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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夫攻略》


楔子

洪武三十一年,明太祖朱元璋薨,皇太孙朱允炆继承大统,改元建文;是年七月,从周王次子告发父亲谋反开始,建文帝开始了削藩之路。

北平,燕王府。

燕王朱棣收到胞弟被贬的消息时,周王已在发配云南的路上。

简直笑话!

自家胞弟什么性子、什么能力,朱棣最清楚不过。别说造反,就是父皇让他做那个位置,他都能吓跑。

朱允炆,你要做什么?忆及侄子稚嫩的面孔,朱棣陷入沉思。

北平布政司(省)、北平都司、北平府,三个不同的机构,都可以简称北平。是以,若单说北平二字,无人知道说的是哪个。在这三者中,北平布政司与北平都司同级,前者管政,后者掌兵。

待建文帝同时换下北平布政司使、北平都司指挥使,又将燕王直属兵力抽走时,朱棣知道侄儿要做什么了。

削藩。

然而,即便知道又如何?他与王妃徐氏所出的三子均在京师,唯一的孙子不满周岁。是以,知道建文帝要做什么,燕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慢抚摸长剑,朱棣有些恍惚。

上一次如此憋屈,是什么时候呢?时间太久远,他快想不起来了……

建文元年,燕王朱棣以病重为由,奏请接回三子后,同年七月起兵;建文四年夏,燕军抵达金陵,曹国公李景隆开门迎降,江山易主。

燕王获胜后,诛杀前臣前,特发公告如下——

拟定的京城奸臣,有罪者不敢赦免,无罪者不敢诛杀,如若误伤受到牵连又祸及到伤亡,绝非靖难本意。

本意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做了,以致大明冤魂不计其数。

与之对应的,朝廷空了许多位置出来,吏部也不例外。考功司郎中路确,深受新任吏部尚书、蹇义的器重。婉拒升迁后,路确提出就任北平知府。

蹇尚书思索片刻,允之。

路郎中家去后,谓妻曰:“周知府期满,便能带你去北平。”

路夫人急道:“那他什么时候期满?”

那种急切、不满的语气,别个丈夫定不喜的,偏路郎中不同。他先前娶过三任妻子,只如今这位甚合其意。他又年长妻子一十五岁,待其别样宽容。

他笑着安抚娇妻,道:“明岁二月,再等几月便是。”

得了准确的信,路夫人依然寝食难安。

路夫人本为异世人,灵魂可以穿越时空。曾与二十一世纪与顾姓男子生下一女,婆家烦死个人,她选择了离去。兜兜转转几世,直到遇了无父无母、无子无女的路确,这才安定下来。

她跟了路确十年,只生了一个儿子,想女儿时,她就回未来看女儿几眼。半月前,女儿意外身亡后,路夫人趁着京师灵魂混乱,费力将女儿魂魄拉至大明。

然,自己穿越和强迫别人穿越,精神消耗不在一个层面。路夫人刚感受到女儿落到北平,人就昏了过去;醒来后,她发现自己没了穿越时空的能力,还失了与女儿的联系。

现在,路夫人想找到女儿,只能去北平,凭感觉碰运气。茫茫人海,北平又那么大,她怎能不焦急?

第一章 宛平冬寒

时进冬月,宛平冷煞人。

县西三里的海子河,早冻得结实,只在正午时分、河中央、水流最深处,隐约露一弯细水。

顾遥抱膝坐于南炕窗前,小脑袋枕在膝上,视线落于着纸糊的窗户,脑海中却是一扇超大落地窗,粉嫩的懒人椅。

想到从前,顾遥心中一紧,整个人散发出无以言表的孤寂。

顾知县进来,见小闺女缩做一团,心酸不已。先前犹豫不决的事,瞬间有了决定,他轻声唤道:“遥儿。”

“嗯。”

“明年春上,你回太康吧。”

前世,父母离异后,妈妈就没回来过,爸爸另娶,她和爷爷奶奶过;今生,顾遥乍来此间时,生母沈姨娘过世。

混了两世,父母四人,只剩眼前的父亲。

又要失去,顾遥顿将前世忘之脑后,紧紧抓着顾知县的衣袖,像只被丢弃的小狗,顶着湿漉漉的眼睛,弱弱地问:“爹不要我了吗?”

顾知县的心,被她眼中的怯弱,刺成了无底洞。紧搂着小闺女,顾知县迭声道:“要!爹怎会不要你呢?”

宛平县署为元大都旧址所在,三路四进,知县内院开在西路第三进。墙外窄巷内,七匹骏马、一辆朴实的马车,沿着小巷一路往北,拐进西兴化寺胡同。不大会儿,又从兴化寺胡同出来,停在县衙西角门。

“老爷,大老爷来了。”

顾知县父女匆忙抹了泪,顶着寒风,哆嗦着迎亲长。

顾大老爷却不领情,进门就抱怨:“你升作宛平知县,怎不告诉俺们一声?叫俺白跑一趟兴化寺胡同。”

酸意随雾气一并逸出。

顾知县察觉到不对,立即将姿态摆得极低,略解释了句:“月前才收到的调令,已派人给父亲、大哥送信,大哥想是与送信之人错过了。”

一语未了,大老爷不耐地摆手:“不说这个。爹说稀罕五侄女,叫俺来接她去凤城。路不好走,简单收拾下,明日就走。”

把闺女交给他爹,不用几年,闺女开心时定会笑得嘴巴大过脸、生气时则是大吼大叫,最夸张的应该是说话,见着自己,闺女大抵会说——

“爹,俺回来了,有没有想俺啊?”

一想到那个画面,顾知县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语速飞快地说:“大侄女聪慧可人,爹跟前有她了,怎还要遥儿过去?”

大老爷也是一肚子火气,怒道:“俺怎么知道!爹历来偏孙子,哪重过孙女了?俺指他骗人,爹偏不讲理,嚷着‘就骗你怎的’。横不过他,俺能有什么法子!俺都没法子了,你能有法子?”

都言父母在不分家,顾家略有不同,不分家却分产。

顾知县的曾祖父,身为嫡长,所获家财不及庶弟。为此,特改顾氏家规,规定除长子外,其余诸子成亲便要分家产。所分财产也不多,成亲加置产两项,合计为当时家底的十分之一,以此来保证嫡长的财产。

顾知县这一辈,大老爷不仅是原配嫡出长子,又打小跟着老爷子南征北战,功劳不说,苦劳免不了,与老爷子最是亲近。他都不行了,顾知县有法子也只能没法子了,因而苦笑道:“连大哥都劝不住爹,弟弟能如何?”

大老爷的不满,便去了三分,催道:“知道就好,快带侄女收拾东西去吧。”

顾知县左右为难。

违抗父命,是为不孝;遵了父命,闺女大抵就废了。

大老爷看出他的不舍,看了顾遥一眼,在顾知县耳畔低语:“别不舍了。侄女生母没了,咱爹才起的心思。要怨,只能怨孩子命不好。”

顾知县身子一僵,回神后,真诚道:“原本不舍送遥儿回太康的。这下好了,凤城有爹、有大哥、大侄女,弟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大哥一路辛苦,午饭可曾用?弟弟记得大哥喜欢喝羊汤,家里才割的羊肉,叫厨房煮碗来,可好?”

劝住弟弟,大老爷无比自豪;叫知县弟弟俯首,他心底熨烫,闻言喜上眉梢,连道三声好。

顾遥很愤怒,赶在情绪失控前,转身回屋,爬上炕,缩在角落里,满目通红。两世为人,过的都是一样的日子,还叫她来这一遭做什么?

是谁把她弄到大明,站出来,她保证打死他。

顾知县余光瞧见,并未做什么。待安顿好兄长后,方进屋安慰她:“遥儿不恼。不是爹不要你,才叫你去辽东的。你伯父都来了,你跟着去是一定的。”

顾遥一连两句,道出两世心声。

“伯父接我就得走?”

“我不要去别人家。”

她的不懂事,只因舍不得离开。这份不舍,让硬下心肠的顾知县,平添三分悔意。可惜三分悔意,不足以叫他改主意。

顾知县道:“傻孩子。宛平不是我们家,太康你祖母在的地方,才是我们家。辽东,因你祖父在,也可称之为家。”

顾遥据理力争:“对爹来说,祖父祖母在的地方是家;我也一样,姨娘不在了,我只剩爹了。爹在哪,家就在哪。”。

闻她提及沈姨娘,顾知县脸上的笑意淡去,因道:“正因为姨娘不在了,爹才同意你去的。且你祖父既要你过去,你便要过去。总归要去的,任性耍闹,徒惹他不喜罢了。”

这话什么意思呢?打个极限的比方。

女子被人OOXX时,反抗也无用,不如趁机享受。这种选择,是理智又残忍的做法。顾遥泄了气,仍垂死挣扎:“我听爹的。但是,最多三年,爹一定要去接我。”

她恍惚记得官员三年一述职,她怕三年后顾知县去了别地,离她更远了。

顾知县琢磨片刻,应了。

顾遥得寸进尺:“还有,祖父要是不喜欢我,我想提前回来怎么办?”

还未离,便费劲心思想回来,顾知县心中说不出的感动,在最短时间内,将顾遥的未来安排得了一番。

顾遥的奶娘林妈妈,土生土长的宛平人,今岁不过双十年华。得了信,林妈妈与顾妈妈说了声,打着回家看一眼闺女的名头,拎着攒下的私房家去了。次日天明,林妈妈顶着高烧、一路咳嗽回到县衙。

见她如此,顾知县忙找大老爷商议:“林妈妈病了,劳大哥多等几日,可否?”

林妈妈脑门一紧。

第二章 凤城遇冷

大老爷问:“她是哪个,为何要等她?”

顾知县答:“林妈妈是遥儿的奶娘,遥儿身边只她一个伺候的。”

大老爷言辞闪躲道:“那不用她!爹叫玉娘带侄女。玉娘,是那什么,来,玉娘,来给二老爷见礼。”

林妈妈听得分明,大房那边没打算叫她去辽东!

不叫她跟着,干嘛不早讲?害她白折腾了一宿不说,还折了十两私房给她男人。十两啊!她在顾家四年攒得全部家底啊!不知是心疼银子,还是昨夜冻得狠了,林妈妈软趴趴地晕倒在地。

正午,天气最暖之际,顾遥趴在车窗上,奶声奶气与顾知县道别:“爹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我会想爹爹的!爹,大丫天天在家想她娘,我不知道哪日才能回来,叫林妈妈回家陪大丫好不好?”

顾知县轻叹过后,颔首应下。

马车动了起来,玉娘见顾遥精神不济,操着一口东北话,说起凤城:“凤城有山有水,打猎跑马,下河捉鱼,可有意思了!凤城女娃娃还少,姑娘长得又这么好,大家指定都喜欢你。”

顾遥垂眸掩下情绪,没应声。

凤城好不好的另说,单祖父突然叫大伯来接她,还打着“稀罕孙女”这种五雷阵阵的理由,就叫人十分不解。顾妈妈连夜告诉她,顾家两支三房,她行五。不管是轮资排行还是看脸,都轮不到她才对。

必有猫腻。

然,不管什么猫腻,自己如今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去了辽东,又能做什么?

路上积雪不好走,马车晃晃悠悠小一月,腊月初六方抵达凤城。马车停稳后,玉娘把顾遥抱下马车,门子中气十足地与玉娘打招呼,还好奇地打量了顾遥一眼。

伸手不打笑脸人,顾遥回了个甜甜的笑。

门子跟着咧开嘴,笑容灿烂若冬阳,温暖、纯净。

进了二门后,但见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的尽头是门,门那边还是道,道的尽头又是门,层层叠叠,竟不知有几层。

玉娘见顾遥面露惊讶,与有荣焉道:“姑娘,将军府是不是很大?”

“是。”顾遥非常实在,毫不犹豫承认,紧接着问出自己关心的问题:“这么大的宅子,要请好些人吧?得不少银子吧?”

玉娘干笑一声,心道,不愧是将军的孙女,张嘴就是银子。

她没回答,顾遥也没追问,跟在伯父身后,从一个甬道的月亮门,拐进正院。正院庭院宽阔,三间正房带耳房,左右两厢齐备,整个院子却安静得出奇,似是没有人烟一般。

就在顾遥以为受到冷遇时,大老爷扬声道:“谨儿、言儿,爹回来了!”

顾谨从西厢跑出来,直奔大老爷,拉着他抱怨:“爹怎么才回来!”

大老爷一脸宠溺地看着她,叫她闹了会儿,方拿出一只巴掌大的箱子,道:“姚记才出的头面一套,打开看看。”

顾遥不曾与父亲这种生物如此亲近,不由艳羡起来。艳羡了半盏茶的功夫,她觉得脸颊好痒,用手摸了摸,摸到了一把疹子,吓得她疾呼:“玉娘!玉娘!”

玉娘低头一看,顿时明白怎么一回事,忙道:“不碍的。是叫冷风吹的,进屋就好了,别挠就成!大老爷,俺先带五姑娘去安置。”

说着,领着顾遥进了顾谨先头出来的西厢。

西厢南间,十来平的屋子里,除了一张冰冷的大炕,什么都没有。顾遥的脸色很不好,玉娘的脸色更差,她怒气冲冲地掀开厚重的门帘,嚷道:“刘家姐姐呢?五姑娘的屋子怎么回事?”

她的话音刚落,不知打哪冒了出来一名年约四十的妇人。妇人立在门前,拿眼瞧外头。

顾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了顾谨。

顾谨傍着大老爷,扬声道:“里头的东西,是我叫刘妈妈搬到跨院去的,玉娘这是仗着身份吼我呢?”

不知哪句惹了玉娘,气得她高高的胸脯,一鼓一鼓的。

静立好一会儿,玉娘才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大姑娘莫要冤枉人。”

说完,领着顾遥从西厢北绕过去,由一扇无门的月洞,进了跨院。

西跨院统共两间破败的瓦房,其中明间两个灶台,东暗间一张小炕。炕上铺着崭新的芦苇席,炕梢炕柜、炕中炕桌,色色齐全,只屋子还是冰冷的,窗户还坏了一角。

火炕还未烧。

玉娘脱鞋上炕,打开落漆的炕柜,见里面放着几床崭新的被褥,舒了口气。拿出两张褥子,捋平拍松后,将顾遥抱上去后,挽袖烧炕。

玉娘一面生火,一面高声道:“这灶大,炕烧起来快得紧。”

顾遥不愿意坐着,翻身下炕,打量一番后,走到明间,问玉娘:“这屋子,跟我家小厨房一模一样呢。叫我住这,祖父不喜欢我吗?”

玉娘忙道:“老太爷喜欢姑娘的,是大姑娘闹腾。姑娘放心,老太爷回来后,必与姑娘出头的。”

顾遥不敢信。

顾妈妈说,老爷子偏疼原配所出的老大,对她爹和唯一的姑姑,完全不管不问。

比方说这次,老爷子跟着燕王清君侧,燕王登基后,老人家升作某某将军,发了笔财。财得几何不好说,一两银子都没分给她爹。至于升官,从顾遥曾祖做官开始,到她父亲这一代,三代子嗣,只老爷子一个是武将。文武殊途,老爷子封侯拜相,与她爹都没什么好处。

玉娘见她不信,连连保证:“老太爷不喜欢姑娘,我就是用腿走,也把姑娘送回宛平。”

顾遥呵呵一笑。

他们这一路,除却雪大不好走外,人烟稀少之处太多。千里路,共遇流民、土匪十余次。能拿官家镇住的,大老爷几位就不动手;镇不住的,武力镇压,顾大老爷所带六名随从功夫不弱。

顾遥脑抽了都不会跟玉娘独自回宛平,她啊,有别的法子。

中饭是萝卜粉条饺子,馅里油腥不见。顾遥在守孝,吃这个正合适。只她觉得,祖父这边当没人记得这茬。素成这般,想来另有缘故。

不过……

顾遥打了个呵欠,心道,不管原因是什么,现在,我困了,先躺热炕上眯会儿吧。反正,未来的路,短不了。

第三章 顾氏家规

霞光漫天之际,顾老爷子仍未归,顾遥便让玉娘开箱取书。

初至时,她不敢乱看书,顾妈妈以为她是思念沈姨娘,便劝道:“姨娘最爱读书认字,姑娘想她,看看书可好?”

自然是,极好。

来此间小半年了,顾遥还未完全适应时下书籍。反向阅读已习惯,繁体字十之八九可辨,拙劣的印刷体能忍,唯独没有标点符号一件,叫人头大。

通篇密密麻麻的字,全靠分段来区分,阅读起来头大得紧。

不过,启蒙书三千百,《百家姓》不用提,《三字经》一句三字,《千字文》则是四个字,不存在这个问题。

复习哪本还没定下,正院一阵吵吵嚷嚷,玉娘便道:“是将军回来了。”

说完,便替顾遥穿衣带帽,连小手都不放过,将人裹得严严实实,这才领她去正房。正房或坐或站,统共四人,除却大老爷父女,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者,一位袄子破了数个口子男孩。

顾遥进去的时候,大老爷正抱着男孩,同顾老爷子吵得异常激烈,屋里进人都不曾察觉。见状,顾遥屏息、缩着身子,立在东门旁,假装壁墙。

玉娘见顾遥驻足,略犹豫片刻,与她一并立在墙后。

这时,大老爷一声吼,仿佛顾老爷子捅破天一般,只听他道:“爹!言儿才七岁啊,你怎狠得下心!”

顾老爷子开口,音色沙哑,语调蛮横,他说:“要不是跟着圣上清君侧,两年前老子就教他练武了!”

“儿子是俺的,俺不同意他学。俺那会儿十岁习的武,再过三年,爹再来教他吧。”

“三年后老子指不定在哪呢!哪来那么多废话?他能和你比吗?顾家家规,除长子外不分家产,你是嫡长子,他呢?”

如果不爱,怎会严加管教?顾遥羡慕地看着堂哥。

大老爷却不领情,很自豪地说:“儿子私房不少,不乱使,饿不着他的!爹别瞪俺,俺的私房还不是你给的?”

他说话的语气、方式、内容,出处显示着同顾老爷子的亲昵。再瞧顾老爷子,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除了干嚎也没办法:“合着都是老子的错?那老子改,今后别想从老子这里拿银子!”

“爹的银子就是俺的银子,您又不乱用,搁谁那都一样。”

大老爷这话说得敞亮、大气,不似儿子说得,更像当爹的再安慰儿子。顾遥没忍住,笑出声来,恰在俩人无言时,叫大家听得一清二楚。

头顶四道视线,顾遥漫步上前,跪地,叩首,口呼:“遥儿给祖父请安。”

老爷子一身怒气瞬间消失殆尽,讪讪道:“哈,遥儿啊,起来,快起来,怎么穿这么多?路上好不好?喊爷爷就好,亲切。”

“爹,你先别说这些没用的,儿子和你说的事,你没应呢。”

老爷子愤怒扭头,冲儿子吼道:“没看见有外人吗?”

“外人”顾遥如被雷击,险些忘了呼吸。

大老爷一噎,看了顾遥一眼,道:“一个没炕高的孩子,怕甚?”

玉娘拿眼扫过老爷子,十分肯定道:“将军说的外人是俺吧?俺有一事回禀,禀完就走。”

“哈,你说。”

“跨院的窗户破得紧,房顶的瓦碎了一半,得修整修整才好常住。”

“嗯?跨院有人住?”

顶着顾谨吃人的眼神,玉娘将今日之事讲了一遍,老爷子听罢问顾谨:“不愿同你妹妹住?”

顾谨看了大老爷一眼后,肯定地点了点头。

老爷子便吩咐玉娘:“今晚对付一宿,明儿搬到里屋吧。”

他说的里屋,单是正房西间,玉娘喜上眉梢,大老爷不干了,因道:“爹叫侄女住上房,把谨儿放哪里!把俺的脸搁哪里!”

耍无赖老爷子怕过谁?

他摆着极好说话的脸,道了个“好说”后,与顾谨道:“你是老大,又是俺看着长大的,可以先紧着你。”

顾谨信以为真,得意地看了顾遥一眼。

顾老爷子看在眼里,补了句:“现在,只要你说句要住上房,就能立即搬进来。”

想也不想,顾谨脱口道:“我不住上房。”

老爷子便转向大老爷:“听见了?是大丫头不住的。”又吩咐玉娘,“晚上收拾一下,明早带着小五住进来。”

顾谨急道:“爷爷,我要的不是这样。”

老爷子不理她,继续嘱咐玉娘:“一会儿去库里看眼,缺什么,家里没有的,和俺说声,来俺这拿钱去外头买。”

还与顾遥道:“咱家不兴发月钱那一套,你想吃什么要什么,都和爷爷说。”

这话有点怪。

顾遥嗯了声,问:“爷爷管家?”

顾老爷子坦然承认:“对!你爹那软趴趴的性子,八成没立过家规,现在说与你听,你们几个也仔细听了。顶重要有两个,头一条,不分内外,都是男人管家。”

“爷爷辛苦。”

除了这句,顾遥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顾老爷子又道:“第二个,所有孩子除嫡长,下剩的都一样。尤其是姑娘家,在家时是一样的。将来的话,哪个夫家能说得上话,哪个地位就高。”

掷地有声的话,透露的不过是冰冷的利益关系。

顾遥听在耳内,异常怀念宛平、想念现在的父亲,打定主意尽早离开眼前的老人。

对比之下,大老爷就淡定多了。老爷子正色说家规时,他忙着安慰受委屈的闺女;待闻这话,忙里抽闲,提出反对意见:“爹,白扯啊。头一条,太康家里,方氏管着家呢。方氏是男人么?第二条更不对了,儿子是嫡长,谨儿是俺闺女,就该比别个高,没有一样的说法。”

老爷子怒道:“想要银子就闭嘴。”

看在银子的份上,大老爷这才卖他老子三分颜面,改口:“俺听爹的。”

说话间,晚饭已得,刘妈妈、玉娘两个跑了一趟,晚饭全上了桌。看见饭菜,顾老爷子双眸炯亮,问刘妈妈:“今天哪家掌厨?很丰盛。”

炕桌上摆了四个菜,萝卜粉条、白菜豆腐、黑乎乎的咸菜干、凉拌豆皮,一旁还有一瓮小米粥,并一盘子看不出原料的大饼。

一片肉都没有,这样的饭菜叫丰盛?

第四章 将计就计

菜色不好,味道更糟糕,一味咸,盖过所有。

顾遥吃得不痛快,便去看旁人。祖父吃得很香,大伯父一家虽不是狼吞虎咽,却吃得很自在,只大伯父道了句:“有肉就好了。”

顾谨姐弟频频点头。

除却饭菜,再看玉娘,吃完饭这半天了,收拾碗筷、看炕火、整热水,忙活到现在还没消停。与之相比,只负责陪她、一个月领五百钱的林妈妈,好幸福。

祖父比父亲官职高,又有奇葩家规,日子过得还不如她爹,怎么想的嘛!

玉娘回来,见顾遥还没睡,笑道:“姑娘下午睡多了,这会儿睡不着了吧?”

顾遥嗯了声,忽问她:“怎么没见到陈姨娘?”

玉娘一面替她掖被角,一面道:“将军不准她来前院。”

嗯,这是个好消息。

临行前,顾妈妈嘱咐她:“大老爷的那个二房陈氏,不是一般人。姑娘到了凤城,记得离她远点。至于旁的人,姑娘不远不近地亲着就是。”

现在,她不去后罩房,就见不到这位“危险”人物。

顾遥又看着玉娘道:“林妈妈不离我眼前的,玉娘为什么这么忙?”

好半晌,玉娘才想起林妈妈是哪个,因道:“二老爷那里前后院下人七八个,将军府统共只有门子、我、刘妈妈三个干活的。”

“……这么大的宅子,你们三个人?怨不得这忙。”

玉娘本欲劝她睡的,听了这话,忙道:“宅子不归我们管,正要说于姑娘呢。将军只留了两个院子,下剩的都给了别人住着,算作别个的院子,姑娘不能乱走动。再有,饭食不好,姑娘也不能当面说。”

顾遥不服气,质问:“为什么不能说?不说他们怎知不对?”

玉娘叹道:“哪有人好意思白住将军府?他们除了包了府里的杂活外,还轮流管了顾家的一日三餐。比方说今晚的饭菜,是房校尉家煮的。她家四口吃高粱饭就咸菜,却给咱们弄了四个菜。咱们还说饭菜不好吃,叫他们怎么想?”

如此一来,必定混乱不堪,牵扯不清,还各自委屈,她祖父是怎么想的啊?

次日晨起,顾遥很快换完房子。

她要为沈姨娘守孝,这会儿所用物品便稀松平常。顾谨粗略看了眼,撇撇嘴走了;老爷子仔细看了半晌,暗暗颔首。因见炕梢摆了几本书,老爷子拿了一百钱出来,叫玉娘去外面买个书柜来。

顾遥问老爷子:“有没有读书的学堂?”

老爷子挠了挠头,道,“俺回头问问有没有这玩意。”

吃过早饭,老爷子拎着孙子、长子去了军营,大姑娘顾谨叫陈姨娘叫走后,玉娘又未归,家里只剩顾遥一个。

顾遥小声嘀咕道:“所以说嘛,叫我来干嘛啊!”

才说完,玉娘回来了。除了书柜,她还自掏腰包,买了一包饴糖、俩冻梨回来。谢后,顾遥分了一个梨与玉娘,玉娘拒收。

顾遥没坚持,拿过冻梨,啃了一口,浓郁的酒味飘来,味道……她不喜欢。

搁下梨子后,顾遥问了个切身相关的事:“都没月钱,玉娘的钱哪来的?”

离开宛平前,顾知县同顾妈妈两个,都说顾老爷子节俭,连夜给顾遥换了一箱子钱,五吊还多,就怕使钱她不凑手。可祖父连月钱都不发,她这钱怎能拿出来用?

玉娘呢,听见这话,笑容一敛,沉默片刻,拿起方才不肯收的梨子,“咔哧”一口,啃了半个。顾遥秒懂,当即转了话题,指着糖问:“这个多少钱?”

玉娘三两口吞下冻梨后,说:“这是最贵的饴糖!这么一点子,十个钱。”

“十个钱很多?”

“能买十颗大白菜,姑娘说多不多?”

顾遥本来瞧不上那几吊钱,这会儿一算,便点了点头,道:“不少。”

自己都这么有钱了,怎好小气?说完,她从衣柜角落的小箱子里,摸出一个素色香囊。小手伸进去,摸出五个钱,交给玉娘,还道:“那把这个送给房家吧,她家为我多做菜,我不能白吃她家东西。”

玉娘替她收拾的箱子,知道那钱袋子里有一百个钱,便笑道:“姑娘快收好了。日子长着呢,横是不能做顿饭就给钱吧?姑娘真要谢,明日跟我各处拜访一圈就是。”

顾遥依言而行,不过喊了几声婶子、大娘,果然获得一片赞赏、一兜感激。

顾遥只觉……莫名其妙。

因怕别人察觉她早熟,顾遥一直刻意用童言童语说话。可她到底不是真孩子,说的话、做的事,比真正的孩子出色不知多少。又因不是真孩子,不闹腾,不过两三日,就成了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府里人还道:“大姑娘不及五姑娘。”

这话传进顾谨耳内后,顾谨砸碎了一只青瓷茶碗,陈姨娘好言劝了她半晌都不好使,反使得小姑娘更恼。

这日晚饭过后,顾谨没回房,反跟着顾遥进了西间,看了眼书架,笑问道:“你认识很多字吗?”

顾遥谦虚道:“只认识几个而已。大姐姐学吗?我可以教你。”

哪个要你教!顾谨忍了忍,道:“不学。我姨娘说了,女孩子家能管家最重要,旁的都可以不会。啊,对了,我们要打雪仗玩,你来吗?”

呵呵……前几日还不正眼看自己,今儿就来找我了,让我看看你要做什么吧!

玉娘问了一嘴,得知他们要去玩雪,肃着脸嘱咐:“玩可以,不准吃那东西。”

顾遥咯咯笑,道:“傻子才吃雪呢。”

玉娘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没吱声。及至箭场,顾遥始知玉娘那眼的含义。

一群孩子三四岁到十三四岁,多大年纪都有。除了顾家姐妹俩、柳经历的闺女柳柳,十来个孩子,下剩的都是男孩。果然如玉娘所说,男多女少;果然如玉娘所料,傻子,不是,吃雪的男孩好多。

顾遥才见过房家兄弟也在,俩人看到她,忙牵着一个小姑娘过来,齐声喊姑娘。

顾遥回了声“房大哥、房二哥”后,看向小丫头。从小丫头的眼睛里看清了自己的相貌,比铜镜还清晰。小姑娘矮自己一头,这个叫顾遥更满意,她笑道:“叫我姐姐哈。”

“姐姐。”

柳柳乖巧地叫了人,顾遥便许诺:“回头送你娃娃。”

俩人友好地聊起来,柳柳说:“姐姐干啥捂着脸?”

“怕冷呐。”

“你说话咋和咱们不一样?”

顾遥心中一紧,她已经很努力适应时下的语言体,怎叫小娃娃看出问题了?

第五章 假手于人

柳柳一脸认真地说:“你都不说咱,也不说咋。”

顾遥的心又落了回去,笑道:“那咋啦?”

这句虽是凤城话,这句柳柳还是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几人身前,男孩子们因为分组,吵得异常激烈。仔细一听,却是为了柳柳,都不愿意要她。柳柳听见,垮了肩,闷声道:“那我不玩了。”

说完,挣脱房家兄弟的手,跌跌撞撞朝一旁走去。

顾遥才发现小姑娘腿脚有问题,以致走路不稳。小姑娘一高一矮离去的瘦弱的背影,如此可怜,顾遥看了都不忍心,正欲追上去,一个瘦瘦的少年站出来,不顾队员反对,道:“柳柳来我们队。”

顾遥顿觉少年无比顺眼,忙问他是谁。

房大郎道:“他叫张泉,今年十三,是我们队队长。他哥哥是将军的侍卫,张胜。”

顾遥忙道:“张胜我记得,去宛平接我的就有他!我也去你们队,好不好?”

大抵是抱着必输的信念,加上顾遥的身份,整个小队无人反对,顾遥顺利入队。张泉对旁人都熟悉,唯独不知顾遥。略犹豫片刻,他坚定地抬起脑袋,问顾遥:“姑娘先沿这条道跑到底,再跑回来,成不?”

顾遥依言退了斗篷、帽子、手套……

待她归来,一众男孩面露欣慰,张泉也不例外,一扫方才郁闷之态,意气奋发的安排起大家的任务。跑得慢的,比如柳柳,负责团雪球;力气大的男孩,负责砸人;跑的快的,比如顾遥,负责挡球。

最终,他们这队凭着五胜三的战绩,赢得了胜利。

雪乱人散后,顾遥发现斗篷不见了。顾言已经和一帮小子走了,顾谨立即道:“柳柳就住隔壁,我找件外衣与你穿吧。”

说完,不等顾遥反应,人跑影了。

顾遥追了出去,箭场门前,三个方向都是脚印,单从脚印,分辨不出来她的去向。

顾谨小朋友,这就是你的意图么?幼稚!顾遥哼了声,原地小跑同时,思索要不要自己回去时,忽闻听有人问她:“五姑娘咋没回去?”

侧首看到张泉,顾遥心中一动,道:“我斗篷没了,姐姐说去柳柳家给我借一件,叫我在这等。”

张泉皱眉。柳柳家住第一进,离这最远,去她家找什么?

因见顾遥打颤,张泉忙将自己的外袍脱下,递了过来,还道:“俺衣服破归破,不脏的。五姑娘快穿上,俺好送你回去。”

顾遥披着带着饭香的大衣裳,问张泉:“你住哪?”

张泉指着箭场最北侧的三间大屋子,道:“那。”

位置不错。

顾遥道:“我去你家等大姐姐,好不好?”

“不好吧?”一阵风来,张泉打了个喷嚏,随即改口:“好的。”

张泉领着顾遥,越过三间大房,拐进一间狭小的屋子。屋子里一小半是灶,一半是炕,加之锅碗瓢盆、炕桌、炕柜一摆,整间屋子满满当当。且所有物品整齐有序、堆作方块状,活似强迫症。

“怎不住刚才的大房子?”

张泉笑道:“那是箭房,怎能给俺住?俺和俺哥来得晚,没空房了,将军好心,叫人加盖了这间屋子。别看小,够俺们住,又很暖和。”

说着,张泉将顾遥抱到炕头,熟练地开炉子生火,给她煮了一碗无糖姜汤。顾遥接过,抿了小小的一口,辣得顾遥两眼泪花。

“没糖不早说!”

抱怨了句,顾遥摸出一粒饴糖丢到碗里后,把下剩的递给了张泉。

张泉咽了咽口水,没接。

顾遥便道:“张嘴。”

张泉张了,一粒饴糖紧跟着落进去,芳甜柔软,不止满足了味觉上的享受,还让张泉心情的愉悦起来,瞬间拉近了同顾遥的距离。咽下糖,张泉道:“听人说,二老爷可厉害了,是个举人呢。”

想起有些自卑的父亲,顾遥道:“他不厉害的,我三堂叔厉害。三堂叔在我爹中举的年纪,是进士呢。”

张泉只是听别人说了那么一嘴,举人是啥他并不知,进士就甭提了。作为青春期少年,张泉认为自己可以蠢,但不能叫别人知道他蠢,尤其是不能让女孩子知道。趋于自我保护的心理,他讪讪一笑,选择闭嘴。

他不说,顾遥就问他这个那个的,把张泉的老底套出来——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张家是军户,他打小没爹,六岁时娘又没了,同哥哥一起吃了两年的百家饭,熬到张胜十五岁入营,才结束了挨饿的苦日子。哥哥入营后,才八岁的张泉一个人独居,洗衣做饭收拾屋子,各项活计手到擒来。

这不,因到饭点,他拿出秋天挖的野菜干,蒸了两碗咸口的高粱饭。出锅时,淋几滴油,醇香诱人。就着咸菜白开水,顾遥吃得小肚子溜溜圆。

住在顾家的人,没有白住的,张泉也不例外。众人见他年纪小,便分了劈柴的小活儿与他。活虽小,他身板摆这,一天的柴火至少要一下午才能劈好。饭毕,张泉道:“五姑娘,俺送你回去吧?”

顾遥耍赖:“我困了,想睡觉。”

张泉急得挠头,无奈之下,给顾遥铺褥子拿花被,不忘嘱咐道:“五姑娘小心一些,别把被子踢下去。那是俺才缝出来的新被子,一个补丁都没,留着过年盖的。”

顾遥漫不经心地应了,钻进粗粝的花被。

不知是炕太热,还是上午玩累了,原本装困的顾遥,沉沉睡去。见她睡好,张泉这才锁了房门去厨房做活。张泉是个专心的好孩子,举起斧头后,便把顾遥忘之脑后。

直到顾老爷子家来,府里翻天时,他才记起五姑娘被他锁屋里呢,忙回去喊人。听得祖父归家,顾遥这才打着哈欠,跟他回去。

顾老爷子一听丢了狐狸毛斗篷,顿时顾不上别的,连忙亲自带头去找。斗篷很快就找到,手握斗篷的刘三,却嚷着:“不是俺偷的,是大姑娘叫俺拿的,是她要害五姑娘。”

老爷子眼神一厉。

“我没要害她!”顾谨嘴快,立即开口分辨,还拉着大老爷诉委屈,“妹妹来了,爷爷只喜欢她一个,还把那个狐狸毛的斗篷给了她。我只是气不过,就想捉弄她一下,出出气。”

大老爷来了劲:“俺就说爹你偏心,爹还不承认。爹,还是替俺谋个位置吧。”

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家丑不可外扬,这俩货承认得这么干净利索,脑子进水了吧!

顾遥面露懊恼。她顺势整了这一出,貌似顺了别人的意?

第六章 如此真相

顾遥没料错,她确实被人当棋子了。

顾老爷子跟着燕王清君侧时,因怕长子有闪失,特将大老爷留在燕山卫,做留守将士。过去三四年间,大房一家四口,虽不富裕,却因无拘无束,过得十分惬意。

现在虽然家境殷实了,但老爷子当家,连穿衣吃饭都管得细致,长房一家四口,都觉憋屈,顾谨生母陈姨娘尤甚。不知吹了多少耳旁风,她才把大老爷说动,让他与老爷子说了这事。

老爷子起初不应,后来改口,只说等接回顾遥,会考虑一下。

陈姨娘三十年的生命里,经历了富贵,也曾遇到最不堪的低谷,她不傻,也不缺手段。这几日,她不言不语,放任顾谨闹腾,便是想催发事态,好叫老爷子放他们出去单过。

陈姨娘手里,顾遥是棋子,顾谨也是。

大老爷见惯老父怒气冲冲的模样,并不当回事,犹自兀道:“儿子没啥追求,就像先头那样,在您手底下随便给个事儿,上头都是您老的人,叫俺自在过日子就成。以爹如今的地位,做不得千户,百户,俺也能将就。”

老爷子差点一鞋底拍他脸上。

什么叫百户也能屈就?靖难之前,老子提着脑袋挣了半辈子,才挣了个百户好吗?若不是靖难时跟对了人,哪有如今的风光?

老人家没好气道:“你爹没那么大能耐,谋不到这样的位置。”

大老爷便嚷:“那爹就别偏心!还是那句,要偏,也该偏俺家谨儿。”

顾遥摸了发疼的耳朵,揉了揉微微作痛的新房,站出来道:“爷爷不气,把孙女送回宛平,不就好了?”

玉娘轻轻咳了咳。

老爷子精神一震,拉着大老爷去东间,俩人嘀咕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出来后,顾老爷子禁了顾谨一个月的足,撵了帮顾谨的那小子一家,又问顾遥要什么补偿。

顾遥指着张泉问:“能叫他专门做饭给我们吃吗?他做的高粱饭好吃。”

于是,好心收留顾遥的张泉,成了顾遥专属的厨子,搬进了顾遥先前住过一日的跨院。那屋子对于顾遥来说是简陋,对张泉来说却是极好的了。况,他今后专给顾遥一个做饭就成,活计轻松。

被祖父罚,顾谨很没面子,跑到后院找陈姨娘诉苦,满口都是责怪别人的话,怪张泉多事,怪那小子出卖自己,怪顾遥碍事。

陈姨娘却道:“没面子是小,撵了刘护卫一家,里子受损才要紧。”

顾谨犹不服,待见一府的住户见她就躲时,方信了此话。自此真真在屋里待了大半个月,眼看就要过年,还不肯出门。

大老爷心疼她,闹着顾老爷子叫他想法子,必须给他闺女找回面子。

顾老爷子眼见惩罚够了,从顾知县送来的料子里,挑了一匹质地好的素布、一匹鲜亮的绸子,叫人送给顾谨,顾谨这才露出笑脸。

顾遥知道后,磨着张泉给她做面条。

张泉按照她的指示,熬了两个时辰的棒骨,再拿奶白的棒骨汤,给她煮了一碗长长的面条。煮完后,张泉面露苦涩,因道:“俺五岁生辰,俺娘煮了根比这还长的面条。”

顾遥问道:“你生辰哪日?”

“二月二十二。”

“唔,那你正好大我九年九个月啊。”

张泉迅速拿自己的生辰算了起来,一算便知顾遥是今日乃顾遥生辰,忙道:“姑娘早说今日是你生辰啊!顾家又不是没吃的,哪能叫你啃骨头,怎么也得吃块肉才成。”

顾遥道:“我守孝呢,吃骨汤面已经不合适了。再说,骨汤好着呢。吃肉长肉,喝骨汤长个子,看看我就知道了。”

她白胖白胖的,凭实力证明,张泉便道:“肉不够分,骨头没人吃的,那俺以后每天都给你熬骨汤。”

自这日起,俩人的骨汤就没断过。

吃完面,顾遥拉张泉去院里晒太阳,还道:“光喝骨汤不行,还要多晒太阳。瞧,那些整日晒太阳的树长得多高啊。”

张泉看了眼捂得严实的顾遥,没说话。

顾遥不喜他这眼神,怒道:“有话就说。”

无奈,张泉只得道:“小草也整日晒太阳,怎么不高?”

“傻了吧?小草长不高,是因为他们受不住冷,活不到第二年。”

张泉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儿,便道:“姑娘比俺小那么多,懂得还比俺多,可真厉害。这都是书上看来的吗?”

书院鼎盛时期在宋朝,经过大元不足百年的折腾,读书人不知少了几何。

明初,百废待兴,时下人对为数不多的读书人,有种盲目的敬仰。比如永乐大帝,杀了个很会读书不怎么会办事的方孝孺,他的首席幕僚姚广孝说:“杀方孝孺,天下读书种子绝矣。”

现在,世人皆敬方忠义,却不知方氏十族人在哭。

顾遥不知这些,但知普及教育的重要性,因道:“反正闲着,我教你识字吧。不过,我手没什么力气,至今还没拿笔,只能教你认哦。”

张泉跟她识字,为的是看各色菜谱。很久后,他才知道那些花样百出的饭菜,并不是顾五从书上看来。

顾遥这日情绪低落,以致夜里噩梦不止。惊醒后,顾遥发现玉娘不在,但闻东间动静不小,且怪异。奇怪动静没了后,她听到顾老爷子说:“这么跟着俺,委屈你了。”

“将军替俺报了仇,俺不委屈。”

顾遥惊呆了!

刚才说话的女子嗓门很高,音色很傲,不是玉娘,又是哪个?

她祖父六十六了,玉娘才二十五啊!

东间,老爷子摩挲着怀里健壮青春的身子,问道:“小五跟着你半个月了,你觉得她怎样?”

“姑娘聪慧,又心善可亲,是个好孩子。”

“那就好。她正好没了娘,你养几年,自然和你亲近。俺虽然不喜欢李氏,但得承认,俺娘挑人眼光很好。李氏忠厚,她所出的一双儿女也都像她。”

顾遥嫡亲祖母姓李。

玉娘听了,因道:“姑娘是个实诚的孩子,早些告诉她缘故,成不成?”

想都不想,老爷子怒道:“难不成告诉她,老子这么大年纪了,还收了个年轻的小姑娘在屋里?”

玉娘“咯咯”笑了好一会儿,声带落寞道:“我早不是年轻小姑娘了。”

顾遥更寂寞。

她若因玉娘无子嗣才被接来的话,想要回家,就要玉娘生个娃才能如愿。祖父这么老了,还要女人陪睡就很吓人了,再叫女人生出孩子……不敢奢望。

第七章 顾生有礼

新年过后,顾老爷子日渐一日开心起来,待到了二月里,老脸上笑出了春花,害得顾遥以为玉娘有了。才这般作想,她就闻到了玉娘身上的血腥味。

又没怀上。

顾遥多年的婆婆一般,哀怨地看着玉娘,长叹。

柳柳小跑进来,兴奋道:“遥姐姐,俺今天碰到一个和俺跑得一般快的哥哥!”

见着纯天然呆萌萝莉,顾遥心中郁气消散几分,出言调侃:“说错了吧?应该是和你一样慢的人才是。今天又去哪玩了?”

柳经历只要一得空,就带柳柳出门玩,最常去的,是一家酱铺。只要柳柳过去,酱铺老板娘就给柳柳喝甜豆浆,免费的。玉娘曾八卦,那老板娘看上鳏夫柳经历了。可柳经历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想占点小便宜,并不想娶个啥也不是的寡妇。

此为玉娘一家之言,真假不论。

见问,柳柳道:“还能去哪?去酱铺呗。酱铺隔壁搬来一户人家,那家有个哥哥。哥哥很瘦,跑得和俺一样、一样慢。那哥哥笑起来可好看了,比过年时都督府放的烟花还好看。”

听她哥哥长,哥哥短的,顾遥道:“你不会没问人家姓,一直喊哥哥吧?”

柳柳眨了眨懵懂的眼睛,一拍脑门,道:“俺就说俺忘了啥来着,原是忘了他的姓啊!他说了,可俺给忘了,咋办?姐姐帮俺问一次?”

“我哪似你自在,想去哪就去哪的。忘了就忘了,你下次见着人家,先认个错,再问一遍就是。嗯,你来我找我,就说这个的?”

柳柳忙摇头,说:“噢,不是的,俺找姐姐要纸。那个哥哥会写字,他没有纸笔,就在雪上写字,可好看了。遥姐姐,你能给俺一张纸吗?”

来了个读书人?不容易啊。

顾遥却没应柳柳,只道:“只给他纸,他也写不出来字。晚上我告诉爷爷,叫他去瞧瞧。”

晚间,老爷子听罢此事,饭都没顾得上吃,带着幕僚宋先生出门。不大会儿,又遣人来喊顾遥。及至陋巷,老爷子指着右侧站立的少年,与她道:“他就是你说的读书人,宋先生说他年纪虽小,底子不错,教你个小孩子不成问题。你同意,咱就让他教你读书。”

少年约莫十岁,面容清瘦、肤色白得透明,厚重的棉服难掩孱弱,不似柳柳所说的惊艳。

顾遥一脸担忧地问:“教我们,会不会累到你?”

少年同时道:“原不知将军是这意思。小生才学疏浅,怕会误了姑娘,还请将军另请高明。”

叫个啥也不是的少年拒绝,顾老爷子老脸有些挂不住。好在他没少接触读书人,心知大多读书人,都有些臭毛病,更何况眼前这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老爷子挺了挺不存在的肚子,大度开口:“不过是小丫头读书识字罢了,又不考状元,俺不在乎好不好。”

“但我在乎。”

少年淡然地吐了四个字,口吻异常坚定,老爷子的脸,登时落了下来,室内气氛为之一凝。宋先生才要说话,顾遥已嘟着嘴,不满地开口:“爷爷方才不是说我同意,就叫他教我吗?怎又是爷爷在说?”

有了这话,老爷子心底虽然还有些不舒坦,但总算有了台阶。老人家笑呵呵道:“那你来,你来。”

顾遥仰望少年,不知如何张口。

她可以长篇大论,可以堆积一百个跟我走的理由,然而,现在的她只是个孩子,说出那些话会吓死个人。

想了想,顾遥真诚地看着少年,问道:“你知道我的意思,对不对?”

少年哑然失笑,低头沉吟片刻后,问众人:“你们怎知我识字?”

顾老爷子便看向顾遥,顾遥忙道:“柳柳妹妹说的,你晌午见过她。”

晌午?少年皱眉,将见过的人捋了一圈,问道:“那个走路都摔跤的小丫头?”

顾遥点头后,少年与身后淳朴的中年男子低声商议几句后,应道:“我应了。”

嗯?这就应了?柳柳是他什么人不成?顾遥带着满腹疑惑,问少年:“夫子贵姓?”

少年沉默片刻,道:“免贵姓袁,名方,无字。”

元芳……顾遥牙齿一酸,道:“那啥,元夫子好,顾生这厢有礼了。”

小女孩偏行成年男子礼,加上她脱口而出的凤城话,袁方被逗笑,宋先生含笑望着她,就连方才还在恼的顾老爷子,也笑了。

他发笑的原因与别个不同,只听他道:“五丫头也讲那啥了,学得不慢。”

几年后,顾遥再回宛平时,不似顾知县想像中那般粗鲁,只不经意间说出的凤城话,叫他很不适应。

打发家仆、退了赁来的屋子,袁方搬进刘家先头住的屋子。

三间前院,袁方住了一间,另两间连作一体,盖了超大的一个矮炕,与西北角和东南角两处加灶,是为学堂。府里男丁齐动手,上山砍了三颗老杨树,请了木工做成书案后,众孩童席地而坐,听袁夫子讲课。

顾老爷子找人自制毛笔,以“教你闺女识字”为由,让次子送一批笔墨纸砚到凤城。

宛平只比辽东略强一些,成批的笔墨,也是没有的。顾知县只能写信给老娘要,未写明用途。老太太接到信,二话不说,着人北上送东西。数车笔墨纸砚,辗转数千里,四月里才抵达凤城。

老爷子又让人送信至太康,让二老太爷帮忙寻制磨、会造纸的人来。二老太爷接了信,再给自己万能的儿子写信,叫他看着办。

京城,三老爷顾佐、才上任俩月的御史顾礼卿,捏着父亲寄来的信,半晌不能言语。辽东、云南,顶顶有名发配地域。那些手艺人不缺吃不缺穿的,他就是砸下全部家私,也没人愿意去呐!

三夫人谢氏见不得夫君委屈,揽过这活后,去了蹇尚书府上。

顾遥知道这些后,感慨道:“合族致力,供我读书,不读出样来,似乎对不起大家呢。”

袁方住进顾家已俩月,各方面消息极其灵通,闻言冷笑:“五姑娘不必如此。此事不过是顾将军打着你的名号,行了件对自己有利的事罢了。”

顾遥不解其意。

未几日,顾家接到了新任辽东指挥史、保定候孟善的邀约,老爷子要带顾遥赴约时,顾遥才明白了几分。

顾遥却道:“爷爷,我不能去的。”

第八章 命之奇遇

顾老爷子对于守孝没啥感觉。他老子没的时候,他才十二。顾家从官家,降为小有薄田的农家,日子大不如前。他娘拿着门栓逼他念书,好子承父业,考个官来做。时日久了,他书没读好,躲避门栓的功夫大涨。

及至后来娶媳生子,老娘放弃了他后,老爷子果断选择了从军,入了太祖的队伍。老娘和妻子一前一后过世时,他人在北平,打得要紧关头,不存在回乡守孝这种迂腐无理的事。

继老娘和发妻过后,顾家好久没死人了。是以,儿子的小妾没了,他知;顾遥要守孝三年,他不知。

听完顾遥的解释,老爷子又问过宋先生,挠了很久的头发,拍了拍大腿,道:“那你别去咯!”

保定候府,孟家。

孟善身穿宽松儒服,鬓角泛白,眸光中正,不像武将,倒似读书读进骨子的大儒。他挂着标志性地笑容,问顾老爷子:“听说你叫孙女折腾了数月?”

顾老爷子长叹一声,道:“哎,到末将这年纪,只要孩子不走歪,咱还能折腾就折腾呗。那孩子像她爹,就爱读书,养在末将跟前了,也不能叫她受委屈不是?”

顾老爷子一脸无奈带宠溺,若是顾遥在,必定惊掉下巴。

读书,娇宠儿孙,孟善感同身受,当即收敛了三分锐意,道:“老顾家,偏你一个例外。我来时,你侄儿已入京。圣上才见一面,就喜欢得紧,还问景韶兄,‘礼卿文武全才,是爱卿何人?’”

顾景韶,名成,圣上才封的镇远侯。

顾老爷子立即谦逊道:“哪敢同顾侯比?”

孟善见他半晌不语,转了话题,问道:“你那小孙女呢?怎不带来?”

“她生母过世才刚一年,不好跟来。”

“理应如此。”寒暄过后,孟善才奔主题,“顾佥事早来一年,说说辽东近况吧。”

待顾老爷子说完,孟善开门见山道:“照你这般说,陈真极善分寸。我方才已看过花名册,各处空了不少位置。你那,有什么想法?”

陈真乃左军都督,是上一任辽东指挥使。

老爷子等的就是他这句,忙道:“末将手下都极为成才,目前都谋到了可心的位置,只儿子不成器,末将想叫他去盖州卫做个副千户。”

孟善打开花名册,扫了眼盖州的人事任命,问道:“可是榆林千户所?”

“回侯爷,正是榆林。”

“你也太小心了!我看金州卫那里还缺一名千户,不如叫你儿子去吧。”

顾老爷子贼笑了下,含蓄地透了自己的老底:“侯爷,榆林千户所就好。榆林千户冯金,原是末将的下属。”

“哦?”孟善想了想,问道:“他几时在你手底的?”

“那还是洪武十年的事,末将只是一名小旗。”

孟善似乎很满意他这举动,便不再多言,应了他的要求。

待顾家祖孙离开后,孟善的庶长子孟贤,便是站在孟善身边、先前出言的那位,他不满地问孟善:“爹为何应下?那可是从五品的副千户啊!”

“你只记住一句,文武殊途。军中副将做多了,就只能做副将。”孟善尊尊教诲着,又道:“派人去宣府,把将陆元汀叫来。盖州卫第二千户所缺的那个百户,叫他补上。待陆元汀军功攒足了,将冯金挪走,榆林千户所就是我们的了。”

将军府,顾遥上完课后,找袁方开小灶,问道:“爷爷在拿我们读书的事,哄保定候开心?”

待袁方颔首,顾遥没问你怎知道的,只问:“袁夫子还知道什么?”

袁方并不隐瞒:“今上所封全部功臣、近十年三品以上文臣,略有耳闻。”

顾遥惊了!

毫不客气地说,除非有心人,否则皇帝儿子都做不到这么出色。且袁方今年十一岁,即使有这心,也没这本事才是。

想了想,顾遥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袁夫子这么厉害,有奇遇不成?”

奇遇,特指重生。因为穿越者,带上度娘都查不了那么全乎。

“奇遇吗?”袁方露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眼中深藏对某人的恨意,他说:“确有。数百条鲜活的生命、自己半条性命,换得的命之奇遇。”

没经历生死的人,很难体会生命真正的意义。顾遥经历过,本以为自己懂的。听了这话又不懂了。她心下念叨了袁方的名字两遍,恍然大悟,忙问:“袁夫子本姓方?”

去年永乐帝杀了方孝孺十族……

那厢,袁方却道:“自出生,我便姓袁,名方。我的户籍,并不曾作假。”

猜啥啥错,顾遥不再打探,捡时事问之。首问的,便是跟着永乐起兵的功臣。永乐皇帝还能活不少年,傍上皇帝过安稳日子,顾遥达不到这层次;那只能退而求其次,傍永乐下属的大腿。

啥?凭真本事努力奋斗?

她是在奋斗嘛,完善人际关系,也是奋斗的一部分。

袁方不答反问:“姑娘年幼,问这些欲何如?”

“我会长大啊。”顾遥理所当然地说,又道,“我爷爷是武将,我爹是文官,多知道些,总没坏处。唔,有个词,有备,有备……”

“有备无患么?”袁方叹曰,“我像你这般年纪时,若有这想法,不至于落到今日。你问吧,袁方知无不言。”

顾遥诡异一笑,心道:我以后有事,像狄大人那样,来句“元芳,你怎么看”,胜过度娘无数倍。

顾老爷子家来时脸色很不好,大老爷都小心翼翼地陪衬着,顾遥就更安静了。将军府过了两日极其压抑的日子,第三日后,顾大老爷的调令到了——榆林千户所的副千户。

副千户,从五品,比百户还高一级,大老爷心下欢喜,包了老爷子才给的银子,带着美妾儿女,赴任去也。

顾遥轻吁了一口气。

张泉才刨完跨院那两分地,来问顾遥种些什么菜,瞧见她这般模样,顿悟,因笑道:“原来姑娘也怕他们啊。”

顾遥强辩:“不是怕。苍蝇不咬人,但膈应人啊。”

大房的人走后,将军府清净得一塌糊涂。

对顾老爷子来说,眼前统共剩这么个孙女,因待顾遥极其用心。亲自教她拳脚,还带她逛集市。逛集市虽是出门,不是拜访别人,守孝的顾遥十分乐意钻这个语言空子,屁颠屁颠跟老爷子逛街去也。

待去了,却又后悔了。

第九章 节俭成灾

首次带孙女逛街时,老爷子站在集市口,豪迈道:“想买什么就和爷爷说,都给你买。”

待进了市集,顾遥指着卖相极好的整张兔皮,说:“爷爷,我想要这个!”

老爷子说:“这个啊,你想要,咱们可以自己打兔子,看看别的吧。”

顾遥又指着不知原料磨出的彩色手串,说:“爷爷,我想要这个!”

老爷子说:“这个啊,你想要,咱们可以自己挖石头打磨,看看别的吧。”

顾遥再指着五十年份人参,说:“爷爷,我想要这个。”

老爷子说:“这个啊,你想要,咱们可以自己进山挖,看看别的吧。”

二里长的集市,不大会儿就逛完了,祖孙俩一文钱都没花。老爷子不大自在,反问顾遥:“糖人你不要?”

看不出人形的糖人,一文钱俩,顾遥说:“甜,不要。”

“泥人呢?”

没有色彩的泥人,一文钱仨,顾遥说:“丑,不要。”

“包子呢?”

超大的白菜肉包,一文一个,顾遥说:“太大了,孙女吃不完。”

眼看晌午了,总得买点什么才好,顾遥便道:“爷爷,我们买块豆腐回去包小包子吃,好不好?”

这个可以有。

老爷子豪迈地买了板砖大小的豆腐,以花费三文钱,结束了祖孙俩第一日逛街之行。

回去路上,道旁小河畔,俩人又采了新鲜的荠菜。厨房现成的发面,一个时辰后,香喷可口的小笼包、软糯香甜的小米粥,端上了桌。顾遥吃了五个,老爷子一口气吃了三十来个,还要再吃。

顾遥忙道:“吃撑了身体不舒服,爷爷还想吃,叫泉哥哥再做就是。”

老爷子砸吧了下嘴,道:“这张泉,做饭确实不错,俺也跟着吃吧。”

“爷爷,我吃素……”

老爷子不在意地挥挥手,道:“俺平日也不吃肉。”

顾遥依旧有话说。

年前顾知县送来五整车二十石粮,够十个成人吃一年,粮食不愁,但缺菜。先前顾遥和张泉两个单吃时,又值冬日,顿顿白菜萝卜,添一文钱的豆腐,就是改善生活了,过去数月,一百个钱都没用上,顾遥出得起。

然而,顾老爷子一顿吃了他们一天的量,加他一个,绝不是添双筷子的事,因问:“那菜哪来?”

才问完,就发现顾老爷子捂着心口,吓得顾遥忙问:“爷爷可是吃撑了?胃疼?”

顾老爷子摆手,表示自己没事。他啊,只是猛然想起,长子一家走后,大厨房只需要给他和玉娘两个做饭,自家赔大发了!

见祖父脸色恢复正常,顾遥放下心来,招呼张泉装二十只包子,老爷子忙问:“送给哪个?”

“袁夫子。”

“二十个包子,少说五文钱!”

顾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睛,仿佛顾遥败光了家产一般,顾遥无辜地眨眼。老爷子气得不行,教育她:“五文再加五文,就是十个钱了,拿绳一串,就是整钱,不能花的。”

顾遥震惊的无以言表。她莫不是有了个假祖父吧?正三品的官儿,十文钱十文钱的攒?玉娘最烦他这抠性子,因道:“宋先生前日还说呢,叫将军善待袁夫子。”

顾老爷子顿时一激灵,闭眸,来个眼不见为净,挥手道:“那送吧。”

两口一个的小包子,袁方吃完十个,停箸。

顾遥问:“不好吃吗?”

袁方答:“味鲜且美。”

“那怎么不吃?别说吃饱了,我不信的。”

犹豫片刻,袁方才道:“留作明日早饭。”

顾遥:……

到哪哪穷,看来十分有必须琢磨点挣银子的路子啊!才这么想,就看到了“高高”的门槛,显得她是那般矮小,顿时又惆怅上了。

年纪太小,卖身都都挣不到银子啊,还得傍长辈。

回去后,顾遥和顾老爷子沟通:“让袁夫子和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老爷子眼前一亮,顿时有了主意,笑眯眯应下后,招来张泉,吩咐他:“以后袁方那小子也和咱们吃。跨院你种的那点菜不够吃,就去别人院里摘,捡那孩子在学堂上课的人家。”

这等行径太丑,顾遥岂能叫张泉做?

“玉娘和我说,去别人家拿东西,是不对的。”顾遥正色道,又拉着老爷子的手,一脸关心地问:“如果爷爷缺钱使,让袁夫子帮忙写信给我爹,叫他给我们钱。”

伸手跟儿子要钱,顾老爷子的脸,还真没这么大。

老人家怒道:“胡说什么!爷爷只是没想好,哪是没钱!”

这有什么好想的啊?加上玉娘、袁方,他们统共五个人吃饭,又不是大鱼大肉的,粮食不用钱,一个月撑死一吊钱的菜蔬,怎就这么难呢?

顾遥气哼哼地去找袁方抱怨:“大明官吏穷作这般不成?”

袁方见她总算有点孩子样了,反笑出声来,耐心与她解释:“太祖节俭,以致老一辈人身上多少有些节俭。将军此举,倒也能理解。姑娘不必恼,心中所想,不妨同将军直说。须知,姑娘如今不过五岁罢了,将军断不会真恼生姑娘的。”

顾遥眨眼,疑惑道:“想法子让爷爷改主意,还不会惹他生气,不是更好?”

袁方道:“若能,自然更好。”

顾遥道:“能的。袁夫子,你知道的那么多,本领那么大,没听过有人因为节俭过分,被罢官什么的吗?”

闻言,袁方双手撑案,俯视顾遥,冷哼一声,道:“说了半晌,不是找我诉苦,竟是叫我干活的。”

“夫子也要吃饭的嘛,对不对?”

袁方没了脾气,诺大的学堂来回走了几趟后,真叫他想起这么一号人物。顾遥听罢,蹬蹬跑到前院找顾老爷子说此事。

彼时,宋先生也在。

只听顾遥道:“爷爷,我听说,先前时有个官员节俭,喝酒用错盅,被革职了。宋先生,有没有这事?”

宋先生看着顾老爷子不说话,老爷子便道:“你实话实说。”

宋先生便道:“五姑娘说的对。这位不是旁人,是前一任云南布政司使,韩宜可韩都御史。此人,堪称奇才,太祖曾将其下狱,隔日又亲自将人放出,让他做了山西布政司,不知又因何,将其贬至云南布政司。老夫两年前回乡时,闻此人离开云南时,云南百姓举境相送。”

顾遥听得稀里糊涂,但知这人不一般。

山西和云南再偏,那也是两省的老大好么!元芳那孩子竟给她举这么个例子,这是,遇到了传说中的猪队友了?

第十章 灵山冬猎

顾家祖孙同时色变,宋先生憋笑,看够俩人热闹后方道:“将军,保定侯不是太祖。孟家这样的世家,极重规矩。侯爷不会治将军的罪,却会把将军划到同类之外。老夫以为,将军府需要增加人手,舍小取大。”

何谓大小,宋先生不说,老爷子心里有数。

次日,老爷子赁了个粗使婆子,买了俩小丫头。顾遥为之取名夏树、夏花,遭袁方嫌弃。顾遥丝毫不在意,来凤城快一年了,诺大的将军府,终于有正式下人了,顾遥高兴得很,还接了账房的活,以左手行书记账。

那字,巨丑无比。

顾遥领了二百钱的月钱,才到手,就让张泉买了鸡鸭鱼肉回来,张罗了一桌好菜,宴请宋先生、顾老爷子。顾老爷子吃着满嘴流油,却道顾遥败家。

待月底算总账,一家子人开销,两吊。老爷子听了这个数字,捂着心口许久,增加了打猎次数,打定主意将这钱赚回来。借着打猎,先前没给顾遥买的那些,一一兑现着。

灰兔皮弄了两张,山羊皮一张,山参挖了一颗,还拿狼牙给顾遥磨了手串,被顾遥丢到箱底。

吝啬重诺的老爷子,让人又爱又恼。顾遥是个不喜欢纠结的人,二选一,果断选择了爱。以爱之心,她同老爷子同亲近起来。

人与人之前的情感是相互的。

她的改变,老爷子感受到,随着改变,从聊天开始。老人家同顾遥讲往事,讲他少年丧父,如何艰难才娶到妻子;再讲大老爷生母如何不易,替他养了母亲,又供的二老太爷读书;还讲他四十年军旅之万险。

讲了很多,事关顾遥祖母、父亲、顾遥的嫡亲姑姑,却只字未提。说白了,他的记忆里,除了打仗的凶险,便只有原配、弟弟、长子相依为命的种种艰辛。

顾遥作无趣状,抓了论语,与他道:“爷爷,我念书给你听,好不好?”

老爷子语噎。

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八月初十,大房一家空手回来过节。大老爷见道旁的空地全是白菜,再见俩丫鬟,进门就抱怨:“好好的院子,全种上白菜干啥?爹不是说咱家不养下人的吗?怎又变卦了?”

顾老爷子顿时找到知音,叹道:“别提了,一提丫鬟俺就肉疼!你以为爹想啊,这不是跟着上头走么?不种点白菜找补一下,爹心口天天疼。”

这才是他爹嘛,大老爷找回曾经的感觉,说起外头:“哎,爹你不知道!俺们卫所的事比牛毛还多,冯千户还总拿儿子当驴使。那么几个月俸,他怎好意思的!还有那看不完的文书,你摸摸,儿子的脑袋是不是大了一圈?”

这些都在老爷子的考虑范围内。

钱好说,大半年他又攒了不少,系数拿出来给了大老爷,将人安抚住,又道:“公文不怕,我已去信叫你三堂弟给你找个幕僚,再等等吧。”

八月十四,孟家派人送来了中秋还礼,两盒月饼、一筐苹果、一筐秋梨。

月饼不及张泉做得好,苹果又大红,脆甜脆甜的,顾遥吃完一个后,揉了揉发胀的肚子,以消食为由,揣了一个苹果,去了小厨房。

“泉哥哥,快出来,看我带了什么来!”

张泉应声出来,见顾遥手捧一大个儿圆溜溜、红彤彤的果子,便问她:“看起来很好吃,是什么?”

张胜跟着他出了屋子,笑道:“是苹果吧?我先前见过。”

见他也在,顾遥忙道:“张大哥也在啊!等我下,我再取一个来。”

张胜忙出言阻拦,因道:“你们小孩子爱吃的东西,我不吃。刚吃了这小子做的月饼,皮软又甜,一口牙这会儿还不得劲呢。”

顾遥知道张胜难得回家,笑着与兄弟俩说了几句,又回了正院。因见那一筐苹果都没了,她问玉娘:“苹果呢?”

玉娘道:“大姑娘喜欢吃,大老爷与将军说了声,全搬东厢了,说是临走的时候带上。”

顾遥撇嘴,进了正房,恰闻大老爷问了句:“爹,二弟没送节礼来?”

待老爷子颔首,大老爷便又问:“搁哪呢?”

得了明确的地点,大老爷带着一双儿女去了库房。如蝗虫一般的大房,只待了七八日,八月十六,中秋刚过,一家人吃饱喝足,带了顾知县所送的大半东西,走了。

他们走后,顾遥的眉眼,随西北风一道,日渐清冷。对祖父才升起的三分好感,顿时只能一分。

永乐元年至永乐二年,正月初一,二月二,三月三,五月初五,七月初七,八月十五,九月初九,一年中但凡称得上节的,顾老大爷一家皆回来。每次都是空手而归,满载离去。

顾遥的月钱,每月交给玉娘存五十个;下剩的不是改善生活,就是叫玉娘买些丝线,从袜子做起,承包了老爷子的所有袜子,哄得老人家开心,日子过得倒也清净。

永乐二年九月十三,顾遥三年二十七个月孝期满,除服。

脱下麻衣,换上浅蓝小袄,水绿襦裙,绯红绣鞋,元宝髻簪碧蓝珠花,顿成娇美小姑娘一枚,惊得张泉合不拢嘴。

在袁方严厉教导下,经过一年努力,顾遥的左手行书已有了痕迹,是十六个孩子的佼佼者。天赋不是主因,她比别人多笔墨纸砚,比别人多时间,才是关键。至于右手书写,顾遥一字未落,原因不明。

九月二十,老爷子提议,赶在大雪封山前,集体打猎存冬粮,众人从之。

冬猎地点定在灵山。

灵山山脉相连、野兽众多、与河套接壤,普通猎户势单力薄,没那能耐,十之八九都不会随意登山。顾老爷子一行,四十余骑,骏马利箭,才两日,每家人均半扇野猪、三五只兔子,数十斤狼肉。

人员虽有损伤,却极为值得。

第三日,也是打猎的最后一日。路也摸熟了,顾老爷子便带了顾遥随行。

顾遥兴致勃勃地跟了去,不大会儿就蔫了。马匹留在山脚的蔡林子后,众人徒步进山,爬得顾遥的小短腿险些抽筋。

她这不是来打猎,却是爬山来了。

张胜见她面露厌色,与她画饼:“昨日在山窝里见到一窝雪兔,姑娘若喜欢,午休时,按给你抓。”

雪兔不是雪中的兔子,乃通雪白的兔子,毛色纯净,极其难得。顾遥捣头如蒜,不时瞅瞅太阳,不停劝大部队午休,逗得众人哈哈大笑,笑声振飞林鸟。

第十一章 待宰羔羊

终于熬到了午休,顾遥随意啃了半个馒头,便叫张胜带她去找兔子。张胜坦言自己一个抓不住,另找了一名老兵,一位腿脚快的少年,加上顾遥,一共四人,前去打兔。

老兵见顾遥走得很不专心,总是东瞅瞅西看看的,便问:“姑娘在找啥?”

“蘑菇、木耳。”

她的话音刚落,另三人不由笑出声,张胜比较含蓄,笑过后,同顾遥解释:“那些是夏天雨后才有的。这会儿树都干了,哪来的蘑菇?”

这么简单的常识都不知道,顾遥“老”脸一红,顿如踩莲花,走得异常专注。

那窝兔子一并六只,两大四小,顾遥一见便喜,回身央张胜将它们“毫发无伤”的抓回来,好带回去养着。

打兔子不难,活捉不易。张胜几个抓了半个时辰,误伤了公兔的腿,方将六只兔子悉数抓住。

待归去时,营地只剩小将许三。

许三脸上挂着藏不住的雀跃,他说:“李良探到二三十头野猪群,将军他们正溜着,叫俺下山找些猪篓子,顺道先送姑娘下山。”

二三十头猪被宰的场面太凶残,顾遥抱着兔子,跟着几人下山去也。

蔡林子三十八户人家,全部姓蔡,由族长管家。三十八户小院堆集,村郭外绕,整个村落将军府差不多大。

许三以二石麦子,赁了他们三十只猪篓,外加收留顾遥两个时辰。许三想带走张胜,顾遥不同意。一行四人,她只认识张胜一个,哪肯他离开?

许三好歹是个总旗,若是别个说“不”,他能一巴掌呼去。可他眼前的小豆丁,却是佥事的孙女,许三忍了,指着张胜道:“你自己说。”

张胜想着顾遥对弟弟的好,选了丢下上司,留下陪顾遥,叫许三好一顿骂。

蔡老汉的小闺女今年十四岁,花一样的年纪,看着清秀、却又别样阳刚的张胜,笑得极甜。

张胜回之以温暖的笑,少女羞红了脸,一转身,跑回房。

约莫一刻后,蔡二妮羞够了,便出门领着顾遥在院里玩。张胜见顾遥有人陪,挽了衣袖,梯子都不用,踩着墙轻飘飘地登上房顶,与蔡大郎一并修房顶。

这下,张胜不仅得了小姑娘的青眼,还进了蔡婆子的老眼。

蔡婆子问顾遥:“你家还有旁的姐妹不?”

“有啊,我行五,上头有四个姐姐。”

蔡婆子来了劲,才要问,被蔡老汉一把拎走,只听蔡老汉训道:“蠢婆娘!张口两石粮食,还能进灵山打猎的人家,用得着换亲吗?”

顾遥琢磨何谓换亲时,蔡二妮道:“你们家很有钱吗?”

虽然祖父很抠,但顾家不穷是真的,至少比蔡林子的人都有钱,顾遥颔首。

蔡二妮又问:“多有钱?”

“我家凤城的宅子,同你们村一般大。”

得多有钱,才能在凤城有那么大的宅子?蔡二妮惊讶过后,狐疑地看了看顾遥身上灰麻旧衣,因道:“小孩子说谎会被大虫叼走的!那么有钱,你的衣服怎还没俺的好看?”

顾遥只能呵呵。

顾老爷子怕她弄坏绢衣,以“财不外露”为由,叫她套旧麻衣。顾遥断不会为了证明自己有钱,掀开衣裳给人瞧。

蔡老汉活泥,添草;蔡大郎力气大,一桶一桶地拽;张胜身轻如燕,泥抹用得极好,不大会儿,三人就将屋顶修好。

张胜正要跳下房顶,远远望见一队人马极速驶来,仔细一瞧,似是蒙人装扮,忙唤蔡老汉登墙来看。

蔡老汉看罢滑下屋顶,招呼儿子:“有人入侵。”

蔡大郎熟练得从墙角扒拉出一个破锣,敲响;蔡老汉下来,吩咐浑家闺女进地窖,自己准备砍刀。

不大会儿,整个村子都响起了破锣声。

顾遥问张胜:“怎么了?”

张胜脸沉似墨,不答,拜托蔡二妮照料顾遥后,抽出军刀,随蔡大出了院门。

耳听外面的刀剑声,漆黑不见指、还不能出声的地窖里,顾遥心跳如雷。时间似乎停住,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顾遥听见一阵脚步声,蔡二妮立即紧紧捂住她的嘴。

然,外头的人本就是冲着地窖来的。

下一刻,顾遥几人得见光明,还瞧见了一脸胡子的蒙人。那人将顾遥几人驱赶上来后,扫了空空如也的地窖,一脸失望地同伴叽里咕噜一阵,最后视线落到了三人身上。

一老一小,一芳华,那人拎着蔡二妮进内室。蔡婆子猜到他要做什么,整个儿扑上去。那人头也不回,侧身一踢,蔡婆子撞到墙上,晕了过去。

耳闻蔡二妮的哭喊声,顾遥的指甲扣进肉里。

“等一等!”

没忍住,顾遥开口,以金陵正官话问那人:“会说汉语吗?”

那人回头,以生硬的汉语,回道:“听懂,会几句。”

顾遥便道:“你们抢村子,当为冬粮。你们放过村子里的人,我叫我祖父给你们一百石粮食!顾家书香门第,最重是重诺。”

那人扯了个贱笑,道了俩字,虽不清楚,顾遥却知他说了“天真”二字。不管他说什么,有效就好。看,那人已丢下蔡二妮,来抓自己了。

顾遥一边跑,一边冲蔡二妮道:“快跑!”

她跑得不慢,那人跑得更快,不过数息,顾遥就被抓住。那人一手拎她,一手扯下晾衣的绳子,飞速将顾遥绑在树上。蔡二妮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匆忙往门口跑去,只跑了十步距离,又被抓了回来。

须臾,耳畔蔡二妮凄惨的叫喊声,顾遥闭上眼睛,眼角才溢出热泪,瞬间冷凝。耳闻脚步声,顾遥抬眼见到张胜。张胜露一抹笑,却在听见室内动静后色变,改了行进路线,闯进屋子。

见蔡二妮已遭凌辱,张胜红着眼砍向蒙人拼命。

蒙人尚未得趣,又叫他刺了一刀,顿时怒了,食指拇指一碰嘴,响亮的哨声响起,蔡家小院又来两人。双拳难敌六手,一刀不及三刀,张胜承受的是慢动作的凌迟。不大会儿,张胜身上的麻色深衣,经血的渲染,已成墨色。

顾遥苦苦哀求:“张大哥,求你,你走吧!”

这时,失血过多的张胜,一个踉跄,凌辱蔡二妮那人趁机砍下他的右臂。

失右臂,便是失武器,张胜顾不得疼,忙用左手去抓刀,却直接晕倒在地,成了待宰的羔羊。弯刀落下,落到了张胜耳畔,顾遥昏了过去。

第十二章 离家少年

顾遥醒来时,周边一片漆黑。她动了动身子,胳膊很痛;张了张嘴,嗓子冒烟。

这是哪里?又死了,还是被人抓走了?顾遥猜不出,索性摸索起身。还没摸到边界,屋内油灯亮,顾遥看向光明处。

烛光里,十二三岁的少年,五官标致,神情冷然带土气,双眸也没什么温度。可这会那双眼睛看着,顾遥却觉得好温暖。

少年冷冷开口:“我去叫人。”

“等等!这是哪里?张胜……就是至少断了一臂的男子,他怎样了?”

“蔡林子,还活着。”

六个字,道明危险已去,顾遥镇静下来。见少年走出屋子,她忙跳下炕,跟了上去,还道:“不用叫人,带我去张胜那里就可以了。”

前院,顾老爷子正在训一男孩:“三爷今日之举,不大妥当。”

男孩八九岁模样,唇红齿白,端坐于次席,理直气壮道:“就不妥当了,怎的?我虽年少,却也是名门将相之后,怎能见死不救?老将军,若非我出手,您的属下、您的孙女,撑不到老将军来救的。”

顾老爷子一噎。

实话说,在他看来,孙女和下属两人性命,不及眼前男孩一个要紧。

男孩又道:“再说,这不是没事吗?”

顾老爷子再噎。以实际结果为导向的讨论,能有什么意义?老爷子打定主意,进城就将熊孩子丢给保定侯。

说话间,族长回来了。

族长说:“老将军,都安排好了,腾了四个院子与你们,今夜辛苦几位了。”

顾老爷子看了眼精明的老人,再一次重申:“开春,整个庄子必须搬至城门下。”

族长第八次,同第六个人,如此这般说道:“放心,必搬的。”

话音方落,但见一抹灰色身影飘过,蔡族长惊急呼一声,未来及喝止,已见那抹影子扑至顾老爷子身前。

“爷爷,张大哥、不,胜哥哥呢?”经此一事,不论张胜是否活着,就是她的同伴,同张泉一样。

老爷子扶住顾遥,与族长道,“这是我孙女,吓着蔡老哥,兄弟在这替她赔个不是了。”

族长知自己反应太过,讪讪道:“哪能叫老将军赔不是。”

这话说得!顾遥皱眉,先道:“不必爷爷代我赔,我的不是,我自己来。老爷爷,对不起,吓到您了。”

族长忙侧身,避过俯身的顾遥,口中则道:“不碍的,不碍的。”

“做得很对!错了就是错,再怎么解释,还是错。”顾老爷子看着族长,夸赞顾遥,实际指责蔡族长数年一意孤行,不肯搬家,以致今日祸端。

顾遥不知他意有所指,因见军医马明在,忙道:“马爷爷,您给胜哥哥看过了吗?他怎样?”

马明见她还记得自己,嘴角抿出一抹笑,道:“诊过了。那小子断了一臂,身上伤口太多,这会儿还没醒。不过,小子命硬得很,老天爷不收,除非他自个儿想不开。”

顾遥微怔,问他:“那胜哥哥会想不开吗?”

这可就超过马军医的职业范围了,他没好气道:“我不是他,怎知他怎想的?不过,十九岁的少年,残了身、断了将来,一时想不开,也是常理。”

顾遥颔首,漫说十九岁的张胜,就是自己,两世为人,也撑不住这样的打击。思及此,顾遥又转向老爷子,问他:“爷爷,胜哥哥在哪?我想去看看。”

顾老爷子不同意。

他认为别人家的小男孩更重要,同样的,也认为孙女比张胜重要。眼见孙女这么关心张胜,为他着急,老爷子语重心长地教育她:“张胜那边你就不用操心了。保护你,是他的本分。他尽了本分,爷爷就全力救他、护他。”

“可是,感激他是我的本能。”

来此间年余,顾遥眉宇间,第一次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顾老爷子见了心惊,马军医闻言欣慰,但两人都不同意顾遥去看张胜。张胜命好,因摔倒避过要害,那刀却没躲过,如今的模样,甚是吓人。

这时,被人忽略许久的男孩,出声:“我带你去。”

顾遥这才注意到还有个陌生的孩子,她看向顾老爷子,发现老爷子没反对。心知男孩不简单,做出判断后,挣出顾老爷子的怀抱,朝男孩走去。

中饭用了半个馒头,晚饭未用,又经波折,顾遥体力精力不足,晃荡了一下,差点摔倒,右手下意识去抓依靠,拽住男孩的衣角。不等她站稳,男孩看着污了的衣角,登时大怒,指着顾遥吩咐下属:“把她丢茅坑里!”

男孩身旁的武者忍住笑,纷纷劝男孩:“顾姑娘不知规矩,惹了三爷。看她年幼份上,饶她这遭吧!”

顾遥:……

站稳后,顾遥退回顾老爷子身边,悄声问:“爷爷,他是谁家孩子?这般凶?”

“武安侯郑家的。”

顾遥登时冷静下来。一年前,大老爷的调令下来后,顾老爷子主持了次家庭会议,严申一件事:公候之家,他们惹不起。而袁方给顾遥说的那公候人家,着重点了两人,保定候孟善,以及武安侯郑亨。

孟善是孟子嫡系后裔,家族是传承千年的书香门第,二十岁上便是大元朝的七品官,与大明开国前一年投诚,机遇抓得极准。燕王起兵,孟善选择跟随,直接替孟家选出一条康庄大道。如今孟善又掌管辽东,保定候府是顾家必须讨好的存在。

至于武安侯郑亨,燕王所封的功臣中,如孟善、如某位顾侯、打开城门的曹国公等等,归顺燕王占首功。独郑亨以自身的将才之能、以军功获封的。袁方对其评价极高,顾遥同样看好郑亨。

郑亨同皇帝年岁相当,只要他不出昏招,未来二十年,郑家很有看头。

顾遥看了一圈,没见到同男孩面容相似之人,便问顾老爷子:“他家大人呢?”

闻言,九岁的郑智,嫩脸一红,恼羞成怒,凶道:“要你管!”

郑家护卫揭他老底:“三爷看罢,小姑娘都知道出门得跟着大人!您倒好!多大点子事,闹到离家出走。”

郑智胳膊一抬,露出一只保养极好、纤长的手,指着一旁的少年,正是带顾遥过来的那位,道:“他比我还大,不也离家出走吗?”

少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在下是出来闯荡的。”

“没经大人同意,就是离家出走!”

这时,顾遥轻飘飘一句,郑智顿时眉开眼笑,傲娇得如同一只开屏的孔雀。

第十三章 不知好歹

顾遥说:“你们真厉害。我早想离家出走了,一直不敢。”

郑智说:“看你这么有眼光,不扔你进茅坑了。”

众人:……

独顾遥面带感激,道:“谢谢郑哥哥!那我们去看胜哥哥好不好?”

郑智满口应下,还道:“你说的那人,耳朵掉了一半,脸上的肉翻出来了,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挺难看的,你还要去看吗?”

顾遥顺着他描述的去想象。

白骨翻肉,才想到那种画面,顾遥身子一晃,跌向郑智。郑智麻利侧身,把大地让给了顾遥的脸。少年与老爷子同时出手捞人,少年抢先一步抓住顾遥的小袄,将人拎起来,递给顾老爷子。

顾老爷子与少年道谢后,看了一脸“我无辜”的郑智,抱了顾遥回房。虽什么话都没说,郑智莫名有些心虚。不过,他认为这不是自己的错,怒斥少年:“沈从君,哪个叫你多事的?”

沈从君抿了抿略薄的唇,脑海里是顾遥方才哄人的画面,佛至灵犀,他答道:“在下是怕那孩子脏到三爷。早知三爷拳脚如此,在下也就不必多事了。”

郑智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还道:“马上到凤城了,我允诺你的,必不失言。”

顾遥这一昏,直接睡到回府。彼时,张胜的脸、手臂都已包裹好。顾遥、张泉坐在他的炕前,望着哥哥惨白的睡颜,张泉红着眼睛,道:“将军说,举荐俺入童子营,俺没应。”

顾遥已知此事。

保定候善兵法,且乐于施教。这不,才在辽东站稳脚,便要组建千人少年营,收十五岁一下少年入营,文武兼修。整个辽东百万人口,十万军户,适龄子弟不下十万。

一千人,真正的百里挑一。

张泉这两年跟着袁夫子念过几日书,识得千八百字。在一众文盲里,已算佼佼者。然,他身子骨实在不成。跟着顾遥吃喝这两年,也只是从纸片养成了纸板。实话说,他脑子虽然好使,但并不适合从武。因而,张胜出事前,顾老爷子的名单里没有他。

这会儿改口,只因这名额沾了张胜的血肉。

顾遥知他有压力,便道:“胜哥哥这样,是为了救我,不是为你挣名额。”

“不,是俺不想从军。”

“这个啊,胜哥哥醒后,你同胜哥哥商量吧。”

“商量、什么——”

虚弱声传来,顾遥、张泉扑向炕。确认张胜醒来后,一个道去喊大夫,另一个嘘寒问暖。张胜强忍酸痛,安抚泪流满面的顾遥:“没事,姑娘莫哭。”

顾遥颔首,颤抖着双手抹泪,一面抹,一面掉得更凶。

一向节俭的顾老爷子,此番很大方,医药费、食物,色色齐备,践行着对张胜负责的诺言,没叫张胜受委屈。

未几日,张胜醒来的消息,便传回蔡林子。

先前,顾老爷子灭了那队蒙人后,蔡族长担心村子不安,老爷子建议整个村子搬入军事保护区内。蔡族长却以入冬搬迁不便为由,手持《大诰》,让老爷子出一旗百人,暂保护蔡林子村名到明年春上。

太祖铁律,百姓手持《大诰》,可告官。

蔡族长拿出了《大诰》,顾老爷子不好直接拒绝,只得派兵过去。那百名士兵,近一半认识张胜,少不得议论几句,整个村子便知道了,蔡二妮的爹娘也不例外。夫妻俩一合计,一道进了城。

顾遥听闻蔡婆子求见,想着共患难的情分,便叫玉娘将人带进来。见到后,还温声问她:“大娘怎有空进城?可是走来的?”

蔡婆子直抒来意:“欺负二妮的人死了,张侍卫也是见过二妮身子的人。他既活着,俺们少不得要为闺女讨个公道了。”

顾遥没懂呢,玉娘怒了,边赶人边道:“打哪来回哪去!哪个叫你跑姑娘面前说这些肮脏话的!”

顾遥明恍然,这是非典型以身相许的桥段。当即冷了眉眼,任由玉娘赶人。蔡婆子还在分辨,玉娘不客气道:“说得跟你们家你觉得合适,俺去你村子里,逮着那三五岁的孩子,就说你闺女光身子的话。”

玉娘撵完人,回来训顾遥:“姑娘眼看又大一岁,该知事了,哪能什么人都见呢?”

顾遥默然。

当晚,玉娘就将这事报给了顾老爷子。

蔡婆子进城次日,蔡二妮跳了井;未几日,有兵士发现村民越矩用瓷器用饭,所涉六户人家,包括族长在内,被发配到铁岭,入了军户;又有换亲的娘家人来接闺女,被蔡林子男丁打死,又发落了一帮人。

及至年尾,整个村子已清空,蔡族长再没了忽悠人的机会。那一旗驻队士兵,搬回大营。

顾遥只做不知这些,泡在学堂和跨院,从容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张胜的军籍已除,顾老爷子去信,叫顾知县趁着圣上遣民充实顺天府之际,将张胜兄弟落户宛平。顾知县的回信,是随年礼一并到的。

因顾遥在生死门走了一圈,顾知县平生第一次,非常严厉地训斥了父亲。顾老爷子听完顾遥念的信,愤恨不平地表示,再不带顾遥出门了。

顾遥淡然地道了句:“嗯,不出门了。”

边疆不平,在没有自保能力的时候,猥琐发育才是王道。

顾遥收下顾管事带来的一箱子钱后,问他宛平事宜。得知顾知县如今还单着时,很是讶异,忙问:“宛平大安,怎不叫母亲去?”

顾管事道:“二老爷早则明年,晚则后年进京述职,去哪还未定,太康又有老夫人、几位少爷姑娘,二夫人走不开。另一个,宛平这两年添了数万人口,二老爷又忙得紧,这事才搁置下来的,姑娘不必担忧。”

顾遥这才想起来,迁都一事,是朱棣起的头。京师应天府如今人口百余万,若以此数为标本,堪堪十万人口的顺天府,帝都之路任重而道远。

宛平县,作为顺天府所辖的二县之一,自然轻松不了。

顾遥没再问,取出自己才和玉娘学的针线,什么配案都没有的青色玉带,两根。

安顿好顾管事后,顾遥袖着田契、宅子、户籍,去了跨院。张胜已康复得七七八八,日常生活不成问题,但毁容身残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他接过顾遥递来的东西后,只看了一眼,便递给张泉。

张泉在顾遥的帮助下念罢,直接呆住。

第十四章 不如离去

那张三寸长的黄纸,便是大明户贴。

张泉手里那张,上书:“姓名,张胜,年一十九岁;原籍山东登州,现籍北京宛平县阮家村;家庭成员,张泉,年一十四岁,系户主弟;家庭财产,正房三间、碾房一间、中等田三十亩。”

不说这户贴多不容易,只说上面这点东西,便不下百两银子,张泉如何还能坐得住?

张胜到底年长一些,他吸了吸鼻子,道:“先头带着小泉四处讨饭时,臭小子就说,什么时候家里有三间瓦房,十亩田,就好了。俺努力五年了,也没叫他过上这样的日子。说实话,这几样,俺很想要,但,俺不能要。”

这是他第二次拒绝顾家的感激。

先前,他醒来当日,拒绝了童子营的名额。他给顾老爷子的解释是,不愿弟弟背负这么重的包袱。也因此,老爷子才决定消兄弟俩军籍的。

这一次,张胜面露苦涩,实打实分析:“当时俺要是只救姑娘,逃跑不易,守到将军他们回来,却是不难。是俺,偏要进屋去救蔡家丫头,惹恼那人,引来更多人,还险些害了姑娘。”

听他这般一说,张泉忙将户贴并田契、房契,都还给顾遥。

顾遥不接,因道:“不管胜哥哥初衷是什么,我只认护我这个事实。”

张泉同顾遥最熟,这几年嘴皮上就没赢过顾遥,一听她说话,又将东西塞给他哥,表态:“哥,你去宛平吧,再给俺娶个嫂子。俺呢,先留凤城,给姑娘做饭;待姑娘家去,俺再跟走。”

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定的,顾遥给张泉使了个眼色,走了。

炮竹声中,永乐三年的新年到来。

先前收到顾知县送来的好料子时,顾遥已除服,玉娘手快,从顾知县送来的好料子里,捡了正红的布匹,赶了几夜,裁出三套亮丽、华美的衣裳,待腊月底顾谨家来时,她已经在绣花了。

顾谨见只剩一匹绯色烟罗,气得不行,怒道:“二叔不肯能只给这么点东西!”

东西少了,只可能进了顾遥的兜,想也不想,顾谨直接去了西间。

才进门,但闻扑鼻的墨香,顾谨视线落在书案上。青花瓷缸,缸内几只碗莲,说不出的可爱。仔细看去,碗莲飘动,却是莲下鱼儿游。再看炕上,原本白涔涔的墙壁,这会儿挂满了字画,梅兰竹菊,高雅得紧。

顾谨顿时忘了本来的目的,张口就道:“这缸鱼很好,我要了;那几幅画也不错,我也拿走了。”

经历一番生死,顾遥彻底接受现实,将自己扎根大明。自己住的地方收拾得舒舒服服,是她扎根的表现。这些东西看似简单,却是她的根,断不允顾谨去夺!

“玉娘,拦下她。”

顾谨不敌玉娘,空着手,冷哼一声,放言:“给我等着。”

她一走,顾遥立即让玉娘去找老爷子。顾家父子俩同时进门,听完顾谨的话,大老爷道:“谨儿要,你就得给她。”

顾遥看着顾老爷子,说:“爷爷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老爷子左右为难,只这一样,就叫大老爷不满了,他质问老爷子:“爹有孙女,便不要儿子了?”

顾老爷子长长叹息一声,与顾遥道:“画是袁方画的,叫他再给你重画一副就是;至于那缸鱼,鱼和碗莲都是院子里的人给的,只那缸难得,可孟侯爷不是给了你俩吗?你再养一缸就是。”

顾遥轻笑,笑得很缥缈,她听见自己说:“都听爷爷的。”

玉娘看得分明,心下一惊,忙道:“将军,大姑娘在家里要什么,您给什么,待去了外面,还这般不成?”

顾老爷子脸色虽不好,却知这话有理,便道:“大丫头把压岁钱补给你妹妹。”

压岁钱二钱银子,顾谨不乐意给,顾遥也不稀罕要。她拖出了顾管事才给的那箱钱,打开,还道:“如果用钱可以买来那些,我用钱买下它们,可否?”

满满一大箱子,整十吊钱,满室皆惊。

顾老爷子见到钱就想据为己有,却听顾遥道:“这钱是我爹才给的,怎么花的,家去时,将一文不落的告诉爹爹。”

换言之,你们怎么坑我的东西,我也将一字不落的传回去。

顾老爷子懂了这话的背后之言,顿时恼了,干脆甩袖走人,不管了;大老爷又不差钱,铜钱太沉,便没去碰钱,只将顾谨所要的字画摘下,又叫来刘妈妈,捧走了那缸鱼儿。

整个过程,顾遥安安静静地练着自己的字。

是夜,玉娘问顾遥:“姑娘为何要惹将军生气?”

顾遥轻笑,声音从黑暗处传来:“玉娘,我家去时,你跟着吗?”

白日里的担忧,这会儿显露,玉娘心跳个不停,问道:“姑娘何时走?”

“唔,还没定呢,总归不会一直待在凤城。这事不必同爷爷讲,叫他知道,定以为我拿这个要挟他,可我没有这意思。算了,不说了。总之,玉娘,你好好想想,跟我走,还是留在凤城。”

顾谨夺了顾遥的东西后四处炫耀,昭示着她才是这个家的娇姐儿。不出一日,将军府上下皆知此事,与顾遥交好之人,纷纷有表示。顾遥却拒绝了袁方再为自己画画的好意,退了柳柳送来的白瓷碗莲。

顾老爷子得知后,以为她耍脾气,着实冷了她一番,连过年出门都不带着她。顾遥先前在孝中,一直未随大家出门,本就习惯,这会儿又定了离去之心,便更加淡然。不是去看看张胜,便是窝在炕上看书。

这日,她正握着本《论语》,背得入神,冷不妨被人一把,一脑袋砸炕上。

顶着一脑金星,顾遥看见方串门归来的顾言,只听他说:“你个吃白饭的坐炕头,叫我坐那里?”

顾遥摸着红肿的额头,慢慢爬起来后,冷冷地看着他。

顾言一挺胸,横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了。啊——疼!”

凄厉的叫喊声,响彻屋顶。

大老爷听见儿子的叫唤,匆忙跑进西梢间,老爷子只慢一步,紧跟其后。

第十五章 弟继姐事

今日之事,顾遥是任性的。任性之人,通常都以为自己有那资本,顾遥亦然。

从她进入将军府的那一刻,顾谨就厌恶她,没来由的。过去两年里,顾遥同老爷子日渐亲近。老人家说的那些往事,她虽没兴趣,却也听进耳朵。因为理解,也因大房常住榆林,两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她一直在忍让。

事实证明,忍让没有用,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以及,理所当然。

顾遥认为,她同祖父的关系,已经很亲近了,祖父,维护自己一次,应该可以的。

一个恍然,一个认为,于是,她任性了。

事实证明,她不过是,彻头彻尾的自以为是。

面对祖父那颗捂不热的心,不如归去。

玉娘与顾遥朝夕相处,猜不到她的心思,却清晰得感受到她的情绪波动。因为不安,玉娘站了出来,直面顾老爷子:“将军,大姑娘在家里要什么,您给什么,待去了外面,还这般不成?”

顾老爷子脸色虽不好,却知这话有理,便道:“今年,大丫头把压岁钱补给你妹妹。”

闻言,顾遥拖出了顾管事才给的那箱钱,道:“如果用钱可以买来那些,我用钱买下它们,可以吗?”

老爷子的经历,叫他认为钱比银子亲切,一见到钱就想据为己有。

顾遥瞧见他的眼神,冷声道:“这钱是我爹才给的,怎么花的,家去时,将一文不落的告诉爹爹。”

这话老爷子听出另一层味道:“你们怎么对待我,我也将一字不落的传回去。”

老人家登时大怒,甩袖走人,彻底不管了;大老爷一家没去碰那钱,只将要的东西全部拿走。

玉娘叹息一声,问顾遥:“姑娘为何要惹将军生气?”

顾遥不答反问:“玉娘,我家去时,你跟着吗?”

玉娘的心,陡然跳起来,她忙问:“姑娘何时走?”

“唔,还没定呢,总归不会一直待在凤城。这事不必同爷爷讲,叫他知道,定以为我拿这个要挟他,可我没有这意思。算了,不说了。总之,玉娘,有空琢磨下这事。”

顾谨夺了顾遥的东西后,四处炫耀,昭示着她才是这个家的娇姐儿。不出一日,将军府上下皆知此事,与顾遥交好之人,纷纷有表示。顾遥却拒绝了袁方再为自己画画的好意,退了柳柳送来的白瓷碗莲。

顾老爷子以为她耍脾气,着实冷了她一番,连过年出门都不带着她。

顾遥先前在孝中,一直未随大家出门,本就习惯,这会儿又定了离去之心,便更加淡然。不是去看看张胜,便是窝在炕上看书。

这日,她正握着本《论语》,背得入神,冷不妨被人一把,一脑袋砸炕上。

顶着一脑金星,顾遥听人说:“你个吃白饭的坐炕头,叫我坐那里?”

顾遥摸着红肿的额头,慢慢爬起来后,看向说话那人——堂兄顾言。

顾言已近,顾谨,想来不远。

顾言不知她琢磨什么,只她的眼神叫顾言不喜,少年一挺胸,横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了。啊——疼!”

凄厉的叫喊声,响彻屋顶。

大老爷听见儿子的叫唤,匆忙跑进西梢间,老爷子只慢一步,紧跟其后。二人才进西间,恰见顾言一脚将顾遥踹出。

自高炕掉落,和飞起掉落,受到的伤害扩增了一倍不止。

老爷子惊出一身冷汗,撞开儿子,撞倒高凳,堪堪将人接住。稳住身形后,老爷子看向稳坐炕头的顾言,厉声喝道:“殴打幼妹,哪个教你的!”

满脸的杀气,吓哭了顾言,他一边哭一边叫嚷:“是她先打我的。”

他哭,顾遥眼圈都不红,冷静、条理清晰地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我坐炕头,哥哥推我,我一脑袋磕炕上。起来后没站稳,砸哥哥身上,他就踢我,叫祖父接住了。哥哥还说我是吃白饭的。”

说至最后,音变泪不落,别样倔强又让人心疼。

老爷子到底养了她两年,又看到她额头肿了鸡蛋大的包,更信了这话,当即指着顾言,怒道:“去院子里蹲一个时辰马步,现在就去!”

大老爷立即把顾言拉到身后,反质问顾老爷子:“爹这是做什么?为了个丫头罚言儿?”

得了父亲撑腰,顾言立即挺直了脊背。

待顾老爷子一个不屑的眼神过去,又缩成了鸟样,老爷子看了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看看他做了什么事!这会儿说话,前年五丫头才来时,老子就说过,他们几个哪个出息,俺偏疼哪个,不分男女。”

“爹也说过,二弟是给儿子使唤的。既这样,他的孩子,只比下人的孩子高一点而已,拿什么和言哥儿比?言哥儿打她也白打。”

我爹是给你使唤的?顾遥的脸,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还冻人。

顾老爷子那个气啊!

他放下顾遥,拉着长子进了东间,低声怒骂:“叫你当兄弟一样的用,不是像用下人一样!还当着五丫头的面说这个,脑子叫驴狠了?”

里屋,顾遥挑衅地看着顾言。

顾言方想着父亲那句“言哥儿打了也白打”,下炕穿鞋,挥拳照着顾遥的眼睛打去。

顾遥灵巧躲过。

顾言大怒,再次握拳而上。

可惜,小胖子平日里懒得动,根本不是顾遥对手。顾遥一路逗他,不着痕迹地,将他引到顾老爷子面前后,方放声大呼:“爷爷,哥哥要打死我。”

配合着她的话,顾言举着拳头,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出现在顾老爷子面前。

顾老爷子信以为真,一脚踹去。

老爷子本身没使多大劲,奈何顾言跑得太快,没刹住脚,恰用腹部用力撞了上来后,整个人像拉开的弓,弧形落地后,一屁股坐地上,啼哭不止。

大老爷忙上前,将人抱住后,怒问老爷子:“爹想打,直接打死俺们爷俩算了,正好叫儿子和娘团聚。”

“怎成了老子的不是?方才言哥儿喊打喊杀的,你没瞧见?”

“儿子要瞧见什么?言哥儿才几岁,打死猫的劲儿都不能,顶多叫那丫头疼几天,能怎么的?反倒是爹这一脚,言哥儿半年命没了!可怜的言儿,是爹没能耐,叫你遭这罪!”。

第十六章 功败垂成

顾遥虽耍了点小心眼,却未想过叫顾言受伤,眼见那俩只顾着争吵,她插言:“爷爷,先请大夫看看哥哥呐。”

顾老爷子立即指着顾遥与长子道:“瞧见了吗?这才是友爱兄弟的样子!”

马明就住顾家隔壁,听闻顾家有事,叫徒儿背了药箱,抬腿就到。号过脉,马明便冷了脸,道:“脉象有力,言少爷好着呢。”

大老爷不信,忙道:“你再看看他胸口。”

马明依言掀开顾言的衣裳,胸口处只红了薄薄一层,连青紫都没有。

原来,顾言未受伤。

顾家父子方才只顾着吵闹,没一个想着先看顾言的伤势,才有了这样的误会。马明却不认为这是误会,他很不客气地说:“将军,军中无戏言。言少爷虽说年幼,但装病说谎,总归不好的。”

顾老爷子忙解释:“不关孩子的事!是老夫人没掌握好分寸,教训他时踹了一脚,哪知他一点儿事没有呢?辛苦马兄弟了。”

说着,顾老爷子亲自将马明送了出去。

顾遥轻吁了口气,人没事,最好不过了。大过年的闹成这样,应该可以回家了吧?才这般作想,送人折回的老爷子,领了两名侍卫进来,冷着眉眼,下令:“抓住那个骗人的臭小子,老子非打死他不可。”

顾谨、陈姨娘一直关注前院动静,待听得这话,陈姨娘出了后罩房。

两年间,顾遥只与陈姨娘见过两次,还是点头、擦肩而过的那种。这是顾遥,第一次有机会仔细打量陈姨娘。作为一名成功拴住男人的女人,陈姨娘的相貌,说实话,并不如顾遥想象中那么出色。

陈姨娘进院就跪,口内还道:“未经老太爷允许进了正房,陈氏有错。待奴婢把话说完,任老太爷责罚。老太爷向来疼言哥儿,小孩子家不懂事,头一回叫老太爷打了,有些懵,叫疼不是疼的,估摸着是吓的。”

一席话说得大老爷不住颔首,还替顾言找好了台阶,顾老爷子却不为所动,他说,“说谎是错,做错事就该教训。抓住,打,二十板子,一个都不能少!”

见老父油盐不进,大老爷一手拉陈姨娘,一手护住儿子,口内道:“爹不用打了,安门四个这就走!”

顾遥和大伯父接触不多,却知他是说到做到那种混人。因为自己,叫大伯父离家出走,顾遥担不起这个责任,当即道:“哪能叫大伯父走?爷爷,把我送回宛平吧。”

“五姑娘年纪不大,却这般沉稳,谨姐儿该多同五姑娘一道学学。”

陈姨娘忽然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句,大老爷怒道:“说这个做甚!”

陈姨娘丝毫不介意,面带笑容,嗔道:“就是觉得五姑娘很沉稳,比谨姐儿和言哥儿两个都强。”

顾谨这才听懂她的话,怒斥顾遥:“五妹妹,你要是恼我搬走你的鱼,直同我说就是。言儿与你无冤无仇的,你为什么要陷害他!”

陈姨娘顺势抓着顾谨臂弯,一边安抚她,一边道:“谨姐儿不气!五姑娘为什么这么做,不是已经说了吗?回宛平罢了。”

母女俩唱得一手好双簧,老爷子看着顾遥,面露疑色。直到此时,顾遥方知陈姨娘的厉害之处。

只是,暴力面前,伎俩,并不那么好使。

“恼姐姐,我认,也告诉过姐姐。不光姐姐知道,爷爷也知道,不是吗?”看着顾老爷子,顾遥更加理直气壮地反问,“我朋友给我的东西,叫别个抢走,我恼,有错吗?我攒了一年的月钱,买的东西,就那么没了,我恼,有错吗?”

顾老爷子老脸一僵,这几日,光顾生气了,竟把这茬忘了……

保定候是个有意思的人。

他喜欢书画,旁人送的书画,若是可了他的心意,他便回那人想要的东西——保定候已上书,荐榆林千户所千户冯金,升任盖州卫指挥佥事。

这事若是谋成,冯金那头自会两头答谢,顾家少不得顺带赚一笔;谋不成,老爷子的心意,冯金看得见,少不得也要表示表示。也就是说,从保定候上书那一刻开始,老爷子从顾遥手里抢走的画,已经实现了它的价值。

按照先前承诺的,他得给孙女银子。才这般作想,顾谨那头冷笑道:“难不成是爷爷拿你月钱了?拿又怎样?你的月钱还不是爷爷给的?”

竟是和顾老爷子先头一个口吻,顾老爷子不自觉地,想起了顾遥的回答,跟着道:“给了她,就是她的了。”

顾谨一噎。

在陈姨娘的提醒下,顾谨勉强压下不悦,进入重点:“遥妹妹,说这些没意思。不管什么,都不能掩盖你陷害我弟弟的事实!”

你说我陷害,证据呢?顾遥想反驳,可她不太会同人争执,只会找源头。

望着顾老爷子,顾遥道:“爷爷听见了吧?今日打了哥哥,姐姐姨娘、大伯父少不得要怨我。可孙女,没有错。至于想回宛平,我认。我只是,想我爹了,很想,很想。”

顾遥脚下的雪,瞬间被热泪融陷。

孩子谁养的,谁心疼,玉娘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对顾老爷子道:“将军,送五姑娘回去吧,玉娘跟姑娘一道走。”

顾遥欣喜地看着她。

顾老爷子却是脑门子一抽一抽的,他怒道:“哪个都不走!上下嘴皮还打架呢,一家人磕磕碰碰太正常了。事情过去了,哪个都不准提了,该干嘛干嘛去!玉娘,你带五丫头回房做针线。”

不说谁的不是,也不去惩罚任何人——和稀泥,不像祖父的作风,顾遥直觉地皱了皱眉。

活稀泥,确实不是顾老爷子的作风。人散后,他第一个找的是儿子。

“老大,俺多疼言儿,你还不知道吗?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言儿非嫡非长,现在不吃苦,等着尾后吃糠喝稀吗?打他不为别个,那马明说得对,军中无戏言——混小子这一点,必须教。”

听闻老父是为了儿子好才要动板子的,顾大老爷这才熄了不满,嘟囔了句“爹对他的好,和俺们想得不一样”,溜了。

老爷子冲着他的背影,扬了扬拳头,转身进了正房。

是夜,玉娘又去了老爷子那里。忍了半天的老爷子,气得嗷嗷叫:“把遥儿给你养,是留你的意思,你倒好,说走就走!这几年胆子肥了啊!”

顾遥若听见这句,便知玉娘白日那一嘴,又绝了她回家的路。

第十七章 卿本君否

玉娘在东间待到东方露白,回房时,但见锦被躺一旁,没盖在顾遥身上,却在她的身下。

这是很少见的事。

顾遥睡觉,一向很规矩的。玉娘快步行至炕前,先抱顾遥,入手的滚烫,害她差点将人摔到地上——实在是太烫了。

玉娘连声唤人,顾遥已烧到没了意识,根本不应她;玉娘无法,扬声唤老爷子。老爷子闻讯赶来,没去隔壁请马明,而是直接抱着人去了医馆,寻了坐堂大夫。

两三日七八剂药下去,顾遥依旧不退烧。玉娘急了,再这么烧下去,人必定有个好歹的,便逼着顾老爷子去请马明。

马明这人虽然不好惹,但他很有医德。只不过,又闻顾家延医时,马明想也不想地拒绝:“回传话的,我没空,不去。”

下人却道:“是顾将军亲自来的。”

马明很是气闷,却不得不亲自去接顾老爷子。见着人,马明开门见山说:“老将军家里那点子小事,再拿来烦马某,马某只好回京找圣上要个爵位了。”

所以,马明横,靠得不仅仅是他的医术,更多的,是他的身份。他姓马,圣上认作外家的马家。马家身为后族,一直没要爵位,自有马家的一套行事。然而,要个爵位,虽有唬人之意,却也不是妄言。

至少,马明,有这个资本。

顾老爷子忙道:“真不是小事,是俺那小孙女。”

如此这般说了一通,马明这才是收拾药箱,跟着老爷子去了顾家。初探脉,又看了先头大夫给出的药方,马明并没发现问题。

可对的药方没退烧,必有缘故。思及顾遥年岁,马明放下她的手腕,去查她的手脚。

而后,色变。

“不是伤寒。运气好是水痘,不好,是天花。天花老朽无能,若是水痘,老朽也只知一方,并不知药效如何。孟家一院子的少爷,他家有个擅儿科的唐季礼,顾将军将他请来最好。实请不来,再用我这方子不迟。”

老爷子策马去了孟家的功夫,大房得了信,不等顾老爷子归来,便回了榆林。

侯府,唐季礼与孟善商议:“侯爷来凤城两年了,十一爷并几位哥儿都很好,老朽想化冻便归苏州。”

孟善未及答言,门子来报:“顾佥事替孙女求唐大夫。”

孟善喜书,更善书。他去岁七月过六十生辰时,顾遥用行书写了九十九个小寿,合在一起乃是楷书的大“寿”字,叫他记住了。因顾遥守孝,至今不曾见到顾遥本人,着实遗憾。

听闻此言,孟善便问门子:“听清是哪个孙女病了吗?”

门子答:“听清楚了,顾佥事说的是小孙女。”

“既如此,唐大夫走一趟吧。”

唐季礼应下,才要走,孟善又叫住他,因道:“顾家那宅子杂七杂八的人太多,若是真不好,把人带过来即可。”

此言正合唐季礼之意,才诊过了一遍,就把顾遥拉到了孟家。

唐湘湘今岁十六,七月里将及笄。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唐湘湘才会说话,唐季礼便教她背药名;及长,农家孩子认识庄家的时候,唐湘湘则在药田认药。

号脉、针灸,唐湘湘逐渐展露惊人的天赋,是唐家第九代传人最出色的那个。将顾遥带回孟家,便是为了好叫唐湘湘医治练手。

唐季礼捋着胡须问闺女:“湘湘,依你看,是水痘还是天花?”

唐湘湘仔细看过顾遥身上的疹子后,一脸遗憾说:“水痘而已。”

水痘虽不是绝对要人命,却也没哪个大夫敢用这个口气说,除了有奇遇的唐湘湘。顾遥之前,她已诊过十来例水痘,无一判错。

闻她如此说,唐季礼便道:“那你来治?”

唐湘湘无所谓的点点头,当夜便与顾遥宿在一处。

自打来到大明,唐湘湘就没睡过几个好觉。医者只能医病,医不得命。不论前世今生,即便见惯生死,她依然很难看得开。

“其实,我不适合从医吧。”

又是夜半醒来时,唐湘湘望着夜空低喃,神色落寞而又悲伤。不知静坐了多久,忽闻低低的呢喃:“妈妈。”

耳闻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唐湘湘立即回到炕边,俯身,附耳过去。

“妈妈,不要走……爸,为什么不要我?爷,为什么骗我!爸,我博士毕业了,妈妈,我好难受,妈妈……”

零零碎碎的,唐湘湘确信自己没听错,心中激动难掩,一宿没睡,把顾遥照料得极其细致。熬到天明,临睡前,叫醒唐季礼,仔细叮咛:“爹爹仔细看着她,不叫她挠任何一处!”

唐季礼第一次见她如此郑重,因问:“非疑难杂症,你不是一直兴趣缺缺吗?”

唐湘湘柔柔一笑,道:“是啊!女儿对水痘没兴趣,是对这丫头有兴趣。”

看得出她是真得开心,唐季礼沉溺在女儿温柔的笑中,面露回忆,道:“你笑起来真像你娘,以后,多笑笑。喜欢这孩子是吗?爹给你照看好了。”

来到孟家的第三日,顾遥便醒了过来。唐湘湘亲自喂药喂饭,扶她如厕,抱她出门晒太阳。总而言之,对她好得不行。

顾遥两世为人,第一次被这么细致、温柔的照料。她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傻傻地问唐湘湘:“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唐湘湘总是笑而不答,只叫她先养病,还道:“安心养着,再等十日,若不复发,我便告诉你。”

十日后,顾遥不仅彻底恢复,且身上一点儿疤痕未留。

是夜,月色极好,极冷。

唐湘湘爬上炕,凑到顾遥耳畔,问道:“嗳!你哪年的?给你治病时,我可全听见了!爸爸妈妈,博士。”

这是遇到老乡了?

顾遥忽然不知手脚怎么摆放,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只剩下灵魂在飘。唐湘湘见她不得劲,忙唤她:“小丫头?”

望着那关切的目光,顾遥脑袋短路,将唐湘湘扑在炕上,在她额头“吧唧”了口。动作一气合成,唐湘湘回神后,想起前世看过的网剧《太子妃升职记》,惊得指着顾遥,问道:“你前世是个男的?”

顾遥笑得前合后仰,整个人儿,都叫这巨大的惊喜,充满。

什么是幸福?

对孤单很久的顾遥来说,忽然有了伴,就是幸福。

第十八章 炫技露疑

冷月,热炕,老乡。

唐湘湘看似温柔,实则怯弱;顾遥则是外表开朗,实际排斥人际。前世数十载,她们未曾谋面,更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陌生的空间,如此亲昵。

不知过了多久,说疲的俩人,紧紧挨着,睡去。醒来时,已近午时,俩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不小心吃多了。裹了厚重的冬衣斗篷,唐湘湘牵着顾遥,慢悠悠地走在孟家全是雪的后园子,消化食。

唐湘湘不时地告诉顾遥,这处夏天如何,那处春天怎样。说来说去,顾遥皆无反应,唐湘湘以为自己表达不到位,便换了个说辞,说那景色像秋天的香山。顾遥一句“没去过香山”,直接把天聊死。

你不是帝都人吗?怎没去过香山?

望着唐湘湘无语抓狂的样子,顾遥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笑声惊动不远处的少年们,郑智也在其中。

郑智问一旁的沈从君:“个子矮的那个,嗯,就是披着灰色斗篷那个,我怎瞧着眼熟?”

沈从君顺着他的描述,看了眼,答:“辽东指挥佥事,顾池的孙女。先前在灵山,叫人绑在树上吓晕的那个。”

郑智恍然,捋着袖角,道:“原来时那个拿脏手蹭我衣服的臭丫头,走!”

假山旁,唐湘湘叹息道:“怎才遇着你呢?”

“怎么?”

“我快要家去了。”

唐湘湘用最精简的语言、一脸厌恶地,将孟家大老爷孟贤,想纳自己做小一事吐露出来,还道:“我至多能忍另一半纳妾,自己绝不做小,便允了我爹定下的亲事。最迟五月,便回苏州商议婚事。”

大明的交通能力极差,虚岁七岁的顾遥,至今未回过太康;离开父亲,一别三年,至今未见第二面。真同唐湘湘就此别过,再见真不知何年何月。顾遥忙问她:“那你婆家哪里?先别说,有人来了!”

十丈外,郑智打头,身后六七名少年,年龄不等,其中最高的那一位,顾遥认得,正是那位面貌出色、略带土气的少年。

数月不见,顾遥觉得少年气质变了些许,因而多了抹关注。恰,少年抬眼,睁开黑雾雾的眼眸,倒映着冰雪,仿若整个世界都在他眼中,勾得人,离不开那双眼。

顾遥不知是否心动,却知自己想一直想叫那双眼看着。

郑智瞧见,气不打一处来,冲着少年道了句:“沈从君,你去后头。”

沈从君恭敬道了个“是”。

顾遥听见,气不打一初来。她有心结交权贵,但郑智这般第一次见面就放空自己的,还是不要奢望了。不奢望,自然不愿忍之。和大老爷一家的相处,叫她深刻认识到,以德服人纯鬼扯。

既如此,你叫我不痛快,那你也别好过了!

顾遥冷笑一声,以褒道贬:“郑三爷还是好大的气派!沈公子如今已入营,不是你的小厮,这般呼来唤去,妥否?”

“臭丫头!你那时不是叫我郑哥哥的吗?”

“听说郑三爷见死不救的事后,我才知道自己逾越了,遂改了称呼。”

二人你来我往说起来,别个纷纷问:“她是哪个?”

郑智诡异一笑,道:“她啊,就是那个,行书写了九十九个寿字,合起来是个楷书的顾五!”

郑智身后的人,除却沈从君,下剩五个都是孟善的孙子。

自去岁八月孟善寿辰过后,最近小半年,孟善加强了五人学文的时间,强令五人每天读书四个时辰。五个正是调皮好动的男孩,一坐做半天,过得那叫一个水深火热。

而这一切,全赖顾遥所赐。

今日得见罪魁祸首,孟家小子各个摩拳擦掌。唐湘湘飞快地同顾遥说了里头缘故,还感叹:“原来那人是你啊!”

顾遥看着那群小子,实打实地骄傲道:“技不如人,便要认输!那是我左手所书,逼急了,我再拿右手写九十九个楷书的寿,合成行书的一个大寿!”

“哦?那老夫今日,可要开开眼界了!”

顾遥看向说话的老者,望进他的眼睛,然后,怂了。

她前世见过很多高官,像她祖父这种三品官,实在不像个官;她爹呢,因有个天才堂弟陪衬,总缺一些自信,也没什么官架子。只眼前这老者,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看似很平和,实际满是锐利,她能不怂么?

顾遥因打怵避开了孟善的视线,因而未曾注意到孟善片刻的失神。事实上,除却顾遥,旁人也没主意到孟善瞬的失神。

孟善稳步行来,招呼众人:“都去跟我去外书房,方才放言右手写楷的小姑娘,嗯,就是你,也跟来。”

及至书房,孟善亲自铺开一张大纸,唤顾遥上前,道:“来,你写。”

叫保定候亲自伺候笔墨,顾遥不觉荣幸,只觉泰山压顶。待看了底下一众少年比自己还怂,尤其是那个一直横着的郑智,忽然心情很好,道了个“好”后,没接笔,却是伸出小手,在纸上摩挲起来。

孟善眼尖,顺着她手指行过的位置,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行书“寿”,心下骇然。

不过一刻钟,小姑娘就琢磨出字体的结构,还能算出刚好是九十九个小寿不成?心存看她到底要用多少个小寿来完成,孟善十分沉得住气。

他沉得住,别个自然不敢出声,包括郑智。

郑智留书离家出走,理由便是北上找孟善拜师,只因他爹武安侯十分仰慕孟善。他爹都仰慕的人,他岂敢不从?

又过一刻钟,顾遥始动笔,先在白纸上勾点,不多不少,九十九个整。数完小点,孟善便笑了。不说顾遥这字如何,但这些点形成的字,却是行书的“寿”,错不了。

待见顾遥一点一点的写过,孟善屏息,其余几个小子脸都绿了,唐湘湘也惊讶得合不拢嘴。

纸上落的,并不是时下的印刷楷体,而是后世近似机打的正楷字!

九十九个小楷写完,恰是一个大大的行书“寿”。孟善托起,细细看了半晌,问顾遥:“小丫头,拿笔不几日吧?字怎写得这样好?”

第十九章 天降肉饼

顾遥敢写,自然想好了对策。

“就是会写啊!我小时候,就在梦里写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了!”顾遥眯着眼,得意道,“书上那些歪的字,都被我捋正了!侯爷,现在这样方方的字,看着更舒服,对不对?”

我说了,信不信,你们自己定,顾遥无赖地想着。

顾家有无赖基因,唐湘湘连灵魂都没这技能,她不知顾遥这话会不会有人信……她能做的,只有歪楼。

少女口角噙笑,反驳:“我看着不舒服!侯爷有所不知,这丫头才在我那住了几日,就把我的屋子变了样,那些药罐都被摆了个方正样。”

出于好奇,郑智去过唐季礼的药房,知道药罐的模样,当即道:“药罐怎么可能是方的?”

唐湘湘笑着看了眼“机警”的郑智,而后推了顾遥一把,道:“你自己说。”

顾遥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知她比自己更熟悉时下,便依着她的话,一板一眼地说:“拿厚纸折纸箱,纸箱分小格,一格一药罐,就不乱了。”

郑智想着那样的盒子,因道:“听来不错,待会儿拿来我瞧瞧。若是好,我找人做几个竹的,想来更好使。”

顾遥不应,唐湘湘已道:“不管好使不好使,郑三爷必要分我们三五个才好。”

郑智满口应下,几个孩子也凑热闹,眼看这话题跑得没边了,孟善忽然咳了咳,指着顾遥的字,道:“字方人正,自是极好的。极好,却不是最好,外方内圆便比纯然的方正要好。丫头,可愿跟着老夫学字,学着圆着方?”

他的话音方落,孟家五个小子十只眼,看向顾遥,像在打量什么“怪物”。

他们惊,顾遥更是吓出了一身汗。真得了孟善的青睐,她爹以三年之诺,亲自来接她,势力的祖父,也不会放人啊!顾遥赶紧装傻,愣愣地问孟善:“侯爷要收我为徒吗?”

得陇望蜀!

郑智忍不住侧目,指着顾遥,怒道:“你一个女孩子,拜侯爷为师做什么!还想上阵杀敌、去金銮殿考个状元回来?”

别的事不好说,这两样,某种意义来说,顾遥已经达成了部分成就。是以,她敢骄傲地宣称:“若有机会,何仿一试?”

孟善眸光大亮,如夏日骄阳,随即又暗了下去,只听他道:“收徒不成,你太小。”

而我,已近暮年,不知还能教你几日……

顾遥心中一松,结果,小心儿还没落回去,就听孟善道:“不收徒,认个孙女却是可以的。来人,去请顾佥事。”

险些把顾遥吓成傻子。

得了信的顾老爷子差点乐晕,马不停蹄地赶来,顾遥流露的拒意,被他毫不留情地给拍了回去。为了安抚顾遥,他悄声在顾遥耳畔保证:“有爷爷在,你的东西,以后谁都拿不走!”

顾遥暗骂,是你这个爷爷的缘故么?是上头孟爷爷的缘故好不好!

顾老爷子到了,孟家人也齐了,年约三十的孟大夫人笑道:“侯爷要认孙女,正好我们又没闺女,少不得我们要先认个闺女了。”

孟贤第一眼看到顾遥时,便心生不喜,闻言道:“爹自有定论,不必你多言!”

他不喜顾遥,顾遥也不喜他这个肖想唐湘湘的“老”男人,才要拒绝,叫别个抢了话,那人道:“爹,我认她做女儿,可好?”

听音是个未变声的少年,顾遥寻声望去,果然见到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跟个小孩子叫爹,这个忍不了,顾遥忙道:“爷爷同意,我便认侯爷做祖父;同样,要我认父,也要我爹同意才成。”

“言之有理。”说完,孟善示意众人安静,慢声道,“我认孙女,是替你们过世的母亲认的,与你们无关。”

孟贤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喜欢顾遥了。

小丫头虽未张开,容貌与他那过世的嫡母,有五分相似。唔,看他爹这般偏爱,没准更多。再看一眼肉嘟嘟的顾遥,孟贤心道,难不成这种肉脸,真的有福?

在一种略诡异的气氛下,顾遥磕了头,递了茶,与孟家人吃了顿团圆饭后,这亲便是正式应下了。

孟善命大夫人周氏与顾遥量体裁衣,准备屋子、丫鬟,又与顾老爷子商议,说要留顾遥住到三月三。这事顾遥没有自主权,有唐湘湘在,她也乐意就是。

亲才认下,孟家几个小子态度,便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孟贤长子,十三岁的孟晖,指着顾遥与郑智炫耀:“这是我们的妹妹。”

郑智冷哼:“又不是你娘生的,得意什么!等回家,叫我娘生个亲妹妹,定比那丫头漂亮!”

“那可不一定。”唐湘湘幽幽说了句,拉着顾遥去了别处,见四下无外人,这才悄声道,“真好!有了孟家做依靠,你那庶出的身份,便渡了一层金。”

顾遥却不甚欢喜,她说:“镀金就是镀金,我还是铁里子。”

唐湘湘没好气道:“要说里子,白玉才是你真正的里子吧?”

“用玉作比的话,白玉不恰当,烂大街的绿玉更合适。我很有自知,最是平凡不过。”

跳级拿到博士学位的人,平凡个鬼啊!唐湘湘恨得牙齿作响,顾遥听见博士俩字,笑道:“我说的是真的。如同你们学医的,本硕连读是常事。做我这行的,我是那种,要靠后天努力来弥补的平凡人。”

努力的顾遥,在孟家发现了一座宝库,清和轩。

清和轩藏书千余册,不多,涉及内容极广,包括前朝王祯所撰《农书》、法医界的《洗冤录》,最多的,却是顾遥喜欢的各类史书,正版的。

顾遥说:“我们要多读书。”

她不仅自己读,还拉着唐湘湘,扎进了清和轩,模拟了一番曾经的时光。唐季礼再次同孟善提告别时,笑着调侃:“再不走,我家丫头怕是要弃医从文了。”

这一次,孟善应了。

唐季礼退下后,敛了笑容。顾遥之所以拉唐湘湘进书房,只因孟贤曾在白日里,打着给顾遥送东西的旗号,去了唐湘湘的院子。

顾遥很奇怪,唐湘湘又不是绝色,孟贤为何总盯着她?

在孟善传下“孟家所有书房,遥姑娘均可入”的命令后,孟贤也奇怪,过世的嫡母、顾家那丫头,只能说中上之资,同现在的继母、他的生母,根本没法比,父亲为什么这般偏爱呢?

第二十章 始生嫌隙

事出必有因。

其实很简单,天气渐暖,春寒交替之际,孟善得了场小风寒,咳嗽了几日。按照唐湘湘判断,孟善有轻微的气管炎,于是,便熬了冰糖银耳莲子羹,叫顾遥去送。

送汤羹这种刷存在感的事,顾遥不肯干,还道:“我现在里子是铁,不是金子,贴多少都没用,没得了惹了孟家正牌主子的脸,得不偿失啊。给孟瑄送,我就送。”

孟瑄,孟善嫡幼子,行十一,十三岁的少年,颇具孟善之风,堪称文武双全,就是那日,想要认顾遥做闺女的那位。

保定候世子是孟瑄一母同胞的哥哥,孟瑄又有本事,对顾遥也不赖。所以,顾遥认为,抱小叔叔大腿,好过去哄顶尖那位。加上,顾遥两世二位亲爷爷各自“背叛”的行径,叫她对爷爷这种生物,产生敬而远之的逆反心理。

唐湘湘管她肯不肯,只把食盒丢给她,推她出门,又叫来冬雪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冬雪是孟大夫人给顾遥的丫鬟,听了唐湘湘的话,她一手拎食盒、一手掌灯,殷勤地领着顾遥去了前院。

乍暖还寒时,小孙女送来的热汤,孟善一碗下肚,通体舒畅。因听过几耳顾遥扎进书房不出来的事,便含笑问她:“看那些书做什么?”

顾遥答:“有用,悦己。”

因这话,孟善当晚就传了命令,叫人不要拦着顾遥,她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

唐湘湘坚称,这是“送羹汤”的功劳。顾遥却觉得,这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有心栽花花不开……唐湘湘不理她这矫情的模样,只道:“我爹说,孟家大书房内,连医书都有。你明日去一趟,看看有没有针灸的书。中医,其实蛮有意思的。”

顾遥这才知道,孟家最大的宝库,乃藏书超过五千卷的外书院。清和轩,只是孟善给儿孙准备的内书房,其内书目,是孟善经精挑细选而出的。是以,保定侯府、山东海丰老宅,都有清和轩。

孟善建了清和轩,还定下家规:阅毕清和轩,方能读杂书。

以顾遥目前的阅读速度,读个二十年,差不多能看完清和轩的书。换作那帮小子,半生都要耗在里头。孟善怎么个意思,大家心里有数。有没有胆肥藏禁书的,顾遥便不得而知了。

次日天明,顾遥果然去了大书房,给唐湘湘扒拉书,倒是真找到一本针灸的书。但是,看守书房的晚舟却道:“大书房规矩,书不外借。次梢间有桌椅,遥姑娘可去那里读书。倘若累了饿了,可至厢房小憩、吃东西。”

顾遥:……

“那我能抄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顾遥又走了。唐湘湘问了书名和内容,表示很感兴趣。而她离开的日子又已定下,顾遥连忙袖了纸笔,去了大书房,暂作职业抄书员。

她带的纸,是最薄的连七纸,照着书描图好使;她拿的笔,是最细的眉笔,以代细工笔。顾遥连抄九日,才抄完一本,把书递给唐湘湘后,顾遥忽道:“这事其实没这么急?等你走了,我慢慢抄,叫人送你不就行了?”

唐湘湘握着医书的手,僵住了。

怎就将这茬给忘记了呢?

未时已晚,顾家派人来接顾遥家去了。临走前,顾遥安抚唐湘湘:“顶多住三五日,我必回来的。”

这日,榆林千户所的新任千户大人,三十岁的陆元汀,到任。

顾大老爷看着这个小自己一轮的新任上司,别提多憋屈了。待陆元汀说了孟善以认下顾遥做孙女,孟顾两家已是通家之好时,他更憋屈了。告别新任上司,顾大老爷连夜带着儿女往凤城赶,次日日落方抵达将军府。

大老爷进门时,顾遥祖孙俩正围着炕桌吃饺子。

顾遥晌午与张泉挖了鲜嫩的荠菜,包了荠菜野猪肉的饺子。春暖花未开,炕桌一角,垂着数支柳条,祖孙俩分坐柳条左右。不大的炕桌上,两大盘晶莹饱满的饺子,饺香四溢,勾得顾大老爷一家四口直流口水。

自己这般辛苦,别人却如此幸福,顾大老爷直接发飙:“爹越来越偏心了!怎不叫侯爷认谨儿做孙女!侯爷的孙女啊,将来说亲,门第也高啊!”

香喷喷的荠菜野猪肉饺子,老爷子才吃了十来个,就叫人打断了,本就不开心,再听儿子这话,筷子一拍,眼神一厉,一字一句地问顾俨:“顾家门第不够,叫你做俺儿子委屈了,叫你闺女叫俺孙女委屈了,可是?”

大老爷自知失言,戳了父亲的痛处,诺诺不敢言。顾谨的印象里,祖父最宠爹爹,被她爹气得怒吼,也不曾变脸。这一次,祖父声音不算大,整个人看起来却很可怕。

顾谨很怕,她不想要这样的祖父。

看到淡然坐着的顾遥,顾谨瞬间明白,怒道:“都是你这臭丫头,你来了,祖父都不要我爹了!”

一边说,一边冲过去拽人,尚未碰到顾遥,身子就被人拉住。顾言拉着她,却是一脸惊恐地看着老爷子,不停地说:“姐,别去,别。”

见弟弟吓成这样,顾谨心中一痛,抱着他痛哭起来,边哭边安抚:“言哥儿不怕,姐姐不去,姐姐不去。”

顾大老爷哪受得了这个,上前圈住一双儿女,头不抬、身不转,就那么直直地说:“爹别恼,俺们走。”

这一刻,顾老爷子清晰感受到了来自长子的疏离,连拦住顾大老爷离去的话,都忘了说。顾遥看在眼里,放下筷子,与老爷子道:“爷爷,我吃饱了。”

两盘子饺子,用了不到一半。

顾老爷子一宿未眠,次日连大营都没去,单找大老爷说话。

老人家开门见山地说:“俺承认,养了遥遥几年,养出感情了。漫说养个孩子,就是养条狗,也有感情的。这事俺做了,但俺没错。”

“你先听俺把话说完!”阻止了大老爷开口后,老爷子又道:“那年,俺和先和你说,叫你把谨儿给玉娘养着。是你嫌弃玉娘只是老子的屋里人,不同意,还听你屋里那位,提了遥遥更,俺才叫你去接遥遥的,可是?”

窗外,顾遥听见这句,转身,仰头,望着玉娘笑了笑,越过她,径直去了跨院。

第二十一章 我之宽容

虽已过去了两年多,顾遥依然清晰记得,在她爹问大伯父为何要要带她走时,大伯父暴跳如雷,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知道。

顾遥很不开心。

她能理解偏心,人心没有不偏的;她能理解自私,真正大公无私的没有几个。但是,她不接受谎言,包括旁人以为的“善意谎言”。

前世,爷爷自作聪明,告诉很下很小的她,说妈妈已经和爸爸离婚,不要她了。

可事实上,她妈妈在和爸爸离婚的那日下午,走出民政局大门不到百米,因车祸离开人世。父母离婚的原因,两位老人才是导火索。

这些,旁人都知道,独顾遥一个不知道。

高三那年,她得知真相后去问爷爷,爷爷暴跳如雷,还道:“这有什么好问的!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我们辛苦把你养大,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吗?”

可是,原本,我不需要你们养大的。

顾遥没把心里话说出来,高考过后,去了南京念书。南京,妈妈的故乡,是父母定情的地方,她一去就是十年。

心情极乱的顾遥,与张胜道了句:“唐家四月十六返乡,还有一月时间,胜哥哥定了主意,叫泉哥哥去孟家告诉我一声,便能同唐家一道去南下。”

顾遥又转向一脸尴尬的玉娘:“劳烦玉娘告诉爷爷,只说孟家派人来接我。”

做完这两件,同冬雪两个,卷了铺盖又去了孟家。

唐湘湘夫家邱姓,唐邱同为苏州药香世家,邱家一心走官场,唐家只混市井。得知唐湘湘见过未婚夫邱水苏,高高的核桃楸树下,顾遥问道:“你喜欢邱水苏吗?”

唐湘湘托腮想了想,道:“不知道呢,我就记得他挺粘我,总喜欢跟我后面晃悠。我看医术,他就在我旁边啃四书;我配药时,他能搭把手。”

父母双方定下的亲事,两人又有共同语言,顾遥不是很确定道:“这应该算挺好的吧?”

唐湘湘笑了,因道:“我也觉得还不错。”

“那就好。”

唐湘湘见她今日精神不济,以为她不舍,遂强打精神,欢快道:“我走后,别忘了抄书给我,还要常写信。说到写信,你知道吗?这会儿没有专门送信的行当,都是拖这个那个带信的。除了熟人,也只好找商队了。寄一封信,若要送信上门,是按两起价的。”

“是吗?那等我长大了,弄个邮局,怎样?”

“你?”唐湘湘瞄了顾遥的小身板一眼,哼道:“现在的你,身不由己。你啊,要先长大,再瞅准一少年,允你婚后做这做那的才成。”

说到这个,顾遥先前就想过了。现在的“同龄人”,对她来说都是小孩子……在这种情况下,找夫家完全不用考虑“爱情”这味调料,最适合的,便是养成。

顾遥瞥一眼四周,低声道:“你觉得,那个沈从君怎样?”

唐湘湘惊呼出声,瞪着顾遥,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实话说啦!看你五官,就算你往漂亮长,五年后,顶多中上之姿。人家呢?已经是长成的俊美少年,你往他跟前一站,还剩什么?”

顾遥挥挥小手,丝毫不介意:“直说秒成渣就是。可这又有什么!你没发现俊男靓女其实很少的么?女人漂亮的,她身边那男人的就很碍眼;男人帅气的,身边又站个平凡的妹子,啊是?”

“所以,你这是准备用你的平凡,去衬托人家?”

“没那般夸张。我貌不及某人,但某人多土啊,论气质,我甩他到长江。”

唐湘湘忍不住挠她:“叫我看看你的气质!哎呦,怎只看到了匪气,没看到气质呢?”

俩人吵吵闹闹,不曾注意,近十丈高的核桃楸顶端,五丈处、枝繁叶茂内,立着一个人,正是她们谈论的对象,沈从君。

四月里,张胜给了回信,他去宛平,张泉留下。

四月十六,顾遥、张泉送亲朋,送到凤城城外。因张胜说再往外不安全了,顾遥张泉两个才停下送别的脚步。

送完人,顾遥照旧去了孟家。

沈从君那里,那日听了顾遥之言,免不了对其多关注一些。他上心了,顾遥却没了影儿,叫他好生失落。

顾遥没作别的,她在大书房看到几本前朝小调。袁方喜欢那些,顾遥借着抄书,平复心情。伏案旬余,抄了两本出来,顾遥的内心,也平静下来。

同孟善说了一声,顾遥袖着书,终于回家了。玉娘犹记先前的尴尬,出来迎顾遥时,难免有些讪讪的。

顾遥先前并不恼她,主动与她搭话,因问:“爷爷在家吗?”

玉娘摇头,又补了句:“大老爷一家才回来,陈姨娘也在。”

闻言,顾遥调头,直接去了学堂。底下只剩四个学生了,袁方依然讲得起劲:“陶朱公计然十八策,第一条,生意要紧凑,懒惰百事废……”

顾遥静静听完,与几个少年道别后,笑问袁方:“这陶朱公有些意思,他是哪朝人?”

见袁方看着傻子一样看着自己,顾遥闷声道:“为何这般看我?”

“陶朱公乃范蠡别号。”

好吧,确实问了个蠢问题,可她先前不知道好么!顾遥恨恨地转移话题:“怎不见柳柳?”

“柳经历续娶了个富家女,已搬出府。”

顾忙道:“几时的事?柳柳那般好欺负,她的继母贤惠否?”

“我如何得知?”

见袁方又用白痴眼神,顾遥暗搓搓地骂着,柳柳眼神不好,才看上你这个病秧子。将抄来的小调丢给袁方后,顾遥转身出了学堂,找玉娘问柳家事。

玉娘才起了个头,夏树来报:“将军回来了。”

正房,顾大房一家就像未离开一样,齐展展地坐在顾老爷子下首。顾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含笑同大家打招呼,还把顺来的糕点,孝敬到老爷子面前。

“回来了?孟侯爷的身子可好?孟家人待你可好?”客套过后,顾老爷子红着老脸,指着身侧的玉娘,道,“俺已去信太康,将玉娘抬做妾。”

大房坐着的三位、站着的一位,容色不变,顾遥同样。

紧接着,老爷子又宣布了下一项事宜:“今日起,遥儿养在玉姨娘名下。”

叫自己背上妾养姑娘的名声,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不知哪个缺德鬼想出来的。顾遥没想过高嫁,并不在乎这个名声。

但,她并不软弱,只是对家人宽容了一丝罢了。再这么任人揉捏,对不起自己呢。

第二十二章 彼之落空

“孟爷爷说,人无信而不立。爷爷说想孙女,才接了孙女到辽东。如今,却又要将孙女养在别人名下。爹爹可知?母亲可知?祖母可知?”

一连三个可知,三个人,哪一个都比顾老爷子有资格养顾遥。

这还不算,顾遥又补了句,“孙女如今还是孟家的大姑娘。顾家姨娘养着孟家的大姑娘,孟家无人否?”

陈姨娘抬起如霜的眼眸,定定望着顾遥,顾遥只做看不见。

过年时,顾老爷子要打顾言那一出,顾遥后来才明白,她之所以主动劝顾老爷子不打顾言,皆因陈姨娘几句笑言。

“帕”的一声,老爷子拍案而起,怒指顾遥,道:“你威胁我?”

“孙女只是陈述事实。”说完,顾遥软了口气,与老爷子道:“爷爷,我不知哪个给你的建议,那人定当别有有心。爷爷真这么做了,便是叫孙女心里记恨你,叫孟家厌恶顾家。”

老爷子便看向陈姨娘。

察觉到老爷子的目光,陈姨娘更加恭敬地侍立在大老爷身后,口气也是那般地卑微,她柔声道:“五姑娘无非是不愿意罢了,说这些作甚?”

“陈姨娘说的是,我不愿意。”说完,顾遥定定地望着身后的玉娘,笑道:“孙女去年就知玉娘身份,更知玉娘待孙女的好。孙女想,姨娘还在,也不过如此吧?”

闻言,玉娘花了眼。她不惧付出,只要对方不嫌弃。

顾遥掏出帕子,给玉娘湿泪,踮起脚尖,依然够不到。玉娘主动蹲下身子,泪水流得更凶。

顾遥道:“漫说一个姨娘养母,就是我的生母,能跟着我出嫁吗?玉娘,如果你愿意,今后,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嗯!”玉娘哽咽道,“玉娘先前就说了,跟姑娘回宛平。”

十二三岁的顾谨,正是叛逆期,恨恨地站起来,怒问老爷子:“她不听爷爷的话,还威胁爷爷,爷爷怎不叫打她?”

“俺怎样,要你管?”

见老父又耍横,大老爷不干了,提醒老人家:“爹!你答应俺,再不偏心的!”

顾家父子又嚷嚷起来,夹杂着顾谨的愤怒,顾言的瑟瑟,陈姨娘忽道:“卑妾发现,五姑娘最小,做事又最妥帖,着实怪异得紧。”

“陈姨娘说的是,我的确与众不同。”顾遥附和,却又理直气壮道,“若我和旁人一般,孟侯爷凭什么认我做孙女?”

陈姨娘一噎。

看着蛮横的孙女,顾老爷子与有荣焉。想当年,孙女刚来的时候,软得欺负她都没意思。这才几年啊,已经能光明正大气死人不偿命,叫他如何能不得意?

老爷子才这扮相,便听陈姨娘轻轻一笑,赞道:“五姑娘不仅比别个聪慧,性子也比别个沉稳,实不像个孩子。”

顾遥淡定地等着她的下文。

陈姨娘没卖关子,在顾遥期盼的目光里,缓缓道:“五姑娘好得——同大姑娘、大老爷、老太爷,好似不是一家人。”

顾遥笑了。

是的,她从长相到性情都不似屋里这里几个姓顾的。但是,她觉得,和他们不一样,真得很好。

顾老爷子怒了。

先前儿子觉得顾家门第不高就罢了,你一个无根的小妾美得找不到北了吧!什么叫好得不似一家人?合着骂老子几个蠢呗?

老爷子张口就骂:“蠢货!遥遥像她爹,她爹像他娘。不管哪个,都是正经的顾家人,轮到你这个——”

骂道一半,见儿子站了起来,老爷子立即收口,话锋一转,看着玉娘和顾遥,道:“你俩都不乐意,那就不改,还照先前那样吧。”

望着气势汹汹的大伯父、气短的祖父,顾遥忽道:“先前孟二叔去了榆林一趟,听闻了个说法,孙女听了不信。想了这许久,才决定告诉爷爷。”

大房齐齐色变,陈姨娘,故作镇定。

“你说。”

老爷子口内问着顾遥,视线却一直落在长子身上。

顾遥很满意这个效果,正色道:“在榆林,大伯父四处跟人说,言哥哥是大伯父的继承人、是爷爷的继承人。”

什么!

老爷子历来不甚柔和的剑眸,这会儿直接冻成冰渣子,他定定地望着长子,问:“遥遥说的是真的?”

眼见大老爷眼睛不老实,老爷子厉声喝止:“好了!不用你回答,老子亲自派人去查!属实,老子少不得亲自去过去一趟,解释一番。”

大老爷这才慌了,忙道:“爹你不能这样!”

“果真是这样?”

大老爷这才知道老爷子只是诈他,可已经露出马脚,只好一股脑道出缘故:“钰哥儿已经中了秀才,有他两个叔叔、舅舅家帮衬,想来,考个举人、进士出仕不在话下。这指挥佥事,他就用不着了,给言哥儿也没什么呢。”

确定了长子的心思,老爷子彻底怒了:“一直不教言哥儿,原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你凭什么这么算计他?实话告诉你,俺早想好了,再过几年,钰哥儿要能像他二叔那样中个举人,俺就将佥事这位置让给他。”

在大老爷惊诧的目光里,顾老爷子冷冷地宣布着自己的打算,又道:“因为这个,俺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才事事由着你,才把所有私房都给了你。”

这话一出,漫说大房傻眼,就是顾遥都愣住了。

她一直以为老人家是偏疼长子的说,原来,竟不是。

“四十年前,俺见过宋濂宋先生一面。他当时跟俺说了四个字,俺一直记着那四个字,才走到今天。老大,今天,俺就把这四个字教给你——人贵自知。”顾老爷子平静无波地说到。

大老爷整个儿蒙住了,陈姨娘也没了先前的镇定。

谋划许久的事,全然落空,叫她如何还能平静?

陈姨娘再出口事,已有些口不择言,她说:“老太爷如此,不合规矩!”

是的,越过儿子,直接将军职传给孙子,确实不合规矩。但是,你一个小辈姨娘能说得着俺吗?

顾老爷子本不想理她,可看儿子孙子都是一样表情,老爷子改了主意,趾高气昂道:“顾家,老子就是规矩。”

第二十三章 训夫新手

学堂外,廊檐下。

耳听顾遥、袁方两位,你一句我一言争论个不休,冬雪觉得自己快要发芽了。见玉娘走来,小姑娘蹭得立住,咽了咽口水,问道:“玉姐姐,可是吃饭了?”

冬雪觉得,将军府比孟家唯一好的,便是那个小自己两岁的厨子。白菜片到他手里,都别样有滋味。在将军府待了七八日,冬雪的衣衫瘦了一圈。偏她不认为自己长肉,只道是自己在长身子,衣服小了一点点,该裁新的了。

玉娘看了看天色,笑道:“是吃饭,回孟家吃。侯府派人来喊姑娘,说是武安侯府来人了,叫姑娘过去见人、吃顿饭。”

顾遥被硬拽出来,听了这话,闷声道:“来的是女眷?”

玉娘答:“这却不知了。”

冬雪哪管这个,手脚麻利地给顾遥换衣,托她上了马车。及至侯府,却闻孟善正在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顾遥再去找孟瑄,见几个小子也在,连大带小,个个脸带愁容,忙问:“这般齐全,发生何事?”

孟晖似那新婚的小娘子,一脸哀怨道:“郑智要走了。”

“嗯?这个……有必要么?”顾遥用看国宝的眼神,看着一地小男孩。

孟晖的堂弟、孟二爷的长子、比顾遥大俩月的孟晨,凑到顾遥身旁,将其上下打量一番,纳闷道:“郑家哥哥长得好,行事大方敞亮,说话还风趣,你怎不喜欢他?”

“三哥说的,和我认识的,是一个人么?”

顾遥歪脑袋问孟晨,恰看见了正主——郑智同孟瑄自内室出来,撞进顾遥的视野。

背后说人,见着本人,顾遥半点难为情都没有,大大方方地看过去。因见郑智眼睛红红的,顾遥倒退一步,作惊吓状,还道:“不会吧你?怎还哭上了呢?”

郑智气恼不已,打了个喷嚏后,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不会说话就闭嘴!”

孟瑄憋着笑,问顾遥:“你怎舍得过来了?”

“还说呢,我在家呆得好好的,突然被人叫来。先去见爷爷,却没见着,问了清风哥哥,才知不是爷爷派的人。又在花园遇到大婶子身旁的李妈妈,得知也不是她派的人,这不就来找你们问问,到底哪个派人去的顾家?”

孟瑄叔侄齐摇头,没一个说自己派过人的。

“奇怪呢!去顾家传话的那人,跟我们一道进的府,偏冬雪还不认识他。”环顾一圈,没发现可疑人物,顾遥恶狠狠道:“叫我知道哪个假传府令,看我怎么收拾他!”

“这么不乐意过来?小没良心的,亏得我们兄弟几个待你这么好!”

“那不能!不冲哥哥弟弟,单看孟家那一屋子书,我也乐意常住孟家!十一叔,三位哥哥两位弟弟,我去清和轩了!”

说完,看都没看郑智一眼,更没看见他那恋恋不舍的目光。

孟晖几个未开窍的小子,虽察觉到郑智的目光有异,却只当他还在恼顾遥先前的话,忙一阵插诨打科,将此事揭了过去。

“晚舟姐姐,大书房今日有客人?”

晚舟笑道:“这位可算不得客人。”

认识晚舟仨月了,顾遥第一次见她笑,因道:“晚舟姐姐笑起来可真好看!不行,我得看看里头是哪个,竟能叫晚舟姐姐笑得这么美!”

顾遥掀帘而入,堆叠的书架前,崭新的蒲垫上,少年笔直的脊背,煞得赏心悦目。

“沈从君?”

一身道袍的沈从君,侧首,微微一点头,道了句:“遥姑娘。”

顾遥镀了层金,沈从君却是实打实的青铜,尊她一声“姑娘”,必不可少。不同于沈从君的莫名悲伤,顾遥眼眸似阳,亮瞎人。

与另一半泡图书馆,很标准的撩妹做法,拿来撩正太,一样好使。

沈从君用余光见顾遥进屋,见她狡黠地眨眼、见她径直朝自己行来,心动莫名。他听见小姑娘问自己:“午安,沈哥哥,你也喜欢看书吗?是《左传》啊,我也喜欢呢。一起看,好不好?”

“好。”

顾遥捡了沈从君最近的蒲座坐下,却没先看书,先问他:“沈哥哥怎突然这身打扮,还看起书来了?”

沈从君顿了顿,放下手中的书,展袍,问顾遥:“不好看?”

“好看,沈哥哥好看,怎么穿都好看。”

一连三个好看,顾遥说得极快,沈从君听来,只觉心情极好。少年展颜,笑道:“侯爷命我来此,让我先读史书、再看兵书。”

这是,得侯爷亲自指点了?顾遥恍惚记得,这是少年营文武两项排名第一的人,才有的资格。所以,沈从君拿到了?顾遥问了,沈从君矜持道:“沈某不才,文武皆拿了头名。”

望着少年嘴角努力压制的笑意,顾遥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你不好得意,那么,我来吧!顾遥抚掌笑曰:“不是不才,是大才,须得庆祝一番。”

说完,顾遥去外面唤冬雪,叫她拿钱去厨房添菜。庆贺定下,顾遥又督促沈从君继续上进:“头名不易,沈哥哥辛苦了,只怕还要更努力才成。”

沈从君年长顾遥六岁,怎不懂这个道理?只是,他发誓,自己在顾遥这岁数,绝对没这种想法。他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好运”的小姑娘,运气不差,但绝对拥有抓住运气的本事。

望着聚精会神看书的小姑娘,沈从君忽然想到一种画面。

他和她,并肩携手,将他们这一房,推上志高荣耀;他给她撑起荣耀,她替他守护家园。

想着想着,沈从君豁然起身,道:“遥姑娘,沈某有事先行一步。”

突兀得紧,莫名得很,等顾遥反应过来,只看到了少年匆匆离去的背影。顾遥肉呼呼的下巴,抵在书卷上,琢磨起沈从君变卦的原因。

事实上,老阿姨勾搭小正太,怕失败的说。是以,她那日明知沈从君在树上,还故意同唐湘湘提了他,旨在试探。今日复见,少年嘴角那抹笑,虽不易察觉,一旦察觉,便读出了鸡贼的味道,可见当日引得挺成功

那么,问题出在了她看书的时候?

顾遥还未捋出头绪,冬雪娇喘吁吁立于丈外,右手放在腹间,不停地揉捏着,竟急得话都说不上来了。

第二十四章 眉来眼去

顾遥没好气道:“叫个饭而已,跑成这样作甚?”

“奴婢还没到厨房呢,遇到了钱婆子。”

钱婆子是后院的守门婆子,后院小门开在第四进东侧,大书房在第二进最西头,顾遥咦了声,问:“这个遇到,怎么遇的?”

“姑娘先起身,咱们边走边说。侯爷那里得了姑娘的信,说这会儿得闲,叫姑娘过去一趟,钱婆子跑断腿才找到奴婢。从她得了信,少说一炷香了,侯爷那里定然等急了!”

“好姐姐,别拽了。放心,临时叫我,从后院到前院,本来就快不了,爷爷知道的。”

话虽如此,顾遥脚下并未停顿,在正院夹道,撞上了方才形色匆匆的沈从君。俩人并肩而行,顾遥记挂着没捋清的事,借机问沈从君:“沈哥哥,我刚才惹你生气了?”

沈从君险些跌倒,站稳后,慢吞吞道:“没有。”

“哦。”

顾遥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显然不信。沈从君直觉不好,只得为自己辩解了句:“同遥姑娘一起,我无法安心看书。”

“原因?”

原因,不能跟你说。

沈从君默默无言,加快了脚步,顾遥跟得极为辛苦。说话间俩人已至门口,门子迎上来见礼,还道:“侯爷他们已去了回春堂,遥姑娘、沈少爷快些去吧。”

回春堂名为堂,实际是三间极大的木屋,木屋建在半亩大小的人工小池塘上,是孟善找人耗时一年才建成的宅子。

说实话,顾遥觉得很浪费。凤城的侯府和顾家的将军府一样,都是官家的。待孟善离任,这座宅子便要归公的。回春堂这种超过户部补贴的修建,是要自掏腰包的。

不过,孟家可能是钱多闹得吧……

顾沈二人抵达回春堂时,宴席未开,人到了七七八八。上首两席,孟善占一,第二位则是刚及冠的青年。见着顾沈,孟善先招呼顾遥上前,先与青年道:“这是老夫认的孙女,辽东都司指挥佥事顾池的孙女,宛平知县顾崇文之女。”

青年早有准备,舀出一块牡丹花开的玉佩,口称:“区区薄礼,望顾妹妹海涵。”

孟善命顾遥接了,又与她道:“这位是武安侯世子,智哥儿的长兄,你跟着智哥儿叫就是。”

顾遥笑得眯起了眼睛,露出八颗米粒牙齿,给郑世子见礼罢,道:“郑大哥与爷爷好似一家人,佛心、道骨、儒表,一派仁者之风。”

底下十来席、年龄跨段极大的男儿们,闻言皆喷。

就凭郑世子那平凡的模样,顾遥能夸出这样的话来,他们不佩服都不行。

孟善看了一旁二十有二、依旧脸红的郑能,替他问顾遥:“儒为表,倒是一目了然。佛心、道骨,怎么瞧出来的?”

顾遥理所当然道:“儒为表怎么看出来的,佛心道骨就怎么看出来的呗。郑大哥睛里有佛心,行动是道骨,很简单的嘛。”

看人还能这么看?孟善“哦”了一声,想起顾遥对郑智的偏见,视线扫过底下一溜男孩。

一地少年,除却自己的幼子,最醒目的,便是郑智。可偏偏,顾遥最不喜欢的就是他。巧得紧,孟善也不喜郑智。不过,那是在和郑智接触了一段时间后,而不是顾遥这般,一开始便不喜欢。

再看被顾遥夸张的武安侯世子,通过一个多时辰的闲聊,孟善认为,把“佛心、道骨、儒表”的标准降一些,这个郑能,的确当得起这三个词。

思及此,孟善看着郑世子,笑道:“都言小孩的话,最真不过了,世子勿恼。”

郑世子忙道:“小子不恼,好生愧疚。”

“那也不必。”说完,孟善吩咐下人,“遥姑娘座席安至前位。”

顾遥再靠前,也不能超过长辈孟瑄,高不过客人郑智。首两席下来后,第三席是郑智,孟瑄第四,俩人一左一右,顾遥被放到了第五席上,恰在郑智下首。

顾遥安顿下来后,孟善才招沈从君上前,与郑世子道:“这位沈从君,便是将三公子从大山带出的那位少年。如今已被老夫收进少营,是千把人中,最是出色的一位。能遇到这等人才,智哥儿居功甚伟。”

闻言,郑世子拱手与沈从君道谢,又命人送上淮南名剑——秋水剑。

沈从君使的,恰是长剑。郑世子这礼送的,极为合适。牡丹玉饰、秋水长剑,两样物件,昭示郑家之富的同时,展现郑世子之出色。

郑世子用自身证明,当清商和智商足够时,颜值就成了陪衬。也因此,顾遥明白了郑智为何如此“废”。换作她,能这样妥帖的哥哥罩着,定也会像郑智这般,浑得紧。

郑智瞧见她的神色,得意道:“我大哥很好对不对?你也想要这样的哥哥对不对?”

真是个傻孩子!

顾遥没好气道:“是又怎样?”

顾遥就没给过郑智好脸色,不知不觉中,郑智已有些习以为常,他浑然不在意顾遥的语气,因道:“我哥对我好得紧。他说了,除了世子之位,旁的,我想要什么都行!”

不经历风雨,如何长成参天大树?

顾遥看了郑智一眼,安静下来。

孟瑄坐在俩人对面,瞧见这一幕,因道:“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说什么呢?”

什么叫眉眼来去!你那是什么眼神!顾遥怒视孟瑄,道:“麻烦十一叔多读几页书,清和轩的大门,为你敞开。”

与幼子不同,孟善却从顾遥眼中看到了怜悯,心下诧异。难道,这孩子知道了郑家那点子私事?

不能啊……

孟善发现,越和顾遥接触,便越能发现她的奇异,也渐渐明白,她同发妻,绝不是同一人。不过,如果他和妻子真有个孙女,想来,也不会完全像他们两个吧?

孟善面露怀念,微怔一瞬,叫郑世子抓住。顺着孟善的目光,郑世子看到了顾遥,也看到了傻弟弟似乎很开心,原因不明。

孟善也就恍惚了那么一瞬,温和地笑着,与沈从君道:“好了,你回席吧。”

沈从君道了个“是”,转身要走,却叫郑智叫住,只听他道:“沈从君,你与我一席。”

孟家今日摆的是长案古礼,均为一案一席。旁人都独座,只五岁的孟晓、四岁的孟昭两个有乳娘陪坐。沈从君若去了郑智那一席,同那两位乳娘位置便一致了。

长长的道袍下,沈从君右手指甲,撕咬着白皙的掌心。

第二十五章 无知那年

沈从君是顾遥目前锁定的人选,这会儿见他脸色不对,顾遥理所当然地对上郑智:“干嘛和你一道?我吃得少,与我一案不是更好?”

郑智双眸横来两刀,怒曰:“你又来跟我抢!”

“又”字怎么来的?莫名其妙。

顾遥皱眉,问道:“只是建议,怎就成抢了?”

“不用狡辩!你张口就是抢!”

跟傻子争,怎么都是输,顾遥干脆直接去看上首的两位。孟善没表态,郑世子同样无动于衷,这叫顾遥很不解。

顾遥不懂,沈从君懂。

对孟善而言,他如今是孟家一派,这顿饭,又是宴请郑家两位爷的。作为主家下属,顺郑智这个“客人”的意,是他的本分。郑世子那头,这会儿表露的,都是对自己严格,对郑智的溺爱。在人家看来,弟弟不过要个下属作陪,并不是什么大事……

因为懂,卑微才从沈从君的心底窜出,才叫他倍感羞辱。

他没想到的是,顾遥竟会傻傻地站了出来,替他出头。看着小姑娘紧皱的眉头,沈从君心中委屈尽去,看着顾遥,笑着安抚:“沈从君,多谢遥姑娘好意!男女七岁不同席,小子与郑三爷一席即可。”

底下婢女,这会儿才看向孟善,待孟善颔首后,方在郑智席上又添一椅,同两个乳娘同一位置,横在了顾遥和郑智之间。

沈从君从容致谢,入座。

顾遥观他面色正常,安下心来。

郑智却不放过她,就着沈从君方才的话,道:“你不说,我倒忘了她原是个姑娘家。这也怨不得我,似我家鑫鑫那般的姑娘,才叫姑娘家。”

轻视沈从君,理所应当,可郑智把矛头直指顾遥,便不给孟善面了,郑世子急忙喝道:“三弟不得无礼!”

顾遥头也没抬,语速飞快地说道:“天上没有同样的云,空中没有一样的风,地上没有一样的叶子,人与人自然也不一同。”

言罢才转向郑智,骄傲道:“姑娘家就是姑娘家,与言行举止无关。郑三爷对姑娘家有误解,确实,怨不得你。”

郑智叫她说得无言以对,恼羞成怒,道:“偏你爱跟我过不去!”

眼看俩人吵起来,次席上,郑世子起身,先赞顾遥,再训郑智:“顾姑娘好生通透,青山自愧不如。小智,不许胡闹。”

孟善笑眯眯安抚他:“算不得胡闹,遥丫头总欺负智哥儿在先。俩孩子没少拌嘴,赌咒发誓再也不理对方也是有的。偏下次见了,一样继续拌嘴。”

顾遥噘嘴。

她哪有这么幼稚?都是郑智找她,再被她气走,自己又来,关她什么事?

闻孟善说顾遥,郑世子自然要说赞顾遥贬郑智,俩人你来我往几句,听得顾遥和郑智都耷拉着耳朵。顾遥悄悄敲了下首孟晖的桌子。

孟晖会意,眼巴巴看着孟善,道:“爷爷允我一杯酒的,几时能喝?”

孟善文武双全,有勇有谋,酒量更是高人一等。他嗜酒,便不大禁子孙。孟家凡年满十五岁的男子,只要不醉,便可随意饮酒。但像孟晖这种还差两岁的,难免要拘谨以一些。

听闻刺眼,孟善笑骂道:“臭小子!喝吧,等你老子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话虽如此,孟善还是按照孟晖念叨的那样,举杯,邀郑世子共饮,饮毕盏中酒。郑世子陪饮,礼仪恰到好处,亲昵中带着分寸,顾遥越看越敬佩此人。

她看郑世子,郑智便闹她。顾遥的冷脸、挡板沈从君,都挡不住郑智的热络,使得郑世子频频望来。

不大会儿,郑世子有了七分醉意,便以不胜酒力为由,提出休憩。十盏喝九盏方道难,孟善愿意信之,自然从之。饭后,上了年纪的孟善、“喝多了”的郑世子、初次饮酒的少年们、不足五岁要去午睡的孩子们,一一安歇。

顾遥也不例外,可她睡不着。

袁方昨日才同她讲了一嘴,大明的官吏虽是三年一述职,但很少三年就挪窝的,除非那人叫御史给参了。换一任父母官,规矩就会变一变,与民不利。

从她爹做了五年宛平县丞一事来说,这种说法很靠谱。

话说回来,不管怎样,年底就能出结果,无非是变和不变。若变,她说什么也要跟着走!不变,那么,顺天府的大佬——武安侯郑家,巴结一下总没错。再加上郑世子本人便很值得结交,顾遥才努力表现自己,想叫他印象深刻。

然而,郑智这个小屁孩,太讨厌了,总叫她失控……

郑智一定是她上辈子一定是仇人!

郑智一连打了数个喷嚏,一方青藤色玉兰花的帕子,出现在他的眼前。郑智接过,随意拧了一把,丢到一旁,猴上帕子的主人,撒娇:“大哥,能多玩几天再走吗?”

“玩半年了,还没玩够?家里不止我,父亲母亲都很想你。”

郑世子一面说,一面捡起弟弟乱丢的帕子,扔进一旁的竹筐里,等人来收。

这是在顺天府很常见的画面,与此间再见,郑智这才发现自己很想哥哥、很想家。心下有感,男孩自而然道:“哥,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郑世子牙齿一酸,嘴角那抹温柔的笑险些破裂,他拍了拍弟弟的脑袋,没好气道:“这话,是同顾家那个小姑娘学的吧?”

“没有!”

郑智张口否认。然而,他脑海里此时闪现的,却是小姑娘扒着唐家姑娘的耍赖的画面,那小姑娘还说:“我不要离开湘湘!”

郑世子不与幼稚弟弟较真,只道:“你喜欢人家?”

郑智斩钉截铁地说:“我讨厌她!她对谁都笑眯眯的,唯独不对我笑,我才不会喜欢她!”

郑世子想着那个,连生气都异常鲜活的小姑娘,笑了笑,没说话,催郑智休息,还道:“孟家大老爷今晚必归,晚上有得闹呢。”

傍晚时分,不仅孟贤归来,去了榆林的二老爷孟贺,也回来了。

晚宴,顾遥都没出席,晚饭与大夫人一道用的。大夫人摸着尚未隆起的肚子,笑道:“遥遥多来我这里坐坐,好叫我生个闺女。”

大夫人上个月方查出身子,已生了三个儿子的她,的确不需要儿子来加分了。能生个软绵绵的小棉袄,混个儿女双全,才是人间美事。

顾遥眯眯道:“大婶子不嫌我烦,我顿顿来。”

前提,你汉子不在,顾遥在心底补了一句。

第二十六章 情窦难开

郑智被兄长拖走后,顾遥依旧留在孟家。主要为唐湘湘抄医术,顺带想和沈从君“日久生情”。巧得很,郑智走后半个月,顾遥一次都没遇到沈从君。

这日,抄完最后一页,顾遥动了动脖子,揉了揉发酸的胳膊,收拾书本,慢悠悠地朝门口晃去。才要掀帘,耳畔传来晚舟娇嗔,听见“沈少爷”三字,顾遥顿足。

“沈少爷很不容易了,咱们十一爷还带人欺负他,忒不讲究了。”

冬雪脆生生反驳:“姐姐也说咱们十一爷,那姐姐还帮着外人?按规矩,沈少爷是孟家家臣,十一爷不过叫他做点事,怎就是欺负了?”

晚舟道:“侯爷给沈少爷布置了功课,偏十一爷叫他做这那的,不是欺负人,是照看不成?”

“我懂了,姐姐就是多日不见沈少爷,想人家了。姐姐也不想想,沈少爷看得上咱们做奴婢的么?”冬雪冷笑着,往晚舟心上插刀。她维护自家主人,身正心正,无比理直气壮。

晚舟恼羞成怒:“小蹄子胡说什么!”

听到这,顾遥掀帘而出,扫了俩人一样,道:“在这吵什么?”

轻飘飘一句,冬雪晚舟两个赶紧禁声。顾遥问都没问,大摇大摆走了,冬雪忙跟了上去。等离了大书房,冬雪主动招供。

“咱们十一爷叫沈少爷接了个去宣府送信的活儿,晚舟姐姐不知道哪听来的,就抱怨上了。一说说个不停,奴婢气不过,才同她分辨了几句。”

顾遥的情商可能不低,只是反射弧略长。叫她与人辩论,需要留有足够的时间。然而,哪个人,尤其是女人,吵架的时候会给对手留时间?能从对方滔滔不绝地话海力抢块空隙插言,已是万分不易了。

这个时候,冬雪这般擅言的丫鬟,极好。

顾遥要保护自己的“嘴”,见冬雪顶着小鹿般的眼神看来,她心下一软,出言安抚又肉了两分的丫鬟:“你分辨你的,无碍。”

冬雪的眼眸立即亮了,快得跟变戏法似的,逗笑顾遥。

“不过,吵架也要挑地方。书房,不该是争口舌之处。”

挑对地方,可以随便嚷?冬雪会意,连忙发誓,保证下次看地方。但是,顾遥接下来的行为,冬雪很是不解。

才跟着顾遥出了孟瑄的院子,冬雪就道:“姑娘怎还是帮沈少爷说情了?”

顾遥疑惑地眨了眨眼,她几时那么做了?她只是问了孟瑄一句:“郑世子和沈从君,谁,才是要比的那个?”

冬雪见她不解,细细说来:“姑娘方才那么问十一爷,就是说十一爷不该同沈少爷较真呢!不用同沈少爷争!”

顾遥这才知道她的意思,笑道:“本来就是嘛。当家的那位,不一定是最厉害。”

冬雪还是不懂。

在孟家,侯爷就是最厉害的那个人,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这时,顾遥反问了一句:“再说,我干嘛替沈从君这个外人说话?”

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冬雪彻底放下心来。

顾遥倒也没说谎。

抄自己不感兴趣的书,是件很无聊的事。是以,顾遥一边抄书,一边瞎琢磨。沈从君的将来,就是一例。

时下的大环境,沈从君他的身份是个问题,他的荣华路自然要比别人辛苦。沈从君若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将来又如何面对风雨?另一个,自己如今虚岁八岁,还没开始换牙,谈情窦初开,漫说别人不信,顾遥自己都不信——

她甚至认为,自己永远都不会爱上某个人。

是以,最合适的行动,便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偶尔搭把手,给少年顺顺毛,占据他心房的一角。待过个三五年,她长成豆蔻模样,哪怕回了宛平,也能便宜行事。

同孟瑄提了一嘴,能不能理解、接不接受,顾遥是不管的。回院后,顾遥封了书信,叫人送给唐湘湘。

医书才送出去,玉娘来接顾遥回家。

狐假虎威成功的秘诀在于,老虎不发威。顾老爷子横了,大老爷就挼了;顾遥不装了,陈姨娘再装,就没用了。

端午给日,大老爷带着银子,家眷,又去了榆林。表面上来看,他们选择了服软。

说话间,已过了明路的玉娘,含笑进门,亲昵地牵着顾遥的手,口内还道:“俺和小泉子种的菜可好了!那小子从菜苗子才破土就念叨着给姑娘做这个吃,那个尝尝的。这会儿头批菜下来,就缠着叫来接姑娘。拗不过他,俺只好来打扰姑娘了。”

顾遥笑着打趣:“玉娘就不想来接我?我是不信的。”

玉娘落落大方承认,还道:“俺可不像姑娘这般狠心!用小泉子的说说,姑娘乐得像老鼠!”

“玉娘冤枉好人!”顾遥哀嚎,还拉冬雪出来,“冬雪作证,你说,我是不是抄了半个月的书,才寄给唐姐姐?原本就打算不是今日,便是明日家去的!”

七月初二是孟善的生辰,顾遥必来孟家的。

今天已是六月二十,顾遥家去,也住不了几日。下次回家,只怕要到中秋之际了。玉娘来接她,同为此顾。上半年,加上就医,顾遥在孟家住了四个月,只在顾家呆了看看两月。

晚饭,因顾遥家来,张泉做得极其用心。蘑菇炖小鸡、炸河鱼、丝瓜鸡蛋、蒜香奶白菜,青瓜鸡蛋汤,四菜一汤外,主食是鸡蛋饼。

坐在老爷子身旁,顾遥咂舌道:“这么丰盛!鸡怎么得罪你了?”

张泉搁下蛋饼后,笑道:“家里养鸡了,这些都不缺的,姑娘敞开肚皮吃。”

“好,不吃到走不动,我不仍筷子!爷爷,能开动了吗?”

老爷子笑呵呵地点了点头,顾遥先将鸡腿弄下来,送到老爷子碗里。老人家牙口不好,鸡腿上的肉好啃。

准确地夹下鸡翅,撕下一口,顾遥飞快地咀嚼着,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来。散养的小公鸡,没多少调料,味道甩肯德基到长江口。

幸福啊……

啃完,顾遥心满意足地抿了口蛋汤,瞅着鸡,犹豫着要不要吃第二只。老爷子瞧见,剔下另外一只,放到顾遥碗里。顾遥甜甜一笑,埋头与大鸡翅奋斗。

祖孙俩都吃撑了,与庭院散步消食。辽东的夏日本就凉爽,这会儿,一弯残月挂高空,习习晚风轻拂面。玉娘跟在俩人身后,像是祖孙三代,画面温馨。

谁都没提曾经的不快,至于心底如何,那便不知了。

第二十七章 吾父仲和

别人如何不论,顾遥真没放心上。

前世,知道妈妈去世真相后,顾遥勤工助学四年,没向家里要钱。

那四年很辛苦,身心俱疲。就像爷爷说的,她是老人家养大的对于两位老人,她爱不能,恨不得,真的好累。

这份压抑,在考上研究生那年,堆积崩溃边缘。没考上公费研究生,昂贵的学费,就成了头等大事。大四下,从二月到八月,家教、肯德基小时工,整整半年,她没有清闲的时候。

然而,赚足学费那一刻,她依旧不开心。

实在憋屈,顾遥找了高中校友,在邻校念心理学的妹子。经过妹子不规的开导,顾遥这才恍然,人的心呢,就那么点,放下这个,便放不下那个。要想自己轻松,唯由轻装上阵。

八月底,她回了帝都,与爷爷奶奶重归于好。爷爷补了五万块,她收了,却分文未动。研一开始,她就跟着导师做项目,赚的不多,她要用的地方更少,年年有余,不需要花别人的。离开帝都前,她还去看了再婚的爸爸,继母,继母带来的妹妹。

那以后,顾遥的心同天上的白云一样轻。

只是,她好像走上了另一个极端——轻得太空,如今能叫她上心的,极少。顾知县,绝对拥有一席之地。不仅因为他是她最近的人,更因这个父亲对她,很用心。

七月初二,孟善的生辰,宛平送来了贺礼,新书十册、金丝小枣两筐。礼不重,却叫孟善很是感慨。金丝小枣乃海丰特产,这会儿枣儿未熟,这两筐干枣,不知要费多少心思。

八月十五,宛平送来的中秋节礼,将军府的份例照旧,孟家比将军府还多了三成。

腊月十六,自宛平来的十辆粮车,顶着风雪,抵达凤城。风雪太大,送粮之人,未能及时返回,留在了凤城。

顾老爷子点评次子:“很会做事,前途无量。”

全当顾知县在讨好孟家,唯利是图那种,把顾遥气坏了,她怒问老爷子:“爷爷心里就不能阳光一点么?我爹才不是爷爷说的那样,他是为了我好。”

“怪道别人都说疼孙子白瞎,反正孙子还是和他老子亲!瞅瞅你,三四年了,按说该忘了你爹的,你倒好,为了爹说爷爷的不是!也不想想,三丫头才是你爹的嫡长女,他怎可能为你一个庶女费这多心思?”

顾遥气得眼红。

不提这半年,单说先前,她爹哪一次少送东西了?那些东西,以她对时下物价的了解,哪次不得二三十两?一年光丢凤城的,就不下百两银子。她爹又只是个年薪百两的知县,该多不容易啊!

鉴于老爷子很横,顾遥便想在不激化矛盾的前提下分辨。可她脑容量太低,这功夫,根本想不出来最合适的表达方式,只能干瞪眼。

玉娘见了,没好气道:“你俩这是闲的么?忙成这样还有心思争吵,姑娘,你给将军做的写字快来收拾屋子。”

原来,又是一年春至。

往年,顾家去孟家拜年,不过是走个过场,孟家从不留饭。今年,顾遥已叫孟善认作孙女,顾家上下都会以为有所不同。晨起时,陈姨娘叮嘱顾谨:“今日忍耐些个,借顾遥之力,攀上个好人家,才是最要紧的。”

顾谨重重点了点头。

结果,给孟善拜过年后,除了顾遥,孟家哪个都不曾留。大清早顶着寒风爬起来,一个青年才俊都没遇到,顾谨强忍瞪顾遥的冲动,强忍泪意,登上顾家马车,呜咽起来。

牡丹看着自家哭做一团的姑娘,默默递着干帕子。她比顾谨大六岁,今年已经二十。虽然姨娘和姑娘都没帮她找婆家,她也等不到姑娘出嫁了。

顾遥跟着孟家兄弟,第一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孟善同人介绍:“我认的孙女,顾佥事的孙女。”

孟家认了顾家女做孙女,辽东地面上,该知道都知道了。这会儿见到本人,少不得打量几眼。八九岁年纪,还是一团肉嘟嘟的,抿嘴腼腆微笑的模样,很是可爱。

——怪道抿嘴,原来缺了四磕牙。

怎知的?小姑娘张嘴说话了呗。

小姑娘口齿不清地喊过人后,补了句:“我爹是宛平知县,顾仲和。”

一个知县而已,值得提?众人面露不屑。孟善不同,几次过后,再介绍顾遥时,便言:“我才认的孙女,宛平知县顾仲和幺女,顾佥事孙女。”

不仅顺着顾遥的话改了说辞,还将一个知县放在前头。还看不出顾遥受众的,就是傻子。即便是傻子,也有不傻的人告诉。众人你一个红封,我一个红封,不大会儿,顾遥的袖兜便满了。

胳膊快抬不起之际,顾遥瞅着机会,抓着孟瑄道:“十一叔,给我找个漂亮的小箱子呗。”

孟瑄人俊,穿衣服也俏,他的东西更是色色精致,且他自诩长辈最是大方,找他要东西一准没错。理论上如此,但事实上,孟瑄的审美不提也罢。

孟瑄开口,一脸宠溺:“又哄我!我认为漂亮的,你能喜欢才怪!”

说完,孟瑄带顾遥去了自己的院子,叫她自己挑。

多宝阁后头的置物架上,各色箱子、不论大小都有,顾遥瞧得咂舌,最后指着第二格的原木色彩绘花鸟小箱子,叫孟瑄取下。里头竟是双层的,空间也不小,把才得的所有财物丢进去,一层都没填满。

箱子虽大了点,顾遥衡量了下自己的身板,觉得也还凑合,便没叫人,自己去抱箱子。孟瑄来不及阻止,顾遥连人带箱下落,孟瑄只得连人带物,一并接住,才叫顾遥躲开开年第一日破财的厄运。

“你抱它做什么?”孟瑄眼皮直跳。

顾遥同样心惊。这么沉,砸她细细的小手,可就完了,她红着脸说:“十一叔一手拿下来的,我哪知这么沉?沉成这般,这箱子什么做的?金子么?”

金的密度大!

孟瑄将东西搁置一旁,没好气道:“怎么?除了胖,又添了贪财的毛病不成?”

时下讲究气节、名声,漫说女子,就是男子也不应该重俗物的!哪知顾遥不仅认,还认得理直气壮:“君子都爱财,何况我这孩子?”

秋溟矜持着腰板,来报:“前院叫十一爷过去。”

孟瑄便对顾遥道:“箱子先仍这,待人散了,叫秋溟送到你那。”

顾遥看向秋溟,秋溟矜持地点点头。

第二十八章 会没朋友

顾遥跟着孟瑄回到正院,却没进正房,随意叫住一名拎热水丫鬟,不是别个,正是冬雪。

“你怎做这个了?”

冬雪像只被丢弃的猫儿,终于找到主子,猴上来诉苦:“同秋水妹妹换了的。那丫头磨了奴婢好久,奴婢一心软,应了她,别提多后悔了。”

顾遥信她有鬼,这小妮子指不定收了多少好处。一把推开靠在自己肩头的脑袋,顾遥道:“别玩了!有后院的信儿吗?”

冬雪正了身子,语速飞快道:“才刚听周妈妈说,大夫人已经休息了。几位少爷都在练功房,练功房里头还有两间小书房,姑娘不妨去那玩会儿。姑娘可瞧见那门?进去就是。”

顺着冬雪的目光,顾遥看见一道月亮门。找几个小子,她没兴趣,但那处离自己近,值得一去。朝冬雪挥挥手,顾遥朝月亮门行去。跨院不小,正房五间样子,老远就听见里头热闹非凡。顾遥推门,却发现房门反锁,便用力拍了拍门。

屋内一静,静得能闻雪落声。

门打开,孟晖露了半张脸,见着顾遥,松了口气,回身扬声道:“是遥妹妹,继续。”

怪道要关门,原来一帮小子竟然在玩室内蹴鞠!太祖朱元璋下令禁止军人蹴鞠。然而,蹴鞠可是足球啊,令世界汉子疯狂的存在,禁令能禁得住的?

顾遥笑着与众人打了招呼,进了右侧手的暖阁,扒拉了一圈,抽出《巴蜀游记》,细细读了起来。

大概是吉祥话说多了,才看十来页,顾遥便觉口渴,见茶壶冷掉,便起身去了外面,问那几个:“哥哥们,有热水吗?”

孟晖忙里偷闲,随意抹一把汗后,拎着空空的水壶,反求她:“好妹妹,我们也口渴了,你跑一趟,给我们要壶热茶。”

除了答应,顾遥还能怎么着?

才出房门,但见一少年立在道旁,望着被积雪淹没的假山,似乎在欣赏雪景。明明听见动静,却不转身,倔强别扭得可爱。再看他一身靛蓝布衣,明显不是孟家人。最后,从顾遥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光亮嫣红的皮肤、挺直的鼻梁、长长的睫毛,好想摸摸——

几月不见,沈从君吃了什么,怎又漂亮了这么多!

是的,哪怕一个侧颜,顾遥还是将人认了出来,这是数月不见的沈从君。两人上一次相遇,是七月孟善生辰那会儿。自那之后,沈从君搬进军营,甚少来孟家了。

整整五个月,顾遥一次都没遇到他。

因见沈从君面色红得不正常,顾遥立即收起杂念,唤了声“沈哥哥”,又道:“我要去要热水,帮我一下好不好?”

沈从君知道出来的是顾遥。事实上,他和顾遥脚前脚后进的跨院,他还看到了顾遥的身影,以及,被关上的房门。他应该喊“等一等”,但没有喊出来。

郑智在时,他一直觉得郑智霸道、爱欺负人,从而并不喜欢人家;待郑智一走,孟家无人搭理他时,他才意识到郑智的好。郑智只是有些霸道,并不会藐视别人。至于郑世子那样,不仅不会用轻蔑眼神看人,还待人谦逊温和的,沈从君只能说,郑家为人忠厚。偏自家命不好,归属辽东都司,归孟家管。

再说今日,他不想来孟家拜年,又不好弄得太特殊,便与同伴一道过来,双双被请进门不说,他还是被留下的那个。看着同伴羡慕的眼神,沈从君很想说,我把这机会让给你,好不好?

然而,就像同伴留不得一样,他也走不了。

孟侯爷很忙,兼顾了他半盏茶功夫,就没法顾忌他了。比较欣慰的是,侯爷还记着他,叫人送他到几位小爷这里。但是,进跨院,像下位者那样,去哄孟家的少爷——

想到那种画面,沈从君宁愿冻着,也不愿进去。

他已经这样倔着,站了半刻钟了。他想说,今天真得很冷,他穿得又不够厚,虽有武艺傍身,也已冻透。再待半刻,他定要生病的。就在他准备弯腰时,看见了红色的身影。

沈从君笑了。

真好,今天的腰,不用弯了。

见他同意,顾遥抿嘴一笑,催促:“我好渴,快一点。”

说完,小姑娘朝院门跑去,大红的披风扬起,露出红色的裙角、红色的小棉鞋,再加上她头上的真红绒花——虽说是过年,可也不用从头到脚、由内到外都是大红啊!

其实,你是怕我冷,对吧?沈从君轻笑出声,跟了上去。

顾遥截下一壶热水,沈从君主动接过,跟着顾遥进了门。

孟晖开门,瞧见沈从君也在,埋怨顾遥:“你带他进来做什么?”

先前见沈从君站在门口不进来,顾遥便知孟家不止孟瑄不喜欢沈从君,这帮小子也不喜欢。但她没想到,孟晖竟这么大辣辣说出来,真不给沈从君面子,真不把沈从君当回事。

认亲快一年了,顾遥对付这几个小子很有一手,当即哀怨地看着孟辉,娇声道:“那么一壶热水,我拎得动?热水分你们一半,他跟我去暖阁看书,不碍你们事。”

孟晖本想说热水有丫鬟婆子,也不用外人做的。可叫顾遥看着,少年软了口气。再看沈从君,少年灵机一动,问沈道:“蹴鞠会吗?”

望着他期待的目光,沈从君摸了摸如玉的鼻头,咳了咳,道:“不大会。”

孟晖脸上露笑,出言邀请:“我们也不大会,一起玩吧。”

因为好奇,顾遥没去暖阁,单在一旁端茶倒水,看他们比赛。一盏茶后,“不大会”的沈从君,将一群真的不大会的孟家少爷、小厮打翻。

孟晖的脸色臭得不行。

顾遥忙道:“沈家哥哥,你方才说要陪我看书的,什么时候去?”

沈从君唇畔微扬,讥笑的眼神,快速扫了众人一眼,冲顾遥道歉:“我的错,玩忘了。大少爷,允我失陪,下次再玩。”

想虐那人,却被那人虐,孟晖一肚子气闷,要不是顾遥在,早开口撵人了。现在能送走瘟神,赶忙道:“走你的。”

顾沈二人一进暖阁,一帮小子就抱怨孟晖:“你好好的拉他一起玩做什么!新年头一天就叫人欺负,这一年还不得就被他欺负啊!”

孟晖怎会认错,他讥讽方才说话的小子:“说得好像去年没被欺负似的!去年一年,他科科头名都是我的错不成?”

暖阁,顾遥招呼沈从君坐下,自己站着,俯视人家,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他:“兄弟,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第二十九章 花朝无花

沈从君不知怎么接话了。

哪个是你兄弟啊?没大没小。

至于朋友,他也很想要。从前在岷山,他可是孩子王,一呼百应——不对,岷山没那么多人,一呼十应还是可以的。总之,风光无限。离开岷山,遇郑智,来凤城,他以为还像从前,只要他什么都是最好的,大家就会服他,从他。

怎知,山外人以出身论英雄,以家世交朋友。按这标准,他不出山,继续做山大王多好?

沈从君想了很久,终于确定学鹌鹑,缩起脑袋。偏这时,保定侯又因他的本事,看中了他。辽东地面上百里挑一,挑了千把人。而他,有幸成为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那一个。

毫不犹豫地,少年选择继续出色。哪怕,那帮会投胎的小子,愈发不待见自己。没有朋友就没有朋友,本少爷我,不需要!

他这态度一出,孟晖几个,才用凤城的方言——各色,来形容他。

顾遥也不知怎么和他说。她想说,身份这个事,看淡他,藐视他,便不存在了。可这话,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嘴里出来,不能啊。

想了想,顾遥说:“有两个漂亮姑娘,一个很聪明,一个很傻,你猜我喜欢哪个?”

这叫什么问题?我怎知你喜欢什么?沈从君无奈一笑,笑容才扯开,僵住,十分肯定回答:“傻的那个。”

“错!聪明那个很好说话,还帮我这个那个的,我又不傻,怎会不喜欢?;傻的那个总麻烦我,还仗着自己比我好看,不拿正眼看我,我为什么要喜欢她?沈哥哥现在,就是那个傻姑娘。”

顾遥肯定地说道,因见沈从君面露不服,没绕圈子,直接道:“你蹴鞠玩的好,教大家多好?干嘛拿来欺负大家?你说不是欺负?那沈哥哥随便抽本书,咱比比,一柱香内,看谁个记得更多。”

里屋,顾遥一次一次地虐着沈从君;外屋,十来个小子,在看过沈从君漂亮的身姿、浑然一体的带球技术后,恹恹无力。只玩了半个时辰,孟晨就嚷着不玩了。

也到了午饭点。

下晌,孟瑄得知顾遥和沈从君共处一室许久后,顾不上午休,留下顾遥,严厉地批评了她一顿,并告诫她:“年已过,你已是九岁的大姑娘了,长点心眼子。要知道,但凡长得好看的男子,都不是什么好人。”

顾遥眨眼,问孟瑄:“十一叔在说你自己吗?”

“调皮。”

孟瑄嗔了句,停了训斥,喊秋溟将顾遥的钱箱子送到遥知院。喊了三声,不见秋溟回答,只听丫鬟道:“秋溟哥哥去喂猫了。”

记起确有此事,孟瑄随口便吩咐那丫鬟:“既如此,秋水,你送。”

“是,十一爷。”

秋溪无奈叹息过后,俏生生地应了,顾遥笑得前合后偃仰。孟瑄立即意识到自己又认错人了,羞赧一笑,粉唇粉面,彻底去了方才的训人的凌厉。

次日用过早饭,顾遥同孟善说了声,回家去了。

将军府,顾谨双眸含冰刀,眉立鼻凶,才要说话,顾遥抢先道:“三月初三花朝节,孟家要办春宴。”

老爷子忙问:“你姐姐能去吗?”

顾谨面露希冀,顾遥装腔作势——不自觉想起那句,就喜欢你看不惯,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随即意识到这样太幼稚,顾遥忙叫冬雪掏出帖子,还把知道的,一股脑儿倒出来。

“孙女今日见了十来个少年,和十一叔、晖大哥差不多年纪。贤大婶说,正月发帖子,三月宴。今日去孟家的,那日也必会去的。”

孟家年节发帖子也是无奈之举。

孟大夫人正月底临产,整个二月是没法子操劳的。二夫人小户出身,做妻子无碍,宴客确实拿不出手的。除却这两位,孟善还有个姨娘在身边,但没叫姨娘管事的理儿,大夫人少不得谋划一番。趁着年节人齐全,四处撒帖子,待生下孩子做满月子,三月三,直接开宴,便是了。

顾谨读书虽不多,却也认得几个字。扫过那帖子,心中有数,顿将不和忘之脑后,含笑拉着顾遥打探,都还有哪家姑娘会去、肯定去的少爷,又是谁家的。

刚才那个凶神恶煞的人儿,仿若不是她一般。

正月二十,孟大夫人产下第四个儿子;三月初三,辽东才化冻,漫说花儿,草儿都没冒几根。孟大夫人绞尽心思,做了一院子纸花、两束绢花、端了两盆碗莲,算是应景。

这次春宴主要为孟晖相看,与孟晖同岁的孟瑄,单走个过场罢了。孟瑄是嫡子,侯夫人是他生母,世子夫人是他亲嫂嫂,他的亲事,怎么都轮不到孟大夫人这个庶出的嫂子操心。再者,在大夫人看来,今日来的小姑娘,年龄合适的那三个,配她儿子都不够,何况孟家嫡子?

这个花朝节,真花无,美人花,亦无。噢,忘了一位,侯爷干孙女的亲姐姐,顾家庶长女,顾谨。

那丫头的脸,倒是不错。

至于出身,晖哥儿是庶出嫡长,顾谨是嫡长庶出。孟家门第高,但顾家并没有很差。除了老爷子正三品武将,大老爷副千户,顾知县一方父母官外,顾谨堂叔,顾礼卿,正经进士出身,如今在京师做御史,据闻,颇得圣上赏识。

两边对比,说不上哪个更好,哪个更坏,各有各的不满,只能说勉强凑合。心之所动,大夫人转着水仙纸花,随口吩咐:“派人去顾家看看,你们顾姑娘怎还不来?”

顾孟两家一条街,只隔了三个巷子,统共一里地儿,这点还没到,想是那个顾谨绊住脚了——顾遥,你给她什么衣裳,她便穿什么的主儿,定然不会将时辰浪费在梳妆打扮上。

一语未了,便闻丫鬟快步来报:“顾姑娘、顾大姑娘一并进了二门。”

顾家姐妹携手进院,一豆蔻年华,人比花娇;一髫年女娃,落落大方。

大夫人招手,顾遥便拽着顾谨一道上前,先道:“几日不见,大婶子又瘦了好些,更年轻了。不用再生闺女,叫贤大叔把你当姑娘养才好!对嘞,这是我姐姐,大婶子先前见过的。”

第三十章 突如其来

顾谨行礼,娉娉婷婷,腰肢柔软,纤细——穿的,真凉快,大夫人心中如是作想,脸上神色不变,笑眯眯地叫人起身,留顾遥在身边,指着客席第一座,叫顾谨座下。

大夫人替二人留了座位。

顾遥姓顾,作为孟家孙女,便是主人;顾谨是顾家姑娘,孟家给这面子,第一客席留给你。但是,客人就是客人。顾谨下首的姑娘,是定辽中卫指挥使张贺嫡女,如是作想。

张姑娘三年前丧母,叫外祖安阳伯陈家接走养了几年。张指挥使出了妻孝,后院无主事人,颇为不便,这才去信到外家,接闺女到辽东,叫闺女管家。待过个两三载,姑娘出嫁后,儿子也能娶媳妇了,他便不需要续娶了。姑爷这般重情,陈家没有不同意的,便将张姑娘送了过来。

张顾娘不管在谁家,都是娇宠的,养成直爽的爽利性子,她既这般想,就直接道:“顾大姑娘坐我前头,大夫人,这不合适吧?”

顾谨脸色煞是白成一团。

大夫人早有准备,笑道:“真真和你爹一样,是个虎妞!”

不必大夫人解释,定辽中卫指挥同知夫人笑道:“傻孩子,不能只看老子,还有老子的老子。辽东地面上,比顾佥事位置高的,只三人而已,偏这三家没姑娘在,孟大夫人这般安排,是在理的,懂么?”

张姑娘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便笑嘻嘻点头。这般直爽的姑娘,又是这样的出身,众夫人不由多了抹关注。

顾谨却精神恍惚,如坐针毡,倍觉羞耻。原来,她一直引以为傲的父亲,竟是这般拿不出手……等她收拾好心情时,却发现大家聊得很热络。一屋子十个姑娘,或娇或软或憨,爽利温柔,各色齐全,自己,竟是陪衬。

顾谨看向顾遥,示意她想法子。

顾遥恼,早干嘛去了——我给你搭桥多少次了,你都不走。叫你早点来,讨大夫人欢心,你偏磨磨蹭蹭的。哎,没法子——谁家一家人呢。

“大婶子,时辰还早,我带姐姐去我院子玩会儿,可使得?”

大夫人看着顾遥,余光扫过顾谨,嗔道:“我知你!定是又坐不住了,想去就去吧。”

顾遥顺着她的话,乐呵呵地拉着顾谨起身,同众人告别。才出院子,顾遥就落了脸,同顾谨道:“大姐姐做自己就好。孟家人,不喜张家姐姐的性子。至少,他们不期待张姑娘晖大哥的妻子。我现在带大姐姐去见晖大哥,大姐姐切勿再胡思乱想了。”

孟晖那边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自然要拉个作陪的。不辨人脸的小叔叔孟瑄,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大概是顾遥提点惯用,四人会面场景很友好,顾谨羞涩告退后,孟晖叫住顾遥。顾遥便叫冬雪带顾谨去自己的院子,单听孟晖吩咐。

“你再哄几个姑娘我看看。别听我娘胡扯,媳妇我总要自己看的。”说完,孟晖特补充了句,“不论年纪大小,出身好就行。”

顾遥揪了揪鼻子,应了。她家漂亮可人的大姐姐,没戏了。那个张家姑娘,倒是更有可能。义兄孟晖,显然是个想要美人,却更想要江山的普通少年。但他又头脑清晰,知道江山难得,美人易得。所以,大概会挑个对自己助力大的岳家。

尴尬的是,张姑娘没看上孟晖,她更喜欢辽东都司指挥同知之子陈歌。两家很快放出风声,正在议亲,孟家本就不满意张姑娘的性子,非常自然地同两家道喜。

就连孟晖自己也不太在意——先见的顾谨,再看张姑娘,孟晖便觉得张姑娘不够娇。娶不到,便也罢了。

顾遥得知后,问他:“我最像张家姐姐了,晖大哥也不喜欢我了呗?”

“怎么可能!”孟晖年少不知情,因道:“媳妇和妹妹能一样吗?妹妹怎样都好,媳妇就不是了。”

耿直的言语,说得顾遥直叹:“果然做人家妹妹才是最幸福的事。”

孟瑄不满了,问她:“有哥哥就最幸福了?有我这叔叔呢?”

孟晖、顾遥齐声道:“不幸福!”

真是好笑,跟自己差不多岁数的人叫叔叔,哪个会觉得幸福啊!孟瑄气得咬牙,道:“好啊,你两个以后有事别找我。”

孟瑄不知替孟晖挡了多少事,一听这话,孟晖赶紧狗腿去哄小叔叔,说了一个时辰有个“小”叔叔的好处,孟瑄憋着笑,顾遥笑得直不起来腰。

孟善家来听见笑声,便与长子道:“如何?那丫头不错吧?家里这几个小子,哪个不喜欢她?”

孟贤不服气,因道:“凡是爹看中的,就是一颗草,大家都会喜欢的。”

孟善看了他一眼,道:“一种是奉承,一种是真心,身为上位者,若连这个都分不出,你还是安安分分待着吧,我也不用替你谋这个、那个了。”

孟贤立即咽下一肚子反话,改口:“爹也太认真了,我又没说那丫头不说。爹仔细想想,我说的是不是也没错?”

孟贤不傻。

保定候的爵位定然是嫡子的,他这个庶长子再出色再得父亲喜欢,能得的却十分有限。靠着自己一点点往上爬,又不是开国,哪有那么多机会?再说,他能靠着父亲获取一个较高的起点,干嘛不要呢?

且说三月三过后,顾谨一直住在凤城,和顾遥忽然亲热了起来。说来说去的,总离不开孟家。每每如此,顾遥只道:“别说侯夫人,就是在大夫人,我也不熟。我去孟家,都是看书呢,他家丫鬟婆子喊我书呆呢。”

顾谨那个气啊,可是由没别的法子。

三月十三,花朝节后第时日,顾大老爷说想闺女了,亲自来凤城接人。

傍晚时分,一七八岁小子跑到小厨房,与张泉道:“张二哥,告诉姑娘,将军同大老爷吵起来了,提了孟家少爷,大老爷说将军偏心。”

张泉递了一包松子糖与小子,叮嘱道:“暂时别乱跑,这样就够了。”

张泉才和顾遥说完没多久,玉娘就得了大老爷父女套马车走人的信儿。父女俩走后的第四天,顾遥又动了去孟家的心思,准备早饭后就和老爷子提。

早饭是面条。

奶白的骨汤,细细的面条丝儿,配菜是一把豆芽,最上头还搁着一只荷包蛋。见小碗的蛋不似往日那般软趴趴的,顾遥用筷子戳了戳蛋黄那里,硬硬的。

荷包蛋竟是全熟的!

第三十一章 天降鸿福

按凤城习俗,顾遥这么大的孩子,吃溏心蛋最是长身子。溏心蛋的蛋黄是半凝固的,腥极了。顾遥起初抗议,几年下来已经很习惯了。反倒是这会儿突来个全熟的,整个人都不大对劲的感觉。

再忆起一早不见人影的玉娘,顾遥嘟囔了句“有古怪”,叫住张泉:“泉哥哥,今日是什么好日子,怎煮的熟蛋?”

张泉垂首不语,顾遥便撂下筷子,绕到张泉面前,弯腰,由下而上,看少年。少年勾人的桃花眼里,哀伤与不舍并存,且红得过分,不似哭过,更像一宿未眠。结果,还未看完,人叫顾老爷子拽了回来。

老爷子道:“你不是喜欢吃全熟的蛋吗?是俺特意叫张泉煮的。”

“是么?我已经不喜欢吃全熟蛋了,这个,留给泉哥哥吃吧。”

类似的话,顾遥不知多少次,张泉早已习以为常、婉拒的话都懒得讲了。这一次,少年却突然别过脸,肩膀一颤一颤的,隐隐约约传来抽泣声。

张胜受伤,张泉没哭;张胜离开,张泉没哭。现在哭,顾遥要还不知道出事了,两世算是白活了。见顾遥色变,老爷子“帕”的一声,摔筷,怒斥张泉:“多大的人了,哭什么哭?还不滚。”

张泉就那么背着身子离去。

顾遥敛容,看着老爷子问:“爷爷,可是有事?”

顾老爷子一口气秃噜半碗面后,方道:“俺要去顺天府。”

顾遥颔首,表示自己知道这事。

朱棣第三子,赵王朱高燧,去岁到了顺天,镇北京。小孟明周岁宴那日,赵王派人送来贺礼并邀请贴——邀请辽东地面上的官员子弟入顺天,打猎、赛龙舟。

打猎还好,但是,跑顺天府塞龙舟,顺天府的水资源条件,不怎么够的,船只就更感人了。

不过,皇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辽东地面上,孟善带头,允了孟家子弟出席,四品官家子弟,纷纷响应,凑了二十名不足弱冠的少年。少年们需要领头人,辽东指挥佥事一共四人,少顾老爷一个,不叫个事。兼之老爷子儿子在顺天,孟善特点了老爷子带队南下,后日,即三月二十六,便要出发。

顾遥依着记忆中父亲的身板,日熬夜赶的,缝了件简版的儒士春衫——就是把老大一块布,缝出两袖子,配上腰带,简单得不能出去见人。

老爷子起身,边走边道:“俺走时,会带着你。你,快吃,吃完去收拾东西。”

回家!

当年初来乍到,她磨磨蹭蹭不肯接受事实。离开宛平,顾遥方知自己多想有个父亲。这几年但凡遇点事,她就忍不住想,这要是在宛平,有爹在,才不会那这般可怜!

可她越想,事情就越不按她期盼的。如今,她已半放弃状态,哪知,天降鸿福,可以回家当小公主了!

额,不对,这么突然,难道——“爷爷,可是有战事吗?”

“没有的事,别多想。”

说完这句,老爷子人已到了门口,顾遥饭都没吃,追了上去,锲而不舍地问道:“没有战事,怎叫我走得这般急?”

“俺现在有事,回来与你细说。”

顾遥只得折回,与才反应过来的冬雪撞到一起。

冬雪紧张地问:“顾姑娘,真,真要走啊?”

顾遥知她是本地人,不瞒她:“回顺天我必然乐意的。只是这么多年了,我运气就没好过,突然天降鸿福,我不适应啊。”

冬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顾遥便道:“有话直说。”

“是姑娘你叫奴婢说的!姑娘都叫侯爷收作孙女了,运气多好啊!叫皇帝认作闺女,也就这样了吧?”冬雪挥舞着小拳头,义愤填膺地说着。

额,照你这么说,那我这个已经挂的人,还在大明活蹦乱跳的,运气岂不是更好?顾遥忽觉心虚,果断转移换题:“那个不重要。总之,不能走得这么不明不白,你去找人问问。”

顾遥才说完,冬雪上扬的外八字去声眉,已成倒挂的内八字上声眉,少女苦哈哈道:“好姑娘,这是将军府,不是侯府,奴婢去哪里打听?”

“找泉哥哥,走,一起。”

张泉很难受。

哥哥入营后,他常年一个人生活,没觉得好,也没觉得什么不好。这几年姑娘总缠他做这个做那个,他才觉得生活有了滋味。去年姑娘总不在家,却也是隔三差五回来,回回回来,都不落自己的东西,比亲哥哥细致多了。

虽然,从未唤过姑娘一声妹妹,但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的,张泉在心底如是说道。

你到底不是我亲妹妹啊!将军说送你走,我说我跟着,将军不同意——他随时可以恢复我的军籍。恢复了军籍,我便又只能在这片土地垦田,练兵。可我不想,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做饭给你吃。

张泉再抹一把泪,忽略门外顾遥的呼喊。

他怕,怕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怕自己脑抽了跟着顾遥走,最怕老爷子夺了张胜才有的安稳日子。偏这时,外头的顾遥问了句:“泉哥哥知道为什么送我走,只是不能同我说,可是?”

不知过了多久,顾遥忽道:“好吧,我想,我懂了。”

回到正院,顾遥叮嘱冬雪:“这里头一定有事,你带上点钱,四处问问去。”

冬雪应声,装着鼓鼓囊囊的两袋子钱,走了;顾遥则一溜烟跑到大门,坐在高高的门槛上,望着远方神游。

等老爷子,也等玉娘。

顾老爷子并未去别处,乃去了孟家,与孟善说了自己的打算:“末将准备将五丫头还给他爹。”

孟善静静望着弯着腰的下属,静默不语。

顾老爷子快撑不住时,才听他道:“孩子小,跟着父母也好。你去吧,先前吩咐你的,仔细用心一些。”

晌午时分,顾老爷子归来,看见缩作一团、头抵在并拢的膝盖、目光涣散的孙女,别提多憋屈了。

顾遥上前,拉着老人袖角,晃悠,一脸希冀地问他:“爷爷,我能不回家吗?”

“不回家,你要在门槛上睡觉不成?”

孟瑄认真地打量了她一番,道:“不过几日不见,这是又胖了?”

顾遥别过脸去,不理他。

老爷子心中一叹,拍了拍顾遥的后脑勺,道:“先回去,再等爷爷一会儿。”

顾遥趁他安慰自己的功夫,迅速抬头,望进那双干涸的眼眸,去看他最真实的想法。

第三十二章 陌上花开

顾遥从老爷子眼里,看到了不舍,看见了懊恼,更多的,却是不容置喙的坚定,以及惧怕。

可是,怕什么?顾遥转身,边思索边沿着夹道朝里走,差点叫门槛撞翻而不自知。这幅模样,在老爷子和孟瑄看来,便是心事重重,心不在焉心。

孟瑄问顾老爷子:“胖丫头这是怎么了?”

“才告诉她,带她回宛平,估摸着有点不适应。”

孟瑄惊,忙道:“等等!先前没说要带她啊!按已制定的方案,咱们一路疾行,胖丫头能受得了?”

自凤城往南,经密云直入顺天,是最快的途径,正常车马,约莫一个月;快马加鞭,十来日。但是,他们这一行,是要沿着河套边界走,绕到宣府,再从延庆、昌平入顺天,较直行多走一倍的路。他们还要赶在五月前,抵达顺天,只能快马加鞭。

带上顾遥,如何走得?顾遥跟着,如何能受得住?

老爷子长叹。

就像孟瑄所说,带上顾遥并不合适。他做这般决定,也是被逼无奈,里头缘故,却不能叫孟家知晓。老爷子只道:“五丫头会点拳脚,身子骨也不错,无碍。”

胖丫头那花拳绣腿,也叫会拳脚?想着先前顾老爷子从自家书房出来,孟瑄匆忙卷了老爷子绘制的地图,家去找老父了。孟瑄走后,顾老爷子独自静坐了半晌,才去后院找顾遥。

顾遥正盘腿坐在炕上练字,笔直的后背,有股说不出的倔强和强韧。

老爷子顺手拈起一张她才写的字,恋恋不舍地摸来摸去,口内道:“这次去顺天,少说两三个月,祖父不能把你一个丢家里。”

顾遥笑道:“若为这个,很是不必。家里有玉娘不说,孟家那里,贤大婶再不念闺女了,单叫我去她那常住。”

老爷子一噎,心道,孩子大了,不好骗了啊……

顾遥又道:“爷爷若是为难,不说便是,不用为这点小事顺口说个理由。孙女只是问问,没说一定要知道呢。”

她都这么说了,顾老爷子只得吞回原本的胡言乱语,问顾遥:“你先前不是一心要回宛平的么?”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么——”顾遥想了想,道了实话,“孙女既想见爹爹,也喜欢凤城。”

入了孟善眼,虽非她本意,但顾遥承认,自己借着孟家,日子好过了许多。且,她还准备和沈从君青梅竹马呢。若是走了,只怕不容易了。

顾遥有小心思,老爷子也有。

孙女小时候和现在有什么区别?不就是多了孟善干孙女这个身份么?这个身份,老爷子也很想拿来用——自打孙女被孟善认走后,他这个指挥佥事,已隐隐约约成了四佥事之首。若不是年纪太大,他很愿意冲击一下辽东指挥同知!

可是,孙女留不得了啊,因为——

“你继续留在凤城,爷爷晚上就会因此愁得睡不着觉,你还要留下吗?”

“这么严重啊——”顾遥沉吟片刻,将身边的人事物过了一遍,把矛头锁在大房、定在顾谨父女身上后,一脸遗憾地说:“那孙女还是走吧。”

顾老爷子颓然地摸了摸她的发髻,玉娘进来了,拍开老爷子的手,拉着顾遥去炕边坐着,扯手中包袱,露出几张皮子,纯白、灰白两色为主。

“想来将军已和姑娘说了,玉娘也不多言了。老朋友那里走了一圈,只得这点东西,也来不及做衣裳了——姑娘且收着,赶明见着东西,就想一想玉娘吧。”

所以,玉娘也不跟着?顾遥抓着玉娘的手臂,仰望老爷子,因问:“我走,爷爷谁都不让带,是吗?”

顾老爷子轻轻颔首,慢慢道出理由:“玉娘是俺的人,冬雪是孟家人,张泉、袁方都是将军府的人,跟你走不合适。”

不叫玉娘跟着,顾遥能理解;至于冬雪,那看她和孟家怎么商议了,忽略冬雪自身需求,要来也不是事。到张泉,张胜都定居宛平了,张泉跟过去合情合理,不叫他走反而牵强;至于袁方,只是个夫子,推了这活儿,天大地大,凭什么听顾家的?

顾遥搞不懂老爷子怎突然又这般小气了。

讲道理啊,先前来凤城,不是她的;如今叫她走,又不是她定的。在凤城这三四年,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监牢……总之,又不是小时候了,叫她一个人回家,亲祖父,这是怎么想的?

还是说,爷爷这种生物,都是不靠谱的?

见玉娘不搭理老爷子,老爷子也纵着。这叫顾遥觉得,老夫少妻也挺好的。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已经收拾好心情。毕竟,对她来说,回家找父亲,足以打败现有的所有好处。

顾遥安慰玉娘:“爷爷这般大了,再过两年就七十了,该歇歇了嘛。到时,叫我爹接他去顺天府享福,玉娘你也跟的。咱们弄个马场,没事溜溜马,游山玩水,比现在还自在,对不?”

玉娘一怔,憋了许久的眼泪,这才吧嗒吧嗒落下。

顾遥当她喜极而泣,玉娘自家却知道,她是为姑娘不值。将军,不值得姑娘这般费心。

安抚过玉娘,顾遥带着冬雪去了孟家。孟善早有准备,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你是老夫认下的孙女,走哪都是,回去挺好。正好同你爹亲近两年,待老夫告老,再接你到保定玩几年,给你找个婆家,最合适不过了。”

眼前这位老人,是真心待自己好。

临别在即,顾遥也不装了,扑上去,蹭蹭老人,呢喃道:“遥遥听孟爷爷的。”

孟善圈着肉呼呼的人儿,心底一片柔软。

孟家的人得了信儿,都赶到顾遥院子,热闹一日,吃酒闲扯,直到月上中天方罢。人散欢尽悲至,顾遥无法安眠,叫冬雪掌灯,自己整理白日所得礼物。

才整理了一半,孟瑄便到了。

进门后,孟瑄丢给顾遥一只沉甸甸的石头摆件,顾遥接住,还道,“这礼物一点儿也不十一叔。”

孟家极重仪式,压岁钱都要弄出个样式,再拿真红的香囊装着。像孟瑄这般直愣愣地给块石头,顾遥还是头一次见。顾遥仔细看了看石头,虽粗劣难辨,是一只可爱的小老虎无疑。小老虎的尾巴上,还刻了四个字——陌上花开。

这时,孟瑄道:“不是我,是沈从君托我转给你的。”

第三十三章 君子一诺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娇宠跃然纸上,思念隐于心间。顾遥认为,世上再没比这更动人的情人低语,这四字,恰中她的软肋。

她听见了心动的声音,感受到了加快的心跳;她眉目含笑,看似随手、实际已相中了日常穿戴的香囊,将石虎丢进去后,再随意丢到自己最重视的那一边,同时嗔孟瑄:“他送你就接?你们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孟瑄学凤城人的模样,大辣辣坐在炕上,不显粗鲁但见陌上公子,清贵如许。他目光紧锁顾遥,以笑掩锋芒,道:“我正要问你呢!沈从君说这是谢礼,还说你懂,你们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似早恋被家长窥视,顾遥装傻,充楞。

“何曾要好了?还是先前郑智在到时候,见过几次。上次见他,还是年节那次,看他一个在院子里挨冻,我就叫他进屋待了会儿,结果叫你训了好久。他谢的,会不会是这个?”

这么点小事,便叫他当了回跑腿的,孟瑄觉得被人涮了,更加坚信沈从君起了歪心思,要靠脸蛋骗他侄女!没起心思?没起心思,一个穷的叮当响的少年,千方百计送东西给一个姑娘家做什么?

顾遥不知他心思,因怕他看出端倪,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十一叔怎不送我礼物?”

孟瑄、孟晖叔侄都将南下,因道:“等我离开顺天府,再送也不迟。”

闻言,顾遥顺口问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嗯?那这个沈从君这会儿就送礼,他不去顺天府?”

孟瑄轻哼,终露少年模样,还道:“到了顺天,凭你我关系,我能去县衙住着,他能吗?他不这会儿给,那块石头就要砸手里了。再说,他不去顺天,我爹怎长脸?”

得了沈从君的信儿,顾遥心下满意,嘴里偏还要道:“他去也不能给爷爷呢!能给爷爷长脸的,非十一叔莫属!只是,你们几个连船都没乘过的人,还去赛龙舟,其实是去丢脸的……”

“咱们一样,你不也没坐过?”

“你们能跟我比?”顾遥嗤之以鼻,又理直气壮道,“不会划船不要紧,但得像我这般自知,懂得扬长避短这成。你们这般,无知还不知掩饰,独爱自曝其短的,怎可同我比?”

孟瑄张嘴,卡住。

叔侄俩又闲扯几句,孟瑄见顾遥并未提沈从君,但该提的时候,她又毫不避讳,这才安下心来。末了指着顾遥先前装石虎的香囊道:“此番南下急行,那石头沉甸甸的,我暂替你收着,哪日家去时,才给你送到顺天府。”

顾遥不动,嗔道:“等你家去时,我和我爹还不知在哪呢!”

孟瑄自己动手,拎着石虎往外走,边走边道:“有我爹呢,他在士林里也有地位,这事容易得紧。”

好吧,老人家真厉害,不怪冬雪这般仰慕、信服。

天明,顾遥去了大书房,和晚舟姐姐“道别”,顺嘴套出了沈从君的信,晓得他今日傍晚会到侯府,便耗在了书房整整半日,耗到沈从君过来。

“沈哥哥。”

“顾姑娘。”

客气地打过招呼,顾遥张口抱怨:“沈哥哥给我的石虎我很喜欢,偏叫十一叔留下了。沈哥哥再给我找个新的,小一些、方便带着的,可好?”

神态自若,别有一股亲昵之态。

沈从君借着物件,透露出半藏半露的心思,顾遥考虑到时下人的拘谨,便当他已明明白白地讲了。沈拘谨,她犯不上如此,便有了如此所当然的一面。

想着自己刻下那句话的心情,沈从君不自觉红了脸,薄似春饼的面皮,如粉白的桃花,美而娇。

顾遥看着,有那么一瞬自惭形秽,随即恢复正常。美好的少年归了自己,就像居老师进了自己的口袋,心情用美好来形容,已经不够。顾遥笑,桃花飘,杏花绕,似未落入尘埃的雪一般纯净。

沈从君终于恢复正常,轻声道了个“好”,嗓音忽染低沉,预示着少年即将进入人生的第二阶段。

顾遥还嫌不够,追加了需求:“这次,沈哥哥刻上‘可缓缓归矣’五字才成。”

沈从君迟疑片刻,委屈道,“先前那个也刻了呢。‘可’字在额上,下剩四个字在脚掌心。这五个字,我刻了一个时辰,刻到手僵。”

军营的屋子只能说不冻人,暖和是别想了。这几日恰逢春寒,又没烧炕,当真冷煞人。

“手伸来我瞧瞧。”

顾遥毫不避讳,沈从君依言而行,伸出拿刻刀的右手。

只见,指尖平平,指腹粗粝,布满细碎的疤痕,肤色有些青紫,与脸上肤色不似同一人。少年的手,相较于初见,少年的手又大了些许,因无肉,骨节更加分明,没什么美感可言。偏就这样的一双手,能拉六钧弓,能书如意字。

顾遥伸出右手,置于其上,悬空。两只手,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一瘦一肉。

“有这样的手护着,才有我这样有福的手。”顿了顿,顾遥又道,“不过,每个人都只有一双手,护了这个,便护不了别个了,对不对?”

沈从君眼眸一亮,随即暗淡下来。

是啊,只能护一个,所以,他娘成了被丢弃的那个。

想起母亲,沈从君心中一紧,下意识攥紧拳头,顺道将顾遥的手,包裹进去。待柔软细腻传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放开,看向顾遥。

顾遥也在看他,双眸满是担忧:“怎么了?”

沈从君不想提家里的糟心事,便道:“没事,是你说得不对。一双手,仅、且只能护一双手。”

啊……一世一双人么?

哦,不,一世一双人不是这么来的。

但是不管怎样,沈从君表露的这个意思,真好。她好像都没怎么做呢,美少年怎么进自己兜里了,还对自己这么好?嗯,可能是冬雪说的,自己运气,是极好极好的。

顾遥笑颜如花,沈从君默默道,我要你一直这样笑。

三月二十六,顾遥挥泪,告别玉娘、张泉,独自一人爬上马车。摇晃的车马,遮不住玉娘的嚎啕大哭声。马车里,顾遥的眼泪,落得更凶了。

又是离别,她才觉得,玉娘比自己想象得重要。

昏昏沉沉中,马车跟着大部队出了凤城,却突然停了下来。

顾老爷子问来人:“你又来做什么?”

第三十四章 归途漫漫

辽东地面上,能叫他既无奈又不得不纵的,除却大伯父不作第二人想,顾遥悄悄掀开一角帘子,望了过去。

只见顾谨、上着收身斜襟锦衣内配嫩黄小袄,下裙罩绯纱,扶着丫鬟下车时,大袖垂至细腰处,身姿轻盈,整个人恍若展翅的蝴蝶。

在少年的惊呼声中,顾谨掀开斗笠,露出娇艳如花的脸蛋,以及不知名漂亮发髻上的钗珮。与顾老爷子见礼后,顾谨扬着珠钗满鬓的脑袋,看向孟瑄,妙目含情,娇声问道:“瑄公子也来送我爷爷吗?”

孟瑄虽不记得顾谨的长相,却还知道顾遥的姐姐,是侄子相亲的对象之一。思及此,少年挂着客套的笑,回道:“不是,孟某将与顾佥事一道南下。”

顾谨跟着那笑,笑弯了眉眼,配上尖尖的下巴,比了个心。

顾遥整个人不好了。

亲姐啊,你跟人家侄子相亲,却看上了叔叔,这叫什么事?除了辈分,与孟晖说亲都是高攀,与孟瑄根本不可能好吧?叫孟家知道了你的心思,只怕连我都不能去他家了好么——

等一下!

顾遥静下心来,依着顾老爷子的性子,加上前几日父子俩的争吵,把事儿顺了一遍后,她想到一种可能。

顾谨眼光好,看上了孟瑄这种脸大、脑子不清楚的事,才与大伯父说了,大伯父便去找祖父。可她祖父再精明不过的,从无根基的底层爬到而今的位置,便是最好的证明。祖父不同意,把大伯父气跑后,火速南下,结果还是叫大伯父给截着了!

顾遥还没捋完,大老爷已开口解释自己的行为:“儿子怕侄女无人照料,带大丫头过来,叫她陪五丫头几日。”

“五丫头就在后头马车上,我顺路把她送到宛平,今后叫她爹自己养。”看着顾谨,顾老爷子又道:“你可别学你弟弟,叫我替你养闺女,赶紧把人带回去是正经。”

见父亲拿继母所出的弟弟与自己作比,大老爷气得说不出话来。

顾谨便接话:“爷爷误会了。爹爹只想让我五妹妹一样,替父尽孝。五妹妹既然要回去,孙女更该留下照顾爷爷了。”

顾遥总算知道为何要送自己走了。

不管怎样,近水楼台先得月总是不错。一气之下便回榆林的大伯父父女,是想不到这茬的,八成是那陈姨娘出的主意。而在凤城,除非顾谨自己不愿意跟着祖父过,否则,祖父没有养次子的闺女,不养长子闺女的可能。

“爷爷,我同五妹妹告个别吧。”

顾遥才走神一下,便闻此言,果断眼睛一闭,合上木板,扯过被子,装睡。

马车外,随着时间的推移,顾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顾忌高高在上的孟瑄,她只得忍怒吩咐牡丹:“去看看五姑娘怎么了。”

牡丹应声,未及动作,孟瑄长剑一横,将人拦住后,望着顾谨,道:“胖丫头既然没应,定是在补觉。你这做姐姐的,闹她做什么?”

叫他看着,顾谨红着脸低声道:“瑄公子说的是。”

别别扭扭的模样,奇奇怪怪的音调,孟瑄不自觉皱眉。顾老爷子瞧在眼里,生怕孟瑄瞧出端倪,忙横插过来,道:“你们姐妹再见的功夫多着呢,我们再不走,晚上却要睡狼窝了。都给我坐好了,出发!”

说完,打马带头离去,孟瑄紧随其后,俩人扬起的尘土扑了顾谨一脸。

待尘土散尽,顾谨抬眼去追孟瑄身影时,却见唯一的马车里,探出了张肉嘟嘟的脸,不是顾遥那死丫头还是哪个?更气人的是,死丫头做了个鬼脸后,缩回了马车。

“顾遥,你给我等着!”绞着帕子,顾谨恨恨地说着。

是夜歇息时,顾遥避开众人,问老爷子:“祖父不想叫大姐住进凤城,就要将我送走,对吗?”

“没那回事!”老爷子说飞快地说道。

顾遥“嗯”了声,活动了下快散架的身子骨,裹了被子钻进帐篷。

赶路的日子很无趣,边疆风光也有限,顾遥却不曾抱怨,来了兴致还闹着老爷子载她,风沙吹皱了脸,马儿颠碎了屁股,依然笑呵呵的。

顾遥原本就认识孟家叔侄、沈从君,不上半个月,在极少的休息时间内,和一众少年打成一片,好不热闹。

顾老爷子观察多日,忽然发现个事。

他家小孙女,对着孟瑄,孙女是个规矩的;对着孟晖,是蛮横的;对着沈从君,则是娇嗔的,硬是叫山里来的冷娃子移了冰山,展颜以对……

他家孙女,竟能针对不同的人行不同的事!

按这个思路,是不是有小孙女在,大孙女即使住进凤城,也不见得能惹到孟家?想到这个可能,顾老爷子问顾遥:“遥儿,若是大丫头也住凤城,你能与她共处吗?”

“应该可以吧,但我不愿意呢。”

能回家,我干嘛和你们耗着?眨着明亮的眼睛,顾遥规划起未来:“听说顺天的姑娘家都很少出门。待我回去,叫我爹建一座马场,这样,不破规矩,我也能玩;再开一个酒楼,整来各地的厨子,足不出户便能尝遍十三省美味。嗯,我要努力,在爷爷和玉娘回来前,做好这些!”

顾老爷子想着策马游玩,四处吃喝的画面,忆起记忆深处的梦想——俺要攒很多钱,骑着一匹马,看遍河山。

老爷子的眼睛,湿润了。

虽说不算用心,好歹也是疼了自己年的老人,瞅着老人眼角的泪滴,顾遥不争气的心疼了,道:“至多两年,我什么都准备好了。届时,爷爷和玉娘一定来。”

顾老爷子木然地应着好。

入夜,顾遥睡得香甜,顾老爷子却怎么也无法入睡。今夜轮到孟瑄守夜,见他出了帐篷,孟瑄忙道:“顾佥事不必担心,我一个人应付得来。”

顾老爷子道:“我不是担心你,是不舍得遥儿,睡不着。”

孟瑄震惊得无以言语。

得知胖丫头要回去,他爹起初嘱咐他多关注一下胖丫头在父母那里的情况,回来好转述于他。后来又改口,说胖丫头到哪都能过得好。不管怎么说,他爹这个外姓祖父早就不舍了,顾老爷子这个亲祖父,怎么现在才不舍?

少年藏不住话,直接问顾老爷子:“顾佥事怎才不舍得?”

“才发现遥儿比我想象得还要出色、通透,留下她的利大于弊。”

原来不是因为喜欢,孟瑄撇嘴,怪道他爹总说顾池太过算计,可用不可交。孟瑄笑着打哈哈:“我爹看人看事何曾错过?他那么宠胖丫头,顺着他去做,一准没错!”

第三十五章 一别经年

与四年前相比,宛平变化极多。

城外外的荒田少了,村落多了;城内的商铺增了一倍不止,商铺样式不再是简单的粮店、布店,还有景德瓷器店、山西醋行等,应有尽有。

见顾遥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孟晖策马挡住她的视线,酸道:“这里比凤城好多了,只怕不用几日,你便会将荒凉的凤城忘之脑后。”

顾遥嘲笑他:“宛平就叫好了?真真没见过世面。起初,我爹要来宛平做县丞时,我家祖母抱着他大哭,口呼‘我可怜的儿啊,怎就这般命苦,好好的,怎去那等荒凉又多风沙之地?’”

她学得惟妙惟肖,孟晖好生笑了一会儿,才问她:“你怎晓得你祖母说了什么?”

“顾妈妈先前是我祖母的人,她和我讲的。”

一旁听着的孟瑄,忽插言:“你先前离开北平时,四岁还是五岁?能记事了?”

这多年,顾遥不知露馅几多,一切都是聪明伶俐上,这会儿也是。她一脸得意道:“不过记住了三、四年前的事,有什么难的?”怕他还问,顾遥又道,“这里可不是凤城,往后我再难瞧见的,十一叔和晖大哥别捣乱了,叫我安心瞅几眼吧。”

孟家叔侄同时收声,离开顾遥视野。

街道的热闹,离不开熙熙攘攘的小商贩,他们见缝插针,亮着嗓门吆喝,吸引着行人的注意力。

人群里,两个满是补丁蓝褂的小姑娘,极其扎眼。小的那个看着和比顾遥还小,大的那个只大一点,顶多大顾遥一两岁,也不过十岁出头。除了年纪小,俩人都瘦,风一大就能吹走的感觉。

姐妹面前一筐柿饼,柿饼被切成数块,放在一个白磁盘上,红彤彤得,瞅着极其诱人。每一块柿饼上,都插着细细的小签子。大一点的小姑娘,操着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甜而不腻的柿饼,欢迎品尝。大娘,尝尝,并不碍的;这位小哥,来一块吧,可甜了。”

多么熟悉的画面,多么熟悉的字眼,顾遥立即扬声道:“爷爷,我要买那柿饼。”

他们这行人四五十号人,除了一辆马车,清一色的汉子,泰半又是朝气蓬勃的少年,本就极其吸引眼球。这么一停,街道上的行人声音都小了几分,将大部分心思都放在这边。

顾老爷子面露犹豫。

他不应,顾遥趴在车窗上,目露哀求:“爷爷,求求你了!”

孟瑄看着顾遥瘦了一圈的脸,想着她这一路受到的委屈,更恼老爷子的无情,见顾遥这般哀求,老人家还不应,少年道:“顾佥事不放心,我陪丫头去买。”

他开了口,自己必能如愿,顾遥当即安下心来。

老爷子沉思片刻,果然道:“李鱼那一组四人留下,刘通,你带其他人先行去兴化寺胡同安歇。”

其余少年疯狂赶路一个月,这会儿见了更热闹的集市,哪有不闹腾的,只还没出头鸟罢了。这会儿见有人起头,小二十号人普通领了军令,齐刷刷下马,叫嚷起来,场面热闹又混乱——完全在老爷子的预料之中。

老爷子看着孟瑄不说话,孟瑄轻笑,撩下摆,横立街头,道:“服从安排是你们的职责,不服气的,打赢我再说。”

自己什么样,大家心里有数。能打过孟瑄的,众人纷纷将视线落到沈从君身上。

“我走。”

沈从君看了顾遥一眼,吐了俩字,带头继续前行;孟晖看了欺负人的叔叔一眼,跟上;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跟上。

老爷子刚才袖手旁观,这会儿便由孟瑄主导,任他领着顾遥去柿饼小贩那里。

“这东西怎么卖?”

十四岁的孟瑄已过六尺,高大俊朗,一身贵气,还有方才的霸气,偏问话又是这般清亮温和,街上之人无不侧目,纷纷驻足围观。

卖柿子的小姑娘,瘦弱的脸庞堆满了笑,脆生生回答着:“一斤只要十文,可甜了,您尝尝。这是少爷的妹妹吧,很可爱呢。”

当你夸一个人没得夸时,可以说她可爱。不期然的,顾遥脑海里冒出这句,顿生逗弄小姑娘的心思。她甜甜一笑,朝孟瑄靠了靠,很是骄傲的模样,道:“姐姐错了,他不是我哥哥喔。”

这状态只可能一种,小姑娘惊道:“他是你未婚夫?”

小姑娘惊,孟瑄悚,只顾遥哈哈大笑,笑毕才好心地告诉人家:“不是啦,他是我叔叔。”

说完,捻起木签,叉了一块柿饼放入口中,和她后世吃过的果然一个味道。

顾遥与老爷子商议:“爷爷,我们人多,多买些好不好?”

那么老贵,不讲价就罢了,还多买?老爷子拒绝的话张口就来:“只你一个吃就是,吃多了牙不好,来一斤尽够了。”

孟瑄则道:“我这有银子,都买了吧。”

小姑娘大喜,才要说话,数匹快马声由远及近传来,顾老爷子、孟瑄立即丢下柿饼,站直了身子,循声望去。

约莫十匹快马,自东向西疾驰而来。顺天府的主干道很宽,如今虽繁华了些许,但仍空得很。偏那几匹马总与行人撞倒一起,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顾老爷子最不喜欢这种纨绔子弟,且又要护住顾遥,当即摆好硬迎的姿势;孟瑄虽不比这几个骑马的过分,他自家也是个横的,同样做好了准备。待那几匹马行至二人跟前,二人齐齐出手,四名护卫跟上,竟徒手将几匹马硬拦了下来。

“哪个不长眼的,敢拦我们郑三爷的驾?”

郑三——不会是郑智吧?几人面面相觑过后,顾遥推孟瑄,笑道:“还不去认兄弟?啊,不是,十一叔得认侄儿。”

被她打趣,孟瑄也不气,只问了句:“今后还指着我帮你吗?”

顾遥理直气壮地说:“千里迢迢的,想指也指不上了。”

孟瑄一噎。

一路下来,他们他们这些年长的,哪个不替顾遥担心?偏她自己这个憨丫头,除了才知道离去那日,就没跟没事人似的,动不动把分别的事挂在嘴边,没见她露出半点伤感,只看到她拿分别当由头各种随心所欲了……

饶是知道了丫头的坏,他们几个依然纵着她。哪个被她气狠的了,别个就会拿“没几日”这话来劝,叫那人忍了。

“就会欺负我们。”

顾遥听见,笑了笑。心道,不欺负你们,给你们来点深刻的,你们能记住我吗?

第三十六章 海棠花开

被顾遥噎完的孟瑄,仗剑而立,朗声道:“保定侯府孟瑄在此。”

人群里走出一匹白马。

白马上的少年,一身红衣,五官精致,眉宇英气逼人,不是郑智又是哪个?不知瞧见什么,郑智一脸春意,下马同孟瑄见礼,含笑道:“智年少鲁莽,望十一叔宽宥则个。”

这还是往日的小霸王?一众狐朋狗友看看郑智,再看看孟瑄。心道,保定侯的,比武安侯厉害为么多不成?互相确认后,众人集体下马,站了一当街,乖巧得像个小媳妇。

商贩皆惊。这帮纨绔,何时这般乖巧了?

顾遥也惊。

两年不见而已,眉峰习惯凌着的坏小子,已亭亭玉立,微弯的眉眼,乖巧讨喜,整一个俊挺的小正太。凭良心说,还是蛮养眼的——大抵只有沈从君,才能从颜值上胜过这小子。至于气质,沈从君还是要输银子砸出来的郑智。

顾遥看郑智,郑智也看顾遥。

小丫头长高不少,五官张开,脸蛋也不似幼时肉乎了,只一双眉眼还是那般戏虐,不知又在憋什么坏话,分明还是那个臭丫头!不过,为什么我这么高兴呢?

郑智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作惊讶状,问顾遥:“顾妹妹怎也在?今后不去凤城了不成?”

热络亲昵、温柔眷恋的嗓音飘进耳,顾遥头皮发麻,脊背酥软,忙摆手:“停!好好说话!你吼我两句都不是事,独这样我受不了!”

一帮纨绔纷纷颔首,这样的郑三爷,太瘆人了!

郑智眉梢跳了跳,强忍怒吼冲动,与老爷子见礼,以官名称之,换的老爷子一句文邹邹夸赞:“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

三日个鬼啊,分明都两年了。

顾遥在心底吐槽之际,郑智已谦虚道:“顾佥事的模样倒是没变!先前小子不懂事,给顾佥事添麻烦了。”

“行了!你小子别装了!”孟瑄一拳敲在郑智胸口,又道,“我们才到,尚未安顿,别挡道了。明日我们都去赵王府,你有空过去,一起唠唠。”

两边寒暄完毕,顾遥以为没自己什么事了,哪知郑智不放过她,又问了次:“顾妹妹还走吗?”

孟瑄笑骂了声,没好气道:“走什么走,以后要你罩着她了。”

郑智这一次,露了个实打实的笑容,立正站好,朗声道:“十一叔放心!”

孟瑄一脸问号,放什么心?他本来就没有担心的事好么!

郑智同顾家祖孙道别,含笑规矩着一帮兄弟,依次登马离去,安静而又和谐。于是,整条街道的上铺都不适应了……再看震住纨绔的孟瑄顾遥祖孙,已变了神色。

独卖柿子的小姑娘不同。

小姑娘一脸要发的表情,冲顾遥几个推销:“我这柿饼上的糖霜是特制的,甜而不腻,有买有赠。”

顾遥问她:“赠什么?”

“你们全买下,我把筐赠给你们。嗳~你别笑啊,一个框二十文,能买二十个白嫩的大馒头。”

见她说得可怜,顾遥收了笑,道:“好,我们全买,不要叫你赠,筐钱也付你。”

小姑娘立即麻溜地算了起帐:“说了赠你们,筐就不要钱。原来带了五十斤来,方才卖了两斤,只切了三个,如今还剩四十七斤多一点,便收你们四百七十文钱。看你们的装束,想是没钱吧?不过,因为钱庄银子换钱要收折价钱,你们要多给一钱钱银子才是。”

她不贪心,顾遥更愿意帮她一把了,戳孟瑄,孟瑄摸了一块银子,丢了过去,还道:“不必找了。”

筐和柿饼有人抬,顾遥只负责和小姑娘聊天,因问她:“我家上下都喜欢吃甜的,这些柿饼不够分,可还有?”

小姑娘道:“有的,还有二百斤左右,额,还有五六筐的样子。”

只从她这说话方式,顾遥便知她才穿来没多久,因道:“既如此,明日直接送到宛平县署吧。我爹是宛平知县,你只管报上你的名字,我就去见你。对了,你叫什么?”

“宋海棠。”

目送顾遥一行离去后,宋海棠领着妹妹秋菊直接去了杂货店,问店家:“直接付银子,可要折价?”

“自然要折的,比钱庄略少一些。”

问明比例,见确实比钱庄便宜后,宋海棠锅碗瓢盆一通买。除了水缸要一百文,其余每样不过十文二十文的,但架不住宋家啥都没有。

会帐时一算,竟要七百文。

宋海棠恋恋不舍地递上还没捂热乎的银子,店家接过银子一称,二两一钱二分,眸光一闪,道:“二两二分,这银子成色不错,便算你一吊九百钱吧。喏,这是一吊二百钱。”

说着,将一串整钱、一堆散钱放到台上。

宋海棠却没去兜,她的眼睛没离开那称,因道:“是吗?这银子是县令家的姑娘给的,才刚她不是这没说的呢。明日我还要去她家送柿饼,店家可别看差了才是。”

街上的事,许多人都有耳闻,杂货店里也不例外,立即有人替她证实:“老王啊,瞧仔细点。不提这两孩子多不容易,单这丫头说的也是真事儿。刚才买柿饼那些人,连武安侯的公子爷都敬着呢。”

店家哪会再称,因道:“也不必看了,就按二两一钱来,也不收你折价,我再添你二百钱。”

眨眼多了二百钱,宋海棠欢喜得紧。

她忙数了十文,谢方才替她说话的那位老者;又取了二十文钱,把庄子里的牛车叫来后,拉着东西并钱去了粮店。从粮店买了一斗麦、一斗高粱米、一斗小米,称了两斤盐,打了二斤油,又去肉铺买了一副猪下水、一斤肥瘦相间的肉。合着日常用品,堆了满满一车,宋家姐妹这才家去了。

从庄头到庄尾,不晓得惹了多少人眼红,宋海棠一一解释着:“柿饼不值钱,是才来宛平的顾姑娘好心,多给了好些。大娘说的是,就是顾知县的闺女,先前去辽东的那个。”

待宋海棠回到庄尾、连院墙都没有的家中时,阮家庄已知晓顾遥归来一事,还知她是个大方的,争先恐后地去顾家别院打听,看看能不能得个什么活计。

宋家,秋菊进门就喊:“爹,娘,我们的柿饼,都叫才回来的顾姑娘买了去。她的叔叔还给了一块银子,二姐买了好些东西回来。”

躺在炕上的宋二郎,呆呆地说:“莫要哄我。柿子满山都是,哪有人要?”

瞅着这样的爹,再想想别人的爹,宋海棠什么喜悦都没了,安安静静地收拾着买回来的东西。沉稳的神色、麻利的动作,绝对不是一个十岁孩子便能有的。

第三十七章 我回来了

因顾遥又和宋海棠定了许多柿饼,顾老爷子念叨了一路,顾遥充耳不闻。孟瑄听到耳朵发疼,小声叫顾遥先服软,顾遥低声道:“那是我爷爷,我比你了解。我说一个服字,他明儿能把宋海棠撵走。”

孟瑄被逼无奈,只好道:“顾佥事,这银子,我这做叔叔的出了。”

目的达到同时,还能卖孟瑄个面子,顾老爷子这才停止了喋喋不休。

一行人抵达兴化寺胡同时,顾知县早在大门处等候多时。兴化寺胡同的顾宅,顾遥住过几月,从大门进去,却是头一遭——搬到宛平县署时,是她头一次出这门,之后一直未曾回过此处。

毫无倦色的孟瑄,道了声乏,命人带自己下去休息,将正房留给了顾家人。

“儿子给父亲请安,父亲辛苦了。”

顾知县俯首作揖,声色沙哑,神色激动,动作流畅,听音就晓得他很想念父亲。不论神色还是动作,顾大老爷从来没这样表达过。顾老爷子能问长子为啥又去凤城,能问他银子够不够用,能板着脸问他是不是又犯浑了。

可这些,搁次子身上都不合适。

“俺、我,不累。”

吐了干巴巴的三个半字,自惭形秽的老爷子,板起面孔,试图做一位有格调的父亲。结果,格调错了姿势,平添了几分疏离。顾知县满心欢喜的面孔,顿时出现了裂痕。

“爹爹,我回来了!我每天都想爹爹,爹爹想我了吗?”

清亮女声入耳,顾知县回神,将视线落到顾遥身上。小闺女张开了,鼻子嘴巴小巧俊秀,比较像自己;至于眉眼,似乎像她生母,只那眼神又不像——沈氏,从未期盼地看着自己,从未替自己流过泪。

这是我的女儿啊!

顾知县柔了目光,招手,顾遥像几年前那般,扑了父亲的怀抱,呜咽起来。顾知县一边安抚,一边道:“不哭。爹爹也想你呢!爹爹已叫珍娘收拾了好了屋子,里头东西是江南运来的,都是顶好的,一会儿就带你瞧瞧。”

一旁的顾老爷子见了很不是滋味。孙女养了好几年,也不见她和自己这般亲近。可见老话说得好,这孩子啊,还是和爹娘最亲。隔代的祖父母,再疼孙儿都是白扯。

顾遥抹了泪后,顾知县朝后头吩咐:“抱商哥儿过来。”

屏风后,走出一抱着婴儿的妇人,顾遥、老爷子祖孙同时疑惑地看着顾知县。顾知县咳嗽了声,同老爷子解释:“王爷见儿子身边没伺候的人,赏了琴娘下来,商哥儿便是琴娘所出。孩子不到八个月额早产,身子骨不好,才过百天,大夫说没大碍,儿子这才派人给太康送信。”

老爷子凑近看了孩子一眼,果然见襁褓里极其瘦小的一婴儿,眉清目秀的,很是漂亮。三四个月的孩子,便能有这般容颜,可见其生母是何等颜色。

女子太过美丽,总是不好啊,老爷子皱眉。

顾遥则斜了顾知县一眼,看着那妇人,笑眯眯地上前,道:“你是我的乳娘林妈妈,对不对?林妈妈,叫我看看弟弟吧。”

不等林妈妈回应,顾遥已肯定地喊了人,下了命令。林妈妈眉峰未动,见顾遥靠近,她立即怯弱地看向顾知县,仿佛顾遥会怎么着她、怎么着那孩子似的。

顾遥冷笑。

这是我家。

嫡母来了我让道,嫡姐来了我让道,嫡兄来了我让道。一个同样庶出的弟弟,比我小那么多,我岂会害怕?转身,顾遥炫耀:“爹爹,爷爷给我找了个夫子,我现在认识很多字,又在孟家读了好些书,是不是可以教弟弟了?”

一提这茬,顾知县顿时忆起当年自己的担忧。这会儿见闺女口音虽有变化,去不似想象中粗鲁,便以为是那夫子的功劳。夫子的功劳,便是父亲的功劳,顾知县忙又与顾老爷子作揖,道:“遥儿这般好,都是父亲的功劳,父亲受累了。”

顾老爷子并不居功,有些伤感地说:“那是你闺女,随你,最是懂事,没用我操什么心。”

老父这是在隐晦地夸自己?顾知县惊讶得看着顾老爷子,顾老爷子叫他看得不自在,不由怒道:“看什么!你确实是个好的,我还不能夸了?”

顾知县激动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在他印象里,父亲是英雄,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和堂弟虽很少见到父亲,二叔却一直和他说:“顾家家业,是你爹一刀一枪挣出来的,我们的安逸富贵,是他拿命换来的,一定要记得。”

现在,他被英雄父亲夸赞,如何不激动?激动过后,就着顾遥,父子渐渐说开来,隔阂渐渐消融,把林妈妈、商哥儿忘之脑后。

顾遥不满地唤醒二人:“我还没看着弟弟呢!”

顾知县随口命令林妈妈:“还不把孩子抱给你们姑娘?”

林妈妈身子一僵,直觉感到不好——难道,我这次傍上的琴姨娘、小少爷,又傍错了?不,不能!琴姨娘颜色无人能及,背后是王府,还有儿子傍身,总比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姑娘更值得依靠!

林妈妈挺直了腰背,顺着顾知县吩咐的,纤腿微弯,将孩子递到顾遥面前。顾遥才要看,外头进来一位十七八岁的小妇人,林妈妈立即抱着孩子上前,唤了声姨娘。

这琴娘,瓜子脸、柳叶眉、桃花眼、樱桃唇、水蛇腰;明明轻敷罗粉,偏又美艳动人;轻笑漫步行来,贝齿小露,依稀可见粉嫩舌尖;行动间,腰肢轻腰,步步诱人;四月暮春,青衫绿衣下,酥胸高隆,顾遥看了都心动。

只听她道:“老爷,饭已得,可要摆饭?”

见次子孙女都叫女人勾了魂,顾老爷当即落脸,一声怒吼:“你叫姨娘管家?”

顾知县父女匆忙回神,顾知县解释:“顾妈妈去了,后宅无人,儿子只是叫她暂管些几日。”

顾遥惊。

两年前顾管事去辽东时,还道顾妈妈好好的呢,怎突然没了?下意识的,顾遥想到了蛇蝎美人,暗道,不会是这个琴娘,为了管家权动了什么手脚吧?

心中如是作想,顾遥看向琴娘。却只看到她低眉柔顺的侧颜,很是动人。

顾老爷子没顾遥的心思,他纯不喜欢漂亮的女人,因道:“既如此,叫遥儿接了吧。放心,凤城的将军府百来十间屋子,她都能管得来,你后院那点地,她定然能打理妥当。”

顾知县答应了,顾遥留了个心,没错过他脸上的犹豫。

第三十八章 不足为惧

琴娘委屈地看向顾知县,顾知县非常巧合地移开了视线。琴娘气恼,倔强又委屈地抿了抿嘴唇,忽然上前,自林妈妈手里接过商哥儿。

顾知县不好再装作视而不见,出声提醒:“你身子骨不好,别抱了,小心累着自己。”

他出声,做“混账”事,反倒叫老爷子极其自在,老人家的脏话脱口而出:“瞥犊子玩意!老子四五年没见着你了,过来就看你和小妾腻歪的么?书读狗肚子了不成?想干点啥,天黑回屋熄灯,差这会儿?”

顾知县尴尬地退回老爷子身后,琴娘羞得落泪。

顾遥微怔,这个琴娘,似乎并不聪明啊!不说别的,换作陈姨娘和大伯父,定不会当众同夫君闹别扭,摆脸色,更不会在家主面前哭哭滴滴——这可是老人的忌讳啊!

等等!忌讳!

顾遥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顾知县已被泼了一身的茶水,死无全尸的茶碗,散落在他的脚下,老爷子的怒骂随即跟来:“老子还没死呢,哭什么哭!想哭死老子,霸占家财么?”

顾知县捂着胸口解释:“爹息怒,琴娘无此意。”

这会儿还替琴娘说话!

顾遥深深看了顾知县一眼,走上前,俯下身,一边捡碎渣一边道:“祖父,茶碗少了一个,一整套就不能待客了。即便能待客,茶碗也要钱的。茶碗没几个钱,破了的茶碗,也会擦破人的手。”

说着,她将破了浅浅一道的手指,递到顾老爷子面前。

“怎么这么不小心?”

“你不该空手捡。”

顾老爷子与顾知县同时开口,顾知县责怪中隐含了关心,顾老爷子以训斥讲道理,说不上哪个更好,但顾遥更喜欢顾知县的关心。

她看着老爷子道:“孙女知道不应该,更不是不小心,而是故意为之。”

说完,她走到琴娘身侧,行了半礼,琴娘尚未沉浸在老爷子动手的震惊中,未动,顾遥便提醒她:“姨娘该回我全礼。”又回头告诉顾知县,“爹爹勿怪,保定候府就是这个规矩。”

琴娘彻底懵住。

才这一会儿,没了管家权,老爷叫老太爷打,自己被骂,还被个丫头教规矩……她不知保定候府,却知武安侯府的厉害,那是王爷都尊着的存在!

琴娘抖了抖身子,匆忙抹了泪,真按顾遥的指示,行了全礼。顾遥则微微侧身,避了过去,非常规矩,顾知县看了欣慰,老爷子也收了怒容。

待琴娘起身,顾遥又笑道:“姨娘,将弟弟给我吧。姨娘放心,比这小的孩子,我都抱过。”

林妈妈忙道:“赶路辛苦,怎能叫姑娘受累?姨娘还是把哥儿给奴婢吧。”

一语提醒了顾知县,顾知县忙道:“爹,先用饭,可好?”

老爷子还有一帮少年要管,自然道好,接着补了句:“孩子既然不壮,送回后衙吧。俺在时,也别叫他过来了。”

顾知县忙叫琴娘和林妈妈回县衙,撩下摆,亲自去后头叫饭。

琴娘眼圈又一红,气嘟嘟道:“林妈妈,我们走!”

被次子小妾摔脸子,老爷子脸黑如锅盔,顾遥忙道:“爷爷,这个琴姨娘这么笨,王爷她来咱家,能干啥?”

顾老爷子人粗,性子却不粗,立即反应过来,嘱咐顾遥:“看人哪能只看脸?你是要去后衙与她一道住着的,小心些,别着了这女人的道!”

顾遥成功转移老人家视线,忙不迭点头。

饭后,老爷子去安顿众人,顾遥则跟着顾知县,回了一巷之隔的县衙。

“胜哥哥!”

角门里那个断臂的男子,不是张胜又是谁?较一年前,张胜气色好了许多,人也开朗了不少。见着顾遥,他爽朗一笑,道:“姑娘可不能这么称呼小的了。盼姑盼了大半月了,姑娘总算来了。”

因只见顾遥一个,张胜不住地往巷子里瞧,什么都没瞧见。

顾遥会意,道:“泉哥哥没跟来、。我爷爷说,过两年他便退下来,届时,再带着泉哥哥、玉娘来宛平。”

张胜面露失望,随即打起精神,将顾遥父女迎进门,还道:“姑娘累了吧?先家去歇歇吧。”

宛平县署很大,家属院却很小,统共两进。好在不用待客,头一进住人,后一进隔东西,挨着墙还有一溜裙房,倒也能挤得下。

正房,父女俩才落座,顾遥便道:“爹爹若觉得女儿管家不合适,待爷爷回辽东,还叫琴姨娘——”

顾知县制止她继续说,径自道:“你管着就是。”

顾遥只因他先前面露犹豫,才提了一嘴。现在只爷俩在还这般说,顾遥便不再推辞。

管家,手里就不能没人。顾妈妈本来是最好的人选,偏顾妈妈去了。想了想,顾遥问顾知县:“爹,寒香姐姐在哪处?”

寒香是顾妈妈与顾管事之女,是顾家家生子,五年前十岁,如今当是正得用之际。

“跟着琴娘。”顾知县答完,才想起顾遥只孤身一个,因问,“你身边可是没人?”

顾遥颔首,解释:“先前跟着我的玉娘,实为祖父屋里人,没跟来。凤城还两个丫鬟,都是本地人,没带回来。侯府的婢女,女儿就更不好意思带回来了。”

顾知县道:“既如此,叫寒香去你那,再另买婢女与琴娘便。”

话到此,顾遥彻底肯定了琴娘空有绝色身段,真的是没在她爹心底有啥地位,大概属于胸大无脑型。寒香很快得了信,直接卷了包袱过来,含泪给顾遥磕头,张口就问顾遥行李在哪,要给顾遥收拾东西。

前院三间正房东西两厢,正房顾知县住着;东厢,琴姨娘托儿子的福,住了进去;顾遥是姑娘家,便被安置到西厢。

顾遥带回的行李并不多,哪个箱子放了什么,她最清楚不过。件件指出,指挥寒香放到某处,东西又不多,不过个把时辰,二人已将东西收拾妥当。

顾遥这才细细问顾妈妈的事:“顾妈妈怎就没了?”

寒香的唇很厚,抿紧,也是那般的厚重。若非顾遥对她还算熟悉,定当她神色正常。既瞧出来她的紧张,顾遥没有不舒缓的道理,因道:“顾妈妈不是我的乳娘,却比乳娘还好。姐姐不必与我生分,有什么尽管说便是。”

实话说,寒香心动了。

第三十九章 父女小聚

寒香心动,身不动。

对少女来说,才归家的姑娘,到底有多大本事,又能做成什么样,完全未知。少女只确定一点,姑娘再厉害,厉害不过她爹。她爹都拿不出证据,姑娘又能做什么呢?

顾遥的心意,寒香领了,但她——

“回姑娘,奴婢的娘,是小产去了的。”

顾妈妈是顾知县的乳兄的胞姐,五年前业已四十。如此高龄产妇,就隔后世,那也是十分惊险的!顾遥沉重地点了点头,没再问顾妈妈的事,直接进入正题,问了些许表面上的家事,即使寒香不答,张胜那里也能问出来的这类。

与寒香说完话,怀化寺胡同那里传来话,老爷子与孟瑄已去赵王提供的临时官邸,晚饭顾知县一家自便即可。顾遥顺嘴问了句:“赵王府在哪?”

婆子疑惑地看了眼才到家、一点儿不局促的姑娘,心道,问这个做什么,我说了你能知道么?想了想,婆子非常仔细认真地显摆道:“在安定门大街南段的铁狮子胡同里头。”

“离大兴县署更近一些,比到咱这远了两三倍。”

“是。赵王府离大兴县署二里多,到宛平县署六里。”说到这里,婆子面露讶色,问顾遥,“姑娘怎知这些?除了老婆子打小在城里住着的老人家,姑娘们小媳妇都不知顺天府城的胡同道道!”

“我看过舆图。”

顾遥矜持地解释了句,又在心底补充,若不是换了样子,我比你还熟这里。

只看舆图就什么都知道了,婆子色变,只当回来了个了不得的姑娘,做好恭敬回话的准备,却见顾遥挥手,叫她退下的意思。

婆子以为她恼了,才要解释几句,又怕顾遥没那意思,犹豫再三,按顾遥指示的,告退。

晚饭备好后,顾遥去了正房,见只顾知县一个,便道:“爹爹,琴姨娘不跟着咱们吃么?”

咱们……

顾知县咳了咳,说:“你同她不熟,怕你不自在,爹没叫她来。这顿,只我们父女两个一起吃。”

特意加重了“我们”二字,可顾遥尤不自知,雀跃开口,仍道:“就咱俩,真好!”

顾知县不得不直接提示:“遥遥,回宛平了,凤城的口音、字眼,总要改改的。”

顾遥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问道:“要说我们,不是咱们?”

顾知县颔首。

顾遥气哼哼坐下,算旧账:“还不是爹!没弄清楚就将我送走!女儿这已经很好了。爹不知道,孟家长房的晖大哥,去了不过三四年,保定话、山东话,没一个会讲的了。孟爷爷没法子,单给他配了全讲官话的丫鬟小子,扳他讲官话呢。”

说话间,饭菜已得。

四凉四热两汤的饭菜,菜色荤素搭配,分量不多,色泽看起来不错。在顾知县的催促中,顾遥局筷,每样略尝几口,皱眉。

“可是不合胃口?”顾知县关切地问。

顾遥点头。

怪道色泽漂亮呢,油腻成这样,不知道放了多少油。想着顾知县的隆起的肚子,顾遥认真道:“油吃多了不好。怀化寺胡同离那个厨子,做得还可以。”

顾知县握筷子的手一抖。

私宅掌厨的厨子,是熟悉老父性情的知县大人,特从庄子里临时挑上来的一个婆子。做菜很有一手,又最会算计。一顿饭用不上五十文,就能整出含肉菜的四菜一汤。闺女赞她,看来是父亲影响很大啊。

他才这般想了一瞬,就听顾遥道:“况且,油放这么多,一顿少说要用十个钱的,浪费。”

顾知县:……

怕闺女说出更多节俭的话,顾知县忙道:“家里内外九人,爹一个月给你十两银子做家用,若不够,再和爹爹说,不必如此节俭。”

“那要是剩下呢,归女儿吗?”

原本是可以归的,顾知县怕她学老爷子一味节俭,忙道:“不归你。你用钱,另与你月钱。还有一事,原本的账本你也别找了,另立一本吧。你若真管得好,爹把总账也给你。”

“不要!”顾遥扭头,娇嗔,道,“哪有越做越辛苦的?”

看着闺女标志性地上扬扭头动作,再配上口头禅“不要”二字,顾知县忽然泪目。

那年,燕王世子带领下,他们守住了城门;那年,燕王带兵过了徐州,他们一家三口轻松下来。确切地说,是自己身上的担子轻了。

遥遥那会儿说是五岁,其实才满三周岁多一点的遥遥,最是不听话。叫她往东,她偏往西。不是不搭理你,就是扭头,说不,不要,不给,不成,不叫……总之,所有的词,都叫她惯上了“不”之姓。

烟如总是训斥孩子,而自己,是经过侄儿长子3,4岁闹腾的父亲,免不了纵容一些。孩子嘴上不说,心里岂有不懂的?自己不过闲了两三日,小妮子就叛变,把自己上天,再时不时地告状,姨娘这个不好,那个不对。

那会儿,他们一家三口,慈父严母,却是别样温馨。

“烟如,是我不够好,还是遥遥不够好?为什么要离开我们呢……”

顾遥听到了父亲的低喃,怔住了。沈姨娘怎么去世的,顾遥并不知道。先前怕大家发现不对,不敢问。现在,有了借口,当年年幼,记不大清了——

“爹爹,姨娘怎么走的?”

顾知县身子一僵,回神,强笑道:“怎又问上了呢……”

“我以前也问?”

顾知县颔首,道:“可不?起初那几日,你没日没夜的问,还不要别个儿抱,只叫爹爹陪你。只怕你已不记得了,我还抱着你上过衙呢。什么时候才不问的呢?叫我想想,嗯,应该是你姨娘头七的第二天。我们都以为你懂了,才不问了的。”

“不记得了呢。”顾遥歪着脑袋想了会儿,又道,“我只记得一个人坐在炕上,林妈妈不耐烦地在地上做针线,哪哪都是白白的。”

白白的雪,素白的陈设,顾遥离开宛平之际,后衙的模样。忆及当年,父女俩纷纷落筷,一说一想,不用进餐,已觉很饱。

不知不觉中,父女俩聊到了二更天,方各自回房歇了。

次日天明,不用人催,顾知县精神抖擞地起床,先去衙门里点了个卯,又去后罩房找顾管事要银子。顾管事包了银子递来,口内道:“二爷今日真精神!”

顾知县憨笑不言语,拿着银子去找顾遥。

顾遥分辨不出重量,问他:“这是多少?”

第四十章 小富二房

“二十两。”说完,顾知县又道,“这个月没几日了,你从下月开始理内账吧。这二十两里头,有下月家用十两,另外十两,你自留用。要用大钱,使寒香找顾西换便是。对了,我已吩咐顾西,叫他找人牙子过来,家里再添两个丫鬟。人你挑,银钱顾西会结。”

顾知县细细道来,至于顾遥有没有私房,压根没问,直接默认没有。

顾遥特别后悔。

先前在凤城时,孟家不曾与她月钱。倘若她有需要,冬雪兜里有银钱,直接付了,走的是孟善的账——顾遥没拿过孟家钱买东西,倒是真的。

简而言之,她手头仅有的银钱,便是父亲给的、祖父发的月钱。又因她对银钱概念不足,离开时,她所有的财产,整数部分是四两银子三吊钱。

要走了,钱不好拿,自然都送人。

玉娘、张泉、袁方,她每个分了一吊。至于银子,鉴于袁方有本事,玉娘有爷爷,张泉有手艺,她便只挪了一两的碎银,单给了柳柳一个。

早知道,宛平有十两银子等着她,她就分二两给柳柳了!

额,等等——

“爹爹,年节里我听他们说提过,说是知县的米粮银,折合一年百两罢了。光内院家用您就给十两,银钱能够使?更别提每年给辽东送的那些东西了!爹爹,不能入不敷出啊!”

“哈哈哈哈……”

顾知县朗声笑了出来。

他这半生,息息相关的女人很多,却是第一次,听闻异性提醒自己不可“入不敷出”。笑毕,顾知县揉乱了顾遥的发髻,笑道:“放心,爹爹有银子。”

“一百两也是有。爹爹,我说的是入不敷出呢!开销按入账一半,下剩攒着,应急、置业,才是正经事。”

仗着多年不归家,顾遥把前世的一些新心得,略换了说法,拿来教父亲。

顾知县听罢,认真想了一番,颔首。若是儿女都能按照这样来过日子,他们这一房再富裕三代不是事。见顾遥很急切,顾知县心中一酸。自己像她这么大,不,即时年近不惑,因为母亲,他自家从未如此操心过银钱一事。

孩子,在父亲那里受苦了啊!这般做想,顾知县很快作出决定,因道:“想来你爷爷和你说过顾家家规了。按家规,爹爹是没多少银钱。家里吃喝松快,乃因你祖母陪嫁丰厚。先前爹来宛平赴任时,不知宛平和太康房子差了这多,银钱带多了。买下兴化寺胡同的宅子后,还在宛平添了三百亩田。这些年下来,如你方才所言,这田越来越多,如今已有五百亩之数。”

“五百亩,一年能进账五百两吗?”

见顾遥担忧钱,却又不懂挣钱,顾知道就更难受了。那种感受,就像初入官场,他想当好差,却不知如何去做。那种惶恐,不知叫他掉了多少发丝……

下意识地,顾知县把襥头又往下拽了拽,叹息一声,娓娓道来:“太康的上等田,一年两季,可收租一千到一千五的大钱,具体的,要看年头。至于一年一季的宛平,能落三百两就不错了。这几年,兴化寺的宅子无人居住,赁出去,一年也得三五十两。你祖母怕我手头艰难,还年年补我一二百两。各处加起来,家里开销,人情尽够了。”

全部说完,见闺女面露欢喜,轻松的表情,顾知县心情总算好了些。

忽然想起母亲的嘱咐,顾知县低声但道:“遥遥,这些个,你知道就好,别说与你祖父。”

“爹放心,我不傻的,打死我,我都不说。”

顾遥忙不迭点头,还信誓旦旦保证。顾知县老大的人了,羞愧别过头。当年,母亲之所以嘱咐他,因他说了家底——幸亏他那会儿知道得不够多。

次日晨起,顾遥袖了獐子毛做的护膝,去了门房那里,与张胜并排坐在门槛上,与他说起张泉近况。

“泉哥哥又长个了,快撵你高了。厨艺见长之外,女工也比我好。这护膝,就是他做的,是不是快能嫁人了?”

张胜接过护膝,揣进怀里,紧紧守住,同时小小抗议了声:“小泉只娶媳妇!”

张泉的记忆力,哥哥总是不在;张胜的记忆中,弟弟是自己一手带大。时间这个东西,叫兄弟俩彼此重视的程度偏差太多。顾遥明白,顺口替张胜道了声委屈:“胜哥哥是好哥哥,泉哥哥,不是好弟弟。”

“他是好弟弟。”张胜坚定地说道。

“对我来说,他是好哥哥。”意识到自己随意评断别人,顾遥赶紧改口,说完自己的观点后,补自觉转移话题,说起正事:“昨日在街上遇到个卖柿饼的,她家柿饼好吃得紧,我全买下了,还让那姑娘再送些过来,届时麻烦胜大哥哥替我将人留一下,报与我知晓。那姐姐叫宋海棠,十岁出头的模样。”

张胜奇道:“小的记得那柿饼又酸又涩,要么就是甜的腻人。这几味,姑娘不是都不吃么?”

“这个是真好吃!一会儿到了,你尝尝就知。”

顾遥不与他多说,起步去了兴化寺胡同——她想问问沈从君他们安顿如何了。

及至私宅,见家里没人,顾遥才想起来,顾老爷子、孟瑄叔侄他们,原定了今日去赵王府。主仆两个,只得打道回府。

不大会儿,人牙子领着八个小丫头到了,顾知县却未下衙。想了想,顾遥让寒香请来琴姨娘,与她两个,一道见了人牙子。

林妈妈不请自来。

在林妈妈的指点下,琴姨娘挑了个面貌普通,手掌粗厉,一看就能干活的小丫头,取名墨香。

顾遥也挑了个十二岁的女孩子,取了个乐颜的名儿。

这乐颜旁的不论,只一点,带孩子经验十分丰富。她家里三个弟弟,都是她带大的。顾遥挑了她,林妈妈心下一突,忙示意琴姨娘开口。

琴姨娘便道:“添一个便罢了,怎还要多买一个?”

“我还了姨娘一个丫鬟,旁的,就与姨娘无关了。”说完,顾遥又与林妈妈道:“虽与妈妈是旧识,丑话还是要说前头的,妈妈若像先前那般懒散,我定撵了你。”

此外,还有厨房的邢婆子。今日早饭的粥熬过头了,顾遥才说一句,她就敢回:“知县大人爱吃我做的。”

顾遥不撵她撵哪个?

不过,总要找到合适人选,才好动她。

第四十一章 路家有喜

顾遥给了三个月的试用期,乐颜不懂。待寒香解释,说若是做不好,三个月后就不要她了,小姑娘立即像才上了发条的闹钟,转得顾遥头晕。顾遥勒令寒香,三天内必须教会乐颜基本规矩。寒香带小妹,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平生头一次,两个相差没几岁的小姑娘,认认真真地胡乱学着。

立在廊檐下,顾遥忽然想冬雪,想孟家了。见识过孟家书房,顾遥不怎么看得上她爹的小书房。从寒香嘴里问来的家事并不麻烦,顾遥必须给自己找点事做——继续写字吧。

定了主意,顾知县才下衙,顾遥就缠着他,一阵撒娇耍赖,顾知县不仅答应把南间改作书房,还立即去办!亲自领着顾西去了兴化寺胡同,抬回一张案、两个书架,还从自己的内书房,摘了一组四季挂画,给顾遥简单布置了间书房。

书房已就,顾知县笑道:“听人说你的字好,爹爹还没见过呢。”

顾遥笑,一边落笔,一边道:“郑世子说的?”

“爹哪见过他?同僚说的。不过,传这话的源头,确实是武安侯府。”

说话间,顾遥已停笔,一个顾字,左右两种写法,顾知县看罢,惊讶得合不拢嘴。

怪道都说保定侯事看中他闺女的字才认的孙女——他家小闺女的楷书,的确,太好!顾知县自家书楷,因而更懂楷。白纸黑字一个顾,他从小写到大的顾,原来是真的漂亮,这么适合练——形规整,态恣意,笔力深。

能有这样的字,一是天赋,二是勤学苦练,缺一不可。期间辛苦,不言而喻。看着顾遥亮晶晶的眼睛,顾知县想到曾经的诺言,早已物是人非的诺言……

顾遥不知他所想,只是想起个事:“我姨娘似乎读了很多书,琴娘也识文断字,都是爹爹教的?”

“你姨娘是爹教的,琴娘本来就会。”

顾遥又问:“母亲可识字?”

顾知县道:“她自然不认得的。顾家起自微末,几个媳妇,只你三堂婶出自书香门第。你三堂婶是我们的小师妹,她是谢山长的掌上明珠,叫你三叔娶了回去。”

父女俩还没说完太康旧事,寒香便过来与顾遥道:“有个叫宋海棠的小姑娘,带了几筐柿饼过来,说是姑娘要的。”

“是我要的。我去瞧一眼,爹,你等我一会儿。”

顾知县急于和闺女熟稔起来,自然跟了过去。顾遥看见,默认了他跟着的事。

除了柿饼,宋海棠晨起蒸了不少鸡蛋糕,一共做了三锅,前两次都有瑕疵,他们自己留下吃了,只带了最后这一份,一共十来只,每只都是酒盅大小。实在没有别的器皿,她只能用酒盅做模具。

顾遥拿帕子包着,捻了一个略尝一口,满意点头,又捻了一个与顾知县,还道:“快吃一个,叫祖父尝了,我们都吃不到了。”

闺女偏疼自己,顾知县心下欢喜,竟学猪八戒,一口吞下那小蛋糕,忘了尝味道。

顾遥一阵无语。

顾知县问宋海棠是哪里人,宋海棠答:“阮家庄。”

顾知回头,对顾遥道:“可是巧了,我们家的田,就在她们庄子上。等夏天来了,爹带你去那避暑。”

在宋海棠羡慕的眼神中,顾遥答了个好。

五筐柿饼共二百二十二斤,宋海棠咬牙抹了零头:“给我二吊二百钱就行。”

顾知县见她不过比自家闺女大一点,又是孤身一人,生了怜悯之心,细心问她:“你要钱还是要银子?”

宋海棠想了想,道:“要是方便,付我二两银子、二百钱吧。”

顾知县便吩咐小厮:“取三两碎银、二百钱给她。”

宋海棠忙道:“多谢大人,不用多给的!”

顾知县笑道:“没多给,多出的,是这糕点的钱。”

想着自己糟蹋的东西,宋海棠不再推辞,只道:“那几块不值这些,家去我再做一些,明日送来。”

顾知县见她不卑不亢,还很会来事,待宋海棠离开后,便与顾遥道:“遥儿运气不错,方才那丫头是个百里挑一。”

“虽有运气,昨日满街的人,只挑中她一个,便可证明女儿眼光着实不赖。”

顾知县来了兴趣,问她:“你怎知她不错的?”

“她衣衫褴褛,足见日子不好过,可她言谈无羞赧,更无一丝不忿,只能是个心胸开阔的。不被困难打到的人,必将打败困难。”

顾知县惊讶于女儿的成熟,不由对父亲产生一股子不满。

落霞漫天之际,顾老爷子、孟瑄叔侄方归。除却顾老爷子,下剩的少年,连同孟瑄在内全部喝大了,下了马车就被扶回房,独留顾老爷子一人生闷气。

今日,他是跟着孟瑄几个才蹭了一顿饭。

不是他官职低,而是被赵王留饭的,皆为未及冠的年轻人。赵王自家是个方及冠的小子,又爱读书,只结交孟瑄这样的少年,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看完了别人家出息的孩子,再想到自家,顾老爷子就郁闷了。

儿子不提也罢,孙子辈大儿媳妇只生了一个儿子,他不好意思自己养;次子的两个嫡子,老大根骨太差,老二根骨不错,可读书天分更高。二弟与他说,不能浪费一个好苗子,他只得放弃。

下剩两个庶出的孙子,次子这个都不见得成人。老大家的那个庶子,他本想严加管教,奈何没人配合,拳脚都不过关,更别提读书了,唉……一本《三字经》,至今未背完。

只这一项,顾老爷子就知道,孙子不行,还不如孙女涨脸!这样的孙子,真带出来,那不是长脸,却是丢人来了。

老人家越想越气,差点又要摔茶杯,叫顾遥拦住了。

人拦住了,顾遥还没来得及问缘由,后衙有人来报:“姑娘,知府夫人派了身边人来见您。”

顾遥一愣,问寒香:“你不说咱们和知府,没来往么?”

寒香立即发誓:“真没来往的,至少,女眷没来往!”

女眷……

宛平县衙的女子都少,哪来的女眷?顾遥如是作想的,去见了知府后衙派来的人。

“路家有桩喜事,得知顾姑娘家来,我家夫人得知姑娘回来,特让奴婢来给姑娘送信儿。”

第四十二章 收支平衡

才送走路家的婆子,顾老爷子大步流星走来,气哼哼坐下,嘱咐顾遥:“你那弟弟好好养着,别太惯着。你在凤城怎么过的,便要他怎样。”

说的是商哥儿吧?商哥儿轮到我管吗?

因见老人不开心,顾遥强忍吐槽冲动,笑道:“祖父要孙女照着自己,养个文武全才的弟弟?可这要看天赋的呢!”

“文武全才?几时的事?我看你是自封的把?”顾老爷子叫嚣着,心底的憋屈,倒是去了几分。

顾遥瞪了眼一旁憋笑的父亲,取来宋海棠送来的鸡蛋糕。单看小酒盅的外形,老爷子已来了兴致。捏一只入口,甜而不腻,松软可口,对他这种牙口不好的人来说,再好不过了!

老爷子一口一个,十来个小蛋糕,眨眼就没了,意犹未尽啊,赶忙问:“还有么?”

“自然没了,统共就十来个,是昨日卖柿饼那姑娘白送的。我和爹爹只尝了一个,下剩的都留给爷爷了呢。”顾遥讲明来源,不忘给自己和父亲刷好感。

顾知县厚道了很多,他说:“那孩子是阮家庄的,爹若是喜欢,我派人请她过来多做一些。”

香甜的糕点暖了胃,儿孙孝顺,暖了顾老爷子的心,老爷子心中郁闷,这才去空,因问顾遥:“知府夫人找你有事?”

顾遥便把婆子所言讲了一遍,又问他知府家的事。

老爷子当然不知道了,理所当然地看着儿子,吩咐:“老二,你说。老二,老二,说你呢!”

不知想到什么的顾知县,速回神,捋须,作深思熟虑状,道:“知府路大人的那位夫人,颇有嫉名,后衙除了夫人,知府大人并无妾室。遥遥是庶出,只怕不得那位路夫人的喜欢。不喜还特请遥遥过去,想来有别的缘故——依我看,路夫人冲的,怕是遥遥保定侯干孙女这个身份。是以,遥遥,只管去,大大方方行事即可。”

顾遥颔首,道:“十一叔先前说,孟爷爷在仕林的名声更胜一筹。若是爹爹不想挪地,孟爷爷应该能使得上劲儿。”

永乐皇帝已下令按照京师皇宫,在燕王府遗址,即,元大都宫城基础上,建北平宫殿,拉开了迁都序幕。顾遥昨日从顾知县那里得的信,老爷子则是从赵王那里得了消息,老人家说:“传闻圣上要迁都,到底不可靠,也不见得能成,倒也不必一直留在顺天。”

顾知县笑应,没和老人家争辩。

又随意说了几句,送老爷子回怀化寺胡同时,顾遥问:“爷爷,沈从君他们住燕王府吗?”

老爷子应是,又道:“正好说与你。明日先去俺那领银子,买些床和被褥,安置在后罩房前院,都整好了,俺好接沈从君他们过来住,赚都司的公差银钱。”

“什么嘛,加上侍卫,一间屋子要住两三人,等他们走了,那些被褥和床铺,白搁着做什么!”一见老人又要把家弄得像辽东那样,顾遥立即不同意。

顾知县则已凌乱,不能言语……

老爷子气道:“这银子你不要俺要!现在宛平到处都是人,床铺和被褥还怕卖不出去?当然,白赚的床铺和被褥,最好不卖,直接把那宅子分赁出去,只收散租就能挣够吃喝。”

老爷子以实际行动,告诉顾知县,什么才叫真正的收支平衡!顾知县忽然觉得,照他爹这样管理一县,宛平会很富裕……

说话间,到了角门,顾遥赶紧道:“爷爷慢走,爹,你自己送爷爷吧,我先回去找后日的衣裳。”

“臭丫头!”

一番翻箱倒柜,顾遥定了身茜红的衣裳,喜庆,又不会喧宾夺主。

次日清早,顾遥才到怀化寺胡同,后衙那边来人说宋海棠到了,顾遥索性将人请到怀化寺胡同。

宋海棠单薄的手臂,拎着超大的食盒,看着就揪心,顾遥喝那领路的婆子:“你怎叫客人拎东西!”

婆子很不给顾遥面子,笑着开口,吐出的话却很不中听:“看姑娘说的,这位农家丫头,哪是客人?”

“你们姑娘说是客人就是客人,哪那么多废话!”训完婆子,老爷子又冲顾遥道,“我说的可是?你爹软趴趴的,最容易出事了。这样的婆子,祖父一鞭子抽不死他!”

“何必为了别人累着自己?待会儿就叫顾管家把她辞掉,也就罢了。”

祖孙俩说话间,同时接那食盒。打开盒子,见鸡蛋糕还是热的,顾遥以为宋海棠折腾出保温桶了,便问她:“你怎么弄的?怎么这么久了,还是热的?”

“因为,本来就不久啊!”宋海棠抿嘴笑罢,又道,“我爹腿不好,先前没钱,前天得了姑娘的钱,才带他来治。我爹看诊的医馆在府衙大街,离这近得很。我在医馆后头赁了间屋子,这鸡蛋糕才出锅,就捧来的,所以还热乎。”

“一间屋子多少钱?”

“要五十文呢。先头我爹抗一天的粮包,才挣四十文。”

一天五十,一个月一吊多,短租房,确实好贵啊……顾遥感慨过后,见宋海棠一脸肉疼,便道:“医馆那里并不适合住着,县衙后罩房的屋子空着,不若让你爹搬进过去暂住几日,日日叫大夫上门瞧一瞧。你得闲做些好吃的与我们,以抵房钱,可好?”

宋海棠岂有不应的?道谢后撒腿就跑,去告诉她爹这个好消息。顾老爷子望着她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他悄声问顾遥:“你又要整个厨娘?”

“什么又?哪来的又?泉哥哥不是厨娘!”顾遥这次没忍住,喷了实话后,赶紧又道,“叫宋海棠做厨娘,太大材小用了!待我和她长大,我们整个酒楼不是更好?”

顾老爷子看了眼才到自己腰间的孙女,再想想不过高了一头的宋海棠,顾老爷子顶着一张此生无望的老脸,不说话了。

因宋海棠入住,顾遥这一日都泡在后衙,与她安置房舍,还在厨房折腾了大半日。琴姨娘有话说,顾遥没空打理她,叫她去找顾知县。

老爷子孟善几个的晚饭,是在后衙用的。顾遥宋海棠两个,倒腾了一桌少吃的,顾老爷子却很不满意,一脸哀怨地说:“没良心的丫头,才回来了几天,就不要俺了。”

顾遥没好气道:“是爷爷先不要我的。您都不要我了,还不兴我同别人好?”

顾老爷子被问的哑口无言,孟家叔侄齐齐点头。

第四十三章 未曾相识

四月二十九,晴空万里。

顾遥带着不算合格婢女,下了马车,递上帖子,婆子才要引她进后宅,被门子的惊呼镇住。

“郑三爷怎有空过来?”

郑智不理那门子,下马,嘱咐顾遥:“我和路右石关系不错,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若有人欺负你,叫你丫鬟去找他就好。”

另一匹马上的孟瑄,则与门子解释了句:“我们并不进去,只来送人。”

门子不认识孟瑄,但见他穿着打扮颇为富贵,自不敢小窥,恭敬行李,退回门上,对顾遥添了三分好奇。

顾遥则一脸不耐。

出门时这货突然出现,替了她爹送她不说,一路上不知说了多少次这样的话,很烦好不好?

“你属鹦鹉的?一路讲了七八遍,也不嫌累。我这么大人了,能惹什么事?”

郑智火气蹭蹭的,再也忍不住,怒道:“我说得口干舌燥,还不是因为你一直没应承?”

隔别人家大门口吵架,顾遥干不出来,立即收起不耐神色,柔了眉眼,笑道:“别恼,我其实早就记住了。你嗓音好听,我想听你说话,才故意不应承的。十一叔,郑三哥,我进去了哦。寒香,我们走。”

“欺软怕硬的小东西。”嘟囔了句,郑智目送顾遥进了二门后,登马,与孟瑄道,“走吧,稻田离这近得很,我们划船去。”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孟瑄不想输的很难看,昨日,拜访武安侯世子时,提了提前下水的想法,郑世子把这事交给了郑智。

也因此,郑智知道了顾遥今日要来知府后衙的事。

领了兄长的命令,郑智先找了好友路右石,叫他帮忙照料顾遥,后又去找船只,定地方,忙活到天色暗尽才回家。

他把顾遥的事放在头一位,偏顾遥还不领情,说他多此一举,他怎能不恼!

结果,白白恼了一路,叫顾遥一句“你嗓音好听,我想听你说话”,又哄好了,这会儿美滋滋地带着孟瑄去船上,同孟瑄解说。

“这船和初五那日用的,是一样的船,每船十二人。按你们的人数,我找了两艘小船。你们的人不够,我和我的小厮都可以帮忙。”

孟瑄看了一番,真心赞道:“怪道郑世子放心你来操办,果然长进了。就依你,我现在去召集人手,下午再带人过来。你有空,不妨去知府后衙坐坐,见见朋友。”

孟瑄和郑智交好不假,但郑世子不叫旁人处理这事,偏叫十二岁的郑智来做,总有股特殊的味道。

昨夜,孟瑄和孟辉两个嘀咕了好久,结合郑智去见路右石的举动,俩人有了初步的认识——郑家有意郑三与顾遥来往。

至少,郑世子默认此事。

郑侯爷常年在宣府,郑世子掌家事多年,他如此行事,必有他的道理。孟瑄叔侄分析不出来,打算家去问孟善,眼下,决定顺水推舟。

郑智一听他这话,眉开眼笑,却还要故作为难状,道:“是该去看看,臭丫头不省心。”

孟瑄嘴角抽了三抽,才把“遥遥一直很省心啊”,吞回腹中。

郑智复归府衙门前,霸道吩咐门子:“带我去见路右石。”

门子:……

青石路上,五官标致、只比郑智高半头的路右石,见自家门子一脸便色,便问郑智:“你又怎么欺负他了?”

郑智踹他,怒:“会不会讲话?我欺负一个看门的做什么?”

路右石习惯了他的口吻,好脾气地笑了笑,比划了下二人的身高差距,顿时郁闷了:“不过三月不见,你怎又长高这多?”

路右石今年十五,二月里就启程回乡,参加县试去了。连过三场,已将案首划入名下,成为一名秀才。

郑智历来讲究实惠,舀出一对“状元及第”的金裸子,送他做贺礼。

路右石很吃他这一套,掂了掂分量,就更满意了,因道:“待我中了举,这贺礼,重十倍如何?”

“不如何。这对金裸子四两四钱,重十倍,你那细胳膊细腿的,能拿的住?”

“不劳费心,你就说送,还是不送吧。”

“不送。”

郑智特别干脆利索地拒绝。四十几两金子,折合纹银银子二百两,他哪有那么多?再说,接下来他要用银钱的地方多了一个,哪还能大手大脚地乱用?

见路右石还要啰嗦,郑智没好气道:“你不是案首吗?案首有月银,加上你月钱,还不够你开销的?”

“哎,兄弟啊,你有所不知。我家亲娘,因我有禀银了,就革了我的月银。”

真是亲娘。

说到路夫人,郑智问道:“你娘突然认个商户女作义女,图的是人家的银子?”

“你要见我那义妹么?先说啊,那丫头人傻钱多,但是不好哄,极抠的一姑娘,颇得我娘风范。”

我见她做什么?才要这么回答,郑智想到顾遥也在后院,便道:“那就见见吧,走吧。”

路右石:……

“等等!我没说今儿!这会儿一院子女眷,我带你去见妹子,不得被我娘打死?”

郑智不管这些,知府后院门朝哪开,他又不是不知道,起身往后走,流氓得紧。路右石拿他没辙,匆忙搁下金裸子,吩咐婆子传话,追了上去。

后院。

顾遥奉上贺礼,路夫人听她报了家门后,立即挂上客气疏远地笑,给她安置位置。顾遥预先做好了准备,面上没露出任何不悦,规规矩矩地、按照路夫人的指示,坐在角落里,看着那个叫姚飞飞的姑娘,享受着众人的吹捧。

姚飞飞脸上涂着恰到好处的妆容,不似时下模式,倒似后世的裸妆。可惜,顾遥是个不化妆的妹子,并未看出来,更不曾意识到姚飞飞也是老乡。她只知道,这个姚飞飞,很漂亮。在她说姚记的胭脂水粉时,那眉飞色舞自信的模样,最是漂亮。

说完胭脂水粉,少女又道:“那人付了十两的银票,买了四两二钱的胭脂水粉,我不知怎么算的,偏找了她七两八钱,还觉得没问题。我爹知道后,就不准我去理账了。天知道,我也只是偶尔这样,并不是一直都算错账呢。”

挥舞着小拳头的不甘少女,是那般可爱。以及,她的手好小,攥起来看着和自己的差不多大——然而,自己今年才九岁!

不过,十两减四两二,百以内的加减法而已,这个姚飞飞,好废,顾遥很快下了结论。

第四十四章 似曾相识

婢女在路夫人耳畔轻声叨了几句,娇小玲珑的路夫人收了笑意,不必竖眉,威严已起,浑然天成的上位者姿势。萝莉脸,御姐范儿,年过三十的路夫人,气场一起,顿将一屋子姑娘、大小媳妇风采盖过去。

“夫人,少爷、郑三爷来了。”

丫鬟话音刚落,郑智、路右石一前一后进了屋。坐在顾遥身侧的姑娘夫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到路右石的身上;坐在顾遥对面的三对商家母女,则牢牢锁住郑智。

“胡闹!”

路夫人才开始出言训斥,她左手册的同知夫人,立即赔笑:“路少爷在给夫人撑场面,我们这些,叫儿子过来都不好使的,夫人该高兴才是。”

路右石顶着十级大风,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给亲娘请安后,赶忙拿胳膊肘拐郑智。郑智嘴唇微动,路右石看出他说了个“怂”,丝毫不以为意,继续往后缩。

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郑智霸气全开,顶回了路夫人的气场,笑道:“今儿来给路大哥送贺礼,听闻夫人认义女,特备小礼以示庆贺,请夫人笑纳。”

真能装……

顾遥默默吐了句,转过视线去看路右石。少年很单薄,看模样比郑智略大一两岁,五官同路夫人相似,气质迥然不同。母强子弱,将来,路家的媳妇,只怕不好当呢。

路夫人很气。

可郑智是别人家的孩子,她管不了。她才勒令儿子不准和郑智来往,郑世子那么温和的人,就敢下令,叫整个顺天的少年不搭理她儿子。所以,世人皆道郑三爷是小霸王,一点儿毛病没有。大霸王,叫郑世子这个伪君子占了。

路夫人咬牙含笑,命接了郑智递来的巴掌大的礼物,还得道谢。

同知夫人儿子早已成家,不知郑、路两家的公案,不晓得路夫人的恼怒,她一心扑在了郑智的话上。同为书香门第,同知夫人对科举一清二楚,忙问郑智:“郑三爷给路少爷送贺礼,莫不是路少爷过了童子试?”

“路大哥拿了温县案首。”

温县在哪、到底有多小,这屋子里的人并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路家这位少爷,很了不起。一屋子女人立即打开天赋技能,夸赞的话,如泄闸的洪水,滔滔不绝。

什么“文曲星下凡”“将来的状元郎”,还有那家里有儿子的,厚着脸问路夫人:“路少爷平日里都吃什么?喝粥还是汤?喜甜喜酸?”

顾遥听了直反胃,才捂住胸口,一杯温茶出现在她的眼前。

端茶的手,手指均匀细长,各个如拨了皮的葱白,白嫩白嫩的。如果不是这双手有点大了的话,到很符合顾遥的审美。这样的手,适合弹钢琴,更适合打游戏……说到游戏,她努力爬了很久,才爬到金钱排行榜前一百,这么久没练了,估计又叫人追上了。

哎……狗屎的穿越。

“喂,回神,发什么呆!”

更狗屎的是,眼前这个人,顾遥没好气道:“做什么?”

“我不是说了么?有人欺负你就告诉路右石啊。你看看你,这屋子还有比这更偏的地儿么?也不知道求救!”

“我喜欢这里。”说完,见数道意味深长的目光扫来,顾遥斥郑智,“你来了,这位置就不好了。我本来待得好好的,你瞎凑什么热闹!”

“你跟路右石一样,怂,我看你们俩才像兄妹。”

郑智不顾顾遥挣扎,拉她起来,边走边道:“顾遥,你记住了。能昂首阔步地走着,就不要低头;能做在首位,就不要缩在后头。”

拖着顾遥走到路夫人面前,郑智将不悦挂在脸上,责问路夫人:“在辽东时,顾妹妹的座次只在我后头。夫人将她安到末席,不合适。孟侯爷和蹇尚书有师徒之谊,蹇尚书同知府大人有师徒之谊,顾姑娘和夫人同辈。我都知道的事,夫人不知吗?”

郑世子实力宠弟,可不是一味教他蛮横。

通常,郑世子都会告诉弟弟,你有骄傲的资本,那就能傲。什么时候能傲,什么时候不能,自然要与他分辨一二。事关孟家,顾家,郑智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会儿,虽然把路夫他气得够呛,但是,郑智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单纯地这么认为而已。

眼见母亲气得不行,路右石赶紧上前劝母:“娘,郑三是不是更憨了?”

顾遥立即点头,连点了数下,以示非常认可。路夫人瞧见,皱着的眉头更紧了。姚飞飞则走到顾遥面前,问她:“我们是不是见过?”

顾遥的记忆力很好,非常肯定地说:“今日之前,你我未曾见过。”

姚飞飞不信,噘嘴,嘀咕:“那我怎觉得你面熟?”

路夫人冷笑道:“她刚才连着点头的动作,和你很像。”

姚飞飞恍然,抚掌笑曰:“是了,原来像我,怪不得我觉得眼熟。”

“她不像你,她没你那么笨。”

郑智非常不给面子地出声,说出了顾遥想说的话,顾遥回之以笑。至于上头那位路夫人,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自己的路夫人,爱咋地咋地。反正,今日过后,她能不来府衙就不来府衙。

不过,眼下郑智这么一闹,自己想安静待着,也是不可能的了。认亲礼一毕,喜宴未开,那就走吧。顾遥欠身,抬首时,一脸歉意道:“夫人,家内还有事,容顾五先行告退,日后再给夫人赔礼。”

顾遥的礼仪,规矩中带着硬挺,一是前世长于军队大院的后遗症,二是顾孟两家,皆为武将人家,她唯一接触的江南女子,便是唐湘湘。唐湘湘又早早离开,是以,顾遥并不知道何谓“温柔似水”。

路夫人地道的江南人,见她生硬不温柔,天生就不喜,何况还是个庶出的。虽说出身不是个人决定的,但是,顾遥能以庶出身份,被军中高职的祖父接到辽东,还能认下保定候为祖父,很不简单。而,心思多的女子,是路夫人最不喜欢的一类。

还没等顾遥刷出路夫人的好感,郑智冒了出来。虽说两人年纪都小,但这是大明,这里的人早熟得紧。路夫人便理所当然地认为,顾遥用手段,迷惑住了郑智。

听闻顾遥说赔罪地话,她肉笑脸不笑地说:“要赔也是我赔,今日叫姑娘受委屈了。来日叫我家夫君,亲自到县衙,给顾知县赔罪。”

顾遥忍了这半日了,偏这路夫人还是一味如此,还拿她爹来威胁自己,也恼了。

第四十五章 有恃无恐

“走之前,要和夫人说一句,被偏见蒙蔽的双眼,还是不要张开的好。”

见她露出爪牙,郑智乐了,笑道:“对!就该这样!既然夫人不喜我这妹妹,那我们兄妹俩告辞了。”说完,带着顾遥转身,还大声嘀咕了句,“路家的饭菜很没味道,小爷带你去吃好吃的。”

路右石见他娘脸色很难看,生出一股掐死郑智的冲动。

至于绝交——算了吧,不敢想,上了贼船的人,下船怎会容易?何况,看郑智气别人,还是很爽的。

顾遥跟着郑智出了府衙,一出门就踹了过去,郑智躲闪不及,挨了一脚事小,衣服脏了是大事!少年怒道:“十息内给我擦干净了!”

“行。”

顾遥应了,又去踹,边踹边道:“一会儿我都给你擦干净。”

郑智一面躲,一面道:“在别人那受了气,再来欺负我,你这样不对。”

顾遥空踹几脚,消了气,吩咐寒香:“给他擦干净了。”

“她算什么!凭什么碰我衣裳?你快点给我擦。”

郑智不同意,叫嚣着叫顾遥亲自动手,顾遥忙着跟他讲道理,自然没空搭理。

“讲道理,路夫人那样待我,我并不觉得委屈。我又不是银子,怎会人见人爱?不喜欢我是正常的,我干嘛拿别人的偏见,叫自己难受?我本来安安分分地待着,待到宴毕家去,日后不再过来便是。你倒好,这么强拉我出去,叫路夫人更不喜欢我,还威胁我爹,害我直接得罪了路夫人。我不恼你,恼哪个?”

顾遥是真的恼了。

她爹只是小小知县,顺天府地面上,职位最低的官员!嗯?县丞小?县丞那又不是吏部指派的,不是造册官吏。且,她爹说了,路知府本人很有本事,也不贪,能有这样的知府,已是顺天之福了。她爹话里话外,是要跟着知府大人混的。

“别怕,威胁不到你!别说他,就是路知府,也不能怎么你爹的。路知府敢给你爹下绊子,蹇尚书立即叫他挪窝。”郑智信誓旦旦地说道。

“我们顾家,不想靠你们。”

郑智没好气道:“谁说靠我们了?你不会自己也不知道吧?你嫡亲姑姑蹇张氏,是蹇尚书的继室啊!官场上,有师徒之谊的多得很,妻族嘛,对蹇上述来说,也就两家罢了。孰轻孰重,他怎会不知?”

“我亲姑姑怎会姓张?”

“我们外人怎会知道?你家去问你爹不就好了?喂——干嘛去?”

“回家问我爹。”

“那我去你家吃饭。”

郑智虽是尾巴,却没长在顾遥屁股上,她做不得尾巴的主儿,只能任其跟随。后衙就这么点地儿,顾知县迎了郑智去了正房,还吩咐顾遥:“捡好菜准备。”

顾遥耍性子,拒绝:“这月饭菜不归我管。”

顾知县才露尴色,顾遥便开口:“不过,我听爹爹的。”

斜了郑智一眼,顾遥“不小心”撞了他一下,大摇大摆地走了。寒香不认识郑智,只纯觉得他和自家姑娘关系不错,好奇道:“这人是谁啊?”

“郑智,自己没什么本事。他爹是武安侯,他哥是武安侯世子。”

一语未了,寒香惊呼:“他就是郑家三爷?那姑娘说得不对。郑三爷本事大着呢,去年赵王弄的冬猎,他还拿了第一呢,顺天府头一个呢。”

相较于像见到了偶像的寒香,顾遥平静得像个瓷娃娃,她道:“顺天府这个名字,统共才用了四五年,赵王也是才就藩,这个头一个,运气的成分,大于实力的那一部分。”

寒香便将听来的“事迹”都告诉了顾遥。

“姑娘才走的第二年春上,郑三爷第一次见到路家少爷,以为对方是个小姑娘,逼着郑世子把路少爷领回家。这事怎了的,奴婢没听说,只知郑三爷,现在和路家少爷是朋友。”

路少爷,的确,很秀气,略娘。

寒香见顾遥点头,又道:“三年前,郑三爷把泰宁候家的四少爷打得半死。打人的理由是,陈家四少爷长得太丑还出来吓人,错上加错,不打不长记性。但是姑娘啊,陈家四少爷,是郑三爷的姐夫呢!”

三年前,好日子,可不就是郑智去辽东那年?根在这里啊,顾遥便道:“陈四做了对不起媳妇的事,娘家弟弟替姐姐出头,打姐夫很正常。”

“不!”寒香斩钉截铁地否决,又道,“大家都说,孟家二姑娘的亲娘孙氏,害了侯夫人。郑三爷为母报仇,又不能打女人,不能打庶出的兄长,才打了庶出的姐夫出气。侯夫人不领情,拿鞭子抽郑三爷。那是亲娘,郑三爷不敢躲,鞭子差点打到郑三爷脸上时,郑世子把鞭子一把抓住——救了郑三爷的脸!”

“你当时在场?”

“嗯?在哪?郑世子救弟吗?”寒香不明所以,见顾遥颔首,一脸遗憾道,“奴婢哪有那命?这段《郑世子救弟》,是奴婢在茶馆外头偷听的。”

顾遥忙问:“为何偷听?难不成,听书要钱?”

“嗯!不同的人,钱还不一样。京城来的说书人,一口官话我们听不大懂,听一个故事,还要十文钱,忒不地道。”

顾遥察觉到了商机,默默寻思片刻,问寒香:“那后来呢?郑智从辽东回来后的事,你知道吗?”

寒香点头,学那说书人,道了最终结果:“郑世子将侯夫人送到了宣府,把孙氏气了个半死。侯夫人去了不到两年,就生了个男孩。听说,孙氏都快气死了。”

极其应景,寒香才说完,就听厨房小院传来怒骂:“气死老娘了!一个丫头片子,哪来的脸,说我脏,你干净?你干净你哄得老爷白给你院子住?”

宋海棠冷声道:“你说的是,你确实老,还老到耳聋眼瞎。不是?不是怎不知是你家姑娘把屋子借与我住的?你眼不瞎,那么大的蟑螂在灶台那爬,看不见?锅不刷就去炒菜,还有比你更脏的?”

邢婆子“啪啪”拍着门,怒道:“败家玩意,你知道个屁!锅底都是油,刷了要遭天谴的!”

“锅底那点子油,哪有你偷的油多?我倒看看,我们两个,哪个会遭天谴!”

俩人在灶房吵得不可开交之际,寒香上前,提醒二位:“姑娘来了。”

邢婆子立即指着宋海棠道:“姑娘你来得真好,方才这丫头一直不叫我做饭——”

“谁跟你我?你没签卖身契不成?”顾遥明知故问。

蟑螂下锅,那画面太恶心了,天天吃外食,也不能叫邢婆子再掌厨了!

邢婆子不惧,扑扑蓝底布裙,挺胸,有恃无恐道:“叫姑娘说着了。我不是顾家的下人,是顾家赁来的厨娘,赁期还有八个月,姑娘不喜欢我,把未来八个月的工钱值给我,我收拾包袱就走。”

第四十六章 醉人海棠

“寒香,把你爹和我爹叫来。”

寒香应声离去,邢婆子呼吸急促起来,拼命告诉自己没事,姨娘一定会保着自己的!宋海棠看出了她的紧张,扯了个笑,嘴角上扬的弧度,深深迷住了顾遥。

“海棠姑娘,可是想到了好吃的了?”

压根没想吃的宋海棠,忙道:“是。看见粽叶,想吃粽子,咸味的肉粽。”

邢婆子嗤笑:“饭都吃不上的人家,还吃肉粽,吹牛皮前,想好了再说!再说,满北平城,也没听肉粽一说。”

永乐皇帝改北平为北京,改北平府为顺天府,已是第五个年头了。然而,土生土长的顺天府人,还是习惯把顺天府称作北平府,称拥有九座城门的府城为北平城。

宋海棠脸色一白,似是被人揭穿老底。

顾遥叹。

自己才来的那半年,何尝不是如此小心翼翼?

走近宋海棠,顾遥道:“我知道肉粽。先前在辽东时,制磨的那个楚匠人是南边来的,他家就吃咸滋滋地肉粽。我们拿山里的野猪肉做的馅,好吃得紧。你会做?那叫寒香买肉去,泡糯米,明儿吃肉粽子。晌午这顿,还是先做四菜一汤吧。菜硬一点,有客人。”

“怎么硬?”

顾遥想了想,道:“饭前先上糖饼两款,主菜一尾鱼、一碗猪肉、一碗牛肉、一样青菜,汤做豆腐羹。菜品是这样,做法你来定。”

依着孟家上菜的顺序,结合顾家家境,顾遥报了自己认为合适的菜谱。

邢婆子却是一副“你吃了我的肉,喝了我的血”模样,迭声道:“姑娘这一张口,五六百钱没了。顿顿、日日这般吃,金山银山也不够啊。”

“姑娘要做什么,那是顾家的事,岂容你这外人说道!”

顾西赶来,听闻这句,抢先训斥邢婆子。一句话,说得他身侧的顾知县颔首,“顾遥”的尾巴郑智称好。

顾遥见着郑智,眼珠子一转,上前给他见礼,恭敬得一如初见,口内道:“郑三爷怎也来了?这里乱哄哄的,若叫三爷受了委屈,世子和侯爷知道了,还不得拆了这县衙?”

再见恭维,郑智忽然觉得很不得劲,不悦地皱起了眉峰。

郑姓,行三,侯爷,这般容貌,几个词汇落入邢婆子的耳内,震得她天灵盖都疼了。

听说书,不止小丫头喜欢,她这种老人家,就更喜欢了呢。何况,邢婆子先前见过郑智的背景,夕阳下,挥舞着鞭子抽人模样,是那么理所当然——杀人犯法,在有钱人家,感觉,成了摆设。

自家仰仗的是姨娘,姨娘背后有王爷,可不是她背后有啊!邢婆子顿时怂了,缩起庞大臃肿的身躯,试图盼着哪个都瞧不见她。才这般作想,邢婆子便听顾遥说:“爹,这个邢妈妈偷家里的油。这事儿虽小,但不能不管啊,勿以恶小而为之。”

“不算偷!这是规矩,掌厨的规矩!厨房用剩的东西,主厨可以拿回家!”

邢婆子理直气壮地说,顾遥顿时乐了。顾知县看了她一眼,问邢婆子:“你承认没告知主人,就拿了油,可对?不告而取,是为窃。”

结论既出,出门左拐就是衙门的三堂,满县没有比后衙抓个人再方便的了。邢婆子心心念念地琴姨娘,这会儿叫林妈妈劝住了。

“姨娘不可!老爷最是要面子,有郑三爷这个外人在,定不会顺姨娘的意思来。”

琴姨娘来顾家一年了,陪睡时间还说得过去,她很满意。但是,和顾知县沟通的时间,直接忽略不计。顾遥嫡兄今岁十四,十七岁的琴姨娘同他更有话说。至于现年三十有四的顾知县……年龄性别两个,决定了他们俩无话可说是常态。

邢婆子很快被衙役带走,整个儿过程,郑智没出声,没出力,略郁闷。

顾遥挨着顾知县,撒娇:“刚才爹爹的样子,很威风。下晌划船时,一定更威风!爹爹,带上我好不好?”

带一众子弟去划船,本是顾老爷子的任务。老人家却以不知还能活几日为由,将活计丢给了顾知县,自己策马去了燕山卫访旧友。顾知县千叮咛万嘱咐的,老人家才答应带了俩侍卫。这俩侍卫的主要任务,是保证老爷子端午前夕按时归来。

顾知县认为父亲太野了,眼看闺女也有这趋势,拒绝:“你不会水,那里太危险。”

顾遥咬牙,谁说我不会水!不会水,我能坐船也好嘛。顾遥自己不知如何说服父亲,便暗戳戳地戳郑智。郑智瞅着那截白嫩的小指,别过头。

永远指望不上这货,顾遥恨恨地想着,转头去磨顾知县:“有爹爹在,什么危险都不怕!我保证不下水,一直跟在爹爹身边。晌午在府衙过得不开心,我很想出去散散。若爹爹不同意,那我不去就是了。”

顾遥伤心地说。

对啊,闺女这会儿应该在府衙用午饭,怎家来了呢?顾知县先前一直觉得不对劲,原来根在这里,忙问顾遥在府衙的事。

顾遥抿嘴看着郑智,道:“晚上再说吧。爹爹考虑下下午带我出门的事,我要和海棠姑娘、寒香姐姐准备午饭了。”

她没有死气白咧地缠着要跟着,叫顾知县明白,闺女和父亲还是不一样的,当真认真考虑起这事。寒香领着粗实婆子去买鱼和肉,宋海棠先准备食材、清洗锅灶,顾遥则坐在灶房门口的矮凳上,陪她唠嗑。

宋海棠说:“方才我以为姑娘会赔钱给邢婆子呢。姑娘没给她钱,特别解气,我很喜欢姑娘这性子。”

顾遥说:“若是万八千的银子,我会同海棠姑娘一样的想法。偏我最缺的,就是银子。”

宋海棠洗碗锅,又洗了抹布擦锅台,笑道:“有吃有喝,姑娘还小,要银子做什么?”

顾遥认真想了想自己为何要银子,最后,不是很确定道:“大概是,爷爷教的好?我爷爷很喜欢攒银子、攒钱。他常说,十个钱,拿绳一串,就是大钱,不能动了。”

提及爷爷,宋海棠目露怀念,道:“我爷爷喜欢攒田。他小时候挨过饿,后来,就喜欢攒田了。”

“他没攒成,你家的日子,才这么难?”

宋海棠回神,道了个不是,冷笑道:“我爷爷的田还在,只是都归了我大伯。我奶奶见爹腿受伤,把我们一家赶出门了。”

顾遥从她的口吻里听出“对方是蠢货”的味道,结合先前她夸赞自己之处,灵机一动,问道:“你奶奶撵你们,是你动的手脚?”

宋海棠笑眯眯地说:“是啊。”

脸上的得意,不言而喻,是那般迷人,醉人。

第四十七卷 稻田非田

给宋二郎看腿的那大夫,一听去县衙看诊,抱着药箱屁颠赶来,拿出看家本领,药用最好,正骨无比仔细。诊毕,老大夫说:“顶多半个月,这腿就能动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宋海棠压根不信,提醒老大夫:“你昨天还说要一个月呢。”

老大夫说:“我换了药方,现在的药比先头的贵两倍。你们现在住县衙,省了一个月的房租钱,拿来买药,也差不多了多少。半个月能动了,但是下地走动,还要养伤三个月,能养半年,最好不过。”

贵两倍,岂不是将第二批柿饼的钱也要走了?那可是她手里最后的余粮啊!

如此说来,不管什么年代生大病,都等于要命。

不治,要命;治,要钱,等于要命。

宋海棠决定去找顾遥谈谈。先前,她是搭把手做饭,顾家提供住所,还管父女俩一日三餐,很是地道。这会儿,她手中银钱不凑手,又全接了顾家的一日三餐,要个几百钱的工钱,不过分。过分也只能当不过分,谁叫她没钱呢,谁叫她还要养妹妹呢。

前院,寒香却说:“姑娘跟老爷、孟三爷去稻田了,还不带我。”

“阮家庄的稻子下田半个月了,他们这会儿去稻田做什么?”

原本郁闷的寒香,叫她逗乐,因道:“不是那个稻田呢。我说的稻田,是县衙东北的那条河,从海子河出来的水,连着前头的太液池。”

“去玩了?还没带你?”

寒香点点头,复又郁闷起来。

这两日寒香没少帮自己,宋海棠心存感激,见她不开心,便劝道:“那你轻巧一会儿,不是正好?怎还皱眉了呢?我家大姐比你还小一点,我家去时和大姐提了你,大姐很羡慕你呢。她啊,这会儿和我娘做帕子,不敢停手。因为一停下来,不几日就要挨饿。”

本性简单的寒香,便道:“叫你姐姐来顾家做活,这样就不挨饿了。我还能教她女工,做帕子挣不了几个钱的。先前姑娘去了凤城,又没琴姨娘的时候,我很闲,每个月单凭女工,就能攒一两银子。要不是我懒,一个月挣二两不在话下。”

“哪个铺子收这么贵的绣活?是大件么?”

