己砸来时,她只能本能的以手护住自己的头脸,声嘶力竭的大喊道:“救命啊!救命——”

毫无悬念的,芳菲微微避开在旁,眼睁睁的看着苏玲珑被那樽委实不算轻的佛像砸得昏死过去。

第12章 老娘跟你没完!

而殷琼枝则是志得意满之余,还不忘撇撇嘴,低声诅咒道:“怎么没把那丫头也一起砸死?真是便宜她了!”

众人都被这一出意外弄得惊慌失措,还好庙中很快就有沙弥赶过来,连带着苏玲珑身边的两个丫鬟也一起大哭小叫的及时出现了。少卿便有人先扶起那樽倒下去的神像,再把那个后背被砸出一片血迹的女子扶起来准备送去医治。

恰其时,有人适时开口讶然道:“哎呀!这不是先前那个被菜花蛇缠住脖子的女子嘛!看来她还真是个与众不同呢,瞧瞧这接二连三的,咱们今日好好的花神会,都被她给搅了个乌烟瘴气!”

此言一出,众人又迅速围拢过来,对苏玲珑那份妩媚大家都记忆犹新。此时一看,顿时各自掩面,议论纷纷:“还真是她,你说哪有这么凑巧的?这女的是不是狐狸精?看是把花神娘娘也惹到了,这才降罪于她的。”

“就是,先是引出了蛇,这会儿进殿就被花神责罚。啧啧,我瞧着也不必花功夫包扎了,直接扔回她家里去……”

对于自己这一回干净利落的大展身手,不明就里的殷琼枝显见还是有着七八分满意的。

不过就在她高扬着脖子离开花神殿,准备到外面呼吸一会新鲜空气时,殿中又发生了一阵骚乱。

杨佩瑶似乎是在沉睡中被一股冷水给浇醒了,她茫然的睁开眼,一时间还没有回过神。但听着周遭甚是吵杂,她便皱起眉头,问道:“什么人呀?这么吵。”

无人回她,她便又摇了姚沉重的头颅。因为药效尚未过,所以起身时还手脚并用借了些力。当她在殿中的女夷娘娘像前立起身时,立时便有人大叫道:“天啊!这里有个没穿衣服的女人!如此不知羞耻,这……这……这——这简直是伤风败俗啊!”

杨佩瑶这会儿耳朵仍嗡嗡作响,听得不太真切。不过她看众人都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女子,而那人的样子自己似乎认识,于是便走过去。凑近一看,忽然笑道:“哎呀表姐,你怎么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人群里忽然冲过来一个妇人,迎面对着她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贱人!你怎么会有我夫君的玉佩?说,你们两个到底什么关系?”

这暴怒之下出手打人的正是那位赵夫人,赵夫人不但性情泼辣厉害,还有个兄弟正好在府衙里头当总捕头,因此打起人来,那是丝毫也不手软。

而二夫人之所以在众位夫人当中选定了她,一是因为两人先前便有龌龊,二来么,自然也是看中了她的泼辣和打人的功夫。

当然,这会儿二夫人仍在心疼自己用赵大郎的名义送去给杨佩瑶的那些东西,还有这枚花了高价才从当铺赎出来的,原本属于赵大郎的玉佩,想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她平板粗壮的胸口仍禁不住一阵阵作痛。

被赵夫人一番抓头暴打之后,杨佩瑶这才总算回复了几分神志。

她也是见过黑面的人,当下便知道自己是被人害了,不过当着这赵夫人的面,自然是抵死也不承认自己跟赵大郎有什么关系的,只是一口咬定道:“我不认识什么赵公子,你放手!我是孙家公子孙同翰的未婚妻,有婚书为证!”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派哗然。

芳菲看着各位围观群众的眼神和脸色,以及被强行按压在腹中展开的各种猜测,那精彩程度,想必就算被议论个一年半载也不会稍减热度。

而在众人心里被嘲笑鄙夷同情了半天的苦主殷琼枝则是最后一个才知道内情的,当她冲进殿内,看着已经苏醒过来正哭得梨花带雨的苏玲珑,以及那个被堪堪裹上一件僧人服,却又被赵夫人和两个婆子厮打追赶着满殿疯跑的女子,在长恩怯怯的开口问道:“女郎,您说这两个人,到底哪个才是咱们姑爷的姘头呀?奴婢这会儿脑子里有点乱。”

殷琼枝一双眼睛在苏玲珑和杨佩瑶身上都剐了不下一万刀,最后仰天一声大吼,怒道:“孙同翰!老娘跟你没完!”

苏玲珑躺在陈府养伤,已经快十天了。当日她被人从花神庙送回来之后,也曾起疑让人去查过。

后来才知道事情坏在了孙同翰这个无名小卒身上,当即怒上心头,骂道:“这殷琼枝就是个疯子!为了一个龌龊男人,竟然连这等风光荣耀的机会也不要——嘶!竟然敢用神像来砸我?待我禀明姨母之后,一定要把她碎尸万段,再把她抛到溧水河里去喂鱼!”

玉瑞和金俏两个也被当日花神庙之事吓得不轻,不过这会儿还是捡着好听的话安慰自家女郎,道:“女郎莫要为这等下贱之人生气,您这会儿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早日回去京城。到时候有夫人替您做主,要碾死殷琼枝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金俏又道:“就是,奴婢今日听说,那殷府老夫人因为当日之事大发雷霆之怒。直言孙同翰品行败坏,不配做她们殷府的女婿,又逼着二房去跟孙家退婚。可是谁也没想到,那殷琼枝还真是一根筋犟到底啊,她竟然寻死觅活的不答应!”

闻言,趴在滕床上正闭目养神的苏玲珑也睁开眼,不可置信的追问道:“都闹成这样了,还不退婚?这孙同翰到底有什么好?见一个爱一个,照我看他就是一只化成人形的种猪!看来这殷琼枝是被他吃了迷药下了蛊。想要我的命……嘶!这女人,真是有病!”

而玉瑞则顺势接言道:“女郎说的对,那孙同翰就是头会走路的种猪…….不过,焉不知那殷琼枝是不是早就被他拱过了,更甚者,还悄悄的珠胎暗结,否则,以她殷家在洛城的门第,难道就寻不到一门更好的亲事?”

这话如暗夜中的鬼火,瞬间点燃了苏玲珑心里跃跃欲试的恨意。她笑吟吟的看向玉瑞,颇为少见的做了个赞赏的手势,并扬声道:“你这丫头,脑子还真好使。就冲你这句话,来人,赏玉瑞银子一百两!”

玉瑞立即跪下磕头,喜滋滋的谢恩道:“多谢女郎,奴婢日后一定多动动自己的脑子,好为女郎分忧。”

苏玲珑总算在一片茫然里找到了一线光亮,这会儿就连背上的伤也没那么痛了。在让人扶着坐起身之后,她先是撑着慢慢的喝了一盏茶,等到茶水进了肚,嘴角的笑容也就越来越欢快了。

第13章 有了?

她来洛城,落脚之处便是这陈府。陈夫人是自家姨母路夫人夫家那边八竿子以外的表亲,丈夫在洛城做个一个不起眼的七品小吏,这些年夫妻两使劲的巴结着姨母。

是以对她的到来,陈府上下都竭尽全力的供奉着。

当日出了那件事之后,陈夫人还吓得差点没哭出来,就怕因此而被路夫人怨上了。好在苏玲珑的话说得还算体谅,这便让她对其愈发的殷勤小心。这些日子里送来的各色补品便如流水一般,直把这边的小院都给堆了个满满当当。

苏玲珑当下便吩咐人去请陈夫人过来,一副闲来无事聊几句的姿态,先问了问其丈夫如今在洛城州府哪个衙门当差,听闻是户司之后,便拨弄着手上鲜亮明媚的蔻丹,淡然道:“可是我孤陋寡闻了,原来洛城户司的知事才七品呀!那是真委屈了大人,也委屈了夫人。要我说,这洛城既不是夫人的老家,那为何不想法子迁回贺州去?待我回京之后,便跟姨母提一句,只要她一句话,便能让大人连升三级,到时候,夫人便是衣锦还乡,从五品的州官,怎么也比这七品户司郎中夫人要鲜亮百倍吧!”

这句话一下子勾起了陈夫人心里的贪欲,要知道她当初之所以下嫁到这个洛城来,便是满心里以为夫君日后会有大好前程。

谁知道这一晃二十余年都过去了,如今丈夫还是个走路挺不直腰杆子的七品小吏。而自己家中父母年事已高,她如何不想能调回贺州衣锦还乡?

见苏玲珑主动给自己抛出了一根诱饵,她当即便会意的笑道:“真要是如此,那我可真得好好谢谢小娘子才是。不知道小娘子眼下有没有用得着我们夫妇的地方,若有,只管开口,我必当办得妥妥当当。”

对于她的知情识趣,苏玲珑真是十分的满意。当即便轻描淡写的吩咐了几句,陈夫人会意过来,旋即笑道:“这事不难,正好我家老爷在户司衙门,别的不敢讲,只要是在洛城进进出出的,但凡是个人,我都有法子查到她的动向。”

苏玲珑又与她敷衍几句,陈夫人便甚有眼色的起身告辞。等她走后,玉瑞才端着燕窝上来,待吃完方试探的问道:“女郎对陈夫人如此信任?”

苏玲珑勾唇一笑,摇头:“这种人就是墙头草,她想的只有自己的利益,跟我一样。不过如今她要的只有我才能给,所以,她对我会绝对忠诚,不敢有二心。”

玉瑞点头,奉承道:“女郎真是高明,这陈家既是在户司当差,又在洛城住了十几年,用他们来打探消息就真正再合适不过了。”

苏玲珑既安排好了探子,余下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自己的伤了。她趁着心情不错,让金俏取来两面大的铜镜,而后宽衣对着后背照了照。眼见受伤的地方显然还有几处很是刺眼的淤痕和伤疤,当即皱起眉头,吩咐道:“再取一盒玉容膏过来,一会儿给我涂厚一层。”

谁知金俏却有些为难的回道:“女郎,咱们从京城统共就带了三盒出来。如今这是最后一盒,已经快见底了——”

“什么?没用的贱婢!既是快没了,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她气的顺手抄起身边的一个玉枕就朝金俏扔过去,还好玉瑞眼明手快接住了,并劝道:“女郎息怒,这玉枕可是夫人送您的。”

苏玲珑这才冷哼了一声,却对金俏一扬下巴:“给我去外头跪着,没我的吩咐不得起来。”

金俏委屈愕然的张开嘴:“女郎,其实——”

“好了好了,真是没眼色。没见女郎这会儿正不爽利么,赶紧出去!”玉瑞这头便推着金俏往檐下走。待来到檐下,金俏犹不肯跪下,撇嘴道:“之前不是你说,让我暂时不要告诉女郎玉容膏快没了,说是怕她心烦,怎么先前你竟不帮我言明?”

哪知玉瑞却是冷笑:“我是让你自己聪明点,要说也要寻个女郎心情好的时候。谁知你真就这么蠢,真是愚不可及!”

说完,又斜了眼,厉声道:“女郎让你跪着反省,怎么你竟连主子的话也敢不听了么?”

金俏心中一震,双膝重重落地。直至玉瑞得意而轻快的背影消失在珠帘深处,她方收回不忿含恨的双眼。

再细细一想这数月来玉瑞明里暗里对自己的排挤,以至于如今女郎眼里已不待见自己,这里头哪一桩事能少得了她的“功劳”?

于是咬了牙,低声恨道:“好你个忘恩负义的小蹄子!这是想着要把我挤走,自己独大了?哼,咱们走着瞧!”

殷府内,此时各院都早已关门准备歇息。二夫人带着自己的乳母曹婆子,主仆两个也不敢点风灯,只能挨着各院有光的地方,慢慢的靠近最西面的祠堂。

因为手里提着沉重的食盒,曹婆子脚步也不快,等来到祠堂门口,见铁将军把门,便熟练的从头上拔下了一根银簪子,在那锁眼里一番上下活动,听得“咔嚓”一声,二夫人这才双手合十连连念佛:“阿弥陀佛,祖宗莫怪,媳妇也只想给自己小女郎送点吃食,毕竟她也是殷家的骨肉,还望祖宗宽肴。”

里头被关着的殷琼枝听得响动,连忙凑过来。二夫人见她脸色苍白一脸倔强,再一看里头冷冷清清的,只有个丫鬟陪着,心疼的又是一阵不住口的“乖乖肉”。

“好了娘,别光顾着说这些没用的。我问你,你可求过爹爹了?他怎么说?”

长恩捧了食盒打开来,从里头端出一大碗的浓鸡汤,殷琼枝接过去,一面喝一面看向自己的母亲问道。

二夫人脸色一滞,犹豫道:“你爹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他忤逆你祖母,那是比登天还难……我好说歹说,他也只答应明儿个曲探听一下孙家的口风。还说——”

殷琼枝一听事情不好,便放下手里的碗盏,问道:“还说什么?我可是他的亲生女儿,难道祖母一句话一个体面,竟比我的终身幸福还重要么?”

二夫人想想自那日花神庙的事情过后,到如今已有差不多十来天。而孙同翰却始终没有露过面,心中怎能不发寒?她有心想劝女儿还是放弃这门亲事,只是搜肠刮肚不好开口,正值此时,忽然听见长恩道:“女郎!女郎您怎么了?您等一下,奴婢给您拿痰盂过来。”

见长恩熟练的拿过痰盂,殷琼枝顺势对着一阵剧烈的呕吐,她忽然浑身一震,而后哆哆嗦嗦的问道:“我的天爷!琼枝你实话跟娘说,你是不是跟那孙同翰——你们早就已经……”

第14章 将计就计

殷琼枝这回呕的两眼发黑,好不容易止住了,也没什么胃口再吃东西。只是怏怏的趴在长榻的靠手上,闻言还白了她母亲一眼,甚为不屑的说道:“娘,你说什么呀?我跟孙郎……我们可是清清白白的,根本没你想的那样一回事。”

都说知女莫若母,二夫人见女儿这样回答,一颗高悬的心也就落下了泰半。不过仍是心有余悸,便再问道:“你跟娘说实话,当真没有跟他……那样过?”

殷琼枝不耐烦又害羞的转过脸,回道:“没有没有没有!都说了没有了,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你是我娘!我是你生的!难道你还不信我?”

“那就好,那就好……琼枝,娘就怕你一时心软,被那孙同翰花言巧语哄去了女郎家最宝贵的贞操,还怀上了他的种。若是那样的话,以后可就有吃不完的苦头在等着你了。”

二夫人说着,又打量了一下祠堂内里的陈设,皱眉道:“这祠堂本来就阴凉,如今春寒料峭的,你必定是晚上受了寒。这样,明日我再去求一下你祖母,让她早点放你出来吧。”

殷琼枝心里早对殷老夫人恨毒了,只因当日花神庙回来,她便当众责骂自己丢尽了殷府的颜面,又立逼着要跟孙家退婚。她不从,便被关到了这祠堂里,每日由祖母身边的两个婆子监管着,要誊抄一百遍的女诫。

她便一面抄一面诅咒死老太婆早点升天,当下又听母亲提及祖母,遂冷笑着冰凉无味的说道:“娘,你不用求她,她心里眼里只有长房的人,还有那个姓宋的外人。便是不是她生的三房,如今也比咱们要体面的多。照我说,咱们应该盼着她早点死,老家伙,还想管我的事情?做梦去吧!”

二夫人被女儿这话吓得不轻,连忙摆手急道:“你这丫头,这是在胡说八道什么!那是你祖母,就算是她往日真有偏心的,可是这事……”

她本想说这事自家女儿的确做得过分冒险了些,而且孙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看着殷琼枝转过来的满眼冰凉桀骜,也就只得悻悻的咽下去,最后道:“你还年轻,很多事情不知道轻重缓急。哎,也怪娘往日对你太纵容了些。你早点歇吧,娘明日再来看你。”

长恩送了二夫人和曹婆子出门,回来见女郎还是慵懒的伏在榻上,便伸手给她盖好了被子,又婉转提醒道:“女郎这些日子总是时常呕吐,要不要回头请个大夫来瞧瞧?别是受寒伤了胃,那可是首尾长。”

殷琼枝睁开眼,冷哼一声,却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坐起身来,逼问道:“长恩,你在我跟前就不用装了。先前对着我娘,我是知道她那怕事的性子,不敢跟她交底。可是我之前跟孙同翰那几回你都在,你肯定知道,我这是怀上了。”

长恩啊了一声,一脸的惊慌失措,立即跪下道:“奴婢不知……那时候孙郎君不是给您准备了避子汤吗?难道——”

“他这是早就算计好了,在这等着我自己投进火坑里呢!呵呵……想用未婚先孕来拿捏着我,顺带连我殷家也一块拿捏住了——孙同翰,你真觉得我殷琼枝能有这么傻么?”

说罢,她又扫向长恩,厉色道:“这件事情,你不许跟任何人说起。要是走漏了一丝风声,到时候我就推说你勾结孙同翰在我茶水里下了迷药,到时候不但你活不了,就连你老子娘弟妹,一块都要被发卖出去!”

长恩万万想不到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能有这等主意。但她身为婢女,要是被主子一口咬死这样的罪行,不用说殷府的人肯定愿意相信她,而不是相信一个婢女。

遂连忙磕头,应道:“是,女郎放心,奴婢自小就服侍您,哪里不盼着您能有个锦绣前程呢?不过此事,女郎到底有什么打算?奴婢是说,那孙郎君——”

“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哼,他故意用假的避子汤来让我有妊,以为这样就能挟制住我?我呸!你过来,我跟你说——”

几句低声密语之后,长恩惊恐的捂住的口唇,难以置信的问道:“女郎,这太冒险了,奴婢怕……您身子会受不住啊!”

“怕什么?那药是给我吃的,要死也是我死!再说了,我听人讲,这姓马的医婆干这行都几十年了,从来没有过失手的时候。要不然,真吃死个把人,她不早就被人逮去见官了?”

听她这么说,长恩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并就势道:“还是女郎有主见,这要是换了奴婢这样的蠢人,只怕这会儿早就吓傻了。”

殷琼枝得意的一笑,过了片刻想起孙同翰的翻脸无情,又禁不住咬牙切齿发誓道:“孙同翰,我说过的,你要是有负于我,我殷琼枝绝不会放过你——”

夜已深,殷老夫人所住的双仙馆中仍有一盏黯淡的夜灯。四下里一片静悄悄的,听完来人的回禀之后,殷老夫人才长叹口气,摇头道:“家门不幸,我只悔恨当初不该让她进门。连带着如今生下的这一儿一女,都是这般的不成器!”

原来二夫人当初并非老夫人亲自选定的媳妇,而是殷府二郎一次外出春游时,在画舫上看见的邻船一位女郎。回来之后他便去求母亲上门提亲,可是殷老夫人一查,才知道二夫人娘家只是个小门小户的盐司,根本就不堪配殷府这样的门第。

但架不住儿子就是铁了心入了迷,几次三番的又求又闹之后,想着次子并非长子,将来不必继承家业,便心一软点了头

后来这十几年的婆媳相处下来,更加笃定了她当时的懊悔——这二夫人跟出身名门的长房夫人相比,那简直就是连提鞋都不配。殷府是历来不许纳妾的正经人家,是以二夫人进门之后,后院之中根本就无人能掣肘。

但老夫人对其心厌已久,更何况,如今她养的女儿,还出了这等丢人现眼的事。

第15章 过河拆桥

于是殷老夫人今夜一番懊悔之后,立即冷下了心肠,吩咐道:“既是这丫头自己不知自爱廉耻,那你就暗中盯紧点。倘使长恩那奴婢办事不利索,或者是她们寻的那马医婆不可靠,你便先备一份东西,到时候悄悄让琼枝丫头喝下去。总之我就一句话,此事不能让外人透得半点风。事后再寻个由头,将琼枝丫头送去家庙里待几年。”

这便是要送殷琼枝如做姑子,此后大半生长伴青灯古佛了。在她跟前的这人闻言连忙应下道:“是,奴婢知道分寸,夫人放心便是。”

殷老夫人点点头,仍坐在黯淡的灯下。过了片刻将手里的佛珠搁在身前的案上,却道:“孙同翰此人其心可诛,我料想他既敢在琼枝丫头的避子汤里做手脚,只怕还留下了一些别的证物。所以他如今不动如山,便是为了等待时机,只怕要狠狠的讹我们一笔。”

殷府上下无人不知,老夫人一生端正清白,恪守祖宗家规,却是个心思最为正直的妇人。

而孙同翰既然敢以弄大了殷琼枝的肚子作为条件来跟殷府叫板,那么以她的性格,便绝难妥协。

这事到如今,已经不再只是殷琼枝的个人亲事,而是褡连上了整个殷府,也要跟孙同翰对抗到底了。

揣摩清楚了主子的意思后,那人便躬身道:“奴才这就设法去查一下孙同翰手里的底牌,另外还有一件事——马房那边的大谭,最近几日,接着七娘子的吩咐,出去外头替七娘子办了几件事。”

这话倒让殷老夫人略吃了一惊,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腓腓这丫头,还能差他去办什么事呀?”

这人遂将大谭这几日的举动大致说了一番,得知宋芳菲也参与了花神庙之事,只是躲在后面神不知鬼不觉,殷老夫人便皱眉道:“你说那杨姓女子是她透露给玉葵知道的?可是她从哪里来的消息,总不会真的这么凑巧,就在街上撞见的?”

“这一层暂时还不得知,但是三娘子让人绑了杨佩瑶后来送到花神庙,这件事并不是天衣无缝,多多少少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所以奴才猜测,那孙同翰心里只怕也明白了这一点,他这是憋足了劲跟咱们府上耗着了。”

对此,殷老夫人只是冷冷哼,撇嘴道:“此等龌龊鼠辈,当初我真是瞎了眼,竟点头应允了这么一门亲事。”

此刻,芙蓉轻纱帐中,正搂着一个美人在颠鸾倒凤浑身大汗淋漓的“鼠辈”孙同翰,却是快活的赛过了神仙,只嫌春宵苦短。

他意态癫狂的尽情宣泄着自己的兽欲,直到精疲力竭方才停下来。歪在床上,半闭着眼睛,待美人温柔的送上了热茶之后,他喝了几口,才抱着那女子亲了亲,甚是亲昵的说道:“媚娘真是天生的可人儿,待来日你进了我孙家的门,我一定好好疼你。”

这被唤作媚娘的女子显见并非正经人家的小娘子,瞧她一脸的烟行媚视,便知其早已浪荡入骨。此时听了这话,也不当真,只道:“又来哄人家!孙郎日后要娶的可是殷府的五娘子,奴家早听闻过,殷府不但自家子弟不许轻易纳妾,就连娶了她家小娘子的女婿,也不能轻易纳妾。难道孙郎当日上门提亲时,竟不知道这一条?”

孙同翰闻言闭目轻笑:“那又如何?难不成我孙同翰,日后还会被个女子管束着手脚?真是笑话,当她殷府是什么高贵门第,她家的小娘子莫非都镶了金边不成?我告诉你,你就放眼瞧着,我这回要她殷家乖乖的再补一半的嫁妆,自己把女儿送到我孙府上来!至于什么不许纳妾不准有通房,这样的规矩对我孙同翰那是一概不起效用!”

“哎呀,孙郎你可真讨厌!哪有你这样的,哄得人家一颗心都化在你身上了。我可告诉你,到时候你若不娶人家过门,人家那是死活不依的——”

美人一番粉拳捶打,孙同翰又就势将其搂过来,也不知道他对那女子说了什么,总之是过不得片刻,两人又共入鸳鸯帐中,很快又被掀红浪起来……

如此闹了大半夜,直到三更时分这才总算消停下来。至次日苏玲珑又令中间人来寻他问话,那人便生生在杏花馆里喝了几大壶的茶水,这才看到呵欠连天一脸不甘不愿之色的孙同翰。

“哎呀孙兄!不是我说你,你要风流快活什么时候不可以?偏要在此时——”

孙同翰摆摆手,打断对方的话,拱手道:“行了行了,肖兄,我知道肯定是那姓苏的女人又让你来传话对不对?我都讲了,此事我自有办法,反正能逼得她殷府乖乖的把人送回宋家去,这不就结了吗?你们既然不信我,那要不你们另请高明,我孙同翰不揽这个瓷器活了!”

那人听他这么说,便改口道:“哪里是不信你?只是人家说了,此事干系重大,这苏姓女子既是威武大将军夫人的外甥女,便代表着威武大将军夫人。你既有把握能逼得殷府点头,为何就不能跟人通个气呢?如此一来,也免了兄弟我夹在中间难做人啊!”

这时孙同翰才点头一笑,冲那人低声耳语了几句,却让对方瞬时变色:“你说你要面见苏娘子?”

“是啊,肖兄你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未免你在中间难做人,我想,我还是亲自跟这位苏小娘子说明一下我的计划吧!”

这便是公然过河拆桥,阖着真把他这个中间人明晃晃的一脚蹬开了?这姓肖的郎君气得脸色发青,过了一会却不得不点头道:“好,那我这便去传话,且看人家怎么说吧。”

孙同翰朝他再拱拱手,十分随性的道了一句:“有劳肖兄。”

窗外一支凌霄花伸进内室里,遥遥看得几点橙红与翠绿,正好映照在光亮如镜的花梨木书案上。

殷重华打量着周遭的陈设,不时点头暗赞,一转头却对坐在书案前已经握笔半天,仍是将字写得歪歪扭扭如蚯蚓一般的表妹甚是无奈,见她一脸的肃然,又不忍出言斥责,便道:“芳菲,还是先休息一下,这写字画画,都不是一日之功。”

第16章 比狠?

芳菲闻言,心中哀嚎一声,再一看案上摆着的两副字,左边是殷重华所写的,右边是自己写的——她自觉什么自尊心也没有了,只是沮丧的点点头,想一想,才道:“大姐姐,我给你做个点心吃可好?”

乳白酪浆与粉饼糅合,蒸制成酥。酥浆粘稠雪白,再加入鲜红的山莓,成绯红色。绯红色的酥落在碧玉碗中,红液绿底,拂之滴而不漏,只见袅袅蒸汽飘散,香甜之气在空气中回荡,纤纤素手用银勺舀至盘中白色糕点上,再以玉盘相盛——

只见得光华璀璨,绯红、雪白、金黄相兼,点滴渐凝固在盘中。不但好看,闻着更香。

芳菲转过来,笑盈盈道:“这是金玉玛瑙酥,我前几日跟三姐姐学的,就是没有领会精髓,大姐姐你尝尝可要给我如实提些意见。”

大盛朝的贵家女子都会学一些精巧的厨艺,以备出阁之后偶尔露两手,或是孝敬公婆,或是笼络郎君,都甚是必要之技能。

殷重华难得见芳菲肯下厨,当即便赞赏道:“这个酥点我还没有在玉葵那里尝过,不过看你展露的这一手,就知道你肯定是下了些功夫的。七妹妹,你可算长大了,也开始懂事了。”

芳菲一听她最后这句话,便知道她想岔了,连忙辩解道:“大姐姐,我就是觉得以前自己不学无术,什么都不会做。现在想好歹改一改,学做酥点就是为了在外祖母跟前尽尽孝心,绝不是为了什么旁的。”

殷重华淡然一笑,颔首道:“我当然知道你心思单纯,根本就不想引人注目。那日花神节我一再交待你打扮的娇俏些,可是你到底还是没听姐姐的。不过芳菲,你马上也就十六岁了,这亲事不能再拖,否则,以后可让爹爹和两位叔父如何去跟你母亲交待呢?”

芳菲犹豫了一下,一面将玉碗里的酥点送到殷重华跟前,又递了一柄精巧的银勺给她,一面飞快的斟酌着言辞,试探道:“可是,咱们洛城也有冰玉堂,我听说,那里面的女子,都是自梳不嫁的……”

“七妹!此事万万不可,我那日虽与你说起,为女子出嫁之后种种辛劳,无法与在闺中父母跟前做女儿的自在快乐相提并论,可是夫妇结合,生儿育女,繁衍子嗣,又是人之最大的伦理纲常。再则七妹你生的如此容貌秀美,又有丰厚的嫁妆傍身,将来去到夫家,也必定会被娇宠呵护,又何需心灰至此,忽然想着要终身不嫁呢?”

芳菲叹口气,看了看殷重华的一脸肃然,最后垂下眼眸,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道:“可是我从小就被预言为不祥之人,就连跟我定亲的徐家郎君也早早被我克死了,如今就算想说亲,也没人愿意呀。再则看琼枝姐姐,她那未来夫君孙——”

“七妹你不要如此妄自菲薄,什么不祥之人,这种预言我们是从来不信的。至于你五姐姐,她——”

殷重华说道殷琼枝这里,有些犹豫了停住了口。幸而此时她身边的丫鬟过来,说是大夫人请她过去有些事情商议,殷重华便就势告辞。

苏玲珑收到那姓肖的中间人传来的口信,也没怎么震怒,就在陈府的花园里见了孙同翰。

听他兜来兜去的一番话,无非就是想从自己这里多索取一些利益,她遂嫣然一笑,以绢扇掩面矜持道:“孙公子所提的要求,的确并不过分。若真能如公子所言,此后你能拿住殷府满门的命脉,那这洛城盐税司少使的官衔,于你实在是应该。不过——倘若公子将这事给办砸了,可有想到后果如何?”

孙同翰盯着她那双水光粼粼的眼眸,暗道这么一个妙人儿自己却不得享用,真是可惜了。嘴里却毫不犹豫,只道:“决计不可能,孙某以性命担保,绝不会误了大将军和夫人的正事。”

“那好,我就拭目以待了。”

苏玲珑说完,示意人送客,待来人走后便让人去请陈夫人。

“哎呀女郎,可是巧,我这也刚想来找你呢!那件事,有点眉目了……”

苏玲珑喝着手里这盏茶,安静的听陈夫人用夸张的语气说完她探听得来的消息,直到最后才添补上一句:“这么说来,殷家那丫头竟打算堕了这胎?”

果然,孙同翰就是个酒囊饭袋!亏得没相信他那些鬼话,不然后面愈发的难以收拾。

可笑他还十拿九稳,等着殷家的人上门来求她迎娶殷琼枝呢,结果人家自己早识穿了他的真面目,压根就不想把这孽种生下来!

没想到,这殷琼枝倒是个六亲不认的狠角色!

陈夫人回道:“那姓马的医婆早前就是干这一行当的,以前她也求过我两回,都是户司核查的时候,她被人暗中举报了要被销籍。我因见她也没弄出人命,再加上这种事情总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帮了她一把。这些话是她自己个老老实实跟我掏的心窝子,说是前天一大早,殷府就有个小丫头带着银子来找了她,只说要她好好配药,其他的话半个字也不肯吐露。她答应了今天晚上将药送去殷府后门,我看时间剩下不多,便忙着过来告诉女郎。”

“今晚什么时候?”

“亥时一刻。”

“这么晚?”苏玲珑闻言微微有些惊诧。

“是啊,马医婆也觉得这个时辰有点太晚了,她回来时怕路上不安全。可那小丫鬟说,早了怕被人发现,所以坚持一定要这个点。”

“行了,这回辛苦你了。陈夫人你放心,我这就写信给姨母,让她提早准备一下。”

陈夫人当即笑得见牙不见眼,苏玲珑待她一走,就收敛了神色,冷笑道:“亥时一刻?这个点倒是好的很,正是男盗女娼偷鸡摸狗的好时机。”

玉瑞便问道:“女郎可是有什么妙计了?”

苏玲珑便示意她凑近前来,低声耳语几句,最后道:“让她自己放聪明点,这回的事要是再办砸了,以后便再没有机会了!”

“是,女郎放心,奴婢这就去跟她言明利害。”

第17章 堕胎药?

玉瑞说罢,便坐了马车去了兴庆坊的杨宅。因为上次的事情,杨佩瑶当众出了大丑,又被赵家的人暴打了一顿,后来要不是花神庙的人怕在自己的地方闹出事来将众人都劝离,只怕那醋坛子赵夫人是决计不会饶过她的。

不过她虽然侥幸逃了出来,可是脸上身上的伤却是一时间消不下去。连带着孙同翰也只过了看过她一回,见到她被打成猪头一样的脸和又青又紫的眼泡,也就马上找了个借口告辞了。

如今这十来天,她都窝在家里安安静静的养伤。听得玉瑞来传话,忙让人请她进来。

玉瑞趾高气扬,代传完苏玲珑的口谕之后,又着重强调道:“女郎说了,这次的事情,万不可再出一丝纰漏。要不然,回头夫人恼怒起来,女郎怕是也无法交待。”

杨佩瑶深知自己的角色,就是个无关紧要的棋子。先前孙同翰跟路夫人搭上线时,为了盯住孙同翰,路夫人就选了她过来给他做姘头。

她本来就是个心思浅薄只想寻求富贵的人,深知美色易褪满心想骑驴找马,若是有合适的机会能给自己找个稳妥的衣食父母,那是再好不过。于是那日那个姓赵的郎君找上门来,她毫不含糊的就想跟人勾搭成奸。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在没有找到下家之前,万不能得罪路夫人,否则如何死的都会不清不楚。

而今孙同翰无情无义,将她丢开这么久不闻不问,杨佩瑶心里也早就慌得没了底,于是对着玉瑞也赔笑连连,只道:“请女郎放心,我一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绝不会有一丝纰漏。”

玉瑞接过她身边的丫鬟递来的银子,满意的点了点头,暗道果然当奴婢也要当豪奴,心里愈发坚定了要将金俏踩到脚底的信念。

是夜,洛城东阳里一带的赵府门房收到了一封指名要给当家主母赵夫人的书信。因来人言明信中的内容与赵大郎君有关,所以身为赵夫人眼线的门房不敢耽搁,连忙将其送呈到主母跟前。

赵夫人待拆开信中内容一看,登时便气得变了脸,怒道:“岂有此理!这下作的小娼妇,竟敢说自己是冤枉的,还说什么夫君在外头养的姘妇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身侧的侍女与婆子见她发怒,连忙劝道:“夫人何必跟这种贱人置气?既知道她是一派胡言,只当没看见这封信便是了。”

但赵夫人细一思量,却摇头道:“不,她说那姘妇乃是她昔日的相识,而此番花神庙之事,她也是被她所害,所以她要借我之手来报复。而且,她在信中说了几件事,都跟夫君前段时间夜不归宿的举止吻合。”

“那夫人是打算?”

赵夫人稍一沉思,便吩咐道:“来人,备车!多带些人手,一会儿随我出去一趟!另外,再派个人去我弟弟府上走一遭,就说让他等会带几个捕头到珍珠巷来!”

珍珠巷在洛城的东南方位,周围住的都是如殷府这样富贵有家底的人家。杨佩瑶在马车上等的焦心不已,直到丫鬟轻声道:“来了!”她才浑身一震,连忙对着那一队浩浩荡荡的来人挤上几分虚假的笑容。

“见过夫人……”

“贱婢!”赵夫人当真是绝对的主母范,一看这狐媚子就来气,兜脸先甩给她一记响亮的耳光,方才道:“你今晚要是不给本夫人说出了子丑寅卯来,本夫人可绝不会轻饶了你!”

杨佩瑶被她一巴掌打的两耳嗡嗡,忙伸手捂住道:“没有没有!夫人请听小女一言,小女信中所言句句属实,赵郎君的确是在外头有相好的,那他那相好的却不是小女,而是——”

她说完手指向殷府后门,赵夫人巡视看去,立即惊疑道:“你说他相好的姘头,是殷府的人?笑话,这怎么可能?”

满洛城中人,谁不知道殷府那是富甲一方。要他家的女郎给别人做姘头?赵夫人马上就想伸手撕了这贱婢的嘴。

可人啊,总是架不住疑心生暗鬼,再加上杨佩瑶适时而出的那句仿佛十分笃定的话:“夫人不信吗?可人家如今都已经怀上赵郎君的骨肉。这不,为怕名声有碍,不能进您赵家的门做平妻,还请了马医婆送了堕子药过来呢!”

赵夫人这才浑身一哆嗦,要说她丈夫本来就风流好色,府里姬妾一大堆她也没怎么真正放在心上过。可倘若事实真如这贱婢所言,那姓殷的浪货一进门就想谋个平妻的位置,这可真是生生要了她的命!

“你说的可是实话?倘若有半句虚言,我今晚便要了你的命!”

“是不是事实,一会儿夫人自己眼见为实吧。”杨佩瑶说着,竟然淡定从容的上了自己的马车,然后再吩咐车夫把车子赶到一处巷子旮旯里隐匿起来。

见状,赵夫人也半信半疑的打量了一下四周。随后,也吩咐人如法炮制,并再派人让自己的弟弟务必多带些人手出来。

她恨恨的坐在马车上,手里的帕子被她绞得快要脱丝,想着这些年来丈夫在外面的胡作非为,不由眼泪如珠一般坠下。

“好你个殷府!若你家女郎真做出这等下贱不要脸之事,那我今日便是拼了自己这条命不要,也要揭露你们这等龌龊下贱的嘴脸,让整个洛城的人都来评评理!”

亥时刚过,长恩便悄悄从祠堂侧门小跑出来。来到后门一看,左右都是无人,这才总算长舒了一口气。她掐算着时辰,一直在门内焦急的等候着。直到听见那一声轻轻的敲门声,这才大着胆子应道:“谁呀?”

“是我,马医婆…….”

长恩连忙打开门,待将人放入时,却忽然惊觉四下里火光大亮!并有人尖锐的冷笑道:“真是没想到啊,堂堂殷府,在洛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怎么竟然做出这等下作之事来?”

赵夫人亮声时,她那在州府衙门做总捕头的弟弟何彪便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亲自将那关键证人马医婆拿在手里,并很快,就从她身上找到了证物。

丫鬟将那堕子药送到赵夫人跟前,并由懂得药理的婆子看过之后确认:“夫人,的确是堕子药。”

第18章 欺人太甚!

赵夫人当即再不客气,扬声便道:“将那姓杨的丫头也一并带进来,来人,去给人家主人知会一声,就说我专程候在此地,只等着殷府给我一个交待了。”

此时殷府上下,泰半都已熄灯。奈何何彪自持是公门中人,并不将这等只有钱却无权的富家放在眼里,加之这回是触及到了自己姐姐的利益,他更是行事粗鲁,几乎是让自己手下的捕头挨着院子拍门,只差没有直接用脚踹。

不多时,也就是一刻钟左右的功夫,殷府三房,除了几位女郎之外,其余的郎君小郎,连同大夫人和二夫人,还有殷老夫人,都先后赶到了。

殷老夫人因心中发虚,故而到场之后并不急着开口。反倒是二夫人不知情,一见女儿的侍女被赵夫人的人扣在地上,便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赵夫人,这丫头可是我们殷府的人,不知道你因何让人扣了她?”

赵夫人鄙夷的扫了她一眼,抬起下巴朝杨佩瑶一点头:“你来说!”

杨佩瑶便朗声说道:“你们殷府的五娘子殷琼枝,跟赵大郎君有染!以至于珠胎暗结,更花钱买了马医婆的堕子药,如今人脏并获,且看你们如何自圆其说!”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是相顾失色。尤其是殷府三位郎君,以及二夫人所生的两位小郎君,立即反驳道:“胡言乱语!好端端的往我们五娘身上泼脏水,赵夫人,你这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么?”

赵夫人尚未开口,何彪已然护在她跟前,将手中的证物一扬,又伸腿踢了一脚长恩:“那你们又如何解释,自己府里的丫头,怎么三更半夜的守在后门,专等着一个送堕子药来的医婆?难不成,有孕是不是她,而是别的女郎?”

“一派胡言!——你们简直是欺人太甚!”

一时间众人都僵在了当场,两相不让,可赵夫人一双眼落在殷老夫人身上,不徐不慢的说道:“老夫人,也并非我有意咄咄逼人,实在是今日之事,于我乃是平生之大辱。而今之计,唯有请五娘子出来,当面把脉验明自身清白。否则,我想,老夫人一生贞静,总不想在外头听到什么关于自己家里门风不正的传言吧?……”

殷老夫人竭力隐忍,最终却是忍得老脸抽搐,思索良久,方朝二夫人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人给我带出来?”

二夫人起初还有些愕然,最后见婆母又含着深意的瞪了自己一眼,方才浑身一震,若有所思的连忙应下。

“不必那么费事了,不知道五娘子现在是不是在祠堂里?先前我审问了一下这丫头,道是内宅之中男子不便行走,可我跟马医婆都是妇道人家,却不碍事。”

赵夫人似乎看穿了殷老夫人心中的计谋,说罢不待人作答,便只管带着自己身后的一众仆妇提着风灯长驱直入往西边的祠堂而去了。

二夫人眼巴巴的看着这一行人从自己跟前走过,却毫无办法阻止。遂转过身来,颤颤巍巍的向婆母讨主意:“母亲,如今这可怎么办?琼枝她——”

“哼!你自己教出来的好女儿,难道如今却要来跟我讨主意了?”

殷老夫人情知今晚的事情不易善了,那何彪姐弟都是难缠的人物。偏是被他们捏住了把柄在先,如今这闯进了祠堂里,再一把脉,接下来,只怕殷府不脱层皮是不可能的了。

但众目睽睽之下,当马医婆两根手指扣上被迫坐在榻上的殷琼枝的手腕之后,不一会,她却惊疑的摇了摇头:“…….没有怀孕?那小娘子让丫鬟来买这药作甚?这——”

“什么?没有怀孕?马医婆你看清楚了,这可是万万不能搞错的!”赵夫人一听这话,脸色登时变得很难看。而她身边就有一个粗通医术的婆子,当即也凑上前,一番把脉之后,神色晦暗的摇头道:“的确是没有怀上……”

就在此时,祠堂的门被人从外面重重推开来,有个高大的身躯,带着一团粉色的云彩,一阵风似的刮到了众人跟前。

“喵呜!”殷玉葵手里扔下一团白毛落地,接着是一声猫叫,更把赵夫人给吓了一跳。

“没有搞错!长恩是我让她去找你买药的,因为我养的这只臭不要脸的母猫,去年不知跟哪个相好的怀了三只,如今弄的我院子里到处都是毛!今年春天它竟是又发情了!我听说马医婆的药吃了可以让猫狗绝育,所以特地让长恩去找她配了一副厉害的来!怎么,我也不知道,赵夫人您什么时候开始管起我殷府内宅里养猫养狗的事来了?”

赵夫人此时已经开始觉得事情有些不妥,但她自持老成,仍掐着自己手里那点把柄不放。皮笑肉不笑的盯着殷玉葵,回道:“倒不知道五娘子跟三娘子之间的关系竟然这么好,你的丫鬟,却替三娘子去跑腿……”

“这是我们姐妹之间的事情,你管不着吧?怎么,赵夫人,你要不要也给我把一下脉,看看我是不是也跟谁珠胎暗结了?”

赵夫人脸色甚是难看了瞥了一眼肉壮如山的殷玉葵,心道就你这幅模样,估计倒贴钱也没人愿意跟你结……

“好了,赵夫人,如今你这脉也把了,人也审问了,却不知,此事你该如何给我们殷府上下一个交待?”

魁娘子手抱肥猫,看着赵夫人的眼神,就跟猫儿玩耍耗子没什么区别。

见着孙女儿这般姿态,殷老夫人忽然心里咯噔一下。

而后,待人散去了,她借口让孙女儿送自己回房。也没费什么功夫,魁娘子就爽快承认了:自己暗中派人在殷琼枝的茶水里做了手脚,加了一味可以延迟月事并且避子的花草,这才导致殷琼枝误以为自己怀有身孕,并借孙同翰之手引爆了这个炸药。

但她也同时强调,这草药对女子身体无害,更不会影响到殷琼枝日后的生育。

“祖母,孙女知道此事我不该自作主张,可是不如此,又如何引出孙同翰这禽兽露出真容?孙女儿有错,若祖母责罚我绝无怨言。”

说罢,她便伏地磕头,也不求饶。最后还是殷老夫人长叹一口气,摆手让她起身:“罢了,我老了,以后也管不了这么许多的事情了。只盼你能谨记一句话,日后行事做人,不要愧对自己的良心就好。”

第19章 不结亲就结仇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整个洛城的人便一边打着呵欠洗脸,一边听着了昨夜发生在殷府祠堂里的事情。

正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向嚣张的赵夫人深夜找上人家殷府去寻事结果却吃了个瘪,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那原本以为自己稳稳当当喜当爹还坐等收钱的孙同翰也知道了。

孙同翰这一下子吓得非同小可,连忙飞马前来殷府。不过门房的早收了殷老夫人的吩咐,根本不让他进去。

任是孙同翰扯着嗓子在那里大骂了半天,最后口干舌燥之际,却见先前紧闭的大门总算开了一条缝。

他心中一喜,连忙迎上前,却冷不防一盆黄黄绿绿的脏水,就这么迎面泼了他一脸一身。

“我家老夫人说了,往后再不许你进我们殷府的门,没得弄脏了我们的地儿!赶紧滚吧你!”

那婆子泼了脏水,再把狠话一丢,旋即“嘭”的一声重重带上门,连半个多余的眼风都不肯施舍。

孙同翰站在原地怔了半天,总算渐渐回过神来——敢情殷琼枝这是将计就计啊!她根本就没怀上身子,却故意在他跟前做出害喜的姿态,原来,这贱人是早就对自己生出了防备之心啊!如此一来,自己还用什么来胁迫殷府乖乖就范?

忽然,他又阴森森的抬起眼眸,盯着那门楣上金漆铮亮的“殷府”二字,冷冷一笑。

“你以为你没怀上老子的种老子就拿你没办法了吗?笑话!你殷家说退亲就退亲,莫非这天下都是你们的?”

他说着,嘴角又砸吧出一些往日熟悉的奸诈意味来。且毫不在意的褪下了身上的长袍,往殷府大门口一扔,便上马道:“你们给老子等着!过不了两天,你们便会哭着喊着来求老子的!”

他这恶心的模样,被蜗居在离殷府不远处的一栋民宅内的路昭明站在楼上看了个一清二楚,而后砸吧了一下嘴,沉思道:“这个人渣,又想作甚?”

茗烟嘴快,没等想好就冲口而出:“肯定是报复殷府呀!如今他偷鸡不成鸡都要跑了,这还能不狗急跳墙?话说回来,郎君,这姓孙的疯狗会不会伤害到宋小娘子?要是这样的话,咱们可得留点神。”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路昭明一记冰冷的白眼给堵了回去。

“他敢伤害宋芳菲,除非你家郎君我已经死了。”

茗烟情知说错了话,当即讪讪的闭上嘴。而后过了片刻,眼见路昭明走开了,他这才若有所思的托着下巴,道:“暧,我怎么觉得郎君最近有些不对劲?好像只要一提到宋家小娘子,他就格外的激动?”

简器一向寡言少语,又长了张冰山脸。此时也不搭理他,只从眼神里透出一股“你真是傻得够可以”的鄙夷和同情,并适时的拔出自己腰间的佩剑,低头细细的擦拭着。

茗烟:“……你这厮,难道觉得自己会功夫就了不起?”

海棠春坞内,殷琼枝正憋着一脸的不情不愿,对着殷玉葵行了个礼,很是勉强的说道:“谢谢三姐姐这回出手相助,我……”

殷玉葵身后跟着几个人,显见也没打算让她进自己屋里。

“别介,我可受不起你这一礼。再说了,你心里也明白,我昨晚之所以出面帮你,那也绝不是为了你。我就是不想你带累了咱们殷府的门第,你千万别会错意。”

殷玉葵闻言脸上的表情更接近便秘,要不是身后的二夫人一直拿手肘怼她,只怕此时也早就拂袖而去了。

“哎呀玉葵,伯母知道你这丫头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跟琼枝总归是姐妹,这一家人之间…….”二夫人笑着打圆场的话没说完,又被殷玉葵给生生截断了。

“二伯母您这话不对,世上从来就没有刀子嘴豆腐心,譬如我,就是个实打实的刀子嘴刀子心。”她说着,凑近殷琼枝,笑眯眯的朝她摊开自己的蒲扇手问道:“五妹妹可还记得,上几回被我推倒在地的滋味?”

殷琼枝当即再也忍不住,拉下脸转身就走!

而殷玉葵也没有客气,人还没走远,就指使婆子扫洒先前二房母女两站过的那块地皮,还故意拖长声调道:“扫干净些,免得回头这附近都生了霉!”

回到自己屋里,殷琼枝仍一脸的愤恨,二夫人连忙挥退下人关上了门,拉住女儿的胳膊说道:“你这丫头,我就是让你去她跟前装一下可怜扮一下弱,不这样,你祖母还不知道还要怨你怨到什么时候去呢!你就不能服这一时的软?难道真要你祖母开口把你送到家庙去?”

“去就去!我就不信了,难道她还真能让我在那里呆一辈子不成?”

见女儿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二夫人这才长叹口气,摇头道:“你以为她做不出来?我可告诉你,在你祖母心里,这家风体面比什么都要紧!这回幸而是你没有怀上那姓孙的孽种,真要怀上了,只怕爹娘也保不住你。”

殷玉葵不提孙同翰还罢,一提起他就恨得咬牙切齿:“娘,我不会轻易放过这个王八蛋的!”

二夫人一听这话就想哭:“我的小祖宗!你还要闹出什么事来?可算我求你了,你就不能消停点?等这件事风头过了,娘替你把孙家的亲事给退了,到时候再提你物色一个合适的——”

“娘!我跟你说过了,这门亲事我不会退!因为——即使我没怀上他的孩子,但是,我也跟他睡过了。”

二夫人一听这话,登时懵了。她惊疑不定的看着女儿,浑身颤抖了好一会才追问道:“你说什么?你跟他睡过了?——你这死丫头!我……我打死你!”

第20章 自作孽不可活

“啪!”的一记耳光,直直落到殷琼枝的脸上。她也不躲不闪,倔强的站在那里,过一会,见母亲脸色灰白一片眼神黯淡无光,才屈膝跪下,低头道:“娘……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

二夫人这会儿真是伤心欲绝失望透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怔怔的坐在那里。过了好一会,才垂泪道:“都怪我,从小对你太宠了些,就不曾让你明白,这世道,生为女子的艰难…….”

松鹤堂中,殷老夫人也静坐在房中的扶手椅上。听完身边婆子的回禀,方才摇头道:“不像话!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琼枝丫头如今落到这步田地,虽说她也有错,但她母亲养而不教,这才是最最可恨的!”

说完,又有些余悸未消:“还好葵丫头警醒,要不然,若是真弄出个孩子来,那就真是罪孽深重了。”

“那夫人您的意思,这婚到底退还是不退?”

殷老夫人半响没有出声,过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目中透出几分释然与无法掩饰的遗憾:“退!她们娘两可以不要脸,我老婆子这一把老骨头,过几年还要下去九泉之下见列祖列宗。你去,请大郎和二郎过来,就说我有话要吩咐。”

听闻殷老夫人请了大舅父和二舅父过去松鹤堂,芳菲也隐约猜到了是什么事。不过祖母的人一向口风严密,她也不敢贸贸然让红拂过去打探。

到了中午快要用膳时,听说两位舅父都是一脸沮丧的从松鹤堂出来,而二舅父径直回了房,之后又听闻二夫人哭天抢地的闹了起来,红拂便猜测道:“只怕老夫人这是铁了心要跟孙家退婚,也不知道二夫人跟五娘子是被什么鬼迷了心,居然还死活不肯。”

芳菲看了一眼外面,摇头道:“不是二夫人不肯,而是琼枝姐姐……哎!”

为着殷琼枝跟老夫人之间的这场较量,整个殷府上下这两天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

唯有海棠春坞内的魁娘子,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就连走路都带风。

而这边,放出狠话的孙同翰也没闲着。

他次日一大早就让人扔了一个包裹在殷府门口,并大声挑衅道:“有本事你们殷府就不要来求老子!等着瞧,明天你们就能成洛城的笑料!”

门房的人哆哆嗦嗦的打开包裹,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块画好的春宫帕子!而这帕子上画着的人,真是好生眼熟——

“哎呀女郎不得了了!奴婢刚刚听人说,孙同翰这下作坯子,竟然将五娘子画到了春宫帕子上,还说——要是咱们府里再不识相,他明天就让全洛城的人都看看殷府五娘子的身子长得怎么样!”

听得绿萼这么一番话,芳菲立时起身问道:“外祖母呢?可知道此事?”

“知道,都知道了。如今大老爷和二老爷还有三老爷,连同三位夫人都在老夫人跟前,正在商议此事呢!”

芳菲便径直往海棠春坞而去,到了花厅见殷玉葵正在跟丫鬟一起择选花茶,也顾不得客套,拉着她的手就恳求道:“三姐姐,那个孙同翰太坏了,这次你一定要帮帮五姐姐。”

殷玉葵看着她,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反问道:“你觉得,我凭什么要帮她?”

“因为五姐姐是你妹妹呀!而且,我也听说昨天二舅母带着她来给你道谢了。三姐姐,只要你帮五姐姐摆脱那个孙同翰,便是为咱们殷府立下了一个天大的功劳。而且,以后二舅母肯定也会对你感激不尽的。”

殷玉葵眼珠子似乎转了两转,仍不松口:“可你也知道,我跟她从来就不对付的。上次在祠堂的事,是因为赵夫人欺负上了脸,不给她点厉害瞧瞧,只怕她还以为咱们殷府没人了…….”

“是啊!赵夫人跟孙同翰一样,都是坏蛋!可是比起赵夫人来,孙同翰那是更坏了一层。再说了,如今外祖母为这事都快气病了,我知道三姐姐最孝顺她老人家了,你就当为外祖母分忧吧!我现在就去跟二舅母说,让她跟你和你母亲为以前的事情赔罪道歉。往后,她要是再敢在你们面前趾高气扬,我肯定第一个跳起来羞她!”

殷玉葵听到这里,方才又抿了一丝微笑,问道:“那你又怎么知道,我就能帮得到她们?毕竟,这事闹成这样,如今可是连大伯和二伯都束手无策。”

芳菲嘻嘻一笑,拖着她的手臂就往松鹤堂的方向走:“那是因为我知道,整个家里就数三姐姐你最聪明了!你教我那么多东西都是我以前不曾会的!三姐姐你这么厉害,一定可以把孙同翰那个坏蛋给赶跑的对不对?”

殷玉葵被她拉到檐下,闻言只是一笑,不过却说了一句让芳菲十分意外的话出来。

“芳菲,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咱们殷家好。但是,要我帮殷琼枝,我得有两个条件,只要你让祖母和二伯母答应了,我就一定竭尽全力。”

松鹤堂内,此时气氛凝重,就连空气里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老夫人将几个儿子媳妇各自的神态都扫了一眼,问道:“此事,你们怎么看?”

大房老爷殷从嘉率先开口,摇头道:“母亲,儿子还是那句话,孙家这门亲事不能结。否则,日后只怕会误了琼枝一辈子。”

“就是,媳妇也以为母亲先前所虑甚是。孙同翰这样的人咱们惹不起也不想招惹。”

长房话音未落,二夫人就哑着嗓子哭道:“可是如今他都放出这样的狠话来了,这是结不成亲就要结仇呀!大哥大嫂,琼枝再怎么样也是你们的亲侄女,可要是她被人议论纷纷折损了名节,那日后玉葵的亲事只怕是要更难些了……”

她的话没说完,一直静默着坐在圈椅内眼观鼻鼻观心的三夫人忽然插言道:“我们玉葵的亲事,不劳二嫂担心,二嫂还是先顾好琼枝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顿时让二夫人满脸充血的表情急转直下险些便秘。众人心知肚明,当然没人帮腔。

老夫人便摆手道:“这就叫自作孽,老二家的,你要是坚持要结亲,那也行,我丑话说在前头,只要琼枝嫁到了孙家,以后我就当没这个孙女。他们以后也不必上咱们家来了,死活都跟咱们不相干。”

第21章 彪悍的三姐姐要招婿上门?

二夫人闻言又是满脸犹豫,再一看在座之人,个个都是如避蛇蝎一般的表情,当即潸然泪下,道:“我苦命的女儿呀,怎么上天就这么不开眼,竟让她遇上了这样的混蛋?”

侍女领着芳菲和殷玉葵入内时,二夫人还跌坐在那里兀自哭天抢地。殷老夫人见状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道:“还不起来?成何体统!”

待听完芳菲所言,众人都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殷玉葵。这孙同翰如此难缠,她真有法子来对付?

大家起初先是不信,可是过一会又渐渐想起来,如今的魁娘子那可的确是聪明能干的紧。旁的不说,就拿祠堂那晚她只用了一只叫春的猫儿便唬住何氏姐弟,,还趁机拿住了她们一个把柄捏在手里,这份灵机应变的本事,便不得不让众人包括殷大郎在内,都对她刮目相看。

而先前还在抽抽搭搭的二夫人则是尖声问道:“五娘子想招婿上门?这——这可是从何说起?”

也不怪她跟众人都这般吃惊,如今殷府虽不是人丁兴旺,但三房皆有子有女。便是殷玉葵身为三房长女,后面也有一个比她小几岁的弟弟。只是这孩子打小体格便不太好,跟三夫人一样常年汤药不断。可是即便如此,她要招婿上门也显得十分的奇怪。

但芳菲此时却十分坚定的支持她,因为在梦里的记忆中,她记得后来三房舅舅唯一的儿子病故了。而殷玉葵也订好了亲事,三房就此人丁凋敝,甚至三舅母也因为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而病逝。

所以她理解三姐姐想要守护家人的那份心情,就跟自己当年弄丢了弟弟被父亲责罚,内心里想要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换弟弟的平安归来,母亲的康复一样。

因为自己不曾如愿,所以,才更想要助三姐姐如愿。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内心里的那种煎熬好受一些。

事出突然,一时间除了二夫人的发问之外,众人都是沉思着没有开口。

倒是殷老夫人神色并不意外,甚至芳菲还隐约觉得,她似乎朝殷玉葵暗中点了点头,以作鼓励?

是了!这样一来就能说得通了,如果没有殷老夫人事先的首肯,五姐姐不会忽然有勇气提出这样的一个想法。那么,也就是说,虽然殷老夫人对三房这个庶出的儿子媳妇不太看得上,但终究还是一番善良慈爱之心,她之所以暗中扶持殷玉葵,便是想要让她撑起三房的重任,也是为整个殷府的日后在做打算。

见大家都不说话只看着自己,殷玉葵这才走上前,在殷老夫人跟前跪下,道:“祖母明鉴,玉葵之所以想要招婿上门,绝不是想要谋夺弟弟的家产。而是因为弟弟年幼体弱,母亲又常年卧病在床。至于父亲,外面生意上的事情也多,玉葵便想找个老实忠厚的人,与我一起照顾弟弟服侍母亲。至于家产,玉葵可对天发誓,除了自己原来的那份嫁妆之外,绝不会多占原本属于弟弟的一两银子!恳请祖母和两位伯父伯母,以及父母亲成全!”

她这话一出,大夫人便先赞许的点了点头,道:“嗯,难得你这孩子有孝心,大伯母自是相信你,也愿意支持你的。”

既然妻子开了口,殷从嘉也不便再沉默,遂也含含糊糊的点了个头,就算表明了他们长房的态度了。

而到了二房这里,态度则就微妙了许多。二夫人心里明白,她知道自己没法跟长房去争什么,毕竟大夫人出身比她好还掌管着府里的中馈,养育的子女也个个都争气。

但三房么,她是从来就拿捏惯了的。在她看来,这家产要是三房来分,还是两房来分,那区别还是很大的。尤其是三房只得一个儿子,又病怏怏不知能活到什么时候,她不止一次的想象过,若哪天三房绝了后,自然,分到自己手里的家产就能丰厚许多——当然这份天打雷劈的心思,她除了跟女儿有说过之外,其他任何人都不曾吐露半句。

因而此时才愈发的为难,要说照着她的本意,这时候她应该会一跳三丈高,指着殷玉葵的鼻子就能把她骂个狗血淋头。

可是偏生这会儿,自己的宝贝女儿还被人掐着脖子提溜在半空里,而说不定,眼前这个让她恨毒了的侄女,还真有法子能救她的命…….

一番挣扎之后,到底还是为人母的护犊之心占了上风。眼见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丈夫此时正频频拿眼瞧着自己,她不得不把心一横,万分违心的扯出了一个虚假的笑容:“既是大哥大嫂都觉得这事挺好的,那我……当然也没啥不同意的。”

如此一来,殷玉葵招婿上门的事情,就算是在众人这里都得到了首肯。殷老夫人随后亲自道:“那既然你们都同意,这孙女婿的人选我便亲自好好挑一挑。好了,玉葵你还有什么要求,只管讲来吧!”

而殷玉葵此时又笑了笑,走近二夫人身侧,对她低声耳语了几句之后,二夫人勃然色变,禁不住脱口道:“你说什么?——凭什么?”

“二伯母想清楚,我这要求并不过分,毕竟,琼枝妹妹可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呀!她要有个什么闪失,您岂不是要心疼死?”

二夫人瞪着她,眼神凶狠的似想把她一口吞下。而芳菲在旁看着则心里暗暗撇嘴,她知道三姐姐要求二舅母上门去给她母亲下跪赔罪,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二舅母你以前欺负人家三房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该!

可最后,也的确如殷玉葵所料,二夫人还是不甘不愿的点了头。其实这会儿就算是要她拿自己的命来换女儿的周全,她也会答应的。

不过她虽含恨忍辱答应了一切条件,但立即便咄咄逼人的追问道:“好了,现在你的要求咱们都接受了,我就想知道,你能用什么法子逼得孙同翰自己罢手?”

谁知道殷玉葵只是淡然的瞥了她一眼,丢下一句:“这个就不劳二伯母您操心了,总之我答应的事情绝不会出岔子便是。”

芳菲有心想帮忙,就跟在殷玉葵的身后做了个小跟班。原本殷玉葵还觉得她掺和此事不太好,后来被她缠得烦了,这才不得不叹口气,拿手戳着她的脑门教训道:”你说你小小年纪忒不学好!这种事情你学来干嘛?莫非是打算以后用来收拾你夫君的那些小妾和偏房?”

第22章 孙氏后宫图

芳菲只是厚颜无耻的跟着她嘻嘻哈哈,最后见殷玉葵仍不肯说,才眼圈一红,委委屈屈的一副想要掉泪的可怜状。

“三姐姐你就行行好吧,你想我以后说不定哪天就要被接回京城去。到时候那个路氏这般厉害恶毒,我若是再懵懵懂懂是什么都不会,岂不是要任由她摆布?你也不想我被她欺负的吧?”

听得此言,殷玉葵才缓和了态度。叹口气,安慰道:“又瞎说了!她路氏凭什么来接你回去?你可是咱们殷府的人!”

话虽如此,可她心里也明白,芳菲这么大了,除非宋梦麟当真铁了心不要她这个女儿,否则多半这一年半载的,便会上门来接回去安排亲事的。

思前想后,遂将自己的计策大致说了一遍,又道:“芳菲,你要记着,以后对付无赖,就要比他更无赖。要对付流氓,则要比他更流氓。至于所谓的君子之风,那是要首先确定了这人真是一个君子,你才能对他以礼相待的。

芳菲听得连连点头,想一想,忽然又道:“哎呀对了三姐姐,我想起来,那日在花神庙里被菩萨砸伤的那个苏娘子,她就是我继母路氏的外甥女!你既要以牙还牙来对付孙同翰,那要不要帮我把她也让人画上去册子里?我知道,她左边腰间有一朵芍药花的胎记,哼哼!”

“什么?你说她是路夫人的外甥女?芳菲,这话你怎么不早说呀?”殷玉葵当即就觉得此事不同寻常,路氏满门都在京城长住,为何忽然间会让一个小娘子来到洛城?

莫非,是冲着芳菲而来么?

芳菲对此早想好了说辞,便道:“我也是后来问过她暂住的陈夫人那边,才七拐八弯的探听到这个事的。这两天原也想跟大家商量一下,可是发生了五姐姐的事情,谁也没工夫听我讲这些了。哼,她还想蒙我么?我只要一想到她是路氏的外甥女,就只恨当天菩萨怎么没把她给砸死!“

殷玉葵便安慰了她几句,仍不放心,便又让人去陈府打听了一番。最后证实了芳菲所言不虚后,才摇头道:“这个苏玲珑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不行,我得赶紧去禀告祖母!”

再说次日一早,那孙同翰得意洋洋的将绘着殷琼枝胴体的帕子当面递给苏玲珑,却不想,自己的计划,早就被人给盯上了。就在他前脚把帕子送给殷府时,后脚,简器也拿到了一方样品,送到了路昭明跟前。

路昭明只看了一眼,立即满脸寒霜,恶心的捧胸欲吐:“这什么鬼?这么恶心还不赶紧拿去扔掉!”

简器默了默,对他说出孙同翰的计划,不想,在他扔掉那方帕子之前,路昭明就一直保持那个退避三舍的姿势,骂那孙同翰:“什么脏的臭的都照单全收,他从小是吃什么长大的?”

此时,那被人质疑“吃什么长大的”孙同翰,坐在苏玲珑跟前正眉飞色舞道:“除非她殷府上上下下都不要脸了,否则,这回她们就只能听凭我的摆布!请女郎放心,至多也就是这几天的功夫,我定让她们把宋芳菲赶出门来!到时候,只要女郎见机行事,这人就顺顺当当娥跟着你一起回京城了。至于这姐妹之情么,一路上还不够女郎发挥的么?”

苏玲珑接过帕子,只看了两眼便扔在一旁,心里暗暗冷笑称心不已,想着这回不但能把宋芳菲给带走,还顺带着毁掉了宋家在洛城的声誉,想必回去姨母必定会十分欢喜。

面上却皱着眉头道:“这样一来,你跟殷府的关系岂不是就势同水火了?还有你自己,日后既是想在洛城为官,这名声还得自己爱惜着才是。”

孙同翰本就是色中饿鬼,听着这话看着苏玲珑那妩媚容色的脸和身段,不知不觉也就有了些禁不住的冲动。

不过他仍懂得厉害分寸,强捱着连连点头:“是,这一层请女郎放心,我也就是吓一吓她殷府,这帕子我只让人绘了十来条,以备万一而已。但是,我量她们也不敢冒着这个风险,所以这回咱们是十拿九稳哈哈哈!”

他坐在雅间里笑得好不得意,不想,房门却被人急忙从外面推开来,进来一看,见是自己身边的贴身小厮,当即怒斥道:“你进来做什么?没见我正在跟苏小娘子说话么?”

小厮一脸的如丧考妣,也不只是吓得还是走得急,额头和后背上都是汗:“郎君不得了了!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竟然请人绘了所谓的孙氏后宫图——如今满城里传的沸沸扬扬,那些春宫册上的女子,皆是郎君从前和如今的相好,而且……还都是有家有室的夫人们!除了——”

他说到此处,忍不住拿眼睛往苏玲珑身上略带疑惑的扫了一眼。见状,苏玲珑立时就觉得事情不妙,而孙同翰则拍桌吼道:“除了什么?你快些说清楚!”

“除了这位小娘子,那些素日在云泽寺被郎君弄上手的夫人们,这回都被画了个清楚!还有具体时间,地点等……”

“咣当!”一声脆响,苏玲珑手里的茶盏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她霍然起身,瞪着那小厮逼问道:“什么孙氏后宫图?为什么还扯带上了我?你给我说清楚!”

那小厮不得已,又将自己在外头高价买来一张小图从袖子里掏摸出来,送到苏玲珑跟前:“回女郎的话,就是这个——”

苏玲珑从他手里一把抢过图纸,看了好一会,最后看清那上面的女子左腰上的确有一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芍药花的胎记时,不由眼前一晕,

放声大吼道:“怎么会这样?孙同翰——你!”

她本想就势一巴掌甩过去孙同翰脸上,不想这厮却是见势不妙脚底抹油。眼见他拉开房门就要开溜,苏玲珑连忙朝玉瑞吩咐道:“快把他给给我拦住!快!不要让他走了!”