“不是大件,无非香囊荷包一类的。”

宋海棠不信,寒香就把姚记第七号铺的位置告诉了她,叫她自己问去。

实在太穷,宋海棠道谢后,果真去问了。徒步走了三、四里地,找到了那铺子,宋海棠奉上寒香做的香囊,问:“这样的活计,多少钱收?”

活计见宋海棠面熟,见自家掌柜虽露笑却带着漫不经心,忙提醒他:“掌柜的,这姑娘就是前两日卖柿饼的。”

搭上贵人的那位。

不必他说完,掌柜会意,接过香囊认真地看了半晌,道:“材料店里领,保证这样的针线,一只六十文。”

掌柜自认为给了个极为公道的价格,而不是寒香先头说的一百文。宋海棠不是真孩子,想了想,问那掌柜:“这样的针线,在什么情况下,给的价比这个高?”

掌柜隔着长案,笑了,道:“你这丫头上道。其实也没什么,能和上头说上话,保铺子安稳,自然就能高一些。不过,别的铺子或许需要,我们姚记不需要了。我们家七姑娘,叫知府夫人认作义女了。以后啊,知府是姚记的靠山。”

所以,即使知道了宋海棠和顾知县那边有关系,他们姚记会当她是好客,但不可能像过去那般,敬着。

“那恭喜了。”宋海棠道贺毕,又一脸惋惜道,“如此说来,我没这命了。”

掌柜诚心道:“如果有绣件,我们七号铺绝对是你首选,童叟无欺。我们七号铺,是七姑娘主官的。”

闻言,才劝过寒香的宋海棠,也快自闭了。

一样是女子,怎就她自己这么苦逼呢?

稻田。

稻田长约三里,二、三十丈宽。临时出门,顾遥没有合适男装,穿着水蓝裙、袄,与湖天一色,是绿地上跳动的精灵,沈从君一眼就看到了她,含笑点了点头。

同样是短打长裤的少年堆里,沈从君却不那么抢眼了。顾遥依旧认出了他,看见了他的笑,当即回了甜甜一笑。

视线被郑智挡住。

顾遥嘴角未改,眉眼从弯到直,甜笑换作假笑,称声“郑三爷”,不甚恭敬地挑衅:“你不下水?学我们姑娘家不成?”

郑智这两年的确长进很多,还学了何谓蛇打七寸。

他转身,直面顾知县,建议:“顾大人,虽清了人,守卫不足,外人若是花点心思,溜进来却也不难。顾妹妹到底是姑娘家,留在这里,到底不安全。”

顾知县深以为然。

闺女已经九岁了,是大姑娘了。满河岸的少年,本就叫他很不开心,再闻这话,便吩咐顾西:“送姑娘回去。”

顾遥忍了又忍,应是,却又道:“郑三,借一步说话。”

见闺女恼上郑智,顾知县立即道:“遥遥不可无礼,郑三爷是为了你好!”

“爹,到底我是你闺女,还是他是闺女?同他说句话而已,我还能怎么着他?”

“顾大人稍安,无妨。”

郑智都不反对了,顾知县不再坚持。顾遥领头,走了约莫十丈,停下,回首问郑智:“你不喜欢沈从君?”

郑智不答,反问:“臭丫头你呢,喜欢沈从君?你眼睛怎么看的,他那般村,跟小爷比,歪瓜裂枣一个。”

“他村,我丑,丑则丑,村则村,丑眷属,村配偶,只除天上有。”顾遥迅速念出了和袁方一并念过的曲儿,略改动一下,捡记下的部分,还嘴。

“我几时说你丑了?臭丫头!”郑智皱眉,忽而明白顾遥误会,因道,“是自大加一点的臭,不是丑。我听闻,你同孟十一说,沈从君和我们不是一个层面的人。既如此,你怎还老和他一道说话?”

顾遥笑了笑,郑智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笑你啊。我是七品知县的庶女,沈从君是总旗的儿子,我和他,本就是一层面的人。”

“你不是!你是坐我下首的人!”

“那是孟爷爷给的,不是我本身所在的位置。”

郑智叫她气笑了,说:“我的位置,还是我爹、我大哥给的呢,那就不是我本身所出位置了?你已是保定候认下的孙女,就和我们一层。”

顾遥也恼,指着不远处的顾知县,道:“一层?一层我爹这么敬着你?一层你能做我们家的坐上宾?一层路夫人会瞧不上我?”

第四十八章 谁的规矩

见闺女手指自己,怒气冲冲;见郑智目视自己,眸光似冰,顾知县不恼反笑。

顾西觉得并不好笑,袖着手,问:“老爷笑什么?”

“我们小时候也这般,日日争,时时闹,烟如和沈盘两个闹得最凶。他们俩会因为谁多吃了一块米糕,谁少写了几个字,争上数个时辰,不用旁个劝,又和好如初。”

顾知县缓缓地诉说着往事,顾西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上前扶着人,被顾知县推开,顾知县道:“我好得很,只忽然想通了。他们俩,真的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我,坏了两人的情分。可看着遥遥,我,不后悔。”

顾西不甚赞同:“老爷没错。他们俩的缘分,是天定的。是沈盘自己要去辽东,杳无音信,也是烟如自己点头,您才纳了她。”

顾知县摇了摇头,却不再分辨,问顾西:“他俩个吵什么?你听得见吗?”

顾西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大抵是说,身份问题。五姑娘认为她是庶出,比不过郑三爷、孟十一爷几个。郑三爷偏认为五姑娘已是孟侯爷的干孙女,就和他们一样。五姑娘,和老爷小时候很像,有些自卑。”

也就跟了顾知县三十年的顾西,才敢说这话。

顾知县十八岁中的秀才,院试第二名。二十岁乡试落榜,二十三岁乡试中举,虽是挂了末榜,那也是赫赫有名了。这样的青年才俊,却是自卑的,说出去,哪个信?

但,顾知县就是自卑的。

他取得秀才功名那年,太康的头名却是,小他两岁的堂弟,顾家三爷顾佐,如今的御史顾礼卿;他二十岁乡试落榜那年,顾佐没考;二十三岁成为举人那年,顾佐又是头名,河南一省的解元。而他,第二次参加乡试,终于傍上有名,倒数第三。

他的自卑,到达了极限。

偏这时,顾知县得知了姐姐嫁人真相。原来,他和母亲、姐姐,本就比别人矮一层。很多事,不是他们争,就能争来的。

比如科举。

秀才、举人,他一路挑灯夜战,日日苦读才得来的。堂弟呢,按时起床,按时吃饭,按时读书,按时练剑……就那么轻轻松松地,连续拿了第一。

再读下去,不过是给堂弟继续做陪衬罢了。

我是平凡人,那么,我就走平凡人的路,顾知县告诉自己。于是,他放弃了科举之路,选择入仕。不求高官厚禄,只愿平淡安稳过完一生。

“你错了,我们父女,不是自卑,是自知。”

说完,顾知县大跨步走到两个年轻人面前,对郑智道:“多谢郑三爷抬爱。只是,小女确实只是七品知县的庶女,不是侯府千金。”

郑智这会儿到底年纪不大,还处于贪图玩乐懵懂未至之际。他只是觉得和顾遥斗嘴,很有意思,才会靠近顾遥,对顾遥勉强忍让一两分。但对顾知县,抱歉,你就是个知县。

“按顾大人说的,她只是个七品知县的庶女,我叫她陪我,她就得陪。”

“小女已九岁,郑三爷十岁有余,这不合规矩。”

郑智冷笑,道:“规矩你说的不算。我大哥没说这不合规,便说明合规矩。”

说完,郑智高声唤道:“青山。”

绿衣的少年从天而降。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一张娃娃脸,肤色略黑,和树干类似。又穿了身和树叶一样颜色的衣服,不仔细,还真发现不了他的人。少年脸上挂着笑,露出俩酒窝,很是可爱。

偏这般可爱的少年,却叫顾西如临大敌。青山察觉到他的惧意,咧了咧嘴,酒窝更深了。

“笑得丑死了。”郑智一句,少年立即收笑,更丑了。郑智不管他,指着顾遥吩咐,“按她身高找套衣裳,再派人叫她击鼓,让她做我船上的击鼓人。”

顾遥的小嘴张成o字。

我都被爹罚回家了,还能有好事?不是在生气恼我吗?怎叫我上船了?郑智生气的方式就是对人更好?能玩水很好啊,可是,沈从君那边怎么弄?顾遥有些犹豫。

沈从君不会水。

郑智原本待沈从君,就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那种。现在俩人不仅重新相遇,还是在郑智的地盘上,那还不是任由郑智欺负?又在湖面上,郑智只要开个玩笑,一浆将沈从君拍入水,就等于要了他的命。

她担心自己和沈从君打的那个招呼害了沈从君,才准备在离开前,和郑智解释一二。哪知自己莫名其妙地,就不愿意听沈从君不好,火气没控制住,惹得郑智连带把自己也恼上了……

哎呦,傻了,能登船,看住郑智,沈从君还能有什么事?顾遥想明白,连忙拉住顾知县,一改先前怒容,像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一脸希冀问郑智:“我还没划过船呢,你真能找人教我划船?”

“不能。”

“不能。”

两道拒绝的声音,郑智和青山各占一道。郑智纯粹是不想叫顾遥开心,你惹了我,你也甭想好过的意思。哪知青山也拒绝,这让他很不开心。

“我跟她说不能可以,你怎能跟说呢?”郑智质问小厮。

青山最是惜命,立即机智地回道:“三爷,顾姑娘娇俏可人,做龙总,哪个舍得?今日这些人我瞧了,都比三爷大,不适合与三爷一桨。叫顾姑娘,同三爷一桨,可好?”

“跟她一桨,小爷我不得累死?”郑智轻哼,熟悉他的青山,却知他这是允了,忙示意顾遥跟着自己走。

顾遥看向顾知县,顾知县扶额。

这事,怎就这样了呢?闺女怎就要和一帮小子划船了呢不是在生气恼我吗?怎叫我上船了?郑三爷这般呢!老奴看姑娘很想下水,到底也没大几岁,也不碍的,又有您看着,您就应了吧!”

“我应什么啊!遥遥这么小,哪来的力气划船?”

顾遥赶紧道:“我有的!爹爹,叫我试试,划不动我就下来,总要试试,我才能死心。”

总要试试,才能死心。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般想的,这般念叨的。顾知县想起母亲的做法,宽容地笑了笑,道了个好。

顾遥立即雀跃地跟着青山往休息室跑,跑出没几步,又停下来,回首,咧嘴,露出还有四颗牙缝的豁牙子,对郑智道:“郑三,等我啊,我很快就能学会!”

听出她的欢乐,郑智心中的不开心,消失无踪。才十来岁的少年,知道了什么叫无奈。郑智轻叹,和顾知县说了声,摇着头去找孟瑄。

多了个顾遥,这分组,难免要动一下。

第四十九章 默契配合

“胖丫头和你一桨?让你一登船已是无奈,谁叫船是你出的呢?这会儿还叫丫头登船,我们竟不是练习,来陪你们俩玩了?要玩,端午后还有不少日子,我陪你俩玩。”

只大两岁的孟瑄,摆出长辈姿态,训斥郑智。

郑智道:“外行了吧?划船可不是力气大就好。我们那船,给八个第一次下水的就是。今日叫他们先感受船、桨、水这些基本物件,本就是玩。”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孟瑄想起自己第一次登船的感受,按郑智所言,去重新分组。多少有过一些经验的,被列在了孟瑄那艘船上,孟瑄做龙总;打辽东来的少年,下剩八位,包括沈从君,归郑智管。

郑智毫不客气地霸占了首桨,并以沈从君“随机应变能力强、方向感好”为由,将人推在舵手位置。这个安排,沈从君自己都无话可说,他在陆地上的方向感,确实极好。

他们的船小,一船十人划桨,舵手、龙总各一,添上顾遥、郑智,仍缺俩人,均由郑智小厮出任,青山做了龙总。

沈从君听了半晌,默默数了一下人数,见还缺一人,便问郑智:“怎还缺一个?”

郑智还记着顾遥朝他笑的事,没好气道:“我自己一桨,左右两手划,不行?”

不行。

可是没人敢说这话,沈从君自己也不敢。

说实话,他们这些人对于赛龙舟,抱着凑数的心理。都觉得有功夫练船,不如学几日游水,万一比赛那日不慎坠河,好歹还能保命不是?可孟瑄偏做了一番鼓动,还说北平、大宁两大都司的人,也和他们一样,都是旱鸭子。只要他们努力三五日,头名,便触手可得。

都是年轻人,哪个不想高人一等,这才如同打了鸡血,跟着来练习。

哪知,竟是这个场面。

顾遥来到岸边时,察觉气压不对,亮着嗓子出声:“怎么了这是?天底下,还有凤城的儿郎怕的东西不成?”

沈从君惊讶地看着一身短打的顾遥,问道:“你怎来了?”

“是啊,顾妹妹,你怎来了?”

众人附和,大家同路一个月,彼此熟稔,纷纷和顾遥打招呼。顾遥这个哥,那个兄的,叫得好不亲热。郑智在一旁,看得十分憋火。

原来,臭丫头不仅和沈从君好,和这些人也好!

顾遥已和大家伙说明缘由,待闻沈从君做舵手,笑道:“哪个安排的?却是恰当。沈哥哥辛苦了,这个位置极难的。”

郑智被夸,顿觉自己与众不同,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故作矜持。

顾遥数了一圈人数,自我推荐:“首舵的位置,我来吧。”

众人纷纷看向郑智,顾遥顺势望去,看见了傲娇的少年,低声一笑,上前,道:“郑三,我做首舵,成吗?”

郑智开口,酸意四溢:“喊这个哥哥,哪个兄弟的,怎不这么叫我?”

顾遥随口忽悠:“那是客气地称呼,单喊你一个郑三,是亲近你。”

细细想来,确实独我一个不同,郑智便不再计较称呼,但首舵,不让,他说:“今日虽是划着玩的,却也不是一味贪玩,总要学些东西。你自己什么都不会呢,怎去带着大家?”

闻言,青山拽了拽郑智的衣袖,弱弱出声:“三爷……”

“有话大大方方说出来,拉扯做什么?”

“是三爷你让我说的哦!顾姑娘会划船,方才小的没教她什么,倒是顾姑娘在屋里头,蹦蹦跳跳那几下,很有好处。”青山大声喊出,力证顾遥会划船。

郑智气得牙齿作响,怒道:“你是我的小厮还是她的小厮!我要和爹爹说,叫爹爹换掉你!”

顾遥一听自己又惹事了,随即改口:“别——哪能叫这位小哥担责?我不做这首舵便是。”

青山见她偏着自己,露出一口似矫正过的牙齿,得意道:“顾姑娘不必担心,我们三爷说这话两年了,小的还是小的。顾姑娘为何要做这舵手?”

顾遥窥着郑智,道:“我认识你们所有人,知道个大概性子,做首舵,合适。”

青山出自江浙,打小船上长大的。按理,他做这首舵合适。只他做了首舵,龙总就没人了。听闻顾遥此言,仔细想了想,劝郑智:“三爷少使些力气,配合顾姑娘,这第一圈,就叫顾姑娘做首舵试试?不行再换。”

顾遥立即拿出面对父亲的乖巧,举手保证:“我发誓,你说一个不,咱俩,噢,不,是我们俩就换位置。”

臭丫头都这么说了,且信一次吧!郑智轻轻嗯了声,带头登船,让出主舵。

顾遥紧跟其后,不知是身体太轻,还是她步履太轻,她登船那会儿,除去最开始一步,船竟然是平的,给人一种纹丝不动的错觉,青山看了眼前一亮。

二人后头,再登船的,各个搔首弄姿,差点把船弄翻,郑智怒斥:“急着见阎王?不会慢着点?”

顾遥坐在船上,不方便踹,只好一巴掌拍了过去;身高问题,拍不到郑智的脑袋,只好拍了他的臂弯,轻轻地拍了一下而已。

方便划桨,众人短打里头套了件窄袖薄衣而已。郑智身上这件,更薄,触感更好。顾遥的手才落上去,郑智便觉臂间一暖,俯首去看,嫩白的小手覆在银白茧绸上,竟丝毫不逊色。

不自觉地,郑智红了脸。

顾遥淡定地收回手,低声道:“这一圈,你先别说话。”

不待郑智点头,顾遥和青山两个,各自与登船的人说着细节,让他们感受水的温柔,控制力度,郑智就像个小媳妇似的,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

“听我鼓声,开始!”

青山一声令下,众人齐动,青山的声音就没落过。

“二桨左翼挥桨慢一些,跟着我的鼓声划!”

“舵手,左打一个手臂的距离。”

“崖山,你轻一些啊,你旁边那位可是公子哥儿。啧啧,你还不如三爷呢。瞧,他同顾姑娘两个,配合得多默契!”

经他提醒,众人才发现,顾遥真的会划船,和郑智两个,挥桨和鼓声完全一致,且俩人泛起的水花相似,整个船,至少船头部分是稳着的。俩人,就像配合多年的老手。

没人认为顾遥多么厉害,下意识地觉得,这都是郑智的功劳。一圈下来,众人再看郑智时,添了三分佩服。第二圈,不等郑智开口,船尾的沈从君已道:“顾妹妹喊的口令声太小,我在船尾听不见。郑三爷,劳您来做这个首舵,可好?”

第五十章 毕生难忘

郑智没回答沈从君,从最开始帮孟瑄开始,到带顾遥登船、又和她默契配合,郑智早忘了最初的目的,直接看向顾遥。

顾遥正在吐气。

方才拼命划船到不觉得,这么会儿停下来,到底年龄太小,小身板不给力。呼吸均匀了些,顾遥才道:“你来,我累得慌。”

见她辛苦,郑智许诺:“我找人替你,改日再带你来玩,可好?”

顾遥捋开叫水打湿的头发,目视波光凌凌的湖面,笑道:“不好。我喜欢现在这般,拼劲全力的意气奋发。”

郑智觉得顾遥微红的侧脸,真是好看。既然你开心,那就——

“坐好,鼓声起!”

郑智吆喝一声,青山手中鼓槌落下,鼓声起,桨入水,小船荡。这一次,青山的训斥声依旧不断,内容较先前细致许多。

顾知县在岸边看着,与顾西不时地点评着,对顾遥的表现,更是满意。

第五圈时,顾遥这船终于有了模样。

湖心,孟瑄瞧见渐行渐稳的小船,扬声赞道:“都不错,今晚回去加餐,郑三,一起啊。”

郑智笑应。

偏孟晖是个不安分地,仗着同郑智熟稔,叫嚷道:“大智儿,比一局?”

“大侄儿”这个称呼一出,“噗通”一声,顾遥觉得船左倾,迅速抓着郑智往右靠,来保持船的平稳,口呼:“左翼全力向右!”

一番手忙脚乱的应对后,船稳住,打湖面露出一张黑脸,不是崖山,又是哪个。

顾遥怒:“一船人大半不会水,跳水前动动脑子啊!”

那一船可都是辽东的人,孟晖惊得一声冷汗,斥崖山:“兄弟啊,不比就不比,怎这般想不开?一船兄弟的命呢。”

崖山哀怨地看了孟晖一眼,爬进船,意思意思地拧了把衣服上的水,握着桨,表情严肃,只等郑智一声令下,就要将孟晖那船甩在屁股后的模样。

郑智坐直身子,看着孟瑄,问:“孟十一,你的意思呢?”

孟瑄正踹孟晖,闻言道:“小比,倒也可。”

“好!”郑智迅速道明规则,因道:“玉泉的赛道笔直,不比转弯,赛程二里。稻田纵长三里,这会儿到尽头约莫二里,正好拿来比赛。输的人,晚上给赢的人洗脚。孟晖,做好替小爷洗脚的准备。”

两船迅速摆正姿势,由顾遥发令——

“开始。”

两船人齐齐用力,朝前飞奔而去。岸边,顾知县看着不对,忙与顾西带着四名会水的小厮,一道登上准备好的小船,追那两叶扁舟。

且说比赛的两只船,顾遥这一只虽慢,但胜在齐整,他们一下午练的都是默契,又有四名老手,沈从君呢,第二圈就掌握了船舵的反向。在他的控制下,小船笔直地往前开着。

孟瑄那组,虽是力气大,又有底子,可除了龙总,别个都不善龙舟,整个摇头摆尾。

未至终点,沈从君估测了下两船的距离,约莫五十丈。看着愈来愈远的距离,少年嘴角挂笑。端午那日的比赛,自己舵手的位置,稳了。

才这般作想,他脚下的小船一阵剧烈晃动,别说沈从君,就是顾遥、郑智主仆几个,统统未反应过来,齐刷刷落水。沈从君机智地抓着船梢,高呼:“抓着船!小心,有人!”

挥出手中的长桨,沈从君整个人彻底落入水中。郑智却借着这桨,躲避了来人的攻击,顾遥从他身下,自水下踹下那人。那人躲避不及,被踹到后,下意识反击,反踢下顾遥。郑智眼神一厉,将顾遥扑向水底,躲过这一击。

水下,顾遥拼命呼吸,渐渐适应了身体和水的流动力。

这功夫,青山崖山两个,两面夹击,已将那人彻底打入水底,再拎出水面,扔进小舟,等待郑智发落。郑智、顾遥浮出水面,凤城的七人,只剩三人在扒着船,失去踪迹的,包括沈从君。

“先救人。”

顾遥发话,带头扎入水中,郑智阻拦不及,黑着脸钻入水底。青山水性比崖山好,俩人对视一下,青山第三个入水救人。半柱香后,顾知县、孟瑄两船距离渐近,船上几道矫健身影落水。

顾遥下水,就近的不担心,扫了眼三人,并未见到沈从君,想着沈从君落水的方向,顾遥略作推断,向前游去。郑智有心喊她,水底无法发声,只得全力去追赶。

这一追,发现顾遥的水性好得过分。

顾遥很快看到了沈从君,奈何气息不稳,她赶紧上窜,大口呼吸着空气同时,往左侧划着,郑智才出水面,刚要喊人,顾遥却是一头又扎进水中。

水底,郑智终于追上了顾遥,确切地说,是追上了拖着沈从君的顾遥。

顾遥费力地拖着沈从君,默默吐槽着少年的体重。幸好这是水底,在浮力的作用下,她勉强能拉动人。腰身忽然被人抱住,顾遥回头,只撞上了熟悉的白茧绸,顿时心安,将沈从君推了出去。

郑智憋着一肚子气,因见顾遥身影不似先前灵动,心知她体力耗尽,忙夹着沈从君浮出水面,顾遥跟着出了水面。

“我,我力气,不大,够了。”顾遥气喘吁吁地说着。

郑智本打算回船的,闻言,改道,夹着沈从君往岸上游去。虽然岸上不安全,但是没办法,他们三个,这会儿离岸更近,不到十丈。

回头看了顾遥一眼,郑智加速朝岸上游去。

全力强撑的顾遥,望着离开的郑智,心中的疲惫到达了极点。

臭小子,竟把自己丢下了,真是欲哭无泪啊。

还有二十米吧?自己一定要加油,很快就能上岸。可是,为什么一点儿力气都没了呢?就连呼吸,都是那么地步顺畅。

是了。

往日虽然坚持锻炼,但到底是在陆地,和水下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又划了这半日的船,此一次操纵这具身体游了这么久,怎能不疲惫?

顾遥慢慢合上眼睛,身子下沉,眼看没入水中,被人拦腰抱住。顾遥得了些许喘息,费力睁眼,恍惚中看见了郑智。

她笑了,泪花四溢。

“郑智,我,这辈子,都会记住眼前的你,唔,毕生不忘。”

靠着郑智,顾遥轻轻低喃着。

“你这会儿连我的模样都看不清,谈何记住?”

郑智也很累,说完这句,不再言语,带着顾遥上了岸。

第五十一章 放着我来

躺在柔软的草坪后,顾遥只躺了三息,才有了些许力气,便爬了起来。因为,郑智围着肚大如罗的沈从君转了两圈后,问她:“顾妹妹,沈从君这样,要怎么办?”

费力气把人从河里捞出来,郑智不想半途而废,可他真不知道如何是好。顾遥只得起身,在郑智地搀扶下,一屁股坐到沈从君身旁,探其鼻息,翻看了他的耳鼻喉。因见沈从君面部毫无破损,便做了个手势,示意郑智照做。

郑智按她指示,将沈从君放到膝盖上,按压沈从君腹部,沈从君低头吐个不停。虽说是水,难免有别的东西,郑智下意识想把人丢掉。

顾遥早有准备,抵着人,哀求道:“好哥哥,忍一会儿,即刻便好。”

好一会儿,郑智看着顾遥道:“你这即刻,是不是有点久?”

顾遥不与他讨论这个问题,只管吩咐:“找个干净地儿,将人平放,叫他脑袋枕你腿上。”

郑智皱眉,忍了又忍,照做。

“现在呢?”

郑智话音刚落,就见顾遥附身要去亲吻沈从君。少年那个怒啊,当着我面行这事,欲跳起,因沈从君在腿而失败。眼看顾遥就要亲吻到腿上的少年,郑智飞快臭手,将人拽到自己的身边,欲张口训斥,意外含住了小姑娘柔软的唇畔。

味道,有些甜。

少年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一口,还真是甜的。

“甜的。”

趁郑智开口,顾遥坐直身子,得意道:“中午才吃了两颗超甜的柿饼,能不甜吗?”

不对!我讲这个干吗?

顾遥怒道:“我要给沈从君做人工呼吸,你作甚拦着?”

郑智盯着那道略显苍白的粉唇,想着刚才的感受,脸色一红,顾不上追究顾遥的语气,因问:“人工,呼吸?那是什么?”

“他现在气息不稳,进气少,呼气多,应该是进气被阻塞了,通一下就好。”

“真的?不管真不真,你是姑娘家,便不能那么做。我看这样,怎么做你教我,这事我来。”

顾遥不跟他争,直接道:“手放他前额,拇指和食指捏住鼻孔,深吸一口气,对着他的嘴连续吹气2次,我叫你松开,你才离开他的嘴,松开捏鼻孔的手,用耳听有否气流,没有继续。懂了吗?懂的话,你起来,把人隔我腿上。快些!”

郑智听了步骤,磨磨蹭蹭不肯动。

“要不,还是我来?”

顾遥十分善解人意地建议,郑智飞快拒绝:“我来!”

“嗯。好,停!没有?没有再吸气,再做一次……停!,有没?没有?再做一次……”

如此反复,丝毫作用没有,郑智觉得自己被坑了,质问顾遥:“你这法子何处得来的?可曾用过?”

顾遥也觉得自己被坑了,反问:“你到底吹没吹进去?是吹气进去!算了,你让开,我来。”

“放着我来!”

又做了十次,顾遥不耐烦了,推开郑智,自己去听,绵延略脆弱的呼吸传入耳,顾遥无奈地看着郑智,吩咐:“好了,把人挪开。”

看着地上的沈从君,郑智像个好奇宝宝地问道:“这就好了?那他怎还不醒?”

呼吸正常,肺里应该没水了,下剩的,顾遥也不知道啊,她没好气道:“我又不是大夫,怎知?等我爹到了,找个大夫看了才知。”

“平生第一次救人,怎么也得救活才成。”

郑智守着沈从君嘀咕着,顾遥听见,顺着夕阳,看着美好的少年,问道:“你先前是不是,不知救人?”

“自然。我这样的人,等着人来救还差不多,真要救人,也用不着自己动手。似那年在那什么山来着,我只说了救人俩字,你们就安全了。”

顾遥又问:“我爷爷和我说,我那会儿晕倒的时候,你不仅没救还躲开呢。”

提及当年,郑智有些不好意思:“你那会儿脏脏的,我又不喜旁人碰我,躲开是本能。”

“嗯。”

“你嗯什么?”

“这些年我错怪你了。”

郑智反应过来,回首瞪顾遥,眯着眼,阴森森地问道:“就因我当时躲了,你才一直不给我好脸?”

“绝对没有!不要误会!啊嚏——”

及时而来的喷嚏,救了顾遥的小命,郑智看向湖面,自胸口摸出一贝壳模样的口哨,吹响。至于脱短打给顾遥这种事,抱歉,他自己还冷呢,做不来这事。

思及方才的对白,郑智忽然意识到个事,谓顾遥:“说来,我救你两次了。”

救命之恩太难报,必须赖账。

大脑飞快转动同时,顾遥开口:“救是救了,但算不得救命。第一次,我爷爷只比你们晚到半刻。没有你们,我也死不了,胜哥哥却是必死无疑,讨恩,你得找他。至于这一次,我怎觉得那青衣人是冲你来的?我们几个,做了回池鱼。”

“瞧你吓得!还能叫你以身相许不成?那样,你不是报恩,是恩将仇报吧?”

你妹!

顾遥牙齿作响,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

崖山、青山两个动作很快,不过一炷香时间,便找到了三人。顾知县见着闺女,不安的心,总算静了下来。见顾遥冻得直哆嗦,慌忙将外衣脱下,套在闺女身上。

郑智瞧见,若有所思。

顾知县一面套衣服一面颤声训斥:“不孝女!偏来划船!你姨娘不在了,你再有什么不测,叫,叫爹爹怎么过——”

给自己披衣的手,和他主人的声音一样,一直在颤抖,顾遥后悔了。她主动接过衣服,挽着顾知县的手臂,低声认错:“我错了,爹爹,不怕,女儿现在好得很。”

唉,闺女今日已经受到不小的惊吓,还是改日再训吧……

顾知县长叹一声,唏嘘道:“倒也怨不得你,那船好好的,怎就翻了呢?说来,爹是真没想到,你还是四岁那年学的泅水,直到现在还能记得!”

郑智命崖山背沈从君去看大夫后,回身打断顾知县的絮絮叨叨:“顾大人,是小子的错。船翻,是有人故意为之。”

顾知县忙道:“郑三爷放心,本官必定严查此事!”

“不!”郑智斩钉截铁地拒绝,又道,“这事,我要亲自来做;这仇,我要亲自来报!”

第五十二章 聚众闹事

家去前,顾遥嘱咐孟瑄:“十一叔,沈从君那里有信,记得使人告诉我一声。”

孟瑄拎着大侄子孟晖,逼着他和郑智道歉,一面抽空回顾遥:“嗯。甭只挂念别个,回去后,你先让大夫开点驱寒的药,就着那柿饼,乖乖把药喝了,好好睡一宿。”

顾遥笑应了,收到孟晖的求救信号后,她抢先孟瑄一步,同郑智搭话:“害咱们落水那人,查清楚,记得告诉我一声。”

郑智挑眉,不应。

顾遥没好气道:“那是咱们共同的仇人,你若不行,我也要报仇的。”

郑智眸光冷凝,负手而立,极其自信地说:“我若不实行,你更不行。”

“莫欺少年穷!”

丢下很俗的一句,顾遥回屋换了衣裳,跟着顾西回家。因想着孟瑄说晚上加餐的事,领着寒香,寒香领着乐颜,三个一道去后头找宋海棠。

“海棠姑娘,有事劳烦你。那日的鸡蛋糕,劳你蒸六十个,一会儿就要用的。再有一个,今日忙得紧,厨娘还没找到,晚饭也要你来做。加上中饭,付你工钱五十个。寒香,拿钱。”

宋海棠面无表情地收下钱,洗手蒸糕点。

见乐颜偷窥,宋海棠大方一笑,道:“六十个鸡蛋,打起来很累,这位姐姐能帮我一把吗?”

“好啊!”

乐颜应声就要进厨房,叫寒香拦住了。

寒香训道:“眼睛四处乱瞟是一错,未经姑娘允许就允诺,第二错。”

不该瞟也瞟了,无法改了,到底第二个好改,乐颜当即认错,转头就像顾遥请示。顾遥先赞寒香,后允乐颜去给宋海棠帮忙,使得两个小姑娘都很开心。

回到正房,顾遥又吩咐寒香:“那鸡蛋糕好了后,并上柿饼,一共两样甜点,送到顾宅去,给他们做添头。”

说话间,顾西命婆子送了碗乌七八黑的浓药,顾遥捏着鼻子灌下,吞了两块糖,涑了七八次口,嘴巴里还不得劲。困意来袭,顾遥这才放弃折腾,爬床裹着被子睡去。

这一觉,睡至夕阳落尽,黑暗侵袭大地。

“寒香!”

顾遥唤人,进来的却是乐颜。

乐颜道:“回姑娘,寒香姐姐一个时辰前说是去顾宅。海棠姐姐的晚饭都做好了,她还没回呢。”

“嗯?海棠姑娘比你大?”

乐颜道:“回姑娘,是呢。我们同年,她比我大三个月呢。”

正说着,寒香这才提着裙子,越过高高的门槛,未进门便嚷:“姑娘,姑娘!”

“我在。”顾遥应声,调侃道:“跑这快做什么,有狗撵你不成?同一条巷子送个东西而已,听闻你去了一个时辰,我差点去前头找衙役寻你了。”

“姑娘!郑三爷实在是太,太俊了!”

小憩过后,顾遥觉得骨头都散架,听见这句废话,没好气道:“他俊了十来年,你才知?”

“不是那个俊!”

寒香一顿猛摇头,赶忙告诉顾遥自己这半天所观。

顾遥才家去,顾知县便和孟瑄商议结束训练一事。孟瑄咨询了一番众人,应下。众少年回去收拾打扮,孟瑄和顾知县连忙回顾宅准备招待事宜,郑智落了单。

落单的郑智,和郑世子报备一声,领了二十护卫、四名小厮,浩浩汤汤出了家门。

四牌楼四铺,南北共计十条胡同,武安侯府、泰宁侯府,各占一条,武安侯府居北,泰宁候府在南。郑智领着一帮人,出了自家胡同,进入四牌北巷大道,越过泰宁候府侧门,一路南下,右拐,停在了泰宁候府正门前。

一帮人齐声吆喝:“泰宁候府陈咏买凶杀武安侯郑三爷!”

这帮人也不进门,就在大街上吆喝一声又一声,逼得泰宁候府二老爷陈珉亲自出面。

泰宁候世子是陈珉的胞兄,然,世子年近五十,却只得一子,身子骨还不好,至今未诞下子嗣;陈珉就不一样了,嫡除了嫡子,还有庶子俩、孙子三、孙女四个。

陈珉笃定,泰宁府的将来,是自家这一房的。因这个,年过四旬、个子不高、肚子也有些大、气势也不够的陈珉,自恃身份,自恃辈分,带着藐视天下的姿态,开口就责问:“贤侄带人来我门前闹事,口口声声说我儿买凶杀你,可有证据?”

“自然有。我抓了其中一人,那人招供的。”

陈珉一噎。

什么叫抓了其中一人?他刚才问过混账儿子,混小子因为手头紧,统共就只派了一个人,这个“其中一人”,纯属血口喷人。

“贤侄稍安勿躁,我那不争气的小儿子,怎么说也是你姐夫呢,又不是外人——”

“正因他不是外人,我今日势必要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郑智义愤填膺地说着,说完,郑智又为自己洗洗刷冤情:“三年前令郎被打,偏都说我做的。可我郑三要打人,就会像今天这样正大光明的打,岂会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看二姐面上,我没计较私传这流言的人。哪知,到叫一些人得寸进尺了!”

托郑智平日为人很成功这一点,围观者纷纷颔首,第一次相信,今日之前,郑智并没有打过姐夫。

陈珉听在耳内,有了主意,又说了一番话。寒香在转述这话时,加了自己的判断,泰宁候府的二爷老爷,强颜欢笑地说:“贤侄也知被人泼脏水的无奈。有怎知那个招供的人,不是在诬赖我儿?”

强颜欢笑……顾遥笑得不行,问她:“你怎看出来的?”

寒香理所当然地说:“这你都不知道么?他笑的样子,和说书形容的一模一样呢。啊,姑娘,不要打断我!郑三爷下面说的话,霸气得很。”

郑智说:“那我不管!令郎是不是被诬陷了,你们自己查去。我只知道,那人供出令郎,令郎就有不是。就像先前坊间传我的话一样,并非空穴来风,我和令郎令妇的关系,的确不好。一炷香内,令郎还不出门领三十军棍,唯有对不住了。”

说完,郑智示意崖山直接强行入门。

看见娃娃脸的崖山,陈珉暗道:“糟糕。”

郑陈两家做亲家不是一两年,崖山是哪个,陈珉再清楚不过。娃娃脸的崖山,明是武安侯府拳脚第一人,偏不肯入伍,只守在郑智身边,因而,这个实际二十五岁的青年,被称作“最没出息”的护卫。

第五十三章 郑三来了

武安侯府最没出息的护卫,在陈珉叫声中,强行入门,熟门熟路地杀进后院,当自家姑奶奶不存在,从姑奶奶闺房里,把陈家四爷陈咏拎出来,丢进郑家的护卫圈。

一众护卫,熟练地按住自家姑爷,青山早就准备好棍子,直接落下,快得陈二老爷阻拦无用。

陈咏一面叫疼,一面怒骂:“郑智你这王八蛋,啊!有本事,啊!和我单打独斗,拉上这么多人,当孙子!啊啊啊……爹,快救我,嗷嗷……三弟,我不该骂你,我错了……”

郑智充耳不闻,陈二老爷脸都青了。

儿子被当街打,这是里子面子都没了啊!凭郑家实力,完全可以将他儿子堵府里闷揍,这郑智偏要当众打人,根本就是要把事情闹大!

陈二老爷甭提多后悔了。

当年,他只是想给偏疼的庶子结交一门好亲,哪想到郑家嫡庶也是一锅粥呢?哪知道武安侯那么温和的人,长子也是个好的,怎就生了郑智这么个混不吝啬的东西呢?

混乱间,青山已落了不下二十棍,陈咏已没了叫唤的力气,泰宁候这才赶到。

泰宁候一脚踹开儿子,抓过军棍,问郑智:“还差多少?”

不等郑智回答,“匆忙”赶来抓闹事的弟弟的郑世子,将郑智护在身后,先见礼,后致歉:“小子给陈爷爷请安,请陈爷爷息怒。今日这事,是舍弟又胡闹了!不管什么事,他叫人打姐夫就是不对,家去后,我必罚他。至于舍弟说的事,若属实,在下少不得要和父亲说一二了。届时,我父亲是要再打二妹夫几下,或是断了这门亲,皆有他做主。”

就是说,我弟弟打姐夫,白打;如果你孙子真害我弟弟,抱歉,打死都不够。

泰宁候踹开儿看着各有千秋的郑家兄弟,再瞧瞧自家怂做一团的儿孙,泰宁候熄了所有心思,扔下军棍,道:“如此,那老夫等郑家的信。”

寒香说完,沉浸在郑智威武霸气不可一世的豪迈里,不能自拔。

顾遥却一脸艳羡地说:“我要有这样的哥哥就好了。”

寒香“嘎”了一声,皱着眉头,认真仔细回想自家二少爷和三少爷,半晌才道:“十年不见,奴婢也记不大清了。只有个模糊的印象,二少爷很温和,三少爷调皮。”

“他们再好,同我不是一母所出,也不会像郑世子那样待弟弟的。”

寒香笑道:“姑娘这话可就错了,郑三爷和郑世子,也不是一母同胞呢。奴婢爹也说过,两位少爷待四姑娘也不差的。”

顾家大姑娘,是大老爷庶女,也是大房唯一的姑娘。

至于二房,姑娘那就多了。顾遥嫡母梁氏在生下两名儿子后,怀上第三胎时,提拔了自己的丫鬟做通房。主仆二人,相继生下顾家三姑娘顾珍、四姑娘顾迎。

顾知县北上那年,嫡妻妾侍都有孕在身,顾知县便带了自小跟着自己的婢女、顾遥的生母,沈氏烟如,收了房。

二夫人念其北上辛苦,念其年龄大,生育难料,提前将其抬为妾侍。

一个贱妾而已,已有两名嫡子的二夫人,真心不惧。沈姨娘不顾年龄产下女儿,还早早去了,便也证明了二夫人的明智。至少,顾知县很感恩她,也看重她。

寒香拿自己庶出的四姐说话,顾遥却不敢和四姐比。她家四姐的亲娘是嫡母的人,四姐本人和两个兄长,又有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自己除了父亲的疼爱,还有什么?

不过,到底没见过亲人,顾遥不好随意判断,只道:“二哥三哥待我再好,也没郑世子的身份地位啊。遇到这样的事,哪会容我胡闹?”

“这话倒也是。漫说顾家,就是别个人家,也没这样的哥哥呢。奴婢和哥哥还是一个爹娘生的,他也不像郑世子这般好。”

寒香气鼓鼓地说道,完全把她先前崇拜的郑智,忘之脑后。

乐颜忍了半晌,这会儿摸着肚子,问:“姑娘,能吃饭了吗?”

顾遥笑道:“能,去取吧。”

乐颜蹦蹦跳跳地走了,寒香瞧见,喝道:“注意规矩。”

方才还欢快的小姑娘,身子一僵,赶忙抬头挺胸,迈着小碎步,快速离去。寒香依旧不满意,还和顾遥道:“这丫头看着瘦瘦的,一顿吃我三顿的饭。”

宋海棠和乐颜一并到的,待顾遥用过饭,寒香、乐颜两个下去用饭时,宋海棠这才道明来意。

“大夫说,我爹的腿还要半个月。这半个月,顾姑娘先不找厨娘,我来做几日,行吗?工钱,顾姑娘看着给就行。”

说到最后,宋海棠声若蚊蝇。他们免费住了顾家的房子,哪怕是间后罩房,也是占了莫大的便宜。更别论,这两日父女俩还跟着顾家吃了个肚饱。

宋海棠不好意思开口,却不得不开口。她爹的腿不得不治,但是,卖掉全部柿饼的钱,才够治好她爹。她爹又要歇三个月,家里一时半伙也没进项,不趁机多存点钱,全家又要挨饿了。

“好!”顾遥痛快应了,想着宋海棠手头紧,她大方道:“一日与你五十文,可好?另,过几日顾宅那边要住进来三十四人,你要是做得来,得空去那边帮个忙什么的,也额外与你钱。”

“一日五十钱,一月便要一吊五百钱,真真,顺天府何曾有这价的厨子?”

林妈妈磕着南瓜子,掀帘而入。所过之处,一路瓜子壳。

不好意思占便宜太多,这几日,后衙的院子,都是宋海棠在扫。怪道这么多瓜子壳,原来是这女人丢的,真没素质,宋海棠皱着眉头,如是作想。

顾遥也瞧见了,到不怎放在心上。

无他,她已经和顾知县说过了,商哥儿的身子骨不好,可能是因为奶娘奶水不好,建议找个孩子和商哥儿同等月份的奶娘,顾知县已叫顾管事办理此事。只奶娘不比厨娘好找,势必要忍耐林妈妈一段。但,把她当做一盘菜,顾遥还是不会的。

“妈妈有事?”

又不正眼看自己!林妈妈气呼呼地想着。她发现,姑娘这次家来后,就一直这个样子,真是怪得很。不过,想着自己的目的,林妈妈强扯了个笑,为难地看了宋海棠一眼。

宋海棠会意,转身要走,迎面与寒香撞到一起。

寒香一咕噜爬起来,以“狼来了”的口吻,大声疾呼:“姑娘,郑三爷来了!”

乐颜跟在她身后,疑惑地问:“寒香姐姐,你不是说不能对着姑娘大呼小叫吗?”

第五十四章 柿饼真甜

大晚上的,郑智过来干嘛?顾遥起身,吩咐寒香:“叫你哥哥把人带正房。”

将顾遥送回家后,顾管事便跟着顾知县去了顾宅。后衙暂时管事的,是寒香的哥哥,安顺。寒香边走边道:“奴婢哥哥已带郑三爷去正房了。”

安顺今年十八,到底年轻了些。顾遥思索片刻,指着宋海棠和林妈妈道:“你两个也一起去吧。”

于是,包括乐颜在内,一行五人,去了正房。郑智坐在左首第一席,顾遥礼都不施,大辣辣坐到主座上,连顾安顺都怔住了,纷纷看向郑智。

要说郑智不气,那是骗人的。只是,看着顾遥理所当然的模样,郑智下意识觉得,自己要是发怒,似乎不大度。瞥见顾遥身旁的座位,郑智灵机一动,起身,越过顾遥,落座,坐到顾知县平日做的位置。

众人:……

倒是顾遥,笑得很自在,调侃道:“这么不见外?”

郑智笔挺地坐着,理直气壮道:“无关别的,到哪,我座次都要比你高。”

“成,你说啥就啥,我不和你计较。”

郑智和顾知县一样,听了这话耳朵不舒服,因道:“别说凤城话。宛平话你不会讲,讲官话也行。”

官话个球,这会儿的官话是南京话,或者说叫淮扬话,我听得懂,不会讲好不?顾遥赶紧转移话题,问郑智:“这会儿正开宴,你不好好吃饭,来我这做什么?”

来你这做什么……

郑智看着顾遥的唇畔,抿了抿嘴,别过脸,不吱声。

此事说来容易,就是不好张口。宛平上菜顺序,先上开胃零嘴,顾遥送的那两样,都被端了上去。酒盅样式的糕点,松软可口,很有意思;柿饼有那不怕涩的,尝了一块,道了声“好甜”。

郑智忆起下午啃小姑娘粉唇的事,耳朵一红,也抓了一个塞到嘴里。那股似曾相识的香甜,勾得他脸更红了,一口吞下了整个柿饼。

大家都是少年,见这俩人吃得急,也跟着吃起来了,纷纷道甜。

和郑智一船的八人,定辽左卫指挥史的儿子是个粗糙汉子。他落水后,是青山救上来的,有了这份的情谊,这会儿把郑智当兄弟看。见他红着脸,误以为他好面子,喜欢吃甜又不愿叫别个知道,便出言劝慰:“不就喜欢吃甜吗?无碍的,我们也都喜欢。”

郑智没法解释他喜欢的不是这个甜,丢了筷子,落荒而逃。

现在,顾遥问他,他怎么说?

顿了顿,郑智道:“我只吃了柿饼,那柿饼很甜,想起你来。”

下午的事,顾遥想得很明白。她要人工呼吸救人,被郑智误会,郑智这个小古板,自然不肯接受这样的事儿,拉自己起来时,不小心碰到了自己。是以,顾遥只当那场亲密是意外,压根没放在心上。

这会儿,自然记不起来。

见郑智不往下说,顾遥会意,指着宋海棠,给她拉生意:“这位海棠姑娘,就是做那柿饼的,你若喜欢吃,叫你管事同她预定一些就是。”

郑智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了,最终,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宋海棠大喜。

她不知道郑三爷是什么来头,但知能叫顾家如此重视的,那想必也是高等出身,没准,也是个大户。想来,跟她定个三五百斤的柿饼,不在话下。

顾遥也替她开心,洋溢着欢笑,问郑智:“可还有什么事?那边估摸着要上主菜了,快些回去。”

“我方才,带人揍了陈四。”

说到这事,顾遥指着寒香道:“她亲自去瞧了,我已知此事。要真是这个陈四下的黑手,你打也就罢了。万一不是他,真凶不是逍遥法外了吗?”

靖难名臣,府邸在顺天府的,只泰宁和武安两位,两家可谓知根知底。不仅陈家知道郑家,郑家也懂陈家。

郑智冷哼一声,道:“实话说,本来我只有五成把握是他做的,下剩五成,是要看陈珉那个矮胖子。我闹过去,他要是跟我对着干,那就还是五分可能;要是他只跟我打嘴仗,就证明这事,必是陈四干的。”

所以,陈四被他爹坑了?

经历过灵山之难后,顾遥已本分很多,要知道划船有危险,她才不会去。这会儿知道了陈四的身份,顿时熄了收拾对方的心思,因道:“你比我做得好,这事,我便不管了。”

说着,起身催郑智回去用饭,又叫寒香兄妹送人。

寒香乐意至极,一双眼笑成月牙。顾安顺瞧见妹妹的样子,皱了皱眉头,顾忌人多,到底没说话。

郑智十分恼火,毒舌:“怪道孟十三总说你胖!回来一两个时辰了,是不是都在睡?睡醒吃了饭,这会儿动也不动,你不胖,哪个胖?”

这话乍一听,没毛病;仔细一琢磨,不对啊,我睡觉是因为累啊,吃饭是因为到点了。最重要的是,我这不是胖,是婴儿肥!

再说,现在连个wifi都没有,我就胖成球,也挡不了你家信号呢!

这句不能说,有能说的。

顾遥像只仓鼠,眯着不善的眼睛,嘴巴一张一合,霹雳吧啦冒出一堆话:“我胖怎么了!吃你家米了,还是吃你家面了?我爹都没讲,你多什么事?”

郑智那个气啊,孟十三喊你胖丫头你都应,我才说你一次而已,就分得如此清楚,难道你吃孟家饭了?额,这丫头,好像,确实吃孟家饭了?

郑智发现自己遇到了个大问题,转身离去,准备回家问哥哥。

看到被顾遥怒完的郑智就这么走了,顾家几个大大小小愣住了。安顺第一个反应过来,急步跟了上去。寒香看了“落荒而逃”的郑智,再看看自家姑娘,暗戳戳地靠近了顾遥。

宋海棠的心更安了,忙问顾遥:“顾姑娘可还有事?没事我回去照看我爹了。”

顾遥:……

不是你找我的么?怎问我有没有事?皱眉一瞬,顾遥恍然,道:“我这没别的,海棠姑娘记得明日按时做饭便是。需要什么,和寒香说。至于工钱,你走时一并与你。”

宋海棠应是,又一脸忐忑地问顾遥:“刚才那个郑三爷说的柿饼,真要吗?”

“他若不记得,我就再帮给提一嘴,总叫你赚到这份银钱就是。”顾遥拍着胸口保证。

一旁的林妈妈,看得眼热,先前来时的犹豫尽去,舔着脸问顾遥:“姑娘现下可得空了?”

顾遥不喜她这幅嘴脸,才要说不得空,却叫林妈妈下一句,给惊住了。

林妈妈说:“姨娘去得古怪。”

第五十五章 姨娘之死

宋海棠走了,寒香带着乐颜守在门口,屋里只剩顾遥和林妈妈两个。

“妈妈,请说。”

顾遥才客气上,林妈妈便又端起姿态,未说事,先谈条件:“奴婢说了,姑娘赏些什么?”

遇上这样的人,真叫人腻歪。顾遥看都不看林妈妈,直接道:“干嘛赏你?妈妈不说,我就在这等着,等到爹爹回来问他便是。”

那不就把自己扯出来了么?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林妈妈又急又怒,嚷道:“姑娘因那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连日这样不待见奴婢,这是欺负人!”

到底做了多年下人,林妈妈才嚷完,随即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连忙服软,搓着手道,“是,姑娘走的那年,奴婢不想跟着去,耍了点小聪明。可这不是人之常情么?辽东那地方,一百个里头,能有一个去就不错了,这能怪奴婢?”

她软,顾遥便不再端着,顺着她的话,道:“妈妈说的是,我何曾怪过你?只妈妈不想跟我去辽东,是人之常情,我现在和妈妈不亲,自然也是人之常情,是也不是?”

林妈妈语噎。

顾遥不再磨蹭,直接问:“我姨娘去世的时候,怎古怪了?快些说,我没这闲工夫陪你。”

林妈妈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几句话,自己就骑虎难下了,现下是左右为难。说了等于白说,不说,不仅会得罪姑娘,老爷那里只怕也要挂了名。

按最正确做法,肯定是要说的。但是,白说出去,林妈妈觉得对不起自己。

见她不语,顾遥起身,走人。

林妈妈慌了,赶紧道:“奴婢说,奴婢说。都道姨娘生了姑娘后,伤了身子,根本没这回事。姨娘生姑娘年纪时虽然大了些,但姨娘的身子骨,比奴婢还要好呢。”

顾遥笑,道:“哪个讲姨娘因生了我,才伤了身子的?”

顾遥在的时候,家里没人传这话,她才有此问。

林妈妈见顾遥怀疑自己,没好气道:“姑娘这么厉害,难道没听过吗?一个人的烂事,整个人总是最后才知道的那个。不独奴婢说,就是先前,顾妈妈就是这么往太康送信的。”

“那也不能因为这个,就说我姨娘去的古怪。”

小心翼翼地四下扫了一圈,林妈妈方低声道:“姨娘身子好得紧,是一个。最重要的是,姨娘去之前的那段日子,姨娘和老爷日日争吵。老爷那么和善的人儿,把他都逼急了——可见识见个大事。”

特意加重“大事”俩字,顾遥猜测,这个林妈妈大抵听了几句,但见林妈妈吊自己的胃口,便装作什么都没听出来、一副你讲我就听的模样,静待下文。

林妈妈见小手段没用,尴尬地笑了笑,笑着笑着,就变了味儿,语调也跟着变了起来:“对男人来说,这大事嘛,也没几个,女人偷汉子——”

“妈妈慎言!”

顾遥的怒斥,林妈妈丝毫不为意,还道:“姑娘且别恼。这事啊,不光奴婢听到过,就是顾妈妈也知道。顾妈妈先前没少骂沈姨娘,哎呦呦,那话难听得,和姑娘是没得说了。”

林妈妈拍着巴掌,一脸羞愧地说着。见顾遥小脸气得煞白,林妈妈心里那个舒畅啊。心道,小娘养的丫头片子,你继续得意啊,还不知道是不是老爷的种呢。

心里如是想着,林妈妈面上却是一副我为你着想的神态,又给顾遥解了个谜底:“顾妈妈说,那年大老爷带姑娘走时,老爷原本是不同意的。是大老爷提了沈姨娘去的不光彩,老爷才同意的呢。”

差那么一点点,顾遥就信了。

好在,她对祖父、对玉娘,还算了解。这两位的性子,不说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但绝对正得的人儿。倘若沈姨娘真是犯了“淫”字,被顾知县逼死,她不可能被接到凤城。

看着嘴上关心,实际满目不屑地林妈妈,顾遥气势汹汹地说:“妈妈不说,我再不知道这事的。爹爹回来,我就去找他,怎能因为这个原因,就将我送人呢!”

林妈妈傻眼。

正常小姑娘听到生母不光彩的事儿,不得想尽法子去遮掩么?怎还要往大了闹呢?

“啊,姑娘。”林妈妈赶紧拉住窜起的顾遥,劝道,“这事见不得光,姑娘快小声些,怎能嚷得大家伙都知道?那样,姑娘在这个家里,如何立足?”

顾遥飞快道:“妈妈快打住。我姨娘真有这样的不是,别说立足,我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

“姑娘这是不信奴婢了?”

顾遥冷笑道:“妈妈真有意思。你说了,我便要信?妈妈当我傻,还是你自己傻?单凭你一面之词,我就信了生母做了对不起父亲的事,这天下哪有这般简单的事?”

说完,顾遥唤寒香、安顺,待兄妹俩齐齐进门,顾遥指着林妈妈道:“堵住她的嘴,将人关到柴房,直到我爹回来。”

林妈妈怎么也想不到顾遥出手如此利索,恍惚间,叫安顺拿住。

待安顺、林妈妈下去,顾遥这边又吩咐含香:“你去和琴姨娘说一声,说完再去顾宅一趟。把那头才买的母羊牵来,叫宋海棠无论如何,熬些能给商哥儿喝的羊奶。”

含香讷讷道:“姑娘,真要这么弄?那羊奶奴婢闻了,可难闻了。何婆子只是取了一点点,熬了点子汤。”

“别那么多话,赶紧去。”

顾遥没撵完人,端坐在正房生闷气。

她推测沈姨娘不会做那样的事,但是,万一呢?她的生母挂了个“淫”,她还有个什么好?心绪不宁,顾遥钻进内书房,铺纸练字。寒香端着一碗热乎乎的、香甜可口的羊奶进来时,顾遥已写了十来页。摇曳微弱的灯光里,顾遥揉了揉眼睛,继续落笔。

寒香忙道:“姑娘,掌灯写字眼睛疼,快停了吧。海棠姑娘好似没怎么费力,怎整好了这羊奶,还不膻了呢,姑娘快喝一碗。”

顾遥前世高考之前,一直在喝羊奶。闻言搁笔,走近,闻了一下,皱着鼻子道:“还是膻的嘛。”

“跟先前比,已经好了太多了,姑娘趁热喝了。”

顾遥一碗羊奶未喝完,顾知县便归家了。

第五十六章 顾家往事

顾知县喝了些酒,但还没到醉的地步。见顾遥在正房,笑问:“这晚了,又忙活了一整日,怎还不去睡?是在等爹爹吗?”

“女儿把林妈妈锁起来了。”

顾遥上前扶住顾知县,将人扶到正座后,自己坐在他的下手,把林妈妈的话,捡了一部分说了。说的过程,顾遥一直看着顾知县,却见顾知县神色无比淡然。

待她说完,顾知县轻笑,道:“我女儿聪明,可是不信?”

顾遥点头。

顾知县咳了咳,道:“你姨娘,并没有。此事说来话长,你若不困,爹细细说与你听。”

顾西是打小跟着顾知县的,顾知县七岁的时候,因父亲常年不在家,被二叔接过去养着,老夫人特给儿子配了一丫鬟、一小厮。俩人和顾知县同岁,三个孩子自小长到大,日夕相处,情愫暗生。

丫鬟烟如是个傲的,宁为下人妻,不肯做人妾,择了那小厮。

顾家大老爷娶亲那年,一无所有的小厮,见到了顾老爷子,知晓了他的过往,顿生一股豪迈——他要给心底的姑娘,一个灿烂的未来!

与烟如商议过后,小厮求了顾知县,放他奴籍,改入军籍,并发誓,五年后必归,回来迎娶烟如。

那年,烟如十四岁。

十四岁的小姑娘,为了一个承诺,等了整整十四年。

“那年,我中了乡试,却是末榜。我心里难受,喝了很多酒,害了你姨娘……她没法子,才跟了我。后来,我劝她想开一些,跟我来宛平,没准能探得那人消息。你姨娘,应了。”

顾知县说到此处,面露苦涩,道:“我以为她生了你,就会断了念想。可你不知道,她一直在打听那人的消息。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叫她打听到了。事实上,我早就知道了那人的消息,一直瞒着没告诉她。你姨娘知道一切后,整个人都崩溃了,沉寂了多日,才做了那样的决定……”

“是爹爹错了,才叫你做了没娘的孩子。”顾知县捂着脸,如是说道。

顾遥上前,拿下他的手,看着他,目光坚定地说:“我要谢谢爹爹做错事了,没有爹爹的错,就没有女儿。”

顾知县若是不隐瞒,沈姨娘就不会去的那样坚决,原主也不会挂,自己就不能趁虚而入了。

“不,爹爹错了,但爹爹不后悔。正如遥遥所言,若爹爹不错,哪有遥遥?爹爹认错,但不后悔。”

成,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

顾遥也不和他争谁对谁错的事,只问他:“那林妈妈怎么办?”

沉吟片刻,顾知县道:“看商哥儿。若商哥儿能喝那羊奶,看在她把你奶大的份上,只辞了吧。至于流言蜚语,她也没那胆子去传。”

顾遥颔首,想起另外一事,赶忙问:“爹爹,郑三今日和我讲,我亲姑姑姓张,还嫁给了尚书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顾知县面部一僵,继而一派淡然道:“你祖母的母亲姓张,又是独生女,才将你姑姑做张姓的。她嫁给你姑父时,你姑父只是七品的中书舍人。因得太祖看中,你祖父才将你姑姑许配与他做了填房。”

顾遥没注意他的僵硬,只这话就叫人很无语。

她唯一的姑姑,跟着祖母的母亲姓,这叫个什么事?再有,蹇尚书她已经知道了,是太祖看中的人,哪知建文帝不重用,叫永乐皇帝捡了漏。蹇尚书当年就已经很出色了,这样的人是自己的姑父。想着顾家门第的落魄,顾遥忙问顾知县:“那姑父比姑姑大几岁?还有,他先头的夫人,有生孩子吗?”

不是真正挂心,怎会如此相问?顾知县眼圈一红,道:“人不大,问得倒仔细。来日见你姑姑,你亲自问她吧。说来,你们姐妹三个,你最像你姑姑。”

顾遥一听,嘟着嘴问顾知县:“爹爹何时见过姐姐?怎不带着我?”

“去年终,爹爹进京述职,顺道家去住了几日。”

“两个姐姐,是不是都很漂亮?”

漂亮吗?想着娇气蛮横的长女,有些怯弱的次女,顾知县完全不看容貌,只按气质排美丑,因道:“遥遥最好看。”

顾遥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顾知县见她开心,便同她多啰嗦了几句,说起太康旧事。他口中的顾家,祖母和蔼可亲,嫡母温柔大方,长兄敦厚稳重,二哥混世魔王一个,姐妹还可以。

“那爹爹年轻时呢?”

年轻时?顾知县陷入沉默。十来年前,他爹还只是个百户,二叔才做三年官,口呼“不为五斗米折腰”,辞官回家。大哥跟着父亲在燕山卫,家里的大小事,都是他和三堂弟的。

他和堂弟俩人,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少年,就要待客、会友。堂弟因自小读书好,撑门面的事,都是堂弟的;自己虽不大善言,好歹看着憨厚,给知县送礼,与书院同门来往,都是他来做。

简言之,那会儿的顾家,不论文武,都还是末流。而,中书舍人官职虽不高,但极接近权利中心。

所以,为了通过姻亲,打通官场的人脉,他爹才把他唯一的胞姐,许给了大她二十岁的蹇舍人。那蹇舍人,不仅有原配所出的两位嫡子,还有妾室所出的一庶子,还有两位待嫁嫡女。

顾知县忽然掩面,声带哽咽道:“爹爹累了,你回吧。”

顾遥听出他的悲痛,乖乖应了是。

一宿无话,次日天明,顾遥才爬起来就找顾西,问他顾知县少时之事。

顾西正准备处理林妈妈一事,见顾遥来堵,听了顾遥的问话,叹息道:“也没别的,二老太爷书读多了,不大会理事。老太爷和大老爷常年不在家,老爷自小就辛苦些。至于怎样难,一时半活儿说不清。好在,都过去了,姑娘不必担忧。”

顾遥颔首,表示明白。

想想也是,这会儿的女人大多不理事,父兄都不在,她爹一面读书,一面还要管着一家老小,又怎可能容易?

早饭才得,顾知县便从衙门归来,匆忙用了饭,又去代父管那一帮子少年。县衙离赵王府有些远,顾遥不舍他辛苦,抓紧采购单板床、被褥,收拾顾宅,只用两日,就将所有人挪到了顾宅。三进不算小的宅子,顿时满满当当,日日闹得像菜市场。

何婆子管不来这么多人的饭菜,宋海棠、乐颜、寒香大半时间过去帮忙,所有人都累得人仰马翻。

宋海棠是痛并快乐着。

这四十号人里头,有一半是武人子弟,还是高官家的孩子,今日这个给赏钱,明日那个给的,待到顾老爷子归家,端午将至,宋海棠已经攒了小一吊钱。

顾老爷子归家,生火蒸粽子。次日清晨,啃过宋海棠制作的各色粽子,龙舟大赛,即将开始。

这个开始,却是结束。

看台上的顾遥,耳听周围小姑娘的言论,方知宣府和顺天府两处此前的努力,才知辽东输,输的理所当然。

第五十七章 十里长亭

辽东都司的人,不仅输了,还输得很难看。

面对这样的结果,顾老爷子整日倒挂眉梢,全无初四那日归家的意气风发。哪怕随后的夏猎,辽东拿了个第一,依然不能够让老人家释怀。

“龙舟输了,都是你的错。”

老爷子第十次,愤怒地指责着次子,顾知县默默承受着。

这一日,离别在即,顾遥悄悄和众人道别过后,怀揣沈从君新送的小老虎,去了正房,恰听闻此言,想着父亲连日的辛苦,顿时大怒。

“爷爷好生无理!”

顾遥推门而进,才开口,便叫顾知县喝住:“遥遥不得放肆!你爷爷年近古稀,为顾家操劳一辈子,爹爹没把事儿做好,叫他说上两句,也是理所应当。”

愚孝。

虽如此作想,顾遥到底没反驳父亲的话。

结果,顾老爷子忽然颓然倒坐在椅子上,干涸的老眼还挤出两滴泪,顾知县父女吓了一跳。顾遥在父亲的示意下,方不情不愿地跪到老爷子身前,趴他腿上,委屈地问:“爷爷这就生我气了?”

她委屈,老爷子更委屈:“谁知俺还能不能回来一趟?俺这一辈子,一半时间在燕山卫待着的,俺只想再看一眼,怎就不行了?你爹没把俺交代的事做好,俺才说两句,你就不乐意了,俺这几年真是白疼你了!”

听他说得心酸,顾遥这才缓了口气,站起来道:“要我说,这还是怪爷爷,怪爷爷太能干,趁得我们不成的。爹爹不及爷爷厉害,您把这事交给他,就不如自己干得好。您要是交给我,指定不如我爹呢。爷爷,是不是这个道理?”

“真的?你真认为,爷爷比爹爹厉害?”老爷子破涕为笑,不自信地问顾遥。

顾遥道:“这是自然。”

又是好一阵安抚,才将人安抚住,直到老爷子午憩,父女俩这才齐齐退了出来。

“爷爷怎这般怪异?”

顾知县叹息道:“遥遥,再不可如此莽撞了。你爷爷此去燕山,与他同一百户所的老将,只剩了四个,偏这四个,还有个在他去的第二日没的,你叫他心理如何舒坦?”

俩人一路沉默回到后衙,直到和顾知县分别,顾遥才下定决定,问顾知县:“不叫爷爷回凤城了,可行?”

“暂时不行,过一年半载的,爹再叫他退了吧。你祖母守了大半生顾家,与你祖父离多合少,也该过几日团圆的日子了。”

这便是交通不便的坏处了。

顾遥想着这些日子顾知县对漂亮姨娘的熟视无睹,便建议顾知县:“爹爹,要不要,叫母亲也宛平?”

“你两个哥哥都在太康读书,她又怎放得下?再说,家里请了教习妈妈,教你两个姐姐。若是来了宛平,书院、教习,就什么都没了。”

这便是经济教育落差了,不是一时三刻便能解决的。

顾遥脸上挂着沉痛的表情,同顾知县道别。

郑家的小管事已找了宋海棠,同她定了年终五百斤柿饼。批发价,八文一斤,郑家预付了二两银子的定金。有了这二两银子,加上家中母亲姐妹做的针线,至少今年不用挨饿了。

宋海棠忙里偷闲,准备用特制的钩子,送了个勾出来的荷包与顾遥,作为答谢。听闻顾老爷子一行五月十六便走,真是没多少时间了,宋海棠这几日一直是挑灯做针线的,白日里精力有些不济。

是以,当大夫告诉她:“你爹的腿不用再用药了,慢慢养着就是。”

宋海棠差点欢呼出来——

却听大夫又道:“小丫头,这事,你帮我跟顾知县说道说道,我免费送你爹一个月的外敷药,叫他一个月就能下地。”

宋海棠人穷,贪图那药,便又熬了一宿,从乐颜出打听的顾知县的下衙时间,带着缝好了荷包去找顾遥。

后日便是离开的日子,老爷子索性住进了后衙,把儿子撵到小妾房中,与儿孙多处几日。宋海棠到的时候,不仅顾知县在家,老爷子也在。

听到顾遥问自己有何事,宋海棠看了顾老爷子一眼,心道,那大夫不就是想得贵人眼吗?老人家的官儿比知县还大,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机会!

不再犹豫,宋海棠把她爹的腿脚说了一遍,又吧那大夫夸了又夸。

顾家父女还没反应呢,最近怕死怕得很的老爷子,忽然道:“那大夫在哪?把他叫来,俺见见。”

宋海棠赶忙回去给大夫报信,结果那大夫一听,一拍大腿,怒道:“小丫头不知厉害,害死我矣。”

一路拜访各路神仙,大夫忧愁满目的进了后衙,却是一脸开心地离开了后衙。至于和顾家谈了什么,宋海棠就不知道了。她协助同庄的何婆子做完最后一顿饭后,俩人坐在矮凳上说这些日子的经历。

城外十里长亭,孟瑄拱手与顾家父女、孟瑄、赵王府之人道别:“诸君留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等,就此别过。”

分别在即,老爷子看着幺子,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悄悄拉他一旁,小声叮咛了几句。

顾遥趁机孟瑄道:“自燕山归来,我爷爷不大对劲,你平日里多费些心,若有什么端倪,悄悄遣人来报。啊,对了,还有袁夫子那里,十一叔记得替我照应一二。”

与孟瑄话别过后,孟辉那里,顾遥一番威胁也就过去了。沈从君以为她不会同自己道别时,顾遥大方走到他的面前,仰着下额,道:“待你功成名就,记得回宛平请我吃酒。”

晨光中,娇俏的小姑娘,如梦如幻,沈从君深呼吸一口气,道了声:“好。”

“沈兄,你我两共患难,也算知己,怎能不带我?”

与孟瑄说完话,郑智瞧见俩人状态不对,横插了一杠子。沈从君看了顾遥一眼,别有深意道:“好。只要郑三爷赏脸,我请三爷共饮,不醉不归。”

数骑飘然而去,顾遥心里的某个地方,忽然空了一块,眼睛忍不住湿润起来。郑智瞧见,酸道:“可是不舍某人?”

顾遥以看白痴的眼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远处,青山以胳膊肘拐了崖山一下,小声道:“咱们爷,又惹顾姑娘了?哎呦,爷笨成这样,可怎么整哦。嗳~回去必须得和世子爷好好说道说道,你说是不是?喂!跟你说话呢,整天跟个哑巴似的,真没意思。哎呦,爷生气了哦!哦,又被顾姑娘哄好了。你说,爷笑那样子,是不是特别傻?喂,喂,在听么……”

第五十八章 别院避暑

老爷子一行离开后,天气愈发炎热。

顾遥曾待过更热的夏日,但,那毕竟是曾经。如今的她,此前几年夏日,都是在清凉的辽东过的,是以,她只灵魂适应宛平的夏日,身体却跟不上道。商哥儿就更不成了,身子本来就不好,这下更闹得紧。

顾知县见一双儿女如此,便道:“都去别院住一段吧。”

顾遥这才知道家里有个别院,且就在阮家庄。想着阮家庄的宋海棠,顾遥立即开始收拾东西,一副去别院常住的架势。加上琴姨娘、丫鬟婆子,一共十人,顾家只一辆马车,必要去车马行雇车的。

顾遥忙问:“赁车几个钱?”

顾知县哪知细节,招来顾西询问,顾西答:“十里路,驴车要二十个钱,马车一百钱。若是车架好一些,价更高一些。”

顾遥想着驴车虽慢,却能看更多风景,便道:“那叫弟弟做马车,我们几个再赁三辆驴车吧。”

顾知县:……

虽然很无语,顾知县到底依了她。

待到出发这日,顾遥兴致勃勃地钻进驴车。城内道路平坦,真如她所料那般有意思。出了城就是另一种情形了,坑坑洼洼的乡间小道,毛驴深一脚浅一脚,犹如四个瘸子抬轿子,就没一刻不颠簸的。

才行五六里,顾遥便喊停。

车未挺稳,顾遥跳下矮矮的驴车,扶着道边的小树一阵狂吐。顾知县见她如此,才要叫她上马车,恰遇一老农驾着牛车经过,心中一动,忙问那老汉:“老人家这是去哪里?”

老汉见有生意,忙停住牛车,抹了一把汗,上前道:“我家住松林。你们若去别处,不算远的话,多出几个钱,老汉送一程就是。”

顾知县便与顾遥商议:“牛车平稳,一样能瞧外头风景。那松林与阮家庄挨着,你若愿意,爹陪你做牛车,可好?”

顾遥忙不迭点头,寒香也要跟着上牛车,叫顾知县拦了,他说:“你们先去,略收拾下宅子,我们稍后便道。”

同商哥儿一车的琴姨娘,甩下车帘,酸溜溜地嘀咕了句“没见过这么惯闺女的”,丫鬟秋水只当没听见,垂眸掩下自己对顾遥的羡慕。

平板车颇大,坐了老农、顾家父女后,还有大半空隙,顾知县直接道:“老人家,送我们父女到阮家庄,我付你二十个钱。”

乘车之人,理应先要钱的,老汉因见这几人穿着富贵,便道了声“好嘞”,扬鞭赶车。宛平的树高且直,坐在露天的牛车上,太阳晒得人并不舒服。不过,顾遥头戴竹篱,倒比顾知县舒坦一些。

牛车只比徒步行走稍快一些,晃悠了近一个时辰,穿过一座小桥,顾知县便开始指路。又行一刻钟,牛车停在了一座门口种满翠竹、侧边还有一条小溪的宅子前。

顾知县摸出钱袋子,翻了个底朝天,里头只有几块碎银,一文钱也无。就是那银子,最小的也有二两的样子。

顾遥便道:“我在这等着,爹回去取钱。”

顾知县怎可能费那劲儿,直接捡了块银子出来,才要递给老汉,叫顾遥截下来了。顾遥截了银子,丢进自己的钱袋子,另取了个三分的银裸子,与那老农道:“这是三分的银裸子,上头刻了个福字,能换三四百钱。”

那老农捏着银裸子,颤巍巍地问:“真给我?”

恰这会儿别院周管事出来,待知道顾家父女没有钱付车资时,他忙取了二十文钱递于那老汉。老汉攥着钱,总算踏实了一些,恋恋不舍地将银裸子还给顾遥。

顾遥不由高看了他一眼,收回银裸子后,与他道:“劳您稍等片刻。”

“爹,与老人家一袋麦子吧。”

顾知县见她虽节俭却不小气,很是欣慰,捋须吩咐周管事去办。

一袋麦子搬上牛车,老汉忙打开瞅了瞅,待见到真是麦子,眼睛亮的惊人,见了媳妇不过如此。老人家慌忙系住麦兜,不顾众人阻拦,一气磕了好几个头。

老汉驾车离去后,顾遥轻吁一口气,冲顾知县一笑,道:“爹爹,我们家去吧。”

竟学了那老汉方才的话,顾知县笑道:“这就高兴了?”

“看那老人家,只比爷爷小一些。只因得了几口吃的,便欢喜得落泪。与之相比,我是如此幸运。又有爹疼我,还有何不高兴?”

顾知县不由一默,半晌后才道:“却是爹爹无用,不能叫一方百姓吃饱穿暖。”

顾遥心说,如果有玉米就好了。那玩意产量高,又抗旱,正适合宛平这样干旱的土地。

只可惜,没有如果。

世上没有如果,宋海棠也是这般认为的。

来大明后,她努力适应,改善生活,从挨饿到填饱肚子,用了不到半年。如今,到了改善住所的时候了。

砖瓦房不想了,盖个土房子的钱,却是差不离了。她爹的腿,虽药贵了好些,但因省了房租,还剩了六百多钱;顾家给的工钱是一吊,再加上她收到赏钱,不到四吊钱。

聚拢了一堆钱,宋海棠与爹娘商议:“爹,趁着农闲,咱们盖几间土房子,弄个猪圈养头猪,年底就有肉吃了。”

宋二郎两眼不离那堆钱,因道:“我这腿已经能下地了,这几吊钱,拿去买上两亩薄田,秋收时多少能收点口粮。”

七岁的秋菊,悄悄站到了宋海棠的身后。

最近几个月,宋海棠填自己肚子的同时,没忘记照顾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是以,但凡宋海棠要做的,她没有不同意的。

宋海棠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安抚一笑,道:“这会儿哪有卖田的?怎么也得到明年开春了。现在才五月,还有七八个月呢,买田的钱再攒就好。房子却是早盖一日,家里早清净一日。”

海棠娘也不想一家人挤一屋子,只她比较保守,因道:“钱若是这么好挣,咱家早发了不是?这是赶巧遇到顾老爷子,哪能还有这样的好运?”

宋海棠压根没说郑家已定了好些柿饼,还给了定金。听她娘这么说,也只是道:“要不是我非要留那些柿饼,开春我们也遇不到老人家啊。这里面有运气,也有我的实力。爹,娘,相信我,来年春上前,我一定把能攒出买田的钱。”

宋二郎压根不信她,头一扭,板着脸质问宋海棠:“你既有这能耐,先头怎么不吱声?”

先头我还没来呗!

第五十九章 登门拜访

实话不能讲,宋海棠想了想,理所当然道:“先前和奶奶大伯同住,挣多少都是一家子的,咱们能落啥?”

宋二郎听不得这话,训斥:“先前没分家,钱财都归你奶奶管,这是规矩。”

海棠娘眼圈确实一红。

他们二房虽说没有儿子,一家五口,先前哪个不勤快?就连最小的秋菊,四岁起就帮着烧火了。结果呢,若不是邻里帮衬,定要饿死几个。

宋海棠见拿下母亲,便又放软了语气,劝宋二郎:“两亩薄田也不够吃的,与开荒没什么差别。爹仔细着身子,不着急,慢慢开几亩荒田出来,不比买薄田好?”

宋二郎摸着才接好的腿,终于点了点头。

他不能下地,海棠娘便带着海棠忙碌起来。先找里正,花了一吊钱正式圈了三分的宅基地,接着请人、准备料子,还要精打细算地算着钱。为了节省一个人工,海棠娘不顾天热,穿着厚厚的衣裳,与请来的亲戚一道垒土砖。

顾家到阮家庄的时候,宋家已准备盖屋子了。

顾遥这边,别院依山傍水,满院绿竹从树,凉快是自然的。只因换了新的住所,商哥儿着实闹腾了一日,次日便安稳起来。三日后,顾知县见各色事宜妥当,起身回城,将别院大小适宜,丢给顾遥来做。

那周管事见顾知县颇疼顾遥,闻言惊道:“老爷这般信任姑娘?只是,姑娘毕竟只有九岁啊。”

顾知县摆手,示意周管事不必往下讲,自己道:“无关信任。她做了的事,即便是错,也有我替她兜着。若是你背着她做了事,若是得当还罢了,但凡有一丝错处,我必严惩不贷的!”

顾遥不知顾知县这样待她,只知父亲走后,别院管事更敬重自己了。这日吃下肥腻腻的包子,顾遥召周管事问话,问的自是宋海棠的事。

周管事哪知宋海棠是哪个?

乐颜见他不知,便道:“她爹行二,年前才断了腿,叫奶奶撵出家的。她家姐妹三个,还没个男丁。”

这么一说,周管事便知哪个了,笑道:“怪道宋老二家进城一段,回来就要起宅子,竟是他家闺女得了姑娘青眼,那丫头当真福气得紧。”

“福气到了,那也要抓住才行。”

顾遥很佩服宋海棠,说完,忙问周管事宋家近况。得知宋家在盖房,又问了盖房要点后,着周管事准备了礼物,隔日带了寒香、乐颜去宋家,同行的另有一位长工。长工认得路是其一,他还推了个独轮车。车上捆了一袋谷子,一袋麦子,是顾遥给送宋家的礼物。

及到地方,寒香命长工卸下粮食,又与了他两枚铜钱,叫他自行归去。

顾遥怔怔地看着稀疏的栅栏圈成的院子。

一间草房,房门前是一架黄泥堆砌的灶台,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女正在做饭,看身形,比宋海棠略胖一些;院子三分之二的空地都种着各色小菜,只在茅草屋西侧,一妇人正和五个挽着裤腿的汉子,正在活泥巴,垒方块。

顾遥知道宋家条件可能不好,但没想到差成、她做梦一万次都不会梦到的地步,实在是,匪夷所思。重获新生,偏还在这样的地方,那还不如不重生。经历反话,再过如此艰难的日子,宋海棠依旧如此努力,只能说,小姑娘值得尊敬。与之相比,自己这些年太混了。

宋海棠领着妹妹给众人才送完凉白开,转身瞧见顾遥,手中的大粗碗摔落在地。宋海棠赶忙将碗捡起来查看,待见碗只破了个边时,轻吁了口气,补碗也要钱的说。

震惊过后,宋海棠忍下羞愧,慌忙请顾遥进屋,及至半途,她想起自家的茅草屋既小又破败,不禁面露挫败,改口唤人:“娘,是顾知县的姑娘来了,快去搬凳子来。”

话音刚落,秋菊已经搬来了家里唯一的凳子,还拿袖子擦了擦,邀请顾遥:“姑娘坐吧,我记得你,你买了我姐姐做的柿饼。那个我吃过一个,可甜了呢。”

顾遥谢了她,在数道好奇的眼光里,却没坐下,反亲切与宋海棠闲扯:“可听见了?今年快多做些,叫你妹妹吃个够才行。”

见顾遥没因宋家的落魄而轻视自己,宋海棠的心,莫名好受了许多,她深呼吸数口,尽量拿出前世的气场,颇为无赖道:“姑娘多照应我一些,我妹妹不仅有柿饼吃,白面馒头也有得吃了。”

秋菊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顾遥。

“我还不够照顾你?”顾遥非常有底气地回了宋海棠一句,又问秋菊,“中午我请你吃软和和的葱油饼,好不好?”

“只请我一个吗?”

顾遥故意点了点头,秋菊低头思索了会儿,抬头问顾遥:“那我能把饼带回来,分给二姐吃吗?”

哎呦,真是个好孩子啊!

顾遥决定不逗她了,指着门口的粮食道:“我问过人了,知道你家缺粮,这些想是够你们吃上几日的。”

统共两袋子粮食不到一石,二三百钱的事,宋海棠知道这对顾家来说不算什么,对自家来说却很重要,用力地抿了抿嘴,道:“那我不客气了,感谢的话,我也不讲了。”

海棠娘见了粮食,这才回神,慌忙上前给顾遥见礼,顾遥避过,指着满地的长方形泥块,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海棠娘道:“盖房子的砖。”

有了开头,海棠娘的话茬子打开,霹雳吧啦详细解释了一番,比周管事给顾遥讲的还要细致一些。大抵就是,时下民宅,买几块木头做梁,下剩的便是自己垒土块做墙,管帮忙盖房子的人一顿饭即可。宋家不仅要买木材,因无田,买粮做饭,才是大头。

所以,宋海棠没说出口的那些感谢之言,被海棠娘加倍说了出来,顾遥听得好生心虚,便邀宋海棠:“跟我家去玩会儿,可好?把你妹妹也带上。”

不等宋海棠说话,海棠娘已应,还推秋菊过来。

“娘!”

宋海棠不满地嗔了一声,海棠娘这才停止热络。

顾遥笑笑,表示自己不介意,叫乐颜领着秋菊,自己则挨着宋海棠抱怨:“别院的饭难吃得紧,简直浪费粮食,我恨不得自己来做了。”

闻言,宋海棠心中一动。

她虽然不可能给人家做厨娘,但是,有人可以啊!

第六十章 苦命女人

顾遥意思意思地抱怨了两句,见宋海棠似有所动,以为她想推荐自己的母亲来做厨娘,又不好意思说,便主动问道:“你有什么想法?有合适的人推一下也可以。”

宋海棠笑道:“还真有。说来这人,姑娘也知道的,先前在顾宅里掌厨的那个何婆婆,她也是阮家庄的,就住我家巷子东头第一家。”

乐颜听闻何婆婆,立即兴奋道:“姑娘,何婆婆做饭好吃,比我、比奴婢做的好吃。”

顾遥“哦”了一声,转向,道:“既如此,带我瞧瞧去。”

宋海棠果然领着顾遥去了何家。

何婆子正在院内和断了腿的儿子搓草绳,见宋海棠带着一帮小姑娘进来,喜得眉开眼笑,忙叫几人坐下。又瞧见乐颜,便笑问:“你怎来了?规矩学好了?你那个寒香姐姐,可还严管着你?”

寒香阴沉着脸瞪了乐颜一眼,乐颜脖子一缩,怂了。寒香不屑撇嘴,挂着亲切可人的笑,与何婆子道:“婆婆快别听这丫头胡扯,我管她是规矩呢。”

何婆子顿时明白过来,笑道:“你就是寒香姑娘?果真好看又爽利,是个好的。你们都在,想必,这个和善的小姑娘,就是顾家姑娘了?姑娘好,老婆子在城里头半个月,也没遇上姑娘一回,偏在家没几日,倒见着姑娘了,就是缘分呢。”

“这哪是缘分?”顾遥指着宋海棠道,“是她提了婆婆,我们才来的。”

听罢几人来由,何婆子看着才到自己肩头的顾遥,问:“这事姑娘可做得主?”

“自然。若做不得,便不回来找婆婆。”

何婆子便与儿子说了几句,起身跟着顾遥走了。才进家门,顾遥便叫来周管事,与他说了几人来历,又指着何婆子道:“我嘴挑,喜这个婆婆做的饭,预备叫她单给我做几日。待我回城,她要么跟我走,要么打发家去,与厨下张家的并不相干。”

周管事脸上挂着讪讪的笑,道了声:“姑娘说的是,老朽这就去安排。”

张家的是周管事大舅子的媳妇,顾遥知道这层关系,便没撵人。虽说不相干,毕竟共用一个厨房,到底也牵涉了不少。才两日,那张家的就仗着周管事的亲戚关系,到顾遥面前说何婆子的坏话:“姑娘不知道,何家那个是个不详的。”

一阵嘀咕,把何婆子的身世道了出来。

何婆子是何家买来的童养媳,夫婿大她十五岁。十四岁圆房,十五岁生子,十六岁死了夫婿。何婆子在最美好的年华成了寡妇,再嫁并不难。可她再嫁,儿子怎么弄?何婆子一咬牙,认了。

就这么熬啊熬,熬到了儿媳妇进门。日子眼看熬出头之际,灾难又至。何婆子的儿媳妇生下何福后,产后血崩。隔壁村的老大夫救不了,儿子借了邻家驴车进程找大夫,路上被疾行的骏马撞进河里。

何婆子变卖田产,借遍整个庄子,救回儿子儿媳的命。为了还债,何婆子春夏秋去海子河码头做过搬运工,冬日进城给人做过活儿,中间各种不易,对于她来说,却是驾轻就熟。

原来,看起来有六十岁的何婆子,今年不过四十五岁。

顾遥叫来何婆子,把方才听来的略说几句,而后一脸钦佩地说:“婆婆厉害,旁人定然做不到的。”

张家的傻眼,何婆子却一脸淡然道:“这没什么的,日子到了,没有过不下去的。”

顾遥、宋海棠两个,却是忍不住两眼泛酸。

现在的生活,是她做梦都梦不到的事。真正发生了,除了过下去,还能怎样?

张家的却不屑地说:“哪来的厉害,选错路罢了。非要守这寡,能不遭罪?”

就差直说何婆子是自找的了,顾遥恼了,收了泪,带着浓重的鼻音,道:“妈妈说的是,选错了,可不遭罪吗?”

张家的一听这话不对味,忙成厨房忙,脚底抹油,溜了。

顾遥这边安抚何婆子,因道:“我认为婆婆做得很对。何家是您的家,您为什么要离开?”

何婆子听了,咧嘴一笑,笑容淳朴憨厚。

六岁到十六岁,从有记忆起,何贵陪了她十年。对她来说,何家是她的家,她守的不止是寡妇这个身份,是她的家。

听闻何婆子有个孙子,顾遥叫她得空领来玩会儿。

何福登门时,顾遥正在练字。

四十五岁的女人,能有孙子就不错了,咋孙子还这么大呢?顾遥看着比自己还高的何福,泪流满面。

对上今年已十一的何福,顾遥先前准备的礼物已经不合适了,更不好留他玩了,只随意送了些笔墨纸砚,将人打发了。

何福捧着文房四宝,问何婆子:“奶,我能读书吗?”

何婆子抿了抿嘴,面色凝重地思考起来。何福见她为难,勉强扯了个笑出来,道:“奶,我就随便问问,没想读书的。”

何婆子已过了泪流的年纪,更知泪水更是一点儿用都没有。可听了孙子这话,却是心中一酸,差点落泪。下晌,趁顾遥在厨房时,何婆子求她:“姑娘,能不能教我那孙子认几个字?”

“嗯?福哥想读书?”

“是呢。”

“这是好事呢,只我教不了。”何婆子面露失望之际,顾遥又道,“我与爹爹说一声,叫他想法子吧。”

何婆子大喜,要与顾遥磕头,叫她拦住了,只听她道:“婆婆不急,我这有还一桩事说与婆婆。”

这几日,顾遥每每说个提议,何婆子就能做出七八成味道来,顾遥便动了长久用她的心,因道:“我想带婆婆进城,一个月与你四百钱,婆婆可愿意?”

工钱直接翻倍,何婆子当即家去和儿子媳妇商量:“顾姑娘说了,我一旬可休一日,便是九日做活,家来一日。我想应,一来能多赚二百钱,第二件,我打算整个推车,推些锅碗瓢盆家来,弄个杂货铺子,叫福哥爹看着,他有事可做,家里也能多个进项。”

一想到老娘推着独轮车徒步走二三十里路的画面,何福爹说什么都不应。

何婆子便道:“福哥想进学堂。趁我这老骨头还能动,忙活几年,待到福哥大了就完事了。那时,你们想让我做点啥,我也不肯的。”

几十年来,何婆子便是靠着一个又一个的信念,一步一步熬下来的。

第六十一章 为善之心

听闻为了儿子,何福爹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

儿子,是他们家的希望。理智上说,他自己没能力,妻子又不及老娘手巧心细,老娘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看着白发苍苍的老娘,情感上,实在不能接受。

何福娘一咬牙,道:“福哥奶,还是我去城里吧。”

何婆子瞅着她笑,不说话。何福爹原本紧张的心情,也叫她逗乐了,他不仅笑,还挖苦媳妇:“就你那手艺,别院都进不去,顾姑娘哪会带你回城?”

何福娘的娘家更穷,但她脑子灵活,又拎得清,还勤快肯干,优点多得不行。缺点也很明显,做不来精细的事。粘针绣花,她还不及汉子;拿刀做饭,她还不如十一岁的儿子。因有一把力气,这两年何家才攒的三亩天,便是她一个人在种。

见婆婆和夫婿同时笑自己厨艺,她理直气壮地说:“干什么笑呢?饭做熟了,能填饱肚子就行呗。”

“那是你,不是顾姑娘。”何婆子内心早有了主意,家来商议,不过走个流程,说完这句,老人家一锤定音,“好了,我这就去回顾姑娘,你们该干嘛干嘛。”

何福娘还要再劝,叫何福爹一把拉住,只听他长叹一声,方道:“别争了。你单等我娘家来那日,进城去接她一趟,与她一道推车就是了。你年轻又好看,叫你出门,我到底不放心。”

“又胡说了!福哥都这么大了,我哪里年轻了呢?”

何福娘嘴上嗔了句,到底没和何婆子再争什么。

顾遥听了自己意料之中的答案后,与何婆子道:“婆婆应了,我们日后相处的日子多了去了,我也不见外了。福哥念书的事,我记得呢,不过,总要等我爹来了,同他讲才好。”

且说顾知县偶然间搭了一次牛车,感受到底层百姓的不易,之后往返别院与后衙时,便套一身半就不新的儒士装,扮做一个穷秀才,进城替人做活儿。

贫苦百姓家,一年沐浴次数一巴掌的事。讲究的,趁着夏日里暖和,倒是常梳洗;也有那不讲究的,一身汗臭坐到你旁边,那味道,当真不如蹲茅坑。

这日,顾遥终于等到了顾知县,远远闻见他身上的味儿,捂着鼻子问道:“爹爹身上的怪味,哪来的?”

顾知县自己嗅了半晌,苦笑道:“我竟没闻到。”

方把搭牛车的事讲了,顾遥眼前一亮,赞道:“爹爹大善。”

顾知县憨厚一笑。

顾遥原本只打算替福哥求个夫子,见父亲心系民生,便改了主意,因道:“阮家庄虽不大,如今也有百十余户人家。适龄孩童不少,爹爹请一夫子过来,再拿些钱财,盖一座学堂,岂非更善?”

此为利民之事,顾知县便应了下来。可巧,再回城时,恰遇到一名真正的穷秀才。

秀才姓楚,乃两家店人。两家店因有个学堂,满出了几个秀才,还出过一个周姓举人。楚秀才家有常年卧榻的老母,这秀才又不善经营,日子过得颇为拮据。时至今日,楚秀才已经两年不曾进学。

听他说两年不曾进学,顾知县奇道:“那你怎还记得这多四书五经的内容?”

楚秀才红着脸说:“来回做牛车,小生也无事可做,便捡那快不记得的书,默背几遍。一来打发时间,二则还能少落后同窗些许功课。”

顾知县这才将自己身份报了,又与他道:“你若肯去阮家庄做夫子,书能照读,我盖三间瓦房与你们一家住。顾家有半年时间住在庄子上,大夫是常备的,给你娘瞧病,方便得紧。”

知县之于秀才,等同于校长存在,楚秀才喜不自胜,连声道谢。

两下说定,顾知县再去阮家庄时,与里正说了声,里正直接指了一块六分的地与他建宅子。顾家有钱,这宅子盖得自然快。瓦房盖的学堂落成之际,宋家的屋子还在收尾。

何婆子再没想到因她求了句,阮家庄能多一个学堂。

福哥去学堂的前一日,何婆子特意告假,摸了只肥肥的老母鸡,特招待宋家用饭。

饭桌上,何婆子一脸唏嘘道:“顾姑娘真是个好人。我才跟她说,叫她抽空教福哥识几个字。再没想姑娘能整个学堂出来,这下,福哥不仅能识字,没准也能考个秀才回来呢。话说回来,不是海棠这丫头,顾姑娘哪知道老婆子是哪个?”

宋二郎虽未去,却从侄儿口中得知此事,很是憋屈,喊来宋海棠,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你能给外人找活儿,怎不先给你老子我找份活计?看中何家那小子了,着急嫁过去么?”

宋海棠皱眉,气道:“这叫什么话!这事虽有我的功劳,却也是顾姑娘先就知道何家奶奶,也是她递了话与我,我才说的。您那么大的人了,何家奶奶就是那么一说,客气话你还听不懂不成?至于爹爹伤了腿的事,别个不知,顾家人能不知吗?”

摸着已经能慢慢行走的腿,宋二郎叹道:“都是你害的我啊……”

宋海棠见他如此,嘴角微撇,双眸满是不屑。知道你是这样的爹,我还不如不管你了。至于活儿,有合适的也轮不到你。

宋二郎不知得罪了便宜闺女,犹自盘算巴结顾家的事,因与宋海棠道:“家里用不上你,你去顾家那边,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不做什么,顾家的东西那么好吃,你拿点回来吃也好。”

宋海棠愿意去顾家找机会,却没想过舔着脸去占便宜。磨蹭半晌,方在宋二郎的催促下,百般不情愿地走了。

靠着门前的榆树,宋海棠抬头望天,努力消化不良情绪。

她可以不计付出,全心全意奋斗,却架不住家人拖后腿。如今这个家,娘虽弱一点,但胜在听话勤勉,一姐一妹都还好;才甩了奶奶、大伯一家,却又被粘了上来;最后就是便宜爹。

原本这个生父躺炕上,既老实又本分,总总道自己没用,叫闺女辛苦。现在想来,不过是觉得此生无望,这才由着自己折腾的;待如今腿脚已在慢慢康复中,本性渐露,无知又贪得无厌,最不允许别人反驳他的话。光同他沟通,都能废掉所有的蓝,简直比挣钱还伤脑子。

必须想个法子赚钱,却又不能叫他们知道才行,宋海棠迅速盘算起来。

至于郁闷,憋屈,那都是有钱有闲的人做的,她这般劳碌命的人,没那闲工夫。

第六十二章 海棠之路

宋家房子落成在即,宋海棠已多日不曾来别院,这会儿见到宋海棠,顾遥便嗔道:“哟,可算忙完了?我猜猜,今日是有事才来找我的吧?”

宋海棠讪讪一笑,旋即大房承认:“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嘛,我想整个菜棚子,想着这会儿赶紧盖起来,还能收一季。也没别的办法,造带火墙的房子试试。想法再好,只没有银钱和田,还得姑娘帮忙。”

在凤城时,顾家最节省不过,自住的三个院子,一年烧炭也要十来两银子。烧一个超级大的暖房,只这一样就把成本拉得极高,顾遥觉得不现实,便问宋海棠:“造个暖房,拿来种花,怎样?”

宋海棠不同意,摆着手指和顾遥分析:“菜有人买,花有几个看的?相信我,种菜更合适。也不用常年都烧,上半年二三两个月,下半年十月、十一月,估计就差不多了。半亩大小的棚子,用不了两吊钱。”

时下两亩田,大概能供十口的人家吃菜。顾遥以为宋海棠不知道,笑着提醒她:“半亩菜棚子?整来做什么?”

宋海棠耸耸肩,浑然不在意道:“那就多整几个呗,第一年的话,四个可以了。”

“四个两亩,光炭就得万千斤。辽东木炭是三文一斤,这就三十两银子了,顺天府的炭价定然没有辽东便宜。三四十两银子,两亩菜田而已,能挣这么多吗?”

宋海棠道:“木炭多少钱我不知道,但去年冬天我砍了俩月柴火,柴价我最清楚了。小担两文,节省一点,两担就能烧一天的热炕。大担柴五文,能把炕烧得烫屁股。”

五文一炕,十个炕也只要五十文,一个月不过一吊多点,确实不贵。前提,不需要人工的话。

宋海棠又道:“把火墙的灶放棚子里,只要在棚子里烧炭,棚子里就会产生,产生一种升温的东西,棚子自然暖和,这样就更省柴火了。”

是说靠燃烧炭,然后产生二氧化碳保温吧?可这个过程中,少不了一氧化碳的产生,别蔬菜没种出来,先把人毒死,那可就是玩大发了。顾遥以为宋海棠不知这里头缘故,直接拒绝。

“不行!”

顾遥明白,一味拒绝也是不法子,因而火速给宋海棠出了个主意:“我出银子,你养些鸡鸭鹅什么的,可好?”

宛平这几年才开的荒田极多,种了好些苜蓿,拥有丰富的养殖原料。不说顾遥,宋海棠确实也想过,便不瞒着顾遥,道:“我的确有这打算。明年三四月份才能抓鸡仔,不着急。菜棚子却是现在就可以的,你要不放心,我们先弄一亩菜棚子,可以吗?就试试。”

顾遥没应,宋海棠面露失望,继而强打精神,邀请顾遥去宋家暖房,还道:“我邀请你了,但是你拒绝了。”

这是叫顾遥不去的意思,顾遥很给面子的“拒绝”了邀请,给了宋海棠一百钱,作为贺礼,叫她好交差。暖房那日,宋家大房兄弟俩也在。

宋氏兄弟是打小就念书的,同何福这种半道出家的比,自有一阵优越感。尤其是海棠的大堂哥,宋江。小伙子自己读书不咋样,一阵海吹忽悠,把本来就很难的科举,吹得比穿越都难。何福一家听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色没一个轻松的。

宋海棠听见,笑道:“顾姑娘也识字,她还能考个官做做不成?可见读书识字定有旁的好处。记得读书的目的,好好读书就是。”

何福眼前一亮,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像只萌萌的小狗。

这日,他见宋海棠落落寡欢,因问其故。宋海棠略犹豫片刻,到底因为一个人太孤单,还是把被顾遥拒绝的事说了。听罢,何福道:“拒绝就再去试试,下次说不定就可以了,我奶那会儿给人做饭,就是这么想的,真叫她做成了,还能给知县家做饭。”

这话在理,对宋海棠来说,目前她又找不到第二个投资人,除了磨顾遥,还真没更好的法子。同何福道谢后,宋海棠起身去别院磨顾遥。

一日,两日,三日……一日又一日,宋海棠仿佛不知道放弃俩字怎么写。无意间,她碰触到顾遥的软肋——顾遥最怕人磨,才进六月,她就松了口,与顾知县说了声,叫他买了两亩预留的宅基地,资助宋海棠弄菜棚子试验田。

宋海棠极其上道,口述了一份契约书,顾遥提笔写就后,她痛快地按了个手印。宋海棠是个干实事的,前脚按完手印,后脚就忙活开了,把“恩人”顾遥忘之脑后。

顾遥笑着摇了摇头,跟着她忙前忙后。

菜棚子只用泥砖盖的,垒了厚厚的两层,两亩地分作四份,盖了四个小棚子。除却建筑面积,每个小棚子的种菜空间,不过四分地罢了。顾遥指了四个长工,一人管一个,倒也还好。

除了两亩地,菜棚子的其他费用都是顾遥自出的。钱财来源,也没什好说的,融了年节里得的金银裸子,虽不多,弄几个棚子还是够的。

都弄好后,顾遥袖了契约书去找顾知县。

顾知县看罢笑道:“两亩田罢了,统共也赚不了几个钱,你自留了吧。”

四个大棚,按照宋海棠的要求,只种了黄瓜和豆角两样。从九月底开始,一茬接一茬的收,收了一个来月,还卖得极贵。更狠的是,连烧了月余的大棚,宋海棠又雇了四个婆子蒸馒头,卖菜的功夫顺道卖馒头。

起初,大棚烧的时间短,四个棚子只做了百十来个馒头。饶是如此,也没卖完,每日都能剩不少馒头,宋、何两家每日都能分几个,下剩的都送到别院。

后来,一日能蒸三四百馒头时,不知宋海棠用了什么法子,竟能日日卖净。一个馒头一文,除却成本、几个婆子的工钱,每日都能赚个百八十文。

顾遥已经回城,宋海棠每日卖完菜蔬、馒头,便去给顾遥送钱,好让她记账。

十一月初八,菜棚子彻底空了下来。

顾遥正忙活各处年礼,没工夫算总账,叫宋海棠先家去等她信儿。直到十一月下旬,顾遥叫张胜来接宋海棠进城。宋海棠卖了多少菜蔬,自己另记了个没人看得懂的小账。按照她的预计,顾遥该分她十两银子。

十两,够他们家吃喝两年的了!

宋海棠深呼吸数口,和父母说了声,又嘱咐秋菊:“你先玩会儿,下剩的柿饼,待我回来与你一起做了。”

第六十三章 此地无银

顾遥铺开账本,与宋海棠道:“除去成本,包括四个长工的工钱,还剩六十一吊八百二十钱。零头与你,充作卖馒头的辛苦钱,下剩的按照约定,我再分你十二两银子。”

宋海棠见不仅能多拿二两,还单得一吊多,忙道:“我只是不想浪费资源,没想挣这个钱的。这钱,就当我孝敬姑娘的吧。”

顾遥不知想到什么,笑了笑,倒也没坚持,只问宋海棠:“第二批的柿饼,什么时候能好?”

宋海棠的第一批柿饼一共是三百斤,全叫顾遥拉来,直接分成五份,送往四处。太康、凤城将军府是自家的,金陵的姑姑那里也有一份,此外,凤城的保定侯、保定府的侯府两处,顾遥也没落下。

听她问这个,宋海棠赶忙正色道:“这一次顶多分你二十斤!我和妹妹两个日赶夜赶的,定做不了六百斤,我可是收了郑家定钱的!你要是还想要,去和郑三爷要一些才是。”

看出郑智待顾遥不同,宋海棠才有此说。

顾遥却恼了,这半年来,就连顾知县,也曾哀怨地表示,要多留姑娘几年,叫顾遥不要过早看上别人。顾遥知道那个别人特指郑智而非沈从君,从来不觉得心虚,只是恼火,一如眼下。

“我和他非亲非故的,拿什么和他要?你可是在我这存了钱的,再乱说,我昧下你的银子。”

恼羞成怒,便是此地无银。宋海棠很想这么说,但是,顾遥下一句的威胁太狠了……宋海棠卖柿饼的银钱,是瞒着宋家两口子的,和秋菊两个日以继夜做柿饼时,只道是做来送给顾遥的。这半年,宋家得顾遥照顾颇多,宋二郎夫妇想着那柿子并不值钱,便随俩人折腾了。

除去成本,宋海棠姐妹前后两个月,能做八百斤柿饼,起码剩五吊钱。五吊钱老大一堆了,隔家里不合适;换作银子,不小心丢了,或是叫别个瞧见,宋海棠非得哭死不可。

宋海棠思前想后,把私房全丢顾遥这了。无关别的,顾遥这小一年帮她更多,如果她贪了这点银子,宋海棠也心甘情愿送出。

“顾姑娘这就不对了!谈钱,太伤感情了。”玩笑了一句,宋海棠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我只叫姑娘拿钱和郑三爷买而已,姑娘干嘛恼?”

顾遥语噎片刻,旋即道歉:“抱歉,我的错,不该谈钱。”

宋海棠大度地笑了笑,这叫顾遥更不好意思了,她抱怨道:“都是郑智和我爹两个,一个总来我家串门,次次带着路右石,害我爹误会。我爹日以继夜,得空就来和我说这个那个的。哎,我就想嘛,我爹都误会了,那知府夫人不知该怎么想了,真是烦人的紧。”

宋海棠的烦心事就更多了,但她没有说,只道:“干嘛在乎别个如何想?”

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啊,自己怎么在乎个外人的想法了?这个变化,怎么来的?

嗯,顾遥想起来了。

近几个月,商哥儿在羊奶的喂养下,身子大好,乐颜也正是派了过去,将他照料得很好。琴姨娘所有的不满,全都消失在儿子甜甜的笑容里。无关乎地位和未来,自己的孩子越来越好,这是为母者本能的开心。

庶母弟弟安分,爹爹各种娇宠,自己才退化得如此严重。

宋海棠这句,真乃及时雨啊。

顾遥真心感激,忙对宋海棠道:“你说得极是。对了,你家里如何了?来年的养殖场,可用我帮忙?”

“家里比去年好多了,养殖场我想同何家合作,若有需要,我会和你讲的。”

漂亮的宋海棠都这么努力了,自己还有什么偷懒的借口呢?顾遥想起了姚飞飞。暗道,要不要趁着过年,和姚飞飞多接触一下,一起合作挣点小钱什么的。

时进腊月,年关将近。

顾家今年的收成不错,倒卖了老爷子提点的被褥床铺,小赚了一笔;顾宅三进二十来间屋子,整赁了出去,一年银八十两。加上顾遥各种节俭,小到出行车马,大到各处年礼,货比三家,秉承意义大于表面,实用重于形势的观点,她用最少的钱,办了最场面的事。

前前后后,顾知县竟比往年多存了小二百两银子。

在这银钱的衬托下,顾遥和宋海棠折腾的那个大棚,虽得了几十两私房,顾知县一如承诺那般,叫顾遥自己收好了。顾知县另拿出二十两银子,叫顾西置办各处下人的年礼。

顾遥得知,因道:“爹,宋海棠那份,我来出。”

顾知县笑道:“她本就不是咱家的下人,我何曾准备她的年礼?我观那丫头性子刚烈,直爽,你既喜欢和她来往,切记不要摆身份,以友视之方可。”

顾遥不认,嗔道:“我哪有摆身份?”

“先前在庄子上,宋家困难些,你总是想补贴一二。可眼下的宋家,总比现钱好多,宋海棠能过得,如今怎就不能过了?你总拿银钱压她,她如何以友视你?”

顾遥恍然大悟,忙叫张胜准备了一车东西,布料粮食、各色鱼肉,指明那是给宋海棠的年礼,只道是宋海棠柿送给顾家柿饼的回礼。

宋二郎夫妇闻言纷纷道顾家厚道,宋海棠,

顾遥单以柿饼回礼来送年礼,宋海棠心底熨烫,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待闻爹娘道顾遥厚道时,她说:“咱们那些柿饼,也值不少钱呢。”

宋海棠谢过张胜,给他搬了一坛自酿的高粱酒,还叫他带话给顾遥:“劳张大哥带句话给姑娘,年节里得空,我就进城陪姑娘说话。”

张胜窥了宋迎春一眼,红了脸,收了酒,家去后传了话。

宋家得了顾家的年礼,便该给宋二郎的老娘、宋婆子送年礼了。分了家,老人平日跟着长子过,别个儿女可以不出银钱,过节必须送礼。

这是规矩,你可以少,但不能不送。

比方去年,二房难成那样,过年时一家子没吃一片肉,照样借钱割了两斤肉,已充年礼。拿去年作比,海棠娘便提议:“拎两尾鱼、五斤猪肉、二斤牛肉,再添两只鸡,她爹,你看成吗?”

宋二郎将一地的东西扒拉一遍后,眼睛不离家里的钱箱子,最后豪迈道:“东西就按你说的来。旁的,再拎一吊钱吧。”

宋海棠差点气晕。

第六十四章 厚颜无耻

宋老爷子是阮家庄有名的种田好手,可惜,老人家前年冬月就过世了。去年,因宋大郎要进学,宋家的三十亩田,是宋二郎一个人折腾出来的。待到秋收,一算产量,竟比老爷子在在时少了整整一倍。即使圣上免了宛平的租子,但依旧不够宋家开销。

宋婆子见孙女多,就想卖一两个。她才放出风声,人牙子便登门,给了二十两的高价,单买宋海棠一个。

海棠娘从小就是没大运的,非常死板,一听这价,便起了疑心,问了好些人,才知道闺女要被卖进不干净的地方,拿刀逼宋婆子把人要回来。

刀刃对的是她自己。

宋婆子不应,海棠娘真个儿抹了脖子。与此同时,原主知道了自己要被卖进脏地方,在人牙子那里撞了墙,现代的宋海棠得已重生。

海棠娘都抹脖子了,秋菊一路哭到里长家,直嚷着奶奶卖了姐姐,还逼死了她娘,求里救救他们。

秋菊这一闹腾,宋婆子只得趁人牙子没走远,将孙女要了回来。她损失了二十两银子,还得拿钱替海棠娘买药,破了大财。恼怒之后,直接便断了二房的口粮。

也不是断,就是逼着二房每天交够四十个钱,才有饭吃。

宋二郎若是能找到活儿,四十个钱倒不是事。可他三天里,只有一天能有个四十个钱的大活儿,下剩的便要海棠娘带着闺女做绣活贴补。

宋海棠虽会织毛衣打毛衣,但不会针线。为了活下去,她带着秋菊两个进山砍柴。一大捆柴很重,她挑不动,就用圆木糟了简单的滑轮,虽然用起来很费劲,但总比挑不动的强。

每天能卖两小担,她只说卖一担。两文钱,一文拿来买个馒头,与秋菊姐妹俩分了吃;另一文攒着,存创业本钱。结果,才攒到二十二文,她爹在城里做工时伤了腿。

见奶奶面露厌恶,她当即挖出私房,塞给那大夫,哀求那大夫:“求大夫帮忙说严重一些。要不,我奶还整日叫我爹干活,也不看我爹都累成啥样了啊!要不是因为累,我爹能受伤吗?”

大夫看她可怜,没要拿些钱,照旧帮她说了话。

大夫说得很技巧,他说:“若不好好养着,这腿得废。”

便宜祖母忽略了条件,只听进了最后四个字,不顾外面的天寒地冻,将他们一家五口分了出来。

一大家人,哪家都不收留他们。里正看不下去,给了块空地,叫他们赶紧盖间茅草房对付一冬。可宋婆子根本没给他们家分钱,茅草房都盖不起来。

无寸草遮身时,是何家好心,帮宋家整的茅草房、垒的土炕。

越往冬里,柴越值钱,宋海棠就越开心。为了多砍一担,她天一亮就出门。秋菊这个小丫头,不管宋海棠起多早,她都会陪着,还说:“我帮不上忙,只能陪着二姐了。”

话虽如此,她多少能帮衬一把,俩人一天能弄三小担,挣九个大钱。

那阵子柿子便宜,一文钱能买四个,十文钱能买五十个。她存了一个月的钱,买了一点子糖,一地窖的柿子,天天做柿饼。

第一批做好时,年已过完了,柿饼没人买了。若卖,价格贼低。宋海棠一咬牙,把柿饼全存了。

且过完了年,绣活也少了,她娘和大姐俩人的收入,不够支撑全家的肚皮。秋菊饿得前胸贴后背,都没说过一句“咱们卖柿子吧”,或是“去找奶奶吧”。

没有,什么都没有,一家人就是这么硬抗过来的。

遇到顾姑娘,她们的坚持,总算有了回报,家里日子这才好了起来。过去一年虽然很辛苦,但是收获很多,比如秋菊,这一年再没捱过饿。

现在,躺在炕上半年,开了两亩毫无收成荒田的便宜爹,要拿她赚回来的钱,送给便宜祖母,还张口一吊钱,宋海棠真得非常愤怒。

花了好大力气,宋海棠平复了好久情绪后,依旧连声爹都没叫,面无表情地说:“我才拎回来的钱,想着明年省一点用,留两吊带娘进城看大夫,盼着娘给我们生个弟弟呢。”

这话好使。

宋二郎更想要儿子,便退了一步,改说拎五百钱。

宋海棠还不愿意,海棠娘扯了她一把。看着便宜娘脖上的那道疤痕,视线里妹妹的哀求,宋海棠只得忍了,一家子出了门。宋二郎一路炫耀,进了大房的院子。

宋婆子接过钱一数,立即变脸,不满道:“怎只这点?太少了。”

五百钱少?

宋海棠本来就有气,听得这话,口气便有些不好,讥讽道:“奶奶嫌少,不要就是。”

“长辈说话,哪轮到你插嘴!”宋婆子训完宋海棠,又与宋二郎道:“再家去取五百钱来。”

宋二郎将宋海棠先前的话重复了,不想宋婆子却道:“三个算命先生都讲你媳妇是无儿的命,费那钱做什么?快去再取五百钱是正经。”

见宋二郎没动,宋婆子立即撒泼哭上了,边哭边道:“不就跟你要了一吊钱吗?还妨碍你媳妇生儿子不成?唉哟!我养大的儿子,为了媳妇儿,竟不要老娘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二房这才知道,是宋婆子张口要了一吊钱。

别人敢怒不敢言,只宋海棠不同。她早就厌恶了宋婆子这番无赖样,便道:“那奶奶就去死好了。”

全家愣在当场。

宋婆子呢,不知想起什么,眼睛里全是怨愤,真个儿一头撞到墙上。

大过年的见了红,大房立即不依不饶,顾不上扶宋婆子去看大夫,一家五口齐齐出动,把二房翻了个底朝天,将二房的所有现钱搜刮一净不说,还顺走了大半鱼肉——

要不是想着这是顾家给的,他们一点儿都不给二房留下。

宋二郎不拦兄长,张口就骂宋海棠:“都是你这惹事精闹的!早给一吊,还能剩两吊多呢。现在好了,一文都没了!这年还怎么过啊!也没旁的法子,卖了你过年吧。”

秋菊护在姐姐身前,怒视父亲。

海棠娘一听这话,顾不得保密了,赶紧说:“迎春爹,家里还有钱!”

秋菊回首,改瞪母亲;宋海棠想阻拦,未时已晚。

第六十五章 两肋插刀

“还有钱?在哪呢?哪呢?”在得知家里并非一贫如洗的情况下,宋二郎极为欢喜,紧接着意识到问题,他定定地看着海棠娘,问:“家里有钱,我怎不知?”

“有的,有的。”海棠娘忙不迭说道,生怕晚一息,宋海棠就会被卖掉。见宋海棠不动,忙推了她一把,催促道:“快告诉你爹。”

不等宋海棠说话,宋二郎已怒瞪闺女:“你背着我们藏钱?”

二房虽然一直没几个钱,但是,确实都是海棠娘收的。海棠娘若是藏钱,便也藏了,宋二郎并不觉得有什么。闺女藏钱,事情就非常严重了。

“她爹,别气,她没藏,她手里也没个钱。海棠啊,赶紧把事儿都告诉你爹。”

半晌不说话的宋海棠,深呼吸了数口,一脸为难。

先前在县衙时,顾遥主动要将养殖场护在自己的名下,还叫何婆子和宋海棠当场立了契约。何婆子当场要送给顾遥两成分红,宋海棠不理解,但看在何婆子待自家好的份上,没吱声。

这一刻,宋海棠感激何婆子的通透,感谢顾遥的接下来的那番话。在母亲的催促中,宋海棠又磨蹭了会儿,方一脸为难道:“我说了,你们,可别外传啊。叫顾姑娘知道是我们家传出去的,以后定不帮我们了。”

宋二郎砸吧了口焊线,道:“你赶紧讲,没人传的。”

咳了咳,宋海棠道:“是这样的。先前,姑娘说何奶奶不容易,得帮衬她一把,就和我说,要留一部分钱拿去同何家弄个养鸡场,本钱何家出大头,我们家和姑娘出小部分。卖鸡卖蛋,靠着顾家;喂养鸡鸭什么的,却要娘和姐姐来喂,届时顾姑娘得二,咱家和何家各得四成利。”

不过出点人工,就能和何家一样分钱,宋二郎喜不自胜。更喜的是,自己并没有拿钱,还能得钱——不对啊,闺女转来的钱,也是自己的啊!宋二郎裂开的嘴角随即瘪了下去,他板着脸,说:“顾姑娘有这话,那你该早告诉我的。”

“是顾姑娘不让说的!再说一次,这事可不能外传,叫那四个长工知道了,顾姑娘就该厌我们了。”

宋海棠连哄带蒙,惧于知县老爷,宋二郎到底闭了嘴。

永乐五年的新年,如期来到。

年初二,路知府邀顾家吃席,顾知县带了顾遥一个去的。见顾遥四处看,慈祥温和的路知府问她:“在瞧什么?”

在顾知县的鼓励下,顾遥看着路知府,直述本意:“路夫人才认下的义女。”

路知府个子不高,又是坐着,从他的角度,恰看到顾遥偏国字的方正脸型,看到那一脸理所当然,无所畏惧。这是官场上的人,梦寐以求的状态。

路知府以为自己懂了,懂了顾知县偏疼闺女的心。他笑了笑,亲切地与顾遥解释:“姚家是金陵人,早家去过年了。”

提到这个,路夫人就郁闷。

花了功夫从金陵挪到顺天,闺女却是家住金陵,极少的时间在顺天。自己的运道怎就这么差呢?问她怎知姚飞飞就是自己前世的闺女?

这还用问?

姚家姑娘以十岁稚龄,研制出各种精致罕见的首饰,皆从永乐元年开始的。再一打听,姚家姑娘约莫半年前,与海子河落水,救起后性子大变,这不是穿越,是什么?

时间,地点,行事皆对得上。兼之,姚飞飞点头的小动作,和闺女小时候一模一样;兼之,姚飞飞的算术和自己一样糟糕,这不是母女,又是什么?

话虽如此,决定认下姚飞飞的时候,路夫人心底竟莫名心慌。找姚飞飞确认,她不是没想过。可她怕,怕闺女知道真相后,反而恼恨自己,会怪自己没忍住公婆刁难,叫她小小年纪没了娘。

路夫人走神的功夫,路右石已和顾遥说上话。

“郑三约我们俩明日去稻田溜冰,你去不?”

“又是一堆人吧?不去。”

路右石忙替好友分辨:“这可不怪他,溜冰人少哪有意思?你要嫌人多,我们俩去他家。武安侯府园子里头有个小湖,正好适合咱们玩。”

要不是年节里,顾遥真想嘲讽这货一顿。典型地读书读傻了,你一秀才,跑武将群里,那群少年能写自己名字就谢天谢地了,两帮人能有共同语言吗?先前尴尬了那么多次,心里怎还没点数呢?

路右石读懂了顾遥的眼神,欲哭无泪。他怎没数了?这不是收了郑三的银钱,得替人办事么?看着油盐不进的顾遥,路右石决定,忽悠顾遥这一次后,再也不收郑三的银子了。

事实证明,真香定理,穿越时空,四处存在。

时间久了,就连路夫人都品出不对劲了,发现儿子和顾遥纯书友关系,倒是郑家三爷,竟满顺天府放言,宛平知县的闺女,是他小霸王罩着的人。

顾知县听到这话后,摔了一方砚台,可见气得不轻。结果,郑智登门一个道歉,一个解释,顾知县便笑逐颜开。看着似学过变脸的顾知县,顾遥嘟囔了句:“男人的思维,女人也不懂啊。”

郑智耳尖,虽不知那四位是个啥,大抵明白是说男人不懂女人,女人不懂男人。

很有道理!

既然无论如何都不懂,不如直接行动,硬拖着顾遥雨后采蘑菇、晨起采露珠、西山荡小舟……顾遥很想拒绝,可是总是忍不住诱惑,一次次沉沦。

她没和别人说这事,郑智却是去信和孟瑄炫耀,自己和顾遥做了这个那个,表示自己把人照顾得很到位,自称自己是为兄弟插刀的典范。

这俩人大家伙都认识,郑智又有逗比属性,孟瑄没当回事,全当乐子讲了出去,东说一句,西说一嘴,少不得说出一二,沈从君东拼西凑,将所有的事情知道了个彻底后,心里的滋味,莫名复杂。

永乐五年,何宋两家养鸡场办了起来,抓了一百只鸡仔,养到中秋时,才有十来只鸡产蛋,公鸡也未长成。砸进去那么多银钱,一家人勒紧肚皮一年,又这般辛苦,统共赚了三四百钱。

宋二郎的心拔凉拔凉的。

更叫他心灰意冷的是,海棠娘吃了一年的药,肚皮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他那些力气可算是白费了。

至于宋海棠那边,他更不报希望了。

阮家庄今年新添了五家蔬菜棚子,一斤黄瓜只比往常贵两三文,河边的老阮家那些水嫩的黄瓜还卖不出去呢;顾姑娘又早早回了城,他们家连点油水都没得捞。

想着去年丰厚的年礼,宋二郎不顾寒冷,整日村口,眼巴巴地等着顾家的年礼。

第六十六章 顶风作案

腊月二十二,张胜拉着年礼未进庄,就叫宋二郎截住了。

张胜笑呵呵地解释:“宋郎君不急,今年家里头事儿多,忙活这么久,姑娘才将账目捋清。为表歉意,四个长工那里也有赔礼,我先与他们送去。”

一大车东西,四个长工每人得鱼两尾、猪肉十斤,并各色干果。除了明面上的东西,每人还得了六吊钱,比去年还多分了一吊,同别人家比,已经很好了。可看着那一车东西,没一个心里痛快的。

张胜看在眼里,不由艳羡宋海棠的福气。

姑娘之所以叫自己大张旗鼓地送礼,明摆着偏宋家,就是要替宋家撑腰啊。

环顾一圈,细细记下四人的神色后,张胜才替顾遥传话:“姑娘说了,今年大家辛苦是一方面,宋海棠功不可没。宋家年礼多一些,望几位海涵。若有那不明白的,四处问问同样弄棚子的,便知这里头的缘故了。”

四人真实想法如何,无人得知,里头丁二最会说话,张胜话音才落,他接着话茬道:“姑娘做主就是,哪用跟我们讲?我家邻居弄了一亩的菜棚子,一年统共挣了三四吊,还不及我们几个得的一半,这都是海棠的功劳,哪有可醋的?”

另外三个强颜欢笑,附和,宋二郎还极其没眼色地催张胜快些去自家。

送走张胜和宋二郎,同伴啐丁二:“你眼睛再小,也能瞧见那满满一车东西吧!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而已,哄了姑娘喜欢,就能得那些!瞧瞧宋二那贼眉鼠眼的样,我这心里就不得劲。”

丁二垂眸轻蔑一笑,道:“我不比老哥精明,做事就图一痛快。不看别个,单凭在顾家做事比自己单干挣得还多,兄弟我就没二话。”

耳听三个蠢货犹自念叨,来年要如何如何的话,丁二憨憨一笑,只说家里还有事,径自家去了。

他的发小阮小六,靠着自己给的主意,也整了个棚子。每次家来都是唉声叹气,只道给顾家做事,实在是太明智了。比如那宋海棠,背靠知县这颗大树,地痞都不敢惹。他们这些小民,不过丈宽的地方,一日就要二、三十个大钱。单这一个,顾家菜棚子一年不知省多少出来,他们才能跟着分点肉渣吃。

丁二家去后,和媳妇念叨了几句。丁二家的会意,同何福娘聊天时,“不小心”说出了口,顾遥没多久,便知三个长工不安稳,早早做了准备。

宋家那头,顾遥不仅给了她家鱼肉干果,还给了一石麦、一石稻、一石谷、一石豆。另保定候府那边送了不少料子过来,顾遥取了匹最普通的花布,又花四百钱买了匹普通的蓝布,添了进来。

宋二郎见着这些东西,总算知道顾遥为啥不给宋家钱了。

这么一车东西,少说四五吊钱,还给啥现钱啊!

盼了许久,只盼来东西,送老娘年礼的钱,宋二郎钱袋子都快翻烂了,愣是没舍得拿出来。不肯拿钱孝敬老娘,忍了忍,决定把年礼,除了粮食部分,全部送给老娘。

宋海棠同意才有鬼。

“他们不缺吃的,粮食不用送。两样布,顶多各裁一丈送去。我们几个若不添新衣,叫顾姑娘知道,她必恼的。”

宋二郎虽总想占顾家便宜,却不敢惹顾家人,只得退了一步,留下粮食和大部分布料,其余的吃食全部拉给了大房不算,还把这几日才攒的蛋,捡了一百个,送了过去。

鸡蛋好说,别个儿,已到年跟前,哪儿买去?海棠娘无法,只得去何家买了两斤肉、一只鸡、一条鱼,团了豆腐丸子,加上鸡蛋、白菜,一共六个菜,凑了一桌子年夜饭。

顾家也在整年礼,顾遥之所以拖到年跟前才发年礼,实在是忙忘了。

今年有乡试,乡试过后,国子监又出了一批新书。十月里,路右石的同窗与他寄了十本才出的新书。顾遥想据为己有,路右石攒了许久的私房,自然不给,叫她自己派人去买。可顾遥要新书,是要给孟善送礼使的。南下一个来回便要月余,送去辽东,还要二十日,根本来不及。

顾遥把这事说了后,路右石依旧不肯。朋友送他的书,是朋友特做过印记的。

郑智见不得他这模样,因记得孟善喜欢顾遥的字,为了朋友,便建议顾遥:“你干脆誊抄一遍,岂不是更有意义?”

十本里面,最厚的一本,也只有九十几页,十本统共八百页。顾遥不停笔,一日抄二三十不是事。她算了下时间,一咬牙,真个儿抄了。

路右石挺不好意思的,打着盯着自己书的借口,想和顾遥一起抄,郑智听了他这话,轻哼,与他一道去了顾家。待见了顾遥的字,路右石隔着窗棱,傍着郑智,指着顾遥,一时不察,说了心底的话:“就你那狗爬字,你喜欢人家?”

“我哪里喜欢她了?”郑智嘴犟,又道,“等等!她那几字,有几个比她好的?按你这意思,她还嫁不出去了?这是个事啊。”

顾遥不知这俩货嘀咕了啥,卯足劲,足足抄了二十六天才抄完,直到十一月中,才火急火燎地买东西,往辽东送节礼,准备自家过节。商哥儿会说话会走路,郑智再来找顾遥玩,顾遥抱着弟弟见了他。

弟弟,我也有啊。

郑智想未曾谋面的弟弟,想父亲,想母亲了。念头一起,他家去和哥哥说了声,顶着风雪,去了开平,一去便是数月,顾遥这头,可算消停几日。

永乐六年,一出正月,何福的一个族叔登了宋家的门,送了十亩薄田的田契。

宋海棠果断承认:“我先前扯谎了。”

原来,宋海棠怕大房那边再来抢钱,动了歪心思。她拿着银子,叫何婆子帮忙买地。旁的要求没有,只一条,她年前付银子,对方节后送田契,何婆子便替她找了老实可靠的何大祝。

不管怎样,宋海棠撒谎是事实,解释过后,她眼不错地看着宋二郎。

宋二郎捏着田契的手,颤抖起来,晒得看不见肤色的老脸上,神色难辨,他颤声问宋海棠:“十亩薄田呐,得二十两银子吧?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见他太过激动,宋海棠又动气歪心思。

第六十七章 心照不宣

会不会因为去年蔬菜大棚多了七八家,她爹信了大棚子不怎么挣钱?宋海棠如此猜测着,一面惨兮兮地道:“我同顾姑娘借了十两。”

宋二郎不管这个,只问:“这十亩田,真是咱家的了?”

宋海棠点头,再次重申道:“还欠了顾姑娘十两银子。”

这下,宋二郎彻底信了,顿时乐得找不着北了,同海棠娘两个,笑得极其渗人,秋菊听见,隔着厚重地棉衣挠胳膊。

他们乐,宋海棠更乐。永乐皇帝的迁都令下来后,顺天府不仅来了好些平民,也来了很多商人——利益催人动,金陵姚家的成功,哪个看了不眼馋?

这些人受不住白菜萝卜,反季蔬菜并不愁卖。前提,你有路子。

不好意思,顾遥有这路子。

姚飞飞再次来到顺天府,顾遥就登门拜访了。姚飞飞做了路家的义女,但因路知府为人敦厚,商路并未打开多少,姚家只能赚个隐形福利。

顾遥才讲明来意,姚飞飞都没和别个商议,直接拍板,接下反击蔬菜的生意。不过,当时姚飞飞当时说的话,蛮打击人的。

小姑娘说:“统共百八十两银子的事,不够我一月零用钱。应你,纯粹是为了交你这个朋友。”

顾遥一脸黑线。

商户人家,是真有银子。

在不愁销路的情况下,宋海棠凭借去年经验,别人种黄瓜豆角,她偏种南方才有的奶白菜,卖给南来的商人,实际赚了极多——大头叫顾遥和姚飞飞啃了,留给宋海棠和长工的,已是少数部分。即使只是少部分,买下这十亩田,宋海棠并没有欠债。

宋海棠见便宜父亲没说自己,只当他乐过头了,并不曾注意宋二郎送了一吊钱给宋婆子的事。海棠娘虽知晓,因怕父女起嫌隙,没敢和宋海棠说。

话说回来,宋海棠也没功夫搭理这些人了。

有了十亩田,再有养殖场、蔬菜棚子做保,来年吃喝是不愁了。穿越不过两年,便脱贫的宋海棠,接了姚飞飞送来的帖子,上面以简体中文、横版、带标点的模式,邀请她去某处参加“树洞”会议。

宋海棠丢下妹妹,按捺住激动,独自进城,一路寻去。那座小院,存于海子河周边闹市。及进院子,只见满院的西府海棠深处,一座三间小宅,若隐若现,黑乎乎的,仿若树洞。

走近一看,篱笆院子上头,真书了“树洞”二字。

树洞门口,一中等身高,却有一双大长腿的少女,俏生生地立在那里,笑得像个傻子——这是宋海棠对姚飞飞的第一印象。

两人才要说话,另一道声音传来。院门处,顾遥把寒香张胜两个安排一番,一个人慢悠悠地朝树洞走来。

宋海棠一脸希冀地问姚飞飞:“顾遥,也是?”

至于是什么,心照不宣。

“不知道……我觉得她蛮有意思的,用后来的话说,二得紧。”

我觉得你更二!宋海棠没来得及说出,顾遥已至二人面前,嘟囔了句:“这地方既偏又乱,叫我爹知道了,必不叫我来的。”

事实上,寒香和张胜只要把这地儿说出去,不止她爹不同意,叫郑智那个事儿妈知道,定然也要说三道四的。

宋海棠和顾遥最是熟悉,观她观点神色,并不曾有异状,因而悄悄地摇乐摇头,示意姚飞飞不要冲动。

姚飞飞耸了耸肩,表示都听宋海棠的。互相寒暄过后,作为主人,姚飞飞第一个说话,因道:“这人吧,没有不缺银子的。”

顾遥很想说自己的钱,节俭一二,还是够用得。可想到姚飞飞的财大气粗,没吱声;宋家已能保证温饱,宋海棠其实也想说自家也还好。可想着去年是靠了姚飞飞,才赚得流油,便默认了自家也要钱的事。

三人方才已叙齿,姚飞飞宋海棠同岁,因过了年,按时下说法,已是十四岁,嫁人不远矣。

“按姚家规矩,两年内,我若不能靠着这小铺子,赚来万两之数,便要依照家族利益,嫁给最有价的那个。”姚飞飞张口爆了大新闻,随即哀求宋海棠,“海棠妹妹,快救救姐姐吧。”

宋海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在姚飞飞以为她要拒绝时,开口了:“好。现在,把你能嫁的人列个单子给我,我挨个瞧一下,定给你挑个称心如意的。”

“去你的!”

姚飞飞一腿飞去,宋海棠灵巧躲过,两人你来我往,玩的不亦乐乎,。顾遥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怒道:“有路夫人在,哪个会拿你婚事做文章?快别闹了。你需要钱,海棠姐姐也要银钱,我一个小庶女就更缺了。我们三个,你才是最会赚钱那个,有什么主意,尽管说。”

虽是初次见面、却是神交已久的两位,闹腾够了后,重新落座,姚飞飞收起玩笑之色,道:“最好赚的钱,一是女人的,二是孩子的。女人的首饰,我现在做了,局限于大明对穿戴的严格规定,并不好做。衣裳也会类似,至于胭脂水粉,我会用,不会弄。”

顾遥道:“所以,你的意思,我们要赚孩子的钱?”

姚飞飞点头,并道:“对,开个启蒙书店,你们觉得如何?”

顾遥穿来数年,实话说,时下读书的氛围,尤其是北方,基本不存在。她怕姚飞飞不知道,便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读书成本很高,收益极低,风险又高,漫说孩子,成人都极少数读书。”

“傻不傻!读书本来就是孩子才做的事。没有氛围,我们营造不就好了?引领潮流,做第一只吃螃蟹的,才能赚大钱,懂么?叫你来,要的是你爹的帮衬。听人说,你爹给阮家庄建了个学堂,可见他是个注重读书的。从官方推广开始,我出钱,海棠妹妹出主意,你来规划,早日叫学习之风吹遍北地!”

姚飞飞娓娓道来,勾勒出一幅十分上进的画面,顾遥瞬间被吸引过去了,却被宋海棠一把推醒。

宋海棠说:“顺道赚个盆满钵盈,可是?”

“实话就不要说了嘛!”姚飞飞笑盈盈地说道。

顾遥这才明白,这货只是给赚钱披了一层极其美丽的外衣……

第六十八章 最近钱紧

顾遥没拧过姚飞飞的主要原因是,她认为姚飞飞说得对。

才出树洞,寒香张胜两个迎上来,哀求顾遥:“姑娘可别再来这话了!”

“这不挺热闹的么?下次我还叫我爹一起来。”

顾遥早有准备,指着门前道旁熙熙攘攘的人群,笑着解释了句,间接给了俩人承。俩人立即不说话了,仔细地护着顾遥家去了。顾遥无母,顾知县少不得多关心一二,细细问了顾遥出门所见、和朋友相处的情景。

顾遥一一答了,因见顾知县面露疲色,眼角皱纹多了些许,顾遥问道:“爹爹有什烦心事?”

顾知县知道自己的状态,否认没意义,因而笑呵呵地说:“有啊。如花似玉的闺女出门,老父能不担心吗?”

见他又打呵呵,顾遥也不追问,老规矩,待顾知县上衙之际,去堵顾管事。顾管事没像以往那般躲闪,直接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姑娘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是老爷在后头扛着啊!”

“顾伯有话直说,我能做的,必不推脱。”

入夜,顾知县拖着疲倦的身体家来,看着立在门旁的闺女,笑问:“今日做什么了?”

顾遥嘟着嘴迎上来,理直气壮道:“我堵了顾伯,问了他些事,还学了个小手法。爹爹先用饭,稍后再试试我的小首手法。”

热汤熟饭一盏清酒下肚,顾知县身体舒适了些许,才要开口,叫顾遥推到铺着毛毡的长椅上。

“爹爹不要说话。”

嘱咐过后,顾遥立在长椅后,细长的手指慢慢揉捏着顾知县的肩膀。顾知县又疼又酸,疼劲过后,却是异常舒坦,舒坦到顾知县忍不住逸出一声轻哼。

“遥遥哪学来的本事?”

顾遥道:“先前在辽东,和湘湘姐学的。爹,是不是没那么累了?你闭上眼,什么都不想。”

顾知县依言而行,着实轻松了一番。约莫一炷香后,一抹湿意落入发间,顾知县猛然起身,回身去看顾遥,果见顾遥满头大汗,忙道:“你把这个教给顾西,再不必自己做这个了。”

脸上挂着满足地笑,顾遥道:“累我也愿意。”

不过,顾遥到底没坚持,坐在一旁,和顾知县说起今日听来的事。

“跑马场是我答应爷爷的,哪能叫爹爹操心?爹爹指个人给我,钱都不必出,开春我来管这事。建好了,去辽东接爷爷,也是我的事。爹爹先听我把话说完!”

阻止了顾知县开口的动作,顾遥又道:“朝廷发了新的种粮下来,还直接免了爹爹今年的入京述职,直接叫爹爹再任三年知县,可是?爹爹分身乏术,我又年幼不顶事,爹爹,把母亲祖母都叫来,可好?没有书院,我们自建书院!没有夫子,我们姐妹几个自学成才便是。”

顾知县温和地笑笑,感慨道:“遥遥,真的长大了。近日,银钱却是有些紧,不过,建马场的银钱却还是有的,哪用动你那点私房?至于你母亲她们,她们来了,爹爹更累,信不?”

“那不一样。”顾遥理直气壮地说,又道,“就像方才给爹爹捶背一样,虽然累,但我很开心。”

顾知县想到全家团聚的画面,一时哑然。

顾遥又趁机道:“爹,你到底缺多少银子?说来,没准我能有法子。”

按照顾西说的,朝廷下发了新的种粮。宛平的官田不够,加上顾家私田,届时千余亩的人工成本,也不是三五百两能打发的。但具体缺多少,顾西没说出具体的数目。

顾知县听她有法子,忙道:“你和姚家的姑娘来往没关系,但不能和她有金钱往来!”

“我知道的,爹,我不找她借银子。”

“那你找谁?”

你爹呗——

顾遥白日已教张胜带着信去了辽东。一封信是给老爷子的,提醒他最迟年终告老,又同老人家要银子建马场。除了老爷子那里,顾遥又同孟善写了封信,同他借银千两。

事实上,顾老爷子那边早有准备,已在年节里同大老爷说了此事,叫他做好准备。结果,遭到大老爷拒绝,任凭陈姨娘如何吹耳旁风都不好使。

这下,连老爷子都奇了,问他:“俺退了后,你能连升两级,又能掌权,如何不好?”

顾大老爷真个儿回答了,他说:“儿子更喜欢有个高四级的父亲罩着。”

一向咋咋呼呼的儿子突然怂了,总有个缘故,老爷子问了半晌问不出来,只好换了口吻,拿另一个事规劝:“明年三月恒哥儿就要娶媳妇了,那可是顾家长媳进门,你这个当爹的不回,俺这个做爷爷的,总要回吧?”

提及嫡长子,大老爷也不好反对了,犹豫半晌,方道出真实意图:“爹若是一定要告老还乡,儿子也不拦。那之前,将溪儿和瑄公子的亲事定下才是。”

因顾谨的一己私欲,老爷子不顾自己感受,硬将顾遥送走,还同孟家疏离了许多,赔得里子面子都没了。待闻又是这事,老爷子立即恼了,怒道:“闺女是你的,你自己想法子。”

顾大老爷见老爷子果然生气,立即摆着无赖年,责问问老父:“儿子没这本事,不找父亲帮忙,去地下找我娘吗?”

近日顾老爷子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每每回忆当年,还是发妻老娘在时的日子比较踏实。这会儿听到儿子再提发妻,老人家像是被抽了最后的力气,颓然道:“孟家不可能和顾家结亲,你娘在也帮不了你。老大啊,别闹了。”

亲娘都不好使了,顾大老爷也没了主意,看向自家闺女。

顾谨便上前,与老爷子道:“先前五妹妹在的时候,常去孟家做客。我不要别的,只要爷爷也带孙女去孟家做客便是。”

老爷子再没力气,骂人的力气还是有的,不屑地撇了眼面容姣好的大孙子,冷哼一声,骂道:“不知所谓的蠢货。”

顾谨既羞又恼,登时无声哭泣起来,那可怜的模样,把顾大老爷心疼坏了。他不满地瞪着老父,出口埋怨:“爹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孙女?遥儿的琴最好不过,整个辽东无人能及。”

顾老爷冷笑:“琴弹得好顶什么用?去府里问问,俺这两年是不是很少去孟家了?事到如今,不怕实话告诉你们,老夫去孟家,十之八九都是跟着遥儿去的,懂这话的意思吗?”

“不可能。”顾谨斩钉截铁地说道。

老爷子懒得理她了,撵人:“不信自己去打听打听,有能耐自己去孟家问问。”

顾谨当真道:“去就去!”

第六十九章 顾姑娘至

在孟瑄的事上,顾谨终于看明白一件事。她爹对她是真的好,姨娘,不过是因为爹疼自己,才偏爱自己几分。姨娘,更喜欢的是弟弟。亲娘靠不上,顾谨少不得自己努力一二。独自去孟家、和父亲一起去孟家,一一试过,皆不得而入。

顾谨彻底明白,辽东地面上,孟家门前,她爹真算不得什么。也因这个认知,顾谨避着亲娘,怂恿父亲不要接爷爷的军职。

知父莫若女,顾谨抓着大老爷的软肋,只说:“爹你自己想想,这些年,哪件不是听姨娘的?爹爹实在不想听的,要借爷爷的嘴,才能自在一二。我都看明白了,我和爹爹在姨娘眼里,远不如弟弟。爷爷告老,上头没人管得住姨娘,她手里有银子,又有弟弟,哪还顾得上爹爹了?”

大老爷果真就叫闺女说动了,坚持了下来。不动脑子的蠢货,压根没想到,闺女也是在利用自己。

且说顾谨丢下气话后,一整个正月都泡在孟家门前,拿银子都进步得那门。直到二月二这日,孟家宴客,大门侧门统统打开,宾客络绎不绝,总算叫顾谨逮着个机会。

守东角门的小哥,收了某位来客的银子!

顾大老爷见状,忍痛舀出二两银子,上前道:“小哥替我们通传一声,这银子便是你的。”

顾谨见门房眼神飘动,怕他使诈,忙补了句:“我能进院,才与你银子,给你五两。”

若是旁人,门房还赚不到这银子,偏顾谨姓顾。那门房妆模作样拒绝一番后,又同父女俩说好:“替你们通传,要给二两,能叫这姑娘进二门,便要给五两。”

虽有些肉疼,父女俩齐点头。不大会儿,门房便叫顾谨进门,还说她可以直接去见大夫人。在进二门前,门房伸手和顾谨要银子,顾谨只做看不见,跟着那婆子进了门。

门子并不敢声张,气得牙齿打颤。

跟着带路的婆子,顾谨忍不住打量起孟府。清一色的青砖红瓦房,青石路;明明还未开春,道路两旁还开了各色不知名的花,好看得紧;各色仆人井然有序,单带路的婆子,走路都很好看。

走在这样的院子,想着孟瑄挺拔的身姿、俊俏的脸庞,顾谨的脸,又红了。

不大会儿,甚少锻炼的顾谨,因走路太久已有些气息不稳,带路的婆子不得不放慢速度。又走了一炷香,及至一个大院子,那婆子才停了下来,与门口的婆子道:“顾姑娘来了,劳烦姐姐通传一声。”

那婆子打量了顾谨几眼,嘀咕了句:“这是顾姑娘吗?我怎瞅着不像?”

顾谨屏住呼吸,以为她不会替自己通传的时候,那婆子又道:“大夫人吩咐了,顾姑娘若是到了,不必通传,直接领进去就行。”

顾谨登时眉笑颜开,跟着婆子进了门,待见了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夫人。顾谨才要附身行礼,大夫人见着是她并非顾遥,已挂着怒容,怒骂丫鬟道:“眼瞎了不成?这是哪门子的顾姑娘?查查门房哪个,给我撵了。”

孟大夫人如此不给面子,顾谨懵了,我姓顾,便是顾姑娘,何错之有?

这功夫,外面呼啦来了几位少年,纷纷问那妇人。

“嫂子,胖丫头来了?”

“娘,遥妹妹来了?”

“婶婶,遥姐姐来了?”

孟家人最初善待顾遥,大都因为孟善。待到后来,已是各有各的缘由。小孩子喜欢她带来的各色吃的、层出不穷的小玩意;大孩子喜欢看她崇拜的眼神,以及真诚的赞美;年长的,则喜欢她的懂事,乖巧。两年不见,各个都挂念她。

昨日顺天府顾家车马进城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这会儿得了顾遥来的消息,便信以为真,你传我我传你,眨眼功夫,几个小子聚集到一起,孟晖不仅自己来,还抱着最小的胞弟一道来。

孟大夫人接过小儿子,瞪了大儿子一眼,没好气道:“不过是个不知所谓的蠢货罢了,恰与丫头同姓,门房传错话了。”

当着孟瑄的面,被骂“蠢货”的顾谨,当即落下泪来,哀怨地看了孟瑄一眼,一路哭着出了孟家。孟晖瞧见这眼,拿胳膊肘顶了顶孟瑄,孟瑄斜了一眼过来。

孟晖浑然不在意,一脸八卦道:“小叔叔,那女子方才一直瞧你。”

“是吗?”孟瑄没在意,因道:“虽说顾家的车马进城了,可车里坐的不一定是丫头,我去顾家问问吧。若是胖丫头没来,省得嫂子惦记。”

孟大夫人方才光顾气了,没注意儿子说的事,待听了儿子的话,觉得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一听孟瑄要去顾家,当即拦道:“你别去了,晖哥儿你跑一趟吧。”

孟晖:……

硬着头皮,孟晖策马去了顾家,把方才的事一说,最后道:“我娘怕再误会,叫我来问问,遥妹妹是不是回来了?”

老爷子憋着气,送走了孟晖后,立即叫来大老爷一家,一见顾谨红肿的眼睛,便知道孟晖说的是真的,当即开口就骂:“一群蠢货,你们去孟家了?”

大老爷更生气,他说:“不是爹爹叫俺们去的吗?俺们去了一趟,丢了二两银子不说,还害谨儿白受了一场委屈。”

孟晖回到家门口,见门口一断臂的青年正在那说话,本想这么进去的,哪知那人却道:“在下张胜,是宛平知县家的门房,我们家姑娘,写了封信,叫我送给侯爷。”

宛平知县的姑娘——按理说该是顾遥,但是孟晖知道,顾知县不止顾遥一个姑娘,也怕又有人冒充,便道:“把信给我。”

门子慌忙见礼,上前接马。张胜见是孟家的少爷,便依言将信递了上去。孟晖见信没封边,直接拆阅,看过后赶紧合上,叫张胜进门,请人安置,又回身叮嘱那门子:“不要告诉别个我看过信了。”

忙活完了,孟晖带着信去见孟善,孟善阅罢,自有人去处理银钱之事。孟晖盯了祖父几日,见祖父果然叫人备银送往顺天府,连夜写信去顺天,嘲讽郑智。

“千两银子的小事都没办不到,还叫我妹妹千里迢迢找我爷爷要银子,瞧你出息的。”

说这话时,身家不足的百两的孟晖,半点不好意思的没有。

第七十章 难念的经

顾遥很忙。

不说和宋海棠、姚飞飞折腾的启蒙书铺,就是张口接下马场的活儿,都是件叫人头疼脑裂的事。马场地皮好选,阮家庄就有一片贫瘠没人开的荒地,低价购进就可以。

接下来的难点是,盖房子缺料——宛平这几年添了很多人,又要盖新都,木料紧缺、砖瓦价高。

顾遥赶忙把这情况告诉宋海棠,劝宋家立即再盖新房,否则过两年更没的盖。宋海棠也是知情人,便告诉了何福娘。何福娘赶忙和夫婿、婆婆商量了一下,决定与宋家一起买地盖宅。

姚飞飞从家族里争取到顺天府的经商权,图的也是顺天府的将来。得了信,便要一起盖宅子,顾遥不同意,因道:“与你一道,省个百八十两银子,但叫我爹担的名儿,千两都买不回来,还是不要的好。”

三人一起整的启蒙书铺,经营各色启蒙布书之外,还有积木、益智玩具等等。姚飞飞负责推广,宋海棠出主意,顾遥,则是实现主意的那个人。每一件玩具,都是顾遥第一个做出来,而后教给找来的木匠。

木匠批量制作,属于生产过程;宋海棠的主意,属于市场调研前期目标。顾遥给自己的定位,便是研发。从无到有,从样品到成品。顾遥依据后世经验,除了研发费用,其他收益,分文不曾取。

她应下了顾知县,就会遵守。

宋海棠与她相处极多,多少明白她的执拗。见姚飞飞还要还欲再说,宋海棠拽住了她,笑道:“我手头银子不足,略等几个月,我和你一起盖。”

姚飞飞想到近日在路家那里受到的排挤,撇撇嘴,不吱声了。

三月里,顾家的马场开始动工。顾遥不亲自出面,背后的事也不少,工匠一日三餐、进度安排等等。若非顾知县也住进了阮家庄,顾遥一个,还真忙不过来。

顾知县到庄子三日了,整日和一帮农夫研究这个研究那个的。这日,顾遥瞧见顾知县手里黄灿灿的粒子,觉得很眼熟,走近一看,不是别的,正是玉米!

玉米,大明这会儿就有了吗?顾遥惊讶得合不拢嘴。

顾知县见她有兴趣,便摊开掌心,露出干瘪不一的玉米粒,并道:“不知这是什么了吧?这是去岁,郑大监带回一种新作物,圣上称之为玉米。”

“爹爹。”顾遥咽了口水,拍飞脑海里的黏玉米、松仁玉米、芝士焗玉米,问顾知县,“你们不知道这个怎么种,是吗?”

“这倒不是。耕种之法还是有的,但那南洋的土和大明的土不同,四季更是相距甚远。是以,爹爹得去召集宛平种田好手,商讨试种这玉米具体的法子。”

顾遥当即要了一把回来,道:“既如此,这一把给我。姚飞飞认识的人多,且叫她也帮忙找一找。”

不大会儿,顾遥却揣着玉米粒,去找宋海棠了。

宋家。

宋海棠才从府城里回来,正劝宋二郎夫妇:“顺天府的人会越来越多,这会儿盖房子虽比两年前贵了些,却好过往后。且同姚家一并进料,定能省下一笔钱。”

虽说宋家才盖的土房子,但宋海棠说的也是实情,宋二郎两口子到也不大好方便反对,纷纷颔首,宋二郎只道:“家里没闲钱,你提出来的,你想办法整银子。”

宋海棠没指望家里,她说:“我打听过了,一间瓦房,这会儿要三两银子左右。我同姚家借了二十两银子,盖三间正房,三间东厢,应该不成问题。”

听闻她要盖六间瓦房,连海棠娘都抽了口气,两口子异口同声道:“不行!”

宋海棠早有准备,还拿没影的弟弟忽悠俩人:“只盖三间,娘亲生了弟弟,便住不下了。再盖厢房,便麻烦一次,何必呢?”

宋二郎虽然很泄气,但到底坚信自己会有儿子的,便改口:“那就盖一间厢房。”

海棠娘点头,看了眼大闺女,随即说出自己的担忧:“你们整的铺子,年底能将这钱还上吗?你大姐今年十六了,要想看人家的,嫁妆少不得也要准备一二。”

宋二郎没好气道:“嫁闺女哪有钱?不提旁人,先前你嫁来时,我爹二两下聘,你家也就准备了二两银子的陪嫁。”

提及这个,海棠就有气。她先前做姑娘时,只靠着针线,哪年不攒个千八百的小钱?她和亲妹妹同时议亲,妹妹的婆家十两银子下聘,宋家二两下聘。宋家如此落面子,她当时赌气,愣是没教她爹添一两银子。结果,婆家年年拿这个说事。直到她把大嫂的陪嫁打听出来,才算了事。

宋迎春一听这话,眼圈一红。

先前家里条件不好时,她也没想过嫁妆。这会儿眼瞅着不挨饿了,不靠别的,只说喂鸡收蛋,一年也能攒两吊钱。她细细算过了,两吊钱,并不妨碍家里的生活。

等她出嫁时,应该能有些陪嫁吧?这种奢望,宋迎春还是经常有的。宋二郎这话一出,却是不管有钱没钱,都不给陪嫁的,她怎能不伤心。

秋菊离她近,瞧见她的神色,指着眉头紧皱的宋海棠,抿嘴笑了笑。

宋迎春抬头,恰宋海棠望来。宋海棠歉意一笑,紧接着转向海棠娘,道:“多亏娘提醒,我竟忘了这茬。娘只管给大姐找婆家,嫁妆的事,我来想法子。”

宋二郎立即落了脸,怒道:“你赚的钱也是家里的,也得听我的。”

宋海棠的钱会越来越多,早就想和宋二郎摊牌了,闻言笑道:“借着今日得空,和爹把话明说了。家里的东西,先前买田还欠了十两、这会儿盖房子还要继续欠的。这些,我都会负责。将来,那些田、养殖场归爹娘管,钱也归你们支配。别个儿,却是我做主的。”

“不行!”

想也不想,宋二郎直接拒绝。

宋海棠也不恼,只道:“那我也不折腾了。一天天的东奔西走,在人前低声下气的,图的还是家里受委屈,我干嘛出力不讨好?瓦房也不盖了,欠顾家的十两银子,爹慢慢还就是。不折腾的日子,总比先前强十倍,我能过。”

赤裸裸的威胁,宋二郎当即恼了,抄起门栓就拍人。

宋海棠没想到他会动手,躲闪不及,生生挨了一下子。再之后,门栓拍人的声不止,却已叫别个挡住了。

第七十一章 捋捋关系

宋家的土墙,对于顾遥来说,原本是有点高的。可听见里头的动静,推门又推不开的情况下,顾遥看了眼略高的土墙,后退三步,紧接着一跃而起,双手扒着墙边,两臂一用力,劈腿,如同过单杠一样,消失在墙的另一面。

这个单杠有点粗,自己的腿有点短,眼看五体投地,前方还是木栅栏。顾遥连忙用力蹬墙,借住冲劲,擦着栅栏边角滑了过去,半跪在地。

她行礼是一只巴掌大的小鸡仔。

面对突入起来的“外人”,小鸡仔嗷一声,尖叫着离开,并没有多大动静。门外却响起了寒香惊吓的鬼叫声——

“姑娘,姑娘!”

大概惊吓会传染,刹那间,院内的鸡鸭一顿咕咕嘎嘎乱叫,好不热闹。顾遥赶忙拍拍屁股起身,从里头打开门,翘脚堵住寒香的嘴,警告:“不许出声。”

寒香口鼻间全是黄土,点头点得非常积极。

才得自由,寒香便自袖间摸出帕子,擦嘴擦鼻子的,忙的不亦乐乎。顾遥没功夫等她,拍了拍手,朝堂屋行去。

数丈外,青山一副喏喏的样子,紧张道:“顾姑娘这么厉害,三爷,你能打得过她吗?”

郑智皱眉:“好好的,我打她做什么?”

“哦,先前三爷气得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的,小的和崖山还以为您要打人来着。”

“我没有。”

崖山嘴角微动,凉凉吐了叁字,表示自己和崖山不同。青山一点儿都不建议被反驳,好奇地咋呼着:“刚才说话的是谁,是谁?没有什么?三爷没有生气,还是没要打人?”

崖山郑智两个都不理他,继续前行,沿着顾遥、寒香走过的道。及至宋家门前,郑智停了下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私闯民宅的由头他倒是不介意,只这宋家的院子,实在是太糟乱了——不大的院子,除了一口水井,下剩的地方,圈做一大片,散养着无数鸡鸭,味道更是一言难尽。

左右为难之际,里头的顾遥似乎知道他的不耐,已带着手臂受伤的宋海棠出来了。见着他,顾遥一招手,示意他跟上,一面飞快地走一面道:“找我有事?不急先不说,我忙。家里来的吗?这时辰——”

顾遥非常熟练地抬头看了看天,道:“午时已过,没吃中饭?”

顾遥再快,步子小是事实,郑智跟得很轻松。因见顾遥惦记自己,心情莫名好起来,觉得多说话就是浪费,破坏这种美好,便言简意赅:“没吃,不饿。你忙,我不急。”

顾遥全当他在配合自己,不再啰嗦,加快步伐,先给宋海棠找了个大夫,确认她无事后,顾遥掏出玉米与她,道:“方才我在你家并不是妄言。这玉米,你可能种?若能,我把你推荐给我爹。”

又在帮自己?

宋海棠在屋里人面前装够了,在顾遥这个没点破身份的“老乡”面前,不由自主地,放下防备。这会儿她不得劲,便倔强地端坐着,同时冷冷道:“你刚才听见了,宋二郎要的是当家做主,可不是银子。不管我的成就多少,他才是最大受益者。”

这要换个性子的人,说不定就恼了,顾遥不的。

她第一反应是,自己的话有什么毛病?仔细一回想,发现自己明明是想帮父亲,却以帮宋海棠的口吻说的,忙改口,因道:“若能,你就帮帮我爹吧。至于宋家那边,年节里无事,我翻了眼县律。其中一条,于国于民有益,官府便可以与平民女子女户身份。”

细细问了这女户的说头,宋海棠,心动了。

心动到行动,并不是眨眼就可以的事。宋海棠安静下来后,顾遥叫她先休息,自己匆忙换了衣裳去陪郑智。

厅房,郑智托着白茶碗,似是在瞧什么珍品,眸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某处。见到某人过来,连忙动了动茶碗。静中之动,顾遥首先看到了瓷碗。别院里的陈设非常普通,那茶碗不过是最普通大白瓷。重点是,郑智的手指,竟比那白瓷还要夺目。

下意识地,顾遥垂首看向自己的手。小小的,肉呼呼的,很有福气,但并不适合弹钢琴。罢了,刚什么刚啊,哪有啊。姚飞飞宋海棠都如此努力适应了,自己别扭个啥。

话虽如此,心底到底有些不舒坦。顾遥挥开思绪,强打精神,面带微笑,道:“几日不见,三爷又俊了一分呢。”

她有礼,郑智却不规矩地捏了捏她的脸,还道:“不想笑就别笑。像先前那几年,想凶我就凶我,不想搭理我,就不跟我说话。”

顾遥当真转身就走。

“喂!”

郑智才恼怒地喊了一声,顾遥已笑嘻嘻地转身,问道:“你喜欢刚才背过去身去的我,还是现在这张假笑的脸?”

我喜欢转身就走、却又回首对我笑的你。

喜欢这样的话,郑智还不太懂,潜意识里觉得这是羞于出口的话,嫩脸一红,咳了咳,回避了这个话题,掏出一封信,拍给顾遥。

顾遥打开一个,顿时气了个半死,恨不得飞到凤城,一巴掌拍死孟晖这个二货。

什么叫连一千两银子都搞不定?千两银子,光凭死工资,她爹要赚十年;就是自己的干爷爷保定候孟善,不算旁的进项,也要一年年俸!

什么叫就凭你俩的关系?我和郑智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花人家的钱,借人家的银子?

顾遥才这么想,就听郑智道:“凭我们的关系,一千两银子而已,为什么不找我借?”

“你就在我眼前,可以麻烦你的事多了去了。孟爷爷却在千里之外,我能麻烦到他的,也只能钱这种俗事了。”顾遥认真地回答着,在郑智心里舒坦了三分之后,偏又道,“再者,我们俩只是认识,借银子怎么也借不到你这里。”

“过来。”

郑智强忍怒火,招呼顾遥。

自家地盘上,顾遥怕个啥,依言坐到郑智身侧。郑智却还嫌不够近,起身,欺身,附在顾遥耳畔,轻声道:“我认为,我们的关系,很近。你是不是忘了,我对你做过什么?”

顾遥才眼前一暗,唇被含住。

第七十二章 深夜到访

来不及惊呼,便被封住了口。不能言,手能推,脚可以踢。说话的功夫,顾遥拳打脚踢,一阵猛如虎的操作。

一只没有獠牙的小母老虎而已,郑智轻松挡下,除了桌椅的碰撞,引起门口俩少年的注意外,并无旁的成就。

顾遥实行的是精兵简政的管家方案,顾家的下人极少,偏顾遥还认为比老爷子大方得多。眼下是春耕开始之际,顾遥放了泰半临时工春忙假,下人,几乎不存在。寒香叫顾遥留下照顾宋海棠了,崖山青山两个又守在门口。

即,顾遥和听见动静,瞧见儿童不宜的画面,青山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拿胳膊肘拐了拐崖山,问道:“三爷毛儿长起了么?”

崖山没理他,郑智也没有情动。

因为长得好,又是这般出身,郑世子一直告诉他,一定要小心女人借着坏了名节靠上来。至于什么样叫坏了名节,各种羞耻的操作,他略有耳闻。他亲顾遥,只想提醒顾遥,你的名节已是我的了。哪知小姑娘的唇软软甜甜的,叫忍不住想亲近。

大哥说了,除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想亲,顾遥却挣扎。

郑智就更气了。

你不给亲,我偏要亲。

气恼之下,郑智咬破了顾遥的唇角。

顾遥见挣扎只换来更粗暴的对待,随即停下动作。

得逞的郑智,发现口感大不如前,跟着停了下来。自柔软里苏醒,郑智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不仅亲了人家,还吸了吸,甚至咬……

望着垂首不语的顾遥,郑智一阵心虚,想说我不是故意的。才说了个我,瞥见顾遥嫣红的嘴角,郑智直接改口:“我叫人找个大夫给你看看——”

“再有下次,死给你看。”

将自己的真实意图换了个顺序,说完后,顾遥直接转身,走人。途径青山崖山的时候,丢下一句冷死人的话。

“管好你们的嘴。”

郑智追到门口,被崖山拦住,他说:“顾姑娘身上的杀气,很重。”

因为察觉,青山才不吱声的。

倒不是打不过顾遥,自家三爷都这样待人家了,自己动人家一根毛发,不被三爷打死才怪。青山正大光明地“偷窥”着郑智唇角的血,心悦地看着一脸便秘的郑智,却是一脸担忧地问出郑智心底的担忧:“三爷,怎么办?”

郑智心虚,嘴硬。

“什么怎么办?我都和大哥说将来娶她的,算不得欺负她,她有什么好气的?”

得亏顾遥没听见这句,否则更气。

“姑娘,你的嘴角怎么了?”

“叫郑三气过头了,骂他时不小心咬了一口。”

这事自家姑娘还真能干得出来,寒香咋舌之余,不再追问。

同样,顾知县归来时,听了这番说辞,不知女儿被欺负了,还道:“怪道门房说郑三爷气冲冲地来了,又气冲冲地走了。你们两个不是好久不吵了吗?怎又吵上了。”

“这不赖我,他今年本命年,火气太冲。”

说到这个,顾遥就窝火。自己虚岁十岁,小破孩十二周岁而,已能欺负人。这要是搁前世自己十来岁时时,必定打到郑智叫爹。然而,时过境迁,自己打不过这货是一方面,真打了人,这辈子大概要落在郑智手里了。依着两忍身份的差异,自己没准还是个小妾——想想都窝火。

这事再恼火也不能叫亲爹帮忙报仇,顾遥记着正事,强忍怒火,非常正经地和顾知县说了宋海棠会种玉米的事。谁知,却换来顾知县的一阵轻笑。

笑罢,顾知县方道:“真是傻孩子。爹知道你为爹着急,只是,种地是民之大事,不是她说她能种就可以的。”

这是拒绝了?

不行!

顾遥赶紧道:“她真可以的,她很有天分的,爹要是不信,就叫人去打听打听。”

但这是古代,庄稼是最主要的gdp,重中之重,顾知县不会因为疼女儿,就无原则地妥协。顾遥说地口干舌燥,最后,还是拖着沉重的脚步,去找宋海棠。

望着神采奕奕的宋海棠,顾遥张开的嘴巴,又合上了。还像个鸵鸟似的,垂下自己的脑袋。

躲避不是自己的性子,顾遥一咬牙,语带哽咽道:“对不住,我……”

“顾大人不同意,对不对?”

顾遥点头如捣蒜。

“这个啊,我应你的时候,就已经想过这个可能。”

伸手抬起顾遥的脑袋,看着惊慌失措的小女孩,宋海棠轻轻一叹,柔声道,“不止这个,还有女户那事。我做的好,只是有可能拿到女户,并不是一定能拿到。拿到后,我也不能脱离宋家——将来嫁人,也脱离不了,这是时下的规矩。鱼儿离不开水,我,还是要回去面对那一家子的。”

顾遥再没想过上午像刺猬一样的宋海棠,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恢复了理智,还想得如此明白,打心底佩服的同时,开口赞道:“你很理智!”

宋海棠扯了个笑,笑容有些悲观,她说:“理智,不过是消灭自我,并不值得夸赞。”

用过晚饭,大起大落一日的顾遥,颓然地裹着被子,昏昏欲睡之,却闻寒香急切地呼唤:“姑娘,张胜哥来了。”

大晚上的,张胜来做什么?

顾遥不敢磨蹭,复又穿上才脱下的衣衫,去见张胜。

“姑娘。”

张胜不能抱拳,便只垂首给顾遥行了礼,顾遥上前将人扶住,道:“张大哥不必客气,这么晚来,有急事不成?”

“沈从君下午到了后衙,要见姑娘。”

沈从君怎么来了?顾遥惊立起来。想到上午郑智对自己做的事,顾遥,又有些心虚。

咳了咳,顾遥道:“好的,知道了,我明日便回城见他。寒香,给张大哥找间屋子。”

“姑娘,沈从君,跟我一道来的。”

张胜飞快地说道。

顾遥不知道,张胜却知道。那年,他虽然倒下了,但是,意识还是有的。是少年沈从君,一刀砍向那蒙人,溅了自己一脸血的同时,救了自己。

如今,少年已长成,声音虽变,面容却不曾大改。少年说:“张兄,带我去见顾遥,可好?”

面带绝望的少年,说出唯一的希望,千里迢迢的希望,张胜想起曾经的自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第七十三章 宛如梦幻

在父亲的眼皮底下见外男,顾遥觉得,这事瞒难的。想了想,顾遥丢了一句“你等我会儿”,去找顾知县。

“爹,姚飞飞在同福客栈,有急事找我。张大哥说她情绪不对,我想八成是她家安排她嫁人的事,叫她想不开了。我带上宋海棠、寒香,跟张大哥去见见她,可好?”

驿站通常在城外。

姚家进入顺天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在驿站旁开了家同福客栈。要价不低,但是方便来不及入城的人暂住,条件不算差的都会选择入住。这几年南来北往的人不少,同福客栈的生意相当不错。作为出主意的人,姚飞飞才获得了家族认可,成为姚家顺天府的主事人之一。

十四岁的姚飞飞,不仅是商场上炙手可热的婚嫁女,也是顺天府官场家境略差一些官员的首选。据顾知县所知,自己的主簿就想聘姚飞飞给儿子做媳妇。一来和知府家搭上线,二来改善自家条件。

婚事上,姚飞飞的不配合,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姚飞飞自己放言,不管嫁给谁,自己不要姚家嫁妆。姚家也是被逼无奈,才给姚飞飞设定了个极高的门槛,想叫她知难而退。顾知县因为闺女和姚飞飞来往,少不得调查一二,知道的就比较详细。

闺女从外表和性子都像自己,顾知县开心之余,也是担忧的。

作为男人,性子温和一点,家里比较和睦,是好事。就这样,自己难免受些委屈。换作女人身上,性子好的女人,大都活不久,活得久的,要像他娘那样,孤独地过一生。

不论哪个,都是顾知县不愿意看到的。

越查这个姚飞飞女孩子,顾知县越欣慰。姚飞飞可能不甚聪明,但为人极有魄力,恰是他期待闺女长成的模样。

顾知县听闻姚飞飞有事,当即起身,道:“既如此,我陪你去吧。”

顾遥哪能叫他跟着,拦道:“爹不放心,把两个钱,叫两个衙役跟着便是,何苦累着自己?要累着爹爹,我就不去了。”

说完,顾遥转身,心底默默计数,才数到四,便闻顾知县道:“好了好了,爹不去,衙役带上四个吧。他们也辛苦,多把些钱与他们,不可小气。”

顾遥一一应下。

大门口,沈从君望着即将消失的弯月,一动不动,直到张胜喝道:“臭小子,快让开,姑娘到了。”

夜太黑,沈从君看不清顾遥的面容,只能听见她一如既往安稳又恬静的声音,听见她和自己说:“辛苦了。”

听见她小声和马车里的另一少女嘀咕着“帮忙”的话。

及至同福客栈,顾遥先安排四个衙役去休息,又给宋海棠定了房间,方惴惴不安地跟着张胜去见沈从君。诺大的上房,沈从君坐在小巧的八仙桌旁,独自饮茶,面无死灰。

这样的状态,必然发生了大事,顾遥迫不及待地问道:“沈哥哥,发生了什么事?说出来,我们一起想法子。”

沈从君深深地望着顾遥,扯了个俊美无涛的笑容,因道:“还在凤城的话,你会说,咱们一起想法子。”

“不在凤城,也一样的。”见他还能笑,顾遥心下稍安,俏皮地说了一句,接着道,“说吧,沈哥哥,咱们一起想法子。”

“嗯,一起。”

沈从君强忍泪意,搓了一把脸,捡能说的,说了一部分。

“二月十四,是我爹四十生辰。他说这个日子很重要,把我叫了回去。”

他说的很慢,顾遥也不催,乖巧地坐在那里,认真地听着。看着这样的顾遥,沈从君自嘲一笑,道:“你和郑智那么好,他一定告诉过你我离家出走的原因吧?是的,也没什么,我爹为了别个女人,气死了我娘,还迎娶了那女人进门。”

顾遥并不知道这事,不过,她没说破。

“知道我为什么叫从君么?因为那个女人,姓君。当年,我爹就是失忆了,偏还记得那女人的姓——我爹说,他和那女人是青梅竹马,我娘趁虚而入,生了我。是我,破坏了他青梅竹马的情分。事实上,我不是离家出走,是他生气时,叫我滚的。”

“可我有什么错!”沈从君不甘地吼道。

顾遥伸手,想去安慰他,却被躲了过去。沈从君看着顾遥落空的柔夷,犹如落入冰窟的冰雕,不带语调地说:“他过生辰,孝道大于天,叫我回去,我就要回去。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给我订了亲,我就要遵从。”

“什么意思?”顾遥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沈从君说:“我和他不一样,定了人家,就会对那人一个好,不会叫她步我娘的后尘。遥遥,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称呼你,也是最后一次。我,不能牵你的手,陪你走一生了。”

顾遥今天很苦逼。

爬墙伤了膝盖,相帮宋海棠和父亲,哪个也没帮上,还叫郑智欺负了不能言语。这会儿,从未如此清晰表达过爱恋的青梅竹马,斩钉截铁地否认了两人的未来。

顾遥不相信这是事实,她揉了揉脑袋,一脸疑惑道:“我是不是太困了,出现了幻听?”

明明不是极致的美,却别样叫人欢喜,沈从君好想逗她,是,你出现了幻听——可是,他不能,他不能叫悲剧,继续延续。

沈从君残忍地说道:“你没幻听,这是真的。倘若不信,你现在去休息,天明之后,我再和你说一遍。”

顾遥知道自己的破性子,说的好听,是比较随遇而安,对很多事情都不怎么在乎,随性到,有些格格不入。但是嫁人,恋爱,这是她前世没享受过的生活。这件事,她不想随遇而安。

在大明,她不可能老大还不嫁人。是以,她早早想过自己的婚事,敲定了人选。婚前恋爱不大可能,敲定人,有点情分,婚后慢慢来。

沈从君,很合适。

她习惯性想到最坏,想过了和沈从君在一起后的无数可能,各种困难,但从未想过不在一起的可能。

她爹那么宠她,怎会不同意?然而,她爹还没来得及说不同意,沈家,先不同意了。

不对,她身上还有孟善孙女的光环呢,沈家怎会不同意?顾遥面带希冀地问沈从君:“你和沈伯父提过我吗?他给你定的人家,比我家还要好?”

沈从君身子一僵,停顿了好半晌,才道:“提过你,他不同意。至于我未来的妻子,她的出身,并不弱于你。她是,嫡出。”

第七十四章 错误决定

嫡出二字,沈从君说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沈从君着重点了出身,触动了顾遥的底线。

顾遥当即落了脸,起身走人。

出了门,顾遥眼泪抑制不住的下落。

古代的日子很无聊,家里的事儿又少,顾遥很快就能处理完。今年没来别院前,顾遥大部分时间,不是看书就是发呆。

发呆能想什么呢?

是,父亲很宠她,但是父亲终究,不止是她的父亲。在宛平,她是唯一,才能享受到这份不完整的父爱。县署后衙,也算不得她的家。

顾遥就想着,等她嫁给沈从君以后,就能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了。那个家不是很大,沈从君又是个能过日子的,俩人把小窝收拾得干净翠绿。玩个三两年的,待到二十岁左右,再去生宝宝。

啊,对了。

如果非要和公婆一起住,她也会努力去哄老人家的,绝不会像她老妈那样,把二老得罪得死死的,搞得大家都不好过。

这原本是她前世的愿望。

研一那年的情人节,她才想开,和家人和好如初,整个人比较温和。周朗,就是这会儿向她表白。周朗很帅气,还是南京当地人,顾遥接受了。她知道周朗是本地人,并不知道他的姑姑是大学的教授。俩人才传出恋爱消息,未来婆婆登门,直言自家家族庞大,长媳,不是顾遥这种“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所能担任的。

来不及释放更多的爱,情已幻灭。

当年的顾遥,不会哭。

今生,才叫顾知县娇宠了两年,她已会委屈,会泪流,会撒娇……她原以为,挑了沈从君,就不会有人在意她庶出的身份,单亲的身份。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顾遥很委屈,哭出了两世的委屈,边哭边往外走。

她要回家,她要找爹。

迷迷糊糊的,顾遥钻进了马车,头也不回地吩咐了句:“张大哥,我们回阮家庄。”

寒香追出来时,只看见了马车的影子。

顾遥一进马车,嘴巴就被人用手堵住,不等挣扎,身子也被禁锢住。

什么眼泪啊,伤感啊,顿时灰飞烟灭,吓得。

紧紧勒住自己的那人,冷冷开口,似乎在压抑愤怒,他说:“一个字都不要说。”

熟悉的声音,白日才接触的味道传入鼻息,顾遥知道主了,不能说话,却能做些小动作,隔着衣衫,掐了一把。

被掐的郑智,肉不疼,心疼。他还心心念念,怕白日的莽撞得罪了顾遥,哪知顾遥竟背着自己——

沈从君,敢肖想顾遥,给我等着!

“青山前后,崖山,我们去马场。”

说完,郑智松开了顾遥的嘴巴。

“郑智你个蛇精病,三更半夜不睡觉,干嘛出来吓人!”

郑智不知蛇精病之意,后两句听得很明白,因道:“你不也是?不仅三更半夜出来,私会外男,还被人嫌弃——”

被人嫌弃四个字入耳,顾遥放弃挣扎,泪水如泉涌,瞬间打湿郑智衣衫。隔着三层衣服,郑智能感受到怀里小儿眼睛瞬间的炙热,虚弱。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别哭了。算了,哭吧,小爷肩宽,予你靠。”

不知哭了多久,哭到没力气,顾遥才默默起身,摸索着坐到了一旁。乌漆麻黑的,郑智看不清她的表情,便由她平静心绪。郑智自己,也正好要想一下。

情绪释放之后,顾遥很快恢复了些许理智,思考眼下的情形。

首先,自己这个样子,并不适合回家,跟着郑智走,倒也是个法子,至于安危——郑智要想做什么,不必摸黑、不惧某处,必会正大光明地来。

其次,自己怎么就刚好钻进郑智的马车了呢?且郑智,最开始的时候似乎很生气。后来大抵是自己示弱了,他才不那么生气——

这人啊,打小就吃软不吃硬。

黑暗中,顾遥低声无助问郑智:“我耍性子,我的丫鬟寒香,还有我家门房张胜,定会担心我,的我们先回去告诉他们一声,好不好?”

郑智不屑道:“等你说,早闹得人尽皆知了!青山没跟来,便是处理这事了。”

青山啊,那个嘴巴很能说,做事也很靠谱的少年,顾遥不再言语。

折腾了一整日,这会儿有郑智在,别说,顾遥很安心,随着晃晃悠悠的马车,顾遥打起盹来。

郑智察觉,将人揽在怀里,顾遥连挣扎都不曾有一下,下意识地找了最舒服的姿势,睡得香甜。

“臭丫头,醒醒,下车了。”

顾遥迷迷糊糊地跟着郑智下了马车,踩着昏暗的灯光,走了几步,叫夜风一吹,这才清醒了大半。四下望去,什么都不看清,顾遥问道:“这是哪?”

“我家马场。”

“在哪?”

“玉河边上,玉泉山脚,离阮家庄十里。”

十里路,马车快跑起来半个时辰的事,顾遥不再啰嗦,跟着郑智进了院。

郑智一面吩咐人收拾床铺,一面问顾遥:“我有话和你说,你现在听,还是改日听?”

“你说呗。”

意思是现在听,郑智表示明白,径直吩咐:“跟我来。”

兵器房三个大字,在昏暗的灯光下,并不怎么清楚,顾遥认了好一会儿,才辨别出来。

郑家兵器房,大得像演播大厅,末端是一处尺高的高台。高台长宽约莫二比三,按照座次,铺了十来张杂色垫子。走近一看,那些可不是什么棉麻垫子,是真正的各色皮毛。别人家当衣服穿都舍不得呢,郑家竟然拿来做坐垫,还真不差钱。

郑智坐在下首第一席,顾遥本想就近落座,郑智却先一步,指着自己对面的垫子,道:“你坐那。”

“没力气走了,你可以来我这。”

说完,顾遥一屁股坐在最边上的垫子上。

郑智铁青着脸,起身,慢步走来,附身,不落座,夹着顾遥拎到自己的对席。

蛇精病,顾遥在心底嘀咕了句。不过,方才来的路上,对于今晚的不规矩,她已经想好下策了,需要郑智帮点小忙。这会儿,不好太不给郑智面子,便没在折腾,乖乖坐那。

郑智颇为满意,咳了咳,准备开口。光线问题,顾遥角度去看郑智,见他脸色略红,和白日里特别不同,再加上这声咳,她随即问道:“你不舒服?”

“我好得紧。”郑智白准备了半晌,叫她打断,顿时没了先前的感觉,没好气道,“你方才靠了我一路,又被我轻薄了两次,现下又住进我家,算是我的人了。今后,不许看那些歪瓜裂枣,只准对我一个人好。”

哇哦,这什么意思?顾遥火气蹭蹭地往上冒。

“算是你的人?我爹这个知县不够看,我还是保定候认下的孙女,岂是你一句话就定的?”

我不能定,难道沈从君能定?一想到顾遥竟和沈从君有约,沈从君还千里迢迢和顾遥话别,郑智的火气更大。

“你气什么?我比那个沈从君差什么?”

“你怎知沈从君?”

顾遥随即想到自己一出客栈,就能钻进郑智的马车,恍然,道:“你跟踪我?”

“我白日里……怕你生气,才派人守你家门前的。幸好守了,不守怎知你背着我大半夜去私会别人?”说到最后,郑智觉得自己特别理直气壮,又道,“我刚才说的,你记住了没!”

“什么?除了什么算作你的人,别的没注意听。”顾遥故意道。

郑智忽然觉得自己打算娶顾遥的决定,没准,是错误的。

第七十五章 强迫中奖

郑智古怪地望着顾遥,不说话。

顾遥被他看得浑身发麻,没好气道:“你那什么眼神?”

别人被自己看着,哪个不是乖乖听话?偏顾遥一个,真是桀骜难训啊,郑智心底叹息,极为忍耐道:“我无意坏你名节,确实害了。好歹认识一场,你又是孟十一的侄女,那,我来娶你吧。”

用我要吃饭的口吻说我来娶你的话,顾遥才想问,你小子知道怎么叫娶妻么,郑智嘴快,抱怨道:“我都跟我哥说了,你到好,跟别人私会——”

等等,跟我哥说了,顾遥急忙打断:“郑世子能同意?”

顾遥十分自知。

她是庶女,还是死了亲娘的庶女,又没同胞兄弟帮衬,又不是国色天香,还什么都不会。天下掉馅饼,也砸不到她头上才对。

偏,郑智点头了。

顾遥还是不信,问:“他没提条件?”

郑智继续点头,张口欲言,又被顾遥抢先:“那怎没人去我和我爹说这事?婚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怎你还自己做决定了?”

郑智道:“郑家,都是我们自己做的决定。至于没提亲,我哥说,要等我拿下武举,有了功名,郑家再去提亲,你面上才有光。”

还说没提条件!

顾家从祖上起,只有他祖父这个奇葩从武,其余皆从文。武举对他们家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郑世子这么说,显然是借机忽悠弟弟的。

顾遥想明白后,略为气闷。

郑世子啊,您要教弟弟,拿我做文章,问过我的意思吗?

见她郁闷,什么都说明白的郑智,十分恼怒,责问:“嫁我,用得着这么委屈?”

顾遥幽怨地看着这个罪魁祸首,她不能说破,坏了郑世子的大事,只得委屈道:“能不委屈吗?我是庶出的,最讨厌的就是姨娘了。你们家,从上到下,管家都有个小妾吧?就像方才,你叫我只看你一个,那你能只疼我一个吗?”

这是叫自己不纳妾?有点过分了啊。他的朋友里,年过十四还没有屋里人的,除了路右石,没别个。路右石亲娘太霸道,大家都说到他可怜来着。自己到时候也被人说可怜,一想到那个画面,郑智赶紧摇头。

“不行,那样小爷太没面子。”

“那我还是去找歪瓜裂枣吧。”

顾遥边说边起身,被郑智一把拉了回去,郑智面无表情地说:“正好,小爷要打枣,一起吧,同福客栈里就有一颗。”

“我困,要睡了。”

顾遥才不陪他发疯,耍赖。郑智看向顾遥,果见她一脸倦容,且脸庞似乎没有先前圆润,又见她不自觉露出娇态,不再似先前那般无助。

这都是自己的功劳啊,小丫头到底小一些,还不懂,郑智自恋地想着。起身送顾遥回去休息,才走两步,少年意识到不对,驻足,怒道:“你听见我说的话,偏说没听见,故意气我的不成?”

顾遥记得来时的路,撒腿就跑,留下气得牙痒痒的郑智。

顾家别院,顾知县担心闺女,睡得不安稳;欲哭无泪的沈从君,客栈无眠,寒香张胜到底担忧顾遥,也是无法安眠;顾遥一会儿想着怎么和郑世子要点好处费,一会儿又想着沈从君。

初遇时掌灯的温暖,再见时少年的委屈,还有冬雪里的倔强,书屋里的自信骄傲……不论哪一面,都是极好的少年。从未有过“幼稚”的表现,自己从他身上,看不到年岁的差距,只觉得已是极好。

啊,不能再想了——注定不是自己的,那么,不要留恋了。

可是,我为什么还有点难受呢?我还是很喜欢你的,只是,来不及和你说,已经说不出口了。

顾遥的泪水无声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堪堪迷糊了会儿,便听人唤自己:“姑娘,快醒醒,天快亮了,要先回客栈。”

顾遥揉了揉眼睛,天色灰蒙蒙的,仔细辨认了半晌,才认出是寒香,因问:“回客栈做什么?你几时来的?”

寒香叽叽咕咕说了一通,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还道:“青山说,叫我们按时回去,下剩的,按先前姑娘和老爷说的便是。”

顾遥却摆手:“不听他的,我有别的主意了。”

用过早饭,顾遥追着郑智,叮嘱:“帮我这一件,我以后听你的,尽量不惹你生气。”

“我能做到,你别食言才好。”

在顾遥的坚持下,俩人乘坐两辆马车,先去同福客栈接宋海棠、四名衙役,方回阮家庄去见顾知县。顾知县这会儿在田间,自然见不到。

顾遥少不得又和郑智对了一遍说辞。

及至午间,下人来报:“老爷回来了。”

顾遥赶紧拉郑智起身,与他一道接人。见礼后,顾知县才问:“郑三爷怎在我家?”

郑智瞥了顾遥一眼,见她讨好一笑,方转向顾知县,道:“昨夜并非姚家姑娘有事,是在下听闻顾家要建马场,想着自家现成的马场,好心想帮一把,哪知却被顾妹妹拒绝。我叫人骗了张胜,把顾妹妹骗到我家马场,叫她看了一遍,不想叫我帮,也得叫我帮。”

我就这么不讲道理地看着你。

顾知县看着这样的郑智,着实头疼,因道:“马场是大事,哪是遥遥一个丫头能做的。下次,郑三爷还是叫我去看吧。”

“新种粮的事,听闻圣上极为看中顺天府,不顾大臣反对,给了顺天府最多的种粮。偏圣上要打贵州云南,朝廷只能拨种粮,实在拨不来银钱。路知府也是四处筹钱筹工,前日还去我家借银呢。大兴知县这些日子,不知掉了多少头发。顾大人这般姿态,想来也没好多少,哪还有精力弄马场?”

望着侃侃而谈的郑智,顾遥心下恍惚。

原来,这货不是整日都瞎闹,还是知道些事的呢。却如他所言,整个顺天府的官场,无一不操心这事。像他爹还好一些,只操心这一县即可;路知府只管两个县,北京布政司才糟心——他们要管顺天、真定、保定、河间、大名……各处的。尤其是开平、宣府都属于极其缺钱缺田之处。

顾知县也陷入了纠结。

他确实没功夫,且就算有功夫,一旦分神建了马场。若是年底玉米收成不如他处,提起来,没错也是错了。

郑智根本不给他时间多想,又道:“银钱,宛平可能已经不缺了。”

说到这,郑智停下,看了顾遥一眼,方继续道:“田,顾知县搭上自己的田,也解决了,下剩便是人手。外聘的那些,总是信不过;衙门里的熟手,又实在不够用。不如这样,郑家还有些闲人,别的不行,种田还是可以的。”

顾知县错愕。

郑家有一千护卫,郑侯爷只带了二百,下剩八百,可都在宛平啊!此外,郑家在城外,还有两千屯田的兵士。如果是那些人,不说是种田好手,但确实比别个强极多。

顾知县心动的同时,错愕的是,郑三,不仅要帮顾家弄马场,还要帮自己种田,这事,不对啊。

第七十六章 霸道根源

顾知县确实需要帮助,但他小心谨慎惯了,理智还在,问郑智:“出人,是郑三爷的意思,还是郑家的意思?”

郑智十分骄傲道:“我的意思,就是我家的意思。”

顾知县噎住。

他是看在武安侯的份上,尊郑智一声三爷而已。可这孩子,怎还当真了呢?漫说郑智这个十几岁的孩子,就是郑世子,顾知县认为,他也不敢说自己就能代表郑家的话。

理是这么个理儿,但顾知县十分想要郑家的帮助。

按照朝廷所言,这个玉米的产量高于麦子,又比麦子抗旱——所以,种好玉米,不仅关系到自己的仕途,还能叫宛平百姓吃饱肚子。

想了想,顾知县道:“多谢郑三爷。顾某,明日便去郑家一趟。”

没说干嘛。

郑智不知这文字游戏,笑眯眯地看着顾遥,邀功的意思很明白。因他先前替自己隐瞒,玉米又很重要,顾遥当即抱拳,施谢礼。

顾知县看在眼里,便以为闺女心疼自己,又因自己说不能找姚家帮忙,这才找了拒绝了路知府的郑家。

真是……贴心的棉袄心,顾知县心底暖暖的。

郑智在顾家用了午饭方归,临去前不忘提醒顾遥:“常去马场看看。”

把戏做得极足,顾遥叫他逗乐了,笑眯眯点头。

看着眼前纯粹的笑脸,郑智心底微微一叹,暗道:就这样吧,沈从君的事,就叫他过去了吧。谁叫丫头小,还不懂事,自己以后多费点心,把人看紧了,等人长大就像鑫鑫一样,也就是了。

不等郑家马车走远,顾遥就拉着顾知县,哀求:“爹爹,你去郑家时也带上我好不好?女儿也有事找郑世子。”

“你找他做什么?”顾知县疑惑地看着顾遥。

顾遥咬牙道:“还不是那个郑智!世上道理千千万,没一条能和他讲通。千言万语到他那里,就剩一句‘我做什么,我哥都同意’。爹,你说说,哪有这样的可能?你是我亲爹,又这么宠我,我都不敢说这话呢!”

看着紧张的闺女,顾知县微微一叹,道:“你可是怕郑世子拒绝我?说来,都是爹能耐不够,才叫你个孩子如此操心……”

误会得好,误会得很好,眼见亲爹满目懊恼,顾遥见好就收,心道:“比起爹为我操的心,还差得很呢!”

这倒也是。

顾知县统共三个闺女,独顾遥一个,因为是心上人所生,又自小养在跟前,他确实没少惦记。

待顾遥又问能不能跟着时,顾知县也就没矫情,只道:“带你去可以,只一件,到了郑家不可胡言乱语。尤其是亲爹亲兄这般的话,不能当着郑世子的面说。”

“爹放心,我知道轻重的。”

郑智自顾家别院出来,还想去西山玩一圈的,青山好说歹说给劝回城了。

父母不在家,长兄如父,长嫂如母。郑智每次出门归家,都会和世子夫人说一声。

“大嫂,我回来了。”

世子夫人徐氏正在教长女做针线,大姑娘郑元清见着三叔,立即丢下针线,扑上来道:“三叔,我好想你。”

徐氏没好气道:“三日不见,想什么想,回来做你的针线。”

训完闺女,徐氏又斥郑智:“你也是,先前跟我说出去半日的,这一走就是三日。元姐儿七岁了,针还拿不住,你可不能再惯着她了。”

“大嫂太严了些。元姐儿不管嫁给哪个,还用自己做针线不成?要不这样,将来她婆家实在没人做了,弟弟学针线,替她做!”

“胡闹!说什么混账话呢,小心你哥拿鞭子抽你。”

郑智毫不在意,笑嘻嘻道:“我哥比我还疼元姐儿,再不会因为这个抽我的。”

郑世子笑着进来,问道:“那你说说,我会因为什么抽你?”

郑智略心虚。

在他看来,郑家,只有大哥一个是霸道的。自己,不过是霸王养大的小霸王而已,实在不入眼。

而自己挨抽,只会因为太温柔,不够霸道。昨日之事,他欺负顾遥不挨抽,反正他都负责了;但是,逮住顾遥沈从君私会,而不出手,是为心软,是要挨训的。不过,昨晚青山办完事立即回来了,崖山更是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想来,哥哥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更不知道臭丫头做了什么。

郑智镇定了许多,嬉皮笑脸道:“我做什么都不挨抽。”

“是么?我这么疼你,我怎不知?”

郑世子似笑非笑,略阴阳怪气,是世人难得见到的一面。世子夫人习以为常,道:“我作证,你就是这般惯着他!瞅瞅他在外头的名称,鬼见愁!不该做的,你就得提醒他,不叫他做;该他做的,一件也不能落。”

徐氏一边说,一边把针线婆罗推到姑娘跟前,示意她继续做针线。

“夫人说的是,小生这就照办。”

二十好几,孩子都俩的郑世子,如此调皮地说道。

郑智脸色一白。

他哥每次收拾自己,都会“听”嫂子劝告。丢给侄女一个“我自身难保,你自求多福”的眼神,跟着哥哥走了。

书房,郑智赶忙把三日情况隐瞒了小部分,说了大部分,立正自己没丢郑家的份,还道:“哥,亲哥,我都应了顾知县,你也得应呢!”

郑世子原本准备好好教育弟弟一番的,忽然心中一动,问:“顾大人明日来,你的小丫头来吗?”

这个问题,可把郑智问住了。

先前,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这会儿仔细一想,心底竟是非常期盼人过来。问题是,他期盼了,顾遥貌似也不回来……

等等,不对。看着哥哥,郑智忽然懂了正确做法。

自己期待了,她就必须来!

顾遥搞定父亲下一步,去和宋海棠解释。没说沈从君来干嘛的,只说那是凤城认识的朋友,有事叫自己帮忙。

宋海棠并不追问,和顾遥说起正事,她要顾遥帮忙做几个简易的播种机。顾遥非常配合,取来纸笔,伏案作图,仔细询问了播种机尺寸,做好各种备注。

宋海棠虽不能提笔写字,但已能看懂。扫了那张图纸几眼,无语地看着她半晌,真诚建议:“你需要好好休息。”

顾遥双手交叠,附身,道了个:“喏。”

“行,还能玩笑,看来没大事。”

本来……

还凑合吧,顾遥扯了个笑,回去午休了。一睡一个时辰,睡了个半饱,起床准备去找工匠,才出房门,头顶落下一片雪白的阴影。仔细一看,不是别个,去而复返的崖山。

崖山面无表情地说:“三爷让姑娘同顾大人一道去郑家。”

说完,头也不回地,跳走了。

原本想去郑家的顾遥,忽然不想去了。

第七十七章 知府之意

顾知县要去郑家,城外赶过去,便有些来不及。他没有午休,把去郑家的事,与一干下属商议了一番,又安排了未来五日之事,这才回到别院收拾行囊,带着顾遥,赶在城门落下之前,回到城内。

按郑智所言,顾知县不需要再递拜贴。顾知县却信不过他,现成例子,路知府递了拜贴后,又等了三日,郑世子才见得他,自己还能胜过知府大人?

次日清晨,顾知县先着顾西去送拜贴,言明三月二十登门,即,再过一日。

武安侯府在宛平县衙西侧的第三个巷子,在宛平县衙南侧的第三个胡同。这距离,委实不远,哪知顾西去了一柱香便回来了,还是一句轻功进门。

顾知县性子稳重温和到有些迟缓,顾西这个没有血缘的兄长,难辞其咎。难得见顾西如此,顾知县笑道:“这般急,娶媳妇赶吉时不成?”

顾西站定,催道:“世子吩咐过了,他今日无事,专侯老爷与姑娘。老爷快些吧,姑娘只怕还没起呢。”

顾知县微愣片刻,阻止匆忙的顾西,因道:“且慢。这事,有古怪。你想想,我有什么地方,比府座大人还重要的?”

顾西露了个苦笑,提醒道:“老爷这是又把老太爷给忘了?”

“我怎会不记得这个?”斜了顾西一眼,顾知县分析道,“我爹入辽东比保定侯还早,又是和武安侯一样,都是在北平待了几十年的人。我来宛平也十年了,真有交情,我怎今日才和想同郑家来往?”

倒也对啊,顾西不住颔首,问顾知县:“那依老爷的意思?”

顾知县想了片刻,问顾西:“你方才可是亲自见到了郑世子?”

“没有。我从正门递得帖子,是正门的门子说的。”

顾知县便道:“我再写一贴,今日拜访的帖子,与你一并去,我们,从东门求见。”

竟是把顾遥给忘记了。

结果,顾知县还未出门,府衙派人来传话,顾知县只得撂下此事,去见上峰,给了起床的功夫。

路知府拉着顾知县坐下,便开始絮絮叨叨:“唉,除了农夫,能种田的便是兵者,但军田更重要,这屯田兵者,实动不得。除去他们,便是王府和两个候府了。王府的护卫,纯护卫,不堪大用。”

以能否种田衡量护卫的本领,顾知县头一次听闻。能叫自家上峰这般错乱的,也只有那充满希望的玉米了。

路知府不知下属心里,继续诉苦:“这泰宁侯府啊,要盖行宫,实在腾不出人手;我们顺天府呢,只剩武安侯府了。郑世子拒绝了本官,本官心有不甘,休书一封寄给武安侯。顾贤弟啊,你可知,那武安侯如何说的?”

不管怎么说,都没同意呗……如是做想,顾知县却道:“属下不知。”

“他只回了七个字。”

路知府看着顾知县不说话,卖起了官司。

顾知县急着去郑家,没心情猜,因道:“七个字,下属猜不到。”

路知府一脸灰色,道:“武安侯竟说‘一切按吾儿之意’!连犬子都不曾用,霸气宣称吾儿。唉,饶了半天,还是得说服郑世子。”

“嗯。”

顾知县真诚的一声,风轻云淡,极其大气。对比之下,有些抓狂的路知府,倒落了下乘,这叫路知府很恼火。

到底哪个才是顺天知府!

不对,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做这顺天知府!麻烦比应天府多,官职却低两级;缺水少人少将,交通不便,不具都城之资,却肩负未来都城之责……

我这,是提着脑袋在做事呐!

顾知县感觉上峰好像在流泪,忙问:“不知大人叫下官前来,所谓何事?”

路知府一怔。

为啥叫你来?因为我家混小子说郑老三对你小闺女有意思,我想叫你去郑家碰碰运气!

这实话有毁人名节嫌疑,说不得。路知府清了清嗓子,端正了下坐姿,因道:“大兴知县连试种田都没凑齐,缺人缺口粮的,主要还是你这。本官的意思,你去郑家一趟,试试运气。不知你,意下如何?”

啰嗦半天为这个,顾知县险些哭出来,他哭丧着脸道:“大人呐,下官正打算一试——若你不叫下官过来,下官这会儿,大抵已进了郑家大门。”

路知府忙道:“那你快些去,本官在这您信儿。”

顾知县来见上峰,穿的是官服常服。虽是常服,却也是官服,穿这一身去郑家却是不合适了。拜别路知府,顾知县匆忙回家换衣裳。

这功夫,顾遥不仅收拾完毕,还安安静静地、饱饱吃了香甜的早饭,闲闲坐在天井里,抬头望天。

今儿的天,真好。

顾知县匆忙换了衣衫,出来时袍子还有些歪,顾遥上前替他整理了一番,好奇道:“爹爹好似很紧张,为何?”

“晨起,我这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心里总不踏实。”

顾遥抿嘴笑道:“是爹爹昨夜没有休息好,眼皮都累得撑不住了呢。有甚不踏实的?最多,像知府大人那样,也被郑世子拒绝呗。反正不远,春光方好,不如,我们走着去郑家?”

统共二三里,走过去一刻钟,正好给顾知县缓解情绪的时间。

自打做了这知县,春日对于顾知县来说,便和春耕划了等号,已许久不知春意如画、春风如水。心下感慨片刻,迎上顾遥期盼的目光,顾知县朗声一笑,道:“好!今日,爹爹忙里偷闲一番,带你看看宛平的春色。顾西,你留下忙你的,单叫安顺、寒香两个跟着去便是。”

商哥儿已经走得很好,只说话还不太好,听见动静,跑了出来,张手要报,还道:“爹,去。”

乐颜一面护小主,一面给两个大主子见礼,忙中不曾错乱,端得一个好丫鬟!

俩人身后,不足二十的琴姨娘,一身粉红春衫,既符合身份,又衬年龄,如花似蕊,端得娇嫩。裸露在外的肌肤,赛雪如玉,极其动人。

美人妙目含情,哀求道:“老爷……”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得看什么时候。顾知县这般岁数了,怎会为美色所误?

顾知县冷冷开口:“回去。”

商哥儿嫩白的小脸一愣,止了上前的步伐;琴姨娘那与之相似的脸上,瞬间滑下两行清泪。

懒洋洋的春日,瞬间有了冬的感觉。

第七十八章 谁的圈套

顾遥看了父亲一眼,来到商哥儿面前,蹲下身子,笑道:“爹爹和五姐今日有事,明日,姐姐带你出门玩,好不好?去谭木匠家,叫他做竹蜻蜓。”

谭木匠便是专门给启蒙书店做益智玩具的那位,商哥儿极喜欢他做的东西。

想着谭家那些好玩的东西,再看一眼板着脸的父亲,商哥儿乖巧地点了点头。琴姨娘却跳出来,怒道:“姑娘总带着小少爷去匠人家,为的是什么!”

自家闺女,顾知县都不曾这般对她吼过,倒叫一个来历不明的姨娘嚷了。顾知县上前,将姐弟俩护在身后,准确地说,是把顾遥护在身后。

他看着琴姨娘,面无表情地说:“她如何,你说不得。”

顾遥不想搀和到别人的情事里头,站起身来,吩咐乐颜:“带商哥儿回房,别忘记叫他认颜色、数数。”

乐颜应下。

顾遥又去拉顾知县:“爹,天色不早了,走吧。”

至于琴姨娘,顾遥没去看她。你打我左脸,我还要把有脸伸给你打啊?对不起,那不是佛系,是傻系了。

顾知县见她不在意,心下欣慰。确实还有事,便“嗯”了声,带头离去。一路上,顾遥尽量说些轻松的话,好叫顾知县放松。

“春耕呢,街上还这多人呢!先前离开宛平时,我虽小,记不大清,却也记得宛平街头甚为清净,哪似现在这般热闹?对了,爹爹初至宛平,那会儿的宛平,又是何模样?”

“呵呵。”顾知县笑了笑,道:“那可久远了。那会儿太祖还在,宛平作为元大都,几乎没多少人。有的,不过是被驱赶的流民和流放的罪人,还不如现在的辽东。”

安顺也有先前记忆,闻言笑道:“可不,那会儿的宛平,还不及太康的县城大,有没什么玩的,寒香一直闹着要回家。”

“臭哥哥!我没有!不管有没有,都是没有!”

几人听了这话,笑得合不拢嘴。

说话间,走过了定府大道,南拐进入西四北街,人流明显稀少。及至第二个巷子,道旁已无行人,只有参天白杨。

再往前,便是武安侯府的地盘。不提正门,单是东门,除了门子,还有守卫两名。顾知县亲自递了拜帖,自报家门:“宛平知县顾仲和,拜见郑世子。”

门子看了一行四人一眼,问出连同侍卫在内的疑惑:“知县大人?知县大人没有马车,也得坐个轿子才是吧。”

顾知县窘迫一笑,道:“小哥替我通传便是。”

顾遥跟着道:“就是。倘若我们是假的,自有人将我们打出来,小哥不会受责罚的。”

门子将信将疑,进去通传。约莫一盏茶功夫,一路小跑过来,恭敬地请四人进门。侍卫甲望着四人远去的背影,问道:“还真是宛平知县?”

门子一脸感慨道:“可不呗?听说,世子今日没出门,等的就是这位。”

侍卫乙冷声斥道:“胡说什么!世子等的是汉王府长史!”

郑世子与皇次子朱高煦同龄,曾做过他的陪读。靖难时,郑侯爷跟着燕王走,世子却是跟着汉王一道的。俩人极有情分,又历患难。

武安侯府私底下流传着这样的传说。

太子身子骨不好,同为嫡子的汉王,极有可能继承大统,届时,郑家就能跟着水涨船高。众人纷纷认为,这才是郑世子掌家最根本的原因,也是庶支消停的原因。

不提外头,单说顾遥这边,跟着领路的小厮走过甬道,拐进窄巷,停在只有两扇窄门的门前。

小厮与守门婆子介绍:“这是顾知县一家,世子吩咐过的,他们若来,直接进去便可。”

婆子一听是顾知县一家,立即笑脸相迎,极其亲切道:“可算来了,世子和世子夫人可等急了呢。这位便是顾姑娘吧?真是有福。”

对顾知县是亲切,对顾遥,那就是巴结了。

这情形,不对啊,顾知县不动声色地看向顾遥,等她应对。顾遥完全当婆子在客气,笑眯眯道:“是呢,保定候府大夫人最喜欢胖乎乎的女娃子了,她啊,最常夸的就是我,常说也说我一脸福相。”

“哎呦,老身可不敢和保定候府的夫人比。”婆子笑着打岔,别有深意地道,“姑娘,老身说的福气,可不是这个福气呢!以后啊,老沈还得仰仗姑娘呢。”

武安侯府的人仰仗顾家的姑娘,这话就更怪了。再想到知府大人今日啰里啰嗦,最后听闻自己要去郑家时的欣喜若狂。顾知县看着闺女,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由色变,转身就要走。

顾遥反拽住顾知县,冷冷地看着那婆子,道:“这位婆婆,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说。”

在顾遥看来,自己既然只是激励郑智的幌子,郑世子就不可能闹得人尽皆知。起码,一个不知道几道门的婆子,是不可能知道的。

婆子,有问题。

那么,是谁设的圈套?

心仪郑智的人,还是郑家已经没了气焰的庶房,抑或是,郑世子本人?

顾遥回身,看向那小厮,冷然道:“请问小哥,这可是贵府二门?我和爹爹昨日和郑三爷说好的,他的小厮青山会在二门上等我们。”

小厮眼神闪烁了一瞬,随即板着脸道:“这里不是二门。小的是世子院子里的,奉世子之命,接顾知县并顾姑娘直接进府。两位若是不信,大可就此离去。”

顾知县心下一直不安稳,觉得改日再来,方是上策。只他到底觉得闺女镇定过了火,这会儿,下意识地看向顾遥。

顾遥果然不负他所望,看着那小厮,道:“那我们不进去了。”

顾知县才要转身,只听自家闺女又说了句:“但我们也不走。”

众人:……

对上这么不按牌理的人,小厮慌了,强自镇定道:“这是武安侯府,可由不得姑娘放肆。”

还别说,这小厮,倒真有郑智身上的霸气。

但是,什么样主子养什么样的下人。郑智霸气外放,崖山娃娃脸自带杀气,青山则是用言语,哄得你按照他的意图去做事。反管郑世子,顾遥虽只见了他一面,印象却颇深。

顾遥笑道:“别装了。你可能不知,我在凤城,曾见过郑世子,还见过他的手下。嗯,简而言之,他的属下,没有你这样的。说吧,为什么设计我们父女。”

第七十九章 顾遥教父

小厮不屑地看了眼顾遥,示意她看向一旁的顾知县,冷笑道:“顾姑娘初生牛犊不怕虎,敢在郑家审问郑家的人。顾大人比你强多了,知道避讳。”

避讳俩字,提醒着顾知县,他们是在郑家,没有放肆的资本。顾遥挨着父亲,不用小厮说,她也知道父亲的僵直。可她不惧,转身,凝望顾知县,问道:“爹爹,有人算计我们,我们要走吗?”

顾知县怔住,脑海里,想起去岁自己拿了上等考绩的当夜。

要说当时,许言顾知县的过去。

顾知县是二老太爷所教。

这位二老太爷是个人才,自己受不得委屈,混不了官场。为了子侄不走自己的老路,便在孩子们小的时候,便教他们学会受委屈。告诫顾知县兄弟,为人不可露锋芒,行事不能意气。

简单说,谨记“惹不起,躲得起”六字,不能惹的,一定不要惹。

顾遥总结,一个字,怂。

对,凡事缩后头,是不会当出头鸟一枪打死。但同样,如果上峰是位积极上进的主儿,还这样,便是不招待见了。行事做不到因人而异,那也不能事事缩头头啊。

一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何况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顾知县完全按照二老太爷所教行事,铸就了而今的顾知县;二老太爷独子顾礼卿,却是坚定地认为,自己的父亲拳头不够硬,理不直,方落到被罢官的地步。

顾礼卿允文允武,不论哪个,皆是顾家最出色的那位,打出生一路硬到底。如今,他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靠着强硬,自成一体,早脱离了顾家的掌控。

去岁冬,顾遥八岁生辰,顾礼卿送了八颗南海珍珠做贺礼。

这份礼重不重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郑大监这次出海,几十艘海船,八成装了种粮,只带了极少的首饰、香粉回来。没有关系,有钱都没有门路。

顾礼卿能分给顾遥八颗,说明他不仅拿到了,还没少拿,可见其本领。读懂背后的差距,顾知县就更自卑了,默默撕了才要给家里的喜讯——他入仕十余年,第一次拿到的上等考绩。

顾西看着心酸,才把事情和顾遥说了,叫顾遥想法子的。

顾遥就拿郑智当刀,给她爹动了场心术。

在顾知县训斥她时,她理直气壮地反问:“我三番两次同郑三吵,他照样搭理我,也没怎么着我,怎么就不能凶他了?反倒是爹爹,怎这么多话?就说今日争吵的缘由,郑三要帮朋友霸占人家的姑娘,还叫我帮忙,没揍他已是好的了。”

“什么!怎能叫你做这种事!听爹的,今后离郑三爷远点,别哪日叫他连累了。”

“不。”顾遥坚定拒绝,因道,“他是我朋友,错了,我该提醒。这会儿我躲了,他日我有难,他又怎可能出手相救?他今日做的错了,阻止他做,才真正的不会被连累。”

顾遥知他更敬重生父,便又扯着老爷子的大旗,道:“爷爷有些小毛病,大事从来不错的。他啊,遇事能绕则绕,绕不过,不管那事多难,挑了;发九分火最好的时候,他绝不放八分怒气。不说别个,爷爷最佩服的就是圣上。爷爷认为,圣上无错。”

“不可妄谈国事。”

顾知县如此训斥着。

靖难,不管圣上说的多么好听,在文臣眼中,终究是逆事。

“我说的是私事。”顾遥却不怕他训,笑眯眯,继续道,“爷爷说,对藩王来说,削藩是祸,祈求不被削,是避祸;除去削藩的根源,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顾遥见他被自己说动了一点点,继续道:“就好比爹爹今年拿到的上等考绩,也是一样。”

这就很有意思了,顾知县来了兴趣,问:“怎一样了?”

顾遥说:“都说宛平这种很难出政绩的地方,熬完任期也就罢了。但是,爹爹自有了叫这一方百姓吃饱的心思后,不仅没有怕,还努力开河、整田,更因这个拿了上等考绩。考绩是熬出来的吗?并不是,对不对?”

这个,顾知县便不得不承认了。

永乐三年底,按照他二叔的意思,是叫堂弟给他挪个窝的。哪知圣上钦定顺天府人事不动,他们的谋划才失败的。圣上隔年下了迁都令,自己努力了两年,在宛平拿了一等考绩——

“爹爹再别人认为不能出政绩的地方,除了政绩,就是骄傲。”顾遥如是说道,说到顾知县的心坎里了,又道,“我都为爹爹自豪的事,奶奶她老人家,是不是也会自豪?”

事实上,不止顾老夫人自豪,就是顾知县的胞妹、蹇义的继夫人,也极为欢喜。费劲心思、千里迢迢地,给哥哥送了好些治农的书,并一个跟船去过遥远大陆的兵士。

正因为妹妹都如此支持自己,顾知县才一心扑在玉米的种植大业上。

这会儿,顾遥问他,有人算计,我们要走吗?

不,当然不能走。我要知道谁算计了我,我要见郑世子,要人,将我拿到的玉米种粮,全部化作秋日的希望!

顾知县上前一步,直面那小厮:“请小哥带路,带我们父女,去见郑世子。”

小厮丝毫不惧,脊背微弯,却昂着脑袋,说:“顾大人,请。”

“请什么请!”

一声力喝,一道语速极快的话传来。这人语速快到,四个字说完,不过眨眼不到的功夫。想来,这人平日语速也极快,顾遥不用回头便知——

青山,到了。

顾遥笑眯眯地看着一脸慌乱的小厮。相对于青山的到来,她爹刚才的“勇敢”,更叫她欣喜。

说话间,青山人至,先给顾知县、顾遥见礼,紧接着一声哨响。不大会儿,两名青衣侍卫出现在众人面前。青山指着小厮,吩咐二人:“把人看好了,三爷得空亲自审。”

顾遥补刀:“这婆子也有问题。莫名其妙地,她说将来要仰仗我呢,害我被我爹冤枉。”

婆子自知躲不过,当即换了嘴脸,出言讥讽:“要说冤枉,也是老奴冤枉。顾姑娘年纪不大,哄人的贱手段极高。既做了那见不得人之事,怎还好意思——”

婆子未尽之言,被人打回腹中。

出手的,不是别个,顾遥之父、宛平知县顾仲和是也。

第八十章 亲家会面

远远离开后,出于习惯,顾知县问青山:“方才那处作何使用?”

“回大人,是世子接见汉王长史之处。世子上月生辰,没收到汉王的贺礼,便去信骂了汉王一通。按以往,约摸着这几日,长史便会抵达顺天来给世子赔礼。世子心里有数,这几日便不曾出门。昨日三爷家来,还没长史进城消息,便以为世子今日得闲。哪知城门才开,长史大人就到了。”

青山在前,引顾家父女往前走,一边走,一面爆料。

他嘴里出来的郑世子,真不是一般厉害,同炙手可热的汉王发脾气,还要等对方千里迢迢派人来道歉——主要是,还不止一次。

寒香跟在后头听了咋舌,瞧人家这哥哥霸气的!她暗戳戳地瞪了自己的哥哥一眼。安顺被她瞪得一头雾水,归结为女人年纪大了,就越发难缠,连自己的妹妹也不例外。自己,还是不着急成亲的好。

顾知县则捋起里头的关系来。

他们这些文官,都是坚定的太子一脉;叫汉王长史亲眼瞧见郑世子和太子一脉之人来往,这里头的事,不小啊。顾遥见父亲面色凝重,戳青山,问:“是不是说,我爹刚才若是直接闯了进去,会惹世子不高兴?”

青山笑道:“不会,我们世子呐,没有不高兴的时候。”

顾遥也笑:“青山兄弟,有个事,我得告诉你。”

“顾姑娘请说。”

“当你笑得最像你家世子时,就是你隐瞒或者说谎的时候。”顾遥笃定地说道。

“哎呦,惨了,竟叫姑娘发现了。”青山鬼叫道,丝毫不介意自己说话被戳穿,指着前头的院子,道,“顾大人、顾姑娘,三爷在世子那里,小的已叫人去通禀,请在这里小侯片刻。”

顾知县想着郑智脾性,忙道:“顾某要见的是世子。”

青山忙道:“顾大人放心,三爷已和世子说了借人之事,世子和三爷会一道前来的。”

说话间,来了位容貌普通、一身气派的女子,穿着打扮比顾遥出色多了。青山见到来人,笑嘻嘻上前,打千,还道:“姐姐怎有空过来?”

女子梳着未婚发髻,露出两只浅浅的酒窝,一齿不露,她说:“世子夫人想见见顾姑娘。”

“这等小事,叫别个来就是了,怎叫姐姐亲自来了呢?”青山恭维完人家,方与顾知县父女介绍来人,“这位苏袖姐姐,是世子夫人的陪嫁婢女。世子夫人想见顾姑娘,不知顾姑娘意下如何?”

世子夫人要见,问你一嘴,只是客气。顾知县略作思索,应下,道:“小女不知分寸,只怕惹了世子夫人不快。”

苏袖谦逊道:“不会,我们世子夫人呐,没有不高兴的时候。”

顾遥看着青山笑,不说话。

青山举手发誓:“世子夫人没有不高兴的时候,是真的。”

顾遥原本的话,是不信的。这不,托郑智之福,她听了不少世人不知的事儿。

比方说,顺天府的人说,武安侯世子夫人,虽是皇后的内侄女,却是庶出的庶出,嫁给郑世子,实在是太好命了。但事实上,世子夫人是徐家两代,嫁得最差的姑娘——她嫁进郑家时,郑侯爷只是密云卫指挥佥事而已。

比方说,顺天府的人说,武安侯世子夫人,嫁进郑家小十年,只生了两个闺女,又不够貌美,早被世子嫌弃了。但郑智却说,世子一直待世子夫人如珍如宝,还约定,世子夫人年过三十不生子,方允妾氏生子。

见青山发誓,顾遥看了顾知县一眼,待顾知县颔首,她方笑道:“我没有不信啊。正好,听你家三爷没少说嫂子好,若能见上一见,也是我的福气。”

苏袖领着顾遥七拐八拐的,因见顾遥停下,忙问:“顾姑娘怎不走了?”

顾遥笑,顺手折了挂满桃花的桃枝,在树下刷刷几笔,画下方才二人走过的路。那是一段堪比前世帝都地铁进站口的走法,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苏袖仔细数了一番,又回忆了一番自己走过的路,发现完全正确。记得这样清楚,不可能才发现。可如果研究发现了,为何现在才说?

“顾姑娘早就发现了?因何不说?”

顾遥笑道:“因为,姐姐你开始着急了嘛。好了,这个不好玩,郑智在哪儿,叫他出来吧。”

苏袖紧张道:“你,你怎知是三爷?”

不是郑智!那青山怎会配合?顾遥收起脸上的笑,防备地看向苏袖。

“这才防备,是不是有点儿晚了?”

一道男音介入,苏袖立即屏息后退,顾遥则小声嘀咕道:“这声音,我在哪听过来着。咬字清晰,儿化音极自然,语速不疾不徐——郑世子!”

郑世子踩着顾遥的末音,踏入桃花初绽的小院。

“顾遥拜见世子,经年不见,世子风采,更生往昔。”

“起身,不必客气。”郑世子仔细打量了顾遥几眼,温和道,“你的模样,倒是变了不少。只这嘴巴,不曾改变。也是,上好的皮囊,阿智自己就有,并不需要。”

温和的人,说出的话,却不那么中听了。顾遥想着自己的来意,忙道:“顾遥有一事,求世子解惑。”

“说来听听。”

不过些许功夫,苏袖已收好了廊下的横木,还在上头摆了两个锦绣坐垫。

“坐,不着急,慢慢说。”

对上郑世子,顾遥下意识地听话,乖乖坐到剩下那只垫子上,忘了开口。

“怎不说?”

“嗯?”顾遥微愣,不解地看着郑世子,进而恍然大悟,忙问:“郑智说要娶我,是世子您点头的,还说他过了武举,世子便会着人去顾家提亲。我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世子教弟的棋子。”

郑世子轻笑,给出顾遥心底相反的答案。

“不,你不是棋子。若干年后,阿智入京参加武举归来之际,他还愿意娶你,你也不反对嫁他,我,便会极力促成你们的亲事。若有一方不愿,我便这叫这婚事,付诸东流。”

按大明律历,毁一门亲并不容易;而成亲,对于身份相差甚远的两个人来说,那就更难了。偏郑世子自然从容地说着,仿佛,和毁亲没什么区别。

顾遥再没想到,郑智竟然说的是真的,整个人呆若木鸡,不知作何反应。

郑世子犹不自知,还笑着说:“为姑娘声誉,此事暂时不好声张。今日,我同顾知县碰一下,算作未来亲家照个面,将来方便行事。”

第八十一章 心态转变

跟着苏袖恍惚地见了世子夫人,顾遥依旧未能回神。

简直,太不靠谱了!

前世,她看过很多明清小说;今生,她听过不少故事,哪个不是着重点身份、重出身?她若和郑智有一腿,按时下标准,除了给郑智做妾,旁的,凉凉吧。做妾,顾遥肯定不干的。是以,顾遥的观点里,她和郑智,是无论如何都没戏的。

没戏,就不去想。

这不是理智,是顾遥“简单”人生最基本的逻辑。

顾遥没肖想过郑智,顾知县则没想过依靠郑家。在他看来,保定候认顾遥做孙女,就等于顾家登上了孟家的船。这会儿,再踩一脚郑家的船,厚道的顾知县真做不来这事。

是以,往日里,这对父女,对郑家、对郑智无所求,便有了“不巴结、不(往狠里)得罪”的言行。

这叫郑智耳目一新,深深地被吸引着,不自觉地,多投入了几点目光。观察久了,郑智就发现这对父女,真的很不一样呢。

顾遥好意思明目张胆地说“我是你女儿你要偏着我”,顾知县则毫无原则地应承;顾遥不喜欢被锁屋里,可若顾知县坚持,她又能特别听话——

郑智清晰地记得,顾遥最久一次,整整二十七日没出院子,害得他差点带人爬宛平县署的高墙。

这些,顾遥、顾知县都不曾意识到。父女俩同时认为,顾郑两家不可能有关系,各自从容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方为正道。

如果,没有新种粮试种这事的话。

可即便有了需求,自己只是穷县长的闺女,身份陪嫁模样身段,要啥没啥,郑智轻微脑残,看上自己也就罢了。郑世子这般规矩知事的人,又是为何?

顾遥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看着面前纠结的小人儿,世子夫人徐氏很不厚道地笑出声来,吩咐婢女:“给顾姑娘取盏凉水。”

仰头饮下盏中水,水自口由肠达胃,冷意一路铺过,顾遥顿时恢复清明,飞快起身,一脸窘迫地看着上首温柔的夫人,欠身道:“失礼了,夫人莫怪。”

世子夫人亲自将人扶起,温柔款款道:“这有什么好怪的?待你见了我家老大,便知自家有多规矩了。”

“娘你又编排我!”

世子夫人轻笑,指着外头那个梳着丱发、矮顾遥一头的小姑娘,道:“这是我家大姐儿。”

世子的姑娘,却是没有官身了。郑大姑娘年纪又小一些,顾遥起身,喊了声“大姑娘”好,便就罢了。

郑大姑娘脚步轻盈,水蓝的裙子随着她的步子,如波荡漾,清秀可人的小脸上,挂着纯然温和的笑容。一模一样地笑,顾遥先前才见过,这姑娘她爹也是一样的套路。

只有顾遥这种带着有色眼光去看郑世子的人,才能发现其中这对父女笑容的不同。

一个是原版,一个是仿版。

小姑娘无害的纯真,是原版,郑世子唬人的伪装,是高仿版。

话说回来,不怪郑世子学闺女笑。

顾遥这些年见的孩子不少,容貌出色的没有十个八个的,也能点出五六个。但没一个,能从气质上如此动人——郑大姑娘温和的气质浑然天成,像冬日雪后的晴朗,干净、温暖。

顾遥打量郑大姑娘,郑大姑娘也在瞧顾遥,这个救自己于水火的“客人”。

可这客人瞧人的神色,怎这般眼熟?不轻易扫见母亲,郑大姑娘恍然,继而疑惑道:“你没大我几岁,干嘛跟我娘一个眼神看我?”

顾遥尴尬地不知道如何回答。

实际年龄,她大抵是比世子夫人要大的。但是,她并没有生过孩子,也只有不多的带孩子经验。灵机一动,顾遥道:“瞧见大姑娘的时候,我想起了家里头的弟弟。他说话还不大清,最喜欢叫我陪他玩。”

“说话不清?那不是同我妹妹一般大?你用看弟弟的眼神看我,也不大合适吧?”

郑大姑娘继续找茬,简直和她爹一样,都不好相处。看人家世子夫人多和善,自己糗得不行了,人家还当不存在。

顾遥在心底迅速组织了一番语言,咳了咳,道:“我弟弟,说话虽然不清,但年纪不小了。”

世子夫人“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指着顾遥道:“你才多大?更何况你弟弟!他几岁了,怎就年纪不小了?”

商哥儿永乐三年出生的,根据时下标准,顾遥心底算了一遍,一本正经地回答:“四岁。”

一听这般大了,郑大姑娘郑重点了点头,道:“那确实不小了!”

这下,不仅世子夫人,一屋子人都笑开了。世子夫人招招手,大姑娘随即上前,只听世子夫人道:“顾家那位小少爷是男的,说话晚一些,不足为奇。况且,你妹妹说话,着实属于早的。”

“娘,那你给我生个弟弟,我瞧瞧他是不是也这么笨。”

生儿子——这话题敏感啊,顾遥眼不错地盯着世子夫人,只见世子夫人神色半息都不曾改变,直接应声:“好啊。你比妹妹大五岁,妹妹也要比弟弟大五岁才可以,你能等吗?”

这个逻辑,很忽悠人啊,顾遥囧囧地看着世子夫人,郑大姑娘敏锐地抓住顾遥的不对劲,问:“你比你弟弟大几岁?”

顾遥咬牙说出实情:“六岁。”

有了更凄惨的对比,郑大姑娘心里舒坦了,道:“那你比我还要多等一年。”

顾遥心说:小妞,你错了,加上妹妹,你统共得比你弟弟大十岁。可她得明哲保身,遂坚定地点了点头,没吱声。

郑大姑娘似乎听到了她心底的呼唤,偏不允许,打开话匣子,将往日世子夫人忽悠她的话,包括不会针线没肉吃、舞刀弄剑会变丑……一一爆出,世子夫人依旧笑呵呵。顾遥却没这份定力,郑智到的时候,顾遥的额头渗出不少水珠,典型的“一头雾水”。

见他进来,顾遥欣喜若狂,立即起身。待看清门口玉树临风的少年,想起郑世子的意图,身后的世子夫人,顾遥僵住了……

这时,一道水蓝色身影“噌”一下窜出,郑大姑娘直接飞奔过去,拉着郑智的衣袖,哀求:“三叔,我现在不用做针线,你带我打鸟,行吗?求求你了。”

借着郑大姑娘的打岔,顾遥假作自己起身见礼,随即又坐了回去。

第八十二章 巧遇鑫鑫

郑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顾遥。

看到自己时,大大的眼睛里有了光辉,随即又红着脸蛋行了礼,紧接着坐了回去,低垂着小脑袋,露出柔顺迷人的发丝……终于有了别人家姑娘的羞涩。

可是,自己怎偏觉得这般不自在呢?郑智疑惑地想着。

世子夫人唤回女儿,笑问郑智:“难得你们兄弟都在家,不陪着你哥,来我这做什么?”

郑智大大方方坐下,坐在顾遥身侧,指着躲闪的顾遥,道:“这丫头第一次见嫂子,又是个混不吝的,我怕她气着嫂子,特来保护!”

保护谁,却没说明,全靠在座之人各自分析了。顾遥压根没想过自己是他想保护的那一个,她只是有点牙痒。混不吝,说谁呢!但碍于在别人家,碍于才得知郑家竟然真有意……

顾遥继续做壁花。

世子夫人笑嗔道:“不可胡言乱语。”

郑智笑嘻嘻不应,瞥了顾遥一眼,忽感慨:“看她这样,想来弟弟多心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才见了嫂子,这丫头就有了三分模样,叫她多跟嫂子处几日——啊,这样吧,嫂子,叫这家丫头来家住几日,你教几日,可好?”

顾遥、郑大姑娘同时看向郑智,一个手痒想揍人,一个疑惑却不知哪里有问题。郑智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专心致志地等世子夫人的回答。

世子夫人略停顿一下,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好。”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你哥。”

郑智不懂这句的含义,顾遥略作思索,却懂了。世子的夫人,必须是时下最标准的贵妇,郑智的媳妇,却不需要如此。

合着这位世子夫人,也是知道郑智要娶自己的事。

意识到这个,顾遥便有些坐立难安。

郑大姑娘则终于知道自己疑惑的地方了,她走到郑智面前,问道:“三叔,你和顾姑娘很熟吗?”

“对啊。”

郑智笑咪咪地承认,顾遥怕他说出过分的话,忙欠身,急切道:“打扰夫人多时,该告退了。”

世子夫看在眼里,笑道:“也坐半晌了,我去瞧瞧夕姐儿,你带顾姑娘、我们家的野丫头,去园子里玩会儿吧。”

“弟弟领命。”

郑智在前,尾巴由郑大姑娘担任,小姑娘满是不安地问:“三叔,我今天能打到鸟吗?”

“能的。我从庄子里学了一种抓鸟的法子,拿个棍子支起笸箩,笸箩底下撒谷子,棍子一头系个绳子,不需要用力,就能抓住雀儿,我教你。”

前头两位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作为听众的,顾遥特别想哭。

郑智,就是个孩子嘛。

跟个孩子过日子,想想都心塞。对比之下,沈从君只大一两岁,不仅成熟了极多,还极其负责。家里人叫他娶,他就去娶,娶了还要对人家好。多好的男人啊,怎么就不是自己的呢!得不到就是最好的,这种观点,非故意,乃人之下意识的本性。

拥有本性的顾遥,如是作想。

此外,在没嫁过人、不曾恋爱、只观摩过上一代夫妻恩怨的顾遥看来,把郑智当个损友,就像路右石和郑智一样,还是很不错的。至于做情人,完全不考虑;做夫妻,那就是惊悚了。

郑智没有优点?

自然有的。比如颜值,郑世子说得对,自己确实不如郑智好看。但是,郑智也输沈从君老大一截了好么!

不自觉地,顾遥又念叨起得不到的沈从君。这会儿,沈从君,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呢?

顾遥黯然地想着。

三人又走了约莫十丈,跨过高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桃林——郑家,还真是喜欢种桃啊。

郑家叔侄却是极其不喜欢桃树,郑大姑娘道:“祖母偏喜欢桃树做什么!弄得家里到处都是桃树,惹得陈二总笑话我!”

郑智笑道:“这个,我还真知道缘故。母亲本是平谷人,自小家里就有个极大的桃园……”

两个静静你问我答,旁若无人地说起郑家的私密。顾遥听了半晌,才明白他们说的,是过世的侯夫人。

侯夫人出身农家,正月十五走百病之际,遇到了还是少年的武安侯,成就了一段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

武安侯原配夫人,是追赠的。

是的,农女在丈夫飞黄腾达之前,便已丧生。有传闻,是被武安侯的通房、如今的如夫人,害死的。

高门是非多……自己,还是不要掺和进来了吧,顾遥这般想着,歉意地看了一眼前方的郑智。

这时,左侧桃林小道突然窜出一人,将顾遥撞退两步。

“啊……”

细长柔和的尖叫声,格外刺耳,顾遥傻愣愣地看着发出声音的妹子。

她比自己高半头许,接近成年女子的身高,瘦成竹竿,并不好看;标准的瓜子脸,瘦到露骨,别有一股纤细风韵;迷雾一样的眼眸,很是迷人;胸又平又硬,完全还没有发育。

这样干瘪的小身板,虽然是她撞的自己,但是,这是在别人家,且自己也没感觉到疼,只是有些硌得慌。顾遥准备息事宁人,随即道歉——

“啊,真是对不住,这位姑娘勿恼。”

“鑫鑫,你没事吧?”

一前一后,两道声音,抢在顾遥之前发出。道歉的,是那个妹子;着急关系妹子的,却是郑智。

鑫鑫,似曾相识的名字呢,顾遥玩味地看向急速回身的郑智,并重新打量了名为鑫鑫的女子,直接看进方才没看清的雾眸。雾眸泫然欲泣光彩俾人,看向郑智时,很不对劲。

不等顾遥观察更多,郑智已板着脸皱着眉头训斥顾遥:“你自己皮实倒罢了,怎能撞鑫鑫呢!”

说完,他又去安慰泪盈于睫的鑫鑫:“快别哭!这丫头自来就是混不吝的,她同你赔礼还差不多,当真不是你的错。”

郑大姑娘也道:“金姐姐别哭了,顾姑娘今天第一次来,真是无心撞的你。”

那金鑫鑫听了“顾姑娘”三个字,泪落得更急了,急忙去拉顾遥,连声道歉:“顾姑娘别恼,是我不小心,不该随意来这院子。”

郑智恶狠狠地瞪着顾遥,郑大姑娘也是急的拽顾遥的衣袖,下人里头也有那大胆地,呼唤着:“顾姑娘……”

真是膈应。

在郑家待了不到两个时辰,顾遥一直在克制自己,方才还在为拒绝郑家感到愧疚。呐,这下好了。顾遥望着郑智,扯了个皮笑肉不笑,道:“谁撞得谁另当别论!郑智,你想踩着我哄妹子邀,也要问下我的意思嘛。”

第八十三章 趁机绝交

见顾遥怒了,金鑫鑫眼泪流得更凶了,整个人吓作一团,颤颤巍巍道:“姑娘误会了,三爷没这意思,都是我的错,您别说他。”

边哭还能吐字如此清晰,人才啊。只不过,姐不陪你们玩这个。顾遥转身就走,却叫人一把拽住——郑智拽了她的右臂,郑大姑娘拉着她的左手。

“这是做什么!”

顾遥冷冷地看着郑智,厉声喝道。郑智眼神有些慌乱,怒气冲冲地道:“给鑫鑫陪不是。”

“她撞的我,为何要我赔礼?”

郑大姑娘根本等不得俩人叽叽歪歪吵架,哀求顾遥:“好姐姐,快把她哄好啊,要不,我们全部都得遭殃!”

若是平日里,顾遥定能意识到事情的怪异。毕竟,能叫郑家大姑娘也这般惊吓的,那金鑫鑫想来是个硬茬。不过,这会儿,她一肚子憋屈,只想远离郑家,便强横道:“赔礼,不可能。郑智,咱们今后绝交。”

感谢这位一地金,顾遥恰如其分地闹僵开来。

一个没搞定呢,顾遥又闹起来,郑智这个气啊,怒吼一声:“顾遥你给我收回方才那句!”

顾遥当真看着郑智,一字一句地说:“郑智,咱们今后绝交。”

郑智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捏着顾遥的手,下意识地用力;顾遥疼得眉头紧皱,愣是一声不吭;郑大姑娘也傻眼了,方知自家叔叔为何说顾遥混不吝,果然,这顾姑娘,不好整;几人身后的下人们,噤若寒蝉,不,确切地说,从那位金鑫鑫出现,这些人已不敢随意开口。

这会儿,敢说话,还乐意说的话,唯有金鑫鑫自己,她半倚着桃树,左手捂住心口,痛心疾首道:“不,顾姑娘,我害你和三爷闹成这样,您要是走了,我如何能在郑家待下去?”

顾遥顾不得胳膊的疼痛,冷笑道:“与我何干?”

“顾姑娘。”哀怨地念了声,金鑫鑫的心口更痛了,还一脸委屈道:“您,怎可如此蛮横?”

“与你何干?”说完,顾遥不再搭理金鑫鑫,转向郑智,冷静道:“郑智,别闹了,放手吧。我去信辽东要银子的事,你也是知道的。用不了几日,凤城必来人的。”

郑智眼眉一厉,手下更用力了。

“你威胁我?”

“你以为是那就是吧,我只是说了事实。”顾遥满不在乎地说道。

郑智定定地看着顾遥,试图分析她今日忽然暴怒的原因。

金鑫鑫见郑智重新镇定下来,慌忙道:“我,都是我的不是,我走,我回家。”

说完,头也不回地钻进桃林。

这下,一众下人终于舍得动了,纷纷上前,口中直呼“金姑娘”,郑大姑娘则急着喊“金姐姐”。但是喊来喊去,并没有一个人追上去,纷纷掉头往外走。

郑智定定地看着顾遥,才要说话,却见顾遥忽然挽袖,挽到自己手抓的地方。一截白嫩的藕臂,映入眼帘。在顾遥推郑智手时,郑智下意识地松了手。这一次,却是露出了两道指印,郑智下意识地皱眉,不悦之意,不言而喻。

顾遥却已飞快拉下衣袖,转身,走人。才走两步,郑智已追了上来。

追上来的郑智,并不知道如何开口。这时,先前离开的丫鬟回来了一个,催促郑智:“三爷,快些去见世子!晚了,金姑娘那里要出事的。”

郑智略犹豫片刻,看着顾遥,丢下一句“回头与你算账”,便跟着丫鬟走了。

顾遥跟着俩人一并走出院子,遇到陌生婆子时,拦下那人:“这位妈妈,能送我到客院吗?”

婆子没见过顾遥,主子就在前头,怎会搭理顾遥呢?老妇人脸上挂着非常客气的微笑,与顾遥解释:“客院有三座,不知这位姑娘要去哪里?”

郑智听见动静停下脚步。

再生气,他也记得初衷。顾遥他可以欺负,别人却不可以。他回首看了那婆子一眼,吩咐:“送顾姑娘到知意院。”

婆子赶忙收起客气的微笑,恭恭敬敬地回道:“是,三爷。顾姑娘,这边请。”

确认婆子待顾遥还算恭敬,郑智加快了脚步,与郑大姑娘一行同时赶到正院,带头请罪:“大哥,我方才惹了鑫鑫,气得她要走人。”

郑大姑娘则道:“不是三叔,是那个顾姑娘和鑫鑫撞到一起,还说和三叔绝交,鑫鑫才吓哭嚷着回家的。”

“元清!”

郑智厉喝一声,确实为时已晚,顾知县已起身,快步走来,问道:“她人呢?你说的那个顾姑娘。”

“走了啊。”

“一个人走的?”

“嗯。”回答完,郑大姑娘才意识到不对,忙问顾知县,“你又是谁?”

顾知县哪有空回她,当即抱拳对郑世子道:“郑世子,顾某告退。今日多有打扰,来日再来赔礼。”

“且慢。”

郑世子出声留人,顾知县再着急,也要给这面子。见他停下,郑世子便吩咐身边人:“派人去送顾姑娘,着人去请夫人拦金鑫鑫。”

简单的两句话,先就目前形势,进行了实际问题解决,还特将顾遥的安排放到第一位,顾知县彻底没了话,拱手立于一旁,歉意道:“顾某鲁莽了。”

郑世子谦让:“顾大人不必客气,谁叫我们都是父亲呢?”

顾知县连声称是,对郑世子的印象,好到了极致。

“顾大人稍作,待我问明当时情景。”郑世子阻止了闺女张嘴的动作,随意指了个婢女,最小的那个,吩咐:“你来说。”

丫鬟看了看身边的婆子,喏喏道:“三爷和大姑娘走在前头,顾姑娘跟在后头,同金姑娘撞到了一起。谁撞得谁不知道,金姑娘向顾姑娘赔礼,三爷让顾姑娘赔礼,顾姑娘自称没撞人,不肯赔礼,还说要和三爷绝交。”

郑世子瞥了没担当的弟弟一眼,心说,活该你三天两头和小姑娘吵架。话说回来,这个金鑫鑫,自己养着,用处还是很大的。瞧,闺女和弟弟两个,都还是不行啊……

听闻郑世子长叹息,顾知县连忙道:“顾某那小闺女,想是又犯了倔,待家去,必押她过来同金姑娘赔礼。”

“不必着急。谁对谁错,还不一定呢。”郑世子笑着安抚顾知县,又问郑智,“她说的,可是事实?”

郑智点头。

郑世子又问:“那你在她们两个后头,能看见后面的情形?”

“不能。”

郑世子当即敛容,责问郑智:“既然看不见后面的事,缘何让顾姑娘道歉?”

问得好啊?顾知县心中大定。

第八十四章 不依不饶

因为顾遥是自己人,所以叫她赔礼,自己再去补偿她,这是郑智真实的想法。但是,他哥好像很不高兴。

我错了吗?郑智迷惑了。

拍死一个后,郑世子再问闺女同样的问题。郑大姑娘眨了眨无辜的眼睛,诚实回答:“金姐姐闹着回家,爹会惩罚好多人。”

“与你何干?”

同样的话,顾遥说,郑大姑娘觉得反感;其父讲来,她下意识地琢磨其中的道理。

与我何干?当然与我有关啊。

郑大姑娘道:“上次金姐姐哭,爹爹罚了我身边的七七,还不让我说情。可我当时也在的,七七没有说她是客人,也没这意思,是金姐姐多心。”

郑世子鼓励地问闺女:“上次是何时?”

大姑娘想了想,只记得这茬事,却没想出来具体哪日,便去看自己的婢女。七七立即道:“回世子,是去岁腊月的事。”

郑世子再问:“那时金家姐弟来咱家多久?”

大姑娘立即跳起来,表示:“我知道!姑姑的孝期刚过,计然哥哥他们就来了。到腊月,是两个月。”

“如今呢?”

郑世子虽问闺女,却看向郑智。

郑智依旧不明白大哥的意思,不过,老实回道:“半年。”

郑世子笑,那笑,却其实渗人,郑智忍不住打了冷颤。

大哥上次露出这笑的时候,二哥从宣府回来过中秋,带了不下千两银子的财富回来,自己气不过,找人打了二哥一顿,然后跑了。以及,当年那拨人打完二哥又打了姐夫,要么是那帮人自己有仇,要么是别人另请了。简而言之一句话,不是他授意的。

但凡说他打人的,都是诬赖。

郑智思绪四飞之际,郑世子一眼斜来,郑智慌忙回神,只听郑世子道:“计然才是我们的子侄,那金鑫鑫不过是个添头。他们姐弟相处多年,一时板不过来,这都半年了,计然变没变,你们难道不知?”

郑智叔侄齐摇头。

这俩怂货,见金鑫鑫不好惹,索性连亲外甥(表弟)都不关注了。

看着蠢得无可救药的俩人,郑世子忍不住揉了揉发疼的脑袋,吩咐:“那就这样吧。按先前规矩,今日在场下人罚俸一月。这次留下金鑫鑫的活计,交给智哥儿。”

郑智面如土灰。

撵散众人,郑世子方同顾知县解释:“洪武三十一年,我爹预感不好,匆忙将胞妹嫁出。不及细察,将人许给到武定金家。那金鑫鑫是金家大公子的庶女,在我妹妹大婚当日临盆生下的女娃。哎……”

郑世子长叹一声,顾知县却是一阵心惊。

他没有胞妹,却有胞姐。他敢打包票,母亲虽好说话,但若是自己胞姐有这么个庶女,绝对连顾家大门不让她进!但看郑家,从方才的对话里,那金家姑娘被接来已有半年。半年期间,郑世子好吃好喝供着,还弄的弟弟女儿皆惧。

看似宠爱,实则捧杀啊!

二十六七岁的郑世子,连后院之事都如此精通,当真让人畏惧。怀着敬畏的心理,接下来同郑世子借人的过程中,顾知县姿态放得极低,只借耕夫二百,不仅出银子与那些人,还许诺补郑家二百名,十岁到十五岁的新丁。

郑家招护卫必然能招到。

问题是,再增新丁,武安侯的护卫,便超员了。因此,这二百是私兵,属于郑世子本人。

晕乎乎答应了郑世子后,回到家中一琢磨,顾知县才恍然——自己知道了郑世子有私兵,这不是同他绑一条船上了吗?自己虽年长十岁,但和郑世子,完全不是一个层次啊!

顾知县颓然地饮了一盏茶,顾遥嘟着嘴进来,进门就道歉:“爹,我错了,早该听你的,离那郑智远一些。不过,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我从今天开始,和郑智绝交!”

顾知县抿了抿嘴,没说话。

亡羊补牢的前提,是墙只破了个洞。现实则是,狼不仅把所有的羊都划拉走了,还把牧羊人都给圈住了,已经都是狼的了!

顾知县不能说实话,只道:“爹已同郑世子借了两百人,明日便要点人去庄子了。你在家,要照顾好你弟弟。”

次日,送走顾知县,顾遥命张胜套车,带上商哥儿去了,直奔北城三宝胡同,一呆便是一整日。

郑智这边,昨日就找金鑫鑫说了许久,金鑫鑫却坚持道:“是我得罪了顾姑娘,顾姑娘不原谅我,我就没脸留下。”

无法,郑智只得允诺,带她去顾家,找顾遥赔礼道歉。结果,带着金鑫鑫这个累赘,郑智城外城里找了一整日,也没找到顾遥的人。

要看天色将暗,金鑫鑫望着西落得太阳,哭哭啼啼道:“顾姑娘想是气狠了,再不原谅我了,我还是走吧。

郑智被她的哭声烦得不行,嘟囔道:“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想起小时候,金鑫鑫哭得更狠了。

姨娘生下自己后,伤了身子;爹连嫡母都不爱,怎会去宠幸个?嫡母进门多年没有子嗣,永乐二年春回娘家时,在父亲的怂恿下,带上了自己。那是自己第一次知道,除了宠爱和金银,世上还有种东西,叫权利。

金鑫鑫发誓,一定要嫁进官家!金家无权,金鑫鑫唯有巴结嫡母。可是,嫡母为何要生子!生就罢了,生儿子也无所谓,为何会丢了性命呢?

“母亲,你为何去得那么早……”

金鑫鑫嫡母,不就是自己姐姐吗?郑智听不得这话,连忙吩咐青山:“顾五定然没出城,掘地三尺也给我找出来!”

才从城外回来的青山,连口水都没喝上,便又上了马。才要走,马叫人拉住了,只听崖山道:“可以问姚姑娘。”

“我问过了。”

青山板着脸说,却见崖山指了指左下角。青山望去,看到了一脸泪水、嘴角扬起的金鑫鑫。

青山冷哼一声,道:“别说些没用的,我还用你教?你多用点心,照看好三爷才是正经!”

青山策马离去,一路向北,走了半个时辰,随意寻了个茶铺,嚷道:“店家,来碗好茶。”

路边的茶铺,所谓好茶,不过是两文一大碗的粗茶。青山直接摸了四文出来,要了两大碗。慢慢喝,不着急的意思。

茶很快就上来了,青山才引了一口,直接喷了出来。倒不是茶难喝,而是茶铺对面走出一少女,少女手里还领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

少女不是顾遥,又是哪个?

青山快哭了,他不想找到人啊!

第八十五章 顺利过头

青山瞧见了顾遥,顾遥也瞧见了他。

想了想,顾遥吩咐了张胜一句,自己带着弟弟折回谭家。三宝胡同多为院小屋少的小宅子,谭家也不例外。只不过,谭家是匠户,需要大片空间做木工,便一开始就盘了两户,两家打通——

妨碍别人出门?不存在的。

除了临街的这一巷,下剩的,都叫姚家买下了,树洞便占了其中一半的地盘。

从谭家后门出来,敲开姚家侧门。顾遥第三次来了,后门上的人还不认得她,一番折腾,宅子里的大管事,亲自开了后门,将顾遥送至前门。

于是,青山慢悠悠地饮毕两大碗茶、天色黑透后,回武安侯府禀告郑智:“小的见顾姑娘进去,不好追上去。等了半晌,不见人出来,上前一问,才知顾姑娘去了别处。小的翻墙过去的,可哪还有顾姑娘的影子啊!”

青山一番捶足顿胸,郑智信不信倒在其次,一直赖在郑智这里等消息的金鑫鑫,信以为认真,不要钱的眼泪瞬间流出,还道:“对不住,我,我这就收拾东西,带弟弟家去。”

顾遥明明白白“绝交”的意图,使得郑智无比烦躁。再看一脸哭唧唧的金鑫鑫,郑智顿时怒了,丢下狠话:“你要是走,你们姐弟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都把你们揪出来!”

金鑫鑫顿时不敢哭了,低头抽泣的过程,笑了。

郑三爷,要和我天涯海角呢。

青山见状,喜道:“金姑娘既然不走了,现在人手又紧缺,四处找顾姑娘那些人,是不是可以收回来了?”

金鑫鑫顿时一脸懊恼。

自己这么辛苦,结果倒是引得三爷一直去惦记顾家那丫头,实在是赔大了。意识到问题,金鑫鑫当即道:“顾姑娘现在在气头上,不若来日待她气消,我再去赔礼。我家堂姐就是这样的,生气的时候就是不理你,等你不搭理她了,她又转头来找你。”

也不知郑智听没听进去,只见他露出本性,撵人:“闹了这两日,累死小爷了,该干嘛干嘛去,小爷我要休息。”

金鑫鑫带着婢女,恋恋不舍地离去。

谭木匠才做好三个播种机的样机,顾遥立即带着东西去了庄子。宋海棠验证无误后,当晚求见顾知县,指着播种机,道:“麦种种在地下一寸半,种苗出的最好。用这个省时省力,下种深浅一致。”

顾知县来了兴趣,隔日即着人试了一番,果然好使,便要赏宋海棠,宋海棠推辞道:“多谢大人,民女想要别的赏赐。”

试验播种机时,顾知县也在场。他粗略算过,至少能提一半速度,节省三分之一的人力。重点是,不需要经验丰富的老农,播种深度便能一致,这是极大的优势。

顾知县心情不赖,极有耐心地问:“要什么?说来听听。”

在顾遥的鼓励下,宋海棠按照打好的草稿说起慌:“民女,民女对种子有股莫名熟悉感,知道它们是否喜欢阳光,是否喜欢水。大人让民女跟着种玉米,就是最大的赏赐。”

这个赏赐,有点与众不同啊。

先是蔬菜棚子,再有这播种机,虽然有点为难,顾知县依旧点了点头,提醒道:“本官允你。只有事需和你明言,一旦入了耕队,便没了特权,要和别个一样的。能不能让人信服,便要你自家努力了。”

“这个自然。”

宋海棠的态度很好,顾知县甚为满意,便吩咐安顺:“取宝钞二十贯,交与宋姑娘。”

大明宝钞纯粹瞎印,开国初宝钞一贯与一吊钱等价,待到如今,不过短短四十年,二十贯宝钞才值一两吊钱。这等贬值速度,哪个敢用?是以,哪怕朝廷下令,百姓依然用铜钱和金银交易。

顾遥截下那宝钞,与顾知县道:“不过一二两银子,怎用宝钞?若是爹爹没银子了,我这还有几个。”

顾知县再怎么差钱,也不会缺这点。他委屈地瞪了女儿一眼,收回宝钞,让人取了一两银子赏给宋海棠,顾遥这才作罢,妥妥的女生外向。

宋海棠很快便加入玉米试种小队。

十四岁的丫头片子没什么好在意的,可宋海棠是知县大人指派的。加之蔬菜大棚是人家弄出来的、播种机人家做的,宋海棠的加入,比想象的略容易一些。只两日,宋海棠说服顾知县,采用分块试验田方式,分拨各自试验,各自验证。

宋海棠自家要了百亩薄田,三石的种粮,与众人着实妨碍不大。她唯一多要的,便是人手。没法子,一时半伙捉摸不出来大规模种植玉米的快捷工具——琢磨出来也不敢说啊,别个连玉米怎么种都不知道呢,还整特殊工具,那是惹祸上身。

人均种田五亩,百亩薄田,配二十个是标准,宋海棠多要了五个。顾家种麦子的人,因播种机省了不少人工,顾知县从中抽调了五个,添给宋海棠。

阮家庄一切顺利,顾遥拍拍屁股,回城看弟弟去了。

一连多日,顾遥过得十分安定,安定到特别不自在。虽然叫嚷着绝交,可郑智就这么彻底没了音讯,顾遥怎么想怎么不对劲,便叫寒香去打听下郑家的动向。

寒香这等人才去探郑家消息,能探出才怪。不过,寒香鬼机灵,靠着自己八卦的本事,四下一整合,回来禀报顾遥:“郑世子已半旬不曾露面了。”

郑智,遇到事情了?忐忑不安多日,顾遥乔装出门,截下路右石。

路右石惊讶道:“你不知?不能吧。等等,我懂了。那小子历来做什么都不和我讲的,这次特意和我提了一嘴,说要特训去。合着是,他想借我的口,告诉你?你俩闹别扭了,还是叫家里长辈禁止见面了?为何这么使唤我?”

特训啊,怪道半点影子不见。

知道缘故,顾遥潇洒走人,路右石跟了上来,像个八婆似的,东打听西打听的,顾遥根本一点儿风声都不露。路右石便道:“顾妹妹,你问我话,我知无不尽;我问你句话,你一字不答。如此这般,是不是有失公允?”

顾遥停了下来,皮笑肉不笑道:“路公子再跟着小女子,令堂明日便会请我登门喝茶,信不?”

家有严母的滋味,谁有谁知道,路右石只得强忍好气,含泪挥别顾遥。

第八十六章 中秋将至

“咦?这不是宋二吗?真是养了个好闺女呢!啥?不知道啊?你家二丫头,不是给知县干活呢么?力气小了点,干活贼带样的,一看就是行家。知县大人在试种新的种粮,这会儿都出苗了。那苗出得那稀,还说厚了。这要是真能成,光种粮就省不少呢。”

说着说着,老农忍不住目露期盼,盼着不管好年荒年,自家都能吃得饱饱的。

宋二郎却是一脸臊,压根不敢和别人说“其实是我打了闺女一顿,闺女被顾家人强行带走了”这样的话。与老人家挥手告别,郁郁寡欢地扛着锄头家去了,进门却发现媳妇蹲在角落里狂吐。

“这是怎么了?”

海棠娘红着脸道:“可能,是有喜了。”

宋二郎忙丢下锄头,将信将疑,道:“有喜会吐我知道,可你先前生那三丫头的时候,可没吐呢。啊?这个,不会是儿子吧?”

海棠娘忙拉回跳起来的宋二郎,安抚道:“他爹,先别嚷嚷,万一不是呢?再等些日子,叫松林的林大夫瞧瞧的,再告诉别个也不迟。”

宋二郎点头,却是拉着海棠娘往外走,边走边道:“这就去瞧大夫。”

田里的玉米苗出的很不错,才要浇水的时候,一场春雨飘然落下,及时,还省劲,宋海棠乐开了花,着实闲了几日。别院里吃喝都好得很,秋菊又三天两头过来传下家里的事。

离家的这段日子,宋海棠过得很是舒心。

再过一个月,大棚的头茬果蔬便要下来了,明日进城见见姚飞飞吧,宋海棠在心底盘算着。秋菊气喘吁吁跑来,喜色难掩:“二姐,娘要给我们生弟弟了!”

也就是说,便宜娘又有身孕了?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虽然还不知道男女,但总算有了希望不是?没有儿子的女人,在这片土地上,那日子是真的很难过。

宋海棠替便宜娘开心,当即丢下和宋二郎较真的事,拎了一些吃食,同海棠一道家去了。

宋二郎开心得一塌糊涂,宋海棠又在外头替他长脸,这会儿见着人,和蔼道:“海棠也来了,快和你娘说说话。”

“是。”

看着不知哭了多久的母亲,宋海棠笑道:“这是高兴的事,娘哭什么?弟弟马上就有了,屋子也要尽快盖起来了。我明日就进城见姚姑娘,催她快些找人帮咱们盖瓦房。”

想着儿子,宋二郎满身都是动力,笑呵呵地点头。

有养殖场在,海棠娘的鸡蛋、鸡汤,倒是都吃的。只因盖瓦房,海棠娘不想闺女太受累,一个蛋都不舍得吃,攒着卖掉存钱给海棠使。

姚飞飞得知后,从宋何两家买了百只鸡蛋,反送到宋家。夏日到了,顾遥也来到了别院。自家炖鸡汤时,便叫人送一碗到宋家,海棠娘不喝也得喝了。

有了这对姐妹的帮衬,宋家二房顿时成了阮家庄的焦点人物,宋海棠更是人人称赞的姑娘,不少人露出想结亲的意思。不仅宋海棠,年长两岁的宋迎春,标准的适龄女子,也有人透露了些许意思。海棠娘将这事看得极重,挺着肚子,四处打探。

何宋两家的新宅起好了,顾家的马场建好了,凤城的人都来两回了,郑智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凤城这次来的人比较特殊,孟瑄亲自来的,才见到顾遥,便问:“你爹银子可还够使?听闻你家老爷子没出银子,父亲又给了一千两。”

顾遥忙道:“够的。祖父没给,祖母给了。祖母送了她陪嫁田一季的收成,够我爹使了。十一叔亲自来,可是有事?”

“嗯。”

顿了顿,孟瑄示意寒香下去,顾遥颔首,寒香退下,细心地给二人关好了门。

孟瑄这才附耳低声在顾遥耳畔,道:“父亲叫我来问你,他是否也要告老。”

问我?为何?顾遥一脸疑惑,孟瑄起身,同样摆手。他家老子不仅问了,还叫他悄无声息地来问,可见多么不正常。

想了想,顾遥问道:“孟爷爷那里,可是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了?”

“没什么啊——”孟瑄思索片刻,改口,“倒也有桩不大不小的事,少师养子,月前曾在凤城逗留了几日。父亲还亲自见了那小子,说了不少话。”

“少师是谁?”

袁方先前和顾遥说的,都是朝上旧事;顾知县甚少和顾遥说朝廷上的事,几年下来,顾遥对实事已不大了解,少师这种高层次的人物,就更不得而知了。

孟瑄没好气道:“姚少师。”

姚姓,难不成是——“姚广孝?”

孟瑄一巴掌拍来,怒道:“不可直呼少师名讳。”

顾遥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姚广孝的大名她还是略有耳闻的,这人非常厉害。据闻……干了什么,顾遥还真不知道,只好问孟瑄:“他是做什么的?”

孟瑄惊了,问:“你知他名讳,不知他身份?精通三教的道衍法师呐!”

法师,带了算命的气息。史书上各种预言很无理,但事靠谱。顾遥努力回忆仅有的历史知识,永乐年间的大事。

孟瑄见她不语,少年并不敬畏神灵,也不追问,只道:“马上中秋了,我可是要回家过节的。你先琢磨,待我回凤城时,再给我回答不迟。”

中秋!

八月十五,有毒的日子。一个是土木瓦剌之变,皇帝被捕;一个是永乐年间和蒙古打的时候,全军覆没了一场。但具体哪年,她并不知道。

这个八月十五的梗,顾遥是从武侠小说了里看的。里头的时间被改过的,并不尊重历史。不过,不管哪年,永乐没少打蒙古是真的,顾遥便道:“不必等到那会儿,现在就说,告老吧。”

“你就这么随意地想了想,就有答案了?”

顾遥不能说,这是女人的直觉,礼貌地笑着点了点头。怕孟瑄多问,她忙道:“你就这么回答孟爷爷就是。另外,十一叔确定要回家吗?往日不叫十一叔家来,偏这会儿叫你来——不是因为八月二十二,是您生辰?”

孟瑄笑,道:“你知道的,我历来不爱动脑子,你答我记,又不会问你缘故,你慌什么?”

信你有鬼。

相较于顾遥挤眉弄眼不端庄,孟瑄却是大方落座,饮了一口茶,气定神闲地开口:“多给透露点,给我庆生是假,定亲才是真。不过,我不是孟昭那没用的。这事我不配合,我娘也没辙。”

顾遥咬牙,恨声道:“十一叔如此聪慧,怎好意思说自己不爱动脑子呢?”

第八十七章 玉米枯叶

顾家的宅子赁了出去,待顾知县见过孟瑄,收下孟家送来的银子后,孟瑄便提出告辞,坚持住进客栈。送走孟瑄,顾知县与顾遥道:“不差那宅子的百两赁钱,早日将屋子收回,收拾一番,不管哪个来住,都极为方便。”

这话说的,顾遥好生郁闷。

那宅子一年用到的时候,不过三两次,十天半个月撑死了。赁出去有钱,自留还要请人看守和打扫,里外里不知烧了多少银子。至于说方便,孟瑄住客栈也是方便的,上等房一日一两足以,他统共住不了几日,着实费不了几个银钱。

顾知县将她神色看在眼里,遂板着脸下令:“不可太过节俭。”

“是。”顾遥应下,不过,该说的她还是会说的,“我听爹爹的。但我这么做和节俭无关,而是不浪费。有钱人家空着宅子一座座,贫穷人家无片瓦遮身——”

顾知县打断,问:“你的意思,要将宅子赠与无房之民居住?”

顾遥哑然。

顾知县耐心教导闺女:“既然非也,便承认自己太过节俭吧。一如你祖父,向来自称军中抠门第一人。”

“是,爹爹。”

孟瑄只在顺天呆了三四日,该走的关系,一家没落。各家礼物有理有据,面面俱到,银钱所费合理。顾遥看毕各家的单子,对孟瑄直接奉上膝盖。

孟瑄不收,还道:“礼单并不是出自我手,孟家有专人处理此事,我只是负责出面。听说顾家家事,你皆亲力亲为。临走前,作为长辈,十一叔得教你点做人的道理。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不可能把所有事都做好,找到合适的人,握住那人,足以。”

顾遥重重点头。

这几年仗着家里人少食少自己年纪小,一通乱操作,现在问题一一暴露。问题是,姐年纪并不小,反而叫你们一个个教,这不合理。

痛定思痛,顾遥直接要求孟瑄:“十一叔,回去和孟祖母要俩人,教我一下,可好?”

“这主意不错!等着。好了,你回去吧,不用送了。”

出了城,孟瑄开始撵人,顾遥憋笑,咳了咳,道:“那什么,十一叔,不是送你,我要去庄子一趟。呵呵,顺道。”

孟瑄:……

出城十里,顾遥西去,孟瑄南下,俩人正是分道扬镳。

张胜忐忑地问顾遥:“姑娘,宋家,真的应了?”

“你马上就知道了。”

驾着马车,张胜按照顾遥的吩咐,走近陌生的新巷,宋家二房和何家比邻而居,新宅建在了村北。顾遥才下车,十里八村有名的刘媒婆,笑嘻嘻上前招呼:“顾姑娘,多日不见,礼可备齐?”

顾遥笑笑,寒香上前道:“刘奶奶好生有趣,我家姑娘多大点子的人?怎能替张大哥主婚?我们呐,另请了高人。”

说话间,打南边来了一辆驴车,车上二人,粗壮的婆子和年轻的妇人。婆子极为敦实,远远瞧着,就像一座小山,挡住了后头的风景。若不是妇人太高,压根看不见人。那妇人眉眼洋溢着自信的笑容,看起来极有底气。

寒香立即上前迎人,那刘媒婆见多识广,想不起来人的姓,却记得她夫婿做什么的,立即道:“哟,这不是秀才娘子么?”

妇人知她品性,笑而不语。

寒香忙调和:“刘奶奶没认错,这位嫂子的确是两家店周举人的小闺女、张秀才的娘子。”

秀才娘子笑着拍了寒香一下,道:“坏丫头,叫我婶子才是,叫什么嫂子!”

寒香偏道:“这么年轻的婶子,我可叫不出口。”

逗得秀才娘子笑个不停。

对,这位秀才娘子更重要的身份,她有个举人父亲。

这举人的力量有多大呢,顾知县本身便是个举人。大明开国四十年,所有举人加起来不过万数而已。活着的,则不足这个数。

举人都这么厉害了,顾遥堂叔那种两榜进士?那就跟更厉害了。

会试至今,统共举行了十来次,一次平均百来人。千把人的进士,病死老死好一些,皇帝东杀几个,西流放几个。如今的进士,真的是少得可怜。

因为进士少,顾知县才能以举人身份出仕。

那,这个周举人呢?

首先,两家店虽是个村子,因出了个举人,渐渐成了附近十村的中心,虽未名镇,却有镇的功能。其次,周举人自家,虽是五十岁上中的举,也曾耗紫谋了个江南的知县,周家因此获益良多,绝对没赔本。

不过,周举人的选择,便是错的。

后台不够硬的,偏择那甘甜的井,不少等干么?江南的知县,这种上等肥肉,众人必争之地呐。不上两年,建文年间,周举人便被撸了下来。待到今上登基,周举人已小六十了,大半截身子埋进土的人,直接熄了做官的心,一心教养族中子弟。

这几年,周家后背虽没出多少秀才,两家店到出了不少。

顾知县聘来的那个楚秀才,便是其中一位,顾遥便是通过楚夫人,请了周娘子做张胜的媒人。

周娘子看了眼一表人才的张胜,又问了几句。张胜呢,知道这是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人物,当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小弟”“劳烦”“叨扰”等等装范儿的词,吐了一个又一个。见他不似一般农夫粗鲁,周娘子暗暗点头,心道,不愧是知县家里出来的。

刘媒婆看了眼酸,又很快自我调节,反正自己就是赚媒人钱的,给钱就好!

顾家请出周家娘子,给家将张胜聘宋家大姑娘宋迎春为妻,各色纳采礼均四样,合银四两,两家亲事第一步走得极为顺畅。

张胜虽然断了一臂,人才极好,又家有恒产,在顾家做事,收入颇丰之外,见识极广。海棠娘跟大闺女说:“你可别嫌他!若不是断了那一臂,人家现在准是个官儿了,哪还会来娶你?”

宋迎春羞得说不出话来。

长女婚事定,肚子里又揣了一个,住在崭新的砖瓦房里,海棠娘笑得合不拢嘴。怀揣希望的二房,也累得直不起腰来。中秋将至,攒的鸡蛋、成鸡开始外卖,疯狂收钱的同时,是日夜不能寐的辛劳;宋二郎整的五亩荒田,种着鸡鸭鹅来年的口粮,这会儿,正是收货的季节。

最忙,最苦,最累的,却是宋海棠。

这一夜,宋海棠夜不能寐。看到熟悉的玉米杆上,结了一个又一个的棒子,宋海棠很开心。可今日,她在松林官田里头,看见了许多枯叶。出现大枯叶,要撒农药。农药具体成分,她不知道。只知若是治疗不及时,这种枯叶病蔓延得极快。

第八十八章 理直气壮

思前想后,既然没有农药,那就人工治病!一咬牙,宋海棠与自己的队员,猫着腰钻进玉米地里,顶着刺啦,一叶一叶地撕着,查完自己分队那一百亩,又带着大家去查别的。不过两日,原本就不怎么嫩白的小脸,全是一道道的刮痕,疼得宋海棠整宿整宿得睡不着觉。

不独宋海棠痛,所有人都痛,痛了两日,一帮小伙子开始不平:“我们那一百亩没事,何必理会他们?”

“我知道,这几天的确辛苦大家了。”宋海棠上来先承认大家的付出和辛苦,接着话锋一转,说,“他们的不除,我们的用不了多久,也会变成这样。我已叫人给顾大人送信了,大人想是不日便到。别的分队,闲不了几日的。”

武安侯府的李总旗,与兄弟们低声交谈一番,颔首道:“那我们再等大人一日,明日顾大人不来,我便报告世子,由世子定夺。”

“没问题。救玉米叶子,和救人一个道理,都是急得很。李家哥哥,你能和大家伙说一声,明日都来扯那大枯叶?”

村民,尤其是所谓的种田好手,不搭理宋海棠的说辞。宋海棠也是无法,才麻烦李总旗的。这些人是农夫,也是军人。中国的军人,历来以服从军令为天责,哪怕他们是农夫。

“都做了,做到底呗。”

人群里有人嘀咕了这么句,众人纷纷应和,李总旗值得去与别的分队商议。威逼利诱,外加顾郑两家传闻都用上,哄了整整二百人,救了一整日的玉米。

夕阳西落之际,顾知县总算赶到了。望着满脸血丝的青年们,顾知县心疼了,待得知现在只有十分之一有枯叶时,迅速决定:“既然只有十分之一,减产十分之一,本官能接受!叶子,叫它继续枯着。”

宋海棠忙道:“大人,不是这么算的。这会是十分之一,明日可能是十分之二,来年便是一半。我们已救治三日了,大人问问大家伙,是不是一日比一日严重?”

李总旗带头回忆了一番,发现果真如此,眸光不由凝重起来。

见他如此,顾知县心里拔凉拔凉的。

顾遥自车上下来,笑道:“既然非做不可,那就大家一起。爹,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领头羊的作用、威慑,非常有效。在顾家父女的带头下,全员参与掰枯叶。这当头,顾知县没有给女儿特权的资本。不过,这才是我的闺女。望着顾遥白嫩脸蛋上的血丝,顾知县暗暗发誓。

遥遥,你今日陪爹爹吃过的苦,都将成为他日的荣华富贵!

累瘫在地,顾遥问宋海棠:“姐,咱能想个别的辙不?”

宋海棠撸起袖子,叫顾遥看到那一刀刀红印,道:“有别的法子,我能这么亏待自己?”

“好吧。”

顾遥起身,俩人互相搀扶着,跟着大部队家去。

顾家别院的空地上燃起了篝火,众人席地而坐,捧着热腾腾的面条,呼啦呼啦吞了一碗又一碗,驱散了些许疲惫。吃饱后,大家一头扎进茅草房,鼾声四起。百丈外的后院,顾遥就着鼾声,缓缓进入梦乡。

这边忙着拯救玉米,宋家那边则是喜事连连。宋海棠的大堂嫂,里正的小孙女阮四娘,日前生下一名男孩,这会儿要摆满月酒了。

先前洗三那会儿,没儿子的宋二郎,终于瞧见了侄孙子的小弟弟,馋得直流口水,家来就说洗三礼太少。这次满月,宋二郎忘了鸡蛋都不舍得吃的婆娘,拎了满满一箩筐、一百二十个鸡蛋的超大礼,去大房庆贺。

大房唯一的闺女宋巧,整个人都是筛子。将二房送来的花布据为己有后,眼睛一转,悄声怂恿宋婆子一番,宋婆子便拉着宋二郎一顿哭后,在宋海棠不知情的时候,住进了二房新宅。

秋菊倒是想跟咱家二姐通风报信的,可见到姐姐那么辛苦,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寻思自己也大了,总不能事事依赖二姐,也该担当了,便咽下所有事,只道:“二姐放心,我会照顾娘和弟弟的。”

秋菊的目标十分明确,保护弟弟和老娘,别个,家里又没现银,无非是几口吃的,饿不到我就成。秉持着这种超级底线的纵容,待宋海棠忙完秋收家来时,宋二郎已从养着老娘开始,逐渐养了大房一家。

白吃白喝的大房,说几句好话,还是肯的。秋收过后,两碗高粱酒下肚,大房几句奉承话一说,宋二郎忍不住吹起来。

“说来惭愧,家里头这些东西,都是孩子整的。你们是不知道啊,顾姑娘对老二有多好。什么都听她的不说,那菜棚子,就是给我二闺女整的。她自己不要钱,也要叫我家过上好日子!还有那个姚家的,啧啧,那小姑娘是真有钱。回回过来,都不带空手的。瞧见我这大瓦房了没有?她出钱盖的!”

姚飞飞待宋海棠多好,没人关注,因为不熟。倒是顾家这里,嫉妒多日的宋巧,眼睛一转,有了主意。

玉米才收完之际,负责种大棚的四个长工,跑到田埂上闹将起来。当着几百号自家外来农夫的面,把顾遥的各种不公正,如何偏宋家的事,这么那么一说,大家看顾遥的脸色,便有些不好。

顾遥安抚了下宋海棠,阻止了要给自己出头的顾知县,自己站出来,问那四人:“听几位的意思,自己亏了?”

四人齐点头。

顾遥紧接着道:“这容易,有意见,那就别做啊!”

再没人想到顾遥会这么说,四个大汉立即怂了下来,那最会来事的丁二忙道:“姑娘误会,我没这意思。我,我这,拦了劝了,他们三个就是不听。”

“你胡说!你根本没劝。”老实巴交的宋春很不给他面子,气哼哼地说完,又对顾遥道,“姑娘,我心里不痛快是真的。我媳妇说,是宋海棠弄了棚子,我们才有钱赚,不该贪。可我不瞒姑娘,我就是做不到。”

“你这么说,我才信了三分。也是啊,确实会觉得不平。”顾遥善解人意了一息,紧接着,理直气壮道,“不过,这里头有一点你们说中了,偏宋海棠了,我认。我认为,宋海棠值得我偏心。”

这仇恨拉得真稳啊,宋海棠无语凝噎。关键时刻,宋海棠出手,拦住还要爆出更多难听话的顾遥,低声劝道:“这四人突然找来,总有个缘故,先弄清楚再说。”

顾遥侧首,低声道:“办了他们,更容易弄清楚,信不?不信,你瞧我的。”

第八十九章 联手挖坑

同宋海棠咬完耳朵,顾遥抱拳,与众人道:“他们既然不平,不乐意挣这钱,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各位,有意愿替顾家弄这棚子的,可去找周管事说一声。至于这工钱,多了不敢说,一年十吊还是有的!”

一田地的人,顿时炸开了锅。

十吊钱啊!

那四人见顾遥不给活路,当即爆出宋海棠的收入:“你们别嘘,我们拿十吊,宋海棠一毛丫头拿的是二十吊!”

宋海棠不是惹事的人,但也不是怕事的人,当即顶了回去:“不到二十吊的部分,二堂叔,你给补吗?”

宋春,宋海棠没出五服的堂叔,听见这话,当即抄手往后缩了缩。

宋海棠不独为难他一个,冷笑道:“大家的银钱相差不多,非要比个高下,可就没意思了。这样,我这有个主意。棚子里正好还有一茬的蔬菜,我们五个今年不领工钱,只将下剩的蔬菜一分,可好?”

菜棚子一年不过出三茬蔬菜,直接抢了顾家三分之一的进账,几人有些怂。至于旁人,尤其是郑家的护卫,见宋海棠不问顾遥便替其做主,犯了大忌,当即看向顾遥。却见顾遥捣头如蒜,一众护卫不禁错愕。

猴头猴脑的丁二,意识到不对,站出来道:“不成!那菜我们卖不出价,给我们有什么用?”

顾遥犹如路人甲,一脸不解,问:“既然你们卖不出去,还争什么?”

丁二强辩:“顾姑娘,话不能这么说啊。菜棚子的红火,顾家有功,宋海棠有功,我们,也有功劳的。”

宋海棠道:“你说的这是结果,不是原因。菜棚子红火的真正原因,离不开顾家,离不开我宋海棠。至于你们,方才才顾姑娘已经说了,其他乡邻有意,大可去找周管事。”

人群里,不知是哪个突然出声,问顾知县:“大人,顾姑娘说的,可作数?我们去菜棚子做事,一年能拿十吊钱?”

顾知县不仅颔首,还道:“她若给不出,本官出。”

秋意已浓,又是夕阳西落之际,外头的温度,着实不高。

随着时间的推移,丁二的额头上,已聚满了豆粒大的汗珠。从闹将到现在,一炷香时间而已,剧本完全没按丁二想的去走。

宋海棠是块硬骨头,丁二几个早就知道了。今日这番闹腾,丁二算计的是顾家两位。他们人微言轻,不能怎么着宋海棠。按照他本来预计的,为了自家闺女的名声,知县大老爷定会尽量维护姑娘,不叫顾遥开口,宋海棠就更不敢开口了。

结果,知县大人上来就闭口不言,任由闺女做主不说,还摆着架子矗立在后头,摆明给顾遥撑腰的意思,使得丁二几个,并不敢往狠里闹;然后,到了顾姑娘这里,还不如顾知县呢,根本就是无底线地挺宋海棠。

丁二真得快哭了。

这一切,和给自己支招的那位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说时迟那时快,丁二,真的哭了。两行清泪,从烟熏火燎脸上滑落。它们的主人,边哭便道:“我们错了,大人和顾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们这次吧!”

“耽误大家伙这么久,害得大家饿肚子,的确是错。先起来各自回家吃饭,有什么说头,我们吃饱喝足后、躺炕上慢慢说。”

顾知县招呼大家散去,如此规劝道。

星辉漫天之际,顾知县已将来龙去脉搞清楚。在丁二几个后头推波助澜的,不是别个,正是宋巧。

或者说,那位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宋海棠怕源头在自家,赶忙回家探了趟,回来后与顾遥一对词,八九不离十,这事,基本就差不多了。

宋家几个丫头,宋迎春最大,宋巧第二,海棠第三。三个,你大我一岁,我大你一岁的,属于同龄人。宋迎春定了亲,定好年末男方下聘定亲,聘礼不低于十两;而宋家,不仅聘礼全部返还,还会额外补偿宋迎春十两的嫁妆。

所以,宋迎春至少有二十两的陪嫁——

大房这几年家财破的极快,又有两个男孩读书。所以,能给宋巧的嫁妆,最多值二两,还是先前准备好的。

见二房有钱了,宋巧便想据为己有。顾家的照顾,宋巧也想要。虽不知道怎样才能入顾遥的眼,但有一点,先叫顾遥厌了宋海棠,是宋巧的第一个目标。丁二,是她的执行者。

“你说,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怎么就多心眼呢?”宋海棠感慨地说道。

顾遥撇嘴,道:“你心眼少?你们一家被宋婆子撵出来,你没少出力吧?”

“她能和我比么?再者,知道不点破,这是道上的规矩。再多说一字,我不介意杀人灭口。”

顾遥挡下胡闹的宋海棠,正色道:“我没别的意思。愿意的话,我们联手坑你爹一次,怎样?”

宋海棠后退,抱拳施礼,口内称:“小生求之不得,姑娘但说无妨!”

征得宋海棠同意后,顾遥叫来何婆子,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隔日,何婆子代表何家,登了宋家的门,开门见山表明来意:“我们家呢,准备到城里安家,急用银子。这几年你家也没少挣,想来不差那点本钱,退给我们可好?当初的契约我带来了。二侄子,你说个好,再掏点银子,那养殖场便是你自家的,可好?”

宋二郎不由搓手。

去岁盖鸡舍时,两家说定,鸡舍的房契落宋二郎的名,三年内,只要何家提出退股,宋家便归还何家本钱。中间何家分得的收益,便做本钱的利钱,不需要扣除。

何家当年出了二十三吊的本钱,宋二郎手里,三吊钱都没有。

“怎这样急呢?”

何婆子四处瞄了瞄,低声与宋二郎道:“我也不瞒你。顾姑娘和保定侯孟家说好了,来年在城里头整个大书院。老婆子没本事,只能盼着孙子有出息。顾姑娘说,只要我们想,就能叫福哥去读书。”

长叹一声,何婆子又道:“顾姑娘做事厚道,我们也不好太叫人为难不是?一家都进城,叫福哥娘也找个活儿,他爹还整个铺子,也多挣几个钱。”

何婆子说的有眉有眼的,由不得宋二郎不信。

“可我这,真没那么多银钱。”

“我也知道你难,我呢,更不容易。”何婆子推心置腹地说着,又道,“我这有个主意,你若肯定,我便说一嘴。”

第九十章 损人害己

宋二郎一听,忙道:“哎呦,这都什么时候了,婶子有主意,尽管直说。”

“你看呢,你我两家都没银子,可顾家,不缺啊。把养殖场卖与他家,到时,让你闺女媳妇帮工。顾家家大业大的,还能少了你们家分成?”

菜棚子在前,宋二郎确实不担心。同家人,确切地说,是同宋婆子几个商议过后,宋二郎最终同意了何婆子的建议,以将养鸡场,以五十两高价,卖给了顾家。又找了中人,两家另立一份契约。像先前一样,去掉两家自用的鸡和蛋后,收益对半分。

宋婆子觉得顾家常住城里,基本等于不自用,比当初和何家合伙拿到的还多,老脸上笑开了铁梨花。

何婆子也是笑开了花。

菜棚子多挣钱,她略有耳闻。宋海棠说了,就算不要菜棚子收益,照样帮忙卖菜,何婆子根本不愁。

秋收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这段易主的小插曲,便也没多少人在意。直到九月里,秋收彻底结束,整车的玉米收进了顾家才建的马场。二百护卫守粮,顾知县带着一众衙役清点统。又不用管棚子的宋海棠,彻底清闲下来,拎着一包吃食家去了。

宋海棠的大堂哥宋江一家三口、宋婆子宋巧这对祖孙都在,见她进门,问都不问她,径自打开她带回的零嘴,坐在西间炕上挑三拣四的吃着,秋菊不过要拿一根江米条,叫宋婆子还拍了一巴掌。

宋海棠怒了,便要去收零嘴,海棠娘瞧见,忙拦下她,还道:“你妹妹惯常吃的,让让宋巧没什么。你这俩月没来家,在顾家可还好?”

看着便宜娘隆起的肚子,宋海棠忍了,劝慰道:“我好着呢,娘不必担心。有个事与娘说一下,顾家收了蔬菜大棚的活儿,单雇了我来年安心种玉米。”

旁人还未反应过来,宋巧俏脸一白。

先前卖臭烘烘的鸡舍时,二叔说了,这几年收益,大头是蔬菜大棚,他们才没当回事的。结果才卖了鸡舍,大棚又没了。宋巧以己度人,迅速想到一种可能,厉声问宋海棠:“你故意的?”

一听这话,宋婆子抓了一把江米条塞进嘴里后,下炕抓了笤帚就拍人,边拍边道:“赔钱的玩意,一天不揍就出幺蛾子,再整事把你卖进窑子!”

宋海棠不怕她打,倒烦她那一嘴江米渣。对方是长辈,自家不能还手,宋海棠只得飞快地躲闪着。因她只顾躲飞行物体,不大会儿便挨了几下。

秋菊瞅着空隙,溜走了。

宋巧见海棠娘托着肚子后退,眼睛一厉,全力撞了过去。事发突然海棠娘没有防备,宋迎春救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海棠娘摔倒在地。撞完人还不够,宋巧又拿脚去踹,宋迎春连忙扑上,将海棠娘护在身下。

“宋巧你死定了!”

宋海棠恶狠狠地说道,企图扑上去救人。见她要走,宋婆子手中的扫帚,极快拍下,将她的去路拦得密不透风。

阮四娘知轻重,忙丢下襁褓中的儿子,想去护海棠娘。她的脚还未下地,腰就被宋江圈住。她一个女子,根本不是宋江对手,眼看宋巧又一脚踢在了海棠娘身上,阮四娘顾不得这是家里一直偏疼的小姑子,张嘴就骂:“蠢货,你们连我爷爷都不敢得罪,去得罪知县大人作什么!”

阮四娘的儿子两个月大,早就被这一团混乱吓得嗷嗷哭。顾遥、何婆子、数名粗壮婆子赶到的时候,海棠娘抱着肚子呻吟,宋迎春浑身是土,宋海棠脸上血迹斑斑,阮四娘娘俩嗓子都哑了。

“太乱。”

顾遥只说了俩字,顾家跟来的婆子,便麻溜地收拾起别人家的屋子。没找到抹布,几位中老年妇女一筹莫展之际,有人一横心,自撕衣袖做抹布。

经何婆子提醒,顾遥将人认出来后,道:“不能叫赵妈妈吃亏,寒香,家去上赔妈妈六尺新布。”

顾家打赏用的布,是中等成色的棉布,六尺便要二百钱。半截旧衣袖,换六尺新布,不仅赵妈妈干活带劲,那些没得到好处的,顾不上懊恼,眼里手里立即全是活儿。

不过一碗茶功夫,混乱的屋子,从人到东西,干净整洁,整齐有序,海棠娘也被抬到西屋炕上。

宋家人何曾见过这样的事,直叫这一出给镇住了。

这功夫,里正到了。

阮家庄十里正不足数,统共三个,每个轮一年,今年的轮值里正,恰是阮四娘的爷爷。见老人家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阮四娘立即迎了上去,哑着嗓子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通,连带着往日对宋巧的恨,将宋巧的狠厉夸张了十分。

阮四娘说一句,阮里正与顾遥二人脸色越难看一分。待她说完,阮里正头一个表态:“这么凶狠的女子,宋家和谁家有仇,把她嫁过去就是了。”

一句话,将宋巧的婚事给断了。

顾遥却还觉得轻了,轻笑一声,道:“前日读律法,其中有一条,殴打有孕之妇,杖十,流放三百里。”

宋巧见大哥脸色大变,便知事儿不好,色厉内荏地喊道:“谁敢!”

“太吵,堵上她的嘴。”

几个婆子,还是赵婆子手快,抓了块方才擦过炕桌的抹布,塞进宋巧口中。宋巧被恶心得不行,两行清泪落下,煞是可怜。

见自己养大的孙女遭罪,宋婆子心肝肺都疼炸了。她去拽那布,被身边的婆子拦下。无奈之下,只得去求顾遥。右手抹泪,左手则被她放在胸前摇晃着,宋婆子语不成句,颤声道:“不,不送官,我们不告。顾姑娘,求求你,放了我孙女吧。”

全然一个疼爱孙女的祖母模样,任谁瞧了都心酸,顾遥也不例外。她才觉得宋婆子虽糊涂,却也是个好祖母的时候,却瞧见了宋巧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

闭眸,再睁开,顾遥眼中没了怜惜,视线落在宋巧身上,她淡淡一笑,道:“我看到了呢,我告。”

底下婆子立即附和:“我们也看到了。”

宋巧最善察言观色,瞬间察觉到顾遥整治她的意图,“呜呜”几声,愤恨地瞪过来。宋江知道顾知县就在庄子里,忙挡住她的视线,快速思索解决问题的法子。

这是宋家第二次经历官家了,他倒还真想到一个法子,便对顾遥说:“我们拿钱了事。”

看了眼护妹的宋江,再看看护鸡仔似的宋婆子,顾遥懂了宋巧的性格来源。她站了起来,径直越过宋江,来到在宋巧面前,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有哥哥、祖母护着,唔,兴许还有父母护着,便有了撒泼耍狠的资本?”

第九十一章 无为之过

顾遥只是问一问,并没兴趣听答案,因为,她知道答案。

顾遥起身,转向宋江与宋婆子,道:“西屋的娘俩无事,你们给我三十两银子,我便不告诉我爹;大人或者孩子有一个不好,我也没法子,只能让衙役带走宋巧了。”

不要四十,不要二十,单要三十两,只因宋二郎手头,当有三十。先头养鸡场的银子,何婆子自留了二十三,下剩的二十七两给了宋二郎。距离三十两,不过三两银子的事,凑一凑,想是容易。只是,为了个打只媳妇和“儿子”的侄女,宋二郎,会如何做呢?

顾遥面色凌然,拭目以待。

宋婆子一听这个价,大叫一声,随即呼天抢地嚷了起来:“哎呦,当是你们家呢!三十两银子啊,这是要我们老命啊——儿啊,快来听听啊,这孩子仗着自己爹是知县大老爷,专门欺负你娘呢!”

一句话未哭完,宋婆子扑向才进门的长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了起来。避重就轻地说宋巧罪状,偏把顾家的行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宋大郎听罢,挤出与宋婆子同款的苦瓜脸,拉着阮里正的衣袖,哭道:“啊啊啊,我们家哪来这么多银子?亲家,你可要帮一把啊!”

阮里正心里把宋大郎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这里正虽是民选的,可是,就凭顾家在阮家庄的地位,哪个里正敢放肆?月前顾知县当众力挺闺女之事,庄子里哪个不知?顾姑娘就是顾大人的心头宝,还是不比个小子差那种,叫他如何去帮?

心中如是想着,我们的里正老人家,却是一脸无私道:“哎,这事,顾姑娘没错,是你闺女不厚道了。这事,全听顾姑娘的。哪个不同意,为了公平,我只好把他撵出阮家庄!”

宋大郎身子一抖,怂了。不是被里正这话吓到,而是因他想到了顾知县可能说的话:“哪个不听我闺女的,立即收拾包袱离开宛平!”

宋大娘子也想说话,可想到闺女就没归自己管过,便咽下本来的说辞。

宋巧这才后怕起来。

偏这时,何婆子自西屋过来,与顾遥道:“姑娘,王大夫说药材不够,叫姑娘想法子。”

何婆子的话音才落,她身边的药童张嘴就开始药名,顾遥立即出声劝阻:“去和该说的人说!”

被打断的孩子,无辜地看着顾遥,究竟,哪个才是他该说的人呢?

何婆子瞧在眼里,知道顾遥虽笑,却心情很不好,赶紧拉着药童出门,小声道:“找寒香那丫头拿钱,让张胜驾车去买是最快的。”

一语方休,就听一人快步走来,朗声问道:“婆婆找我何事?”

来人不是别个,正是这会儿应该在别院的张胜。

张胜又道:“我听人说宋婶子不舒服,想着可能用到车,套了马车来的。”

何婆子顾不上夸他,忙将买药之事说了一圈。

目送俩人离去,何婆子轻轻叹息一声,嘀咕道:“儿子有甚好?瞧宋家这三闺女,大的温柔乖巧,老二聪明能干,小的伶俐机灵,各个省心。将来再整仨女婿回来,日子多好啊。哎,宋家的人啊,真是身在府里不知福啊。”

日头渐渐西落,将最后的苜蓿送到养殖场后,宋二郎遍寻不见闺女,匆忙喂了一圈鸡仔、捡了半筐蛋,方踩着落霞家去,进门就喊:“老大呢?怎不在鸡舍——咦?阮二叔,你怎在我家?”

瞥见东间门口的那位,好似是里正大人,宋二郎放低了声音,脚下打个弯,就这么拐进了东间。打眼一瞧,一屋子人,或站或蹲,就连里正都不例外,只一个十岁上下的锦衣小姑娘坐在炕边。

那位坐着的小姑娘,不是县令千斤,又是哪个?

宋二郎忙见礼,顾遥不受,宋海棠十分知机,忙将父亲拦住,三言两语把今日的事说了一遍。宋二郎听得稀里糊涂,只记得宋海棠说妻子保住了孩子,这会儿已服药睡下,便道:“你娘没事了,这事不就完了吗?”

这话说得太对了!眼泪流干的宋巧,不住地点头。

阮里正瞧了他一眼,道:“顾姑娘先前说了,拿三十两才算完。”

三十两!宋二郎惊得说不出话来。

恰此时,顾家别院来人问话:“大人叫老奴来问姑娘,什么时候回去?”

“一刻内。”说完,顾遥与宋家众人道:“一刻内给我三十两银子,否则,时间一到,宋巧我直接带走。”

顾知县一出,大房的人慌忙应承:“我们出银子。”

那宋婆子应承后,立即拉着宋二郎的衣袖抹泪,让他拿十两应急。顾遥觉得不对,故意赞道:“你们家竟有二十两现银,在阮家庄也是头一份了吧?”

宋秋菊忙道:“前儿何奶奶拿来了好些银子,我爹只留了十两,下剩的都给了奶奶。”

是以,不是大房有二十两现银,而是宋二郎兜里只有十两银子。

顾遥已经不想说话了。

众目睽睽之下,宋二郎没法,只得去东屋拿出了仅有的十两。宋婆子自己回家取了才得的十七两,又让大孙子出三两。宋江哪来的钱?这是逼着阮四娘拿钱,里正冲孙女点了个头,阮四娘回去取了三两私房添上。

收下银子后,顾遥对宋二郎道:“若不是我,你媳妇儿子今日定然不保。偏你还向着老娘侄女,我也没别的话,人是我救的,便由我带走。”

闹了一日,宋二郎人兜里的银子全没了不说,媳妇闺女也被带走。宋婆子一看这样,带着大房家去了,连宋二郎的晚饭也不曾给准备。

望着空空院落,摸着空空的肚皮,宋二郎喃喃地说了句:“我没做什么啊,怎么就这样了呢?”

这话叫里正听见,他冷着脸道:“该你做的不做,合该如此。”

阮四娘抱着女儿送祖父,里正叮嘱道:“你方才拿银子是对的。小姑子早晚嫁出去,祖母活不了几年,不必为了这来人得罪夫婿和婆婆。你回去后,努力哄你婆婆,将人拢到你这边。噢,还有,平日里,记得多和宋海棠来往。”

阮四娘面露为难,因道:“那丫头不好相处,我还是想法子和二婶说话,可好?”

阮里正只关注结果,不在乎细节,只道:“你自己看着办。”

第九十二章 郑智归来

宋家母女都是女子,别院如今房舍紧张,顾遥将人安排到自己院内。别说海棠娘了,就是宋海棠,都觉得不合适。

推辞了半晌,顾遥笑道:“这几日天气不行,玉米全部晒干拉回粮仓还需不少日子,我就不等我爹了。你们安心住下,明日我便回城。好了,你们安顿一下吧,我找我爹说一声。”

顾知县听了这要求,却不同意,因道:“这几日宛平不安稳,张胜功夫虽不错,到底失了一臂,不妥。且等我几日,我们一道走。”

顾遥不同意,倒不是为了给宋家母女腾地方。

“要真是几日,我就等爹爹了。十一叔再有几日,时真的到了。趁着他在,以孟家名义整个书院,想必有人帮衬一把的。否则,只凭着孟爷爷先后给的两千两银子,到底紧张一些。年前定好了,年后直接动工,这样一来,顺天府明年就能有个像样的书院。”

这确实是个事。

至于闺女整书院,不过是为了将家人全部接来,图的是一家团聚。可最近宛平事儿太多,要不是玉米更重要,知府大人早喊他回去处理了。

想了想,顾知县不再坚持,只道:“既如此,明日我先送你入城,再回来收拾那玉米。”

这一来一回,少不得两个时辰,顾遥不同意,坚持自己回去;顾知县更不同意闺女自己回去了,父女俩倔着。

似乎是顾遥更不懂事。

可顾遥什么性子,顾知县能不知道么?见女儿黑白分明的眼中写满了心疼,根本不似嘴上那般不懂事,顾知县心底无比熨烫,更加坚定自己的观点,他放缓了口气,柔声道:“对爹来说,只要你安安稳稳的,别说只是少睡两个时辰,就是一宿不眠,也值得。”

感情,并不要生离死别才能证明。

顾知县对顾遥的爱,便是藏于点点滴滴,一点点发酵。在这一刻,简单直白真挚的话语,他的决定,使得这份父爱,催化成最浓烈的酒,醉人心扉。体会道这份父爱,顾遥再也忍不住,扑进顾知县的怀里呜咽起来。

“咳咳咳。”

顾遥哭的投入,压根什么都没听见,顾知县不然。他望向声源处,张口欲斥,却在看清来人后,没了言语,僵了身体。

顾遥察觉到异状,抬头仰望顾知县,见他视线落在门口,便跟着瞧过去——风尘仆仆的主仆三人,似是从天而降般、笔直地堵在门口。别院的门子,被矮他一头的小厮拎在手中。

太惊恐了!

顾遥哭成惯性,被这么一吓,打起嗝来。

来人不管有没有地方,不停地瞄向某人,直述来意:“郑某回城不及,借住一晚,烦请顾大人安排一下。”

半年不见,小丫头长高不少啊,脸蛋似乎瘦了些许。郑智目不转睛地望着叫自己惦记半年的人,在心底默念道。至于半年前俩人闹别扭的事,对郑智来说,那就是天空飘来五个字,这都不是事!俩人吵架三天两头的,太不叫个事了!郑智鱼儿的记忆,气过便过。

郑智的眼神太过直白,顾知县以身遮挡了下闺女忙,僵硬地说了句:“郑三爷稍后,我这就去安排。”

顾遥捂住嘴,不叫自己打嗝,一面偷偷后退,准备开溜。郑智也知不知道瞧没瞧见,只听他道:“劳烦遥妹妹,弄些热汤面过来。”

遥妹妹!

以名直呼,按照时下规矩,太过亲昵。顾遥下意识看向顾知县,果见顾知县脸色不太好。顾知县咳了咳,肃着脸对顾遥道:“快去厨房安排。”

郑智看了青山一眼,青山立即笑眯眯上前,躬身与顾遥道:“三爷嘴挑,下人不仔细,辛苦顾姑娘亲自下厨了。”

顾遥说:“我不会做饭。”

郑智挑眉,道:“噢?那我怎么听说,遥妹妹亲自下厨,慰劳数百耕夫呢?”

顾遥收起无赖色,一脸凝重。郑智不是特训了么,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顾知县不知就里,只觉得俩人这么话家常更显亲昵,忙对顾遥道:“去吧,先拿热水敷下眼睛,再给郑三爷准备汤面。”

顾遥垂下脑袋,低低“是”了声,退了下去。郑智知她应了便不会哄人,任由她离去。只不过,两人交汇时,郑智悄悄比了下俩人身高——丫头太矮了!

顾遥不知他心思,直接去了后厨房。见何婆子在烧热水,顾遥顺手打了两个鸡蛋,蒸了碗蛋羹;又让粗实婆子另起一锅,热了大半锅骨汤。擀面太费劲,她和了碗面糊,待骨汤沸腾后,拿筷子挑了面鱼子,再抓一把小白菜扔进去。出锅前,打了两个蛋花进去,最后撒上香油、香菜、小葱,香气扑面而来。负责端面的婆子,咽了咽口水。

满满三大碗面鱼子、一碗滑嫩蛋羹端上来的时候,郑智主仆还未收拾好。顾遥与顾知县说了声,丢下饭菜,直接回去了西厢。郑智主仆火速收拾了一番,这会儿闻着饭香,顾不上去拦顾遥,围着桌子吃了起来。

然而,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一海碗面鱼子、一碗蛋羹下肚,郑智仅仅混了个半饱。白饿了半天肚子,还没吃饱,郑智的心情不怎么美好,直愣愣地问顾知县:“好好的,遥妹妹先前哭什么?”

郑智一口一个遥妹妹叫,顾知县忍不住多想。想到郑智十三岁,闺女十岁,俩人年龄在婚配范围内。闺女的脸照着自己临摹的,虽不丑,却远逊于郑智本人;再说身份,别说他的庶女,就是他大哥的嫡女,都配不上武安侯嫡子。

郑智今晚行事,过了。

顾知县本就偏疼顾遥,最近月余,顾遥从除病叶开始,一直跟着自己辛苦,晒黑了不少。现在着急回去,也是为了自己辛苦,顾知县疼顾遥的心思,就更重了。

闺女有可能做人家小妾,一想到这种可能,顾知县忘记圆滑俩字如何写的,直愣愣地道:“郑顾两家不熟,郑三爷这么称呼小女,并不合适。”

郑智玩味一笑,道:“方才听到了你们的话,正好我要坐马车回城,我好心,顺路将遥妹妹捎回去,顾大人意下如何?”

顾知县委婉拒绝:“哪能劳烦郑三爷?”

郑智道:“我不嫌麻烦。”

顾知县坚持:“本官不愿麻烦郑三爷。”

见他祭出身份,郑智怒了。

今日傍晚彻底结束训练后,青山崖山两个才得进营。青山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了几句外头的事。得知顾遥在城外,郑智心中一动。

半年的时间,从开始的不痛快,到后来的想通,到如今的想念。想见,便来见,郑智的逻辑就是这么简单。于是,郑智晚饭都没吃,直接出了营,直奔阮家庄。

结果,顾知县百般阻挠。对顾遥,郑智尚且不存在忍让,何况顾知县乎?愤怒的郑智抽出腰间鞭子,鞭子另一端,直指顾知县。

第九十三章 您是长辈

顺天府同知本有两位,其中有个贾同知,便吃过郑智的鞭子。

贾同知岂肯白挨这鞭子?

大明官告官的正常途径,御史出面,弹劾某人。贾同知费劲人脉,还没说服同窗替他出头之际,朝上已有御史不远千里,以从不管农事为由,弹劾顺天府负责农耕的同知,贾章。

圣上不会只信某人言,当即派人北上验证此事。这一验,验出了更多事儿,贾章随即凉凉。顺天府知府、通判均因用人不力,受到斥责。

顺天府官场上的人,哪有不知这事的?

摸着良心说,哪个官员没点小毛病?顾知县也不例外。不过,与贾同知不同,顾知县有个优势,自家堂弟便是御史。只要堂弟不怕事,自己这鞭子就不会白挨。虽报不了仇,却也能叫郑家吃瘪。

然,顾知县这会儿捋的,压根不是这些。他一门心思地想着,宁肯白挨鞭子,也不会叫女儿给人做妾!平日里好说话的人,倔强起来,更加难拉回来。

顾知县倔强的神色,和顾遥犯轴的时候,如出一辙。

郑智瞧在眼里,很是不解。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这爷俩为何都不待见自己?这么想的时候,郑智压根不曾意识到自己大晚上的拎着顾家门子,一路闯进来,是多么过分的事;更不记得自己强迫顾知县安排房舍、强迫顾遥下厨、亲切地以名称呼一位少女。

郑智能意识到的,就是自己很不高兴。一鞭子抽出去,自己也不会高兴。于是,少年憋屈地看向青山。

青山忙上前,问顾知县:“我们三爷不过不是想着借住顾家一宿,又吃了顾家的东西,便想感谢一番。本是好意,顾大人突然发怒,却是为何?三爷年岁还小,若有什么不是,顾大人是长辈,直说便是,生气是何道理?”

一语惊醒梦中人。

顾知县光念着郑世子的沟壑,忘了眼前的郑智,只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一个常年不在父母身边的孩子。

顿了顿,缓和了脸上神色和心中的不悦,顾知县方语重心长道:“旁的都是小事,只一桩。转过年去,郑三爷便十四了吧?侯爷想必已在为郑三爷相看人家了。郑三爷还同小女如此亲昵,一旦传出什么闲话,有损小女名节,委实不妥。顾某心中明白,顾家攀不上郑家,届时,小女便是一生的委屈了。三爷有大志之人,不在意此等小事,我这做爹的,却是要自己那个自小失了亲娘的孩子多盘算一二的。”

原是名节这个事,确实很严重。自己起初同大哥说娶顾遥,也是因为这个呢。哎,算了,为了省事,这次家去就和兄长商议定亲的事吧,郑智如是想着。

顾知县生气的原因,郑智明白了,接受,却是不可能的。少年气哼哼坐下后,冷声道:“我真看上了你女儿,娶了就是,犯得上这么绕来绕去?顾大人不了解我就罢了,还不了解自家闺女。遥妹妹那性子,我想给她委屈受,她也不肯不是?”

说得好对!

在郑智主仆的联合解说下,顾知县总算改口:“是顾某小人之心了,望郑三爷看在顾某爱女心切份上,少责一二。明日,烦请郑三爷捎带小女一程。”

“顾大人倒出十两纹银,我应了便是。”

郑土匪如是道,顾知县就更放心了,忙不迭应下,还叫人顾遥顾遥。顾遥细细问了传话的婆子,怒气止不住地往外冒。白吃白住不够,不过顺路的事,就要自家十两银子,孰可忍孰不可忍!

顾遥生气的时间很短,都是有气便撒了。想了不过一瞬,顾遥便喊来何婆子一番耳语。听罢,何婆子犹犹豫豫地说:“这不合适吧?”

“庄户人家,最合适不过了。他想吃满汉全席,也没那条件呐。”

愤怒之下,顾遥说了不该说的话,好在何婆子只当那是富贵人家的吃食倒没多问,却提了另外一事,顾遥听了,不住地颔首。

次日天明,正堂八仙桌上早已摆好了早饭。两盘白面大馒头,绝对管饱;一碟子撒了白芝麻的咸菜,看着还好,就是份量不多;不过,另有一盘拿香油拌的豆腐丝,香气四溢;早饭的最后一样,是一罐白粥。这样的饭菜,对十年前的何婆子来说,不亚于人间珍馐;对两年前的她来说,也算得上可口的饭菜。

可如今……

何婆子干巴巴地介绍了几样菜的好处,再多的言辞,都不能掩盖早饭的“简陋”。想着顾遥说的那什么心意不心意的,何婆子最后不补充了句:“早饭是姑娘亲自准备的。”

这句一出,顾知县和郑智两个脸色都恢复正常。

顾知县邀郑智入座,并道:“哪怕是咸菜,小女做的都很可口,郑三爷不妨尝尝。”

睡饱的郑智,轻轻一笑,十分善解人意道:“我明白的,村落之中,能有这样的饭菜,已属难得。只是有个小疑问,昨晚汤面中的青菜,侯府都没有,哪来的?”

提及那菜,何婆子一脸肉疼。

如今的蔬菜大棚,与何家息息相关。昨晚那把小白菜,长成了后少说能卖二十文,是以,她一脸心疼道:“那大棚里现拔的,水嫩得紧。”

这老货一脸吃了她家饭的表情,什么个意思?是了,下人胆敢如此,必是主人吩咐的。如是作想,郑智脸沉如墨玉。

顾知县只当他是责怪何婆子,当即训斥了何婆子一番,命何婆子下去收拾东西。郑智想要找的本尊不在,有气无处发,全冲馒头去了,一气吃了四个大馒头而不自知。

这饭量,想是不气了吧?顾知县登时放下心来。

顾遥这边正收拾东西呢,宋海棠一手一筐东西,慢吞吞进来。寒香忙上前接了一只竹篮,递给顾遥看。她那篮里,是海棠姐妹几个,连夜做的各色面点小吃,有的还热乎着。至于宋海棠手里那筐,是四小瓮自家酿的葡萄酒,是迎春昨夜在张胜的陪同下,悄悄回家取的。

寒香收下东西后,搬出顾遥的钱箱子,里头半箱子散钱,约莫两三吊。

顾遥道:“昨日我思虑不周,事实上,留你们住这里不便。何家的老房子空着,你们母女还是去那住着吧。何婶这人直爽,能替你们挡不少事。至于吃喝,我一早就同周管事说了,给你们三月份粮食。这几个钱,是我在庄子里攒下的,懒得带走,你先应应急。待到年底卖了鸡、从我爹那得了赏钱后,再还我、再给何家房钱便是。”

不待宋海棠说什么,顾遥别有深意道:“这些,可不全是我想的噢~”

第九十四章 雨中识情

原本十分感动的宋海棠,听见这话,深呼吸一口,藏起心底的翻动,耿直道:“别卖关子,有话直说。”

至于感谢的话,她不知从何说起,索性什么都不说,大方接受。

顾遥笑道:“有人相中你了。”

不过一宿,顾遥就改了主意,能说动她的,只有她身边的人。她身边对自己有兴趣的,压根不用猜,宋海棠挑眉,直接问:“何家?”

顾遥点点头,笑道:“何婆婆没明说,你只当不知道吧。去何家住,的确更合适。你也不用有什么压力,将来发达了,报答他们家一二,也就是了。”

宋海棠没吱声,送顾遥到门口。

天阴沉沉的,顾遥、郑智两个这才瞧清对方的脸,心底得出同样的结论:她黑了、瘦了。

可是,那和自己没关,顾遥这般告诉自己,客气地施礼后,和父亲拜别,在郑智的瞩目下,钻进马车。郑智主仆三个带路,张胜驾着马车载着顾遥殿后,一行人,先顾知县一步离开阮家庄。

想着顾遥昨晚到今晨的态度,郑智心里不得劲。可他又想顾遥主动和他说话,便降低速度,明是骑着马,却慢得跟骑驴一般,企图逼顾遥先开口。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毫无动静,郑智没了耐性,勒马,吩咐青山:“那片落**好看,给我捡来。”

马车里的顾遥,示意寒香不开口,依旧稳坐如钟。

这下,郑智倔劲上来,偏要顾遥先开口。于是,更加折腾起来。最后,一个时辰只走了二里路后,张胜先忍不住了,他低声提醒顾遥:“姑娘,天儿不好,再不快些,只怕要挨淋。”

顾遥掀开帘子瞅了瞅阴沉沉的天,只得让何婆子去前头传话。

何婆子下车后也不用疾跑,以正常赶路速度,就能和郑智对话,她边走边道:“郑三爷,这天只怕要下雨,能不能快些进城?”

郑智哪会自降身价搭理她,青山接口道:“婆婆放心,宛平少雨,就是下起来,也不大的。”

这话说完没有一刻钟,豆粒大的雨飘然散落,迅速打湿了泥土,土腥味扑面而来。

进城的路,何婆子走过不下百次,熟悉得很,她建议去前面的村落避雨。郑智却嫌远,指着道旁的土地庙,带头拐进小道。近是近,可那庙统共十平米大小,除去供桌,仅容两人站立。顾遥站在西侧,郑智理所当然地站到东侧。其他人很自觉地,齐齐挤在廊下,靠着马车挡雨,才没淋透。

顾遥见庙里只有俩人,便要出去,

郑智讥笑一声,道:“破庙连个门都没有,廊下又那么多人,怕什么?”

何婆子就在门旁,闻言也道:“姑娘在里头待着吧,着凉可不是玩的。且放心,我和寒香几个,就在外头守着呢。”

大明的医疗条件摆那,顾遥衡量片刻,无言地望着雨幕,不再闹着出去。至于一旁的郑智,她只当没看见。她不理郑智,郑智闹了半天,终于憋不住了,缠着她说个不停,一会儿问她昨晚哭什么,一边夸她站姿很特别。

顾遥的不为所动终于惹恼了郑智,郑智大吼一声:“顾遥!”

“我们不熟,郑三爷这般直呼我名字,委实不妥。”

“你还惦记金鑫鑫那事?还要绝交?顾遥,你敢说一个是——”

“是。”

“青山、崖山。”

郑智话音刚落,青山崖山两个,一手一个放倒了何婆子和寒香,紧接着俩人夹击张胜,拿下张胜后,将三人丢到供桌底下。至于顾遥,已被郑智强行带进马车。

没有雨伞,俩人都浇了些许水。郑智忍着怒气,拭去顾遥脸上的水珠儿,打齿间逸出几个字:“不要仗着我的纵容,得寸进尺。”

清晰得听见郑智的心跳,感受着他的气息,顾遥方知眼前的少年是如何的愤怒。偏这时,顾遥忽然意识到件事,非常恐怖的事。

从郑智的表现来看,只要自己搭理他,怎么气他都行;不理,却是怎么都不行的。

这种行为无疑是霸道的。

她和很多男生是朋友,却从来没有一个,是这样的态度。先不论只有十二三的郑智,到底懂不懂感情,只说顾遥,她心底,竟然隐隐有些喜欢这种感受。她曾以为自己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对沈从君那样的感觉,淡淡的清欢,浅浅的珍爱。她从来不知,自己竟然会喜欢霸道的“行为”。

直到感受到了这种感受,顾遥才明白,自己对沈从君的期盼,不是爱情。所以,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侯府的嫡公子,没准已经和别个女人同房的少年?

这,太危险了。顾遥的眼睛里,全是惊慌。

看到这样的顾遥,郑智有些歉疚,却还倔着道:“别怕,只要你听话,我就不欺负你。”

顾遥闭目,泪如雨下,身抖如筛面。

金鑫鑫哭,郑智觉得烦;这会儿见顾遥哭,郑智慌了,忙不迭道:“我没欺负你,你哭什么?哎,别哭呐。你骂我、吼我都可以,不要哭。”

可除了哭,顾遥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耳畔的雨声越来越大,顾遥的心,越来越慌。察觉到她的惧意,郑智无比恼怒,压根不懂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头,到底在怕什么。

“先前你不是说,怕有用的话才会怕吗?现在你告诉我,你怕我,有什么用?”

对啊,自己怕,有用吗?顾遥的泪珠儿一点点减少,情绪渐渐平稳下来。为何害怕?不过是怕放任自己后,自己喜欢,甚至非常喜欢郑智,郑智却像世间千万男子那般,另寻新欢。

换个角度说,自己的另一半不管是哪个,真有那么一日,自己也会觉得恶心,恶心得不知道如何去度日。那么,自己怕,有用吗?

顾遥暂时想不清,但是,不搭理郑智,肯定不可能。

摸出帕子,擦干眼泪,顾遥一伸手,道:“好了,我不怕了,把我爹给你的十两银子还来。”

郑智被她这反复不定整得彻底没脾气了,没好气道:“难道我还不如银子?”

这不废话么?

郑智读懂了顾遥的眼神,咬着牙道:“要银子没有,要人,有。你先发誓,以后不提绝交。”

“我说绝交,好使吗?”

“不好使。”

“既然不好使,我说说还不行?要不要这么霸道?”

郑智笑了,道:“不巧,顺天小霸王,就是在下。”

顾遥暂时无心陪他闹,坐直了身子,郑重道:“郑智。”

“嗯?”

“我们俩的将来,我有些地方还没想好。给我些日子,等我想好了,我再找你说。在那之前,不要来找我,可好?”

第九十五章 崛起之路

那有什么好想的?

郑智没吱声,意思却很明白。

顾遥认真道:“说之前,必须承认个事,我不是普通的十岁女孩子。”

“刚好,我也不是普通的男儿。”郑智如是骄傲地说道。

“别打岔,听我讲。”顺手拍了一巴掌后,顾遥继续道,“我先前呢,因为无所求,所以不怕你;刚才怕你,则是因为有所求。”

郑智皱眉,再次打断:“你要什么?只要我有,给你便是,何必怕?”

顾遥差点感动,或者说,还是感动的。她相信少年这会儿的话,完全发自内心。因为懂,所以感动;也因为懂,知道这话,只代表少年眼下,却不是永久。

握紧拳头,顾遥坚定道:“不,我想要什么,必定自己去争取。”

红肿的眼睛,盈盈的眸子,天然的柔弱,可顾遥的目光,又是那样的坚定。反差极大的两种形态,同时呈现在一个人的脸上,郑智觉得格外好看。

“好,依你。”应承过后,郑智不死心,追问了句,“真不和我要东西?”

“假的。现在,把何婆子和寒香给我弄回来。”

郑智心里嫌那几个碍事,嘴上却道:“那里淋不着他们,雨停的时候,再弄醒不迟。嗯——你怎不问我这半年做什么去了?”

“不是特训么?碰到路大哥的时候,他告诉我了。”

“路大哥?这么亲昵?碰到的,怎么碰到的,在哪儿碰到的?”

一连串话问出口,倒不是郑智小气,实在是,前车之鉴啊!这丫头当年喊沈从君,便是一口一个沈大哥。见他如此,顾遥“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好久不见你,我半路截的‘碰到’,你说巧不巧?”

郑智立即懂了她的意思,轻哼一声,得意道:“一面说绝交,一面惦记我。”

提及上次的别扭,顾遥问郑智:“那个金姑娘,是不是你在凤城时提过的鑫鑫?你那什么眼神,那姑娘能叫姑娘?若她那样是标准的姑娘家,我宁愿不做姑娘家。”

“她小时候不是这样,我大姐去世后,她守完三年孝,不知怎就成这样了。”

等等,郑智姐姐过世,金鑫鑫守孝,那岂不是——

“她是你外甥女?”

“算是吧,她是我大姐的庶长女。”

在嫡母过世后,能去嫡母的娘家过活,这可以啊,完全是小说女主的节奏。自己好像看过不少本这样的书,啧啧,就是那金鑫鑫的气度不太像。并且,以爱慕的眼神去看自己的“舅舅”,情商或者智商有点毛病,应该是活不了一集的角色。

顾遥胡思乱想的功夫,郑智又发话了:“你怎不问我特训怎样?”

这货第二次引自己了,难道,特训有什么好叫他得意的?狐疑地看了郑智一眼,想着自家老爹忽悠过去的那帮孩子,顾遥猜测道:“你们特训排资论辈,你是榜首?”

郑智矜持地点点头,自靴子里摸出镶金嵌玉的匕首,示意顾遥借住。顾遥不接,就着郑智的手,十分中肯地点评:“这会儿光线不好,这上头的玉还能这般翠,着实不错。把手上的金,是真金吗?真是啊。我认为呢,换成布做的把手,会更好用。这匕首,得数百两银子吧?当真浪费。”

百两银子,按时下购买力,至少顶后世十万软妹子。半年特训,差不离半学期,奖学金高达十万,郑家,是真的有钱啊。

见她越说越离谱,郑智果断将匕首放了回去,同时唾弃道:“这是岭南叶家家主,拿南海寒铁所制。百两银子,根本请不动老爷子出手。”

中国这些老手艺,说明华夏能工巧匠极多,很长面子。拥有技艺的人,也叫人佩服,但是,不能广而传之的,发便很难发展。比如读书一事,大明不及后世,不拿开国后,就是清朝,也比不过。但是,大明比魏晋,却又不知进步了几何。有了活字印刷,书本方得批量制作。

扯远了,顾遥指着那匕首,认真道:“有什么用?能快得过火铳?”

“连我大哥都不怎会用火铳,我更是没见过,那火铳再快,又能怎样?”

“嗯?你没见过?你不是锦衣卫的什么大汉将军么?”

郑智不好意思道:“那是仪仗队里头的一种称号,可不是什么将军。而且,我是北京仪仗队的,挂着名号罢了。不过,就算我镇抚司的人,也不会有配火铳,没见过火铳,并不奇怪。”

“额,好吧,我记错了。不是锦衣卫,是神机营。”

“神机营?那是什么?”

郑智没听过神机营!绝对不是他孤陋寡闻,想是,还不存在?神机营不存在,是因为,还没有对应的设备?这是个机会!冷兵器哈,我想想,嗯,还是蛮难的。

顾遥完全不在意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郑智将她拍醒。

“你方才做梦了还是见神仙去了?怎这么入神?”

顾遥长叹一声,道:“我想去见神仙了,可惜,未能如愿。”

据顾遥所知,现在火铳是有的,火枪和火炮都没。刚才,她把这几样兵器大概琢磨了一番,结合时下条件,按说手持火枪更值得拥有,但火墙的制造能力实在太弱。档力、子弹,样样是难点啊。火炮的话,相当于放大版的火铳,技术难点倒是少一些……

不过,这些都是记忆中的。实际怎样,还是要看了才知道。嗯,孟瑄到了后,看他能不能弄只火铳给自己瞅瞅。兵器研究这方面,顾遥还是有些许自信的。

如是作想,顾遥露出了一个迷之微笑。

与此同时,雨过天晴,泥泞了回城的路。何婆子、寒香两个醒来,一左一右护住顾遥,上下一顿检查,确认顾遥毫发无损,这才放下心来。

“我和郑三和好了,放心吧。嗯?郑三,你怎么了?胃不舒服,还是哪里?”

因见郑智捂着胸口,顾遥随即关心地问了句。

郑智强忍胃痛,坚持道:“你看错了,我没有不舒服。不舒服,也不是胃,是心。”

顾遥以为他作妖,才准备不管,何婆子却在她耳畔嘀咕了句:“郑三爷早饭吃了四个馒头。”

哎呦,猪啊!别院的馒头,那可是纯手工制作,自己半个都吃完的好吧?郑智难不成,吃撑了?意识到这个,顾遥不坏好意思地问青山:“你家三爷平日早饭吃得多吗?”

青山仿佛是顾瑶飞小厮一般,有问必答不说,还说得特别详细:“侯府早饭各吃各的,我们爷往日不怎么吃早饭。今日早饭,用了四个大馒头、一大碗粥。顾姑娘,我们爷,应该是吃撑了,胃疼。”

失声片刻,顾遥语重心长道:“粮食珍贵,今后,还是莫要如此浪费得好。”

郑智:……

第九十六章 血浓于水

开封府,太康县。

九月二十九,是顾老夫人五十五寿辰。儿子不在身边,老夫人意兴阑珊,并没大办的心思。倒是大夫人方氏,同继婆婆关系不错,家里又宽裕,主动替婆婆张罗寿宴,早早四处下帖子,往大了办的意思。继儿媳妇如此辛劳,顾知县的妻子李氏,就更不好偷懒了。

瞧着大房这热闹劲儿,二老夫人唐氏的心里,极不得劲。她比顾老夫人还大一岁,去岁,可是没人替她张罗的。眼酸嫂子有儿媳妇伺候,闹心了多日,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逼着二老太爷给金陵去了封信。

明着叫儿媳妇过来给伯娘过寿,实则是想将儿媳妇栓家里。

顾御史的夫人谢氏,轻蔑一笑,婆婆这点道行,啧啧。想着数年不见父母了,谢氏回信太康,即日回程,给大伯母贺寿。蹇张氏,即顾知县的胞姐得了信,随即打点行装,跟着回了太康。

母女见面,抱头痛哭。女儿、外孙的到来,顾老夫人总算露了些许笑颜。这时,下人来报:“二老爷寿礼到!”

两房一屋子女眷,齐齐盯着箱子,实不知宛平那里,能送什么好东西来。

第一次来顾家的婆子,进门给老夫人磕头,顾老夫人奇道:“你怎知我是哪个?”

婆子笑而不答,打开大箱子,取出第一件物品,以标准的京腔,回道:“这彩泥人,是大人画了几十副画,请了宛平手艺最好的匠人,半个月做出来的。老夫人瞧这彩泥人,是不是眼熟?”

顾老夫人眼睛有些花,不等她瞧清楚,一旁的蹇张氏上前抱过泥人,看了看泥人,又看了看老夫人瞅,喜道:“这个和娘真像,待我走时,便带走吧。”

说着,抱着泥人就要走,被顾老夫人拦住。老夫人抢回泥人,颤声道:“谁都不给,这是我儿子送我的!”

蹇张氏想着数年不见的弟弟,吸了吸鼻子,走到婆子身边,问道:“可还有旁的?”

婆子不知蹇张氏是哪个,但能和老夫人抢东西的,想来是问得着的人。婆子机灵地回搭:“有的。”

除了彩泥人,还有顺天的特色干果,这都是常礼。除了这些,婆子最后取了两样东西,道:“抹额和这寿贴,是五姑娘给老夫人的贺礼。”

顾老夫人一眼就爱上了那鲜亮的抹额,她俩手抱着彩泥人,便叫闺女:“丫头,你取来阿娘瞅瞅。”

抹额针脚齐整得有些过火,板正得像自己儿子小时候。透过密密麻麻、规规矩矩的针脚,老夫人仿佛看到了小姑娘板着脸做绣活的模样。老人家叹息一声,问婆子:“这抹额是你们五姑娘做的,配色,不是她吧?”

婆子面露疑惑,问道:“老夫人怎猜到的?配色呢,是庄户里一位极好的绣娘出的主意,针线是五姑娘自家整的。”

老夫人不答,卖了个小关子,只命人打开寿贴。

金粉涂过的寿字,金光闪闪;且每个大“寿”,都由九十九个小“寿”字,长长久久,意头极好。若是孟善在此,定会道一句:“又长进了!”

老夫人不懂不懂字,指着帖子问谢氏:“三侄媳妇,五丫头这字能看吗?”

谢氏,是太康谢氏后裔。谢家虽不似千百年风光,底蕴摆那,谢氏上前细看了片刻,笑道:“楷书端正,行书飘逸,五丫头的字不错。”

蹇张氏这几年跟着弟妹学了不少,跟着道:“这字比我强。”

她的话音刚落,大夫人方氏便道:“我不懂字,却瞧着这个很漂亮。再一个,九十九个小字排成一个大字,遥姐儿一定花了很多心思。”

横竖她只生了大爷顾恒一个,并无亲生女,夸小叔子的庶女几句,就能得继婆婆欢心,岂有不附和的道理?老夫人听了这话,果然笑得朴实。还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孙媳妇的肚子,笑道:“老大家的,可不能称姐儿了。”

小方氏羞红了脸,不敢吱声。

满屋子女人,独顾知县发妻李氏脸色不大好看。她两儿一女,女儿又是最小的,难免娇宠了些。方才同三房的两个姑娘比,便有些落后。这会儿和庶出的妹妹一比,又逊色了几分。顾家几个姑娘年岁一般大,届时说亲时,自己闺女岂不是要受委屈了?

才这般作想,蹇张氏点名:“二弟妹,五丫头今年十岁,可是?”

“是。”

“五丫头是腊月的生辰,可是?”

您都知道,还问什么问!李氏硬着头皮,再次应是。

李氏不懂蹇张氏的意思,老夫人已懂。忽按照太康习俗,过九不过十,逢十的整生,都是提前一年过,即按虚岁年龄庆生。老夫人懂了,便道:“十岁整生呢,快出些银子,给你侄女庆生。”

蹇张氏豪爽道:“好啊,这孩子来年的文房四宝,我包了。”

从蹇张氏起头,方氏谢氏随即表态,小方氏也小声地随了一份礼。无奈之下,李氏这个嫡母只得憋着心头火,也掏了私房给庶女庆生。

不提顾家在场的小姐妹如何羡慕顾遥,只说顾遥接到生辰贺礼时,着实吓了一跳。

四套江南文轩阁出产的文房四宝,六大匹布料,分别是蜀锦苏锦、红黄二色的绢、蓝绿二色的罗;金钗玉坠环珰几样首饰,金银玉交杂,满满当当,摆了半炕。

何婆子瞧得咋舌。

顾遥却无心收拾这些东西,只留了一匹蜀锦并文房四宝,其余的都让寒香收起来。这是不准备用的意思,包括那些首饰。

秋收已结束,庄子里送来几斤磨好的玉米面。何婆子烙了几块饼子,顾家上下略尝一番。虽说味道不及白面,偶尔吃吃,却也是香甜可口的。再者,可这年头,好吃不好吃的不重要,不挨饿才是最实际的。

更重要的是,玉米产量高。

宛平玉米试验田千亩,平均亩产,是小麦的两倍。其中,宋海棠试验田亩产两石八斗,就这,她还念叨可惜没有复合肥,产量不够。阮家庄的四百亩中田,均产二石一斗,松林村的五百亩上田,均产二石二斗。

这三处,海棠试验田是最差的薄田,所播种粮最少,产量最高,宋海棠一举成名同时,宛平的均产,也比大兴稍微高了那么一点。

本应该欢喜的顾知县,这会儿头大得劲。

京城来使,圣驾开春便要北上,住进北京皇城。正殿在修,圣驾只能暂住前朝兴圣宫、燕王府清客居住之处。

兴圣宫,在宛平境内,出门便是一整条无人居住的空巷——巷子离皇城太近,原居民已被安置到他处。这几日,有人频繁闹事。

第九十七章 书院生变

从未闹事的人突然闹事,还挑皇帝来的时候,没人指使,哪个信?把那些人抓来,挨个严刑拷打,一一审问?

不成的。

皇城脚下那一巷子的人,成分太复杂了。漫说顾知县,就是顺天知府,也没这胆。北京布政司的,倒是可以。不过,布政使韩大人听闻了这事,只道了句:“凡事皆由本官来管,还要尔等何用?”

韩大人,您哪,所言甚是。

“一月内,必须解决此事。”

路知府掷地有声地说道,他的下首,毫无头绪的顾知县,面色凝重。

做事之前,顾知县先同上峰交了底:“大人,下官不善言辞。”

共事六年了,下属什么性子,路知府岂能不知。正因为知道,自己才回回顶着上峰责骂,换来些许帮助。倒也没白辛苦,路知府招来幕僚,将自己已做的工作,说与顾知县。

“这些人,大致可分四人类。这头一个,燕王府出去的人,宅子动都没动,倒还好。”

顾知县颔首,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路知府随即道:“这第二样嘛,自然是靖难期间,反对圣上的。这类呢,原本是容易的,只不过——”

顾知县立即道:“大人不必多说,下官明白。”

……

躺院男人说正事,后院女人也在谈正事。看着明显心不在焉的顾遥,路夫人严厉道:“外头的事,我们女人就是想出头,也没那本事。成与不成,只能信他们。眼下我们能做的,便是将这书院办好,将功补过。”

顾遥:……

相信他们,还将功补过,路夫人呐,您自己也不看好他们呗?顾遥和路夫人关系不大好,这次孟家出面,两方才勉强凑合到一起。顾遥十分珍惜这机会,没敢说实话,只俯首称是,问路夫人:“夫人,您这有什么想变的地方?”

路夫人道:“非我,是老先生。”

顾遥心心念念的书院,扯着保定候、海丰孟家的大旗,也只招来路夫人、城南一位孔姓老先生两位支持。书院之名,是顾遥提出的。

四方书院,接纳四方学子的书院。

孟瑄是支持侄女,宣传家学,至于书院之名,无所谓的;路夫人呢,只要能普及教育就成,别个儿,随意吧;是以,这名字,只要孔老先生同意即可。一句“接纳四方学子”,便将老人家搞定。

如今,这四方书院的牌子,已挂了上去。

挂哪儿?阜财坊三牌一铺的三条胡同。

三条胡同的二分之一宅院,都是孔老先生的私宅。老先生办了个小学堂,学堂最多时,有二十名学子。是以,那一处的读书人,相较于别处多一些。

孔老作为书院投资方之一,先前说的是贡献全部宅院。

这会儿,路夫人叹息一声,道:“昨日孔老使了儿媳妇过来,说是孔家儿孙不同意送院子。”

顾遥忙道:“我原就觉得白占不大合适,扯不清道不明的。不同意便罢了,是买是赁,我们在商议便是。我已使人打听过了,孔家的宅子,是真正的大三进、带东西两路的大宅子。虽在城南,房价算不得贵,那些房舍,也值千余两银子的。我手边现在能用的银子,只有一千六百两。一千两是孟家的,六百两,是我爹拿的。若是拿来买宅子,下剩的开销,便要夫人出了。”

对路夫人来说,谈钱,太伤自尊啊。

咳了咳,路夫人道:“我们家老路呢,就是勤勤恳恳普普通通的大明官员;我呢,就更普通了,都不是生财能手。我们家家底也凑不出五百两。”

路夫人,就是这般无用。也因此,打死顾遥都不相信她是穿越者——怂成这样的穿越者,简直白瞎一个穿越的身份。

顾遥无语地看着路夫人半晌,方无奈道:“那赁三年,如何?”

顾路两家,至少在顺天府待三年。顾遥认为,这个时间很靠谱,且赁钱也会少很多。哪知路夫人再次挥手,表示不同意。

路夫人道:“先别急着说,还要看看孔家人的意思。走,我们去城南。”

顾遥面无表情地看着路夫人。顺天府在城北,宛平县署在城中央。去城南您不去我家找我,偏叫我来你家,这是何逻辑?

“夫人,我终于知道您为何认姚姐姐做闺女了,真乃——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

这本是好话,路夫人听来,却是极其刺耳。

前世,她家小闺女,那可是打小随爹的。从长相到性子,无一处像自己。姚飞飞和自己这么像,难道不是自己闺女?

除了姚飞飞,那个才冒出来的宋海棠,貌似也是穿越者。只是,宋海棠心情大变的时间点是在永乐三年,时间不对是其一;其二,她前夫家就是落败到极致,也不存在回乡种田一说——六十年代知青下乡都轮不到的人家,可谓祖孙三代都不知五谷杂粮,怎可能养出一个擅农事的人?

是以,路夫人心里虽忐忑,倒是依旧认为自己没错。一直告诉自己,闺女长大了,随娘,很正常。

“好了,时间不多了,不说这些了。”

路夫人强行转移话题,顾遥只得重新穿戴齐整。此去城南十余里,零下不知道多少度的田天气里,即使缩在马车,也是极冷的。

站在车旁,顾遥与张胜道:“胜哥哥,你别逞强。伤口处若是疼得紧,千万别撑着。路过武安侯府时,我从郑家借个人便是。”

才要登车的路夫人,听见“胜哥哥”这种亲昵的称呼,瞥了张胜一眼,进车后吩咐身边的丫头:“那个独臂的,回头你打听打听,和顾家姑娘什么关系。”

张胜很纠结的。

九月里回城,被青山崖山两个轻松撂倒,他便知自家本事不够好;能叫郑家出人护卫顾遥,他是愿意的,却又是担忧的。自己醒来后,姑娘虽然完好无损,但谁知郑三爷到底有没有欺负人?再者,和郑家走得这么近,真得好吗?

张胜直觉不靠谱。

作为操尽心思的“兄长”,张胜想了半晌,直到瞧见府衙出来的四位衙役,方道:“回姑娘,我现在还忍得。”

顾遥也瞧见了那四名衙役,叹息一声,去了前头路夫人的车架前,劝道:“夫人。眼下时机非同寻常,四方书院虽是文雅事,却是私事。您带衙役出门,是否欠妥?”

第九十八章 不宜出门

耿直女孩的劝慰,总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马车里,路夫人深呼吸数口,捂着胸口对丫鬟道:“我当初走眼怎就那么厉害?怎会以为她是个嘴甜特会来事的呢?”

不等丫鬟说什么,路夫人直接下令:“走吧。”

留顾遥一个在雪地里吹冷风。全副武装的她,倒也没那么冷;张胜驾车,本来就要在车外的,裹得比顾遥还结实;顾家一行三人,统共一个寒香,没手炉、没斗篷,各种凄惨。

“姑娘。”

看了眼自家可怜的小姐姐,顾遥抿了抿嘴,平复了下忐忑的心情,扒着车框,一头钻进马车。

近来顺天府的气氛,随着圣驾即将到来,紧张得一塌糊涂。顾遥虽知大概未来,并不知明天会发生什么,因而十分谨慎。谨慎到六神无主,什么都要参考一下。比如今日,来府衙前,她特意翻了黄历。

大凶,不宜出门。

但是,顾家父女没有主动权。府衙招呼,俩人不去,同样是大凶。寒香晓得她不踏实,便道:“姑娘不是常说什么,既来之、则安之吗?”

“那是实在没法子才说的。但凡有法子,还是要挣扎一下的。比如杀鸡,死前蹦跶过的鸡才好吃;这人呢,折腾几下,才不枉来这人世间走一趟。”

杀鸡!一想到那画面,寒香“啊”的一声叫出声来,还道:“姑娘可不许再提这个了!”

“到底你是姑娘,还是我是姑娘?”

说着,顾遥不屑地瞅了寒香一眼。

车外,张胜也是这般作想。

他是传统男子,喜欢温柔的女子,同时,张家先前是军户。如今为了生计,也是跑来跑去的,定然无法像普通农家那般,事事顾着家里头。这时候,他就希望有一位坚韧不拔的妻子。宋迎春的外貌符合他的审美,第一眼好感有了,上了心。这一上心,是彻底满意了。

想着宋迎春,张胜决定不逞能,因道:“姑娘,我这肩膀现在不算疼,时间久了,只怕撑不住。”

顾遥立即道:“那你快些,撵上路夫人后,我同她说一声,晚到片刻。”

孔家顾遥去过两次了,路记得差不多。纵有不记得的,孔家在那一片极有名,倒也不怕找不着。况且,顾遥说得恳切:“胜哥哥这胳膊,是为了救我折了的。他就跟我的亲哥哥一样的,还望夫人垂怜。”

得了,不用别个打听,顾遥已将张胜的来历说了个七七八八。这样的理由,别个可能会觉得是借口,经历怪异的路夫人,理所当然地理解并同意了,还嘱咐顾遥:“独自上路,小心些。”

及至郑家,顾遥才要自报家门,门子已认出张胜,笑着与他寒暄:“张兄弟这大冷天出来做什么?来找我们哥几个喝酒么?”

“李兄!”打过招呼,张胜不能双手抱拳,便一手做了个样子,笑着回了那人一句:“不是我,是我们家姑娘。她有事出门,天冷,我这胳膊也不太合适,怕顾不着姑娘,特来请几位兄弟搭把手,随我们姑娘去南城一趟。”

“这事啊,不是兄弟不帮,实在是没这等能耐。您候着,我替你通传一声。”

“且慢!”顾遥在车里下令,直接问门子,“你们三爷可在?”

门子道:“回顾姑娘,三爷不在。”

顾遥这才放门子进去禀报,不过片刻,婆子与门子同时到,那婆子给顾遥见礼后,笑道:“姑娘辛苦,世子夫人要见您,给您送些东西。”

顾遥看了看天色,想着世子夫人是比路夫人还高的存在,只得咬牙跟了进去。

万恶的登记制度啊!

顾遥硬着头皮跟着婆子进门,这一次,寒香也跟了进去。幸运的是,除了世子夫人,顾遥并没有见到其他郑家人。就是世子夫人,也没做别的,只道:“赶车的我已吩咐管事与你找。你要出门,身边没个可靠的人也不成。你这丫鬟瘦瘦小小的,身上也没二两肉,我与你个人吧。”

娇小玲珑的寒香,纵使有不满,也得憋着。

世子夫人塞的不是别个,恰是接顾遥进门的婆子。那婆子一看便是练家子,好好的,世子夫人给我个会拳脚的婆子做什么?

顾遥推辞了片刻,到底没拗过世子夫人,将人收下。待她出门时,新的车夫已侯在车旁,显然也位好手,顾遥心下的疑惑,更深了。

阮家庄,何家老宅。

海棠娘还有半个月才生,见宋海棠整日守着自己,不说心疼孩子,她自家都感觉呼吸不得劲,因而对宋海棠道:“我都生你们三个了,没甚可怕得。倒是那菜棚子,你何婶子头一年弄,这会儿又忙,你去搭把手才是。”

宋海棠瞅着便宜娘的肚子,心里极为不踏实,顺口胡扯道:“今日不宜出门。”

海棠娘哭笑不得,秋菊手中针线不停,口内道:“二姐昨天也是这般说的。”

昨儿宋海棠眼皮一直跳,把她吓得跟什么似的,寸步不离地跟着海棠娘。结果,安安稳稳地过了一日。

也许,自己真的是太紧张了吧……

宋海棠这么想着,终于推门而出。跨过门槛,她忽然回头,恰见宋母吐了口气,整个人轻松了那种,到嘴边嘱咐的话,又收了回去,改口:“娘,我去菜棚子一趟!”

“嗳!去吧。”

顾知县做事喜欢留有一线,那四名长工暂且留下,年终领完年礼,才会被正式辞退。

宋海棠的到来,受到了空前的欢迎。

何福娘自不必说了,就说那几个长工并烧火墙的婆子,挤开何福娘,这个问宋海棠:“海棠啊,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等宋海棠回答,宋春被几个长工推出来,腼腆道:“二侄女啊,你叔我糊涂,先前的事,崩放心上,啊~”

宋海棠笑道:“我懂得,叔不用说的。至于回来,还是不了。先前不拼命,就得饿肚子。这会儿家里不缺吃了,我也大了,我娘叫我好好练针线呢!”

何福娘笑而不语。

心说,你那针线都能开班授课了,还练个什么!不过,这丫头,可真好啊……

倒是丁二听了这话,并不相信,他舔着脸上来问:“宋家妹子,是这样,有个事,听说你们种的那个玉米——”

宋海棠连忙打断他,歉意道:“丁二哥可别问我这个!顾大人不发话,我可不敢说一个字的!还这多菜没收,得快着些了。何婶子,我与你一道。”

第九十九章 促膝长谈

从武安侯巷子出来,多了两个人,马车速度慢了许多。赶至三条巷子时,已近午时。不等顾遥下车,守在巷口的衙役,拦下马车,与顾遥道:“我家夫人在北大街的胡记酒楼等姑娘。”

午时是饭点,前提是一日三餐的人家。孔家系平民,无此需求;路家,路夫人不是才用过饭吗?怎又去酒楼了?寒香在顾遥的示意下,掀帘而出,与他衙役道:“辛苦衙役大哥跑一趟,我家姑娘并不饿,还是夫人来此间,一道去孔家是正经。”

那衙役先是嘴巴微动,不知在嘀咕些什么,随即苦着脸大声道:“我只负责传话,这点事都办不好,夫人岂能绕我?还请顾姑娘跑一趟,亲自与夫人说才好,多谢顾姑娘怜悯。”

顾遥身侧的老婆子,低声道:“那人说,‘您不饿,我家夫人饿。’”

发现自己重点关注错了的顾遥,急忙唤回寒香,跟着那衙役一并去了北大街。胡记酒楼,说的很敞亮,其实是个小铺子,统共不到十张四人小桌。这会儿除了路夫人,铺子里并无别个。

“坐。冻坏了吧,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想着外头站着的张胜、郑家来的青田,顾遥与路夫人商议:“夫人,让衙役并我的车夫也进来,可好?”

路夫人来历颇怪,实话说,在后世生活的年头,是她有记忆来最少的,最长的,便是眼下的大明,她已经生活了三十年的地方。听了这话,十分不满,因道:“方才你照料救命恩人的车夫,耽误了许久功夫,这会儿又叫他们进来,坏了规矩。叫别个知道,你年纪小无碍,别个只讲我这个长辈不知规矩了!”

不同意就不同意呗,说那么多做什么!

顾遥憋着一口气,饮毕碗中没啥滋味的汤,再问路夫人:“可以走了吗?”

路夫人也恼了,丢下一句“不识好歹”,起身走人。

顾遥回首,悄悄与寒香道:“我与路夫人,天生八字不合啊!哎呦,那会儿就不该听十一叔的,和谁家合作不好,偏和路家合作——哎,走吧。”

不大会儿,顾遥便后悔了,后悔没多吃一些,没多喝一碗汤。孔家统共一个儿子、俩孙子的媳妇,没一个省心的。

首先,不同意赠房的,不是孔老的儿孙,而是他们的媳妇。其次,通知路夫人来商议宅子一事的,也不是孔老,而是老人家的儿媳妇,老人家并不知情;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这婆媳三人,真是难搞啊。

宅子舍不得送,那我们赁,成吗?

成与不成就俩字,这三女人,非得邻居家、七大姑八大姨、谁谁谁的小舅子,霹雳吧啦举了十来个赁房吃亏且不靠谱的事。

一个不成的意思,叽叽歪歪说了半天,吵得顾遥脑袋疼,她索性和路夫人商议:“这情况,孔家的宅子用了也不消停,另寻宅子,可好?”

婆媳三个听见,赶紧停下,眼巴巴地看着路夫人。喝了半天茶的路夫人,安抚了顾遥一下,这才慢悠悠开口,直接问那三人:“那依你们之意,该如何?”

一句问话,三人立即又打开话匣子。

要银子,另要宅子,一堆又一堆的条件,三个人上下嘴皮就那么一张一合的,顾遥粗略算了下,一千五的银子打不住,便“小声”同路夫人商议:“夫人,我们走吧?”

顾遥两次捣乱,四十许的孔家儿媳妇,立即把矛头指向顾遥:“长辈说话,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总插什么话?”

路夫人笑而不语。

顾遥总觉得她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不过,这事的话语权,顾遥还是有的,她说:“书院的钱,是我出的。”

孔家小孙媳妇记着最初的介绍,记得顾遥是宛平知县的闺女,而路夫人却是知府的夫人。一听这话,疑惑地问了自家大嫂一句:“知县大人比知府大人官小,怎他家更有钱?”

“知县家也没银子。”这误会可不好,顾遥随即解释完,又缓缓道,“出银子的,是我义祖父。他因事不能前来,叫我代办。路夫人同孔老一样,认为书院是利民之好事,这才出面相帮的。你们东说一嘴,西要一点的,这便不是帮忙了。书院,我本意不想建在这里,是孔老的大义,感动了我。”

“哼!说白了,就想白占便宜呗。”

顾遥笑了,任由她们三个说,一字不辨。

路夫人再次发现自己误会了顾遥。她曾以为顾遥是个心机女孩,这会儿才知她根本是直肠子,思维很简单的那种。比如眼下,这孩子的架势,定是孔老说破天免费送宅子,她都不带要的。

哎,但是事情不是这么硬来的。

路夫人起身,与那三人道:“天色不早,我们还要回家,劳烦几位与孔老说一声,我们来日再议。”

路夫人是带着衙役登门的,孔家人不敢闹腾,眼睁睁地看着几人离去。临登车前,路夫人拉着顾遥,笑道:“你那车人多,你与我共乘一辆吧,我们正好说说话。”

面对突然和蔼可亲的路夫人,顾遥有些不适应。因为自己方才的表现吗?可是,顾遥吹了一口寒风后,仔细回想起来,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太生硬了,这个路夫人,怎这么怪异呢?

带着疑惑,顾遥到底去了路家的马车,等着路夫人发话。

路夫人果然开口,内容却是:“遥遥,我这么叫,没关系吧?”

不等顾遥点头,路夫人继续道:“你一女孩子,为何辛苦要建一座书院?”

这话题……有点怪。

想了想,顾遥说表面上的实话:“我爹一个人在宛平,很辛苦,没个说话的人,也不能奉养双亲,很可怜。我家里还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哥哥们读书,姐姐们也请了女夫子教着,母亲要照料他们,都来不了。女夫子好说,孟家会给我找一个,书院的大儒,却是不愿意来北方。”

路夫人听了,捋了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你努力半天,就是想叫嫡母来宛平?”

“还有祖母、兄弟姐妹。我还和爷爷说好了,叫他年底请辞,他都七十了,是该歇息了。”

话虽如此,路夫人也不理解这逻辑。但有一点确定,她果然误会顾遥,误会得很彻底,这是个傻得让人心疼的孩子。放下黎杖的路夫人非常温柔,笑道:“只说顾大人一个,你自己也孤单,想有人陪,可是?”

顾遥怔住。

原来,自己想要有人陪啊……

“什么人!保护夫人!”

车外衙役厉声喝道,顾遥才要掀开帘子,被路夫人一把拉了回来。

第一百章 郑智发怒

顾遥起初稳得住,听见寒香的尖叫,挣扎起身。结果,不知道路夫人哪来的力气,死死把人按住。寒香也只叫了那一声,便没了动静,顾遥顿时慌了,她不停地告诉自己:“不会的!寒香没事,寒香没事!”

路夫人一把堵住她的嘴,在她耳畔低声道:“少说一盏茶了,外头的人只攻击你那辆车,想来是针对你的,你别出声!”

针对我?顾遥脑子极其混乱,根本想不出有谁这么待自己……

“拦住那人!”

忽然一道熟悉的怒吼入耳,顾遥挣扎,路夫人稍微松了一些,顾遥马上道:“是郑智!”

顾遥爬起,掀开车帘,只看到倒在地上的张胜、远远离去的马车,以及,飞驰而去的郑智。

四名衙役窟窿,其中一人道:“夫人,顾家的马车被劫走了。车夫张胜受伤需要救治,另一个车夫,跟着后来的人,去追顾家的马车了。”

这人说着,窥了顾遥一眼。顾遥没发现,路夫人瞧见了,冷声道:“不要推托。即便他们针对顾家,但是顾姑娘今日出门,不论是去府衙,还是来孔家,都是我让的。你们,先查内鬼。”

“是,夫人。”

一心记挂郑智和寒香的顾遥,没发现身旁的路夫人,竟能直接吩咐衙役做事。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问衙役:“这位大哥,抢马车的是几人,他们功夫如何?”

在路夫人的示意下,那衙役仔细回想片刻,道:“十人许,功夫不弱,张胜直接被踢下马的。若非另一车夫移了马车,想是难逃一死。”

“那,那些人是不是在看到郑智,就是后来赶到的几位以后,才把人马车弄走的?”

这个,四名衙役你看我,我看你,异口同声道:“是。”

路夫人反应过来,不及开口,顾遥已跪下:“夫人,这是针对郑智的圈套,求你,我们一起去!坏人定以为您不会过去,你去了,他们一定会畏手畏脚的。”

“夫人,那边到底如何还不知,不可冒险!”

衙役已反应过来,他们四个,当不是那起子坏人的对手。跟上去,不过是送死,纷纷上前劝阻。要知道,他们这些衙役,虽然和侍卫类似,都是听命于某人。但是,他们可是自由身,上头的主人是不固定的。若为公事也就罢了,朝廷多少惦记一二。私事,给再多银子也不——

不,银子给的足够多,他们还是会从的。是以,当顾遥道:“只要追过去,我给四位一百两银子!”

“不行!”几人心动不过一瞬,被路夫人一口回绝。路夫人随即道,“郑家三爷他们都敢算计,何况你我?不许去!此去郑家不过三四里,快些通知郑家为上策。”

路夫人没说出口的是,别个既然拿你诱哄郑智,你不在,郑智必定不管你的婢女死活,反而能随心所欲。

顾遥眼下没人没车,只剩求路夫人一途。她很想继续求,可她不是几年前了——哀求如果有用的话,做了才有意义。紧咬牙关,顾遥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时,路夫人又道:“他们如何不敢说,你那车夫再不救治,只怕不好!”

顾遥迅速道:“麻烦夫人了!”

路夫人满意颔首,吩咐道:“卸车,一人快马加鞭通知郑家,并带一名大夫回来,余者在这里等着。”

这的确是最快的方案,顾遥默默跟着路夫人下车。

且说郑智,起初陈四说顾遥在他手上,他并不相信。因为无胆,才是陈四的骨头。及至家中,听闻顾遥出门,且只从郑家借了车夫一名时,郑智方知陈四那蠢货说的极为可能是真的。一路南下追去,却看见顾家马车被驱赶的画面。

“三爷,姑爷定是引你跟着!”

这会儿郑智能听他的才有鬼!一鞭子抽下,胯下马儿跑得更快了。青山瞧见了青田,将人接到自己马上后,郑智崖山两个已跑出三丈外。

马车跑不过单匹骏马,不及出城,郑智已追上了马车,才要靠近,车内有人道:“三爷,顾姑娘不在车上!”

这话一出,郑智勒马,马车忘了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了下来。偏这功夫,两匹骏马一前一后狂奔起来。郑智手持软鞭,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没倒彻底的,崖山补刀,绝不让人安稳。

“虽然目的没达到,本意在那,也是死罪!”郑智冷冷地说着,穿梭在人群。

对方十人落地后,迅速聚集到一起。为首那人道:“兄弟们,做我们这行的,失败在所难免。但是,不做就认输,我们做不到!他们加郑三那个废物,统共才四个,上,兄弟们!”

郑智只当没听见。

如果耍嘴皮子有用,大哥怎会逼他勤学苦练?

“留活口。”

郑智下令,随即对方也道:“抓活的。”

不一会儿,郑智这个废物,出乎意料的凶残!郑智心道,能随心所欲想打就打自己要打之人,果然畅快!

大哥,言之有理,

打废最后一人,郑智这才去马车。

“谁在车内?”

厚重的车帘掀开,郑智喊了声:“原来是徐妈妈,妈妈辛苦。”

徐妈妈跳下马车,与郑智见礼,道出郑智想知之事。

“顾姑娘同路夫人一辆马车,这里头现在这位,是顾姑娘的婢女。”

“多谢!”说完,郑智不悦地看了青田一眼,下令,“妥当善后,回去领罚。”

青田低头应是。

郑智主仆三个,迅速调转马头,朝来时的路疾驰而去。

听见动静,顾遥抬首望去,看清马背上的人,忙丢下手炉,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顾遥,你给我停下来了!”

顾遥哪听得见啊,继续跑,边跑边飞泪。看到怒气冲冲的郑智后,她完全听不见他说什么,只知道自己感慨:“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

见她吓成这样,郑智真是又气又心疼。一手牵马,一手揽过顾遥,安抚道:“好了,没事了,不怕的。我们先去谢谢路夫人,今日之事,没她你就危险了。”

顾遥乖巧地点点头。

路夫人瞧见两人状态,问道:“两位可曾定亲?”

两人齐摇头。

路夫人一把拉过顾遥,怒道:“没定亲,如此亲昵么?定亲了又该如何?”

她怒,郑智更怒。

“夫人无心救人,却是帮了在下与顾姑娘,郑某感激。但我也好,顾姑娘也好,我们的亲事,与夫人何干?”

耳闻郑智直白尖锐的质问,路夫人退后一步。

第一百零一章 说者无意

且说路夫人,在郑智露出怒容,便意识到自己这么说反坐实了两人有暧昧,颇有些后悔。哪知郑智后来说出更直白的讽刺?

是啊,自己有什么资格搀和呢?

自己历来对人冷漠,怎会突然关心别人家的女孩子?仔细回想起来,自己对顾遥的不满,似乎是“怒其不争”的愤怒,而非单纯的讨厌此人,为何会有这样的错觉?

她的话语,倒是唤醒了顾遥。

顾遥迅速抹了泪,挣扎出来,俯身行礼,因道:“今日多谢夫人了。方才我吓坏了,才会有失分寸,夫人不要误会。以及,我这边下剩的事,交给郑三爷处理。”

说完,顾遥复又走到郑智身侧,以行动说明自己的选择。

郑智很满意她的举动,低声问她:“你现在回家还是去我家?”

“去你家,你家近。”

说着,顾遥拉郑智去一旁的马车。卸了马的马车,直接搭在凹凸不平的大石上,里头单躺了张胜一个。张胜因失血过多,面如白纸。

顾遥指着他,道:“先找大夫给胜哥哥瞧一瞧,他快要定亲了。”

后一句成功平复了郑智对于称呼的不满。

“崖山,你去瞧一瞧。”

崖山撩起厚重的甲衣,脚尖轻轻一点,人已进了车,雪地上几乎看不到踩踏的痕迹。府衙留下的三名衙役,面面相窥。这等轻功,他们老大也没有的。

三人愣神功夫,青山上前一步,抱拳,未曾张口,却是拳打两人,脚踢一位,瞬间将三人撂倒。三人极快起身,怒气冲冲地看向青山。

青山笑眯眯道:“在下失礼了。我瞧路家的马车也不得坐,便想回去弄辆马车。只贼人还不知道有多少,这才试探一下几位。”

至于试探结果如何,路夫人这个外行都知道自己带出来的衙役不顶事。

青山也没绕弯子,直接道:“这样吧,我出银子,劳几位抽一位,去东城门车马行雇辆马车来,可好?”

此处离东城门不过三里,倒是个主意。三位衙役不敢私自做主,看向路夫人,路夫人已在雪地里待了一刻钟,也冻得不行。想不到比这更好的方案,遂点了点头。

至于银钱,路家没有,路夫人绝不打肿脸充胖子。

郑智吩咐过崖山后,压根不管青山如何张罗,顺口问顾遥:“说来,张胜的命还是我让沈从君救的呢。他及时定亲?我叫青山送点礼吧。”

郑智这副张胜定然无事的模样,叫顾遥镇定下来,仔细与他说了宋迎春的事,宋家的要求。

“因为母亲有孕,宋大姑娘的意思,待弟弟满周岁再出嫁,胜哥哥同意的。这样一来,定亲也就没那么着急了,暂定在宋家儿子百日之后。”

“你们怎知是儿子?”

“不是儿子,你叫他们家如何度日?宋海棠的运气,一定不会这么差!”

生儿子,的确很重要啊。见过嫂子生娃的郑智,下意识地瞄了瞄顾遥的肚子。

顾遥不明所以,正要问他缘故时,崖山出来时道:“血止住,死不了。”

言简意赅的词汇,欠扁的口吻,顾遥听了松了口气。

张胜的命途实在是多舛了些。生活二字,换个角度说,活下来,生个后代,这大概就是人生了。这么简单的事,对张胜来说,却是那么的难。

至于生命的意义,不说张胜,自己重获新生,来到大明,又有什么意义呢?

协助老乡宋海棠种田?不,没有自己,宋海棠依旧会成功。

协助父母兄弟,成就顾家崛起?不,自己能力有限不说,也没这兴趣。她呢,就想和家人一起,平平凡凡地过一生。没有那么多不满,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

那么,与眼前这位看似孩子,偶尔又靠谱的少年恋爱?顾遥不确定看向郑智,总觉得不靠谱。不过,这么一扫,顾遥才发现郑智眉头紧皱。她挥别脑海昏暗的思绪,问郑智:“对了,你怎样?有没有受伤?怎会来这?”

“我没事。此事说来话长,是我连累你的。待我把事情解决了,再说与你听。”

“嗯。注意一些,不要受伤。”

“嗯。”

两人旁若无人的小声嘀咕,一个是因为自己同大哥说过了,大哥说会和父亲提;至于顾遥,排除乱七八糟的因素,郑智是朋友,是熟人。特意拉开距离,装模作样,她实在做不出来。

路夫人同青山那边说定后,回过头来看到这样的画面,心里莫名得难受。虽没捋清自己对顾遥的怪异感受,但她清晰地知道自己现在的感受,只知道看着俩小人有说说笑,自己很不开心。

这些年,路知府也好、儿子路右石也罢,都是纵容路夫人的,这使得路夫人只会让自己高兴,压根更不在乎别人是否高兴。

“你们不小了,有些事,还是避讳些的好。”

父子俩宠出来的路夫人,哪能给郑家娇惯出来的郑智比?郑智和顾遥说的好好的,偏路夫人非要打扰,郑智不气才怪。听见这话,郑智又忘了路夫人今日之功劳,皮皮一笑,道:“夫人这话怪异,避讳什么?我幼时不懂事,白吃了孟家半年饭,得了孟侯爷教诲。孟十一又托我照顾他侄女,我有何不可?反倒是夫人,您是我们什么人呢?怎这么多话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路夫人随即认识到问题,自己对顾遥的事,没有任何话语权,这一点很糟心。毫不犹豫地,她张口便道:“我想再认顾五做义女,不可以吗?”

“不可以!”

开口反驳的是顾遥,她说:“多谢夫人抬爱。首先,我嫡母在世,我不便随意认亲;其次,除了嫡母,生母已不可能同意我认她人作母。夫人,真正的母女,或是亲如母女,认或是不认,都是一样的。”

路夫人如被雷击。

是了,她和姚飞飞可以天南海北地聊着,却没有母女的感觉……不是母女,认了也不是的缘故吗?

顾遥却没功夫搭理她了,因为,她好像瞧见了个熟人,何福。

及那人走近,果然是何福。

何福两腮通红,额头上的汗水哗哗落,鬓角的发丝被打透,有了结冰的痕迹。这样的天气,这样的状态,少年做了什么,不言而喻。

“福哥,有事?”

何福大口呼吸了三口,方道:“我娘叫我来求姑娘,给宋伯母请个好大夫,她要生了。”

第一零二章 血缘难弃

宋海棠心无旁骛地白帮着何福娘做事,休息时,何福娘塞了一个馒头、拿油、醋浇过的萝卜丝,正吃得香甜,秋菊跑进菜棚,离得老远就喊:“二姐,快,快家去。”

大概是跑了一路,她的气息不稳,宋海棠压根没听清她说什么,但这会儿能叫秋菊着急的事不多,匆忙咽下口中馒头,待迎了上去,问秋菊:“娘要生了吗?”

秋菊那叫一个急,闻言点头又摇头,情急之下,拉着宋海棠就走,道:“要不要生我不知道,就是爹、奶奶、大伯一家都在我们那,娘抱着肚子喊疼。”

“我先回去。”

果然是这事,宋海棠丢下四字、丢下妹子,拿出百米赛跑的精神,眨眼没了踪迹。

秋菊紧跟着离去,何福娘长叹一声,与四个长工婆子说了几句,也追宋家姐妹俩去了。一棚的婆子,边烧火边叹道:“大房那种亲人,不如没有。”

何福娘追了出去后,想到自家生何福那会儿,想着不管用不用,有个大夫安心,便先去了学堂,让何福进城找大夫。是以,这会儿到底情形如何了,何福也不知道。

今天,是宋家的灾难才是。

顾遥旁的话也无,只道:“我的马车坏了,稍等一会儿,新的马车到了,我领你去找大夫。”

阮家庄,何家老宅。

海棠娘已生过三个孩子,心中有数,见秋菊不在,便让迎春去找产婆。

迎春看了眼吊着眉毛的宋婆子,没动。

海棠娘知她怕啥,劝她:“去吧,你爹不会让我有事的。”

“那叫我爹去请。”

被逼无奈,宋迎春也机智了一回。她这会儿就一个心思,不管怎样,绝不丢下她娘。

宋二郎抬腿就要去,叫海棠娘拦住了。

海棠娘不傻,满屋子的人,宋二郎绝对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若大房的人闹起来,宋二郎好歹有一把力气。宋二郎不知她心中所想,却能察觉她对自己的依赖,便与宋婆子道:“娘,你去吧。”

宋婆子舔着脸说:“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跑到也天黑了。”

蒋家同在庄尾,与何家只隔了三个巷子,哪就那么夸张了?宋婆子才讲完,阮四娘带着蒋婆子到了。

秋菊溜出去的时候,阮四娘也溜了。和何福娘想的一样,有备无患,她便去了蒋家把人领了来。因为近,比宋海棠秋菊到的快多了。

蒋婆子撵了众人,褪了海棠娘的裤子,检查了一番,继而又摸了摸她的肚子,越摸脸色越难看,待到最后,已变成酱色。她不敢独断,掀帘而出,与宋家众人道:“要生了,可孩子的脑袋八成还在右边。”

这是难产的意思。

宋二郎忙问:“蒋大娘,可有法子?”

蒋婆子道:“我用力强推,有七成把握把孩子推正,只这肚子,却是难生了。”

宋海棠踩着这话进门,只问了句:“那我娘有没有危险?”

蒋婆子说:“不把孩子推正,你娘更危险。”

宋海棠立即拍板:“那就推。有什么需要的,蒋奶奶尽管同我说。”

蒋婆子没敢应承,先看了宋二郎一眼,宋海棠瞧见,才要说不必搭理别人,宋二郎已道:“劳累大娘了。”

没费力气便征得了宋家人的同意,蒋婆子松了口气。不曾想,海棠娘知道这是最后一个孩子时,因怕还是个闺女,精神高度紧张,惹得蒋婆子频频叫嚷:“松肚皮,你这样我推不动。”

宋海棠听见,趴在窗户上扬声道:“娘,你放心,你这一胎就是给我生两个妹妹,我也能养得起。”

见掌下肚皮松了两分,蒋婆子忙道:“是呢,你这闺女顶厉害的,比个儿子还好,阮家庄哪个不晓得?再说男女还不知呢,你再这样,把儿子整丢了,那才难受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海棠娘赶紧摈除杂念,全力配合蒋婆子。

推揉疼,开骨疼,夹杂在一起,夜幕降临时,海棠娘疼得晕了过去。

何家后院小得紧,何福娘见没落脚地,便去前院准备晚饭。蒸了十几只白面馒头,炖了一锅白菜粉条,炒了一大盘子鸡蛋,熬了两只母鸡,直直忙活了一个多时辰。

拎了饭菜过来,让蒋婆子婆媳垫垫肚子,何福娘喊阮四娘搭把手,俩人进屋强灌海棠娘进食。

宋婆子没饭吃,只能吞口水,不好说何家,只在外骂大儿媳妇叶氏:“十个巴掌拍不出一个屁的蠢货,也不管管儿媳妇。哪有婶子生孩子,侄儿媳妇照料的?还不去把人拉出来,没听见你孙子哭了吗?”

见骂不好使,宋婆子还拿鞋底拍了叶氏两下,叶氏仍旧纹丝不动。

阮四娘在里头听见动静,扬声唤道:“婆婆,我力气不足,你来帮我一把。”

听见儿媳妇召唤,叶氏立即丢下婆母,一头扎进里屋。

何福爹住着拐进来,邀宋大郎两兄弟、宋江两兄弟去何家吃饭。何家老宅只两间屋子,这么多人,确实没什么地方了,众男起身离去。

吃饭时,何福爹按照媳妇吩咐地,不着痕迹地套了半天话,方知今日又为啥闹。

大房三个孩子,宋江是长孙,打出生就由两层长辈宠着;宋巧最小,又是女孩子,不仅有长辈,还有两个哥哥惯着,好坏是非不分,只为自家好。独老二宋河,虽无什么高尚的品质,却也不算浑。

宋河今年十六,先前在两家店在念书,这几年也跟着楚夫子读书。相较于别人,他和哥哥宋江,都是有底子的人,他又比宋江认真一些。矮子里面挑将军,统共六个读书的娃,宋河便成了楚夫子最得意的徒弟。

今年春上,师徒俩商议一番后,宋河决定参加明年县试,楚夫子便带他去了两家店。

这几年,周举人各种辛苦,就想培养出个把两个出息的子孙。哪知白费心思多年,子孙无一长脸的。为了将来考虑,周举人准备提携几个有为之后,自然要和自己的学生们要人。

楚夫子带着宋河来了。

一番考校后,周举人留下了宋河,算是直接指点了。宋河无事便在街上晃悠,常去的地方便是金文书店。偶然得王掌柜的闺女,生了一段相思。

正是这不该有的心思,惹了眼下的祸端。

第一零三章 如愿以偿

王家那位姑娘已及笄,与宋河同年,比他还大六个月,容貌不下宋海棠。王掌柜早就放言,他家给闺女准备了六十两的陪嫁,男方聘礼至少也是这个数。

周边十里八村的,除了大户和商户,再没人能出得起这个钱。

王掌柜自家是商户,不愿意女儿嫁进商户,他图的,便是大户人家,可大户人家穷疯了才娶个商户女做正房。一年压一年,王姑娘十六岁还未定亲。

这会儿,王掌柜见宋河人才不错,虽是农家,能念书,也算不得穷家劣户,又被周举人赏识,指不定来日就有了功名,便主动将聘礼降了降,只要宋家能出五十两聘银,他就嫁闺女。

宋家哪有这么多银子?总不能卖大儿媳妇的陪嫁田,娶小儿媳妇吧?别人同意,宋江也不同意。

每当有困难,大房这帮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二房,这一次也是这样。可到底惧怕顾家,都有些犹豫,还是宋巧说:“顾大人就要走了,有什么好怕的?”

这话,却是宋江宋河俩兄弟琢磨时,让宋巧听见的。

俩兄弟只说是可能,宋巧听来便是十成十了。宋河想娶媳妇,没揭穿她;宋江舍不得媳妇陪嫁,没揭穿她。

一家人先找了宋二郎。

宋二郎掰着指头算了半晌,得出得把宅子和田产都贡献了,才能给侄儿娶个媳妇的结论。已经拥有的东西,叫他放弃,宋二郎哪舍得?自然而然的,他想到鸡舍的分成。

那日,顾遥不仅带走了宋海棠母女,也将那鸡舍的分成带走了。带走归带走,这些日子看来,鸡舍的收入,还是归了自己婆娘闺女。宋二郎决定去要一些,好打发哥哥和侄儿。

夫妻多日不见,见面宋二郎就要钱,漫说海棠娘手里没钱,就是有,也不打算给,因而道:“我是没钱的。”

“不可能!”宋巧直接否认。

海棠娘临产,睡得不好,情绪极其不稳,闻言便道:“我有没有钱,你比我还情绪呢?信不信随你。”

宋婆子故技重施,屋子就这么大点地儿,翻出了一吊钱、一块银子,都揣进兜里。那是海棠娘预留生产用的钱,哪能让她拿走?

一争一抢间,海棠娘腰撞上了炕,肚子就疼了起来。

星光灿烂,何福娘把汉子探来的消息,告诉了宋海棠,单看她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是,宋海棠没有发怒,而是道:“多谢婶子。这会儿也不是计较的时候,我们姐妹不懂,婶子多费心,叫我娘顺利生下弟弟,比什么都重要。”

何福娘别提多满意宋海棠的拎得清了,当即道:“这个自然。你娘年纪大了,我怕她撑不住,下晌我已叫何福进城,让他求顾姑娘找大夫。我们也奢侈一回,即便用不上,备下也是好的。”

“娘!”

说话间,何福领着大夫到了,何福娘赶紧将人领到自家安顿。

何福却没跟着走,他悄声和宋海棠道:“我去城里的时候,顾姑娘也遇到事儿了,有人截了她的车,你家大姑爷受伤了,郑三爷、衙役都在。明日,我再进城打听一下?”

宋海棠倒抽一口冷气,却十分冷静地说:“不用。打听来了,我们现在也帮不上。你好好读你的书,以出仕为目的读书。”

闻她提及此事,何福有些不自在,他羞愧得说:“读书,我不如宋二哥,也不如楚少爷。”

“他们都是自小就读书的,你才读了几天?何必妄自菲薄?我和顾姑娘都认为你将来会有出息,信不过你自己,还信不过我俩吗?”

何福认顾遥为恩人,又对宋海棠藏了心思,听见这话,兴奋得攥紧拳头,轻轻“嗯”了声,声音太小,随晚风飘散。

“有饭吗?趁这会儿还有力气,煮个鸡蛋来喂二郎家的。”

听见招呼,宋海棠忙应声:“马上来。”

见自己不仅帮不上忙,还颇碍事,何福便道:“那,我走了。有事找我娘,别太累了。”

宋海棠虚应一声,去了厨房。海棠娘间歇吃了几口东西,恢复了点力气,产婆的吆喝声又起。待至三更天,几近虚脱的蒋婆子宣布:“好了,可以生了。”

却又生出一桩事。

海棠娘到底上了岁数,又缺保养,产道力度不够,迟迟生不下孩子。蒋婆子青着脸,与宋二郎道:“得请个大夫,开副催产药。”

她知道,大半夜的请大夫实在不易,可没别的法子,谁叫海棠娘的体力撑不到天明呢?

宋二郎听了这话,蹲了下去,挠了挠头。大半夜请大夫不易是一个,宋二郎手里没钱是关键。

何福娘忙道:“大夫下晌请了,这会儿在我家呢,我这就去把人请来。”

顾遥给足了钱,又是衙役出的面,听闻是生产,那大夫带的药足够多,促产、产后血崩常用药,没一落下。一听要催产药,由宋二郎陪着,进去号了脉,根据产妇身子称了药。

饮下催产药半个时辰后,海棠娘生下一子,总算如愿以偿,昏死过去。

宋二郎抱着小小的孩子,老泪纵横,把媳妇、产婆蒋婆子给忘得一干二净。何福娘替他把了二百钱,将婆媳二人送回家去。再次返回老宅时,阮四娘婆媳、宋海棠姐妹都到了。宋海棠劝何福娘回去休息,何福娘与几人道了声恭喜,没坚持,家去了。

都这会儿了,困劲过了,反而睡不着,何福娘推了自家汉子一把,道:“我身子酸的不行了,你起来给我捏捏。”

何福爹起身披衣,一边与她揉捏,一边笑她:“倒像伺候儿媳妇似的。”

何福娘只觉通体舒畅,低喃了句:“可不就是为了儿媳妇吗?宋二嫂这样吃过婆婆苦的,定想给闺女找个好婆婆。我这好婆婆,得让她瞧着才是。”

“嘴硬。明是怕人家像了当年,非得这么说。”

提及当年,何福娘眼圈一红,哭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将何福爹按炕上,与他道:“你说得对,瞅着宋二嫂平安生下孩子,我这心啊,别提多熨烫了。哎,当年,我们家有大夫吗,或是我不出事,你哪会成这样?算了,你躺着,我给你捏腿吧。”

何福爹的腿早就不疼了,只是,何福娘一直认为是自己的过错,才叫夫婿这般遭罪,变着法子的赔罪,任凭何福爹怎么说都不好使索性放弃。时日久了,何福爹便什么都不说。

看着媳妇乌黑的眼圈,何福爹想,你想要的,我可能给不了;但是你想做的,我无一不从。

第一百零四章 我来帮你

郑智的腿还要修养,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没的任性。

听大夫的话,该动时动,不能动时,绝对不动,绝非字面上这么简单。好比日日不离身边的手机,忽然没了;好比天天睡懒觉的你,被迫正点起床;好比一日二餐的你,被迫按时吃三餐;好比能躺着绝不会做着的你,被迫去跑步……总之,破坏了原固有的节奏,且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

郑智很无聊。

身子骨才恢复了一点的江雨,清减了许多,精神气却还不错。松大的衣裳随风展,瘦弱的江雨慢慢走到郑智面前,以手作比,在空中书了个“棋”字。

下棋?郑智的脸色更糟糕了。他现在改主意了,自己一个人呆着,一点儿都不无聊,很有意,咱能不下棋么?可是,想到江雨这些日子第一次走出门,还是为了自己,郑智咬咬牙,心道:“已经无聊了,还能更无聊么?”

事实证明,世上之事没有最,只有更。

下棋比一个人呆着更加无趣!被逼无奈,郑智捏着棋子招呼青山:“顾姑娘呢?她不是会爱这玩意么?让她来,定能和江大爷一较高下。我这点儿本事,呵呵,太不够看了。”

江雨也看出郑智不怎么会下。

倒不是说他笨,而是他没这耐性。

更让江雨伤心的是,郑智一直喊他“江大爷”,一句舅舅不曾叫过。

负责盯梢顾家另有其人,青山每日都会询问一次,对顾家的事,可谓了如指掌。郑智才开口,他已飞快地说道:“在顾姑娘的怂恿,邱家少奶奶从准备和离,到析产分居,折腾多日,听闻邱家准备松口了。哦,析产分居三爷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吧?是这样的,就是邱大爷和邱少奶奶不和离,只划分财产。之后,邱少奶奶带着儿子,他处住着。”

“嘶……”

这可是大事啊,郑智想了想,问道:“这主意,是蹇尚书出的,还是顾姑娘?”

世人皆认为是蹇尚书出的面,然则,郑家这帮暗卫,类锦衣卫,极为擅长这种隐私的打探。听见这话,青山十分肯定道:“是顾姑娘。顾姑娘还说,不独邱少奶奶,就是他们顾家的姑爷,除了四十无子方能纳妾,其他情况若是纳了妾,她便怂恿姐妹析产分居。一时间,顾家的姑娘们的亲事,便有些无人问津。”

郑智想了想,道:“我记得顾家大姑娘还没定亲,若因她这话找不到婆家,姐妹俩岂不是又要闹腾?”

青山不雅、不规矩地翻了白眼。

装什么装嘛,顾家的姑娘,您不是天天盯着呢吗?生怕因为哪个嫁不出去,耽误你娶媳妇……再说了,重点是——“三爷,您还有工夫担心顾姑娘呢,您今后苦着呢,不能纳妾。”

“我不能,你能?”

“属下不能。”青山十分肯定地说道,又补了句,“属下穷,媳妇都养不起的人,养什么妾侍?三爷不一样了,别说一个,十个八个的,凭顾姑娘赚银子的本事,那也养得起呢。话说回来,三爷,这几年您用了人家多少银子了,数过么?”

郑智还真没数过,不过,他理所当然道:“她一定会记的,我还费这心思做什么?”

原本有些失落的江雨,见郑智毫不避讳自己地谈论顾遥,复又开心起来。说来也是,哪有人能随便认舅舅呢,总要母亲发话才是,江雨如此安慰着自己。

然而,郑智只是认为江雨没什么威胁,听到这些也无妨。至于不喊舅舅,一个是他不习惯,第二个,对着和自己很像的人喊舅舅,不是有点傻,是很傻!

青山依旧在银子的事上喋喋不休:“三爷,顾姑娘若是要银子,您没银子——。”

郑智不耐打断:“别提这个了。不就是析产分居么,她想做,你帮着些就是了,何至于拖到现在还没解决?”

“三爷,顾姑娘不日便能达成所愿。析产分居的前提,起码有个落脚之处。据属下所知,邱少奶奶陪嫁甚少,只怕无法在金陵添宅子。顾姑娘手头也无银,届时少不得要问您要银子的,您没银子……”

这一次,青山自己不说了,郑智却不好打断了。

银子,他还真没多少。想了想,郑智吩咐:“去打探下,看下郑家在京城还有闲置的宅子么?”

“三爷,这,不合适吧?”

郑智道:“你只管看去,回头我拿银子再北京买一宅,还给家里就是。”

那两地宅子的价格会差很多啊!

青山皱着眉头不肯挪步,与郑智主仆俩,你瞪我我瞪你之际,下人来报:“三爷,顾姑娘求见。”

郑智坐直了身子,随即又躺了下去,看着江雨道:“我这有事,烦请江大爷回避一下。”

江雨乐呵呵起身,像极了位和蔼的长辈,再配合那缓慢的脚步,从其背影望去,像极了五六十岁的老者。这样的身子骨,能撑着走到北京吗?郑智表示怀疑。

想得出神之际,一身男装的顾遥,左手背后,右手揉搓着两只小核桃。普通的核桃鸡蛋黄打小,这个只有樱桃大小。顾遥手心握不住两只,那么小的核桃,是郑智吩咐人扒拉来的。

那对小核桃,是郑智的心思。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顾遥竟会随身携带!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只这感动程度不一罢了。郑智半躺在那里,笑道:“穿得如此怪异,做什么呢?”

顾遥不答,反将两个小核桃丢向郑智,道:“正好从箱子里翻出这个东西。我记得你说,一直转这个,活血什么的。如今你更需要,特给你送来。”

无语片刻,不知想起何事的郑智,忽然将核桃收进怀里后,正色道:“我正好有事找你。你想让邱少奶奶析产别居的事,我已知。邱少奶奶可是没有屋子?方才我让青山去看看郑家还有没有宅子,折价卖与你们,可他不肯去。我想了下,接下来你定然有动作。是以,若是能找到宅子,便白给邱少奶奶住几年。你,意下如何?”

最好不过了!

顾遥笑,笑容很甜,可见她是真的开心。她开心,不止因为事情得到了解决,更因郑智真正把她的事记在心底。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顾遥,托撑着下巴,赞道:“很好很好,你这腿伤了点,脑子忽然好使了,越来越出色了。”

这叫什么话!郑智怒,奈何顾遥要有准备,跑得极远,他奈何不了她。

“顾遥你到底做什么来的!”

“嗯……找你要点银子使。”

郑智呆住。

第一零五章 顾遥之心

“你……”

才说了一个字,顾遥立即收口,拉着宋海棠进屋,还勒令其他人:“不许跟来。”

进屋后,顾遥闷声问宋海棠:“我很仔细了,你怎么发现的?”

宋海棠笑道:“永乐五年秋,你和何奶奶说话时,说了句‘凡事都这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再一想你对我莫名其妙的信任和支持,我还能不知道吗?”

竟然这么早就被发现了!

顾遥心有不甘,问:“那句话怎么了?”

宋海棠道:“东风那句,第一次出现的地方是《红楼梦》,你说有什么特殊的?”

这个,顾遥真的不知,她笑道:“行家啊,你是文科生?”

“也不算,上学时文科好一些,理科太差,考了个专科的农学院,只多看过几遍《红楼梦》。对了,你先前多大?”

嗯?年龄?好几年了呢,顾遥想了想,道:“二十九吧。”

宋海棠惊讶道:“什么?只比我小一岁?我还以为你是才工作的小姑娘呢。”

顾遥不好意思地咳了咳,道:“我的工作比较特殊,不怎么接触人。”

“做什么的?”

“反导。”

好高上大的职业啊,这会儿肯定用不上,宋海棠实话实说道:“你这厉害过了头。简单点的,枪炮你能造吗?”

“当然。”

“厉害啊!”

“不能。”

“好你个小丫头,叫你欺负我!”

俩人闹了一会儿,顾遥道:“虽然我的本职是军工研发,主要做的却是导弹、反导系统,对传统兵器只能说略有了解。枪炮这两样,除却弹药比例外,因压力过大,对外模具的要求非常高。枪炮真的不是上下嘴皮一张,就能造出来的。炸药包可以弄,但那玩意动静太大,没有合适的地方,还是别折腾了。”

宋海棠点头,道:“主要折腾出来也没用,不小心改变历史就不妙了。”

顾遥则道:“我无所谓的,本来的历史也不见得好。”

宋海棠其实还有一肚子话想说,这会儿却不是闲扯的时候,她正色道:“飞飞大概还不知道你,抽空与她说一下。眼下你这边有危险,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你一把。放心,我比你强。我爷爷拿过我们省散打冠军,我呢,基本的防身能力还是有的。”

“昨天的事是意外,我相信郑智能解决,倒是我爹这有些麻烦。”

宋海棠无所谓,能帮到顾遥就行,因道:“说说看。”

“赵王来顺天时,就知道他老子的意思。皇城脚下那片宅子,当年赵王的意思,那一片必将成为达官贵人的住所,让我爹将居民迁出,虽还在城里,到底远了五六里,又是平价迁出,大家伙不同意。”

宋海棠插言:“搁我,我也不同意。”

顾遥道:“是啊,可我是永乐四年四月回来的。我回来后,这事已经解决了。赵王和路知府两个,同时下令,强迫迁出的。近百户人家,原燕王府相关的人没有动之外,移走了六十户。后来迁都令下了后,也没人闹事。两年多了,是头一回有人闹,三天而已,闹事的人家已经有三十三户了。早不闹丸不闹,偏这会儿闹出来,很怪异。”

“这有什么怪异的?”宋海棠反问,又道,“皇帝要回来的事,顺天府的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朱棣在顺天待了不是两年,不是十年,是整整二十年。对他来说,这是尤为重要的二十年。对顺天的百姓来说,魏国公徐达是第一任王者,他的女婿、皇帝第四子,便是继任者。两方相互相成,皇帝要来顺天,顺天的人,想念他们的王。

“这些人,对皇帝非常信任,他们知道,皇上这是来给他们收拾‘贪官’、‘恶霸’了。”

宋海棠如是陈词,顾遥却为父亲抱不平:“我爹不需要贪,顾家比大多数人家富有!这些年我爹真心为百姓,阮家庄不说了,最北的清河、南至固安、涿州接壤的求贤村、还有西南与良乡接壤的稻田,他哪处没跑?他重农助商,没有低廉的铺税,契税,南来北往的商户,岂能这般容易落户?”

见顾遥神色激动,宋海棠没有反驳,静静听完后,问道:“那,闹事的这些人,可是没有其他进账?或者说,顾大人的政策,没惠及到这些人?”

“这就不知了。”

宋海棠拍了拍顾遥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不知道就去查嘛。查出这些人有问题之后,就是闹到皇帝跟前,你爹还站得住脚,岂不是更好?你等下把所有搬迁户的名单给我,我和姚飞飞商量一下,替你查一圈。”

顾遥将信将疑,问道:“果真如此简单?”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宋海棠到底也没那么大把握,说完之后,她转移话题,问了顾遥另一件事,“听福哥说,你要在城里弄一座书院?图的是什么?”

这是第二个人问这个问题了。

顾遥道:“我爹至少还要任三年。”

宋海棠颔首,笑道:“这消息不错。”

惹来顾遥的怒视,她说:“好什么!我爹都十年快没回家了,我姨娘去了六七年了,他对漂亮的琴姨娘没兴趣。将来顺天府又是帝都,我就琢磨怎么把一家人弄到这来。我那俩哥哥肯定要科举出仕的,顺天府连个像样的书院都没有,他们不可能过来的。他们不来,嫡母也不会过来。”

“打住!”宋海棠阻止了顾遥继续往下说,因道,“你放着消停的日子不过,非要到嫡母跟前受委屈,脑子进水了?”

顾遥淡定地点了点头,道:“我想过的,听我说完,你再来说。我一直不和家里兄弟姐妹往来,将来只和你们几个来往,在时下来说并不现实。我马上十一了。费劲心思将他们凑到宛平,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能和姐妹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你自己想一想,你家大姐、你家小妹,是不是很好?”

大姐和妹妹,尤其是妹妹,宋海棠觉得非常好,不得不点头,可她仍有话说:“我还有个不省心的堂姐呢,你家里的姐妹到底是谁哪样的,还是未知之数。”

“我不否认。”顾遥表示同意,随即又道,“可我爹性子摆这,祖母性子可见一二。另,我前几日才收到了生辰贺礼,嫡母也好,伯母也好,至少大面上没事。在嫡母面前乖巧听话这一点,我还是做得到的。嫡母能拿捏我的,最危险的便是亲事。但是我的亲事,她做不了主。”

“她真做不了主的话,我不反对。”宋海棠如是道。

大明女子十六七岁嫁人比比皆是,能在娘家的日子,真心有限。

第一零六章 好巧不巧

顾遥信誓旦旦地保证:“她做不了主。”

宋海棠道:“好吧,你说了算。那么,我们来说说你这书院。首先,一座书院的灵魂是什么?老师,懂么!何福开始念书后,我没少问他。我现在得到的消息是,顺天府都没个进士,对不?”

这方面,顾遥知道的更多,当即点头,还道:“不仅顺天府没有,北平,哦,现在叫北京一省都数的出来。洪武三十年的那场会试最奇葩,一个北方的都没。后来增开的夏榜,点的北人状元什么的,却也是山东、山西、河南的。再往上说,如今整个顺天府,只有路知府自己一个,是进士出身。”

“这就是了。进士夫子你找不到,举人就更难了,弄个秀才教书——你哥哥没准已经是秀才了,我说得可对?”

顾遥哑然。

宋海棠长叹一声,道:“教育资源的不平衡,直至百年后依然存在。你啊,还是死心吧。你都这么大了,你哥更大了吧?叫他们自己留那读书,或者送到江南去读书,不耽误你家北上。这书院呢,有精力,不如整个蒙学馆,普及下教育。喏,你爹费劲巴拉地弄了个学堂,统共收了六个学生。时下的读书意识,太弱。”

“我想想吧。”

宋海棠“嗯”了一声,道:“这个你慢慢想,不急。等下给我银钱和名单,我给打探消息去。对了,我看繁体费劲,你写成简体字。要是怕别人知道,拼音也成。”

“全部名单我也没有,晚间问了再给你,我们先去见姚飞飞吧。对了,除了你们两个,我在凤城还遇到了一姐姐。我们好几年没见了,上次来信,她才生了个儿子。开春我写封信回去,问问她几时来这,或是飞飞南下时去见见她也可。”

与唐湘湘见面并不着急,顾遥顺嘴提了句,与宋海棠出了屋子,将宋海棠介绍给徐妈妈。

寒香送去姚家的信,是让姚飞飞来顾家。姚家在东城,离府衙不算远,离宛平县衙,曲曲折折的,近十里路。一个来回,怎么也要个把时辰。姚飞飞在家、寒香第一时间见到人,并把人带回来,也要一个时辰。顾遥拉来何婆子,听宋海棠说宋家的事。

说话间,粗实婆子进来传话:“门外来了两辆车,要见姑娘。”

顾遥、宋海棠以为姚飞飞到了,纷纷起身。及至门口,却见那含笑的车夫眼熟得紧。顾遥愣了片刻,跑上前去,捏了捏那人的脸皮,疼得那人“啊啊”乱叫,口内还道:“姑娘,好姑娘,是真的,疼来着。”

“遥儿,不可胡闹。”

第二辆车上下来一人,开口便是训斥顾遥。听其声似成人,观其面容,却只有十五六岁模样。少年面庞清瘦,眸子清淡如雪,一身书生气。

跟着大家出来的何福,瞧见这样的人,不自绝地垂下了脑袋。

顾遥先是一愣,继而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少年一眼,忽而泪流满面,似是雏鸟找到了母亲,糯糯地喊了声:“夫子。”

下来的少年,不是袁方又是哪个?先头一辆车上的车夫,被顾遥捏的那个,不是张泉,又是谁?

袁方抬手,想给顾遥拭泪,却发现已到自己的胸口,抬起的手又落了下来。少年略拘谨地一笑,多了几分人烟气,别样可爱,他说:“何时这般懂事了?倒叫我不适应。天冷得紧,把泪收了。”

顾遥忙不迭点头,才想招呼几人进后衙,一想后衙没什么地方,嘱咐门子几句,领着众人进了巷子,目的地,顾家私宅。

“幸好我听爹的,把宅子收了回来。要不,你们这样,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来了,还没地儿安置呢。对了,你们两辆车,只袁夫子一个人吗?泉哥哥车上的,是谁?”

张泉嘿嘿一笑,道:“俺媳妇,还没过门的。她可好看了,等到了地方,再叫她来见姑娘。对了,姑娘,我家未来嫂子好看不?”

提及张胜,顾遥眼眸一暗,强扯了笑,拉过宋海棠,道:“这是你嫂子的妹子,你说你嫂子好看不?”

宋海棠这才知道张胜是未来姐夫的弟弟,连忙见礼。

张胜避过,倒是悄悄地看了宋海棠一眼。观其样貌清秀可人,暗暗点头。

说话间,一行人进了顾宅,袁夫子座了首席。张泉藏的媳妇,也出来见人,确实如张泉炫耀的那般,是位及其美艳的姑娘。小姑娘两眼全是活力,就没个安分的模样,只能瞧见张泉不停地作揖,好歹将人安抚住。

顾遥见袁方面色疲倦,想着他身子骨不好,忙道:“既然到了,有话改日再说,你们先休息吧。”

袁方道:“不差这会儿,总归要交代一声的。”

说着,袁方将几人南下的缘由说了一下。首先宣布了顾老爷子的决定,老爷子今年不请辞。

袁方的推测,老爷子想趁着高位,给顾谨说一门好亲。毕竟,大明军职世袭,只到四品。虽然老爷子是三品,顾大老爷能世袭到的,也只有四品。顾遥知道的更为清楚,他家大伯,根本世袭不到高位。那位置,是留给自家堂兄的。老爷子不来,顾遥也不能去抓人。

除了一声叹息,顾遥别无他言。

张泉却想着哥哥都要娶媳妇了,就磨磨蹭蹭地找袁方说了一嘴。袁方呢,听闻顾遥要办书院,便和老爷子说,要来帮顾遥。这一次,老爷子没拦人,连张胜也一并放了回来。

顾遥听了,心里有些不踏实,却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这功夫,后衙来了个婆子传话:“寒香回来了,姚姑娘一并跟来了。”

顾遥起身,顾不上说别的,只来得及与张泉说了句:“胜哥哥如今在武安侯,嗯,对,就是郑智家。你先休息,明日我与你一道去见他。”

张泉哪知哥哥又受伤了,只道是顾遥有事吩咐他,并不放在心上,自去收拾行装。

顾遥几个又折回后衙,忙得像只陀螺。

后衙,就这么会儿功夫,姚飞飞已和商哥儿玩到一起。见顾遥进来,立即丢下商哥儿,出言调侃:“你有事找我,倒叫我跑了十里路。中午不管我顿好的,我是不依的。”

商哥儿也跑了过来,炫耀:“五姐,你叫我写的字,我都写完了!”

顾遥这会儿真是乱得紧,只得哀求徐妈妈:“妈妈帮忙照料商哥儿一会儿,可好?”

何婆子要去做饭了,想着孙子干闲着,便道:“姑娘,叫福哥儿带少爷去顾宅玩会儿吧。”

顾遥无语凝噎。

她是要和姚飞飞、宋海棠说悄悄话,留下何福,都比留徐妈妈好么?

第一零七章 张泉家的

不提顾遥多不容易,才避开所有人,同姚飞飞、宋海棠三个玩成一团,再挖点小坑什么的,只说顾知县家来后,得知袁方到了,非要顾宅,顾遥怎么拦都拦不住。

顾知县振振有词:“当年你走时,别的倒还好,我就怕你说话随了你祖父。后来,你的口音、言行变化较少,那袁方,想来出力不少。他又是你的启蒙夫子,爹见一见,又有何妨?”

顾遥见拦不住,这才吞吞吐吐地说了实话:“夫子的年龄呢,咳,比较……”

“哦?”

在顾知县的注视下,顾遥默默抬起两只手,一只攥拳,一只张开——

“五十?不算老啊。”

“爹,反了,不是五十,是十五……”

顾知县心里咯噔一下,随即问道:“他样貌如何?”

顾遥脑海飘过袁方清隽的面容,目露向往:“腹有诗书气自华。”

听闺女这般说,顾知县撩开下摆,走得更快了,顾遥一路小跑跟了过去。倒也没去找袁方,先和张泉透了个底。

“泉哥哥,嗯,有个事。胜哥哥昨日受伤了,这才留在郑家的。”

听闻哥哥又受伤了,张泉眼圈一红,强忍涩意,问道:“俺哥不是农夫了么,怎还能受伤?”

顾遥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因道:“他不肯白要我爹给的田和宅子。这几天,把田赁了出去后,他先是给我们看门,后来我回来了,给我驾车了。昨日出门时,叫歹人伤了。”

这倒是哥哥的性子。哦了声后,张泉问顾遥:“那他没大事吧?没事就好。俺,俺长大了,能养哥哥了。来之前听说顺天府的人可多了,俺准备开个小馆子呢。”

顾遥忙道:“成,咱们开馆子。那什么,胜哥哥好了,我再不叫他受累了。”

张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俺不是那意思。就是觉得大哥苦了好多年,该歇息了。大哥都受伤了,姑娘遇事想来不小。俺拳脚不成,俺哥只强一点,都不成,今后,叫俺媳妇跟着你。”

想着上午见过的那位如花似玉的姑娘,顾遥忙道:“不用,哪用她?郑智给了我个小厮,拳脚很好的。世子夫人又把魏国公府的陪嫁妈妈给了我,我也不怎么出门了,放心吧。”

“用人家的也不合适。姑娘别争了,哪天叫俺媳妇和魏国公的人切磋一下,哪个厉害,一比就出来了。”

“哪个是你媳妇?再胡说,削你!”

张泉“媳妇”大步进来,顶着张娇柔美艳的脸,偏一口凤城话,甭提多别扭了。张泉见到她,立即怂了下来,却依旧坚持:“就是俺媳妇。”

美人昂着脑袋,挥了挥拳头,作势要打,张泉嗖一下溜了,给俩姑娘留了空间。

“姑娘。”

“二嫂子。”

听了这称呼,美人大辣辣坐下,端起张泉方才喝水的茶碗,一口饮毕碗中茶,方道:“姑娘这么叫,不妥当。”

顾遥以为她介意,遂解释了句:“开玩笑的,请姐姐不要介意。”

“姑娘这么称呼俺,哦,称呼我,也不妥当。”

“怎么说?”

“姑娘以后,还是叫俺张泉家的吧。”

顾遥:……

张泉家的继续道:“不嫁张泉,俺连个路引都没,哪哪都去不得。所以吧,张泉能叫俺媳妇,姑娘不能叫俺嫂子,更不能叫张泉他们哥俩哥哥。哦,这话不是俺说的,是老将军说的。老将军救了俺们家二十几口人,俺得报恩。还有个事,俺是来报恩的,也是来避祸的。”

说着,喝完第二杯茶的妹子,跪在顾遥脚下,道:“请顾姑娘收留。”

这又是哪一出啊?

顾遥无语问苍天,拖着沉重的步伐,去了隔壁小院,找袁方解惑去了。顾知县还在,同袁方两个,聊得不错的感觉。顾遥进门时,俩人正说名声事。

顾遥进门就求救:“袁夫子,我爷爷到底又怎么了?那个张泉家的,是怎么一回事啊!”

袁方歉意地看着顾知县,说:“在下教徒无方,叫大人受累了。”

顾知县则谦虚道:“这是我这个父亲,管教不严。”

“那,我在下,就说说凤城的事了?”

得到首肯后,袁方将凤城的事,大概叫了一遍。其实没什么,盖州指挥使刘英是个好的,可他年过百年,只一子,难免娇惯了些。刘大少呢,也没大毛病,就是好色,懂得分寸的好色。比如顾谨,他知道自己动不得,就不会去惦记。

中秋之际,刘英外聘了些江湖人士守城半月。张泉家的,女扮男装,跟着父兄混进人群礼。刘大少可谓是百花从中过的人,怎会看不出来?瞧了出来,好言好语,各色礼品也都送过,却不曾抱得美人归。本想用强,却又让顾谨意外坏了好事,还把事儿闹得人尽皆知。

这下,连同顾谨在内,刘大少、张泉家的,三个人婚配都有些难了。

顾谨的,老爷子自会想法子;至于刘大少,虽然是混账事又添了一层,并无多大妨碍。但是,重点是,关键是,他爹五十了,还又生了个儿子。

这下,刘大少没了昔日风光不说,婚事还难办起来。

刘大少锁定的第一仇人,便是张泉家的,其次才是顾家姐弟。未几日,张泉家的父兄负责区域,出现了几挫小毛贼,因此被受罚,每人八十板子。若不是顾老爷子得信赶来,八十板子下去,这家人得去一个半。

所以,张泉家的说老将军救了他们那一家。

顾老爷子也就能捞人,不能一直关照这一家。别的都好安排,他家女人却是宝,老爷本想将人作为礼物,送给顾遥的,难免挽留一二。这一挽留,恰中了张泉家的心意,她问都没问家长,当场同意。张泉,是死皮赖脸跟来的。老爷子起初是不同意的,后来不知怎的又同意了,还催俩人快些把事儿办了。

袁方又道:“我知道的,便是这些了。张泉家的,确实是来帮你做事的。比如教你骑马什么的,都是可以的。再有,老将军确实提了,叫我也说一声,提醒你已经大了,该注意身份了。不能混嚷嚷的,就不要嚷嚷!”

咳咳咳……

为了学老爷子说话,袁方也是真拼了,说完之后,一阵狂咳。

第一百零八章 拜见师傅

张胜只是受了外伤,将养上一月,过年时定能康复。这样的消息,无疑是最好的了。张家兄弟抱头、用灵魂在痛哭的时候,顾遥与袁方、郑智三个会面。

郑智才见到顾遥就抱怨:“我家书房就是个摆设,来这做什么?嗯?统共一日不见,你怎又弄了个男人!”

话说到一半,郑智指着袁方,质问顾遥。这样的言辞,顾遥习以为常,袁方却是极其不适应,尤其是眼前的手指,叫袁方想起了很不好的事。

“既然不欢迎,遥儿,我先回去。”

遥儿!竟然叫的这么亲昵,郑智勃然大怒,摩拳擦掌,直指袁方。袁方虽年长两岁,但是身子骨却远不如郑智,二人身高接近,且郑智更为结实。这一拳要是真落下去,袁方离阎王就很近了。

千钧一发之际,郑智伸出的拳头僵直在空中。

没人搭救,是袁方,自己横移,直接站到了顾遥的身后。这种自救的法子,实在是令人发指啊!

“这位兄台,师承何处啊?方才这招,真可以啊!”

郑智讥讽道,袁方极快接口:“师承何处不可说,但遥儿是我弟子,此师承极为明白。”

弟子?郑智根本不信!

顾遥终于抢到说话的机会,忙道:“郑智,这是我师父,袁方。永乐元年,祖父给我找的小师父。你也知道,凤城读书识字的人不多,有空教我个奶娃娃的,就更少了。袁夫子年纪虽小了点,熟读经书,做我师父绰绰有余。”

真心不容易啊,自己还有一天连话都说不上……

“你带夫子来我家做什么?”

“你把我介绍给他做什么?”

两人同时开口,说完后,眼不错地看向对方。到底是袁方心思更灵透一些,更知顾遥的古怪,随即猜到可能的意思。他眯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顾遥:“你,不会吧?才多大啊?不是,我还孤家寡人呢,你叫我来见他?来,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说完,袁方直接坐了首席。

顾遥哪能说自己怎么想的?但一点很明确,叫袁方和郑智认识,是必须的。你道为何?孟瑄先前说了,姚少师养子到了凤城——巧遇过袁方。

就凭袁方这死宅,怎么就那么巧呢?顾遥信了有鬼。

袁方的身世不简单是肯定的,一直指望姚广孝也不靠谱。那位老人家都八十了,这可是大明啊,还能活百岁千岁不成?袁方这人,如是愿意,能和所有人处的好。郑智呢,看着横得紧,心地不坏。俩人能成为朋友,袁方不也能多层保障嘛!

当然,顾遥也是有私心的。袁方很会看人,她呢,想叫袁方过过目。

见郑智还不懂,顾遥推了他一把,道:“这是我师父,还不去拜见?”

我为何拜见?郑智才要这么问,见顾遥面色绯红,终于反应过来了。

师父也是父。

不过,郑智不同意。别说只是师父,就是顾遥生父顾知县,他也没怎么敬重。顶多,不摆架子罢了。这个特权,师父也可以有。于是,没去和袁方计较坐席的问题,郑智随意挑了个坐,将袁方上下打量了一番。

良久后,方开口。

袁方以为他要发表评价之际,郑智看着顾遥道:“师父也不行,你离他远点。”

当着袁方的面说这话,郑智脸不红心不跳的,顾遥却觉得羞得不行,恨不得咬郑智两口。顶着烫人的耳朵,顾遥面无表情地说道:“袁夫子来帮我弄书院的,我们师徒今后见面的时日,少不了的。”

郑智不悦道:“书院一定要开吗?读书有什么用?”

袁方是天赋加后天养成,对书、对读书,异样的执着。比如他怕死,又不想死,可若同书一室,便又觉得死也不可怕了。

可以说,书就是他的灵魂。

郑智的话,落入他耳朵,那就是傻子没吃葡萄偏说葡萄酸。不等顾遥回答,袁方已道:“问得好!读书能有什么用呢?不如不读。”

顾遥知道袁方又倔了,没好气道:“袁方,好好说话。”

见顾遥训斥袁方,郑智乐了,笑容未展开,便听到顾遥的下一句:“郑智还是孩子,你也是不成?”

哪知袁方真个儿点头,还道:“小生,确实不曾及冠,算不得成人。”

顾遥语噎。

是啊,袁方经历虽然丰富了些,可年纪也确实不大。看着俩赌气的孩子,顾遥叹息一声,道:“读书呢,就是不想有一天在看到山河壮美的时候,只能说出“好美啊”“真好看”这些简单词汇,而是脱口而出‘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这个说法有意思。”

袁方站了起来,负手走向郑智。如青松挺拔的身姿,撑着他身为读书人的傲骨。

停在郑智一尺前,缓了神色,清了嗓音,因道:“我不曾练过武,但能读出你的情绪。你拳头未伸,我便知你要打人,这叫料敌先知。你也是见过守卫边疆的战士,知道他们的辛苦。大明的将士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乃当世英雄。若可行,我们希望他们少流血,多和家人团聚。读书能做到,为何不做?”

顾遥补充:“生死面前,皆为小事。”

郑智只是曾经见过几个边疆战士,但并不曾深入了解。听了这话,并无多大感受。只是见顾遥、袁方两个都是饱含泪水,自然而然地收起了锋芒,嘀咕道:“我又没说不读,我自己也读书的。”

袁方听见,看着顾遥,轻柔一笑。

意思是,这孩子不错。

顾遥张口,无声道了四个字:“孺子可教。”

是的,郑智不具备沈从君天生的优秀品质,但在可教范围内。顾遥也是反复琢磨过后,觉得可行,方放下心扉,和郑智恢复了以往的情境。

怎么说呢,如今顾遥的心思,不是恋爱,却像在养个小丈夫。虽然这丈夫,不知道会不会是自己的。不算怎样,美好的生活,还是要自己努力和争取的。

见过师傅后,顾遥直接进入正题,问郑智:“昨儿的事,有消息了吗?与我说说。”

提及此事,郑智手指嘎嘎作响,他说:“没什么好说的。陈四那厮自知杀不得我,不知哪得了消息,自以为设计了天衣无缝的计策,用你引我上钩,逼我做些胯下之辱的事,羞辱我一番罢了。他想怎么着我,另说;歪心思动到你头上,不叫他知道点厉害,今后你不就成了我的弱点了么?没法子,我只能一次打到再也不敢!好了,这事你不必管。经此一事,顺天府地面上的人,定无人敢动你了!”

郑智自信地说道,顾遥却觉得不踏实。

第一百零九章 反复试探

顾遥一听又是郑家家事闹的,没好气道:“你家到底行不行啊?一个姐夫罢了,上次差点被淹死,这次差点被吓死。下一次呢?”

提及被淹死的往事,郑智红着脸,保证:“事不过三,他绝没有机会再伤害你!”

袁方随意听了两句,信口问道:“那个陈四,是郑三爷的姐夫?我猜猜,泰宁侯的孙子?”

顾遥早习惯了他的无所不知,嗯了声,也就罢了。

郑智却警觉地看向袁方,袁方大方叫他瞅着,还调皮地说了句:“我没别的事,只能读书。家谱上的各种人际关系,也是书的一部分。话说回来,庶姐夫敢动嫡出的小舅子,武安侯很忙么?这种事如何发生的?”

最后一句,却是看是顾遥说的,提醒顾遥,郑家的水,不浅。

见郑智脸色煞白,看过不少宅斗小说的顾遥,出言维护武安侯:“这与忙不忙有甚关系?侯爷就是在家,也不见得知道内里。何况,老人家已经镇守宣府多年。”

郑智没吱声,面色却已不大好。

从他记事时,父亲就在外头打仗;好容易安定下来了,却又镇守边疆去了,一去多年。过去十年,父子俩统共见过两次。永乐元年,是父子俩见面的最后一次。

郑智一直记得,父亲慈祥地笑着,却说出最残忍的话。

得知父亲去宣府只带庶出的二哥不带自己时,小小的自己自然要问个明白,哪知父亲却道:“你和大哥处的好,我也放心了。你二哥不服管教,我便带走了。与他,与你们都好。”

父亲带走的不仅是二哥,还有二哥的生母,张姨娘。

因这个,母亲不知掉了多少眼泪儿。

永乐二年中秋,自己只有九岁,母亲也不过二十五岁。父亲派二哥来送钱财,二哥炫耀:“姨娘要给我们生弟弟了。”

产下龙凤胎的张姨娘,时隔十六年,再次有孕。

虽然那个孩子最后没生下来,但是,他娘整整哭了半个月。三十岁的张姨娘都能有孕,他那二十五岁的母亲,之所以没生第二个孩子,只因没有机会罢了!

那日刚巧听说了女子出嫁要娘家撑腰,才能在婆家过得好。二哥已走,张姨娘不在,自己能给母亲出气的方式,便是欺负庶出的姐姐。

这事和庶姐有什么关系呢?想来那会儿的自己,真是很过分。

“郑智?”

“嗯?”

顾遥唤醒郑智,道:“没别的事,我先回了哈。青田我留下,徐妈妈,我还给世子夫人,可好?”

青田是郑智的人,顾遥留下他,郑智颇为满意,尤其是在张胜弟弟都过来、顾遥手下不缺人的时候。他一高兴,家里的不愉快,随即抛之脑后,顾遥后面的请求,也直接应下,还道:“我替你还便是,你忙你的书院吧。”

书院的事,有了袁方后,日程快了极多。他对书院的熟悉程度,堪称了如指掌,顾遥怀疑他幼时,便是在书院长大的。听取了宋海棠的意见,顾遥和袁方商议过后,把书院类型定义为蒙学。书院之名,也由四方书院,更为蒙学馆,面向顺天所有儿童。

原本有些恹恹的路夫人,听到这里,心中一动。

前日,姚飞飞给陆夫人送来一株发财树,手艺不是很精湛那种。当得知是姚飞飞亲手做的时,路夫人随口问了句:“这就很不错了。只这是匠人的活儿,你何时学的?”

姚飞飞自家也没在意,信口道:“跟爷爷学的。”

就这一句,叫路夫人知道自己认错了闺女。姚家家主,在姚飞飞幼时便过世了。姚飞飞那会儿还是被人忽略的庶女,根本不可能得到姚家主的教导。即便得到过,那也是原主,绝不是现做姚飞飞能知道的。

姚飞飞,只能是同前世的爷爷学过的。

前世,路夫人也曾试图讨好公婆,老两口喜欢什么、平日里做什么,她极为清楚。公公,并不会做手工。不仅不会做,还很是厌烦这些,认为那些摆件是“奢靡”的表现,家里压根没有这类东西。

姚飞飞的爷爷会,那她的爷爷,她便不是自己的女儿。

可,姚飞飞不是,又是哪个?难道自己当初失败,并没有将女儿弄至大明?不能啊,自己明明感觉到了啊!

路夫人百思不得其解,焦虑不已。

路右石察觉到了母亲的不对劲,得知顾遥来了,悄悄派了个丫鬟,与顾遥传了句:“我娘这两日脾气很差,和当年要来顺天时,一模一样。”

没头没脑的话,顾遥哪知当年来顺天时路夫人的脾气?不过,路夫人暴躁的原因很好猜,想是因为皇城脚下闹事的人还没退吧?心里有底,顾遥打定主意,说完自己的计划就溜。

岂料,路夫人却来了精神,问:“这主意是谁出的?”

顾遥不瞒她,回道:“顾家别院的一个小姑娘,名叫宋海棠。”

路夫人面露遗憾,叹道:“原来是她啊。”

“夫人认识宋海棠?”

“听飞飞提过几次罢了。”

说到这,路夫人疑惑地看了顾遥一眼。姚飞飞和宋海棠是穿越人士,这一点毋庸置疑。俩穿越者,同官家之女交好,里头没点缘故,不正常呢。换句话说,顾遥一个官家之女,偏同商家女、农家女亲近,是不是说明,顾遥也有问题?

顾遥不知她心中所想,笑道:“原来是姚姐姐。说来,蒙学馆的宅子,也是她帮忙找的,在东四牌二铺的王家胡同。”

提及正事,路夫人停止胡思乱想,将思绪拉了回来。那王家胡同在府衙正东,路夫人自然知晓,她以为顾遥不知,便提醒道:“那处,属大兴界内。”

顾遥皮皮一笑,道:“也属于顺天治下,这不是有夫人和大人吗?”

这是靠自己了?路夫人似笑非笑地一下,倒是认真想了想,那处果然是个安静之处,且听闻国子监便定在那附近,这位置,极好,反问顾遥:“地方可够大?你手中钱财可够?”

“不及孔家大,只做蒙学馆,想来无碍。要银千两,姚姐姐从中还价,如今只要九百五十两。”

路夫人颔首,心中一动,试探道:“那就买吧。再过十年二十年的,只怕五千两都买不下来了,你说是不?”

顾遥笑道:“夫人说的是。”

“咦”了一声,路夫人压抑着莫名的悸动,颤声问顾遥,“你,也知道?”

第一百一十章 海棠花落

“对啊。”

顾遥大方承认,还一脸我最清楚不过的表情,说起外头的小道消息:“圣上都要来了,谁不知道皇宫很快就能修好,顺天府就要成为京师了呢!宛平那些因宅子闹事的人,也因这个,才闹腾起来的。”

原来如此。

路夫人颓然地挥挥手:“好了,你忙去吧。昨儿才下过雪,回去小心些。另外,尽量少出门吧,跑腿的都可以交给下人去做。”

顾遥应声,退了出来,在门口撞上路右石。

路右石仿若做贼一般,四下里扫了一圈,见没人,方低声问顾遥:“我娘可曾生气?”

“没有。”顾遥摇头,又道,“鬼鬼祟祟的,你这是在干嘛?因为皇城脚下闹事的那起子人,我爹一下像老了十岁,陆大人想是好不了多少。路夫人挂念他,也是人之常情,你没事多陪陪她才是正经。”

路右石没好气道:“她见了我更难受。”

“这话奇怪,哪有当娘的会不想见儿女?”

路右石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没几日便过年了,我便十八了,我娘还不给我定亲,说我还是个孩子。这就罢了,我说回去读书,她只说官学教的那些误人子弟,又不同意。”

路夫人压着儿子,不给收通房,这叫路右石觉得很没面子。他又是独子,路大人没少鞭策他。是以,路右石年岁不大,却已将读书入仕,视作毕生之愿。路夫人拦他,他自然不开心。

路家这母子俩,最近可谓水火不容。

十七八岁还小,又嫌弃时下教育机制,这路夫人,有故事啊。不过,实话说,顾遥觉得这样的路夫人,就是作。不说旁的,拿婚嫁说事,后世女子二十才能嫁人,时下二十的时候还不嫁人,要罚钱的。除非修改这种制度,否则较真无意。

没能力改变,还不适应环境,就是各种矫情,不是闹又是什么呢?

到底是别人家的事,顾遥自认为和路右石关系一般,便只道:“路少爷,辛苦了。马上过年了,家里事儿多,容我先行一步。”

顾家业没别的事。

顾知县还在努力安抚闹事的人,这会儿,捡那条件不好的,挨家挨户送了年礼。顾家今年钱本来就紧,又添了十来户人家的东西,如此一来,顾家下人的口袋,或多或少瘪了不少,四名长工尤其明显。

不过,宋海棠也没什么好处就是。

但是宋海棠有姚飞飞的铺子,分成她没拿,直接丢到姚飞飞那里,只采买了猪肉十斤、羊肉二斤、鲫鱼一桶、鲤鱼两尾回家过年。

鲫鱼是买给海棠娘喝的,催奶。

宋海棠今年没弄柿饼,秋菊自己弄了些,数量有限。宋海棠分了姚飞飞一些,自留了一些,大部分都给了顾遥。顾遥、姚飞飞给的回礼,皆是布匹,以红色为主。一来要过年了,好叫宋家人裁身喜庆的新衣穿;另一个,迎春来年要嫁人,这红色少不了。

宋二郎来看儿子到时候,透过这堆东西,仿佛看到了一家人穿着新衣裳,围着八仙桌,吃着丰富的年夜饭的幸福时刻。憧憬下,自然而然地说了句:“孩儿她娘,回家吧。”

海棠娘轻轻嗯了一声,迎春秋菊两个立即色变。

这对平日里性子迥异的姐妹俩,这一刻的想法是一样的。不论先头穷的时候,还是后来生活宽裕,只要和爹爹在一起,总会和奶奶纠缠,她们的日子都不好过。

哪有放着舒心日子不过,上杆子过糟心日子的?

宋海棠瞧见二人神色,冲她们一笑,紧跟着海棠娘的话尾,说:“娘,我们今年不回。”

海棠娘没吱声呢,宋二郎气道:“你们想回还不成呢,我只带你们娘和弟弟回家。”

宋海棠再拦他:“娘忘了救命恩人,我可没忘。爹如果抱走弟弟,我这当闺女的,唯有不孝,将这事说与顾姑娘。”

宋二郎夫妻这才想起来,顾遥当时说了,这娘俩是她救的,去哪儿也归她管。宋二郎顿时泄了气,孤身一人离开何家老宅。

他气好理解,海棠娘不知怎的,也拗了起来,日日生闷气,本来就不多的奶水,一下子就没了,鲫鱼汤喝了一锅,都不好使。无法,宋海棠踩着大雪,走了三个村子,才卖到一只正在产奶的母羊,解决了弟弟的口粮问题。

海棠娘见儿子口粮解决了,继续同宋海棠怄气。

海棠娘不理宋海棠,秋菊不理海棠娘,弄得阖家就剩迎春自己同哪个都能说上话。

好好的年,过得极其糟心。

何福娘来串门,看不过去,把海棠娘好一顿说:“要不是这个闺女,就凭你只敢拿刀抹脖子的能耐,儿子保不住,另外两个丫头也只有饿死的份。那么点孩子,天天和一把大老爷们下地,风吹日晒的。但凡你立得住,她用得着那么辛苦吗?”

海棠娘一听这话,泪如雨下,道:“知道她辛苦,我才要回去的。都是我拖累的,一年大一年的,回头怎么说婆家?回去后,日子好赖都能过,且熬几年,她嫁人后,想怎样都无碍了。”

“这话不对!在娘家都不顺心,到了婆家哪个理你?至于海棠的将来,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惦记她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要愿意,咱们今儿就定下。”

永乐七年正月初三,虚岁十五岁的宋海棠,定下了亲事。

消息传到县衙后,顾遥丢下书本,顶着寒冷去找何婆子,把何宋两家定亲的事一说,何婆子半晌不动。

她啊,这一生从来都是苦的,根本不信自家有这么的好命,不由呢喃道:“不能吧?海棠能看上我家?”

“怎会看不上?”顾遥笑着反问,还道,“你家很好的,婆婆和何婶子两层婆婆,既能干又心善。福哥又进学了,虽晚了些,却不是个笨的。待他来日有了功名,海棠姐姐就能做官夫人了,多好!”

顾遥没说的是,俩人是青梅竹马的情感,起码支撑何福二三十年不纳妾。正因为如此,宋海棠才答应得那么痛快吧?不够,这都是自己猜测,顾遥倒是想去亲自问一问,却没那机会,便催何婆子:“婆婆若不信,家去问一问,再替我带份贺礼。”

“那饭呢?”

有张泉在呢,还能饿着自己?何婆子犹不放心,待见张泉麻利地准备了四菜一汤时,这才收了包裹家去。站在西角门,目送何婆子离去,顾遥搓了搓手,道了声:“真好。”

“有什么好的?”

口气冲得像爆竹,谁啊,大过年的,火气这么大?顾遥转身,瞧见郑智从巷子里头走出。皑皑白雪中,火红披风下的少年,双颊殷红,似喝了不少酒。

郑顾两家虽隔得不远,郑智却是第一次,徒步走来。

有事。

第一一一章 雪中漫步

顾知县赴赵王的酒宴,今日并不在家。他不在,琴姨娘却在,顾遥不方便领郑智家去。大过年的,这么好的机会,不用一下,太对不起自己了。

顾遥随口吩咐寒香:“你在家里等着,若是爹爹归来,便告诉他我去顾宅看袁夫子了。若他回的晚,你再去接我。”

“是。”

“走吧。”

说着,顾遥先一步,沿着巷子朝北走。郑智铁青着脸,不动。顾遥猜到他的心思,无奈地望天,叹息,回来,同他咬耳朵:“那是说给官家听的,并非真的看望袁夫子。”

郑智眉毛一跳,表示不信。

顾遥只得又道:“后衙没地方,不那么说,我怎么陪你说会儿话?”

郑智这才袖着手,跟了上去。

巷子的尽头是定府大街,再往北的居民,很少来县衙的巷子;而县衙正后头,划出来归为皇城的供应所。那处本就是元大都的皇城供应所,倒也没大改。供应所之外,便是稻田了,因而,这巷子里头,并无什么居民。虽是年节里,但因天冷,就更没人了。

见郑智闷声不乐,顾遥眼睛转了两圈,脚下故意打滑——本想朝郑智摔去的,哪知顾遥头一回主动做这事,太过紧张不说,一不小心将假滑弄成真滑,“啊”地一声,向右侧跌倒,摔了个结结实实。

郑智忙将人扶起。

地上都是雪,顾遥的衣裳没怎么脏,就是全沾了雪。顾遥哀怨地看着手忙脚乱地给自己拍雪的郑智,抱怨道:“你怎么永远不接我!”

郑智一边拍,一边说:“是你不会摔,你直接摔我身上,我还能不接?”

这要是后世,这样的男朋友,不削不成的。眼下嘛,顾遥忍了忍,懒得墨迹,抱着郑智的胳膊不撒手,红着脸道:“我扶着你走。”

看着臂弯白皙的小手,郑智眼中怒色终于消失殆尽,他说:“我抱着你,岂不更好?”

他只是开玩笑,顾遥信以为真,慌忙拒绝:“被人看到不好,快些走吧。”

说着,顾遥拖着人往前走。

看着犹如惊弓之鸟的顾遥,郑智无声笑了笑。

但两人这样的姿势,并不方便走路。郑智胳膊一抽,反手握住顾遥的手,咳了咳,道:“我牵着你。”

顾遥没有拒绝。

少年少女握的是手,连的却是心。郑智糟乱的心,渐渐静了下来。

不,他只是从一种混乱,换成另外一种混乱。

小姑娘的手肉呼呼的,很暖;又小小的,根本不够握,他本能的,想去抓更多。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郑智立即强迫自己把心思又回到了家中之事。

因见四下无人,郑智一来为了转移注意力,二来为了舒展心绪,直接说了自己的苦闷。

“青山和崖山,都是我哥给我的人。

听闻他开口,顾遥走路的速度慢了下来。沉浸在家事的郑智,不曾察觉,继续道:“给了我,就是我的人。”

“他们卖身契在你这?”

“他们是郑家侍卫队的人,哪来的卖身契?”

顾遥一个踉跄,差点又摔倒。

“你家让侍卫做小厮的活儿?”

郑智压根没注意话题偏得没边,说着这话道:“他们几时做过小厮了?端茶倒水,添衣加饭的,哪个不是我自己动的手?”

顾遥仔细想了想,那俩人好像真没做过这些,顶多客串个马夫什么的。如此说来,郑智不是个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家伙,真是意外的收获啊!

顾遥来了兴趣,催促郑智:“嗯,你别东拉西扯,继续说,他俩怎的了?”

到底是谁在东拉西扯?郑智望着白雪半晌不能言语,差点叫雪恍花了眼。又仔细回忆半晌,方找回思绪,道:“就是说,我认为他们两个是我的人。但是,这么些年,他们一直把我的行踪告诉大哥。平日我待那二人如此亲厚,他们却背叛我!”

说到此处,郑智声量不自觉拔高。

“都好几年了啊,你怎突然知道的?”

顾遥哪会叫郑智沉浸在这种情绪里,随便丢了个问题,好让他走出负面情绪。

哪知自己的问题,却叫郑智更愤怒了,他说:“还不是陈四截你那档子事?事发的第二天,我去泰宁侯府,没堵到人。一打听,方知陈四不在家,就让青山先去找人。哪知找个人,他就找了半个月,还没找到。我那会儿只当陈四会躲,没当一回事。想着自己不出门,叫崖山也去吧,终于在年跟前把人找到了。待要去收拾陈四时,巧了,一到我准备出门,我哥就找我。”

听到这里,顾遥插言:“以你对世子的信任,当时只怕什么都没想到吧?”

可不是!

郑智气得就是这个,辜负他信任的,不止青山崖山两个,还有世子!

“那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郑智忽然一顿,顾遥昂首,问:“怎么了?”

“没什么……是鑫鑫发现,她找我,我从她那回房时,发现的。”

忽然吞吞吐吐的郑智,很有问题,还同那金鑫鑫有关。顾遥不由一阵反胃,抽回自己的手,坚定地说道:“郑智,我懒,也没耐心折腾。你要是和别人有瓜葛,就不要来找我。”

“我不是故意的!”

所以,虽是着了对方的道儿,还是和金鑫鑫有事了?不过,扫了面容白净的郑智一眼,顾遥觉得吧,这么点的少年,没本事怎么着一个女子。

思及此,顾遥冷静下来。

郑智目前还不是自己的,太管闲事并不好。于是,顾遥收起冷意,也收起了先前的柔情蜜意,干巴巴道:“我信你。就说正事,说后头怎么了吧。”

可是,那后头和前头有关。

郑智尽最大努力含糊其辞地说道:“大哥早同我说过,不能叫女子害了自己的名节。只教我防,没说若是叫人陷害了怎么办。”

陷害二字,郑智是咬牙说的,可见多么愤怒。

“我遇到不明白的,便要去问我哥。天很冷,我抄近路去的。就这,还是冻得够呛。又是晚上,我看不见路了,便准备找人带路。瞧见一间屋子亮着灯,自然进去了。屋里烧着热炕,很暖和,却没人。我想着反正都是我家的屋子,就坐那炕上了。我才走到里头,外头又来人了……”

顾遥下结论:“不用你说,你哥来了?”

郑智颔首,紧咬牙根,道:“我哥来了,青山也来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世子本意

郑智道:“见到大哥,我才发现自己胡乱闯进了大哥的跨院。”

顾遥不似在听郑智说事,反当他在讲故事,立即抓住其中的逻辑漏洞:“没人把你当贼吗?”

郑智反问:“顾家的下人看到你,会当你是贼吗?”

这倒也是哈,顾遥脸色不太好。她能想象到那种画面,郑智才被金鑫鑫阴了,一定很生气,别说下人,就是自己遇到,大概也要躲的。

“你继续。”

顾遥干巴巴地说道,语气不太好,显然不太高兴,郑智却不知怎又惹了她。不过,根据以往经验,顾遥没爆发出来,就便是自己一会儿便好。

情绪不提,冰天雪地里说话的感觉,是件痛苦的事。算不得娇生惯养的郑智,飞快地说道:“大嫂们正点烟火,大哥没注意到我,开口就问青山。”

每到过年,便是郑世子这种实权人物最累的时候。即便很累,郑世子依然端坐在那里,问青山:“这几日怎没消息出来?顾家那位生辰也过完了,又是年节里,智儿应该不忙才是。”

青山则道:“三爷的意思,不在年节里闹腾,出了十五再动手。”

郑世子意味不明地“嗯了”声,颇为感慨地说了句:“好啊,总算懂事了。”

郑智听了这句就想出来,哪知郑世子接下来那句,将他定住。

郑世子说:“出了十五也有些早,看好他。我点头,你们再去做。我这无事了,你可以回去了。噢,对了,顾家那位,派人盯着些。受伤也好,和别的男子亲近也好,不管哪个,再出现一次,踢你们出营。”

“是,世子!”

愤怒的郑智哪会允许他走?当即跳出来,质问俩人是怎么一回事。一向能说会道的青山成了哑巴,只郑世子一个,大方道:“你知道也无碍,那些守护你的人,也能走上明面了。那年,你离家出走后,除了青山崖山两个,我还派了暗卫守着你,只你不知罢了。”

说到这里,郑智咆哮道:“你知道那种感受吗?我身边所有的人,都是监视我的,我其实是在坐牢!”

顾遥一想到这会儿身边可能就有郑世子的人,当即道:“你这牢如此幸福,我想做还没的做呢。快走啦,先去见袁夫子。”

郑智心事没解决呢,又添一桩,顿时怒道:“你不是说不是去看他的吗?”

“又不是专门去看他,顺道而已。既然来了,给人家拜个年还是要的。来嘛,来嘛,别磨蹭,快些。见过袁夫子,我陪你堆雪人,不,是你陪我堆雪人好不好?”

“无趣!”

郑智拒绝,顾遥并不放在心上,率先从侧门进入顾家私宅。俩人先看袁夫子,再看望张胜。张胜已经彻底好了,这会儿正在梳理去宋家下聘的礼品。

年前他准备好的那份,被张泉拿去娶媳妇用了。张胜自己身子又不方便,宋家离不开宋迎春,俩人一商议,索性改到春耕完毕再去下,秋收后娶亲。

东院窜西院,前院跑后院,跑了近半个时辰,顾遥这才想好说辞。她一边堆雪人,一边道:“一会儿消气了,就得回去,我觉得世子是个好哥哥。”

郑世子是郑智目前的衣食父母,不是也得是呢。何况,顾遥真心觉得郑世子不赖,因道:“你若去想一一个人的不好,便发现不了他身上的好。是以,大气一些,世子这么做,对你无恶意,这一点是个肯定的,对不?”

郑智点头,顾遥便又道:“父母长辈,总是会用‘我是为你好’的口吻,替我们做决定、指挥我们做事。但其实,他们不见得对。所以呢,你要觉得不对,就去反抗;不敢反抗,那就当着是个对的,错也是对的对。但是,无论如何,没必要较真,更不必介怀。”

如同绕口令的言辞,也不知道郑智听懂没听懂。顾遥没再啰嗦,等着郑智自己消化,却不是叫他眼下消化。

现在,是玩的时间!

顾遥随意团了个不知形状的的雪球,丢向郑智。郑智下意识反击,惹怒顾遥,俩人你来往往,打得不亦乐乎。

阮家庄。

何婆子家去后,仔细反对核对,终于信了这桩亲事的落定。她信了,主角何福,却是不太相信。趁着大家不注意,何福拽着宋海棠来到草堆后的海棠树旁,垂眸问她:“海棠姐姐,你心里,是,是怎么想的?”

宋海棠笑了。

前世,她家境不好,懵懂的年纪只顾着赚钱还助学贷款,又供弟弟读书,忙完这些,便错过了芳华,成了剩女。她一直认为自己不挑剔,可总遇不到可心的。后来,有个年长的姐姐的一句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那个姐姐说:“总觉得那些男人总像个傻子似的,那点心思一眼就能瞧破,叫我连敷衍都懒得做。”

是了,她总能看到那些笑容背后的厌烦、知道那些语言背后的谎言,哪还会可心?也遇到直爽的,上来就讲:“你这么大年纪了,要不是听说你挣钱不少,我都不来的。对了,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能生吗?”

直得你想抽他一顿。

老娘才三十而已,怎就大了?

话说回来,自己当初之所以去相亲,也是想生个孩子。今生,既然有机会,为何不珍惜呢?

对她来说,何福很好。

何家的情况,使他很早熟,很懂得照顾人。大抵随了何婆子,他又是那么的淳朴,没有坏心思,只有老老实实。时下说,他又小自己一岁,自己可以不用伪装,就以大姐姐身份,养只小奶狗。

宋海棠太久没动静,何福的脑袋垂得更低了,他喏喏道:“你,要是,不,不愿意的话,我,我来想办法。”

艰难地说完最后几个字,何福真想抽自己一巴掌……

宋海棠却不决意外。

这就是何福,她认识的何福。他明明总偷看自己,却不痴想妄想,只默默的喜欢着,不曾逾越。即使到了现在,两人定了亲,依然这般,懂事得叫人心疼。

宋海棠见他可怜,上前将人抱住,很快又松开。站定后,宋海棠道:“这就是我的意思。”

海棠树下,雪花为媒,名为海棠的少女,叫何福辗转反侧一宿,浅浅入眠,却又做了个极其荒唐的美梦。

第一百一十二章 南燕北归

何福一宿没睡好,天亮后,匆忙扒拉几口早饭,丢下一句:“我去楚夫子那。”

楚夫子那有空搭理他?早趁着得闲,回两间店走亲访友了。何福无处可去,踩着雪四处乱晃悠,不知不觉地,磨蹭到自家老宅。

要不要敲门呢?

嗯,可以试一试的。宋家这几个,开门的不是秋菊就是海棠。如果是秋菊,让她悄悄喊人,想来也问题也不大。不过,天冷,海棠又是疼妹妹的,定会自己出来。

有了这样的认知,何福敲了敲门。开门的,却是秋菊,何福面露小小失望。

秋菊瞧在眼里,打趣地喊了声:“二姐夫。”

何福红着脸,目光躲闪地道:“三妹妹别乱喊,叫人听见,不好……我有话,想跟你二姐说。”

“叫声姐夫都不合适,你和二姐说话就合适了?”

“我……”

我了半天,何福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秋菊见他窘迫得紧,不再逗他,道:“二姐一早就被姚家姑娘接进城了,还说要住几天。”

何福将信将疑,道:“你别哄我。我奶奶提过,姚姑娘是京城的人,哪有过年不回去的?”

“我何曾说过慌?”秋菊板着脸质问,随即眼珠子一转,道,“你不信,自己进来找。”

何福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自己进去找?不管海棠不在家是真是假,今日看来都见不到人了,何福脸上的失望,不言而喻。失望的神色,在秋菊看来,就像前几年,自己饿得不行的时候,以为有白馒头可以吃,结果还是只有白开水可以喝的样子。

小姑娘好心,便安慰何福道:“二姐真不在的。天这么冷,她在的话,哪会叫我来开门?”

也对。

何福想到这个,赶紧道:“外头冷,你快回屋。”

秋菊甜甜一笑,这才对嘛。姐姐疼自己不够,姐夫也得疼自己,小姑娘满意颔首,还保证:“二姐家来,我就告诉她,叫她找二姐夫去。”

何福恋恋不舍地离开,一等,就等到了皇帝将至的消息。

圣上祖籍凤阳,却出生在金陵,最美好的年华,却是在燕地、北平度过的。一呆,便是二十年。对大明第三任皇帝来说,他是南方的燕子,北方才是他的家。

京杭大运河山东境内堵塞,北京的通惠河却是无碍。圣驾由通州入顺天,从朝阳门入城。韩布政使负责下令,路知府分管,大兴知县曾问之,负责具体事宜。

入城大道两侧的商铺、酒楼、各色铺子,无一不是人满为患,士兵极力维护着秩序。

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朱棣心中百味陈杂。

七年前的离去,已是破釜沉舟。朝廷有着肥沃的土地,他们燕地缺粮少衣。没有北地百姓的节衣缩食,他朱棣,怎会撑了四年之久?他不曾忘记北地百姓,这才连年减六府的税粮。

道旁人群里,突然有人带头喊道:“恭迎陛下回燕!陛下万岁万万岁!”

一人带头,不知多少人突然跟着喊了起来,喊得朱棣双眼发烫。

朕,是燕王,是北平的燕王,是驰骋沙场、保家卫国的燕王。如今,朕,是这大明的国主。

说实话,朱棣很想沿着顺天府九座城门转一圈。但是,他现在是国主,真坐在御辇里走这么一圈,太劳民伤财了。他强忍内心的翻滚,穿过大兴,进入宛平地界,眼看就要进入皇城。回首看了眼嗓子喊哑的百姓,准备说些什么——

底下有一小波百姓,听着那一声声高呼,早就犹豫起来了。终于,有人憋不住了,小声地问道:“李叔,我们,还出去吗?”

跪在前头的老李头,膝盖一直在打颤。

就是没有百姓的高呼,他也害怕啊。因为自家的小事,当着全城、不知多少达官贵人面前,嚷了出来,丢了宛平知县的脸面是一方面;自己这些人的小命,也不知还有没有。若不是实在无路可走,他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没有回答,老李头深呼吸一口,趁着皇帝抬手,示意百姓安静之际,忽然站了起来,高呼:“宛平知县强占民宅!陛下,陛下救命啊!”

随着老李头这声呐喊,他身边的人伸展双臂,同时高呼:“陛下救命!”

这起子人很聪明,并没有站在前排。士兵的长矛能够着,却会误伤前头百姓。时机又抓得极好,路知府想做什么,为时已晚。

永乐帝示意停轿,顺着人声,看了过来。士兵不敢妄动,那老李头却知自己机会来了,赶紧跪下,再次嚷道:“求陛下救命,宛平知县强占民宅!”

永乐帝面无表情地扫了地上的人一眼,随口吩咐:“顺天知府何在?”

路知府小跑上前,随行官员让道,及至御前,路知府跪地答曰:“微臣路确,拜见陛下。”

一字不辩,一言不发。

永乐帝略为满意他这番姿态,脸上冷意不变,心底已少了三分愤怒,直接问道:“那些人,所言可属实?”

路知府答曰:“这些人的民宅确实被征,但是均有补偿。救命,更是无稽之谈!这些人闹事已逾两月,宛平知县也罢,微臣也好,哪个真有害人性命之心,怎会叫他们今日出现?微臣管理不力是真,但绝无鱼肉百姓之行,恳请陛下允微臣将功赎罪。”

“哦?依你,当如何?”

路知府知永乐帝这是允了,起身对上老李头等人,道:“陛下负责大明六千万百姓温饱,日理万机。哪怕分出一个时辰,来接你们的案子,便可能有成千上万的人会因此挨饿。此非妄言,非恐吓之言。若你们坚持由陛下过问此事,陛下也要对那些挨饿的人交代。”

知道朱棣的性子,路知府并不卖关子,直接说了自己的主意:“为了天下百姓,微臣请剩下先进宫。全城百姓看着,本官在这里守着。凡撑过三十杖者,均可见驾。”

这空挡,人群里又有了一波声音,一积年老妪骂道:“没良心的东西!敢诬陷顾知县,当我们宛平城外十万百姓不存在了么!这些年,陛下的特赦、恩赐,顾知县侵吞我们一毫一厘了么!咳咳咳……”

朱棣轻轻一笑,安抚老妪:“老人家慢声说,不急。”

他这一出声,周边百姓有那机灵的,纷纷赞起顾知县,唾弃跪地之人……

路知府看着这变化,心中大定。

真叫顾遥说对了!

是的,他们这些官员,是百姓的官员,也是陛下的官员,陛下怎会喜欢自己的人贪赃枉法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就地反击(上一章应为113)

永乐帝北上,随行官员工、兵、吏三部最多。兵部跟着巡视北疆边境,工部负责北京皇宫建造,吏部随时更换有问题官吏、提拔表现出色官吏。

其中,兵部派了二当家、左侍郎随行。尚书不在,他基本能做兵部的主。至于工部、吏部,随行的均为四司郎中。工部说得过去,前任工部尚书韩资,便是如今的北京布政司使,有什么事,听老领导的即可。

唯独这吏部,看似很儿戏,实则很明智。

吏部尚书蹇义,本事一部掌权人之外,还是顺天知府路确师尊、宛平知县顾佑的嫡亲姐夫。左右侍郎两位,过于耿直。再说永乐皇帝本身,是位极有主见的硬主。蹇义脑子抽了,才会派这两位随驾。派四司郎中,专给皇帝跑腿,最好不过。

但是,不要以为蹇义不来,路确就有人欺负。

永乐二年状元、即永乐皇帝亲封的第一位状元,曾棨,乃路确表弟,均为穷苦出身奋斗出来的典范。也是因为有路确这位表哥,曾棨才熬过了艰难岁月,成为永乐年间第一位状元。

曾棨,文渊阁大学士第一人,虽然只是小小的讲士,却是永乐皇帝极为器重之人。永乐皇帝北上,他是钦点的第一批人次。这会儿,他就在御驾后头。

见表兄受责,又察觉到永乐皇帝的心思,便道:“陛下此行事务繁忙不假,但今日只要休息即可。挪一二出来,分与这些人,听其辩一二,未尝不可。至于仗刑三十,微臣以为,过于狠厉。”

永乐皇帝不置可否,只问他:“你和路确什么关系,你当朕不知?”

“陛下如此认为,那微臣不说便是。”

永乐皇帝扫了一眼瑟瑟发抖的人群,再看一眼这满街仰望的百姓,心中有了决定。

“宛平知县何在?”

顾知县打队伍后头,疾步行来,目不斜视,对曰:“臣在。”

永乐皇帝不带情绪地嗯了一声,随即吩咐:“纪纲、韩资、路确留下,其他人进宫。纪纲,你来主审。”

纪纲,现任锦衣卫指挥使,抱拳答曰:“遵命!”

纪纲长相硬挺,又做了数年锦衣卫,面无表情地看着老李头一行,道:“你们先说,宛平知县做了什么?又是怎么害你们性命的。”

春日未至,老李头却觉得脑门上的汗,止也止不住。

这可是锦衣卫的头子啊!

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怕也得说。

“永乐三年,顾大人以宅换宅,将我等赶出这一片宅子。这是我们住了一辈子的老宅啊,街坊邻里,说走就走吗?才三天,就有衙役上门,将我等赶出家门。宛平那年的冬天,是真冷啊。冰天雪地里,我们冻得瑟瑟发抖,无奈之下,只能搬进城门前破旧的宅子里。”

老李头一把泪一把鼻涕地说着,仿佛回到了那个冬日。

眼见纪纲色变,老李头身侧那人,推了老李头一把,催促道:“李哥,快些说。”

老李头哆嗦一下,回神,继续道:“我们不甘心,手持大诰去府衙击鼓申冤——那些衙役却说,大诰,那是太祖在时的东西,陛下不认这个!陛下是太祖的亲子,怎会不认?可不管我们说什么,知府大人都不出现。不过去了两三次,衙役就开始打人了!”

说到这里,老李头看了路确一眼,又哆嗦了一下,吓得。

见他不在说话,他身边的人赶紧接上,道:“我们被打怕了,就不敢来了。这次听说陛下来了,心存一丝希望,指望陛下给我们做主啊!”

路确和顾知县两个,从一开始就特别淡定,淡定地像是,说的并不是他们的事。

听完老李头等人的话,永乐皇帝皱眉,纪纲代替他问:“就这些?怎又要救命呢?”

老李头借着抹汗的功夫,道:“我们都是守城那会儿受过伤的人,没有劳力,都是指着宅子过日子的人,没了宅子,没了进项,只能挨饿受穷啊!”

说完,老李头见永乐皇帝非常愤怒,心中大定,不再言语。果然,永乐皇帝一甩袖子,不给路确和顾知县分辨的机会,直接吩咐吏部官吏:“顺天知府、宛平知县二位,停俸一年!”

虽然纪纲认为皇帝这样直接下结论,并不合适。但是,锦衣卫是皇帝的锦衣卫。皇上说太阳是西边升起的,他们也不会反对。

罚完人,永乐皇帝又开口:“路确,你二人,可要分辨?”

当然要说!

“迁宅是真,强撵也是真,打人也是真,却另有缘故。”

路确先承认事实,没法子,都是赵王下得令,他同顾知县没来得及阻拦。或者说,阻拦无效。但是,在皇帝面前状告赵王,这比在众人面前,百姓告官还严重。所以,他们只能认罪。

不过,路确随即道:“迁宅补了同样大小的宅子,至于生计,微臣与顾知县认为,授之于鱼,不如授之于渔,便给这些人家分了官府的活计,供他们日常用度。永乐三年冬,皇城下迁出的六十二户名单在此。上列六十二户出身、收入、近些年所做之事,请陛下过目。”

说着,路确呈上了一本册子。纪纲在永乐帝的示意下,接过册子递了上去。随侍太监接过,并打开,永乐皇帝只一眼,便怔住了。

字,太漂亮了。

不管是哪个,看到这样的字,阅读起来都很舒心,永乐皇帝也不例外。他细细看了片刻,那速度,绝对未看完,便示意太监收起。

躲在暗处观望的顾遥,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就听皇帝道:“你查下上头的事。”

顾遥顺着永乐皇帝的视线,看到了纪纲,脸色不由惨白。这货再查一次,上头写的人家,不就惨了?顾遥不相信纪纲会像宋海棠她们那样,温和地问话!

老李头一行懵懂之际,就听永乐皇帝又道:“连这些人也查一下。给你一日时间,明日辰时,张贴结果。”

“遵旨!”

说完,永乐皇帝转身,进了皇宫。

路确顾知县,不在随行之列,留在了宫门外。

顾知县问上峰:“大人,陛下什么意思?”

路知府胸有成竹道:“无事,于你我二人而言,不是坏事!”

曾棨方才进去前,安抚了路知府一眼。

第一百一十五章 儿孙之祸

哪怕到了顺天府,纪纲的办事效率依旧让人侧目。

皇帝给的时间是一日,不足二十四个时辰,他只用了一半时间,赶在日落前送来调查结果,包括永乐三年那迁民的本源。

永乐皇帝统共三个儿子,均为嫡子。目前看来,太子身子骨虽然不好,继承大统当无碍。且,嫡长孙极好。再退一步,老二也不错。这剩下的老三,任性一点、缺了点担当,并非坏事。不涉及江山,他对儿子的忍容度很高,这点子小事,他并不放在心上。

今日,路确没有提及老三,在永乐皇帝的意料之中。

顺天知府极为重要,路确就任前,他可是查了他的老底,又细细观察了他半年,方放人的。没点眼力劲的人,他怎会放心?可那宛平知县,他为何不提呢?是路确的心腹么?

永乐皇帝懒得猜,直接问:“宛平知县顾——”

虽未下令查顾知县,但是纪纲更不是一个等到皇帝问,才去做的人。见圣上面露迷茫,纪纲迅速接道:“顾佑,是御史顾佐堂兄。”

建文年间统共一次会试、共取一百一十名进士。除了归附建文帝的,下剩十来人罢了。顾礼卿是永乐皇帝好不容易扒拉出来的,用起来也很满意的,对其印象颇为深刻。

这事,若是搁顾礼卿身上,绝不会不提的。这顾佑,仔细回忆了下,永乐皇帝发现自己对顾知县一点儿印象也无,便问纪纲:“顾礼卿?他们兄弟二人像否?”

纪纲道:“两位顾大人样貌性子均不同。顾御史刚正不阿,顾知县胆小软弱;顾御史用聪慧刚正,顾知县随意软弱。赵王府越级吩咐县衙衙役迁民,顾知县没有责罚衙役,延期三个月辞了那批衙役;顾家庄子上长工闹事,他同样如此,叫长工过了个好年,方将人辞退。顾知县如此,宛平县衙的所有衙役,老实温和,统统不堪大用——”

“够了,我懂你的意思。你们啊,就是完全不同的人,你就是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

永乐皇帝如是说道,但是,顾知县这样到底是好是赖,却未评价。对属下有了大概了解后,永乐皇帝又问:“那些人如何了?”

那些人,指的是老李头那帮人。

对于这些人,纪纲的评价就更低了:“仗着些许功劳,便当自己是大功臣,活着浪费粮食、牵连陛下名声。愚蠢之极,死不足惜。”

老李头的儿子靖难期间战死,唯一的孙子今岁十八岁,看上邻家姑娘。姑娘嫌他游手好闲,不肯许之。少年愤怒之下,趁着姑娘家无人,将人玷污——姑娘醒来,一根绳子吊死。

养了十六年的姑娘,就这么没了,父母如何愿意?倒也愿意,赵王府有人出面,给了那家人二百两银子,事也就了了。

二百两银子,便成了李家债务。

若是宅子还在皇城脚下,卖掉之后,再去城门附近买个小的,便够了。可如今,三间的小宅子,根本卖不了二百两银子。至于顾知县给他们安排的后路,一月阖家不过二两银子的进账,度日可以,拿来还钱的话,不吃不喝,也要挣一百个月,近十年的光阴。

所以,赵王府来人,直说他们闹上一闹,便能得回旧宅的话后,老李头信了。至于坑了顾知县,不好意思,老人家认为,当初确实是顾知县撵的,算不得诬赖他。

听完这些后,永乐皇帝召见了赵王,开门见山问及此事。

赵王当即跳了出来:“这是谁诬赖儿臣?儿臣没事掺和这点子小事做什么?再说,我还赏了顾仲仁一房美妾,我们关系好着呢,我怎会这般待他?儿臣知道了,定有刁民想害我!”

偏殿,“刁民”纪纲听见这话,默不作声。

永乐皇帝同样看着幼子不吱声。

这孩子啊,打小说谎时就爱眨眼,都及冠了,还不改这毛病。又不是什么大事,还是算了吧。共事不谈,接下来便是私事。

“这事不提也罢。老三呐,你们三兄弟,只你一个无子,你母后生前也只挂念你一个——”

提及母亲,赵王没了张扬的气势,眼圈一红,不吱声了。

母后在时,哪年不补他万把两银子?父皇?父皇的钱很有用呢。至于没儿子,他也没法子,三年孝期呢,他要是真整了个孩子出来,父皇不打死他才怪。

赵王闷声道:“民间都说,没娘的孩子最可怜,儿臣这样的皇子就更可怜了。父皇贵为一国之君,这般忙,哪有空管儿臣?”

永乐皇帝闻言,怒曰:“朕何曾不管你了?一路跋涉,不及休息,先来问你,你还要朕怎样!”

赵王不说话,就是委屈地看着他爹。

永乐皇帝无奈道:“行了,你滚吧。强令迁民一事,朕不罚你。”

得了好处的赵王,偏嘴硬:“那本就不是儿臣做的!父皇,您早些休息,明日儿臣带徐氏来见您。”

“朕下午看过宫城,修建得太慢,明日要与韩资、泰宁侯两个议事,没空见你们,后日吧。”

次日天未明,北京布政司韩资两个,便已等在了宫门外。至于泰宁侯,则迟迟不见踪影。

泰宁侯府,四少爷陈咏不见了,泰宁侯府找了整整一夜,未果。虽是庶孙,但因泰宁侯人丁单薄,四个孙子里头,一个随时见阎王,二少爷虽是嫡子,却是个平庸的。三少爷就更不必提了,陈咏虽不及别家孩子,但在陈家里头,还是数得着的。

孙子真的不见了,泰宁侯的脸色,极其难看。倒不是一定怎样心疼孙子,只是,他要去面圣,次子拦着他不让走,这就糟心了。

“爹,这事肯定是郑家那小子干的!您和武安侯一样,何必怕他家?咏儿的事,爹必须和陛下提一提!”

泰宁侯沉声问道:“小四又怎么着郑三了?别说他什么都没做,我不信的。”

陈二老爷支支吾吾半晌,方道:“年前的旧账了,他截了顾知县的闺女,还没截成,那郑三还记恨上了。”

“这同顾家姑娘,怎又扯上关系了?”

陈二老爷道:“那丫头也邪门,明是文官之女,偏和武将家交好。除了武安侯外,和保定侯府关系好。”

一听顾遥还和保定侯交好,泰宁侯忙问:“她和孟家的哪个关系好?”

“听说,是保定侯认下的孙女。”

也就是说,是孟善本人!

泰宁侯顿时怒火冲天,又上了年纪,兼之一直担心被永乐皇帝责骂,数月不曾好眠。几处夹击,老人家晕了过去,根本面不了圣。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天子一怒

韩资等不来泰宁侯,但宫门离陈家极近。随意派人去陈家问了一嘴,得知泰宁侯被次子拦下没多会儿便晕了过去,韩资独自去面圣。

韩资一个面圣,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他与泰宁侯两个,一个年长经验丰富,一个正值壮年,脑力体力极佳,配合极好。皇宫修建缓慢,在他看来,实则无奈。他又善陈词,六大项、三十余细则,条条杠杠,表明皇城修建进度、难点,需要解决之处。

末了,韩资道:“陛下不来,微臣也准备向陛下建议——疏通京杭大运河山东境内路段,走水路运所缺的石材、木材。”

提了存在的问题,并给出了解决方案,这样的下属,哪个领导不爱?疏通京杭大运河的用处,并不只有修建皇城一个用处。韩资举例一二三,力证疏通的优点,听得永乐皇帝神驰向往。

说完工程之事,韩资还是北京的行部尚,即,行在的尚书大人,统管北京的小六部。同时,他还是北京布政司使。韩资汇报了北京六部诸事后,开始道北平布政司事务:“臣为官二十载,多为京官,不熟农务。近年来,北平六府之农事,多托于顺天知府路确。其余刑、工、礼、兵等事,多由左右两位参政负责。”

他是布政使,很忙的布政使,并不需要事实亲自亲为,能做到知人善用、熟知管辖内大小事务,已是极其完备了。

统共不过半个时辰,韩资将自己的手头事务汇报的清清楚楚,干净利索,永乐皇帝感慨道:“人人都似韩爱卿,朕可高枕无忧矣。”

韩资面色不变,事实求是道:“陛下谬赞,微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永乐皇帝摇头道:“嗳——韩爱卿不必谦虚,天下之人,能将份内之事能做好的,并不多。”

韩资也不矫情,便道:“陛下所言甚是,微臣谢陛下赞赏。”

君臣二人均为务实之人,你夸我受之后,永乐皇帝问韩资:“你可知泰宁侯为何未到?”

韩资道:“听其家人说,他今晨晕倒了。”

“泰宁侯已过古稀之年,是朕累着他了。来人,宣御医,朕亲自去一趟泰宁侯府。”

泰宁侯府近,永乐皇帝过去并不用很久,又是从韩资口里省下来的时间。去这么一趟,便能安老臣之心,百官之心,何乐不为?

一般来说,正如纪纲所言,什么样的领导,养什么样的下属。永乐皇帝务实,讲究效率,他身边之人,无一不如此。半个时辰,圣驾已至泰宁侯府。

泰宁侯缓缓醒来,见着皇帝,险些再次晕过去,激动得。

永乐皇帝出声安抚:“朕还要在北京待上数月,君臣叙旧,来日方长。当务之急,爱卿养好身子为重。”

泰宁侯强撑身子,弯下脊背,泣曰:“老臣遵命!”

永乐皇帝起身要走,二老爷陈珉窜了上来,跪地道:“陛下,我爹是叫郑智那小子气的!”

接着,不顾泰宁侯阻拦,将郑智怎么欺压他庶子、自己的亲姐夫,一笔一笔地说了一刻钟,意犹未尽之际,想起重点,因道:“臣之幼子,至今下落不明。”

永乐皇帝脸色铁青。

武安侯与泰宁侯府两大肱骨之臣,是亲家,又比邻而居,闹成这个样子,实在太难看是其一。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原本半个时辰便能完成的“亲民”之行,硬是让陈珉拖到了一个时辰,且一时半伙还解决不了。

自打做了这皇帝,他千般万般辛苦努力,不过是想世人证明,自己才是真命天子。他要想比别人好,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时间对他来说,是比粮食还要重要的存在,他不怒才怪。

“着武安侯世子觐见。”

郑世子得了信,十分讶异。然圣命难为,他仅能借着装的功夫,问了暗卫几句。暗卫赶来,只匆忙回了句:“韩尚书随驾出的宫,圣上当时面色极温和。”

闻言,郑世子面露凝重。

这同他预想的,竟然差了如此之多——不过,行知泰宁侯门前,他已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了。他忽略了韩资,忽略了这个二十四岁入仕,十年便爬到从二品、历经三朝不倒的奇才。

自己犯的错,自己便要认。郑世子挺直了脊背,迈进泰宁侯府。

“微臣拜见陛下。”

永乐皇帝也不叫他起身,只问:“泰宁侯次子,言你幼弟抓了其子,可属实?还言你两家经常冲突,可属实?”

郑世子伏地认罪,因道:“微臣三弟年方十四,与二妹夫的确不和,时有冲突不假。至于臣弟是否抓了妹夫,微臣不知。父亲常年在外,长兄为父,微臣管教弟弟不力,还叫姐弟不和,是微臣之错——”

“那是你们的家务事!”永乐皇帝打断郑世子,冷然道,“因家务而累及公务,便是因公忘私,是大错特错!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家事都处理不好,如何处理国事!你既认,又提及尔父。如此,来人,拟旨,宣武安侯回京。”

回京,自然是回北京。此去宣府数百里,快马加鞭,也要三五日方能见到人。圣旨既下,永乐皇帝强压怒意,再次叮嘱泰宁侯好好休息,起驾回宫。

临行前,韩资看了泰宁侯一眼,一字未明。

泰宁侯心中有数,自己需要加倍努力,才能重获韩资的信任。或者说,韩资并不需要信任,只需要自己拿出实力,证明自己有用,便不会在意自己“利用”他之小事。

姜,还是老的辣。

泰宁侯烦了郑家这门亲家,他没兴趣替庶出的孙子收拾烂摊子。最好的方式,快刀斩乱麻,断了这门亲事。他的晕倒,有自然成分,亦有装的成分。一切,赌的是自己对韩资的了解,对韩资的信任,对韩资的认可。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只是代价有些大。

是啊,韩资这人,何曾糊涂过?若看不出自己在装,那才不是韩资呢。但是,韩资看出来却不会说,泰宁侯十分笃定。

郑智很快得了消息,随即命人放了被关了一日一夜的陈咏。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郑智此番没有打人,只是将人关进一间小屋,给其吃喝,却不予恭桶……原计划是关上三日,让陈咏被自己恶心死。

陈咏爱洁,此为他不可忍受之事。

放了陈咏后,郑智跪到郑世子面前,沉重道:“大哥,我错了,你罚我吧!我不该不听你的,不该设计青山崖山……”

事到如今,郑智还以为是自己借着郑世子无暇顾及之际,圈住了俩通风报信的叛徒,方报复成功。

郑世子轻轻一笑,笑得极为悲伤,他说:“不,这不是你的错,千错万错,都是大哥的错。”

郑智才要辩,又听郑世子恨恨地说:“不,也不是我的错,都是父亲的错!”

第一百一十七章 谁来安慰

纪纲一大早就出了宫门,张贴皇榜,却是贴在府衙门前。害得猫着腰守了一个时辰的顾遥,又跟着大部队去了府衙,终于看到了最后的处罚。

寥寥几行字,将此事彻底盖棺定论。

首先,永乐皇帝选择背锅,背了谁的不好说,表面上是替属下背的。他认下皇城脚下被占的宅子的既定事实,将其归为朝廷皇宫建造需求。同时宣布南三城门南移,居住内居民,同样迁移。补偿法则为,原搬迁户边城同样大小的宅子、十倍于宅子的田产,田产为城外中等旱田。

或租出去或是自己种,都可以,简而言之,你要自己养活自己。

已迁出的同样遵循此原则。

对于闹事的三十三户人家,经查一十九户有犯律之行,最重的,便是老李头的孙子。但念其父为国捐躯之情,免其牢刑,改为流放铁岭三年。其父捐躯恩惠仅此一次,若有再犯,必不轻饶!

另,宛平知县督管民事不足,农事上乘,功不足以抵过,罚俸一年;顺天知府御下不力,罚俸一年。

在皇榜的隔壁白纸黑字上,列了一十九户人家所犯之律细节。奸淫偷盗,无所不有。顾遥阅毕,赶紧仔细回想了一番,生怕自家也有那不可谓人言的事。

纪纲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

周家的汉子和卖包子的寡妇好上了——平民百姓有子不得纳妾,不仅犯了法,家也无法安宁了;那家又有儿子才偷了杂货店的二两银子。数目虽不多,那人偷盗的名声却是传了出来。

“真狠啊。”

顾遥如是说道,宋海棠却道:“这人真厉害。一天不到,查了这么多。我们呢,一个多月都不顶人家的皮毛。”

“这如何能比?锦衣卫多少人,你和姚姐姐才几个人?他吃这碗饭的,你们呢,一个种田,一个经商,术业有专攻,懂不?”

“那他也厉害。”话虽如此,宋海棠却未继续纠结这个,笑问顾遥,“我和飞飞都有正经事了,你呢?要做什么?”

顾遥想了想,问:“做针线,怎样?”

宋海棠没好气道:“这个,别说和我比,你连飞飞都比不过。”

“教书育人?”

“闹呢。男子读书都是凤毛麟角的,你一女夫子,也就教女儿的份。你给我,好好认真地想一想!”

顾遥依言而行,认真思索起来,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呢?闭上眼睛,一个镜头,出现在她脑海里。她不知道这个镜头是不是真实存在,是不是自己从哪儿看到过,她只知道,自己看到的画面很美。那对年轻的夫妻笑着招手,喊她:“宝贝,来。”

睁开眼,眼角泪滴滑落,顾遥颤声道:“我要想一个家,属于自己的家,有爸爸和妈妈。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爸爸妈妈这样的字眼,二十年前的宋海棠兴许会哭,如今,少女抿了抿嘴。前世如何不说,今生,顾遥却是没这个机会的。自己的便宜爹娘虽然不那么靠谱,但那是她自己的家,她还有了姐姐和妹妹,如今,弟弟也有了。

顾遥不同。

来此间就没见过生母,父亲虽有,却只得算半个家人,还要分很多半出去的。

父母是够呛了,顾遥只能靠嫁人,自己组建一个家庭。然而,这是大明。如果顾遥是自己这样的出身,还很有希。现在这般,门当户内择,太难了。

等等,不对啊。

“来,你看着我。”宋海棠面色凝重地叮嘱顾遥,顾遥望来之际,问道:“你,是知道自己不能有一个自己的家?对方,就是郑家那小霸王,你真能嫁他?”

顾遥来不得己躲闪,真实心思已叫宋海棠看出。宋海棠收起嬉笑之色,劝顾遥:“妹妹,我们三思而后行啊!郑三,与我们家何福不同的。我们家何福,最是听话不过了。”

“不要乱说!倒是你,呵呵……你们家……何福……”

顾遥笑着说道,只字不提郑智那边如何。隔墙有耳是其一,未确定的事,她不喜欢说出去,以免将来打脸。

宋海棠则开始扒拉郑家的八卦,道:“仔细想来,郑家也不错的,只要你呢,搞定婆婆、抓住汉子。”

顾遥没好气道:“但凡能搞定婆婆,拴住夫婿的,嫁给谁都不错吧?”

“行,不算傻。既然知道,收起眼泪,努力去争取,知道么!”

宋海棠搓了搓顾遥的脸,赞叹:“有钱人家养的娃就是不一样,这皮肤,真好。”

顾遥躲闪,喊冤:“又没有护肤,纯天然。”

“起码不用风吹日晒、不用烟熏火燎啊!”

顾知县被罚俸一年,知县的俸禄那么点,顾家还真不差这点。顾遥呢,这会儿是真正放松,又有宋海棠陪伴,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她这里晴空万里,郑家那里却是乌云密布。

世子夫人赶在世子说出更多话之间,将人接回内室。情绪略失控的世子,有温柔的妻子安慰;真正惶恐的郑智,却无人搭理。

崖山不善言辞,青山……心虚。

从东院回房后,郑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滴水未进。害怕这种情绪,郑世子没有教他,他便不曾有。只是,父亲被召回,那只能说明,他做错事,很错的事。但是,如何去弥补,除了放了陈咏,他是真的不知道了。

我该怎么办?郑智不停地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

像之前那样去问大哥?不,大哥也很自责,大嫂都不叫他出来了,自己哪还能给大哥添乱呢。去找皇帝求情?他哪有这样的能力。

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蔓延全身。

郑智,十四岁、被兄长娇宠大的孩子,他不怕,潜意识里的恐惧,却操控着他。

“三爷呢?”

今日是二月初十,并不是青田三日一汇报的日子。但是顾遥今日心情好,哪都没去,特放了他一日假。他也没地方可去,自然回郑家。却在门口瞧见了两尊门神,自然开口询问。

崖山指了指里屋,示意门被反锁着。

青田去看青山,青山却不语,半死不活的模样,看了就恼火。不过,青田是青山挑中,带出来的,不说师父,也是师兄师弟。青田不会对他不敬,但也是有话就说的。

“青山师兄怎么了?”

青山瞧见他,忽然来了精神,拔腿就跑。

青田喊人不住,只得问崖山:“这是怎么了?”

崖山看着他不说话,青田忙摆手,后退,道:“我错了,不该问你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郑亨归来

门子在门口喊人,寒香出去看了圈,进来道:“姑娘,是郑三爷身边的青山要见你。”

“他见我做什么?”

顾遥头也不抬地问道,压根没把这事放心上。她上午才说做个女夫子,便从教宋海棠写毛笔字开始,教她熟悉繁体字。因瞧见宋海棠又漏笔画,不等寒香回答,与宋海棠道:“又错笔了,姐姐你瞧好了,我们不急。”

“积习难改,没听过么?我这到底是急,还是别个缘故,你不知道啊?”

久别重逢的朋友,关系再好,也会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宋海棠多年不曾拿笔是一个,她就没怎么写过软笔字是重点!嘴上虽然是拧着,宋海棠下笔却更稳了些。

眼见这俩还有心斗嘴,寒香急道:“哎呦,好姑娘,你去瞧瞧吧,说是郑三爷出大事了。”

顾遥这才抬起头,宋海棠也道:“你快些去瞧瞧。”

丈宽的门房里,青山见着顾遥就求:“顾姑娘,我们三爷一日没进食了,一个人关屋子里没个动静,小的叫不开门,也不知他怎样了,您瞧瞧他去吧。”

“好好的,怎得不吃饭了?你们世子打他了?”

青山什么都不说,只一个劲地给顾遥磕头,把顾遥磕得晕头转向,因道:“你先起来。”

“姑娘不答应,小的就不起。”

顾遥:……

尾随出来的宋海棠,现身,出来道:“离天黑还有一会儿,你且去瞧瞧吧,我也该去飞飞那了。”

青田不在,青山驾车,寒香跟车,顾遥很快到了郑智院前,临了却停下了脚步。

“顾姑娘?”

“姑娘?”

顾遥“嗯”了一声,与寒香商议:“我这样进去,是不是不大好啊?我应该先去见世子夫人吧?”

青山道:“世子夫人这会儿不见人。”

寒香那是郑智的铁粉,闻言道:“姑娘啊,这会儿还想这个呢?郑三爷何曾害过你?主动的没有,无意的也极少的。”

这倒是。

磨蹭够了,顾遥第一次踏进郑智的院子,来不及欣赏,青田崖山凑了上来。顾遥示意二人不要出声,自己上前趴在门那听了听,什么声音都没听到,便问青山几个:“里面真有人?没骗我?”

熟悉的声音入耳,郑智慌忙从炕上窜了起来。

寒香适时道:“青山哥,到底有人没?这天还冷着呢,冻坏了姑娘,你担待不成?”

顾遥已经听见里头的动静,示意寒香安静,自己扬声道:“郑智,开门。”

门应声而开,顾遥人被拖了进去。

说好的不开门呢?被关在门外的寒香,慌得揪着青山的胳膊问:“刚才那个是郑三爷吧?我家姑娘,不会有事吧?”

屋里。

郑智拉着一身冷意的顾遥,坐到南炕上,不等顾遥开口询问,已主动道:“丫头,我做错事了。”

顾遥僵了片刻,想着青山的反常、世子夫人不见人的话,遂问:“世子兜不住的事?”

“陛下上午已下旨,宣我爹进京面圣。这会儿,宣旨的人,只怕快到昌平地界了。”

说着,郑智将自己趁永乐到来大家忙碌之际,先是撵了青山和崖山两个,又找了狐朋狗友王寒——永宁伯的幺子,请他帮忙抓了陈四,囚禁于王寒母亲陪嫁宅子里。

“统共才关了一日,哪知陛下会去见晕倒的泰宁侯,还叫他知道了这事呢。大哥挨了训不说,陛下当场下旨宣我爹入北京面圣。我这会儿已将人放了,但是,我想了许久,想不出来接下来怎么办。大哥又叫我气得说胡话,大嫂把他领了回去。”

郑智条理清晰地说着。

顾遥惊得张着圆溜溜的嘴巴,不能合上。

“你抓陈四,是因为年前他劫我车的事?”说完,顾遥又摆手,认真道:“不,这不重要。要紧的是,你并没有想不开什么的?也没有要绝食?”

郑智皱眉,道:“我只是没想清楚,不知道怎么办,没心思吃东西。至于门外那俩个,我回来路上就问他们,大哥为何会说怪爹爹的话,他们都说不知道。都这时候了,还憋着不说,我能信任他们吗?我离他们做什么?”

哟,说得好对,言之有理啊。更重要的是,少年遇事不慌张,这种态度,很赞。

“这样的你,真好。”顾遥呢喃了句,将话题撤回,奇道,“两家家事罢了,皇帝好好的干嘛生气?这原因,能查到吗?查到才好对症下药啊。”

郑智摇头。他没人没机会,现在很难查到。

“那皇帝陛下,让郑侯爷回来做什么?”

郑智继续摇头,一副我怎知道的表情看着顾遥。顾遥“啧”了声,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什么都做不了啊,做不了就不做吧。现在呢,吃点东西,在家里老老实实等着郑侯回来吧。”

“你就不做点什么?”

顾遥抬了抬自己瘦弱的胳膊,道:“我这胳膊,乱撞乱闯的,就是拧大腿的事,十成十的拧不过那种。我唯一确认的一点,你哥哥突然不舒服得有些太突然了。你家,或多或少有些不为外人道的私事。既是这样的私事,我又如何能掺和?”

“你就不做点什么?”郑智坚持问道。

顾遥认真地想了想,无奈道:“能,陪你吃顿饭,陪你到天——”

“天荒地老?”

“还能打趣,问题不大嘛。天荒地老,最近不能,陪你到晚饭前还是可以的。因为,我要赶在我爹家去之前回去。叫他知道我来你这了,我们俩还独在一屋子里,他会比皇帝陛下还恼的。”

郑智表示不信。

可他不信也没办法,只能顺从。匆忙扒拉几口饭食。且严格按顾遥所言,好吃好喝,又不吃足喝饱,只等着郑侯爷归家那刻。

这一等,便是七日,比预期时间晚了两三日。

郑智家都不曾归,打听得永乐皇帝去了昌平,随即追出城外,与回城的圣驾与途中相遇。

看都不看郑亨一眼,永乐皇帝宣了纪纲,随即纪纲领着一属下过来。

那人道:“郑侯爷接到圣旨后,用两日时间重新分了宣府诸事。等人耽误了两日功夫,回城快马加鞭也未赶回。郑侯先入城,不见陛下,又改追随昌平。事发至今,郑侯未有和郑家子嗣说话的机会。”

听罢,永乐皇帝这才看着郑亨,道:“你说。”

第一百一十九章 郑家内讧

郑亨刚毅的面容,是不容置疑地肯定,他说:“臣一无所知,无话可说。”

如此口吻,永乐皇帝没有生气,无奈叹息。

郑亨未继承欺负的密云副千户前,是燕王的侍卫。同永乐皇帝,是老交情。气恼多日,他又是忙人,这点子小事,早消了差不多了;又见郑亨临危不乱,哪怕接了前途不明的圣旨,也要先把宣府的事安排妥当,这气,就更少了;又被郑亨这么一噎,彻底没气了。

不论世事如何变迁,郑亨始终以正之姿态,面对人间之事,这样的郑亨,不惧锦衣卫,更得皇帝喜爱。永乐皇帝叹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般不通俗物,骂你也没意思。回家问问你儿子们,看看他们做了什么。”

“微臣领旨。”

侯爷归来的消息,不过一炷香,传遍武安侯府。不是速度慢,而是武安侯府大,口口相传,总要些时候。郑智赶到正堂,与兄长撞到一起。

单从外表来看,郑智瞧不出自家温文尔雅的大哥有什么不对。猜不出就不猜,郑智索性直接问道:“大哥,你怎样了?”

“我很好。这几日是大哥不对,害你担惊受怕了。”

“大哥没有不对,都是我的不对。”

郑亨进门,听见兄弟俩对话,朗声道:“这不是很好吗?陛下叫我来看你们什么?”

郑智看了眼大门口的中年男人,第一反应是,父亲果然厉害,这么远都能听见。他不动,郑世子动,拉着弟弟上前去迎父亲。郑亨洗漱过后,世子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嫡亲的外甥、名义上的外甥女,一共五人,齐聚正堂。

各自见礼后,郑亨要与儿子商议正事,自然下令:“你们都下去吧,我和老大、老三有话说。”

“是。”

世子夫人应下,才要转身,郑家名义上的外甥女金鑫鑫忽然跪地哀求:“侯爷,救命!三爷那日坏了我名节,却……”

金鑫鑫满目泪痕,委屈地看着郑智。

一听这个,世子夫人连忙驱赶下人,并叫人带走两个女儿。

郑智十分恼火,郑世子比他还恼火。虽还是那么温和,眼神像变了个人似的,抢在父亲之前,打灵魂里透出冷意:“是吗?此事我怎不知?”

金鑫鑫吓得忘了哭,她喏喏道:“……我与三爷的事,世子怎会知道?”

“三弟不会瞒我任何事!”郑世子自信地说道。

原本是这样没错。

郑亨看向三子,问道:“可有其事?”

郑智愧对于兄长,承认:“有,是她设计我。儿子着了她的道,看见她的后背而已,大晚上,也没看清。”

大晚上?郑世子随即意识到唯一的可能,因问郑智:“正月初六那日?”

郑智哪记得这么清楚,因道:“大概吧?我记不大清了。”

正主不记得,郑世子却记得,世子夫人徐氏脸色有些不好。哪知郑侯爷更不放心上,与金鑫鑫道:“你方才说自己是秋娘的庶长女,便是老三的外甥女。这样的身份,他不可能娶你——纳你也成,你愿意,做个屋里人吧。”

金鑫鑫妆模作样点头时,郑世子冷冷看了父亲一眼,道:“我不同意。”

世子夫人整个人不好了,弟弟收个屋里人,你这当哥哥的,不同意什么?

郑智直觉有问题,便没开口,全由哥哥做主。若是哥哥处理的结果自己不满意,再说不迟。

郑亨不觉奇怪,只是不知长子要说什么,因道:“有话直说。家里的事我都交给了你,你没处理好,还绕什么圈子?”

郑世子轻笑,道:“父亲说得是。既然交给了儿子,那就由儿子来处置。”

说完,郑世子侧身问郑智:“我是如何教你的?有没有提醒你,小心恶毒女子?有没有和你讲过不能叫女子沾上?沾上了还不跟我说,你想做什么?”

郑智特别坦然,因道:“我不知道她是恶毒女子。本来想告诉大哥的,后来……后来不是生大哥气了么?”

这么理直气壮的弟弟,郑亨都能感受到来自长子的无奈。郑世子长叹一声,道:“罢了。此事怪我,是我,明知这女子恶毒,偏还要拿她来练你和元姐儿。是我之错,由我来解决。”

说完,郑世子转向金鑫鑫,眼角却撇着郑亨:“世间女子都似你一般无耻,郑家哪还搁得下?”

金鑫鑫哭道:“不是,不是,我没有,是三爷,趁我沐浴——”

郑智被人冤枉,如何肯认,不待郑世子说什么,拎起金鑫鑫往门外扯。

郑亨厉声喝道:“老三,你要做什么!”

郑智充耳不闻,将人拉到门外后,才要动手去扯金鑫鑫,忽然指着一旁的侍卫,下令:“扒了她的衣裳,丢到门口。”

郑世子听见这话,悄悄露出了笑容。

郑亨最为规矩,怎会见这样的事情发生,喝道:“不可胡闹。”

“爹。”郑智喊人,回身,痞痞一笑,道,“你对儿子不了解。儿子呢,做什么都会认。没做的,打死也不会认。我从未对这女子有过想法,她胆敢设计我,就要承受住结果。就像二姐夫,他敢劫我要护着的人,我就要还回去!”

“你对你二姐夫做了什么?”

郑亨紧张地问道。

郑智要笑不笑地安抚郑亨:“没做什么,没打他也没骂他。他不就是爱干净么?我把他喂饱喝足,丢一间屋子里,不给他恭桶而已。不过,二姐夫他爹呢,和你不一样。人家啊,一看儿子没了,闹老子,闹到圣上跟前,爹才被叫了回来。”

本在说金鑫鑫的事,就被郑智这么拉回了正题上。他自动省略前尘往事,将矛盾点拉回最近的事上。

郑亨皱眉,吩咐两个儿子:“进去说。”

金鑫鑫蒙了,瞅着三个人的背影,急呼:“侯爷——”

“老大家的,你处理。”

郑亨头也不回地说道,世子夫人只得应是。

郑智却停下脚步,回头冲世子夫人作揖,道:“辛苦嫂子了,这女人我是不要的。嫂子,再在府里传个话,敢设计我的,不论身份,就是躺到我炕上了,我也不会给她说法。这种邪风外气,一次就恶心死我了。”

郑亨听见,因有更重要的事,便没吱声。

进屋后,郑智问长子:“智儿做的事,你可知?”

郑世子答:“都知道,父亲要怪,怪我就是。”

郑智同时道:“不怪大哥,他一直拦着我,叫我不要冲动。是我没听,趁他忙,又撵了他给我的人,压根没用郑家人,叫王三哥给我做的。”

第一百二十章 父不识子

对郑亨来说,兄弟俩能互相友爱,谁对谁错便没了计较的意义,他只关心永乐皇帝叫他过来的用意。能和郑智交好,抓住陈家子孙的,想来不是普通人。

郑亨便问郑智:“你那王三哥,是什么人?”

“王寒,王三哥。”这么回答的。

“永宁伯幼子。”

郑世子补充了一句,郑亨这才知道是甘肃总兵王俭成的嫡子。

为何肯定是嫡子呢?那王俭成没有妾侍,哪来的庶子?就这幼子,也是极有名的。王夫人三十四那年,在儿媳妇生下王家嫡长孙后,又生了个儿子,是当年最为轰动的一事。

这孩子生的好,打出生就备受宠爱。父母也就罢了,上头还有六个哥哥惯着。侄子又大他一岁,也要让着他。在郑智之前,是顺天府的“娇宝贝”,谁都不敢得罪的主儿。

至于郑智和他来往,纯属年少无知。

那时,王寒虽然只有九岁,却已觉得人生十分无聊……遇到郑智这样敢打姐夫的“狠角色”,顿时来了兴趣。跨越十来个胡同,和“郑智”偶遇,想收了这小弟。奈何郑智太硬,明明比王寒还小一岁,只肯做老大,理直气壮道:“只有我大哥才是老大。”

王寒不稀得和郑世子计较,随即弯腰,一番吹捧,和郑智混到了一起。

这些事郑亨便不知了,但他政治觉悟还是有的,立即招来手下:“甘肃总兵王俭成,可有被召回?”

“禀侯爷,暂无此消息。”

郑亨示意他退下,自己沉吟不语。

郑智戳了戳郑世子,郑世子摆手,郑智立即乖得像只猫儿。郑亨却不放过他,问道:“你刚才说,泰宁候次子和陛下哭诉?他身上有官职,可以直面陛下?”

不用郑智回答,郑亨自己改口:“不对!他能面圣,陛下最为勤恳,哪有功夫管这等小事?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郑智哪知道怎么回事啊,郑世子接口,道:“是泰宁候晕倒,陛下去了陈家,亲家公说出去的。”

这么一说,郑亨就懂了。

泰宁候晕倒,耽误正事不说,陛下离得这么近,不去瞧一瞧不合适。如此一来,浪费陛下太多的时间,陛下高兴才怪。这世上,就是过世的皇后娘娘,想叫陛下分神,也得分时候。

知道缘故,郑亨很快有了主意,与郑智道:“换身朴素一点的衣裳,随我去陈家。对了,你大姐家那个庶长女,不过是个女人罢了,随意丢院子里吧,别叫她坏你名声。”

“不行!”郑智总听郑世子的,那也是因为这哥哥靠得住,一直待自己好。郑亨这个爹,在他看来就是个符号。毫不犹豫拒绝后,郑智补充了句,“她进我院子才是坏我名声!”

不听话的儿子?郑亨神色一凛,看向长子,责问:“这就是你教的弟弟?”

郑世子立即训斥郑智:“智儿,怎能用这种语气父亲说话,快道歉。”

“我对父亲不敬,请父亲责罚。但父亲所言之事,恕难从命。”郑智如是道。

郑亨再没想到三字的视线在兄弟俩之间来回游动,最后停在郑世子身上,问道:“你能如此待老三,为何就不能接受老二?对你来说,不都是兄弟么?”

郑世子轻笑,笑容鄙夷,因道:“父亲,二弟拿什么和三弟比?我娘去了,您又那么年轻,续娶乃人之常情,母亲再生的弟弟妹妹,别人如何能比?”

郑智附和:“大哥说的是。”

郑亨闭上眼睛,放弃和长子的对抗,颓然道:“罢了,随你们吧。换套衣服,跟我去陈家。”

泰宁侯是长辈,郑亨给予他极高的敬重。根本不给泰宁侯说话的机会,直接动手收拾儿子,一鞭子一鞭子地抽。泰宁侯、二老爷齐齐喊停,郑亨就是不停手,直到十鞭子抽完。

“亲家老太爷,可还满意?”

二老爷怒道:“不满意!您打的,根本不是您的儿子!”

郑亨明显一愣,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少年们。

一样高,一样的装扮,清秀,没一个像自己妻子的。打错了,那另外一个才是?

郑亨随即举起鞭子,欲甩出去。

郑智这才知道大哥非要把自己的小厮给自己做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郑亨,呢喃道:“你,竟然认不出我……”

那失落的模样,陈家二老爷都看了都不落忍。

郑智,十四了啊!

郑亨手中的鞭子,顿时落不下去了。

泰宁侯本想借机和郑亨谈和离一事,也开不了口。带着庶子上任,竟然连填房所出嫡子都认不出。

郑智从来没收到过这样的注视。心酸了片刻,他面无表情和跪到了泰宁侯年前,道:“陈爷爷,是我不对,不该因为不喜姐姐牵连姐夫。陈爷爷仔细想想,我虽任性,可有作出伤害姐夫性命之事?因为我一直记得他是我姐夫……我……陈爷爷放心,我今后,一定会记住自己的身份!”

郑智没流泪,悲伤却瞬间充满了不大的内室。

自己就是武安侯认不出的嫡子。从今而后,顺天府的人,都会这么说自己吧?

郑智最后说了句“陈爷爷,二伯伯,小子错了,恳请二位原谅”后,独自离开了陈家,那个代替他被抽了十鞭子的阿虎,跟了出来。

泰宁侯指着郑亨,说不出话来。这样偏疼庶子的父亲,哪个嫡子不恼?

“亨小子,你这,太……”

“是啊,您比我还过分,亲家公怎么就不拿鞭子抽你呢?”陈二老爷无比纳闷地说道。

郑亨能说什么?说带庶出的儿子走,是因为长子容不下?说自己没认出嫡子,是因为见面太少?再少,方才也是见过的。结果,自己心里有事,压根没注意到儿子的长相?

走出去的郑智,强忍委屈。他再横,也受不住父亲如此的轻视。是,阿虎和自己有几分相像!但陈家人都能认出来,父亲为何不能?还不是因为不上心,说到底,就是不在乎!

一路狂奔回家,扑向郑世子,头抵在他的肩膀上,紧咬牙关,颤声道:“我没有父亲,只有大哥!”

郑世子拍了拍他,道:“不!是我猜到他认不出你,故意为之;是我,把这层伤口扒开,叫你看见。”

“不,我懂。大哥是不想我挨鞭子,结果,他就那么配合。心伤和身伤,今日总要有一个,这怎么能怪大哥呢?大哥能知道,也是因为已经经历过吧?”

郑智如此猜测着,郑世子身子一僵。

第一百二十一章 改镇开平

身为靖难名将,郑亨拥有直接进宫面圣的权利。从泰宁侯府出来后,郑亨直接去了皇宫。也不说要见皇帝,就干站在湖畔,一声不吭。

人都是有缺点的。

郑的缺点,约莫是不会爱人,但这不是说他不爱。母亲的早逝,使得这个家不完整。但那没关系,他和父亲两个人,过得很好。

真的。

比方说,在他十九岁那年,厌倦兵戎生活的郑老爷子,以老了为由,让他继承了密云卫千户。如今,三十年过去了,父亲还好好地活着,他也不曾介意。听父亲的话,做让他高兴的事,就是他爱父亲的方式。

发妻吴氏是母亲替他定下的亲事,成亲不到两年,长子就出生了。在他正式入营时,妻子又有了身孕,三年抱俩的意思。在郑亨看来,他们夫妻二人的日子很好,但妻子总是不开心。父亲提点他,母亲年轻时也是,总爱和娘家人说话。他受到启发,常请吴家人来做客,妻子便有了些许笑容。

是以,郑亨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好丈夫。

如果没有那件事。

郑亨是武者,属于需求比较多的。吴氏三年生俩,身子骨大不如前,且总是有孕,照顾难免不周。吴氏同娘家姐妹那里学了个法子。郑家有一个小院,隔了养着几个女子。她们不用做事,也不能出门,就等着郑亨的莅临。

郑亨同时待妻子歇下后,才去小院。漆黑的夜晚,某一间小屋,燃起一盏灰暗的灯光,郑亨便会去进去。像是吃饭一般,吃饱喝足后便离开,从不留宿。女子也没有生育的机会,那种感觉,极少极少的人能常年承受。如果哪个女子想走,郑家便放人。

有出,便有进,吴氏安排好,郑亨负责享用。至于她们的长相,不需要放在心上的人,郑亨并不曾在意。有一位女子,强撑了三年后,实在受不了,去求吴氏放自己离开时,撞上了郑亨。

郑亨竟然问吴氏:“你家亲戚?”

那女子,当场就泪奔了,再也没出现在郑家。

那是一次普通的“进餐”,又是一次“特殊”的进餐。遇到阻碍时,郑亨便以为妻子又给自己换人了。事毕,女子却喊自己“姨父”。

睡了妻子的外甥女,造成既定事实,吵吵嚷嚷数日,郑亨除了给她名分,还能怎样?何况,张氏,她很快就查出了身孕。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龙凤双生,郑家上下高兴坏了。

除了吴氏。

吴氏能接收很多女子,却受不了那人是自己的外甥女。张氏因年幼双生,身子极其虚弱。是吴氏的姐姐,亲自来照料姑娘的。那是自己的姐姐,又有母亲劝说,吴氏认了。

伤害自己最深的人,便是自己在乎的人。

张氏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强,吴氏却同秋日的百花一般,慢慢凋零。

“陛下宣武安侯觐见。”

内侍尖锐高昂的声音,唤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郑亨。郑亨起身,去见永乐帝,因道:“陛下,微臣有错。当年不识女子,有了一双庶出儿女。意外生出的庶子庶女,不得两个嫡子喜爱,闹了笑话。今日,又没认出三子……这会儿,三子该怨恨微臣了。”

“你竟然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你……”

永乐皇帝指着郑亨,说不出更多的话,最后索性转移话题,道:“叫你回来,非朕一时之气。开平复开三年已久,驻军组建缓慢,民耕几乎不存在。长此以往,开平怎能是大明的开平?郑亨,朕要你去开平,整一只像宣府一样的队伍、耕一片如辽东一般日渐肥沃的土地。”

“微臣,誓不辱命!”

郑亨声若洪钟,表示着自己的决心。他就是这样的人,所有事,在他心里,都不及守卫国土重要。永乐皇帝轻叹一声,道:“你啊,唉,还是要注意下儿女。把你三儿子,就是和泰宁侯孙子老打架的那个,一并带过去吧。”

尴尬一笑,郑亨垂首,轻轻应了声“是”。那声音轻的,若非永乐皇帝听力可以,根本听不见。

郑亨家去后,公事上组建人选,私事后,着人去宣府接夫人江氏、妾张氏回京。十年了,郑家头一次这般齐整。不同于郑亨生硬的疏离,侯夫人江氏看着儿子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不顾儿子已和自己一般高,抱着郑智哭得不能自已。

一声“我的智儿”,叫醒了郑智忍了多日的委屈,少年的脸颊,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

郑世子瞧见这副画面,心中一酸,几近落泪之际,世子夫人悄悄拥了他一下。郑世子吸了吸鼻子,低声与妻子道:“放心,我没事。”

年方五岁的四少爷郑聪,睁着充满疑惑地眼睛,问江氏:“娘,你不是说男子汉不能哭吗?”

永乐三年,郑世子去凤城接郑智之前,先将江氏送到了宣府。同年冬月,四少爷郑聪出生。他长相随母,年画都画不出他的娇憨可爱。兼之人如其名,聪慧机灵,不仅郑亨喜欢他,这孩子在宣府时,下至三岁,上不封顶,无人不喜。

郑智听了这话,退出江氏的怀抱,单手拎起幼弟,看了一眼后,将人提溜到郑世子面前,问道:“大哥,他好看,还是我小时候好看?”

郑世子不及言语,郑元清争道:“四叔好看!”

四叔?郑聪听了这称呼,一惊,慌忙回头问江氏:“娘,她叫我四叔,我用给她见面礼吗?”

“哈哈哈哈……”

孩子一脸惊恐的模样,实在是太逗了,一屋子人笑了开来,连郑亨也不例外。

世子夫人的笑里,满满的落寞。江氏瞧见,走了过来,笑道:“说到见面礼,我还没见过尔清,人呢?快抱来我瞧瞧,这见面礼,我可是早就备下的。”

借着看孩子的由头,江氏低声安抚世子夫人徐氏:“不要着急,我也是过了二十五,才生了这么个孽障。你啊,不过是像了你娘,喜欢先开花后结果。你娘不也是先生了两个闺女,才又得了你弟弟?”

嫡支两派亲如一家,庶房张氏母子,自始至终都是含笑望着,不上前,不争不抢不哭不闹。

他们习惯了。

地位就不说了,嫡庶有别。下剩的,论年轻,江氏比张氏还小两岁;论样貌,江氏甩张氏到长江;论才学,江氏琴棋书画样样接通,张氏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江氏有骄傲的资本,她不理张氏,郑亨就惯着;她不让儿子和庶兄来往,郑聪便不和大自己太多的二哥来往。

嫡庶,属于同住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嫡庶,如此大的差距,在争夫宠一事上,张氏从来不输江氏。

第一百二十二章 短暂团聚

江氏不若张氏受宠怎么看出来的呢?简单。妻妾归来的第一晚,郑亨于张氏处安歇。

晨起,郑智去给江氏请安,正房之人,从主子到下人,皆面色如常,不知是气度问题还是习以为常,总之,郑智什么都没瞧出来。是以,郑智以为父亲昨夜宿在这里。他近日实在不想见郑亨,于是问江氏:“娘,父亲走了吗?”

“这孩子,什么称呼!”江氏嗔了一声,却没要求儿子改正,道,“你父亲他不在我这。饿吗?想吃什么?都说出来,娘叫人去做。”

面对江氏,郑智不自觉撒娇:“我喜欢吃什么,娘不记得了不成?”

江氏强忍泪意,道:“只要你喜欢的不变,娘一辈子都记得。”

早饭是江氏母子三人一同用的,一桌子东西,十之八九,都是郑智喜欢的。那十之一二,则是胖乎乎的郑聪喜欢的。郑智大口地喝着粥,眼睛错也不错地看着吞肉粒的弟弟。

一大早起来就吃肉,这弟弟,能不肉乎?

“四弟,你见过猪吗?”

郑聪以为哥哥考自己,吞下肉后,道:“见过!”

郑智满意颔首:“吃什么补什么,吃这么多猪肉,你很快就会和猪长得一样了。”

像猪?

漂亮的郑聪接受不了这样的设定,“哇”一嗓子哭了出来。江氏完全是本能的,拍了郑智一巴掌,怒道:“你没事惹这小祖宗做什么!”

虽然只是拍了后背,郑智依旧很委屈,认为母亲偏心弟弟。待过了半个时候,郑聪依旧在哭,任凭郑智改口,江氏如何说“男子汉大丈夫不流泪”,统统哄不好。最后还是他自己哭累了,睡去了,才作罢。

郑智轻吁一口气,叹道:“这小子怎就这么能哭呢!”

江氏也很想知道的说,没了魔音在耳,江氏也没多少胃口了,看郑智吃完后,与他说起正事,因道:“昨晚你嫂子派了身边的人,与我说了些家事。侯爷,没有认出你来,你很委屈,可是?其实很没必要。有个事,我也是近几年才发现的。”

挥退下人,江氏低声道:“越是漂亮的脸,你爹越记不住。在没发现这个之前,娘不知流了多少泪。哎……”

郑智不信,因问:“那他怎认得弟弟?”

若论颜值,郑智自愧不如,甚至觉得母亲也不若弟弟漂亮。

“你爹认识你大舅舅,你弟弟,照着他长的。”

首次听到母亲说外家人,郑智忙问:“弟弟像大舅舅,那我呢?还有,大舅舅他们都在金陵吗?”

江氏心里咯噔一下,不敢正视郑智,磕磕巴巴道:“你,你怎知,娘是金陵人?”

“大哥告诉我的。”

江氏立即道:“娘不在的时候,你大哥、大嫂待你可好?”

想起那二人,郑智仰头,笑道:“他们对我很好。唔,也不好,大哥有时候很严厉。他自己的拳脚练得普普通通,却总是找人教我;他自己不爱读书,不过认得几个字罢了,偏说娘识文解字,硬逼着我读四书五经。娘,我是真不喜欢读书。”

不喜欢读书?还真像你爹啊,江氏如是感慨道,却未把话说出口。这时,郑智又说了句:“大哥让我明年就去参加武举。”

“什么!”

江氏惊讶得站起来,郑智安抚她:“娘放心,我可以的。大哥什么都告诉我了,这几年,我一直很听他的话,非常努力。明年只是大哥想的,陛下到底开不开武举,尚不可知。”

漫说武举,就是科举,永乐皇帝也是根据实际需求来的。登基七年举行两次会试,上一科本应在永乐五年开的,但是,朝廷实在太缺官吏了,便提前了一年,于永乐四年便举行了会试。

至于武举,只在永乐四举行了一次武举。应试者均为武将子弟,换言之,那武举,不过是武将子弟排个名。年龄都未做仔细规定,你不怕孩子小上去丢丑,去便是了。也因此,郑世子让郑智做好应举准备,却没说一定要他参加。

郑智曾和顾遥说,去京城参加武举后,方能和顾遥定亲,那只是郑世子怕他将来改主意,这才说的话,并无其他意义。当顾遥问世子,自己是不是他教弟的棋子时,郑世子才特别坦然地否认。

因为,真的不是。

但是,郑智所言,却不足以安抚江氏,江氏匆忙丢下儿子,去找继子问话。具体细节不知,郑智只知道自那日后,他娘再没提过这茬。

自江氏归来,世子夫人和郑智都觉得日子欢快了不少。一眨眼,便过了七八日。这日,郑亨晚间召集家人开了个小会,因道:“明日我不出门。”

江氏、张氏、郑世子立即懂了这话的意思。先前接回妻儿,郑亨就说了,自己会挪窝,与郑智打人无关,是陛下早就定好的事。这会儿,想是已经彻底定下来了。

众人屏息。

“不要紧张,我去开平。”

哪能不紧张?一个涉及的是郑家的将来,另一个,谁跟着郑亨去任上,着实是件大事。听闻是开平,郑世子面色凝重地问:“父亲遭贬,异或是陛下要父亲整顿开平?”

“明面上是贬了我,私下却要我整顿开平。我猜,陛下还会对蒙古用兵。”

见父子俩开始说公事,江氏立即道:“那我去收拾行装。”

“小四该读书了,顺天府不及江南,也比北地好多了。”

郑亨如是说道,江氏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按照郑亨的观点,孩子十岁前,最好不离开母亲。所以,当年他去宣府就任时,没有带江氏和郑智。是郑世子揽下教育弟弟的大任,将江氏送到宣府的。

不仅江氏懂,张氏也懂。肤色略有些暗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雀跃,却听郑亨又道:“此番去开平,我只带老三过去,后日便走。”

也就是说,张氏也不跟从。

郑亨这么抉择,也是没法子的。若是带次子和三子一起,两人再闹出点什么,还不够费事的。至于伺候自己的人,郑家如今比当年更富有,一两个伺候侯爷的女人还找不到么?郑亨如是认为。

事实上,郑亨想得很对。

江氏看了张氏一眼,立即道:“那我令安排人选照料侯爷。”

给郑亨安排人选,是江氏这个正房的事,张氏只能看着。张氏委屈地看着郑亨,郑智则哀怨地看着郑亨。

后天就走了,今天才说,这老头子诚心的吧?自己要怎么和顾遥提这茬?这一次,可不同于上一次特训。上一次,俩人还闹着别扭。如今,俩人已经说开,且顾遥已经很坦然接受了……自己突然离开,不知何时才能归来,顾遥会不会哭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别离之吻

蒙学馆房舍大概轮廓已经完成,正在最后的整修阶段。

大明科举,县试之后可入官学。县试之前,没有官学只有私塾。私塾所授内容,顾遥归纳总结了下,主要为启蒙识字、四书通背、四书讲解、学习制艺四个阶段。

顾遥便根据这四段,将蒙学馆分为天地玄黄四级,实际却只开了三级。

能把制艺讲透的,至少拥有秀才的功名。蒙学馆找来的这几个秀才,四书讲解都不怎么出色,制艺更别提了。袁方说自己不懂制艺,顾遥也不好说他说谎,便只得空着天字堂,只开设了地、玄、黄三级。

其中,黄字堂为识字阶段,预计人数最多,初留三个学堂。地字堂和玄字堂,各一学堂,三级统共五间教室。除了文化课,袁方兼了书画夫子,另有一间武学堂,等孟家归来后,从孟家找个人任夫子。

条条规划仔细,就等孟善到了后,蒙学馆正式开业。

最后一次和路夫人沟通后,路夫人问:“若有人想进天字堂呢?”

顾遥笑道:“我们这是蒙学馆,又不是书院,只说我们不讲制艺就是。”

“也罢。”路夫人叹息片刻,问顾遥,“保定侯何时归来?”

顾遥笑道:“约莫半月左右。孟家昨日已有人入北京,安排孟爷爷入京一事。不过,来人说,是陛下已下旨让孟爷爷进京见驾的。孟爷爷请辞一事,还不知陛下允否。”

这个,确实难讲。

现成的例子,泰宁侯比孟善大了十岁,不还照样忙活着吗?

从府衙出来,顾遥又顺道去看了在建的蒙学馆一趟,袁方见着她,眉头紧皱。

顾遥今岁已经十一,个子才开始抽条,便有了柳的风姿;原本圆圆的眼睛,横向拉长,因眼角上扬,添了三分妖艳;黑溜溜的眼球,随着白色的扩张,已是黑白分明,纯洁无瑕。

简言之,从现在开始,便是进入不必胭脂水粉,偏又极致诱人的年纪。

这不,一院子的男人,有些不讲究的,目光已变。袁方瞧在眼里,领着顾遥往外走,边走边道:“快些家去,放心吧,这里有我。”

顾遥咧嘴笑,露出一口比别人整齐的新牙。

很少小孩子在换牙期能做到不添那牙龈,顾遥不是小孩子,为了美丽,她做到了。这一点,宋海棠和姚飞飞都极为羡慕。在不能牙齿矫正的年代,她们两个已长成的牙齿,实在不由自家做主。

顾遥笑道:“那是,有袁夫子在,我怎会不放心?我呢,是专程来瞧袁夫子的。”

袁方没好气道:“这话叫郑家那位听见,又该看我不顺眼了。”

“他再不知道我在这里的。”

“你确定?”

顾遥话音刚落,郑智踏进蒙学馆,声带冷意地问道。虽然对袁夫子没有爱情的感觉,但是吧,叫郑智这么一看,顾遥忍不住怂了。立即丢下袁方,上前问郑智:“你怎来了?听说侯夫人也回来了,你都这么好看了,她也不差吧?”

说这话时,顾遥的眼睛,就没离开郑智。确切地说,从郑智进来,顾遥眼里再没了别人,这大大取悦了郑智。

“乖乖在这等我一下。”说完,郑智走到袁方跟前,与他道,“我有话与你说。”

顾遥好奇俩人的谈话,但是,男女有别,郑智又处于叛逆期的样子,既然避开了自己,听话为上策。不大会儿,两人走出屋子,袁方冲顾遥挥了挥手,转身进了后头。

“你们说了什么?你要带我去哪里?喂喂,怎么还出城了呢?”

被丢进郑家马车后,不论顾遥说什么,郑智仿佛失声一样,只是拉着她的手,不言语。出城后,马车又狂奔了一个时辰,才停了下来。

站在郑家马场,顾遥指着头顶上的日头,道:“酉时便落城门,这会儿快巳时了吧?才出来就又要回去,有什么话,城里说不得?”

郑智还是不说话,从马厩里牵出一匹纯白的马儿,顾遥瞧着眼熟,问:“是二白吧?”

郑智和马儿排行论辈分,自认老大,便给自己的白马取名二白。不等郑智回答,二白哼哧哼哧两声,表示自己就是二白。郑智拍了拍它,二白立即老实了,表情同顾遥现在在蒙学馆时,一模一样。

“今年打算教你骑马的。”

“好啊,夏天的时候学呗。”

“我先带你跑两圈。”

顾遥扯了扯自己的裙子,道:“穿这个,我怎么骑?”

这时,青山拎着一包衣裳过来,递给了郑智,郑智领着顾遥,去了不远处的三间独屋。包裹里是一身干净、大小也差不多的骑马装。

原来是早有准备。

顾遥一边换,一边琢磨。出来时,便问郑智:“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我父亲,要带我去开平。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顾遥略慌,忙问:“那,明年可是有科举和武举的,你不参加了?”

郑智道:“父亲说,若是真开武举,会派人送我入京。”

顾遥在边疆混了四五年,熟知北疆疆域,开平虽比凤城近,可是镇边这种,一去少则三五年。三五年后,自己到了嫁人的年纪,到时候——

她还没想完呢,郑智又补了一句:“明日就走。”

“你怎么才和我说啊!”顾遥忽然泪如雨下,怒道,“你是不是想学沈从君,突然又和我说,你会娶别人?我告诉你,我不同意!我,我,我……呜呜呜呜……”

郑智原本慌乱的心,让她这一哭,瞬间安抚。轻轻拍着哭泣的顾遥,郑智道:“我也是昨日才知道。不准哭了,竟拿别人和我比,小心我惩罚你!”

“是你要走,你还好意思罚我!罚我看看!”

顾遥止了泪,叫嚣着。才哭过的眼睛微红,水汪汪的,说不出的可怜。瞧见还有两滴泪,郑智伸手,用指腹抹去拭,并道:“我会,这样惩罚你。”

说着,慢慢靠近顾遥,贴近,却不侵占。

眼前是郑智的俊脸、含情的眸子,鼻息间全是少年的清冷,手下又是对方硬邦邦的身子,顾遥心跳如麻。这一刻,顾遥彻底明白自己的感受。

“郑智,我很喜欢你。”

顾遥的坦诚,攻下郑智最后的防线。

试探的初吻,轻柔缓慢;继而熟悉彼此,细致温暖。情也好,唇也好,便似罂粟,越尝越想更多。不过瞬息,已是密不可分。

离别在即,你想要的,我都给。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人情冷暖

顾遥和郑智二人的事,只郑世子夫妻知道,并未过明路。郑智走的时候,顾遥并不方便去送别。那日分开后,便是最后的分别。

在郑智最初离开的日子,顾遥非常不安。不安久了,便是安稳。

“孟家那边来人说,保定侯已到密云,明日进城。”

听闻这个消息,顾遥赶紧让人通知顾知县。

春耕即将开始,顾知县正在路知府哪里,商议今年春耕之事。确切地说,是商议玉米种粮售价,以及种粮收入分配问题。

去年种玉米的千余亩田,顾家占一半,另一小半是官田,只少部分是顾知县代表官府和地主赁来的。但实际上,赁钱又是顾知县自己出的。顾家只是一般富农,不把种粮收入给他,说不过去不说,也会让顾家难以继日。若都给,这,三十个钱一升,顾家私田均产二十余斗、二百多升,一亩是别家五六倍。别说百姓,路知府自己都眼红。

顾知县再三追问,路知府才说了自己的担忧,还道:“非本官多思,而是太多人盯着了。”

听了这话,顾知县不由长叹一声,还是女儿说得对,不提前说好真是有理都说不清。还好,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顾知县道:“宛平官田四百亩,约莫一半产出可以做种粮,可种万亩良田。宛平虽有千余顷十万亩耕田,会种这玉米的,两三万亩足矣。下官这里有个法子,先卖官田、再卖顾家私田。收了钱后,顾家再还种粮的钱,一亩补三百钱;若是顾家卖不出种粮,最后按廉价口粮卖了这些玉米,一亩按本钱,补一百钱。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果真如此,宛平县衙进账近万两,宛平进账,就相当于顺天府进账,路知府如何不同意?且有了宛平做表率,大兴也需如此行事。

“如此甚好。”

路知府捋着胡须颔首,随即又问这玉米当做口粮卖一斗欲卖几何。顾知县才要回答,顾家来人,报了孟家即将进城一事。顾知县请了明日的假,这一日却是很晚才归来。

顾遥再一次叨叨着:“孟爷爷定然乘马,城门开不多会儿,便能抵达。卯时开城门之际,我们需得到那。”

顾知县笑道:“好了,天色已晚,你快些睡去。我们父女,晨起困难的,可不是我呢。”

这一刀补得好狠,顾遥含泪告别父亲。实在是太兴奋了,顾遥钻进被窝后,根本难以入睡。不出顾知县所料,次日晨起又是一场艰难。

顾遥勉强支撑眼皮,数度眺望远方,每每失望而闭目。顾知县看在眼里,于心不忍,便道:“别掀帘子了,你再睡会儿,有爹看着,他们到了再喊你。”

“爹又不认识孟爷爷!”顾遥嗔道。

张胜、张泉兄弟俩同时道:“俺认得。”

顾遥无话可说,只得放下帘子,缩着身子躺在长椅上。才闭上眼睛,就听张泉道:“哥,俺瞅着那须发全白的人,有些像保定侯。”

张胜道:“保定侯头发虽白,何曾白成这样了?”

张泉道:“那是你不知道。去年来之前,老将军请侯爷吃饭的时候,就是这般模样。”

张胜道:“那你也不能随便指个老人啊,那人身侧统共四人陪着,怎会是保定侯?”

听到这里,顾遥一咕噜爬起来,掀开帘子一看,不远处的五骑,打头的虽须发全白,但那长相,不是孟善,又是哪个?她跳下马车,站到顾知县身边,念叨着:“爹,那就是孟爷爷。他,怎变了这许多?”

顾知县哪知?只得安慰女儿:“这乃常事。老人有的爱白发,有人年过古稀,白发比爹爹的还少呢。”

且说孟善,快马加鞭赶来,是要直接进宫面圣的,因而不让任何人接他。这会儿见着神色激动的少女,眉眼虽变了许多,却是顾遥无疑,他立即勒马。

“孟爷爷!”

孟善才下马,顾遥就扑了上来,一如当年离别一样。孟善冲顾知县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而后便安抚怀里的少女,他低声道:“快起来,都是大姑娘了。我方才没瞧清,似是变了好多?”

顾遥听话的抬起头来,方便孟善看清自己。

近几年,孟善的记忆力并不是很好,忘了很多事,对发妻的印象,却愈加深刻了。顾遥长开的眼睛,那股子淳朴的天真,实在是太像了……

扶着顾遥的双手,禁不住颤抖。

“孟爷爷?”

“我很好,乖,去孟家住几日,可好?”

顾遥挺想的,但是,她现在和父亲住,不是爷爷。听见这话,她立即回头去看顾知县。

顾知县这会儿一直在叹息,他啊,想起三年前父亲在宛平的日子。他同父亲不够熟稔,习以为常,便以为顾遥同老爷子的疏离,也是正常的。这会儿看着激动的孟善,漫说顾遥了,自己也被深深地感动着。

“想去就去吧。”

孟善为了听顾遥说话,弃马登车,慢慢悠悠地进了城。顾知县跟在马车旁,听着里头一老一少讨论典籍,不由擦汗。入仕多年,俗事缠身,他已许久不曾读书。有些典故,他自己都有些忘了。结果,车里那人却如数家珍,且自家姑娘更胜一筹,没多会儿,孟善便朗声承认自己败了。

送孟善入宫后,顾遥回家取行装,欲搬去和孟善住几日。顾知县大步进了西厢,扫了一遍书案后,问她:“你平日一直读书?”

顾遥道:“每天都会读,时间多就多看,少就少看。但是不管怎样,定会抽些时间来看的。”

闻言,顾知县叹道:“才十一岁啊,你怎就是个女儿家呢?要是个男孩子,这会儿可以去考个案首回来了。”

顾遥汗颜。

她来此间七八年了,别人眼里基本是从零开始的,但实际上她底子很不错的。时下女子该会的女红、厨艺,她不过是浅尝辄止,会了就好,不追求更好,因而并不费时。节省下来非常多的时间,七八年间,几乎等于只学这一门功课,怎能不精益?

顾遥笑道:“爹想多了。我呢,只是记忆力好一些,并不大懂这些话的意思,更不会拿这些来做文章。死记硬背,不值什么的。好了,爹爹,我不在这几日,你记得好好用饭,有空陪陪商哥儿。”

说曹操,曹操到。

琴姨娘带着商哥儿进来,忙道:“怪道六少爷最喜欢五姑娘,才听见说姐姐要走,闹着要来看姐姐。五姑娘干脆带着六少爷去孟家,老爷,你说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 孟善致仕

郑智离开的前一日,不止和顾遥告别,还提醒了她一件事,顾遥一直不好和顾知县开口,琴姨娘送上门的机会,她如何不把握?不等顾知县开口,她含笑引琴姨娘上道:“我带着商哥儿可以,只怕琴姨娘不放心。”

琴姨娘立即道:“这有何难?卑妾也跟着去就是了。”

她的话音方落,顾知县疑惑望来,顾遥敛笑,冷冷地看着琴姨娘,不言语。

琴姨娘心底有鬼,忙道:“这,这也是为了六少爷……五姑娘不同意,直说就是,干嘛这么看着卑妾?”

干嘛看你?顾知县也无语了。

收下琴姨娘,不代表他对琴姨娘没有防备。准确说来,看在琴姨娘生了儿子的份上,他不在意琴姨娘整日做了什么,只要不损顾家利益就好。琴姨娘若是个聪慧的,紧紧抓住儿子,将来定然衣食无忧,这是顾知县的想法,也是时下很多人的想法。

但是,琴姨娘显然不这么认为。

顾遥冷笑道:“到底是为了商哥儿,还是别的,琴姨娘自己知道。您一离家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也就爹爹好说话,琴姨娘这般的,就是哪家正房夫人都没这好命。不过,此事爹爹同意,我便不说什么了。只想问琴姨娘一句,您每次去赵王府时,怎不惦记商哥儿了?”

商哥儿懵懵懂懂,只听见自己的名字,跟着道:“怎不惦记商哥儿呢?”

顾遥立即意识到问题,不该在孩子面前讨论这些,当即示意顾知县搞定自己的女人,她则拉着商哥儿去一侧,扯了一张纸,刷刷落笔,写了商哥儿的每日任务。

“你把上头的事都做好了,姐姐就回来了。不过,这些事姐姐都觉得不容易,商哥儿能做到么?”

商哥儿也觉得很难,小眉头皱了皱,一丝皱纹不见。他掰着指头算了下,最后像个小男子汉一样,点了点,说:“商哥儿能”

顾遥立即赞他:“商哥儿真勇敢!比姐姐厉害。”

商哥儿骄傲道:“商哥儿保护姐姐。”

且说永乐皇帝见到须发皆白的孟善,起身,亲自扶起跪到一半的孟善,口内道:“都是朕的不是,还要劳烦孟师辛苦。”

只称谓一个,便可知二人关系。

朱元璋自己是个文盲,儿子生下来后又忙于打仗,他的儿子们都没有收到很好的教育。朱家的教育,是从皇太孙朱允炆这一代开始的。朱棣就藩燕地时,徐达仗着和孟善的关系,请孟善曾教过朱棣些许知识,偏兵法。朱棣虽未拜师,与孟善却有师徒之谊。

孟善只教人不收徒,就是从教朱棣开始的,他不作朱棣的师尊,也不作别人的师父。

听了这个称呼,孟善少不得推辞:“陛下如此称呼老臣不妥当。为大明、为陛下守卫国土,老臣不辛苦。只近体力精力大不如前,做起事来来力不从心。辽东又是要害,老臣,恳请陛下改派稳妥的将领驻守。”

至于派谁去,已准备退隐的孟善,并不搀和,理由是:“臣老眼昏聩,怕是会看走人,误了陛下之大事。”

登基不足七年,永乐皇帝已将南疆收抚,新开贵州布政司。如今,永乐亲至北京,接下来的军事重点不言而喻。主将,孟善是不可能提的。不过,他在辽东待了六年余,推荐了十名中层将领,算是给了永乐皇帝一个交代,也是给自己,给孟家留了些许香火。

孟善才回到家中,永乐皇帝允其致仕的圣旨就到了。

与圣旨一道的,还有荫封孟家大老爷孟贤为常山卫指挥史,正三品的指挥史!消息一经传出,所有人震惊之余,深深感受到了永乐皇帝对孟善的偏爱。别家侯门嫡子都没有的待遇,孟家一个庶子,便能……

赵王自然也得了信,问属下:“顾家的小丫头不是他认的孙女么,弄琴那里有什么进展?”

弄琴,琴姨娘在赵王府时的名字。

“回王爷,还没有消息。”

幕僚听见赵王又提一个女人,因道:“王爷可以与孟家说上话的。孟家嫡出的十一爷,虽难以沟通,但孟贤之长子确是很仰慕王爷的。”

“噢?谁啊?”

幕僚道:“王爷见过的,当年,孟十一身侧那个少年,叫孟晖的。打猎时,排名第三那个。”

赵王回忆了下,道:“原来是他。”

有野心的人不会太傻,赵王随即吩咐幕僚:“如此,你派人去接触一下。”

顾遥听了这消息,心里替孟瑄着急起来。永乐皇帝给了孟贤如此丰厚的荫封,那么,到嫡子的时候,这情分可就没了。她也不是藏话的人,至少不会和孟善藏,直接问因他:“陛下封了大叔,十一叔那里,想是平常了。孟爷爷这样做,不会引起兄弟不合?”

孟善道:“老大不同于别个,他是我和你嫡祖母养了八年的孩子。若非你嫡祖母去了,这世子之位,再难,我也会传于他。至于小十一几个,自身也算出息,又有他们二哥照料,没了天家的偏爱,兴许更好。你不知道吧?老七已经是秀才了。”

老七孟瑜,孟家嫡出三爷,孟十一的胞兄,今岁二十,去岁十月娶的亲。孟瑄回家,便是参加哥哥的婚礼,顺带给自己相个亲。

顾遥笑道:“我知道的,十一叔去年回凤城前告诉我了。”

说起去年孟瑄晚归之事,孟善问道:“你那学院弄得如何了?钱可够?书够不够?”

已经“辞职”的孟善,颇为惬意,细细问起书院的事,还帮着顾遥参谋起来。经他一问,顾遥才发现自己的计划都是建立在后世教育普及的基础上,这会儿看来,却是处处漏洞。经孟善一修葺,这才好了些许。

最后,孟善陈词道:“这个蒙学馆,我到底也没弄过,给你的建议,只能如此了。银子,我再补你一千。”

孟家光儿子就十一个,孙子孙女不知几何呢,为她一个外姓干孙女,顾遥很有分寸,忙道:“已经够了的。一万两有一万两的用法,一千两有一千两的法子,实在逼急了,一百两也是可以弄个书院的。书院虽以教书育人为目的,若不能自负亏盈,也是开不长久的。”

这话在理,孟善便道:“若有麻烦,派人告诉我。”

“孟爷爷要走?”

孟善笑道:“自然。过几日,我还是要回保定的。等我家去安定几日,派人接你去保定府玩几日,可好?”

顾遥自然应好,却叫寒香回家告诉顾知县一声,争取在孟善回去之前,送一千两银子过来。顾遥前后接了孟家两千两银子,去年秋上孟瑄给的那一千两,她拿来弄蒙学馆,自己倒也承认。但第一个一两千,却是拿来种玉米,属于公事。这会儿玉米收成不错,又开始卖种粮,自然要把这银子还回去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点星之辉

售卖玉米种粮的消息一经传出,阮家庄周边的人响应最快;其次是边远的村庄,那些村庄的土壤都不太好,极其缺水。已经很差了,还能更差吗?因着这样的念头,官府很快回本,不止宛平、顺天一处,截止四月之际,靠着卖玉米种粮,永乐皇帝已经收回了第一次出海的成本。

孟善只在顺天府待了半个月,凤城孟家车马一到,便启程回乡。顾知县抽调了一千两银子送上门,孟善不收,笑道:“当我给丫头的陪嫁了。”

“她亲事还没着落,这陪嫁早了些。侯爷有心,来日给这孩子旁的傍身之物才好。”

闻言,孟善却有些唏嘘。

顾遥如今不过十一岁,怎么也要十五六才能嫁人。自己,还能活到那个时候吗?自己一旦走了,孟家还会有人给她嫁妆?只是,现在就给了顾家,确实不合适,如是想着,孟善收下银子,问顾知县:“这孩子的亲事,你有什么想法?”

顾知县还真认真想过顾遥的亲事,因道:“遥遥喜书,心善、性情耿直,我想着不若找个性子温和、却有担当的读书人。一来,二人有话可以说,再者,读书人比武人好拿捏。”

夫妻之间有话可以说,是顾知县一生的遗憾。他的发妻陪嫁颇丰,管家也是好手,却大字不识几个。他见顾遥聪慧不下沈姨娘,自然不舍得她嫁个不同文墨的武夫。

孟善颔首道:“可也。人品好、家世普通的读书人,我认识几个,回去挑一挑,若有合适的,派人告诉你。”

顾知县并不拒绝,忙道:“那就劳侯爷费心了。”

四月初一,送走孟善半个月后,辰时正,蒙学馆大门敞开,迎学子入门。

开门不过半柱香,门房的三间屋子便挤满了人。在衙役的约束下,大家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歪歪斜斜地列着队。屏风后,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路夫人回首赞顾遥:“还是你想得周到。”

顾遥笑道:“我只是提了一嘴,夫人肯听,才居首功。”

路夫人笑着受了她的奉承。可不嘛?她若不照做,顾遥也不过是白费口舌罢了。

蒙学馆馆长袁方,今日却未露面。对外主持招人的,是代馆长王修。

王修是路知府的人,三十七岁的秀才。袁方年纪小,却在他之上,目前看来,这王修并没有不满。一是袁方自己收抚了他,二个,顾遥才是蒙学馆真正的主人,路家,只是合作者的身份。只不知他这份认可,是路家强迫的,还是他自己这么想的。不管他到底如何想的,能不表露不快,顾遥就没意见。

虽然今日来的多为平民百姓,路夫人依旧满意地颔首,笑着对顾遥道:“看这架势,满员不成问题。”

一间学舍十六人,一共六间,满员便有近百学童。城内大兴、宛平两县居民不过万户,百人,就是一百户里头有一家来读书,比例虽低,却较先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她出了力,等于路家出力,给自己男人在皇帝面前长脸,路夫人能不开心?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顾遥也满意,她这蒙学馆要想弄下去,就必须自负盈亏,束修三百钱才能保本。路夫人起初嫌贵,不同意,顾遥实话实说:“若连这个钱都出不起,也别念书了。只笔墨纸砚几样,就能拖垮一户人家。”

路夫人这才同意的。

若是满员,一个月便能进账四五吊钱,除去夫子的二两工钱,还剩一半,做房舍、桌子的维修费用,虽说赚不到钱,也不会赔就是。

一个时辰后,当黄字堂满员后,王修站了出来,含笑将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对不住各位了,已经满员了。没报上的不必心急,学堂还有几间,桌椅、夫子欠缺,待补齐后,大家早些过来便是。”

心有不满的,看着满堂衙役,除了怪自己来迟了,旁的什么都不敢说。见无事,路夫人、顾遥正要退下,只见一锦衣孩童走了进来,高声道:“我报黄字堂。”

王修知这孩子出身必定不低,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只能还是先前那套说辞:“抱歉,黄字堂满员了。”

小男孩像是没瞧见衙役似的,嘟着嘴道:“不管,我就要报黄字堂。”

虽说耍赖,可小男孩肉嘟嘟的,萌萌的小脸上,一双葡萄大小黑溜溜的眼睛,多提多可爱了,路夫人稀罕得不行。待闻王修问自己,路夫人便叮嘱他:“仔细问问,注意语气。”

王修只得再回来问男孩:“你家大人呢?”

小男孩不说,意思是,他自己可以做主,就是大人。王修扶额,努力半晌,一直告诉自己,这就是个大人,认真与他解释了一番。小男孩听了缘故后,道:“夫子我有,桌椅我家也有啊。”

“你家什么都有,还来这做什么?”

小男孩道:“我家没有这么多和我一样小的人。”

顾遥见小男孩眉眼很熟悉,想了半晌没想起在哪见过,再听这话,心中一动,立即问他:“你可姓郑?”

“咦?哪个姐姐在说话?姐姐怎知道我姓郑?”

顾遥先闻他说话行事虽任性却不胡闹,又是个萌物,便存了三分喜欢;再知他身份,就更喜欢了。出身富贵,还能有这样的性情,真得是非常难得,便对他很是宽容,细声慢语将他说的话又确认了一遍后,方与路夫人道:“夫人派人去武安侯府商议一下,再做定论吧。”

“你与我一起吧。”

路夫人一听是武安侯府的,应下同时,邀顾遥一同前往。郑智虽不在,顾遥却有些心虚,不敢见政佳人,哪可能过去?便道:“偏用到夫人的时候,夫人就拉着我。整这宅子,我何曾带上夫人?”

“不去便不去,哪来这些歪话?想是对我不满了?”

“岂敢岂敢。”

得了令的王修,将小男孩送到屏风后,与众人道:“方才那是武安侯府的公子,果真如他说的,还能再收十来名孩子,有心的,可稍等片刻。”

路夫人亲自带着那孩子、郑家四爷郑聪,由侧门出发,目的地,武安侯府。

眼看已至午时,考虑到武安侯府在行宫南二里处,蒙学馆在府衙东,路夫人一时半伙回不来,顾遥便叫人奉了热茶给等候的人,又上了些烧饼每人分了一个垫肚子。

待午时将尽,路夫人才满脸喜色归来,与顾遥道:“郑家答应了,还答应出一个举人、一个秀才做夫子,天字堂也能开课了。”

拉个举人做夫子,相当于变去支教来了个博士后,顾遥有些不信,因问:“那举人多大年纪?怎会来做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守身如玉

明初南北教育资源相差太多,毫不客气地说,至少差了百年。顾知县那会儿顾知县能捡到合适的一个秀才,运气乃第一要素。突如其来了个举人,顾遥下意识地觉得有问题。

路夫人会心一笑,道:“谷举人是密云人,今岁二十出头,永乐四年会试落第后,立誓不中进士不出仕。这不,先去找了我家老爷,才又过来的,才耽误了时辰。”

顾遥恍然。

举人想找人指点,不是大儒就是进士前辈。在顺天府,别说大儒,就说进士,翻翻历年榜单,看下那些进士的户籍,便知这事有多难。

明初最夸张的一次大比,是洪武三十年。

那年春榜进士,北方学子的个数,大写的零。北方学子闹了一场后,朱元璋在夏季又开了一场会试,特意增加了几十名北人进士,才了结这桩公案。

看好了,是北人进士,不是北平进士。

那年夏榜的进士,头名是山东的,下剩的大都也是山东、河北两处的。顺天府,或者说北平布政司,咳咳,真没有。而顺天府各级官员,从上到下一共三进士,路知府是其中一个。先见路知府再来蒙学馆,想必,这是做好了私下交易。

顾遥如此猜测着,面上笑道:“原来,谷举人和武安侯是同乡。”

顾遥说得肯定,路夫人又同她亲近,谷举人便以为她是路家人,因而颔首,温声道:“小生能有今日,全赖武安侯相助。小生无以为报,只好将一身本事,教与郑四爷,以报侯爷恩情。”

顾遥低头不语。

真能装!这里获利最多的,便是你好吗?来蒙学馆,不仅能继续报郑家的恩,给自己找了免费的师父,又能挣到银子,天字堂的月薪五两……

搞清楚来龙去脉后,袁方方上前作揖,笑道:“如此再好不过了,有谷举人在,天字堂便能开课了。”

谷举人忙问天字堂是什么,一听是做制艺的,忙道:“在下才疏学浅,与制艺不大通,当不得天字堂的夫子。”

顾遥岂肯听他磨叽,只道:“谷举人过谦了。若是天字堂有人报,还请谷举人免为其难接管一下。”

谷举人原本只当顾遥是路家的孩子,这会儿听她口气生硬,硬是压着不悦,问路夫人:“这位姑娘是?”

“忘了介绍,这位是宛平知县顾仲和之女,这蒙学馆,便是顾姑娘在保定候的支持下建造的。”说完,路夫人又指着袁方道,“这位袁夫子,是蒙学馆的馆长。”

十一二岁的姑娘开书院,十五六孱弱的少年做馆长,这是有钱人家的任性不成?

谷举人开始后悔了。

跟来的郑聪,却是好奇地看着顾遥,问:“你就是顾姐姐?”

顾遥颔首,小家伙立即奔向顾遥,爬上她的膝盖,在她耳畔低声道:“三哥叫我保护你。”

说完,不等顾遥说啥,小家伙转过头来,对谷举人道:“你要听顾姐姐的话,不然,我不跟着你读书了。”

顾遥扶着摇摇晃晃的小家伙,面上哭笑不得,心底却是抑制不住的欢快。

郑智的用心,好温暖。

心情愉悦了,顾遥看谷举人也没那么不顺眼了。明白时下读书人都有些破性子,她上前一步,站在袁方侧后方,望着谷举人道:“前日看到一句‘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小女子不才,以‘小人不知天命本为天命,君子使其知令其畏亦为天命’破题,,不知谷举人意下如何?”

谷举人微怔,回神后,赞道:“顾姑娘所言君子令小人知天命,恰乃为官者所行之事,没有比这更好的回答了。”

袁方看了她一眼,很不给面子道:“这句,可是保定侯所破?”

顾遥怒:“袁夫子不信自己便罢了,怎能不信弟子?题目是孟爷爷出的,破题的是我,不信你问他去。”

“乖,不闹。”

袁夫子不走心地安抚了徒弟一下,转向谷举人:“袁某虽小几岁,读书日子不比谷兄少几何。奈何身子骨不行,不能参加科举。无功名在身,不好做这天字堂的夫子,还望谷兄见谅。且路夫人方才只是提了一嘴,要考秀才的人并不多。即便有,也不见得来蒙学馆。若来了蒙学馆,那也不是外人,都是谷兄同乡。谷兄略施绵薄之力,能叫顺天多出一二秀才,乃顺天府之幸。”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谷举人心下虽还有些别扭,却再无推辞之理,不得不点头应允。果然如袁方所料,无人报天字堂,谷举人不由松了一口气。

四月初二,蒙学馆如期开课。

因郑聪是郑智一母同胞的弟弟,顾遥便把五岁的商哥儿也塞了进来,日日都来蒙学馆,关注最多的,便是郑聪和商哥儿所在的黄字堂。他们那一堂,均为六岁以下孩童,顾遥每次来的时候,便给大家整些吃的、喝的,顺道教一教孩子们。不过月余,顾遥已成了这帮孩子心中的女神,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

今年,顾遥却不好去庄子上避暑。

玉米今年大面积种植,宋海棠和顾知县几个,忙得像个陀螺,穿梭于宛平农田,像一个技术员一样,指导着玉米种植户。宋海棠又是个小姑娘,即便又有武安侯府的军士做保,玉米种植开导工作,也极为困难。

顾知县忙,皇帝更忙。

安排北京大小事之后,山东山西一通转悠,将昌平定为皇陵所在地。在北地官员实地考察之前,特从京师要了个人来。要的不是别人,顾知县堂弟、顾遥三堂叔,御史顾礼卿是也。倒不是永乐皇帝钦点的,他只是要个御史,顾礼卿被其上司派来的。

顾知县百忙之中抽空回来一趟,叫顾遥将私宅收拾出来,还道:“你三婶必定跟来的,仔细些。”

顾遥一面应诺,一面问:“三婶跟着三叔,母亲怎不来?”

顾知县面带遗憾道:“不同的。你三婶是我们的小师妹,若无你三婶啊,你三叔的仕途可不会这般顺利。你母亲呢,她来了也帮不上什么,不若在家照料你祖母、兄长姐妹。”

“哪有人天生就会的?母亲不会,爹爹教就是了。”

顾知县叹道:“后宅交涉,爹也不会啊。”

顾遥不放弃,仍道:“那爹让母亲过来呗,正好和三婶学学。”

“此事再议。”

顾遥撇嘴。

顾知县这么说,就是不愿意谈,以后也不要提的意思。想着她爹这些年跟个和尚似的,顾遥忽然道:“爹,你不会在为我姨娘守身如玉吧?”

顾知县落荒而逃,顾遥目瞪口呆。

第一百二十八章 雨神降临

顾遥没想到顾知县对沈姨娘用情如此之深。

仔细一想,这事往日里皆有迹可循的。自己在凤城四年,她爹真没少费心;她回到宛平后,待她比待商哥儿这个儿子还要好。是自己粗心大意,沉浸在难得的父爱里,忽略了这些细节。

沈姨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平生第一次,顾遥对今生那个母亲,产生了好奇。

永乐七年六月初三,门子来报,顾御史到了。顾知县不在、商哥儿再学堂,顾遥便独自接待了这一家,见到了文武双全的堂叔,顾遥下巴险些掉到地上。

单看脸,顾御史能得八十分。然,绝对不到一米七的身高,实在太减分了,看在脸的份上……给个及格吧。

与顾御史不同,顾家三夫人谢氏,身量高挑,七分貌美,十二分才华,整一个娇兰佳人。二人嫡子顾琅,便是照着她拓的,十三四岁的年纪,已风采逼人。

除却这三人,三房还有两个女孩、一个小男孩,很好辨认。

年长的那个,应该是二姑娘顾尘,庶出;比顾遥略矮一些的,应该是六姑娘,顾璇;顾琅身后的男孩,约莫七八岁的模样,最为漂亮,却和以上兄弟姐妹哪个都不像。顾遥知道,这是堂弟,也是庶出的。

互相见礼后,顾遥带着众人去了顾家别院后,客气道:“方才侄女已着人去喊爹爹,来回总要些时辰,三叔三婶不若先去梳洗一番。”

众人一路奔波,正有此意,顾御史带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顾遥笑容一僵,转向谢氏,因道:“这宅子统共三进,二十来间屋子,三婶自行分配即可。被褥、帘子等物是现成的,还没往各屋送呢。三婶有什么,让张泉家的做就好。”

袁方搬进了蒙学馆,张泉回乡种地去了,张泉家的本来跟着回去的,因她在顾宅住过,顾遥把她拉来做临时苦力。这里,她也和谢氏解释了句:“张泉家的非顾家下人,是庄子里的妇人。待三婶熟悉了这里,她便家去了。”

也就是说,顾家这私宅,将完全由三房自己做主、自己住。谢氏很满意如此,上前拉着顾遥,赞道:“是个不错的孩子,比你姐姐妹妹都强。”

顾遥看了眼人如其名的二姐顾尘,再看一眼娴静淡然的六妹顾璇,笑道:“三婶这话不公道。”

谢氏轻笑:“各人有各人的眼光,我只瞧你更好。还有你那字怎么练的,怎么就能一手书两种字呢?”

顾遥面露疑惑,什么字?谢氏便将去岁看过她的字说了,顾遥恍然,忙道:“那原就不是一只手写的。侄女右手写楷,行书却是左手练的,便有些不大好。爹爹说三婶是他和三叔的小师妹,字写得才叫好,侄女该同三婶多学才是。”

她们俩客套的功夫,顾御史已将屋子看了个大概。他觉得整间屋子布置得看似温馨,却是极其简单,家具力在实用,并无任何花销之处,和眼前这个客套的五侄女,给人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五丫头,这屋子谁收拾的?”

顾遥和谢氏你来我往说得真酣,猛不丁叫他一唤,僵了片刻,才点了点头,恢复笑容,答道:“是侄女带着人,亲自收拾的。”

“那你别客套了,我看得都累。”顾遥未来得及说什么,顾御史又道,“我同你父亲亲近,又要常住这里,你本性早晚要叫我们知道,何必伪装?”

这话忒不留情面,屋子里气氛一窒。

谢氏忙道:“你三叔就这性子,是个一点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的,五丫头别放心上。”

顾遥心下摇摆不定,最后,窥了顾御史一眼后,收起温婉大方的假笑,嘴角荡漾起一抹同她爹十分相似的憨笑,道:“三叔想是御史做久了,说话才这般生硬直接的吧?”

她这一变,驱散了顾御史带来的寒气,屋子里恢复春日的温暖。

顾遥飞又与谢氏道:“三婶,侄女实话说了,读书练字与我是外行,调皮胡闹我才是内行。您啊,可得将六妹看住了呢。”

顾璇没动作呢,顾琅凑了上来,因道:“那我们兄妹是一样的了。”

顾遥飞看了看他的脸,又看了看谢氏的,众人疑惑之际,她一脸好奇地问顾御史:“爷爷不喜欢长得好的,三叔是怎么娶到三婶的?”

谢氏红了脸,顾御史忽而一笑,没回答她,只道:“你祖父是我大伯,不是我爹,我为什么不能给自己找个貌美的妻子?”

间接赞了谢氏,谢氏的脸,更红了。

顾琅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顾遥飞:“五妹妹不会随了大伯祖,也不喜欢容貌好的?”

“我怎么可能是那种看脸下菜的俗人?”

顾琅抓住她话里的漏洞,笑问:“你是说,大伯祖是俗人?”

“对啊,爷爷应该是顾家最俗的那一个了吧?旁人张口之乎者也,独他满口骂人的话。他脾气还差,人又小气,又是个偏心的。”

顾琅再没想到还能这么说自己的祖父,顾御史就淡定多了,只说了四个字,便堵得顾遥飞哑口无言。

“你很像他。”

他的话音放落,顾遥僵住,三房兄妹笑作一团。“哈哈哈哈……”

顾遥既羞又恼,见顾琅笑得太夸张,怒道:“笑什么啊,没看见三婶一脸疲色、六妹妹都快直不起腰了吗?快些收拾,赶紧歇一会儿才是正经。”

顾璇惊得合不拢嘴。

她分明是笑得直不起来腰好吗?哪儿累了!

顾遥不管她,趁机出告辞。望着她离去的身影,谢氏长叹一声:“好好的丫头,叫大伯养成了个小子。二哥又最面憨心软,怕是一直随着只丫头乱疯了。”

顾御史笑道:“且说别人,你当年不也这般?也只疯这几年罢了,不上两年嫁了人,哪还能这般惬意?我倒觉得这样挺好。璇儿那里,你也放一放,叫她松快一两年才是。”

闻他提及当年惬意,谢氏神色一怔,没了言语。

顾御史一家到来次日,顺天府下起了小雨。这一下,竟没了个头。待进了七月,雨量多寡不论,每天都会下一阵。种水田的人家笑逐颜开,可宛平千余顷耕田,只有零头是水田!

更糟糕的是,宛平历年少雨,防洪工作做得很差,就是顾知县这几年注重水利,也只是挖渠通池,引水灌溉农田。因这雨情,顾知县才和堂弟见过面,便又领着衙役下乡。顾知县忙碌的同事,在心底期盼,期盼着宋海棠坚持要起的那个垄沟起点子作用。

与他一样,种玉米的农夫,也存了这份希冀。

第一百三十章 水逆退散

顾知县不知道秘密已被人知晓,他和大兴知县两个,在府衙门口相遇,两位同僚垮着脸、携手进了府衙。

路知府先翻开大兴县的秋粮簿,粗略看了几眼后,直接翻至尾页。最后那一列,赫然书写着一行大字:大兴县三百一十一村,共计减产二万千石。

竟然直接减产一半!

路知府以看死人的眼神,扫了大兴知县一眼。

已入冬,大兴知县曾择里衣尽湿,只盼着宛平的情况更糟糕。

怀着更忐忑的心情,路知府翻开了宛平那一本。“五千石”映入眼帘后,路知府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捻了捻胡须,道了声:“减产五千石,顾大人辛苦了。”

曾知县不仅额头渗出了汗珠,掌心也是一片粘稠。宛平旱田比大兴还多一百顷,分明应该减产更多!这,怎么可能呢?顾知县没注意曾知县,只是皱了皱眉,瞅了路知府一眼,憋了片刻,到底还是说话了。

“大人,不是减,是增。”

路知府一愣,抓起粮簿仔细看了一眼,上头果然写着“增产”俩字。带着疑惑,路知府细细看起具体粮赋。水田基本持平、麦子大豆基本无收、玉米亩产两石。

宛平增产原因找到了。

曾知县一听玉米的产量,立即反驳:“不可能!玉米抗旱,不喜水,今年不可能这么高的产量。”

顾知县淡定地说:“曾大人若是不信,可去宛平种玉米的人家确认一番。”

曾知县没说话呢,路知府肃容,正色道:“是要确认,本府亲自去。”

马不停蹄走访了六日,路知府所闻皆是“减产”的消息,那些农夫各个不平:“我们顾大人明明说一亩能产两石四五斗,实际不过两石一二斗。”

是以,这一番走访,与其说验证宛平粮税的真实性,倒不如说路知府亲自给了百姓一个说法。路知府不停地跟大家说:“你们今年赚了啊,别人家还饿肚子呢!”

如此说了百余户人家,路知府也发现不对了,这帮人虽是告状,却没一丝不满。恰那日听闻一人得意地说:“能得知府大人几句安慰,够我说上一辈子了。”

知道真相的路知府只想落泪……

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他只好非常大方地吞下血泪,鼓励大家:“明年宛平若能增产三成,本府亲自巡田一月!”

北方军事调动暂告一段落,永乐皇帝不曾歇息,想着顺天府就在眼前,便让人宣了路知府觐见,开口便是:“顺天府今年收了多少石粮?”

路知府忙道:“顺天府今年雨水多,税粮仅有八万石。其中,宛平治下,靠着玉米增产了五千石。”

“哦?”永乐皇帝来了兴趣,问道,“那玉米竟是旱涝保收?”

当然没这等好事,听罢路知府的解释,永乐皇帝想起初至顺天那场闹剧,又让人去传顾知县。宛平县署比府衙还要进,半个时辰后,顾知县便进了行宫。再出来时,已由正七品宛平知县,升作从五品的顺天同知,即日上任。

至于功不可没的宋海棠,皇帝陛下那么忙,哪有那么多时间管这个,路知府主动接过奖赏宋海棠的活计。

顾知县、不,应该说是顾同知,他升职后立即招来县丞章平,将吏部调令递给了他,并道:“仔细瞅瞅。”

章平恭敬接过,略看几眼,两只手忽然抖啊抖的,差点将调令抖落。

顾同知说:“圣上本要吏部另派知县过来,是本官力保你坐上这位置。章兄,宛平我可交给你了。”

说到最后,顾同知声带哽咽,满满的不舍。在他的感染下,章平也是老泪纵横,因道:“大人放心,下官拼了性命前程,也要护住宛平。”

见他一副英勇就义的架势,顾同知笑道:“不必如此。本官如今是顺天同知,专管农事,以后见面的日子多得很。”

脸上泪痕未干的章平,哀怨地看着顾同知。

顾同知心情好,完全不在意下属的目光。接下来便是交接的事,顾同知道:“因我明日便去府衙,等下你把人召集一下,我们今日连夜交接。县衙后院,却要过几日才能腾于你。”

章平没有不答应的。

交接入职,两边都忙,顾家顾不上庆贺,忙着收拾搬迁。住了四年的地方,平日没感觉,收拾起来才晓得东西多,收拾了三四天,才收拾妥当,匆忙搬回兴化寺胡同,与三房暂挤在一起。

何福来到县衙后院时,顾家人早没了踪影。把兜里所有的钱都给了门房,何福这才晓得,顾家已搬回了兴化寺胡同两三天了。

问明兴化寺胡同怎么走,他一路小跑进了巷子。门子认识他,因笑道:“福哥也是来领赏的?”

何福一愣,反问:“什么赏?”

“你不知我们大人升了同知吗?”

何福愣愣地道完喜后,央门子替他传话,只说:“海棠被府衙的人带走了。”

不大会儿,顾遥领着张泉家的出来,等马车的功夫,顾遥安慰他:“不必担心,应是好事。”

果然不出她所料,半个时辰后,宋海棠怀揣大明官方特质的“女户”,懵懵地走了出来。直到顾遥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她才回神。

把何福馋得哟……他也想抱一抱媳妇的说。

顾遥、宋海棠、何福三人回到兴化寺胡同,把这个消息告诉众人后,顾家的笑声,在三里外都能听见。

看了眼咧着嘴傻乐的何婆子,顾遥故意道:“寒香姐姐,快去准备一桌上等席面,咱们得替何婆婆的孙媳妇庆祝一番。”

何婆子真是乐坏了,若不是提前定下,凭宋海棠如今的官家身份,何家哪配得上?她笑道:“我孙媳妇,钱我出。”

难得的,宋海棠羞红了脸。

张胜再次北上,这一次,他是带着好消息去的。希望顾同知升职一事,能叫顾老爷子好一些。顾同知才升职,这要紧关头,老爷子那头,可千万不能出岔子啊。

顾西虽未跟着,却是两头忙活。

二房、三房一起住本就拥挤,再加上接老爷子过来,如何能挤得下?但是买房子,又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正愁着呢,谢氏来找顾遥。

“我们找好了房子,不日便搬过去。”

是赁是买,却没讲。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事到临头

顾御史为官十载,却已换了三个地方,将来就更难说了。他做知县时住县署,在应天府做御史之际,却是赁的宅子,这会儿,自然也是赁的。

谢氏笑道:“我们已习惯,不碍的。”

买房子难,赁房子却相对容易一些,尤其是顺天府近年来外来人口极多的情况。自然,这价钱嘛,没那么便宜。顾遥节俭惯了,觉得浪费。她将本意掩饰了一把,笑道:“爷爷不知何时才到,三婶和姐妹们多住些日子,叫我也有个伴,可好?三婶若是执意搬走,便是觉得在这受拘束了,才非走不可的。”

谢氏竟然颔首,还道:“是啊,就是受拘束。你三叔不在,你爹倒是三天两头回来,又没多余的院子,分开些更好。”

这个,男女大防,顾遥无法说你不用介意。憋了会儿,她低声道:“可是出去住,浪费银子。”

谢氏听了这话,笑得直不起腰来,待笑够了,方道:“银子本就是使的,花些也是对的。且,那费的是三房的银子,你操哪门子心?”

顾遥:……

未几日,谢氏还没搬走呢,顾御史归来。一听堂兄升职,已搬回顾宅,当即决定搬走。不过,他不是和顾遥说的,而是和顾知县讲的。

“陛下已在北京待了一年,迁都之意十分明显。大伯父有伤在身,南下到太康着实远了些。不若把他接到北京,再把家里人接到北京,于此安家落户。”

这相当于阖家搬迁,可这不是件小事啊。对顾同知和顾御史来说,他们二位倒无所谓,本来就常年不在家。但是对顾老爷子和一直没出过省的二老太爷来说,这太不同了。顾同知不是很有把握,因道:“二叔和我父亲,岂能同意?”

顾御史道:“我知此事不易,但是,圣意已经很明确了。顾家即便不能阖家北上,二哥也要将妻儿都接来才是。”

顾同知信他有鬼,因道:“妻儿接来,我娘便来;我娘来了,二叔二婶能不心动?如此,只剩大嫂和珏哥儿在家,这如何使得?”

这些,顾同知能想到,顾御史自然也想到了,他说:“重要的就是大侄儿。大伯重病,大哥也被卸了官职,正是用大侄儿的时候。这几个孩子里头,大侄儿和二侄儿的读书天赋,相对差一些。既如此,不若叫大侄儿入伍,也是一条出路。”

顾同知脸色不是很好。

顾御史口中的大侄儿是顾大老爷的嫡长子顾琛,二侄儿不是别个,却是他的长子啊。不管自己做父亲的是否合格,可是哪有父亲不希望儿子出息的?大房的儿子可以从军,自己这一房,不读书出仕,便知能做个田舍翁了。

顾御史自然想到这一层,因道:“二侄儿如今不过十六岁,两次县试不过,想是压力过大,二哥不若带在身边,松快些,兴许反有更好的效果。”

顾遥大哥、顾家二爷为何压力大,还不是因为三房年仅十四岁的顾琅,已过了县试,成了一名秀才。顾同知想到自己打小在堂弟的光辉下艰难成长,决定不管如何困难,誓要将长子带来。

心动便行动,顾同知去找路知府请探亲假。

探亲假,理论上,每人每年都有的,只此去太康路途遥远,顾同知从未用过。路知府算了下距离,结合顺天府春耕的日子,统共给了他三个月的假。

顾遥听了这个消息,忽然有些打怵。

长久以来,一直盼着一家人团聚。可偏偏事情到了眼前,出了沈姨娘没死这档子事。没死就罢了,关键是,顾西的意思,因为淇国公败兵,死了太多人,像沈鸥这样出身不好、但本人还算有能耐的,将会被重用。届时,沈姨娘再以沈夫人出现……

父亲他老人家,情何以堪?自己,想是也不受待见了。她和郑智本来就差着极大的鸿沟,现在,生母的品性出现了“问题”,郑家该更看不上自己了……

顾遥再打怵,也不可能阻拦顾同知家去接嫡母亲人,只能默默给他收拾行装。

且说宋海棠拿出顺天府官方女户户籍后,海棠娘好半天才回神,她讷讷道:“海棠,你要自立门户?”

宋海棠大方承认,又道:“娘你放心,姐姐的嫁妆、弟弟的媳妇钱,我都会承担。现在搬回去和爹爹一起过年,我也不反对了。正好大姐也要嫁人了,从家里发嫁更合适。”

见她话里话外都是和宋家撇清关系的意思,海棠娘吓坏了,因道:“你这为啥要和宋家撇得这么干净呢?不说别的,何家人能没点看法?”

当然有,只会更看中我!

宋海棠没这么说,因为她娘不会信,她只能说:“娘你不懂。人的高度,决定了很多东西。我只能和娘说,何家看中我,除了我本身不错外,更看中的是我和顾家的关系。只要我和顾姑娘交好,他们家就会善待我。”

“是吗?”海棠娘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可依旧惴惴不安,她又问宋海棠:“娘不懂这些,何家的人懂?”

宋海棠笑道:“他们不用懂这个,但和顾家交好的好处,满庄子人,再没有比何家更懂了。”

“那,就凭这个,你不孝顺你爹,都行?”

宋海棠笑道:“我一没打二没骂,什么时候不孝了?”

宋秋菊望着侃侃而谈的姐姐,一脸艳羡,她说:“二姐,你这些都是和顾姑娘从书里学的吗?我也想读书。”

宋海棠一怔,没有解释,道:“回头我想个办法,不止你,大姐也学几个字吧。不图学多少本事,起码不做睁眼瞎。”

说做就做,宋海棠先随姐妹母亲搬回家后,雇了庄子里的驴车,进了城。

“顾遥,能不能找个人,教下我妹妹?”

顾遥道:“我试试。你妹妹那边忙得紧,她能抽出空来?”

宋海棠道:“那养殖场不弄便是。去年我爹开的荒田也种了玉米,收成不算好,倒是饿不着的。家里虽没余钱,却也不欠债,比先前好了不知多少,我也该放手了。”

顾遥真的是越来越佩服宋海棠,任何时候都是明明白白的,该怎样就怎样。想着张胜即将迎娶媳妇过门,她让寒香取了四块五两的银子出来,递给宋海棠。

“拿去给你姐姐置办嫁妆吧。”

宋海棠不要,因道:“我才听说你嫡母要来了,你铁定不像之前那般自在了,该留些钱傍身才是。至于我姐姐的嫁妆,张胜图的又不是宋家的钱,我有多大力,出多大力就好。你听我的,准没错。”

顾遥欲将银钱收回去之际,宋海棠偏又说话了:“不过,这银子,你别收回去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生存之本

宋海棠道:“我估摸着你手头这会儿得有四五百的银子吧?菜棚子那里,前前后后我赚了五六十两,你只多不少的;启蒙书店这两年也有不下百两进账,你又有家里贴补,只怕更多。今年姚飞飞把启蒙书店开到了江南,再有几个月,江南收益一到,你我手头的银子便更多了。”

“你这么了解我,合适么?”顾遥吐槽了句,随即道,“你猜的比较准确。只是,蒙学馆那里要留一二百备用,下剩的,我能动的只有三百两银子。话说回来,你究竟要做什么?”

宋海棠不答反问:“你说,我们生存之本是什么?”

“自己有本事呗。”

“这是废话。”宋海棠十分肯定地说道,并不饶弯子,直接道,“生存之本,是我们究竟做了什么。过去几年,你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投资了我。”

顾遥不同意,因道:“我有认真读书,别说读书无用的话。任何时候,读书都不会没用。我不读书写字,保定候孟善哪会认我作孙女?”

事实面前,宋海棠只得改口:“好吧,那我换个说法,你做得最正确的事,是投资我。”

岂料,顾遥还是不同意,她说:“我认为自己做的最有正确的事,就获得父亲喜爱。不过呢,近来才知道,自己能成功,一个是努力的缘故,最重要的,只怕还是因为生母的缘故,因而颇有些悲伤。”

“喂,你够了!不要在意细枝末节,听我说完。”

“你说,你说。”

宋海棠深呼吸一口,道:“我呢,现在也算稳定了。将来,自然要求更好的发展了。姚飞飞今年不回家,不过是赖着不肯嫁人而已。嫁人这一步,却是早晚的事。我如今有了女户,我的意思,我们三个另整一份事业,与姚家无关的事业。这样,即便姚家扣了启蒙书店,我们三个也有另外一份保障。”

这倒是,宋海棠不愧是三个人里头最理智的。

“我这没意见,那和飞飞约一下,谈下具体的吧。”

姚飞飞正被父亲姨娘逼得烦得不了,一听顾遥召唤,赶紧溜了。姚父只得叹息,和周姨娘道:“好好劝劝她,婚事由不得她的。”

周姨娘为了儿子,咬牙应了。

姚飞飞听了二人所言,坦言:“这的确很好,只这样一来,我能出的银子有限。我所有的私房加起来,不超过一千两。年底江南的钱收上来后,我多给顾遥争取一些。”

就着顾同知升职的风,此事并不难。

至于做什么,姚飞飞道:“衣食住行,不管怎样变,还是这四个靠得住,以及,女人的钱好挣。”

顾遥顺着这个思路,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以北京为总部的话,目前来看,衣不具有优势;在大明现有的户籍管理政策下,行能赚到的也有限,我们将来可以扩展到行,但以行为创业方向,不合适;住的话,早十年在顺天府投资房产,定能赚到,如今却是有些难了,买地买房资本实在太高。”

宋海棠便道:“既如此,那就吃的吧,男女老少都离不开的。”

姚飞飞也爽快,随即拍板:“那就开个酒楼。明年年初汇总总银子,钱多就买酒楼;钱少,租店面也能做。”

计议已定,三人玩了一日,各自散去。

顾遥先给宋家找女夫子。

顾同知不在,顾遥便从蒙学馆里头找人问,不过两日,就觅到了合适的人选。这人呢,顾遥也不算陌生,两家店周举人的小闺女。

小周氏嫁人时,周举人还是个老童生。小周氏的夫婿也是个童生,虽有才名,为人却很刚,折得那叫一个快,才二十就因得罪了权贵,叫人打死了。小周氏年纪轻轻守寡多年,直到周举人中举,才将她接回家中养着。

如今周举人年纪大了,渐渐不当家,小周氏在娘家的日子不大好过。她又无儿无女的,听闻宋家要找个识字的婆子教闺女识字,周举人立即和学生打了招呼,抢了这活计。

这人极为合适,宋海棠几个一商议,将人接到家里,还叫宋海棠的弟弟,宋宝生拜了她做干娘。

一见宋二郎有些不满,宋海棠便拿宋宝生说事,她说:“宝生快能说话了,说话就开始读书,待五六岁之际送到楚夫子那里,岂不是比别人快一些?将来会比二哥读书还要好呢。且又比大哥、二哥两个小时读书少花钱,多合算。”

自家二侄子确实是顶好的,宋二郎心动了,这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宋二郎才点头,宋海棠随即提出放弃养殖场的活计,宋二郎当即怒了。他可听婆娘说了,前年冬、去年一年,统共一年半时间,她们娘几个,靠着鸡舍攒了二十两银子,十来吊钱呢。这可比自己种十亩田收益还多,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呢?

宋海棠道:“爹也知道,我是没空管那鸡舍的。”

“本来也没用你管。”

这多年了,对上宋二郎,宋海棠连生气的动力都没了,因道:“您说的是。大姐再有三个月便出嫁,娘又要照看弟弟,又有家里一摊子事,只剩秋菊一个,她哪能忙得过来?”

真叫秋菊一个做了,她还哪有功夫识字?

宋二郎道:“秋菊忙不过来,我得闲过去就是。周娘子既然养在我们家了,总要出点力才是。”

宋海棠懒得同他墨迹了,因道:“娘手里的银子拿去添十亩中田,下剩的留着日常使用。加上已有的田,一家人吃喝总够了。大姐的嫁妆,待府衙发了赏银,便能全部添置妥当。至于家里其他的开销,我名下还有百亩良田,足够了。”

所以,家都由我养着了,你闭嘴就行。可是,一听百亩良田,宋二郎顿将鸡舍忘之脑后,激动地质问宋海棠:“我们又没分家,你怎还有这么多私田?”

宋二郎眼中的贪婪,惹怒了宋海棠,她冷笑道:“好叫爹知道,那不是私田,是官田。只暂时归我耕种,唯一好处是,收益归我。”

宋二郎岂肯认这话,只道:“不出嫁,不分家的,便是家里的,怎是你的了?还有,那府衙的赏银,不管有多少,哪能都给迎春做嫁妆呢,总要留一半给宝生。”

听了这话,宋迎春泪如雨下。

自己嫁人,父亲一个子不出就罢了,也不帮着张罗,竟还想克扣自己的嫁妆。如果家里急等着这银钱,她自然不会要。二妹原本说给她多少多少嫁妆时,她自己也说了不要的话,是二妹说,她将来会赚更多的,三妹和娘一起说,自己才接受的……

见姐姐哭了,宋海棠就撑不住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土生土长

宋迎春虽不及秋菊待自己忠心,但是这个姐姐真没得说。

最开始的时候,宋海棠和秋菊一天还能吃一顿,迎春日日做针线,只要不晕就不吃。正长身子的宋迎春,也因这个导致发育不太好,瘦瘦小小的。

若是生在有钱人家,说一句弱不惊风,便也罢了。可张胜家也不是什么豪门,只能说中农罢了,又有二弟妹做陪衬,迎春这个大嫂就拿不出手了。嫁妆帮衬一点,很过分吗?宋海棠禁不住想着顾遥日前说的话,获得父亲的喜爱,那心啊,别提多堵得慌了。

理智被情绪控制,宋海棠怒道:“没弟弟时爹只想着奶奶,有弟弟时,爹只想着弟弟。既如此,生养我们几个做什么?是我们几个上杆子做你闺女的吗?”

宋二郎叫她说得面红耳赤,因道:“我何曾不管了?不是允了一半给你姐做嫁妆吗?”

宋迎春虽难受,但到底不愿二妹为了自己同父亲争执,忙拉住宋海棠,劝道:“好女不穿嫁时衣,大姐也该像你一样争气,嫁妆少一点不碍的。”

眼睛还红红的少女说这这般话,宋海棠极其欣慰,但是,不该退让的,她绝不让。因为她的赏银不是十两八两,而是八十两!

宋海棠便道:“大姐这话对是对,只是,嫁妆能多一点,为什么不要?”

海棠娘也想闺女好,就低声劝宋二郎,宋二郎委屈道:“不提宝生,就说二丫头,她亲事都定了,又能给这个家攒几个钱?还有秋菊也十二了,再给她一份,到宝生,还能有什么?”

宋海棠那个气啊,这个宋二郎,简直无可救药。

她说:“大姐都想着自己争气,您想给儿子家业,为什么不自己去挣?凭什么叫我给家里攒钱?我愿意给是我的事,您张口叫我给家里攒钱,却没这个道理的。我把话撂这,您挣得,我们姐妹三个一文不要!我挣的,你也休想拿走。”

眼看父女俩又要吵起来,宋秋菊摸出一块银子,放到桌子上,立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宋二郎第一个说话:“你也学你二姐藏私房?”

口气,自然是要多糟糕有多糟糕,宋海棠挺身而出,却被秋菊抢了先,小姑娘说:“前些日子顾家别院找人做衣裳、被褥,我也去了。独我做的,全被顾姑娘挑走了,这是周管事才与我的工钱。”

这个前些日子,已有许久了,还是顾御史一家到之前,顾遥给他们准备被褥之际的事。

宋迎春恍然大悟,笑道:“怪道你那些日子整日不见人影呢,原是做这个了。”

宋海棠呢,就更满意了,拍着妹妹的小脑袋,赞道:“非常不错,有你姐姐我的风范。”

能得到她的肯定,秋菊脸上的笑容无法抑制。顿了顿,她才又转向宋二郎,道:“爹,我不说比二姐强,也差不到哪去的。大姐夫是个有本事的,二姐夫如今在读书,将来也查不到哪里去。我呢,跟着周娘子读几年书,再让二姐找个读书人嫁了。这样的话,您三个女婿也会很顶用?”

宋二郎默不出声。

不说别人,就说大侄儿媳妇的娘家。阮里正那边,若不是有个有钱的女婿,阮二那货哪来的本钱经商?哎,可怜郑家,只兄弟两个,没个姐夫妹夫帮衬的。

宋秋菊下面那句,震惊了所有人。

“爹,你给我们姐三个的陪嫁,决定你三个女婿将来帮宝生的心。还是爹觉得,宝生到时候可以指着五十岁的你帮衬?指着大堂哥、二堂哥他们帮衬?”

宋海棠彻底傻眼,原来还能这样?跟秋菊一比,她怎么觉得自己是个二愣子呢?

海棠娘见夫婿色变,忙打圆场:“这孩子说的,不给你陪嫁,你们还能不帮衬弟弟?”

宋秋菊道:“家里还像先头那么难,卖了我们给弟弟娶媳妇,我们也没意见。家财万贯的,一成都不分我们,我们为什么还要惦记这个家?”

宋二郎色变,却不是要责怪秋菊什么。秋菊和宋海棠不同,虽然说着话,但是口气极其温和,且后头那段,也是一样为了宋家的香火。若是难,卖了自己都行,这样的表态,宋二郎极为满意。瞅着才会走路的儿子,宋二郎咬了咬牙,最后道:“嫁妆随你们。不过,秋菊,你可别忘了今儿说的话!”

秋菊笑着点头,笑容很轻,因为宋二郎随手收起了那块银子,非常理所当然的模样,实在是太令人烦心了。

搞定了宋二郎,宋家大房,却又来事了。

宋迎春出嫁在即,宋海棠也定亲了,虽说何福年纪小一岁,总要过两年才能成亲,但人家确实定了。姐妹几个适龄女子,只宋巧一个没有着落。

除了宋巧,老二宋河的亲事,也是难事一件。

倒不是没人选。

两家店的王掌柜,最近正寻思进城开铺子。进城开铺子,可不是乡下这样的小本经营,没有靠山哪行呢?王掌柜七寻八觅的,不知怎的,和姚家铺子的掌柜搭上了。听闻姚家姑娘厉害,王掌柜立即将闺女送过去套近乎。其女王慧娘倒是真去了,却又很快回来。

原因么,撞见了熟人。谁呢,自然是宋海棠。虽然父亲不同意,王姑娘和宋河可没少私会。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的?宋海棠一年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免不得叫她撞见几回。她对王慧娘没啥好感,网慧娘却是见了她就躲。

王掌柜问了半晌,王慧娘才吞吞吐吐地说了缘故。本以为父亲会大怒,哪知王掌柜突然道:“你是说,那宋河的的妹妹和姚姑娘有说有笑?”

“嗯。”

哟,这可最好不过了。宋家是农户,宋河本身读书,却又能和商号交好,还有比这更好的人家吗?当然有的,那王掌柜忙问:“宋河的堂妹,可有嫡亲的兄弟?”

“没有的。宋家二房去岁才生的儿子,原本一直打算过继宋河的呢。因这个,宋河和爹娘关系不是很好。”

也就是说,宋河因为有过继可能,和二叔一家关系不错。王掌柜迅速做了决定,“大方”降了十两聘礼,只剩四十两了。再低,他不肯了。不是说他贪钱什么的,是低于这个银钱,不是叫宋家看不起他闺女么?在商人的眼睛里,世上在没有比砸银子更直接的看中了。

宋大郎揣着土烟吧唧了许久,思来想去,觉得这桩亲事,极好。

第一百三十四章 秋菊当家

宋大郎说:“我们两口子没多大能耐,再这样供着俩儿子读书,非得饿死不可。可是儿子眼看有了出息,哪能中断呢?娶个有钱的媳妇回来,不求媳妇拿钱给家里用,供着自家男人读书,这总说得过去吧?”

宋河的娘亲叶氏,听了这番话有些不忍,道:“这很好是不错。我们就这点家底,留下嚼头,下剩的田卖掉给老二娶亲,巧巧的嫁妆,又怎么办呢?”

“卖什么田!”

宋大郎吼了句,悄然指了指西厢,自己大儿子的屋子,又指了指上房,宋婆子的住所,道:“娘那里我去要,儿媳妇那里,你去。”

夫妻二人计议已定,便分头行事。

孙子娶媳妇是大事,宋江娶媳妇时,宋老爷子还在,一把手摸了二十两银子出来给孙子娶媳妇的。这会儿老人家虽不在了,宋婆子再心疼银子,也不会抠着。可她真没多少活钱,抠抠半晌,才给了十两。阮四娘也出了十两,其中还有五两是阮里正贴补她的。

阮四娘说得很直白:“我也不瞒婆婆,我手里还有些。不说夫君他读书,杏哥儿不用两年也要用钱了。我虽有心帮二弟,也要看自己本事的。”

大孙子的事也很重要,叶氏只得收了十两银子便归。

还差了一半。

叶氏便道:“他爹,卖几亩地吧。”

宋大郎岂肯,一拍大腿,道:“先前老二一直惦记二小子,虽说他现在有了儿子,可也不能不管二小子,找他去。”

叶氏忙拦道:“海棠哪丫头在家呢,咱可别招惹她了。”

宋大郎说:“光脚不怕穿鞋的,他家现在要嫁大闺女,又才受了官府奖赏,最在乎脸面,断不敢像先前那样闹腾了!”

说着,夫妻二人怂恿宋婆子一道,又去了二房。

阮四娘知道时,为时已晚,她赶紧跑回娘家,央求阮里正:“爷爷快去看看,别出什么大事才好。哎呦,都怪我,要是知道公婆还敢去二房闹,砸锅卖铁也会把下剩的银子凑上的。”

“胡说!”阮里正训完孙女,谆谆教导着,“别说我不去,你也不许去,我们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什么砸锅卖铁的,不要乱想!又不是你们做了什么,二房的人,还能找到你头上?”

阮四娘惴惴不安地回到家中,不大会儿,便从窗户里瞧见两层婆婆、公公、并小叔子四个,满面笑容地进了家门。且公公右手里的包袱,似乎沉甸甸的。

这是,成了?

事实上,这般轻而易举地拿到钱,别说阮四娘了,就是宋大郎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三个到了二房,开口表明来意后,才从媳妇手里得了二十两的宋二郎,面露为难。这时候,秋菊咳了咳,宋二郎立即警醒,咬牙道:“娘,儿子也没银子。”

这两日,经过和宋秋菊的闲聊,宋海棠发现自己身上的好些不足。不是说性格的不足,而是对时下规矩、观点的一种认同。她没有认同,所以总是会闹不愉快。

秋菊不同。

土生土长,又拎得清,才是最合适的掌权者。宋海棠又想着自己常年不在家,用了不两年又要出嫁,秋菊立起来,再好不过的。在与秋菊一番长谈后,姐妹三个默认了耳房将由秋菊当家,两个大的从旁协助。

对此,宋二郎夫妇也没意见。

海棠娘在娘家时没管过事,嫁进宋家,也立不起来。老大出嫁在即,也改变不了什么了;二丫头又是伶俐的,不需要练就能掌家。数来数去,就剩秋菊一个要操心的,她怎会不应?就算秋菊真有什么失策,她们一家六口,总能承担得住。

宋二郎的思路就简单多了,同宋海棠比,秋菊这个闺女,不要太贴心。所以,方才秋菊一咳嗽,他不吱声了。到底如何,还要看秋菊如何做。

宋大郎也瞧出门道来了,嘲讽弟弟:“哟,你家这是二闺女不当家,换小闺女了?”

被点名的秋菊当仁不让,站出来道:“大伯说笑了,当家的当然是我爹。只不过,爹忙,我们做儿女的,总不好叫他一个人受累不是?我爹说没银子,也是实情。”

宋婆子指着秋菊身上的新衣,问她:“没银子哪来的新衣裳?”

整个家里,其实最恨宋婆子的,就是秋菊了。秋菊这会儿却能端着笑脸,乖巧地回答:“我们的新衣裳呢,是顾姑娘给的,叫我们大姐出嫁的时候穿。我打小没穿过新衣裳,眼馋得不行,就先穿上了。不过,您放心,大姐娶亲是大事,二哥娶亲也是大事,我爹做叔叔的,肯定要出一些。”

说完,秋菊转向宋海棠,道:“二哥待我们姐妹不差,将来怎样不说,总不会亏待我们的。”

本来要说宋河没准连个秀才都考不上的宋海棠,听了这话,咽下到嘴边的话。见她没反对,秋菊咧嘴笑,对着宋大郎,话锋一转,道:“银子呢,我爹出一些,只不过,大伯要是嫌少,那就罢了。”

宋大郎不应承,先问:“你先说出多少。”

秋菊未说话呢,宋河大步进来。

他和宋江不一样。宋江是长子,必定不会过继的,所以,打小他就不如哥哥受宠,更比不过妹妹。所以,他明明天赋不是很好,却还依旧努力。因为除了努力,他一无所有。

后来,却有些不一样了。

王掌柜虽然是商人,但是看中他;王慧娘那么漂亮的女孩子,那般看中自己,自己为何不争取?所以,上一次,他才不言语,任由父母行事,结果使得堂弟早产,两房关系更僵了。

两家不来往的这一年,他一度放弃王慧娘,是王慧娘又回头找了过来,他才又动心的。但这一次动心的前提,却不是害自己和二叔一家关系,再出现裂痕。

不说二叔对自己不错,只说眼下的宋海棠,他不傻,绝对不会得罪。

宋河站在宋大郎跟前,道:“爹,给我下聘的银子,还差多少?”

宋大郎没好气道:“问这做什么?难不成你有?”

宋河还真点头了,宋大郎当即骂上了:“你这小兔子崽子,枉我和你娘这么低声下气和人要银子,你倒好,背着我们藏银子!”

低声下气?你几时这般了!宋海棠嗤笑。

宋河任由父亲责骂,骂够后方道:“不是我有,是慧娘。慧娘攒了些银子,知道我们家没钱,偷偷塞给我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再见玉娘

自家孩子藏钱必是要被骂的,别人家孩子藏,藏完了又给自己,宋大郎半点意见都没有。也不能说没有,这王慧娘攒私房的能力,有点弱,只有十两。

距离四十两聘礼,还差十两。

是以,宋大郎就说了:“二弟啊,也不要你多出,十两就够了。”

宋河可知道他爹那里的二十两银子怎么来的,听了这话,急道:“爹,娘,你们——”

叶氏缩了缩身子。

儿子还能出去闯,闺女只有嫁妆,能省一点是一点,所以,她唯有对不起儿子了。

宋大郎则推开儿子,道:“我们什么我们,你成亲的事我们做主。”

宋海棠瞧出猫腻,笑问宋婆子:“二哥成亲,奶奶出了多少?”

见问,宋婆子庆幸自己没少拿,这会儿腰板特直,她得意道:“不比你们少。”

宋海棠笑了,又问叶氏:“弟弟结婚,大哥大嫂没出点么?”

叶氏不知她要做什么,到底点了点头,说:“出了。”

没说出多少,却不妨碍宋海棠猜测。看宋河的样子,八成他爹娘一个子都没出。在别人有困难时搭把手讲雪中送炭,宋海棠立即做了决定,与秋菊道:“小三,你说得对,二哥结婚是大事,肯定要出的。家里钱不够,我去找顾家别院找周管事借一些。二哥,你们等我会儿啊。”

宋二郎本想说家里有,但一想到这钱宋海棠借了,自己的银子不用动,便没吱声。

秋菊妆模作样地配合着:“周管事不借的话,家里还有二两银子、一吊钱,大伯、二哥别嫌弃才是。”

宋海棠常去顾家别院,和顾遥的关系就不说了,和周管事也是老熟人,十两银子,对一般认来说很多,周管事家还是有的。他娘子不等宋海棠解释,便道:“十两可够?可要多拿一些?”

宋海棠笑道:“多谢婶子,够的。实不相瞒,十两银子我有,只没和家里大人说。这不,我二哥要娶亲,急得用银子,大伯大娘找上们来,我得让他们知道,我确实没钱不是?”

“你个机灵鬼!放心,婶子不会给你说出去的。”

“我就知道婶子最好了~”

宋海棠撒娇,若不是知道周管事家的嘴严,她也不说实话啊。再者,她家的糟心事,满庄子没有不知道的,周管事家的也不例外。

她叹息一声,道:“可怜的孩子,也不怪你耍机灵。罢了,我看啊,宋大家的老二倒还可以,恍惚听见我家那位,说他书读得不错。虽说功名难考,可万一他就是吃这碗饭的人呢?你这会又不差这十两银子,帮衬一把,总没坏处。”

宋海棠却不承认,冲周管事家的挤眉弄眼,还道:“不差十两银子的是婶子,可不是我噢!”

又闲扯几句,宋海棠揣着银子回家,送走了大房后,夸赞了秋菊一番,又把自己这么做的缘故,和迎春秋菊两个说了一下,也算是婚前教育。

宋河的亲事很快张罗起来,两家互相有意,年纪也不小了,便将亲事定在了腊月里,赶在了宋迎春的前头。宋家一娶一嫁,两桩亲事在即,着实惹人眼球。

准新娘宋迎春却有些担忧。

张胜北上接人,年前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呢。

时间就在宋迎春地担忧中,一点点流逝。

腊月初九,顾老爷子一行,抵达宛平。望着了无生气的祖父,顾遥心底丝丝疼着,忍不住念叨:“孙女说什么来着?说您老了,您偏还不承认!”

虽是抱怨,却是满满的心疼,老爷子心里有数。

自己病倒,老大又被撤职后,大丫头那才是真正地抱怨,怪他晕倒,怪他多管闲事,害了老大没了前程。天知道,他关心儿子,怎就成了错?

见老人目露哀戚,顾遥忙道:“爷爷,我爹连升三级,如今是从五品的顺天同知。当年,若非您把他弄到宛平,他哪有今日?”

正因听闻次子高升,顾老爷子才有了从榻上爬了起来的动力。

顾大老爷听了这话心里贼不是滋味,带着火气质问顾遥:“你爹呢?”

顾遥告诉自己,这是丧家之犬,自己不要和他计较,强扯了笑,道:“我爹回太康了,接祖母、大伯母、母亲她们去了。”

大老爷这边一听发妻也要来,表情就更糟糕了,不满道:“都来这做什么?这么几间屋子,够几人住的?爹休息几日,直接回太康不是更好!”

顾遥不想跟他吵的,这人给脸不要脸啊。

张泉先一步到的,他可说了,她爷爷本来可以晚一些回的。是她大伯嫌丢人,催着回的。

顾遥发怒在即,顾御史赶到,互相见礼后,顾御史以商量的口吻,直接宣布自己的决定:“大伯辛苦这些年,该歇息了。侄儿已在鼓楼大街赁了宅子,大伯修养几日后,不妨直接搬过去。待我爹来了,大伯和我爹只管商量如何置办宅子,我和二哥会把事儿做好的。”

顾大老爷见顾御史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怒道:“在家安家,与你们二房无关。”

顾御史却不生气,平和道:“不知大伯如何说的,我爹却是一直告诫小弟,没有长房和二房,只有一家人。我看大伯气色不好,稍后便进宫求个御医给大伯瞧瞧。大哥若是有旁的意见,待大伯身子骨好些,大家一并商量就是,无须动怒。”

能得御医来瞧,叫老爷子好好活着,顾大老爷也愿意,这才不吱声了。

他消停了,顾御史便又和顾老爷子说了几句后,随口嘱咐顾遥:“好好照顾大伯,不可惹大伯不快。另外,我已派人通知你三婶。她来了后,听她安排,不可胡乱行事,可记住了?”

顾遥乖乖应诺。

顾御史不再啰嗦,起身进宫。

伺候老爷子躺下后,又将顾大老爷一家安置了东厢后,顾遥这才有功夫和玉娘说话。

几年不见,玉娘面容未改,这会儿,老爷子生死不明,她脸上也不见多少哀戚,顾遥不懂这里头的逻辑。玉娘见她面露疑惑,轻声问道:“五姑娘可是觉得玉娘不近人情?”

“这倒没有,就是好奇罢了。”

玉娘道:“老将军好好的,才是顶好的。可这事吧,不是俺想咋的就咋的。这么些年了,玉娘都习惯了。老将军是玉娘恩人,他在,玉娘伺候他;他不在,玉娘这恩便也报完了,便是自由身。玉娘只盼着姑娘还记得玉娘,到那时,收留玉娘,给玉娘一口饭吃就行。”

对玉娘,顾遥还是很信任的,她低声在玉娘耳畔说了句:“我姨娘没死。”

玉娘色变,紧张地问:“这事,二老爷怎么说?姑娘可好?”

被人真真切切地关心,这种感觉越多越好啊,顾遥笑了,说:“有玉娘在,我很好。”

第一百三十六章 暗度陈仓

医者救病救不了命,顾老爷子本身就上了年纪,又经打击,虽无性命之忧,却也是一月便能好的。御医开了药,建议小心伺候,还道至少休息一年半载,方可远行。

顾大老爷这下彻底无话可说,搬进了府衙附近赁来的宅子。

年节里,顾遥独自去给路夫人拜年,又代替顾同知四处送节礼,又有蒙学馆照顾,整日忙活,偶尔陪陪老爷子,偏还能逗得老爷子开怀大笑,谢氏没少夸她,顾谨看了好生嫉妒。

但是在谢氏眼皮底下,她不仅不敢动作,还得受着。因为,陈姨娘说:“你三婶出身好,讨好她,叫她给你说门好亲事才是正经。”

顾谨能这么听话,不为别的,孟家,也是门极好的亲事。顾谨,还念着孟瑄,只是,这个事,她连亲娘都没告诉。

顾遥整日外出,又有足够的人跟着,每次不过和谢氏报备一声也就罢了。

这日,她再次外出了,却不是干正经事,而是约了姚飞飞、宋海棠,商量开酒楼的事。姚飞飞通过争取,给了顾遥一千六百两的分成,买酒楼,便定了下来。而宋迎春二月里嫁人,三月开始春耕,怕宋海棠没功夫,三人便寻思趁着年节,将铺子落定。

关于店址,顾遥第一个道:“宛平县署附近怎么样?县署离皇城近。”

宋海棠鄙视地看了她一眼,道:“酒楼要开在人多的地方!”

“那你说哪?”

“虽然我没去过帝都,但听过‘东富西贵、南贱北贫’这句话,酒楼开在东边吧。”

听她说没去过帝都,顾遥忙凭着两世记忆,画出了一份怪异的顺天地图,按照宋海棠说的,将二环内分成四部分。就着独一无二的地图,三人讨论起来。

首先,顾遥相中的地方是单牌楼街。

单牌楼街在出城主干道的末端,道路两旁商铺林立。因离现在的城门较近,却又是南北走向,铺面很便宜,与顾遥很少的本金,非常相称。

除了那处,还有一处便宜又热闹的地方,便是海子河附近。

海子河本名积水潭,后世也是这名,处于运河末端,人来人往的,各种交易市场都有。相对的,因为人员混杂,那一处的店面并不贵。

最合适的地方,自然是宋海棠口中的“东富”,皇宫正东的在灯市口。

身为目前顺天府最繁华的街道,即便这里的店铺不及后来夸张,却也不在三个小姑娘所能承受范围内,除非她们找到贷款的地方。

纸上谈兵好一会儿,姚飞飞拍板:“海子河附近我也算熟,直接划去吧。我比较偏向灯市口,钱少可以把摊子铺小一点,如果单牌楼合适,又能省钱,铺大一点摊子也可以的。这样吧,我们先去单牌楼瞧瞧,如果不合适,再回灯市口。届时,顾遥回家也方便。至于海棠,今晚你就别走了,跟我住几日。”

宋海棠笑道:“正有此意。正好借着得空,给我姐姐再添些嫁妆。”

在姚家,姚飞飞只一个弟弟和自己关系还凑合,只是姨娘翻来覆去地说,不过是叫她做个伏地魔。时日久了,她和弟弟逐渐生分中。总而言之,她没感受到兄弟姐妹的好处,便劝宋海棠:“你就那几个钱,都花没了,过两年看你拿什么给自己准备嫁妆!”

“哪有自己给自己准备嫁妆的?我的嫁妆不是有你们么!”

当然,这只是玩笑话,没人放心上。三人两辆车,前往单牌楼去也。三妹子坐一车,跟着顾遥、姚飞飞出门的,坐在后头一辆。

单牌楼街,在西城主干道的中段的巷子里。

那巷子颇窄,只有四五阔步的样子,最多允许两辆马车并行。这还不打紧,更糟糕的是,往南才走百丈远,街道风格大变。所有商铺只清了自家门口的那一块,未情理的积雪上,深一块浅一块,显然被水浇过;路过小巷口的时候,隐隐闻到一股尿骚味,不晓得哪个不怕冻的,竟在道旁解决个人问题。

脏乱之外,行人稀少,这种地方,绝不适合开酒楼。

顾遥咳了咳,不好意思道:“很多年后,这里不是这般。”

姚飞飞没别的话,直接下令:“去灯市口。”

这话接的极其自然,顾遥不得不怀疑,因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单牌楼这样子?知道就讲嘛,我还能不信你?”

姚飞飞道:“讲到你信,我是有这个自信的。但那不是费嘴还费心么?叫你看一眼,比说一百句好使,多好?”

“你说得很对,我竟无以言对。”

宋海棠咯咯笑个不停,趁机道:“马上到饭点了,请我们吃一顿作为补偿才可以,地点我来随意指。”

顾遥这会儿是三个人中名义上最有钱的,笑道:“可以啊,正好尝尝别人家的特色。”

待到了灯市口,宋海棠相当不客气,指了最有名的“洪记”,顾遥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领着大家走了进去。这样的情形,自然是要包房的。

“掌柜的,可有小间?”

掌柜的正忙着和姚飞飞打招呼,待听见顾遥的话,微微一笑,道:“小间没了,后头还有个一进的小院,两间倒座可叫丫鬟休息,正房有三间,虽不大,却极为清净自在。”

顾遥差点叫起来,这样的得多少银子啊!

“掌柜的,我可不是姚姑娘这样的有钱人家,你推这个,不怕我没银子么?”

那掌柜的并不介意,因道:“和姚姑娘是老熟人了,我也不说虚价了,姑娘出二十两银子,菜品随意点,只要吃得完。”

嗯?这不是类似自助么?可是,二十两银子,非常贵。

宋海棠瞧见她犹豫不决,便道:“快着些,别叫大家都看着我们。出去我们三个,跟着姚姐姐的、你带来的,还有五个人呢,虽贵,倒也不算离谱。”

大堂望来的目光越来越多,顾遥只得让步。

“好吧。”

随即掌柜的便招呼小二,领几人穿过大堂,进了后头。

及进那小院,虽不大,确实有五间屋子,前后还隔得近,吆喝一声,便能听见。再看菜品,顾遥这才舒坦些许。均价一两银子的菜,点上十个八个的,便要十两。往贵了点,倒还真差不多。

三间正房分作两间,一大一小,外间摆了餐桌、椅子,最北侧还有一条长炕。就这架势,估计里间便是暂时休息的卧房。钱都花了,顾遥招呼俩小伙伴:“一起进去瞧瞧。”

宋海棠和姚飞飞却不肯动了,去了外套,爬上长炕,抓起桌子上的南瓜子呱唧呱唧地磕起来。

“你自己去。”

顾遥做了个鬼脸,道:“自己去就自己去。”

说着,顾遥掀开帘子,迈了进去。

里头,郑智赫然等了许久,已面露些许不耐。

第一百三十七章 生不如死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对,你怎么在这?是和宋海棠姚飞飞约定好的吗?你怎么认识她们的?啊,对了,你有没有受伤?”

才见面,顾遥一连串的问题问出,原本有些不耐的郑智,忍不住笑了,轻轻做了个“嘘”的姿势后,过来牵着顾遥的手,走进西墙壁,用力一推。

墙开,房现。

郑智往前走之际,顾遥却盯着那扇门墙打量个不停。

古人的智慧,真是太了不起了。比如时下有一种无孔密码锁,是将一百零八块长短不一的长方体木棍,通过各种组合镶嵌组合而成。只有完全排对,才能开锁。倒不是说这是无解的命题,但,确实很难解。

“过来。”

见郑智拍的是他身侧的座位,顾遥噘嘴,摆明不想过去。

郑智挑眉,问:“等我抱你过来?”

分别不过一年,郑智比以前长高了好些不说,这气质也由霸道变为刚硬。顾遥并不怀疑他这话的可信度,赶紧小跑,按照郑智的意思,上炕,坐到了他的旁边。

顾遥身体听话了,意志上,却还要反抗一下,便指着长方形的炕桌道:“这样的炕桌,我们面对面坐着对食,岂不是更好?算了,闲话少说,先说海棠和飞飞知道我在这不?”

郑智并不理她前头的废话,只回了后头的。

“飞飞是姚姑娘的闺名?你这般大喇喇说出,并不妥,她们俩自然知道,我出了二十两的私房呢。”

一听二十两,顾遥炸了:“怎么又是二十两?这顿饭我还要请她们,又是二十两。”

郑智道:“不必你出,我来会账。这两座小宅特殊,是有银子都不外用的。”

顾遥问:“那你怎么能弄来?”

郑智指着桌上的菜道:“趁热吃。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便每样都要了些。放心,不会浪费,你吃不完的,我都吃得下。”

“拿银子当砖头,还如此能吃……真是个败家爷们。”

“嗯,缺个管钱的娘子,你什么时候就位?”

顾遥制作听不懂,指着手边的猪耳朵道:“我喜欢吃这个。”

“嗯,我记下了。”

记下就行了么!不得表示表示么?算了,这货出身太好,不会照顾人,自己先做个示范才是。于是,顾遥反问郑智:“你喜欢吃什么?”

提及这个,郑智颇为自豪,因道:“大哥说我打小就很好养,不挑食,什么都吃。”

得了,省心了,不需要记某人喜欢吃什么了。

顾遥一边拿筷子,一边道:“郑世子对你真不错的样子,将来你要对他好才行。”

“这个自然——”

然字吐了一半,郑智的嘴边已来了一片肉。军营出身的人,对食物的操作都是下意识的。大脑尚未反应过来,郑智已吞下肉片,快速咀嚼后,咽了下去。

少年随即爆红了脸,喏喏地指着顾遥:“你……”

言语上调-戏姑娘几句,或是气急做些亲密举止也就罢了,突如起来的动作,郑智真受不了啊。昨日和姚飞飞约定好了后,他一宿没睡好……梦中,俩人便是从吃东西开始,吃到了不可描述的境界。

醒来后,少年觉得自己太邪恶了……自己怎么能那么想呢?可是自己,真的好想啊,怎么回事?都怪那帮混蛋,统统养了屋里人,讲了那些肮脏的话!

顾遥不知他所思,只知他有意思,喂一口菜而已,便如此羞涩,真真……过个十年八年的,自己反扑少年的场面,一定很赞!

“嘻嘻嘻……真好看。来,先不着急害羞。你看,我喂了你喜欢吃的肉片,你,要不要做点什么?”

顾遥调皮地眨眨眼,引-诱着少年。

郑智的脸,更红了。

不过,人家女孩都这么积极主动了,自己也不能落后太多不是。突来的豪迈支配着少年的行动,只一瞬,顾遥便被人压在身下。

这是什么神操作啊,被吻得透不过气的顾遥,如是想着。

顾遥一边整理乱掉的头发,一边拿眼瞄郑智。虚岁十五,周岁十三四,恰是最叛逆,最容易出事的时候,自己得敲打一番才行。

“我只想让你喂我吃菜,你干嘛那样?这也算了,我感觉你好像很熟似的,你是不是也这么对别人了?”

“胡说什么!”

郑智的脸更红了,不知道是袖的还是气的。不过,有反应就好,顾遥心底踏实了几分,她说:“用别人筷子吃饭是很恶心的事,对不对?”

“我用你的筷子,不会。”

“我以外呢?比如青山,比如何福,比如……金鑫鑫什么的。”

先胡扯了几个,顾遥到底把金鑫鑫埋了进来。一听这名字,郑智迫不及待的一脸恶心,道:“金鑫鑫这个,听名字就恶心。依我本意是杀了那女人,大哥说她好歹是安弟的亲姐姐,把人要过去后,送回山东老家了,你还提她做什么?”

“自然顺口。”随意安抚的话,脱口而出后,顾遥把话题扯了回来,因道,“和别人共用一双筷子不舒坦,和别人共用一张嘴也不舒坦的……一样的道理,可对?”

共用一张嘴什么个意思?灵机一动,郑智脑海里闪现出沈从君和顾遥亲吻的画面,差点把自己给气死。那不是不舒坦,是非常不舒坦!

郑智拍着桌子凶狠很地说道:“你敢和别人做什么,我杀了那人再杀了你!大哥求情都不好使!”

顾遥抚摸着头发笑眯眯地重复道:“你敢和别人做什么,我杀了那人再杀了你!我爹求情都不好使!”

郑智这才明白顾遥的意图,打鼻息里哼了一声,非常轻,轻到快不存在。这一年来的思念,郑智自己心里有数,顾遥不用杀死自己,只需要折磨自己一番,自己便生不如死了。

但是,这么重要的事,郑智绝对不会叫顾遥知道。

郑智牛气哼哼道:“我定然比你有分寸,却不是被你吓的,而是我本来就这么出色,你那个君啊沈的,还要出色。”

哟,一段未打开的恋情,总是被拿出来说事,这小子太小气了吧?前世那短暂的恋爱经历,虽然俩人没有进行到最后,该做的事业没少做的……

顾遥羞愧地想着,赶紧含笑转移了话题。

“我爷爷和大伯父的事,你听说了吗?”

第一百三十八章 去而复返

郑智人虽不在,却一直关注着顾家,他不仅知道老爷子吐血,大老爷没了军职,还知道顾同知家去请妻儿了。到那时,他和顾遥便不能像现在这般自在了。再一个,对武将来说,即便是成亲后,和妻儿相处的时间也不多。现在能相处一刻,便是一刻。

是以,这次只休息几日,郑智也要费尽心思和顾遥单独待一会儿。

“略有耳闻。但,军国大事,是不能随意插手的。尤其是,我父亲将参加北征。除却眼下,他如今是开平总兵,之前乃是宣府总兵,不管哪个,去插手顾家两位的事,都属于跨都司范畴。我气恼父亲,却不会叫他难做。家去后,我会和父亲提一下,到底能不能帮点忙,不敢打包票的。”

顾遥脸上的失望难掩,不过,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稍稍整理下情绪,她关心地问了句:“那你怎样?随军么?”

今年军队一次性挂得太多,此番征兵便将年纪放宽了一年,十四岁便可以,十五岁的郑智,理论上可以随军。

郑智道:“我不去。我大哥定要跟着去的,他不放心家里,让我替他守着。怎么,你很失望?”

在顾遥看来,郑智就算再出息,年纪摆那,总归太小了。好比孟家的传统,起码及冠之后才能正式入伍。不过,这也和孟善的出身有关,文武没有可可比性。

是以,听闻郑智不用去,顾遥脸上便笑开了花,还道:“你自己不想去,我有什么好失望的?”

郑智脑回路也怪异,对这句立即有了自己的理解:“我不失望,你就不失望?”

顾遥很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可在郑智期盼的目光中,她只能点头。她这一点,郑智脸色不变,眼角的笑意,那杯被他端起的小小茶碗,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顾遥最为务实,这种小细节并不怎么在意,她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

去年大明军队深入蒙古全军覆没后,永乐皇帝就发话了,永乐八年的会试延期。会试都延期了,何况武举?如此一来,正好给郑智多一点时间准备。

顾遥道:“孟爷爷闲来无事,抄了好些书与我。听闻武举要考兵书,我特意点了兵书的需求。上个月他才让人送来十册,这十册是他手书的,我肯定要留存。你若要的话,我备一份与你。”

“要。”郑智毫不犹豫点头,又道:“对了,别学别人用行书抄,我看不惯。”

“什么意思?要我抄的?”

顾遥惊,郑智更惊,反问:“不是你抄难道是我?”

额,这不是有袁方呢吗?

没等顾遥说出来,郑智立即摆出一副“你敢说不是我再把你扑到”的架势,唬得顾遥非常没节操地承认:“你说是就是,我抄,用楷书抄,可以吧?我的郑三爷!”

郑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两人这才安安静静地进食。顾遥忙活了大半天,正是饿得时候,洪记的菜贵归贵,味道的确很棒。顾遥非常给面子的,将十道菜尝了个遍,每道菜消耗了五分之一左右。郑智边吃边频频点头,吃饱喝足,才点评了句:“能吃是福。”

顾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个嘴角,便去推那堵墙。时辰差不多了,她该和姚飞飞宋海棠会面了。

她的身后,郑智又说话了:“可你也太有福了吧?好不容易瘦了些,可别在胖了。难不成你是知道自己丑,就想着索性胖得看不见五官,让人瞧不见,是也不是?”

“是呢。”顾遥承认,还道:“三爷再这么漂亮下去,进京后,万一被人当成女孩子给欺负了,可就不好了。”

“哪个女人身高七尺?”

郑智是高,但绝对没有七尺,顾遥便道:“你顶多六尺,不信的话,我们拿尺子量量?”

说话间,两人已回了隔壁的屋子。宋海棠和姚飞飞听见这几句,相视一笑,姚飞飞更是道:“没想到他们俩还是互相残杀型的。说回来,我们三个,只我一个没人要呢。”

宋海棠笑道:“你别挑三拣四的了。”

姚飞飞不干了,怒道:“一辈子的大事,我怎么可能不挑?”

“挑可以的,你这么挑,却是幼稚。”

心理年龄小宋海棠十岁的姚飞飞,在大明已相亲不下十次。总嫌对方丑,难以下咽,纯看脸挑人的节奏。偏这货的欣赏水平,又和别人不一样。实话说,有几个,宋海棠觉得还不错的,起码比何福精神。但姚飞飞就说人家不好看,旁人实在没办法。

姚飞飞委屈道:“长相是一方面,在大环境下,我可以不care爱情,但是起码要像你和何福,顾遥和郑智这般,能说到一起去才行。”

郑智听见这句,不知道开尔是个啥,但听到情爱,又听说自己和顾遥能说到一起,便猜到了开尔的意思。随即拉长了脸,大步进了外室,不爽地瞪着姚飞飞。

姚飞飞、顾遥无所觉,宋海棠察觉到了。郑智何福同年,宋海棠很快想到了郑智不爽的原因,笑着推了姚飞飞一把,道:“谁说我和何福、郑三爷和顾遥之间没有爱情的?”

这句唬得顾遥赶紧回头看了郑智一眼,人随即冲到宋海棠跟前,扑上去道:“叫你乱说话!”

宋海棠还没来的求救,顾遥就被人拎开了。

郑智满意宋海棠的话,不满意顾遥的动作,将人拎回来后,下令:“女人你也不能碰。”

霸道总裁范儿,又醋成这样,宋海棠姚飞飞两个随即不客气地哈哈哈大笑,把顾遥囧得不行。

顾遥赶紧催促郑智:“你快走啦,我们还有正事要谈呢。”

郑智倒也没磨蹭,当真又回了内室。

外室的桌子上一片狼藉,议事前,姚飞飞先喊人收拾了一番,三人才落座,寒香自前头过来,在门外高声道:“姑娘,郑三爷有要事要见你。”

顾遥险些吐血,咬牙问:“什么大事?”

“老太爷和大老爷的事。”

姚飞飞贼会来事,立即道:“这可是大事,顾不得避讳了,快让郑三爷进来吧。不过,到底男女有别,让郑三爷的小厮、几个丫鬟婆子也都进来吧。”

说的跟真事似的。

但是连同寒香、张泉家的几个在内,没一个觉得这有问题。顾遥三个凑到一起,便不喜欢别人跟着;一旦有事,却又从不落人话柄。

因为合理,不大会儿,离开不过一盏茶功夫的郑智,去而复返。

第一百三十九章 乡思客栈

郑智进来后,先是例行公事地说了几句顾家爷俩的事,表明自己会尽力,但不保证结果。当着许多人的面,顾遥自然挂着“真诚”的笑,好好感谢了他一番。郑智坦然受了后,非常自然地问了句:“你们聚在这里,可是有事?”

姚飞飞嘴快,道:“宋家不宽裕,我和顾妹妹便想帮她弄个酒楼。相中这一片了,只还差些银子。”

郑智非常豪气地说:“差银子?差多少,我补。”

事到如今,顾遥还不知道这俩人,尤其是姚飞飞卖的什么药,就太蠢了。姚飞飞从一开始就相中的是灯市口,但是,三人手头银钱不足。弄个小铺子倒也可以,但是在能做大的情况下,姚飞飞绝不会弄个小的。顾遥怀疑,姚飞飞没准已经把铺子看好了。

如是作想,顾遥看着姚飞飞,等着她报数。

姚飞飞并没有随意报数,理所当然更地驱逐了所有下人后,道:“我相中了一间三间大铺面带两进后宅的铺子,要价三千两。我们手头只能凑两千,买完宅子后,开店还要一些钱。是以,郑三爷能出一千五百两,最好不过了。”

她们三个的银子,都落在了宋海棠的名下。宋海棠一个出两千两,便超过了郑智的一千五,又却是融资一千五百两是最合适的,姚飞飞几经思索,才定下了这个数字。

“不好!”

顾遥站了起来,表示拒绝。

姚飞飞托腮看她,问:“原因?”

顾遥怒道:“你都没和我商量,把我卖给他就算了,这会儿还当着我的面,做我的主!”

“卖了你,我承认,你不也挺高兴被卖的嘛。”

姚飞飞开着玩笑,顾遥却因真的生气,笑不起来。宋海棠懂她的感受,站在了她的这边,严肃地对姚飞飞道:“我们三个,你是最会做生意的不错,但你不能替我们做主。”

姚飞飞也恼了。

“什么叫我替你们做主?你们一个忙得不行,一个难得进城,只我一个能四处跑的。大过年的,我辛辛苦苦跑了五六天才看好的铺子,自然是要第一时间抢下来——”

郑智敢和姚飞飞合作,是对她进行了一番调查的,听到这,插言:“遥儿,别恼她。姚家下了死令,遥姑娘二月便要启程南下,家里给她安排好了亲事。”

这下,顾遥和宋海棠顾不上气了,赶忙问:“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和我们说?”

姚飞飞吸了吸鼻子,不在意道:“说了也没用,干嘛说?”

顾遥不信这邪,问郑智:“姚家把她定给了谁?能查一下那人的底细么?若是不好,说什么也要搅合了这婚事。”

“只知道是苏州的商户。苏州在江南,那里,郑家没什么人脉。”

“确定是苏州吗?”

郑智没说话,看向婚事的当事人,姚飞飞。

姚飞飞点头,道:“是苏州人。”

“是苏州人就好,我认识一个苏州的姐姐。她家世代从医,对苏州的人事想是比较清楚。且医者,总能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回去我便写信与她,届时,飞飞,你直接去找她就好,你们一定能谈得来的。”

顾遥信誓旦旦地说道。

姚飞飞先是一愣,随即睁大了眼,激动地问:“这么说,她也是?”

顾遥笑着点了点头。

闻言,姚飞飞勉强扯了个笑出来,还道:“好吧,有个伴,比什么都强。”

这话一出,顾遥、宋海棠跟着重重点了点头。没有伴也能过,有个伴,活着才更有意思。爱情和闺蜜哪个更重要,对三个未婚嫁的妹子来了说,闺蜜自然更为重要。

郑智不懂这三人打什么哑谜,他只不喜欢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便道:“那这银子,你们到底还要不要?”

一听银子,只见上一刻还在迷茫的姚飞飞,立即来了精神:“当然要!”

这一次,说完之后,姚飞飞赶忙问宋海棠和顾遥:“你们说呢?”

顾遥、宋海棠相视一眼,十分肯定道:“要。不仅要银子,我们俩定然竭尽全力,把乡思弄好。”

乡思,便是三个人商议好的,要开设的特色酒楼。以北京老火锅为主营业务,夹杂天南海北的菜系。北京,注定将成为一个各民族、各省融合之城。只凭乡思,家乡的味道,便能吸引众多吃客。

郑智不知乡思为何物,他只是要帮顾遥,一千五百两虽然有点多,但是他会想办法凑的。

铺子很快盘了下来。

宋迎春出嫁在即,姚飞飞又要走,接下来数日,三人忙翻了天。仔细讨论了乡思客栈的模式、人员安排,以及,三人私下的分成。

先说装修,姚飞飞的意思是,原铺面翻新盖成两层小楼,后宅两部分,前一半为厨房,后一半为员工宿舍区,也是两层小楼。整座建筑物中,只有厨房是平房。厨房西一半做菜,连着宿舍区火墙;东一侧专职烧热水、烧连着铺面的火墙。只要正常营业,冬日里不管是铺子还是住所,都不会受凉。

这一项是大头,现在盖房子的成本太高,顾遥手头空余的五百两银子,都不见得够使。姚飞飞表示,她都要被撵回家了,争取多弄点私房填进来。

人事方面,满足所有菜系的伪大厨,有两个,何婆子和张泉。张泉是自由身,年轻,又和顾遥是老交情,便成为了唯一人选;掌柜的,因姚飞飞要完全避开姚家人,便让郑智找了一个,那童掌柜是哪来的不知道,但肯定是郑智的人。另外,负责才买的,也是郑智的人,名叫西山,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西山小归小,但是是郑智亲自挑出来,算是亲信养的。但因养了一年,忠诚度还不敢保证,这才将张胜塞了进去。张胜既是宋海棠的姐夫,又是张泉的哥哥,还是顾遥的恩人。

然后,宋海棠兼职账房、主官等所有其他杂事;顾遥和郑智处理背后的事,主要是郑智,顾遥接下来可能不方便。

明面上分账,郑智三,宋海棠拿六,下剩的一成散分给主要骨干。

私下三姐妹如何分,郑智问顾遥,顾遥不说。郑智不悦道:“童掌柜说了,姚姑娘在商界里很有名,最大的优势就是六亲不认、对谁都不信任,亲兄弟都明算账。”

“亲兄弟明算账,没毛病啊。”

“是。那么,她为何对你们两个如此信任?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

瞒的事,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你呢,顾遥嘚瑟地想着。

忙忙叨叨的,不知不觉中,正月十五已过。十八这日,顾家忽然来了宣旨的太监。顾家老小,连同躺在榻上的老爷子,都被扶着去了正堂听天恩。

第一百四十章 好心坏事

“原榆林所副千户顾俨,临阵脱逃,原罪无可赦——”

听到这,别人听到这松了口气。原罪无可赦,现在便有了情有可原的可能。唯独主人公,顾大老爷顾俨十分不乐意。什么叫临阵脱逃!他明明是使了点小计谋,没去战场啊!

太监不知众人心思,仍然一心一意地念着:“朕念辽东指挥佥事顾池一生戎马,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不忍功臣晚年凄凉,特赦顾俨,准其戴罪立功,着其入武安侯郑亨麾下,具体军职由武安侯定夺。”

是以,这只是一道免责圣旨。

宣完旨,太监又去扶顾老爷子。太监因为特殊原因,面相上看不出真实年龄。眼前这位呢,宣旨时面容肃重,像是摸爬滚打数年的大太监;这会儿去扶顾老爷子,脸上挂着浅浅的笑,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亲切又减龄,很有邻家男孩的味道

雌雄难辨的太监,温声道:“圣上有言,顾大将军虽已荣归,却不必心灰意冷,当以培养子嗣,继续抗蒙为己任。原辽东总兵保定候,就是例子。他出银子在顺天府弄了个蒙学馆,在山东开设学堂,在保定府建书院。陛下忙的时候听见这样的消息,别提多高兴了。”

身为臣子,你叫皇帝不高兴,他肯定记恨;让皇帝高兴,好处显然意见。孟家庶长子孟贤、常山卫指挥史,便是最好的证据。孟善与永乐这对君臣,却又更深的互动。孟善用一生来证明了自己的靠谱,皇帝提前给了他信任,孟善又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份信任的正确性。

如今这势头,只要孟家子孙不作死参与帝位争夺,便能享数世之福。

这一点上,目前看来,孟家当无忧。

保定候世子孟瑛,这位太监倒是真见过。话不多,爱人下士,军营里飒飒如松柏,私下里恂恂似儒生。同传言中的喜读书善骑射的形象,极为吻合。这样的人,不需要搀和皇位之争,便已顶天立地。

经太监这一番规劝,顾老爷子彻底安心,老泪纵横,再次叩谢圣恩。

当事人顾大老爷,却有些不在状态,连送太监都不知道送一送。顾御史昨日就又出顺天府了,还把顾琅带走了。如今及来头,只有顾大老爷一个正经能出面的男人在。他不动,谢氏作隔房弟妹的不好出面,又觉得让下人办这事不妥,便塞给顾遥一个荷包,示意她去送太监。

顾遥会意,立即捏着荷包上前。

“不知大监怎么称呼?”

太监自然而然地袖了荷包,笑着同顾遥寒暄:“顾姑娘客气,杂家姓李。”

顾遥忙道:“大伯高兴坏了,祖父身子骨不好,还望李大监不要放在心上。我爹不日便归,待他回来,让他再请大监喝酒。”

“呵呵呵,那杂家便等着了。”

这太监姓李,单名一个运。李运进宫复命,随即又替圣上去郑家传了口谕。待他说完,郑亨便对一旁的郑智道:“你可满意了?”

郑智如何不满意,笑道:“父亲辛苦,李大监辛苦。大监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喝酒。”

郑亨没好气道:“你有银子?”

郑智有私房,但绝对没有一千五百两。给顾遥他们整铺子的银子,有小半是从郑亨身上抠来的。这会儿,他还真没什么银子。不过,这也不是个事,他浑然不在意道:“银子,去找大哥要就有了。”

“你啊——就会欺负你大哥。”

郑亨如是道,虽然嗔,却是满满的宠溺。日息相处一年,郑亨便懂了长子为何待他如此亲近。这孩子,很懂感恩。你待他一点好,他能还你双倍。这样的好孩子,谁不喜欢呢?

看出武安侯对郑智的喜爱,李运忙道:“何必惊扰世子?杂家请郑三爷就是。”

郑智这头欢心,顾遥那边却很糟心。

顾遥先前已和顾老爷子提过,送走太监,老爷子与玉娘道:“遥遥那孩子,可算没白疼。”

顾大老爷正要找老爷子想办法解决这事,打门外听见这句,顿起疑惑,冲进来就问:“爹这话什么意思?是五丫头找了人?”

老爷子想让儿子念孙女的好,便道:“是啊。公侯伯一堆,死了几个,还有很多。不是五丫头找人求到武安侯面前,陛下怎知道你是哪个?”

顾大老爷顿时怒了,抬脚就走,站在院子里骂顾遥:“顾遥滚出来!有娘生没娘养的玩意,当自己是仙女呢,还找武安侯的人害老子送死!当年老子就不该接你去凤城,叫你认识这个认识那个的,没良心的玩意!”

老爷子听着不对,强挨着玉娘走了出来。他这慢吞吞的,等他出来,院子里大房的一妾一儿一女,都赶了出来,助顾大老爷一臂之力。顾遥呢,搂着商哥儿站在海棠树下。她身前,寒香、秋水、张泉家的两个护着。

谢氏也已到了。

她一面拉顾谨,一面道:“不管什么事,这么漂亮的大姑娘了,怎能动手呢?”

接着,不等顾谨解释,谢氏环顾一圈,厉声喝道:“今日的事,但凡传出去一点儿风声,我替大伯做主了,在场的人罚三个月月例。”

见谢氏不管不问地将事情推到顾谨身上,陈姨娘气得半死,顾不上身份,忙道:“三夫人这话说的,怎还是大姑娘的错了?五姑娘不守规矩,整日不着急,认识些不三不四的人,害了我们老爷在线,大姑娘才找五姑娘问话的,何曾动手呢?”

谢氏冷哼,道:“听这话,陈姨娘也是知道规矩的。知道规矩的陈姨娘,对隔房的姑娘动手,真该让大嫂子也来管管了。”

大老爷不愿意了,因道:“这是长房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若论不讲理,大老爷这段数和二老太太,根本不是一级别的。谢氏连婆婆都不惧,何况隔房的大伯子?她笑道:“好叫大哥知道,这宅子是我家老爷赁下的。传出内宅不和这样的事,让我家老爷如何在顺天府立足?大哥稍安勿躁,有事说事,一家人把话说开,好过这样吵闹不是?”

顾谨忍了半晌,听到这,插言:“还有什么好说的!顾遥害我爹去战场送死——”

“大姑娘,慎言!陛下早已言明,他要御驾亲征的。大姑娘方才那般害死全家的话,还是不要说的好。大伯,你出来了,你来说说。”

老爷子站不住,玉娘给他搬来扶椅,伺候他坐下。老爷子坐下缓了好一会儿,嘴巴抖了数抖,才勉强出声,声音不大,却极其有分量。

第一百四十一章 左右难为

“老大,是俺让五丫头去求人的。你要怪,就怪俺。你不要这差事,俺也不逼你——待大郎到了,俺就上折子请求他接任老子的军职。”

大老爷立即不干了,怒道:“先前在辽东,爹非说俺身上有缺点,不把军职转给俺。都求到皇帝跟前了,还不把军职转我。给了我,这会儿俺用得上跟那劳什子侯爷,生死不知么!”

顾老爷子叫他这话气得说不出话来,眼看要背过去,顾遥、谢氏顾不上多说,赶紧上前,安抚的安抚,找太医的找太医,忙活到深夜,老爷子的情况才稳定了下来。

顾知县一时半刻回不来,大老爷又这幅样子,谢氏无奈,只得派人去昌平叫顾御史回来。顾御史连夜赶路,次日天明回到家中,与顾大老爷理论去。

不等他说什么,大老爷已道:“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大道理俺也不懂。就一点,你们不管俺死活,俺也不可能管你们的。”

“大哥自己不好好活着,怎赖别人?顾家和郑家关系薄弱,都是拿银子打通的。求人家说了话,还不知道要搭多少银子进去。顾家哪来的家底?要说琛哥儿几个不懂事就罢了,我们兄弟三个还不知道吗?我和二哥不知道,大哥还不知道吗!大伯不奢侈不舍得穿,好不容易攒点银子,就送回来给家里使——”

大老爷听到这里,嚷道:“俺怎不知道!俺们在外头没吃没喝的,好容易供了二叔出来,二叔呢,生气就不做那官了!你们家,最没脸说俺。”

老子犯下的错,顾御史有苦难辨,便道:“好,那我们不说这个。只说这一次,北伐一定会赢,也不一定会死。是有危险,但又何尝不是大哥的机会?”

“什么机会!”大老爷怒道,“先前俺要不是听了美娘的话,这会儿和爹两个,尸体都不知道搁哪呢!还叫俺去打仗,俺不去!”

顾御史总算明白了,这个大哥,根本就是不讲道理之人。你与他说再多,都是白搭。

时隔多年,顾遥和玉娘再次同炕而眠,俩人都没怎么睡好。确切地说,是顾遥没怎么睡好,玉娘根本是彻夜未眠。对她来说,顾老爷子活着,就有了一丝念头。顾遥劝她到时候再嫁,可再嫁又能嫁给什么好的呢?如果当年有的选择,她又怎会委身半截身子埋土里的老人?

因为,只有顾老爷子知道她的情况,知道她被人……

十来年了,至今回想起来,玉娘依然觉得恐慌。她害怕的表现方式不同,越怕,她就越镇定。不如眼下,她一边留意顾老爷子,一边与顾遥道:“大老爷那人俺最知道了,三老爷又是做小的,大老爷不带同意的。老将军那里,姑娘瞅着点,俺去和三老爷说说。”

“找三叔说什么?”

“姑娘就甭管了。”

玉娘披了厚重的毛外套,去了正房。才赁来的房子,人手不足。后院到正房连个守门的都没有,玉娘,就这么一路通畅地进了正房。

屋内,顾御史却因自幼习武,立即听见轻盈的脚步,冷着眉眼,抬头去看,见到是贴身伺候顾老爷子的玉娘,不悦道:“你不伺候主人,来此这何?”

玉娘规规矩矩见礼后,有些难以启齿。可想到炕上躺着的老爷子,她一咬牙,道:“有个事,三老爷不知道,玉娘,其实是老将军的人。”

压根不去看顾御史的神色,磕磕绊绊说出这层羞于启齿的身份后,玉娘又非快地说道:“十二年前,老将军救了玉娘的兄弟,救了玉娘,是玉娘的恩人。玉娘真心实意伺候老将军十来年了,他如何想的,玉娘也知一二。这其中,老将军军职的事,好早之前,老将军原是要给大爷的,五姑娘也知道这事的。”

顾大老爷当即怒道:“你也说了那是原来,爹这一段说了,给俺。”

玉娘却不搭理他,只与顾御史道:“大老爷不想去战场,待老将军醒来,直接让他将军职转给大爷,让大爷去北伐,可好?三老爷若是同意,与二老爷、大爷商议一番,尽快决定,也好安老将军的心,叫他过几日安稳日子……”

大老爷原本不悦的,一听还有这操作,当即道:“行,给老大,俺不要。”

上头没人护着,又是动乱的时候,军职就等于一道生死符,没一点儿好处;反正自己有银子,回去抬了美娘的身份,将私产搁她名下,日子安稳惬意,再好不过了,才不要去送死呢!

他同意了,顾御史却不同意,因道:“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传孙不传子,他那里必然过不去。顾家就是不要这个军职了,也不能上这折子。”

顾大老爷才有了希望,听见这话,恶狠狠道:“你少唬俺。这么点子小事,皇帝那么忙,哪来的闲工夫管?就跟先头一样,爹不找俺,俺的事也不会露出来!”

大老爷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玉娘顾不上身份,气道:“大老爷这话好没道理!好好的,老将军为何找大老爷?还不是有人递了话上来!老将军只能派人找大爷,拿军法说事,想叫大老爷去了临阵脱逃的名声,哪知淇国公不允别人说话,直接判了大老爷的罪!”

所以,顾老爷子原本是没吐血的,直到长子被淇国公判罪,才吐的?

虽捋清当日之事,却与眼下无关。望着混不吝啬的大堂兄,顾御史陷入两难。这样的人送上战场,害人害己;不送,圣旨已下,如何能违?

“真是头疼。”如此感慨过后,顾御史吩咐正在整理账目的谢氏,“备些银子,我再去郑家一趟,叫武安侯给大哥一个不上战场的事吧。”

“没银子。”

谢氏头也不抬地说道。

生平第一次,谢氏如此直接地拒绝了夫婿的提议。她爹说过,世上之事,有所为有所不为。顾家其他人事物,包括特粘儿子的婆婆,她都可以理解。但是,大老爷这样的,连个人都算不上,还拿钱替他忙活。不好意思,她这里没门,也没窗。

这下,顾御史就更为难了。

“三叔三婶可得空?我有事与他们说。”

两口子听音识人,经顾御史同意,谢氏扬声问下人:“可是遥遥过来了?快放她进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事与愿违

“遥遥有话直说。”

顾御史如此说道,顾遥也不客气,因道:“我今日把那圣旨仔细想了片刻,发现大伯错了。圣上并没有赦了大伯的罪,反而是盖棺定论了。大伯父只能去战场将功补过,否则,爷爷一生努力,便付诸东流了。”

太监过来时,顾御史不在,闻言立即去请那圣旨仔细瞧了又瞧,无力垂首。

正三品的武职,若非机缘巧合,毫无根基的顾家,怎么可能混到?降职世袭,那也有四品卫指挥佥事可以世袭,是长房子嗣的另一条出路——四品的起点啊!

但凡换个人,顾御史拎着鞭子抽也把人抽过去了,偏这人是自己的大堂兄。顾御史,真的只剩下无力了。

谢氏和顾遥来往不算多,合住不过月余,对她认知不足,但起码知道一点,顾遥是个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问题的人。思及此,她笑道:“这丫头,你三叔方才说了,有话直说。你若有什么注意,也只管说。”

顾御史讶然:“你能说服你大伯?”

“自然不能。”顾遥十分肯定地说道,不等顾御史有所反应,又道,“我不能,有人能啊。”

谢氏“噢”了声,问:“不知你说的,是哪个?”

“陈姨娘。”

一听是姨娘,十分传统的顾御史板着脸道:“胡闹!我们都不劝不住的事,她一个偏房还能了?你大伯在糊涂,不至于此。”

“事实胜于雄辩的,三叔。”顾遥并不介意他的训斥,不疾不徐地道,“三叔不信,可以找凤城的老人一问便知。或者,不用这么麻烦,只要听我的,散播些闲言出去,大伯定会立即改主意。”

陈姨娘最近很焦虑,也很犹豫。

她跟了顾大老爷快二十年了。对顾大老爷从假意到了如今的三分真心,不是喜欢了这人,而是,习惯了和这人过日子。思前想后,她决定留下汉子,不要汉子追求什么事业。

后来虽遭了难,二房来接他们来顺天时,她想着手里头有银子,干脆在顺天府落户,安安分分地过自己的小日子。至于一双儿女的前程,本来她就没指望大老爷。她不想儿子入军职,既来了顺天府,有两个叔叔帮衬一把,怎么也比在辽东强;顺天府的好人家比凤城多,她女儿好歹是顾家的大姑娘,总能嫁个高门。

一切盘算得很好。

哪知,老家伙还惦记长子,非要给他翻身——这就罢了,二房和三房竟策划举家北上,那不就是说,她要伺候正房了吗?这已经够糟糕的了,更糟糕的是,还要把汉子给送到北疆。如此一来,他们娘三,不就任人宰割了么!