而孙同翰这回也当真是运气差到了极点,这边好不容易摆脱了苏玲珑下了楼,却见底下大堂内所有人都熙熙攘攘的聚拢在一起,似乎正对着几张图纸品头论足的谈论着什么,不时爆发出一阵猥琐的哄笑声。也不知是谁在人群里说了一句:“哎!你们看,那就是孙同翰,这些女人,都是他的姘头啊!”

第23章 绿云笼罩全城

众人于是连忙转移视线到他身上,而孙同翰见状连忙摆手。他此时已知大事不好,那些他招惹过的夫人里头,有些身份地位十分显赫的,此事一旦被揭出来,他这回只怕是连性命都难保。

当下不顾三七二十一,掉头就从茶楼中往外跑,不过也没等他跑到外面大街上,迎面就被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边一只手给逮住了。接着后脑勺上捱了重重一记老拳,整个人便跌入到黑暗里。

而此事一时间在洛城被传的沸沸扬扬,那些描绘的惟妙惟肖的孙氏后宫图还被人炒出了天价,饶是如此也一册难求。

但很快,那些之前还对涉事妇人们的身段胖瘦美丑品头论足的人便噤了声,皆因官府查出了伙同孙同翰作案的同党,竟是城郊香火十分鼎盛的云泽寺的住持和尚宝真大师。

要知道,在此事被揭穿出来之前,云泽寺便一直是城中贵家夫人们心里的求子圣地。

据说,曾经有年近四十的妇人,去那里上了几次香之后,回来也老蚌生珠,还喜得麟儿。

而今想来,这其中内涵和意境,当真是耐人寻味的很。

到底是老蚌生珠,还是梅开二度?…….一时间,洛城绿云罩顶,众位有头有脸的贵家皆是惶惶度日。

好在,这云泽寺都是已婚的妇人,或是婚后多年无子的妇人们前去上香的居多。

至于那些待嫁闺中的小娘子,自然是不在此列当中的。

海棠春坞内,芳菲也缠着殷玉葵,向她打听云泽寺的事情。

而殷玉葵听闻宝真和尚已然被抓捕归案,正在州府衙门审讯时,方才悄然濡湿了眼眶,摇头低声道:“七妹妹,此事我告诉你,你万不可跟任何人透露半点。当年,我母亲就曾在云泽寺上香时被忽然闯入的登徒子吓到了,虽然当时马上就有丫鬟冲进来将人赶走,可是母亲回来之后便,病不起。大夫来看时,方知道母亲去上香之前便已怀孕一个多月。因为此事的缘故,母亲孕期一直精神不好不思饮食,连带着弟弟生下来也是先天不足。可你知道吗,最可恶的不是那宝真和尚,以及跟他合谋的那些无耻鼠辈。而是——”

她说道此处眼眶中的泪水不停的打着转转,却生生忍着不肯坠下来。芳菲见状不由心中懊恼,只以为自己不小心惹到三姐姐心里的伤口,却不想,殷玉葵片刻之后才咬牙切齿冷笑道:“你可知道,当年借口说云泽寺香火灵验,将我母亲诓去那里上香的人是谁?”

芳菲眼珠子一转,脱口道:“难道,竟然是二舅母?这——”

“这就叫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当年二伯母处处欺压我母亲,总想着将我们三房的人都逼死了,这偌大的家产便能多分一份给她。如今可好,那日我亲眼看着她跪在我母亲身前,口口声声的忏悔从前不该。我知道,她绝非真心,可那又如何?我殷玉葵往后便是死,也绝不会再让她欺负我爹娘弟弟半点。她要是还有这个心,只管试试看!”

芳菲听得整个人都愕然,没想到二舅母的恶毒早就超出她的想象,便对殷玉葵点头道:“三姐姐你做的对!要是我是你,哼哼!只怕还不会这么便宜就放过了她!”

殷玉葵这才稍稍缓和了神色,用帕子擦拭了一下眼角,嗓音里带上几分涩意道:“那也是因为祖母…….她老人家当年不知真相,可是这些年里对我,对我爹娘还有弟弟,却是真正尽到了一个长辈的职责。若不是她明里暗里的维护着我们,我只怕也没有机会能替我母亲一雪心头之恨了!”

顿一顿,又道:“其实妹妹你说得对,关起门来,我们始终是一家人。对于二伯母的为人,我心里虽是不耻,可我不会把事情做到绝处。再说了,她们现在也得到该有的报应了,我为人一向心胸坦荡,才不会跟她们就此死缠烂打不放呢!“

芳菲连连点头,想起一件事,又连忙问道:“那现在外祖母知道当年的事情了吗?”

殷玉葵点点头:“嗯,前两年我有一次无意中听见母亲梦魇时提起此事,后来我又劝又哄又求着,她才总算跟我说了实话。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搜集宝真和尚的罪证。这件事,祖母是早就知情的,得感激她老人家宽宏正直,为此事,她还亲自跟我母亲道过歉,真是让我这个做孙女的钦佩又感动。再说了,要不是有她的支持,我哪有这个本事?”

闻言,芳菲只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钦佩的赞道:“三姐姐,你真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

殷玉葵便睨了她一眼,拖长声调问:“妹妹你也很厉害呀,那姓苏的狐狸精都还没的来及到你面前露出尾巴呢,就被你打了个落花流水。哈哈,我估计这会儿,她也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一脸发懵的哭泣呢!哈哈哈!”

姐妹两个互相吹捧着,都是豁出了十分不要脸的真我性情,大有英雄惺惺相惜的做派。

而这边,陈府内,苏玲珑却因为孙氏后宫图而被州府的人给请了过去。虽然得知她的身份之后,对方只是简单的问了几句话便恭恭敬敬的将她送了回来,可苏玲珑一想起当日的情景,便觉胸口处似有一把火在燃烧一般。

而更令她日夜难安的,则是那份绘在孙氏后宫图册上的身影。虽然她在州府内竭力否认跟自己有关,可奈何一则前有花神庙里头发生的两件巧合的事情,早让她在洛城的夫人小娘子跟前展露了头脸,且印象颇深。

二则便是图册上还特地标注了陈府的地点。而陈府内除了她之外,陈夫人却并没有女儿,这样一来,便是任她再怎么砌词狡辩,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徒增笑耳。

第24章 安插眼线

“到底是谁透露了我身上的胎记?玉瑞,金俏,你们两个给我跪下!”

眼见她一脸的杀气,玉瑞和金俏都不由打了个寒颤。而玉瑞反应显然更快几分,当即便指着金俏道:“是她!女郎,我昨儿夜里起身,见她正窝在自己被褥里数银子,听声音约莫有近百两,女郎推想她如何就忽然来了这么多的银钱?必是她向人透了女郎身上的胎记!”

“你胡说八道!玉瑞,你以为女郎真不知道,你几次三番背着她偷偷去见孙同翰,大前天下午,还有前天晚饭前,你不告而外出一个多时辰,回来的时候身上便多了这些东西——”金俏说着,径直走到玉瑞跟前,将她的袖袋往下一撕扯,只听哗啦一声,顿时落下好些个金簪玉镯和丝帕子。

苏玲珑朝那些东西上头瞟了一眼,便阴冷的沉下脸,朝玉瑞当面吐了口口水。

“好你个背主求荣的贱婢!来人啊,把她脸给我划花了,再发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让人去玩到死。我要你余下半生,每一刻都后悔背弃我这个主子!”

金俏听着玉瑞被拖走时发出的凄厉的呼喊声,心里只觉一阵阵的翻滚,却又寒凉入心透骨。

她是早就知道自家女郎的脾性的,也从不指望她能将自己当个人看待,但如此刻玉瑞这般落得这步田地,虽是她咎由自取,可平心而论,今日玉瑞的结局,不也是自己来日可以预见的吗?

只要稍有差错,便会被暴打或者发卖或是重责,这样的日子,自己要熬到何时?

苏玲珑发落了玉瑞,转头又瞪眼看向她,金俏被吓得连忙回神,辩解道:“奴婢昨晚在床上数的乃是女郎要用来买洛城桃花膏和鹅蛋粉的银子,女郎明鉴。”

听她提及此事,苏玲珑这才稍稍收敛的怒气。一想生气有损美貌,方才很是僵硬的勉强一笑,又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这才稍低声音问

道:“东西呢?可采买好了?还有,我让你打听的事情,你办得如何?”

金俏不敢大意,连忙凑上前,将自己白日里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回禀了。

洛城又名花城,每年的花神节之所以名动四方,引得许多游人特地来此观看,便是因为洛城出美人。于是便有传言,说是花神庇佑之下,才让洛城的美人格外别有风韵。

远的不说,便以芳菲的母亲殷梨而论,便是当时众口交赞的“天下第一美人”。

而芳菲的美貌除了传承自母亲之外,更兼得洛城水土的滋养,是以那日苏玲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便被她那细腻柔滑宛若丝缎一般的无暇肌肤给吸引和震惊了。

想象着那般洁白无瑕的肌肤是生在自己身上,那么自己的美貌肯定会更上一层楼——苏玲珑听金俏细说着城中几间最大的胭脂坊所出的花膏质地如何如何,待听闻其中一间名为“沉鱼坊”所出的桃花膏深受洛城贵妇的追捧,甚至不惜百两一瓶重金订购时,连忙道:“银子不是问题,只要花膏真能养颜美肤,就算是百两黄金一瓶,我也能买上个十瓶八瓶。”

金俏连忙摇头,道:“女郎有所不知,这沉鱼坊的桃花膏和鹅蛋粉的确是盛名在外,用过的人都说好。但是他们家虽是开门做生意,老板娘却甚是稀罕的脾气,说是自家的花膏和制粉的配方都是祖传秘籍,做起来花费的时间和功夫也比较多,所以每年也就只卖一百瓶。需要提前一年付银子订货,否则就算是出再多钱,那也买不着…….”

“什么?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这——”苏玲珑也是生平第一次听说,因为在她的记忆中,宋芳菲之前便很美貌,但两个初次会面,显然是如今的她更加美丽一些。

她肯定是用了什么特别好的花膏或者养颜的补品,到底是什么呢?自己一定要买到!

她这些天除了思考着如何从殷府把她带走之后,便是研究这个对她而言最具诱惑力的问题了。

而今听金俏这么一说,似乎眼前看到了无尽光芒。她立时便道:“那你去设法找人,就找去年花了银子订购的人,让她把自己的花膏让给我,我……我付她双倍的银子!”

“女郎,这恐怕不是银子的问题…….”金俏的话说得委婉,可意思是很明白的。一百两银子放在洛城,那是等于一户中等人家一年的吃用。能出得起这个钱来呵护一张脸的妇人,哪个会把一百两看在眼里?

苏玲珑当即就变了脸色,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这贱婢,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金俏连忙跪下请罪,她却不肯轻饶,仍执意道:“我不管,随便你用什么法子,总之我要买到沉鱼轩的桃花膏和鹅蛋粉。”

正在此时,帘外一个才刚被陈夫人送过来使唤的小丫鬟,怯生生的插言道:“女郎想要这沉鱼轩的东西,也并不难办。听说夫人去年就跟他们掌柜的订了两盒,要不,女郎让夫人让一盒给您?”

听得这话苏玲珑眼前登时一亮,马上就示意那小丫鬟进来:“你说的可当真?”

“的确如此,奴婢家中有个姐姐,她就是在沉鱼轩那边做事。女郎不信,一会儿差人问一下夫人便是。”

对于陈夫人,苏玲珑当然有把握能拿捏得住。当即就一扫怒容,随手在妆台上拿起一只扁口赤金簪子递给那小丫鬟,道:“赏你的!亏得你这么机灵。对了,你叫什么?”

小丫鬟见状大喜,连忙跪下谢过:“多谢女郎!奴婢坠儿,是夫人前两日刚刚调过来给女郎差遣的。”

苏玲珑点点头,转头就去找陈夫人“说话”。听得来意,陈夫人哪会驳了她的面子?当即就把两盒桃花膏都献了出来,又略带遗憾的叹口气:“也是我去年订的时候晚了两日,那鹅蛋粉早早的被人抢了个空。不过这桃花膏真正是好用的宝贝,你瞧,我这昨晚临睡前抹了一层薄薄的在脸上,今儿早起,看着光泽水色那就是不同。”

苏玲珑定眼看着,连连点头:“的确是,夫人近日面带桃花,真是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呀!”

陈夫人摆手:“咳,到了我这把年纪都是一张老脸了,不比小娘子你这如花似玉的年纪,就该用着最好的东西来保养。对了,那坠儿她姐姐以前可是沉鱼轩的师傅,她从小跟着姐姐也学了不少。要不是家里忽然生了变故她姐姐没了,她也不会卖身到我府上。以后小娘子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只管差遣她便是。”

第25章 芸娘

“那这么说来,她也知道怎么制鹅蛋粉?”苏玲珑当即便又再问了几句坠儿的身世,得知她以前也是殷实之家的女儿,只是因为几个月前家中遭了一场大火,烧死了母亲和姐姐之后,如今唯一的父亲还卧病在床,她这才卖身救父进了陈府做奴。便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道:“没想到这丫头看着机灵,倒是个可怜人。”

陈夫人一看她那神色,便猜到了几分,也试探的露了个底:“是啊,我就是看着她可怜,这才收她进府来的。不瞒你说,我也很是喜欢这丫头,原本还想着,等过些日子找个机会收了她做义女也好。左右我膝下就两个儿子,这辈子,就差个女儿了。”

苏玲珑听了这话心里自是冷笑两声,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在陈府这里捞了不少好处,可是之前的那些承诺却半句也没有兑现。于是便起身来,道:“那是,我先在此恭贺夫人了。对了,我前些日子让人送到京城的信也不知到了没有?姨母总是事忙,看来还得我再催上一催才是。”

陈夫人少不得又提起一颗心,一番好话将她送出了自己院子。等到人都走得看不见了,才沉下脸,冷哼道:“光会伸手朝老娘要,却没见你动点真章。哼哼,别打量我真是傻子。这一回,且看你再拿什么来糊弄老娘!”

眼见陈夫人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苏玲珑这才连忙又写了一封急信,让人送到京城。

而这几天里,坠儿也的确将她服侍的很好,这丫头年纪虽小,可是对于美容养颜之道,却甚有高见和奇思妙想。

譬如苏玲珑从京里带来的那些胭脂膏儿粉儿的,她闲时都拿出来仔细察看过,也不拘是哪里哪里出的多少银子买的,光是看胭脂成色品相,再看粉质粗细颗粒大小,便将其分成了好几类。

又对苏玲珑分门别类的指出,那些胭脂膏儿品相不好用了对肌肤有害,以后再不能买。哪些虽是好的,但买的颜色和出坊的时间又不对云云。更难得的是,她还能照着苏玲珑今日去哪等场合,穿什么样的衣衫,搭配出比往日更出彩更适合的胭脂花粉还有香露等。

这一下子,彻底让苏玲珑对她不得不高看了几眼,不但不用她平时做其他的事情,只管自己妆台上的那些宝贝,就连使唤她名字的时候,都难得带上了几分难得一见的柔和。

而原本对这忽然冒出来的坠儿心有不满的金俏,也很快就被这小丫头收服。因坠儿不但手脚勤快有眼力见,而且很会看人脸色。

她自被苏玲珑调进内屋做事后便跟金俏两个人住一块,日常她不但抢着帮金俏洗衣服打洗澡水,有时候轮到金俏值夜的时候她也很乐意帮她顶替。

再加上自从她来了之后,苏玲珑不知不觉间就连脾气都变好了,因为她每次要发作骂人的时候,坠儿就会在旁边一脸真诚的提醒她:“女郎,美人含笑时会让你的美貌更加动人……”

苏玲珑就因为这话被施了定身咒,再一想怒火伤肝,肝气过盛折损容颜的确有理,于是也不再轻易打骂人。

如此这般,待得数日后,京城里一封来信送到陈夫人手上,眼看着自己渴求多年的心愿终于成了真——路夫人应允三个月之内,将她夫君调往徐州升任从五品执事,心花怒放的陈夫人毫不含糊,立即将坠儿的身契连着另外一摞银票都送到了苏玲珑手里。

而路昭明则对着云泽寺一案的案卷皱起了眉头:“就一个宝真和尚,为了银钱就敢对洛城这些有头有脸的官家夫人们动这样的心思?我看他并不是个傻和尚,此事,只怕另有蹊跷。”

说完,他便吩咐茗烟:“传我口信给杨大人,让他密切关注洛城州府审理的云泽寺一案。若有必要,则设法将宝真和尚押解回京,由大理寺和京兆府重新再审。”

顿一顿,似沉吟片刻,又道:“你去叫简器过来,找机会我们也去州府大牢会一会这个宝真和尚。”

卧云楼,还是上一次那个雅间内,芳菲将手边的一摞账册和契书都推到了安掌柜跟前。

“安叔办事,我十分放心。这往后的账册明细,便由我身边的丫鬟红拂每月跟你核对一次便是了。”

安掌柜一直恭敬的站在她身侧,闻言这才总算暗暗松了口气。心中却暗道小女郎果真厉害,也不知她是如何就能从这么厚的一本账册里挑到那几笔有出入的地方的,看来日后自己还得更加谨慎严密些才好。

打发走了安掌柜的,芳菲又让红拂把自己今日约的另外一人请了进来。

“见过女郎!女郎唤老奴来,不知有何事吩咐?”

来人是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的妇人,长得高大白净,看着就十分的精干而又厉害。芳菲唤她芸娘,又让她坐下叫绿萼上茶,之后才转入正题,道:“人可安排好了?不曾让人发现什么纰漏吧?”

芸娘连忙起身,答道:“女郎放心,奴婢派去顶替坠儿的这个丫头,是从小就被调教的极好的。她跟坠儿本来就是孪生姐妹,那时候家穷她爹发话卖了她,到我手上我却一直爱惜着。先前两年还特地将她放在沉鱼轩里头学做事,如今她使出来的那些功夫,就是实打实自己上手的。再加上那坠儿的娘和姐姐的确是被过年时那场火烧没了的,剩下一个半死不活的老爹也是个瞎子,这件事,就算是当面对质,也难以分出个子丑寅卯来。更何况,沉鱼轩本就是女郎的铺子产业,坠儿那瞎子爹如今剩下的时日也无多了。只要女郎说她是坠儿,世上便没有人能说她不是!”

芳菲沉吟着点点头,又问道:“那坠儿的去向,你也还要留意着。只要发现她的踪迹,不管花多少银子,也得给我把人给买回来,决计不能让她在京城的地界上出现,你可明白?”

芸娘听这话便知道分寸,当下连连点头:“女郎放心,奴婢绝不敢大意。”

第26章 孙同翰挂了

芳菲如今在安掌柜和外人跟前,都是贵人话少,大部分便缄默沉思以对。如红拂和绿萼这两个便以为她是故意在这些大叔大婶面前装深沉显世故,可看在安掌柜和芸娘这等见过大风大浪又阅人无数的老江湖眼里,这小女郎的心思,那就当真是难以揣摩,又厉害又漫不经心的让人猜不透。

“好了,余下也没什么事情。不过那一桩,仍是顶顶要紧的。芸娘你要设法将我寻人的消息扩散到所有的州县,但凡是能提供有用的线索的,我都重金酬谢。”

芸娘知道她所说的便是寻找那个自幼失散的胞弟,当下又连连应诺。不多时,便起身告辞了去。

红拂将人送到楼下后门,上来回禀道:“女郎,人送走了,没有人注意到。另外,大谭还安排了人一路跟着,确保她没有被人盯梢。”

芳菲点点头,心中暗道以后跟芸娘照面还是不能在这种地方了。随后便听红拂问道:“女郎觉得芸娘这种牙婆能有法子找到失散的小郎君?”

芳菲看穿她心里的想法,纠正道:“人家现在也不是牙婆了。”

“奴婢知道,她现在是牙婆们的主子。不过,要是不靠着女郎这棵摇钱树,她也必定没有现在这么威风。”

大抵是身为奴婢,总对这种专门买卖人口的妇人心存憎恶,芳菲能理解她心中的想法,却叹口气,自责道:“红拂绿萼,你们应该知道的,我花钱扶持芸娘,就是想多一条路子能找到弟弟。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便是让我倾家荡产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听自家女郎说起此等伤心往事,红拂绿萼心中也是一阵黯然。不过红拂反应更快些,便问道:“女郎以为,小郎君当年跟您走散之后,可能已经被拐卖?”

芳菲心中一阵刺痛,她只要一设想到年幼的弟弟可能被卖去做奴被虐待鞭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便悔恨不已。

都怪自己!那日要是多带几个家丁出门,要是不贪路边的野花好看,弟弟也不会跟着自己悄悄下了马车,就更不会走失了!当然,如果这件事真是路氏的阴谋,那么,有生之年,她一定要让她为此付出代价!

“是啊,当年弟弟走失之后,父亲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满京城掘地三尺却一无所获。而今想来,要么是当时路氏就已经对他下了毒手,要么,就是落到了牙婆牙公的手里,被卖到了别处……”

不管怎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便是她如今散重金在整个大盛朝网罗牙婆的目的。而芸娘不过是因为从前与母亲相熟,自己对她更多几分信任罢了。

孙同翰的尸身,是在他失踪半个月之后,从溧水下游回漂到城中一处河涌内的。

因为被泡的时日久了些,被捞上来时整个人都已经发起了。听人议论时,只说河内衙门的人为了打捞他,连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水司官差都把隔夜饭都吐了出来,最后还花银子叫上了旁边一只船上的两个渔民,这才把那具白白胖胖的尸首给拖到了停尸房那边。

不出众人所料的是,州府几个经验老到的仵作一起,也没能在那尸身上找到什么线索。

最后大家一番讨论,对外公布的验尸结果,便是这厮酗酒之后醉入了水中,没有被及时发现,便以溺水身亡结案,潦草让家里人领了回去下葬。

这消息不胫而走,传到殷府时,殷老夫人也没瞒着,索性让自己身边的婆子去各房传了话。

待到海棠春坞这边时,正好大娘子殷重华和芳菲都凑在殷玉葵这里,姐妹三人听完这消息,好一阵子的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殷重华开口,道:“听说五妹妹这些天都不怎么出门,要不,我们一起去瞧瞧她?”

闻言,芳菲不置可否的看向殷玉葵。看得出来她心里是不乐意的,不过她不会驳回殷重华的面子,隔了一会才勉强道:“那就听大姐姐的,咱们这便去吧。”

殷琼枝住着桃花居,此时正是花至荼蘼的时节。三人带着侍女走进院子里,一看院中的桃花都已落尽,而四下里一片暮气沉沉连个出来迎接的婆子都没有,还是殷玉葵一声大吼:“人都死光了吗?连个看门的都不见。敢情你们这是要上天呀!”

听见魁娘子的声音,屋里这才跌跌撞撞的跑出来两个小丫鬟,都是满面泪痕,见着殷重华就在她跟前跪下道:“几位女郎来的正好,咱们女郎这两日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喝酒,也不许奴婢们相劝,这不,才刚还…….”

那丫鬟的话没说完,就从里屋传出一声暴吼:“酒呢?让你们拿几壶酒去了这么久,都是些杀材!”

殷玉葵朝芳菲和殷重华看了一眼,忽然道:“大姐姐,七妹妹,要不你们还是先回去,就把她交给我,如何?”

芳菲闻言有些讶然,心道这是唱的什么戏码?殷重华却立即微微一笑,目含赞许的看向殷玉葵:“好,三妹妹肯出手,那咱们就只管等你的好消息了。”

芳菲仍是不解,被殷重华带出桃花居的时候还小声发问:“大姐姐,三姐姐真能劝得住她?会不会等会两个人就要打起来呀?”

殷重华一派从容淡定的大家闺秀风范,只回道:“打就打,反正你三姐的身手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便是打了也是祖母默许的,不然你以为她老人家为什么专挑咱们三凑在一起的时候来传话?”

第27章 作天作地作不死你!

芳菲这才恍然大悟,敢情外祖母也是早就对这个孙女忍无可忍了。

反正烂泥扶不上墙,就是不知道,既得了祖母的许可,三姐姐会不会真的趁机把殷琼枝给暴打一顿?

事实上魁娘子也真没对殷琼枝客气,她进去就跟拎小鸡一样把喝得半醉的殷琼枝从屋里拖出来,来到檐下顺手抄起一个丫鬟手里捧着的脸盘,哗啦一下子,满满一盆冷水,就这么给兜头浇了下去!

殷琼枝当即嗷的一声大叫,几下子抹了抹脸,怒道:“你干啥?你个疯——”

“闭嘴!再吵吵,信不信我先把你给结结实实揍一顿?”

说罢,殷玉葵便朝她展露了一下自己的两只拳头。想起从前尝过的滋味,被冷水浇醒的殷琼枝当即决定,好女不吃眼前亏!

任是一路上殷琼枝再猜测也没想到,殷玉葵这二货还真有胆子,竟把自己带到了青楼里!

“听说,你现今还想着要嫁个高门大户的郎君,以后只等着做官家夫人呐?殷琼枝,你说你人又不蠢,怎么看男人就这么没眼光,还这么不自量力呢!”

殷玉葵带着她从后门进来,然后径直上了二楼的一间厢房。隔着薄薄的窗纱,隐约可见外面花厅里那些穿着妖娆的女子,正在欢声浪语的跟前来寻欢的男人们打情骂俏。有些话语甚至不堪入耳,也难得魁娘子听了脸不红心不跳。

殷琼枝却立即咬起牙关,恨恨道:“我就知道祖母从来不疼我,竟想将我嫁个那样的寒门子弟?我呸!真要是那样,我还不如拣个年纪大的丧了妻的做填房呢!再怎么说,也有少不了的荣华富贵…….”

魁娘子用一记凉飕飕的白眼打断了她的臆想,嗤笑道:“荣华富贵?现如今,你觉得你自己还配么?”

说完,没等殷琼枝暴跳如雷,她又带着她下了楼,七拐八弯的,来到了一排很是偏僻寒碜的平房前。

殷琼枝闻着里头的味道又臭又怪,当即止步不肯进去。不过被魁娘子伸手一推,下一刻便跌进了潮湿龌龊的屋子里。

屋里靠着窗摆了两张床,上面隐约躺着三四个女子。殷琼枝伸手捂着鼻子,恨不得立即逃离,只是,在看清那些女子身上流脓溃烂的伤口之后,这才忍不住惊叫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她们身上——这是长的什么东西?”

“花柳病,她们都是这里接客的姑娘,这个叫小蝶的,就跟你那死鬼相好的睡过几次。这种病没得治,最后都会全身溃烂流脓而死。而这个小蝶在这里接客三年,睡过她的男人没一千也有八百。就算按照每十个人里头最低只有三个被传染,在她手里死的男人也有一两百个了。得算你命大,竟然没被间接的传染上。要不然,这会儿我也不用劳心费力带你来了,只等你什么时候咽气就能关起门来唱歌,嘿嘿,那才叫一展胸怀一醉方休呢!”

殷琼枝恨恨的瞪着她:“你可总算说了句真话。”

“当然,不然你觉得,就凭你跟你娘以前做的那些事,难不成我还要跟你讲什么姐妹情分?我呸!你也配!”

因为屋子里气味难闻,那些女子身上的伤口又实在可怖,殷琼枝没过片刻就想往外奔,却被殷玉葵一把给拽了回来。

也不知道魁娘子是从哪找来的一根绳子,竟然十分麻利的将殷琼枝给捆在了屋里的一只方桌底下。那桌子,离门很近,可是被绑住之后却是出不去。

“从现在起,你就在这里待着!除非你亲自对天发誓,答应痛改前非以后再也不作天作地,找那些个脏的臭的花花公子。要不然,你就在这看着她们一个个怎么死的吧!”

说完,她还真就把殷琼枝撂在那里,转身就关门上了锁,又对门口那人吩咐道:“给我看着她,没我吩咐,不许放她出来!”

“是,小娘子请放心。”

听着殷玉葵要走,被关在屋里的殷琼枝简直就要发疯,她拼命拍门,扯着嗓子叫道:“殷玉葵!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凭什么把我扔在这里?你快点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告诉我娘告诉我爹爹,我要告诉祖母……殷玉葵你这个疯子!疯子!你快点放了我,我求你……”

任她喊破了嗓子,就是没人搭理。这一排阴气森森潮湿阴暗的平房里,

充斥着死亡和恶疾混杂的龌龊气息,两扇看似单薄却又拍不烂推不动的门扉,将她生生的跟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要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将来过得好一点,不要被人看低……我也想孝顺父母,做个体面风光的官家夫人……我的想法有错吗?为什么你们明明是我的亲人,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我……”

殷玉葵本来并没有走远,听得这话连连摇头,撇嘴道:“作!你就作天作地的作吧!作死自己最好,还落个大家干净!”

说完,这回倒真的带着丫鬟便走了。只把殷琼枝身边的长恩给撇了下来,吩咐道:“你且守着她,什么时候她真心悔改了,你再来告诉我。”

殷琼枝就在这里被关了一天一夜,这期间有个姑娘不幸病死,被前来送饭的人发现了,也就是扭头喊了一声,便有人走进来,用一张残破的草席将那女子一裹,便一人一头将其送走了。

当真是悄无声息,一条人命,就跟树上掉了片叶子,枝头落下一朵花没什么区别。

长恩一直在外头守着,直到第二天一早,听见屋里传来的低低的哭泣声,连忙凑过去,隔着门板上的一个小洞,问道:“女郎,是不是饿了?奴婢…….”

殷琼枝只是摇头哭泣,过了好一会才哽噎道:“长恩,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我——”

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传染了,殷琼枝回来之后,就大病了一场。先是高烧不退,后来又浑身起了红疹,不但瘙痒难耐,而且一挠就流出微黄的水,接着又会流血不止。

老夫人发了话,不许二夫人过问她院里的事情,每日便只有殷玉葵带着人过来走一遭,听着殷玉葵那些冷嘲热讽的话,殷琼枝又气又恨又无奈,终有一天她一把拽住了殷玉葵的手腕,恶狠狠的问道:“你既然这么盼着我死,那干脆就给我来个痛快的!一刀下去了解了,岂不是更好?”

殷玉葵轻轻甩开她的手腕,不屑道:“那岂不是便宜了你?你瞧瞧,你现在这得了一身的脏病,就连你爹娘兄弟都不来瞧你了,也就只有姐姐我,还有这份菩萨心肠。啧啧,殷琼枝,下辈子做人,一定要带点良心啊!别一天到晚的只想着自己,连做人的廉耻都忘了。”

第28章 没病死吓了个半死

听她提起爹娘兄弟,殷琼枝这才崩溃大哭。她挣扎着下了地,连着朝殷玉葵磕了几个头,哀求道:“好姐姐,我真是知道错了。我如今得了这样的病也知道自己没几天活头了,就求你,发发慈悲让我见见我爹我娘,还有我两个弟弟——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她们的至亲啊!我只恨这辈子不能重来,否则,我一定好好做人,再也不去招惹那些是是非非了……”

听她说的诚恳泪流满面,殷玉葵这才暗中琢磨了一下,丢下一句:“那你等着吧。”

殷琼枝就一直等着,直到傍晚长恩送了汤药进来,劝着她喝下,没多久,她实在撑不住了,只觉得身子一阵阵的发飘,整个人神魂破散一般,看眼前的一切都如同云里雾里仙境里,当即便有些明白过来——自己怕是不行了。

她心里难过,又不舍,便想央求着长恩去请自己爹娘过来见最后一面,想一想后又道:“还是算了,我得了这病,怕传染给他们就不好了。唯有麻烦你替我传几句话,就说我不孝任性,这些年让爹娘都受累操心了。待我走后让他们不必伤心,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等弟弟过几年成亲娶了妻子,务必要夫妻和睦好好孝顺父母,还有祖母…….”

她一口气憋在胸口,讲话断断续续的,分外吃力。可是就凭着这口气,到底也把要跟每个人交待的事情都简单说了一遍,最后说到芳菲时,又是自责又是悔恨不已,道:“我如今才知道因果报应,真是阖该如此。我不该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就被孙同翰撺掇着来加害自己姐妹,芳菲从小跟我一起长大,我却总嫌她不姓殷只当她是吃白食的外人。现如今想来,我这做表姐的,真是万分对不起这个妹妹。长恩,你告诉我母亲,待我走后,我那份嫁妆,便一分为三,一份给大姐姐,一份给三姐姐,还有一份,就当做我给七妹妹赔礼道歉了……”

她躺在床上,说的气息奄奄。却不想,连同殷老夫人和芳菲在内,甚至就连她亲爹殷府二郎君都被请到了屏风后,此时正听得各自垂泪,又是感慨又是欣慰。

最后,还是殷玉葵拍拍手掌,朝众人道:“好了,祖母交给我的重任,我如今可算完成了。以后,琼枝仍是咱们殷府的五娘子,前事莫提只看来日。我殷玉葵第一个拍着胸脯保证,以后一定不跟她计较以前的琐碎。我相信,五妹妹会成为我们殷府的骄傲,也会得到她应有的幸福的!”

说完,她便从屏风后走过去,一把掀开盖在殷琼枝身上的被子,将她扶起来坐着,眼见着她脸色红润眼神明亮,方才摇头道:“你还真以为自己那么容易就能病死啊?可拉倒吧,我看你这小身子板,这会儿就是再跟我来打一架那都绰绰有余!”

话音未落,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最迷茫懵懂的殷琼枝,还是四下一张望,又伸手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前额——咦?退烧了?头也不晕身上的红疹也都消退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起死回生了?

还是二夫人爱女心切,不忍她继续被糊弄,这才一把搂过女儿,又是欣慰又是心酸的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的乖乖肉,你三姐姐这是吓唬你呢!你没事了,就是出了一会麻疹,如今都好了。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随着孙同翰的死,殷琼枝的幡然醒悟,这段时间饱受困扰的殷府,终于渐渐回归往日的平静与安宁。

而此事过后,殷老夫人就宣布了自己替殷玉葵物色好的孙女婿的人选——那位郎君姓叶,家境贫寒但父母都是老实敦厚之人。除了他之外,上面还有两位兄长底下还有一个弟弟,家住道县,离殷府在道县的庄子只有一里地,也算是早就知根知底。

而殷琼枝这里,也由他父亲择出了两个合适的人选。一个是他资助多年准备明年进京赶考的穷秀才,一个是跟他在生意上有来往的商户之子。最终,殷琼枝自己选了那个性情人品更温厚一些的穷秀才,并安安静静的在家学起了绣花女红厨艺,准备明春即将到来的婚事。

陈府这边,陈夫人如愿等来了丈夫的调令,虽是三个月之后才正式告示赴任,但她归家心切,这不,就在苏玲珑找她辞行时,便见她院里人来人往的,再一听她交待仆妇去办的那些事情,便是打算早早将金银细软都送回贺州,只等时日一到,就与丈夫一起衣锦还乡了。

见苏玲珑过来,陈夫人连忙迎出来,直拉着她的手就往自己屋里请:“小娘子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来说一声便是。这么劳动你亲自跑一趟,可是怎么好呀?”

苏玲珑听着她软言温语,显见是心情极好,便就势道:“夫人这是准备归去了?也是,三个月眨眼就过,夫人现在开始归整家里的中馈,也是差不多了。”

陈夫人拉着她坐下喝茶,一听她要回京,马上做出一副万分不舍的姿态来,但也不过分作态,只道:“小娘子这是有事要回去?那替我问你姨母的安。”

苏玲珑点了点头,想起那幅现在仍在洛城流传的孙氏后宫图便皱起眉头。见状,陈夫人倒是机敏,当即便道:“小娘子此时回去也好,你不知道,这几日,城里又发生了几件事…….”

第29章 把我骗回去嫁人?

原来那孙同翰一死,此事并不算完。之前那些上了图册的妇人,有几个娘家后台强硬的,夫家也没能把她怎么样,加上自己一力否认,夫家便算是忍气吞声的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可是另外那几个娘家却并不算十分得力,出了这等丑事几乎满城的人都议论纷纷,夫家的人自然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可是奈何她们嫁过来之后也已经生儿育女,性情也是十分的要强好胜,其中一个因为跟丈夫和婆母争执之后,一时想不开,竟然半夜里投了井。

到次日被捞起来的时候,尸身已经被泡得发散开了,跟一堆白面馒头似的,费了半天的劲也没能从井口捞出来。

“哎呀,要我说这又是何苦呢?好端端的妇人家,便是夫家不容婆母不慈,再不济娘家也不欢迎她回去,可她钱氏手里也有嫁妆,掌管家中中馈这么多年,难道还没攒下一笔私房钱么?现如今这事闹的,她娘家的兄弟长辈找上门来,只管要女婿拿出她跟人通奸的罪证,否则就要告他们逼死女儿!咱们大盛朝的律法你也知道的,这一条罪名真要落实了,那她夫家可真得折进去半条命不可。所以说,这千般是非罪恶,都得怪那私底下绘出这春宫册的画师!这种目无王法的罪人,阖该拉去千刀万剐!”

听陈夫人说起那绘册子的画师,苏玲珑又是心中一动。这件事她也一直在追查,可是孙同翰死后他身边那几个服侍的小厮也因怕被那些妇人的家人追杀灭口,所以个个都马上逃离了洛城。

至于那个当日在街上售卖册子的,则是一个半疯半傻的乞丐——且就这么一个人,也是在当天晚上就失踪了。

至此,除了那个关押在州府衙门正在审讯的宝真和尚,便再也找不到一个知情者。而那个躲在背后绘画的画师,就更加毫无头绪了。

但是,有一件事,苏玲珑却是可以断定的——殷府必然跟此事有关,甚至有可能宋芳菲也直接间接的参与了此事,因为她们才是这桩案子最大也是唯一的受益者!

但她想不通的是,难道宋芳菲早就对此有所防备了?亦或者说,是殷府早就对孙同翰所做的事情都查了个清清楚楚,只等着合适的机会来发作?

可是时间上也不对啊!孙同翰跟殷琼枝定亲也就才半年,但这册子上的妇人,很多都是跟孙同翰有染数年了…….

因为种种疑惑得不到解答,故而此时苏玲珑不敢大意。她觉得此时先回京,讨得姨母的示下,才是最要紧的事情,于是次日一早,便带着金俏和坠儿坐着马车上了路。

但是,临走之前,她没忘叮嘱陈夫人,让她私底下找人在审讯宝真和尚的时候全程监听着,只要得到一丝跟殷府有牵连的消息,就立即来急信告诉自己!

陈夫人如今尝到她的甜头,自然没有回绝的道理。遂满口答应下来,又派了自己府上的几个家丁负责送她入京。

殷府内,听闻苏玲珑已经离开,芳菲这才总算松了口气。可是她内心里觉得,苏玲珑这回应该还没有死心,因为依着她的性子,绝不会如此轻易放弃。

于是想了想,便来海棠春坞找殷玉葵商量。姐妹两这时候也不再藏着掖着了,见面寒暄坐定之后,魁娘子先开口,问芳菲:“倒是没看出来呀,你这丫头,居然还神不知鬼不觉的跟芸娘这种江湖黑手打上交道了?怎么,你想通过她这条路子来寻找你弟弟?”

芳菲也没打算跟她当面扯谎,便点了点头:“是,只要有任何一点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殷玉葵朝她竖起一根大拇指:“应该如此!这才是我的好妹妹!”

芳菲又跟她说起对苏玲珑的隐忧,殷玉葵到底是个聪明人,很快就从芳菲的话里听出了几层意思,当即照着推测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姓苏的狐狸精,她来洛城的目的很有可能是冲着你而来的?”

芳菲点点头,又把自己从大夫人那边偷听墙角得来的消息也如实告诉了她,还好殷玉葵对此并没有任何异议,反倒是很自然的加以采纳,往下延展道:“宫中三年一次选秀,明年便正好是三年之期,这个倒是不假。可是皇上对你爹手里的兵权那么忌惮,他还会选你入宫做妃子?我看他多半是嫌自己命太长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我都想的明白,也真亏孙同翰那死鬼还能用这个来忽悠得住人。”

芳菲肃然摇头,道:“选秀只是幌子,她的目的就是想让你们把我送回京城。因为这样一来,他们才有机会对我下手。如今我只是不知道,路氏到底要做什么?难不成,费这么大功夫把我骗回去,就是为了这点子嫁妆?不可能。”

见她一边摇头一边沉思,殷玉葵便带了几分玩笑的凑过来,促狭道:“说不定真是把你骗回去嫁人呢!反正你现在年纪刚好,又生得如此花容月貌,她是你名义上的继母,又是宋府的夫人,她要做主把你许配给一个糟老头,别说你反抗不了,就连祖母和两位伯父我爹爹他们都插不上手。”

顿一顿,又道:“可是你还有你爹呀!不管怎么样,我相信姑父他总是疼你的。所以这件事你也别太忧心,你的婚事,如果姑父不点头,她路氏也不能独断专行。但是,怕就怕——万一她把你骗回去之后,不经过姑父同意,而是从她那什么长公主那里直接求来什么旨意,这样的话,可就有些悬了。”

提起父亲,芳菲有些心灰意冷的叹了口气。殷玉葵见状马上明白过来,想是姑父仍为当年幼子走失之事而迁怒怪罪于女儿,这些年里除了年节时分会派人到殷府来向老夫人问个安之外,便没有亲自上门来看望过芳菲。

“要不,你主动写封信给姑父吧!始终你们是父女,骨肉亲情这还有什么更近的。然后我再劝祖母让她老人家传话给姑父,把你的亲事好好议一下,若是姑父那里有合适的人,只要他发了话,那路氏就没什么可作妖的了。”

第30章 劫狱

其实殷玉葵这主意还真是既沉稳又周到,可是芳菲心里却一阵为难,吞吞吐吐的说道:“三姐,我不想嫁人——”

这话刚说完,就惹来魁娘子一记白眼:“你不想嫁人,那要去庙里当姑子吗?快别浑说了,这话要被人听见,还不定怎么编排你呢!再说了,这事你说了不算,你也知道的,就凭你这出身这容貌,不嫁人,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说着,她立即就抽空拽了芳菲拖到殷老夫人面前,将这番话对着祖母复述了一遍。殷老夫人当即也是连连颔首:“是啊,腓腓,你这孩子,你的亲事是要尽早定下来了。这两年因你父亲一直不曾发话,我这做外祖母的也不好过多插手。既然如今那路氏都早有动作在前了,咱们就不能再拖了。来人,去取笔墨纸砚来,伺候小娘子落墨。”

就这么着,芳菲半推半就的写了一封家书,内容中规中矩的也就是一让日常请安问好之类的话语,并无其他。再附带上殷老夫人的几句口信,当下便被人送往离洛城三百里之外的京城威武将军府。

而就在当天晚上,芸娘就让人捎了个口信进来给芳菲:那个被苏玲珑发卖去窑子里的丫鬟玉瑞,如今正在她手里,问明情况之后,芸娘没敢自作主张,就等芳菲的示下看如何处置了。

关于玉瑞这个丫鬟,芳菲并没有太多的印象。那些模糊的记忆中,也就知道她是苏玲珑的贴身侍女而已,不过细细一想,便立即回信道:“让她把人好好养着,且教些歌舞之类的技能,再听我的吩咐吧!”

如此一来,此刻正在马车上心急如焚赶着回京的苏玲珑自是没有想到,被自己嫌恶的玉瑞会辗转落到了芳菲手中。而且,不但如此,就连玉瑞本人也不知道,芸娘背后的主子,竟成了宋芳菲。

宝真和尚自被收监以来,便一直被当做重要案犯单独关押。期间简器几次潜入大牢,却因为看守严密而无法与之接触,最终只得无功而返。但路昭明这日收到杨延明派人密送过来的案件审理抄本,细细一看便冷笑着推开道:“不尽不实!这个宝真和尚,看来只是一个小棋子罢了。这个案子背后,只怕有许多我们尚未推想得到的故事。”

茗烟这两天乐得清闲,每日只要负责外出采买饭菜伺候主子吃喝住行,加上洛城风光好,他隐约有几分乐不思蜀来。

当下便凑趣道:“郎君说的是这些涉案的夫人们所生的那些不知生父是谁的娃娃吧?奴才心里也觉得有意思,这些孩子生父可疑,有些只怕是连孩子母亲自己都搞不清楚是跟谁生的。不过凭着这些夫人们的身份,孩子们将来在高门大户里长大境遇也不会差。只是可怜了那些戴绿帽子的倒霉蛋,白白给人当了回便宜老爹还有苦不能申呀!”

路昭明大约是觉得他把话说的太粗鄙恶俗,便白了一眼,一本正经的指着宗卷抄本矫正道:“这宝真和尚受审时,只一口咬定这些事情都是近两三年来才有的,而且参与此案的也就是孙同翰跟他几个朋友,年纪也不相上下,都是二十岁出头。可是我查过他的底细,他来洛城云泽寺已经有近二十余年,先从知客僧做到监院,再是堂主而后首座,这一路晋升的速度简直是扶摇直上。的确,他做住持也就是这三四年的功夫,可谁能担保,他是接任了住持之后才开始行此大奸大恶之罪孽的?更甚之,云泽寺的这些勾当,难道真的是因为他见利忘义才滋生出来的吗?如果他刻意隐瞒了事实,到底是避重就轻想要求个轻判,还是——”

“郎君,您恕奴才插句嘴,这案子就算是他宝真和尚真有门路,州府这边的人敢受贿办案,但是,他是和尚,如此公然组织包庇奸人在佛门之地行此罪大恶极之事,按照本朝律法,那是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如今此案闹得沸沸扬扬,民怨极大,有谁敢不顾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去为他开脱?所以,奴才觉得,他根本没必要想着什么避重就轻求个轻判,反正这脑袋他是怎么也保不住的。相反,他要是一五一十全招供,或者能往上扯出其余的同党或者是有人指使,那还能循律减刑按照戴罪立功来判,说不定,侥幸能捡回一条命也未可知。”

听茗烟这么一打岔,路昭明又是连连点头。

“对啊,他既知隐瞒没有任何意义,那为何——”

眼见他因此陷入到沉思中,茗烟也没敢再出声。只是静静退下,沏了一盏明前龙井送上来,又悄悄退到了门外候着。

路昭明不知自己思考了多久,最后他忽然站起身来,力度之大险些撞到桌上的茶盏,这才引得茗烟匆匆进来。

“砚墨!——不,不行!此事关系重大,书信只怕说不清楚,茗烟你快去备马,我要立即赶回京城去!”

茗烟瞬时连连点头,追问道:“备几匹马?奴才跟简器是不是一块随郎君回京?”

“不!简器留下,你随我回去!快去!”

简器此时还守在州府大牢附近,一直寻思着如何才能潜入宝真和尚所在的那个最底层的单间。但忽然,原本借着一颗大树掩身的他发现,监牢门口来了一辆马车。

这车看着十分普通甚至寒碜不起眼,驾车的人就是每日都要来三趟的那个送牢饭的哑巴老头。但因为简器这会儿所处的地势高,所以一眼就看出来了,今天赶车的那个老头,身高比前两天来的那个都要高!而且,坐在马车车前时,他的脊背都是挺直的,隐约带有几分练家子才有的挺拔和全身肢体的惯性绷紧。

可是等那马车走近之后,老头又立即弯下了身子,显出一副佝偻又体弱乏力的姿态。这么一来,他的身高差距就几乎难以被人察觉了。

这个老头有问题!

简器当即打醒精神,悄无声息的下了树,然后循着之前已经排查好的一条路线,由监牢的排水沟潜入到了里面。

第31章 杀进去!

乍看起来,这个送饭的老头举止并无任何异样。因为这个大牢里关押的都是一些待审或者已审却并未判决的囚犯,因而找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也是公门中常用的手段。这样一来,最少可以确保他不会趁着送饭的时候跟囚犯私底下有所勾连,或者给人夹带之类的举动。

于是看门的官差看过他的腰牌,再例行检查了一下饭菜之后,便挥手放行。而进去之后,牢头更是只顾着先把自己那份午饭拿出来,且端着去了值房里享用,哪管哑巴老头如何分配饭菜?

反正这些牢房的钥匙都拴在他腰上,囚犯们身上还有手铐脚链,外头又有重兵把守,想越狱?无异于痴人说梦!

简器躲在排水渠中,观察着那老头的举动。起先一切正常,但是,在送完上面一层监牢的饭菜之后,他又拎着木桶下了地牢。这地牢跟上面本来还有一条铁门,见是哑巴老头过来,那守门的狱卒不疑有他,很快就开了门放行!

此时简器已觉得不妥,但地牢他无法潜入,当下只得冒险悄悄回来外面,事急从权之下点燃了一堆放在外头的草席,并大声道:“有人劫狱!有人劫狱!快来人啊!”

这下子惊动了守门的官差,出来一看走水了,连忙围拢过来灭火。当中也有比较警醒的,立即派人下去查看狱中的情况,尤其是几个重要犯人,更要亲自验对。

随后没多久,便有官差从牢中挂彩跑出来,气急败坏的回禀:“不好了!那个送饭的哑巴是乔装的刺客!他要杀宝真和尚灭口,幸而被我们及时赶到。”

“什么?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公然劫狱——来人啊!快,增援地牢,务必要将那劫狱之人生擒!”

这监牢离洛城州府很近,起先简器并不担心来人单枪匹马能杀出重围。但片刻之后,他便发现对方另有埋伏。那人想是与劫狱者一道前来,比他稍稍落后半步,但却极为擅长使用暗器,在火势被扑灭之后,他便用弓弩先后射杀了几个官差,随后用密集的弓弩利箭封死了外面通往监狱的入口,这样一来,要冲进去里面,除非挺着肉身闯一回箭雨,自然是吓到了不少手持长剑的官差。

而后简器又发现自己先前所用的那条暗道也被他们占用了,看来是另外还有援手,准备杀进地牢!

这样一来,他便没有了选择。遂咬牙蒙上头巾,趁乱赶在那些人前头将排水沟守住了,见到一个来人便与之厮杀。因他功夫了得,这些人又触不及防,当下连败了三四个之后,那些人当中便有人道:“撤!”

简器想生擒一个送回去让主子审问,便随即追上去。谁知道这不过是对方的障眼法,待离开监牢不到一里地,马上他就落入了对方的重围。眼见数十个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他这才心中一震——看来,这宝真和尚的案子,还真如主子所料,背后的真相绝不简单!

这些人显见就是想取他的性命,因而出手狠辣阴毒,幸而此时路昭明带着茗烟骑马过来找他,当下一看这情形便让茗烟牵着马退下,自己蒙上面罩,拔剑正面冲入包围圈中,与简器前后一道共同应敌。

“郎君,没想到您真是不出手而已,一出手惊人啊!刚才那剑招,那轻功,简直看得奴才就是一个眼花缭乱!”

路昭明收起佩剑,挥手止住茗烟还没拍完的马屁,问简器:“是不是来灭口的?宝真和尚呢,死了没?”

简器点点头,一脸凝重:“多谢郎君出手相助!奴才惭愧,发觉这些人要对宝真和尚不利之后便想阻止,没想到对方来了这么多人,虽然及时预警了州府官差,但并不确保宝真和尚还活着。”

路昭明没有怪他,在仔细检查了地上躺着的那几个已死的黑衣人之后,脸上的神色更加肃然。

“这事不怪你,是我低估了对方的实力。不过也好,既然他们能为杀人灭口出动这么多人手,那就更佐证了,我的判断应该是没错的……”

因打斗地点离州府监狱很近,因而他们也没多在此中耽搁。不过待路昭明一路疾行,于次日晨间到达京城时,便收到了简器的飞鸽传书,得知宝真和尚并未死于昨日的那场混乱之后,他心中初定,连忙更衣去见杨延明和许知章。

两人见着他,也是一派沉重之色,杨延明跟连早议也没去,看见路昭明便道:“子楚,此事有些棘手。那云泽寺的宝真和尚,你道他是什么来头?”

路昭明眉间一皱:“他是密宗一派的子弟?”

见杨延明微微颔首,他与许知章这才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满心震惊与疑惑。

大盛朝众所周知,皇族萧氏子弟皆崇信佛教,不论是帝后还是皇子公主乃至后妃藩王等,皆以礼佛修养身心为日常起居之礼仪。故而大盛朝国土之内,寺庙庵祠数量众多,所奉养的僧尼更是占尽了百姓的十分之一。

这些僧人尼姑社会地位尊崇,不必交税更有官府每月拨款奉养,又在百姓面前颇有几分信任和尊严,故而一旦寺庙涉案,官府便是头疼不已。

而僧侣之中也有派系,那便是前朝遗留至今尚未解决的密宗与禅宗之争,而不巧的是,如今天子日渐倾向于崇信密宗一派,早前更册封了密宗传人彩衣明王作为国师,时常召见相伴左右。

关于这些,杨延明许知章乃至路昭明都是知情的。不过路昭明并不因此生怯,剖析道:“便是那宝真和尚真是密宗一派的弟子,但是他此等罪行深重不可饶恕,就算是国师也未必敢为他出面求情。我反倒在想,他在洛城云泽寺的举动,到底是他一人之意,还是另有他人授意?”

说着,又向余下两人道出宝真和尚在洛城监牢险遭灭口之事。听得对方居然如此人多势众,且公然就在白天劫狱闯入地牢,许知章便摇头道:“那此事必然牵连更多,干系甚大。我有个预感,似乎云泽寺一案,不过就是偶然间被牵出来的一个鱼饵罢了。至于这些人另外还在哪里放了诱饵,又到底是想钓什么样的大鱼,那就还得沿着这条线慢慢找下去——”

“不能慢,再慢的话,必然生变。我觉得这些人现在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有暴露的风险,因此,当务之急,就要先从京城的寺庙中查起!”

路昭明说完,便将目光投注在身侧的许知章身上。被他这么一看,许知章顿时毛骨悚然:“干嘛这样看着我?我从来不去寺庙拜菩萨,这种事,你应该去问你院子里做饭的婆子。”

第32章 咱们这是去上香,不是卖笑!

“那可不一定,你不拜菩萨,不代表你后院里那些夫人姨娘们也不去……”

正说着,便有许知章身边的贴身小厮手提着一个食盒进来。对着三人行礼之后,赔笑着拎了食盒放到桌上:“大人,这是夫人特地命人给您送来的早点。她说大人今日在兰姨娘那边走得早,想必没工夫吃早饭,这些都是她亲手做的,您一定要尝一尝。”

岂知许知章见了这些精致美食仍绷着一张脸,气呼呼道:“拿下去!我不吃!”

“哎呀别介——你不吃我吃,说起来,我可真是肚子饿了。”路昭明说完,还真把食盒给拢到了自己面前,见他吃的津津有味,杨延明也不由打趣道:“路老弟你吃的这么香,也夹个糯米鸡给我吧!”

“你们两个——哼!气死我了,这明明就是我夫人做给我吃的,哪有你们这样的朋友?”

三人说笑间吃完了许夫人送来的早点,这才从许知章口中得知其夫妻争执乃是因为近日许知章新纳的小妾依兰。路昭明原本从来不过问朋友家中的后宅私事,此时却难得出言劝道:“儒林,你当初既是自己点头娶了嫂夫人过门,为何又频频再纳小妾?这般烦恼,岂不是自找来的?”

杨延明也劝他要注意夫妻和睦恩爱,可是许知章却是一声长叹,摇头道:“你们有所不知,当初我本另有心仪之人,也想跟她白头偕老,恩爱不疑。可是家中父母却不同意,嫌她出身不够。所以后来不管是他们要我娶谁,我都无所谓。反正这辈子就这样了,我既不是打内心里喜欢她,那么自然不是非她不可。至于我要纳什么女人,也不认为她有这个资格来阻止。”

听他如是一说,人过中年膝下子女环绕的杨延明便也只是付之一笑,在他看来,所谓的妻妾争风吃醋,似乎也是人生一大乐事,既要享受齐人之福,还怕这些麻烦?

而路昭明表面沉默不语,内心却不由思付道:若自己成婚,那么那个成为妻子的女子,必然要是自己心爱之人。而自己也不会三妻四妾左拥右抱,这一生,得她一人足矣。否则,便不如现在这般,孑然一身反而乐得轻松……

因路昭明自己主动请命要查京城的这些寺庙,杨延明就替他向太子殿下求了道口谕,并赐了一面东宫辖下从四品武官所用的金令,且拨了二十余个东宫羽林卫给他差遣。

但路昭明没想到,京城的寺庙情况如此复杂,而且很多地方就算亮出了东宫金令,也根本进不去,就是进去了,也完全查不出什么头绪。

原因说起来却便无非是三条,第一,京中有皇家寺庙,譬如皇帝皇后和宫中嫔妃皇子公主等,只要诚心礼佛又有这个金银供奉菩萨金身和寺中僧侣的,便可以自己的名义捐建寺庙。

此庙建成之后随也对民众开放,但日常管理却由捐建之人派人在寺中监督。又因主人身份高贵,所以等闲官印根本就不看在眼里,更不用说查看香客捐赠香油账册,以及来往上香借宿之人的名册了。

第二,除了皇家寺庙之外,还有专供女客上香的寺庙。这些庙宇不一定是以求子灵验出名,但凡女客来往,上香捐赠香油或者暂住寺中客房,登记的都是夫家的名讳。

譬如这会儿,路昭明跟茗烟两个翻完了一本香油册子,却愣是对不出来,这位乌衣巷的秦二少夫人是谁?京城一条街上有几户人家姓秦?乌衣巷口好像有个秦氏宗祠,莫非那一片都是姓秦的地界?

还有这位王老夫人,到底是尚书府的王老夫人,还是琉璃坊坊主的老母亲?还是国子监祭酒府上的王老夫人?…….

茗烟看着跟自己同样陷入迷茫的主子,最后摇头,道:“这样不行,郎君,奴才眼睛都快要瞎掉了,脑子里乱的跟一团浆糊一样,就连晚上吃啥也没主意了。”

路昭明推开册子,很是愁苦的想了想,最后忽然拍案而起,道:“我有办法了!”

两个时辰后,简心阁内。

看着眼前这位自己亲手装扮出来的妩媚明艳而又略显“壮硕”的夫人,茗烟的嘴巴自从张开后,就再也阖不上去了。

“那个……郎君,您真要扮成这样,去暗中查访各家寺庙吗?这——”

“有何不妥吗?难道我的扮相不美,不像是一位闺中寂寞而又哀怨的少妇?”

路昭明说着,还拖着又尖又细的嗓音,对着穿衣镜搔首弄姿了一番。最后,不忘朝镜子里另外一个自己抛去一个媚眼,并以自己认为的“回头一笑百媚生”的角度,勾唇看向身后的茗烟。

只是他这用力过猛的姿态,再加上这一身华丽又招摇的女装,看得素日不近女色的茗烟不禁胃里头一阵抽搐,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得勉力捂着翻腾的肚子,赔笑道:“美,美极了。不过奴才有个疑问,郎君您扮成了夫人,那奴才…….”。

“废话,你见过哪家的夫人出门带个小厮吗?那身衣服就是你的,赶紧去换好。至于化妆么,记得素雅一点,一定要衬托出夫人我的美貌,记住了吗?”

茗烟:“……”

最后认命的拿起案上的一套侍女服饰,心中哀嚎自己跟错了主子,不情不愿的去了里间。

在许知章的协助下,次日一早,老桑树路昭明便摇身一变,成了婚后多年无子的林夫人,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云儿前往京中香火最为鼎盛,据说也是求子十分灵验的云隐寺上香。

当然,经过昨晚一晚上对角色身份的反复揣摩,以及虚心听取茗烟的各种建议,此时端坐在马车内状似贤淑温良的林夫人路昭明,此时已经能熟练的含着娇羞的笑容掀开车帘,并不时对车外的路人抛去一棵“妩媚的菠菜”。

终于,在眼见着自家“夫人”用美色将迎面骑马过来的一人,勾得频频回头并最终一头撞在了树上,导致人仰马翻之后,茗烟忍无可忍提醒道:“夫人,请自重!咱们这是去上香,不是去卖笑!”

第33章 生儿子生儿子生儿子!

路昭明朝他飞过来一记白眼,冷哼一声:“死丫头,一张嘴就这么粗鄙,真不知道往日我是如何调教你的。”

茗烟闻言心中禁不住愤愤然腹诽:想当年我也是一个老实忠厚的小厮,满脑子只想着如何伺候主子。自打跟了这么一个不着调的郎君,如今变得满嘴段子整日胡思乱想不思进取。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诚不欺我也,唉……

再说这边,苏玲珑一路缓行,三天之后,总算也回到了路府。

听得消息,路夫人自是立即赶去兄长府上与她说话。

路夫人闺名燕宁,与路旭乃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妹。而路昭明和路修云都是她的侄儿,邬夫人却是她娘家的表妹,也是从小便知根知底的人。

待见得苏玲珑,又见她似乎略略清减了一些,也不忍心再责备她办事不利,只将宋芳菲和殷府的情况问了个仔细,之后才摇头恨恨道:“斩草不除根,始终是个祸患!这个宋芳菲,就跟她那死鬼娘一样,真是难缠!”

苏玲珑连忙附和:“是啊,我原本以为这丫头一直呆在洛城那种小地方,并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应该好对付。没想到她这么精明,竟然一点也不上当!还有她那两个疯子表姐,一个殷玉葵一个殷琼枝,两个脑袋都不正常,还有那个杨佩瑶……”

“好了,那贱人不值一提。你一路辛苦,先回房好好休息一下,姨母这里还有些事情要跟你表姨母说,你明日再过来吧。”

说完,路燕宁便有些急切的打发走了苏玲珑。如此举动,自然引来苏玲珑的揣测:“莫非姨母是觉得我办事不利,心里嫌弃我了?”

这样一想,她的脸色顿时就带上了几分惊惶。因为苏玲珑心里明白,自己娘家门第不高,虽然母亲跟姨母名为姐妹,但姨母贵为嫡女,母亲却只是个庶女。

而今自己想要如愿嫁给修云哥哥,那么唯一的途径就是让姨母对自己视如已出,这样一来,有了姨母的支持,那修云哥哥的母亲邬夫人这个表姨母,才会对自己高看一眼。

可若是自己失去了姨母的欢心,那接下来的路,可就难走了。

她心里暗自忐忑,心神不宁的回了自己所住的小院。哪知道等她一走,路燕宁便急忙带着自己的乳母焦大娘跟着表妹兼大嫂邬夫人回了内室。

表姐妹两个关起门之后,邬夫人先落座了,她才捶了捶胸口,恨恨道:“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死丫头!我让她去洛城把那小贱人给骗回来,没想到她却扯出了云泽寺的案子!这下连宝真和尚也被抓了,看来,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京城……妹妹,你看这可如何是好?”

邬夫人比她只小一岁,但因家事操劳路府中又有好些妯娌,还有个十分头疼的继子的缘故,所以显得比她还老相两分。但也因为这些历练,倒让她多了几分从容不迫的架势。

当下只是一派淡然,撇嘴道:“怕什么?那宝真和尚自然知道轻重厉害,你以为他真敢如实招供?再则了,宗主在洛城也有不少势力,这会儿既然知道事情已经出了,说不得这会儿宝真和尚已经成了开不了口说话的死人。总之,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呢,咱们妇道人家,哪里就用操这份心?燕宁,还是坐下喝茶吧!”

听她这么一讲,路燕宁方才稍稍定了定心。继而端起茶盏时又想起宋芳菲这个棘手货,遂露出满面憎色道:“说来说去都怪宋芳菲这小贱人!要不是她,也不至于惹出这件祸事来。也不知道宗主他到时候会不会怪罪迁怒于咱们?”

邬夫人心里一声冷笑,暗道你当年顷刻间就把人家原配所生的一子一女都给收拾了,这十年里你安安静静的生儿育女,既无继子继女要照顾,又不用对付后院里那些臭不要脸的姨娘通房,你凭什么呀?大家都是做继室的!

思及此,又想起儿子路修云的婚事这个表姐也想横插一手,竟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心里到底不耻又不平,遂道:“怎么会?宗主是明事理的人,这事说来说去还是孙同翰跟殷家的人惹出来的,要杀要剐也应该找他们。便是我这样庸常的妇人还知道辨明是非呢!譬如前些日子,玲珑丫头在我府里四处宣扬,说表姐你应承了要把她指给我们修云为妻,当时我也就只是笑笑而过。毕竟,燕宁你不是这样的糊涂人,玲珑丫头不懂事,我也不能迁怒于你嘛!”

都是聪明人,路燕宁马上就从这位表妹兼大嫂的口里听出了她心里的怨气,不过她对此并无一丝歉意,反而冷笑几声。

因为当年若不是自己母亲点头,这位表妹根本就嫁不进来,而如今的路府老夫人,也就是她母亲仍健在,侄儿的婚事若自己这个姑母说了不算,只怕她这个生母说了就更不算!

于是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玲珑这丫头有时候是锋芒太露了些,不过毕竟是咱们族里的姑娘,嫂子你就多担待一下。”

这句话说的绵里藏针,不过意思是明白的——苏玲珑她罩定了!

邬夫人脸色当即就不好看起来,而后路燕宁借口要去给母亲请安,便也起身告辞了。

“岂有此理!这个路燕宁,她凭什么来干涉我儿子的亲事?哼!以为去找她那老娘告状就能奈何得了我了?等着瞧好吧!”

因着这番话,姑嫂表姐妹两个不欢而散。路燕宁从长房正院出来,便直奔自己母亲所住的喜悦居,对着母亲一番牢骚之后,路老夫人自是袒护自家宝贝女儿,目露不屑冷光道:“你值什么跟她置气?这府里,她不过就是个管家婆罢了。你放心,这玲珑丫头既是你看着好,回头我再寻机会把事情定下来便是了。”

“谢谢母亲,我就知道,母亲最是疼我了。”

路燕宁说着,不禁露出一副小女儿家的情态,依偎在路老夫人怀里。路老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忽然道:“燕宁,宋将军这次回京,听说皇上有意让他在家多待一段时间。你要好好把握机会,趁这个时候对他温柔体贴些,也好再生个儿子。这女人啊,还是要有儿子傍身,你在宋府的地位才会稳固的。”

一听她提起这话,路燕宁就暗中皱起了眉头。不过嘴上还是应道:“知道了,母亲。”

“对了,你那继女如今是不是也快十六岁了?她的亲事你可有主意?毕竟,如今你可是宋府的主母。”

第34章 借种也不容易

路燕宁顿时打起精神,跟自己母亲细细述说了一番这次派苏玲珑前去洛城的经过。得知女儿本意是想洗脱宋芳菲身上“不详之人”的恶名,再让殷府主动把人送回来,好回京议亲时,路老夫人这才点点头,中肯道:“嗯,这样才是正理。毕竟当年你非要给人家小娘子扣上这么一顶黑锅,也是过分了些。那孩子,我小时候看着还是很乖巧的。燕宁,你要记着自己既然进了宋府的门,宋梦麟就是你的天,区区一个继女,不会影响你在宋府的地位。做妇人的,不能跟自己的夫君过不去。不然,就算是你父亲还在世也庇护不了你。”

路燕宁一听自己母亲念这本妇德经就头疼,不过她自知辨不过,遂只得违心附和着。

过了一会,路老夫人又问起替宋芳菲择选了哪些人家的小郎君,路燕宁随口说了几个出来,路老夫人便点头道:“嗯,你倒是有心。这几个家世门第都不差的。找天我身上舒坦的时候,去你府上跟你婆母也说道说道,看她是个什么想法。”

待从喜悦居出来,路燕宁方才堪堪松口气,又为自己母亲的刻板而禁不住忧心忡忡。不等她穿过画壁,听得身后传来母亲身边的薛大娘的声音。

“夫人,这是老夫人前些日子去云隐寺替您求来的,让您以后戴在身上,愿您早日喜得贵子。”

路燕宁接过那方送子锦囊,脸上掠过一丝阴郁与焦躁。又是生儿子生儿子生儿子!为什么在自己母亲和世人的眼里,自己作为女人最大的价值竟然是替夫家生儿子?