她努力半生,怎会叫这样的情况出现!

午休之际,陈姨娘半躺在炕上,又开始琢磨顾家这点子的人。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道:“我怎听说你认了三房那边的婆子做干娘?”

“嘘!”

过了一会儿,一个更低的声音传来:“二老爷家去带大爷了,三老爷正在给他找差事。所以说,顾家七位爷,大爷的将来不愁了;二爷、三爷、四爷都是嫡子,又都读书,将来都不差的;六爷是三房的庶子,却是打小没了生母,一直养在三夫人名下的;七爷就更了不得了,那琴姨娘是赵王府的人。数来数去,就咱们五爷,什么都不是呢。”

第一个小丫头又道:“我们做丫鬟的,本分就好,舔着脸靠上去,又有什么用?依我说,这干娘亲娘的,还是银子最靠得住!”

陈姨娘原本不知道这是哪个,听了这话,便想起这丫头是叫银儿的,自己给她取名时,她就说了这句,才定了银儿这名字。心道,果然这丫头才靠谱!

念头才起,哪知银儿又说话了:“我倒是想跟着五姑娘,听说,她待底下人可好了。跟着她的,没有不发家的。”

陈姨娘怒起,才要出门,就听另一个道:“论银子,陈姨娘也不缺的。”

陈姨娘便决定再听一耳。

银儿道:“你懂什么!姨娘的银子都是大老爷给的,大老爷的银子都是老太爷给的。如今,老太爷怎会给大房银子?五姑娘就不一样了。她啊,可是能生银子的主儿!要不,能这般大方吗?”

陈姨娘虽恼,却知道银儿说的是事实,这也是她最近焦虑的原因。

银子搁手里白搁着,买铺子?顺天府这些年的铺子翻了五倍不止,她辛苦攒点这点银子,根本不够看;买田?这两年那玉米开始种植后,北边的田也开始涨价了,她辛苦攒点这点银子,买个二三百亩的,除去田税,根本不够他们母子三人一年的嚼头。

顾遥那丫头能叫钱生钱……先前,干嘛把她得罪死了呢?话说回来,这事吧,倒也不怪自己,谁知道实施变迁如此之快?

这是第一次,陈姨娘听到长房嫡子的消息,并没放在心上。

未几日,顾同知的信,到了。太康三房,均同意北上。顾同知归来在即,且大爷顾琛,将随他一同北上。就在此时,顾谨慌慌张张跑来,道:“娘!三婶方才说,三叔最近一直在和军部的人来往,一心一意地为大哥跑前程。还叫我放心,说是爹将来等着享大哥清福就好!我怎能放心呢!”

“即便如此,你也不该慌慌张张。”

陈姨娘训斥着闺女,心底也是打怵的。不等她说什么,顾言也得了信跑来,一脸兴奋道:“娘,你不要爹去战场,和爹说说,叫爹把机会给我吧!我去!”

“浑说什么!”

陈姨娘一巴掌拍过去。如果必须舍弃一个,在夫君和儿子之间,她舍弃地肯定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夫婿啊!但她平日里太过宠溺顾言,顾言岂肯白挨这打!

顾言冷冷地看着生母,嗤笑道:“我直到你是为了我们好,这一巴掌,我受了。可您忘了,我已经长大,而你,不过是个长期惧于内宅妇人。今晚你就和爹提这事,我明天要看到结果。”

儿子与自己如此生分,陈姨娘哪能忍,当即嚎哭起来。

顾谨便训弟弟:“言哥儿,快和娘赔礼。”

顾言却道:“好姐姐,弟弟奉劝你一句,别傻傻地听她的了。你看,一直听她的,你都十六了,还没说个人家。她先前多厉害不说,现在,就是顾家的姨娘,你听她的,是想做姨娘不成?”

原来,丫鬟婆子私下传言,是顾遥建议的小边角。叫顾言听到风声,才是最直接的手段,只不过,等顾言行动了,顾御史却又有了别的主意。

第一百四十三章 初次见面

顾遥的计策起效时,顾御史却有了别样的意思。

起初,他在外面奔波,虽请了不少人吃饭,却不说正事,纯属装模作样。时间久了,有那想示好的,反而主动提了顾家的事,因道:“你家那兄长,给他这机会也是浪费。不若想个法子,叫他真不能去战场,而后子代父职,让他的嫡长子代他出征,没准为下一代博个前程。”

什么意思呢,将来军职照样由顾大老爷袭了,但是直接借眼下北征的机会,让大爷顾琛去混资历,走捷径往上走。若是顾琛厉害些,将来没准比世袭的四品卫指挥佥事还好一层。

顾御史虽然文官,却也非那种一点武都不懂的人。文官靠资历说话,武将,靠拳头说话。让顾琛这会儿就开始努力,倒是真不错。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方案,大伯应该高兴才是,一来,长子将来有了出去,二来,孙子也有了奔头。

不过,稳妥起见,顾御史还是先问了顾遥。毕竟,她和老爷子日息相处多年,老爷子到底会不会高兴,还是要拿捏一二的,老人家现在受不得刺激。

顾遥听了后,不说老爷子看法,直接丢了个无解的难题:“让大伯这会儿袭职,陛下若有此意,他忙,记不得找个,他身边的人也会记得的。大伯此番不随军出征,爷爷一生努力,便要付诸东流。”

顾御史见她误会,便解释道:“不是让他现在继承,是等你大哥把军功挣下来了,算是替他将功赎罪——”

“等等,三叔的意思,是让大哥代替伯父上战场,回来后功劳好处都是大伯的?”

“有何不对?”面对一脸不可置信的侄女,顾御史分析道,“都是一家人,你大伯的一切,将来都是你大哥的,并没有差别。”

顾遥忽然觉得另外一个方案挺靠谱:“五哥闹着要代替伯父呢,我看挺好。”

顾御史直接否决,还道:“他那点子拳脚,都打不过小六,远不如琛哥儿。真让他去了,才是送死。”

顾遥心里一堵。

如果真像顾御史这样安排,非常可能的就是大哥出生入死,解决眼下困境,待爷爷百年之后,大伯又全给了顾言。家规?不好意思,到时候大伯是老大,他想怎么改就怎么改,旁人可劝不动他了。陈姨娘倒是能劝,可她为了儿子,却绝对不会劝。

顾遥懒得再说,只道:“如今还在征兵,出征怎么也要出了正月的。再等几日,大伯不出头,待我爹和大哥来了再说便是。”

谢氏正有此意,两房虽亲,却也是隔房的,自家又是小的,何必出力不讨好呢?只是婆家的事,她不仅不能做壁上观,还得努力搀和进来。

现在,好了。

见顾御史回归到正事,心情愉悦的谢氏,扒拉一套红玉头面送给顾遥,还道:“这是给你妹妹准备的,她肤色不及你,压不住这什么红玉,我就又给她弄了套什么宝石蓝。这个红玉的,白搁着也是浪费,家里就你还用得上,就给你送来了。”

顾遥推辞再三,见谢氏执意要给,便收下了,还道:“三婶厚实,那我就不客气了。”

谢氏笑呵呵地应了,没说自己私房厚归厚,该从公账走的,她绝不对掏私房。

顾遥倒也没白要,姚飞飞即将离开顺天府,她赶过去送人时,从姚飞飞那弄了几套耳钉、手串,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图个新颖而已。谢氏、姐妹都有份,谢氏见了就更喜欢顾遥了。

二月初六,宋迎春嫁人、张胜娶亲,顾遥、姚飞飞都有随份子,顾遥还是两边都随。二月初九,通慧河畔,顾遥再次叮嘱姚飞飞:“湘湘那里这会儿想是已经收到信了,你别不好意思,直接找她帮忙。”

“别的事我可能会怂,这事,放心吧。”

顾遥、宋海棠相视一眼,实话说,俩人不放心。姚飞飞前世是留守儿童,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的,对母爱十分眷恋。今生她那生母周姨娘虽然更疼儿子,但对她也真不错。为了那些许的关爱,姚飞飞一再退让,才叫姚家逼婚成功——苏州的亲事,是周姨娘哭求姚飞飞应下的。

望着远去的大船,顾遥叹道:“我总有些不放心,湘湘其实也是个柔妹子,我真想跟上去替飞飞解决啊。”

宋海棠正色道:“别闹。别人的事,我们可以提建议出法子,但最终还要她自己解决的。我们出面,也只是一时,总不能一辈子都替她做主吧?”

“好吧,你是对的。嗯?我怎么听见有人喊我?”

宋海棠和她一个姿势,都往左看,显然也听到了有人喊遥遥。确实有人喊,顾同知,回来了。

“前日河面才化冻,爹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这会儿到,正月十五都没出,便来了吧?那你岂不是没收到三叔后给你寄的信?”

顾遥飞奔过去,一连串地说了一堆。

顾同知听完,一一回道:“我们正月初九出的门,没收到你三叔的信,他说了什么?”

顾遥撅着嘴道:“他让你带大哥一起过来。不过,你没带大哥来正好,大哥要是来了,就太可怜了!”

“怎么可怜了?”

顾遥没注意这话不是顾同知问的,倒是知道渡口人来人往的,不方便说,便绕了个弯子,道:“他没有我这样的好父亲呗!爹,你最好了!”

“咳咳。”

顾同知咳嗽了两声,顾遥赶忙道:“对,咱们快回家,这里冷。”

宋海棠无语了片刻,与顾同知见礼:“大人同这位少爷一路辛苦了。我和顾姑娘今日原是来送姚姐姐回京的,现人已送走,海棠先回了。”

少爷?顾遥这才注意到顾知县旁边的人虽和安顺差不多高、年龄差不多大,到底不是安顺。

那人个头不算高,比顾同知还略矮一些,不胖不瘦,笑容淳朴,和顾同知有些像,却又不像。像的是同样敦厚,不像的是,那人显然被教的很好,更阳光一些。二十岁的男子,头发一丝不苟地裹在网巾内;白净的皮肤,衬得他整个人很干爽。

这样的男子,顾遥很喜欢。

男子见顾遥望来,温声道:“五妹妹,初次见面,我就是你口中可怜的大哥。”

耳闻大哥的玩笑话,顾遥却笑不出来,生出一股将人藏起来的冲动。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能理解

“大哥。”

顾遥行礼迟缓,花了别人十倍时间。待她起身后,不看顾大爷顾琛,而是央求顾同知:“爹,你帮着安排送海棠?”

多年父女,她要做什么顾同知不知,却知她有话私下和顾琛说,便“嗯”了声。宋海棠本想拒绝顾同知的安排,可见顾遥眨了眨眼,她不仅同意,还拉着顾同知说起了即将开始的春耕。

顾遥趁着机会,与顾琛走到一旁,低声飞快说道:“陛下下旨让大伯参加北征,戴罪立功。大伯闹着不肯去,把爷爷又气病了。三叔的意思,让大哥代父从军,替大伯戴罪立功,好让大伯能继承爷爷的军职。但是我对大伯的认识,他很有可能事后不把军职还给大哥,可能会……”

顾琛猜到顾遥的未尽之语,这也是他娘担心的,是以,媳妇才出月子,他就跟着二叔北上了。

“多谢五妹告知,叫我好好想想。”

这是人之常情,顾遥转了话题,问起家里的事:“大哥大嫂成亲不过一年,就这么离开大嫂,大嫂那里可还好?”

顾琛眼睛微红,离开新婚妻子兼表妹,他当然不舒服,这种感受却不能和妹妹讲的。于是,他轻轻一笑,道:“她还好。有个事,一直没让二叔写信给你们,嗯,你大嫂腊月里生了个男孩。回家后,快些准备百日礼吧。”

“这么大的喜事,早些告诉我们才好啊。别人不说,爷爷最惦记的就是大哥了。先前在凤城时,他还说银子给大伯,军职要给大哥的呢。这下好了,大哥有了儿子,他不知怎么乐了呢。”

顾琛随即诚恳认错,顾遥便又问了几句孩子的事。

提及儿子,虽然才短短的一个月,顾琛的生活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做了父亲的感觉,非常不一样的。儿子一天一个样,睁个眼,他都能傻乐半天……

“臭小子已经会笑了,母亲说他长大了一定是个爱笑的孩子,是家里的开心果。对了,二叔伯说他是长辈又比爷爷读书多,非要给孩子取名。又说永乐的第一位状元的棨字就很好,不过,我没点头,总要父亲和爷爷同意才行。”

“爱笑好,爱笑的人有福气。”

兄妹俩一唱一和,气氛很是融洽,仿佛顾家那里头的硝烟不曾存在。顾同知终于把宋海棠送走,回身一看,叫这二人逗笑了,扬声道:“好了,多少话回去不能说?快些上车吧。”

顾遥兄妹齐声应是。

马车里,顾遥心道,嫡亲兄长虽有俩,但是人家还有亲妹妹,又因为是同父不同母,面对自己时,心里多少都会有疙瘩;大哥顾琛呢,不是一个爹娘生的,虽说血缘上不及亲兄,但是同样的,也少了那份不自在。

更重要的是,自己才说完大伯的心思,大哥了然过后,却能面色平静地和自己说话,这就是本事。再按三叔说的,大哥读书天赋不行,拳脚却不错,也不是混日子的人。

一个有能力、学员不近不远的大哥,完全可以争取啊!顾遥很快有了主意,默默攥紧了小拳头。

马车外,杂色棕毛马上,顾琛的内心远不如表面那么平静。自己成亲这么大的事,祖父隔着辈分,年龄大了,又有要任在身,不方便长途跋涉回家,情有可原。但是父亲,只是个副职,又有祖父照料,唯一的嫡子成亲都不回来,他真的非常失落。

这些年,他一个人在家,帮着母亲撑起长房。祖父曾经说过的话,他一直记在心头——要努力,然后,爷爷的一切,都是你的。因为这话,虽然读书天赋不好,他也未曾放弃过;功夫,更是所有人里头练得最努力的那一个。

所以,父亲没回来主持他的亲事,他失落,却不失望。对父亲,他就没抱过希望,何来失望?但是听说爹爹干了蠢事、爷爷还被气吐血时,顾琛怒了。

可二叔说得对,生气无用,也解决不了问题。

父亲祖父的事,儿子的出生,过去两三个月,顾琛的成长,是前二十年的数倍。当然,没有二十年的积累,他也不会一夕成长地如此之快。

再长的路,终究会有尽头;再黑的夜,也会被光明驱散。带着这样的信念,他丢了下妻儿老母,跟着二叔,来到了陌生的顺天府。才下船,便听到这样的消息……

不,感谢五妹妹,叫我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让我多了一些应对的法子。现在,不要多想,就想想出征的事吧!

马车行了半个月时辰,便进了东城门,抵达顾家在顺天府衙附近赁的房子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马车未挺稳,顾遥就蹦了下来,边跑边道:“我先去告诉爷爷。”

顾同知没好气道:“慢着些,才到岸我就叫人送信了,他们早知道了。”

知道什么啊!顾遥脚下不停,直奔正房,满面笑容地扑进顾老爷子的屋子。老爷子醒着,正靠在炕上笑眯眯地和玉娘不知在说什么。

顾遥兴奋道:“爷爷,大哥和我爹都来了。”

玉娘笑道:“知道了呢,老将军已经穿戴妥当,只等人来了。”

顾遥道:“嗯,他们没我跑得快,嘻嘻。爷爷,刚才路上大哥和我说,大嫂腊月里生了个男孩。二叔祖要给孩子取名字,大哥不同意,就等着你来取呢。”

“真的么?”老爷子颤抖着双手,随即又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还是让二弟取吧,俺哪认得几个字……”

话虽如此,老人家嘴里已经开始念叨了:“水、人、玉、木,他们这一代是从木。木不少吧?五丫头啊,树林,桃杏李是不是都是木字啊?”

“是。”

打牙缝里溜了一声,顾遥牙酸得不行。二叔祖取的那个棨,是再早一些官吏出行时用来证明身份之物,确实比她爷爷整的这一溜吃的靠谱。

直到见到大孙子,老爷子还没把重孙子的名字想好。在见到大孙子后,顿将重孙子忘之脑后,拉着大孙子的手,一番嘘寒问暖。

随着顾同知的回归、顾琛的到来,谢氏两口子都松了一口气。顾同知、顾御史、顾琛三个,先连夜讨论了一番,随即又去和顾大老爷商议。

睡了一觉后,顾遥得到了最新的消息。

顾琛同意顾御史的方案,代父从军。

对此,顾遥非常不理解。

第一百四十五章 北伐伊始

才高兴了一宿的老爷子,顿时又难受上了,顾琛只得出面安抚老人家。

“爷爷放心,我是你的孙子,定能像你一样,出人投地,为顾家的列祖列宗争光。爷爷若是担心我,还不快些好起来,去你老部下家中坐一坐,请他们来家里吃顿便饭,多照顾孙儿一些。”

有了孙子的鼓励,顾老爷子真个儿日渐好了起来。

顾遥寻着间隙,问顾琛:“大哥,你想好了?”

春日里,才露新牙的老树旁,顾琛笑容一如初见那日的纯净,他说:“嗯,这是大哥唯一的选择。他是我父亲,我是嫡长子,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机会。五妹妹,不用为我担心,也不用劝我。”

“我不懂大哥的选择。”顾遥抿了抿嘴,话锋一转,道,“但大哥既然决定了,我就支持大哥。大伯这一番再怎样也要随军,顶多不上战场。武安侯那里总要说一下的,我爹去郑家时,大哥与我也一并去。我爹见侯爷,我们去见世子。北伐,世子也会去,届时,大哥,你跟世子一路吧。”

“嗯,我听二叔说了,你在辽东时,被保定候认作孙女,还结识了郑家三爷。我这当哥哥的,少不得要借妹妹的光了。”

顾遥秒懂,忙道:“我这就去信拜托十一叔。十一叔是孟爷爷的嫡幼子,他们家兄弟几个都去。大哥放心,十一叔年纪不大,却很可靠。”

这么灵慧的妹妹,却叫顾琛好一阵感慨,他笑道:“我虽无此意,但妹妹执意如此,哥哥就勉为其难地受了吧。”

五妹变成妹妹,大哥变成哥哥,你真心相待,我便还你真心,顾琛,就是这么简单的人。

顾遥忙活起来就更走心了,见着郑世子,顾不上郑智、顾琛,顾遥开门见山道:“世子爷,你先前的话还作数不?”

郑智正盯着未来大舅子瞧,听见这话忙问:“大哥,你说什么了?”

郑世子将弟弟的一言一行瞧在眼底,不答反问:“听说你最近手头紧?”

郑智立即支支吾吾起来。

郑世子不为难他,只道:“去找你大嫂,她给你备了些银子。”

顾遥恍然,怒斥郑智:“是不是傻!没银子怎不告诉我?一千两和两千两斗能开店的,干嘛叫你受委屈?”

被骂的郑智红着脸,本想反驳的,哪知顾遥那句“干嘛叫你受委屈”,又将他安抚住了。少年有气无处撒,只得气嘟嘟地怪郑世子:“好,我这就去找大嫂。若是银子少了,定再回来找大哥补!”

郑世子也不拦,含笑目送弟弟,直到他消失不见,才收起笑,回答顾遥:“顾遥,你记住了。我说的话,不会改变,除非你们自己变了。”

顾遥立即展颜,笑道:“世子大哥这般说,我就放心了。来,我给您介绍下,这是我大哥。到了北疆,可就拜托世子大哥了。”

郑世子懂了她的意思,看了看顾琛,应了,却说了句:“顾遥,你最好不变。”

否则,我怎么将你哥哥带上荣耀之路,就会怎么将你们顾家毁于一旦。

顾琛这种打小和表妹就有情的年轻人,加之顾遥、郑世子并没有隐瞒,他自然看出顾遥和郑智之间的怪异。出了东院后,顾琛见四下没什么人,小声问顾遥:“二叔可知此事?”

顾遥起初没反应过来,直到顾琛提醒,才红着脸道:“不知道。不过,虽说我们两家差了极多,但我相信郑世子,他说可以可以。”

这时节的太康已是春意盎然,顺天府却才露丝绿。郑家这庭院和外头又不一样,满院的深绿。只这一处,便知郑家的荣华富贵。而顾家此时,却还是赁着屋子居住。

顾琛深呼吸一口,继而吐出胸中浊气,因道:“大哥会努力,缩短两家的差距,叫妹妹有个依靠。”

顾遥俏皮一笑,反问:“大哥努力不是为了大嫂和大伯娘、小侄儿吗?”

“自然也为他们,多加妹妹这一份,也是无碍的。”

顾琛的正反馈来得太快,顾遥下意识不敢去信。心底打怵的同时,顾遥咬唇一笑,道:“那大哥辛苦了。”

顾琛将她的不自在看在眼里,心下纳闷不已。这个堂妹,不过十一二岁,便背着家人和人私定终身,当不是害羞之人才对。那么,小丫头这会儿不自在的是什么?有些小功利的年轻人,到底缺乏经验,并不曾发现自己表现太过明显。

北伐在即,军队召集到位之际,粮草也接近尾声。

北伐比别处麻烦的是,北方粮仓极少,能调的粮草有限。山东以南的粮食,要在一两月后才能到。永乐却不会等他那会儿,人手一齐,直接挥师北上,后续粮草交由后续的人负责。

为了大孙子,顾老爷子当真挣扎起来,走了三五户人家。

陈姨娘醋了起来,顾大老爷第一次和她唱了反调。一来,再怎样顾琛都是他的嫡长子,再说,没脸醋啊。他得了境内押送粮草的活儿,虽累些,却生命无忧。大儿子,却是等战场的先锋军,还是凭自己本事,一路打进先锋军的。

近来儿子不听话,总和自己闹,陈姨娘心里本就不痛快,见大老爷不言不语,顿时恼了,阴阳怪气地说:“大爷可不是为了老爷,老太爷可说了,他的军职是要给大爷的。”

“俺爹说了不算。”提及这个,顾大老爷可得意了,因道,“三弟说了,越过儿子给孙子,陛下不会同意的。你就踏实待着,你们娘三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好个屁!陈姨娘在心底骂道。

阖家北上的事已经定了,管事已经看宅子了,最迟年底,顾家这一支的两房,便会在顺天府安家落户。到那时,一大家子人,老夫人、正房夫人、嫡长媳都在,她有好日子过?鬼都不信。

和男人比起来,一双儿女才是自己的依靠。确切地说,儿子才是自己下半辈子的指望。儿子独臂难撑,这时候,就需要一个好女婿来帮衬,闺女的亲事,一定要慎重。

忍了忍,陈姨娘做出欢喜的模样,因道:“曼娘信老爷。只有一事,谨儿六月及笄,亲事还没定下。三夫人认识的人多,老爷张个嘴,让三夫人费费心,替谨儿说门亲事,可好?”

顾大老爷没有拒绝的机会,只得硬着头皮上。不过,他抖了个小机灵,和顾御史说了,顾御史满口应下。家去后,谢氏和夫婿分房睡了半个月,此乃后事,他人私事,暂且不表。

永乐八年二月丙辰,御驾亲征,永乐皇帝开启了第一次北伐。

第一百四十六章 被逼无奈

再过几日,春耕便要开始了,又是安家落户,又是公务,顾同知恨不得将自己劈作八瓣。好在老爷子日渐好了起来,渐渐接手了不少家事过去,才把他解放出来。

酒楼的事,顾遥一直没和顾同知说,这会儿再不说,回头就更没空了,只得硬着头皮上。

瞒着父亲做的事,甚至违背了他的忠告,不要用名声与商户有利益纠纷。顾遥不想说水至清则无鱼的话,她呢,在宋海棠,尤其是姚飞飞的洗脑下,纯粹是在给自己后路,嫡母、嫡姐到来后的后路。

她不敢说,是怕说了,顾同知直接断了她现在的路。毕竟,她刚刚得知,自己的生母不仅没有死,还另嫁他人。这种情况下,还让她厚颜无耻地百分百霸占父亲,她真心过不去。

又磨蹭半日,顾遥捧着银耳羹,去书房见顾同知,吞吞吐吐地、总算把酒楼的事说了个七七八八,并主动道歉:“对不起,爹,我占了你的名声,收了姚家的银子。”

顾同知心里原本有些疙瘩的,听闻这话,忙道:“不碍的。你们原就有来往,爹的名声不过是锦上添花。”

丝毫都不责怪,顾遥哭笑不得。这要是自己真是个孩子,指定被亲爹惯坏了。

顾遥长叹一声,挨着顾同知坐下,因道:“爹,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的。这事吧,海棠姐姐性子如何,爹也是知道的,再不肯白占便宜的。当年弄那个启蒙书店,不过是为了贴补宋海棠一二,哪知那个书店在江南那么红火?飞飞不日便要出嫁,那铺子我们已经说好,彻底归了姚家。我有爹疼,也不缺钱使,她们两个就没我好命了。酒楼,是她们的依靠。”

顿了顿,顾遥昂首笑道:“当然,酒楼也是我的依靠。不是我不信爹,而是规矩如此。祖母、母亲姐姐们来了后,爹再向先前那么偏我,就是爹的不对了。家和万事兴,旁的小事偏疼一二就罢了,银钱上,还是依着规矩更好。那酒楼——”

顾同知飞快打断:“遥遥不要说了!原本爹还怕你受不住变故,哪知你自己已经都想好了,比爹爹想得还要明白——酒楼,随你弄。”

“谢谢爹,但是,该说的还要说。”顾遥坚持着。

“酒楼我没从家里拿钱,没和爹爹要银子。至于启蒙书店,顾家没有拿钱,是女儿出了些许力,得了些许分红。唯一占着的,就是爹的名号,多同姚家要了些许银子。若有一日,酒楼的事让别个知道了,爹,你可得公平公正地说话才是。”

这,才是顾遥找顾同知交底的本意。

酒楼一事,她不会刻意提起,也不会隐瞒。之后她可以少出门,但是和宋海棠的来往少不了。不告诉顾同知,她是百口莫辩。

至于郑智入伙一事,还是不要说了。自己还小的时候,她爹就看少年不顺眼,自己现在这岁数,好比当年顾谨,到了慕少艾之际。前一段出门多,她爹那么忙,还记得给自己几眼警告。

自己如果有闺女,一定不像她爹这般小气!顾遥憋屈地想着。

见顾同知欲言又止,顾遥以为他不同意,痛快道:“爹有事直说,就是这酒楼,您要是不同意,我还一部分银子给姚家就是,我完全不参与都可以。”

这当然是假话,是顾遥想好的场面话。真到了那一步,她明面上不参与,私下里掏点私房,弄小一点,再推给到郑智头上,还是会弄的。

她如此表态,顾同知忙道:“爹无此意,你弄你的。宋海棠和姚飞飞我也都知道,无碍的。是爹有个事,要麻烦你。你三婶的意思,她要忙起来了,你两个姐妹没人管教了。你……和孟侯爷说一声,要个人来教你们姐妹规矩,可好?”

顾遥瞪大了眼。

顾同知以为她不同意,忙道:“爹已应了,作为补偿,再给你二百两私房,可好?”

去岁春上卖玉米种粮,顾同知小发了一笔。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二百两出来,老夫人和二夫人李氏那里,都不会知道。老爷子,就更不知道了。

顾遥傻傻地点了点头。

人选,永乐六年的时候,孟瑄就要给她找的。哪知回家一趟后,再回来就说等顾家开口要人,他再给。问及原因,孟瑄特别理直气壮地说:“我不知道,是我母亲这么说的,听她的,准没错。”

直到这时,顾遥才知道侯夫人的意思。

若是一年前孟家主动给人,顾家没准会觉得孟家太事儿了。知道的说是疼顾遥,不知道的,还以为怕顾遥在家里被人欺负呢,颇有些喧宾夺主的意思。这会儿给就不一样了,是你顾家求的,我给,你还欠我份人情。以及,额外的是,她爹竟不好意思,还补了银子给自己。

有银子不错啊,姚飞飞的口头禅:只要银子来源正,再多也不硌得慌。

话说回来,小王氏,这个庶女出身、嫁给姐夫做继室的孟老夫人,啧啧,不仅是能生儿子,人情往来,也有一把刷子啊。

顾遥悄无声息地收了银子,当着谢氏的面,写了信给孟家。顺天府和保定府相邻,不过半个月,孟家便送来了两位。

女夫子,鲁娘子。鲁娘子是孟侯爷同乡之女,三十有余,四十不到,许了三次人家,皆未能嫁出,索性一生未嫁。家人让她从族中收养子嗣不肯,熬到父母过世,她才出来度日。指着父母留下的家私,倒也能安稳度日,只是日子太过无趣,听闻顾家要人,便来凑了个热闹。

孟夫人在信中言,若是不想要鲁娘子,让她玩几日,再遣回即可。

另外一位,便是正经人了,本是太祖时的女官,本姓容。永乐皇帝登基后,精简宫女制度,遣返了一大批宫女。

这位容女史,非常了不得。

容女史而今三十有六,八年前被遣散时,只有二十八岁,是尚功局的司制司的女史。这个官职并不太厉害,厉害的是,她十三岁进宫,二十八岁出宫,十五年间六局一司混了个遍,平均两年换一个地方,跳槽频率极高了。

不是容女史自己要跳,而是她什么都可以,和所有领导关系又好,借来借去的,就混了一圈。容女史,是个天才,除了长相不够。长相不够没事,气质来凑,容女史一身本领,极其自信的模样,特别美!

孟夫人在信中言,最多让出容女史三年。三年后,孟家的长孙女十岁,虽说是庶子的闺女,也不能松懈的。本意上,她是一年都不让的。奈何保定候在家,保定候发了话,她只能从之。

谢氏最知这样的人才百年难遇,一面抓紧弄房舍,一面写信给太康,催促二房的两个姑娘北上。逼得顾遥也去催张家兄弟,乡思客栈,开业时间不能拖到五月——

五月,也许嫡母就到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旧交替

买宅子,在银子凑手的情况下,顾御史、顾同知两个都在府衙附近办公,能挑的位置有限。不上一个月,顾家两房的新宅都定了下来。顾同知和顾御史基本是甩手掌柜,老爷子和谢氏累成一团,敲定了大概位置后,那二位忙人抽空看了一眼,也就罢了。

顾同知去了大兴、谢氏两头忙之际,顾遥又溜了出来。

在乡思开业前,灯市大街与金鱼胡同口,站着俩人天天报菜名,吸引着路人。尽管势造得不错,四月二十四,乡思正式开业后,生意却不怎么好。郑智在自己的酒楼里泡了三天后,实在忍不住了,让张泉去顾家喊顾遥,顾遥只得溜出来。

不过两月不见,郑智觉得顾遥又添了三分勾人的姿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顾遥,张口抱怨:“开业三天,流水不足十两银子,坐吃山空哦……”

顾遥被他瞧得不自在,装作口渴,一直抓着茶碗,解释道:“意料之中的事。御驾亲征,圣上带走了五十万大军,顺天府哪家哪户没有参军的?除了你我这种心大的,哪有几人跑来享这口舌之欲?”

原本魂不守舍的郑智,闻言炸毛。自他出了一千五百两后,日子紧巴得太可怜,连郑聪这孩子都看不下去了,出了五两私房来接济他。主要是,给就给了,还当着全家女眷的面,弄得他可没面子了。

“既如此,为何着急开业?”

“顾家宅子已定下,正在修整。不出几日,两房人即将北上,届时我哪有功夫弄这个?”

郑智的脸更沉了,因问:“顾家新宅,在哪儿?”

“帽儿胡同。”

郑智打小生活在顺天,极其熟悉这座城,帽儿胡同在哪里,他清楚得很,当即怒道:“虽是正南正北,可要绕过行宫,单程便要十里。你家干嘛挑那么远的地方?”

嗯?都在二环里,比后世的五环七环近多了,哪里就远了?这话她没说,只摆手道:“宅子定哪里,我说了不算啊。”

郑智忽然甩袖走人,青山飞快追了上去。

顾遥不知他又抽什么风,回头问寒香:“十里很远吗?”

寒香看着青山远去的背影,自有一番心思,因道:“自是远了。郑顾两家,原本相隔不到二里,如今都十里了,如何不远?今后,姑娘和郑三爷见面不像现在这么方便了。”

“你是不是傻?”顾遥不客气损了婢女,又道,“祖母嫡母伯父婶母都在的情况下,顾家就算住在郑家隔壁,见面也不像现在这么方便好么?”

话虽如此,想着今后见面不易,顾遥与曹掌柜说了声:“你们三爷若是回来找我,告诉他去郑家后门上找我。”

在郑家守株待兔,守到肚子饿扁,顾遥才等来郑智,见着人就抱怨:“你怎么才回来啊,我快饿死了。”

看着顾遥无辜的眼睛,郑智没了火气,领着她去了洪记,互相报餐了一顿。

永乐八年五月八日,明军行至饮马河,鞑靼可汗本雅失里率军向西逃往瓦剌部,丞相阿鲁台则向东逃。永乐皇帝亲率将士向西追击本雅失里。五月十三日,明军在斡难河大败本雅失里后,挥师向东攻击阿鲁台,在斡难河东北方向交战,明军杀敌无数,阿鲁台坠马逃遁。

鞑靼被打残了,且此时天气炎热,缺水,且粮草不济,永乐皇帝下令班师。

论功行赏,武安侯郑亨第一;武安侯世子表现不俗,颇具乃父之风。率领的先锋队,有着新兵的锐气,又有老将扶持,其下五千军士,赏赐均为上等,顾琛也不例外。

然而——

“真想骂人啊。我那伯父,只送个粮食都能出问题。”

是的,粮草不济,固然有南方运粮不及时的缘故,但是运至北京的粮食,还有十万人五日的粮食没送过去,便是北方运粮人之过。很不幸,顾大老爷是其中一员,重要的一员。

顾遥扑进宋海棠怀里哀嚎:“伯父一个没升职,搞得全家乐不起来,神烦啊。”

偏这会儿,鲁娘子不经通报直接进了乡思的办公室,气冲冲道:“你那大伯,狗屎。”

顾遥忙将人送至上席,宋海棠殷勤看茶。

“鲁师父,怎么了?”

鲁娘子红着脸,说不出话。

宋海棠直接问:“不会是对你不敬吧?”

鲁娘子的脸,更红了,算是默认。这下,顾遥忍了多日的粗口,没忍住:“神他喵的狗屎,说他狗屎,那是侮辱狗屎。”

谢氏也气,可她的教养,使得她不会骂人,只是把求欢的顾御史踹下了床。

永乐皇帝在北京待了年余,六部也在慢慢成制,到底还不成制。顾御史北上,干的并不止是御史的活儿。这会儿好容易着家,能和媳妇亲密一二,哪知就这么被踹下来了,心情极其糟糕。

可不等他开口,谢氏已开始数大房的不是,以及给这个家带来的糟心事。

“给大丫头寻门亲事,你应了,虽然难,我得维护你的面子,只能应上,哪知这么难!一个庶女,同胞弟弟不出息,又这般岁数,这个太穷、那个太矮,这家庶子、那家门第太低。可以说,不知顺天府,就是北京地面上的人物,就没可她们心意的。再这么弄下去,顾家下剩的几个姑娘,别想找婆家了!”

顾谨的亲事,顾御史也有些丢脸。

月前,户部员外郎得知顾家长女要许人家,看他面上与他透露了个口风。哪知陈姨娘一听对方只是六品的小官,当即撒泼。

顾御史从来不知女子还能如此,被她弄了个措手不及,只得将亲事作罢。可就在十日前,不知哪来的流言,说是丁员外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肖想顾家的长女。丁员外口口声声说着话是顾家传出的,便一个脏字不带,骂了他半天,他还不能还嘴。

顾御史特意家来一趟,与谢氏两个去了陈姨娘那里。一番询问,方得知陈姨娘母女的野心。

大房母女认为,顾大老爷早晚要袭军职,卫指挥佥事,正四品。顾谨身为正四品的唯一闺女,两个叔叔,一个是御史,一个是同知,高嫁,少说也要往三品人家家里嫁。

顾御史自己也后悔了,正准备和顾大老爷说一声,将事儿推回去。

谢氏见他面露愧色,便接着道:“你还不知道吧,你那好大哥,今日无意撞见三个丫头的女夫子,只当家里赁来的妇人,不仅拿言语调戏人家,还动手了。鲁娘子,那可是孟家送来的人啊!再说这什么行径,叫几个女孩儿看见,成何体统!”

这也太……

顾御史自来知道媳妇,索性什么都不说,问她:“依你如何?”

谢氏憋了许久,今日是必要达成所愿的,因道:“我们的宅子修整得少,已能搬进去了。我们提前搬,把五丫头也带过去,单在我们府里上课。同大哥一家子,分开住。”

第一百十四八章 顾家两房

二房,终究是先一步搬进帽儿胡同。她也给足了顾御史面子,不仅带着顾遥,顾谨也捎带了,也按照顾谨的需求,又给她添了两个小丫头,一个婆子。

钱走公账,顾御史不心疼,她心疼也没用。大二房最初的钱财,都是顾老爷子给的。谢氏心中明白,两房彻底脱离,起码要在顾御史和她百年之后、这个家交到儿媳妇手里之际。

所以,儿媳妇的人选,她一定会仔细挑拣好的。

顾谨本不想离开父母,顾言硬逼着她去二房,还道:“那鲁娘子的才学不重要,容女史的本领,对女子来说,更为重要。你跟着三婶,我跟大哥学些本领,总要长大,才能去孝敬爹爹和姨娘。”

说大房如今跟筛子似的,这些话,谢氏听到了,顾遥也听到了,老爷子也有所闻,对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孙子,也重视了起来。

若不是老爷子也知道了,顾遥差点信了顾言的改邪归正。老爷子身子骨虽然比以前好了许多,但年老体衰,精力体力十分有限。主院里的人,皆是安静性子为主。

安静的院子安静的人,他“恰能”听到顾言说的话,委实不易啊!算了,反正不是一个爹妈生的,由他们闹吧。据说大伯母很厉害,顾遥打算看着,看他们还能折腾到几时。

七月二十九,太康的大部队,抵达顺天府。

当初买宅子时,只帽儿胡同这一处有挨着的大宅子。只这两处虽然挨着,但是西面的更大。又没更合适的宅子,便顾不上什么东大西小的规矩,还是将房舍买下。顾遥这一房买的是西府,顾御史那一房是东府。

谢氏早已将西府收拾妥当,这会儿带着顾谨、顾遥、顾尘、顾璇姐妹四个,在外厅候着。

姐妹四个同窗俩月,顾尘和顾谨两个年级相仿,且亲事都未落定,又都是庶女,两人走得比较近。顾尘羡慕顾谨有七娘,有兄弟,还有父亲的疼爱;顾谨能从顾尘这里收到羡慕,目前看来,两人相处得不错。

顾家按照顾同知这一辈来说有三房,统共六位姑娘。除了老大老二,下剩的都是同龄人。顾遥嫡姐顾珍行三、庶姐顾迎行四,顾遥行五,三人同年不同月。三房的六姑娘顾璇最小,却是隔年正月十三出生的,只比顾遥小二十几日罢了。

顾璇是个安静的小姑娘,她太听话了。她的外家谢氏,三服里没有亲近的表姐妹,因而没什么玩伴;顾家虽然姐妹不少,但是谢氏不准她和顾家姐妹来往,理由是,这几个孩子缺点太明显,不适合做朋友。直到来了顺天,谢氏终于松口,顾遥可交。她才在谢氏的授意下,和顾遥有了些许互动。

只是打小养成的性子,不是三天两天就能改变的,两个月里,俩人也只是互相试探阶段,还没摸到对方的门道。顾璇是真不会,顾遥是懒得折腾。

若说朋友,她最喜欢宋海棠;若按内心灵魂的熟悉,她还有姚飞飞、唐湘湘可以依靠,对于顾璇这种真正的十来岁、过了萌期、步入少女期的女孩子,实在不怎么感兴趣。

不过,这会儿两人还是熟悉了不少。

套家里俩姐姐的消息,顾璇这里知道的虽然不多,也比顾遥强,顾遥主动凑上去,顾璇配合还是很好的。

说话间,顾琅先行回来,与谢氏道:“船还未靠岸,爹让我回来说一声,叫娘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等着。”

还未靠岸,一时半伙没信,谢氏便让众姐妹各归各处,顾琅却叫住了顾遥,顾璇跟着停了下来。

晨光里,画廊内,顾琅修长的身躯随意落座,便是一幅初秋风景,美不胜收。指着对廊,随口道:“自家人,不客气,都坐,都坐。哎呦,这花钱整的宅子,就是不一样呢。”

顾璇没睡饱,听见这话,嗔道:“哥,困着呢,有话快说。”

“你回去睡你的,正好我和五妹妹说话。”如是说完,顾琅却是按照顾璇期盼的,直接进入正题,与顾遥道,“是这样,妹妹说你问了两个姐姐的事儿,两个哥哥的事,我来告诉你如何?”

顾遥将他上下打量了八个来回后,方道:“你会这么好心?”

这种浓浓的不信任,深深刺激到了顾琅,顾琅一气之下,直接道:“这有什么!二哥这人呢,和二伯一个样。”

沉默了好一会儿,顾遥不可置信地问:“没了?”

“没了。”承认后,顾琅又开口,“不对,还有。”

顾遥立即坐直了身子,以示洗耳恭听,结果,顾琅去道:“你二哥,我四弟,跟我最合得来。家里上上下下,也就我一个和他合得来。”

“没了?”

“没了。”

顾遥咬牙道:“这样的消息,三哥本打算要我多少银子的?”

“唉哟。”顾琅捂着心口,道,“提银子太伤哥哥的心了。我要银子做什么?我要的,最简单不过了,只要五妹妹动动嘴,说句话,让我爹少带我出门,把出门所需的银两直接与我,我自有人陪,自有去处。”

顾御史不喜欢顾谨,庶长女,又是他人生的污点,他不是不喜,只是见着长女,总想起一些糟心事;下剩的,便是顾璇。作为顾御史唯一的嫡女,又有兄长疼爱,偏谢氏养得好,虽有些娇气,却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安安静静的乖巧女子。

是以,求情这事,也确实只有顾遥合适。

可就这样的两句话,让顾遥求情,太便宜了!

顾遥冷笑道:“三哥不是自诩聪明人?能跟着三叔出门长见识,是旁人家孩子求都求不来的事。聪明的三哥,怎能不知道这个呢?再说,我把袁夫子引荐给三哥半年了,三哥允我的东西何在?”

“哥手头有点紧,不过,五妹妹放心,这事啊,哥哥一直记得呢。”

“少套近乎!您啊,只是三哥,我哥还没到呢。”

亲兄吃瘪,顾璇虽未笑出声,但她眼睛里的笑意、裂开的嘴角,证明她此刻极为开怀。顾琅并不介意被顾遥怼几句,但见胞妹难得笑道开怀,顾琅忍不住耍宝:“哎呦,我这可怜人儿啊……堂妹不爱,胞妹嫌弃的,我这哥哥当的还有什么意思!我不做哥哥了!”

顾璇却是吓得拉顾遥起身,走出老远后才吐舌道:“哥哥近来总这样,我都不敢跟娘说。”

顾遥看着身边的小白兔,没敢说心底话——我觉得挺好。

第一百四十九章 家常里短

哪怕得了些许休息的时间,顾遥却因紧张难以浅眠。

是的,紧张。

如果不紧张,她不会在姚飞飞离开、宋海棠有了公务的情况下,还去弄那个酒楼。哎,她原本是期盼家人团聚的。哪知,沈姨娘没死,再次嫁人不说,那沈鸥……想着郑智让人送来的消息,顾遥心底沉甸甸的。

“姑娘,老将军叫你过去说话。”

“哦,来了。”

顾老爷子比顾遥还紧张。

两任妻子,一个陪他度过了人生最贫苦的日子,一个替他守住了家,养大了孙儿,生育了一双儿女。从侄子的只字片语里头,他能听出两房的和睦,听出弟弟一家对继妻的敬重。

自己何德何能,遇上这样的两个妻子?发妻已离去,自己呢,已是鬼门圈走过一圈的人,又能有多少时日,去弥补第二任妻子李氏?

“遥遥来了,坐这,坐这。”招呼顾遥坐下,老爷子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道,“玉娘一说,才想起来,你哪个都没见过。叫你过来,就是和你说一说家里头的人。”

人马上就到了,你现在才说,黄花菜不是凉了,是又开了一茬。顾遥垂着脑袋吐槽着,意外发现老人家的手抖个不停,随即恍然,祖父也很紧张。

那就——

“好啊,爷爷快些告诉我,家里都有谁,性子怎样,我要怎么和他们相处?”

话虽如此,老爷子能说上来的,不过是上老两代的事。这老一辈有三个长辈,顾遥的嫡亲祖母、二房的老太爷和老太太两口子。

“你二爷爷那头,不与咱们一起住。他又打小听俺的,没啥好说的,就不说了。”说完,顾老爷子仔细回想了半晌,又仔细瞧了顾遥半晌,方道,“嗯,你奶奶吧……嗯,你呢,瞅着和她年轻时也有些像。你奶奶呢,又是个好相处的,也不用担心。”

顾遥忽然插言:“三哥和六妹说,家里头姐妹都喊祖母祖父的,爷爷这里还是爷奶的,到时候怎么称呼?”

老爷子一噎,继而叹道:“几十年不在家带着,不止称呼,太康话,俺都不大会讲了。罢了,你们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说你爹他们那一辈吧。自家人你都见过了,媳妇里头,老三家的你也知道了,谢氏,名门之后啊!对比之下,咱家的就有些弱了。你母亲呢,是你奶、祖母娘家的侄女。”

这个顾遥却是不知道的,忙问:“和大伯母、大嫂子一样的侄女关系?”

顾琛的妻子,是顾大夫人娘家堂弟的闺女,顾遥是知道的,才有此一问。顾老爷子想了想,不是很确定道:“侄女是肯定的,是不是一样的,好像不是。你大嫂子的爹和你大伯母,是一个爷爷。但是李家,好像是三服之内没人呢。”

那是你岳家吧,有没有大舅子小舅子大姨子小姨子你都不知道?

顾老爷子却不觉得有什么,在说完出身不够的儿媳妇后,老人家忽然一笑,面带些许的,鸡贼。

“你太奶说过,一个家里头吧,媳妇好狠重要,她就给俺定了你大伯他娘,那是真好啊。”说到此,老人家沉浸回忆老半天,直到秋风吹响了廊下的枝叶,他回神,继续道,“哦,我说到哪了?”

“娶媳妇很重要。”

顾遥将话简了又简,一点儿都不耽误老爷子接上话,他说:“嗯,听说这个很重要。给老大定亲时,我去了京城,想方设法的,给他定了个官家女。”

“大伯母的父兄做官?”

顾老爷子面带得意道:“不仅父兄,叔叔侄儿,一家子都做官,做啥官的都有,厉害着呢。”

顾遥面无表情地瞪着老爷子。

老爷子原本就心虚,叫她这么一看,顿时炸毛,怒斥:“你瞅啥呢!你那啥眼神!”

要知道,老爷子一直不回家,除了不方便外,他心虚,无颜面对老妻,才是主因。

顾遥不知他所虑,只知祖父偏心太过。怪道她爹和嫡母感情一般,还不如和她姨娘亲近。不识字是一方面,见识,更为重要。可以想象到,她爹和嫡母,没有共同语言。就像大伯母方氏和大伯这对夫妻一样,也是没有共同语言的。

为何?顾遥之祖母李老夫人,纵有千万般好,出身却不怎么美。

老夫人是汝宁人,李家别的不多,就是田多,万亩不止。顾同知在顺天府的日子如此惬意,根本是因为老夫人是大地主。然,倒退五十年,李家的田,普通而已。

朱元璋称帝前,老爷子南征北战的之际,李家的兄弟们,则是趁着战乱四处买田、屯地。李家的崛起,基本上可以说,是发了战乱财。那会儿顾家的日子不好过,老太爷娶个身份有瑕疵,实际很实惠的填房,这也说不上什么太多的不对。李家呢,又需要和官家搭上关系,保住自家田产,倒也是互惠互利。

但是,到她爹的实惠,为何还娶李家女呢?怎么就不像给大伯父那样,找个官家的妻子?

爷孙俩僵住之际,商哥儿跑了回来,急忙问:“爷爷,姐姐,母亲哥哥姐姐呢?我已和夫子告了假。”

瞧见活波可爱的弟弟,顾遥立即收起不悦,驱散心中阴霾,笑着赞了商哥儿几句。闻得人还没到岸呢,商哥儿松了口气。老爷子抓住机会,把顾家的人和事,又讲了一次。

与顾遥不同,商哥儿是个真孩子,五六岁的真孩子,他第一反应是:“我们顾家的人真多啊!”

老人都爱子孙绕膝,老爷子心里乐开了话,嘴上却还要谦虚道:“这哪多了?镇远侯也姓顾,靖难那会儿,他死了四个儿子。即便如此,他仍有四个儿子活着,亲孙子亲孙女几十个。”

“他纳了很多妾吧?”顾遥颇有些不齿地猜测着。

顾老爷子哈哈哈笑了好一会,才得意道:“你错了!镇远侯的儿子都是嫡出的,只不过不同母。镇远侯一共娶了三个妻子。现在的侯夫人,与侯爷的孙子同岁。”

顾遥:……

好一会儿,顾遥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八卦了句:“那镇远侯的儿子,都是战死的吗?”

“十来年前,侯爷投靠圣上,侯爷四个在京师的儿子,都被朱允炆杀了。”

顾遥忙道:“我怎听人说,不朱允炆没杀人?”

这个人,不是旁人,是袁方。

顾老爷子道:“他太好说话,拗不过大臣,才下令的。不过,杀镇远侯的儿子真是杀错了。该杀的那个,反倒是没杀。”

“哦?该杀的是哪个?”

老爷子正色道:“曹国公,李景隆。”

这一是顾遥第一次听到李景隆的大名,那个让她与郑智痛恨半生之人。

按老爷子的话来说,感谢有他这个纸上谈兵的赵括,燕王当年才能赢那么多胜仗,以致反败为胜,打到长江北;也要感谢他打开金川门,使得金陵百姓免受兵乱之祸。

第一百五十章 看似一体

说至口渴,老爷子示意玉娘看茶。须臾茶至,老爷子饮了三口,茶碗见底,准备再要一盏时,婆子来报:“船到岸了。”

船到岸,人进城,一条条信息送来。谢氏、顾家姐弟在大门口候着,老爷子则在清风堂守着。多年未见的再见,从未见过的互相引荐,不过是面上的情。顾遥,将所有人过了一遍,但不敢说自己记得清,默默跟着谢氏,乖巧做人。

赶了一个月的路,两房上下、不论性别与年龄,全部累得人仰马翻。见礼后,众人连午饭都是各用各的。住进事先安排好的院落,每个院子都拿到了一份菜单,捡了自己要吃的说一声,待洗漱过后,饭菜便好了。

二夫人小李氏躺在炕上,搂着唯一的闺女道:“你这个庶妹,是个顶厉害的。”

“厉害也是个庶出的,能压过我不成?”

二人口中的顾遥,如今单侯在老夫人的院子。爹是亲的,祖母也亲的,不先亲近祖母,去亲近毫无血缘关系的嫡母不成?她不精,没傻到这份上。

老夫人醒来,收拾妥当后,招顾遥上前,慈祥地问道:“孩子,你有事?他们说你在这等了一中午了。”

意思是这么一个意思,但是老夫人一口太康口音,顾遥勉强听懂后,以北平话答道:“祖母厉害呢,我是有事。是这样,家里之前三婶理了规矩后,是我管着的。账本本来是要给祖母的,但方才瞧大伯母的样子,似乎很强势,今后怎么办?”

她诚心诚意地贴上,加之长相像顾同知更多一些。就是不像沈姨娘,也是老夫人不陌生的人。因而,这祖孙俩才第一日见面,却似认识了十年一般。老夫人见她紧张,出言安抚:“没事,给她就是。管家累人还不讨好,我们不干这赔本的买卖。你啊,今后跟着祖母吃喝玩乐就好。”

老夫人这话底气十足,她的陪嫁是三千亩上田、一个米铺。后来嫁闺女陪了一千亩,如今两千亩水田家铺子,每年到手三四千两。她又就顾同知一个儿子了,顾同知不算顶出色,但绝对不败家。有这样的儿子,家里的孙子媳妇又孝顺,她的日子,真的是极为自在。

老头子弄了个年轻貌美的小妾?

可算了吧,那么个糟老头子,自己也不稀罕了。

休息够了,两房人共用晚餐。不知多少年了,两房人第一次这么团聚,也没讲究男女大防,在大堂里摆了四桌,热热闹闹的吃着笑着哭着。

老爷子和二老太爷两个最能说,天南海北的,六七十年的人生,总有相同的回忆,也有不同的经历,你来我往的,两人这一夜不知道要了多少壶茶。说到月儿隐了,不到一岁的棨哥儿睡去了。

顾琛的长子,到底还是按照二老太爷的意思,单名一个棨字。

顾遥也从最初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逐渐放松。

小二房嫡出的顾珍,是顾家真正的嫡长女。加上家里人又宠着,一顿饭没吃完,老夫人给她送了八回菜。统共八菜两汤,根本就是回回都送。这样的娇宠,人有些横,再所难免,顾遥表示理解。小二房另外一位庶出的姑娘,顾迎,是个身材微丰神色怯弱的少女。眼神是怯弱的,但因她笑起来酒窝若隐若现,不说多招人,反正无法反感。

以上都是初感,顾遥觉得还不错,至少,比她想象中的好。

大老爷却很不开心。

自己这一代,两个弟弟都出息,唯独自己什么都不是;媳妇呢,长得丑一点的二弟妹,也比他那个黄脸婆好多了。偏这会儿颜色好的陈氏,不能入座。下一代呢,自己统共二子一女,哪个都不过。

最让人难过的是,别人的娘都在,只有他——

不知灌了多少酒后,顾大老爷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娘啊,你怎就去的这般早,娘啊……”

女眷这头,纷纷把视线落到大夫人方氏的身上。方氏淡定地搁下筷子,吩咐顾琛:“老大,你爹喝多了,扶他休息。弟妹,老大一个弄不动,让老二也去搭把手,可好?”

不等小李氏说话,二爷顾珩、三爷顾琅、四爷顾珺齐动手,兄弟四个,将大老爷扶了下去。

晚宴,借机结束。

送走二房后,小李氏扶着婆婆见姑姑回房休息,顾遥回身收拾残局,还要安排明日的早饭。忙得晕头转向之际,大夫人方氏婆媳一并走了过来。

方氏顾遥就赞:“哟,这可真的太能干了,也累了吧?不必与大伯母见外,有什么要帮忙的,直接说就是。”

顾遥知道她这是要管家权呢,因答:“我不累。三婶婶写了章程,照着检查就好了,那章程大伯母要不要?”

张氏道:“不必给我,明日送你大嫂子就好。来,见见你大嫂子。”

顾遥依言上前,行礼后道:“明日一早,我就将账本、这个月余下的银钱交给嫂子。”

小方氏儿子还小,并不想接管着事。做了许久的工作,她还是不想丢下儿子,这会儿听见婆婆的话,忙道:“孩子还小,娘再管些日子才是。”

大夫人笑道:“孩子交给我便是。”

小方氏笑了笑,没说话。顾遥以为她同意了,第二日去找她的时候,却被拒了出来。顾遥无法,只得去求救祖母。彼时二夫人也在,在老夫人的示意下,二夫人指点顾遥:“交给你大伯母就行。”

察觉到二夫人的笑意不曾抵达眼底,顾遥拘谨地道谢,溜了。差点跑断腿后,终于将事情交了出去。

顾同知还要下乡一趟,明日便要走,着人吩咐了一圈,定下二房独自用晚饭的事。操办者,是二夫人小李氏。小李氏先是和大夫人方氏说了一声,又袖了银钱给厨房,定下一切后,方通知二房所有儿女。

二房三儿三女,重男轻女,敬老紧幼,顾遥,坐了末席,离顾同知最远的位置。这一刻,顾遥才真切地感受到嫡庶的差别,或者说,非独生子女的劣势。

顾同知看了眼桌上的菜色,担忧地看了顾遥一眼,到底忍住了,招呼大家用饭。

他没说,小李氏有话说:“遥遥啊,怎不多吃些?饭菜是不是不合口啊?”

顾同知立即担忧望来,顾遥等着他说,却等来了顾同知更深的担忧。好吧,顾遥深呼吸一口,认真道:“母亲既然问了,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能吃甜,但吃不了清一色甜口的饭菜。”

是的,主食是饼,却是甜瓜饼。从主食、汤、菜,没有一道不是甜口的。顾同知往日也不怎么喜甜,家里很少把饭菜做得如此之甜腻。这会儿,只要顾同知说句,他也不喜欢便就完事了。但是她爹既然不说,顾遥只能自己承认了。

这么一认,事至。

第一百五十一章 骄傲之本

顾遥实话实说,顾珍却挑刺:“你这是怪母亲?一家子这么多人,都似你这般挑嘴,这饭还怎么做?”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顾遥正对面的四姑娘顾迎,眼圈一红。这会儿大家的视线都在顾遥身上,顾迎的反应,除却顾遥,竟没别个注意到了。

顾遥轻笑,因道:“三姐言之有理。容女史正好教过我们,如何照料一家子的饭菜,也说过,这事儿不易。作为食客,喜欢就多吃,不喜欢可以少吃,倒是不必说出来。我不主动讲,若是旁人问,我也会客气一下。可刚才是母亲问,一家人嘛,自然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了。”

提及容女史,顾珍就更恼。先前谢氏可说了,人非常难得,是沾了顾遥的光。

可顾遥是啥?婢女贱妾所出的庶女!

“你不过是——”

顾珍豁然起身,昂着头颅,话未说完,就被小李氏拉住了。

可大家伙猜到她的未尽之语。

顾同知第一个色变,因他色变,小李氏虽然心里不舒坦,却还是拉住了暴起来的女儿。

“我是庶出,姐姐是嫡出?”顾遥替她说完。

“遥遥!”顾同知立即出言喝止。

顾遥却不肯停下来。

“爹,让我说。这不是在凤城,我受了委屈也要忍着。这是我家,就算母亲不是亲的,那也是母亲。爹是亲的,哥哥姐姐们,也是亲的。”

小李氏死命拉住要暴起的女儿,顾遥却火上浇油。

“三姐,你先别着急生气。你是嫡出,你有胞兄亲娘外家,这是你的优势,你的优点,却不是你骄傲的资本。真正值得骄傲的,是我们自己的本事!二姐姐的针线,六妹妹的画儿,我的字。”

清冷的嗓音,淡定的口吻,和顾珍比更像个姐姐,更像嫡女。

话说回来,对顾家这种家境的嫡女,对小李氏这个富二代来说,世家嫡女到底如何,他们也不知道。能参考的唯一人选谢氏,只在太康待了一年,便随着顾御史东奔西走,她们能学的,实在有限。

能意识到这件事的,并不太多,在场却有一个例外,那人拍手笑道:“有理有理,我早说了吧,妹妹叫你们养歪了,偏没人信!一个个的,净瞎护。”

顾家的子嗣里头,尤其是二房,都是中规中矩的,唯独顾四爷,顾遥嫡出的二哥,顾珺是个例外。

顾珺只比大哥小一岁三个月,随即的妹妹,又只比他小一岁六个月。别人三年抱俩,小李氏,四年生了三个。在顾同知离开家后,小李氏实在照顾不来三个孩子。老大是长子,要好好教导,小的又是个闺女,自然也要留下。这一数,能往外家送的,就剩老二顾珺了。

三岁起,顾珺就去了汝宁。

汝宁在历史上赫赫有名,曾在汉时出现过汝半朝的盛世。汝宁是战乱遭受地,也是个文化的起源地。李家先前的出身不够,洗到了第三代,也洗了个七七八八。顾珺和表哥表弟们一起读书,和表姐表妹们一起玩。

顾珺虽然借住外家,但他的直系亲属,全部在朝为官。豪门世家眼里算不得什么的顾家,在汝宁李家,是庞然大物。顾珺,在李家所在的三河镇称霸了十年。突然回家,遇到女霸王一般的妹妹。他不想诋毁自己的妹妹,但是,自己的妹妹,真的就是个奇葩的存在。

没有李家姑娘的卑微的沉静,又没有三房堂妹的嫡出气派。

顾珺实话说了,气哭了妹妹,获得全家指责,就像此刻,顾珍拉着小李氏的衣袖,抽泣:“娘,你看二哥说的什么话!”

不等小李氏说话,二爷顾珩已斥责手边的弟弟:“妹妹有什么错处直接说,怎能这般诋毁妹妹!”

就连顾遥,也奇怪地看着斜对面的顾珺,因道:“四哥这话奇怪,当娘的护着女儿、当哥哥的护着妹妹,再正常不过的事,怎就护不得了?”

这句一出,几个孩子眼巴巴地瞅着小李氏,小李氏的脸色也很古怪。原来,小李氏因为夫婿在侧,没来得及说,顾遥那话,不是别的,就是她平日里的口头禅。

顾珺怔过后,哈哈哈大笑,对顾同知道:“爹,你知道么?我娘整日说的就是这话。啧啧,五妹倒像是娘肚子里出来的。”

顾同知立即对这个次子有了好感,因道:“爹不在家,你娘又要照顾祖母,又要拉扯你们几个,几时清闲过?你还闹她!至于你五妹妹,很小时候没了生母,又在凤城待了那几年,受了不少委屈,还差点死在蒙人的刀下。后来到宛平,爹又忙,顾不上她,她管着这个家,还要带着商哥儿,也不容易……”

“那我懂了。”顾珺立即表态,别人反是一怔,顾珺也不饶弯子,揭秘,“这么说来,妹妹就是太容易了,才会有些不懂事呗。自今日起,也叫她不容易就是了。”

在顾珺的插诨打科下,顾珍早忘了最开始的挑衅,视线全部落到顾珺身上。顾遥的反击,似乎成了姐妹的小打小闹。不管是小李氏,还是哪个,都不好再提先前的事……

就寝时,顾同知方和小李氏道:“当着孩子的面,我不好说,怕你们觉得我是护着遥遥。这会儿没人,我也不瞒你。今日的饭菜,也不合我的胃口。今后你们喜欢吃甜的,那就多甜的,给我炒盘鸡蛋就好。”

小李氏红着脸,尴尬道:“原来,老爷换了口味。”

顾同知没吱声。

他没有换口味,而是,真正喜欢甜食的人,已经不在了。他没必要,再去吃那甜腻的食物。

“安歇吧。”

且闻此言,小李氏有些松弛的面容,嫣红一片,声若蚊蝇地嗯了声,就要伺候顾同知入侵,却被顾同知挡下。顾同知径自打开了一张被子,裹得严严实实,躺下。

小李氏心里无比失落。

他们夫妻有三个骨血,成亲快二十载。但是他们夫妻行房的次数,真的没多少。早年小李氏不停地有孕,后来顾同知的不着家。年初,顾同知在家时,俩人依旧没有通房,因为顾同知说:“你好生养,大着肚子北上,太辛苦了。”

避子汤?那玩意伤身,为了小李氏的身体,当然也不要喝了。

先前几日,顾同知说一路旅途太累了,虽然宿在了小李氏处,却并没有行房。这会儿呢,顾同知又说:“明日我要早起,安歇吧。”

小李氏心底默默流泪。

她和堂姑姑,为何都是活寡的命?李家祖上造的孽,她们这些小辈享福的同时,也在还债吧?

小李氏觉得,她的夫婿有问题。

第一百五十二章 沈鸥去处

顾同知下乡后,心存疑惑的小李氏总是留下顾遥说话。三番五次下来,顾遥少不得猜测她的用意。这日回去后,将小李氏提过的人事一一列出。

提到的人,知府路家的少爷,两次;琴姨娘,五次;孟家,一次;郑家,两次;北京布政司使韩家,因为第一次顾遥就表示不熟,便只提了那么一次……

琴姨娘,无疑是重中之重。

不会吧?

小一辈的三房人,三房那里有一庶子一庶女,巧得紧,二人的生母均过世。也就说,如今三房没有活着的妾室。那里,虽然陈姨娘一个妾胜过所有,但数量上确实少的。算下来,只二房的妾室多。

顾遥的生母过世不提,顾迎的生母贾姨娘,乃小李氏的陪嫁女,一直小心侍奉着小李氏。贾姨娘眉宇间虽有些解不开的愁,但是身子骨瞧着无碍。另一个获得好好的,便是商哥儿生母,琴姨娘。

论年纪,琴姨娘乃花信女子,足足小了小李氏十整岁;轮样貌身段,小李氏并贾姨娘两个,都不及她一个。可是,琴姨娘再怎样,也是赵王府出来的……

这个小李氏,可比想不开啊!

再次被留下“陪我说说话”时,顾遥心中有数,再小李氏再次提到琴姨娘时,顾遥忙道:“母亲总提她做什么?我回家这些年,爹爹也没去过她屋里。商哥儿除了丫鬟,下剩的都跟着我,和她也不熟的。”

小李氏不信,笑道:“你爹去不去她屋里,你怎知道?”

顾遥信誓旦旦地保证:“春耕秋收夏避暑,一年四季有三份,爹爹都在乡下。夏热避暑之际,我和商哥儿都去庄子上,也只琴姨娘一个在家。冬日里,琴姨娘一个月里有泰半回娘家,也就是去赵王府。先前母亲不在时,我是小的,也不好说。母亲到了,可得说说琴姨娘,怎能一直跑人家呢!”

这些,倒和小李氏打听来的差不多。听完这些,小李氏更忧伤了。是夜,单叫了贾姨娘留下伺候。贾姨娘十来年不干陪夜这事了,战战兢兢地留下,哪知小李氏开口就暴了个大消息。

“我怀疑,老爷不行了!”

贾姨娘惊呼出声,因道:“这不可能吧!三家里头,独我们小二房的人最多呢,夫人可不要乱讲!”

小李氏琢磨数日,又多方查证,这会儿证据十足,因道:“近些年我们俩都不清楚,只说先前。我一直有孕生孩子,你伺候老爷的时候多,可老爷何曾贪欢过?”

贾姨娘羞红了脸,不说话。她最幸福的日子,也过是在夫人有孕那几年。饶是如此,她也……不曾满足过。话说回来,正因她一直不受宠,小李氏才叫她过了这般久的清闲日子。

小李氏将她的表现看在眼里,心下到底不喜。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商议,她放下心中不愉,继续道:“那烟如在跟老爷的时候,确实是处子之身。也就是说,她跟了老爷近三十年,老爷都不曾动念头。在家那个月,除了收房当日,老爷并没有和她一处宿着。宛平这些年,两人又只生了五丫头一个……”

贾姨娘颔首,这个有理有据的,因道:“经夫人这么一说,似乎是这样。”

小李氏又道:“那个琴姨娘,你也瞧见了,是个可人。可这样的人,打生下商哥儿后,便不曾受宠。”

这个事,贾姨娘却是不知道了。想着贾姨娘的容貌,她疑惑道:“这个,不能吧,那琴姨娘……家里头头一份吧,比先头的沈姨娘容貌还胜。”

小李氏冷笑道:“漂亮什么用?老爷何曾贪恋过美色?不贪恋美色,偏还一个一个的纳,是怕别人知道他有问题吧?”

贾姨娘诺诺不敢吱声,心底却一片荒凉,比见到貌美如花的琴姨娘时,还要绝望。

小李氏的忧虑没处消解呢,老夫人拉着她念叨个不停:“我们就这样事儿的来的,家里的那些管事,能靠得住不?爹娘夫婿儿子,哪一样有粮食可靠啊!这么一来,我这心哦,砰砰跳个不停。大老远跑来,除了一糟老头子,儿子我老婆子也见不着,图个啥子哟。”

顾遥也忧心忡忡,默背完账册的宋海棠,忍不住问:“这俩月乡思收入很可观了,你怎还愁上了呢?在家憋坏了?统共不到一个月,你至于么?我马上也要下乡,到那时,你要如何?”

顾遥哪是为这小事操心,因道:“那两册兵书回头你送给郑智,再叫他查下沈鸥沈从君父子,到底落到何处!”

“这俩人与你什么关系,叫你这般操心?”

“哎,这你就别问了,多想想你自己吧!你姐有孕了吧?你几时嫁人?”

宋海棠也不害羞,因道:“福哥还小,急什么?再说,宋巧还没人家呢,我一时半伙嫁不出去的。”

这时,寒香在门口扬声道:“姑娘,何婆婆来了。”

方氏掌家,头一条规矩,下人不签卖身契,也要写投靠文书。因何福要入仕途,何婆子唯有辞工,回家另谋生计。宋海棠此番来顾家,便是顺道接她回去的意思。

顾遥包了两方砚台、六刀呈文纸、十二支狼毫笔与她,叮嘱道:“婆婆不过四十几岁而已,别只穿蓝色的土布衣裳;婆婆身子不好,别只吃三合面;婆婆怕冷,冬天舍不得烧炭,就让福哥多砍些柴,不用怕耽误他读书……”

何婆子哽咽应道:“好,好,婆婆都听你的。”

宋海棠打断俩人的没完没了,道:“都打住,这不还有我呢么!”

顾遥心底的伤感刹时灰飞烟灭,破涕为笑,道:“对。不止婆婆,我还指着你过日子呢。好了,快走吧,去挣银子给你娘,给你弟弟,给你两层婆婆,给我和秋菊这俩妹妹使!”

宋海棠离开的第三天,又折了回来,告诉顾遥一个惊天的消息:“沈鸥任铁岭卫的一个百户,他的儿子沈从君,却是铁岭卫的千户!”

儿子的职位,比老子高。

更重要的是,如今,最北的努尔干司还未设立,铁岭卫,是大明疆域的最北侧。离内陆,能多远就多远。

顾遥泪如雨下。

沈从君,你为什么还待我如此好?

替顾遥跑完腿的宋海棠,又马不停蹄地去了郑家,汇报了顾遥的反应。郑智听见顾遥哭了,踹飞了脚边的凳子,吓坏了宋海棠。

宋海棠赶紧道:“顾遥说,银子她现在用不上,归她的那份银子,也暂拢到你这,给你使。”

郑智怒道:“小爷我是差银子的人么!”

额,你当然是啊……您家萝卜头一般的弟弟,当着全家面,支援了您五两银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 时光如梭

小李氏的猜测,没多久就被顾同知破解了。永乐八年除夕之夜,顾同知与小李氏颠鸾倒凤,永乐九年二月,小李氏诊出身子。谢氏见比自己大的嫂子都公布了,借机让那大夫诊了一下,竟是已足三月的胎!

众人恭贺这妯娌之际,小李氏泪流满面。

就那么一次罢了!这叫个什么事!

八月里,妯娌二人一前一后产下男丁。谢氏足月顺产,小李氏却是早产。且小李氏年纪到底更大一些,若非容女史出手,只怕母子难保。

自九爷顾瑀以后,三房再没孩子出生。

永乐九年,永乐皇帝设立奴尔干司,原铁岭卫指挥使升任奴儿干都司使。原铁岭卫官员均有提升,沈从君升的最快,从正五品千户升作正四品卫指挥佥事。一时间不知多人醋了去,互相劝慰:“罢了罢了,谁叫咱们不是奴儿干都司使的女婿呢!”

这些人把沈从君的升职,都归结于他的岳家。不说别人,其妻沈林氏都替夫君憋屈,因道:“我爹女婿那么多,为何单提你一个?都是妾身害了夫君。”

沈从君笑了笑,想了一番记忆中的女娃娃大概会说的话,反劝妻子:“我有能力,但我也沾了岳父的光。是以,他们说的没错,你说的也没错。”

“爹~”

小夫妻间,忽然进入了个小人儿,沈从君毫不犹豫将女娃娃抱在怀里,如珍如宝。沈林氏既满足,又有些遗憾,不禁摸了摸肚皮。自己,何时才能生个儿子呢?

永乐十年,国泰民安,皇帝下旨,因永乐八年会试未如期举行,永乐十一年、十二年,连续两年会试,永乐十年秋、永乐十一年秋,均有秋试。

三房谢琅,成为顾家唯一一个具有会试资格的人。与此同时,顾遥申请回京。

才娶了宋海棠的何福,运气爆炸,县试府试院试一路过,拿下秀才功名后,乘胜追击,拿下了永乐十年的乡试,虽是挂尾巴上了,实打实地么过了。

宋海棠是要送夫南下的,蒙学馆除了谷举人,袁方教了两名举人出来,一共三人即将入京参加会试。袁方自己不肯入京,顾遥因郑智也要入京参加武举,在宋海棠的怂恿下,心动起来。

这两年,郑智顾遥极少见面。每一面都很不容易,很短暂,但一两月,见上一次,却也不难。而今,郑智即将南下,却已月余不见顾遥,难免心浮气躁起来。见不着人,他就去闹郑世子。

“大哥,我都十八了!你几时给我定亲!”

郑世子搞不懂自己的弟弟。

几年前常见,俩人好也就罢了。如今这情况,弟弟怎更挂念那丫头了?上次见顾遥时,郑世子倒也仔细打量了一番。中上之姿,行事大方、端庄稳重,不亏是女官教出来的闺秀,十分不错。但要说这样的女孩子多招人喜欢,那就另当别论了。

拗不过郑智,郑世子正色道:“等你从京城归来,只要你还愿意娶她,我就给你们定亲。”

郑智疑惑了一声,问:“不管武举结果如何,都定?”

郑世子肯定地点了点头。

郑智直觉有事,但是,他下意识忽略那股不适,得寸进尺:“不是定亲,是成亲!”

郑世子没好气道:“顾遥月份小,如今虽说十五,不满十四,即使到明年夏,她都未及笄,你急个什么?何况她行五,顾家的大姑娘如今还没个婆家呢,怎么着也娶不了!”

“可我明年都十九了,我还……”

还是童子身这种丢脸的事,郑智死都不会说的。他不说,郑世子也知道。郑世子下意识地看向某处,暗道,这个弟弟,不行?

顾遥暗搓搓地计划着进京,顾谨则是大大方方的了。

大明女子年满二十不嫁人,便要开始罚银子了。虽然那点银子对顾家来说,不过一顿饭钱,但这事丢人啊,还耽误下面几个姑娘家出嫁。

像三房的顾璇,已经暗定给了路右石。只因顾谨没有说婆家,这事也就没公布。至于二姑娘顾尘,谢氏给她定下的是顾御史同僚的庶子张固。张固虽是庶子,却是张御史唯一的儿子。就冲这一点,顾尘的婚事已是极好的了。

顾尘自己也满意。

毕竟,她的出身不是不光彩,而是十分不光彩。她的生母,是二老夫人身边的丫头,下药生了自己……

事实上,谢氏每生一胎,便出幺蛾子,直至第三胎才消停。原因么,顾尘的生母死于难产;六爷顾培的生母,同样死于难产。

两位姨娘,不,只能说爬床的丫鬟,都是大有来头的。死因一样,动手的,却是两个人。顾尘的生母是二老夫人的人,动手的,是顾御史自己。在谢尘生母事件后,谢氏一直跟着顾御史在任上。但是家贼难防,她再次有孕时,出问题的,是她的丫鬟。

那一次,是谢氏自己动的手。

这两口子用霹雳手段告诉二老夫人,他们俩都不是什么好人。有了两次血的教训,谢氏怀有第三胎时,大家终于消停了。至于二老夫人,在查出谢氏丫鬟也是二老夫人收买时,铁面无私的顾御史,再也没对老母笑过。

总之,因为三房的两个女孩子皆定下,二房三个都是十五岁的姑娘,又有嫡亲姑姑帮忙看着,真叫个事。顾谨那边,大老爷和陈姨娘是真的急了。至于方氏,不好意思,大房就这么一个姑娘,不嫁拉倒。拖累二房和三房?不会,届时二房三房各家情况嫁女就是。

几年下来,陈姨娘完全独霸大老爷,赢取了表面的胜利——但这会儿,为了闺女的亲事,让她让出夫婿,她做不到,大老爷也做不出来这事。唯一的法子,去闹老爷子,叫他想办法。

老爷子比大老爷无耻多了,当着小李氏的面,吩咐老夫人:“说说老大媳妇,赶紧给大丫头找个人家,别妨碍珍姐儿几个嫁人。”

倘若他表现出对大房的偏爱,老夫人只怕真不接这活儿。就是这种漫不经心,甚至带着厌恶的口吻,老夫人才不那么抵触。并未应下,只道:“叫我想想。”

老爷子走后,小李氏叹了口气,劝道:“这天底下的女子,哪有不可怜的?娘也好,大姐也好,我也好……包括大嫂子,大丫头都是可怜人罢了。”

凭良心说,到底是大老爷那样的夫婿好,还是顾同知这般夫婿好,小李氏,自己也说不清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南下人选

提及女儿,老夫人的心,一痛,晕了过去。醒来时,精神不济,胃口极差。一时间,顾家儿孙,包括顾同知在内,纷纷守在安寿堂。老爷子也撑不住,歇在了隔壁间。

这日,老爷子撵了众人,因道:“这些年家里一直有你,我也很安心。是我,对不住你。给大丫头找婆家的事,你当我没提。”

几年下来,老爷子的凤城话丢了个七七八八,渐渐捡起了太康话、捡起了官话。

老夫人听了此言,冷笑道:“你滚。”

老人家快六十了,还能中气十足地喊出这句,连在门外的人都听见了,可见老夫人多不待见老爷子。知母莫若子,从小李氏嘴里听来婆媳那日最后的对白,顾同知背过身去,呜咽起来。

二房一堆孩子,诧异地看着父亲。

顾遥仔细琢磨了下小李氏转达的话,联想到父亲的举动,忽然了悟,冲进屋里,跪在老夫人榻前,鼓励道:“祖母,你好起来,带我们去京城看姑姑,好不好?”

五丫头的姑姑……

老爷子顿时明白老婆子闹的是哪般了,垂头丧气地离开。他这一生,只那么一个闺女,若说不挂念,也是骗人的。但,他没资格挂念。

顾遥的话打动了老夫人,提示了顾同知。顾同知,立即不管不顾地安排起亲娘南下的事。

大夫人方氏是知道自己怎么嫁进顾家的,和蹇张氏一样,同样都是被家族、被亲人用作利益交换的女子,方氏一直恨着娘家。在和娘家结亲时,特挑了隔房的侄女,都不要自己兄弟的。此刻,见老夫人如此,方氏忽然特别想念母亲。

有生之年,我再回去看一眼?

顾遥怂恿,老夫人颔首,顾同知推动,方氏主带队,顾家,就这么定下了南下的事。至于路途遥远,大家又不是没去干过,怕个啥?

顾琅得知全家大部分人都去时,差点跪了。这到底是送自己赶考,还是给自己找事的啊!

金陵,蹇张氏收到北京的信,第一次,在二门上等候蹇尚书。见到妻子的刹那,蹇尚书很欢喜,随即年纪的优势,让他知道定然有事,加快脚步上前,问:“发生了何事?”

沉浸在喜悦中的蹇张氏没体会到这份珍重,笑语晏晏道:“我娘要来京城看我!她还带着侄女们来。我和老爷说一声,把家事交给儿媳妇,我带着荃荃去我陪嫁宅子住一段,可好?”

“为何不住家里?顾家不是有个孩子参加会试么?”

蹇尚书蹙着眉头地问道,好似责怪蹇张氏一般。但他其实想说的是,顾琅正好和家里的几个孩子一起。而我,也可替你孝敬岳母几日,谢谢她把养得极善良的女儿给了我。

蹇张氏见他脸色沉重,瞬间出了一手的汗,惊讶道:“老爷,竟也知道?”

哪知,蹇尚书的脸色更黑了。

蹇张氏忙道:“妾身糊涂了!老爷怎会不知呢!老爷可是吏部尚书,岂能不知这些个!”

我是吏部尚书,若那顾琅不是你侄儿,我何必在意?蹇尚书,却已说不出口。算了,有些事,错过就是错过了。

放弃和夫婿举案齐眉的蹇张氏,早已将心儿收起,年头多了,也觉得夫妻这般已是极好了。察觉到蹇尚书不似先前那般不悦,蹇张氏又解释了句:“琅哥儿要会试,还有六个侄女,都是半大的孩子,正是闹腾的年纪,住在家里不方便。”

六个女孩子而已,就是六十个女孩子,也住得下。蹇尚书很想如此豪气地说,但是,那样显得自己太主动了,便又咽了回去。

得知蹇张氏因为娘家人要来,便要搬出去一段时,蹇大爷的妻子忙道:“母亲何必搬出去?我娘家的侄女、弟妹的外甥女都在家里住着,独母亲的娘家人住不得,叫外人知道了,岂不是又说我们两嫡不合了?”

蹇张氏在这个家里多憋屈,怎么会叫自己的母亲知道?这会儿,随嫡出的儿媳妇怎么说,她都不会松口。因而,蹇张氏笑了笑,道:“嘴长别人身上,如何能管得来?我娘家人小地方来的,不懂府里的规矩。依着规矩,她们不痛快;不依着规矩,你们不自在,何苦来着?”

蹇大夫人却不放过她,犹道:“她们?难不成母亲的侄女都要来,是叫夫人给说亲的么?如果是,住家里确实不便。”

蹇张氏强忍怒气,因道:“有说亲的,也有来玩几日的。京师的繁华,岂是别处能比的?她们想看一看,顾家肯出银子,我这个改姓的出嫁女,还有什么好说的?”

潜台词,也不用你何家出一文钱,你又有什么好说的?

蹇大夫人听出来也只当听不见,继续道:“母亲不能因为娘家也强逼你嫁给公公,就和娘家生了份。”

这话太诛心……

蹇张氏板着面孔,一字一句道:“我自愿嫁给老爷,没人逼我!”

蹇尚书惦记这事,提前归家,进门听见这话,望着蹇张氏强忍泪水的面容,蹇尚书眼神一厉。

蹇大夫人秒怂,慌忙拿儿子作挡箭牌道:“麟哥儿快下学了,我回去准备他爱吃的东西。”

一直做壁画的二夫人,也跟着退下,将空间留给那对年岁相差许多的夫妻。

蹇尚书一声长叹,服软,主动问蹇张氏:“真不在家住着?”

蹇张氏不说自己的不易,只道:“要给大侄女说亲,二侄女几个小的,隐约有了人家,一个定下的还是顺天知府的儿子。家里头男孩子多,还是避着些好。三弟妹也来,她是极傲的,先前在金陵时,也不来蹇家,如今她儿子又要参加会试,她躲蹇家,能躲多远,便躲多远才是。还有五侄女,她和保定侯合开的蒙学书院,都出了两个举人,与保定侯那里的人也要来往。”

保定侯是文武两道通吃,但保定侯几次易主,和蹇尚书这般纯臣,观点不合。蹇张氏只是善良,并不是无知。

蹇尚书听她数了这一圈,大抵确定了顾家来人,确实很全,很杂,各层关系交织……

“如此,那便出去住吧。把我东西带上,我陪你陪嫁宅子住。”

蹇尚书,作出最大的让步,最大屈服,心底有些别扭。然而,当望着妻子因惊讶,睁得圆圆大大傻傻的眼眸时,又忍不住笑了。

“老爷笑起来,很暖。”

蹇张氏傻傻地说道。

第一百五十五章 信息传递

顾家定下启程的日期后,顾遥就磨在方氏那里打探歇脚点。因为顾琛的原因,顾遥又会哄孩子,方氏与她还算亲近,根本架不住她这么软磨硬泡。方氏只当顾遥对京城好奇,不仅把路程安排说了,还叫儿媳妇小方氏与她讲了讲京城的人事物。

顾遥听得津津有味。

什么?她前世最后的人生十年实在南京待的?不好意思,她很宅是其一,根据六百年前北京的对照,她相信,南京和金陵不仅是名字不同,整个儿都会面目全非。

顾遥并不是个好奇的人,别人可能不知道,寒香十分清楚。自家这个姑娘,除了啃书逗逗小孩子,对绝大多事情都兴趣缺缺,一点儿八卦的心都没。寒香直觉有问题,但她懒得猜,直接问顾遥:“姑娘打听落脚点做什么?”

做什么?给某人送信呗。只要能一起南下,俩人总能碰上的不是?

顾遥虽然虚长不少年,但是情商太低,感情方面更糟糕。郑智的霸道,粘人,填补了她这部分的遗憾。若郑世子问她,为何不常见感情反而更好。她会说,因为距离产生美,因为不能相见,更加思念。为了传信方便,在察觉到寒香对青山那丝若隐若现的情思后,顾遥和郑智提过把寒香嫁给青山的事。

青山自己嘴皮子利索,心眼又多,对寒香这种傻白甜的姑娘,很有好感。听顾遥这么说,立即表示愿意。

然而,郑智却不愿意。

哪有主人单着小厮娶妻生子的道理!

因为郑智的不同意,顾遥与郑智私下往来,都是通过青田直接操作的,连寒香也瞒着。实在是没办法啊,顾家现在人多嘴杂,寒香又不大有心计,一不小心说了出去,顾遥不被打死也差不多了……

顾遥单带着寒香出门,却又在半途吩咐寒香:“我有些口渴,你去弄些梨水过来,我在前头亭子里等你。”

近来被顾遥坑过太多次,寒香下意识地问:“姑娘你又想一个人做什么?”

是的,这对主仆傻了一对,但是,毕竟不是真蠢。

“哎呦,到底你是姑娘我是姑娘啊,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话!那什么,你既知道我有事,必要时,替我打掩护哦。”

不仅不告诉人家,还无耻地让自己打掩护。寒香哀怨地看了她一眼,最后看在顾遥给她的私房太多的份上,到底默默走开了。

顾遥抓紧时间溜到马房去找青田。

青田现在是一名马夫,顾遥强忍着马厩的味道,飞快地报了一对地名后,吩咐青田:“重复一遍。”

青田照做后,顾遥才要说别的之际,要出门的顾琅,远远瞧见顾遥。少年本想高声喊,忽然意识到不对,遂放慢脚步,悄悄溜过来……

青田早发现了他,便低声提醒顾遥:“姑娘,三爷过来了。他动静很轻,姑娘只做不知,快些说便是。”

顾遥只得省下千言万语,只说了:“把方才背的地名告诉他,那是我家南下途中落脚之处。”

顾琅已走到青田目力范围内,顾遥在青田的提醒下,转身,藏了一把东西在怀里后,惊呼:“马厩臭烘烘的,三哥来这做什么!”

“哼!正要问你呢,你在这做什么!”

顾遥耍赖:“我告诉你可以,你得替我把事办了!”

“说说看。”

“我们要走了,袁夫子不去,要给他准备些吃的喝的——”

顾琅打断:“这些你列个单子,随便找个人都能添置上。再说,袁方那么老大一个人,还能饿死冻死?”

“他能的!他现在风度翩翩、面红肌丰,都是我的功劳!”

就袁方那风一吹就跑得小身子骨,风度翩翩顾琅没意见,可要说面红肌丰,纯粹是眼睛不好使!顾琅冷笑道:“别打岔,只说你们两个先前在做什么!你藏了什么?”

见顾琅要动手,顾遥只得掏出一个沉甸甸荷包……

“这是给商哥儿同窗的钱商哥儿有个同窗,他爹就是卖大碗茶的,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还供他读书,我觉得很值得鼓励!”

因为都是钱,沉甸甸荷包,其实并没有多少,顶天二三百钱。没有姑娘家随身携带这么多钱的,顾琅也就信了。把钱随手递给青田,青田看了顾遥一眼,接了。

顾琅随口吩咐:“给我找匹最好的马,我要出城。”

顾遥便知他为何来这边了。顾御史那头的宅子小,马房也小,只两匹马。顾御史固定一匹,另外一匹家用。顾琅若是骑走了,就没别人什么事了。

青田收钱找马的时候,顾琅对顾遥道:“你就那点月钱,别只砸书本上了。学姐妹们弄点胭脂水粉,不好么?像你说的这个孩子,他这样的家境不适合读书,那就不该想着读书。即便想,也该先想法子养家糊口,而后方论读书。”

“穷人穷的是财富,又不是脑子!还不能有奋发的心了?”

顾遥怼了一句,她两世为人,特烦往脸上涂抹东西。

顾琅呢,被噎得说不出话同时,禁不住反思——其实平民读书,除了难了点,并不是不可以。但这不是一时半刻想通的事,顾琅接过马绳后,顺手摸了块银子,递给青田,道:“一并给那孩子送过去吧。”

于是,青田便招呼了小弟看马厩,自己借着送钱的事由,出门了。

顾家要南下,顾遥也在其中,郑智一直盯着顾家,自然知道。这会儿青田过来传的口训,什么意思,郑智猜得了九分,得了便宜偏还要得瑟,故意难为青田:“你家姑娘,也没说要我做什么?”

青田差点吐血……

什么叫你家姑娘,我的三爷喂,您忘了我是哪家的人了?

青田含着血泪道:“姑娘是一个人偷跑出来说的,交代过小的,又溜回去了。”

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偷溜,郑智满脸不爽:“下次见着她,必须警告她老实些,别溜上瘾了。”

恋爱中的少年智商在标准线以下,他忘了顾家不是郑家。郑世子虽然脱离了锦衣卫,本事还在的。没有纪纲的恐怖能耐,拿来看个小家,还是不在话下的。

郑家,在金鑫鑫坑过郑智那次后,各处护卫婆子,都快能数出苍蝇有几只了。

南下行程太满,中秋刚过,顾家的大部队便启程南下。

出发前,顾遥把自己当年离开凤城的起因,告诉了方氏。因为第一站,就是保定侯府,孟瑄未定亲,顾谨未嫁。

第一百五十六章 潸然泪下

孟瑄虽是嫡出,若有武举的功名,军职之路自然更容易一些。他自小努力,也是为了这个。等了多年才等来的机会,此番武举,他是孟家子弟的带队人。

因为顾谨,同样出身书香门第的方氏,这一次全然当配角,全力死盯顾谨。顾家出面的事,交由谢氏处理。

这不,在归还容女史时,谢氏便当着孟家的人面,谢氏夸顾遥:“一家子孩子,只这孩子机灵,叫我挑了几个丫头,伺候容女史的同时,还学了不少本领。虽四个不及容女史一个,也够教我们家丫头们了。”

这话是谦虚了。

谢氏,并不需要完全依靠容女史。不过,有了容女史顺手带出来的四个签了死契的婢女,再加上谢家的教导,顾家两代女孩子的教养、婢女的培养,不用担忧了。

因此,顾家准备了超大的一份谢礼。

在保定候府,顾遥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孟善不仅一一给她介绍家里人,还郑重申明,这就是孟家孩子,待顾遥出嫁,大家必须添妆。

孟太夫人带头,笑应。

能不笑么?脂粉不施的顾遥,是那么地灵动,像极了某人。

容女史归还,至于鲁娘子,她想跟着顾遥,顾遥不收。她和寒香这对主仆傻了一对,身边需要的是精明能干的人,留下鲁娘子没意义。不收鲁娘子,可以带她一路游山玩水,金陵这一趟,鲁娘子还是会跟着顾家的。

郑智,就是这时候巧遇的顾家。郑、孟两家关系本来就密切,郑智借着参加武举,预备和孟家人一起南下。郑世子根本没多做考虑,便支持了这个决定。

和郑家比,孟家要参加武举的人就多了。

顾遥不能去前院和大家唠嗑,熟悉的孟大夫人也不在,顾遥只能从下人嘴里听一二,委屈得不得了。

成长的烦恼。

孟善瞧出她的委屈,当即带着她去前院溜了一圈,后院炸开了锅。

“丫头而已,宠成什么样了!”

孟太夫人不以为意,笑道:“姑娘家本来就要教养,更何况,顾遥她值。容女史来我们家八年,也没见你们哪个提出让她带徒弟的,只供养着这一个。”

世子夫人,同样出自王氏,与如今的太夫人、已故的保定候夫人,同出一族。二人又是婆媳,世子夫人便笑道:“母亲可不能因这个说我们。容女史本就是孟家的人不提,容女史身旁的丫鬟婆子,也一直潜移默化的改变着,孟家底蕴深厚,何必再去学宫中那套?”

“既能想得明白,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孟家的荣耀,是侯爷续住的。他如今想做什么,只要不危害孟家,就可以做什么!”

太夫人扫了一眼方才抱怨的庶子媳妇,如是理直气壮地说道。

世子夫人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带头起身:“是,谨遵母亲教诲。”

至于孟善,压根不考虑这些。他还能有几日的活头,一生兢兢业业,临了还不松快几分,要把遗憾带进棺材里么?

他待顾遥如此,顾遥怎舍得瞒他,毫无羞意道:“孟爷爷,再过两年,我打算嫁给郑智。”

“不知羞的丫头。”

曾几何时,孟善也听到了类似的话,小丫头说:“孟哥哥,等我长大,我要嫁给你。”

她说了,也就去做了。孟家的宗妇有多难,孟善看着祖母、母亲长大的,如何不知?为了那句话,娇娇的丫头,拼命学习。琴棋书画、拳脚、管家,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睡觉吃饭,就是学习。自己找她玩,她却说:“快走开啦,等我嫁给你,我们有很多时间。”

可事实上,我们啊,并没有很多时间……

顾遥不知道的是,孟善早有所觉,且在郑智才露苗头的时候,已经在助长了。可以说,若无孟家的推动,顾遥和郑智难有今日。

孟善最后一次记拍了拍顾遥的脑袋,笑道:“我一生运筹帷幕,你和郑智,将是我最后的筹谋。”

顾遥信孟善,比信郑世子还要多。有了孟善这句,顾遥嘻嘻笑,笑容无比满足。

孟、顾、郑三家人马一道南下,在河南境内才分道。顾家,要去太康一趟。顾同知的意思,把顾遥写在小李氏名下。

一个没娘的孩子,还能给自己儿子带来益处,小李氏忍了。

是的,去年,顾珩、顾珺这对兄弟回太康县试,三场皆过,顾珩吊车尾,顾珺第二名。小李氏赞顾遥时,顾遥谦虚道:“是大哥和二哥自己努力,哪有我的事?”

私下,顾同知这一房,还是按照自家排行称呼的。

虽然顾遥这么说,小李氏并不是一无所有。次子过去是否努力,自己不肯定,但是长子,那是特别努力啊。近几年按照那袁方的意思清闲了些许,反倒是一次过了,虽然是最后几席。

总之,这一趟回太康,老夫人定要看看自己的庄稼、看看自己的铺子,顾遥呢,也会被顺带着,上个族谱。

千余里地,本就人多烦慢的行程,拖到了十月里才到。

脚踩着金陵的土地,顾遥感慨:“京城竟然也这么冷!”

一语未了,前头的老夫人忽然嚎啕哭了起来。众人顺着老人家的视线望去,只见岸边美少年旁边的妇人拿下斗笠,露出和顾遥三分相似的面容。

妇人上来扶住老夫人,一边流泪一边嗔:“千里迢迢的,娘跑个什么劲。再等几年,我和荃哥儿去北京看你就是。”

老夫人则骂:“等什么等!再等几年,老婆子就死了!”

母女哭做一团。

方氏那里也好不了多少。

她和母亲比顾家这对母女还狠,她是整整二十年不见——她的母亲已经七十了,这会儿还活着,已是极其不易,来码头接她,不合规矩,也不可能。来接方氏的,是她的胞妹,周方氏。

周方氏一边怼一边哭:“你还知道回来啊,娘想你都哭瞎眼了,你以为她舍得你走么?她能有什么办法!”

旁边的妇人则拉她:“二妹不慌骂,大姐一路辛苦,先接大姐家去休息才是。”

在方氏疑惑的眼神下,那妇人自我介绍:“大姐,我姓茹。”

原来是茹家的闺女,自己的弟妹,为了娶这个弟妹,自己嫁给了顾俨那么个东西——顾家剩下的两位,不知比顾俨好了多少!

想着自己这些年过的日子,打断一旁喋喋不休的胞妹:“你再说,我连家都不回!”

“你敢!”

周方氏色厉内荏地说道,却是紧紧抓住了姐姐的手,生怕她离去。

方氏这才和老夫人说话,才开了个口“母亲,我想”,就叫老夫人打断。

第一百五十七章 四方联姻

老夫人一边抹泪一边道:“我知道的,走你的,不着急。我这边也有闺女伺候,你也回去当几日闺女。亲家侄女吧,你这姐姐极好的,待我这老胳膊老腿休息两日,再去谢谢你们母亲,谢她教了个好闺女,到便宜了我。老大,你也跟着去。”

非要跟来的顾大老爷,尴尬地站在那里,不应不行,应了,也难办。去岳家,还是第一次去,总不能空着手去吧?然而,他并没有准备。

是啊,第一次去。

当年,老爷子费劲扒拉给他娶了个书香门第的媳妇,他当然高兴。再看年轻时的方氏,如水肌肤,端庄包裹着羞涩,虽不及陈姨娘妖艳,别有一股子勾人的滋味。在她身上,大老爷也曾荒唐过,直到方氏有孕,头胎生子。

方氏对他那毫不掩饰的厌恶,伤害了顾大老爷的自尊。他以为方氏瞧不上他的粗鲁,哪知方氏恶心的是他在媳妇有孕时,睡了陪嫁丫鬟。

顾家,上一代并没有收通房的习俗。

方氏低嫁,又知顾家没这传统,原不打算给通房的。因而她陪嫁的婢女,颜色并不好。即便如此,在军营混太久的顾大老爷,理所当然地睡了丫鬟,还不止一个。

丫鬟不乐意?笑,原本平凡的姿色并不可能有这好运的,为何要拒绝?万一再生个儿子,下半辈子,不就起来了么?

当时,是老夫人及时发现,灌了避子汤。她也是有女儿的人,她也是女儿才嫁出去的人。那会儿的老夫人,并不当方氏是女儿,她只是想,自己对人家女儿好一些菩萨便会可怜她,也会让别人对她女儿好一些。

方氏不傻,老夫人陪她度过孕期、产期,母亲也不过如此,她自然很感恩。这会儿听见老夫人的话,便对弟妹和胞妹道:“别听我们家老太太乱说,我不好的,是老太太好。这不,我回娘家的礼,都是她备的。”

说着,方氏用已不再丰润的手,指着道旁单列出来的一担子礼。

也就是说,老夫人本来的安排,就是直接踢方氏回家,才会讲礼准备得妥当。周方氏、茹氏两个多会说话,立即回赞了老夫人一顿,夸得老夫人羞道:“快别夸了,我都不好意思哭了。”

顾家这头,笑成一片,冲淡了方才的悲伤之情。

见已备礼,顾大老爷这才上来和老夫人道别,十分客气地称了声母亲,随即随方家人一道离去。

顾家这头,当年财力有限,京城历来是寸土寸金之处,蹇张氏的陪嫁宅子在鸡鸣寺附近,虽有些偏,宅子依然不算小,三进带跨院。

问题是,顾家来人太多。

长房两口子要单独住处,虽然他们人如今不在;带来的男孩子要住处,顾遥姐妹要住处……林林总总,哪怕宅子里有两处为二层小楼,也不大够住。

安排房舍的时候,如今也没那么差钱的宋海棠,立即与顾遥商议道:“我们两口子外头住去,我顺便看看地段,看看要不要开个乡思分店。至于福哥,这一趟过来,不过是叫他感受下氛围,我压根没指望他中进士,就不与你们凑热闹了。”

顾遥便与老夫人、谢氏说了声,省了这二人的住所。

老夫人是农家出身,一直挺喜欢宋海棠,这会儿便道:“我让人跟着你,就近找个住处,往来方便些。”

有顾家,或者说有蹇张氏这边帮忙,宋海棠能轻松很多,便不推辞,笑应。

姐妹留个,分了跨院的小楼。嫡出的二位各住一间,庶出的大姑娘二姑娘住,顾遥和庶姐顾迎一屋子,丫头们也没单独住处,不过是在姑娘们的屋子里搭张小床。

从顾珍起,至丫鬟,没一个不觉得别扭的,可是没办法。

随便安顿后,用了些饭,又睡了个把时辰,直到太阳西斜,大家才聚在老夫人处。老夫人与蹇张氏并不曾歇息,就这么一直说着,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因到了应天府,该讲究的地方还是要注意一些的,老夫人索性不再隐瞒,把当年,茹、顾、方、蹇四家的联姻,成就了彼此的家族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把其中的姻亲关系,也提了提。

顾珍不过白听着,这些她本就知道的。其他几个,包括顾遥在内,都是艰难地捋着各层关系。

老夫人说着说着,又留下泪水,拉着蹇张氏的手道:“他们只会说,不过是叫几个女子过得辛苦一些罢了。和家族传承比,女子吃的这点苦,算不得苦。再者,娘家养了女儿十来年,总不能白养的。我只想问他们,那为何生我们呢?”

这话一出,包括顾谨在内,都不停地抹泪。

蹇张氏笑道:“快打住,我们才罢了,你们还沟我们。你们放心,有姑姑在,你们都会嫁得很舒心。”

我虽然很弱,但是,我也有自己想维护的东西,蹇张氏如是告诉自己。

老夫人则骂闺女:“你瞎操什么心,这几个孩子的爹,可比那个老东西强多了。你三个兄弟,都极为疼闺女,恨不得叫儿子给闺女当马骑。”

见母亲提及父亲,蹇张氏欢喜的面孔淡了下来,不过,她并不似老夫人那般不满,只淡淡道:“娘你都多大的年纪了,还记这些做什么?我都不恨他呢。这辈子,能有娘,我已是极幸运的。”

当年,亲事已定,老夫人也无他法,只能尽量为闺女着想,给她多备嫁妆。哪知这么小小的请求,顾老爷子都不同意。当年的顾家,二老太爷还未取得功名,顾老爷子又要给长子娶亲,又要养着两家子人,着实没多少财富,便想咔着李家的。

老夫人瞧出他的心思,第一次发怒,直接道:“那干脆改姓张,跟着我母亲姓得了,还能得张家的一份家资。”

顾老爷子拿不出嫁妆,真将闺女过继给了张家。

顾遥听到此处,忍不住跳起来:“爷爷他!姑姑该多难啊!”

这基本等于顾家出了一个女儿,将两家捆绑到了蹇家头上。在这样的双重累赘下,蹇张氏这样的填房,又有原配长成的两儿两女、庶子一位,真的是过得要多难,有多难。

老夫人的眼泪又出来了,是啊,如何不难?

蹇张氏却笑了笑,拉过儿子,道:“我有荃哥儿,我不难。娘,这是你第一次见荃哥儿,见面礼少了,我可不愿意的。还有,你们都是姐姐,将来要让你们的夫君护着弟弟。”

原来蹇张氏唯一的儿子蹇荃,不是看起来小,是真小,比顾遥还小三岁。

顾遥,又想哭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金陵繁菊

为何哭?

蹇张氏比顾同知大两岁,十五岁便嫁人做填房,结果年近三十才第一次生产。那会儿,蹇尚书四十有余。蹇张氏头十几年不生,要么是不打算要孩子,要么是蹇尚书为了嫡子嫡女,故意不生。

不管哪个,都很让娘家人心酸。

老夫人也难受,但看到外孙的刹那,止住泪水,吩咐身边的老妈妈去取东西。

顾同知不上不足比下有余,老夫人攒的钱,根本还用不上,这会儿老人家手头散漫。先是丢了一千两叫谢氏替她备了礼,这会儿又拿出的,是一对浅绿玉镯。一打开,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老夫人得意道:“这可是冰和田玉,满天下也找不出几对。我今儿就偏心一回,你收好,回头留给荃哥儿娶媳妇。”

蹇张氏见母亲终于止住泪,便挨着老夫人,嗔道:“给这么好的东西,我要给荃哥儿找个什么样的媳妇才成啊!你也不怕高门媳妇欺负我。”

不用老夫人说话,蹇荃自己道:“欺负娘的,我不娶。”

这话虽叫一众姐姐们有些羞,但是蹇荃说得太一本正经,十分有趣,姐姐们终于集体破涕为笑。

顾遥还道:“我这没问题。侄女婿还不知如何,但我自家有本事。认识了几个奇女子,上到宫内御医、下到商家,都有人,放心。”

老夫人等人知道顾遥认识姚记的姑娘、宋海棠,却不知御医怎么来的,因道:“别的我都知道,你几时认识御医了?”

顾遥看着顾谨,问:“大姐姐还记得那年我出痘,军医说我可能是天花么?当时给我看诊的是个姐姐,她的夫公公便是御医,姓邱。”

蹇张氏一听,忙问:“邱?邱怀民,邱医正?”

“这我就不知了,我朋友的夫婿名唤邱水苏。”

“那就是了!邱医正的儿媳妇唐氏,出自苏州唐门,这几年进京后,声名不弱于邱医正,没想到你竟认识她!这事到此为止,谁不都不准再提。还有五丫头,你若是去见唐氏,也需谨慎,不可让别人知道。”

蹇张氏郑重其事地吩咐,顾遥虽疑惑,却点了点头。缘故嘛,她见唐湘湘时问一嘴就是了。顾珍却耐不住,张口就问:“为何不能说?”

一语未了,丫鬟聪明来报:“老夫人,尚书大人来了。”

来此的尚书大人,除了蹇尚书,不会有别的。老夫人听了这称呼,不满道:“什么尚书,又不是天家子,称大姑老爷。”

老夫人的意思明明白白,除却帝王家,下剩的姑爷,权位再高,也要按照姑爷来称呼。可那是蹇尚书啊,几个敢放弃?张家过继了蹇张氏,也不敢当自己是根葱呢。

因为,蹇尚书的位置,实在是太高了。

太祖朱元璋废了宰制、在内阁制度没有立起来的大明,六部尚书,基本上是京官的至高者。而六部中,吏部极为要紧,兵部因为永乐皇帝南征北战,也有一席之地。蹇尚书是吏部之首,满朝文官,能在蹇尚书面前摆谱的,只有都御史一个。

顾家,除了老夫人,别人都不敢强硬。谢氏带头回避,老夫人却指着几个小辈道:“不分丫头小子,都留下见一见。”

顾璇第一个看向谢氏。

和别人不同,她们这一房,在京城住了六七年,都不曾去过蹇家!除却政见,另外一个原因,便是蹇张氏过继给了张家,顾家,除了方氏这个媳妇,其他的,都不沾。

谢氏颔首,示意她留下。

顺天府已经升轶,顺天知府路确位置没变,实际已和应天知府同级,都是正三品。当年笑路确傻的,如今都傻眼了。顾璇是要嫁进路家的,既然路知府和蹇义有师徒之谊,她将来需要维护蹇、路两家的关系。这会儿能和蹇家提前有来往,只有益处,谢氏自然不反对。

顾遥无所谓。

蹇尚书走了进来。

理论上,蹇尚书只要一句话,下头的人就能查个七七八八出来。然而,自知道顾家南下,到顾家抵达,不过一个月时间,又相隔太远,姑娘家的信息,蹇尚书一无所知。

此刻,见一堆女孩子俏生生地立在那里,最抢眼的,却是六个里头长相偏下的那两位。

其中一个,少说有五分相似。可这位,好奇地看着自己,眉宇间的爽利,让蹇尚书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妻子。另外那位,与妻子三分长相和,十分相似。

神态,十分相似。

女子或娇柔,或爽利……总之,各有特色。然而他妻子,却是揉杂的。第一眼望去,浅浅的笑,温和如水,如温水,不冷不热。仔细观察,或者熟悉的人才知道,温和之下的小姑娘,是如何的坚韧,又有多么无助……只不过,掩饰得极好,非故意为之,乃表现无用,那便不表现。

女子多心细敏感,蹇尚书只多看了顾遥不过一息,顾珍就分辨出来了。

二房的男丁没有南下,顾珍认为,自己最有资格认识官大的姑父。姑父第一眼看自己,她自然满意,可多看顾遥,就不合适了。

再有先前顾遥抢尽风头的事,顾珍就更不是滋味了。

于是,蹇尚书给老夫人见过礼后,顾珍就站到蹇张氏旁边,问蹇尚书:“姑父,我很像姑姑对不对?”

蹇尚书有二女四孙女,他应对各年龄段的女子都有心得,除了妻子。顾珍这么问,他便笑道:“让我猜猜,你是二舅兄的嫡女,可是?”

顾珍欢快地点头,老夫人脸色略好,因为蹇尚书那声二舅兄。毕竟,理论上,顾同知已算不得二舅兄了。顾遥则看向蹇张氏,因为她一瞬间有些惊讶,慌乱……

惊讶过后,蹇张氏把娘家侄儿侄女,引荐了一遍,及至顾遥,她想了想,补了句:“这孩子的字写得好。”

顾遥也补:“先前在孩子里头好,现在也就一般了。”

蹇尚书挑眉,因问:“保定侯孟善收的那个孙女?”

顾遥颔首,蹇尚书便不再言语。

顾遥直觉有异,可却找不到人。顾琅是来考试的,不好太耽误。蹇荃是表弟,这里头有表弟表姐的,说不清楚啊……

结果,不等顾遥找人弄开消息,宋海棠跑来,真的是跑来的。

“孟瑄打人了,打上曹国公府。”

第一百五十九章 郑智何在

“孟瑄打人?还打到曹国公府上,不可能的。那曹国公已是靠着血缘留下爵位的普通人,并不能如朝,属弱者。十一叔也算君子,怎会欺凌弱小呢?”

说完,顾遥又补了句:“这事,漫说十一叔,就是郑智也做不来。他们可能有这样那样的富贵人家缺点,但都极知分寸。这是京城,不是顺天,他们不会这么做。”

听到郑智俩字,知道那俩猫腻的宋海棠,眉头一跳,只盼着顾遥等下还这么淡定自若。以防万一,宋海棠还是抓着顾遥的胳膊后,才开口:“听说我,你冷静下哈。”

“我很冷静啊,刚才我分析得头头是道,不是吗?”

“因为郑智已经丢了三日了,孟郑两候府找了整整三日,今日才确定,人是曹国公李景隆弄走的。”

很冷静的顾遥,压根不往下听,豁然起身,边走边道:“那郑智人找到了吗?确定在国公府?”

宋海棠道:“不确定,人还没找到。你冷静!孟瑄把事儿闹大,我琢磨着,是想叫宫里那位出手。”

宫里……

永乐皇帝会管这点子小事?不可能的。以过去经验来说,真把私事弄到他面前,结局只会更糟糕。

不行,还是要自己找人。郑智霸道脾气不好,但不会无缘无故消失,这里头一定有事。三天啊,能发生太多事了比许赶紧找。自己不方便出门,找谁呢?宋海棠?已经在帮了,还用说么,还得再添人。

早知如此,就把青田带来了!不,早知如此,就该让孟瑄看好郑智的。

“事情已经发生,想别的没用!”

顾遥反复念叨了这几后,颤抖着双手,不言不语,连呼吸声很都浅,吓得宋海棠忙道:“顾遥,你应我一下,要不要我去找?快说。”

顾遥依旧没反应。

宋海棠急中生智,因道:“走,我们去找你说的那个唐湘湘帮忙。”

顾遥却拉住要离去的宋海棠,深呼吸一口,嘶哑道:“这样,我记得孟十一一伙人来的时候,是有家眷的。你去问问,有没有在凤城待过的。如果有,把那女子身份打听一下。再请孟家随便一个人,替那人传话,就说是我旧识,让我过去住几日。”

“你要亲自去找?别啊。别他找到了,你再丢了。还有,你这满篇谎话啊,是不行的。”

“总要试试的。”

宋海棠不同意,因道:“这样太冒险,被人揭穿怎么办?你这么折腾,不过是为了去孟家那头,好能知道最新的情况。但是,知道又能怎样?你不能去。我就是怕你从别人嘴里听了这事,胡乱行事,特过来拦你的。”

“谢谢你,海棠。”说完这句,顾遥自信地笑了笑,又道,“我是有些不大聪明。但我现在必须去做,能让孟瑄都急的事,可见不是郑智不见了这么简单。你有事,还瞒着我吧?你看,连你都瞒我,我不去听听看看,又怎能知道真实的情况呢?”

宋海棠脸色一白。

顾遥前世今生的经历,都是白纸一张,很干净。郑智可能被**这样的事,她恐怕接受不了吧?宋海棠真不敢说。

寒香得了吩咐,不能靠近桂树。这会儿,却是没办法了。快靠近树下二人时,寒香扬声道:“姑娘,太医院邱医正家来人,请姑娘过府,老夫人让姑娘过去一趟。”

“嗯?不是说——”

见寒香紧张地把手指搁在嘴边,顾遥住了嘴。

邱家来人,说要请顾遥去邱家做客时,蹇尚书也在,听了邱家的要求,蹇尚书看向了蹇张氏。

蹇张氏故作惊讶道:“五丫头认识邱家的人?”

老夫人疑惑地看了闺女一眼,镇定自若道:“你且坐好了,有什么可急的?这事老婆子不知,让人把五丫头请来问问就知道了。”

听了传话人的提点,顾遥强压心中不安。

再次感慨这宅子太小。

跨院到主院三五十步的事,害她准备的时间都没有。不过,这片刻功夫,却让她找到了突破口。想到了解决问题的法子,她朝宋海棠眨眨眼,回头道:“看来,等下能带你去见故人了。”

宋海棠无力地挥挥手,催促着:“走你的。”

进了正堂,顾遥笑着坐到了老夫人跟前,因问:“祖母让我来,可是有好东西给我?”

老夫人便知她已明白,心下稍松,指着一旁的婆子道:“这是太医正邱家的人,说是他们家少夫人,请你过去叙旧,你怎么认识人家的?怎没和家里人说?”

“祖母别急着说我呢,待我问明的。”说完,顾遥看向婆子,问道,“你家少夫人可是姓唐,闺名湘湘?苏州人?”

婆子道了声:“是。”

“这就是了。”顾遥确认后,对老夫人解释,“我认识唐姐姐的时候,她还没嫁到苏家呢。那时候我还小,出了疹子,军医说可能是天花。刚好唐姐姐和唐大夫在凤城的孟家里供职,爷爷求到孟爷爷跟前,唐姐姐给我看的诊。也是那会儿,孟爷爷收我做孙女的。我不愿意做孟家孙女的,是爷爷非要我同意。我怕爷爷不给我吃的,只能听他的。”

老夫人听到这,怒道:“别说,他还真干出这事!”

顺利转移了话题。

顾遥不与她讨论祖父,只问那婆子:“你们家少夫人可还好?这些年一直在心里头说好,到底好不好,我可不知道呢。她生的可是两个儿子,我养弟弟有经验,男孩子最是调皮了。”

婆子笑道:“少夫人就是怕顾姑娘不信,特邀请姑娘过去住两日,亲自瞧一瞧的。”

“真的吗?我能去?”

顾遥立即眨着星星眼,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没立即答应。

大明高官和宫里接触太多,是忌讳。私底下来往可行,明面上,还是小心谨慎地好。老夫人虽不知具体的,但女婿就在跟前,问一嘴还是不难的:“蹇大人,我们家和邱医正家来往,有事吗?”

蹇个姓太特殊,打邱家来的婆子一听,方知室内唯一的男子,不是顾家人,而是吏部尚书,慌忙给蹇尚书行礼。

蹇尚书道了声不必客气,方回老夫人:“自是无碍的。谁家没有个亲戚朋友,忌讳,也忌讳不到如此的。”

他这么说了,老夫人立即敞亮道:“那行,五丫头你去吧,别空着手。邱少夫人是苏州人,想来也是喜甜的,你把从北京带的甜点加一些,其他的,我让你三婶给你备。好了,你下去收拾东西吧。”

顾遥依言起身告退,不忘笑嘻嘻道:“祖母放心,不叫你吃亏的,待我家来,必定从邱家弄更多礼物来的。说不准,给你弄个百年人参什么的。”

老夫人骂道:“瞧你眼皮浅的,我们家差人参么?”

在老娘和侄女的插诨打科下,蹇张氏方笑了。

第一百六十章 伤人真相

顾遥很快收拾好东西,带上宋海棠、寒香,跟邱家的婆子走了。随即,原本打算住下的蹇尚书,也告辞了。老夫人便问闺女:“到底有什么事,现在没人了,说吧。”

蹇张氏苦笑道:“蹇家的大姑奶奶,成亲十年未有身孕。因我十来年不生育,后又生下荃哥,就以为我认识了什么了不得的人,我一直说没有。”

“这荒唐的,怎就能来问你?”

一向好脾气的老夫人,见到蹇张氏不足一日,不知第几次发脾气了。

蹇张氏不敢隐瞒,只得道:“可不是嘛?两年前,那邱唐氏入京救下一临产的商户女,传出名声。邱家的少爷又要参加太医院考试,一家子便都从苏州搬到了京城。没几日,大姑奶奶又回家了,问我是不是认识邱唐氏。”

“怎么说?”

“我也奇怪。后来仔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邱唐氏入京后,曾给家里送了份调理女子身体的礼,说是送给我的。每年家里头打着给我送东西名号的,不知有多少,我就不曾在意。这些礼,其实是给老爷的,我也不争,只要不大,老爷又不反对的,便由他们几个轮流分了。”

“都是老东西,害你受苦!这么点子东西,你收了又如何?”

蹇张氏不纠结这事,继续道:“可我真不认识邱唐氏。真去见了邱唐氏,要怎么开口?而且这些年,大姑奶奶没生孩子,一直都是好面子,不肯说自己有问题。靠着老爷的官位,一直强横着,也不让妾侍生子。我去见了唐氏,不管结果怎样,传出去个什么话,又说我惹的,我去哪里说理去?”

蹇张氏和原配子女的相处经验告诉她,他们原配的事,一点儿都不要沾,沾了只会一身腥,还不如混个和原配子女不合的说头。

“你不去是对的,那后来呢?”

蹇张氏道:“最后,那个调理的药,叫大姑奶奶拿走了。她也不怕吃出问题,当真自己吃了。结果不上一年,当真怀了一胎,可惜没保住。大姑奶奶才出小月,就家来让老爷出面请那邱唐氏给她瞧身子。老爷顶着上头起疑的可能,和邱医正开了口,哪知邱医正拒绝!”

老夫人奇道:“这大姑爷,不是官很大么?怎还拒绝他呢?”

蹇张氏道:“还是邱唐氏的事。两年前,赵王府徐氏不孕,曾向陛下求赐御医诊治。邱唐氏,就是这会让定下的规矩,非亲人、熟人不治。这里头事太多了,只能说,邱唐氏,立下这样的规矩也是无奈。”

赵王休了徐氏,随即娶了黔宁王沐英孙女、西平候沐晟嫡长女,沐氏。老夫人就在北京住着,当时听了这事,太叹息了数回。这里头的事,就像蹇张氏说的,真的是无奈,说不清的。

蹇张氏说了半天,终于说到点上:“老爷官大,但不在邱唐氏的救治范围内。这时候,他们就想到了那年的礼物,想到了我,以为我真的认识邱唐氏。”

“这都——早干嘛去了?不管认识不是认识的,当时白收了人家的礼,不当人是一回事,这会儿用得上人家了,再去回?”

蹇张氏落泪,因道:“娘,你知道吗?老爷这会儿家去,只怕来日就请我家去,请我去邱家看望侄女!”

把老夫人心疼的,抱着闺女的脑袋道:“没事,请就请,五丫头最是听话的,她一定帮你说话的。”

“娘啊,可是我不想,搀和他们几个的事——”

“那咱就不搀和!”老夫人斩钉截铁地说着。

顾遥在马车上之际,城外某处民宅,年岁约莫五十的老者,依旧高大威猛,偏用低沉的声音,说着最挑逗的话。

“江江,我对你还不够好么?在榻上,你想怎样就怎样。你让我不碰女人,我也不碰了,可你呢,竟然背着我生了个儿子!”

被称作江江的青年人,和郑智面容八分相似,只气质迥然。青年人不仅从装扮,还是气质,都十分女性化。

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老者,不带任何感情道:“国公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诬赖。国公爷所言的每一句,都不是我要求的。至于儿子,二十年了,我离开过国公爷的视线过么?我有没有儿子,国公爷不知道么!”

青年有气无力地说道。三天前,他莫名被愤怒的老者欺凌了个遍,今日才醒来,有机会问自己被欺负的原因。其实,他已经懒得问了。问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他不在乎,老者却在乎,老者沉声道:“是么?来人,把人带上来。”

被带上来的少年,虽然被饿了三日,虽然被人踹伤了腿,这会儿却依然倔强着,一双妙目,更是充满了怒火。因而,虽同青年面容相似,却引不起老者的兴趣。

“这小子和一帮人玩,自称江雨。一个男子,没什么缘故会叫这名?”

“小语?”青年忽然来了精神,豁然起身看向郑智,急切地问,“你母亲是不是江姓,单名一个语,耳语之语?她还有个哥哥,同名不同字?”

郑智一直有个亲舅舅,就是从来没见过。他原以为母亲逗他的,并不相信。三日前和大家出来玩,各自都用了化名,他信口报了传说中舅舅的名字……

该不会这么巧吧?

可他现在说不了话啊!

真正的江雨,正是那青年,在老者跟前多年,能活下来,察言观色的本事是第一要领。郑智的表情,已说明一切!

江雨愤怒转身,质问老者:“你不是说替我找到了妹妹,还安排她嫁人生子么?那你怎不知我兄妹同名!”

老者这才面露微讶。

“你妹妹真叫江语啊……那么说,当年的那个女孩子,说的可能是真的了?真的,也没用啊。她竟然要跟你一起生活,我怎会同意?”

“你对她做了什么!”江雨怒吼,声音撕裂到尖锐

郑智也紧张地望来。

“哟,你会生气啊?”老者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愤怒的江雨,为了更气他,便一脸满不在乎道,“我应该让人查过她的身子,还是干净得,应该有睡了吧……我记得不大清了,好像后来送给了谁。”

江雨怒吼:“魔鬼,李景隆,你根本不是人!”

老者,被罢职在家荣养的曹国公,李景隆是也。

【这一段,我自己写得特别难受!】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人善被欺

邱家是医药世家,还算富有。富有的却不是银子,而是固定资产,药材极大丰富。宅子也不小,屋子却不算多,一路进去,别人家种花种草,只他家种的药材。

进了门,见过邱夫人奉上拜礼,折腾了好一番后,唐湘湘才姗姗来迟。七八年不见,各自变了模样,俩人却是相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邱夫人对儿媳妇似乎很是满意,当即笑道:“安心住下,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都使人来和我说。难得你有个小姐妹,就该多往来。”

唐湘湘脸色一白,随即应了声:“是。”

及至唐湘湘的屋子,一名娇丽的丫鬟,拦住寒香和宋海棠,傲然道:“少夫人说了,只让顾姑娘进去。”

“锦娘,不可无理!”

唐湘湘训斥,那名娇丽女子却浑然不在意,还强辩:“少夫人方才不就是这般吩咐的么?”

顾遥一眼斜过去,丫鬟敏锐得察觉到,立即放低了声音,堆着笑问顾遥:“顾姑娘有何吩咐?”

“的确有吩咐。”说完,顾遥十分不客气道,“你可以对你家少夫人不敬,和我的人说话时,却要客气些。这位何夫人不是婢女,是举人之妻。寒香呢,虽是我的婢女,但已定下人家,她夫婿是正六品的侯府侍卫。”

宋海棠、寒香皆惊。宋海棠惊的是,顾遥突如其来的凌厉;寒香惊的是,正六品侯府侍卫,她认识的,刚好有这么一个人……

那丫鬟脸色便有些不好。

对顾遥身边的人都得客气,对顾遥的朋友、自家少夫人还能不客气?她没想到看着温和的顾遥,竟比自己还蛮横。不自觉地,她怂了,立即乖乖承认错误:“顾姑娘教训的是,锦娘记住了。两位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锦娘则个。”

顾遥却不理她,对唐湘湘道:“湘湘姐,你知道我的,自被孟爷爷认下,就是侯府嫡子,我也不曾让过。今日叫你家的婢女欺负了,不给我个说法,叫我如何在邱家住下?方才邱夫人的意思,这家里头有事找她,你这就这带我去见邱夫人吧。”

“顾姑娘!锦娘并没有对你不敬!”

锦娘又急又怒,顾遥拉着唐湘湘往外走,边走边道:“你对我的丫鬟不敬,就是对我不敬。”

竟是非要闹起来的模样。

唐湘湘忙道:“遥遥,快别这样,我让她给你丫鬟道歉,你罚她。”

看着锦娘不屑的面容,宋海棠也瞧出猫腻,冷笑道:“邱少夫人,刚才顾遥介绍我之际,少提了个事。我本人,是顺天府特招的女农事女官吏,正八品。”

唐湘湘面露惶恐。

宋海棠已掏出一面官牌,随意指了个丫鬟,吩咐:“去请你们夫人。”

狠起来的宋海棠的,亲奶奶不过一句“那你去死啊”,何况一个丫鬟。这锦娘对唐湘湘不敬才是重点,顾遥既然要替她出头,自己也不是外人,没有不帮的道理啊。

她这头接过去了,顾遥立即松了口气。本质上,顾遥和唐湘湘一样,都是息事宁人的性子。今日是郑智的事激着,才叫她做出这番姿态。

宋海棠一出手,不大会儿,邱夫人便到了。宋海棠客气上前,因道:“你们邀的是顾姑娘,作为陪同,我便没好意思仗势欺人。可贵府婢女如此目中无人,本官少不得为自己讨个公道了。这公道,就是到了陛下面前,也要讨回来的。”

顾遥适时道:“好叫夫人知道,永乐八年,陛下还在北京时,便召见过海棠姐姐。”

邱夫人静静地听完二人所言,先斥唐湘湘:“你这孩子,又和锦娘置什么气?她有什么不是,好好管教就是了,拿她做个丫鬟干什么?还闹到了这二位跟前!”

宋海棠笑道:“遥遥,走吧,邱夫人这是杀鸡儆猴呢。锦娘是吧?放心,我保证您这名字,明日便成为金陵街头巷尾的人物。”

顾遥不动,宋海棠便直接拉她走人,还道:“遥遥啊,我记得你三叔是御史不是?好巧不巧,我对大明律例,略知一二。若是不小心害你朋友的公公夫婿没了官职,你可别怪我哦。”

比狠,宋海棠,不输任何人。

邱夫人夫婿上进,儿子也不差,从未受过这样的胁迫。可有一件,她十分肯定。凭自己本事做官的女子,比男子还难惹。

思及此,邱夫人服软:“宋大人有话好说,何至于此?既然来了我们家,便是客人——云翰娘。”

到底,邱夫人还是没把腰弯下。唐湘湘在婆婆的目光胁迫下,去拦宋海棠。

宋海棠正悄悄和顾遥说:“现在走了,就能立即去找郑智!”

顾遥则道:“可是我姑姑好像——”

不,是姑父有需求,姑姑没有。顾遥忽然住口,坚定地跟着宋海棠往前走。

唐湘湘追了上来,本就柔和的妹子,看着更加坚定的二人,压根说不出话。

宋海棠便道:“我说什么,你就说什么!宋大人,我们一见如故,有话好说。”

唐湘湘愣了片刻,找到了主心骨,飞快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音刚落,宋海棠便道:“我也是,可我和邱夫人,和那个锦娘不是啊。这家你只是个儿媳妇,我懂的,我不怪你。”

停了片刻,才听唐湘湘道:“并不关我婆婆的事,锦娘冒犯了你,我来给你出气。”

虽然是双簧模式,但是唐湘湘平时就不是个嘴皮子利索的,邱夫人那两位一点儿不起疑。

邱夫人恨恨地瞪了侄女一眼,怒道:“你什么眼神,得罪那不该得罪的做什么!还有那顾家,一早就知道要过来的,你今日闹什么!你当顾家,是姚家那商户女!一大早孟家的人打上曹国公府,这会儿应天府尹还头疼着呢,你难道不知!”

正因为知道少夫人有官家亲戚到来,我才闹得好不……最好闹到和离才好!锦娘心下吐槽着,嘴里却道:“姑姑,那宋大人谁能瞧出来了!谁知道还真有女官啊!姑姑,你可不能不管我!你听听少夫人说的,我们邱家就这么卑微么!”

邱夫人一想也是,再听到儿媳妇说让儿子赔礼时,不由怒道:“替你们少夫人收拾行装,送她去和顾姑娘,宋大人出府小住!”

这下,别说唐湘湘,就是宋海棠都傻眼了。

侧目看着唐湘湘,宋海棠发出来自灵魂的拷问:“姐姐,你到底是有多弱啊!”

第一百六十二章 寻人寻根

感谢宋海棠赁好了地方。

才到家,何福迎了上来,笑容在见到顾遥的刹那消失。理论上,顾遥是何家的恩人,但是何福真的不喜欢她老出现。她一出现,媳妇就会撵自己。这不,又来了。

“相公啊,再去赁间宅子,这几日我和顾姑娘,这位邱夫人,一起住这里。”

何福哀怨地瞅了媳妇一眼,磨蹭了半晌,倒也真去了。看到这样的如胶似漆,唐湘湘无比羡慕。她和邱水苏,就没这样的时候。邱水苏喜欢她,但又不满足于喜欢她,这让她很苦恼。若在后世,她一定会离婚,但是时下,因为夫婿不忠闹和离,纯属笑话。

“湘湘姐。”顾遥推了唐湘湘一把,把一碗茶递她手里后,道,“你家里有事是必然的。妹妹我小气一回,先不管你。这位宋海棠,是种田小能手。除了种田,她多才多艺,针线极好、会办事……总之,很多优点,你可以多和她交流交流,现在要走了。”

“等下,顾遥,你要去哪?我还有事没说呢。”

唐湘湘叫住顾遥,宋海棠却拉住她,道:“你所有事都可以和我说,现在,先让顾遥去忙她的吧。”

说完,宋海棠又去送顾遥,因道:“我知道你会星点的拳脚,千万不要大意。你想怎样都可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让何福跟你一道去,他好赖是个举人,有时候还是顶事的。”

举人顶事,那是在顺天府。应天府,尤其是这会儿的应天府,举人不知有多少。为了安宋海棠的心,顾遥没反对,出门去寻何福。

此处院子都是赁给外地人的,何福虽心疼钱,却也知道应天府不比顺天府,该掏还是掏了。他不还价,这房子赁得到也快,才掏了钱,领了房门钥匙,就见媳妇和顾遥走来,媳妇直接结果钥匙,吩咐:“你先送顾遥去孟瑄那里。”

见二人面色不对,何福倒也废话,直接“哦”了声,坐上马车另一侧。

宋海棠则解下腰间的荷包,递给何福。

何福不要,还得意道:“我这还有二两银子,有钱。”

宋海棠没理他,把钱袋子丢了过去。

穿过大半京城,天黑之际,顾遥终于到了孟家在京城的宅子。报上名讳,门子却不通传,只道:“不瞒姑娘,府里如今没人。十一爷、几位少爷,没一个在的。”

“好,那我等着。”

顾遥等着,何福也不好走,陪她一道等。

太阳彻底落下,冰凉的月亮升起,顾遥的心,则更加冰冷。门子不报,只能说明,孟家这会儿真没人在。孟瑄他们没回来,只能说明,郑智还没有消息。

寒香听见顾遥牙齿在打颤,以为她冷,便要褪去自己的衣裳给她,顾遥却不收。

僵持间,马蹄声起,借着月光,顾遥一眼认出孟瑄,跳下马车,扑了上去。

“十一叔!”

孟瑄听见呼唤,立即停马,接住飞奔过来的顾遥,开口就训:“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在这做什么!怎么这么冷?怎不进屋等着!”

顾遥并不说那门子的不是,只道:“我担心他。”

他是谁,不言而喻。

孟瑄抬头望天,长叹,带头进了家。不大会儿,门子便接到消息,自今日起,孟家别院,由顾姑娘执掌,确切地说,是由她身边的婢女寒香执掌。想着寒香方才瞪自己的眼神,门子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

顾遥这里,并不在意孟瑄的命令,一个劲地努力盘问当日的情况。孟瑄说了一遍又一遍,说到第三遍时,顾遥终于意识到不对,忙插言:“你说的是,连青山在内,都不见了踪影?而且,你没听到任何打斗声。”

孟瑄肯定道:“我的耳力你是知道的,绝对没有打斗。若有,我当时就去找了。”

“这里有问题。”顾遥忽然斩钉截铁地说道,在孟瑄疑惑的眼神里,她说,“崖山功夫在郑家侍卫里头,是前十的人物。那青山管着郑智大大小小的事,不是因为他擅长,他会说话,而是因为,他的功夫更高。实话告诉十一叔,青山和崖山都是郑世子的人。”

孟瑄惊起,想着这几日自己遭到罪,不由拍案,因问:“你是说,这事是郑世子做的?”

“我几时这般说的?”顾遥强忍怒意,继续道,“郑大哥先前和我说过多次,郑智自京城回去,若我们两个还愿意,便给我们定亲,身份嫡庶都不是问题。他又说不是为了郑智的武举,那到底为何一定要从京城回去呢?所以,京城一定有问题,还是郑世子知道的。”

孟瑄不知她要表达什么,静静等着下文。

顾遥道:“锦衣卫指挥使先前说过,郑世子是他遇到的天赋最好的人。如果不是武安侯因功封侯,他会努力把自己的位置,传给郑世子的。”

“你到底要说什么?”

顾遥深呼吸一口,道:“我想说的是,郑世子知道有事,怎么会不派人跟着?青山崖山都在,还那般容易被擒住!这不合逻辑,郑世子,没准只是顺势而为。郑智,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没有那么糟糕,也已经很糟糕的郑智,这会儿摸着自己的腿,努力地抚摸着。白日里发生的事,让他知道自己需要更加努力地保住自己。不管是去舅那个应该是舅舅的人,还是惩治那个可能欺负过他母亲、肯定欺负过自己的人,或是要娶顾遥,哪一个都不允许他的腿有问题。

是以,少年尽力,根据自己仅有的能力,去护着自己的腿,等待救援。

笑,就算自己的出身很糟糕,可大哥教自己的本领是真的!他养得起顾遥,他只要继续努力,总有一日,必定整死屋里那人!

北墙根,黑暗处,青山问崖山:“三爷的腿,真的没问题吗?”

崖山惜字如金,只打鼻息嗯了一声,充作回答。

青山静默片刻,幽幽道:“没想到,我们的三爷,是这样的出身。”

郑智的生父是哪个,只怕难以说清。按照李景隆所言,除了他自己,还有别人……但,仇人是肯定,曹国公李景隆。李景隆,不是十年前李景隆,并没有那么可怕,青山都不放在眼里。

“不用三爷出手,只要三爷想清楚,一声令下,我就解决那个老货。”

崖山以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善意提醒:“你嘴里的那个老货,是三爷生父。”

青山惊,拽住崖山,质问:“你知道什么?”

“什么人!”

青山的动静太大,惊起李家别庄守卫。

第一百六十三章 落子无悔

黑暗中,青山、崖山忽视一眼,并没有责怪对方。青山顿了片刻,难得的,学崖山惜字如金了一回,问了声:“差不多了吧?”

崖山点点头,于是,二人直接现出身影。

白日里孟瑄的闹腾,还是有用的。李景隆这会儿,被圣上召进宫去了。青山崖山两个,这才有恃无恐,这么大辣辣地出现。

结果,不过一瞬,火把点亮了残旧的小院,不大的后院堆满了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景隆不似当年威风,却也不是什么软柿子。负责小院守卫的领头人,若有那资历老的,便能发现,此人乃是洪武年间锦衣卫,北镇抚司使,毛忠。

“我当何方高人,原来不过两毛头小子。看二位起手的姿势、藏匿的手段,还有屋里抓的那人,两位是郑家的人吧?十数年了,郑能,竟是一点儿长进都没啊!”

毛忠像是慈祥的长辈,点评着不懂事的小辈。

青山轻蔑一笑,手指入口,刺耳嘹亮的哨声响起。毛忠依旧不怕,笑眯眯地拦着属下动手,还道:“好吧,让我看看你们的后招——”

不等他说话,青山崖山两个发起了攻击,目标,毛忠。

俩人托大?不存在的。当年的北镇抚司使毛忠没死,别人不知道,郑世子如何不知?十年前的他打不过毛忠,救不出江雨,十年里训练手下,教养弟弟。郑能,依然是当年那位狠厉的小子,区别是,他给自己披了一层皮,早把狠厉阴暗,全部藏于温文尔雅之下。

至于其他侍卫,两年前,郑能的人,已将隔壁宅子买下,毛忠、甚至是李景隆有知道的吗?并没有。单从侦查、反侦查的角度来说,郑能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因为大意,因为年迈,因为……很多原因,毛忠铁守的院子,就这么被打破了。

青山抓住人后,道:“我们还有事问三爷,三爷要是没想开,一会儿你们继续守你们的院子。三爷要是想开了,你们只能负荆请罪了。”

他们是郑能训练出来的人,学了锦衣卫的本事,并不学锦衣卫的手段。郑能,在他们心中装的是一点光明,并不是黑夜。

“三爷,小的来迟了。”

郑智早就听见动静,但是具体的话,却听不见。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侍卫,他慢慢地活动着四肢,动了动嘴巴,好一会儿才吩咐:“你们起来。”

因为那口吻,理所当然,青山崖山欢快地起身。

郑智似是没瞧见,继续道:“先救个人,然后,带我去找顾遥。”

青山急于表态,叫住了郑智,因道:“三爷已经知道了对不对?世子爷有两个问题要问三爷。”

大哥果然知道……郑智点了点头,等着青山的问话,或者说,等的是郑世子的问话。

“第一个问题,顾遥,三爷娶还是不娶?”

过去的顾遥,单从身份上来说配不上郑智。但是,郑智一旦成为奸生子,哪怕是郑家的奸生子,身份也是污点。顾遥不管怎么说,是正经的庶出。不揭开郑智的身份,就把顾遥娶回家?不,郑世子光明正大养大的孩子,将来也要是一片光明的!

如果必须承受些什么,那,不如从现在就开始。郑世子从小就是固执的,从下棋的第一天起,他就没悔过一子,落子无悔。某种程度上说,郑世子,哪怕是早年行走在黑暗中的郑能,真的是君子。

郑智听了青山的问话,一脚踹去,却再半途,因为腿疼而停住。郑智抱着丝丝拉扯疼痛的腿腹,怒道:“胡说什么!娶不娶她,跟我什么身份没有关系!”

崖山熟练地扶着郑智,替他正式接腿。

“咔哧”一声,郑智一声闷哼,出了一头的汗,却没叫嚷出来。崖山随即将人背在了背上,不用他说话,郑智就知道自己的腿暂时不能动。

青山直接问第二个问题:“第二个问题,郑家三爷的身份,三爷是否还要?”

“别说废话!我到死都是郑三,顶多,将来不要郑家家产。”

青山看着暴怒的郑智,心中明白,哪怕世子爷在此,三爷也会如此回答。青山笑了,笑着跪地,立誓:“暗卫甲四,青山,自此只忠于郑智一人。如违此誓,断子绝孙。今日之后,青山之后,再无二主!”

郑智笑出声。

青山的话,对他来说太重要了。实话说,郑智此前十分忐忑。他想了很多种可能,想过自己所有的选择,想了很多很多……

郑智道:“不瞒你,我想了很多,最终只有一个方向。不管我的出身多么糟糕,我都要自己的家。郑家是我的家,大哥,我要;顾遥,是我想要的小家,我也要。不管多么困难,我都要。”

青山开心道:“只要三爷要的,青山都帮。哦,对了,三爷,背着你的臭小子,知道不少事。”

臭小子崖山则道:“京城湿冷,三爷腿要治;密室里的江雨,要救。”

提及江雨,郑智眸色一暗,青山闭嘴。三人匆忙出了矮房子,去找江雨。江雨是被抬出来的,愤怒的江雨,反而激起了李景隆更大的兴趣。

大抵是知道没了将来,江雨这会儿,已是濒死状态。

一行人匆忙往城里赶,因为城里才有更好的大夫。挖了毛忠身上的牌子,叫开了城门,不大会儿,便到了郑家宅邸。这座宅子,郑世子住了六年,武安侯只在洪武三十五年住了六个月。

大夫救江雨之际,郑智则听青山汇报最近三日的情况。得知孟瑄大闹曹国公府、顾家抵达京城,郑智的心,不由浮躁起来。孟瑄那边好说,郑智直接吩咐:“现在就给孟十一送个信,如果有夜探国公府的事,赶紧停了。”

至于顾遥……

郑智推断,她不会在意自己的出身,但这只是推断。如果顾遥真有什么嫌弃,自己也会强迫她不嫌弃。但那样一来,自己心里很不好受。

月上中天,江雨那里还没有任何好消息,郑智忍着腿疼,躺在榻上不言不语。

“三爷。”

听闻青山的叫唤,郑智眼皮子都不抬,直接道:“除了江雨的消息,其余的话都不用说!”

“我来了,也不能说?”

顾遥出声,径自走进内室,完全忘了,大半夜,一个女子,进男人房间,是件多么危险的事。

第一百六十四章 同床共枕

郑智“嗖”地一下坐起身子,扶着床柱子就要下来,顾遥快他一步,将人扶住。

“你,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的?”

此事说来便话长了,两人还有很久的时间可以说。眼下,更要紧的是,顾遥身上很冰。握着顾遥冰凉的手,郑智顺手将人塞进被子里,盖好。

寒香瞧见这一幕,惊呼:“姑娘,这不行——”

青山伸出不算长的胳膊,将人拖走,把屋子,留给更需要的俩人。青山边走边道:“我们三爷和你们姑娘,已经答应将你许配给我了。回去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你要是羡慕你们家姑娘,我现在也可以带你去我的床上。”

屋里,顾遥有心挣扎起来,但是被窝,却是很暖和啊。

郑智看出她的犹豫,因道:“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去了外套,躺下来,我们慢慢说。”

顾遥想起传话人所言,忙问:“你腿伤了?我没压到你吧?”

“没有,伤的是左腿,你在外头,碰不到。”

确认郑智受伤后,顾遥放下心来,依言腿了外套,躺在郑智的身侧。陌生的男生气息,强硬的身子,顾遥有些拘谨。郑智却自然而然地圈住人,并不曾乱动,乖乖地给顾遥暖身子,同时不疾不徐地诉说着这几日的经历。

“虽然我还没想好,还没做好准备,但你来了,现在说,也没什么不可以。不过,你还是先说你怎么过来的,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的?”郑智细心地问着。

顾遥便把今日的事说了一遍,因道:“有十一叔担着,别人应该不知道。不过,我可是连救命恩人都不管了,只惦记你,你,有没有要说的?”

躺在郑智下首,顾遥撑首仰望着已有了些许胡茬的男子。

郑智很感动,却不知说什么,便问:“你希望我说什么?”

我告诉你的,那还有什么意思?顾遥心下一阵失落,不过,到底还是依着他的话,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想说你对我好啊。”

郑智顺手敲了顾遥脑门一下,在顾遥的惊呼声里,嗔道:“傻不傻!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对你好。只要你不去看别人,我就会对你好。”

一句话,又哄得顾遥眉开眼笑。

至于后头那句,顾遥就更开心了,她笑眯眯地、调、戏着某人:“你这么好看,我去看别人做什么?”

好看?郑智心中一痛,哑声问:“那要是,我不好看了呢?”

察觉到郑智情绪的变化,顾遥这才想起自己进屋后,并没有仔细看郑智的面容。怕他面貌有损,顾遥忙道:“当年,我不是因为沈从君好看,才想和他过日子的——”

“你还想和沈从君一起过日子!”

郑智顿时火大。

见他还能火大,顾遥又放下心来,朝郑智那里靠了靠,安抚道:“那是以前,现在只想和你嘛。就是想和你一起生活,也不是因为你好看,不是因为你武安侯的嫡子,只因为你是你啊。你霸道地喜欢我,还强迫我喜欢你,我喜欢这种霸道不讲理。你做的事,哪怕是错的,也那么理所当然,我好羡慕。”

说着说着,顾遥的声音,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柔了下来,但是,语气却越来越坚定。

“和你一起生活,我也会很有盼头,不会像过去那般,过一天算一天,日子没有什么盼头。和你在一起后,我的日子,很有趣。只是为难你了,我是这么无趣的人。”

你不无趣,你才是最有趣的人。

不过,眼下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些话,可以以后慢慢说。现在,让我告诉你,最残忍的真相吧。

“后院有个人,叫江雨。我能找到最好的大夫,正在救他。”

“和你同名?”

“不。”

郑智轻轻说了句,人往下缩了缩,反把脑袋缩在顾遥瘦小纤细的肩膀上。顾遥身体一阵颤栗,觉叫郑智接下来的话,失去了所有的旖旎。

“他的名字和我娘同音不同字,应该是我娘的双生哥哥,我传说中的舅舅——他和我长得很像,或者说,我像他。我的生父,崖山说是大哥查出来的,说那畜生是我生父,他看上了当时还是男孩子江雨,把人掳走。我娘一个女子,容貌不下江雨的女子……”

顾遥下意识地抱着郑智,不说话。

洪武二十六年,蓝玉一案,涉及万余人。顾大老爷的妾侍陈姨娘,便是那案子的受害人之一。江雨江语兄妹,是另外的一对。江父官小,人微言轻,很边缘的人物,只因当日恰在蓝家的宴会,随之丧命。

那年,江雨兄妹只有十四岁。在江西老家,得了这样的消息,江雨便收拾行囊,准备赴京替父收尸。江雨本身不想带着如花似玉的妹妹,奈何家乡窥视江语的土霸,得知江父去世的消息后,竟派人堵在了江家门口,非要孝期将江语纳进门。

带着妹妹北上京都,江雨也是无可奈何。

初至京都那日,雨很大。兄妹俩在土地庙里躲雨,与曹国公李景隆撞到了一起。江雨死命护着妹妹,压根没想到,李景隆看中的,却是他。

第一任曹国公李文忠,乃太祖亲外甥。除了嫡长子,太祖最疼爱的,便是这个外甥。爱屋及乌,李景隆自小长相出色,又能文能武,太祖乃至过世的太子,和他都是极为亲近。当今圣上,当年都不及李文忠父子受宠。

老国公去世后,李景隆没了管教的人。权势到手,莫说江雨一个漂亮的男孩子,就是宫妃,太祖年岁一高,并不怎么感兴趣。选出来的宫女,只要李景隆愿意,太祖都给他。

所以,李景隆随手带走了一个在土地庙的男孩字,下属查完兄妹俩的出身,便没当回事了。

蓝玉案的涉及人员,能活一命就不错了,不是吗?

至于江语,并不是没人动邪念。然而,李景隆还没过目呢,他的下属,并不敢随意妄动。李景隆得了江雨,免不了好言好语一顿哄,随口吩咐属下去把江语找来。

却被告知,江语逃了。

江语逃了,在负责监视李景隆的锦衣卫,郑能的帮助下,逃了。从郑能处得知哥哥的遭遇,江语原打算用自己的容貌,通过选秀进宫——哪知,却遇到了进京替儿子主婚、还不是武安侯的郑亨。

江语敢想着进宫,因为她自信,自己拥有动人的容颜。

漂亮的脸蛋,意外吸引了丧偶的郑亨。花一般的娇颜,火一般的性情,重要的是,年龄。郑亨动心,却没有动手。他此番南下,是为了长子娶妻而来。

郑能在锦衣卫里泡了一年了,眼神毒辣,瞬间有了主意。

结果,所有的主意,只因青春年少,不敌对手,造就了之后的江氏兄妹两人的悲剧。如果不是意外,只有一人悲剧而已。

第一百六十五章 相依相偎

“我哥,不是让能言善辩的青山说,反而通过笨拙的燕山,把所有的事告诉了我。我想,他是认为自己有错吧。”郑智如实猜测着。

一直静静听着的顾遥,直到这时才插言:“那你怪世子吗?”

郑智咧嘴,没笑,只道:“我?怪他什么呢,怪他不该助我母亲逃跑?怪他想让我母亲,去和张姨娘争宠、为死去的嫡母报仇?还是怪他把我养大,教我本领?崖山说,我是大哥心底的光明。若这会儿能看见大哥,我想对他说,我之所以是光明的,因为他是炙热的太阳。”

话里话外,郑智说的,好似别人的事,但是顾遥却懂了,懂了他的坚定,像他母亲郑夫人一样的坚定。

郑夫人虽失身于人,但是,郑夫人依然坚强地活下来。经历那样的事,她还依然完成着和郑世子的诺言,去努力取悦武安侯。郑智是她的儿子,样貌虽不随母,性子却是十成十。

过去的郑智是骄傲的,因为郑世子说他可以骄傲,教了他骄傲的本事,给了他骄傲的资本。但是,郑世子从来没说过,因为你是郑家的三爷,所以你可以霸道,可以骄傲。

郑世子没这么教,郑智就不会这么认为。

知道这些后,郑智试着把这里头每一个人都过了一遍,这会儿脑袋已经开始打结。是以,郑智道:“我今天不说任何决定的话,等我睡饱了,我再过一遍,然后,告诉你我要做的事。”

顾遥抿了抿嘴,鼓励道:“好,那你睡吧。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和你一起。”

这次,换郑智昂首,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顾遥,问:“你不在意,我是奸生子?”

顾遥想了想,不是很确定道:“应该没那么在意吧?不,还是在意的。”

郑智身子一僵。

察觉到这个,顾遥无声地笑了笑,继续道:“过去的你,很多时候还是仰仗了郑家嫡子这一身份。要是没了这层保护套,你将来的路,会难走一些。毕竟,你不像我这么咸鱼,你一直有你的梦想啊。”

郑智的身子,渐渐又软了下来,颇有些自大道:“这个你放心,我想做的事,不会因为我身份的改变,就不去做了。你呢,依然能和我继续骄傲、霸道地活在北京,嗯,或是大明的某一处。”

说到后来,郑智改了口。

如今,他独立门户的目标,只怕要比过去难一些,只在北京,难成气候的。不过——“顾遥你放心,不管到哪,你都不会受委屈。”

听他如此理所当然,顾遥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对劲。仔细想了想,哎呦,不对啊,这货凭什么这么理所当然啊。顾遥凶道:“你还没娶我呢,不要因为我们俩现在躺在一张床上,你就把我当你媳妇儿!”

“娶你还不容易?话说回来,大哥坚持我入京后,才肯替我们家出头,大抵是因为我的身世吧。可他,低估了你对我的情谊,低估了我的自信。这点子小事,怎能阻止我们呢!”

顾遥一巴掌拍过去,落在郑智的肩膀,低声道:“好了,别吹牛了。难受,你就偷偷哭一会儿,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我又不是外人,不用再装了。”

说到底,郑智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他所受的教育,迫使他以最快速度接受所有事。但是,他心底,骄傲的嫡子,突然变作人人瞧不起的奸生子,这种转变,怎能接受啊。

更何况,还有见到的那个江雨。

郑智在北京时,在军营时,便听到好些好男风的话语。当初,他听来只觉得无比恶心。江雨却受了二十年的罪,只为了妹妹的幸福,为了那个谎言——江雨不是不曾怀疑过,可是他没有办法。他手无寸铁,除了自杀,别的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是,自杀他都做不到,因为李景隆不允许。

泪水溢出。

他不敢告诉顾遥,李景隆曾当着他的面做过什么。他害怕,害怕李景隆也那样对他。他已经一整日不曾进食,他吃不下,喝水都要吐。

顾遥一言不发,默默地守着郑智,直到郑智睡去。一日的疲惫,顾遥也撑不住了,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次有了意识时,胸前有硬硬的东西,硌得她正在发育的身体不舒服。她顺手推了推,根本推不动,只得哼哼唧唧地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了一只大脑袋。想了半晌,顾遥才想起昨日之事。

趁着曦光,顾遥赶紧看了看郑智的脸,除了些许憔悴,眼底有些阴影,其他的,一如既往地耐看。不,更好看了。睡着的郑智,是那么的安宁,纯真。他的毛孔不算大,顾遥以指腹碰触,发现他的皮肤,还是要比一般女孩子粗糙一些。和顾遥这种超细腻的妹子,就更没法比了。摸过郑智的,再摸自己的,两厢对比后,顾遥终于发现自己比郑智强的地方了!

不由暗自偷乐。

郑智睁开眼,看见的就是某人的笑脸,得意的笑脸。昨日生死不明,今晨还能看到这样的笑脸,郑智想,没有比这更美好得事了。

所以,这是个梦吧……

郑智如是作想,伸出手,按下顾遥的脑袋,让她的唇贴上自己的。虽然只有一瞬,足叫郑智开心不已。

少年得意道:“顾遥,你是因为喜欢我,才主动亲我的,对不对?”

顾遥不答,低头,反咬一口,用力地,只咬一点点皮。唇畔的肉是那么嫩,郑智彻底疼醒。舔了舔嘴唇,些许血腥味,哎呦,是真的疼啊……

一脸无辜的顾遥,是真的不能看,郑智又不能咬回去,索性闭眼,继续睡。顾遥哪容他继续揉捏自己的身体,硬推他下去,还出言威胁:“你压得是你以后的福利,不长了,可不要后悔!”

“三爷,江大爷醒了!”

郑智真想拍死说话的人,哪怕他带来的信息,非常重要。恋恋不舍地离开,郑智强拉顾遥起身,随口道:“扶我起来,晚上还过来陪我睡。”

陪睡……

第一百六十六章 匹夫无罪

江雨醒来,却没了求生的意志。郑智必须过去,给他希望,给他活下去的理由。

郑智的腿还要养几日,进去时,是青山扶着的,顾遥没跟着。寒香进屋,一面给顾遥打点脸面,一面偷窥,欲言又止。铜镜里,顾遥轻轻一笑,道:“忘了问你,青山,你可愿嫁?”

“奴婢爹说了,亲事听姑娘的,没什么愿意不愿意的。”

“说实话!”

寒香从顾遥背后做了个鬼脸,糯糯道:“愿意的。”

得了准话,顾遥便拍板:“明年会试和武举过后,你就嫁过去吧,给我趟趟道。”

如此自信的言语,寒香惊了,因道:“姑娘,女子高嫁虽说是常事,可你这忒高了!不是上下嘴皮子这么一对,就成的吧?还有,您昨晚怎么能……”

“这些我懂的,崩操心了,守好你的嘴就行。”

俩人才收拾妥当,青山过来喊人:“三爷让姑娘也去一趟。”

顾遥虽疑惑,却跟着青山去了前头。郑智毫不避讳地牵着顾遥,走到檀木榻前。

可能因为家具檀木制,可能因为榻上那人面容太平和,总之,见到那人后,一股静谧之气油然而生。这股静谧,缺少了生机。

“这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家里头,还有个弟弟。弟弟像我娘,最是古灵精怪。先前在家宴上,拿出五两银子,说是贴补我的,叫我好生丢脸。要不是我娘拦着,我一银子砸蒙他!”

顾遥笑,道:“这算什么!在学堂里,他总是起头哄着大家一起调皮,上房揭瓦、爬树抓鸟,没有不做的。但是每次都是他随意哄几句,别人拍板,‘好,我们去做什么什么’,以致每次罚他,都只能捡那最轻的来。”

顾遥和郑智一唱一和,江雨轻笑,只字未言。顾遥疑惑,却没方面询问,才出屋子就问:“他不会说话?”

“被下了药。”

青山听见,立即请罪:“小的大意,不知曹国公还有那样的药物……”

郑世子给出的命令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面。青山崖山两个憋了许久,憋到昨夜,已是憋不住的,才不介意现身。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郑智牵着顾遥,依在青山身上,默默走到亭子里。青山将人放下后,随即将人护在一定范围内,又能方便俩人说话不被别人听到。顾遥一眼看出不同,好奇道:“青山怎么突然换了个人似的?”

“这不我答应他娶妻了么?放心,你嫁给我后,我也会一夜长大的。”郑智还记得晨起时的暧昧,便故意说道。

顾遥不过随口问,并不曾细想。见郑智随意,便知无事,无事,那就不用我费脑子了。至于郑智的言外之意,顾遥就更没兴趣去探究了,当即和郑智商量正事。

“强大的郑世子在,你这好好养着,待明年武举就是了。湘湘姐那还有事,我要去看眼。顾家那头,我也得小心点,别谁闲得没事,给我定个亲什么的,就糟心了。”

郑智看了一眼,十分有把握道:“不会有这事。”

“你可能不知道有个宇宙定律,真香!”

“宇宙是什么?”

顾遥不答,只道:“曹国公那里,你准备怎么弄,要我配合我吗?”

“保护好你自己。”

想到几年前被牵连到的事,顾遥点头,表示明白,还保证:“我会很乖的。”

“你很乖不够啊,还是借孟十一之手,给你安排个人吧。一会儿让青山送你回去,晚上让他再接你过来,你做好准备。”

“我不过来!”

“嗯?刚才谁说要乖的?走吧,吃点东西,快去处理你说的那些小事。”

郑智撵人,因为,他要在顾遥不在的时候,做一些不怎么光明的事。从小到大,他就没真正光明过,真有,也是大哥照耀的。大哥要他光明,那他就光明,大哥不说,什么法子有效,就用什么法子。

圣上偏袒李景隆,只怕不是吧?再偏袒,有一样,就是亲儿子碰了,皇帝都不会姑息的!

顾遥先回孟家,汇集何福,再去宋海棠赁的宅子。

宋海棠见着人,立即问:“怎么样?找到人了么?”

“找到了,并不在曹国公府。因为出城了,郑家调人花了不少功夫,昨夜才找到。郑智腿受了伤,需静养一段。十一叔说,估摸着碍了某人的眼,我却是不信的。论拳脚,比郑智好的不止一两位;论文采,哪个比得过十一叔?就郑智临时抱佛脚的能耐,不垫底就不错了。不过,他们不和我说,我也就不问了。经此一事,郑家加强了守卫,郑智也老实了,我也就不管了。”

顾遥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落在宋海棠眼里,便是做贼心虚了。好在宋海棠不是那刨根问底的人,不揭穿,只道:“他那没事就好,这里,确实有大事,唉……”

能叫宋海棠叹息的事,目测不小啊。

宋海棠道:“两件事,姚飞飞一个,这个唐湘湘也是一个。姚飞飞的事虽然可叹,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或者说,不着急说。”

“着急的是?”

宋海棠悄悄指了指隔壁的屋子,顾遥会意,跟她走了进去。

“这事啊,要先从邱家老两口说起。他们邱家行医,邱夫人家却是官家。两家怎么混到一起的,便问不说了。只说邱夫人想让儿子读书入仕,邱医正想让儿子继承家业。最终结果,因邱水苏医学天赋不高,邱医正服软为结局。儿子没戏,他就想到了孙子,便定了唐湘湘为妻,目的是生个继承家业的孙子。唐湘湘不负所望,目前看来,她所生的两个儿子都有天赋。邱医正满意了,邱夫人不满意了。她认定了唐家不行,便想到了娘家的侄女。那个锦娘,便是邱水苏舅舅家的表妹,穷舅舅家的。三代直系血亲的表兄妹混在一起,唐湘湘觉得恶心。夫婿恶心,这事恶心,因而生出和离的心思。”

“这并没有错?”

“但是,邱家不同意。因为,两年前,唐湘湘救姚飞飞那一手,惊艳了整个京城!事实上,唐湘湘立下的规矩,并不是为了不治别人,而是不治邱医正出面答应的人!匹夫无罪啊……”

“两年前唐湘湘救的是姚飞飞?”

第一百六十七章 霸道蔓延

话要一字一字地说,事要一件一件的做。宋海棠再次叹息,把姚飞飞的事说了。

姚家给姚飞飞找的婆家没问题,夫婿也很好,连个通房都没有。这个,在商户里头十分罕见。也因这个罕见,姚飞飞才听从家人的主意,选择南下嫁人。结果,这男子没有和别人滚床单,不是因为洁身自好,而是因为不行!这种隐秘之事,在互相打探底细时,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也就给他看过诊的大夫,略知一二。为何说只知一二呢?只凭摸一把脉,就看出全部问题的,是故事,不是事实。

唐家之所以知道,纯属巧合。

那男子入青楼中媚药,无药耳解。两种可能,一是此人对媚药有抗体,而是,他不行……

唐湘湘小哥调皮,顺手把脉,顺着这个思路行去,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所以,若说别人如何,唐家可能不知道。但这位,唐家恰好知道。

姚飞飞不肯嫁过去了,哪知两家便私下有了协议,姚飞飞必须嫁!

必须嫁个头啊,姚飞飞毫不犹豫选择逃婚,赶上黄册户籍大变动,她冒名顶替某人,嫁给了一农夫,身份便落了下来。

“也就是说,姚飞飞如今舍弃了姚家女的身份?”顾遥惊诧,这和唐湘湘,简直成了鲜明对比。

宋海棠颔首,还道:“除了路夫人贴补的银子,她什么都没要姚家的,就这么空身嫁的人。隔着千万里,怕我们担心,也就没告诉我们。她成亲便怀孕,生子时难产,幸好唐湘湘及时赶到,否则一尸两命!唐湘湘没选择剖,而是先推什么位置,后又生的。姚飞飞她男人对她很上心,城里大夫也请了,没人搞定,偏叫唐湘湘救过来不说,姚飞飞又顺利怀上第二个,实在是,太给唐湘湘的神医之名加分了。”

具体生产的事,宋海棠和顾遥都不懂,她们就知这结果,确实很好。后世不孕不育都很揪心,何况古代?且唐湘湘是个女大夫,再专职女子,真的是,京城百万人口里都难遇之人。

“一无所知的姚飞飞过上了自己的小日子,好赖先不说,改天去瞧瞧便知。湘湘姐有这等本事,儿子生了两个,偏还叫人欺负,是要处理下啊!你什么意思?”

宋海棠叹道:“我能有什么意思?我的意思重要么?”

是了,这事搁宋海棠身上,没有第二种可能。她如何想,左右他了唐湘湘。她想劝,但是到底和唐湘湘不够熟,有些话不方便说,只能把里头的情况都给唐湘湘捋了又捋。

“那我去吧,你忙你相公去,可怜的孩子,昨夜也不知道睡得安稳不~”

宋海棠笑骂了句:“你个傻子懂个屁!”

顾遥收笑,去见唐湘湘。

唐湘湘原本慌乱的面孔,在看到顾遥那一刹,放轻松。她忘了恐惧忘了烦心事,连忙问顾遥:“郑三爷怎么样了?还有啊,我记得你不是看上沈从君的么,怎么又对郑智这么上心?”

顾遥大喇喇道:“沈从君娶别人了,我还能一棵树上吊死?”

极北的北天雪地里,被顾遥诬陷的沈从君打了个喷嚏,立即有一温柔女子,给他添衣。

顾遥像过去那般,抵着唐湘湘。凤城初遇唐湘湘,顾遥终于在这大明有了灵魂。那时候,她幼小的不止身体,还有灵魂。两人相依偎的日子虽然很短,但从开始,表示无矩。

“湘湘姐,你瘦了,矮了。”

“我生孩子后不胖反瘦,这可是多少人求不来的事!说我瘦了,只当你夸我。可后面那个矮了,怎么一回事!我明明还长高了一点。”唐湘湘笑嗔。

“呐,当年你温柔,醉人,凤城孟家好几个偷着喜欢你,你不知道吧?可惜,都是孟大那货!嫁给邱水苏,已经是当时最好的选择了,你也算满意,你又有一身本领,怎就把日子过成这样了呢?”

唐湘湘和顾遥交叠的手,一缩,却因顾遥紧紧抓着,而不能挣脱。唐湘湘那只是下意识动作,顾遥不放,她便没坚持,只是呢喃道:“我也不知道啊……”

顾遥却道:“我知道!因为你太善良了!温柔美丽善良没毛病,但需要强大的内心支持。没有强大的内心,那就不得过分善良。婆婆要敬着,却不是一敬到底。大明虽然严提女戒,但也给了女子一定的权利。和离,就是我们的后路。你有本事,有嫁妆,怕个甚?娘家不愿意?”

“倒不是我爹或者我嫂子的事。事实上,他们对我很好。因为他们对我好,我又有三个侄女,有个和离的姑姑,对她们名声有影响。所以,我不能和离。再熬几年,她们都出嫁了,我就和离。”

“儿子呢,你没考虑过?”

唐湘湘苦笑,道:“现在这样,我也整日见不得儿子啊。因为我不出诊,在这个家里,我是被孤立起来的。可是我若出诊,也不过是白给邱家添砖瓦。他们,该怎样,就怎样的。”

顾遥怒:“医者再厉害,并没有地位的。邱家,他们得意个什么?你干嘛由着他们?”

唐湘湘苦笑,道:“是啊,医者没有地位。但是公公不同,他已经是官了。邱家如今有名声有银子,就差地位了,所以,婆婆一个劲地想要邱水苏读书出仕,给她争光。她的口头禅,儿子不在多,出息就好。她啊,对邱水苏,那是满满的希望。”

“姐姐啊,你试着跳出来,跳出邱家。他们不善待你,就像打了你的右脸,你不打回去,还把左脸露出去,你这样,别人不就可劲欺负了么?”

“那你说我怎么办?”

“邱水苏你要不要?”

关于这一点,唐湘湘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要。”

“儿子呢?”

“如果可以,我想要。”

顾遥豁然起身,道:“那就这样,我们析产另居。不和离,与你娘家无碍;析产另居,开设女子医馆,每月腾出大半时间教儿子医学。”

那样,当然很好,可是——唐湘湘犹豫道:“邱家不会同意的。”

顾遥笑,露出尖尖的虎牙,她说:“由不得他们不同意!只要湘湘姐,出面做点事。”

宋海棠听了俩人的主意,因道:“为什么不直接和离?”

顾遥道:“因为,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最后定要别人知道,我们这几个,做了妻子该做的事,若是男子还纳妾,俩字,不要!就是这么不讲理!”

“哟,和郑智越来越像了啊~”

“那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第一百六十八章 同仇敌忾

郑智在顾遥走后,直接吩咐青山:“把李景隆往谋逆方向弄。”

青山嘴角歪了歪。

郑智这会儿一心八用,懒得猜他的意思,直接道:“有话就说。”

“三爷和世子想到一块了。世子这两年没闲着,已经做了好些准备。此番南下,不管三爷如何决定,世子爷都要这么做的。”

谋逆,那可是死户贴的大事,没点深仇大恨,怎会这般?郑智随口问青山:“大哥和姓李的也有仇吗?”

青山道:“这个,小的不知。”

“别小的了,你是正经的侯府护卫,按官场上的称呼来吧。”

“是,属下遵命。”

郑智不再赘言,细问了郑世子已做的事,明确了自己还需要做的事。为了不触宫里的眉头,郑智将揭发“谋逆”的日子,定在了春闱之后。如今还有数月,郑智觉得自己有必要精进一下文考,需要常和顾遥见见面,学习学习。

他想常见顾遥,顾遥却不配合。

回到何家赁宅当日,说服了唐湘湘后,便又回到了顾宅。虽要请蹇尚书帮忙,却总要先问下蹇张氏的。至于唐湘湘的到来,顾遥极其不要脸,她说:“邱家得了会医的孙子后,又想要能文的孙子,就想逼死湘湘姐,再娶个官家的。祖母,你说,哪能有这样的好事呢?”

老夫人最讨厌拿女子的婚事做文章,不管婆家还是娘家。听了这样的话,便道:“这不能由着她们。”

“祖母说的是,不能由着。唐姐姐一身本事,不输男子,偏生在他们邱家,不能拿来救命,真是可惜。”

顾家二老夫人,便是生了顾御史一个,便难产不能再生的。连个姐妹都没有,到底单薄了些。要不,两房也不能这么近乎。实在是,不这么近,二房就那么一个,做什么都累啊。这一代总算好了些,嫡子两个,庶子也有一个,姑娘也有两个,将来支撑门户也是够看的。

说到二房,就知道一个好媳妇的重要性。

二老夫人自己不能生了,也不叫别人生;到了谢氏这里,有了子嗣,果断去母留子,从一开始就养着孩子。除了嫡庶之分,却不会出现乱家的根本。

再比如说,邱家的这位夫人。

老夫人拉长了音,道:“这做人呢,哪能如此贪心呢?嫡出的孙子都有了两个,又想要官家女了,早干什么去了?”

顾遥冷笑:“邱家医药世家,直接转文官,岂是那么容易的?邱水苏又是独子,撑不起来呗。”

眼见这祖孙越说越离谱,唐湘湘忙道:“没有这么过分的。婆母只是让我给夫君的妾室看诊,好让那妾室早日怀孕生子。”

我去!

不说还好,一说老夫人便不乐意了,因骂唐湘湘:“胡说!你爹教你一身本领,是让你帮妾室生子的么!要读书的,你儿子记药材记得好,读书也能成的。若是孩子没地儿,你搁我们家来,五丫头和保定候弄了个蒙学馆,出两个举人了呢。”

顾遥等的就是这话,冲唐湘湘眨眼后,立即猴到老夫人跟前,问:“祖母,和离什么的,也不怎么好。我听说,可以有析产别居的,能不能让姑父出面,解决这事?作为回报,姑父那边有什么需求,叫湘湘姐自己去还就好了。只这样一来,姑姑在里头,没落什么具体的功劳。”

老夫人听到这,忙道:“你姑姑也是个不成器的。苦劳功劳都没有最好了,反正你姑父也是要找来的,我看这样,你们赶紧去蹇家,先和他们商量这事,把你姑姑彻底撇开才好。”

说着,老夫人让人去叫蹇张氏。

蹇张氏艰难地应下,随即,看着顾遥的目光,很惶恐。趁蹇张氏准备礼品之际,顾遥悄悄问老夫人:“姑姑这也不太对劲。祖母,要不,我们几个去姑父家走一圈?明日一早就去,可好?”

“你们几个?哪几个?”

“我和湘湘姐外,还有三姐、六妹。”

顾珍嫡出,本事可能不够大,但是气派绝对够,有时候自信得很莫名其妙。顾璇虽然话不多,性子不活泼,但该她说的话,她会别个姐妹说得都好。更重要的是,顾璇为了夫家,也要和蹇府中人来往的。

将这姐妹三个性子过了一遍,老夫人迅速召集人,小声嘀咕了一晚上,把三人说的头昏脑涨,最后顾遥只得求饶:“祖母,你一次说得太多了,我们记不住的。简化,简化一下。”

老夫人也是六十的人了,能念叨那么些话一遍就不错了,重复?不存在的,她自己都不大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老人家倒也敞亮,大手一挥,道:“下剩的你们自己弄,回来给我报告你们姑姑在蹇家的事便是了。”

这边老的少的密谋,唐湘湘和蹇张氏先了解蹇家大姑娘的事。蹇张氏知道的并不多,因而没几句便说完了。蹇张氏想着明日便要去蹇家了,本来以为老娘不过去,嫂子弟妹不过去,自己就能蒙混过关。哪知不过一日相处,她就觉得侄女不是省油的灯。

娇养大的,确实不一样啊……

但是,眼下不是感慨的时候,蹇张氏和唐湘湘套话:“你和遥遥很熟悉?她什么性子?”

唐湘湘不知她本意,自然夸好友了,因道:“她啊,聪明善良,擅读书,读书进学之上的霸王。”

聪明?这个,可不太好啊,蹇张氏又问:“那性子呢?是烈的,还是温柔的?”

想了片刻,唐湘湘尽量中肯地回答:“你不得罪她,她就很温柔。得罪她,就是武安侯的嫡子,那会儿还是保定候的坐上宾,她照怼不误。”

“哦?那武安侯的公子,怎么得罪的遥遥?”

“听说,郑三爷爱洁,那会儿遥遥晕倒了,又是一身血,他便没去接,任由遥遥摔倒。遥遥醒来后听别人说了这事,便记恨上了郑三爷。一直不给他好脸,最后还是郑三爷服了软,哄了遥遥。”

啊?蹇张氏惊。

这么点小事,值得一直记着?这也太小心眼了吧?那明天,蹇家会得罪她的,不知有多少了……

“这,怎么办?”

蹇张氏说出自己的顾虑后,唐湘湘看了蹇张氏一眼,十分肯定道:“夫人以后的日子,只怕要变天了。我不过是遥遥外姓的朋友,她都要想法子叫我和邱家划清界限——你还是她们的姑姑,这事没得商量。”

第一百六十九章 蹇家之行

蹇张氏犹豫片刻,隐晦地替提了提自己在蹇家的地位,因道:“我和原配嫡出那几个关系,并不算好。也不能说不好,就是,我让着他们的时候多。”

唐湘湘愣了片刻,才明白她的意思,便是和继子继女关系不好。想了想,她劝蹇张氏:“纸,终究包不住火的,顾家人还要在京城待上近半年,总有拆穿的时候。”

作为一个自己在婆家过得乱七八糟的人,还去劝别人,画风很奇。更奇的是,蹇张氏竟然听进去了,并拿着话去安慰自己,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早死早投胎!但是,和老娘说,她还是不肯的。万一,明天,没准继子继女给自己面子,自己又不打自招,何必?

毕竟,早死晚死都是死,也没看几个故意去死啊。

蹇张氏想了想,先派人送信回家。天黑之前,收到了家里头的回信,蹇尚书明日在家休沐。蹇张氏笑眯眯地让人下去后,笑脸一垮,对唐湘湘道:“你看,我们家老爷,多疼先头生的那几个孩子!”

唐湘湘便附和。

顾遥几个却是商量好了,过来找姑姑探探底,恰闻这句。顾遥有过在凤城的经验,因道:“别说蹇尚书,就是爷爷,也是疼先头生的大伯啊。还有,郑三爷是继子,郑侯爷虽最重世子,对他却也不赖。这和谁生的有关以外,也是因为为父者,甚少不疼孩子。”

顾珍听了这话表示反对:“五妹还提郑三爷呢,我记得有一年,说是郑侯爷都不认识自己的郑三爷。”

顾遥也有话说,因道:“那是因为郑侯爷常年在外,随即郑侯爷把郑三待在跟前一年,这还不是为父者喜欢孩子的表现?”

顾璇总结:“大多数人最重视原配嫡出,对继出的也不差,庶子庶女也有得宠的,这是事实。且父亲疼爱孩子,并没有错。何必在意对原配孩子如何,只要他对自己所生的孩子好,那边足够了。”

最后一句,说得蹇张氏无言以对。

蹇尚书对蹇荃,并不比对别个差。

次日,才用过早饭,蹇张氏便领着一群小姑娘,欢天喜地的回家了。欢天喜地的是别人,蹇张氏自己,却是一副赴死的模样。昨晚不过寥寥数语,她便知道自家侄女们真的很难搞定……

蹇尚书什么道行,一看小妻子的脸色,便知她在怕。可是,怕什么呢?二十年了,就凭你还如当年的小姑娘一般,便知我对你如何了!还要我怎样?

蹇尚书摆起了脸色,蹇张氏就更不自在了。她不知道蹇尚书为何不高兴,却是十分肯定,夫婿又不高兴了。

唉……

做人继室,好难。

气氛有点不对,但是大家初来乍到的,不好吱声。别人有这意识,顾珍没有,她直接对蹇尚书道:“蹇家门第高,尚书大人若是不想接待我们,直说便是,何必摆脸色!”

这话虽然有点不讲理,但是说得好对啊!顾遥、顾璇相识一笑,等着蹇尚书的回答。

蹇尚书哪会回答,蹇张氏直接和事,笑道:“我们家老爷平日里就这般,见多了便知道老爷的人了。”

顾珍想说前日不同,可仔细一想,前日有祖母在,是长辈,哪有小辈见到长辈耷拉着个脸的,便又释然。少女意识到想自己眼下的态度也不好,随即道歉:“是我唐突了,尚书大人勿怪。”

屋子里原有五个女人,蹇家三位夫人、两位姑奶奶都在。在蹇张氏的引荐下,顾遥几个,一一见礼。从蹇张氏来论,大家同辈,省却见面礼一步。

“都下去吧。”

五个女人里头有一个人如是道,才见面,顾遥不能从音辨人,便拿眼去看,看到了蹇家大姑奶奶。这位姑奶奶身量高挑,纤细,虽年近三十,在时下的妇人里头,保养是一等一的,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当然,这些不是重点。

重点是,你一个当姑奶奶的,回娘家的时候,当着继母、嫂子、弟妹面,直接命令下人,这合适吗?

合适,因为蹇家下人,听了这话,立即悄声散去。

顾遥叹为观止,倒也确认了个事。昨晚知道蹇尚书为了今日之事,特意告假休沐后,便明白蹇尚书对长女的重视。现在,蹇大姑奶奶在娘家的做派,便证明了一事。在蹇家,得蹇尚书重视,那便是得蹇家上下重视。

才入蹇家不足一盏茶,顾遥便抓住了蹇家的默认行事准则。那么,亲姑姑知道这事么?顾遥不确定地看了蹇张氏一眼。

蹇张氏这会儿正瞧着蹇尚书出神,似乎在思索什么重要的问题,显然对大姑奶奶的行事,一点儿意见都没。当然,也可能是蹇家大夫人在管家,蹇张氏平日里便是做个不管事的“老夫人”,此事有待考究。

哪知顾遥才这么想,蹇尚书便对蹇张氏道:“你几日没在,家里的事不甚利索,去瞧瞧吧。”

“是,老爷。”

所以,蹇家平日里管家的,是蹇张氏。

蹇张氏想了想,对顾珍、顾遥几个道:“你们也跟着我吧。”

唐湘湘忙道:“让遥遥陪我。”

顾遥自然是要留下的,不过,她先问蹇尚书:“尚书大人意下如何?”

唐湘湘则道:“你不留下,我和别人有什么好谈的?”

蹇大姑奶奶恍然,因问唐湘湘:“你是因为这丫头,才给张姨送东西的?”

“张姨?”

这是什么称呼!顾遥直接反问,就连顾珍、顾璇皆瞠目结舌地看向蹇张氏。蹇大姑奶奶理所当然道:“怎么了?我爹答应我娘的,不管续娶了谁,都称呼对方为母亲。”

顾遥笑,笑意不达眼底,因道:“原来,如此。”

蹇尚书这样承诺发妻,很爷们,但是对于时下以孝治国,以孝传家来说,对继母不敬,也是不孝。蹇家,竟然这么做了,面子功夫都不做了……有足够的实力还好,没有,却还执意行事,只能说,蹇家格局不过如此。

蹇大姑奶奶觉得她这笑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道:“张姨快些下去,我们好说正事。”

下去!

这都什么词啊。

顾遥忽然觉得,来找蹇尚书帮忙,不是件正确的事。且,这里头是蹇大姑奶奶急。相比之下,唐湘湘已经忍了这些年,忍成了习惯,已经没那么急了。

这般作想,顾遥转身,催蹇张氏:“表姑姑快带我们走吧。”

她走,唐湘湘自然跟着转身。

一直盯着唐湘湘的大姑奶奶急了,去拉扯唐湘湘:“你不能走!”

顾遥顺手一拉一推,稳住了大姑奶奶,拉开了唐湘湘。

第一百七十章 谈判技巧

借蹇尚书的光,去和邱家谈判,这是其中一个手段。因为蹇家好赖是亲戚,会比其他交易更稳妥一些。但这不代表没有其他方案,尤其是在蹇家大姑奶奶,明显不在“懂分寸”的范围内。这时候,蹇家,已非最佳人选。

和什么官职的人合作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得靠谱。

顾遥没了之前的兴趣,态度上,较之前自然不积极了。唐湘湘不知其中变化,只确定自己跟着顾遥还能改变一二,因为,倘若她自己出手,绝对没戏。

唐湘湘,对自己是一点儿信心都无。

所以,见到蹇大姑奶奶如此扑来,她很是吓了一跳。她这种性格的人,说是欺软怕硬,倒不是如说,只能和软的来往。对硬的,那是能离多远便多远,奉行惹不起,躲得起的理念。

这两人态度一出,蹇尚书很快察觉到问题,立即及时唤回蹇大姑奶奶,叹息道:“邱家少奶奶,且留步。”

唐湘湘只得留步,等着蹇尚书的示意。

“昨日我收到的信,是说邱少奶奶有事同本官商议。”

唐湘湘颔首,道:“大人,我是有。可是,我只负责看诊,下剩的,都由顾妹妹完成。”

蹇大姑奶奶还不知因为自己的性格问题,导致顾遥和唐湘湘对此番交易没了兴趣,听了这话跳出来道:“那你就给我看啊。”

唐湘湘看向顾遥,顾遥沉默不语,蹇大姑奶奶便对蹇张氏道:“张姨,让你侄女有话直说。”

沉默的顾遥抬首,厉色看向蹇大姑奶奶,因道:“大姑奶奶,我就在您面前。您有话对我说,也请直说。唐姐姐需要的帮助,并非尚书大人不可。看在表姑姑面上,我优先择了蹇家。再多的,那就不用谈了。更何况,大姑奶奶的事,唐姐姐不一定能解决呢。”

蹇大姑奶奶并不介意被人指责态度,她只在乎后一句,连声道:“能的能的,我不过吃了点药,就有了孩子,只是没保住而已。”

说话声音大,语气急,口吻不容置疑,看起来便是咄咄逼人的样子。

顾遥轻笑,善意提醒了蹇大姑奶奶一句:“大姑奶奶,唐姐姐性弱胆小,您再这样大呼小叫的,我就是说破了天,她也不会给您看诊了。”

蹇大姑奶奶八岁上没了娘,蹇尚书在她十岁后,才发现闺女的教养不对,再聘贤妇却是不易了。只能将就娶了蹇张氏,让蹇大姑奶奶没了“失教”的名头,却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女儿。但是要说蹇大姑奶奶有多坏心,倒也不见得,只能说,这位姑奶奶,因为不曾看人脸色行事过,不怎么会看人眼色罢了。

这些,顾遥和唐湘湘却是不知道了。只知道,这位姑奶奶,真的是位姑奶奶,忒不好相处了。

蹇尚书到底了解闺女一点,劝住了大姑奶奶,重振声势,与顾遥道:“你既言看在我妻子的份上,择了蹇家,便不必在乎些许小事。且我认为你言之有理,邱少奶奶能不能看好,另当别论。邱少奶奶,可否先请你为小女看诊?”

蹇张氏这会儿一直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似乎在等蹇尚书发话。可是蹇尚书很忙,一心投入和顾遥的谈判中,无心顾忌。作为官场老手,蹇尚书尚且如此努力,顾遥这个不沾边的谈判专家,就更要小心应付了。她唯一有恃无恐的,不过是唐湘湘析产分居的事,确实不是只有蹇尚书一个能帮到。

这些人都忙活着,顾璇在别人家做客,又是极其懂规矩的。蹇家大夫人几个,在姑奶奶在场的时候,秉承少说少错的原则,能不说绝不开口。通数了一圈,只顾珍一个胆大嘴敞亮的。

小姑娘听了蹇尚书的话,笑道:“只看诊,叫她们俩别处去,我们别个都留下,岂不是更好?”

顾遥笑着附和:“三姐所言极是,尚书大人,意下如何?”

一屋子的女子,只蹇尚书一个不是。哪怕有两个是亲闺女,理论上,他避开才是最合理的。看着顾家三个姑娘,蹇尚书很快做出决定,因道:“你们都留下,我出去。”

这样,自然是最好的。

顾遥头一个笑道:“如此,辛苦尚书大人移步了。”

蹇大姑奶奶却没有自信,急忙喊了声:“爹!”

顾遥随即道:“大姑奶奶,有些事,男女之间不可言,哪怕是亲生父女。比如大姑奶奶将来生子之际,尚书大人,也只能在娘家干等着信罢了。”

将来生子的画面很美好,大姑奶奶才竖起的柳眉,随即有落了下去。这么一停,大姑奶奶也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什么事都可以靠父亲的。比如上次小产,只能在彻底失去孩子后,派人告诉了她爹一声,别无他法。

蹇尚书出去后,大姑奶奶和唐湘湘去了屏风后的内室。唐湘湘的看诊,不止包括望闻问切的,还包括临床检查。虽说没有仪器验证,只凭肉眼,也能分辨一二的。

两人进了内室,蹇二姑奶奶悄悄跟在二人后头。

顾遥本想拦的,后来想,唐湘湘的优势不在于看诊,而得益于后世庞大的理论知识库,一是比时下先进了几百年,一是理论库,也宽了更多。除非唐湘湘有意教,别个,偷看几眼并不会有实质性受益,便又收回了阻拦的臂膀。

蹇张氏几个,便留在了外头。

大夫人看着几个顾,笑着对蹇张氏道:“这几个孩子都好得很,和我侄女倒是能一起玩。”

顾璇有任务在身,便起身接话:“大夫人的侄女,那可是胡家正经的闺女。我们姐妹见识浅薄,如何能和胡家嫡女相比?”

胡家嫡女,如果真有这么厉害,还要在蹇在混着做什么?

这种层次的逻辑推理,顾璇并不知道,因而,她这话才落,蹇大夫人的脸上红白交错,煞是好看。顾璇纳闷地看向蹇张氏,蹇张氏同样蒙圈的望来。

“姑姑?”

“嗯?”

“大夫人,怎么不高兴的样子了呢?”

会这么直说的,除却顾珍,不做第二考虑。但是,她问完之后,不仅大夫人脸色不对,蹇张氏的脸色,也极为可疑,只听蹇张氏糯糯道:“我和大儿媳妇的侄女,不熟……”

所以,我也不知道什么事,蹇张氏如此无辜地想着。

所以,这叫个什么事?作为当家主母,竟然不知住在自家里的人如何!

第一百七十一章 顾家女儿

相较于蹇张氏的一无所知,蹇大夫人就懂事多了。今日顾家来的这三个人,顾璇已经内定给顺天知府之子,蹇尚书和儿子提过,蹇大夫人便知道了;顾遥是保定候孟善认下的孙女,这事,好多年前就有的消息。能传到这么远,也是蹇尚书那里得的信儿。

本来蹇大夫人不知道顾珍的厉害之处,但是这孩子几番直言不讳,着实让人难以招架。你想说孩子不懂事?不,孩子只是实话实说。说她不懂人情世故?不好意思,方才的事里头,年龄是几个小姑娘两倍的蹇大姑奶奶,更不懂人情世故啊!

简而言之,世人皆有避重就轻的本能。见顾家这一代三位姑娘不似蹇张氏那般好欺负,蹇大夫人十分有眼色,便一直笑眯眯的。

如果不是顾璇不小心在她的伤口上撒了把盐,一切会很美好的。

蹇家大夫人的和蔼可亲,也不是骨子里的。表面上的功夫,不修炼到家,便很容易碎。比如此刻,胡家已大不如前,唯一出息的那个胡大学士,还是旁支的。这种时候,胡家嫡女,根本就是一种讽刺。

不说别人,就是蹇大夫人的父亲,五六十的人了,不过是五品的京官。五品,任职于京城的清水衙门,无人搭理,没人会巴结的那一号。若不是还有蹇尚书这个亲家在,她爹被人撸下来,下一息便能发生的事。

虽是清水衙门,也占了个坑不是?

至于,在蹇在住着的胡姑娘之父、蹇大夫人的弟弟,更为磕碜,早过了而立之年,依旧只是名秀才。实话说,这个,在平民百姓家,倒也常见,并不是多么不得了的事。

可蹇家不是平民百姓,是二品的尚书大人之家!

胡家嫡女?蹇大夫人扫了顾家的三个女孩子,这个胡家嫡女,真的不如眼前这三位吃香。

郑家侄女的婆家,不说一定,起码是基本不可能,找到顺天知府这样的公公!也就是说,胡家嫡女比不过顾璇。

至于顾珍,爹是顺天府同知,因顺天府升轶,顾同知已直升正四品,半京官,掌实权。顾同知不足四十,不出意外,还能在官场混二十年。不提老的,顾珍的同胞兄长,年龄不到二十,均已是秀才功名——堂兄顾琅,还是少年举子!

下剩的顾遥,是顾家庶女,但是,人家的身份镀了金,保定府的姑娘。这亲事,想来也不会太差……

这么一捋,蹇大夫人的脸色能好才怪。

可惜,蹇张氏和她真的不熟,气氛不好调节,大家,只能这么僵在这里。至于背后轻蔑一笑的蹇三夫人,众人只当没看见,并未告知可怜的大夫人。

众女索性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唐湘湘、蹇家两位姑奶奶走了出来。顾珍第一个窜起来,虽是窜,动作却不粗鲁,蹇大夫人觉得哪里有不对,却想不起来。

顾珍走到唐湘湘跟前,笑问:“唐姐姐,如何?”

顾遥上去,一把把人拽了回来,拖着往一旁走。顾璇自动跟上,驾在顾珍的另一侧,同时小声道:“三姐姐,我们几个还小,这种事听它做什么!”

顾珍撇嘴:“小什么小,没准明年就用上了呢。”

顾璇笑道:“那是三姐姐,我可不急。”

路夫人极为善解人意,对于谢氏要将闺女留到十七再嫁人的事,不仅十分赞同,还道:“十七还凑合,十八我也不介意的。”

顾珍撇嘴。

她啊,还真是很羡慕顾璇。可小五说得对,人要知足,她,也挺不错的。顾璇所有的优秀,都是花了很多功夫才做到的。尤其是和容女史时学习时,顾璇虽然最小,却是学的得最好的那个。自己天赋不如人,努力不如人,还想这想那的,老天都会看不过去的噢~

顾遥边走边道:“我倒认为咱们该学,就像同容女史学习医理一样,哪怕懂些皮毛,也比一无所知的好吧?三姐,你急什么,我说的不是今日!今日还有蹇家私事呢,不能掺和。改日,把湘湘救出水火,让她教我们就是。”

顾家三姐妹渐渐远去,懂事,又和谐。一向话少的蹇二夫人瞧见,湿了眸子。曾几何时,她也像顾家女儿一样,无忧无虑,青春昂扬。

看完顾家姐妹,再看蹇家这二位。蹇大姑奶奶一脸喜色,二姑奶奶则不大自然。

打一娘胎出来的,还整这些……

蹇二夫人半垂着眼帘,努力做自己的陪衬。

顾家三姐妹出了屋子,便见蹇尚书立在门前,三人立即驻足,摆正身姿,又似微风抚柳,且柔且动。

可装那么像又有什么用呢?刚才那般无矩之态,我已瞧见了啊——蹇尚书笑了笑,却没揭穿三孩子。

三个孩子刚才不规矩的画面,极为美好,因为,友好。

是的,友好。

蹇家的两个姑奶奶也好,妯娌也好,总之,没有哪两位,能像顾家姐妹那样的亲昵。

闲着也是闲着,蹇尚书叫住了三个顾,先问正事:“怎么出来了?”

这事好说,虽然蹇尚书扫的是三姐妹,但是另外两小只不动,只听顾珍道:“她们在说具体的事,不让我们几个听。至于怎样,我们也不知。就能看得出,大姑奶奶一脸喜悦,二姑奶奶脸色,和尚书大人很像。”

顾珍自己是直脾气,对大姑奶奶并没有多反感;她又没那些心思,不曾多想二姑奶奶的反应有什么不对,是以,她看问题便能比较公正,这就是她的优点。后世有个词,搁在她身上比较恰当,直男。

顾珍不多想,蹇尚书那就是难以控制了……看看顾家姐妹,再看自己的两个闺女,蹇尚书眉头皱得更紧了。

顾珍立即道:“对,二姑奶奶就是大人这样的表情。”

蹇尚书大囧,顾遥、顾璇一左一右,同时出手,掐了顾珍一下。顾珍瞪完左边再瞪右边,最后,抬头责备地看了蹇尚书一眼,方不吱声了。

见她如此,蹇尚书不由笑了,还道:“这宅子已有百年历史,你们留下住几日吧。”

不等三小只回答,里头蹇家二姑奶奶出来,与蹇尚书道:“爹,张姨找你。”

见三小只也在,二姑奶奶亲切地笑道:“三位妹妹一道进来吧。”

顾珍想说,你不想笑就别笑,笑了就好好笑,别这么假!但是,顾璇顾遥早有准备,一左一右同时开口道谢,逼得顾珍只能跟着道谢。顾遥顾璇的头一个字说得极慢,因此,顾珍虽慢了半拍,却没漏破绽,使得三人看起来默契十足,很乖巧。

这下,二姑奶奶都认识到,顾家这一代的姑娘,真的养得不错。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夫妻之道

蹇大姑奶奶的身子,原本并没有很严重。只是月经失调,连宫寒都算不上。其夫又有妾室,在她屋里的时间不固定,她又讳医生,不正经请大夫看,这才一直没有要上孩子的。唐湘湘当初送给蹇张氏的乃补药,主治痛经,不痛,用了也没事,巩固一下而已。蹇大姑奶奶用了后,经期固定了两三个月,便有了,没保住,也是因为她不自知。

结果小产后失调,现在要孩子才有些困难的。不过,没有设备,唐湘湘不知道她子宫的具体厚度,到底能不能承受孕育。初观,还好。

唐湘湘的计划是,调养三个月到半年,以后稳定下经期,再看日子同房。这一次,光明正大的瞧,理由是,产后失调。

听闻唐湘湘九成把握治好大女儿,蹇尚书面露喜色。毕竟,孩子不分哪个生的,能过好自己的日子,是天下父母的心愿。

二姑奶奶见父亲高兴,心下就更难受了。

她和姐姐不同,她能生,只是一直生女儿而已……她已经三个闺女了。如果姐姐一胎生子,那,她又会成为垫底的那个。

可她真的不想啊!

有了诊断结果,下面便是讨论唐湘湘的事。耳闻顾遥的准备,蹇尚书也好,蹇家的姑奶奶媳妇也罢,竟没一个吱声的。

“怎么?有难度?有难度,我找别人试试。”

蹇尚书沉声道:“这主意,如何想来的?”

顾遥和唐湘湘忽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合着,析产分局,在大明没有?顾遥明明记得看过这个词啊!

等等——那好像说的是儿子,类似顾家这种情况!

思及此,顾遥镇定下来,正色道:“学的啊。一个家里头,比如说顾家的男子,就属于析产共居。父子兄弟可以这样,夫妻怎就不可以了呢?唐姐姐有医术,离开邱家的束缚,养活自己,并非难事。留在家里头,反而束手束脚。一来自己束手束脚,另一则,也是为了邱家着想。有个正室夫人在,妾室也不敢安心要孩子啊!”

唐湘湘却想说,他们是表兄妹,很难有孩子,有了也不见得能活下来。

蹇尚书等人虽未被劝服,却能听出她话音之外的讥讽。蹇尚书心道,这小五和老三,还真是一个爹出品,说话都是这般扎心。

“此事,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说完,蹇尚书又道,“我建议,不要弄这个析产。官场上,对和离、休妻的官员,十分厌恶。邱少奶奶既然舍不下孩子,不妨提出和离,使得邱家畏手畏脚,改善而今,足以。”

顾遥听到这里,抚掌笑曰:“这不就更好了?尚书大人出面,只言我们找您作保两家和离。是您力劝唐姐姐,让她改了主意,曲线一下,提出析产别居。这婚,唐姐姐不和离也不休弃,与邱水苏名声无碍,两厢自在!”

“你这孩子,劝和不劝离——”

“尚书大人,人生不过数十载,我们女子不能造福于民,还不能安于心么?何况,只要分开,唐姐姐便能造福于民,何乐不为呢?唐姐姐还在邱家,她便不会出诊救外人。至于内人,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的。就是皇后在世,她都不会出面。”

“旁的女子能过,为何她就不能了?”

对于这个,顾遥笑了笑,道:“先不说那邱水苏何时才能有个功名、也不说两个儿子长大后到底能不能光宗耀祖,我们现在假设他们都能成才。那么,不过是第二个顾家罢了。祖母数十年不见夫婿,十几年不见儿子,这有什么好呢?”

蹇尚书十分不能同意这个观点,立即反问:“如你所言,夫婿无能、儿子不成器,反而是好的了?”

顾遥摇头,因道:“我并没有这么说,是尚书大人误解。任何事都有两面,好的一面,不好的一面。舍得二字,便是因此而来。如何取舍,怎样取舍更好,却没有定论。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各有所爱。尚书大人,不能拿自己的喜好去要求别人,这不公平。”

“哦?”蹇尚书疑惑了一声,看着唐湘湘,问道:“如此说来,唐氏,你是更愿意夫婿无能、儿子平庸了?”

邱家少奶奶到唐氏,称呼的转变,也代表了蹇尚书态度的转变,顾遥轻呼一口气。一口气未吐尽,却听唐湘湘道:“不,我希望儿子有本事,可以做顶天立地的汉子。至于夫婿,并不是我希望如何,便能如何的,不是吗?”

“你希望夫婿如何,夫婿便能如何。”听了唐湘湘的话,蹇尚书直接拍板,道,“你可以不给我女儿看诊,这事,本官不替你出面。邱唐氏,你连夫妻之道都不懂,和离也好、析产分居也罢,又有何用?”

“爹!”

蹇大姑奶奶不愿意了,可蹇尚书并不搭理她。顾遥呢,顺着蹇尚书的话,看向唐湘湘,她知道,自己也被说动了。

因为蹇尚书的话,听起来,是那么得有道理。

唐湘湘则问:“若是我一直都学不会夫妻之道呢?”

那你就废了呗,还能怎样?不过,蹇尚书并不是为了惹怒唐湘湘而说的,因而只是淡然道:“即便如此,和离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法子。”

顾遥却从中发现了逻辑问题,忙道:“且慢,尚书大人。照您这么说,无论怎样都是不用和离的。呐,懂了夫妻之道,便能解决夫妻之事,不用和离;不懂夫妻之道,和离也无用,那还和离做什么?”

这孩子……竟这般快便发现了这个事,脑子,很活啊。

可蹇尚书怎么会承认,他正色道:“本官就事论事,信与不信,听与不听,还在你们自己。”

什么听不听的,没看见唐湘湘又挼了么?分明已经听进去了好么!

顾遥认识的人里头,擅夫妻之道的,只怕只有谢氏、路夫人两个。谢氏自己是天赋绝佳,再加上后天培养了数十年。路夫人如何做到的,却是不知道了。就算她可以教,那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白搭。至于自己,咳咳,和郑智未成婚不说,就是情人关系也在摸索中。

宋海棠?顾遥看了唐湘湘一样,摇了摇头,她觉得,唐湘湘因为性格问题,绝对做不到宋海棠的境界——

等等。

顾遥看着蹇尚书,轻笑。蹇尚书,似有所觉,同样笑问:“顾小五,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敢问尚书大人,孔夫子有言,因材施教,此言可对?”

第一百七十三章 以妾为妻

孔夫子说的话,蹇尚书如何敢说不对?且因材施教本身,的确言之有理,蹇尚书轻轻颔首。

“邱水苏不擅学医,邱家便弃了他,聘唐姐姐为妻,只为诞下能从医的孙儿,任由邱水苏改学文,这是邱家的因材施教。到了唐姐姐这里,老天爷是公平的,她善医,便叫她不善夫妻之道。而今,尚书大人让她舍弃擅长的事,反去做不擅长的事,是何道理?”

是了,我做不到啊——

唐湘湘神色黯然,这才是自己最伤心的地方。

“不擅长的事,并不代表不能做。邱水苏不善医,可他懂医。不擅长就可以不做,这世上,可以如此任性之人,并不多。”

蹇尚书不知道自己为何一定和同顾遥去争辩,但是有一点,这种争论,很有意思。这不,自家的妻子女儿,一个个的,都听住了吗?

对他这话,顾遥表示认可,因道:“唐姐姐的确可以学,但是如今邱家局面复杂,这时候让她学着处理这些,犹如让一个才识字的孩子,去做八股文,难于上青天。暂时的析产别居,让唐姐姐慢慢成长,也是让邱水苏成长。两三年之后,再回到一起过日子,大家都会懂得珍惜,不是挺好?”

论到此处,蹇尚书真正明白了唐湘湘为何坚持要顾遥留下。今日,若无顾遥,他敢保证,自己一定不会同意所谓的“析产别居”。可眼下,不可否认的是,他已叫顾遥说动。

“哈哈哈……”

蹇尚书朗声笑罢,豪迈道:“好。来日,本官,就替唐氏出这个头。析产别居是吧?有意思。”

见他同意,顾遥轻笑,调侃:“尚书大人之所以觉得这事有意思,皆因大人也是有意思之人。”

唐湘湘还在蒙圈状态,她,并不是肯定自己能学好。算了,反正又没和离,听顾遥的,能暂时躲开邱家的破事,过一段清净的日子倒也不错。哪怕将来还要回到那个家里,这几年也不亏,不是吗?

有了这样的认定,唐湘湘也笑了,笑容轻松,随即又紧张起来。

我,真的能离开邱家吗?

唐湘湘憧憬着,又害怕着。

蹇尚书留了顾遥几个在蹇家小住,自己恢复上衙后,特寻了邱医正提了此事,按照顾遥先前的说法,开门见山道:“邱少奶奶如今在我府上,说是要和离。内子侄女劝她许久,到寻了个折中的法子。”

邱医正的官职虽低,也是官场中人,对和离还是很忌讳的。他一直强硬,那是笃定了儿媳妇不会和离。听了这话,并不相信,因道:“这里头,可是有什么误会?唐氏极为温顺,怎会突然要和离了呢?”

蹇尚书也不隐瞒,因道:“她先前没有遇到靠山啊。内子的几个内侄女,可不是一般的不好惹哦,连蹇某,也甘拜下风。顾家这一代的姑娘,皆由三夫人谢氏管教。那谢氏自己有一双庶出儿女,两个孩儿,皆是去母留子。是以,那几个孩子觉得庶生子没什么……”

“啊?这也太狠了!我们邱家,世代行医乃救人行当,怎能做这种事!”邱医正义愤填膺地说道,仿佛跟真的似的,仿佛他从未做过亏心事一般。

道貌岸然。

蹇尚书原本还有些怀疑自己被顾遥说服有些奇怪,这会儿便确定了顾遥为何说唐氏搞不定夫妻之道,处理不了和婆家的事。邱医正这样的公公,岂是一般人能搞定的?

蹇尚书并不和他争辩,只道:“是啊,邱唐氏也是这般说的。不肯伤人性命,那便不要生育庶子庶女了,这就是她们的观点。”

邱医正道:“和离此等大事,岂是几个孩子说说,便能定下的?”

蹇尚书叹道:“我也奇怪啊,偏邱唐氏还真被这几个孩子说动了。不过,顾家如今两代以科举入仕,也是不可多得的人家,再传两三世,便可称一句诗书传家的门户。因而,对子孙的教养极为严格。她们似乎说,可以收医生大人的孙儿,除了医道,还要教他们文治武略。唐氏被打动,也在情理之中。”

邱医正脸色十分不好。

自家儿媳妇什么性子,他虽说不是一清二楚,却也知道个七七八八,最是没主见不过的了。被人说服,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尤其是,顾家给她画了这样美好的画面,不说儿媳妇,自己也有三分动心。

什么?京城自然有好的人书院,好的夫子,可是,他的孙子没的门路,无法拜师啊!憋屈的邱医正,当着蹇尚书的面,只得推辞:“此为内宅之事,待我家去和内子商量一下。”

及至家中,邱医正进门就骂邱夫人:“愚蠢妇人!那日你为何让唐氏离开?这下好了,她那么个没主见的人,偏叫人怂恿的要与水苏和离,看你如何是好!”

邱夫人硬气道:“和离就和离!”

邱医正讥讽,道:“你辛苦折腾来折腾去的,不就是为了儿子给你挣凤冠霞帔么?你不是一直说你们张家如何如何的吗?如此厉害,怎不知水苏只要和离,除非有人作保,否则,别想入仕了呢?”

一连三个反问,问得邱夫人两眼蒙圈。

得了信的邱水苏、小张氏进了屋,听见这话,小张氏道:“不入仕便不入仕,我们的儿子能入仕,一样可以。”

“是吗?”邱医正看了打小没主意的儿子一眼,问他,“你可考虑好了?”

“嗯?”

邱水苏一怔,好好的,怎就问到我这里了呢?

邱医正嫌弃地看了儿子一眼,顿时没了说话的兴趣,丢下一句:“你们商议。如果同意和离,问心、问之两个孩子,十五之前,将归唐氏教养。”

看着邱医正离去的背影,邱夫人恨得要死。她这般扒着娘家,还不是夫婿不上进!她这般辛苦教养儿子,还不是因为夫婿的不管不问!

小张氏很激动,已经开始畅想自己做嫡妻的美好画面,却听邱水苏道:“娘,湘湘的脾气很好,倘若和离另娶了个母夜叉回来,表妹岂不是要受苦了?”

小张氏愤怒,看向邱水苏时,却发现他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对邱水苏这个表哥兼枕边人,小张氏自认为还算了解。他这么说,是真的担忧自己,从未考虑过娶自己的事?想到这,小张氏身子一晃,邱水苏适时将人扶住。

“娘,你看表妹不过听了一耳,就吓得不成,如何是好?”

“什么如何是好!你不娶别人,娶她便是。”

邱水苏第一次,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不行,若让儿子以妾为妻,儿子再也不出这个家门了!”

妾?

小张氏彻底晕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来帮你

郑智的腿还要修养,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没的任性。

听大夫的话,该动时动,不能动时,绝对不动,绝非字面上这么简单。好比日日不离身边的手机,忽然没了;好比天天睡懒觉的你,被迫正点起床;好比一日二餐的你,被迫按时吃三餐;好比能躺着绝不会做着的你,被迫去跑步……总之,破坏了原固有的节奏,且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

郑智很无聊。

身子骨才恢复了一点的江雨,清减了许多,精神气却还不错。松大的衣裳随风展,瘦弱的江雨慢慢走到郑智面前,以手作比,在空中书了个“棋”字。

下棋?郑智的脸色更糟糕了。他现在改主意了,自己一个人呆着,一点儿都不无聊,很有意,咱能不下棋么?可是,想到江雨这些日子第一次走出门,还是为了自己,郑智咬咬牙,心道:“已经无聊了,还能更无聊么?”

事实证明,世上之事没有最,只有更。

下棋比一个人呆着更加无趣!被逼无奈,郑智捏着棋子招呼青山:“顾姑娘呢?她不是会爱这玩意么?让她来,定能和江大爷一较高下。我这点儿本事,呵呵,太不够看了。”

江雨也看出郑智不怎么会下。

倒不是说他笨,而是他没这耐性。

更让江雨伤心的是,郑智一直喊他“江大爷”,一句舅舅不曾叫过。

负责盯梢顾家另有其人,青山每日都会询问一次,对顾家的事,可谓了如指掌。郑智才开口,他已飞快地说道:“在顾姑娘的怂恿,邱家少奶奶从准备和离,到析产分居,折腾多日,听闻邱家准备松口了。哦,析产分居三爷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吧?是这样的,就是邱大爷和邱少奶奶不和离,只划分财产。之后,邱少奶奶带着儿子,他处住着。”

“嘶……”

这可是大事啊,郑智想了想,问道:“这主意,是蹇尚书出的,还是顾姑娘?”

世人皆认为是蹇尚书出的面,然则,郑家这帮暗卫,类锦衣卫,极为擅长这种隐私的打探。听见这话,青山十分肯定道:“是顾姑娘。顾姑娘还说,不独邱少奶奶,就是他们顾家的姑爷,除了四十无子方能纳妾,其他情况若是纳了妾,她便怂恿姐妹析产分居。一时间,顾家的姑娘们的亲事,便有些无人问津。”

郑智想了想,道:“我记得顾家大姑娘还没定亲,若因她这话找不到婆家,姐妹俩岂不是又要闹腾?”

青山不雅、不规矩地翻了白眼。

装什么装嘛,顾家的姑娘,您不是天天盯着呢吗?生怕因为哪个嫁不出去,耽误你娶媳妇……再说了,重点是——“三爷,您还有工夫担心顾姑娘呢,您今后苦着呢,不能纳妾。”

“我不能,你能?”

“属下不能。”青山十分肯定地说道,又补了句,“属下穷,媳妇都养不起的人,养什么妾侍?三爷不一样了,别说一个,十个八个的,凭顾姑娘赚银子的本事,那也养得起呢。话说回来,三爷,这几年您用了人家多少银子了,数过么?”

郑智还真没数过,不过,他理所当然道:“她一定会记的,我还费这心思做什么?”

原本有些失落的江雨,见郑智毫不避讳自己地谈论顾遥,复又开心起来。说来也是,哪有人能随便认舅舅呢,总要母亲发话才是,江雨如此安慰着自己。

然而,郑智只是认为江雨没什么威胁,听到这些也无妨。至于不喊舅舅,一个是他不习惯,第二个,对着和自己很像的人喊舅舅,不是有点傻,是很傻!

青山依旧在银子的事上喋喋不休:“三爷,顾姑娘若是要银子,您没银子——。”

郑智不耐打断:“别提这个了。不就是析产分居么,她想做,你帮着些就是了,何至于拖到现在还没解决?”

“三爷,顾姑娘不日便能达成所愿。析产分居的前提,起码有个落脚之处。据属下所知,邱少奶奶陪嫁甚少,只怕无法在金陵添宅子。顾姑娘手头也无银,届时少不得要问您要银子的,您没银子……”

这一次,青山自己不说了,郑智却不好打断了。

银子,他还真没多少。想了想,郑智吩咐:“去打探下,看下郑家在京城还有闲置的宅子么?”

“三爷,这,不合适吧?”

郑智道:“你只管看去,回头我拿银子再北京买一宅,还给家里就是。”

那两地宅子的价格会差很多啊!

青山皱着眉头不肯挪步,与郑智主仆俩,你瞪我我瞪你之际,下人来报:“三爷,顾姑娘求见。”

郑智坐直了身子,随即又躺了下去,看着江雨道:“我这有事,烦请江大爷回避一下。”

江雨乐呵呵起身,像极了位和蔼的长辈,再配合那缓慢的脚步,从其背影望去,像极了五六十岁的老者。这样的身子骨,能撑着走到北京吗?郑智表示怀疑。

想得出神之际,一身男装的顾遥,左手背后,右手揉搓着两只小核桃。普通的核桃鸡蛋黄打小,这个只有樱桃大小。顾遥手心握不住两只,那么小的核桃,是郑智吩咐人扒拉来的。

那对小核桃,是郑智的心思。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顾遥竟会随身携带!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只这感动程度不一罢了。郑智半躺在那里,笑道:“穿得如此怪异,做什么呢?”

顾遥不答,反将两个小核桃丢向郑智,道:“正好从箱子里翻出这个东西。我记得你说,一直转这个,活血什么的。如今你更需要,特给你送来。”

无语片刻,不知想起何事的郑智,忽然将核桃收进怀里后,正色道:“我正好有事找你。你想让邱少奶奶析产别居的事,我已知。邱少奶奶可是没有屋子?方才我让青山去看看郑家还有没有宅子,折价卖与你们,可他不肯去。我想了下,接下来你定然有动作。是以,若是能找到宅子,便白给邱少奶奶住几年。你,意下如何?”

最好不过了!

顾遥笑,笑容很甜,可见她是真的开心。她开心,不止因为事情得到了解决,更因郑智真正把她的事记在心底。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顾遥,托撑着下巴,赞道:“很好很好,你这腿伤了点,脑子忽然好使了,越来越出色了。”

这叫什么话!郑智怒,奈何顾遥要有准备,跑得极远,他奈何不了她。

“顾遥你到底做什么来的!”

“嗯……找你要点银子使。”

郑智呆住。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先收财政

要银子……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郑智紧张地问顾遥:“要,要多少?”

顾遥道:“我那份,都取走。”

“那么多银子,你要做什么!”郑智心生警惕,急忙问道。

不是他要警惕,而是自己这几年手头极为宽裕,在这种情况下,乡思的收益,只多不少。顾遥每年所分利益,比他还多。一下子都要走,他怎能不问?

顾遥道:“能做什么啊?乡思再来个店。海棠姐已经瞧好了,姚姐姐也过目了,下剩就是凑银子了。趁着年前有人回乡卖铺子,赶紧出手,还能节省一二成房钱。”

所以,顾遥这些日子没来找自己,不仅在督促邱家的事,还做了别的事……

“你可真是大忙人啊!”郑智忍不住醋道。

浓浓的酸味扑面而来,顾遥立即上前,撒娇:“虽然忙,我每天都想你的嘛,再等几日,忙完这一段,我就来陪你!”

“几日?哼!后日便是腊八,这年就近了,你会来陪我?你信不信我不知道,我是不信这话的!”

顾遥看着无限靠近的郑智,有心推他离开,却又惧于他的黑脸,不好太过分……

忍了。

好一会儿,顾遥一阵拳打脚踢,方获得自由。自由的第一件事,便是撅嘴。

郑智这不要脸的家伙,竟然去解了她两件衣裳的扣子。得亏这是冬日,只两件衣服的扣子,什么用都没有。可郑智这行为,绝不可纵容!

泪水吧嗒吧嗒地掉落。

不过浅尝辄止的郑智,心底无比慌乱,面上却恶狠狠道:“不许哭!你哭起来的样子特别可怜,我会更想欺负你了!”

顾遥情绪酝酿到位,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径自哭道:“我们没定亲没成亲,又是青天白日的,叫人看见,我是不是要被浸猪笼!”

“不会——”

被人看见没说完,顾遥断章取义,截话:“你不会,我会啊!不浸猪笼,名声有瑕,你又是这样的出身,我还哪能嫁给你……”

郑智皱眉,严声道:“胡说什么!我的出身,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

“出身这东西,是世人在乎的又不是我!郑世子,或者郑家又不会揭这个。别个看来,我没你长得好,没你出身好,再传出我们俩有私情的话,他们一定骂我不知羞耻了!”

一个不怎么在乎别人看法的人忽然拿这个说事,这不是闹情绪?郑智迅速决定不说话了,就这么静静听着,听顾遥各种杞人忧天。

唱了半天独角戏的顾遥,发现郑智的眼神越来越不对,那渐渐凝聚的宠溺,是怎么一回事?哭好使?以后得常哭?

这个,臣妾做不到啊!

顾遥立即收泪,哀怨地看向郑智。考虑到自己这会眼睛肯定红的像只兔子,她和郑智保持着最起码一丈的距离。

怎么不走更远一点?

屋子就这么大,难不成她要跳上房顶?况且,这房顶也就一丈高而已……

在那尴尬了会儿,顾遥还是回到郑智身边。比无耻,她真不是郑智对手。

“不可以再这样了!”严肃声明后,顾遥再提正事,“银子你用了吧?我只问你手头,现在能给过我多少?”

郑智年满十五周岁后,手头又有了银子,便同郑世子要了一批人,自己训练,完全归他个人所有。

他要求下属,绝对忠诚。

代价便有些大,具体的说,费银子。也得亏郑智拿私房砸进乡思,要不,根本养不起人。

自己有多少银子,郑智知道,但他每个月的开支,心算半晌,郑智依旧没捋清,索性不捋了,直接问顾遥:“你想要多少银子?”

“要多少你给多少?”

顾遥猜测着某人的心思,语气已有些不稳。郑智满脑子数字,并未察觉,随口答道:“对。”

“对你个头啦!”顾遥凶,“上次就是,因为思虑不周,之后节衣缩食一年,到底图个什么?这样还风险很大,万一赔了,你就负债了!”

郑智浑然不在意,理直气壮道:“这不是没赔么?”

“以结果为导向的推论没有任何意义!我还能待两个时辰,你的私账呢?拿来我捋捋。”

郑智哪有什么私账啊……

扬声唤青山,青山脸色惨白的跑进来。顾遥和郑智说,寒香则把顾遥的来意,告诉了青山。

这会儿听见郑智要他取私账账本,他硬着头皮取来自己记录的一个本子,呈给了郑智。

知道青山的字不大能见人,郑智做好心理准备后,打开,黑了脸。

连“账本”俩字都没标的簿册里,一眼望去,就像青山的穿着一样,乱得扎人眼睛。没一个的字是正的,东倒西歪的,还大小不一,丑的不能见人……

“字如其人,丑,滚吧。”

下完结论,直接忽视青山委屈的表情,郑智撵人,又收起账本,对顾遥道,“字太丑,我大致说与你。”

顾遥却不听,翻到他内测扒拉账本。

郑智任由她横在自己上,暗暗为自己的操作点赞。至于拿到账本后,顾遥起身,他却是不给了。

俩人私下相处,一直是郑智的为所欲为,顾遥习以为常。这个她不用忍,倒是一打开账本,她的眉头就卖没松开过。

拖青山记账超级精简的福,顾遥从纠结到咬牙,咬牙过后一直疑惑,再了然,又到现在的暴怒,时间并不是很久。

全部看完后,顾遥随手翻起自己窝了一角那页,指着相对极其糟糕、郑智自己压根没看的那一行,道:“只这一笔,就用了六百两!你去年统共分了六千两,一笔去了十分之一!还有这,看好了,这是七月,截止七月,这册子上的开销,大头已经过了六。也就是说,你下半年花的都是我的银子!”

郑智真惊讶了,认真问顾遥:“我真使这么多银子的?不可能吧……”

顾遥冷笑道:“不,你没使用这么多银子,你使了更多的银子!青山定然不是每一笔都记得!实话说,你现在手头有多少银子?”

郑智粗略地估算着自己大概花了多少,以及,可能用了顾遥多少银子后,小声道:“我,还有三千两多一点。”

三千两,真多啊!

她分的虽然不及郑智多,但是,三年的收入啊,没有一万也有七八千好么!只剩三千两了!有心怪郑智,可怪他也没用。更何况,她自己责任也不小。

顾遥深呼吸一百次后,抬眸,拍板:“以后你的银子,也归我管!”

第一百七十六章 我来宠你

郑智还不到二十,虽有些无耻,下限却还在,且他要面子的。他花超了银子在前,顾遥没发怒,只是要管账权。管账又是个辛苦活,要这个,还不是为了自己?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是以,郑智立即痛快道:“好,归你管。这事比较辛苦,你抽一成做私房吧。”

说得跟我想要银子似的,顾遥气鼓鼓地看着郑智,不满道:“抽什么抽!虽然我没什么银子,但我也不需要买什么啊,要银子做什么?”

这不是气话,也不是反话,就是确确实实的事。

顾遥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和姐妹们相处得好,不打眼、不争不抢是关键。穿的带的用的,她都没那么在意。衣服嘛,穿着舒服就好,样式和颜色,不重要。话说回来,她这般“邋遢”,却还能入郑智的眼。郑智的审美异于常人是主因,第二个,顾遥正是如花似玉的年华,不装扮,也是极美的。

至于吃的,顾家带来的厨娘,手艺不赖,她还能接受。不接受也不行啊,掌家的大伯母,又不会因为不合她的口味,就换打太康带来的厨子。

又不用养家,又不需要买这个那个的,读书的开销,也有人管着,顾遥对这样的日子非常满足了。

何况,老夫人和顾同知两个,见她总是不及别人,想着她是个没亲娘的孩子,多少也贴补一二。老爷子那里就更不说了,虽然扣扣搜搜的,对她已经是全家最大方的了。

这三人贴补,不少人人心知肚明。二夫人小李氏,便是其中之一。李家的姑娘陪嫁不少,这点小钱,她们也不怎么看在眼里。重要的是,顾同知每次给,都会提前和她说一嘴。

这是尊重。

因为有夫婿的尊重,小李氏才不像大夫人方氏那般辛苦,辛酸。顾遥也算乖巧,小李氏便也偶尔给她添些东西。分量和质量虽远不及给顾珍的,顾遥很感恩,每次回报对应价值略小一些的东西外,还会在顾同知面前说小李氏的好话。

顾同知和小李氏,因为共同养着顾遥,夫妻关系逐渐亲近,连带着顾同知和顾珍、顾珺这些儿女逐渐亲近起来。又有了幼子的出生,二房的氛围,总体来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愧是行二的。不出头,也不垫底,很符合顾同知中庸的性子。

是以,仔细论起来,顾遥不穷。

因为家庭和睦,乡思赚来的保障金,便不需要用了。郑智又需要,她才把钱丢给郑智使的。

且说郑智听了顾遥的说辞,心里十分难受。

顾遥为何不买东西?说来,都是自己的错,因为自己用了她的银子啊!百姓家都知道,嫁汉穿衣吃饭,这个,顾遥还没嫁他呢,就开始倒贴钱了。

凝望着顾遥,郑智轻声问道:“遥儿,为何对我这么好?”

嗯?这话怎么来的?顾遥疑惑地看着他,反问:“不对你好,要对哪个好?”

一句话,撕裂郑智难得的温柔。郑智是个独霸欲很强的人,下属,他连郑世子都不肯分享,何况是女人呢?对哪个好?顾遥,对沈从君,一直很好很好。郑智因为知道俩人没什么,又是真的想独自拥有顾遥,才勉强接受了她的这个“污点”,却总是会想起。

一旦想起,便会狰狞着脸,怒吼:“你还想对别人好?”

“孩子的脸,说变天就变天,抽。”

再漂亮的脸,生气起来也不好看,伤眼睛。顾遥使劲,欲推开郑智的脸,无果。惹不起,躲得起,顾遥索性闭上眼睛,开始念叨数字。

方才从杂草中看过一遍的数字,她竟记了个七七八八。

算完后,睁眼看向郑智,道:“我发誓,你这账目一定有问题。统共养了四九、三十六之人,每月平均开销六百两。人均二十两,比读书还耗银子,比军队还耗银子。我现在不方便出面,回头你让青山好好捋捋。青山不行,和郑世子要一个擅管账之人。总之,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了。”

郑智别扭半晌,方才虚应了声。

他并不打算请别人,银子这事,还是要护在自己怀里的好。所以……郑智目不转睛地看着顾遥,盘算着明年便把人娶回家。

让你说我是小孩,到时候,看我怎么欺负你!

一想到那种画面,怀里又抱着人,郑智便有些不适。不过,考虑到方才不过是拆了两件衣服,就把人惹哭的事,郑智强忍冲动,把顾遥丢到一旁。

顾遥得了自由,上下打量着郑智,道了声:“奇怪。”

“你若觉得奇怪,那就再回来。”

郑智被她看得不自在,粗声粗气地说道。配合着如狼似虎的饥饿眼神,顾遥怂了,缩到一旁的太师椅上,说起正事:“三千两银子,给我拿一千吧。然后,再找人出面买那铺子,兴许能杀杀价,我能帮她们的,也只能到这了。”

典型的有异性没人性的做法。

不过,倒也不是太为难宋海棠和姚飞飞。这一次,应天府的乡思,唐湘湘也入股。事实上,唐家世代为医,为了有资本义诊,唐家常与富贵人家打交道,看诊,以此来赚取高额的好处。随即,再回报于平民百姓。时间久了,倒也让唐家攒了不少财富,隐形的和实际的,都有。

唐湘湘,并没有外人想象得那么穷。至少,一两千的银子,还是有的。原本这么想是没错了,可当顾遥发现应天府比顺天府的平均物价高了许多时,便知一两千两的私房,真不算多……

外面铺面的价格,郑智却比顾遥熟悉多了,听了这话毫不犹豫道:“我腾两千给你。我苦些可以,不能苦着你。”

不管这话真假,顾遥很喜欢听是真的。

她笑道:“放心,我没苦的。没这一千两,我也苦不着。在海棠她们哭和你苦之间,我肯定选择叫你不苦啊!”

此番乡思开分店,一来是为了给暂时要在南京带着的何福、姚飞飞、唐湘湘三个做零用的。顾遥,不过是随意掺一脚,聊胜于无,且还能减轻她们一些资金压力。

毕竟,顾遥还是光棍,谁都不需要养。

想着那三个说的话,顾遥脸上的笑意更深,在郑智期待又幸福的眼神里,慢慢道:“我就你一个,不宠你,宠哪个?”

所以,遥儿先前那么说,并不是想起沈从君,纯就事论事,在表达她要对自己好的意思?

郑智感觉自己马上要飞起来了,实在是,太高兴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菊落宫家

顾遥最后从郑智这里取走了一千五百两。

在她走后,因青山管账不力,郑智严厉教训了他一顿,还要扣他饷银,来节俭开支。最后,在青山的死缠烂打、赌咒发誓下,这项惩罚不了了之。

顾遥只出一千五百两,自然被姚飞飞喷了一顿。

宋海棠预计何福本次科举没戏,便打算和何福在京城再待三年。一来供何福在国子监读书,二来,经营下乡思。

至于顺天府,宋海棠才收到一封信,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首先,顺天府的女官身份,从第一年种玉米至今,已有五个年头,顺天府治下,绝大多数农夫已掌握了种植技巧。所以,宋海棠这女官,已属于挂名收点小钱阶段。去年,宋海棠已经不下田了,顾同知下田的日子也逐渐减少。

第二个,乡思客栈。乡思的事,有顾遥,有郑家,还有那些老熟人,已经步入正轨,她这个“总经理”,其实已经不太需要了。

最后,她原本放不下的,只有宋家。更确切的说,她放不下的,是宋秋菊那只小尾巴。那只陪伴她度过了两世为人,最艰难的小尾巴。

才收到的信,便是宋秋菊写来的。信里,宋秋菊说,她定亲了,自己给自己定的,未婚夫是蒙学馆里头的少年,叫宫华。

再找顾遥问了一嘴宫华的事后,宋海棠笑了。

去年秋收后,宋秋菊在海棠的帮助下,弄了个小绣庄。名字叫绣庄,只有一间店面的那种。虽小,却也是稳定地赚钱中。

宫华家便在铺子后头。

得知寡妇宫婶努力做针线,是为了供养儿子读书时,只识了两年字的宋秋菊,很是热心地,教宫母花式刺绣,给宫家添生计。

起初,宫母感激她,但不曾有想法。

因为身份,开绣庄,那也是商户。宫家努力供儿子出来,不想他娶个商女。然后,半年处下来,宫母忍不住动心了。宋秋菊,性子好,人漂亮又能干,温柔大方,还识字,色色都好。

有舍才有得。

宫母便想,老秀才不少的说。没准儿子一辈子举业无望呢?啊呸呸,我儿子才不会!总之,纠结了许久的宫母,那日看着高大英俊的儿子,终于忍不住了。

婚姻大事,极为重要。宫华想了想,依着宫母的意思,打着给送成品的名头,去了绣庄。

一进门,少女泠泠的声音,自帘后传来:“烦请离去。店小,不接待男子。”

这么直白的拒绝,宫华不以为意。在豆腐巷,宫家的人,才是最直的人,直到“傻愣”那种。

宫华举起手中的包袱,因道:“我姓宫,巷西第三条胡同第二户,便是我家,我娘说你去过的。我娘身子不适,让我把包东西送来。”

一听是宫家,秋菊掀帘而出,关心地问:“宫婶子哪里不适?”

少女盈盈秋水目,目光温柔,暖人心脾,宫华说不话来,红着脸侧首同时,不答反教导起宋秋菊:“姑娘独自守着这铺子,最好,不要接待男子。”

迂腐!

宋秋菊不喜他这态度,便道:“我先前说过了,小店不接待男子。记性不好,还指责别人,书白读了不成!”

拉直了柳眉,方才温柔似水的少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碰触的高冷。这个绣娘,到还真是不同啊。宫华只注意看宋秋菊了,压根不曾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还在说:“记性和读书没关系,书读了,就不会白读。”

宋秋菊挑了挑眉,终于想起来豆腐巷关于宫家的传闻,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少女感慨过后,去收拢桌子上的包袱,嘱咐了宫华一句:“宫婶子平日里最是节俭,实在太不舒服,活计便不着急先做。该请大夫的时候,你们别由着她倔,直接去请。若是差钱,来我这里取便是。我今日不得闲,明日再去瞧宫婶子。”

说完,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看她要进后头,直接的宫华,叫住了宋秋菊:“宋姑娘,我骗了你。”

“嗯?”

宋秋菊驻足,回首,等着宫华解释。不过,在那之前,她先声明一件事:“我没有恐吓你,我姐姐是顺天府的女官,是顾同知的下属,还和姚家交好。你知道的,这一带的铺子,有一半是姚家的。你要是想做什么,掂量一二再做不迟。”

宫华听了这话,丝毫不受影响,该说的话,照旧吐了出来:“我娘没病,她说她看上你了,想聘你做我媳妇,我就想来看看你。看完了,我觉得你很好。你家在哪?能让我娘去你家提亲吗?”

一直很淡定,尤其是这两年很霸气的宋秋菊,白净的小脸,霎时如晚霞,红得发甜。恼羞成怒的姑娘,怒道:“你胡说什么!”

宫华一本正经地解释:“我没有胡说,我宫华敢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谎言——”

宋秋菊哪肯听他再说,动手推人,却因心绪不宁,推歪了方向,没推走宫华,反而摔向一侧。

和十岁的郑智不同,宫华非常顺手地将人接住,抱了个满怀。事情到了这里,有两个走向,一个是宋秋菊甩宫华一巴掌,一个是两个人,互相看对了眼,过上了没羞没臊的生活。

宋秋菊哪一个都没选,起身,道谢,撵走了宫华。

宫华家去后和母亲说了自己的意愿,宫母一听宋秋菊似乎还挺有来头,这才赶紧去打探,然而,宋秋菊却没了痕迹。

宋秋菊自来便是个有主意的。

信里,她告诉宋海棠,自己求了大姐夫张胜,进了蒙学馆做散工,近距离观察了宫华一个月后,方又出现在宫家人的视野里。

这时,宫母早没了当初的顾虑,只恨自己太想当然,出手太晚了!

不就个铺子么?放别人名下的,掏点小钱就是。何况,女子名下有铺子,也算不得商户。到底是商是农,取决的是户籍啊!

宫母才不似蠢儿子那般傻,笑眯眯地表示:“年底了,今年多亏了你,我家的日子才松快一些。我呢,想去见见你母亲,当面感谢。”

以宋秋菊的聪慧,岂能不知这里头的意思?她乖巧地报了家门,如同听来的消息一样,阮家庄,何二郎的小闺女。宫母开心地咧嘴笑,满脸褶子,傻乎乎地出了门。

海棠娘却不怎么满意这桩婚事。

宫父因为耿直丢了性命,宫母寡母带大的儿子,这样的家庭-……能遇到何婆婆的,又有几人?最后,是宫华央了袁方出面做媒,海棠娘才应下了亲事。

宋家最后一个姑娘,有了着落,宋海棠这才决定近几年不归顺天府。至于宫华如何,顾遥来年便要回的,有她看着,宋海棠并不担忧。何况,她对宋秋菊有信心,相信妹妹的眼光。

第一百七十八章 顾谨婚事

顾遥添了一千五百两,又找人把一万两的铺面,讲到了九千五百二十五两。

只从这数字,便知讲价那人多不容易。实在这,一万两本来就是跳楼甩卖价。五间三层小楼、黄金地段的铺面,的确值这个价。

盘下铺子后,下剩的便是熟门熟路的事,宋海棠姚飞飞两个便能搞定。

顾遥则继续陪唐湘湘折腾析产分居的事,再不处理,马上就过年了。过年总要出了正月才能处理,鬼知道那时候会出什么变动。

像极其理智的宋海棠,叹息过后,便不搭理这事。用她的话说,人的主观能动性最重要。顾遥起初不信邪,忙活了俩月,方知宋海棠多么睿智。

唐湘湘自己,差点一天一个样。

儿子喊几声娘,她便心软,去和顾遥诉苦。顾遥想着宋海棠的嘱咐,便说:“你要不改,那我就依你,不弄这事了。”

可最近因为离开家,不仅能见到孩子,还得到了夫婿的关注,唐湘湘便又不想回去。

这不,果然,顾遥担心的事发生了。邱家人提出年后再说这事,要一家人一起过最后一个团圆年,唐湘湘应了。

在唐湘湘点头的刹那,顾遥仿佛看到了这事托黄的画面。出了正月才能办,二月就开始会试,不管是顾遥还是蹇尚书那边,都腾不出手。会试、殿试、武举过忙完,顾遥等人也要回北京了。

“这事,可不就黄了?”

当着蹇张氏、顾家几小只的面,顾遥如是道,又厉声叮嘱几个姐妹:“将来你们哪个像唐湘湘这样,我打死你们。”

为何不打唐湘湘?打了没用啊。唐湘湘两世为人,四五十年的固有性格,实在是太难改变了。这几小只不同,还有可塑性。不说这几只,就是蹇张氏,眉宇也渐渐舒朗。

蹇张氏没性子,便是最大的性子。

她很随和,怎样都行,又对蹇尚书有一种天然的惧怕,这才被蹇家人揉搓。如今,在侄女的榜样下,蹇张氏有了女子的自信。娘家给力,她腰杆自然直了许多。

其二,唐湘湘情商低了些,本事确实不错。

才两个月,蹇大姑奶奶面色红润了许多。蹇大姑奶奶直性子,依旧张姨张姨的叫,态度却是好了不少-——先前当蹇张氏是敌人外人,这会儿当蹇张氏是个亲人,不是母亲的亲人。

这样一来,蹇张氏的日子,比先前不知好了多少。

这不,年节里,蹇家邀顾家做客,老夫人打头,大家伙全去了。大夫人方氏,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才进门就成为主角;谢氏呢,好歹在京城待过几年的人,和顾御史同朝为官的,还留在京城的,多都升了官职。

妇人们徐通家之好,或是光明正大地回娘家,你说说儿子,我说说夫婿;或是有那贴心的手帕交,再说几句私房话。年节,美好的存在。

对小姑娘来说,年节就更有意思了。

前提,她们过了被审视那一关。顾家,尤其是长房,此番南下,为的是给顾谨找个婆家。过去几个月,不管是上心的顾大老爷,还是敷衍的方氏,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今日来蹇家做客,几个姑娘一番打扮后,顾谨,理所当然地成为最出色那个。唯一能在颜值上和她一较高下的顾尘,因为已定亲,特挑了一身极其不衬她的深红色衣裳。只这一点,便知顾家还是很为顾谨考虑的。

不过,顾谨到底年岁大了,不少人都介意,反而盯着另外几个的更多一些。三房两个孩子定了亲事,二房的顾遥,孟善早就有言在先,人选他挑,顾家过目。

顾大爷如今跟着孟世子呢,顾家自然忙不迭答应。

下剩顾珍和顾迎两个,能在京城找个婆家,好,也不好。所以,顾珍两个倒也不是很积极。此番南下,姐妹两个都是来玩的。带着这种心态,两个姑娘一个直爽,一个娇柔,不过半日,已好几个人凑到老夫人跟前打探消息。

自家孙女被各色不错的人家看上,真正的一家有女百家求,老夫人心里甜滋滋的,也不拿捏作态,认真道:“亲事总要她们老子娘过目的,你们只管和那俩妯娌说,家去后,让她们老子回你们。”

得了这话,大家便知这姐俩都没定人家呢。有那真心的,便凑到谢氏、方氏两个跟前,悄声吐露个把两个人选。忙乎了一日,家去后,这对妯娌将今日信息一合。

看着不错的姑娘七八个,可以考虑给顾家没成亲的男丁相看;来问顾家姑娘的,竟有二三十人。

能有这多人,皆乃蹇家这宴席请的人多。蹇尚书可是在吏部啊,不说升迁不升迁的,全国管理的考核,都汇集到这里呢。人家一把手请客,哪能不给面子?

令人头疼的是,这二三十人里头,问顾谨的,只有一家,还是要顾谨去做填房。下剩的大多是问顾璇的,少部分问顾遥的。看中顾珍和顾迎的,也有三两个。

原则上,顾家定居北京后,没有特殊情况,这姐俩不准备嫁到南方。但若是对方真的极好,也是可以考虑的。谁叫北京这两年遇到的人家,确实没有特别可心的。

听完妯娌的汇报,老夫人安抚大夫人:“大丫头确实年岁大了些,你再辛苦跑跑吧。”

作为继婆婆,老夫人一直都不怎么插手大房的事。先头方氏觉得自在,如今遇到事了,方氏才觉得多委屈。不过,她委屈惯了,不差这点。

她习惯,顾谨和顾大老爷,却是无淡定了。

父女俩,急了一对。

好在,有了蹇家的牵头,一整个正月里,方氏没闲着,倒也替顾谨相看了不少人家。但是到底好不好,方氏觉得可以,大老爷父女,却十分不满,还道:“这些还不如先前在北京找的人家呢!”

是不如啊,可你们当初不是嫌我找的不好么?

方氏不吱声,任由这爷俩瞎急。

老夫人看在眼里,劝道:“就这么一个姑娘,嫁出去也就罢了,别和他计较了。”

这是一个姑娘的事么?亲事上由着她们折腾,接下来便是钱财,便是庶子了。一步让,步步要让的啊。方氏,寸步不肯让。如今的顾谨,只能找次一等的人家,那就请嫁进次一等的人家。

反正,她的儿子不指望妹夫帮忙。

顾谨十分愤怒。

在凤城的日子不说了,在北京的五年,她喊方氏母亲,称呼生母为姨娘。可是,方氏从来不曾当她是姑娘!嫡兄也不当自己是妹妹,宁肯与二房、三房的几个丫头亲近,也不搭理自己。

这样的亲人,要来何用?每当她这般作想时,陈姨娘便劝:“你的亲事还要他们管,先忍忍,忍到嫁个好人家。”

为了嫁个好人家,她一直忍耐。

现在她明确知道,自己的忍耐没有用,那她干嘛还忍呢?

第一百八十章 欲游秦淮

正月十五是元宵节,可这是京师,正月十一开始,便到处都挂满了灯。各县、各街道都有各自的灯会。最大的,最繁盛的,当是正月十五那日、秦淮河畔。

大明建国五十年,秦淮河不仅回复了战前的繁华,还更胜三分。

正月十三,是顾璇的生辰。

她要的生辰礼物,便是去秦淮河看灯会。虽有些过,到底不是正日子,人也没那么多,顾琅就这么一个胞妹,在家又待不了几年了,如何不满足?

顾琅拿出兄长的款,协助顾璇劝说谢氏,又打着几个姐妹的旗号,上下一通劝说,两日安排,赁画舫、找酒楼、聘护卫,终于敲定了十三当日晚,游秦淮河。

截止正月十二日晚饭后,为了这一次游玩,顾琅自掏腰包一百两银子,堪堪搞定了此事。少年捏着瘪瘪的荷包,找妹妹诉苦:“小丫头,为了你,我不仅好几日没看书,还倾囊相助啊。”

顾璇开心地咯咯笑。

过来想和顾璇说自己不去的顾尘,瞧见这一幕,背过身去,同时坚定了明日不出门的心思。已经发生过的事,自己绝不允许再次发生!明晚那情况,人多事杂的,真有个什么意外,就像十年前的时候,谁能想着她?

这一次,就算自己成为异类,也不要去了!

顾尘做好了唯一特殊的准备,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开口机会。从清晨开始,一家子都围着顾璇庆贺,仿佛这是件天大喜事一般。

忍了许久,直到老夫人带头催着小姐妹几个去收拾东西时,顾尘才起身要告假。哪知她还没开口,顾谨已先道:“今晚我就不去了。”

好玩的事,顾谨不参与?连顾尘都是将信将疑地望着顾谨。可是,顾谨垂着眉眼,无人知道她的心思。只听她道:“有个夫人,请我去她家里做客。”

“哪个小姑娘不爱玩?这么难得的事,你偏带她出门做什么!”老夫人第一个出声,却是责备方氏。

方氏爽朗一笑,因道:“母亲可冤枉我了,这十来日,日日跑,跑得胳膊腿都酸了。我还想趁着今日没人闹,好好休息休息呢。”

老夫人便将视线转向顾谨,问道:“不是你母亲带你,你自己去哪个夫人家?”

顾谨声平如波,道:“并非我自己一个去,是我爹,他先前的上峰,他家夫人请我去做客。”

根本说不过去好不?老夫人不悦道:“单请你一个?你当我老糊涂了么!”

顾谨听出她的不悦,仰头,蛮横道:“信不信在祖母,只孙女并未说谎。”

你一个快二十的人了,这么任性合适吗?顾遥无语地看着这个从一开始,自己都搞不懂的大堂姐。老夫人见不得她这副模样,吩咐方氏:“我这不用你管,你带她下去吧。”

直接撵人。

顾尘便有些怂了,可想着小时差点走丢的事,她坚定地站了起来,堆笑,紧张道:“伯祖母,我也不去了。其实京城的灯会,我们小时候也看过的。只六妹妹当时年纪小,不记得了。灯会的灯,好看是真的;灯会上,人多也是真的。伯祖母知道我的,我是最不耐烦人多的。”

谢氏忙道:“可不是,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这几个孩子确实都去过的。”

老夫人赞助了顾琅五十两银子,可不是为了叫那个不高兴的,听了这话,便道:“既如此,那你便在家里头待着,陪陪我这老婆子。有什么想要的,叫她们给你带回来。我们祖孙俩啊,花光她们的压岁钱。”

顾遥便道:“花光就花光,花光了,回来后,我们再来找祖母要就是了。”

老夫人啐了一口后,鉴于前头的经验,多嘴问了句:“除了大丫头二丫头,还有不去的吗?”

下剩的四个,二房姐妹三个加顾璇自己。二房姐妹三个,相当于别人来说,已经很亲近了。又都是一般大的,最能玩到一起,哪有热闹不凑的道理?三个人赶紧你一言我一语,表达了对去外头看灯会的向往,表达了对小妹妹的喜爱,对三堂兄的佩服。

四人出行,便定了下来。

两辆车只坐姐妹两个,绰绰有余。待到分车之际,顾璇打断往日的坐车法子,直接道:“今日我生辰,我最大,我现在挑人。我呢,要和五姐一车。”

往日都是顾珍和她一车的,听见这话,哼了声,真让着顾璇了。

顾璇兴奋地拉着顾遥的手,摇晃,得意道:“我最喜欢过生辰了。”

庆生者最大,也只有当这个时候,顾璇才能“以小充大”片刻。顾遥钻进马车,叹道:“六妹,你真该和大姐姐换下位置。”

顾谨像一个不喜欢弟妹的独生女,身上没有大姐姐的意识和风范。

说到这个,顾谨不会又要出幺蛾子吧?算了,不想了,反正她出幺蛾子,大伯母也搞得定。

马车晃悠了大半时辰,抵达和孟瑄约好的地点。顾琅和孟家要了十二护卫跟随,原本人均两个的,现在却能分三个。姐妹几个围着小方桌喝茶,商议是一起走,还是分开时,有人来报:“十一爷到了。”

孟瑄怎也有空来?

顾遥回望一双双惊讶的眼神,并道:“我不知道他会来啊!”

因为顾遥的关系,孟瑄这个风华正茂,还各色极为出息,比自家哥哥还要优秀的俊俏少年,就这么成了顾家姑娘们的叔叔……大家平日里想见孟瑄,却又不愿意见孟瑄。

见了怨念,不见想念。

尤其是顾珍,暗戳戳地捏了顾遥一把,才带头起身,去见“叔叔”。

孟瑄行十一,作为孟家这一代唯一一个还没成亲的“大龄”剩男,做叔叔的经验,只比相亲经验略少一点点,微乎其微的一点点。他随手给了每个人一个荷包,笑道:“里头有些碎银,遇见喜欢的小件,不用和大人吱声,直接买了。还有,怕外头东西不干净,我让人做了些特色小吃,已给你们装上了。”

这些谢氏也有准备,孟瑄能做,总归是份心意,众姐妹齐声道谢:“多谢十一叔。”

孟瑄却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你们拿也拿了,吃也吃了,得帮我做点事才行。”

闻言,顾遥把钱袋子丢进孟瑄怀里。

这事,也就她敢做。

不过,顾遥同时开口:“没有银子,十一叔有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啊!说吧,什么事?”

第一百八十一章 河畔巧遇

“调皮。”

孟瑄笑,又把钱袋子又还给了顾遥,方与顾琅道:“原本不得空的,哪知一帮小子也要玩,也没几日能玩的了,我便同意了。把他们丢给孟晖后,想着你们这边姑娘多,人手不足,就想搭把手的。”

顾琅是这一代里头最灵活的男孩字,听见这话,反应那叫一个快,手搭在孟瑄的肩头,亲切道:“你这个叔叔的年纪虽不大,倒也算个长辈,有您跟着嘞,再好不过了!”

还是那句,孟瑄做管了叔叔,多几个侄儿,更是小事一桩。事实上,他也确实是个长辈,尤其是做顾琅的长辈,他还真没有意见。顾家别个怎样不好说,但是这个顾琅,孟瑄觉得很合得来。俩人脾性言谈举止相似,不过见了几次面,便似相交多年的好友。

耳闻这地道的宛平口音,孟瑄忍不住笑出声来,还道:“不仔细听,还以为你是宛平人呢。”

顾遥笑眯眯地望着顾琅。

隔后世,这顾琅绝对的白马王子。出身不赖,长相过硬,文化课成绩好之外,骑射功夫也是极好的。以及,他的语言天赋,真的非常很好。

大明的方言,只比一门外语简单那么一点。

顾琅去过西北,夹杂着黄土味的西北腔,他说得极为到位。再配合他那张温润的南方人面孔,真是说不出的违和。他还在京城待了六七年,说得一口标准官话。去顺天府五年,宛平话,自然不在话下。

顾遥觉得吧,丢云南待几年,顾琅定能学会夷语。

随意说了句,孟瑄扫了几位姑娘一眼,不在再同顾琅客套,笑道:“你们要是都不反对,那我就跟着你们了。”

“请都请不来的,怎会反对?”

顾琅带头,几个小的纷纷附和。顾遥得了便宜不知足,还道:“那等会要是看见贵的东西,十一叔给买吗?”

孟瑄跟她是打小的情分,较别个熟了不知多少分,立即道:“你要买下秦淮河,我也想办法给你买,行吗?”

“好,那我们今晚就买下秦淮河吧!”

这当然不可能,顾遥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央求。

秦淮河的深度和宽度,是最适合游玩和观赏的。顾孟一行抵达之际,天色还未暗透,清亮的河水,荡漾心扉。沿途清一色的白墙蓝瓦,河畔两岸商铺林立,三丈宽的街道,熙熙攘攘。

贡院、夫子庙均在秦淮河畔。

明岁有会试,有武举,这会儿的人,可以说是最多的时候。除了常住的贡生,各地来应考的举子蜂拥而至,挤满了附近的所有客栈、民宅。

既然来了京师,没道理不走动走动。远处就不说了,贡院跟前赫赫有名的秦淮河不走走,实在说不过去啊。

根据财富程度,学子分为两类。贡院附近的房舍较为昂贵,能住在这一片的,都是不差钱的,没准日日撒桥秦淮河畔;住的远一些的,徒步走来便也是了。

是以,学子的到来,带来了无数商机,填饱了秦淮河两岸的商业街,成就了秦淮河之名。

望着成群结队的男子,顾珍懂了顾尘不来的原因,咂舌道:“怪不得先前不让我们来呢,这也太多人了。”

重要的是,什么人都有。尽管那些贫民子弟,已经竭力穿了最好的衣裳,但是在绫罗绸缎极为富有的江南,还是太乍眼了些。

顾珍并不想成为其中某个人的夫婿,乖乖地带着面纱,极为乖巧地跟着大伙儿。她都听话了,别人就更不会闹事了。及至天色暗尽,见别的女子摘了面纱,顾家几个方动手除了面纱。

年节,一年最是清闲之际,可以正大光明出来的日子,又是最繁华之处,真真什么样的姑娘都有,顾遥她们几个依旧很打眼。

与长相无关,而是人太多。

人均三个护卫、一个丫鬟。加上孟瑄、顾琅、两个婆子,这一小波人数量超过二十,明显一大簇。本就扎眼的时候,遇到了孟晖那帮人。不及说话,躺了三个月的郑智,在孟晖的通风报信下,也赶到了。

这下,就更吸引别人的目光了。

孟瑄觉得这样太扎眼,便道:“必须分开。”

顾琅颔首。

孟晖那一帮小子,各个扫来的目光都不太对劲。只有郑家三爷一个,气呼呼地样子,虽然很不友好,但是莫名地让顾琅心安。

顾琅把妹妹们藏在身后,问孟瑄:“如何分?”

孟瑄看了下三帮人,又看了看四位姑娘,思索片刻,道:“这样,你妹妹你带着;遥遥丢给孟晖,我带顾三姑娘、顾四姑娘。下剩的小子们,不准惹事,一个时辰后,晚晴楼,我请客。”

之所以这么安排,与顾遥而言,孟晖也是哥哥。

顾琅意识到这个,又问了四个妹妹,征得大家一致同意、约好了一个时辰后晚晴楼见后,各奔东西。孟晖却带着顾遥过了桥,说前头有猜花灯的,他要让顾遥替他出口气。

气鼓鼓的郑智,也跟了上去。

其他十来个少年,有嫌无趣猜不出来不去的,又看到了个小娘子溜了的,也有那好书的,追孟晖几个去了。

人影一晃,顾遥一行已消失在顾琅的视线。孟瑄便抱拳,拱手请顾珍、顾迎两个,还亲切道:“你们随便看,相中什么,加钱不特别离谱,我来付。”

土豪长辈气派十足,哄得顾珍两个眉开眼笑。

郑智很快追上了顾遥孟晖,站到了顾遥的另一侧,不说话。

今晚的月色极好,又有红黄白三色灯光辉映,冷着脸的郑智,极为魅惑,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这么好的少年,是自己的,顾遥任凭别人嫉妒,暗搓搓地乐了一把,光明正大的贴近郑智,笑着调侃道:“走得挺快,看来腿是彻底好了。”

“哼。”

“哟,又气上了?气大伤身呢。你本就比我大,再早走几年,这不是逼着我给别人做媳妇么?”

郑智还没吱声呢,孟晖先撑不住了,又羞又怒:“小姑奶奶,我还在呢!你这样毫无顾忌的,叫十一叔知道,不捶扁我啊。”

对于顾遥和郑智的事,孟家里最反对的,便是孟瑄。理由是,顾遥打小就是欺负郑智的,俩人若是在一起,顾遥还会一如既往地欺负郑智。

武安侯的嫡子,叫媳妇压着,这亲啊,还不如不娶。

孟瑄,基本是个不婚主义者。在他看来,成亲的坏处,他随口就能说出一万条;唯一的好处,或者说用处,就是生个儿子,传宗接代。

可这事,最是无聊。

第一百八十二章 心意相通

与名声无碍之处,顾遥从不隐藏自己的情谊。这让郑智觉得,顾遥比自己还要勇敢。每每如此,他总是控制不住的雀跃,所有不满,烟消云散。

孟晖哇哇叫的时候,郑智已柔了眉眼,嘴角微微勾起,弯成浅浅的笑。

这一笑,如同乌云放开了皎月,刹那的光辉,格外迷人。月光与灯光交汇的俊脸上,似羞似喜、有恼有悦。连说不过顾遥,要找郑智帮忙的孟晖都看住了。

顾遥喜欢美色,却不沉迷。

眼见孟晖眸光不正常,顾遥脚下发力,碾上孟晖的脚。

“嗷——嗷——”

孟晖两声尖叫,惊醒了被郑智美色迷住的人们,纷纷将目光转向他。孟晖呢,是典型的山东人,身材高大,刚毅面容。郑智这种俊俏到雌雄莫变的,迷人;孟晖这种高大威猛的,更诱人。

一时间,好多人不知道究竟看哪个才好了。不知道如何选择,那就不选择,先看俩人中间的是个什么吧。啊!俩人护着的,怎么是个“丑得不能见人”的姑娘!

嫉妒心使能下,顾遥原本姣好的面容,瞬间被乘了个负数,拉到极丑的境界。

别人看郑智,顾遥能接受,但是,这么多嫉妒的眼神扫来,她怂了。嫉妒的女人,真的是太可怕了。以及,这里头,没准还有嫉妒的男人呢!

京城可是连小倌都有几家的“圣地”啊!

“我不喜欢在这待着。”顾遥如是说道。

孟晖和郑智齐声问:“那去哪里?”

顾遥指了指浅浅流淌的河水。

这个,却是难住孟晖和郑智了。河面就这么大,每日画舫的数量是固定的。临时起意的,基本弄不到画舫。

即便是顾琅这种提前弄的,画舫也是和别人合用的。约好了一更天的时候,也就是戌时一刻,后世晚上七点多一些交船。没船之前,大家正好先逛街吃饭,之后接船、水上荡漾一圈,顾家的马车正好停在秦淮河末端出口处。再赶上一个时辰的路,在三更之前回到家,再好不过了。

孟晖也想游河来着,特意问过这事的,便道:“得多拿银子,才能弄到画舫。”

郑智一听,毫不犹豫道:“不管多少,弄到就好。”

怎么又脑残上了呢?顾遥立即道:“郑智,你今晚一文钱都不能花!”

郑智:……

孟晖到底和顾遥一起住过一年,知道她随了老爷子的抠属性,立即警醒,因道:“你不会是想让我拿吧?好妹妹,我可不是十一叔啊。他不成亲都有大把的银子可以使,我成了亲,一个月堪堪二十两银子而已。”

顾遥不屑道:“大哥哥这眼神,今岁武举只怕要做陪衬了。我何时说要做画舫了?明明指的是那个依水茶庄呐!”

依水茶庄,在河的另一岸,顾遥方才过来时就瞧见了。那个茶庄三间店面,位置极好。临河那一侧,一楼挨着水面,二楼和三楼可以鸟瞰秦淮河。

四沾超大灯笼照耀下的一水茶庄,看起来很温暖,却不好认。孟晖仔细看了半晌,才将字认清,不及开口,顾遥已道:“喝杯茶罢了,大哥哥手头若是紧,我请大哥哥就是了。”

孟晖好歹是长孙,他爹又是高官,娘的陪嫁也不错,并不算穷的。他强迫自己节俭,不过是因为自己兄弟多,他要照顾的人多罢了。

但的确如顾遥所言,喝杯茶罢了,孟晖朗声道:“罢了,几杯茶,哥哥我请得起。”

及至依水,问过价后,孟晖挥退小二,与顾遥念叨:“先按人头收入室钱,再按品种收茶水钱,没这么坑人的。这是看我们年纪小,欺负我们呢!”

这个不能忍啊,郑智嫌弃道:“年纪小这个事,与你何干?”

“喂!郑三,还能做兄弟么?”

顾遥则笑眯眯地说:“不是还有会费制度,不仅免收餐位费,茶钱还少两成呢。”

孟晖敲了敲桌子,提醒她:“我们就喝这一次,三个人的餐位费,只要三两。那个会费,却是每人十两!”

顾遥斜过一眼,道:“大哥哥说的是。这样好了,我来请。”

郑智立即跟道:“若是你拿银子,我跟着倒罢了,他跟着算什么事?”

孟晖叫他这话气得险些吐血身亡。

他已成亲,媳妇家世过硬,长相也很好——有多好?反正比顾遥好看多了。所以,孟晖怜悯地看了郑智一眼,怀疑这位兄弟不是眼睛有毛病,便是脑子有毛病。然而,不管事是哪个的毛病,郑智是自己兄弟这一点没毛病,他有需求,自己要配合的。

“成,你们喝茶,我去别处逛逛,亲自给媳妇买些东西。”

这下,郑智满意了,将人亲自送到门口,重新招来小二要茶点。

会费制度执行不过三年,好些人不知这规矩,小二心里有数。方才退下之后,便是等着这边商议的结果。不管哪个,他都会平静接受。

他们的东家说了,这叫职业素质。

小伙子怀揣职业素质,重新步入雅间,殷切地问:“二位是否选好了?”

郑智便看顾遥,顾遥慢斯条理地翻着腰间的绣囊——不可盈握的腰肢上,挂着四只绣囊。翻到第三个时,她才停了下来,解开绣囊,拿出一片薄如纸的铜片。

铜片上头,却刻着金牌的字样。除了金牌二字,上头还一个顾字。

先前,姚飞飞给她这金牌时,信誓旦旦地保证,顾遥一定会用到的。顾遥不信,结果这会儿,不信也得信了。

那小二见到了传说中的金牌,立即恭敬了许多,与顾遥道:“劳烦姑娘稍等个片刻。”

等的不是别的,是掌柜的确认。

掌柜的拖着纸笔过来的,顾遥书了和金牌上一模一样的顾字后,笑道:“这样只怕不成吧?这世上,擅长临摹别人字的,不知有多少呢。”

“像您这样说的,却没有第二个。我们东家给了提示,顾姑娘来的话,一定会提一些意见的。还请顾姑娘不要客气,有什么需要指点我们的,您直接开口。”

郑智脸色又不好了。

这铺子的东家,到底多了解顾遥,才能提前给了金牌、又交代下属?京师的铺子又贵,这样三间小楼看似不出奇,秦淮河畔,只怕不低于万两银。

这位富有、并和顾遥心意相通的东家,是谁?

郑智阴森森地看了顾遥一眼。

第一百八十三章 温和之怒

郑智撇第二眼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猜着他心思的顾遥劈头盖脸一顿说。

“你那什么眼神?他们东家是姚飞飞,这你都猜不出来?都说大脑门的人聪明,你的聪明,都用在胡思乱想上了不成!最最最扎心的,是你想的全部不对。你说你想那些能做什么?”

看着耳朵瞬间红透的郑智,小二憋笑,掌柜面露不忍。

这位顾姑娘倒真有他们东家的气势,生起气来,骂起人来,真是半点都不客气啊!

感同身后,为了搭救可怜的郑智,掌柜咳了咳,似在提醒顾遥还有他这个外人,实际却是借咳嗽,缓解憋不住的笑。把笑送出去后,掌柜的开口:“顾姑娘,你这金牌可用。按东家定下的规矩,手持铜制金牌的人,可以任意饮用所有茶水、吃所有茶点。”

顾遥颔首,表示明白。

孟晖离去时带走了自己的小厮,现在陪着郑顾二人的,都不是外人。顾遥指着寒香青山崖山三个,吩咐小二:“小二哥,你给他们几个在厅内安排张桌子。视野不必很好,能歇歇脚、暖暖身子就好。茶水,上秋茶碧螺春。”

秋茶是最便宜的,但碧螺春,拉高了茶的档次。

更好的茶,寒香都喝过。现在,她喝得更仔细了,仿佛那是人世间仅剩的甘甜,沾唇即抿,喝得极慢。以为你青山,直接把崖山撵走了。如今,角落里的这张小桌上,只有她和青山两个对坐着。对面青山的眼光,好放肆,好羞人。

临河内室,小二上过茶点后,退了下去,细心地帮二人把房门关上。

顾遥揪着郑智坐下,挨着他,好奇道:“你长得这么好看,又对我好,我心里不可能有别人的。做什么总生那些子虚乌有的气?”

“我几时生气了?你看错了。”郑智坚定地说道。

每次都这样,拒不承认。

可是,日子不能这样过啊,多不开心。于是,顾遥便道:“那我不管,你刚才那个样子,我便觉得是生气。郑智,你心里有什么,想让我知道的,一定要跟我说。因为,我不见得每次都猜对。若有一日,你和别个姑娘在一起,刚好叫我撞见了——”

“不会有那么一天。”郑智斩钉截铁地说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顾遥炸毛,忽而泄气,道,“那我换个说法。如果,有一天,你看见我和别的男人——”

“你敢!”

没有生气的郑智,以口封住顾遥那张不会说话的唇。

从霸道到温柔,从愤怒到满足,两人渐入佳境……

顾遥像只餍足的猫儿,懒洋洋地趴在郑智肩头,瞄着屏风上的字,细细揣摩着字后执笔那人的心意。郑智嗅着姑娘的柔软的发丝,不时地拿唇去碰触一二,极为克制。

有那么一瞬,郑智甚至想,要不要想个法子,先满足了自己。

他也知道自己总这样不好,但是,他控制不住。也许,赶紧把人娶回去,就不会这样了。怀揣着这种侥幸心里,郑智迅速恢复神智,仔细琢磨起来。

顾遥不管他,看够了屏风,推推郑智,俩人换了个方向,顾遥看着静静流淌的河水,不说话,浅浅笑着。

酉时末刻,不知哪里混了这半天的孟晖归来,郑智痛快起身离去。孟晖便问顾遥:“他怎突然这么好说话了?”

“大概躺久了,性子温和了许多?”顾遥辛苦胡扯着,催道,“快些吧,都这个时辰了。”

晚晴楼就在河对岸,但是要绕一下,待顾遥赶到时,孟瑄几个已等了许久。顾遥看了一旁小山似的礼物,瞪了顾珍一眼。

顾珍没好气道:“快换个眼神。这里头的东西一半是你的,十一叔给我们买一个,都要给你捎一个。我们不喜欢的,他知道你喜欢的,也会买上一份。”

“嗯?圣上赏你银子了?”

孟瑄不知哪里弄了把折扇出来,他拿着折扇当家法棍,敲了敲顾遥的肩膀,笑道:“小孩子家家的,少想这些有的没的。”

顾遥却从给他眼睛里读到了伤感。

眼下却是不好细问的时候,顾遥只作没看见,将自己方才买的一对玉兔,送给顾璇做生辰贺礼。玉兔的成色并不好,说是玉兔,没准是石头做的,统共用了二两银子,吃亏也有限。

顾璇属兔,小兔子的东西,她不知道有多少。见又是玉兔挂件,便故意道:“这绣囊不错,我收下了。”

顾遥:……

接过玉兔,顾遥指着兔脑袋叫顾璇看。原来,那玉兔脑袋上竟有一个“璇”字。用手刦摸,却又平滑如水。这是,把字嵌入石头里?

这么说来,这二两银子还是很值得的,传承的宝贝啊!

顾璇复又展颜。

顾琅便吩咐上菜,菜色倒也不多,统共二十六个。按照江南标准,两汤二十四菜,六点心六凉六热六荤菜。顾遥本以为他们吃不完,结果,分量的不足,以及顾遥带头一圈风卷残卷,不过半个是时辰,菜便去了大半。

顾琅就没这好运了,他对付吃了两口,便去安排船只的事。有个靠谱的哥哥,他们这一行,玩得尽兴,时间刚刚好,还省下了不下二十银子。

是以,顾琅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一路横着不知名的小曲,回了鸡鸣寺。

顾家的氛围却不是很好,顾琅轻手轻脚地带着蒙圈的妹妹们,屏住呼吸进了正房。

顾谨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哭泣,大老爷很不平,但又因为闺女这样,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会儿看看闺女,一会去瞪老夫人和方氏。

大夫人则跪在老夫人面前,哀求道:“这些年,若不是母亲,我这日子还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来呢!这些年,我们婆媳不是一直当他们不存在么?还当他们不存在,可好?”

“过去当他们不存在,那是他们真的不在。”

老夫人态度十分坚决,异常坚决。方氏真承受不住这样的后果,慌道:“母亲,您让了他们这些年,再让一次这会儿哪有功夫和他们计较什么?”

这叫什么话!还有,大伯母方氏的口气怎么会这么糟糕?顾遥震惊地看向方氏,猜测着顾谨到底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只见老夫人推开方氏,面无表情地说:“我时日无多了,这会不计较,不给我儿子孙儿挣一份安宁,要等我死了,只能下十八层地狱的时候,再开始懊恼么?”

顾谨的幺蛾子,不会是和蹇家有瓜葛吧?如果是,顾遥就能理解老夫人的愤怒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出卖自己

顾家抵达京城两月有余,又有蹇大姑奶奶的事,顾家对蹇张氏的近况基本了解。

不说里子,面上,她的日子已经不容易了。蹇张氏和蹇尚书并不熟稔,甚至说有些惧怕的。夫妻之间如此,还有什么乐趣?不过,这倒也不是大事。论夫妻关系,顾家也不是所有的夫妻都和睦。

蹇张氏的管家,不像主母,更像是大管事的角色。她没有号令一府的能力,只有服务于蹇家老小的责任。这一点,若以主母身份来说,十分糟糕。但是,若以外人客居的身份,便能接受了。

蹇张氏,蹇尚书的继室,一直像外人一样,客居在蹇家,这就是蹇张氏,最大的不幸。但也因为这离奇的存在,蹇张氏在蹇家也算站稳了脚。如今也有了儿子,儿子乖巧上进,蹇张氏将来的日子,也是有盼头的。

简而言之,蹇张氏的日子,不算好,但也有的过。

让蹇张氏改变性格也好,改变现状也好,都比较困难。只能说,顾家努力崛起,碾压蹇家,这样,蹇张氏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这是顾遥等人,积极的态度。

然而,老夫人却不这么认为,老人家没事就抹泪,陷入无法言喻的悲伤。顾家如今一进士、一举人,两个出仕的,第三代也在崛起中。这样的势力,女儿不过是混了个大管事的位置。

那当年,女儿又是如何度过的呢?要知道,那会儿的顾家,只老爷子一个千户。意外搭上了根红苗正的蹇家,卖了闺女,换了个好媳妇回来。顾家是满意了,被当做货品一样的女儿呢,十五岁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是如何度过艰难的婚姻之始?

老夫人过去是不敢想,因为什么都帮不到;现在儿子孙子长大了,也算出息,她敢想了,却只剩下想,依旧什么都做不了。

先前,为了避免老人家太过伤悲,蹇荃这个外孙子,一直在顾家住着,陪老夫人说话,念书给老夫人听,比蹇张氏还要孝敬老人。只最近是年节,蹇荃自然要归家,还要会见亲友,除了初二那日,一直就不在顾家。老夫人的情绪不好,在所难免。

要是顾谨是在蹇家的酒宴上,攀了蹇家的人,蹇张氏不仅没面子,这腰板,也直不起来了。

顾遥便把目光落在顾谨身上,却发现,一直失魂落魄的顾谨,看到他们这一行归来时,眼里忽然愤恨起来。老夫人同时嚎啕大哭起来,上前颤巍巍地抱住了顾珍。

弄得所有人一头雾水,顾珍自己心惊胆战。她是被娇惯大的,老夫人有一半的功劳。有嫡子,若偏庶子,顾家就完了。是以,老人们能亲近的,只好是嫡女。二房,嫡出的顾璇,却和二老夫人有隔阂。是以,顾家六个女孩,统共只有顾珍和老夫人这一对,是亲近的。

因为亲近,所以了解。

顾珍轻轻拍着老夫人,诱哄:“祖母不忙哭,先告诉我什么事,谁欺负了你,我才好替你报仇不是?”

顾琅去给大老爷见礼,没说别的,单看着顾谨,问道:“大伯,大姐姐这是怎么了?”

“琅哥儿啊,你姐,她,她……”老泪纵横的大老爷,说不下去了,使劲平复了下心情,才又说出关键部分,“你大姐她,这辈子是毁了啊!”

顾琅轻声道:“如同三妹妹说的,大伯总要说清什么事,到底怎么个毁法,我们慢慢商议,看看还有什么办法,怎至于说毁了呢?”

大老爷先是眼前一亮,随即又暗沉下去,推开顾琅,恨声道:“还说什么!只怪方氏没有给她好好找婆家,如今,木已成舟,没用了。谨儿,一定要嫁给那个什么都不是的穷书生了!”

大夫人立即不干了,因道:“你什么都不是,你的庶女,能嫁多好?挑三拣四的,你也没少去说,有人应吗?怪我?笑,那童生,就比我找的好了?你们自己作也罢了,赔了珍姐儿,还有脸怪别人!”

赔了顾珍?

老夫人的哭声更大了,顾珍也慌乱了。顾遥、顾璇、顾迎几个,立即去问方氏:“大伯母先不气,到底什么事?”

顾璇还道:“大伯母,我娘呢,她怎么不在?”

方氏看着围过来的女孩子,心知这事无法隐瞒,便将事情说了说出来。

蹇家的散宴上,顾谨同一个妇人搭上了话。仔细一聊,方知那妇人是詹师府少詹事秦默的夫人。太子地位稳固,詹事府的人,将来不可限量啊!

顾谨便使出全身解数,哄得秦夫人眉开眼笑。

未几日,顾谨在街上,遇到秦夫人,还看到了秦夫人身旁的男子。那男子二十岁上下年纪,面容和秦夫人相似。虎背蜂腰,四方脸,面容俊朗,虽不及孟瑄俊秀,却是一样的吸引人。男子和秦夫人两个,有说有笑,亲如母子。

当时,顾遥几个都在,顾谨不好上前打招呼,默默记住了男子。

昨日,顾谨跟着大老爷出门见旧识之际,巧遇了那男子。顾谨便谎称遇到了秦夫人,与大老爷分道扬镳之后,自报家门,和男子说上了话。

男子面上惊讶难掩,随即笑着了然,道:“我听我娘说过你,原来就是你啊。没想到,你长得这般漂亮——早知道,我就痛快应下了。”

痛快应下什么?自然是提亲的事。

一阵好话加引诱,顾谨不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已经二十了,但是依旧没脑子。她对情事的好奇,她的愚蠢,就这么着,让他着了人家的道。

顾谨与大老爷见面时,因为害怕,却没说此事。

结果,做了一宿的噩梦,天亮赶紧去找大老爷。大老爷少不得说些让方氏去出面解决的话,顾谨不肯,父女商议之下,这才有了临时不去游秦淮的事,反而去了秦詹事的府里。

秦詹事大怒,让人要请家法,秦夫人却信誓旦旦地说:“我儿一直在家里,并不曾出门。”

顾大老爷父女不信,僵持间,秦家两位少爷到了。不论哪一个,都和秦夫人不似,更不是顾谨所遇到的那人。顾谨慌道:“不是的,那人像秦夫人,秦夫人还和他有说有笑,很是亲昵。”

她这么一说,连秦詹事都知道是谁了。

“是柏舟吧?派人去请。”亲詹事如此说道。

秦夫人恰好姓柏。

不大会儿,表少爷柏舟进来,恭声问秦詹事:“姑父有何事?”

样貌、声音,形态,顾谨色色熟悉,可不是昨日那人,许多日前的那人?但他并不是秦家的人,只是秦夫人的娘家侄儿!

第一百八十五章 秦家二少

如同顾大老爷所言,木已成舟,顾谨也只能认下。哪怕那柏舟,是个无父无母无家业之人。将来如何,全靠自己和妻族的努力了。

听到这,顾遥不解插言道:“那这事,和我大姐有什么关系?哦,我的大姐不是顾谨,是珍姐姐。”

顾遥也背着家人和郑智鬼混,但她注意场合,不能让外人知道;她还注意分寸,亲吻,拥抱,已是极限操作。如若不然,像顾谨这样婚前失身,名声臭了,在婆家也直不起腰的。

当然,这是顾遥突然不喊顾谨大姐的一个原因,很小的那个。以她对顾谨的了解,只怕还有别的。

顾大老爷恶狠狠地瞪了顾遥一眼,怒道:“不叫就不叫,我们谨儿,还不稀罕你们这些毛丫头呢。”

方氏只当没听见,径自道:“那柏舟,虽无恒业,但如今已是秀才,读书还算不错。进士不好说,举人应当没问题。又有秦家这门亲戚,出仕并非难事。”

只要太子顺利登基,秦詹事没范糊涂,给妻子的侄儿打把手,再正常不过的了。

秦夫人反而不愿意要顾谨了。

顾谨庶女,陪嫁没几何;女红针线厨艺琴棋书画,没一个行的。这样的女子,娶来不过是耽误她侄儿的,要来何用?

失身的顾谨,没有更好的选择,但是柏舟却有。

虽然实际上,也没有多少。

秦夫人傲娇了,顾大老爷立即慌了。慌不择口下,立即允诺:“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嫁妆好说的,必不少的。”

秦詹事厚道人,便去劝秦夫人。秦夫人眼珠子一转,提议道:“既如此,那我也不说别的了。应下可以,只一个要求。”

“你说。”顾大老爷自然答应。

“把你们顾家二房的嫡女,许给我儿。”

对女人来说,儿子和侄子,当然是儿子更为重要啊。

去蹇家那日,顾家的几个姑娘,秦夫人已心中有了计较。顾御史之女已经许配了人家,二房的三个姑娘却不曾嫁人。顾同知好歹是举人出身,又是北京的官吏。若真的迁都,秦家和顾同知,反要互相依靠呢。

秦詹事忙道:“不可胡闹。既是二房的闺女,和顾兄弟说什么!”

顾大老爷却很急切,看了眼四肢齐全的秦二少,别的什么都不问,直接同意。又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让秦夫人立即定下顾谨和柏舟的亲事。

这事请了媒人交换更贴,到也可以。但是,秦夫人也算看出来顾大老爷的草包,便故意道:“柏舟的亲事我能做主,顾三姑娘的亲事,你能做主吗?”

精确地点出顾家二房嫡女行三,顾谨恍然,失魂落魄看向秦夫人,问:“夫人,若我是嫡出,又当如何?”

嫡女怎会二十还没婆家?

秦夫人为了顾谨能和侄儿好好过日子,便道:“若是嫡女,另当别论。若非我兄弟早逝,你就是嫡女,以你所行之事,也嫁不得柏舟,只能为妾。”

明确告诉顾谨,你是庶女,所以嫁不得我儿。而,你能嫁给我侄儿,你真不亏,反而要感恩。

顾谨听了这话,嗤笑,道:“我做了错事,我认。但令侄,哼!”

柏舟笑,因道:“昨日你清我原,今日你若是不愿,我也不强娶。”

太子自小受儒家学说影响,最重仁,最知礼。詹事府的大小官吏,均为较为正值的儒将。柏舟如是说,不不过是向秦詹事他表明态度。至于说,他曾以秦家人自称的话,顾谨即便说了,他也不会认。

这样态度坦然、诚恳的柏舟,立即获得秦詹事的认可。随即,鄙夷的目光,便从秦詹事的眼中流出,流向顾谨。也因此,他想到妻子想给老二定的姑娘,也是顾家的,不由皱了皱眉眉头。

秦夫人最是了解他,立即低声道:“老爷放心,顾三姑娘我是看过的,那孩子是蹇夫人的嫡亲内侄女。”

蹇尚书的继室夫人?这个是圈子里有名的妻子。

女人们会觉得蹇张氏不易,有些弱。但是,从男人的角度来说,蹇张氏年轻容颜上乘,不争不抢,花一般的娇女;但该“蹇夫人”出面的时候,她又会站在那里,像一株坚韧的蒲草,任凭人打量,任凭人审夺,可以摇动身姿,但绝不动摇。

次子的媳妇,这样的人选最合适不过了。

秦詹事没了言语。

他不反对了,顾谨反而一阵狂怒。

这是做什么?如果顾家嫁了顾珍,柏舟那个无耻霸占自己身子的人,才会娶自己?我顾谨要容貌有容貌,要陪嫁有陪嫁,嫡亲兄弟我也有——

“那好,我不愿意嫁。”

你们秦家想娶顾珍,也是没门!顾谨疯狂地想着。

顾大老爷却不同意,厉声喝道:“没你插嘴的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顾谨想起弟弟说的话。

“爹,他什么都不是;姨娘只有些小聪明,嫡母和大哥,他们才是顾家的心肝。我们姐弟,只能互相依靠。”

事到如今,她不让父亲处理,又能如何?

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后,顾谨闭上了眼睛。

父女俩回到顾家,才说了这事,顾老夫人就怒了。养大的闺女,给大老爷换了个媳妇;捧在手心养大的孙女,她特意朝另外一个方向养的,结果被拿来换一个姑爷。

“这事二房不应!这宅子是我拿陪嫁给元娘陪嫁的,你们一家子都给我走,现在就走!”

顾大老爷还委屈呢,因道:“秦家二少爷有什么不好?谨姐儿要能嫁给他,我必定做梦都乐。”

“不管好不好的,轮不到你说话,轮不到你管!名义上,我是你母亲,给我滚!”

老夫人气得直打颤,方氏不好说话,谢氏急忙劝道:“大伯母不着急生气,几个孩子还指着您呢!您保重身子。在这,伯父不是父亲,这婚事还不定做数。我立即去秦家,和秦夫人说一说!”

谢氏留下庶女,立即起身,抹黑去了秦詹事府。

方氏三言两语地简要说了下,被谢氏留下的顾尘,却是把听到的,一字不漏的说给了顾琅、顾遥几个听。顾珍平时那么厉害的人,听了这样的消息,也呆住了。

秦家,她们如何不知?秦大少爷仿若文曲星下凡,妻子是户部尚书的孙女;次子身子骨不好,读书脑袋也不灵光。偏秦詹事夫妇,待他极为看中。

“你有本事,那你就去闯;你弟弟不如你,我们多帮一点。”秦氏夫妇如是想,如是做,如是言。

从秦二少的角度来说,这样的父母,堪称看下最好的父母。可那又如何?二少爷不知能活多久,也不会有出息。这样的男子,心疼闺女的人家,定不会要的;不心疼闺女的人家,为了官声,也不能要啊!

第一百八十六章 何错之有

顾遥走到顾谨面前,冷声质问:“秦二少那样子,你还往他身上贴,你脑子是不是有坑?”

顾谨更冷,因道:“满京城都说秦大少如何聪慧,何曾有人说过秦二少如何?”

秦詹事夫妇偏疼次子,秦大少爷维护弟弟。只当秦二少只是身子骨弱,很少出门罢了。知道内情的,都是各家有亲戚关系的。有亲戚关系的,却也不会随意传,只要自家不和秦家二少结亲便是了。

方氏,恰是知道的那一类。

方家有适龄女子,自然重重排除过秦家二少了。方氏知道,也就告诉了老夫人。老夫人三个孙女都没定亲呢,老人家免不了耳提面命一番,只说:“别识人不清,只听媒人一张嘴乱说。遇到秦家老二那样的,还不如你们祖母我呢。”

顾老爷子官至正三品,老夫人便有三品的诰命。

顾谨,老夫人以为方氏跟她说过了。顾遥几个,就更不知道她不曾听闻此事了。

听了顾遥的质问,顾谨嘴巴哆嗦半晌,拼命忍住泪水的掉落,最后,坐直了身子,用力地无意识地吞咽着,颤声反问顾遥:“你们知道,为何不告诉我?你不是说我们是姐妹吗?要互相帮助吗?这就是你们的帮助?这就是你所谓的姐妹?”

“你当真不知?”

“不知!”

说完这二字,早就后悔、害怕的顾谨,没锁好眼中的泪水。只,眼泪才落下,便被她粗鲁抹去。虽一如既往地任性,但是格外地惹人怜爱。

说到底,才失身的女子,可怜可悲可叹。

顾遥才这么想,随即意识到问题,重新去问顾谨:“即便那个柏舟真的是秦二少,你这般做就对了吗?”

顾谨喏喏道:“我,我原也没想的,只不知……”

“不知什么!”

顾琅忽然插言,顾谨才意识到堂弟也在。不过,更丢脸的情况她都面对了,何况在兄弟面前?顾谨一边擦拭不停落下的泪,一边道:“跟那人在一起时,我很不舒服,他抱着我,我才舒服。”

什么!

柏舟有问题?

顾遥震惊地看着顾琅,等他来定。

“你跟我来。”顾琅沉着脸,吩咐顾谨,又招呼一旁傻眼的顾大老爷,“大伯父一起吧。”

这三个单独进了西间,老夫人和顾珍两个,则在顾遥顾璇的劝说下,净面重新落座。

“三婶最能干,三哥也不错。若是那柏舟真有问题,三哥一个查不到,我这就去找孟家,找郑家帮忙。不仅秦家不能得偿所愿,柏舟和顾谨的婚事不成。”顾遥如是说道。

崩溃的老夫人,总算破涕为笑,不停地点头,道:“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放心,老婆子拼了老命,也会护着你们几个的,再不叫你们吃你们姑姑的苦,遭她受的罪。”

方氏看着几个小姑娘围着的老夫人,也想上前,结果她才动了一步,就听老夫人道:“秦二少的事,是你告诉我的。你都告诉了我,还不告诉谨丫头?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一个姑娘罢了,快些嫁出去是正经。你倒好,从未听过一次。老大不对,你和老大过不去啊,你整个孩子做什么?”

说完,老夫人这才抬眼去看方氏,无比失望道:“现在,谨丫头不嫁那柏舟,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了。你是不是觉得很痛快,很舒心?我告诉你,老婆子这辈子没大出息,旁的不敢说,教出来的孩子,个顶个的心善。做那不善之事,菩萨都瞧着呢!”

老夫人说话从未这般直接过。

方氏这才明白过来,老夫人厌弃大房,并非因为顾大老爷如何,而是因为自己。

可是,我错了么!又错了什么!

方氏驻足,定定站住,因道:“顾俨不仁在前,我不过是投桃报李,即便有错,错也不及顾俨!”

顾遥几个不解婆媳二人突然的生分,目光不停地在二人之间交换。

那老夫人听了这话,看都不看方氏,冷笑道:“顾俨他是没脑子,又不长进。但是,把你嫁给他的,是你老子娘!你们方家为了自己的利息,查都没查顾俨的底细,如何一味责怪顾俨?到你这,比方家更狠。方家是有所图,才害了你半生孤苦。可你呢?顾谨你教过么?你以为管了便是为他人做嫁衣。可实际上,种下得每一粒种子,都会有收成,只会因为庄稼地本身不同,收成不一罢了。即便真有那芽都没露的,那也不能因为这个,就不去播种啊!”

说到最后,老夫人还是心软了。

顾谨是种子,方氏,又何尝不是呢?只是,自家这一房儿女,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所以,老夫人坚持:“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搬出去吧。”

老人家就是要把不和弄到明面,搅和黄了顾珍的亲事——如果亲事不能取消的话。

屋里头,顾琅问过所有细节后,转身离去,却又在门口停下,当着顾大老爷的面,对哭个不停的顾谨和道:“你要是个妹妹,我这会儿已经动手了。这一次,我们帮你,不论结果如何,以后,好自为之。”

顾琅,最是爱恨分明。

见他恼了,顾大老爷忙跟了上去。三房是堂弟,是亲的,是万万不能惹闹的,顾大老爷如是认为的。

顾谨无声走出内室,看着妹妹们疏离的眼神,心中更恨了。她昂头走出,走向老夫人,走向顾遥等人,倔强道:“我知道你们讨厌我!可你们从来不知道我的苦!三妹和六妹嫡出就不说了,都有兄长母亲疼着。二妹四妹亲娘只一个闺女,对她们也是掏心掏肺的。五妹呢,命更好,孟家的孙女!”

老夫人忽然觉得自己嫌方氏不管顾谨,多少有些过分。这样的顾谨,谁敢管?

“你还等着我们帮你出头呢,这么着急露不满和怨恨,合适么?”顾遥早习惯了她的不讲理,是以,别人恼时,她第一时间就能回击,声音还很轻柔。

顾谨便道:“三弟刚才说了,你们只帮我这一次,我还有什么好在乎的了?”

顾遥笑着说:“你要是再这样说话,再这样没脑子,没准我们这一次也不帮了。反之,你若长进一点,没准日后我们又和好了呢。毕竟,我认为,从祖母起,我们这一房的心地都不赖,还总容易心软。”

顾谨一窒。

老夫人则终于露了个笑,指着顾遥没说出话来,但顾遥所言,的确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但是,事情到底怎么解决,还不知道呢。

第一百八十七章 女生外向

夜半三更之际,月儿彻底没了踪迹,谢氏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进门。

凭良心说,和方氏比,谢氏更像一个宗妇。

她做了,就不会白做,大家都看在眼里。是以,她未归,老夫人也好,几个顾也好,都没睡,一直守在在正房等她归来。尤其是平日里最早睡的,今日又玩了半日的顾珍,困得眼皮直打架,也没有听老夫人的劝,先行睡去。

顾珍说:“三婶是为了我的事才这么辛苦的,我不等她,等哪个?”

听了这话,老夫人便也不劝了。

等了这久,终于等到谢氏,老夫人立即起身迎接:“好孩子,你受苦了。”

谢氏顾不上疲惫,加快脚步,将老夫人按回椅子,并道:“大伯母快些坐回去,使不得使不得。这原是我该做的,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只是,这秦夫人,颇为难缠;秦詹事又以我是女子为由,躲着不见我。我这一趟,并没有好消息。”

天下父母心。

在谢氏和老夫人议事的时候,秦詹事和秦夫人也在说这个。

“顾珍虽然性子直,但是她的确也撑得起事,把秋儿交给她,我就是立马闭眼,也是放心的。那孩子又是嫡女,上有兄长帮持,下有庶出姐妹互相依靠。真有那么一日,秋儿有个三长两短的,有那样的娘家,秋儿这一房,也是过得下去。最重要的是,蹇夫人的亲娘和胞弟,都是厚道之人。顾家三房,独二房子嗣最多,想来,那二夫人,也是个好的。”

四子三女,不能和皇家、勋贵比,但是,在普通的官宦人家,这已是极多的了。且小李氏在夫婿常年不在的情况下,一人生了三个儿子一个闺女,真的是好生养。

女儿随娘,这样的生育能力,哪个做婆婆的不稀罕?

秦詹事沉默半晌,最终道:“你决定吧,有困难再跟我说。”

秦夫人痛快应下,服侍秦詹事睡去不提。

天明,秦夫人便开始散步消息,公布了两桩亲事。

消息传言的速度,虽不及后世的九牛一毛,但在一处,一个圈子里,还是不难的。

蹇张氏得了信,顾不上马上十五了,套了车直接杀过来。

听罢,蹇张氏皱眉道:“如此说来,若是不认,大侄女便算毁了。秦家厚道的话,不往外说。不厚道,这几个孩子都被连累了。若是认,大侄女是自己作的,珍儿却是无辜的。那秦二,实非良配啊!”

老夫人连声道:“可不是!他们祸害了你不够,还要祸害珍姐儿!当年你弟弟年纪小,我还要顾及他。现如今,我马上进棺材的人,你弟弟也能立门户了,还有什么好拍的!”

谢氏还在和秦夫人掰扯:“这样弄开的亲家,又有多少助力?”

秦夫人笑了笑,道:“你们家各方奔走,你如此辛苦,说来说去,不还是为了三姑娘?你们这么看中她,有了人,还怕没有亲家?我也不用亲家,我儿有岳家就行。谢妹妹,为了儿子,我只好小人了!这事,原是我的奢望,哪知贵府大姑娘如此行事呢?”

谢氏却觉得她这话不对味,却没有思路。

长辈忙活,二房三小只也没闲着。姐妹三个商议了一番,决定背着大人,给北京去信。

孟瑄接了信,快马加鞭着人去送。

正月十五一过,京城官宦圈子,多少都听闻了一丝风声之际,老夫人坚定地把大房三口撵走了。

这下,吃瓜群众的猜测可就多了。不过,不管是顾家还是秦家,都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或者说,都各自忌惮,因而并没有不好的流言传出。

顾琅那边,日夜不休地查了三日,还没查到柏舟有猫腻之际,谢氏发话了:“读书做事哪个都不能落下,若是兼顾不来,就多想想,看看有没有法子,两全其美一下。”

顾琅幼稚地撇嘴,不满道:“不就是让我找人帮忙吗?我岂能不知?我这般努力,不过是想试试自己究竟能做到怎样罢了。”

也只有在谢氏面前,谢琅才露三分稚气。

谢氏笑了笑,道:“试试可以,但没必要,你要钻的并不是这个。”

顾琅不置可否,谢氏便懂了自己这是白劝了。不过,谢氏的教导,从来不以强制为主。眼下,儿子不听劝的最坏结果,不过是什么都没查到,并会试落榜。这两种情况,谢氏均能接受。反复思索后,谢氏展颜,道:“那你自己弄吧。”

她这么说了,顾琅反而不好意思强硬,静下来心来,按照谢氏先前的教导,拿出笔纸,在上头列下自己要做的事,目的又是什么。

写写画画,涂涂抹抹,最终,顾琅丢下笔,去找顾遥。

“听闻郑世子曾是锦衣卫的高手,郑家私卫擅侦查。你认识郑智,给我做个中人,可好?”

顾遥笑道:“听闻?听十一叔说的吧?他和郑智,尤其是孟晖和郑智最要好了。你找他们做中人不是更好?”

谢琅还真想过,但他反复合计后,认为:“你做中人,让大伯出钱,请郑家人出面做事。整个拿钱消灾,最是事少,我干嘛要过孟家一手,平添一份人情?”

顾遥一听,忙问:“大伯同意出银子?”

“我们一个院子住着,自然先来的你这。待你同意,我再去和大伯要银子。”

顾遥道:“那你去吧,只要顾家出银子,我不过是引荐一下,必做这个中人的。”

顾大老爷一听需要别人帮忙,还花钱,就怂了,因问:“郑家靠得住么?”

“银钱给到位,靠得住。”

想到顾谨这几日人消瘦得厉害,顾大老爷顾不上心疼银子,摸了二百两出来。

顾琅嫌少,没接。

大老爷咬咬牙,又拿出一叠银票,面值十两,那厚度,目测得有三百两。

顾琅这才接了银子,拉上顾遥去找郑智。

郑智一听顾遥来了,丢下长枪直接出门,却被告知,顾琅同行,便又放慢了脚步。不疾不徐地换了衣裳,才去见客,得跟大舅子留下好印象啊!

一番收拾,着实耽误了不少时间,让顾琅一阵心虚,以为郑智不愿意见他们。好在,顾遥十分淡定,他才渐渐好了起来。待郑智到时,他已能心平气和地把目的给说了。

郑智点头,刚想满口答应,却听顾遥道:“郑三,看在我们认识这么久,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分上,给个友情价,五百两,如何?”

好家伙,五百两一文都不剩!

顾琅侧首,怒视顾遥:“青梅竹马不要乱用!还有,需要多少银子,自然该郑三爷说。郑三爷要是,要是不……要是五百不够呢?”

郑智都能听出顾琅的怨念,何况顾遥乎?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为了子女

郑智咳了咳,道:“银钱好说,既然着急,我先安排。”

他一转身,顾琅就低声与顾遥道:“统共五百两,你好歹留点给我。这样,五百以内的,你们俩的情分能讲多少下来,我就分你一半!”

看着一脸心痛的顾琅,顾遥险些动心。可是对银子的理智,她还在。她可以不花,但是银子,必须有。不和郑智讲价,那些银子全是我的啊,我干嘛要讲呢?

这话不能明说,顾遥便一脸为难道:“好,那我试试。要是讲下来了,三哥说话算话啊!要是讲不下来,三哥也不能怨我!”

待郑智回来,顾遥先笑道:“都安排好了?”

郑智颔首,并道:“安排了红云,他是我大哥的亲传弟子,不比锦衣卫的人差。”

顾遥便问:“红云,是女子么?”

顾琅咳了咳,因道:“这不重要,能查出结果,哪怕是柏舟没有问题都行。”

“要是女子,是不是要多加钱啊?毕竟,女孩子做这事,多不容易啊!”

顾琅:……

郑智忍住笑,道:“红云是男子,不用加银子。”

顾遥仍有话说:“是男子叫这名字,想来是——”

“是什么是,你闭嘴。”顾琅一听这语气不对,立即打断顾遥的话,自己同郑智抱歉,还道,“那就劳烦郑三爷了。这里是三百两的银票,收结果那日,顾琅定将下剩的二百两交于郑三爷。”

出门带几百两银子,十好几斤,顾琅没这爱好。

郑智却道:“不必了,我和令妹的情分,收三百两已足够了。”

不料,他的话音方落,顾家兄妹两个齐齐望来,一个目光能杀人,一个目录疑惑。

只听顾琅道:“郑三爷和我家妹妹的情分是?难不成是青梅竹马?”

顾家近来的事,便是因为女子的脑子不清晰,叫人给骗了引起的。已经有个姐妹走上歧途了,顾琅只能更警醒一些,杜绝第二次发生这样的事。

顾遥立即瞪了郑智一眼,郑智会意。

虽不满顾遥在家人面前隐瞒,郑智却很配合她,淡然一笑,道:“我和顾五认识之际,她不过六七岁稚龄,确实可称青梅竹马的情分。只顾兄的顾虑,很是不比。能打得过孟十一的,可不多。”

孟十一待顾遥多好,顾琅亲眼所见。再看看一脸镇定的郑智,为了自己的口袋,顾琅决定少想一点,爽快应下,并道谢。

表面镇定的郑智,一手心的汗啊。紧握手掌,郑智藐视了顾遥一眼,顾遥立即心塞。隔日便以瞧宋海棠为由,请求出门。至于郑智,早已默契十足地候在何家了。

“我们的事,能叫你大哥知道,为何不能让你三哥知道?”郑智开门见山地问。

“大哥从武,需要依靠你们家;三个入仕,不需要你们郑家。”

这个,郑智又不傻,怎会猜不到?他不过是冷着脸给顾遥看,叫她来陪自己一会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已经十余秋不见了呢。

顾家出了银子,又赔了顾遥这个姑娘,郑家那边做事的效率极高。顾琅三日未查出的事情,郑家两日就查了出来。

说来奇葩。

别人有口臭,那柏舟,却是有口香,类麝香,真正行走的荷尔蒙。不开口说话则已,一开口话说,便会有人中招。这个,随着他年龄的增加而愈发严重。因自带出药,在房事上,他极其糊涂,青楼女子都不能承受那种。

柏家虽落魄了,柏舟却不算磕碜,他自然要为自己找一个靠谱的妻子。大家闺秀,在房事上,定不允许他胡来的。但是,他眼前的境地,又不允许他娶了妻子便纳妾。

如此一来,妻子人选便很重要了。

顾谨年龄大,貌美,庶出。柏舟自认为自己有机会,不过试探一二,便成了好事。至于药什么的,要不是有郑家这种类锦衣卫的人出手,哪个能想到他整个人便是春药?

这是柏舟的倚仗,连秦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说实话,那一夜,柏舟对顾谨还是很满意的,至少,房事上很满意。顾谨年岁足,身体极致成熟,极其诱人。待到最后,柏舟自己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自己诱惑了顾谨,还是顾谨蛊惑了他。

谢氏听了这样的消息,也是惊讶得合不拢嘴。她都不想去秦家了,可这事,要解决啊。硬着头皮,谢氏套车去了秦家,强硬地要求秦夫人撵了下人,面无表情地质问了此事。

秦夫人不知内情,并不肯信,还让人去找侄儿。

谢氏哪来的闲工夫见一小子,因道:“锦衣卫查出来的,还能有错?我走后,你只管问去。秦詹事如今风生水起,可我们顾家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秦夫人若再坚持聘珍儿做媳妇,那我们两家,只好兵戎相见了。”

谈判的时候不能让,一让,便是步步让。是以,谢氏炫耀和警告。炫耀顾家的实力,警告你小心,顾家,不是你想惹就能惹的。

秦夫人但凡有点机智,便会放弃。

天涯何处无芳草,不是么?

可是顾家越是用心,她就越觉得顾家的姑娘可娶。为儿女全力以赴,这和自家多么相似啊!

秦夫人坚持着,哪怕头破血流。

谢氏顿时头疼。

讲理之人怕不讲理之人,因为掰不清;君子则惧无赖,无赖一无所有,输的起。

况且,按照秦夫人所言,她并不知侄儿毛病,只因顾谨柏舟做了见不得人之事,她才抓住把柄的。果真如此的话,秦家输的起,他们没有过错,柏舟的错,那是柏家的,与秦家无关。

顾家却不同。

无论如何,顾谨有错在先,不仅她自己,别人姐妹也受影响。享富贵不见得是同气连枝,有难,才真正的连累。

“天下父母心,我懂妹妹。但妹妹不慌忙忧虑,我儿并没有那么不堪。凡事都有两面,我儿身子骨不算好,他身边便异常干净。”秦夫人如是说道。

谢氏的脸又白了三分。

异常干净?秦二今年及冠,不会这货自己不行吧?

谢氏忍着不适,推托:“是啊,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大伯替侄女定亲,理论上可行,可我们家二伯,二嫂子活得好好的,哪轮得上大伯出手?至于我,就更可怜了,隔房的被抓来干活的罢了。”

秦夫人不管这些,她只知道,顾大老爷匆忙之际写的婚书,有效。

顾大老爷南下,身上装了顾同知的私印。是老爷子发话,让次子给的,目的,是为了顾大老爷行事方便。北京顺天府同知身份,怎么也比顾大老爷这个白身拿的出手啊!

说到底,老爷子也是父母心。只不过,他在坑次子助长子,所谓偏心是矣。

第一百八十九章 秦二之求

替顾家查柏舟,虽然是货银两讫,但并不是真正的结清。原则是,即使郑智差钱,也不会差这三五百两。若非郑世子为了扳倒曹国公李景隆早早布下了多条线,让郑家查柏舟,太费力气了。就是现在,郑家于暗处展现的实力越多,越容易暴露自己。若非马上收尾,郑智也不会应得这么痛快。

应是应了,但是分出去一部分手下的郑智,并不轻松。他要花更多的精力,去布置曹国公的“谋逆”案。

付出了,郑智便要回报。还有,他既已经有了主意,少不得懂点歪脑子,刷刷在顾家的好感什么的,尤其是在顾遥,刻意隐瞒的情况下。于是,少年忙活完手头的事,难得有了个把时辰空隙,立即策马去了顾家,光明正大的登门拜访。

“他来做什么?”顾遥第一个表示疑惑,口气也不怎么好,从正面验证了俩人关系不怎么和睦的事。

郑智却很好脾气地笑了笑,道:“一年大一年的,脾气还这么暴躁。”

顾遥面无表情地回:“不好意思,我温柔善良聪明美丽大方。”

“哈哈哈哈哈……”

爽朗的男声传来,郑智还以为自己没憋住笑出来呢,回头一看,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还是变声期那种。少年和顾遥并不像,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很相似,身后还跟着两个抬行李的婆子。

郑智便猜到来人,果见少年上前给顾老夫人请安,口呼:“婆婆,我又来陪你了。”

祖孙俩腻歪了片刻,蹇荃便对顾遥道:“几日未见,五姐姐的脸皮又厚了三分呢。”

顾遥道:“我脸皮的厚度没变,你觉得厚了,是因为你不知道它本来的厚度。还有,你跟我说话,瞟他作什么?”

偷窥被人发现,蹇荃嫩脸一红,轻声道:“这位哥哥丰神俊朗、貌正身清、洒脱飘逸——”

“臭小子!”

这一声声夸赞,显然是回应顾遥方才自夸的话。有一种人,叫闷骚。蹇荃看着腼腆,矜持。私底下,或者说混熟了后,最是逗乐。顾遥几个同他年纪相仿,但都有着表兄弟没的在意。唯独顾遥,根本就把他当一娃,两人关系较别个,便亲近一些。

这会儿见蹇荃埋汰自己,她直接一声冷哼,打断了蹇荃的恭维。

我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你,你看着吧。

蹇荃还能怎么办?咽回所有的未尽之言。堵住了这个,顾遥又去问郑智:“说吧,到底做什么来的?”

“口渴。”郑智如是道。

找事啊,顾遥怒,把自己的茶碗递了过去,一室震惊。

老夫人忍不住训斥:“五丫头你快收回来!”

顾遥这才意识到问题。

郑智面带无奈,又有些宠溺地看了顾遥一眼,随即与老夫人道:“老夫人放心,我不会喝的。你家孙女这是让我有话就说,别净整,嗯,那次叫什么来着,蛾子?”

“幺蛾子。”顾遥补充道。

好吧,即便如此,老夫人还是觉得不对,似嘀咕,又似疑惑地念叨着:“五丫头最乖了,怎单对你一个不好?孩子,你是不是有设么不一样的,单叫她不喜欢你?”

郑智红着脸讲了当年的事,并声称,他当时真的不是故意的,那是本能。因为这点子小事,被记恨了十年了,他很委屈。听他说完,老夫人立即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这事小得很,是我们家五丫头不对,今日我说了,五丫头,你可不能再提。”

顾遥不肯:“祖母,这叫幼年阴影,想忘都忘不掉的。这都小十年了,他也习惯我这样了,挺好的嘛。”

这时,郑智偏道:“你错了,我不习惯的。”

“好了,你可以不说话了。说吧,你到底干嘛来了?”

郑智懂她的意思,却偏道:“那我,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眼见姐妹都望来,顾遥只得咬牙:“说,说你该说的。”

郑智见好就收,摸了摸鼻子,方道明来意:“是这样,查完柏舟,我还让人查了下秦家二公子。”

一听这个,老夫人都聚精会神起来。郑智却四下看了眼,连同蹇荃都没放过。不是他卖关子,实在是涉人隐私。老夫人会意,挥退下人,蹇荃却被留了下来。

郑智这才道:“秦家二公子身子骨确实算不得好,但不是病秧子,只是天生力气小。普通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拎,便是力气不足。秦二少是力气,十分不足。他不能跑,不能跳,只能安安静静地带着,走路慢慢地走。”

一听这话,几个顾没感觉,顾老夫人脸色却不大好了。男人做那档子事的时候,还是很耗体力的。连跑跳都不能,房事想来也不能了。

郑智不知她所虑,继续道:“郑家有失传的五禽戏之鹿灵戏,秦二少练了,慢慢进益,长命百岁还是有可能的。”

老夫人想说,那你现在就去教秦二,让他别赖着我们家珍儿了。但随即意识到,这是郑家私有的东西,平白帮顾家,没这样的道理啊。就是顾家这会儿赔个孙女给人家,人家也不可能把失传的东西传授给外人。

顾家姐妹同样陷入纠结,顾遥却心中大定。

也就是说,最坏结果,婚事不可回转,顾珍最后嫁给了那个力气小的秦二,也不是不能忍。

于此同时,秦家二少爷秦秋兜兜转转,终于还是知道了秦夫人替他定亲的消息。推开小厮的搀扶,他迈着闲适、悠然的步伐,朝主院行去。

秦家并不大。

若是有人搀扶,秦秋不过比能慢一点点,半柱香都不用就可以走到。但是在他心底,更愿意每一步都很累,每一步都很辛苦,完全依靠自己的能力,走上一炷香,两炷香,去找自己的父母。

但是,更多的时候,为了不让母亲心疼落泪,不让父亲唉声叹气,他会选择,让自己难过。让人搀扶着,或是做个软轿。每次做软轿,他的心,都会随着轿子摇啊摇,破碎成土。

秦秋坚定地慢慢走向主院。

一刻后,青年见到了自己的母亲,近来为自己婚事操劳许多的秦夫人。

“母亲,儿子的婚事,可否由儿子做主?”虽然气息还不稳,但是,秦秋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秦夫人哪愿意啊,让儿子做主,他只怕为了不连累人家,哪个都不娶吧?仿佛听到了秦夫人的心声,秦秋笑道:“母亲放心,儿子不会孤独终老的。”

“那你要怎么做主?”

第一百九十章 登门拜访

“儿子想见见母亲相中的女子。”

秦夫人的问话,秦秋并没有正面回答,反提了个要求。

这把秦夫人为难住了。

秦顾两家现在的关系并不好,她要怎么开口,去邀请人家来和儿子见面?可是,望着儿子眼底的渴望,秦夫人咬了咬牙,点了点头。

顾家住在鸡鸣寺附近,秦夫人思前想后,决定把邀约的地点,定在那处。

因为佛法的盛行,寺庙,不管到哪,都是当地特别鼎盛之处,是一处的地标。鸡鸣寺则是鼎盛之处的鼎盛,香火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顾家去寺庙、自家也去寺庙,两厢遇见,说上几句,也无可厚非。

定了主意,秦夫人少不得去打探一二。这一打听不要紧,顾家的人,从来不逛寺庙。老夫人带头,理直气壮地说:“心中有佛,处处拜佛,日日拜佛。”

老人家是这么认为的,也是这么做的。

这是真正的佛徒啊,秦夫人佩服的同时,泪流满面。这顾家,怎这么不按牌里走呢?那现在,她要怎么装作和顾家巧遇啊。

在得知顾家因为姑娘出了事,近日紧闭大门,拴紧姑娘们的消息后,秦夫人就更难受了。实在没招,秦夫人去了次子院子,发现儿子正在梅树下仰望天空。那姿势,仿佛站了许久。他身边的小厮一脸着急的模样,便是应证了这一点。

“二少爷站了多久了?怎么不劝着点!”秦夫人厉声喝道。

小厮不敢分辨。

秦秋慢斯条理地给秦夫人请安,笑道:“母亲,儿子不累的。东东怎么没劝,他劝,儿子也不听呢。对了,母亲来找我,可是要说去见姑娘家的事?”

秦夫人到嘴的话,又收了回去,因道:“这事哪那么容易?就是愿意的人家,定亲前相见,也要约了又约的。我怕你着急,特来和你说一声。”

秦秋信不信,秦夫人不知道,也没想过儿子不信。

但是秦秋,作为身子骨不好的人,脑子难免多动了几分。他看出秦夫人的窘迫,却不点破,还有心思开玩笑,因道:“这天下,还有比儿子更沉得住气之人?”

哈,这倒也是,秦夫人讪讪地一笑。随即又是一脸好奇地问儿子:“见人家姑娘,你要说什么啊?”

“这个,不能告诉母亲了。”

秦秋卖起了官司。

秦夫人看着儿子小得意的面孔,差点落泪。多好的儿子啊,都让自己给耽误了。秦夫人暗自咬牙,不管多难,她都要满足儿子的愿望!

不就是不要脸嘛,自己这般行事,哪还有脸面呢?既然已经没了,那就,丢掉底吧。女人狠起来,就没男人什么事了。秦夫人狠起来,还真给她想到了主意。

秦夫人套车去了鸡鸣寺。

正是拜访顾家之前,她先去了寺里上了三炷香,捐了一百两的香油钱,以保儿子平安,愿儿子下半辈子顺遂。京官很少富有的,秦詹事这种一直做京官的,就更是艰难了。如果秦家有银子,或是秦夫人有,又怎会不接济柏舟,给他置办像样的聘礼,娶个好媳妇?

一百两,对秦家来说,非常不容易。但是,秦夫人在捐的时候,眉头不曾皱,眼睛不曾眨。

跟着秦夫人出门的,不是婢女,而是个三四十许的妇人。那妇人是秦夫人的陪嫁婢女,嫁给了秦家的小厮,如今的秦管事。

秦管事家的长叹一声,建议秦夫人:“已出正月,各色布匹已比先前便宜许多。夫人不妨添身新衣,再去顾家,可好?”

秦夫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道:“不必。秦家本就如此情况,装也装不起来的。再者,我们已经用了无赖行径在前,再弄虚作假,实不可取。”

“奴婢懂了。”

老夫人正带着几个孙女做针线,蹇大姑奶奶还未有身子,蹇张氏到是先验出了身子。蹇张氏已经三十有八,这胎很是危险。唐湘湘不敢保证,只说自己尽力而为。

顾遥索性借着这个事,让唐湘湘住进蹇家,暂时离开邱家。

唐湘湘思前想后,应了。

虽说有些危险,但是总归是喜事,带着对新生命的期许,老夫人又鲜活了不少。这不,还不知性别呢,带着孙女一并做针线,从鞋子娃子到帽子内衣外衣,不论男女,准备各做十套八套的。

离家数月数千里,别人还会想爹娘什么的,老夫人习惯了儿子不在身边,夫婿不在身边。眼下闺女又是这情况,老夫人毫不犹豫地任性了一回:“我要在京城待到你们姑姑生产。”

蹇张氏如今不过月余的身子,生产怎么也要到九月了。之后还有个月子,月子过了,北上的路,便有些不好走。这么一拖二,二拖三的,只怕是过了明年正月才能回顺天。

事实证明,顾遥想得太美好了。待她五月离开京城后,有生之年,再没见过老夫人。

一家子其乐融融之际,下人那句“秦夫人求见老夫人”,如同炸弹,是一个群攻技能,瞬间炸飞所有欢乐,所有人。

“不见。”老夫人坚决地说道。

意料之中的答案,下人应声,去回秦夫人。然而,屋子里,却已没了先前的欢乐,只有表面的安宁。顾珍一针扎进指头,又破坏了这层假装的平静。

众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拥着顾珍,再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的,最后道:“我们会遇到很多不可心的事。有大事,也有小事。遇事时,那心小的,便会因为一件小事,把心填满了,就忽略更重要的事,酿成大错。为了避免这个,你们要么让自己的心变大,装很多的事,要么把不重要的丢掉,只去处理那最要紧的。”

她的话音方落,顾遥便道:“祖母,我心小,又认为大姐的亲事最要紧。秦夫人到底来做什么还不知,拒绝她做什么?万一,她是想开了,要来退亲的呢?”

有道理啊……但是怎么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老夫人苦思冥想之际,下人又进来了,道:“秦夫人——”

老夫人立即怒了:“秦夫人给了你多少跑腿钱,叫你一趟趟跑着?”

下人不敢委屈,赶紧道:“秦夫人说,她要见老夫人说的两家孩子的亲事。如果她说完后,老夫人还不同意,她就走,把什么婚书还回来。”

众人齐齐看向顾遥,问:“你又做了什么?”

“我这么说,你们可能不信,但我必须告诉你们,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第一百九十一章 寺中邀约

蹇张氏的别院,通共三进,秦夫人很快就被请进来。

较第一次在蹇家见面,顾家这里少了一个顾谨,一个方氏。秦夫人却依旧能面带笑容,亲切地给老夫人请安,又夸了几个姑娘一回。

顾珍是不耐的。

但是,她实不愿意出这个头,将蒋夫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怎么办呢?姐妹就是这时候用的。趁秦夫人可劲夸顾璇之际,顾珍看着顾遥,挑眉。

老夫人看在眼里,面露不解,顾遥却很快会意,笑着打断了秦夫人的话,因道:“秦夫人再夸下去,我们姐妹几个便没了学针线的机会,反担不得夫人的称赞了。”

言外之意,我们原本担得起你的夸赞。因为你,才不能的。

秦夫人讶异地看着顾遥。

上一次见面,这孩子很温和啊,笑眯眯安安静静地,静中又带着灵动,很招人喜欢的。怎突然炸毛了呢?难道,是因为和嫡出的顾珍关系好?若是如此,能让庶妹维护自己的顾珍,真的很好啊。

讶异过后,秦夫人只作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笑道:“五姑娘既然这么说了,恭敬不如从命,我们言归正传。”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顾遥皱眉。旁人倒是挺满意的,独谢氏一个面露不悦。

秦夫人那里已道明来意:“为给老二祈福,我每月吃半个月的斋,月初便会去鸡鸣寺上香。今日已去,明日还是要去的。不知老夫人明日有空吗?去见见我家那小子。”

“这太过分了吧?哪有强迫人家相看的,皇帝都不这样呢。”

“秦二公子能爬山?”

“刚才不是说还婚书么?有婚书怎还的旗号,来气人的?”

顾家从老到小,没一个开口。但她们身边的婢女,说什么的都有,声音或大或小。看似没规律,仔细分辨,带头说闲话的,是现在顾遥顾璇后头的两个丫头。

什么意思?是说我只配和下人说话?顾家,欺人太甚!秦夫人色变。

顾遥抿嘴一笑,恍然。

人吧,通常是自己越怕什么,越在意什么。这位秦夫人,看似无赖,实际很早面子,是个外强中干的。

秦夫人怒归怒,到底不会爆发,只脸上没了笑容,换上哀泣,因道:“这么说,我知道老夫人很生气。”

老夫人便学顾遥平日搞怪的模样,面无表情地说:“你错了,我没因为这个生气。”

作为骨子里信佛的老人家,她不会因为某人某句话就恼怒,也不会因为些许事就发飙。她的底线很低,偏这么低的底线,还是有人碰触。

秦夫人立即尴尬了。

这才多一会,她就发现了,顾家派出的谢氏,已经是最好沟通的了。

“是我浅薄了。是这样的,我家小儿,想见见老夫人。若是老夫人就是相不中他,那婚书,秦家双手奉还。”秦夫人尴尬过后,如是直白地说道。

老夫人立即肯定地回答:“不用瞧了,我相不中。”

儿子是秦夫人的心头宝,一听这话,她心底气血翻滚,口气有些冲,道:“老夫人怎能妄断!”

妄断,老夫人不知道何意,但是可以猜。猜到它的意义后,老夫人轻蔑我笑,指着顾遥,吩咐:“你来告诉她,我有没有胡说。”

秦夫人好赖是个长辈,顾遥哪好直说你这人心思歪,儿子也不可取呢?想了想,她委婉道:“我祖母和我们说,不可以随便看上一个人。等我们做了人家的媳妇,和婆婆在一起的时间,会比别人都多。祖母给我们挑人家的时候,会先挑婆婆。三婶就是因为相中了路夫人,才将六妹妹许给路家的。”

顾遥的胡扯,谢氏配合地点了点头。然后,顾遥又道:“祖母,想是不喜欢夫人,才说相不中的。啊,还有,龙生龙,凤生凤。”

两种说法,都表明一个换点。我们家,不是嫌弃你儿子,讨厌的是你,彻底把秦夫人打入尘埃。

自家小孙女太毒舌,老夫人看着都有些不忍了。可是老夫人不怪顾遥,只怪老爷子。被老爷子养过的孩子,能学他十分之一,都能气死天下半数人。

秦夫人呢,从来没被人如此奚落过。她是官宦圈子里,出名的好母亲,好婆婆。

眼中带着对顾遥的厌恶,秦夫人道:“五姑娘还小,等你成了母亲,才会明白我现在的所作所为。”

“谁说我不懂得?”顾遥反问。

就像京华烟云里面,曾夫人看上姚木兰,便要娶人家。不应,就下跪——

顾遥才说了一句,已被秦夫人完完全全忽略。秦夫人直挺挺地跪在老夫人面前,哀求:“老夫人菩萨心肠,就带着孙女去一趟吧。不瞒老夫人,我这般行事,一直瞒着孩子的。今日他得知此事,想要见您们。这桩婚事,成与不成,只在见过以后。说心里话,我并不想要这样的结果。可是,孩子并没有错,是我这做娘的……在他还在娘胎时没照顾好他。他从小就听话,长这么大,就求了我这么一次。我,我……”

秦夫人最初只是想表达,你们不是说我儿像我么?那我,就告诉你,儿子和我不一样!结果,说到后来,想到儿子大小乖巧,自己在怀有身孕时,作了那些个岁月,才致他如此……悔,恼,心疼,种种心绪纷至沓来,原本三分的伪装,到这已经是十二分的真情流露。

老夫人,当真动了恻隐之心。甚至告诉自己,没准见了后,两家都死心呢?

顾遥皱眉,悄悄靠近顾老夫人,想提醒她不说。哪知谢氏更快一步,因道:“既如此,大伯母不妨带着孩子们去瞧瞧。秦夫人,丑话说前头,若是见过以后,你们不守信诺。我们顾家的姑娘,就是做一辈子的老姑娘,也不嫁到你们家去!”

老夫人原就有些松动,听了这话,并应了两家明日鸡鸣寺相约一事。

顾遥后来全程气呼呼的。

待送走秦夫人,谢氏第一个回头训她:“做何把心思都写在脸上?那秦柏氏心眼极多,你知道就好,何必去说?”

老夫人听了这话,纳闷道:“你劝我,不是因为她可怜?”

谢氏冷哼,道:“可怜之人,必有有其可恨之处。只说一条,这秦柏氏进门就把合个孩子认得清清楚楚。明面上,我们两家不过见了一次,怎就有这般好的记性呢?”

“三婶婶的意思是?”顾珍听完,依旧不解。

老夫人同顾珍,同一脸色,俩人都未懂。

第一百九十二章 寺中巧遇

谢氏什么意思呢?为了教孩子,她没有回答,而是道:“去取纸笔。”

这话,是吩咐几位姑娘婢女们的。几位婢女齐声应是,随即鱼贯而出,可见平日没少做这事。

这功夫,谢氏与几个顾道:“都动脑子,等下把你们能想到的事。”

在教孩子的事上,顾家,谢氏有绝对的话语权。谢氏一发话,就连方才一脸懵圈的顾珍,也皱着眉头苦思冥想起来。

老夫人舔了舔嘴唇,暗自庆幸自己是长辈,不用如此辛苦。但事实上,这几年两家比邻而居,几乎所有事都是一起做的。潜移默化的,老夫人也学了不少东西。

望着谢氏盯这个,看那个,拉着几个孩子一并讨论。几个孩子,也极尽所能地、去参与,包括平日里话少性弱的顾迎。

顾尘写的是:“为母则刚,秦夫人为了儿子,费劲心思,早已将各色人选打听得一清二楚。”

谢氏不做点评,轻笑颔首,似乎很满意。

而顾珍写的是,秦夫人心眼多,难对付,需敬而远之。谢氏同样颔首,并点评:“简洁明了,纯属废话。不过,你能给出自己的做法,比先前长进不少。但敬而远之,属消极避让。可取,不可一直取。花心思废心力防之,打听下这人家的事,琢磨下她可能的目标,才是正确做法。如果你琢磨不透,那就寻求姐妹长辈帮忙,总之,不可随意忽略。”

顾珍立即俯身称是,道一声:“多谢三婶教导,珍儿记住了。”

谢氏一个一个,不厌其烦地教下去。

几个顾,对比之下,最出色的女孩子,是顾璇;最傻的孩子,却是顾珍;最让人头疼的,却是顾遥。

她明明擅长揣摩人的心思,明明都懂,却不喜用迂回之术。懒得计较,就不搭理;厌烦,就一巴掌拍死。大多时候,理直气壮地,让人想抽她一顿。

比如眼下。

顾遥坚定地认为:“任何人的性子都不是无缘无故的。秦夫人偏疼幼子,定有缘故。而且,这人太聪明了。祖母,你最是要小心。我认为她想给儿子找个好媳妇,如果可行,公主她都敢奢想——驸马不能参政,对秦家来说是好事。一世无忧,儿子孙子却又能参政,多好不是?”

顾珍不解:“你既然这么说,她为何不叫儿子尚主?”

这下,所有人都看向顾珍。顾遥摇摇头,叹息道:“姐姐喂,尚主秦夫人愿意,皇上肯么?她当是把京城和北京的高官捋过了一遍,而后拿我们家下手。一个是父亲的官职和秦詹事平级,二则,姑姑性子摆那,大伯母的娘家,又很是夸赞了祖母的人善。顾家,实在是相对之下,最好攻克的人家。这些,都是因为你们太弱!看,今日过后,她定然最不喜欢的,便是我了。为了让她心里不舒服,祖母,明儿我和你一起去寺庙吧?祖母,祖母,你想什么呢?”

“噢?”被摇醒的老夫人,恍惚了片刻,才知道顾遥的意思,她点了点头,却又对谢氏道,“像你这样教孩子的本事,我们家就你一个梦做到,你这媳妇娶的好!一个好媳妇,家里能好三代,是有道理的。秦夫人所作所为,从为己角度来说,她没错。”

“不,她有错。人哪有不自私的?只不过,自私要有底线。过界,表示错。”顾遥依旧坚持己见。

老夫人笑,由谢氏教导顾遥。

“杀人偿命,就没人杀人了?并不是。自私是不能过限,但是,大家依旧在过限。君子为何受人敬重?因为少,因为大家都做不到。因而,能守住的,都是赫赫有名之人。承认这个事,仔细考虑如何拿对方过线的事,做个文章。”

顾遥忽然没了言语。

你道她被谢氏说服了?并不是。她是个没什么特性的人。和老爷子在一起生活,她学会了节俭;同顾同知生活,她学会了随意。然而,这几年,在郑智的影响下,她又习惯了直来直往。郑智呢,依靠的却是郑世子。

他们俩今后,可以这么继续梗下去。但是,需要依靠自己本领才行。

不过,现在想这些有点多了……她还没嫁过去呢。

明日虽然要出门,但是这一晚,顾家没一个早早入睡的。

老夫人已说了明日的安排,顾珍藏在自己的屋子里,悄悄见一眼秦二;顾遥也在琢磨如何自立;顾迎忧心自己的婚事;顾尘则担忧自己的嫁妆。此番回去,她定是要出嫁了。顾璇则因为顾遥所言的“龙生龙凤生凤”忧心,她和路右石个子都不高,回头生个个子矮的儿子,娶不到媳妇怎么办啊!

虽然没睡好,大家依然早早起床,晨曦中登山,去鸡鸣寺吃斋菜。鸡鸣寺的斋菜很有名,既来之,自然要尝之。

顾家捐了二百两份香油钱,换得两餐并一个独立的小院。小院因在山上,并未盖叠层。虽有九间房,依旧挤的不行。

不过,比起那些只能沿途随意找地儿休息的,已经好了极多。

佛曰,众生平等;和尚答,所以,我们要看人收银子,看银子办事。

顾遥,真是不喜欢寺庙啊。

但是,鸡鸣寺的景致很不错。距离会面时间还有很久。她便央着谢氏陪她们出去玩一会儿。谢氏生下次子后,身子骨大不如前。一会儿还有恶战,她实在没精力,便指了顾琅陪着。

顾家跟上山的,统共俩男丁。谢琅跟着去,独留蹇荃一个,也不合适啊!是以,顾遥的一个念头,又是一群人出行

蹇荃倒是乐意至极。

先前偶尔全家出游,那也是有长辈下人陪着,很是无趣。这会儿能独自登山,小少年根本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带头走在了前头,充当导游,时不时解说一下鸡鸣寺各处景色,历史。

顾遥几个听得津津有味。

忽然,只听蹇荃一声惊呼:“郑兄怎也在?”

在郑智拜访过郑家后,蹇荃便喊郑智为兄了。

顾遥惊了。郑智这厮怎么回事,怎么净整巧遇的事啊!顾家人精不少,回头巧遇多了,马脚必露啊!

快走数步,顾遥爬过小坡,追上了蹇荃,看向山坳处的宽阔平地。原来,不止郑智,孟瑄孟晖也在。而且,他们还是很小搓的一部分。

这次,真是巧合。

第一百九十三章 暗室明谈

众星拱月中,站着一名少年,手里拎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笼子。笼子里,是一只常见的昆虫——蟋蟀,大明谓之曰,促织。

顾遥脚下一个踉跄,直挺挺地朝下摔去。蹇荃下意识去拉人,却被顾遥带了下去。他在顾遥的拖曳下,下滑速度更快,跌落到半山坳之际,就已超过了顾遥。就见一前一后两道身影从他身侧掠过,没一个管他的,任由他下落,落到底边,从空隙处,滑倒某人跟前,茉莉的清香扑面而来。

闻着花香,蹇荃觉得身上没那么疼了。抬眼去看,看到一张中等长相,可是特别可爱的肉乎乎小脸,比他爱吃的汤包,还要诱人的苹果脸。

蹇荃咽了咽口水。

雌雄莫辨的苹果脸,轻笑,问:“你是不是饿了?”

蹇荃傻傻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说话,净耽误时间了。这不,郑智已将顾遥接住,扶正,顺手圈着顾遥,以防她再次摔倒。

郑智和顾遥私下接触时,这般亲昵是常有的事,倒无所觉。孟瑄察觉不妥,将郑智推开,因道:“多谢。”

顾遥没空搭理这俩,目光惊恐地略过手拎蟋蟀的少年,悄声问道:“他是不是,太孙?”

“是。”

“不是。”

孟瑄和郑智,两个答案不同,不妨碍顾遥准确判断。任性的郑智,横着眉毛,不悦道:“他没我好看。”

顾遥表示认可,因道:“这一点,他无法和你比。”

“你——”

郑智还欲说什么,但顾遥见蹇荃像是只被丢进狼群的羊,傻愣傻愣的,可怜得紧,便直接丢开郑智,与孟瑄道:“十一叔,这是个误会,我们还有事。你把我家弟弟救出来吧?”

郑智不满道:“怎不让我帮忙?”

“名不正言不顺。好了,别闹了,我去把人带回来,你在这等着。”孟瑄如是说道。

原本,他见顾遥猜出皇太孙的身份,还有些担心,怕她闹着去见太孙。但顾遥的身份,并不是这个圈子的,这个要求是不合适的。除非,皇太孙对她有兴趣,宣她觐见。

孟瑄说完,便去了山坳和皇太孙解释了几句,还从苹果脸脚底下,把蹇荃拎了起来,检查了一番。山坳虽不矮,但是比较平缓,蹇荃并未受多少外伤。检查过后,孟瑄笑道:“衣裳穿得厚,除了脸上的几处皮外伤,暂无大碍。不过,安全起见,你回去找个大夫看一眼。”

“是,十一叔。”蹇荃乖巧地回答。

半山坳,顾琅赶到,和郑智说了几句。得知下头的人,顾琅果断不吱声了,等着大人物的处置。此刻,他能做的,除了期盼小表弟运气好,不要受了伤害被责罚外,再无别的辙儿。

见孟瑄扶着蹇荃归来,顾琅轻呼一口气,抱拳道谢后,因道:“我先带表弟回去看诊,改日再去给十一叔道谢。”

孟瑄笑道:“少客气了,快回吧。”

说完,孟瑄拉着郑智往回走。郑智不配合,孟瑄便回头对顾遥道:“你哥要真去给我道谢,你也跟着吧,亲自下厨,给我们几个做些吃的。”

“是,十一叔。”

郑智这才痛快离去。

方才只是客气一把的顾琅,扶着蹇荃的同时,抱怨道:“他知道我是客气,偏还让我去!”

顾琅的声息,不稳。顾遥敏锐地察觉到,仔细看去,这才瞧见他眼中的震惊。略一思索,恍然,随即斜了他一眼,得意道:“知道人家的身份,也不淡定了吧?理解我刚才为啥跌落下来了吧?放心,三哥,今日你最是亮眼不过了。”

顾琅如何能放心?

传言,因为皇帝陛下喜欢太孙,早早立了他为太孙,也是为了告诉汉王和赵王二位,志高的宝座,与你们无关。不论这个传言是否真实,但有一点十分肯定。这里头涉及的事只多不少,且不是自己这些人暂时要关注的,顾琅如是作想。偏,他们硬是卷了进来。

哎,幸亏没事。若真是和太孙有瓜葛,回去后,他爹准得吧他腿打断不可。

顾家,因为老爷子从武,有着追随永乐皇帝叛变的出身。和一般的勋贵武将不同,顾家在老爷子之后的两代,除了跟着老爷子的大老爷,其余的,无一供职军中。就是大爷顾琛,这会儿是挂着大老爷的名号,代父从军。

顾琛这一代的男丁,连大家小,目前却有九个,却只有这一个半身在五行,其他的,全部在文官道路上努力。但他们这般文武混淆的家族,在士族里,也是被厌弃的。若是再参与到夺嫡,一个不慎,便彻底万劫不复了。

是以,顾家子孙可以读书入仕,家规却是一条,不能结交皇亲国戚,以此来彻底避免帝位争夺。

皇太孙对他们没兴趣,顾琅,如何能不松口气?

发生了意外,尤其是受伤的是老夫人的宝贝外孙子,众人顾不上玩耍,顾遥也是遗憾地看了眼美景,跟着大家回去了。

山坳去,苹果脸那位,十岁上下,目送顾遥一行离去后,笑道:“这是谁家的人啊,一家子都是好样貌呢。”

孟瑄笑了笑,道:“郡主殿下幼时,京城有个顾御史,最是铁面无私,所参之人,从不无的放矢,这就是他的家人。顾御史的样貌,便是不错。”

原来,苹果脸是太子的长女,小太孙殿下的胞妹,安慧郡主。

安慧郡主想了想,道:“是不是那个个子不高,总是黑着脸的御史?若是,我在皇祖父那里见过他。那两个哥哥,都是他的儿子吗?”

郑智瞄了小郡主一眼,得意道:“郡主错了。半山坳那个聪明的,才是顾御史之子;跌下来的那个傻小子,是蹇尚书的幼子。”

事涉六部尚书,皇太孙立即打断妹妹的询问,因道:“我们玩我们的,别说那些不相干的人了。”

顾遥一行回到小院,老夫人见宝贝外孙子受伤,一阵手忙脚乱,又是吩咐找大夫的找大夫,又是询问发生了何事。这一问,大家你请罪我请罪,七嘴八舌地,弄得不大的小院,更加混乱了。

老夫人心急如焚之际,如同孟瑄所言,蹇荃并什么特别厉害的伤,小伤无伤大雅。再者,哪个男孩子身上没有一点“英雄”的标记呢?老夫人便也将这事放开了,一心等着秦夫人到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暗室明谈

秦家来了几人不知,秦夫人并秦大少奶奶郁氏两个,在和尚的带领下,进了顾家的院子。

秦大公子秦实,永乐四年举人,次年会试落地。因皇帝亲征北伐,这一次是他的第二次会试。和他这样的人很多,但是,别人偏说是秦大奶奶郁氏的命薄。

郁氏十四之际,以户部尚书嫡孙女的身份,与秦大公子定亲。然而,才定亲没多久,郁尚书病故。秦大公子这会儿,却是以十九之龄,高中举人,一时风光无限。

郁氏是孙女,只需要守孝一年。秦大公子意气风发之际,将秦氏娶进门,次年会试落地,再之后,拖到而今,方能第二次科举,可谓倒霉也。不知哪传来了的闲言碎语,说,当年若是秦家不娶郁氏,没准大公子永乐五年便以金榜题名了。

随意揣摩的话,却越传越邪乎,把郁氏说成命薄之人。她进门八年,生下三个女儿。秦夫人给出的最后期限,若是秦大公子三十岁之际,郁氏还生不出儿子,必须纳妾。

不管信命不信命的,郁氏今日过来,一是看看顾珍为人,二是,想和顾遥说上话。

唐湘湘,作为邱家少奶奶二胎皆是男儿,说她没有什么特殊的法子,郁氏反正是不信的。邱大奶奶跟谁都不来往,除了商户女、农家媳姚飞飞。然而,让郁氏自降身价,通过姚飞飞传话,曾经的郁家嫡女,做不来这事。

这时,京城来了个顾遥,好歹是个官家女。

因为她的到来,邱家少奶奶闹起了析产分居。话说,满京城女子,都是佩服顾遥,希望她弄成的。因为,邱大奶奶的脑子,她们想不通。自己有本事,儿子有两个,娘家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唐家在苏州地面上,比邱家的名声还要胜。就这样的条件,邱大少奶奶偏偏任由一个表妹妾侍,以邱水苏之妻的身份,对外交际。

可谓无能至极。

带着这种轻蔑,郁氏不由高看了传闻的顾遥一眼。起码,这姑娘知道孰可忍孰不可忍。昨晚,婆婆归来,说顾家在做小衣,似是哪个有孕了。能让顾家上下都动手的,想必是亲近之人。郁氏很快就猜到了,那人可能是蹇张氏。再看婆婆一脸了然的模样,郁氏懂了。

蹇张氏已经生了个儿子了,这么大岁数还能再次有孕,若能生个女儿,让人再羡慕不过的事了。不过,她婆婆要的,可不是个孙女。郁氏摸着自己的小腹,陷入焦急。焦急过头了,今日便厚颜跟了过来。

从婆婆的眼中看到了认可,郁氏心中却五味陈杂。婆婆这人,无利不起早,是她最厌恶之处。偏如今,自己活得了这样人的认可,郁氏险些被自己憋死。

这会儿,寒暄过后,郁氏便邀顾遥:“听闻五姑娘喜欢花草,这鸡鸣寺有一处梅花长得极好,我带姑娘去瞧瞧,可好?”

“不去。”

不说顾遥有没有这爱好,她等下有更大的事,要替姐姐长眼的,自然不肯动。哪知,老夫人早已忘了昨晚顾遥之言,寻思着她还年幼,顺着郁氏的话,道:“去吧去吧,是哪个一大早嚷嚷要逛逛的?出去玩可以,不要调皮。”

顾遥无语凝噎,哀怨离去,秦夫人则轻吁了口气。

那丫头要是在,等下指不定多闹腾呢。笑话,她会为了没有孙子,去逼迫儿媳妇?她是想抱孙子,但是,郁氏就生不出儿子的可能,她都想好了应对之策,哪有什么好担忧的?说实话,秦夫人这会儿,并不希望郁氏生儿子了。没用嫡子的官员续娶,好过有嫡子的啊。

她让郁氏跟来,主要唯一目的,就是把顾遥搞走。

目的达到后,秦夫人歉意道:“老夫人,实不相瞒,我儿不肯做软轿入寺。我怕他走得太多出什么岔子,将人安置在寺门的禅房里,劳老夫人走一趟,不知可否?”

不做轿子入寺,也是对佛祖的尊敬,这孩子不错。老夫人如是作想,没做决定,反看向谢氏。谢氏寻思,一味多长也无趣,她倒也看看,这人来人往的鸡鸣寺中,秦夫人能耍什么花招!

山寺的禅房里,秦秋气喘吁吁地坐在那里,平复“砰砰”乱跳的心儿。这种心跳的感觉,真的很好啊,秦秋露了个满足的笑,笑中带泪。

郁氏认为唐湘湘幸福,秦秋则认为大哥幸福。世人从不以自己拥有的而感到幸福,只会为自己不曾拥有的,感到痛苦。直到去岁,秦秋自小长大的兄弟,那个身体比他健康一百倍的男子,就那么没了。秦秋这才认识到,生死之外,无大事。而自己,不知哪日便会不在。

他要,活得自在些。

听见门外的脚步,人声,秦秋以温柔坚定的语气,道:“母亲,我只愿见顾姑娘一个。”

老夫人不悦了,秦夫人尴尬了,顾珍却被那管子温柔的声音,吸引住了。

秦夫人忙道:“秋儿,那不合规矩,做不得。”

“母亲以表哥娶顾大姑娘一事,硬逼顾大老爷将侄女定给我,一样不合规矩。若是顾姑娘愿意独自进来,还请母亲回避,不要听我们的谈话。”秦秋如是道。

当着外人对面,秦夫人被儿子揭短,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顾家反而对秦秋有了较好的意见,因为,秦秋说:“还请老夫人见谅,有些话,小子不愿意第三人知道。待我和顾姑娘谈完,只要顾姑娘说一个不字,婚书立即奉还,我以我的生命起誓。”

将死之人,最怕死,老夫人深有所感,颔首,表示自己同意,随即看向谢氏和孙女。

顾珍道:“我听祖母的。”

谢氏想那秦秋手无缚鸡之力之力,又见秦夫人脸色黑到极致,便颔首。

顾珍就这么进入了内室,看见了一柔弱的男子。男子二十许,身瘦,脸上挂着浅浅疏离的笑,眸光却很坚毅。门外,秦夫人想偷听,顾家人在呢,怎会允许她做这样的事?强行将人拽走。

听过屋外的动静,秦秋面露苦笑,道:“让姑娘见笑了。我母亲,从来不会尊重我们的意见。我,羡慕顾家的日子。”

“那你很辛苦。”

顾珍落座,好奇的看着不如自己堂哥温文尔雅,也不及孟瑄俊俏的秦秋。他身上,有一股别样的安宁。

秦秋任她看着,径自道了自己的本意:“我想努力,努力改变自己的状态,可我母亲不信任我,不给我这个机会。所以,需要一个能和我母亲对抗的妻子,助我去拼一次。拼搏的结果,可能是母亲一直担心的死亡。可我不惧死,更怕这样的活着。”

第一百九十五章 倒戈相向

顾珍震惊得无以言表,却没逃离,而是攥着小拳头,不满道:“想做的事,直接和母亲说不就好了吗?干嘛如此大费周折?”

看着活力十足的小姑娘,秦秋笑,笑容苦涩,他调侃了自己一句:“因为我的母亲,和你的母亲不一样。嗯,要不要听听我的事?”

“说吧。”意思是,听。说完,顾珍还细心地摸了摸茶壶,发现水凉了,便又道,“等等,茶水冷了,不能喝,等我换一壶回来。”

秦秋笑拦:“不必辛苦,我不渴。而且,我的故事,很短。”

确实很短。

约莫一柱香后,秦秋和顾珍二人并肩而行,走出禅房。秦秋很瘦弱,走得又慢,但是,他看起来是那么的自然。仿佛身体孱弱的,不是他一样。

看到家人,顾珍快步上前,挨着老夫人站定。

秦夫人则立即走到儿子身边,神情有些慌乱,生怕儿子又说出什么吓人的话。在秦夫人的惶恐中,秦秋规规矩矩地给老夫人见礼,叨扰,而后告辞:“今日小子无状,改日再与老夫人赔礼道歉。男女有别,容小子先行告退。”

安稳淡定得莫名其妙。

也没提婚书的事。

见他要走,老夫人忙道:“且慢,婚书的事?”

秦秋抿了抿嘴,似乎很忐忑,看了顾珍一眼,方道:“老夫人且与顾姑娘商议,若是索要婚书,随时派人去找我。”

他话音方落,顾珍在老夫人耳畔轻声吐了三个字:“回去说。”

与此同时,顾遥拜托了秦大奶奶郁氏的纠缠,回到顾家暂住的那个院子,却扑了个空。

人呢?顾遥飞速转身,又折回去找秦大奶奶。听闻人都不在了,郁氏也是满目惊恐,比顾遥还慌,她惊慌失措地乱叫:“怎么可能!婆婆没和我说啊!她要做什么?要害死我,好叫我夫婿另娶新人不成!”

顾遥见她真的不知道,心绪不宁,口气便有些不善,因道:“她就是这么想,也不会此刻做!这么愚蠢的可能,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寒香小声嘀咕了“就是”二字后,主动请缨:“姑娘且回院子,奴婢脚程快,四处找一找去。”

不等顾遥点头,寒香掉头就往隔壁院子寻去。隔壁连个人都没,寒香不泄气,往山下走去,与孟瑄、郑智一行,迎面撞上。像是见到了主心骨,寒香第一反应是告诉郑智:“三爷,我们家姑娘们不见了!”

孟瑄立即抓住脸色骤变的郑智,问寒香:“距离方才见面,不足一个时辰,怎会不见?还有,你不是应该一直跟着小五吗?”

“十一爷说的是,我一直跟着我们姑娘的。”

“那她怎会不见?”

寒香这才知道闹了误会,忙道:“不是,五姑娘在院子,不见的是我们家其他的姑娘们。”

孟瑄放下心来,怒瞪郑智:“你这性子,要控制一下。”

郑智则怒瞪寒香。

遇到这二位,寒香也就不用去找人了,自有人询问去。她带着几位,先去了山上小院。没进门,就听院子里有个女子的尖叫声:“你为何不同意!”

“这么大人了,别胡搅蛮缠。你既然这么怕你婆婆害你,我勉为其难地教你一招。学你婆婆,向外头放风声,就说你婆婆要整死你,再给秦大少娶个高门媳妇。这样一来,畏于流言,你婆婆会天天烧高香,一心盼你长命百岁的。”

淡定回话的,是顾遥。

众人脑补出一个少女,对着比自己年纪还大的人,还教她如何坑自己的婆婆。那画面,怎么想怎么别扭。孟瑄几人闷声笑着,寒香推门而入,同时道:“姑娘,十一爷和郑三爷恰巧在寺中,求见老夫人。”

孟瑄被省了姓,是种亲昵的称呼。郑智也想自己的姓被省,心底又开始暗搓搓地计划着。瞧见他们,顾遥立即丢下疯了一般的秦少奶奶郁氏,未及言语,顾家一大帮人,也熙熙攘攘地登山中。

老夫人一到,便打发秦大奶奶回去。郑智和孟瑄,在见了礼后,也没被留下。显然,顾家有自己的事要商议。孟瑄、郑智便双双告辞。

待外人走尽,老夫人迫不及待地问顾珍:“你们怎么说的?”

顾珍道:“秦秋说,既然他娘这么设计我们家,这么不厚道,我就是她求来的媳妇,可以拿捏一点,提出一些要求。比如说,开府别居。”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孝顺?”

开口的,是老夫人。她虽然讨厌秦夫人,但不可否认,秦夫人对儿子挺好的。偏这儿子,还闹着和老娘分家过,太不知好歹了。更重要的是,老人家看出来顾珍,对那个软唧唧的秦秋,很有好感。

顾珍则道:“不,祖母,他孝顺的。因为孝顺,秦夫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想靠自己走路,秦夫人担心,不同意,他便不做,哪怕他很想做。他说,成亲是他最后的机会。如果不能努力一次,他就真的生不如死了。”

听到这,顾遥便问:“所以,他便把希望寄托在妻子的身上。如果妻子不能替达成所愿,他便不要找个妻子?”

顾珍颔首,并道:“是的。他说,如果找一个和秦夫人一样的妻子,他不如不找。生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他说,既然活着,就要好好活着。”

这种事,推媳妇上台面,好不好的另说,只一条,顾遥十分不解,她问道:“那,秦夫人为何不让他自己走路?”

老夫人等人点头,等着这个答案。

顾珍深呼吸一口,道:“因为他小时也走,走的时候没控制好自己,就像我们跑一样,跑到极限,差点背过去。他的背过去,就是死去。”

老夫人立即毫不犹豫道:“这么危险,不能由着他来。你可别瞎寻思,这是一辈子的事,我不答应。”

顾珍则道:“祖母,我想试一试。秦秋说,就一年。如果一年后,他还不见起色,就和离。”

“那你这辈子不也完了么!你别犯傻!”

顾珍安抚着老夫人,因道:“祖母,从小到大,你们都疼我,让着我。从来,没有一个人,让我觉得,自己这么重要。我——”

“你闭嘴!我不同意,除非我死!不光我,你老子娘,也不会同意的,你死心吧。”老夫人厉声喝道。

二门上负责传话的婆子,听见这吼声,怂了。可是,想着大门口的人,婆子逼着自己上前,道:“老夫人,二爷和二夫人来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各自落定

不管儿子媳妇因何到的,但是既然到了,对老夫人来说,就是好事。老夫人喜上眉梢,忙道:“扶我起来。”

宅子太小,婆子传完话,老夫人才起身,顾同知夫妇,便已进了二门。进门的不止这对夫妻,二爷顾珩也在。众人起身相迎,顾同知等人先给老夫人见礼。老夫人连忙阻拦,因问:“你们怎么过来了?老二,顺天府的春耕不日就要开工,你怎这会儿过来了呢?”

不等顾同知回答,再看一旁的侄女兼媳妇,老夫人惊呼一声:“你这是怎的了?”

事实上,满屋子的人,只有老夫人最先注意的是儿子。其他人,早被小李氏吸引住了。不知是哭的还是叫风吹的,小李氏双眸红肿,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极其糟糕。人又瘦得皮包骨头,仿佛一夕老了十岁。

小李氏哭着上前,把顾珍搂在怀里,气愤道:“我就这么一个闺女,被人这么算计,叫我如何安心?方氏呢,顾俨呢?”

母亲高龄生下弟弟后,身子骨大不如前。而今,为了自己,如此憔悴,顾珍心中一酸,忍不住落泪。

“你怎知道的?”老夫人虽疑惑,到底知道轻重,便先安抚小李氏,“快别哭了。大房的三口,叫我撵走了。你们来的正好,今日天色不早了,稍作休息,我们明日再说。”

处于崩溃边缘的人,不适合谈事,顾遥深表赞同,便嫡母坚持今日闹将起来,顾遥立即加了把柴火,因道:“祖母勿怪,是我们几个,托十一叔,悄悄派人送信回去的。用的是,六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是紧急军情,六百里加急,已经是民用的最高级别。

事发至今二十余日,送信虽快,顾同知一行赶路也慢不下来。月余的路程,硬生生的压缩了一半。披星戴月赶路之外,还要忍受奔波辛劳之苦。

老夫人一听这时间,立即不干了,不允二房一家三口说二话,全部被她撵回去休息。屋子极好安排,谢氏搬进了姑娘们的住所,住进了顾谨先头住的房子,将自己的住处腾给了顾同知夫妇,顾珩则跟着顾琅同住。

安排妥当后,谢氏轻吁一口气。

二房夫妻的到来,彻底解放了她和儿子。还有三日便要举行会试第一场,她也不想耽误儿子太多。可先头没法子,顾大老爷不顶事,又没别个男丁在,不让她儿子出面,又能怎样?现在好了,二房来了,不仅有了男性长辈,就是同辈的顾珩,也比顾琅年长。

她家儿子啊,可算能安心会试了。

不止谢氏,就是老夫人,也觉得身上的担子松快了不少,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

春眠不觉晓。

老夫人醒来之际,天光大亮。昨日之事,仿佛梦一般。老人家迷糊地问:“我怎记得珍儿想嫁那秦二,老二一家也到了呢?”

婢女忙道:“老夫人说的都对。”

“哎呦,老糊涂了哦。哎,起吧。看这日头毒的,晒死个人哦。啊,等等,老二他们早起了吧?我们得快些穿戴收拾。”

“是,老夫人。”

连同谢氏在内,众人齐聚一堂。

顾同知见谢琅也在,便道:“这一段辛苦你了,很不错。三日后的会试,我代你父亲送你。”

“那侄儿不客气了,多谢二伯父。至于旁的,都是侄儿该做的,当不得二伯父夸赞。”谢琅不卑不亢地说道。

忍了一宿的小李氏,催促道:“这个稍后再说也可以的,先说孩子的事,先在的情况如何?大哥怎能替我夫婿做主,将珍姐乱许人呢?怎还有了婚书?许的人是谁,又有什么毛病?”

这些个问题,很普通,很平凡,也很急切。

谢氏还要站好最后一班岗,便顶着小李氏难得吃人的眸光,努力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包括昨日顾珍和秦秋私下见面之事。

小李氏听罢,异常严肃道:“我不同意,必须拿回婚书,以退亲的名义也可以。顾谨那是活该,我不管。至于对家族姑娘们的影响,你们三房两个姑娘已经定下,我会以最快的速度给迎丫头定一门亲事。”

谢氏看了眼乖乖坐在一旁的顾遥,替她问了嘴:“那五丫头呢?”

小李氏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裂痕,到底忍住了。回答谢氏的,是顾同知,他说:“保定候和武安侯联姻,将五丫头许给了郑家三爷。五丫头的嫁妆,保定候全包。”

也就是说,顾家只出一个姑娘,便换一门好的姻亲。

小李氏再不甘,也不会在这上头闹。

顾同知的话音方落,一室惊诧,包括顾遥在内,她脱口而出:“我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前几日才和郑三见过面,他怎没提?”

满满的不满。

顾同知皱眉,因道:“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做主。你都不知,他如何能知?还有,你年底便要及笄,是大姑娘了,不能再像小时那样不懂事了,今后对郑三爷规矩一些,不可再欺负他,可知?”

顾遥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那咬牙切齿的模样,表明她依旧不大服气。

小李氏心中酸得不行,因道:“五丫头,人要惜福。你有这样的好亲事,还有什么好恼的?可怜的是你姐姐!”

正因为顾遥的亲事不仅定下,而且是极好,顾同知才会在春耕的紧要关头,请假南下,替嫡长女主持大局。像小李氏所言,顾珍,的确是他唯一的嫡女。即便不如顾遥嫁得好,那也不能差太多,不是吗?

顾同知便安抚小李氏:“有我在,珍儿的事,你放心。”

至于顾遥,他说的很清楚了。当年老爷子要人,他不得不给。至于顾遥去了凤城,如何和孟家搭上话的,又如何和郑智相识、入了郑世子的眼,真不是他出力的。反之,他因为顾遥,获益极多。

小李氏便是这样,被顾同知安抚住的。

顾同知又道:“稍后我们便去蹇家,你找姐姐商议迎丫头的亲事,我和蹇大人说秦家之事。”

一番交接,谢氏、老夫人卸下身上的重任,只陪着姑娘们做针线,虽然大家都心不在焉。顾遥的婚事,实在是太爆炸了。也因为顾遥的亲事,顾珍不再说要嫁秦秋的事。

漫说秦秋,就是秦大公子,她也没兴趣了。

蹇张氏早为侄女想看了几户人家,在顾遥亲事定下的基础上,顾迎借风高嫁,与苏州府知府周起内侄周礼,定下亲事。周礼是蹇家二姑爷周祥、即,苏州知府的次子堂弟。周家原相中的是顾珍,不想要顾迎。待闻顾遥已与郑家定亲,便退了一步,改聘顾迎。

毕竟,周礼并不是周祥。

顾迎也定下后,便剩顾珍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会试开场

郑智明知顾同知进了京,却没空登门拜访。会试开科在即,也是收拾曹国公的紧要关头,容不得他恣意妄为。话说回来,若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他也不配做郑家的三爷。

二月初九,会试正式开场。顾同知暂搁置嫡女之事,先主持顾琅祭祖、入考场一事。

祭礼顾遥不是第一次见,相交之下,科举的仪式精简了许多。但因祭拜的对象,从所谓的苍天改为孔子,由虚幻的人物,改为史书存在的人物,平添了几分真实感,肃穆,庄重。

顾遥想起了自己高考之前的仪式。

努力回想当时的感觉,虽然想不起具体的,顾遥却脱口而出一句:“愿君此去挥墨万卷,归来依旧笑春风。”

正因第一次会试略显紧张的顾琅,噗嗤一笑,道:“这叫什么话!平仄韵脚皆无。不过,意思很好,哥哥我,多谢妹妹了。借妹妹吉言,请二伯父、二伯母、母亲,几位妹妹留步。”

和顾家一样,京城很多地方都有着这样的送别,场面或大或小。即便是孤身一人赴京科举的,即使再小的客栈,也会放些鞭炮,取个好兆头。

若是本店哪个中了,这名头也就打响了。

顾家这头,送走顾琅,谢氏第一个道:“秦家大公子也在会试,秦夫人心绪并不宁的。我们不妨这会儿去秦家,讨个说法。”

小李氏心情复杂,瞅着谢氏,幽幽道:“琅哥儿也去会试了,弟妹可没瞧出心绪不宁啊。”

谢氏骄傲道:“所有人都会不宁,就看谁能更控制自己,二嫂也一样。珍丫头的亲事,二嫂急一分,珍丫头年纪轻,便会急三分。”

“你这话……我怎能不急啊!”

你急又能怎样啊?

谢氏的情商,还不至于问出这样的话,她便问小李氏:“二嫂因何着急?”

小李氏道:“自然是珍儿的亲事。两个庶出的亲事都极好,叫我的珍儿如何是好?”

小李氏虽然着急,却没想过姐妹替嫁的事。也不是没想过,而是想完之后,觉得完全没可能。

首先,这亲事不是顾家主导的,她有心无力;其次,郑孟两家,对顾遥太熟悉了;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件。郑家,极为不讲道理。他们定下的是顾遥,若是顾家赶换人,小李氏觉得,顾家只怕承受不起郑家的怒火。

不替嫁,那么,给顾珍定个公候之家——基本不可能。

能象顾璇那般,嫁一个门第略高于顾家,男孩子也算不错的人家,已是极好的了。可是,与容女史临别之际,她给顾珍的建言是,最好嫁给三兄弟的老二。

因为顾珍的管家能力不足,做主持中馈的媳妇,会非常辛苦,且会做出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顾珍性子又直,幼子一般又是被娇养的,很难让着直爽脾气有些大的顾珍。只有次子,既无宗族压力,又不似小儿子那般被宠过头,实乃最合适的人选。

小李氏真是快愁哭了。

有心不听容女史的话,给顾珍找个嫡长子,却又怕容女史的话应验了;听吧,一家有许多儿子的,本来就不多,再去掉嫡长和嫡幼,十户里能挑出一家就不错了。再找那孩子出息的,百户里都挑不出一个。再配上门当户对的条件,绝了。

绝无仅有的绝。

小李氏如何不急?

听闻她这般回答,谢氏笑道:“若为这个,很是不必。只要这亲事退得干净利索,过上俩月,殿试过后,榜下择婿,便是一等一的机会。”

“二十出头的孩子,不是早定了出去,就是有缘故的,哪这般容易?就是出个把两个,又是人人都盯着的,岂能易得?”

小李氏絮絮叨叨地说着,满是忧愁。她的忧虑,说白了,不过是想要的太多,总想色色齐全,才致自家艰难。若顾迎的亲事也是这般多思多虑,怎可能定得这般快?

谢氏能理解她的心情,但不认同她此刻的做法,因道:“我这有句掏心窝的话,不知二嫂可愿意听上一听?这话是实在话,只是有些戳人,二嫂仔细考虑了。”

“你说。”

谢氏便道:“我们要给珍丫头找门好亲事,而不是比照着五丫头,给她寻亲。”

小李氏面容一僵。

这事说来容易,做来却是极为艰难的。

顾遥这几日可谓冰火两重天,收到了姐妹的疏离,以及下人的敬畏。

她觉得很委屈。

原本计划是待姐妹们的亲事都定下,再论她和郑智的。这样一来,别人心里就算不平衡,也没什么影响的。而不是现在这般,将来顾迎和顾珍两个若是过的不好,都会往她身上说。

也不知道是谁背后操作的,叫她知道了,定让那人好看!顾遥气鼓鼓地扯下一片叶子,揉得粉碎。

顾璇在谢氏的规劝下,已经慢慢接受了顾遥高嫁一事。见顾遥凶神恶煞的模样,抿嘴一笑,走到她跟前,笑问:“五姐姐这是在气恼什么?”

“谁给我定的亲,我就恼谁!”

顾璇诧异道:“你不想嫁给郑三爷?”

顾遥无法昧着良心说不想,便道:“这跟想不想没关系,就是,自己的亲事,自己还不能做主,感觉很糟糕。”

顾璇没忍住,指着顾遥,气道:“你,你竟为这个!是不是疯了,哪有亲事自己做主的?就是我,也是被知会了一声而已。”

顾遥掰下她的手指,半真半假道:“你蒙谁呢?我和路右石是哥们,他怎么哄的你,我略知一二。”

真的是后面,假的是前头。

顾遥的真实信息来源,是郑智。在路右石哄顾璇的过程,郑智没出出馊主意。

顾璇叫她说得红了脸,却依旧喏喏地问:“你们,真是好哥们?那,那,他有没有……”

“没有!”顾遥斩钉截铁地说着,又道,“路夫人管得严,路右石是有名的可怜娃。别家都有通房,就他没有。不仅没有通房,烟花之地也不敢去的。”

顾璇得了满意的答案,却反责顾遥:“羞不羞!这些话,你怎好意思说的?”

“哦,那我不说了。”

顾遥面无表情地说道,装作不知顾璇还想问更多关于路右石的事,气得顾璇直挠她。姐妹俩正闹着呢,寒香匆忙来报:“姑娘,大事不好了,郑三爷出事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拉你垫背

曹国公李景隆,不仅是打开城门迎永乐皇帝入城的那一个,还是永乐皇帝的子侄。也因此,永乐皇帝对他很是宽容。所以,像谋逆这种非常敏感非常好使的计谋,用在他身上,就不能灵光。

郑智此番设计的谋逆,师以礼越矩,带头告发的,是礼部尚书。

这也是曹国公第三次因谋逆被告发。

他第一次被告谋逆,是永乐四年。结果,被皇帝轻描淡写地带过,一句“绝不可能”,就算结了案;第二次,是在永乐六年。当时,包括成国公、吏部尚书蹇义,二者联手告发。这一次,二人有了先前的经验,将证据呈上朝堂。证据确凿下,永乐皇帝都不好包庇,只得剥脱了曹国公的功勋,让他以国公的身份荣养。

要说惩罚,这是哪门子的惩罚!

谋逆,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还只是被捋了功勋,保留了国公的爵位。而大明活着的国公,或者说未被夺爵的国公,只有四位!

永乐皇帝的做法,让很多人没了兴头。

这一次,郑智再用这个法子,只因事不过三。他认为,这一次,李景隆就算不死,也要伤筋动骨了。只要没了爵位,自己必定叫他活不过明年的清明!

视线越过高高的宫墙,郑智看到一片碧蓝。

顾遥最爱的碧蓝。

澄净如许。

少年揣摩过永乐皇帝的心理,噢,是在郑世子引导下揣摩的。总之,郑智这会有九成把握,李景隆会被削爵!

给江家兄妹报仇?不,郑智不是这样单纯的。虽然未被李景隆得逞,但是,只凭他曾想猥亵自己这一点,郑智就不会放过他!

郑世子若是听到他的心声,定然欣慰了。

他养郑智多年,培养的就是锐气。希望郑智无所畏惧,不管发生什么,都勇往直前,哪怕头破血流。只有这样,郑智才能在身世水落水出之际,迅速稳定心神。

郑世子猜到了很多,只没想到,在教郑智的过程,他已经也进步了极多。要郑智该狠就狠,他也要如此;让郑智骄傲霸道,他自己便先要足够的霸道。

真做了,郑世子觉得,这般活着,是如此痛快。也因此,他忽略了身为嫡长子的“重任”,给家里生个嫡长子。

一忽略,便是十三载。

世子夫人徐氏于永乐十年,第四胎终于产下嫡子。

大概是心气顺了,没了压力,徐氏紧接着又生了个儿子。一共五个孩子,三女两男,很好。

“苍天不是不给,而是没来得及给。所以,我们要耐心,要能等,愿意等,会去等。”

在得了嫡次子后,郑世子如是对世子夫人说道,惹得世子夫人涕泪涟涟。郑世子一边替妻子抹泪,一边挑眉,道:“我这么说,可不是让你月子就哭的。”

世子夫人笑眯了眼睛,任由泪水滑落,道:“我高兴,哭瞎了眼睛也无所谓。”

我们的世子便不高兴了,特别严肃地说:“胡说!你还要看着我老去,看着孩子们长大,怎可这般不爱惜自己!”

说的极是,世子夫人立即止住了泪水。为了不让自己陷入哭泣的情绪,作为知道郑智身世和世子安排的世子夫人,立即转移了话题,问郑世子:“三弟这会儿,是不是已经知道身世了?”

这话问的极好。

少年时期,因母亲去世而精神崩溃的郑世子,历经二十年磨砺。大部分心结已去,只剩自己亲手养大而又无血缘关系的弟弟。

郑世子有自信弟弟不会让自己失望,但是,这终究是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他没有绝对的把握。

静静等待中,郑世子收到弟弟的来信,求娶顾遥的来信。

郑世子展信瞬间,平凡的面孔,笑颜如花。他亲自赴保定府,登门拜访孟家,彻夜拍下顾遥和郑智的亲事。

亲事已定,就剩李景隆这个九成九的生父加仇人了。

是以,宫门外,看到曹国公李景隆车驾抵达,看着他一路风光的进去,看着他除去一身华服,由锦衣卫“护送”出宫之际,郑智真是畅快极了。

然,所谓乐极生悲,不过如是。

李景隆痴恋江雨半生,对江雨的面容极为熟悉。人群里,他一眼就认出了郑智,随即便与身旁的锦衣卫道:“那孩子,是我和武安侯继室江语,所生之子。是不是,也需要被软禁?”

一言激起千层浪。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不仅拉了郑智垫背,把郑夫人也拉下了海。锦衣卫客套地了句:“多谢告知,是否软禁旁人,陛下说了算。”

之后,随即有人把这事禀报给永乐皇帝。皇帝已过天命之年,去次北征,他对郑亨父子极为满意,懒得在这些小事上计较,他便下令:“先查郑智出身,子虚乌有便罢了。若属实,停其武举,再派人去北京和宣府,问过郑家之意,按郑家所言行事。”

意思是,郑家认郑智,那么,他就和李景隆无关,不需要被软禁。反之,将其随李家人软禁。

至于武举,虽要在殿试以后举行,但,郑智已被取消了资格。锦衣卫的办事效率极高之外,郑世子验郑夫人江语,皆从锦衣卫过的手。这会儿,不过是翻老底,简单的紧。

郑智被取消武举,只因出身。这个操作,郑智一点儿都不冤,武举本就不是平民可以参选的。

话说回来,皇帝之言,除却锦衣卫内部高层,便是被取消武举的郑智知道。黎民百姓不知这些,只知曹国公爆了天大的丑闻,一时间,京城传什么的都有。最后总结一句,贵圈真乱。

传到顾家的消息不算走样,因为是郑家派人来说的。来人说的是:“三爷说,武举他一定能参加的,请顾同知放心。”

放什么心啊!

顾同知心乱如麻。

若说庶出差嫡出一个等级,那么,奸生子则查庶出九等!是的,郑智只要不是武安侯之子,便是奸生子。

听到消息的小李氏,忽然不急了;听到消息的顾迎,也不忧伤夫家太穷了;先前不自在的人,也都自在起来;下人们统一换了目光。

都是人之常情。

顾遥淡定地拍了拍安慰自己的顾璇,笑道:“放心,我对这桩亲事很满意,先前不满的是,没人告诉我这事。”

于是,顾遥迎着各色目光,踏进正院。

顾同知想毁亲,老夫人不同意,特让人传顾遥来劝他。顾同知才简单闺女,不等她说话,立即去怪老夫人:“娘,这事怎能让孩子做主!”

望着急切的顾同知,小李氏像是吃了一筐柠檬,心酸的不得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顾佑之伤

就在方才那一瞬,小李氏意识到一种可能。

夫婿陪她南下,不过是为了安抚她,保住顾遥的亲事不出岔子。顺着这个思路,小李氏的第六感告诉她,夫婿对顾遥的偏爱,绝对不止因为顾遥是他养大之故。

小李氏幽怨的眸光,落在顾遥身上。少女微红的眼圈,对上顾同知恋爱的目光,小李氏如被雷击,看到了似曾相识的情景。

印象中,那个叫烟如的婢女,一直就是这样的状态,悲悲戚戚的。二爷说上两句,烟如便破涕为笑,眸光流转,满是对二爷的信任和感激。和顾遥现在的神情,一模一样。

之前怎么没发现呢?

是了,这孩子和她生母不同,从来都是笑眯眯地,不笑的时候,则特别严肃。落泪,自己似乎一次都没瞧见?

顾遥这会儿,是真感动到了。

自打阖家团圆,顾遥和二房唯一的庶子顾清商儿的日子变化极多。拿顾清商来说,正好到了读书的年纪。任何年代的教育成本都是不低的,明早期这种,就更烧银子。顾清商是顾家人,太寒碜了不行;继续做官家子,商哥儿那点月钱,撑不起来他的面子。

原本,老夫人因他是最小的孩子,少不得偏疼一二。哪知小李氏又生了嫡幼子,老夫人便也不怎么关注他了。于是,金银,人手,可以说,在蒙学馆的顾清商,可谓要什么没什么。

顾清商能安安稳稳的读书,顾遥的关系户是主因。顾遥肯为他动用关系,一个是商哥儿也算自己养大的。另一个,商哥儿听话。

顾遥给他分析过后,让他认清事实,小家伙虽不适应,却一直在努力,并坚持了下来。

顾遥也在坚持,她一直把放在不重要的位置。如同她告诉顾清商的,不重要,才是他们的位置。她和顾清商的不同在于,顾清商缺的是钱,她缺的是爱。

有顾珍在的时候,顾同知绝不能对她流露额外关注。

因为懂,所以忍。平日里越是不得劲,她笑得便越坦然,总是“我没事,我很好”的模样。所有真实情绪,只在和郑智见面时,才能放开自己的心绪,恣意妄为。

所以,郑智很懂她对父爱的渴望。所以,和年少不同,现在的郑智待顾同知十分恭敬,比待郑侯爷还要恭敬。

找郑智吐完,回家后,顾遥这个老“北京”,便细心地照顾南边来的亲人。她能做到归能做到,但是累,心累。可每次想到顾同知待她的好,她便又觉得十分值得。为了不让顾同知难做,她一直努力,用实力证明,我爹对我好,我对我爹更好!

而她背后的所作所为,都勒令寒香不许外传。后来,顾同知发现闺女不缺银子时,就不给她补银子了。俩人私下接触,便没有了。

时至今日,顾遥以为父亲已经开始不在意自己时,自己的亲事,郑智的身份才露,他却明确表示了自己的愤怒。父女十年,顾遥第一次见他愤怒。为了自己的事而愤怒,这叫顾遥如何不感动?

可是,这一次真的不一样。

顾遥红着眼圈,笑道:“爹不用着急。女儿和郑智打小认识,若是厌恶他,前几天就闹了。也因为认识,对他身份没那么在意。他已经也有能力,郑家若是不照顾,还有孟家。总之,加上他的努力,他一定能在军中拥有一席之地的。至于将来,哪怕需要去奴尔干司,我也能陪着。我那么小,就能在凤城生活。现如今这般大了,真的没有什么我不可以的。”

未来的安排,是郑智规划的。他想过郑家不会揭他的身份,也想过万一被别人揭发的可能。

“我很自私,若是被人揭发,只怕你要跟着我受苦了。是以,顾遥,做好这辈子只能跟着我的准备吧!”郑智的心,当时很乱,却依然坚定地说道。

顾遥懂。

对郑智来说,父母一直不在身边,唯一的兄长,又是这般名不正言不顺。他啊,是把自己当成唯一的拥有了。

所以,顾遥不能放弃郑智。

“爹,我嫁郑智,生死不离。”

顾同知听闻这话,表情一变,眼中满是慌乱。小李氏眉眼一眯,暗道,二爷果然待那个烟如最特别。

容她想想。

那年,她才嫁给隔房的表兄,进门两月有喜。听人说,才破身子的男子很难忍得住。尤其是,她表哥的婢女,是那般好颜色,自己见了都心动的那一款。她思前想后,提拔了自己的陪嫁女作通房。哪知,表哥虽收了人,却很少留她伺候。

自己又在孕中,难免多思多虑,以为表哥同那个烟如好上了。她试探过表哥,表哥许久不说话,最后一个道“不必”二字。她觉得不对,便又去诱哄烟如。哪知烟如斩钉截铁地说道:“奴婢已定下人家,非他不嫁,生死相许。”

小李氏嗤笑一声。

什么非他不嫁、生死相许,还不是跟了表哥,生了个女儿?话说回来,烟如可能无情,表哥却对她不同,这也是小李氏一直憋屈的地方。因为烟如,从未有过争宠的心思。

小李氏早些年不懂表哥为何一直顾着那个烟如。直到长子成人,并和他的婢女关系极好。两人不仅玉成好事,还你侬我侬的。儿子教婢女写字,婢女崇拜儿子,如此和谐。烟如似乎是,也这么崇拜过她的表哥呢?

可是,你们又将妻子至于何地?

小李氏愤怒,换下所有婢女,该为小厮全程伺候。

可,那又怎样啊!

那个女子,已经在儿子身上心间,留下了痕迹。

顾同知也想起了过往。

他不愿意想,又总是想起的过往。

宛平最初的日子,他和烟如如胶似漆数月,那是他最幸福的时光。而后烟如有孕……即便如此,他还总是有需求。

这叫顾同知知道,他啊,不是无情,只是只对某些人有情。

可他有情的对象,对他无情。哪怕俩人在床上如鱼得水,烟如心中还是惦记沈鸥。才得知沈鸥的消息,烟如欢快得像个孩子,她说:“沈哥哥果然活着!我说过的,要嫁给他,生死相许。二爷,二爷,我还能么?我能的吧,我又没有嫁给别人。”

可你跟了我五年啊!

我们那五年,又是什么呢?顾同知很痛苦,然而,他还是选择了放手。

轻轻仰首,逼退泪水,顾同知沉声吩咐顾遥:“瑶儿,你给我过来!”

第二百章 会心一击

顾遥同父亲一前一后进了东厢房,尚未落座,便听顾同知问:“你对郑家三爷有情?”

竟然上来就是这般犀利的问题。

顾遥脑海一片空白,随即恢复意识后,却在说实话与不说实话之间,犹豫不决。顾同知从她的表情,已知道了答案。可他不说,偏等着顾遥亲自承认,难得的别扭。

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喜欢了别人,他无可奈何;自己养大的女儿,也看上了别人。他不服气,他不开心,他不愿意。

因为,这和给女儿定亲,是不一样的。

前者,女子一旦动情,便是“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投入了情感的女子,会很傻,宁肯委屈自己绝不委屈情郎,比如当年的烟如;后者,因为没有感情基础,会依靠娘家,依靠父亲,自己就是女儿最坚强的后盾。

“我应该是喜欢的吧?”顾遥以不确定的口吻说着确定的事,又道,“这种事,我没有太多经验,也说不清到底是不是呢。”

顾同知不自觉地缓和了面无表情。

是的,当年的自己,也不懂这种感受。若是懂,怎会叫沈鸥那小子捷足先登?

顾遥又道:“不过,我觉得嫁给他,比嫁给别个好。至少,我对郑智知根知底。先前呢,我觉得和他身份差蛮多的,还有些忐忑,换言之,自卑。刚才听了他的身世,我反而轻松起来。爹,我没骗你。至少,我不想爹因为这个原因,取消这桩亲事。”

自卑。

又一个似曾相识的字眼,顾同知彻底无言以对。

这么快就搞定了愤怒的父亲,顾遥抿嘴偷乐,悄悄靠近顾同知,转移话题:“爹,你有这功夫,还不如给三姐找个好婆家。秦家那样的,才叫糟糕呢。秦夫人歪心思极多,秦二也没好哪去。既想做孝子,又想抗争,将未来的妻子推在前头。这事,郑智绝不会做的。”

顾遥信誓旦旦地说着,顾同知又不乐意了,因道:“你对他就这么有把握?”

“他要真这么干了,我就回家找爹,让您收拾他。”

顾同知最原始的保护女儿梦想,就这么实现了,也满意了,他最后一次确认:“你没骗我吧?”

顾遥不干了,嘟着嘴道:“我最讨厌说谎的,说一个谎话,便要用好多个去圆,您又不是不知道!”

“好,好,不恼,爹信你就是。既然不动,那我明日便去郑家一趟,瞧瞧他去。”顾同知如是道。

顾遥不同意,因道:“爹还是先忙活三姐的事更好。嗯,蹇家二姑奶奶挺喜欢过得比别人好。先前她不会外传,如今这情况,我和郑智的亲事,估计很快会被人传开。到那时,以我对秦夫人的浅显认知,她听了这样的传言,若不落井下石,会有对不起自己的感觉。”

顾同知显然不相信顾遥的推测,因道:“嗯,这事你不必管了,我同你母亲商议去。”

东厢廊下偷听的小李氏,默默转身回到正房,看着顾珍不言语。对烟如的嫉妒,她早就习惯了。而顾遥的清醒,冷静,自知,色色敲打着小李氏的心灵。

她想,如果,自己的闺女也像顾遥一样明白,自己,估计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吧?顾遥,是不是因为没有生母,要经历更多,更辛苦,所以,会比蜜罐里长大的珍儿懂事?

“你一直瞧珍儿做什么?”老夫人出言。

小李氏回神,没说话。

她总不能说忽然发现了个秘密。三个丫头里,顾遥因为没人疼,所以最懂事;顾迎有个姨娘生母,虽无大用,却也是有人疼的孩子,便略差一层;只自己的闺女,嫡出,父母祖母宠着不够,还有两个哥哥惯着,才最是平凡?

顾同知和顾遥父女两个,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笑,回到正房。老夫人立即丢下儿媳,看向二人,笑问:“这么会儿功夫,统共能说几句?怎这么快就不恼了?遥丫头,你都和你爹说了些什么?”

顾遥一本正经道:“说的都是大实话,祖母要听吗?”

“自然要听的。”

“简而言之呢,原先的郑智我怕配不上,不敢嫁;如今的郑智,正好。”

老夫人哑然,再没想到这是个缘故。是了,她们只想着顾遥高嫁是好事,却忽略了高嫁的痛苦,比如自己。老夫人用力点点头,道:“好孩子,你比我通透。当年,若我有你一半通透,就不——”

“那样不就没有爹,没有我们这些孩子了?祖母是不喜欢我们了吗?”顾遥故意闹,打断了老夫人日常“祥林嫂”一般的念叨。

大概是距离产生美,老夫人大半辈子都是一个人过的,在和夫婿一起生活后,反倒看对方不顺眼。儿孙都这般大了,又不能和离,便时常念叨几句。

祖孙俩说话的功夫,顾同知则小声和小李氏提了一下顾遥所言,让她去和谢氏确认下,还道:“我是不怎相信那孩子的话。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问问去,我们好做准备。”

不管为了什么,表哥能丢下顺天府的事,来管珍儿的亲事,便是好事;不管两人是否有情,表哥是个合格的父亲,便已足以。

于是,小李氏道了声:“好。”

然则,不等小李氏去找谢氏说话,秦家两口子登门。顾遥顾珍可劲缩着自己的身子,想被人忘记,便可留下旁听。哪知顾同知一听秦家夫妇登门拜访,立即道:“珍儿带你妹妹回房。”

顾遥和顾珍相视一眼,齐声应是,退了下去。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俩人轻手轻脚地走进主院,示意下人不要吱声,二人则猫着腰,攒着墙,漫步到正房门口,就听小李氏指定有声的一番话。

“不必多言!郑三爷除却身份,本人也是极好的。是以,和郑家的亲事,顾家不会退。而同秦家的婚事,无论怎样都不成!至于大房的顾谨,她做了这般丢脸的事,不打死她算好的了。为了她一个名节尽毁之人,搭上我唯一的嫡女,不可能!”

顾同知接着道:“儿女亲事,皆由内子做主。她想怎样,本官便配合。”

他和秦詹事同级。

北京皇城建造工程已经进行了一半,迁都一旦成功,他这个同知,不见得比秦詹事位低。

说句大不道之语,太子何时登基、能不能登基,均是未知之数。迁都不成功,他这个同知,是北京陪都顺天府的同知,也不差的。因为,他是皇帝的顺天府同知,是当今圣上的,也是今后的皇帝的。

顾同知,没必要怕他一个少詹事!

第二百零一章 画地为牢

和顾家结亲的事,一直是秦夫人操办。直到此刻,秦詹事才明白,妻子为何极这般满意顾家。可惜,人家就是看不上自己的儿子。如此直白的拒绝,他是没这脸继续待下去了。

秦詹事问妻子:“既如此,明日送还婚书?”

秦夫人也不知是真满意这个结果,还是假满意,含笑应道:“都听老爷的。”

顾家还以为他们两口子是作戏,哪知隔日秦夫人再次登门,当真退回婚书,两家孩子,就此没有任何关系。这太不合逻辑了,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惴惴不安地收下婚书,顾同知南下的目的似乎达到。

二月京城的郊外,耕牛已遍地。顾同知和老夫人、小李氏商议过后,决定先一步离开。快马加鞭地往回赶,勉强还能赶得上顺天府的春耕。

小李氏收拾行囊时,顾同知换上便服,拉上顾遥出门了。

“爹,我们做什么去?”

“跟着走就是了。”

切,还卖起官司来了,顾遥不再询问,享受这难得的自在和幸福。不时地指着小商贩那里,买块雨花石、一把团扇,玩得不亦乐乎。

傻乎乎的孩子,顾同知含笑纵容着她的小打小闹。

两人徒步走了一刻钟,便到了车马行。顾同知定了明日离去的船只、马车,又单赁了一辆车,笑着调侃:“这次有车了,尽情买大件吧。”

像个暴发户一般,鼓励着闺女买东西。

各大商户立即当这对父女钱多人傻,顾遥被瞧得浑身不自在,便托懒,因道:“我累得不行了,想坐马车。”

顾同知也不坚持,允她坐马车,他则跟车夫并做在车前头。一来和闺女避嫌,二来,看看京城的繁华热闹。马车约莫走了半个时候,顾遥掀开帘子一角,看到了熟悉的建筑物。

——似乎是去郑家的路?

顾遥立即懂了。

她爹,要在离开之前,来瞧瞧郑智。

顾遥感动地红了眼睛,及至下车,双目还未恢复清明,惹得顾同知关心地问:“好好的,怎哭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爹那么忙,那么辛苦,还带着我来看郑智,这份心思,我怎能不懂?”

顾同知黑了脸。

京城地价宝贵,巷子都窄小。马车进不来,他们如今停在了巷子外头。从大同小异巷口,便能看出这是郑家,没点古怪,打死他都不信。

顾同知压低嗓门问:“你怎知这条巷子通往郑家?”

啊?我不应该知道这是郑家?顾遥也被他问懵了。无辜地眨了眨眼,她声带疑惑道:“我不能知道吗?我不仅知道郑家在哪,也知道孟家、蹇家在哪,有什么问题吗?”

简而言之,我去过的地方,我都记得,有问题吗?

“没有。”

好半晌,顾同知才闷声憋了这么俩字出来。顾遥十分不适应,因道:“爹,你很不对劲呢。看似突然精明了,但是你懂的,你平时本非如此。一时聪明的模样,很怪啊。”

顾同知加快脚步,决定不跟闺女说话了。什么叫看似精明!他本来就不傻,只是不喜欢钻营罢了。看着被气走的父亲,顾遥抹了一把汗。好险,总算忽悠过去了。

哪能告诉你,我都来郑家好几十次了呢?

过去几个月,顾遥每次都是打着去和宋海棠会面的借口,然而,真正去看宋海棠,只有十之一二。当时,她一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现在,差点露馅!

郑家门子见到自己,欣喜、熟稔是必须的。嗯,得让门子先看到爹。如是作想,顾遥慢悠悠地跟在顾同知后头。顾同知才走十余步,便回头厉声催促:“做什么呢,快走!”

“来了。”

顾遥象征性地快走了两步,立即又换成龟速。长长的巷子,硬是被他们父女,走出了长城的感觉。终于挪到郑家门口,在瞧见门口那两尊锦衣卫时,顾遥知道自己白磨蹭了,随即换上严肃的表情。

锦衣卫守在郑家,画地为牢。永乐皇帝是对郑智不放心,还是想把郑智归于曹国公,哦,是李景隆李家?这是个问题,如果是后者,他们俩人的亲事,还能继续吗?

眼看越想越偏,顾遥立即停下胡思乱想,告诉自己:“镇定,胡思乱想没有用!”

顾同知已同锦衣卫攀谈起来,从自报家门开始:“在下顺天府同知顾仁和。小女在保定侯的保举下,已与郑家三爷定下亲事。人是保定侯定的,我这做父亲的,总想着看一眼方安心,不知大人可否通行?”

锦衣卫甲乙两位皆为国字脸,不容拒绝那一款。听见这话,直接拒绝:“没有圣令,任何人不得进这院子。顾大人,还是请回吧。”

顾同知没想到这种情况。

可越不让他见,他便越担心,顾遥也是一样。她戳了戳顾同知,顾同知立即去摸荷包。方才买东西买过火了,这会儿零碎已不多,只剩银票,面额都是十两的银票。

一出手就是十两,实话说,顾同知十分心疼。

可没法子,为了小闺女,他一咬牙,忍了,摸了四张银票出来,两个锦衣卫,一人二十两。

两位锦衣卫熟练地收了银子,随即道:“不瞒大人,没有圣令,却是不能进。”

收了银子还不办事,这就是锦衣卫,无耻地锦衣卫!对待他们都这样了,对郑智他们,岂不是更糟糕?顾遥立即急了。

顾同知忙递过安抚的一眼,顾遥强迫自己的镇定,效果甚微。顾同知却觉得这样才正常,尚未积极的孩子,如何能不急?不急反而怪了。

想了想,顾同知问那两名锦衣卫:“本官负责顺天府治下春耕之事,现下必须立即赶回,方能保证耕如期开展。实不相瞒,我已定好明日的船只,这是票子。可否通融一下,叫我与郑三爷见上一面,看他是否要带些话给郑世子、郑侯。”

锦衣卫收了银票,多少还是要卖些信息的,这是规矩。以及,他们官职不高,一直是凭着狠辣手段让人敬而远之。像顾同知这般,不拿异样眸光瞧他们的,反而让他们很自在。

为这个,锦衣卫里头的两位,也会透露一二,因道:“顾大人且放心。在事发后,圣上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去宣府询问郑侯之意。”

也就是说,郑智的将来,仅取决于知道真相后的郑侯爷。

这个,太危险了。

这是大明,任何一个被绿的男子,只怕都不会原谅。除非,郑侯爷和郑世子一样,都是提前知道郑智身世的!然而,知道郑夫人不仅失身,还身怀六甲,还娶了她,这得多真爱啊!

第二百零二章 无能为力

自看望郑智不成归来后,顾遥一直不言不语。顾同知有些不放心,夜深了,还不肯去睡,赖在姐妹几个的厅房不算,还让顾珍顾迎这对亲姐姐照料顾遥。

顾珍知道自己被定给秦二的那一宿,她都没照样按时入睡。照顾顾遥,别想了,她这会儿只想睡,便反驳顾同知:“爹,这屋子里还有三婶呢,你在这像什么话!要实在不放心五妹妹,正好我们也照顾不来你的宝贝小女儿,你把她领你和我娘那。”

顾同知立即委屈上了,道:“对遥遥好,对你不好?千里奔袭,你爹何曾这般勤快过?”

顾珍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作何如此姿态?”

顾珍的视线,落在魂不附体的顾遥身上,叹道:“娘说的对,只要事涉五妹妹,或是她那个去世的姨娘,爹便心绪不宁。”

顾同知沉默片刻,道:“我不否认,只这般也是有缘故的。想来,如今都快十年了。遥遥姨娘过世那会儿,她还那么小。起初日日哭,日日闹,我又没功夫照料她。约莫半月功夫后,她表示如今这模样,又用了数月,才慢慢养回来了。”

顾遥其实什么都能听见,只是有些憋屈。她想去安慰郑智,想去鼓励他,想助他一臂之力,可是什么都做不到。无能为力的那种感觉,让她透不过气。

直到此刻,她才真切地感受到那个极其浅显的道理。权利和金钱,真的不是不喜欢就可以不要的。

拥有的时候没感觉,没有则会很痛苦。

顾遥现在就很痛苦。

顾同知的话,将顾遥带回曾经的岁月。自打来到这里,她便一直小心翼翼,不敢表露太多,生怕被当做异类。唯一一次的出格,便是露字,这让她得到了孟善的青睐。

但是,顾遥并没有打开嘚瑟的大门,反而是庆幸,庆幸没有被当做异类。

她没有像宋海棠那样拼搏,也不像姚飞飞那般努力开展自己的事业。说白了,没有那份野心,她一直同自己说,知足者常乐,这样没什么不好。但其实这不是知足,而是安于现状。

事实证明,安于现状、没有野心的人生,也不见得好。

可如果奋斗,顾遥唯一擅长的技能,便是造兵器,新式兵器。十年光阴过去,她更多的功夫花在古文上头,曾经的那些图纸多已不记得。她只好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回忆着各色兵器图纸。

兵器的外壳、重点、难点,从外形到原理,从配件到材质,她发现材料缺太多。

什么意思呢,打个简单的比方。

后世的电视遥控器,对于后入行的人来说,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拿个红外收发芯片,写几个简单的编码,便能搞定。但是,特别“容易”的红外收发装置的开发,是一段漫长而又艰难的历史。

更浅显的解释,不说什么的高端的东西,就是普通的电灯。挪到大明,至少要先发电、电传输、需要金属半导体、需要玻璃罩。不好意思,别说玻璃罩,玻璃都不存在。

顾遥后世做的,说白了,不过是拿现成材料,组装开发高科技军事装备。现在,她手头没有任何材料,包括没有电脑。

她现在能做的,最理智的方式,便是跟着顾同知北上,去孟家或者郑家偷师,先学会时下的兵器。再将后世的思想挪进来,根据现有的材料进行武器改良。做出好东西之后,把东西丢给郑家、孟家随意,最终能永乐皇帝相中,才是重点。

因为,时下大环境,搞好与最高统治者的关系,胜过自己去做那个统治者。

理智如此,但是,情感上顾遥做不到。她想先看看郑智,想先确保郑智的安危。

“爹,我们去找十一叔!”

顾遥豁然起身,走到厅堂,如是说道。

顾同知停止与顾珍的争论,试图规劝顾遥:“天晚了,明日再去,可否?”

“哦哦哦,这么黑了,没瞧见,那就天亮吧。”

东方才露一抹白,顾遥就去找顾同知。

顾同知也是一宿没睡好。离开在即,他既担心郑智出事,害顾遥遭罪;又想着顾遥那般在意郑智,是不是很快就忘了自己这个爹了;此外,秦家那里,他总觉得不真实。

顾遥一招呼,他立即爬起来。

小李氏跟着模模糊糊地醒来。

锦被滑落,露出因为才生过孩子没两年略显臃肿的身子。实话说,单轮观感,定是琴姨娘更诱人。但顾同知就是有毛病,能啃得下小李氏,却不去睡琴姨娘。

看了眼天色,小李氏睁着朦胧的睡眼,问道:“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趁着有点空,带遥遥去孟家一趟。”

小李氏听了,立即警醒,不悦道:“赁辆车,派个婆子跟车,她自己去便是。若还是不放心,老大在,让他陪着去,也是一样,哪用你这般辛苦?”

顾同知一边穿衣,一边道:“你知道的,先前我像老大这么大时,因为父亲不在身边,不知道有多辛苦。我离开后,老大也面临同样的情况。他要做的事多得紧,这会儿,我多做一些,他也松快一二。”

小李氏心中不快尽去,因道:“这几年有表哥在,他偷懒不少了。该他做的,便让他做,表哥也不轻巧的。”

顾同知嘿嘿一笑,道:“你说的是。不过,一会儿登船后我还能休息,我先陪遥遥跑一趟吧。”

小李氏见劝不住,不再深劝,送顾同知离开后,蒙头继续睡。

顾遥、顾同知几户算是抹黑去的车马行,是车马行的第一波顾客。一番操作,赶到孟家时,孟十一正在用早饭。迎了人进来后,孟十一不疾不徐地问:“吃饭了么?”

“不曾。”

“来人,加筷。”

这可不是真正的加一双筷子,厨房少不得要忙活上半个时辰。顾遥忙道:“十一叔不必忙活,我就说几句,说完就走,我爹还要赶船呢。”

孟瑄不理他,只与顾同知道:“原来世兄今日要回去了。”

顾同知不知顾遥要做什么,便与孟瑄寒暄着:“是。现在走,快马加鞭,还能赶上春耕。”

孟瑄轻轻一笑,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他说:“如此甚妙,世兄便是和春风一路北上。”

“这个说法,很是别致。”

面前这两人,都是待自己极好的。眼看他们这么自然而然地唠上,未休息好的顾遥,有恃无恐地发怒:“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风花雪月?”

“是为郑智之事?你这还没嫁过去呢,就能为了他冲我们吼。来日给他做媳妇了,连口水都不给我们喝了吧?”

顾同知在一旁颔首,不过,他的表情很严肃,孟十一却是很轻松。

亲爹和干叔叔的区别,非常明显。

顾遥呢,面对挑事的孟瑄,忽然冷静下来。

第二百零三章 我比你小

顾遥和孟瑄最熟,或者说,顾遥比孟家的人,还要懂孟瑄的逻辑。

怕有两种模式,因为知道疼而怕,比如顺产过后的妈妈;更多的,是因为未知而恐慌。比如第一次登台表演,第一次第n次去面试。

大多是在别人的鼓励下,强作镇定。

然而,并没有镇定。

孟瑄不同,他会从根里解决问题,他越是怕的东西,就越去接触。不能接触的,他就把所有的情况模拟一遍,自己去尝试。或是找一个突破点,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重要的是,他从不怕失败,因为他第一时间,便会做好失败之后的退路。

这样的孟瑄,真的很强悍。

家世、外表、才能、处事,孟瑄色色都是极其优秀的。

这么优秀的人,却是自己的叔叔,真是让人遗憾的事。最遗憾的是,这么个出色的人,记不住女性长相的人,偏偏一直能记住自己的脸。可惜的是,顾遥和孟瑄只有分,没有缘,没有眼缘。从第一眼看孟瑄,她就觉得这人很亲切,伙伴一样的亲切,一点儿心动的理由都没有。

可能因为孟瑄的行事方式,便是自己前世的准则吧。顾遥这般想着,再看淡定自若的孟瑄时,恍然,道:“我能想到去找太孙,十一叔自然也能。”

“皇太孙!你们怎么可能认识皇太孙?”顾同知惊讶道。

“认识他有问题?”

顾遥、孟瑄异口同声说道。

俩人理所当然的模样,叫顾同知很是不习惯。

他是朝廷官员,为国为民为君。那个君,指当今圣上、未来的皇帝,包括皇帝、太子和太孙,都是他效忠的对象。然而,他两次会试落榜,没参加过殿试。永乐七年被升为同知那一年,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正式与皇帝见面。至于太子和太孙,他甚至还没见过……

为了维护自己长者的形象,这种事,还是不要讲了吧。

顾同知迅速想了个说法,咳了咳,压低声音,道:“不仅认识,还能找他帮忙,足见你们的关系亲厚。孟兄弟这是,要参与皇权之争,还是孟家?”

于国而言,帝位继承者没有困难是最好的。

但实际上,能安安静静顺利地皇位继承大统的,真没多少,比如眼下的太子。三个嫡子里头,皇帝最喜欢的是二皇子汉王,一直不曾改变。太子纯儒士,能获得九成以上的文臣支持,武将,大多人都看好汉王,比如郑家。

郑世子打小交好的同伴,便是汉王。郑世子先是汉王的侍卫,后再汉王的举荐下入锦衣卫。是以,顾同知担忧过郑家会介入皇权,却没想过孟家这个可能,这会儿,难免惊讶,倒也说得过去。

孟瑄了然,笑道:“世兄多虑了。我们几个只是刚好和太孙同龄,厚颜做了个普通朋友。找他也不涉及皇权,不过是想见见郑智,看看郑智如何了。”

说完,孟瑄又转向顾遥,道:“对了,会试过后,太孙会去瞧郑智,届时我派人去顾家接你。这一段,你老实在家里待着。”

听闻孟瑄果然找过了太孙,还得到了太孙的回复,顾遥心下稍安。只要太孙帮忙,就证明俩人多少还有些交情,且太孙对郑智印象还不错。只要太孙记着郑智,哪怕郑侯爷不要这个儿子,郑智将来就有希望,且离希望还很近。

因为,感谢太子的短命,太孙登基的日子,并不算太晚。

思及此,顾遥用地点头,道:“那我等十一叔的信。”

与顾遥不同,顾同知的心情不怎么好。和太孙做“朋友”,这朋友,无论如何都普通不起来的。沉浸官场十余载的顾同知,真不愿意让孩子们掺和到皇家的事里头。

比如所谓得朋友,太子、太孙、汉王都有,三者之中,太子军中的“朋友”最少,太孙次之,汉王最多。太孙在成长,汉王在退白也是事实,太子这一方是不一定输。但是,太子与太孙,却又是君臣父子。这里头的事,真是太乱了。

顾同知一边琢磨,一面暗暗记在心底,准备回去后和顾御史商议再定。

现下,他只道:“如此甚好,我回去也放心些。遥遥不安分,有劳孟兄弟受累了。”

孟瑄笑了笑,说了句大实话:“和那帮小子比,遥遥很听话的,不累。”

我这是闺女,和一帮小子比个啥!

不知道孟瑄一直当顾遥是个男孩子的顾同知,无语凝噎。

对贡院内的学子来说,会试是场煎熬之旅。然而,对贡院墙外的人来说,满打满算不过九日。顾同知离开的第五日,便是二月十七日晚、会试第一场结束的日子,顾家接回了憔悴泰半的顾琅。

美好的阳春三月,会试结果出来了。

顾琅、并蒙学馆的举子,包括谷举人在内,全部落榜。这个结果,一点儿都不三月。

祖籍江西永丰的路右石,会试榜单六十四名。按照先前的录取比例,很可能混个同进士。是以,一直很淡定的路右石立即不淡定了,想找人排解压力。他离开京城十一年了,压根不认识什么人。北京来的,唯一一个好朋友郑智,却被关在家里,不得见。被逼无奈,路右石跑到顾家,在谢琅这个大舅子面前,一脸惶恐道:“大哥,你说,我要是中同进士怎么办?我能不参加殿试么?”

你一个过了会试的人,跑我这抱怨,是显摆你中了么,还是嘲讽我落榜了呢?顾琅手指嘎嘎作响,想动手扁人。

见顾琅不说话,路右石急切道:“唉~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啊?”

“闭嘴,我比你小!”顾琅怒道。

陪着顾璇来瞧未婚夫的顾遥,在窗外听见这句,笑得直不起腰来。

瞧见二人,路右石先是红着脸、眼睛瞄着同样红着脸的顾璇,左看右看,满意后,又飞速收回目光。再觉得没看够,又折回……

如此反复,顾琅实在看不下去,横在俩人之间,抓了顾遥,丢到路右石跟前,道:“他怕考个同进士,你来安慰他。”

“这容易的嘛。”顾遥大言不惭地说道,随即看着路右石,道,“你不知道么?你未来岳父就是同进士啊!你要是真中了同进士,表示和他一样;不是,就比他强,多好的事!”

“五妹!”

“五姐!”

顾琅兄妹同时出声,表达自己的不满。顾璇还伸出自己的魔爪,伸向怕痒的顾遥。要看顾璇要得逞,寒香一路小跑过来道:“姑娘,十一爷派的人到了。”

假装被抓住的顾遥,“哧溜”一下,逃出顾璇的魔掌,丢下一句“窝有急事改日陪你们玩”,眨眼没了身影。

路右石看得目瞪口呆,因道:“疯丫头的身手这么好?”

第二百零四章 蓝衣同行

寒香一路小跑跟着顾遥,一面叫道:“姑娘的衣裳不行。”

顾遥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

天蓝春衫罩真红褙子,没啥毛病啊!

寒香知道她的疑惑,也不绕弯子,直接道:“姑娘是要去见郑三爷的,岂能穿得这么随意?”

“我先前去见他,也是这么穿的,有问题?”顾遥理直气壮道,然后不等寒香说话,自己一拍脑门,改口,“你说得对,这么穿不合适,今儿是跟着太孙他们一道去的。”

这么说着,顾遥掉头,风风火火地往回赶。进房直奔自己的柜子,右侧最底下,摸出一套同样是天蓝的衣裳。不止这一套,这一柜子的衣裳,大多都是以蓝色为主。

寒香赶到,看到那身衣服惊呼出声,上前去抢:“姑娘定不能穿这衣裳。”

那是宋海棠前几日才送来的古怪衣裳,男不男,女不女的,短打太长,襦裙又太短。说是顾遥走之前,四个小姐妹小聚要穿的。

顾遥护住衣裳,正色道:“必须女扮男装的,而这,是我唯一一套不是女装的衣服。”

顾璇自外头进来,笑道:“不是女主,这说法很是恰当。”

“你怎回来了?”

顾遥护着衣服看向顾璇,导致脸上红晕才退的少女,再次羞红了脸,顾璇嗔道:“还说陪我呢,你走了,我怎好一个人在那?”

“三哥也在呢,怕什么啊?”

顾璇温温柔柔的,人却不傻,才不与她分辨这些无意义的事,因道:“要穿男装是吗?蹇表弟的身高和你一般,去他那弄一套来穿不就是了?还有,现在二伯母也在,出门你要和她说一声,让二哥哥陪着你去。”

知道顾遥独立又粗糙,顾璇慢悠悠地嘱咐着。

顾遥还没有和小李氏告别的习惯。

先前容女史在之际,二房包了容女史和鲁娘子所有的开支。谢氏不愿白占长房太多便宜是其一,如今的二房也有这实力。顾老爷子这边,反而因为子嗣多,进账少,大不如从前,老爷子便同意了这个方案。是以,二房姐妹三个,每日早晚两次给小李氏请安,下剩的时候,多在谢氏那边读书学习。

而掌家的是大夫人方氏,最长者是老夫人,小李氏被排到很后面。

在京城这几个月,实际管事的是谢氏,所以只要和她说就好了。在小李氏抵达京城后,这是顾遥第一次出门。是以,若非顾璇提醒她,她真的会忘了这事的。另外,带着哥哥一起去看未婚夫,这操作太生硬,顾遥不敢去想,更不愿意去做。

因为和顾珩不熟。

但的确要和这两位说,顾遥便先去和找小李氏,说了此事。一听皇太孙也在,小李氏笑出一脸褶子,又是欣喜,又是紧张道:“啊,皇太孙也去啊?那你们兄妹过去合适吗?”

激动个啥子哟,怕不是想多了吧?顾遥先在心底组织了下语言,才道:“是否合适,并不清楚。毕竟,我也是第一次见皇太孙。到那之后,我们应该会跟着十一叔,不定能不能和皇太孙说上话。”

“哦,哦。”

想起自己第一次去路家拜访时丢脸的情形,小李氏尴尬地应了两声。

她一直知道表哥兼夫婿做了一县之长,及至后来的同知,但是,她都没有多少实际感觉。顾家在太康的宅子很大,比北京的还要大。是以,初至顺天府,小李氏并没有官太太的自觉。直到第一次去顺天府,去路家串门。

彼时,顺天府还没有通判,小李氏因为顾同知的缘故,被路夫人安排在第三位。

大兴、宛平二县的知县夫人,少不得恭维她几句。尤其是宛平知县的妻子,在章知县的教导下,对顾同知很是感恩。她也不是什么高贵出身的人,只有最粗劣的手段,把顾同知、小李氏一通猛夸,各种恭维。

这和小李氏想象中的官夫人简直一模一样!

小李氏一个没控制住,在路家做客时,直接哭了出来。实在是太丢脸了,丢完了整个顺天府。自那之后,小李氏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出门。后来,是在谢氏、方氏的带领下,才慢慢出现在大众视野。

这会儿,小李氏想着长子的性子,顾不上尴尬,忙道:“你哥他要是,要是……是不是,不太好啊?”

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顾遥只得笑道:“就是跟着十一叔去见郑智,旁的,真不用多想。”

小李氏却不肯叫人去唤顾珩。

顾同知夫妻同在的那几日,孟瑄到访过一次。顾同知为官多年,和孟瑄也是旧相识,倒还好;顾琅本身交际能力出色,同孟瑄也是有说有笑;顾珩呢,却是木木讷讷的,也不太会说笑。

今日人更多,儿子届时像自己一样,怎么办?小李氏如是想着,面上便露出拒绝的意思。可是,亲兄在,让隔房的兄长陪着,这也说不过去。

要不,再嫁个人陪着去?顾琅肯定不行,别看他落第了,但是他这年纪能有落地资格,已经是极风光的。有他在的地方,别人只能是陪衬。

不去不行,顾琅还不能去,那怎么办呢?

想来想去,小李氏还真想到了个合适的人,她笑着对顾遥道:“你大哥才来京城没几日,对这不熟。你蹇表弟不是在吗?让他和你们一道去,你看可行吗?”

顾遥不明白让蹇荃跟着能干啥,但是既然小李氏提了需求,她又想着孟瑄应该不在意,便道:“蹇表弟同意,便使得。”

小李氏这才让人去喊人。

一上来就见这么高端的人物,顾珩忐忑,但见表弟和庶妹都很淡定,只得硬着头皮应下。蹇荃就好说话了,怎样都好,包括借衣服给顾遥,还道:“正好外祖母前几日才让人给我做了两套衣裳,我还没上身,你先挑一套。”

顾遥喜欢天蓝,蹇荃喜欢宝蓝,都挂个蓝字,顾遥很快将蹇荃更喜欢的那套,穿在了自己的身上。蹇荃瘪了瘪嘴,没吱声。

换上男装的顾遥,收起温顺的眉眼,如佳佳少年。寒香就不成了,鼓鼓的胸脯,无法遮挡。加了蹇荃、顾珩同行,顾遥索性道:“你别去了吧。”

一番忙活,直直耽搁了一刻钟。

蹇张氏的陪嫁宅子也小,门外的人等得不耐烦,催到第三次时,顾遥一行才出门。

第二百零五章 同一条河

见到顾遥三位,孟家的车夫,惴惴不安地告罪:“姑娘勿怪小的催,实在是,太孙殿下正在家里头等着呢。”

身材比顾珩还要高大的车夫,一脸汗水,如同水洗。顾遥失语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感慨了句:“何至于此?”

“至于。”

车夫尴尬地没说话,接话的,是顾珩。

顾遥:……

亲哥啊,您不会随了亲娘,哭给人家看吧?

见顾遥右脚踩凳子,左手去抓马车的门柱。顾珩慌忙伸出手臂,欲扶顾遥登车,就像他待顾珍那般。才要发力的顾遥,看着突然出现的胳膊,怔住了。

兄妹俩的异步,使得俩人都有些不自在。

顾珩想了想,撤回了手;顾遥想了想,撤回了左手,抬起右手,扑了个空。

这一次,顾遥不再犹豫,重新抓住门柱,脚下发力,人便上了车,随即回头对顾珩和蹇荃笑了笑,钻进了马车。

这般干净利索,反叫顾珩舒了口气。顾珩的为人,说好听点是敦厚稳重,说直白一点就是木讷。他宠妹妹的方式,就是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在顾遥上车后,顾珩又让蹇荃先行,自己最后上了马车。狭小的空间内,坐着三个见面不少,却说不了几句话的人。理论上,是要顾珩和蹇荃多说话,顾遥做个安静的美女子就好。

可现下车上的俩人,蹇荃腼腆,顾珩木讷。

尴尬中,顾遥搜索起话题来。

娶妻生子、嫁人选夫、绣花衣裳,这般的小姐妹话题直接不考虑;科举是没的说,蹇荃还没开始考,顾珩勉强过了府试,才拿的秀才而已;文不得谈,只剩武了。

“蹇表弟,你有学武吗?”

“不曾。”

意料之中的答案,顾遥笑道:“那你愿意学吗?我二哥身手就不错哦~”

蹇荃看了眼身材魁梧的顾珩,钦佩道:“二表哥很有这方面的天赋。”

换言之,是个学武的料子,顾珩脸色便有些不大好。

倒不是因为蹇荃当面说,而是因为很多人都这么说,尤其是行家。他学武确实很容易上手,读起书来,却是费死劲。然而,母亲宁愿他做个田舍翁,也不肯他入伍。

顾遥不知他心思,只单纯认为蹇荃这话太武断,才叫顾珩脸色不好的,便道:“蹇表弟有所不知,努力也是一种天赋。我二哥除了你口中的天赋,他也很努力呢。”

“嗯……嗯,是,是小弟浅薄了。”蹇荃羞赧道。

顾珩见他不自在,自然将错归在顾遥身上,便道:“你虽穿着男装,到底只是一个姑娘家,少说几句。”

顾遥:……

无语片刻,顾遥还是应了,因道:“是,二哥。”

转了这么一圈,顾珩怼了顾遥,蹇荃怼了顾珩,顾遥怼了蹇荃……是以,一车安宁,安静得,除了呼吸声,就是马蹄“嗒嗒”的声音。

鸡鸣寺一寺,带起了方圆三里的热闹。这才走了这么一会儿,就没了动静,不合理啊。顾遥心中不安,“唰”地一下拉开车帘。

顾珩喝道:“五妹!”

他的喝声太大,掩过了顾遥拉帘的动作。顾遥把手指立在嘴边,只听外面的车夫问道:“姑娘,可是有事?”

顾遥一边示意顾珩看外头,一面回应那车夫:“我想掀帘子瞧瞧外头,二哥不让!这要是和十一叔同车,他必是让的。”

满满不满的口吻,车夫立即道:“十一爷是否同意小的不知,但顾二爷的话没错。姑娘虽着男装,到底不适合让人瞧了去。”

关你一个车夫什么事!

顾遥虚应了声,来了兴致,一面向前头行去,一面同车夫吐苦水:“你们是知道我的,嘴巴就没停的时候。偏这次跟着我的是最木讷的二哥,哎,他都不陪我说话,还不让我自己玩,好生无趣。对了,我问你,太孙几时到的孟家?你见着他了吗?他是什么样的?”

好奇的顾遥,很符合十五六岁、不谙世事的姑娘家。

车夫少不得信口胡扯几句,顾遥压根不曾听,而是对着顾珩,只张口不发生:“动手!”

说了四次,顾珩才明白顾遥说的是什么,不点头,直接冲出马车,扑向车夫,顾遥同时叫道:“这么说我也能见到太孙殿下了?”

“姑娘定然——”

车夫话未说完,人已被顾珩钳制住。一切就这么地猝不及防,被冲下马车的车夫,立即反击。与此同时,顾遥已经接过马车,勒紧马绳,掉头,去搭救顾珩。

才过几招,顾珩便发现自己撑不久,见顾遥停下马车,立即吼道:“你带表弟走!”

顾遥偏不听,“驾”一声令下,朝顾珩、车夫行来。只派车夫一个,敌人还是很有自信的。不等马车回转,他已将顾珩打倒在地,回身,狰狞地看向顾遥。

下一刻,却是晕倒在地。

顾遥缓缓收回了右手,勒住马车后,将马绳往里一丢,吩咐蹇荃:“你来驾车。”

“我,我不会啊……”

顾遥却已跳下马车,熟练地拔下固定头发的银簪,掰成数段,手指灵活地操作了一番。浑圆的簪子,已化作一只锋利尖尖的的硬物,顾遥毫不犹豫地将刺头刺向车夫手腕。

“五表姐,他已经……你,你怎还——”

“别废话。戒指就这么点,里头那点麻醉药,撑不了多久,不补点清风散,他醒来,你打得过他?二哥,还能起来吗?把这人抬上车,再去孟家。”

顾遥扶起顾珩,说着自己的计划。

顾珩一字不反驳,径自揉着胸口,大口喘息十余下,方勉强舒畅了些许,又与顾遥合力将人弄上马车。顾珩驾车,顾遥认路,蹇荃则不肯和那车夫单独待在车内,硬是凑进兄妹俩中间。

“你怎知道这人有问题?”顾珩一面驾车一面问顾遥。

“我们家出来,南、西、东三个方向,只有向东人才会少。马车统共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没了人声,不是有问题,又是什么?”

蹇荃对这个不感兴趣,只问顾遥:“五表姐,你那簪子怎么弄的?还有,你是怎样将那么个大汉撂倒的?”

顾遥笑了笑,说了句那对表兄弟都没懂的话:“我怎会叫同一堵墙撞两次、叫同一条河淹两次?”

顾珩只是木讷,却算不得愚蠢,听出这话里头的意思,因问:“这么说,你还遇到过这样的事?何时之事?父亲知道吗?”

第二百零六章 再见太孙

说漏嘴了。

顾遥迅速指着前方,道:“下一个巷口南拐。”

这话说的很明确,对顾珩来说,却是模糊指着路,他少不得确认下:“下一个想巷口,指的是第二个、前头唯一一户双层楼那里吗?”

“嗯。”

顾珩又问:“南是哪个方位?”

“南在我们左侧。”

几句话的功夫,顾遥已经想好如何回答顾珩先前的问题。待顾珩才道了个“知道了”,便主动道:“几年前,我才从辽东回顺天府,十一叔郑智他们划船,我也跟着去了。结果遇到坏人,是郑智救的我。爹也在场,他客气要郑智去家里做客,郑智真去了。爹没办法,将人供着好几年。呵呵呵,现在好了,看郑智以后怎么在爹年前摆谱!”

幸福满满的回忆。

顾珩却很难受,许多年前自己需要父亲时,爹在庶妹之处。这几年,一想到这个,顾珩就无法和顾遥亲近。就像爹和父亲,不同的的字眼,称呼的却是同一个人。

于是,才经历打斗、身负重伤的顾珩,心底也忧伤起来,自然沉默下来。

亲疏有别,男女有别。顾珩沉默,蹇荃再好奇顾遥的发簪,也不好意思开口。他幽怨地看了顾珩一眼,心道,要是三表哥在,不用他开口,就能知道五表姐发簪的秘密了!蹇荃迅速做了决定,家去就把今日的事告诉三表哥。

第二个巷口,南拐行了四个巷口后,顾遥一直未再指路,顾珩也不说话。蹇荃忽然察觉到车厢里似乎有动静,忙问顾遥:“还多久到孟家?车内之人,又能撑多久?”

“再有一刻钟到孟家,至于那人能昏多久,这个不一定。我虽用了全部的力气,但他若有内功护体,这就难说了。”

一听这话,肉体和心灵都是伤的顾珩,立即紧张起来,加快速度赶车的同时抱怨:“怎不早说?”

顾遥并不反驳,没说那车夫醒来也会全身无力,稍微动一动还可以,干点别的,却是不可能的,连自杀都没戏。她一面提示顾珩行车,一面思索着今日可能的敌人。

其实不用多想,知道孟瑄会在皇太孙抵达之日派人接她的,不是孟家传出去的,就是孟家被人监视着。不管哪个,都是很糟糕的。

及至孟家东门,顾遥还在车上就对门子道:“我有急事见十一叔,马车也得进去。”

往日顾遥来孟家,多走东门。门子自然认得顾遥,但这会儿顾遥穿着男装,又是一脸肃杀,同往日软萌的姑娘判若两人。门子仔细辨认片刻,才认出是顾遥,惊道:“顾姑娘怎是这身打扮?小的这就卸门槛。”

一面说,一面动手卸门槛。

另一门子已进去传话,精准地和孟瑄汇报:“顾姑娘一身男装,长发用一截布扎了起来。她的车夫脸上、脖颈住都是伤。”

孟瑄一听这个,立即吩咐孟晖:“你带人去正门迎皇太孙。”

说完,孟瑄带着两侍卫,同门子去接顾遥。半道车人相遇,顾遥跳下马车,扑向孟瑄。孟瑄惊呼一声去接人,却见顾遥翩然落地,长发扬起,别样美丽。

心落回去的孟瑄,训斥:“不可调皮!”

顾遥挨着他,指着顾珩道:“这是我二哥,十一叔见过的,还有表弟蹇荃。一个时辰前,有人去顾家,说是太孙到了,你让他去接我。十一叔知道的,我记性还可以,那人我肯定在你家见过,可他拉着我们朝东走了。”

孟瑄立即朝马车行去。

每家的马车,都有自己的标志。顾遥他们所乘的马车,虽然看着普通,但确实是孟家出品。蹇荃见他面色凝重,跳下马车,给他腾地。

孟瑄示意侍卫动手。

侍卫甲自顾珩中接过缰绳,另一位拉开帘子,车里那人睁着眼睛,虚弱地躺在地上,面孔,孟瑄自己都认得。

“王子。”

王子,王姓某人之子。这是孟家收留他时,他自报的家门。

“告诉我,顾姑娘的猜测是错误的,她是误伤了你。”

孟瑄如是说道,可王子就是不吭声,孟瑄的脸色沉了下来。蹇荃却觉得这样的孟瑄,格外的亲近,因为蹇尚书长年就是这个表情。

“好心”的蹇荃道:“五表姐先是用戒指飞出根针,又拿发簪在他手腕处扎了下,就成这样了。”

顾遥推开他,直接对孟瑄道:“他中了悲清风。”

一向淡定的孟瑄都不淡定了,不无嫉妒道:“我爹对你也太好了吧,这玩意都给你?那个一年的产量也没多少啊,他对你可真好!”

“说正事。”顾遥指着车里的人道。

孟瑄道:“有悲清风在,他也只能先这样了,比他重要的事还有。”

“哦?何事?”

“皇太孙到了。”说完,孟瑄吩咐人将王子带下去,又与顾珩道,“二爷身子不便,让大夫瞧一瞧,就不跟着我们去郑家了。不知二爷可有意见?”

顾珩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因道:“十一叔直呼我名讳即可,一切都听十一叔安排。”

搞定一个,孟瑄从善如流,看向蹇荃,因道:“蹇公子留下陪珩哥儿,可好?”

不好!

但是蹇荃不好意思说,僵硬地点了点头。

于是,孟瑄带着顾遥大摇大摆里离去。顾遥拖着孟瑄,因道:“十一叔,悲清风你也有吧?分我点好不好?你给我,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看到顾遥摸出了那只特殊的簪子,蹇荃真想跟上去看看那“好东西”啊。

可是,他不好意思。

顾遥一边摆弄着发簪,一边讲解。

孟瑄却道:“正面战斗,这东西不实用。”

顾遥不死心,褪下戒指,高高举起,对孟瑄道:“那这个呢?这个很简单,只要轻轻一按,就能出飞针。”

孟瑄道:“戒指大的针,得短成什么样?簪子里藏针,或是镯子里才有意思。”

总而言之一句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贡献出被清风。

“我倒是有兴趣,不知顾姑娘,可否将这两样送与我?”

听闻是个男声,顾遥不用回头去瞧,已毫不犹豫拒绝:“不行。”

孟瑄却道:“太孙殿下。”

顾遥呢,目不转睛地看着太孙身侧那位女扮男装的美人。巴掌大的小脸,恰到好处的五官,鼻子不算挺,却有些翘,平添三分俏皮;内双双凤眼秀且长,眉高轻细入天仓。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扫来,自有一股傲气、贵气。

孙氏吧?

顾遥笑不出来了。

第二百零七章 无理取闹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孙氏,顾遥仿佛已在明初,看到了大明的灭亡。忽然间,她突然很讨厌自己知道某些历史,宁愿不知道。如果不知道,她就不会讨厌孙氏。

首先一点,孙氏能从贵妃最终登上后位,绝对不是傻子。朱瞻基能收拾皇叔,保证父亲登基,不仅不蠢,还很果敢。这样两个人生的儿子,导致了土木之变。

土木之变,是大明的拐角点。明明非常厉害的大明,却打输了。

大抵是,德不配位,才不配德。

以及,不管怎么说,孙氏都是小三上位。朱瞻基为了立她为后,踢了原配。当然,朱瞻基的原配可能是后来者,孙氏才是他最初的心上人,一如此刻。

但是,那样一个女子,又是何其无辜呢?

还有一件,朱瞻基统共只有两个儿子,大明之后的子嗣似乎很有问题,到正德,竟然颗粒无收。基本上,自朱瞻基的儿子起,大明的皇帝,像伟人所说的那样……

没一个好的。

皇太孙和孙氏都察觉到顾遥的不对劲,看向孟瑄,孟瑄因道:“她是我爹认下的孙女,顺天府同知之女、郑智未过门的妻子。”

顾遥回神,半蹲行礼,并不需要下跪。否则,她此刻一定很别扭。

感谢大明的规矩,并不需要有事没事就下跪。李景隆此次被礼部揭发的原因,便是在府内接受下人、下属的跪拜之礼。这是帝王才有的权利。

皇太孙和孙氏立即懂了顾遥的不对劲。

情人出事,若是还笑颜如花,反倒是不正常了。

皇太孙笑道:“顾姑娘且放心,郑智暂时无碍。”

顾遥俯首,谦逊道:“多谢太孙宽慰。”

这句感谢,是发自内心的。数日前,因为太孙应了,顾遥才放的心。太孙不傻,若是郑智不能沾,他定然不沾。他沾,只能说明郑智的事,并不算大。

她说的真心,皇太孙察觉到,更坚定了她先前的不对劲,乃挂念郑智之故。他原本想要顾遥手中的簪子,这会儿便决定,稍后再说,先带大家伙去孟家为主。

“姑娘客气。”谦逊客套过后,太孙面向孟瑄,问道,“孟兄这里,是否安排妥当,能立即出发?”

“回殿下,可立即出发。”

孙氏和太孙同车,顾遥原本是单独一辆车的,孟瑄见她神色不对,把马丢给了下属,钻进马车,问道:“哪里不舒服?太子身边那人有何问题?”

原本心情极其低落的顾遥,诧异地看着孟瑄,问道:“你没发现那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十分漂亮的女人,比我们见过的所有女子都漂亮!”

“哦,没发现。”

“哪个没发现?”顾遥不死心,追问。

“哪个都没发现。”

顾遥不由对孟瑄竖起了大拇指:“你厉害。”

“那女子怎了?”

顾遥道:“那女子应该姓孙。”

孙姓女子,孟家的消息网内,也不是一点儿信息都没。孟瑄想了想,道:“就是太子妃挑来、并亲自教养,打算给太孙做正妻的那位?若果真如你所言那般漂亮,太孙便有福了。”

顾遥惊讶。

孙氏一开始就要做太孙妃的?那为何,最后又没做上呢?

“你是嫉妒她漂亮,还是嫉妒她将来的高高在上?哪个都没必要。不出意外,你是不会同他见面的。比如我母亲,虽贵为侯夫人,却从未见过皇后。”

那是因为皇后挂了好么!

顾遥没解释,也没功夫和他掰扯,因为孟家到了。

透过帘子,顾遥看到了太孙遣了太监、手持圣旨,和锦衣卫守卫沟通。是以,即便太孙本人,他也按照锦衣卫的要求行事了——你要圣旨,我给你。

车马很快被放行。

顾遥收起全部思绪,才进孟家院子,便跟孟瑄下了马车,直奔郑智住处。

太孙瞧见那一抹瞬间消失的蓝色,了然一笑,将身边清纯又艳丽孙氏,搂在了怀里,吻上那泛着红晕的额头。随着轻吻落下,那处白皙,更加的嫣红。

孙氏不能让太孙扫兴,但是,她又谨记太子妃的教诲,不能在婚前失身。不失身,就不能勾太孙太狠,真真左右为难。煎熬中,在太孙想往下时,孙氏羞涩躲开,祸水东引,忙道:“刚才那姑娘跑得好快呢。”

太孙回想了下,颔首,道:“是快,那顾氏,应该会些拳脚。”

“那,微微能学吗?”

看着孙氏的小脸,太孙噗嗤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头,道:“你有我在,学那个做什么?再说,你已忙成这样,再学一样,哪还有时间陪我?”

就是想减少陪你的时间啊——头几天,差点让你得逞好么!

想着那日的画面,这一次,孙氏真的是羞得无处躲藏。太孙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哪得她这模样勾着?今日过来,一个是做给别人看的,一个是给孟瑄面子,下剩的便是玩耍了。要不,他怎会带着孙氏?

于是,太孙飞快道:“等下见过郑智,我们便去休息。”

……

顾遥很快进了郑智的院子。

春光里,少年正躺在廊下的长椅上,悠然自在地晒着太阳,做着美梦。

我这么担心你,还差点出事,你竟如此逍遥!顾遥气得不行,挥舞着拳头扑了上去。

郑智做了个很美好的梦,梦见顾遥来看他了。然后,被吃自己给吃了。顾遥扑上来的时候,他恰好才释放。

美梦被打断。

郑智愤怒睁开眼,看见的却是顾遥,立即转怒为怂。因为自己把人给办了,她就生气了?可刚刚,你也很开心不是么?

女人真善变。

待见顾遥的衣衫齐整,还是男装,听她的一通抱怨,郑智才意识到自己做梦了。

但是,却是切切实实地释放了。

顾遥说完了自己的愤怒,才说方才路上的事:“有人骗我上了孟家的马车,二哥为了救我,还受了很重的伤!你好好的,也不给我送个信。今日我若有个好歹,你是不是就满意了!”

“不可胡言乱语!”

吼完,郑智坐起身子,顺势将顾遥推开。顾遥见他不仅没安慰自己,还凶自己,推开自己,忍不住落泪,还道:“你若不要我,明说就是,何苦待我这般冷淡?”

莫名其妙的指控,郑智不认,反问:“我如何不要你了?”

顾遥挂着泪珠,以浓重的鼻音,可怜兮兮道:“往日见面,不给你抱你都要抱的。今日,我不过是离你近一点,你就推开我!身体不会背叛你,你这样,就是不想要我了!”

啊……这叫郑智如何解释?

艰难时刻,太孙一行到了。所谓雪上加霜,不过如是。

第二百零八章 我信我哥

“我带她回屋收拾下。”

说完,在顾遥的惊呼声中,郑智一个公主抱,抄起顾遥,一溜烟钻进屋里,留下面面相窥的众人。

“来人,送水!遥遥别哭,别哭了,等我下。”

“郑智你干嘛!过分了噢!”

“别嚷别嚷,小声点,有外人。”

外人们:……

一通忙活后,郑智顾遥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太孙被请置上座,在太孙的要求下,孙氏坐了次席,孟瑄皱了皱眉头,没言语。

其他人,看着衣冠楚楚的郑智和顾遥,抑制不住地想到先前的画面,真的是,极其不和谐。

太孙第一个笑出声来。

于是,更多的人笑出声来。

“你们笑什么?”

顾遥和郑智,异口同声地问。一个是认真脸,一个是窘迫脸。顾遥是觉得没什么好笑的,郑智呢,恼羞成怒。这样的反差,说不出的古怪,就更可乐了。

孟瑄同二人更熟一些,尤其是和顾遥更熟,便问她:“郑智都羞了,你怎面不改色的?就是军中粗糙的汉子,也做不到你这样啊。”

“我又没做什么,有什么好羞的?”顾遥板着脸说。

孟瑄不嫌事儿大,继续道:“刚才我们看到郑智抱你了。”

“嗯,你们没看错。”顾遥承认后,又凶残地补充道,“但那是未经我同意的。是以,我刚才已经打了他一顿。”

打人,还打了自己的未婚夫,孙氏看着顾遥不可置信地看着顾遥,“啊”了声。郑智从这一个字里头,听出问题,立即问:“怎么是个女人?”

挑事啊!

太孙立即护住孙氏,将人圈在自己的臂弯,问郑智:“你旁边那位,不也是女人么?”

“这是我的女人。”郑智霸气宣布。

“好巧,她也是我的女人。”

孙氏立即红了耳朵,别提多可爱了,太孙心满意足地看了眼。随即意识到这样的孙氏,会别人瞧了去,忙将人捂得更严实了些。

捂好之后再去看别个,太孙却发现大家都没看向孙氏。

郑智咬牙切齿地看着顾遥,孟瑄看着郑智笑,自己带来的随从,也在闷声笑。所有的人,似乎都那么懂事。原来,太孙错过了顾遥那句打脸郑智的话。

顾遥说:“我不是你的女人”。

耳听大家伙的闷笑,郑智别提都恼了,恨声道:“不用过年,你一定姓郑!”

年前就要把人娶回去的意思啊……孙氏眨眨眼,羡慕地看着顾遥。顾遥心情不好,便闹道:“姓什么无所谓,我现在就可以姓郑,但照样不是你的人。”

这么多人面前,郑智也很没面子好么,当即道:“我可以让你现在就成为我的人。”

彪悍!

太孙都竖起了大拇指。

孟瑄不干了,走到二人身边,三下五去二,从郑智手里,把顾遥抢到了自己的身后,护住,并道:“看来,你虽然被关着,但很自在,所以一点儿都不关心外头的事。不说遥遥如何担心你,只说刚才的路上,若非有我孟家的悲秋风,你大抵需要求着我去救人了。”

郑智一听,忙问:“怎么回事?”

“原本我打算自己查的。现在,你也别偷懒了。不知道哪个买通我家的侍卫,那侍卫驾着我家的马车,去接顾家兄妹却往他处带。是遥遥即使发现,兄妹一起动手将人制服。遥遥头上的簪子,是我的,顾二也受了极重的伤。”

孟瑄淡定地说着,又看着皇太孙道:“那侍卫竟比我还要早知道,太孙殿下今日会莅临寒舍。”

一直温柔娴淑的孙氏,听了这话,竖起眉毛,质问孟瑄:“孟公子既知不妥,怎还让太孙跟来?太孙的安危,谁来顾?”

不分青红皂白的数落,还是出自女人之口,孟瑄眼皮跳了三跳,便恢复正常,问向太孙:“殿下也是这般认为的?”

皇太孙正色道:“自然不是。郑家都是锦衣卫,若是连锦衣卫都信不过,这天下还有哪个军队值得信任?”

正面,官方,从皇太孙嘴里出来了句大实话,锦衣卫是皇家守卫队重中之重。

官方辟谣后,皇太孙自然替孙氏解释几句:“她是担心我,才这么说的。”

顾遥看了孙氏一眼,心道,如果自己没用改变历史的能力,这位主儿,才是狠角色,还是别让她留个不好的印象了。于是,顾遥便拽了拽孟瑄,道:“太孙是她的全部啊。”

这话,让孙氏看着太孙,轻轻颔首,太孙则心中一暖。

孟瑄也懂了。

不就是说,这女人只能依靠太孙,难免孤陋寡闻了些。是了,自己和这种蠢人计较个什么。不绕圈子,孟瑄直接道:“既然郑智无事,我们瞧也瞧过了,气也气过了。太孙也放心了,就此别过、各自安稳,是为上策。”

这是大实话,最好的选择。

但是,孙氏听了这话,便感觉是针对自己来的,少不得幽怨地看了孟瑄几眼。

太孙则道:“走倒是可以,走之前,孤有个百思不得其解之处。不知郑兄,可愿为孤解答?”

郑智干脆利索地收回放在顾遥身上的目光,回太孙:“请殿下指教。”

太孙问:“你这么从容,是因为祖父的圣旨,还是因为什么?”

郑智答:“因为圣旨,也因为我哥。有人告诉我,陛下已下令北上找我父亲和大哥。那这事,便交到了父亲和大哥的受伤。父亲说不好,大哥一定会护我的,我信我哥。”

“盲目乎?”

“并非。我相信,大哥待我的好,是世间许多父亲做不到的。他既耐心花那么大功夫教养我,便不会随意将我丢弃。即便他真的没能力管我了,凭他教我的本事,我一样能乘风破浪!”郑智掷地有声地说道。

太孙起身,正色道:“孤受教。如此,孤与郑兄,一道等候北方的佳音。”

郑智的心态,出乎意料地好。

他来看郑智,出自孟瑄的邀约,也是报答郑亨曾对自己的照顾、更重要的是,他要观察郑智的。经历身份转变,可能一无所有的郑智,只要心态不塌陷,他不介意拉这样的人一把。如果崩了,那也就,没有然后了。

郑智不仅还像两人先前认识那般,有说有笑,计划着娶媳妇、执着地相信郑世子。不论是天真还是自信,都是有福之人。接下来,便是看郑智的运气到底有多好了。

太孙离开前,笑道:“孤等着郑兄的喜酒。”

郑智立即笑得更欢,因道:“哪怕隔着千万里,也让人送一张请柬给殿下。”

第二百零九章 大智若愚

顾遥担心而来,负气而归,还带着受伤的哥哥。

小李氏见儿子负伤,还不曾见到太孙,当即落下脸来,数落顾遥:“珩哥儿为了你受伤,你怎还能抛下他不管?你一姑娘家,去了郑家,又能做些什么?这还没嫁过去呢,就这么惦记人家,害娘家哥哥如此,将来家里还能指望你帮衬一二么?”

顾遥不分辨,只认错:“是女儿之过。”

老夫人却听不得这话,道:“姑娘家嫁人,是图她帮娘家的么?”

“母亲!珩哥儿受了重伤——”

“那是珩哥儿做得对。他是哥哥,保护妹妹理所应当。再有,男儿瘦点不是要命的伤,也没什么不好。珩哥儿他爹,十来岁的时候,和三儿第一次去开封府参加府试,路上遇到山贼,挨了打不说,还丢了盘缠,不也熬过来了吗?”

小李氏那会儿已同顾同知定亲,又是科考这样的大事,少不得关注一二,这事自然也是知道的。然——

“知道归知道,可儿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这如何能比?”

老夫人没好气道:“难不成,你那夫婿、珩哥儿他爹,不是我的儿子吗?”

小李氏想说,能和你这老太太一般心大的,能有几个?只顾珩的伤确实不无碍,养上三五日,都不耽搁乘船离开京城。她犯不着为未发生的事,惹得婆婆兼姑姑不开心。

顾遥却主动认错:“母亲训得对,我同郑家还没有关系,确实是我急切了。按规矩,即使定下亲事,成亲前是不得见面的。二哥受了伤,不得动,我这几日便哪都不去,陪他读几日书。”

想着儿子不喜欢顾遥,小李氏便怒道:“他受伤还不得休息,偏要读书不成?”

“那依母亲,如何是好?”

自然是再见皇太孙了!但是,小李氏不敢说。她瞄一眼虎视眈眈的婆婆,立即脑补出老人家会说的话:“人脉是锦上添花,重要的还是要先有功名!”

老夫人就是这么朴实无华,没有野心的一个人,一辈子都是,所以才交出顾同知这样忠厚老实的人。小李氏曾经以为挺好的。

可这会儿,她忽然觉得有些憋屈。

今日,他儿子太孙没见到,反倒是顾琅的同窗,在顾遥他们离开后,来了不少位。那些人,或是安慰顾琅,或是与顾琅商议未来一年如何读书,去哪里读书等事。总之,哪怕落第,小李氏照样看到冉冉升起的明日之光。

但真要她说如何是好,她还真不知道。

老夫人瞧出她的迷茫,吩咐顾遥:“好了,你也累了一日,回去休息吧。明日就按你说的,陪你二哥读书去。”

顾遥看了小李氏一眼,见她没反应,便称是,告退。

这厢,老夫人就开始训小李氏:“我还能有几日活头?论脑子,你还不如我,安安分分地做你的官夫人不好吗?儿子那里你不知道怎么教,就不要乱指挥。当年我是怎么做的?直接把人丢给他二叔,这个很难学吗?”

小李氏嘟囔道:“可那样,儿子和我就不亲了。就比如说表哥,他多向着顾家啊!”

老夫人从来没想过侄女是这么想的,怪道她一直拴着儿子,不叫他去宛平。可孙子如今已长成,是以,只剩下感慨了:“你若早说这话,我说什么也会把珩哥儿送给他爹。”

小李氏不服。

老夫人也不训她,只问:“老二姓顾,亲近顾家,何错之有?且看他和老三多亲昵,比和老大还好。他有没个亲兄弟,能和从兄弟相互扶持,何错之有?或是你觉得,他能和我们李家的儿郎相扶持?”

李家养了三代,没养出一个秀才。如今,还靠着顾家的这门亲戚,寻求更多的帮助。

老夫人又道:“我冷眼看了这几年,五丫头会读书,还有法子读书。我准备和你爹、伯父他们写信,让他们挑几个孩子送到顺天府,养上两年,不定先出个秀才什么的,也好过如今的田舍翁身份。”

如同先前无数次一样,小李氏便又被婆婆给压了下去。

顾遥因同顾琅在廊下说话,断断续续地听了屋里婆媳二位的话,顾琅自然也听见了。后来,兄妹干脆一言不发,只在那听着。直到那对婆媳没了言语,顾琅方拉着顾遥去了前头,先是柔声问顾遥:“今日吓坏了吧?”

这也是顾琅来后院的主要目的。

事实上,顾遥不需要被安慰,但是有人关心,这让她的心,暖暖的。

“也不算?自我记事以来,不知出了多少事故。我还是做了防范的,这不,便没出什么大错。”说完,顾遥问顾琅,“我打算陪二哥读几日书。不过,需要二哥的配合。但他又对我有成见,三哥可知二哥为何不喜我?”

顾琅笑道:“问错人了!方才屋里,就有一个智者,你把这事交给她就是。”

想了想,顾遥问:“祖母么?”

“正是二伯祖母,大智若愚的二伯祖母。说句不敬的话,我祖母若是有二伯祖母一半,我的同胞兄弟,定然不止这么两个。”顾琅如是道。

谢氏因为两个庶子庶女,多多少少还是怨恨顾御史的。去母留子的名声,并没有那么好的。三房每多一个庶子庶女,他母亲便要和父亲闹许久的别扭。谢琅较一般人懂事的早,二妹如何他不知,但是他知道自庶弟出生那几年,父母虽同住,却是数月不言语,各自过各自的生活。看似和谐,其实疏离得紧。

二老太太,顾遥不发表见解。

是日晚饭过后,顾遥没有随姐妹们一并回去,老夫人便笑呵呵地问:“怎么了,白日里让你母亲说了几句,不高兴了?若是如此,我可要教训你的。”

顾遥忙道:“祖母说什么呢,母亲又没说错什么,我为何要不高兴?我是有事求睿智的祖母。”

“这孩子!别给我灌黄汤,不好使。”

“不是我说的,是三哥说祖母是智者的。祖母,我陪二哥读书,若想有进益,须同二哥和睦相处。但我感觉二哥似乎对我有偏见,不知祖母能不能替我说说,给我排解下误会?”

老夫人冷哼,道:“你确定那是误会?”

顾遥道:“是不是误会,祖母聊聊才知道啊!若是我错了什么,不得二哥喜欢的话,又不是外人,二哥直接训我就是。”

这话说得在理,老夫人点头,应下,去和孙子沟通不提。也不知道老夫人和顾珩说了什么,顾珩再看小李氏的眼神有些怪异,对顾遥虽是别扭,却没了先前的疏离。顾遥陪他读书,也轻巧起来。

时间过得飞快,半个月后,顾珩已恢复正常,只身子还有些疲软。不过,这也正常,论哪个躺这些日子,也不会多强壮的。

顾家商议离京事宜之际,郑世子一家七口,抵达江口。

第二百章 江上偶遇

郑世子第一百次问世子夫人:“小五还好么?”

小五,郑世子夫妻的第五个孩子,才过百天的小子,就跟着父母出远门。就此事,郑家三姐妹讨论许久,最终大姑娘郑元清,将此事定义为“毫无意义的事”。理由是,小五除了吃睡睡吃,旁的一无所知。这样的出门,还不如不出。

郑世子确定幺子一如既往的安好后,立在船头,眺望远方,笑道:“当年离开京城,也就和智儿一般大吧?你呢,也是温柔美丽贤淑娇俏的小姑娘。至于现在,我老了,你也丰腴了。”

二十岁到三十二三。

岁月走过,时光在人们的身上留下痕迹。尤其是世子夫人,产下第二子后,彻底安了心。

心宽体胖。

不足半年,世子夫人丰腴了不少。但是,世子夫人却觉得日子前所未有的美好。她笑道:“我再瘦回去?”

已过而立之年的郑世子,像个急切的孩子一样,连声道:“别,这样好,这样好。真的,看我真诚的眼神。”

世子夫人轻笑。

她丰腴起来的身子,就是他们夫妻新生活的开始,只要再解决她丈夫最后一个心愿。

“呵呵,真诚的眼神。说来,不知道顾妹妹如今到底是怎么看智儿的。确定了这个,你就彻底没了心事。”

“不是这样的。”郑世子摇头否认,指着甲板上窝在一堆嘀咕的三个女儿,道,“现下对智儿的担忧,就如同记挂她们三个将来的亲事一样。除了他们几个,我还担忧养不好宏哥儿。候府继承人,和智儿努力的方向不同,我怕教不好他。所以,现在的我,你懂么?”

多年的等待终于开花,世子夫人含着泪光点点头。

懂,那就不用多说了。

郑世子拥着激动得妻子,轻抚她的后背,无声安慰着。

“顾姨,我爹和我娘是不是老不羞啊!”

自郑顾两家,把顾遥和郑智的亲事落定,郑元清就被教导改口,改顾姐姐为顾姨。郑氏夫妻听到这个称呼,立即松开对方,世子夫人退到了世子身后。

离岸还有数十丈。

郑元清能看见顾遥,是因为顾遥也在江面上。随着郑元清的呼唤,两船皆停。

顾遥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笑道:“这可真是好巧!大半年不见,大姑娘长高好些啊?哈有世子和夫人是要羞,但不老嘛。尤其是夫人,终于有肉不再轻飘飘的,看起来像大姑娘的姐姐呢。”

世子夫人会羞,郑世子不会。他上前,立在郑元清身侧,从大船上俯视小船上的顾遥,板着脸质问:“为何不喊大哥?”

顾遥身后的唐湘湘立即紧张起来,她对武将人家有着天然的恐惧。姚飞飞察觉她的战栗,便小声道:“没事的,郑世子逗顾遥呢。”

她话音未落,就听顾遥已理所当然道:“这个怨不得我。世子和夫人没给见面礼呢,改口不合规矩。”

“哈哈哈哈……”

郑世子看着一如既往,既古板又跳脱的顾遥,笑出声来。世子夫人并三个郑姑娘,也跟着“咯咯”笑起来。郑元清还道:“既然顾姨这么说,我们姐妹三个,就等着收礼物了!”

“呵呵,别人好说,大姑娘这礼,不见得能收到。到底是我先进郑家门,还是大姑娘先出嫁,未知之数呢!”

说别人可以,说到自家,郑元清立即红了脸。

见女儿落下风,郑世子便道:“明日我们一家先去魏国公府,你后日去我家。现在,与你同伴玩去吧。噢,等下。”

说完,郑世子回身,伸手。世子夫人笑了笑,摸出钱袋子,递给了他。郑世子接过,直接抛向顾遥,因道:“见面礼没有,给你几个钱还是可以的。”

接住钱袋子,顾遥终于知道郑智花钱不过脑子的根源。

对我都这么大方,对郑智不得更好?

道谢,分别。

顾遥苦着脸对身边的小姐妹们道:“哎,我要怎么和人家说,你别这么惯弟弟了?你们不知道,乡思这几年的收益,让郑智花了个七七八八。”

宋海棠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问:“难不成郑智从第一次挪用你的银子后,一直挪用?”

顾遥颔首。

“怪道新店你没银子投入呢。”宋海棠恍然,正色嘱咐顾遥,“这个不能忍,必须改正,你的陪嫁就是你的陪嫁。在你嫁入郑家前,必须把这银子要回来,添作私房银子。”

“我不是心疼银子,就是觉得吧,这样入不敷出,很不对。”

宋海棠冷哼一声,道:“你不心疼银子,就是你不对。”

姚飞飞附和道:“就是。”

“就是你个头。”宋海棠没好气道,扫了面前三姐妹一圈,严肃道,“你们三个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一个搞不定婆家人情往来,一个老贴着娘家,一个对银子无感。”

顾遥三个被训,没有一丝羞愧不说,还崇拜地看着宋海棠,让宋海棠很是无语,却也不能一点儿都不管。

宋海棠道:“我不怎么喜欢插手别人家的事。就说这一次,听不听你们自己看着办。嫁人后,小家才是第一位,银子是小家的第一位。所以,一定要管着财政大权。其次,夫君、孩子,都要是我们自己的。说话做事,想着目标,歪方向的事不能做!”

“明白,但是,不知道怎么做!”

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展现自己低情商的,除了顾遥,不做她想。

宋海棠一看是她,道:“你不急。我最多在京城待三年,到那时,你嫁人也没几日。届时,我慢慢指导你就是。回北京后,就记得一点,把乡思的银子都兑出来。能做到么?”

“应该能。”

顾遥不是很确定地说道。

没救了==,其他三位,都是这般呆滞的表情看着顾遥。

宋海棠最不堵心,因为拎得清。该说的她说了,日子总还要别人家自己过的。于是,她对着江面大喊:“好了,现在,让我们乘风破浪吧!”

唐湘湘立即响应:“好,一起去浪!”

她在宋海棠的眼睛里,日子过得乱七八糟。但是,同以前比,她已经好了极多。蹇大姑奶奶成功有孕,目前安胎阶段,她的医名,已是邱医正压不住的存在;儿子每日有一半时间跟着她学医,夫婿和表妹闹别扭,已经许久不去找那表妹了。唐湘湘认为,和邱水苏重归于好,指日可待。

美景美人,美好的心情,唐湘湘忽然感慨道:“要是能拍照就好了。”

宋海棠立即道:“活在当下,不知道么?你再说这样的话,拍死你,信不?”

顾遥心态就平和很多,因道:“有失必有得。隔后世,不见得有这机会一起出来玩嘛。”

“嗯,听你们的。”

四人里头,年龄最大的唐湘湘,如是乖巧地说道。

第二百一十一章 荡舟离去

三月二十二,顾遥、顾珩兄妹再次出门,这一次,目标直接是郑家。平安抵达郑家,锦衣卫还在,这次没跟他们要圣旨,却是道:“世子、世子夫人并几位少爷姑娘,昨日去了魏国公府便未归;郑三爷接了圣旨,已入宫了。”

顾遥想了想,问道:“可否进去等他们?”

“请便。”

进门前,顾遥回头问锦衣卫:“你们今天怎这般好说话?”

二人嘴角抽了抽,但是,这也没什么好瞒的,锦衣卫甲道:“我们才知道,郑世子,是我们两个才进锦衣卫时的老大。”

“懂了。”

你懂什么了?锦衣卫两个一脸疑惑,顾珩也不懂,但他可以直接问顾遥:“你懂什么了?”

顾遥道:“他们两个被修理了呗。这一代锦衣卫指挥史的脑子极为好使,单派了两个郑大哥的属下做正门守卫,偏这俩二货不知上峰意,偏待了郑智。”

顾珩脚下一顿,顾遥只得跟着停下,问道:“何事?”

“你不该直呼郑三爷名讳。”

“哈?”

负责带路的婆子,闻言笑道:“顾二爷勿恼。我们三爷说过了,顾姑娘如何称呼他,都使得的。”

顾珩道:“这不合规矩。”

青山闻讯赶来,听见这话,想着寒香说未来女主人在顾家的憋屈,便笑道:“郑家都不在意了,顾二爷何必揪着这点小事不放?我们三爷、世子爷,不定更喜欢顾姑娘这般的姑娘家呢。”

顾珩哑然。

青山不单是小厮,是正经的侯府侍卫,在册的。

顾家兄妹被青山请进主院饮茶时,郑智与郑世子在宫门外汇合,一同入宫觐见圣上。一个时辰后,四月武举的名单后,曾经被抹去的郑智,又添了回来。

有“好心人”,特将这消息送到李景隆处,来人道:“郑世子归京,拜访岳家魏国公府后,又进宫面声。郑三爷,便又能参加武举了。”

李景隆静默好半晌,忽然“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到悲得不能自抑,泪光连连。抹了泪后,李景隆忽道:“原来,他们说得都对。我,确实是个最蠢不过的。”

说完这句,李景隆便拒绝进食,直到顾家离京,都没死成。因为家人不让他死,因为没了国公的李家,并非一无所有。李家所有田赋不要交赋,但需要李景隆活着。李景隆是曹国长公主的长孙,是李家最后一代特权拥有者。他活着,李家子嗣才能安稳地活着。

想死死不成的李景隆,郑智很满意,郑世子就更满意了。郑智觉得世子大哥有点怪,便问:“大哥,我有一事不明。不是弟弟我嫌弃你,实在是,就凭大哥的长相,姓李的,当瞧不上你才是。大哥,为何厌恶姓李的?”

郑世子闭上眼睛,道:“也没什么大仇恨。十五岁陪汉王入京后,汉王给我安排的前程,是锦衣卫将军,和镇抚司完全不同的功能。那时候,别说汉王,就是当今圣上,都不及李某人得势啊。我不小心得罪了李某人的心上人,被踢到了北镇抚司。”

从北镇抚司学到了很多本领,但吃了更多的苦,见识了更多的丑陋。

武举之前,科举的殿试先举行。殿试定于三月二十四日,顾家离去的日子,便定在三月二十九。老夫人原话:“机会难得,让所有孩子都看一次状元游街。丫头们去长长见识,珩哥儿和琅哥儿,好好瞧瞧人家,回来再努力读书,有朝一日,像他们一样光宗耀祖。”

几个顾立即欢快道:“多谢祖母。”

顾珩兄弟则苦笑应声:“谨遵祖母伯祖母教诲。”

问明顾家离开的日子在状元游街后,蹇尚书、孟瑄、包括郑世子,三方派人来,表示地方不必担忧,他们都能提供。老夫人笑呵呵地道:“还是生闺女好。”

问明三家准备的地点,老夫人择了孟瑄安排的酒楼。一个是位置好,另一个,另外两家都需要一处待着,唯独孟瑄安排的,是顾家这般身份待的最合适、却很难抢到的地方。

谢氏也满意那里,笑道:“孟十一爷这份心性眼力,只怕也是另一个状元。”

武状元的意思。

孟家负责传话的人,闻言笑道:“那就借三夫人吉言了。”

姚飞飞宋海棠不需要别人提供位置,姚飞飞的茶铺,虽瞧得不怎么清洗,隔河也能看到游街的概况。

待到了那日,老夫人带着儿孙去了酒楼的顶层,见视野极好,位置也好,自然又把孟瑄夸了一通。待吃了几口点心,顾珍赞道:“这里的点心也好吃!”

老夫人“噗嗤”一笑,道:“傻孩子。这些点心,是何举人的妻子,先前宋家的那丫头送来的。”

地方是顾遥的义叔叔安排的,点心是她的朋友送的。顾珍的心情,便有些不妙,脸上自然显露,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忒扎眼。小李氏欲劝闺女,那锣声先至,预示状元随即便道,小李氏只得放弃,任由女儿跟着姐妹扒着窗户围观状元郎。

遥遥望见三匹骏马,打头白马上那人,年约三十许。面容清秀,意气风发。唇畔些许青色胡茬,使得清俊中多了三分成熟。他身后左后方,是位四十上下的中年人,面容黝黑,没啥好看的;右侧那位,就更没的看了,须发皆白,看起来不低于五十岁。

顾遥便问:“打头的是谁?”

顾琅嗤笑道:“自然是状元郎、萧时中萧状元。”

电视和小说里可不是这么说的,顾遥不死心,问道:“那探花是哪个?”

顾琅遥指那位须发皆白的,道:“那么好认,你怎认不出来?”

顾遥差点吐出三字经。

说好的探花最帅呢!

一甲三位过后,便是二甲五十二位。路右石非常的荣幸地挂在了队尾。但是,却成了最抢眼的那位。无他,他太年轻了。路右石一边走一边道:“各位放过,在下已定亲,已定亲,未婚妻还在上头瞅着呢。”

榜下捉婿,是捉不到他上来了。

作为岳母,谢氏既欣慰,又感慨自己的好眼力,二十岁的进士女婿啊!顾琅瞧见,心里很不是滋味,因道:“母亲,你儿子我还在这里待着呢。”

谢氏便道:“儿子不争气,还不能我看看女婿么?”

“听见没?进士夫人!”

顾遥丢下“探花”,来闹顾璇,又高声道:“六妹夫好样的!”

路右石听见她的声音,差点跌下马。不远处的楼上,郑智看见顾遥跟那些庸俗的女人一样,不由怒道:“顾家怎还没走?缺船么,我来安排!”

然而,顾家当舟离去那日,郑智又一直把人送到渡口,送上船,再送船离去。

第二百一十二章 解决之策

永乐十一年五月,顾遥随谢氏等人,回到了顺天府的家中,却扑了个空。

顾同知下乡,顾老爷子的去向惊人。顾珍第一个叫道:“你说什么!祖父去了京城?”

玉娘颔首,道:“两个月前,老太爷离开时时这般说的。”

“真不省心!那么大年纪了,还折腾什么啊!”

顾家老夫人今岁五十九,老太爷却已过古稀。这年岁大了,和小孩子一个样,真的是大一岁就十分不同。区别是,孩子越大越灵巧,身子发育得越好;老人则相反,越老越迟缓,越老越朽。

埋怨过后,顾珍又问玉娘:“他去京城做什么?”

玉娘看了顾遥一眼,顾遥颔首后,她方道:“老太爷收到大老爷的信后,嚷着要入京。二老爷那会儿未归,三老爷南下四川,家里头只剩二老太爷。二老太爷劝了半晌,老太爷不仅不听,还执意在二老爷回来前离开。”

顾遥了然,道:“所以,祖父是在父亲抵达前离开,又在我们离京后,才能抵达京城。我们三方,就这般错过了。”

“是这样。”

没来由地,顾珍一阵心慌,她拉着顾遥的手,问:“不会是,大姐姐那里出事了,又连累我了吧?”

想着当日秦家婚书归还得过于痛快,顾遥第一时间,也和顾珍一个想法。

但,不能说实话。

顾遥便道:“祖父去了也无用,祖母母亲大哥都在呢,我们不用胡乱多心。”

闻讯赶来的谢氏,听见这句,气喘吁吁道:“正是如此!我才听了一耳朵,怕你们胡乱恐慌,儿子都没顾上抱一下,赶紧跑过来瞧瞧。”

说着,谢氏四下扫了眼,因问:“怎没瞧见大侄儿媳妇?”

顾遥道:“三婶婶来的太快,我们只知人不在,没来得及问。”

事实上,不止顾琛一家不在,除了小八这个小豆丁在家、商哥儿在蒙学馆外,顾谨的胞弟、顾言也不在。

大房都不在,巧合得让人怀疑。

玉娘面带欣慰笑容,笑容里又带着些许骄傲,她说:“五姑娘亲事定下后,郑世子绕开大老爷,直接将大爷安置到密云卫,还是个总旗。密云卫的条件不错,大爷带着大奶奶小少爷一并去了。五爷和陈姨娘吵过之后,卷了铺盖寻大爷去了。”

涉及自己的亲事,顾遥半点羞涩也无,反主动问道:“祖父离开前,知道大哥被安排进密云卫的事吗?”

“知道。”

顾遥和谢氏同时舒了口气,听见对方的动静,二人相视而笑。知道好啊,知道大房还要依赖二房,就是老糊涂了,也不会作出让人愤慨的事。

然而,顾遥与谢氏,低估了老爷子的糊涂程度。

顾谨与柏舟一夜春风,有了产物。老爷子四月中抵达京城的时候,因为穿得薄,依稀可见略显怀的腹部。

两个月前,秦夫人送还了婚书,便开始大张旗鼓地给柏舟寻亲事。

顾大老爷立即急了,数次登门闹事,却又顾及顾谨名声,不好闹得太狠。小来小去的闹腾,秦夫人只当挠痒痒了,舒服得很。

这功夫,方氏发现顾谨的不对劲,找来大夫一查,已有近两月的身子。这下,顾谨是彻底慌了,叫道:“不可能!一定是弄错了。这才二月二十,我怎么可能有两个月的身子!”

方氏冷笑,道:“月事已两个月未至,便是两个月的身子。大夫,劳烦你开药。”

“开药?什么药?”

“怎么,这野种你还想要?”

实话说,顾谨并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有一点她是明确的。方氏不管做什么,都是害自己。听懂了方氏的言外之意要让她落胎,顾谨立即闹将起来,大老爷迅速赶来。

给了老大夫十两银子,仔细询问落胎的危险后,没让大夫开落胎药,而是又取来十两银子,并道:“劳烦大夫与我们保守秘密。”

老大夫摇了摇头,不肯收。

哼,你若不收,我少不得割你舌头,以求安心了。大老爷面露凶色,如是作想之际,只听老大夫道:“不必如此。老朽也有闺女,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懂。放心,老朽不会说出去的。”

大老爷立即换了嘴脸,将人客气地送走。回来后,也不跟方氏商量,请人写了信,快马加鞭派人北上。

被老夫人撵出去后,方氏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又得七十老母教诲,银钱,是顾家大房的命脉;骨肉亲情,是二房的命脉。方氏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毁了,她怎样都可以,唯独儿子那里不能受影响。自己这房靠不住,那么,她只能以情打动二房,给儿子添双虎翼!

隐约猜到没用夫婿要做什么,她连忙劝大老爷:“即便想了法子让谨儿进柏家的门,这孩子也是奸生子,一生的污名,要不得的。”

“那也是他柏家的孩子,还能不疼咋的?”大老爷浑然不在意地说着,同时拿眼瞟方氏,大大傻傻的眼睛里,写满了不信任,“不用你再这假好心,你要是好心,早干啥去了?”

要不是住你方家的宅子,我这会儿一定收拾你!大老爷哼哼唧唧地想着。哎,都怪这京城房子贵,租赁也不便宜,小小的一进三间,一个月就要十两银子,加上日常用度,太烧银子。我的这点银子,还得给谨儿张罗嫁妆呢。那个柏舟也不是东西,陪嫁要这么高!

方氏忽然道:“所以,你是这么想的?”

“我想什么了?”

“要不是住我娘的陪嫁,你这会儿便要收拾我?”

“我可没说。”

说了我也不认,哼,顾大老爷无赖地想着。

方氏冷笑道:“你说了。你不仅说了这个,还说你的银子要给顾谨准备嫁妆使的,怪柏家要陪你嫁太多。”

大老爷傻眼,愚蠢地自言自语道:“我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你果然是这么想的!”方氏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我还想着怎么缓和大房和二房之间的关系,哪知你这么待我!来人,把这院子里,凡是姓顾的,都给我撵出去!”

喊出这句后,方式立即懂了老夫人将大房一家撵出去的心境。把讨厌的人撵出自己的家,这种感觉,真的是太好了!

可惜,老夫人能撵继子,方式撵不得夫婿,尤其还是大老爷这样的夫婿。

大老爷无耻道:“你叫唤个啥?这么多年了,咱们两个根本就没做夫妻的事。老子想休你没休成,想打你打打不着。啥啥都是想想,你还想怎样?”

方氏冷笑,道:“休我,且不说你有没有这个资格。我嫁进顾家快三十年了,掌家二十五年。老夫人那里不需我手里的银子过日子,你们顾家其他人,可没这本事!”

包括顾老爷子在内。

第二百一十三章 唯一目标

方氏自信道:“离开我,你这一房,包括老太爷在内,顶多支持一两年,便会陷入无银可用的境地。”

“哈哈哈……”大老爷笑出了眼泪,还道,“有意思,有意思。你是不是忘了,先前俺们一家四口、加上爹爹,五人独自在凤城十来年,不也好好的?”

方氏道:“我没忘,是你忘了。那十几年,老太爷是朝廷的三品大员!三品,多少文官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武将的三品虽易得,那也是同文官比较出来的。你们哪个懂田?哪个懂铺子?庄户里头瞒你们点收成,掌柜的虚报账目,你们哪个知道?”

大老爷冷笑道:“李氏懂!”

“那你还不算蠢。老夫人是懂,但是,你现在想要借老太爷的手,用她亲孙女的亲事,换你庶女的亲事。就算老夫人是菩萨心肠,也不会管你们死活了吧?”

方氏冷静地指出问题。

她不能让老爷子搀和进来,不能让大房和二房离心,一定要阻止。

呸了一口,大老爷蛮横道:“她不管我们,那就一起死。我们不好过,你们哪个都不可能好过!”

“你疯了!”

“我没疯。”

方氏讥讽一笑,道:“是,你没疯,你是蠢。你以为老太爷还是当年的老太爷,你以为你还是什么正经的嫡长子?现在的二房踢掉你这块毒瘤,必将带着顾家走出更坦荡的宽道!”

“凭顾珩那窝囊废似的孩子?不是我高看自家孩子,老大都比他强十倍!”顾大老爷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一点方氏认可,正因为认可,她才更难受。她优秀的儿子,只因没有帮手,结果不如顾珩那个平庸的孩子,这让她如何坦然接受?最正确的方式,便是二房几个平庸的孩子,撑起他的儿子,撑起顾家嫡长孙的后背。

方氏正色道:“让一个人当奠基石,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顾大老爷并不是很懂这句话,只道:“爹说过,顾家的一切都是长子长孙的。二房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他们必须做石头,做被我们踩在脚底下的石头。”

你一个年仅五旬之人,说这么幼稚的话,合适吗?方氏颓然地想着。

事实证明,一个正常的人,是拦不住脑子歪曲之人的。顾大老爷的信照样送了出去,顾老爷子,还真就不管不顾地南下了。老人家抵达京城的第一件事,把顾谨骂的体无完肤,随即让随从拿鞭子抽了大老爷十下,这才起身去找顾老夫人。

“秦家老二没那么差的,将三丫头许配过去,给大丫头一个结局。我再把这个家,越过混蛋老大,直接交给琛哥儿。”老爷子如是说道。

这是什么混蛋话,顾珍愤恨的眼神飘向老爷子。

老爷子哪容小辈这样瞧他,当即下令:“给我打,打到她服气为止。”

老夫人立即挺直着脊背,将孙女护在身后,厉声道:“我看哪个敢动手!”

老爷子皱眉道:“你闹腾什么?你要记住,你早已是顾家的人,所作所为,就一个目的,让顾家好。顾家好,你才能更好。现在这情况,不论对于错,换亲是对顾家名声最有利的方式,那就要按照这个方式来。至于之后,是补偿三丫头,还是彻底不管大丫头,都好说。”

“哈哈哈,为了顾家好?我就问你一句,珍儿是顾家嫡长女。她的夫婿,起码得是身体健康之人,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老爷子道:“我还是那句,顾家好比她的亲事更重要。”

小李氏听到这,已经无法再忍下去了,她垂首上前,低声道:“为顾家好不假,那要看为哪个顾家。”

“哪来的哪个?顾家就一个!”老爷子掷地有声地说道,随即,又十分大度地说,“我知你心疼孩子才这么说的。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再让我听见这样的话,定叫老二休了你!”

“休她?你先休了我。”

老夫人挺身而出,将儿媳护在身后。

老爷子便道:“那连你也一起休!总而言之,哪个做出对顾家有碍的事,我定不饶!”

顾珍愤怒质问:“到底是我娘还是我祖母对不起顾家,还是她顾谨,还是大伯父,或说是,你这个当家的?”

“闭嘴!”

“问得好。顾老爷子,你说说,到底谁对不起做了对不起顾家的事?”

众人回头,来人不是蹇张氏,又是哪个?她身后跟着的,便是蹇荃。蹇荃见传说中的外祖父进门就凶,瞧都不瞧自己一眼,赶紧溜回家报信了。

“你又是谁?”

满室皆惊,包括下人。哪怕许多年不曾见,亲爹认不出闺女,这也太离谱了吧?老爷子察觉到众人的目光,这才觉得蹇张氏面容有些熟悉。像顾珍,又和曾经的顾遥有些像。再看蹇张氏双眸泛红,其中又不乏委屈、愤怒,随即恍然。

“你是大姐儿。”

自问自答间,老爷子的神色也有些不自在。才尴尬了一瞬,顾老爷子便指着蹇张氏,与老夫人理论:“当初要把她嫁给蹇大人,你东闹西闹的,现在瞧瞧,大姐儿过得如何?”

蹇张氏任泪水滑落,笑着向前靠近老爷子,慢声道:“呵呵,我过得如何,是我自己努力的。与顾大人,何干?”

被蹇张氏怨恨,顾老爷子不怒,反道:“与我无关,但是你能做到的,三丫头便也能做。”

还别说,老爷子这理论听起来,还真有些道理。

为了家族执念,老爷子真的是太拼了,老人家说:“今日谁来说,都不好使,除非我死,否则,没人能再做出与顾家名声、利益有害之事!”

那你去死吧。

愤恨的老夫人,都不敢说出这样的话。

顾珍感觉自己失鸣了,她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看到祖母愤怒,看到母亲泪流满面,看到姑姑扛着柔弱的身子,坚强地和祖父对抗。小姑娘觉得,自己的眼睛好烫。

“都不要说了!”

吼完这句,顾珍也不管别人有没有在听,继续道:“我同意嫁给秦二,但是,有个条件。”

老夫人立即学老爷子:“谁再逼我孙女,我现在就死给他看!”

小李氏补充:“加上我。”

顾珩立即道:“不用你嫁。哥哥再没本事,也能养活你。”

顾迎则道:“三姐,你不能嫁,五妹知道了,定然要闹的。”

跟着老爷子一道回来的方氏,见到这样团结的二房,一颗心“噗噗”跳个不停。直觉告诉她,大事不妙。

第二百一十四章 壁虎断尾

顾老爷子听闻有人提及顾遥,心中略得意,想着:“五丫头这么出息,是我养大的呢。”

老人家暗自得意之际,顾珍说话了,清丽的少女,抹去泪水,坚定道:“我代母亲祖母,应下秦家的婚事。有个要求,祖父答应,这事就定了;不应,那今儿总归有人要死。我呢,是个小丫头,对顾家影响不大,那就由我来好了。”

说着,顾珍打开顾遥离开前给她的手镯。一模一样的桌子,顾迎也有一个,她看见镯子,立即大叫起来:“三姐,不要,不要。二哥,那是五妹妹给我们的镯子,里头有机关。”

顾珩一听,就要去抢。

同镯子类似的东西,顾珩不仅见过,还知道它们的厉害。见顾老爷子不当一回事,顾珩道:“前一段五妹妹和我出了点事故,就用这小玩意,五妹妹瞬间撂倒一个两拳把我打倒的大汉。”

顾珍做好准备,根本不容别人近身,只问老爷子:“祖父答应还是不答应?”

顾老爷子直觉烦死了。这孙女比闺女费事,老婆子也比当年更可恨。要不是自己老了……他娘的,忍了,谁叫自己老了呢。老爷子如是劝着自己,开口道:“你先说。”

“我同意嫁给秦二,但是,您必须将我爹分出去。顾家您挣来的银子,我爹分文不取,包括祖宅还有顺天府的宅子,只要你还他、还二房自由身。有一有二不能再有三,我和姑姑的经历,我们这一房,绝不能再发生!”

彻底和长房分开……

这是很多年前,老夫人就想做,却做不到的事。因为,她那会儿还有儿子要养,要顾忌。顾珍不同,她就孑然一个。唯一担心的便是父母兄弟姐妹,自然便只为他们着想了。

不待老爷子答应,方氏第一个不干,站出来道:“我不答应!顾谨就是那颗老鼠屎,为了她一个,害了整个顾家分崩离析,我不同意。”

老爷子原本也不愿意的,但方氏一开口,他立即找到了矛头,怒斥方氏:“轮不到你说话!”

蹇张氏则道:“大表嫂这话不对。不过是另起炉灶,不一张桌子吃饭罢了,怎就分崩离析了?就比如说先前,大表嫂在的时候,不也住在我的陪嫁里吗?若真论表亲,又怎好意思住进来?再说,顾谨好不好的,那都是姐妹。珍儿祖母生气,也是恼你不管,并非因为别个。”

前面的话,老爷子认同;后一半,才听完,老人家就对方氏道:“正是,大丫头的事,你这个嫡母才是罪魁祸首。”

老夫人虽不喜方氏的不善,但是非曲折,她心中清楚得很,直接反驳老爷子的话:“你跌倒了,别人没扶你,就说那人是罪魁祸首,没这道理。”

老爷子那话,叫方氏很是愤怒。方氏没想到的是,老夫人还会替她说话。笑,果然如母亲所言,自己的这位继婆婆,才是一位真善的人儿。

我不是善良的人,从开始就不是,那么,恶人让我来做吧。

方氏冲老夫人行谢礼,并道:“多谢老夫人仗义执言,我——”

老夫人冷然打断:“你什么都别说了,我说的只是实话,不是为了哪个。先前撵你走时说的话,也是实话。”

说完,老夫人看了顾珍一眼,慈祥安抚道:“孩子,别怕,你一定能嫁个如意郎君的。”

老爷子立即插言:“秦家二公子,不定也是如意郎君呢?”

“哼!”看着老爷子,老夫人自然而然地换上嫌弃的面容,因道:“珍儿的话你不必听,我不同意把她许给秦家,不可能同意。休妻、分家,怎样都可以,就是嫁孙女不行!顾池啊,这会儿可不是二十年前噢,老婆子我随时可能去见阎王,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老爷子脸色铁青。

什么人怕的最少?将死之人,和初生之人。只有过了年少,有了妻儿,有了家业,才有了牵绊。顾珍一个姑娘家,孑然一身,她不怕;老婆子和他一样,都老了。但是,自己老了,好多事自己管不了;李氏老了,却已没什么好怕的了、

这祖孙俩闹起来,一个是老二的亲娘,一个是老二唯一的嫡女,老二就是再温厚,也会有疙瘩的。

自己该如何是好呢?

方氏抓住老爷子迷茫的机会,上前一步,道:“您说得对,我是罪魁祸首,那么,这事便由我来解决吧。我有法子解决这事,不过,二弟妹,先让闲杂人等退下吧,包括蹇夫人在内。”

小李氏和方氏共处了二十个年头。

见方氏一脸肃杀,她心中一个胆颤,下意识就要离开,但却被方氏点名留下:“简单说,只要老太爷、老夫人,并而弟妹两个留下即可。儿女亲事,本就不该让孩子们插手和知晓。”

这话说得对,但是,你要做什么呢?小李氏不知道,依然照着方氏所言,将人全部撵了下去。顾珍不肯走,小李氏便道:“我相信你大伯母,她说有法子就一定有法子。你若不放心,拿着你那玩意下去,若有意外,你随时闹你的。”

这叫什么话!顾珍气结,到底如小李氏所愿那般,握着镯子带头出了门,顾珩顾迎兄妹立即跟了上去。

除了儿女,小李氏能撵的,也只是下人。老爷子带来的人,还有蹇张氏却是不听。方氏先靠近蹇张氏,在她耳畔小声嘀咕了一句,蹇张氏脸色立即惨白如皎月,拉着儿子退出正房。

于是,满室外人,只剩老爷子带来的四名护卫。

方氏认真道:“我真的有办法解决,还不伤顾家和气,不损顾家名声和利益。只是,不能叫旁人知道。”

老爷子沉默片刻,挥退护卫。

“你可以说了。”

“是。说之前呢,我先说个故事,壁虎的故事。一只小壁虎不听话,让人给抓住了尾巴。等同伴来救,是不可能的。那怎么办呢?小壁虎便用力一蹬,把自己被抓住的那截尾巴,给挣断了。虽然很疼,但是,他成功逃了出去。”

方氏话音方落,小李氏没注意到公婆二人的脸色极为难看,还问方氏:“大嫂是说,顾谨就是那只不听话的壁虎?”

老夫人面色如土,念了句“阿弥陀佛”。

不曾念佛,心中有佛;念了佛,心中已无佛。

“蠢货。”老爷子骂了一句,又道,“顾谨是壁虎的尾巴,不是壁虎。”

小李氏还真没想到这个结果,脸色瞬间大变,立即同方才出去的蹇张氏,一个脸色。

第二百一十五章 峰回路转

壁虎断尾,的确是个残忍的好方式。这一刻,顾老爷子觉得方氏真的不错,便道:“辛苦你了。”

方氏心中冷笑。

这法子她一早就知道,因为顾大老爷在,她束手束脚,不方便动手。倒也不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只不过,不能弄得特别干净,难免留点尾巴。这尾巴若是让大老爷发现,对儿子会有影响,她才一直没动手。

现下,老爷子既在,理所应当承担这个责任才是,让她亲自动手,当她傻不成?

思及此,方氏一脸为难道:“为了上下和睦,我才提了这无奈又恶毒的法子。要我去做,却是万万不能的。那是老爷放在心尖、大房唯一的姑娘,我如何下得去手?真不管不顾做了,大房和二房倒是和睦了,大房自己内部,却没法和睦了。老太爷,这事,儿媳真的不能做。”

方氏、老夫人这对婆媳二十余年,互相理解,互相支持,才能如此和睦。方氏什么意思,老夫人已十分明白。若是往日,她一定怒斥方氏“不善”。

此刻,已然放下佛祖的老夫人,不屑地看着老爷子,冷笑道:“你是家主,哪日不喊打喊杀的,怎到了大丫头那里,让别个动手了?”

老爷子踌躇起来。

在他看来,下令打死一个身怀六甲,一个让人欺骗的女娃娃,这和逼死反抗的顾珍,是两个概念。前一个是可怜,后一个是罪有应得,谁叫顾珍不肯听话呢?

但是,真逼死顾珍,老婆子没准也会死,这样的代价太大。

反复核算过后,老爷子终于下了决心,起身,走人,算是默认了他去解决顾谨。老夫人目送他离去,却在老爷子即将踏出门槛的刹那,将人唤住,并道:“你我二人这一辈子说话最多的两次,眼下算一次,大姐儿的亲事又是一件。可见,我们说话多不是好事。”

“你要做什么?”

老夫人笑了笑,道:“不做什么,就是觉得,我孙女方才提的条件很好。做不到很好,退一步也好啊。您那边处理好了,也不必来这。这儿呢,好叫你知道,是我娘家给大姐儿的陪嫁,您呢,还是别过来了。”

如此直白的撵人,老爷子袖子一甩,走了。

老夫人再撵方氏:“差不多了,你也走吧。不是你动的手,终究是你出的主意。以老大不讲理的性子,只怕要和你闹的。还是,做好准备吧。”

方氏无言以对。

讨厌的都走了,老夫人立即吩咐小李氏:“快去瞧瞧你大姐,好好安慰她一下。这孩子也是,好不容易坐稳胎,乱跑个什么!哎呦,珍儿呢,珍儿呢?我们不用嫁了,祖母呢,马上就给你找婆家去。”

看着高兴的老夫人,小李氏摇摇头,跟了上去。

说来惭愧,蹇张氏腹部已隆起,顾老爷子竟没看到。老夫人絮絮叨叨念叨这事,蹇张氏抿了抿嘴,道:“娘,快别管他了。打我记事,统共见他不超过十次,从未有过好。我啊,习惯了,真当他不存在的。你还是和我说说,大嫂真的是去断尾了?”

提及这个话题,老夫人收笑,紧紧握着顾珍的手,咬牙道:“那老东西,就不是个东西。”

老夫人这头不好受,老爷子那边也不好受,大老爷十分不配合。

大老爷哭着道:“爹,谨儿做错什么,你或罚或打,扣俺银子都行,就是不能叫她去死啊。她才二十岁,还很年轻,还有很多的好吃的没有吃,还没有真正的育儿生子。爹,爹,俺求求你。统共养了俩孩子,谨儿又是个姑娘家。你知道的,她打小就和俺亲近,都是要俺不要她姨娘的。”

顾谨早已懵了。

失身之后,她多少次想着干脆死了算了。可从来没有付诸实施,以为你她不敢,不舍,还有不甘。这会儿,老爷子去了那一趟,回来就说:“你去死吧。”

直到这一刻,顾谨才知道,她不愿意死,不想死,想活。

想到方氏先前的话,她忽然奔向老爷子,哀求:“祖父,谨儿求你,不要让我死。我,我听您的,我不生这个孩子。我,我还可以听嫡母的话,现在就吃药!”

老爷子有些松动。

他才说要顾谨的命,老大父女两个,便一直哀求自己,各种悔改。对嘛,这才是子孙对长辈该有的态度,是他想象中儿孙的模样。越是如此,老人家就越不想要顾谨的性命,便默认了顾大老爷去寻大夫的做法。

老爷子打算赌,顾谨若是落胎后还能好好活着,那么,就让她活着;若是有个差池,那就是这孩子的命了。

方氏回家时,恰与大夫在门口遇上。听到顾谨要吃药了,方氏纳闷道:“现在落什么胎?两个月前落胎,你有就成机会安然无恙。这会儿落胎,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老爷子瞪了方氏一眼,方氏随即恍然。

公公是想借着落胎,要了顾谨的命。

大老爷听见这话,这才明白,为何老大夫一直问他是否想好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啊。他立即将迎到半途的大夫,又往门口送,口内嚷嚷:“我就这一个女儿,你们谁都不能要她的命,不能。”

老大夫还是先前的老大夫,瞬间明白,眼前的小老头,还不知道落胎的风险。幸好幸好,若是真吃了药,胎没落成,还叫姑娘家没了性命,这个傻愣的小老头,不得拆了自己的医馆啊!老大夫无比庆幸地想着。

望着又去送大夫的大老爷,方氏长叹一声,自嘲一笑,道:“原来,我的夫婿还是有优点的。”

“哼,他的好儿多着呢,是你没发现。”老爷子哼哼唧唧为维护儿子两句,又道,“倒是你,你是不是蠢啊,本来十拿九稳的事,叫你给弄散了,现在怎么弄?”

顾谨这才知道,两月前的方式,并不算害她。

可她当时,真的不知道啊。

自己就要被打死了吗?

炎炎夏日,顾谨只觉手脚冰冷,禁不住将人缩成一团,缩进椅子里。仿佛这样,便能暖和了一样。就在这时,秦夫人登门,带着媒婆登门。

“我今日过来,是替侄儿柏舟求亲,求娶顾家大姑娘。”秦夫人进门便道,随即看到一位老者,皱眉问,“这位是?”

顾大老爷只听见求亲,顾不得别的,直接问:“真的是求亲,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

秦夫人点头。

顾大老爷立即嚷道:“爹,你听见了吗?那臭小子要娶谨儿了,你别让人把谨儿打死了,成吗?”

秦夫人倒抽一口冷气。

原来,自己若不是来得及时,顾谨便会被打死!

第二百一十六章 金榜题名

先前,自己没得到顾家老太爷抵达京城的消息,便是标明老人家近日才到的,有可能是今天才到的。初来乍到,便非常很果断地,以要了顾谨性命这样的方式,快速最恰当的解决这件事。

果然是杀场历练出来的铁血将军,太可怕了。

要是早知老爷子如此果决,自己还贪心吗?不,必然不的。顾谨是手里的棋子,若是棋子没了,小二娶不了顾家嫡女不说,秦家,还会被大房记恨。赔本的买卖,她肯定不做的,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将侄儿和顾谨的亲事落定,也就没今天的事了。

秦夫人后悔得差点晕过去,可是,想想躺在床上哀嚎的侄儿,她只能强迫自己清醒着。

方氏见秦夫人来得特别及时,心下疑惑,问道:“秦夫人怎来的如此之巧?”

事到如今,秦夫人少不得弃车保帅了。她看了顾谨身后的牡丹一眼,虽无言,却已道明一切。时年二十有七、尚未嫁人的牡丹,不需要她出银子,便被收买。

心甘情愿。

从牡丹嘴里形容的顾谨,压根不适合做柏舟的妻子。秦夫人原本的打算是,和牡丹合作,先让次子娶了顾家嫡女,再让侄儿休了顾谨,另娶贤妻。

可是,目标尚未达成,便出了意外。

大老爷欣喜若狂,顾谨失魂落魄,除了方氏意识到问题,老爷子也看向了牡丹。同一屋檐下住了数年,老爷子归家再少,对牡丹还是有些印象的。

老爷子便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不知道我什么性子吗?”

顾谨和大老爷这才看向牡丹。

牡丹敢出卖主人,就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她嗤笑一声,道:“知道啊,因为知道,才这么做的。您啊,满心满意的都是顾家,有大老爷的顾家。可是呢,大老爷他能撑得起顾家吗?”

大老爷再没用,也不愿意被人讲。何况,他认为自己只是时运不济,没有老爷子那样的运气!

“俺不能,你能咋的!”

气急的大老爷,完全当秦夫人不在,快步走到牡丹跟前,一脚将人踹倒在地。没踹第二脚,是因为方氏拉住了他,在他耳畔提醒道:“秦夫人还在。”

大老爷去看秦夫人,见她面如死灰,赶紧收回了脚,退到老远的地方,努力想遮掩自己。可,屋子就这么大,地上还躺了个老姑娘,掩耳盗铃并不好使。

秦夫人娘家婆家,都是读书人家,何曾见到亲自动手打人的主人?

牡丹揉着肚子,坐起身子,看着秦夫人笑道:“夫人瞧见了吧?在凤城,有个词专门形容大老爷这样的人,窝里横。两家没关系,大老爷就窝囊,可若是一旦成了自家人,他成了你侄儿的岳父——”

“闭嘴!”这个,大老爷不能忍了,吼住牡丹,又连忙舔着个脸去安抚秦夫人,因道,“别听她胡扯。俺们常住北京的,到时候盼着夫人好好待谨儿呢。”

这样的儿子确实丢脸,老爷子看不下去,吼道:“老大,滚开。”

老爷子起身,走到牡丹面前,傲然道:“你说得对,老大撑不起,我也没打算让他撑。顾家,是你们大爷的。你看着也不傻啊,怎不想想,我这么大吧年纪了,单为你们姑娘来京城,可能吗?”

“对,不可能。”

牡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一双绝望的眼睛,满是希冀。希望大房遭殃,希望顾谨遭殃的希冀。

老爷子又转向秦夫人,因道:“夫人考虑清楚了,顾家,是大丫头的嫡兄的。她和嫡兄关系,并不怎么好。”

秦夫人如何作想不说,方氏却已明白,公公为何对自己如此严厉,如此不公平。

他要越过顾俨那个没用的,把整个顾家交到儿子身上。儿媳妇将来是宗妇,自己目前会是宗妇。或者说,过去二十年,自己做的都是宗妇之事。顾谨出事,撇开嫡母的身份,单以宗妇的身份来说,自己也是有错的。

方氏,有些后悔。

秦夫人,也很后悔。

然,世上后悔的人多了去的,唯独没有后悔药。

秦夫人咬牙,坚定道:“柏家娶大姑娘。”

“那就尽快吧,我还有事要办。”老爷子如是说道,又去嘱咐方氏,“你也听到我方才的话了。大丫头的亲事交给你,最快速度嫁出去,我去找兵部的人,把悬了许久的军职挪给棨哥儿他爹。”

“是,儿媳领命。”

老夫人那头很快得了消息,每个人都是松了口气。撕破脸,不是她们这帮人的性格。能不撕破,再好不过的了。蹇张氏抚着隆起的肚子,忽然道:“秦夫人忽然应了,这里头只怕有事。”

小李氏恨他们恨得不得了,便道:“与我们何干?快些把珍儿的亲事定下才是正经。”

说到这个,蹇张氏问她:“你真的打算把珍儿嫁到京城?千里迢迢的,图个什么?”

小李氏道:“我和表哥隔得倒是不远,不也照样见不着面?京城离我们虽远些,不还有你这个嫡亲姑姑在吗?往京官里找。这要是有朝一日真的迁都,我们母女自然再见。哎,你是不知道,北京实在是太荒凉了,开封府都比不过。京城繁华,让孩子享几年富贵才是。”

老夫人撇嘴,道:“我不赞同,可这娘俩都这想法,老婆子也不拦了。反正,我要在这陪你两年的。”

蹇张氏便笑道:“娘家人都在京城才好呢,我是没意见的。珍儿长得又像我,突然白得一如花似玉的闺女,我怎会不乐意?”

“好不要脸!先说珍儿像你,又说珍儿如花似玉,不就说你自己的嘛!”老夫人笑骂着。

众人哄堂大笑。

六月里,远在顺天府的顾遥,收到了两个消息,一好一坏。郑智拿下武举的“榜眼”,孟瑄拿了“探花”,头名被新任赵王妃胞兄沐斌拿下。沐斌祖父为太祖养子,父沐晟因平定安南授封黔国公,永乐王朝目前的四国公之一。

顾遥觉得吧,这个武举怎么跟父亲的官职挂钩呢?

坏消息是,顾谨在四月嫁给柏舟,直到一个月后,才知道柏舟不能人道的消息。也就是说,顾谨肚子里的,是柏家最后的希望。但不管如何,顾谨这辈子是毁了。

顾遥却没工夫去管她了,保定府送来消息,那个不求任何回报,对自己特别好的老人,病重。

第二百一十七章 没钱难受

顾同知不方便离开,商哥儿年纪小,恰顾珺游学归来,顾遥便去找他:“孟爷爷病重,劳烦四哥陪我去保定府一趟。”

顾珺游学,直到钱袋子瘪了才回家。这会儿才到家两日便又得出门,还不用自己出钱,别提多欢喜了。但是,孟善病重,这是件让人担忧的事,他不能表现得欢乐,便道:“自家兄妹,五妹妹客气了,什么时候走?”

“今日便启程。”

兄妹俩简单收拾了行囊,叫顾同知那里都没有说一声,便出门了。俩人出门已近午时,出了城门,太阳已西斜。顾遥心里堵得慌,压根不觉得饿,一心赶路,便没寻思吃饭的事。被太阳晒蔫了的顾珺,忍到两家店时,忍不住了,勒马问顾遥:“好妹妹,先吃个饭?”

“听四哥的。”

听我的?那是不是也要我出银子?顾珺如是想着,心儿砰砰跳。

这可是大事。

算了,先填饱肚子再说吧,饿到脑袋发蒙呢。

两家店再不错,那也只是个小镇,顾遥不挑剔,顾珺碍于兜里的银子,也没好意思嫌弃。吞了一碗炸酱面后,顾珺见茶只要两文一碗,便又点了七碗茶。兄妹两个,小厮两个,并寒香玉娘车夫,一人一碗。一顿茶饭下来,七个人用了不到一百钱。

小厮小文,满头大汗走来,与顾珺低声道:“四爷,还有二两五钱三百文,只怕到不了保定府。四爷,同五姑娘说一声?”

哥哥没钱和妹妹要,顾珺丢不起这个人,便一如既往地把难题丢给小文:“随你想办法解决,总之,不能叫五妹妹知道我穷。”

小文额头的汗,留得更凶了。

顾遥瞧见,认识到问题,忙道:“是我疏忽了。”

顾珺和小文松了口气,就听顾遥道:“这天热得紧,应该给你们带上些凉白开。”

啊,还要花钱?

顾遥低声随即吩咐寒香,寒香先让店家烧了一锅热水凉着,又到顾珺跟前要钱买水壶:“四爷,出门太急,没带钱,四爷可方便给一些?奴婢去买几个水袋回来。”

顾珺只得让小文给钱。

小文跟着顾珺出门多,经常遇到这样的事,关键时刻,一文钱要顶两文用。一听顾遥也没带钱,便知眼下便是这样的时刻,如何肯给钱?

“水袋极沉,我陪姐姐去买吧。”

有人愿意做苦力,寒香自然不反对,因道:“那就多谢小文兄弟了。”

据顾遥所知,杂货店离这家面馆极近,哪知一大碗茶饮毕,小文和寒香还没回来。顾遥有些担心地问玉娘:“这俩人不会出事了吧?玉娘,我们去瞧瞧吧。”

不等她起身,寒香黑着个脸并那小文一并回来了。顾遥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寒香摇摇头,顾遥便不再询问,笑道:“怎这么久!快些装上凉白开,还要赶路呢。”

待三人又进了马车,不等顾遥开口询问,寒香就道:“这个小文比老太爷还节俭。水袋十文二十文的事,他同店家使劲还价,讲了整整一刻钟。从十八文一个,讲到了十七文。他又嫌贵不买,问我别处还有吗?直直又走了二里地,十五文一个,买了七个水袋。”

听着听着,顾遥忽然笑了。

寒香不满道:“奴婢累得要死,姑娘怎还笑呢?”

玉娘也不解。

顾遥便道:“咳咳,是这样,我方才见小文满头是汗,以为他是热的。现在想来,当是急的。二哥出门小半年,兜里估计没银钱了。你刚才又说出门急,没带钱,他怕是误会了。不信,且等晚上瞧瞧。”

顺天府到保定府,虽只有几百里路,正常车速,也要两日才能到的,必住两日的客栈才能到的。一路无话,待到了晚上,天色暗尽,路过小镇的客栈时,顾遥隔着马车与顾珺商议:“四哥,天色太晚了,就这在处休息吧。”

顾珺便问小文:“这客栈我们住过不?”

小文知他的意思,忙道:“住过。上房一间二百文,下等的也要五十文。”

那他们这一行人,一宿便要一两银子啊,再吃点饭什么的,顾珺感觉活不到保定府了。客栈还是别住了吧,但是,有个难题。怎么说,才能叫顾遥住农家,又不会发现自己没银子呢?

“没钱真难受啊。”顾珺如是感慨着。

小文十分不客气地接话:“没钱还要面子,更难受。”

“闭嘴!为了省钱,我什么破屋子没住过?我何曾要面子了?”顾珺压低声音,怒斥小厮。

“人家都是在外面要面子,您倒好,愣是在家人面前撑面子。”

顾珺才不肯承认,只道:“告诉五妹妹又有什么用,她也没银子啊!”

“哪个说我没银子的?”顾遥掀开帘子,笑眯眯地说道。

顾珺道:“不是寒香说你们没带钱的么?”

寒香忙道:“回四爷,奴婢没带钱,带银子了。”

顾珺:……

说话间,寒香已下马车,递给顾珺一整块雪花银,五两沉。小文看着银子的目光,如狼似虎,不等顾珺发话,已麻利地将银子接住,顺手丢进袖袋。

顾珺:……

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丢脸的货。可想到这没出息的玩意,特别会省钱、特会过日子,顾珺忍了。

一行人住进了客栈,等饭菜的功夫,顾遥问顾珺:“四哥手头常常入不敷出?”

顾珺特别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顾遥又问:“没银子是不是特别难受?”

这不是废话么?顾珺哀怨地看着妹妹。

“那你怎不计划着过日子?”

顾遥好奇地问着,顾珺原本受伤的自尊心,便如同一把盐水洒了上去,更疼了,甚至产生一股把妹妹丢在荒郊野外喂狼的冲动。

这其实是个误会。

顾遥并不是想知道顾珺如何,而是想知道郑智可能存在的心理。按宋海棠说的,她该把郑智用掉的银子都要回来。但是,几千两银子呢,对郑智来说,除非和家里人开口,否则,肯定还不上的。

顾珺心里两个小人斗了半天,最后瘪着嘴道:“计划了,但是进项太少,我又想出门,只好常常入不敷出。”

顾遥颔首,表示理解。

她给郑智算过,即便各种节俭,以郑智的财政收入,养着那一群私卫,只是刚刚好而已。如果不是有自己的银子支持着,郑智也只能像顾珺这样的饥寒交迫。

想到郑智将来有自己,顾遥便调侃顾珺:“看来,回头我和父亲母亲说说,给四哥找个会过日子的四嫂才是。”

哪知顾珺道:“小文就很会过日子,哪还用找别人?”

“噗嗤。”

顾遥以为自己的茶水喷出来之际,却发现自己后背一片湿润。自己要喷,喷不到自己的后背才是啊!顾遥转身,见隔壁桌子的女子,丢下茶碗,连声道歉:“抱歉,抱歉,不是故意的。”

第二百一十八章 怦然心动

在跨县走亲串友都要带着户籍的明初,旅游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很多时候,客栈都是个摆设。又是炎炎夏日,出门在外的人,少得可怜。顾遥他们进的这家客栈,统共也就两波人。

人是少了点,但是这家取名“小客栈”的客栈,更小。两丈长一丈宽的大堂,五分之一是会帐迎客的门面,五分之一是过道,剩下些许地方,摆了两张大桌、两张小桌。

和顾遥兄妹一样,隔壁桌子也是一对兄妹。只不过,那对兄妹比顾家兄妹到得早一些。早到了这一点,好处却是极大的。唯一的厨子,自然先给点菜的人做。这不,顾遥转身同时,唯一的小二端了盘野菜炒鸡蛋过来。

顾遥中午没怎么吃,这会儿肚子饿得紧。原汁原味的野菜,闻着儿味儿就饿了。她的视线一直追着那盘菜,直到看到了菜面前的男子,别有意味地笑了笑,才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

寒香试图给自己丢脸的主人找回些许面子,急忙道:“姑娘,换身衣服吧。”

六月天赶路,做马车里也热的说。换衣服,总要先洗个澡的,那岂不是要饿更久了?想了想,顾遥问喷她的那姑娘:“你们要了几个菜?”

还在道歉的姑娘,傻傻地不知如何言语,眨着大大的眼睛,无辜地看着顾遥。在自家兄长的提醒下,方道:“主桌六个,给下头的人要了四个,一共十个。”

“菜单不是八个么?”这店统共八个菜好么!顾遥怒。

大眼无辜妹忙道:“有两个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不管怎样,小店要给对方做十个菜是既定的事,自己这边还点了四个。得了,还是先去洗洗好了。顾遥便对自家顾珺道:“四哥,那我先去换衣裳。”

顾遥离开,隔壁桌的兄妹便同顾珺聊了起来,待顾遥梳洗一番下楼,两桌已并到一桌。八仙桌唯一的空处,便是顾珺和大眼妹的中间。可如此一来,顾遥的正对面,却是个男子了。

看一眼窘迫的男子,再看一下和顾珺聊得火热朝天的姑娘,顾遥恍然,强忍饥饿,淡定坐下。

桌子上已经上了六个菜,十个香喷喷的大馒头了。对面男子见顾遥坐下,忙道:“都饿了,先吃吧。”

小店的菜码不小,六个菜,按正常食量四人吃不完的。顾家兄妹有点特殊,开吃之后,虽然极为优雅,但是兄妹俩进食量都不小。顾遥和对面男子,一人吃了俩馒头,顾珺一人吃了五个馒头,吃了另外三个人的分量。

顾珺吞下最后一口馒头,顾遥对面男子弱弱地问道:“顾兄弟,还加馒头吗?”

“够了,谢谢,再来壶凉茶就好。”

顾遥不同意,因道:“算了,还是让店家煮过绿豆汤吧。”

大眼妹立即赞同:“这个好,多加点糖就更好了。”

顾遥便吩咐寒香和玉娘:“去和小二说一声,要是不会,你们教一下。我们点的菜也吃不上了,你们留下和大家伙一并吃了吧。小文你们也辛苦了,记得给车夫送点吃的,你们也吃吧。”

赶了半天的路,谁不饿啊?顾家下人饭菜还没进肚,众人已觉肠胃无比舒服,各个洋溢着欢喜,齐声应道:“是,姑娘。”

“等等。”顾遥又唤住大家,单对小文道,“我们带银子了,只管要馒头吃,不必吃窝窝头。”

玉米已种植五年,窝窝头迅速成为北地平民百姓的主食。得了吩咐,小文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故意吓唬顾遥:“小的比四爷还能吃呢。”

当我们姑娘是吓大的么?寒香冷笑一声,道:“走吧,我单给你要十个馒头。”

顾遥对面男子,先是含笑看着顾家主仆闹腾,随即同样吩咐了身边的人。

听见他的吩咐,走在最后的玉娘,见眨眼只剩四人了,立即面露防备,改口:“我不饿,叫她们先去,我一会儿再吃。”

巴掌大的地方,后厨炒菜的动静都能听见,何况说话的声音?主要是,玉娘这意图太明显了,本来没事的,反让她弄得极为不自在。于是,顾遥似笑非笑地看着玉娘,不说话。

最终,玉娘撑不住先服软,再次改口:“奴婢逾越了。”

目送玉娘离去,顾遥右手托腮,不知想着些什么。顾珺打断她的沉思,奇道:“那玉娘是祖父的人,你带在身边做什么?”

当着外人的面,说自己的事好么?顾遥无奈地看着自家哥哥,含糊其辞地说了缘故:“她养过我几年。”

“哦,是了,我把这事给忘了。你要替她养老啊,那不是正合祖父之意?”老爷子当年把顾遥要过去,就是给玉娘养老送终的目的。

顾遥白了他一眼,指着自己脑门道:“这里就这么大点地方,想那么多不累吗?管祖父目的是什么,玉娘养我是真,我还她也是应当的。”

顾珺便不说话了。

大眼妹自顾遥到了后,便没什么机会说话。见顾珺被妹妹噎得说不出话来,她突然生出一股闷气,便对顾遥道:“你是妹妹,怎能这么和哥哥讲话?”

“小七,不可无状!”

“我妹妹如何,与曹姑娘何干?”

顾珺的冷言冷语,惹毛了曹小七,曹小七豁然起身,“哼”了声,扭头就走。曹家哥哥少不得致歉,去追自家妹妹。顾遥无语凝噎,大兄弟,你还没会账呢。

事实证明,顾遥多虑了,曹公子安抚过妹妹后,复又出来会账,只那时,顾遥已经回房了。

曹公子再次同顾珺道歉,给妹妹解释:“我妹妹人很好的,就是人娇气了点。我们家就兄弟六个,独小七一个姑娘。从我爹起,没有不宠她。哎,我也不替她说什么了,顾姑娘是真的很好。温温柔柔的,贴心又聪慧。”

“曹兄弟不必多言,我懂的。我家胞妹,也和令妹一模一样。按我家五妹的话说,能有娇气的性子,是种服气。五妹妹这般懂事,也是没法子的。她打小没了生母,被祖父带到辽东。那里比顺天府还要冷,不知吃了多少苦,才有了今天。”顾珺感慨道。

曹公子立即紧张地问:“方才的顾姑娘,是你庶妹还是堂妹?”

“庶妹。”

曹公子面色如灰。

自己好不容易心动的对象,怎么就是个庶女呢?

第二百一十九章 再次碰面

顾遥不知别人想法,晚间休息前,特去找顾珺商议:“天气炎热,明日早起,太阳毒时休息个把时辰,可好?”

顾珺是骑马的,大中午不再外头烤,再好不过了。只不过,他记着顾遥赶路的原因,忙问:“五妹不是着急见孟侯爷么?”

“明天不休息也到不了,何必?再说,把亲哥哥晒坏了,也赔的慌。”顾遥从难过中走出,如是理智地说道。

顾珺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顾遥闹着要快走,他反而不想配合。顾遥一懂事,次日天不亮他就起床了,要了早饭、一锅凉白开,待顾遥醒来,直接吃饭打包水。太阳才升起,顾家姐弟便离开了小店。待曹家兄妹出门,他们已经离开了一个时辰。

曹小七眼眶一红,问哥哥:“六哥,他们厌了我,所以,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了,是么?”

曹六,全名曹子昂,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安慰道:“不,我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他们离开不需要和我们讲的。”

饶是如此,曹小七心情依然很糟糕,早饭没吃便上路了。

太阳很大,但是曹家三辆马车,除了马儿遭罪,人倒无大碍。一通赶路,天色暗尽之际,曹家兄妹在保定府外五十里处,看到较大客栈后,终于停了下来。

焉焉的曹小七,在进门后,忽然精神抖擞起来,直奔大堂某处。

“好巧,又遇上了。”

可不是好巧,顾遥一行早出发一个时辰,中午多休息了一个时辰,两边便几乎同时抵达。

曹小七笑眯眯地问顾珺:“顾大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顾遥皱眉。

曹子昂瞧见,忙上前阻拦:“小七,不得——”

顾珺却自认没什么不可告人的,打断曹子昂的训斥,因道:“我们保定府,明日便能进城。届时,同曹兄弟只怕要分道扬镳了。”

这下,曹子昂都忍不住道声“好巧”,紧接着又道:“我们兄妹去保定侯府孟家,你们呢?”

说完,曹子昂笑着对妹妹解释:“喏,这才是问别人私事的正确方式。先自报家门,再去问,懂了吗?”

顾遥听见,想说报了家门,别人也不见得回答。比如此刻,哪怕大家的目的地一致,顾遥也不想说。哪知顾珺却已感慨上了,因道:“这个,太巧了。”

“顾兄的意思是?”

“我们兄妹也去保定候府。”

曹小七的脸色便有些不好,面带不善地盯着顾遥,问:“你也是去和孟十一相看的?”

也?所以说,傻妹子你是去应聘我的长辈了?不过,孟十一不好搞定呢。顾遥别有意味一笑,朝曹家兄妹拱手道:“昨日你们请的我们,今日,我们来做东。”

今日的客栈比昨日那个,大了不知多少倍。顾遥随便点了一桌子菜,便要二两银子。曹子昂的脸色虽然有些白,但依然道:“不妥当,不妥当。”

顾珺若是个小气的,也不至于手头无银,顾遥如此大方,长老顾家的脸,他又怎会跌份呢?忙道:“曹兄弟不必客气。如此缘分,实在该一并叙叙旧。”

但是大堂,并不是说话的地方。曹子昂想了想,招呼小二,问道:“可有雅间?”

小二袖着手,恭谨道:“有的,客官这边请。”

顾珺小心翼翼地走到顾遥身侧,低声问:“雅间便宜也要一两银子,你有吗?”

“家里最节俭的祖父,时常还给我几百钱使使呢,你说我有没有银子?”

顾珺这才想起,似乎有几次母亲和父亲闹别扭,就因为父亲私下给了这个庶妹的银子。顾家姑娘一月五百钱月钱,一年也有好几两,父亲母亲祖母之类的在贴补一二,这么算来,五妹妹几十两银子还是有的。

顾遥似乎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因道:“放心,我带了二十两出门。”

二十两,足够他和小文小银主仆三个在外流浪一个月了!顾珺登时放下心来,大摇大摆地跟着曹家兄妹,进了雅间。饭菜方点,总要等一会儿的,顾珺招呼大家坐下,亲自给大家伙儿斟茶。曹子昂自知自己更小,忙抢着去倒茶。

顾遥懒得看这二人,径自对寒香道:“怎能让四哥、曹公子端茶倒水呢?还不快去。”

寒香便笑着上前和顾珺要东西,因道:“四爷快把茶壶给奴婢吧。真让您端茶倒水了,姑娘该把我打发了!”

顾珺便笑着将茶壶给了寒香,还道:“不给你,你们姑娘也要打发你呢。”

小厮婢女妈妈留了一屋子,再说话,虽比先前在大堂方便,但到底也不是什么都可以说的。说了半晌场面话后,顾遥问曹小七:“曹姑娘可曾及笄?”

顾珺想也不想道:“应该不曾?”

妹妹若是及笄了,那她哥哥不就比我还大了吗?这是顾珺的真实想法。曹小七却以为顾珺觉得她年轻,眨着大眼,半点都不曾设防,直接道:“已及笄数月。”

顾遥、顾珺、曹子昂:……

沉默片刻,顾遥看了曹子昂一眼,道:“那你这哥哥,怎看着比我四哥要小一两岁的样子。”

曹小七抿嘴偷乐半晌,笑道:“因为哥哥只比我大一刻钟啊。”

那的确比自己小,顾珺立即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没吃亏。

顾遥则问了句正事:“那我不客气了,曹姐姐是被谁许配给了十一……孟十一。”

她同意和曹家人凑到一起,便是这目的。孟瑄不想定亲,孟善也说了不强迫他定亲的话。在这种情况,他人又不在家,还有人欲给他定亲,这事必须先打听清楚,好叫孟瑄做个准备。

提及这事,曹小七就愤怒,因道:“并没有许给孟家,是家里长辈叫我来的,还说我有希望。合着弄了半天,我只是有希望嫁个男人?我才不要这个男人!”

“你见没见过孟十一?唔,他长得,唔,比你哥比我哥好看多了。”顾遥一脸真诚地说完,又道,“你们家大人想必知道的,有没有和你说?”

顾珺撇嘴,不想认,但却不得不认;玉娘和寒香都是见过孟瑄的,忙道:“孟十一爷长得极好,极好。”

曹小七立即自豪道:“我娘和我说了的。我不怕,你看,我哥长得是不行啦,但是我长得好啊,也是极好极好的。”

曹子昂脸色不大好,不是因为长相被嫌弃,而是顾遥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说明她和孟瑄很熟。

第二百二十章 强颜欢笑

曹子昂并不是为自己紧张。

他们这样的出身,在得知顾遥是庶女那一刻,他就明白两人没可能。他还记得此番陪妹妹来保定府的目的,让妹妹在孟家长辈面前有个好印象,如有可能,把妹妹嫁进孟家。

为何不叫大人陪着?因为面子比什么都重要。

他们兄妹过来,不过是做亲戚间的串门。若有意向,自有大人去详谈。不成,就当俩人出门玩了圈。所以,一路上他很开心。而,从长辈那里听来只字片语的妹妹,十分不配合。任凭他怎么劝说,都无法开怀。不配合归不配合,妹妹也不曾闹着回去。

身在世家,家族的利益,永远优于个人感官之上。妹妹知道这个,就是执行力了许多。

爹说得对,世上的事,明白归明白,但真到自己,让自己接收时,那便是另一回事了。正如此刻,少年不承认心中酸涩,只觉得顾遥对孟十一太过熟稔,对妹妹竞选不利!

可惜,他的妹妹却不背锅,嘟囔道:“我这么好看,干嘛还要送给别人相看,还会被人嫌弃!我们家又不是活不下去了,干嘛这么巴结孟家呢!想想就郁闷。”

“对啊,女孩子是宝的,你家人怎么舍得你给你人相看呢?”顾遥套话。

曹子昂忍不住为父母申冤:“并非妹妹所言那般不堪!她自己十五六岁还未定亲,还整日挑三拣四。我爹娘实在是没办法了,想到了十一表兄。可十一表兄不是别个普通人,不是曹家想定就定、想看就看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顾遥已经懂了曹子昂的意思,这个曹小七并不是孟家给孟十一定下的妻子,只是靠着亲戚凑上来的。她随便感慨了句后,抓着曹子昂的话尾,问,“曹公子方才所言,曹孟两家有亲戚,不知,是哪门姻亲?”

曹子昂想着两方最终目的地是一样的,隐瞒并没有多大意义,便如实道:“曹家是先头侯夫人的外家。”

这么说着,曹子昂脸上若隐若现些许骄傲。曹小七更骄傲了,她说:“现在的侯夫人虽是庶出,也是认我们做外家的。”

外家不是娘家,骄傲个啥?顾遥纳闷。

顾珺却是个多事的,已道:“如此,曹姑娘就是仙女下凡,也大可放心了。若是这个缘故,孟家此刻没人注意这事。”

曹小七疑惑了声,显然不信,因道:“不是说孟表兄拿了武举的探花吗?孟家不要为他说亲?”

也因为这个,曹小七才勉强北上,因为孟瑄,没准真得很好。

顾珺道:“二位虽说官话,却带有山东口音,是山东本地人吧?武举是大事,你们离得又近些,知道十一叔中了,也是理所当然的。”

十一叔。

曹子昂第二次听到这个称呼,插言:“顾家和孟家是姻亲?不,若是姻亲,少不得加个表字。”

顾珺便解释:“我五妹在辽东时,得了孟侯的青睐,认了个孙女。十一叔来过顾家一次,长辈让我们那跟着五妹妹称呼他为十一叔。此番,老人家身子不适,家里长辈其他兄长都在外地,只好由我这个最小的兄长陪她过去看望侯爷了。”

他好声好气地解释,哪知曹小七突然发难,看着顾遥,责备道:“你也太不地道了。人家认你做孙女,你还盯着人家的内宅!”

这哪来的推论?

顾珺见当即落了脸。自己妹妹任性娇气,那自己愿意宠,别人家的妹妹,就有些可恶了。少年不客气道:“曹姑娘慎言。我妹妹知道如何不地道了?没个缘故,今日这顿饭也不必一起吃了。”

曹小七立即红了眼。

眼看昨日的不欢而散将要上演,曹子昂和顾遥各自规劝各自的兄妹,只听曹子昂道:“你不是说顾四爷身上无拘无束的状态,让人看了就欢喜吗?都无拘无束了,哪会因为你是姑娘家,就让你胡乱说她妹妹?”

“我没有胡乱说!我们家和孟家还是亲戚呢,都是派人在京城守着,才知道孟表兄中进士的消息。他们不是过是干亲,除了派人盯着孟家后院,怎会知道侯爷身体不适的消息?”

顾遥劝顾珺就直接多了,她说:“我搞不定四哥再出手不迟。”

拦住顾珺,顾遥对以己度人的曹小七道:“孟家派人来传口信,我便知道孟爷爷身体不适。曹姑娘,可还有疑问?送信之人离开顾家后便去了山东,我想,你们应该是提前上路,没遇到那送信之人,才不知此事。”

像是被人一巴掌扇在脸上,曹小七整张脸皮都火辣辣地疼着。

怎么可能给曹家送信?笑。也许曹孟两家曾地位相当,然到了大明,两家已不知差了多少倍。两家的关系,不提也罢。最直白的事实,如果两家关系如果亲近,族长又怎会不顾她的意愿,强迫她和哥哥送给孟家打脸?

曹子昂的脸色,不比妹妹好多少。

这顿饭,到底是糟蹋了一桌子好菜。

次日清晨,顾遥和顾珺依旧起得极早,在曹家兄妹未起床的时候,便离开了客栈。

路上,顾遥因何顾珺道:“四哥,家里人面前你可以随意,在外头,你要不要收敛一二啊?尤其是对方还是女孩子的时候。”

顾珺道:“你是不是傻?对外人,怎可能比对家人好?”

好吧,你对,你大概也要凭实力单身下去了。

进城,报家门,顾遥直接领到了孟善面前。孟善瘦得只剩皮包骨头,躺在榻上,完全不似一年前的风光,就是几个月前,顾遥从京城回来时,也不是这样。

“孟爷爷,怎么了?”

“没事,就是胃口不好。”

孟善勉强露出一笑,安抚惊慌失措的顾遥。顾遥却不信,孟家的厨子一等一的,这个胃口不好,指定是身体出了毛病才是啊!

“爷爷看过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的?孟祖母。”

顾遥被迎进正房没多久,曹家兄妹也到了孟家。明知孟善这会儿身子不适,曹子昂要挂着笑脸,与门子道:“我们是山东海丰曹家的人。得了孟表兄中进士的消息,特来恭贺。”

他的话音方落,远远地来了一批起码的少年。

打头那人,风尘难掩其丽色,那人在阳光下,笑着对后头人说:“孟十一,你可以啊。人还没到,道喜的都上门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绝望希望

郑智先郑世子一步离京,并不是为了别的,只想去孟家打打亲情牌,让孟侯发个话,赶紧把顾家嫁给自己。

去顾家?

不要闹。顾家前面还那么多姐妹,得轮许久才到自家那位啊。再有,顾遥本就没和孟家人共同生活,早嫁晚嫁就那么回事,与人家无碍。顾家就不一样了,不管怎么说,未来岳父总是难以搞定的。

当郑智头头是道地分析过后,郑世子笑骂道:“猪脑子也有灵光的时候啊!”

“大哥就说这样好使不好使吧!”

好使不好使,郑世子也说不好。京城有自己在,弟弟目前这半吊子水平,也帮不上自己,索性点头,放了郑智先行离去。郑夫人胞兄、郑智的亲舅舅,就这么留给了郑世子。

少年得意,一路北上,孟瑄赌郑智不记得孟家大门朝哪开。郑智本来懒得理他的,但孟瑄以十两银子做赌注。一直很壕的郑智,为了十两银子低了头,赌了。

这会儿,他一面愉悦地调侃着孟瑄,一面伸手要银子。

愿赌服输,孟瑄给了银子后,打趣道:“把我家大门记得这么清,是想早日光明正大地喊我十一叔么?”

“知道就好。”

郑智竟然承认,孟瑄下马的动作一僵,脚卡在马背上差点下不来。孟晖带头,推开侍卫,亲自去搭救自己的“十一叔”,把仗势弄得极大。

一行人打打闹闹,曹家兄妹在他们眼里,如同不存在。

曹小七这会儿已经后悔了,后悔自己的闹腾。孟瑄,的确很好。就是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长相,到了方才打头的第一个男子那里,也成了笑话。

那人小巧精致的五官,镶嵌在白皙的面孔上,妖冶得紧。见孟瑄出丑,那人爽朗大笑,洁白的牙齿,使得红唇更加诱人。

这是男子么?简直比女人还要漂亮啊!

郑智察觉到她的视线,不悦望来,没问曹家兄妹,反问孟瑄:“这两位是你们家什么人?看我的眼神太讨厌了!”

曹小七心说,你更讨厌!

听闻有外人,孟瑄丢下侄儿同伴,过来一瞧,发现自己也不认识,便笑问:“二位是?”

曹小七红着脸说不出话,曹子昂看着身材高大、一身贵气的孟瑄,有些羞赧道:“我们是海丰曹家三房的人。听闻十一表兄中了武进士,特来道贺。”

孟瑄挑眉。

比自己到的还早的贺喜人,莫名喜感啊。孟瑄长臂一勾,想把郑智拖下水。郑智文不敌孟瑄,武,倒还是还可以一战的,挣扎间,只听孟瑄道:“你在我家门口呢,还想娶我家的人,还不乖巧点?”

郑智立即放弃挣扎。

孟瑄便指着他对曹家兄妹道:“这位也是武进士,名次比我还靠前呢,你们先贺他才是。”

曹子昂面色便有些不好,因道:“十一表兄说笑了。我们同您是亲戚,同这位公子可没有关系。”

孟贤很长一段时间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继承人的培养,包括山东的亲戚关系。孟晖又是长子,论这方面,比孟瑄这个只要努力不长歪的幼子,强了许多。听了这几句,忙上前道:“两位可是来自海丰明山的曹家?”

曹子昂颔首,因道:“正是。我们是曹家嫡支三房的人,我父亲同故去的侯夫人,是嫡亲表姐弟。”

这么一说,孟瑄也知道人是谁了,立即正色道歉:“曹表弟是吧?多有得罪,我们几个调笑惯了,快请快请。”

一行人进门,自然有人去报给侯夫人、孟侯。结果出来的只有侯夫人,孟瑄听闻父亲病重,立即丢下所有人,撩起一摆,没了踪迹。

顾遥细细地问了孟善的病情,得知他喉咙痛,吞咽有困难时,便知老人家为何突然瘦得如此夸张了。食不下咽,无关食物,是身体出了问题。

伺候孟善的人道:“侯爷这般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最近一个月尤为厉害。也去北京请了御医,开了药也不见起色。孟家子嗣虽多,可在侯爷跟前的并不多。夫人便让人四处送信,能招回几个是几个。”

正说着,孟瑄跑了进来。

孟善在他心中,是神一样的存在。神突然没了力气、没了生气,孟瑄慌了。孟善见到他,艰难地吞咽了下不存在的口水,道:“我儿很出色,父亲为你骄傲。”

孟瑄垂下头,强忍落泪的冲动,带着浓重的鼻音,道:“儿子的本领,都是父亲给的。儿子的骄傲,都是父亲的。”

“不。”

孟善只能说出这一个字了,多余的话,却要孟瑄自己去体会了。

顾遥走上前,问孟善:“孟爷爷可是要说,您有十一个儿子,本领也都给了,但是成才的,就是自己的本事了。十一叔的骄傲,是您的,也是他的,可对?”

孟善点了点头。

孟瑄再也忍不住。

自己不论成功与失败,不论骄傲与失落,父亲都是那样沉稳地屹立在那。在失败时鼓励、成功时劝诫、骄傲时打一棍子、失落时给与光明……

现在,始终屹立的父亲,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自己再也听不到父亲的教诲了吗?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态。

但是孟瑄不想面对,顾遥也不想面对。

意气风发的少年们,默默收起所有的张扬,沉静得像一滩水。绝望的气氛下,顾遥撑不住了,私下找孟瑄、侯夫人几个商议:“身体不舒服,又整日这样的气氛下,弄得心情也不好,什么病都不带好的。我们还是朝气一点,怎么样?”

孟瑄问:“你有什么主意?”

顾遥道:“十一叔各色都不输郑智,却偏武举名次在他之后,您可以和孟爷爷抱怨抱怨,要求在家里比试一番,热闹热闹。”

侯夫人一直比较淡定,这会儿听见这话,便调侃顾遥:“有你这么夸自家人,贬夫婿的么?”

顾遥笑而不语,就问侯夫人:“祖母,你就说行不行吧?”

“行,依你。”

侯夫人真的无所谓,丈夫活着,她能掌控好孟家;没了,她儿子就是新任保定候,她就更没有道理管不好诺大的家了。除此,他们夫妻的共同话题就剩姐姐了。做了一辈子姐姐的影子,侯夫人知道,夫婿离世之际,就是她只做自己之时。

友谊比赛很快开始。鉴于天气,时间定在了早上,顾遥并一众小姑娘围在孟善身旁。

在孟善的示意下,顾遥座在了他的下首。顾遥丝毫不觉有什么,指着下头的郑智和孟瑄,低声道:“孟爷爷,不瞒你说,我一直认为十一叔更厉害。这里头要没点猫腻,我是不信的。您啊,赶紧养好了身子,哪日见着陛下的时候和他说说,武举也很重要啊,可不能这么胡来。”

郑智耳尖,杀气腾腾地看了顾遥一眼。

第二百二十二章 冲个喜吧

“十一叔,对不住了。我会尽力,不是为了证明这个武进士的公正,得叫某个眼睛不好使的,涨涨见识!”

开赛前,郑智如是说道。

孟瑄笑,不介意地笑,还道:“放马过来吧!实话说,叫我十一叔得多得很,不稀罕你这一个呢。”

比赛模仿武举,共分三场。一比策论,二比沙场,三比拳脚。主持比赛的侍卫,宣布规则后,孟瑄鼓励下面的小伙子:“这第一第二名,少不得我们两个拿了。后头的第三名,便是你们的第一名。为了荣誉,加油吧,孩子们!”

热血男儿的吼叫声中,顾遥艰难地在孟善耳畔,无情嘲讽孟瑄:“他已经还是个孩子呢,还喊别个孩子们……这么幼稚的充老大,一看就比不过我家阿智。”

可惜,声音太吵,郑智没听到这句骄傲的小得意。

比赛开始。

曹子昂也上了场,策论便让他挠头。

陛下欲率大军二十万于北京,攻打鞭挞。二十万大军,十八万步兵,骑兵两万。请回答问题,二十万大军,一日粮草几何?北京南侧十省军粮供应如下:山东送粮每次一千石,用时十日;江苏送粮每次两千石,用时三十日;河南……试问,如何安排粮草最为妥当?

工程题,其实并不难。

对曹子昂这种对庶物一窍不通的人来说,起点就是个问题。每人每日进食多少,每匹马一日几餐、一餐几何,这些,曹子昂通通不知。他抬眼望去,发现除了自己,其他人都在奋笔疾书。也就是说,孟家养得这些人,全部识字,并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自己,果然是凑数的。

曹子昂的心情不怎么美妙了。这时,就听坐在上头的顾遥,快速扫完考题,有些意兴阑珊道:“这些都是基本功,如何算得策问!”

另一侧的侯夫人,笑道:“对你来说简单的事,别人未必。永乐八年,陛下打蒙古打到一半停下,便是粮草不济。就像书写是科举的基本功,但是,好些人的字,真的不达标。正如你所言,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东西,基本又必要的东西,便该考。”

闻言,孟善颔首,顾遥立即正色道歉:“祖母说得对。”

侯夫人又对下头的小姑娘们道:“管理庶物也是一样。不要学那些无知的行为,说这些是男子的事什么的。世间事男子都做了,女人只负责生孩子吗?你做得多,才立得稳。”

孟善听得怔住了。

无疑,他的继室是合格的侯夫人,如同她所言,做得多,立得住。儿子照生,家照顾,这就是小王氏。与之相比,妻子天性柔弱,却一直在追随自己,追得极为辛苦。妻子错了,或是自己错了吗?

孟善陷入迷茫。

顾遥却笑着恭维侯夫人:“祖母谦虚了噢!您会的,可不止庶物呢!永乐八年的北征,您就很清楚。可见祖母不仅上的厅堂,下得厨房,还能上得了沙场。”

侯夫人笑道:“净胡扯!缚鸡之力都无,我上什么沙场!”

顾遥下巴一顶,目光前方,底下一溜少年,因道:“他们现在做的,也是沙场一部分啊!并非拿刀砍人的才是战士,只要大家都做自己擅长的,全民皆兵不是空谈!”

远远望着上头侃侃而谈的少女,曹子昂半晌不能言语。自己,或者曹家,真的是太狭隘了,还事不自知那种!

郑智写完答案,抬头便见有人看着自己媳妇忘了下笔。心下不悦,他径自走到那人跟前,瞄了一眼,轻蔑一笑,复又坐了回去。

孟瑄与他挨着,便问:“怎么?”

郑智道:“那小子的字,丑的和聪哥儿有得比。”

好吧。

顾遥作为字如其人的拥护者,不喜欢字丑的。郑智为此,没少花功夫练字。虽然起步晚了些,但不客气地说,郑智的字,不比自己差几分。也是到这一次相见,孟瑄才明白父亲的话。

当年,所有人不看好郑智时,是父亲他老人家下令让自己配合,因为郑智的字好。

“父亲,你在说笑么?”

孟善丝毫不介意幼子的不训,因道:“他的字好的不在其体,而是其形。看似锋利,其实笔笔皆柔。用得好,那四处锋利的刀锋,便是把把利剑,能有极大的威力。看似杂乱无章,其实目的性极强,怎么省力怎么来。他对外表不出彩的顾遥产生了兴趣,那顾遥,就可以是他的目的,只要操作得当。”

事实证明,老人家的话,非常得对。

孟瑄的手,搭在郑智的肩膀上,不敢抬头去看上面的老人。

归来这几日,孟瑄总是这个状态。郑智习以为常,又不愿习以为常,便道:“你这样不合适。”

“嗯。”

孟瑄当然知道,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停顿片刻,郑智忽道:“你说,冲个喜,会不会好一点?”

我去!

你的意图不要太明显啊!孟瑄立即挥开悲伤的情绪,跳起来,冲上头嚷嚷:“父亲,儿子强烈要求和郑智进行第三场比试!”

郑智纳闷地问:“你确定么?我不让你的情况下,三年前你就打不过我了啊!”

无形的藐视啊,顾遥都不忍了啊,挥舞着拳头,叫嚣道:“十一叔,把他打趴下!”

“正有此意!”

孟瑄摩拳擦掌地比划着,上头的孟善,却是忽然开口:“沙盘过后,再比拳脚。”

越级挑战什么的,不存在的。因为,规矩不是这么定的。

顾遥见老人家含笑,便立即附和,继续给孟瑄加油:“十一叔,沙盘就沙盘,把他打得溃不成军!”

正好时间到了,孟晖一边收拾第一场的卷子,一面打趣郑智:“这事,搁我,我忍不了的,必要收拾那丫头一番。”

郑智瞥他,不言语。

沙盘演练开始。

孟瑄气势很惊人,但是郑智更加霸道,有条不紊地霸道着,步步紧逼地霸道。你攻我一个粮仓,我霸占你两个;你赌了我去路,我已悄然又开了一条大道。

顾遥并非什么都不懂的无知之人,她扶着孟善、孟家大姑娘扶着侯夫人,观看了半个时辰的战局后,不禁递上自己崇拜的眼神:“十一叔被逼成这样还不放弃,精神实在可嘉!”

话虽如此,她的眼神却情不自禁地剽向郑智。

郑智察觉到,嘴角上扬的高度,泄露了他的内心,他偏还要说:“我这么厉害,并不是为了叫你高看我!”

第二百二十三章 如愿以偿

郑智的心眼儿比针还小,做事最是细腻不过,失误导致失败这种事,他自己都不允许。是以,沙盘演练,孟瑄毫无意外地输掉了比试。

第三场的比试定在了下午。

午饭过后,孟善顾不上休息,不能说话,他便手书,将孟瑄上午沙盘的问题一一指出。与郑智再次对弈,上演了一出姜是老得辣的操作。郑智所有的勇猛霸道,到他那里,全成了有备而来。

虽说有观战事先想好对策的嫌疑,但二人比拼的过程中,郑智也在不停地变换自己的攻守模式,孟善需要进行的细节调整极多。

是的,细节。

郑智用胆大和心细,赢了孟瑄;孟善随即用了无拘和更加仔细的谨慎,告诉孟瑄,怎样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前提是,你要比对方还要强悍,还要仔细。

手书末尾,孟善笑了笑,忍着喉咙不适,感慨道:“郑世子比我会教人。”

郑世子之于郑智,绝对比孟善之于孟瑄还要重要。听到郑世子被夸,郑智比自己被夸还要开心。不过,他谨记郑世子教诲,面对长者,一定要谦逊,便道:“大哥只教了我一个,一路摸爬滚打的,不及侯爷不疾不徐地教了众生。”

孟善笑。

见郑智眼睛眨巴眨巴地,似有话说,孟善便问:“何事?”

“咳咳。”

“你闭嘴!”

郑智才咳了两声,孟瑄怕他说出冲喜这种讨厌的话,立即出言让他闭嘴。郑智却依然道了实话:“侯爷,我都老大不小了,还没个媳妇。”

孟善笑得更欢了,却没开口,在纸上落字:“我不是给了你个媳妇?若论年纪,十一马上及冠了都不急,你急什么?”

郑智毫不犹豫道:“他没人爱,我不一样了!”

孟瑄哪忍得了这个,怒道:“遥遥现在更看好我!”

郑智牙尖嘴利反驳:“她最心善,不过看你可怜,哄哄你开心。”

孟瑄道:“她心善不假,但她打小就是个老实孩子,最不喜说假话的!”

郑智无言以对。

是的,顾遥不说假话。所以,顾遥口里说孟瑄好,他就知道她是真的这么认为的。真是气人啊,我在你面前伏低做小,倒让你觉得我不及别人了。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孟瑄忽觉脑门一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上午淘汰了泰半的人,待到下午,比武场上只剩二十号人。上午便输掉的人,除了曹子昂这种新人,需要疗伤,其他人已默默坐到场外,观看下午的比拼。

没有午休的孟善,没撑到下午的比赛,直接休息去了。临睡前,他特意嘱咐顾遥去看下午的比赛。顾遥起初不解,当比试的最后一场,看到孟瑄被郑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时,她才开始怀疑自己眼睛出现了问题。

“十一叔,你怎么这么弱啊!”

快被打吐血的孟瑄,叫这一句给弄吐血了,笑骂了句“蠢丫头”,便举手认输。

侯夫人这才让人去给孟瑄收拾。

作为狠心的母亲,只要儿子不认输,哪怕浑身是血,她也会残忍地、坚强地看下去。直到儿子认输,来找自己,她再默默给儿子擦药。

郑智虽说受伤较少,但是拳脚无眼,嘴角、脸上、臂膀都有血丝。他自小到大,其他的都是娇生惯养,除了伤口。因为郑世子说,什么事都可以别人代劳,伤口,是要自己收拾的。

他懒得给自己收拾,其实,已经很久没受过伤了。

这一次是意外。

动了动生疼的胳膊,郑智才要往休息区走,被顾遥叫住了。

“郑智,等等我。”

顾遥很快从孟瑄旁边扒拉一堆东西,跟了上来,笑道:“走吧,我给你收拾。”

寒香忙道:“还是奴婢来吧。”

青山一面把准备好的药膏丢给顾遥,一面去呵斥寒香:“我们什么身份,三爷是我们能碰的么?”

顾遥好想骂娘。

她不过是看郑智那样也挺惨的,又没娘在,自己少不得充当一二了。结果让这俩货一嚷嚷,仿佛俩人真有什么事似的。看出她的动摇,郑智抿了抿薄薄的嘴唇,问:“你怕了?”

“别啰嗦,赶快坐那。”

大庭广众之下的,怕个啥?树荫下,顾遥就着清盐水,仔细温柔地给郑智清洗伤口,画面温馨而美好。两人已定亲,这样虽有些不害臊,但是,真的让人很羡慕啊。

“哎呦,想媳妇了。”

“哎呦,想娶媳妇了。”

听着这些声音,对着男性荷尔蒙过剩的郑智,虽然顾遥很努力地将精神全部投入到清洗伤口上去,但是,方巾下有力结实的臂膀,还有郑智那露骨的眼神,真的让人吃不消啊。

顾遥挺心动来着。

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如今这副身体,还不满十五岁。例假倒是来了,但是身高还在长,胸部也在持续发育,完全还是幼苗一颗!

“再这么看我,不管你了!”

顾遥气鼓鼓地说道,手下发力。疼痛唤醒了痴迷的郑智,少年看着粉扑扑的少女,再看那些打量的目光,醋意横生。在顾遥的惊呼声中,把人丢到自己的阴影里,护住。

“郑三爷,太小气了吧!”

“就是就是。”

“就小气了!不服来打!”郑智怒吼。

孟善醒来,瞧见这打打闹闹的画面,仿佛回到了自己年少的时光。看着树荫下的少男少女,孟善对迎面走来的侯夫人道:“他们,不合规矩吧。”

侯夫人知道他说的是谁,便笑道:“大庭广众的,也没做什么,不过是救死扶伤罢了。北疆战场上,还缺得了这样的画面?”

是的,辽东全民皆兵,关键时刻,女人也能上城墙;女人做医者,更是多不胜数。

孟善不是那小气之人,他是要说:“冲个喜,如何?”

这是老人家深思熟虑的。

他怕自己时日无多,怕耽误了孩子们的亲事。他也多活一段,看更多孩子的欢乐。不管冲喜好不好使,他愿意一试。在亲事已定的情况下,冲喜无害处。

“不独他们,其他定了亲的,也都一并把亲事办了吧。”

孟善如是道。

这样一来,冲喜若不成功,就不是一家的事;冲喜成功,好处是大家的。哪怕身体遭受巨变,老人家还在习惯性地筹谋,深入骨髓的计算。

所以子嗣提前成亲,这可不是小事,侯夫人认真思索了一番,颔首。

自这日起,保定候府每天不知派多少人出门送信,顾家、郑家自然都收到了消息。而,本身就在孟家的顾遥和郑智,对此却一无所知,直到曹子昂登门。

第二百二十四章 小小请求

郑智来找孟瑄说归家之事,却听到了一件危言耸听的事,当即阴森森地瞧着曹子昂,厉声喝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啊”了声,受到惊吓的曹子昂,磕磕绊绊地、掐头去尾,又把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还请孟表兄见谅,实在是这冲喜来得太快,子昂来不及和家里说,才自己为自己提亲。顾兄人不知哪里去了,实在无法,子昂才找孟表兄说的。”

在孟家明确说“孟瑄的亲事完全由他自己做主,他说不娶亲便不娶亲”这种任性的话后,哪怕曹小七比仙女还仙,他们曹家也捞不到孟瑄这个女婿。

不能嫁妹妹,两家联姻的另一个思路,便是娶孟家女。

然而,同一代的没有女子,隔代的,世子的大还在襁褓中,就是曹子昂愿意等,孟家到时候也嫌他老了好么?其他在世子之上的六位老爷,再怎么厉害,也是庶子。

庶出的嫡出,和顾遥这种嫡出的庶出,说不出哪个更好。顾遥和孟家上下关系不错,自己又对她有好感,这个两代人,又不是那么精准,自己为何不努力一把呢?

想着来之前父母交代的“全权做主”,曹子昂思前想后,三思再三思,行动了。找了整整一日的顾珺,才打听到一个惊人的结果——顾珺在孟家连夜都没过,直接带着小厮出门了。

哪有这样当人哥哥的啊!

曹子昂再吐槽也没用。提亲不能和姑娘家自己提,亲哥哥又找不到,他只好来找孟家的长辈。孟侯爷身子不便,等闲之人不得打扰,世子爷、大老爷都是昨日才到的,他就更不熟了。捋了一圈,只好来找和顾遥、和他自己都比较熟悉的孟瑄。

在他之前,郑智已到了大半天,他来和孟瑄道别,这才有了眼下这一出。

郑智呢,完全不在乎冲喜啊什么的字眼,见曹子昂罗里吧嗦没说到重点,不耐地确认了一次自己想知道的:“我方才听见你说,想娶顾姑娘?”

曹子昂晕乎乎点头。

孟瑄按住郑智,问曹子昂:“你天天在孟家待着,就没听见什么风声吗?”

曹子昂答是不合适,答不是也不合适,犹豫再三,少年觉得实话实说:“听到了。”

“孟十一,听见了吗?他知道还来找你说这个,你要是拦我,我连你一起打!”

孟瑄忍笑,道:“一家有女百家求,极其平常自然的事,你恼什么!”

眼看就要挨打,曹子昂忽然脑袋极为灵通,他惊讶地看着郑智,疑惑道:“郑三爷莫非也想娶顾姑娘?您这身份,顾姑娘只能做妾了。于心何忍啊!”

这表弟太蠢了!

郑智的出身多敏感啊,孟瑄听不下去了,立即道:“看来表弟是没听到风声了。顾五已经定给了郑三爷,你当着他的面求娶他的未婚妻,他不打你才怪。”

“啊?”

曹子昂傻眼。原来,忙活半天,他反复思量了个没意义的事?不说这亲事是否已定下,就是没定下,这郑智虽然女里女气,但是本身有本领,身世又好,自己如何同人家争?

打发走了失魂落魄的曹子昂,郑智怒道:“我本来打算自己走的,现在看来,顾遥也要一并带走!”

孟瑄拒绝:“顾四爷从她那拿了银子就出门了,至今未归。你带了她走,孤男寡女不说,顾四爷回来跟我要人,我如何说?”

“她身边还有一个丫鬟一个老妈子,怎就孤男寡女了?至于顾四,丢下妹妹一个人玩去,这样的哥哥回去挨顿骂再合适不过了。”郑智理所当然地说道。

孟瑄说不过他,便提了潜在的危险:“顾遥就这么跟你回去了,顾家要是不同意提前成亲,你如何是好?”

郑智冷笑:“她这么跟我回去了,必同意提前成亲才是!”

这货怎么都有理啊,孟瑄便道:“那你等着。秋溟,去叫顾五过来。”

顾遥很快就到了。

孟善这几日进食多了些,虽还瘦着,但是精神略强了许多,孟家上下,包括孟瑄都开怀了不少。顾遥自然也开心,她雀跃地溜进正堂,问秋溟:“我喜欢吃什么知道吧?快快准备起来。”

秋溟沉默了下,道:“小的给姑娘备茶水。”

茶水,不是茶点,顾遥佯装发怒,在看到寒着脸的郑智后,立即转怒为笑,狗腿地问郑智:“谁惹你了,说出来,我揍得他爹都认不出他来。”

“我用得着你替我揍人?还不快进来,秋溟也是男的,不知道吗?和他有说有笑的,你是怎么想的?”

郑智劈头盖脸的一顿说,说得顾遥不停地眨眼,求助于孟瑄。

孟瑄咳了咳,问:“曹子昂是谁,知道吗?”

顾遥知道孟瑄让她说不知道,可问题是,自己知道啊……不喜欢说谎的顾遥,点了点头。孟瑄一副“神仙也救不了你”的表情,无辜地看着顾遥。

“来时路上遇到的,他和他那个妹妹,都不招人待见。”

呼……

这求生能力,真可以,孟瑄悄悄得竖起了大拇指。

郑智听出她对那个曹什么什么的真无感,气才消了三分,剩下那七分,他必须维持住,拿来和顾遥谈判。端着不悦的架子,郑智道:“刚才人家当着我的面,和孟瑄求娶你,很开心是不?”

“嗯?莫不是个傻子吧,怎能给自己求亲?要是能给自己求亲,我十年前就求着嫁给你了!”承受无妄之灾的顾遥,拼命灭火。

但是,夸张过了火,十年前,郑智冷哼:“十年前,我们俩还不认识!”

顾遥“呵呵呵”尴尬地笑着。

郑智直接道出自己的本意:“我明日便要回顺天,你跟我一起走。”

“四哥还没回来呢。”

从这句开始,孟瑄所提过的问题,顾遥又说了一遍,结局可想而知。

郑智就坚定一条:“省得你再去外面给我拈花惹草!”

说到这个,顾遥不知道长相平凡的自己,怎就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桃花,反倒是郑智这种绝色,怎没人看上呢?啊呸,夸不得夸不得。没苍蝇蚊子,再好不过了。

哎,好吧,不是多大点事,一起回就一起回吧。

顾遥最后道:“我去和孟爷爷说一声。”

孟善留她住了半个月,似乎很满足了,笑着撵人走,还道:“这么能吃,再养下去,孟家要揭不开锅了。”

顾遥却不把这句当玩笑话,真心道:“那我下次带着口粮过来。”

郑智定下规程,顾遥这边只得连夜收拾东西。临行前,孟瑄提了个小小的要求:“婚事若是真能提前,孟家必出一份嫁妆的,能否来孟家过对月?”

郑智没意见,看着顾遥,顾遥毫不犹豫地道:“好。”

第二百二十五章 婚前协议

顺天府到保定府,与保定府到顺天府的距离是一样长短。快马加鞭两三日,足以。郑智却不配合,才出城,就说太阳大要休息。

“你进马车,我骑马!”

“晒你还不如晒我呢!晚半日回去又没差,你那么急做什么?”

这倒也是实话,顾遥便由着他进了客栈。

结果,不出一盏茶功夫,顾遥就不淡定了。郑智定了两间上房!中午小憩而已,用得着花一天的房钱么!强忍打死郑智的冲动,顾遥黑着脸进了其中一间,并平静对郑智道:“你跟我进来。”

没发现郑智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不仅顾遥没法发现,外头寒香、玉娘也不曾在发现。目送二人进去后,玉娘急得直转,口呼:“这可如何是好!”

寒香实话实说:“一两个时辰的事,就要花二两银子,太浪费了,肯定要管管的。”

说着,寒香瞄了青山一眼。不管顾遥几时嫁给郑智,青山回去便娶寒香,这是定下来的事。所以,出了孟家大门,青山就笑得贱贱的。

听了这话,人精儿一般的青山立即表忠心:“我是一文钱都不乱花的。”

寒香傲娇地转头,仔细盯着房门,试图想听到一些什么,只能是徒劳。一两银子的屋子,绝对够大。除了卧房,还有一个小厅堂。厅堂上首两张椅子,顾遥随意坐在次席上,随即像个主人一样,指着另一个,对郑智道:“坐吧。”

郑智摸了摸鼻子,很是乖巧道:“我站着吧。”

“仰头看你我累得慌,坐!”顾遥凶巴巴地说完,待郑智落座后,又道,“我一直认为银子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只要有银子。但我一直嫌银子沉,选择了放弃,你懂吧?”

我不花,也不喜欢赚。

“你傻呗。”

说完,郑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但书。顾遥接过,未开始看,便听郑智道:“要成亲了,我用你的银子必须要还的。本来可以和大哥他们要的,但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后,也没脸开这个口了。怎么办呢?我想了想,就写了这个给你,你觉得如何?”

顾遥手里的纸,真的有千金重。千金,四千两白银,这纸上却是五千两的承诺。一句承诺,五千两,顾遥买得很开心。

郑智以五千两婚前财产,许下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他记着用自己的银子,他记得自己想要的承诺,在这一刻,主动给出。

郑智起身,走到顾遥面前,伸手,替她抹去脸颊的泪痕,认真道:“我说过了,你想要的,只要我能给,我都给。”

思量许久,又付出了让人心酸的代价,郑智很想要些好处。所以,他一边说一边招手,示意顾遥来自己的怀抱。顾遥看罢抬头,便是他期待的目光,和结实的长臂。

我会给你你想要的。

真正懂了这句,先前所有的不满,所有的不开心,在这一刻,全部化为乌有。好听的话,要配合做的事才能让人信服。顾遥再也撑不住,在眼泪掉得更凶之前,先把纸折叠好,收进自己的香囊后,再扑到郑智怀里,任开心的泪水滑落。

得偿所愿的郑智,搂着人还不忘嫌弃:“就这一次啊,眼泪鼻涕多脏啊,就这么弄衣服上了。一会儿还得唤,让人误会。”

顾遥又气又无奈,只好顺手捶了他两下。

夏日里,两人的衣服都不厚实。小笼包虽小,也有肉啊。随着顾遥打人的动作,两只小笼包,不停地撞击着郑智结实的胸膛。

真是太热了。

郑智悄悄退后了些许身子。

顾遥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哭够了后,又坐了回去,拿出郑智的承诺书继续看,还念念有词道:“有钱挺好,挺好。”

郑智看着空空如也的怀抱,心里空落落的。可你要他再把人逮回来,他怕自己承受不住啊。听见顾遥这话,立即反驳:“钱?不应该是银子么?”

并不是故意刁难,只是想转移注意力。

“钱也可以,千万贯钱,不输银子!”

“你们女人不动脑子么?千万贯钱得多少?给你盖几间屋子才能存下?”

顾遥纯属说漏嘴,便懒得跟他掰扯这点小事。想着二两银子既然已经花了,那就要够本啊,便道:“快些休息,下晌可以赶路。”

郑智眼前一亮,问:“你陪我?”

顾遥立即警惕地看着他,哑声道:“你,不要想太多。即便真的提前成婚,鉴于我还是株幼苗,劳烦您再等几年吧。”

幼苗?几年?顾遥,你莫不是逗我呢?怎么可能。

郑智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在他看来,顾遥这么好哄,他忍到新婚夜出手,已经很不容易了。

顾遥不知他想法,也不提走了,走到不大的案前,研磨。

“你要做什么?”

“再补一份承诺。我年满十八周岁,不,十六周岁吧,十六周岁之前不能,不能——你懂的。”

郑智把砚台一把推开,正色道:“不用忙活了,不可能。”

顾遥:……

忍了又忍,念在郑智比较讲究的份上,她说:“我还小,你又说只要我要,你都给。”

小,那得看多小,顾遥没小到郑智下不去手的份上。而且,这种小,还容易让人想歪。郑智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指着床问顾遥:“你确定要在这种情况下,和我谈论这个问题?负责地说,再说下去,新婚夜就不好办了。”

对郑智来说,这不是威胁,是事实。

顾遥呢,不信他会这么禽兽。但万一呢,万一这货真的禽兽不如呢?防狼一样防着郑智,顾遥不动声色地后退,暗暗发誓,不能同郑智单独相处了。至于同房的问题,嫁过去之后慢慢再说。

摸到门口的顾遥,闪身出去,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

溜了。

溜什么溜,根本就是郑智故意放的。鉴于顾遥方才愚蠢的防备,郑智已经知道,自己必须要准备一些事,才能顺利小登科。

两个月后,顾遥躺在郑智怀抱里哭泣的时候,才知道今日的自己多么愚蠢。

青山看着满面喜色的女主人离开,进屋后,忍不住彩虹屁一番,屁得郑智都没兴趣听了。接下来的一路,顾遥都没给郑智贴身的机会。

这让郑智更加了解她的防备。如同猎人与猎物,这样才更有意思。望着顾遥直奔家门的身影,郑智笑得极为开怀。

六月二十七,顾郑两家开始议亲。

武安侯郑亨自认是孟善的徒弟,百分百同意他的决定;顾家,京城一番忙活加掉血,老爷子只给大爷顾琛弄了个世袭的百户。老爷子正急着呢,能和郑家成为正式姻亲,他比哪个都着急,操着年迈的身躯,积极主动的给孙女筹办婚事。

一切从简的婚事。

第二百二十六章 如此陪嫁

顾遥的嫁妆,顾老爷子非常慎重地开了个家庭会议。

老人家说:“这桩亲事本来就门不当户不对的,高攀不上郑家。就不必打肿脸充胖子了,我的意思,让郑家四千两下聘。孟侯爷那头补一千两的嫁妆,顾家也出一千两。丫头,当年你姑姑出嫁,也没这个数呢。”

你把姑姑过继出去了,嫁妆几乎是张家出的,感慨个啥!

顾遥没吐槽这个,只问老爷子:“祖父,大姐姐出嫁,公账陪嫁多少?”

原本无精打采的大老爷,听到这问话,立即跳起来:“爹,你瞅瞅,侄女都知道要给谨儿陪嫁!”

老爷子恨声道:“她做出这等丑事,不打死她已是开恩了,还给什么陪嫁!”

大老爷暴怒:“你就是小气,就是偏心眼,孙子是人,孙女就不是人了?”

这么大岁数了,还被儿子吼,老爷子贼拉不开心,更讨厌顾谨了,因道:“你不是给她陪嫁了吗?一个私德败坏的丫头,你要我把家底都给她陪嫁走吗?”

顾遥冷冷地看着这对父子,再看看一旁默默无语的父亲,完全置身事外的大伯母,她忽然懂了为何祖母不归家、嫡母以伺候婆婆为由,留在了京城。

悄悄靠近顾同知,顾遥道:“爹,大姐没要公中陪嫁,我也不要吧。”

她不要,就意味着二房三个姑娘都不要。顾同知要慎重考虑的,想了想,他说:“还是要吧,嫁妆多一点,便多一些立身的根本。像你祖母,若非陪嫁丰厚,日子怎会如此自在?爹又哪来的银子养你们?”

顾遥咧嘴,笑意不达眼底,她说:“相信我,爹,这会儿收了一千两,他日要还更多的。”

顾同知哑然半晌,最终点了点头,起身,对争吵中的二位道:“父亲、大哥,莫争了。家里因买这宅子,缓了这几年才送快些。若把银钱都哪来给姑娘们陪嫁,哪还有钱给小子们娶媳妇用?何况,大哥就谨儿这么一个姑娘,都没要公中陪嫁。我又有三个闺女,珍儿还是嫡出的,很大的一笔银子的。”

大老爷立即道:“对,该这样。”

老爷子则道:“五丫头是特殊,老三和老四,怎么能和她一样?”

那就更不能要你的银子了!顾同知立即坚定道:“父亲这么说,五丫头的就更不能要了。她特殊,也是庶女,怎能压过嫡出的姐姐?规矩就是规矩,顾家的规矩家业是给嫡长的男丁,就要遵守。”

老爷子说不出反对的话。

若是反对了,那家业为何要给嫡长呢?

方氏窥了顾同知一眼,不得不起身支持他:“老太爷,我说句,可行?”

顾家议事之际,女子可参加,但几乎不用张口。方氏是宗妇,老爷子少不得要给点面子,便道:“你说。”

方氏笑道:“二弟说的是,规矩定下了便要遵守。可规矩之外还有人情,公中不出银子无碍。我这个做伯母的,又没个亲闺女,很喜欢遥遥这孩子,少不得要添一二给她做嫁妆了。”

这主意好!

老爷子便道:“便是这个理。老二,闺女是你的,嫁妆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个结果,顾遥不算满意,但比直接从公中拿钱已经好多了,遂冲顾同知点了点头。顾同知便应下老爷子的话,准备回去和顾遥说嫁妆的事,哪知老爷子问了句:“你准备给多少嫁妆?”

顾同知只得道:“先前珩哥儿母亲在时,我们已经商议过了。遥遥这桩亲事极好,少些银钱也无碍,是以,她和迎迎一样,都是二百两的钱备东西,外加二百亩中田。”

除了田产,二房在宛平县署旁边、怀化寺的那处宅子,却是要在老太爷百年后,二房集体搬过去的,便哪个都不给,包括顾同知偏疼的顾遥在内。

二房原本就没准备公中出闺女的嫁妆,这些,是顾同知和小李氏、老夫人早就商定的。

且说老爷子听完次子的话,嘴里一阵嘀咕,大意是:“顺天府一年一季,产量摆那,二百亩的中田,也不过五六百两。加上其他必备物品,合计不过千的陪嫁。但加上再私下补点,依旧可以要两千两的聘礼。”

算明白后,老人家便不吱声了。

结果,郑家万两银子下聘!

媒人更惊人,顺天知府路确。

顾老爷子不知如何是好之际,路知府发话了:“郑侯还有言,顾家不需按聘礼准备嫁妆。三爷的身份,如今人尽皆知。郑家将来的家业是不分给他了,这聘礼,便是侯爷与世子商议过后,给郑三爷的私银。是以,顾家只要不昧下银子即可。”

顾老爷子、顾同知虽明白,到底心底也不得劲。男压女一头的,男方出了一万,他们给不了五千,四千也得有吧。现在这两千,都是硬凑的。

路知府将二人神色看在眼里,又笑道:“倒也不必担忧太多。你们知道的,我统共就一个儿子。夫人虽认了个义女,到底也远了些。内人稍后就到,她那里有姚家姑娘给令爱的些许嫁妆,也能找补一二。”

不过是添妆,那能有几个银钱?

如是作想的老爷子,在看到路夫人送来的东西时,老脸火辣辣的。

来看看这些添妆的吧。

孟家给顾遥出了千两左右的金银首饰,整整两匣子,外带两幅名画;路夫人添了府衙北的三进的小宅子一座,地段虽不怎么好,也值千八百的银子;姚飞飞则是把顺天府那个启蒙书店,直接送给了顾遥;宋海棠把她在怀柔占下的山地,分了顾遥二百亩。

路夫人将东西交给负责操办顾遥婚事的方氏时,笑道:“我们都是俗人,图实惠为主,大太太莫道我们俗气。”

大老爷身为庶民,顾琛又还不到给母亲请封诰命的级别,方氏只得被称为一声太太。称呼是小事,就是这添妆的,都比顾家自己丰厚,方氏也有些赧颜。

顾遥呢,看过宋海棠和姚飞飞的信后,收下了两人的添妆,却不肯要路夫人的。

路夫人不干,因问:“她们的要的,我的怎么就不收了呢?”

这还用说嘛?

不过,既然你想听,我就说给你听。

“先说海棠吧。夫人知道的,我们相识于幼时,私交也好。这二百亩山地,是宋海棠一早就准备好的,托何婆婆给我的。她给了我这些还不算,她的婆家包了两千只喜饼的活儿,娘家包了装赏钱的荷包一百只,我都收了。这是我与两家、与海棠的情分。”

宋海棠那份的山地二百亩,本就值不了多少银钱。两家又是这样的情分,路夫人只得点头,道:“那收得。你与飞飞可没这样的情分,怎收她的?”

顾遥不答,只把手里的信,递给了路夫人。

第二百二十七章 我曾梦见

姚飞飞给的,并不是添妆,只是刚好碰上了顾遥出嫁。

离开京城前,顾遥几个在长江恰遇郑世子,不仅仅是玩,还去了姚飞飞的婆家一趟。顾遥是同知的女儿,宋海棠是举人的妻子,这样的身份,在江北农家,也很够看。

当时,姚父也去了。看到那样的一幕,姚父才知道族长为何强迫自己来认闺女。

他闺女从自己嫁农夫开始,由商户变成农家,再和管家保持密切关系,这是能耐。可惜,是个女儿。带着这样的遗憾,姚父厚着脸皮认回了姚飞飞,又补了姚飞飞嫁妆。

姚飞飞不是被钱收买,二十她上一辈没得到的母爱,姨娘全给她了,她想要那份母爱。对父亲,她就没这感觉了,便有些不冷不热。姚父见姚飞飞区别对待,只和生母亲昵,努力思索许久,认识到问他,便又把姚飞飞当年弄出来的启蒙书店,还给了她。

其实是还给了顾遥、宋海棠、姚飞飞三个。

启蒙书店,在顺天府的店面并不大,收益也一般。姚飞飞与宋海棠商议过后,把顺天府的店面直接丢给了顾遥。相当于京城的是总店,顺天府的是加盟模式,由顾遥自负盈亏。京城那边的总店,撤出顾遥的所有收益。

如果顾遥同意,在协议上落下自己的大名,再到铺头去操作一番,就可以了。

路夫人看完,低声道:“这个,你若收了,便吃亏了呢。”

是的,吃亏。

北京是将来的帝都,那铺子会涨价。但若是想达到金陵铺子的效果,没个百八十年是不可能的。在顾遥她们有生之年,只怕都是亏的。因为现在的京城,即便不做京城了,地段并人流,也少不了多少的。

顾遥却很知足,还道:“这个最初我只出了少部分的力,能得一个铺面,已经是赚了的。但总归也出过力的,姚飞飞这份不是添妆的添妆,我收得。夫人,对否?”

路夫人还是点头。

路遥笑道:“不是故意不收夫人的东西,实在是太贵重了,收不得。若是夫人添个金银首饰,我绝不推辞。”

二人说话的时候,方氏一直在。

看到那么多人对顾遥这么好,她佩服的同时,主要是羡慕,羡慕到有些嫉妒。路夫人本想说些私密话的,但是方氏这般模样,她实在不好多说。

犹豫许久,眼看拖不住的时候,路夫人抬头,看向顾遥,眼睛拼命地眨啊眨,强忍泪意后,开口,道:“丫头,我一直做一个梦,梦见自己生了个女儿。和姚飞飞说话,我觉得很亲近,就认下她做义女。可我还是做那个梦,梦见自己的女儿。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不做这个梦的吗?”

“在见过你之后。”

说完,豆大的泪珠儿,从路夫人脸上滑落。她最开始没有意识到,等意识到这个情况后,顾家已经阖家搬至顺天府,顾遥甚少出门。或者,甚少像小时候那样,常去路家了。因为不得见,路夫人才反复思量,认为顾遥才是最可能的那一个。

有些事,不想则已,越想越像。

如果这是真的,她愿意给顾遥很多很多东西。但是,最想给的,是给顾遥一个家,一个完整的家。她已经给不了,那么,就给宅子吧。

路夫人如是作想。

方氏被她忽如其来的脆弱给吓住了,慌忙上前规劝,又是让人打水又是掏帕子的,好一通忙活,还道:“闺女嘛,我也没有,哪就像路夫人这样了!”

顾遥则静立一侧,默默不能语。

待路夫人安静下来后,顾遥已带笑规劝路夫人:“大伯母说的极是,这些都是夫人想的。梦和现实是相反的,夫人是太想要个闺女才这般的。您这么喜欢女孩子,将来,我六妹妹可是有福气了。”

不知怎的,路夫人的心,忽然特别特别地痛,痛得她痛苦地呢喃着:“真是梦吗?是梦,我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小小的人儿,抱着我的脖子,不停地问,妈妈你喜欢我吗?”

顾遥强忍冲动,明知故问:“妈妈?怎会这么称呼您?”

方氏附和。

路夫人忽然愤怒起身,厉声道:“你们可以不信,但我知道,那不单单是梦!她叫糖糖,笑起来很甜,甜甜的糖糖。”

方氏、顾遥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厉色,吓得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气氛为之一窒。

路夫人的婢女慌忙离去,不一会儿,路知府赶到,方氏赶紧躲进屏风后。方氏离开前,不忘把傻掉的顾遥拖走。屏风前头,路知府安慰路夫人:“是,你没错,他们都不知道你,我懂的。”

顾遥心说,你懂个屁。

却听路知府道:“我们的糖糖最是可爱的,我知道的。你不知道的是,她也可倔强了,她十八岁就能……算了算了,你想给顾遥宅子,我们就给她宅子,我们不难受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你。”

屏风后,方氏忍了许久,忍到那两口子离开,才对身边气青脸的顾遥道:“给你东西你收着就是,气成这样做什么?这些年了,我第一次见你气成这样。”

能不气么!

顾遥来大明许久了,也没少去府衙,但是,和路知府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说话就更少了。方才路知府的话,看似宛平话。但是,时下的宛平话,与后世的北京话还是不大相同的。

凡事,不禁思量。

因为路确这对夫妻是纯一夫一妻,也是小人物崛起的典范。哪怕他们离开京城多年,关于他们的传言,依旧存在,版本还不少。

其中一个是,路确出身平凡、三十岁前娶妻三任,皆是撑不过五年之数,且没一个妻子留下子嗣。直到三十二岁那年,路确会试再次落榜。年过而立,一无所有的中年人“不慎”落水,被渔家女所救。醒来后,娶渔家女,发愤图强,三年后金榜题名,开始了开挂的人生。

听那些妇人八卦时,顾遥还说路确那是厚积薄发,路夫人这个救人一命的人,也是好人有好报。

可如果,如果,如果后来的路确,换了人呢?

前世,她借着考大学的机会“离家出走”时,正是十八岁。她的乳名,叫糖糖。顾遥很不喜欢这个假设,这个假设很不可思议,很荒唐。

但,凡事皆由因由。

顾遥曾经想过自己来大明的意义,想了很多,都被一一排除。如果,如果姓路的和他妻子,刚好是自己前世的父母。那么,她是来大明,就是为了阖家团圆?

笑。

就算是,我、也、不、稀、罕!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天壤之别

路家夫妻离开后,顾遥气了好些日子,这让顾同知很为难。路确是他的上司,非要塞座价值不菲的宅子给他闺女做陪嫁,他傻了才不收;可是,闺女很生气啊,谈不上死活不要,但一说收下那宅子,就没个好脸。

老爷子也没个好脸。

是没脸。

这些人,一个个的都要做什么啊!那个蒙学馆的袁方,虽说也是旧识了,也是打小教顾遥的主儿。但是,你添了两本有价无市的古籍做陪嫁,比孟善还狠啊!

古籍,绝对可以当传家宝了,老爷子都想昧下来的说。

每个人心里都不太顺畅中,中秋佳节即将到来,小李氏带着儿女赶了回来。这下,心里不畅快的人,又添了个,小李氏是也。

顾遥的陪嫁东一算西一算的,小五千两,这和小李氏预计给顾珍的陪嫁差不多。但是考虑到一般人家娶儿媳妇不会下聘万两,她是准备明面陪嫁一两千。下剩的,都给顾珍做私房的。所以,明面上,肯定是顾遥的嫁妆最好看,也最实惠。

小李氏这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再一回头,见傻闺女正大喇喇地和顾遥说自己的亲事……心里更憋屈了。

顾珍兴致勃勃地和顾遥说自己的未婚夫。

“詹事府虽然也是辅佐太子的,但没有东宫属臣亲近的。杨旦他爹是东宫辅臣太子先马呢!”

顾遥不禁扶额,道:“亲姐姐,重点是姐夫如何啊!”

“还不是!再乱叫,看我不打你!”顾珍红着脸嗔了一口。

顾遥明知故问:“嗯?乱叫什么?”

顾珍决定不在这事上与顾遥纠缠,实在是,脸皮没她厚。

“杨旦行三,跟咱们同年,他年头,你年尾的。虽是幼子,可前头两个哥哥都不在了,相当于独子,还是永乐十年的秀才。白白净净的,说话不急不躁的,很温和。”

顾珍要说有啥遗憾,那便是肤色有些暗。再听她点出杨旦肤白,顾遥忍不住问:“姐夫比你还白的话……可以么?”

“再叫姐夫我真打你啊!”

“不叫姐夫,叫个啥?你以为我愿意叫个少年作姐夫么!”顾遥一脸委屈地说道。

“比他白的能有几个?怕什么!”横完了,顾珍气息一转,失落道,“杨家相中我,不为别的,我娘好生养啊。他们都言闺女随娘,杨家对我寄予厚望,懂么!厚望!这个缘故,让我十分不得劲。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杨旦总是笑眯眯地,说话又温柔,让人很舒心啊!”

顾遥忍不住腹诽:喂,姐姐,你还差点被秦二忽悠了呢,你的好感,很不靠谱啊。思及此,顾遥问身边一直静静听着的顾迎:“她和那杨姐夫见过几次?”

顾珍听了这个称呼,抬手拍人。顾遥躲闪中,只听顾迎道:“就一次啊,会亲那次。”

我去,这个不能忍啊,顾遥站定,正色与顾珍道:“是不是傻?那种情况,傻子都知道笑眯眯地、和和气气地说话。就凭这个,你就——倒不是说这样不可以,只是别抱特别高的希望,万一他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你又打算怎办?你现在想想,若他将来真的是一如初见,便是赚了;不是,你也有所准备才好。”

顾珍抿嘴笑道:“瞧你,急个甚?我们又不似你一般,马上就出嫁了。”

她是奔着打趣去的,结果,顾遥长叹一声,落回座上,道:“是啊,我马上就出嫁了,不就见不到你们了吗?实话说,在一起时,我总嫌四姐话少,你又傻傻的。到了这会儿才发觉,这辈子吧,能和你们做姐妹,也是福分。”

“这辈子?你这话说的,好像你是老大似的,我可不依的。你回头和郑三爷——”

“妹夫。”顾遥打断。

“嗯?”迟疑了片刻,顾珍才懂顾遥什么个意思,顺手又拍她一巴掌,笑道,“臭丫头。好吧,妹夫就妹夫。你回头和他商议下,保定府住一个月,顾家住一个月,统共住俩月的对月,可好?”

这事不太容易啊。

她和郑智的亲事,紧吧紧巴地,九月里成亲,十月去保定府,十一月再回娘家过,赶到年底再回郑家的时候就过年了。结果,她两眼一抹黑,合适吗?

顾珍见她不应,嫩黄的小手“啪”的一声,差点打飞桌子上的茶碗。顾遥抬头看去,见小姑娘气呼呼地,指着自己道:“你个窝里横的!就见会管我们这个那个的,你不是很能耐么?甭管别人怎么行事怎么做的,你就按照喜欢的方式去做,给我们做个榜样!”

“那不是把你们带沟里了吗?”顾遥哈哈哈大笑,显然被顾珍给说动了。

是的,这懒货,如果是自己,没准不那么积极主动,但是给两个姐姐、实际是妹妹的顾珍和顾迎做榜样,她会很勤快的。顾谨那样的遭遇,不要再出现第二次了;唐湘湘,也不要在出现了。

顾遥有些难过地想着。

小李氏抵达北京的第二天,郑家下聘,小李氏少不得含酸料理了。

顾家这边嫁妆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顾同知是有闺女的人,他早早在阮家庄种了好些柏木。十来年了,现砍了几颗给顾遥做嫁妆。

虽然时间有些紧,但是顾同知请了最稳当的匠人,晒木、制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家里头,小李氏酸归酸,到底知道好赖,又有顾同知安抚,这个嫡母表现得极为妥当;又有谢氏方氏从旁辅助,顾郑这桩亲事,办的极为体面。

同顾谨一样,顾遥也是匆匆出嫁,两厢却是天壤之别,大老爷看在眼里,痛在心底。

这时,顾言到了。他说自己有假,特赶回来过个中秋。到底是不是这个原因,暂且不论,只说他进家后,对别个都和颜悦色,唯独拿冷冷的眼神无情地刮着顾大老爷。

大老爷愤怒,委屈,可他已经对不起闺女了,这个儿子怪他,他又能如何?

不,他能的。

在灌了一肚子黄汤后,大老爷不仅指着方氏的鼻子骂,还把在长房帮忙的谢氏也给骂了。

他是个不拿媳妇当回事的,顾御史可不是。顾御史赶了过来,直接冷冷地怼了顾大老爷,并道:“我即将至江西赴任,谢氏她好与不好的,都会与我同行,不碍大哥的眼面了。”

顾御史升任江西按察副使,正四品。

顾同知明明比他早入仕,但因科举上低了一个档次,这才十三四年,便被反超了……不论古今,总的来说,学历都是非常重要的。顾遥隐晦地同顾珺说了,又异常坚定地说道:“在二哥和四哥之间,我绝对看好四哥,四哥,我们这房,看你了。”

不大会儿,顾遥又去找顾清商,说了类似的话。

这对兄弟,不知不觉中,被顾遥忽悠上了道。

第二百二十九章 挑人风波

忽悠完兄弟,到了顾遥嫁婢女的时候了。

寒香之父是二房的管事,小李氏少不得表示一二,出了十两银子;方氏凑热闹,跟了十两银子。顾遥便添了八十两,凑了个整,给寒香准备嫁妆,准备风风光光地把人嫁了出去。

如此,顾遥身边没了婢女。

顾家的丫鬟,一直是谢氏那里养着。谢氏即将随夫上任,便把人分了大半给长房,共计一十三人。顾遥挑了木槿和绿萝两个。木槿十三,鹅蛋脸,眉眼精致,江南口音,官话说得极好;绿萝十二,圆圆的脸,很爱笑,活泼好动,极讨老年人喜欢。

挑下这二人后,顾遥退回小李氏身后站定。

方氏立即笑道:“你也太乖巧了点。老太爷说了,叫你挑四个。”

顾家女未出嫁,嫡女配两个婢女,庶女只配一个,出嫁则翻倍。顾遥挑两个,一点儿毛病没有,她微微一笑,道:“祖父的好意思我心领了,等下就去他道谢。但,规矩不可破。”

小李氏瞧那抹笑,极为碍眼,酸道:“都这份上了,还谈什么规矩?嫁得比珍儿好,陪嫁已和珍儿一般了。如今不过是两个丫头,就当把大侄女原本的那两个与了你就是。”

即将出嫁拥有自己的小家,和娘家也要掰扯清楚的,这是宋海棠以身作则,教会顾遥的。

是以,听闻小李氏这般言辞,顾遥少不得为自己分辨两句:“亲事是父亲母亲应下的,我遵令而行,守的是规矩;陪嫁多几个,却是外人给的。若是母亲不同意,一一退了就是。尤其是路家的,我还是先前想法,我不要。”

小李氏挑不出别的错,只好抓着顾遥的话尾,怒斥道:“路家的你不要,是让你父亲退给路知府吗?路知府是你父亲上峰,你但凡想着父亲三分,就不会说出这话。”

“不是我不要,是这东西惹母亲不痛快。”顾遥依着实际说了一句,便见小李氏脸色愈发难看。意识到自己的话有责怪小李氏的嫌疑,顾遥立即抚掌笑道,“有了!不若这样,母亲自己留下好了,不会惹路知府不痛快,也免了我的不安,又能让母亲开怀!一举三得,再好不过了!”

再好不过个甚,不好是真的!我留下算个什么事?叫路家知道了,不寻个错处,把你老子撸下这顺天同知!小李氏强忍胃酸,少不得摆出一副土豪的架势,恨恨道:“我差那座小宅子么!”

好吧,三进的宅子还是小宅子,我就看着你不说话。

气氛略微尴尬之际,玉娘迈着结实有力的步伐,在门口扬声道:“玉娘打扰两位夫人了。”

这是庶婆母,虽然不用敬着,但也不是普通的人,方氏笑意盈盈地将人迎进来,不问她来做什么,反道:“可算到了!”

顾遥、小李氏纷纷看向方氏。

方氏便亲切地拉着顾遥的手,指着玉娘道:“可别这么看我。是老太爷,他把玉娘与了你,让玉娘以你乳母身份陪嫁,可好?”

顾遥不应,只看玉娘,柔声问她:“不是说好了,将来做养母么?”

老太爷百年以后的将来。

一直高亮嗓门的玉娘,头一次温声笑道:“姑娘缺人手,玉娘多少还顶点事,便凑个人头吧。”

顾遥不知她为何变卦,眼下却又不方便细问,只好默不作声。

方氏又问小李氏:“弟妹可有意见?”

意见没有,只是有些不痛快。不痛快,小李氏便道:“添了玉娘一个就是单数了,这样吧,方才五丫头挑的都是小丫头,我这里与她个年长稳重的。”

小李氏统共俩大丫头,二人立即屏住呼吸,都盼着那个人是自己。要知道,跟着顾遥去郑家,比留在顾家好多了。小李氏却在二人期盼的目光中,道了个名字:“把杏儿给你吧。”

杏儿,因为她有一双杏眼,清纯又勾人。十七八岁风华正茂、发育得极好。她本是小李氏养给二爷顾琛的,哪知顾琛不喜欢身段丰满的,不肯收人。

小李氏便想将人塞给次子。

结果,顾珺那个认为有了小厮不需要媳妇的性子,对女人更是无感。得亏杏儿针线不错,要不,白养这些年了。

顾遥明知杏儿的来历,却不好拒绝,点头,谢过小李氏,便也罢了。如此一来,并上玉娘杏儿,顾遥挑的两个丫鬟,一共四个陪嫁的屋里人,凑了个双。

人选定了下来,顾遥便提出告辞。

小李氏见她一直平静无波,想着自己的火急火燎,便道:“我回房便让杏儿去找你。”

顾遥笑着拒绝:“寒香明日才出嫁,我那统共那么点地方,腾个边角落叫木槿绿萝两个挤挤,对付两宿还可以,哪能叫杏儿姐姐遭罪呢?就是玉娘,也要辛苦暂住原房舍了。”

顾家姐妹三个同住,顾珍占了三间正房,顾遥、顾迎两个,共住东厢。院子里虽有西厢,却是给姐妹三个读书、做针线的地方。

顾遥统共一间屋子,寒香都是挤变角落的,何况再去个别人?

这是实情,小李氏反驳不得,想了想,道:“这话提醒了我。这样吧,寒香出嫁后,你搬到我的院子来。这两日,正好让人把西厢收拾一番。”

顾遥无所谓,便应了声“是”,带着木槿、绿萝先行告退,玉娘紧跟着一并出来。追上顾遥后,就听木槿低声问道:“姑娘,杏儿姐姐来的话,原本的安排,可要变动?”

顾遥平静道:“不变。”

绿萝恍然地眨了眨眼,只当没听见。木槿满意她的表现,回了一个浅浅的笑,惹得绿萝大赞:“姐姐笑起来真漂亮啊!”

闻言,木槿收笑。

漂亮什么的,是木槿的禁忌。顾遥不用回头,就知她会如何,便轻声道:“漂亮本身没有错,没有本事守住漂亮,才是错。你会别别人更辛苦,但你没错。”

木槿轻轻“嗯”了声。

听不大懂的绿萝,撅了撅嘴。

看了主仆三人的互动,玉娘立即知道自己可能多事了。顾遥挑的这两个丫鬟,显然不是随便挑的。这两个,说不准本就是那容女史特意留给顾遥的。

想到这种可能,再想想自己和容女史的差距,玉娘羞愧道:“姑娘,玉娘做错了,可是?若无玉娘,二夫人就不会塞个人给你了。”

顾遥笑:“少想这些有的没的,与你无关。没你,母亲兴许要给我塞两个人呢。”

主仆几个才说着话,就见顾珍的丫鬟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五姑娘,快,我们姑娘为了你和夫人吵了起来,还让老爷听见,三个人闹作一团了!”

第二百三十章 换了个人

顾遥不动。

她爹不高兴,八成是知道了美艳的杏儿做她陪嫁的事。但这个,顶多是不高兴,同嫡母吵闹却是不可能的,她爹不是那号人。至于顾珍和嫡母吵架,笑,人家亲母女的说。

见她不动,小丫头恨声道:“枉费我们姑娘为您出头,您连去都不去看一眼!”

说完,小丫头抬腿就要走,典型的顾珍作风。

顾遥本打算自己开口拦人的,木槿却更快一步,上前去拉那丫头,还道:“姐姐就说了那么不痛不痒的一句,让五姑娘怎敢随你去?再没这样的道理。再说了,二老爷、二夫人并三姑娘三个,即便争执,那也是最亲近的三个,有甚好急的?姐姐把话明白些,他们到底因何争执,也好叫五姑娘心里有个数,知道怎么拉架才好!”

秋风落叶中,顾遥浅浅笑。

木槿不愧是容女史瞧中的人。这几年也难为她了,要学很多东西,还要藏拙,不能叫谢氏以外的人知道她才是最出色的那一个。

顾珍的小丫头被她说得面红耳赤,没了方才的气势,支支吾吾的,把事情大概说了下:“我们姑娘知道杏儿姐姐要给五姑娘做陪嫁,就去找夫人理论。理论到一半,老爷回来了。不知夫人说了句什么,我们没听清,老爷忽然生气。见我们姑娘劝都劝不住,莲儿姐姐就叫我来找五姑娘了。”

重点的一句没听清,很好。顾遥想了想,决定不去了。

她才转身,那小丫头急了,忙道:“五姑娘,是夫人说了老夫人,还提了沈姨娘!”

不仅提了,还不是什么好话吧?顾遥了然一笑,嘴角的笑容十分乍眼。玉娘瞧着她的表情眼熟,当年在辽东被长房欺负的时候,可不就这模样么?她不是忍事的人,这么猜了,便急道:“我去回老太爷,叫他出面。”

木槿立即拦道:“回老太爷会把事情闹大。中秋将至,姑娘又出嫁在即,这样不妥。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些话,玉娘听得十分憋屈,顾遥脸上却笑开了花,赞道:“好!说得好!我总不能还不如你这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吧!”

这话什么意思啊……玉娘急得抓耳挠腮。

瞧出她的迷茫,顾遥一边往外走,一边解释:“关键要看,我们的大谋是什么。”

那是什么呢?玉娘依旧不明白,顾遥却已不方便多说了。

木槿却是欢喜地跟在后头。

她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委屈不怕大家的疏离,就怕跟错了人,怕跟了个愚蠢的主人。切身经验告诉她,女人没脑子,不论美丑,都会让人郁卒。

西院,杏儿后悔得要死。

在小李氏的眼皮底下,爷们不能勾搭,她便使出浑身力气,着实哄了顾珍几年,做着顾珍的贴心姐姐。

哪知还有这样的好时候!

跟着五姑娘嫁进候府,说句不害臊的话,做不成郑家爷们的妾室,能嫁给郑家有头有脸的管事,或者像寒香那样,嫁个体面的侍卫,都好过留在顾家十倍!

唉……

好好的,三姑娘闹个甚!

屋子里的人她最闲,见顾遥进来,立即上前表忠心:“五姑娘,不关奴婢的事,是三姑娘硬拉着奴婢来的。都怪奴婢往日做事不周到,叫三姑娘误会。”

杏儿什么心眼,顾遥不是十分了解,但也不是一无所知的。

顾珍和那杏儿来往密切后,种种为人处世,远比比头一年到顺天府的时候,更加优异。冲这一点,顾遥就不会多事,不会想杏儿到底图个啥,脑子里又是怎么想的。实话说,就算杏儿是个有野心的婢女,又肯付诸实施,只要存的不是祸心,便没什么不好。

这会见她捧高踩低,便有些不喜,并不答话,只听着顾同知和小李氏的争执。确切地说,是小李氏的崩溃,顾同知的些许愤怒、哀伤,看着案上的菊花,不说话。

顾遥心道,我就说嘛,不可能吵起来的。

吵架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的独角戏唱不久、唱不起来的。本想转身离去、不参与进来的顾遥,被人推了一把,推进房内。

在自己身边丫鬟有俩、玉娘也在的情况下,还能把自己推进去,这人胆子好大!

小李氏见着她,可算是找到了吵架的对象,上前就道:“你说,我是不是你的嫡母,给你个丫鬟不合规矩,是不是合规矩?”

顾遥笑道:“自然是合规矩的。”

既然进来了,少不得去劝顾同知:“爹不必为了这个同母亲伤了和气。”

顾同知摇头,有些苦涩道:“生养你一场,陪嫁没几个,岂能因为人再叫你不痛快?”

顾遥笑:“爹这话有趣。合着您生养我们姐妹,就是为了赔钱的啊!一个下人罢了,并没太大关系。爹也管着许多人,下头的人什么性子的都有,掌权者,做的不就是用他们么?”

“就是就是。”顾珍附和着,掉头又去说小李氏,“娘,给这么个人,除了让人觉得你傻外,真没别的好处。你不落好,五妹妹也要费心一段。”

哟,顾珍今日怎么这么有头脑?

顾遥才在心底夸了顾珍这么一句,就听顾珍又道:“更何况,就事论事,你扯沈姨娘做什么?当初,沈姨娘是您抬的吧?现在又把人家说得那么不堪,你脸上有光,还是父亲脸上有光?”

开挂了!

顾遥小心翼翼地窥着顾珍,怀疑她是不是变异了。顾珍毫无所知,还要再说什么,小李氏已开始捂着胸口嚷疼,泣曰:“我这是为了哪个?还不是为你抱不平!”

顾珍不接受这说辞,立即反驳道:“别!我没不平,您别把自己的想法加到我身上。您也别怨女儿说话不留情面,这不是临来之前,祖母百般交代叫我看好您,我才这样的。”

话虽如此,前几日也没见你这般厉害啊,顾遥如是想着,去拉顾珍,口内小道:“三姐,有些话私下说说就好了。”

顾珍身子一僵,随即放轻松,回了顾遥一个局促的笑,道:“五妹说的是。”

五妹!

一起生活四个年头了,顾珍第一次面对面这么称呼自己,顾遥顿时手足无措了。就着近距离,顾遥望进顾珍的眼眸,顾珍却挣开来,转移了视线,看向一旁的顾同知。

眼神迷茫又欣慰。

爹,这一次,我不会再傻了,不会连累您了。虽然和记忆中的事发生了很多变化,但是,关于自己的变的却不多,顾珍暗暗发誓。

第二百三十一章 公报私仇

自西院回到自己的小窝,顾遥思索起顾珍的变化,感觉就像突然变了的。为了确认自己的感觉,顾遥确定亲自去顾珍那套套话。哪知守到了二更天,都没见到顾珍回来。

这是躲着自己呢?

才这般想着,次日清晨,小李氏称病,顾珍来找顾遥,忧色忡忡道:“三婶要走了,大伯母人不太好,我又把娘气病了,你的亲事怎么弄啊?”

顾遥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小姑娘的面颊,发现这又是自己熟悉的那个顾珍了。想了想,顾遥笑道:“要不姐姐来弄?我觉得,昨日姐姐说得都很对。”

顾珍撇嘴,自黑:“我有几两重你不知道?那些都是祖母提点过的,她给我列了张单子,细数了娘一堆的问题,把应答的话也写上去了。哎,我就这么没用吗?得叫她手把手地交着。我一个未出阁的人,实在管不来你的亲事。”

“去问三婶子吧。”顾遥出主意。

顾尘今年十八了,因她的亲事嫁妆,都是先前准备好的。一得到顾谨出嫁的消息,谢氏便火速把人嫁了出去。如今,整个家里头,只有她真正嫁过闺女。

一听这个,顾珍秒怂。饶是她脸皮可以,那也不好意思啊,因道:“大伯日前才骂过三婶婶,我去问她,合适吗?”

顾遥、并顾珍心底的小人同时道:“大房和二房有什么干系?”

顾珍证了片刻,点头道:“那好吧,我去找三婶。”

送走顾珍,顾遥又陷入了沉思。

今日的顾珍和往日没什么区别,昨日,是自己多心了吗?顾遥一时间无确定了。

顾珍当真去找了谢氏求学,回来再和方氏商议,二人打理顾遥嫁妆的同时,还弄了个热闹的中秋晚宴。顾珍行事虽有些手忙脚乱,但两日下来,大家都觉得顾珍比小李氏更适合管家。大家以为这是小李氏特意训练闺女管理庶务,便可劲地当着小李氏的面赞顾珍。

除了顾遥。

顾遥觉得,顾珍这是同小李氏打擂台。是什么事,让母女俩忽然有了如此激烈的冲撞?顾遥自己查不到蛛丝马迹,就去问顾同知。

顾同知笑道:“珍珍做得很好,想那么多做什么?至于她们娘两个,亲娘俩就是亲娘俩,用不了几日便好了。”

言罢,顾同知旧事重提,问顾遥:“你知道的,我想给你添个陪嫁宅子,实在是没这条件。路夫人那宅子,还是很不错的。就是赁出去,一年也能收几个钱。”

“如果,我是说如果。”顾遥顿了顿,窥着顾同知的脸色,犹豫道,“如果,姨娘没死,突然跳出来,说要给我添妆,我要吗?”

顾同知如被雷击,颤声道:“胡说!你姨娘若没死,怎会不在家里头待着?”

好吧,顾遥不再相问,欠身告退。才走了两步,顾同知开口。

“遥遥。”

“嗯?”

顾遥回身,等待他的下文,等了好久,才等来顾同知的话:“若是你姨娘要给你什么东西,还是不要收了吧。她将你带到这个世上,就凭这个,我心怀感激,你更要感激她,不需要她再破费一文了。”

“是。”听出他的难过,顾遥应下后,又折了回来,踮起脚尖,在顾同知耳畔,低声问道:“爹,我问你个事,路夫人是不是我姨娘?”

原本情绪低落的顾同知,险些摔倒在地,一把推开顾遥,斥道:“真真胡说!怎么可能的事?”

顾遥噘嘴道:“那路夫人看我的眼光,干嘛像母亲看三姐、三婶看六妹的眼神?”

说到这个,顾同知真心道:“所以我劝你收下她给你的宅子啊。路大人说,路夫人曾生过一个小闺女,却是没活两年。她心心念念地找一个洪武二十八年出生的女子,那姚飞飞便是和路夫人过世的女儿同日出生。后来她发现不对,说是应该找女儿过世那天出生的人,这不,就瞄到了你。”

不好查证,那两口子就可劲胡说?

顾遥冷笑,笑过后觉得亏了,因为她太在意这件事了。哎,算了,算了,这事真假还不知道,都是自己猜测的。不管怎样,就当自己猜错处理吧。

中秋才过,路知府催顾同知下乡。

这和先前说好的不同。顾同知第一次嫁女儿,特申请今年不下乡,路知府先前同意的。这会儿改口,不过是因为顾同知正式退了路夫人给的宅子。

顾遥愤慨道:“公然的公报私仇!”

顾同知一面自责不能给闺女好好准备嫁妆,一面道:“算不得公报私仇,先前是府座徇私,这会儿才是公平公正。放心,无论如何,你出嫁当日,爹肯定回来的。”

郑智得了信,才要给顾遥出头去,顾遥派了青田回来传话:“姑娘让三爷不要出面,此事她来解决。”

看在顾遥这么了解自己的份上,郑智勉为其难地应了,还嘱咐青田:“她要自己解决可以,我便由着她。但有一句,你回去说与她。若是解决不好,少不得,我再找补一二了。”

顾遥只当没听见这句,递了拜帖,求见路夫人。

大明女子婚前做的事越少,将来在婆家便少一分辛劳的寓意。这个“不做事”的时限,一般是从出嫁前一个月开始算。还有二十日便要出嫁,顾遥却出了躺门。

路夫人最近情绪很不稳,路知府也是无奈,才出此下策。得知顾遥到了,他悄悄回了后宅,在门口却听见顾遥义正言辞道:“非亲非故的,我不懂夫人为何一定要给座宅子。我想,大概是想与我交好吧。呐,这也很好懂。毕竟,我要嫁进的是武安侯府,很多人都想巴结我。”

一心期盼顾遥登门的路夫人,听到这话立即急了,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夫人为何这会儿突然待我这般好了?像先前样,不是挺好的么?夫人这样,反而让人很膈应。”

“我不是这个意思的,我真的不是。”

路夫人的精神,又开始紧张了。

路知府在外头看见,赶紧跑进来将人抱在怀里,质问顾遥:“你今日来此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收下礼物,和我们夫妇亲如一家,就这么让你为难?”

“嗯,是挺不容易的。因为,我对母亲,没有好感。知府大人,暂让下人回避一二,可否?”

不等路知府说话,路夫人忙不跌道:“可以的,可以的。都听见了吗?还不快些下去。”

路家家规,后宅路夫人一家独大,不仅在路右石这个儿子面前是,在路知府跟前,也是如此。

第二百三十二章 父子母女

路知府以为顾遥要问私密的事,便不曾阻拦。哪知,人散尽后,顾遥却上前,低声爆了顾家的大秘密。

“其实,我生母还活着。她丢下我,做别人母亲去了。生母尚且待我如此,我怎会对他人抱有期待?路夫人,对不住,我没办法……”顾遥哽咽得说不出话。

“不,糖糖,你瞒不了我的。”路夫人低声抽泣,握着顾遥的手不放开,只道,“我生来就有特殊能力。你爷爷奶奶说的没错,我应该不是人类。可能是一种思维体吧?我也说不好。总之,把你弄到大明后,我的能力忽然消失了,变得像个常人一样。”

“夫人……你在说些什么!匪夷所思!”

顾遥惊吓得要去挣脱,路夫人却握的更紧了,魔怔一般。路知府不敢去硬拉,只能让二人这么僵硬着。忽然,路夫人晕了过去。晕之前,她了然一笑。

顾遥好是心惊胆战了一番,见路知府表情不曾变化,这才稍稍安心。顾遥想说些什么,路知府却冷冷道:“闭嘴,她醒来再说。”

顾遥很想一走了之,可惜,这不是任性的事。就这么与路知府共同守着路夫人,守到过了午时,顾遥的肚子很饿,路知府依旧抱着妻子不撒手。

路右石自外头归来,在门口扬声唤道:“父亲,母亲,我能进去吗?”

“进来。”

路右石推门而进,便见父亲抱着昏迷的母亲不撒手。他习以为常,因问:“母亲已晕多久了?”

走近一看,路右石发现昏迷的母亲,拽着顾遥的手不放。

有些诡异的画面。

路知府直接吩咐儿子:“搬个椅子过来,握着你母亲的另一只手。”

路右石照做的同时,嘟囔道:“母亲可能一两日才能醒,我们就一直这样啊,会累——”

他的话音未落,路夫人长长的睫毛微动,缓慢张开了眼睛。

路右石果断闭嘴,以看妖孽的眼神,看着顾遥。一头雾水的顾遥,被他看得发毛。路夫人晕倒前那一笑,本就让顾遥信息发虚,见对方是路右石,习惯性地亮出自己的爪子,凶道:“盯着人家的媳妇看什么看!明儿叫郑智打残你。”

你怎如此凶残!路右石委屈得说不出话来,眼神却表明一切。

路夫人轻轻一笑,道:“你们两个这般亲近呢。啊,顾姑娘,不好意思,我怎握着你的手了?”

情绪稳定下来的路夫人,很和蔼,顾遥睁着迷茫的眼睛看向路知府。

路知府看了她一眼,叮嘱道:“你先别走。”

不等顾遥说个不,他已哄妻子回房休息。

顾遥反驳的话都没来记得说,便理所当然地吩咐路右石:“好妹夫,我饿,给我整点吃的呗。”

妹夫一出,路右石落荒而逃,不一会儿就有婢女邀请顾遥去片厅用饭。顾遥不忘关心了下自己的婢女,得知木槿比她吃得还早,不禁有些泛酸。

路知府那里安顿好妻子,回到正堂不见人,再一问,听闻顾遥竟要了饭菜,吃得正香,着实无语了好一会儿。这时,吃饱喝足的顾遥,迈着慵懒的步子,回到正堂。

“那宅子,你收下吧。嫌小,我给你换个大的也成。”路知府如是说道。

“嗯?”

顾遥表示不解,路知府却不肯为她解释。

简直了。

顾遥搓了搓胳膊,看在路知府这么“大方”的份上,她有恃无恐道:“知府大人把叫我爹叫回来呗?”

路知府看着面前极为熟悉的桀骜不驯,除了在心底叹息,别无他法,点了点头。顾遥离开后,路知府叫来儿子,嘱咐道:“今后多和郑三爷来往。”

路右石想了想,问:“郑三这会儿在低谷,我们拉他一把,能显得我们的气度?”

路知府一噎,半晌方道:“你喜欢这么理解,也行。”

路右石想着今日母亲昏倒至醒来的快速,立即萌生了另外一个想法,抚掌道:“父亲让我和郑三多来往,其实是想让顾姑娘常来咱家。万一母亲再晕倒,就能早些醒来了?可这没必要啊。顾五和顾六,是堂姐妹,关系还不错那种。与其走朋友的路子,不如走妻妹这一头呢。”

同样是飘忽不定的性子,隔妻子身上,路右石很喜欢,放女儿身上也行啊,能说一句可爱;但偏偏,唯一的儿子这个性子,路知府真想敲儿子几棍。

但是,儿子也就这么一个,不小心敲死就没了。

忍了忍,路知府问儿子:“想了两个月了,想好何处就职了?”

路右石庶吉士考试失败,只得寻个地方待着。京城有蹇义在,路右石谋个中上的缺还是不难的。偏路右石要先回顺天府一趟,说是和父亲商议,蹇义也不拦他,放他归去。

见问,思考许久的路右石有了答案,他说:“去江西赴任,可否?”

路家虽是江西人,但是,他们父子来都知道江西并不是什么好去处。路知府根本不用想,大步走到书案旁,从墙上取下戒尺,朝路右石拍去。

从他娴熟的动作可知,往日里没少做这事。但这一次,路右石不偏不倚,由他拍了数下解恨。

去江西的唯一目的,便是离顾御史一家近一些罢了。

待路知府放下戒尺,路右石才心平气和道:“我们父子同朝为官,总不能在一处的。我与父亲母亲不能在一起,叫她离父母近一些,也是有个依靠。”

身为独子,却有这样的想法,这也就是路知府夫妇,换作别人,哪是拍几下就完事的?

路知府渐渐静下心来,慢慢认可了这个方案,便道:“我明日便给师座写信。”

路知府的师座,吏部尚书蹇义是也。

这事,严格说来也怨不得路右石。在路知府的规划里,儿子二十五之后中举,再考个庶吉士,入翰林待几年。外放之日,便是他告老还乡之际。这样,一家人便能一世都在一起。

事实不照计划来,路知府也只得忍了。

路夫人休息好了,听了父子的话,决定再次拜访顾家。顾家听闻她又来了,顿时头大了起来,顾同知却道:“无碍,不是来塞宅子的。”

他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路知府已经塞完了。他从大兴县回到家中时,怀揣着成贤街的四进宅子。不仅多了一进,位置也比原本更好一些。

不大会儿,路夫人进来后,道明来意,二房这边是没意见了,三房那边谢氏开始心疼了。

路家要求提前成婚。

本来这个要求是挺过分的,但是,路家明确说了,路右石将外放到江西。可以由着顾家挑地方,只要你能找到离你近的,我儿子没意见,都会去赴任。

这个条件十分诱人,谢氏与顾御史,根本不用商量,直接捂着胸口应下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顾珍打架

从顾谨嫁人开始,顾尘接着,顾遥次之,随之顾璇也要嫁出去。一年嫁了四个闺女的顾家,人人都是挖心掏肺的。有的人心疼钱,有的心疼人走了。

谢氏疼得直呼:“赶紧给小子们娶媳妇。再这么嫁下去,我可受不住了。”

话虽如此,顾琅的亲事,谢氏还是希望明年过后再提。

小李氏牵着幼子,默默地盘算着这几个孩子的亲事。先给长子娶亲,后嫁闺女,顺便把庶女也给嫁了。至于次子,她想晚两年的。下一科乡试,万一能中个举人之类的,便能娶门好亲了。不像长子这样,顶个秀才的名字,根本就娶不到五品以上人家的闺女。

哎……

长叹一声,小李氏薅来一本《三字经》,艰难地对着幼子念道:“人之初,性本善……断机唔,唔唔山……”

才念了没一会儿,小李氏自己就撑不住了,气氛地丢下书册,愤然道:“一定是老五,看我不给她弄嫁妆,她心生不满,骗我的珍姐儿,珍姐儿才会这么逼我读书的。不行,我必要找她好好说道说道!”

说着就要起身,婢女芝兰忙把人拦住。

芝兰咽了咽口水,努力思索着,磕磕跘跘劝着小李氏:“孟侯爷说咱五姑娘是读书人。那读书人,看中书就跟奴婢看中首饰一样。哪舍得为了惩罚别人,污了自己的喜欢的首饰?这事,依奴婢看,还是三姑娘自己想的主意。三姑娘自己长大了,又是要嫁进真正的读书人家,少不得学三夫人的几分酸性子了——”

这话说到小李氏心坎里了,她立即附和:“你说的极是!”

夫人这么好劝?芝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就听小李氏道:“老三家的,可不就是酸么!浑身上下都是泛着酸气,老三这么出息,都叫她拘得连个屋里人都没。”

兰芝哑然。

夫人还是那个夫人啊。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三姑娘现在好厉害啊,猜夫人大举动心思猜的可真准。三姑娘这么厉害,那日自己不要三姑娘的银子,就替她做事,应该,会叫三姑娘喜欢吧?

兰芝暗搓搓地想着,随即又将顾珍教她的话背出来,一一道给方氏听。

三姑娘为何不自己说?自己也问了呢,三姑娘给的回答是:“同一件事,旁人说一个字,我娘都能牢牢记得;我们别个说破嘴皮子都不顶用。”

兰芝仔细一想,可不嘛。

先前老夫人没少被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偏又不好把事儿闹出来。毕竟,这儿媳妇不仅是儿媳妇,还是娘家侄女呢。

被兰芝夸赞的顾珍,这会儿特别头疼,躺在炕上假寐,其实是在和另一个“自己”沟通。这个自己,是才出京城过江时出现的。总是时不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或者肚子里,也可能是身体里。顾珍自己也说不清,总之,有那么个人存在,指手画脚地参与着自己的事,不给还不行那种。

这个自己,只在五妹出现的时候,才会安分些许,有些许敬畏。因此,顾珍半真半假的以不舍顾遥的理由,愿意喊她五妹,也愿意常秏顾遥的屋子里。这不,懒得再被另外一个“年长”的自己教导,又不能阻挡对方唠叨的情况下,顾珍起身。

这世上,对自己最了解的,除了对手,便是自己了。她才爬起来,那个声音立即提醒加威胁:“你想去顾遥那躲着是吗?我再怕,也不至于这几日都熬不过。”

顾遥马上出嫁了,还有七日,顾珍心里酸酸的,依旧停下了脚步。这一次,是真为了顾遥着想。家要用古礼、于日落之际把顾遥娶走。为了大婚顺利,郑家出了两个有过古礼经验的人妇人来教顾遥,顾遥真的很忙。

灵魂体顾珍,见年少的自己被劝住,心下一松。不禁暗道,当年的自己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起码,傻得好忽悠不是?这么想来,那个本应该在幼时便亡故的五妹,还算厚道。

视线落在手中的玉米饴糖,灵魂体顾珍在心底叹道,这一世,变化的还真多啊。先前,她到死都不知道大明还有这种食物。

不过,也可能是本来就有,只因自己见识太短,一无所知,愚蠢得不可救药。

少女顾心情好了极多,珍啃了两块甜而不腻的玉米糖后,坐起身子,默念:“老大,你不是说爹为了不懂事的我,都丢官还被人害死了吗?呐,我不会做你说的那些蠢事,所以,并不信这个结果。”

灵魂体顾珍只有情绪没有语气,因道:“你会的,明年的意外之事发生后,你就会的。”

顾珍不与她分辨,只道:“照你这么说,你现在应该很想去看爹爹吧?求我满足你啊!”

爹爹,父亲,因为感情不同,称呼才得不同。

顾珍却是没猜错,灵魂体顾珍,最想看到的、最愿意看到那个,便是父亲了;直到失去,才知道对自己多好、自己又多么期待的,便是父亲了。

求年轻的自己?

她曾无数个夜晚幻想着自己可以对年少的自己说些话,求求小姑娘都可以。这会儿梦实现了,不就是求自己吗?又有何难!

“求求你,年轻的顾珍,不要任性,多陪陪父亲,快去吧。”

小胜一筹的顾珍,雀跃地朝书房跑去。待到书房,却又慢下脚步,蹑手蹑手地、垫着脚尖朝里走,走向那个在窗边发呆的中年人,悄悄地蒙上了他的眼睛。

这一点,灵魂体顾珍,也是极为羡慕的。自己的一生,和父亲,不曾有这般亲近。因为不曾有,所以,她放弃了身体的主动权,就这么默默看着“自己”幸福,去修正少女的错误,便罢了。她不知道以灵魂的状态自己还能活多久,但是,如果只有一个意识活下来。

那么,她希望是幼小的自己。

被蒙上双眼的顾同知,直接道:“珍珍,你大了,不可调皮了。”

顾珍放开了父亲,乖乖坐在一旁,随即又站了起来,跑到顾同知眼皮底下,仔细看了半晌,开口。是肯定中带着紧张的一口,她说:“爹,你刚才哭了,为什么会哭?”

“你五妹妹,还那么小就要嫁人了,成了别人家的人了,我怎能不哭?”

顾珍顿时知道自己白担心了,没好气道:“这还好几日呢,你急什么?到时候我就一个要求,您得记着您的大姑娘我,还没嫁人呢,你要是哭不出五妹妹这会儿的效果,我可不依的!”

她以为自己能吓到顾同知,哪知。不用等那会儿,已停了泪的顾同知,眼下便开始抹泪。

好几月了,老少两位顾珍,第一次感受情绪,终于一致,宛如一人。

第二百三十四章 出嫁在即

“父亲的脆弱,源自于无事可做。你找点事给他做,让他忙起来。”

灵魂体顾珍,如是说道。如果灵魂也可以哭泣,她这会儿已经面目全非。

父亲不仅官职高过前世,同包括自己在内的家人,亲近又自在外,还会哭会笑会闹,真的很好,很好。

难过着难过着,灵魂体的顾珍,发现自己回到过去的意义似乎不大。就像那个应该死去的五妹妹说的,人要活在当下的。十六岁的自己,是有些傻,但是,那就是十六岁的已经啊!

谁说她不行的?

这不,才提醒她给父亲找事做,她自己立即想到了主意,问顾同知:“爹,我和小四的及笈礼都是在京城、由祖母和母亲操办的,其实挺遗憾的。五妹的及笈礼,是要在郑家还是在自家办,爹不好好想想吗?”

“哎,你怎不早提醒我啊,这会儿哪还有时间提前给妖妖办及笄礼啊!”顾同知扼腕。

“不能提前办,正日子办呗。腊月里,接五妹妹回娘家过及笄不就是了?”

顾珍便笑着说完,便见她爹看自己的眼神不对,脑海里的老大也是一声叹息。意识不到自己问题的顾珍,选择最粗暴的法子,直接问顾同知:“爹想到了什么?为何这般看着我?”

“看我的傻闺女。”顾同知无奈地摇头,随即提点顾珍,“到时遥遥就是郑家的了,郑家能缺个及笄礼的银子?再说,郑智那臭小子,打小就是个霸道的,最喜欢插手遥遥的事。现在,他能光明操办遥遥的及笄礼,又怎会将这样的好机会拱手让出呢?”

这事还不容易?顾珍豪迈道:“他霸道,我们也霸道。爹,你去找他谈。他要是不同意,你就不同意嫁小五。”

顾同知扶额,嫡女先前横归横,没到这地步啊,这是怎么了?

不知不自觉中,顾同知问出了口,顾珍便道:“实不相瞒,爹,这是和那个秦夫人学的。我发现吧,我以前只直不硬,还讨人厌。不如横横的,豁出脸皮,对,就像秦夫人那样,就能收获更多呢。”

“你怎能学秦夫人那般无耻小人?”

因为秦夫人那个样子很自在,顾珍在心底默默补充。顾同知听不见,灵魂体的顾珍听得见。但她认为顾珍的想法,没有错。面子和自在比起来,肯定还是自在更重要。

顾同知岂会认可这个观点?发现问题就要解决问题,顾同知不仅自己努力解决问题,还和小李氏沟通了一番,让她主意顾珍这一方面。

这个把小李氏苦死了。

痛定思痛,小李氏赶紧道:“遥丫头出嫁,老爷是省事了,我这还一堆事呢。”

为了躲避和顾珍沟通,小李氏泛着酸去给顾遥备嫁。这一次,因为和闺女闹不愉快,小李氏的酸气轻了些许。

七日本就不长,日子又过得极快,明日便是十月初十,顾遥即将嫁人的日子。是夜,顾遥在姐姐们的目送下,进了正房。今夜,她将宿在这里,将由小李氏陪睡,讲解一些该学的知识。

洞房花烛夜,顾遥是知道的,但是具体做什么,她还真不知道。根据书中描写,大抵是会疼,大抵是会羞,大抵是……还有,大抵小李氏也不好意思和自己讲的。所以,爱怎样怎样吧,顾遥淡定地指挥着木槿再查一下登记在册的东西,敲打杏儿注意分寸。

小李氏进来,将下人挥退后,深呼吸几次,在顾遥了然的目光中,递上画册,嘱咐了句“仔细瞧瞧”,便溜了。

顾遥看过许多本书,从书里学来好多东西。这春宫图,一样也是一本书,可以学习到知识的,这是顾遥打开画册之前的观点。

打开之后,惊住了。

这是什么鬼画符?!没穿衣服外,身材比例严重失调,没有任何美感可言!跟漫画的身材比例,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翻来覆去的,全都是女子各种被男子压住,似乎在做什么事情,关键部位全都没画明白。

顾遥忽然想起龙妈,似乎有一段翻身压了上去。

可这一段,也不知道自己看得补全,还是电视也放得比较少,她只记得翻上去,旁的,不记得了。只所以记得翻上去,是因为这个操作,给了龙妈极大的好处。换言之,没有好处,她也不肯操作的。

顾遥各种歪理论分析的时候,郑智也在进行着自己的学习。

郑世子白日里把赶回来主持儿子亲事的郑侯,撵去休息,自己接了教弟弟的活计。他的意思,画是鬼扯,不如真刀实枪演练一次。人他都找好了,结果,郑智不配合,还特别理直气壮地说:“对我来说这么重要的事,哪能叫个外人知道?”

不能演练,这大晚上的,去妓院也不合适,自己也不可能亲自操作给弟弟看。郑世子思前想后,找了几个单身的侍卫,问有没有要娶那个女子的,提前洞房……叫郑智在一旁观摩。

这简直太考验侍卫的能力了!

本就是那啥的哥儿,面前又是身段面貌都不错的姑娘,还又要被人瞧。好一会儿,才有人弱弱地问:“那女子什么身份,可愿嫁于我等?”

娶亲生子由来是大事,哪怕他们不及侯府尊贵,却也不是寻常百姓。

郑世子笑道:“找了你们,自然就表示你们彼此的身份还算配得上。她原本是要进窑子的,被我买来后,已是莫大的福分了,这会儿还能正常嫁人,还嫁得不错,如何会不愿意?不过,姑娘家总是羞的,不要与她多说,做该做的便是。”

五个侍卫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最终,由油嘴滑舌的李明,来做姑娘的新娘。

李明面对的困难,比一般新郎难得多。郑世子陪着弟弟观赏了一场春事后,拉开了面红耳赤的弟弟,特赞了李明一场后,又给他查缺补漏了一小会儿,麻溜溜回去找媳妇了。

浑身冒火的郑智,压根无法入睡。冷水根本浇灭不了他的热情,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顾遥被他压在身下蹂-蹑的场景。他想的,可不是单纯的人脸替换,还会把顾遥可能的身段代入进去,一次次幻想着自己到底要如何将人拿下。

想想都觉得好难……

他得先学李明,哄得美人儿乖乖服软才行。不知过了多久,郑智快把自己折腾废了之际,天色发白,快亮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嫁女之苦

正日是十月初十,顾家摆喜宴是十月初九。

小李氏从顾遥那里离开后,又去收拾了大半宿,三更天才得了休息的空儿。方氏年纪更大一些,就更糟糕了。今日是正日子,俩人虽累,依旧得早起,强打精神招待客人。不过,今日来的客人都是亲人、来往密切之人,还能体谅一二。

路夫人只觉和顾遥亲切,但没别的记忆,又想着自己的儿媳妇便是顾家人,少不得过来凑个热闹。赶来帮忙的谢氏,便只好单陪她一个,顺便说些两家亲事如何简办的话。

路夫人不同意,笑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姑娘家就嫁这么一次人,如何简办?你要嫌麻烦,顾家这头,也是我操办,如何?”

谢氏只是近几日两头忙有些累,那会儿真简办唯一闺女的婚事?听了这话,少不得恭维一二。

这二人说得好好的,忽闻顾遥那边惹事了,遂一并起身进了西院正房。

顾遥不喜欢化妆,不管前世今生,太耗时了。大早上就爬起来了,一张脸折腾了一个时辰,期间各种不适。开脸很疼,画眉不让动,头发盘了又盘。折腾了半晌,一看白粉涂红腮的妆容,顾遥闹着重洗,说什么不顶着这妆容嫁人。

全福人齐御史的夫人,试图和顾遥沟通,十分自信地说道:“古礼就这妆容,你上了之后比别个还好看许多呢。”

不管是宋还是唐的古礼,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这妆容,你说是古礼就古礼啊!今天是自己嫁人的日子,顾遥不好怼,便同她讲道理。

“齐夫人,有个事你可能不知道。我和郑三爷打小就认识,几个月前还见过面。涂成那个样子,他只怕认不出我来了。这古妆容,线下真心没法子接受。顶着这样的脸嫁人,今后郑三爷但凡想起我的妆容,只怕再也不叫我上妆了,正好省胭脂水粉的钱了。”

费银子耽误工夫还画丑了,傻子也去这么操作好吗?

这话有意思,齐夫人抿嘴暗乐之际,在外头没进屋的顾珍,助攻:“都别理她,她就没用过胭脂水粉。今日她就是丑哭小九,都不影响她的胭脂水粉钱。”

“三姐,你进来,看我这张脸,你要是还能说出这话,你的嫁衣我给你绣!”

顾珍是姐姐,还未出嫁,因而不得进。听了这话,少不得酸两句:“我倒是想进,能给我进吗?”

顾遥想起这狗屁规矩,自己起身,站到门口,姐妹俩隔着门框,相见无语。顾迎也好奇地探了个脑袋过来,顿时吓得倒退一步。

顾迎糯糯道:“二姐的新娘妆,也没这样啊。”

顾尘的不好看,但起码没丑这样。

顾遥看向喜娘,就差发誓了:“昨日顾家开了二十桌,客人有多少,齐夫人可以想象一下。小小的顾家都如此了,郑家会比这差?”

三日前,孟家在世子爷的带队下,浩浩汤汤来了十几位男丁,声势浩大。是以,顺天府能和顾同知说上话的文官,几乎都到了。就是韩布政司使本人没来,也派了儿子过来,很给顾家面子了,确切地说给孟侯面子。

这事,齐夫人如何不知?再看顾遥的脸,便也有些松动了。

顾遥趁机又道:“现下已入冬,没什么忙乎的人。我这样子却扇,只怕顺天府明日全是顾家女丑得不能见人的谣言。这样,我未出嫁的姐姐们多委屈?”

顾珍有心我已定亲,不怕被说。但是,爱美之心,哪个妹子没有?万一有那愚蠢的呢?想了想,顾珍建议喜娘:“画好看一点,有难度吗?”

齐夫人:……

谢氏、路夫人赶到时听了这话,忍俊不禁笑了起来,路夫人还道:“你们顾家的姑娘,各有各好的好,都好。”

谢氏则道:“哪家的闺女不都这样?哎,闺女虽比小子省心些,也是极其让人操心的。”

又折腾了一刻钟,顾遥妆未画好,郑家迎亲的队伍,到了。

负责化妆的喜娘便有些手忙脚乱,顾遥便安抚她:“没事。我兄弟不少,孟家那头还来了好几个叔叔、兄弟的,能拦很久。”

主要是时辰还早得紧,是郑家提前到了。

催妆,迎新人,拜别父母。

一身红衣的郑智,看着身侧高瘦的身影,满心欢喜,一颗心儿雀跃不已。火辣辣的视线,简直要烧死个人,周围一片打趣声,他只做听不见。

顾遥对他的火辣,则是一无所觉。

跪别父母,便要离开这个家了。顾遥握着扇子的手,颤抖个不停;眼睫毛眨啊眨,拼命压抑着泪水,不叫他们滑落。她努力,偏顾同知不配合。待说到“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之际,再看看下头的小闺女,眼神火辣的女婿,顾同知真的是又憋屈又心疼啊。

顾同知根本说不下去了!

小李氏是嫡母,不是生母,感情没那么深,火速接过话头,开始母亲的嘱咐。

顾遥却已看到父亲湿润的眼角。

她知道,这个爹不太会表达,但是真的疼爱自己。明明是最古板的读书人,却对自己无限制纵容,事事为自己着想,最为宽厚。某种程度上,自己是沈姨娘留给她爹的寄托。自己离开这个家了,她爹要怎办?

望着背过身去的父亲,顾遥泪如雨下。

谢氏忙道:“可不兴哭,哭花脸可就不漂亮了。”

顾遥哽咽嘟囔着:“本来就不漂亮,就要哭。”

郑智离她最近,耳力又好,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脑子却不禁想歪了……媳妇今日,注定是要哭泣的吧?反正,昨日那女子是哭了的。想着自己这几日的劳累,郑智决定哄哄媳妇,让媳妇晚上有精力陪自己,便道:“我认为你漂亮就行。”

顾遥抬起泪眼,哀怨地看向一身红衣、俊彩飞扬的漂亮人儿。

大哥,你是眼神不好,还是昧着良心说都这话?在你面前,哪个敢称漂亮?

郑智却因她这一眼,酥到骨子里,眼角的笑容怎么都控制不住,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连在后头偷瞄的顾珍,都恨恨道:“该让顾遥那丫头顶着丑的不能见人的妆容出嫁的!”

不舍也好,不甘也好,闺女总是要出嫁的。

顾珩背起了顾遥上轿,被挖了心的顾同知,走到角落,默默哭泣。孟世子瞧见,走上前劝道:“顾二哥且关照一下我们这些饿肚子的人才是。”

孟瑄心里不比顾同知好受多少,非常不给亲大哥的面子,直接道:“顾二哥,我不饿。”

孟世子一眼斜来,孟瑄只当看不见。

孟晖则念念有词:“我和郑智这么铁,我应该去郑家才对。”

带队的孟世子,表示很头疼。

第二百三十六章 郑家妯娌

坐在轿子里,顾遥顾不上失落。不一会儿就到郑家了,为了不出错,她忙把流程,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轿停,乐止,喜娘欢快地宣布:“请新人下轿。”

顾遥连忙抓起扇子。

隔着车帘,郑智似乎看到了她的手忙脚乱,便轻轻一笑,温声宽慰:“不急,好了说一声,我再开帘。”

“好了。”

她的话音方落,帘子便被揭开。那人笑得好灿烂,灿烂到晃眼。顾遥避开了那灼人的目光,撅着嘴不满道:“你收敛点啊,哥哥,这么好看的脸,只能我看!”

“好。”

郑智应声,试图让自己笑容收敛一些,可效果不怎么好。领着顾遥往里走,不知哪里谁人说了声:“不是说新人还没及笄吗?郑三可是咱们里头最高的,新人只比他矮一头,怎么可能未及笄?”

另一人道:“不止身高,身段也不错。不会像仲家那般,搞错人了吧?”

他们说的,是前一段河间府仲家所出的姐妹易嫁笑话。郑智的关注点不在这里,他恼火的是,这些狐朋狗友,竟然可以随意打量自己的媳妇。

不用看,顾遥便从周边冷却的空气中察觉到不对,她半点羞意都没,反笑道:“不理那些人。嫁衣宽成这样,能看出什么来?”

喜娘离俩人最近。

郑智忽如其来的冷凝,她吓了一嘚瑟;随即顾遥淡定的规劝,让她眉开眼笑。这个新娘子,不是傻的,就是个豁达的,不管哪个,都是好事。

“新人心宽幸福路宽。”

喜娘随口夸赞了顾遥一句,郑智脸色便好了起来。

轿子离门并不远,说话间,顾遥抬头,便见正门映入眼帘,顿觉压力好大。郑家迎娶她,竟和当年世子妃一样开了正门,这叫郑家二少夫人如何作想?

顾遥脚下随即不稳,郑智果断将她扶住,再也没放开她的手,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走了下去。顾遥本想拒绝,说这和流程上是不一样的。但是,看着郑智坚定的模样,顾遥笑了。

这样理所当然地郑智,忽然给了顾遥莫大的勇气。

顾遥这会儿已觉得,庶出的二嫂子而已,即便有什么不满,全部接招就是,自己开怀,才是最要紧的事。一如宴席啊,去他的流程,她和郑智没意见就好!

拜堂,送入洞房之后,顾遥便是从顾家的屋子,挪到了郑家的屋子。屋子大了一些,豪华了些,更加喜庆一些外,还有人多了许多。顾遥望着带队的世子夫人,手中扇子下落几分,露出眼角喜意。

郑智一直关注着她,见扇子不及先前高,想着这扇子举久了很累的,便不顾屋里还许多观礼之人,催促喜娘:“快着些唱令词。”

一向口角伶俐的喜娘,突然嘴抽,缓了下才找回感觉,麻利地主持仪式。与先前不同,她会更注意新娘子的感觉,会按照郑智的意愿行事。待新娘拿下扇子的瞬间,喜娘忽然懂了郑智的急切。

小姑娘清丽的五官说不上夺人眼球,但是,笑盈盈的唇角,微丰的两颊,处处透露讨喜。看向郑三爷时,水灵灵的眼睛,随着眼角上扬,有了三分媚色。

天然无意识的媚色最勾人。没见郑三爷都呆住了么?话说回来,郑三爷是真的很喜欢新人啊。那合卺酒的杯子,虽是一仰一合,但是,分明是新娘子的在上好么!

还是,自己看错了?

喜娘正想着呢,一名妇人惊呼出声,因道:“这可如何是好!怎么是三弟妹的在上,将来三弟可是要被三弟妹欺压了!”

那声音里满满的酸气,顾遥寻声兴趣,见是张陌生的脸,不足二十的模样。

世子夫人徐氏便道:“有么?我怎么没瞧出来?”

那年轻妇人语噎。

这事可以算完了的,偏郑智自己又道:“二嫂只看到了结果,没看见缘故。您啊,眼力劲不够!”

二嫂?郑家唯一庶子郑明新娶的媳妇张氏?不是年头才娶的么,怎么看起来像二十呢!

说来,郑家四个儿子身份竟没一个是相同的。世子原配嫡出,二爷庶出,三爷郑智连郑家骨血都不是,四爷又是继室所出。张氏原以为二爷郑明是最低等的,进门后一直夹着尾巴做人。月前,待郑智的身世一出,她立即找到自信了,因尾巴立了起来。哪知,没立几日,郑家下聘的银子,足足比自己那会儿多了六千两!

这说明啥!说明郑家依旧当郑三是嫡子!

带着不满,张氏冷笑,想着那顾家条件和她张家一般,这嫁妆定然出不了几个。昨日铺妆,她自然来看笑话的,结果,看完以后,自己哭着回去的。和夫婿说这事,夫婿竟然说:“就眼下这点了。父亲说了,将来分家,三弟一文不分的。”

张氏气啊。

我们可是庶出的,将来分家,能分六千两的家当么?何况,先多给了这六千两,就是买地,一年都能多前八百的进账啊,十年就就近万两了。哎呦,真真是太肉疼了,张氏直直哭了一宿,这会儿眼睛还疼着呢。

听闻郑智当着这么多人面说自己的眼力劲不够,张氏更想哭了。心想着,你的婚礼,你不怕闹大丢脸,我怕个啥?当即怒道:“三弟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实话还不让人说了吗?”

郑智冷声道:“实话当然让说。可二嫂说的,不是实话。我的在下只是表象,是我控制的。上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怎样,我这小媳妇便会配合我,懂么?”

高冷中透出的得意小样,让人恨的牙痒。作为顾家的全福人,齐夫人欲哭无泪。本来是好事,叫郑智这么一解释,还不如普通的女下男上了。

顾遥却觉得,多大点事啊。看着手边的两个杯子,她顺手掉了个,看着郑智,笑道:“这样大家都满意了,对吧?我是不是很聪明?”

求赞的小模样,别提多可爱了。

自密云赶来的本家媳妇们笑作一团,其中一位四五十的老妇人,笑道:“满意,很满意,小三娶了个好媳妇。”

小三,嘻嘻,顾遥别有深意的笑了笑。

与此同时,那四五十的妇人横了张氏一眼,张氏闭上了张开的嘴巴。

礼毕人散,屋里只剩顾遥和郑智。

第二百三十七章 洗洗睡吧

郑智直接挨着顾遥坐下,关切地问:“可还累?昨晚睡的可好?”