况且,对那个丝毫也不懂得温柔体贴细致烂漫的宋梦麟,她是恨不得他直接战死沙场再也不要回来了,一想到回去之后还要想方设法讨好他,跟他同床共枕甚至那个……她就恨不得想死!

可是,回归现实之中,她嫁入宋府十年,至今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宋娇兰。不说外头那些长嘴妇人的指指点点,就连自己府里那个老不死的婆母的白眼和嘲讽,她也没少生受。

攥着母亲给自己求来的送子锦囊,路燕宁坐在马车上很是惆怅的叹了口气。而后车子经过赤羽巷时,她忽然开口道:“停车,我去义兄府上坐坐。”

路燕宁的义兄,正是虎贲将军施南麒。而今在朝中,被称之为南麒北麟,堪与威武大将军宋梦麟齐名的一员武将。路燕宁认其为义兄已有十几年,相处的时日算来比丈夫宋梦麟还要久远。

就在路燕宁前去施府做客时,扮成丫鬟云儿的茗烟,这会儿正吃力的扶着步步生莲的“林夫人”,走在进云隐寺的台阶上。

见自家“夫人”一直把眼睛胶在各位来往的香客身上,茗烟生怕他又跟先前那样做出轻浮孟浪的举动来,连忙提醒道:“夫人,好人家的夫人奶奶,那是从来不随便跟人抛媚眼送秋波的。您最近是不是经常悄悄的一个人去逛青楼?怎的不叫上我?”

“呸!你哪只狗眼看见你家主子我去逛青楼了?那种地方,岂不玷污了我这棵高贵出尘的芝兰玉树?行了别废话,手上用点劲,哎哟我这脚上的绣花鞋买小了,卡着肉好疼……”

哎哟喂敢情您买鞋子不试穿的啊?自己那双脚有多大,难道心里没点X数吗?

茗烟咬牙扶着那条粗壮的胳膊,心里的悲壮跟鄙夷一同喷涌而出。可是鄙夷归鄙夷,手上的劲却一点也不敢松,因为旁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位主子武艺虽好,奈何平时就是个十足的懒蛋。

私底下的正常画风,就是能躺着绝对不站着,能闭眼绝对不睁开。

最后,在茗烟这个丫鬟的搀扶下,“林夫人”总算一步一莲花的爬到了云隐寺的大门口,旋即有些失态的取出丝帕擦拭了一下脸庞,嘴里叫苦不迭道:“哎呦真是累死人了,没想到来上个香这么不容易。云儿,菩萨呢?送子菩萨在哪里?快点领我过去拜一拜。”

因为许知章这回安排的林夫人的身世,本来就是前来大盛朝经商的大食男子与大盛女子通婚所生,因而骨骼宽大身材健硕一些,也不足为奇。

而今大盛朝盛世繁华多年,对外藩开放已久,像这样的半胡人血统,男女老少京城大街小巷都不少,百姓们对此也早就视若无睹。

只是有些身份的人家,在择妻择婿时还会自动的将其排除在外,毕竟,对于世家而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观念还是根深蒂固难以改变的。

此时路昭明这样大呼小叫的行径,倒也不显得如何刺眼,反而很快就引来了知客僧过来引路:“这位夫人,上香请往这边走。”

两个时辰,茗烟咬着牙含着泪赔着笑,硬生生的扶着身重如牛的主子,将整个云隐寺包括山前山后的茶园角角落落都逛了个遍!

可是,任由高大美丽娇弱的林夫人如何不停的唉声叹气,抒发着自己无子不育的闺怨,从头到尾,还是没一个登徒子敢上来搭讪半句!

简单的说,这次云隐寺上香,的确是一趟身心纯洁、庄严肃静的旅程。除了茗烟累成狗路昭明左右两只脚上各磨出一串水泡之外,其余的一切都很美好,都很和谐!

出了云隐寺,下了那高高的多达三百多级的台阶之后,路昭明终于不顾形象的一屁股坐在了自家马车前的小墩子上,一手托腮一手揉着眉心,甚为苦恼沮丧的喃喃道:“难道真是我想错了,京城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案子?还是时间不对,他们要挑初一十五?还是——我就这么没有魅力,连借种这种事情都办不到?”

茗烟累得哼哧哼哧直喘气,这会儿伸直了双腿,不停的敲打着自己酸痛发胀的胳膊和腰,连连摆手道:“那啥,夫人,您接下来还要去哪里上香,能不能麻烦您挑别人陪着去?奴婢…….可是真的不行了,体力有限,奉陪不了。”

主仆两这边说这话,车夫早就识趣的从车里拿出了先前准备好的茶点和清水供他们解渴。路昭明接过一包油壁纸包好的芙蓉糕,掰下一小口刚要送进嘴里,就见眼前跑过来一个七八岁的小乞丐,身上衣服虽然破破烂烂的,但是一双眼睛却生得很好,明亮又赶紧。

他看了小乞丐一眼,就把手里的一包糕点都递给了他。

“拿去吃吧!”

小乞丐接过点心,朝他行了个礼,飞快的跑掉了。

第35章 蹊跷的圣水

而后主仆两喝了点水,便准备坐车离开。但就在车夫刚刚驾车起步不远,就听他呵斥道:“我家主人先前不是已经施舍了你们点心吗?怎么还来?”

茗烟挑开车帘,皱眉道:“是先前那个小乞丐,还带了一个年纪大的应该是他娘吧,哎呦不得了,后面还有七八个更小的呢!这乞丐婆厉害呀,这么能生,都快赶上母猪了。”

路昭明这会儿已经躺平在车厢里,闻言眼皮也不撩一下,只道:“好好说话,给他们点碎银子,好生打发他们。”

茗烟从小就跟着路昭明,知道他的性情,就是属于嘴欠心软的那种货。于是麻利的下了马车,跟先前那孩子说了几句话,得知这七八个都是他娘亲生的之后,禁不住张大嘴,摇头啧啧道:“你们这也太能生了,这七八个娃儿可是不容易养活啊!对了娃他爹呢?怎么不见?”

那乞丐婆一听这话,登时就嚎啕大哭起来。这下子,吵得路昭明连觉也没法睡了,下了马车一听,原来这户人家本是在云隐寺附近做小生意卖鲜花供果为生的,不知怎的,妇人婚后起初五六年都没怀上,于是频频的往寺里去上香求佛。

也不知是心诚则灵还是菩萨施恩,后来总算让她求来了一子,便是这个最大的七八岁的男孩。而这一胎开怀之后,其后五年里,她又陆续接连生了三胎,每胎都是双生,有子有女,如此一来,便成了如今七个娃的规模。就生孩子这件事而言,她算是绝对的人生大赢家了,让绝大部分妇人都要膜拜不已。

但可惜,生完最后一对龙凤胎之后,没等孩子满月,丈夫却因为在寺中给菩萨上金漆时一时不慎从高空摔下来,登时就七窍流血没了气。这妇人无奈之下,只得带着这七个孩子在云隐寺周边乞讨,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

路昭明听完,当即皱起眉头:“人既是在寺里摔死了,难道寺中监院等没有赔钱给你们吗?”

那形容狼狈的妇人又是眼泪直往下掉,摇头哽噎道:“没有,因为他们说我男人偷了寺里塑金身的金漆出来卖,所以这是菩萨震怒了惩戒他。当时认证物证都有,我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几个孩子,不敢跟他们强辩…….”

“岂有此理!这云隐寺的这帮秃驴也忒过分了!郎……夫人,您看这事怎么处理?”

路昭明想了想,忽然觉得此事有些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遂安慰了那妇人两句,又问道:“那你可还记得,当时刚刚成婚时,究竟是为的什么原因一直没有怀上孩子?”

“这一层小妇人就更不清楚了,不过当年在草头巷那里住着的许多人家,只要是那两年成婚的,大部分都是子嗣艰难。我只记得有那么两三户家里宽裕些的,为了这个还特地出京去找了名医求药问诊,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吧,反正他们在外头折腾了几个月半年的,回来时便已怀上了孩子。像咱们这种既没钱又没那个功夫的,除了去寺里多上上香拜拜菩萨求碗圣水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路昭明眼前一亮:“圣水?你是说,寺后山飞来崖那边的那口圣水井?”

“是啊是啊,那口井据说已经有千年的历史了,是咱们京城四大水源之一。小妇人没读过什么书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反正就知道喝了那圣水之后没多久我就怀上了,所以可见,这圣水是很灵验的!”

茗烟敏感的看向自己眼神大变的主子,只见里面折射出一道幽幽的寒光,而后路昭明才缓缓点头,浮上几分淡泊的笑意,道:“是啊,京城四大水源之一,要不是夫人你提醒,我倒忘了这茬呢!”

因为这一大家子生活无以为继,在这寺前乞讨也是有一茬没一茬的,温饱难求,路昭明便让茗烟带了那个最大的,眼睛生的清澈明亮的孩子跟着自己走,问他:“以后你就跟着我,每月二两银子的月钱。另外你娘和你弟弟妹妹的生活费,我都会安排好,怎么样?”

那孩子没有半点犹豫,立马重重跪下朝他磕头:“我叫温生!以后只要是夫人吩咐的,我都会照做。”

“…….”路昭明有些头疼的按着自己劳累而又没有得到充分休息的太阳穴,心想这个开头还真是不凑巧。夫人…….算了,还是先把人带回去再说吧!

等他回到简心阁,马上就换回男装又去京兆府找许知章。看见他进来,许知章勾唇坏坏一笑:“哟!林夫人,您这是趁着自己夫君不在,偷偷过来跟我私会呀?正好,大人我这会儿也正寂寞难耐…….”

“你什么时候都寂寞难耐,你就没有欲求满足的时候!”

第36章 交友不慎后果严重

路昭明有些兴奋的打断了他的调侃,正好看见他身后便挂着一幅京城布防图,遂对着图纸指了几个位置,道:“京城四大水源,最高的一处,就在云隐寺,对吗?”

许知章一看他这样子,也收敛起笑意正色点头:“对!云隐寺寺前就有三百多级台阶,入寺之后又有山峰回绕,在整个京城,可算是制高点之一。当年前朝还在大雄宝殿前建过一处瞭望台,以供防御之用。可是后来太宗皇帝开国之后便下令拆了。子楚,你…….”

路昭明却朝他摆摆手,硬生生让他喉咙里憋着的那一串话都给咽了回去。

“除了云隐寺这一处水源之外,另外三处,应该就在崇德坊,大兴司,以及…….桐花台?”

听他说出最后一个地名时有些不敢确信,许知章便补充道:“是啊,桐花台也是京城四大水源之一,可是那里的地势最为险峻,又在御花园后面,所以如今这些年早就杂草丛生,听说是荒废了。”

路昭明这才转回侧脸,笑意泛着寒气:“荒废了,不代表就干涸了。”

许知章因为跟他相识多年,两人甚至可以算是穿开裆裤玩到大的伙伴,这会儿总算品咂出了几分内里的深意,继而惊疑的看向他:“子楚,你该不会以为……”

“真相到底如何,还要靠事实说话。不过在此之前,儒林你要先替我去一趟户部,把京城各郡各司的户政司的人口出生册子,以及户部近十年以来的官员升迁调任这些记录,都调过来。”

“我去你大爷的!你真以为你哥哥我现在已经是丞相一二品大员了呀!这些东西都是户部的绝密档案,能够直接调出来查看的除了皇上便是——”

“你说得对啊,你现在就是个四品芝麻官。不过别忘了,除了皇上不是还有太子殿下吗?有他的手谕,你还怕他户部侍郎扣着这些不放?”

“话虽如此,可是——哎,你也知道户部那几个老狐狸都早就成了精,个个都只想着如何自保,好像他们家祖宗生来就是墙头草!这会咱们就算擶着太子殿下的名义去找他们要,可若是万一被他们察觉出我们的用意,那岂不是要打草惊蛇?”

第二十五章:绿云笼罩的许大人

“这个嘛,我也早就替你想好了。咳咳——毕竟像我这样聪明绝顶的人,搞事情怎么可能没有周全的考虑?”

许知章看着路昭明脸上那熟悉而又分外可恶的笑容,忽然后背一凉,顿觉不妙。

“你想干嘛?你又想要我干嘛?——路昭明我可跟你说,你不要脸自甘堕落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可是盛名在外有妻有妾拖家带口…….”

“要的就是你这种拖家带口又死要面子的老婆奴,嘿嘿!少废话!你觉得你反抗有用吗?”

可怜的许知章,虽然尽力反抗,最终仍被恶势力所收服。最后只得两眼含泪,悲愤仰头道:“交友不慎误终身,交友不慎误终身啊!”

这天下午,只见他家中有人匆忙前来京兆府衙门求见。过了不久,在京城素来以才学出众温文尔雅著称的许氏嫡长子便忿然奔出值房,上车前还满面怒容,骂道:“无耻贱人!竟敢背着我做出这等事情来,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京兆府衙门地处京师最为繁华的朝天门,附近都是其余六部的一些衙门和值房所在,他这番举动很快就引来无数吃瓜同僚们的拼命打听。也就是许知章前脚刚到自己家门口的功夫,几乎朝天门这条大街上所有的六部官员们都知道了——许知章被绿了!

他那个由太子殿下赐来的舞姬程绿衣,竟然搭上了别人,卷走了他不少的金银细软,而今已经带着百宝箱跟人跑路了!

据说许府为此闹得不可开交,许知章随后便找上了户部侍郎,气咻咻的将那程绿衣的户籍碟册往他案上一扔,头顶一团鲜嫩的绿云,杀气腾腾的质问道:“郭大人,这程绿衣当初入东宫做伶人,用的可是你们户部颁给她的良民籍册!如今倒好,我拿着这个去找她家里人,竟然告诉我他家的女儿早就死了十来年了!来来来,烦您这就移步跟我去一趟太子殿下跟前,让他来给评评理,我这份损失,到底要如何找补回来?”

户部侍郎郭祖仪当下也是好话说尽有口难辩,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种事情放在户政司那是再寻常不过。按着律法,自然是每户人家但凡有人出生或死亡的都要立即向里长汇报,再由里长向户政司官吏登记核实,如此一来方可确保朝廷对人口数目的准确掌控。

但本朝开国伊始,户籍管理便一向都是以鼓励生育为主。具体落实到百姓头上,就是谁家生的孩子越多每月能领取的官银补贴也就越高,要是不生孩子的,税赋都要重几成!

所以这就导致了有些不规矩的人家,即便是孩子后来夭折了也瞒着不报,或者买通里长,两方分了那份贴补的官银。

而据他推测,这个程绿衣应该也就属于这种情况。不过后来有人钻了空子,把这个户籍册子拿来招摇撞骗,这才有了如今的许知章被卷走金银细软,顺带还成为了京城一大笑料这样的乌龙事件。

因为心虚,所以郭祖仪态度甚好,只是不管他怎么告饶,许知章就一口咬定了——一定是户部有人跟那贱人勾连好的,要是今天他不给自己一个交待,他就要告到皇上跟前去!

“哎呀我的许大人呐,你说你怎么就不讲道理呢?这事——”两人正撕扯时,幸而东宫内侍及时赶到,传了两人一块觐见。

“参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

“都起来了,许卿,你的事情孤已经听说了。没想到这舞姬竟然是个骗子,此事孤有不察之处,在此向你道个歉。”

眼见太子殿下都低声下气朝许知章致歉了,郭祖仪也连忙效仿。不过此时许知章却忽然道:“殿下,那贱人虽是骗子如今查无出处。但是微臣记得,当日她入府之后,便有好几次有人前来臣的家中找她,说是她娘家人。其中一回臣也见过那老夫妻两,微臣可以断定他们的口音都是京城人,所以如今只要找到那老两口,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这贱人,以出微臣心里的这口恶气!”

太子一听这话,立即点头:“那既然如此,孤便特旨给你去查办此事,将那贱人捉拿归案或者就地正法!若六部之中有那些衙门需要协助的,你只管开口便是!”

就这么着,许知章堂而皇之的接过了太子殿下亲赐的金令,用它从郭祖仪手里带走了那一摞厚厚的宗卷。

郭祖仪为官多年,自然也是对人防备心极高。在太子与秦王的争夺战中,他素来保持中立。

因而一开始的时候,他虽是当着太子的面口头应承了,心里却是极为不愿意将这等绝密宗卷调齐给许知章,只怕他要在其中生什么事出来,到时候自己就被动了。

第37章 他......不行?

直到后来从东宫出来,他身边的近侍凑上前,与他附耳低语了两句。

“大人,据说这逃走的姬妾正是因为许知章在房事上面根本不行,这才不得已找了野汉子卷款逃走的。所以,此事应该没有其他的内由,纯粹就是许知章他想要找到人杀人灭口以掩盖自己的丑事罢了……”

作为即将年过五十却仍能雄风不倒的男人,郭祖仪心里对许知章顿时涌起了一种微妙而罕见的同情之意,再看向他的目光里,也有了几分不经意的释然与怜悯——毕竟,出了这种事情,想必搁谁心里这会儿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大开杀戒,斩草除根!

就这么着,许知章忍辱负重的带着人提了几箱子厚厚的宗卷回来,然后径直往路昭明跟前一撂,一脸生无可恋的咆哮道:“路昭明我日你祖宗!竟然往老子头上扣这么一个屎盆子!完蛋了,这叫老子以后还怎么出去混,还怎么跟人吹嘘老子的风流不凡?”

“那就别混了,反正你也不是真的喜欢跟那些庸脂俗粉凑一堆!快点干正事了,少在那里大呼小叫的,阖着你还生怕有人不知道你不行?”

许知章更是悲愤难掩,争辩道:“谁说老子不行?要不你来试试看?”

这话引来一旁他的两个小厮,以及茗烟的面面相觑。

路昭明却是毫无兴趣的瞥了他一眼,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实在看不上你。好了,干活。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三天之内咱们找不出什么破绽来,那你这回的牺牲可是白付了。”

许知章这才恨恨的一瞪眼,撸过身前的几本宗卷,开始聚精会神的逐条核查。

洛城殷府,女儿节过后各房都明显比之前更加忙碌。长房大夫人自不必说,忙着女儿的婚事还有府里的中馈,简直脚不沾地。二夫人也因为殷琼枝的事情心有余悸,一改之前漫不经心整天不是出去买衣裳打首饰就是找人喝茶,而是收心常常陪伴在几个孩子身边,并监管起殷琼枝的女红,还有两个儿子的学业来。

三房自有殷玉葵顶着,她母亲的病势倒是好了许多,偶尔也见到三夫人出来走动走动,只是话不多。

因为殷府世代经商,所以开春之后几位男君也是忙的脚不沾地。芳菲有几次去找殷重华让她教自己画画,无意中听她说起大舅父这些日子甚是烦恼,好像是一宗生意原本谈好了下家,谁知道如今货到洛城,那已经付了一成银子定金的买家却忽然改了主意,说是另外找了更便宜的货源,就这么毁约了!

这下子,可把大舅父殷从嘉愁的够呛的。听殷重华说,这批货物似乎是一整船上好的细瓷茶具碗盏等。这样的东西寻常百姓家用不起,也就只有一些富贵人家或是开酒楼茶楼的,放在雅间里供客人享用。

但不巧的是,民间素来的风俗,富户都会在年前采买新碗茶具等,算是辞旧迎新里头的一项。因此,这等时节,这一整船的货物到了码头,根本就卖不出去!

“哪有这样做生意的?这买家当初怎么就只付了一成银子?按照规矩,不是最少也要付三成吗?”

殷重华也是叹息:“这人跟爹爹从前有些交情,有一次爹爹在徐州遇上些棘手的事情,还是他帮忙周全的。因此当时他下定的时候,爹爹也就一时大意了,没有照着规矩来。而今他忽然出尔反尔,我总觉得此事似乎是有人存心想要捉弄我们,但爹爹却说无凭无据不能乱猜。哎,如今货船停在码头一日,咱们不但要付码头的银子,还要派人守船看货。加上这批瓷器本来就进价极高,要是真卖不出去,便是租库房存放,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芳菲听她这么一说,当即就暗中转了转心思。待辞别殷重华之后,回来便叫来大谭,吩咐道:“你去查一下,看看最近城里有谁也进了上好瓷器在卖的?时间放长一点,便是年前到货的也算。另外,去码头咱们家的船上取一批样品过来,就说我想看看合不合用。”

大谭得了吩咐,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先取了瓷碗和细瓷茶盏等一批品相精美做工上乘的货物回来,如实道:“小娘子吩咐的事情,奴才也查清楚了。这样的瓷器价格高昂,陆路运送多有损伤,所以唯有水路才是最稳妥的运送途径。码头那边的记录,年前赵家曾经停过一艘大船在他们那里,也是两三天的功夫才把货物搬运完毕。”

“赵家?就是上次来咱们家祠堂大闹过一场的那个赵夫人家中?”

大谭点点头,目光中有些阴郁道:“那何彪姐弟向来目中无人,姓赵的虽然总在外面沾花惹草,但这些年银子并没有少赚。奴才推测,此次大老爷被人坑害之事,说不定就是他背后主使的。”

芳菲对此不置可否,尽管她对大谭的推测也颇为认同,但因为心知自己年少,所以遇事更不能轻易表明态度和看法,否则时日一场,便容易被身边的人看穿自己的想法。

这一点,也是近日以来,殷重华反复教导她的,当然,也结合了前世自己的亲身经历得出来的感触。

于是她思索片刻,又问道:“那你可知大舅父这一船的货物,要压住多少银子?”

大谭很快就报了一个数目出来,听得芳菲也不禁咂舌:“这么多?难怪舅父会如此焦急——如今正是各处的铺子都需要进新货赶旺季的时候,这姓赵的一下子压住咱们家这么多的银子在这批瓷器上,还得每天为这些卖不出去的东西付码头的租金和人力花费,简直就是想逼得舅父手头资金断流,这样一来他便有机会趁机强夺市场了!”

“对对对!小娘子您说的很对,奴才心里也是这么揣测的,只是奴才读书少,不知道怎么说才妥当了…….”大谭果然不愧以前是跟着宋大将军走南闯北征战沙场的人,就算养了十年的马,也依然不妨碍他有着比一般人都灵敏的嗅觉和思维。

而他这会儿再看芳菲,简直就觉得小娘子真不愧是将军的骨肉啊,一个养在深闺甚少出门的小姑娘,却能懂得这些厉害,哪像府里这些个夫人女郎们,整天就知道做新衣裳买胭脂水粉,根本就不能比好吗。

但芳菲想明白赵家的用心之后,就愈发的担忧。因为如果赵家真的是要用手段逼得殷府资金断流,那么就肯定不止埋下这么一个暗桩。思及此,她马上就站起身来,一面往殷重华的集虚斋而去,一面吩咐红拂:“去跟外祖母说一声,就说我一会儿有重要的事情要过来跟她老人家请示。”

殷重华本来正在绣花,听完芳菲的话,也是二话不说,拉着她的手就往松鹤堂而去。

第38章 到底行不行?

少卿,两人来到松鹤堂时,可巧迎面就见殷玉葵也带着丫鬟火急火燎的赶过来。

“三姐姐,你莫不是也有铺子里的事情,要跟外祖母商量?”

殷玉葵点点头,一向从容不迫的她此时脸上也掠过一丝慌乱,只是勉力镇定着笑道:“是有点棘手的事情,想找她老人家拿个主意。”

果然,不出芳菲所料,这段时间三舅父去了高州办货,三房这边的事务便多交由三娘子殷玉葵代为打理。原本她也早就对此上手多年了,一直从未出过任何差错,就连殷老夫人也对其能力十分认可。

而这回,殷玉葵却遇上了骗子里的顶尖高手,而且一出手就是一整块价值近万两的玉石原料!

“都怪孙女一时大意了,这件玉石原料,本来年前爹爹就请几个大师父一起去云州看过,当时都看好这是一块上好的翡翠坑,所以爹爹就将其买了回来,准备开春后等宁大师傅回来之后就开玉切件。没想到昨天天宝阁来了个自称行家的人,听说爹爹年前买来的原石还在后院库房放着,就再三求了掌柜的说想开开眼界。后来还花了十两银子,说是只想一偿宿愿,见识一下爹爹这一手赌玉的本事,也好知道自己到底差在哪里。孙女儿当时也在天宝阁对账,看他态度诚恳又再三坚持,便让人带他去后院库房看了一会。当时说好,只能伸手摸石,不能携带任何工具,他也答应了。但是没想到,他走后没多久,库房的伙计就来禀告,说——那原石表面居然显出了明显的裂缝,看起来,那人似乎是个内功方面的练家子,他,居然用掌力把咱们这块花了八千两银子的原石给震碎了!”

听完殷玉葵的话,众人都是惊呆了,一时间就连殷老夫人也说不出话来。

芳菲知道,三舅父生平最大的本事,就是赌玉——许是天赋异禀,他总能在一堆平实无奇看不出任何端倪的玉石原料中,发觉出内里含着翡翠或者羊脂白玉的上好玉石原料来。这门技艺本来就是无本万利,因而殷府族中的玉石铺子的生意,便全靠三舅父撑着。

但赌石历来就有风险,只是三舅父看走眼的时候少而已。如今听着三姐姐的话,当下也搞不清到底是这块玉石买来的时候便有问题,还是被这玩石的人震坏了,殷老夫人当即沉吟之后,便道:“去看看。”

到了天宝阁,进去库房之后芳菲先是皱了皱眉头。殷玉葵扶着祖母,也连声道:“祖母小心脚下,这库房春日里很是潮湿,您仔细慢点走。”

芳菲见地上的确很潮湿,不过细心一看,墙角却并没有长出霉点,遂问道:“三姐姐,这玉石存放的地方,难道要每天洒水么?我觉得这屋子里十分潮湿,与其他房间都不同。”

殷玉葵摇头道:“没有这个讲究呀,林掌柜的,你过来,七娘子有话问你。”

芳菲趁着众人都在围着那块玉石的裂缝处细细观看时,问了这林掌柜的几个问题,而后敏锐的发现他似乎不敢直视自己的双眼,而是一直弓着身回话,再细看库房周遭的情形,心下渐渐有了分寸。

一番劳顿,回到松鹤堂之后,殷老夫人又派人去请了三位夫人过来,连同殷琼枝也没有避讳,一众女眷们便依次围着她坐下。

由殷重华起头,将那船瓷器的由来说了一遍,再到殷玉葵所遇见的这次玉石震碎之事,最后,殷老夫人清了清嗓子,肃然道:“想当初,你们爷爷去世的时候,家中铺子诸多事情,也是我一介女流之辈出面帮着料理。直到后来你们的爹爹长大成人了,我这个老婆子才算享了几年清福。如今眼看着风浪又起了,我却要跟你们在座的一个个都重申一遍,咱们殷家虽然也是男主外女主内,可是非常时期,做妇人的也要能担得起自己身上的担子。这一条,便是你们几个尚未出阁的女孩家也要记住。”

听她如此说,殷重华等人连同芳菲在内,连忙起身应下,方才重新回座。

“祖母,而今当务之急,是要先想法子把那一船的瓷器卖出去。要不然,凭空押了这么一大笔钱在这上面,我担心爹爹真要急出病来不可。”

“是啊祖母,爹爹如今还在外头办货,可是年前咱们就接了一批单子,如今只等着切石起件,不然误了交货的时间,可是要赔人家三倍定金的!”

殷老夫人点点头,看向众人:“那你们有没有什么主意,能缓解这燃眉之急呢?”

过得片刻,眼见众人都不开口,芳菲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外祖母,我有个主意,不知道可不可行?”

按照芳菲的想法,三房迅速盘点了一下各自手中的茶楼酒楼和绸缎坊首饰坊等,合计约有差不多五十来间。而后召来各位掌柜的,再由他们拟出各自手上常来的那些客人的名单,最好是手头阔绰又有点身份平时也喜欢请客好面子的,每个掌柜很快都拟出了二十到五十人不等。合计下来,约有近八百号人。

“七妹妹,我明白你的想法了,就是给这些常客们每人准备一套他们专用的碗盏茶具?这主意的确挺好的,也挺新颖。可是跟咱们那一整船的存货相比,这点内销,那可是杯水车薪呀!”

见殷重华仍是愁眉不展,芳菲却微微一笑:“姐姐别急,你忘了咱们家沉鱼坊那个用来盛胭脂的瓷盒是怎么来的了?想当初,不也是因为咱们订错了货,原本用来装茶叶的茶盦太小,最后用来装胭脂,却引得洛城所有的胭脂铺子都来找咱们买这个盒子吗?”

“你是说——对啊!七妹妹你太聪明了!只要咱们把这个噱头做好,这样一来自然引来无数的效仿者。这样一来,咱们就不用愁库存了!”

第39章 都卖出去了!

既然主意定下来,长房舅父也没有意见,觉得值得冒险一试。于是次日一早,便由大夫人和二夫人出面,邀了平时与她们交好的一些夫人女眷们,去自家茶楼酒楼喝茶吃饭。

途中自然少不了给各位贵客们送上写有她们名讳称号的专用碗盏和茶具,这样的举动,的确是破天荒的第一回。要知道这些贵家夫人女眷们,平时出门最怕的就是这些不便。

又不好去哪里都让下人带着自己的茶具碗盏,可是用着店里的,心里又始终不太舒坦,这一举动,简直贴心的解决了她们既好体面又素来洁癖的习惯,再加上这批瓷器也的确质量上乘,当下就有不少人表示:“看你们这么贴心,真是让我心里都感动了。这样,以后我但凡出门请客,便只来你们这里。也算了了我一件烦心事了。”

“就是就是,这茶杯可真不错。还有,这上面写的字又是怎么弄进去的?我看着竟是擦不掉。”

自有茶楼的掌柜的满脸赔笑介绍道:“这是我们夫人用了沉鱼轩的手艺写上去的,不但水洗不褪色,而且经年累月的用,也不必担心以后字会消失。”

话音刚落,又引来一阵啧啧称赞声。

三日之后,大舅父殷从嘉一脸喜悦的亲自跑来荷香邬,对芳菲说道:“好孩子,这回你可算帮了舅舅一个大忙了!”

芳菲正在临帖,闻言也高兴的放下手里的笔,问道:“舅舅,是不是船上的存货都卖出去了?”

“嗯,虽然还剩下一点,但这些东西占不了什么地方,回头让几个人先搬回家里来放着便是。倒是因为你的主意,这几天不但咱们家的茶楼酒楼铺子生意都格外的好,连带着这批货也卖了个高价!我不但把成本捞回来了,还赚了一笔!”

大舅父殷从嘉说着,忽然想起一事来,连忙从衣袖中摸出一个锦盒,送到芳菲手里。

“这是舅父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着。腓腓……你就跟你娘一样聪明,不,你比你娘还厉害些,舅舅真没想到,原来腓腓你已经长大了……”

芳菲接过那个锦盒,看着热泪盈眶的舅父,忽然一低头,眼里忍着的泪水也禁不住洒到了手背上。

“舅舅,谢谢您当年把我接回来。这些年我在殷府过得很好,以后,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们的…….”

对!自己一定要变得强大,变得厉害——以后,她不允许让任何人来欺负自己的亲人,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风浪,她都会跟大家一起同舟共济走过去。

至于那个阴险狡诈的苏玲珑,还有她的姨母路夫人……芳菲暗暗咬了咬牙,心中一声冷笑:且等着瞧!

解决完了这件事,还有那块情况不明的玉石原料等着处理。但因为此事,芳菲已经迅速在殷府树立起了一种威望,甚至就连殷玉葵对她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慎重而客气起来。

也是被逼到了极处,殷玉葵这几天显见消瘦了不少,就连走路时那股地动山摇的劲儿都缓和了下来。

芳菲知道她心里焦急,不过之前因为有些事情没有调查清楚,所以她一直不曾开口。其实前世里她对三房以及天宝阁都不曾关心过,所以压根不知道这中间还有这么一出。

只是隐约记得,自己回京之后的那一年万寿节,洛城有个专门做玉石珠宝生意的琳琅阁向皇上进献了一块绝世美玉,好像说的就是本朝第一块帝王绿。

这件事当时轰动一时,还引得皇帝下旨嘉奖,并封了那琳琅阁的东家一个三等爵公的虚衔。虽说是虚衔,但对于商贾之家而言,已是天大的荣耀。

这天殷玉葵再来找她时,她便跟她一块去了天宝阁。

来到那间存放玉石原料的库房,芳菲又发现地面仍是十分潮湿。她示意殷玉葵让其余人都退下,问道:“三姐姐,这天宝阁的掌柜,可是靠得住之人?”

殷玉葵想了想,皱眉道:“这个盘掌柜的是从爹爹手里提拔上来的,如今也有好几年了。照说,他应该是靠得住的。”

“那我就不明白了,这边的库房,几间屋子都朝阳,为什么独独这一间地上总是这么潮湿?”

说着,芳菲便指了地上的水渍给殷玉葵看。殷玉葵当即也皱起眉头,让人唤了掌柜的过来,沉下脸问道:“盘掌柜的,这库房的地上怎么这么潮湿?”

那姓盘的掌柜马上就道:“小娘子有所不知,郎君出门前便吩咐过,说这玉石怕暴晒干燥,所以库房需得经常洒水,地上自然也格外潮湿些。”

“是吗?那盘掌柜你来跟我说说,你给这玉石洒的到底是水,还是冰呀?”

芳菲笑吟吟的看着这人一副心虚的模样,果然,她这话一出口,盘掌柜便变了脸色摇头道:“什么冰?小娘子别开玩笑了,咱们天宝阁哪里来的冰?”

“看来盘掌柜的记性不好,那就让我来提醒一下你。盘掌柜的年前在万盛赌坊欠下了一笔不小的赌债,如今算起来利息加上本金差不多已经有一千两了吧?以盘掌柜目前的月俸,只怕这辈子就算不吃不喝也还不上。所以呢,就有人给你出了一个主意,让你出卖东家,每天晚上在这块玉石原料上盖一层厚厚的冰,第二天早上开门的时候,那些冰早已融化了,就成了这屋子里到处可见的水渍。等到舅父回来,跟几位大师傅一起开刀切玉取件的时候,因为玉刀切入石心时刀锋已经火热,再加上这玉石原料本来就经过了大半个月的冰冻存放内里变脆,所以,到时候即便是这块原石里面本来包含上好的翡翠,这一刀下去,那些翡翠便会开裂生纹。如此一来,不但卖不出好价钱,说不定还会亏得血本无归。”

“什么?你这混蛋,竟然勾结外人来坑自己东家?你看我不收拾你——”

殷玉葵听完这些话登时便红了眼,芳菲连忙伸手把她拦住,劝道:“三姐姐莫要激动,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而那盘掌柜的起初还不肯认,直到芳菲将他亲自签字画押的那张借条扔到他脸上,方才褪尽血色,一屁股坐到地上,继而对着两人苦苦哀求道:“两位小娘子饶小的一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都全靠小的养活。这事也是小的一时糊涂,要不是——”

第40章 内忧外患

“你的确糊涂,明知道那赌坊是姓赵的开的,你还敢进去。这事,摆明了就是你那两个朋友合伙来坑你的。”

殷玉葵收起那张借据,双眼喷火的看了那掌柜的一眼,在芳菲的示意下出去唤了人将盘掌柜的扣押起来,问道:“这事怎么处置,咱们报官吗?”

芳菲摇头:“报官也奈何不了姓赵的,毕竟他家赌坊是在官府那里备了案手续齐全的。不如等舅父过两天回来,再做定夺吧!”

殷玉葵点头,吩咐好了店里的事情之后,看着芳菲推开后院的门,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便追上来问她:“你找什么呢?这后头原来是一座小山,如今长满了杂草,也没什么风景可看的。”

“我觉得这里应该有个冰窖,盘掌柜的那些冰,就是从这里运进来的。”

听她这么说,殷玉葵便自告奋勇爬到了小山顶上。过了一会只听她大叫道:“我找到了!应该就在那里入口!”

天宝阁的后院那座小山原本是前朝留下的一座冰窖,这事芳菲前世时是快要离开洛城时才知道的。但那时候她根本不知道所谓的盘掌柜这号人,也不知道那时赵家是否有对殷府的生意进行全面围剿,反正,她被苏玲珑哄的除了终日跟她在一起,其余的什么事都不关心。

但这一次,她就势拣了个现成的便宜,并跟殷玉葵一起推门进去看看了看,结果发现冰窖内里的规模,大的超出自己的想象!

芳菲当即让人将这座冰窖看守起来,并神秘兮兮的对殷玉葵说道:“三姐姐,咱们可以用这个冰窖来发一笔财。”

殷玉葵看着她:“你想卖冰?这主意倒是不错,但是咱们洛城夏天能用得起冰的人家不多,而且这玩意还得请人分割搬运看守,算下来也甚是繁琐。”

“自然不是卖冰这么简单,等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芳菲拉着她略带得意的往回走,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殷玉葵:“对了三姐姐,你觉不觉得二舅母最近有些太安静了?”

“她?嘿嘿……自打上次那件事之后,她们母女两见着我都绕道走。我当然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安静了,不过就是心里觉得愧疚呗!再说了,她们也知道如今祖母也厌烦她们娘两了,再不老实点,只怕祖母真要把殷琼枝送家庙去!”

“我觉得二舅母那天在松鹤堂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你想,长房和三房都出了事,唯独是二房什么也没摊上?赵家现在的目的就是想让咱们资金断流,二房的钱是不是都在二舅母手里?她真能管得好这些银子吗?”

听她这么说,殷玉葵的脸色也跟着起了变化。她自然知道二夫人是个什么样的草包,不然也教不出殷琼枝这样的废物。不过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头绪,便道:“应该不会吧?她那个人平时虽然自私厉害些,但对银子看得可紧了。我听说,就是二伯要在她那里支取什么用项,她都要克扣呢!”

“但愿如此吧!反正只要她能把二房的钱帐管好,也算是个功劳了。”

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姐妹两这边刚刚私底下议论了二房的事情,这天晚上,就听那边院子里又是哭又是闹的,甚是热闹。

后来就连殷老夫人也被惊动了,大晚上的被侍女扶着来到院子门口,对里面仍在争执的夫妻两训斥道:“到底为了何事闹成这样?不成体统!”

听得母亲的声音,二舅父殷从善这才连忙跑出来开门。芳菲此时跟在外祖母身后,进来屋里一看,二夫人正瘫软在地上,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的,头上的发钗也散落到地上。

看来,事情还真不小。

而后,待殷老夫人落座之后,殷从善才憋着一股气,恨恨的瞪着妻子道:“母亲有所不知,这毒妇竟然瞒着我将自己的嫁妆连同账上能提取的现银全部拿去放了印子钱!而今不但本钱收不回来,还欠下了一笔巨债!若不是我今日再三追问,只怕她还要继续瞒下去。”

说完,又指着二夫人咬牙道:“自打娶你进了门,我便从无二心,你平日里吃穿用度奢靡也就罢了,连带着三个孩子也跟着你有样学样!如今你瞒着我将家底败光,你我这二十余年的夫妻也走到头了。我这庙小,养不起你这尊大菩萨,趁着今晚母亲也在,我就跟你——”

“二郎!不许说气话!你给我先坐下,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讲?”

殷老夫人此时脸色也甚是难看,但她仍在众人面前维护着媳妇的面子。反倒是二夫人此时哭的以脸贴地,再也不敢抬起头来,看着她这幅样子,芳菲心里的预感越来越不妙。

果然,等她颤颤巍巍的说出那笔银子的数额之后,就连殷老夫人也说不出话来了。过了片刻,芳菲眼见外祖母脸色不对,急忙道:“外祖母!您这是怎么了?您别吓我。”

殷老夫人艰难的摇摇头,下一刻,却是牙关咬紧仰面朝后倒下,人事不省!

殷老夫人这一病,可把殷府上下所有人都惊动了。芳菲心急如焚,倒不是被二夫人一口气能找人借出五万两银子然后跑去放印子钱的大手笔给惊到了,就怕外祖母会被气出什么好歹来。

好在请来的大夫看过之后,都说她只是一时情急之下昏厥了过去,应该没什么大碍的。

众人惊魂初定,随后三房舅父殷从德也赶了回来,他顾不得天宝阁那件事,先来到嫡母房里问安。而后三兄弟这才有机会碰到了一起,且商议着如何解决二房的这件事情。

二舅父殷从善十分的愧疚,简直无地自容的说道:“对不住兄长和三弟,都怪我无能,竟让这蠢妇连累了一家子。如今还把母亲给气的病倒,我真是不忠不孝…….实在是没脸做人啊!”

殷从嘉身为长兄,历来便以宽和大度著称,他连忙安慰弟弟,又对殷从德说道:“三弟,我知道弟妹这些年一直身子不太好,所以你们房里的盈余肯定不多。这回既是二房出了这样的事情,那我这个做兄长的责无旁贷,就由我这里先垫出两万两来,余下的,咱们再想办法吧!”

“大伯父,侄女虽没什么能力,但既然是二伯父出了事,咱们三房也不能袖手旁观。”

殷玉葵此时走出来,又转头对她父亲道:“爹爹,女儿愿意把自己的嫁妆银子三千两都拿出来。余下的,且看爹爹的意思了。”

她这一举动,瞬时就让殷从德涨红了眼眶:“傻丫头,你二伯父是爹爹的亲兄弟,爹爹哪能用你的嫁妆银子呢?你放心,爹爹有办法。”

殷从德遂对两位兄长道:“我这些年虽然不如两位哥哥善于经营,但好歹手里也积了点银子。大哥二哥,我愿意出一万五千两,这样算下来,剩下的借债也就不多了。”

第41章 有其母必有其女

“大哥,三弟……你们如此待我,我真是愧疚难当,愧疚难当啊!”关键时刻,殷从善这才发觉,原来自己一直对妻子的种种行为睁只眼闭只眼,可是到头来,却是两个兄弟心无芥蒂的拿出了所有的积蓄来帮自己度过难关。

而事实上,没有他的放纵默许,就不会有妻子如今的误入歧途,所以说到底,他这真是自己害了自己呀!

见状,芳菲在旁也适时出言道:“还差一万五千两,便由我这里出吧!总之,先把外债还清,这样外祖母才会尽快好起来。”

“嗯,芳菲,你的银子就当是先借出来应急的,到时候等你出嫁的时候,咱们几个舅父一定凑钱给你再添补一点。”

当下一番商议既定之后,众人也就稍稍心安了几分。不过殷从善仍气恨难消,忿然道:“这个甑氏!若不是看在她这些年为我生儿育女的份上,我真想一纸休书把她送回家去!”

“爹爹!求爹爹不要休了我娘,她也是被人蒙骗的。对了爹爹,我记得娘曾经跟我说过,说她当时之所以放心大胆的借了那么多银子去放印子钱,就是因为咱们洛城之中但凡有头有脸的夫人们,她们都参与了此事!就连贺知府的夫人,还有王知事的夫人,她们也有份的!而今那起头的人既然卷了咱们的钱跑了,那这会儿爹爹跟伯父们就该去告官呀!”

看来殷琼枝是在暗处偷听了好一会,这时候跑出来一是为母亲求情,二是转移众人的注意力,怂恿殷府去告官?

随后却被殷玉葵一声嗤笑粉碎了仅剩的幻想:“告官?你不知道朝廷律法严禁任何人参与放印子钱呀?这要是被查实的话,不但本钱追不回来,只怕他们还有牢狱之灾!”

殷琼枝登时被吓得两眼发直:“那怎么办?难道这几万两银子就这么白白打水漂了么?呜呜呜——那里面可还有我的嫁妆呀!爹爹,你快想想办法,女儿总不能身无分文的嫁到婆家去,这到时候还不得被人笑死啊!”

殷府三位当家的男子先前见过了玉葵的大方识体,以及芳菲的纯孝善良,此时再被殷琼枝这泼辣无知又自私的样子一对比,心下更是高低立见。

尤其是二房的舅父殷从善,此时黑着一张脸,对女儿呵道:“无知愚昧!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还不快给我滚回去?别出来丢人现眼!”

凑完了银子,三房舅父殷从德就忙着跟殷玉葵去天宝阁查看他那块宝贝玉石,芳菲想了想也跟了过去。路上才知道,原来这块原石早就接了不少订单,如今只等着开刀取件了。

殷从德在路上听完事情的经过之后便皱起眉头,摇头道:“这个盘掌柜我可没少花时间扶持他,没想到他居然还是走上了歪路。这块玉石原料花了我不少银子,所以,万一真要有失的话,只怕天宝阁就要关门了。”

“这么严重?舅父,那咱们现在赶紧去看看吧!”

到了库房之后,殷从德便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块巨大的原石上。殷玉葵有些忐忑的看着父亲的举动,不无担心的跟芳菲低声道:“怎么办?我总觉得这事好悬。你不知道我爹爹如今在这一行的名声,他才是咱们天宝阁最大的金漆招牌呢!这个可恶的盘掌柜,还有赵家那些卑鄙的小人,他们要是毁了爹爹在这一行的名声,那可真是要了他半条命了!”

前世芳菲对这个庶出的三舅父并没有多少印象,因为三房除了殷玉葵这个表姐之外,其余的人都太低调了。不过她隐约记得,后来三舅父好像的确是出了事,不但生意不利,还得了肺痨总是吐血。

难道说,就是因为这件事的打击太大,让他无法承受?

思来想去,芳菲觉得这个可能性的确很大。因为三舅父的性格不比大舅父和二舅父,他在府里一向过于低调,只怕既有性格沉稳的原因,也是出于一种深藏于心底的自卑。

对于他而言,平生最大的光芒就是对玉石的精通和准确的把握,所以他才会甘愿不辞劳苦的四处寻找优质的原石,这是他最大的苦和乐,也是唯一的寄托。

那么,不管怎么样,自己也不能让三舅父他重蹈前世的覆辙——芳菲在心里这样想着,抬头就听见三舅父在那边跟几个大师傅商量到:“就是后天吧,不能再拖了。后天一早,咱们就来试刀。”

说完,殷从德又想起一件事来,便从袖袋中摸出一个锦盒,递给芳菲道:“舅父一向很少关心你,这条珠链虽不值多少银子,可是难得的是上面的珠子来自波斯,颜色正是适合你这样的小姑娘。用来串珠的鲛线也是千金一两,你且拿回去玩玩。”

芳菲闻言心中一喜,毕竟是三舅父的一番心意,她连忙接过来,当着他的面打开锦盒一看,登时目露喜色。

“谢谢舅父!我很喜欢这珠串,还有这鲛线,又细又好看,当真是以前从来没见过的呢!”

得了珠串,芳菲一路上忍不住眉飞色舞,不停的摆弄着这新得的宝贝。回到荷香邬马上就召来了大谭,得知洛城大多的贵妇的确如殷琼枝所说,都将压箱底的私房钱拿出来放了高利贷而今血本无归之后,便再追问道:“那赵家呢?就是那天晚上来咱们府里寻事的那个女人,她有没有赔钱?”

“没有,这个赵夫人据说平时手捏的很紧,只要是银子进了她的口袋就绝没有往外掏的道理。她弟弟何彪如今在州府衙门也很得势,据说马上就要从总捕头升做州尉了。”

芳菲点点头,州府总捕头一职尚且只是从六品,但只要升做州尉,那就是从五品了。这个何彪姐弟看来的确不简单,只是不知道,他们背后的靠山会是谁?

她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头绪,便吩咐大谭:“替我盯紧这个赵夫人,若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一定要马上来回禀。”

第42章 二夫人杀人了!

大谭应声而去,等他走后,芳菲这才坐到了书案前,摊开纸笔,将所有涉入印子钱的人名都一一列了出来,然后进行反复串联,推理——虽然明知道自己这么做也是枉然,因为那个幕后主使者既然有这个本事能引得洛城诸多贵妇人都掏出了自己的家底,那么想必便是早就做好了应对之策。

可是她总有一个直觉,那就是这事还没完,而且很有可能,对方就是冲着殷府而来的。

会是何彪姐弟吗?芳菲不敢确信,毕竟,就算何彪真的升做了州尉,一个从五品的官吏,就敢大着胆子连知府夫人的钱都敢黑?

她苦思不得其解,正毫无头绪时,听得红拂匆匆打了珠帘进来,有些急促的说道:“娘子,二夫人才刚带着五娘子一起从后门跑出去了!据说她要去找给她介绍印子钱门路的王夫人,说一定要把自己的血汗钱拿回来!”

芳菲一听顿感无语,回道:“那二舅父呢?他知不知道?”

“知道呀,这会儿府里上下就没有不知道的了吧?可是听说二老爷并没有拦着夫人,只说随她去。”

“知道了,你去外面吩咐一声,要是二舅母回来,就立即来告诉我。”

可是一直等到暮色四沉,厨房那边送来了晚饭,二夫人和殷琼枝也不见归来。

这下子,芳菲不由生出了疑虑,再派红拂去打探消息:“二舅母去了这么久,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她话音刚落,就听府里前院传来熙熙攘攘的喧哗声。芳菲带着红拂走出荷香邬,来到前院一看,只见殷府大门洞开,进来一群官差,为首的那人看来有几分面熟,一脸傲气的对着迎上来的管家道:“你们府里的二夫人和五娘子涉嫌杀人,如今罪证确凿已经被收押在大牢之中。这是收监令,过几日州府过堂的时候,你们家属可以来旁听!”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番话登时就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而一直待在自己房里等着妻子女儿消息的殷从善更是一脸的震惊,见那官差要走,他还上去拉住人家:“你说我夫人和女儿杀人了?不,这不可能!她们只是弱质女流,怎么会杀人呢?”

“这话你只管去对我们知府大人说吧,反正人证物证都有,而且,你们府里的三夫人也是目击证人之一。你可以去问她。”

听说一向甚少出门的三夫人居然还是目击证人,这下子众人更是一脸懵圈。

殷从善最是心急,听这官差如此说道,便要去三房那边找人,不想,才刚转身就听自己身边的小厮低声道:“老爷,三夫人这才刚刚回来呢……”

此时天色已近擦黑,前院次第点起了烛火。三夫人身边只有一个丫鬟,主仆二人进门时脸色都甚是难看,隐约还带着几分阴沉沉的气息,瞬间就压得众人都在心底犯起了嘀咕。

“弟妹,我听他们说你二嫂杀了人?还说你当时也在现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把当时的情况告诉我,我这都快要急死了!”

被二伯这样一番追问,三夫人才缓缓抬了抬头,但是她并没有说话,只是缄默着,整个人犹如入定一般。

这可把殷从善给急坏了,他连着催促了几声不见回音之后,忽然想起来:“弟妹你既然不答我,那我去找三弟过来。”

“不用了,二哥,我也听说了此事。你放心,我来问音儿。”

三夫人的闺名叫做音儿,众人也是第一回得知。而后芳菲便见三舅父神色温柔的跟妻子说了几句话,三夫人这才从梦游一般的状态里回转过来,一开口,却是石破天惊:“是,我亲眼看见二嫂跟五娘子两个…….她们一起杀死了王夫人。”

“什么?怎么会这样?”对于她的回答,殷从善简直是五雷轰顶,一脸的绝望。

暮春的夜晚仍带着几分湿润的寒凉,不过京兆府衙门内的东间,却仍是一片灯火通明。

“怎么样了,子楚,你这边的宗卷都看完了吗?”

顶着两个重重的黑眼圈,京兆府尹杨延明强撑着跟几个年轻人一起熬到了深夜,听见他的问话路昭明连忙抬起头来,回道:“差不多了,杨大人,最迟明天早上,我就能把所有的宗卷记录都统计出来。”

“嗯,辛苦辛苦。那明天一早,我们就去面见太子殿下。”

待杨延明一走,许知章这厮马上贴过来,贱兮兮的笑道:“子楚,我们去吃宵夜。”

路昭明头也不抬,仍埋头于宗卷当中:“不去,要吃你吃。”

“别介,反正咱们手头上的活也干得差不多了。吃完宵夜才有力气接着干呀!”

说着,他又不忘搔首弄姿的贴过来,一脸哀怨的说:“你看这回为了支持你的想法,我连那么大顶绿帽子压头上都忍了。现在我就想让你陪我吃个宵夜,怎么搞得好像我逼良为娼似的……”

他的话没说完,却是杨延明去而复返。他本想叮嘱两人不要熬得太晚,推开门一见里头这情形,却是止不住老脸通红。

“那啥,没事没事……我就想来叮嘱你们早点休息,呵呵,早点休息……”

说着,见多识广的杨府尹愣是老神在在的转过身,顺带着还扣上了门扉,一副真心实意不打搅你们胡闹的样子。

路昭明则将目光落在许知章凑近自己胸膛的脑袋上,继而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衣襟微微松开来,露出一小截的春光。

而后身子迅速往后倾,并略带几分嫌弃的说道:“起开。”

许知章撇撇嘴,回道:“有啥了不起的,你有的我也有。”

说完,到底不能免俗地要多瞟一眼。瞟完,又觉得这具肉体要胸有胸、要腰有腰,比起自己的身材板来那可真是强多了。

而自己作为死党,这回为他牺牲这么大,就算偶尔瞟几眼也实在不算过分。

当然,这话他打死也不敢说出口。况且,又是在这样灰头土脸熬夜熬到日月无光的时候。

“哎,我刚刚看完兴宁和长乐两个坊这几年的宗卷,看来户部还真是个肥缺呀!这隔一茬搞几年来个新增人户有增无减,朝廷就要拨出一笔银子专门用来奖赏生育。等过几年新增人户上来了,朝廷又把银子用到了其余紧缺的地方。嗨,阖着六部之中,也就只有他们敢拿捏着皇上的国库银子,不但如此,还顺带着把官也一并往上升了。啧啧,好算盘,好脑子,我真是自愧不如。”

路昭明想起云隐寺的温生一家,也在宗卷上面仔细的核查过当年与他们同住的一些邻居,证实了他母亲的话果然不假,遂一声冷笑道:“幸亏咱们不如,否则真要走上这歪门邪道,不用多久,这人也就魔怔了。”

第43章 好吃你就多吃点

次日一早,杨延明下朝之后便领着两人前去面见太子。得知户部果然在人户增补这一项上面做了手脚,太子萧赫当即大怒,拍案道:“本朝自太祖爷爷开国以来,便定下了人丁兴盛方能国泰民安的律法。朝廷每年拨给户部用来奖赏人户增补的银子,便占了国库的十分之三!宫中从父皇到本宫,以及诸位娘娘公主们都力行节俭从不张扬。而这些人,拿着朝廷的俸禄不思如何忠君报国,却整日想着中饱私囊将公家的银子收入自己荷包…….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见东宫发怒,三人都是惶恐低头。倒是萧赫骂完之后,便气咻咻问路昭明:“子楚,此案是你牵头,而今本宫还得将其委托给你。再过两月便是父皇寿诞,本宫想在此之前彻底查实此案,你可有把握?”

路昭明略一迟疑,而后微微抬头时正好见到太子萧赫殷殷期待的目光,他当即再不犹豫,跪下道:“臣遵旨,请殿下放心。”

随后杨延明与许知章各自领了太子的旨意,便告退下去。

太子单独留下路昭明,略带两分歉意的说道:“子楚,我知道两个月的时间,让你查明此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是我如今的处境想来你也知道,周贵妃和秦王这母子两,当真是等不下去了。我得到一个密报,说他们打算在父皇寿诞时动手。虽不知道消息是真是假,但最近朝中的局势也是扑朔迷离。所以户部,必须要掌握在我的手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路昭明点点头,回道:“微臣明白,殿下请放心,微臣定然不负殿下所托。”

太子萧赫这才稍稍松缓了几分,继而又道:“子楚,我如今身边真正值得信任的人已经不多了,你是那为数不多的人里头的一个。我想,我们之间是永远不会变的,对吗?”

路昭明抬头,目光耿直,温和,却又明亮而带着几分狡黠:“是,殿下。”

随后两人又说了几句旁的,见时候不早路昭明便告退出来。许知章的马车等在东宫侧门不远的一个桥边,远远看见他骑着马出来,便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殿下跟你说什么了?不会是让你立下军令状,两个月之内非要破获此案吧?子楚我可跟你说,这回户部的这潭水只怕是深不见底,你别不知深浅把自己给淹死在里头了。你没见先前杨大人听殿下让你两个月内破案时都不吭声么?要在往常,这天大的功劳他还不抢着捞过来给自己脸上贴金?你跟太子殿下是表兄弟,怎么着殿下也不应该让你出头才是。”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转头一看路昭明却是全然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一般,只顾盯着楼下两个正好并肩走过的年轻男女的身影。

再仔细一看,那少年不正是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路修云?至于那女的,看背影就知道妩媚妖娆,于是许知章脱口八卦道:“你弟弟这是上青楼包了个花魁呀?啧啧,这女子背影看来很是销魂,就是不知道一张脸长得如何……”

正说着,那粉衫女子转过身,似与路修云低声笑语了几句,继而一抬头,顿时,许知章脸上的笑意就僵在了那里。

“这是你们家那个姓苏的表妹啊!她跟路修云……”

“别说话!一会儿要是他们上楼来,你就闭紧你的嘴巴只管喝茶吃菜。”

被勒令闭嘴的许知章犹带几分不甘,不过这种时候他内心的八卦之火也被熊熊点燃了。少卿见路修云果真带着苏玲珑上楼来喝茶,而且店小二安排的雅间就在隔壁,遂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难道外头传的都是真的?这姓苏的表妹,真要嫁到你们路府来?”

路昭明随手在桌上拿了一只花卷塞进他嘴里,白他一眼:“多吃点。”

许知章:“…….!”

再说路修云与苏玲珑坐下之后,便让店小二拣了店里最好的茶喝小菜送上来,又亲自给苏玲珑沏茶,道:“妹妹这趟去洛城可有什么好玩的?我前些天都在校场陪殿下骑射,也没工夫好好陪妹妹说会话,今日正好沐休,等会可以陪妹妹四处逛逛走走。”

苏玲珑闻言娇媚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说道:“修云哥哥,我去洛城可不是玩的,是姨母要我去那边接宋小娘子回京。可惜,我办事不力,竟然让她失望了,真是自责的很。”

路修云一听这话,便明白此时她所说的姨母,便是指自己亲姑母威武将军府的宋夫人了,因他与姑母素来亲厚,当下便道:“姑母要接宋小娘子回京,为何要派你去?你一个姑娘家,这么大老远的跑去洛城,又是人生地不熟,要是早说出来,我定然要设法与你同行的。”

“哎呀修云哥哥,你也知道,当年宋小娘子离京时跟宋将军闹得很僵,殷府这些年来也很少跟宋府来往。姨母几次劝姨夫派人去接她回京,都被姨夫拒绝了。可是如今听说之前跟她定亲的那徐公子也病逝了,照算宋小娘子年纪跟我差不多上下,要是再不接她回京议亲,难道姨母对这个继女便真的不闻不问了?那将来,被人非议的人可是姨母,姨父才不会担这个责任呢!”

苏玲珑在路修云这个心仪已久的表哥面前,素来都是温婉娇柔又明理,又从不轻易显露自己的刁蛮任性和轻浮,当下这番话又是在情在理毫无破绽,以至于路修云听完便连连点头,道:“姑母的确也是一番好意,不过这样辛苦你,还没能把人接回来,却是为的什么?难道他殷府不肯放人?”

第44章 看走了眼

“也不尽是殷府的缘故,其实……我觉得还是那位宋小娘子对姨母成见太深吧!总之这趟我去了洛城,见到这位表妹之后,就觉得她似乎根本不考虑自己的将来。而且,殷府上下也是一团乱糟糟的,那样的商贾之家,能教养出什么样的闺阁淑女来?难怪姨母整日忧心忡忡,而今就连我也觉得,还是得把人接回来,这样将来姨父才不会后悔。况且,她也不想想,以她的身份,留在殷府如何议亲?回到京城她便是威武将军府的千金,留在洛城,她只能算个拖油瓶而已。”

路修云想了想,眉心渐渐拢起一个川字:“姑母这些年跟姑父的感情并不算好,如今看来她是想有意修复夫妻关系,这一招的确挺好的,要是能在京城给这位宋表妹找个好亲事,姑父即便是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会念着姑母的好。况且他们父女分开多年,而今宋表妹既已长大成人,自然就该多在长辈面前尽孝。这样,你且等我的消息,明日我便去跟秦王殿下告个假,看看能不能陪你再去洛城走一遭,把人给接回来。”

“真的啊?修云哥哥你太好了!谢谢你——不过,这样会不会耽误你的正事啊?我怕…….”苏玲珑先是欣喜不已,继而又恰到好处的流露出几分担忧来。

路修云却全然不觉得她是在矫揉造作,反而豪气冲天的摆手道:“不妨,其实我这几个月都很少沐休,昨日秦王殿下还问我可要陪家中长辈去一去附近春游?这一趟,我也算给姑母尽孝了,既是光明正大之事,便是正事。”

“那太好了!修云哥哥,有你陪我同行,这次我们一定能把宋表妹给接回来的!”

听着旁边的对话,许知章脸上的表情一直变幻莫定。再一看路昭明,却一直都是面无表情,便凑近来将声音压到极低,撅着嘴巴示意道:“哎,这姓苏的表妹要把你弟弟给诓去洛城啊,他们两——”

“回去再说。”

说着,路昭明便留下一锭银子结了帐,拉着许知章下楼而去。

殷府,因二夫人和殷琼枝被抓,阖府上下都因此蒙上了一层阴霾。而三舅父殷从德更是心力交瘁,昨晚他向妻子询问了半天事情的经过,却不想一向柔弱多病的三夫人不但一直保持着沉默,到了半夜便发起高烧来。

折腾了半夜几近无眠,一早上他又记挂着天宝阁今日开石的大事,于是强打精神坐着马车出门。留下殷玉葵守着病中的母亲,一面祈祷今日开石顺利,一面盼着母亲能早点好起来。

芳菲昨夜便让大谭带人去打听二夫人杀人一事的经过,不过因为案发地点是在王夫人自己的汤泉别院内,所以一时间还没有什么头绪。但王夫人的尸身如今还停在别院里,由州府这边派了两个官差在那里日夜轮流守着。

据大谭悄悄摸进去查看了一番之后回来说,王夫人是胸口捱了致命的一刀,应该是当场毙命的。而凶器就是二夫人昨天出门时带在袖袋内的那把匕首,如今已经作为呈堂证物被何彪的人带走。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现场目击证人,一个是三夫人,另外一个,则是王夫人的贴身侍女玉梅。

“我只知道王夫人当日介绍二舅母参与放印子钱,所以二舅母昨日去找她,便是为了拿回自己的银子。可是,为什么三夫人也在王夫人的别院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怀着这一个巨大的疑问,芳菲去了三房的正院烟霞阁。远远闻见一大股的药味,再加上迎面遇上殷玉葵身边的丫鬟春荣,便得知三夫人昨夜又忽然病倒了。

“七娘子,我家小娘子这会儿只怕没空跟你说话,因为三夫人病的不轻。如今大夫还在给她诊脉呢,不然,小娘子一早就要跟着老爷一起去天宝阁了。”

芳菲点点头,想着这情形也难怪昨晚上三舅父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不过既然来了,还是进去看望一番。

便入内与殷玉葵说了几句话,见屋里人来人往的也无法再问什么,便无功而返的回了自己的荷香邬。

天宝阁内,殷从德与几位经验老到的玉石师傅一道围着那块原石查看了半天,期间虽有人对着那体表的几道裂缝摇头表示惋惜,但也马上就有人安慰道:“这块原石个头大,说不定裂缝只是表面的,回头咱们先切的浅一些,看看里头的情形再说。”

众人一番商议,最后便由一位姓周的老师傅率先起头。他是这一行公认的大师,也是殷从德特地花了高价从西南一带请来的。

只不过,他这一记油坨下去,整个人却贴着那块切开来的玉石直不起腰来。众人见状纷纷围上去,一看,也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会这样?…….”

芳菲心里有些烦乱,在自己屋里坐了一会还是静不下来,便索性又出了门。来到天宝阁一看,只见这时候门口已经围满了人,却有不少人摇着头从里面走出来,一面嘲讽道:“哎呀看来这殷家老三也是老了,眼力不行了。这么差的一块原石白料还被他花大价钱当做宝贝一样买了回来,这回可好,什么脸面都丢光了!”

“就是,这天宝阁我们以后也还是不要再来了。他殷老三买不来好的玉石,自然也做不起买卖。倒是听说琳琅阁里头什么宝贝都有,以后就去那边买吧!”

芳菲听见这些话心里顿觉不妙,待冲到后院一看,只见偌大的院子里横七竖八的放着一些新开出来的大小石料。而三舅父神情呆滞的蹲在那块巨大的原石旁边,身边只有一个须发洁白的老匠人,也在看着那被切开的玉石发呆。

“舅父!舅父您怎么了?您快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殷从德听见外甥女连连发问,方才堪堪回过神,继而痛苦懊恼的捶打着自己的头颅,摇头万分自责道:“我看走眼了!我看走眼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宝贝,只是一块没有水色的破烂!我竟然花了近万两的银子买下这么一个破烂,我真是愧对师父,也愧对殷家的列祖列宗啊!”

芳菲一看三舅父一副崩溃抓狂的样子,便伸头过去看了看他旁边的那块原石。而后皱起眉头,这玉石的确不是什么翡翠件,而是白玉的质地。

第45章 谁当家?

但若光看油性和白度都还行,质地也算温润。只是遗憾的是,整块玉石里面都一缕缕的状似褐色发丝一般的杂质。而伸手触摸之下,这些杂质也并不突兀,反而平整光洁,俨然与玉石一体的温润质地。

只是,按照如今世人对玉石的品鉴喜好而言,这样的原石却是连几个像样的白玉手镯都难取的出来。难怪,先前那些人会说这只是一块不值钱的烂石了。

“舅父,您别太伤心了,这凡人都有看走眼的时候,更何况,这原石的质地也还是挺好的…….”

对于芳菲的劝慰,殷从德似乎全然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最后还是他身边的随从过来扶起他,让他回去屋里坐着休息,他这才形容沮丧的起了身。

芳菲站在原地,颇有些一筹莫展。但她仍不甘心,苦苦思索着这忽然而来的几件事,似乎彼此之间看似没有干联,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随后,不知不觉的,她就蹲身在那块玉石跟前托起了下巴,手指轻轻抚过那上面温润的褐色花纹,忽然道:“有了!”

另外那个也干站在旁边发呆的老匠人似乎被她这一嗓子给吓到了,闻言连忙凑过来,问道:“有什么了?小娘子莫要吓到老夫。”

芳菲问明他的身份,得知他就是自己舅父特地从西南请来的玉石大师之后,连忙拉着他指着那块玉石道:“老师傅,我觉得这块玉石不用拿来切件,咱们可以用来做个玉雕。就雕成一条飞龙,对,你看这,这就是飞龙的尾巴,这上面的花纹正好用来雕成飞龙的鳞甲……”

简心阁内,看着正在吩咐茗烟收拾行李的路昭明,许知章脸上的神色颇为复杂:“你当真还要再跟他们去一趟洛城?太子殿下给你的时间不多,你可是自己也答应的,两个月内,一定要查明案情。”

路昭明在书案上翻找着什么东西,一面应道:“不冲突,这个案子本来缘由就是在洛城发现的。我在京城多方走访调查,却是一无所获。显见京城这边的防范更严,要是找不到突破口,那就再回洛城看看。说不定,能从那个宝真和尚身上找到突破口。不然,你以为我安排简器在那里盯着作甚?”

许知章看着他的眼睛,嗤笑道:“你这是在说服我,还是在说服自己?子楚,我知道,你一直都对路修云十分关心,尽管你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内心里,你分明就把他当成了溺水而亡的子修…….”

“你不要说了!我没有!我并没有把任何人当成子修,从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更何况,我还铭记着过去的恩仇,我永远也不会宽恕邬氏,更不会宽恕他!”