“累到不累,睡得不怎么好。昨晚换床来着,开始睡不着,后来实在困急了,才眯了会儿。我们两个人是不是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我瞧你眼底有暗色,是不是也没睡好?一起躺一会儿,会不会不合规矩?”

郑智道:“是要我们两个坐着的,这样,你躺我怀里,眯一会儿。”

顾遥笑着摇头,因道:“我倒还好啦,你更严重,你先倚着我眯会儿。一会儿你走了,我一个人也没事,再悄悄补眠不迟。”

说着,顾遥拍了拍自己瘦小的肩膀,让郑智靠过来。

她这种不经意透露的宠溺,总让郑智无比欢悦,永远都不够的欢悦。郑智当真依偎了过去,满是幸福地贴近细腻的脖颈,还调皮地亲吻了一下。

顾遥身子一阵颤栗,怕郑智有下一步动作,身体蓦然僵直起来。可郑智却老老实实地趴在那里,不动了。顾遥怕他不得劲,侧了侧身子,左手从郑智身后绕过,扶住了他的后背。

不大会儿,郑智便彻底没了动静,呼吸均匀起来。

半个时辰不到,顾遥却已肩膀发麻,可这么难受的姿势,郑智都睡得这般香甜,她少不得坚持一二。郑智醒来见她动都不得动,又是心疼又是感动,没好气道:“别动了,我给你捏捏。”

郑智的手很大,力气又很足,一番揉捏。顾遥先是疼,疼过之后便是无限舒服,忍不住呢喃:“好舒服,以后多给我捏捏,好不好?”

“好。”

时间一到,郑智出门,临行前把寒香并一个婆子叫了进来。寒香不必介绍,郑智单指着那婆子道:“这是大嫂给我们添的人,周妈妈。她来梧桐苑两个月了,管着这里的大小事。寒香不怎么当值,只新房是她负责的。”

梧桐苑,是我们院子的名字吗?顾遥抿嘴一笑,这名字不错,是不是院子里有许多梧桐?

寒香见她走神,咳了咳,顾遥立即回神,坐着欠了欠身,对周妈妈道:“妈妈好,我不得离床,明日再与妈妈见礼。”

“三少奶奶客气了。”

听了这称呼,郑智笑道:“你且委屈几日,年后我便入营,身上挂个一官半职的,也叫你被人尊称一声夫人。”

依着规矩喊人,让顾遥“委屈”的周妈妈,难掩尴尬之色。

顾遥则笑道:“不急。夫人听起来显老,少奶奶好,年轻。”

屋内几人露笑,周妈妈附和了句:“三少奶奶确实年轻。”

在喜娘的催促声中,郑智放心离去。

周妈妈上了些许菜肴,让顾遥垫肚子。顾遥毫不客气,吃了个半饱后,倦意袭来,挨着床框睡了过去。醒来后,天色尚早,玉娘寒香两个,坐在地下的凳子上打盹。

大家都好累啊。

顾遥又闭上了眼睛,后来,是被人叫醒的。

天色已暗,玉娘笑道:“客人走的差不多了,三爷想是一会儿便归。”

一番洗漱,声响脚步声近,正是郑智回来。玉娘便让木槿、杏儿、绿萝三个下去休息。

顾遥这才知道,为何下午是玉娘寒香打盹,合着这两位要守夜啊!她今晚不准备洞房啊,哪能让人知道!不,如果洞房,就更不能让别个知道了。

于是,顾遥开始撵人:“你们最知道我的,不愿意别人守夜,一并下去,不用你们。”

玉娘不肯:“姑娘半夜要水总要人陪的!”

这边主仆几个没掰扯利索呢,简单梳洗过后的郑智,一身酒气走了进来,顾遥像是遇见救星一样,哀求:“郑智,快告诉她们,不要她们守夜!”

“叫我什么?”

郑智曼斯条理地靠近床榻,如是问道。

卖什么关子!

顾遥无所谓道:“让她们下去啦,你想我叫什么我就叫什么,快些!”

说着,顾遥顺便把心怀不轨的酒鬼踢开。郑智看着傻姑娘,收起笑容,冷冷对玉娘道:“不听少奶奶的话,哪来回哪去!”

玉娘语噎,寒香赶紧拽人走。嫁给青山虽只有一个月,郑智不讲理时,她最知道的。今夜打扰了郑智的好事,她相信,青山最少又半个月进不得房了。

唉……姑娘,奴婢的幸福,就靠你了。

目送玉娘寒香离去,没了外人,顾遥对郑智道:“我怎么觉得寒香刚才那一眼,有别的意思啊?我觉得吧,嗯,你是不是怎么着她两口子了?”

看着小妻子媳妇哥俩好的模样,郑智忽然有了主意。整个人懒洋洋地承大字躺在床上,顾遥便随他过去,问道:“快说,你做了什么?”

郑智道:“没别的,我整日一个人睡冷冷的被窝,他回家有柔软的媳妇,我少不得嫉妒一二。”

顾遥把他往里推了推,不好使,便道:“给我腾点地儿。”

不怕生啊,很好,郑智觉得今晚十分有戏,便依言而行。

顾遥躺下,笑道:“那我现在在你这了,以后是不是会不为为难人家了?”

“那这不一定。”郑智卖关子,又道,“这得取决于你啊,你要是连床都不让我上,我定然没办法不为难的。”

顾遥笑:“你少来。凭我们俩的关系,我怎会不给你床躺着?好了,别闹了,看你眼底的青色,赶紧睡吧,明日清晨还要见郑家人呢。”

郑智立即来了精神,开始扒衣服。顾遥也自行宽衣解带,待只剩柔软舒适的里衣时,顾遥猛得惊呼出声,指着几近光裸的郑智,道:“你做什么,你做什!”

“睡觉啊。”郑智如是道。

顾遥怒:“睡觉脱这么干净做什么!”

看着红着脸不敢看自己的人儿,郑智冷哼:“你看都没看,怎知我脱得干净不干净?再说,我平日就这般睡觉的。”

顾遥无言以对,郑家这屋子应该是大片的火墙,炭火又烧的极足。外头虽然很冷,但屋里,真的不冷。脱光了钻被窝,是真的不会冷。

喜床上原本有四床被褥,这会儿却只剩一床。顾遥想了想,准备去柜子里再取一床时,郑智拉开北咨,指着自己身侧道:“躺回来。你身上那么多衣服,我又不会怎么着你。”

那么多衣服?我去,我只有薄薄一层的里衣啊。

见她不动,郑智不悦道:“不是困了吗?快些睡。”

“你的胸又不大,凶什么凶。”

顾遥撅着嘴,倒也乖乖躺了进去。郑智理所当然地拥着心心念念的人,尽管身体急需得到释放,却没有乱动。顾遥虽说有些不习惯,但是,在寒冷的冬夜,被人暖着,那个人还是郑智的情况下,她觉得挺不错的,很安心。

那么,睡吧。

事实证明,有人太天真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训夫攻略

顾遥有气无力地趴在榻上,看着郑智笨手笨脚地收拾床榻,真是又痛又畅快。

很久很久之前,她就想过养个听话的汉子。因为长大,因为不能常见面而不能成行。现在,到了实施的时刻了。预想取之,必先予之。

方才她虽然不想把自己奉献出去的,但是,既然奉献了出去,少不得收回一二的利息不是?于是,在郑智想要喊人收拾床铺时,她低声哀求:“智哥哥,你把床铺收拾了,不要叫别人看到,可好?”

一来,顾遥是真羞;二则,消耗消耗某人的体力,哪怕是杯水车薪,也是聊胜于无啊。

郑智十八九岁的年纪,最是容易被撩的时刻,被她这声智哥哥叫的再次动情。可他方查过顾遥的身子,实在是太凄惨了,少不得忍耐一二。只不过,他有个要求:“白日里不要如此称呼。”

他想让智哥哥,成为二人床榻之间唯一的语言。

顾遥答应有鬼!

这三个字的魔力,她最清楚不过了。所以,她要趁魔力好使之际,先把郑智的习惯养好,是为训夫第一步。于是,顾遥指着窗外的天色,道:“天还没亮。”

郑智已把床铺随便铺了铺,旧的脏掉的被褥,被他丢到了一旁。听去接顾遥回床的时候,听见这句,便笑道:“五更天了,不亮也差不多了。这窗纱是新装的,厚实,既挡光又挡风。好了,快回来眯会儿。”

拥着像泥鳅一样的顾遥,郑智恶狠狠地警告:“不准乱动。”

顾遥乖乖“哦”了声,小小抗议:“是你抱的不舒服……”

郑智皱眉。

成了亲,自己怎么突然不会了这么多东西呢?

顾遥也发现两人其实还是很多切合不太到位的地方,顺便纳闷了句:“我们俩先前都这么熟了,还有不适应彼此的地方,那些成亲时才见面的,又怎么办呢?”

郑智将人放下,依旧与她一个被窝,细心地替二人盖好被子后,方道:“管别人做什么,我们过我们的就是。”

顾遥道:“我这不是担心吗?我们总会有孩子的吧?当时候他们怎么办呢?臭小子还好,你们男子比女子幸福多了。若是不小心生了个小姑娘,我得多担心?”

“噗,你想得真长远。”郑智没忍住,笑喷,替顾遥顺了顺头发,亲吻了她的脸颊后,安抚,“少想那些有的没的,没准我们那个不知道在哪儿的女儿,会比你还幸运呢。快些睡一会儿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眯了一会儿,天色大亮,顾遥才知道郑智为何一直催她休息。新婚夜以后早起拜见长辈,简直痛不欲生。顾遥忍不住道:“将来我们娶儿媳妇,可不叫儿媳妇早起。”

“哈哈哈哈……”

郑智一边笑,一边替她穿衣,中间少不了揩点油什么的。一日不到,顾遥把女儿和儿子都考虑了,真是贼齐全。好吧,自己喜欢的姑娘,还是做了妻子后更有意思。

玉娘、寒香在郑智的笑声过后,方在门外道:“三爷,三少奶奶,可要奴婢们帮忙?”

“不要。”

“不要。”

房内,新婚的小夫妻俩异口同声地说道。一个是羞,一个是小气,总之,下人们外头候着吧,包括侯夫人派来取元帕的妈妈在内。

顾遥知道人等在外头,顾不上身体酥软,要去扒拉元帕。那玩意昨夜被郑智随意卷进被子里,丢角落了。她自己一边扒拉,一边催促郑智:“你丢的,快些翻出来呢。哎呦,真是的,这种东西,干嘛要上交,没脸见人了,没脸见人了。”

那种时候,郑智哪会记得自己把东西丢哪了?

两人一番手忙脚乱,才把东西扒了出来,顾遥红着脸,碰都不肯碰,郑智只得自己捡起来丢床上。江妈妈进来收东西时,顾遥躲在郑智身后不露头。

于是,江妈妈回去便和侯夫人江氏道:“三少奶奶很害羞,有些傻愣愣的。”

江氏对长子的情感是很纠结的,纠结不出结果,索性不管,闻言便道:“傻也好,聪明也好,既然是世子挑的,定然有他的道理。”

侯府生存第一守则,听郑世子的,总不会错。这是江氏多年的经验之谈,尤其是在郑世子带回了她的胞兄之后。

江氏自认为谈完儿子的事,吩咐江妈妈:“侯爷不日便要返回边境,昨夜我和侯爷商议过了,也跟着过去,准备一下。”

“那四少爷?”

江氏的离开,只是因为流言太甚。侯爷要保护她,她怎会弗了他的好意?至于年幼的小儿子,她虽不舍,却也不能带走,只道:“他有世子、有智儿,又和智儿媳妇亲厚,不差我这个不洁的母亲。”

是的,不洁。

江氏一直这么给自己定义,才不去和张姨娘争宠,因为不好意思。她没敢和任何人说,其实,她不想见儿媳妇,她怕从儿媳妇脸上看到……不屑。

曾几何时,一无所有之际,她是什么都不怕的啊。为何到如今,夫君、地位、儿子都有了,她反而怕了呢?怕失去吗?江氏说不好,只知道,今日儿媳妇是必见的。

一个害羞,又傻愣愣的儿媳妇,没准真的更好,江氏如是劝慰着自己。

“主院,对,名字就是主院的那个院子,是父母的院子。我们现在要去忠毅堂,是家里商议大事的地方。祖父年纪大了,一直在密云待着。回门后,我便带你去密云见见他老人家。除了祖父,其他重要族人,今日都能见到。”

顾遥边听边记。

之前功课做得足,眼下倒也不算难。她真心真意道:“是得去看看老人家,老人家有大智慧。”

郑智想着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人,笑了笑,没说话。侯府有郑世子扛着,家族却是不一定了。自京城归来,若不是老人家扛着,郑智只怕要被除族。但是,有些话不用说,他脑子里心里记得就好,他会用自己的一生,来报答那个可爱的老人。

夫妻二人抵达忠毅堂时,所有人都已到列。进门前,顾遥察觉到郑智的不自在,笑了笑,反牵着郑智的手,豪迈道:“进去吧,以后,我来保护你。”

是的,保护。

过去,是郑世子他们保护,今后,由我来保护。因为,你是我的,而我,很护短。

第二百四十章 厚颜无敌

情事上,顾遥先前没经过,羞涩不好意思在所难免。但是流言蜚语之类的小打小闹,顾遥可谓身经百战曾百胜。这恰好,是郑智不具备的心理特征。

望着昂首阔步的顾遥,郑智忽然觉得,没那么不好面对。

曾经连养子都认不出的保定侯,脸上挂着比较纠结的笑。不是他不愿意笑,而是他不常笑,这会儿偏扯个笑,并不容易。

郑世子瞧见,大喇喇道:“爹,不会笑就别笑。我媳妇进门时,你不也板着个脸么?”

世子夫人抿嘴笑。

当时,她还以为公公不喜自己的身份呢。

郑侯爷不是很确定问:“不笑,也没关系?不会吓到新媳妇?她和你媳妇不一样,父亲是文官,又是孟师以文教的方式养的。”

就差说世子夫人皮糙肉厚,而顾遥是个娇娘了。世子大人十分不满,因道:“父亲放心,她胆子大得紧。一会儿,父亲不要被吓到才是。”

一会儿后,顾遥跪在郑侯面前,完全忽略周遭探究的目光,规规矩矩道:“父亲,请用茶。”

郑侯爷仔细看了顾遥一眼,对她的肉嘟嘟的脸蛋很满意,赞道:“好,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说着,丢了一个轻飘飘的红封过来。肯定是银票,有几个就不一定了。顾遥接过,道谢,递了自己的做好的鞋袜外,又额外捧了本书,并道:“这是岳鹏举的《武穆遗书》手抄本,儿媳妇亲手所抄,校对了三次,无一错字、别字,赠与侯爷。”

郑侯尴尬地接过书册,打开一看,不自在地赞道:“字很漂亮。”

就是我认识的不多……

下来便是侯夫人。

江氏年过三十,依旧漂亮得像个花瓶,完美无瑕的花瓶。可越是这般,她心底创伤,就更加凸显吧。顾遥在心底长长一叹,跪下,高举茶碗,低眉垂眼道:“请母亲喝茶。”

“好,你长得很好,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同郑侯差不多的话,意思却大不相同。她说的好,指的是顾遥清丽讨喜,却不极致美艳的面孔,很好。比世子夫人要漂亮的中上之姿,最好不过了。

恋恋不舍地看着顾遥的脸,江氏没让身边的人拿出礼物,而是褪下了自己腕间的一对玉镯,道:“都言玉养人,人也养着玉。这玉镯,是我及笄那年便带的。如今,送给你,也把智儿交给你。”

“多谢母亲。嗯,三爷交给我,只怕有些不妥当……我总欺负他的说。”顾遥发现江氏有些不自在,便故意娇嗔道。

闻言,江氏婉婉一笑,笑容虽略显紧张,倒也有了话说,自然而然道:“只要不是他欺负你就好。他若欺负你,你只管来找我。”

郑智摸着鼻子,不自在道:“我何曾欺负过她?自小认识,都是她仗着孟侯娇惯,没少欺负我。”

顾遥斜了他一眼,意思是:你昨晚欺负了。

郑智秒懂,同样以眼神回道:那不算欺负。

看着二人眉来眼去,这一次,江氏真心露出个笑容,还有心打趣佳儿佳妇,因道:“好了,把鞋袜给我瞧瞧,快些去见叔伯,多收几个红封是正经。”

任谁都看得出,江氏并郑智这对母子都对顾遥很满意。本家的兄弟姐妹们,实在不理解他们的欣赏眼光。是,三少奶奶长得不差,但侯夫人啊,您那长相,干嘛羡慕她?

郑大伯是个和蔼的老人,大伯母是个慈祥的老夫人,身上没有宗妇咄咄逼人的架势,顾遥看了便心生欢喜。想着大伯家的信息,顾遥递上自己做的鞋袜后,道:“听闻大侄儿和五侄儿两个读书不错。大伯父和大伯母若是不嫌弃,可将两个孩子送到蒙学馆去。”

蒙学馆近年秀才出了八个,非常傲人的成绩了。

郑大伯笑呵呵地应了,不远处的郑大爷,也是眉开眼笑。郑家因为出了郑侯爷与其父二人,宗族渐渐撅起。也设立了族学,效果却一般。蒙学馆虽有了声明,但因师资问题,暂时没有扩招。这让很多人遗憾,也让很多人暗自庆幸,庆幸早日报了名,占了一席之地。

郑二伯的身子骨不好,坐在太师椅上都气喘吁吁的,二伯母就有些势利了,不讨喜。可这两位,是郑侯的亲兄。只因二伯身子骨不好,才叫郑侯爷袭了老太爷的密云副千户之位。

事实证明,老太爷当年的决定十分果断。

但是有人不这么认为,尤其是郑家二伯母,她酸道:“我们家虽是长房长子长孙的,但是,没小叔的命好,得了这破天的富贵;也没侄儿这样好的运道,哎,侄媳妇,可别嫌弃我们送的礼寒酸。哎呦,我错了,侄媳妇是庶女,和三侄儿倒是极为般配,只怕不会嫌弃我这礼寒酸才是。”

酸倒还能忍,主要是,她表情中的不屑,实在气人。

二伯因为愧对妻儿,便由她说去;郑侯抢了哥哥的官职也是事实,少不得纵容一二,这才叫二伯母如此不分场合。郑智眼神凌厉地扫过,挺身而出,将顾遥护在身后。

二伯母根本不怕他,不屑道:“哟,三侄儿这是想做什么?”

单单在“侄儿”两个字上加重语气,表明她的不满到达了极点。不和一触即发,顾遥立即拽回郑智,笑道:“二伯母如此见外呢?礼不在轻重,在于心意。贫者一文,与富贵者之一贯,孰轻孰重,并不是单看这数字的。”

郑智听出顾遥的言外之意,收了怒气。又想着今日是他小媳妇震慑族人的时候,便退了回来。

二伯母也觉得这话不对味,但到底哪里不对,她一时没意识到,便只好不情愿地恭维顾遥:“侄媳妇这嘴巴,真是会说话,比大侄儿媳妇还会说。”

比世子妃夫人好?这段位太低了。顾遥笑,道:“嗯,我比大嫂多了油嘴滑舌。大嫂是合格的侯府世子夫人,我呢,跟着大嫂吃香喝辣的就是。”

包括你们也是。

既然都要依靠侯府,就别太把自己当盘菜了。

郑世子笑得眯起了不大的眼睛。

真好啊,一群蠢人,听不懂言外之意便罢了,还低头道谢,真是愚不可及!

郑家在密云卫的人还真不少,半个时辰后,才将人认了个遍。不知被多少人为难,顾遥说的口干舌燥,收了不少礼物,也送了不少礼物,总算结束了认亲礼。

出忠毅堂那一刻,顾遥彻底放下伪装,整个人像是被抽光了所有力气,差点摔倒。

郑智不顾周边仆从,将人抱在怀里,一路抱回梧桐苑。

“辛苦你了。”郑智一边给顾遥喂水,一边低声道,“其实,我不怕自己被人说。是觉得生下我的母亲,养育我长大的大哥,本身就不容易了,还要承受这样的流言蜚语,太辛苦。如果,有机会,我想,我会去边疆。你,愿意吗?”

第二百四十一章 亲疏有别

“你靠自己升官,我为何不愿意?”

顾遥理所当然地回答。

其实,即便郑智从底层爬起,他们这样的出身,也不会真的像真正光棍那样艰难。换言之,对官二代来说,因为出身好,便较平民少了那股子劲儿。这时候,出身反而成了缺点。

郑智是个特例。

从他知道真正出身那天起,他对郑家都怀有愧疚。这股愧疚,使得他生出靠自己的理念——这与世子从小教的靠自己不同。郑智曾以为,他要靠自己,是因为拿不到爵位。结果,这不是爵位问题,要郑家的一丝一毫,他都不好意思,普通这次的聘礼。

但是,聘礼公中只出了四千两,和庶出的二哥是一样的,下剩的大头,却是大哥自掏腰包。郑智也是养着私卫,他知道大哥抽这六千多不容易。

大哥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我将一如既往,如父如兄,伴你一生。郑智并没有因此就同意如此多的聘礼,直到世子有些伤感地说:“我三十许才有了儿子,不知道能照顾他多久。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替我照看下俩小子吧。”

想着以后还礼给侄儿们,郑智这才收了点头多要了六千两的聘礼。但是,考虑到自己也会有儿女,所以,他要更加努力才行。

顾遥答应得这般痛快,他又不高兴了。这是多不待见自己,才成亲,便想着分离?心塞的郑智,压根忽略了,这是他自家先提出来的。

顾遥,不过是附和罢了。附和之外,顾遥又道:“去边疆没问题的,但是,能不能等到姐姐们出嫁,哥哥们娶了嫂子们后再去?我总不能,连嫂子都不认识吧?你那什么表情?和家人这一别,便不知多少年了。我又没说等商哥儿娶媳妇的,统共三两年的事,干嘛这么小气!”

“不,我没有不同意!你先听我说。”

“你说。”

郑智舔了舔唇,紧张地问:“你是,要我陪我一起去?不管我去哪里?”

顾遥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他,因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你承诺过只我一个人,我还不管你,那合适么?”

十分有理。

遂,郑智掷地有声地回答:“不合适。”

说完,把不正眼看自己的小妻子,搂进怀里。

这个动作,婚前郑智很爱做,顾遥习以为常。那时候两人还是情侣关系,不好更进一步。眼下不一样了,这个人光明正大的属于自己,俩人还在屋里。两只滴溜溜的眼睛四下扫了扫,发现屋里没下人,顾遥便探出胳膊,环住郑智的脖子,像只小猫咪,贴了上去,还蹭了蹭。

多么亲昵的动作,郑智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掉了。情不自禁地,紧紧把人圈住,低头亲吻了下顾遥的额头。没有更多动作,却觉得这样的互动,比身体的结合还要无间。

“离用饭还有一会儿,要补眠吗?”

郑智柔声问道,却久久得不到回应。俯首一看,顾遥已经睡得香甜了。

莞尔一笑,郑智给她调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就这样抱着顾遥,依在床背上,慢慢合上了眼睛。

……

用饭的时候到了,顾遥顾不上梳洗,一边给郑智按揉胳膊,一边抱怨:“你想抱多少抱不得?干嘛把自己累成这样?”

郑智笑道:“多少都不够,没有够。”

真是,幼稚得让人无言以对啊。顾遥嘴角噙笑,手下动作而更加轻柔。

俩人抵达之际,难免较别个迟到了些。不过,看二人精神头都不错,可知二人这是补眠了。大家都是过来人,都懂的,包括郑二爷夫妇。来认亲的亲朋好友还未走,男女分两拨,各自又摆了三桌。

打过招呼后,顾遥与郑智相视一眼,各自朝各自的目的地行去。

女眷在后堂,站在江氏右侧的二少夫人张氏笑道:“弟妹可算来了!有弟妹代劳,我也可以卸任了。”

郑家的儿媳妇里头,世子夫人虽是长媳,但江氏算不得真正的婆母,因而,世子夫人不过是意思意思地伺候过江氏几顿饭,便不再做了。到了张氏这里,她是庶媳妇,不侍奉嫡婆婆,便要侍奉庶婆婆。两相对比,她选了江氏。是以,张氏嫁过来这小一年,一直矜矜业业地侍奉着江氏。

江氏十分难受。

她并不想要张氏伺候自己的,但是,她的拒绝不好使。张氏一个“礼不可废”,便抵过所有。

顾遥不知她的内心,却能感知她的情绪。不知婆母为何突然如此,顾遥想了想,站到江氏的左侧,理所当然又很无耻地说:“我做了也是我的那份,与二嫂有关系不成?”

说完,顾遥又娇声对江氏道:“母亲,我在娘家时甚少做这些,您不要嫌我粗鲁呢。”

江氏最喜欢甜甜的小姑娘,可惜没生一个女儿。见顾遥如此,遂笑道:“没事,没事,在家时哪个不是娇娇女?你不做也可以的。”

宠人的模样,和郑智如出一辙。

顾遥忽然发自肺腑地一声低叹,感慨道:“真想知道自己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张氏插言,嗤笑道:“这是胡话了。哪个人知道上辈子的事?”

顾遥冷哼,当然有啊,还好几个呢。

江氏看着左右两个年轻的媳妇斗嘴,自然偏向亲儿媳妇,温声问顾遥:“好好的,知道上辈子的事做什么?”

顾遥偷笑,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得眉毛弯作新月,回道:“我上辈子定是到底做什么好事,才能做您的儿媳妇、做三爷的妻子!若是我知道,这辈子有学有样,下辈子还遇见你们,多好啊?”

天真淳朴又愚蠢的想法,江氏少不得道一声:“傻孩子,不知羞。”

闻言,顾遥收起窃笑,纳闷地问:“这该羞?哪里该羞?”

“呵呵呵呵呵……”

一连串笑声,众人寻声望去,便见隔壁桌子的世子夫人光明正大的畅笑。除了她,被江氏留在自己桌子上的郑元清,也是很不客气地笑了出来,还埋汰顾遥:“三婶,大人都说一年大一年,一年聪明一年,你怎就不是?”

顾遥同她也是老熟人,便道:“我越来越内秀了,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不是看我们关系好,我都不告诉你的。”

郑家二姑娘郑文清,人如其名,是个文静又喜书的姑娘,看着自家姐姐纠结的表情,贴心地问:“大姐姐,你可是想说‘敬谢不敏’四个字?”

顾遥立即夸赞郑文清:“这个词可以。我陪家里有好东西,还没打开。回头有空,你去我那扫荡一番。”

郑文清乖巧地应声:“好,谢谢三婶。”

张氏尴尬地站在那里。

倒不是一句都插不上,而是憋屈,别以为她看不出世子母女在给顾遥搭架子。江氏是顾遥嫡亲的婆母,她偏着顾遥,张氏除了酸一两句,倒也能接受。她委屈的是,世子一家对她都没个好脸,偏对顾遥这个出身更低、还不是郑家儿媳妇和颜悦色。

自己做错了什么?

第二百四十一章婚燕尔

一顿饭吃下来,顾遥小憩那一会儿恢复的体力值,又被清零。更要命的是,这还是在亲婆婆的蹩脚助攻下、大嫂和俩侄女的超强大奶之下,才勉强撑到底的。

本家的人,真不容易相处。

明明是陌生人,有个堂侄女,听见顾遥邀请郑文清,就插言:“三堂婶,我也能去你那拿东西吗?”

江氏立即紧张望来,生怕顾遥说错话。

顾遥当然想拒绝,但以后还得再江湖混,不能直接拒绝,便道:“谁来都可以。”

江氏心道,这下完了。

这时,却听顾遥又道:“但是,我要提前声明的是,这只是一个借书的意思。仅限于你们能看懂都书,拿一本看完之后归还,才能拿下,需要交给我千字以上的读书感悟。”

那谁还去啊!

还真有人感兴趣,那女子问:“包括三堂婶手里的古籍吗?”

顾遥颔首,道:“包括。但是,给你们看的,只是我的手抄本,原本不外借。”

有人不满道:“分明不是给!”

顾遥笑,论胡扯,这群孩子,还真不是自己的对手,如果自己愿意打嘴炮的话。她这一笑,叫同桌的二伯母瞧见,严肃地质问:“侄媳妇先是说给,后又说不给,这有什么好笑的?”

这个,世子夫人也不知如何替顾遥撑腰。看顾遥如何反应吧,实在不行,自己就学夫婿,我就不给了,就出尔反尔了,你又奈我何!

等等,想着顾遥和自家夫婿还算亲厚,她不会,也是这个意思吧?世子夫人的心儿提到嗓子眼。

她夫婿的行径,男子,尤其是世子来做,和别人做,效果完全不一样啊!

紧张中,顾遥依旧挂着笑,乖巧地回答着这个二伯母:“这怎就不是给了?给金银珠宝,给衣裳布料是给,我给学识,给本事就不算给了吗?实话说,我长这般大,还不知道哪里有不收钱就能学到本事的地方。若有,二伯母不妨介绍下。技多不压身,只要有空,我也可以去学学。”

才听到前头,世子夫人便放下心来了,端着茶水,淡定地看着顾遥怼郑家的二伯母。

女客先散后,世子夫人把顾遥招呼到自己的身边,笑道:“你这几日先休息,年节里得空,我也去你那找几本书看。”

“做什么?”顾遥好奇。

“学怎么文雅,又能怼得住别人说不出话来。”

“呵呵……”顾遥假笑,随即道,“这个不用看书,我现在就能告诉嫂子一个秘诀——脸皮厚,或者说,不要脸。”

世子夫人奇道:“读书人不是讲究树要皮,人要脸吗?”

江氏也像一个少女一样,被勾起了好奇心,默默等着顾遥的回答。

顾遥果然不负众望,因道:“读书呢,就是为了不要脸的使得。区别是,给不要脸披上一层漂亮的外衣。真正的读书人也有,但真心不多。官场那些能算读书人的,没几个。先前被斩十族的方孝孺,算是吧。但他这种读书人,不如孟爷爷那样的读书人厉害。”

学以致用,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

想着躺在榻上的老人,顾遥心里很不得劲,不说话了。

江氏不知道孟善到底多厉害,只知道,叫她夫婿也佩服的人,应该很厉害。这样的人,挑中眼前这个小丫头做孙女,想来,小丫头也不赖吧?

那么,我不知道怎么去爱护的儿子,今后就交给你了。

江氏便道:“快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回门呢。回门礼,我来给你们准备。”

一个人回去很没意思啊,顾遥笑道:“嘻嘻,我就不和母亲客套了。至于回不回去,待我遣人问过三爷的意思,再做决定。”

儿媳妇看中儿子,江氏自然应允,亲自派人去问郑智。男客那里,听了婢女的传话,少不得打趣郑智一二。郑智心里跟猫抓一般,很想和小媳妇一起回去。

但是,像大哥说的,自己成亲了,需要意思意思收敛一二了。

“告诉三少奶奶,不必等我了。”

得了明确的话,顾遥才起身和江氏、世子夫人告别。世子夫人这厢问江氏:“遥遥是不是很好相处?母亲可还要离开?”

江氏望着湛蓝的天空,道:“是啊。智儿的舅舅,要麻烦您们照料了。”

客散后,郑侯爷问了江氏同样的问题。

江氏看着夫婿,腼腆一笑,道:“我不是离开,是跟着侯爷走。智儿媳妇今日和我说,包括儿女在内,都会离开自己的。夫妻,才是陪自己到老的那一个。我,不知道还能陪侯爷到什么时候。我,想陪侯爷。不是感恩,就是想陪。”

郑亨沙哑得“嗯”了声,表示允诺。

年过五十的硬汉,背过身去,悄悄红了眼睛。近二十年的等待,他曾想放弃的。哪知,这会儿等来了小姑娘最真挚的回报。这二十年,没有白等。

晚上又没外客,郑亨便传令各处各吃各的,不必到主院来了。

这一令下达,侯府上下感恩戴德。

侯府这级别,但凡有个大事,每个人都是精疲力尽的,哪个不想多休息啊?

托婆婆制造的隐形福利,下午顾遥睡了个极为饱满的觉。起来后,又一顿饱餐,这才感觉活了过来。心情愉悦之下,她拉郑智去赏月——

“啊,好冷,我们还是回去吧。”这是顾遥。

“来我怀里。”这是郑智。

“不要。你是我的,冻着你,便是冻坏了我。不急,待天暖,我们在一起赏月便是。”

是的,不急。

同郑侯和江氏比,他们来日方常。

小夫妻携手回房,江氏派人送来了明日回门的还礼,十分丰厚。顾遥撇嘴,道:“白瞎这些好东西了,都进公中的,又不给我爹。”

“别小气。没有祖父,你如何能见到孟候他老人家?我们又如何认识?”

为了安抚心情不顺畅的顾遥,郑智少不得竭尽全力“安抚”了一宿。已经付出了的顾遥,恨得牙痒痒。但是,这会儿若是闹僵起来很亏,不如给自己争取点利益!

但是争取什么呢?

俩人的所有财产都在自己手里;郑智的承诺,将来如何不好说,暂时有效;还有就是家务之类的了,郑家这条件,也不要他们两个动手的说;婆婆也不需要郑智出手帮忙……细数这一圈,顾遥发现婚后刚开始的日子,真的很好。

福祸相依,这样的美好,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顾遥的心底,十分得不安。

第二百四十三章 真的死了

回门这种日子,对特粘娘家的人,或是这几日在婆家不好过的人来说,十分要紧。对经历过多次变动的顾遥来说,除了某人某事太凶残了外,其他还不错。相较起来,她感觉像是出门玩了几天,今天回家的感觉。

顾遥以轻松愉悦地进了主院,被顾珍打了个措手不及。

顾珍完全当郑智不存在,截了人就道:“可算回来了!你出嫁当日,铁岭卫来人,说是他们的千户大人送来了贺礼。爹见了贺礼后,便整个人不吃不喝。我便让人去府衙给他告了假,说他是不舍得你出嫁难受的,你可别说漏嘴了啊。再走快些,我们直接去爹爹那。”

主院,老爷子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小孙女被拖走,看着孙女婿主动跟了上去。

郑智不仅跟了上去,还面色凝重地问:“三姐,那个千户可是姓沈?”

这个三姐叫的顾珍终于露了个笑脸,她欢快地回答:“是啊,妹夫怎么知道的?”

郑智冷冷地盯着面色惨白的顾遥,冷哼:“这要问你五妹了。”

顾遥不答,忽然挣开顾珍的手,提起石榴红的裙子狂奔。险些被媳妇气晕的郑智,之所以没有掉头走人,是因为他还要追上去,把人拎回家收拾。

“爹,你怎么憔悴了这么多,是沈,是她吗?”

追着顾遥的郑智,听见这句,冷声道:“顾遥,回来。”

顾遥却似没听见似的,直接吩咐郑智:“你来的正好,守下门,不叫别个进来。你们,其他人都下去。”

统共两个婢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动。

郑智本来就不高兴,但见二人不听顾遥的,找到了出气的途径:“回门的姑奶奶和姑爷,说话不好使,是因为顾家不欢迎我们是吗?不欢迎也得听,出去。”

两个婢女依旧不动,一个解释:“五姑爷,奴婢得的命令,寸步不离地守着二老爷。”

郑智懒得废话,直接下令:“丢出去。”

他的话音放落,不知道打哪出来了个劲装男子,抓了两个婢女丢出院外。才追上来的顾珍,惊问:“你是谁?是我们家的人吗?”

男子面无表情地说:“不是。”

至于是谁,就不告诉你了。

院内,顾遥问顾同知:“爹,是沈姨娘给的,是吗?她给了什么?”

听闻“沈姨娘”,顾同知抬头,露出一对红肿的眼睛。他费力地瞧了又瞧,待见眼前的人是小闺女时,摇了摇头,干笑道:“胡说什么?你姨娘,早就去了。”

顾遥冷笑:“爹你别骗不了我。铁岭卫千户送来的,定然不是沈从君送的礼。而我,知道她没死。所以,只能是她,只会是她。”

郑智听她信誓旦旦地保证不是沈从君给的,心情十分复杂。不是沈从君给的,他自然安心;但是,媳妇如此了解另外一个不比自己差的男子,他要如何开怀?

是的,沈从君不比自己差。

这一点,毋庸置疑。

曾经,自己还有个高高在上的出身,如今,他并不比沈从君高贵些什么,却没有沈从君的位置。靠着父亲的关系,他拿了这个武举的功名,在依靠家里的关系,只怕也只能入营做个百户什么的。千户,还是要自己去争取的。

还能比的,就是长相。

自己虽然不差,但同沈从君那种阳刚的俊朗比,自己没有任何优势。

醋坛子相公如同吃了一树柠檬,顾遥毫不知情,她只在乎顾同知。沈姨娘,到底给了什么样的礼物,叫他如此消沉?顾遥四下望去,见顾同知袖子里似乎藏了什么东西,便动手去抢。

顾同知并不是普通的读书人。他的拳脚不及顾御史,却比一般人强了许多,顾遥动手,他只是轻轻一动,便将东西护住了。

顾遥便去找帮手:“郑智,快来帮忙。”

郑智看得分明,但是,从岳父手里抢东西,这合适吗?

犹豫着上前的功夫,顾遥已开始威胁顾同知:“爹,你女婿是武榜样,你不用心存侥幸的,让我看看。”

顾同知犹豫片刻,将袖间的东西露出。

一根发簪,普通的玉簪。玉簪色泽很杂,不像玉,更像街上那些石头雕刻而成的。这东西,算不得什么好礼物吧?顾遥仔细看了又看,忽然认识到一个可能。

“不可能只这一样,还有什么,爹一次性拿出来,省得我动手。”

还有,便是一封信,沈从君亲自执笔写的信。

七月初七,沈鸥旧伤复发病逝。才过头七,她找沈从君说了抱歉,要把十岁的女儿托付给他。沈从君不知她要赴死,以为她要改嫁,便没理她。无奈,沈姨娘便又拿出这个发簪,告诉沈从君,如果沈从君实在恨她,不愿意养这个妹妹,那就拿着这发簪去找顾同知,让他来养。

沈从君接了发簪。

因为他不希望沈姨娘真的去北京找顾同知。

哪知,他收下发簪一个时辰后,沈姨娘便自刎了。

人死如灯灭,沈从君很憋屈,但没了计较的理由,又是和自己的亲妹妹计较,他做不来。想着沈姨娘说的话,他便使人将这簪子送到了顾家,顾同知的手上。

贺礼,真的不存在。

沈从君并不知道顾遥要嫁人。

簪子到了,沈姨娘的死讯,便也到了。实话说,顾同知有一段时间,恨沈姨娘的时候,真盼过沈姨娘就这么死去。可这么多年了,他能知道沈姨娘还活着,在某处活的好好的,像从前那样幸福,他也慢慢放下执念。又觉得,这样也挺好。

现在,人真的没了。

顾同知的惦念没了,怨念也没了,好似自己的魂儿,也没了。

但是沈姨娘人没的消息,他谁都不能说。因为,当年是他亲自放走的沈姨娘,自己置办的空棺材。包括顾西在内,都不知道沈姨娘还活着。

顾遥这时,再一次声明:“还有什么事?爹你不用瞒我了。你可能不知道,沈从君的父亲,便是那个人。姨娘,如今是沈从君的继母。”

此言一出,顾同知并郑智皆惊。

郑智想起了那年,忽然出现在顺天府的沈从君,还有哭成泪人的顾遥。

顾同知则颤声问:“你,你几时知道的?怎么知道的?还有谁知道?”

脑子还不算糊涂,意识到这个,顾遥便讲了永乐八年的些许事,包括顾西也知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最后,顾遥陈词:“所以,爹不要瞒我,瞒不住的。”

是啊,瞒不住的……尤其是,闺女还认识沈从君的前提下。

顾同知颓然地垂下脑袋,道:“你姨娘,这一次,真的死了。报信的,是沈从君。”

第二百四十四章 何以为家

沈从君与妻子成亲数年,至今未有一儿半女。突然来了个已经十岁的妹妹,实话说,沈从君也不知道怎么养。不知如何去养小孩子,那就当成大人来对待吧。自己,不也是这般年纪,便开始独自闯荡的么?

要想俏,一身孝。

沈从君与沈从心这对兄妹,别样夺人眼球。沈从君的妻子申氏,有些不好意思上前。可是,她还得硬着头皮上,开门见山地问沈从君:“公公的灵柩,为何要送回太康?”

此去数千里,基本上,真正的三年不归来。三年的时光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但一不小心,可能会错过很多。沈从君做了这个决定,自然是思前想后的,这会儿便不甚在意道:“他同我娘和离在前,娶君氏在后,便不得入霍家的祖坟。既然他们二位都是太康人,一道送过去就是。”

他们二人,指的是自己的爹娘。

爹娘被人用这样的语气说着,沈从心心里不太舒服。但是,除了这个哥哥,她别无依靠,有不满,也得保留。一种难以抑制的悲伤,自小姑娘的心底荡漾开来。但小姑娘没有哭,只是默默起身,给嫂子让了位置。又搬来小凳,坐在沈从君下首。

方才,沈从君和她说太康的事,还没有说完。

申氏没有坐下,而是正色道:“我爹说,皇上一定会再发兵的。”

武将和文臣不同。

错过一次战事,下一次战事,不知要何时才会有。这样多的机遇,也只在眼下才有。所以,申氏把父亲的意思道了出来:“公公是太康人不假,却是不知自己本家宗族在何处,又何必回去呢?不若在辽东重新建立宗祠,扎根辽东。”

沈从君沉默不语。

他的母族是被发配到辽东的,父族,是从奴籍出身的。妻子所言,倒不是为一个好法子。只是,他如今几乎无欲无求状态。官场也好,家业也好,他都没什么兴趣。

唯一剩下的锐气,大抵就是保卫国土了。

皇帝有意发兵,沈从君这级别也略有耳闻。但是,这一次发兵,只为震慑,主动出击。他不想打这样的仗,不想拿这样的战功。

眼角瞥见哪怕坐在矮凳子上,依然挺着脊背的妹妹,沈从君问道:“心儿,你的意思呢?”

沈从心抬首,显然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即答道:“如果不麻烦的话,送到太康,爹娘一直想回去。”

沈从君挑眉。

这话太直,直到有些傻。虽然相处不久,但是沈从君不认为这个妹妹是个傻的。如今守孝闲赋在家,左右也无别的事,沈从君起了逗弄的心思。

“你大嫂,方才劝我在辽东开宗建祠,你没听见?”

沈从心道:“回大哥,我耳朵好使,听得见。但我也听见,大哥又问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不是大嫂的意思。”

这话也对。

但是吧……

“未来几年,你可是要跟着我们过的,不怕你大嫂因此慢待你?”

“大嫂待我如何,不在于我,只在于大哥如何待我。”

这话很对。

沈从君点了个事实:“我娘因为你娘才死的,我待你,真不会如何的。从吃穿用度里,想必你自己也感受到了。我养着你,不会饿着你,多的便没了。同为女子,你不应该供着你大嫂吗?”

沈从心窥了夫妇二人一眼,犹豫要不要说实话。见此,沈从君踢了鞋子,盘腿坐在炕上,一副你慢慢墨迹,我不着急的架势。

热炕,怎么也比小板凳暖和的。

“哎……”沈从心长叹一口气,道,“我娘说,我还有个同母的姐姐,那家人,还很好。”

你不养我,自有人养我。

沈从君怔了片刻,忽然一笑,对沈从心道:“地上冷,上来坐。看在同一个爹的份上,教你件事。保命的底牌,不要太早露出来的好。”

说完,沈从君对妻子道:“你听见了,他们两个,也是要回太康的。如果能给他们找个宗族,我倒是不反对随便入个宗族什么的。好了,去准备吧。年节前,回到太康。”

三四千里的距离,那不是抬腿便能到,反可能是一生都到不了的地方。

申氏退出暖房,胸口闷闷的。

深呼吸数口冷气,才将烦闷去了三分。哎,算了,这几年,自己不知纵了夫婿多少次了,不差这一次了。

寒风中,顾遥站了一刻钟,若非郑智出声,她还会站在那里。

“该回家了。”

“好。”

顾遥父女的谈话,避开了许多人,只没避开郑智。郑智虽听得不太明白,但知顾遥生母先前一直活得好好的,还是沈从君的继母。

如今,真的故去了。

郑智不知叫妻子难受的,到底是生母的过世,还是忧心岳父的身子?得了顾遥的相应,他毫不避讳地,把顾遥裹在自己的披风里。就这么挡着寒风,护着妻子慢慢前行,一步一步将顾家甩在身后。

回门归来后,顾遥忙着捋家业,郑智则接连出门三日了。这日,顾家传来消息,顾同知开始上衙。

顾遥露出多日来唯一一个浅浅的笑。

这时,梧桐苑的下人来报:“三爷回来了。”

顾遥忙对江氏道:“母亲,我先回去了。”

江氏笑道:“不忙,智儿也会过来的。”

往日郑智归家第一件事,便是洗漱换衣裳,方再来见父母。顾遥并不大信这个的,不过,见婆婆说得肯定,倒也没动就是。

不出江氏所料,郑智很快到了,穿着的还是早晨出门的衣服。

郑智进门,先朝顾遥一笑,后见礼:“母亲。”

顾遥怪他没先给婆婆见礼,嘟了嘟嘴。

好在江氏不介意,直接问:“可都安排好了?”

郑智颔首,道:“都买好了。两车常用药材,十大车新粮,都准备好了。”

虽然不多,但是这些,都是江氏拿好不容易攒下的私房买的,要为宣府的将士尽一份心。

顾遥一听这个,问郑智:“你哪来的银子买这些东西?”

江氏抿嘴一笑,郑智恨恨地瞪了顾遥一眼,顾遥委屈道:“瞪我做什么!你今早出门又没和我拿银子!”

越解释越麻烦,直接暴露郑智手头无银的悲惨境界。

江氏见儿子脸快红透了,立即出手相救:“是我给的银子,东西也是我让买的。后日,我和侯爷便要启程去宣府了。今后,你们小夫妻好好过日子,还要替我照看聪儿。”

“母亲怎突然要跟父亲去宣府?”

江氏看着顾遥,道:“不是你说的吗?智儿在哪,你的家就在哪。那么,侯爷在哪,我的家便在哪。”

第二百四十五章 良乡相遇

十月十九,武安侯郑能,在儿子亲事后的第九日,便返回了宣府,带着侯夫人江氏。

送走二老,顾遥回房犒劳郑智:“我爹那里,是不是你去劝说的?”

郑智表示否认:“是岳父自己想明白的,我不过陪他聊了一会儿。”

也就是说,还是出力了。

说到这,郑智拥着顾遥,感慨道:“我和大哥都挺幸运的,我是最幸运的。”

顾遥趴他身上,闷声道:“好好的,哪来的说头?”

郑智不肯说了。

在看过岳父和岳母的疏离,看过父亲和母亲二十年的隔阂,眼见二哥和二嫂不是争吵便是互不搭理……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能娶到和自己有话说的顾遥,他觉得很幸运。大哥虽不及自己幸运,但是,他们用了最短的时间,便形成了如今的默契,也是极好的。

看着一身红衣的顾遥,郑智再次确认:“你,真不给姨娘守孝?”

“我给她守过了,守足了二十七个月。”

是你说不守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是夜,顾遥无比后悔如此回答。郑智根本就是一只喂不饱的狼崽子,别的事他都可以让,唯独这事,无论如何都不肯退让。

武安侯夫妇离开前,孟世子一行,与顾家、郑家谈好“对月”之事,先一步离开了顺天府。十一月初十,顾遥郑智,在孟瑄的陪同下,踏上了去保定府的路。

郑智顾遥缩在马车里互相依偎。

他们这一行,一辆双辕大车、两辆小车,并一小队侍卫,很是扎眼。扎眼也没人看,强烈的日光下,白雪皑皑的道路晃得人畜眼花。重要的是,路上的行人,少得可怜。出城十几里了,愣是一波人没遇到。

天寒路难行,白短且昼长。出门晚,再加出城,一行人统共走了五六十里,才到良乡,天色便暗了下来。良乡虽是县,却小得紧,城里统共一家客栈。

郑智出口就要包下所有的房间。

这家客栈的结构,顾遥已经看过了。除了大堂,还有一个后院。后院是标准的三间两进院落大小,上房便是正房一分为二,拆做两间,一日需银一两;中房便是东西两厢到底,一侧五间,共十间,一日四百文;下房是倒坐,不仅光线不好,公厕、马棚也在那处,气味有些不好,只要一百文一间。

包下整个院子,纹银十两。

郑智这一行,上房他们自己住。中房都是大炕,三五人一间都挤得下。他们人虽多,再赁一侧的中房尽够了。如此一来,只要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能解决的事,为何要用十两?

顾遥忙拦道:“路虽然不好,万一有人需要落脚,你这大包大揽的,人家要如何休息?”

梳着妇人发髻的顾遥,气质与心理年龄更为贴近,但外表,还是有些不像。更像一个才成亲,便要努力过好日子、却又手头紧的小娘子。掌柜的自以为了然,随即笑道:“小娘子多虑了,这个月已是第十日了,你们还是第一波客人呢。”

这时候,一般的小娘子,大抵要不吱声了。但是,顾遥却坚持道:“不怕万一,就怕一万。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说完,悄悄地踩了郑智一脚。

郑智哀怨地看着媳妇,认栽,接过话茬,主动改口:“一间上房,并东侧中房。”

小夫妻都改口,掌柜的没了言语。一面收银,一面窥了顾遥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掌柜的招来小二,仔细嘀咕了几句。不一会儿,小二来报:“那对有钱人的少爷和少奶奶进了屋,还把房门插好了。”

果然不出所料。

哼,叫你害我少挣银子。当着外人面落你男人面子,看他怎么收拾你。掌柜的仿佛透过了厚重的帘子,看到了顾遥被郑智收拾的画面,心里美滋滋地,忍不住哼起了前朝不知名的小曲儿。

曲子,他们北地里的人,打小就会的。

小曲才哼了个开头,一阵急促地敲门声起,且听声若洪钟的男声叫嚷着:“小二,开门,住店。”

小二开门的那一瞬,掌柜的想起了一个词,劫后余生。这一波来了更多的人,还带着两副灵柩。且队伍里头,清一色的兵家子。各个身材魁梧、器械齐全。

“客栈的屋子,我们全包了。”

队伍里头,走出一面容清秀的中年人,理所当然地说道。

掌柜的忙道:“客官容禀,几位前头,已来了一对小夫妻。”

中年人似乎也没想到这情况,小小惊讶片刻,笑道:“我们一路南下,第一次遇到有人在这天气外出呢。辛苦掌柜的和对方沟通一下。因为,今晚我们需要共住了。且,如你所见。”

带着棺材的人,不用想便知是扶柩归乡的。

可是,方才那对小夫妻已经说了,这是回娘家过对月的。新婚啊,他们能乐意吗?

“这个,只怕不容易。”

掌柜的把情况略提了提,真诚建议:“可否另寻一处,单放灵柩?”

那中年男人似笑非笑了片刻,道:“果然,人善被人欺。那这样吧,若是他们不同意。那我们出银子,让那对小夫妻,另寻住处。”

态度强硬,意思很直白:不同意,那就滚。

这是个硬茬。

掌柜的决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好人,忙让人去通知郑智和顾遥。

顾遥正在训郑智,听见小二的话,郑智巴不得出门应付,但被顾遥抢先一步。只听她,用跟外头一样温度的声音,道:“去中房找李姓夫妻,让他们处理。”

青山本姓李,李姓夫妻,便是青山和寒香夫妇二人。

待小二离去,郑智少不得撒娇、嬉皮笑脸道:“小二十年了,我习惯了这个排场,一时半伙改不回来。再说了,你存银子,管账,不也是为了我手头不缺银子使吗?反正都是给我使的,没差。更何况,我也是为了我们两个。”

听你鬼扯。

顾遥冷冷宣判:“今晚分被窝睡。”

郑智可是有底线的人。

近一个月,顾遥没少拿这事当由头。郑智认为,自己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当即收起笑脸,冷声道:“顾遥,你是不是当我是傻子?我宠你前提,是你听话。像你说的那般,我还宠你做什么?”

他不过是拔高了些许音量。

但是,客栈就这么大,前头的人,耳力又是那般得好。所以,听见“顾遥”这个名字,中年男人身后,走出一白衣男子。男子容颜如冰雕,俊美无涛,且又冰冷难以接近。

他一出现,中年男子主动退后。

男子越过问掌柜的,亲自掀开通往后院的帘子,对着里头,道了声:“沈从君在此,故人,可愿一见?”

青山和寒香夫妻两个,也认出了男子,不由面面相窥。

第二百四十六章 历尽千帆

郑智想爆粗口。

这究竟什么运气,在几近没人的路上,那么多日子里头,单单在这里,在他和顾遥争执的时候,遇到沈从君!郑智果断地看了顾遥一眼,霸道要求:“这事回头说,现在,和好。”

说完,郑智便要开门出去见沈从君,顾遥却把人喊住。

“孩儿他爹。”

这是顾遥近日和郑智开玩笑的称呼,听到这个称呼,郑智心里美滋滋的,面上却不显,不动声色地问:“何事?”

顾遥没说话,把他的斗篷递了过来,并道:“再等我一下,我也去见见。既然遇到了,姨娘的事,少不得问几句。”

哦,把这事给忘了。

夫妻俩准备妥当,打开房门,一同出现在沈从君的面前。脚边是至洁的冬雪,身后是普通的青砖。碧玉一般的两张脸,裹在朱色斗篷下,别样碍眼。

顾遥看到沈从君刹那,眼球大了一圈。六七年前仍有些许土气的少年,到底吃了什么,怎么忽然成了俊俏有型的大帅哥了!

沈从君见她直了眼神,忍不住扬起嘴角,便如冬日的暖阳,格外温暖。

顾遥根本不用过脑子,脱口而出一句话:“历经千帆,仍是少年。”

郑智不干了,毫不客气地拆台:“他都及冠了,如何称作少年?还有那脸上的冰渣子,没点阅历的人,哪会有这样的神色?见过蠢的,没见过你这么蠢的。”

“你说的是。”当着沈从君的面,顾遥附和,还得意道,“我就蠢了怎么着?我都这么蠢了,你还费尽心思娶我进门,可见你更蠢。”

两人吵吵闹闹,朝沈从君行去。夕阳下,二人的身影合二为一。而“娶我进门”四个字,如同打开魔咒的钥匙,打开了那扇沈从君不曾注意的大门。

顾遥梳着妇人发髻,和郑智从同一间屋子出来,如此不避讳,想来,除了夫妻,再没别的缘故了。

“原来如此。”

“如此什么?”

申氏出现在沈从君的身侧,翘首以盼,看着院内那二位,却因帘子阻隔,看不大清。沈从君没反对妻子的加入,贴心地给她让了一角空白,还道:“原来他们俩已经成亲了,原来,他们俩就是方才掌柜口中的小夫妻。”

说话间,郑智夫妻携手走到这二位跟前。

沈从君先打招呼:“郑三爷,顾妹妹。”

郑智回:“沈兄这称呼要改改了,我们夫妇已成亲月余。”

顾遥干笑一声,拆台:“沈大哥别听他的。”

郑智沉了脸不说,就是沈从君,也是不信的。他看着顾遥的发髻,不甘心地问:“你没嫁?”

“嫁是嫁了,统共才一个月而已。”

郑智立即更正:“是一个月零一天,是以,堪称‘月余’二字。我并未说错,为何不听我的?”

顾遥决定不搭理幼稚的老公,看着申氏,笑眯眯地问沈从君:“这位可是嫂子?”

沈从君这才为三人互相介绍,末了还道:“你们成亲,我竟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连杯喜酒也没讨来。话说回来,不得不承认,你们两家的口风真得很紧。”

语气到最后,已经有些唏嘘了。至于唏嘘什么,别个就不得而知了。

郑智不和顾遥斗嘴时,尤其是有外人在场的时候,特别能装。这不,他不知道沈从君到底唏嘘个啥,但是可以回前一句啊,因道:“喜酒现在也能喝,今晚我请沈兄。”

落落大方,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申氏心道,不愧是我夫君的朋友,果然是个人物。

掌柜的见两边认识,忙道:“那两个,如何处理?”

“什么?”

郑智和顾遥茫然,沈从君直接吩咐:“范大哥,另寻个地方,安置一番。”

沈从心人面不曾露,声先表:“为何要另寻一处安置?”

“因为,我说的。”

沈从君冷冷地下了结论。

沈从心只觉周遭一片冰冷,再一看,却是帘子打开,进来了两个人。其中,个子高高的那个男子,脸蛋比他旁边的女子还要美丽。女子十五六岁的样子,看起来好生亲切,亲切到有些熟稔。

郑智顾遥进了大堂,才看到堂外的两只棺木。

所以,沈从君这是送父亲和继母回——

“你们要去太康?”顾遥立即猜出了他们的去处。

虽讶于顾遥竟然知道,沈从君也不曾多问,更不隐瞒,随口答了自己的本意:“嗯。还想着,给他找个宗族。”

这个啊,顾遥想了想,认真道:“找不到,他们是我祖母从娘家带过来的。若要寻根,需到汝宁府。”

只凭两只棺木,便知道公婆的出处,申氏觉得有猫腻,但是具体是什么,她却想不到;沈从心不一样。和兄长认识,又能知道自家的事,知道爹娘的出处,眼前这个女子是谁,不言而喻。

眼前的小妇人,五官不及沈家人精致完美,但是挂着笑的脸,很温暖。温暖,这就是,外姓人的特点吗?沈从心诡异的脑子里,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郑智见他们两个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聊起来,心下不快,长臂一伸,搂着顾遥去落座,高升叫道:“小二,点菜,上好酒。”

顾遥一听,立即道:“菜我点。你们喜欢吃什么,我大概齐都知道。”

郑智不甘落后:“你们喜欢吃什么,我也知道,偏不点!”

沈从君携妻子妹妹跟了上来,落座,笑道:“你两个都成亲了,怎还像幼时一般吵吵闹闹?”

郑智与顾遥拌嘴的功夫,抽空回了句:“吵吵闹闹的日子才有滋味。”

沈从君将这话咀嚼了两次,再看眼前的小夫妻,再看看一旁安静的妻子,叹道:“不吵不闹的日子,如同白水,虽无滋无味,却没人能离开。”

申氏才要表露彪悍本质,听闻这话,赶紧收口。她家夫婿说什么都是对的,她不用自作主张。

“你们这是要去哪?”沈从君问。

“去孟家过对月。”郑智答。

沈从君挑眉,问顾遥:“为何去孟家?你在顾家过得不好?”

申氏惊讶得看着自己的夫婿。

只凭某人的片面之言,便进行无根据的逻辑,她夫婿,几时做过这样的事?

沈从君哪有心思放她身上,一心看着顾遥的身他,忽然用下巴指了指沈从心,还道:“这是他和我那继母所生之女,乳名意意,名从心,今年十岁。”

“哦,因为从了自己的心意,才有了从心这个闺女。好吧,果然是从心之人。”顾遥出言讥讽。

第二百四十七章 瞧不上她

沈从心略惊,父母口中的顾家人,绝非眼前女子的模样。这是她的底牌,但是,却是这般模样,小姑娘想到一个可能,颤声问:“你恨她?”

“不是恨,是厌弃。”

回答她的,不是顾遥,是郑智。顾遥对生母的不屑,郑智略懂一二。基本上,他也是自小就认识顾同知的。

在郑智看来,顾同知可能不够出色,但是,足够的温厚,对顾遥足够好,这是顾遥心向父亲的缘故;对棺材里那二位,也是极好的。他们呢,不报以感恩,只回之伤害,便是顾遥心厌对方之故。

是的,厌弃。

就连郑智,也是厌弃那二位的。

先说那沈姓百户。

他先是跟着顾知县读书,这可是中农子弟都没的机会。读书到半途,又受到老爷子军事上的栽培,才有了后来的小成就。

这其中,他自己努力是必不可少的。可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努力的人,并非每个努力之人都有这样的好运。这位沈百户,因为在顾家做事,在顾同知跟前长大,收获了这样的好运。可他至始至终,都不曾回报顾家一丝一毫。

这样的人,若是自己养的,只怕要呕死。

再说那姨娘。

真真是绝对的纵容。若非怎么可能瞒天过海,把她送回昔日恋人的身侧?换作自己,顾遥敢生出这种想法,不打死就谢天谢地了。

沈从心见回答的是郑智,不由气闷:“你怎知道?”

自己汉子被欺负了,顾遥哪会干看着,冷冷看向沈从心,因道:“他是我孩子的爹,自然知道。”

闻言,沈从君冰山面容,再次出现了裂痕,甚至不知道如何凑个表情出来。就是申氏,也有些尴尬,因问:“你,你,你们,才成亲一个月,便,便有了?”

“哦,你也说了,才成亲一个月,有没有,不好说啊。不出意外的话,将来会有。我更想说这是我男人,怕吓得你们,才说他是孩子爹的。”

孩子爹也没差多少好么!

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小娘子,说话怎么这么凶悍和露骨呢?不过,申氏好喜欢啊。她,原本向往的,不也是这样的日子嘛?

郑智也被顾遥剽悍的言辞震慑住了。

合着,自己要收拾妻子的同时,她也在收拾自己?想着新婚夜的合欢盏。自己不会,一不小心,要被媳妇欺压一辈子吧?这个,不太妙啊。

满座无言。

顾遥咳了咳,把话题扯了回来,对沈从心道:“我大抵知道你是谁了。其实呢,我们家孩子他爹还是把我的情感多说了。我连厌弃都不曾有的,如果非要有一些情绪的话。我想,应该是瞧不上她吧。她至始至终,倚仗的不过是我爹的善良。她自己而言,并无什么过人之处。”

“你这么说她,不公平!”

顾遥不理沈从心的叫嚣,直接道:“饭菜得了,饿得慌,吃饭。”

说话间,小二端上了四个小菜、一壶酒、两只酒碗。除了两位小二、掌柜这些外人,两家还有许多下人,沈从心也知道不适合继续谈这个,只得抓起筷子填肚子。

她还没吃饱呢,顾遥吃饱了,起身,对喝酒的两位道:“早上起得太早,我这会儿困得紧,先回去休息了,你们慢慢用。他爹,别忘了给我问清楚一些。”

问什么?郑智想了想,点头,表示明白。

顾遥便和申氏告辞,又对沈从心道:“沈妹妹,告辞。”

目送顾遥离去,沈从君看着郑智,苦笑一下,道:“你们,明日天明便会离去,可对?”

郑智笑而不语,答案却显而易见。

沈从心震惊了,申氏放下心来。夫婿自见了这对夫妻,确切地说,见了那位郑少奶奶,便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她也说不清楚。总之,鲜活了许多。

这会儿,顾遥提前离席,申氏觉得自己也该走了,便起身:“如此,夫君同郑三爷慢用,我和妹妹先行回房。”

“嗯。”沈从君不反对,又嘱咐申氏,“方才掌柜的说只一间上房,你带小妹住吧,我同大家挤挤。”

沈从君高冷的情绪,不是行为,他一向和下属不分彼此。

铁岭卫的将士们,只知他的父亲为了别的女人休了发妻,便以为这是他不爱笑的缘故。并不知沈从君开始面无表情,是从那年毁了自己最简单的梦想,从离开宛平开始的。

申氏正好想从沈从心嘴里套点东西,这个安排,正合她的心意。于是,笑盈盈地应了。

寒风中,顾遥呼呼大睡;郑智问过沈鸥夫妻过世的情景后,酒还剩很多,就着酒,他和沈从君聊起了边疆的许多事。因为边线太长,蒙古不好防、更不好打。

听完沈从君所言,郑智忍不住叹道:“照你这么说,除非再有一只游牧民族,否则,蒙古即便是败了,也不会像云南那样被收编。”

沈从君则道:“这个,却未必。此番回太康,我准备找个地方,养几年马儿。”

他身后,范增,范总旗,这才知道沈从君这一次为何挑了这般“杂乱”的人跟随。这些人虽出自不同的小旗,但有一点,各个都擅养马。而自己,则是北地牧马人出身。

郑智喝进肚子的酒,也因这句而心生佩服,起身,拱手。不必多言,他对沈从君的能耐,是打心底认可的。沈从君却笑了笑,道:“人活着,总要做点有意思的事,不是吗?”

这话,很耳熟。

郑智迅速黑了脸,道:“那是你。而我,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是世间最快乐的事不过了,沈从君艳羡地看着郑智,端起酒碗,势要把郑智灌醉,叫他明日不得上路。

申氏威逼利诱半晌,沈从心并不言语,这可把申氏急坏了,不禁道:“对你哥哥百般纵容,因为我看中他,你可不是!”

沈从心幽幽道:“这是沈家的私事,大哥愿意告诉你,自然告诉你;我多嘴说了,只怕不等大嫂厌弃我,大哥先把我丢了。”

一句话堵得申氏哑口无言。

她一直对沈从君很纵容,不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么?不怕沈从君的人,应该不存在吧?申氏如是想着。结果,次日便被顾遥给打破了。

郑智同沈从君喝到了下半夜,沈从君果然把郑智喝趴了,但他自己也扛不住了,同郑智两个胡乱对付了半宿。清晨头痛欲裂时,顾遥闹上门了。

也不算闹,只是冷静地吩咐青山:“撞开门,把你们爷拖上马车。”

青山只得执行,但是沈从君的人,并不让步,两边这才闹僵起来,吵醒了昏昏沉沉的沈从君。

第二百四十八章 意义何在

看着睡得极其不踏实的郑智,顾遥既心疼又生气。到底是心疼占了上风,她坐在炕沿,用冰凉的小手去碰触郑智嫣红的脸颊。

月余的夫妻生活,郑智身体完全熟悉了顾遥的气息。待感受到熟悉的碰触,他下意识地滚向顾遥,两只长臂胡乱探了探,非常熟练地环上顾遥纤细的腰肢,把脑袋贴近无限贴近顾遥的身体。

沈从君强忍头疼,处理完两家的争执,进来后边见到便是这样的画面。

顾遥一边安慰夫婿,一边质问沈从君:“多大的人了,喝成这样,意义何在?”

“呵呵,难得高兴。”

信你有鬼啊,顾遥没好气道:“说人话。”

“人话啊……”沈从君不方便上炕,便随意坐在地下的方凳上,笑道,“人话,就是你以前不是这么说话的。”

顾遥不禁回忆起从前。

那时,她还是个比较小心翼翼的小姑娘,看见美好的沈从君,心向往之,不由从之。果然是,从君。顾遥忽笑,垂首看着郑智,道:“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郑智在一起许多年,免不了沾些陋习。”

睡梦中的郑智,忽然皱着眉头一声轻哼,似乎听见媳妇说自己坏话,表达着自己的不满。顾遥听见,忍不住笑嗔:“幼稚鬼。”

沈从君沉默片刻,抬起眸子,直看进顾遥的眼眸,深深地问:“你,一定要在我面前这样吗?是因为,恼我?”

顾遥疑惑地回望过来,坦然道:“我为何恼你?那年你走后不久,我便知道了实情的真相。很佩服你,很感激你,觉得,有幸遇到你。你既做了最正确的选择,我为何要恼你?说句绕弯子的话,沈大哥,也是我的哥哥,然否?”

的确是哥哥,沈从君无从反驳。

顾遥羞涩一笑,脸颊微红,羞赧道:“呐,我还曾经悄悄羡慕过你的妻子,虽然我不知道那个人会是谁。经历了父辈的事,想来,你定然一心一意地对人家吧?”

沈从君忽然看了窗外一眼,做了个“嘘”的动作。

顾遥会意,随即撇了撇嘴,决定给窗户的人一个机会,因问沈从君:“昨晚相处时间虽短,但我观嫂子,似乎在压抑自己的性子,是你要求的吗?”

妻子虽然在外头,但是,这话沈从君不需要隐瞒。

“自然不是。起初,我还想着武将人家的闺女,会像你小时候一样皮——”

“少来,我小时乖得很。”

“呵呵,好,你小时候乖得很。”沈从君丝毫不介意被打断,从善如流,继续道,“总之,她和我想的不一样。她曾试图陪我读书,可是,每次都是睡着。你是知道那种感受的,要是郑智这般,你会如何?”

顾遥毫不犹豫道:“拖出去打死。不喜欢看就不看,瞎陪什么?陪别的可以,不喜欢看,还去握着书本,那不是糟蹋书么?”

申氏心中一沉。

原来,自己费尽心思地陪读,反而惹了夫婿的不喜啊。那,我是不是,还有很多的事,都不符合他的喜好呢?申氏扭着帕子,无比担忧地想着,甚至产生冲进去问个明白的冲动。

屋里,顾遥又道:“但是,我会在打死郑智之前,告诉他为何要打死他,并给他一次机会,改正的机会。要么清醒地陪我,要么就他处。”

“我听说,他拿了武榜眼,想来,这书没少念?”

顾遥道:“可不嘛,我没少陪他读,给他解惑。不谦虚地说,若是女子可以科举,我定然榜上有名。”

沈从君点头,还道:“这倒是,你那手字,便赢过别人无数。”

窗外,“别人”申氏心中一紧,又听沈从君道:“我还记得,当初孟侯爷最先看中你的,便是这点呢。”

提及这个,顾遥就来气,因道:“提及这个,我就要说你几句。孟爷爷身体不好,好容易熬满了一个月可以离开新房了,想着早一日到孟家,早让老人家安心。郑智酒量不小,你把他灌成这样,自己也不舒服吧?你,这是怎么想的啊?”

“他羡慕我,我羡慕他。”

“嗯?”

这个说法,顾遥不懂。

沈从君笑道:“他羡慕我,从最低端开始努力,只有一日比一日好,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踏实。其实,他现在的压力极大。”

“我知道。”

郑世子待郑智如此,郑智自然想回报一二;又把顾遥娶回家,一心想把人养在手心。结果,新婚的这个月,顾遥为他的开支劳心劳累。

顾遥备嫁的三个月里,不方便替郑智管银子。三个月的时间,郑智又多了一千两的负账。若不精打细算一番,这一千两,便要拿嫁妆或是顾遥乡思的例银来补了。

长叹一声,顾遥道:“他,打算去边疆拼战功。”

沈从君了然一笑,道:“怪道昨晚他一直问我铁岭卫的事。武安侯在宣府,他定然是不去的;西北的情况太复杂,不适合他这样的新丁过去,南边就更不考虑了。数了一圈,辽东确实是最合适的。”

这会儿,沈从君忽然后悔灌醉郑智了。郑智若是去辽东,顾遥的性子只怕是要跟随的。那么,他们必定能在相遇。

顾遥点头,道:“是有这么个意思,但还要他大哥放行的。这两年,只怕还要在大哥眼皮子底下训练两年,总要到他及冠的。”

沈从君叹道:“有人管便是有的依靠,这,就是我羡慕他的地方。”

言谈间的落寞和忧伤,看起来是那么让人心疼。顾遥才生出这一点点的情绪,郑智便一阵不满的轻哼,揉着脑袋,“哎哟哟”地叫唤起来。

抬眼看见顾遥,郑智撒娇:“遥儿,这炕硌得慌,我头还好疼,脑子也窝火,胃里也不舒服,真的好难受,怎么办?”

“凉拌!哼,昨晚没回房的账,我过几日再同你算。现在,赶紧起来,我们还要赶路,你去马车上补觉。”

郑智磨磨蹭蹭起来,脑袋依然乱哄哄的,如同天雷阵阵。猛然瞧见沈从君也在,立即吓醒,拿下巴抵在顾遥的肩头,防备地问:“你在我们夫妇的房间做什么!”

“睁大你那漂亮的眼睛看看,这到底是谁的房间?我刚才说没说——你、昨、晚、没、回、房?”顾遥一字一顿地问道。

郑智干笑,笑了两下,忽然警惕地看着窗户,高呼:“什么人!”

顾遥顺手掐了他一边,在他耳畔低声道:“犯蠢了吧?除了沈夫人,还能又谁!”

第二百四十九章 别离之苦

被人点出,申氏想了想,推门进房,入目的是炕上毫不避讳的两位,霎时红了脸颊。

这么羞?

郑智停了装疼的表情,顾遥停止低语,互相凝视,不明白那个申氏羞什么。见彼此都不明白,便放弃此事。在顾遥的协助下,郑智下炕,并道:“嫂夫人是来看沈兄的吧?我们就不打扰了。沈兄,告辞,后会有期。”

沈从君没应,只问:“你们这就要走?”

答话的顾遥:“用过早饭就走。”

那还不是立刻就走?

顾遥又补了句:“不想与你们一道用。”

沈从君颔首表示明白,随即道:“那,后会有期。”

目送二人离去,沈从君便对申氏道:“去炕上暖和会儿,一会儿我们在用餐。”

不怎么温柔的语气,但却是是关心自己。申氏紧张地看着沈从君,张了张口,又闭上。在闭上的瞬间,她看到沈从君一闪而过的失望。

这事上之事,申氏对别的都不熟悉,没有把握,唯独对沈从君冰冷稀少的表情,解读还算到位。

所以,失望?为何失望?因为我没开口?

意识到这个,申氏慌乱道:“夫君,我有事问你。”

沈从君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因问:“何事?”

“那个郑少奶奶,是谁?和夫君,和心儿,和公婆又有何关系?”

这个,说来话长了。这一日,沈从君与申氏共坐一辆马车,与她讲了些许过往。

申氏听得红了眼眶。

昨夜她威逼利诱小姑子不好使,哪知夫婿就这么坦白地告诉她了。她颤巍巍地摸出一张字条,交给沈从君。

字条上是龙飞凤舞的行书,顾遥的笔迹。时下行书的使用率大于楷书,所以,她特意用行书给申氏留了句话。

“他就在那里任你索取。”

很简单的话,申氏却不认得。待沈从君念了出来,申氏恍然,心下却不开心,苦笑道:“她真的了解你,和你很熟很熟,对吧?”

她和沈从君婚前并不认识,一度认为自己吃亏了,因为沈从君出身不高。然而,揭下盖头的刹那,她知道自己沦陷了。曾经自以为是的脸蛋,到了沈从君面前,也不堪一击。所以,他看着自己的眼光,才那般平静无波,似乎,只是在认识一个人,认识一个将和自己生活的人。

申氏不算聪明,但是,她有自知,因为自知而自卑。这几年,她很努力地配合沈从君的脚步。现在看来,如果沈从君先认识了郑少奶奶那样的自信的女子,想来,对自己这种自卑的女子,很无感才是。

是的,自信,那个郑少奶奶的长相同样不及夫君,却特别坦然地挡那张漂亮的脸蛋是张“人脸”,包括自己夫君的脸,在她眼里,似乎,没什么不同。这要如何自信,才能做到如此坦然……

沈从君听闻她提及顾遥,笑了笑,道:“一起长大的人,如何不熟?”

申氏抓住那抹笑意,落寞道:“夫君不过是提及郑少奶奶,已是这般开心了吗?”

“嗯。”沈从君毫不避讳地承认,因道,“在遇到她之前,我无法开心;离开她之后,没了开心的理由。与她相处那两年,是我二十年人生中,最平静第一段日子。不需要考虑其他,只要努力,慢慢收获,那种感觉,很好。”

申氏心中泛酸,却无可奈何,叹道:“是我,出现得晚了。”

不管怎样,夫君是自己的,她不会拱手让人。

沈从君定定地看着她,道:“不,并不晚,也不早,刚刚好,我们才会成为夫妻。走吧,吃点东西,我们也要上路了。”

申氏心中大安,是啊,我们才是夫妻。

沈氏夫妻如同往常那样,出现在大家的面前,许多人敏锐地感觉得申氏不一样了。尤其是申家的人,这种感觉更强烈。申氏呢,看着看似聪慧的沈从心,轻轻一笑。

傻丫头,养着你,怕是你大哥,不愿让你去打扰到郑家少奶奶吧……

不得不说,几年的夫妻不是白做的。沈从君正是不想把累赘丢给顾遥,这才肩负起养妹妹的事。孝满之后,再给她说门亲事嫁出去,任务也算完成了。

这一日,因为起晚,顾遥、郑智还是没进保定府的地界。是夜,郑智补眠,心情有些烦躁的顾遥,则睡得很糟糕。大概是因为见了沈姨娘的棺木,她做了一宿的噩梦。

第三日疯狂赶路,终于在城门落下之前,进了保定府。不曾停歇,直奔保定侯府。孟瑄披着衣裳来接他们,因见顾遥脸色不好,自然责怪郑智:“遥遥何曾有这样的脸色?你怎么照顾的人?”

顾遥忙道:“不相干,是我昨夜没睡好,今日又不曾进食。”

闻言,孟瑄顾不上训人,安排饭菜。顾遥不等他安排妥当,就急哄哄地问孟善的情况。孟瑄这才知她为何心绪不宁,因道:“父亲近日精神不错。家里好多小辈成亲,很是热闹。”

顾遥这才放下心来,勉强用了些饭食,休息了一宿,精神还是不大好。见到孟善时,孟善便如孟瑄一般训斥了郑智两句。郑智强辩,顾遥直接打断:“孟爷爷说什么你听着就是,哪来那么多话!”

郑智便不说话了,哀怨地看着顾遥。

夫妇之间,孰弱孰强,一目了然。孟善笑了笑,夸赞郑智:“好,我果然没看错人,你小子有前途。惧内之人,往往不会犯大错。比如唐太宗,比如房相……”

孟善侃侃而谈,语速慢且缓,状态似乎相当不错。

顾遥却依旧很不安。

十一月二十八,又一场大雪降临保定府。顾遥瘦了不少,玉娘日日给她熬鸡汤,目光总是盯着她不放,惹得郑智大为不满。

孟瑄来找两口子,约上小夫妻孟晨,说是去折腊梅送给孟善观赏。红艳艳的腊梅,和孟善才吐的殷红血,一样碍眼。从吐血开始,孟善连续三日滴水未进,勉强撑进腊月。

腊月初二的深夜。这位带领孟家走向荣耀的老人,带给顾遥一生幸运的老人,就这么闭上了眼睛,顾遥随即晕了过去。

醒来时,郑智既激动,又是担忧地看着她,问:“怎样,有没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第二百五十章 拒绝来往

有了。

在将近十五周岁的年纪,在孟善将将离世之际,在自己还没做好准备的时候,顾遥整个人蒙住了。

郑智搂着顾遥,连声音都是欢喜的,一直喋喋不休:“大夫说你心绪不宁,情绪紧张,需要好好休息,还要我让着你。孟夫人派人来说,叫你安心养胎,不必去灵前。”

听到灵前,顾遥慌乱地抓着郑智坚硬的臂膀,问:“灵前?孟爷爷,这么快就……”

郑智知道她难受,就是他自己也不大好受。

没有孟善,他和顾遥的亲事,就不会这么顺畅。细细抚摸着妻子,郑智低声道:“侯爷的后事早就预备下了,这会儿办起来快得紧。你放心,现在我确认你没事了,我去守灵。替你,替我,替我们的孩子,来送老人家最后一程。”

正如郑智所言,孟善的后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包括保定侯爵位变更的奏折,已经递了出去。孟瑄知道后,半夜三更跑到顾遥跟前诉苦。

“就非得那么急吗?晚这一两日的,爵位又跑不了。”

顾遥没心情安慰他,也没能力安慰他,唯有做一个乖巧的听众,听孟瑄念叨。念叨得了卫指挥使的庶长兄不知足,念叨嫡长兄拼命为自己捞官职的辛苦——主要是,孟瑄自己并不想要。

孟晖便是这时候到的,他讪讪地叫了声:“十一叔。”

孟瑄搓了搓脸,抬头,看向孟晖,眼神没了先前的亲昵,淡声问:“找到这里来了,何事?”

“玖伯说,分祖父的家私,让我来找顾妹妹。”

头七已过,丧事已闭。接下来,便是停柩、扶柩回山东。玖伯,是孟善的幕僚。分家私还来找顾遥,顾遥心中隐隐作痛。她已经无法还老人丝毫,如何再收其他?

于是,顾遥道:“我不要。”

是的,不要,无论如何都不要。但是,孟晖说:“玖伯说,若是你不去,按照祖父的遗言,这家私便不分了,直接白赠朝廷。”

孟家人也不愿意给顾遥东西,但是,那个孟玖,他们搞不定。

“哈哈哈哈……”

孟瑄笑出了眼泪,真是一群,贪婪的东西。父亲,父亲,你为何要离开呢?孟瑄心痛得无法呼吸,他怒吼道:“那就不去,赠与朝廷,我们都不要!”

郑智安排妥当后归家事宜,回屋便见孟家叔侄都在,且孟瑄,神态很不对劲。郑智恶狠狠地盯着孟晖,质问:“你做什么了,惹得孟十三如此?”

不分青红皂白的质问,就像偏袒小妾的主家,孟晖欲哭无泪。很想说,郑智,咱俩才是哥们。但是他知道,郑智和自己再好,都抵不过他对孟瑄的敬重。

况且,自孟善过世后,孟晖也觉得整个家分崩离析。他也快扛不住了,在好哥们面前,他想,那就不抗了吧。

已经有了儿子的孟晖,叹道:“人生艰难。三年后,一家人便要各自生活了。先不分家,但是家产却是要分一分的。这是决定大家将来生活的东西,每个人都是竭尽心力,包括侯夫人。她的儿子最多,她的陪嫁几乎不存在。”

孟瑄冷冷地看着他,却没反对。

事实也是如此,他作为幺子,又是未成家立业的,母亲和兄长都在为他操心,想给他多争取一些东西。现在,玖伯跳了出来,还说老爷子临终前有遗言,这叫别人如何信服呢?

孟晖被他看得不自在,连忙摆手:“别看我,是真的,祖宅来了五十岁的堂伯父。保定府到海丰虽不算远,也不至于近成这样。能在十天内赶到,想必两边都做好了准备。”

郑智不管这些,只问顾遥:“若是不想去,我们就不去。离开的东西,我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走。”

说完,郑智又对孟家叔侄二人道:“她如今身子不适,又要赶回去过年。看在先前的兄弟情分上,替她着想一二,可好?”

话说到这份上了,孟晖抬腿就走,孟瑄被郑智踢走。

郑智夫妻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哪知次日天明,侯夫人亲自过来,让顾遥去大堂一趟。

侯夫人不说别的,只道:“以我对侯爷的了解,他留给你的,定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他这么做,不过是想让其他人记住你。用着他留下的银钱时,要想着你。”

侯夫人四十许的年纪,面容看起来更小一些,那沉稳的气度,则完全不止四十。顾遥从她眼睛里看出了不容拒绝,方知孟瑄为何如此苦涩。点头的同时,顾遥不解地问侯夫人:“您想做的事,大多都能做成吧?十一叔不娶亲,您为何同意?”

侯夫人笑道:“郑少奶奶当真不知?”

顾遥秒懂,却更加心寒,想远离这位侯夫人。亲生儿子记不住女子的面容,甚至因为这个无法娶亲,她都不担忧,反笑盈盈地说着。

这得多强悍的心理啊!

事实证明,如侯夫人所言,孟善留给顾遥的,并不是金银珠宝现银,只有保定侯的千本杂书副本,并一只有了岁月的木簪。侯夫人在看到那只木簪时,目露怀念,随即消失不见,静静地等着孟家族长宣布的家产分配方案。

孟世子作为嫡长,独得侯府六成财产;下剩三个嫡子、并庶长子孟贤,各得约莫五千两的家私,孟瑄又因未娶亲,额外增加五千两。其余庶子,每人两千两。

郑智只知道自己又要去安排车马了。千本书籍,不是闹着玩的。

腊月初九,孟瑄送郑智夫妇离开,一心想追上去。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他得为父守孝。

郑智、顾遥回到顺天府的郑家,世子夫人早已等候多时,忙将人接了进去;不大会儿,顾家也来了。看到父亲,顾遥才一嗓子哭了出来,哭到声音沙哑,任凭谁劝都不好使。

顾同知本来是想找郑家商议及笄礼的事,这下也不好开口了。闺女在看到自己后,哭得泪人不说,还动了胎气。别说回娘家办及笄礼,顾同知本人,都被列为拒绝来往人选。

顾珍日日来郑家,美其名曰陪顾遥,实际上各种嘲笑。大概是以毒攻毒,顾遥的精神日渐好了起来。

这日,顾遥问顾珍:“你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你同先前不一样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北征在即

和先前,又怎能一样呢?

顾珍已经憋了许久了,尤其是眼下越来越不对劲。可这事这么离奇,说出去哪个信啊?

顾遥看出她的犹豫,立即轻哼一声,道:“别说没个事!你这样,若没个离奇经历,我再不信的!”

想什么来什么,顾珍一听离奇俩字,再顾不得旁的,在顾遥耳畔落下一段话。

“小五,不瞒你说,真有离奇经历。半年前,从长江上过的时候,我昏了过去,醒来总能听到另一个自己磨磨唧唧地说着神神叨叨的话。她说是十年后的我,又认不出你,还惊讶爹爹的官职;总之,好奇怪。她告诉我,明年皇帝会北征,我未来公公会被打入天牢。而我,会因为母亲闹着退了亲,改嫁别人,然后痛苦一生!”

这可是大事啊,匪夷所思啊!是重生么?不,不是重生,若是重生怎还能保持现状的状态?

“嗯嗯,这太离奇了!”见顾珍看着自己不说话,顾遥立即停止思索,出言附和,又悄悄靠近顾珍,小心翼翼地问:“那她,这会儿,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顾遥的信以为真,使得顾珍放下心来,只听她一声长叹,道:“原本是能的。最近两个月,就是你出嫁后,我按照她的指示,学了好多东西,又总气得母亲跳脚,她出现的时间就慢慢少了。上一次出现,是三天前。小五,我说句实话,我,我还有点想她呢。”

原来在,这会没了,定然有变故才是。顾遥想了想,问顾珍:“那如果,母亲现在让你退婚,你可退?”

“退什么退!”顾珍跳起来怒道,旋即半点不害羞地道,“瞧瞧你,那会儿爹不还要你退婚吗?退了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嘛?我平白担个退婚的名声做什么?若我能在杨家落魄时嫁进去,他们家一感恩,我这以后的日子,要多好有多好,是不是?再说了,我若嫁过去,你们还不得帮帮姐夫妹夫的啊?”

性子虽然还是一如既往,但这脑袋,果然变聪明了不少。顾遥一面感慨,一面道出自己的猜测:“是不是这样,因为你主意越来越定,那么,那个十年后的你,就不存在了。当你真的嫁进杨家时,命运就彻底改变了,那个她,便不存在了?”

别说,还真靠谱。

顾珍低头勾了勾手指,咬着唇,问顾遥:“那你说,我现在怎么办?我挺想她在的。有个特别懂自己的人,一直告诫自己,挺好的。”

顾遥胃里忽然一阵难受,连忙摆手。顾珍茫然不知所措,顾遥自己压了好一会儿,又饮了半口温开水,才将那股不适压下去。

这才泪眼朦胧地道:“这容易。以后不管她在不在了,你做事时,先想一下,如果是她在,会怎样说,怎样做,不就好了?她呢,就会一直在你身边。”

从你的意识里,在你的身边。

顾珍也没别的法子,决定试一试。

见长女归来,顾同知忙上去问东问西的。顾珍本就因为顾遥的猜测心烦意乱,这会儿哪有心思陪她爹耗着,被他问烦了,就口气不善道:“爹,你就消停些吧。五妹现在很不好受,跟我说几句话,就要吐好几次,你就别烦她了,也别闹我了。”

顾同知无比委屈。

自己的闺女,自己还不能看了,这还有没有天理啊!但是,所有人都跟他说:“五丫头现在是特殊时期,情绪波动极大,若是母亲还好,能有几句经验之谈。偏你是父亲,你们相见,只会更糟糕。”

顾同知只得闷声去了顾御史那里,他那个叮叮哐哐的心啊,在看到稀稀落落的院子时,才想起堂弟已经离开了顺天府。

朝廷给的任令,要求顾御史正月十五到任。顾御史匆忙嫁了闺女,连闺女回门都没等到,便离开了顺天府。

“也不知朝廷催这么急做什么,害我现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顾同知一路嘟囔着回家了。

未几日,顾同知便知道朝廷为什么催得这么急了。

皇帝陛下,又下令召集军队,年后御驾亲征,第二次北伐蒙古。北京城,要做接驾准备。顾同知原以为自己就已经很糟糕了,结果,女婿那里更糟糕。

孟瑄这个武探花都被夺情,拉到了北京城,何况郑智这个榜样?

郑世子得了信,便和弟弟沟通:“此次鞭挞没有主动惹事,是陛下警示他们。危险不比从前,你,可以一试。运气好的话,还能赶回来看孩子。但是不去,不存在不去的。你知道的,你已经在皇上那里挂了名。此番,你不仅要跟着去,还要拿下战功!”

郑智不说话。

他自然愿意去,也想去建功立业。可是,顾遥的状况,实在不怎么好,他不知道如何和妻子说。整个侯府,也没人和顾遥透露风声。

顾遥近来非常痛苦,孕吐实在是太难受了,就没能吃下去的东西。原本白皙肉嘟嘟的脸蛋,经过一个新年的折腾,这会儿蜡黄蜡黄的。

顾同知终于获得许可来看闺女时,心疼得无以言表,可劲骂女婿:“混蛋小子,混蛋小子,想要孩子,不会先叫别人生么!”

吓得顾遥强忍反胃和怒气,嗔怪顾同知:“爹,你乱说什么!我又不是不能生,叫哪个别人生?我就告诉你,我不是母亲,决不允许他和别个生。他要是敢和别人生孩子,我带着孩子回娘家吃穷爹!您看好您女婿!”

顾同知忙安抚闺女:“别生气别生气,他们说你生不得气。我也就嘴上说说,你放心,郑智也不用我看。等他打仗回来,你约莫就生了,自己看着他。”

“爹,你方才说什么?”顾遥激动地站了起来,抓着顾同知的胳膊问道。

“嗯?我说什么了?对,你不生气,郑智不用我看。等他回来,你自己看就行。”

顾遥想起了永乐皇帝的五次北伐。算算时间,差不多到了第二次。她深呼吸数口,淡定地坐了回去,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温清水,不经意地问:“郑智去哪里,已经定了吗?跟着谁?”

顾同知不知自己被套话,实话实说:“郑世子为了避嫌,把人丢给了皇上,他应该是亲卫营的,跟着皇帝一起。郑世子和郑侯爷,却是要各领一军的。”

确定猜测,顾遥面色如土,满脸写着着急。

顾同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又要被郑家列为拒绝来往的亲家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这很简单

迁都会成功,北征会胜利。但是,战争总是要死人的,顾遥并不知道谁谁谁活着或是光荣的死去。不知道的对象,包括她的亲人,爱人。抚摸着尚未隆起的小腹,顾遥陷入紧张状态。

郑智和郑世子并不在家,世子夫人闻讯赶来,顾遥扑了上去,拉着她的手臂,声色沙哑道:“大嫂,打仗很危险,为何不告诉我?”

正因危险,才不告诉你啊。

世子夫人顾不上更加慌乱的顾同知,为了安抚弟妹,光明正大的点名豪门的优势,因道:“没事的,没事的,我们这样的人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是好好的吗?他们是将领,会比别人容易活下来。”

顾遥焦急道:“比别人容易,那是因为做足了防备。我这会儿才知道,能给他做的准备并不多。”

世子夫人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她磕磕巴巴地问顾遥:“你,是说,咳,你要给老三准备东西,送他上战场?为何?”

“这很简单。”下了如此决定,顾遥又冷酷无情地说道,“不过,大嫂说错了,不是我送他上战场,是朝廷,是他的出身、他近二十年的所学,决定了他终究要去的。我阻拦不得,亦不得阻拦。”

大义凌然。

世子夫人不大懂,哪怕她从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她也做不到顾遥如此残忍。不过,这是顾遥和郑智夫妻的事,她不需要搀和,便将自己已给夫婿和小叔子准备的东西说了一下。

“软甲——”

“等等。”顾遥出言打断,命木槿取来纸笔后,方又道,“大嫂继续。”

世子夫人每说一样,顾遥便记一样,记得异常认真,顾同知手无足措地站在那里,努力学着消化武将家眷日常的同时,禁不止在心底想起了同样年迈的父亲。

老人家当年出征时,又是谁人为他担忧,谁人为他准备行囊?

晚间,郑智归来,被世子夫人截了过去,把白日的事说了一番。最后,世子夫人总结:“弟妹沉静得可怕,与她那点子年龄状态,根本不是一回事。你回去不要惹她,一定要仔细观察她的情绪。有什么不对,立即使人告诉我。”

“是,大嫂受累了。”

郑智一路踌躇。

他想快些回去安慰顾遥,他又不敢回去面对顾遥,要和一个才及笄,经历丧母丧亲,又有着身孕的小姑娘说自己离开,可能永远回不来的事。

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遥儿,我回来了。”

他的话音方落,一道纤细的身影扑了过来,郑智慌忙把人接住。怀里的人忽然泪如雨下,哭诉着自己的恶性,哭诉着自己的离别,哭诉着她自己的不安,还小气地说:“我要把你的衣裳哭得脏兮兮的,你还不能嫌弃我!”

原来,你不是不担忧,而是担忧没用。知道找我撒娇,只要我的心疼。

郑智红着眼圈,强压泪水,紧紧抱着那瘦弱的身子,呢喃道:“嗯,不嫌。只要是你弄的,不管多脏,我都不嫌。你的泪,是最干净最干净的。我,为何会嫌?”

不知过了多久,顾遥许是哭累了,郑智察觉到她的乖巧,才把人抄起。这一看,顾遥竟已睡去。察觉到妻子睡梦中都是不安的,郑智的心,无以言说的心痛。

招来玉娘,仔细问起顾遥的日常:“三奶奶白日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有没有休息好?”

玉娘一一作答。

听罢,郑智认真道:“梧桐苑没有积年的妇人,玉妈妈又是不曾生育。今日我特去找了两个妇人,待大嫂养几日,便要进院。你做好接人准备。那两位不管怎样都是外头来的,届时,玉妈妈辛苦盯着些。”

“奴婢不辛苦,三爷辛苦了。”

待玉娘下去,郑拥着顾遥,他低喃:“我不怕辛苦,只要你好好的。”

顾遥也是一样。

天微微亮时,她从郑智怀里,睁开惺忪的眼。其实两个人相拥而眠,并不怎么舒服。她试着动了动有些麻的身子,近来大抵是有孕加长身子,胸前更大了。她这般动作,刺激着睡梦中的郑智。

感受着他身体的变化,顾遥沉吟片刻,亲吻上郑智那才露青色胡茬的唇。

郑智气喘吁吁醒来,拼命救火:“遥儿,别闹。”

“没有闹啊,已经三个月了,可以了……你轻点就是。”顾遥如是说道,见郑智不信,她又低声道,“湘湘姐给我写了孕期手册,你可以看看的嘛。”

唐湘湘是医者,女医者,郑智不由,不,确定地说,这会儿愿意相信。

事毕,郑智虽未得到自在,却已得趣,清醒过来,少不得查看一二,确认没问题后,这才安下心来。搂着顾遥,与她说起北伐的事。

顾遥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说,还有月余的时间,你们才启程?”

“嗯。”

得到肯定答复后,白日里郑智他们入营训练,顾遥则招来工匠,日夜忙碌起来。谭木匠一边给顾遥改东西,一面抱怨:“我不过是个木匠,如今怎还能做这等活计了?”

因为你愿意呗。

谭木匠是真正的匠人,醉心于匠,便对顾遥提供的这个点子,十分感兴趣。这不,连朝廷的征令他都想法子拒绝,偏顾遥一招呼,他人就到了。

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谭木匠按照顾遥的要求,找铁匠打刀刃、定制特殊成分的铁丝。当然,铁如此重要,他可没少出银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做出三把弹簧刀。

谭木匠认为这玩意不实用,顾遥不解释,一心一意地改装着火铳。火铳很珍贵,她若是搞费这一个,郑世子少不得要出点血。把火铳交给顾遥后,郑世子日日不避嫌,来查火铳的完整性。

这一日,郑家兄弟才归家,便被人请到了梧桐苑。一溜梧桐树下,一身红衣的顾遥,格外抢眼。她把手中的火铳交给郑世子,遣散下人,让郑世子试试。

郑世子不解地问:“试什么?”

“发射院里不好改,时间紧,我试着改了下火药的配方,还没试,请大哥来试试。”

郑世子:……

犹豫片刻,郑世子小心翼翼地问:“你改了配方,有人试过么?”

顾遥看着郑世子不说话,意思是,你不就是吗?

郑智想说自己也可以试,但他真没郑世子熟,便护着顾遥,不着痕迹地往后靠了靠,气得郑世子大骂:“没良心的臭小子!”

顾遥却道:“请大哥相信我,虽没人试过,但比例,一定没问题。”

郑世子信她有鬼,默默做好各种措施后,终于举起了火铳,点燃了线——

第二百五十三章 送君千里

铳内溜出一圆不隆冬的球体,在前方十丈外,炸开了一片雪。郑世子觉得雪花飞舞的画面,实在是太美了!这时,顾遥推了一匣子弹药。

郑世子不接,因道:“不行的。镗内太烫,不能再装弹药的。”

顾遥打开匣子,指着匣内的球体,道:“你摸摸这些,我处理过的。”

郑世子根本不用摸,只看就知道不同。他们的弹药是散装的,这匣子的弹药,是球体,一个一个往里丢就好。那,弹药的外皮是什么呢?

“添过特殊杂质的软铁,浇灌过后封住火药。火药出镗后温度才升至最高。而这时,头部的温度已降到可以塞第二枚。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冬日天寒才有的优势,实际如何,需要大哥自己验证了。”

郑世子丢进去第二粒,点燃了球下的线。很快,第二颗火药,炸出了属于它自己的美丽。

“这玩意,有多少?”

顾遥道:“约莫百只。”

“太少。”

是的,太少,但是这是顾遥私自弄的,已经很不少了。若是交由军中匠人去完成,应该能快很多。顾遥笑了笑,道:“不怕,方子我给你。”

郑世子有功,就等于郑家有功,顾遥心中拎得清。郑世子得了便宜还不嘚瑟,看着弟弟,挑事:“这等大功你给我,不怕老三不满?”

顾遥理所当然道:“他要是不满,我就不会做了,他只比我还愿意大哥更好。”

郑智附和:“嗯。”

郑世子无语片刻,失声笑道:“那我不客气了。只是,时间有点短啊,只剩几天了。”

夫妻相处也只剩几天了,郑世子袖着匣子,背过身去,挥了挥手,把时间留给了小夫妻。

郑智小心翼翼地扶顾遥进屋。

顾遥笑道:“不需要你扶,但我喜欢你扶着。”

“你若喜欢,我一直扶你走,等到你我头发花白,我还扶着你。”

郑智隐晦地表达着平安归来的讯息,顾遥接收到了。心中一紧,问:“这几日,还用去大营么?”

“不必,只陪你和孩子。”

郑家这里早就做好了准备,顾家那里却出了点幺蛾子。

顾琛身为百户、家业的继承者,是必要去的。顾言可以选择留下守卫北京城,但是,他也闹着要去。他坚持随军,陈姨娘不干了,立逼着大老爷去郑家,把儿子安置在一个安稳的军队。

“卑妾统共一儿一女,唯一的女儿,已算是没了。不,比没了还让人难受。只剩这么一个儿子,他再有个好歹,卑妾也活不下去了!”陈姨娘声泪俱下地说道,说得大老爷心里嘎嘎疼。

但是,大老爷也没法。

他说:“为瑾儿的亲事,把二弟他们给得罪狠了。这会儿去说,也不好使。”

“可她们最后也没吃亏,怎还记恨我们!老爷不好开口,让老太爷去说便是。”

顾大老爷道:“爹整日和二叔下棋,已明确说了,再不管家事了。家里的事,外宅找老大,内宅找他媳妇。”

陈姨娘立即道:“那老爷便去找大爷!”

“俺是当老子的,找儿子,叫个什么事!”

大老爷不好意思。打他有记忆,都是有事找老子,他老子没有搞不定的。这到了自己做老子了,顾言小时自己常护他,待大了便不怎么找自己了。至于长子,他就没帮过什么,这会儿叫他去找儿子给自己做事,大老爷仅剩的脸皮,不好意思。

陈姨娘真想喷他一脸,可没用。深呼吸数口,陈姨娘循循善诱道:“老太爷这会儿有什么事,不也要找大老爷和二老爷么?做父亲的,然后儿子做事,天经地义。”

也对啊!

大老爷就这么被小妾说服了,抬腿去了儿子那里。结果被告知儿子一家在妻子那里,大老爷腆着肚子,一边嘟囔着又要多走路,一面拉了下人问:“你们大太太的院子,怎么走?”

顾家虽然不小,但不至于大到大老爷不知妻子住所的地步。大老爷不知道,是因为他从来没去过。

婆子诧异地看着大老爷,大老爷没好气道:“看什么看!问你话呢!”

婆子这才战战兢兢地指了路。

方氏听闻大老爷来了,第一反应是:“他来做什么?不会又要银子吧?”

是的。

他们夫妻在他处遇到时,大老爷脸皮厚时,秉承“方氏不给他不吃亏,给了就是赚”的观点,张口就要钱。

顾琛见母亲紧张,笑道:“他虽厚颜了,却从未来母亲这要过银子。”

这倒是。

那是为了什么呢?

“老大,你去和郑家说一声把,你弟弟安置到押运粮草的队伍。”顾大老爷开门见山地说道。

顾琛眼眸一深,止住母亲,恭敬地回道:“人员安排,是陛下划的。”

永乐皇帝已抵达北京。

原本打算停恩科的,后来想着太子监国不是第一次了,干过的事业不少,不差这一件了,便没取消科举。

顾琛明白地拒绝,这事,郑家说了不算。不等顾大老爷说什么,顾琛又道:“父亲不信,可去外头打听打听。”

打听个屁啊!外头一般人,能打听到皇宫,打听到军情?

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顾琛又道:“父亲还是不信,还可以让二叔去问问。或是,让五妹夫家来一趟,您亲自说。”

叫郑智回来收拾自己么?别闹了。这小子成为顾家姑爷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诫自己:“我们两口子不喜欢你,原因么,当年你在凤城如何待顾遥的,你心中有数。我呢,睚眦必报。”

顾琛先后两个人,就这么逼退了大老爷。方氏不解里头缘故,就听儿子嘱咐自己:“娘,儿子姓顾,是顾家嫡长子。儿子不在时,凡事必须以顾家为重。”

方氏心中明白,儿子这是怪自己没顾顾谨死活。抱着才一岁的小孙女,方氏其实也后悔了。

但是,世上没有后悔药。

陈姨娘也是后悔,当年为啥不把顾谨丢给玉娘,反叫顾遥得了好处!她以为,若是顾谨丢给了玉娘,那么,成为孟善孙女的,便是顾谨了。

二月十二,永乐皇帝整编四十万大军,第二次御驾亲征,从北京出发。太子监国,太孙随军北伐。

顾遥托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站在山顶,看着下头连绵不断的军队。她看到了郑智,看到了郑智马前的另一年轻男子,皇太孙朱瞻基,顿时心安下来,命玉娘:“好了,扶我下山。”

第二百五十四章 千里奔袭

时进六月,顾遥的肚子像球一样忽然大了起来。作为侯府后院的唯一霸主,世子夫人每日都会去看顾遥一趟。出乎意料的是,顾遥整日笑嘻嘻的,不抱怨不诉苦。世子夫人自认做不到她这般坦然,憋了数日,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想不想老三?”

顾遥撅着嘴,道:“想啊,怎么不想。尤其是夜里睡觉不舒坦,一个人醒来,好孤单。”

那你怎么不说?

世子夫人没说出口,顾遥已知她的意思,调皮道:“大嫂比我还想大哥吧?但是,这话能对别个讲吗?而且,我有讲。我把想说的话,都写成了信。”

“怎没看你院子里人去送信?可是不听话!”

说着,世子夫人警示地扫了下人一圈。郑智的身份特殊,顾遥又是庶出的,身份也没那么纯净,世子夫人怕下人捧高踩低。顾遥见大家噤若寒蝉,便道:“大嫂太认真了!您手底下出来的人,哪个敢这样?连我都知道的,大嫂的鞭子甩得极好。”

自己什么身份,怎会与下人动手?世子夫人没好气道:“我是那拿鞭子抽人的人吗?”

“我溜达会儿。”说这,顾遥扶着椅背慢慢站起,又道,“我平日读书写字多,我身边的人,也都会这点东西。大嫂舞刀弄枪不在话下,留园的下人各个都是女高手。抽鞭子这般小事,哪用得着您亲自动手啊。哎呦——”

世子夫人立即紧张起来,问:“怎么了?怎么了?”

顾遥托着肚子,皱眉道:“肚子里的到底是个什么娃啊,这么闹腾!”

世子夫人见她无碍,便笑道:“还能是个什么,皮小子呗。”

“我觉得不是。”顾遥摇头,因道,“我母亲生了四个,只生三姐姐一个时,是想着父亲的,便只三姐一个是个姑娘。按照她说的这般,我日日想着郑智,这孩子少不得像他。女孩子像他,我都是忍了又忍。若是男孩子像他,那真是忍无可忍了啊。”

“像老三如何不好了?”

顾遥道:“我觉得吧,做人呢,要在材与不材之间。美到极致的东西,大多数人不是想据为己有,就是毁了那美好。当然,淡然的看客也是有。但是,赌不起的呢。与其去赌,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惹人眼得好。”

世子夫人沉默片刻,忽笑道:“你这般淡然,孩子也是个淡然的。明日便是待产的正日子了吧?”

是啊,已经六月底了,明日就是按照时下算法的预产期了。可是,郑智还没有回来,顾遥望着充满希望的晨辉,在心中默念:你快回来,我和孩子,都等你回来。

千里之外,永乐皇帝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终于将鞭挞人打老实了,宣布班师回朝。圣令才下,郑智就和皇太孙打了申请,一骑绝尘。

七月初六上午,顾遥开始腹痛。炎炎夏日,豆大的汗珠儿不停地落下,顾遥疼得说不出话来。稍微休息的功夫,她努力吃东西,喝水,休息,乖巧得让稳婆都夸;如果顾遥没有一直念念有词的话,此次助产,真是太幸福了。

待到日头西落,疼痛频率加快,顾遥体会到什么叫痛不欲生。咬牙挺过一次,紧接着,又是新一轮的疼痛。产婆还在那信誓旦旦地保证:“真有空闲的,还生不了呢。”

顾遥脑子里全是唐湘湘补充的内容,如果可以,可以水中助产。

但是这一步操作,看看眼前古老的人们,如果不是有软木在口,顾遥真能咬碎牙齿。不知又过了多久,顾遥终于忍不住了,“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一喊疼,便是止不住的啼哭。

真的好疼啊。

郑智你在哪里……我好疼,好疼啊,你在哪里,在哪里?

“遥儿不怕,我回来了,回来了。”

顾遥仿佛听见郑智的声音,听见了产婆和世子夫人、继母齐齐嚷着:“你不能进去!”

真的没力气了啊,那就再努力最后一次,再放弃吧。如是作想,顾遥又努力了不知道多少次……直到一声明亮的婴儿啼哭声,划破天际,顾遥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醒来时,借着微弱的光线,顾遥看到自己床前靠着一位胡子邋遢的男人。男人精瘦,却是身躯颀长。虽看不清他的脸,顾遥就是知道,这是郑智。

“孩子他爹。”顾遥低声唤道。

郑智则嘴角含笑,嘟囔了句。虽然口齿不清,顾遥却听清了。他说:“孩子他娘,你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顾遥笑了,费力地挪向床沿,想挨着郑智,与他亲近。哪知才靠近人,便叫他那一身酸臭给薰精神了。明明没什么力气了,不知又哪里生了股力气来,努力撞向郑智。把人撞开后,方觉空气顺畅了些。

地上,郑智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嘀咕道:“我怎么掉地上了?”

说着,人扶着床站了起来,结果,又倒了回去。这一次,他清晰得感觉到有人推他。豁然起身,他扑向顾遥,不顾顾遥的挣扎,紧紧抱着人一直呼唤:“遥儿遥儿遥儿。”

顾遥一边无力捶打,一边低声道:“走开,臭,臭。”

生孩子时没听产婆的,她叫喊了许久,嗓子这会儿有些沙哑,声音又大不起来。蚊子般哼哼唧唧的声音,完全淹没在郑智激动的招魂声中。

终于,理智回笼,郑智这才听清顾遥说什么,连忙将人放开。放开后又觉得不对,立即指控顾遥:“我为回来见你们娘俩,不眠不休跑了这多点,差点跑死好几匹马,你竟嫌弃我!”

大夏天的,这情况搁谁谁不臭?与平日里轻微洁癖的郑智来说,能让自己变成这样,就更难得了。偏顾遥的关注点却不在这,耳闻娘俩,她忙问:“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呢,是男是女?”

郑智满不在乎答道:“女。”

“你那什么语气?莫非怪我生了个姑娘?”

“我何曾说这话了?”

“你就这意思!”

郑智双眸血丝泛滥,又累又憋屈,一肚子气憋得他脸通红。哪知这会儿顾遥忽然落泪,吓得郑智立即道歉:“是我的错,你别哭。”

顾遥也不嫌人酸臭了,拉着郑智的衣角,低语:“能这样和你吵架,真好,比梦里你对我笑,好一万倍。”

一句话,说得郑智彻底没了火气。

好吧,自己不容易,妻子更不容易。没有吵架的力气,那便和好吧。

第二百五十五章 四娘七七

见顾遥安稳,郑智以最快速度梳洗过后,取了床新被,爬上床,与妻子互相依偎,沉沉睡去。玉娘天亮后发现偏房情形不对,进来看到这样的画面,却也不好说什么了,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两口子醒来时,天光大亮。

二人是自然醒,也是热醒的。尤其是顾遥,昨日生产便出了一身汗,今晨又是哭又是闹的,真真一身黏。见她有需求,郑智立即扬声唤下人:“备温水。”

清晨,木槿便告诉玉娘,昨夜放在隔间降温的冷水洒了一地。不必问,玉娘便知那水是郑智用的。这会儿听见他要温水,心知九成不是给他自己用的,同样高声回道:“回三爷,三奶奶身子虚,不得清洗身子。这会儿洗了,出了月子便要头疼了。”

顾遥立即信誓旦旦保证:“玉娘没生过孩子,真不是这么回事!”

不管怎样,先忽悠郑智给她弄来水再说!

可她太急切了,自战场归来的郑智,敏锐察觉到问题,沉吟片刻,道:“言之有理!大嫂是生过的,我去问过大嫂,若是可以,我亲自给你抬水。”

顾遥脸上的笑还未聚成形,便又散了去。

不得洗澡,她又想起来个事,未及开口,玉娘在外头先声道:“三奶奶,饭得了。”

顾遥这才察觉到腹中饥饿,咽回到嘴边的话,欢欢喜喜地让玉娘进来。不能洗澡,简单梳洗还是被允许的。顾遥收拾妥当之际,饭菜刚好上全。

小盅山药红豆粥,熬成花的水晶米,芬香四溢;翠绿的菜心配上黄橙橙的鸡蛋,色泽诱人;剔骨的鱼肉,因师傅技术高超,并未变形;就连顾遥不爱吃的小炒猪肝,这会儿也显得那么可爱;还有碗底大的一口面条、一大杯红糖水。

明明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把顾遥肚子里的馋虫勾了起来。她强忍口水,抱怨分量太少:“就这些啊?我自己吃都不怎么够呢。”

郑智刚才就想问了,只不过想着玉娘是顾遥的人,便忍住了。

玉娘立即笑道:“这是专门为三奶奶做的餐饭,三爷的摆在正房呢。”

郑智比顾遥还饿,闻言少不得看着顾遥,问:“那我,先出去去?”

“去吧,去吧。”

顾遥大方挥手送人。

正房,大盆的瘦肉粥,一大摞大肉包,两大盘清脆爽口小菜摆上了桌。郑智看见,立即欢喜。对嘛,这才是正常的早饭。才吞了一只包子,郑智忽然抄起肉包起身。

杏儿见他走得匆忙,立即借机上前伺候的模样,与郑智撞到了一起——撞上郑智坚硬身体的刹那,杏儿无法抑制的脸红,身子燥热。

下一刻,却又感受到大地母亲的冰凉。

走得匆忙、又力量强大的郑智,理所当然地把她撞飞。杏儿拖着被摔疼的屁股,起身到一半,就听郑智道:“来人,把这婢女撵走,太碍事了。”

是的,碍事,这就是郑智最真实的感受。

杏儿立即嚷道:“三爷不能撵奴婢,奴婢是三奶奶的配嫁婢女。”

郑智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不是杏儿以为的着迷,而是疑惑。疑惑这个女子,到底是不是妻子的陪嫁婢女。见寒香进来,顺嘴问:“青山家的,她是你们奶奶的陪嫁婢女吗?”

寒香垂下带冰的眼眸,应是。

郑智便道:“那她也太碍事了,撞上你们奶奶怎么办?不过,既然她是你们奶奶的陪嫁婢女,那就给她另安排个住所,荣养吧。”

还不到二十岁就要荣养的杏儿,慌了。郑智却已没空搭理她,端着包子一溜烟不见了。偏房门口,玉娘拦郑智:“三爷为何端着包子到处跑?”

确切地说,是为何端着包子来这?您不会想陪妻子一起吃吧?那多坑我们姑娘啊!

顾遥这会儿正在喝粥,饿的时候,要先喝粥,慢慢喝。一口粥下肚,不是原来的咸粥,原味的。不过没关系,原味的也蛮好喝的。然后,夹一筷子鸡蛋,吃一口鱼,再然后——

“玉娘,谁来了?怎还不叫她进来?不要紧你就先回来,我这点饭菜为何这么难吃?没放盐似的,找人去厨房问问。”

玉娘和郑智一起探头,室内,顾遥丢了筷子,皱着眉头盯着炕桌上的饭菜。世子夫人赶到,听闻这话,只道:“月子便是这般吃的。”

顾遥别的事可能会随波逐流,但是孩子的事她可不打算的,忙道:“虽然我觉得没必要,但是你们都要我这么吃,我也能忍;只一件,我不要奶娘喂孩子,我自己来。相信我,不,是相信湘湘姐,她说孩子吃母亲的奶,才是最好的。”

世子夫人理所当然道:“穷人家的孩子,才这样。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奶娘也好,其他也好,不会亏着孩子的。”

“我坚持。”

郑智原本不想同意的,不知想起什么,忽又点了点头。他点头了,世子夫人便没辙了。顾遥吞下饭菜后,郑智也吃饱喝足,陪世子夫人、侄儿侄女说几句北伐的事,说说世子的事。

待他回到偏房,顾遥毫不避讳地衣衫大开,任由乳娘按压了一把,快得郑智来不及阻止。只见“刺啦”一下,很长的一道奶水溢出。

那奶娘羡慕道:“三奶奶的奶水不少。”

顾遥得意笑道:“所以我就说嘛,我自己来喂就好了。来,给我块温毛巾,我擦下。”

另一位抱着孩子的奶娘,则赞顾遥另一项:“三奶奶身子恢复的也快,一日不到,便有了这等精神,可见先前养得不错。”

“是的呢,三爷虽不在,我家大嫂待我可好了。”

擦好了身子,顾遥立即张手要孩子。孩子出生七八个时辰了,她还没抱一下呢。小小的人儿,连眼睛都张不开,丑的让人可怜。张着小嘴,似乎在往顾遥怀里凑。顾遥立即笑了,把***塞进小家伙嘴里,小家伙立即大口的吸允。

顾遥傻笑道:“虽然有些疼,但是,好开心,真想让三爷也瞧瞧。”

看着顾遥那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傲人,郑智咽了咽口水,心道,媳妇,你要我看这个么?我素了这么久,我怕自己忍不住啊……

至于宝宝什么的,完全被他忽略了,直到顾遥喂饱宝宝,玉娘放郑智进屋,郑智才有了些许感觉。

“这么小啊……”

奶娘笑道:“三爷,四姑娘有六斤多呢,不小了。”

我半只手臂大小的东西,还不小?话说回来,怎么抱啊?幸亏抱子不抱孙,要不,我要丢丑了。才这么想着,就听顾遥道:“孩子她爹,你也抱抱七七吧。”

郑智身子一僵,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步,问:“七七是什么?”

“我想着,大名总归你们以后取的,这乳名嘛,便由我说了算。她是七月初七子时出生,就叫七七吧。有意义,好记,朗朗上口。”顾遥大言不惭地自夸着。

第二百五十六章 渣男坏爹

七七,还真不错。

郑智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颇有些贼眉鼠眼的味道。顾遥挑眉望来,郑智便解释:“她行四,当为四姑娘。但若按乳名叫起来,却是七姑娘了。”

顾遥也笑,却是讥笑,笑他傻,因道:“哪有按乳名称呼的!别犯傻了,洗三就在眼前。虽说有大嫂在,你人都回来了,少不得出分力。”

郑智发现事儿不对。

这孩子才出生,媳妇怎么就一心扑上去,完全把自己给丢了呢?是夜,郑智把玉娘栓在门外,自顾自地趴上顾遥的床,与她算白日里的旧账。

“媳妇儿——”

才开了个头,就听门外急切地拍门声:“三奶奶,四姑娘饿得直哭,却不肯吃奶娘的奶了。”

考虑到顾遥还要坐月子,奶娘自己还想起点作用,毕竟,侯府给的待遇是真的好。奶娘李氏便建议白日归顾遥,晚上还是她们来奶。白日喂奶便要一个时辰一次,顾遥觉得夜里两个时辰撑死了,到也没为难自己,应了。

结果,就出了现在的问题。

顾遥一听这话,立即起身,指挥郑智:“去把孩子抱过来。”

“我不会。”

郑智特别理直气壮地拒绝。

想着白日里郑智的愚蠢,没法子,顾遥只得让李氏亲自将孩子送来。李氏把孩子交给顾遥后,心底很不踏实。想了想,便又建议:“三奶奶月子要紧,不若奴婢过来服侍一个月?”

郑智想也不想拒绝:“不用你。”

他才回来一日,将将挨着媳妇的床,就被别人趁虚而入,说什么也不同意。顾遥也不同意,因道:“相信我,与你一屋,这一宿都不用睡了。我先试一宿,若是真的累,明日让玉娘来吧。”

顾遥不是很确定地说道。

事实上,她和玉娘也已十年不曾同房而眠,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当年的感觉。

奶娘李氏欲哭无泪。

顾遥看着不安分的李氏,心中长叹,将孩子放下后,她对郑智道:“孩子来得太早,给她作伴的人还没找呢。”

郑智不懂要什么伴,因道:“作伴的人?这想得也太早了,怎么也要三岁之后的。在那之前,有奶娘足以。”

“你是跟着奶娘长大的?”

已知某些往事的顾遥反问郑智,郑智没好气道:“你不是知道么?我打小就是大哥亲自带的。”

顾遥便道:“相信我,若你是由李氏那种奶娘带大的,绝不会有今日的成就。三岁之前的人生,非常重要。”

“又胡扯了吧?快些睡吧,孩子不知何时又醒了。”

这倒是,这个的确比同伴还要紧急,顾遥赶紧闭目开睡。郑智心有不甘,但是看着一旁的小闺女,忍了。忍到一半,又觉得亏了,还是闹醒了顾遥,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军营的一些事。

顾遥面红耳赤地去推人。

可惜,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武力值方面,顾遥都不是郑智的对手,或者说,没想是他的对手,还是让郑智得逞了。得逞的郑智,连夜抱着铺盖离开了偏房,尽显渣男本色。

玉娘晨起看不见郑智,心下稍安。

但是,负责悄悄给郑智洗被褥的寒香,心底一片冰凉。直接拿剪子要去剪被子,被手快的青山拦下。青山道:“你只管洗,晚上我告诉你怎么回事,保管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话有古怪,但是,沉浸在愤怒中的寒香不曾留意。

洗三那日,顾同知只看到了丑丑的外孙女,并不曾看到女儿,便有些不开心,便坚定道:“这孩子像她爹,不如遥遥小时候漂亮。”

大家一致认定,他这是睁眼说瞎话!是看不到闺女说气话!小姑娘将来若像郑智,能和丑字沾边么?

洗三有些冷清,因为顾家族人在京城的极少。而世子和侯爷均不在家,郑家族人便只作不知这事。小李氏见此,暗中庆幸,庆幸不是自己闺女嫁进这样的人家。

郑智这个渣男,自孩子洗三之后,丢给顾遥一句自己有圣令在身,便日日忙得不见踪影。顾遥在炎热的夏季憋了一个月没有洗身子,头发也只拿温毛巾擦拭过,别提多难受了。见郑智不来闹自己,反而松了口气。

真叫郑智看见这样的自己,只怕会一生阴影啊!

没了郑智,顾遥的日子也不算忙碌。孩子吃睡睡吃,郑家下人也不算少,那两个奶娘又得了顾遥的准话,只要会照顾人,肯学习,能用她们到孩子三岁。冲这个,两个奶娘轮流看孩子不提,还努力学习顾遥乃至郑家要求的东西,很快有了模样不说,照顾小七七,更加用心了。

夜间不用她们看孩子,那李氏便同张大树家的道:“怪道都愿进大户人家。瞧瞧我们这日子,就是秀才家,也没这讲究呢!”

张大树家的抿嘴笑,却不附和,只道:“快些睡吧,天亮还有的忙呢!”

这倒是,李氏舒展了下臂膀,打着响亮的呼噜睡去。张大树家的,这才低低到了声:“可不呗,真好。”

明日便是满月了,顾遥再也不肯憋,强令玉娘整来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半个时辰,洗到全身粉红,洗到七七饿哭。

这日晚,郑智早回来了一些,扑到偏房,却没看见人,心下咯噔。暗道,难道妻子因为自己不管她,就负气走了?可是,不管我回来的多晚,都会来这看你和孩子一眼的啊!

郑智带着怒气问守院子的婆子:“你们奶奶呢?”

婆子士郑家老人,立即紧张道:“奶奶,回正房了——”

一语未了,郑智已走出跨院,直奔正房。路上,他才发现正房的灯亮着不说,正院也温馨了许多。示意下人不要出声,郑智悄悄靠近东间。

顾遥正穿着薄薄的夏衫,温柔地和七七念叨:“我都回来了,你那个坏爹不知道被人还是东西给绊住了,竟然还没回来!啊,不不,七七,我刚才说的不算。你爹是好爹,非常好的爹!”

话虽如此,顾遥也说不出郑智对七七到底怎么好了。郑智听了这话,却是一扫连日的疲倦。只觉这一段时间的忙碌,十分值得。

郑智心道,七七,你娘说得对,我啊,是个好爹噢。

第二百五十七章 热闹满月

郑智进了房门,才知为何觉得正房温馨,火墙已烧了起来。虽说今年八月便有些冷了,但是还不到穿棉衣的时候,烧得是不是有些早了?

顾遥对他的进入一无所知。

世子夫人说,七七是几个孩子里头最乖的,而这,大抵是因为还在娘胎时母亲乖巧的缘故。不管有没有道理哈,世子夫人一句话夸了两个,顾遥听了特别开心的。

实话说,七七确实蛮好带的。

这不,明日才满月,但这会让吃饱后,稍微陪玩一小会儿,便能睡得香甜,可以放进小木床上了。待到三更天,再喂一次奶便是了。

吃喝拉撒四样,前两个一起的,后两个也是一起的。换尿布,擦身子,玉娘一个可以搞定。

哎……

顾遥长叹一声,看着睡得香甜的闺女,道:“也不知你爹今夜能不能照顾好你。你娘我呢,嗯,祝你好运!”

轻柔地拍了拍闺女,顾遥欲转身,却叫人突然搂住粗了些许的腰肢,吓得她差点摔倒。回头见是郑智,顾遥捂住胸口紧锁眉头嗔郑智。

“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好么!”

也不过说了一嘴,顾遥立即堵住自己的嘴巴,悄悄看了闺女一眼,见她仍然睡得安稳,立即悄悄拉着郑智,蹑手蹑脚地回到大床上,才问郑智:“今日怎回来得这般早?夜间要给孩子换尿布、清洗,你能行吗?不行的话,我还是和玉娘睡几晚吧。”

其实不怎么行,但是为了留下媳妇,不行也得行啊,郑智坚定地点了点头。

顾遥便将具体事宜告诉他,又兴奋地和郑智讲着闺女今日的变化:“小腿可有力气了。我觉得吧,她长大会和你一样,都是长腿长臂的,最好看不过了。”

再幸福的模样,也掩盖不了顾遥眼底的疲倦。郑智拥着媳妇,沙哑道:“你受累了。”

顾遥傻笑:“不累的,不累的,七七很好带的。”

当然,有了孩子也不是没有变化的,比较明显的就是睡眠,多少有些被打扰的。或者说,她的生物钟,完全退化到婴幼儿时期,孩子睡她睡,孩子醒她醒。

但是,这种事吧,就不要和郑智说了。

郑智在外面做什么,有青山和寒香这组耳报神,顾遥多少知道一些。顾遥很想说,不必为了那些虚的,把自己弄得那么辛苦。但是,和奶娘李氏张大树家的比,她这个郑家媳妇真的是无比幸福。她没办法矫情地说出“那些都是虚的”这样不负责任的话。

顾遥决定,如果夜里郑智搞不定孩子,她来做就是!

事实证明,顾遥十分有先见之明,郑智一个搞不定换尿布这等简单的事。顾遥毫不犹豫地披衣起床,与他一道收拾。郑智有心说“你回去睡吧,我慢慢来”,但是,闺女不配合。小家伙因为不舒服,亮着嗓子嚎得郑智耳朵发痒。

顾遥一边收拾闺女,一边笑道:“对了,这一点孩子也像你。一点儿不舒服就叫唤,相信我,她长大会和你一样难伺候的。”

确实像自己。

长相也很像。

这么想着,看着虽然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但是完全复制了自己的女儿,郑智的心底无比柔软,坚定和顾遥一起照顾,他要多陪陪另一个“自己”。

此刻,郑智脑海里压根就不存在抱孙不抱子这等“小事”。

中秋将至,白日越来越短。寅时三刻,天不过才微亮,武安侯府已张灯结彩,忙碌了起来。姑娘的满月礼,郑家办的很娴熟。七七行四,但是是郑智这一房的头一个孩子,世子夫人便以此为由,把规格提了半等,高于她自己的两个小闺女,只比大姑娘郑元请少了两个菜。

本以为顾家是第一批到的,结果,孩子唯一的姑姑、上一代唯一的姑奶奶郑慧,头一个到的。

来者是客,何况这是唯一的姑姑,世子夫人并顾遥将人迎进后院。

郑慧亲切地拉着顾遥的手,仿佛这就是她嫡亲的弟妹,而不是和自己男人闹得不可开交的“弟弟媳妇”,并笑道:“我这是离得近,占了鳌头。”

两家挨着,可不近砸的?但是顾遥哪能认,少不得客套道:“与远近无关,这是姑奶奶的心意。”

嘴上这般说着,顾遥心底悄悄吐了吐舌头。哎,算了,郑慧连个亲侄女都没,却还得笑脸恭贺自己。都是为了生活,大家都不容易的,先不记那些不开心的小事吧。

如是作想,顾遥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几分。

郑慧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下疑惑,难道,这个被孟候看中的顾五,莫不是个二傻子?

哎,傻不傻的,有福就好了。老三的聘礼高成那样,顾家竟真陪嫁了五千两的嫁妆,比自己找个侯府庶女嫁妆还要好。郑慧唯一庆幸的是,她是十年前嫁的人。十年前的两千两银子,几户是侯府一年的收入,她已经很知足了。现在不说别的,她陪嫁的宅子,便不止两千两。

也因此,二嫂极度不平衡,她则只剩些许感慨。自家这个三弟,虽然出身有些不光彩,但是,实打实的有本事,不似她夫婿那个窝里横的废物。十年了,陈四那厮就没半点长进。

郑慧熬了这些年,总算熬出点心得了。夫婿不靠谱,姨娘不能靠一辈子,亲弟弟……从未依靠过,她能靠的娘家,是郑家。洗三那会儿她还带着孩子在庄子上,知道消息时洗三已过。这一次,她特意赶在孩子满月之前回城。本要去和公婆说的,哪知太公公直接从公中出了贺礼,让她带着过来。

能叫公公都重视的,显然不是郑家,而是郑智这个人。三弟,这是立功了,还是以郑家的名号。这样的事,郑慧喜闻乐见。娘家人越厉害,她在婆家的地位越高——

我要好好表现!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准备好好在顾遥这里刷好感的郑慧,随即下巴险些掉了下来。

布政司大人的长媳、左参政大人的次媳、王御史的儿媳妇即右参政的长女、知府的儿媳妇,哦,这个是顾五的堂妹,不提也罢;文官不说了,再看武将。除了自家代表了陈家,还有镇南伯、安远候、常山伯,还有那是赵王府的人吧?嗯,那个是谁呢?

最后,郑慧总结了下,凡是在北京的武将人家,都送了贺礼。可不就是个闺女的满月礼吗?这些大人物,为何全部都来送礼了!当年大侄女出生时,也没这些人物啊!

郑智到底哪来的脸,请这么多人?或者又是自己那个好大哥,替他出了人情?

第二百五十八章 友好往来

郑慧很快调整好心态。

不管是嫡兄还是三弟自己的本事,能请来这么多人,结果就是,武安侯府、自己的娘家,只比先前更胜一筹!除了老爷子,其他人都来给自己娘家弟弟捧场,就是最有力地证明。

才这么作想,二夫人张氏跳了出来,拉着郑慧来到石榴树下,拉长了脸,像啃了一树生石榴的表情,张口抱怨:“我们二爷和世子好歹是同父所出,我爹又是世子爷的表兄。不管怎么算,都是我们和大哥大嫂更亲,他们偏着个外人做什么!”

亲爹是世子爷的表兄,你却是世子爷的弟妹。

张氏好不知羞地说着张郑两家乱辈分的丑事,郑慧赶紧打断:“二弟妹不可胡言乱语!你上来边说偏着外人,谁是外人了?又怎偏了?”

“老三,不就——”张氏下剩的话,被郑慧瞪了回去,便诺诺改口,“大嫂先前就说了,凡孩子的礼,皆有各房自己收,还礼则是公中的。那顾氏这才十六七岁,以后还不得年年生啊!”

郑慧冷漠道:“若为这个,你醋不着。大嫂既然这般说了,你也生就是。说起来,二弟妹进门比三弟妹还早近一年,年岁又大人家四五岁,也该多生几个,为二弟开枝散叶了。”

张氏因为守母孝,本就晚嫁了三年,进门快两年了,又不曾生育。以致比郑智还大八岁的二爷郑用,至今无一儿半女。不过,郑用经常留宿大营不归家,张姨娘又一直在宣府。张氏心里急归急,倒没什么太大压力。这会儿被大姑子提起,心中怒火丛生。

“表——夫君他三两个月才家来一次,我一个人如何生孩子?”

郑慧则道:“密云卫又不是什么荒凉之处,还是你打小住着的地方,你为何不跟着二弟?看在双重亲戚的份上,我与你句忠言,这女人啊,还得指着儿子。”

像她,那般看不上陈四,不也和他生了个儿子吗?

而有娘家,有儿子,便能在后院立得稳稳的,不必去管那些庸脂俗粉。二弟妹这种娘家几乎不存在的,完全是为了拉扯张家一把才定下的妻子,真的是只剩儿子这一个依靠了。

张氏闻言立即蔫了。

正因为密云卫是她打小生活的地方,这会儿才不想过去住好么?侯府虽然只有她一个,但是在侯府,什么都不做就有月钱,一个月五两呢;不用辛苦做针线,就有绫罗绸缎可以穿,季季年年有新衣;不用下厨挨火烤,便有山珍海味可以吃……

人间天堂,不过如此吧?你要我如何舍下这天堂?

打死郑慧也猜不到她的心思,只当她是不想陷入娘家的那一滩泥水,不由叹了口气。实在想不明白姨娘怎就能为了娘家,把唯一的儿子给坑成这样!但凡换个妻子,也比如今强不是?

难不成,二弟不是姨娘亲生的?郑慧忽然想多了。

长叹数口,郑慧最后一次嘱咐:“别不舍得吃穿,攒点月钱都给家里了。”

这是郑慧小时候,张姨娘长干的事。张姨娘不仅拿自己的月钱去补贴娘家,还扣了郑慧姐弟两个的,一并补贴了过去。张氏听了这话,委屈道:“那是我爹娘兄弟,能不管么?”

又是这样的调调,郑慧懒得理她了,借口开席,离开了张氏。

前院,郑聪,作为快十岁的大男孩了,因哥哥不在,不好老跑嫂子那里,这个月可把他给憋坏了。这会儿,看看七七的眼睛,再看看郑智的,说一声“像”;再看看鼻子,补一个“更像”;看了看细长柔嫩的小手,再看看哥哥骨节分明的丑手,一脸庆幸地说“还好”。

便有人为他:“什么还好?”

以郑智对弟弟的理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立即拦道:“闭嘴!”

郑聪听他有鬼,端着肉呼呼的漂亮的脸蛋,回问话之人:“侄女手脚长得好,还好不像三哥。不是我这个做弟弟的不敬兄长,哎,你们瞅瞅,我三哥这手,是不是特别丑?”

郑智的手伤痕累累,指腹茧子极厚,是不好看,但是,这也是郑智努力的证明。

是以,郑聪看似嫌弃哥哥,实则在为哥哥正身。我哥,并不只是你们口中见不光的“奸生子”,还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郑智知道弟弟的意思,不怎么好看的手握成拳,打在大男孩的胸膛,便无言。直到主持完闺女的满月礼,郑智抱着闺女、带着郑聪回后院时,方与他道:“看过你嫂子,再去舅舅那坐坐,便回蒙学馆上课吧。中秋早些回来,有冰月饼可以吃。”

郑聪应是,又问郑智:“三哥,我想多念书,少习武,可以吗?”

郑智脚下一顿,问郑聪:“你想好了?”

郑聪肯定地点了点头。

郑智便道:“随你。朝中有人好办事,你若能混个一官半职,大哥和我也有人照应了。但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读书,会比别人家难,你知道吧?”

郑聪还真不知道。

郑智便道:“功勋之家,已比绝对大数官吏的俸禄要高、地位要重,还去和大家伙抢文职,文官军团再弱,抱成团也是很可怕的。可怕的不仅是力量,还是那一张张喷得你无言以对的利嘴。这时候呢,我们武将,就喜欢把战斗拉到自己擅长的领域。”

“是什么?”

问话的是顾遥。她一边接过孩子,一边同郑聪打招呼,“多日不见,四弟身上的书卷之气愈发浓郁了。兴许我们家,真要出个读书人了呢。”

郑聪立即拱手道:“不敢当嫂子的夸赞,弟弟只是喜欢读书。”

这一礼下去,这一言毕,便更有样子了,顾遥少不得赞道:“好!喜欢读书好,你也好。”

郑智冷笑道:“你这傻愣愣的模样,夸出来的好,也不值什么。”

“哦?敢问夫君,我哪里傻了?”顾遥倔着脖颈,咬牙问道。

郑智当着弟弟和闺女的面,把妻子高高抬起的头颅给拍了回去,还道:“武将擅长的领域都不知道,岂能不傻?”

郑聪憋笑,跟着二人进了梧桐苑。

七七满月礼,收各路贺礼折银不下千两银子。公中贴了这么多,别说郑智了,连顾遥都不好意思了。顾遥倒没矫情,誊完礼单后,对郑智道:“大嫂待我们好,心意我们领,东西也收下。有来有往,元清几个出嫁就在眼前,我私下再补一份添妆,你看如何?”

“极好。只是,为何要私下给?”

顾遥噘嘴指了指梧桐苑的后头,道:“那不是还有个二嫂么?”

郑智没了言语。

想到有来有往的,不止顾遥一个。自打满月礼过后,借着中秋重阳,郑慧和家里似乎亲近了极多,没少带着孩子过来。顾遥却毫无所觉,因为,顾珍先前说的事,爆发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命运之手

顾遥抱着珍珠米似的闺女出现在娘家人面前,顾老爷子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七七。和自家重孙女作比,郑家的实在是太招人喜欢了。

老爷子已经八旬了,家里的大小事都不搀和了。顾珍的亲事,他也只说了句“人还是要厚道些的”便罢了。但他说这话,在顾家没有说服力。老爷子这一生距离厚道,大概是人间到天上那么远。

见过祖父后,顾遥又带着闺女去二房见父母兄弟姐妹。

才进二房,不等顾遥见礼毕,小李氏便急哄哄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下。不过,毕竟相隔千里,她知道的也不够多,因道:“就听人说是太子殿下接圣驾失仪,陛下不好直接罚儿子,就把东宫的人全给换了。我知道杨家也是无妄之灾,但是如今杨大人都进天牢了,府邸被收了,那一家子还不知怎样落魄呢!”

顾遥没表达具体观点,反问顾同知:“爹的意思呢?”

顾同知是不同意毁亲的,只是还未来得及说,顾遥就被请了回来。见顾遥问,他看了妻子一眼,决定实话实说:“在亲家落魄时退亲,不仅珍珍的名声蒙尘,我的名声,也会受损。”

小李氏立即暴怒:“小五那会儿你就想退亲,到我儿这里,怎就不行了?”

不必顾同知说话,顾遥便道:“三爷身份有变,顾家是以冒婚为由退亲,而非因为别的。”

小李氏自然知道这二者的区别。但是,她依然有话说。收起怒气,眼角泪珠儿滑落,小李氏难得柔弱了一把,表情又是那般坚定地说道:“是,你们都对。但是,对我来说,孩子的幸福,高过所有。”

殷殷慈母心啊!

顾珍脑海里,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冒出。即便她的所有言辞都是没情绪的,顾珍却听出女子的悲哀。

是的,曾经,就是这样的慈母心,打动了顾珍,让她听从母亲的话,一并求父亲,逼迫父亲。最终如愿以偿,以极大的代价退了这门亲事。

是的,极大的代价。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太子并没有被废,杨家也有自己的师门和同僚。顾家无缘由退亲,费了极大的力气——若非吏部尚书蹇义是顾家姻亲,她爹的官职定会被人撕了。

你们顾家不是看不上杨家了么?现在都成平民了,我看你骄傲什么——这是某位吏部郎中不知蹇顾两家关系时,放出来的狠话。

所以,母亲是真的疼自己,但是,因为眼界和见识有限,反而用疼爱害了自己,即使这不是她本意。

脑海里飘过这些信息,真正的顾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她颤抖着身子,死死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倒不是被母亲感动了,而是,她已经做好了决定。她的决定,将改变从前,不出意外的话,将会杀死意识里那个可怜的女子……

顾遥轻叹一声,把孩子交给张大树家的,握着顾珍的手,安慰:“你可以的,那就是你啊……”

顾珍紧紧抱着顾遥不撒手,呜咽起来。

不明真相的小李氏,口呼“苦命的孩子啊”,旋即放声大哭,吓得七七也跟着哭了起来。玉娘不待顾遥吩咐,立即带着抱着孩子的张大树家的,去了偏房。

顾遥则推开顾珍,回首谓小李氏:“母亲爱女之心,我们都知道。为三姐好,我这有几个事,母亲听完,再重新做决定不迟。”

顾同知喊闺女回来,为的就是这话,立即道:“你说。”

“陛下只是换了一批东宫属臣,并没有换太子。太子本就有文官的支持,武将里头,我可以很负责的说,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好汉王的。将来不可知,杨家是不是就此没落,也就不一定。有一点比较关键,杨大人和三叔同科,两家也因这层关系结亲的,可对?”

小李氏不得不点头,这确实是这桩亲事能成的原因。

顾遥又道:“三叔那一科,统共百十之数,人已较如今少了极多。又是各自经历磨难,他们想扶相持的心,比别个同窗要紧密多了,可是?”

这个,顾同知颔首,并道:“的确是这样,建,哦,洪武三十三年那一科,如今的确没多少人了,但身居要职的,不在少数。杨大人这样,只能算一般。”

顾遥便接话:“所以,若是顾家这时候退亲,怎知这些人不会反咬一口?如此一来,不仅我们家,就是三叔,也会受到同僚的排挤。反之,若是这会儿坚持将三姐嫁进去,三姐便占了大义,顾家多少也有几分力量,能搭杨一把,让杨家上下感恩,让杨少爷铭记,如何就不好了?”

小李氏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反驳,就听顾遥又道:“话说回来,我认为嫁或者不嫁的根本,不在这些。”

“那你说这些做什么!”

带着哭腔的颤音,说话的,自然是顾珍。顾遥扯了个调皮的笑,道:“有国才有家,有家才有我们的好,自然要先从大面上说了。与我个人而言,我倒觉得夫君怎样更重要。像我对我们三爷知根知底的,知道他的好,知道他的不好,已较别个好了许多。我没见过杨少爷,不好说话,你们觉得他如何?”

杨家三少爷杨旦,若是不好,顾珍能同意,小李氏能同意?这基本说了句废话,但也提醒了小李氏。她当初,对杨旦本人的满意,远超过对杨家的满意。

这一次,小李氏无话可说,索性连嘴都不张了。

顾同知却不放过她,单问:“你是如何想的?”

小李氏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纠结的气息,沉默半晌,方道:“让我,我想想,好好想想。”

事情暂告一段落,难得有机会,顾同知自然要和幺女聊聊,看看女婿有没有什么问题。但那之前,少不得先责怪闺女两句:“孩子才两个月,天气又这冷,抱她出门做什么——珍珍,我话还没说完!”

看着被顾珍拖走的顾遥,顾同知想着长女心情不好,叹气着去偏殿看外孙女了。

顾遥先前住的小窝里,顾珍进门就急躁了起来,在顾遥还没关好门窗的时候,就嚷道:“这事定下来,她就一定会没了的!”

“顾珍!不要着急,她能存在,是因为一直念念不忘自己的过往。待三姐嫁给了杨旦,之后的人生便是另外的人生,和她就没有关系了,她依然存在,心里多少有些不得劲吧?改变了曾经,她已经无憾了,若真离开,也不见得不好。重要的是,这是我们的推测,她是不是会消失,还不一定呢,对不对?”

对啊!

不一定会没呢,顾珍破涕为笑。

忽悠人的顾遥,暗道:那位神灵姐姐,麻烦你照顾下你“自己”吧!到时候,一南一北的,我可什么忙都帮不上喽。

第二百六十章 各自的路

小李氏想了许久,最终的结论是,去京城看看再说。顾同知对这个答案非常不满意,他说:“这当头,我不好擅离职守。你一个过去,我如何放得下心?”

充分表达了自己对妻子的不信任。

顾遥则抱着闺女溜了。

未几日,顾家来了消息,说是老夫人在京城相中了个闺女,想说给顾珩,叫儿媳过去相看。小李氏把婆婆的信拍在顾同知面前,顾同知不仅没了言语,还硬着头皮又去找路知府请假了。

嫁闺女事儿小,娶媳妇事儿大,尤其还是他们这一房的长媳。

顾遥倒是很想跟着去,去看看宋海棠他们,看看姑姑才生的小闺女……只可惜,看着怀里的小闺女,这些只能是想想。额,还是能做一些的,丢开闺女和夫婿,顾遥火速开始收拾东西,赶在顾家南下前,拖了三大箱的东西送回去,分门别类标好送给哪个的。

顾珍瞧见那三箱子,只感慨了句:“嫁人后,你挺会花钱了。”

顾遥不承认,道:“不,是有了七七后才会的。我现在恨不得想把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准备好。”

顾同知感同身受,那年,看着幺女出生的他,也曾这般认为;而小李氏则被风吹迷了眼睛,女儿出生时她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如今却不得不妥协,妥协憋屈的滋味,只有自己才知道啊……

姐妹俩絮絮叨叨过后,顾遥又单找了顾迎一趟,因道:“爹和母亲的意思,四姐和三姐都是要在京城直接出嫁的。姐妹一场,我还不能送嫁,也不知何年何月再见……这是我的私房,不是顾家给的陪嫁,也不是郑家给的聘礼,四姐收下吧。”

顾遥拿出的,是一沓十两的银票,共计千两,直逼顾同知将给庶女准备的嫁妆。

说顾迎不感动,那是假的。

可是,她若是轻易就会收银子的人,顾遥又怎会给?顾迎轻拭眼角的泪花,笑道:“五妹这份心,我领了。但银票,还是这么多的银票,要不得。我姨娘告诉我,什么样的身份,便要做什么身份的事。尽管,有时候,我也会心有不甘。但,我是庶出,便是庶女。”

顾遥则道:“认清自己的位置,的确很有必要。但是,没人规定你一直要在那个位置。先从是庶女,以后会是嫡子的妻子,还会是你儿子的娘,光明正大的正室。不管是融入新家,还是教养儿女,你都需要银钱。且我建议你拿着银子,找宋海棠也好,姚飞飞也好,与她们一道做点小买卖。便是一个月有十两八两的进账,足矣。”

这是顾遥能为顾迎做的所有了。

说完,顾遥又道:“要不要听,四姐自己做主,我会去信海棠说一声的。我还要回家陪七七,这银票就留下了。若是四姐考虑好了,坚持不收,只管派人送给我。”

陪嫁翻倍……顾迎如何不想?顾遥离开后,她独自静座到天色暗透,生母贾姨娘过来瞧她。贾姨娘一如既往,先给顾迎行礼,方问:“四姑娘这是怎么了?”

顾迎咬着唇,四下看了眼,悄悄在贾姨娘耳边说了两句,贾姨娘立即色变。

清酒红人面,钱帛动人心。

贾姨娘之所以为奴为婢,不过因为家里穷,没有银钱。听完顾迎的话,她不想说什么大道理,只从自利角度,坚定道:“银子收下,还要按照五姑奶奶说的做!整个家里头,再没别个比她难,再没别个比她出息了。”

顾迎却犹豫:“可是,我,没有可以还她的东西……”

贾姨娘立即道:“现在没有,不见得来日没有。五姑奶奶一直不需要四姑娘还,是最好的。不是我们想赖账,而是那对五姑奶奶最好的祝愿!”

顾迎闭上眼,她想要,但是不想白拿。白拿,便是纵容自己开始白占别人便宜。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自己肚子里出来的,贾姨娘将她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因道:“四姑娘,可以写个欠条。”

顾迎眼前一亮,立即书了一张欠条,着人送去武安侯府。顾遥接到欠条,笑了笑,还递给郑智看,得意道:“怎么样,我就说我姐姐很好的吧?”

郑智板着脸道:“我又不是小气……”

顾遥轻哼。

信你有鬼,你不小气,先前干嘛不开心?话说回来,郑智现在也没开心,顾遥立即来了兴趣,问道:“那你因何一丈苦瓜脸?”

苦瓜?有那么丑么,郑智迅速舒展眉眼,看着顾遥不说话。顾遥会意,赶忙道:“智哥哥真好看,顶着苦瓜脸都好看。好哥哥,告诉我为何不开心?”

哥哥这个词,对郑智来说,还是有魔力的。少不得靠了上来,说了真话:“我只是,觉得吧,你对一个人好,就是丢银子。亏我一直以为,你对我是最好的呢。”

这是什么逻辑!顾遥无言以对,勾着郑智的脖子,妖媚地问:“那我待别人,也如此吗?你不觉得,这样才是我对你好的表现?”

除了答个“是”,郑智竟没了别的言语。

永乐十二年冬月,顾同知一家进京,顾同知相看过儿媳妇的娘家后,果断投入营救亲家的行列。

永乐十三年正月十八,顾珍嫁进杨家为人妇女。后来,她给顾遥写了封信,褶褶邹邹的,一看便知这是就着泪水写下的书信。

那个“女子”,还是走了。

除了流泪,顾珍只剩想念和怀念外,便是感恩。杨夫人因夫君入狱,又给儿子娶亲,累病了。所以,顾珍进门便是掌家。若是没有那个“女子”一年多的特训,顾珍根本不可能这么快撑起杨家的庶务。

永乐十三年二月二十二,顾迎嫁到苏州周家,与夫君琴瑟和鸣,唯一不顺畅的,便是和婆婆关系有些不睦。

不睦的原因,也不是陪嫁。她的陪嫁虽不多,但她所嫁的是依靠长房的幺房,家财本就不宽裕。这方面周二夫人并不嫌弃什么,她不满的是顾迎庶出的身份。然,顾迎后来在顺天府所受的教育,并不比嫡女差。慢慢的,周二夫人从不满到十分满意,再加上顾迎进门次年便一举得男,周二夫人再没了不满。

永乐十三年三月初一,二房嫡长子顾珩,同应天知府杭大人的长女定亲。顾珩年纪大,杭姑娘年纪也不小。先是为母亲守孝三年,又遭遇未婚夫战死沙场——两家互相满意后,定下九月大婚的事宜。

尽管已经近在眼前,顾遥依旧在十年后,才见到了嫡亲的嫂子。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不识故人

永乐十三年七月初七,郑七七的周岁宴,郑智却还在大营。这几日城里流传郑智要升官发财的消息,但是,这样的消息,自从去年年终开始,便一直在流传。真实情况,顾遥心里有数,一直以来,比别人更加忐忑。这一次,郑智人未归,她反而定了下来。

去年那情况,明显汉王占优。汉王又是郑世子的发小,他的人,没少向郑智抛出橄榄枝。作为知道历史进程的人,顾遥真的是夜不能寐。郑智发现他的不安,以为她是担心自己先离开,便安慰:“你说过陪我,我一直记得。放心,我一定会撑两年,待七七大一些,再去北疆。”

顾遥哪能真的放心……

密云卫里,五成将领都是跟过汉王的。下剩的,四成跟皇帝,只一成跟过皇太孙,比如郑智。他们这部分的比例,真的是少的可怜。

而此刻,她终于能放下心来了。

郑智走了孟家的路子,谋的是定辽中卫的千户。作为交换,郑家还了孟瑄一个燕山卫千户。这是两个哥哥,为两个弟弟,为自己的将来规划的路子。

所以,顾遥将再次回到凤城,回到那个,她和郑智沈从君唐湘湘相遇的地方。

她,还是很期待的。

顾同知夫妻都到了,还没看到郑智,顾同知少不得遣人去后院把小李氏叫出来问问情况。

小李氏顶着高高炙热的太阳,走向树荫下的顾同知,匆忙道:“老爷放心。五姑奶奶很沉稳,方才还说抓周礼由四爷主持,想是预先就知道的。”

顾同知哪能放心,因道:“她自小就沉稳,有事也不说的。”

小李氏没理他,转身进了后院。

第二个到的人家,是泰宁侯府。这一年来,郑慧没少和家里往来。比方今日宴客用的山核桃,便是她头几日使人送来的。世子夫人愿意接待她,顾遥也没二话,追随世子夫人的脚步,与之“和睦相处”。

听闻郑慧到了,又是姐姐,顾遥少不得牵着走路磕磕绊绊的七七去迎接,梧桐苑门口,顾遥抱起闺女,笑咪咪地让她喊姑姑。

红色的小衣,套在白嫩的七七身上,愈发衬得七七漂亮讨喜。郑慧只一儿子,不等七七开口,已道:“才周岁,哪会喊人?不喊姑姑也高兴。”

“咕咕。”

糯米团子七七,顺着她的音叫了出来,虽不是那么清晰那么标准,却是叫了出来。这下郑慧更欢喜了,真心笑开,问顾遥:“弟妹,把孩子给我抱抱吧?”

顾遥却如被雷击,看着她身后的女子,看着她的眼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那女子一身粉色夏衫,更衬得肤色极白,白得不似汉人;她身上最夺目的,却是那双清澈看不见底的眸子。与先前不同,这双眸子没了灵动,只有清幽,冷冷的清幽。

郑慧“咦”了声,问顾遥:“弟妹认识我夫婿这位妾侍不成?”

问过之后,郑慧才发觉事情不对。昨日晚间,陈四去了她房内,说今日会陪她回娘家,给她撑面子。不过,有个要求。这个要求就是,把这新姨娘也带上。郑慧以为他要抬举姨娘,便平静地应了,以此来表示,你爱怎样便怎样,我都无惧。

顾遥这会儿的震惊,叫她意识到个事。陈四一直恨着她的娘家,那么,这女子,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呢?

郑慧窥着顾遥,却见顾遥一把丢下姑娘,扑向自己的身后,去拉那个身材矮小却又异常美丽的女子,被女子躲了过去。那女子,随即防备地看着顾遥。

那下意识动作,快得不像柳柳能做出来的。但是,她飞快后退了这几步,腿脚不便这个事,却已无法遮掩。

她是柳柳,就是柳柳,顾遥双眸眨着泪花,轻柔道:“柳柳,你怎么了?怎会在顺天?我在顺天,你又不是不知道,来了怎么不找我?你怎做人妾了?是你爹还是你继母?”

顾遥猜测着,眼神已变了模样。而“柳柳”这个称呼一出,那女子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些许亮光。她怯弱地看着顾遥,问:“你是谁?”

“顾五,逼着你喊姐姐的五姑娘。”

至于叫什么,顾遥不提。她在凤城时,只有五姑娘和顾五这样的称呼,没别的。

柳柳却是更迷茫了,迷茫了片刻,她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歉意道:“对不住,我,不是,奴婢,似乎忘了一些事。奴婢知道柳柳,好多人都这么叫。都是小孩子,他们笑我走路慢,只有夫子不笑,夫子可好可好了。”

顾遥有心多说几句,但今日是闺女的生辰宴。妾侍啊,我光明正大地去姐夫家看姐夫的妾侍,这合适么?不合适。于是,顾遥看向郑慧,不等她开口,郑慧忙道:“这是月前陈四纳的妾侍,自打进府,便是这个模样。”

“二姐误会了,我没别个意思。姐夫的这位姨娘,似乎是我旧友。今日是七七周岁不方便,明日二姐再带她来一趟,可好?”

郑慧却不好贸然答应,她怕陈四不答应。但,那是明日的事,却不是眼前的事,郑慧想了想,应了个好。暗道,大不了明日失约。

顾遥朝柳柳温柔一笑,又带着七七去迎新客。

这一次,来的是密云卫的亲戚。

“几位伯母这般早便到了,辛苦了。”顾遥真心真意地说道。

密云卫进城,再到武安侯府,驾车也要两个时辰,可不早砸的?但是顾遥,却不感激他们。

过去一年,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凡是对郑智客气的,郑世子都奖赏了。帮点小忙或是给点度日的银子,总归,极好说话。密云郑家以侯府为标榜,郑侯爷依旧在宣府,侯府是郑世子一家独大。世子这般明显了,族长自然看碟子下菜。加上郑智已是百户,比族里大多数人都强,哪个敢不过来?

郑氏族人之后,陆续来了很多人,包括儿子儿媳都不在身边的路夫人。路夫人不记得那年发生的事,但是她知道自己认识的人里头,就剩顾遥一个在顺天了,七七又这般可爱,少不得来凑热闹。路顾两家又是姻亲,别人倒也没觉得什么。

顾遥忙得不可开交之际,听下人来报:“三奶奶,四爷在门口等你,说有要事见奶奶。”

郑智与郑用在密云大营,世子在燕山,家里就郑聪一个,他怎还有空跑后院?顾遥疑惑片刻,悄悄与世子夫人说了一声,去见郑聪。

第二百六十二章 这是个坑

顾遥去见郑聪,结果见到的不止一脸纠结的郑聪,还有袁方。顾遥没管纠结的郑聪,给袁方见礼后,笑问:“袁夫子怎么过来了?”

郑聪眉头皱得更很了。

夫子是自己的夫子,嫂子是自己的嫂子,夫子又是成年男子,甚至不比自己哥哥差。至少,在他眼里,夫子胜过哥哥。呐,看吧,嫂子笑起来也是目光躲闪,想来有什么事。如是作想,郑聪就更后悔了。

袁方却没空搭理他,递了一张纸条与顾遥,并道:“今日一早,有人给了我这个,还告诉我,柳柳就在武安侯府。”

顾遥眸色渐变,不过眨眼,便从炎夏转到寒冬。这要不是个坑,她能把脑袋扭下来!手段还这么没脑子,想来又是陈四那个蠢货干的。

“夫子且归,并无此事。”顾遥斩钉截铁地说道。

袁方并不信,咳了咳,对郑聪道:“你去远处守着。”

郑聪一百个不愿意,一千个不愿意,却依旧点了点头,不仅走开,还给二人放哨。给嫂子和师父放哨,做人弟弟做到这份上,郑聪觉得自己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袁方这才张口对顾遥解释,开口之前,却又将视线对着着湛蓝的天空,因道:“三月里,我收到辽东的信,求救信。柳柳让我去救她,因为她爹要把她送给别人做妾,她不想给人做妾,想跟着我。我,我,我其实,很喜欢,但我不能害她。犹豫再三,我……”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羞个啥,顾遥气呼呼接话:“你喜欢柳柳,犹豫再三去了?”

袁方哀怨地瞪了顾遥一眼,道:“这几年我何曾离开过顺天府?”

“那你不好意思个什么?”

袁方被问得很无语,在顾遥的催促和嫌弃中,开口:“我找人冒充我的长辈,拿着我的八字,去辽东求亲了。”

这操作没毛病,只现在看来,似乎有些晚了。不过,顾遥倒也理解袁方的不安。光棍了二十几年,关键时刻变节,想来对柳柳,已是爱入骨髓了。因为珍爱,得到柳柳在武安侯,还被人欺负的消息,如何心安?

顾遥犹豫了。

陈四一个月前就将柳柳带了回来,独宠了她这许久。若是柳柳还是大姑娘,那只有一种可能了,陈四不能人道。顾遥从未听过这样的消息,那么,柳柳已失身是必然。

袁方对顾遥极为熟悉,见她如此,立即道:“你知道什么,只管说。”

“如果没认错的话,柳柳是郑智二姐夫月前才纳的妾侍,我也是刚才才见到她的。她记忆力似乎出现了问题,别的倒还好,至少外表看起来没什么。”

袁方自打出生就没顺畅过,一颗心早就麻木了。可这会儿,听到这样的消息,心中痛极,只觉天晕地旋。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柳柳在他心中,比想象的还要重要。极简单的柳柳,早在初见那一刻,便已俘虏了他那残缺不堪的灵魂。

“袁方!”

袁方推开顾遥伸出的手笔,自己扶着手边的柳树,慢慢稳住了身子。远处,郑聪瞧见这一幕,顾不得盯防,跑过来关切地问:“夫子怎么了?”

“我没事,扶我离开。”

郑聪依言照做,结果,袁方又站定,看向顾遥,道:“我回去想一想,想好了,使人告诉你。”

陈四那边得了消息袁方到了,四处找人却没找到人,立即找人打听:“你们四爷的夫子呢?”

小厮见是他,面上毕恭毕敬,心底早已骂开,便道:“郑家几位爷的夫子都不少,您问的是哪个?小的见过吗?”

陈四只想一脚踢死这货,但是,这是郑家,他放肆不得。这样带着火气问下一个,陈四的口气自然不好。他口气好时,小厮都推脱,何况隐含怒气的口吻?

被他叫住的那小厮,是郑智的铁杆拥护者,便直接道:“今日是我们四姑娘的生辰礼,陈四爷若是想闹事,即便三爷不在,小的们也是敢奉陪的!”

陈四差点撸袖子揍这小子,好在他谨记今日的首要任务!

痛定思痛,陈四让自己的一个狐朋狗友来问,不大会儿,那人问了出来,告诉他人去了后院。陈四一不做二不休,打着找媳妇的名头,去了后院。又候在二门上,让人去叫郑慧。

郑聪找顾遥,那是弟弟找嫂子核对事宜;陈四这个做丈夫的,偏这会儿来后院找郑慧,别人少不得调笑两句。郑慧脸皮薄,羞红了脸走出梧桐苑,迎上夫婿后,却被劈头盖脸的问题打蒙了。

“郑三家里那位可在里头?”

郑慧心生警惕,因问:“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她不在里头,还能在哪?”

陈四不死心,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她见着柳姨娘了吗?作何反应?”

说到这个,郑慧正想找他,便道:“正想问你,你想做什么?那个姨娘就算是老三家的旧友,又怎样?你能羞辱她?老三家的说了,柳姨娘的爹原本是顾老爷子的下属。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她本来都是别人家的奴婢,级别高低不统一而。”

“我要做什么,你猜啊!不是都说我脑子简单么,那你们倒是猜中啊!猜中我今后都听那个,叫我往东绝不往西。少说这些,你只告诉我顾五人在哪里!”

“自然在院子。”

陈四不信,怒道:“你确认?”

郑慧没好气道:“自然!方才她见过四弟后,就回来了,哪儿都没去。”

“你是说,方才郑四来过这?是一个人么?”

郑慧道:“这我如何得知?”

陈四本想说那你去打听,可是转念一想,除了带袁方过来,还能做什么?自己正是因为打探消息,才耽搁来后院的时间。

这时候,便是考验智慧的时刻了!陈四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认定郑聪不是一个人来的,是带着袁方来的。

那么问题来了,二人如今不在前院不在后院,在哪里呢?

郑家不好搜,陈四果断家去,让自家侍卫沿墙搜索,同时监视郑家所有门的人员出入情况。

但是,郑聪是最熟悉自己家的。袁方要走,快速离开。这种小要求,比起私会他嫂子根本不算事,他毫不犹豫从最近的门把人送走,达成最快需求。陈四忙活起来后,袁方早已没了影子。

第二百六十三章 陈四之意

陈四这个人,别说外人,就是郑慧都不知他脑子是如何想的。精明的时候,确实是兄弟几个里头最出色的,兼之嘴巴甜,也算得宠。

但是,郑慧这个庶媳妇,在泰宁候府好过,绝对不是因为陈四这点小能耐。

陈家四个孙媳妇里头,长孙媳妇兴安伯嫡长女徐氏,色色都好,就是一直未有子嗣。直到前年,陈大年满四十未有子嗣,虽然身子骨不好,倒也安然活了下来,这才断了妾侍的避子汤,这两年有了一双庶出儿女。但是,郑慧的儿子已经十岁了,二房长子十五,三房的十二了。

长房究竟能不能继续爵位,还是未知之数,主要取决于泰宁伯还能活多久。他要是有能耐活到百岁,长房那个庶子,还能立起来的话,那这爵位,二房就没戏了。目前看来,泰宁候活百岁、长房庶出的孙子极为出色,这两样都很难实现。所以,爵位对二房来说,胜券在握。

但是,郑慧十分明白,这爵位轮不到自己头上。陈四是庶孙,如果庶孙可以,长房也有庶出的重孙,为何能以无嗣,拒绝长房承爵?因为明白,她一直很温和。

温和却不怯弱。

她娘家有能耐,怯弱反而让人嗤笑。所以,陈家四个孙媳妇里头,老大无子立不住,老二老三想着那爵位,只有她,她最轻松,日子最好过。

世子夫人与顾遥分析过后,叹道:“若是大妹妹能有她这样的心态,又怎会早早丢了性命?”

顾遥不发表意见,只对陈四有一肚子意见,因道:“照大嫂这么说,那陈四是定然没机会的。既如此,他都三十的人了,不得忙活点正经事,这般整日闲晃悠,还和三爷斗气,这是聪明的做法么?”

世子夫人立即正色,道:“他这般行事,未尝不是在做他认为的正经事。陈四办事虽不牢靠,但他能折腾。这样的人,用好了也是利器。是以,世子同老三两个,已经不搭理他了。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后之人。”

顾遥不认同。那得多厉害的人,才敢用一个发挥极其不稳定的人?

不认同归不认同,她还是顺着这个方向捋了一把。如果有人雇用了陈四让他做事,那么,目标又是什么呢?现在看来,涉及的人是柳柳,袁方,和这二人相关的,那就是自己,自己影响的是郑智。

这后头三个,都可能是别人的目标,唯有源头的柳柳,是不可能花大价钱对付的对象。但是目前来看,柳柳最可怜,最无辜,这就让顾遥很难镇定地去思考问题,她满脑子就是一个问题——

柳柳做错了什么!

“阿瑶,你冷静。”

世子夫人出手,温柔地掰开了顾遥紧握的拳头。

顾遥松开手,掌心一片湿漉漉,她任由世子夫人拿帕擦拭,终于,忍不住道:“大嫂,能先派人,查查柳柳吗?查查柳柳,是如何落到陈四手里的。”

世子夫人道:“可以是可以,但,你知道的。此去凤城千里,即便是沿海走船,一来一回便要一个月。再加上探查,少不得小两个月。两个月后,你们便要离开顺天去凤城了,不是吗?”

顾遥沉默了。

对方的时间差,掌握得很好。那么问题来了,究竟要对付的,到底是谁?

蒙学馆今年共有十八名秀才,宛平和大兴两县的人均有。一县统共二十几号秀才,两县五十左右,蒙学馆独占四分之一江山。袁方作为馆长,被人攻击也有可能。

不,不可能。

如果要攻击袁方,可从别的地方入手。千里之外扒拉来柳柳,还知道袁方喜欢柳柳,这可是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发现逻辑漏洞,顾遥丢弃袁方。

世子夫人也道:“有人想利用你,拖老三的后腿,让他无法北上,这个,比较可能。世子先前感慨,自打孟侯离开了凤城,辽东的情况,我们便失去了掌控。这也没法子,陛下两三年就亲征,各方势力也不敢随意伸手。”

这么说,顾遥就更不理解了,因道:“三爷再厉害,充其量是个千户,还能左右辽东的大事不成?”

世子夫人道:“这个,便是我们这些妇人无从得知的了。你遣人告诉老三,让他回来一趟便是。”

这又是另外一个难题了。

郑智若是方便回来,怎会连闺女的生辰礼都不参加?要知道,经过最初的适应之后,郑智简直是疼闺女入骨。七七这个神马都不会的小人儿,只因为第一声先喊的是“爹”,郑智便火速把兄长妻子忘之脑后,满眼满心都是闺女了。

世子夫人看出顾遥的犹豫,便道:“即便不回来,也要把事情告诉他,让他做好防备。”

顾遥恍然,立即应下,少不得吐一句:“陈家这样的姻亲,算什么姻亲嘛!”

世子夫人没说话。

别说姻亲了,就是郑用这个亲兄弟,又有何用?不过,这又不是单纯某个人的问题。世子不待见庶弟,也是重要原因。长叹一声,世子夫人去教闺女了,郑元请来年三月便要南下嫁进镇远侯顾家。

顾遥遣人送信给郑智后,又与郑慧来往几次,只都没见到柳柳。问郑慧,郑慧只道:“这几日你姐夫并那姨娘均不在家。”

明显是故意的。

顾遥又去找袁方,石桌前,袁方举着湛蓝的瓷碗,忽然对顾遥道:“把柳柳要过来吧,我娶她。”

这个决定,真是太出乎顾遥的意外了。

时下不是对贞节极为看中么,先有沈姨娘能另嫁他人,又有袁方要娶柳柳,顾遥有些搞不懂了。袁方笑了笑,笑容苦涩,他说:“顾遥,你不傻,但因为幸运,很少动脑子,便有些天真。”

这是个什么评语!

袁方不管她服不服,径自道:“我就不行了。我娘是外室,我是主家不认的外室子,既不跟着母亲姓,也不跟着父亲姓。我娘,就随便给我定了个姓,把父亲的姓,定为字。”

顿了顿,在顾遥恍然的目光中,袁方道:“我应姓方,方孝孺是我大伯。方家被夷十族,连我这个外室子,也在必死之人。为了我一个活着,不知死了多少人,也怕我的身子弄垮了。我娘临终,让我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活,便与方家无关。我没有曲子生子、传宗接代的责任,也不需要读书出人头地。”

“尽管,那是我十岁之前,唯一的兴趣爱好和方向。”袁方如是道,目光悲凉。

第二百六十四章 项庄舞剑

敞开心扉的袁方,把积在心底的话,一件件抛出,他说:“我曾以为我给不了柳柳幸福,因为我是个不幸的人。但是,我现在相通了。既然,我已经一无所有,还怕失去什么呢?我给不了柳柳富贵荣华,给不了她衣食无忧,但我能,让她一如从前。”

所以,你打算娶她,在她已成为别人妾侍,在明显是别人在下套的时候?顾遥不知如何俩评价袁方,但有一点是明确的。

“袁夫子,你很任性。”

顾遥斩钉截铁地说道,而,压抑半生的袁方,怎肯承认这个。

“我何时任性过?”

“你当年任性地拒绝我家祖父的邀请,又因我提了柳柳,便任性地点头。所做一切,都是从心为之。你没做的,不过你心底当时还有更重要的追求罢了。我离开凤城的时候,就让你离开了。也不知道祖父和你说了什么,你竟然又改口。你来顺天府,不过是因为凤城待不下去了!”

顾遥一桩桩指责,袁方像是被人剥光了衣服,丢在太阳底下曝晒。

其实不止顾遥说的这些,就包括当年在京城。自小得知身世后,他就一心一意读书,并不是为了出人投地,而是想被家族承认。如果不是他表现得太抢眼,宗族那边又怎会知道他?平安巷甲字院的人,又怎会死伤殆尽?

痛苦的袁方,扫落石桌上的茶壶茶壶,烫伤了手臂而无所觉。

顾遥停止了言语攻击,静待袁方平复心情后,慢慢道:“您娶柳柳,我没意见。只这过程,不必我说,夫子也知道多艰难。夫子做好准备,大可去做,我绝不阻拦。在那之前,我只想问夫子一件事。您喜欢柳柳一事,有谁知道?”

“无人知。”

“不可能。若是无人知,柳柳也许依旧为妾,但绝不会是泰宁候陈四的妾侍。陈四这些年没去过辽东,单在四月里去了辽东,还带回了柳柳。请您想想,这几个月发生过什么事。”

四月之前?袁方想了想,道:“三月里,我收到辽东来的信,柳柳的求救信。”

顾遥便问:“信呢?”

“我去拿。”

袁方回去先换下湿掉的衣裳,随即去找信,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半个时辰后,一名十岁左右童子进院,口呼:“夫子,顾姑娘使人催你。”

对蒙学馆的学子来说,顾遥即便出嫁了,依旧是顾姑娘。

袁方放弃挣扎,两手空空地去见顾遥。

“找不到了。”

顾遥眼神厉了起来。

她相信,对袁方来说如此重要的信,定然是搁在安全之处的,这样还能找不见,只能是被盗一个可能。蒙学馆里丢了东西,学生里出了内鬼,这个结果,一点儿都不美。

袁方则想起另外一个事,对顾遥道:“你跟我来。”

从蒙学馆后门出来,是一条没名字的窄巷。巷子里少说十户人家,每家的房舍都极小,两间一进,厕所都无法安置那种。袁方领着顾遥进了巷尾的宅子,敲门,开门的是位老者,顾遥看着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袁方与她道:“这是我舅舅,是他和舅母把我带到辽东的。”

顾遥想起来了,这是当年在辽东时,自称袁家下人的那位,没想到是袁方亲舅舅。顾遥附身,交手,行了半礼。

袁家舅舅连忙躲过,口内还道:“使不得,使不得,老朽只是个下人。”

袁方咳了咳,道:“我母亲曾是方家的婢女,后被方家放出。”

“那都是过往了,如今,您是我的夫子,您的舅舅自然便是我的长辈。”

顾遥如是说道,视线不离袁家舅舅。只见袁舅舅局促地搓了搓手,似乎很不适应顾遥这样的说法。袁方则开门见山地问袁舅舅:“舅舅到了辽东柳家,柳经历除了拒婚外,可有说别的?舅舅这一路,又是否遇到了什么人?”

“他自然说了许多,可那都是不中听的话,您不必搭理。”袁舅舅一脸气愤地说完,又开始沉思,嘴里念叨着“什么人”,他想不清袁方要问什么,便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赁给我们宅子的那个寡妇在,还有位有钱公子的模样。老朽离开时,在大门上又遇到了一位富贵人家的公子。”

这两位公子,这位袁舅舅却是一字也形容不出来。

袁舅舅说:“当时太生气了,没注意看。”

白问了一圈,顾遥与袁方又回到了学馆。顾遥随口问袁方:“舅舅、舅母之外,家里就没别个人了?”

袁方道:“有的,还有个表哥,离开京城时,那表哥并在京,这些年来一直杳无音信。”

问过表哥姓名后,顾遥道:“袁夫子,家里头还有事,我先走了。”

顾遥进家门,两眼红肿的七七扑了上来,撕心裂肺地叫着娘。娘个头啦,顾遥如小家伙的愿,将人抱在怀里,大步朝正房走去。体力较婚前,或者说产前,不知厉害了多少。

“嫂子,找人查下黄鱼儿。三十岁上下,京城人,擅裱画。”

这话没头没脑的,世子夫人便问:“去哪里查?有没有直接接触人?”

顾遥把今日之事说了下,因道:“我觉得那个舅舅有问题。”

因为对方似乎一点儿破绽都没有,所以觉得对方有问题,这样的缘由,饶是世子夫人也无奈了。不过,只要人在顺天府,郑家查这么个人,并不难,世子夫人当即安排了下去。

一般来说,郑家查顺天府当地人士,一两日便可出结果。这一次却查了三日,都是查无此人。暗卫回报给世子夫人,并道:“顺天府,只怕没这个人。”

其实是有的,只这人,不在外头,在宫内。

陈四借着去看爷爷的由头,溜进在建的宫城,与黄鱼儿见面,嘟囔道:“你说的到底靠谱不靠谱啊!”

黄鱼儿镇定道:“自然,四爷且等几日便是。”

陈四恶狠狠地威胁:“若是不能叫郑智那厮吃亏,这还是要去昌平修长陵的!”

黄鱼儿毫无惧色,只道:“四爷静候佳音便是。”

见他不怕,陈四立即觉得有些不得劲。就像他拿刀子要杀人,结果对方一点儿都不害怕,这叫他如何欢心?黄鱼儿察觉到他的不悦,因道:“四爷放心,小的若是办事不利,您尽管责罚。对于四爷来说也不亏,据我所知,那个柳柳,还是很惹人喜爱的。”

陈四贱笑,默认,随即又不满道:“那是爷的人!”

黄鱼儿立即附和:“四爷说的是。”

第二百六十五章 意在辽东

送走陈四,黄鱼儿拿起小锥,一点一点地挑着画上杂物。这是细致的活儿,也是黄鱼儿最喜欢的活。手下仔细,脑子仍旧可以想别的事,完美的一心二用,方便他做更多的事。

黄鱼儿告诉自己,不管陈四蠢得多么自然,只因他身份不同,他能直接接触目标人物,他最终所得的报酬就比自己高,这是理所当然。但是,黄鱼儿依然心有不甘。

当然不甘。

就像当年,明明他才是黄家唯一的儿子。但是,他的爹娘依旧舍了他,带着那个父族出色的外室子离开。那是他第一次感受着一件事,在才能之前,爹是哪个,更为重要。他被丢弃了,被发配……一如父母所言,他不会死,只是会些许苦。可那些苦,是些许吗?是生不如死!

心中愈憋屈,黄鱼儿的右手愈发稳重。你们更在意他,那我,就把他毁了吧。也不是毁,是成全,黄鱼儿轻笑。他记得清清楚楚,方家那位野种,自己的表弟,似乎很不想活着呢。想来,又多活了这么多年了,他也挺痛苦的,自己真的是成全。

皇城某处,赵王问属下:“郑智何时归家?”

“约莫三五日后。”

赵王仰望高高的太阳,因道:“度日如年啊。”

“王爷辛苦。”

赵王含笑摇头,并道:“并不苦。这样一来,我的日子就比别人长了许多,不是挺好的么?”

下属不吱声。

赵王觉得没意思,便挥手让其退下。那人退下后,同伴凑过来,问了句:“这一次,能成?”

那人还是不吱声。

说什么呢?他家王爷就喜欢拿女人说事,就喜欢折腾女人,坚定地认为,只要女人出事,男人就一定会垮?别的不好说,至少这一次,那个袁方因为那柳姓女子撑不住了;下面,只要郑智也维护妻子,那么,王爷便能在辽东有属于自己的心腹,一个不情愿的心腹。

情愿与否并不重要,就像他们,听话就够了。

黄鱼儿不认识赵王的侍卫,若认识,便知赵王根本不会暴露袁方的身世。一个仅剩的独苗,又能做什么呢?不爆出来,拿来威胁某些人,则更有效。

顾遥得闻找不到黄鱼儿这个人,便开始怀疑自己的第六感不灵。若不是袁家舅舅那边出了问题,那是蒙学馆的学子?这个结果,顾遥不想接受。

世子夫人建议:“蒙学馆的学子,是否全查?”

“蒙学馆现有书童百人,一个个查下来,不知要投多少人力和物力。”算清这笔账,顾遥摇了摇头,又道,“柳柳是我幼时非常重要的伙伴,我为她的遭遇难受,改变她的现状比收拾仇人更重要。至于其他可能引起的问题,他们能拿捏的,我心里有数。”

世子夫人并不赞同这个说法,因道:“你可别因小失大。”

顾遥真觉得没必要,袁方的身世,她不觉得是个问题。在顾遥看来,不过是个罪臣之后罢了,又是太师姚广孝护着的。真揭发袁方的身份,少不得被姚广孝惦记。顾遥觉得,陈四背后之人,少不得掂量一二。

但是,银子却很重要。

让世子夫人派人查个把人小事,便是白帮忙了。若是百人下来,哪怕很容易,自己少不得出千八两银子表示一下感谢。但是,她这会儿正准备去辽东的东西。别说千两银子,一百两她都挺肉疼的。

世子夫人规劝无果,便让人给郑世子送信,让他定夺。世子则回,老三两口子总要自己过日子的,趁年轻吃点亏,好过将来吃大亏。世子夫人想了想,觉得这话在理,便不在管这事。

四日后,郑智终于回家。

这一次郑智离开了月余,七七看了他一眼,把脑袋埋在顾遥怀里,显然是生疏了。郑智面露失落之际,顾遥神秘道:“你先去洗漱。”

郑智更难受了。

闺女和自己生疏了,媳妇嫌弃自己了。话说回来,自己也是蛮嫌弃自己的。上次洗澡,是几日前来着?军营,真是个包治百病的地方。苦笑着离开,郑智自去收拾不提。

顾遥则极快地报了菜单,吩咐木槿:“带足银子去厨房,我来做。”

木槿应声取银。

郑智洗漱归来,屋里静悄悄的,七七端坐在炕边,目光紧紧盯着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看见郑智,小丫头大大水汪汪的眼睛,立即有了精神。她扶着炕桌站起来,扑向郑智。奶娘慌忙去接人,郑智更快一步,将闺女报在怀里。

七七戳了戳郑智,笑道:“爹。”

软软糯糯的声音,浇灌在郑智干涸的心田,郑智咧嘴大笑,紧紧搂住女儿不撒手。七七则好奇地戳戳这,戳戳那,把郑智当做一个大玩具。顾遥进来时,便见父女玩乐不亦乐乎。

“好了,别闹了,吃点东西,我做的哦。”

郑智立即抱着闺女来到桌前。

菜色很简单,两盘炒时蔬加,一大碗红烧肉,一碗剔骨酸汤鱼,还有一碗蒸蛋,一碟子卤肉,主食是蔬菜面。

郑智大口吃菜的时候,七七一直要扑过来。顾遥刮着闺女的鼻尖,没好气道:“小吃货。”

然后,拿过调羹,轻调蛋羹,七七早已张好了嘴巴,一口吞下,慢慢咀嚼。进食的姿势,同郑智一般无二。郑智瞧见,吃得更欢了,爷俩像是比赛一般,你来我往,风卷云残的同时,还不粗鲁。一家三口,两人进食,一位说说这个,喂那个一口,虽无规矩,却很温馨。

用过饭,又玩了一盏茶,七七便睡了过去。顾遥与郑智说起了近几日的事,尤其是抽风的陈四,还有可怜的柳柳。

顾遥道:“我先前不知袁方身世。倒也不是没怀疑过,也曾问过,他模棱两可的回答,让我误会了。他这身份,问题大吗?”

不知不觉间,顾遥已经养成依靠郑智而不自知的习惯。

郑智想了想,道:“问题有,倒也不是怎么棘手。你准备的东西,还差多少?要我说,那些火器大哥也是要用的,直接和他要份子钱才是。”

顾遥似笑非笑,问:“那我去要了?你知道的,我这人向来不分真假话。”

吓得郑智赶紧道:“别,我玩笑的。你要是还缺银子,我去找。”

有找银子的能力,这是要攒私房的节奏啊,必须遏制。

“你怎么找?说来听听,我看看自己缺不缺。”

第二百二十六章 脱出掌控

郑智回家的次日,天色未明,便有人敲门。

望着累得连哼唧力气都没有的顾遥,郑智摇头笑笑,披衣去了外堂,问:“何事?”

玉娘忙道:“外头传来话,说是袁夫子同二姑爷的妾室私会,被抓了个正着,二姑爷闹着要见您。”

“他的妾侍与别个私会,与我何干?那袁方老大不小了,该怎样就怎样,与我何干?”

两个与我何干传到陈四的耳内,陈四气得跳脚,尤其是别个跟着附和点头的时候。想了想,陈四一脸凶色地去了正房,闹醒熟睡的妻子,因道:“柳姨娘和袁夫子私会,定是你弟妹从中牵线。快些起来,与我去郑家要人!”

这话好没道理,还要为一个妾侍闹到娘家,郑慧冷声道:“陈四,你蠢就罢了,还想拉着我蠢?你说人在郑家人就在,你说是老三家的牵线,就是老三家的牵线?我还说你无赖老三呢!”

陈四跳脚,与郑慧吵了起来,惊动了长辈。听闻两人争吵的缘由,众人看陈四的眼神少不得很怪异。陈四犹自坚持着,泰宁伯眼神闪了闪,便吩咐次子:“带他去郑家。”

回笼觉才睡了没多会儿的郑智,这一次被世子夫人的人叫了起来。面对陈家的责问,郑智坚定地道:“无稽之谈!”

偏这会儿,陈四的侍卫来报:“四爷,找到人了。他们想从西直门出去,被我们的人发现了!”

郑智冷笑道:“这下证明与我无关了吧?陈四,你还闹不?”

那来报的人却道:“袁夫子的舅舅舅母也在,他们说是郑家三奶奶给的银子,出的主意。郑三奶奶撵人,是因为知道了袁夫子的身份。为自保,花银子将人送走。”

越说越像那么回事,越像栽赃陷害。

顾遥冷笑,道:“哦?请问,袁夫子是什么身份,竟叫我如此害怕?”

陈二老爷也好奇望着自家的侍卫,那侍卫道:“袁夫子的舅母说,袁夫子乃方孝儒侄儿。虽是外室子,但依旧在该死的十族内。”

众人闻言色变,包括顾遥两口子在内。

方孝儒一案,虽是十来年前的事了,但此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方孝儒一案,记载着当今圣上夺位的污点。

赵王那边同时得到信,愤怒道:“袁方的身世不得爆出!速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解决了!”

解决什么?下属一时不敢动。

陈四那边已经将袁方的身份嚷了出来,还能怎样?解决袁方的身世,已是不可能的了。解决出问题的环节,意义也不大?

西直门内,袁方搂着懵懵懂懂的柳柳,眼含湿润,看着自家舅舅和舅母,问道:“为何如此?我这条命是二位当年拼死救下的,若要回去,直说便是。为何,还要连累无辜?”

是的,方才袁舅母的话,伤了顾遥,伤了柳柳。他昨晚晚饭过后,困得不行,今晨醒来,便在这里。而他身边,则是自己多年不见的柳柳。

这是圈套,拿自己和柳柳,来圈顾遥,或者说来圈郑智的圈套。

袁方冷笑,道:“舅母只对了一桩,其余的,都错了。”

不大会儿,袁方和柳柳、舅母一行被带到了陈、郑两家人面前。

除了他们,还有顺天知府路确在。

袁方直接道:“禀大人,我是方家外室子不假,当年,便是我这舅舅和舅母舍弃亲儿,将我带出了京城,带到了辽东。郑家三奶奶那会儿还小,需要夫子。辽东地面上读书人极少,我便滥竽充数教了包括郑三奶奶、柳姑娘在内的十数名孩子。”

路知府道:“袁夫子谦虚了。”

是的,的确谦虚了。蒙学馆成立不过五六年,出了几十名秀才、三位举人,袁方,并不是滥竽充数的夫子。

袁方微微欠身,只道:“除了此事,舅母所言均不作真。郑三奶奶不知我身份,我并未和柳姑娘私奔。确切地说,今晨之前,我已多年不曾见过柳姑娘。昨日晚饭过后,我便昏睡过去,醒来便已和柳姑娘在一处,所有的话,都是舅母说的。”

他说的大义凛然,袁舅母急道:“你说谎!”

袁方不认:“哦?我所言,哪句是假的?”

袁舅母道:“六日前,你带正三奶奶去的家里,介绍了我们两个!郑三奶奶是知道您身份的。”

袁方则道:“那么说来,我与柳柳姑娘多年不曾见面是真的了?”

路知府立即喝道:“来人,押下去审问!”

袁舅母忙道:“是,是……你们先前不曾见过。”

袁方立即道:“大人,除此之外,郑三奶奶也不知我的身份。那日,我确实带郑三奶奶去看过舅舅、舅母,因为郑三奶奶想与在下说亲。我这样的人,如何能耽误别人?少不得搬出长辈,还提了被柳家拒婚一事。顺便,我让舅舅去柳家提亲,乃因收到一张辽东来的求救字条。好歹是旧人,先将人搭救出来再说。”

路知府问:“那纸条在何处?”

袁方坦然答:“丢了。”

路知府看着眼神躲闪的袁舅母,下令:“搜他们两位的身。”

府衙衙役照办,立即搜身,却是搜出了两张。一张是袁方所言的求救信,一张是“柳”姑娘写给袁方的私奔时间地点。

路知府很奇怪,因问袁方:“为何都是柳姑娘写给你的,不是你写给柳姑娘的?”

袁方自信笑道:“因为,在下的字,无人能模仿。”

临摹别人的字,并没那么容易,尤其是袁方的。袁方的经历非同寻常,他的字,笔笔带刃、字字含悲。洋洋洒洒落下半篇出师表,路知府感叹道:“果然好字!”

陈四眼看袁方要洗白,自己快要被暴露,跳出来道:“大人,案子岂能这般审!郑三奶奶知道不知道,她都窝藏了罪臣之后,她有罪!”

顾遥不吱声。

路知府眼神一厉,不疾不徐道:“如何断案,本官自有定夺。陈四爷若是不满,可直接进京告御状。在那之前,委屈陈四爷几日,来人,泰宁伯府陈咏,监守自盗,诬蔑他人罪证确凿,将陈四爷收监。郑三奶奶——”

郑智不知顾遥与路知府的关系,立即道:“她是我的妻子,她所有的过错,都由我来领。”

第二百六十七章 罪在吾身

有那么一瞬,郑智觉得路知府看他的目光,满是赞赏。而他这么一说,陈四立即满意了!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满意到,他忘了自己也要被抓起来的!

陈二老爷当然不愿意看到儿子被抓,慌忙出言阻拦:“路大人,你这

样抓人,当我泰宁伯父不存在么!”

路知府淡定道:“令郎虽口称郑智之妻知袁方身份而窝藏之,然则,他已经也绝非今日才知之。待本官验证,若情况属实,令郎身为朝廷命官,罪责不下郑智妻。本官如今不过带人回衙细审,不止令郎,郑智也是要配合本官查案的。”

陈四身上的官职,虽只是个北京皇城的闲职,没有任何权利。即便如此,那也是朝廷官员,比一无所知的后宅女子犯事,要严重得多。陈二老爷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见儿子跟着袁方郑智几个一并被带走,二老爷赶紧回家求救泰宁伯。

泰宁伯早已离去。

宫城内,泰宁伯不听黄鱼儿啰嗦,直接命人绑了送去顺天府衙。又召了下属,去赵王那里报信:“只管说都是小四招的。”

下属心惊,依旧称是。

泰宁伯望着赵王府方向,目光冰冷。若是汉王在此,弄这些小动作,他还能忍一二。赵王么,不值得费那脑子。

袁方一口咬定顾遥不知他身份,他的言辞有理有据:“方家一案乃十几年前旧案,郑三奶奶那会儿不过两三岁还提,后来此事甚少被提及,她如何知道?”

是的,顾遥的年纪不可能知道,除非有人特意告诉她这件事。告诉她那个人,反而居心叵测。而陈四不同,他可大了顾遥足足十岁,才是知道过往的那一个。

在泰宁伯的配合下,路知府很快拿到了更多的证据。泰宁伯替孙儿求情,免了责罚,只摘了陈四身上的闲差。路知府判定顾遥不知者罪减一等,罪按郑智请求,由郑智承担。郑智的量刑,由辽东都司裁决。至于袁方,总要等朝廷旨意。在那之前,蒙学馆照旧开着。

陈四认为这他和设想的完全不同,快急哭了之际,赵王那边也派人丢了句话:“四爷好自为之!”

在祖父的提醒下,陈四后知后觉地认识到一件事,路夫人乃蒙学馆的出资人之一。他动袁方,就等于动了路夫人的利益,路知府的利益。

陈四呢喃道:“怪道王爷不让揭开袁方的身份!”

泰宁伯立即冷了脸,喝道:“除了背着我设计袁方,坑害妻弟,可还有别的?”

陈四立即道:“没有!世上哪有祖父不知道的事!祖父今儿不知道,明儿也要知道的,孙儿再不犯糊涂了。”

信你有鬼。

但是,像所有长辈一样,泰宁伯认为孙子本性不坏,只是被人利用了。他厌恶赵王,对孙子,只有一点要求:“日后切不可莽撞了。我这老头子还能活几日?你爹也好,你大伯也好,他们至今还没什么要职,只有泰宁伯这个空爵,并没有用的。”

陈四糯糯不敢言,但神情不服气,是肯定的。

泰宁伯看在眼里,叹息道:“你啊,若是再不努力,将来必靠妻族的。你今日拖郑智这点子后踢,他日便是他高飞的起点。不信?不信,且看老头子的预言是否对吧。如今你身上也没了官职,去辽东吧,从小兵开始,一点点往上走。”

故事的结局,为何是这般?陈四如今只剩一个念头了,我去可以,从小兵坐起也可以,他郑智也要如此!

他小心翼翼地同祖父确认了此事,泰宁伯直接粉碎了他的希望:“多大点事?那袁方都不见得死,何况一个替妻顶罪的武榜眼?兴许没先前好,但是一点,惩罚会很小。”

为了证明孙子的愚蠢,泰宁伯努力把郑智那边往高了捧。

陈四心死如灰。

路知府明显偏着郑智顾遥一方,不管他是因为路夫人投资了蒙学馆还是什么,他帮忙了,郑智便要去致谢。

顾遥没反对,跟了上去。

路知府与郑智寒暄了许久后,路知府才看向一直不说话的顾遥,问道:“你没什么说的么?”

“多谢知府大人。”

如果这是顾同知,顾遥一定会说,您都收了我夫婿的谢意了,怎还要我的呢?但她面对的路却,便只剩这一句了。

若说路知府一点儿也不在意顾遥的态度,那是不可能的。他前世今生,都不是大方的父亲。但如今,在意也没办法名正言顺。说服自己后,路知府问顾遥:“若是袁方不需要死,那个柳娘子,需要我做什么?”

问的如此直白,就差说你想怎样就怎样了。

顾遥不想要,但是,想着可怜无辜的柳柳,她只得屈服:“我盼她好。”

“嗯。”

郑智不懂,统共四个字,嗯什么都啊!盼她好,盼她哪儿好,如何个好法,怎么不提呢?虽有疑问,但是,郑智已经没兴趣关心了。千户有公宅可以住,百户则不然。若是降职到百户,他们还需要另整房舍。又要带孩子,郑智的意思,他先行,顾遥母女后去。但这样一来,谁去送母女,便又成了郑智的心头事。

他对哪个都不放心!

“是我的错,打乱了我们的计划。”

郑智道:“事情已经发生,自责无用,你又不是故意为之。”

顾遥沉默片刻,道:“我觉得学馆不安全,里头的人,只怕已经有人目的不纯净了。”

“这是必然的事,你想做什么?不会直接关了蒙学馆,让四弟在内的人无处读书?”

顾遥自然没这个打算,她只是,要去查点小事。

袁方被禁,相当于学校校长没了影子。学生继续上课,夫子继续讲课。但与先前作比,现在的蒙学馆人心惶惶。看到这样的蒙学馆,顾遥有理由相信,袁方一旦不在了,自己这个蒙学馆便问开到头了。

和她一样惦记蒙学馆的,便是路夫人。二人从不同的门进馆,于夫子馆前相遇。

路夫人望着眉宇间满是哀色的顾遥,不自觉地,跟着皱起了眉头。

袁方得了信,亲自来迎接二位。见到二人,袁方立即道:“此事乃因袁某而起,一切罪责,尽在吾身!”

第二百六十八章 彻查学馆

唉,原来,再多的解释,都不如自己感受来得深刻,顾遥叹息。事发至今,不过十来个时辰。但是,像袁方这样的承认错误,顾遥不知已说了多少次,任凭郑智如何规劝都不好使。如今想来,郑智后来不说了,不是因为认可自己有错,是懒得劝了呐。

顾遥轻声问袁方:“为何道歉?”

袁方叫她问住了。

要他承认自己原本姓方有错?这话,他说不出口,因为,他长这么大,没姓过一天的方。但是,近日之事,又是他原本姓方引起的。

顾遥见他无言,便道:“昨日搜出来的字条,突然出现在了舅舅舅母手里,而他们又不曾来过蒙学馆,便只能说明蒙学馆出了内鬼。袁夫子若有错,便是错在没管好这蒙学馆。”

袁方却不肯承认:“偷个东西罢了,各方高手也做得到。”

“不可能!”顾遥斩钉截铁地说完,随即用手一指四周,道,“很早之前,我便同郑世子处雇佣了几个人,来守着学馆。若有外人进出,他们即便拦不下,也不会不知道。”

路夫人适时插言:“府衙小吏定期巡逻,也会来此,是我特意关照过的。”

也就是说,蒙学馆从建立那天起,就表明这不是普通的私塾,而是有背景的私塾!哪个想打学馆的主意,不好意思,抱歉,我们府衙公堂见。

连路夫人也这么说,袁方立即敛容问她:“夫人之意,也要彻查蒙学馆?”

路夫人哪是这个意思,她只是实话实说。然而,看到顾遥湿漉漉的眼睛,到嘴的话已变作:“是,查下总没坏处。”

说完,路夫人便后悔了。她今天过来,并不是为了这个啊!

不大会儿,蒙学馆在读的一百零七位学子聚集在武场的空处,那里空间最大。高台上,顾遥与路夫人均在做,这是已经好多年没有的画面,久到别人忘了,这学馆,其实是这二位一起努力建出来的。高台下,郑聪看着嫂子,纳闷心眼只有针尖大的哥哥,怎舍得把人放出来呢?

作为年长者,路夫人咳了两声,打断下头嗡嗡的讨论,放声道:“这几日,学馆里有人盗了袁夫子的一样物件,差点害死袁夫子,害得更多之人无书可读。我要说的是。这个学馆,从建立第一天起,就不怎么进账。这样的一个学馆,只因某些人自私的想法,便差点毁于一旦……若是你们不愿意读了,请直说。我在这把话说了,哪个不愿意读了,我全额退你们的学费!”

她的话音刚落,底下炸开了锅。发声的,包括学子,也也包括几位夫子。

那几位夫子,不过是几位不通庶物的秀才。这几年,在学馆吃好喝好之外,还能免费借阅各种书籍,他们自身都明显感觉了进步。蒙学馆对他们来说,不仅是衣食父母,还是希望。所以,他们各个希望学馆能更好。听闻路夫人这般话,大家少不得问个仔细,问的路夫人差点成了一无所知的路人。

袁方并不愿接话茬,但是,当路夫人望来的刹那,他依旧接了,还道:“是以,把大家召集起来,让大家好好想想,身边的同学或者夫子,哪位有不同于往日的表现。想到了,他不说的,你替他说。不要觉得这突然抓得很重,过去,所有的压力都有人替你们抗了。现在,到了抗不动的时候了。散场吧,都仔细想想,午饭过后,还在这里,袁某静候各位佳音。”

郑聪得益于嫂子在的缘故,根本不等到中午,便将事情的始末弄得一清二楚。不等顾遥发话,郑聪道:“三嫂放心,这事交给我。”

不等顾遥拒绝,郑聪人跑了没影。

顾遥本想拦人,后想着正好可以让他锻炼一下,便又喊住了婢女。

午饭时,路夫人问顾遥:“查出问题,你又待如何?”

顾遥摸出一本策子,路夫人接过一看,这不是就校规么?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归来,而顾遥,只是静静地道:“国有国律,家有家规。这学馆,也有一套院规。有了规矩,才成方圆。这东西早该有了,如今虽然晚了些许,总比没有的强。”

路夫人沉默过后,揽过责任:“责在我。我既认识到问题,那么,即便是最差情况,也会把蒙学馆管好的。你,安心地跟着郑智去辽东吧。那孩子,不错。”

因为那些许的亲昵,路夫人徐徐说道,像极了母亲絮絮叨叨的模样,顾遥鼻子一酸,点了点头,不言语。

不等到下午开场,便有许多人去找路夫人,找顾遥,找袁方。

怎么说呢,事实大跌眼镜,同时证明了顾遥手里那院规的重要性。蒙学馆只有教书的能力,根本没有育人的能力!真真是什么情况都有,包括夫子在内,全都有人犯错。书籍、纸张、放墨对不账的,不知几何。乱得顾遥,险些以为袁方监守自盗。

关键时刻,袁方平日的为人,救了他自己,顾遥相信不是他弄的,立即下令彻查。

这一查,便查到了梁秀才的身上。这样的秀才,真是糟糕的可以啊!另,什么样的师父便教出什么样的弟子。梁秀才名下的学生,有一半违反了校规。

一座成立不足十年的学馆,已有了如此多的问题,顾遥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离开了顺天府,那顺天府产业,又该如何?何福会试再次失败,兼之京城的铺子也是热火朝天,宋海棠三两年内不会归来……

想了想,对顺天府的家业,顾遥立即拿定了主意。

学馆不同于别个产业,乡思客栈卖的不是食物本身,还有各种情感,包括十年未归等等;这些鳌头会一直存在,便可以做下去。启蒙书店,便没这好运了……还是盘出去吧。

顾遥想得很好,结果,处理完蒙学馆的事,路夫人叫住了顾遥,让她跟着家去,因道:“我准备了好些礼品,你只负责看下是否合理即可。”

顾遥不想应,但是看着路夫人期待的目光,顾遥又妥协了。上一世,她娘虽然自私,虽然傻傻的,但是,过世的很早,很早。路夫人不一样,路夫人是真事看得见摸得着的。

不得不承认,顾遥,心软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絮叨母爱

郑智来接顾遥的时候,却闻顾遥又去了府衙。听闻那俩人才离开没多久,郑智索性先陪弟弟聊了会儿,方起身去府衙接人。

坐在马车上,顾遥的心底很纠结。

是的,纠结。

生下七七后,尤其是七七对她超常的依赖,让她有一种感觉。七七想要星星,自己也要满足她!郑智一边说自己溺爱孩子,一边比自己还要疼七七。这就是父母,他们这对年轻的父母。

前世,我好像不比七七差多少的说。我那么可爱,他们两个做父母的,究竟是怎样狠心才能抛弃自己?顺着这个逻辑,顾遥想不通。

因为路夫人这些年的表现。

路夫人先是极宠姚飞飞,后又善待自己。她似乎知道自己就在大明,但是,找不到自己。像上一次,她似乎已经确认事实了,结果又晕了过去。那之后,顾遥嫁人住进侯府,不便日常出门是其一;怕刺激路夫人,路知府不怎么让她们二人见面是其二。

总之,这是自上次“气”晕陆夫人之后,顾遥第一次来府衙。

后衙很安静。

路右石夫妇不在,家里又没有孩子,这两夫妻使唤的下人又有限,便造成了偌大的院子,像无人居住的景点,美丽又安宁。是以,缓步在青石路上,顾遥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及至厅房,顾遥已能平稳地扯出笑脸,来应对路夫人准备的那堆像小山一样的礼物。

穿着方面,没有一张布匹,全是衣衫。亲子杉、小孩子的衣衫、顾遥单独的衣衫,四季都有,大小几十件,没有半年,是做不出来的。

吃的,确切的说是药。不仅有各色药材,还有一堆药丸。

路夫人絮絮叨叨地说道:“听闻北疆缺少药材,你幼时因为大病,多亏了孟家,还有那唐湘湘才被救回来。我就想着,七七比你当年还小,这药材少不得,每一味药丸我都注明用途和剂量了。用不着最好,万一要用,有比没有强。”

母爱无声是伟大的,但是,顾遥认为,母爱通常都很絮叨。一件小事,母亲都能联想到很多,比如青春期只是和男孩子一起放学回家,便会被妈妈念叨个不停。那些妈妈,生怕孩子因此有个什么不好。那会儿,顾遥只能羡慕地看着同学抱怨,她则回到爷爷奶奶那里,静默无言。

逼退眼泪,顾遥低声道了句:“我替七七,谢谢你。”

没有用您,缺少了那份尊敬,却显亲昵,路夫人顿时眉开眼笑,又道:“辽东那边的回信,少说还有一个月。再一个月,天气便凉了。我再趁这个月,给你们做点路上吃的吧,可好?”

顾遥点了点头。

路夫人便又絮叨起来:“七七越来越大,零嘴是必不可少的。你们这一路风餐露宿的,热水很难弄,我来想想办法吧。”

路知府赶回后院,便见二人似母女那般,一个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个静静又不舍地听着,画面很温馨。路知府心道,因为我昨日帮了她,她在还么?

没来由的,路知府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无名怒气。

待到门子来报:“保定候府郑三也来接其夫人。”

路知府果断进屋,打断二人说话,直接道:“郑智也来接人了。”

他的口气不好,路夫人却眉开眼笑,道:“这是从蒙学馆找来的吧?好,好,我不留你了,快些跟他回家吧。”

见妻子真的很开心,路知府便又有些不好意思。不管怎样,顾遥让妻子开心,自己没道理摆脸色。想了想,他和顾遥一道出门。

路上,路知府问:“今日你怎这般乖巧?”

顾遥没什么情绪地明知故问:“知府大人指的是什么?”

路知府已经很肯定了,因道:“你讨厌我。”

是的,顾遥的确不喜欢路知府,前世今生,都不喜欢。

郑智已经很靠近二人了,只听路知府生带不满地质问顾遥:“你既能待她如母,为何不能待我如父?”

郑智停下脚步,但他依然能听到那二人的对话,他听见顾遥说:“我也是母亲,她也待我如女,我为何不能待她如母?至于知府大人,我想问大人一句,您,哪里像个父亲了?”

她的声音很冷,冷到骨子里,却又透露着可怜和无助。郑智再也撑不住,大步上前,当着路知府的面,将人搂在怀里,安慰:“别怕,有我在。”

顾遥将脑袋埋在郑智的胸膛,不肯抬起,默默平复心绪。

路知府长叹一声,嘱咐了郑智一句:“好好待她,若有困难,可找我。”

待顾遥平复好心情,郑智牵着她的手往外走。没说别的,只道了一句:“快些吧,七七不知怎么找你呢。”

想着那样的画面,顾遥脚下步伐翻了数倍。回首看了府衙一眼,转身后,开始闹郑智:“哥哥,自从有了七七,你就不把我当回事了呢,这让我大大不满。在你心底,我要排在七七之前。不,我要排在所有人事物之前。”

郑智也大大的不满,只问顾遥:“我在你那里排第几?”

顾遥讪讪不语。

看着连句谎话都不给的顾遥,郑智气鼓鼓地拽着顾遥登车,一顿惩罚。

顾遥只得求饶:“七七早晚嫁人的,我以后一定重你胜过七七,好不好?”

郑智一听七七嫁人,软糯的闺女要被臭小子欺负,只想杀人!

顾遥抓住机会,立即反击:“你看,你看,你自己是不是也更疼七七!”

郑智冷哼:“我算看清你了!以后,以后,以后七七之外,还会有九九,有七七的孩子,你就是不把我放在心上。”

顾遥非常痛快地否认:“那不能。七七是第一个孩子,回头孩子多了,谁还在乎啊?夫婿就一个的,我一定牢记这一点!”

看着很有道理,但是,郑智却抓住语病:“爹娘也只有一个,你又怎么说?”

顾遥身子一僵,停下嬉闹。

郑智以为她想到了自己庶出的身份,原则上,她是有两个母亲的。而自己,有两个父亲。

这是两人共同的问题。

才想拿自己的身份来安抚妻子,郑智却发现妻子的目光在往后瞟。不期然的,郑智想到路知府,想到他和顾遥的对话,想到路知府昨日的偏疼。

不可能吧?郑智惊讶地看着妻子。

第二百七十章 与你无关

郑智打量的视线太过明显,顾遥立即将路知府夫妇抛之脑后,歪头问道:“怎么了?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我问了,你会说吗?郑智看着顾遥,犹豫着不知道问还是不问,便道:“没什么。”

没想好,那就先别问了。

顾遥却道:“这么说就是有什么。”

郑智立即看着顾遥,坚定道:“真没什么。”

顾遥想了想,道:“是想问路家吗?”

这一次,郑智没有犹豫,直接点了点头。顾遥轻哼,凑到郑智肩头,在他耳畔道:“哥哥,你又在套我啊……”

直接生活两年,合在一起的日子却不足一年。顾遥训夫计划执行得七零八落,反倒是被夫婿各种套路。比如方才,这招叫以退为进。明明有什么,偏说没什么,吸引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主动告诉他自己心底的事。

若非同路知府夫妇的关系太过匪夷所思,顾遥又叫他套路了。虽被套路,但顾遥被套得很开心。最直白的逻辑,素爱直来直去霸道的郑智,单套路自己一个,证明他心里有自己。

见顾遥暗自得意,郑智反凑近,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我逗你?”

是的,逗。顾遥认为的套路,在郑智这里,就像是逗猫逗狗一样的玩。猫儿狗儿还极其喜欢这种运动,互相成全,不是很好嘛?

“喜欢不喜欢的,你看不出来么?”顾遥不答反问,不愿让郑智看出自己的心底的真实想法,她转移话题,“我同路家的事,等我想清楚了,再同你说。你也不用问路右石,他不知道的。目前来说,只路知府一个知道,路夫人的记忆出现过问题,也是不记得的。”

顾遥这般说了,郑智便不再追问,只确定一点:“他们只会对我们好,可是?”

这个,顾遥没法保证,因道:“这就是我要想清楚,和弄明白的地方。现在,我不认为他们只会对我们好,还可能会不管我们。”

“非亲非故的,不管,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见问,顾遥确定闭嘴。统共没几句话,就叫郑智把信息套了个七七八八,再说下去,自己只怕把两世为人的事都和盘托出了。

太恐怖了。

感谢天,感谢地,郑家到了。俩人下车,匆忙的脚步都是一样的,回家看软萌的闺女去。

看见父母,郑七七终于破涕为笑。接下来却面对了一个大难题,面对着父母同时张开的怀抱,小丫头犹豫了。娘满脸都是担心,爹满目都是心疼,怎么办呢?啊,有了,小丫头同时伸出两只肉嘟嘟嫩乎的小手,左右牵母亲,右手牵父亲,人则紧挨着母亲的腿,抬头仰望父亲,甜笑。

顾遥揽着闺女,嗔了句:“小人精。”

一家三口就这么手牵手回了房,羡煞一众下人,尤其是寒香。寒香的肚子已经隆起,里头是男是女未知,但很值得期待。青山由于太努力,已经脱离郑家,入了密云卫的军籍,如今是一名总旗。陪郑智北上的名单里头,便没有他们两口子。

京城虽远,但道路平坦。路知府上奏的折子,又是六百里加急,很快就摆到了永乐皇帝的面前。在那之前,这奏折,相关人员已经知道了。皇帝陛下看奏章的时候,太师姚广孝求见。

永乐皇帝直接道:“不见。”

这是帝王少有的任性了。殿外,姚广孝得到这样的回复并不意外,漫步在大殿前,并不离去。约莫一柱香后,殿内传来永乐皇帝厚重的嗓音:“传姚太师。”

年过花甲的老太师,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殿前,直接道:“老臣一直在。”

老小孩老小孩,永乐皇帝摇了摇头。起兵至今,也快二十年了,不光太师老了,自己也过了天命之年。

永乐皇帝也不绕弯子,直接道:“那袁方,你的意思是留着?”

姚广孝不答,跪地求饶:“那武安侯郑智的妻子是否知道袁方的身世,老臣不知,但老臣知道,多年前便知。”

永乐皇帝先是不悦,随即又想开了。不管天下人如何说,如何骂,锲而不舍做他认为对的事,这就是姚广孝。

深呼吸数口,皇帝问:“你想怎样?”

老顽童一般的姚广孝,陷入沉思。皇帝既然招了自己,便是想好了处置方法。那么,最可能的是什么呢?

忽然,姚广孝自信笑道:“派两个锦衣卫守着,陛下觉得如何?”

永乐皇帝眼皮不抬,道了声:“无趣。”

姚广孝却是眉开眼笑。

无趣的不是这个方案,而是他再一次猜中了帝王的心思。说着无趣的帝王,实际很满意这个结果。越是站在最高点的帝王,越想要一个懂他,可以陪他说话的人。朱棣认为自己很幸运,他拥有了这么一个人。

于是,帝王便道:“就这么办吧。再催下泰宁伯那边,问他皇城几时才能建好,是不是要等到朕死了才建好?”

这是明白表达对泰宁伯的不满了。后面这句并不需要特别拟旨,自有人会转达帝王之意。

顺天府那边各路人马收到消息时,顾家已经进入备娶阶段。顾同知三个闺女,只顾遥一个在顺天,顾遥少不得总夹着闺女回家。听闻袁方生命无忧,顾遥笑得极其开怀。袁方都没事了,郑智那边,就更应该无事了吧?

怀揣着这样美好的期盼,中秋节后,八月二十二这日,袁方登门来瞧顾遥夫妇。袁方属于半圈进状态,锦衣卫一直跟随。一来是监视,二来保护他的安危,这才是姚广孝支持锦衣卫守护的目的。锦衣卫,不止会杀人,更擅长护人。

袁方才道了歉,为自己的事牵连郑智而道歉,不等他道明来意,前院来报:“三爷,辽东都司的人来了。”

不必郑智开口,袁方便道:“你先忙去。”

郑智抱拳离去,不大会儿,煞白着脸蛋回来,武安侯府的整个上空,弥漫着一股憋屈的味道。郑智由辽东都司定辽中卫的千户,改为铁岭卫的百户!

不仅发配,还降了职。

袁方羞愧得抬不起头,他边起身边道:“我去求陛下,用我的命换——”

和预期相差得如此之远,郑智自然会问缘故,听闻袁方的话,他打断:“与你无关。”

“那是为何?”

“辽东都司指挥史,换人做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七七去处

新任辽东指挥史郭谱,与曾经的曹国公李景隆有私隙。他下了这个易令,幕僚也规劝过他。他理直气壮地说:“降职是必须的,也不能在我眼皮底下。真来了定辽中卫,我必看他不顺眼,三天两头找他不痛快,那样更糟糕。”

辽东都司大小数十卫,偏偏往最远的铁岭卫丢,这不是不待见,是十分不待见。辽东的大部分卫所,都有孟善的旧部,就是顾老爷子的子侄辈,也是有的,只有铁岭卫例外。

铁岭卫统共两个千户所,实际只有一千三百人,每个千户所均不满员。是以,沈从君这个千户守孝之后,便让那候千户身兼两千户所的活计。

候千户是郭谱自己的人,是顾郑孟三家都收买不了的人。

捋完铁岭的人事后,郑智冷静道:“遥儿和七七留在顺天,我独自去铁岭。”

顾遥不同意:“铁岭也无所谓,沈从君的孝期即将结束——”

郑智便道:“待他官复原职,你再过去。”

是的,难点是这个。沈从君孝期过后,能不能官复原职,另当别论。对候千户来说,到手的权利,他能舍得放弃么?他即便放弃了,郑智又能归到沈从君名下吗?即使能,要郑智去给沈从君做小弟,他亦无法坦然。

郑智不会把自己的自卑讲出,他只道:“铁岭比凤城还要冷,条件更苦,七七是不能跟着去的。如果你跟我走了,那七七要怎么办?”

顾遥哑然。

真是左右为难,让郑智一个人去铁岭,自己在家陪七七的话,顾遥相信,她就更不可能丢下七七去铁岭。带七七去铁岭,除非郑智能站稳脚,否则,没戏。可那郭谱才升的辽东指挥史,他下来怎么也要个五六年,郑智在辽东站稳脚,实在是天方夜谭。

那么,让郑智单独待个五六年?

不,顾遥不舍得。

她觉得好渴,吞咽了一口口水,她沙哑着嗓子问:“那,你能不能不去辽东了?”

调令已经下来,如何不去?而且,一个萝卜一个坑,其他的位置已经安排好了人,临时变更,很难的。但是郑智见顾遥不过瞬间,便哑了嗓子,哪敢说这话,便道:“去是必须的,一旦有机会,我便调往别处,届时我们一家再团聚便是。”

可是顾遥计划去辽东,并不只是为了陪郑智。她还准备了工人、火器材料,她要改良军火的。一旦军火改良成功,即便是郭谱,也挡不住郑智升迁的机会吧?但是,丢下七七,像路夫人曾经丢下自己那般——顾遥做不到。

缩在郑智怀里,顾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郑智再次规劝:“调令要我在九月下旬前到任。你知道的,这必须快马加鞭的。七七和你,都承受不住的。”

顾遥嗓子已经很沙哑了,说话便疼的那种,但是,她依旧骂了句:“该死的李景隆!”

是的,该死的李景隆。

还有那该死的郭谱,我们家郑智是可怜的受害者好么?你脑子进水了吧!

黑暗中,郑智轻声跟了个“嗯”。

黑暗中,两个人紧紧依偎,珍惜这最后的时光。

天亮之后,郑智便要启程了,因为时间紧。

天亮之后,顾遥抱着闺女,送郑智送到大门外,泪涕涟涟,任凭秋风吹疼了脸颊。郑智抚摸着她红肿的眼睛,道:“不必担心,我很快回来。”

辽东都司的使者,也好心去安慰道:“郑夫人,您也是一道要去铁岭的呢,不必如此这般生离死别的模样。”

“什么!”

郑智已经是五品的百户了,顾遥称一声夫人,虽有些不合规矩,倒也不是未尝不可。然,众人惊的是使者的话。郑智将顾遥护在身后,冷声质问使者:“曲经历,把话说清楚。我去铁岭卫,这是军令,我的妻子,并不需要随军!”

曲经历叹息道:“没法子,这是指挥史大人亲自下的令,要求郑夫人随军。有个事,你们可能不知道。洪武年间,指挥史的原配夫人,便是跟着指挥史在永平任上时去了的。是当时的曹国公大人,亲自下的令。”

你妹啊,原来私仇在这!

顾遥发现自己骂少了,也哭少了。她也走,闺女怎么办?愤怒加休息不够,顾遥不满吐出口:“那你昨日怎么不讲!我的行李都来不及收拾啊!”

我昨日讲了,你们不就做好准备了吗?曲经历立即歉意道:“那是下官忙完了,给郑夫人道歉。如此,给夫人一个时辰的时间收拾行囊,可好?”

郑智赶在顾遥之前,道:“如此,多谢了。”

说完,郑家大部分立即回府,梧桐苑的人不必吩咐,直接去收拾行囊。跟着去辽东的婢女,木槿几个都是江南人,来顺天府已经很痛苦了,铁岭的寒冷荒凉,只怕她们去了也白搭,唯一的候选人,便是玉娘。

这事倒不大,麻烦的是,七七怎么办。

顾遥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世子夫人直接道:“七七交给我吧,我带大了她三个姐姐,你们放心吧。”

郑智却道:“多谢大嫂。但是,我想把七七交给母亲。”

世子夫人虽然有带大三个孩子的经历,但是,郑元请出嫁在即,侯府又是一摊子事,别说七七了,就是文清两个小姐妹,世子夫人已经照看不来了。而侯夫人江氏不同,她一生无女,这会儿能带着孙女,岂有不高兴的?武安侯郑亨是宣府的老大,七七在那,定然极为受宠。

这主意倒是不错,但是,问题来了。

世子夫人问道:“若送去宣府,你们是来不及的。我这边腾不出手,你大哥则是不能擅离职守——别人,你不放心的吧?”

郑智既然开了口,便已做好打算,他说:“我即刻写信给十一叔,他去宣府时,顺道过来把七七带给母亲即可。在那之前,还是要大嫂多费心了。”

“放心。”世子夫人只能如是作答。

顾遥抱着闺女不撒手,郑智见了不是个事,一狠心,在顾遥耳畔道:“你既然必去不可,快去安排一下原计划带过去的人和物件。靠那个早日定下来,接了七七过去一家子团圆才是正经。”

对!是这个道理。

顾遥行动了,却依旧是抱着七七不肯撒手。七七感受到母亲不安,懵懂的眼睛,已出现名为慌张的表情。她紧紧抱着顾遥,眼巴巴地看着郑智。

郑智实在撑不住,背过身去,一拳打在老树上,打落一地秋叶。

第二百七十二章 孟瑄之路

孟瑄接到信时,顾遥和郑智已离开顺天府三日。孟瑄顾不上别的,与胞兄母亲说了一声,立即启程去顺天。这首要的,总要把意外给解决一下。

从世子夫人那里得知缘由后,孟瑄也沉默了。

郑智,实在是太背了。

退一步讲,若是孟善还在,事情也不会如此。偏偏,孟善又去了。早一步来说,郑智若是先去凤城,那郭谱就是不喜欢,没有正当理由,也不能怎么着郑智。而孟瑄相信,在郭谱眼皮底下,郑智有把握让他抓不到错处!再退一步讲,如果不是袁方的事,郭谱也没理由发配郑智!

所以,郑智真的是太背了。

“孟家,暂时也无能为力。”孟瑄不逞强,实话实说道。

世子夫人出身魏国公府,婆家是侯府,这些军中之事,她比一般夫人强了不是一点半点,闻言便道:“我与世子都懂的,十一爷该去宣府上任便去宣府上任。此事,与孟家无关。”

这是公道话。

郑智此番变故,真赖不着孟家。孟瑄抱拳道谢,因问:“我既早到了,少不得和七七培养一下感情,路上好作伴。”

世子夫人便让人将七七抱出来。

孟瑄一眼就记住了小人儿,和顾遥小时候一样肉嘟嘟的,但是五官又像郑智。孟瑄知道,他已记住了第二张女子的脸蛋。虽然,这个女子距离真正的女子,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眼下孟瑄无事,又怜顾遥和郑智,怜这孩子,孟瑄使出十二分力气来哄七七。

七七奄奄了三四日,对父母的想念不似先前,没人跟她念叨,她便能安稳好一会儿。孟瑄的陪玩,十分凶猛——抱她爬高,抛投。这些项目,是顾遥在时,不允许郑智动作的。这会儿孟瑄干了,几个婢女并乳娘有心规劝,说两句不听以后,也不敢深劝孟瑄。于是,一天没到黑,七七同孟瑄已经非常亲昵了。

世子夫人来接孩子时,见七七不舍,笑道:“怪道老三要你带孩子去宣府呢!七七同你如此亲近。”

孟瑄见七七不舍得,一下就心软了,交人的手,又缩回来,顶着和七七一样的眼神,问世子夫人:“今晚也由我来带,行么?”

世子夫人不同意:“她爹都带不好她,你哪能受得住?”

这不是黑郑智,是事实。

孟瑄笑笑,说出了自己的理由:“智哥儿有小五,不用他费心,自然带不好了。我呢,就我自己,但凡有那不会的,学了就是。实在不行,这不是还有乳娘她们么?”

世子夫人没想到孟瑄这么倔。对付倔强的人,世子夫人极有经验。这时候劝说无用,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让他撞一次南墙,再来说也不晚。

是以,世子夫人点了点头。

不曾想,孟瑄真如他所言,独自一个照顾了七七一宿。世子夫人这才想起来,孟瑄和郑智真的不一样。孟瑄不缺侄子也不缺侄儿,对孩子,他原本就是极其熟悉的。不过三日,在孟瑄的呵护下,七七便丢了爹娘,恢复了笑颜。

江雨原本计划七七去宣府后,便去蒙学馆教书的。这几日下来,见七七更缠孟瑄不要自己。且这种情况,会持续到孟瑄带着七七离开。于是,江雨便提前使人和世子夫人说了声,搬出了武安侯府。

蒙学馆的夫子是有钱拿的,虽然少,但是江雨也没什么开销。兼之侯府、顾家两处,时常有人过去照看一二,江雨在书馆的日子,还算不错。

至于侯夫人江氏念叨的娶妻一事,现在的江雨,真没这份心境。

以后,大抵也不会有就是。妻子都没有,孩子就更没了。那么,踏踏实实地教天真无邪的孩子,江雨觉得这样再好不过了。

“我这样很好,你不用担心我,把七七照顾好了,便是妹妹接下来的要任了,呵呵。”

很简短的信,坚定了表明了江雨的心意。江氏无奈,也确实没功夫关心哥哥了,七七和孟瑄到了。孟瑄入营的时候,七七就不停地哭闹,四处找人。

换了陪伴的人,又换了环境,小丫头不闹才怪。哭闹,加上气候的不同,第二日七七便病了,江氏急得上火,郑亨也没好哪去。昨日软糯糯喊父父的小可爱,今日就恹恹的说不出话来,两眼红润润的,别提多心疼了。

招大夫诊治还不够,郑亨派人又把孟瑄给叫了回来。

七七见到孟瑄,立即哭得更大声了,那模样,别提多可怜了。孟瑄这一日也不好过,抱着七七的刹那,不安的心,立即安定下来。哄七七吃药,喂水,念书……样样细致,件件耐心。

江氏一面休息,一面打量,想说什么来着,但首先得称呼对方。孟瑄这年纪吧,因为顾遥的关系,其实和侯夫人一辈的。想了想,江氏便道:“孟十一爷——”

孟瑄一边看孩子,一边回答:“来之前大哥给我举行了成人礼,定了‘春树’二字为表字,夫人直呼春树名讳即可。”

江氏从善如流,道:“春树,是这样的,你还没定亲是吧?有什么要求,我这有不少姑娘家呢。”

人选最初是给郑智相看的,郑智没用上;江氏把另寻了一批,给哥哥的,结果,哥哥还是不要;按照这个定律,她再给孟瑄找,孟瑄也只怕不要。

果然,被催婚催惯的孟瑄,非常坦然道:“多谢夫人美意,我还不想成亲。娶了也是丢家里做摆设,还是不要害那些好姑娘了。”

但是,这阻饶不了江氏的用心。她不仅自己找,还热心地给保定候太夫人建议。

保定候太夫人如今日子安定,除了含饴弄孙,倒也没别的事。明知不可能,还同江氏整日研究这个姑娘好,那个姑娘也不赖。说给孟瑄不合适,说给某某的儿子,倒是挺不错的。两个隔了数百里的女人,就这么四处做起媒来。

孟瑄一来要陪七七,二来因为母亲的缘故,被江氏视为子侄,一直住在郑家,如父如兄一般,陪着七七成长。七七渐渐熟悉了宣府,熟悉了宠自己无边的祖父和祖母,只有那个讨人厌的春树,会严格要求自己,真是太讨厌了!

顾遥和郑智两口子对此一无所知,顶着寒风狂奔。

第二百七十三章 再见故人

顾遥会骑马,但技术显然不怎么样。所以,平道上她自己跑;露面不平的,则毫不避讳地与郑智共乘。

不只骑马一件,数年养尊处优下来,顾遥抗风沙的能力,并不如她想象中那么强。从第一天开始,她但凡不舒服的地方,就和郑智撒娇。撒完娇,继续抗。于是,夜里郑智抱着媳妇心疼,天明则以媳妇为荣。

顾遥笑道:“七七的爹,我陪你闯风雪。”

郑智则回:“七七的娘,我护你破风雪。”

不过,郑智又补充了一点:“撑不住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不要勉强自己。”

顾遥点了点头,不需要任何承诺,她肯定会这么做。比如才抵达广宁时,她便觉得自己头重脚轻,有些不对劲,赶紧要求进城找大夫开药。

曲经历是郭谱的人,毋庸置疑。他想不同意,却开不了口,因为顾遥靠在郑智身上,明明很虚弱,却坚定地说:“曲经历若不同意,那您就留在广宁吧。因为,事情有点凑巧,广宁中所的千户,我刚好认识。”

郑智一听,立即问:“你认识房经辉?”

“是啊。”

顾遥赶紧利索地回答,曲经历眼皮跳了跳。他奶奶的,怎他娘的又遇见熟人了!一路下来,总能遇到这两口子认识的人,搞得他想折腾都没机会。

然而,顾遥和郑智有熟人,理所当然的事。郑智当初挑辽东做为发家的大本营,那绝对是衡量再三的,没点底子,他不如去宣府或者开平了。

话说回来,郑智和曲经历一样,也是很惊讶的。他没想到顾遥竟认识这么多的人,除了沈从君之外,竟然还认识个千户。顾遥认识的,年纪应该不大才是。自家媳妇认识那么多年轻优秀的男子,不是什么好事啊。这么想着,他歪头看向顾遥。

顾遥觉得理所当然。

明知要来辽东,还不研究下自己的亲朋好友?不为别的,凤城那些孩子,是她在大明的第一批小伙伴。多年不见,借此见个面,喝口烈酒,说几句凤城话,忆一忆往昔,不是很好吗?

所以,郑智做郑智的准备,顾遥也做了自己的准备,为了会友和吃喝玩乐的准备。哪知,这会儿正经派上了用场。

广宁中所的千户,房经辉,那个顾遥在凤城认识的第一波人,房家大郎。房经辉的大名,则是孟善给他改的。当年,房经辉凭自己实力进入孟善所建的少年营,起点就比别个高一些,加上多少念了几年的书,脱离文盲。两次北伐,他均立下战功,累进广宁中所千户,是那帮孩子里混得最好的那一个。

顾遥一行进了营城,点名要见房千户。

“哪个找老子?”

大刀抗在肩后,一身厚重军棉服的房经辉,横着走出了大营。

顾遥拦住欲开口的郑智,俏生生地回骂:“跟哪个称老子呢?叫不得你,哪个会叫?这些年吃什么了,吃成这个样子,房婶子也认不出你了吧?”

这语气,这调调,房经辉觉得不对劲,立即看向顾遥。

似乎为了骑马,这姑娘,哦,不,应该是这位小娘子披风下头的,是小袄加长裤。虽有些不伦不类,但是,感觉还挺好看。主要是,脸好看。白嫩嫩的脸蛋,寒风下鼻头泛着红,似乎病了;水汪汪漂亮的勾魂眼,满是怯弱,需要保护,需要自己这样的壮汉保护。

房经辉砸吧了下嘴,随即便被一道刀子似的视线给宰了无数遍。他久经沙场小十年了,立即精准地找到了那道眼刀。哦,好的吧,小娘子的相公啊,千户大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那什么,小娘子,我们认识么?”

房经辉立即表态,我只是在看熟人,没别的意思。但是吧,看着顾遥问话的时候,房经辉少不得再次垂涎一番。这样纤细柔弱的小娘子,在辽东地面上很难找啊,上品!

顾遥已非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见他如此,少不得出言威胁了:“房大哥,你再这么看,我立即丢了你,去信姐姐那里哭诉。”

房经辉的媳妇信氏,是土生土长的凤城人。二人在顾遥离开凤城那年成的亲,顾遥年头走的,便没参加他们的婚礼。但是,凤城的姑娘家不多,顾遥是见过信氏的。

顾遥这么说,根本没有作伪,房经辉分辨得出来。收起不正经调调,他这一次,想严肃、认真地看向顾遥,却被人挡住了视线。

郑智哪受得了这一次次的折腾,立即道:“我是武安侯府的郑智,幼时在凤城保定侯府待过,与房千户应该见过。这位是我的妻子,顾家五姑娘,原辽东都司指挥佥事顾池的孙女。”

说到顾五时,房经辉已经想起顾遥是哪个!他过去的生命里,只有这么一个顾五。大汉立即裂了个傻笑的嘴脸,一如当年——

不曾想,郑智却道:“内子病了,劳烦房千户给找个大夫瞧一瞧。”

对,小丫头病了,自己也看出来了,房经辉二话不说:“那赶紧先进屋,大夫我马上找。那什么,你们能待几天,我立即叫人进城把孩儿他娘给喊过来。”

曲经历一听待几天,立即唬住了,上前道:“房千户,郭指挥史要他们十月前须得到任的。”

房经辉这个千户,可不仅仅是靠战功上来的。他们,十月前,这样的字眼入耳,房经辉两眼一眯,看着曲经历,吐了口唾沫,问道:“你又是哪个?”

曲经历很不满他这种行为,但他也不是第一天来辽东了,知道这样的官兵实在太正常,少不得忍耐一二,面上骄傲道:“辽东都司郭指挥史手下的小经历,不足挂齿。”

房经辉点了点头,认真道:“的确不足挂齿,所以,你这龟孙子一直把郭指挥史挂嘴边,没种。”

托柳经历的福,将军府住过的人,对经历都不怎么感冒。这种明显对顾遥夫妇有敌意的经历,就更不能放过了。房经辉正准备再损一损时,顾遥先可怜兮兮道:“房大哥,我不舒服。”

房经辉立即不满地瞪了碍事的曲经历,转头露着大门牙,笑着安抚顾遥:“五姑娘不急,大夫马上就到。”

说着,到底将曲经历丢在一旁,引顾遥夫妇去闲置的屋子。郑智有话说,因道:“她已嫁给我,孩子都会喊爹娘了。房千户称她为郑夫人或是喊一声顾妹妹都可以,五姑娘这个称呼,还是免了吧。”

郑智耍了个小心眼。

房经辉同顾遥认识,喊郑夫人太过见外,顾妹妹更合适。如此一来,却又拉近了郑智两口子同房经辉的距离。

现在,就看房经辉怎么选择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各自部署

房经辉也在纠结。

看到顾遥,他下意识地认为,这是顾家五姑娘。如果顾家风光还在,他大可喊一声五姑奶奶,既亲切,又把自己归了类。但事实上,顾家基本丢了武官这条路子。大爷顾琛,才升的千户,和自己一样。顾家,已经没了做他主人的能力。

这是件悲伤的事。

没了旧主,他需要认新主人。喊一声顾妹妹,那边是独自闯荡了。犹豫到大夫抵达,房经辉也没做好抉择。

顾遥并无大碍,不过是劳累加风寒,入侵得有点快,这才一下烧了起来。大夫开了极苦的特效药后,顾遥喝了药睡去,郑智一直守在她的床畔。

信氏赶到后,只在窗外悄悄看了一眼,便与房经辉退下。

听完房经辉说过的经过,信氏叹道:“非得整这些!才安定下来,皇帝不知道几时又会打仗,大家好好练兵备战不好么?”

房经辉比较豪迈了,因道:“你把这也看作打仗的一部分便是。孟侯讲过,上兵伐谋。”

信氏不懂这些,但听闻房经辉提及孟善,便道:“那你就喊一声妹妹便是,不从顾家,从孟家。五姑娘不仅是顾家的五姑娘,还是孟家的孙女。虽说孟侯不在了,但我记得五姑娘先前和孟家别个也挺亲昵的。大夫人,还有十一爷。哎,那会儿我们哪个不羡慕五姑娘啊,被十一爷宠得不行呢。”

房经辉顿悟,大喜同时怒道:“老子比孟十一差哪了?他这么大了还没成个亲,指不定怎样呢,老子伺候你伺候得祖宗似的,你还不满个球!”

信氏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不提脸,就说这说话的方式,老房能和孟十一比?见她这般神色,房经辉哪个恼啊,夫妻两个又是多日未见,少不得你来我往一番战斗。

顾遥整整睡了一宿。夜里只反复了一次,后来便安稳下来。

房经辉夫妇携手到来,房经辉直接宣布:“顾妹妹身子弱,休息一日再走吧。”

顾遥身上还没什么力气,便不逞强,点了点头。

今日去留郑智不考虑,他就没想过今日上路的事。他这会儿略为不满的是,房经辉喊了顾遥妹妹,这就意味着,房经辉选择跟随的对象,不是郑家。

怪道大哥非常支持自己来辽东呢,郑家,在辽东还真没什么分量。知道困难,郑智却生出一股豪气。没有分量好,没有分量,自己就给他加分量!

如是作想,郑智面色恢复如常,同房经辉寒暄:“多谢房大哥。”

竟是随了顾遥称呼,而且面上不见窘迫。房经辉同妻子互视过后,结合俩人自身经历,认为这是少年夫妻,还处于讨好媳妇的阶段。同为男子,房经辉少不得要帮同类一把,同病相怜呢。

于是,房经辉毫不客气地认下了妹夫,拉着他到一旁三连问:“郑兄弟要去哪里?就任何职?和郭指挥史似乎有些过节啊,又是为何?”

郑智丝毫不隐瞒,包括自己的身世,房经辉听了咋舌。最后,房经辉严肃道:“铁岭太远,我们这些兄弟,在那的极少。沈从君是个例外,可他又家去守孝了,归来还不定怎样呢。”

提及这件事,郑智也是面色凝重。

若沈从君官复原职,他心里会有那么一点不舒坦。但是,如果沈从君不能官复原职,他将身心都不舒坦。看着粗中有细的房经辉,郑智面露苦色,道:“不瞒房大哥,我也是希望他官复原职的。只这期中的难度,不必多言,我心中有数的,都不敢做这期盼的。”

房经辉大手一挥,道:“这事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过了年他孝期便满了,少不得也要准备一二的。我这就给他去封信,让他心里有个数。”

郑智立即抱拳,道谢:“如此多谢房大哥了。”

房经辉搞定郑智后,便去了曲经历那处。曲经历再怎样,也是指挥史的人,房经辉不傻。这不,好酒好肉一顿款待,再表示下自己的难处。

“这先头吧,顾老将军大方,把宅子给俺爹娘住着,俺也是在那跟着袁夫子读了几年的书,识了几个字,才有的今天。结果,老将军退了,顾家第二代根本立不起来,小一辈呢,又还在俺后头,八成还指着俺提携一二呢!”

这些话吧,怎么粗,房经辉便怎么说。

曲经历虽不屑,但也知道辽东地面的人,大都这模样。他顶着高高在上的“文化人”面孔,笑道:“房千户这话的不真!你是从保定候的少年营出来的,怎能往顾家上说呢?”

提及孟家,房经辉一拍大腿,懊恼道:“说到这个,老子的运道是不成。跟着顾家,顾家没了后头;跟着孟侯,孟侯人没了。新侯爷,咱也不熟啊,咱又不是孟家嫡系,哪个管咱们这些孤魂野鬼哦。”

说完,房经辉豁然起身,敲了敲外头,看见无人,方又小心道:“还好还好。哎,差点忘了,五姑娘不仅姓顾,还是孟候认下的孙女。叫她听见这话,少不得俺我几双小鞋穿穿。那丫头打小就是裹着蜜的刺球,看着甜甜的,实际老扎人了。”

曲经历不认同,满脸不在乎道:“老侯爷不在了,你们还怕她做什么?我可听说了,孟家的风向就是,侯爷说什么,全家就说什么;侯爷喜欢什么,大家都喜欢什么,还说这叫同一条心,统一口径。还别说,当时还是蛮厉害的。现在呢,再看看呢?”

再看看结果,至于什么结果,曲经历少而不语,坚信房经辉能懂。房经辉不管懂没懂,立即好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点弯头,却问:“那现在还能好吗?”

曲经历立即高深莫测道:“这个,倒也说不准。若是孟瑛能像老侯爷一样开创传奇,孟家的这个规矩,便是个好规矩。”

“现在的孟侯怎样,才是关键,是这意思吧?”

曲经历颔首。

房经辉暗骂,装个球,这么简单的事,老子能不知道么?心底骂归骂,面上,房经辉还是把人给抬得高高的。

次日,顾遥一行上路。接下来的路程,曲经历算是看透了,彻底放弃,一行人一路北上,直达凤城。于此同时,房经辉的信已经寄出。但是,所有人都低估了沈从君。

九月底,沈从君便已接到顺天府的信——顾五被迫随夫发配铁岭。沈从君冷笑,我铁岭卫,怎就成了发配的地方?

不过,话说回来,铁岭卫的人比凤城的人还要彪悍。

沈从君揉碎了纸条,心思动了起来。

第二百七十五章 再归凤城

郑智对凤城的概念是,我小时候来过,去年打蒙古时又路过了一趟。是以,看见凤飞凤舞的“凤城”二字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等下如何应对指挥史郭谱。自己要以什么样的姿态,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失去妻子多年的人。

顾遥则在城门底下,久久不能动。

交通不便,对女子又有诸多条条框框。能两次踏进这座城,顾遥认为自己的运气不错。及进城,大街上人流虽不多,但沿着街道的小巷往里瞧,深度起码增加了一倍。

此刻,顾遥像是归家的小孩,丝毫不把曲经历当外人,笑问道:“曲将军,凤城如今有多少人,您可知道?”

经历属文职,问曲经历别个他可能说不上来,这个,却是问到他嘴边了。如今,一行人又在自己的地盘,曲经历少不得自大了一二,当即背书:“凤城只城内便有三千六百户人家,在册贰万八千余人!”

顾遥抚掌笑道:“果然多了一倍子!很开心啊,这种感觉,就像突然多了好多银子似的。”

曲经历不知作何表情,但他知一件事,郑智之妻傻里傻气的。

郭谱很忙,哪来的功夫先见郑智?顾遥随郑智,少不得被晾着。而忙碌的郭谱,则单独召见了曲经历,问了顺天府并路上事宜。曲经历一番细致讲解,主要点了郑智和顾遥所有的旧识。

郑智若是在此,定然知道自己小瞧了曲经历。郑孟两家的派系,经过顾遥和郑智这么二哈的操作,已经被曲经历摸了个七七八八。郭谱满意颔首,这些信息,是他花很大的加钱和功夫,都不见得能做到的。

郭谱听完,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郑顾氏,身子如何了?”

隐晦地表达了盼着顾遥赶紧出事。曲经历自然听得出,只是,他好像,满足不了上司的需求了。嗯,虽然上司可能不喜欢听自己接下来的话,但是,曲经历还是得咬牙说了。

“下官以为,那顾五是个心大的。这头一件,才因为想孩子哭得稀里哗啦,随即就会因为有个口的,把孩子又给忘得一干二净的主,不似亲娘,倒似奶娘。再一件,那顾五是个皮糙肉厚的。路过针叶林时,郑智的脸和手都被刮破了,她愣是没事。还有一件,顾五幼时在凤城待了三四年。这辽东的严寒,只怕冻不住她。”

所以,如果想让郑智的妻子达到郭谱发妻的程度,少不得要费点心思。

曲经历这个人虽然总是俯视众生,但是,他还是没这样的坏心的。他只怕,郭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会出这样的“下策”。这般做想,偷偷窥了上峰一眼,曲经历暗道不好。

因为,郭谱的眼神,有些阴厉。

顾遥并没有干等着,她不是郑智,不需要去见郭谱。于是,她对郑智道:“我和玉娘左右瞧一瞧,看看能问点什么吧。”

郭谱的府邸,便是当年孟善住过的府邸,换了门楣而已。这条巷子离顾家当年的公宅又近,地形方面,顾遥和玉娘都熟悉的。郑智只担心一个,他说:“怕是不安全。”

顾遥不逞强,道:“我把崖山和青田都带着。”

这样一来,郑智这边就没大将,只有他已经养了不足五年的人。不过,因为人是他养的,忠诚度没有问题。

郑智想了想,又道:“墨云、墨阳两个,你们跟着夫人。”

被点出的二人,二话不说,直接应下。崖山这个闷葫芦,言简意赅地叮嘱墨童:“能动手别废话。”

顾遥:……

走出十丈远后,顾遥这才对崖山道:“凡事有利有弊,我的观点,能不动手则不动手。一来保存实力,二来,不叫别人知道我们的实力。趴在低处,伺机而动,比一直站得极好当靶子轻松一些。”

崖山却道:“三爷说,站得低,看得少。”

因为一直高高在上作靶子,郑智才进步这么快么?还真是凡事都有利有弊啊!顾遥才在心底感慨了这么一句,玉娘已道:“夫人,这里是凤城,能动手不啰嗦的凤城。”

哎呦,竟把这个给忘了,顾遥一拍脑门,道:“既如此,听你们的。”

一路从指挥史府邸走到顾家曾经的宅子,均为遇到熟人,顶多是你连我,我连你,曲曲折折地套了点近乎。自郭家往顾家方向走了,反方向还没走呢。顾遥玉娘定了件客栈,又顺路买了点热食。食物在瓮,瓮在食盒,拎到郭家时,还是热乎的。

顾遥陪郑智吃饭,只让玉娘与两个墨去另一侧打探消息。郑智吃,顾遥则在他耳畔低语。

“郭谱这个人,事业上运道够,也略有本事。属于个人能力极强,领导能力基本不存在的那类人。他的原配的确死在辽东,据闻,他们夫妻也的确是,很是恩爱。”

郑智咽下汤,表示明白。

如果,如果顾遥因为郭谱做了什么,出了点意外,他一定不会放过那对方。

顾遥则又道:“以后,我慢慢从现任郭夫人身上下功夫吧。这会儿,你还要靠自己,先背下郭的经历吧。”

说着,顾遥把打探来的消息一一道出。郑智边吃边记,险些消化不良。不过,怕郭谱随时找人,他只得硬撑。哪知郑智吃饱喝足,背下顾遥带回的信息,郭谱还是没见他,玉娘倒是回来了。

与玉娘一道过来的,还有一位管事模样的妇人。那妇人上前行礼,自报家门:“奴婢是陆同知夫人跟前的,夫人命奴婢来给五姑奶奶请安。”

同知,姓陆,以姑奶奶称呼顾遥,别说顾遥,郑智都知道是哪个。郑智立即起身,恭敬道:“辛苦妈妈了。待我见过郭指挥使,便去见陆将军。”

他恭敬的对象不是眼前这个妇人,而是辽东都司指挥同知,陆元汀,孟善正经收的徒弟,世人鲜少知道罢了。郑智来辽东,最初拜的就是他门下,走的便是他的路子。现在出了郭谱的意外,郑智反而要更抱紧陆元汀的大腿,以求庇护。

顾遥和郑智的关注点则不同。

陆元汀的原配夫人留下两个女儿后过世,如今的陆夫人是续娶的。

顾遥满脸笑意,问那妇人:“张姐姐可还好?”

妇人道:“夫人好着呢,她已经从后门去见郭夫人了,嚷着五姑奶奶是她罩着的人。”

顾遥轻笑。

性子和名字完全不符的张婧灵,两人因为年龄差的多,来往得不算多。而今,也成了旧友了。

此时的张婧灵正与郭夫人道:“顾遥和我一个模子的,刘姐姐一定会喜欢她的。”

闻言,郭夫人刘氏心底泪流成河。我何时喜欢你啊!还不是因为你夫婿很重要,我得替我家的笼络一二啊!

第二百七十六章 我没有错

送走张婧灵,郭夫人收起笑脸,木木地问:“侯爷见那个郑智了么?”

“还没有。”

郭夫人起身,表情依旧木木的,直到到了郭谱跟前,才挂着与年龄不符的纯真笑容,抱怨:“侯爷不知道,那个张氏真真难伺候。她方才又来了,是为顾氏出头的。催我赶快见了,她好接人家去玩。可她也不想想,侯爷不见郑三,我怎会见那顾氏呢!”

郭谱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指出她的错误:“我没有不见郑三,实在是太忙。”

郭夫人做凝思状,恍然,道:“侯爷的意思,我能先见那顾氏?”

郭谱冷笑,道:“顾氏?辽东数十卫,百户所近千。所有百户妻子,你若都见上一遍,这一年到头也不必做别的了。”

不给见的意思。

郭夫人心下不悦,面上红着眼,委屈道:“侯爷这是什么口气?我可不管郑三如何!只论顾氏,她可是先头保定候认下的孙女,这凤城多少人都喊一声姑奶奶的?”

她最想说的是:顾氏可不是你先头那个没用的农家女,要能耐没能耐的,要背景没背景的。顾氏真出点事,郭家不跟着去层皮,也得掉几斤肉。

何必为了一个死人做到这份上?

但她善于表演,知道郭谱喜欢什么的。所以,不能说真话,只能摆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因为,郭谱最吃这套。这不,刚才还对郭夫人有所怀疑的郭谱,一见她这般模样,立即安抚:“你放心,你夫婿我厉害着呢。如今,你是侯夫人,是辽东都司指挥史的妻子!”

郭夫人慢慢合上了眼睛,轻轻地“嗯”了声,心底第一次有了另外一种感觉。有一种可能,郭谱并不是对原配念念不忘。而是对当时的憋屈,念念不忘。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规劝,他都听不进去。

若自己找个猜测是真的,那么,那个郑智真的是要遭殃了。

郭谱今天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打出来的,若为圆遗憾,即便要他一大块肉,他也一定会去做的。可是,郭谱的肉,就等于郭家的肉,等于自己儿子的肉,我不肯啊。

回到后院,郭夫人木木地吩咐自己当年的陪嫁,如今最贴心的管事妈妈,因道:“使人透个口风给顾氏,老爷不是为了先头那位,是为了出当年的气,才要收拾郑三的。”

“这消息,可靠吗?”

郭夫人懒懒地歪在榻上,道:“我看出来的。”

那就很可靠了,那妈妈立即道:“奴婢这就是去办,亲自去办。”

冬日本就天短,辽东的天黑得更早。眼看着太阳即将落尽,顾遥有些拿不准了,问郑智:“他今日就是不见你,你还不能走了?”

顾遥拿不准之际,便是郑智的耐性即将告罄之时。郑智正要说话,玉娘先到,道出自己才听来的消息。顾遥眼前一亮,问:“消息靠谱吗?”

玉娘答:“当时可靠。问过了,那个妈妈,是郭夫人身边的。”

顾遥便含笑看着郑智,道:“我原本还想慢慢走走郭夫人的路子呢,现在看来,当加快速度才是。玉娘,您去和那妈妈套套近乎吧。”

玉娘领命而去。

郑智不解地看着顾遥,问:“若缘故真是这个,哪里值得笑了?”

顾遥靠着郑智,夸赞道:“还不是和你学的嘛。”

“嗯?”

顾遥不答,叫来崖山,问:“晌午你是怎么说的?”

这话没头没脑的,一般人哪知道自己白日里说了什么话?但是,崖山真知道的,因为他白日,只说了那么两句。崖山面无表情地重复了自己的话:“小的和墨童说的是‘能动手不啰嗦’,和夫人说‘站得低,看得少’。”

顾遥补充:“你不是一直说自己还是先前的郑家三爷吗?这个郭,既然是这般想法,我觉得吧,软一时便要软一世,只怕他还会得寸进尺。既然如此,不若强势不让人好了。反正,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

不等她说完,郑智早已恍然。对啊,这才是自己,知道自己身份之前的自己。既然还是先前的郑三,那就把性子也保留了!

“你说得是,我并未做错事。”

顾遥看着恢复朝气的郑智,温柔地笑了笑。你当然没做错事,袁方是我认识的,我拉到顺天府的,我丢到蒙学馆的。你可能不知道方家事,而我,是知道的啊……只是太蠢了,没发现。所以,即便有错,也是我的错啊,才给了郭谱可趁之机。至于惹郭谱,那就与你更无关了。

所以,你真的没做错事,你做回你自己便好。

至于说郭谱会怎样的话。笑,郭谱若是有勇之人,就不会拖到如今,就不会拿无辜弱小的郑智欺负,而是像郑世子那般,堂堂正正的,把对方扳倒。

当顾遥把这段话小声说出来后,郑智一扫先前的憋屈状态,扬声道:“既如此,我们先去客栈,明日清晨见过陆将军后便离开凤城。郭指挥史给限定了到任的日子,说什么也要做到的。”

他说得极为正经,很像那么回事,郭家下人赶紧一溜小跑把这话传给了郭谱,并道:“小的来时,郑三爷与其夫人正要出门。”

也就是说,郑智不是说,是真的打算这么做了。

郭谱不满地训斥慌张的小厮:“他不过是装腔作势,何必慌张?他若真敢如此,铁岭卫的百户,他不必做了!”

小厮点头哈腰称是,才说到第二声便意识到不对:“郑三爷若是不在铁岭做百户,直接去宣府——”

适可而止,小厮没往下说,郭谱已懂了他的意思,脸色极为难看。

是的,若是郑智不做这百户了,自己也就不能拿他怎样了。随便按个名头整死他?不好意思,脱离了辽东,郑智身上只剩武榜眼和郑家承认的嫡出三子这样崇高的身份了。

怎么办?难不成自己都做到辽东指挥史的位置了,还要委屈自己?郭谱非常不甘!现在见郑智,是被逼迫的见,他真不想;但若是今日不见,郑智真的是只见了陆元汀就去铁岭了,自己连给郑智一个脸色都没机会!

哎,早知道一早就见了郑智好了,就没眼下的纠结了,郭谱懊恼地想着。咬了咬牙,最终决定:“去把郑智叫来吧,我有空了。”

结果,好一会儿,才有小厮颤巍巍来报:“侯爷,郑三爷已携妻离去。”

第二百七十七章 初至铁岭

既然做了,那就往极致里做。郑智与顾遥用过晚饭后便休息,天才露白便收拾好行装,去了陆家。陆元汀国字脸,三十许,四十不到的样子,算得上事业有成的大叔。五官怎样倒其次,人往那一站,挡不住的魅力。

顾遥欣赏的目光只停留了一息,就被郑智挡住了。恰好,陆元汀也在瞧顾遥,这个传说中被师尊收做孙女的女孩子。被郑智这么一档,陆元汀的目光就尴尬了。

张婧灵张嘴大乐,笑声爽朗,可见其性子。

顾遥羞得从背后掐了郑智一把,奈何天冷他穿得多,连肉皮都没碰到。顾遥便改了主意,拿脑袋瞧郑智。一点一点的,顾遥力气又不大,撞得郑智心猿意马。

郑智也羞,但是,不给看就是不看,他理所当然地对陆元汀道:“将军虽是长辈,也要避嫌啊。”

又不是单独见,避个什么嫌?陆元汀语噎,张婧灵则不客气道:“就你媳妇的长相,还不如我呢,你小气个什么劲?”

这个不能忍啊,陆元汀老脸都红了。才要训斥张婧灵,哪知顾遥自郑智后头露出个脑袋,自信道:“我比姐姐好看。”

与不好意思的陆元汀比,郑智就大方多了,不仅脸不红,还特别认真地说:“的确,我媳妇更好看。”

张婧灵不服气,因道:“我眼睛比她大,嘴巴比她大,鼻梁比她高,怎就不如她好看了?”

的确,张婧灵五官开阔,正是凤城人标准的美人。但是,郑智不是凤城人,顾遥也不是,他们都认为顾遥这种小了一号,但更精致小巧的脸蛋,才好看。

陆元汀适时打圆场:“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你同小辈争这个做什么?我认为你比顾侄女好看,便是好看。”

“长辈?”

“侄女?”

顾遥和张婧灵愣愣地看着彼此,她们不是姐妹么,怎就成了长辈和侄女的关系了呢?

陆元汀在三张疑惑的面孔里,解释:“我是师尊的关门弟子,你是师尊的孙女,称我一声师叔,然否?”

顾遥不得不点头。

郑智犹豫了片刻,立即打蛇随棍上,拱手称:“陆师叔。”

顾遥挨着他,怯弱地看着张婧灵这个“师婶”,实在叫不出口。而张婧灵反应过来后,来了兴趣,偏逼着顾遥叫婶子。别闹,顾遥两世为人都能当阿姨的人,还叫你婶子,别闹啊,别闹。

笑闹间,顾遥被张婧灵拖下去收拾,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了郑智陆元汀,好让他们谈论正事。

因为要打郭谱措手不及,夫妇人连午饭都不能吃,溜了。

待郭谱见到迟迟到来的陆元汀时,自然挑刺:“辽东大小将领不见我这个指挥史,单见陆兄弟这个指挥同知。不知是朝廷改了官令,还是陆同知有意我这个指挥史呢?”

这两宗罪,陆元汀一个都不领,他说:“今日除了武安侯郑三爷,下官旁人未见。他说昨日到的,便去了侯府,又要赶着赴任,才一大早拜访下官的。这小子说谎了?年纪轻轻不学好!”

陆元汀这话,一点儿毛病没有。隐瞒的是,郑智去了侯府,没见到郭谱。

郭谱眼神犀利地瞪着陆元汀。

陆元汀并不怕他。郭谱都六十了,日薄西山这个词,便是他贴切的写照。而自己,正当壮年,犹如十年前的武安侯郑亨。虽境遇不及当时的郑亨,但仕途,定然是郑亨的路子。

动一个辽东指挥史不容易,动一个指挥同知,也不是嘴上那般容易。所以,郭谱是不能拿陆元汀如何,憋屈感悠然升起。郭谱受不住这个感受,一甩袖走了,使得面上看起来,他是被陆元汀怼走的。

才离开陆元汀,郭谱便命人送信到铁岭,让千户候玉,务必,务必,务必,着重三务必,一定要让郑智这个百户,虚有其名!

且说顾遥与郑智继续北上,一面是天气越来越冷,一面是越来越北,马儿都冻得不愿意走路了。没人催,这一路也是辛苦的。顾遥拿僵硬冰凉的帕子,拧了一把鼻涕后,叹道:“幸亏七七没跟来。”

是啊,幸亏没跟来。

顾遥都感冒了,何况七七这个小孩子?

白茫茫的雪地里,高高的太阳下,顾遥的眼都快花了。偏这时,郑智还指着前头道:“我已经看到了房子了,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嗯,我可以的。”

顾遥如是说道,捂好脸后,再次上路。

这个马上,顾遥上马下马七八次,走到天色暗透,才走到。

整个铁岭卫比顺天府都大,不是府城,是顺天府一府。然而,所有人口,统共三千数。铁岭卫也不存在什么城墙,就是一连串的宅子。又因为冷,凡是没烧热炕的宅子,便会冻坏无法住人。若是一只烧着,不仅费人力,还费柴炭。

柴有,但在山上;人,没有。所以,空宅基本不存在。

进了屯子后,郑智逢人便问:“沈家的宅子怎么去?”

是的,沈家,不是沈从君,是沈鸥。他和沈姨娘、沈从心,是单独住着的。这是沈从君透露的消息,当时还问顾遥,要不要那宅子。

顾遥当然不要。

这会儿吧,不要归不要,还是要借住几日的。要不然,会冻死的。

铁岭姓沈的人家不多,都知道沈从君,但是沈家的位置在哪知道的却不多。如此问了七八户,才问到具体的位置。又走了一炷香,郑智和顾遥才走到地方,敲开了门。

开门的是一位老者,老人家问:“你们找谁?”

郑智已透过栅栏,瞧见了院子里的光景,三间正房,东西两厢都是满的。这会儿点着油灯的屋子,是西厢,应该是下人,或者说这位老人的住所。

顾遥上前,主动答话:“我姓顾,这是我的夫婿。初来乍到,来不及安置房舍,想借住几日。”

老者不在乎后头,一听顾姓,便问顾遥:“太康顾家的人?”

顾遥道:“对。”

老者又问:“和我们夫人,可有关系?”

顾遥道:“应该有。我在顾家行五,生母沈氏,烟如。”

老者立即要跪到雪地,郑智将人拦住,只道:“天寒地冻的,老人家不介意的话,进去再说。”

见老者盯着郑智,顾遥介绍:“这是我夫婿,来铁岭任百户的。”

“咦?铁岭十三百户所,不缺百户啊!”老者惊讶出声。

第二百七十八章 现状梳理

铁岭卫就这么点人,虽然有些消息不是人尽皆知,但是沈从君曾是千户,而沈鸥是十三位百户之一。老者说的话,郑智还是信的。

难道,郭谱只记得给自己降级和发配,却没查辽东的名册?郑智心下不安,却不道破,牵着顾遥冰冷的手,镇定道:“外头冷,先进屋吧。”

正房虽然不如一般的屋子暖和,但比外头强了不知多少倍。已经看不太清了,老者先点了油灯。昏暗的灯光下,老者真真切切地瞧清了顾遥的长相,立即结结实实地给顾遥磕了个头。不等顾遥说什么,又跑去西厢招呼婆娘。

他婆娘泪眼汪汪地磕了头,慌里慌张地念叨着:“这屋子太冷,我,这就去烧炕。”

玉娘立即道:“婶子等我,我是凤城人,烧炕做饭这些都不在话下。”

郑智则命其他人:“你们去东厢安置。”

各自忙碌开后,老者一脸唏嘘地问顾遥:“县丞大人可还好?”

县丞?顾遥疑惑地看着老者。

老者脸色不大好,若不是顾遥长得极像他的恩人,他就要怀疑顾遥的身份了。不过,老人家随即想起来,可能恩人已升职,便解释了句:“县丞大人就是顾家二老爷,如果您是五姑娘,当时您的父亲才是。”

顾遥这才知道他问的是谁,更奇了,咳了咳,道:“我爹很早之前就已升至宛平知县,自我记事起便是,而今乃顺天府同知。老爷爷,也是顾家的人?”

“当不得五姑娘这般称呼!老朽两个是宛平人,遇难时,是县丞,哦,是大人救的我们。大人现在是那什么同知,比知县还大吧?大就好,大就好。大人是好人,好人有好报。”老人家不停地点头感慨着。

宛平人,出现在这里。

顾遥恍然,当年沈姨娘之所以能找到沈鸥,她爹不仅放了人,还给安排了仆人跟随。我爹这么好,就因为那个沈鸥好看,您就抛夫弃女么?顾遥气闷,真想找那个沈烟如问个清楚。

老者见顾遥变脸,心下纳闷。我没说什么啊,五姑娘怎突然升起了呢?

郑智和顾同知深谈过,知道的往事细节比顾遥还多。就这老者的身份,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沈姨娘颜色不错,颜色不错的妇人北上,还能一路平安抵达,这老者不仅是宛平人,还是原北平府的人,属于,建文帝的人,两口子都是好手。

实话说,郑智认为自己做不到岳父这般善良。不仅放了人,还安排好了后路——他都做不到,不认同,何况对生母没有印象的顾遥?

于是,郑智道:“遥儿,人死如灯灭。岳父都不介怀了,你何不也放下姨娘,放开自己呢?”

老者这才了然,却是笑了笑,在顾遥不悦的目光中,道:“沈夫人说了,您虽然长得像大人,但是性子还是像她的多,一定会恨她的,果不其然。”

像个鬼!

顾遥淡淡道:“我忙得很,爱人都来不及,恨一个外人做什么?只是替我爹不值罢了。有一点她说对了,我的性子确实不像我爹,但也不像她。我这人,记仇。我们夫妇会尽快安排好住所,这几日会付您房钱。对了,你刚才说铁岭卫不缺百户,什么意思?”

这是正事,郑智凝神静听。

老者便将自己知道的一一道出:“铁岭说是两个千户所,其实只有一千人,共十三百户所。百户所里头,只有两个百户所满员,其他都是一半左右。还有一个百户所,只有三十人。即便是三十人的那个百户所,百户也是有人做的。”

郑智道:“这消息是何时的,确定没有出现变动么?”

老者自信道:“铁岭卫就这么点人,不管做什么,都成不了大事。是以,这千把人的主要在于屯田。而眼下是十月,直到来年三月,铁岭卫都是外头的情况,所有人除了努力活着,无事可做。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不会有人员变动。”

郑智心中已不安。

不说有没有一个百户的位置给自己,就是这样的地方,和他过去待的大营,一点儿都不同。这样的地方,如何建功立业,如何……

顾遥察觉到他的不安,便对老者道:“话虽如此,我们能十月就来,说不准有什么变动。我们带了几个人过来,老爷爷明日领着他们去打探下最近的消息可好?”

郑智听见,问顾遥:“你的意思,先不去找候千户报道?”

顾遥理所当然道:“对啊,干嘛找他?他知道我们今日到了?”

老者咳了咳,道:“千户大人,当能知晓。铁岭这地方,一年来不了几波人。五姑娘你们这批人,可不少呢。”

顾遥道:“可我们说的是,按照沈千户的吩咐,来收沈家宅子的。”

郑智这才知道方才问路时,顾遥为何随口说了个慌。原来,不是随口啊。

“收宅子?”老者沉吟片刻,道,“这倒是事实。沈千户先前说了,这宅子并凤城的宅子,若是五姑娘或者大人要,必须给。因为,这两座宅子,都是沈夫人拿着大人给的银钱盖起来的。”

顾遥抬手,制止老人,因道:“顾家虽不富有,给出的东西,给出的人,没有收回的道理。我方才说了,借住,会付银钱的。你要粮食也可以,不过,要开春路好走之后,才能给。”

说话间,玉娘同老婆子做好了大锅饭菜,单给顾遥郑智添了一盘子蘑菇炒蛋。顾遥心情虽然不好,却是大口喝着玉米糊糊,就着窝窝头,吃得极饱。

“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抵抗风雪和严寒。”

那老者自报家门,姓文。文老汉没有看起来那么大,实际只有四十六。他婆娘更小,四十五罢了。二人虽看起来老,手脚依旧麻利的。

玉娘看在眼里,忧在心中。顾遥和老者的对话,她只听了几耳朵,文婆子嘴巴又严,她什么都没出来,并不知顾遥和老者的关系。待服侍顾遥安歇时,趁郑智不在,她忙问顾遥:“夫人虽和沈千户是旧识,但就这么大辣辣地霸占他家的房子,不合适吧?”

顾遥想了想,低声道:“告诉你个秘密。”

玉娘附耳过去,只听顾遥道:“我生母是两年前才去世的。这宅子,便是她从顺天府离开时,我爹给的银子建的。她临终还要把宅子给我呢,我缺这几间屋子么?我才不要呢!”

第二百七十九章 何处赴任

玉娘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再也说不话来;像是被人蒙上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她的耳畔全是顾遥娇娇的话语,眼前一直是顾遥俏皮的样子——我才不要呢。

顾遥很少这样说话,每当这么说话,便是她很难受的时候。

为何难受?

因为她说的是真的。

顾遥却还没说够,继续道:“呐,沈从君算是我继兄,他那个妹妹沈从心,其实是我亲妹妹,是不是,很扯?但事实就是这样,所以,不必担忧。且准备好银钱,离开时留下。我们,不白住沈家的宅子。”

除了颔首,玉娘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被郑智驱赶时,玉娘恋恋不舍地离去,最后站在房门口,对顾遥道:“姑娘,她把您丢下,我很感激,感激她把您,送到我的身边。”

说完,玉娘头也不回地扎进西间。

郑智一边铺床,一边问顾遥:“这是怎么了?”

顾遥讲了后,郑智沉吟片刻,道:“玉妈妈言之有理,我也要感激。她不这么做,想来,你会一直被锁在后院,像普通的女子那样无趣。”

是这忙吗?顾遥眨眨眼。

郑智趁机劝道:“以后别总是对她有不满了。岳父自己愿意,你气恼个什么劲?岳父不放她离开,你会去辽东吗?能认识我吗?能被孟侯收为孙女么?”

这些的答案,顾遥从第一条开始就没有回答的意义。若是没有沈姨娘的离开,她就不会成为现在的顾遥。所以,这么多年,自己其实站在受益者的角度,去讨厌自己的恩人?

意识到这个,顾遥不说话了。但是,要让她因为这个缘故,就去感恩沈姨娘,抱歉,真的做不到。

“不累吗,我好累的,快些安歇吧。”

顾遥扑向郑智,撒娇。

望着八爪鱼似的缠着自己的乌龟妻子,郑智无奈摇摇头,叹道:“好,我们安歇。”

天亮了,文管事惊讶地看着院子里的两辆车,满满的粮食,一小部分的酱菜。墨童则耐心地回答老人家:“是。夫人说北地缺粮,能在百姓家买粮的,绝不动车里的东西。我们爷原本计划空了马车后给夫人坐的,结果一直没空下来,夫人一直骑马或是步行,从未做过马车。”

文管事立即笑道:“好,姑奶奶和大人一样,都是好人。”

邻居瞧见沈家来了人,纷纷来问情况,文官是便笑呵呵解释:“太康来的。”

沈从君回沈鸥故土守孝,人尽皆知,众人恍然,有人则问:“沈千户还会回来,是吗?”

文管事道:“这哪是我们家少爷想的呢?还是要上头决定的啊。”

上头决定?众人心思回转。未几日,各大百户所都出现了几起事件,候千户四处救火,安抚将领。待他归来时,郑智已候在他门前。

“千户大人,郑智前来赴任,请千户大人安排去处。”

多日下来,郑智已打探清楚,十三百户所,确实不缺人。所以,他好奇,郭谱到底要怎么欺负自己。与郑智料想的不同,候千户特别自然地招呼郑智:“来了?先进屋暖和暖和吧。哎,近日事多,没顾得上这事呢。说来,你晚了不少时日啊。”

郑智立即道:“千户大人,末将已抵达多日,日日都来这里等大人,今日才等到。”

是的,候千户前脚离开总堡,郑智就出现在了候家门前,日日候着,是真候着。

候千户见下属颔首,少不得道:“那还真是巧了。闲话少叙,我们说说你要去的地方。去年呢,我就和上任徐指挥史申请再建一堡。徐指挥史当时同意的,拖到郭侯来上任,这才给我定了个人。哪知这一拖,又是年底才到。哎……”

这种情况,在郑智的猜测范围内,他苦着脸,道:“千户大人,您先别叹气,要叹也是末将来。新建一堡,钱财物资人手,何处来?”

扯皮的时刻。

候千户直接道:“先说人。郭候有言在先,郑百户出身高贵,来辽东想是带了不少人吧?不要多,二三十之数,便可成一百户所,筹建一堡。”

要我郑家在此安家落户?

郑智心下冷笑,面上和候千户确认:“千户大人的意思,卫所里不拨人?”

候千户耍花枪:“不是卫所不拨,实在是,卫所也无人啊。”

郑智再问:“建堡要木材的,这北地木材倒是有,也不必和千户大人要。干活要人,人要吃饭和付工钱的,这两者千户大人能给多少?”

候千户则道:“人不是你郑家的人么,如何要卫所来出了?卫所出的,便是一块广阔、近水源、背山的优美之地。”

景色美不美郑智不知道,只知道候千户和郭谱十分无耻。话说到这份上,郑智脸上一丝笑意都无,只问最后一个问题:“不知千户大人说的,是何处?”

这一次,候千户是真是真意地笑了,他说:“柴河沿岸。”

柴河大部分在努尔干司,只小部分在辽东境内。但其实没差,即便是的努尔干司那一段,也没多少人。柴河沿岸小山繁多,柴火便多,因而那条河被命名为柴河。

如果不是天寒地冻,这样的地方,在江南绝对是抢手的位置。

可这是辽东。

郑智冷笑,很不客气地问候千户:“千户大人莫非要末将即可便去建堡吧?”

候千户道:“郑百户勿恼,这点子道理我还是懂的。建宅总要等到开春的,那之前,趁着清闲,郑百户多去柴河瞧瞧,做好来年建堡的地点,开垦的位置,安排人手和种子等等,事儿不少的。开荒这方面我有经验,郑百户若是不懂,可来问我。”

郑智道:“不必了。郑家家大业大的,我还不信翻不出一个会开荒的!末将已知千户大人的意思,即刻回去办理,告辞。”

说完,郑智直接走人。

候千户早知道郑智会不服,也提前做好了准备工作。然而,郑智果真不留情面后,他又十分不得劲。他奶奶的,好歹老子还是你上峰好么!

回到沈家的郑智,把事情同顾遥一一解说。顾遥立即笑了,道:“如此,那十分感谢这位千户大人了。我们的人手安排一下吧,安家落户不现实,总要有别人的。”

郑智毫不犹豫道:“我写信给皇太孙,给他要人。”

远在京城的皇太孙收到郑智的求救信后,吩咐刑部:“发配二十户男丁做的人家去辽东铁岭卫,点名交给柴河堡的百户郑智。”

刑部侍郎确认了两次,才谓皇太孙:“铁岭卫,并没有柴河堡啊。”

皇太孙理所当然道:“你送了人过去,不就有了?再说一次,要男丁做的,能开荒的。”

第二百八十章 热闹新年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顾遥头一个跳下炕,一溜烟跑向门口,扑上一身风雪的郑智。郑智撑住顾遥,拦住了她的冲劲,因道:“我身上冷,等一下抱你。”

快两个月了,郑智愈发沉稳,顾遥与之相反,则像一个孩子似的,每天都很开心,开心地等郑智回家,便是她最快乐的事。郑智不在的时候,她就和玉娘她们一起做针线,给大家缝制新衣。三个女人做十来号人的衣裳,并不轻松。好在,有邻居帮忙。

说话间,去砍柴的文管事也回来了。

因为顾遥在,文管事多砍了很多的柴,沈家的屋子烧的很暖和。常有邻居来蹭暖,顾遥来之不惧,打发日子的同时,从女人嘴里,把各家的关系捋个七七八八。这些东西,没准哪一日便能用上了呢?

往日都是顾遥和大家一起吃饭,今日郑智归来,所有人识趣地避开,东间炕桌上摆了两大盘硬菜并四个大馒头后,众人退下。郑智看着那两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若有所思。

“今儿熬的是小米粥,很好喝,快尝尝。”

看着一脸期盼的顾遥,郑智接过不及手掌大的小碗,在她的注视下,看一碗又一碗地吞咽着。顾遥看得无比满足,郑智却不满足,指着小磁碗,道:“单单给我们两个整这小碗做什么,喝起粥来太费事。”

顾遥偷乐,她就是故意的。

一小碗粥,就是郑智的一大口。那种感觉,就像是北方人到南方人喝茶,实在看不惯他们那茶碗;就像北方人去南方吃菜,实在不满他们的菜码,极大反差萌,很有意思。

看着浑身洋溢着欢乐的小媳妇,郑智心中一痛。方才,隔着窗户,他看见妻子虽然很认真地在做针线,但整个人散发出难以言表的清冷,和眼前,判若两人。

他怎会不知道顾遥的小把戏?他只是觉得,如果只是用个小碗,就能让顾遥开心,他做了就是。心底轻轻叹息一声,郑智催顾遥:“好了,我不冷了,你快些趁人乎吃几口。”

顾遥依言开始进食,才吃了四分之个馒头,便停了筷子,郑智皱眉:“你这吃得也太少了。”

“我都不出门,不怎么动弹,上顿吃的还没消化呢,又吃下顿了。等春天来了,我和你们一道下地,不下地和玉娘学种菜也好。总之,不管怎样,到那时一定多吃了。”

这一次,郑智把叹息从口中吐了出来。吐过之后,他丢下筷子,伸出胳膊。顾遥立即蹬了鞋,从炕上钻进郑智的怀抱。

“辛苦你了。”

其实不辛苦,只是日子有些无聊,因为无事可做。顾遥眼泪滑落,湿了郑智的胸膛,她糯糯道:“这会儿,要是七七再,我是不是就有事做了?”

郑智将人搂得更紧了,呢喃道:“又想孩子了?我们再生一个,好不好?”

顾遥软绵绵地趴着,顺手缠着郑智的发丝,问:“你不是说还不行么?总要等到新家建成的。”

那是郑智原本的计划,因为他怕自己忙不过来,对顾遥以及腹中胎儿照顾不周。但是,看了方才东家的那个三岁大的小姑娘,西家那个还不会走的小男孩。郑智第一反应是,他们都没有七七好看!那一刻,郑智自己都非常想闺女。代入顾遥,她陪七七的时间,比自己多得多,就会更难受才是。

于是,郑智知道了,不能再让顾遥这一寂寥下去了。大不了,自己到时候辛苦一点就是!

是夜,颠鸾倒凤。

次日天明,便是除夕。

沈家小院热闹得紧,不独沈家,整个主堡就没有不热闹的地方。护卫把猎到的猎物,挨家挨户地分下去,给大家添菜。也没多分,只分了这一巷子的。收了肉的邻居,则会端出自家做的两样小菜还礼,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

沈家后厨,顾遥掌厨,给大家做年夜饭。虽然很辛苦,但她做的菜,是几人里头最精致的。一年到头,顾遥想让跟着郑智的人开心一些,便亲自动手了。从早忙到晚,炸丸子、炖大肉、挑凉菜、做摆盘,一件件地,整了两大桌的佳肴。

文管事摸出一坛子烈酒,给大家倒上。

郑智起身,举着酒碗,道:“辛苦兄弟们了,我,对不住大家。不仅今年辛苦大家了,来年,还要继续辛苦大家!这碗酒,我先干为净!”

饮下烈酒,郑智整个人都亢奋了。命文管事叙上第二碗后,他畅笑道:“但说实话,我挺喜欢这里的。”

顿了顿,郑智又道:“我一直以为,在大营的时候已经是最辛苦的了。来了这里,才知道那根本算不得什么。我想说,我要谢谢那个给我生命的男人。因为有他,我才能卑微地接受现在这样的辛苦。我喜欢现在这般脚踏实地的生活,希望,你们也喜欢。”

墨童作为继任侍卫统领,这会儿立即响应:“三爷,我们也喜欢这里。先前在营地里也苦,心里苦。在这里,我们师兄弟,觉得活着很好,有滋有味的。我们昨儿还说呢,没准哪一日,夫人也会给我们娶房媳妇。届时,我们只怕做不来这忠心耿耿侍卫了。”

顾遥不得不出声了,她站起来,笑道:“我懂了,今后少不得给你们留意合适的姑娘们。回头都悄悄把喜欢的模样告诉我,省的我做那不合的媒,免得你们日后争吵!”

墨童嘿嘿傻乐了一下,道:“夫人这话说的,叫我们怎么接都不是。有媳妇了,自然像三爷一样,疼都来不及,哪舍得同媳妇拌嘴?”

得,不愧是青山的接班人,这马屁拍得实在是恰当好处得紧。顾遥明知如此,但是想着郑智待自己的好,依旧笑得灿烂。

见顾遥开心,郑智便赞墨童:“说得好!夫人不给你找媳妇,我给你找!”

顾遥不乐意了,定定地看着郑智:“说,你去哪里给他们找媳妇?”

“哈哈哈哈哈……”

见顾遥醋得如此之快,众人哄堂大笑。郑智的求生意志爆棚,只听他道:“我自然是托媳妇帮他们找!”

这下,大家伙更乐了。独文管事一个不乐,还语重心长道:“五姑爷,听老朽一眼。这怕媳妇吧,家里头怕就好,在外头,可千万不能这般啊。很没面子的。”

郑智似笑非笑,反问:“文伯这是经验之谈否?”

文管事黝黑的老脸,更黑了。乐不开支的小子们,更乐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串门遇旧

年三十是欢乐的,初一也不承让。像墨童他们,十四五的年岁,不过是半大的小子。顾遥给每个人都包了红封,墨童见崖山没有,果断带头收下。随即,墨童把目光投向看起来不到二十岁,实际三十高龄的崖山,盼着他能变个脸啥的。结果,崖山竟也摸出了红封,递了过来。

好吧……看来看崖山第二张脸,还要别的事才行,墨童收红封,道谢。

接着,一帮孩子便跟着文管事四处拜年,腼腆地叫着人,背书文管事教过的吉祥话,好奇又兴奋。

至于顾遥郑智崖山玉娘四个,则步行去了候家。

顾遥和玉娘一路招呼过去,与同样一身红斗篷下的郑智,在白茫茫的天地间,格外引人注目。

郑智打小习惯别人各种视线,顾遥也习惯了走在郑智身侧被挑剔的目光。哪知,本是被人关注的小事,顾遥总是窘迫地与人解释:“我们才成亲没两年,这斗篷虽抢眼了些,但是新得紧,又暖和,我就硬逼着他穿上了。唉,我们也不想这般出风头,这不是手头紧么?等来年手头宽裕些,制两件灰色的就好了。”

待至无人处,郑智问顾遥:“你又打什么主意?”

顾遥道:“主堡里通共百余户人家,泰半有六岁以下孩童。今年猎些皮子,我和玉娘给穷苦的孩子缝些衣裳。我们俩呢,明年冬上还这么穿,以此获得底层好感。”

“这样,可行?”

顾遥道:“有多大用不好说,不求这些人如何回报,能不踩一脚,便是万幸。”

郑智没有犹豫,点了点头。这两个月,在顾遥的亲民政策下,又有文管事从中周旋,他们确实没受到多少为难。

说话间,一行人到了候家。

郑智因为没在任上,比别个到的都早,顾遥正要与郑智道别,门子拦道:“千户说了,若是郑夫人到了,虽郑百户一道去见千户。”

顾遥拉住瞬间暴起的郑智,问门子:“这位小哥,你确定没传错话么?候千户系出名门,怎会见我一个妇道人家?”

玉娘附和:“是啊,以前我们在凤城的时候,指挥史大人都不见内宅妇人的。”

说话间,玉娘塞了一小块银子给那门子。

银子好,银子再少,也得三五钱的,比大钱值钱。门子笑纳后,给顾遥透露了点信息:“郑夫人说得没错,千户大人也甚少见内宅妇人。只不过,千户有个宠妾,是她要见夫人的。”

闻言,顾遥更不肯去了,因道:“见谁我都没意见,可今儿是初一,我是妇道人家,第一个见的,当是千户夫人。若是千户夫人不在,另当别论。”

这话在理,且顾遥又没说不见那妾室,门子踌躇片刻,最终看在银子的份上,提醒了顾遥和郑智一句:“我们家夫人无子,不得宠的,后宅是大少爷的生母蔡姨娘说了算。”

顾遥轻叹。

这就是大明。若是主母无子,便是外强中干,顶多是第二个王熙凤。能站得稳,不是娘家靠得住,就是运道好,嫁了个好夫婿,夫婿不因此而忽略她。然则,女子通常高嫁,娘家比婆家离开的,少得可怜;不生子运道又好的,顾遥只听过一个,过世的保定候孟善的原配。

顺天知府路确夫妇?不提他们俩多特殊,只一条,路夫人是有儿子的,这个儿子还挺出色的。

顿了顿,顾遥坚定道:“多谢小哥好意。只是,我也是正房,我如今也无子。我想,守下这规矩,好让后人,也守这规矩。”

顾遥明明白白的点了自己的身份,门子不再规劝,顾遥也与郑智道:“见了千户大人,照直了说。”

待候千户和他身侧的女子相问时,郑智果然点了顾遥的身份,着重强调了规矩。这时,只见候千户身旁那位女子长得不咋地,偏还作巧笑嫣然状的女子笑道:“郑夫人是天香国色,不允别人看不成?我是不信的。在百户面前,哪还有人敢称绝色?”

这是连郑智都调西了。

候千户眼前一亮,想到李景隆的爱好,别有深意地看了郑智一眼。郑智从那一眼里,没看到污秽,只看到了厌恶,便知这候千户不是道中人,心下稍定。

若是候千户动了歪心思,他少不得要叛变了。

还好,不用。

至于那女子的话,郑智面色不改,凌然道:“娶妻当以贤良淑德为主,看脸的,那是找通房妾侍这样的玩意。”

女子色变,候千户本人是认同这句的,但是,他的情况略有不同。他的夫人的确称得上贤良淑德,就是没有孕育子嗣。而蔡姨娘,是他长子长女的生母,地位自然不同于一般的玩意。

候千户道:“郑百户这话过了。若我没记错,故去的保定候,他也一个尊贵的妾侍,那妾侍也受了朝廷的册封。”

关于这个,郑智有话说:“确有此事。但孟家那名妾侍,是因子之故。孟大爷为正三品常山卫指挥史,他没有封妻,给生母请得封;待那姨娘殉葬后,朝廷又按例追封一级,此乃人之常情。”

不说文武百官,就是跟着大行皇帝殉葬的妃嫔,也会升一级殉葬的,不过给个身后高荣罢了。

郑智才提及孟家,候千户立即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拉着郑智问东问西的。郑智一面回答,一边仔细回忆,确定了一件事。孟家,最初就是候千户提出的。思及此,郑智笑了,与候千户亲切地交谈起来。

蔡姨娘被尴尬地丢到了一旁,可她坦然自若,面带笑容,不时地添茶倒水,细致体贴。候千户终于察觉到蔡姨娘了,他立即道:“你不是说与郑夫人是旧识么?去后院吧。”

与候千户想得不同,郑智连眉毛都不动,候千户好奇道:“郑百户这般稳重,知道我这爱妾与郑夫人是旧识不成?”

郑智笑,道:“千户大人说笑了,女人家的事,我们男人哪里有功夫搭理?实话说,我也就知道顾家姐妹几个,但哪个是哪个,也是不知的。大姨子就算站在我面前,我也不认得的。”

话虽如此,顾遥真正在意的朋友,郑智不仅认识,还与她们很熟。没办法,若是不熟,他怕媳妇被那几个女人抢走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认知差异

顾遥想,要是自己是男人,也不喜欢侯夫人的。

大年初一,候夫人一身鲜亮的红衣,红衣下的侯夫人,却是面如槁素。是的,人终有一老,男女皆不例外。但是老去的是我们的容颜,不代表心境。侯夫人实际应该三十许,坐在那里,却如同一汪死水,没有任何涟漪。

顾遥规规矩矩地拜了年。

侯夫人不笑不动,淡淡地说了声:“郑夫人客气了。”

这叫个什么话?拜年呢,就是客气了,您也别直说啊!开口便把天聊死,顾遥自认为自己还是比较能扯的,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两人无言静坐半晌,似乎在比赛看谁的耐力更久。但其实不是,候夫人只是在心底念经,念过之后,发现顾遥还坐那不曾告辞。想了想,侯夫人建议道:“我很无趣,有需要,可以去找蔡姨娘。”

也就是说,侯夫人把顾遥当做有事求候千户的人了。

顾遥没好气道:“夫人误会了,我今日只是来给夫人拜年。您要是有事,我便不打扰了。至于什么蔡姨娘那里,还是省了吧。”

蔡姨娘进屋,恰闻这一句,笑道:“十年不见,郑夫人还是如此高高在上啊,高高得讨人厌。”

这话可不好听,顾遥抬头,看向来人,恍然,道:“我道是哪个,原来是蔡娘子。”

蔡二妮施施然进屋,也不给侯夫人请安,走到顾遥面前,冷笑,道:“郑夫人把我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一直觉得愧疚么?”

顾遥嘴巴一歪,乐得,她说:“我记得清,是因为记忆力好啊,与别的无关。以及,我为何要觉得愧疚?反倒是,我当是你们蔡林子的恩人才是。”

蔡二妮面露凶相,厉声道:“你算哪门子的恩人,仇人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蔡林子怎么没的,绝对是你们顾家搞的鬼!”

侯夫人听到这里,出声:“这是我的屋子,要吵外头吵去。”

话是对两个人说的,但其实针对的只是蔡二妮。候夫人信佛,求的不是自身,不是儿子,求的是夫婿一生平安康泰。为这个,候千户便纵她百般信佛,为自己求个心安。

蔡二妮知道忌讳,敛起怒容,对侯夫人行李,同时委屈道:“夫人您可要小心了。这位郑夫人啊,当年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能仗着家世祸害了我们整个村子。如今还是这般高高在上,人家可是侯府的儿媳妇呢。”

顾遥看了蔡二妮一眼,也不解释,提出告辞。

蔡二妮立即道:“我才到就要走,郑夫人这是嫌弃我是个姨娘了?”

顾遥点了点头,不及说话,玉娘上前抢道:“我想来你是哪个了!当年我们姑娘好心,让我给你了你三钱金子,你不收,把金子塞给我,只求我帮你跟张胜那小子说说,让他娶你,可是?”

这事顾遥都不知道,她问玉娘:“东西她没收,你自己昧下了?”

玉娘也委屈,她说:“没有的事!我不同意,这位小娘子又把东西抢走了,道谢都没道。姑娘那时候还小,我怕你生气,就没告诉你。”

都快十年前的旧事了,顾遥也没兴趣听了,因道:“那不重要了,我们走吧。”

不是顾遥铁石心肠,而是,蔡二妮未进门就表现了敌意。实话说,顾遥一直觉得蔡二妮挺可怜,被家族给耽误了。而今看来,她同蔡林子的大多数人都是一样的,极擅长占便宜,占不到便宜就去怪不给占便宜的人。

今天是大年初一,她来给郑智的上峰夫人拜年,这是规矩。事办完了,那就走吧。至于蔡二妮这样的人,还是不要来往的好,以免弄坏自己的好心情。

蔡二妮还出言阻拦,却被侯夫人叫住了。

走出候家,顾遥纳闷道:“蔡二妮如今过得似乎不错,她还闹腾个什么劲?非把自己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不成?”

关于这一个,玉娘却是略知一二,怕污了顾遥的耳朵,一直不曾说。这会儿见蔡二妮如此,玉娘少不得把知道的,一一道来。

“说来少不得污夫人的耳朵了。这蔡二妮的事,本就是人尽皆知的。先前凤城不说了,便是来到辽东后。蔡家为了早日安定下来,把族中女子都撒了出去,不独蔡二妮,族中凡是成年、有几分姿色的女子,都难逃厄运。倒不是说这里的人多么不讲究,而是,女子太少了,便成是常用物品,可以买卖。”

顾遥听过军营母猪赛貂蝉的话,默了默,还是把话题扯了回来,因道:“那蔡二妮是一开始就跟了候千户的么?”

“不是,兜兜转转,才跟了候千户的。那会儿,候千户,还只是个总旗。”

顾遥皱眉。

候千户本身就是有妻子的,还得了个年轻的女子,不得惹人青眼么?除非候千户是郑智这等姿色,不仅姑娘们,已成家的妇人也愿意倒贴的!

随着话题的深入,顾遥觉得,这蔡二妮是黑化了。只是,黑化了,您也只是个姨娘,千户的姨娘,又能怎样呢?重点是,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之后,不应该珍惜眼前的生活吗?

顾遥想不懂,便懒得再想。

郑智归来后,顾遥先问了候千户那里的事,得闻候千户打探孟家,顾遥问郑智:“他是要投靠孟家,还是在打探孟家的虚实?”

“都有。打探孟家的虚实,若孟家比郭谱靠得住,要他改旗易帜,也不是什么难事。”

顾遥听罢,问:“也就说,候千户,不见得就是敌人了?”

郑智自倒茶水灌了进去后,道:“不,终究还要是敌人的。这样的人,孟家、郑家都不会收的。怎么,后院有事?对了,那蔡姨娘,与你是旧识?”

说到这个,顾遥笑道:“不单我,你也知道的。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小院,张胜护着的不止是我,还有里头被蒙人欺负的姑娘。那个姑娘,便是蔡姨娘。”

郑智和顾遥一个逻辑,因道:“那我们岂不是她的恩人?”

按照蒙人的性子,女干了事小,最终,他们是会屠村的。

顾遥摇头,道了另外一个事:“蔡林子几次三番遭受蒙人的袭击,都司那里没少为其折腾。但因蔡林子挨着灵山,物资不错,蔡林子的人一直不肯搬迁。先前的人,地位低的搞不定蔡林子,地位高的,懒得计较;只有我祖父,是见过蔡林子费人费事的高层地段人事,少不得使了手段,把蔡林子彻底撤了。”

听到这,郑智十分肯定地下了个结论:“祖父,他不是个好将士。”

是的,真正的好将士,哪怕是吃亏的,也会保护百姓。正因这个军魂,蔡林子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逍遥着。顾遥想了想老爷子可能说的话,道:“他的确不是,他也没想做好将士吧。他此生唯一的愿望,便是把蒙人打废了!但凡妨碍这个目标的,他便抽刀砍枝。”

第二百八十三章 柴河新居

新年过后,沈家小院堆起了各色木材。周边的人知道,又要开新荒了。郑智以文管事为幕僚,带着一帮孩子日日垒土砖,累得不行,还不出活。

左邻右舍看见,能干的妇人、半大的小子,也都来帮忙,或多或少贡献着自己的绵薄之力。从大家口内得知,因土地未完全化开,春耕还未开始,其实男人们都在地方闲着。

急中生智,郑智与顾遥商议过后,邀请各家男人帮忙盖房子,他付粮食。

这一片的人,已知郑智两口子并非沈家人,而是沈家在太康的亲戚,但这不妨碍他们对这两口子的喜爱。郑智虽不大爱笑,但人俊养眼;顾遥也好看,是这一片除了她家男人之外最漂亮的小媳妇,最重要的是,这个小媳妇软绵绵的,总是笑眯眯的,还待各家孩子好,没的说。

一听郑智这话,以为他们不知道粮食比钱尊贵。东邻金总旗家的,隔着栅栏劝郑智:“这开荒田,不定哪一日才有口吃的,你们这点子口粮,还是节俭一二吧。”

郑智像个二世祖那样,满是不在乎道:“我已写信回家,让爹娘兄长给我凑粮了。”

金总旗家的见与郑智说不通,改规劝顾遥:“郑家娘子,饿肚子的时候,粮食比银子还金贵,你劝你男人两句吧。”

顾遥看着郑智不吱声,那可怜的模样别提多可人了。

金总旗家的以为她在家里不当家,规劝郑智无用,便叹息道:“爷们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你可不能因为他长得好,就这么惯着他啊。”

顾遥老脸一红,张了张嘴,没好意思说实话。

她不好意思,郑智好意思,揭顾遥老底:“嫂子别光说我,她也没好哪去。我还是跟她学的,年前她就写信和娘家要粮了呢。”

金总旗家张开的嘴巴,老半天也合不上,直到灌进去一肚子风,疼得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顾遥则为自己强辩:“我上头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一人帮我一石,不就四石了么?”

才准备放弃的金总旗家的,忍不住再次接话:“粮食谁家还没有点呢?是这路途千里迢迢的,送一百石粮过来,路上少说得吃掉一半,知道不?”

淳朴的妇人采用夸张手法,拿一百石举了个例子。然而,她知道,若是谁家有一百石余粮贴补给闺女,这家一定不是只有一点点“粮食”。

顾遥不知她的心思,见她提了一百石,便道:“一百不够,送一千来,不就能剩五百,够吃许久的了吧?”

金总旗家的差点叫自己的口水憋死。

好吧,有钱人的世界,金总旗家的这些贫民不懂。总而言之,在顾遥两口子的败家下,在新丁抵达之前,所谓的柴河堡,已经小有规模。

单间二十间,小院十座。

小院也不大,两间屋子,一间厨房,一间多功能卧房。全堡最大的院子,不是郑智两口子那里,而是玉娘的住所。玉娘的住所是小三间,她的卧房,公共厨房,公共餐厅。房子也是火墙供热,堪称条件最好的住所。

为的不是某个人的舒适,而是众多单身汉的自在。

顾遥拉着玉娘的手,道:“委屈你了。”

玉娘则道:“委屈倒是小事,只我一个做十来个人的饭菜还能忍。若是新丁中也有不会做饭的,又怎么弄?”

还别说,真有这可能。

不过,在那之前,更糟糕的一件事是,粮食已经见底。侯府的粮食不见影子,顾家的也没任何消息。又过了三日,才踩出来的新道上,终于来人了。

来的不是送粮的人,而是吃粮的人。

按照皇太孙的要求,吏部将出身贫寒的官吏,贬了十户过来。三月初二,一行人抵达柴河。十户六十七位,其中,成年男丁三十有二,加上郑智这边的人手,勉强凑了个最低配的百户所。

金总旗等人即将离去,这会儿便对来人道:“你们是最幸运的。”

六十几号人,不论年龄,不分性别,看着一间间土房子,不知如何表达内心的崩溃。

这一行统共九名女子,数目已是极多的了。一般人家出事前,能把闺女嫁出去的都嫁出去;那嫁不得的,长途跋涉两个月,能活到终点的,半数都达不到。

顾遥穿着最普通的蓝布衣,统领九个女人,作开篇讲话:“不管以前是做什么的,如今到了这地方,收起所有的娇气。能做什么做什么,什么都不会的,学。所以,先报下自己能做什么。”

女人基本技能,针线。九个女子里头,八个做过,下剩的那一个年方八岁,叫湛蓝,上头有两个姐姐,母亲也在。所以,家里有事,轮四次才到她。

湛蓝蹦到顾遥身前,哀求:“我可聪明了,什么都能学,都听您的,您能不能保护我姐姐们?”

顾遥不解,看向一身褴褛,依旧精神的湛母。

湛母目光坚毅,不卑不亢道:“我们夫妇护着三个闺女流放,还能将人护在现在,其中艰辛就不说了,几个孩子看在眼里,心中有数。方才在路上,遇到千户家的娘子,她说,在铁岭,女人比的地方都难。唯一能救我们的,是百户娘子。小丫头不懂事,才闹百户娘子的,还望见谅。”

千户家的娘子,是蔡二妮么?她要做什么?顾遥心存疑虑,没搭腔湛母,反问文婶子并金总旗家的:“在这里,女子有什么说法么?”

文婶子跟着夫婿,虽然辛苦,但并未曾遭罪,她摇了摇头。金总旗家的见状,潇洒一笑,上前道:“那我来说吧,毕竟我是过来人。”

湛家大娘子十三,讲究的父母,想办法把闺女嫁人就是;不讲究的,可以出卖女儿,换粮,换轻松的活计——才听到这,顾遥就道:“若是这个,柴河堡不存在。每个人都得劳动,才有饭吃、有衣穿。”

金总旗家的笑了,笑,道:“对啊,所以,我男人说,他们是最幸运的人。湛家三个女儿不提,像邹姑娘这样的美人——”

被点名的俏丽女子立即道:“我不及百户娘子。”

话虽如此,女子还是略微得意的。她这一路护得极好,这会儿肤色比顾遥的还要白皙干净。又是十四五的年纪,比顾遥这种小二十、生过孩子、心理年龄超大的小妇人,多了三分纯真,更添三分秘果的诱人。

顾遥这一段跟着大家同吃同累的,难得有点空,还会孩子们写写画画的,金总旗家的不知多喜欢她。此刻,邹姑娘打断她说话,说的话又这般不诚心,当即冷笑道:“你当长得好什么好事呢?不说别个,千户大人点名要你做妾,你待如何?”

邹姑娘红着脸瞟了男人堆里的郑智一眼,道:“求百户大人垂怜便是。”

顾遥好性子,那得看什么事。想也不想的,她用了那句名言:“邹姑娘,你已经长得很美了,就不要想得这么美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何人所为

邹姑娘恼羞成怒,因道:“百户娘子这是犯了七出之妒!”

金总旗家的才要说铁岭不是关内,哪知顾遥落落大方,一笑,道:“邹姑娘聪慧,我可不就是犯了,你欲怎样?”

邹姑娘语噎。

这时,她身旁的那位像不似官夫人,倒像农妇的妇人,欠身道:“小孩子家不懂规矩,百户娘子勿恼。”

顾遥怔了一下,才想起这个妇人怎么称呼,想起她和邹姑娘的关系,因道:“李太太是管不了这个外甥女吧?你既不得管,不若让那能管的人说句话,我也好知道怎么处理这事。”

邹姑娘乃李太太的外甥女,婆家的外甥女。听闻顾遥如是说话,邹姑娘轻哼。她可不是私自决定的,是她舅舅说的,郑智这个百户,不过是做做样子,不定哪日就离开铁岭了。能搭上郑智,最好不过的。

李太太被顾遥揭穿怯弱,红着脸,糯糯道:“让百户娘子见笑了。”

邹姑娘看不上她这模样,一路小跑去了男人那边,不驯的发丝,迎风飞扬。站在男人圈外,她娇声抱怨:“舅舅,百户娘子恼我说她擅妒,要收拾我呢。”

郑智立即走出人群,走到邹姑娘身侧,完全视她为无误,径直走到顾遥跟前,问:“她多舌了?”

顾遥颔首:“不仅多话了,还肖想你呢。饶了她,不就对不起我自己了?”

“打打杀杀这种事我来,你们继续讨论正事。”

“好。”

应下后,安排了剩下的八名女子:“我带来的东西还有些粗布,张老太太有了年纪,四个姑娘跟着她做针线,给大家缝几件耐穿的衣裳。张太太、李太太、梁太太三位,先跟玉娘管着七八十号人的伙食。做饭之余,跟我们一道开菜园子。”

菜园子的地,就在屋子附近。挨着水源不过百丈,男人们已经除了杂草,通挖了一遍。

话说到这,顾遥也不隐瞒大家:“三位太太等下便要做饭,就会知道我们的粮食也不多了。你们既见了候千户家的那个蔡姨娘,想是知道了我们两口子不算穷。我也不瞒各位,我娘家还有侯府均答应送粮过来了。但是几时能到,这说不好。若是不会做饭,一定要提前说,不可浪费有限的粮食。”

男人那边,郑智也说了类似的话,不过,更无情,他说:“不客气的说,未来一年,你们现在所有的人都要靠郑顾两家养着。但有不服的,铁岭各所满员的很少,你们可以去的地方很多。”

所以,郑智要处理的第一件事便是:“方才这女人惹到我妻子了,所以,柴河堡没她容生之处。她还算能入目,将人送给候千户。李根生,你的意思呢?”

曾经的户部侍郎,而今的庶民,李根生安抚了外甥女,开始同郑智讲理:“先前不知规矩,小孩子做错事,今后必定改正的,求百户大人原谅她这一回。这孩子无父无母的,本可以不跟着来受罪的,是舍不得我这舅舅,才跟了来的。”

说到最后,李根生压圈有些红。

郑智却不领情,冷笑道:“你这般愚蠢,是如何做到户部侍郎的?”

李根生双眸冒火。

郑智根本不怕他,毫不留情地打脸:“待我说完,你再恼不迟。你们是皇太孙要给我的,太孙早就把你们的名单送了过来,还交代了每个人的过往。比如你这外甥女,她的身份你不知,我可是一清二楚的。我从定辽中卫千户改任铁岭卫百户,起因乃内子幼年之师乃方氏遗孤。”

听到这里,李根生眼神一变。

郑智似是没瞧见,淡定地继续道:“你呢,只知自己姐姐与人为妾供你读书出人头地,并不知真正帮你的是谁。你想的不错,仕途上给你铺路的,不是老实人邹清,乃邹姑娘生父,方家人。朝廷不干净的官员不少,单拿你杀鸡儆猴,可不是因为你出身贫寒,乃因你养了不该养的人!”

李根生都不知这事,李太太就更不知道了,她慌乱地看向顾遥,问:“百户娘子,大人说的是真的?”

顾遥颔首。

李太太忽然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道:“我说什么来着,你偏不听!好了,好了,你为了惹事的外甥女,陪葬了自己的亲闺女,你可满意了吧,满意了吧,李根生!”

想起闺女,李根生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湛母紧搂闺女,怜悯地看了李太太一眼,在顾遥耳畔低声道:“李家为了保住容颜出色的外甥女,把亲闺女——李娘子经家变,经夫家退亲,又摊上这样的事,趁人不备,跳了河。”

男人堆里,站出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他跪在郑智面前,道:“表姐任凭百户大人处理,我和母亲只求活下去。跟着百户大人能活下去,我们母子,绝无二话!”

邹姑娘依旧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在李根生倒下后,慌乱地喃喃着“舅舅怎么了”;在少年站出来说了那番话后,惊吓愤怒之下,小姑娘尖声叫道:“李家的事还轮不到你做主!”

声音高到撕破了喉咙。

崖山却忽然出声,唤了声:“三爷。”

郑智立即顺着崖山消失的方向看去,随即把邹姑娘这点小事忘之脑后,大步朝崖山追了上去。顾遥也看见了来人,同样阴沉着脸,跟了上去。

夫妇身后,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何事,或是迷茫,或是后怕,或是疑惑,统统望向大道上那个一身血衣的男子。玉娘仔细辨认片刻,惊呼出声。

“啊!怎么会是青山?青山的功夫不输崖山啊!”

顾遥和郑智脸色不好,不仅仅是因为青山受伤。而是,青山是第一批押运粮草的人,他出事,便意味着粮草也不明。在辽东地面上敢动手,能让青山负伤的,不容小窥。

但,绝不会是蒙人所为。

崖山粗略查了下青山的伤势,一把抄起人,抱回自己的房间,扬声道:“墨针!”

墨针是这一批里培养出来的医者,少年一声,身子轻轻一跃,飘进屋,随即把郑智和顾遥赶出门外。青山跟了郑智十几年,从未受过如此重的伤,郑智厉声道:“伤青山之人,非死不可!”

顾遥也不好受,看着像野兽一样的郑智,她只得强打精神,走到女人中间,道:“玉妈妈是我的乳娘,你们听他安排。”

又去男人那里:“文管事,你比三爷还有经验,先安顿下大家。”

文管事立即道:“五姑奶奶放心。”

第二百八十五章 繁星满天

青山身上的伤很多,但都不是要害,只是奔波了太久,血流得太多。墨针什么药都敢用,把郑智给顾遥补血养气用的阿胶都拿来给青山作药。忙活到天黑,青山醒了过来。

青山性命无忧后,粮食成了最关键的事。青山自己也着急,可他说不出话来,又拿不动笔,急得双眸通红。被放进来的郑智瞧见,忙道:“不急,我来问,你来答。”

“押送的只是粮草?”

青山点头,郑智松了口气,继续问:“郑家出的粮草?”

青山再点头。

郑智则判断:“一千石、百人押送?”

青山摇头,伸出右手。

郑智解析:“一千石,五十人押送?”

青山摇头,又伸了一次右手。

郑智便道:“可是五百石,五十人押送?”

青山还摇头。

顾遥想着郑世子事无巨细的性子,问道:“五百石,一百人押送。这百人里头,主要会种田,可是?”

青山终于点头了。

也就是说,郑世子算好了时间,借着给弟弟送粮的由头,塞了一帮帮忙干活的人。但他没想到有人抢粮,导致青山一行丢了粮,损了人。

青山这功夫,积攒了点力气,低声道:“我跑,他们还在。”

崖山立即站起来,问:“可是一百里外?”

青山比划了下,崖山会意:“南方,你从正午开始跑的,跑到柴河堡,可是?”

青山颔首。

郑智迅速算了下距离,起身去招呼大家伙。口粮就在百里外,新丁们都加入了搜寻的队伍。

留下的女人们,既担心自家男人,又怕没了粮食饿肚子。湛母作为护着三个女的母亲,极为警醒,找到顾遥,与她道:“男人都走了,若是有人来这堡里,我们就遭殃了。不知百户娘子,可有法子?”

顾遥觉得这话在理,当即命所有女人带上留下的小男孩们,大家全去主堡的沈家过夜。

她们走后半个时辰,堡里来了一拨人,望着空空如也的屋子,领头那人怒道:“不是说有十几个女人么?我草,姓蔡的娘们耍我们?回去找她算账!”

这些人骑着马,很快来到道口的小屋子里。

屋子里,蔡二妮噙着嗜血的笑。这会儿顾遥应该很舒服吧?呵呵呵……她倒想看看,被毁了清白的顾遥如何继续做那高高在上的嘴脸!为了今日,蔡二妮准备了许久。确定今日事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才联系了宫九那恶霸,干这与虎谋皮的勾当。

见宫九怒气冲冲进来,蔡二妮起身,讥讽:“这才多会儿功夫,你们就完事了?”

宫九被小瞧了,怒道:“信不信老子叫你想起当年?”

当年……蔡二妮精神一振,问:“先说正事,人没死吧?”

宫九道:“他娘的堡里哪有人!”

蔡二妮不信,因道:“是你自己没能耐吧!我一直未离开,我的人寸步不离守着道口,没人看见她们离开!”

“要不是看在你伺候过老子的份上,老子宰了你。”

蔡二妮冷笑,分明是不敢得罪候千户!不过,她到底不敢惹了眼前这老虎。想了想,蔡二妮道:“去柴河,还有第二条路么?”

“这条路都坑坑洼洼的,哪还有路?”

蔡二妮坚持:“她们肯定没有从这里经过,你再回去四处找找。”

宫九不肯,提了要求:“这和先前说好的不一样。兄弟们不能白辛苦,你先付一半的银子。”

“事儿还没办就要钱,是何道理?”蔡二妮怕他收钱走人,不管这摊子了,自然不答应。

那宫九冷笑:“你防我,我也防你。事实咱得承认,你这娘们不是当年的娘们了。届时你赖账,我也不能怎么着你。你先出一半,即便是等会儿赖账,我就当另一半养女人了!”

这两帮人商讨的功夫,离他们不过三五里的无人道上,一群人抹黑前行。倒也不算完全摸黑,因为月初,月亮缺席星空的聚会,星星们雀跃地一闪一闪着,点星之光,最终汇聚成灿烂的星空。

虽然星星很给力,但是依旧有人害怕。湛家二姑娘怕黑,这会儿抓着母亲的胳膊,哆嗦嗦地问顾遥:“百户娘子,我们为何不走大道?”

顾遥道:“都已经小心了,再小心点准备没错。而且,大家都饿了吧?路虽难走,这是近道。从这里走,我们至少能提前半个小时回主堡。”

这条路虽近,却在柴河南岸,若是想通过,不是准备船只就是架高桥。盖个土房子不算事,修座桥,这事真不容易。

年前,郑智他们来回望堡里跑,冬天的时候直接从冰上过惯了。冰熔之后,为省事,整了一艘简易的小木船。顾遥她们,便是分三波乘船从对岸离开的。

湛二姑娘是怕黑,金总旗家的则是怕迷路。她身边太多人不认路了,尤其是文婶子,特别有自知,从不独自出门。主堡就一个屯子,几百户人家罢了,她都整不明白,何况这压根就没路的野道?金总旗家的颤巍巍道:“我们,是不是还是回去更好?”

顾遥道:“走了一半的路了,折回去,我是不干的。放心好了,我有认路的法子。”

金总旗家的根本没法子放心,追问:“什么法子?”

顾遥笑,指着头顶的星星,道:“就是它们喽。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此情此景,么诗情画意啊!”

“百户娘子你等等!靠星星认路,我还没整明白呢,你怎又整出诗的事呢?”

与金总旗家的不同,她的小儿子从最初打架打输给顾遥后,跟了她快半年了。如今,是顾遥的铁粉。他挤开老娘,自己靠了过去,又被金总旗家的薅开。

金总旗家的训斥儿子:“你都十岁了,离百户娘子远一点!”

金小子理直气壮道:“这是我师父,娘你别惹事。师父啊,你真能从天上的星星看路?”

顾遥原本不打算说的,闻言认真起来,正色道:“能的。你若想知道,我就说。”

“想!”

“想!”

金家母子一前一后开口,目的不同。顾遥笑了笑,倒没在意,开始给大家讲星空。

“呐,天上有七颗星,那里,是不是比较亮?把这七颗连起来,像不像一把勺子?告诉你们噢,这把勺子所指的方向,是随四季变换的。现在是春天,它指着东方。而我们,要一直往西走……”

说着星星,说着方向,大家的注意力渐渐被转移,逐渐忘了恐惧,包括顾遥在内。

她也很怕的说,但,怕没用啊!

第二百八十六章 粮食何在

郑智带着不足百人去救人抢粮,倚仗的不是卓尔不凡的身手,更不是什么刀枪不入的身躯,仅仅因为他是郑智。若是他出事,将有更多人出事。除非遇到穷凶极恶之人,否则,他很安稳。

郑智是这般告诉顾遥的。

但他已经知道,这一次,已经遇到穷凶极恶之人了。明目张胆抢郑家粮食,打杀郑家人,还能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此去救人,少不得要看几分天意。

胜算到底如何,要看两件。

其一,他赌是候千户下的手,用的人是铁岭卫的人。铁岭卫统共千余正规军,他这里借调的二十人,来自四个百户所。认出那么一二位,他就能光明正大的上奏。告至辽东都司一份,告至顺天府一份。

这第二件嘛,则在郑智身后,他马背上坐着那人。

此批新人男丁里头,有十七位壮年,他身后这位秦先,乃十七人的头目,太子一派在京仅有的武将支持人选,去岁一并被汉王端起。为保众将安危,皇太孙打着给他安排人的名号,把人塞进来的。如果不是怕打眼,皇太孙能直接给他塞一整个百户所。

“秦兄,先前我就说了,太孙把大家的底细都告诉我了。事情紧急,我就开门见山说了,还请秦兄助我一臂之力。”

郑智的口吻,相当尊敬。必须敬着,这位秦先可不是一般的将士,是羽林卫指挥史大人。当然,是上任的。留这样的人在自己的百户所,郑智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一不小心,他就会被架空。

秦先轻轻一笑,声都没出。郑智知道他笑,实在是俩人靠得太近,他感受到了身后人胸膛处的震动。

“郑百户放心,我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是的,一条船,从郑智求救皇太孙,从皇太孙给人开始,郑智就上了太子党的贼船。秦先来辽东,是他主动请缨来的。因为,辽东很重要;因为,辽东如今是块肥肉。

得了秦先的话,郑智心下稍安,扬起鞭子,加快行进速度。

但是,他们这个头轻脚重的做法,便块不到哪去。崖山将青山送到最近的医者家中后,很快就追上了徒步行走的男人们。又走了一刻钟,追上了郑智他们。

郑智他们正好停下来换乘。

就在方才郑智扬鞭后,秦先非常不客气地说:“你们这帮孩子的骑术,不行。”

在秦先等人面前,郑智确实是孩子。孩子就要有孩子的样,郑智果断认怂,让出控马权。秦先一声令下,另外十六人,也拿回了控马权。

这一次,那些普通的马儿,像是没驼后面的少年一般,如疾风一般溜了出去。疾驰的骏马上,秦先还能说话,他的声音很快飘进所有人的耳朵。

“时间耽误得太久,只怕粮食和人都是凶多吉少,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青山赶路,他们赶路之外,青山还昏迷一个时辰。三四个时辰下去,多少人搞不定?一时间,所有人的心底都有些沉甸甸的。

星光下,秦先率先出声:“大家做好迎战准备,前面有人!”

百丈外确实有人,一地的人,或坐或躺,目测有生有死。听见马蹄声,众人紧紧靠在一起,看向马群之处,每个人的眼里,全是决绝。

“是崖山兄弟!”

火光之处,单骑的崖山的娃娃脸太好认了。

见崖山被认出,秦先勒马,郑智立即跳下马,他的墨字军立即跟随。

郑智扫视一圈,只见人,不见车,不见马。不过,见到人员有半数是站着的,部分坐着,只少数人躺着,心下稍安。打断众人的行礼,郑智问:“贺年,你们人还好么?”

贺年不逞强,站定回答:“多半受伤,三个兄弟重伤。三爷,我们的粮食,都没了……”

五百石粮食,够百户所吃一年的了。若说不心疼是假的,但是,与粮食相比,人命更为重要。是以,郑智宽慰大家:“粮食没了还可以再买,你们人没事就好。三位重伤的兄弟在哪?墨针,去瞧瞧。”

分派落定,郑智这才仔细询问。

首先,抢粮的人拳脚和他们旗鼓相当。但是,对方人多,足足有五百人。青山的拳脚略胜一筹,看出对方是想拖死这帮兄弟,便决定突围求救。他逃了出去,逃走的时候,身上还没什么伤。对方分出了五十人追赶,这才是青山后来受伤的原因。

其次,他们这群人能活下来,不是因为对方抢了粮食就走了。而是在青山走后,又来了一拨人。

贺年道:“后到的那些人不足百骑。但是,一看到他们,原本战得很欢的抢粮人,小部分人立即拉着粮食就跑,大部分人则推推挡挡,拖延时间。看出他们的意图,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少不得拼一把,阻拦他们逃走。哪知后来人放言,不要我们插手,还说粮食抢回来,是要归他们的。因为,他们救了我们的命。”

郑智起初还庆幸,结果,算了算时间后,越听脸越黑。

贺年忙解释:“三爷,我派了两名兄弟跟上去了。”

郑智不为所动,脸色依旧很糟糕,问贺年:“救你们的人,为首那人,光看脸是不是不比我差?”

听闻长得越好的人,越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看。且,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不分男女老少和地方,这只是人的本能,贺年立即道:“没有!那人是很好看,但绝没三爷好看!”

郑智脸色依旧不好,但是,心下已稍安,安抚众人:“大家没事就好。粮食那里,放信,我去要。即便要不来全部,至少要一半,撑到顾家的粮食送来才行。”

众人听了,连秦先都疑惑了,问:“后来抢粮的人,你认识?”

郑智颔首,并道:“八九不离十吧,回头再说,大家先回柴河堡。那里荒无人烟的,又只剩老弱妇孺了,我这心也是突突的。”

两方收拾,郑智一行留下大半人帮着扶助伤员,统共十骑先跟着郑智往回赶。半路上遇到才走了一半的大部队,通知大家原路返回后,众人加快了脚步。一来回家可以有饭吃,二来这帮人里头大多都有妻儿老小在柴河堡。

郑智一行第一波回到柴河,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子,心凉如水。

这时,外头又来了马蹄声。蹄声凌乱,马上之人骂骂咧咧的:“他娘的,等下四处搜搜。不信了,不过是几个娘们,还能跑到哪里!”

之下的,便是些秽语,郑智听得青筋暴露。

第二百八十七章 自食其果

柴河很长,很宽,很大。北岸荒无人烟,南岸却还有不少人家。只是柴河水位不稳,南岸常常被淹。因而,河南五里外才有人家。顾遥跟郑智走过一次,依稀记得,应该先往西行五里,方能往南,如此便是十里路。

十里路,她们这一行直直走了一个时辰。人员老弱妇幼是其一,路不好是其二。才走了十里,娇了一路的邹姑娘便受不住了,嚷道:“湛伯娘就是事儿多。”

顾遥不等湛太太吱声,先声道:“决定离开的是我,所以,闭上你的嘴巴。基本上,你的死活我是没兴趣管的。是你自己害怕,非要跟上来的。我大度地让你跟着,已是最大的极限了。你还想像从前一样,撒个娇就有人宠着你,不好意思。在铁岭,我撒娇都不好使,何况你?”

邹姑娘不服气:“你不是和我一样,都是个庶女么,有什么了不起?”

顾遥懒得理这种蠢人的,但是,真让她置某人于死地,她还是没那心的。

冷笑一声,顾遥少不得自卖一把:“我是了不起啊。是,我是庶女不假,但我祖父退任前是正三品的辽东指挥佥事,我爹是正五品的顺天府同知,顺天府已升轶,我爹最近在往从四上靠。我本人是原辽东都司指挥史保定候认下的孙女,辽东都司数十卫,不知多少人喊我一声姑奶奶。你呢,你有什么?至于我同那蔡姨娘,当年的事我也懒得说了,来了这里后,我才知她把我当仇人。她的话,你若全听便是蠢了。”

邹姑娘压根没听进去,只听到自己被骂蠢,听到那句反问“你有什么”。害怕,委屈,种种情绪下,邹姑娘不甘垂泪,楚楚可怜道:“是,我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可这又不是我的错!”

可惜,星光不够,没人瞧见她的动人之处,只听见她的不是之心。

金总旗家的插言:“这孩子怎么回事?是你先说百户娘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人家就是了不起了,告诉你了,结果你又哭上了,不甘上了,你到底要怎样啊?都到这地步了,还这般傻,哎……再不悔改,谁遇上你谁倒霉。”

一直默默赶路的李太太,忽然道:“可不是,谁遇上谁倒霉。”

邹姑娘立即收泪,怒向李太太:“你这农妇胡说!没有我,舅舅的仕途能这么顺畅么?没有我,你这会儿还在黄河边上种地呢!”

金总旗家的在铁岭二十年了,就是彪悍的妇人和桀骜不驯的男子,也没那不敬老的。当即“啪”一巴掌甩在邹姑娘脸上,并喝道:“那是你的长辈,再叫我听见你这么说话,我直接打死你。”

这一巴掌,不仅打懵了邹姑娘,也吓住了顾遥。

玉娘则陷入回忆。

曾经,她娘也这样打过自己。她这会儿,真想有个人,这么打自己一次。

金总旗家的,见顾遥停下,皱眉问:“百户娘子没见过打人不成?”

顾遥的确没见过,她强自镇定道:“是的,没见过,但我见过杀人。”

玉娘揭她老底:“还没看到呢,夫人自个儿晕了过去。”

金总旗家的少不得嫌弃地哼了声,问顾遥:“你既这般没用,怎会像蔡姨娘说得那般,让人毁她清白?”

玉娘一听这话,怒骂:“丧尽天良的玩意,竟敢这么胡说!”

骂完,玉娘把当年的事粗略得讲了一遍,还道:“论长相,胜小子的媳妇不比我们夫人差。就蔡姨娘那长相,又不是国色天香,倒贴都不带要的。还毁了他们村子?为了他们村子,定辽中卫出了二个百户所的人保护了他们半年,春耕都没顾得上,真是一群没良心的东西。”

“所以,你们家就把人丢到铁岭了?”

能这么不分场合的问出这话的,自然是邹姑娘。

玉娘知道顾遥不善说话,便朗声道:“他们蔡林子自己出了事,老将军没下井落实,只是袖手旁观,就被记恨上了。也不想想,我们老将军那可是正三品的官儿。要他们几个寻常人的命,很难吗?只要当初选择不救就是了。”

邹姑娘不仅不傻,还是很聪明的,只是小聪明,没聪明到正处。她实在听不得玉娘的自夸自擂,想着自己听来的话,冷笑道:“你们这么厉害,那要是这次抢粮的,是候千户呢?”

“呵呵……”顾遥不明所以地笑了笑,加快步伐,并道,“邹姑娘的口吻,似乎知道些什么。你想看我出糗是么?告诉你件事,若抢粮的是候千户的人,确认过后,铁岭卫的千户必将换人做。邹姑娘若是不信,且瞧好了就是。好了,现在上大道了,大家加快速度,再有半个时辰就可以回家了!”

望梅止渴的效果很好,大家伙全身有了力气,不到半个时辰,便回到了沈家的小院。小孩还有新来的女人们都累趴了,顾遥便与玉娘金总旗家的,强打精神,给大家伙做了简单的晚餐。熬了大锅粥,烙了两盆的玉米饼子,就着咸菜,大家吃得香甜。

柴河那边的人就可怜多了。

被擒住的宫九,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没见到人,还把蔡二妮招了出来。郑智心中一动,去后头看小船。见小船不在北岸,他又沿途搜寻,终于在墙角看到一行字。

怕不安全,我带大家回总堡了。

郑智倒吸一口冷气,按照宫九所言,若非顾遥先行离去,只怕这会儿已遭毒手。好在,好在。不,也不一定。此去总堡二十余里,路上还不知是否安稳。

思及此,郑智的心儿又悬了起来。

赶来的文官见到这一行字,喜悦之心溢于言表:“百户夫人真是聪慧,堪称女中诸葛。还有这字,在墙上随意涂抹记下,已能看出风骨——”

郑智本就不安,又讨厌别人夸他媳妇,故而出言打断那人的话:“天色已晚,又夸我媳妇的功夫,不如想办法整些吃的,免得饿着肚子睡觉。”

那人讪讪地闭了嘴。

郑智虽心焦,但还是先带人按照宫九的提示去了路边道口,将正欲逃跑的蔡二妮捉了回来。柴河堡的房舍不足,是夜,蔡二妮与宫九等人关至一处。

忙活完这些,与秦先说了一声,他带着崖山连夜赶路,去了主堡。见沈家、金家两个小院,睡满了老幼妇孺后,这才安下心来。未惊动众人,又折了回去。

这一通忙活,天际已明,他们回去,不为休息,是要带蔡二妮宫九等人兴师问罪。

侯千户门前,郑智带着衣衫不整的蔡二妮、宫九等人,与另一波人相遇。

沈从君说:“好久不见。”

郑智则道:“把我粮食还来!”

第二百八十八章 要粮之路

沈从君爽朗一笑,如霁雪之阳,晃眼,还特讨人厌,这是郑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这么想了,他便这么说了:“除了粮食还我外,还有不要笑了,太丑。”

郑智随意的样子,沈从君先前主动的招呼,让宫九等人心里一颤。听见郑智直接当着大家伙面说沈从君丑,众人纷纷看向沈从君,只见沈从君笑容不变,还有心情开玩笑:“谈粮,伤感情啊!何况,先处理完正事,之后你我有多少话说不得?”

我去,这俩货这么熟?宫九的第九感告诉他,要遭!

郑智那边,已随口接了沈从君的话:“谈感情,伤钱,伤粮。所以,还是先谈粮吧。”

沈从君终于收起了那令人讨厌的笑,看了被押着的一堆人,不咸不淡地问郑智:“你要先谈粮?他们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九感灵验,宫九来不及去恨蔡二妮,使劲地缩了缩身子。

这人竟这么怕?郑智心下疑惑,嘴里该说什么,一字不瞒:“昨晚他们趁我去救粮,入了柴河,想对那些妇孺下手。好在我媳妇有先见之名,淌着水过了河,连夜回了主堡,避开了不幸。”

宫九见沈从君目露杀意,立即道:“沈千户,听我解释!我就是个收钱办事的无赖,是姓蔡的娘们,她出银子雇的我。几时去,做什么,都是她让的。哪知郑百户娘子聪明得紧,提前溜了,我这边辛苦半天,没落一点儿好,还被郑百户捆到这里!”

沈从君看向蔡二妮,蔡二妮强自镇定,可不等她说什么,沈从君已吩咐:“送她去军妓。”

他喵的,不愧是铁岭的鬼见愁。千户大人的心头肉,说废了就废了。宫九不敢抬头看沈从君,一个劲地哀求:“只要大人绕过我们,要我们做什么都成,给柴河堡开荒都可以。对,大人可以留着我们的贱命,给柴河开荒。”

“姓沈的你不能——”

蔡二妮才叫唤,沈从君便道:“堵了嘴送走。”

他手下之人行动极快,郑智来不及阻拦,只来得及和沈从君幽幽说一句:“这女人得带到候千户跟前对峙呢。”

沈从君则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忙活了一宿,如今证据十足,侯亮触犯军纪是板上钉钉的事。我现在进去把人抓了,送到郭指挥史跟前就地正法,这事便结了。要紧的是,这铁岭卫的千户,还是我来比较合适。”

主堡人虽然不算多,但是沈从君回归是大事,又有宫九这样的恶霸,围观的人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在沈从君滑落之后,所有人都感觉自己出现了幻听。

我们的沈大人啊,铁岭卫千户你来做是不错啦,但是这话,你来说合适么?不是,是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与别个不同,宫九一帮人不仅无言,还默默的流泪,那画面极为感人。人们看到这一幕,顿将沈从君的怪异给忘了,齐声嚷道:“沈千户!沈千户!”

而原本还在挣扎的蔡二妮,放弃了挣扎,随即又暴起。她自己怎样无所谓,她还有一儿一女呢!候千户倒了,叫她一双儿女如何是好?

郑智将所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叹道:“你这动作,太快了些。”

为此我努力好几个月,快么?沈从君轻笑不解释,带人进了候府,不大会儿就把鼻青脸肿的侯亮捆了出来。

在此之前,侯亮想的是,自己能不能轻易容了沈从君这个老千户。从此以后,他才明白,从一开始便是沈从君说了算。而骄傲的沈从君,就没打算忍过。而自己,却把现成的把柄,送到了他跟前……

侯亮出来的时候,蔡二妮早已处理完毕,只剩郑智与宫九一帮人。被捆的千户大人完全没人当回事,大家的视线纷纷落在沈从君、他们雷厉风行的千户大人身上。

郑智凑了上去,开门见山道:“即刻启程么?粮食我分你一半。”

这话说的……

沈从君咳了咳,微顿过后,提醒郑智:“郑三爷,这粮食,现在在我手里啊,你分我一半,这话从何说起?我们两个虽是旧识,但到了铁岭,得先讲规矩再讲人情。”

自己出了力,再表现君子之风?不好意思,沈从君不要这名,只要这实惠。即做了这铁岭卫的千户,他便会为大家负责。铁岭的百户所基本不满员,五百石的粮食,够一个百户所吃一年了。他可以将满员的百户所一分为二,另劈一块荒地进行垦田。来年不必靠无耻操作,就能养活更多人,为何不做?

郑智怔了片刻。

他想过沈从君会拒绝,但没想到如此说法,一时间,有些不是滋味。好在,三年前在保定见到沈从君时,他的心理已有了些许准备。这会儿虽不大对劲,但他知道粮食对自己的重要性,因而很快收拾好心情,改口,道:“沈兄——”

一道声音打断他。

“哥,沈千户说的是,咱们该按规矩办事的。”顾遥远远地就出声,及至跟前,便挨着郑智,望着沈从君,哀求,“家里头马上断粮,跟你借一百石,可不可以?”

然,顾遥凄凄惨惨的模样,在看向郑智的那一瞬,消失不见。悄悄握着郑智的手,她柔柔一笑。意思说,低头这种事,还是我来做吧。

郑智会意,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沈从君一直打量顾遥,自然没错过两人的小动作。不过,他做的心理准备,比郑智做得更好,更多。以兄长的眼神,关怀地问:“方才听郑三爷说你们昨夜受累了,可还好?”

他是那么温和,还未离开的宫九,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忍不住看向顾遥,那个蔡二妮花银子要毁掉,却又让鬼见愁服软的女子。

嗯,大大水汪汪的眼睛,小巧的五官,不顶扎眼,但很舒服。可,没有鬼见愁和她相公好看啊!

“收起你的眼睛!”

沈从君察觉到宫九的视线,厉声一喝,宫九立即垂下脑袋。

顾遥笑笑,道:“无碍。我既出来,便不怕别人瞧。”

宫九已垂下脑袋,沈从君便不纠缠,问顾遥:“你方才说一百石是吧?我此去凤城,少不得要月余才能回。你们有多少人,一百石,够么?”

顾遥便问郑智:“哥,够么?”

又是“哥”,沈从君这一次不皱眉了,直接问:“在我面前喊他哥哥,几个意思?”

第二百八十九章 迎接转变

哥哥,是顾遥和郑智之间的不正经称呼,这有何问题?

郑智纳闷地看着沈从君,却在看到顾遥调皮地眨眼时,了然。好吧,那就按照顾遥的意思来吧,如是作想,郑智笑答顾遥:“贺年说,顾家的粮食最迟一个月便能到。只要没人截粮,一百石足够柴河堡的人吃了。”

沈从君恢复从前的高冷,看着顾遥夫妻俩,不作声。好久没看到沈从君这个样子了,真是有点怀念啊。不知怎的,顾遥很想笑。

想,便做。爆出一串清脆笑声后,顾遥柔柔地喊了声:“沈大哥。”

沈从君扬了扬嘴角,轻轻“嗯”了声。

顾遥便说起正经事:“我和郑智来了小半年了,铁岭的情况,略知一二,你留粮是为了大家,我们懂。五百石粮食,足够柴河堡的人吃一年了。我偏又和我爹要了粮,原本就是要分给大家的。”

涉及到肚皮,围观的人,立即全神贯注起来。

郑智趁机扬声道:“各位,郑某不才,得兄长溺爱。才从家中要了五百石粮食,结果被候千户派人截了。是的,我们夫妇也知铁岭缺粮。我要说的是,再缺粮,抢劫也是错。今后,我们夫妇会持续和家里要粮,能要多少要多少,具体数目无法保证。但是,我可以保证,我统领的柴河堡会绝不会看着你们挨饿,自己吃撑!”

沈从君没好气接话:“郑三爷,到底你是千户还是我是?”

郑智反问:“我好歹是百户,你这会儿是千户?”

哪知,沈从君摸出令牌,丢给郑智,并道:“铁岭卫目前是两个千户所,候亮兼了另外一个而已。”

噗,闹了半晌,这货真的又是铁岭卫的千户了!

沈从君吩咐手下准备出发同时,最后与众人道:“各位,沈某既归来,便会像从前那般护大家周全。在这,有件事拜托大家。”

“千户大人客气,有事你吱声。”

人群里,此起彼伏地应和,沈从君轻笑,指着顾遥道:“这位,是沈某的妹妹。她们初来乍到的,希望大家多照顾一二。”

金总旗家的是跟着顾遥一道过来的,闻言笑道:“千户大人放心,您不在的时候,我们已经在照顾他们两口子了。”

说这话的金总旗家的,别提多嘚瑟了。周边对顾遥两口子最好的,非他们金家莫属!结果,这一帮,不仅帮了个大地主,还是沈千户的妹妹,意外之余,又在情理之中。

试问,若无关系,顾遥两口子,又怎会住进沈家,还得沈家管事如此敬重?

随着金总旗家的话,一街的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纷纷证明自己有帮郑智两口子。

沈从君吩咐属下送一百石粮食送到柴河后,押着侯亮离开;郑智和顾遥,在大家的簇拥下,回到了沈家小宅。人群散去,顾遥心有余悸地说:“没想到沈从君这么厉害。不过一句话而已,大家都跟疯了一样。”

郑智心底是醋的,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是厉害,你眼光不错。”

嗯?这话味道不对啊。看着出来迎接他们的人群,顾遥来不及说别的,只道:“晚上回去后收拾你!”

甜甜的威胁,郑智甘之如饴,与她一道,去和大家伙打招呼。

又是一顿奔波,众人回到了柴河堡,进行昨日未完成的事,分房间、分园子……邹姑娘悄悄来寻顾遥,问她:“你们原本说要把我送给候千户的。现在候千户没了,我是不是要跟着沈千户了?”

腰酸背痛的顾遥,无语地看着邹姑娘半晌,方道:“告诉你个事,沈从君就算无嗣,这辈子也不会纳妾的。所以,你就不要折腾了。李太太!”

一直恹恹的李太太应声过来,顾遥指着邹姑娘道:“教一下,把她教的像个人。”

哪知,李太太不应声了。

这时,此批人里唯一的老妇人张老太太站出来道:“百户娘子若是放心,把人交给我吧。”

顾遥求之不得,立即笑道:“您还要看孩子们呢,真是辛苦您了。”

张老太太摆手,道:“百户娘子言重了。历经风雪,三个老太太只我一个到了铁岭。原以为要受罪的,哪知百户娘子把柴河堡当做一个大家族也管理,还特殊照顾老婆子。我是老了,可能做点事,吃饭的时候,心里也能踏实点。百户娘子,是不是这个这个理?”

顾遥汗颜。

她没有当做大家庭来管理,是当成公司来管理的。而她和郑智,便是老板和董娘。照顾下员工,也是必然的。她原想否认的,后来一想,大家庭底层下人巨多,有个当家做主的,下头还有老大得力助手。有人管发钱,有人管采买,不也类似一个小公司么?

思及此,她又坦然面对张老太太,道:“那就辛苦老太太了。”

对于李太太,顾遥则不知道如何是好。失去女儿的痛苦,那不是说去就去的。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顾遥最终选择面无表情地与李太太道:“不舒服,就先歇息几日。我和金家嫂子说了,最近她都会在这里帮忙。”

李太太心中自是无比难受的。

但是,她还有儿子。见一直笑眯眯的顾遥不笑了,她立即慌道:“多谢娘子好意,我,我能干活的。”

顾遥想要的,不是这种效果——到底怎么办呢?灵机一动,她两眼放光,道:“李太太,我自小没了亲娘。你女儿和我差不多大吧?实在不行,你把我当闺女疼一下,成不?”

咋个意思?李太太懵了。

张老太太推了李太太一把,道:“我说什么来着?人总要往前看的。记挂那孩子,和百户娘子说一声,让她帮着把孩子的尸体找来,好好安葬才是。”

怎么还要找尸体?顾遥木木地看着张老太太,道:“啊?我去哪里找?”

张老太太低声道:“那孩子是在台子河受的难,百户娘子若是有人手,能派人去那瞧瞧么?”

台子河很长的啊……

顾遥想了想,看着李太太道:“这样吧,我派人也不见得认得。如今春耕在即,忙完这十来日。送粮的那帮兄弟养好伤正好回去,届时让他们带你去找,可好?”

李太太没说好,而是傻傻地问:“不是说,我们不能离开铁岭吗?”

张老太太推了一把这傻妇人,催她道谢。

能不能离开的,上头随意派个公务给你,不就得了?

李太太心里有了盼头,日渐好了起来;其他人,也在慢慢适应着柴河新的生活。顾遥郑智也不例外,两口子都不偷懒。

忙活了大半月,不仅菜园子收拾好了,在近百名送粮耕夫的协助下,柴河一次性开荒近千亩。荒田第一年要养,不能种粮,随意撒了些苜蓿,接下来便是等待次年春暖花开。

在那之前,顾遥和郑智还有正事要做。

送走百名送粮人并李太太母子,顾遥夫妻两个,日日望着大道,等着顾家的粮队。

第二百九十章 艰难开端

这几日玉娘看顾遥的眼神总是很奇怪,顾遥心里有数。她的月事极准,这一次却是晚了七八日了。那事上,她和郑智没有特殊操作,偏这会儿可能有了。

只能说,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玉娘找文婶子商议了一番,于是,顾遥的菜里头,多了一只水煮蛋。湛蓝并一帮小萝卜头,时不时偷瞄那鸡蛋一下,随即便低头吞咽着酸白菜粉条。

鸡蛋如今真的是奢侈品。荒田里的苜蓿长出来白隔着也没用,到时候,若是有成群的鸡鸭鹅可以吃,便就是有用了。是以,顾遥让金总旗家的帮忙,四处扒拉种蛋,以粮换种蛋。又空了两间屋子,专门孵蛋。眼下的一只水煮蛋,在顾遥眼里,已非水煮蛋了,而是一只鸡仔!

“已经煮了便罢了,不可再这般浪费。”

说着,顾遥将鸡蛋切做两半,分给了最小的两个男孩,八岁的湛三姑娘,也只能看着。回首却见玉娘落泪,顾遥笑了笑,道:“玉娘你也太……我小时候给姨娘守孝时,不也两年没吃鸡蛋么?”

郑智瞧见鸡蛋,走来问顾遥:“怎突然煮蛋了?”

顾遥算了算日子,笑道:“你把墨针喊来。”

墨针过来后,顾遥伸出粗粝了不少的手。把袖角往上拉了拉,露出一段皓腕。墨针目光闪避了一下,在郑智的示意下,闭目听脉。

“这脉有些怪啊。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我在哪里看到过来着?”

墨针没想起来,郑智已想起来了,豁然推开墨针,自己扶着妻子,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遥靠着汉子,抚摸着小腹,算了下时间,道:“不出意外的话,已经快两月了吧?”

也就是说,月前的连夜赶路时,已经有了孩子了?

郑智一阵后怕。

顾遥看他出汗,笑道:“我没事啊,好着呢。”

郑智却不管,回头吩咐玉娘:“再去煮个蛋来。从今日起,务必保证遥儿的鸡蛋。铁岭找不到,就去别的地方找!”

顾遥忙拦道:“鸡蛋并非无可替代的。不是有很多豆子么,日日熬一些豆汁,孩子们也喝一些便是了。还有,吃肉也可以的。我瞧着南山不比灵山小,你得空带大家伙打点野味回来便是了。”

鸡蛋不可能从家里要来,但是黄豆却可以。郑智想着库里的豆子不多了,立即写信,让人从驿站送到顺天府。当然,郑智要的不止是豆子这么低端的东西。

顾遥怀孕的消息很快在柴河堡传了开来。大家就是有心给她倒腾点吃的,怎奈囊中羞涩,无从做起。这日傍晚,李根生拎了两条大鱼丢到厨房,转身就走。

玉娘原本就是虎虎的性子,到了顺天府才收敛一二。如今换回旧的环境,她立即恢复本性。她最不喜欢李根生这种男人,这会儿见他拎了鱼,立即拦住他,站在门槛上,居高临下地问:“这鱼哪来的?”

李根生不理她。

玉娘便道:“不说清楚,我必丢掉的。”

她说得出,做得到。这两条鱼来之不易,李根生只得无奈道:“我下河摸上来的。”

“柴河?”

李根生点了点头。

玉娘不说话了。柴河有鱼,这是大家伙都知道的事。但柴河很大,他们定居的地方,已经是最窄的一段了,那也有十几丈宽。柴河的鱼儿,都是要到冬天的时候,大家合力敲开一块冰,下网,能捞多少是多少。这会儿的河水水位,却是没人敢下河的。

晚饭添了鱼,顾遥笑问:“这里有人养鱼么?”

玉娘便把鱼的来历说了,顾遥听罢,认真道:“回头说与他,不必再辛苦了。若是有心,或是有法子,不妨在空地上挖个鱼池,从河里引水引鱼,尝试自己养鱼儿。”

“这倒是个好主意!”

玉娘欢喜地去和李根生说了此事,李根生犯起难来。

养鱼,他并不怎么会是其一。其二,挖个鱼塘,离河肯定不能太近,否则会被大水冲垮。若是远离河岸……柴河两岸地势高低不平,他们居住的这一段,已经是最平缓之处了。即便如此,也是相当难挖的。不多说,挖一百丈的河道,只怕都要半年以上。

怎么办?来此间不过一个月,已经瘦了不下二十斤的李根生,一夜未眠,天明之后去找郑智。郑智再找顾遥,顾遥听了,眨眨眼,忽然跑出去观察四周的植被。

郑智跟着她,东西南北走了整整三日后,顾遥忽然垮了下来。

“怎么了?”

顾遥指着所有植被道:“这里,只怕不适合种粮。即便种了,收成也不高。”

郑智不解,问:“为何?”

顾遥其实并不是很肯定,说出自己的观察所得:“我们脚底下,不是平原。”

铁岭四周山峦不断,不是平原,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而顾遥想说的是,东北,或者三江平原虽然更北,但是,那是平原,能种田,而铁岭,或者准确地说,是柴河,不适合。

郑智迅速召集大家,把顾遥的担忧说了出来。所有人傻眼,包括李根生这种做过农活的。但实际上,从第一天开垦,开出的土地颜色和南方不同时,他就不敢乱说话了,这会儿更是。

但是,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一件事。如果顾遥所言属实,那么,他们柴河堡,要么换地方,要么另寻出路才行。

顾遥并不知道郑智做了什么,等她发现大家伙情绪低迷的时候,少不得问一两嘴。得知是自己的猜测引起,她无语半晌,对郑智道:“你买本农书看看吧!即便这里不适合种菜种粮的,那药材呢?药材不行,这漫山遍野的青草,也能养牛养马养羊不是?尤其是马,大明有多缺马,你不知道么?”

郑智道:“你说的这些是都可以,但是,大家只怕还是更想在能种田的地方居住。只有这样,才会觉得踏实。”

这倒是,士农工商,那个农,仅次于士,便知时下多重农了。

顾遥想了想,道:“这样吧,今年会试想是已经结束了。我去信给宋海棠,让她抽空来铁岭一趟吧。”

“宋海棠?她在京城吧,这一来一回,少说三个月的时间。再加上整地,怎么也要一年吧?让她抛夫弃子来这里帮我们一把,这不是为难人家么?天底下又不是她一个会种田的,何必麻烦她?”

顾遥笑了笑,没解释,手书了信,让人送走。

第二百九十一章 梦想起航

郑智虽然觉得让宋海棠过来不靠谱,不可能,但是,顾遥要做,他并未多言。他认为,事实会证明他的话。是以,与其现在啰哩啰嗦,不如等待时光。

沈从君回来了,如愿以偿地归来。回来后,他找郑智详谈:“我能成功,只因郭谱来辽东时间太短。接下来,就看我们成长得更快,还是他收拢人心更快了。”

“你的意思是?”

“我认为,铁岭比他们大家想象的有用。铁岭有山有水,可以养马。”

郑智心思一动,道:“你相中柴河了?”

沈从君颔首,道:“事实上,三年前我就相中了。但是,铁岭太穷,田地人员太少,我有心无力。”

郑智笑了笑,道:“所以,你就坑我那五百石粮食?”

关于这件事,沈从君认为自己有必要解释:“我对侯亮还算了解,从去岁冬得到你们来了铁岭的消息,我就开始准备了。忙活了四五个月,顺便搭救了你,收你五百石粮食,二三百银子的事,多么?”

郑智冷笑道:“你当我是从前呢!这点子粮食在顺天府以南不算事,翻山越岭的抵达铁岭,少说值千两!”

沈从君满意笑了笑,道:“那你也不差这点。”

郑智道:“我一个子都没有!遥儿说缺,你自己看着办。对了,柴河我只能分你四分之一的地盘。我留四分之一垦荒练军戍边,下剩一半给遥儿用。”

沈从君来了兴趣。

他预计养马千匹,郑智则要在五年内建一个千户所。他们这样的大的动静,只能各拿四分之一地皮。顾遥这是做什么,竟要拿一半的地皮?

结果,郑智只告诉他:“现在不能说。放心,遥儿要的是山,不和我们抢。”

说话间,第二批顾家车队送来的粮食,到了。有先前沈从君一路敲锣打鼓的押着侯亮去凤城,这一次的路上极为安全。

顾西亲自负责押运。

这一批,顾家出粮也只有五百石。但是,顾遥自己添了五百石,并三十二名特殊工种人员,其中有两位是铁匠。铁匠抵达后,便给大家伙打吃饭用的家伙事。一时间,柴河堡在厨具方面,极其丰富。

有些事,有些人,是瞒不住的。郑智两口子与秦先秘密商议后,由秦先带队,扎进南山盖起了特殊营地。

顾遥的肚子大了起来,小鸡小鸭们破壳而出。马场开始建设,种马还没到;田里的苜蓿长了出来,长势并不好。但是,柴河堡的人却没一个担心饿肚子的,因为,他们有铁岭卫最多的粮食。

顾遥给宋海棠去了信,宋海棠却一直没有回信。这完全在郑智的预料之内,顾遥自己也不担心,听着大肚子,与特殊人员异常忙前忙后,就是不再进厨房。

吃饭的人多了,张太太不在,顾遥又不下厨了,灶上极其缺人。原本还悠闲的邹姑娘,这下不仅要收拾菜园子洗菜切菜。这日,她洗的菜因为带了泥巴,被玉娘训了一顿:“饭不会做就罢了,洗个菜还洗不干净,除了浪费粮食,还能做点啥!”

邹姑娘便恼了,道:“嫌我洗不干净,你自己洗!”

丢下菜盆子,去张老太太那诉苦:“我天天累得要死,还要被骂。百户娘子见天的不见人影,窝屋子里什么都不做,也没个人说!”

张老太太眼皮都不抬,道:“去扫鸡舍,顺便沤肥。”

是的,你不去灶上帮忙,那就去做别的吧,负责柴河堡内务的张老太太,非常好说话。邹姑娘实在是受不住了,叫嚷道:“我不去!”

“我们回来了!百户娘子呢!”

邹姑娘叫嚣之际,去寻闺女尸体的李太太母子,终于回来了。嗯?众人瞪大眼睛,看着李太太旁边的那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不是原本应该香消玉损的李姑娘,又是哪个?

大家伙惊呼声中,顾遥走出房门,李根生留下了悔恨的泪水。

李太太脸上的尘土,和着泪水,押着小姑娘跪在顾遥面前。李根生并儿子李彦一并跪下。不用说,顾遥已猜到小姑娘是谁。

“百户娘子,不,夫人。夫人,这是我闺女。老天爷保佑,先有渔民救了她,后有夫人派人送我过去找,才叫我们一家全团聚。啊,还有,派过去的人,出了二十两银子答谢渔民。我们娘俩,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百户娘子是当地的称呼,夫人,是敬称,也是认主的称呼。

与李太太的欢喜不同,李姑娘目光涣散,精神萎靡。顾遥上前,去握小姑娘的手。李姑娘下意识一躲,顾遥不允许她的拒绝。

李姑娘抬头,看向顾遥,她听见顾遥说:“你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

很温柔的声音,异常坚定的语气,仿佛就像在说,不就是下个雨么,那有什么啊!李姑娘想相信顾遥,却知道这是骗人的,她拼命地摇头,叫喊道:“不,不,不是的,不是的,不对。我娘说了,生死事小,失节事大。”

李太太懊恼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顾遥却依旧拉着李姑娘的手,耐心道:“说这话的人,都是活人,你叫一个死人说试试?她定然说活着更好!何况,好孩子,你并没有错。家变不是你的错,未婚夫退亲,也不是你的错。遭人欺负,也不是你的错。无错,为何不能活着?就像你表妹邹萍,她只是蠢了点,本身没做错什么事,就不能让她死掉,懂了么?”

她只是蠢了点!

邹姑娘气得说不出话来时,李姑娘笑了,哭着笑的。一直高高在上,必须敬着的表妹,得了这样的评语,很好笑。但是,李姑娘知道这是客气话,所以,她摇了摇头,道:“不是的,她很好看的,比我们家的人都好看。”

顾遥冷笑,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人能好看一辈子啊,但是,很多人可以能干一辈子!再说了,好看能当饭吃么?”

“好看当然能当饭吃啊。不能当饭吃的,那是还不够好看。”

人群里,有人这样说道。

顾遥惊得差点摔到地上,幸亏李太太眼疾手快,将人扶住。顾遥站稳后,看向说话的那人,惊讶道:“海棠?你怎么来的这么快?”

何福抱着闺女,站在宋海棠的身旁。一家三口身后,五辆马车,车辙印子很深。

第二百九十二章 强势海棠

夕阳落山之后,郑智沈从君再次确定山里安稳,下令二十余骑策马往堡里赶。郑智边走边问一直赖在柴河堡的沈从君:“嫂夫人几时到?”

“快了。”

郑智不满这个回答,因道:“十天前你就说快了,赶紧给个具体时间。今儿你再左言他顾,我便开始收你伙食费。不多,一日一石粮。”

落日余晖下,白衣黑马的沈从君,额外美丽,他不紧不慢道:“那你收呗。我不是给了你一百石了么,先吃上一百天再说。”

郑智:……

沉默片刻,郑智还是把话题扯了回来:“你说实话,你媳妇妹子到底几时能到?”

沈从君想了想,慢悠悠地说了实话:“妹妹我打算让她在家里嫁人。”

沈从心明面上只沈从君这一个亲人,把她丢到太康嫁人,这是让沈从心没娘家了啊!哎,看来,沈从君和遥儿一样,都是怨着父母的。区别是,一个怨的是母亲,一个讨厌的是父亲。

头一个消息还未消化完,郑智就听沈从君又道:“至于媳妇,嗯,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有了身孕,来不了吧。”

这话几个意思!

郑智勒马,横在沈从君前头,正色道:“说清楚。”

“没什么好说的。”

话虽如此,沈从君还是把话说了。他们两口子去岁冬已经满了二十七个月的孝,少不得有了鱼水之欢。沈从君一面计划辽东的事,一面计划家里的事。他已经二十有四,年纪不小了,该有个娃了。未出正月,沈从君便北上了。但他觉得,自己那么努力,申氏短期内估计来不了……

郑智听了这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申氏若是真有了身孕,千里迢迢的,加上孩子年幼,少不得两年不来铁岭!沈从君这无耻之徒,又对外说顾遥是他妹子。不明真相的,以为他是巴结孟家,故意说的妹子。郑智与顾遥两个却知道,顾遥生母便是沈从君继母。礼法上说,两人本就是兄妹。

嫂子不在,顾遥这个做妹妹的,照顾下兄长的日常起居,无可厚非。

郑智心里堵了一路,进堡前对沈从君道:“回头叫人把那五百石粮食拉回来!”

他这般说,便是准备一直养着沈从君了。沈从君跳了挑眉,笑道:“不错,情绪控制能力进步很大,竟然没有发怒,不错。粮食我会还的,不过,不急,年底的。”

至于这会儿,不好意思,真没有,粮食叫我做别个去了。

啥啥都是不急,郑智懒得理他,下马去看媳妇。

最近小家伙在顾遥肚子里开始闹了,他得回去和儿子玩玩。为何是儿子?因为,铁岭条件太差了。整个孕期,顾遥的吃食都比较简陋。郑智不希望闺女受苦,从娘胎起,就不想要闺女受苦。所以,他坚定地认为,顾遥肚子里一定是个男娃,生命力会很强的男孩。

大步流星的郑智,忽然驻足。追上来的墨童,看到陌生的马车车队后,快步上前问车夫:“你们是何家的人?”

车夫立即恭敬道:“回兵爷,是何家的。”

墨童皱眉问:“到底是何家?”

车夫再次回答:“是何家的啊。”

郑智听了这无语的对白,上前道:“何福何举人之家?”

车夫道:“是那个何家,但不是举人,是何进士了。”

郑智颔首,继续前行。

沈从君追了上来,问:“你怎不继续问了?”

“这么大架势,只怕宋海棠来了。宋海棠到的话,何福那个妻奴,哪有不到的?哎,媳妇又要被抢了。”郑智一脸愁容。

好巧不巧,何福和他一个观点。郑家小院,何福一面带着闺女在菜地里玩耍,一面哀怨地看着宅子,不知在想什么。何大妞比七七还大半岁,这会儿走得相当好。小姑娘不及母亲眉眼精致,但也很可爱。

郑智的心,一点点痛起来。

何福回头,见着他,立即拱手见礼,两人便在外头聊了起来。何福榜上有名,但是是同进士,庶吉士他直接放弃了,带着妻子女儿荣归故里。哪知才到家两天,便收到了顾遥送来的信。宋海棠二话不说,四处添置东西,一切安排妥当后,直接北上。

郑智了然,道:“你还未开始选官?”

何福“嗯”了声,解释:“海棠说家里不差那点俸禄,选官不着急,有好地方再去。”

郑智轻叹,不满道:“兄弟,能不这么听媳妇的话吗?”

何福道:“为何不听?我家祖母,爹娘都说海棠旺夫。自认识了她,何家一日好过一日,听她有什么不好?”

郑智无言以对。

“那她为何来铁岭?”

“不是顾姑娘让的么?”

郑智没好气道:“我媳妇怎会有这么大魅力?”

何福不说话,意思很明显,有啊。

事实则是,宋海棠和顾遥低声道:“帮你是顺手的,铁岭是我老家。我所有的本事,都是在屯子里学的。我来,是要回馈,我记得它每一处地貌。”

顾遥并不介意她这么说,但是,对于最后一句,她是持保留意见的。笑了笑,顾遥道:“我曾经以为自己很熟悉顺天府,结果,我都不认得。铁岭,或者说柴河这里,你瞧了才知道。累么?不累的话,明儿就安排人带你四处看看。”

“来都来了,不着急的。给我安排个住所吧,我预计待到明年秋收。”

好家伙,一待一年多,是不急。

何家小院很快开始建造,三间正房,东厢六间厢房,西厢空着种植。何宅起房时,郑家的院子顺便加盖了四间厢房。因太康来信,申氏有孕,暂时不北上了,沈从要在郑家常住了。厢房东西各两间,沈从君住进了东厢。西厢,则是留给未出世的孩子。

宋海棠带来了许多的种子,但是,柴河没有足够的耕夫。宋海棠的本事,朝廷都认的。她才来三日,便改了沈从君定下的牧场区域,获得了铁岭卫境内蒙人的夸赞,沈从君不得不服。

一听宋海棠说没有足够的耕夫,沈从君立即道:“你要多少?我从别的卫所给你调。”

宋海棠拒绝,并道:“有顾遥在,卫所的将士该训练就训练,首要任务是戍边。我的意思,教本地人种植。”

沈从君下意识地是拒绝的,并道:“铁岭境内的本地人,并不是汉人。”

“我知道啊。但,那又怎样?喊人也好,蒙人也好,女真人也好,只要在大明的境内,便是大明的子民,有问题吗?”

第二百九十三章 绿野仙踪

民族大融和的难度,绝不是嘴上说说的事,沈从君不敢独专,写折子上奏。而顾遥,也明白了宋海棠留下住一年多最根本的原因,她担心地问:“这样做合适么?”

宋海棠笑,不答反问:“我们做对当下有好处不?”

这是自然,顾遥颔首。

宋海棠便道:“那有什么不合适的?不就是让大明强大的时候,也让女真更强大么。但,那又怎样,一家人好么?后来的重点,不在于女真做了什么,而是海的另一边。那个,我就无能为力了,你加油才是。”

顾遥不再言语,宋海棠便吩咐何福:“你去南岸串串门,看看他们的生活情况,再聊聊对大明的看法。”

这就开始了?不是,问题是——

“土着居民不讲官话啊!”

顾遥话音方落,何福张口,吐出顾遥不懂的语言。都二十岁的人了,还如此调皮,可见宋海棠多宠夫婿。何福调皮过后,笑道:“我们在京城的三年,拜了四夷馆的大人,学了蒙语和女真语。”

何福走后,顾遥朝宋海棠竖起了大拇指,感慨道:“姐,你太强悍了!”

宋海棠笑,笑容自信,她说:“我只会种田这一个,那就把这个做好呗。”

顾遥同样笑,笑骂:“别再胖了!什么叫只会种田?你针线不好么,你厨艺不好么,你长得不好吗?明明能靠连吃饭,偏靠实力吃饭。”

“这个自然。靠脸,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顾遥立即拉着她出门,要带她去找李姑娘。

宋海棠拦道:“你知道的,我不习惯劝别人。我们做了,她们有心的,眼睛就会看到,慢慢改变。对着那木头,你说破嘴皮子也没用的。”

“但问题是,人心不比木头好辨,不试试怎知道那到底是木心还是人心?”

“那也别这会儿去啊,太阳高高的。”

顾遥则道:“她们就这会儿得空呢,这会儿不去,就要晚饭之后了。”

在顾遥的坚持下,且宋海棠又怕她带球跑不安全,少不得同她去了李家小院。

李姑娘被安排去菜园子整地。她做过一些家务,但是下田却是头一遭。松土一项活计,就累得她直不起来身子。李太太见她的手掌都磨破了,无比心疼,起身就要走,口内还道:“走,我们去求求张家老太太,叫她给你安排个轻巧的活儿。”

李姑娘拉住了她,低声道:“不。娘,现在这样很好。我每天都很累,累到没功夫胡思乱想,睡得极好。”

而且,自己历劫归来,父母眼里全是自己,弟弟也宠着自己。堡里的人,也不以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反倒是一直受宠的漂亮表妹,成了惹人嫌的存在。是因为,表妹惹了郑夫人么?而自己,是郑夫人派人找回来的。是不是这样,大家都待自己好?

李姑娘觉得自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正想着,顾遥拉着宋海棠到了。房门没关,俩人听到了李姑娘那句温顺的话,顾遥得意道:“不是木头吧?”

言罢,顾遥扬声道:“李妹妹何在?”

笑闹间,顾遥和宋海棠把刚才的对白重现了一下。以及,宋海棠主动说起自己的出身,说起宋家当年是如何的艰难。自己做了什么,如何一点点改善生活的。

她说的很平静,不炫耀,不自卑,就是简单的陈述。这样自然而然的聊天,反让李姑娘心里踏实起来。下午,宋海棠又同李姑娘一起去了菜园子。再归来之后,李姑娘脸上已经有了生机。或许,用了生气更准确。

种菜种地,宋海棠有经验;养鸡养鸭,宋海棠有经验。她还认字,嫁了农夫之子,如今却已是进士夫人。宋海棠是传奇,每一个人的偶像,包括邹姑娘在内。

邹姑娘认为自己的长相不在宋海棠之下,只差了那么一层运气。想了想,她找到宋海棠,低声问:“何夫人,你能给我介绍门亲事么?我想像您一样,也做个未来的进士夫人。”

是的,我们的邹姑娘,就是这么大胆,就是这么理所当然。她自己不知哪个能中进士,认为宋海棠有识人的本领,便去求她帮忙。

宋海棠当然拒绝。

科举这事,可不是有本事就可以的,还要运气,看临场发挥。

顾遥听了却是哈哈哈大笑,宋海棠不解,顾遥便道:“这已经很好了。这妹子从开始想给人做妾,到如今嫁个凤凰男,已经是进步了,真的,我不是开玩笑的。”

宋海棠嗤笑:“本质没区别,都是靠男人啊。”

顾遥少不得说句公道话:“时下大环境如此,她们土生土长,能有这样的转变,已经不容易了。”

宋海棠立即指了个土生土长的人:“秋菊就不像她们这样。”

顾遥无语地看着她。

好吧,宋海棠自己也承认。一个人打小的生活环境太重要了,秋菊那是打小跟在自己屁股后头,潜移默化地,全是现代自由、坚强不息的特质。

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什么样的人。

辽东的特殊的环境,使得女人地位本来就不低。又有宋海棠、顾遥这样的表率,铁岭卫的女子,包括后来又被贬到铁岭卫的女子,独立自主的意识极其强烈。在男人不在的时候,撑起的不是半边天,是一整个家。

宋海棠在五月抵达辽东,努力了个把月,六月中,田野已是一片绿油油。绿中带白,白色,是人们踩出来的小道,铺满了从山里带回来的石头,防滑不沾泥,还能按摩。葱葱郁郁的山脉,也出现了这样的一条道。晨起雾蒙蒙的一片,真正的绿野仙踪。

沈从君是最忙碌的。

马场、山里两处他都放心不下,何福那里,隔三差五地,他也要跟着去一趟。听不懂语言,他便察言观色,看大家的表情。何福不仅走访了柴河南岸的居民,整个铁岭卫的,他都走了一遍。是以,沈从君,真的是忙得脚不沾地。

宋海棠瞧在眼里,赞道:“这位真不错。听唐湘湘说,你曾有意于他?”

顾遥推开她,没好气道:“别八卦了,他是我哥,继兄。我明日进山,你去瞧瞧么?放心,很安全的,明日只是工作安排,并不会做实验。”

闻言,宋海棠顾不上八卦,叫住顾遥:“你等等,你说你明日要做什么?你等等,不管你要做什么,别找我,找你汉子去。”

是夜,不仅郑智暴跳,就是沈从君也黑着脸,出现在郑家。看着顾遥隆起的肚子,拒绝的意思,非常直白。

第二百九十四章 秘密武器

顾遥不为所动。

正如这些人想的一样,火药火器,都是危险的东西。所以,她要去看一次,确保事故发生后,务必将人员伤亡减少到最低。

顾遥认真道:“我只是去看看,还必须去看。”

沈从君的视线一直不离开她的肚子,直接道:“不行。你要做什么,说一声,我来替你做。”

宋海棠看戏一般地看着郑智,不止她,所有人都看向郑智。

郑智正在做天人交战。他认识的顾遥,并不是个任性的顾遥。但是,让肚子隆起的妻子进山,郑智的心,真没这么大。正想着,郑智察觉到有人靠近。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拥抱,郑智俯首,果然看到顾遥凑过来的小脑袋,看到她无辜地眨着眼。清澈的眼睛,倒映着郑智纠结的面容。

只选择就让自己这么纠结了,做起来,也不过如此吧?郑智如是作想,便道:“去可以,明天不行。明天我安排一下,之后,若是天气晴朗,便带你进山。”

这个是必然的,顾遥便应声,道:“好,都听你的。”

一向稳健的沈从君,面露厉色,指责郑智:“你不能这么无原则地宠着她!”

郑智听不得这话,宋海棠更听不得,因道:“人家两口子的事,你管那么多!”

沈从君眼神如刀,宋海棠丝毫不惧。何福立即冲沈从君抱拳,替宋海棠解释:“沈千户勿怪,内人让我宠过头了。”

“你们!”

沈从君恨铁不成钢。

宋海棠毫不客气道:“我不陪她进山,不是不同意她进山,是担不起这个责任,这个责也不该归我担。该管,该负责的人是郑智,他说怎样就怎样,我绝无二话。这会儿千户大人拦了,他日南山出了事故,三四十几条人命之债,您背不起来。即便您心理强悍背得起,阿遥一定背不起。”

沈从君陷入沉默。

顾遥笑道:“我会照顾自己的。以及,我不去,他们搞不定的,我啊,是有秘密武器的。至于秘密武器是什么,你们别个问,我也不说。海棠若是问,我必讲。”

说完,顾遥调皮地眨了眨眼。

这种明显拉自己入坑的事,宋海棠才不肯跳,她说:“别,你讲了,我也听不懂。所以,放心,我不问的。”

想了想,宋海棠又对郑智道:“你也可以问,我保证你听不懂。”

郑智挑了挑眉,没发表意见,开始轰人。宋海棠夫妇爽快走人,沈从君则以为郑智要问话,深深地看了郑智一眼,也走了。

送客归来的郑智,才进门就被顾遥拉着问:“你们在门口又嘀咕了那么久,沈从君是不是又啰嗦了?”

郑智不答,反问:“你的秘密武器,也不能告诉我?”

“海棠说了啊,你听不懂。”

“山里的人能听懂?”

“我会说到他们懂。”

“我现在是山里人,你说说吧。”

郑智其实并不想听,但是,媳妇当着那么多人面,把自己划归到“别个”里,这口气他咽不下去!在他不曾注意的时候,顾遥偷乐。哈哈哈,又不会和大家讲能量守,怎会不告诉郑智呢?那么说,就是要郑智来问她好么?

“呐,首先,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认可吗?”

“怎么说?”

……

半个时辰后,郑智揉了揉发疼的脑袋,道:“你等会,我有点晕乎了。火药出腔,要用力,力气越大则出的越远,威力就打,这和拉弓射箭一回事;不同的弓弩,弓箭,加上射手,决定了这一箭的威力。但是,射箭时,是箭矢瞄准物体就行了,打火铳时,为何要三点一线?还有不是火药越多,威力越大么,你为何要往小了做?”

因为怀孕,顾遥的睡眠时间极为固定,她打了个哈气,道:“大概就这样了,我和他们讲时,你一定在的,到时候你再学便是。现在,我要睡了。”

说完没多久,顾遥便呼吸均匀起来,看样子睡得十分香甜。

望着顾遥沉睡的容颜,郑智第一次表露疑惑,他呢喃道:“这些东西,你是从何处学来的呢?还有对五谷杂粮了如指掌的宋海棠,京城那个医术高明的唐湘湘。哦,险些漏了那个巧手打造姚记名品的姚飞飞。你们四个,有什么秘密?”

蹭了蹭顾遥的脸颊,大手落到她隆起的腹上,感受着里头偶尔传来的波动。郑智轻叹,道:“算了,不管什么秘密,你都是我郑智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这便足够。”

心中无牵挂的郑智,搂着妻子沉沉睡去。

次日,郑智把进山的路查了又差,主要是保证山上不会有落石。若有落石,又如何抵挡。

沈从君却是一整日未露面。

鉴于昨夜郑智听得一知半解,顾遥立即抓着宋海棠当学生,与她讲火铳的原理,连突抢的原理,并告诉她如何改进。偏这个学生还特别不配合,时不时地来句:“你这枪太弱智了吧?怎不弄手枪啊?火炮和大炮有区别么?”

顾遥好累。

待到顾遥进山,发现面对着二三十号不同职业,做着不同分工的人时,顾遥发现,自己还有更累的事要做。

她忘记分工了!

“我得在山里住几日。”

“那就住吧。”

从检验山洞的硬度,到实验场地的防火、防爆,到和每一个人讲清,讲明白,顾遥整整在山里住了一个多月。八月里,所有人出山过中秋后,顾遥不再进山。

她即将临产。

其他人也不进山,宋海棠要求下撒的玉米和大豆,虽然产量不高,但是,的确长出来了,需要人工。大家伙少不得搭把手,能下田的下田,不下田的,比如铁匠,就给大家打工具,按照宋海棠的要求打工具,竟比所有人都忙。

鸡鸭已经有零星产蛋的了。

比例虽小,但是基数大,一日添个菜,还是添得起的。

蛋鸡的比例达到三分之一时,顾遥腹痛了。第二次生孩子,她还是疼了四五个时辰。因为是白日发作,等到郑智归家时,他的长子已呱呱落地。

郑智亲吻着顾遥的脸颊,感慨:“辛苦你了,两次生孩子,我都没陪你。”

顾遥虚弱一笑,柔声道:“生孩子我自己可以的啊,不用你陪的。”

她越这么说,郑智越坚持:“下一个孩子,我一定陪你。”

第二百九十五章 双喜临门

见郑智得了儿子,何福一时嫉妒,努力了一番,宋海棠有了。孕妇心情不稳定,宋海棠的心情极其糟糕,她揪着何福的耳朵说:“我又不一定能生儿子!就算生了,两年内别想走了。加上头尾,小三年下来,朝廷又有新的进士,你到时候去哪里谋官职?你到底长没长脑子!”

宋海棠气归气,该做的事半点不落。次年春,挺着大肚子在田野里晃悠,比顾遥还狠。搞定柴河不算,在何福的陪同下,走了半个卫所。

七月流火之际,宋海棠产下一子,何福笑成了傻子,下一刻,脸上笑容凝固。

“那是什么声音?”

“南山那边传来的吧?”

南山深处,身着金铁混合宋海棠产子顾遥的第一次火炮试验,在炮火中完成。努力了一年,总算有一点点收获了,顾遥漏出欣慰的笑容。

秦先同样露出浅笑,与顾遥道:“火绳是不是可以短一点?这样可以缩短十息的点炮时间。”

顾遥道:“与等待火炮冷却相比,这十息可以忽略不计。但这十息,能让点炮的人更安全,便值得。”

秦先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

“你不是说,目前冷却没有更好的办法么?但是这十息,是可以省的。”

顾遥眨眨眼,无辜道:“目前没有,可以想啊。秦将军,您没发现更重要的问题吗?”

秦先做了个请的姿势。

顾遥便道:“只这一台火炮,三十四号人,花了一年的功夫,用了至少两三千两银子的材料,才勉强制成。批量做,人员少一二有限,银子,降到一千两已是极限。要知道,我们中间验证过程,并没有损耗过多的材料。炮可以反复使用,弹药则不是。一炮弹药,则不下五十两银子。”

秦先哑然。

亏他刚才那一刹那,还幻想着大明的军队,可以直接组建一卫火炮。好吧,是火炮的威力太大,让他忘了最基础的东西。打仗打的是粮食,打的是银子。

秦先绝对肯定,即便是比较重武的当今圣上,也不会砸银百万两来筹建火炮卫队。

“看样子,这又是不能解决的问题?”才说完,秦先就意识到自己又犯错了,随即改口,“是接下来我们要想办法解决的问题。”

顾遥颔首,道:“是的。两种思路,开源和节流。争取更多的银钱的同时,想办法缩减成本。”

秦先没意见,却有一个疑问:“你看我做什么?”

顾遥理所当然道:“这两件事,秦将军得出手了呢。开源,我没戏的;但凡有机会,我们家三爷,不会自掏腰包做这些的。节流,我也没戏的。将军也瞧见了,统共就这点子人,打铁、制火药是能做,但不精。您啊,还得找更懂的行家来做这些。技术,我免费提供。”

这两口子的经济状况,秦先略有耳闻。但是目前来说,这件事,秦先也做不到。所以,他只能说:“这事只能暂且记下。我的情况你知道,太孙那边的情况,并不乐观。暂时,还是不要给他和太子殿下添麻烦了。”

武器的开发,实在是太烧钱。

所以,第一步要钱失败的顾遥,少不得诱-惑秦先:“火炮是在火铳的基础上改造的,属比较简单的事。实话说,如果淬炼技术更好,子炮和主炮之间衔接的就能更好,炮火距离便更远。”

秦先笑笑,过了最初刹那的震撼,这会儿,他已经淡定下来了。顾遥给的未来再美好,现在也急不得,所以,他说:“嗯,能改进再好不过了。你们和太孙殿下一般年纪,将来有的是机会。”

将来个鬼啊,我要快点回家接闺女的!

顾遥恹恹地回了堡,见到了傻掉了何福,方知宋海棠生子,少不得强打精神操办洗三、满月些许事宜。哪知,还未开始安排,才归家的何小妞,“嗷”一嗓子哭了出来。

“哎呦,这是怎么了?”

何小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傻愣愣的何福道:“姨母,他们说娘若是生个弟弟,就不疼我了。我原不信的,看爹爹现在的样子,他果然不会疼我了。”

顾遥哄着小丫头,因道:“没那事。你爹就这傻样子,你出生时,他也是这样的,你和弟弟都一样的。”

还没把小丫头哄好呢,顺天府过来的奶娘周妈妈,来找顾遥:“夫人,少爷哭得厉害。”

闺女比儿子更重要,那是自家的。一听到儿子哭得厉害,顾遥立即踹醒了何福,把何小妞交了过去,并道:“你先安慰下你闺女,我去哄会儿儿子。”

见姨母都更疼弟弟,何小妞哭得更大声了。

顾遥边走便问周妈妈:“喂过粥了吗?粥是小火熬了五个时辰的么?蛋黄给了么?”

周妈妈一一答着,说话间,到了郑家。小帅哥郑宇瞧见母亲,扶着墙就要过来。顾遥赶忙上前将人接住,却把儿子凑过来的嘴,给推开了。

郑宇委屈地看着狠心的娘亲,顾遥只好道:“娘是跑回来的,你这会儿用饭,会拉肚子的。乖,等一会儿,等娘给你念一篇文章的。”

说着,顾遥招手,周妈妈立即当桌子上的《左传》递给了顾遥。

难得早日归家的郑智,见顾遥在给儿子念这个,惊道:“这么小,你就给他念这个,他听得懂?真是——你都念到桓公十一年了?”

一面吐槽,郑智一面伸手要儿子。可惜,小家伙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毫不犹豫拒绝,扭头埋进母亲的怀抱,拱啊拱啊的。不能吃,闻着味儿过过干瘾也好啊。

见状,郑智恨不得将儿子丢掉。

顾遥休息够了,开始喂儿子后,方得空问郑智:“今日怎回来得这般早?”

郑智坐在她身侧,替她托起胖得像只小猪仔的儿子,因道:“听见山里的动静,想着你可能弄出点什么了,赶过去瞧了眼。”

顾遥了然笑道:“担心我就直说。哦,对了,海棠姐姐生了个儿子,一会儿我要去帮忙了。”

“今日可谓双喜临门,一会儿我陪你去吧。”

自顾遥怀里接过喂饱了儿子,郑智一家三口都去了何家小院。彼时,何小妞还在闹腾,她说:“娘,自从有了弟弟,你就没抱过我。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是我的娘啊,我也要娘啊!”

这是一个四五岁小丫头说的话么?

郑智震惊,顾遥却是泪流满面。她的七七,是不是也会和别人说“我也要娘”呢?

第二百九十六章 解决之策

顾遥哭,母子连心,郑宇跟着哭。

难得的,何福脸都白了。闺女他哄了这老半天,合着白哄了啊!何福瞪郑智,郑智无辜地摸了摸鼻子,拎着儿子、搂着媳妇先回家。

在郑智的安慰下,顾遥慢慢道出自己心底的痛:“眼下这点子功劳,根本不能让朝廷给你特赦;秦将军也要不来银子,我们的银子有限,也不能一直让家里贴。凭我们手头的银钱,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见七七啊!”

“原是这点小事。”郑智故作淡定。

方才,他去山里没截到顾遥,少不得和秦先说几句,头一句便问:“既然成功了,那这之后之事,还用她过来吗?”

秦先毫不犹豫答道:“用,自然用。火炮的话,大家会先想办法改善她说的那些,待她验证即可。火铳改火枪,却要她再来与大家讲一讲的。目前这个不急,因为没银子,她说你们两口子没银子了。”

别说这是事实,就不是事实,郑智也不能揭媳妇的底,坏媳妇的事。所以,他说:“我们两口子又没别的营生,一年能落个三两千的银子,还是家里长辈偏爱。试问,小夫小妻的,有几个像我们这般富有了?又有哪个,明明有银子,偏连个鸡蛋都吃不上?”

秦先失语片刻,方道:“你们两口子哭穷的脸,真像啊。”

郑智握着秦先的过后,一脸诚恳,道:“秦大哥,小弟绝非哭穷,是真穷啊。”

“唔,我倒觉得你们有事,和银钱有关,但银钱定不是根本原因。”说完,秦先又把自己的观察所得一一导出,“你家那位,一边嘱咐大家这事急不来,还说这没准十年二十年、百年才能完成的大事;一面自己又非常着急,恨不得把全天下能工巧匠都拉来、所有的金银铜铁都拉到这里,供她消耗。她的状态,有点不大对劲。”

所以,这其实根本不是银钱的事。

郑智窥着他,学媳妇眨眨眼,无辜道:“她只是想孩子了,想早日拿到特赦,回家和孩子团聚。”

秦先快四十的人了,自然也有妻儿。他拉着郑智走到无人处,两人席地而坐,周边没有任何遮挡物,想偷听都不可能。这时,秦先才道:“我懂你们的心情,只不过,还要告诉你们句实话。”

“秦大哥但说无妨。”

“我们这帮人已算是太孙太子一派的。不说等待太孙,起码等到太子登基才有回家的可能。陛下虽年近六十,但是,太祖八十余还活得好好的,这个时间,真不知道要等多久。不瞒兄弟说,待到柴河堡有粮有医,我便会让家小过来。”

眼下却是不行。多来一口人,等于多吃郑家许多粮。最后,秦先起身,拍了拍郑智的肩头,建议:“兄弟,实在想闺女,还是想别的辙吧。”

事实上,除了把人接过来,哪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郑智长叹一声,道:“我已想好了。明年春上,七七便五岁了。只按周岁,也过了三周,和你先前去凤城的年纪差不多,想是能适应北地的寒冷。中秋过后,咱们就去信宣府,和母亲说一声,来年春上便派人去接七七。”

这怎么一样啊!

顾遥叹息。她虽是差不多年纪去的凤城,但是,她是个假孩子、真大人啊!况且,她自己当年适应得也很不容易啊。尤其是北上之路,面对伯父时的不自在,顾遥问郑智:“这一路少说要个把月的,你我都走不开,派谁接放心?”

郑智不过是才在秦先的透漏下,有了接女儿来铁岭得初步意识,并没有真正规划。见问,他打着哈哈,因道:“我们两家这么多人,还怕没人?”

说着说着,还真叫他想到了。顺着先前的嘚瑟劲,他理所当然道:“七七有叔叔,有舅舅,尤其是舅舅,还不止一个,叫他们送呗。”

嫡亲的大舅舅顾珩才得的儿子,顾遥还千里迢迢的送了贺礼。就冲这个做姑姑的心,顾珩这个做舅舅的,也没不送七七的理由。除却大舅舅,二舅顾珺还未定亲,也能送;还有庶出的舅舅顾清商,已长成十四五岁的少年,带点人,定能把人送到。

是啊,七七,的确不缺舅舅,顾遥越想越觉得合适,恨不得这就回去提笔写信,被郑智拦住了。

郑智道:“过了中秋吧。”

原因却没说,有了盼头的顾遥,便没追问。待中秋刚过,郑智先给宣府去信,表示要两家出人出力的,开春把七七送到铁岭。

顾遥和才出了月子的宋海棠唠嗑时,说了这事。

宋海棠淡淡提醒顾遥:“你闺女像他爹吧?别说养个漂亮的孙女了,就是养只猫狗的,两年下来,也有感情了。你婆婆那里,答应才有鬼了。”

果然,江氏接到儿子的信后,选择直接忽略,并叮嘱郑侯:“你那边不得松口,七七我是不让的。”

虽说七七很可爱,但是郑侯很忙,哪有功夫在乎这点小事。只江氏日防夜防的,叫他不得安生,少不得给妻子出点小主意:“你既担心,只叫他们另生一个便是。”

对啊!

这话在理,江氏便给儿子回了信,直言叫他自己努力再生一个闺女。看完信,郑智哭笑不得。这信啊,根本不用拿给顾遥看,他自己这里都说服不了自己。

别说再生一个,就是再生是个,那也不是七七啊!

怎么办呢?

要不,试试母亲说的法子?

有了心,白日才练兵时,郑智有意偷懒,留着大把精力,晚上陪顾遥闹腾。顾遥痛并快乐着,算算郑智的年龄,少不得依了。

郑智得趣后,忽然不那么想再叫顾遥生孩子。一旦媳妇有孕,受苦的,那是自己啊!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年还没到,顾遥再次有孕。

顾遥、郑智面面相窥,错愕半晌后,又同时出声:“怎么又有了?”

墨针道:“脉象如此。至于怎么有的,少不得要问三爷了。”

两口子缓了多日,郑智瞧着火候差不多了,作想通状,拿话哄顾遥:“有了便生,还怕孩子多不成?你呢,正好休息一年半载的,我这里多攒点银子。待孩子大一点,你就又有银子去山里折腾了。还有,七七那里,我看,还是缓缓再接来吧。”

顾遥没吱声,郑智以为她默认时,只听媳妇冷冷道:“你再忽悠,继续忽悠。”

第二百九十七章 光阴似箭

顾遥这态度,郑智立即紧张了。心里紧张,面上镇定。下一刻,顾遥却是收起怒容,甜甜一笑,挽着郑智,问:“哥哥,我们俩认识不下十年,夫妻四年,作为妻子的我,对你略有了解,很正常,可对?”

“对。”

“嗯,对就没问题了。”

此言既出,郑智知道到了自己坦白的时候。但,问题是坦白什么?媳妇看到母亲的信了?不能啊,信叫我烧了啊?还是说,她知道了即便弄出来了火力大的火炮、使用方便的新式火铳,一样不能离开?不,秦先和自己说时,郑重声明了,并没有告诉他媳妇。

那么,到底是什么呢?

郑智不说话,直到顾遥摸出一封信,递到他面前。熟悉的信封,熟悉的字体,不是江氏的手笔,又是哪个?郑智额头冒汗。信,是他亲自烧毁的啊!

“别紧张,看清楚,这是给我的。”

郑智这才瞧见,信封上多写了一行小字。

给儿媳。

郑智连忙抽出信从头看到尾,脸色很不好。

这是什么坑儿子的娘啊!

“遥儿,你听我解释。”

“你说,我听着呢。要知道,我等你这解释,等了两个月了呢。”

郑智心中不上不下老半天了,也叫这事压了许久。他一直很想说,却无法开这口。然而,在这一刻,他注定要和盘托出的这一刻,在开口的刹那,他彻底松了口气。

把心底的话说出去,这种感觉,真得很好。

“你想七七想得难受,我不忍心。我以为把七七要回来就好了,哪知道母亲不同意。呐,我也知道你的。你说过,你很少去希望什么,因为希望会带来失望。我给了你能见七七的希望,偏又叫你失望了,你一定更难受的。难受的根源,又是来自母亲那里。路右石说,婆媳关系,是这世间亘古不变的难题。我看你们两个挺好的,不想破坏这个好。媳妇儿,你,你别哭啊……我都说,都说,还不行么?”

看着絮絮叨叨的郑智,顾遥忍不住泪流满面。

郑智一紧张,把秦先之言,也给吐了出来。哭泣的顾遥,立即不哭了,严声问郑智:“你是说,要到太子即位才可能回去?”

“不出意外的话,是。”

顾遥随即验证:“现在是永乐十五年,马上就永乐十六年了,对吧?”

这个,自然对,郑智点头。

顾遥便不着急了。

永乐皇帝,乃至当今太子,皇太孙,三个都不是长寿之人。不过,三人对比之下,还是永乐皇帝长寿,那也没多久了……

不着急的顾遥,开始慢悠悠地清算后账。算账之前,先表示下自己对夫婿的关怀:“这两件事压在你心底两个月,你,受累了。”

郑智是真累,心累,但是,绝不承认,他强自镇定,道:“谁让我是一家之主呢!”

顾遥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道:“别得意啊,我要说的是,你名不符其实啊。名为智,一点儿都不智呢。我问你,我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么?”

你当然是!

心里如是作想,郑智面上乖乖回答:“不是,我媳妇儿是最明理的人。”

顾遥便道:“既如此,为何不和我说?这两件事,哪个是你的错?要不来七七,不是你没要,而是母亲不放;不能早日一家团圆,就更不是你的错,或是某一个人的问题了。这点子是非,我还是能分辨的。为了这个,你白白难受了两个月,是不是傻啊!”

郑智不辩解,只问顾遥:“那你不想七七了?”

“自然想的。”顾遥毫不犹豫地说道,又道,“想归想,但是母亲不放人,可见母亲多喜欢她。喜欢她,便会待她好,我想,也要忍一忍的嘛。实话说,眼下有了宇哥儿,肚子里又添了一个,我还要弄火炮的事,能陪七七的时间,实在是不多。要是,要是母亲也在这就好了。”

这是后世常用操作,老一代看娃,年青一代工作。

哪知,郑智却坚定拒绝:“这事没得商量。只说一个,有朝一日,宇哥儿为了见着闺女,便叫你离了我,跟着他过,我能打死他。”

顾遥转怒为笑。

郑智摸不着头脑,便问:“你笑什么?”

顾遥不答,道:“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在我心底,孩子虽然重要,但是你更重要的。”

没有意料中的感动,只听郑智不屑道:“你就骗我吧!先前你还为了陪七七,要把我一个丢到铁岭呢。后来是没法子,你才撇下七七陪的我。”

顾遥甩锅:“当时不是你定的么?我把你放在心底,你说什么就什么啊……我想的很简单,听你的就对了。”

“当真听我的?”

“这个自然。”

顾遥隐约觉得有坑,但依旧硬着头皮承认。及至夜间,才知道坑是什么。然,悔之晚矣。付出的同时,少不得逼郑智答应,有事再不隐瞒。

次日,郑智神清气爽地去练兵,觉得日子前所未有的美好。

过年,春耕,秋收,永乐十六年的秋收,铁岭卫不仅实现了粮食自给自足,还给周边卫所送了不少粮食。沈从君上书,铁岭仍有荒田可开。于是,不少可怜人,被流放至此,开启了另外一段人生路。

何泽周岁生辰才过,宋海棠一家便启程南下。

何福以铁岭民族融合、宋海棠以加快开荒的功绩,助夫婿拿到容城知县一职。容城隶属保定府,距顺天府很近。北京皇宫建设已近尾声,顺天周边几府日渐重要了起来,容城这种依山傍水之地,更是朝廷眼中的风水宝地。

永乐十七年春,后半生都搭在皇城上的泰宁候过世,就差那么一点点,便能看到皇城的竣工。但是,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遗憾。

顾遥产下次子后,新式火铳才设计好,还未验证,再次有孕。

实话说,顾遥不想生了。

儿子们,实在是太调皮了!望着愁眉苦脸的媳妇,郑智立即表示:“从今日开始,儿子们都交给我,你安心养胎。”

泰宁候过世不过三个月,赵王窥视帝位被永乐皇帝察觉。如同对太子一样,皇帝责骂了小儿子后,惩治了一帮“助纣为虐”的歹人。歹人包括新任泰宁候庶子陈咏、保定候庶长兄孟贤。

陈咏出力,但因才能有限,又被泰宁候在临终前分了出去,泰宁候府并未受到什么牵连。

孟贤不同。孟贤是常山卫指挥史,能力和权利都不小,皇帝深恶之。孟善举兵助自己那是有眼光,其子这般却是眼瞎心瘸!

这当口,保定候孟瑛尽管真的不知道庶长兄的所作所为,但,百口莫辩。孟家以诗书传家,讲究的是兄友弟恭,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永乐皇帝下令夺保定候世袭爵位,孟家发配云南。

第二百九十八章 补救措施

孟家必然是要往南发配的。北方,尤其是辽东,孟家的势力着实不小。比如此刻,武安侯郑亨便上书皇帝,以铁卷力保孟瑄。郑世子得到信儿,笑了笑。

世子夫人不解,问:“如今孟家遭难,侯爷拿了身家都未必保得住孟十一,你怎还有心思笑?”

“傻了吧?你没发现铁卷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玩意?那铁卷孟家没有么?关键时刻好使么?”郑世子毫不客气的一席话,问得世子夫人哑口无言,而后,郑世子又道,“我笑的是,我第一次知道父亲的心眼其实挺多的。所以,这一次,他八成能如愿。”

“果真如此,那再好不过了。”世子夫人如是感慨着,不免又疑惑起来,问,“这次,你又怎知道的?”

说来感人,二十年下来,世子夫人习惯了丈夫温厚外表下的活络心思。但是,依旧猜不到丈夫到底是怎么活络的。早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很简单,她问,郑世子便会回答。只要她愿意,她的脑子,可以一动也不动地过日子。世子夫人不止一次地想过,换个女人来,只怕要被她丈夫给养废了。

这不,她才问,郑世子瞬息未犹豫,直接道:“孟家十一子,孟贤这个庶长,荣耀还是里头最高的。孟侯过时之际,孟瑄才中武举,陛下的意思,让他自己谋出身,便让吏部去了他荫封。理由虽充分,但在给了庶子极大的荣耀下,便不是很妥当。这份不妥当,如今却是孟瑄唯一的救星。”

听到这,世子夫人已反应过来,因道:“是了,陛下先前所做,对孟十一的确不公平。然而,这些年,孟十一不仅没有怨恨,在边疆勤勤恳恳,还得了武安侯的青眼,这可是给陛下长脸的事呢!”

是的,郑世子颔首。

武安侯的陈情书,便是以此来解释。孟贤的荣耀,是过世的保定候孟善求的,而孟瑄是陛下您钦点的,这两位有着本质的区别。罚孟瑄可以,但,发配辽东,更为合适。

因为孟家瓦解后,辽东彻底沦为一块香饽饽,会被各方势力瓜分。孟瑄作为武探花、孟家嫡子,若能凭本事取一块到自己的手里,于国有益,于己、与孟家,都有利。

郑世子猜测是否准确,就看圣旨了。

永乐十七年十月,孟家即将南下之际,另一道圣旨抵达保定府。孟家其余家小,照旧发配云南,孟瑄单独发配铁岭卫。

此时的铁岭卫,已是满员两千户所。郑智任柴河所千户,沈从君任总保千户,并铁岭卫指挥史。就冲孟瑄和郑智夫妇的关系,这是明面上的照顾。

岂料,郑智在见过武安侯派来的人之后,找沈从君促膝长谈一宿。次日,沈从君往凤城打了申请,铁岭卫要开设第三千户所,由秦先任千户。而秦先原本的百户位置,由孟瑄接手。

就是要给孟瑄送官职。

最近三年,在与郭谱的博弈中,陆元汀牢牢地把握着主动权。他看着长大的孟瑄,不用沈从君特意说明,陆元汀也是要护着的。

郭谱暗恨,依旧垂死挣扎。孟瑄都抵达凤城了,他还没同意这个调动方案。

陆元汀直接堵上门,威胁郭谱:“铁岭近年发展既快又好,那何福不过是在那走了一圈,待了几年,便得了圣上钦点容城知县,侯爷何故不同意新建千户所?”

郭谱打马虎眼,道:“老夫几时不同意了?”

陆元汀不给他这个机会,追问:“侯爷同意建千户所,便是不同意这人事调动了?不同意秦先由百户升至千户,还是不同意孟瑄任百户?”

太孙这几年慢慢雄起,朝廷,包括宝座上的皇帝,都因太孙偏太子一派。秦先这角色,郭谱敢说一个不同意,将来必被收拾的好么?至于说不同意孟瑄,别闹了,陛下都开恩,单将他一个罚到铁岭,偏爱之意,不要太明显啊!

郭谱只得咬牙道:“老夫都同意!只这官方手续太多,还需些许时候。”

陆元汀直接道:“卡在何处?侯爷有困难,直言便是,我等便是为侯爷排忧解难的。请侯爷放心,这等小事,末将能处理妥当。恩师所收之徒,除了在下,其余皆为文管,御史也是有的。”

郭谱:……

深呼吸多次,最终,郭谱咬牙道:“五日之内,调令必下。”

孟瑄没等调令,谢过陆元汀后,直接北上。

冬月二十七,郑智带着即将临产的顾遥,一并去了总堡。夏日里,郑智已让人在总堡盖了座宅子,与沈家比邻而居。沈从君的沈家,不是沈鸥的沈家。

顾遥这一胎怀得好累,坐个马车,便累的不行了。她虚弱地躺在炕上,两个儿子,尤其是长子郑宇,乖巧得一踏糊涂。

郑智安排好家事,转身进屋,便见长子拿了本书,端坐在炕桌旁,看得极为入神。仔细都拿到了。小家伙看的也不是书,是对面的顾遥。近日,小家伙不知道怎么了,总是这样盯着顾遥看。郑智有心问他一嘴,一直太忙了。这会儿才要问,却见顾遥不顾劳累正在奋笔疾书。

“在写什么?”

郑智一边问,一边上前去瞧。待见顾遥写的内容,便知自己白问了。

顾遥已答:“先前只叫飞飞送东西过去,忘了药材之事。这几日我总不舒服,又想起来那边还缺大夫。湘湘姐是不便过去的,但是她家有人,我准备央求她娘家人去一趟云南。若能在云南待上一年半载,带孟家人适应了当地气候,再好不过了。”

这要是几年前,郑智说不得就会来句,这能行么?现在,他可不好说这话了。三年前,宋海棠携家带口直接抵达铁岭的豪迈壮举,着实惊了他。

话虽如此,郑智还是道:“信总归明日送出去的,今日先休息,养足精神。”

顾遥错愕片刻,傻傻道:“是噢。唉,最近我傻得紧,记性还不好,你明日记得提醒我。哥哥,我变傻了,你还喜欢我么?”

最后一句,已带了撒娇的口吻,还是当着孩子们的面!郑智老脸一红,在顾遥期盼的目光中,没好气道:“你何时聪明过,不是一直很都傻傻的么!”

顾遥眼睛一亮,问:“那就是还喜欢我了?”

郑智无奈点头。

郑宇瞧见,奶声奶气地问郑智:“爹,我也傻,你喜欢我吗?”

第二百九十九章 人心不足

小小的一道门,门内厨房滋滋饭香,女子甜糯之声、孩童软萌之言。矮矮的北地小屋,一片祥和温馨。门外,却是风雪交加。

孟瑄停下脚步,阻止了秋溟张口的动作,仔细听了片刻,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笑不下去了。就在这一刻,孟瑄忽然不想进去了。他忽然发现,风和雪,才更适合自己。

然而,身不由己。

周妈妈收拾好东厢,发现院子里有陌生人,立即惊呼出声,碎碎叨叨地念着:“我一早儿就说了吧,院子哪能不砌墙?那些木头,能什么用呢?”

郑智闻声而出,玉娘停下手里的活儿,开的门。风雪之下,孟瑄那张原本俊挺的脸蛋,胡茬与憔悴合奏一曲,取名曰《我很不好》。

“十一叔来的好巧,我们今日才回来呢。来来,外头冷,快些进来。遥儿这一胎怀相不好,很是受罪。她必要问七七的,你说的时候注意些。”像是从未分开过一样,郑智熟稔地将人拉进屋。门未关呢,郑智吩咐周妈妈,“把西厢也收拾出来,再抱一床我的被子过去。”

顾遥听见动静,才起身,炕未下,郑智已归来,急声喝道:“你躺你的。”

孟瑄也瞧见了顾遥。

面黄肌瘦,原本白皙红润的脸颊,这会儿只剩下白,惨白。眼窝下的青影,在这纯白的衬托下,益加明显。孟瑄喉咙一紧,上前拍了拍顾遥的脑袋,就像拍小动物,就像拍七七那样。众人错愕之际,只听他低喃道:“别担心了,没事的。”

顾遥才被孟家认作孙女的时候,孟瑄也喜欢这样拍她。后来被孟善说了两回,孟瑄这才知道,侄女,不管是亲的还是认的,但凡过了七岁,就不可以这样待她了。

为此,少年孟瑄曾在午夜抱怨过好多次,抱怨老爷子不早早认下孙女。

顾遥其实有一些不适应的,但考虑到孟瑄的辛劳,羞赧片刻,欲将此事揭过,郑智不同意。方才还热情的郑智,回神之后,一把推开孟瑄,不客气道:“你是不是常常这么欺负我家七七?你欺负七七就罢了,把手都伸到我媳妇身上,合适么!”

孟瑄不曾提防,连推三步,靠着秋溟扶住,才站稳脚步。站定后,孟瑄脸上丝毫尴尬不见,反说郑智:“别那么幼稚。你把我侄女养成这样,我还没收拾你呢,你竟还敢推我!走,外头去,新账旧账一起算。”

五十步笑百步,没差好么?顾遥心知郑智不会带着孟瑄去外头闹,便没管这事,而是将目光放到秋溟身上。

十年光阴,在秋溟身上似乎没什么变化。一样的面容,一样的矜持。他不想进屋的,刚才事出突然,才进的屋。既然进了屋,少不得给顾遥见礼。

“秋溟见过顾姑娘。”

还在和孟瑄掰扯的郑智,百忙之中怼了一句回来:“什么顾姑娘,现在是我媳妇,没看见她肚子、还有那俩臭小子么?”

秋溟偷偷瞄了顾遥的肚子一眼,随即红了脸。

顾遥见他太局促,不着痕迹转移话题:“你也在特赦名单上么?”

“回顾姑娘——”在郑智冰冷的目光下,秋溟微顿,改口,“回姑奶奶,小的黄策户籍在凤城。是以,不在特赦名单上,也不在孟家家奴或者是侍卫名单上。”

顾遥笑道:“原来如此。怪道我觉得你的模样,看起来比十一叔还要好呢。”

听到这,孟瑄便道:“这一路多亏秋溟在,我并没怎么吃苦。待我睡一觉,收拾一番,明日我又是翩翩少年了。”

“明白,你们都辛苦了。玉娘,加两个菜。给十一叔做个土豆牛肉,给秋溟来份小鸡炖蘑菇。鸡就吃柴河养的,蘑菇用夏日里山里采的。不,你先熬点肉丝粥吧。”

玉娘再外地扬声道:“夫人放心,粥已熬上了,菜马上做。”

郑智领着孟瑄先去厢房梳洗了一番,归来时虽不是少年,已能入眼了。粥已经熬好,顾遥母子三人端坐在炕上,等着郑智和孟瑄。

顾遥道:“饭要等会儿才能吃,可我和孩子都饿了,正好与十一叔先喝粥垫垫肚子。”

温暖的热粥下肚,能驱散身体寒意,却驱散不得孟瑄心底的悲凉。他忽然泪目,惹来郑宇的问话:“娘,舅公也和我一样,不喜欢吃这粥么?娘,虽然我也不喜欢粥,但我没哭,是不是比舅公强?”

在儿子的期盼目光下,顾遥十分肯定道:“对,你比舅公强!”

孟瑄收泪,瞠目谓顾遥:“不得随意教孩子!”

顾遥笑,激将:“那你别哭啊。十一叔,你不必这般担心,我已经送了两封信出去。一封给的是宋姐姐,她夫婿是容城知县,我让她找了十个人去追孟祖母她们;还给姚姐姐写了信,让她送一批生活必需品到云南,保证你们的日常生活;正在给唐姐姐写信,让她娘家哥哥或者侄儿,总之,出俩人去云南照料小孩子们。十一叔知道的,唐伯父与祖父他老人家有旧,这会儿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此刻孟家南下途中,宋海棠给的十名人士,是朝廷特与宋海棠的十人。这十人原本的任务是,护送孟家到京城,待至京城,自有孟善昔日徒弟接管下一段路程。哪知有人明哲保身,不肯露头。十人没法子,只得继续前行。直到进了苏州地面,才由唐家人接手。

从京城到苏州,发配的队伍又大了不少。

孟家这里的随行人员,便极为扎眼。金钱开道的情况下,好多人眼馋得一塌糊涂,却又无可奈何。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没钱。

姚飞飞将娃丢给公婆,与夫婿一道南下。送孟家人是顺道,主要是想做做南北的生意。这日,听闻孟家的女人堆里传来一句:“这有什么!她当年得了孟家好多好处,还这点很多么?”

孟老夫人眼神一厉,怒斥那女子:“晖哥儿媳妇,你娘家没得孟家好处么,又还了几个?”

那女子先是一怂,随即又挺起熊当,道:“我带着大把嫁妆嫁进门,还给孟家生了两个儿子,这好处还不够么!”

姚飞飞冷笑,走了出来,走向那女子,道:“那你给孟家花了几个钱?不妨告诉你,只这一路,不止你们吃喝,还有打点狱卒,我已经花了三千两了。你们孟家,给了顾五三千两银子,乃至更多?”

原保定候夫人、孟瑛的妻子王氏,更不客气道:“你最好老实点儿。事原是你们那一房惹的,却叫全家赔罪。族里待你们也极为宽容,不仅没撇下你们,还照顾你们。这是我们两口子厚道,你们,不要得寸进尺!”

第三百章 干卿底事

听见王氏的话,孟大夫人叫住长媳,淡声道:“你若觉得委屈,我让老大给你一封休书。”

王氏叹息,看了孟大夫人一眼,到底没说话。

嫡庶错乱,便是这样的结果。像孟大夫人,那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搁别人家,妥妥的宗妇。不过,再怎样,那都是长辈的事了。王氏已经没了继续下去的意思,她与孟大夫人道:“大嫂,我和母亲的意思,到了云南,我们便分家。”

一无所有的时候分家,不过是分了空人出去。

自事发之后,孟大夫人便做好了被舍弃的命运。输的不甘心,不代表输不起。这会儿,听闻到云南后再分家,大夫人便道:“多谢弟妹。”

孟晖得了消息,休息时,于无人处,低声与孟大夫人道:“说那么好听,不还是将我们丢下了?”

孟家十一子,嫡子均有外家、妻族支持,分家不过是方便他们各自的妻族帮助。唯一未成亲的孟瑄,又得了武安侯的庇护,比这里每一个人都强。所以,分家,真的是舍弃庶支。

孟大夫人道:“你父亲做了这样累及家小的事,除族是最正常的方式。孟家书香门第,才没有这般行事。不要学你父亲,明明背靠侯府收获极多,还总抱怨还是太少。若你做不到,我们这一支,我可以养你弟弟,养他的儿子。”

听出她的认真,孟晖惊讶地看着母亲。

孟大夫人回望过来,问道:“怎么?很是意外?若你同你父亲一般,我不如立即死在这里。富贵之路,不是他那样走的。”

母亲已数月不搭理父亲,孟晖少不得为父亲讲几句公道话:“母亲不懂,父亲只是欠缺了些许运气罢了。这并不能说明他做的事,便是错的。”

孟大夫人冷笑,指着远处的狱卒,母子俩身上的衣裳,道:“我就不说那些大道理了,都这样了,还不能说明是错?不到四十的年纪,已经是卫指挥史了,勤勤勉勉,都指挥史不在话下。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孟晖依旧坚定道:“父亲有野心,这并不是坏事。只是,时人以成败论英雄,父亲不是错了,只是败了,如是而已。”

孟大夫人定定地看着儿子,问:“你也有野心的意思?”

孟晖无力甩了甩胳膊,颓然道:“如母亲所言,都这样了,还要什么野心?我只想,日子不要更差就谢天谢地了。”

胜不骄,败不馁。

长子哪个特性都不具备,孟大夫人闭上了眼睛,沉声道:“好了,你去吧。你媳妇那里,好生说说。我们这一支已遭厌恶,就别再丢人现眼了。”

孟晖不知发生何事,但家里落败后,妻子的脾气一日糟过一日,他深有体会。听闻母亲如此言语,他忙道:“她但凡有不是,母亲直说便是,怎还要我去说呢?”

“她今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顾遥拿了孟家许多,如今还回来的不过九牛一毛。还说顾遥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她自己的名声。”

孟晖脸色顿时落了下来。

孟家出事后,多少人避之不及,顾遥不仅帮了,还竭尽全力地帮衬。郑智又是那样的身份,和自己又是那般的交情。无论如何,他的妻子都不该讲出这样的话!

不大会儿,孟晖夫妇吵了起来。

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孟王氏,确切地说,一直不着痕迹监视孟大夫人的孟王氏,走出阴影,问孟大夫人:“大侄儿媳妇意思是这个意思,却并未直言。大嫂子,这是何故?”

孟大夫人长叹一声,道:“还不是歹竹出好笋?良哥儿比他父亲、祖父都强。我虽未教养过男孩子,且教来定然也不容易。但我没别的目标,只盼着孩子不要随了根、长歪就好。”

孟王氏颔首,表示明白,还道:“良哥儿确实是个好的。大嫂放心,我会叮嘱孩子们,多多照看良哥儿的。”

说完,孟王氏便发现问题了。

大夫人同自己说这个,既有感慨认命的心思,更重要的是,她所谋的,便是孟王氏的这个承诺。孟王氏一时不察,就这么被套路了。

回去和婆婆诉苦,孟老夫人则道:“这事不大。又不是立了字据的事,那孩子若不出息,便不搭理;真有出息了,慢说有这个口头约定,就是没有,你和老大作为宗主宗妇,也该帮衬的。”

的确如此。

孟王氏心下安定,少不得提了一句:“不知十一弟怎样了。”

孟老夫人的眉头,随即紧皱,她也担心儿子。

孟瑄此刻正焦急地陪郑智候在门外,顾遥已经痛了一天一夜了,孩子还未生下来,这是顾遥前三胎都没有的事。墨针这个半吊子大夫,自己也承认,只道:“小的学医不精,不知这情况,还是要靠产婆。”

郑智强忍怒气,冷冷道:“你可以闭嘴了。”

孟瑄狠狠地踩着雪,问郑智:“现在怎么办?”

“等。”

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孟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替顾遥把这孩子生下来。可惜,这事想都不带想的。

他焦急等待之际,郑智却望着门口。郑智的等待,不是等顾遥和产婆,而是等崖山。半个月前,墨针查出顾遥不好,他却无能为力时,崖山便启程去凤城找大夫了。

屋内,顾遥的声音越来越弱;屋外,孟瑄越来越急。

终于,郑智动了,他快速朝门口走去,可因长时间未动,直接摔到在地,他丝毫不介意,爬起来继续走,拖着大夫往屋里丢。

产婆匆忙遮住了顾遥,老大夫在郑智的陪同下进了产房。仔细诊了许久,又与产婆商议了一刻钟,最终与郑智道:“夫人接连生育,伤了身子,近来又忧思过甚——”

郑智冷冷打断:“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只说有什么法子。”

孟瑄则补了一句:“保大人的法子。”

老大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得到郑智的首肯后,方道:“稳婆推拿,我下虎狼之药,可让夫人生产。只腹中胎儿不一定保得住,夫人今后,只怕再难有孕。”

郑智道:“能保我妻子平安,其余的随意。”

药很快煎上,稳婆也开始操作,屋子里又传来顾遥断断续续的低吟。郑智听着那细碎的哀嚎,紧咬着牙关。孟瑄实在撑不住了,对着郑智怒骂:“你那么大的人了,管不住自己不成!儿子你都有两个了,还叫她受这罪做什么!”

郑智比他还要后悔,便任凭孟瑄拍打和怒骂。

老大夫看不下去了,问了句:“这位公子,与小娘子是何关系?”

换言之,你又不是人家的相公,干卿底事啊!

第三百零一章 幡然醒悟

老大夫的问话,若换个语调,则稀松平常。但老人家飞奔数百里,赶到之后,连口水都没喝上。人命关天,这也情有可原。问题是,产妇看过了,药也煎上了,人家小娘子的相公都没叫他留外头,偏孟瑄这位外人,不让他去厢房歇息,只在这候着,他看孟瑄自然不顺眼。

见孟瑄怔住,说不出话,老大夫心情莫名好了起来。捋了一把胡须,撸下上头的冰渣子,换了稀松平常的语气,追问了句:“据我所知,小哥不是千户娘子的相公,也不是兄长。”

老大夫是军医,他颠簸了这许久,岂能不知自己救治的是哪个?顾家老爷子退下之后,下一代如今还在密云混着呢,没一个在辽东的。

孟瑄尴尬得说不出话来,把自己已经掐出血的郑智,头也不回道:“你这个老货!有好奇这些的功夫,不如想办法把孩子也保住。”

老大夫立即不干了,咋咋呼呼地和郑智算账:“老朽若非当年被你小子骗了,用得着来这破地么?我几时说孩子一定会没的?那稳婆操作妥当,孩子还是能包住的。只身子骨教别个差一点,是必然的。”

郑智想起顾遥的话,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但此刻,他真的希望大人和孩子都没事。若是孩子有事,不说顾遥,他自己都受不住啊。先前因为这个孩子害顾遥一直吐,他不止一次地念叨,若是孩子出来,定好好收拾他。这会儿,只要孩子出来,他必将孩子视若珍宝。

希望,无法控制地希望,或者说,奢望。

郑智做不到不去希望,便和老大夫你来我往的斗嘴。孟瑄的身份自然吐了出来,老大夫一听是孟家的十一爷,和顾遥是何关系,不言而无。看了眼垂下脑袋的孟瑄,老大夫长叹一声,专心找郑智麻烦、助他转移注意力了。

低首的孟瑄,看不出任何情绪,也不再说任何话。

就在老大夫别有深意地问他是谁时,他隐约觉得自己有什么事忽略了。而且,忽略的这个事,叫他心里毛毛的,有一种无处安放的情绪,在他全身四溢。没等他想通,喂过药的顾遥再次叫喊出声。门外几人,包括孟瑄,全都紧张地注视着那扇门,那扇窗。

这一次顾遥和孩子,没有折磨他们很久。不过一刻钟,里头便传来“生了生了”的雀跃欢呼声,并几声微弱的啼哭声。老大夫立即嚷道:“尽快收拾,我要进去看孩子。”

里头得了令,三下五去二的挂上帘子,将顾遥遮住,随即玉娘开门,郑智与老大夫同时迈进。

门太小,俩人卡住。老大夫不客气地将郑智往后推了一把,郑智知道轻重,主动避让。老大夫进门就看孩子,郑智则进到帘后,去看顾遥。

顾遥动了动嘴,但因嗓子喊哑了,并没有发出声音。她已经快两天没合眼了,这会儿疲惫得一塌糊涂,没有睡去的原因是,她方才没听见孩子的哭声。

郑智读懂她的唇语,握着她的手安抚:“这个孩子比别个都弱一些,哭声就能听出来。不过,有华老在,你放心。华老是哪个,你还记得不?”

顾遥扯了个微弱的笑。

她当然记得啊。虽然上次见面,要倒退到三年前。但是,华老这个人,实在让人难以忘记呢。上次郑智把他偷来,是给青山看诊。别人称其为华老,而她,则觉得那位老人是话痨,人如其名的话痨。

华老不仅话多,还比三姑六婆八卦。八卦得沈从君回主堡待了半个月,直到华老离开才回来。沈从君能躲,可怜的崖山便无处可躲了。崖山被华老逼得,说了超长的一段话。

“我不成亲、没找女人,是因为练的是童子功。真的不是不行,华大夫不必费心。真的,我话都很少说,懒得骗你的。也别问我童子功的秘诀,祖传的东西,不能外传。”

换个人说童子功,华老指定不信。但是,说这话的是看起来顶多二十、实际已过而立之年的崖山。是以,他越说不外传,华老越是感兴趣。

那半个月,崖山生生被华老折磨得老了半岁不止,可喜可贺。

但是,华老话痨八卦,却是非常可靠的。想着想着,带着疲倦的笑容,顾遥沉沉睡去。

郑智待她睡安稳,才去看孩子。见华老重新将孩子包上,郑智便问:“孩子如何?”

华老道:“遭了些罪,身子骨也不够壮硕,六斤都不到。不过,并没什么别的毛病,先叫他娘亲自养着,挺过这头三年,便无事了。而你呢,把他娘养好了,他也就好了。不要怕麻烦,这里没有的东西,和家里要去。”

待华老也替顾遥把过脉后,又嘱咐了一番,方去歇息。

孟瑄替郑智付了稳婆的银钱后,站在外地问郑智:“我能进去看看么?”

郑智应声,孟瑄进去。

帘子已被撤下,睡炕的人,都是脑袋都是冲外的。睡在炕头的顾遥,不仅脑袋冲外,还面朝门口。白净的小脸,埋在柔软的天蓝色枕头上,一缕黑发自脸颊落在枕头上,正好将顾遥那不美颜却温婉的小模样勾勒了出来。

看着看着,孟瑄心安了。

郑智却不愿意了,问:“你不是来看孩子的么?”

孟瑄这才去看孩子,其实看了也白看,他对孩子很熟悉,但对才出生的孩子一点儿不了解。不过,襁褓中的孩子虽然瘦瘦小小的,还丑丑的,但观其轮廓,显然又是一个顾遥。

是以,孟瑄满怀期待地问:“是个小闺女不?”

“不是。”

原来是个臭小子啊,孟瑄才凑过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一盏茶后,孟瑄也回去休息。可他满脑子都是顾遥安静的睡颜,根本无法入眠,索性做起来拉着秋溟唠嗑,问秋溟:“我脑子里、心里总想着她。谁惹她不开心,我就想收拾惹她不开心的。若有人说我和她没关系,我这心,就闷得不行,喘气都难受——”

不等他问,秋溟欢喜道:“如果那个人是个姑娘家,小的就恭喜十一爷了。”

您都二十多了,终于开窍了,哪能不恭喜?

孟瑄没意会到秋溟的意思,咦了声,问:“何喜之有?”

秋溟只得咳了咳,矜持道:“十一爷,有喜欢之人了。”

有喜欢之人?孟瑄忽然暴怒,骂道:“你一个光棍懂个屁,我怎么会喜欢她?我怎么会……我怎么会……”

说到最后,孟瑄自己说不下去了。

我怎么会,不喜欢她?若非喜欢,我怎会将她的脸,记得如此清晰?一头砸向硬炕,孟瑄拽过被子,捂住了脑袋,捂住了那无声的泪水。

第三百零二章 我好想你

哭得像个孩子的孟瑄没人注意。

顾遥在月子里,郑智都是跟着孟瑄吃饭的。郑智要两头跑、照顾媳妇、三个儿子要管,别说关心孟瑄了,就是鱼水之欢都没有精力。当然,他没发现孟瑄的不对劲,主因乃孟瑄没表现出来。

偶而瞧出些什么,问一嘴,孟瑄答一声:“眼看过年了,也不知道母亲和兄长侄儿那边怎样。”

这种挂念,是无可避免的,如同自己初至铁岭,也一般挂念家里,想念七七。后来,随着时间的推进,他习惯了铁岭的生活,习惯了七七不在身边,习惯了夫妻俩幻想闺女的模样之后,依旧挂念,却不会那么挂念了。

是以,孟瑄这么说的时候,他只会拍拍孟瑄的肩头,给他找工作的事多。然后,让挂念,接受时光的侵蚀。

洗三礼那天,因为顾遥身子不好,孩子也弱,只沈从君夫妇去了郑家。

申氏一脸艳羡道:“又是位小少爷,你可真是好福气。”

顾遥懒懒道:“好个甚?三个儿子呢,婆婆不好做啊。”

申氏“噗嗤”一声笑出来,因道:“别个都说媳妇难当,偏你说婆婆不好做。我问你,婆婆怎么不好做了?”

顾遥也不客气道:“媳妇不好做,与你有关系么?你哪受过婆婆的罪?”

听了这话,申氏来了兴趣,问:“这意思,你受过了?”

“哦,这倒没有。我和婆婆同住了没几日,彼此都不熟呢,我婆婆哪好意思下手?”

申氏哭笑不得。

婆媳不仅是当下,往前往后找上千年,依旧如此。顾遥不想在这个话题纠缠,直接问申氏:“你想要儿子的话,再生便是。我还要想个女儿的,可是大夫说我不能生了。”

啊?不过花信年纪,便不能生了?申氏着实惊讶了一番。

顾遥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笑了笑,道:“我已经生了四个孩子了,虽只一个女儿,也不会有遗憾了呢。”

申氏见她真的不在意,便多嘴问了句:“是生小四伤的么?”

“并非如此。”顾遥立即否认,又道,“你别不信,真不是小四的事。我四年连生三胎,华老的意思,我的身子没养回来就接着生了,不仅对自己不好,也委屈了孩子。不是因为生小四而受伤,而是小四因我而遭罪。”

见她急了,申氏笑道:“好了好了,我又不是你婆婆,你急个什么!”

顾遥脸一红,道:“对不住嫂子了。都是郑智,他总在孩子面前念叨是小四害我这样,哪是那么回事?还叫宇哥儿宵哥儿误会,你说,他是不是该打?”

谁家没有个不靠谱的夫婿呢?申氏跟着例数这些年沈从君做过的奇葩事。这一说,从洗三说到了出月子,说到了过年。郑家小院喜气洋洋过新年时,郭谱摆谱,让各卫所千户入凤城。可怜的郑智,大年初三便和沈从君一道南下。

顾遥一个人照看不了三儿子,想着孟瑄正好没事,右手拎着长子、左腋下夹着次子,去了厢房。

“十一叔,这两日小四不舒服,你照看一下这俩小崽子吧。”

孟瑄早从顾遥手中接过孩子,并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顾遥的视线。顾遥眼尖,瞧见后问:“十一叔躲我做什么?啊?不会是现在的我,丑的没法看吧?”

见顾遥担忧,孟瑄想摆手保证,却叫俩孩子耽搁了,他只得用上甜言蜜语:“不是,不是。现在的你很好看,和一样好看。”

顾遥不领情,冷笑道:“你统共认不出几个人,能分辨个什么美丑!”

“不要胡说,我能分辨。”孟瑄不悦皱眉,如是道。

顾遥不说话,仔细看着孟瑄。

俩小子在他怀里不安分地动着,却仍旧逃跑不了孟瑄的钳制。这很正常,更在顾遥的意料范围之内。只是,十一叔偶尔看我的眼神,怎么这不对劲?

顾遥信口胡扯:“十一叔怎突然不敢看我?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羞于开口呢,还是发现我美若天仙,被我吸引住了?”

还别说,她这么一胡扯,孟瑄从避开实现,到直接移开了脑袋。

也就是说,我胡扯对了至少一个?顾遥托腮回忆着自己说了什么,又去审视孟瑄,把最不可能的哪个可能说出来:“因为认得出我,所以觉得我好看,然后对我有好感?”

感情小白孟瑄,惊讶得合不拢嘴。

顾遥让俩儿子一旁玩去,自己则没好气地数落孟瑄:“这么多年也没看你有这意识,是不是秋溟那狗头军师和提醒你的?还是沈从君那个坑货坑的你?十一叔,你得多吃点核桃补补脑子了。关于这个,我必须告诉你,你呢,就是把我当成宠物,就像你待七七那样。陪玩,陪着说话,没别的了。我们娘俩对你来说,是另一种宠物,我很小的时候,你就是和我这么说呢!”

见孟瑄还不信,顾遥信誓旦旦地说:“如果你喜欢我,绝不会同意郑智娶我的,对不对?”

似乎有道理啊。

孟瑄仔细回想了片刻,忽然开心道:“对。我待你好,那是因为你是我侄女,我自然要护着啊。”

见他面色回复正常,顾遥捣头如蒜,立即应声,还不着痕迹的i问孟瑄:“据我所知,您可不是哪胡思乱想的人。是沈从君胡扯八道了,还是秋溟欠收拾了。”

“秋溟。”

被顾遥说的,孟瑄又以为自己不喜欢顾遥了,心情颇佳,随口出卖了让自己难受了月余的小厮。可怜的秋溟,还不知道自己随口那么一劝,让孟瑄难受了许久,让顾遥惦记上了。

走出厢房,顾遥深深吸了七八冷气。

对她来说,孟瑄是叔叔,是长辈,是哥们,不管哪个,都是很好的那种。对郑智来说,孟瑄是益友,是同窗,是共患难的兄弟。不管孟瑄到底喜欢不喜欢自己,结果都只能是不喜欢。

愚蠢的秋溟,且看我怎么收拾你。

永乐十八年的正月,在顾遥的磨搓下,秋溟过的水深火热。单纯的孩子,认为这是因为郑智不在,顾遥心情不好,必须发泄糟糕的情绪,自己这种小角色,便成了出气筒。于是,日盼夜盼的,秋溟只盼着郑智早日归家。

青田看在眼里,摸了摸鼻子,请秋溟吃酒。套完话后,再将当时的事情告诉顾遥,顾遥这才知道秋溟也不是故意的。嗯,不是故意的,那也不能饶过。

这一折腾,就折腾了到了二月里,郑智归家。月余不见,顾遥真的很想他,丢下三儿子,冲出门外去迎接郑智。郑智却摆了摆手,掀开身后的帘子。马车上下来了两个人,小的那一个,在郑智的示意下,走向顾遥,昂首问:“你就是我娘对不对?我好想你。”

第三百零三章 婆媳之争

顾遥颤巍巍地伸出手,不敢去抱日思夜想的女儿。才张开嘴,不及说话,滚烫的眼泪自脸颊滑落,犹如泉水,源源不绝地倾入。口噙泪水,顾遥却不知泪的滋味。其实不止眼泪,这会儿夫婿啊、婆婆啊,都是浮云。她的眼中心里只有一个人,面前快到自己胸口的漂亮小姑娘。

“七七,七七,我的七七,你都这么大了……”顿了顿,顾遥颤声问,“七七,娘能抱抱你么?”

七七正在想,这个声音好听又温柔的女子,就是娘亲啊!她身上香香的,看起来很好抱哦,她怎么不抱我呢?疑惑的七七,一听这话,根本不作答,自己扑向顾遥,扑向自己想去的怀抱。

这就是我娘,软软的,香香的,和别人不一样的怀抱,我都不想离开了呢。小姑娘把脸颊贴着母亲柔软的身体,嘴角含笑,呢喃道:“我也有娘了呢。”

小姑娘是开心的,顾遥听来却是很心痛,紧紧搂着女儿,说不出话来。

江氏见了,心里有些不痛快,与郑智道:“都说疼孙子白疼,果然,不管我待她多好,她还是和她娘亲。”

她不过是抱怨了句,根本不需要郑智回答,便又径自对顾遥道:“外头冷,你也别哭了,带孩子先进屋吧。”

顾遥这才意识到婆婆也在,连忙放开七七见礼,见过礼之后,随即又牵着七七的手,满心欢喜地看着她。七七也一般模样回望,惊奇的目光中,满是欢喜。

江氏觉得碍眼,便伸出手,对七七道:“来,七七,和祖母进屋。”

顾遥身子一僵,牵着七七的手一紧,呆呆地看向郑智。

七七则不然,她笑着冲江氏撒娇:“祖母是长辈,您先进,我和娘后进,这样才对,是不是,祖母?”

这根本没法说个“不是”好么?江氏语噎,郑智则咧嘴乐。

闺女果然随自己,聪明啊。见江氏转身先进屋,郑智立即去给她打开门帘,同时恭维:“七七漂亮那是随了我,这懂事乖巧明事理的劲儿,都是母亲教的好。”

七七则悄声嘱咐顾遥:“有我呢,娘你不要怕祖母。”

顾遥哭笑不得。她不是怕婆婆,只是没想到先前淡淡的婆婆,怎突然变得满身烟火味;还有那眼神,和像金总旗的母亲一模一样……不过,被女儿保护的感觉,很奇异,也很好。是以,她颔首道:“好的,娘就靠七七保护了。你祖母说得对,外头是冷。来,我们也进去吧。”

屋内,郑宇领着弟弟,拱手给父亲见礼,又在父亲的见礼下,见过祖母。两个孩子都是好模样,虽不及七七漂亮,却也可爱讨喜。江氏原本有些失落的心情,复又好了起来。再看一眼瘦弱的小孙子,少不得怜惜一两句,顺嘴抱怨了顾遥两句。

“哎呦,你娘没把你照顾好吧?”

郑智不干,郑宇也不干,摇头晃脑地背起顾遥教他的话:“不是这样的!天降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弟弟虽然辛苦了些,但是将来很厉害的。”

江氏压根不在乎大孙子反驳自己,只听他一串串地话说出来,当即喜道:“宇哥儿真厉害。”

宇哥儿便谦逊道:“孙儿不敢当祖母夸赞。”

江氏就更开心了,才要说抱一抱孙子,就见两只孙子,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向门口,看向传说中的姐姐。方才外头的话,他们已经听见,待顾遥才说“快来见过姐姐”时,两个小子立即丢下没意思的祖母,奔向顾遥。确切地说,奔向七七。

眼看宵哥儿要摔倒,七七伸手将人扶住,顾遥则在七七后头护住闺女。宇哥儿趁机拉着姐姐的手,左看右看的,带头喊:“姐姐,我是你的大弟,我叫郑宇。”

宵哥儿就比较惨了,只能喊声“姐姐”,就憋得说不出话来。

紧急之下,宵哥儿求助哥哥,不停地唤哥哥。郑宇晓得他的意思,便与七七道:“姐姐,这个笨小子是你的二弟,大名叫郑宵。”

七七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清脆地喊声:“大弟,二弟。”

姐弟相认的画面场面极为有趣,笑声冲淡了久别离之苦,顾遥问过七七的口味,立即让玉娘准备饭菜。江氏则扫了一眼狭小的屋子,当即立断,对整与媳妇眉来眼去的郑智,还有逗弄七七的孟瑄道:“你们两个去卫所里住一段吧。”

顾遥错愕。

她家婆婆,不是历来不管事的么?怎突然这么硬气了?斩钉截铁说话的前提,不得知道具体情况么?顾遥没那愚蠢,没有说出心底话,而是笑眯眯地对江氏道:“劳母亲对付两日。再过几日,我们正好要搬回柴河堡了。那里宅子虽然更小,但是胜在多,我们多占几个宅院便是。”

虽没明说,但就是反对了江氏的话。江氏脸色不大好,口气也不怎么好,她说:“这里都这般差了,卫所不是更差了么?那样的地方,你叫我和孩子们住着?”

郑智听不得这话,插言:“我们一家先前一直是大半年住柴河,只在冬日才来总堡里住的。柴河那里鸡鸭鱼肉,样样不缺,菜也一样是新鲜的,并不差这里什么。”

儿媳不听话,儿子也不听话,江氏气闷,不满的话脱口而出:“我才来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说个什么你们都不听,既如此,还叫我来做什么?”

郑智做了父亲后,才懂了为人父母的艰辛。对江氏,也比先前多了一份孺目。正因为多出的这一份,他才对江氏较为宽容。但听了这句,他真的很想说“我要的是闺女,是你自己跟来的”。

考虑到这话的指责意味很明显,郑智憋住了,却是别开脑袋,显然很不高兴。

顾遥看在眼里,虽然她还没想通婆婆突变的原因,却不得不开口,因道:“母亲言重了,不是不听您的。而是铁岭卫便是如此,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要劳动才有口吃的。您来了,帮我们看着孩子,我就能继续下田劳作了。”

江氏不信,道:“可我们家是侯府。”

顾遥便拿申氏举例:“铁岭卫指挥史沈从君的妻子申氏,父亲是努尔干都司指挥史,她没有下田,却是领着不能下田的女人们,纺线制衣,也不曾闲。”

江氏听了更气了:“你这是在教训我了?”

顾遥本欲再辩,忽而瞧见江氏发髻顶端的白发,蓦然记起,江氏也四十几岁的人了,更年期的节奏。如果是更年期,那么,她说多少都是白搭。

这时,以为自己胜利的江氏,对七七道:“七七,来祖母这里。”

第三百零四章 请你自重

七七犹豫片刻,昂首看着顾遥。顾遥察觉,立即蹲下身子,与她平视。哪知这一个动作,惹得江氏又是一阵训斥:“你是她娘,作为长辈,怎能在她面前屈膝?”

若是顾遥这会儿说句“母亲说的是”,江氏没准就软和了。但是顾遥不肯,因为她就不是时下标准的母亲思想。孩子在她看来是个体,独立的个体。如同养一株花,种一颗粟。种下之后浇水施肥,让它们见识风雨,自己在后头支撑着。虽然辛苦,但这确实是孩子的必经之路。

如同郑智,他自小便没有母亲的溺爱,只有兄长的浇灌。郑世子是他唯一的目标,他只能按照郑世子的指引去做,没有可以撒娇的对象。

是以,明知可能不好使,顾遥还是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与孩子同一视线,就不需要孩子仰望,这么做,孩子的自主意识就很好。”

江氏不服气,便道:“哪里就好了?宇哥儿比七七好了?”

这话太诛心。

顾遥怎么回答,都不见得好。顾遥不认为这是江氏有意识地操作,但若是无意识,越容易入坑。在儿女期待的目光中,顾遥也不说大话了,只道:“他们都好,各有各的好。其实说白了,每个人的观点不同。而我这个当娘的,不想在孩子面前摆谱,就是这么简单。”

她说的大气,是的,我就不想摆长辈的谱。

心虚的江氏,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身,落了眼,问顾遥:“你这是说我老婆子,在你们两口气跟前摆长辈的谱?”

顾遥哪会承认,毫不犹豫道:“看母亲说的,您哪里老了?至于摆谱,我不想做摆谱的长辈,却乐意做个规矩的小辈。你若喜欢,自然怎样就好。”

这话便是服软了,江氏满意颔首,再次招呼七七也过去。

顾遥便主动对七七道:“娘马上要喂你三弟了,你先去陪祖母那里吧。”

七七不用再为难,欢快地点了点头,转身后又折回,拉住将要起身的顾遥,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句:“谢谢娘,我更喜欢你。”

郑智耳尖,听到后挑了挑眉。江氏不知,只问七七:“你同你母亲讲了什么?”

七七不说话,看着顾遥,顾遥便笑道:“宇哥儿,你说。”

郑宇从炕上站起来,挺胸回答:“悄悄话是秘密的话,不想叫别人知道的,不能说的,谁问都不能说的。”

原来可以这么回答啊!

七七眼睛一亮,捂着小嘴不吱声,多提多漂亮了。

郑宇看在眼里,暗戳戳地计划着,什么时候把姐姐拉出去炫耀一番。哼,我也是有漂亮姐姐的人!

顾遥要奶孩子,郑智等人便退了出去。顾遥歉意地和江氏说了一声,顺手拉上帘,便开始喂养。同一张炕上拉个帘子就开始喂,还是顾遥亲自喂,江氏整个人都不好了!

“孩子没有奶娘,怎不和我说?我带一个过来便是了。”

乳娘这种需要定期产奶的大活人,哪能和普通人作比。郑家就是有钱,也不至于这么壕吧?何况,郑智和顾遥坚定地认为,他们两口子最好不要再占郑家的便宜了。

不过,这些和江氏这种当事人讲,便有些揭人伤疤的意味。顾遥不讲,只一边奶孩子一边道:“大夫说孩子身体弱,由我来喂养,孩子则能长得强壮一些。”

“哪个大夫说的?”江氏追问。

顾遥飞快接道:“救我和小四命的那个大夫。”

帘外,江氏又落了脸。而她不悦的表情是,则是焦虑,只是顾遥和郑智没一个瞧见。

接下来的三日,铁岭数得上的人家,像是沈从君的妻子申氏、各大百户的家眷,尤其是和江氏同龄的长辈,纷纷来拜访。忙碌,加上江氏的凑合、郑智和顾遥夫妇的隐忍下,表面上风平浪静。

转眼到了二月二十,各色人群散去,顾遥开始收拾东西。

江氏便问:“这是要做什么?”

顾遥答:“去柴河。”

正在描红的七七,立即丢下笔来问:“去柴河的话,是不是就能日日看到十一了?”

顾遥纠正:“你要喊十一叔公才行。另外,坐回去,把字写完了,我们再说别的。”

虚岁七岁的七七,远不如五岁的郑宇沉稳,字就更别提了。顾遥的计划年终的时候让宇哥儿提笔,但宇哥儿好奇,偷拿笔写过几个字。那几个字,比七七现在爬的还要好。

七七听了话,委屈地看着顾遥,跺脚撒娇:“娘你怎么和十一一样讨厌!”

这一招,在孟瑄面前极为好使,但这顾遥这里则不通,顾遥停下手中的活儿,来到七七跟前,蹲下身子,郑重其事道:“七七,要喊十一叔为叔公。再有,娘认为,女孩子家,尤其是我的七七,不比任何男孩子差,包括你弟弟在内。”

江氏唤顾遥:“这些慢慢说,先说去柴河的事。先前不是说好了么,我们在这里住着。”

顾遥眨眨眼,无辜道:“铁岭卫的规矩,柴河我们是必去的啊。”

江氏不干了,再次重申,骄傲道:“可郑家是世袭的候府,不需要像别人一样!”

七七见祖母声音大了起来,悄悄站了起来;郑宇则站到顾遥身后,挨着她,悄悄偷看江氏。顾遥见状,收拾不舒服的心思,笑着对江氏道:“母亲现在认识到自己是候夫人,是件好事。只一件,您还不知道。三爷和我,今后只会回报郑家,为郑家添砖加瓦,不再拿郑家一针一线。”

江氏微愣,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小两口打的是这个主意。不,不对,江氏立即道:“头几年,世子那不还给你们送了粮食么?”

顾遥笑道:“那是假的啦。粮食是我们自己出的,包括以顾家名义。您可能不知道,辽东指挥使郭谱,同李景隆有仇。那会儿为了自保,我们少不得借家里的势,又急需粮食,这才对外那么说的。”

这两口子之所以手头紧迫,实际都是自掏腰包。

江氏听了这话,不仅没有表示理解,反而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先是说不靠郑家,又提那人,是要折辱我还是要怎样!”

郑智回来接人,听到这样的话,掀帘而入,冷冷地对江氏道:“请您自重。让您来这,不是耍侯夫人威风的。”

顾遥根本想不到郑智会说这样不孝的话,这会儿去拦,已是无用。且郑智也不让她开口,直接道:“你带孩子去外头玩会儿。”

第三百零五章 郑智立誓

“我带你们串门去。”顾遥招呼三个儿女出门,路过郑智时,小声叮嘱,“注意态度。”

郑智点了点头,嘱咐顾遥:“外头还是冷,你身子大不如前,记得多穿一些。”

顾遥笑应。

江氏和郑亨就是好的时候,也没这样的美好,更何况现在!更重要的是,她生的儿子,冷言冷语待自己,却对别个体贴入微,江氏怎能不恼火!

很快,屋内只剩俩母子二人,郑智径自坐在高脚凳上。

高脚凳是江氏不远千里,从宣府带来的。孟瑄常住郑家,总和七七说凤城的事,说顾遥小时候的事。江氏听过几耳朵,记下了凤城只有小凳,没有高脚凳的事,北上的时候,特意带了六张凳子过来。

不管怎样,坐着还不用蜷腿的郑智,感慨了句:“以前做这凳子时没感觉,而今才发现这凳子极为舒适。”

江氏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这话再说自己。以前郑亨待她好时她没感觉,如今郑亨淡了,她才发现当初的自己是多么幸福。

不容江氏多想,郑智开门见山道:“有件事,您不知道。”

“哼,方才你媳妇也这么说,我不知道的,真不少啊。”

“嗯,您不知道的事,的确不少。袁方的事,圣上连他本人都赦免了,何况我们这些边边角角的人?我之所以从定辽中卫的千户,降职为铁岭卫的百户,只因指挥史郭谱与李景隆的私怨。郭谱的原配,被李景隆强制随军,不到一年便死在辽东。七七娘,便因这个缘故,才被押送到铁岭的。嗯,你没必要惊讶,郭谱就是想七七娘死在铁岭。”

江氏有那么一瞬不适,随即道:“可这些,并非我的错。”

郑智的身世爆出后,江氏比先前十余年还要心惊胆战。结果,与她相关的所有人,都选择了原谅。不,确切地说,是郑世子和郑亨,一句“那并非你之错”,明明白白都选择了理解。他们两位,代表了侯府,侯府代表了崇高的地位,江氏这才一点一点结束心惊胆战的日子,慢慢自在了起来。

郑智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原本准备的是,七七娘带着七七在顺天等我。结果,郭谱的强令,迫使我们不得不另寻出路。在您和大嫂之间,是我想到您是孩子的亲祖母,父亲经常去答应,有七七在,您的日子也有意思些。于是,我说服了遥儿,把孩子交给了您。”

江氏不服:“照你这么说,我养七七竟不是帮你们,而是你们体贴我?”

郑智道:“二者皆有之。您帮了我们,也是我们体贴了您。”

江氏直觉不好,问郑智:“你到底要说什么,直说便是。”

“我要说的,信里已经很明白了。不管您怎么说,怎么做,今后,七七只会跟着我们。”

江氏脸色大变之际,郑智又道:“所以,您也不用再故意找麻烦,试图替我们夫妇当家做主。我们夫妇两个,不仅要养大四个孩子,还要报郑家的养育之恩,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更要小心谨慎。这些年,您看过功勋之家的荣耀,也见过没落和灭亡,更应该理解我们才是。”

是的,江氏见过曹国公李家的无法无天,见到了郑家从平凡到登天,见到了李家的没忙,见到了孟家的没落。所以,郑家若想长久下去,便不能犯错的同时,还要更加努力,才能更进一步,或是维持原状。

郑亨也是这么说的。

即将花甲的他,对自己原配嫡出的长子愈发满意。可以说,很大程度上,郑亨接受郑智,乃因郑世子接受。毕竟,郑智将会是郑世子的左膀右臂。郑世子挑他不挑庶弟,郑亨最好的做法,便是听从。

人老了,总会回忆往事。

看到长子的种种作为,郑亨少不得想到原配妻子。加之年岁不小了,便对美色淡了起来。可江氏比他小十几岁,二人难免不和谐起来。这时候,郑亨更愿意去妾侍张姨娘那里。张姨娘对他没有特殊要求,还会和他说从前,说他过世的妻子。

“我对不起姨母,但我这辈子,从未后悔过。这辈子遇到侯爷,给侯爷生儿育女,在这一方天地等候侯爷,真的圆满了。”

这不是年轻幼稚的话语,是年过半百的女人,心底那最真挚的话语,郑亨如何不感动?只会道:“当年你还小。若论错,我的错更多,更大。”

十五六岁花一样的娇娇女,不喜欢同龄的男子,偏偏心仪自己这个姨夫,还抛弃一切,对自己投怀送抱。那种男人的骄傲,油然而生;被小丫头哀求,夸赞时,那种满足感,是发妻和江氏都不能给与的。

真的如同张姨娘所言,不悔。

江氏又逢更年期,没被那两位的“深情”给逼疯,已是极大的难得。

郑智不知道内里的情况,他只是审了江氏带来的人,得到“夫人失宠”、“夫人北上一为避难,二为带回四姑娘”这样的结论。

是以,郑智道:“您是我的母亲。若您愿意,可以一直留在我们家。只一件,铁岭卫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只能说,当年比这个还要糟糕。遥儿无怨无悔地跟着我,照顾我,给我生儿育女,替我打点军中上下……”

说着说着,郑智红了眼圈,道:“前年中秋,铁岭已在我们的掌控中。且七七又大了几岁,比先前守得住风寒。我和您要七七,结果您不给。我怕遥儿难受,让墨针开了容易让女子受孕的药,这才有了小四。他们娘俩命悬一线之际,您不知道我有多惶恐……”

江氏震惊,但更愤怒:“即便有错,也是你过的错,与我何干?”

闻言,郑智一扫悲伤,冷了眉眼,道:“您说的是,是我的过错,我便要弥补。遥儿饮下华老开的药时,我就发誓。只要遥儿无事,我便拿余生爱她、护她、宠她,断不允许别人欺负她。那个欺负她的人,即便是我的母亲,我也不允许!”

江氏心底五味陈杂,说不清地羡慕嫉妒还是怨恨,最后化作委屈之泪,她说:“第一,我没有欺负你媳妇。第二,你若厌我,我这就收拾包袱走人。”

言罢,江氏唤人收拾东西,竟是真闹着走人了。

在沈家的顾遥听见动静,连忙带着孩子回来。

第三百零六章 保媒拉线

顾遥进门便问江氏:“可是三爷又说了不着边际的话?他说话就这样,越是亲近的人,越是没个轻重,您别和他计较!”

当然,这话很假。

郑智和一般粉饰太平的人不一样,他对外甚少好言好语,待亲近的人,却是极好的。但此刻,顾遥唯有反说,才好安抚江氏。

申氏则很不喜江氏。

摆谱事小,非常不喜欢她这闹腾的劲儿。真想走,悄无声息地便走了。嚷了出来,闹了起来,便不是走的意思,还指望别人说儿子儿媳妇的错,她再来宽宏大量地原谅!不用别人的婆婆,她的亲娘,她嫂子的婆婆,便是如此。

见顾遥还在按照江氏期盼那样说郑智的不是,申氏上前,横叉进婆媳中间,斥责道:“你方才还说郑夫人不肯去柴河,你这会儿留她,就是叫她去柴河,让她做为难的事,这是不孝!”

顾遥脸一红,她私下吐的几句,申氏干嘛这样说出来!

江氏一听,连忙解释:“这孩子怎么说的呢!我是不知道要去,并没说不去!”

这下,换顾遥傻眼。

今日最初的矛盾点,不就是她说去柴河,江氏不同意,她略解释几句后,江氏色变大怒,郑智才怼了回去,又把自己打发,然后母子说的悄悄话么!

申氏却大方接话,道了声“原来如此”后,又去指责顾遥:“郑夫人这是收拾东西要去柴河的,你啊,分明多虑了!”

这是申氏给自己搭的台阶,江氏过了半生察言观色的日子,一听便知。唯一的问题在于,她到底要不要下这个台阶。这并不是个难题,因为只有一个答案,拾阶而下。她之所以着急在儿媳面前当家做主,乃因她短期内不回宣府。

心中虽然憋屈,江氏口内已道:“嗯,正是要收拾东西去柴河。”

说这话的江氏,面容谦卑,语气温和,在申氏看来如同换了一个人,在顾遥看来却极为熟悉。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婆婆啊!原来,伪装了十几年的谦卑柔弱,沉在了江氏的骨子里,只要她再次委屈自己,又能找回那样的状态。

东西很快收拾好,与申氏告别后,一家人浩浩汤汤地离开了主堡。

顾遥招呼郑智:“哥哥,来车里休息会儿。”

郑智应声进了马车。

七七和并两个儿子跟着江氏坐,顾遥的车上只有一个待哺乳的小四。见小四睡容安静平稳了,郑智伸手,道:“把孩子给我吧。”

顾遥不强撑,把儿子送出后,甩了甩发酸的胳膊,对郑智道:“母亲先前的温和,只怕是压抑惯了逼出来的性子。相反,这几日的状态,才应该是她的真性情。”

郑智一面拍着儿子,一面道:“她的确可怜。只是,不管是先前还是如今,都有不妥当的地方。她因我而受罪,我护她,庇护她,却不允她慢待你。”

顾遥笑。

郑智这番话,对媳妇来说,便是你娘和我同时掉河里,最美好的回答。

所以,顾遥笑了,还道:“不管真假,我是信了。”

郑智不满:“你都信了,自然是真的。”

顾遥不与他掰扯,言归正传,道:“你也说了,她生了你,你便要养她。可这养,在我们这种人家,并不是给口吃的就行的事。”

顾遥娓娓道来,说了好些,郑智听得聚精会神,最后道:“你说的很对,都听你的。我竟不知你竟能琢磨出这些,太出乎意料了。”

顾遥腼腆一笑,没说话。

她并不是想和婆婆怎样,也没想和婆婆怎样。她要的是,她做了什么,郑智知道并记在心里,便足以。

顾遥又说了房舍安排,说完后又弱弱补了句:“我怕母亲不乐意,你去说好不好?”

郑智应下。

及至柴河堡,在家的妇孺都来见江氏,送来自己的心意。一盘炒蛋,或是一盘青菜,杂七杂八地,两整桌的菜。玉娘并两个奶娘,火速点灶,给大家烧茶喝,风风火火地又做了两桌饭菜,摆到院子里。春寒中,大家喝着热汤,就着才出锅的窝窝头,吃得格外香甜。

七七觉得好玩,却被江氏拘在身边,不得参与进去。宇哥儿兄弟,则是年纪太小,跟着顾遥单吃小孩子饭。

吃饱喝足后,大家开始问顾遥:“夫人这回,是伤身子了吧?不知道小少爷可还好?”

顾遥笑道:“小四还好,虽比两个哥哥弱了些,将养了这几个月,也慢慢强壮起来了。至于我,今年少不得辛苦大家了。我这身子,只怕得养个一年半载的了。这不,婆婆都过来了么?”

她这么一说,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赞起江氏来:“老夫人心善,这是把儿媳妇当闺女疼了吧。”

江氏笑着附和:“我没闺女,不疼儿媳妇,疼哪个?”

张老太太作为积年长者,又是跟着儿子享过福的,夸赞比别个高级一些,因道:“老夫人归为侯夫人,一点架子也没,这才是真正的富贵人家。”

她开了头,便有人接话茬:“老太太这么一说,我们也懂了。怪道郑千户最为平易近人,原来是随了老夫人。”

众人的夸赞,江氏一个都不符,因而并没有被夸得飘飘然,而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张老太太瞧得分明,便笑道:“好了,大家伙该忙什么忙什么,也让老夫人和千户夫人休息休息。”

这话获得所有人的认可,顾遥惨白的脸,实在太渗人。

争吵,收拾,坐车,又是热闹了一下午,江氏也实在太累了。听见郑智叫她一个人独居时,纵有不满,也没力气反驳了。养精蓄锐一宿,次日才起床,顾遥便带着孩子们过来请安。

七七关心地问:“祖母睡得可好?会不会冷,丫鬟婆子有没有听话?”

被孙女这一顿关怀,江氏心里熨帖。

婆子来报:“孟十一爷求见。”

江氏立即笑道:“快请。”

她和孟瑄,比和亲儿子还熟悉。听见孟瑄过来,露出的笑容别提多真实了。孟瑄进来拱手行礼,口内还道:“婶婶睡得可好?会不会冷,丫鬟婆子有没有听话?”

江氏大笑,顾遥也道:“怪道七七进门就问这些,根在十一叔这里呢。”

是的,七七很多为人处世的观点,绝大多数都是孟瑄灌输的。

江氏留了孟瑄吃了早饭,还邀他常过来吃。孟瑄只当还是先前在宣府之际,笑盈盈地应下。

孟瑄走后,江氏忽然把顾遥叫到跟前,问她:“你和十一自小也认识,可知他喜欢什么样的?”

这问题,太尖锐,太超纲!

顾遥傻眼,木木地反问:“他喜欢怎样的姑娘,哪会和我讲?”

第三百零七章 孟瑄亲事

江氏嫌弃地看了顾遥一眼,道:“我自然之道他不会和你讲,我就是问你,有没有觉得哪个姑娘和他相称!”

顾遥就更不好回答了,她推脱道:“我自己的亲事,还是长辈定的呢。相称不相称,合适不合适,这个,上哪儿知道?”

听着儿媳妇来自灵魂绝望深处的拷问,江氏忍不住问:“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女人哪有不爱琢磨这些的?”

顾遥:……

这话似曾相识啊,多年前,郑智也说过类似的话。可是,女人的定义,根本不是你们说的了算的,是生理身体决定的好么!顾遥悲愤,却不和江氏计较,承认:“回母亲,儿媳是女人,不爱琢磨这些的女人。”

江氏一下来了兴趣,显摆:“不管身份怎样,就是宫殿里的皇后,也少不了家常几短、保媒牵线的。你一点儿不知,不会,如何和别人说话?如何帮智儿联络上下?”

顾遥笑笑。

这话兴许对,但这柴河,尤其是最初两年,吃饱穿暖才是首要的时候,哪有人有功夫搭理这个?

“你笑什么?”江氏问。

“母亲有所不知——”江氏面色一肃,顾遥顿了下,意识到江氏不喜欢这话,立即改口,“我起初也不知,是来了后,才知道铁岭的人员差别。千名男丁,不到二百的女子。这不足二百之数,还包括老幼。就像昨日下午的那些人,便是柴河堡全部的女子。女人要做饭,看孩子,养鸡鸭,收拾菜园子,还要制衣,忙得不可开交。十一叔即便不再是侯府的老爷,那也是出色的。”

江氏立即道:“这个自然,我没说在这里找。原本我和孟老夫人没少为这事操心,手里有不少的姑娘,各色各样的都有,我提这个,不过是让你一起参谋参谋。”

嗯?孟老夫人若是有心,就给孟瑄定亲了,哪还会让他拖到今日?要知道,老夫人堪称最通达的母亲了——原来如此。通达不通达的,结果还是母亲。是母亲,就挂心儿子。如果和江氏说儿子的亲事,便能让江氏待孟瑄亲昵,老夫人自然会去做。

见顾遥从疑惑到恍然,江氏只当她认识到问题了,便道:“明白了?今后你多上心,看看他到底想娶个什么样的。”

顾遥应了,不是替自己应的,她说:“这事三爷做最合适不过了。他们都是男子,想是才会说出心里话。”

也有道理,江氏还欲说什么,玉娘来报:“夫人,张老太太来问今年种什么,衣裳做多少,怎么做?还有新来的十户人家怎么安排。”

这是正事,顾遥便告辞,还道:“几个孩子交给母亲了。我给每个人都留了功课,七七负责带两个弟弟。”

一听不仅七七留给自己,孙子一个给自己,江氏笑道:“好,你放心去吧,我一准带好他们。”

顾遥便回去忙活。

是夜,郑智臭气薰天的回来。才进家门,见里头乌黑,直接去了隔壁江氏的院子。

江氏惊问:“这是去的哪?”

顾遥则问:“马儿可还好?家里造上温着水。走,我先陪你回去梳洗,之后再来母亲这边用饭。”

江氏立即道:“好,快去快回。”

江氏这边开始摆饭,待一家人用饭时,七七忽然问:“十一……叔公呢?”

郑智不满地看了闺女一眼,道:“你问他做什么?”

七七看向江氏,江氏立即道:“先前在宣府,他便是跟着我们一起用晚饭的。”

郑智这才回答:“他留马场了。”

江氏不满道:“你怎不把他叫回来?”

郑智筷子一放,道:“马场到这,骑马来回也要两个时辰,只能睡三个时辰。我回来,时因为母亲初来乍到。”

江氏脸上便有些讪讪的,七七则一脸心疼道:“那爹爹快些吃,吃完快些睡!我会照顾好祖母弟弟们,噢,还有娘。等爹爹哪天没那么忙,再来陪我们便是。”

好懂事的闺女啊!

一瞬间,郑智觉得浑身疲倦都不是事了。此时此刻,郑智只一个观点,无论如何,都不让闺女再离开自己了。他伸出手,摸向七七的发丝。七七立即配合地弯下眉毛,眨眨眼,一副我很乖的样子。郑智不由温柔一笑,道:“爹还不累。你今天照看弟弟们,是不是也很累?”

七七道:“弟弟们很懂事,又有祖母帮忙,我不累的。只是,只是,我的字写得不太好,书也不如大弟背的多……”

看着失落的女儿,郑智忙道:“你弟弟那是随了你娘,就爱读书。你随我,特别懂事乖巧讨人喜欢——”

“咳咳,咳咳……”

这个不能忍啊!

虽然才处了几日,顾遥已经发现,七七懂事是真的,乖巧还是别了,心眼极多,主意正得紧。不提女儿,只说郑智吧,乖巧懂事讨人喜欢,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郑智、七七同时不满地看向顾遥,连皱眉的表情都一模一样!宇哥儿惊喜地拉着顾遥的衣袖,道:“娘,快看,姐姐和爹爹,很像。”

一家人其乐融融,江氏只觉自己多余,旧话重提:“你看,有儿有女,是不是很好?我提十一,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他说门亲事,也不枉他母亲待我的情谊。依你看,他喜欢什么的姑娘家?”

郑智曾和孟瑄相处了大半年,自然是见识过他的脸盲,闻言毫不犹豫道:“只一件,他能记住的姑娘家就行。”

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小辈肯定不行。”

江氏没好气道:“这是神马话!”

郑智不与她多说,只道:“他一时半伙只怕离不开铁岭了,您认识的姑娘家,哪个愿意来这里,让十一叔瞧一瞧,又能记住的,便是她了。”

孟家得罪的不仅是皇帝,还包括太子,太孙。说句不好听的,孟瑄没准活不过太孙,几时能离开,真没得说。

顾遥从郑智的话里,听出了招亲带动铁岭的意思,两眼冒光!冒金光!

孟瑄就相当于景点,吸引许多人来串门。表面上,可以打着来见江氏的名号,实际来与孟瑄见面,顺便宣传了铁岭,真真太好不过了!

顾遥盘算旅游“景点”的功夫,江氏则勃然大怒:“你胡说什么!又不是皇帝选妃,哪有女孩子家这么不矜持的!”

第三百零八章 外强中干

说着说着,怎么又生气了?郑智皱眉。

顾遥也是无语,全家人正吃饭呢,多大的事啊,至于发火么?她看了眼缩向自己的长子,还有手边停止进食的次子,再看一眼淡定的七七,长叹一声,道:“母亲说的是,并不是选妃,或者说,目的都不是给十一叔相媳妇。”

江氏脸上的怒气去了二分,问:“不是相媳妇,那是什么?”

顾遥道:“十一叔现在的情况,高门定然是不愿意嫁的。出身太平凡的,又委屈了十一叔。比较合适的人选,显然在辽东。辽东都司二十五卫,卫指挥史二十五位,他们的女儿、孙女,是合适的人选之一;千户数百人,他们的女儿或是妹妹,是合适的人选之一。”

“千户的女儿?这门楣也太低了吧?”

顾遥道:“孟家现在不是侯府,十一叔,是个小小的百户。如果要这会儿娶亲,只能认亏。”

江氏左思右想,说不出反驳的话,一怒之下道:“那我们就不找了!”

顾遥则道:“可以不找,但不妨碍可以见一些人家。”

郑智已经火速扒完饭,抱一个,领着三个起身,与顾遥道:“我先带孩子回去收拾,准备休息。你说说就行,她懂不懂的,不要紧,只要她能照做就行。”

说完,意思意思地同江氏行礼,道歉,走人。小四在郑智怀里睡得香甜,其他三个孩子有学有样,只形态不一。七七偷笑,宇哥儿最为规矩,不到两岁的宵哥儿,笨拙得可爱。

顾遥眉目冷峻!

她男人这种把自己丢给婆婆的不负责行为,太过分了!晚上回去必须收拾。眼下,还是先搞定婆婆吧。哎……顾遥发现,自打婆婆来了,她总是在叹息。

“母亲勿恼。”顾遥考虑到江氏的心情定然好不了,语速极快地说道,“十一叔现在说亲,实在犯不上。但是辽东本事孟爷爷的领地,侯爷单把十一叔弄到这,就是让十一叔收了这些人。即便不能全收,能收一点是一点。比如辽东指挥同知陆元汀,若是他的女儿合适,娶了只有好处,没有半点坏处的。”

江氏听蒙圈了,问:“你先说现在娶亲犯不上,又说娶了没坏处,那到底是娶还是不娶?”

顾遥想了想,道:“具体的,过几日问过十一叔的意见后,我才和母亲细说。总而言之一句话,收辽东的兵权,比娶亲更重要。母亲可以简单的认为,如果娶了一个女子,能让十一叔早日快些接手辽东,那么,这个女子就可娶。否则,没有意义。”

这么说,江氏就懂了,她自我理解为:“就是说,放出消息,愿意靠过来的,自然会来?”

顾遥立即赞道:“便是母亲所言。”

江氏见自己猜对了,有些得意,又道:“放心,一会儿我便写信给这些人,让他们来柴河堡!”

婆婆怎么和孩子一样,,这么不经夸呢!顾遥连忙拦道:“母亲,您是武安侯的夫人,您出面,别个定以为,你是为了侯爷呢。”

江氏急了:“左不行,右不成的,难道你出面就可以?”

顾遥还当真可以,只不过,这里头的事有点多,看江氏这样。她少不得隐去辽东注定被瓜分的事实,只道:“我是孟家的孙女,郑家的儿媳妇,倘若我出面,两家都有机会。若是来的人和十一叔没谈妥,三爷也是有机会的。”

江氏抿了抿嘴,想问这里头怎么又搀和到郑家了,顾遥却已道:“这事终究借着十一叔的名号,得他同意才行。待他点头,这些细节,再慢慢商议不迟。”

一想到孟瑄,江氏立即有了主意,不再这上头纠缠,来句:“嗯,日后再说吧。”

顾遥应声,继续吃饭,她方才喂宵哥儿了,自己没吃几口。

见她一口酸菜,一口玉米饼子吃得香甜,江氏忍不住问:“你喜欢吃这些?”

顾遥搁下筷子,回答:“是。”

江氏立即不满了,道:“你喜欢吃,便让厨下做这些,有考虑过孩子们的感受么?”

重点是,考虑过我的感受么!

顾遥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认真道:“厨下只能做这些,所以,我喜欢。”

说完,又指了指身上的衣服,道:“只能穿这样的衣服,所以,我也喜欢。这里的人,包括十一叔这样的侯府贵公子,还有曾经的三、四品的文官。但不管怎样,他们现在,也只能和我一样,喜欢吃这些,喜欢过这样的生活。因为,别无选择。宣府我略有耳闻,条件比铁岭卫好一些,但比不过顺天府。自顺天至宣府,少不得也要有这样的喜欢,母亲,对吗?”

江氏怔住,喏喏道:“我在宣府的日子,和在顺天府,没什么区别啊。”

顾遥立即问了详情,随即感慨:“侯爷待您真好。”

江氏便道:“可不是!侯爷待我,比待张氏好多了。”

顾遥好奇地问了一嘴:“哦?张姨娘那里什么都没有,是她没要,还是要了侯爷没给?”

这个问题就深了,江氏回答不出来,强辩:“有分别吗?”

顾遥会意,又一脸好奇地问:“那侯爷呢?”

江氏则道:“侯爷?侯爷常去大营,吃喝都在大营。”

顾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言语。回家后,不顾郑智辛劳,和他念叨:“母亲在宣府的日子,只怕不如她想象中,或是嘴上说的那般好。”

“怎么?”

“我虽没见过侯爷几次,也知他是个待人和善的好人。他宠母亲衣食住行,却不宠张姨娘,这不大可能。事实上,若真不宠张姨娘,便不会一直把她带在身边了。所以,张姨娘那里没有讲究吃喝,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张姨娘没有要。她和过着俭朴的生活,只母亲一个,像是富贵堆里出来的人,这是一种,外道。”

见顾遥只一个细节,就能猜出相近的事实,郑智不好再隐瞒,道:“嗯,她确实过得不算好。父亲,甚少去她那里,只在十一叔去的时候,才与她一道用饭。其余时候,她基本是一个人带着七七过的。”

顾遥恍然。

怪不得不同意给把七七还回来,还了七七,江氏便什么都没了。

顾遥想了想,问郑智:“我瞧母亲身边的婆子和丫鬟,都不是什么聪明伶俐的,是她自己挑的,还是侯爷给安排的?”

这个郑智就不知了。

顾遥便道:“有机会,我换了她身边的婆子丫鬟,可好?”

郑智早有此意,只不知如何来弄,忙问:“你能做到?会不会太为难?”

这情况,就是不为难,顾遥也要表现一下,遂道:“不大容易,但事在人为。我费点心思,母亲好了,你也少担心,难一点也值得。”

郑智满心感动,紧搂着顾遥瘦弱的身子,道:“若太为难了,告诉我,我会一直护着你的。”

顾遥轻轻地“嗯”了声。

第三百零九章 婆媳过招

换掉江氏身边的丫鬟,这事不怎么难。铁岭卫狼多肉少,哦,不是,是男多女少,嫁掉两个丫鬟,再自然不过的事。之后,顾遥安排几个妥当的孩子,让江氏从中挑选。保证江氏就是闭着眼睛,也挑不到不合适的就成。

换婆子,不大容易。

江氏身边的婆子,是从她进孟家开始便跟着的。时至今日,已有二十余年。跟着江氏来铁岭的两个婆子,邓妈妈和王妈妈,都是四十上下的年纪。颜值一般,口角也是一般。是那种打眼一看,记不住;再看一眼,还是记不住的那种普通人。

顾遥每日安排好堡里的大小事后,便去江氏那里陪她说话。

这日,没说几句客套话,顾遥便不着痕迹地说:“母亲身边的这两个妈妈,真是出乎意料的能干呢。灶上、园子里都是一把好手。”

堂堂侯夫人身边的妈妈,还能有这样的技艺,要么是婆家的日子过得不好,要么是这两位并不是江氏的贴心的妈妈。若是后一个,情况便严重了。江氏连自己身边的妈妈都管不住,这管理能力弱得可以。难上加难的是,顾遥已确定江氏,现在的确为更年期。

是以,顾遥已经和郑智说好最差情况——她努力两个月,两个月后,柴河的土定然全部化开,温度恒定在零度以上,又可以进行武器的研发了。届时仍不成功,便直接放弃。

夸完两个妈妈的顾遥,一直看着江氏,不错过她的任何表情。只见江氏愣了一瞬,随即有些得意道:“你用起来顺手就好。说来,她们两个比较普通,留在宣府看家的徐妈妈,才是最出色的。有她在,我事事不用操心。”

顾遥好奇地问:“徐妈妈?我是不是没见过?她姓徐,是大嫂的陪嫁么?”

世子夫人当年嫁过来的时候,陪嫁了四个婢女,四个丫鬟最后都冠了徐姓,成了她得力的助手。四个人或是内院,或是庄子上,或是铺子里,简而言之,没有一个丢世子夫人的脸。这四个人,顾遥知道,并且都见过。至于她方才问的这两个问题,纯粹明知故问。

答案是——

“徐妈妈一直在宣府,没回过顺天府,你是没见过她。她啊,刚好姓徐,与徐氏无关的。”

“哦”了声,顾遥又问,“邓妈妈、王妈妈两位,再加上我在顺天府见过的两位妈妈,母亲身边的管事妈妈,至少有六个呢。”

数出五个,偏说六个,因为郑家的婢女没有用单数的习惯。即便是姨娘,也会配两个丫头。

江氏哪有这标准?她犹豫要不要说的时候,七七说了:“娘,没有那么多人。邓妈妈和王妈妈,是才来铁岭时,徐妈妈才找来的。”

怪道这两位适应得极快!

顾遥恍然后,立即惊讶道:“换了新人,母亲使唤起来,岂不是不顺手了?”

江氏便张口抱怨:“你又不叫我管家,我哪用得着使唤管事婆子?何来顺手一说!这都十日了,我也看明白了。在这里,我能有个丫鬟管着衣食住行,便要知足。”

这话极酸。

但是顾遥肯定不放权。柴河堡是他们夫妇,加上宋海棠的帮助,全卫所人努力出来的“家”。她不可能把自己家,交给江氏这样拎不清的人来管。

不放柴河的权,两个小院的却可以,顾遥立即笑道:“母亲若是不嫌累的话,两个妈妈也挺能干的,把家里头的事管起来,我也好偷偷懒。”

江氏将信将疑,问:“真归我管?”

顾遥重复了一遍:“母亲不嫌累的话。”

江氏立即道:“那第一件便是搬到总堡。”

在总堡,总有人去拜见她。在柴河,却是啥用都没有。

顾遥作惊讶状,随后急道:“我们管家,只能管后宅的事。像这种对外的事,这事要三爷同意才行的。”

江氏问:“那你要我管的是什么?或者说,我能做什么?”

顾遥便例数自己做的事:“到不是什么大事,不外乎一日三餐,房前屋后的菜。还有一家子的衣裳,制新衣,洗脏衣服。下剩的便是这几个孩子的教育问题,或是陪读书,或是带他们出去玩。孩子不用太精细,约定好了,做到之后,便可以随意玩。其他的,便是按照三爷的嘱咐招待客人,或是按他吩咐的做事。”

江氏听着听着,却陷入回忆。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自己其实不记得具体的了,只是隐约有点印象。模糊的记忆中,她的母亲也是如此。那会儿,江家只有一个婢女,一个婆子。一日三餐不丰盛,也没那么精致,但是他们一家四口,过得很快乐。哥哥乖乖读书,自己则坐不住,总被母亲责罚……

“母亲,母亲?”

“嗯。你说的这些,我都没做过,可能,做得不太好。”

顾遥敏锐地察觉到江氏的变化,蓦然一愣。她原本是想让江氏管家,然后处理丫鬟和婆子的。这会儿,看来这种小家的烟火,似乎能让婆母安宁。

意外之喜。

顾遥便笑道:“我也是乱做啊。都是自家人,做得不好,也会觉得好的。”

江氏的表情就更柔和了。

是啊,她母亲的针线其实很糟糕,但是父亲总是穿着母亲做的衣裳不舍得换下。

顾遥又道:“再说了,我只是偷个懒,还总要赖在母亲这里的。母亲若是见不得我闲,便指使我动动,自己也能轻快些。”

话说到这份上,江氏笑盈盈地应了。

见她如此,原本准备雷厉风行的顾遥,不得不改变策略,日日花更多功夫,来辅助江氏管家。是以,半个月下来,郑智和七七父女两个,均发现顾遥又瘦了,而江氏,则日渐丰腴喜人。

看着风一吹就能吹走的娘,七七犹豫要不要和父亲说;郑智则直接找七七打探小道消息——父女俩不谋而合,一个讲得仔细,一个听得认真。

末了,郑智看着七七道:“七七啊,你长大了,对不对?”

七七心心念念的就是长大。小时候长大,是想去找父母;现在长大,是想随时跟着别的孩子去河边、田里玩耍。闻言,她立即道:“是的,我长大了。”

“你长大了,得自己管好自己,不能老偷懒不好好读书外,还得照看好弟弟们,得陪你祖母说话……”

长大,是这样的长大么?七七立即反驳:“这和十一说的长大,不一样。”

十一?郑智不悦地眯起眼。

第三百一十章 十一七七

郑智强忍怒火,与闺女道:“你娘没告诉你要喊十一叔公么?”

七七点头,但又噘嘴道:“可是,十一也说了,他是十一,我是七七,是七个十一,很有意思。所以,我们两个人用数字互相称呼就好了。他说他不老,不想当叔公,我也觉得他不老——”

郑智最近很忙。

圣上已下令正式迁都,还传言要进行阅兵。军营那边的事,忙得他焦头烂额。主要是所有人,包括沈从君在内,都希望顾遥出山,早日折腾下火铳,弄出一只改良版的火铳军,届时多大的荣耀啊!可顾遥已经累成这样了,他怎么舍得答应?少不得自己带人折腾,已经接连数日不过睡两三个时辰,这会儿情绪很糟糕。

听见闺女说孟瑄不老,情绪没控制住,怒吼:“听他胡扯!他大哥的孙子比你还大呢,他早就是叔公了。”

顾遥听见动静,忙跑了出来,就看柳树下的父女,老的吹胡子瞪眼,小的泪盈于睫。她立即小跑上前,不着痕迹地护着七七,往一旁避开,口内还道:“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何至于大动肝火?”

郑智看在眼里,便以为是七七缠着顾遥,心下就更恼。眼疾手快的他,一把抢回七七,并道:“她今年七岁了,还喊孟瑄十一,这般亲昵的称呼你我都不曾用。她这么小的姑娘家——”

见郑智指着七七训斥,顾遥急了,拍下他的手,面带警告道:“你别乱说!她是姑娘,还小的姑娘家!”

小孩子家的,本来啥都不懂,至少,顾遥没看出七七有啥不对劲的。但被郑智给引导的多想,那就赔大发了。

七七呢,见母亲护着自己,父亲依旧盛怒,心底的话脱口而出:“十一从来不凶我!”

“我才是你爹!”

七七和他一样的倔强,怼了回去:“十一教我骑马,带我打猎,放风筝,堆雪人……你是我爹,可你什么都没做过,还不如十一!我来这里,是找十一的,根本不是找你的!”

顾遥近日体力原本就不支,再听这样让人误会的话,眼前一黑,两眼一翻,身子一晃,晕了过去。郑智连忙丢下闺女,扶住顾遥后,一把抄起顾遥,抱她回房。手中轻飘飘的分量,郑智抱起来,就更心疼了。他一路走,一路叫喊:“墨针,墨针!”

七七吓坏了……根本不敢进屋,就在树底下,抱着膝盖哭。

她看见历来疼自己的祖母,脚下不停地进了屋子,看见有人背着药箱进了屋;听见爹爹的叫喊呼唤,听见弟弟们喊娘亲。总之,听见很多东西,见着很多的人,但是,人里头没她娘,说话的,也没她娘。我娘,怎么了?不是我气晕了我娘,一定不是……

呜呜呜……

七七瑟瑟发抖地蹲在柳树下,望着人来人往,呜咽不止。

孟瑄许久未归。

这是他第一次落入真正的底层,垦荒,养马,多日不沐浴,种种经历,如梦如幻,如同孟家一夕的倒塌。未曾预料,不曾想到。作为孟家唯一自由的人,他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迎难而上,像顾遥鼓励地那样,咬牙坚持,默默成长,突破自己。只待某日,化茧成蝶。

半个月了,马也好,人也好,他已慢慢上手。想着多日不曾去郑家蹭饭,逗逗小七七,忙完了后,便去找郑智,想和他一道回去。结果,郑智早溜了。

“没义气的小子!”

咒骂着,孟瑄风风火火地回家,他的宅子没有院子,只一单间。费力地生火,烧水,匆忙一番梳洗,湿哒哒地去了郑家。

七七在哭?

未进嘈杂的郑家,他便听到七七的哭声,立即加快脚步,飞奔进院,寻声而去。

“七七,怎么了?”抱起哭成一团的七七,孟瑄焦急地问道。

七七看见他,中午哭成声来了,泪眼汪汪地看着孟瑄,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把娘,呜呜,气晕了,呜呜,娘让我喊你叔公……我不是故意的,嗯,我是,还没习惯,我不是,故意的……”

孟瑄听了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气道:“若真为此,便不是七七的错!是你娘小心眼,想不开!”

话虽如此,孟瑄想着顾遥的性子,嘀咕了句:“你娘不是这样没胸襟的人啊。”

七七顺了顺气,歪头想了想,把当时和郑智对吼的话,一一道出,孟瑄这才听出点古怪。他看着七七,和蔼地问:“你当真,是找我来的?”

七七点点头,道:“你走的时候,说很快就回来的。但是我等到过年都没看到你,还听他们说,你回不来了。正好碰见爹爹派人接我,我就闹着来这里……”

孟瑄冷静了下来。

当时,他不过想着七七还小,便想拿话哄她一段,大一点便会忘得一干二净。就像她当初离开父母的头一段,也没少哭闹。结果,不到俩月,便把父母抛之脑后,是长大后看到别人有爹娘,才又问起自己的爹娘。所以,孟瑄相信,只要没人提起,七七用不了多久就会把自己忘了……

孟瑄想得出神之际,便听七七指控道:“你教我信守承诺,可你自己却骗我!”

不等孟瑄说什么,房门打开,一道人影精准地走向大柳树下。孟瑄认出那是郑智,起身,牵着七七上前,怒斥郑智:“七七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子,你就把她一个丢这哭哑了嗓子?”

若是郑智精神丰沛,定会发现,此刻的孟瑄就像父亲一样,护着自己的孩子。

然而,他此刻心力交瘁,什么都发现不了。

顾遥身子极为虚弱,墨针都不建议弄醒她,而是开了安神药,要她先睡一会儿。江氏担忧小孙子没人奶之际,他才发现七七不在。实话说,原本他吼了七七,这会儿正后悔着呢。哪知,所有的愧疚,在看到孟瑄,听到孟瑄指责时,顿时化为乌有,怒道:“那也是我女儿,轮不到你孟十一来管!”

七七见一向温和的孟瑄也和父亲对吼,吓得连声道:“你们别吵,我听话,我一定听话!”

见她这样,孟瑄极为心痛,郑智也没好哪去……俩人纷纷换上温和的语气,轻声哄着七七。

郑智先道:“七七不怕,我和你十一叔公打小认识,经常闹着玩的。就像宇哥儿和宵哥儿两个,不也经常争吵么?你娘说过什么?”

“娘?我娘,好了么?我,我不是故意气她的……”七七又红了眼,带着浓浓的鼻腔,问道。

孟瑄也看向郑智。

第三百一十一章 闲杂人等

郑智回望孟瑄一眼,随即搓了一把脸皮,转向七七时,脸上怒气不见,只剩疲倦,他说:“你娘不太好,但不是你的错。是爹,让她做了太多的事,把她累病了。”

这种自责的心理,从前的七七定然不懂。可现在,作为“过来人”,七七立即安慰郑智:“爹不难受,娘会好的。”

孟瑄立即数落郑智:“多好的七七,你怎么舍得凶她的!她就是个孩子,有什么,你慢慢说不成么?我们好容易养大的孩子,就叫你欺负的啊!”

郑智不示弱,指了两件事:“我心情不好,是你们逼的。遥儿这样,你们还想她进山,我焉能不急?方才凶七七,主因也是你。是,七七是孩子,你不是。你作为长辈,为老不尊,让七七有了不好的榜样——”

“等等!我怎么为老不尊了?”

“你是七七什么人?”

“咳咳。”孟瑄尴尬地咳了两下,在郑智犀利目光的逼迫下,道,“叔公。”

郑智便看着孟瑄不说话。

孟瑄熬不住,对七七道:“七七啊,以后,不能喊十一了,要叫我叔公,知道么?”

七七连忙点头,道:“嗯,我再不会忘记的,叔公!”

真是个听话的小丫头,孟瑄便得意地看向郑智,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有!”

孟瑄咬牙,道:“说。提醒你下,过分的便不必张口了。要知道,我这长辈,不大像长辈的。”

郑智也不绕弯子,直接道:“你来接管柴河卫所,我在家照顾遥儿,直到她身子好起来。”

以及,没说出的目的,则是顺道陪陪闺女,省得闺女和外人亲近!

照顾顾遥,这样的事,孟瑄是无论如何都替代不了的。但是军营的事,孟瑄咬咬牙,却是能做到的。而且,让孟瑄提前掌权,百利而无一害,孟瑄没得拒绝。叹息着摇了摇头,孟瑄道:“我发现,任何计谋,在无赖面前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啊。”

郑智不说话。

看着虚弱到快消失的顾遥,他真的无法静心做其他事。方才在屋里,他便已经想通了。

他选择做郑家人,但到底算不得名正言顺的郑家人,身上没有家族的使命;郑家,父亲有儿子不需要他,他又是母亲的耻辱。唯一要在意的大哥,有两个儿子,也不需要他的荣耀。细数下来,他只剩妻子。若是顾遥不能同他分享荣耀,这荣耀,他要了又有何用?

郑智很快作出决定,他亲自照料妻子。手头的事,可以丢给孟瑄。孟瑄不干,或是力不从心之处,不还有个非常能干的沈从君么?

见郑智不语,孟瑄又道:“我去看遥遥,方便么?”

一屋子的人,不差这一个了,郑智颔首后,道:“看过以后,把闲杂人等都带走。七七,来,我带你去看你娘。”

孟瑄主动跟了上去,站在七七的另一侧,问郑智:“闲杂人的定义是?”

“我们夫妇以外的所有人。”

语噎的孟瑄,在看到瘦脱形的顾遥时,更无法言语了。

他不说,有人说。

孟瑄进门之际,江氏便看到了他,仔细打量片刻,赞道:“瘦了,也精神了。”

接着看到孟瑄的头发还湿着,改喜为嗔,道:“这天依旧冷得紧,你这湿漉漉的样子,会得风寒的。”

孟瑄立即尴尬上了。

原本江氏关心,他该感恩道谢,可眼下这情况,你儿媳妇躺在那里比我瘦的还狠——等等,孟瑄忽然懂了闲杂人等的意思,怜悯地看了郑智一眼,对江氏道:“多谢老夫人挂念,十一自营里归来,还未用晚饭,老夫人能否赏口吃的?”

七七配合他:“祖母,弟弟们也一定饿了。”

江氏便搂着七七笑道:“什么弟弟们,是你这个鬼灵精饿了吧?”

被误会得七七,委屈地抿了抿嘴,没说话。江氏自有她的理解,便对郑智道:“这里让玉娘守着,去我那院子摆饭吧。”

郑智想清场,却不想是以欢声笑语的模式清。他心下不悦,头也不抬道:“十一叔不是外人,让他陪着你们用吧,我这里让玉娘热几个玉米饼子就行。”

听见父亲说不走,宇哥儿立即道:“爹,娘没吃饭呢,我也不吃。我也不走,留下照顾娘。”

宵哥儿立即学牙:“不吃,不走。”

总算有两个知道好歹的了,郑智欣慰,拍了拍长子的绒发,道:“你和姐姐弟弟差不多高,便要陪他们用饭。至于你娘,爹来照顾就好。还有,吃过饭,温习一会儿书,便让周妈妈陪着,带着弟弟宿在祖母那里吧。”

说完,郑智又对江氏道:“辛苦母亲了。”

江氏见他眉宇间全是不快,仔细一回想,立即想起自己在儿子面前,肆无忌惮地区关心孟瑄,一时也有些不自在。赶紧应下后,带着孩子离开,连孟瑄也顾不上招呼。回到自己院子的江氏,却又立即和孟瑄解释:“方才怕智儿不高兴,就没喊你,你不要介意。”

孟瑄道:“并不会。”

江氏敏锐地察觉到孟瑄忽然有些冰冷,只当他还是介意的。用饭时,自有一番殷勤对待。她越是如此,孟瑄越不喜。才用过饭,便提出告辞:“接连半旬劳累,明日再来拜访老夫人。”

江氏应允:“那便好好休息吧。若是明日不得空,改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孟瑄指着俩小子,道:“这两个孩子跟过我几日。您这里也只一个炕,晚上我带过去,明日再给老夫人带过来,可好?”

江氏急于讨好他,不仅应了,还客气道:“我正愁这俩皮小子怎么带呢,你能帮忙,再好不过了。”

宇哥儿的奶娘周妈妈,却和孟瑄打申请,因道:“方才不知要去百户家里,东西带的不全,奴婢回去收拾一下,再去百户家里,可否?”

孟瑄应下。

且说郑智,玉娘不仅给他做了玉米饼子,还拿酸菜粉条炖了半锅,要盛进屋子,叫郑智拦下。

“你去守着,我去灶上吃两口便是。”

玉娘不强求,只道:“三爷尽管吃,夫人一有动静,玉娘便叫您。”

郑智吃完后,进来见顾遥还未醒,便去找墨针。推开墨针的屋子,见少年盘坐在地上,他面前则是一堆药渣,便问:“你这是做什么?”

墨针正想到要紧处,没在意进来的是谁,信口道:“我在查夫人的药渣,总感觉哪里不对。”

只这一句,郑智脸色如墨。

第三百一十二章 谁换的药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一十二章谁换的药领子被人拎起,墨针嘴里任念叨着药名,手里还在捻药渣子。少年如此着迷,兴趣爱好有之,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柴河,尤其是他的屋子,很安全。

少年忽然面露喜色,朗声道:“啊!我想到了!应该是换味药味相同的药,所以我才查不出来!”

郑智掰正墨针的脸,墨针见到是他,吓得直打嗝。

“谁换的药?换的什么药?换多久了,你怎么才知道?”

这三个问题已出,墨针不敢打嗝了,立即解释:“我怕出问题,每天都药渣检查,并没有发现问题。今儿给刘嫂子开了一副一模一样的药方,刘嫂子以为我有收药渣的习惯,特意把药渣子送了回来。我起初不要的,她家小子以为我不想占便宜,趁我开门时丢进来就跑——”

郑智强忍这半晌,忍不住道:“讲重点!”

墨针语速飞快地说:“马上到重点!我拎着药渣去追小刘。我们这行的,并不见得时时都有称给我们用。所以,入门第一件通常是练习度量的能力。所以,拎起来瞬间就感觉份量,同我往常从三爷那拎回的不同,这才怀疑药被人动了手脚,可我又验不出来。所以,晚上的药,是我亲自熬的,谁的手都没过!”

郑智面色凝重,倒不是因为墨针不给力。而是听他这么说之后,顾遥的药到底被换了什么,又是谁换的,什么时候开始换的,依旧一无所知。目前能做到的,不过是像墨针下午晚上做的那般,自己亲自煎药。

墨针已跪下,道歉:“三爷,我学艺不精,你罚我吧。”

“罚你也于事无补。”实话实说过后,郑智又道,“你还不到二十岁,即便天赋高,也足够努力,但是经验不足一条,便能叫你吃好多亏。今后做事,再仔细一些吧。”

“是,三爷。”

郑智想了想,道:“收拾下东西,去我那院子住一段。”

墨针想着那小院,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嘀咕:“姑娘住了西厢,东厢是两位爷的,我,我这堆东西……”

郑智方才已想过,这会儿直接道:“把俩小子挪到我母亲那里,你先住几日东厢。今年的春天比较暖,再过半个月就能动土。化冻之后,便在后院给你单盖两间屋子。”

墨针便不说话了,捡要紧的收拾了一番,跟着郑智走了。俩人在郑家门口,撞上手拎包袱的周妈妈。郑智这会儿心里见谁都有鬼,偏在家门口见到了原本应该在东院的周妈妈,立即寒声问道:“周妈妈,你怎回来了?”

周妈妈规规矩矩道:“孟百户要带两位少爷家去,老夫人同意了,奴婢来取两位少爷要用的东西。”

说话间,院里头又走出一位。这一次却不是哪个妈妈,而是七七身边的婢女,名唤,名唤什么来着?郑智不大记得人名了。还是周妈妈先开了口,她好奇道:“秋灵,你怎么也回来了?”

秋灵,是孟瑄按照他小厮给取的名字,人如其名,是个娇俏灵动的小姑娘,只比七七差那么一点点。

“三爷。”先给郑智见礼,秋灵方道,“姑娘常用的枕头没拿,晚上会睡不好的。”

说完,秋灵举起手里的枕头,递给大家看。

外头的视线并不好,就是郑智墨针这样的眼力,也只能瞧个轮廓,分辨不出具体的东西。晚上墨针才自己盯着煎熬,这会儿就有两个人“刚好”拿东西离开。可能是巧合,但也可能是阴谋。秉着宁肯错杀的观点,郑智便道:“不着急走,都先进屋。”

说完,郑智带头去了东厢。周妈妈见他进了东厢,抢先一步进屋,放下包裹后,熟练麻利地点亮油灯。灯光下,秋灵手里的,确实是个枕头。

墨针吸了吸鼻子,把手里的东西放到炕梢的一角后,先查周妈妈的包袱。

周妈妈见他打开包袱,立即阻拦:“墨小哥,这是两位少爷的东西,您不能动的。”

郑智用杀人的看着周妈妈,打灵魂深处冒出一道冷哼,并道:“我让他动的,怎么,动不得?”

周妈妈立即噤若寒蝉,退了回去。

墨针将包袱打开,翻了两遍后,摸出一只藏蓝色的香囊,打开,仔细嗅了嗅,冲郑智颔首。

“跪下!”

郑智厉声喝道,周妈妈应声跪下,面上却是依旧不知自己有何问题。墨针便拎着香囊,走到她跟前,打开。里头是一包药味很淡的药材,墨针已经分辨出来了。和他药方里的由里子一个味道,都是淡淡的苦叶香。只不过,草药煮后什么都没了,但是由里子,果核却还是在的。

周妈妈“咦”了声后,似是不认识里头的东西,结果问出口的话,却是:“这香囊,哪来的?”

否认的,不是药材,竟连香囊都带上了。

郑智冷喝道:“否认的倒是快!你不认识,谁认识?”

从郑智冰冷的语气里,周妈妈意识到事情有些大,立即跪地道:“奴婢敢指天发誓,先前不曾见过这个香囊。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不止,家里的小子,也不得安生!”

周妈妈是为了儿子,才做乳娘,千里迢迢地从顺天府,赶到了铁岭。她能以儿子起誓,这追加的誓言分量,立即让郑智信她三分。恰墨针这会儿道:“三爷,秋灵姑娘手里的枕头,也该查一查才是。”

秋灵大方地将枕头递过来,还一脸好奇道:“三爷是在找香囊么?姑娘的枕头,我可是每天都检查的呢,定然没这个东西。”

郑智听了,问:“为何每天都检查?”

秋灵立即改口:“倒也不是检查,是姑娘总爱睡松软的枕头。我翻翻里头的东西,枕头便蓬松松软,姑娘躺在上头,便像一只枕着新枕头。”

一个不辞辛劳,单为姑娘着想的好丫鬟,跃然纸上。

秋灵的声音很动听,语调又轻快,但是墨针却丝毫不受影响,完全没有意识到屋子里,还有个漂亮又可人的姑娘家。方才那一瞬,他似乎闻到了同样的苦味。但是极快一下,又没了。于是,他皱着眉毛,对秋灵道:“你身上的味道太重,离我远点。”

秋灵明显一怔,随即讪讪地退开几步,退到周妈妈身后,退到门口。

岂料,墨针又说话了:“也不要站在门口,站在风口。”

见秋灵两次站的位置都不对,郑智眯起了眼,看向这姑娘。



第三百一十三章 谅他不敢

枕芯里也有药草,墨针仔细想了半晌,终于想起来这叫什么了。

流逝。

郑智只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墨针答:“催生之药。姑娘用了,会比个长得快。需要静养的夫人,则会普通它的名字,加快生命的流逝。”

郑智一听不仅涉及顾遥,还对七七有影响,立即问:“七七只是枕着,也有影响?”

墨针道:“有的,只比直接服用的效果要轻。”

不及处置秋灵,顾遥醒了。郑智只得嘱咐墨针:“把人看好,等我。”

郑智去看顾遥,进门却先吩咐玉娘:“去叫孟瑄。”

顾遥面露紧张,郑智早有准备,因道:“晚间我已问过了,没别的,七七那是把孟瑄当爹看待了。说来都是我的错,不管是七七小的时候,还是接过来这么久,我都很少陪她,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顾遥连忙摇头,急切道:“不怪你的,我们这样的人家,不都这样……”

“不,是我的错。”

郑智眼中的哀痛太多,多到顾遥也跟着难过起来。顾遥心酸心痛之际,郑智缓缓开口:“我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也没用,尽到夫婿的责任。把孩子,家中的大小事,还有母亲,全部丢给了你。自私地让你生下小四,还没保护好你,让人,动了你的药——遥儿,你这一段喝的补药,都被人动过手脚!”

顾遥疑惑地眨眨眼,郑智会意,道:“上一副药至今不足一个月,所以,那人只这一个月动的手。母亲那边的人,最为可能。你放心,我已让墨针住进我们院子,叫他日日为你把脉。你知道的,崖山青田几个能干事的,偏被我丢到所里。我没人可用,只好让孟瑄查药的事。”

有刁民要害我?这种感觉好奇怪,顾遥不知作何表情应对。见郑智太过紧张,便道:“那就查出来再说吧,我现在好饿。”

郑智:……

早知道他去跑腿了!

顾遥一看他的表情便明白了,因道:“炉里应该有火,你给我煮个鸡蛋,可好?”

这已经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了,但是,炉子里的那点火不够烧开水,郑智不会生火。这么大个男人,便道:“玉娘很快就回来了,我先给你倒杯水?”

顾遥强忍翻白眼的冲动,指着柜顶,道:“那里藏着七七的饴糖,你拿一块给我吧。”

郑智取下饴糖,顾遥小口小口的吃着,郑智看了好心酸。这要是在顺天府,哪会没人做饭?即便没人做饭,家里还能少得了点心?

“遥儿,等你好点,我们就回顺天,可好?”

顾遥吃糖的动作一停,纳闷道:“不是要迁都么,顺天府这会儿热闹得紧,不好回吧?”

是啊,迁都,数百年不见的大场面,他们家人竟然完美错过。嗯?不对,郑智立即问顾遥:“你怎知要迁都的?”

圣旨未下,郑智得到这个消息,也没少费功夫。主要是因为永乐皇帝想阅兵,各大都司都在悄悄地训练着。

顾遥歪头想了想,道:“忘了谁说的了。”

其实她想起来了,宋海棠说的。宋海棠说,迁都定然在永乐十九年之前,因为永乐十九年,有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阅兵。还好她没说这个,要说了,郑智更怀疑。但眼下,她说不记得,郑智却是一阵愧疚。遥儿的记忆力多好啊,现在竟退化至此——怎能不愧疚?

玉娘回来了,孟瑄到了。一个给顾遥弄吃的,一个陪孟瑄去说药的事。听完,孟瑄二话不说,道:“这个妈妈只怕也不见得安稳,把人一并给我吧。”

周妈妈欲哭无泪,只低声说了句:“两位少爷怎么办?”

孟瑄笑道:“正好练下俩孩子的胆子,这不是事。”

孟瑄命人把俩人都带了下去,与郑智一同,去敲开江氏的门。开门的是邓妈妈,郑智便问:“母亲睡下了么?”

屋子里的灯还亮着,邓妈妈没得说谎,让二人进来。

王妈妈正和江氏说郑智摆脸色的事,王妈妈劝道:“三夫人昏迷不醒,老夫人却笑着关心孟十一爷,三爷心里定然不痛快的。”

江氏不干了,指出事实,道:“她那是灌了安眠的药,并不是昏迷。再者,她一个小辈不吃东西,我也要不吃不喝么?见天吃那么少,身体能好才怪。”

王妈妈还是替顾遥说话:“三夫人吃了许久的药了,药苦成那样,还有什么胃口吃饭?”

江氏看了王妈妈一眼,道:“你收她银子了?要不,怎么一直替她说话?”

王妈妈不惧,只道:“奴婢是为了老夫人,信不信在老夫人。奴婢这里有句实在话,老夫人有这样的儿媳,已经很好了。”

江氏自信:“我这个婆婆,也不差呢。嗯,这话可不是我自己说的。”

王妈妈问道:“是徐姐姐说的么?徐姐姐就是会说话,本事也大。不说别的,就这赚钱的能耐,一般人真比不上。奴婢跟老夫人来铁岭的活计,徐姐姐收了奴婢二十两银子呢。奴婢只想着能脱离家里那个母夜叉一样的儿媳妇就好,忍痛拿了棺材本啊!”

江氏脸色不大自然,责问王妈妈:“你这是在告黑状?”

王妈妈笑,无力地笑,她说:“再劝不住您,奴婢和邓妹妹,只怕要被三爷遣走了。”

遣王妈妈,就是遣江氏身边的人,江氏立即道:“这不可能!我给他一百个胆,谅他不敢!”

“见过母亲。”

不敢的郑智,应声而进,直接报道了方才的事:“七七身边的秋灵犯了事,儿子已将她拿住。您这边的妈妈和姐姐们,少不得也要都查一圈了。”

说话间,郑智看见“没有枕头就睡不好”的七七,正独自睡在炕头,睡得香甜。

江氏立即慌了起来。

她才信誓旦旦地说儿子不敢,哪知七七的婢女就被拿住了。七七的婢女,那是自己安排的,拿秋灵,就是拿自己的人。这倒还小,她可以悄无声息地对外说是自己弄的。但是,现在,郑智当着孟瑄、两位妈妈的面,就这么大辣辣地说着,江氏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

“我瞧秋灵是个好孩子。你查清了么,她真犯事了?”

“她要毒死您儿媳妇。”

江氏差点晕过去!

第三百一十四章 水落石出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一十四章水落石出江氏再狠,也没想过要人命,包括伤害她的李景隆在内。不过,李景隆的命,她不是不想要,而是知道要不来。但是对于顾遥,这个给她生了三个孙子,还给了她孙女的儿媳妇,她嫉妒有,羡慕有,感激也有,唯独没有想过她出事。

这一刻,江氏终于机灵了一回,她豁然起身,问道:“情况危险么?确定是秋灵做的话,她背后定然有人,我来查!”

郑智要的并不多,只要江氏有个态度。现在她这般表现,郑智基本满意,因道:“背后之人,让十一叔来查。七七醒来见不到秋灵时,劳母亲解释几句。以及,来找母亲主要是为了另一件。我担心还有别人,是以,母亲这里少不得得罪一下,让墨针也查一查。”

江氏便道:“查,查吧。查出问题的,直接换掉。再来的人选,你来定。”

这样,出了问题,我也不用担责了。郑智不知江氏心底之言,表面上来说,他正有此意,遂点了点头。

顾遥则在问墨针:“我的药出问题了,还能喂小四么?”

墨针道:“有害,害处不大。不过,先前夫人吃着药的时候已喂了不少,这会儿药既停,便无大碍了。”

遣退墨针,顾遥让玉娘把小四抱了过来。望着孩子安静美好的小脸,顾遥惴惴不安,在心底不停在祈祷:“小四,小四,你一定要好好的。”

光祈祷是没用的,顾遥直接吩咐玉娘:“你明儿去总堡一趟,与金嫂子商议一下,捡那相熟的人家,给小四找个乳母吧。最好是,奶水充足的,一个娃吃不完的那种,让她同时奶着小四和自己的孩子。”

玉娘立即懂了她的意思,忙道:“夫人放心,我定找个奶水充足的。”

郑智归来,听了顾遥的决定后,在小四旁边静坐了许久,直到顾遥过来招呼他:“快些睡吧,明儿还有得忙呢。”

次日,郑智先是跑了营地一趟,安排各项事宜,并带回了崖山。玉娘去总堡找人,江氏和顾遥哄几个孩子,主要是江氏哄,顾遥笑眯眯地看着。墨针端着药进来时,江氏立即带着三个孩子离开。七七落在最后,恋恋不舍地看着顾遥。顾遥察觉,便笑道:“七七,你过来,娘有悄悄话与你说。”

七七立即响亮地回了声“嗳,来了”。

顾遥却在她耳畔低声道:“你想娘说什么?快些讲。”

颇有一番偷偷摸摸的意味,七七觉得很有意思,更多的是感动。自己不敬长辈,气晕了娘亲,娘亲却还像从前一样待自己,她真的很感动。

所以,七七学顾遥,偷偷摸摸地、却是异常坚定道:“娘,我以后一定喊叔公,不再称呼叔公的排行。”

闺女显然误会了什么,但是,顾遥不打算解开这误会。一顿猛点头后,轻轻抱了下七七,并道:“我就知道七七最懂事了!昨天是娘不对,七七这么懂事,娘不该生气的。好好和你说,你也会听的,对不对?”

七七带着浓重的鼻音,捣头如蒜。

玉娘带回了一堆人。

金总旗家的,当真找了这么一户人家。李三娘的男人是鹤山所的,玉娘便去了沈家,求见了沈从君,央他把李三娘的男人调到柴河。沈从君亲自去鹤山所带的人,鹤山百户哪敢不放人?至于李三娘的男人,郑家开了工钱,他的妻儿能吃得更好,哪有不同意的?

一堆人齐动手,一番收拾,沈家又出了辆马车,直接载着人走了。李三娘一家子,沈从君一家三口,满满一小纵队。郑智不在,沈从君不方便见顾遥,便让申氏去见顾遥,他则去找孟瑄。

幸亏他去了。

孟瑄可谓蜜罐子里长大的,哪审得出什么?还是沈从君,能让铁岭卫土匪宫九都惧怕的“鬼见愁”,让周妈妈和秋灵吐了实话。沈从君走出审问室之际,孟瑄还在树底下大吐特吐。

见沈从君走出来,他随手抓起水瓢,漱了十来次口,才问:“招了吗?”

“嗯。俩人都有问题,所受指使之人相同,两人而不自知。周妈妈是受人挑唆,以为儿子已经死了,才要报复顾遥的。至于秋灵,贪图美色,见惯了郑三待顾遥的好,便想借着带大七七的功劳,取而代之,让那人捡了漏。”

孟瑄忍不住道:“她做梦呢吧?不是,先前她还对我有意思来着。”

沈从君不理他,只道:“按照她们之言,那人昨夜还会出现的。因你审讯不及时,那人只怕已经连夜逃跑了。对了,你说啥来着?郑三爷把他的事交给你了?那你去处理那些小事吧,追人的事交给我。”

孟瑄:……

营里的事,怎就是小事了?但是他更知道,还不分东南西北的自己,在铁岭地面上找个人,比沈从君差远了,便咬牙切齿道:“是!指挥使大人!”

此刻,孟瑄真真切切得,体会到郑智曾经的感受。甚至是,他比郑智还要糟糕。年少时,他可是瞧不上,并欺负过沈从君的人。但是而今,保定侯府都没了,他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是以,孟瑄以指挥使之名调侃了沈从君,却也是从心底认可了他的地位。

说话间,郑智带着崖山归来。听了沈从君的话,郑智便道:“此事错在我,是我让十一叔审的。”

沈从君道:“现在讨论对错于事无补,我先去追人。”

“好。”郑智应下,又拉过崖山,道,“他叫崖山,拳脚好。是我大哥按照锦衣卫镇铺司的模式教出来的,能做很多事,你带上他吧。”

崖山不说话。

郑智只得不充了句:“他话少,平时也不搭理我。”

哪知崖山非常不给面子地看着沈从君,问道:“沈指挥使,我们几时走?”

郑智:……

算了,不说了。家里本来就人手不足,这会儿又折了一婆子一婢女,还不知道要怎样呢!

正被他担心的顾遥,这会儿却已起来,把各项认识又重新安排了一番。待郑智家来,顾遥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郑智羞愧极了。

只用了两天,沈从君就抓到了和周妈妈一伙的人。实在是太明目张胆了,不远千里来铁岭,就为了“期货结局,再和结局……



第三百一十五章 直达天厅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一十五章直达天厅郑智猜到沈从君能抓住人,但不曾想他能审问出来。不说郭谱的人,就是墨字头的孩子们,宁死不会背叛的。所以,他问沈从君:“那人不是死士?”

“嗯,不是。他只是郭谱的亲卫,他的任务是得手,并把‘好’消息带回凤城。”

“病得不轻。”

郑智如是道,说的谁不言而喻。

沈从君冷笑,道:“你媳妇差点让个有病之人整死!送药渣的那户人家,记得送份厚礼去感谢一下。”

郑智点头。

沈从君又道:“郭谱那里,我们暂时还是动不得。”

这一次,郑智没点头。

沈从君立即猜到,郑智这是要立即报仇,少不得问一句:“那你准备怎么办?说来听听,一起参谋下。”

“这事,还是我自己来做比较好。”

顾遥身子好些后,郑郑带着全家去的刘家,不仅送了厚重的谢礼,还让命途多舛的小四,认下刘太太做干娘。刘太太推辞不得,大喜之下,四处宣扬:“辽东指挥使郭谱派人下药毒郑千户的夫人,被自家意外识破。郑家阖家感谢,还叫自己做了四少爷的干娘。”

事有凑巧。

迁都这种国之幸事当前,皇帝特下令,凡不是谋逆、杀人者,均可酌情释放。柴河堡的规模,不下当年的主堡。可赦免的,不在少数。郑智挑三拣四一番,特意发放了两家人。

曾是御史、因贪污受贿被贬的向阳,因养了外甥女而遭罪的李根生一家。

这两位确实不是啥糟糕的事,郑智打了申请,沈从君同意,递到凤城。郭谱仔细查看了,这两家确实稀松平常,完全符合条件,又是文官,最终啥话都没说,放了。

确实是文官,还是言官。尤其是李根生,辽东走了这一趟,简直像是镀了层金。淳朴、可靠的形象,立即打动了老上司,得见天颜。直言不悔,辽东,尤其是铁岭卫该去。

李根生还说:“关在大牢还要吃国库的粮食,不若流放,造福为民,又能时刻警戒自身。草民原开荒,后来人多了,郑千户就让草民去教导新人,让每个抵达柴河的人,尽快学会农耕,尽快融入当地的生活。这种事,很有意义。”

看一个人,不是看他所获得的多少成就,而是看他处在低谷时的反应,能不能从逆境中爬出来。

毋庸置疑,李根生爬了出来,并爬得很漂亮。他提了郑智,皇帝陛下便顺口道:“噢?这么说来,郑智那孩子也不错了?”

结果,李根生脸色大变,在皇帝的追问下,把顾遥的事一说,并道:“这只是传言,可能做不得真。”

皇帝眯起眉眼,道:“做不得真的话,你会讲?说实话吧。”

李根生这才说了实话:“沈指挥史亲自查的,是事实。”

皇帝没了言语。

事至如此,李根生能做的,已经完成了。接下来,便是圣心的事。李根生见过皇帝的次日,改任户部郎中,即日到任。

李家上下却无喜,非常淡定地接受了这件事。

李根生唯一的闺女,已在柴河嫁人,再也回不来了;邹姑娘倒是还没嫁人,但是,李根生把她送回邹家了。名义上,她还是邹家的姑娘。

这时,郑智布下的第二道,紧随其后。

李根生离开崭新的皇宫后,皇太孙拉着皇帝去了西山,点燃了秦先贡献出的那架,尽管还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威力更大、射程更远火炮。

凸起的山丘被炸飞那一刻,永乐皇帝无比激动。

“大明,国中之国!”

顾遥听了只会嗤之以鼻,大明的炮火,真的不及西方列强。但是永乐皇帝,自我感觉极好。听闻是秦先所弄出来的东西,问皇太孙:“秦先这几年做的便是这个?不用垦荒么?”

皇太孙哪会为秦先抹黑,只道:“这是垦荒之余弄的,两三年前的事了。本想弄得更好再送来的,哪知郑夫人又是接连生孩子,又是病重的,改良到如今,还是有问题。”

皇帝警觉心起,问:“与郑夫人有何关系?”

皇太孙似是没察觉,只道:“秦将军说,这是郑夫人主造的。”

是的,郑智拿了顾遥原本要为他谋福利的火炮,来给顾遥加分。

皇帝不信,问:“她一个女人,怎会造这个?”

皇太孙被质疑,不高兴道:“据闻祖母也是很厉害的,祖母不是女人么?皇爷爷若是不信,您问下郑世子就知道了。他可是用过郑夫人改良的火枪的,还送了我一些‘子弹’。”

“那是什么?”

皇太孙道:“就是一些小球,塞进火铳,直接爆开,就像那火炮,只威力没那么大。”

皇帝回去后,当真连夜召见了郑世子。

郑世子还以为什么大事,一听是火铳的事,便放下心来,道:“那东西微臣敢送人,就不怕别人知道。不仅不怕,还想叫更多人知道。只是弟妹说,这样操作是有危险的,等她再想个折子,让用火铳的人不会被反炸,再去推广也不迟。这几年三弟妹一直生孩子,只怕没顾得上这事。”

他本意是要表达,我这已经是最新的了,你可别和我要更新的。哪知,皇帝突然问:“你不知道郑三之妻顾氏,病重将亡之事?”

郑世子立即起身:“什么!陛下,请允微臣告退!微臣那不成才的弟弟,极在乎弟妹的,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小三定要颓废不振的。”

“且慢。”皇帝叫住郑世子,问,“你当真不知柴河之事?”

郑世子苦笑一声,道:“陛下,小三的身世,您又不是不知。他自成亲后,就不沾家里的便宜。初至铁岭,难成那样,他都没有求救家里,反而每年都会送些力所能及的东西回来。三弟妹给他生了个儿子,铁岭比想象得好,又遇到了故友,三弟妹又给他生了个儿子……总之,样样色色都好。就连送礼的下人,也是一样的口径。”

见郑世子委实不像作为,皇帝把实情告诉了他。

郑世子沉默好久,叹道:“怪道瞒我。不瞒,微臣也做不了什么,不如不知道。”

皇帝陛下陷入沉思。

他怀疑郭谱,是不是因为知道顾遥的能力,才把顾遥往死里整。才这么想,他又隐约觉得自己被当枪用了。翻来覆去,就是想不通,想不出可心的解决之道。



第三百一十六章 皇城脚下

次日朝会。

路确作为顺天府知府,迁都后第一任知府,已升任正三品,赫然在列。朝会过后,蹇义路确二人不退,但求见皇帝。朝中不少官吏侧目,纷纷琢磨着,这师徒二人要做什么?

蹇义与路确侯在中和殿外,蹇义问路确:“你为何一定要替顾五出头?”

路确道:“自然有下官出头的缘由,不便于师座明言。”

蹇义笑,并道:“不告诉我,还让我来给你作保?”

路确无赖地笑笑,蹇义对他有恩,亦师亦父的存在。二十年前,从蹇义第一次对他伸出援手的那一刻起,路确就知道自己可以无赖下去了。

至于顾遥,理所当然地比他还无赖。她一面对自己和妻子没有好眼色,一面把被郭谱坑的事告诉自己。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自己用了三日,查明郭谱与李景隆的过节。接下里却在查郭谱发妻的过世一事上,着实了费了不少功夫。若非运气好,也不会在半个月就查明真相。

“陛下宣二位大人觐见。”

大监尖锐又刺耳的声音入耳,蹇义在前,路确在后,进了大殿。见礼过后,永乐皇帝一边批奏折一边道:“昨日陪太孙出去了趟,着实积攒了不少奏折。既然是私事,你们长话短说吧。”

而后,不待蹇义路确二人说什么,皇帝自笑道:“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倒找朕说私事,朕甚奇之。”

蹇义也是无语,但是没法子,郭谱是侯爵,虽非世袭的,那也是庞然大物一般的存在。见皇帝还不算方案,他起头,道:“启奏陛下,是内子之内侄女顾氏,随夫发配辽东都司铁岭卫——”

皇帝直接丢下手中奏折,打断:“你口中的顾氏,可是武安侯之三子郑智之妻?”

蹇义没想到皇帝连这个关系都知道,微讶之余,应声:“正是她。”

皇帝面色凝重,制止了蹇义再开口,而是问向路确:“路爱卿,也是为此女子而来?”

路确称是。

皇帝便问:“她是蹇爱卿外家的内侄女,又是你何人?”

路确苦笑道:“内人想认她作义女,她不肯。偏内人极喜欢她,就认定了这孩子,不认闺女也当闺女待。”

皇帝仔细想了许久,又扬声唤来锦衣卫的人,低语几句后,对路确道:“朕若没记错的话,保定侯已认了她作孙女,你夫人还要认她作闺女,这女子国色不成?”

路确实话实说:“回陛下,非也,实则稀松平常。”

蹇义不认同,替顾遥说了句公道话:“路知府这般说,怪道人家不肯认义母。温柔可亲的小姑娘,到你这里便成了稀松平常,这门干亲,如何认?”

当着皇帝的面,这师徒二人随即拌起嘴来,路确直接怼了回去:“顾五之颜,可及郑三爷一半俊俏?”

蹇义无话可说。

永乐皇帝便懂了,这郑顾氏不丑,但绝非国色。既如此,你们一个个争着认个啥?想了想,他问路确:“那你可知她会造兵器?兵器单指火铳、火炮。”

有那么一瞬,路确是震惊的,货真价实的。

永乐皇帝想错过都不允许,便问:“怎么了?路爱卿,因何吓作如此?”

路确闭上眼,再睁开时,叹息道:“孩子调皮了,叫陛下担忧了。”

永乐皇帝不知他这话之意,只问一句:“那她到底能不能造火炮?”

路确颔首。

心里却道,火炮算什么啊,这丫头先前是专供激光学的博士,具体学科名字叫什么,他也不知道,因为丫头不理他。他虽不知具体的专业,但是,知道丫头毕业之后进了研究所,专做导弹的,是老爷子的骄傲,直接打电话到他那,炫耀,还说丫头是“歹竹出好笋”。

丫头是好笋,而他,是那颗歹竹。

路确想得出神之际,只听陛下道:“朕已知她的事。辽东指挥使郭谱,派人下药欲毒死她,可是?”

路确立即应下,道:“是。微臣还查了郭指挥使与前曹国公之前的恩怨,并查明了郭指挥使发妻过世的缘由!”

“噢?多久查出来的?”

“前前后后,近一个月。”

郭谱人在辽东,郭谱原配死在安平,一个月时间查明,速度极快了。永乐皇帝复又打开奏折,继续批阅,还有心情开玩笑:“路爱卿办案能力不错。”

当然不错了!

路确来不及说什么,永乐皇帝又停了下来,问道:“路爱卿是月前知道此事的?”

“是。事发于三月,微臣四月接到信,近日才将所有事情查明。”

皇帝则道:“郑顾氏才知道便告知爱卿了?既如此,怎还不肯认义母义父?”

路确长叹,因道:“儿女都是父母的债。”

这话说得仿佛顾遥便是他亲生女一般,蹇义侧目。

皇帝则叫这句话说住了。

是啊,儿女都是父母的债。实话说,他不是长子,着实吃了不少苦头,所以,更懂次子的悲哀。如他的长子,不需要做什么,只因为出生早那么一点,便可以轻轻松松坐拥天下!但是,要他废去无过错的太子,该由次子继承大统——不用别个说,他都知道,后人说他谋朝篡位那都是轻的。大明的国本却是从此必乱,每一任继任者,都需要踩着兄弟的血,才能荣登大宝!

这是绝对不能发生的事!

秦先是太子的人,那么,郑顾氏之事,便可拿来用!

“传旨,撤郭谱辽东指挥使一职,强令其告老还乡。着,辽东都司铁岭卫千户秦先为新任辽东指挥使!”

秦先一步登天,蹇义立即意识到要紧之处。他疑惑地看了路确一眼,自己这徒弟,运气怎就这般好?

路确还不满足,皇帝只叫郭谱高老,没说去其爵,他少不得急慌慌道:“陛下,微臣还未报郭夫人真正的死因。先前的郭夫人身子原本就不好,是个病西施,郭侯怕——”

永乐皇帝哪有功夫听这些,只道:“爱卿去和兵部说吧,朕没功夫听你念叨。朕只要两件事,郑顾氏继续改造火器,第二个,有朝一日,太子登基顺利——朕和蹇爱卿只怕撑不到彼时了,路爱卿,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合适的对象面前,四十许的路确,成了“年轻人”。

第三百一十七章 终极一生

太孙与太子一处,听闻圣旨后,父子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太子素来温和,倒还好一些,太孙差点欢喜得跳起来。欢喜过后,太孙忽然冷静下来,问那太监:“你是说,蹇尚书和路知府找过皇爷爷之后,皇爷爷下的圣旨?”

“是。”

太孙便问父亲:“那蹇义不是忠君一派么?”

忠君,便是忠于皇帝宝座上的那个人。宝座那人一日不变,这些人便不会依附于别人。说好听点是本分,难听点,不过是胆小罢了。不过,朝廷需要这样的官吏,有能力,还不惹事。

太子温和笑笑,没说话。

太孙不满嘟囔道:“父亲,您别看二皇叔已经就藩了就过于松懈。三皇叔的赵王府还在直隶,二皇叔还在南边虎视眈眈。”

在儿子的嘟囔中,太子终于说话了,只道:“那个位置很累的,并不是靠武力就能做好。父皇这么些年如何劳累,你一直跟在他身边,还不清楚么?”

亲爹如此佛系,可是命好……

太子一眼看透儿子心中所想。命好么?他宁愿不要这命好,便不用如此辛苦还不得父亲与儿子的认可,不会与父亲、儿子均有隔阂。终究是,与别个无关,生在帝王家,身为嫡长,他能做的,便是在不能做什么的时候,温和接受。

笑了笑,太子依旧不说话。

那太监见这父子不说话了,又道出另外一个信:“陛下还着人送了个令牌到铁岭卫,看样子,是军器局的。”

太子面露疑惑,太孙则恍然。作为见识过顾遥手镯的人,太孙理所当然的有发言权。道:“是给顾氏的吧?这一点,她厉害。顾氏是郑三的妻子,蹇尚书继室的内侄女,还是过世的保定候认下的孙女。”

听闻是儿子的同龄人,太子笑道:“嗯,多和有能耐的人往来。”

大多父母认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便期望孩子与出色的人在一起。这一点,贵为太子,也不例外。

皇太孙未离开太子宫,就突然跳出来的一人吓住。太孙被吓到,只能说对方太快。仔细一看,却是自己的妹妹,太孙黑了脸。虽然太孙自己也是个跳脱的,但是妹妹都快及笄了,还拎着裙子跑,实在不能忍!

“安慧,放下裙子!你再这样下去,即便皇爷爷下旨,您都嫁不出去了!”

安慧郡主做了个鬼脸,因道:“有本事你去母妃跟前说啊。”

皇太孙真不敢,他娘就是偏心闺女,他能怎么办?无奈叹息过后,皇太孙问:“你截我做什么?”

安慧郡主红着脸,小声道:“皇兄坏!明知故问!”

我知道个啥了?

好吧,知道了。对于妹妹想下嫁蹇尚书幼子蹇荃一事,太孙还是乐见其成的。六部尚书之中,吏部尚书的人面最广。那蹇荃还和郑顾氏是表兄妹,自己同郑智便能更亲近一些。哎,四五年不见了,也不知道郑智还是不是当初那个郑智。

想到这,太孙又有些惆怅了,即刻便想回去找人安抚。但在那之前,必须要先安抚妹妹:“如今才到顺天,万事纷杂,总要过几日的。”

安慧不满,因道:“这是几日么?都来一个月了,皇兄都没带过我出宫。”

太孙头疼。

这又不是年少时?恰此时,迎面走来一二十年华的宫装美人,女子笑着给安慧郡主见礼。安慧郡主不待她行完礼,便去告状:“皇嫂,皇兄他变了!”

望着孙氏娇美的容颜、甜甜的笑容,太孙的头便不疼了。他大方走过去,站在女子身侧,故意问:“我变了么?”

即使成为太孙,即使另娶他人,朱瞻基待眼前的女子,还是一如从前,一向以我自称。不仅如此,他还让胞妹称呼只是太孙嫔的孙氏为皇嫂。

孙氏却是避开了朱瞻基,提醒他:“今日可是十五,且太孙妃那里有喜信,妾身在此恭贺殿下。”

身为妾侍的孙氏,却清楚太孙妃宫内的风吹草低,她受宠程度可见一斑。不提太孙,便是安慧都更喜欢孙氏,不喜欢沉静安宁的太孙妃胡氏,闻言便道:“那叫皇兄走,我和姐姐两个玩。”

是的,姐姐。

孙氏十二岁进宫之际,安慧郡主年方五岁……这一场皇室婚姻里,胡氏从未嫁之日起,便注定了悲剧。

胡氏才至京城便传出喜讯之际,永乐皇帝无比欢喜,不必宫妃出手,自己派了执事大监,一通壕赏。太孙少不得配合胡氏前去谢恩。太孙不傻,这种时候,他知道嫡子对自己的重要性,倒比往常乖觉不少,接连半个月都没去孙氏处。

内宫的消息,顾遥原本不会得知的。

作为太医,邱家阖家入京,唐湘湘自然也跟着。唐湘湘如今声望很高,她的长子,已在着手太医院的考试,比邱水苏出色了许多;实际厌恶了邱水苏的唐湘湘,直接给他纳了一名美妾,颇得贤名。不仅于夫于子,唐湘湘从蹇尚书长女、蹇尚书填房开始,数年间保住了百名产妇的生命,成为一名女医。

太孙妃头次有孕,唐湘湘被太子妃特招入宫,保太孙妃胡氏生产。耳闻些许八卦,唐湘湘皆告知与顾遥。千里之外,得了这样后宫消息的顾遥,再看看手中的牌子,心里别提多腻歪了。

郑智已经三个月没去大营了,一直就这么在家陪着顾遥,接管家里的大小事。教养儿女同时,顺道教妻子些许防身的拳脚,别有一番生活滋味。

江氏见了实在受不住,自己搬到主堡,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没有婆婆在,顾遥很自在。这会儿心里不痛快,就从孩子们手里,把郑智抢了过来,哭诉:“我做这些是为你的,可不是为了大明,更不是为了太孙。”

郑智哭笑不得,刮了刮顾遥的鼻子,道:“真把你惯没边了。这样的话,岂能胡说?”

顾遥没有胡说啊,她硬拉来郑智,倒不适为了发泄不好的情绪,而是劝郑智去做正经事,因道:“我已经好利索了,你回大营吧。我们家的荣耀,还是要靠你的。我那些旁门左道,终究成不了大气候。”

劝郑智回营多次,郑智都未应。顾遥以为这一次还要多费口舌之际,没想到郑智一口应下:“听你的。”

顾遥起初没明白,直到知道郑智决定去的地方,才知道他为何答应得如此痛快。

南山坳里,郑智指着皇帝给顾遥的军器局的牌子,道:“既然你不喜欢做,那么,我来学,我来做。”

顾遥哭笑不得,道:“说什么你都不同我分开,可是?”

郑智没说话,可表情已经说明一切。过去三个月如胶似漆的日子,越发使得他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他会竭尽全力,终己一生,都要和顾遥一处待着。

然而……

第三百一十八章 回家吃饭

朝廷出钱,出料,只一个要求,要在大阅兵之前完成。至于大阅兵什么时候,取决于各国使臣抵达大明的时间。具体时间,顾遥比永乐皇帝都清楚。她对这一次大阅兵印象很深,因为这次阅兵,对大明国威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可以用“震慑”二字来形容,震慑了亚洲,意义深远。

大阅兵定然是永乐十九年,具体月份,顾遥记得不大确切,但是能猜个七七八八。朝廷凡事都喜欢在阳春三月里办事,现在是六月,满打满算不足一年。这其中,还包括冰天雪地的半年。

日子没法过了。

郑智见顾遥上蹿下跳,问:“怎么?”

“先前时间富裕,却缺银少料;如今银料不缺了,但是时间又不够了。两全,就这么难啊。”

郑智提醒她:“做不到全部改变,部分改变呢?”

顾遥贼笑,郑智下意识后退,顾遥却是抓着他的衣袖,颔首,并道:“哥哥说得很对,我们就部分改变。火炮造价高还且沉,就不大改了,我们弄火铳!各式各样的火铳!”

原来是这个,郑智站定,轻松惬意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顾遥抚掌笑,并道:“哥哥也这么想,太好不过了!呐,头一件,盖房子的便交给哥哥了。第二个,入冬前存够足够的炭火。”

“盖什么房子?”

顾遥道:“先前不是说了么?时间紧,还有小半年冰天雪地的,什么都做不了。不整个暖和的大屋子,如何做过冬?”

刚要应下,没来由的,郑智心中一紧,机警地问:“要盖多大的屋子?”

“五宽,五十长。”

五丈宽,五十丈长!郑智倒吸一口冷气。这屋子多大呢,这么说吧,郑家的主屋是两宽三长的。顾遥要的这一间屋子,直接要了四五十个郑家的屋子,比当年第一次盖柴河堡还要辛苦!

郑智犯难之际,顾遥道:“是不是傻?去凤城要人呐!屋子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保暖又省料。唯一难的是,只怕没人会。所以,和秦将军要人时,点名要那种擅盖房子的工匠。加上南山坳里本就较他处温暖,两相益彰,冬天的炭火也能节省一二。”

即便如此,盖这样大的一间屋子,也要很多人,很多银子,很多材料。但不管怎样,射击场总归赶在入冬前,建了起来。中秋将近,郑智顾遥两口子还没回家的意思。

夫妻俩已数月不曾归家,痴迷于火铳而不可自拔。逼不得已,玉娘代表江氏、七七等人,来见两位主人。左等右等,等到晌午,终于等到主人,却叫顾遥的模样,冲击得说不出话来。

灰布麻衣,灰头土脸。

即便如此,顾遥只是道:“再等片刻,我洗个脸。”

洗漱过后的顾遥,只是手脸干净的,别的地方,依旧是脏兮兮的。她出来时,却是捧着饭碗,碗里头是面条上盖了几条青菜。没有油水,丝毫荤味不见。顾遥却吃得极其香甜,大口秃噜着面条的同时,道:“玉娘快些说,我吃完就回去,换郑智来吃。”

玉娘惊得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在顾遥的再次提醒下,方记起正事。她原本打算规劝顾遥的,这会儿见顾遥如此,索性一字不言,完全传达了江氏的原话:“老妇人说,中秋那日见不到三爷并三夫人,四个孩子,她全带回京城!”

是的,京城。

顺天府已经是新的京城,曾经的京师,乃成了南京。武安侯府与皇宫只隔一条巷子,只一想,江氏便无比兴奋,恨不得长双翅膀,就那么飞回去。她这美得呢,儿子儿媳两口子把四个孩子丢给自己。

四个啊!

小四身子骨弱,一不小心就生病,平均一个月一次,一次一个月。她整日心惊胆战的,生怕孩子有个什么不好,生怕被儿子赖上。不过,小四除了总生病这种小毛病外,其他时候,又有同龄的小男孩陪着,成了最乖巧的那一个。

说完小的说打的。七七明明是女孩子,却活成了总堡的女霸王——都是那个沈从君,宠七七比孟瑄宠得还胜,害得江氏现在每每总威胁七七:“待你娘回来,看她捶不捶你!”

七七还是怕的,但是,外头的世界真的是太精彩了,小姑娘哪舍得放弃!

这一大一小是但同中间那俩比,已经是天使宝宝了。中间那俩小子,皮得江氏宁愿不要孙子了!谁给她说孙子多好,她就跟谁急!

顾遥从面条缝隙间,稍微问了几句,笑道:“这样不是挺好?人忙起来就不胡思乱想了。好了,你先回去,我们争取今日手工,明儿就家去。”

玉娘信以为真,旁边的人听了顾遥这话,却是面无表情、心无波澜!恁谁,听了相同的一句话听了一俩月,也没办法信啊!

顾遥消失在山间草丛没多久,郑智出来,同样的模样,同样的进食方式,只速度甩顾遥到长江。玉娘也就打了个招呼,说了江氏的原话,郑智已经离开。

就那么几口,三爷喂,您到底吃没吃饱?

玉娘家去汇报之际,顾遥宣布:“第六十四次试验”,开始!

测试的士兵,拿出一杆同样带线的长枪。士兵拉下长线,众人默默数了起来——“五”“四”“三”“二”,一未来得及数,一声巨响,士兵拿身体抵住长枪后退的力道。与此同时,长枪筒内,飞出一球状体,落在了数十丈外,炸飞了周边的花花草草。

顾遥带头欢呼:“哦也,终于成功了!”

然而,满山坳的人,除了顾遥,包括那个亲自测验的士兵在内,都是满脸呆滞。

郑智问顾遥:“这和上午的那次有什么区别?哦,拉线之后的数数,少数了一息。这一息,便是成功?”

顾遥脚踩郑智的脚,插着腰,傲道:“当然不是,少了这一息,时间不仅不是成功,还是计算错误的存在,要继续修啊。成功的是主题,这一次拉绳之后,士兵控制住了后退的力量,这是成功与否的重要标志。总不能有一火铳,是个人都不能操作吧?”

众人点头,等着顾遥的下文。哪知,顾遥却不说了,反而下令:“老规矩,所有人上前查看一次,回来与我说自己的想法。”

培养郑智造兵器能力之际,顾遥顺手教了身边所有人。

第三百一十九章 女人天责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一十九章女人天责火药球在长腔内划过,飞出腔口之际,已是带着火花的小球。再从空气中流淌而过,最终落到箭靶之上,进行最后一次行礼,绽放,比烟花还漂亮。

与以往相同,又和以往不同。

一堆人仔细观察,到底是郑智更胜一筹,率先发问:“这次是在箭靶里头烧起来的?”

顾遥颔首。

郑智抱着胳膊看着顾遥,声带疑惑道:“我是从箭靶烧毁的模样判断出来的,你是如何得知的?还有什么没告诉我们?”

顾遥不背锅,立即道:“我说了,你们自己没见过,不知道而已。有没有哪个,能想到我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众人苦思冥想许久,忽然一人弱弱发声,问:“大人,是不是因为火光颜色?”

那人话落,众人不约而同咦出声。火光颜色有不同么?想不起来了啊!

顾遥却满意颔首,提醒众人:“我们用的比例,出来的焰火是红蓝二色,方才却是杂色的。”

没看到的便提议:“要不,再试一次?”

顾遥龇牙,露出一对虎牙,很没形象,却很可爱,她说:“试什么试,不要银子啊!给我回去背书!那个谁——”

方才答对的那人应声而出,因道:“大人,在下叫唐正。”

一看对方是个中年人,顾遥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原来是唐师傅。我是女子,常有不便。您经验比这帮孩子多一些,又仔细,劳烦您任个领头,平日里多教一下孩子们。”

唐正应是,声波平稳,不喜不卑不亢。

顾遥露笑,回家路上,与郑智道:“那唐正心理素质上乘,天赋匠者啊!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郑智道:“这样的人不轻易露头,出头必有所获。”

顾遥一想,还真是这样。这人换个时候出头,她会记住他,但不会像今日这般急切得给出这个职位。她着急回家,又是在胜利的时刻,这机会抓得太凶残了。

于是,顾遥道:“那就更是个人才了。”

郑智好不留情面地指出:“是你掌控不了的人才。”

顾遥轻哼:“我干嘛要掌控?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多学一些本事,那实在太没必要了。只要他园艺学,我会倾囊相授。”

然而,没人会信的。

从这个角度上说,顾遥还需要继续寻找人才。要心态平稳,性情单一的孩子。

马车颠簸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暗透之际,才抵达柴河。俩人在柴河稍作休息,次日清晨又把柴河逛了一遍,秋收、人员状态都还算不错,二人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柴河,直奔总堡。待孟瑄得了消息时,早没了影子。

顾遥郑智未下马车,就听见玉娘高亮的嗓门在耳畔回响。

“七姑娘,夫人昨日说不日便回来的。咱们今儿便不出门了,可好?”

顾遥打开帘子,瞧见七七一身男装,束着头发,怀揣青木剑,俊俏得一塌糊涂,当即赞道:“我姑娘真是太俊了!”

郑智则道:“你姑娘没点子姑娘样。再说,这么大的男孩子才留头发,凡是束起头发的,别人一看便知女娃子。”

这对夫妻正常的操作就是,孩子好的时候就是“我姑娘”如何,孩子的缺点便是“你姑娘”如何。顾遥很喜欢七七这身充满活力的装扮,因道:“这样生龙活虎的,不知道多好呢!我希望小四也是这般。”

小四,郑智也希望啊。带着叹息,怀揣紧张,郑智跳下马车,才转身要去扶顾遥,却见顾遥已经与自己站到一起了。

“腿脚愈发灵活了。”郑智调侃了一句。

顾遥却不理他,扑向又长高些许的七七,保住闺女,母女两个尖叫着。

“娘!”

“七七!”

玉娘的嗓门更高:“夫人三爷回来了!”

门“呼啦”一下打开,一帮萝卜头奔了出来。一家人欢声笑语之际,屋里传来一道不满的声音:“还不进来?”

郑智两口子这才簇拥着孩子进了房,给稳坐如泰山的江氏见礼。江氏看到儿子的一刹那,心中自然欢喜。见儿子瘦了,又想起玉娘说他们吃的东西,便心疼道:“玉娘,邓妈妈,做些三爷喜欢吃的。”

顾遥:……

玉娘把顾遥当闺女养的,便道:“是,老夫人。三爷和三夫人喜欢吃什么,我最清楚不过了。”

江氏这才看向顾遥,讪讪地嘘寒问暖一番,那艰难的模样,顾遥都替她难受。这是怎么了?去南山坳之前,不还好好的么?不过数月不见,婆婆怎又变样了?顾遥疑惑的看向玉娘。

玉娘看了看顾遥手里抱着的小四,江氏机敏得察觉,抢先训斥顾遥:“你这当娘的,孩子还不到一岁,丢下孩子一走三个月。三个月,这孩子就没消停的时候,弄得所有人日夜不得安眠。”

顾遥抱着小四,自然发现他比先前重了;又见小四精神还不错,实在看不出哪里不对啊。她才想问孩子到底怎么了,江氏滔滔不绝的念叨又来了。

“身为女人,便该做好分内之事,把夫婿和孩子、长辈照顾好了。你倒好,跟着夫婿去营利,偏还把人养瘦了;孩子就更别提,数月不管不问,不念不想;我这老婆子就更别说了,不求你给我金银珠宝,只别再把孩子、把整个家一股脑丢给我,就是最大的孝敬了!”

就差直说顾遥不贤不孝不慈了。

顾遥看向郑智,郑智便对江氏道:“我们知道,母亲辛苦了。”

顾遥:……

若不是抱着孩子,顾遥一定动手去揍郑智。幸亏她没动手,郑智接着道:“但是母亲,请不要胡说八道!”

是的,胡说八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顾遥就是想做好吃的给郑智,那也得有米啊!何况,顾遥比郑智瘦得还多。她比旁人多了一重精神压力,又日思夜想孩子们,不过是偷偷泪流而已。

“不知者无罪,但不能胡说八道。”

郑智再次重申,惹恼了江氏,江氏因道:“那我为何不知?还不是你们什么话都悄悄说,净瞒着我一个!”

“瞒着母亲,是给母亲留面子——”

“我不需要!”

既然如此,郑智飞快地说道:“郭谱被撤职,由秦将军接管辽东,不是我求了太孙,不是我安排的李根生做到的!是蹇尚书并路知府两个做到的,他们两个出面,是遥儿给路知府写了信!”

顿了顿,郑智又道:“而陛下要打蒙古,需要火炮,需要火铳。遥儿能造火炮,能造火铳。这时候,郭谱想要遥儿的命,陛下只撤了他的职,已是天恩浩荡。”

江氏震惊得无以言表,七七却是欢呼出声,眨着水灵的眼睛,问顾遥:“娘,你真的这么厉害么?”

第三百二十章 注定分离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二十章注定分离江氏心中口里不合格的儿媳妇,却是孙女眼中的偶像。只听七七又问顾遥:“娘,沈伯伯说你是女官,是么?”

百姓心目中,当官都是厉害的,郑家这样的家里头,一般的小官,也只是芝麻小官。但是顾遥这个,顶多算是从九品的御赐小吏,在七七心中,却是无比高大!

事实上,也的确高大。

宋海棠当年的女官,是顺天府发放的。哪怕她如今“退休”不干了,她依旧是领着固定的薪水,虽然数目不多,但是这是女官特有的养老制度。只要女子曾拿到女官,不做之后,也有银米可以领。

这个制度很好,但是,审查极为严格。哪家敢为女儿作假,其家族子女三代不得嫁于官家。

是以,大明的女官是有着崇高地位的,只是,一般人见不到女官。女官多出自宫中,平民之中极少。像顾遥这种,不需要审核,由皇帝亲自下令给的,乃是荣耀中的王者。官岁小,形象极大。

只凭女官娘这一点,七七的婚嫁必是极好的。

当然,才七岁的七七,是不知道这个的。小姑娘只是觉得,我娘做到了别的娘做不到的事,我娘好厉害的。常言道,母意子为贵,总是忘却了子女,也是以父母为荣的。

顾遥从女儿眼中看到了崇拜,便道:“是的,娘是女官,陛下亲封的女官,大明只此一例。”

原本还有些不愿意造武器的顾遥,在女儿崇拜的目光中,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从前日夜颠倒做导弹的日子。

那时,负责兼管他们的那位上将说:“武器是无罪的。我们造武器,不是为了去欺负谁,而是为了不被别人欺负。这是一份不为人知,却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事。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热爱这份职业,像爱着我们国家一样,爱着这份职业。因为,他们本质是一样的。”

是的,本质是一样的。

武器无罪,如果有罪,那也是用武之人。

想通的顾遥展颜,笑容明亮,纯净。七七看呆了,她说:“娘真好看。”

郑智揉了揉女儿的头发,笑了笑。是啊,我媳妇很好看的。

已和顾遥投诚的王妈妈,跟着颔首。是的,这才叫好看。老夫人年轻的时候漂亮,美在外表。如今的三夫人美,却是美在魂儿。魂不灭,美不减。

江氏渐渐合了嘴巴,心却慌了起来。

年少时,被人欺负后,她连报复的心都不敢有,只盼着别再有人欺负她!是的,和自己年纪相当的郑世子救了自己,她很感动。但她没想到,那个只比自己小一岁的少年,却是要她去被另一个人欺负,那个人,还是少年的父亲,和自己父亲年纪相当的郑亨!

她不同意的。

是少年蛊惑了她,少年说:“你是我见过的最美、最惹人怜的姑娘,我爹一定会待你好的。而我,会帮你把恶人消灭掉!”

白白被人欺负,如果能打死对方,谁不打啊!被仇恨蒙蔽的瞬间,她点头了。为了仇恨,她把自己推向深渊……很长一段时间,她吸引着郑亨,却不能满足他。是郑世子,把唯一的儿子带走后,她不得不振作。

泪眼朦胧的看着郑智,江氏苦涩道:“虽然我没把你养大,但是,我是为了你,才死心塌地做侯爷的妻子,给他生儿子,做这个武安侯夫人。可你呢,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你眼里,何曾有我这个母亲?”

指责完儿子,江氏又对顾遥道:“你有三个儿子。他们现在还小,你在他们小的时候,待他们极好。而今后,你成了女官,少不得了经常离家,减少了陪他们的时间。他们长大后,却不认你这个娘,总是对你大呼小叫,你是何感受?”

顾遥顺着她倾诉的画面去想,只能说不敢想象;就是郑智,也不说话了。他幼时的记忆力,的确很少有母亲的存在。但是,他现在的记忆,能回想到的,最早的也只是五六岁时的事。那么,五六岁之前呢?

王妈妈是被儿媳妇折磨的婆婆,邓妈妈却是无子又死了男人的可怜妇人。她只一个骨血,唯一的闺女嫁于别人为妻,为其生儿育女,却遭到江氏这样的婆婆磨搓。邓妈妈于心不忍,出来做事,贴补女儿一些家用。

所以,一向安静的她,从玉娘手中抢过茶点,掀帘而入,说了一番震耳发聩的话:“奴婢家乡那有句话,每一片叶子都是树的孩子。但是每一片叶子,生来就是为了离开大树的。”

顾遥立即醒悟过来。

是啊,子女注定是要离开父母的,尤其是女儿。想到这,她把小四丢给郑智,该去抱着七七不撒手,仿佛她明日便会出嫁一般。

邓妈妈放下茶点,对顾遥和郑智道:“三爷和三夫人先垫垫肚子,饭菜还要等一会儿。”

说完,邓妈妈一如从前一般安静退下。

玉娘目睹了整个过程,崇拜邓妈妈之心,溢于言表,她一边做饭,一边问邓妈妈:“老姐姐,你跟老夫人也快一年了,你觉得,老夫人是个怎样的人?”

邓妈妈仔细想了想,在玉娘的催促声中,说了自己的看法。

郑家阖家用过丰盛的午饭后,江氏又是心酸,又是疲倦的,这会儿见孩子不用自己管,大大方方午睡去了。七七才结识的小伙伴,见她迟迟不到,便来郑家找她去玩。郑智见一帮孩子有男有女,不论男女,皆是张扬跋扈的样子,直接站起来,主动道:“我陪七七去。”

去看看七七那些“狐朋狗友”,这么想的郑智,完全忘了自己小时候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物了。顾遥大笑,送父女出门。宇哥儿见父亲也去,便也要去玩。一只羊是放,两只也是,郑智表示同意。

宵哥儿才两岁,顾遥陪着他玩了会,小家伙就躺平在炕上,睡得四仰八叉的。顾遥替他规整了下,坐在两个儿子旁,静静地看着书,岁月静好。

玉娘不忍打破这美好的画面,但是就这会儿有功夫。跺了跺脚,玉娘进屋,悄悄问顾遥:“三夫人,你觉得老夫人是个怎样的人?”

想也不想,顾遥直接道:“可怜的人。”

而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悲之处。

玉娘却道:“不是的。”



第三百二十一章 欺软怕硬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二十一章欺软怕硬不是,不是什么?顾遥问了出来。

玉娘道:“老夫人不是可怜人。”

顾遥眸光一厉,提醒玉娘:“十五岁六岁的小姑娘——”

在这个时代,被人欺负,只要没有被发现,可怜的女孩,通常另去他,慢慢疗伤,最终过上别人轻而易举就拥有的平凡生活。是可怜人,也是强者,一如事情没被揭发前的江氏。

被揭破还能一如从前的,需要强大的精神力。蔡二妮都不具备,她是思想走向歪路的表现。恰此时,玉娘提及了蔡二妮,因道:“蔡娘子当年一面怕,一面把事情朝自己最好的方向去努力,这是她的性子,像三夫人一直说的,是个努力的人。”

顾遥插话:“努力得有个前提,方向是对的。”

“嗯。”玉娘匆忙应了声,把话拉了回来,道,“老夫人是先把自己缩起来。听说,她当年跟着舅老爷去京城,是因为她被娇宠坏了,没法子一个人生活。老夫人自小就是柔弱的,她柔弱了,就有人保护她,疼她。”

后面那段乃是从前面推断出来的,顾遥便问玉娘:“你怎知道老夫人当年的事?”

“邓家姐姐说的。”

“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听老人们说的。”

顾遥:……

咳了咳,顾遥打断玉娘的话,给她梳理:“你看,你听了邓妈妈的话,就有自己的理解。那么,你怎知前头传话的人,就没有加入自己的理解呢?这话传入我耳,距离当年实情不知要差多少去了。玉妈妈,玉娘,咱们就少道听途说了吧!”

玉娘哪肯,她辛苦数月研究,花功夫弄来的东西,哪能就这么放弃?她忙道:“夫人,您得知道老夫人是个软怕硬的人,以后才知道怎么对付她!”

顾遥笑,因道:“对付?你是不是傻了?因为母亲过完中秋便要赶回宣府过年,我们俩人才火急火燎地赶回来。要不,一顿饭,几只月饼,在哪儿不是吃啊?”

“什么?老夫人并没说要走啊,还说这里很好,准备一直住下去呢。”

这下,顾遥顾不上去琢磨江氏的性格了,因道:“你确定么?那郑三怎和我说她要走了?”

玉娘道:“这就不知了。不过,也容易猜得紧。老夫人,只怕又没和三爷说。”

江氏离开宣府快一年了,在铁岭也待了七八个月了。遇事从来不和郑智说,都是擅自做主。实话说,顾遥认为江氏连儿子都不商议,就更不会和自己商议了。长期下去,她肯定受不了的。但是郑智好久之前便说过,江氏会在铁岭待一年。

顾遥没心思听,玉娘还得说啊,她说:“夫人,话还得转回去。我们几个一致认定,老夫人欺软怕硬。对她的好,她可劲欺负,对她不好的,她能躲多远躲多远;对她好的,老夫人就无限制地去依赖和依靠。”

这不是人之本能么?只程度不同罢了。顾遥没空和玉娘掰扯,实在是,长期和婆婆生活压力大。婚前她没想过,婚后也没想过。怀揣着婆婆来做客,一个难招待客人的观点,她才做的比郑智得还要孝顺。毕竟,这种依靠短期注入,就能让人们脑海里有大收益的事,太划算了!

但是,现在,从短期改到长期,顾遥自认,像最开始的那几个月,心平气和地伺候各种矫情的婆婆,她真的做不到。甩她一对银子都不要,反正银子多了她也花不完。

顾遥依旧坚定道:“不说这些,我们先弄清楚她为何不走的原因,又和谁过什么了。我一会儿,到底要怎样开口,问正是那这个事比较合适。”

也就是说,顾遥不接受恒久远与婆婆同一屋檐下生活的日子。玉娘还要说什么,顾遥豁然起身,止住她的话,因道:“我们假设你说得对,那么,这一次,我一定会硬的。”

玉娘慌忙将人拉住,规划:“别个能硬,这事哪能硬来?只要父母开了口,养育年迈的父母,便是孩子不能拒绝的话!何况三爷相当于老夫人的长子,只有老夫人不愿意和你们一通生活的道理,没有她想你们还撵人的事!”

“郑三也不能?”

“不能。”

顾遥烦躁地走了两圈后,呢喃道:“好好的侯夫人不当,一直在这里待着干嘛?别说喜欢孩子这话,我是不信的。理论上,她和七七相处的时间更长,但是七七偏偏喜欢孟瑄这个没有血缘的外人。郑智呢,不过是陪了不到一个月,七七对父亲的喜爱,也超过了祖母。可见,她也没那么喜欢孩子。”

近似自言自语的话,顾遥没想到玉娘竟然回答了,但是答案还是那句,欺软怕硬。

玉娘道:“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侯爷再大度,哪怕事前就知道老夫人的事,这几年面子上也不好过吧?加上先前老夫人美得紧,这会虽比大多数人强,又能比得上年轻漂亮的么?”

以色事人,终究不是长久之策。所以,玉娘认为,江氏在宣府就像在顺天府一样,过的不自在。在辽东,条件虽然差一些,儿子又不那么顺心,孙子也听话。但是,起码过的正常的日子,有人的样子。又有侯夫人这样的超然尊贵称号,自然更喜欢这里了!

顾遥不停地颔首。

确实如此啊,都怪自己,先前那么乖巧,想来也让婆母更加轻松自在了——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努力让婆婆自在,现在如愿了,她又不自在了。

看来,这做人啊,还是要表里合一的好。罢了,如今悔之晚矣,还是想法子吧。

待夜深人静之际,顾遥把今儿听来的事提了一嘴,却没表达自己的不满,只道:“母亲既然不走,我再去南山坳待一段吧。”

白日里才说要表里如一,但是多年养成的“粉饰太平”,一朝一夕就能改变,实在是痴人说梦。

说完这话的顾遥,明显感觉到郑智的身子一僵。过了片刻,待郑智的身子软了下来,才听他道:“胡说!怎会不回?今年是迁都的第一年,各国使臣巡视九边过后,父亲必定入京的。这样重要的时候,母亲怎会不在?”

顾遥没想到还有这一层,一想也对啊,便问郑智:“既如此,你方才怎么不大对劲的样子?”

郑智沉默,或者说,犹豫了。事涉亲娘的私事,到底要不要说?



第三百二十二章 挂名夫妻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二十二章挂名夫妻顾遥察觉到郑智的犹豫,便猴了上去,因道:“凭我们俩的关系,除了你攒私房这事,别个还有不能同我讲的?就是你喜欢别个女子了,也该和我讲,我才好腾地儿不是?”

“胡说什么!”

攒私房这样的事,郑智这性子才懒得干。随顾遥怎么说,他只会嗤之以鼻而已。但后头那叫什么话?郑智立即打断,顾不上三思,一股脑儿的把他查生母的事,如同倒豆子一班,倒了个彻彻底底。

说完,他才发现顾遥正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不解地问:“怎么了?”

“嗯?还好意思问怎么了!你一个当儿子的,竟然拿不低于锦衣卫的高手,来查自己的母亲?哪一天,是不是就查自己的媳妇了?”

顾遥狂怒。

婆婆特殊经历造就的离奇性子,跟这比起来,只有五个字——那都不是事。婆婆有问题,她一直很爱惜羽毛,真有一日她偷懒了,和婆婆怼上了,别人只会以为那是婆婆的问题。因为,不说谎的人说一次谎,只要不被发现,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顾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郑智:“亲娘都查,我是不是也得查查?”

郑智不解妻子突如起来的别扭,纳闷道:“我现在与你日息相处,查你做什么?”

顾遥抓住关键词,反问:“这么说,以前是查过了?”

“查过什么?”

郑智疑惑反问,顾遥却以为他装傻,便逼问:“你敢发誓没有查过我么?”

“闲的么,别快闹了。”

郑智哪会发誓,他当然查过顾遥,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前了,久到不值得一提,久到他可能忘了。不欲谈此事,所以,郑智先下手为强,冷声道:“你以为我查母亲了?我自认是个脸皮厚的,身世揭穿那一段,依旧日也不能安眠。母亲那里,便可想而知了。我派人守护母亲,守护她的人便知道她的一举一动,这有什么问题?你无缘无故发什么脾气?”

如果这是真的,倒真没有什么。顾遥才要点头,想着郑智想来鬼心眼多,立即想了想前头的话。意识到郑智又想转移她的注意力,顾遥冷笑道:“心是好的,这事就不见得了。就说吧,因何事派人查过我?”

“好多年了,不大记得了呢。”

顾遥面无表情地提醒他:“我们俩认识不过十来年,还好多年——”

郑智被逼无奈,红了脸,却不承认。

他记忆力,至少查过顾遥两次。一次是沈从君和顾遥私下在郊外驿站见面的事。郑智少不得查下二人都干了什么。得知俩人竟然是书友,着实郁闷了好一阵子。在禁止顾遥读书和自己去读书这两种选项之间,郑智选择了自己去读书。然后,走出一条阳光大道出来。

第二次,便是为了和顾遥他们合开乡思客栈之际。那会儿虽然是姚飞飞主动找的郑智,但是,姚飞飞打的是顾遥的旗号。郑智为了拿下顾遥身边的人,少不得破费一二了。

主要破费的是脸皮。

那一段,他用人太狠了,狠到耽误了郑世子两次。自那之后,郑智再用家里人,完全是靠脸皮在和郑世子磨。不是没法子,谁愿意总借别人家的人使啊?借人家东西时,谁接水知道痛苦,这也是他迫切地、不顾金钱输入,自己养人的原因。

但不管怎样,郑智第二次查顾遥极其周边,查是查了,就是这由头,为了讨好好还和自己没有关系的小姑娘。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便嘟嘟嚷嚷道:“都是老黄历,翻出来做什么!只说母亲这事该如何是好!”

顾遥总算分出他的别扭了,少不得轻哼,道:“明日晨起,我就把这事记在账本。待你脑子不清晰的时候,把你的底儿套个干干净净。”

现在的郑智,自信没有那个时候,去了三分羞涩,笑了笑,宠溺道:“好,你记,都记。回头都问问,我也想知自己有多少底。等等,遥儿,你这么歪话,是不是你也不知道拿母亲如何是好?”

顾遥道:“我有没有法子不好说,你断定我没法子便是了。不过,俺得承认——”

“好好说话!”

顾遥委屈得觉撅起嘴巴。

在凤城话这一点上,郑智和顾同知的观点一模一样,不得讲凤城话。实话说,略有点走音的官话,顾遥拿来管着大家的大小事,这一点还是不错的。

想起父亲来,顾遥没了玩闹的心思,将话题转回正题,分析判断过后,直接下了结论:“其实没什么大事。依你所言,母亲最近这一两年,时而正常,时而性情大变。归根结底,与那些流言蜚语有关系,但是主因,还是母亲她到了唠叨的年纪,偏又没个说话的人。”

这话说得极对,尤其是后一个,也是郑智对江氏百般忍耐的原因。

顾遥说着婆婆,却是意识到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的事。当她和郑智老了后,如果不行小心做成了挂名夫妻,真的是极为严重的事。

顿了顿,顾遥再次开口,却依旧说的不是婆婆的事,她看着郑智道:“不怕告诉你,待我像母亲这般大时,说不定观点与,只”

…………………………

原本今天看完吱吱的最新更新,收获了一点点,便是好的故事情节,不论大方向和细节方向,主题明确,环环相扣啊。意识到自己写得多糟糕,差点弃笔。但是想到我现在也可以从小目标方向修正,就还是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了一番。但是限于前面已经是歪七扭八了,就这样吧……

才要开心地写下去,被汉子拉去看电影了。看《老师好》。这部电影的开篇很好啊,结尾如同刀刀所言,真的是不讨人喜欢啊。

不管怎样,我还是陪着汉子一起看完了。

电影看完了,忙活两天的我,真的好困啊。实在没力气写了,等我睡饱之后再弄吧~抱歉了。真的好困啊。实在没力气写了,等我睡饱之后再弄吧~抱歉了。真的好困啊。实在没力气写了,等我睡饱之后再弄吧~抱歉了。

重要的事先说三遍,噗。



第三百二十四章 替母寻伴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二十四章替母寻伴说得来的朋友么?郑智若有所思,天亮后问过在宣府盯梢那人后,回来找顾遥。路过前院,听见江氏那里吵吵嚷嚷的,便问王妈妈:“怎这么吵?”

王妈妈忙道:“是堡里新来的几户家眷,老夫人怜她们不易,先前让奴婢给大家送了些粮食和炭火,她们今日特来致谢的。”

早不来,晚不来,单挑自己在的时候致谢,是做给自己看的吧?郑智便道:“不必让母亲知道我回来了。”

说完,郑智直接进了后院。顾遥看着小四在炕上玩,口内与宵哥儿说着话,地上七七和宇哥儿正在写字。见郑智回来,五人露出同款笑脸,郑智的心情不由愉悦起来。

唤来下人,郑智与顾遥道:“母亲身边,实在没说话之人。”

这话虽然没头没脑的,但只从字面的意思来说,便知是废话。但凡有那么个人在,江氏怎会而今这般?

顾遥没说话,意思很明白,郑智瞧得分明,解释道:“我的意思,母亲身边没有可说话之人。她读了些许书,认了几个字,像岳母这般不曾读书的妇人,她便‘不愿’与之为伍。然则,母亲这年岁的,漫说普通人家,就是勋贵人家,也没几个读书的。”

是的。

尤其是北方,更没读书的人。江氏出生与江浙,又是世代耕读之家,才比旁人多了机会。她读书读了清高,又因自身遭遇,比别个敏感许多。而今又因夫贵,或者说那个徐妈妈的吹捧,觉得自己了不起,着实难处理。

顾遥脑子里倒是有几个人可以和江氏说上几句,但问题是,那几人,并没有义务和责任来陪江氏说话。是以,郑智问她有没有合适人选时,她毫不犹豫答道:“没有!”

郑智则道:“这么干脆,那就是有了?说说看,都有谁,也好叫我知道给她什么的妇人。”

“是你自己问的。”

说完,顾遥把心中之人报了出来。

第一个人,孟家老夫人,孟瑄之母。俩人至少曾经身份相当,孟老夫人出身琅琊王氏,虽是庶出,却也受了极好的教育;第二个,顾遥的三婶谢氏。两家又是亲家,谢氏又会来事,是个极好的人选。但是,谢氏很忙,又不在京师。第三个,便是路确的妻子,路右石之母。

郑智对这三位均有耳闻,也见过这三位数次,便一一分析道:“孟老夫人远在西南角的云南,我们则在东北角,大明境内,还有比这更远之处么?三堂婶倒是个好人选,只我们没法开这个口,开口也无用,人不在。至于,路夫人,我没记错的话,路家父子都很惯着她。母亲去哄她还差不多,她哄母亲,那不可能!”

顾遥便道:“我三叔已回京,你当真不知?”

顺天府来信,前不久,圣上亲任路确为新任大理寺卿。不到五十,便名列九卿,虽是末席,但已十分显赫了。至于路确腾出来的顺天府尹,陛下召回顾遥三叔顾礼卿,由他接任。

郑智则道:“是你不知吧?你三叔为人刚正,上任不到俩月,便让京城官吏请出了顺天府,改任贵州监察使了。”

虽然位置有点偏,但这可是一方大员啊!主要是,她三叔比路确还小啊!啧啧,这对亲家,真的是谁都不差谁什么,厉害得紧。相比之下,应该是自家三叔更厉害。自家三叔不仅年轻,还是实打实得凭本事上位。路确,那可是有外挂在手的。

顾遥笑眯眯了一瞬,忽然紧张地问:“那我爹那里有变么?”

永乐皇帝才至京师,第一件事便是进行顺天府人事变动。

顾遥之父顾仲和擅长农耕,显然外放更合适。但是,顾老爷子年迈、老夫人身子骨也大不如前,顾父不肯离京。不离京,便是去户部任职比较合适。户部侍郎有个缺,但那是正四品的官儿,顾父又只是个举人,提上去太费力。为了陪父母,顾父选择平调去了户部,任了一司的郎中。

问题是,因为交接问题,顾礼卿接任顺天府之际,顾父为协助他,于治中任上协助他一二。那现在,顾礼卿走了,顾父还能顺利离去么?

郑智瞥她,因道:“你乱担心什么?你姑父可是吏部尚书!新任顺天府尹,能不配合?”

顾家的姻亲真不是盖的之外,三姑奶奶坚定嫁入杨家做媳妇之事,将顾家的声誉抬得很高。众人只道可惜,顾家暂无待嫁之女。

郑智追问顾遥:“我们在说母亲的事,我怎觉得你心不在此呢?”

顾遥也不隐瞒,因道:“我觉得你错了方向。别说母亲这个长辈了,就是七七,我们给她找玩伴,要么是买个同龄丫头,要么是教她如何与人相处,根本不可能买个与她地位相当的人陪她。而铁岭,不用买,就有这样的一些人。那些个罪臣之妻,如同落难的孟家祖母,都是合适人选。”

昨晚听了郑智的话,顾遥便知婆婆不愿意离开这里,并不是因为自己待她还凑合,而是因为婆婆在这里活得轻快。

郑智听了,无言以对,便道:“看来,只能强送她进京。”

顾遥不认为他要送婆婆离开,时为了自己,便问:“你为何一定要送母亲回去?”

郑智抿了抿嘴,道:“她这样的母亲,我有幸遇到你,那四弟呢?还是指望大嫂费心?还是你来替他找?”

顾遥这才想起郑聪,已到议亲的年纪。想了想,顾遥问:“你问过母亲的想法么?”

郑智理所当然道:“这是她身为母亲份内的事,为何要问?”

这话对是对,前提是,江氏有作母亲的自觉。郑智自小跟着郑世子,郑聪也是六七岁起就进了蒙学馆。现在想来,那孩子非要去蒙学馆,是因为那里有伴吧?

顾遥便问玉娘:“老夫人那里客散了没有?”

其实肯定没散,若是散了,江氏定使人叫顾遥过去的。这不,顾遥话音刚落,便听见玉娘与新来的婢女朝云说话:“朝云姑娘,有何事?”

朝云道:“玉妈妈好,前院要散客了,老夫人让三夫人带着姑娘少爷们去送客。”

郑智自里头出来,问:“什么贵客,叫这么多人去送?说出来,我也去送送。”

朝云看着明显不悦的郑智,欲哭无泪。她就是个传话的啊,王妈妈不是守着门么,怎没说三爷回来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仍是少女(上一章章节名错了)

能让郑智亲眼瞧见江氏是怎么待自己的,顾遥怎会错过?见朝云快要哭出来,她立即善解人意地拽回郑智,因道:“都是女眷,你去什么!我和孩子去一下就回来了。”

也不知发生何事,朝云就是怕郑智。听闻顾遥此言,根本不去想顾遥是否能“立即”回来,忙不迭点头。

郑智道:“一起去,送完人,正好和母亲说事。”

这样确实更好,见顾遥颔首,朝云小脸白得彻底之际,听顾遥又说话了:“那你在门后等着吧,待人散了,你再出来,免得互相厮见耽误时间。”

郑智应了。

因郑智这通掺和,顾遥并几个孩子去前头的时间,便比江氏料想得晚了不少。见着顾遥,江氏没好气道:“成天忙活不见人影就罢了,我也不叫你伺候。今日不过陪大家说几句话,能费多少时辰?”

七七认真道:“不是几句话,是一个时辰呢。娘陪了我们一个时辰,我们很开心。”

妇人中有一眼神乱瞟的妇人,立即道:“夫人是忙活千户大人的事了吧?好容易归家,多照看孩子也是有的,我们都懂。不害臊地说句,今后大家是邻里,来日方长,总有和夫人说上话的时候。”

顾遥笑了笑,附和:“您说的是。”

说完,顾遥又低头训斥七七:“长辈说话的时候,你不得随意插话。”

七七撅了撅嘴,应道:“知道了,娘。”

江氏则道:“她还是个孩子,这么严厉做什么?”

顾遥立即道:“七七年岁不大,但是向来懂事。如母亲所言,她又还是个孩子,偶尔做错的时候,我这个当娘的略提一下,叫她更为懂事。七七,你不想更出色吗?”

七七立即来了劲头,坚定道:“不是的,娘,我想出色,想更出色。以后,我一定不随便插话!”

顾遥又笑笑,没说什么动人的话,但含笑认可的模样,不是鼓励又是什么?七七想到母亲总是说“说十件事不如做好一件事”,立即和顾遥一样,笑了笑,坚定的模样,是对顾遥鼓励的最好反馈。

妇人们少不得又是对着顾遥一阵猛夸,夸得江氏好生不爽。这些人这么夸儿媳妇,还不是因为自己生的儿子出色?想郑智这个儿子,是她背负了半生委屈和仇恨生的,如今功成名就了,偏好处全叫媳妇得了!她心里如何痛快?

江氏没好气道:“好了好了,刚才不都说有事么?散了吧。不散的,是要留下来用饭么?”

送走人后,不等哪个开口,江氏直接命令顾遥:“带着孩子们进来。”

顾遥领着孩子进去前,却是先看向玉娘。玉娘会意,悄悄溜走。因为人多,因为玉娘并不是一个贴某位身伺候的,没人发现。

江氏训斥顾遥:“铁岭不养闲人是你说的。这些人分到铁岭,便是智儿的责任,你不上点心,我替你想着,只叫你来送客,你还推三阻四的……”

说了半晌,江氏察觉到顾遥只听不辩,但凭着刚才众人吹捧的高傲之心,并未多想。且顾遥在这会儿说了句:“母亲,眼下孩子们都在,您说这些叫孩子们如何去想?且我和三爷还有事,还是得闲——”

“你们哪日无事?没人能就和你们,只看我得不得闲便是。我只说,我这会儿得闲。你听几耳,吃不了亏!话说到这里,我提醒你一句,别总拿我的儿子说事——”

江氏的话戛然而止,如同被人扼住喉咙。她只能紧张地看着郑智进来,又强迫告诉自己,那是自己生的儿子,不会对自己怎样!又告诉自己,她方才只是说了儿媳妇几句,算不得欺负儿媳妇……

郑智离江氏一丈远时站定,站在顾遥身侧,与江氏道:“我们找您,真有事。还有,孩子们在小的时候,更喜欢他们的母亲。但凡有人欺负他们的母亲,他们都会记恨的!就连我也不例外。很小的时候,就为了帮您报仇,没少去折腾张姨娘他们。可您是孩子的亲祖母,我不想您被孩子记恨。所以,提醒您,不要在孩子跟前,说母亲的不是。”

江氏一肚子委屈。

不在孩子跟前说母亲的不是,你说得好听,自己不仅说了,还是代表了孩子说的。做人,怎能偏心成这样!

郑智说完却不管她的情绪了,直接步入正题,问:“如今我和遥儿不便离开铁岭,四弟十六七了,他的亲事只好由您来操办。您是如何想的?人我是不担心的,你们手里的大家闺秀不少,定能找出一两个适合四弟的。我呢,只怕您手头银钱不足。”

江氏手头是有人选,但那是给孟瑄的,和给郑聪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她急忙道:“不是这样的!你四弟是侯爷的亲儿子,是世子的亲弟弟,亲事自然也由他们定个好的!”

就是把事儿往外推就事,完全的孩子气。郑智想着昨晚陪孩子看书,看到的那句:愿君归来,仍是少年。这真是个美好的愿望,然而,实现这个愿望的人,要么是个真“傻子”,要么是个伪小人。当然,他娘没准两个都有可能,郑智不怎么负责地想着。

因为,他娘一如既往地“少女”着。

郑智揉了揉发疼的脑袋,对江氏道:“母亲,您才是我和四弟的母亲,我和小四的母亲。父亲和大哥只能看个大概,最终决定是否来娶那家闺女,还是要大家商议,最终由四弟或是您定下的!您还是准备启程,回去给四弟相媳妇吧。”

江氏听到这,再不知道郑智和顾遥的意思,也就白活了。她立即闹僵起来,并道:“你这个不孝的玩意,才吃你几口饭就撵我走!百善孝为先,你仕途不要了么!”

郑智不干,认真地问江氏:“儿子如何不孝,又与何时何地,个人所见您!”

江氏听到这,再不知道郑智和顾遥的意思,也就白活了。她立即闹僵起来,并道:“你这个不孝的玩意,才吃你几口饭就撵我走!百善孝为先

郑智只问:“母亲,我几时不孝,又如何不孝了?”

江氏便道:“秘郑三爷”

第三百二十五章 回京之路

顾遥的主要目的,是叫郑智对jiangshi有个认识。这会儿,当着孩子的面,jiangshi表现得如此激动,顾遥少不得开口规劝:“母亲若是想留下,那便留下。四弟是男孩子,读书也算不错,等他取了功名再议亲,也来得及。”

jiangshi便道:“确实如此。”

郑智看向顾遥,顾遥摇了摇头,又与jiangshi道:“母亲,我们难得回来,既然回来了,少不得要去沈家串个门。平常的串门,您去么?”

早不去晚不去,赶着饭点去?

jiangshi不同意的,但是,顾遥挽留了自己,她只得强迫自己应下。她点了头,郑智在内的一家六口,去都了隔壁沈家。

走出前院,郑智问:“你说真的?四弟的亲事不急么?”

顾遥道:“自然。我家几个哥哥,成亲都不算早,便是例子。四弟又是幺子,无子嗣压力,没必要匆忙娶亲。”

这话在理,又有危险。比如孟瑄,便是在这样的观点下,一直剩下来的。

顾遥又道:“等下你问问沈从君,可有阅兵的消息。”

问阅兵?郑智虽疑惑,却点了点头。

沈从君夫妇都在家,近来郑家的几个孩子,和沈从君夫妇比较亲厚,不待顾遥郑智指挥,轮流上前喊人,并亲切地与沈从君之子沈靑打招呼。

“亲弟。”

“亲哥。”

顾遥:……

她保证,这帮孩子一定是故意的!

申氏不客气道:“正要摆饭你们来了,还来这么多,这是添双筷子的事么?”

顾遥皮笑肉不笑道:“过了饭点,便是下午了,串门不好啊。”

申氏道:“你上来,又不是看病人,下午来怎的?再说,不是还能早点来么?”

顾遥并不说婆婆有事不让,只耍无赖,道:“我们就这点来了,嫂子给不给口吃的吧!”

七七信以为真,忙问:“伯母这里饭不够吃吗?那我回家取一些过来。”

沈青则揭老娘老底:“娘,你不是已经让沈妈妈做了很多菜么?”

一片笑声中,两家人共用午饭。饭后,略做片刻,申氏便催促一帮孩子们去午休。顾遥见七七也跟了过去,忍不住道:“七七开始午睡了?”

虽然时下讲究子午觉,但是七七精神力比别个要好,一向很少午睡。顾遥自己对午睡也没有强烈爱好,便没管她。这会儿见七七乖乖去睡觉,难免惊讶了片刻。

说到这个,申氏开始责备顾遥:“她不睡,你便由着她。可她是孩子,知道什么是对与错么?”

顾遥道:“我想着那是孩子天性,人和人又是不同的,何必强求……”

申氏不同意,因道:“能有什么不同?不都要吃五谷杂粮,武将子弟要练武,文官儿女要科举,农家则自小就学耕田,女子则不管什么出身,针线厨艺都要学的,哪个人不用这般过日子?”

土生土长,意志力超强的申氏,趁着孩子睡着,十分爽朗地教训了顾遥一顿,虽说得口干舌燥,但是好生痛快啊!

前院,郑智问沈从君:“阅兵可有了准信?”

“有侯爷和世子在,你的消息能比我慢?”

“那就是没有了?”

的确没有,不过,沈从君有自己的推断,因道:“如今京城在顺天,阅兵想来是在顺天周边。京南有运河,人来人往的,想来不在那处。背面,昌平是皇陵,定不在那的。我猜,不是开平,便是永宁。武安侯深得圣心,想来,宣府的可能性更大。所以,永宁的可能更大。”

“顺天府至永宁,跋山涉水的,怎么可能?”

沈从君道:“迁都不仅跋山涉水,还劳民伤财,陛下不也做到了?宣府挨着蒙古,在那里阅兵的可能性,更大了。”

闻言,郑智想起一事,因道:“还真有可能。辽东与甘肃距宣府近,便不着急拔营;像云贵、两处极远的,圣旨却是早已下了。”

沈从君的消息来源,要么是官方,要么是底层,高层的消息,他还没那个能力。闻言迅速做出判断,问郑智:“此番阅兵,九边全参与?”

郑智不瞒他,也没什么好瞒的,便点了头。

沈从君迅速盘算起来,因道:“我岳家在努尔干司,父族无人,在铁岭待了便待了。你们可不同,不说郑家,单说顾家。听闻顾老爷子身子骨大不如前,你不谋划一下,尽早回京么?”

回京?

郑智想起顾遥先前嘱咐自己问沈从君阅兵一事的表情,恍然。遥儿,的确想归京了。可随即,郑智又想到秦先曾经的问,因问沈从君:“太子的事,已经过去了么?”

沈从君道:“自然。陛下若还厌弃太子,怎会让秦将军接管辽东?”

郑智在军营摸爬滚打十年了,他这样的出身,更注重的是兵法。不过一瞬,郑智就把京中各处兵力想了一番,并道:“太子,或是太孙,这会儿定想让我们回去一些人。”

沈从君不答,只道:“无论如何,我是不走的。”

但是郑智,却是有机会离开的。

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是郑家六口,不仅在沈家用了午饭,还吃了晚饭,待到夕阳落尽,才归家。jiangshi自然不开心,但是,上午被撵的事还历历在目,她只当不知道,装睡去了。

郑智没见到母亲,便知道她又躲起来。回首看了眼淡定的顾遥,郑智问:“你知道母亲不愿意回京,所以,想着我们也走?”

顾遥哪会儿承认,只道:“我想回京,这一点不否认,但母亲不愿意回京,这一点,打死我我也想不到啊。我想回京,是因为湘湘姐在那。湘湘姐她不仅擅长产科,儿科也略有涉略,我想让她给小四看看。可她和海棠不一样,作不得主,当不了家,只能去找她,不能叫她来这。我想着南下虽不易,但年后小四就满周岁了,想来路上小心点,当无大碍。但那时,我们却不能回。和沈从君聊了吧?他怎么说?”

郑智哪会讲沈从君的好,只说自己怎样怎样,并道:“我想,年前太孙当会派人过来。”

顾遥却道:“不会,相信我,不会的。这世上,皇后过世之后,最懂陛下的,必是太孙。他一定不会在如此紧张的时候,单单派人来与你沟通?你若能回去,虽然很弱小,但必定是太孙的助力。太孙身在宫内,定然不好主动找您。是时候,是你去找他了。”13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二十六章 放手一搏

若是历史没变,从现在算起,到太孙登基,不足五年。完备火器,进京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便是想法设法立足京城,保证太子登基,保证太孙登基。

顾遥这么想,不这么说,只道:“我认为,明年的阅兵,是我们回去最好机会。”

郑智知道,这是个机会,但是最好,未必。因为,不知他想入京,各方人马都想进京。所有人都想,这个机会,便不见得是个机会。可是,顾老爷子身子不好,小四要医治,甚至四弟的婚事,只怕也要遥儿来弄。俗事纷至沓来,京城,的确需要回去。

想清楚后,郑智迅速做出决定:“火器营,是你擅长的事,你留京的可能性比我大。我这里先想办法,保证年后你和孩子们可以入京。”

顾遥晒笑,道:“你当我为何教你和别个?把目标定高一点,即便达不到,也会比你直接定了最低目标的好。我的目标是,南山坳里火器营的人,集体入京。今年若非特殊,绝不在盖那宅子做试验。”

辛苦数月,拉了数十人,盖的大房子,只用一年?这也太奢侈了!郑智才想反对,忽然想到那宅子在建的时候,地基是按照连营的构造来的。也就是说,顾遥早就想好了退路。甚至在那之前,盖大房子端午过后继续实验,也是顾遥想的。

遥儿,是擅长谋划还是未卜先知,亦或是,二者皆有之?郑智定定地看着顾遥,顾遥察觉,调皮地眨眨眼,笑道:“才发现我长得好看么?”

这一瞬,郑智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房子的事就像遥儿说的,反正是朝廷出钱,自己这边不过是搭了人力,干嘛不造?还有那房子,屋子设置也好,选址也罢,都是特意请来的工匠弄的,与遥儿无关的……

两人计议已定,便不拖延时间。还有三日才是中秋,夫妻二人各自行动,处理家事,处理军务,目标,中秋已过,便回南山坳继续弄火器。

jiangshi看二人又把孩子丢给自己,心里莫名安静了下来。她有心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去听那些没用的好听话。但奈何,那些话,就是那么好听,总是容易说到她的心坎里,控制不住啊……

所以,郑家愈发不像话。

申氏看不下去,与沈从君商议过后,只说顾遥把孩子们交给了她。特别理直气壮地,就那么把四个孩子,连同乳母婢女都给接了过来。孟瑄难得进城,去了郑家,却扑了个空。没见到萝卜头们不说,还被jiangshi拉着说了半晌的话。

从郑家出来后,孟瑄便去了沈家。结果被告知,一帮孩子们去沈家老宅,看望文老夫妇了。

沈从君与郑智的宅子,才建了不到五年,属新宅中心,但与沈家旧宅,那是一东一西的最远距离。孟瑄若再追上去,便有些不大合适了。想了想,孟瑄策马离去,直奔南山坳。在山前,便听见里头轰隆隆的声响,把孟瑄胯下骏马吓得直叫唤。

声响过后,便是一阵欢呼声。

这动静是那两口子弄出来的?孟瑄见马儿镇定下来,立即策马继续前进,绕过第一座小山,便看到了里头的景象。在那之前,道旁突然蹿出两人,厉声问孟瑄:“你是何人?”

“孟十一。”

孟瑄报了排行,守卫这才知道他的身份,恍然大悟——孟瑄见了,便以为过电了,能往里走了。哪知,守卫不让,只道:“孟百户稍后,这就给您通传。”

通传可以,却不放你走。

极为严格。

孟瑄哭笑不得,道:“那我等着。”

不大会儿,郑智跟着传话之人出来,却不带孟瑄进去,只在守卫休息地小屋里,让守卫看茶后,开门见山问孟瑄:“是营里有事?”

孟瑄否认:“不是。”

郑智这会儿超级忙,口气便不怎么好,因道:“不是大营的事,你来这做什么!”

“来看看您们——”

“十一叔,等下再讲。”郑智打断孟瑄的话,看向山里出来的那人,高声道,“何事?”

那人边跑边道:“千户大人,顾大人叫你快些回去,第二发已经准备好。”

郑智便锈点顾遥,便催促孟瑄:“好了,我有事先回去了,你也走你的吧。”

……孟瑄表示委屈,就这么白跑了一圈。

但是辛苦从来不会白费。第一台接近佛郎机,却更胜一筹的火炮完成。下面便是多试几次,再仔细核查一番,开始运火炮到京城的艰难之路。

火炮才送出去,柴河堡迎来了他的第一场雪。jiangshi以为儿子儿媳要回来,为之忐忑不安。待郑智又让人来传信,他们不得闲,十月也不归家之际,她又放下心来。以前还去沈家接孩子,如今,她想着不管怎样,郑智都不会丢下她的,便彻底放纵下来。

顾遥定下入京的东西一共四样,原本是只有三样的,最后那个是为了凑四之数,弄了个多人的长枪——眼下有限的技术中,腔体越长,则威力越大。所以,顾遥弄了个超级长的长枪,要两人抬才可以。虽是意外,这个威力很足。顾遥便将这种长枪作为重点,不是现场上使用的枪,而是点燃烟花使用的。阅兵的时候,用这个东西,好看,又能震慑不懂内行之人,再好不过的事了。

因此,弄完火炮以后,顾遥立即让人主做双人抬的长枪,她也走又折腾太少了。

弄完双人抬长枪后,还有两大件。因期间紧迫,顾遥一头扎进传统制造业大军。她已不在专注别人学的怎样,而后亲自动手。左手拿图纸,右手刷刷不停写,写一些只有他才明白的语言。

郑智来找她,结果完美错过。同在南山的夫妻,竟然还出现了七天互不相见的画面。

件。因期间紧迫,顾遥一头扎进传统制造业大军。她已不在专注别人学的怎样,而后亲自动手。左手拿图纸,右手刷刷不停写,写一些只有他才明白的语言。

件。因期间紧迫,顾遥一头扎进传统制造业大军。她已不在专注别人学的怎样,而后亲自动手。左手拿图纸,右手刷刷不停写,写一些只有他才明白的语言。20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休息一日

上周末同学聚会,赶了两天火车,周六那晚近乎没睡。周一到周三,娃腾考场,天天带着孩子上班,二十四小时看娃。

更重要的是,作者菌上了年纪了,所以,一不小心累病了。

休息一日。

第三百二十七章 总有刁民

郑智近来一直跟着顾遥忙前忙后的,且愈发觉得顾遥有问题。因为她写的那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郑智记得顾遥给自己看的时候,那一瞬的狡黠。

是的,他的小丫头,吃定他不会问,更不会外传。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以他们的身份和地位,这种这种保密行为竟被别人指责,原因又是那么无耻——你有十两银子,只白给我八两,就是你不对。

常言道,穷山恶水出刁民。南山坳是穷山,柴河,也不是什么母亲河。山里的人,也许曾经都是良民,但被发配到铁岭,发配到“穷山恶水”之后,人,竟也变了。郑智听不下去,自雪堆里走出,蓝袄同天一色,格外醒目。

“千户,大人。”

几个窃窃私语的人,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七手八脚地行礼。郑智随手指了其中一个,问:“你叫梁山,可是?”

梁山倒着眉毛,在其他人怜悯的目光里,出列,应是。

郑智便道:“去把唐班头招来。”

寒风中,下剩几人瑟瑟发抖。郑智开口,声音比这天还冷,他说:“你们冷是么?我的心,比你们的身体还冷!”

南山坳的人是群居,唐正很快赶来。从他身上的冰土可以看出,他是从大屋子里来的。他听了梁山的话后,一路小跑赶来,只求郑智少一些愤怒。待见郑智看都不看眼前的那几人,他便知道事情不好。待见那几人里头,还有自己的侄子唐乐天时,给郑智见过礼后,唐正立即训斥那几人:“只成功了两件,你们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了吗?既非昔下阿蒙,当知那两件不过是改造,难点在与料材和比例。就这点东西,若是顾大人自己做,哪会要半年之久?”

唐正机警得点出顾遥的无私,但是对于顾遥当下的闭门造车,他也是有些……失落的。

郑智却没兴趣听他的这些废话,只问:“顾大人给大家分了任务,这几人为何闲着?顾大人不在,你便是那最高管事的,这件事,你怎么说?”

还在思索怎么为侄子开脱的唐正,听闻郑智直接将炮火对上自己。但是,郑智说得很对,他立即问这几人,尤其是他的侄子,他给安排的,是配danyao这种最核心的活儿!要知道,他这么做,那是脊背交给别人戳的。唐正失望地望着侄子,板着脸道:“你们该在造火铳才是!”

唐乐天根本不看向唐正,更不敢看向郑智。他怕自己一抬头,就叫郑智发现自己真正介意的事;他庆幸,庆幸郑智早出来了会儿,他还没在言语上去占顾遥的便宜……至于为什么不去造火铳,唐乐天头也不抬地抱怨:“配huoyao的屋子极冷,不关门窗味道都熏人,我们几个只是出来透气。先前顾大人在时,我们几个什么都做,样样都重要。如今,只能做这最低等又无之事,实在是心中难受,才出言不逊——”

唐正狂怒啊,责备的话脱口而出:“配huoyao是这般重要的事,你有什么好难受的!”

郑智则道:“既知顾大人在你们才好,还对恩人顾大人口出恶言,可知是群喂不饱的白眼狼。唐班头一直不发话,我做了这个主,通通撵出去,入步兵营。”

从高级技术工种,降为最低等的士兵,唐乐天终于抬头,怒斥郑智:“大人又不是军器营的人,凭什么处置我们!”

郑智不理他,只下令给唐正:“天黑之前,这几人必须离营。”

唐正在侄子的叫嚣声中,闭上眼睛应下。待郑智离开,唐正一巴掌甩向侄子。

“因为你是大哥唯一的骨血,我把你带在身边,把儿子丢进大营!你就是这么争气,这么回报我的?郑千户说得对,你们去低层待一段也是好的,起码能懂一些营中规矩!还敢吼郑千户?他既然能在营,那就是有这资格!军器营再厉害,也归大人物管着!顾大人是他妻子,又是真正厉害人物,郑千户才一直相让!否则,这里必多一个外行且又喜欢指手画脚的大人物!”

唐乐天依旧不服,道:“柴河还能他一人说了算?”

闻言,唐正没了与侄儿废话的心思,他只知道,直接让侄儿入军器营,是个错误决定。军器营,在编制上属于军队,但是,这里头的人,却不需要像普通军人那样辛苦。上头对他们的要求,只是定期定量产出军备。唐正没想到的是,侄子竟连服从军令这种基本要求都不知道!

其实,服从军令,顾遥知道但不了解。因为前世,她工作在研究所,服务于军队,却算不得军人。上行其下,她都不在意了,她带的这些人,便没有这种意识。某种程度,顾遥带歪了这些孩子,郑智及时将这些人,又拉上了正途,只今后的路,较之前难走许多。

这还不算,郑智吩咐崖山:“派人盯着这帮人!”

崖山嫌费事,因道:“杀了吧?”

郑智提醒:“他们属于天赋好的,你们三夫人特意教的。”

崖山道:“心思不正!”

心思不正的人,再多天赋都不用,这是郑家挑人的第一要素。

郑智无语片刻,道:“要你做就做,哪来这么多话!”

话虽如此,惜字如金的崖山都话多了,可见其他下属了。

“哎……”郑智长叹一声,好好的私卫,也开始有人烟气了。叫回崖山,因道,“这又不是选私卫!仅心思不正,不代表他触犯律法,怎能喊打喊杀?世间心思不正的人多了去了,还能杀干净不成?少不得费力管着了。他们若是乖乖呆在营里倒还罢了,但有胡言乱语的,严惩不怠,但不能伤及性命。”

崖山听懂了,总有刁民想害他们三爷的意思。刁民之所以称之为刁民,就是因为杀不得,自己多费心就是了。明白之后的崖山恢复正常,回了个:“嗯。”

长长的一段话,换了一个“嗯”字,郑智却是一脸“这才正常”的表情,示意崖山下去。

自己也出去快一天了,不知遥儿有没有按时用饭,这么想着,郑智往顾遥干活的屋子行去。远远地就听见一声爆响,以及女子的惊呼声。13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二十八章 值不值得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二十八章值不值得顾遥受伤了,郑智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值得庆幸的是,顾遥只伤了左手,除了影响进度,别的还好。想着自己才撵走的几位“重要人才”,郑智看着被顾遥包成粽子的手,硬着头皮道:“在你受伤之前,我撵走了好些人,这鸟铳,只怕做不出来了。你放心,我一定想别的法子,叫你和孩子们回京。”

顾遥却不关心这个,只问郑智:“我这手好了后,也要比之前丑许多的,你……”

郑智立即保证:“你怎样我都喜欢!且墨针说了,他用的药,定不叫你留疤。”

又不是伤口,怎会留疤?她这是被灼伤的,除非换皮,否则就会很丑啊。顾遥委屈得不行,眼泪在眼睛里打转,疼得郑智连忙哄人。闻讯赶来询问的工匠们,都不好意思开口了,准备走人。

顾遥好面子,不会在人多的时候丢脸,郑智抓住她这特性,叫住大家伙,把众人请进屋,包括唐正在内。顾遥果然不哭了,还与大家讲起了事故的经过。

“火药池的硬度没跟上,或者说是火药加多了。总之,铁珠虽然出去了,但是后座炸掉了。幸好我是在测硬度,只是左手拉了下引线。要是人贴着准星,这张脸只怕就废了。”

唐正听了也道好运,一番关怀过后,唐正作为代表,问出大家的心声:“那这鸟铳,就不行了吗?”

顾遥道:“现在有几个问题,改不了便是不行。改了,便行。我稍后把模子画出来,你们来接手。几个显著的问题,第一个,危险,我这手便是最好的例子,你们一定要小心;第二个,拉线极容易被烧,被烧了之后,火药出腔的力度不够,一样是炸管,极其危险;我在做的时候,只放了一点点的火药都是炸过的,所以,一定要谨慎小心。第三个,才是最麻烦的。”

前头两个已经这样危险了,还不是最麻烦的?众人面露绝望,包括唐正。他忽然发现,侄儿没准是因祸得福呢。

顾遥只作不知,继续说自己口内麻烦的事:“目前的进度,鸟铳换药比火铳升省不了多少事。所以,要求每个枪手,都要配一个保护者,保护他在换药之际的安危。但我历来信奉求人不如求己,要求所有人,都能在离开武器后,还能自保!”

让一群稍微比文艺工作者高档那么一点的技工,习武自保,这已经不是麻烦,是真的很麻烦呢。

然而,军规第一条,服从。

顾遥既这么说,郑智就开始往下安排。军练这个,郑智极为拿手,从做学徒起,已有十年经验。除了特殊工种仍在干活,那些像唐乐天可以偷懒的士兵,全部拉去训练。不过练到太阳落山,大家都累得没力气去抱怨。有力气抱怨的人,继续训练去了。

郑智安排好训练的事,自有人盯着,他来找顾遥商议:“既受伤,明日我便送你入城。这些日子辛苦了,好好休息几,攒足力气过年。”

“不用,我这只手还能用。”

顾遥举起右手,欢快地说着,仿佛那只手一点儿都不疼似的。她用完好无损的右手,攀附着郑智的胳膊。郑智会意,俯下头来,顾遥趁势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能把自己炸伤,还伤得这么恰当好处,能有什么事?”

说完,俏皮地眨眨眼。

得知真相的郑智,却黑了脸,低吼出声:“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不管你要做什么,都不准你把自己弄伤!”

“你吼什么……”

顾遥委屈地抗议,眼泪在眼睛里打转。郑智无比心疼,但是,这会儿不是心疼的时候,他板着脸,道:“顾遥,你现在是有夫婿、有儿有女之人,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为了我们,照顾好自己,嗯?”

“我——”

“不必多言,只需要说好。”

顾遥肯定有鬼,右手灵活地掐了郑智一把,疼得郑智龇牙咧嘴,疼的他,像宇哥儿一样张口抱怨:“你不要掐人啊,你掐人有多疼,你不知道么!”

“不知道!”说完,顾遥收起任性的样子,正色道,“你先听我说啊。我想过了,我是女子,再厉害也难登台面。不是我上不得台面,而是没那机会。那鸟铳我已经弄出来了,接下来的问题,我都考虑好了。说与你,你照做,将活计接到自己手里,去做最后的收尾。放心,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的。”

之后,郑智看着顾遥,看着她摸出一沓纸,看着她一点点给自己讲解,划重点,偶遇到左手不便的时候,便指使自己做这个做那个的,半点不渝不见。

傻傻的,和从前一模一样。

哪个从前?

所有从前。

在自己是保定候府上的贵客,她这只才飞上枝头的家雀,她就是这样傻傻地对自己不假辞色;在自己是武安侯嫡出三爷,她只是小小知县庶女之际,她就是这样理所当然地傻傻的,当着父亲的面,和自己争执;在自己成为奸生子,她乃正正经经同知庶女时,她就是这样傻傻地说——

“我喜欢的是你,又不是你的身份。”

还有还有,还有他们夫妇不得不来铁岭时,一边哭一边上马,同自己背上。

他的遥儿,从来都是最真实的。一如眼下,我就是要向着你,就是要偏心。可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郑智,还是忍不住要问一句:“傻不傻,这么做,值得么?”

有些话,百听不厌。

但是顾遥眨着眼,根本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随即,她意识到一件事后,立即板着脸道:“你要这么说,就不值得。”

郑智抱胸,提醒她:“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顾遥已然知道他想听什么了,但是,这不是明白的么,不值得,我会去做么?我又不傻。我都做了,还用费什么话!顾遥坚定道:“现在不值得了。”

不乖的女人欠收拾!

郑智转身抱着顾遥,坐下,将顾遥按在自己的腿上,不顾顾遥哇哇乱叫,“啪啪啪”几巴掌下去,打得顾遥直喊疼。并不是为了那句值不值得而打,而是心疼,而是气愤,气她伤了自己,气自己没用……所以,打的时候,还得照顾顾遥,不弄倒她的左手,着实辛苦。

只打了三下,郑智就没了继续的心思,把人扶正,紧紧搂住,再问:“值不值得?”

第三百二十九章 无本买卖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二十九章无本买卖“不值得,我干嘛做嘛!”顾遥嘟囔着,到底如郑智所愿,说了出来。

接下来的夜,是极为感人的一幕。一只手书书画画的顾夫子,着实费力地教着名为郑智的学子。这孩子总是欺负夫子,但是你问他方才说了什么,他又能一字不落的重复了。过了这一夜,顾遥才知道,她的男人,不是不会这些,而是不愿意会。

不愿意的原因,次日军器局晨练过,郑智随众入了大营房,只用了唐正一半的时间完成火铳装枪,并成功发射后,道:“我不是不会,而是要给你们留条路。”

傲得一塌糊涂,但是,所有人却无话可说。如果非要说,那也要说一声,多谢。

人前傲气如虎的郑智,却在转向媳妇的那一刻,化作一只乖巧的猫儿,还去哄媳妇:“我比他们厉害,没你厉害。”

郑智并不认为军器营是顾遥回京的必由之路,但是顾遥要走这条,他少不得支持一下。这么做了以后,他又发现其中的好处。若是靠了这个成功回京,那么他其他的本事就是后招了。且被搬上明年的,又是最差的一招,真是再好不过的了。被迫如是想通以后,他才专注军器,准确说,是火器的研制。

郑智先是毫不留情地撵了一帮人,震慑住一批人;又在接替顾遥的首日,小露一手,收服一帮小弟。军器营的人,前所未有的专注,不敢不专注啊!每日只是晨练和晚练都累得要死,要是被郑智撵到大营,那不得更累?

人都有从轻心理。

对比之下,专注火器改良,便是那个轻。再加上顾遥只是左手不得动,其他无碍,这一帮人,只用了十二日,就做了一整批的鸟铳出来,人手一只。

这日天气极好,众人穿着厚重的铁甲,费力却整齐划一地走向大营房。

从加一枚铁珠和一小份火药开始,逐渐递增份量。三十九人中,全部能发射出去的,是八枚铁珠,七份火药。到八珠八药,有的线烧断了,有的是后樘炸飞。最后,顾遥与郑智联手改良,由郑智操作那只鸟铳,承受住十珠十药,加第十一珠时,腔承受不住弹珠的爆发力,爆裂。

经过测验,大家又讨论了一番,最后决定新一轮使用郑智的后樘方案,唐正的腔体方案,重新统一制作一批。又是一轮测试,仍有失败,如是反复,直到十一月,百之新式火铳,顾遥命名其为“鸟铳”的火器,被送往京城。

这时,沈从君莅临军器营。

他是铁岭的老大,铁岭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他到的时候,顾遥两口子正在收拾东西。见他来了,郑智命人吹响号角,不到一刻,军器营全员到齐,队伍排得也齐。

“不错,总算能见人了。”

这话虽然不中听,但比沈从君第一次看到这群说的那句“你们出去别说自己是战士”,已经是极大的褒奖了。郑智心下得意,面上却是分毫不露,没好气地问:“不是说火器我和顾大人全权负责么,你又来做什么?”

沈从君不需要出席阅兵,他的任务,却极为繁忙。

国之盛事在即,欢声笑语、热闹开心是属于京城的百姓,对于沈从君这种戍边大将来说,则是无边的压力。铁岭地处蒙古腹部,不仅与鞭挞有接壤,与瓦剌也有来往。铁岭卫这点人手,真的是杯水车薪,怎么安排守卫,愁得沈从君开始掉头发。

沈从君没回答郑智的话,而是随口下发两条命令:“左右分列,左列去子位,右列去酉位。”

分两列,分得很齐整,子位和酉位,大家却是略一犹豫,左列在唐正的带领下,站在沈从君正前方,而右列去了酉位。虽然过程有些迟疑,但还算整齐得做到了,沈从君颔首,褒奖众人几句,命大家散去,又对顾遥道:“去煮点好茶。”

只剩郑智一个时,沈从君方道:“戍边缺人。”

郑智知道这个,但他真的无能为力,便飞快地说道:“旁人我都给你了,下剩的就刚才那些总算能见人的。若是实在缺人,你一声令下,都牵走便是。”

沈从君嗤笑一声,道:“这几个人,兴许还不如铁岭卫的女人顶用。”

是的,郑智训练这帮人的时日太短,实情真是上不得战场。虽然是事实,郑智面上依旧不大好看,问沈从君:“你就说你到底来做什么的,难不成想让我们给你那些战士也弄点火器?”

沈从君颔首,承认:“的确如此。”

郑智道:“实不相瞒,骑士用的火龙枪,我也弄了两架,已让人送到京城。虽说遥儿还不满意,但只能如此了。朝廷出银出材料,我们也弄不出更多。你想要什么都行,拿料来,给你做多少都成。”

做代工行,别的没戏。

沈从君斜视,傲道:“我是你上峰,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才送走的鸟铳,沈从君不仅知道,还看了一番。因为心动,他才抱着试试的心态,来这找找边角料。因为心动,他才在郑智面前,摆这再不摆便没机会摆的谱。

那鸟铳,比神机营火铳威力大,比火铳准,比火铳安全。

顾遥恰好沏好茶端了过来,听见这句,立即丢下茶盘,站到郑智身侧,如同护犊子一样将郑智护住后,冷声质问沈从君,:“你是来真的?”

明显是假的,郑智都敲出来了好么!沈从君哀怨地看着顾遥,偏郑智还捣乱:“他是来真的。”

沈从君本要分辨,哪知郑智下一句说:“他叫我们出一百支鸟铳,一百支火龙枪,无本的。”

竟然猜中他心中的数字……是以,沈从君无法反驳,软了口气,问郑智:“如何猜出来的?”

“火炮一架就要数月,你就是逼死我们,也给不出来;至于双人枪,现在就是给你你也不要,一人都腾不出来,还是双人?下剩的就是鸟铳和火龙枪了,这两个是同一模子。一个马上用,一个马下用。你的骑兵不比步兵少,是以,两样你都要。至于一百支,胡说的。”

听罢,沈从君了然轻笑,并发表了自己的见解:“这数字,定然不是胡说的。”

即便有胡说的成分,更多的是本事。沈从君张口白要,要十个八个的不如不要。要多了,郑智这里铁定没有,一百比较靠谱。所以,倒也真算不得胡说。但要说,一点儿胡说的成分都没有,也是不可能的。

听闻是这事,顾遥淡定落座,给三人倒满茶。

第三百三十章 等价交换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三十章等价交换顾遥举起茶碗,笑眯眯问沈从君:“给你,可以啊,你拿什么来买?”

沈从君立即笑了,笑颜如花。

屋子里暖和,原本褪去外袍的沈从君,一身劲装,净显阳刚之气。这一笑,将近而立之年的男人,眉眼还能如画,加上阳刚之气,成熟自信的气度,真让人流口水!

“怪道申姐姐对你死心塌地了……”

顾遥的嘟囔,传入两个男人的耳朵里,红了两张脸。

沈从君是羞的。

这几年,申氏在顾遥的影响下,尽展豪迈本色。光明正大追夫,表露爱意,训练女子军,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她做不到的,沈从君每每都被吓一跳,还要淡然地表示——你随意。但其实,这并不那么容易!

郑智则是气的。

媳妇在自己面前,夸别个男人,换谁谁不气!

顾遥对郑智的气场感知那叫一个敏感,发现他情绪不对,立即凑了上来,一即强吻落下,郑智的脸红,立即变了模样。当着外人的面亲热,他受不住这个!

沈从君则顾不上羞涩,只剩目瞪口呆,良久方感慨:“还好你们要走了。再留下去,哪日申氏也在外头这么做,我还有脸见人么?”

郑智却不承认,骄傲道:“媳妇待见我们,有什么不好见人的!”

“就是。”

这会儿还能附和的,只有顾遥了。附和过后,顾遥意识到不对。因为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他们两口子计划回去的事,谁都没告诉啊,包括孟瑄。

顾遥便问沈从君:“你怎知我们要走了的?”

郑智抢答:“自然是因为见了我们送往京城的那批火器。”

那口中不屑的意味,沈从君不吃,他理直气壮地说:“我是铁岭卫指挥史,莫非查不得?”

顾遥轻轻拍了郑智一下,嗔道:“别捣乱。”

说完,顾遥正色问沈从君:“你说我们要走,有准确的信吗?”

沈从君摇头,道:“自然没有。不过,只那几样东西送出去,你们想留下,朝廷只怕也不允许呢。”

顾遥先是面露失望,随即斥责沈从君:“这种不确定的事,不要乱说。”

失声片刻,沈从君问郑智:“她一直这么谨慎?”

郑智颔首,并道:“嗯,她总是说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

沈从君却道:“不,幼时并非如此。幼时她总是朝气蓬勃——”

“别啰嗦这个。”顾遥打断沈从君的回忆,道,“鸟铳和火龙枪的材料还有,各出百支问题不大。我也不摆谱,看在大家自幼相识的份上,给你个折扣。一支鸟铳五十两银子,配二十匣子弹药。”

人穷志短,原本打算拿自幼矫情说事的沈从君,见意图被顾遥识破,少不得换一个思路,因道:“我不过是要你们拿朝廷所出材料的边角料,给我做几件小玩意,怎这么狠?”

顾遥道:“朝廷边角料?亏你好意思说。我们两口子可是把闺女的嫁妆、儿子的聘礼都贴进来的,叫我们一家六口,一路灌着西北风回去?”

正因知道他们两口子贴银钱了,沈从君才没有开门见山地就索要东西。但听顾遥这么说,他还是得分辨一下:“你不是说没定的事不要说么?你们又不一定走,想这么多做什么!”

哎呦,这是在质疑郑智的能力。原本还觉得沈从君可怜的他,立即换了想法,对沈从君道:“我们今年走不成,明年走不成,还能一辈子都走不成?”

一打二,自己又是善良之辈,根本无法打得过。沈从君认清形势,举起小白旗,投降,因道:“你们都对。五十两银子,不止我出不起,整个铁岭卫都没这么多银子。你们在这里也待了五六年了,尤其是柴河,是你们一砖一瓦盖起来的。现在叫你们出点东西守护这个家园,过分?”

“过分!”

沈从君一噎,看着顾遥,等着她解释。

顾遥不负其所望,道:“我们还年轻,长这么大,一直在吸家里的银子。不管是婆家还是娘家,无一例外。怎到了柴河这个家,竟要我们倒贴?”

沈从君不得不竖起大拇指,道:“你们厉害。别绕弯子了,直接说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吧。”

自打沈从君进门,郑智与顾遥便一唱一和。这会儿,见时候到了,郑智嗤笑一声,露出狐狸尾巴,道:“除了马,你还有什么?”

沈从君早有准备,倒也不算太惊讶,关键问题在于——

“要多少?”

郑智伸了一根手指。

一个是不可能的,十个,郑智不会这么善良,若是一百个,沈从君倒抽一口冷气。他养了这些年,统共养出成年马儿二百匹,就这么被郑智要走一百,他如何能同意!

“你带来的人不足五十人,五十人,人手一匹年轻力壮的马不够,非要骑一只、牵一只?”

更重要的是,他真出一百匹马儿,和两百支武器,便不相上下了好么?不行,绝对不行。他是来占便宜的,不是来等价交换的。

郑智则道:“我怎会那么过分?方才院里你瞧不上的那些人,我也要带走的。要一百,多余的是给他们骑的。”

所有军器人的人都带走?这比要马儿还要重,沈从君豁然起身,因道:“一个人都不给我留?那我说什么都不放你们走的!”

郑智若有所指道:“之前不是给你送了几个么?那几个真的是遥儿看中的天赋者。好好看着,他们将来很有用的。”

沈从君摆手,阻拦郑智继续说,道:“别说了,我不会同意的。”

他的态度坚决,郑智便看向顾遥,顾遥颔首后,郑智道:“那我把唐正,就是这些人的领班,给你留下,再留十三人。包括从做主体设计、铁匠、弹药师,所有人都给你两个。加上唐正,共计十三人。马儿,你给我八十匹,尽够了。这是不能再少的了,是我们的友情价。”

沈从君讨价还价:“边角料也得给我留点。”

郑智道:“我还和秦将军约了一批,给他和你的做完,下剩的材料都归你们。”

秦先那还要一批?那能比自己少要?沈从君才要问,郑智自己已道:“他和你一样,要的也是各一百,我要价一万两,他没讲价。”

听了这话,虽说自己这边赚了,但是,沈从君还是忍不住地羡慕郑智一把。

这就一万两到手了呢!

第三百三十一章 邻里之间

为了九十匹壮年骏马,一万两银子,顾遥郑智还是没归家,与工匠们一起日夜辛苦。这两批军器,都是给自己人用的,他们俩必须仔细谨慎。干活的人不知道这不是给朝廷的,在二人的严苛下,效率和质量都不错,腊月刚过,便已做好两种火枪近五百支。

快过年了,还要验枪,郑智便道:“你回去给大家准备年货,我来验。”

满山坳的男人,这是最合适的安排;女人细心,这是最合适的安排。顾遥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便收拾行装,在墨童的陪伴下,先去柴河堡,预定了一批鲜鱼,并三十石粮食后,又去了主堡。

未进家门,但闻丝竹之声。顾遥抬头看了看落尽的夕阳,皱眉,心道,这会儿还闹腾什么?不,不对,柴河几时有乐人了?带着这样的疑惑,顾遥推门而进,竟连个下人都不曾见到。

墨童原准备送完人就去沈家找个地方窝着的,见此少不得开口:“夫人且慢,待我先行查看。”

顾遥没好气道:“与沈家挨着,若真有事,事定小不了,不是你一个人查看一下便能解决的。”

这话对是对,只是,三夫人为何满脸不愉?墨童默默跟在后头,准备随机应变。

顾遥当然不高兴。

这情况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事啊,定是千里迢迢带了琴过来的婆婆闹的。这会儿该叫郑智回来瞧的,偏他人不在。至于墨童,他重复婆婆的所作所为时,只会道:“老夫人教人弹琴。”

听了这种不痛不痒的话,郑智虽然会有些不愉快,但绝不会有什么深的感触。

气闷的顾遥,直奔后院。

这种情况,婆婆不可能把孩子拘在前院。她敢拘,自己就敢闹到郑智那里!待瞧见乌黑一片的后院时,顾遥怒了,气冲冲地冲进前院,推开门,高声叫道:“母亲,我回来了!”

屋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一眼,顾遥就将屋子扫视完毕。铁岭的屋子,普遍矮小,郑家和沈家都没摆谱,一样住着小屋子。除去热炕,地下能坐人的位置有限。这会儿又摆下一张古琴,一把古筝,就更显局促了。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人,其实不多,十余位的样子。

孩子们没在其中,不仅他们没有,就是玉娘、新找的丫鬟墨云,奶小四的李三娘,均不在。都不在,那就是不在家的意思,顾遥赶紧问:“见过母亲。母亲,孩子们可是……”

江氏开始被高声呼唤的顾遥吓了一跳,待见顾遥一如既往的低眉睡眼,便又坐直了身子,先回答后训斥:“孩子们自然在沈家!你说你,自家有什么不好,非要把孩子搁别人家!”

顾遥脑子飞速转了起来,想着申氏的性子,立即把事情猜个七七八八,当即道:“四个孩子,小四身子骨又不好,中秋回来得知母亲受累后,三爷说了我几句,我才叫申姐姐帮忙的。”

江氏冷哼:“既为我好,刚才大呼小叫个甚!”

顾遥不甘示弱,道:“叫门无人应,怕你们听不见,才大声了点。”

江氏自知沉迷欢笑不大得体,叫顾遥这么一说,立即有些尴尬得转移话题,问顾遥:“可曾用过晚饭?”

“不曾——”

但我准备去沈家蹭饭!顾遥的话未说完,只听江氏道:“正好我们也饿了,按着人头,做饭去吧。”

说完,又与地上的人引荐顾遥。既是郑智的妻子,便是千户娘子,众人纷纷给顾遥行礼。江氏却道:“你们是我的客人,与我姐妹相称,是她的长辈,不必客气。”

一屋子人的逻辑很简单,婆婆比儿媳妇大,母亲比媳妇重要。是以,她们一致认为听江氏的胜过听顾遥的。听见这话,一个个又坐了回去,只在嘴上道扰:“辛苦三夫人了!”

顾遥那得多蠢,才会留下伺候一屋子的人!

“回母亲,三爷叫我回来是有事吩咐。我原本就要去沈家找申姐姐的,因母亲是长辈,这才先家来给母亲请安,而后再去沈家。”

“饭你不做?”

顾遥因道:“改日得空,定做给母亲吃。今晚委屈母亲了,我到了沈家,便让他家厨娘做些好吃的送来。”

说完,顾遥径自告退。

待去了沈家,见孩子安然无恙外,还规规矩矩的,顾遥这才放下心来。待从申氏嘴里得知经过后,少不得又是一顿憋屈。她拉着申氏的手,感慨道:“还好有姐姐。”

申氏则道:“还好有你!你不知道,我现在和沈从君过得多好!”

顾遥不客气道:“大哥一直如此,是姐姐先前犯蠢!说来,他上次见我们的时候,怎不把这事告诉我?”

申氏笑道:“因为我连他都骗了啊!我压根不曾告诉他真相,他还以为真是你让我看的孩子。”

顾遥无语片刻,提了给隔壁送饭的需求。申氏直接拒绝,因道:“那些子来自京城的蠢人,那般文雅,还吃什么饭?”

这是有故事在里头了,顾遥不着急问,先遣玉娘回去做饭,又道:“先去金家一趟吧,让金嫂子给你帮忙,之后来这里见我,我有事让她帮忙。”

玉娘领命而去。

顾遥这才问申氏和江氏的冲突。果然不出所料,不大通文墨,更不通琴棋书画的申氏,被那帮子人给鄙视了。当然,申氏是铁岭卫指挥使沈从君后院唯一女人,她们不敢直接鄙视,而是自己标榜阳春白雪,说申氏是另一种。

好巧不巧,申氏知道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典故。好心送饭的申氏竟被鄙视,一怒之下,她才谎称顾遥拜托她带孩子,把一众孩子给带走了!恰玉娘不管这话真假,只觉得郑家不适合住,便做主带孩子跟着申氏走了。

申氏冷笑道:“你那蠢婆婆还鸣鸣得意,殊不知,有丫鬟有婆子的情况下,连个孩子都带不了,是何等的没用!也就骗骗一些新开的人,且看去郑家的,哪有来铁岭超过三个月的!”

顾遥恍然,怪道自己刚才谁都不认识!原来,她见过的,已经成为“老人”,知道轻重了。

申氏却又道:“不止这个,这里头竟有那不要脸的,唆使闺女学我示爱沈从君!看你面子,我忍了,没把人打死。”

顾遥立即不干了,叫道:“这事谁面子都不好使!哪个做的,我陪你一起,去把人打死!”

申氏冷笑道:“你就装吧!对郑智有意思的也不少,也没看那是喊打喊杀!”

“哼,杀人不见得用刀子,也不会出血。”

第三百三十二章 你走不走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这女子,不分性格和年龄,只要动了情,没有不自私的。至于顾遥,她如同时下男子的普遍思想,即便不喜欢妻子,也不愿意妻子绿自己。漫说她现在已经喜欢郑智了,就是不喜欢,她也不允许郑智与别个相好。

听了这话来,申氏惊得合不拢嘴,顾遥又道:“这个角度来说,大哥比郑智靠得住。”

申氏则道:“这是如何看的?从男儿角度来看,沈从君比郑三爷好了不知多少倍,要说靠得住,也该是郑三爷靠得住才是!”

这种我老公比你老公帅,你老公比较丑,所以你老公更安全的逻辑,听来让人真不怎么舒服啊!既然听着不舒服,那就不要听,顾遥将话题扯了回来,因道:“总之,你没动手处理那女子的原因,不愿意说我也不问,只别往我脸上塞。毕竟,我这张脸,我自己都不稀罕要的说。”

申氏一噎,顾遥还真是个不在乎脸面的人,重实际远大于维护面子。说到这,申氏便好奇了:“既如此,武安侯夫人那里,你怎让来让去的?”

“她是郑三的亲娘!”

申氏这下真的无话可说了。

别人家且不说,只说她哥哥并夫婿。未出嫁时,娘家嫂子待母亲一个不尊敬,哪怕是误伤,哥哥就去小妾房内过夜。虽有偏疼小妾之嫌,但是,名号上却是敬母。是以,她当初出嫁,绝不肯像嫂子那样高嫁,日子过得憋屈不说,还总独守空房。

就在申氏因娘家的事胆战心惊之际,遇到了沈从君。

沈从人好看,有本事,没有婆婆,要多完美有多完美!是以,一开始那几年,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生怕惹了夫婿不快。虽说申氏没有嫡亲婆婆,但她十分清楚过世的婆母在沈从君心中的位置。这能不知道么?为了过世的婆婆,她夫婿和亲爹,约等于断绝关系了!

申氏想了半晌,没想出对付婆婆的办法,因为顾遥:“那你就打算一直这样?”

“哪样?”

申氏道:“为了躲避婆婆,一直和郑智去营里,连孩子都不管了。”

哎呦,这误会哪来的?顾遥哭笑不得,因道:“我去营里,哪是因为这个?是真的有事。今后,当不会如此了。说正事吧,我这次回来是准备年货的。年关在即,军器营小五十人,忙活了一整年,我们得表示表示。”

表示,要人要衣裳要食材,顾遥毫不客气地报了一长串,申氏直接道:“你要的东西,只要拍了银子就好说。”

“见钱眼开。”顾遥如是道。

申氏不服,拿火器的事来说:“你们两口子合起伙来欺负沈从君,我还没找你们事呢,只学你们‘等价交换’,已经善良了至极!”

顾遥则理直气壮道:“嗯,是,可我们没有你夫君手里弄出银钱啊,我们要的是马儿。”

是夜,沈从君未归,顾遥索性留在沈家睡了。明天还有事,今天又累得紧,顾遥挨着闺女的小身体,睡得香甜;西邻的郑家,曲终人散后,江氏知道自己好累,但是还记挂顾遥。确切地说,怕顾遥忽然出现,说让她回京。

铁岭这里,她真是越来越喜欢了,哪舍得走啊。如此战战兢兢一夜辗转反侧,江氏几户没睡着,结果又是白等了一宿。待见顾遥笑语晏晏地带着孩子回来,还道早饭已在沈家用过之际,江氏直接要发飙。顾遥却似没看见,径自对玉娘道:“去收拾东西吧。”

顾遥的话,叫江氏不敢言语。但那只是一瞬的,随即她意识到儿子不在,只儿媳妇一个,顿时充满勇气,因道:“又要撵我走不成!”

嗯?顾遥不懂,不过是随手吩咐了个人,怎又生气了?少不得解释:“并没有让您走的意思。”

江氏便道:“不是让我走,便是你们走了?你跟着智儿去营里,孩子丢给沈家,已经让我很没面子了,还要直接搬过去,打量着这样就不用管我这婆婆了,是么?”

顾遥只得再解释:“没有要搬到营里的意思。而且,我自认为和母亲亲如姐妹呢,哪会是这样的缘故?母亲放心,再过几日,定告诉你准确地信儿。让玉娘去收拾东西,主要是收拾孩子的,尤其是小四的。申姐姐说他又病了,开春,无论如何是要送小四南下,寻擅长儿科御医给他瞧一瞧的。”

“这孩子是糟心。”顿了顿,江氏问了自己关心的问题,“就是带孩子求医,别的没什么变化,是吧?”

“别的变化?”

顾遥明知故问,谁让江氏说小四糟心的!

江氏不好意思开口的,但是,毕竟涉及自家来年的生活,江氏只得说实话说:“就是,就是我和你们的父亲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想,若是能一直在铁岭生活着就好了。”

顾遥心下如何不说,只说面上,毫不知情地样子,因道:“三爷定要回去的。届时,母亲又当如何?”

我们也走了,就问你走不走吧!

江氏郁闷了。

这能不走么?她打着照顾儿媳妇并孙子的意图,实际过得赏逍遥自在的日子。虽然孙子没看,但是她人在铁岭卫便是有事可做的。至少,外人会以为她有事做,为看孙子孙女来到鸟无人员的地方,已经很值得敬佩了。现在,若是孙子和儿子儿媳妇都走了,她还有别的原选择么?

江氏愤恨道:“你不是说智儿要拿下辽东的人么?这怎又要回京了,只为了与我分开,值得么?”

顾遥不知她又想到哪里去了,便一个一个问题回答:“辽东已归属秦将军,就是十一叔,也只是边角料了,何况三爷这般无根基的?回京定然不是为了和母亲分开,到了京城,还是要和母亲一起住的。我也是有女儿的人,如何会为了不伺候母亲,便偷懒到这份上?”

江氏半信半疑,问:“真的?”

顾遥颔首,还悄声嘱咐江氏:“三爷说了,这事不能外传,传了三爷所求就要落空。您可别传,也别再追问了,只等着三爷来定便是了。”

说话间,金百户家的到了,送来了顾遥连夜要的货物。

第三百三十三章 青鸟报信

野山猪,野兔子,还有袍子!江氏见了笑逐颜开,心道有这些东西,年节里请客,定然十分有面子。她的笑容还没扩到最大,就听顾遥与金百户家的道:“辛苦嫂子了。只还要劳烦嫂子,将这些分成三十份。”

金百户家的娘家是屠户,分解这些肉不在话下。这也是顾遥找她收购野味,不过一宿就能找齐的原因——金家有有着铁岭最大的肉资源。

江氏听了这话,不悦道:“分三十份,一日吃一份么?没这么计较的,哪日想吃什么,再搁着吃就是。”

金百户家带人收东西的手一僵,看向顾遥,顾遥因道:“母亲,这些是军器营工匠的年货。您忘了么?今年家里的肉,由十一叔负责。”

江氏闹了个笑话,面上不大自然,便替自己解释:“孟家在云南不知怎样呢,怎好意思叫他破费?”

顾遥示意近百户家的继续,自己笑道:“母亲放心,我把顺天府乡思的所有收益直接交给姚姐姐了。她拿那收益,保证孟祖母的开销。如今顺天府乃是京师,酒楼的生意只有更好的,孟祖母那里定能过个好年。”

江氏听了这话,差点吐血。

乡思客栈有多火,她又不是不知道!数年前已经灯市口有名的酒楼,如今还不知道要火到怎样呢!那样大的进账,全给了云南,她孙子们该怎么办?

这会儿没了外人,江氏便不加掩饰,直接道:“我是个没钱的,你该节省点过日子才是。”

顾遥道:“母亲放心,除了云南,我也没花钱之处。”

这是实话。

当年北上,郑智把所有人都带了过来。如今安插到各处,只余十来个不愿意入营的,还在做着暗卫。那十来个人的开销,只凭铁岭的收入,便够养活了。

江氏不是这个意思,但她总算想着自己和孟老夫人关系还不错,到底没说出不能给云南那么多银钱的话。随即,江氏庆幸自己没用说出那话。

她收到了云南的信,是中秋前夕,孟老夫人着人送来的。

孟家在云南,收到了姚飞飞安排的各色节礼事小,唐家过去研究云南瘴气的大夫,救了孟家十二少爷、孟瑄的嫡亲侄子的性命。唐大夫只管救人,不管药材。孟家耗尽家私,救了孙子,眼看中秋佳节没法过之际,姚飞飞送了粮食、银钱,解了孟家嫡枝的危难。

这会儿,姚飞飞的商队又送来大批粮食、药材。这些东西,被说在云南,就是在京城,也不下五千两之数,孟老夫人都不好意思收了。

负责押送那位姚掌柜看出她的犹豫,腼腆一笑,丝毫看不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擅跑远道的商人,他说:“老夫人且收下。我家主人说了,顺天府如今是京城,郑三夫人挣了不少银子。我家主人又开通了云南的商道,这一次便没收运费,将所有的银子都折成物件给送来了。”

孟老夫人一听这话,先不说感谢顾遥,只针对姚飞飞,立即道:“这可使不得!运费我来结。”

姚掌柜笑道:“老夫人使不得!我家主人借着给您送东西,靠着孟家旧部、顾家的人脉,这才打通的商道。要说给银钱,也该是我们付。只不过,我家主人说她和郑三夫人是好友,便不给了。”

听来是姚飞飞占了好处,但孟老夫人如何肯信?想了想,她看了长子一眼。孟瑛会意,立即道:“我若没记错的话,姚掌柜上回收云南草药来着。我来云南也一年了,运气不错,结交了几个当地的人,有一位,还是白家的二爷。姚掌柜若还收药,我便与你一道去。”

姚掌柜求之不得,并不推辞,道了声:“劳烦孟大老爷了。”

最后,在孟瑛的帮助下,姚掌柜满载而归,隔年送来了三千两的分红,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孟老夫人分配来年的嚼头,特意多留了一份给庶长子一脉,孟七夫人不解,因问:“为何单多给她家?”