说着,路昭明忽然一拳重重的捶打在身侧的墙壁上。但听粉末窸窣作响往下掉落,慌的许知章连忙一把拉住他的手,道:“你这是作甚?我——”

路昭明直接挣脱他的手腕,将自己流血裂开的拳头收回来,轻描淡写的别过脸:“不做甚,只是子修是我的亲弟弟,无人可以代替他。”

许知章见他眼底的神色隐含痛楚,暗暗懊悔自己不该起这个话头。少卿找了个借口讪讪告辞,路昭明也没送他,两人就此别过。

待出了门,才见茗烟追出来,对许知章拱手行礼道:“许大人,公子让奴才跟您说一声,他此番去洛城只怕要些时日,若有什么消息,会派人及时传到简心阁,到时候再与您商议。”

许知章点点头,颇有些懊恼的说道:“茗烟,我刚才一时情急提起了子修,一会儿要是你家公子心情低落的话,你可一定要设法替他排解排解。”

茗烟当即嘿嘿一笑:“这个您放心,奴才别的本事没有,替主子开解心情倒是自有一套。要不然,主子怎会去哪都带上奴才呢!”

许知章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生伺候你家公子,”顿一顿,又道:“对了,你家公子这些年私底下,可与路修云来往过?”

茗烟摇头,想也不想便斩钉截铁道:“哪能?公子心里深恨邬氏和她所生的那几个,这些年就连对老爷也愈发的淡薄了。不过这个三公子比那几个都会做人,有时候见到公子还会恭恭敬敬的下马唤一声大哥,有时候得了什么好东西也会差人送过来。是以公子虽然明面上对他冷淡,但总归心里是承着一两分情分的。况且……”

茗烟说着,四下里看了看,方才凑近许知章耳侧,又低语道:“这还不算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这几年三公子长得越来越像故去的二公子。尤其是那神态,那眼睛,还有……哎!”

“我知道了,茗烟,这些话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许知章说完,又目含担忧的转过头再看了看帘幕低垂的书房。冰裂纹乌木窗棂内镶嵌着来自波斯的琉璃片,七彩绚丽中隐约可见摆在窗边的一盆墨兰的影影绰绰的身姿,可是那先前还站在窗边书架旁翻找书册的那个青色身影,却隐匿在了背光处,无法得见。

得知儿子要跟苏玲珑一道去洛城,邬夫人面上当即就有些不好看的神色浮现。苏玲珑也是机灵的紧,连忙送上一只锦盒,恭敬的微笑道:“这是先前姨母让我带给您的一柄玉如意,说是宫中贵妃娘娘赏赐的,用来安神最为合宜。您打开来瞧瞧,看看可还喜欢合用?”

邬夫人一听东西是宫里来的,当即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这路燕宁什么时候跟贵妃娘娘就有这样的交情了?不过到底脸色好看了许多,示意身侧的丫鬟接过来之后,打开盒子凑过去瞧了瞧,便道:“既是贵妃娘娘赏赐的,自然都是万里挑一的人间至宝。不过这样珍贵的东西拿来给我也消受不起,你还是拿回去吧,就说——”

“母亲,您怎么会消受不起?照儿子说,只要您这回收下了,以后贵妃娘娘说不定还有其他的恩赏下来。您忘了,儿子如今可是为秦王殿下当差,早先殿下便曾说过,想送点什么东西给您,可是碍着您如今的身份品级,又不好做的太过外露了,这才借着姑母的手把东西转了一道。”

邬夫人一听儿子这话,当下就喜上眉梢,连忙招呼路修云在自己身边坐下,又拉着儿子的手追问道:“秦王殿下当真是这么说的?哎呀我就说嘛,她路燕宁哪有这么大方,还不是——”

第46章 大将军府就是厉害

“母亲,我听说姑母也在贵妃娘娘面前替您美言了不少。您跟她是嫡亲的表姐妹,如今又是妯娌,就如我跟玲珑表妹一样。我们都该同气连枝,共同进退,这样才能成就大事,为咱们家族争得荣光。您说是不是?”

被儿子适时挡住了余下的话,邬夫人这才惊觉还有苏玲珑也在自己跟前。于是顺势点头,应道:“是是是,你说的很对。我跟燕宁妹妹从来感情就很好,再说了,她如今贵为正一品的威武大将军夫人,想进宫也就是随时递个牌子就能见到贵妃娘娘。不像我,一个三品的官家夫人,满京城大街上到处都是……”

“母亲放心,儿子一定让您尽快得偿所愿,将来,你就能与姑母一道随时进宫去陪贵妃娘娘喝茶,说话。”

邬夫人被儿子这话一哄,当即就再也没有了其他异议。而路修云稍后便带着苏玲珑一道离开,并道:“既然明日启程,那咱们等会就去拜别一下姑母,也好让她放心。”

苏玲珑自是会意的连忙起身告退,待两人都走远了之后,邬夫人才捧起那只锦盒,又将那柄上好的玉如意拿到眼前来细细一番端详,最后不无得意的勾起嘴唇,道:“我儿说的不错,凡事都要从长计议。而今我们势不如人,还要处处倚重她路燕宁,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得忍着几分。不过来日,待我儿出头之后,不管她路燕宁还是苏玲珑,我都不会再给她们什么好脸色。”

身侧的仆妇见状也纷纷附和,唯有一个年长些的嬷嬷在其耳侧低声道:“夫人这话是不错,不过之前您可是相中了家里的那位小娘子来给三公子做媳妇的,如今奴婢瞧着路夫人这架势,看来是铁了心要把自己的外甥女嫁进来咱们家。那到时候——”

“再等等看,这事你万万不可声张,要从长计议才是。毕竟我儿如今前程似锦,他的妻子总要择选一位合适的女子才可礼聘。这些事,尤其是姓苏的那丫头,更不能让她知道一星半点。”

“是,奴婢知道轻重的,夫人放心。”

邬夫人托着那柄玉如意,轻轻放入锦盒当中,又遥遥幻想着来日的风光锦绣,过了一会才冷笑一声,道:“那丫头以为有路燕宁给她做靠山她就高枕无忧了?做梦!儿子是我生的,他只会听我这个为娘的话。就算将来她真能嫁进来,过得好不好不还全凭我的心意?敢不把我这个婆母放在心里,真是愚不可及!”

“就是,夫人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咱们公子对您的孝敬您又不是不知道。眼下只要咱们公子有了好前程,来日您要管制内院,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

得身边人这么一番奉承,邬夫人当即撇开苏玲珑一事不再提,只满心筹措的替儿子打算起来。

洛城殷府,芳菲从天宝阁回来之后,又去三房看了看三夫人。殷玉葵出来迎她,见着她也只是摇头满面愁容:“我娘她先前又发起了高烧,一直胡话不断。看起来,真像是被吓到的。”

芳菲想了想,先把今日开石的经过跟殷玉葵说了一遍。得知个中曲折之后,殷玉葵吓得连连抚胸:“真是多亏你了七妹妹,要不是你提醒周大师傅和我爹爹,只怕这块花了七八千两银子买回来的原石就真要成费石了。”

芳菲摇头一笑:“我们都是一家人,说这么见外的话干什么?本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听她这后半句的意思,殷玉葵也明白过来,见四下无人,方拉着芳菲走到一处偏僻处,低声道:“芳菲,我也不太相信二伯母和殷琼枝两个真会杀人。毕竟二伯母那个人虽然是自私狠毒了些,要论起杀人,她却未必有这个胆。但是如今官府那边证据确凿,我娘又被吓成这个样子。所以此事,只怕真要看官府那边的证据如何了。对了,早上不是听说大伯和二伯都去州府那边询问情况了吗?到底如何?”

芳菲叹口气,摇头道:“只怕不太好,州府那边不准他们去探监。说是杀人重犯,必须要过堂审理之后,判了刑罚下来家人才能会监。”

“那就没办法了,只是我想,如果二伯母和殷琼枝没有杀人的话,官府总不至于非要把这个罪名安到她们头上…….”正说着,正房里跑出个丫鬟来,满面焦急道:“三娘子,夫人才刚又把喝下去的药给吐出来了,奴婢们都没法子——”

“你们先收拾一下,我马上就过来。”说罢,殷玉葵朝芳菲有些歉意的一笑,芳菲连忙会意:“三姐姐只管去忙你的,我也回去了。”

路上,没等芳菲回到荷香邬,就听大舅父和二舅父都回来了。她又转道去大房那边,一进门,见大夫人身边的丫鬟领着一个身穿铠甲的男子进来,她一时避让不及,却见那铠甲男子立时朝她跪下,行礼道:“拜见小娘子!将军命属下前来给小娘子送信,并带了一些礼物过来,还请小娘子过目。”

原来是父亲宋梦麟派来送信的下属,芳菲忙让人起身。入内之后,由大夫人一番寒暄,方知道此人也姓宋,竟是芳菲七拐八弯带着亲的同族堂哥。

他如今在宋梦麟的麾下效忠已经有五六年,也升迁至军中上尉了。

只是芳菲努力回想,也愣是记不起来,前世之中,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是将军命属下带给小娘子的回信,叮嘱属下一定要面呈小娘子。”宋堂哥坐定之后,先将芳菲的书信递给她,又转而摸出另外一封书信来,这却是宋梦麟写给大房妻舅夫妇的。

当然,他此来也带来了一批礼品,都是送给殷府各房的,其中又以送给殷老夫人的数量最多也最为高昂。

当着大夫人和宋堂哥的面,芳菲并没有当场拆开父亲写给自己的回信。少卿大舅父殷从嘉也闻讯赶来,与宋堂哥一番寒暄之后,却看着他一身铠甲摇头叹息道:“宋上尉如此年轻,便已有军功在身,来日跟着宋将军更是前途不可限量。而今我真是懊悔,当初没有狠心将两个犬子也送入军中历练几年,到如今文不成武不就,将来只怕还要继续走我们这条商贾的老路,真是……”

第47章 横生枝节

宋上尉也是聪明之人,立时便从殷从嘉的话里听出了其他意思,便追问道:“殷老爷何出此言?殷府乃是洛城第一富户,我方才来时见到您这宅院,可比咱们京城将军府也不相上下。莫非——您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殷从嘉想来这会儿也是五内俱焚被逼到没了法子,方才不得不将自己弟妹和侄女涉嫌杀人已被抓捕之事一五一十道来。宋上尉听完之后便皱起眉头,道:“州府说是人证物证俱全,所以不允许你们探监?这不符合朝廷法律规定!”

殷从嘉连连摇头:“宋上尉有所不知,而今洛城另有一富户赵家,他与我殷府素来就有龌龊,两家所做的生意也有交集之处。而今他们虎视眈眈,便是想要将咱们打压下去取而代之。不过人家背倚着州府大人,妻舅又马上要从州府总捕头升任州尉,此事说不得,便与他们脱不开干系。因此州府上下都一口咬定了,只说过堂之前除了状师之外,不准任何人探视,真是欺人太甚啊!”

“岂有此理!他洛城知府也不过区区四品官吏而已,竟敢视国法为无物?殷老爷放心,我此番乃奉将军之命前来探望小娘子与诸位,而今既眼见府中有难处,如何能袖手旁观?幸而将军临行前赐了他的金令与我,我这就与您再去一趟州府,且看他叶知府如何自圆其说?”

有了宋上尉这番话,顿时让殷从嘉与大夫人和芳菲都为之心中一定。而后殷从嘉便叫人再去请了弟弟殷从善过来,兄弟两人坐着马车,跟在宋上尉等人的骏马之后,一行人气势非凡的径直往州府的方向去了。

芳菲和大夫人等送到门口,眼见人都走不见了,大夫人才叹口气,双手合十朝天祈颂道:“阿弥陀佛,求佛祖保佑我殷府上下平安,家和兴泰。”

芳菲扶着她,也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大舅母放心,我想只要二舅母和琼枝姐姐没有杀人的话,州府总不能真的冤枉她们的。”

不想,这话却引来大夫人更重的一声叹息。她看了看芳菲,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最后,却仍是摇摇头,再也没说其他的。

城东赵府,赵夫人跟前正站着几个前来回事的管事婆子,她手边一摞高高的账册,并着一旁的匣子内装着厚厚的一摞银票。乍听得脚步声响起,众人都将视线转到了正在掀起的珠帘外,待看见自家大爷高大的身影都连忙躬身下去,呼啦啦的蹲了一屋子的人:“给大爷请安!”

“都出去!”

赵大爷今日看来心情有些不好,进来便板着一张脸,也把赵夫人都给吓了一跳。

“爷这是怎么了?一肚子气鼓鼓的样子,莫非是有什么事?”

屏退了所有人,只余下夫妻两时赵夫人才亲自端了茶盏送到他手边,又伸手替他揉捏着左右的肩膀。

“宋家来人了!还是直接带着殷家两兄弟去见的知府大人。当时接到威武将军府的金令时叶大人脸色都吓白了,这回的事情,我看不太妙…….对了,那个荣景安你到底处理好没有?这个人绝对不能留着,一定要尽快找到他将其灭口,否则万一他供出实情来,那咱们这么许多的功夫可就白做了!”

赵夫人连忙回道:“你放心,我弟弟那边已经发散了许多人手去找,反正这洛城就这么大,就算他那天真的侥幸逃出了城,城郊那几个县也都有我弟弟的耳目,他肯定跑不了的!”

“要尽快——一定要快!告诉阿彪,让他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尽快把这个姓荣的解决掉!否则,这回宋梦麟只是派了他手下一个上尉过来,到时候万一惊动了他,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赵夫人惊疑不定的点点头,过了片刻才想起来,问道:“可是那宋梦麟跟殷府不是一向很少来往吗?当年听说为了把那个宋芳菲接回洛城来,殷家老大殷从嘉还跟他闹得很僵,就连殷梨的嫁妆都统统带回来了。这架势,不是摆明了两家姻亲关系就此了断?如今怎么忽然想起来派人来洛城?”

赵大郎甚是烦恼的摇摇头,脸上的油光跟着外头透进来的日光一样明晃晃的让人生腻:“这你都不懂?只怕当初那些架势就是做给别人看的!你也不想想,殷梨才是他宋梦麟的原配发妻,从前若没有殷府,他宋梦麟哪里会有今天的显赫?后来是宫里要赐婚,殷梨又病逝了,他这才不得已将女儿送回来。如今算来那丫头正好也有十五六岁了,此时再接回去,从前那些恩怨纠葛自然一笔勾销再不提起!都怪你们——办事之前居然不查清楚这些要项,如今可好,平地里杀出一个宋梦麟,这事只怕要黄!”

赵夫人沉着脸,又惊又怕又急的说道:“可是当初不也是你说的嘛,一定要扳倒殷府,还要斩草除根!如今出了这等意外,就把责任全推到我们身上,爷你就不觉得良心有亏么?”

赵大郎一拍桌子,上面的杯盏都跟着往上跳了跳。

“你这蠢妇!还敢跟我叫板?”

夫妻两人不免因此一番激烈的争执,最后赵大郎气咻咻的甩了珠帘走出来,迎面撞上一个不长眼的小丫鬟手里正捧着一盏热茶。他看也不看,一脚踢向心窝子,并道:“该死的贱婢!你走路不带眼睛的吗?”

第48章 窝里斗

可怜这小丫鬟被他踢得当时就口吐血沫,其余人七手八脚连忙把她抬回去下人房里,等到晚间赵夫人想起来一问时,才知道人已经没了。

“真是晦气!算了算了,你们把人拖到后山岗去埋了吧。要是她家里人问起来,就说是得了急病,记住让人口风紧一些,不要又被人讹上了。”

“是,夫人。”

托宋上尉的官威,这回殷从嘉和殷从善兄弟两人总算进了知府衙门的大门。

叶知府接到宋梦麟的金印之后便亲自迎出来,不出所料的是他将先前的事情都推诿到了底下人身上,只说自己一概不知,并当场发落了几个下等官差和一个主簿,这才恭恭敬敬的朝宋上尉等人拱手道:“既然贵府上的二夫人和小娘子只是涉案,那本府自会秉公审理。倘若几位是想去探监,这也并无不可,本府这就着人安排下去。”

宋上尉心里跟明镜似的,也不耐烦跟他虚以蛇委,再加上他本身就有军功在身,于是也只回了个礼,便带着殷氏兄弟出了州府的大门,由州府衙门的执事亲自陪着来到了关押二夫人和殷琼枝的监牢。

牢房内阴暗潮湿又气味难闻,狱头带着众人来到关押二夫人母女的牢房前,打开了大门却连连赔笑道:“几位贵人还是在这里站着说话吧,里头味道不好,只怕熏着你们。”

殷从嘉立即从袖中摸出了一锭厚实的银子,狱头接过之后会意的一笑,随即退到一边。

殷从善鼻子一酸,走进去扶起躺在草褥子上的妻子,二夫人这会儿还在迷蒙中,被丈夫伸手拿掉了粘在头发上的一根枯草之后,这才看清眼前的人,夫妻两当即抱头痛哭!

不一会殷琼枝也醒过来了,连忙拉着父亲的衣袖哀求道:“爹爹!您可算来了,我和母亲没有杀人,我们没有杀人!我们只是过去找那个王夫人想要回我们的银子,没想到她居然在我们的茶水里下了迷药。等我们醒过来的时候,娘手里就有了那把带血的匕首,王夫人也不知道到底是被谁杀了……真的不是我们做的!你要相信我们,快点救我们出去啊!”

此时,陪同众人一道前来探监的郑执事方才轻轻咳嗽一声,宋上尉立即会意过来,便索性指了指身后的状师,道:“此案尚未过堂,若涉及案件细节之言辞,你们可与状师仔细商量。”

暮晚时分,芳菲听说大夫人还带着人在门口等着大舅父和二舅父回来,便也吩咐红拂跟着自己一块过去瞧瞧。

可巧她刚好穿过画壁时,便听门口马蹄声咄咄作响,而后大夫人接着丈夫和小叔,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又连忙客气的邀请宋上尉进来用晚饭休息,奈何宋上尉却坚辞立即返京,并道:“夫人恕罪,并非我有意驳您的面子,而是将军有命,让我将信送到之后便要立即回去。我怕再留一晚回去要挨罚,您就体谅一下我的难处。”

芳菲这才连忙小步跑过去,道:“宋大哥这么急着回去吗?那——我还想给爹爹回封家书呢,看来是赶不及了。”

“这……小娘子有书信要带回去给将军?那属下自然是要等小娘子写好之后一并带回的!”

大夫人眼见芳菲一露面就替自己解决了这么大一个难题,当即也是喜笑颜开,连忙在旁附和着让管家出去招呼他带来的几个兄弟,芳菲便请了宋上尉进去用晚饭,席间方才零零散散的听完了案件的经过,当即就十分疑惑。

“当时王夫人给二舅母和三姐姐的茶水里下了迷药,然后等她们醒过来的时候王夫人就被人杀了,杀人凶器就是那把匕首,还握在二舅母手里?这——这情景是谁看见的?就是州府衙门所说的那位证人吗?”

殷从嘉面色凝重的点点头:“是,就是伺候王夫人的贴身使婢玉梅,她发现主子被杀之后就大声呼喊,然后你二舅母和琼枝两个就被王夫人身边的下人给绑了起来。直到州府的官差赶到现场,然后她们被送进大牢候审。这番证词从头到尾就丝合缝,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破绽。而且,那把带血的匕首如今也在何彪手里。咱们想要翻案,可以说是难如登天。”

芳菲与宋上尉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也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此案只怕难以翻转。可是不料芳菲却忽然发问道:“不对,二舅母平时出门并不会带匕首这种东西在身上的,那天她即便是要去找王夫人理论,肯定也只是想要回自己的银子,而不是去杀人——除非,是有人提醒她带上匕首,用来威胁王夫人!”

听她这么一说,殷从善也立即醒过神来,连忙点头道:“对对对!她平时也就是一张嘴厉害些,真要让她动手杀人伤人什么的,她是不会做的。这回肯定是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什么,不然,我真不敢相信,那匕首会是她的……”

“夫人,你马上派人去弟妹所住的院子里问一下她身边服侍的人,看看那天弟妹临行之前可有什么异常的?”

殷从嘉吩咐之后,大夫人立即放下手里的筷子,起身道:“事关重大,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有劳夫君在此好生陪着宋上尉,妾身去去就来。”

熟料大夫人这一去就是近一个时辰,直到殷从嘉跟宋上尉喝完了一壶酒还没见她回来,这才召人来问:“大夫人怎么去了这么久?莫非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他话音刚刚落地,不一会就见大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匆匆过来回禀道:“老爷,夫人请您和二爷还有宋上尉都过去二夫人的凝露轩,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请老爷定夺。”

第49章 好毒的心!

芳菲一见那丫鬟走进来时面色恍白,便觉事情不好。果然,等到众人赶到凝露轩时,地上正跪着几个丫鬟和婆子,一个个如丧考妣的模样。

大夫人一见丈夫带着人来了显见面色一松,迎上前之后也不多话,只道:“宋上尉和老爷请这边上座,妾身是妇道人家,这等大事不敢独断,还请你们主持大局。”

殷从嘉点点头,拱手让宋上尉坐主位,宋上尉却连连摆手:“不敢,还是舅老爷您做主,宋某在旁听着便是。”

芳菲站在一旁,见这位姓宋的堂哥从头到尾都很严谨又很知情识趣,遇事既不僭越又不显得过分冷漠,将个中分寸拿捏的分毫不差,全然没有从军之人身上惯有的粗枝大叶的毛病。

于是对父亲挑人的眼光暗暗一赞,却有了几分想要拉拢的意思。

而殷从嘉坐上主位之后,便与殷从善两兄弟一起开始审问跪在地上的几个人。殷从善见其中一人正是妻子身边的贴身嬷嬷,遂发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个的一脸沮丧,莫非真是你们撺掇了夫人带着利器出门去找那王氏?”

嬷嬷立即喊冤道:“不是的,老爷,奴婢服侍夫人二十几年,从来都是尽忠职守,绝不敢怂恿主子去做这等危险的事情。那日,是绿萝——这丫头鬼迷心窍,她趁着奴婢一时不察,在伺候夫人更衣的时候顺嘴提了一句,让夫人带点防身的东西,到时候可以用来威胁王夫人。是她!夫人出门之前,只有她服侍在夫人身边!”

她的话引来余下几人的纷纷附和,殷从嘉再逐一盘问,得知的确是这个绿萝伺候二夫人更衣之后二夫人才临时起意,让人取来匕首藏于袖中之后,便沉下脸喝问道:“绿萝!你既是伺候二夫人的贴身侍女,为何要给主子出这样的主意?如今酿成大祸,你可知罪?”

绿萝俯身认罪,自称愿接受任何惩罚,殷从善当即气的拍案而起,要把这绿萝拉出去痛打之后再发卖。

但大夫人却又朝丈夫和小叔子摇了摇头,一招手,便有人端着托盘送来一样东西。

“这是刚才柳嬷嬷指认的,说前些日子看见绿萝总是鬼鬼祟祟。于是妾身让人去搜了她住的屋子,结果在床底的草席下发现了这个。”

宋上尉从殷从嘉手里接过那张纸笺,递到跟前一看:“五百两的银票?啧啧,看来这位幕后主使出手还真是大方啊!区区一个丫鬟而已,要买动她为自己办点事,只怕也不值得这五百两吧!”

而殷从嘉却若有所思的看着跪在地上垂头不起的绿萝,再问道:“到底是谁主使你的?现在说出来,我还能再给你一条生路!否则,你可是我们殷府的家生子,而今犯下这等罪行,不但你要被发卖出去,就连你爹爹和你弟弟妹妹,咱们殷府也再不能留了。”

“对!机会只有一次,你可要想好了。”

看宋堂哥在旁及时的添油加醋,将那绿萝吓得浑身又是一阵颤抖,芳菲不由暗中微微一笑。正好被他看见,于是暗中做了个揖,旋即转开了去。

“老爷,二老爷,奴婢招,奴婢全招,只求老爷和夫人不要迁怒于我爹爹和弟妹,他们对此毫不知情!是…….是五娘子和三夫人,她们听说奴婢已经许了人家年后就要嫁出去,便给了奴婢五百两银子,说是……只要奴婢听她们的话,他们保管此事神不知鬼不觉……奴婢不是有心要害夫人的!奴婢实在不知道夫人会出这样的事情啊!”

她的话刚说完,殷从善就霍然起身:“什么?你说是三夫人和五娘子让你这么做的?为什么——她们为什么要害我夫人和女儿?不行,我现在就要去问个清楚,这三房到底安的什么心?简直是——”

眼见他就要往外冲,殷从嘉这才重重拍了一下桌案,喝道:“从善!你给我回来!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一个丫鬟的话,未必就能当真,你怎么如此冲动,就这样——”

“大哥!如今关押在牢中的那两个是我的结发之妻和我的亲生女儿,你的亲弟妹和亲侄女!这丫头都招供了,说是三房唆使的她,难道她红口白牙的还能栽赃陷害不成?再说了,这银票也是证物,我且拿给三房自己看看,瞧她如何解释?”

说完,殷从善到底听不进劝言,撩开袍子就如一阵风般的去了。留下殷从嘉和大夫人夫妻两面面相觑,又朝宋上尉抱歉的拱手:“真是对不住,让你见笑了。”

宋上尉却摇摇头,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盯着那丫鬟绿萝道:“绿萝,谁指使你这样攀诬三夫人的?你可知道本将军是做什么的?本将军在军中,专司刑讯审理。就算是铁打的汉子,到了我手里,那也得乖乖开口说实话,你觉得,就你这幅身子骨,你能挨得住多久的拷打?”

闻言,殷从嘉也会意过来,立即喝道:“正是!绿萝,你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也休怪咱们做主子的翻脸不认人了!来人,把她捆起来,交给宋上尉料理!”

被这么一番恐吓,绿萝登时就有些吃不住劲。毕竟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哆哆嗦嗦之间也有了几分犹豫彷徨,芳菲觉得可以趁热打铁撬开她的嘴,便对宋上尉点头一笑。

宋上尉便带着两个婆子提溜了人,只是没问几句,却听外头喧哗声四起。有人高声大哭大叫的,隐约还听到什么杀人了之类的,于是众人都呼啦啦的往外去瞧。片刻之后,有人入内神色震惊的回禀道:“老爷,夫人,三房那边出事了!”

任是谁也没想到,原来人在情急之下,还真是容易丧失理智,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等到众人赶到三房正院时,只见人声喧哗,却见殷从善一手持着一块锋利的瓷片,将三夫人牢牢的挟持在手中,并不断的追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她以前有些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可是之前她也跟你道歉了!你这样做,不是要害死她们母女两么?你好狠的心,好毒的心!”

第50章 内讧

芳菲看见那碎瓷片有些已经划伤了三夫人的颈部,不断有嫣红的血水留下来,而殷玉葵显见也是随后才闻讯赶来,此时她一脸愤怒的对自己二伯说道:“二伯,你到底要干嘛?快点放下我娘,她身子不好,你这样会害死她的!”

殷从善咬牙冷笑:“怕我害死她?那你们娘两在唆使绿萝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你二伯母和琼枝会因此而背上杀人的罪名?殷玉葵,你这丫头太心狠手辣,要不是你,你娘也不敢有这样的心思!”

殷玉葵目露凶光的回之以更冷的笑容:“是啊,我本来就心狠手辣,我要是再像我娘这样软弱,那我们三房只怕早就要被你们夫妻给算计死了。”

眼见情势危急,被殷从善挟持的三夫人气息奄奄脸色惨白,众人都悬起一颗心,就怕殷从善一时激愤之下当真做出什么过头的举动来。而正值此时,平地里骤然传来一个苍老而又威严的声音,喝道:“都给我放下!我还没死呢,你们一个个的,就要反了天吗?”

殷从善一听母亲的声音,顿时为之一怔。趁着他转身循声时,殷玉葵眼明手快,一把将自己母亲从他手里抢过来。殷从嘉也立时拦住了弟弟,并道:“二弟!母亲年事已高受不得这样的刺激,难道你连她老人家都不顾了吗?”

“咣当!”一声,殷从嘉手里的碎瓷片掉落于地,而后他双膝重重跪地,对着迎面颤颤巍巍被丫鬟扶着走来的殷老夫人拜下,道:“母亲……”

夜已深,殷府长房花厅内仍是灯火通明。

宋上尉押着那自尽未遂的绿萝走过来,将其丢在地上,简短道:“话我已经问出来了,这丫头在外面找了个相好的,那人替她牵线搭桥让她寻机会引起三房和二房的内讧,匕首这件事也是她临时受命的。赵家许诺事成之后便让他们远走高飞,这五百两银票的确是三夫人前些日子从钱庄里支取的,不过用途不是贿赂她,而是让她把银票送给云隐寺的一个监院和尚。其他一些细项我因为不清楚前因后果所以没问,还是交给你们自己人审理更好些。”

听得宋上尉如此一说,众人都是面露感激之色。大夫人连忙让人请宋上尉下去休息,又对芳菲委婉道:“芳菲,你不是还有家书要托宋上尉带给你爹爹么?不如你先回去写了……”

“大伯母,事已至此,您觉得还有必要隐瞒么?我跟七妹妹虽是女子,但也是殷府的后人,如今赵家都想将我们殷府上下一网打尽了,难道我们还能对此遮遮掩掩,只想着粉饰太平么?”

殷玉葵说着,便从屏风后转出来。乍见她露面,殷老夫人立即问道:“你母亲如何了?”

殷玉葵俯身行礼,恭敬道:“回祖母的话,我娘她受了惊吓和一些皮外伤,刚刚已经喝了安神汤睡下了,这会儿暂时没什么大碍。”

殷从善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脸,鼻孔里却生硬的冷哼了一声,显然还是怒气未消。

最后还是殷老夫人发了话,将手中的乌木拐杖重重的敲了敲,道:“玉葵说的不错,事已至此也不必再遮掩什么了。今晚咱们就开诚布公,将咱们家如今面临的困局一五一十的都交待一番,免得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倒是最后便宜了别人。”

她既发了话,自然无人敢说半个不字。随后由殷老夫人亲自审了一遍那个绿萝,又搬出她老子亲娘和兄弟姐妹出来,绿萝这才吐露了实情,泣道:“奴婢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才干出这等下作实情来。的确是赵家指使奴婢寻机会挑起二房和三房之间的纷争的,说只有这样,殷府才会从内讧走向瓦解……赵夫人就是想除掉殷府,这样她才能取而代之。老夫人,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还请老夫人大发慈悲,放奴婢一条生路!”

殷老夫人且不理她,又问那中间牵线搭桥的人,以及殷府外院负责给她传递消息的人,最后一一对上之后,才闭了闭眼,略显病气晦暗的脸上掠过一抹深重的自责之色:“列祖列宗在上,如今殷府遭此大难,都怪我平时教子无方,才让他们兄弟阋墙,而让外人有机可乘。”

殷从嘉与殷从善兄弟两个闻言连忙跪到她跟前,齐声道:“母亲放心,孩儿一定铭记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家训,再不会因为外人挑拨而致家宅不宁。”

殷从善又在母亲跟前坦诚了自己的冲动之过,转身再对殷玉葵道了歉,此事这才总算暂时撇开不提。

“好了,你们如今既是知道对手是谁了,那接下来就要好生应对。这第一桩要紧的事,就是要让老二媳妇和琼枝丫头脱罪,不然,这杀人的罪名咱们殷府可担不起。”

“是,孩儿谨遵母亲的教诲。”

殷老夫人出面平息此事之后,因她还在病中,仍是体力不支,当下便由大夫人带着人将她送了回去松鹤堂。

而殷氏兄弟虽然也满面疲惫,但此时此刻他们都是无心安睡的,殷从嘉忽然想起来,皱眉道:“三弟呢?他不是已经回来了吗,怎么先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见他露面?”

玉葵一听连忙回道:“两位伯父,我爹爹正在天宝阁内跟周师傅一起雕玉,他说这回买回来的玉石被人做了手脚,要是取不出好的玉件来参加下个月的玉石鉴赏大会,那天宝阁和他都完了。所以……”

对此,殷氏兄弟两个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因为殷从德历来就是这么个性子,也历来就是个不喜欢过问世事的人。

一句话,在他心里,除了玉石之外,其他的都要靠边站。至于这等与人争斗的事情,他更是避之不及。

“罢了,玉葵你在也一样,反正如今三房也是你当家。”

芳菲一看这阵势,大舅父和二舅父这是准备彻夜不眠商议着如何回击赵家了,连忙打着呵欠满面倦容的说道:“大舅父二舅父,你们接着聊,我可是真困了,我这就要回房睡了。”

第51章 升官发财死老婆

见状,殷从嘉和殷从善也不好强留她,而那个宋上尉则是立即就站起身来,一副忠心耿耿抱大腿的样子:“既然小娘子累了,那属下这就送您回去歇息。”

路上,出了长房的大门之后,芳菲便冲宋上尉递了个眼色:“宋大哥,你能不能在洛城多待几天?我有事要你帮忙。”

宋上尉有些意外的看着她,想不到将军这视作心头肉的小娘子原来也是个性情爽直还自来熟之人,当下便道:“小娘子有正事吩咐属下,那属下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芳菲及时的挥手止住他的殷勤表忠心,简短道:“用不着你赴汤蹈火,你只要帮我绑个女人来就行了。”

这话却把宋上尉吓了一跳,没想到小娘子一开口就让自己去绑人,照说这等事情他以前也不是没干过,可是这会儿身在洛城,要出点什么事情可没有大将军罩着。

但奈何先前自己那些豪迈的牛皮已经吹出来了,既是赴汤蹈火都敢,难道这会儿再自打嘴巴说不敢去绑个人?

于是他脸皮子抽搐了几下,很快就认命的点了点头:“不知道小娘子要属下去绑什么人?”

芳菲看着他,眼睛亮晶晶无辜清澈的如同撒娇的小姑娘只是找人要颗酥糖:“赵夫人,你帮我把她给绑过来。”

“啥?赵夫人……就是那个州府总捕头何彪的姐姐?”

宋上尉忽然发现,其实宋大将军的小娘子跟她爹真是一路货。胆大心细敢想敢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虎父无犬女?

苏玲珑跟陆修云结伴而来的消息,芳菲是第二天早上就收到了的。她将坠儿送来的密信放入窗前的香炉内焚毁,而后朝着妆匣那边的镜子瞟了一眼,问道:“宋上尉回来了吗?让他进来就说我的家书写好了。”

红拂手里拿着玉梳,正在替她梳理着一头长发,闻言便回道:“宋上尉五更时分就来了一趟,说等小娘子起来之后再来问安。”

芳菲心中大定,看来宋上尉跟大谭配合之下,果然没有失手。而此刻,赵府内,却因为赵夫人的忽然失踪而闹得鸡飞狗跳。

赵大郎本来就是个风流成性的好色之徒,不过何氏作为正妻,既替他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又有实力雄厚的娘家弟弟替她撑腰,所以不管他在外面怎么风流,回到家里来后院还是干干净净的归何氏打理的,两人成亲二十余年,他屋里除了两个相貌平平的通房丫头之外,连个姨娘也没有。

本来他也甚少有夜不归宿的时候,不过昨晚因为出了宋上尉这件事,便去找了州府几个官员出来喝酒,后来喝醉了就宿在外面,直至三更时分才归。

不想,一回到正院,却见服侍妻子的两个婆子和一个丫鬟都被迷昏在地上,而寝室内大床上空空如也,何氏居然不知所踪了!

待叫人用冷水泼醒那几个下人,一番询问之后赵大郎当即拍案而起:“岂有此理!竟敢强闯民宅劫走我夫人,殷氏兄弟,看来我赵某还真是小瞧你们了!”

他立即将目标锁定殷府,并第一时间亲自赶去州府衙门,见了妻弟。何彪自小丧母,乃是由这个姐姐抚养长大,因而对姐姐的情义非比寻常,当下怒不可谒之余,更直奔殷府而去。不想,就在州府门口遇见带着人铠甲辉煌的宋上尉。

知府叶大人也早得了通传,正让人在门口迎着。何彪眼见宋上尉锐利如刀的眼神暗含警告的在自己面上扫过,这才堪堪压下了胸口的怒气,一番思虑之后,也随即跟着他入了州府大堂。

其实宋上尉此来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特地前来与叶知府通个气。得知宋大将军过些日子便要接女儿回京,叶大人自是连忙奉承了一番。

宋上尉又趁机对他明示暗示,中心思想也就无非那么一个:宋府与殷府的姻亲关系仍在,这些年来宋大将军只是忙于保家卫国,但并不代表他就因此看淡了这份亲情。至于宋小娘子回京之后,以大将军如今的声势地位,要嫁的肯定也是一等一的名门世家。

所以,在殷府二夫人母女这个案子上面,叶大人可要掂量着“秉公处理”。

最后,又目含深意的告诉叶知府:“也是凑巧,我此番本来是奉将军之命前来给小娘子送家书的,而今殷府既然摊上了官司,那少不得我也只有在洛城多待几日了。还望知府大人早日安排过堂,待案件定下来之后,我再修书给将军告知结果。”

叶知府闻言,顿时如芒在背。而宋上尉此时又再添一句:“对了叶大人,我此来带了十几个兄弟,他们都是负责护送将军给殷府的礼品的,皆有军衔在身,要是借住殷府或者客栈也多有不便。我想了想,还是暂住在州府驿站之内比较好,不知大人可否安排?”

叶知府后背冷汗尚未止住,闻言只得堆起笑容应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说着马上吩咐人去驿站收拾房间又另行布置一番,这才总算将这尊不好惹的大佛给送走了。

何彪全程在旁作陪,窥着叶知府的脸色便知他心生顾虑,心里冷笑几声,转身出来便吩咐自己的几个得力心腹:“派人日夜盯着殷府,还有他们家在城郊的几处别院,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立即查明再来回复!”

不得不说,何彪也算是思虑周全之人了。毕竟他在州府当差多年,从一个捕快一步步升迁到今天,绝不是个蠢货。

可就在他发散手下全部人马在城中四处查找姐姐的下落时,却万万想不到,宋上尉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将人用马车运到了州府驿站之内。

所以,任他把洛城的地皮都翻转了一遍,却始终没有半点蛛丝马迹。

与此同时,住在兴庆坊的杨佩瑶,也正因为手头紧张而对着身边的丫鬟大发脾气。

本来她来到洛城之后,就由孙同翰供养日常衣食用度,可是孙同翰一死,孙家自然也就不会再送银子过来她这里了。

至于苏玲珑,那是一看她没了利用价值就索性中断了联系,更不用说还银钱接济她了。

可她早就已经习惯了挥霍无度的生活,这大半个月以来一直靠着手里那点微薄的积蓄度日,这日一早却又发现自己妆匣里的首饰无端端少了几件,疑心是丫鬟偷去卖掉了,便正拿了人在花厅里责打。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见院子里负责看门的一个婆子飞快的奔进来,喜不自胜道:“小娘子!好消息好消息!奴婢跟您说,赵夫人失踪了,如今赵府正在全城张榜重金寻找她的下落呢!这回,你可算逮着机会了!”

杨佩瑶闻言手里的鸡毛掸子也落了地:“什么?那泼妇失踪了?哈哈哈!果然是天助我也!”

她之前便与赵大郎眉目勾搭过几回,知道那赵大郎出手大方又是个情场高手。不过家里的母老虎太厉害了,所以只敢在外头偷偷摸摸。

而杨佩瑶跟他眉目传情过两回,两人还没正式沾上边,此时听得这等好消息,哪里会不喜出望外?

于是立即吩咐道:“伺候我梳妆打扮,等会咱们就去他常去的那个茶楼等着。”

第52章 美人计

再说这赵大郎本来就是个利欲熏心又好色无度之人,他与何氏虽是结发夫妻,奈何心中对何氏生厌已久。

加之她近几年上了岁数又连着生了四个孩子,不但腰圆膀大脸若银盘,就连脾气也是日渐增长,经常动不动就自持身份跟他大喊大叫,这让他十分的不满。

这回发妻失踪之后,先前他还觉得分外的恼怒与不甘,过了不到两三个时辰便渐渐醒悟过来——古人都说人生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如今自己眼看着就要凑齐了呀!

殷府的案子铁证如山再难翻转,以后洛城第一富户就是自己,没了母老虎在家横行,他大可把那些心仪的美人统统领回去置办一个酒池肉林。

咦!人生如此,夫复何求?既如此,为什么自己还要眼巴巴的寻回那泼妇?

最好,让殷府的人把她大卸八块才好呢!

顶不济了,自己到时候就演几出苦情戏,把何彪这个小舅子给忽悠过去也就罢了。

赵大郎心中计定,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召集身边几个心腹之人,将先前满城张贴的告示榜又略作了一下修改。

原本何氏脸大如盘,他却硬生生让画师再改回她年轻时的娇俏模样,并当着三个儿子的面假惺惺的痛哭流涕道:“爹爹与你们的娘夫妻二十余载,家中从未纳过一房妾室。而今她骤然失踪,爹爹真是伤心欲绝,忧心如焚啊!这可恶的画师,怎么把你们的娘画成这么一副模样,在爹爹心里,她永远都是年轻美丽的。”

三个儿子见状,只得纷纷跪下安慰。正此时,却见年方五岁的幼女跑进来,哭哭啼啼的喊着要母亲。

赵大郎最是重男轻女,心厌这赔钱货,加之从前何氏偏生又对这个幼女疼爱有加,连忙叫乳母抱下去,吩咐道:“好生照料小娘子,怎么可以让她四处乱跑?”

等安顿好了家里的事情,他又借着出来寻妻,实际上却是急不可耐的要去那莲香楼。

可巧就在莲香楼的街口遇见坐在马车内掀帘张望的杨佩瑶,几乎无需言语寒暄,两人立马勾搭成奸,接着就回了兴庆坊的杨宅,开始颠鸾倒凤。

宋上尉将赵夫人何氏喂了失声药,就径直把人给关在了驿站的一间客房内。他这边优哉游哉的待在州府的驿站内享受着叶知府的殷勤招待,芳菲却忙得不可开交。

有了芳菲的银钱大力支持,芸娘如今在洛城和周边几个州县的生意越发的兴隆。待得知她已经派人搭上了杨佩瑶身边的乳母,并让她用上了那一味迷情香时,芳菲坐在马车内只是轻轻一笑:“办得不错,这个乳母要好生笼络着,还有那个香也不能断。最起码,要让姓赵的这些天都黏着杨佩瑶,寸步不离最好。”

玉娘低头应了一声是,又道:“小娘子放心,此事包在奴婢身上,断不会出岔子。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之前小娘子让奴婢买下来的那个玉瑞,这丫头可算有些本事。她之前跟人跑江湖卖过杂耍,因此身段灵活又会逗兽,奴婢让人教她跳舞她一点就通,嗓子也出奇的好。所以想问小娘子一句,此人是否要花些精力来先养着?”

芳菲点点头,不动声色的吩咐道:“不拘代价,务必要把她好生培养着。琴棋书画歌舞诗词,都要聘请名师教导。此人,我留着日后可有用途。”

“是,小娘子若没有其他吩咐,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送走芸娘,芳菲又顺道去了一趟天宝阁。只见大门仍是紧闭着谢客,入到内院,却见三舅父胡子拉渣的跟那个周大师傅一起,正在对着那块原石在精雕细琢,就连她进来都没察觉。

芳菲忽然觉得眼中一热,三舅父在殷府的地位不高,作为庶子,他跟三舅母夫妻两都很本分老实。但他身上的这种专注的精神,却是很少人具备的。

而这一点,也恰恰是自己所欠缺的。

重生一世,她才发觉自己身上原来有这么多的不足。而前世里,却真是很少有自我反省的时候。

“三夫人的病情怎么样了?早上我让你去那边问安,三姐姐可如何说的?”

出来天宝阁,芳菲除了吩咐大谭加派人手保护三舅父的安全之外,又问红拂关于三舅母的身体。

“回小娘子,三夫人还在病中,奴婢瞧她这模样,只怕是过几天堂审时无法出面了。”

芳菲点点头,为今之计,只能先从赵夫人何氏这里得到突破口了,于是便道:“傍晚时让宋上尉把人带出来溜一圈,另外传信给杨佩瑶那个乳母,让她怂恿杨佩瑶跟赵大郎来珠玑阁。”

这天下午,苏玲玲与路修云抵达洛城。随后,路昭明也住回到之前在殷府对面租下来的那栋宅院里。

听完简器的回禀,得知自己回京的这段时间宋芳菲这丫头也一刻都没闲着时,路昭明忍不住摇头:“看来我还真是吃咸萝卜操空心了!这位小娘子原来是如此厉害的人物,这哪里还需要别人来担心她呀!她不悄无声息的把人吃了连骨头渣都不吐,就已经是很仁慈了。”

对此,茗烟听得是连连摇头,简器却道:“可是这回赵家分明就是勾结了州府的叶大人,想要把殷府的生意一口吃掉。而且,殷二夫人的杀人案,也是赵家有意栽赃陷害的。这件事,奴才已经查到了大概来由,只是那杀人凶手至今还在潜逃,只要抓住了他,殷府自然就能脱罪。”

“哦,既是这样,那你这两天就要再加把劲。刚好,我这次又带了几个人过来,都归你调度,你想法子把那凶手带回来。”

简器应声领命而去,茗烟却忍不住提醒道:“公子,咱们这回来不是要查云泽寺的案子吗?怎么您倒好,把全部人手都发散出去找那个凶手,您这样帮殷府,他们可全然不知情,将来也未必会领情呀!”

路昭明瞪他一眼:“多嘴!还不快去准备晚饭?本公子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茗烟心里撇撇嘴,不甘不愿的退出来,走到厨房细细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哎,自家主子这回来洛城,当真只是为了查案吗?为毛自己就觉得,他似乎对宋小娘子和殷府的事情太过关心了些呢?

苏玲珑这回来洛城并没有在陈府落脚,毕竟她带着路修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不想被人看着管着,于是便提前安排人在城中最大的客栈蓬莱阁订下了几间上房。

第53章 你要让位给姨太太吗

却不想,芳菲在得知坠儿递过来的消息之后,便派安掌柜的出面买下了整个蓬莱阁。就连苏玲珑和路修云所住的房间日常收拾和端茶送水,都是她安排过去的人。

路修云这是第一次来洛城,苏玲珑便自告奋勇拉着他四处逛逛。待到夜幕降临时,两人来到一处酒楼中用饭。

而此时,兴庆坊杨宅内,杨佩瑶也拉着心满意足的赵大郎出了门,上了马车之后还依偎在他怀里娇声道:“奴家听说珠玑阁这回出的几件首饰都十分精湛,赵郎,你就当买来给我做定情信物,奴家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赵大郎这一日都与她厮混在一起,也真没想到这女人竟有如此狐媚之处,风流时总觉与之前的那些女子都大为不同,那种销魂蚀骨的滋味,当真是生平第一回,于是哪有不千依百顺的道理?

不过他脑子还没完全昏聩,只叮嘱道:“买买买,你既喜欢,我便全部都买下来送你便是。不过一会儿去了珠玑阁,你自己上去挑好了,我在马车里等你。”

杨佩瑶闻言心中先是一阵暗喜,继而又皱起眉头,一脸幽怨的说道:“那赵郎的意思,奴家便只能永远跟你这般偷偷摸摸的来往了吗?奴家原本还以为,自己是有福气能服侍您一辈子的呢!”

赵大郎这会儿为色所迷,当即就哄道:“我怎会是那等薄情负心之人?你放心,只要等这阵子风头过了,我便接你回家。到时候,你就是我后院的第一房姨太太,我的心肝肉乖乖!”

杨佩瑶被他哄得开心不已,两人这才抱着黏在一起,往珠玑阁去了。

赵夫人何氏被宋上尉关在一个箱子里一天一夜,期间虽然也让人给她喂了点水,可对于一贯养尊处优的何氏而言,这样的日子可真是生不如死。她也跟赵大郎一样,立即就将这笔账算到了殷府头上。

不过这会儿被人搬弄着从屋子里扔到这辆马车里,她还是本能的惊怕了一下。

随后,宋上尉冰凉无味的声音适时在她耳边响起:“别怕,这时候了,怕也没有用了。等会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看看你那好丈夫这会儿都在干些什么?看完之后,你就肯定不会再害怕了。”

何氏艰难的用嘶哑的声音颤抖着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绑了我?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我——”

“啧啧!这会儿知道你是妇道人家了呀?晚了!你那时候跟你丈夫合着伙来算计我们殷府的时候,可没觉得自己一个妇道人家不该如此心狠手辣吧!”

芳菲从自家酒楼里吃饱喝足钻上车,对着赵夫人就是一记白眼。绿萼会意的把她肥硕的身子挪腾开,并适时的再补上一记尖刀:“其实奴婢觉得她也挺可怜的,本想做个贤妻良母,没想到丈夫却是个白眼狼。瞧瞧这会儿她还生死未明呢,人家赵大郎却已经抱着美人沉醉温柔乡了!啧!”

赵夫人何氏一听此言,当即浑身一颤,却是不肯相信,犹咬牙摇头:“不,不会的!赵郎他虽是风流了些,可是我跟他毕竟夫妻二十年……我还给他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他是不可能不顾我的生死的。”

芳菲听他讲气若游丝声音嘶哑,想是宋上尉那哑药果然劲道,于是朝红拂使了个眼色,让她跟绿萼两人一起把她扶着坐起来。

“你既不信,那我就让你好好看看。”

花灯初上的洛城夜色极美,又是暮春时节,吃完饭后的行人们都穿着单薄的春衫,有人三五结伴的说笑着往家归去。也有人从家中吃完饭换好了衣衫头面出来,准备去外面的茶楼中赴朋友之约,再听上几支小曲,或者听说书先生说个精彩迭起的故事。

芳菲坐在车内,手边的小几上也摆着一只纤巧的花瓶,里面插着一只幽香的栀子花儿,看着外面繁华而温馨的一切,她知道,就在这条街的不远处,苏玲珑正带着路修云在那里吃饭喝茶,而她的鬓角此时别着一支芍药,正是含苞待放的模样。

而宋上尉则带着他的人分别守在附近的几间铺子里,他一面喝酒吃肉一面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稍有动静片刻之间便能拔剑跳将起来。

至于今晚大家正等待的那个赵大郎和杨佩瑶,想必这会儿在路上卿卿我我的,也快到了吧?

如此春夜,若抛开这些世俗倾轧而言,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她也想如洛城寻常的少女一般,能带着几支春花去溧水上游船赏月,可惜,今生的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会在懵懂中丢了性命害死至亲,她要的一切,都只能步步为营,算无遗漏!

“小娘子,来了!”

听得绿萼一声提醒,芳菲这才回过神。她抬眸看了看半坐倚靠在车壁中的赵夫人,示意红拂把车帘掀得更开两分。

杨佩瑶并没有用自己的马车,因为她的车和马都是租赁的,所以等她从赵大郎的马车上下来时,赵夫人的呼吸就开始急促了。

见何氏一直死死的盯着从马车上迎风摆柳下来的杨佩瑶,她又让绿萼拿出了一样东西,摊开到她跟前:“瞧瞧你的好丈夫,他在全城张榜重金寻找你的下落,可是,这画上的女子,可有半分与你相似?何氏,你觉得你死之后,他会不会为你守节?为你好生照顾你那几个儿女,尤其是你拼了性命为他生下的那个女儿?听说,你那位小娘子尚且不足五岁,可巧,我娘当年抛下我们姐弟的时候,我也正好五岁。”

何氏的目光转移到那张张贴的榜单上来,可是,片刻之后她就冷笑着哑声道:“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我,我何姝玉这辈子活到现在什么风浪没见过?他在外面搞得那些贱人,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进得了门!我弟弟他——”

“哦?从前是,以后只怕就不好说了。我实话告诉你,你要是不肯与我合作,交待你们到底是如何构陷我二舅母和五姐姐杀人的经过,那我就让人一刀了结了你!你死了,赵家没了主母,你丈夫在外面招惹的那些妖艳贱货,不用多久就会把你们赵家后院都给挤爆。至于你弟弟嘛……你说,要是我把你的死嫁祸到你那没良心的丈夫身上,他会不会想尽千方百计也要除掉赵大郎?到时候,别说是什么洛城第一首富,还有你弟弟的前程,你那些可怜而又无辜的儿女……啧啧!他们都得为你们这一时的贪欲而付出惨重的代价,这一切,你可还觉得无所谓?”

第54章 你既无情我便无义

何氏的表情为之一窒,却仍强撑着嘴硬道:“你敢杀了我,我弟弟绝不会放过你的。他是洛城州府总捕头,他破过的案子,那是多的数也数不过来……”

芳菲随手拿起几上花瓶内的那支栀子花,用花枝的尾端轻轻扫过何时的颈子,引得她一阵瑟瑟颤抖,却又被红拂和绿萼两个牢牢的按住在车壁上。

“赵夫人,你怎么就忘了,我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我的父亲是正一品威武大将军,他带兵镇守一方,手里杀过的人没有几千也有几百。如今是你想要伤害我最亲的亲人,我杀了你,既是替天行道,也是为民除害。至于你弟弟这么一个总捕头,我还真不曾放在眼里。不信你试试看,在权力面前,叶知府他敢不敢跟我宋家对着干?而且,即便是你不跟我合作也挽救不了你赵家衰败的命运,我今儿个敢杀了你,明日我就能杀了你丈夫。到时候你们赵家人都死光了,我看叶知府断这个案子时还能不能长点心?”

何氏终于被她这番狠绝凌厉的话语给吓到了几分,也明白她此来绝不是要跟自己拉家常,她是真的敢这么干!

可是内心里她还对丈夫存有一丝幻想,于是别开脸,强做镇定回道:“既是如此,你要杀便杀,我何姝玉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人。”

芳菲看她不见棺材不掉泪,便也不再跟她废话。过不了多久,杨佩瑶从珠玑阁中出来,身后的丫鬟手里捧着好几个锦盒,掌柜的带着小儿将其送到门口,满脸堆笑的说了许多奉承的话,她这才搭着赵大郎的手上了马车,又妖妖娆娆的冲掌柜的妩媚一笑:“以后你们要有什么新款的首饰,再叫人来通知我一声。至于账单么,就送到赵府就好。”

赵大郎此时一挥手,自有身边的随从进去结账。而杨佩瑶又对着他摇晃了一下刚买的一支步摇,顺势道:“赵郎,你什么时候接我回府呀?你看,刚才人家掌柜的都不太信人家已经是你的人了。”

赵大郎便搂着她亲了几口,随后含含糊糊的应道:“总要等过些时日,那浑婆娘的事过去了……你放心,我对天发誓,绝不会辜负你!”

眼看着赵大郎的马车离去,何氏也似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跌坐在地毡上。

那一声浑婆娘,让她寒了心肝。

芳菲懒得再与她多费口舌,便带着红拂和绿萼下了马车来。她将人交给宋上尉,简短道:“这何氏也是个硬骨头,今晚就劳烦大哥费点神,且让她好好看清楚自己嫁的到底是个人,还是个畜生!”

宋上尉点点头,招呼自己的人上了马车便走,芳菲仍坐回自己的马车里,径直往殷府的方向而去。

这一幕,又正好被尾随她而来的路昭明看在了眼里。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芳菲离去的方向,忽然问道:“赵夫人失踪之后,何彪现在何处?”

“回公子的话,何彪忧心如焚,自下令全城搜捕之后,便一直带着自己的人在城中四处寻找自己姐姐的下落。就在先前,奴才还在西二处的牌坊口那里看见他正在盘问路人。”

路昭明点点头:“那就好,安排人暗中盯着他,不要让他发现了。”

赵夫人原本以为宋芳菲一怒之下必定会对自己痛下杀手,正在忐忑时,却被宋上尉如拎只老母鸡一般从车厢里拎出来,随后丢在地上,朝那等候在后门处的婆子道:“密道在哪里?”

这婆子便是伺候杨佩瑶的一个嬷嬷,她早前欠下芸娘一个天大的人情债,这回又收了芳菲一笔丰厚的银子,当下二话不说便把宋上尉从后门的密道领到了自己房中,并悄声道:“隔壁就是小娘子的寝室,看来今晚赵大爷多半是要留宿的。这位军爷您是困了可以先在老奴的床上休息一下……”

宋上尉一摆手,缓缓的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剑来,且用帕子慢慢的擦拭着,面无表情的冲那锋利的刀刃吹了口气,道:“不必了,我就在等着。嬷嬷你忙你的。”

这婆子被他手里那柄长剑一吓,当即面色恍白连连赔笑。

随后进出了几趟,不断的回禀着隔壁的消息,终于等到赵大郎在花厅吃饱喝足了,又搂着杨佩瑶上了床开始胡天胡地的折腾,宋上尉这才道:“嬷嬷先睡,不必管我们。”

当何氏亲耳听见隔壁传来的阵阵呻吟时,她的脸上表情显见是十分痛苦的。

可最痛苦还不止这些,而是两人暂停云雨时,杨佩瑶趁机追问:“大郎,听说你夫人不见了,你今晚宿在我这里,会不会不太好?难道——你都不关心她的死活吗?”

赵大郎搂着美人,无比惬意的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人间至乐,想也不想便回道:“有什么不好的?以前那母老虎总是管三管四,要知道我个是爷们,三妻四妾本来就很寻常!她倒好,泼辣起来没有半分女子应有的温柔体贴,我实话与你说,我早就厌烦她了!要不是她弟弟如今在州府衙门还算有些前程,在生意之上有些时候能助我一臂之力,我又如何肯忍耐她到现在?这回好了,她自己失踪了,我跟她夫妻二十余年都没纳过一房妾室,对她也算仁至义尽了!至于她能不能回来,这得看她的命!指望我是不可能的,我赵家可就我一个独子,我还有几个儿女要照看呢,过得几年,我再择选一位名门闺秀做填房,到时候还要继续开枝散叶呢。”

杨佩瑶便娇嗲一声,道:“你这个坏蛋!真是好狠的心呀!不过也亏得她这回失踪了,不然咱们哪里会有这样的缘分能够再走到一起呢!赵郎,你可自己说的啊,到时候等这件事一过,你就迎我进门,让人家堂堂正正做你的姨娘,以后好好服侍你…….”

“哈哈哈!放心,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我的小美人,你真是要勾走我的魂了——”

五更时分,宋上尉仍盘腿在榻上坐得笔挺。那婆子躺在床上也不知道到底睡着了没有,倒是何氏身上的哑药好像药性过去了一些,听她声如蚊震一般的开口说话,宋上尉这才转过脸,问道:“你想好了?”

“想好了。”

第55章 狐尾百合

何氏的脸上有种心死过后的淡然和平静,倒抹去了不少岁月留下的痕迹,让她隐约散发出一种女子的温婉和坚韧气息。

次日清晨,蓬莱客栈中,苏玲珑与路修云所包下的客房位于南面,是个单独的小院。

苏玲珑为了这趟洛城之行,早前就安排了人手过来布置,就连屋子里所用的被褥纱帐等物都是她从京城送来的。

对于她的细心和雅致,路修云倒是十分的满意。于是这天早晨当坠儿提出要在屋子里每日供奉鲜花的时候,苏玲珑也没有反对,只问道:“这个时候,该奉什么花才好呢?我却不知道修云哥哥的喜好。”

坠儿便凑近她耳侧低语了两句,立时惹得苏玲珑满面娇羞,却半信半疑的问道:“当真?”

坠儿点点头,又道:“娘子有所不知,这百合可跟咱们京城的有些不一样,这是西域国传来的新品,又称狐尾百合。不但花香袭人,闻了还能让男女互生情愫,好感倍生。奴婢也是先前路过花坊时,听那西域商人说的。”

客栈不远处的确就有一间门面不小的花坊,里面售卖的许多鲜花都与中土的不同。苏玲珑当即来了兴致,便吩咐道:“那你先去就去买些来,等会我剪好之后再插瓶送过去给修云哥哥。”

坠儿会意的领命下去,金俏立即端着妆匣过来请苏玲珑挑选簪钗。苏玲珑看她跟坠儿两个配合默契,便赞道:“你如今也懂事了,坠儿过来这些日子,总跟我说你教她许多东西,看来你们两个倒是合得来。”

金俏对玉瑞那是恨之入骨,此时自然就势顺着话头道:“娘子,奴婢服侍您多年,历来便是忠心耿耿。从前是玉瑞那贱蹄子总在您跟前挑拨,哪像坠儿这么乖巧识趣?”

“那就好,你们两个好好在我面前当差,等我来日嫁进路府做了主母,总不会亏待你们。”

“是,多谢主子怜悯。”

金俏喜滋滋的应了声,心里倒觉得自从坠儿来了之后,自己这日子可是真比从前要惬意许多了。

宋上尉亲自将何氏送到了何府门口,见到何彪闻讯迎出来,见到姐姐时几乎喜极而泣,当下便朝何彪拱了拱手,而后自行回去睡觉了。

何彪却是一头雾水,心里藏着许多疑问,奈何见到姐姐脸色十分难看,便先统统压下不提,让人服侍何氏洗漱之后又陪着用了点早饭,何氏这才缓缓放下筷子,道出了自己的打算。

“什么,姐姐你说要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姐夫身上?这——你这不是说胡话吧?”

何氏将那张画着自己画像的赏金榜重重拍到桌上,冷笑道:“我当然不是说胡话,他赵荣光既无情,我便无义。为今之计,只有让他去顶了这个罪名,否则,你我姐弟都只有死路一条。”

何彪是个硬气的汉子,起初还不肯相信何氏所言。最后待何氏将芳菲的那些话语,以及她在杨宅内亲耳听到的那些锥心刺骨的话都复述了一遍之后,方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岂有此理!真是太过分了!枉费咱们姐弟这些年一直真心实意的待他,姐姐你为他生育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这等时候,他却只想着置你于死地!”

何氏却甚为平静的点了点头,眼里连半点眼泪都没有:“所以,现在是他赵荣光要我的命,你要还认我这个姐姐,就帮我弄死他。从今往后,赵家就是我的天下,你便要再往上升,姐姐我倾赵家全部的财力来助你。”

事已至此,该如何抉择,何彪已经不需要再考虑了。于是姐弟两个收敛起多余情绪,开始就案情一五一十的商议起来。

至芳菲吃完早饭之后,她便同时收到了好几条消息。一是宋上尉带着两只熊猫眼过来邀功,被她赏了一个素菜包子和一声大哥,最后宋上尉就轻飘飘的握着包子骑着白马带着傻笑回去睡觉了。

二是苏玲珑开始用狐尾百合勾引路修云,并且制定了具体的计划,要让陆修云跟芳菲来个偶遇。

三么,就是何彪忽然派人过来,让她亲自去州府大牢再走一趟。

芳菲忽然觉得自己诸事繁忙,不得不开始对时间精打细算起来。最后一照镜子,便道:“苏玲珑就是不懂规矩,这洛城是我的地盘,哪里轮得到她来给我安排偶遇?红拂,你去悦来茶楼跟掌柜的说一声,就说我要请几位娇贵的小娘子喝茶,让他提前布置一下,腾出最大的雅间,提前买些名贵的鲜花布置,还要在门口竖起一个大大的水牌,总之,排场越隆重越好!”

红拂应了一声,虽不知道自己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看她那略带邪恶的笑容便知道,必然是有人要倒霉了。

坠儿将鲜花连着花瓶一起送到路修云的房中,路修云还顺带赞了一句花很美。随后便唤了贴身小厮李玉进来伺候更衣,李玉惯会油嘴滑舌,这些日子里早跟坠儿混熟了。

路修云今日穿的只是常服,也并无太多点缀。李玉驾轻就熟,谁知衣服穿到一半,待要给主子系上裤腰带时,却发觉那地方颇为尴尬的凸起了一块。

这下子,李玉也就不敢乱动了。路修云一低头,只觉浑身燥热焦虑时,看见这一幕简直窘迫难当。

“你出去!”

李玉连忙答应了一声,出来外头让人准备端水备着,心里却禁不住奇怪:不对啊,自家主子从前都是很节制清净的,怎么这才出京城没几天,就开始往这上面去想了?

他是路修云的贴身小厮,自然也是邬夫人的耳目,因邬夫人对儿子这方面一向盯得紧,他便担着这么一份职责,要是这一回来洛城,还顺带着沾染了什么桃色事件,那他可就是罪责难逃了。

于是李玉浑身一激灵,连忙瞅个空子,跑去问了一下坠儿:“不知道一会儿你家小娘子,要带公子去什么地方?”

坠儿冲他妩媚的一笑,一副毫无城府的样子:“听说,是要一起去见那宋小娘子?哎李玉大哥,你实话跟我说,要是我家小娘子跟你家公子成了一对,那你心里是不是很高兴?”

李玉闻言立即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暗道我高兴个屁!夫人肯定头一个要揭下我一层皮!

第56章 怎么像是坑爹?

不过这话他当然没照直说出来,只道:“这是主子们的事,咱们做奴才的哪敢妄言?不过我可跟你说,咱们夫人是个特别注重传统礼节的人,要是让她知道公子这回出来还惹出什么风流事体,那回去我可头一个要遭殃!”

坠儿似乎被这话吓了一跳,当即脸色都变了。李玉一看这情形就知不妥,于是好言央求了半天,坠儿这才睁着一双无辜清澈的大眼睛,泪汪汪的将那狐尾百合的作用说了出来。只不过,她自然将责任人都推到了苏玲珑身上。

“我说呢,我家公子素来洁身自好,怎会忽然就——哎坠儿妹妹,今儿这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先回去,我一会儿伺候好公子再出来跟你们汇合。”

李玉说着,火急火燎的进了屋。再看那开得正艳的狐尾百合,连忙推开窗,将外头新鲜的空气都放进来。

路修云在屏风后走出来,看见他脸色有些古怪,问道:“你干嘛?时候不早了,咱们准备走吧!”

“是,公子。”

李玉应着,眼睛又瞟了一眼那个狐尾百合,心里渐渐有了计较。

荷香邬内,芳菲写好了请帖,便命红拂带人送去。红拂一看上面邀请的几位小娘子,都是洛城权贵之家的千金,平时与芳菲都无来往,便有些担心:“小娘子,这叶知府的小娘子,还有罗府的小娘子……她们能来吗?”

芳菲看了她一眼,轻笑道:“你放心,她们不但会来,还会对你客客气气的。”

红拂不信,拿着请帖坐了马车出了门。来到叶知府的府上,跟门房报上来由之后便在外头候着。

叶府内,可巧叶知府也在,闻言当即就对女儿道:“既是宋府小娘子请你喝茶,你可要好生准备一下见面礼。”

叶知府的千金名为叶玉娴,生得姿容美丽,肤色白皙。她从前跟芳菲可没认真打过一次照面,当即就撅起嘴,十分不快的回道:“爹爹,她宋芳菲就是个寄人篱下的拖油瓶,您让我去赴她的茶会,这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死?”

叶知府沉下脸,斥责道:“愚蠢!你看清楚人家的请帖,上面用的是宋府的名义,这说明她马上就要回宋家了。你知道她爹是什么人?当朝正一品威武大将军,手握几十万大军,兵权在握,就连皇上都要礼让三分,更何况你爹我一个三品知府?那是巴结还巴结不上呢!”

叶玉娴从小读书不少,马上就转过弯来,问道:“爹爹的意思,是她父亲要接她回京了?”

叶夫人在旁琢磨道:“应该是这样,前几日听说京城宋府派了人,押着好几辆马车,上面装的都是送给殷府的礼品。而宋小娘子的年纪,也到了该议亲的时候了。”

于是叶玉娴立即回过神,马上就变了脸:“是,爹爹的意思女儿明白了,女儿一定会跟宋小娘子好好相处的。”

红拂照着芳菲的意思,一定要在叶府等到回信才能赶着去下一家。等到门房再出来时,她还有些忐忑,不想,那门房却极是客气的上前作揖打千,又殷勤道:“请姑娘回去回禀你家小娘子,就说我们小娘子一会儿必定准时赴约。这是夫人给姑娘的一点谢礼,还望姑娘笑纳。”

红拂接过那个红封包,揣在手里一摸——呵!真是时来运转了呀,这里头装的应该是金瓜子,一颗就价值好几两银子呢!

怀揣着背靠摇钱树马上就要发大财的梦想,红拂一口气跑完了剩下的几家,最后回来复命时眼角眉梢里都充满了对主子前所未有的崇拜:“娘子你太厉害了!你简直是料事如神,算无遗漏啊!”

芳菲正对着账册在核对,闻言连忙举起一本挡住自己的脸:“口水喷到我脸上了。”

红拂这才讪笑两声,又把这一番出门得的打赏全部掏出来,芳菲一看,道:“你自己留着吧,记住了,以后你们两个出门,原则就是怎么趾高气扬怎么来,那个什么,主尊奴贵,对对对!就是这一句。只要是人家给你们的赏银你们都收着,反正不收白不收,收了也白收。”

“啊?主子的意思,是让奴婢们出去外头擶着你的招牌到处横着走?”

红拂和绿萼犹不敢相信,互相对视一眼之后,再看向芳菲齐齐发问。

芳菲这才肃然的放下手里的账册,纠正道:“错!不是擶着我的招牌,是擶着我爹的招牌。有威武大将军给你们做后盾,试问这洛城还有人敢给你们脸子瞧吗?”

红拂和绿萼连忙摇头,而后再一想,觉得主子这话真似很有道理啊!一想到从此以后可以豪气冲天的直起腰杆子出门,就算是遇上叶府这样的大户人家,也要上赶着对自己笑脸相迎,那感觉——怎一个爽字了得?

当然,心思敏锐的红拂心里隐约觉得自家主子这想法似乎有点坑爹。

但是下一刻,再一想,这爹可是威武大将军,主子被寄养在妻舅家十余年也是心酸,所以阖着这爹也是不坑白不坑?

路修云这日出门可是费了些功夫,苏玲珑装扮好之后在院子花厅见到他时,看他脸上略有绯色,看自己的眼神也有些躲闪,于是心中暗暗一笑,总觉得是那狐尾百合起效用了。

随后两人吃了早饭便一起出门,听闻宋芳菲今日在悦来茶楼请几位小娘子一道喝茶吃饭,苏玲珑便道:“修云哥哥,那我们也去那里吧。听说那茶楼就是芳菲表妹开的,等会见到她,你再跟我一起好好劝她回京。”

路修云点点头,看着苏玲珑那张娇俏的脸,忽然又想起先前脑子里那些混乱的念头来,心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意志力不坚定?真是该死!

连忙轻咳一声,将脸别开到一旁。

在叶小娘子的殷勤寒暄中,其余几位小娘子也纷纷跟着她一起很快就跟芳菲混熟了,落座之后又开始谈论一些小女儿家的闺中之事,那情形,好似芳菲就是跟她们从小一起处到大的姐妹一般,个个都是掏心掏肺的亲近。

直到后来掌柜的亲自带着四个小二抬着一个巨大的银盘进来,乍见银盘上面还蒙着一层轻纱,看不清里头到底装的什么东西,众人这才好奇的围拢过来,问道:“芳菲,你今日要请我们享用的茶点,就是这个?”

第57章 狼多肉少

芳菲含笑亲自掀开那块轻纱,露出底下厚厚的冰块,冰块上面则是盛开的各种用乳酪和糕点制成的奇花异果。

众人都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点心,但见姹紫嫣红娇艳欲滴的花儿,还有晶莹剔透香气四溢的果儿,被冰块下面不断涌出的白色冷雾烘托着,简直就是美轮美奂,就连眼睛都不舍得移开了,哪里还能下得了嘴?

“今日难得与诸位姐妹一聚,这是我照着宫中宴会的样子研制出来的一道点心,名为国色天香。这些花儿的娇艳就如诸位姐妹们的美貌风华一样,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品,还望大家喜欢。”

众人包括叶小娘子在内,都对芳菲这样灵巧的心思感到震惊不已。又听说这点心原来是宫中时兴的,更认定芳菲其实跟父亲之间一直来往颇密,当下都是奉承不已,随后尝了尝味道,更是赞不绝口。

眼见众人这般巴结自己主子,知道真相的红拂忍不住怼绿萼摇头,低语道:“咱们主子真是太厉害了,本来就是想推广这道新菜多赚点银子,现在还拉上了这群傻姐儿做活招牌。啧啧,瞧她们那一副上赶着抱大腿的样,我都能想得到,只要她们等会出了茶楼,整个洛城都会知道这道国色天香……”

绿萼奸笑着点头附和:“是啊,若论精明能干会赚钱,谁能跟咱们家小娘子相提并论?”

苏玲珑和路修云被安排坐在隔壁的雅间,听得隔壁传来的阵阵欢笑声,以及茶楼中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客流,还有掌柜的和跑堂的小二殷勤周到的招呼,精致可口的菜品和茶水器皿,路修云若有所思的点头赞许道:“没想到,芳菲表妹倒是把生意做得很好。看这悦来茶楼的规模和档次,也算是洛城数一数二的了。”

苏玲珑闻言心中不屑的紧,嘴里自然就不免带出了几分轻视:“修云哥哥说的是,可是咱们大盛朝凡是有些身份的体面女子,都是很少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也难怪,芳菲妹妹从小寄养在殷府,殷府又是商贾之家,自然便沾上了一些不太好的习性。等回到京城想必由姨母多调教调教,也就好了。”

路修云心中不以为然,他在秦王身边办差,也知道高门大户里头的一些暗处,深知做生意是门大学问。尤其是像芳菲这样的闺中女儿家,嫁妆产业一般都请人打理,若主子没有手段不够睿智,就难免被下面人蒙骗或者产业凋敝。

如眼前这悦来茶楼这般的财源滚滚,那绝对是一本万利,单此一件事,便可看出这位芳菲表妹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子。

两人难得话不投机,看着苏玲珑脸色不好,坠儿立即上前圆场道:“小娘子,奴婢看隔壁的人都散了。主家正在送客呢,要不——”

苏玲珑一听这话才立即堆上笑容,对着路修云撒娇道:“修云哥哥,要不咱们这会儿出去跟芳菲妹妹打个招呼吧!就算她心里对我有什么不满,可是宾客还在呢,总不至于当众让咱们没脸……”

她本想在路修云面前先行一步抹黑芳菲,让路修云心里落下个刁蛮任性没有礼数的印象。可不想,待到路修云对芳菲道明自己的身份之后,芳菲立即就喜出望外的笑道:“原来是路表哥呀!你远来辛苦了,看见你我可真高兴!”

说着,她又很自然的拉着路修云的手臂,对尚未离开的几位小娘子介绍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来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哥路公子。他是我继母的亲侄儿,父亲乃工部尚书,听我父亲家书里说,表哥如今也在为秦王殿下办差呢!你们说,我这位表哥算不算一表人才呀?”

平心而论,路修云的确生得俊美不凡,不但皮囊上佳,而且因为文治武功都不错,又常与京中顶级权贵们来往,风度气韵都是人中翘楚。不然,前世的芳菲也不会为他一见倾心,连神智都迷失了。

因而此时在场的几位小娘子,个个都是心中又喜又惊,一颗心都砰砰跳个不停,对芳菲更是充满了羡慕和嫉妒。

不过她们的嫉妒很快就被芳菲下面一句玩笑话给驱散了,因为芳菲又道:“对了,我这表哥现在可还没定亲呢,要是你们谁家有机会迁居京城,我倒希望未来表嫂能在你们几个里头呢!”

就这么一句玩笑话,便摘清了自己无意与路家结亲的立场,而后更让众人都对路修云投去了如狼似虎的炙热眼神。

路修云显然也感受到了诸位千金们的热忱,不过,他在硬着头皮跟众人寒暄时,心里也隐隐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狼狈感。

这情形,怎么有点像是狼多肉少?要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好像上次自己被秦王拉着去逛青楼时,老鸨领了一大群的姑娘进来,眼前这些金贵的小娘子们,阖着跟青楼的姑娘差不多?

最郁闷搓火的则是被忽略在旁的苏玲珑,她是等到芳菲拉着路修云在众人跟前炫耀了一通之后,这才总算眼角一瞟,发现了她。

“哎呀苏姐姐你也来了!上次花神庙中初见,我本来还想去找你玩呢!结果被大舅母拦住了,她说……”

苏玲珑一听花神庙这几个字就头疼,关于那天发生的事情,她宁愿这辈子也不要再提起!当然,她也不可能跟路修云提起半个字!

偏偏在场的几个人当中就有大半都在场,听芳菲起了这个头,瞬间就都想起来了。于是投向她的目光,都是鄙夷不屑的白眼,甚至还有人没忍住冷哼了一声,翻着眼皮看了看藻井上悬挂的灯:“哎呀,今天本来是个好日子,没想到,临到最后却碰上这样晦气的人。”

“就是,芳菲,谢谢你今天请我们喝茶。这样吧,过两天我在家里回请你们诸位,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带着你这位路表哥一起来呀!”

开口下帖子邀请人的是叶知府的千金,她心思敏锐手段高明,至今还未定亲。对路修云,也算是一见倾心了。

于是抛出这个绣球来,并朝芳菲和路修云嫣然一笑之后便带着丫鬟婆子回去了。

第58章 倒戈

苏玲珑真是被叶玉娴那个将自己视若不见的眼神给气到了,但是不等她朝路修云开口抱怨,芳菲已经眼明手快的将他拉到了先前宴客的雅间,兴致勃勃的说道:“路表哥来洛城也没有提前通知我,搞得我一点准备都没有,真是太失礼了!这样,我让人再做一份我新研制的点心送上来,请表哥和苏姐姐一起尝尝。”

路修云发觉眼前这个芳菲表妹跟苏玲珑给自己介绍的似乎完全不一样。

她活泼开朗、天真明丽,而且最璀璨夺目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眼里迸发出来的那种光彩。

如果说她的美貌让她生得如同一颗珍珠般晶莹,那么这份罕见由内而外的光彩,则让她散发出惊艳的气质与让人想要亲近的欲望。

而且,与先前对着苏玲珑时那种稍有不适的躁动感相比,此时坐在她身侧,听她将这道点心的由来,他只觉得满心愉悦,就连时光也变得飞快。

很快,掌柜的又带着人送上了一份新的冰制乳酪。不过这回不同的是,除了各色鲜花水果之外,芳菲还特地让人用金黄色的乳酪做了一只金色的鱼符。

按照大盛朝的官制,这是只有亲王和正二品以上的高官才能佩戴的官符,此时放在路修云面前,其寓意自是不言而喻。

路修云看着这栩栩如生的鱼符,心里的感触可以称得上震惊二字。此时他早已顾不上坐在身侧的苏玲珑一脸铁青,只是欢喜而又意外的举起茶杯,对芳菲说道:“多谢表妹!表妹蕙质兰心,真是令我心中感动。”

芳菲一双明眸扫过苏玲珑,心里对她这会儿的气急败坏感到十分满意。

“哪里,表哥这么说,可是把我当做外人了。我自是希望表哥你官运亨通,到时候也可以照拂我一两分的。对了苏姐姐,这冰面上用乳酪做的花都是芍药,上回我听说你是五月生的,正好是芍药花神所司,所以特地——”

又是芍药花神!又提上回那件事!难道这贱人是嫌上次老娘出的丑还不够么?

——苏玲珑暗中咬紧银牙,只恨不能当场撕破了脸,可终究不敢当着路修云的面造次,只得勉强一笑:“是挺美的,难为妹妹你费心了。”

坠儿站在苏玲珑身侧,一边给她添茶倒水,一边飞快的跟芳菲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垂头暗暗一笑忍不住心道,看来自己这回是跟对了主子。

若论腹中有料,谁还能比得过这位小娘子?

三人又在悦来茶楼说了好一会儿话,席间路修云很自然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不过看在这位表妹如此娇美又懂事大方的份上,尽量把话说得委婉至极。

芳菲听后也丝毫没有意气用事,甚至对幼年的往事只字不提,只叹口气,道:“表哥所言甚是,咱们为人儿女的,理应把孝道摆在第一位。只是你有所不知,如今我二舅母和三表姐身陷杀人案件中,州府尚未过堂审理。我蒙外祖母和几位舅父舅母养育之恩十年,如果此时撇下他们不管自己回京尽孝,那又真是有愧良心。表哥,请你体谅我的难处。”

路修云对此事毫不知情,当即吃了一惊,问道:“怎会如此?”

芳菲便将案子由来大概说了一遍,听完经过,路修云也觉其中必有蹊跷,当即便自告奋勇道:“岂有此理!这叶知府手底下的人断案未免太过武断了些!你二舅母和表姐不过就是养在深宅内院当中的娇弱妇人,如何就能凭一时意气跑到人家家里去把人给杀了?你放心,我等会便亲自去一趟州府衙门,倘若她们真是冤枉的,必会让叶知府早日把人开释回去!”

芳菲听了这话,看着他一脸激愤正义的表情,心里差点没笑开了花。可是脸上却是一副楚楚可怜又感恩戴德的表情,并且使出了苏玲珑从前最为擅长的泫然欲泣的眼神:“表哥,那真是太感谢你了!你不知道,其实我先前所请的那几位小娘子,便都是州府衙门里担任要职的几位大人的千金。我之所以在她们面前奉承殷勤,好话说尽,便是为了她们能在自己父亲面前替我舅母说上一句半句的公道话……”

路修云这才恍然大悟,起先他心里因为那几位小娘子的火辣眼神所留下的一丝阴影,此时已经化成了对芳菲无尽的怜惜和心疼。

“哎,可真是难为你了,这些个千金小姐,我一看就知道是不好相与的。表妹你放心,你这么善良纯孝,上天一定会保佑你和你舅父舅母他们的。这个案子,我必定过问到底!”

得了他这句承诺,芳菲立即两眼热泪盈眶,感激不已。而一旁的苏玲珑则是差点背过气去,只恨不能拂袖暴走!

以她在洛城的关系网,自然是早在路上便知道了殷府的案子。不过对此她乐见其成,并且一直也不曾向路修云透露半个字。

原本她想的是设法催促叶知府今早定罪,没想到,这宋芳菲却抢先一步,把路修云都给拉进来成了她的帮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丫头的性情,处事,都跟前世大为不同了?她不是很骄傲很自负的吗?难道,是她知道了什么?

下楼时,苏玲珑竭力装出平静而又温婉合宜的样子。实际上,在看着路修云对芳菲呵护有加并且频频流露出欣赏的眼神时,她暗地里早就把一双手都给掐出了深深的指甲印!

到了门口,路修云很自然的对苏玲珑道:“玲珑表妹,我这就跟芳菲一起去一趟州府衙门。你既不是当事人家属,那就先回去客栈休息吧!”

苏玲珑闻言瞬间有点回不过神:“修云哥哥,我……”

芳菲见苏玲珑一脸的不甘不愿,连忙笑道:“苏姐姐既是跟表哥一起出来的,那这会儿一个人回去我也不太放心。要不这样吧,咱们一起去,反正都不是外人。”

路修云又不傻,自然看得出此时苏玲珑的小气计较,而与她相比,更显芳菲的大气端和。

他心里不觉对这位一贯亲近的表妹生出了几分嫌恶,不过面上仍是笑道:“是我思虑不周了,玲珑表妹,你跟芳菲一起坐马车,我骑马就好了。”

第59章 翻案了

苏玲珑就这么憋着一肚子郁气上了车,她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为什么从前一直唤自己为玲珑表妹的修云哥哥,今日见到宋芳菲的第一面,却亲切的唤她为芳菲?

难道说,在他心里,自己竟然连这个蠢丫头都比不过么?

就这样,怀揣着这个纠结,马车很快就来到了州府衙门门口。路修云亮出秦王的金印,吓得叶知府连忙召集所有的官员出来迎接。

一看芳菲站在马车旁边跟路修云说话他心里就明白过来——得,这回的案子看来真是个烫手山芋,先是一品大将军派人亲自监督自己办案,这回连秦王殿下的人也来了。

叶知府在官场上是个老谋深算的人,何彪是他的心腹,他心里多少明白这案子其中的关键在哪。当下心里却不免生出了一些埋怨和懊悔,决定回头就找何彪再商议一下此事。

叶知府这头花了不少力气才总算应付完了路修云,只是好不容易将人送到府门口时,路修云又再度追问道:“既是那日王宅别院里少了一个下人,那现在州府可找到他的下落了?叶大人,我以为此人失踪必定与案子有关。你要知道再过两个月便是圣上的寿辰,若到时候传出什么对你不利的流言,我只恐怕你这晋升之路会遇到阻滞呀!”

叶知府一听这话就有些绷不住,他在洛城这地方一熬就六年,眼看着马上就要过年五十了,若这回再不能回京升任那便意味着此生无望。于是连忙应道:“路大人放心,本府已经加派人手去找了,相信不日便会有——”

“启禀大人!属下已经找到了那个失踪的荣景安,并且从他嘴里得知,其实杀害王夫人的真凶是他!但他杀人只是受雇而已,具体内情,请容属下带着人犯入内禀告详情!”

叶知府看着忽然平地里冒出的何彪,心里还很是有点回不过神来。他也知道这个荣景安就是杀人凶手,可是何彪不是早说了要把此人灭口吗?怎么这会儿……

不过他跟何彪毕竟共事多年,一见何彪抬头时频频朝自己使眼色,便知道他这边也有变故。于是顺势点头请了路修云等人入内,又借口更衣的时候,与何彪简单的密谈了几句。

得知何彪决定反口,要将姐夫赵大郎指证为买凶杀人的案犯时,他先是吃了一惊,而后很快就握住了何彪的双手,禁不住热泪盈眶道:“太好了!何彪,本府就知道,你真是本府的小福星啊!这案子,要不是你这样来个峰回路转,本府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结案呢!”

何彪此时还搞不清楚路修云等人的身份,不过对于叶知府这样明显太过热忱的态度,他还是颇为不适的抽回了自己被捏出了一手汗的双掌,又跟叶知府提前商量了几句,这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两人先后出去了。

殷府这边,听说州府衙门明日便过堂审理此案,且因为已经找到了真凶,叶知府便顺水推舟,将二夫人母女提前开释回家。

只派了两个官差过来做个样子监守一下,顿时全府上下都是欢喜不胜。

殷老夫人听说之后,原本卧病在床此时也精神大好起来。竟然拄着拐杖不顾病体虚弱,亲自赶到了门口来迎接媳妇儿和孙女。

而二夫人和殷琼枝两个本来在监牢中吃尽了苦头,此时骤然被开释回家,又得州府派了马车送回,下了车一看,全家人都在门口迎接自己,也是百感交集,尤其是二夫人,当即就跪倒在家门口抚胸大哭,一叠声的表示从今往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至于兴庆坊这边,未免夜长梦多,叶知府在问明情况之后马上就签发了抓捕令。赵大郎这边还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被人从床上给逮住了锁了起来。

他气的哇哇大叫,可是凭他怎么凶横嚣张,办案的官差们都是一概不理会,后来嫌他太聒噪,其中一人顺手拿起了放在几上的他自己的臭袜子,一家伙就给他堵了个结结实实。

次日过堂,州府衙门口几乎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赵家原本也是洛城大户,不过赵大郎这一脉人丁却不兴旺,兴旺的反而是他叔伯几家。只是这些叔伯同族从前被他得罪得狠了,加之何氏姐弟有意封锁消息,是以这日竟无人前来旁听,只有赵夫人勉强装作一副孤苦无依的样子站在一旁。

而殷府这边,出动的人手规模就真是足以令人瞠目结舌了。不但三房兄弟连同殷老夫人都在,甚至就连族中的旁亲都纷纷派了代表前来。在案件尚未开堂之前,面对外面的议论纷纷,大家都是众口一词,只道:“咱们殷府子弟世代清白为人,断不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外面相信官府一定会秉公处理此案,还我们殷二夫人母女的清白!”

原本路修云也想前去旁听,但却被芳菲一句话给阻止了。

“表哥,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是你是身处高位之人,又与秦王殿下关系密切。若是你今日出席旁听,我只怕会被人议论你以权压人。当然这等流言本来就是荒谬的,可是,我真不愿让你再为我的事情而招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否则我可真是良心难安了。”

听得此言,不但路修云心中感触甚多对芳菲更是敬重嘉许,就连李玉也禁不住在心里暗暗点头赞道,这宋家小娘子可比苏玲珑要强出许多倍不止。不但为人处世上面颇有大家风范,难得还能处处为自家公子着想。

第60章 又生毒计

当然这会儿他自动忽略了自己第一次上悦来茶楼时芳菲命人好酒好菜招待着,以后每次见面都对他微笑寒暄——因为芳菲记得很清楚,这个李玉名为路修云的贴身随从,实际上却是路府继室邬夫人的心腹,好像七拐八弯的还沾着什么亲。

所以,对于这等轻不得重不得的小人,她干脆用了糖衣攻略。

至于过堂会审的结果,自然是赵大郎入罪,以买凶杀人被叶知府判定为死刑,三日后于城西菜市口斩首示众。而殷府二夫人和五娘子殷琼枝,则无罪开释,这下子,总算当众还了殷府一个清白。

案子既已尘埃落定,宋上尉便立即请辞回京。芳菲也不留他,只谢过她这番辛苦之后,含笑对他隐含深意的说道:“这回多谢大哥了,来日待我回京,希望能名正言顺的称大哥一身兄长。”

宋上尉也是绝顶聪明之人,如何能听不出来芳菲这话里的意思?他知道芳菲回京便要在宋府和父亲身边培植自己的人手和势力,但就他的境况而言,若能得到芳菲这样强有力的助力,让她去说服宋大将军收自己为义子,那么此后他的身份焉能与今日相提并论?

他早年孤苦历经世事人情冷暖,知道自己需要这样的机会,于是也诚恳表态,道:“若我宋哲真能有这等福气,我便对天发誓,今生今世,一定倾尽所有呵护妹妹一世周全!”

芳菲嫣然一笑,与殷府众人一道目送他离开。而她心里更清楚,眼前这位如今还不算出众的宋上尉,前世里不出两年,他便屡建奇功,在自己父亲蒙难之时更是忠肝义胆,一片赤诚。

这样的人,当得起她的义兄,也当得起宋府义子之名。

这一桩案子落定之后,殷府上下总算松了口气。至于州府所说的三夫人曾亲眼目睹二夫人杀人之说,随后也由二夫人亲口解开了这个疑惑。

“三妹并不是看见我杀人,而是那王夫人手里有她的把柄,那日她也请了三妹过去说话。而三妹进来的时候,便见我手里握着那柄带血的匕首,她身子弱受不得这样的刺激,当即就大叫一声昏了过去。此事与她毫无干系,都怪我自己……”

听妻子这么一说,殷从善才知道自己是误解了弟妹。于是夫妻二人亲自上门去赔礼谢罪,又在三房院子里跪了半天,这才见得殷玉葵出来扶起二人,脸色虽不好看眼圈却是涨得红红的:“二伯、二伯母,你们起来吧!祖母说了,我们始终都是一家人。一撇写不出两个殷字,只盼以后一定要家宅和睦才是。”

二房夫妇满面愧疚,过了一会殷从善才想起来,问道:“你爹爹呢?先前在衙门过堂之后我就不见了他。”

殷玉葵颇为无奈的摇头道:“我爹爹正在天宝阁里雕玉件呢,他这几天跟入了痴狂一般,除了二伯母的案子和那个玉件,别的事一概都不放在心上。”

殷从善这才知道原来三房的生意也遭到了来自赵家的暗算,当下心中连连警醒,暗道要不是这回有芳菲丫头,还有京城里宋府派来的这个上尉将军,只怕自家这百年基业就要断送在这兄弟阋墙之上,心里更是愧悔不已。

只是有人欢笑有人愁,芳菲这边解决了这件难事,听闻殷府无罪开释,苏玲珑却是气得不得了。她让人问清了案情,得知是何氏姐弟临时反水反将了赵大郎一军,不由骂道:“这两人好大的胆子,竟敢黑吃黑吞掉了整个赵家。叶知府也是,早前姨母不就写信暗示他要给殷府制造些麻烦吗?他竟敢判了殷家无罪。哼,且看我回去如何跟姨母面前告状。”

见她满面怒容杀气腾腾的样子,金俏唯有好言劝道:“娘子您想,这叶知府早前虽得了路夫人的吩咐,可是这回宋将军却派了心腹过来监督办案。还有路公子,他也——”

她话未说完,便见苏玲珑端起手边的茶盏就砸了下来。

“你住口!不说修云哥哥还好,一提起他也中了宋芳菲的狐媚之计,我就气得头疼。”

坠儿适时端着一盏燕窝莲子羹进来,柔声道:“小娘子可别再跟自己置气了,您看您脸色这会儿都有些不好了。都说怒气伤肝呢,肝气郁结可影响您的美貌。奴婢觉得,您与其这会儿在这里跟自己较劲,还不如想点法子,治一治那宋芳菲。让她在路公子跟前出个大丑,这样一来,路公子就能看清她的真面目,自然就不会拿她当宝贝了。”

坠儿说着一如往常谦卑的低下了头,不过勾唇一笑时心中却道,出丑是肯定的,只不过必定不会是宋芳菲,而是你苏玲珑。

苏玲珑一听这话当即就拍案而笑,赞许的看着坠儿,点头道:“坠儿你说的不错,我苏玲珑从来就不是束手就擒的人。哼哼,如今她在明我在暗,想要暗算这个蠢丫头,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坠儿闻言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心道——蠢丫头?你确定你说的不是你自己?

因事不宜迟,所以苏玲珑马上就开始谋划布置起来。这回她再问坠儿可有什么主意,坠儿却只道自己对宋芳菲并不了解,不敢胡乱出主意坏了主子的大事。

考虑到她来到自己身边不久,这么说倒是实情,苏玲珑便信了。反倒是金俏带着几分邀功的心思,主动提议道:“娘子可还记得,那日叶知府的千金说过,要邀请诸位小娘子还有路公子一起去她家中赏花喝茶?”

苏玲珑瞬时就想起那叶玉娴看向自己时那一抹无法忽略的鄙夷,手中的丝帕被扯出了一个生硬的弧度,咬牙道:“当然记得,那贱人眼勾勾的看着修云哥哥,简直下作之极!”

金俏便道:“那日宋芳菲邀请她们在悦来茶楼喝茶,其目的依着奴婢来看,除了有心拉拢结交之外,也是想让她自己研制的那个乳酪点心能传开来以后好赚钱。所以奴婢以为,叶府那日宴客时,必定也会向宋芳菲订那个点心。所以,咱们可以在这个点心上面做些手脚,让她宋芳菲到时候丢尽颜面。”

苏玲珑细细一想,觉得此计的确可行。于是便点头道:“你这主意不错,等会你就去那悦来茶楼,找机会收买几个人,让他们到时候听我的吩咐行事。”

第61章 苏玲珑的心思

金俏拿了银子,连忙领命下去。少卿苏玲珑又问起路修云现在作甚,坠儿连忙回道:“小娘子,奴婢见路公子先前在院子里练了一会儿剑,这会儿想必是回房更衣沐浴去了。”

此时已到暮春,白日里天气渐渐有些热了。苏玲珑一听心中便微微泛起一阵涟漪,睨着眼又问:“那狐尾百合花呢?今日可送了新的过去?”

坠儿垂头答道:“娘子放心,奴婢一早就送过去了,亲眼看着李玉把花摆在窗前的几上的。”

苏玲珑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想一想,又起身走到妆台前,对着镜子一番精心的装扮之后,这才搭着坠儿的手,摇曳生姿的走到了窗前的琴架前,开始抚琴!

听完简器的回禀,路昭明只是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方道:“宝真和尚如今被严密看管,一时半会我们难以接近得了。只能如实回信给京中,让太子殿下设法将其押解回京受审。可是殷府这个案子,我却觉得有些疑点,那二夫人和三夫人,必定对云泽寺之事有所了解。所以,眼下还得从这边着手。”

他想一想,便问简器:“你前些日子既已安排人手潜入了殷府,那现在可有什么动静?”

简器如实道:“这段时间殷府上下都只关注着二夫人的案子,所以咱们的人暂时还没有什么进展。不过听说殷老夫人准备过几天去华兴寺上香还愿,奴才以为,这或许会是一个好机会。”

“哦?既是殷老夫人要去上香还愿,那么殷府上下的女眷是不是都会前往?”

“应该是这样,具体内情,奴才还要再探明才知道。”

路昭明颔首,转头又问道:“听说客栈那边,李玉连着扔了两次鲜花,这又是怎么回事?”

简器不曾插手此事,故而并不清楚内情,茗烟便上前嘿嘿笑道:“还不是苏玲珑那狐媚子,她想趁着这个机会勾引三公子,没想到却被李玉这个警醒的给察觉了端倪。奴才以前就说李玉是邬夫人的心腹,可不想,他倒比谁都紧张三公子身边的女人。有时候奴才都觉得,他对三公子不但是忠心耿耿,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护主如命了。”

路昭明瞪他一眼,凉飕飕的嘲讽道:“这么说来,我倒没有他这个好命,能赶得上李玉这样的好奴才?”

茗烟连忙收敛的笑意,肃色几分道:“公子恕罪,奴才也不是有心议论主子的事情。不过这苏玲珑如今可是越发的不要脸了,那狐尾百合乃是西域传过来的下作之物,人闻了就有催情助兴的效用,她这样迫不及待,奴才以为,她要是一计不成必定会再出其他的幺蛾子的。除非公子您愿意让她嫁进门来做您的弟妹,要不然,总得想法子给制止一下吧!”

这话真说到了路昭明的心上,他对继母邬氏心怀憎恶,可是对路修云这个姨母同父的弟弟却是怎么也恨不起来。

加之了解路修云平时素来洁身自好,更生怕他会掉进苏玲珑的陷阱里,于是略一沉吟,便招呼茗烟凑过来,道:“你去,找几个说书的先生,给他们银子,让他们这样……”

叶玉娴的帖子送到客栈时,苏玲珑还在抚琴。路修云接到请帖,便想起叶知府再过得两个月便要高升前去京城赴任,当即沉吟了一番,最后决定赴邀,并将帖子交给李玉,道:“你去把请帖交给玲珑表妹,让她安排一下见面之礼。另外——”

他想了想,听着隔壁那柔婉娇媚又百转千回的琴声,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道:“罢了,玲珑表妹素日里就不爱读书,一会儿咱们去天麓书院,也就不必叫上她了。只让她好生准备礼物吧,不要轻慢了叶家。”

李玉表面恭敬应了个是,心里也禁不住冷哼一声,暗道还指望这狐狸精读书?只怕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如何勾引爷们身上了,能识得自己的名字就是万幸。

因过几日要陪祖母和母亲等人去华兴寺上香祈福,殷重华便拉着芳菲陪自己去天麓书院一趟。听说她要去求那位盛名远扬的冷翠先生为自己所誊抄的佛经再嵌金字,芳菲连连咂舌:“阿弥陀佛,大姐姐你还是饶了我吧,你抄的那卷金刚经我看着就头晕眼花了。天晓得这位女先生是什么样的神人,居然还能用金漆在你的经文里再加祷文。你看我这么一个粗人,显见也不是能学得会这么风雅的东西,你还是找别人吧!”

谁知道被殷重华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只问道:“芳菲你实话跟我说,你父亲是不是要接你回去京城?你也知道姐姐我过几个月便出嫁了,难道这仅剩的一点时日你也不肯多陪陪我?”

被她这么一说,芳菲立即无条件投降:“好好好,大姐姐我错了,我一定陪你一起去。”

天麓书院是洛城一带极富盛名的一间书院,据说创立至今已有近五百年历史,所以书院中藏书颇多,天文地理经史子集都有涉略。路修云便是听闻此中有许多外头难得一见的孤本,这才特地抽了大半天的时间骑马前往,打算在此细细一游,说不得还会有些意外的收获。

不想,就在他即将抵达书院山脚时,远远听见天空有金鹰鸣叫之声。而后仰首一望,不由惊道:“秦王殿下居然派了金鹰前来传信,难道京城发生什么大事了?”

他当即便勒住缰绳,与身边的两三个随从一道择了一处偏僻无人的地方等候金鹰下降。随后在金鹰的后腿上取到密信,展开一看,却是秦王吩咐他无论如何,都要在洛城监狱中刺杀宝真和尚,决不能留下活口!

对于此事的由来,路修云仍不知来由。但既然秦王有令,他便要立即回去采取行动。遂取消了上山的计划,改为立即回城。但没走出多远,迎面便见一辆熟悉的马车朝山上驶来。

第62章 册子

殷重华平日里少有出门,因此她的马车用的也是母亲的。芳菲索性拉着她用自己的马车出门,这会儿姐妹两正依偎在车壁上,将车帘掀开,让山间清新的春风吹拂进来,你一句我一句的吟诵着诗经小雅里的一首诗: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鸣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路修云不欲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所以避让在一旁。待看见芳菲明丽的笑容从车帘后一掠而过时,不由微微一笑,颔首低声道:“野有蔓草,零露複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李玉经常随侍在旁,所以也略懂些诗词,当即心中一惊,暗道莫非公子这是看上了宋家小娘子?可若是这样一来,那夫人的那位娘家侄女,又该如何安置?

次日一早,苏玲珑便起身沐浴更衣梳妆,准备去赴叶府的茶会。不过她这会儿心里还是颇有些不忿,因为昨日那请帖上面赫然只有路修云的名字,却并未邀请她!

金俏在她身边服侍的时间最久,深知自己主子最大的死穴,就是十分忌讳别人提起她的出身和家世。

原本苏玲珑的父母也算大家子弟,可她父亲就是个贱婢所生的庶子,连带着长大之后所娶的妻子也是出身低微的大家庶女。

可想而知这样的一对夫妻在家门当中能有什么样的地位?一无权来而无势,甚至在银钱用度上面都紧巴巴的。

幸而苏玲珑自己十分聪明,知道看准时机就抱住了路夫人这个表姨母的大腿。在路夫人的提携下,她这才总算熬出了头,便瞅准了要嫁给路修云做路家的少夫人。

只是她哪里知道?就在那日悦来茶楼再见时,芳菲转身就让人把她的身世背景设法给传了出去。当时在场的这些贵女们一是对之前花神庙所发生的事情还记忆犹新,再加上这回一听说她的出身如此不堪,心里更是鄙夷不已。

叶玉娴那日写请帖时身边也有人提过是不是另给苏娘子下一份,她却提着笔冷笑道:“给她也下一份帖子?没的辱没了咱们叶府的门第!且放心,像她这样的微贱之人,便是没有请帖,她也会拿着路公子的那份厚着脸皮前来的。哼!也不知道路家怎么会有这样的亲戚?”

金俏这会儿见她脸色不好,自然就小心翼翼的避开这个话题。不想过了一会儿,前去给路修云送花的坠儿无功而返。

苏玲珑从她这边得知路修云居然一夜未归时,这才放下手里的簪子,绷着一张脸问道:“修云哥哥昨晚一夜都没回来?他——他可有说去哪里了?”

坠儿摇摇头,如实道:“不但路公子不在,就连李玉也没回来。只有他跟前负责扫洒整理屋子的一个小厮,就是他告诉奴婢的。”

“怎么会这样?修云哥哥从来就洁身自好,姨母还跟我说过,以前就算是他母亲往他房里塞通房丫头,他也一个都不要。”

坠儿听了这话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这脑子装的都是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便觉得天下间人人如此。

就算依着坠儿对路修云这些天的暗中观察来看,她也可以断定这不是一个轻浮浪荡的公子哥。而昨夜他之所以一夜未归,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去处理了。

但是——他此来洛城,不是因为正好秦王殿下给了他几天沐休假期吗?难道说,这里头又有什么别的变故?

坠儿当即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同寻常,而苏玲珑仍在钻牛角尖较劲道:“难道修云哥哥昨晚去外面遇上了什么人?不,不会的……”

正值此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而后李玉在门外敲了敲门扉,道:“苏小娘子,我家公子都准备好了,你这边何时出门?”

路修云今天破天荒的跟苏玲珑一起坐马车,这本来是很让她意外的事情。但等上了马车之后,他便一直盘腿而坐,并且闭目凝神调息,李玉也守在一旁,对着苏玲珑和其余人竖起手指,低声道:“公子在静坐,你们不要大声说话。”

苏玲珑愈发觉得路修云昨晚行踪可疑,只是不好撕破脸皮来追问到底。而这边路,昭明得知昨晚又有人闯入州府监牢意欲截杀宝真和尚时,当即便道:“又来?这些人,难道就不能换个新花样?每次都劫狱,还次次都不成功,岂不是要让州府那帮饭桶都得意到笑了?”

简器见他这话说的有些刻薄,方客观的说道:“其实公子上回所见的那些官差的确功夫差了点,但如今叶知府已经点名让何彪的人去负责监牢那边的守卫了。奴才曾暗中跟何彪交过一次手,此人的确武艺不凡,是个草包群里难得一见的厉害人物。”

路昭明点点头,沉吟道:“叶知府马上就要官升一级,他此时提拔何彪,便是有意给他施恩。不过我却觉得,昨晚的刺客既然一击不中,那必然还会有后手……对了,殷府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奴才正要跟公子禀报,昨夜里快要熄灯时,殷府三娘子去看望母亲,她们母女二人便在房中说了一会话。其中三娘子安慰母亲不要再忧心烦恼,三夫人却仍是叹气连连,低声说只要那本册子还在,她就不可能安枕无忧。随后三娘子又说,而今那王夫人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的事情你又何必再放在心里?可是听三夫人的语气,似乎一点也没有因此而轻松半分。”

路昭明心中一震,追问道:“那她们有没有说到底是什么册子?”

“没有,她们两说话的时候都把丫鬟婆子给叫退了,奴才还是趁着天黑隐身在窗前的花丛中,这才总算听到这一星半点的。”

路昭明一看简器手上和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红疹都是被蚊虫叮咬的,也知道他这消息的确来的不容易。于是点点头让他下去休息一会,随后自己坐在书案前反复推敲道:“册子?一本能够让三夫人日夜寝食不安的册子,并且,还跟这个已死的王夫人有关,这么说来,云泽寺一案,跟王夫人被杀乃是同一案件?”

第63章 人情冷暖

他随后倏然一惊,跳将起来道:“是了!难怪这些人要不择手段除掉宝真和尚,那册子必定在他手里!”

他说着,便飞奔出了门。迎面撞上茗烟手里端着新沏出来的热茶,眼看马上就要撞上去,茗烟唯有把茶盏往一旁半空中丢去,叫道:“公子!公子你这是要去哪?”

叶府如今在洛城可算是数一数二的官宦人家,尤其是叶知府既是在任的父母官,又即将高升。这日他府中设宴请客,自然受邀之人都纷纷准时前来。

芳菲到的时间比路修云和苏玲珑更早些,此时早已陪着叶玉娴四处应酬宾客。众人都看得明白,叶玉娴和叶夫人待她都格外亲热,便是笃定宋府即将接她回京,总归有个正一品大将军的父亲作为靠山,于是众人与叶玉娴见礼之后,便一一再与芳菲见礼。芳菲也落落大方,来者皆有礼相待。

待到下人进来通传说路公子到来时,叶玉娴便拉着她一道出来迎接,并一面走一面道:“是不是觉得人情冷暖颇为可笑?其实我以前也经历过,那时候我父亲被人诬陷贪墨而入狱,大理寺派人前来审理案情,却一查就是半年。那半年里我跟母亲弟妹等受尽了白眼和苛待,便是从前与我交好的那些手帕姐妹们也纷纷跟我划清界限。所以,如今我在洛城多年,却并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

芳菲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问道:“可那日我见你与她们寒暄的时候,不是挺熟络的?”

叶玉娴回之一笑:“你不也是啊!我们都挺熟络的。”

正说着,路修云跟苏玲珑两个已经前后脚都到了跟前。叶玉娴与两人寒暄过后,又瞟了一眼路修云,嘴角的笑容显见又热忱了几分:“路公子,这位小娘子,两位里面请。”

苏玲珑一看她竟然直接忽略了自己的姓氏,当即就要张嘴辩解,却见路修云朝自己使来一个眼色,这才忿忿的闭上了嘴。

“表哥,苏姐姐,你们先进去里面坐着歇会儿,我陪叶姐姐再迎一位客人便来找你们。”

芳菲笑容明艳纯真,丝毫也不介怀路修云跟苏玲珑联袂而来的样子,落在叶玉娴眼里,又有另外一层深意。

“芳菲,我看你也是个爽快人,我就有话直说了。今日来客当中,只有你两个即将回京。我生于京城长于诸州,可我母亲的娘家却都在京城,所以,我跟母亲一样盼着能早日回去。你父亲身居高位,或许你此刻会觉得我有攀附的嫌疑。可是我想,若我们两个气性相投眼界又相差无几,指不定我们能做个朋友?”

芳菲眼珠子一转,下一刻就道:“你看上路表哥了?若是这样的话,我们将来即便不是朋友也是亲戚,反正关系疏远不了。不过,眼下你可要留点神,毕竟,他身边还有位……”

叶玉娴取出袖中的丝帕轻轻按了按鼻子上的浮粉,道:“就凭她的出身,路府会抬她进门做少夫人?除非如今路府的当家主母不是路公子的亲娘还差不多!”

芳菲便朝她微微一笑,随后两人在门口迎了另外一位宾客,便一道回去了。

“苏姐姐,叶夫人说今日邀请的宾客众多,怕是总有疏忽不到的地方,还请你一定多多包涵。来,姐姐喝茶。”

芳菲见叶玉娴暗中让人多方捉弄苏玲珑,譬如借口各人带来的丫鬟都要先去吃席,便把坠儿和金俏给拉走了。

又故意让丫鬟给她倒上陈年劣茶,又给她安排了一个看似幽静,其实鬼都不来的偏僻角落坐着,再派上几个身强力壮宛若肉山的婆子和丫鬟在她身边名为伺候,实则动不动就把碟子里的核桃一把给捏个稀巴烂,再把捏烂的果实递给她“享用”。

——这一连串的举动,可真是把苏玲珑给气了个七窍生烟。偏是她几次想要出来寻找路修云,都被那几个婆子给拦住了。最后忍无可忍之际,芳菲及时出现,并热情的给她端来了自己带来的果茶,这才总算暂时稳住了她。

“这是什么茶,真香!”

苏玲珑前世便特别喜欢吃桃子,恰巧芳菲冲泡的这个果茶,又名白桃乌龙,于是她便连着喝了两口,两人正在说话时路修云可算从一众美人的包围中杀了出来,闻着那茶香味便道:“好香的茶汤!从前竟然没闻过。”

芳菲便起身说去给他也沏一盏来,苏玲珑趁机向路修云告状。只是路修云显然不信她所言,还狐疑的打量了一下四周:“不会吧,叶小娘子看来端庄大方,又是书香世家出身,怎会如此不得体?玲珑表妹你别多心了。”

苏玲珑一听他赞叶玉娴端庄得体,心里更是怄火。幸好芳菲及时端着茶水回来,又道:“前面说开席了,咱们都去吧!”

苏玲珑想着自己安排好的那件事,这才勉强按捺下心里的火气,跟着一块去了。不过她可没忘记要在路修云身边强占一个亲密的位置,于是等她一进来,众人看向她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仇视。

叶府今天邀请的男宾不多,路修云身份高贵,便由叶知府等人作陪。苏玲珑跟芳菲挨着坐在一起,可是除了芳菲之外,几乎没人愿意跟她打招呼。

叶玉娴一面与众人应酬,忽然见自己身边的丫鬟快步走过来,朝自己投来一个焦急的眼神,便连忙起身,笑道:“诸位姐妹宽坐,母亲让我过去一下。”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叶玉娴身边这个侍女名为霏纹,平时很是机灵,此时也不免有些焦急道:“娘子,先前悦来茶楼的人送点心过来时,被奴婢发现那人与苏娘子身边的丫鬟密语,说的是可弄好了,千万不能出岔子。奴婢以为此人十分可疑,所以特地前来禀告。您看要不要让人验一下?”

“又是她?这个苏玲珑,敢在我的宴会上动手脚,我看她是嫌命长了!”

叶玉娴当即变了脸色,冷笑道:“马上检查一下那点心,要是里面真有什么问题……那就——”

第64章 砸了自己的脚

她这边对着斐雯低声密语,而后立即回来席间,又拉着芳菲娇笑道:“哎呀芳菲妹妹,真是对不住。母亲说有几位夫人想见一下你,你就给我个面子,过去打个招呼可好?”

芳菲觉察到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暗中用力,便知道那事已经被发觉了。于是起身来,两人来到一处无人地,叶玉娴将事情娓娓道来,并道:“我知道临时让你吩咐人加急再做这个点心只怕有点强人所难,可是这会儿我也想不出其他主意来。好妹妹,请你帮我这一次,这个人情我一定记着。”

芳菲二话不说,当即便应下,沉着道:“不是什么难事,姐姐有所不知,这个点心本来就是要客人提前下订的,但是我怕从冰库到茶楼途中会融化掉,所以每天都会吩咐人另外多备一两份。”

叶玉娴长舒一口气,握住她的手道:“那就太好了!一会我要做件事情,你可千万别拦着。”

两人回到席间时,那道名为国色天香的点心已经送上来。叶玉娴故意让人先给苏玲珑上了一朵芍药花形的冰酥,并道:“这道点心之前咱们都在悦来茶楼尝过了,今天便请苏娘子先用,且看看芳菲的心思如何?”

苏玲珑心里一个咯噔,她既知道这冰酥有问题,哪里肯吃?但叶玉娴却不肯轻易放过,只是含笑盯着她,过了片刻见她不动,便催促道:“怎么?苏娘子莫不是既不给我这个东家的面子,也不想给芳菲的面子?啧啧,我先前还以为,你对芳菲是真心实意的亲近呢!看来,也是——”

“我——实在对不住,叶娘子,我今日身上多有不便,实在是不宜吃这等寒凉之物。”

说着,苏玲珑便起身来,做出来了月事腹痛难忍的样子,朝众人道:“对不住大家,我先下去更衣,你们慢用。”

等她一走,叶玉娴脸上的笑意便凝结成了冰。要说先前她还不能完全相信这女人敢在自己的宴会上做手脚害人,这会儿却是什么疑虑都没有了。

“怎么回事?难道那叶玉娴发现什么了?”

被人引着来到净室内,苏玲珑才沉下脸朝坠儿和金俏发问。坠儿一副不知所云的茫然,金俏却略带几分胆怯心虚的摇摇头,道:“娘子,奴婢先前跟那悦来茶楼送点心来的店小二说了两句话,跟他确认是不是都准备好了时,好像——被人看见了。”

“啪!”苏玲珑反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的就连坠儿都替金俏感到火辣辣的疼。

金俏连忙跪下,哭道:“可是娘子您先前再三嘱咐奴婢一定要周全,所以奴婢才不敢大意……奴婢真是没想到这叶府的人会这么警醒啊!她们就好像……好像一直在密切留意咱们的一举一动似的。”

苏玲珑此时已知道,这个叶玉娴不好惹,看来她多半是识破了此事,所以才会那般言语针对自己。可是这会儿后悔也晚了,只得硬着头皮出去,想着好歹撑到最后。

可是没料到,她这才刚回到席间,就觉得下腹一阵涌动,继而有种难以言说的冲动,可是又不敢公然任由那股气流排出来,只得用力憋住。眼见周围的人都开始起筷用菜,她却只能保持着那个坐姿一动不动,芳菲还转过头问道:“苏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我看你脸色很难看,要不要进去休息一下?”

苏玲珑刚点头应了一个好字,叶玉娴啪的一下就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继而示意身边的丫鬟盛了一碗汤送到她跟前,似笑非笑的道:“原来苏娘子真是身体不适,先前倒是我这个主人家的不是了。这碗红豆莲子汤正好补血益气,苏娘子你趁热喝吧!”

她既如此说,众人少不得都跟着附和,道:“是啊,叶娘子一番好意,总不至于有人出门做客,但凡是主家招待的,便这也不吃那也不喝吧!”

苏玲珑咕咚一声,生生咽下即将到嘴边的话,迫不得已端起那碗热乎乎的红豆莲子羹,可是才刚舀了一口送进嘴里,立马觉得下腹那股气流再也憋不住,于是片刻之后,坐在她周遭的几个人,都纷纷瞪大的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她!

饶是苏玲珑一贯厚颜,此时也绷不住了。见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离开筵席,坐在她左侧的一位小娘子忍不住发作道:“我长到十几岁,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般不懂礼仪不知廉耻!居然——居然当众出虚恭!”

“是啊,哎呀听说她还是京城来的呢!怎么如今京城闺秀们的教养都如此不堪了吗?”

叶玉娴作为主家连忙让人端了合欢花进来驱味,又继续补刀道:“她算哪门子的京城贵女?我可是听说了,她父母都是家里的庶子庶女,从来就不受家门重视。而今父亲也没什么作为,不过靠着祖上荫蔽混吃等死罢了!倒是她会钻营,抱了个表姨母的大腿就混到了京城想攀高枝!还有,她那表姨母你们道是谁?便是宋小娘子的继母!所以说,她来咱们洛城能安什么好心?不过就是想趁着芳菲还没有认清她的嘴脸,想上赶着巴结以后能沾光罢了!”

叶玉娴这番话说的简单利索又明白,在座的诸位都是家中的嫡女,父母家世也大都显赫,当下心中皆是鄙夷不说,连带着对芳菲也生出了一些同情,心理上再不把她和苏玲珑放在一起品评。

苏玲珑还是生平第一次如此当众受辱,到底没脸面再回来吃席,加上她的确腹痛难忍,便有意在净室内待了许久,想着等会路修云那边应酬的差不多了,便跟他回去

只是这边,路修云在与叶知府等人推杯换盏时,无意间看见叶府下人端着一盆开得正好的白色合欢花进来,因觉得眼熟,便问道:“此花莫非是洛城特产?我在京城倒是很少见。”

第65章 不能让他知道!

叶知府如实道:“也不算是洛城特有吧,这花贵在清香淡雅,用饭时摆放可与食物相佐能祛除一些鱼虾的腥味,以免抢了其余菜色的香。说起来本府倒是听说如今甚是流行一种狐尾百合,模样与这合欢花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那花乃西域传进来的番品,品行又甚为邪性。据传最宜房中所用,可添加不少情趣乐子,只是本府老了,你们这些少年青年人,倒是可以与自家夫人姨娘一试,总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嘛。”

他这话顿时惹来众人一番哄笑,也有个别几个酒酣耳热之际,开始得意洋洋的吹嘘起来。说的是自家夫人和姨娘都不懂这些风流手段,倒是外头的一些青楼烟花之地的红颜知己,对此颇为懂行云云。

路修云在旁听着心中十分震惊,他暗暗将苏玲珑这两日送来自己房中的花儿与众人所说的那淫花比较,其中还抱着侥幸的心理再跟人求证了几句,最后却不得不承认——原来在自己心里一贯清纯娇俏的玲珑表妹,她竟然会懂这些龌龊淫贱的门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者,自己应该找玲珑表妹身边的侍女打听一下,以免错怪了她?

怀着这样的复杂心思,路修云有些神志恍惚的继续跟人应酬攀谈。因有人起了这么一个头,随后便又有人凑兴,说起了前段时间在洛城闹得沸沸扬扬的宝真和尚的案子,又提起那个孙同翰的后院春宫图,道:“哎呀说起这件事,坊间许多人都在揣测着,那图上只有陈府字样,却并没有姓名的**到底是谁家的小娘子?咱们都知道户司知事陈大人家中并没有小娘子,他那夫人也管得厉害,连个年轻点的丫鬟都不给轻易招进后院。且拿女子看着身段还甚是诱人妩媚,也没听说城里那个青楼有这般出众的姐儿。莫非,这孙同翰在外头还有招惹女子么?啧啧,这等货色咱们居然没遇上,真是遗憾的紧。”

路修云立即又想起来,户司知事陈府,那不是玲珑表妹上次来寄居的人家么?难道…….

他不敢细想下去,食不下咽的吃完了这顿饭,随后出来便见苏玲珑正带着丫鬟楚楚可怜的等在不远处的檐下。见到他立即奔过来,含泪道:“修云哥哥,咱们回去吧!”

往常她只要露出这样委屈而又隐忍的表情,路修云立即就会温柔体贴的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今天他却有些问不出来。因为他心里憋着的疑问实在太多了,于是只是点点头,别的一个字都没说。

这态度,让苏玲珑莫名其妙的同时,更隐隐觉得事情似乎还有些什么不妥?可到底是什么,她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芳菲早派了红拂过来传话,说她还要晚些时候才走,让他们不必等自己。路修云带着苏玲珑到了门口时,刚辞过主家便正好遇见先前跟他坐在一席的一位州府官员,便是他先前说起孙同翰的那个什么后院春宫册的话头,此时他那一双绿豆大小的鱼泡眼在苏玲珑脸上一扫而过时,忽然,脸色就产生了十分微妙的变化!

当时人来人往,他倒不曾说什么刻骨的话,只是最后冲路修云拱了拱手,略带几分艳羡和了然的道了一句:“原来路大人才是深藏不露的个中高手啊!改日黎某一定寻机会再跟你切磋切磋!”

路修云顿时有些云里雾里,暗道这是怎么说来着?不过以他的聪明,也很快就察觉对方的目光总看向苏玲珑,结合他先前所言,他忽然生出一个不太敢相信的答案——莫非,玲珑表妹真的与那孙同翰有着什么瓜葛?

但这话他是不可能去问苏玲珑的,于是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在沉思。苏玲珑强忍着腹中疼痛,又实在不好意思在路修云面前再中途下车小解,心里明白那叶玉娴必定是存心报复所以才在自己的茶水里下了泻药,只怪自己一时不察,也只能生生忍住。

待到回了客栈,两人不过虚应着打了个招呼,便各自回房歇着了。

可怜苏玲珑这天晚上硬是抱着马桶在上头蹲了半宿,天亮时人已经拉到虚脱,这边刚要派人去请大夫,不想又被叶玉娴抢先一步,她不但差了洛城一位名医过来,还特地以父亲的名义给路修云也带了一份礼物,又让贴身使婢对路修云道:“昨儿个苏娘子来咱们府里做客,也不知是怎么的,菜色和茶水皆不合她胃口,我家娘子看她什么都没吃,便担心她身子不适,又因苏娘子始终是路公子的亲戚,这才特地命奴婢请了大夫过来给苏娘子瞧瞧。”

正所谓闻弦音而知雅意,路修云当即从这话里听出了好几层意思,心里的失望更加深了一层,只是因为苏玲珑到底是自己的表妹,所以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敷衍着。

待到叶府的使婢回去之后,正好坠儿又过来送那狐尾百合,他便叫住她,问道:“坠儿,这花到底是你家小娘子让你特地送过来的,还是她在花坊无意中挑选的?”

坠儿垂着头,眼珠子一转,正儿八经的胡说八道:“回公子的话,这花是我家小娘子特地给您送的呀!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送这个,可能是这花香吧!您闻闻,是不是挺香的?”

路修云挥挥手让她回去,心里再回味一番昨日吃席时众人所说的那些话,终于下定决心,吩咐道:“备马!我去会一会那黎大人。”

苏玲珑这边躺在床上只剩下哼哼的力气,好容易熬到那大夫走了,她这才掀开身上厚厚的被子,问道:“修云哥哥呢?他怎么不来瞧我?”

待听金俏说,路修云已经备马出了门,之前叶府的丫鬟又特地去他房里说了几句话时,苏玲珑立即就挣扎着要下地来,一面气喘吁吁气若游丝,一面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一定是叶玉娴!这贱人,她肯定又对修云哥哥说了什么,不然,修云哥哥不会不顾我病中便出去的!”

她这般说着,到底腹泻体虚,当即双腿一软,便跪到了地上。金俏连忙上前将其扶起,正好坠儿也推门进来,见到苏玲珑便道:“娘子,奴婢听路公子出门前吩咐人备马,说要去会一会一个姓黎的大人。奴婢看他说这话时脸色十分难看,就问了李玉两句,结果被李玉阴阳怪气的讽刺说,你且去问问你家娘子,到底之前都做了哪些好事?——娘子,娘子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呀!”

第66章 对自己要下得了狠手!

她这般说着,到底腹泻体虚,当即双腿一软,便跪到了地上。金俏连忙上前将其扶起,正好坠儿也推门进来,见到苏玲珑便道:“娘子,奴婢听路公子出门前吩咐人备马,说要去会一会一个姓黎的大人。奴婢看他说这话时脸色十分难看,就问了李玉两句,结果被李玉阴阳怪气的讽刺说,你且去问问你家娘子,到底之前都做了哪些好事?——娘子,娘子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呀!”

苏玲珑此时浑身如坠冰窟,李玉的话让她渐渐摸到了一点方向。之前的丑事,还能是什么?必定是孙同翰那死人拖累自己的什么春宫图册!这下全完了,只要修云哥哥知道此事,那自己就绝不可能嫁给他了!他不会要自己做他妻子了!

可是她实在想不明白啊,孙同翰人都死了,怎么还有人记着这件事?而且那时候的图册上也只有陈府,并没有自己的名讳呀!

她这般想着,脑子渐渐冷静清醒了几分,忽然像发了疯似的,脱下身上的衣服,就往妆台上的铜镜前凑过去!

“娘子,您这是做什么?这天早上起来还凉着呢,您可千万别又感染风寒了……”

苏玲珑一把推开金俏,在铜镜里看着自己腰间的那块红色胎记,忽然把心一横,咬牙道:“坠儿,你还记得前几天咱们刚来时,在西街见到的那个波斯商人开的纹绣坊吗?”

坠儿一愣神,继而连忙点头:“奴婢记得!那时小娘子还带着奴婢进去瞧了一圈,奴婢也是头一回晓得,原来波斯那边的人说的纹绣,竟不是绣在衣服上,而是绣在身上的。”

苏玲珑盯着她,眼神凌厉而疯狂:“对,那天你也看见他们是怎么给人身上纹绣的。现在,就由你来给我纹,我要在身上,这地方,你把这个胎记改成一朵牡丹花,再在旁边添补上一些花枝。要快,现在就开始准备!”

坠儿这回的确是被她吓到了,她跟金俏两人对视一眼,都是茫然惶恐。可是苏玲珑却不容她有思考的时间,在她一叠声的催促下,坠儿只得咬了咬牙:“娘子,奴婢这就去买那个银针还有颜料,娘子你稍等一下,奴婢去去就回。”

“好,坠儿,你快去。”

苏玲珑不顾自己病体虚弱,催促着坠儿出门之后,正好金俏端着才刚熬好的汤药过来,劝道:“娘子,还是先吃点药吧!”

“哐当!”一声脆响,苏玲珑将整碗滚烫的药汁都倒在了金俏身上。

“不喝!那叶玉娴请来的大夫,谁知道会不会在药里头再做什么手脚?我没事,你去给我倒点热水过来。不要茶,我喝点热水,喝完我再休息一下也就好了。”

金俏无法,身上手上被那碗热药汤烫的也是缓不过神来,下去之后且拿凉水浸了浸,随后又自己用纱布包裹了一下手腕。只是腰上身上的那些伤处自己却不方便处理,又不好去隔壁支使路修云的人,便咬牙忍着,想等坠儿回来之后再论。

再说坠儿这边出了门,直奔那波斯人所开的纹绣铺子。进门便拉着那个波斯女郎塞给她一锭银子,一面恳切的跟她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只是那波斯女郎听完之后便摇头道:“不行!如果是这样的话会很危险,你没学过纹绣,就算我卖了银针和颜料给你,你给人绣了之后万一她皮肤溃烂,到时候会很危险的!”

坠儿自然也想到这些后果了,可是眼下苏玲珑为了遮挡那个春宫图册的丑事已经顾不上其他,甚至可以这么说,如果今天坠儿办不好这件事,只怕回去就要被她一怒之下打死或者发卖出去。于是坠儿便只有再给她塞了一锭银子,哀求道:“我知道,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也非买不可。你放心,你只要告诉我怎么用针,如果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都跟你们毫不相干!我可以写保证的,这样总行了吧?”

波斯女郎无法,便去问老板。少卿那金发碧眼的波斯商人挺着大肚子走过来,一看坠儿这机灵聪慧的样子,便道:“我看你这么聪明,肯定一教就会的。对不对?”

就这样,坠儿总算花了不少银子,在这老板这里买齐了纹绣所需的东西。可她也留了个心眼,在跟那波斯女郎学习手法的时候,便装作无意中问起这些颜料刺入体内之后能保存的时间。

“看你自己和纹绣本人的想法,如果是想尝试一些新的花纹的话,那就在调色的时候多掺一些水分进去。反之,如果是想绣上去的图案一直保存着,那就不要用水来调色,用香露——就像我们波斯所出的大食蔷薇水,虽然价格高昂,但用来调色之后,却能数十年不褪色。另外,还有一个秘诀,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能在外面乱传——”

坠儿侧耳听着这位波斯女郎教授给自己的这些独门秘籍,当下连连点头感恩不已都记在心里。回来之后,也将这些话对苏玲珑说了一遍,不过她自然是掐头去尾,只是重点强调了用花露调色可历久不退。

正好苏玲珑身边便有好几瓶价值不菲的花露,便道:“只要能把这个纹绣绣好,你要用什么东西都成。”

坠儿连忙下去准备,见金俏端着一盆水走进来脸上表情甚为古怪,一问才知道先前被苏玲珑给烫伤了。她灵机一动,拿起那只小小的琉璃瓶子,将其中的花露倾倒了几滴抹在金俏的手腕上,道:“先前那波斯女郎告诉我,说这个叫薰衣草花露,用来医治烫伤溃疡或者祛疤都有奇效。你放心,我跟娘子说过了,她调色要用这些,不会起疑的。”

金俏禁不住两泪交流,哽噎道:“坠儿,还是你待我真心……以前我不知道你的为人,还总跟你使绊子……”

第67章 红颜知己嘿嘿嘿

“咳!那点小事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了,后来姐姐待我的好,处处教我,我都记着呢!以后娘子总是我们两伺候,咱们不互相帮衬着,还有谁肯帮衬咱们?”

正说着话,里屋苏玲珑躺在床上又连声叫唤道:“坠儿,你调好了没有?快点!”

“哎,马上就好!”

坠儿答应着,连忙端着用酒精浸泡着的银针和调好的颜料便进去了。金俏手里攥着那瓶昂贵的花露,抹干眼泪也连忙跟了上去帮手。

“哎呀路老弟,难道你还不信我说的话么?你便是不信,这图册你也尽可以自己看呀!”

这位姓黎的官吏此时还不知道苏玲珑的身份,只道是路修云身边的红颜知己,于是并不加掩饰的直愣愣说出她就是孙同翰后宫图册上的女子。见他还有些不信,便索性找出那卷自己花了不少钱买来的册子,摊开到他面前,道:“你自己看!这人是不是老弟你昨日带出来的那位?”

见路修云看着图册脸色瞬间变得十分不好,又描补凑趣道:“哎呀老弟,其实这等尤物,你养在身边玩一玩也没什么的。反正你出身高门,家里的正妻自有父母帮着物色身份高贵的。成亲之前有几个红颜知己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后头再说什么,路修云已然听不进去。他匆匆辞别出来,心里却是愤怒而又十分的失望。

为什么玲珑妹妹要背着自己做这样的事情?那孙同翰不过是一介流氓地痞,以姑母对玲珑妹妹的爱护,就算她不能嫁给自己,但是京中也必定有合适的高门子弟可以指给她……

他心绪不宁的思考着这些难以启齿的问题,一时间也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冷静自持,甚至就连自己的马不小心撞到了人也没留意。

直到有人高声呼喊着他的名字,他这才抬起眼,一看,却正好是叶府的马车停在跟前,就连那被撞倒的侍女也是叶府的。

叶玉娴拢着车帘与他说话。

“路公子这是打哪回来?我见你脸色甚为不好,莫非有什么烦心事?”

路修云与她见礼,这才回道:“没什么,我才刚——对了叶娘子,你们这是要出城么?”

叶玉娴朝他微微一笑,举止形容中满是端庄雍容又不乏明丽的少女意味。

“是啊,母亲说今日与芳菲和殷府的几位女眷一起去华兴寺上香。”

又道:“公子才刚可是在思念什么人?我见你失魂落魄,就连撞到我的侍女也没察觉。”

路修云顿时大囧,连忙摇头道:“不不不,并没有…….哎呀对不住叶娘子,改天我一定亲自上门赔礼道歉。”

叶玉娴一看他涨红了脸,倒愈发觉得此人少年心性犹存,虽然父亲那日宴散之后便对自己说,路修明功利之心昭然。可是在她看来,以路修云的出身和家世,若毫无名利之心则更不可取。

于是心中不以为意,仍坚定自己之前的想法,并对父母亲委婉说来,不想,一贯支持自己的母亲却破天荒的表示忧虑:“且再等一等吧!待回京之后娘替你打听清楚他们家的事情,还有他母亲的为人如何,你再做打算也不迟。”

叶玉娴无法,只得应了下来。这会儿与路修云又在大街上偶遇更觉缘分之说不可逆,直到他离开之后,她才回转身,对坐在身侧却一直沉默不语甚至不愿露面的母亲说道:“母亲,你也看见了,路公子为人谦和有礼,这样的儿子,其母亲必定也是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

叶夫人却道:“你这是当局者迷,为娘听说,他母亲并非什么高门大户的女子。本来就是继室,而且还是从表亲宗族里抬来做填房的。倒是她先前那位嫡妻,乃先皇后林氏家族所出,出身容貌品行都是一等一的。他前头还有一位兄长,也是原配夫人所生,据说至今尚未娶亲——”

“哎呀母亲,我与你说的是路公子,你跟我说他兄长作甚?”

叶玉娴聪明伶俐,立马就隐约猜到自己母亲想说什么。于是仓促的转过话头,心里却有些不满的下定了决心——自己的亲事一定要自己做主,否则,若听从父母之命选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将就一辈子,这人生又有何乐趣可言?

可叶夫人也看懂了女儿的心思,知道不能强劝,便道:“为娘也觉得那路公子一表人才,又谈吐不凡。可是娴儿你也看见了,他来咱们家赴宴,却带了那姓苏的表妹。虽说这女子出身是低了些,但架不住人家可是青梅竹马,又得家中长辈同意。到时候,你就算嫁进了路府,难道还能容丈夫新婚不久就纳这么一门贵妾?”

苏玲珑!这狐媚女子——叶玉娴心中冷笑不已,她自不可能让丈夫娶一门这样的贵妾进门,不过有些话也没必要在母亲跟前说得太早,便道:“谁家没几个寒门远亲?这种表妹咱们家也有,母亲难道还不相信女儿能有这个手腕将她拒之门外?”

叶夫人看了自己女儿两眼,也觉得叶玉娴这两年越发的有主见且稳重果断了,回想起来自己在她这个年纪,其实还不如她这般的心智,于是便叹口气,不再言语。

“娘子!路公子回来了!您快点回去床上躺着——”

坠儿守在客栈门口,远远看见路修云骑着骏马回来便奔回院子里传信,屏风后的梳妆台前,苏玲珑兀自对着镜子在左右盼顾。少卿待见到铜镜内那个楚楚可怜的柔弱美人病中犹带几分难以掩饰的娇弱清丽后,这才满意的在床上躺下来。

临到放下纱帐前叮嘱道:“你们两个现在就去烧水,多烧些水,就说大夫吩咐的要我泡个药汤。等会一切行动,就照我先前吩咐的行事。”

金俏和坠儿闻言齐齐应是,随后坠儿挽起衣袖走到后厨。见金俏正围着那个烧水的厨娘在说话,大锅里已经白雾腾腾,便朝她点了点头。待厨娘出去之后,两人方悄声嘀咕道:“娘子这么做,不会有什么事吧?”

第68章 起火了!

金俏叹口气,一脸无奈外加几分怨恨道:“有什么事咱们也管不了,你瞧不见娘子如今一副痴狂的样子。总之谁要坏她的好事,那谁就得没命。别的不说,先前那个玉瑞就是个现成的例子摆着呢!”

说完,她便开始加紧手上的动作。这后厨本来有个专职的厨娘,是负责给房客们烧水送水的。此时这厨娘收了金俏递来的银子,听闻金俏是要给自家主子煮香汤沐浴外人还不便在场,便乐得清闲的下去了。

却不想,她这一走,金俏和坠儿两个就开始着手准备搞事情。

而等路修云回来坐下没多久,方喝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见有些烟雾从后厨方向飘过来,继而是金俏呼天抢地的尖叫声:“快来人啊!后厨起火了!快来人救火!”

听闻后厨失火,他当即放下茶盏就往外冲。没想到才走到二门处又被坠儿一头撞上。

“公子!不好了,我家小娘子先前正好在浴室浸药汤,奴婢遵照她的吩咐回屋去拿了件衣服,没想到回来的时候浴室的门就被反闩上了!您快去看看吧!”

这间浴室离失火的后厨距离不远,本来就是专供这一方上房的小院住客所用,其余的宾客都进不来这边。路修云当即也不疑有他,迈开步子便随坠儿一道过去。

来到浴室门前他一脚踢开门,却见木桶边缘趴着一个浑身娇软无力的女子。见苏玲珑一丝不挂,他连忙避开脸转过眼,朝坠儿吩咐道:“你去抱你家小娘子出浴,我去帮你叫金俏过来。”

苏玲珑一听他要走,连忙睁开眼朝坠儿使眼色。坠儿心里领会,走到木桶边佯装无力的抱起苏玲珑,下一刻只听一声闷响,路修云又听她惨叫道:“路公子!奴婢实在抱不动娘子,奴婢脚扭到了!”

路修云回头一看,见苏玲珑跟她一起摔倒在地。又见苏玲珑身上已经披上一件宽松的寝衣,方才回转身咬咬牙将其从坠儿身上抱起,打横走进内室,也顾不得苏玲珑一身湿漉漉的,随便找了床被子给她盖上,刚要走时却被苏玲珑拉住衣袖,只听她十分虚弱无力的说道:“修云哥哥,发生什么事了?我头晕…….浑身无力,还有点胸闷。”

路修云勉强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她腰间那一块裸露出来的白花花的肌肤,那上面有一个非常美丽的蝶恋花的胎记,十分显眼,可是,却跟他从黎大人那里看到的不一样?

他心中一震,便又跟着再看了两眼,证实的确不一样之后便在心里狠狠唾骂了那姓黎的几句。随后回过神来发现苏玲珑还在瞧着自己,顿时十分尴尬的移开眼,一叠声道:“你应该是吃了药又正在病着的缘故,玲珑妹妹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叫金俏进来伺候你。”

见他飞快的走出去,脸上还飞起了红霞,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回复到从前的温柔宠溺,苏玲珑这才放下心来。等待金俏和坠儿两个先后入内,她满意的冲两人点头道:“这事你们办得不错,回头我定会赏你们的。”

金俏和坠儿闻言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替她收拾好之后安顿其睡下,这才出来继续先前的善后事宜。有坠儿的协助,那个闻讯赶回来的厨娘也很快就被安抚好了。

金俏如今觉得坠儿正是自己的小福星,悄声朝她道:“坠儿,要是没有你,这回的事情我肯定会被她打死骂死。”

坠儿朝她递了个会意的眼神,道:“姐姐,我都说了,咱们姐妹同心,还怕娘子给咱们出什么难题么?”

简器匆忙从外面进来,对着路昭明附耳低语几句之后,路昭明便神色大变:“他去找那个黎大人作甚?”

简器回道:“具体谈了些什么奴才也没打听到,当时三公子身边的那个李玉也在,奴才不敢太过靠近。不过这姓黎的在洛城为官多年,但是素来便以风流好色闻名。奴才以为,只怕三公子跟他接近,不是什么好事。”

路昭明放下手里的书信,点头眉间紧锁:“太子殿下传信过来,说叶大人十日后亲自押解宝真和尚进京受审,又说因为此事,密宗一派已经开始给朝廷施压。看来此番,叶大人是将筹码压在了太子殿下身上。”

“可是,昨日三公子还去参加了叶府的宴会,并且以座上宾的姿态,受到叶府殷勤款待。这——”

路昭明沉吟道:“叶盛添久于官场,心思自然不会那般外露。但我如今是担心,他明着拥戴太子殿下,实际上却又与秦王等人眉来眼去。”

如今朝堂之上,拥戴东宫和拥戴秦王两派已经逐渐泾渭分明。而一些中立的臣子,其实就是仍在观望当中,这里面不少墙头草,都如叶盛添这般,仍在举棋不定。

“这样,简器你设法打听一下三公子昨日出去跟黎大人到底谈了些什么?还有殷府那边,那个册子可有什么消息了?”

简器如实道:“殷府昨日一早就去华兴寺上了香,回来之后各房都很安静,暂时还没有什么消息。”

路昭明皱着眉头道:“看来我还得去一趟云泽寺。”

简器有些惊讶:“公子,云泽寺如今已经被官府查封了,里面除了几个看门的小沙弥和老和尚之外,便再没有其他人了。”

路昭明却想到一种可能,于是摇头道:“不,就算是被查封了,我也总觉得寺里面一定还有线索。你且去忙吧,我去云泽寺带着茗烟去就好。”

带着茗烟去?这是要去游山玩水还是去查案?

简器心中顿感一阵无语,不过也没多话,只是心里隐约对主子这样的安排颇为不满,连带着出门时还对茗烟冷冷的瞟了一眼。

茗烟莫名其妙的挠着头,走近路昭明身边,道:“公子你跟简器这厮说了什么?怎么他看奴才的眼神,简直就跟奴才抢了他的女人一样。”

路昭明顺手拿起书案上的一卷书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胡说什么?你去准备一下,把咱们上回去云隐寺的那套衣服找出来。”

第69章 此地无银三百两

“啊?公子,还穿成那样出门啊?奴才——”一想到上次扮成个丫鬟,跟在打扮的妖妖娆娆的公子身后,茗烟就不由的内心和脸上一起剧烈的抽搐起来。

可是路昭明似乎对此还颇为享受,他看了茗烟一眼,吓得他连忙抱头应声退下。走出门槛之后才低声嘀咕道:“公子为什么总喜欢扮成女人去查案?难道说——咱们家公子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之前听人说过,有些变态男人喜欢搞什么异装癖……哎呀不成,公子你可是夫人留下的唯一血脉,要是你误入了歧途,那奴才可是万死也没法跟夫人和老夫人交待了呀!”

茗烟作为路昭明的贴身小厮,本来就出身于路昭明的母族林家。不但他是如此,就连简器也不例外。因此这会儿一联想到自家主子大龄未婚,而且对女色一向视若洪水猛兽的态度,茗烟心里便警铃大作,并开始忧心忡忡的操心起自家公子的终身大事来……

上香归来之后,芳菲便委婉的跟外祖母和大舅父提起父亲让自己回京的事情。殷老夫人对此倒是并无二话,只是大舅父殷从嘉有些担忧:“我听说你那继母路氏是个颇厉害的角色,如今宋府上下都在她掌控之下,就连你那老祖母也对她言听计从。舅父担心,你如今回去,她会不会在你的亲事上面动些歪心思……”

殷老夫人当即冷哼一声,将手中的拐杖紧紧攥住,道:“他宋梦麟亲自来信与我说,回京之后芳菲的亲事一旦议定下来,有合适的人选之后一定要与我们商议之后再做定夺。如今那书信我可还留着呢,倘若他真是被猪油蒙了心,那回头我这把老骨头可不会饶了他!”

殷从嘉有些无奈的看了母亲一眼,心道真等到那时只怕说什么都晚了。可是他心里也明白,芳菲到底是宋家的女儿。人家宋梦麟好话说尽又专程派人送来厚礼,还说过些日子亲自来接人,而若从芳菲的亲事来看,她是威武将军府的小娘子,或是寄居殷府的拖油瓶,这两个身份可真是天差地别,因而在心里叹口气,最后点头道:“想来也不会,妹夫他如今也就两个女儿,芳菲是长女,也到了要议亲的年纪了。也是幸亏上天有眼,没让他跟路氏生出儿子来,要不然——”

一听他提及此事,殷老夫人又忍不住抹泪,芳菲知道她也是想起了失踪的弟弟,当下哽噎垂头自责道:“都怪我,那时候要是弟弟没有走失,娘也不会因此而伤心病重了……”

殷老夫人长叹一口气,收起心里的百般伤怀,只道:“都过去了,你那时候才多大点人?四五岁的小女娃,这事又岂能怪到你头上?要我说,还是服侍的下人不小心。不过你爹如今都做到威武大将军了,却也没能把你弟弟给找回来,真是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用心?”

听外祖母一提起父亲就满腹牢骚,芳菲也知道这事爹爹的确有些冤枉,不过她跟大舅父两人宽慰她几句之后,殷老夫人也按下了这一茬,又沉吟道:“你娘留给你的那些嫁妆,这些年账簿子一直都在我这里。如今你要回京了,我便派拾月跟着你一道去。正好,她在你房里做个嬷嬷,年纪资历也差不多。”

拾月姑姑是殷老夫人身边的得力心腹,芳菲知道此时外祖母将她送给自己那真是割爱了,于是连忙谢过。待要告辞回去时,正好见三夫人那边的人过来回话。

原是三夫人的病虽然见好了一些,可仍是内里虚弱。这不,早上殷老夫人让人炖好了血燕给她送过去,可是这会儿三房的人才来回话,说是分了好几次总算吃下去了,但是三夫人依然觉着胸闷气短,精神十分的不济。

殷老夫人连连摇头,道:“哎,她这病呀,虽说这些年仔细调养,可是底子已经空了,老三又经常忙得不着家,又不能在她面前多劝着开解心怀,到如今,我们也是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来了。”

芳菲心里替三姐姐感到一阵难受,遂道:“外祖母,我想去瞧瞧三舅母和三姐姐。”

“去吧,替我带个话给你三舅母,让她且放宽心,没什么过不去的坎的。”

芳菲心里存着疑问,到了三房这边又见殷玉葵也是愁眉不展的样子,这才拉着她走到无人处,私下问道:“三舅母到底是什么病呀?我听大夫说原是不打紧的,身体弱了些只要好生调养着,咱们家里难道还吃不起参茸丹药吗?”

殷玉葵禁不住涨红了眼眶,摇头道:“不是吃什么药的事,我娘她……这是心病,心病只有心药医。可是我娘这心病,说来却是无药可医。”

芳菲连忙捂了一下她的嘴,道:“别瞎说!到底什么难事,怎么可能就没有法子了呢?”

殷玉葵心里也没把她当外人,便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原原本本说来:“其实上次我娘是被王夫人派人约出去的,因为她有个把柄,就握在王夫人手里。所以后来才会撞见二伯母手里拿着带血的匕首,但是她没看到先前的事情,所以也不清楚到底是谁杀了王夫人。”

“这个我知道。”

“但是你们都不知道,我娘她为什么明知道自己病体虚弱,那个王夫人又用心不良,她为什么还要赴约?其实,当年那件事情,就是王夫人跟二伯母两人一起勾结做出来的。虽然说我娘侥幸逃脱了,可是王夫人却拿当日试图猥亵她的那个男人的身份来要挟她,还屡次找我娘勒索钱财,要不是后来我知道了坚决不让我娘给,只怕我娘手里的那点陪嫁和月例银子,都要被那王夫人给压榨一空了!”

芳菲闻言瞪大了双眼,一时间有点回不过神。片刻之后才惊疑道:“这么说来,那王夫人便是宝真和尚的同党?因为她手里有那些在云泽寺被侵害过的女子还有作恶者的名单,而今她死了,三舅母担心东西会落到别人手里再曝出来,所以才会难以心安?”

第70章 浑水摸鱼

殷玉葵点点头:“是啊,我娘为此日夜难安,可是这等事情又不能跟人诉说,甚至就连我爹……唉,我也知道我爹爹为了这个家四处奔波十分辛劳,可是有时候我真希望他能抽点时间陪一下我娘啊!不然,只怕我娘是撑不了多久了。”

“既然情况如此严重,为什么你不去找外祖母呢?三姐姐你先别着急,我觉得事情总是会有转机的。”

芳菲如此安慰殷玉葵,却见对方只是含着一抹苦笑连连叹息。不过芳菲到底重活了一世啊,脑子转的还是要快些,便灵机一变,道:“三姐姐,我有个法子,不知道你肯不肯一试?”

“只要能让我娘放下这个心结,让她平安健康的活着,你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

见殷玉葵答的毫不犹豫,芳菲便凑到她耳边,对她低声密语了几句。

这下轮到殷玉葵瞠目结舌:“你是说,咱们两去一趟云泽寺,到时候就设法伪造一本册子,把我娘的那一页给撕了回来——这,这法子能行吗?”

“怎么不行?其实你我心里都明白,这册子就算是被人拿在手里,也轻易不可能曝光出来的。否则,这洛城还不得乱成一片呀?如今三舅母只是心里悬着这件事,所以才郁结于内的。只要她放下了这个心结,我包她立马就神清气爽,健健康康活到一百岁!”

殷玉葵听着这话,又将自己母亲的心思细细一琢磨,随后便点头附和:“对!你说的没错!芳菲你太聪明了,你这个法子,是如今咱们唯一可以尝试的了。太谢谢你了!”

姐妹两一番议论,决定事不宜迟,索性吃完午饭之后便去云泽寺。而殷玉葵为了表达心里的感激之意,更是亲自下厨,撸起袖子给芳菲做了几样自己最为得意的拿手好菜,只把芳菲吃的撑到了嗓子眼,这才放下筷子万分遗憾的摇头道:“三姐姐,你这手艺实在是太让人感动了……你说你将来的夫君前辈子是不是拯救了整个世界,要不然哪里有这么好的福气能娶到你啊!”

殷玉葵笑着白了她一眼,道:“想来蹭吃你只管带上嘴和肚子,不用拍马屁,拍了也没用。”

芳菲伸手摇着她的胳膊,姐妹两稍事休息了片刻,便乘车往云泽寺而去。就在她们出门之后不久,殷府后门也有个小厮模样的人借口有事,悄悄往附近那栋由路昭明暂时借住的宅院而去了。

路昭明此时已经换好了女装,正在对镜整理。听得殷府的线人来报,立即道:“传他进来。”

那人将自己躲在暗处偷听到的芳菲和殷玉葵两人的对话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路昭明手里正拨弄的一根簪子被他重重一戳,顿时头皮一阵刺痛。

“嘶!这两个丫头也要去云泽寺?还要去伪造那个册子?看来,这东西的确存在,咱们得抓紧时间了!”

说完,他便起身带着茗烟出发。临到门口茗烟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公子…….啊不,夫人,咱们等会要是遇见那宋府和殷府的小娘子,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路昭明白他一眼,看他的目光里透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绝望:“有什么麻烦?要是遇上了正好,咱们说不定还可以浑水摸鱼!”

“啥?浑水摸鱼?——咋个摸法?”不怪茗烟脑子转不过弯,实在是他心里还在为主子是个异装癖而犯愁着,再加上他原本以为自家主子对那位宋小娘子有些好感,这回要是穿着女装被人撞见了,那以后,还有发展机会嘛!

对于他这等揣测,路昭明则是想也没想过。回头见茗烟还矗在那里,这才皱着眉头道:“你今儿要是不好好表现,回头出了什么纰漏,以后就不用穿男装了!反正我身边也缺个小丫鬟,我看你正好!”

“什么?天呐!公子啊不夫人,奴婢不要!”

茗烟被吓得不轻,连忙紧急把所有的心思都集中起来。一面扭着穿了绣花鞋的大脚跟上路昭明的步子,一面在心里咆哮着:主子难道真的爱上了穿女装吗?还让我以后都装成他的丫鬟,这是要逼着我做女人的前奏啊天呐!

时近季春,午后风中暖香四溢。芳菲和殷玉葵并排坐在马车里,不时说笑着,殷玉葵看见芳菲手腕上戴的那条手串跟自己的有些相似,便将手腕凑过来道:“这是我爹爹上次从西南带回来的珠串,珠子是粉水晶据说很养人。但是我最喜欢这用来穿珠的鲛线,说并非咱们大盛朝中土所出,而是西域那边海中所产。咦,你看,咱们这两条线还有些不一样呢!”

芳菲也细细一瞧,点头道:“是啊,姐姐你的戴的时日久一些,这样看线的颜色便要深几分。不过那日舅父跟我讲,说这线穿好的珠串,便是戴个几十年也不会绷断的。我就在想,这线到底是海底什么鱼怪所生的宝贝?竟然可以用个百八十年也不崩坏的,真是太神奇了!”

殷玉葵咯咯直笑:“什么鱼怪呀?爹爹说这是海底的鲨鱼腹中所生的东西,从前刚运到咱们大盛的时候价格还算合宜,如今都已经贵到天上去了!等闲人家还真正用不起呢!”

听她如此一说,芳菲便少不得用手指去弹那鲛线,不想殷玉葵见了却连忙阻止,道:“爹爹许是没来得及跟你细说,这线不但韧性好耐用,而且还十分的坚实。要是你用力去弹,只怕手会受伤的。”

“这么厉害呀?那看来以后我还真是要留心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云泽寺的门口,芳菲掀开车帘往外一看,不由咂舌道:“哎呀,这从前香火鼎盛的一个千年古寺,到如今却渺无人气了,真是可惜呀!”

“谁说不是呢?出家人更要行善积德,像这寺里的和尚这样无耻,只怕就连佛祖也不庇佑了!”殷玉葵一想到母亲的病因就气愤难耐,自然对这云泽寺也是怨恨颇深。

第71章 小心有诈

两人这边下了马车,便带了四个丫鬟沿台阶一步步往上走。芳菲怕寺里还有人作怪,便让大谭也随后跟上。正好他们上去之后不久,路昭明和茗烟的马车也到了。

看见殷府的马车路昭明眼中一亮,刚要说话时却听旁边哭天喊地的,一看,原来是有人赶着一辆板车,从上面抬下来一具女尸,接着七八个家属就开始围着尸体哭诉起来。

路昭明听了一会大概明白过来,原来这女子生前也因婚后多年不育无子而前来寺中求过香。而后回去之后没多久便怀了身孕,从此夫妻和美家庭幸福。

可是就因为前段时间云泽寺和尚与人勾结侮辱良家妇女的事情传出去之后,她丈夫便疑心她生的孩子并不是自己的骨肉,因而对她拳打脚踢,让她供认事实。

结果这女子绝望伤心之下便上了吊寻了短见,如今夫家的人借此将人抬到了寺门口,用意十分昭然,显见就是要讹钱。

茗烟听完之后心中激愤,对这些人轻轻呸了一口唾沫,骂道:“黑了心肝的一群畜生!竟把亲人活活逼死来敲诈寺里?”

路昭明取出团扇用来遮面,闻言略带嫌弃的皱了皱眉:“看来他们并不是前来敲诈的第一家,也绝不是最后一家。不是说寺里已经没人了吗?看这情形,显然不像呐!”

两人随后也进了寺门,见到门口的知客僧,一看寺中并未被查封,也未贴上封条,便随那知客僧入内。

路昭明此时的身份依然是半胡血统的林夫人,他对那知僧说道:“早听闻洛城这边的云泽寺香火很灵,没想到今日我们远道而来,却见得寺中一派衰败景象?哎,你这和尚,这寺里莫不是有什么事吧?我们先前来的时候,还看有人抬着尸体在门口哭诉呢!”

这知客僧也是临时从后院扫洒的改任的,因为大部分的僧人都走了,可陆续还有远道而来不明真相的香客前来上香。这些香客通常都出手大方,因而他们剩下的这几个人便动了心思,又开始偷偷摸摸的领着人上香求财。

此时听路昭明这么一问,不免心中发虚,便赔笑道:“这位女施主真是会说笑,佛门清净之地,哪有什么妖邪作怪?倒是有些刁民总算计菩萨心肠软,这才总想着来敲诈寺里的。”

路昭明一面与他说话,一面留心四下的动静。待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殷玉葵的声音时,便道:“寺中还有其余香客么?你快领我们过去,有人作伴也好。”

“这…….”眼见那知客僧露出为难的神色,茗烟便递上了一锭银子,随后对方便笑开了花:“两位女施主这边请!”

芳菲正拉着殷玉葵边走边看,只听殷玉葵一直向那挺着个大肚子的和尚问道:“你们寺里不是有个和尚叫明正吗?请他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这…….女施主有所不知,明正师父如今正病着,只怕不便见客。”

殷玉葵白他一眼,心道什么不便见客,只怕是不见银子不见客!这些个和尚,真是……要起钱来比人谁都狠!于是毫不含糊的塞过去两个银锭,果见片刻之后那和尚就变了脸,连连躬身道:“两位请稍等,贫僧这就去跟明正师父说。想来他就是病着,也极愿意见到两位女菩萨的。”

“呸!什么女菩萨,人家这是把我们当做女财神了!”

殷玉葵想着进寺没多久,已经花去了十两银子当下不由一阵肉疼心痛。正好旁边也有人接话,问道:“你才刚给了他几两银子?”

“十两!”

殷玉葵说完这才看见走近来的这位身材高大的“夫人”,而茗烟此时则恰到好处的描补介绍道:“两位小娘子,这是我家夫人,她是半个西域人,才刚从京城特地来此上香的。因家中大人姓黎,你们可以称她林夫人。”

原来如此,半个西域人的血统,难怪能生的如此高大威猛了——殷玉葵和芳菲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不过殷玉葵对这位装扮的跟个唱戏的一样的林夫人却并没有半分好感,她惦记着自己的事情又不欲让人知晓,便拉着芳菲道:“咱们去那边看看。”

“夫人,咱们要不要也跟着去?”

路昭明若有所思的想了想,不料,片刻之后却见殷玉葵和芳菲带着几个丫鬟又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而且个个都脸色绯红,一脸的不好意思。

“烟儿,咱们也去那里面瞧瞧吧!”

路昭明说着,拔腿就要往那边凑。还是芳菲及时叫住他,道:“别去,那里面……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壁画,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菩萨,没啥好看的。”

可她越是这么说,路昭明就越挡不住好奇。随后入内一看,不由失笑摇头——云泽寺果然是密宗教派门下的寺庙,旁边这间偏殿里供奉的都是各式各样的欢喜佛,就连壁上的那些绘画也都是男女双修的一些情景。

想那宋小娘子和她表姐都还是云英未嫁的女孩家,看见这些自然会又羞又急,于是抿唇心中暗暗一笑,出来时却发觉芳菲和殷玉葵等人已经不见了。

原是先前那个收了银子的和尚去而复返,将芳菲和殷玉葵等人领着来到了后院一处禅房前,道:“明正师父如今正病着,两位女施主既要见他,可进去他的禅房内与他细细详谈。”

说完,便自顾自走了,这下子倒把芳菲和殷玉葵给撂在了原地,面面相觑。

“这和尚,该不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吧?”

殷玉葵本仗着胆大想要推门,却被芳菲临时拉住了衣袖。

“三姐姐莫急,我还带了一个得力的人,让他去一探究竟便是!”

芳菲说完轻轻击掌,少卿大谭便从暗处来到了她跟前,听完吩咐之后二话不说,伸手便去推那扇紧闭的禅房的门扉。

“等一下!小心有诈!”

第72章 恶鬼索命?

大谭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却无功而返,摇头道:“娘子,寺里有些古怪。奴才先前带着两个人躲在暗处,这会儿发散出来找人,却发现和尚们都不见了!”

“不见了?这——怎么可能?”

芳菲说着脸上骤变,而林夫人也凑近过来,与她对视一眼之后,果断道:“快!咱们快点离开这里!”

而等他们走到寺门口,还没来得及走下那高高的台阶,便见寺中几个僧人都如同被恶鬼驱赶一般,已经早她们一步奔向台阶的尽头处。

可是,接着发生的恐怖的一幕,却让所有人都如同被钉在了原地一般,一步也动弹不得!

只见那几个僧人眼看着就要步下最后十几级台阶,却在一瞬间几乎是齐齐被一把看不到的利刃削掉了向上人头。而后鲜血朝天飞溅出来,那几个人头骨碌碌的,便顺着台阶滚到了台阶尽头,正在哭天喊地的那一群家属的跟前。

“天啊!有鬼!有恶鬼啊!”

“天谴!这云泽寺是遭了天谴了!太可怕了,咱们快点走啊!”

这些人说着叫着,便一个个飞奔着将那尸体丢在原地自己跑掉了。而等到大谭和路昭明等人缓过神走下去时,一摸那几个和尚的脉搏,已经没了一丝生气。

“太诡异了!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路昭明说着,便开始四顾周遭。可是任由他看了好一会,却仍是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而后州府的官差们也赶到了凶案现场,听完那些报案的家属们的指证,以及芳菲等人的口述,何彪当即就皱起眉头,满脸不信的说道:“这么说来,这些和尚竟然是被天杀了?这可没法让人信服,既如此,那就有劳你们几位都跟咱们走一趟,且去知府大人面前再将你们所见所闻重新说一遍吧!”

芳菲看了何彪一眼,心里沉吟着又将明正和尚的事情也说了一遍,听得她们并没有推门进去,何彪便点头道:“那咱们再去上面看看,且瞧见那明正和尚的屋里到底有没有古怪再说。”

到了明正和尚的禅房前,何彪示意人推门入内,果然,一进门便见明正和尚横尸当场,胸口插着一柄匕首,早已七窍流血没了丝毫生气。

芳菲立即上前撇清道:“何大人,我们一行人出门时为了以示对佛祖的尊重,故而个个都焚香沐浴了,用的便是香气三日不散的梨云髓。这香熏在衣服上,只要经过的地方都会沾染上香气,所以我们可以证明自己不曾进去过这间屋子。至于这位林夫人,她跟她的丫鬟我们也可以作证,还请大人明察。”

何彪心里对芳菲还是多少有点忌惮,毕竟上次他跟姐姐在芳菲的威逼利诱之下将赵大郎送进了死牢,而今两相再不宜起冲突,当下也装作秉公执法的样子,让身边一个嗅觉灵敏的官差进去明正和尚的屋子里闻了又闻,最后那官差出来禀告道:“启禀大人,屋里的确没有什么香味。”

何彪点点头,留下几个人手将整个云泽寺都查封起来,随后带着芳菲等人一起回了州府。上车时,路昭明朝芳菲暗中一拱手以示谢意,芳菲亦是点头含笑,让他不必记在心上。

“怎么办?公子,等会进了州府衙门,这要是让人当众识破了咱们的身份,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呀!”

路昭明凉飕飕的看了一眼慌作一团的茗烟,自己却是淡定自若的说道:“怕什么?识破不了。你没看见才刚我将许大人的鱼袋攥在手里露了露?那何彪也是个聪明人,他现在肯定猜测我的身份就是太子殿下的人。所以,等会进了州府衙门,且有得殷勤招待呢!”

茗烟听得目瞪口呆,再次对自家公子坑老友的手段刷新了认知。同时隐约也替许大人感到一丝心疼,毕竟,许大人当年年幼无知交友不慎也就罢了,交友不慎屡次被老友坑,坑完之后还能继续相亲相爱的,普天之下怕是也就只剩下这两人了……

果不其然,何彪押送这几人回去衙门录口供时,便提前将自己对林夫人身份的揣测对叶知府说了出来。得知太子殿下也派了人到洛城,叶知府这回也算老神在在了,只道:“果然太子殿下也不想静观事态啊!这兄弟两个,为了这个皇位,只怕是有得一番争斗呢!”

何彪摸不准他的心思,又想打探一二,便试探着问道:“那大人您的想法?”

叶知府瞟了他一眼,嘿嘿一笑,却一手拈着两撇山羊胡,笑而不语。

虽然云泽寺的“天谴”一事很快就在洛城传的沸沸扬扬,但众人也就是走了一个过场在衙门里各自录了一番口供,芳菲等人很快就被释放回家。

至于扮作林夫人的路昭明么,则留在州府衙门里,跟叶知府进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密谈。

芳菲跟殷玉葵回家时便串联好供词,由殷玉葵跑去跟三夫人说明情况,只说那册子已由自己花了大价钱从明正和尚那里买了回来,又说自己离开之后不久明正和尚便跟其余僧人们一道都遭了“天谴”如今已经身亡。

听得这番变故,一贯柔弱的三夫人又惊又喜又欣慰后怕,拉着女儿的手连连追问了许久,方才双手合十朝天祷告道:“阿弥陀佛,老天保佑,这事总算过去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用担惊受怕的活着了!”

“娘!您放心,女儿以后一定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孝敬您,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殷玉葵心疼的抱住母亲,心里却生出了对芳菲的无尽感激之意。

“什么?你说修云哥哥想让我先回京?为什么——”

苏玲珑听完李玉的转述之后,当即就觉得被人迎头敲了重重的一记闷拳,一时间有点头晕眼花回不过神来。可是李玉的话也滴水不漏,只道:“是这样的,公子忽然接到秦王殿下的口谕,让他在洛城办一件极为要紧的差事,所以不便再与苏娘子同行同住。且公子说了,宋小娘子回京这件事,他也会找机会跟她提起的,请苏娘子不必为此担心,且安心回京等消息便是了。”

第73章 虎口拔牙

苏玲珑一张嘴开了又阖,最后百转千回之后,才总算蹦出几个字来:“好了,我知道了。我最近身体不适,等过几日好些了,自会跟修云哥哥商议此事的。”

关上门,她忍不住顺手抄起一个茶盏就砸在了地上。

“为什么?修云哥哥那日明明已经看清了我腰上的胎记,他知道那个姓黎的是在胡扯的!为什么他还是要让我先回京?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坠儿和金俏两个眼见她又开始发作,连忙对视一眼,各自绞尽脑汁的安慰了一番,最后还是坠儿道:“娘子稍安勿躁,说不定秦王殿下给公子指派的差事真是十分危险呢!奴婢先前听说,云泽寺那边又出了一个大案子,那寺里仅剩的七八个僧人,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遭了天谴,被不知道是鬼还是神割去了脑袋!”

这惊悚的消息总算让苏玲珑暂时转移了注意力,她听完传闻,便皱起眉头揣测道:“难道秦王殿下还要让修云哥哥插手云泽寺的案子?这案子据说已经惊动了朝廷,这样一来,修云哥哥岂不是很危险?”

“是啊,所以娘子您要体谅公子对您的用意,正是因为他知道这里头水深,怕您受到一点伤害,所以才会第一时间将您送回京城。照奴婢看,公子对您的这份呵护之意,那可是万金难求呢!”

坠儿如今已经很擅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连带着金俏也近朱者赤。偏是她们这样一说,苏玲珑的心情马上就会好转,而且还会很快就收敛怒气,并思考起其他的问题来。

“嗯,你说的有道理。可是让修云哥哥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又实在不放心……”

苏玲珑一番沉思之后,决定还是帮路修云暗中做些什么,可是一下子想不到,便带着两个丫鬟出门去了外面的茶楼。本来她是想吃好喝好之后再做谋划的,不想,来到茶楼之后便听见大堂中那个说书先生正在口水四溅的说着那个热度未褪的孙氏春宫图册的事,正好说到她那一节,虽然只是言语含糊的提及已经高升的陈府几个字,却足以让苏玲珑顿时暴跳如雷。

“好啊!宋芳菲,我说为什么修云哥哥明知道我是被冤枉的,这两天还是想着法来避开我呢!敢情都是你在这里头装神弄鬼!”

苏玲珑咬牙切齿,气的浑身发抖。过了一会环顾了一番这茶楼的四周,却忽然露出森冷一笑:“看来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又蠢又傻的笨丫头了,不过就算是这样,你也算计不过我。宋芳菲,你前世不是我的对手,这辈子,还是只能任由我践踏!”

说完,她便带着坠儿和金俏回了客栈的小院中。还没坐定,就让金俏去城西安泰坊中请一位叫做向夫人的妇人过来说话。

坠儿此时还不知道这向夫人的身份,可是看着苏玲珑那一脸怨毒幽深的样子,便知道她肯定是在憋着坏要害芳菲。果不其然,等到这位向夫人一露面,她便立即想起来——就是这个毒妇,将自己害得家破人亡,让自己小小年纪便被转卖了几道。要不是遇上芸娘和芳菲,这会儿她应该已经被卖去青楼那等火坑了!

坠儿一双眼睛在向夫人脸上扫视了两遍,旋即垂下眼眸,压下心里所有的恨意,却也在同时立下了决心——这回,她不但要替主子办好这件事,还要让这个向夫人以命偿命!

原来这向夫人的丈夫就是这洛城最大的地痞流氓,人称向老大。她是之前陈夫人介绍给苏玲珑的人,跟陈夫人也算有几分交情,因而便愿意给苏玲珑这个面子。

听完她的要求之后,便取出丝帕装模作样的掩了掩那张涂满口脂的血盆大口,继而问道:“小娘子要办成这件事原是不难,只不过那宋小娘子听说不日就要回京了,她爹可是威武大将军,所所以咱们这样一来就成了虎口拔牙——苏娘子你愿意出多少银子来办这事呀?”

苏玲珑听着心里愈发的来气,她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前世今生,宋芳菲就是比她命好?她有个做威武大将军的亲爹做靠山,谁人听见这名头不得礼让她三分?

偏是自己,祖宗父母兄弟姐妹个个都靠不住,只有自己咬紧了牙关往上拼命的爬,可是论姿色,论才貌,自己又到底哪一点不如她?

“夫人放心,这事既是我说要办,自然我姨母也是知情的。夫人需要多少银子打点安排,只管开口便是,难道你还怕我姨母付不起这么一笔小钱?”

向夫人见她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了自己的数目,这才笑眯眯的起身告辞。坠儿将她送到门外,又对着她的背影福了一福之后,才缓缓抬起头来,冷冷一笑。

荷香邬中,芳菲接到坠儿的密报并不意外。原来苏玲珑打算在自己生意最好的酒楼中生事,这事要预防也不难。不过因为涉及到向老大这个地痞头子,所以她才略微皱了皱眉头,随后吩咐红拂:“你拿着我的帖子去一趟赵府,跟赵夫人说……”

打发走了红拂,她又带着绿萼去了海棠春坞。在殷玉葵屏退四下之后,方才拉着她的手面色凝重的说道:“三姐姐,你身边只怕有包藏祸心的内奸。否则,我们去云泽寺找那个明正和尚,他不会这么巧就被人先杀了,那个现场,本来是只等着咱们推门之后请君入瓮的!”

她这么一说,殷玉葵也立即就明白过来。随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番推敲,果然是只有这么一个可能!

于是也铁青了一张脸,冷笑道:“只要人还在咱们府里,那就跑不了。且等着吧,三姐姐我一定能把这内奸给揪出来的!”

云泽寺的案子,如今成了洛城的头号大事件。至于那几个和尚被“天谴”割头一事,更是被传得街头巷尾议论不绝。但路昭明回来之后思索了半天,又带着简器深夜再去了一趟凶案现场,依然是一无所获,两人只得铩羽而归。

“真是太蹊跷了!我曾翻阅过大理寺和京兆府历年以来的种种奇案,但是都没有听说过这样公然杀人而又不留痕迹的手法。”

第74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

简器点点头:“是啊,如今洛城上下都传的沸沸扬扬,只说那云泽寺是犯了菩萨的戒律,触怒天神,这才降罪于这些僧人的。可是奴才看过这些死者的履历,好几个都是入寺不久且无家可归这才不得不继续留在寺中的。要说降罪,天神怎么不去杀那些真正作恶之人?倒让这些无辜的可怜人给他们背了这黑锅,死了还要背负骂名。”

“是啊!所以说云泽寺的案子不简单,好像是有什么人故意用这个方法来激怒密宗一派,更要把此案宣扬的人尽皆知。这样一来,届时三司审理的时候,压力也就会越大了。”

路昭明说着,忽然想起一事,又皱了皱眉头,仿佛自言自语道:“可是宋府的那个小丫头为什么也正好是今天去云泽寺?难道真有这么巧,还是,她预先知道了什么?那个册子——”

他这话说完,那头,正埋头在烛火下看账册的芳菲便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红拂给她取来一件披风盖上,揶揄道:“娘子,看来是有人在想你呢!”

芳菲看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应道:“嗯,我感觉到了。你们两个本来早就想去睡觉了是吧,因为我这会儿还在挑灯看账,导致你们也没能早点休息。所以——”

“没没没!娘子,奴婢真没有腹诽您半句!真的,奴婢这就去给您端点宵夜过来。”

红拂说完,马上就脚底抹油往小厨房的方向去了。芳菲看着她身后随风飘摇的珠帘,慢慢的阖上账册,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和太阳穴。

心里也在思考着一个跟路昭明有些相似的问题——若是三夫人所说的那个册子真的存在,那么现在,它应该是在谁的手里呢?

这本册子上,又到底记载了一些什么内容,今天云泽寺的惨案,又是不是与此相关联?

而路修云这边,因为还不知道自己大哥也来了洛城,对于云泽寺的案子他也甚为紧张。

秦王的态度很明显,他并不想让此案继续发酵下去,更希望宝真和尚能在洛城就被灭口,因而在安排了人着手护送苏玲珑回京之后,他便前来求见叶知府。

谁知道这叶盛添竟然如此的滑不留手,不但说话滴水不漏,还将能推的都推了个一干二净,总之说来说去,便是不愿在此事上面卖秦王的人情,只是客客气气的应酬招待了他半天,最后才将人送出门!

这下子,路修云也禁不住有了几分气恼。可是气恼归气恼,他还得另外想辙。也不知李玉是有心还是无意的,总之当他在路修云面前提起叶玉娴这个名字时,路修云心中便不禁一个咯噔。

虽然平时他素来洁身自好,可也不代表在男女之事上面就完全是个白痴。叶玉娴对自己有好感,而且还曾有明示,路修云心里其实是明白的。而她是叶知府的掌上明珠,这一点,从那日叶府的茶会上面也可看的一清二楚。

于是微一沉吟之后,秉着事急从权的原则,他不得不对李玉吩咐道:“你去传个口信给叶小娘子,就说我想请她出来喝茶,不知她可有这个时间?”

李玉连忙应声而去,心里倒是对知情识趣及时给自己出了这么一宗妙招的坠儿生出了几分感激之意。

而他怎么也想不到,其实坠儿正是用这种法子,在一步步的逼近自己的目的。

叶玉娴接到李玉的传信,自然是有几分意外的。不过以她的冰雪聪明,很快便推想到了什么,于是一面应承下来,一面让人去打听:“问一下爹爹身边的人,路公子这两日可有前来跟爹爹有过会面?”

结果很快便让她知道了路修云似乎为什么事情前来求父亲,却被父亲推拒了的细节。

“原来如此——看来路三公子,对自己的前程,看得还是比其他任何事都重要呢!”

摸清了路修云这回约自己见面的底细之后,叶玉娴反倒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她让丫鬟将那些过于华丽明艳的衣衫和首饰都撤下,只用清雅素洁的那些作为装饰,再吩咐道:“派人去跟宋小娘子说一声,就说我要去她的茶楼喝茶,烦她给我留一间最大最安静的雅间。”

她素来极有主见,许多事情也不必禀告父母便可自己做主。可这回到底是私下与男子相会,身边的嬷嬷还是适时提醒道:“娘子,此事还是回禀过夫人才好。”

“我知道,你们放心,我等会就去跟母亲禀告。”

叶玉娴对镜贴着花钿,心里想着路修云的俊秀身影。一双明眸中渐渐有了抑制不住的光彩流淌,心想,自己看上的人,怎能轻易就放手?

再说宋上尉回京之后,便将洛城这边的情况一一如实回禀给了宋梦麟。再展开女儿亲笔写给自己的家书,宋梦麟有些难以置信——这些年来自己的确有心疏远女儿,一是情势所迫,二来则是因为女儿心里一直对自己有怨恨有负气,并不理解自己的难处和不得已,再加上殷府的态度也十分冷淡,这才让他不得不硬下心肠,只在过年过节时派人送了东西过去慰问一二。

本想着孩子大了一些总会更懂事,到时候再接回来,总归是父女骨血,还怕她不认自己这个亲爹?

可是这回,没想到女儿和殷府的态度都大为转变了。不但在书信中对过去的恩怨撇开不提,只关怀自己的身体和宋府的情况,甚至女儿还主动给祖母问安,又给其余的叔伯婶娘们也一一带好,甚至就连从前被她们视作仇人的继室路夫人,芳菲也恭敬温顺的附上了请安的话语。

这让宋梦麟欣喜若狂之余,更恨不得马上插上翅膀,亲自飞去洛城把人风风光光的接回来。

他要昭告天下,他宋梦麟跟原配夫人殷梨所生的爱女终于回到自己身边了!吾家有女初长成,他要给女儿物色天底下最优秀的二郎做女婿!他这半生戎马浴血征战,为的就是给这个宝贝女儿一份荣华富贵和尊宠疼爱,他要把这十年里欠女儿的一切,都加倍补偿回来!

宋上尉眼见大将军手里拿着那封家书在自己面前反复踱步,一脸的兴奋不已,心里便更笃定了在将军心里,这位原配所生的小娘子才是真正的心尖尖。

第75章 路府妯娌

随后他又想起临行时芳菲对他暗示的那句话——于是心中一颤,趁机向宋将军进言道:“将军,末将以为小娘子在洛城不宜久留,还是要尽快接回京中,这样一家子团聚才是正理。可是在接小娘子回京之前,将军还要为她谋划谋划。”

宋梦麟闻言,这才从先前的狂喜之中稍稍会转过神来。他先前留心到女儿在书信中提及宋上尉其人忠厚可靠,便知道芳菲与他还算投缘,当下也对其格外亲厚了两分,点头问道:“你说的是有关于她的那些不好的传言?也是,宋哲,你这话提醒了我。这件事情,的确得在芳菲回京之前便要办好,而且,还要办得无懈可击,这样一来,接下来再给她物色女婿,便再也没有阻碍了。”

说完,宋梦麟沉思一番,便道:“此事我自有主张,宋哲,即日起你便开始着手在侍卫中挑选十来个功夫了得为人又精细的,将来待芳菲回京之后便做她的侍卫。记住了,一定要忠诚可靠,底子清白最要紧!另外,你也准备着,过些天等我这边事情处理好了,你便再去一趟洛城。这一回,你要多带些人手,摆出我威武大将军府的阵势,且好生将小娘子迎回来!”

“是!末将遵命!”

为芳菲挑选贴身侍卫,这等差事本就是意味着宋将军对自己更进一步的信任和亲近,对于这一点宋哲心知肚明。而接下来,他还将代表威武将军府前去洛城迎接小娘子回京,那么,可想而知,届时他的身份,自然不会再是一个区区上尉。

至于搭上小娘子这股东风之后,他到底能飞到何处,便要看他的造化和本事了。

想到此,宋哲更不敢有丝毫大意,退下之后便开始忙于办差,就连妻子朱氏几次三番派人来请他回去都没理会。

宋梦麟这边则是火急火燎的赶去见了自己母亲,如今殷府的老夫人,也就是芳菲的老祖母。

本来殷老夫人对儿子接孙女回来这件事倒没有异议,毕竟是自己宋家的骨血,可是她因为从前跟芳菲的母亲婆媳不和,所以这些年对这个孙女儿也并没有多少关怀。

如今乍听儿子过来请安,开口便是要让自己进宫去求太后给芳菲正名,洗脱她身上不详之人的流语,当下便冷笑道:“瞧你这风风火火的样子,我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呢!梦麟,你且不想想看,莫说如今太后身居慈康宫甚少见人,便是她愿意见我,我又拿什么去求她老人家开这个金口?再说了,你那女儿跟她母亲的品性也相近,这些年里我只要一想到她带累得我没了宝贝孙儿,我这心口就一阵阵的胀痛啊!这殷家的人,我实在是这辈子不想再招惹,这事为娘帮不了你,你且自己想辙吧!来日,便是这丫头回京了,你也不必往我跟前领,省得我看了就心烦头疼!”

宋梦麟心里情知母亲当年对发妻多有苛刻,不过是因为发妻出身商贾之家。可是他心里却更是清楚,若没有当初发妻和她娘家的鼎力相助,自己宋梦麟也不可能从一介小小的武夫一步步做到现在的威武大将军的。

可是母亲年迈,又固执,对于这些从前的恩怨,只认定是媳妇不孝出身低微不堪配自己的儿子,却丝毫也看不到自己作为婆母的种种不足和偏见。

对此他不愿多说,更不能秉公论断。否则,一会儿母亲若发作起来,又要给他扣上一顶“不孝”的帽子,他更是有苦无处诉了。

可是,若不让母亲进宫去求见太后,那又该由谁去出面呢?他接着想到继室路氏,但很快又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他知道,继室为人心胸狭窄又惯于跋扈嚣张,她是不会为芳菲这个继女打算的。这些年自己跟她感情淡薄,根本就是有名无实的夫妻罢了。若不是念在次女静姝的份上,他连这些表面上的功夫都懒得再做!

那么,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在母亲那里碰壁之后,宋梦麟在花园中反复徘徊着,直到遇见自己的弟媳妇,也就是芳菲的二婶何氏,他才眼前一亮!

原来何氏从前与发妻殷梨的感情甚好,两人虽是妯娌可情同姐妹,对于殷梨的死,何氏当年还曾十分感伤并一度卧床不起,直到后来过了好几年才逐渐走出来。

而且如今何氏身上也有诰命品级,她的丈夫也就是宋梦麟的二弟,官衔虽不及宋梦麟这般显赫,却也官居三品云麾将军。于是宋梦麟便向何氏开了口,听闻他想要让自己进宫去求见太后,为大嫂的长女回京铺路,何氏当即二话不说就应承下来,并含着热泪对大伯说道:“大伯,盼了这么多年,我可算把腓腓这丫头给盼回来了。你常年在外征战不知道,如今弟妹我在这府里,可真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想当年阿梨嫂嫂还在时,她待我真是犹如亲姐妹……现如今便是为了她,我也没有什么不能为腓腓做的!”

宋梦麟一听这话心中感动不已,连带着又被勾出了自己对亡妻的思念,再一想自己跟二弟常年不在府中,只怕弟妹明里暗里也受了不少母亲和路氏的闲气,便道:“弟妹你这回的人情,我宋梦麟记在了心里。你放心,回头你再遇上什么窝心的事情,或者母亲刁难你了,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绝不推脱!”

何氏又温婉柔弱的跟他道了谢,便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回去了。

如今殷府并没有分家,只是宋梦麟身为威武大将军,官衔又在弟弟之上,所以前门最显赫的地方,挂着威武将军府的牌匾。

至前门走过去,大概数十丈之后的一处垂花门上,才挂着云麾将军府的牌匾。可是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两家本就是一家。而养出了两位大将军儿子的殷老夫人,则是这个家的老祖宗,当之无愧的后院掌门人。

只是这何氏这头应承的滴水不漏,回到自己房里关起门来,便让人去打听先前宋梦麟是不是去求见了老夫人。

第76章 先下手为强

得知是在那头吃了鳖这才求到了自己跟前时,她便放下手里的茶盏,取出丝帕不紧不慢的按了按鼻子上的细汗和浮粉,嗤笑道:“我说他宋梦麟今儿个怎么这么好气性呢!原来是那老婆子不肯帮他的宝贝女儿,他这才求到了我跟前。啧啧,殷梨啊殷梨,你说你跟他少年结发,你对他掏心掏肺肝脑涂地,可到如今,你唯一仅剩的一线血脉还养在你娘家呢!这宋家的人,老老少少,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如今在黄泉之下,可曾后悔自己当年所许的非卿不嫁?”

闻言,何氏身边的曾嬷嬷少不得温言劝道:“二夫人,大夫人这眼见着都逝去十来年了。想必早就投了个好胎,这会儿正是花一样的年华呢!倒是您既应承了大将军的所请,那太后那儿……”

何氏一挥手,道:“我既答应了这事,自会有法子办妥便是。不过我这回出面,可不是为了他宋梦麟的人情,而是为了殷梨……说起腓腓这丫头,也不知道这一别十年,如今可长成什么样了?”

何氏说着,禁不住回想起过去的往事。而后更笃定了想法,待芳菲回来之后,她一定要替殷梨护着她唯一的女儿,再不能让老妖婆和路氏来伤害她!

而且,倘若大伯真的对芳菲这个原配所出的嫡女格外爱护的话,自己以后在这宋府里也算多了一个帮手,且看那路氏跟老妖婆再敢轻易拿捏?

“曾嬷嬷,你明儿一早就去宫中,替我传个话给太后身边的郝女史,就说……”

何氏一番低声密语之后,曾嬷嬷连连点头,随后便退下去准备其他的事情。

而何氏又召人来问了一下长房那边近日以来的动静,得知路氏居然破天荒的把最好的院子琳琅轩给腾了出来,预备收拾好了给芳菲入住时,便思付道:“路氏断没有这个好心,这琳琅轩可是从前殷梨嫂嫂住的院子呢!她前几年说嫌那边风水不好打算拆了重修,后来被大伯拦住了。这回却让人重新修葺?这里头肯定有古怪!”

何氏毕竟在宋府也待了多年,论资历她可比路氏要久,对这宋府以前的一些旧事也比路氏更了解。随后便派了身边两个得力的婆子出去四下打听。

傍晚时分,终于有个不太确切却是大有深意的消息传回来——“奴婢让人找了负责修葺琅琅轩的那个工头,他姓张,正好是奴婢的本家旁亲。奴婢从他嘴里得知,大夫人让他在修葺院子的时候,顺道从正房那边挖一条地道,出口就在琳琅轩不远的那个水榭旁边。”

“什么?好端端的闺阁女儿家的绣房,为什么要挖一条地道通往水榭?这路氏到底安的什么心?”

何氏一听这话就觉不妥,再细细一思量,大概也猜出了路氏的用意,不外乎是想用此来陷害胁迫继女,以便让芳菲乖乖的听她的话,遂咬牙道:“好你个路氏!枉你出身名门行事却如此下作!这回幸好是被我提前发现了,要不然,回头还不知道你要拿来如何对付芳菲呢!”

“那,夫人咱们要不要告诉大将军呀?”

何氏白了她一眼,断然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且回去告诉你那旁亲,就说不管大夫人让他做什么他都照做,不过记得要设法留些凭据。免得回头万一出了什么事,大将军一怒之下拿他的人头来泄愤。”

“是,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办。”

“去吧,这些天你们都要警醒些,对于长房那边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要过来跟我禀告。”打发走了这几个下人,何氏又开始琢磨起自己那难缠的婆母。

她知道,对于芳菲的归来,婆婆只怕没多少欢喜之意,而且这几年也不知道路氏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将殷老夫人这等刁钻的婆婆给笼络的两相和谐。

不过,她虽与殷老夫人合不来,但手里却有路氏没有的最佳王牌——那便是她亲生的两个儿子,如今路府之中唯一的两个男丁,殷老夫人一见这两个孙儿,立马就会把一张老脸笑成一朵菊花。而路氏算起来进门也有十年了,膝下却只有一个女儿,她平时又善妒不容人,以至于长房如今连个男丁都没有,这也是殷老夫人心里的一块心病。

思来想去,何氏决定这回冒点险,且让长子宋永琪寻机会先到殷老夫人跟前给路氏下点药,不然,还不知道她能憋着多少怀招等着芳菲回来自投罗网呢!

荷香邬内,听闻叶玉娴要在自己的茶楼与路修云喝茶相会,还特地派人来向自己要了一间最大最安静的雅间,芳菲便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马上便将这个消息又传给了正在蠢蠢欲动的苏玲珑。

果然,得知路修云背着自己跟叶玉娴来往之后,苏玲珑顿时砸烂了一坛子老醋泡酸菜,先将叶玉娴一顿臭骂之后,再又恨恨的咬牙切齿道:“修云哥哥要约她喝茶?我看是想借助她父亲这股东风罢了!不过这回既然她公然向我叫板,那我也不能不礼尚往来不是?金俏,你现在就去向夫人那边,告诉她,那件事要提前动手,等会我就要在洛神居看到有人横尸当场!”

金俏见她神色激愤不敢相劝,只得连忙应下出去跑腿。余下坠儿连忙送上一盏新沏的果香乌龙茶,又开解道:“娘子消消气,你既知道公子约她喝茶不过是为了叶知府的事情,又何必这般气恼?反正这回您是早就定下了计策,这回正好,一石二鸟!既打压了宋芳菲的生意,说不定还能把叶玉娴也牵扯进去……”

她的话没说完,苏玲珑就忽然挥手,示意她噤声,而后细细思量了一番,道:“对啊!你说的对!我大可以把计划改一下,既可以对付宋芳菲,还能顺带着把叶玉娴也解决了。这个女人只要留着,我觉得她就不会放弃修云哥哥的。与其将来成为心腹大患,我还不如现在就斩草除根!先下手为强!”

第77章 诬陷

坠儿一听这话正中下怀,当下却只是连连附和吹捧,却半个字也没有提醒她:叶玉娴可是叶知府的掌上明珠,她要是被牵扯进去,叶知府定然会暴跳如雷。

到时候,就算向夫人手腕再厉害人脉再广,在叶知府这个父母官面前,只怕也要丢掉半条性命。而她的目的,却是要她一整条命……

洛神居是如今洛城地段最好也是价格最高的一间茶楼,这间铺子芳菲很少亲自过来,不是因为她太忙或者不想来,而是因为——这里的生意实在太好,通常来喝茶吃饭的客人都是提前几天便订好了雅间和位置的。

如果是临时前来,便是等到饭点过了之后,只怕也要排长队。因此芳菲嫌麻烦,索性放弃了来此凑热闹的心思。

但对于叶玉娴的请求,她仍是无条件的予以了满足。这份人情,叶玉娴自然记在心里,于是在跟路修云坐定之后,便提起了芳菲,又道:“宋小娘子与我甚为投缘,说起来,路公子这回来洛城,是不是也是为了提前见一见自己这位素未蒙面的表妹呀?真是没想到,缘分如此神奇,让我们这些原本不相干的人转眼就坐在了一起。”

听她提起芳菲,又对其多加赞赏,路修云顿觉与有荣焉,诚恳道:“是啊!我本来还担心芳菲心里会对我姑母多少有些成见,但是原来是我小人之心了。如你所言,像她这般明理又活泼开朗的女孩家真是不多见,她会与你投缘,可见叶娘子也是跟她一般冰雪聪慧的人。”

他这话引得叶玉娴随后便禁不住微笑出声,两人又说了一些其他的话,雅间内的气氛渐渐温馨愉悦起来。而后路修云趁机提出想再去叶府拜访叶大人,叶玉娴又怎会在此时拒绝?

遂笑着应承下来,路修云心中松了口气,自然对其更是殷勤体贴,将自己素日在京城贵公子圈里学来的那些手段都显摆出来,端的是既不过分献媚也绝不逾越分寸,但却让叶玉娴觉得,如此玉郎在前,真是什么风月都比拟不来半分。

两人便在雅间内喝茶说话,如此愉悦宁静的时光自是过得飞快,很快便过了差不多两个时辰。路修云又请叶玉娴在此用饭,并对她说道:“早前听说洛神居的八道拿手好菜那是名震洛城,无人能与其争锋。今天借你的光,芳菲表妹都特地给咱们腾出了这间雅间,不吃顿饭再走,岂不是暴殄天物?”

叶玉娴只笑着听凭他的安排,少卿便有小二带着侍菜的丫鬟进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满满当当的摆上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两人起筷,偶尔也细声慢语的交谈几句,只是一顿饭尚未吃完,却听外头有人高声哭喊道:“哎呀不得了了!你们洛神居的菜里有毒,这鱼肉把我夫君给毒死了呀!”

听得这句话,叶玉娴也被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放下手里的筷子,吩咐自己的侍女道:“你出去看看,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路修云则是觉得事情颇为蹊跷,本着直觉立即起身,对叶玉娴说道:“我去看看,你在这里坐着不要乱走,记住这些饭菜茶水都不要再动了。”

他此时行事说话虽事急从权,但仍不失体贴关怀,显见出极好的教养与温和的性情。叶玉娴连忙应下,心里虽是受了些惊吓,但更多的却是一丝丝的甜蜜柔情,更甚之前。

路修云出来看时,洛神居的掌柜和二掌柜以及店小二等人都已经赶到了出事的那桌客人跟前。只见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男子此时七窍流血横躺在地上,旁边则跪着一个年轻鲜艳的女子,正在放声大哭。

看这两人的装扮都是一身的绫罗绸缎,女子头上还插着几件赤金的首饰上面镶着宝石珠玉等,总之乍看过去,绝不像是那等会因为手头紧而出来讹钱的江湖老千。更何况,看那躺在地上男子的情形,应该是已经毒发没了气息,要说讹钱还拼上一条命的,这也有点说不过去。

可是,洛神居的掌柜虽是一头一脸的冷汗,仍一口咬定道:“这位夫人请稍安勿躁,咱们洛神居的肉食蔬菜水果采买一向都很严格,便说这鱼肉也是新鲜现宰的,绝不可能出现有毒的情况呀!”

他的话刚落音,那女子便尖锐的回击道:“可是现在我夫君明明是吃了你们的饭菜才忽然毒发的,这几道菜里面只有刚刚端上来的鱼肉我没有吃,你还说你们的鱼没有毒?”

经她这么一说,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那盘刚刚端上来的鱼肉之上。路修云凝神看了一会,只见那鱼的尾巴上的确有动过几筷子的迹象,而后再一看那男子座位上放着的那双筷子,隐约也有鱼肉残留的痕迹,便皱眉道:“掌柜的,这鱼可是溧水白鲈?”

掌柜的看他仪表不凡神色镇定,便擦了擦汗如实道:“公子眼力不错,这鱼的确是溧水白鲈,咱们洛城春夏时节最美的河鲜,也就数这个为翘首了。不过这鱼不好捕捞,都得在溧水河的中央才能撒网,所以数量极少,价格也颇贵。就这么一条清蒸白鲈,就要一两银子。只是咱们洛神居开了这么些年,当真是从来没出过什么吃鱼中毒的案子啊!这事……”

他待要继续开脱,那死了夫君的妇人却不干了,就势拉着他的衣袖便哭闹道:“你也会说这鱼贵的很,可怜我夫君才刚从外地回来,原想着带我来这洛神居好好品尝一下美食,没想到却因此而丧了命。你们真是好狠毒的心啊,夫君!你就这么把我丢下了,可叫我如何是好呀?…….”

听这妇人哭闹时甚为聒噪,路修云不禁暗中皱了皱眉。忽然他想起自己雅间的桌上也有这么一盘清蒸鱼,只是刚刚端进来放在了叶玉娴的跟前,便立即一阵风似的跑回来。看到叶玉娴果然听话并没有再动筷子,这才堪堪松了口气,将外头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又道:“还好你没动筷子,才刚可把我吓坏了。”

第78章 菜里有毒?

他这话本没有多少其他意思,顶多也就是想格外表示一下对叶小娘子的关怀罢了。可是听在叶玉娴耳中却不一样,于是便嫣然一笑,指着自己跟前这条鱼道:“公子不必担心,就算这茶楼的后厨出了差错,可是我跟前这条鱼却一定是没有毒的。因为,这是我吩咐人从家中带来的,也是溧水白鲈,但因为用鲜莲子和荷花喂养了半个月,所以吃起来鱼肉清香,可是与其他的溧水白鲈大为不同。”

路修云听她这么一说,唯有点点头,敷衍笑道:“也是叶娘子这样风雅的人才能想得出来这么风雅的吃法,不过……”

他的话尚未说完,只听外头又传来一阵喧哗声。随后便见那掌柜的移步过来,因雅间的房门未关,所以能见他苦着一张脸,朝屋内众人作揖道:“真是对不住,我知道两位是我们东家的贵客,可是才刚后厨杀鱼的杂役过来回话,说是他先前一时大意,错将这位小娘子带来的鲈鱼先杀了,所以,这条有毒的鱼,应该便是这位小娘子从家中带来的……”

“什么?你们——你们不要含血喷人!我们堂堂叶府,怎么会带着一条有毒的鱼来宴客?这,这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叶玉娴闻言也是满面震惊,而她身边的丫鬟则反应迅速,立即加以辩驳。

“是啊,掌柜的,你确认你没有搞错?要知道,这可是人命关天呐!”一听说案子还可能牵扯上叶玉娴,这会儿路修云也有些不淡定了。他敏锐的察觉到,这或者不是一件简单的讹诈案,而是冲着叶娘子,甚至是自己而来的!

可怜的胖掌柜这会儿已经开始汗如雨下,确认了叶玉娴的身份之后,他只恨不得一头倒地就此昏死过去。可是没想到他素日都觉得自己体虚气短,偏偏这会儿被逼到了绝境上了还能勉强喘气说话,于是强撑着一口气,道:“正是因为人命关天,所以我们才不敢大意。这个杀鱼的杂役名叫罗二,鱼就是经他的手杀的。据他说,叶府的人将鱼从马车上送下来的时候为了防止被搞混,还特地当着他的面在鱼尾上用银簪扎了三个孔以作标识,叶娘子若不信,可问一问当时交鱼的那个丫鬟,是否属实?”

叶玉娴看了看身边的丫鬟,那丫鬟脸色一白,不说话只看了看桌上现摆着的那条鱼,随后才沉重的点了点头,拔下头上的一枚银簪道:“不错,我当时的确用此簪在鱼尾上扎了三个孔。”

“那就对了,叶娘子,您请看——”

叶玉娴缓缓站起身,跟众人一起看向那盘从外头的桌子上端过来的鱼肉。当她看清那鱼尾上的确有三个清晰可见的印记时,这才显出了几分惊惧之色,不断摇头道:“不!怎么可能?我们府里养了半个月的鱼,怎么就成了有毒的东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多时,接到报案的官差们也齐齐上了楼。待听完掌柜的和受害人家属的指证之后,为首的那个捕头脸色简直就跟见了鬼一样,只恨为什么是自己接了这趟差事?

磨蹭了半天,最后才不得不苦着一张脸,进来雅间朝叶玉娴拱手作揖就差下跪磕头道:“小娘子万万宽恕属下的冒犯之罪,实在是人命关天,还请您跟这位路公子,以及一干人等回去衙门里录一下供词才好……”

叶玉娴虽是出身官家大户,但闺阁女儿家到底没经历过这等事情,眼见她脸色十分不好,路修云连忙上前道:“叶娘子放心,有道是天理昭昭,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相信此事与你没有半点干系,肯定是有人存心想要陷害你。这样吧,我陪你一道去衙门,反正我也是个证人,你看这样好不好?”

他此时说话语气诚恳温和,言语之间又颇有安抚慰藉之意,总算让叶玉娴点了点头,于是一行人连同那两盘蒸好的鱼和死者等一并都统统押解往州府衙门。

只是这样一闹,洛神居门口里里外外都围满了人,不少不明真相的群众便开始议论:“哎呀,洛神居的菜有毒,今天毒死了人呢!”

“天呐!这东家看来是要倒大霉了!还不知道这死者要怎么赔偿呢。”

苏玲珑坐在不远处的马车里,听见这些议论声起初还很高兴得意。只是当她看见路修云扶着叶玉娴的手从里面走出来,两人双双上了叶玉娴的马车直往州府衙门而去时,又不禁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思议:“修云哥哥怎么会陪她一起去衙门?他可是秦王殿下的近臣,难道就不怕惹上官司到时候难以脱身吗?”

坠儿一见她着急便安慰道:“娘子莫急,许是路公子仗义,一时间没有想到后果。不如奴婢等会寻机会去提醒一下李玉,有他搬出秦王殿下这尊菩萨出来,我想路公子肯定会撒手不管的。”

苏玲珑点点头,对她这个建议十分认可:“对对对!他一向很信任李玉,只要你提醒了李玉,我想他不可能会愿意为了一个叶玉娴拿自己的前程来冒险的。”

坠儿便领命下了马车,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而事实上她的确去找了李玉,也的确提醒了李玉劝阻路修云插手叶玉娴杀人一案。

不过这些话李玉根本就听不进去,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自己主子的性情,这等时候要他丢开手抽身事外,那对于路修云而言就是不顾义气毫无节操,那是绝不可能的!

不过因为坠儿这丫头在他看来一向都很乖觉懂事,这才不得不敷衍了几句,便心烦意乱的让她回去。

坠儿见他不听自己劝阻,也有些失望的点了点头,转身时状似无意的叹了口气:“其实我家娘子做这么多事情,都是为了路公子呀!为什么就会搞成这样呢?那个向夫人也是个骗子……”

第79章 黑吃黑

她一边嘟嘟喃喃的说着一边走远了,可是这些话却落在了李玉的心里。他跟在路修云身边多年,可谓是打小就在豪门大宅里长大的,因而心思一转,当即就腿肚子一抖,连忙冲进衙门里头找着自家主子,颤声道:“公子!了不得,这回的事情,只怕是跟苏娘子有关!”

路修云才刚陪着叶玉娴站在堂下,由新任州尉何彪问了半天话。本来何彪也是有心想放水,只是奈何在那碟蒸好的鲈鱼腹中又发现了一颗有毒的嫩莲子,经仵作检验,那莲子中的毒正好是死者所中的毒——鹤顶红!

这下子两相佐证,叶玉娴竟然陷入了百口莫辩的境地。而叶知府虽是一地父母官,但因案子牵涉到自己的女儿,按照朝廷律法却只能回避,因而情况一时间陷入僵局,就连路修云也觉得颇为烦恼。

此时听得李玉如此一说,他自然先是不信,随后却皱起眉头,问道:“这话不能随便乱说,玲珑她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做得了这样的事情?”

李玉却开始有条有理的分析,道:“苏娘子当然做不了,可是公子你别忘了,她之前来洛城时借住的是陈府,那陈夫人在洛城待了十几年,什么样的地头蛇她不认识?奴才以为,她这回定是因为公子约了叶娘子喝茶,心中不忿又吃醋,再加上公子还要把她提前送回京,她这才生出了不该有的歪念的。对了公子,你还记得上次去叶府赴宴的时候有人提起一位向夫人吗?”

路修云点点头,因为那次有人说这向氏就是洛城的一大毒瘤,不但行事狠毒而且贪婪无度,他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时再从李玉口中得知此人,便隐约猜到这件事只怕跟她脱不了干系,于是再不迟疑,催促李玉道:“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还不从实回禀!”

李玉也就将坠儿临走时那句自言自语的话给如实道来,听完之后路修云马上就去找何彪,让他带入去缉拿那向氏到案。

何彪也是吃了一惊,不过他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时候正是需要立功来证明自己能力之际,加之此案又关系到叶府,于是立即应下,亲自带了一干得力人手,前去缉拿向氏到堂审讯!

路修云这边心中明了此案与苏玲珑的关系之后,便借口还有要事先去处理。出了州府衙门之后,他骑马直奔客栈,并对李玉吩咐道:“你现在就去安排,今天傍晚之前,一定要将苏娘子送回京城!”

李玉嘴里应了一声,心里也是恨不得马上就把那惹祸精五花大绑给捆送回去!

于是主仆二人分头行事,待到路修云出现在苏玲珑的绣房前时,李玉也已将她上路的诸多事宜安排的七七八八,只等着她出门就能上车滚蛋了!

因为事态严重,路修云进门时没有往常那样的和颜悦色。不过对着躺在榻上装病的苏玲珑,他还是很有耐心涵养的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寒暄了几句她身体如何之后,这才转入正题,委婉问道:“我听说,前两日表妹有位客人来访,那人似乎姓向?”

苏玲珑其实并不知道向夫人的恶名此时早已在洛城传扬开来,只道路修云是想跟她找点话题,便点头道:“是啊,她夫家姓向,人称向夫人。上回我来洛城时,陈夫人介绍认识的。说是她认识的人面广,手段又厉害,不过一介寡妇,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这回还是她自己来找我,我才不得已跟她见了见的。”

听完这句,路修云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缓缓站起身,看了苏玲珑一眼,声线里不自觉的多了几分冰冷生硬的意味:“这个向氏是洛城的一大恶人,表妹你既然觉得在此养病太闷了,那我这就派人送你回京。免得你再跟这些闲杂人等来往,连累败坏了姑母和我路府的名声!”

他说完,便再也不看苏玲珑一眼,只是拂袖而去。留下苏玲珑怔怔坐在榻上,好一会才回过神,继而才追出门问道:“为什么?修云哥哥你为什么忽然间就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

她待还要再继续诘问,守在门口的李玉见到主子出来,又见他朝自己使了个眼色,于是连忙带着人进来,呼啦啦的一下子把苏玲珑所住的厢房门口给堵了个严严实实,然后手一摆,吩咐道:“坠儿金俏,你们两个好生扶着你们娘子这就上车去!至于其他的物件衣衫,我自会帮着收拾抬上车。时候不早了,都利索点,别让公子等会再发火了!”

就这么着,苏玲珑几乎是被人驱赶的送上了马车。随后李玉在她屋里很是“随手”的打包了一些妆匣和衣衫等物,这就火急火燎的将人给送出了洛城。

不过,路修云也想不到,他这番良苦用心非但没有被她领情,反而是在走出洛城之后,苏玲珑又遇上了更加棘手的变故,这又是后话了。

至于何彪这边,他亲自带人上门围捕向夫人,但在半道上又收到线报——待听说原来洛神居的案子竟然跟路修云那姓苏的表妹有关,她就是幕后买凶之人时,何彪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老子干他娘的!这贱人竟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这回不叫她脱层皮老子就不姓何!”

何彪身边的属下听了这话都心里明白,越是遇上这种大户人家犯了事,何彪就越会趁机吃拿卡要。

而这回路修云赶在向夫人缉拿归案之前先把苏玲珑送走了,那剩下那个要为此买单的人,自然就成了他本人了。

于是何彪当即又另外临时调遣了一批人赶去城外追捕苏玲珑,自己则继续直扑向夫人的老巢。

还算他运气不错,向氏虽然已经知道案子牵扯上了叶府的小娘子,但并没有料到州府的人会立即找上门来。因为措手不及,所以便被何彪逮了个正着。

过堂时,因为何彪已经先用酷刑撬开了那个装作死者家属的女犯的嘴,所以向氏也没有过多的抵赖。

第80章 狮子大开口

只是她也知道分寸,暗中冲何彪打眼色,示意他只要对自己从轻处罚,自己便能供出幕后的买凶之人。

这下子正中何彪的下怀,他三下五除二从向氏手里拿到她的证供,画押之后便先去将叶娘子送了回去,又急忙安排人去洛神居澄清真相。安排完这一串的事情之后,方才不紧不慢的拿着向氏的供词,来到客栈专等路修云回来。

“何州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合着你认为这向氏的供词就一定是事实,我表妹便是买凶陷害叶娘子的真凶?这——你也不想想,她一个柔弱的姑娘家,这怎么可能呢?”

路修云万万没想到这何彪还真是个硬茬,见他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又话里话外的提醒自己,要是这份供词送到叶知府面前会有什么后果时,他恨不得拔出腰间的佩剑来,跟他来一番狠狠的厮杀!

但他知道不行,对付何彪这种衙门里的油渣子,除了银子之外,其余的都不好使。

于是在一番周旋之后,路修云不得不咽下腹中那口急于喷发的恶气,直接问道:“何州尉一向胃口不小,不知道这回你是想开个什么价码?”

何彪见他也算上道,便不再绕弯子,伸出两根手指头在路修云面前一比划,又怕他看不懂再追加了一句:“何某知道路公子出身名门,连带着您那位苏表妹也是大户千金。所以,这两万两银子,也算配得起二位的身份……”

“你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两万两!这么巨大的一个数目,不禁让路修云当即就急红了眼。

天知道,他虽然出身优渥,但平日里身边能调用的全部家当,也不过是三五千两罢了!

这个何彪,简直就是吸血成性!

但气归气,路修云更清楚,这回自己的确是被何彪抓住了把柄。自己身为秦王殿下的近臣,若在此等事情上被人弹劾,只怕到时候追究起来,不但是自己要以包庇罪论处前途尽毁,甚至就连秦王都可能会被牵连。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苏玲珑的小心眼恶毒,以及刁蛮任性不懂事!

想到这一层后果之后,路修云总算彻底的冷静下来。他看了一眼何彪,见对方一副笃定十足的模样,最后不得不点了点头,道:“我现下手头没有这么多,今日先凑个五千两给何大人。剩下的一万五千两,待我回京之后,自会在一个月内送到大人手上。”

何彪闻言,一张关公脸瞬间变作财神面,笑眯眯的就势推过来一张松溪笺:“路公子既这么说,那何某自是再无二话。烦请路公子给何某打个借条,这样一来,何某也好安心回去料理完向氏的案子。你放心,咱们一手交借条,一手交供词,两相都落个心安不是?”

路修云看了看他手里的那张供词,于心里暗自长叹一口气。最后提笔唰唰唰,起身之后便接过那张供词,将其当着何彪的面撕了个粉碎!

洛神居内,遭受了一个下午的众人围观议论之后,当州府的告示贴出来并向众人宣布了案子的审理结果后,原本被叫去问话的胖掌柜等人也被开释回来。

而芳菲在下楼坐回马车上时,红拂又送过来一只薄薄的信封,低声道:“这是才刚赵夫人派人送来的,点名说要娘子亲自查收。”

芳菲打开信封看了看,里面几张银票,凑一起正好是五千两。她当即嫣然一笑,仍交还给红拂道:“你收着,过些日子让安掌柜的用铺子的名义存到钱庄上。记住,这件事对谁都不能提起。”

红拂点点头,却是颇为不解的仍看着芳菲。待听她说完事情的经过,得知自家主子竟然在里头黑吃黑时,不由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思议:“娘子,虽说那苏玲珑和路公子都不是什么好货,可是您这样压榨路公子的银子,只怕不是为了钱,而是另有其他的目的吧?”

芳菲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对其竖起一个大拇指,赞道:“聪明!我当然不稀罕他这几千两银子,可是何彪稀罕!所以啊,我就让何彪去敲诈路修云。谁让他那么义气呢,明知道苏玲珑雇凶杀了人,他还能包庇着。”

说到这里,红拂也不禁气愤的点了点头,附和道:“对!那个路公子看着人还是个明理的,没想到为人处世这么没有原则。还有那个苏玲珑,女孩家哪有那么恶毒的心思啊!就为了跟人家叶娘子争风吃醋,就能把杀人这样的罪名栽到她头上去!这要是万一没有找到真凶,叶娘子岂不是要白白送命?真是太可恶了!”

芳菲心里冷冷一笑,只道:“这还不算什么,她本来只是想对付我的,只是刚好路公子要约叶娘子吃饭,这才让她弄了个一石二鸟。可惜呀,我不是前世的那个我了,而她……呵呵,且看她还会不会有前世那样的运气吧!”

她这话说的红拂有些不明不白,不过看着芳菲的脸色少见的凝重肃穆,所以她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天色渐黑,夜幕渐临。洛城中四处亮起了华灯,而城外的官道,却陷入到一片黑暗当中。

苏玲珑被迫离开洛城,一路疾行,自打来到京城她已经数年不曾受过这样的奔波之苦。而这些车夫和护卫都是李玉安排的人,沿途急于赶路根本不听她的命令,这又让她原本憋气的心里再添一层难堪。

好不容易看到外头天黑了,不过四下里并没有客栈,苏玲珑掀开车帘看了半天才等到马车总算停下来。而后那赶车的车夫二话不说,竟然让她下车说去投宿附近的庄户农家!

“什么?为什么要投宿这种地方?我不要,这下山民们都很粗野龌龊,据说他们屋子里全是跳蚤,我宁愿在车上将就一晚也不要去借宿!脏死了!””

第81章 被丫头给卖了?

苏玲珑说完,便让车夫和四个护卫都下车来,又开始让坠儿和金俏两个开始收拾被褥。看她的样子,竟是要这几个护卫和车夫都充作保镖,在马车旁边守着她睡一晚上了!

坠儿看那车夫和护卫的脸色都很不好,便怯生生的劝她:“娘子,车夫和几位护卫大哥都赶了半天的路也辛苦了,要不,就由奴婢和金俏两个轮流守夜,他们且去附近的农家借宿一晚吧!”

她这话让几个护卫等人心里听了心里还是多少舒畅了几分,看她的眼色也带上了几分暖意。

可是苏玲珑却不干,她以为这些人都是京城路府里的人,所以就算她再苛刻他们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便坚持要这些人一道留下来,并横了坠儿一眼,骂道:“你个死丫头,这天都快入夏了,一会儿马车上面要是有蚊子,自然要你和金俏两个驱赶的,你们要是下车值夜了,谁来伺候我?”

在她的坚持下,坠儿不敢再说话,只得用充满歉意的眼神看了看车夫和几个护卫。可是过了一会,苏玲珑又让这些人去附近拾柴火回来烧水,说自己要洗漱更衣,还要沏茶,自然,这打水的任务也落在了几个人身上。

这下子,可算把这些人给惹毛了,为首的车夫头一个撂了挑子,径直掀开马车的后箱,把她们的行李都给扔下来,一面扔一面忿忿道:“没见过这么只会装谱却小气寒酸的大户千金,得,咱们几个接不了这趟活,您呐!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完,这车夫便一掀车帘,硬生生把苏玲珑给赶下了马车。而后不顾她的高声叫骂,竟赶着马车带着那几个护卫一道将她们三个女子扔在这荒郊野外的官道旁边,直直往洛城的方向折回去了!

这下子,苏玲珑可真是懵了!她万万没想到李玉会在外头雇人送自己回京,可是她明明记得,当时出来时路府是派个十几个人跟着的。这么些人手,哪里就不能安排五六个出来护送自己?

却不想,这么一出其实就是李玉特地安排的。他是邬夫人的心腹,早知苏玲珑是做不了自己少主母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她一下!

加之邬夫人临行时对他也多有暗示,更可恼她这回雇凶杀人还差点连累公子的正事,于是雇人时便吩咐了这车夫若路上她再坐姿拿乔,只管给她点颜色瞧瞧,不摔打摔打这破落户家的丫头,她还真以为自己就是公主了!

“娘子,这下可怎么办才好?这荒郊野外的晚上露宿十分危险,要不,咱们还是曲附近找个人家借宿一晚上吧?”

坠儿跟金俏把车上丢下来的行礼拾掇了,还是对着苏玲珑好言相劝。

苏玲珑起先不愿意,可是架不住天越来越黑,附近的狗吠狼啸声也越来越大,最后才由两个丫鬟扶着,一步高一步低的走上了乡间小道。最后,在敲开了一户农家的大门之后,被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农妇给请了进去,这才总算有了个落脚之处。

半夜里,被折腾到骨头都快散架的苏玲珑总算沉沉的睡了过去。可是睡在外头一张门板上的坠儿却悄悄的睁开了眼睛。

她轻手轻脚的爬起来走到堂屋,正好迎面撞上手里提着一盏破风灯的那个老农妇。

在接过农妇递过来的一袋子碎银之后,她狡黠的冲里屋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就出了这户人家。

而原本睡得正香甜的苏玲珑则忽然发觉身上一沉,接着睁开眼一看,却是一个嘴角流涎双眼如豆一般的痴傻男子,正压骑在自己身上,一双手还很不老实的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

她大叫一声,一把推开那痴傻男子,怒道:“你干什么?哪里来的傻子?”

说完又大声呼唤:“坠儿!金俏!你们两个都死到哪里去了?”

话音未落,那老农妇寒着一张脸推门进来了,对着她的脸兜头就是一口浓痰吐过去:“下作的贱人!竟敢打我儿子?我告诉你,你可是我花了银子买来的媳妇!从今天起,要是不能给我们老宗家生下儿子,你就别想出这个门!”

苏玲珑被她这句话给吓懵了,她狐疑的看了看四下,发现金俏和坠儿都不见了,只余下自己躺在这张床上时,顿时便明白过来——自己难不成是被两个丫头给卖了?

可是她毕竟是苏玲珑,活了两辈子的人,这时候被逼到了绝路,反而脑子立时就清醒了起来。在盘算了自己并不是这个五大三粗的老农妇和那个站在门口手里持着根大棒子的农夫的对手时,她只得装出一副十分害怕的样子,将身体蜷缩在了床角,并哭道:“不!我不要…….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我告诉你们,要是他再敢过来碰我一根手指头,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老农妇看着她那副妖妖娇娇的样子就来气,刚想冲上前去再给她一顿教训,却被丈夫拦住了:“咱们买她来是为了传承香火的,你要是把人给逼死了,那这么多的银子岂不是白花了?”

老农妇一听有理,这才悻悻的瞪了她一眼,继而拉起自己还在流口水傻笑的儿子,转身一边骂着一边反锁了房门。

苏玲珑坐在床上怔了好一会,渐渐想到了一个法子。于是趁着这会儿人都睡下了,她才跑过去用一把缺脚的椅子将门抵住,然后自己坐在上面,这才提心吊胆的闭上眼睡了过去。

坠儿跑回洛城之后,便由芸娘前来向芳菲禀告了事情的经过。得知苏玲珑被卖到了一户农家做媳妇之后,芳菲的神色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对芸娘点了点头,提醒她:“坠儿不便再留在洛城了,要是被路家的人找到她会有大麻烦的,你这两天赶紧把她送走。给她一笔钱,身契也还给她,让她自谋生路去吧!”

芸娘答应了一声,却又不无担心的随口提了一句:“可是这会儿我怕这丫头并不肯走,因为那向夫人就是害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所以——”

“你说向夫人害死了坠儿的父母家人?这件事你怎么之前没有跟我说呀!”

第82章 斗蛋

芳菲一听这话,登时觉得这回坠儿跑回来只怕另有目的,于是跟芸娘两人仓促商议了一番之后,便让芸娘亲自出面,去劝坠儿离开。

而此时,被坠儿煽动着让她回京找路夫人报信的金俏,则正坐在一辆运送花蜜去京城的马车后头。

金俏心里担心主子,又担心情同姐妹的坠儿,一张小脸既憔悴又写满了担忧,时不时的还用衣袖擦拭着眼角,心里只盼着能够早日抵达京城,给娘子搬来救兵!

路修云对这一切却全然不知情,他在叶玉娴的引荐下,再一次登堂入室进了叶府的大门。而且这一回,还是叶夫人亲自下厨设宴款待他,叶知府全程与他谈笑风生,俨然已将他视为自己人!

倒是一直暗中留意这一切动向的路昭明对此颇感嘲讽,因为他深知,自己这个弟弟并不是想做赵家的女婿,而是只想利用叶家来完成秦王交给自己的任务!

在确定赵夫人暗中将从路修云这里敲诈得来的五千两银票又送给了宋芳菲之后,他甚至胳膊肘往外拐的说了一句:“该!”

这话可把一旁的茗烟给吓到了,他最是清楚路昭明心里对路修云的维护之情,可是这回,自家主子似乎更偏袒这位宋小娘子?难道说——主子这是对那位宋小娘子有意思?

可是不等他脑子里那点浮想联翩落到实处,简器这厮就推门而入,径直给路昭明送上一封书信,并道:“叶大人约您今晚申时一刻,在天月楼相见。”

“嗯,我知道了,你去给他回个话,就说我路某一定准时恭候。”

路昭明说完,待简器退下之后方转头对茗烟说道:“那日宋娘子约我有空去找她喝茶,这事你可还记得?”

茗烟点点头,的确那日在云泽寺中宋芳菲是有说过这么一句话,不过他一直觉得那就是人家一时客套,没想到自家主子这是要当真了?

还有,等等——要是主子真要去跟宋娘子喝茶,那是准备用什么身份去?

京城特地过来求子的林夫人和她的贴身丫鬟?天啊!简器你这厮快回来,我一个人承受不了主子现在的复杂需求!

再扮回丫鬟,真是要让人发疯……

州府大牢内,已升做州尉的何彪这会儿正是得意非凡的时候。他新官上任第一把火便揪住了向夫人这个毒瘤,而且又适时为叶知府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因而有关向氏的案子后续一应事情,叶知府都全权交给了他处置。

可是,向夫人能在洛城横行这么久,她也不是个傻的。在几次三番给何彪送上了厚礼之后却发觉自己还是被严加看管,而且州府这边一点给她开释的打算都没有的时候,她便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对。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何彪这个人真是心黑到了骨子里。他不但一边收着自己的银票和好处,一边清理着过去自己过去犯下的那些案子,等到她发觉事情不对的时候已是晚了!

在收到州府要将自己判做斩行时,向夫人一把掀翻了摆在自己跟前的那一盘丰盛的酒菜,怒道:“何彪!你以为就凭你便能要了老娘的命?我呸!你给老娘等着,老娘这回要是死不了,便定要取了你的狗头!”

果然,向夫人能在丈夫死后还能把持着洛城下九流第一把交椅的位置,人家是有点本事的。也就是她说完这话的第二天,之前许多指证她为主犯的案子又被忽然翻了供,甚至就连知府叶盛添这边也收到了好几拨人送来的求情信。

最后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总之叶知府在一番权衡之后,对何彪说道:“向夫人的案子只能从轻发落,要不然牵连的人太多,就连你也摘不干净。”

何彪这下子顿时急了眼,梗着脖子追问道:“下官自问并没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她这是血口喷人!”

“那你自己看看吧,看这上面所说的可是事实?”

叶知府说着,将一封密信扔到何彪的案上,随后拂袖而去。何彪拆开信封一看,半响之后颓然无力的在高背椅上坐下,摇头喃喃道:“难道真是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向夫人,原来真是我何彪小瞧你了!”

向夫人将被轻判的消息,坠儿很快就从买通的那几个狱卒口中得知了。

“你就听我一句劝吧,娘子让我尽快送你离开洛城,这些银子和你的身契你都收着。反正你现在也有自己谋生的本事和胆量,而且那个向氏,娘子一开始就跟何彪商议好了,她是死罪难逃,你又何必非要亲眼看着她掉脑袋呢!”

芸娘对着站在自己面前却是沉默不语的“坠儿”,十分无奈的劝了又劝。奈何说来说去,对方仍是一句:“我等向氏判了斩立决之后就会离开这里,以后再也不会回来,更不会给娘子和您惹祸的。”

芸娘想着她那飘零凄惨的身世,也是暗暗叹了口气。见她执意如此,倒不好强劝,便道:“那个金俏听了你的话回去京城搬救兵,这会儿应该也快到了。你要知道,等她带着路夫人的人回来,到时候救出苏玲珑之后你的谎话就会被拆穿。到时候她们要是报官,你就会被通缉。到那时再想走,可就不像现在这么容易了。”

“奴婢知道,多谢夫人提醒。奴婢不过就是一条贱命罢了,能亲眼看着自己的仇家上断头台就是奴婢此生最大的心愿。奴婢便是死了,也会多谢娘子和夫人对奴婢的这一番恩情,绝不会向任何人吐露半个字的。”

坠儿说完,便跪下朝芸娘磕了几个头。

第83章 好姐妹?

芸娘无法,吩咐人送她离开,并又叮嘱道:“派人暗中跟着她,要是万一她被人发现了,那你们就——”

她无声的做了一个凶狠决绝的眼神,身边的人立时点头领命而去。可是任芸娘再老谋深算,也万万想不到,坠儿这丫头还有这等勇气。在得知向夫人可能会逃过一劫最终平安无事时,她毅然决然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来完成复仇大计!

不多时外头便下起雨来,芸娘一算日子,这才惊觉,这一年的春已经尽了,明日便是立夏。

立夏这天,民间多有斗蛋的习俗。

“林夫人”带着“丫鬟烟儿”来到与芳菲约好的四季茶庄时,进门便见芳菲正跟几个丫鬟凑在凑在一起“斗蛋”。

这把戏他以前在京里也见过,不过因为世人都说斗蛋这种把戏只有女孩家才能玩,男儿的手若是在立夏这一天触摸过这个鸡蛋,那么这个蛋马上就会裂开,所以他自然是从来没有参与过。

至于那个男女有别的流言么,当然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男孩都不玩。

不过看着芳菲十分认真的从一篮子鸡蛋里挑选能竖的起来的鸡蛋时,还是禁不住微微一笑,一贯面无表情的脸色也随即变得柔和了几分。

芳菲看见他便走过来,朝他福了一福,亲热的叫道:“林姐姐,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约我喝茶?”

被称作“林姐姐”的路昭明脸色稍稍僵硬了一下,随即也笑着回道:“是这样的,因为我过几天就要回京城了,在洛城我就只有你一个朋友,所以临行前想跟你道个别。”

芳菲嫣然一笑,拉着他便走到桌子边,指着摆在一旁的那篮子鸡蛋道:“可是凑巧,今天正好立夏,林姐姐你也挑一个玩吧!你看我们的都立起来了。”

路昭明心里一颤,再一看,果然——桌子上摆着的鸡蛋,个个都是头朝下。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功夫,他感觉自己后背有冷汗要流下来。

“这个……你们中原的风俗,可跟我们大食国的不一样。我们那边的女子,是从来不碰生鸡蛋的,因为不太吉利。”

好在他灵机应变,马上以风俗不同作为理由,这才总算暂时脱了身。

芳菲显然有些失望,不过也表示理解:“这样啊,那没关系,咱们进去喝茶吧,反正就是凑个兴子。”

说着她便拉着他到里面的雅间坐下,丫鬟们放下湘妃竹帘之后,四下里都安静了,芳菲一面给他沏茶一面问道:“我听说林姐姐本来是西域大食国人,后来因为母亲嫁到了京城才长居于京的。不瞒姐姐说,我也想去一趟大食国采办一些香料,不知道姐姐可有熟识的官商可代为引路?”

原来是为了做生意!——说真的,这会儿听见她的大实话,路昭明心里没有失望是假的。可是他也隐约觉得宋芳菲如此单刀直入,说明她并不是一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换而言之,这样的性情要是换做其他人,他是十分乐于与之交往的。

于是很快便把心里那点不满给压了下去,因为他如今还顶着一个外务司从五品监察使的虚职,对这些外藩商户与大盛朝诸省的贸易往来倒还算门清,便开始与她就香料一事侃侃而谈。

因为他的意见中肯,对两国的商品售价也算在行,甚至就连何种香料应该在何处采购更有优势都如数家珍。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芳菲便知道自己并没有找错人。这个林夫人,看来的确是外务司的家属女眷,最不济,她也对大食国的情况了如指掌,这样一来,这个朋友自己便一定要结交了。

于是安排人下去备菜留客一起吃午饭,又领着路昭明将自己素日里收藏的好些珍品名茶都品尝了一遍,最后说起那日在云泽寺相遇的情形,方才叹口气,摇头道:“真是可怕,我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诡异的情形。如今满城的人都议论说那是天谴,可是我却觉得这案子蹊跷的很。”

她这话说到了路昭明的心坎上,遂问道:“那要是你来办案,你会觉得这些和尚是被谁所杀?如今云泽寺已经被封,之前的住持宝真和尚也关在了大牢里头。照说,要不是天谴的话,也没人有这个必要杀死这些僧人吧?”

芳菲看了他一眼,心里觉得这个有着半胡人血统的林夫人似乎也胆大的很,但转念一想,大食国人本来就性情外向热情,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于是回道:“我觉得这些人之所以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杀死这些僧人,目的就是为了给朝廷施压,也是为了激化密宗和禅宗两派之间的关系。总之就是把事情搞大,把水搅浑,这样一来,他们才好趁机下手,达到自己的目的。”

“嗯,你这么说也很有道理。可惜你不在京城,要不然以后我还能经常来找你喝茶聊天。”

芳菲便对林夫人微微一笑,道:“还没来得及跟林姐姐说,我过段时间也回去了,到时候自会常与姐姐来往,还望姐姐不要嫌我烦才好。”

“真的啊?那太好了!”

路昭明心里升起了一些小雀跃和欣喜,虽然他知道宋将军必定会接女儿回去的,可是能从芳菲嘴里听到这话,虽然她所说的对象是“林姐姐”而不是他,但是,他仍是高兴的。

这四季茶庄地处洛城较为偏远的一处牌坊之中,巷子名为司前巷。一楼就是门面供前来买茶的宾客们挑选茶叶,也有侍女专司沏茶,二楼便是十分空旷雅致的一个所在。

芳菲虽是第一次在此招待客人吃饭,可是因为后院的小厨房一应具备,加上她又特地让人去悦来茶楼取了几样那边的招牌菜,因而待客也毫不显拘束寒碜,反倒是因为环境雅致安宁而平添了宾至如归的温馨和亲近。

原本她今日只单独邀请了林夫人,可是快到开饭的时候,偏生一向很少出门的殷重华却带着丫鬟婆子来了这边挑选茶叶。听说芳菲也在此,她自是上楼来打了个招呼。

第84章 装,接着装

芳菲便留她一起吃饭,殷重华与林夫人见礼之后,听说她是半胡人又懂香料这些,便含笑道:“我一直深居简出孤陋寡闻,对外头的事情一概不晓得。要是林夫人不嫌弃的话,我也想跟您请教一下有关香料方面的知识。”

路昭明心里本来对这个半道杀出来的殷家大表姐略有两分不悦,但看殷重华仪容举止端庄温婉,而且芳菲对她更是十分敬重,便点头道:“哪里的话,殷娘子端庄温和,实在是令我自愧难比。”

讲真,听了他这样一句无比诛心的话,一旁的茗烟已经完全掩饰不住自己内心里对主子的鄙夷了。

自愧难比?这要怎么比?好好的少年郎偏要装作半胡女。

天啊!看样子公子真是喜欢上了扮作女子来跟人来往,而且瞧他此刻如此愉悦的神态,啧啧!

就好像宋娘子招待他吃的才是美味,平时自己伺候他吃的都是猪食?

茗烟在心里默默的为自己平时的殷勤周到流了好一会的眼泪,随后才稍稍振作起来,他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放弃矫正主子的特殊癖好,或者,可以从宋小娘子身上入手?

反正主子只是喜欢跟她来往,并不一定是要用林夫人的身份才能交朋友吧!

路府大公子这个招牌,除了克妻这一点名头不太好听之外,其实别的也还算相配的……

就在他在心里默默的开始替自己主子和芳菲牵起月老的红丝线时,席间在座的三人已经开始继续之前的话题。

因为殷重华八月初就要出阁,算算时间芳菲是等不到那时候给她送嫁了,而她的夫家罗家又只有罗嗣安一根独苗,因而她也跟其余待嫁的闺秀一样,十分关注自己嫁过去之后何时才会有子嗣一事。

先前听说芳菲跟林夫人是在云泽寺相遇的,便猜想到林夫人也是从京城特地过来求子上香的,便问道:“林夫人成亲多久了?”

路昭明听得此言忙答道:“也不久,五年有余了。只是我夫君平时总要接差事出海,所以在京城的时间不多。”

殷重华便略带同情的看了看他,点头道:“那夫人上头可有婆母?不瞒你说,我的未来婆家也是只有一位男丁。因而先前我那婆母又让人给我送了这些药材过来,说是补身滋养的,让我一定要每日照着方子来吃。我真是……哎!”

殷重华说着,示意身后的丫鬟将那一大包的药材都拿过来。路昭明因为粗通医理,所以顺手翻开看了看,随后又朝殷重华脸上看了看,问道:“不知殷娘子可方便让我号一下脉吗?我虽不是大夫,但也还懂几分药理的。”

芳菲一听他这么说,当即便双眸泛光,赞道:“哎呀林姐姐你还会号脉啊!你真是太厉害了,以后有空教教我。”

眼见她看着自己的双眸熠熠生辉,似乎会号脉懂得医理已经是很了不得的本事,路昭明忽然心情大好。

就冲这,他也觉得自己应该使出看家本事,不然便对不住她给自己的信任和仰慕,便笑着应下:“好啊!你愿意学的话,我肯定好好教你。”

只不过,他的笑容在隔着丝巾触及到殷重华的脉搏之后,却渐渐消淡了下去。

为了稳重起见,他又让殷重华伸出了左手,随后皱起眉头,问道:“敢问殷娘子,几年前你可曾落过水受了寒?因而这几年一来,身体一直都颇为虚弱?”

殷重华一听这话当即脸色就白了两分,她有些痛苦的点了点头,又低声道:“的确有这么一件事,可是这几年母亲一直在请名医为我调养,但是收效不大,而今只盼着老天慈悲,能让我有这个福气为夫家开枝散叶。要不然,我那婆婆等不了一两年,必是要给儿子纳妾的…….”

而芳菲此时也收起脸上的笑意。

她想起来,前世的时候,大姐姐殷重华出嫁一年未有子嗣,她那婆母便是以此为借口,让儿子纳了自己的一个表侄女为贵妾的。

难道说,今生的大姐姐还要再受一次这样的痛苦吗?

不!就算是从前受了寒,总有法子可以医治的吧?

于是她和殷重华一起,将希望的目光都投注在了这位“林夫人”身上。而路昭明显然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她们眼里的光芒,面对芳菲那双清澈而又诚恳的双眸,他实在是狠不下心说出实话。

可是,就算他是神医喜来乐的关门弟子,要医治这种棘手的妇女宫寒之症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于是纠结了半天,最后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胡乱点了点头:“我尽力而为吧,不过这种症状不是一天两天能调理好的,至于这些补身的药材,对你如今的症状并不合适,因为你体内寒气没有完全清除,再贸然温补只会增加负担,日后更是难以受孕……”

这下子芳菲和殷重华两人齐齐正襟危坐的聆听着他的每一句话,尤其是芳菲,恨不得逐字逐字都提笔记下来,最后还不忘拉着“林姐姐”的衣袖,万分诚恳的说道:“那林姐姐你以后每隔数月再来一趟洛城吧,我可以陪你一起来,咱们就当故地重游好不好?”

路昭明颇为纠结的点了点头,在发觉自己忽然成为不孕不育专家之后,却又被殷重华身边的丫鬟问道:“林夫人,您既然医术高明,为何自己还是膝下无子呢?这……”

“彩月!不得放肆!没听见人家林夫人的话嘛,她是夫君常年不在身边,所以才——”殷重华呵斥了自己的侍女之后,转头又对路昭明道歉:“对不起,我这丫鬟有点口无遮拦,夫人千万不要介怀。”

路昭明又是无比尴尬的点点头,眼见他这会儿后背汗都要流下来了,一旁的茗烟只得无语的朝天翻了个白眼,心道:装!你就接着装吧!我倒要看看,为了能跟人家宋小娘子亲近,公子你到底还能装到什么份上?

第85章 不要做闺中姐妹

一顿饭倒是吃的颇为融洽,除了殷重华身后的那个丫鬟彩月出了一点小岔子之外,殷重华对林夫人倒是颇为信任。临走时还谢了又谢,并对芳菲说道:“你过不久就要回去京城,到时候便可以时常跟夫人来往。有她照拂我,我也不必担心你一个人在宋府太孤单了。”

“大姐姐……可是我还是会很想你们的。不过也不怕,先前林姐姐不是说每隔三个月要给你换个方子吗?到时候我跟她一起来,左右也就是两三天的路程,不算远的!”

殷重华点点头,又对路昭明说道:“林夫人,日后还请你多多照拂我这个表妹。”

路昭明自是应下不提,随后殷重华因还要去药铺抓药,便先行一步走了。芳菲和路昭明两人将她送到楼下,直到见她上了马车,芳菲才叹口气,却有几分不平和不甘的对路昭明说道:

“其实我这个大表姐是个才女,秀外慧中人也很有灵性。她有回跟我吐露了实话,并不甘心一辈子相夫教子只呆在这内院后宅中耗尽一生的青春。可是她从小被我大舅母教的太好了,人又孝顺善良,一想到她以后成亲之后可能会面对后宅中那些姨娘小妾,我就替她很是不平。”

路昭明对此有点接不上话,想了想才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生才是不枉虚度呢?”

芳菲闻言当即眼前一亮,再度将崇拜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开始如数家珍:“当然是像林姐姐你这样啊!虽是嫁了人有了夫君,但是他常年不在家,你想去哪里玩带着个丫鬟就能出门。而且你看你,成亲五年也没生孩子,家里又没有婆母给你强行塞通房丫鬟和小妾,不瞒你说,回去之后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你夫君那个衙门还有没有未婚没有定亲的男子?便是家世寻常一些也不打紧,我只要他以后常年不在身边,能跟你姐姐一起结伴云游四方就很满足了!”

路昭明闻言,在心里默默的沉思了片刻,鬼使神差的比对着她提出来的条件自行归了归类,自觉没有婆母这一条自己是符合的,反正在他心里从来没把邬夫人这个继母当做母亲。

至于其他的也可以创造条件,譬如回去之后求一求太子殿下让他在外务司给自己提一提官衔什么的……等等!自己这是在干嘛?为什么就想到这上面去了?

人家拿自己当做闺中好姐妹,可自己呢,这一腔子龌龊心思,简直是不敢面对日月啊!

出于这骤然的良心发现,吃饱喝足的林夫人有些仓促的带着自己的丫鬟烟儿离开了四季茶庄。在他走后,红拂才有些奇怪的凑过来,对芳菲说道:“娘子,你就不觉得这林夫人有点奇怪吗?不知怎么的,奴婢就是觉得这半胡人长得太高大了,瞧那身材就跟个男人似的,娘子以后还是不要经常跟她来往了吧?真是太惹人瞩目了!”

芳菲看了红拂一眼,再问绿萼:“绿萼,你觉得林夫人古怪吗?”

绿萼自是不如红拂细致敏锐,可是她也认可红拂的说法。于是少卿这两个丫鬟便见自己主子再度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且有些森然的说道:“你们两个有长进!主子我决定每人打赏你们五两银子!因为,这个林夫人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不但不是什么半胡人,而且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他——就是路府的长公子路昭明!”

“什么?娘子,你既然早知道他是男扮女装,为什么先前不拆穿他?咱们几个虽然都是女子,合着下面的掌柜和伙计几个人,也能把他给打趴下!”

面对两个异常激动的丫鬟,芳菲再度冷静的摆了摆手,示意她们稍安勿躁:“先听我把话说完,上次在云泽寺初见时我也只是怀疑,并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但是这回他主动约我喝茶,我就想着将计就计用斗蛋的把戏试探一下。没想到就这么一下子,他就露了老底。嘿嘿……不要以后你们再看到他,一定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把他当做林夫人,记住了吗?”

虽然搞不清自家主子脑子里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但是凭直觉貌似是很厉害的样子,反正现在自家主子的智商已经去到她们只有膜拜的份,于是红拂和绿萼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后,都有点不明觉厉的应了声:“是,奴婢记住了。”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想起前世,路昭明这个便宜夫君留给自己那寥寥可数的几次照面的情景,芳菲不由泛起了一个冷淡的微笑。

其实对于路昭明的五官,她也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只是这回凑得近了,总算让她窥出了一点端倪,这才推测出了真相。

她不知道路昭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在前世自己的悲剧当中他到底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更不知道,他这回想方设法的接近自己,到底有什么用的目的?

可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她一点也不想再嫁给这个顶着“京城第一克妻男”名号的老男人!更不想再踏入路府那个鬼地方!

这辈子,她要怎么活,要怎么安排自己的人生,都必须得由她自己说了算!就算是有再大的压力,她也会克服也会扛过去!

所以不管怎么样,她一定会用尽各种方法让路昭明没办法跟自己定亲!而在目前这种局势未明的情况下,知己知彼才是百战不殆的最好应对之策!

对于她的这些想法,这会儿正坐在马车里暗自纠结的路昭明自是无法领会。

他只是一遍遍的问着茗烟同一个问题:“男人真的不能斗蛋吗?要是我刚才用手摸了那个蛋,它就会裂开?天呐,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风俗,这太奇怪了!不行我回去一定要试试看!”

第86章 不能轻敌

被反复啰嗦了数遍之后,茗烟终于忍无可忍,在经过一处市集的时候果断让车夫停下马车,并麻利的冲了下去,片刻之后提着一篮子鸡蛋回来,径直往路昭明怀里一塞。

“公子,你现在就可以摸摸看,这一篮子的鸡蛋,哪只碎了奴才给您赔一百只!”

路昭明看了看他眼里古怪的神色,下一刻居然半信半疑的接了过来。片刻之后,附近路过的行人便听见这辆马车里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居然没有裂开?天啊,我怎么会蠢成这样——”

对于自己主子的智商深感失望的茗烟这会儿只是板着一张脸站在一旁,甚至连半句相劝的话他也懒得开口。

毕竟,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情,若是传出去就连他这个小厮也脸上无光。就是不知道,一贯英明神武睿智无双的主子,为什么每次一撞上这位宋小娘子就会脑子告急?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物克一物?

随后,再想到两人今日的约定,想到日后还要时不时的装扮成丫鬟去陪主子约会,茗烟心里隐隐生出了一种日月无光的惨淡绝望……

“公子!奴才刚刚接到消息,护送苏娘子回京的那几个人在路上遇到了劫匪,苏娘子如今下落不明!奴才已经派人沿路去寻找了!”

路昭明在外忙碌一天,又挖空心思陪着叶知府应酬了半响,这边才刚回到客栈小院就听到李玉禀告了一个这样的消息,当即就忍不住沉下脸,隐含怒气的问道:“我不是反复交待过你,此事要安排妥当吗?如今人在半路出了事,你让我回去之后如何跟姑母和苏家交待?”

被他这么一番训斥,李玉立即重重跪下磕头请罪,其实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清楚——对于那个寒酸的苏家是没什么可交待的,至于路夫人那边,自有主母邬夫人会去与她周旋。

左右苏玲珑已经出了这等子事,一个女子不清不白的,便是路夫人再想扶持她进路府做少夫人,也不能委屈自己的亲侄儿戴着这么一顶绿帽子。

所以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他就是听从于邬夫人的意思行事,便是少主子真的怪罪下来要重罚他,到时候回京之后邬夫人也会替他摆平的。

因而要说惊惧,李玉心里并没有几分。

反而他是自觉自己对主子忠心耿耿,因而甘愿这般忍辱负重的替主子未雨绸缪。

果然,路修云在将他斥责了一番之后,便又道:“你先起来,加派人手去附近找。另外这个消息万万不能传回京城,一定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否则我必定饶不了你!”

“是,公子放心,奴才接到消息之后第一个就来回禀您。京城那边,只要咱们尽快找到人,肯定能瞒过去的。”

李玉这会儿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反正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苏玲珑必定要滚出路府。而且最终传递消息的人又不是自己,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会被主子再次责罚。

可是这回,就是他和芳菲还有邬夫人都万万没想到,本已经陷入了死局之中走投无路的苏玲珑,却再一次绝处逢生了!

得知自己派过去的人并没有在那户农家屋里找到已经成为傻子媳妇的苏玲珑,反而是只看到一堆被烧成废墟的焦砾之后,李玉顿时也觉得事情有些失控。

“怎么可能?她一介弱质女流,那一对老夫妻都是身强力壮的山民,还有那个傻子也是个壮汉,怎么一家三口人,还打不过一个苏玲珑,居然被她跑了?”

李玉骂完了人,犹且不肯相信。于是便骑马随那人一道去了城外三十余里处的官道旁,在亲眼看见那一栋被新烧成废墟的茅屋之后,方才连连摇头,口中道:“不得了!这苏玲珑不但水性杨花,还端的如此心狠手辣,竟连人家一家三口全部一把火烧死……你们都加快些手脚,赶紧在四处寻找!若看到她的踪迹,就——”

他当面朝手下的人做了一个杀鸡抹脖子的手势,而后匆匆赶回洛城。因为无法据实回禀路修云,只得自承无能尚无头绪。

索性路修云似乎公事缠身,一时间也没有功夫跟他细细追究,只道:“你且等着,回去之后我再慢慢收拾你。”

苏玲珑烧死农户一家并逃走失踪的消息,芳菲这边也很快就收到了。她面色凝重的对芸娘摇摇头,阻止了她想要发散人手出去寻找的想法,只道:“我有个不好的预感,这回让她逃出去之后,只怕再见时,她苏玲珑已不再是昔日的苏玲珑。”

芸娘虽然心里也懊悔此事办得诸多纰漏,实在算不上是干净利落,但心里对苏玲珑其人并没有真正客观的认知,只道:“娘子也不必太过忧心,这苏玲珑就算是一时机灵,但若论谋算手腕,她自是万万及不上娘子您半分的。况且此事不是还有何州尉可以襄助娘子吗?她纵火杀人,这可是大罪,只要何州尉……”

芳菲再度摇头,缓缓道:“此事不能让何彪参与进来,他们姐弟二人本就是狼子野心。我如今与他们暂时合作乃是逼不得已,但来日我回京之后,何彪一旦坐稳了这州尉一职,他必会以此来要挟我。所以,这件事暂时搁下,如今苏玲珑在暗我们在明,一切都要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芸娘听她小小年纪竟然思虑如此清晰,当真是自己活到三十几岁也自愧不如,于是恭敬应下,自付日后替芳菲办事,更要小心细致周全些才是。

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芳菲其实是用活了两辈子的经验和智慧,在应对着苏玲珑。

可是此刻,她心里仍不免充满了懊悔,因为深知苏玲珑的狠毒与聪慧,更深知她此去若一旦回来,那便是两人的生死之争。

所以对于这件事,芳菲只是自责自己太过于轻敌,竟给了苏玲珑逃脱之机!

“这么说来,那苏玲珑在回京的路上竟然失踪了?有意思,不过这件事,以你来看,到底是谁的手笔呢?”

第87章 打蛇捏七寸

路昭明这边随后也得到消息,对于苏玲珑此女一向深恶痛绝的他当即露出了暗爽的微笑,不过接下来简器的话却让他有点笑不下去。

“奴才以为,此事看似李玉受命于邬夫人所为,但是实际上,苏玲珑身边的那个丫鬟坠儿却甚是可疑。而且凑巧的是,奴才之前在殷府监视三夫人时无意中看到有人给宋小娘子送信,又从宋小娘子嘴里听她提起坠儿的名字,所以,此事更有可能,跟宋小娘子也脱不开干系…….”

又是这丫头!她要对付苏玲珑,这一点倒是很符合自己的心思。不过她一介闺阁小姑娘,做这样的事情万一被人察觉,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于是路昭明在沉思了一番之后渐渐有了头绪,对简器吩咐道:“我知道了,你带人在那片官道附近再搜寻几遍。若是看见那女子,只管下手便是。记住一点,不要留下痕迹。另外,你再设法去驿站那边查一查,看昨日傍晚可有什么马车经过那一带?不拘是哪家,查到的都来禀告我!”

简器当即会意,道:“公子是担心,苏玲珑逃出来之后又恰巧被人救走?”

路昭明点点头,他对这个苏玲珑虽然接触不多,但是从她倚仗着路夫人进入路府暂住之后,他便有让人暗中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事实上他早知道这女子不但狐媚轻浮而且狠毒跋扈,但是,她却绝对不只是一个空有美貌外表的花瓶!要是没有几分心机和脑子,她也爬不到如今的地步了!

于是对着简器不以为然的表情,他只是淡然提醒道:“不要小瞧了她,这个女人并不简单。”

“是,奴才知道了!”简器听完肃了肃,转身退下之后,路昭明这才唤了茗烟进来:“你去给叶大人传句话,就说苏娘子在回京的路上遇到点意外。如今人已经失踪了,还请叶大人着人四处留意一下。”

茗烟认真记下了他的吩咐,点头本要出去办差,转头又在心里一砸吧,便凑过来问道:“公子素日不是最讨厌这个苏娘子吗?如今她失踪了,正好咱们可以借此来奚落她。照奴才说,找不到是最好的!等过得几天便是找到了,也成了个不清不白的人,到时候——”

路昭明白了他一眼,心里的不安渐渐升腾,也不想跟他解释,便道:“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话的!”

叶府,叶盛添得知苏玲珑失踪之后,便意味深长的亲自过来告诉了女儿叶玉娴,又道:“路家兄弟二人,路修云明知道苏玲珑失踪却有意隐瞒消息,只是自己暗中派人查找,显见,他对那苏玲珑心存回护之意。而路昭明却直接来将消息告诉我,玉娴,你说,他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叶玉娴心中对苏玲珑早已恨毒了,更因为父亲答应了路修云不再追究苏玲珑买凶加害自己的事情而十分不满,当下便道:“路公子可以回护她,但是,这件事要是瞒不住,她苏玲珑还是得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爹爹,你一定要为女儿讨回公道,现在就安排人将这个消息张扬出去,女儿咽不下这口恶气!”

叶盛添摇摇头,对女儿叹了口气,道:“你咽不下这口气,难道为父辛苦将你养到这么大,一直将你捧在掌心里,便能容忍她对你如此恶毒的陷害?还是你以为,为父之所以答应委曲求全,便是只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不愿替你伸张正义?”

叶玉娴这两日因与父亲争执而多有不快,当下却悄然涨红了眼圈,摇头道:“女儿不敢如此揣测父亲的一片慈爱之心,只是……这苏玲珑实在是太恶毒太可恨了!女儿生平从未见过似她这般毒辣的女子,爹爹,难道就真拿她没有半点法子了么?”

叶盛添再度摇头,矫正道:“不是我们现在拿她没有法子,而是你要记着,打蛇要打七寸!你既然痛恨一个人,又知道她绝非善类,若是一击不成那么日后便会成为心腹大患。所以,爹爹必须要告诫你,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你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一旦失手,危险的就是自己。”

叶玉娴将父亲的话认真思索一番,这才渐渐理出一点头绪来。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继而放缓了语气,只道:“依着爹爹的意思,此事我们只宜旁观,不宜出手?”

叶盛添这才总算露出了几分欣慰的神色,颔首道:“不错!因为一来我们答应了路修云在前,此时不宜反悔,平白显得自己心胸狭窄。二来,城郊西陵那一带地势并不复杂,若是人在山林里摔死了或者遇上了毒蛇,也就是过几天便会被猎户发现,咱们等得起这些时间。可是,外人却并不清楚,西陵的骊山上还有一处行宫,那里面住的可是昔日曾经盛宠一时的沅妃娘娘。要是万一这苏玲珑运势高,搭上了她,那咱们就更要忍一时之气,缓缓图之了……”

叶玉娴闻言骤然一惊,连手边桌上放着的茶盏都差点被衣袖带翻落地。

“什么?爹爹您说那个她苏玲珑可能遇上住在行宫里的沅妃娘娘?可是,可是沅妃不是早就已经成了废妃么?皇上将她送出宫,又说她身患重病让她在此好生养着,她已经几年幽居不出了呀!”

叶盛添神色凝重,对着女儿摇头道:“那是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初皇上一怒之下将沅妃送出宫来,让她在此养病。可是你爹爹我作为一方父母官,却也立即接到了皇上的密旨。皇上命我务必要妥善做好行宫附近的防务,不得让任何人打扰沅妃养病,这说明什么?说明在皇上心目中,沅妃恩宠仍在,她只是蜗居于此暂避周贵妃的锋芒罢了!况且如今后宫前朝情势在变,东宫与秦王两党之争已势不可免,沅妃出身高贵,依为父推断,皇上此时要接她回宫制衡周贵妃,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第88章 母鸡不下蛋有什么用?

叶玉娴再度重重坐下,脸上的神色既震惊而又苍白,喃喃道:“若是这样的话,那苏玲珑投靠了沅妃,只怕更会与我不死不休……爹爹,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招惹她的。倘若,事情真如爹爹所说,为了不拖累家人,我愿意向她谢罪……只要她不对你们动手就好……”

叶盛添看着女儿,目光中既有慈爱疼有疼惜:“傻孩子!你是我叶盛添的宝贝女儿,她苏玲珑不管投靠了谁,我都不会因为她身后的势力而向她低头。至于你也不必向她谢罪,因为凭爹爹的推断,就算你向她谢罪她也不会放过我们的。这种人,爹爹为官几十年,在外头遇得多了,对付他们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各凭本事拼个你死我活!况且,就算是她真的攀上了沅妃,沅妃也未必会允许她来动咱们的,你且放心吧!”

叶玉娴对此半信半疑,当即泪眼婆娑的问道:“真的吗?爹爹……沅妃她跟咱们家可是一向没有什么来往。”

叶盛添对此不再细说,只是安慰了女儿几句之后,便回到正房。

待他与叶夫人说完此事之后,夫妻二人对坐沉默了半响,最后才由叶夫人开口,问道:“要不,妾身这就去一趟行宫那边,给娘娘请个安,也顺道探一下情况?”

叶盛添却是断然摇头,道:“不必,若你此时去了,我怕她马上便会猜测到你的来意。罢了,此事不怪女儿鲁莽,原是那苏玲珑心思太过恶毒,这等女子,留在世上始终是个祸害。若沅妃轻信了她的话,我以为,她便是回了宫也难以维持长久的恩宠。况且,若她心里当真还有你这个手帕交的姐妹,也该派人来知会咱们一声才是。”

他既如此说,叶夫人便也不好再坚持。夫妻两人又说了几句旁的话,眼见天色不早,便各自洗漱安顿睡下不提。

再说京城这边,可怜金俏半夜逃出来,揣着坠儿给她的路费半道上拦了一辆送货的马车,好说歹说总算搭着这便车回到了京城。她本想回去路府搬救兵,后来一想不对,不能去路府得先去宋府!

在见到路氏之后,方才敢哭出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得知侄女苏玲珑半道上失踪现在不知去向,路燕宁当即就觉得事情不好!不过她仍抱着一丝幻想,立即安排人带着坠儿回去事发地那边寻人,并再三叮嘱道:“此事万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要不然,我唯你们是问!”

众人正点头应诺时,忽然听得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邬夫人那一把十分尖锐的大烟嗓子,拖长声调道:“妹妹这是在安排什么要紧的秘事?竟不让人走漏半点风声,可巧嫂嫂我来你这喝茶,不知道妹妹可否跟嫂嫂我明说一二?”

路燕宁一听邬氏摆出了“嫂嫂”的架势,便知道她必定是已经收到了风声。再一想,便品出了其余的意思,暗道这件事莫不是她早就安排好的?

于是脸色也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当着下人的面连起身客套也懒得做了,只冷笑道:“能有什么机密的事情?不过就是有人存心想害我,说一套做一套,两面三刀,没得让我觉得恶心罢了!”

下人们退下之后,邬氏方自顾自的在她对面的榻上坐下,见路燕宁都不招呼丫鬟给自己沏茶,她也不生气,却主动扯开话题,道:“李玉派人给我传了急信,说苏家丫头在回京的路上出了点意外,现下人不知所向,不知道姐姐是不是也收到了风声?”

路燕宁瞪着她,狠狠一巴掌拍在两人中间的小几上,震得连上面搁着的矮子松盆栽都连带着往上跳了跳。

“你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邬雪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你就是不喜欢苏丫头也不必让人下这么狠的手!总归是自己族里的姑娘。你这么一来,是要把她逼到绝路上去!”

邬夫人双眼在这位小姑子兼表妹脸上刮了两遍,皮笑肉不笑的回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她苏玲珑自己巴巴的替你去跑腿办事,连带着还拉上我儿子一块去了洛城。我这当娘的还没说什么不是呢,你倒好,先上赶着给我头上扣帽子呀!什么把她逼到绝路上,这话我听不懂,妹妹你不妨说的清楚点!”

路燕宁情知自己此时无凭无据,便是闹到大哥面前也无济于事。可是她心里当真是恼火至极,要知道,这邬氏从前可没有这样的胆量敢跟自己这个小姑子叫板。

因为她是继室,出身又不好,所以当着母亲和自己的面一直装得很谦卑温顺。

没想到,如今眼看着儿子大了,她的主意跟胆子也一起大了!竟然不但不将自己的话放在心里,更对自己安排的苏玲珑怀恨在心,这是公然的要跟自己过不去了!

可是因为没有凭据,路燕宁也知道自己这会儿不能拿她怎么样,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玲珑丫头找回来再说。毕竟,这孩子当初就是自己弄到京城来的,如今要真是出了事,自己头一个没法跟苏家交待。

于是她冷冷的瞟了邬氏一眼,丢下一句:“我知道你看不上玲珑的出身,觉得她配不上修云。可是你也不想想,就你那娘家的破落情形,当初不也嫁进了咱们路府吗?怎么,如今眼看着儿子大了,就只管往高枝上看了?且等着吧,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说完,也不管邬氏脸色如何,一甩袖子掀珠帘便出了垂花门。

“夫人,老夫人让您过去,说她有话要吩咐。”

可不想,路燕宁这才刚刚走出自己的院子,迎面就遇上了婆母房里的丫鬟侍春。

一听婆母要见自己,还说是有话要吩咐,路燕宁当即更是头疼。她本能的就想到婆母这会儿叫自己过去肯定没什么好话,可是又没什么正当的理由推脱,当下只得跟着侍春到了千秋阁。

第89章 要生儿子是吗?

待行完礼问了安之后,果然,宋老夫人那张精瘦的脸上便带着几分显见的不悦,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几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语重心长的说道:“燕宁,也不是我这个做婆婆的有心刁难你,你说说,你嫁到我们宋府都已经十年了!这十年里你既不让丈夫纳妾收通房,自己肚子也不争气!除了生了个女儿之外,这都好些年没有动静了。我儿是朝中的一品大将军,却生生落了个膝下无子这样的凄凉下场,你说你铭心自问,难道就不觉得有愧于我们宋家么?”

“母亲,我——”路燕宁一听这话有心分辨,却不想宋老夫人根本不想听,接着道:“这几个老大夫都是京城里头的妇科圣手,一会儿我让他们给你一起会诊一下。要是你真有什么不足的话,这几天我便替梦麟选几个年轻好生养的进来。你是嫡妻,将来她们有了孩子都得唤你一声母亲,所以也别总顾着争风吃醋。毕竟老规矩摆在那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事便是摆到了皇上的金銮殿,也没人能挑出半个理来!”

“是…….”尽管路燕宁一脸的不甘不愿,可是到底被宋老夫人强占了正理,因而她也没有强辩。

但是,当这些个老大夫当着宋老夫人和下人的面,将他们的手指隔着一方帕子搭到她洁白细腻的手腕上开始倾听脉象时,她心里的委屈便如洪水一般翻滚奔腾了起来!

天知道,她并没有什么子嗣艰难的毛病,这些年之所以只生了静姝这么一个女儿,那是因为宋梦麟平时根本就不碰她!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死了多年叫做殷梨的女人,宋梦麟对她的执念太深了,以至于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自己的位置。

不管她生得多么的娇美动人,出身高贵又温婉大方,他只爱着那个出身卑贱的商女,甚至就连她所生的女儿,在他心里也比自己生的静姝重要的多!

可是这一切,她却不能轻易对人说穿。因为她的骄傲,她的自负,都不允许她承认自己不如那个卑贱的商女。因而这些年路燕宁一直都隐忍着,她将这份痛苦和无奈都很好的深藏在自己的心里。

本以为时间久了他总会改变,可是现在却被婆母一再以纳妾收通房作为要挟,还话里话外的指责她生不出儿子?呵呵——那她倒要看看,她到底生不生得出儿子来?

几位老大夫会诊之后,都是以为路氏的身体并无不妥,虽然也有妇人常见的轻微体虚血气不足的症状,但是于子嗣之上却是没有任何阻碍的。听完他们的一致结论,宋老夫人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两分,只是眉间仍皱着,问道:“既然你身体很好,那就抓紧时间。趁最近梦麟在京没有外出,尽快给我怀上个大胖孙子。”

路燕宁垂了眼眸,贝齿咬紧了下唇,面带几分难堪之色的回道:“是,媳妇知道了。”

宋老夫人见她还算乖觉,这才放了她回去。可是路燕宁打从千秋阁出来,却只觉腹中怒火难消,想一想,便道:“去清凤阁。”

闻言,侍奉她的丫鬟云鹊心里一个咯噔,不过看着四下里人来人往的并不敢相劝。直到主仆二人上了马车之后,她方道:“夫人,您这会儿去见施将军,要是万一被人撞上了,只怕回头大将军和老夫人都要不高兴的……”

路燕宁俏脸带霜:“怕什么?他是我义兄,我们兄妹之间的来往光明正大,又何需避忌于人?再说了,就算是我要脸,这些年来一直隐忍着维持大家的体面,但是他们宋家母子可懂得我的辛苦?”

见她神色凄楚怨毒,云鹊便也不好再劝,只是心里却在叹息着,自己主子跟虎贲将军施南山这位义兄,两人本是青梅竹马,奈何老天不作美生生拆散了。

到如今施将军也算功成名就,但是两人却只能以义兄妹的名义来往,而且便是见面都要诸多避忌,主子也实在是辛苦又委屈……

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清凤阁前。这一处幽静奢华的别院,乃是施南山的私产。

只是知道这地方的人除了他之外,便只有路燕宁这个义妹。所以,这里也算是专供两人私底下相会的香闺。

路燕宁进去之后不久,施南山便只带着一个贴身侍卫骑马而来。他大步入内,见路燕宁正坐在窗边面带忧色的看着窗外的风景,当即心疼的不行,上前就把她搂进怀中,道:“燕宁,你这是怎么了?看见你不开心,我的心都要碎了!”

路燕宁原本泫然欲泣的双眸登时流下两行清泪,摇头道:“没什么……就是宋梦麟的老娘,又逼着我生儿子——山哥!我现在心里好痛苦好难受,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我们?为什么我当初就是不能嫁给你?你知道的,只要能跟你在一起长相厮守,要我吃什么苦我都愿意!我不是那种贪图荣华富贵的人,可是我却不能不顾我爹娘的养育之恩……”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这一切都不能怪你,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要不然,我施南山的夫人应该是你,而不是那个榆木头!燕宁你别哭了,你这样我心里也会很难受的。”

两人亲密拥抱了一会,施南山又给路燕宁擦拭了眼泪,这才见她稍稍平静了些。随后他便问道:“你出来见我,咱们的女儿呢?我可是好久没见到静姝了。”

路燕宁这才微微一笑,道:“静姝很乖,每天除了待在房里绣绣花看看书之外,就是跟先生学跳舞和弹琴。山哥你不知道,咱们的女儿如今出落的越发美丽的。将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儿郎才配得上呢!”

“燕宁,谢谢你——当年幸亏你想法子给我生下了这个孩子,要不然我也不会知道你原来是这样的爱我。对了,如今既然宋府那老虔婆又逼着你生儿子,不如咱们再试一次,要是你怀上了,到时候整个宋府还不任由你横着走?”

路燕宁听他后面这两句时不禁羞红了脸,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在男子雄壮的身上扫视了一番,最后却佯装有些为难的说道:“可是——你也知道的,那宋梦麟如今都不沾我身,这要是我万一怀上了,他岂不是要起疑?”

第90章 榆木脑袋

施南山闻言皱了皱眉头,继而便道:“不怕,到时候我自有法子,让他不得不承认这顶绿帽子。嘿嘿,况且咱们的儿子也不会一直认他做父亲。且等着吧,他宋梦麟威风不了多久了,到时候我不但要名正言顺的占有你和两个孩子,还有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会变成我的!我的!”

听他这么一说,路燕宁这才重新滑入他的怀里,两人情动身热之后,很快就在榻上黏腻成了一团难解难分的白肉。

还好云鹊是早就知道自己主子的习性的,只在外头檐下安静的守着。

听着里面的呢喃呻吟声不断响起,过了约莫有大半个时辰这才消停下来,于是端着热水进去伺候主子洗漱。

随后路燕宁自是少不了再与施南山一番耳鬓厮磨,又兼情话绵绵海誓山盟;主仆二人直捱到天黑掌灯时分方才回去宋府。却不想,又凑巧在门口遇见骑马归来的宋梦麟。

宋梦麟因常年征战在外而肤色黧黑,其五官却是生得极为英俊,当年也曾被柔然人嘲笑为可绑回家做饭劈柴的美少年,芳菲的美貌便有几分传承自他。

只是因为他对路燕宁素来没有好脸色,因而夫妻二人便是如此当面撞见了,路燕宁向其行礼问安,他也只是冷淡的点了点头,随即下马拂袖而去。

待他走得远去了十几步之外,路燕宁方才忿忿的哼了一声,但听云鹊一声惊呼,道:“夫人,您颈间怎么忽然有了这个印子?”

路燕宁一慌,想起先前与施南山共赴云雨时他似乎曾在自己颈间流连许久,于是连忙伸手遮掩住,并环顾四下低声问道:“才刚将军可有看见?”

云鹊迟疑道:“应该不曾吧,奴婢看大将军神色似乎颇为疲惫,再说了,他也从来不会留意这些细节的。倒是其余的人——”

她说着,用嘴孥了弩,示意路燕宁留意来往的下人中既有宋老夫人院子里的,也有二房那边的。

路燕宁当即心头一凌,几不可见的朝她会意点头,加快脚步回了自己的小院。

眼见她们主仆走远之后,也有人飞奔前去向宋二夫人何氏回禀。得知路燕宁又是悄悄带着贴身使婢外出一个下午才回来,何氏忍不住摇头道:“她倒是自在,当娘的只管把女儿搁在家里由乳母婆子照看,自己却隔三差五的往外跑。哼,照我说,她路燕宁必定有鬼!”

“就是,二夫人,老奴也不是专往人身上泼脏水,可是几次瞧着大夫人出去时还一脸抑郁不欢,回来时却整个人都清神气爽还容光焕发……啧啧!这要说她在外头没什么花头,老奴可真要自戳双眼当瞎子了!”

何氏瞟了一眼正把嘴巴凑近自己耳畔的这个英嬷嬷,心里明白这人也是被路燕宁给得罪狠了,所以如今只要自己指派她去盯大房那边的梢,她便没有不尽心尽力的。

不过此人与路燕宁素有过节,因而她的话只能信一半,当下便起身道:“嬷嬷的话我自有分寸,不过这会儿你在我跟前说的,出去外头再跟任何人提起半个字都是割舌头的大罪。嬷嬷可要记好了。”

“是,二夫人,老奴省得的。”

何氏说完,便径直往大房那边的院子走去。

待来到路燕宁的门前,见她正好与女儿宋静姝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下说话。何氏也是成亲多年生儿育女的妇人,自然一眼就看出来路燕宁今日的确气色很好,一张脸白里透红的,两丸眼眸中盈盈包裹着一层水光。

那种光泽绝不是可以用脂粉堆砌粉饰出来,而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专属于妇人被雨露滋润后的迷人气韵。平心而论,这样的路氏比往常更美,更显娇艳夺目。

“难道她跟大哥又和好了?不对!大哥这些天根本就没有来她的院子里过夜,而且才刚也听下人说了,这两夫妻便是在门口遇上了也是各走各路……难道,她路燕宁当真在外头有什么花头?真要是这样的话,那她胆子也就忒大了!”

何氏想到此处,双眼更是充满了质疑的打量着路燕宁的周身。而后路氏听见下人来通传,方才淡然的转过身,含了一缕薄笑迎上前,道:“弟妹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你可是稀客呀!”

路燕宁与何氏妯娌之间素来不睦,何氏将目光从她脸上不动声色的移开,看向站在其身后的侄女宋静姝时显然更多了几分亲近。

而宋静姝也是立即就朝婶娘笑道:“婶娘吃过晚饭了吗?先前我让小厨房炖了野鸭川贝汤,前几日听说婶娘有些咳嗽,正好喝一碗润一下肺。”

“我吃过饭了,闲来无事出来走走,没想到却走到你们院子这边来了。大嫂,静姝,你们要吃饭那我就不打搅了。静姝明日有空可以来婶娘那里,婶娘教你绣垂丝海棠好不好?”

何氏的绣艺在京中贵妇里头算是数一数二的翘楚,当年她还曾因为在先皇后寿诞时进献了一副“海棠春睡图”而受到林皇后的嘉奖和赞许,而宋静姝又极为喜欢刺绣,当下听得婶娘愿意将自己的绝学倾囊相授,便喜的连忙福身:“多谢婶娘!我明日吃过早饭便过来找您。”

何氏走后,路燕宁有些不悦的拉着女儿进屋,坐下之后才语重心长的对其说道:“静姝,我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这婶娘看着像个泥菩萨似的,其实心思深的很。你少与她来往,谁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宋静姝如今快满十岁,生的眉目清丽身材高挑,远比寻常女孩子要出众许多,可想而知将来长大之后必定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而宋梦麟对这个次女也算十分关怀,每次回府之后总要先过来看看,便是在外出征往家里捎信时,也总问起来。

可是宋静姝虽是路氏所生,但从小却颇有主见,此时听母亲如此议论婶娘,便低垂了眼眸,细声道:“母亲,其实婶娘待我挺好的。每每她院里小厨房做了什么好吃的,或是宫里赏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总是头一个想着我。再说了,她从来不跟我打听咱们这边的事情,真的……”

“你呀!你就是个榆木脑袋!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人家这叫知人知面不知心!总之你给我记住,以后跟她来往一定要留点神,知道了吗?”

第91章 沅妃回宫

宋静姝无奈的点点头,继而又硬着头皮问道:“那母亲,我明天还能去婶娘那里让她教我刺绣吗?”

路燕宁一听到这里却不得不思索了一下,论理,何氏的绣艺的确了得。要知道,如今宫中太后的一些要紧衣衫用品,都还得请她出面指点绣娘们完成呢!

便是皇上的两位爱女安阳公主和浔阳公主也是她的弟子,倘若她真肯顾及亲情将这一身的绣艺传授给自己女儿,那此事对自己自然是大大的有益!

因为何氏平时一直对自己女儿颇为喜爱,路燕宁心里揣测只怕她是连生了三个儿子却膝下无女的缘故吧,因而并没有对此格外警惕,只道:“她既然愿意教你,那为娘也不会拦着。谁让咱们大盛朝出了一位喜欢绣艺的太后娘娘呢!皇上侍母极孝,你要真能跟她学好刺绣,日后便是定亲也会让人对你高看几分。不过要谨防她跟你耍什么阴谋诡计,要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你要立即告诉为娘,知道吗?”

宋静姝闻言连连点头,心里却暗暗撇嘴——告诉你?你这一天到晚的都不着家,说起来待在我身边的时间还不如婶娘多呢!

这边母女两各怀心事的吃着晚饭,何氏回到自己屋里之后,却又站在那架已经绣了一大半的绣绷跟前,对着那条张牙舞爪的金龙兀自出神。

“夫人,您今儿个都绣了一整天了!虽说皇上的寿礼重要,可是您的身子更重要呀!”

二房里头,丹青是何氏的陪嫁侍女,因而与何氏的关系极为亲近。听得她如此相劝,何氏便摇头道:“不,我近日总是冥思苦想,并非全然只为了这是进献给皇上的寿礼。而是因为,我觉得自己的绣艺这几年都裹足不前,再也没有任何进展了。难道自己真的已经触顶了?还是说,我实在是天分平庸,此生最大的成就,也就莫过于此?”

“夫人,您怎么会这么想呢?要知道您的绣艺,那是连太后娘娘和先皇后都为之倾倒不已的。太后娘娘亲口夸赞您绣艺无双,就连两位公主也拜您为师,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您天资非凡,绝非常人可比?至于说到进益,奴婢以为,这些东西旁人也看不出来。就连奴婢和流朱我们侍奉您十几年,也觉得这幅飞龙在天绣的很好,毫无瑕疵可言呀!”

听侍女如此安慰自己,何氏又忍不住在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她挥挥手,让人退下之后,方撩起裙摆在榻上笔直的盘腿坐下。

因为心绪烦乱,她索性闭上双眸将一切神识都驱逐出去,过得片刻之后,整个人便如入定一般,再不见丝毫动静。

金俏带着路氏指给自己的人手,次日一早便有出发前往洛城。一路上她紧赶慢赶,总算是在两日后到达了事发地点。

可是当她看见被烧成废墟的那座农家小院,以及已经被官府安排人草草下葬的那一家三口的新坟之后,却不由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完了完了!这回真是什么都完了!自己跟着娘子来到京城,本以为娘子嫁了个贵公子之后自己也算有了个归宿,没想到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今娘子不知所向,自己这个贴身侍女还能有什么前途?

但就在她陷入灰心绝望之际,却忽见有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奔过来,并一把拉住她的手激动的颤声道:“金俏!你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我和娘子一直都在等你啊!”

“坠儿!你没死啊?娘子呢,你刚才说娘子跟你都在等我回来,那她现在何处?”

坠儿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两人互相擦去了眼泪,这才开始诉说离后的情况。得知苏玲珑如今一切安好,而且还凑巧在逃难时救下了住在附近山头的一位贵人,如今正在那贵人家中养伤时,金俏这才欢喜的流下了眼泪,连连道:“太好了!坠儿你可真厉害,要不是有你陪着娘子…….哎,不说这些了,咱们现在还是先回去见过娘子再说吧!”

果不其然,等见到苏玲珑之后,金俏方才震惊的发现,自己主子这回可了不得了!她竟然成了行宫沅妃娘娘的座上宾,而且还跟沅妃娘娘结拜成了金兰姐妹!

而且就是这么凑巧,在她们结拜的第二天,宫中便有特使前来宣旨,皇帝请沅妃回宫!

而苏玲珑在听完金俏回京之后所遭遇的一切经历之后,也只淡然的一笑。这回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之后,苏玲珑总算洗脱了身上的那一层浮躁易怒的气息,她只朝金俏赞许的点了点头,道:“好了,我知道你这丫头对我忠心。你跟坠儿两个既然一心一意的护着我,以后我都不会亏待的。至于那些见死不救,甚至想要落井下石的人,且等着吧!待我回京之后,我自会让她们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的!”

说话间,但听璎珞玉环轻响,随后便闻得一阵撩人心扉的香气飘入室内。苏玲珑听见那脚步声脸色便微微一变,朝两人递了一个谨慎小心点眼神,自己早已起身迎上前,恭敬而柔婉的说道:“娘娘过来,怎么不让人先通传一声?倒让妹妹失礼了。”

金俏也跟着坠儿一道跪下,却忍不住抬眸看了看,只见来人一身白纱长裙,却生得国色天香之姿,且不饰粉黛便见眉翠如山眼波如水,一点樱唇轻轻往上勾起时,禁不住让人一颗心也随之往上提了提。

看来,这位便是传说中拥有倾国倾城之貌的沅妃娘娘了!

“早说了咱们姐妹之间何需如此生分?对了,这就是回来接应你的那个丫头,倒是挺忠义的,来人,赏她百两银子和几套衣衫。”

金俏骤然受赏,连忙俯身下去叩拜谢恩。苏玲珑也笑着替她道谢之后,就听那神仙妃子一般的美人问道:“宫中特使明日就到行宫前来接应,不知道妹妹这边准备的怎么样了?怎么妹妹今日竟不梳妆,难道是嫌我这里的胭脂都不好使么?”

苏玲珑忙摇头道:“娘娘千万别这么说,我哪里是嫌您的东西不好使?实在是娘娘珠玉在前,我这等粗陋的形容便是再装扮也不过是班门弄斧。您就别让我被人见笑了。”

第92章 邪不胜正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语气转为凝重而略带几分悲呛,摇头道:“再说了,经过这番生死大劫之后,我也看透了许多。只觉以前的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出身微贱还妄想凭着这幅皮囊去攀附谁。可是此后我不会了,我如今更想回去父母跟前,略尽一下我为人儿女的孝道,便是孤独终老也没什么可怕的,最少,还有娘娘您愿意理解我,体谅我。”

对于近身伺候苏玲珑对其心性十分了解的金俏而言,乍听这番话简直就是难以置信!而此时她也总算留意到了,这回再见,自己主子的打扮和举止甚至说话的语气神态都跟之前大为不同了。

以前那样妩媚妖娆艳丽的一个人,如今变得温婉而谦和,穿的也极为素雅清丽。便是说话的声音,也总带着一股淡淡的哀愁,至于那眉宇间笼罩的一股散不去的惆怅和忧伤,更是让人见之生怜……

可是对于这一番比较,沅妃却是毫不知情的。她只觉得苏玲珑其情可悯,于是便道:“你怎么可以这样想?你我既结拜成了姐妹,那你的终身大事姐姐我自然不能不管。你放心吧,等回到京城,姐姐我自会让你风光体面的嫁进路府。”

“多谢娘娘的一番好意,其实妹妹我也想留在娘娘身边好时常相见……既如此,那就等娘娘回宫之后再说吧!”

送走了沅妃之后,苏玲珑脸上堆砌出来的温婉谦顺的神色才褪下。她对金俏和坠儿吩咐道:“记住从今往后,你家主子我就是受尽邬夫人欺负的远房亲戚,在沅妃娘娘面前千万不要提起以前的事!”

“是,奴婢记住了,娘子放心。”

看得出来,苏玲珑对二人这回的表现还算是十分满意的。因而并没有再说什么,只让她们下去收拾,便准备明日随沅妃一道回宫了。

至于沅妃回宫的消息,叶知府这边也是差不多同时就收到了。

因为他始终是洛城一地的父母官,而沅妃回宫除了有朝廷特使带着卫队和仪仗前来迎接之外,他也要带着州府衙门的一干大小官员前去跪送。

所以,在收到消息之后,他便立即觉得事情有些不好。在让人精心准备了一份厚礼送到行宫之后,便打听出了沅妃娘娘此次回宫,随行的人员当中还有一位姓苏的女子,而今已是她的义妹,也将与她一道回去!

“爹爹,您说的都是真的吗?这个苏玲珑,她当真就攀附上了沅妃?这——这样一来,她岂不是马上就要对我进行报复了?”

叶玉娴听完父亲的话当即就脸色一白,可是叶盛添却随后摇了摇头,摆手道:“不,她这会儿不会急于动手的。因为我让过去送礼的人设法打听了一下,据说沅妃娘娘当日凌晨在桐花台上诵经打坐,不想却被一条毒蛇追赶而失足掉下桐花台。可是凑巧,服侍娘娘的人在附近都没有找到娘娘的下落,却被她救下了!她在娘娘面前装得很是温婉谦卑,这才让沅妃一时轻信收了她为义妹。所以我认为,她就算要报复我们,也不会急于这一时。左右为父过不了多久便要回京就职,到时候,她倚靠沅妃的势力,难道还不能尽情施展种种恶毒的手段?”

叶玉娴闻言脸色更是难看,喃喃道:“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了?这个苏玲珑——她到底会用什么法子来对付我们?爹爹,女儿知道错了,当初女儿真不该为了一时意气跟她计较,女儿给您惹祸了!”

叶盛添扶起下跪请罪的叶玉娴,却道:“你的确不该为一时意气跟她计较,以后你要记着,对这种心胸狭窄的小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视而不见。因为以这种人的为人,迟早会有人收拾她的!可是如今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就无用了,你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跟宋小娘子交好,因为,她的父亲是威武大将军,你跟她成为闺中密友,将来便可一起对抗苏玲珑和沅妃。”

叶玉娴擦了擦眼泪,连连点头应下:“是,爹爹说的我都记下了!爹爹放心,我跟芳菲本来就十分投缘,况且上次的事情她是在洛神居动的手,此时只怕芳菲心里也是对她很有成见的。”

叶知府见女儿聪慧乖巧,也不再说什么,因为他始终坚信儿女自有儿女福,作为长辈他可以在他们年少无知的时候尽职尽责的教导指正,但却无法一辈子将他们荫蔽在自己翅膀下。

更何况,女儿叶玉娴将来还要嫁人,倘若太子殿下所言不假,那么将来她要面对的何止是苏玲珑这样一介平民女子的暗算?

也罢,就让她提前历练一下吧!若是在那件事尘埃落定之前她连一个苏玲珑都摆不平,那么,自己也就可以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找个庸常一些的男人让她平平安安的相守到老也就罢了。

于是他很快就稳定好了叶玉娴的情绪,仍去忙活自己的公事了。

可是他走后,叶玉娴却一直定定的坐在原处。

她思前想后,先前心中的惊恐不安终于渐渐散去,因为她坚信邪不胜正,像苏玲珑这样恶毒的女子是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的!况且她自幼熟读诗书,又得名师指点,难道还要怕这么一个轻浮阴险的女子?

所以,自己不该惧怕她的报复,反而是要做好周全的打算,以便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

而想明白这个关键之后,她马上就让人打水进来洗脸重新上妆,又吩咐道:“去备车,我要去一趟殷府。”

要说芳菲这会儿虽然也算耳目聪明,但毕竟她的渠道也就来自于芸娘和大谭这两条线。

坠儿忽然跑回那天的案发地点重新回到苏玲珑身边这件事,就连芸娘也摸不到头脑,加上行宫那边毕竟守卫森严,所以一时半会还没有及时跟她搭上线。

因此,对于苏玲珑搭上沅妃这件事,她还真是只能从叶玉娴这里得知。而凭借前世与苏玲珑打交道的经验而言,芳菲对此并不算十分意外。

第93章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只是她稍稍凝神一想,便回忆起当时沅妃也是差不多此时回宫的。随后,在皇帝的盛宠之下,她渐渐与周贵妃平起平坐,甚至大有互相牵制的势头。

而且,这还不算完,沅妃回宫一年之后便生下了一位小皇子,随即被封为沅贵妃。至此,她才彻底实现了与周贵妃平分秋色的目的!而且,因为她的年轻美貌,甚至隐约还有赶超周贵妃的趋势!

可是,自己并不记得,前世的时候苏玲珑跟沅妃有任何亲密的来往啊!倒是叶玉娴,她在回京一年之后便被选为东宫侧妃,这件事却是千真万确的!

难道说,这一世里,因为自己改变了一些事情的走向,所以苏玲珑的人生轨迹,也跟着一起发生了变化吗?

芳菲沉思了好一会,才眼神复杂的看向坐在身侧的叶玉娴,问道:“玉娴,如果我告诉你,等沅妃回到宫中,她将会盛宠数载不衰,而且还会生下一位小皇子,那么,你会愿意放下自己心里对苏玲珑的看法,转而为了荣华富贵去向她俸银献媚吗?”

“荒唐!”叶玉娴似乎完全想不到她会忽然有此一问,于是本能的蹦出这两个字之后,过了片刻却又迅速冷静下来。

她怔然看向芳菲,后者也正用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眼神审视着她。

芳菲再度开口,道:“还记得姐姐之前曾跟我提议,要是我们两人成为密友,应该能够互相帮助,彼此扶持?”

“记得!可是现在——难道,你就不怕被我牵连,到时候也成为苏玲珑那个疯女人的报复对象吗?”

芳菲轻轻一笑,神色决然:“怕?她早在对洛神居下手的时候,就不曾顾及到我这个主家会不会受牵连。所以,我从来不怕她苏玲珑,况且,就算她真的攀附上了沅妃成了她的义妹那又如何?我还是当朝一品将军的亲生女儿呢,俗话说虎父无犬女,我总不至于要给爹爹脸上抹黑对这种人卑躬屈膝吧?至于姐姐你,将来前途也绝非她可比,所以,只要我们两个联手,我谅她苏玲珑绝不是我们的对手!”

叶玉娴一听这话当即就高兴得将之前那些担忧和恐惧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拉着芳菲的手,她笑着点头道:“嗯!妹妹说的有道理,我们根本用不着怕她。可是妹妹你不觉得奇怪吗?她本来是回京路上半路失踪,怎么会这么巧就遇上了受伤落下桐花台的沅妃呢?爹爹跟我说起这件事后,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芳菲这才隐含赞许的看向叶玉娴,点头道:“是啊!的确是太凑巧了!或者,她不是凑巧,而是早有预谋——别忘了,我那位修云表哥,他可是秦王殿下的心腹。以秦王如今的势力,若是他将皇帝要接沅妃回宫的消息透露给路修云,那么,苏玲珑的确是有很大可能提前得知并开始谋划的。”

“原来是这样——你说得对,看来还是我太天真了!难怪,爹爹先前看着我的眼神里会有那样失望的神色…….”

叶玉娴说完,又道:“那这么说来,如果苏玲珑真是有心预谋的话,只怕她早就将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了。真可惜,不能拆穿她的真面目,反倒让沅妃以为她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不用急于一时,而今沅妃初初回宫,她最迫切要做的就是固宠以及跟周贵妃分庭抗礼。对于苏玲珑这个义妹,她就算有心始终也碍于她的出身,除了一些小恩小惠之外给不了太多实际性的帮助。倒是咱们回京之后马上就是皇上的万寿节,这件事,姐姐可是早有准备了?”

叶玉娴点点头,如实道:“此事爹爹早与我商议过,除了寿礼已经准备好之外,因为皇上的万寿节前一天便是七夕乞巧之日,加上太后娘娘又素来喜欢心灵手巧的女子,所以我也准备了一副绣品,到时候在七夕之夜时进献给太后娘娘。”

芳菲轻轻颔首,并未做任何置评。因为她记得,前世的时候,七夕乞巧宫宴时,当晚最出彩拔得头筹的人便是刚回宫的沅妃。

本来沅妃因为家世单薄人又生得格外美貌,所以被端庄守旧的符太后所憎恶不喜。后来又被周贵妃陷害,所以皇上这才不得不忍痛将其送出宫,名为清修,其实也就成了废妃。

但没想到她离宫三年回去不久,便用一卷特地绣给太后的金刚经而博得了太后的欢喜和赞誉。从此婆媳两相处和睦,符太后更对她多有照拂爱护。真要说起来,她的复宠之路,符太后也算是一大助力了。

可是而今想来,芳菲便觉其中多有蹊跷了。因为若论绣艺,自己的婶娘,宋府二夫人何香凝,才是大盛朝当之无愧的头魁。

可是就这么凑巧,前世七夕节前几日,婶娘所住的小院便不幸失火,婶娘在大火中险些丧生,后来养了大半年才算脱险,。而那副她耗尽了半年心血绣成的寿礼,也因此被火烧成了一堆灰烬。如此,才成全了沅妃的出类拔萃,就此博得了太后的青睐。

难道说,婶娘当时遭遇的那场火灾,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想到这里,芳菲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心痛。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在自己回京之后,偌大的宋府,就连自己的亲祖母都对她冷冰冰的。

只有婶娘何氏,她总是明里暗里的关心自己,甚至还为了自己的事情跟路燕宁争执对骂,还被祖母责罚…….

“沅妃,如果这一切真是你所为的,那么,这一次,我必定不会让你如愿以偿了。”

芳菲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之后,转而对仍在等着她开口的叶玉娴说道:“准备绣品献给太后是对的,不过你可能需要另外准备一副。至于图案么,就用我给你的这个。”

芳菲说着,起身走到书案前。见她很快蘸墨提笔,唰唰唰的画出了一副绣品的花样子,叶玉娴有些狐疑的看了看,忽然震惊的开口道:“孟母三迁?你这是让我借助这幅绣品来提醒皇上,当初太后娘娘为了将他养育成人而所做的种种努力?”

第94章 气得佛跳墙!

芳菲朝她点头一笑:“是啊!既然你知道我的用意,那肯定叶大人也跟你提过,如今皇上和太后母子之间看似母慈子孝,其实颇有隔阂。而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当年太后因为想保全儿子而将其送到肃端太后的宫中抚养。虽说后来肃端太后去世的早,但皇上却在她宫里养到了九岁,也正因为如此,先帝才会在众皇子当中选择了嫡妻认可的当今天子册封为太子。”

“不错,爹爹的确与我提起过此事。说是皇上登基之后之所以将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远远的发配去了雍州封地,就是因为他始终介怀自己未能在生母的爱护下长大。可是在我看来,太后也实在是不得已啊!试问哪个做母亲的不想亲自抚养自己的孩子?可是如果她当时没有果断作出这个决定,那么也许现在的皇位,根本就轮不到皇上来坐了。”

芳菲与她所见一致,并追问道:“那么,你愿意相信我的判断,跟我一起冒一次这样的风险吗?老实说,这一切只是我自己的分析,我不能保证一定会成功。甚至,我们也有可能会被皇上斥责降罪。”

叶玉娴凝神沉思了片刻,最后,她拿起书案上描好的这幅花样子,郑重点头道:“芳菲,我相信你,也相信自己。虽然我们只是女子身,但从今往后,我也愿意跟你一样,用自己的一分力量为父母家人分忧,并且能够有能力保护自己,守护亲人。”

直到此时此刻,芳菲方才确认,自己的确没有看错人。

前世的叶玉娴能被太子萧赫看中成为东宫侧妃,的确有着秀外慧中的实力。

此时她开始相信,上位者的眼光和智慧始终高于一般的民众。并非天生,而是因为他们站得高看得远,所以更有识人用人之明。

而自己这回,算是误打误撞跟她结成了联盟。

那么,这一次,沅妃还能在乞巧宴会上凭借着那些龌龊手段拔得头筹吗?

不!她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再出现的!

对于宫中忽然来人要迎沅妃回宫一事,身在洛城的路修云和路昭明两人也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不过的确如芳菲所料,路修云是通过秦王的密信提早收到了风,而路昭明却是晚了一步,待简器前来回禀说苏玲珑投靠了沅妃,并且沅妃明日回宫时,他方才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继而甚为不悦的皱起眉头,道:“这个苏玲珑怎么会刚好如此凑巧救下了沅妃?依我看,她这是存心设计的吧!”

简器不接这话,只道:“明日一早宫中特使便会率领卫队和仪仗前来迎接沅妃回宫,听说州府的一干官员也会到场恭送。可是奴才却觉得此事有些古怪,想那周贵妃从前可是对沅妃憎恶有加,如今听说她要回宫,难道不会下令让人半道劫杀?还有,如今三公子也在洛城,怎么对于此事他竟然毫无动静?这可不像是秦王一党的做派。”

路昭明点点头,拧眉沉思道:“你说的不错,我想路修云肯定比我们提前收到了消息。可是他既然按兵不动,那就说明秦王并不想阻止沅妃回宫。最少,他是这个意思。”

简器顺着他的话往下推断,继而道:“公子的意思,是秦王跟周贵妃母子之间也有隔阂?这——”

路昭明一摆手,示意自己也并不清楚其中的门道。不过细细一想,却渐渐展开了眉心,道:“早前听说秦王妃舒沉壁与秦王感情甚笃,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可谓是羡煞旁人。可是周贵妃却又给儿子安排了一位侧妃杨锦书,乃是她娘家的外甥女。这位杨侧妃自进了秦王府的大门之后,便开始处处与秦王妃相争。秦王想来是有心维护正妃的,可是奈何孝道大过天,所以——或许沅妃回宫,就是与此事有关?”

简器听得怔然,皱眉道:“主子的意思是,秦王为了让周贵妃不再插手干涉自己的后院之事,所以特地给她弄了一个烫手山芋回去。这样一来,周贵妃便顾不上偏帮自己的外甥女了?这——这秦王也太大逆不道了吧!”

路昭明白了他一眼,语重心长的矫正道:“不,不是秦王大逆不道,而是人家爱妻情切,这才是男儿气性,本该如此。再说了,沅妃家世单薄,就算回宫重得圣宠,也不过是让周贵妃心里不好过罢了,却万万动摇不了秦王和太子两人的地位。反倒是,如果沅妃心里清楚助她回宫之人乃是秦王,日后说不定还会记着这份人情。咱们这位秦王殿下,人家可不是什么糊涂人呐!”

对他这套道理,简器自是辩驳不了。但茗烟却适时上前吹捧道:“是啊,奴才以为公子所言甚是有理。虽是孝道为大,但作为夫妻却是要相伴一生的人。所以做丈夫的理应维护妻子,不能让婆婆的手伸得太长。要不然,这后院就安宁不了。秦王殿下此举,可谓是天下丈夫们的楷模!但是咱们公子却比秦王殿下还要英明几分,因此…….公子您看您什么时候给奴才们找位少夫人回来,让奴才们好跟她讲讲您的英明之处啊?”

他这话一说完,原本还满脸别扭的简器也马上不说话了。看得出来,为了能够早日见到主子成亲,简器也觉得自己那点愚昧的想法算不得什么。

见这两个下人都瞪着眼看向自己,路昭明十分不悦的用书卷在他们额前各自重重敲了一下。

“你们两个看来素日都是太闲了,既如此,简器你就日夜守着州府大牢,限你三日之内一定要查明宝真和尚关押之处。至于你么,茗烟,本公子忽然想吃佛跳墙,而且还是今天晚上之前必须要吃到!还不快去准备?”

这两人原本喜滋滋的等着自家主子忽然开窍,没想到最后却是祸从天降。最自诩无辜的便是简器,他走出书房之后只朝茗烟忿忿道:“都怪你误导了我!本来我还以为公子忽然有了意中人呢,为了未来的少夫人,我便没有什么不能忍耐的。可是没想到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第95章 倾国倾城

茗烟白他一眼,心道你这厮真是蠢笨如猪,竟连主子的心思变化都揣摩不到!不过他一想起那日芳菲拉着主子斗蛋时的情形,也是本能的菊花一紧头皮一麻。

随即心道罢了罢了,就算自己主子的确英明神武,要搞定这样的小娘子只怕也要自求多福,罢了罢了,自己就当好事多磨吧!

次日一早,路修云便与叶知府等人一道赶来骊山行宫恭送沅妃回宫。叶知府心里有点拿捏不准,也不知道苏玲珑投靠沅妃这件事路修云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

而路修云则是一副十分意外的样子,当着众人的面甚至连连自责,道:“得亏我这表妹福大命大,不然她要是万一出半点岔子可叫我回头如何跟她父母交待?便是我姑母那里,也要揭下我一层皮不可!”

众人听他如此说,自然少不了纷纷安慰,又道苏娘子这回真是因祸得福,看来好运道还在后头呢!

正说着话,忽然见得行宫里头有人奔出来,朝众人环顾了一番,最后问道:“哪位是路修云路公子?”

路修云闻言连忙出列,口称:“在下便是。”

那内侍随即点点头,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却并不宣召入内,只道:“公子且与诸位大人一起稍候,娘娘整妆后便会与苏娘子一道出来。”

这一下子没头没脑的举动,却把路修云也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本以为凭着苏玲珑那等张扬的性情,此时必定会让沅妃传召自己进去,甚至还会假借对沅妃的恩情来提起跟自己的亲事,可是没想到她却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十分克制守礼的陪伴在沅妃身侧,甚至连丝毫逾越的举动和言行都没有。

难道说,经历了这一次的劫难之后,玲珑表妹终于变得懂事了?

路修云如此一想,心里反倒有了几分欣喜和期待。

行宫内,沅妃坐在梳妆台前,正在最后理妆。看着一直站在自己身后,此时拿着象牙梳慢慢的给自己梳理着一头长发沉默不语的苏玲珑,她眼波一转,问道:“你当真不要本宫宣他进来单独说几句话?”

“不用劳烦娘娘了,本来就是男女有别。即便是娘娘有这份心,玲珑也要顾着娘娘的体面,万不可因为我的事情而让您另添烦忧。否则,我又如何担得起您收我为义妹的这份情义?”

对于她这个回答,沅妃心里感到十分满意。要知道,她当年之所以会被皇帝送来行宫休养,就是因为她虽然家世败落,但骨子里的清高和傲气犹存。如果她当时肯放下身段哀求皇帝,皇帝必不会一怒之下做出这样的惩罚。

所以,在发觉苏玲珑的性情跟自己有许多相似之处时,她对她的欣赏之意也就更加笃定了几分。随后召了那个前去问话的内侍过来一问,得知路修云果然生得玉树临风仪表堂堂举止不凡之后,便对苏玲珑大有深意的说了一句:“你且放心吧,他路府的门第虽然不低,但是就凭你是我的义妹,将来我也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苏玲珑心中暗喜,面上却仍是带着几分犹豫和迟疑:“可是娘娘您有所不知,路表哥的母亲对我极为厌恶,她一心只想让路表哥娶个高门大户的千金为妻。俗话都说强扭的瓜不甜,我还是罢了,以后只要能服侍在娘娘身边,我就没什么不知足的了…….”

“你这都是孩子气的话!你又不是宫女,怎么能一直在我身边服侍?再说了,你我姐妹相交一场,我若不能给你安排一门合适的亲事,又如何能安心?”

沅妃说着一摆手,便是示意苏玲珑不必再自怨自艾,她的亲事自己管定了。随后正好有内侍匆匆奔进来,一脸喜不自禁的跪下道:“禀娘娘,宫中特使与仪仗卫队都已到达行宫门口,请娘娘出去接旨!”

这便是要回宫了?——沅妃缓缓站起身,在这间自己住了三年的寝室内一番略带不舍的环顾打量,然后伸出手来,搭在苏玲珑的右掌心中,瞬间又回复了往日宠冠六宫的后妃姿态,步步生莲的跨出了这间素净的禅房。

门外,初夏的丽阳轻柔的洒在她绝美的脸庞上,鬓角的赤金步摇摇曳着在脸颊上投下一道难以捉摸的流光幻影,这样倾国倾城的佳人,就连一旁侍奉着的苏玲珑都不由看呆了眼!

美!真是太美了!要说自己生平心甘情愿承认有什么女子比自己更美的,那么除了宋芳菲之外,便要数这位沅妃娘娘了!

可是宋芳菲的美只是清丽素雅的,但这位沅妃娘娘却有深藏于内的妩媚和娇俏,这一点,想必也就是皇帝最为眷恋不舍的地方吧?

扶着沅妃的手,缓缓行过众人跪拜的那条红毯,眼见着不远处那些列队整齐而又辉煌肃穆的皇家仪仗以及身姿挺拔的侍卫们,苏玲珑头一次发觉,自己前世是不是眼光太过于短浅了些?

满心里只有儿女情长,只想不择手段的嫁给路修云跟他长相厮守,却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也可以摆脱那不太光彩的出身,如沅妃一样,凭借着美貌和手段,将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官员们都踩在脚底下,让他们对着自己恭恭敬敬,卑躬屈膝?

凭什么邬夫人可以看不起自己,自己却只能忍声吞气百般求全讨好于她?若是自己也有了高贵的身份,难道她还敢这样嚣张?

想到此,苏玲珑忽然看向跻身在人群中,跟叶知府一起跪在正垂头屏息的路修云身上。她的目光中闪过一道锐利的精光,随后便飞快的移开了。

等到沅妃接了旨意她扶着起身之后,苏玲珑便再也不看路修云,只淡然的随着沅妃登上了那架华丽非凡的宫车,而后朝京城的方向去了!

倒是路修云头一回被她这样冷淡的晾在一旁,直到宫车远去,叶大人等跟他先后起身,又听人议论起沅妃这次声势浩大的回宫对于如今敏感的前朝局势会有什么样的变动时,他才微微觉得有些苦涩难言。

第96章 帝王绿

而叶知府却朝那人看了两眼,随即诘问道:“这么说来,此次赛玉大会,你们琳琅阁是要将天宝阁挤下这头把交椅的位置了?若真是如此,那——”

叶知府的话没说完,就听外头有人喧闹着说道:“来了来了!天宝阁的人终于来了!”

听得此言,内堂里原本熙熙攘攘的人又再度纷涌而出。随后众人看着一脸疲惫双眼红肿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的殷老三,此时小心翼翼的护着那块披着红绸布的玉石,似乎生怕被人挤到碰到的样子,不由纷纷摇头议论道:“哎!赌玉这个行当玩的就是运道啊!都说一刀穷一刀富,真是没想到他殷老三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就是就是。不过他以前也算风光了十余年了,俗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他也时候让位给年轻人了。”

芳菲和殷玉葵的马车随后停下,跟着一道进了内堂。听见这些不怀好意的议论时,殷玉葵少不得对其怒目而视,而芳菲却拉着她的手腕低声道:“不必跟这些人计较,只要咱们最终能胜出,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可是我至今也没有看见爹爹到底雕出了一件什么样的玉石?便是先前我想掀开那块绸布来看一眼,爹爹也说不让!所以,我真是很担心,要是万一……”

“不用担心,没有万一的。我相信舅父,他一定是不想事先张扬,所以这块玉石成品,必定是了不得的稀世珍品!”

说着,此时两人已经随着人群入了内堂之中。见到路修云和叶大人之后,芳菲少不得要上前见礼。

路修云看着天宝阁的玉石抬进内室之后仍蒙着红绸,便悄悄向芳菲打听道:“你舅父到底雕了一件什么样的宝贝?这时候还不肯露于人前?”

芳菲有些抱歉的笑了笑,如实道:“我也没看过,不过想来应该是难得一见的,舅父他为这个东西耗费了半个月的心血差不多不眠不休,我真担心他的身体……”

他们这边说这话,那头殷从德却被人团团围住了。

不少同行都对着他刚刚放下的那樽玉雕指手画脚,先前那个口出恶言的琳琅阁的东家更是嘲讽道:“怎么?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装模作样呀?哎呀殷老兄,其实咱们都已经知道你当日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是块白料,不过这也没什么呀!是人都有看走眼的时候,只要你这时候痛快一点承认自己眼拙,以后安安分分的做你那点小本生意,咱们也不会嘲笑你的!”

琳琅阁本来是赵家的产业,而今赵大郎关在牢里,赵夫人不谙玉石之道,索性将其转给了别人,自己守着自己精通的那些产业继续经营,倒也是个稳妥的法子。

“就是!你们天宝阁独占了咱们洛城的玉石生意已经十来年了!如今也是时候退位让贤,给咱们腾出点空子来了!”

眼见舅父被人围攻,芳菲立即就往那边走过去。少卿,只见她落落大方的拦在那块蒙着红绸的玉石前,嫣然一笑道:“诸位既然都这么想要看我们天宝阁今年的出品,那不如就请叶知府叶大人过来掀开这块绸布吧!毕竟叶大人眼光好又德行出众,由他来做这块玉雕的第一个品鉴者,那是最适合不过了!”

芳菲此言让叶知府抚须一笑,其余众人虽然心里不忿,可也看出来了叶知府似乎对殷府还颇为照拂。

于是纷纷自动退让开一条路,由叶知府亲自掀开那块柔软的绸布,随后,众人的视线都胶着在了那块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玉飞龙上面。

“不错,雕工精细,飞龙气势磅礴……可是,这玉石的质地,似乎只是黄翡?”

平心而论,叶知府的评价算是十分中肯的。黄翡在翡翠当中不算珍品,而这条玉雕的飞龙尾部呈现出明显的黄翡质地,若要论价的话,连同雕工一起卖个一万两银子是不成问题的。

可是要算上成本,天宝阁仍然没有盈利反而会亏损上几千两银子的工费和声誉。

对于叶知府的话,路修云也暗自点头。不过很快,他又发现随着红绸的掀起,整条玉龙的周身似乎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跳色了跳色了!这条玉龙见光之后就好像有些跳色了!”

“是啊!难怪这殷老三要一直拿红绸给它盖着呢!你们看,这龙尾的黄翡再往上,前面就是一大块的绿翡啊!这是——难道这是?…….”

干玉石这一行的人都知道,所谓跳色,就是一块石头里面同时出现两种或者多种颜色。

而且要是衔接的好,这种多色玉石往往就是旷世珍品,其价不可用金银来估量。

叶知府身后的一个行家突然激动不已的冲了过来,两眼泛光恨不得直接扑向那个玉雕:“这……这是……”

“天呐……还在变色,从黄色渐变为浅绿,再到深绿——这块玉石到底是什么样的宝贝?”

不过片刻,那人立即朝着另外几位同行道:“快!快都过来看看!闲杂人等全部退出去,把窗子打开让外头的光照进来!”

当即,偌大的内堂被清退了不少人。整个屋子也变得亮堂了不少。

在接近正午的阳光照射下,这条玉龙的头部,显现极其逼人纯正的绿色。

“帝……帝王绿!这是真正的帝王绿啊!百年难得一见,不,应该说是千年难得一见!”

随着几位资深的行家的话音落下,在场众人,瞬间愣在原地。

什么?

天宝阁的一块白料,竟然雕出了帝王绿的一条飞龙?那这条飞龙,得值多少金子啊?

“这是我做这一行以来,鉴过最大的帝王绿,价值已经没办法估计了。”那位先前首当其冲发现这条飞龙质地乃是帝王绿的老者此时一脸震撼,一会摇头一会颔首只是惊叹不已,虽然只有头部那一部分是极品帝王绿的质地,但就这尺寸也是相当惊人了。

“帝王绿,怎么可能,这不可能的!”琳琅阁的东家显见一脸的气急败坏,看向殷从德的目光中更充满了羡慕嫉妒和深深的恨意。

“侯老爷,这真是帝王绿,你不信自己来看看。”

第97章 玉飞龙

当即,那个候老爷急忙上前打量,在几个比他资历更深的同行们口若悬河吐沫飞溅的一番讲解之后,候老爷愤怒的看向了自己带来的那件所谓的极品玉如意。

“哼!算你运气好!不过我候某就不信了,难道你们殷府还能行一辈子的大运!”

说完,那人便毫无风度的拂袖而去。这幅神态,看得连叶知府都忍不住暗暗摇头。

而芳菲的注意力却一直放在自进屋之后便摇摇欲坠的三舅父身上,当他看见对着众人的恭贺连连点头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三舅父之后,便对殷玉葵低声道:“舅父脸色很不好,咱们过去瞧瞧。”

也是她早有防备,殷从德此时在得知自己雕刻的玉龙再度夺得头魁之后,积压在心内的这一股子压力和抑郁瞬间释放出来,随后终于忍不住眼前一黑,闷声不吭的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舅父!”“爹爹!”

还好,芳菲早有准备让人请了大夫在外头候着,诊断之后便说殷从德乃是积劳成疾又心火过重,加上这段时间压力实在太大这才晕倒的,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却并无大碍。

殷玉葵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随后也不顾同行们的恭贺,便让人将父亲抬回去休养了。倒是此情此景让不少同是玉石商人们大有感慨,也觉得殷从德这个头魁得来实为不易,于是先前还有不少拈酸嘲讽的人也改了口风,开始赞他敬业勤勉,是个难得的老实人。

芳菲受殷玉葵的委托,负责此次赛玉大会的善后事宜。就在她让人小心的将这条飞龙放回锦盒之中再运回殷府时,叶知府却忽然走到她跟前,与她商量道:“宋娘子,本府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们殷府可愿将此玉飞龙进献给皇上作为七月万寿节的贺礼?若是你们应允的话,那本府愿意自掏银子将你们买玉的那一万五千两本钱付给你们,但是这个名头仍由你们殷府来受领,你看如何?”

芳菲一听这事自己可做不得主,可是不得不说,叶知府的提议很是诱惑。

因为倘若这件玉飞龙真能被皇上看中并嘉奖,那么对于殷府来说,不但是莫大的荣耀,更是以后行商的一块金漆招牌,这绝不是一两万银子可以比拟的。

于是她便如实道:“多谢叶大人的指点,可是此事我做不得主,不如大人随我一起到府上喝杯茶,自有几位当家舅父以及我外祖母与大人详谈此事。”

“如此甚好!”

叶知府当即点头,随后也不知怎的,路修云也坐上了叶府的马车,一副信步闲庭的样子,很自然的便一起来到了殷府。

待叶知府与殷家长房二房商议献玉一事时,他便与芳菲四处转了转。最后来到荷香邬,甚为赞赏的点头道:“这院子与你很相衬,我猜想,你平时在外头劳累了,应该只有觉得回到这里才是最惬意最放松的时光。”

“你怎么知道?路表哥你真厉害!”

芳菲说着,还真在他面前大刺刺的就在花架下的石凳下落了座,随后往那石桌上一趴,长舒了一口气,道:“可累死我了!你不知道先前在赛玉大会时,我浑身都绷紧着,就怕有人不小心把那玉飞龙给推倒了!还有表哥你肯定没留意到,那个琳琅阁的东家,就是那个候胖子,他浑身的酸臭味,我一眼看过去就能断定他肯定最少三天没洗头了。啧!真是够厉害的,这样还能跑出来见人……”

绿萼送上了新沏的热茶,红拂又端来了茶点和水果蜜饯等,都统统摆在了那张石桌上。路修云就势在她身边坐下,一面喝着茶一面听芳菲直白有趣的讲着先前的情形,忽然,他横刺里伸过一只手来,正正好停留在芳菲的右边耳畔。

“你等一下,这里有片花瓣落了下来。”

路修云说着,还真拈了一片海棠花瓣在指间,朝芳菲略一示意之后,便又顺手将其弹落在了地上。

芳菲顺势一看,心里有些微妙的触感一瞬而过。心里却道,幸好,他的指尖没有触及到自己的肌肤。

“这是垂丝海棠,今年花开得晚,要是换做从前,只怕早就谢光了。”

路修云假做抬头去看花,又连连点头,道:“是啊!表妹院子里的花木长得真好,就跟这眼前的韶华时光一样,让人心旷神怡。”

芳菲低头喝了一口茶,随后道:“表哥,我过几天就回京城。你呢,准备什么时候走?”

路修云原本也料到了她不会在洛城久做逗留,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当下还是微微吃了一惊,又禁不住微笑道:“那我可能要比表妹你先行一步了,我明日一早便启程——因为此次出来我并非公干,秦王殿下召我回京,我便要立即折返。否则,原是应该由我护送表妹回去的。”

“我明白的,表哥公务在身,自然是要紧的。况且我这番回去有宋大哥带人护送,表哥不用担心。”

芳菲说完,顺手递了一块鹅油松子饼给路修云,因为她记得前世他是最喜欢吃这个的,果然,路修云嘴角的笑容又浓厚了几分。

两人略吃了点糕点又喝了一会茶,眼见路修云要起身告辞,芳菲才道:“路表哥如今在秦王殿下那里当差,想必是深得器重。芳菲我有一事相求,不知表哥可否愿意襄助我一臂之力?”

这话说的路修云着实意外,因为他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芳菲能求他做什么?

但接下来芳菲的话,却让他又禁不住对其刮目相看几分。

“是这样的,表哥也知道我即将回京。说真的,离开宋府十年,虽然我是生在那里骨子里留着宋氏的血脉,可是到底这十年以来,与我最亲最近的人是殷府,而非父亲和祖母。再加上,如今府里是夫人当家,我并非担心夫人有心苛待我这个继女。但是人总归有亲疏远近,我听闻夫人对表哥极为看重和亲近,便是形同母子也不过分。因而我想求一求表哥,回京之后能否在夫人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夫人知道,我对她并无任何成见,也希望日后能够与她和睦相处,彼此欢喜度日。”

第98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路修云听她这番话说的在情在理,便是存心想要支使自己也是情有可原,遂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满口应承道:“表妹请放心,此事我一定尽力而为。”

芳菲这才朝他展露出一个真正轻快的笑容,敛衽福身道:“那芳菲就先谢谢表哥了!表哥放心,我是知恩图报的人,日后若是表哥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我绝不推脱!”

“不客气,你要记着我是你表哥,这些事情,原本也是我应该做的。要什么你报答呀!你呀,可是小看表哥我了!”

两人说着,见时候不早便一起往正在议事的松鹤堂方向去了。却不想,才刚那些话都被盯梢的眼线听在了耳中,随后又回禀到了路昭明跟前。

得知芳菲居然请了路修云去她所住的小院喝茶,还热情的给他递茶点水果,路昭明的脸色显见是十分的不好看。

一旁站着的茗烟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嘴欠的来了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看来宋小娘子对三公子印象很好呀!也是,毕竟是表哥,总比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林姐姐要亲近万倍!所以,三公子去的是人家的香闺小院,公子您去的却是那什么四季茶庄……啧!”

“闭嘴!佛跳墙做好了吗?菜呢,汤呢?”

听路昭明这一吼,茗烟立即就不说话了。而简器似乎也从主子这异乎寻常的反应里嗅出了一点什么,为了求证他果断再插一刀,道:“公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宋小娘子请三公子帮忙,让他在路夫人跟前替自己美言几句。还说,事成之后,她必有重谢。”

这句话,又让路昭明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更黑如锅底。他在书案前定定的坐了半天,最后忽然咬牙道:“必有重谢?哼哼,这等事情又不是只有他路修云才能做,有什么好重谢的?”

“就是就是!咱们公子也是路夫人的的嫡亲侄儿,况且公子还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呢!要奴才说,只要公子肯在老夫人跟前开句口,可比谁的话都管用十倍百倍!”

茗烟这话说的不假,路昭明作为路府长子,这些年虽不受父亲待见又颇受继母苛待,但是,在他祖母路老夫人心里,他这嫡长孙的地位可是旁人谁也及不上半分的。

而路燕宁对母亲一贯极为孝顺,可以说是言听计从。

但即便如此,路昭明仍觉得心里十分的不受用。他朝茗烟和简器各瞪了一眼,随后便道:“看来这次回去之后,你们也不用在我手里讨生活了。都这么能言善道能诓会骗,改行去做老千也好,说不定还富贵。”

“别——公子!奴才都是为了您的终身幸福着想啊!”

“公子,奴才知错了,奴才这就回去继续盯着宋小娘子,有什么消息再来汇报!”

眼见简器跑得快,剩下的茗烟只能死皮赖脸的凑上前,冒着巨大的风险舔着脸厚颜道:“其实奴才也觉得宋小娘子甚好,既有家世又有美貌而且人还聪明,可是眼见着她这马上就要回京了。到时候宋将军肯定会给她安排亲事。公子你要是不抓紧时机,以后只怕要后悔莫及的……”

他这话没说完,就被路昭明拿着手里的书本对着脑袋一阵狂拍。

“谁说本公子对她有意的?本公子早就说了,这辈子不娶妻不生子。再说了,就算宋将军真给她安排亲事,那也不会把她推给本公子!哼哼,谁让本公子如今就是天下克妻第一人呢!茗烟,你以后再敢拿本公子的私事来调侃,小心我把你卖到小倌楼里,让你做个头魁!”

受到此等人身威胁的茗烟总算暂时歇了这份心思,不过转过身,又忍不住嘀咕道:“公子不是一贯镇定从容的吗?这些年就算老爷抓着他训话,他也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啊!怎么今天咱们不过就是说了几句话,就惹来了雷霆之怒?啧啧!看来还是心里有鬼,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

五月初夏,日光溶溶。

马车的窗纱飘拂到芳菲的脸上,有些酥酥的痒。

没有过多的伤感和离愁,殷府上下一干人等分乘十余辆马车,将芳菲送到了洛城通往京城的东门城楼下。

威武将军府派了宋哲带着数百侍卫前来迎接,声势之浩大隆重,在洛城十分罕见。

芳菲与殷府诸人一一道别,其实要紧的话早在这两天她已经都私底下说完了,但因为这一场离别不知道再见是何时,因此她还是少不得旧话重提。

众人心里都弥漫着难过和不舍,就连二房的舅父舅母还有殷琼枝都涨红了眼圈。要说起来,相处了十余年,她们也是如今才发觉,芳菲跟她们是一家人。

这也是人之常性,当日子太平时便会嫌弃前来投奔的亲戚。当有外地入侵时,才会抱团抵御入侵。

芳菲将自己在洛城的产业,大半交由了大舅父打理,另外一部分,则请表姐殷玉葵照看着。

“大小姐,时候不早了,今天天黑之前,咱们必须赶到驿站投宿,所以不能再耽搁了。”

在宋哲的再三催促之下,芳菲终于登车远去。

遥望渐渐消失在眼前的洛城,芳菲知道,自己此后前路淼淼,可是无论如何,她都要靠自己的本事立起来。回到宋府,回到自己出生的那个地方,将前世的缺憾用心弥补上来。

而洛城,还有她最亲的人,他们都是她的大后方!有了殷府的这些家人的支持和期待,她更要自强!

放下车窗,她将盈盈星芒都收敛在明眸中,而后趁着中途休息喝茶时,开始与宋哲详细了解如今宋府的情况,以及她之前写信委托他办的几件事。

看得出来宋哲也是个聪明人,他早已意识到这或者是自己的一个很好的机会。

接近宋府大小姐,便能接近宋大将军,而只要有了宋芳菲的信任,便等同于等到了大将军的信任,这样的关系好过任何旁亲裙带的提携,他必须要牢牢把握住!

可是对于芳菲的想法,他有时候也有些摸不到头脑。譬如芳菲交待他派人暗中盯着路燕宁的贴身丫鬟云鹊,还有宋老夫人身边的邢妈妈,他虽是丝毫也不马虎的照办了,但心里是有些不解的。

第99章 回京!

芳菲一看他的神色就了解他心里的想法,也不点破,只问清楚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后,才点头道:“我记得夫人身边以前是有两个大丫鬟的,怎么现在只剩下云鹊了?”

宋哲顿时噎住,面对芳菲意味深长而等待的目光,他方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对不起大小姐,属下一时大意了,竟连这等重要的内容都没有留意到。”

芳菲点到即止,也不批评,只道:“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必定是她的心腹。可是从前本来有两个人,如今只剩下一个,而且她本来可以照着规矩选自己的人来填补的,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这就说明她身边的心腹是很少的,而且很难被替代。所以,我才会让你格外留意这个云鹊,因为她掌握着夫人很多的秘密。”

宋哲点头,回想起自己跟云鹊寥寥无几的几次照面,这个丫鬟十分的沉稳,而且为人低调,既不打扮艳丽也不仗势欺人,甚至是刻意的朴素露拙,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她就像是依附在夫人身边的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下人,在整个宋府都没有什么存在感。

所以,就连宋老夫人偶尔对夫人下脸子,却也不曾怎么为难过她。

两下之后,宋哲就明白了云鹊对于夫人和大小姐的意义,吞了一口吐沫之后,他描补道:“大小姐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云鹊姑娘家人都在路府,她是路府的家生子,可是她如今已经过了十九岁,夫人却还没有给她定亲。”

芳菲朝他赞许的颔首一笑,对于宋哲的反应她觉得还算满意。云鹊这么大年纪还没有定亲这本来就很不正常,要么是她心气太高什么人都看不上,要么,就是路燕宁本来就有别的打算。

宋哲有些明白芳菲的心思了,当即就道:“大小姐放心,属下回去之后一定查清楚这些细枝末节,绝不大意。”

芳菲嗯了一声,接着说起祖母身边的那个邢妈妈。

对于这个老妇人,芳菲的心思有些难以形容。要知道,邢妈妈曾经对母亲和他们姐弟都很照拂,可是后来母亲去世之后,她就渐渐投靠了路燕宁。

想来如今时不时在老夫人耳畔为路燕宁美言,并力保路燕宁在宋府地位的人,也就是她了。

而且邢妈妈的真实身份别人不知道,芳菲却是略有些明白。母亲在世时曾对她叮嘱过,要像尊重祖母一样尊重邢妈妈,也就说,邢妈妈名义上是祖母的贴身丫鬟,实际上应该是祖母的至亲!

对于邢妈妈最近的动向,宋哲也查了个一清二楚,可是她一个老妇人无亲无故无子无女,平日里除了在老夫人跟前伺候之外,基本上不出门也不交际,这就让人很难抓得到她的把柄了。

芳菲对宋哲微微一笑,提醒他:“大哥你要设法派人去查一下邢妈妈的家世,还有,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到咱们宋府来的。”

宋哲这才恍然,一时间愈发觉得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大小姐心思深沉老到而又谨慎,连连应下。

原本一路顺畅,只是午饭过后下了一场大雨,众人便在官道附近找个一个避雨的林子。没想到这场雨一下就是两个时辰,待后来雨停之后再急赶路到底也是迟了。

没赶得上出城之后的第一个驿站,芳菲也没有让众人连夜赶路,便在附近的一个村庄里投宿住下了。

赶了一天的路,再加上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夜间风凉村庄静谧,很快众人都陷入了沉睡之中。

只有芳菲因为心中有事,所以一直辗转反侧。直到半夜时分才朦朦胧胧的睡着,只是很快又被一声呼救声惊醒!

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呼喊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十分的可怖而且不详!

她敲了敲窗棂,很快便有宋哲安排的侍卫过来回话:“大小姐有何吩咐?”

“去看看外面是什么人在呼救?”

侍卫领命而去,很快折转身回话:“好像是两个年轻姑娘,一主一仆的,但是我们上前追问时,那几个追他们的人却说是家里逃出来的姬妾,让我们不要多管闲事。”

芳菲点点头,如果真是大户人家的逃妾,那么按照大盛律法的确是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可是不知为何,她回想起那一声凄厉的呼喊时,心里却本能的觉得不对。

就在她准备睡下时,宋哲过来了。他这回学聪明了,想要在芳菲跟前挽回一下之前办事不利的印象,遂禀告道:“大小姐,属下才刚追上去,发现那两个女子都被追她们的人抓住了。可是有一点不太寻常,就是这些人上来就把她们的嘴给堵住了,并且点了她们的昏穴,手脚麻利的把人弄到马车上之后就急急忙忙的走了,似乎半刻也不想耽搁。”

芳菲当即听明白了宋哲话里的意思,遂脱口道:“不好!她们不是逃妾或者奴婢,是有人半道劫杀!”

“属下这就带人去把这些人拦下来!”

芳菲点头,又吩咐道:“大哥你要记着,我们的人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一旦得手之后就那两人唤醒,然后你设法将她们伪装成我的丫鬟。明日天亮之后就让她们离开。”

“是,属下明白了。”

宋哲身手利落,而且他带来的人都是从宋梦麟的军中百里挑一的好手。当下没费多少工夫就把那十几个劫匪给打跑了,再把两个姑娘从他们的马车上救下来。

而次日一早,芳菲吃完早饭之后便让宋哲安排送这两个姑娘上路。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表明自己宋府大小姐的身份,只是让宋哲挑选几个可靠的侍卫沿路护送,直到将她们送到目的地。

而宋哲回禀的消息,则说这两人也是去京城的。

第100章 刻薄祖母

芳菲立即下车,对父亲行了大礼之后才情不自禁扑进他怀里,哽噎道:“爹爹!”

宋梦麟久在军中,加上父女有十年未曾蒙面了,当下也是新潮起伏,拍了拍芳菲的后背,安慰道:“回来就好,以后还是呆在自己家中,有爹爹替你做主,你不必担心。”

这话分明就是宋梦麟有意说给在场的人听,敲打某些人的心思。芳菲听得明白,宋夫人路燕宁自然也心下门清。

不过当着众人的面,她笑得十分真诚而且愉悦,领着女儿静姝上前来,对着朝自己行礼的芳菲笑道:“本想亲自去接你,可是你爹爹说了宋参将办事可靠,一定会让你一路平安的。再加上府里事情也多,我这两日才把你院子给收拾齐整,一会去看看自己喜不喜欢?”

又道:“这是你妹妹静姝,你们姐妹两以前还没见过面吧?”

宋静姝倒是笑意盈盈,当着众人的面先给芳菲行礼问好:“姐姐好,我盼你回来盼了好久了!”

一句话,激得芳菲心里一番思绪起伏。当着众人的面她也做出十分感动欣喜的样子,姐妹两牵着手,这便往门口进去了。

倒是芳菲的美貌让在巷子口围观的众人很是议论了一番,都道:“这就是宋府大小姐啊!果然传承了她母亲的美貌,生的十分出众!”

也有人为她叹息:“小小年纪就没了生母的照拂,如今在外家寄养了十年回来,还不知道宋夫人会把她怎么样呢?”

不管怎么样,外头的议论宋府的人是没有听见的。不过芳菲这会儿丝毫不敢大意,因为她回到宋府,首先要拜的一尊大佛,就是生性刁钻又对极是难缠的祖母宋老夫人。

对于这位祖母前世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芳菲从来没有忘记过。不过她也知道,在这宋府当中她辈分最高,又是父亲的亲生母亲,所以不管她做了什么都没人能拿她怎么样。

但这可不代表芳菲打算逆来顺受,她心里铭记着自己的原则,如果老太太实在过分的话,她也会暗中给她一点警告。

好在,这天许是因为芳菲才刚到家,而且儿子也在旁边做派,一大家子人都看着,宋老夫人到底没对她摆什么难看的脸色。

只在最后芳菲告辞的时候才皱了皱那张寡刻的脸庞,对媳妇路燕宁吩咐道:“既是如今回来了,这身上穿的用的便赶紧去换了新的来。洛城那等小地方,再加上殷府又是一股子的铜臭味,哪里养得出什么矜贵的小娘子?燕宁,你如今便是她母亲,这些琐碎的事情可要多留神!”

“是,母亲,媳妇知道了。”当着众人的面路燕宁很是恭顺的应了下来,芳菲猜想她心里这会儿一定在窃笑,因为老太太踩着殷府的脸面就是踩着她的脸面,路燕宁心里不高兴才怪。

对于母亲的偏见,宋梦麟显然也觉得有些不妥。可他骨子里遵从孝道,对长辈的话很少忤逆,除了当年坚持要娶殷梨这件事之外,其余的可以说他对母亲的百依百顺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宋老夫人才有这个底气敢拿捏媳妇,教训孙女。

芳菲也没有作声,只是安静的退了下去。路燕宁陪着她来到安排给她住的院子,又一一指着眼前精致奢华的亭台水榭和名贵花草给她看过,继而才道:“你赶了几天的路回来也是累了,等会我在花厅摆了几桌,你二叔二婶他们也会过来。算是一家子团聚了,有什么话以后再慢慢说。”

芳菲对她颔首谢过,又将其送到院子门口,方才转身回来。

红拂和绿萼对老夫人和路燕宁都是心怀万分的戒备,尤其是绿萼心思浅藏不住话,进门就道:“老夫人也太过分了,主子您在殷府养了这么久,她不但没句好话,还处处看不起自己的亲家,这算什么?”

芳菲坐在妆台前打开妆匣看着路燕宁给自己准备的首饰,其中有一匣子里面的东西还挺贵重,是一整套的赤金镶鸽血宝石头面,宝石颗颗圆润而且色泽夺目,做工也是十分的精巧别致,只是样式对于芳菲这样十几岁的女孩子而言明显过于老气横秋,当即就留意多看了两眼。

路燕宁会忽然间这么大方?这套首饰显见是下了些本钱的。

红拂和绿萼也跟着看过来,一时间都是十分疑惑。

可是芳菲很快就想明白其中关键了,这套首饰是她祖母年轻时戴过的!路燕宁这是在借刀杀人!

她阖上匣子,果断的用发簪狠狠的撬断了鸽血宝石项圈上的一个锁扣。

因为芳菲身边没有年长的婆子,路燕宁便派了一个顾妈妈过来这边伺候。另外还拨了四个小丫鬟负责院子里的扫洒粗活等,待遇跟自家女儿静姝是一样的。

这个顾妈妈倒是并不拿乔装大,可能也是知道大小姐的靠山是大将军,而她必定不会对路氏所指的人真正信任的,所以过来拜见时只是恭敬客气,并很快就让人打开了衣橱,指着里头十几套刚做好的新衣对芳菲道:“这些都是夫人让府里的绣娘照着娘子的喜好用最好的料子做出来的夏衫,娘子看看可有中意的?”

时候不早了,芳菲知道今日中午是要跟大家一起吃饭,所以更衣梳妆不能大意。

看着自己身上这件浅绿色的春衫,芳菲又看了看衣橱里那十几件新衣,最后指着一件桃红色的丹碧纱纹双裙道:“就这件吧!”

顾妈妈似乎舒了一口气,含笑将衣服捧上来,不过芳菲却对她点了点头道:“我暂时不惯别人服侍,妈妈先去帮忙照看一下我带来的那些行礼吧!”

“是,老奴这就去。”

穿好了衣服,芳菲带上那条锁扣被自己撬坏的项圈,并把配套的手链和戒指耳环都带上之后,芳菲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自己。

觉得除了稍有疲惫之色外其余都很妥当,方才带着红拂和绿萼出了门。

宋府早已分家,这回的接风宴办在威武将军府的花厅,花厅右侧便是一汪浅池,里面锦鲤幽游绿荷翠绿,小小荷苞之上已有蜻蜓玉立。芳菲一见便觉得十分眼熟,随后便想起自己在殷府住了十年的荷香邬。

第101章 七窍生烟

“芳菲!婶娘可算等到你了!”

宋二夫人何香凝早就带着人提前在花厅外候着,见到她就迎上来。

“婶娘!”

芳菲想起她前世对自己的照拂,而今隔世重逢,眼泪也是止不住的滚滚落下。

“好孩子!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婶娘又不是外人,你快起来让婶娘看看,这一路上可是受累了?”

何香凝拉着芳菲问长问短,好一会看见人都陆续来齐之后才低声对她说道:“你院子里那个腊梅是我的人,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让她传话。”

芳菲连忙点头,何氏又道:“记住你刚回来,千万不要去触老太太的霉头。等过了些日子,她就不会再盯着你不放了。”

芳菲也一并应下,心中却暗道还真是想一块去了,本来她也想先顺着老太太几天,最起码摸清眼前的情况再做打算。

随后何氏就拉着她去了花厅,又指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给芳菲相认。

正说着话时路燕宁扶着宋老夫人过来了,见到芳菲这一身鲜艳老夫人似有了几分高兴,又见芳菲跟二房的孙子孙女们打成一团,眼里这才有了几分稀薄的笑意。

路燕宁扶着她在主位上落座,少卿宋梦麟和宋梦溪兄弟二人又一起过来了,宋老夫人这才颔首道:“今日也算一家子团圆,我老婆子心里很是欣慰。芳菲,你以后要好生听你母亲和你爹爹的话,也要尊重孝敬你二叔二婶。”

芳菲连忙应下,却端着茶水笑吟吟的走到老夫人身边,跪下道:“祖母的教诲,孙女都记下了。可是孙女以为,这头一个要孝敬的,还应该是您!您才是我们宋府最高的长辈!”

老夫人闻言当即笑得一张老脸都成了菊花,她接过芳菲递来的茶水,顺势就看见了她脖子上的项圈,于是道:“你这妮子嘴倒是挺甜的,对了这项圈看着眼熟,难道是你母亲以前留下的?”

芳菲连忙献宝似的把项圈用手托着送到老夫人跟前,假做不知的回道:“祖母,这不是我母亲留下的东西,是夫人给我置办的!您看!”

老夫人年纪大了,对这等宝石首饰不凑近看是瞧不出什么名堂的,可这么细细一看,便发觉这是自己以前的旧物了。

“祖母,我在妆匣里看到这个项圈就觉得很喜欢,所以就拿出来小心的戴上了,您看好不好看?”

宋老夫人这才连连点头,心里总算对着个打小就不喜欢的孙女生出了几分慈爱之心。

“好看,你这孩子,难得眼光倒是不错——”

得她这么一句夸奖,芳菲立即站起身,又把项圈炫耀似的托给其余人看。到二婶何氏跟前时,何氏早已会意,只惊讶的睁大了眼道:“这不是母亲以前的首饰嘛?芳菲这孩子,难得倒是跟您投缘。”

她话音未落,就听“啪嗒!”一声脆响,却是原本严丝合缝的项圈忽然从芳菲的衣襟处滑落在了地上。

瞬时,宋老夫人的脸色就绷紧了,目光里的些微暖意也消失了。

“怎么回事?燕宁,你好端端的给芳菲添置首饰,怎么没让匠人检查一下,就拿给她了?”

宋老夫人毕竟是在内宅争斗中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眼见项圈落地芳菲一脸愕然的样子显见不似作伪,而路燕宁从头到尾则根本就没有这一茬,便认定她是早在项圈上面做了手脚。

而在她看来媳妇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不管芳菲今天戴不戴这个项圈她都得跳进这个陷阱里。

若是不戴,路燕宁这个继母随后必定会找机会在婆母面前吹风,意思是这个孙女对她这个祖母有意见,就连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了她也不戴出来谢恩,这就让宋老夫人给她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

而芳菲要是戴了,稍后只要离开花厅之后她弄丢了这件名贵的首饰,随后路燕宁再道出这项圈的由来,听说是祖母的陪嫁之物,芳菲必然惊慌失措。

随后为了逃避惩处,当然就由得她捏圆搓扁了。

想明白这些,宋老夫人的眸子有些阴冷的在路燕宁脸上一扫而过,继而却对芳菲招了招手,难得和蔼的拉着她道:“好孩子,没事。你这才刚刚回来,这些都是你母亲准备不周的结果。来人啊,去我房里把我那套翡翠头面取出来,就当是给芳菲的见面礼了。”

芳菲一看老太太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加上自己还有东西收,连忙喜不自胜的躬身行礼:“谢谢祖母!您对孙女真是好极了!”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宋老夫人和芳菲这边一唱一和,再加上二夫人何氏在旁有意无意的添补一句半句的,只把个本来就准备不足的路燕宁气了个七窍生烟!

对于这套鸽血头面首饰,她当然是用意不良的。可是天知道,她本来只满心里以为芳菲不会看得上这么老气横秋的首饰,到时候便可趁机在老夫人跟前告一记黑状,让老夫人愈发的厌恶这个不知好歹的孙女!可是没想到,她不但大张旗鼓的戴了,还自己弄坏了项圈的锁扣顺势栽赃到自己头上!

这会儿,面对婆母和丈夫显见责备的目光,还有其余众人眼底的揶揄和看好戏的神色,路燕宁心里开始不淡定了!

她想起了外甥女苏玲珑之前跟自己说过的话——如今的宋芳菲头脑绝不简单,就连苏玲珑几次三番精心设好的圈套她都不上当,难怪,这一回府就想着给自己来个下马威!

可是这毕竟是宋府,她路燕宁已经入主其中做了十年的当家主母,难道她还用得着怕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想当年,可是连她的母亲都栽在自己手里呢!

想到这里,路燕宁又露出了阴冷不甘的微笑。继而她很快就把话圆过来,对着宋老夫人躬身请罪:“母亲,都怪媳妇对下人管束不严,这项圈想是送去首饰坊炸的时候没有检查清楚,还请您恕罪。”

第102章 寒水石

在宋老夫人那里得了个就此揭过的眼神之后,她转头又给芳菲道歉,并亲自给她夹了几筷子菜,甚是亲和的说道:“的确怪我不周全,按理说你要是还小一两岁这回回来就该住我院子里,这样我也可事事看得着,就跟照顾你妹妹一样照顾你。”

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便是宋梦麟也不好再冷着一张脸,遂道:“也不能全怪你,芳菲以后你要多留神你身边的下人。毕竟你年纪不小了,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也该拿出做主子的架势来,该罚就罚不能一味手软。”

正此时,宋老夫人让人去取的那套首饰送过来了。当着众人的面,她喜气盈盈的给芳菲戴上了。

说来也怪,世人都说红配绿赛狗屁,可是因为芳菲年少,又极为美貌,此时水光盈盈的绿翡翠配着她鲜艳秾丽的桃红色衣裙,虽是看着艳俗了两分,可架不住宋老夫人看着就是满心里喜欢啊!

瞧瞧,这满堂屋的人,谁的喜好跟她这么近似,就是喜欢这么大吉大利的颜色?

而且就这么一份精神气,还有色彩强烈冲撞着视线,当即便把所有人都比得黯淡无光,宋老夫人甚至还对宋静姝身上过于素净的装扮皱了皱眉,道:“静姝,以后多些跟你姐姐学着点,小小年轻一天到晚穿的跟戴孝似的,多不吉利!”

宋府本来就是行伍出身,宋老夫人也没读过什么诗书,这话真把路燕宁气得内伤差点吐血。

竟然让自己的宝贝女儿跟这野丫头学着点?学什么?穿成这样出去招摇,那她路燕宁的脸面还要不要?

可是别管她心里多吐血,当着众人的面还得赔着笑。只是转过脸无人时,心里对芳菲的恨意就更加浓烈了!

一顿饭,芳菲吃的十分愉悦。有了宋老夫人的见面礼之后,接着众人都给她送了东西。二叔二婶自不必说,那是二婶早就准备好的。就连路燕宁也不得不咬咬牙,临时又从自己手上撸下了一只缠枝白玉手镯,亲自给芳菲戴了上去。

芳菲这才发现,原来自家老祖母也不是那么难缠,只要凡事顺着她一味捧着她,她就能高兴的跟个孩子似的。

而前世自己实在不谙老人家的心理,再加上本来就对父亲和祖母深有怨恨,这才采用了硬碰硬的方式,最后搞得祖母一看自己就头疼,就连父亲也因此责备了不知多少次!

饭后,众人散去时二婶何氏瞅了个空子,在芳菲身边走过时对她暗暗竖起一个大拇指,低声道:“表现不错,芳菲,二婶看来小瞧你了。”

芳菲不敢应声,却对何氏回之一笑。随即见到路燕宁阴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转身就带着妹妹宋静姝走了。

宋静姝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一脸稚气,似乎并没有遗传到自己母亲的精明妩媚。

她朝芳菲扮了个鬼脸,很是可爱的吐舌一笑。

芳菲也回她一个微笑,何氏在旁凑过来低声道:“静姝是个好孩子,不像她娘,你以后可以来我那里跟她玩。”

何氏这么一说芳菲就明白过来,敢情静姝经常去二房那边窜门。

“那夫人呢?她不拦着吗?”

何氏朝路燕宁的背影意味深长的一笑:“她?她忙得很呢!哪有这个时间经常看管静姝?”

人多眼杂,两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红拂和绿萼簇拥着芳菲回到自己院子里。芳菲让她们关上房门之后才展开袖中的一卷纸张,缓缓摊开在眼前。

这是才刚二夫人何氏暗中塞给她的一样东西,当时芳菲还有些不知所以,以为会是银票之类的接济。

没想到,二婶何氏给她的是宋府的图纸。不但有大房的还有二房的,巨细皆无遗漏,就连下人房间有几间,朝向如何,暗渠在哪都画的一清二楚。

何氏另外还在她所住的院子这边用朱笔勾画了几下,照着她的图纸所示,芳菲很快就在自己寝室中的衣橱后面找到了一个暗格。打开暗格一看,她登时倒抽一口凉气!

这个暗格足可以藏下一个人在里头,而且还有个开口透气处正对着外头的花园!

“娘子,这个路燕宁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在您的寝室里留下这么一个机关?”

芳菲不说话,把暗格阖上之后再拿着图纸在屋里的地砖上反复徘徊数着数。后来拿脚掂了掂下面的一块地砖,果断道:“你们两个把这个砖抬起来,看看底下是什么。”

除了藏人的暗格之外,路燕宁还在芳菲的屋里留了一条地道。三人对着黑黝黝的地道看了又看,最后还是绿萼胆大,撸起袖子便道:“奴婢下去看看这地道到底通向哪里,小姐您且等着。”

芳菲本想阻止,后来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便由着她去,只是让绿萼每隔十步要传一次音讯回来。如此折腾了半天,总算看见她浑身汗津津的从里头钻出来。

“娘子,这地道通向西边的一栋荒废的宅院。奴婢冒头看了看,那边根本没人住。”

芳菲又照着图纸比照了一下,最后确定了方位,的确跟何氏的图纸所画完全一致,这才摇头道:“路燕宁这是要逼死我,可惜,她做的并不高明。”

红拂和绿萼两人都很气愤,尤其是绿萼,她比较容易冲动,加上在地道里钻了半天,这会儿正就着红拂端上来的温水洗脸洗手,才刚放下帕子就想怎么还击路燕宁。

可是芳菲却不着急,她收起了图纸,连着前世的记忆,将宋府各处的屋苑布置全部记在了脑子里。然后慢悠悠的躺在床上,睡了个美美的午觉。

红拂和绿萼也被她打发下去休息了,不过红拂回来伺候芳菲起床梳洗时就跟她低声汇报了一个消息。

“夫人派来的那四个小丫鬟里头有个叫腊梅的,她先前悄悄跑过来让奴婢留神咱们院子里的水缸。奴婢就趁着午休没人掀开盖子看了看,可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第103章 阮九少

《许你一路芳菲》第103章 阮九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4章 装神弄鬼

《许你一路芳菲》第104章 装神弄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5章 心病还须心药医

《许你一路芳菲》第105章 心病还须心药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6章 尽管弄死她

《许你一路芳菲》第106章 尽管弄死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7章 绿萼也不见了!

《许你一路芳菲》第107章 绿萼也不见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8章 以身犯险

《许你一路芳菲》第108章 以身犯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9章 这坑有点深

《许你一路芳菲》第109章 这坑有点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第111章 扑了个空

《许你一路芳菲》第111章 扑了个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