“我们不过是受人雨泽罢了。家里这些人,除了老十一,顾五那孩子便与长房相熟。我想,若是她在这,只怕也不愿意看到长房过得不好。”

庶长房人多,在孟大夫人的管制下,虽然也很努力,但是收益真的很少。因为,谁人都知道长房才是罪魁祸首,孟家其他人都是被连累的。这会儿看着足够一家子吃一年的东西,孟大夫人强忍泪意,笑道:“若是当年我坚持认下那孩子做义女,该多好啊!”

胡子布满脸颊的孟晖,闻言叹道:“那不可能。父亲不喜欢顾妹妹,顾妹妹,更不喜欢父亲。”

孟大夫人很久没听到儿子提孟贤了。孟贤这人,不管原本多欢快,只要提及,大夫人所有的好心情,都能消失殆尽。此刻也不例外,孟大夫人立即淡然道:“好了,将东西收下去吧,我要去给你祖母道谢。”

孟老夫人偏疼庶长房,落在别人眼里,便是嫡枝的风范了。孟家里头,受牵连最深的便是嫡长房了,嫡长房竟然还能不计前嫌,如何不得人心?孟瑛,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成为孟家新一代的核心。

京城,永乐皇帝起了重用郑智的心思后,招来纪纲相问,得知顾遥为孟家几户贡献了自己的全部嫁妆后,心思微动,问纪纲:“顾五只因孟善的收养,就这般回报于孟家?只这一件,还是她待人一直如此?”

一直怎样?纪纲微楞,讲了顾遥自打入顺天做的几件事,包括阮家庄的事,包括顾遥拒路夫人添妆一事。永乐皇帝便道:“如此说来,她待某一个人好,便不计付出?”

纪纲想了想,还真是,又道:“郑三爷虽然做得隐秘,但是当年他们拉去铁岭的,不止粮食,还有硫磺、各色铁器。他们买了废铁,熔了重做的。也就是说,很久前,他们便已开始私造火器。”

永乐皇帝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你想说什么?军器局那些废物,每年花那么多银子,都造不出来的东西,郑家自掏腰包造了,我还要罚他们不成?”

纪纲察觉到他主意已定,立即闭嘴。

永乐十九年正月十五,圣旨抵达铁岭。

关于更新

本书距离原定计划大纲,已经接近尾声。虽然写得不尽人意,但我还是做到了善始善终。嘻嘻,这个对我来说,还算容易的,因为我从一开始,写得就不好。

开篇爷爷那里,就很糟糕,但我本意并不想这样的,这是令人忧伤的故事。

下一本,我尝试再写得更长一点。

嗯,开单章是要解释下,七月单更本文,时间定在,晚上7点好了。

下剩的时间,要挤挤,开新书喽。

继续加油~

第三百三十四章 打开天窗

神机营中军副将,郑智对这个官职,有些不满,到底收了圣旨,谢恩。想着顾遥的嘱咐,郑智便正大光明地问这内监:“这神机营的副将,我竟不大懂。”

王内监收了银子,也不托大,要来纸笔,将神机营的构造说于郑智。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才看一眼,郑智便面露惊,叹道:“大监这字,郑某自愧不如。”

王内监颇为自得地一笑,还道:“当不如郑夫人才是。”

我媳妇那是拿笔就写得好的,又得孟善这个行家指点,那是一般人能比的么?只是你一个太监的字好成这样,说出去谁信啊!郑智心下吐槽,面上却道:“她这几年不怎么拿笔了,倒真不如大监。”

王内监笑笑,让郑智先看神机营的架构,并道:“陛下正式定下神机营的建制,提督与总兵是最高掌官。提督由内管任,总兵则是武将。神机营共五军,共计十六司。中军管四司,坐营官也是内臣,唯一的武将首领,便是副将。”

也就是说,神机营基本上是内官当家!

王内监看出郑智的不愉,因道:“郑副将放心,内官并不管事,只是负责监督。”

神机营这么重要的存在,皇帝陛下定然直管的,这个郑智知道,他只担心一件——“内官懂兵法否?”

王内监道:“略懂,但不精。还是那句,内官不管事。”

郑智这才松了口气,道:“不瞒大监,我们武夫心思少,有点都用在阵法上了。没那耐性与那些文官叽叽歪歪的,更怕他们外行人指手画脚的,做事放不开手脚。”

这是文武互相牵制的过程,到哪都能听见的声音。郑智这么直接说了出来,倒也符合他的性子和年纪,王内监又是一番安抚,郑智才命人带他下去休息,并道:“好叫大监知道,家里人多屋子小,并无多余的房舍。倒是隔壁沈家,因沈指挥史乃铁岭第一人,他家东院有一串客房,劳您去那安息。”

坐在小的感人的倒坐,王内监已想到这种可能,便道:“这些年郑副将着实受苦了。”

郑智朗声一笑,道:“并不苦的。大监若是不急,去外头瞧一瞧,您才会知道什么是苦。”

王内监应下。

他奉旨前来,铁岭如今的情况,也是他要看的;铁岭卫有些人,还是他的旧识。

送走王内监,郑智与jiangshi、顾遥会面,郑智直接道:“入这神机营,也不知是好是坏了。”

顾遥道:“君臣互相不信任,不是内官,便是文官,总之,不可能叫武将一手遮天的,这是无可奈何之事。”

郑智道:“你提防我,我提防你的,打起仗来,如何放心把后背交给对方?”

顾遥再次重申:“战场与官场不是一回事,站在文官的角度,和武将的角度看问题,看到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事态。”

夫妻俩你来我往的,说的全是jiangshi听不懂的。jiangshi忍耐片刻,冷冷打断二人,问:“先别说这些,只说这圣旨何意?要智儿归京么?”

这事不用顾遥说,郑智道:“正是。三月里有阅兵,王内监方才说了,要我们最迟二月底抵达京城。整装一下,我和军器营的人,三日后便离开,你们慢慢回去不迟。”

顾遥听了时间,便道:“既如此,家里有我,你该先去安排大家才是。”

郑智走了,七七这才欢快地问顾遥:“娘,我们回侯府了,是吗?”

顾遥看着儿女们期待的目光,笑了笑,道:“是,我们要回家了,回那个,你们都不知道的家。”

jiangshi神色慌张起来。

她放任了一年多,还能做回那个温柔娴静的侯夫人么?

顾遥一边命人收拾东西,一面告诉七七他们,有关郑家,有关世子夫人的事,末了道:“好了,这些我们可以路上说。现在,我带你们去和沈家伯伯、伯娘道别,好么?”

七七一听,忙道:“娘,我能和我的朋友们道个别么?”

“自然能的,你可以叫玉妈妈通知他们。”

且说顾遥听了七七的话,便笑着转向jiangshi,因道:“母亲这里不妨直接下帖子,与大家一起道个别。”

jiangshi虚弱地应了声,一瞬间,顾遥又觉得曾经的婆婆回来了。jiangshi这是,双重人格不成?顾遥带着这样的疑惑,去了沈家,与申氏母子告别。

申氏叹道:“我还以为你们还要很久才会离开呢。你这一走啊,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顾遥道:“那你们也入京,京里与你能说上话的,定然不上。”

申氏立即丢开顾遥的手,冷笑道:“你当我傻?京中之人,会和我说上话才怪。”

土生土长的申氏,的确不大适合,但顾遥坚信:“你要相信,人多了,总有许多奇葩在的。不喜欢你,也得喜欢你男人才是。毕竟,他那么好,不是么?”

申氏听着这话不大对味,便问:“沈从君最好,你对这个,有意见?”

在申氏惊讶的目光中,顾遥颔首,并道:“对啊!你觉得他最好,我就不这么觉得,偏你一直还说个不停。今后好了,我可算不用听这等糟心之语了。”

“真的么?我还是不信,你竟然不觉得沈从君最好——这是不可能的事。”

直到顾遥一家离去,申氏还在念叨这事,夜里,还和沈从君念叨了这事。沈从君终止了申氏的念叨,提醒她:“她确实不认为我更好。若她认为我更好,应该会想方设法做我的妻子,然否?”

申氏立即不说话了,沈从君随即也陷入沉默。

望着漆黑的房顶,沈从君想,在顾遥心里,自己兴许不错,只是,自己当年选择了放弃,便是毁了所有的好吧?只有郑智这种,死也不放手的特质,才是她想要的吧?况且,他这几年冷眼旁观下来,郑智其他方面并不输自己。

纠结了一日的jiangshi,第二日召集了所有人,拿出郑家的年货,好好招待了大家一场。酒后吐真言,jiangshi在宴散之际,泪流满面道:“虽然这里贫穷,但是我更喜欢这里。你们不知道,侯夫人的日子,好生无趣。”

侯夫人的日子无趣,我们也愿意要啊!众人不懂,却被邓妈妈王妈妈两位,合力请走。服侍jiangshi睡下后,二人赶紧去找顾遥,商量今后之事。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三十五章 侯府难回

邓、王两位的来意,顾遥十分清楚。她很忙,没空来那些虚的,只道:“二位有何想法?”

有什么想法?两位婆子互看了一眼,你推我,我退你。最后,还是由邓妈妈磨磨蹭蹭地开口,她说:“也没什么想法,就是,还想留在老夫人身边,做点事,有口饭吃。”

顾遥笑了笑,道:“没有继续做管事妈妈的想法?”

邓妈妈腼腆一笑,道:“说没有,那是假的。”

见顾遥脸上笑容不变,邓妈妈便有了继续的勇气,因道:“可奴婢两个,自知不是徐妈妈那样的人儿,做不了这侯夫人的管事妈妈。好比老夫人,她肩膀瘦,撑不起那胆子,硬撑,不过是日日都不自在罢了。”

话说到这份上了,顾遥也不隐瞒了,因道:“妈妈说的是。”

究竟是邓妈妈做不了侯夫人的管事妈妈,还是jiangshi撑不住侯夫人的担子,就看听者自己意会了。顾遥不多解释,继续道:“我来说说两位妈妈的想法吧。有事做,有口饭吃。这事呢,将来还能越做越好,可是?”

这是大多数普通员工的心理。有一份工作,能养家糊口;还想要一份工作,有前途、有晋升的机会,前途一片光明那种。如果这二者能合二为一,便是最舒心的事。

邓、王两位忙不迭点头,笑道:“是,就是三夫人说的这意思,只没三夫人说得这般透彻。”

顾遥也不饶弯子,道:“既如此,二位还是先跟着母亲吧。你们跟了母亲一年多,也算同甘共苦了,母亲定然会有所表示的。先留下,学些规矩,慢慢找找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只要你们有了本事,侯府不收,我也养得活两位。”

二人立即表示:“三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好好学。”

待出了后院,邓妈妈看着北地清亮的星空,幽幽道:“我们何时有三夫人这样的底气就好了。真到了那一天,日子才能叫日子。”

王妈妈老实一些,憨厚一笑,道:“我没你贪心,我觉得,现在的日子也叫日子。”

邓妈妈“嘿嘿”笑了几声,不好意思道:“是了,我贪心了。这可人啊,不就是好了,还想更好么?虽也是贪,可没错,不就成了么!”

王妈妈不欲说这个,便道:“快些进屋吧,老夫人醒了找不到人就不好了。”

jiangshi一觉醒来后,温柔娴静,音容柔和。

虽说这一年来,jiangshi帮道顾遥的地方很少,但是见到这样的jiangshi,顾遥也很难受。宇哥儿到底是亲孙子,他走到jiangshi面前,昂首问:“祖母,你是不是不舒服?”

关怀之意,溢于言表。

七七则习以为常,对宇哥儿道:“不是不舒服,祖母要回去做侯夫人了,侯夫人就是这个样子的。”

宇哥儿皱着纤细的眉头,不满道:“可是这样的祖母,她不开心啊!”

到底是亲孙子。

只说从前,顾遥就见过jiangshi数次,jiangshi一直如此,顾遥从未想过她开心与否之事。在儿子的引导下,顾遥也道:“母亲……父亲不会休您,此生都不会。您可能是位不合格的侯夫人,但您,就是侯夫人,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jiangshi抱着宇哥儿感动的摇了摇头。

是,郑亨不会休了自己。但是,自己若不是这个样子,世子他能有一百个悄无声息让自己死掉的法子。是以,她只能如此。

正月十八,郑智一行先行离去。而铁岭,随着jiangshi的改变,邓妈妈、王妈妈两位,简直不知道手脚如何去放了。就连原本宇哥儿,也受到了影响。原本活泼调皮的脸上,渐渐有了稳重之态。顾遥实在不知这是好是坏,便没去点破,只是私下同他讲了“小马过河”的故事。

小家伙很快就猜到了顾遥的意思,因问:“娘的意思,侯府就是那条河?”

顾遥欣慰地颔首,决定再多给儿子透露一点,因道:“只记住一条。你爹虽然出自侯府,但是你爹自己有本事,又可以脱离侯府。所以,我们和你祖母不一样。侯府可以是我们的家,也可以不是。你们呢,敬重长辈和兄长姐姐是规矩,但是,并不需要卑躬屈膝。因为,我们不靠侯府,也能活得很好。”

宇哥儿便道:“娘,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和练武,将来比爹还要出息的!”

顾遥摸了摸长子才留出来扎人的发端,欣慰地笑了笑。

三月初二,顺天府城外,顾遥左顾右盼,确定没见到郑智,更没见到侯府的人呢,便去和jiangshi商议:“母亲,三爷兴许已经去了大营。路引我们身上便有,还是直接进城吧。”

去年年底没按时回来,这会儿在厚着脸皮直接回侯府——jiangshi的自信,明显不足。她不点头,顾遥很难下令。眼看太阳快到头顶,孩子们都饿了,顾遥再一次催促jiangshi:“母亲,直接进城,可好?”

jiangshi不应。

这时,城门里走出一对俊俏的少年,直奔顾遥而来。顾遥看着两位冲自己作揖的少年,尤其是容貌更胜一筹的那位——忍不住泪流满面。

“商哥儿,你竟这般大了!”

顾遥上一次从凤城回来,商哥儿还是个襁褓中的孩子,这一次,却已经是翩翩少年了。时光,真的是最催人泪之物。顾遥一边抹泪,一边对几个孩子道:“快,叫舅舅。”

没加排行。

在顾遥心中,商哥儿这个自己带大的弟弟,和同胞所出,没多大区别。

这时,另外一位少年不干了,他控告顾遥:“五表姐竟把我给忘了。”

顾遥何曾忘了蹇荃?只是,她已知道,蹇荃同安慧郡主定了亲,已尚主。俩人又是隔了一层的表姐弟,哪还能像少时那般亲昵?

不过,蹇荃抱怨过后,倒也没说别的,只提醒顾遥:“五表姐,快带我们去见见侯夫人才是。”

顾遥便领着二人去了jiangshi车前,与jiangshi道了二人身份。二人见礼问安后,对jiangshi道:“侯爷世子爷并几位爷,都已去了怀来卫。五姐夫临行前,嘱咐我和表哥来接姐姐。”

jiangshi不知蹇荃身份,疑惑地看了一眼,也没多说。她只知道,不是侯府不派人来接,而是儿子另有准备,便不再心慌。顾遥听了这话,便来问:“既是你姐夫吩咐的,你们两个,怎这会儿才来?不该在城门下等着我们?”

顾清商与蹇荃互视一眼后,道:“姐姐,此处不方便说话。姐姐只需要知道,如今顺天府乃京城,又值各国使臣莅临,严进严出。若不是表哥,我们出城都难。”

顾遥倒不是不信这二位,只是,她指着方才从城门里出来,连马都不曾下的二位,问:“那他们怎这般容易?”

那二人的穿着,绝非锦衣卫,顾遥才有此问。7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三十六章 家门难入

蹇荃小声地和顾遥说了两句:“那是执事内监的人,日常出入城门,所有守卫都认得。”

顾遥立即懂了,顾清商却怕她不懂,贴心地解释道:“陛下来到京城后,我们才知宫内有专门教内监的翰林。他们,都很厉害。对了,姐,如今的顺天府来了许多的王侯将相、达官贵人,再不是先前五姐夫称霸那会儿了,我们得小心。”

顾遥撵人,没好气道:“你都知道,我心里能没点数么?且放心,我一向规规矩矩的,不惹那些事的。”

顾清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解释:“姐姐自然知晓,我不过是白嘱咐姐姐两句。姐姐,你,不用和侯夫人说一声么?”

见顾遥欲等车,顾清商还是忍不住地叫住了她,又鸡婆了一把。

顾遥想着婆婆那鹌鹑样,有气无力道:“我倒宁愿她能惹点事。”

带着不解和疑惑,顾清商陪着蹇荃,替姐姐侄儿验路引。jiangshi的马车在前,守卫查到那处时,顾遥心儿吊了起来,全神贯注着前头。只见jiangshi领着宇哥儿款款下车,配合守卫检查不说,还温声与几位守城的侍卫道出了老母亲般的关怀:“近几日太忙,你们受累了。”

徐娘半老,但是风韵犹存的武安侯夫人如此亲切,守卫的目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温和了起来。待检查顾遥这一车时,顾遥才要学jiangshi下车,便被守卫劝住了,一行人就这么顺利地进了城。

望着更加繁华的街道,顾遥掀开帘子,叫住顾清商,因问:“爹这会儿是否在家?”

顾清商差点摔下马,慌张道:“姐姐想做什么?不管想做什么,你都只能先回侯府!”

果然是自己的弟弟,顾遥指了指前头的车马,长叹道:“你放心,我今儿不去。等下你回去后和爹说,我明日一早就回家,早饭都在家里吃。”

顾清商倒是同意,却还担忧地问:“侯夫人能同意么?”

顾遥便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家五弟告诉我祖父身子骨不大好,我不得回去瞧瞧?”

“祖父身子骨,一直不大好……拿这老黄历说话,好使么?”

“自然好使。因为你只告诉我祖父身体不好,并没有告诉我一直不大好。说白了这就是——”顾遥努力好好教教弟弟变通之际,却见七七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听得那叫一个认真,顿时语噎。

七七却以为她词穷,立即补充:“舅舅,我娘这样不叫说谎,只是隐瞒了一些话而已,没问题的。”

顾清商尴尬,顾遥则一脸纠结。

纠结是夸夸闺女会来事,还是提醒她做人应该要诚实。最终,顾遥选择做一个好母亲,她正色说:“七七,你曾外祖父八十几的人了,身子骨不大好是真。但因为一直不大好,像你舅舅这样的习以为常,就不当回事了。但其实,这种时候,应该时时刻刻都紧张的。娘不是说慌,更不是隐瞒,只是与你舅舅观点不同。”

七七想了想,问道:“就像我离开铁岭时,青弟说他会去京城找我们,金瓜子却是哭得丑死了?啊,我说错了。”

顾遥和顾清商才要点头,听见这句,便仔细聆听下文,只听七七补充道:“金瓜子不哭也丑。”

绝倒。

顾遥立即道:“看人不能只看脸。金瓜子长相是不出众,可他最和善,从来不生气,处处让着你,还会哄你——”

七七打断顾遥的话,因道:“我没说金瓜子这个不好啊,他性子好和长相不好,都是事实,为何不能说?”

顾遥循循善诱:“若是娘说你漂亮,你是不是很开心?”

七七点头。

顾遥又道:“我再说你性子不好,你是不是不开心?好话说出来,听到的人会开心;不好、又不能变好的事实说出来,听到的人不开心,你也没有好处,对不对?”

不曾想,七七却坚定道:“那不一样。”

马车外,顾清商问:“如何不同?”

七七道:“金瓜子性子好,长相不好是真的;我长得漂亮也是真的,性子不好,却是假的。”

顾清商“哈哈”笑了起来,引起路人侧目。顾遥则哭笑不得,七七的性子只能说凑合,懂事有长姐风范,很会来事。另一个角度说,这孩子好强。喜欢做英雄,不肯做路边给英雄鼓掌之人。

七七一眼就知道顾遥不满这个说法,遂问:“娘你是怎么想的?”

她既然问了,顾遥没有不说的道理。

“娘看过你们玩的情景。那金瓜子的性子,才是真的好。你让他陪你们玩,他就配合得很好;若是你懒得弄了,在一旁休息,他便主动组织大家玩,并不会出现冷清之际。换句话说,需要他做什么样的事,他就能做什么样的事,是你们里头,最棒的孩子。”

顾清商不满了,因道:“别个都说夫婿别人家的好,孩子自家的好,你倒好——”

顾遥接话,犹如申氏附体,因道:“这话不对。我家,夫婿是自家的好,你姐夫确实比别人好啊。”

“舅舅。”七七听不下去,唤住顾清商,提醒道,“你家去后,定要如实转告外祖父,叫他知道我和弟弟们是多么可怜,一直不得亲娘的欢心。”

顾清商想了想父亲对顾遥的宠爱,笑道:“舅舅帮不了你这个忙,即便说了,你外祖父也只会说定是几个不听话,不是你娘的错。”

顾遥和七七同时出声,信誓旦旦道:“那可不一定。”

七七是自信,顾遥则是对父亲还算了解。母女话音同时落下后,七七抿了抿嘴,笑着伏在顾遥身上,压到顾遥怀里的小四。小四不满地伸手,去推姐姐,回首紧紧抱着顾遥的胳膊,不撒手。

孩子多了,就这点不好啊,总有人吃亏。

笑闹间,车马抵达武安侯府。

jiangshi回家,大门不开,侧门还是要开的。结果,侧门那里却锁得结识。顾清商便去正门寻人开门,门子却道:“顾五爷,不是小的们推脱。家里头人手不足,二夫人便让无人看守的门都锁上了,还把钥匙收走,小的真没钥匙。”

诺大的侯府会没人?顾清商不信,只问他:“那你们侯府老夫人回府,要从何处入府?”

门子垂下脑袋,道:“侯府如今,只正门和西角门开着。”

顾清商打马回转,把这话告诉了顾遥。

正门,jiangshi还没那资格进。西角门,却是下人出入府的门。这个张氏,几时有了这样大的权利,又怎能如此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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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视而不见

顾清商也知这规矩,遂问顾遥和jiangshi:“你们,打算从哪个门进?或是先和我去顾家?”

顾遥去顾家还好,但是jiangshi去顾家叫个什么事?jiangshi就是傻,也知那不妥,她忙道:“那我们从西角门进。”

说完,jiangshi眼巴巴地看着顾遥,顾遥便如她所愿,应声:“嗯,从西角门进。”

顾清商怀疑地看了看顾遥。从前,她这姐姐,与其说好相处,不过是满不在乎,尤其是亲人之间,她计较的东西,真是少得可怜。然,亲人以外的,包括那会儿还不是姐夫的郑智,一直想倒贴的路家,她从来不假颜色,不会委屈自己,就是这么任性。

然而,她在郑家的亲人,郑智和孩子必须是,jiangshi可以是,养大郑智的世子夫人算是,唯独这二夫人张氏,什么都不是才是。几年下来,他姐姐变了不成?顾清商不怎么信,打定主意,一会儿定要跟进去瞧一瞧。

蹇荃见顾清商没按说好的立即告辞,而是跟了进去,二话不说,同样跟了上去。

和顾清商担忧的不同,他也是在后宅长大的孩子。见jiangshi这个堂堂的侯夫人,回家被庶出的儿媳妇逼得只能从侧门归家,感同身受。仿佛自己幼时,母亲所受的那些委屈。他跟进去,是想和顾清商一道,给顾遥撑腰。

兄弟两个,带着各自目的,理所当然地进了侯府。

蹇荃先扫了下侯府,暗自羡慕。蹇尚书有官赐的宅邸,住倒是够住了。宅子也很新,却新得无趣。那种感觉,就像穷汉突然得了银子,买了一身锦衣套在身上,却浑身不舒服——

这孩子住惯了老宅,习惯了百年老树,对新栽的树苗,实在不感兴趣。

顾清商则目不斜视。

顾家的宅子,虽比侯府规模小了许多,当初也是花了大价钱的。如今,顾清商也得了自己的小院。但是,这孩子却觉得很无趣。不如当年和父亲姐姐姨娘一个院子住着来得温馨。缺少了温情,他对大宅子,实在喜欢不起来。

顾清商一面走,一面打量四周仆妇。

顾遥却不给他好好打量的机会,边走边对几个孩子解释:“那里通往外院,是你们祖父大伯见客之处。往前走,走到底,便是我们的院子。你们祖母,住在主院后头,大伯母和哥哥姐姐住在东院。”

想到数年不见,郑世子的两个儿子也到了读书之际,想是已经搬到前院。顾遥侧首,想和带路的婆子确认下,却发现这婆子乃老熟人,她惊讶道:“周妈妈,怎是你?”

周妈妈?

一直心不在焉的jiangshi,闻言停下脚步,去瞧带路的仆妇。这一瞧,才发现眼前这个黑瘦的婆子,便是周妈妈,自己在顺天府住之际的管事妈妈。

“你怎在此?”

听着jiangshi又问了一遍,周妈妈当即笑了,还道:“二夫人让奴婢来接人,还说老夫人必定把奴婢给忘了的。待见了她,奴婢必要挺直腰杆回他们一句,‘二夫人错了’。”

顾家人还在,jiangshi不揽这功,指着顾遥道:“我老了,记性大不如前,但你们三夫人却是个记性好的。”

顾遥也是才发现这等不重要的小事,没有提的必要。她只觉得,眼前的jiangshi、城门口的jiangshi,与在铁岭着实判若两人。顾遥疑惑之际,宇哥儿说话了。

“娘,你有没有觉得,祖母和姐姐很像?”

七七直接给了宇哥儿一个爆栗。顾遥却很有耐心地问宇哥儿:“哦?为何这般说?”

宇哥儿十分有把握道:“我们先前在沈伯伯那里时,姐姐就很有姐姐的样子,管着我们,还乖乖念书写字。可一旦回家,回到娘跟前,姐姐就很娇气,这个不行,那个不成的,极不让人省心。”

七七还在分辨,顾遥却已懂了宇哥儿的意思。她家婆婆,还真是这样的人。哪怕她能力有限,外人面前演着一个合格的“侯夫人”角色。待到了铁岭,在至亲面前,这才肆无忌惮地于傻着。因为,无论她怎样折腾,郑智和她都不会对jiangshi有实际性的伤害。玉娘一直说她欺软怕硬,妥妥的。

但,欺软怕硬,是很多人的共性。这个特性,难听的说法是这个,褒义一点的说法,能硬时硬,不能则缩着。但最正确的做法,当时该硬时硬,该软时,一定要软。

婆婆不会,自己要教七七,顺带教一下吧。

想到这,顾遥板着脸,对嬉皮笑脸的周妈妈道:“我们懂规矩,知道不能从正门进,这才从西角门进的。受了委屈不提,且说已到二门跟前,母亲这个长辈归家,大嫂不在家到罢了,二嫂不来接是何道理?”

二夫人张氏当家,顾遥只想到这一种可能,便说了出来。周妈妈原本就有些心虚这个呢,被她点出,立即慌了。而,见到方才还和蔼可亲的顾遥突然伶俐了起来,顾清商松了口气。心道,这才是他姐姐,亲的,没跑;蹇荃则挺直了腰背,仿佛看到母亲质问二嫂时的情景;jiangshi则慌张地看了一眼,随即又故作镇定,只一字不发,紧紧地抓着邓妈妈的手;几个孩子则怜悯地看向周妈妈,在他们的印象里,惹娘生气的那个人,一定要倒霉了。

果然,顾遥吩咐玉娘:“母亲一路车马辛劳,走不动了。我瞧那处风景不错,你呢,知道咱们院子在哪,先回去一趟,叫寒香泡点子茶、弄几碟点心,我们在那等着。”

玉娘应声离去,周妈妈阻拦不及,二门上别个婆子要伸手时,玉娘冷声道:“我什么出身,不知道的打听打听去。不怕躺炕三个月的,尽管上。”

其余仆妇立即怂作一团,周妈妈则提醒顾遥:“三夫人,二夫人等着见您呢。”

顾遥甜甜一笑,道:“见她?可以啊,等她先来见过母亲。”

说完,顾遥亲自扶着jiangshi,走到东墙角落的石桌旁。春意才露,海棠花未开,却已抽了新叶。和煦的晚风拂面,别说,感觉还真不错。

邓妈妈和王妈妈两个,手脚麻利地方才才装起来的坐垫拿了出来,伺候jiangshi在内的所有主子坐下。蹇荃和顾清商,被安排到了西墙下的石桌。玉娘和寒香的动作很快,搬来了顾遥所说的所有东西外,还上了几碗燕窝。

寒香一面抢着照顾几个孩子,一面飞快地说道:“姑娘少爷受苦了,今后想吃什么,尽管和奴婢说!”

顾遥装作气恼状:“你出银子不成!”

“世子夫人出。”

顾遥立即道:“别!还是我出吧。”

说完,顾遥才意识到自己上当,嚷着要打寒香十大板子。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弄得蹇荃想提醒她们二门上有个妇人,都不好意思出声。

可他也不想想,他都看见了,顾遥能瞧不见?顾遥即便瞧不见,她的对面,jiangshi和蹇荃一般欲言又止的模样,她能看不见?7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三十八章 徐氏之托

张氏并没有让大家纠结很久,她示意身边人出声。

“老夫人,二夫人接您回去。”

真没看到人的江氏循声望去,见张氏凸起的腹部,惊立而起,忙道:“肚子都这么大了,快些去歇息。”

七七好奇地看向张氏,几个小子,包括地上颤巍巍走着路的小四,也好奇地看了过去。却在迎上张氏不善的目光时,又扑向顾遥。

顾遥有那么一瞬疑惑,随即恍然,问寒香:“大嫂子离开时,可曾说了什么?”

“夫人厉害。”寒香先夸了顾遥一句,随后道,“世子夫人叫奴婢带句话,她说她烦请夫人,做她不方便出手的事。至于何事,世子夫人说您知道。”

顾遥颔首,不再言语,包括圈住几个孩子。

七七顺了下关系,顾遥是三夫人,那位大着肚子的是二夫人,便问顾遥:“娘,那是伯娘,是吗?”

顾遥漫不经心得“嗯”了声。

七七便道:“那七七带着弟弟给伯娘见礼才对。”

顾遥道:“是这样没错,只这伯娘还不曾给你祖母见礼。我们守规矩,别个也得守。”

七七皱着漂亮的眉毛,不满道:“娘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您一直说规矩我们守了便好。至于别个守不守,便不必去管了。”

顾遥当时说这话,乃因七七这小妮拿着自己侯府那一套的规矩,剔除自己不满的,捡着可自己心意的,硬往铁岭上套,非让大家伙都听“她”的规矩不可。她不得已,才说不能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哪知小妮子举一反三,能往这上头套?

无言以对,顾遥只得带着几个孩子,去和张氏搭话。

见顾遥先动,张氏得意地挺了挺肚子,她身边的妈妈都羞愧得低下了头。虽说二夫人临产在即,还不知男女呢。倒是三夫人,进门不足十年,已经一女三子,下半生只有享福的事了。

张氏得意的笑脸,在几个孩子凑上来见礼时,便落了下去。

除了七七,其他三个孩子,还是男孩子,她可是第一次见。她又是做伯娘的,这见面礼,少不得破费了。想着自己手头的艰难,张氏便吩咐身边的婆子舀出三个绣囊,递给三个孩子,并道:“弟妹是知道我的,最是艰难不过。这礼虽轻,却也是我的心意。”

那绣囊虽然华丽,却是打赏仆妇的无疑。里头装的银子,不会超过一两。这样的见面礼,不仅俗,还寒碜。顾遥便对寒香道:“替三位少爷收了。”

三个绣囊,便与约个人几个,擦肩而过。

顾遥这样,弄的张氏很没面子。张氏气鼓鼓地对江氏道:“母亲,我身子重了,便不行礼,只口上恭迎母亲,还望母亲莫怪。”

当真口头行礼,江氏立即大度表示自己不计较:“无碍,你肚子里的是侯爷的孙子,这个要紧。”

客套过后,江氏便要进二门,顾遥便领着孩子去和顾清商、蹇荃告别。张氏拿眼来回扫了几次,见两个孩子都不看向自己这边,便轻哼一声,转身进了后院。

顾遥用余光,看到她大步进了门,肚子还颠了几下;看着她进门后,随即又搭着婆子的手,放慢脚步的同时,面露不耐。

打发了那表兄弟两个,顾遥立即带着孩子去追江氏。行李随着一行人,一道进了后院。

主院,江氏的正堂,张氏大大方方落座。打着替江氏收拾东西的旗号,昧下了自己的看上的两样摆件。顾遥到的时候,她正在要第三件,理由是:“这个彩屏我小时候见过,这可是郑家的东西呢。是父亲给母亲的吧?正好给我独自里的孩子认认色。”

江氏面色不大自然。

她很想说不是,但是,张氏一定会和她掰扯她,掰扯儿子的事。无奈之下,江氏正要点头,只听顾遥道:“都说一孕傻三年,二嫂这是眼睛不好使,还是傻了?什么郑家的东西?这可是我启蒙店里的东西,是我十岁上和姚姐姐一起做的。二嫂小时候,又是在哪里见的?”

“你——”

顾遥不等她把话说完,又道:“话说回来,二嫂若是喜欢,待侄儿出生,我给他送一箩筐!”

发宏愿原因有二,首先这些启蒙物品,却是不算贵,一箩筐她出得起;其次,张氏的肚子一定能有猫腻。只不知这猫腻,是她睡了别人,还是假装怀孕,欲取怀孕的婢女而代之。但不管哪个,她今天的目的,便是揭穿张氏!

张氏则恨恨地看着顾遥。

自己要豁出脸皮白占的东西,顾遥却张口给一箩筐。就像孩子,自己艰难地求了十年,都不能如愿。倒是顾遥,一个接一个的生。

这人啊,最怕对比,可又免不了被对比。女人比夫,比生儿子。儿子这事上,顾遥妥妥得让人嫉妒,四胎生了三个儿子。瞟向三个男孩,张氏忽然平衡了,她指着小四问:“这孩子叫小四,是因为他身子骨不好,很难养活,随便取了个贱名,好养活么?”

实在是太郁闷的张氏,眸带期盼,惊喜得看向顾遥,期盼者她点头。

顾遥本来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待张氏这话已出,她才知道自己完全想多了!当即冷笑道:“我们不是大夫,不知二嫂说的对不对。二嫂放心,我这便找个大夫来给小四瞧瞧。寒香,去邱太医府上,只说我到了,请唐少奶奶过来给小四看诊。”

唐少奶奶?张氏心中一紧,忙问:“是负责太孙妃生产的那位唐女医?”

“自然。”

顾遥自然了,张氏却有些不自然,她摸着肚子,道:“唐女医不仅擅长妇人之病,还擅长儿科?”

“苏州唐家,最擅长的就是儿科。当年便是因此之故,孟爷爷才留唐姐姐和唐伯父在辽东待着,救了我的命。”

张氏立即坐立难安,与江氏说了声,就要离开。顾遥亲自送她出去,还道:“二嫂且先回去,待唐姐姐给小四看完,我便央求她也给二嫂瞧瞧。”

张氏的步伐愈发快了。

看着她的背影,顾遥断定:“她没有身孕。”

寒香也有这层怀疑,只是,那是主子不好非议,更重要的是——

“宫里的太医,亲给二夫人把的脉。”

顾遥轻笑,因道:“太医不会出错,那,如果太医把的,根本就不是她呢?去查查她院子里有没有少婢女。”

寒香不动,直接道:“这个不用特意查了,一个都没少。正月里,世子夫人闲来无事,带着二姑娘拿着花名册对了一番。默知园的人,一个不多,一个不缺。”

原来世子夫人已经在动手了,只还没完成任务。默知园没少婢女,难不成,张氏真怀了?可她的样子,真心不像啊!

我家亲侄女

这其实是张假条。

作者君本是苏北农村妹子,出差南京,周末有空,想起妈妈没旅游过,努力劝说,让弟妹带着妈妈来南京玩两天。老妈惦记花钱,说不来,最后我一番你这次来很划算,给忽悠来了。电话里,老妈别提多开心了。听见她说准备这个那个的那一瞬,我觉得自己这个突发奇想,来得有些晚啊!

玩了一天,我妈说,玩比干活还累啊~

母上大人,你说得dei!

所以,作者君筋疲力尽,实在没能力码字~

十点的秦淮河还是灯火通明啊!待我回去,看情况加油一下。游玩秦淮,感觉很好,就是荷包不好,,^,,

嗯……

亲侄女,才见面,我说,姑姑抱抱好不好?非常痛快得说,不好。等她累了,让妈妈抱,她妈妈说累的时候,她就找我,姑姑抱!

看见古装店,她和妈妈说那里有漂亮裙子~她妈问,你给妈妈买么?

小妞说给。

再问,给姑姑买么?

小妞说:没有钱了呢

意思是,不是我不给你买,都是我没有钱啊!

第三百三十九章 好人好报

唐湘湘接到信的时候,才从宫内回来。

太孙妃头胎得女,母女均安。这两个月,在她的照顾下,加之年岁小好恢复,太孙妃已经恢复到产前的身段。但是,唐湘湘此时的心情,却很沉重。

“都是你,是你!是你说我一年内不能生第二个,太孙殿下都不来我宫内了!”太孙妃尖叫着,怒斥着,排揎着自己悲哀的情绪。

唐湘湘耐着性子,仔细问了许久才得知缘故。原来,年节里,皇太孙那次问她:“太孙妃这情形,何时生第二胎较好?”

当时,她以为皇太孙嫌弃长女,一心想要儿子,便建议:“至少一年后。”

结果,就是这么一句话,使得皇太孙已经月余不曾踏足太孙妃那里。昨日,太孙妃终于弄明白了太孙殿下一直不留宿的缘故,怎肯轻饶唐湘湘?

唐湘湘这才知道皇太孙那问话的言外之意。

太孙去妻子那里,只为了要嫡子。作为一个丈夫,他能给太孙妃的,也只是一个嫡子,或者说,嫡长子,这是他给太孙妃最大的尊重。呐,这不,他最喜欢的孙嫔,至今没有孕育子嗣的机会。心上人在这上头受了委屈,他自然要在他处弥补。

唐湘湘很想说,太孙这样,直接伤害了两个女人。一个得了名分,却是一辈子不幸福,一个得了宠爱,却是一辈子抬不起头,说不上哪个更可悲。

在皇太孙两个女人的对比下,唐湘湘觉得自己起码没这么可怜。

首先,她和邱水苏之间,并不是邱水苏不喜欢她。是她,嫌弃邱水苏花心,嫌他脏,不肯去委屈自己。其次,她运气好,不仅生了儿子,还生了两个。其中,长子继承家业,次子被她送到蒙学馆,去走他爹至今还没走通的仕途。

对比的结果让人很欣慰,但是,唐湘湘心里依旧很难受,需要开解。是以,寒香才说:“夫人回来了,让——”

唐湘湘便打断她:“我收拾下就过去,你喝杯茶等我片刻。”

寒香赶紧追上去,说了自己的目的:“夫人请唐女医给小少爷看诊!”

“我知道的。”

已经远去的唐湘湘,丢了这几个字有,又嘱咐身边的婢女,仔细照料寒香。婢女上了热茶后,寒香道谢,与婢女闲聊起来,问道:“你们家是少奶奶方家么?”

婢女笑道:“后宅事归夫人管,但是少奶奶的事,不是后宅事。”

寒香默默记下,又感慨:“没想到邱家家底如此丰厚。这位置,这宅子,三进这样的院子,少说三五千两吧?”

结果,那婢女反问:“嫂子不知道么?这是我们少奶奶的私宅。”

京城官员北上,要么先买,要么先赁。邱家北上之初,原本也是这个打算。唐湘湘知道后,便说自己有陪嫁私宅,邱家人可以先住着,之后慢慢找宅子。能省钱,邱夫人自然满口应下。邱医正想着不过住一段,便没说什么。

唐湘湘这宅子,与宋海棠在顺天府的宅子挨着,在灯市口东北口的两条巷子,是十年前买的。买宅子加收拾,统共两千两。周边都是商户,宅子极好赁,十年房租已回本一半。

邱家住下后,邱夫人一直念叨这里不好,着急找宅子,想去西城。这宅子距离皇城东门三里,邱医正都是步行进宫。邱夫人便按照这个标准来找。

找了三个月,邱夫人才知道自己想得太天真了。西城同位置的宅子,豪门和高官都不够住呢,哪里落到邱家来买?根本就是有价无市。至于北边,便是顺天府衙。府衙与皇城之间这点空地,不是官宅,便是高官住所。

邱夫人托了许久,都没搞定宅子,在邱医正的逼问下,才道出实情。错失良机的邱医正,这才去和同僚打听。九成同僚暂时赁的宅子,再从外城买了地皮,盖新房。唯一在内城买到宅子的黄太医,买在西城十里处,靠近城门处。那宅子的价格更揪心,三千两!

邱家在南京的宅子,是邱水苏成亲时耗尽家资买的。如今,十几年过去了。邱家也攒了些许家私,不过,皆拿去置田了。手头满打满算,也不到一千两。把这些年攒的田卖掉,倒是能买宅子。可是,小二十年,半生的积蓄,邱医正自己也不舍得卖。

邱夫人听罢,很快有了主意,直接道:“你都这般年纪了,还能做几年的事?就先受点委屈,住这里吧。”

“博哥儿如今不过是个小医助,我拿什么退?”邱医正冷哼,眼中全是对妻子的不满。不满妻子不会生儿子,生了个色色不行的儿子。

凶归凶,邱医正没反对这个方案。邱家,便直接住了下来。一年下来,邱夫人几次三番摆婆婆谱。可是,唐湘湘私宅的隔壁,那可是宋海棠的两层婆婆住着!

唐湘湘想着这是好友的婆家,少不得照顾一二。尤其是何婆子这种上了年纪,又吃了好多苦,身子亏了不少的老人。她待何家两位好,何家两位投桃报李,少不得教她一些和公婆相处的道理。

邱夫人在儿媳妇那里讨不到便宜后,终于发现了猫腻,妆模作样去何家说何家多管闲事。可她这种自恃身份之人,根本不是何福娘的对手。

何福娘直接道:“跟老娘摆什么谱?我是村妇,那又怎样?我儿子是两榜进士,你儿子连个老童生都没混上!”

不知何福身份的邱夫人,就这样羞愤而归,自此安分守己。

婢女是唐湘湘贴身的婢女,与有荣焉,色色说与寒香听。还未说完,唐湘湘已经准备好所有物件。给小四看诊的用品,给郑家四个孩子的见面礼,给江氏的礼,满满当当,小半车。

暗处偷窥得邱夫人,心疼得只打转,奈何不敢出面。

及至郑家,多年不见的好友,自有一番契阔。唐湘湘知道轻重,先给小四看诊,因道:“先前在娘胎里没长好便提前落地,将养三五年之后,再练一些简单的防身术,长期练下去,定能和普通人无异。”

说着,唐湘湘列了食谱清单并注意事项,整整写了半个时辰,满满当当的十页。一旁一直看着的江氏,心服口服,要留唐湘湘用午饭。

唐湘湘也不客气,笑应了。

顾遥便道:“既要在我家吃饭,少不得多干点活了。我家二嫂,二十五六岁了,才有第一胎,你给瞧瞧。”

唐湘湘没好气道:“什么叫才?二十五六岁生孩子,那不是最美好的年华么?”

江氏虽有疑惑,却不插嘴。

顾遥不管她,直接命令下人:“去请二夫人。”

第二百四十章 姐妹之情

婢女离开后,顾遥笑道:“她必不来的,我赌十两银子。”

果然,张氏那边很快派了丫鬟过来:“二夫人有些不舒服。”

顾遥笑容扩大,这时,婢女又道:“需要晚些时候到,劳烦唐医女稍等片刻。”

嗯?真敢来?

顾遥仔细打量婢女,见她容色无异,着实纳闷了片刻。随即意识到,张氏即便弄什么幺蛾子,也不会弄得人尽皆知,一个普通的婢女,想是不知道,面色正常便是正常。

等人的功夫,唐湘湘在婢女的提醒下,一拍脑门,笑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给孩子的礼物。”

说着,命人抬了东西上来。从江氏到小不点小四,一个不落,面面俱到,与方才吝啬的张氏,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顾遥犹自不满意,像个吃不着糖的孩子,闹着:“怎么没我的礼物?你不会没给我准备吧?我也是小孩子啊!”

江氏语噎,原本还有些拘泥的七七,顾不上才认识的姨母,直接抗议:“哪有娘这么大的小孩子!”

唐湘湘没有女儿,方才就一直盯着七七。此刻见七七维护为自己,立即笑道:“瞧,七七都看不下去了呢。漫说如今,就是倒退十年,你也没礼物的。”

七七这才意识到自己帮了外人没帮母亲,她歉意得看着顾遥。这时,宇哥儿上前,把自己的那堆东西,放到顾遥面前,同时道:“娘,我的都给你。”

顾遥岂会要儿子的东西?但她不会拒绝儿子的好意,笑道:“谢谢宇哥儿。只是,这些都是你喜欢的,娘都不喜欢呢。等哪天你那有了娘喜欢的东西,再给你要。”

宇哥儿原本就有些舍不得,闻言飞快地收起了东西,一面说道:“好,那娘喜欢什么告诉我。”

笑闹间,张氏在婢女的搀扶下,挺着肚子进了屋。苍白的脸颊,不似伪装。她才低头,江氏已道:“快坐下。你既不舒服,让人来说一声,我们去看你便是。”

张氏笑了笑,温顺得紧,与先前在二门上那个张氏,完全不似一人。仔细分辨,却又是同一张脸,那种感觉十分怪异。顾遥压下不舒服,指着唐湘湘介绍:“二嫂,这位就是唐女医,快些叫她看看吧。”

自我介绍后,唐湘湘搭上张氏伸出的皓腕。

两只手,一白一黑,一嫩一粗糙。唐湘湘的肤色不怎么突出,但她出身江南水乡,年少时还让孟贤垂涎,容貌和肤色也是佼佼者。偏此刻,在张氏的衬托下,她竟成了肤色黑的女子,可见张氏肤色有多白。

唐湘湘仿若不曾瞧见,神色肃然,仔细探听脉搏,眸色愈凝重。

“怎么了?”顾遥轻轻问道。

唐湘湘收回手,幽幽道:“只怕是双生。都这月份了,先前的大夫,不曾把出来么?”

江氏立即追问:“唐女医,你确定么?”

唐湘湘点了点头,又道:“这会儿也摸得出来了,我来摸给你们看。”

说着,唐湘湘看了眼一直搀扶张氏的那婢女,道:“你家夫人身子虽虚,但还撑得住,暂时不必你来扶。松开她的臂弯,让她放松。”

婢女犹豫不决之际,张氏看了过去,婢女随即跪下,嚷道:“不是奴婢的错,奴婢只是听令行事!二姑奶奶,这几个月,奴婢待您如何,您是知道的。”

这话没头没脑的,顾遥已厉声喝道“住口!”

江氏反应慢半拍,因问:“二姑奶奶?什么二姑奶奶?”

婢女想回答,寒香已在顾遥的示意下,将她的嘴堵上。

顾遥立即看向唐湘湘,因道:“唐姐姐辛苦了,且去休息片刻。玉娘,七七几个累了一路了,让他们带着各自的礼物回房去。”

唐湘湘本想说我习惯了这样的后宅阴私,哪知,极有眼力劲的七七,见母亲愤怒,立即拉着她这个才见面的异姓姨母往外走,边走边道:“唐姨母快些走,我娘说的话比圣旨还灵,不听一准倒霉。”

被小丫头这样爱护着,唐湘湘心底软的一塌糊涂,真想把七七娶回家。然而,她知道自己的儿子配不上,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里过了一瞬便被剔除。叹息的唐湘湘,这才瞧见宇哥儿已领着弟弟、小四的乳娘抱着小四,已走到了门口。逃离的速度,不知道比自己快了多少,不由笑了笑。

笑罢,唐湘湘对顾遥道:“我去给小四和小四奶娘做几个口吃的,一会儿再给你把脉。”

唐湘湘早已看出顾遥生小四也亏了身子,自然也要给她看下的。顾遥明白,点了点头,又开始撵人:“我人都回来了,想怎么折腾随你,不在这一时。”

撵干净了人,顾遥先对江氏道:“母亲,有些事知道的人不能太多。”

江氏早被她这一顿猛如虎的操作惊住了,这会儿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想着若由顾遥处理,出了事赖不到自己头上,便道:“你想怎样便怎样,不必问我。待世子夫人回来,也是你与她解释便好。”

明显的甩锅。

顾遥心下不爽,但是,想着这是世子夫人的托付,便道:“母亲放心,与母亲不相干,横竖都是我的事。”

江氏彻底放下心来,与屋子里还剩下的人道:“都听你们三夫人的。”

她的话音方落,顾遥已道:“除了王妈妈,其他人,全部退下。”

邓妈妈略为不满,她自认比王妈妈更能干,怎反而是她被撵走了呢?可惜,顾遥根本不与她解释。人散后,顾遥这才让寒香放开婢女。

没了人,婢女也不嚷嚷了,看向“张氏”。“张氏”面露遗憾,款款起身,给江氏和顾遥见礼:“见过亲家老夫人,三表弟妹。我是张家老二,贵府二夫人同胞妹妹。”

顾遥嫁进来前,把张家的事摸了一圈。张家,不仅是张姨娘的娘家,还是郑世子生母的娘家,即,郑世子的舅舅家。二夫人张氏的确有个同胞妹妹,但是,那张二姑娘却是与二夫人同日出嫁,嫁到了江西。

顾遥遂问张二:“你不是嫁到江西了么?”

江氏同时想起来了眼前女子的过去,奇怪道:“你姐妹两个小时候来郑家玩时的情景我还记得,当时,你和你姐姐感情极好——你若是有了困难直接说与你姐姐,她必帮你的,怎大着肚子躲我家来了?”

小张氏冷笑一声,道:“姐妹之情,不过是我姐姐做样子罢了!”

顾遥没功夫闲扯,只问:“你腹中的孩子,父亲是谁?”

第二百四十一章 谁算计谁

在小张氏开口之前,顾遥补充了句:“你可能不知道,我家三叔任江西督察六年,去岁方归。”

小张氏柔柔一笑,道:“这个,表嫂不说,我也知道。先前在江西时,我还想借着两家姻亲的关系,与顾大人讨个人情,哪知顾大人一口回绝,还不准我的人再登门。令叔的脾气,实在是倔强。”

“表嫂放心,我只说说话。”见顾遥不愉,张氏立即改口,声泪俱下地说起正事,因道:“我这姐姐因是嫡长女,定下要与郑家表哥结亲的,自小便张扬跋扈,不容二表哥同别个说话……”

脸色苍白的女子不疾不徐,娓娓道来。不作他想,小张氏的实话,她腹中的孩子自然是郑用的,她说:“我夫婿三年前便已亡故,我无子,又不肯过继香火,在婆家过得很是委屈,便求了娘家。当时,是我大哥和二表哥,亲自带人去江西将我接回的。”

归家之后的小张氏,安安稳稳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哪知,被亲姐姐给算计了。

“姐姐以我们姐妹都没孩子为由,请了大夫与我们看诊。结果,那大夫说她身子很难有孕,而我身体无碍。得知真相的姐姐很久没回家,直到那一日,她忽然派人把我接来,与我大倒苦水。最后说,因我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生的孩子,不像表哥,也会像她。”

顿了顿,小张氏道:“我当时并不懂这话的意思。待我迷糊醒来,看见身旁的表哥时,才知道她的意思。”

一次就成功,这怀孕能力很可以呢。只是,如果小张氏如此好孕,那么,她为何与前夫无子?顾遥一边听,一边暗暗记下各色问题。

小张氏却忽然亢奋起来,悲愤道:“可恶的是,表哥与她说一次不一定有效。那两个月,天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表嫂可以查查,二表哥去年是不是有两个月的时间,日日归家!”

被自己的姐姐和姐夫算计失身,这委实可怜,比遇到坏人的自己还可怜,江氏如是作想。待见小张氏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地抚摸着胸口,她立即道:“你慢慢说,犯不上恼。你只管放心,不管这孩子是谁的,总归是无辜的,侯府保住两个孩子还是可以的。”

小张氏立即红了眼圈,道谢,又道:“不瞒老夫人,得知有了孩子后,我多次想着去死。可是孩子,日日纠缠着我。二十五年,我不曾体会到这种感受。我舍不得,听从姐姐的命令躲藏着,只为了平安生下孩子。不管郑家认不认,与我将来都是一个依靠。”

顾遥整理了下,问小张氏:“前期你不配合却没办法,后来与二嫂一道哄骗太医,已是心甘情愿之意?”

小张氏点了点头,因道:“木已成舟,别无他法。”

听到这两句,顾遥“咦”了声,小张氏立即紧张地问:“怎么了?”

“二嫂没有读书,表妹却是饱读诗书、满腹经路之态呢。”

原来是这个,小张氏明显松了一口气,她说:“我们姐妹幼时就识了几个字,是姐姐不认真学。我夫婿又是个秀才,我们两个没有孩子,他读书读烦了,便教我读书习字。”

回忆着过往,小张氏眼角湿润了起来。

顾遥见那婢女一直低着头,便道:“我也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这样吧,我立即派人请二夫人,烦请表妹与二嫂当面验对。”

“不用请了,我到了。”

张氏大跨步进来,在众人未及反应过来之前,已一巴掌甩了过去,小张氏的脸,立即肿了起来。如此这般,张氏还不解气,指着亲妹道:“人在做,天在看,小心报应到你孩子身上!”

小张氏垂下的眼帘里,全是憎恨,面上,她捂着火辣辣的脸,淡定地说:“姐姐说的不对。人在做,不仅天在看,人也在看。秦家老夫人,还有表嫂,你们两个方才是否瞧见?这就是我的亲姐姐,和我一母同胞,和我一起长大的好姐姐!”

江氏让人拉住暴怒的张氏,指责她:“有话不能好好说么!”

张氏硬邦邦地回答:“这事根本不可能好好说。即便能,我也说不过她们两个,何必费那口舌?夫君没有子嗣,她肚子里的,不论男女,都是我们二房的宝贝疙瘩,我只能憋着。我不会对孩子怎样,但是,张密这个贱人,我一定不放过!”

被亲姐姐骂成贱人,是个妹妹都受不了啊!小张氏抚摸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她旁边的婢女,极其有眼色地给她端了碗温水,小张氏一口饮下,配合得十分娴熟。

顾遥眼皮子跳了跳,没说话。

张氏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与顾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表哥的,我和她有仇也是真的。原本,我不打算把人放出来的。哪知,人家本事大,不仅自己出来了,还过了这么多的眼面。贱人果然多贱招,叫我防不胜防啊!我自认不是这种无耻之人的对手,劳烦弟妹担待几日,照顾她到生产。”

“而后。”在小张氏期盼的目光中,张氏残忍道:“去子留母。”

顾遥道:“此事容后再议。今日我累了乏了,要先休息一番,具体的事情,明儿再说。至于张家表妹——”

江氏主动结果话茬:“那便先跟我着吧。”

顾遥没反对。

回到阔别多年的小窝,躺在熟悉的炕上,顾遥顾不上休息,先招来寒香问家中情形,又让青田趟密云卫打听消息。这时,墨童回来了,直接告诉顾遥郑智调查得结果。

“张家二姑娘自小就跋扈,她姐姐有的,她就必须有。若是没有,那便去抢姐姐的。总之,不可能出现她没有、二夫人又有了的时候。”

这与张家二房姑娘的自述不同,更要紧的是:“听你的意思,这件事是张二姑娘不生了异心并得偿所愿?”

如果是,顾遥想不到肉弱的女子咬起人来这么疼;如果是,她不免要纳闷一二。这些内宅之事,他是如何查得这般仔细?

第二百四十二章 家事琐事

“你是说,这件事是张二姑娘生了异心并得偿所愿?”

“你不说详情,是因为不方便对我讲?”

“最后一个问题,消息来源可靠否?”

顾遥一连三个问题,都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关于消息来源,墨童多讲了句:“消息是崖山哥哥查的。”

所以可靠。

顾遥点头表明明白,随即又问:“他怎么想起来查二嫂?”

墨童道:“是三爷吩咐的。才回来那日,三爷说二夫人的模样,和夫人有孕时不一样,让崖山哥哥去查的。这会子,他们忙他们的,便叫我来传信。”

说到最后,墨童已是满腔委屈。顾遥从他眼中,还看出了不满。墨童是郑智留给自己用的人,想用起来顺手,少不得先搞定这小子。于是,顾遥绝口不提张家姐妹的事,但问墨童:“你可是想去怀来?”

墨童犹豫了半晌,声若蚊蝇地说了个“想”,顾遥便道:“嗯,我很欣赏你的诚实。其实,我也想去的。”

墨童眼睛立即亮了起来,顾遥却粉碎了他的梦想,顾遥说:“但是,我还有我的事要做。我要照顾四个孩子,要完成大嫂的嘱咐。并且,我没有去怀来的资格。”

“夫人有!”

顾遥笑了,因道:“好吧,按能力,我获取有资格去,但是我是女子,定然不会让我去的。至于你,年岁不足二十,射击非顶尖,真叫你去,那非得你家三爷使用特权不可。在陛下眼皮底下用特权,只要你露出星星点点的不足,都会被无限放大。届时,你要受罚,你们三爷难辞其咎。他不能冒这个险,因为这是他回京的第一战,输不起。”

百分百不犯错?如果墨童能做到,他就不会唰下来了,少年失落地垂下头颅。

顾遥见了,便又道:“崖山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其实没有你稳当。但他年长你十余岁,他这十几年,并没有虚度。我呢,因为是女子吃亏,你呢,是晚出生吃亏。这个,怨不得恼不得,接受就好。只等着你长大,崖山老去之际,你能替代他、超过他,才是要紧的事,对不对?”

墨童复又咧开嘴,笑了,道:“嗯,我都听夫人的。”

顾遥却摇头,解释:“你要听的是你们三爷,现在暂时听我的,是因为三爷让你听我的,懂么?”

想开的少年,是那么明朗,墨童笑嘻嘻道:“三爷都听夫人的,何况我们?二夫人那里,夫人还要知道什么,尽管吩咐,我这就去查。”

顾遥低声吩咐完毕,去后头见唐湘湘。

梧桐苑与铁岭的郑家一样的格局,区别是,梧桐苑只是侯府的一个小院子;区别是,梧桐苑前有梧桐,后有花草。春暖花开之际,连翘桃花开得极好。几个孩子,包括小四在内,都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色,一直在外头玩。

见着顾遥,李三娘立即拉着一个孩子上前,颤巍巍解释:“夫人勿恼,李念没见过桃花,我马上让他回裙房。”

顾遥轻声“嗯”了,李三娘便将儿子带了下去。

唐湘湘走了过来,道:“你这样,有些不近人情了吧?”

被指责的顾遥,瞪着眼睛道:“我是那号人么?李三娘必是要看小四的,李念在了她也陪不了,除了让孩子更难受,还能有别的?再有一个,李念的生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小四一样,既如此,叫他眼馋什么?我和李三娘说好了,李念六岁,便可进蒙学馆。将来的路,看他自己努力程度了。”

遵守规则,才能更好的掌控规则,这是顾遥两世都坚持的观点。

不用她多说,唐湘湘已明白,飞快地说道:“嗯,你是对的。对了,刚才那个女子,虽然是双生,但是看其身形,生产问题不大,正常将养就好。”

除了这个嘱咐,旁的,一个字都没有。

顾遥与孩子们玩了一小会儿,便随唐湘湘进了屋。撵干净了人,唐湘湘彻底地检查了一遍后,道:“我给你开点中药,喝的、冲洗的都有,你们禁一下房事,至少三个月。”

顾遥羞得说不出话来。

怀来阅兵不知几时方能结束,郑智暂且不在,禁房事倒也容易。归家后的第二日,顾遥去了顾家,第三日去了蒙学馆,第四日,才要出门,来了一帮子的人,宣府来的。

张姨娘规规矩矩地见了江氏,徐妈妈主动站到了江氏的身后,欲接手侯府之事。

不等顾遥说话,除去伪装的张氏,轻松自在地笑道:“这位徐妈妈,对牌在三夫人处,并不在老夫人那呢。”

徐妈妈立即皱眉“苦口婆心”地规劝江氏:“老夫人!三夫人是您嫡亲的儿媳妇,越是这样的关系,越该避嫌才是!您让三夫人管家,这便是让三夫人被火蒸,被火烤。”

当着两个儿媳妇的面、姨娘的面,这般训斥自己的主子,还把江氏那句“并非我让的”,给掩盖过去,当真“尊敬”自己的主子。

坐在张氏下首的顾遥,冷声吩咐:“把徐木家的押下去关进柴房,待她和徐妈妈学好了规矩,差事另派。”

邓妈妈听见这话,眼睛都直了!

她的偶像,老夫人的“主心骨”就这么被撸了?

不过,三夫人口中的徐妈妈,又是哪个?徐木家的,又是怎么一回事?邓妈妈不清楚,知道事情原委的张姨娘,不由看向顾遥。

顾遥只做没看见,又道:“哪个能说上话?谁让你们回来的?怎又这会子回来。”

别的不好说,起码江氏的人,是否回来几时回来,江氏当知道才是。这帮人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到了,总要给个说法。这当口,徐木家的挣扎道:“除了奴婢,没有别个清楚的!三夫人,您这家当得名不正言不顺,不能关我!”

寒香笑了,上来问那徐木家的:“敢问这位妈妈,这侯府是您当家,还是世子夫人当家?”

世子夫人!

徐木家的瞳孔一缩,立即忘了挣扎。是了,侯府向来都是世子夫人当家——所以,三夫人,这是领了世子妃的命?才这般作想,就听寒香道:“这对牌,是三夫人抵达京城的次日,世子夫人便着人送来的。在那之前,侯府管事,已多日不曾领银钱做事了。”

张姨娘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闻言上前,柔声问顾遥:“三夫人既是管家人,卑妾这里有事相求,是关于二爷子嗣的。”

她的话音方落,顾遥已道:“二爷子嗣,与姨娘何干?”

张氏的脸,唰地一下落下,随即恢复正常,她强忍酸涩,对顾遥道:“三夫人有所不知!二爷子嗣卑妾原是不该管,但侯爷说过,二爷只认卑妾为母,与卑妾有关。”

第二百四十三章 余生很短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二百四十三章余生很短通常来说,听到“侯爷说”三个字,江氏立即就顺从了,那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所以,张姨娘话音刚落,她便道:“既是侯爷说的,你说就是了。”

顾遥没吱声。

首先,亲婆婆说的,她反对不大合适;更重要的是,张姨娘说了,她不见得听就是。

张姨娘便道:“听闻二爷做了对不起他张家表妹的事,使得大归的姑奶奶有了身孕。卑妾求三夫人保住那孩子,二爷已经三十了,那可是二爷唯一的子嗣啊!”

说到最后,张姨娘已经哽咽。

顾遥立即笑道:“若为这个,姨娘根本不用开口。那孩子即便不是二爷的,我也会照看的。不为别个,张家是世子的外家。张二姑奶奶都这般岁数了,她能有个孩子也不易,我们郑家既有能力帮衬一把,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这子嗣,并不是你说是便是的。

张姨娘听出顾遥的言外之意,心下极为不舒坦,对她后头的话,更是不屑。因为张家没处置自己,世子那边一直恨着,何曾善待过自己,何曾再去过张家一次?根本就是不认这个外家了!

这时,张氏却插话,因道:“姨娘是说我会对她不利吧?快省省吧,你们行二的,总是想得极多,偏又从来想不到正处。也不用脑子想想,若我有意,她怎会再我那里待了半年都没事?你也说了,那是二爷唯一的子嗣,将来也是我的依靠,我如何会动手脚?”

被儿媳妇兼侄女怼,张姨娘目光一冷,严声质问张氏:“你进门十年不曾给二爷添一男半女,还不许妾侍生子,使得二爷年近三十仍无子嗣。有意?你哪来的脸有意?”

“姨娘!”

出声的是顾遥,她叫住了张姨娘后,道:“二嫂是郑家上了族谱的媳妇,是正经的主人,姨娘开口便训,哪来的规矩?您想乱尊卑嫡庶,还要看我们同不同意!也别说侯爷说的话,侯爷文韬武略没有不行的,最是睿智,不可能说这话。”

顾遥一顿吹捧,江氏竟觉得十分有理,因道:“侯爷果真如此呢!”

张姨娘的眼神便冷了下来。

世子妃是皇后的侄女,世子又恨张家,在世子妃面前受白眼,张姨娘无话可说。但是,顾遥,说白了,不过是个奸生子的媳妇,扯着世子妃的大旗,如此张扬,张姨娘如何肯受!

“卑妾乱嫡庶,那三夫人以郑家人自居,是要混淆血脉么?”

江氏面色一白,顾遥却笑了。这才几句话,张姨娘便急了,便知她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同张姨娘类似的情况,顾遥在江氏面前吃瘪,只因江氏乃郑智生母。但是张姨娘,不好意思,真没这个脸。

顾遥道:“这话好生奇怪,我不是郑家人,难不成是你张家的人?”

说完,顾遥一脸期待地看着张姨娘。郑世子三令五申,侯府之内不准提郑智的身世。张姨娘若敢明言,顾遥就敢拿着令箭收拾她。

现成的大坑,张姨娘就是闭着眼睛听动静,都不会跳下去。深呼吸数口,张姨娘冷笑道:“只盼侯爷归来那日,三夫人还是如此这般厉害!”

顾遥龇牙,道:“侯爷面前,我是晚辈,定然乖巧懂事,哪会厉害?”

光明正大地表明自己两面三刀,顿让江氏开了眼界。要知道,张姨娘这种两面三刀,在她看来已经够狠了。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啊。

张姨娘软了下去,这场见面自然散去。

王妈妈带着小张氏去给江氏问安之际,邓妈妈将顾遥的言行说了又说,小张氏面色不大好。王妈妈便笑对江氏道:“这般厉害的三夫人,又是那样的身份,偏一直没给过老夫人脸色看。可见老夫人命好,儿子孝顺,儿媳也听话。”

那样的身份,哪样的身份?小张氏疑惑地看向王妈妈,但是,王妈妈怎会和她说?惴惴不安中,小张氏抚摸着肚子,煎熬得等待着,等着郑用归来。

顾遥也在等,等消息,等江西的消息。顾三老爷顾礼卿虽然不在江西了,顾璇夫妇却还在。又等了五六日,江西还没消息呢,路家来人。

“夫人请三夫人过府叙旧。”

“上有老下有小,走不开的。”顾遥捏着请帖推辞。

那婆子笑道:“三夫人真不会说话!侯夫人如此年轻,怎可言老?姑娘和几位少爷却是小,您一并带过去便是。”

不仅要见自己,还要见孩子?顾遥不悦地板起脸来,那婆子立即摸出一封信,递了过来,央求:“请三夫人先看信。”

顾遥很想说“你叫我看我就看那不是太没面子了”,但是,路家——路确厉害啊,离九卿一步之遥了,顾遥想来能屈能伸,接过信,打开。

一堆字母,拼音书写,内容翻译过来,如下。

“糖糖,我已苏醒,你就是我的孩子。妈妈,你应该更想听这个称呼吧?妈妈告诉你,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苏醒在郭然然的身上时,懵懂无知,被你爸爸吸引。他是那么得俊朗,温柔,我没有理由不喜欢。可我不知道,你爷爷奶奶是那样厉害的人。”

写到这里,路夫人想起曾经的委屈,眼角泪水滑落,湿了信纸。顾遥抚摸着那处,心有所感。在她成为别人的媳妇,有了婆婆之后,才明白,自己曾经的想法,是那么天真。

路夫人继续写道:“我实在受不住,又在他们的激怒下,一家人去离婚。出了民政局那一刻,我整个人都是懵的,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怎么走的,就来到了大明。我那会儿,心心念念的,便是你爸爸。我想继续我们的爱情,便把他给弄到了这里,弄了个没有父母的身份。”

“但是,把他弄来,强制结束他原本的生命,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我再也感受不到你的气息了。直到许久之后,我才感受到你的气息,你已脱离肉身的气息。我以京城为目标,把你弄了过来,却没想到你落到了顺天府。妈妈,又一次找不到你了。”

“你爸爸说,其实你才是我最在乎的人。因为最在乎,所以藏得最深。呐,我只说他是醋了,不肯承认。这十几年来,我一直在找你,总是和你错过。我知道对不起没用,所以我不说,只想好好补偿你。当我再次想起你那一刻,我失去了所有的能力。妈妈想说,这一次,我的余生很短了,让我补偿你一二,可好?”

顾遥摸着凹凸不平的信纸,低喃了声:“好。”

第三百四十四章 把话说清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四十四章把话说清去路家,除了李三娘,顾遥一个婢女、婆子都没带。理由是,侯府离不开人。之所以带李三娘,乃因小四还在吃母乳。哪知到了路家,路夫人红着眼睛直接撵人,因道:“来我这,不用带下人。”

路夫人想要的是天伦之乐,没人打扰的天伦之乐。

顾遥因为懂,才没带旁个。她已经宠了路夫人,自然宠到底了,这会儿丝毫恼怒不见,轻柔解释:“我知道奶娘的奶已不大好了,可是小四倔强不肯喝羊奶,我也没办法啊。”

“哦?真的么?”

路夫人不信,叫人端出准备好的羊奶,送到小四跟前。别说小四了,就是顾遥,远远地就闻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小四没有拒绝,抿了一小口后,一勺一勺地喝了起来。路夫人见了,便得意道:“我们小四是喝的,是你娘没用而已。都端上来吧,每个人都喝一点。”

每个人,包括顾遥在内,都喝了不少。路夫人见大家喝得香,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又道:“走,我们先去捞鱼去。”

捞鱼这种事……顾遥哭笑不得,心底叹道,原来我的妈妈是这么皮的人啊!啊,不对!顾遥紧张地问路夫人:“去哪里捞鱼?水深浅如何?安全么?”

答案是,路家,院子里,小池内。

路夫人竟仿照后世的游乐场,弄了个浅浅的小鱼池,给孩子们捞鱼玩!

路确回家时,便见妻子充作孩子王,带着孩子们玩。顾遥呢,则在一旁张罗吃喝,叮嘱这个那个的,更像是家长。顾遥见着他,见礼:“大人好。”

并没有用别的称呼,路确挑了挑眉,最终放弃,因道:“你真得很像我。”

顾遥不咸不淡道:“没看出来。”

路确说:“那是因为你对我不了解。”

见他把错归结到自己身上,顾遥语气不变,只问一句:“大人给过我了解的机会么?”

望着波澜不惊的顾遥,路确察觉到疏离,他沉默片刻,问顾遥:“你既然怪我,去岁为何向我求救?”

“大人此言差矣。对于大人,我不怨不恼;至于去年的拜托,我不觉得那是求救。我遇到事,大人不会袖手旁观;大人遇到事,我也不会落井下石。就像从前,我不止一次为您和那位在爷爷跟前打马虎眼。”

顾遥说起从前,路确脸色有些不大好。

偏这时,路夫人在七七的提醒下,瞧见了路确,立即领着孩子们过来。一一见礼后,路夫人不满地看着路确,因道:“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怎这般生疏?”

一如从前,给父亲打马虎眼的时候,顾遥主动道:“是我的事。心里见着夫人,像是见着亲人,见着大人,却有些怕。”

路夫人秒懂,却是劝顾遥:“不是说好了么?给我们机会补偿你。”

没有推脱,没有解释,只有行动,只有包容。路夫人就是这样的人,她喜欢的,她掏心窝的对那个人好;她不喜欢的,你拿什么都哄不走。

纯粹的人,很美好,也很易碎。

顾遥忽然露笑,对路确道:“尤妻如此,大人辛苦了。”

父女便是父女,两人相似的,是思维。路确也笑,道:“我甘之如饴。”

路夫人这才明白顾遥在说自己拖后腿了,丝毫不放心上,还自辩:“这世上的聪明人,是笨的人衬托出来的。我这样的性子是简单,省事,多好?”

顾遥与路确,同时言不由衷地应声,七七却很给面子,她说:“是的,是的。我原认为自己听话来着,结果,到宇哥儿面前,我反成了调皮的那一个。”

笑闹几句,路确道:“这天还有些冷的,快些进屋去。来日方长,待夏日到了,你们一并去庄子上避暑。”

顾遥却道:“天色不早了,还要带孩子家去——”

路夫人打断她的话,哀求:“小住两日,好么?”

顾遥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希冀,看见了小心翼翼,看见了忐忑,看见了害怕。怕什么?怕自己一转身,又一次不见了么?不知怎的,顾遥想到这种可能,心跟着一痛,嘴上便道:“好。”

真住下来,顾遥才知道,两日,并不是两天的意思,是许多天。最后,顾遥决定把孩子丢下,独自回侯府,解决家里那对乱七八糟的事。

作为规矩的儿媳妇,顾遥回家第一件事,自然是去见江氏。

可,江氏这几天很自在,并不想见她。

镇住侯府上下的顾遥,如今不在;原本一直管着她的徐木家的,也被关着了。江氏只是嘱咐人好好照料着,旁的,却已按照顾遥的建议,开始物色新的管事妈妈。这一物色,她才知道侯府的人,是多么想巴结她。她准备继续吊着,等着更多的人来巴结他!

听闻顾遥回来了,有那么一瞬间,江氏忘了呼吸。

媳妇回来了,就等于好日子结束了!果然,顾遥问安过后,不等江氏开问,主动道:“路夫人喜欢七七几个,把人留下过几日。我惦记府里事多,赶了回来。先说张家二姑奶奶,她如何了?唐姐姐先前说了,因为是双生,提前生产的可能性很大。”

江氏哪知道人怎样了?她便看向邓妈妈,邓妈妈立即道:“是这样的。老夫人见张二姑奶奶身子重了,便叫她不必每日过来问安。”

这就是不知的意思了。

顾遥点了点头,便要去看小张氏,临去前,却是道了句:“几日不见,邓妈妈长进不少。”

邓妈妈老脸一红。

曾经以为离开宣府,去了铁岭,能吃饱穿暖已是极好的日子了,再没啥盼头的了。待进了这侯府,才知道自己过去的眼光,是那么的短浅。瞧瞧这里,管事妈妈不仅有单独的住处,起码是两间的单独院子;管事妈妈的菜是固定份例,一大荤,一中荤,两道素菜;管事妈妈的衣裳,一季可以做四件……

虽不过半个月,所见所闻所用,已超乎她的想象。王妈妈如何不说,邓妈妈已彻底沦陷,一门心思地留下。她想留下,江氏很关键,顾遥也不能得罪。

如是作想,邓妈妈借着送人的功夫,解释道:“老夫人不知道,奴婢却是知道的。张二姑奶奶,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第三百四十五章 网开一面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四十五章网开一面“怎么说?”

顾遥漫不经心地问着,邓妈妈立即飞快地说道:“张二姑奶奶先是说被二夫人关了许久,想在院子里走走。王妹妹请示过后,老夫人同意了。不大会儿,她让王妹妹请示了五六件小事,老夫人烦了,就说让她自己决定。于是,她就和王妹妹说想去外头。”

王妈妈那人最是死板不过了,能同意才怪。顾遥如是想着,脚下不停,出了院门。邓妈妈瞧见寒香玉娘朝这走,立即跟了上去,说了最后一句:“奴婢劝王妹妹不要同意,这才将人拦住。”

顾遥也瞧见了那二位,这才停下脚步,对邓妈妈道:“嗯,我知道了,你且回去伺候母亲吧。”

目送顾遥一行远去,邓妈妈站在门口仔细回想片刻,才恍然,自己急于巴结顾遥,竟把自己正经的主人给忘了!哎三夫人那里已经落了不好的印象,可不能叫老夫人也有意见!邓妈妈回神后,一路小跑去见江氏。

顾遥原打算处理完家务事,再去见见那小张氏。按照唐湘湘的预测,她会在四月之前的生产。如今说来,不足半个月。她宁肯辛苦这半个月,不叫武安侯有意见。

是的,她可以忽略张姨娘,但是武安侯那处,还是必须在意的。郑用是庶子,却是武安侯次子。郑用马上而立之年,小张氏肚子里的,若真是他的骨肉,即便是庶出或者奸生子,那也是他唯一的子嗣,必须在意。

结果,不等顾遥去见小张氏,人家已在王妈妈的陪同下,要进平安堂。听着下人来报,算账算得正起劲的顾遥,想也不想道:“哪来的打发回哪去。”

小张氏在堂外听见这不客气的言语,面色不变,只与传话的婆子道:“是我疏忽了。三夫人想是很忙,还让妈妈去传话,害妈妈受责,都是我的错。”

目送小张氏离去后,这婆子啐了一口,道:“穷不要脸的。”

小张氏出现的半个月里头,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嘴甜手紧的,从来不撒钱,比二夫人还不如那种。且,二夫人张氏是郑家正经的主人,这小张氏算个啥?亲戚不亲戚,奴婢不奴婢的。想到这,这婆子连顾遥也埋怨上了,怪她早日不给小张氏定下个名分。若就是个姨娘,就算是张姨娘那种受宠的,她们这些有头有脸的管事妈妈,因为有世子妃庇护,根本不需要低头。

顾遥在等,等江西的回话。

此去江西近两千公里,四千里路,就是八百里加急,这会让也没消息呢。何况,除了紧急军情,哪来的八百里加急可用?顾遥这本事,三百里已是极限了。最好的情况,便是赶在小张氏生产之前得到消息。

且说离开的小张氏,并没有去别处,只在梧桐苑一心守护顾遥。

王妈妈不解地问:“张二姑奶奶什么事这般急着见三夫人?”

小张氏笑笑,没说话。心下却是一阵冷笑,我问你话你什么都不说,我干嘛和你讲呢?

这么一等,等到午饭点。江氏要自由,早早派人传话给顾遥,让她自行用饭。顾遥索性直接在平安堂,与众人吃了一次大锅饭。饭毕,立即将事情处理完毕,方回去休息。

待顾遥的身影消失在堂外,所有管事妈妈不由松了口气,徐妈妈的副手,谷妈妈叹道:“出身书香门第的三夫人,算起来账来,真真比世子夫人还精明,真是半点错出不得。那一双眼睛,那个脑袋瓜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竟全能叫她找出来。”

因买菜多报了二两银子的厨房采买,更委屈,她说:“一个侯府的夫人,竟连时蔬几个钱都这般清楚。哎……”

谷妈妈听不得这话,训斥那人:“你自己过分了,还好意思怪三夫人?二两银子啊,你两个月的月钱!一个月下来,比你家做衙役的男人赚的还多吧?你弄二两,我弄二两的,这府里还有银子可用么?”

那人不服道:“你没意见,干嘛抱怨?”

谷妈妈道:“我那是累了唠叨几句,何曾抱怨?”

顾遥不知下人怎么议论她的,也没兴趣。她只是暂管,属于临时工,家里不出大岔子便是了,她没更高的要求。这会儿,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张氏。

小张氏赖在她的院子里等了一上午,见到她第一面便是张口要吃的,十分理所当然。待顾遥命人要了饭菜过来,她吃饱喝足后,不仅不感恩,反而光明正大地提了另一件:“如今我孕育着郑家的子嗣,是不是该有份月钱?”

所以,不是小张氏不知道去打赏别人,而是她真的没银钱。她先前的银钱衣裳,已让张氏搜刮得一干二净。衣裳府里给做了新的换着穿,银钱,顾遥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的,一文不给。

顾遥垂着眉眼,思索。

小张氏以为她为难,便道:“三夫人实在为难,算我借三夫人的,不多,二两银子,一千个钱足以。”

寒香瞧见顾遥的手笔画了个三,倒抽一口冷气,却不得不执行。小张氏话音方落,她便道:“看张二姑奶奶说的,统共几千钱的事,我们夫人素来大方,白送你都可以,何来为难之处?只一件,别说您腹中孩子到底是不是二爷的。即便是,您连二爷妾室都不算,这孩子不过是个奸生子,您还是不要拿郑家子嗣说嘴了!”

王妈妈震惊得看向寒香。

她进了候府,才知道老夫人为何如此卑微,才知道顾遥一家为何会去铁岭——郑三爷乃老夫人与他人的奸生子!这是人人避之不及的话题,三夫人的陪嫁婢女就这么说了出来,当真虎得紧!

顾遥这才抬起眉眼,却是打趣寒香,因道:“你都这么说了,这钱若是我不出,不是叫你没脸了么?罢了,不说你了,如数取来吧。”

说完,顾遥又对脸色煞白的小张氏道:“我这丫鬟嘴快,张二姑奶奶多担待。银钱不必借,我送你使了。至于这孩子,你若愿意,我便网开一面,与二嫂说个请,再请密云知县帮个忙,给你个纳妾文书,让这孩子有个正经的庶出身份,可好?”

网开一面!庶出!这样的字眼入耳,小张氏懵了。

这和郑用承诺他的,根本不同啊!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临产准备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四十六章临产准备小张氏捂着肚子不说话,偏顾遥这会儿又笑了笑,小张氏立即抵达崩溃边缘,险些破功。关键时刻,小张氏告诉自己,顾遥说的并不作数,自己只要熬到表哥回来,便完事大吉。

顾遥见了,在心底啧啧两声,暗道,这小张氏的定力,真的太强了。幸好自己得的命令只是弄清此事,而非了结此事。感慨过后,顾遥笑道:“张二姑奶奶勿恼。”

小张氏立即回了句:“二夫人为我着想,我有何恼的?”

“好性子!”赞了句,顾遥大方承认,“若是我,便会恼。可即便是恼,我也会如此说,因为我是正室,擅妒的正室,对正室以外的所有女子,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如今我待张二姑奶奶如此,不为张郑两家的姻亲关系,也不为别个,只为你腹中孩儿,孩子们是无辜的。”

说到最后,顾遥的声音柔了下来。恰小张氏感受到一阵胎动,仿佛在回应顾遥的话。禁不住的,小张氏也露出了柔和的笑脸。

她十七岁嫁人,夫君是个不中用的。两三年间,两人同房次数不超过十次,孩子就更别提了。婆母一直催着要孩子,可孩子是她一个人就能生了么?她不想要个孩子么?就这么煎熬着,只到那个男人死了。她才后悔,后悔为什么不想办法要个孩子?这漫漫余生,要她一个人如何度过?

守孝的三年,磨炼了她所有的意志。所有的锋芒被磨灭之后,小张氏获得重生,为自己谋福利的新生。她要兄长也来接她回家,又知父兄性子,遂给侯府的表哥也送了信。她忐忑着,她和表哥虽有情分,哪及姐姐数年陪伴?表哥会帮自己么?结果,表哥不仅帮自己,还亲自来接自己。

感谢任性的姐姐,连哄住夫婿都做不到,叫自己有了机会……

说话间,寒香捧着钱出来。

顾遥隐晦地提醒:“这钱你拿着使,安心养胎,生下健康的孩儿,才是最重要的。”

小张氏面上笑应,道谢。

又半旬,郑智从怀来送回消息。阅兵已结束,归程便在眼前。顾遥回味了下口内苦苦的药,心知郑智归来还有饥荒闹呢,赶紧去路家接孩子。路夫人哪舍得?张口道:“我还未和你婆婆说过话,与你一道去吧。”

顾遥撵不走她,只得由她去了。才进家门,玉娘便道:“张二姑奶奶发动了。”

说完,玉娘便去邱家请唐湘湘。唐湘湘三令五申,只要发动,便去请她。看着玉娘离去的身影,路夫人立即笑道:“你忙你的,孩子我再替你看两日。”

顾遥眼睁睁地看着路夫人把孩子又带走了,叹了口气,迈进后院。

才开始的阵痛的小张氏,已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顾遥一看她如此娇气,立即吩咐寒香:“派人去密云,把二夫人的母亲请来。老夫人那里递个信,二夫人那里务必把人拉来!”

小张氏本就在江氏院内,她得消息比顾遥还早,这会儿只装作不知道。饶是如此,她怕顾遥派人来找她。邓妈妈瞧出她的不安,顺着她的想法一琢磨,因道:“老夫人,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讲。”

不出意外的回答,邓妈妈不再绕弯,直接道:“张二姑奶奶那里,您一直未插手,她又是双生。那唐医女说的再有把握,也是怕个万一的。老夫人干脆就是不管,三夫人来找您,您也别去。”

这倒是贴合江氏心中所想,只她另外一个顾及则是:“我就这么不管了,府里人又该怎样看我?”

邓妈妈道:“府里人怎样看您,您都是侯夫人;府里人怎样高看您,世子夫人回来,这家还是她当,可是?”

是!

江氏彻底松了口气,说:“我也是这样想。这事,我若是掺和了,落的好有限;但若是有个好歹,那我的罪过便大了。我呢,不贪图那好处,也不去担那风险才是正经。”

“正是这话。”

主仆二人计议已定,待顾遥那里只派了个妈妈过来时,江氏毫不犹豫推脱了。

“我都多少年不知生产的事,还是别去添乱了,只管让你们三夫人全权做主便是!”

婆子得了顾遥的吩咐,只是来告知,根本不在乎江氏答话。听了这话,笑道:“奴婢这就回去告诉三夫人。”

留下江氏主仆互相凝视。

这活儿推的,也太容易点了吧?但不管怎样,推出去就好,俩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张氏那里没用五花大绑,她就赶来了。她和小张氏一样,想要的就是那孩子。她和妹妹五官除非相熟之人,否则,根本分辨不出来。妹妹虽做了恶心自己的事,但想到孩子和自己也会相像,她便选择了忍耐,甚至是假怀孕数月,图的便是将孩子据为己有。忍了半年多,这会儿到了收成的时候,她怎会不去!

郑家妯娌相顾无言,坐在外堂等候结果之际,唐湘湘先到进去助产;张母后至,不关心里头的次女,只问张氏:“你打算怎么办?”

张氏毫不犹豫地说:“孩子是我的。”

以庶混淆嫡出,这可是大事,张太太看向顾遥。

顾遥早有准备,淡定道:“孩子生母出身不好,抚养权自然归二嫂,只非嫡子。”

张氏蛮横道:“二房的孩子,你们旁人说了不算。”

顾遥则道:“郑家血脉,不容混淆!三爷的事,二嫂可能不知。我们三爷,在族谱上一直是养子的身份,从来不是嫡子!我们成亲聘礼比二哥多,也非嫡子之故,而是大哥大嫂一次性贴补的结果。”

这个事,张氏真的不知道。只不等她继续蛮横,墨童回来了。见过墨童以后,顾遥悄悄将张家母女叫到跟前,道:“二姑奶奶这场孕事,锦衣卫一清二楚。他们知道,就等于陛下知道。孩子不管男女,能有庶出身份已是痴心妄想,郑家这样的门楣,没有出这样错处的机会。”

张氏急道:“我们的孩子,他管的着么!”

顾遥道:“管得着!二爷虽是庶子,但侯爷功高,荫封少不了的!二哥嫡子,也是有荫封的。荫封子嗣,朝廷要养着的。陛下都出银子了,他自然管的着!”

“那我们不要这荫封了!”张氏脱口而出。

顾遥立即追问:“二嫂此话当真?”

张太太下意识觉得不对,一把捂住长女的嘴,思索起来。

第三百四十七章 正中下怀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四十七章正中下怀张太太问顾遥:“不要这荫封,要如何?”

顾遥看了看这对母女,忽然十分认同婆婆江氏的做法。她笑了笑,道:“问我?我怎知道?自然是问天家了。还有,你们愿意放弃,二哥愿意么?据说有权的张姨娘,又愿意么?方才我问,只提醒二嫂一句,今儿有我在,这孩子,便不可能是嫡出。”

张氏豁然起身,厉声道:“顾遥,你说了不算!”

顾遥也起身,边走边道:“唐姐姐你出来,这孩子死活与我们无关!”

张氏立即道:“你们敢!”

顾遥冷笑道:“为何不敢?唐医女那是给太孙妃看诊的人,张二姑奶奶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哪来的脸叫唐医女看诊?合着弄了半天,你们一点儿感激没有,全当理所当然啊!既如此,今儿说什么都不管你们了。”

顾遥闹着去叫唐湘湘。唐湘湘得空出来,听了这样的话,拦下顾遥,因道:“人命关天的事,哪能这般随意?”

张氏母女一喜,唐湘湘却又道:“双生,产妇没体力,一个胎儿胎位不正,风险极高。若让我来担这个风险,需给我对应的报酬。先抬五千两银子过来,孩子并产妇均安,银子归我;反之,银子我分文不取。别怕我胡扯,里头还有两位稳婆,不信问她们去。”

外面闹腾得如此厉害,产婆哪能听不见?包括小张氏,她也听得见。两个产婆闻声掀开帘子出来,与张氏道:“二夫人,世子夫人的几个孩子,都是我们接生的。实话说,屋里头这位,我们两个没那本事保大人孩子平安。又离不开这里,少不得尽力而为,下剩的便是听天由命了!”

张氏才要张口,忽然转身,走人了。留下的张太太,曼斯条理地说:“我只要闺女好好的,别的,是你们郑家的事。”

顾遥也慢声道:“张太太想好了。你们家大归的姑奶奶有孕了,你若愿意,明儿整个密云卫都可以知道这事。别说郑家会丢脸的话,我家三爷的事怎么传得这么广,大家心知肚明,到这会儿,郑家已经没脸可丢了!”

话虽如此,顾遥强忍心头血。世子早发现的事,非得记恨到现在,再借自己的嘴把事噴出去——说来说去,与厚道的世子夫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和温善的世子更没关系!可所有的消息都是世子提供的,故事走向都是世子大人限定的!

唐湘湘见顾遥面色不好,便轻声道:“遥遥别急,若是你不开心,我这银钱也不挣了,这便走!人命关天,也不及你开心重要!”

张太太哆嗦哆嗦嘴,啥也没敢说了。这功夫,张氏去而复返,带回了张姨娘。唐湘湘一看又来了一个人,当即道:“哄不好遥遥,来谁也不好使,给银子也不行!”

护犊子护得十分紧。

顾遥委屈地藏在她身后,实际心里乐开了花。比亲姐姐还给力,有没有!

张姨娘才进来,没头没脑地听了这话,才不会胡乱说话,笑问:“还有敢欺负三夫人的?说出来卑妾见识一下。”

唐湘湘都听出这话不对味了,她说:“这话说的!原来你们都是一样的人。遥遥如此辛苦,搭上人情,不图你们的回报,连点感恩也没有么?”

张姨娘立即接话:“卑妾没这个意思,三夫人快些说几句吧!到底怎么回事,这大夫产婆都在外头,只剩二丫头在里头叫。”

顾遥见她发话,肯定了先前的猜测,立即以浓重的鼻音,抽泣道:“我方才得了消息,锦衣卫来人,说是看在世子爷面上透漏点消息。那人说知道张二姑奶奶同二爷那点子事,还说也知道二嫂想以庶出代嫡的事,叫我们收敛一些!我少不得和二嫂说一声,二嫂却说我是外人管不着!管不着,我拿脸央求唐姐姐日日家来给二姑奶奶瞧身子么?是我想坏二嫂的好事么?那是上头发话的,我能有什么法子?不阻止二嫂,让全家跟着承受天庭之怒么!”

张姨娘只要儿子有子嗣,并不要求那是嫡子。若要,当是休妻另娶才是!更重要的是,顾遥口内那句“看世子面上”,心中有数,猜到是世子又在后头捣鬼。不同以往的是,这一次不是郑三背锅,是郑三媳妇背锅了。

张姨娘捋完后,立即安慰顾遥:“庶出就是庶出,混不得的。若是母子均安,唐医女的大恩,我们补银子;三夫人是自家人,便只心领,没有银钱了。”

唐湘湘便道:“二夫人早这般说不就好了!也不要五千银子了,看在遥遥份上,我只要一千两的辛苦费。且这低价,诸位不外道才是。”

“这个自然!”张姨娘代表大家应下。

顾遥又道:“姨娘快人快语!既定下孩子庶出的身份,二嫂也在,准备一下二姑奶奶的纳妾文书,我在顺天府那里有人,将日子改到一年前,方成这庶子的身份。”

张姨娘这才恍然!

二侄女腹中孩子,竟是奸生子!张姨娘怒瞪张氏:“你不是知道么!为何不早弄文书?”

张氏别过头,道:“是她自己不愿意!”

张姨娘冷笑道:“蠢货,她不愿意,是想取代你!赶紧按照三夫人说的办了!”

张太太不愿意,因道:“我闺女怎么能学你给人当妾!”

张姨娘看着嫂子,傲然道:“你闺女还不如我呢!你们若不照办,反正是个庶出的孩子,多给他纳几房美妾,多少庶子没有!”

一直惯着娘家的张姨娘,忽然倒戈,张太太并张氏措手不及,在张姨娘的逼迫下,又强拉着张二姑奶奶在纳妾文书上按了手印,递给顾遥。

这一次,顾遥任凭张姨娘磨搓张氏,一字不言。唐湘湘并稳婆忙活了一天一宿,助张二姑奶奶,噢,不,这会儿得说小张姨娘。小张姨娘顺利生下两个女儿,张姨娘面带失望离去,张氏也是甩了袖子就走。

顾遥使人照顾两个女孩子,又对小张姨娘道:“你要怨就怨我,我胆子小,孩子多。你们的事既叫锦衣卫知道,我赌不起、不敢赌圣心。”

小张姨娘不说话。

顾遥是外人,她怨,但不最怨。

唐湘湘没家去,宿在顾遥那里,见顾遥回来,问出憋了一天的疑惑:“你怎知张姨娘过来,必能解决的?别瞒我!二夫人突然去找张姨娘,是你的人提醒的。”

顾遥笑了笑,道:“郑家的私事,你确定要知道?”

唐湘湘立即道:“你果然算计好的!这结果,可是彻底如你所愿了?”

顾遥长叹一声,道:“不,非我所愿,是世子夫人所愿。我呢,只是听命行事。得了命令,费劲心思,祝她完成心愿,还得把她摘出来,我是不是特别可怜?”

请假

回娘家了,除了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倶在,一直串门加看娃。写个假条的功夫,我看着三个加起来十岁的孩子,真心不容易啊……下半个月,要在一直补更中度过了,泪流满面。

这会儿我先驱赶蚊子,咬死了(づ●─●)づ

第三百四十八章 步步高升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四十八章步步高升顾遥突如其来的感慨,唐湘湘哪会儿懂?不懂,又没外人,自然要问。

“世子夫人不是很厉害么,怎还要你来做?”

顾遥道:“对啊,她厉害嘛。真正厉害的人,哪需要动手做事,都是我这样的笨人做事好么?”

唐湘湘笑笑,不置可否,单道:“你不笨,像我这样的才是笨人,笨到没资格给别人做事。”

这话的口吻不怎么对,顾遥抬眼去看,见唐湘湘笑意不哒眼底,眸中全是无奈,立即放下自己的事,因问:“你家里有事?”

口里问着,心里已盘算收拾寒香!她千叮咛万嘱咐,邱家靠不住,要寒香多关注邱家。结果,还是有遗漏,不找寒香两口子,找哪个的事?

唐湘湘不知她心中所想,长叹一声,到底在顾遥的追问下,附到顾遥耳畔,低声道:“太孙妃,竟叫我改口,让我说她现在就能有孕——可太医院又不是傻子,她连月事还不曾恢复,哪可能有孕?为了生孩子做那事,又有什么意义?”

见不是邱家的事,顾遥沉静下来,用眼神询问: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唐湘湘立即道:“我知道生儿子很重要,可不能为了要个儿子,什么都不顾了吧?”

顾遥却摇头,与她剖析:“女人进了那地方,不仅要生儿子,还要有宠。当太孙明摆着都不去,连脸面都不给太孙妃的时候,她在那里,要如何过日子?你可以帮她,但不要帮倒忙。要说可以,起码也要到她恢复月事,且规律下来。”

唐湘湘满口应下:“你放心,我懂的。”

送走唐湘湘,顾遥又亲自携带纳妾文书去找路确,让他帮忙给二房的事收尾。路确做了十几年的顺天知府,如今又在帝心,这点小事不在话下,隔日就将符合规范的纳妾文书送了过来。

顾遥将纳妾文书丢给了张氏,又嘱咐她:“二嫂只管说这事比较丢脸,便不曾摆酒,只悄悄把事儿办了便是。先前您足不出户,也是为了照顾怀相不好的妹妹。如此一来,既维护了二爷的名声,还能让二嫂得个善良大度的好名声。”

面子,里子,全都要的意思。

张氏点了点头。

顾遥又嘱咐了句:“二哥他们回来就在这几天了,虽是女儿家,到底是二哥第一次做父亲,二嫂待两个孩子好一些,二哥定然善待于你。”

张氏又点了点头,果真接了孩子到自己院内照料。两个孩子,一天一个样子,集合了郑用与小张姨娘的特点,便是集合了张氏与郑用的特点。张氏瞧着既像自己,又像郑用的两个孩子,心底柔软得一塌糊涂。待郑用归来,她已有了母亲的温柔模样,落在郑用眼里,别有一番滋味。

这是后事,眼下,张氏与顾遥江氏候在正堂,准备迎接郑家父子、世子妃一行。

得了顾遥暗助的张氏,眼巴巴地看着顾遥,那眼神别提多酸了,不足一刻钟说了十来次侯爷偏心。御驾未进京,怀来便已传来喜讯——神机营建立至今,两个总兵名额,一直空了一个,这一次,终于等来了他的首任主人,武安侯第三子,郑智。

除了这样的高升外,据说,圣上原本要封郑智一个可传三世的伯位,被郑智以“无功不受禄”为由拒绝。

顾遥贡献了自己的全部本领,便知道会有奖赏,只没想到奖赏高成这个样子。仔细一打听,才知道她和郑智供给的火器,极其长脸,宣称了大明国威之余,还叫一直骄傲不逊的鞭挞人收拢了羽翼,算是另类打败了蒙古一回。

顾遥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只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只好耐心等着郑智回来,回来告诉她缘故。

夕阳西下,郑家大门打开,恭迎主人回家。年近花甲的武安侯,笑眯眯地用左手揽着三子、不,准确地说,揽着养子郑智的肩头,进了家门。郑世子则在郑智的另一侧,欣慰地看着窘迫的弟弟。

下人一看郑智由这二位簇拥回来,心下暗道:完了,完了,三爷厉害起来了,凶残的三夫人不得更凶了么!

与此同时,自认温柔可亲的顾遥,正在侧门等着世子夫人。正门大开,世子夫人也不会从那里进来。世子夫人才下轿子,便见到了瘦到脱相的顾遥,立即惊讶道:“老三媳妇,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后头的轿子里,明年出嫁的郑三姑娘,也是脱口而出:“三婶婶怎么不胖了?”

郑三姑娘纯是感慨,世子夫人却是实打实的关心。不管哪个,顾遥都笑眯眯地解释:“生小四时伤了身子,这还是回家将养了这些日子,涨了五斤称的模样!”

世子夫人一面心疼,一面道:“笑起来好,笑起来就又像从前了,还是那般讨喜。哎呦,这是七七吧?这么高了呢!真是漂亮啊!”

七七立即带着两个弟弟,上前见礼:“大伯母。”

顾遥则拉着郑三姑娘的手,与她说话的同时,催着大家进屋。正堂那里还要接武安侯,没有哪个不懂事,顺着顾遥的话,朝前头行去。

世子与郑智亲如手足,三夫人一家,又与世子一家裹在一起,直接将二房丢到了一边。张氏心下不痛快,却得努力凑上去。待一家人见过后,一向少言的郑侯爷,乐呵呵地说着此番的盛事,首先赞长子:“老大骑兵人马一声,连陛下都赞的。”

郑世子骄傲地笑了笑,随即,扯过郑智,因道:“我那个虽难得,却也不是什么不可得得事,三弟那些火器,不仅想不到,还震慑住各国来使,才是真正的兵器!”

郑侯原本就是想夸郑智的,见长子开了头,立即接了下去。父子俩就这么一唱一和,把当时的情景复述了一遍。听者只知道一件事,他们的三爷,的确做了了不起的事,因为——

“陛下赏老三,不是因为他火铳使得好,是因为他造的火铳好!”

人群上头,江氏原本与有荣焉的脸,忽然看了顾遥一眼。见顾遥与自家一样,都是自豪地看着郑智,便放下心来,重新抬起头颅。

郑智却是不耐烦。

一来这些荣耀不完全属于自己,他更想和顾遥一起分享;二来,他这会儿不想接受这些崇拜的目光,只想和媳妇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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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疯狂收获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四十九章疯狂收获顾遥察觉到郑智的目光,极为淡定,半点为人妻的知觉都没,这让郑智倍感奇怪,不由多想了。媳妇怪自己抢了她的功劳不成?可,这是媳妇让的啊!抑或是,她怕自己出息了,就会像别人那样三妻四妾?可是,自己已经给出承诺了,又岂会背叛?想到这,郑智有些生气,更加懒得应酬了。

世子夫人瞧出他的不对劲,因笑道:“父亲,今日天色已晚,用了饭,早些休息,明日再庆贺三弟的事,可好?”

郑侯点了点头。

顾遥却是哀怨地看了世子夫人一眼,因为她并不那么想回自己的院子。

三房夫妻俩的煎熬中,阖家欢喜用餐,一派热闹非凡之像,直到各自散去,所有人才撕去脸上的伪装。郑侯面对一妻一妾,略犹豫片刻,去了江氏之处。得闻此信,晚宴都不曾参加的张姨娘,默默地打开针线笸箩,坐起衣衫来。

世子则是一脸烦躁,与世子夫人道:“这几日好好看看弟妹处理家事的本领。”

世子夫人满口应下,又劝世子:“这是好事,你板着个脸做什么?那是弟弟,不是儿子!便是儿子,我们这样的人家,又有几个是守着父母的?”

世子什么都知道,但是控制不住的心烦意乱。

二房,张氏心情不怎么好,口气不免有些糟糕。这一次,郑用却没有甩袖就走,坐在两个女儿的身旁,默默不语。张氏瞧了,却更为火大。

这几日,陪着两个可爱的孩子,张氏仿佛看到了自己和妹妹的当年,心渐渐静了下来。可是,就在昨日,昨日妹妹告诉她,当年妹妹之所以与那个远房的表哥有了苟且,是个误会。妹妹原本要设计的是她,叫她失身,而后妹妹可以嫁给表哥!这个方案的提出者,还是她们两个人的表哥,如今她的夫婿!

再也忍不住,一把拖起郑用,张氏怒问:“你当年不想娶我,怎不直说!”

郑用守着女儿们,一动不动。

“你倒是说话啊!”

尖利的叫声,吵得两个孩子皱起了眉头。郑用这才抬头,回了句:“我说了,姨娘以死相逼,我能看着她死不成?”

他说的是他不想娶张家女,张氏却以为他说的是不想娶自己,当即闹了开来。下人习以为常,但想着今日侯爷才回来,总要小心些,立即将事报到张姨娘处。

张姨娘赶来,依旧是不消停。

三房,郑智也不消停。直直陪了孩子们一个时辰,才将四个娃打发,郑智立即将顾遥扑到,哪知被拒绝。

“湘湘给我开了药,要调养三个月,不可以同……”

郑智这才知道顾遥今日不看自己的原因。不过,他大手一挥,道:“这容易。”

怎么容易,便不好言了。

天明之后,顾遥趴在被窝里不肯动,郑智催她:“快些起来,我陪你回顾家一趟。接下来你我都很忙,再没功夫回去的。”

顾遥迷迷糊糊的,嘟囔了句:“今后凡是有顾家的,也有路家的一份。回顾家,也要回路家。”

郑智一边给媳妇穿衣服,一边问:“哦?你答应做路夫人义女了?”

“算是吧。”

顾遥一改先前的坚持,忽然模棱两可的说着,郑智不由停手思索。片刻后,问:“此番回京,路大人出力之故?”

“不是,是看路夫人比较可怜。”

听闻是这个缘故,郑智继续给妻子捯饬,同时道:“你竟才发现!我们早就说了,偏你倔着。可见啊,你们女人,还是要当了母亲,才知道身为母亲的苦楚。哎呦,不对,你认了路夫人做义母,那岂不是就要称路右石为兄?我平白又多了个大舅哥?”

顾遥“嘻嘻”地笑。

郑智催她:“你去和大嫂说一声,我们就走。”

“母亲那里不去么?”

“我去。”

顾遥疑惑地问:“为何不一起去?”

自然是,没时间了。待顾遥见了世子夫人后,才知道郑智为何如此着急。吞咽了两次口水,顾遥才按捺住心中的激动,问道:“大嫂,所言,可真?”

世子夫人看出她的激动,拍了拍她的手,肯定道:“封伯这样的大事,我想骗你也骗不了啊!不过,这事,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至少在老三那里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没经历生死就拿到了伯位,这怎不是好事了?顾遥想问缘故的,但是,想到郑智没有说,想来是有什么缘故,便按耐住好奇,点了点头,去侧门与夫婿儿女汇合。见顾遥看着自己,郑智不自在地咳了咳,问道:“去了这么久,大嫂告诉你了吧?”

“统共和大嫂说了不到十句话,久么!”

没回答,郑智却已懂,他说:“没想瞒你的。原本想昨晚告诉你的,结果你睡着了,我又不大想讲,就……就——”

顾遥打断他,道:“好了,先上车吧,等你想讲的时候,我再听。”

郑侯归家的第三日,圣旨抵达侯府,武安侯郑亨之三子,封靖安伯。

明面上的原因,是郑智提供的火器。

郑侯才不管私底下的缘故,笑眯眯大宴宾客,所有前来恭贺之人,都感受到他溢于言表的开心。这样的事,郑亨怎能不开心?

郑家如今不缺权势,不缺金银珠宝,只差名声。这几十年,武安侯结合自己的性子、出身,打的是忠厚之名。唯一的嫡子守护了这个名声,他已很满足。哪知,郑智这个当嫡子养大的儿子如此出息,给了这份忠厚最高的结语。

八年前郑智奸生子的身份曝光之后,他郑亨收到多少怜悯之光,今日,他便收到多少敬佩之赞!大家都说,在饱受攻讦之下,他郑家还护着郑智,努力培养着,让郑智如此出彩,郑家,忠厚之家!

那些人完全忽略了郑智自己的努力,只有极少数人会说:“郑家若真有这能力,怎么不让次子得这功劳?显然是郑三自己争气!”

这种声音虽少,耳听八方的郑亨自然也听过,听到也不回避,大方承认:“老三的成就,家里有帮忙。但是,他自己争气更为重要!”

他这么一说,别人就更夸他了。又有世子这个最擅表演之人,一时间,郑家的名声,真的是极好。

在这种情况下,庶出的二爷,早就纳了大归的表妹为妾,姐妹共事一夫,便有了郑家厚道、张家厚颜无耻的推测!张氏气晕了过去。

郑用则嫌弃地看着晕倒的妻子,道了句:“愚蠢。”

为了休妻,他已做好与张姨娘对抗的准备。但这会儿,郑家这样的好名声面前,绝不允许他休妻另娶。张氏得了便宜,偏还一无所知,真是愚不可及。

第三百五十章 福祸难料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五十章福祸难料二房闹腾二房的,世子夫人正在抓紧训练顾遥。

“理家的事,我就不多说了。只一件,今后你们是单独开府,这里头的人情往来,与候府,与本家,与……那家的关系,都要衡量好。老三的意见,你可以参考,但不可尽由之。若尽遂了他的意,你自己的主意就没有了,二来,一人计短,男人有疏忽在所难免,我们女人,少不得填补一二。简而言之,做好本份之事外,还要多关心外头。夫妻,家族,儿女,无一不是努力才能守护住的!”

顾遥听得认真,不时地点头。她旁边的三姑娘郑元悠,便没有这耐性了,直嚷着:“嫁人这么辛苦,娘,你养我一辈子吧!”

“你现在过的太轻松,所以才会觉得嫁人辛苦。”顾遥近来养闺女有所得,如是评价着,又建议世子夫人,“大嫂,人都有从轻心里,我们搬出去后,家事总要有人做,我看,三侄女就很合适。”

郑元悠立即哇哇叫:“三婶,你害我!”

三姑娘娘比二姑娘小了六岁。那六年,世子夫人都做好无子准备,自然待两个女儿较为严厉;世子宠闺女的方式,又是教她们本领,所以,大姑娘与二姑娘出嫁之后,都是管家的好手。

到了郑元悠这里,她才出生,和尚便说她是宜男面相。才出生的孩子就宜男,看的可不是身段。可巧,三娘出生不到两年,世子夫人就迎来了长子,随即又生了次子。两个儿子,足够世子夫人高枕无忧。不可避免的,世子夫人便以为这是三娘带来的运气,待三娘,比前两个女儿精细多了,这才养得三娘有些娇气。

其实说有些娇气,那是客气的说法。不客气地说,顾遥认为,八岁的七七,都比十三岁的三姑娘懂事。这几日,她看在眼里,一直憋着没讲。眼下看机会实在是好,这才忍不住地说出来。

既然说了,那便说到底吧!顾遥以玩笑的口吻道“如何是害你?你两个姐姐都是能干的,待人家照着你两个姐姐标准来求娶你,你待如何?”

“不应便是。”回答顾遥的,是世子夫人。世子夫人说完后,又道,“三个女儿,只剩这个在身边,少不得多留她两年。家事做惯了,顶多是熟能生巧,一样辛苦的。三丫头这性子,我是不叫她做宗妇的。给她找个次子,便是了。”

这是真的炒鸡宠溺了。

但问题是——

顾遥小声道“我三姐夫,虽是幺子,却还是继承了家业。”

因为上头两个哥哥,都死得太早。

世子夫人笑道“不碍的,都往那坏处想,日子没法过了。比方这次,放你们两口子离开,世子与我,哪有放心的?可再不放心,也得放手啊。你们准备哪日搬?”

桃树下,同样的问题,世子也在问郑智。

郑智顺手折了一支桃花把玩,漫不经心道“不急。新宅子,总要收拾打扫一番的,过了端午再搬。”

世子对他还算了解,因道“你不会想着拖到端午,再以天热为由,拖到入秋,随即再过个中秋?还是不要了。既然要走,痛快地走吧。走了,我还是你大哥;走了,你也是郑家的三爷。”

晚上,顾遥想着世子夫人的话,也劝郑智“我知道你心底不顺。但,满顺天府再找不到比南大桥离侯府还近的地方了,陛下已经很照顾你了,一直拖着不搬,那是不给陛下脸面。可你既然给了陛下脸面,为何不给到底呢?”

郑智道“你放心,不能做出力不讨好的事,我懂。但我接了这个静安伯,就注定要做出力不讨好的事,这就不对了,我得想想。等我想通了,我们就搬。”

“有什么想不通的?”已经连上一世父母都认下的顾遥,真的不知道郑智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是,这个伯爵,很大程度是因为郑智的生父,是曾经的曹国公李景隆,确切地说,是因为郑智的嫡亲祖父、那个叫李文忠的人。更准确地说,是因为孝慈高皇后马氏。同样都是马皇后养大的人,又在太祖的告诫下,朱棣一直认为李文忠也是自己的兄长。

李家,到李景隆手里已经废了。他的子嗣,也因为皇亲国戚的身份,养得极为骄纵。但,自李文忠改回李姓之后,他们李家,充其量是个国戚,不是皇家了。李家没有及时认识到这件事,才有了今日的局面。今上念着当初,这会儿见郑智小有成就,如同看了自己的孙儿,真的很高兴。

他高兴的结果,便是丰厚的奖赏。代价是,郑智要撑起李氏宗族,改回生父之姓。郑智不肯,跪辞,并道“末将生于郑家,养于郑家。除了一身血肉,其余皆来自郑家。末将,是郑家的人。”

荣华富贵面前,还能保持本性,陛下就更满意郑智了,坚定地给了这个伯爵之位,也顺了郑智的意思。给郑智回报郑家的时间,只是将来,要么是郑智的儿子改回李姓,要么是从李家宗族养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将伯爵之位,再传两代。

这个爵位,郑智依旧不想要。是今上说,拿了爵位,对郑家来说也是荣耀,他才应下的。但是关于未来,关于李氏宗族,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

顾遥听了这话,笑道:“人还能叫事憋得没法子?大不了不负责任,把这爵位传出去,便也罢了。”

郑智被她这语气逗笑,因问:“得了这爵位,我看你挺开心的。真丢传出去,你舍得?”

顾遥一仰头,道:“有什么不舍得的?给你十年二十年,你自己还挣不来这爵位?届时,你把这个伯爵丢给李家,你自己挣个更高的,岂不是更好?”

这话虽有些傻,却也是豪情万丈,郑智心中一动。

顾遥又适时道:“再者,你这样接了这位置,福祸难料,旁人的闲言碎语,只怕不少。你要承受的定然更多,难处还不知有多少呢。”

郑智这性子,不怕苦,只怕憋屈。顾遥这么一说,反而激起他的斗志。他说:“难不难的,没有怕的必要。”

顾遥见目的达到,立即笑问:“那我们几时搬家?”

郑智哀怨地看着顾遥,顾遥立即撒娇:“大嫂和我说了一日搬家的事,你得提前给我时间,我才能准备出来!你要是就不愿意搬,可以对外说是我管家能力不够,这才迟迟不搬的!”

第三百五十一章 恩人姿态

郑智一直在外头捧顾遥,哪会应下!不满地掐了顾遥才丰腴起来的脸颊,道:“四月里找一天搬吧。唐医女果然有几分本事,小四食量大了不少,你也长肉了,不枉我受苦受难。”

受苦受难个头啊,顾遥拍飞郑智那不安稳的手,裹着被子滚到里面,睡去。

家未搬,郑智已跟着父兄入朝议事。朝堂上什么人都有,郑智这菜鸟,按照郑世子的指示,谨言慎行,默默听着,听得格外认真。因为,他回家还得写一篇朝堂感悟。

第一日下朝,才出宫门,蹇义便邀请郑智:“有空带上五丫头、唐医女去蹇家做做,内人十分想念他们。”

由于路夫人霸道,导致顾遥时间紧迫,虽回家一个月,还未曾大规模得走亲访友。郑智不乱许诺,因道:“暂时没空,总要搬家过后的。届时,还要大人捧场暖房。”

这个捧场,捧的可不是人场,作为长辈,银子还是要出的。蹇义未答言呢,路确抢道:“别忘了给路家送帖子。”

蹇义便笑道:“你急个什么?我们两家有亲戚,你那,可没听说你认义女呢。”

路确蛮不讲理地说:“这事不用说,女儿我们两口子认了。”

郑智想着顾遥的嘱咐,在路确话音刚落,立即恭敬地应了声:“是,内子说了,路家也是小子的岳家。路夫人若是得空,届时还请帮内子处理下家事。”

不待他说完,路确已挥手,道:“你媳妇自己可以,她娘也就看看孩子的本事。最近是不是也很忙?可以把孩子送过来。”

当着郑亨的面,这么稀罕人家的孙子孙女,路确半点羞涩不露,全然地理所当然,显然不把郑亨当一回事。蹇义与他善后,温和地对郑亨道:“他这是儿子孙子不在跟前,瞧上你家的了。”

郑亨属泥腿子,字认得没几个,更别说读书了。他常留军营,原理朝堂,相当一部分的原因,便是无法和文官沟通。这会儿,九卿之首的吏部尚书,主动和自己说话,还那么平和,郑亨有些迟钝,竟未答言。

世子不着痕迹上前给蹇义见礼,并道:“路大人不嫌弃孩子闹腾,尽管领回去。不止三弟,我那还有两个混小子,也想送去路家学点经纶。”

郑世子这话,并非客套话。

七七几个去路家,可不止是纯玩,玩伴更是精致。路夫人几户每日都邀一些同龄的文官家眷,带上儿孙,与几个孩子一处玩耍,还不着痕迹地给七七相起婆家来。孩提时的友情,会在后来的人生中,无条件地帮助着同伴。郑世子亲身经历,少不得要为儿子谋出路。

偏路确和顾佐顾礼卿一样,都是靠本事、靠强势往上走的。

不同的是,他比顾礼卿多了阅历,知道用温和把自己的棱角包起来。也因为比别人多许多阅历,他便懒得虚与委蛇,偏道:“若论学经,去蒙学馆更好。旁人不说,郑四爷我见过,他在蒙学馆学得就不错。”

当年郑聪进蒙学馆之际,郑世子还没有儿子。郑聪进入蒙学馆,主动降低他的交友圈子,便是拉大他和世子之位的距离。无形中,让郑世子对其安心不少。但是,到了儿子这里,郑世子岂会允许他的两个儿子自降身份?即便是他愿意,徐家那头也不愿意啊!

不过,郑世子这个武人,却是将圆滑修炼到家的人。路确这么说,他也只是微微一笑,主动承认:“路大人费心了,郑某,只是客套一下罢了。”

郑智却觉得这让兄长受委屈了,当即道:“七七和宇哥儿几个,自小便与两个哥哥见面太少。好容易见面,少不得要日日一处,培养下兄弟感情。”

虽是很小的一件事,郑智依旧不肯让郑世子受委屈!看出郑智这种态度,路确心里不爽,面上哼了声,随即拉着蹇义走了。

郑世子立即训斥郑智:“何必当面拒绝他?”

郑智道:“七七她娘说的,在路夫人和陆大人跟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否则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郑世子当时没懂,直到隔日才懂了这话的含义。路家下帖邀请郑家两位姑娘、五位少爷过府玩耍,同时邀请了三省六部的子嗣,满足了郑世子的需求。

路家这样偏袒郑智,少不得有人说几句。

别的话路确都能听下去,唯独听不得路家要巴结郑智的话,他直接在宫门外堵了说酸话的同僚,怼道:“眼瞎耳聋就不要张口,郑三他能回京,我出了多少力,不知道的话去问陛下!巴结他?我缺银子了还是缺儿子还是缺孙子?”

“缺闺女。”

那人三个字一出,路确噎了片刻,随即蛮横道:“那就是我闺女。”

“路大人,郑三夫人可是姓顾的。”

路确胡子炸飞,却说不出旁的话,甩袖回家。

他这模样,摆明图的就是郑智的妻子。好事者,少不得告到顾佑那里去。顾佑只是侍郎,每日去工部坐堂,并不需要上朝。听了同仁的描述,憨厚地笑了笑,解释:“路少卿确实没有女儿,我家小五,打小又没了娘,能得路夫人偏爱,我只替她高兴。”

吵架历来是两个人的事,顾佑如此平和,路确那边无赖也就无赖了,并没有掀起什么大风浪。可顾遥得了消息,立即丢下家事,大包小包地跑回顾家。老爷子说话已经很困难了,却是一个劲地指着一旁的孙子,费力地要求顾遥帮衬。

顾遥不推辞,只道:“自家兄妹,能帮十分的,我绝不使八分劲,定当竭尽全力。”

小李氏推脱身子不好,不见顾遥。顾遥明白,见到自己,小李氏总会想起顾珍,便不为难传信之人,单去书房等顾佑回家。

顾佑下衙归来,听闻顾遥到了,衣裳不及换,就去见顾遥,待见了人,偏还埋怨:“你这会儿忙着搬家,还回来做什么!想爹了,使人说一声,我去看你便是。”

可侯府,是那么好进的么?顾佑这些年,也甚少踏足武安侯府。

顾遥一面吩咐下人去取便衣,一面给顾佑看茶,娇声道:“我想爹了嘛,还想三姐和祖母,她们两个到底什么时候能来顺天府啊。”

杨家蒙难,如今住着顾珍的陪嫁宅子。

老夫人既怕顾珍不知如何过日子,又怕别人欺负她,想着自己还有个诰命,便一直留在南京陪着顾珍,给顾珍撑腰。几年下来,倒是和杨家的人处出真情来。她又不想和大房、和顾老爷子同住一屋檐下,便拒绝了蹇家的邀请,仍旧留在了南京。

顾佑想着近日朝堂上的风云,笑了笑,道:“我请辞,去接你祖母过来,可好?”

第三百五十二章 热泪盈眶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五十二章热泪盈眶这几年,顾老爷子身体时好时坏的,使得顾家上下都吊着一颗心,顾佑的日子,是最难过的。上峰知道他的情况,都不敢深用;下属知道他的状态,做事总有些力不从心。偏顾佑,还不能真个儿请辞,因为他是顾家长房,唯一出仕的人。

顾遥看着父亲泛白的两鬓,目露心疼。她把顾家一堆的事在心里过了一遍,发现自己能帮的,便只有顾清商的婚事,便道“女儿最近给郑聪相媳妇呢,遇到个可爱的小姑娘,把她说给商哥儿,可好?”

顾佑连连摆手,道“不着急给商哥儿找。总要让他挑一个自己中意的,省得收一堆人,还没有个说话的。”

顾遥听了险些哭出来。

常言道,娶妻娶贤,纳妾纳美。妾,是取悦男人的。前前后后,顾佑屋子里有三位姨娘,其中两位还是角色,看似艳福不浅,实际……

顾遥生母沈姨娘,如何抛夫弃女就不说了;那商哥儿的生母琴姨娘,在赵王事败之际,一条白绫解决了自己的生命,留下商哥儿一个艰难度日。一直安安分分的妾室,便是四姑娘顾迎生母周姨娘。能做顾家的姨娘,是周姨娘的梦想。梦想如此简单的周姨娘,如何能入顾佑之目?

对顾佑来说,女人不在多,知心的,一个足以。求而不得,却又是人生的一种状态,顾佑习以为常的状态。所以,他这一次,是真的动了心,决定辞官。

“你大哥这么多年的努力,我看在眼里。在顺天府成为京师之后,实在不适合他念书了。我呢,准备让他回太康做几年田舍翁,安心读几日书,再来考。至于你二哥,叫你二嫂拖住了后腿,都怪我当初没拦着。”

顾佑只拦了长子的亲事,使得长子避开了娶李家女的命运。结果,次子因自幼长在李家,得了李家的青眼,硬是又塞了一个李氏女过来。这一次的顾李氏,仗着上头两层婆婆都是李家人,不把长嫂放在眼里,不伺公婆,自己没生儿子,还拦着顾珺纳妾。

“哎……”

长叹一声,顾佑定定地看着顾遥,再一次道“我准备请辞回乡。”

顾遥不反对,只一件“爹又是为了我回的吧?”

顾佑哪会承认?笑了笑,道“不是,是爹爹自己累了,也要让你大哥大嫂轻巧点。”

顾遥并不怎么相信。

这些缘故或许都有,但是,她依旧认为路确近来的强势,也是让她爹退让的原因。他这个亲爹离开了京城,路确这个“义父”便能更加光明正大地维护顾遥。顾佑紧咬牙关不承认这个,顾遥也拿他无法。又和顾佑说了许久的话,顾遥这才在催促中离开顾家。

目送顾遥的马车离去,顾佑不着痕迹地抹去眼角的泪水。

他做得再隐秘,也逃不过顾西的双眼。见主人难过,顾西便道“五姑奶奶才听说这些风言风语,便回来看老爷,可见她多在乎老爷。老爷,何必——”

“是啊,明眼人都知道她更在乎我,更孝敬我这个生父,这叫路大人如何自处?如何宠爱遥儿?我能给遥儿的保护,必然不及路确给的多。不能让路大人难做,不能让遥儿吃亏,那么,只有,我来退。”

“老爷啊——”

顾西的哀嚎没有结束,顾佑又道“且老大那里太难了点,我得为他做点事。”

眼看知天命的顾佑,真的知命了。要想骗住别人,首先把自己骗了。他告诉自己,也告诉所有人。辞官,便是为了长子。

请辞之前,顾佑先去和老爷子打招呼。

“遥儿这会儿还没站稳,家里头也帮不上什么,不若让她借别人的力站稳脚步。我呢,趁着这几年,理理家事,带着几个孩子安份读几日书。不拘儿子孙子,怎么也得供出个进士。否则,我们长房至少有二三十年,要像李家那样做田舍翁了。”

顾家的财富,是在顾佑和顾佑两兄弟中举中进士之后攒起来的。但老爷子,固执地认为“顾家家业,是老子拿命拼出来的”。这会儿岁不能言,可他的面目表情,都在说着这个事。

顾佑只当没看出来。

父亲一直遥儿帮大哥一家的事,他如何不知?因为知道,才觉得顾家,或者说自己离开顺天,才是对顾遥最大的帮衬。

顾佑从来不是激进的人,所以,他对老爷子说“父亲放心,外头传言我和路大人别着劲,儿子一时半伙不辞官,至少要到年底的。”

老爷子登时放下心来。

这一放,彻底放了下来。

永乐十九年四月初四,郑智顾遥搬家的次日,顾老爷子终于闭上眼睛,结束了辛劳的一生。顾遥借着守孝,推了一切能推的宴请,还郑智一片安静的天地。

顾佑的请辞很快得到了批复,顾家一家,扶着快哭瞎的大老爷,离开了顺天府。

顾遥一直将父兄送到城外。

她送多远,路确就跟了多远。直到顾遥放弃,路确才和顾佑说“你放心,遥遥我会照应好的。你安心守孝,将来,不管是你三年后的复起,还是顾家子弟仕途上要出力的地方,我都不会袖手旁观。”

顾佑谦逊道谢后,平生第一次,傲然道“大人的心意,下官,不,小民心领了。但小民的嫡亲姐夫是吏部尚书,堂弟是一方大员,不必路大人费心。”

蹇义好歹也这把年纪了,三年后他还在不在吏部尚书的位置,又有谁能肯定呢?这种情况下,顾佑收下路确的心意,才是最明智的做法。但顾佑不肯,他已经放弃了女儿,尊严,总要挂在自己的脊柱上的。

至于女儿,顾佑更加骄傲了,他说“至于遥儿,我自己的闺女,我最清楚不过。有条件的时候,她就像多花儿一样娇娇的;没有条件,她会像野草一样疯长,活得比谁都好!”

路确一噎。

可不是?如同前世,闺女不声不响地考研读博,入军,完成老人家的心愿同时,被人称为三代,把他这个二代,直接拍死在沙滩上。

而顾佑,在说完这一句后,看着远方的顾遥,到底还是心软了,所以,他换了语气,道“但是若有大人的帮衬,那孩子和郑三,必能少受人欺负。今后,劳烦,路大人。”

送走顾家人后,路确别扭地与顾遥道“顾佑,顾仲和这个人,的确是个好父亲。我,不会比他差。”

顾遥不说话,望着早已没了人影的大道,泪流满面,几番险些晕倒,她都拒绝了路确的搀扶。直到郑智送人归来,这才放心倒在夫婿的怀里。

第三百五十三章 后遗之症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五十三章后遗之症搬家,祖父过世,父亲离开,重重堆积之下,顾遥病倒了。才上任的静安伯郑智,直接休假在家,照顾妻儿处理家事。

静安伯府只有候府的一半大,外院武堂这些必须的房舍之外,后院和花园都不大。即便不大,也比铁岭的小窝大了四五倍,七七已有了单独的院子。此刻,七七与父亲据理力争。

“娘病了,由我这个长女照顾就可以了。爹是男人,得去上朝,养我们这一大家子才是。”

七七这么说了,宇哥儿不落后,跟着道:“我是长子,也可以照顾娘。”

顾遥震惊得一阵咳嗽,郑智端茶,七七宇哥儿拍背,小四口呼“娘,娘”,乱作一团。顾遥见实在不是办法,指使宇哥儿取来纸笔,写道:“所有人该干嘛干嘛去!”

没人动。

顾遥又写:七七,娘知道你不想读书学习,但是你必须读书学习;宇哥儿你是男孩子,不必事事和你姐姐学,尤其是拈针引线的事,还是省了吧。

不是顾遥重男轻女,实在是,儿子不会琴棋书画,只会针线,将来如何娶媳妇?

至于郑智,顾遥算着时间,永乐皇帝一生五次北征。时至今日,不过打了两次。下剩三次,基本上一年一次了。不说这三次北征的效果如何,却是郑智的机会。于是,顾遥写道:“你去做你的,我这是小毛病,过两天就好了。待我好了,立即帮你。”

静安伯的名号没什么意义,那点年俸,顾遥两口子也不缺。下剩的好处是永业田和祭田免租,这两个,只置办就要花许多银钱,回本总要十年八年之后的。能叫郑智和顾遥立足的,是神机营,是火器。为了将来,不仅郑智,就是顾遥,也要继续努力。

郑智不知她心中急切,从顾遥手中接过笔,写道:“既是小毛病,我陪你两三日就是。再忙,总不至于这点子功夫都抽不出来。”

“你真的抽不出来。”顾遥写道。

“不,我抽的出来。”郑智回。

夫妻俩你来我往好一会儿,七七突然发声,问郑智:“爹,你能说话,为何还要写字?”

最重要要是,我还有些字不懂,便看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啊!望着愣住的父亲,七七在心底默默补充着。

且说郑智回神后,丢了笔,淡定开口:“你说什么都不好使,你不好利索,我不出门。遥儿,别再吓我。”

顾遥不满地看着他,心说,我何时吓过你了?

嗯?不会是生小四那会儿的事,吓到他了?不能啊。她才发作,郑智就回来的啊。不是生小四那次,是被郭谱下毒那次?有了这个猜测,顾遥便留心郑智的所作所为,她看不到的地方——

“七七,咳咳,去看看,咳咳,咳咳咳,你爹。”

七七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匆匆跑回来,气喘吁吁道:“娘,爹看着大夫抓药呢。”

“娘,爹搬着小凳,坐在院里看寒香姐姐煎药,撵都撵不走。”

“娘,爹……”

小二报神很好使,带回来的消息,也证明了确认郑智,真的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顾遥有心说什么,可每次看着郑智专注望着自己的眼神,又把所有的话吞回肚子里。

你这样待我,叫我如何回你?趴在郑智怀里,顾遥闭上了眼睛。郑智拥着顾遥,想把她嵌入身体,却又怕自己力气过大,伤了顾遥,就这么克制着自己。

置身这诺达的伯府,郑智满脑子都是这伯位是怎么来的,满心眼的冰冷。

八年前,自己初闻身世之际,自己表面佯装自信,心底却是一片冰冷。他不知道兄长的意图,不知道侯爷的想法,也怕顾遥……离自己而去。他想了很多,想明白了侯府、身世、兄长,都不是他能抓的,唯一能抓的,就是顾遥。

顾遥是他相中的,是他求来的,完全归他所有。

我一无所有,只有遥儿;我无所畏惧,可以失去所有,只有遥儿不可以。这样的信念,驱使着郑智前进,往前迈了那么一步。就是那么一步,他看到了顾遥来到自己身边,看到顾遥的坚定,等来了兄长的援救。

如今,我有了妻子,有了儿女,有了家。可是我要的家,并不是这座牢笼——

郑智到底没忍住,勒疼了顾遥。

顾遥强忍咳意,慢慢,一字一句道:“一起努力,把这里变成自己的。”

郑智笑了。

他的遥儿,总能知道他想什么,而且,还是那么敢想。把伯府变成自己的,这是多少男儿想都不敢想的事。偏他家遥儿,不仅敢想,还敢做。

所以,郑智重重地“嗯”了声,声带自信。

顾遥再郑智强烈要求下,好了之后,还将养了七八日,以长了三斤肉的效果,结束了被圈进的日子。圈进是结束了,但还在守孝期的顾遥,也做不了什么大事。索性带着孩子读书写字,偶尔抽空画画图纸,拉着郑智讲解些什么,显然是一家人的夫子。

顾遥只是出嫁的孙女,孝期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后,正式邀请亲朋好友来暖宅时,顾遥才发现,顺天府拥有后遗症的,不仅是郑智,还有很多人。

因为路夫人收了请帖没来。

这让人们明白,路确再怎么偏爱顾遥,到底姓路,和顾家不是一回事。随着顾佑回乡守制,文官对静安伯府就更没兴趣了。武将,对郑智这个突然插入的“豪门子弟”,自然没兴趣。派管事来送贺礼,已是最大的赏脸了。

很快将客人送得干净,郑智见顾遥脸色不好,出言安慰:“太孙派人来说了,他今日有事来不了。”

是的,如果太孙来了,那想必,又是一堆人来。但偏偏,太孙也爽约了。

顾遥摇了摇头,因道:“我并非因为这些担忧。我今日才知道,湘湘没听劝。哎……”

唐湘湘帮了太孙妃一把,骗了太孙去留宿。今日,唐湘湘正准备去郑家之际,宫里来人,说是太孙妃有请,到了之后却发现,太孙也在。

太孙带着两位擅妇科的太医,当着所有人的面问唐湘湘:“你确定,太孙妃的身子,现在便能有孕?”

尽管早有准备,唐湘湘还是很紧张,她说:“回殿下,是的,太孙妃可能有孕。她的身体恢复教一般产妇快得极多,又因没有直接喂养县主,不妨碍再次生养。”

“一派胡言!”太孙身后那位太医站了出来下了结论,又道,“太孙妃产后葵水未至,怎可能有孕?”

唐湘湘认得这位太医,他姓胡,是自家公公的同僚兼对头。

第三百五十四章 黎明之前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五十四章黎明之前唐湘湘当初敢帮太孙妃,就想好了对策。面对质问,她深呼吸数口,道:“葵水往前数十四日,乃受孕的最佳之时。葵水之后,则不定。所以,受孕不是因为葵水至,葵水至,则是未受孕。”

胡太医根本不听这绕口令般的话,依旧道:“一派胡言!”

另一位井太医则眼前一亮,问唐湘湘:“以唐医女所言,女子若想有孕,则需要知道葵水所至之时,再前寻十四日?”

唐湘湘颔首,笑道:“正是如此。月事精准的女子,更容易受孕,便是因此。”

井太医懂了这逻辑,与太孙道:“殿下,微臣认为唐医女言之有理。太孙妃身子恢复极好,葵水未至,便不见得不能有孕。”

太孙妃听了这话,神色定了下来。那胡太医,还想说话,唐湘湘却已朝太孙妃伸出手。太孙妃配合得将手腕露出,唐湘湘摸了上去,与太孙还有那胡太医道:“两位若是不信,半个月后,胡太医再来把脉便是。”

太孙妃不解,太孙却已懂。深深地看了唐湘湘一样,太孙直接吩咐胡太医:“半个月后你诊完,将结果报到兰亭。”

兰亭,孙氏所住之处。

将嫡妻的事,报到妾侍所在,到底谁才是正房?唐湘湘眉头紧锁,太孙妃已没了愤怒,满目心酸。

太孙说完之后,人便离开了太孙正殿。

唐湘湘立即上前安抚哭泣的太孙妃:“太孙妃极有可能有孕,还是小心些好。”

她的话,犹如满天乌云露出的一抹烈阳,照亮了太孙妃的人生。来不及抹泪,太孙妃欣喜地问:“唐医女,你说的是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

只是,这一胎,应该也是闺女。不是我把脉把得好,而是,史记,孙氏的儿子才是皇太孙的长子。

安排好太孙妃的日常,唐湘湘疲惫地躺在马车里,吩咐车夫:“去静安伯府。”

顾遥收留了唐湘湘,次日将其骂得狗血淋头,便是另一回事了。

半个月后,路夫人也忙完了家事,赶来看顾遥。才进门,路夫人却是叹道:“迁都这样的大事,陛下努力了二十年,都已经迁了,那些傻子还想着迁回去,闹腾个没完,到底怎么想的!”

两个月前,宫内三座宫殿着火,朝堂上不免又有人闹着反对迁都。路夫人有限的历史记忆力,北京的故宫,就是明清两朝京师所在,实在不懂这些人闹个什么劲。路确自己本身就赞成迁都,加上他要处理各种闹事的官与民,真的是又忙又累,这就让路夫人更憋屈了。

“我只来看看你这有没有事,没事正好,我家里头还有一堆事,先回去了。哎,你这孝守得恰是时候,不说了,我走了。”

路夫人来去匆匆,顾遥也不恼,日日亲自熬一大锅冰糖银耳莲子羹,送到路家。路夫人喝了,真的是凉快到心底,甜到灵魂深处。

中秋前夕,顾遥又亲自带着孩子去路家送礼,如同出嫁女一般。

路夫人不在乎东西多寡,只要这份心意。路确却知道,顾遥人虽来了路家,却早在一个月前,就给太康送了丰厚的节礼。

顾佑待顾遥多好,路确心中清楚,却依旧含酸。每每吐酸话,路夫人只当他累了,也知顾遥确实又得了个父亲,少不得偏让一二,更多的是给顾遥解释,路确就更醋了。

中秋皇家家宴上,太孙妃诊出身子,永乐皇帝借机拍下闹着回南京的人,自此之后,再无人提还都一事。

然,一波才平,另一波又起。

蒙古自分作鞭挞和瓦剌两部后,明朝先打了鞭挞,鞭挞老实了下来;后又打了瓦剌,瓦剌老实下来。结果,鞭挞呢,趁着这机会壮大。悄无声息安静数年的鞭挞,出兵抢了北疆军民的秋粮。边境之民也是民,打还是不打,怎么打,朝堂又像开锅的热水,时时沸腾。

独郑智不争不抢,从容站着。

魏国公在看徐家女婿时,扫到了独树一帜的郑智,便问:“作为年轻人的佼佼者,又在辽东待过数年,静安伯,为何如此安静?”

闻言,蹇义示意六部的人禁声。文官不言,武将没了争吵的对象,又要给魏国公面子,少不得跟着静了下来,去听郑智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说话。

众目睽睽之下,郑智跪向帝王,因道:“截止目前,火器营的火器超过两千件,火炮十架。有陛下给与的爵位,有父兄给与的偏爱,末将家中丰衣足食。如今,国民有难陛下心疼之际,末将决定,若打鞭挞,末将出两千石粮食;陛下若说不打,这两千石粮食,末将派人送往北疆,助北疆军民过冬。”

打不打,听皇帝;打不打,军民之难面前,略表心意。简而言之,听皇帝,少废话。至于粮食,靖安伯的俸禄是一千石,额外的一千,却要自套腰包。腰包里哪来的粮食?父兄给的。郑智拿两千石粮食,还表明自己一点功劳没有。

路确随即反应过来,立即进言:“静安伯所言极是。君忧民,臣解圣忧。微臣建议,六部把银钱粮食人手一一列出。出兵与否,陛下定了便是。但凡困难之处,文臣武将,齐心协力解决之。”

闻言,永乐皇帝终于收了怒容,看向文武百官。

方才还吵吵嚷嚷的文官,顿时失声;武将们恍然大悟,魏国公带头,笑着对户部尚书道:“对嘛,你只说缺粮,也不说缺多少,是一石都没有,还是只缺一石呢?军饷不足,又缺多少?单说迁都耗尽了国库。那老夫也想问,郑和三下西洋,赚来的数百万两银子,又在何处?”

这些问题指出,文官便知道眼下这一场仗,打定了。因为国库,还算丰盈,所缺钱粮并不多。粮食缺口有些大,但是运河已修好,开春之际运来二十万军粮并不难。

郑智这个惹事的,在永乐皇帝下令兵部调兵谴将、吏部着文官随行、户部准备粮草之后,又道:“陛下,北疆冬日无粮难熬,才得了消息,末将内子便与末将说,要拿出陪嫁田的产出,送往北疆。粮食内子出了,烦请陛下派人送粮。”

我去!这一对败家的玩意,刚才已经忽悠大家捐了一批军粮不算,还要大家跟着出血!

第三百五十五章 路人皆知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五十五章路人皆知永乐二十年春,永乐皇帝将户部尚书下狱后,第三次亲征漠北,郑嫁父子五人齐上战场。

是的,五人。

读了十几年书的郑聪,拒绝随意娶妻,执意要去打蒙古,江氏已经绝食两日了,顾遥带着儿女,这会儿正在侯府里规劝着。然而,效果并不是很显著。

顾遥看着郑智,眨眨眼。郑智会意,走出房门,顾遥随即借着更衣的由头,找汉子去也。郑智并未走远,站在西墙角的海棠树下,见顾遥出来,开门见山地问:“你有什么法子?”

“我带着孩子们一起陪母亲饿着——”

“这是什么馊主意。”想也不想的,郑智直接拒绝。开玩笑,媳妇养点肉容易么!还有,他就七七这一个闺女,饿坏了,顾遥这个当娘的不心疼,他这个做爹肝儿都疼。

不过,面上绝对不能不顾老娘死活。

郑智给出了自己反对的理由:“那不是给了母亲筹码,使她多了数个逼四弟的人?”

夫妻俩商议的功夫,郑世子得了消息赶来。进门先给江氏行礼,吓得江氏连忙站起来避让。她还没完全让开,只听郑世子道:“年满十六便可入营,四弟符合规定。若为四弟,母亲还是吃饱得更好。毕竟,没娘的孩子是什么样子,我最清楚不过了。”

当年你都没死,现在闹个什么劲?世子没说,眼睛里的意思很明白,就是给江氏看的。说完自己的意思,郑世子直接告退:“我还有事,母亲自便。”

江氏起身相送,却因多日未进食,未能成行。郑智去送郑世子,直接被世子拖走。没一会儿,世子夫人使人传话:“多日不见三夫人和孩子,世子夫人让三夫人带着四姑娘和三位少爷去东院。”

你作你的,家里人不奉陪,世子两口子这么想也这么做。

是以,顾遥一见到世子夫人就撒娇:“有人罩着的感觉真好,大嫂,我真是太喜欢你,太喜欢顺天府了!”

“别闹。我找你真有事,老夫人那里是小事,主要是老二那里。”

“二嫂那里又怎么了?不对啊,二嫂那里的事,比母亲处的还小呢。”

世子夫人瞪了顾遥一眼,责她乱说实话,口里已将事情说了一遍。离别在即,二爷郑用,这几日一直与二表妹、自己的妾侍鬼混,视发妻张氏如无物,混蛋得可以。与此同时,双胞胎女儿,也被送到张姨娘处。

顾遥听了,猜测道:“他是想在离开前,让小张姨娘有孕,可以留个后?”

世子夫人颔首,并道:“不排除这个可能,毕竟,最初我也是这么想的。”

“最初?”顾遥抓住关键词。

“嗯。”顿了顿,世子夫人小声在顾遥耳畔,道,“我现在想,他可能想换妻子,又不肯自己动手,便让这姐妹俩内斗,他渔翁得意。”

这就狠毒了!狠毒的不止是郑用,还有世子。是的,这种险恶的人心推测,百分之百来自郑世子。可郑智就听他哥的,顾遥也没胆子没必要和世子过不去,忙道:“大嫂找我,是让我回来住着,盯着他们点么?”

世子夫人“噗嗤”一笑,道:“我怎会这般无理?是想找你借个人,你们手里那个叫墨针的。”

一听要墨针,顾遥立即接话:“大嫂,不是我小气不借。三爷说他学艺不精,把他又送走了,我都一年没见到人了。”

“我知道他不在。”

那你还开口?

顾遥疑惑之际,世子夫人把下半截的缘故说了出来:“墨针的师妹不是在你身边么,借我几日。”

“他师妹是哪个?”

世子夫人看她样子不像作假,因问:“你真不知道?老三不是才给你了个丫鬟,名字你都没取呢。”

顾遥:……

新来的那个十五岁、个头却和七七一般高的小姑娘,是这个身份?看着小姑娘,顾遥有种用童工的感觉,便只叫她学规矩,并不曾分派活计。消化片刻,顾遥回神,应下:“好的,回去我就给她取个名字,将她送来。”

说完正事,妯娌两个又闲话片刻,得知江氏开始用饭后,顾遥带着孩子离去。次日,抵达靖安伯府半个月,才有自己名字的墨染,大清早便敲开侯府后门,进了府,听候世子夫人差遣。

三日后,郑家父子五个,随圣驾北征。

同日,张氏特叫来妹妹揉搓,结果反被妹妹气晕,等太医抵达时,人已经没气了。太医不是仵作,但多少能推测一些死亡病因。

“溢血而死,郑二夫人,平日里便火气很旺,可是?”

“是。”二房所有婢女,异口同声地说道。

又是几个问题,婢女的回答,皆验证了太医所有的猜测,将二夫人的死,定义为血脉扩张,溢血而亡。目送太医离去,世子夫人眼神一厉,吩咐墨染:“想办法把所有痕迹抹掉。”

大千世界,人的身体,有人吃螃蟹会起疹子,有人吃鸡蛋会呕吐,无奇不有。张氏则是吃杏则火大,这季节没有杏,但有杏子做的蜜饯。张氏应该避免食用的,偏偏,最近半年经常食用,还是张氏自己为了磨搓亲妹,让妹妹亲手制的。

基本上,不用郑用归来,世子夫人就知道结论,小张姨娘能不能留命不好说,郑家,绝对是待不下去了。这些是小事,重要的是张氏已去,那么,郑用续娶,便是板上钉钉的事。若是郑用此番立功归来,他又没有嫡子,便很容易续娶一个高门媳妇。

世子夫人,陷入沉思。

九月,永乐皇帝第三次亲征,依旧是胜利归来,而且没什么伤亡。与之对应的,鞭挞人也没伤筋动骨。

郑家父子皆安,归家的郑用,顶着父兄疑惑的目光,不顾张姨娘阻拦,彻查发妻死亡原因,并将箭头指向小张姨娘。小张姨娘矢口否认,只说过世的张氏陷害自己。只可惜,张氏已经闭眼半年,无人替她作证。“善良”的郑用,只把小张姨娘被休回张家,由张家处置。

如此一来,给没有妻妾也没有儿子的郑用娶亲,比郑聪这个适婚儿郎还要急切。家里有合适人选的,纷纷拐弯抹角的打探消息,唐湘湘也被人求了,她才与顾遥开口。

顾遥便道:“我实话与你说吧,郑二是个狠的。”

墨染抹不掉痕迹,世子夫人着急之际,顾遥劝她自曝其短,把郑家二房的事捅出去,夸大张姨娘这个庶婆婆的地位,让众姑娘望而却步,截断郑用的后路。

唐湘湘听了,感慨几句,绝口不提自己原要给谁提亲的。她不说,顾遥却有话说,顾遥坐直了身子,严厉问道:“我听说,太孙妃情绪不稳?”

太孙妃绞尽脑汁怀上了孩子,结果又生了一个女儿,心情能好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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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殃及池鱼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五十六章殃及池鱼又是姑娘家!永乐皇帝直接把失望挂在脸上。ranwen他都六十好几的人,还没个重孙子,如何不失望?

还不是孙子!太子眉头紧皱。他能保住太子之位,他的嫡长子起了极大的作用。如今,儿子及冠三四年了,还没个儿子,不妙,不妙。

与长辈的担忧不同,太孙温和地表示:“虽然是第二次当爹,但是我一样开心。”

这是真话。

近来,皇太孙和孙氏琢磨了下,事实上,让孙氏生长子,才是最正确的路。是以,才回自己太孙殿,他便吩咐下去:“唐医女进宫时,提醒孤。”

唐湘湘日日进宫,是以,太孙才吩咐过后,不大会就有小火监来报,唐医女进宫了。太孙做好准备,唐湘湘才从正殿出来,他恰好出现,截了人,到一旁私语。

周边虽没有太监和宫女,但唐湘湘年长太孙许多,也没什么好惧的,便跟着太孙走了。

“太孙殿下有事尽管吩咐。”

唐湘湘如是道,之后,太孙旁敲侧击说了半晌,唐湘湘越听越不对,直到他问,是不是也有不着痕迹避孕的法子时,唐湘湘没好气道:“殿下不在皇宫便是。”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只要自己不在,那胡氏,不就没机会了么?太孙笑容满面地放了唐湘湘离开,唐湘湘却觉得有些不对,便来问顾遥。

顾遥长叹道:“时间久了才真正懂得,在时代的潮流下,夫婿纳妾已是小事。嫁人,真的等同于重生。太孙殿下,明显不想再给太孙妃机会了。”

“啊?那,这不是,坑人么?我,我说不在皇宫便是”

“遥儿!太孙殿下想一出是一出,突然要去巡视北疆,还非要拉上了我!”郑智气冲冲地打外头进来,一路走一路嚷,进屋才发现唐湘湘也在,立即收起幼稚神情,一脸高冷地对着唐湘湘点了点头,口内客气道,“唐医女多日不见。”

唐湘湘起身回礼,而后弱弱地对顾遥道:“我这是,不小心也坑了你们?”

这话有问题啊,郑智疑惑地看向妻子的这位,医术出众情商却让人着急的好友。顾遥呵呵一笑,假笑,道:“并没有,相反,你还给了我男人建功立业的机会!”

说完,顾遥又对郑智道:“你的太孙不想要嫡长子,不顾不合适,和湘湘讨主意,湘湘非常给力地建议他不在家。”

郑智皱了皱眉头,看了唐湘湘一眼,吞回要说的话,改口:“我去准备巡察的事,你们说话。”

唐湘湘立即道:“还是我改日再来吧,让遥遥给你收拾行装是正事。”

顾遥轻声对郑智说了声“等我会儿”,起身去送唐湘湘。没了外人,唐湘湘打趣道:“见色忘友。”

“那是我男人,刚好脸很耐看罢了,不要搞混了逻辑。好了,说正事,我再提醒你一次,夫妻之间的事,本来就说不清,何况有皇位继承的人家?这几天你进宫后,尽管自黑,只说自己也是搞不定男人的女人。太孙妃若是有本事,让她自己立起来。”

唐湘湘十分肯定道:“太孙妃自己立得起来?这是不可能的事。”

“但只有她立起来,才能盘活棋盘。古往今来,又不是只有她一个的夫婿偏爱小妾!你只管劝你的,但不要帮!你再帮她,还叫我知道了,我剁你的手,虐待你那个读书还凑合的小儿子。”

顾遥出言威胁着,唐湘湘笑不可抑地点头。

与唐湘湘料想的不同,郑智走后,顾遥上头没有婆婆,家事由十岁的女儿管着,三个儿子又都被路确接去养着,她的日子那叫一个自在,真正日渐丰腴起来。与夫君回京述职的宋海棠看不下去,指着顾遥道:“妹妹,你男人是军人,你上进点好不好?撇开男人不谈,我们是人,得有点梦想!”

顾遥懒洋洋地说:“我有梦想啊。”

“什么?”唐湘湘也来了兴趣。

四只期待的目光下,顾遥说:“寿终正寝。”

这是上一辈子,三个人都没实现的梦想。说完,顾遥又改口,安抚宋海棠:“你们放心,该做的准备,我不曾停下。”

“哄哪个呢!”宋海棠嗤笑,抓了一只葡萄丢进嘴里,道了声“好甜”,之后才怼顾遥,“方才你不是说,你已经不管火器营了么?”

“吃我的喝我的怼我,还有求于我,宋海棠,你的气焰越来越嚣张了!”

似乎真是那么一回事,宋海棠决定给顾遥的面子,便道:“好吧,说说,最近忙什么了?几时有时间去你姑姑家里做做,给我们家何福搭搭线。”

后一个才是重点,偏顾遥只当听不见,径自道:“我现在觉得吧,开铺子赚钱,造火器强军,都不如教书育人有意义,我正准备扩大蒙学馆的规模,袁夫子已经同意了。”

宋海棠为支持好友,也为汉子谋利,立即问:“缺银子不?我这些年全指着庄稼,已成了小富婆。”

与带着私心的宋海棠不同,才知道顾遥打算的唐湘湘,跟着道:“我这里也有些小钱给你使。”

宋海棠不甘落后,又道:“是不是还缺夫子?何福有几个同窗,有些本事,却不擅过活,可以过来听你使唤。”

虽说宋海棠如此热心是带着私心的,顾遥依旧很感动,她笑着推辞:“银钱方面,路夫人会追加银子。至于夫子,就更不用担心了,我还怕没人不成?”

“用蒙学馆绑住路家么?不错的选择。夫子人选,你不会打算让蹇尚书出手吧?杀鸡焉用牛刀!”

“不!”宋海棠话音未落,顾遥立即反驳,还道,“夫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教材一样的情况下,夫子的质量,决定了学生的质量。”

宋海棠无法反驳,这才耷拉着耳朵道:“好吧,你对。好吧,我实说了吧。何福这个知县已经做了六年了,年年拿优没得升官。我开始觉得不平,仔细一打听,直隶下头的这百十来个县,占优的是大半。直到这时,我们两口子真是彻底懂了啥叫朝中没人不好办事。我也是最近才明白,当年能得肥差,也是你的功劳。所以,这会儿你要我倒补你银子,我二话不说。你不要我补银子,蒙学馆我也给你赞助一部分,白送的。”

不怎么灵光的唐湘湘,都听出了宋海棠的心意。

第三百五十七章 乡思之约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五十七章乡思之约身在漩涡,顾遥比宋海棠还懂关系的重要性。www比如路右石,因为是顾佐的女婿,先前顾佐在江西道时不便升职。顾佐一走,他立即升了知府了。且,这会儿他若是想回来,有亲爹、有岳父,还有各路姻亲关系,真真易如反掌。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顾遥定定地望着宋海棠,道:“让何福进京意味着什么,你是知道的。他不过是个文官,你们回来又能分得什么?”

有那一瞬,宋海棠是迷茫的,不知道顾遥在说什么。但当看清顾遥眼中的郑重后,宋海棠才动顾遥的意思。懂了,随即便笑了。

“你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何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好歹还有姐妹兄弟,何家可就何福这么一颗独苗。这些年,我不想生孩子就不生,想去辽东就去辽东,生了孩子非要自己养,那便自己养。何福,何家待我好了这么些年,现在,到了我回报的时候。”

说到这里,宋海棠眼圈红了。

她仰着脑袋,拿手扇了扇自己的眼角,深呼吸数口后,才继续道:“我刚才说了,这些年,只凭种田,便成了小富婆。但当我带着这些回来后,我婆婆和太婆婆,只是盯着几个孩子一个劲儿得道好……”

哽咽片刻,宋海棠依旧不能开口,顾遥接话:“你也是才知道,她们这么多年,一直守着清贫,你托人给他们带的银钱,人家一文没用,是么?对何家人来说,亲人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你们喜欢,他们就一直纵着。而如今,何婆婆年纪大了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下,宋海棠彻底呜咽起来。唐湘湘因为最后那句,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疼了自己十几年的老人,跟着拿起帕子,拭泪。

“若因为这个,你把上下打点的银子出了,下剩的,我来给何福找门路。”

“谢谢你,顾遥。”情绪平复下来的宋海棠,真诚道,“你知道么?我昨儿抵达京城,今儿就来找你,是被婆婆给轰的。婆婆说,你常派人去瞧她们不说,只要路过我家,没有不进去瞧瞧的,也没有空手去过的,是最最心善的姑娘,和当年的顾知县一样善良。”

这样的夸赞,深的顾遥的心,所以,她笑着说:“是的,我就是这么善良的人儿,比你这个没良心的强一百倍。”

“来,叫我摸摸这脸皮,真真脸皮厚得可以。”唐湘湘打趣。

宋海棠立即又道:“还有你,湘湘,谢谢你给我公公和太婆婆找了太医瞧身子,还救了太婆婆一命。真是,太谢谢了。”

说到这,宋海棠真是又愧又疚。

当年,顾遥为了改善唐湘湘的生活,拼了所有能拼的,不该拼的。虽然结果不尽人意,但已大大改善了唐湘湘的境遇。且宋海棠也发现了,唐湘湘如今的模样,才是她最好的状态。顾遥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举足轻重。但是她宋海棠,纯躺过来的,平白受了唐湘湘这么大的恩惠,真的,无以言表。

唐湘湘和宋海棠到底不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宋海棠,因而有些拘谨,她磕磕绊绊地说道:“没,什么的。我是医生,医者本能,又是邻居的。况且,况且,我们有这样的缘分,成为好姐妹。不管你们哪一个想做什么,比如遥遥,你想弄书院,我们一定会在后头支持你的。”

简单又傻傻的话,落在顾遥耳内,却是动人得一塌糊涂。这就是唐湘湘,傻傻的,只会为别人好,不记别人仇的唐湘湘。

邱家人那样待她,她依然选择了理解与包容,去爱护那些所谓的家人;太孙妃胡氏那样拎不清,就因为似曾相识,她觉得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毅然无怨无悔无偿地去帮助胡氏;明知道聪明能干的宋海棠,有些看不上自己,就因为都是来自未来,唐湘湘照旧是鼎力相助。

这样的湘湘,不允许你再犯愚蠢了!

“你最近,没帮太孙妃吧?”顾遥忽然严声问唐湘湘。

唐湘湘一摊手,无奈道:“太孙都不在,我拿什么帮她?而且,太孙妃最近觉得是我的问题,才没叫她生个儿子的,已经三天没召我进宫了。天知道,她们夫妻的事,我如何插手?我若有那叫人生闺女的本事,自己不就先生个闺女了?”

也就是说,我们的唐医女,再次在太孙妃面前失宠了。

这是个好消息。

顾遥想了想,道:“那正好,你们不是手头都有银子么,干脆,你开个女医馆吧。造福广大女性同胞,挣点零花钱。”

“啊?我自己开?我,我能行么?”

“能行,怎么不能行!就像你说的,我们是姐妹,你若有遗漏,不还有我们吗?”鼓励完唐湘湘,宋海棠随即叹道,“实话说,我们里头最会生财的,还是姚飞飞。”

这个没人否认,只是,顾遥有话说:“你别掉钱眼了,湘湘开医馆,图的是钱不成!”

“不图钱,图累?”

宋海棠立即争锋相对,多年下来的强势,使得她不到一刻钟,便又回到原形。唐湘湘口内说着都是姐妹,到底更偏顾遥的,见宋海棠不仅将矛头指向顾遥,且声音比顾遥要好几百赫兹,立即转移话题,急声问:“那姚飞飞,几时能来顺天府?届时,我们四个又能团聚了。”

这倒是个事。

宋海棠第一个表示:“你们来约吧,何福活儿不定,我不见得一直在。”

唐湘湘想着顾遥的身份,以及时下对商人的不屑,立即道:“我来写信问她吧。”

十月底,顾遥忽然收到姚飞飞的信,说还有半个月就能抵达顺天府。也就是说,姚飞飞原本就准备进京了,且错过了唐湘湘的信。顾遥立即让人把唐湘湘和宋海棠喊来,说了此事。

“真的么!”

一脸欢喜的,是唐湘湘。朋友圈太窄的她,真的是很开心。

“哟,再次齐聚的意思呗?”

摩拳擦掌的,自然是宋海棠。姚飞飞生钱的本领,宋海棠真心佩服的。

顾遥笑眯眯地看着这俩人。

不管怎样,姚飞飞能来,大家再次相聚,便是极美的悦心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姚飞飞抵达京城后,只给顾遥几人送了信,却把相见的地点约在了第三天。顾遥等人少不得派人去打探,打探姚飞飞抵达第二天就去见的人。

“路家?你是说,飞飞,去了路家?”顾遥有些忐忑地问着。

寒香信誓旦旦地保证:“姚太太的确去了路家,奴婢亲眼看着她进去的。”

噢,把这事给忘了。顾遥一拍脑袋,这才想起姚飞飞是路夫人认下的第一个义女……她那不靠谱的亲妈,不会把实情,告诉姚飞飞吧?

第三百五十九章 总要面对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五十九章总要面对四个人围着特制的圆桌,高高隆起的火锅,已经开始肺疼。滚烫的高汤,加了宋海棠特质的番茄酱,不必涮肉,已勾起了几人肚子里的馋虫。

“我要动手了,呜,这羊肉好嫩,好吃好吃。自家酒楼吃饭就是好,干净卫生,经济实惠。”

顾遥话音放落,宋海棠便指着着满桌子青菜不客气道:“经济实惠?我等贫民仰望土豪。你们三个要了六份青菜,比肉还贵。加肉统共十二碟,按照酒楼的卖价,却要小二两银子。人均五百文的一顿饭,过年都没多少人家达到。”

“哪个像你一文一文算得极其清楚?这桌菜成本批发价五百文上下。对普通百姓来说或许多了点,对我们四个,却是稀松平常吧?”

吃完羊肉,眼巴巴盯着鱼丸的顾遥,抽空回了一句。张泉自己汆的鱼丸,香滑可口,肉质鲜美,是乡思客栈火锅的招牌配菜,也是顾遥最爱的食物。

宋海棠伸出手的一滞,仔细一琢磨,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公婆既然不舍得来吃,自己打包带回去便是了。想即做,宋海棠摸出一块银子丢给婢女,叫她去后厨传话:“和张二哥说一声,片一斤牛肉、一斤羊肉,再给我装两斤鱼丸。”

这些都是手艺活,下剩的菜蔬什么的,自家都能搞定。

唐湘湘很想说,东西又不多,怎还掏钱了呢?可酒楼和她没关系,她不好开口,只好在桌子底下拉扯了顾遥一下,又看了眼银子,希望她领会自己的意思。

顾遥会意,笑道:“东西又不多,你客气什么。”

“话不是这么说。”

姚飞飞和宋海棠两个同时开口,姚飞飞笑着让宋海棠先说。宋海棠也不客气,直接道:“还是付银钱的好。这样,我想吃就拿钱,不必想着占便宜的事。哦,也不是,还是占便宜了。乡思没有打包外卖的业务,我这是自己人,便不客气地占这层便宜了。”

也对。

顾遥就这么被说服了,恰鱼丸好了,她熟练地夹起来,随意呼了几下,丢进嘴里,慢慢的幸福。

姚飞飞许久不曾吃锅子了,见状,嫉妒道:“哟,业务熟练啊,看来没少吃。”

说话间,顾遥已经吃了两只,暂时的满足感,叫她有功夫回姚飞飞:“还好。我爱吃这个,我家厨子隔三差五便做来讨我欢喜。可就他那技术,不是我说,纯浪费食物。”

“那你怎不换个厨子?”宋海棠追问。

“他做的菜合郑智胃口。”

这话一出,三个人丢筷子,盯着顾遥,宋海棠第一个开口教育:“他一年到头在家几日啊,这么惯他做什么!”

顾遥解释:“正是因为他在家少,才要多顾忌他嘛。”

唐湘湘则含含糊糊道:“你待他这么好,他,万一,我是说,万一。时下大环境就这样,小心点总没错。”

顾遥再解释:“我待他好,是因为他待我好在先啊。真有了你说的那么一天,我再不对他好不迟。”

两个人之后,只剩姚飞飞。姚飞飞不负姐妹所望,开口:“你是他妻子,他待你好,不是应该的么?”

“是应该的。”顾遥听了这话后,表情一改先前的温和,十分严厉道,“我是他妻子,回报他也是应该的,不是么?再说,应该的事,又有几人能做到呢?又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事,他理论比我们小,平日里宠着他,关键时候,有这些点点滴滴,他才能想着我,不是么?”

姚飞飞想起自己待夫君的“粗心大意”,不由汗颜。不过,哪怕是面对好友,遇到不自在的时候,姚飞飞的一贯方针,便是以攻为守。

“你似乎很明白呢,那我问你,昨儿我去路家,满府的人都称为姚姑奶奶,却称你为姑奶奶,这是怎么一回事?”

该面对的,总还要面对,顾遥笑了笑,指着又熟了一批的鱼丸,道:“先吃,吃饱后,我和你们讲这事。”

先前紧张,现在含笑,寒香一边伺候顾遥用餐,一边疑惑地琢磨起来,却是一头雾水。哎,跟了夫人这么多年,自己终于搞懂一件事。她家看似简单好懂的夫人,其实,很难懂。你永远不知道她下一刻在想什么,总是那么得——出人意料。

饱餐过后,各家的婢女手脚麻利地收拾了残局,端了下去,还四人一个清净。

顾遥开场前,先道:“我的性子,你们是知道的,最不喜欢说假话。因为一个假话,要很多个谎话也圆,累心费脑子,这样的事……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做的。”

“别扯这些,你只说路家为何把你当做正牌姑奶奶。”

唐湘湘也一直好奇,但是她温和,不去问。这会儿姚飞飞问了出来,唐湘湘立即补充:“这里头的缘故,顺天府各层没少猜呢。”

“说之前,少不得嘱咐一句,不要外传。”

“别磨蹭了,说吧。”

顾遥拉下姐妹团的脑袋,低声道:“因为我本来就是正牌的姑奶奶——”

“啊!”

宋海棠惊得站了起来,看着顾遥,道:“你的意思,路夫人本来就是生母?”

“不可能!义母那人最简单,怎会绿义父?何况,义父已经连个妾侍都没有了。”

“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顾遥又拉回几人的脑袋,把声音压得极低,因道,“路夫人,曾经是我家母上;路大人,曾经是我家渣爹。”

虽然很低,另外三人听得够清楚了,却又纷纷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宋海棠倒吸一口冷气,因道:“若是真的,你这运气也太欧了。”

姚飞飞则道:“何止这个?明明是庶女,叫保定候认作孙女,能嫁进侯府,自己男人那样的不光彩的身份,愣是又得了伯爵,虽然只有三世。”

到底,姚飞飞还是没有忍住酸气。

到底,唐湘湘更偏心顾遥,她说:“你们是不知道遥儿当时去孟家的情景,若不是我在,她有没有命还不知道呢!那年在应天府,遥儿和郑三的亲事还没传出,她可以毁约的,她没毁,才有了今天的幸福呢。”

姚飞飞道:“你这么说,就更欧了,谁沾她谁欧。”

宋海棠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幸好顾遥做过心理准备,要不,姚飞飞这会儿的语气,她一定不高兴的——要知道,这些年下来,她的脾气早叫郑智宠得极其糟糕。

“能听我把话说完么?”顾遥再次重申。

第三百六十章 身为债主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六十章身为债主虽然匪夷所思,但是都穿越了,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顾遥低声把路夫人说的话,一一讲了出来。见姚飞飞脸色还不如先前,顾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傻的不是路夫人,是她顾遥。路夫人,应该什么都没和姚飞飞说,姚飞飞只是在诈自己,还真的叫她诈成了。

但顾遥特理解姚飞飞的心情。

换作自己,她也会这么做。换位思考后,又添三分柔软的顾遥,特意对姚飞飞道:“母上发现你改变的时间和我来到大明时间接近后,偷偷观察了你许久,就这么喜欢上了你,还不确定你是不是我,便已经认你做了义女。”

尔虞我诈堆里爬出来的姚飞飞,哪会信这个?原来,自己两世为人,就得了这么一个母亲,还是误会得来的。而今,叫她在正主面前,坦然自若地承认,我的确很好,值得路夫人疼。

不好意思,她不是宋海棠,做不到这样的豁达。

顾遥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脑子火速转了起来。若是一般的人,大抵是不舍得割让父母的,但是顾遥不同。她幼时因为祖父祖母的错误引导,对母亲没有期待。所以,这会儿她想的是怎么去化解姚飞飞的不自在。

有了!

顾遥垂下脑袋,羞赧道:“你道我几年前就知道真相了,却不认他们么?”

“有爹娘疼就不错了,身在福中不知福。”

顾遥立即抬头,不干,道:“我有爹疼啊,我爹待我极好。”

这个爹,指的是顾佑。提及顾佑,宋海棠便出声了,她平静地说道:“顾知县,哦,顾大人真的是个好父亲,好官。顾遥,你是真欧皇。”

宋海棠从一开始和顾遥就有很大的差距,但是宋海棠只和从前的自己比。这白得的一世,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困难,但在她的努力过后,已经过得很好了。既然自己过得好,那还有什么好介怀的呢?

想起顾佑,顾遥柔柔一笑,满脸幸福,藏都藏不住,何况,顾遥就没想着藏。带着这样幸福的微笑,顾遥也不搞那些磨磨唧唧的了,直接道:“这是生恩和养恩的事。不管哪个,她连我都分辨不出来……这样的挂在心上,我我不觉得挂得有多深,还不如你这般,就是因为喜欢你而认下你。”

这么说,也有道理的样子,姚飞飞的神情终于有所缓和。宋海棠瞧得分明,索性说了心底话:“被路夫人认了义女后,平白多了个待你还不错的娘不说,还让在娘家时就高人一等,你酸个什么劲?没有顾遥这个因,你就是好成了花儿,路夫人这种官家夫人,会瞧你么?”

唐湘湘忽然心中一动,问顾遥:“路大人,是何时何地来到大明的?”

说得上头的宋海棠叫她这一打断,有点懵,随着另外几人的目光,看向顾遥。顾遥想了想,道:“具体的日子不大记得了,约莫是洪武二十五年。”

“事前因为什么出的事?”

唐湘湘追问,声音显然有些激动。顾遥虽纳闷,却也乖乖道:“搭了某音的飞机,失事。”

她的话音刚落,唐湘湘更激动了,因问:“是s飞往n地的么?二零二二年。”

顾遥只听了那么一次,哪记得那么清楚,只对这个时间很清楚,颔首道:“时间对的,航班好像是这个,我没活到那会儿,不大清楚。”

宋海棠还记着刚才被打断的事,听了这莫名其妙的几句,问唐湘湘:“你问这些做什么?”

唐湘湘深呼吸数口,道:“我有个猜测,我也是那航班出事的,也是同一年在大明的河畔醒来。因为路夫人,遥遥与路大人才来这里。那么,我,或者说飞飞,会不会是,顺风车的意外?”

路确与唐湘湘的时间和事件,确实基本吻合,这让姚飞飞和顾遥,都开始琢磨这个可能,宋海棠便建议:“现成的纸笔,你们写下自己的情况。”

虽然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但是生死关头的大事,顾遥和姚飞飞,没有一个忘记的。两人提笔,一蹴而就,除了自己不同,前世出事的时间地点一致,今生的落脚点不同。一个是南京,一个是北京,都是京城。姚飞飞看罢,不知不觉松了口气,她说:“看来对不上呢。”

顾遥却问:“你像先前一样年纪时,人在哪里?我呢,都在同一个地方。”

重获新生,顾遥只有四五岁,和前世一样,都是才失去母亲的时候。

至于姚飞飞,她重获新生的年纪已经八岁了。那时,她才从孤儿院被一对四十上下的夫妻认领,去了n市。可她却没有欧气,养母很快有了自己的孩子。虽然她没被送回孤儿院,但是养父养母对她和妹妹的天壤之别,让她觉得,还不如回到孤儿院。

同样都是女孩子,待遇却是千差万别,便是亲生和抱养的缘故了。是以,在得知顾遥才是路夫人真正的孩子时,当年的恐慌,哪怕经历了许多岁月两次洗礼,依旧回到了姚飞飞的身上,才叫她说的话,有些刺耳。

宋海棠猜到姚飞飞也是同一个地方,见姚飞飞比先前还沉闷,眼睛一转,道:“这么说来,只我一个,和你们这些欧气十足的人没关系了?”

唐湘湘笑,顾遥则调侃:“这个自然。我呢,在部队大院长大的,让孟爷爷找到似曾相识的气质,才有了一些运道。你就不一样了,简直是穿越大神亲吻过的好运。何婆婆何婶子,这两层婆婆比你娘待你还好;三年才出二三百个进士,里头九成以上是当爹当爷爷的人物,少有的几个,叫你给得了一个。”

宋海棠会意,笑道:“你这不废话么,竟捡我的好事说,怎不说我吃的苦,还有那些倒霉之处?”

顾遥非常圆润地接道:“只看着好的那一面,自然就是好的;盯着不好的,能有好么?你还记得铁岭的那个蔡姨娘么?我才七八岁的时候,约等于眼睁睁地看着……还看着胜大哥被人看下肩膀,溅出来的血染红我多少个夜晚。后来我才知道,自己之所以安然无事,是因愚蠢地想用粮食换所有人的平安,叫那些人知道我有用,才没一刀了解了我。”

听着听着,姚飞飞也想起了顾遥才归顺天,却因和郑智一起,在稻田被人刺杀的事。这事,若是换了自己,定然凉凉的她从水里重生,是经历窒息而死的感觉,这让她天生,怕水。

生死面前无大事。

姚飞飞心情终于平复了下来,脸上挂了三分轻松的笑,道:“这么说,我和湘湘欠了你的人情债,而海棠的崛起,也离不开你的帮助。你呢,一个人是我们三个人的债主喽?”

第三百六十一章 收网准备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六十一章收网准备姚飞飞话音方落,便觉室内气氛随之一轻,仿佛春天抵达的温暖。火然文wena`意识到自己钻牛角尖了,姚飞飞羞赧道:“我的小气,害你们担心了。”

宋海棠则道:“商界里,你的外号可是‘要命’公子,做什么都要别人的命,只留那么点活路给别人,可见你是个厉害的。单在我们面前小气,这说明你把我们当成自己人。都是自己人了,大大方方地,没什么不好随意的。看我,直接让顾遥给何福跑官。”

清脆的嗓音,透亮透亮的观点,诉说着宋海棠敞亮的人生。在她的感染性下,姚飞飞彻底开怀,笑了开来。

“是的,特别对!被蛇咬过的我,再见到同样的‘蛇’,夹带了曾经不好的情绪,这很正常!”

姚飞飞对别人,也是对自己如是说道。

直到这会儿,愚蠢了一把的顾遥,才彻底松了口气,笑道:“蛇和蛇还不同呢,有的有毒,有的不仅没毒,肉质还鲜美得很。”

“你吃过?”一听这话,另外三个妹子不约而同地抱着汗毛竖起的胳膊,惊恐地看着顾遥。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顾遥反问。

闻言,宋海棠严肃地背过手去,答道:“关于这句话,我得给你们科普一下。时下见过猪跑的人,好多都不舍得吃猪肉;更多吃过猪肉的人,没见过猪跑。”

“是这样。”

“言之有理。”

顾遥这嘴也就能欺负普通人,宋海棠面前,甘拜下风的,嘴上却不服输,因道:“我一个斗不过你们三个抱团,这事揭过,下一篇。”

下一篇,是顾遥和大家见面的重点。不等谁开口反对,顾遥飞快地说道:“是这样的,我们呢,知道大概日期,但因不是经历者,一人不知事情具体的情况。像事发的精确时间地点,以及,太子又是如何顺利登上宝座的,中间有哪些人帮忙了,哪些人是敌人,我们统统不知。问题来了,我们要做随波逐流的人,还是搀和一脚的推动者呢?”

姚飞飞第一个道:“我人都来顺天府了,什么意思看不出来么?”

宋海棠则道:“届时,即便是何福做了京官,但想来也没什么大用,我们两口子是有心无力。”

唐湘湘就更怂了,她说:“遥遥,你要做什么就做,要我做什么直接说。只一条,千万别问我的主意。你知道的,我最害怕做主了,哪怕是给自己做主。”

“我不知道!”顾遥无情地说着,随即软和了口吻,并道,“这种时候,太医是很关键的角色。不说为了别个,起码保全家人吧?你公公那里,年纪也不小了,要不要退下来呢?若不退,万一这么大年纪,还摊上点糟心事,不是要老人家的命么?好姐姐,我懂你。我也很懒的,但是,这世上总有些事,是我们懒不得的。”

唐湘湘顿时有些慌了。

方才顾遥和宋海棠说了,若无变故,永乐二十二年皇帝就会有变故。如今已是二十年冬月,撑死还有两年时间。她公公去年才接管了太医入学考试的医正,兼管着后宫的病患分配。让她放弃,谈何容易?

“这有何难?眼下便是好时机。”顾遥听了,却是如是说道,在唐湘湘期待的目光中,分析与她听,“去岁邱医正升官,是在你赢了胡太医、太孙妃又及时有孕之后,可是?他那是沾了你的光。现在,太孙妃因又生了个女儿厌弃你,你趁机躲开,让她更讨厌你,邱医正自然少了一份倚仗。这么大年纪的人,随便犯点错,叫人抓住尾巴撸下来,多正常?”

说完,顾遥话锋一转,道:“若是邱家愿意这浑水,你就别这么操作了。”

提及夫家,唐湘湘便不应诺了,因道:“我回去试探一二吧。”

顾遥不反对,只提醒她:“不管邱家怎样,飞飞既然到了,你那个只给女人看诊的私人医馆,可以着手准备开了。”

姚飞飞立即拍胸脯保证:“交给我。明天起我便把这四九城重走一遍,给你选址。我准备除了首饰外,再做两到三样的店铺,二十家左右。顾遥,你有什么特别需要的店铺么?”

二十家!

一听这数字,顾遥都惊了,问:“这七八年,你开了个金矿不成,怎么赚了这么多银子?”

说起这个,姚飞飞顿时不好意思了。

“我不是沾你的光,和孟家说上话了么?孟家七老爷是真厉害,到了云南,也是只雄鹰。这些年我最赚钱的买卖,就是那些药材。”

提及孟家,顾遥忙问:“老夫人的身子如何?大夫人呢?”

顾遥还是旧时的称呼,姚飞飞那里却是及时更新版本:“孟老太太身子骨很好,还是位漂亮的老太太。当地有个土司,比她略小几岁,嚷着要娶她呢!大太太受了最多的难,她的身子骨不怎么好。好在她心胸还算开阔,因而没有生命之危。”

大太太比老太太小五岁罢了,看着却要比老太太还老。知道顾遥和大太太是旧识,姚飞飞便没说了。

唐湘湘不免自己当初急匆匆嫁给邱水苏的原因,恨恨道:“孟贤就是个祸害,白瞎这名字。”

顾遥却是想起了孟善,那个老人,对庶长子还是很看重的。太子登基,只怕还不会绕过孟家,怎么也要太孙登基了。好在,这时间并不长了。大夫人,坚持住吧。

挥开不好的情绪,顾遥把话题扯了回来,因对姚飞飞道:“你不缺银子,我便不客气了。开不下十家的茶楼,具体地点我来给你。放心,都是僻静之处,要不了太多本钱。两年之后,若你不想开了,再转手出去。届时,若是收益大于百分之十,我便不赔你银子;低于这个数,我赔给你。”

“不用你赔。你要茶楼,是为了打听消息吧?并不见得只有茶楼才行。这样吧,地点你回头给我,我先去看看,回头再与你商量。”

“嗯,好。”

最后,顾遥转向宋海棠,因道:“我明后天抽空去路府一趟,何福到底想去哪处,想好了么?”

宋海棠的本意是让顾遥给她弄个京官的人员缺口信息,自家再去琢磨。哪知顾遥只问何福想去的地方,两口子商量了这许久,到底,宋海棠还是依了何福。

“他想去兵部。”

“哦?”

据顾遥所知,何福并没有对军人有向往,也没有表露过对军事感兴趣啊。

第三百六十二章 魏国公府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六十二章魏国公府第三百六十二章魏国公府

“何福去兵部?哪个司?”

顾遥一开口,姚飞飞和唐湘湘皆是一脸迷茫,只有宋海棠。ranwen这几日没少听何福念叨,知道兵部有四司,分别是武选、职方、车驾、武库。

然而,宋海棠没说呢,顾遥已开始猜测:“武选略等于军部的小吏部,仅有的几个位置都是要职,何福不是个好高骛远的,想来不会这么没眼色;职方这个,确实太重要了,没有对应的能力,如论如何都不收的,我这边跑不成;至于武库,他自己菜刀都不怎么拿吧?就更别提武器了。捋了一圈,车架司的可能性最大。”

车架司掌的是,全国的马政及驿传等事务。

顾遥问宋海棠:“他要去规范驿站?”

“嗯。”

在何福看来,他爹下半生如此艰难,皆乃送信人那无心的过错。漫说那人只赔了十两银子,便是给了全天下如何?他爹的腿,已经没了。他的祖母和母亲为此辛苦了半生,幸福不知打了多少折扣。

这个,不必宋海棠详说,顾遥心中有数,长叹一声,道:“我一定努力。”

四司的郎中,何福这资历是不肯能的;六品的主事,也不容易的。宋海棠早听何福讲过了,忙把何福的话转述出来:“我们知道这事不容易,但凡需要钱的地方你只管开口。还有一桩,若是不成,我们两个也知道是自己实力的问题,不是你没尽力。”

顾遥顺着这话,道:“最后若真不成,也说明了我的实力不够。实力够,一个六品的官儿,塞给正经的进士,又怎会不成呢?”

不成是一种可能,成则是另外一种。

宋海棠笑了笑,没反对也没承认,直接转移话题:“他这也是和车马相关的活儿,即便成了,对你也没什么帮助,少不得你要吃点亏了。”

“吃亏是福。”

何况,何福有个贴合实际的目标,又愿意一步步地走下去,何家一家子都会很高兴。所以,顾遥并不觉吃亏。

冬日天短,几个吃完饭又唠了这点子功夫,外头寒香就来催顾遥:“夫人,时辰到了。”

去路家接孩子的时候到了,顾遥立即表示要回去接孩子,其他人纷纷响应,都说自己有事。于是,四个朋友如同火烧了屁股,动作那叫一个麻溜,极其干净利索,让四家的下人大吃一惊。

顾遥几个吃饱喝足不说,因四人都张泉腌制的火腿好吃,张泉便给四家各送了两只火腿。此是后话,这会儿,顾遥正匆匆忙忙地往路家赶。

两年前,路确从顺天府的位置上下来后,归还了公抵。又为了照顾,路家便特意把宅子买在了开道街上,不知叫她省了多少腿脚。

“娘。”

“娘。”

……此起彼伏的呼唤,都是宝贝啊,我还以为自己真有八个人要辅导呢。顾遥挨个给拥抱,末了停在了路夫人面前。想着今日姐妹几个说的话,顾遥同样伸出去手,要去抱抱可怜的路夫人。哪知,路夫人多年不和人身体接触,下意识躲开了。

躲开了!

顾遥尴尬地垂下脑袋,准备收回自己的手。哪知,才到半途,整个人被路夫人抱进怀里,像拥抱着孩子那样。顾遥想要挣扎,因察觉到肩膀上的湿意而停止了动作。

路夫人哭了,哭得很没形象。

七七也喜欢和顾遥这样抱在一起,但是,若是不能抱,她只会伤心,绝不会像路夫人哭得这么伤心。因为她娘教她了,不要为掉在地上的鸡蛋哭泣。

和路夫人关系最好的七七,立即出言安慰:“路祖母不哭,你若是喜欢母亲抱,以后,我们把自己的每日一抱,让给你可好?哎,宇哥儿,你稍微等下表达自己的观点好不好?你是男孩子呢,都已经这么大了,还叫娘抱什么!我做主了,今后,把你的拥抱都给路祖母。”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不过,七七这么一插诨打科,的确好使,路夫人立即破涕为笑,顾遥趁机道:“拥抱又不要银子,以后,也给你们路祖母加一次便是。”

这是应承了?路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她敏锐地感觉到今日的顾遥特别温和。路夫人是位感觉灵敏,语言能力又因她自己不够努力而荒废。这事,路夫人自己不曾察觉,可她一向是神货轮,便没怎么便只顾这些。,自己辛苦什么,久,也算有神火了。

见陆夫人如此,原本就不着急走的顾遥,更清闲了,专在路家等着路确。待见到路确,顾遥只问了句:“大人按时用餐了?”

“没有。”

顾遥便又等路大人吃了顿饭,天色,已彻底黑了下来。听闻顾遥的要求,路确叹到:“这事你先来找我便是对的。你要做好准备,我的经验来说,蛮不容易的。”

顾遥立即回了个明白,又问他:“蹇尚书那边能用得上力气么?”

“不能,完全不能。”

路确十分肯定地说道,不用顾遥问,直接指了条路给她:“现在唯一的问题是,魏国公那里有人要。”

顾遥与郑智的距离,更远了。

顾池近日却非常高兴。一来是北伐的胜利,这比让他喝了美酒还开心;第二件,熊儿子没犯浑不说,还因追随武安侯,拿下了不小的军功,由正五品的千户,升至正四品的金州卫指挥佥事。

想到这一切都是武安侯出的力,顾池招来小孙女,问她:“郑家那小子,你们最近有联系吗?唔,最近除了七夕,没什么节日了,你准备份礼物,七夕那天送去吧。”

顾遥气道:“七夕算什么节日?祖父,你是打算把孙女送出去吗?”

顾池嘟囔了句“怎么不是节日”,也就罢了。

七月初七,宋海棠、何福俩人进城了。望着登对的少年少女,顾遥脑海里不其然地想到了郑智。

郑智除了拳脚,别的好都是别人奉承的话,并不是真的。而他功夫之所以真的好,除了天赋之外,是打架打出来的。

郑智很浑,也很真,和他相处轻松自在。

她那日,大大惹恼了他吧?说来可悲,她两世为人,连恋爱经验都没有。

上一世,她暗恋了学长好几年,待发现学长的女朋友太多时,歇了心思;今生第一次有好感的对象沈从君,绕了半天,是她生母情人的儿子;剩下的人里,郑智是唯一一个对她有意思的。

但大明嫡庶之间,隔得不是地位,而是身份。官职低了可以再努力,庶出的出身,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顾遥向来务实,断不做无用功的。

第三百六十三章 改变思想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六十三章改变思想魏国公府么?骨子里,顾遥有一瞬间的卑微。

她其实是门当户对的隐形支持者。

从前,顾老爷子在辽东也是数得上的人物。至于被老头子送去讨好孟善这种操作,曾经她也做过。因为做过,所以不喜。在最开始的时候,对孟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直到她住进孟家,看到了那么的藏书,看到孟善是怎么教养子孙,顾遥才真对那个老人刮目相看。

可惜,这份刮目相看,来得太晚了。还有老爷子,这个让顾遥一直很纠结的老人,坚持了那么久,还是带着遗憾走了。

至于老爷子临终那个让顾遥扶持长房的愿望,不好意思,人生总是充满着遗憾的,该怎样就怎样。如同她先前承诺那般,大堂兄顾琛只要立得住,助兄长一臂之力,她义不容辞;若想指着顾遥步步高升,那是白日梦。

立场坚定的顾遥忽然又重燃战火,看着眼前的路确,想着他曾经是那样的叛逆——职业与军队完全无关,先后两个妻子,都不被老人喜欢。当年,她爷爷那可是有句名言的。

臭小子,什么眼光,一个比一个差。

差,得看哪方面了。政治思想觉悟方面,她那个貌美如花、演艺事业如日中天的后母,比她娘路夫人这种小白,还要稀少,的确是更差的。

啊,顾遥立即甩了甩脑袋。最近不知怎么回事,总是忆当年。八成,是和路家夫妇来往过多的缘故。顾遥想到了一个可能,还是个无法避免的可能,叹息片刻,服从命运捉弄,对路确道:“魏国公府我去过两次,我其实,有点怂。”

“怎么说?”路确问。

顾遥道:“我觉得魏国公府,是真正的勋贵豪门,如旧时王谢之家。”

这话路确没懂,他说:“若论家风,当是孟家家风堪比王谢,怎可能是魏国公府?”

顾遥抿了抿嘴,辩解:“我的意思是,地位相似。王谢之骄傲,不在帝王之下。徐家虽像帝王称臣,但并没有低于皇族的自觉。给我一种,不论皇家如何,我徐家必不倒的劲头。”

“若你感觉没错,那的确值得敬仰。只一桩,你的眼睛只看见了前方,没看见后头。若是徐达多活几十年,或是徐家再出一个徐达,没准真能这样。但眼下的徐家,我看的是徐达的意识留下了,后人却未遵循——嗯,遵循那个已经没了。”

被朱棣砍了。

至于他的后人,生死面前无大事,想来很长时间不会出头了。

见顾遥还是怯弱的,路确肯定道:“我能让你去徐家跑官,那便证明徐家也参与了朝堂派别的争斗。参与进来了,便没有干净的。”

参加朝斗,便没有干净的,这话听来,让人忍不住多想的。

读懂闺女脸上的表情,路确笑了笑,承认:“是啊,包括我和恩师在内。”

路夫人不擅家事不善经营,指着朝廷这仅有的俸禄,路家怎可能有如今的财富?蹇义那里更是,两个闺女的陪嫁,比不上勋贵,却是文官里头非常拔尖的了。

路确都说得这么直白了,顾遥也没别的法子,只好道:“那我去试试。”

她这么说,路确依旧不满意,因道:“不是试试,是要这么做。你既想参与到那档子事里头,就要做出对应的努力。”

“嗯,我做着呢,白日已和姚飞飞宋海棠唐湘湘见过了。”

“她们三个农士官商医,的确不错,但是还不够。你如今是静安伯夫人,身上有诰命,那就要往上走,走到属于你该站的位置。”提醒过顾遥后,路确话锋一转,问,“你的性格,并不喜欢钻营。突然想掺和进来,发生什么事?”

顾遥感慨于路确的敏感,却也不隐瞒:“郑智这个伯爵来得莫名其妙,为了让这个伯位,更加理直气壮罢了。”

“你自己的理直气壮,还是外人眼里的?”

“我们自己的。”

是自己的想要的理直气壮,路确便不再多说,只道:“我回头整理一份勋贵的名单出来,你过两天再来取。”

顾遥怀疑他另有所图,便道:“我需要勋贵名单?统共没多少人,我都能背出来。”

“各家主要成员的优缺点,你有?”

这个的确没有,顾遥立即问:“女眷的也有么?”

路确胡子一炸,道:“想什么呢,当我是锦衣卫呢?我只能提供男人在外头的事,推测他们的性格,别的就罢了。后院女眷,你不是和郑世子的妻子徐氏关系还不错么?正好要过年了,年节里你跟着她四处走动走动。”

顾遥不大愿意,因道:“那样必定忙起来的,孩子们怎么办?”

“不是有我们么?”

“我不想像你们一样,为了各自的事业,把孩子丢到一边。”可能是聊天氛围还不错,可能是今日心境发生了变化,顾遥说出了自己迟来的抱怨。

路确冷笑,道:“只是忙活一点,并不是日日见不到孩子,这都不愿意,我看你不如像一般妇人那样,足不出户,守着男人孩子混吃等死好了。”

顾遥也怒了,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说来说去,你们俩就是老成精了,懒得折腾这些,想含饴弄孙,就把我们支出去。其实不必这么麻烦,不就是想要看孙子么?我六妹不是生了两个儿子了么,你把路右石弄回来就是!”

“又不是我喜欢!你娘她喜欢女孩子。”即便真叫顾遥说中那么一点点,但是路确依旧理直气壮。

顾遥:……

憋屈的顾遥,回家掌灯给顾璇写了封信,只一句,赶紧生个闺女。

顾璇接到信后纳闷了半晌,蓦然想起母亲谢氏上封信,立即提笔回信。洋洋洒洒罗里吧嗦五六页,主旨是一个。女孩子多像爹,有七七珠玉在前,她生的闺女因为路右石的基因,注定不如七七得宠。所以,与其让顾璇生女儿,还不如顾遥自己上。

顾璇写得入迷,未曾发现丈夫归来。

路右石先是看了顾遥那简短的信,顿时心有戚戚焉,觉得必须立刻马上行动。再去看妻子的信,怒了。郑智那娘兮兮的长相,哪能和自己比?

愤怒的路右石,打横抱起顾璇忙活去了,俨然不生闺女不罢休的节奏。小路知府家的床,表示很受伤。顺天府这边,因年关将近,郑智等年轻人,使出洪荒之力,终于把皇太孙给混忽悠回来了。郑智归来,顾遥少不得和堂妹一样水深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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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四章 夫妻搭配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六十四章夫妻搭配“娘还没起?不对啊,娘说过,寅时三刻之前必须起床的,她自己定下的规矩,定会守着的。寒霜姐姐,你别看我年纪小,想哄我吧?”七七盯着柏云问道。

柏云是这个月才被顾遥提上的大丫鬟,虽是新手,但是师从木槿,上岗前的培训做得很到位,立即含笑道:“四姑娘年纪虽不大,却管着家,厉害着呢,奴婢怎敢骗你?”

七七见不到母亲,便打量起柏云来。

比她二姐还小的年纪,不算顶漂亮的脸,笑起来很舒服。更让人舒服的,是她说话的口音语调。吴侬软语的调子,说着标准的官话,很特别。

“我娘真的没起么?”为了听柏云说话,七七又问了一次。

“是呢。”柏云好脾气地再次回答,并贴心地问,“四姑娘找夫人有事?”

七七道:“嗯,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个,不说柏云,便是屋里的小丫头,也能看出来啊。急脾气的四姑娘,这大半天没提的正事,只能说,那正事不是什么大事。

想了想,柏云对七七道:“伯爷这会儿练功房,四姑娘可要去瞧瞧?”

七七一听这个,眼睛一亮,因问:“我爹起了?”

柏云因猜中七七的心思而抿嘴偷乐,这样的笑容,比先前的笑还要让人欢喜。七七瞧见,有片刻的失神,觉得柏云好漂亮。

“伯爷早就起来了,是他说夫人未起,还不让任何人打扰,包括四姑娘在内,都不可以呢。”

“偏心的爹爹。”方才一起身的七七,听了这话坐了回去,还气哼哼地抱怨了起来,“这个爹也真是的,成天不着家,着家只想着娘,当我和弟弟们不存在。看到他,我真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当我们爹的。”

“你问吧。”

七七话音刚落,另一道对她来说,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来。七七一惊,“噌”得一下站了起来,速度快得仿佛她不曾坐下。眼巴巴地看着逐渐靠近、却面容严肃的父亲,七七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惊吓的。

“爹。”

“嗯,你要问我什么?”

说这话的郑智,端起桌子上的茶碗,也不管里头的茶水冷热,在七七的惊呼声中,一仰头,灌进肚子,动作粗鲁得与他的外表,完全不搭。

七七却觉得这样的父亲,有些迷人。不过,她更疑惑的是,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所以,郑智喝完茶后,便听见闺女问道:“爹,我在哪见过和你方才一样方式喝茶的人?”

想了想,郑智道:“可能是孟十一吧。”

“原来是十一叔公。”七七恍然,想着最近要喝的喜酒,又多问了句,“十一叔公还没娶妻,爹知道里头的缘故么?”

望着亭亭玉立的闺女,想到当年的误会,郑智心生警惕,反问:“你怎知道他还没娶?”

说到这个,七七得意道:“我管着家呢,过去三年账本里头,都没有给十一叔公的礼钱,那便是没成亲了呗。”

“那你问里头的缘故做什么?”

“额……”

好像要露馅了?七七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待看到父亲严肃的目光中,七七立即知道自己不是要露馅,而是已经露馅。她立即招供:“是这样的,头几天我和娘跟着大伯母去魏国公府喝喜酒的时候,徐家的七表姐问我的。我还是小时候见过十一叔公,哪知道里头的缘故?”

郑智松了口气,随即又问:“徐家?喝谁的喜酒?”

“爹,你和我娘昨晚酉时便回来了,这么大的事,娘都没和你说?”

郑智顿时有些心虚。

昨晚,顾遥好像提了魏国公府一嘴,被他给堵了回去的说。这事媳妇不能背锅,郑智果断道:“你娘说了,只是我太累了,没大听清。”

“是二表侄儿,娶了永宁伯府的五表姐。”

七七的称呼,完全是跟着郑元悠姐妹走的。幺房出长辈,七七口中的二侄儿,是魏国公府二房的长子。郑智想起是个哪个后,顿觉闺女大惊小怪。

“谁家娶亲这么点子事,哪就重要了!倒是你三姐马上出嫁,你也不小了,准备送什么?”

“我就是还没定下来,才想找娘,让她出出主意的。”

郑智最在乎兄长,一听都到这会儿了,七七还定下来礼物,当即不悦道:“这亲事许久前就定下来的,你怎还没定下来?”

七七是因为想父亲,才大清早就赶过来的。因为想念父亲,她忍了郑智半天了,直到此刻,听出他的责备,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啪往下掉。

“我一早准备好了礼物,前儿和徐家七表姐见面时,才知道她也准备了同样的礼,这才要换的。爹很少在家,什么都不知道便罢了,还乱怪人,好没道理!还有,娶亲怎就不是大事了?娘说过,世上除了生死其余不算大事。可那些小事,汇聚起来就又是大事,涉及生死的大事。”

冤枉闺女,还做了错误的引导,两桩重罪叫顾遥知道,自己哪还有好日子过!郑智迅速软了口气,一连迭训斥婢女:“别都傻站着当柱子,没看见四姑娘哭了么?快去打热水给你们四姑娘洗脸。”

说完,郑智又对闺女道:“七七,听话,我们不哭了。刚才爹冤枉你了,我们不哭了,慢慢说。那你现在想送什么礼物给你三姐?若是缺银子,爹这里有,你要多少,我们买去。”

“不要!娘说了,我送多送少,都是我给姐姐的是心意。拿爹爹给的银子,算哪门子情谊?”

言之有理,但郑智有疑问:“如此来说,你原准备送她的东西,便是和别个重了,那也是你的心意,又有何妨?”

“我没想着换的,是徐家七表姐,她说送一样的不合适,还叫我换一个。”

又是徐七,打听孟瑄的事,还欺负我闺女,郑智脸色便不大好,问七七:“你和她准备了什么?为何会一样?”

说到自己准备多日的礼物,七七有些心酸道:“都是桌摆的屏风,上头的字画都一样。不一样的是,我那上头的字,是娘写的;徐七表姐那个,是她自己的笔迹。她说她那个心意更真,我这个字是别人代笔的。”

郑智纳闷道:“那上头的画是你画的不就可以了么?”

七七则道:“画不是我们自己画的。是我们都知道三姐姐喜欢韩守制的腊梅,便买了人家的画做底。”

这下,郑智恼了:“你们的画不是自己做的,字再不是自己写的,又有什么问题呢?分明是那个徐七欺负你呢,作何叫她白白欺负?你爹我小时候,只有欺负别人的份,没有被人欺负的份!”

“不一样的结果,只是因为你们父女性子不同,还是有别的原因?”

屋子里响起顾遥懒洋洋的声音。

第三百六十五章 夫妻搭配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六十五章夫妻搭配“娘,你哪里不舒服?”一见到母亲,七七立即忘了不着调的爹,上前拉着顾遥的手,温声询问,温暖而又治愈。

郑智则是一副吃饱喝足的谄媚相,霸着顾遥的另一侧,揽着松软的腰肢,轻轻揉捏,给顾遥缓解酸痛,口内还道:“不舒服便去休息,今日凡事有我。”

有你?

顾遥和七七两个,同时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意思。随即,七七挨着顾遥,问:“娘,我给三姐准备的礼物,和徐家七表姐重了。”

“你那副屏风的字,是我写的啊,她怎么会有?”

显然,与父亲不同,顾遥这个母亲是知道的。于是,七七又把和事情和顾遥说了一下。末了,加了句:“我让着徐七表姐,是因为她是三姐的小表姐,我不能让三姐给我担责。”

七七是个懂事过头的孩子,也许有天性的缘故,但定然还有她小时候不在父母身边的缘故,还有她是长姐下头还有弟弟要照顾的缘故。顾遥深知其中缘由,对七七便多了数分宽容。所以,不过九岁的七七要管家,她便应了,并在后头不停地收尾。

“嗯,你做得很好。”赞完闺女,顾遥话锋一转,因道,“不过,让着别个也要分人。那个徐七,让与不让,意义不大。”

七七歪着脑袋,两只漂亮的眼睛里,全是不解。

顾遥不解释,反问七七:“若是你还未许人家,但你大舅舅家的芊表妹已经要出嫁,你还要去给她送礼,你心里舒坦么?还会喜欢芊表妹么?”

“怎会不舒坦?我未许人家又不是芊表妹的错,为什么不喜欢她?”

你说得好对,我竟无言以对。但是,顾遥还是得教育闺女:“但是有人,偏不会这么想。她心里会不舒服,却又不好明面说。有能耐的,就私下弄些小事,叫对方面子上过不去;没能耐的,就捡她身边的人欺负。”

七七略一思索,秒懂:“娘是说徐七表姐不喜欢三姐姐比她先嫁人,偏还得送礼。她不叫我和她一样送那个屏风,一是欺负我,二可能会让三姐姐没面子?”

顾遥只以为会是前面一个,后面一个缘故,还真没想到。但是七七分析得很对,顾遥点了点头。结果,又听七七道:“三姐姐这么早嫁人,是了尘大师让的,又不是三姐姐自己想嫁。徐七表姐也知道三姐姐不想嫁人,为何还不舒服?娘,你没看错么?”

“我看出来得也不一定对。这样吧,我们两手准备。屏风你既已做了出来,便私下把屏风送给三丫头。明面上的礼物,你绣个香囊,我再帮你刻一枚印章给你三姐,可好?”

这主意不错!

七七眼前一亮,随即又担忧道:“我这年纪定然做不来印章,人家一看就知道不是我做的,这样也可以?”

郑智第三次忍不住要插言,依旧被顾遥瞪了回去。顾遥瞪完男人,给女儿打气:“为什么不可以?有时候,承认自己不行,是睿智的表现。你也说了,你这年纪定然做不来的。但是你又想送好一点的礼物给你三姐,央了母亲帮忙,这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么?”

七七这才放下心来,却又是匆忙告退,口内道:“那女儿先回房给三姐姐做香囊。”

打发了闺女,顾遥冷了脸,回房,郑智乖巧尾随,搀扶着步履艰难的妻子。能不用力,顾遥便随他折腾了。待回了房,顾遥立即道:“你闺女为何胆小?还不是因为我们这两个该给她撑腰的人不够强?那徐七确实烦人,但她是徐家的姑娘。闹了起来,大嫂脸上不好看,我们和魏国公也会有嫌隙。”

嗯?郑智疑惑地打量起顾遥来,没发现她又什么不一样,只好问道:“先前你不是说名不正言不顺,不愿意和徐家来往么?怎变卦了?”

接下来的计划还要郑智协助,顾遥少不得对他吐露一二。

“先前以郑家三夫人的身份和徐家来往,确实名不正言不顺。但是我现在不仅是郑家的三夫人,还是静安伯夫人。光明正大的同魏国公府来往,便是我的本职。”

郑智点了点头,却问顾遥:“谁提醒你的?”

“你猜?”

“多大了?这么无聊。”话虽然此,郑智还是配合得猜了起来,第一个提的便是,“路大人?”

顾遥眨了眨眼,别提多可爱了,甜到郑智心里。

二十四五岁的女人,还能很可爱,说明自己养得好,这个想法,又叫郑智很得意。所以,他说:“这有什么难的?你认识的长辈里头,懂这件事的,还主动教你的,除了路大人,再没别个。”

得意过后,郑智回到正题上,问顾遥:“你平日里最是懒散不过,这么辛苦得按照路大人之言行事,可是有所图?”

“这叫什么话!”顾遥嘟嘴。

“实话啊。商人无利不起早,我媳妇是没事不出门。说吧,你想要什么?”

顾遥捶了郑智一下后,乖乖道:“对徐家来说,太子是外孙,赵王汉王,同样都是外孙。你的未来已经绑定在太孙身上,那我们只能给太子加码了。”

“谁说我的未来,绑定在太孙身上了?”郑智如此骄傲地说道。

“不在他身上,在哪个身上?”

郑智指了指自己,同时道:“我的未来,只可能在我的身上。大明边疆有九,总要武人戍边的。即便是有了意外,我们这些武人也不会无路可走。”

见顾遥随即面露恍然,生怕她再次懒惰起来的郑智忙道:“当然,若是靠着辅助太孙获益,这是最轻松的做法,我支持你。”

顾遥挑眉,追问:“如何支持?”

郑智能有今天,靠的不仅是顾遥,不仅是郑世子,他自己脑子一直极其清醒,看事情精准,才是成功的关键。顾遥如是问,对他来说,太容易了。

“回头弄份京城相关人员的名单,理一下各家的关系;元悠成亲那日,做好我该做的。”

他的话音方落,身子酸软的顾遥,总算露出笑意了。伏在床头摸了摸,摸出一张纸,丢给郑智,道:“名单,这里有。”

两口子相视一笑。

七七忙活了三日,做好了香囊,立即来找顾遥要印章。顾遥忙着串门之余,已经把章刻好了。转眼到了腊月初九,郑元悠嫁人的日子。

第三百六十六章 坑我七七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六十六章坑我七七郑元悠未及笄便嫁人,又是嫁到应天府,这着实让人费解,来客少不得议论几句。与七七同龄的姑娘,也会好奇地问:“我家大姐十七才嫁人,你家三姐姐怎么现在就要出嫁了?”

七七按照顾遥教的,道:“是我三姐夫那边,三姐夫家的老安人身子不好,她又最疼三姐夫,一心惦记三姐夫成家的事。老安人和我的嫡祖母幼时便像我们一样,关系最好不过的了。大伯父便应了老人家的要求,提前将三姐姐嫁过去。”

这是对外的说法。

熟知内情的人,都知道这桩婚事,早在三年前便定下了今日的婚期。而早早定下的原因,却只有极少人知道。太师姚广孝过世之前,恳请永乐皇帝释放建文帝在位时的主事和尚溥洽。溥洽大师得自由后易名了尘,郑世子与了尘大师有旧,知他无处安身,派了身边第一护卫南下将人接到了顺天府。

了尘抵达后,第一站便是武安侯府,特来感谢郑世子,更想问郑世子助他的缘由。

“老衲与很多人有旧,救我出牢狱的只有道衍师叔,收留我的,却是连师门都不肯的。郑世子官居高位,如此看中老衲,老衲惶恐。”

郑世子讥讽一笑,道:“大师被关了这么多年,竟还一如从前心善。您都了尘了,便是我有什么事麻烦大师,大师只管不认账便是,何苦说这般话?又何苦千里迢迢的北上?”

“不北上,无处安身;不北上,难知世子意。”

和建文帝一样的老好人,实诚人,傻子。郑世子起身,道:“大师放心,郑某什么都不求,只为报恩,报当年大师顺手搭救之恩。”

事情虽过去二十载,但是了尘被关了许多年,所记的,只有前尘往事。只一句顺手的恩情,了尘便回想起来了。那时,自己跟着皇太孙一跃成为大明的国师,风光无限。他虽不曾奢求过这些,但荣耀,的确是让人身心愉悦的存在。心情好了,为善便更顺手了。

救猫救狗救人,凡他所见,没有不救之生灵。年轻的郑世子,便是顺手的生灵之一,一个锦衣卫的少年,濒死的孩子。

“原来如此。”了尘明白,却又不明白,因道,“当年,你不是还了吗?”

藏匿建文帝,你不也帮忙了么?

郑世子知道他的为尽之言,挑了挑眉,道:“据我所知,那人,并未送到你我约定之处。”

也就是说,别说朱棣找不建文帝了,便是了尘这些心腹,也不知道建文帝到底去了何处,是生是死。

了尘摇了摇头,道:“那却与世子无关了,并非世子的责任。不过,老衲既已得了世子的恩惠,便要报达。敢问世子,可愿学徐家,让郑家成为后族?”

“不愿!”

彼时,郑世子只剩郑元悠一个闺女未嫁,答得无比痛快。

了尘大师便道:“那便请世子将我方才在角门上见到的姑娘,于永乐二十年嫁出去。”

角门上的姑娘?郑世子心中一动,立即让人去把郑元悠揪了过来。果然见幺女又是一身小厮装扮,混在了下人堆里。不过,不是气恼的时候,郑世子指着幺女问了尘:“大师所言之人,可是她?”

“阿弥陀佛,善哉。”

实话说,郑世子是不信的。因为太孙已大婚,又有孙氏原本的这个内定太孙妃,哪怕过个五年八年的,也轮轮不到他家才长成的小闺女做那位置才是。从太子开始,皇族已不娶高门女做皇家妇了。

不信归不信,但是他不愿意赌,与妻子商议过后,择了母亲旧友的小孙子定下亲事。对亲近的人,如顾遥郑智,说的是了尘大师放言让郑元悠早嫁,否则婚姻不顺。实话,却没跟任何人讲,两口子自己努力消化了。

但这事,并没那么好消化。

十五岁的幺女就要嫁人了,还嫁到千里之外,世子夫人心肝肺没有不疼的。尽管如此,还得努力操办着婚事,往大了,往喜庆了去准备。当真是,自己抓了把盐在伤口上,还得笑着说,这把盐撒得我好舒服啊。

实在撑不住啊——

“老三家的,外头你守着,我去后头看看悠丫头那边。”

“大嫂只管去,这里有我。”

世子夫人抵达闺女院子的时候,只见正房熙熙攘攘一堆人,热闹非凡;而世子夫人的心,则和这外头的天地一样,冰凉刺骨。

一屋子的女眷,都是郑徐两家的亲戚,见到世子夫人,纷纷起身,笑道:“正要使人去唤世子夫人呢,可巧,夫人便来了。”

“这是巧么?知道你们到了,我能不来看你们添妆?少了我可不同意的。”

世子夫人蛮横地说道,有那熟稔的,便回道:“郑家这等富贵面前,我们送什么,不过是个心意。你若是觉得少,那便是比错线了。”

郑家大姑奶奶嫁回舅家,原本离家千里,这会儿虽说随着婆家北上再度和家人团聚,却依然难忘曾经的苦。听了这话,忙道:“七堂嫂太客气了,您面前,哪个敢说富贵?”

笑闹间,添妆开始。除了张家这样的“穷”亲戚,魏国公府、定国公府,还有嫁出去的姑奶奶,没一个低于二百两银子添妆的。

不大会儿,便轮到了一群小姐妹了。姐妹间不过是个意思,没人在意贵重的。长辈们便准备移到外间用茶点,哪知徐七道:“各位伯娘、嫂子,统共不过三五个姐妹,待我们送完了,热热闹闹再走不成么?”

这倒是。

郑元悠只七七一个半大不小的堂妹能送礼,另外两个小堂妹不仅年幼还守着孝,今日都不得进喜房。表姐妹更是少了,除了徐七之外,还有徐八这个表妹,统共两个。

“好,那你们三个都准备了什么,快快拿出来,瞧我们开开眼界。正好三个孩子都没许人家呢,若是送得好了,没准我给你们相个婆家。”

这话太粗,众人望去,见说话的是张家的人,立即当作没听见。对张家,徐七根本是看都不看的,便当没听见这句,依旧望着自家伯娘等答案。

“送吧,送吧。”

徐家魏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才发话,徐七便兴致勃勃地拉着七七,道:“你的呢,我们说好一起送一样的。”

七七如被雷击,探进袖间摸香囊的手,直接僵住。

第三百六十七章 推理七七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六十七章推理七七我们没这么说。

七七很想说这样一句。但是,早慧的孩子,已经想到了如果自己说了这句,那么,徐七一定会和自己掰扯。在徐家,徐七没少干这事。那样,她和徐七就会有争执。而祖母说过,一个巴掌拍不响,只要两个人吵架,别个定然会认为这是两个人的问题。

七七没动作,但是场面不会因为她的不动作就不发展。

郑元清第一个站出来,鄙视徐七:“你都及笄了,小四才九岁,你和她说好拿一样的礼物,是你给的礼物太简单,还是小四的太难?你拿出你的,我们先瞧瞧再说。”

言之有理。

徐七立即委屈地看着郑元请,道:“我也是四嫂的妹妹,四嫂却只向着娘家妹妹。”

郑元清那是和郑智一起长大的,同受郑世子压迫长大的。闻言,这个已儿女双全的大姑奶奶,理所当然道:“我三叔就这么一个闺女,我不向着她,向着你不成?”

原本正在琢磨出路的七七,听见这话,脑袋又蒙了。大堂姐,她统共才见过四次吧?就因为自己是郑家的四姑娘,大堂姐就会这么护着自己么?这和祖母说的,不一样啊。看到徐家那头已经有人不悦,七七第一反应,不能叫大堂姐替自己背锅。

“我没有和七表姐约好。”小姑娘满脸委屈,却异常坚定地表达着自己的立场,她为大姐姐发声。

她是委屈,没掉眼泪,原本委屈的徐七,这会儿眼泪已经落下,她说:“四嫂欺负我就罢了。七七你明明说是一起送一样的,偏这会儿不认了,这是欺负我这可怜人,没人帮是么?”

七七立即慌了。

不是因为徐七说的话,而是因为徐七的眼泪。今日虽不是三姐姐的正日子,但是,添妆也是喜庆的日子,因为她,让三姐姐舅家的人当场哭了出来——

再次看向徐家,发现徐家的人眉头皱得更紧,她更紧张了。

“三姐,我——”

七七才张口说了个“我”,后脑勺挨了一巴掌,动手的还是郑元悠。拍了人还不算,郑元悠还要训斥妹妹:“你什么你!与你何干。”

说完,郑元悠看都不看徐七,转向魏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我知道徐家门第高,我娘只是个庶女,我呢,不过是个幺女,婆家又不显,叫你们来送我出嫁是为难你们了,尤其是为难七表姐了。”

郑元悠问的是魏国公世子夫人,剑气所指,却是定国公世子夫人。因为徐七,是定国公府的姑娘。同时,郑元悠也为母亲不值。是的,她母亲是徐家庶女不假,但是,她母亲也是正经的侯府世子夫人。比不过定国公、魏国公两位当家夫人而已,却并不是那些阿猫阿狗能小瞧的。

魏国公夫人是真病了,而且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因为生怕将别人家的喜事弄成丧事,早就不参加别家喜事多年。至于定国公夫人呢,纯粹是比照大房来的,连推脱的理由都没说,直接不来。

所以,郑元悠不等别人说话,一脸骄傲道:“不想来便不来,我又不缺这几两银子的添妆,真的没必要在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直接开哭。喜事已经被哭丑了,那就索性闹到底,把这事掰扯清楚吧!七七,说说事情的经过。”

七七眼睛都不舍得眨看着郑元悠,实在是,太帅了!

郑家世子夫人呢,则是一脸欣慰地看着两个女儿。她想吱声,只是这会儿有些泪意,必须憋回去,才不枉幺女和长女给自己撑得腰。

七七不知道郑元悠也是在强撑,借着即将离开顺天府才这么嘚瑟,以为她是真的这么强悍,立即道:“我真的没有和七表姐说好。我们各自准备的礼物,头几天去五表嫂那里喝喜酒时,七表姐问我送什么,我说是屏风,七表姐说她的也是屏风。细对之下,发现我们俩的一模一样,七表姐说不想和我送一样的。”

徐七突然含泪插言:“我们说好的礼物根本就不是屏风!”

嗯?

众目睽睽之下,徐七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百子千孙的小衣裳。七七不傻,尤其是长跟着宇哥儿混路家,近来再和路确学推理。见到衣裳,她立即想起了很多。

第一个想到那日徐七在和自己对白时的经过。

“郑表妹,你准备送给悠表妹送什么?”

“屏风。”

“啊?好巧,我也是。那屏风上头的画呢?”

“韩守制的梅花,三姐姐最喜欢他的梅花了。”

“啊!我也是呢。”

一直是自己说,然后徐七说好巧她也是。所以,哪天不管自己说送了什么礼物,徐七都会说和自己一样。意识到这个,七七歪头看向徐七,想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徐七被她看得一阵心虚。

真是要急死了,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遇到这样的事,不应该叽哩哇啦闹起来么?在自己姐姐的婚事上闹腾,之后传出恶名。郑三夫人若是想要保闺女的名声,再和自己协商协商,自己便有机会……

七七看罢过后,却懒得再理她,将视线转向那件百子千孙的小衣,拽着郑元悠摇了摇头,再自己问世子夫人:“大伯母,这衣这么复杂,是给小孩子穿的么?”

对上闺女,世子夫人可能会失态,但对七七,世子夫人坦然多了,听见这话,随即应声:“是呢,手艺还不错。”

闺女爆闺女的,世子夫人却谨记自己是主人家,不能添乱。

七七便道:“我有三个弟弟呢,我娘从来不给他们穿这种衣服,说这样的衣服不舒服。就算我和徐七表姐说好送一样的礼物,那礼物也不可能是这个。三姐姐的儿子,那可是我的侄子。”

这是其一。

其二,七七又道:“我的针线并不好,给三姐的屏风,是我娘找人给我打了底稿,我只需要一针一线,像描字那样描出来。像这个小衣裳,给我打好底图,我也做不出来的。”

徐七一惊,直觉要糟糕,便听魏国公世子夫人的长女徐雅文问七七:“表姨先前送我的那些小玩意,都是这样来的么?”

徐雅文只比七七小一岁,但人家是正经的嫡长女。七七作为地位更低的“长辈”,和徐雅文来往并不多,只是送过一点点小礼物给她罢了。七七猜不出她的目的,不是想着母亲的教诲,身正不怕影子斜,便点了点头。

第三百六十九章 争执后续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六十九章争执后续喜不喜欢徐七这个问题,顾遥这里,真不好说。不喜欢这个人是肯定,但是没有徐七,顾遥找到和徐家密切往来的突破点,少不得要再要一段时间。

徐家两国公府进入顺天后,顾遥统共去过三次,三次都见到了这个徐七。小丫头从最开始那种我是徐家女的傲娇模样,到后来知道顾遥和孟家关系后的谄媚脸,顾遥统统不喜欢。

是个妹子都想嫁个有钱有势有本事还长得好的男的。

但是,总得看看自己的样子吧?你想以色侍人,那得对方好色才行;你想仗着父辈的威望骄傲,那也得对方愿意要你这势才行——真图这些的人,你定然又是不稀罕的。

想太多,想要的更多,这才是徐七迟迟定不出去的原因。

郑家这边处理着后续,徐家那边也不曾闲着。

魏国公世子夫人把隔房的弟妹和小姑子叫到一旁,非常不悦地说:“只想着好事,就不想着自己多大能耐!不要觉得徐思萝当年也是庶女,徐思萝那是嫡女,庶出的是三叔祖父罢了!三房如今只没我们两家的爵位,别的,人家又差什么?”

定国公世子夫人立即叫屈:“大嫂息怒,我何曾做过什么?”

“没管教好小姑子就是你的事。今日的事,再有一次,徐七你这辈子不必嫁了,家庙里待着吧。”用言语狠狠地扇过徐七后,世子夫人便家去了,不大会儿,便被人叫到正院。

彼时,魏国公世子在和父亲说今日的见闻:“太孙也去了,虽只待了不到一刻钟。”

言语间有些酸意,魏国公察觉后问:“太孙定然不把你这个表哥放在眼里,你呢,便有些不舒坦,是么?”

魏国公世子不敢说个不字。

魏国公冷冷道:“徐家不是外戚,不是后族,是大明的支柱!你能主动交好汉王,却与正统的继承人太孙互相憎恶,忘了你祖父是怎么去的么?”

魏国公世子立即跪下,求饶:“祖父的死,儿子没齿难忘。但父亲这话儿子不认,太孙当年不过是个孩子,与汉王交好的,又岂止儿子一个?”

言辞间的辩解,却叫魏国公更为恼怒。

“与汉王往来的不止你一个,太孙单不喜欢你呢?你与汉王那是杀场的兄弟情,自然没错。但你将太孙与太子视为君了么?没有你曾祖父的本领,就不要摆你曾祖父的谱!你媳妇是个好的,后宅我不担忧,但你这夹着后族的勋贵大员,我便是去了,也难见你祖父。”

不过六十出头的魏国公,提及过世的父亲,老泪纵横。若他长子真和汉王有什么,那么,徐家就真成了彻头彻尾的大笑话。

见父亲哭了,魏国公世子这才急了,指天发誓道:“父亲放心,儿子若是参与帝位之争,就叫儿子天打雷劈!没别的,就是太孙明明比儿子小,偏事事压着——”

“不说君臣,只说太孙文武双全,色色比你强,用得着顾忌你这个隔了三代的表兄!”

父子俩争执之际,早有世子的人去报给世子夫人,请世子夫人来搭救。世子夫人猴精,到了之后,不说给夫婿求情,只说了今日在郑家的事,点名定国公府教养子女的问题。

“对比之下,郑家姐妹一心,就是十岁的小丫头,也是沉稳有度。老四家的虽说帮了娘家妹妹,但我觉得帮得好。郑家三姑娘的夫家姓黄,虽未有人出仕,却是继方家之后的名门。这样的人家对功勋都有误解,偏能定下郑家三姑娘,儿媳妇想,定有他的缘故。”

魏国公满意颔首之际,训斥儿子:“你也是去过郑家的人,你知道郑家这门新亲家了么?”

世子垂首不语。

而定国公世子夫人家去后,却被婆婆先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训:“叫你妹妹在外头丢脸,便是我们家丢脸。你这个做嫂子的,是怎么照看妹妹的。要知道,我把人交给了你,便是你的事了。你倒好,不仅没发现她的心思,还叫她把心思耍到外头去了。你这个样子,叫我怎放心把这个家交到你手里。”

是不放心还是你不舍得呢,定国公世子夫人低着头,冷冷一笑,面上却是一个字都不没说。

定国公那里问儿子:“孙女出嫁的正日子,武安侯可会回来?”

定国公世子则答:“儿子问过二姑父,郑侯不归。”

“既如此,后日的送亲,也是你去吧。”

内院与外院完全未沟通的定国公府,下朝后,父子俩被静安伯郑智给截住。郑智与定国公同朝为官,同进杀场两次,却是第一次私下见面。

寒暄过后,郑智便开始告状,状告徐七,说话技巧却很好:“与国公爷相识虽短,也知公爷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贵府七姑娘信口雌黄,想是有别的缘故吧。我家嫂子和媳妇,都说女儿家的教养非常重要,极为注重这方面。徐家是后族,想来教养更好才是。“

郑智一面说,一面打量定国公世子。

按照妻子所言,他在定国公面前说徐七不好,与徐七不同母的定国公世子,必定欢喜。这么一瞧,果然见定国公世子面露笑容,虽然很微弱,但显然是笑了的。

定国公脸色却不好,恼郑智这种上来直接打脸的操作。

“郑伯爷,少不得要话说清楚了。”

“嗯?”郑智疑惑了下,道,“这有什么不清楚的?魏国公世子夫人家去之前,还训斥了徐七姑娘,世子夫人也知道的事,还要怎么说?”

定国公世子立即道:“七妹的事,周氏已和儿子说了,母亲没和父亲说么?”

定国公世子很少去妾侍那里,自然能随时从妻子那里得了消息。但是,偏爱妾侍的定国公便不同了。他已经多久没去妻子那里,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定国公夫人,正是因为丈夫的不理睬,再见到儿子与儿媳和睦,才总磨搓儿媳妇。

不过,眼下定国公见儿子也承认,便知确实有事,便咬牙道:“容我回家查去,若真,必定给郑伯爷一个交代;若是——”

“若是郑家错怪贵府七姑娘,定当过府赔礼道歉,补千两陪嫁与七姑娘。”郑智豪迈承诺。

徐七的教养都不归国公夫人管,国公去找妻子时,国公夫人尖着嗓门,高声道:“我昨晚有派人去请国公爷,国公爷那头怎么回的?”

定国公压根不好说自己没见到传话之人,只和妻子确认徐七是否真的说谎了。

定国公夫人并不是那么确定,这会儿却道:“千真万确。我先前便和国公爷说了,姑娘家不过是一副嫁妆的事,我养着还能叫她吃亏?国公爷就是不听我的。”

国公夫人的马后炮型叽叽歪歪的,定国公没兴趣听,直接沉着脸离开。

第三百七十章 得偿所愿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七十章得偿所愿很快到了郑元悠出嫁的正日子。

婆家在江南,郑元悠今日只是从娘家发嫁,拜天地却要到腊月二十六。黄家在山东泰安,时间倒还好。忙活完家里的,郑智作为送嫁叔叔,将带着侄儿郑元宪,一直将侄女送到泰安。

太孙也一路跟着,便跟便啰嗦:“你这一去,只怕要出了正月才回来。孤会安排好,待你回来再去巡边。”

郑智差点吐血。

这是又不给他在家休息的意思。郑智发现,自打进了京,他就没几日好日子过。年近三十的郑智,诡异地看了太孙一眼,建议:“天下女人何其多,太孙另择佳人便是。”

太孙迫于上头两层长辈,搞不定自己的内院,其中痛苦,只有自家知道。听了这话,咬牙切齿道:“你这好命的小子,知道个什么!”

说话间,郑元悠的婢女问郑智:“三姑娘叫奴婢来问问,何时可以登船?”

郑元悠早起到现在滴水未进,一心盼着登船除嫁衣进食如厕。偏郑智和太孙聊个没完,郑元悠只好派人来催。郑智待侄女和闺女没差别,闻言便道:“这就登船。”

一番安排过后,郑智也要登船,太孙等人准备离去。只不过,因太孙在前,别人便不好上前与郑智告别。太孙这会儿在郑智耳畔,低声道:“孤看你这小侄女便不错。”

却原来,郑元悠方才登船后,便以为没人在意,开了窗户瞭望。那一身鲜红的嫁衣,太孙便是想认错也难。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郑元悠便被婢女拖了回去,太孙也没错过那惊鸿一瞥。小姑娘长相不出色,但那张扬又不讨厌人的模样,着实令人难忘。

临别之际,太孙这么说,不过是吓唬郑智罢了。果然,郑智立即上当,一脚踹了过去。一切都在太孙的预料之内,太孙跳开后跃马而上,对站着的郑智道:“郑三,快些回来,孤在京城等你。”

魏国公世子、定国公世子两兄弟瞧见这一幕,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却见郑智不登船,反走了过来,抱拳道:“何进士的事,便麻烦景世子了。”

还以为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定国公世子闻言笑道:“伯爷放心便是。”

定国公世子虽是长子,却不是老大,他的胞姐乃兵部尚书夫人的妻弟。姻亲之间互通有无,定国公世子是个活络的人,这些小来小去的进账,收的十分自然。

郑智登船后,魏国公世子问明缘由后,立即像训斥儿子那样训斥堂弟:“这些事你少搀和——”

但是定国公世子,却不给他这机会,因道:“大哥,我不是沁儿,上头还有老子。父亲都没说什么呢,你训我做什么!”

魏国公世子皱眉望着小了自己十几岁的堂弟,心底涌起和媳妇一样的担忧。

徐家,估计要败在定国公府上。

定国公父子看来,这却是长房想多了。长房因为反对今上,死了当家人;又因过世的皇后而保住了国公的爵位;但是他们四房,却因助了今上,才得了如今的位置,是给皇后增加助力的一房。四房,从来就是后族,就是外戚。

外戚是徐家天然的优势,优势之上,怎么为家族子孙后代谋利益,便是子孙自己的事了。

新年伊始,定国公世子帮何福谋到了兵部驾部司主事。这职位有二人,何福是后来的那一个,踏实肯干,很快得到了原主事的欢心。兵部尚书赵大人知道后,随口赞了几句,定国公世子愈发满意。

能不满意么?一个主事的位置罢了,他和妻子合计进账四千两。而宋海棠却因许诺给顾遥一千两,一共出了五千两。五千两啊,她那点田产,两年的进账。谋了这没什么油水的京官,所图的便是阖家团圆。因此,银子虽然多,但宋海棠花得十分大气。

顾遥却因给何福谋官一事,与定国公世子夫人周氏走得极为亲近。对于国公夫人的所作所为,顾遥还能从中规劝世子夫人一二,总劝她:“夫妻和睦便胜过一切,总不能为了和婆婆好相处,把夫妻情分放弃吧?有得便又舍,你还年轻,管家这事不及,您又儿子,真真再幸福不过的事了。若是得闲,读读书认认字,不比别的好?”

周氏便笑道:“不愧出身书香门第的人家,到处劝人读书。我,我都这岁数了,现学,可以吗?”

“可以,怎么不可以!”

不自信的周氏,在顾遥的忽悠下,拿起了书本,与四岁大的儿子,一起背着启蒙书籍。别说,还挺有意思。定国公世子也觉得有意思,一得空,便连儿子和媳妇一起考。时间久了,时隔三年多,世子夫人的肚子,再次大了起来。

定国公世子对着媳妇的肚子,一脸期许,他说:“闺女,你一定要是个小才女。”

周氏也想要个闺女,含笑升了贴身婢女伺候定国公世子。世子无所谓地接受了,但还是日日陪着周氏安寝,周氏每天的梦都是甜美的。

郑智送嫁归来,被窝没捂暖呢,又被太孙拎走。

看着好友冒火的眼睛,太孙把玩着才弄来的蛐蛐,特别理直气壮地说:“独难过,不如众难过。”

顾遥自己一个,管着诺大的家,四个孩子,还要保证各家的人情往来——京城的人越来越多,几户没有一日得闲的时候。目前阶段,他们家是出大于进。顾遥百忙之中,算了下个人财产和总账财产,多了一个零的数字,让顾遥无比自豪。

所以说,古代的女人也凑合,起码吃穿都可以靠夫君,自己的小金库则光明正大的增长着。

数着银子正乐呵的顾遥,听下人来报:“何夫人求见。”

宋海棠、姚飞飞、唐湘湘、路夫人四人若来靖安伯府,只要顾遥在家,不需要通传,直接领进去即可。这是顾遥下的命令,是以,婢女的话音才落,宋海棠就进了屋。

“你们家郑智干嘛总拉着太孙巡边?”

顾遥看着宋海棠嘴角的火泡,先吩咐下人:“煮菊花茶来。”

在宋海棠的注视下,才又道:“是太孙拉着郑智去的,我们有什么办法?什么事叫你急成这样?”

宋海棠左右扫了一眼,俩人这点默契度还在,顾遥立即道:“都下去。”

“什么事?”

宋海棠再次扫了眼,确定周边没人,才在顾遥耳畔低声道:“近日乐安进京的车马,较年前多了一半。”

乐安在济南北,离顺天府六百里,汉王的藩地所在。顾遥很想说,别那么大惊小怪,但是,紧要关头的以防万一,比什么都重要。

话说回来,顾遥盯着宋海棠的嘴角,道:“只这一件事,你能上火成这样?我怎么不信呢。”

第三百七十一章 各有难处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七十一章各有难处宋海棠轻轻碰了下自己的嘴角,随即疼得“呲”得一声叫了出来。顾遥看不是办法,已经得到些许消息的她,便扬声唤下人:“菊花茶好了么?”

柏云应声,亲自将菊花茶端了进来。

宋海棠小口地喝着水,慢慢道出自己的糟心事。说出来,不是顾遥能帮她,而是,她就是想说一说,发泄一下。

“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我们家那位奶奶,都七十多的人了还精神抖擞着。把我叫回去,让我给宋河安排个京官,哪怕是个九品小官也行。别说他宋河只是个秀才,他就是个进士,我也没有那本事啊!我自然拒绝。结果,你猜怎么着?”

宋婆子的性子如何不说,只这脸皮是可以的,所以,顾遥便道:“她去你婆家堵何福了?”

“错!宋河带着她,去兵部衙门堵得何福!”因为激动,宋海棠嘴巴张得有点大,才结疤的火泡,再次冒水,疼得宋海棠一抽一抽的。

顾遥却也懂了她的愤怒。

做官,尤其是做京官,要的就是那张皮子,宋婆子这样,直接把何福的脸皮抹得乌七八黑,还是乱抹。哪有强迫孙女婿给孙子找官的,就是女婿,也可以爱搭不理。

但是顾遥,却道:“你让秋菊出面呢?”

宋婆子无耻,秋菊则够狠。

秋菊的绣庄里布匹衣衫,宋婆子都想要。对秋菊来说,没吃奶奶家一口饭,孝敬老人家才怪。所以,她当着宋婆子的面,烧了十匹布,告诉宋婆子:“我家的东西就是丢了烧了,都不可能给你!”

所以,顾遥觉得,还是让秋菊出面比较好。

宋海棠吞了一大口水后,道:“我的事,叫她出面平白担那不好的名声做什么?”

原来是厚道又心疼妹妹的好姐姐,顾遥笑了笑,道:“还不还有个主意么?”

“我太婆婆?”

顾遥颔首。

宋海棠道:“你以为我今儿哪来的空?便是我太婆婆接手了好么?她带着人去兵部那里揪人了。我婆婆和公公两个,带着孩子们去阮家庄找里长和宗族了。”

阮家庄宋姓真比不过何姓。何家出了何福这么颗好苗,宗族自然要护着,更何况,宋海棠可是贴了二百亩的公田给宗房。养活了不少人不说,节省一点子,供几个孩子读书还是够的。

“既然这样,你还有什么好上火的?”

宋海棠顿了顿,终于吐露实情:“我应该有了。”

因为可能有了身孕,何家婆媳才不顾邻里的情分,发誓要将宋家的事给压回去,不能叫儿媳妇受委屈——原本的一儿一女,他们都没看着出生,好多年了,何家又要迎来一个新的生命,这两位别提多开心了。已经是儿女双全了,俩老人也无所谓男女,有就好。

相对于何家其他人的欢喜,宋海棠却不怎么开心。

“这都七八年了,我没生第三个,可不是生不了,是我在控制。都儿女双全了,干嘛还要再生?这一次让宋家的破事给闹的,我没注意,才不小心有了的。”

已经有了,便不可能不要,宋海棠这才上的火。

跟她说生了随便养着?那不可能,宋海棠不是那样的人。生了,就要自己付出能付出的全部精力,否则,就不要生养,这就是宋海棠直直的观点。像顾遥这样生了娃,还把闺女丢婆婆好几年的行为,宋海棠不止一次地表达,不可能的。

所以,顾遥只好无奈道:“好吧,这事对你来说,的确上火。”

“更让我火大的是,我娘要把我弟弟送到我家。她和我爹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惯得不像样子,都十来岁了,还不认几个字。过年时,见我闺女儿子读书都不错,就说叫我管一年试试。”

真是……

顾遥除了给宋海棠灌菊花茶去火,别的也无可奈何。

让宋海棠的弟弟去蒙学馆?那是不可能的。蒙学馆只收十岁以下孩子,且能生活自理的。而,宋海棠弟弟年龄够时,做不到生活自理;如今不管能不能自理,年龄却是超额的。

宋海棠也只是吐吐,吐完了回家后,拎了弟弟就来收拾。规范作息,按照一双儿女的学习进度高压补习,不上一个月,熊孩子就闹着回家。

唐湘湘则四处给长子相媳妇。

邱医正的意思,还从医药世家里头找,不能找外人,坚决不能再生一个他儿子那样的人物。唐湘湘却觉得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儿子二十岁便入仕,总要找个娘家能帮衬的。实在帮不了,那闺女也要立得起来,起码不能像自己这么傻。

唐湘湘自己定不下来主意,本来想找宋海棠帮忙的,结果宋海棠有了身孕不说,还日日上火,自己那边也是一团乱麻,便只好来找顾遥。

顾遥正在给郑聪说亲。

手头的姑娘倒是不少,只是那些姑娘,选十选都不会选到唐湘湘。唐湘湘听出顾遥的意思,忙道:“我找你不是这意思。我是个没用的,才找你帮忙把把关,审一审姑娘,看看是否适合过日子。”

至于什么情爱啊,在如今的唐湘湘眼里看来,都是鬼扯——岁月的洗涤下,曾经怀揣春梦的少女,早已烟消云散,而今不过求个平安顺遂。

顾遥听了这个请求,叹道:“你儿子的性子和你差不多,都是软趴趴的,我建议找个厉害的媳妇。只这样一来,你只怕要吃些亏了。若是能找个厉害又孝顺的,才是福气。”

唐湘湘何尝不知道呢?

她垂着头道:“我这辈子没有母亲,虽受了婆婆半生的苦,却不想摆婆婆的谱。只要孩子们能过好,不和我住都行。”

“姐姐,你又天真了吧!你这样的婆母,只怕儿媳妇不愿意和你们分开,在你那里蹭吃蹭喝,还不用看你脸色,这样的好日子,谁不乐意过?”

唐湘湘:……

“那我怎么办?”

“老话,你自己立得住,怎么办都可以。”

顾遥说着,她自己也是头疼。

郑聪的颜值高,出身也凑合,能力也不差。这样色色不差的男生,却有个小毛病,比较幼稚,单纯,一根筋。后世的话,直男一枚。

忽略其他条件,给他找一个温柔大方,又心思通透的媳妇才好。基本上,长女才会有这样的特色。这样女孩子,别说上层这一圈大小姑娘,就是顾遥接触的人里头,都没这样的一位。

少不得,要向外物色了。

向外头找,人海茫茫的,怎么就刚好能遇到这样一个呢?

第三百七十二章 意外相逢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七十二章意外相逢明知和小叔子都不合适,顾遥依旧借着给小叔子相亲的由头,顾遥游走于门当户对的人家。不过,也不是什么人家都去的,也有那去过数次的人家,比如隆平伯府,张家。

这日,顾遥从张家离开后,张家二姑娘并三姑娘两个,脸上洋溢着无以言表的欢乐。她们方才偷听到了,张郑两家约了三日后乡思客栈相见。

姐妹两个在瞧见对方的表情后,便又别过脸去。

张二姑娘道:“长幼有序,三妹未免自作多情了吧?”

三姑娘不甘示弱,因道:“若是长幼有序,那也该大姐姐才是!”

如今的隆平伯行二,上头有个兄长,死于第二次北征漠北。五年前,原隆平候张信过世后,由次子张由民继承了爵位。只不过,袭的却是隆平伯。只要张家不犯抽,隆平伯这一爵位,将随着张家到终。

隆平伯府的大姑娘张冰莲,现年十七岁,是真正意义上的嫡长女,是老夫人手中的宝贝。老夫人这些年挑挑拣拣的,成功地错过了大孙女的最佳婚龄。要是别个早就急了,张莲心却是心中有数。

这些年来,父亲不在,母亲是个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唯一的弟弟,若不是有她管教着,还不知成什么样子了。便是如今这模样,大姑娘也不甚满意。他们这一房终究要被分出去的,弟弟却总和叔叔家的几个小子比。可他们,哪有可比性啊!

不说为了别个,只为了弟弟,张冰莲便无心嫁人。当然,她还是想嫁人的。前提是,对方不能太混蛋。

成安候府二房的嫡子,虽是嫡出,其父却是庶出。若只这个还好,那男子不过十七八岁,屋里已经有了三个通房了。她不奢求他们这样的人家没有通房,但是,三个啊,轮得过来么,也不怕累死!

燕山卫的指挥史,刚过三十,其他倒无所谓,就是有个十岁的嫡子。她原本想着,没娘的孩子也是可怜的。自己不贪图别人家的东西,再善待那孩子便也罢了。哪知一打听,那人前妻都去了三年了,岳家全家仍住在指挥史府里。

这是有多留恋前妻啊!

多少次相看,便有多少次刮目相看。久而久之,张冰莲想,我十二岁便掌管母亲陪嫁,五年来不曾赔过。有这等本事,何必去人家遭罪呢?这段心事,张冰莲谁都没说。只静静地,看着老夫人一家一家的找,再一家一家的否。

她想,总有一天老夫人会累,那时,便也是自己解放的时候了。

张冰莲换了衣裳,与母亲说了声,带着婢女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门,熟门熟路地摸到了灯市口。前日,她和那个传奇商女姚飞飞接上了,说好了给乡思客栈、并姚太太手下的茶馆供一整套的茶具。

这可是一大笔生意。除了收益之外,张冰莲更看中的是其中的隐形宣传。

她有自信,只要自家的茶具进了乡思客栈、旧茶馆,那么,慕名的客人,一定少不了。想到这,张冰莲真的是很佩服姚飞飞。给自家茶具打印记,做所谓的“品牌”概念,着实令人耳目一新的同时,不由大开眼界。

以及,如果像姚飞飞那样即便嫁了人,依旧还要忙活生意,不吃汉子不喝汉子的模式,她宁愿不嫁。

说话间,张冰莲主仆进了乡思客栈总店,与掌柜的道:“在下连冰,与姚掌柜约了此间谈买卖。”

掌柜立即招来一个面容清俊的小二,对他道:“这是三东家所等的客人,去叫月生来领人。”

小二下去,月生却过了很久才赶过来,给张冰莲见礼致歉后,领着主仆越过主楼,向后头行去。后头都是单独的小院,一行人穿过一道道拱墙,抵达了最后的小院。

才进院,就听姚飞飞义愤填膺道:“不过用了半年的收益,你小气个啥!”

“半年?你好意思说!半年是宅子翻新的钱,这些小院的地皮是天下掉下来的不成!”

另一道陌生女子的声音传来,张冰莲停下脚步,因问:“月生姐姐,姚太太今日有客不成?”

月生笑道:“不是客,是我们的大东家。”

乡思客栈的大东家,那是谁?张冰莲带着疑惑,跟着月生进了屋。厅堂的两个人她都不陌生,一个是和她谈生意的姚飞飞,另一个,便是近俩月见过三次的顾遥。

张冰莲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静安伯夫人顾氏,在为武安侯府四爷寻亲,三次登张家的门,祖母整日笑得合不拢嘴。能不高兴么?郑家是继五公之后的庞然大物,是侯门里军权一等一带人家。

武安侯世子若非出身太高,便能拿下锦衣卫的指挥史;虽不是锦衣卫的指挥史,也是锦衣卫里头的太上人物;二爷虽是庶出,二婚却因没有嫡子,娶了平江伯的次女;三爷郑智,出身虽不大好,却在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得封静安伯。

如今正在说亲的四爷,填房所出的嫡子。自幼于蒙学馆读书,十六岁拿下秀才后,入营锻炼,终究还是走上了武人的路子。不及两位兄长出彩,却因文武全才,在军中拥有一席之地。这位郑四爷,长相更是一等一的出彩,甚至有京城贵公子之首的称号。

这样好的条件,张冰莲若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可她有自知,自己这个没有人父兄支持的嫡长女,根本拿不出手。既然拿不出手,那便不要奢望。深吸一口,张冰莲将脑海中的杂念挥开,定了定信神,屈膝,行礼。

“冰莲,见过郑夫人。”

“张大姑娘快快请起。原本约了三日后见,今日却是又见了一面呢。”

姚飞飞眼睛在俩人身上瞟来瞟去,待二人寒暄后,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顾遥瞄她,不答反问:“你与她合作,连她是谁都不打听清楚了么?”

外人面前精明的姚飞飞,闻言像是炸毛的猫儿,气哼哼道:“谁说我不清楚的!连姑娘是景德曹家的表姑娘。”

“那她父族呢?”

“表姑奶奶没了父亲,才和外家联手做瓷器的买卖啊!”

顾遥听了这话直摇头,不再搭理姚飞飞,而是吩咐月生:“回头把你们太太的合作者名单列一份给我,我来给补充下人际关系图。”

“是。”

不等姚飞飞说话,月生无比干脆的应声。张冰莲瞧见,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成为郑家妇,自己好像还是有机会的——毕竟,郑家三夫人显然也是个做生意的好手。

第三百七十三章 扶弟有度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七十三章扶弟有度张冰莲心底有了期盼,便笑问顾遥和姚飞飞:“方才我到的时候,二位似乎在争执,不知所谓何事?不会不买我手里的这些瓷器了吧?”

“放心,一定会买你家瓷器的。”

姚飞飞斩钉截铁地说着,给张冰莲吃了一粒定心丸。至于争执原因,姚飞飞却不会对张冰莲说,因为,事儿还不小。姚飞飞以为她和顾遥,原本只是对待银子的观点不同。顾遥精打细算,她自己则是认为多赚,用的时候不考虑银子,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自在,爽快。

顾遥同意这个观点,不同意的是:“赚银子的过程,一定要精打细算,才能多赚银子。”

姚飞飞立即反驳:“能赚就好了。只盯着那点蝇头小利,扣扣搜搜的,底下的人都不乐意跟着了。”

“赚的原本就是蝇头小利——”

姚飞飞打断顾遥的话,骄傲道:“我做的买卖,都不是只赚蝇头小利的。换句话说,我不做只赚蝇头小利的买卖。千两投入只回百两,那与置办田产有什么区别?”

方才两人的争执,便是从姚飞飞这一次打开开始的。她打断了顾遥不说,还满不在乎道:“不就用了一年的利润么?这是正常投资,有我在,你放心便是,明年就把这钱给你补回来。”

顾遥气结:“那我今年的日子怎么过?”

姚飞飞丢过去一个不屑的眼神,并道:“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小金库呢?你的日子自然有你男人管着,还能饿着你不成?”

“我何时说自己囊肿羞涩了?你直接用了一年的收益,叫郑三今年如何过?他没银子,我便要倒贴。”

姚飞飞诧异道:“他可是爵位加神机营两块进账,这都不够使的?”

顾遥无语片刻,只得给姚飞飞普及下大明官吏可怜的薪水,并道:“爵位唯一的好处是,置办的永业田只交一部分税。别人家一亩一年进账也就三五百文的事,我们能进七八百文。可这永业田也是有限额的,伯府最多置办一千二百亩。”

加上另外两项俸禄,一年不过三五千两而已。

算完之后,姚飞飞不由汗颜。她一年的胭脂水粉首饰衣裳,都比这个数还多,何况还要养家糊口的郑智呢?游戏不好意思的姚飞飞,这才开始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说她只用了半年的收益罢了。潜意识里,姚飞飞觉得自己很委屈。

要知道,她忙来忙去的,不过是区区两成的进账,她真不在乎。

怎是两成?乡思成立之初,只有宋海棠名下能有私产,所以,一直是挂着宋海棠的名字。实际分红,另当别论。及至顾遥嫁给郑智后,夫妻两个都可以有私产不说,姚飞飞和宋海棠均以出嫁。乡思客栈的当家,便重新合算,立下正式契约。

郑智因婚前便欠顾遥银子,让了自己的一成给顾遥。顾遥宋海棠姚飞飞三个原本的六成,是三二一的分。三是顾遥,二是姚飞飞,一是宋海棠。一番下来,顾遥私房拿四,郑智姚飞飞拿二,宋海棠一成。几大当家排行,便也出来了。

去年,乡思客栈在顺天府一共开了三家,除去新开店成本,便只剩一万两了。两成,只有两千两的进账,姚飞飞是真的看不上。

顾遥那边则是另一个观点。

她开乡思的初衷,是为了防嫡母克扣自己。事实证明,嫡母虽然不大方,克扣倒不至于。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回本了。又嫁了人,不指着乡思,日子也能过得下去。去年她随姚飞飞折腾,乃因姚飞飞重归顺天府,要早日站稳脚根。

他们去年已经没有分红了,今年又分不上,且是一两银子都分不上。也就是说,自从姚飞飞抵达顺天府后,乡思客栈更进了一步台阶,但是,不好意思,谁兜里都没落钱。忙活半天,不过是摊子越铺越大罢了。

顾遥不认可这种模式,更不认同姚飞飞的做法,她先斩后奏的做法。

是的,姚飞飞动用了银子,没和任何人打招呼。顾遥明白姚飞飞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心情,但是,这事,哪怕是两口子,也要商量才行的。

毕竟,尊重是两个人之间相处的首要条件。

眼下当着张冰莲的面,顾遥不好多说什么。姚飞飞不说,她也不会说。这一次,钱已经砸进去了,那么,就做到底吧。姚飞飞说重新采购瓷器,她便没反对。但是,听见姚飞飞又拍着胸脯一定会买张大姑娘手里的瓷器,顾遥便又有些不舒坦了。

不过,好在张冰莲带来的样品都很不错,顾遥便没有表露出来。

双方谈好瓷器的种类和见数后,张冰莲提出告辞。顾遥和姚飞飞还得继续掰扯,便连客气留人都不成,顾遥立即道:“我们还有事,便不多留宋大姑娘了。若是方便,大姑娘家去后,替我给老安人问个安,我们三日后再见。”

闻言,张冰莲立即羞赧地低下头,她说:“我做这个,只有母亲知道,祖母那天,是瞒着的。祖母她老人家,一直认为我是张家的嫡长女,色色要求着……但我们这房没有别个进账,我和母亲怎样都无所谓,弟弟那里,实在节省不来的。逼不得已,我才出来做买卖。”

“哦?大姑娘是几岁出来做买卖的?”

见顾遥很感兴趣的样子,张冰莲立即道:“十二岁呢。”

顾遥便又问:“我没记错的话,你弟弟今年十五了呢,怎还是你在做,他呢?”

张冰莲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顾遥这才语重心长道:“扶弟有个限度啊。除非你不嫁人,否则,你们这一房,终究还是要靠你弟弟撑起来的。庶务,便是他撑起一房最基本的东西。”

张冰莲一阵心慌,忙问顾遥:“郑夫人,您,会不会因为我做买卖,就看不上我?”

顾遥一脸严肃道:“怎会?我和姚太太,还是至交好友呢,我自己也做买卖来着,怎会因此看不上你?”

“那你,方才的不悦,不是因为这个,又是因为什么……”

“嗯,能看出来我不悦,眼力劲还是有的。”顾遥做出充分肯定后,道,“因为你扶弟啊,我说了,这事,得有限度的。”

张冰莲不懂扶弟的意思,尝试理解下后,大大的眼睛,满是不解,因问:“扶弟就是帮持弟弟么?我弟弟就我这么一个姐姐,我不帮他谁帮他?我就他这么一个弟弟,不帮他,我又帮哪个?”

第三百七十四章 方式方法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七十四章方式方法张冰莲多么顶尖漂亮谈不上,但她说话的时候,总是挂着浅笑,语速不疾不徐,哪怕是类似这种带有质问的语言,依旧有股不紧不慢的味道。落入耳内,让人不自觉地顺着她的话思考。姚飞飞就是这么被她忽悠了一番,才决定所有的瓷器都从张冰莲那采购。

顾遥的性子和张冰莲有三分相似之处,因而没上这个当,还能较为理智地说:“自家弟弟,自然要帮。不过,却要讲究方式方法。”

“什么法子?冰莲愿闻其详。”

“书中的法子。”逗了张冰莲一下,顾遥面色随即恢复正常,补充了句,“自然是授之于鱼,不如授之以渔。”

张冰莲便懂了,顾遥这是说她方法不对。可是,她弟弟还要读书练武,哪有功夫管这些小事呢?她很想这么说,但是,到底没敢。

顾遥也不管她懂没懂,是否记住,便开始撵人,确切地说,是拉着姚飞飞往回走。

“我们的账还没算完呢。”

这话提醒了姚飞飞,姚飞飞只得和张冰莲道别,和顾遥一道回了厅房。大家的时间都很珍贵,顾遥便开门见山道:“我谨代表我和我们家男人,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保守的我们,唯一的小要求,乡思的扩投,不得高于当年收益的百分之五十。”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气得姚飞飞坐那落泪。叱咤大明商场的女强人,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胡乱抹了泪,怒道:“你还说方式方法呢,这就是你说话的方式方法?多气人啊!我那么做是为了我么?忙活俩月,来收你埋怨的不成!”

“嗯,出力不讨好,说的便是这个。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成功阻止姚飞飞后,顾遥这才不疾不徐地道说:“我们家有田有军功有上次,我再从京城开个最赚钱的铺子——水满则溢啊,你若不知道沈万三怎么死的,找人问问去。我呢,最喜欢半瓶晃悠的状态,永恒的未满,永恒的进步。”

沈万三怎么死的,商场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姚飞飞的脸色,便有些不好,嘴里却还倔着:“我怎么可能有沈万三十分之一的能耐?”

“别啰嗦了。我知道,百分五十的收益,必定叫束手束脚。但我也把话搁这,你若觉得碍手碍脚的,拿银子买下所有干股,乡思随你折腾。”

顾遥说是真心说的,但听到的人便不见得真心这么理解了。

姚飞飞以为她顾遥散伙,秒怂。幸福和不行,都是对比出来的。全款买下顾遥两口子手中的干股,姚飞飞有这能力,但是没这魄力。若没了顾遥和郑智这官方的人员在背投镇着,顺天府明日便有第二个、第三个类似乡思客栈的酒楼!

还有这次扩增买的后宅,原主犯了事,去年冬上叫锦衣卫拿了。托郑世子的福气,这地皮,顾遥是第一个知道的。因为,郑世子派人问她要不要那商业住宅。不要的,是傻子。顾遥想傻,已经知道的姚飞飞,能叫她这么傻3?

顾遥肯买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便宜。比乡思原店面还大一倍的地方,却只要人家一半的银子,不是捡的又是什么?觉得合适,才买下来的。

姚飞飞一看大了那么多脑子里已经滚动出一百套重新装的方案,弄得顾遥都怀疑她上辈子的职业,会不会是室内设计师。顾遥忙着送别,寻思着地方既然已经买了,便是拿来扩建的,又怎会不同意?只她没想到,姚飞飞这个败家的玩意,把下剩所有的银子全填进去了!

而且没有通知自己!绝对没有!不仅没有,还信誓旦旦地说:“有限的经费内,愣是叫我打造出大明最好的酒楼!”

结果,就弄郑这个样子了。

郑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顾遥。

看到自己时,大大的眼睛里有了光辉,随即又红着脸蛋行了礼,紧接着坐了回去,低垂着小脑袋,露出柔顺迷人的发丝……终于有了别人家姑娘的羞涩。

可是,自己怎偏觉得这般不自在呢?郑智疑惑地想着。

世子夫人唤回女儿,笑问郑智:“难得你们兄弟都在家,不陪着你哥,来我这做什么?”

郑智大大方方坐下,坐在顾遥身侧,指着躲闪的顾遥,道:“这丫头第一次见嫂子,又是个混不吝的,我怕她气着嫂子,特来保护!”

保护谁,却没说明,全靠在座之人各自分析了。顾遥压根没想过自己是他想保护的那一个,她只是有点牙痒。混不吝,说谁呢!但碍于在别人家,碍于才得知郑家竟然真有意……

顾遥继续做壁花。

世子夫人笑嗔道:“不可胡言乱语。”

郑智笑嘻嘻不应,瞥了顾遥一眼,忽感慨:“看她这样,想来弟弟多心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才见了嫂子,这丫头就有了三分模样,叫她多跟嫂子处几日——啊,这样吧,嫂子,叫这家丫头来家住几日,你教几日,可好?”

顾遥、郑大姑娘同时看向郑智,一个手痒想揍人,一个疑惑却不知哪里有问题。郑智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专心致志地等世子夫人的回答。

世子夫人略停顿一下,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好。”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你哥。”

郑智不懂这句的含义,顾遥略作思索,却懂了。世子的夫人,必须是时下最标准的贵妇,郑智的媳妇,却不需要如此。

合着这位世子夫人,也是知道郑智要娶自己的事。

意识到这个,顾遥便有些坐立难安。

郑大姑娘则终于知道自己疑惑的地方了,她走到郑智面前,问道:“三叔,你和顾姑娘很熟吗?”

“对啊。”

郑智笑咪咪地承认,顾遥怕他说出过分的话,忙欠身,急切道:“打扰夫人多时,该告退了。”

世子夫看在眼里,笑道:“也坐半晌了,我去瞧瞧夕姐儿,你带顾姑娘、我们家的野丫头,去园子里玩会儿吧。”

“弟弟领命。”

顾遥心情复杂地走出东院,看着前头的郑智,忽然不知何去何从了。

男子年满十五周岁,便能参加武举。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协助郑世子教弟,顺便麻烦郑世子出人,协助种玉米一两年,也就差不多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又见扶弟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七十五章又见扶弟姚飞飞上一次说这话时,左手拿着新宅契约,右手托着账本。然后,半天不到的时间,规划出现后宅现在的模式,类似高级酒店,只风景差了那么一点。那么快的速度,顾遥怀疑姚飞飞上辈子的职业是室内设计师。姚飞飞自然否认,还骄傲地叫嚣着:“姐是天才,懂么!”

顾遥这次怕归怕,却也没说什么,今后多上点心,关注客栈便是。

她不说,姚飞飞有的说,她凑近顾遥,有些谄媚道:“小遥儿,和你商量个事呗。”

“你说。”

顾遥谨慎地看着姚飞飞,准备随时说出“不行”二字。

姚飞飞咳了咳,道:“你方才说,新宅是郑世子补贴你们的,又是直接放你名下的,不如,你拿私房把这份钱出了。这样,乡思总店的房契,便是你一个人所有了。”

“我比你想象的要穷一些,手头拿不出六千两。”

姚飞飞立即支招:“不用六千两的。毕竟,那六千两有一大半是你和郑智去年下半年的分红,你只出公中的那一部分就好了。”

顾遥有些心动,两三千的现银,她还是有的。不过,她看着姚飞飞,以肯定的口吻,道:“你先说说你的意图吧。”

“没……好吧,有的,那什么。”看着窗外,姚飞飞一脸忧郁道,“我先前有些“挥霍”,这会儿客栈运营的银子差了点。我的原计划是自掏腰包,毕竟,超预算是我计算失误——哎,实在没想到人工费用竟然这么贵,比预算多了百分之二十!”

顾遥冷笑道:“你真好意思啊!”

姚飞飞则一脸理所当然道:“为什么不好意思?你拿两千出来给客栈做流动资金,就等于我和海棠额外追投了一小点银子。你呢,则拿了这后宅做投资。你付出虽然多了些,但是我们现行的分红模式,也是你们是大头,合情合理。”

这样倒也说得通。

不过,顾遥和姚飞飞不一样的地方,便是她更成熟一点,所以,她说:“我明儿下午有空,你呢?”

“根据事情的轻重缓急,决定是否有空,你说你要做什么吧。”

“去和海棠商量一下,如果海棠同意,那就这么干。”

姚飞飞道:“虽然我认为纯粹是浪费时间,但是,你张口了,我就和你去一趟何家。”

宋海棠因为心绪不宁,有些见红,最近在家安胎。听了顾遥和姚飞飞的话,宋海棠并没有说行还是不行,要三日后给决定。

看着郑重其事的宋海棠,满心以为顾遥多此一举的姚飞飞,这才隐约懂了顾遥那些未说出口的话。尊重,才是两个人相处的第一要素。

“嗯,那就等三天。”

这日晚,姚飞飞却收到了顾遥让青田送来的五百两银子。姚飞飞不解之际,青田道:“我们夫人今晨才知道姚九爷搬出了本家。”

姚九,姚飞飞的胞弟。

虽说姚飞飞那个生母偏心儿子,但是,姚飞飞来大明收到的第一份亲情,便是来自于姨娘。为了曾经那些温暖,姚飞飞选择勉强扶弟。

姚九带着姨娘脱离姚家,自然住进了姚飞飞的窝。长期住,自然不是个事。姚飞飞问弟弟带了多少银子出来,打算定居哪里。结果,弟弟气得要走,说姐姐撵人,总之一番闹腾后,姚飞飞答应给他们买宅子。

如今的顺天府搞座宅子住,是件挺要命的事。不砸好的地段,只要是城里,哪怕挨着城门,都是一个优势,三间三进的宅子,便要三千两。但是,三千两姚飞飞还是出的起的,她家男人也不反对。

汉子不反对,结果弟弟反对。

住惯大院的姚九,不肯委屈住三间三进的“小宅子”。几经折腾,两方相争,终于各退一步。买了一座三间四进,但是带个小花园的宅子,直接砸了一万两。这一万银子,让姚飞飞着实难受了好多天。姚九见了,无耻地说了俩字:“小气。”

气得姚飞飞当着老娘的面,冷着脸说:“今后该我出的我定拿,不归我管的,我一文钱都不带出的。”

话虽如此,小修房子的钱,还是姚飞飞出的。不过,因为这笔钱隔得太近,姚飞飞也没打自己的脸,姚九写了欠条。然,姚九何时还,会不会还,却还是未宅知之数。

实话说,如果顾遥有姚飞飞这种儿媳妇,哪怕能挣钱,也不开心的。养老娘没意见,养个弟弟算怎么一回事?要知道,一万两银子,够姚飞飞她娘好吃好喝终老了。

顾遥更加坚定扶弟得有度,对张家大姑娘,已经不那么报希望了。但是两家提前约好的,总还是要去的。去之前,顾遥先和郑智打了声招呼,说张家大姑娘哪怕是嫁人了,定然也是要惦记娘家,惦记弟弟的。然后,除了张大姑娘,二姑娘和三姑娘不在顾遥的待选名单里。

当然,她也不是那不讲理的,把缘故说了后,郑聪便道:“我听嫂子的。”

听个鬼哦。

这孩子打小就滑头,这会儿选择说听顾遥的,想来是对顾遥的择妇标准很满意了,偏还要挂着自己“乖巧听话”的模样。真听话,江氏相中的那些闺秀,你怎不应?

话说回来,有主意比没主意好。

就比如眼下,郑聪听见张大姑娘待弟弟好,便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大哥待三哥,便是极好的。”

这话怼得顾遥无以言对。

郑世子,真没少贴补郑智。

说完这话的郑聪,目露向往,顾遥瞧见,心下有些酸酸的。郑世子能待郑智如亲弟,不,是如亲子,但却待其他兄弟,连稀松平常都做不到。郑世子的通常操作是,无视庶弟,忽略幼弟。

是的,忽略。

郑世子与郑聪俩人年纪相差得大不说,他一想到这是父亲和别人生的孩子,心里便没来由的腻歪。所以,他同郑聪基本没什么互动。

郑聪呢,小时候以为自己和郑智是一母同胞所出的嫡亲兄弟,和郑智自然多了层亲昵。及至后来郑智身份揭露,郑聪就觉得这个哥哥更可怜了,带着“自己若是不理他便没人理他”的观点,兄弟俩的感情更胜从前。

两兄弟都和郑智熟,在梧桐苑遇到,那也是常事。每当郑世子当着自己的面,各种宠溺三哥时,郑聪便会在心底感慨——

原来,好脾气的大哥会被三哥气得胡子吹起;原来,待兄弟冷冷的大哥也能如此温暖。

大哥,能这样对我就好了。

少年时,郑聪总是这么想,直到十五岁那年。

第三百七十六章 郑聪择妇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七十六章郑聪择妇如果两人关系很熟的话,郑聪通常喜欢说实话和真话。因为,那样很省力气。

五岁从宣府回来进蒙学馆,郑聪便有了自己的主意,他不要再回宣府。宣府没有哥哥,没有同伴,只有母亲的念叨,那些他听不懂的念叨。他想要大哥的疼爱,就得先和大哥混熟了,所以,他不走。为了“熟”,他用了很久很久。

十五岁的时候,也许是十四岁,毕竟,过去好多年了,郑聪有些记不清了,反正就是得知三哥的身世后,他判断出等待没了意义,便直接问郑世子:“大哥,你待我,能像待三哥那样好吗?”

虽是问句,却也在要求。

但显然,郑世子比他还懒得沟通。他记得清清楚楚,他的嫡兄,露了个轻蔑的笑,道:“我只说一次,老三是我的弟弟,不管怎样都是。至于你,你是他的弟弟,我才不和你计较。否则,依你注定抢我东西的存在,老二在府里的地位,便是你的明日。”

郑聪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他和自己的好朋友,那个受自己资助,才得以继续念书的莫重阳。莫重阳叹了声,道:“我家穷成这样,大伯和我爹还会因为一个缸,争得面红耳,何况你们家那么大的家业?”

一直想要哥哥的郑聪,这才懂了。

他家大哥,也需要弟弟,但还不能抢他东西的弟弟。三哥因为特殊身份,只要大哥不给,三哥便可以一无所有。自己和二哥不同,尤其是自己,不仅抢了因为同父,将来肯定还会像母亲说的那样——

“郑家的家产有你一大半呢。”

因为懂了,郑聪后来听到母亲说这话时,便是彻头彻尾的不屑。一大半?怎么可能。大哥是嫡长子,泰半家业都会在大哥手里。之后剩下的部分,自己可能会比二哥多那么一点,明面上也会比三哥多一点,但实际上,郑聪并不报希望。

感谢郑世子的直言不讳,郑聪懂了什么叫不奢望。

以致江氏给他所寻的各种高门,或是父兄有实权的姑娘,他统统拒绝。他要一个妻子,能干的妻子,像大嫂和三嫂那样,能跟着自己,从一穷二白起家,创造属于自己的财富。

明确自己的目标后,郑聪花钱不再大手大脚。学馆,家里,简简单单的生活,开销只在笔墨纸砚上。平常人家会觉得这是笔庞大的数字,但是郑家,只他月钱就够了。事实上,这些东西都是公中出的,他的月钱,泰半都拿去资助莫重阳了。

后来入营,用银子的地方就更少了。以及,郑聪是郑家最穷最穷的人,他的现银,不超过一百两。多余的部分,都在江氏手中。母亲总是说,等你成亲了,我一并给你。

郑聪又不傻。

自己这么多年的压岁钱,收的各色礼,月钱,零零总总的,合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小数目。他成亲的时候,母亲再给他,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面上,母亲却很好看。

郑聪不怪母亲,因为他知道,母亲因为不擅经营,比他还穷。他也不相信母亲的眼光,但是,不好明说。所以,他熬啊熬啊,熬到了父亲等不及。

去年赶回来过中秋的父亲跟大哥说:“让你媳妇给小四说门亲事吧。”

当时,他和三哥也在,见大哥面露不悦,就听三哥说:“父亲,让七七她娘找,如何?”

已经搬出去的三嫂,不仅把伯府管理得井井有条,靠着成亲时那些聘礼,这些年积攒的财富,让很多人眼馋。想也不想的,郑聪立即道:“父亲,三嫂是蒙学馆的无上夫子,我们这一代都信她,你就答应三哥吧!”

郑世子也跟着道:“老三家的比我媳妇会来事,让她找,我看可以。”

郑聪的婚事,这才越过母亲,越过长嫂,落到顾遥的手里。

事实证明,郑聪的决定很对。顾遥折腾了数月,反复查探,否定了不知多少人,直到近日透露出来的张家大姑娘。

郑聪对张家大姑娘的了解,比顾遥还要多。

顾遥才跟他说了人,他便着人去张家打探。属下打探到张家大姑娘疑似换装外出,他便去蹲守。听着姑娘家不疾不徐地话音,他当时就想,如果媳妇是她,家业还是要自己扛才好。这样温柔的媳妇,必须留在家里,归自己一个人所有啊!

带着这样的情绪,他跟了张家大姑娘三次。

没有更多,是因为张大姑娘统共就出来了三次。

第二次,郑聪看到了一个少年来找张大姑娘。大姑娘口内撵人,眸光却是那样的温柔,她说:“姐姐这里很好,倒是你,好容易休沐,你该找同伴玩玩去。”

让人嫉妒的少年,原来是她弟弟啊。弟弟,也不行,郑聪当时如是作想。

他听见弟弟满不在乎地说:“我和他们不一样,没必要一起玩。”

张家大姑娘则谆谆教导:“有些不一起,但是也不能什么都不一起。像这瓷器的买卖,同对方一点往来,半点关系都没有,相同的瓷器,便不会买我们的。再说,我来往的都是女眷,你跟着像什么话!”

弟弟这才不甘愿地离开。

姐弟互相扶持,互相帮助,比他和三哥还亲。

真好。

郑聪十分羡慕,对张大姑娘就更满意了。所以,当顾遥见他面露伤感,立即转移话题,再次问他:“方才我听你的话音,若是你,你便不介意张大姑娘更偏弟弟,是么?”

郑聪和三哥最亲近,和三嫂,也不差多少,自然要说实话。

“不,弟弟自然是介意的。”

顾遥一口气没松完,又听郑聪道:“若她成了我的妻子,还更偏弟弟,我自然介意。不过,我觉得还是有解决之策的。”

“什么法子?”顾遥来了兴趣。

郑聪道:“弟弟是男孩子,交给我来管,妻子不就能一心一意待自己了?”

我去,这觉悟真的很可以,顾遥都佩服了。佩服之余,顾遥若是还未察觉到郑聪的怪异,便不是顾遥了,她问郑聪:“我怎么觉得,你见过张家大姑娘?”

“我见过她,她却不知道我是我。”

“这么巧?我第一个相中的,竟然是你认识的!”顾遥欣喜地说道。

郑聪却打断她美好的幻想:“不,是三嫂提了她后,她自己又偷偷出门,我便悄悄跟上去,见过两面。”

好吧,不管怎样,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顾遥有些期待次日的会面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都来争食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七十七章都来争食路夫人一早就来接走了三个小子,顾遥收拾妥当后,带着七七去了武安侯府。郑张两方约了巳时见面,此时还早,顾遥便没让人去催郑聪,自己先去后院见见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嫁了最后一个“调皮”的女儿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缓过来。直到现在,也是懒洋洋的。见顾遥和七七来了,总算有了点精神。两人家长里短地唠了起来,说的不过是哪家媳妇如何如何,谁谁家男的又是如何的不着调……

七七不耐烦听这些,主动请缨:“娘,我去看看四叔,可以吗?”

七七眨着星星眼,今天给四叔相四婶呢!也不知道四叔是不是又胡乱套了儒士服算了事。儒士服,真的是好丑呢,也不知道四叔什么品位。

顾遥不知她心中所想,但知叔侄俩亲近,便应了。

世子夫人这里才要继续和顾遥说话,下人来报:“老夫人回来了。”

顾遥与世子夫人面面相窥,同时问对方:“你叫回来的?”

不是两人叫的,那么,江氏怎会突然从宣府回来?这会儿原因不论,妯娌两个带着疑惑,去接江氏。江氏一路风尘仆仆,见了二人后,只道:“一会儿要去给老四相媳妇,我先梳洗一下。”

也不知道江氏怎么养的下人,这一次跟来的人,早又不是先前的人了。顾遥发现了这一点,世子夫人却像不知道似的,四下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地问:“老夫人怎知道的?”

无人答话。

世子夫人便命自己的婢女:“斗彩,重挑一波人给老夫人使唤。”

侯府一直多养着二十号婢女婆子,随时待命。顾遥原本觉得这是浪费,但后来自己开府,方知如果不差这点钱,养这些人灵活备用,是极为方便的。现在再看世子夫人的命令,顿觉这人就更有用了。

世子夫人话落,一婆子站出来道:“世子夫人,奴婢们什么都不知道的。三天前,老夫人突然点了奴婢等人,连侯爷都没告诉,直接离开了宣府。”

江氏,这么有心眼了么?顾遥如是作想。世子夫人却觉得,八成是张姨娘又出的幺蛾子,骗了江氏。但不管是哪个的猜测,与现下都无关。江氏已经到了,作为亲娘,她肯定要去今日的相见。世子夫人无奈叹了口气,道:“我去换衣裳。”

搞定江氏,世子夫人最好使。

顾遥立即狗腿地跟了上去,道:“我来伺候大嫂穿衣裳。”

世子夫人没好气道:“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我养了那么多人,哪个都比你强。”

妯娌两个笑闹着回了东院。

世子记挂着妻子最近心情不好,得了点空,立即策马归家,却发现媳妇不在。得知媳妇被顾遥拖走,他并不介意,只问:“夫人高兴还是不高兴?”

“奴婢们觉得是高兴的。三夫人来了后,世子夫人笑了好多次,还和三夫人笑骂了好一会儿。”

远亲不如近邻,何况世子夫人原本是没有嫡亲姐妹的,郑世子表示明白,打定注定,回头便让人送信给顾遥,让她多来陪陪妻子。

不过,先得解决顾遥现在忙活的事。

小四娶媳妇呗,这还不容易。心中有了主意,郑世子抬腿,跟着去了乡思客栈,张郑两家约好见面的地点。

顾遥约张家去乡思的寂静的后院,也是给乡思打了个小广告。

张老安人一看那寂静的小院,便爱上了。互相见面后,老安人见江氏和世子夫人都在,心下欢喜,便指着院子里的连翘道:“我最喜欢这个了,我可不喜欢那些不争春的花儿。花无百日开,干嘛不争呢?连翘便很好,开在百花前头。”

江氏读书虽少,却也知道腊梅是开在百花之前的,才要纠正这话,世子夫人抢先道:“老安人喜欢就好。这里的菜味道都不错,让大姑娘给您念念,可好?”

“依世子夫人之言便是。”

二姑娘面色便不大自然,三姑娘看着色变的二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独大姑娘怔了下,却是依言拿起菜单,念了起来。声音不大,却刚好够在座的人听见;语速不疾不徐,还能应对张老夫人的问答。若是那她也不知道的,便会实话实说:“还要问问伯夫人才是。”

张家二姑娘见顾遥和世子夫人都偏向大姑娘,又见江氏无人搭话,便凑了过去,拿去哄祖母的能耐,不大会儿,就把江氏哄得眉开眼笑。

大姑娘无父,二姑娘是伯爷的嫡长女,孰贵孰轻,一目了然。江氏不满地看着媳妇,结果,被世子夫人发现,一眼扫过来,江氏只得挪开视线。

张老夫人结合先前顾遥来张家相看的事,明白郑家这老夫人,只怕是不当家的。正经的婆婆没能耐,真是再好不过了。只不过,也有不好。武安侯大填房近二十岁,这婆婆,想是要一直在的了,张老夫人有些忧伤地想着。

这时,客栈的小二来报,婢女立即传话进来:“世子和四爷都到了,得只老安人在,想给老安人请个安。”

连同世子夫人在内,全部愣了片刻,世子夫人带头问:“世子也来了?”

“是客栈的小二传的话。”

顾遥想着百里之外的江氏都能到了,郑世子突然介入,倒也不是不可能,便道:“现在大哥和四弟有心,下剩的,就看老安人给不给他们表心意的机会了。”

原本就是来见郑聪的,自然要给这个机会,何况,郑世子也在,张老夫人立即道:“老婆子早就想见见了。”

随即,郑家兄弟跟了进来,二人身后,还有一个少年。顾遥等人不认识,张家的人,却面露不解。郑世子与郑聪给老安人行了礼后,退到一旁。郑聪与大姑娘视线对上,郑聪灿烂一笑,那肖母的俊脸,笑得张大姑娘犹如喝了二两清酒,微熏可人。

二姑娘瞧见,心里彻底凉了。其母隆平伯夫人,也改变了观点。在顺天府,武安侯府世子一家独大,不是什么秘密。再加上江氏的不好名声,隆平伯夫人并不看好郑聪这个填房所出的半吊子嫡子。这会儿见到郑聪本人,又看到郑世子竟然帮郑四来撑场面,当下改了主意。

要知道,得郑世子青睐的好处,看看郑智那个什么都不是的便知道了!

隆平伯夫人眼中才露精光,张老夫人那便,却已拉着才进门的少年,对郑家的人说:“这是我们家的祜哥儿,老大的独子,大丫头的胞弟。读书和练武都是个好的,郑世子可以考考他。”

第三百七十八章 弟弟之心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七十八章弟弟之心郑世子进来后,江氏便想把自己藏起来。但这显然不可能,于是,江氏便寄希望于郑世子会因为有外人在,会顾忌郑家面子,不要针对自己。

郑世子若是知道江氏的内心,一定会说,你想多了。不,他不会说。因为,江氏已经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眼下,听闻张老夫人让自己教孙子,郑世子忽然笑了笑。

他唯一手把手教的,只有一个郑智啊!

少年疯狂入魔时期,他就想着报复张姨娘,找了堪称角色的江氏来让张姨娘痛苦。他成功了一半,他爹遇到江氏后,就那么地傻傻地将人娶回去,很是打击了张姨娘一番。结果,江氏的战斗力太渣,那么好的局面,都能让张姨娘翻身!

从张姨娘翻身那天起,江氏在郑世子眼中,便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最后,让郑世子放下魔怔的,不是江氏对张姨娘的打击,而是妻子的宽慰,还有那个傻愣傻愣的天真郑智。当年,他要了郑智过来,不过是要挟江氏,哪知道郑智会把自己当做一切。那么点的孩子,天天叫着别人母亲,却以为母亲是外人,把他这个非亲非故的坏人当做至亲的人。

后来,郑世子明白自己带弟弟的方式不对,到了儿子那里,他已经把慈祥和蔼又严厉得父亲扮演得极其完美了。准确地说,他已经非常成熟了,青年时期的愚蠢,自然不会再犯。但没了那些傻愣傻愣的行为,他和儿子的互动,也就没了和郑智的那份亲昵,没有血缘,却依然相依为命的亲昵。

是的,相依为命。

在郑世子和世子妃一直没有儿子的时候,郑世子还和世子妃说过玩笑——实在不行,将来就把整个侯府交给老三吧。

世子夫人是郑世子少年时期过来的人,见他笑了,知他八成又想起了曾经的趣事,知他一时半伙不会搭理别个,只好自己接话:“老安人客气了,世子如今不大管事了,且世子文韬武略四个字,只占后一半。这文涛嘛,还是要看我们家小四的。”

说的再好,那还是拒绝,张老安人脸上失落难掩。

被老安人拉着的少年张祜,因自小没有父亲,比别个更要强,也比别个更敏感。世子夫人的婉拒,在他看来就是明拒。他原本过来是想帮姐姐的,一看这架势,第一反应是,这样的高门,我姐姐去了,也会被人瞧不起,还是不要姐姐嫁过去了!

而顾遥那里,原本就因为张冰莲有些扶弟,已经有些不大痛快了。这会儿见张老夫人意图如此明显,便更加不喜。

哪知,郑聪忽然接话:“大嫂客气了,文韬武略,我都不及大哥的。”

这是妥妥地帮着老安人说话啊,世子夫人笑意不变,心下却已不喜。郑世子看向郑聪,问:“婚事成了,那是你的小舅子,你让我管?”

若郑聪答一个是,郑世子立马带着妻子走,以此来标明自己的态度——他们两口子,不可能给天下所有人撑腰。

郑聪却觉得大哥和自己说话,已让自己受宠若惊了,忙道:“并非如此。我之事,便该我来做。只是大嫂说大哥文韬武略不够,我不认可。”

听到这个回答,郑世子没那么不高兴了,便道:“你大嫂那是客气罢了。”

如此不要脸的说法,顾遥十分不客气地笑了开来,世子夫人也是哭笑不得。另一侧,张老安人脸色也好了不少。至少眼下来看,郑家这三房还是很和谐的,郑世子待弟弟们也不错。呐,顾氏这个弟媳妇当着外人面笑他他都不恼,便是证据。

隆平伯夫人自然也看出来了。她心下一转,面上笑道:“早知老夫人和世子都来,也该拉着大嫂过来,让她见识见识。”

世子夫人是知道顾遥内定人选的,闻言少不得问一句:“是了,正要问呢,贵府大夫人为何没来?”

张老夫人瞪了次媳一眼,叹息一声,道:“老大家的,早已吃斋念佛多年。大房这俩孩子,一直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头。好在两个孩子也算争气,不是我自夸,便不是那拔尖的,也都是好的。大丫头针线管家一把好手,祜哥儿县试三场过了两场,再努力几年,总要像郑四爷那样考个秀才才罢了。”

郑聪心意已定,又因为有世子陪着,多待了这一会儿,自然要好好把握机会,闻言笑道:“县试我也是考了三次才过的呢,张兄弟若有需要,可以来找我。”

臭小子示好意图太明显,顾遥看不下去,因道:“大哥,四弟,这安也问了,也套了亲近了,该出去吃点好吃的了吧?我等下和下头说一声,单给你们摆一桌,带着张家兄弟一起,可好?”

世子夫人跟着道:“嗯,挺好。”

世子就这么被撵走了。

男人们一走,就等于这相面,变相地看完了,剩下的,便是各自心头的事,接下来聊的时候,少了客气,多了几分随心所欲。倒是张家老安人主推的大姑娘,一直安安静静的,很淡定。二姑娘和隆平伯夫人,却是一直蹦跶,着实令人不喜。

哦,不,江氏除外,江氏很欢喜。

外面,若不是为了等媳妇,郑世子哪肯与郑聪、张祜两个毛孩子在一起?三人并不饿,呆坐等饭菜之际,郑世子想起江氏旁边的小姑娘,便问郑聪:“你母亲什么时候回来的?突然回来,又是谁怂恿的吧?”

“我也是出门时才知道母亲回来的。”

郑世子明白,这是宣府那边又出幺蛾子了,心下烦躁,想起另一事,问:“那她身旁的那小姑娘呢?一看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人,不会又是什么别人家的闺秀吧?”

“我……不知道。”

郑聪顿时有些如临大敌,方才,他压根没看向母亲,他母亲不会又带了什么闺秀回来吧?

郑世子瞧见他这没用的样子,不屑道:“你怕个什么?她说了又不算。”

郑聪立即委屈了,因道:“那也烦人啊。”

这倒是。

见张家那孩子欲言又止,郑世子最不耐烦这样的人,便道:“这后院我第一次来,我逛逛去,你们聊你们的。”

说完,不管二人怎么反应,径直离开了。

屋内,张祜咳了咳,吸引了郑聪的注意力后,方道:“方才你们说的姑娘,是我二姐姐。”

郑聪一听可能是未来小姨子,忙道:“抱歉,是我们疏忽了。话说回来,她和你大姐一点儿不都一样,也是你们一母同胞的么?”

张祜见他只对自己的姐姐感兴趣,心下又自在了起来,正色道:“我姐头几天忽然说对这门亲事不期待了,我追问之下,才知道她和三夫人曾巧遇,三夫人不让她扶弟,她才要放弃的。我想和四爷说的是,我一直在努力,将来会做姐姐的后盾。你们若是还对我姐姐有意,不把这一点视为姐姐的短处,可否?”

第三百七十九章 世子所爱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七十九章世子所爱张郑两家会面的次日,郑聪来找顾遥:“三嫂,张大姑娘很好。”

“你喜欢她什么啊?”

顾遥这般老司机大方地问着,青葱稚嫩的老少年郑聪,却红了耳根。墨迹了会儿,郑聪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道:“张祜昨日和我说,他一直在努力,要做姐姐的依靠。”

若真如此,倒也还好。

顾遥便道:“那我也不啰嗦了,便去和大嫂母亲说一声,替你提亲。”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郑聪依旧郑重抱拳,诚恳地说:“三嫂辛苦。”

顾遥也不客气,这事,她的确辛苦。成亲是在侯府,江氏不中用,世子夫人会负责一部分,但是六礼,却是顾遥一个人处理。这样的事顾遥第一次做,中间细节不知道多少,加上时间紧急。是的,时间紧急。算来算去,永乐北征还有两次,这就意味着,接下来的必定有两场战事,郑聪随时可能上战场。

只见的那一面,张冰莲是个乖巧听话的,世子夫人便没有意见。为了给顾遥省事,她在顾遥去见江氏前,叮嘱道:“你只说定下张姑娘便是。”

打这马虎眼,江氏能听不出来?

事实证明,江氏真的没听出来,顾遥无语半晌,回家准备了七八日,方请了官媒去张家提亲。

张冰莲到底还是对这桩亲事存了一段心思,惴惴不安多日,听到郑家媒人来了后,一颗不安的心,终于落定。看着弟弟欢喜的面庞,张冰莲与母亲商议:“依三夫人的性子,我若成了郑家人,只怕不好贴补娘家。嫁妆除了公中的,娘这里一两都别补了。”

大夫人原是富农之女,在张家处于“燕王叛军”之际嫁进来的,又是青年丧夫,对这些人情往来并不懂。不过,她不懂有不懂的好处,从来不瞎指挥。不会养儿女,便将一双儿女托给了婆婆。这会儿婚事这些,她依旧不懂,照旧丢给婆婆。

听了闺女的话,她温柔浅笑,道:“我听你祖母的。”

如果老夫人说不贴,那她就不贴,说贴,哪怕要她全部家当,她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张老夫人那里也不着急说话,只道:“总要看郑家下的聘。”

张家原本以为这事总要一年半载的,哪知,纳彩问征之后,郑家搬出了尘大师,欲将婚期定在六月。怪道郑家如此着急采纳问征,原来是着急成亲。可是,六月啊,谁家把亲事定在六月!

但郑家言谈恳切,又有了尘大师的旗号,张家老夫人略作思索,点了头。孙女嫁人可以不在,嫡子成亲若还不在,郑侯这爹便太不近人情了。

得到具体的日子后,郑侯遣人回来说了句:“知道了。”

来人也是送银子的。

郑聪是亲儿子,嫡子,这是郑侯最后一个任务,没什么不舍得的。来人揣了一叠银票,约莫五千之数;另外还有宣府的千亩良田。宣府的良田,也抵不过江南的中田,但总归是那意思。

郑世子接到东西后,很快算出了价值,沉默片刻后,道:“都送给顾五。”

世子夫人不大明白这意思,替顾遥确认了下:“都给四弟做聘礼的意思?”

“做什么聘礼!万两银子聘礼,比我们当年多了四前两,还少?”

世子轻哼,说这话时,完全忽略了郑智这个不正经养子,那也是万两下的聘。就在世子夫人以为他又要贴补三房时,世子又道:“给张家那么多聘礼,还不知道回几个银子。小四看着傻愣愣的,这点田给他做私房。”

世子夫人就知道自家男人刀子嘴豆腐心,当即道:“这就去办。今后还说世子待几个弟弟不好,我定不饶他!”

世子却道:“很是不必。我待老二和小四确实普通,今后也没打算改。三弟成家立业便罢了,咱们两个儿子,将来的孙子,三弟的三个儿子,这些人够我忙活的,哪有功夫管别人?”

世子夫人:……

顾遥这会儿却在接待姚飞飞。姚飞飞才进屋,寒香便领着婢女下去,明天就要去下聘,礼单还没合完,顾遥多急,不言而喻。

她一边核对着聘礼单子,一边道:“好姐姐,我这忙得脚不沾地,真没功夫。待媳妇进门,我保证和你一道打理客栈。现在,我松个口,客栈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暂时不必说与我。”

姚飞飞说:“海棠彻底退出了,你再不吱声,便又是我一个人忙活了。这不行的,你总要听听的。上个月,乡思总店营业额一万两千两银子。”

我去,多少?

“一万二,你没听错,一个月做了过去我们小半年的生意。”

姚飞飞再次肯定,顾遥不得不搁下手中的单子,问:“怎会这么多?”

“这就要问你了啊。”姚飞飞自己倒了杯茶,缓缓道,“你给郑四爷相亲时,世子是不是也去了?他不仅去了,还把客栈溜了一圈,定了大礼堂,请了一帮人吃饭。下面吃喝,上面听曲儿,自那之后,那帮人轮流做东,大礼堂一日都不曾空下。”

所以,郑世子这是“一不小心”又扶弟了?

顾遥扶着额头,道:“好吧,我懂了。你寻思点好物件,回头代表乡思送给世子。”

姚飞飞不雅地翻着白眼,道:“还用你教我啊!我这不是想着,你和郑世子熟稔,知道他喜欢什么,才来找你的么?”

“我怎会知道大伯子喜欢什么?等我有空问下大嫂,再使人告诉你。”

刚好,姚飞飞才走,世子妃便到了。听了世子妃的来意,顾遥却有些不赞成,她说:“四弟其实很直的一个人。若是那张冰莲让他把这千亩田,倒贴出去呢?”

世子夫人道:“若担心这个,不如好好教教孩子。总之,万两银子下聘已经很多了,不能再多了。”

鉴于她前一句说的特别有理,顾遥便不再言语,决定让郑智好好教教弟弟,教弟弟怎么从媳妇手里坑钱过日子。话虽如此,顾遥却不肯收东西,反推给世子夫人:“还是让大哥给四弟吧。”

“他没那功夫。”

世子夫人代表夫君,毫不犹豫拒绝。后知后觉地认识到这样说,对世子是种误解,又解释:“东西是父亲给的,世子只是不反对、并提了个小建议,没有别的功劳在里头,很是不必出面。”

顾遥劝不过,只好收了,又问世子喜欢什么。结果,世子夫人大言不惭道:“我喜欢什么,他便喜欢什么。”

顾遥:……

第三百八十章 替你分产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八十章替你分产永乐二十一年五月初二,郑智以幼弟成亲为由,摆脱皇太孙归家。只他还不曾和媳妇温存,便被弟弟拉去救火,确切地说,救未来四弟妹家的火。

听完郑聪的请求,郑智欣慰颔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笑道:“好,你也长大了,三哥替你出面。”

回去后,如此这般与顾遥说了一番,顾遥当即柳眉直竖,因道:“我就说张冰莲是个扶弟魔!”

“何谓扶弟魔?”

“对弟弟不计成本地奉献,扶弟成魔,就像姚飞飞那样。”

郑智笑道:“何至于此?你相中张大姑娘下扶幼弟持家的本领,却又嫌她有弟弟要照看。我便问你一句,你是想她将来只为郑家做牛做马,不再管弟弟了么?”

“我没这个意思。”

顾遥有些气短,这语气,自然硬不起来。

郑智想着她打小谁都不靠的性子,笑了笑,没与她计较这些小事,规劝道:“姚太太那里,她有五万家私,帮了弟弟一万,成本虽有些高,那也不是不计成本的,远不到你口中的扶弟魔。再说张大姑娘,她并没有给娘家攒钱,不过是接夫家的势,为自己那一房谋利罢了。而且,我认为这样更好。”

“怎么说?”

“张祜自幼没了父亲,便比别个孩子懂事些。反之,隆平伯夫妇自私自利,若助张祜脱离叔父,将来定和小四想扶相持。他们两个都是文武皆通的路子,且脱离了隆平伯的张祜,便能一心一意走科举之路,能替小四完成愿望,不是更好么?”

顾遥只见过张祜一面,看不出更多,便道:“那张祜,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好么?我听来的,这孩子秉性有点弱啊。”

郑智叹道:“他那处境,强起来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且按你和小四所言,那张大姑娘也是个温柔和善的姑娘,像想是他们大房便是这类人。我若不是被蒙在鼓里,又是大哥养大的,只怕还不如张祜那孩子呢。换位思考,你站在张大姑娘的角度想一想。”

这个换位,顾遥换的比较困难。

抚平妻子皱起的眉头,郑智笑道:“再退一步,那是小四要考虑的事。我只看他能为张大姑娘打听这么多,还要去撑腰,便说明张大姑娘能让小四长进,只这一点,我对这门亲事没有意见。”

“我也同意这么亲事的,要不,干嘛促成呢?只是说,说有点小风险,小瑕疵罢了……”在郑智的解说下,顾遥毫无节操地改了说辞,并补充道,“我知道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只是,我只是怕给四弟找了个不合适的妻子。”

这话一出,郑智方懂了顾遥的不安,便道:“我看很合适!再者,是你发现,小四自己相中的,要有什么,那也是小四自己的事。”

顾遥这才不说什么。

隆平伯府那里,却还在闹腾。

隆平伯夫人只肯出两千两银子给张冰莲,老夫人二话不说,直接去了祠堂哭诉,诉隆平候去的早,诉长子去得早。隆平伯赶来请人之际,天色已暗,老夫人非常强硬地表示:“你爹在时攒了多少家私,我就不说了。只说你大哥,也是为这伯府送了命的!将来小辈我也不管,只你这一个侄女一个侄儿,必须按嫡子嫡女的份额来。”

隆平伯夫人也跟了来,防的就是这个,立即插言道:“我们当初成亲便是这些银子,嫡子嫡女便是这个份额,没多的。”

提及这个,老夫人就更气了,她一边抹泪,一边说:“老二啊,当初你成亲你是知道的,你爹才得了爵位,给你寻了这门‘好亲’,你爹,你大哥,你大嫂,哪个不是倾囊相助?是,两千两他们黄家看不上眼,你确实知道那两千两意味着什么!老二啊,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

老夫人着重点了好字,讥讽之意十足。

隆平伯那头,却当真以为自己娶了个好媳妇,便一直矮妻子一等。老娘说的,他都知道,但是,媳妇说的也有道理啊。他自己还有两儿两女呢,都按老娘要求的,嫡女三千两,嫡子六千两,这个隆平伯府,真没有这么富裕。他们两口子所坚持的,并不是侄女的三千两,而是将来侄儿的六千两聘礼!

待老夫人说哑了嗓子,隆平伯终于开口,道:“娘,你看这样,公中出两千,让礼哥儿娘这做婶婶的,添一千添妆,可使得?”

这样,将来侄儿张祜娶亲,便也只是三千两之数。老夫人又不是傻子,若没点特殊途径,数千两银子,是那么好攒的么,自然不同意。

僵持间,张冰莲姐弟缓缓走来,由张冰莲开口:“祖母,天色晚了,再待下去,您受累,祖父和父亲便该担心了。孙女的情况,郑家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偏偏还择了孙女,定不是因为孙女陪嫁多之故。”

老夫人能不知道这个么?

但是,她能不叫孙女矮一截,干嘛要叫孙女吃那苦头呢?何况,她并没有偏心大房,是实实在在地给大房争取该有的东西罢了。

张冰莲的话,堵得隆平伯夫人差点上不来气。

但是,张冰莲却并非是客套的说法。郑家的关系里,她看到了血缘之外,人与人的情分是更重要的。张家她感恩祖母,感恩母亲。至于叔叔一家,弄到现在这样,她已经不想要任何好处了。

想着郑聪使人来说的话,张冰莲笑了。老夫人闹腾了半天都没意思,还是郑家给的主意正!

要知道,隆平伯府如今的产业,大都是隆平候在世之际置办的。哪怕隆平伯降等袭爵要占大头,但是大房该得的,那也不是小数目。祖父去世这几年,除了公中那几个月钱,其他的,可是一文银子都没给他们大房。

所以,张冰莲说:“祖父过世之际,不是已经把家分了么?这些年着实辛苦二叔了,如今,祜哥儿十五岁,将来又有郑家扶持——”

“张冰莲,你是要大房的产业,带进郑家不成?我和你二叔劳心劳累这几年,竟不如一个外人好使?便是我们不如,也不允你将大房的产业,带到别人家里头!”

张祜这会儿便道:“大房如何,我们自己说了算,便不劳二婶费心了。今日过来,一为接祖母回去,二请叔叔婶婶准备一下,三日后,郑家三爷请了顺天府尹,户部郎中,一并来帮张家分产。”

第三百八十一章 恰被人知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八十一章恰被人知把大房的东西还回去,隆平伯没有夫人那么大的意见,本来就是哥哥家的东西,给侄儿没什么。但是,张祜找了郑家、顺天府尹过来,便过分了。

“你们要,说一声便是,找这么些外人做什么?有娘再,我还能占你这个小辈便宜不成?”

隆平伯夫人不满丈夫如此言语,补了句:“便是老夫人不在,我们自己有银子,也不稀罕占你们便宜。”

这话说得很在理,老夫人也去说张祜:“先前和郑家来往不多,你们姐弟便这么信任他们,太鲁莽了。”

张祜攥紧了拳头,张冰莲立即道:“好叫祖母知道,无关信任。请了官方的人,郑家的人,还有二叔祖母在场,防的便是郑家也贪点小便宜。”

是的,大房得的那点东西,以张冰莲的数算能力早就估算了价值,绝对不超过万两。这几年的经营情况,根据她观察所得,多为二婶借着大房的铺子,为二婶自己的陪嫁谋利,实在不值得郑家去贪。

张冰莲的话音刚落,隆平伯两口子脸色便不大好。老夫人却是放心下来,随即,眼泪却忍不住滑落。

放心的是,大孙女不傻,防着郑家的同时,也防了次子一家。伤心的是,次子两口子到底是贪了大房孤儿寡母的东西,还叫人家知道,两房摆明已经生了嫌隙。

“那便分吧,把我的家当也一并分了吧。”

老人家叹了口气,做了决定。

老夫人发了话,碍于孝道,原本就不好拒绝的隆平伯两口子,只得回去准备。张冰莲则示意弟弟去扶老夫人,自己也扶了一边。

“祖母,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祖母,也是最好的母亲。”

一句话,老夫人的泪流得更凶了。

张祜按照姐姐事先教的,想着这些年的苦楚,眼泪啪嗒啪嗒落下,落到了老夫人的手上。少年说:“父亲去的早,孙儿一早便知道要比别个难一些,也做好了准备。旁的难处,孙儿都能平静以对,偏来自亲人的黑手,实在是……”

老夫人一听这话里有话,忙问:“你说亲人的黑手,你二叔二婶真做了什么不成?”

张祜道:“是铺子的事。”

“铺子远在江南,你怎知铺子有事的?”老夫人精明一世,立即抓住漏洞。

张冰莲接话:“祖母可听过姚太太?”

老夫人颔首,道:“怎会不知?悦己的东家。”

姚飞飞以娘家姓名冠江南,姚记的首饰,随着她的出嫁而易主。曾经的姚记多么辉煌,如今便多落寞,取而代之的是悦己,姚飞飞个人的悦己。便是老夫人身上,也能找出两件悦己的首饰。古朴不张扬,老夫人甚爱之。

张冰莲笑了笑,尽管黑暗中没人看得清,她依然笑得很开心,她道:“姚太太与郑三夫人是至交好友,同为大理寺路少卿的义女。孙女因和郑四爷定亲,又是郑三夫人做的媒,同姚太太有几面之缘。她才从江南过来不到一年,说江南那里好多人都卖铺子,建议我们不要卖。真看好顺天府,在顺天府另开便是了。”

老夫人想到别人谣传姚飞飞的财富,便道:“那是个搂钱的主儿,听她的想是没错。”

老人家这么说的另外一个原因,她本身就不赞成卖铺面。

这时,张冰莲却道:“她随口举了个例子,说鼓楼南侧的丹凤街上,那家齐记小点,便有些可惜。”

“这么巧?齐记的房契在我手里,别个还能怎么着?”

“自然是往外赁了。姚太太说她相中那地段,原准备赁下来的,结果价开到三千两一年,都被店家拒绝了。我虽不大懂,但也知道三千两一两的租金,是真不低了。”

的确不少,那是老夫人在江南时,一手置办起来的铺子,先前的收益如何,她心里一清二楚。

张冰莲又道:“姚太太是个倔强的,就想知道到底谁抢了相中的店面,待新店开起来,见是一家布铺——姚太太说,那条街的布铺已经够多的了,多这一家,且在应天府人口去了两三成的情况下,一年能赚三千两,那已经是非常出色了。她用了一番人际关系,方得知那是隆平伯家的铺子,免费给隆平伯夫人。这种左手倒右手,或说是偏媳妇的事,姚太太没意见,但是开布庄不及点心铺子,所以,她瞧不上。”

老夫人这才明白,姚飞飞就是故意说给自家孙女听的。

张冰莲顿了顿,才道:“这是刚好被孙女知道的,若是那不知道的呢?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祖母了,这几年弟弟读书的费用,极少部分是府里出的。但有额外如游学一类,都是我娘拿的嫁妆银子。孙女十二岁在应天府起,便开始接触瓷器生意了。趁着北上,带了不少货进京,着实赚了一笔。”

这些年多少人家进京啊!新宅新用具,多正常啊,张冰莲简单的一句,张老夫人已知这其中的利益了。这一瞬,老夫人更重金钱的本性,一览无余。

张冰莲接下来的话,证明了老夫人的猜测。

“说句不客气的话,孙女的嫁妆银子,便是伯府一文都不出,也不会多么寒暄。”何况,还有郑聪私下填补的两千两!

张冰莲暖暖地想着。

她之所欲同意出家之前便将大房分离出来,便是要回报郑聪。她的娘家,有弟弟和母亲便够了。像她二叔二婶那般势力的人,还是不要被缠上的好!

“别的我们都可以不要,但是,祖父留给大房的东西,不仅是留给祜哥儿的东西,也是留给爹的啊!祖母,爹是那样好的人。”

提及父亲,张冰莲情绪,少有的激动起来。黑暗中,少女的语气是那样肯定,她说:“若能用万贯家私换回父亲,孙女在所不惜!”

老夫人彻底泪奔。

长子的早逝,那也是心中的痛啊!她一直偏疼大房两个孩子,除了俩孩子可人疼之外,长子当年是为了救次子才丧的命,这个才是主因。

老头子告诉她事情真相,不过是叫她多疼俩孩子罢了;不让她往外说,便也是不想叫大房的两个儿子对叔叔有什么偏见。毕竟,父亲已经没了,两个孩子将来能依靠的,便是这唯一的叔叔。

分家,老夫人这会儿已经很坚定了。

她倒要看看,老二到底有没有做对不起老大的事!

隆平伯夫妇商量一宿,觉得虽然天高皇帝远的,但是,保不准会出什么岔子,这家,还是不分的好。隆平伯夫人开始跑娘家,隆平伯则是去找宗族——张家宗房在原籍,但是京城,也不是没人的。

夫妻各有不顺。

隆平伯被堂兄告知,再次分家那天,他也会去,隆平伯夫人被亲娘泼了一脸水。

“搅不浑这桩亲事,你就给我上杆子扒着!”

结果,不等隆平伯夫人搅黄婚事,隆平伯府大房和二房分家,不仅闹得人尽皆知,还将所有矛头指向二房,如今的隆平伯。

第三百八十二章 躺枪也疼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八十二章躺枪也疼父亲如何过世的,张家姐弟不知道,同样参加过第二次北征的郑世子却是一清二楚。得知郑智要去给大房姐弟撑腰,世子毫无顾忌地把当年的事扯了出来。

郑智纳闷道:“当时我也在啊,怎不记得这茬?”

世子不客气道:“你在军中不假,只顾跟着太孙一道玩了!怎及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郑智一滞,随即,在世子骄傲又自豪的眼神中,淡定道:“大哥一年大一年,稳重还不及宏哥儿。”

气得世子后悔来递信了。

郑智带着这样的预知,与顺天府尹一道去了张家,与张家宗房一道进了隆平伯府。当年分家的东西是固定的,隆平伯把东西拿了出来,把五年来的收益,凑了整后,又扣除了大房三人的日常用度,只多给了额外的两千两。

张祜年轻,当场就气炸了。

不提铺子,便是太湖边上五百亩良田,五年收益也不止这点了啊!

顺天府尹不过是路确面上,来凑个人头,他看出猫腻也不吱声;宗房觉得隆平伯做得难看,但是,隆平伯是他们张家的面子,他们得维护,若不是郑家有人出面,他们才不会帮姐弟俩。

户部郎中笑了笑,道:“娘三的一年的用度两千两?比太子妃的用度还高呢。”

虽笑,这话讥讽意味很足了,隆平伯面上不好看。

郑智不给他发问机会,直接道:“两千两,赶上我一府的用度了。不过,无所谓,便如此算好了。郑某只问一张伯爷一句,救命之恩,又该如何算?”

隆平伯脸色大变。

在后头偷听的隆平伯夫人,立即怒目看向同样一脸震惊的老夫人,道:“老夫人这是何意?”

张冰莲却是一脸懵懂。

外头,隆平伯磕磕绊绊道:“郑伯,你,你这话,是和何意?”

郑智眉头不抬,端起茶碗抿了,道:“都是参加第二次北征的人,老侯爷与张伯爷并去了的张大将军,都在右军,都在我父亲麾下。张大将军如何去的,别个不知,郑家还能不知吗?去年北征,张伯爷因何没被招入军中,伯爷不知道么?”

后头,老夫人险些晕了过去。

她相中郑家,对这门亲事的中意,并不只是因为郑聪条件合适,也想的是大儿子总归是跟着郑侯的时候去的,念在同袍的份上,她指着给孙女一份天然优势啊!曾经有多欢喜,如今便有多后悔。

屋外,隆平伯立即道:“大嫂并侄儿侄女的开销,不要了。”

多了一万两银子。

“二叔尽管扣,侄儿不心疼。”张祜却不肯收,他只求一个真相,所以,他转向郑智,问:“还请郑四爷告知,我爹是如何去的?”

“祜哥儿,不许胡闹!”老夫人透着帘子呵斥,但是根本不好使。她着急地抓着孙女的手,命令:“你快拦着祜哥儿。”

张冰莲没抽回自己的手,却是无比坚定道:“祖母,你忘了孙女说过的话么?孙女愿用家财万贯换爹一命!”

郑智听见女子轻柔又大方的声音,虽未见其人,但对张冰莲已满意三分。怪道弟弟相中呢,单凭这份沉静,便是个好的。自家媳妇第一次做媒,做得不错。

心里想着晚上回去奖励媳妇,这会儿,郑智风淡云轻地说起了往事。

“你二叔不听军令贸然进军,陷入鞭挞人的包围圈。父亲做出放弃那一队人的决定,是张大将军请命去救弟弟,父亲允之。最后,张大将军一去不回,张伯爷与十几骑士归来。念在张大将军到底突破鞭挞防线的功劳上,父亲没治张伯爷的罪,却是再也不用他了。”

堂前,眼泪不争气的从张祜的眼泪里滑过。

帘后,张冰莲任凭眼泪湿了妆。一向温柔的少女,第一次眼中有了清冷,她问老夫人:“祖母知道,对么?所以,这么多年来,善待我们姐弟,并非因为喜欢我们,而是,因为,愧疚?”

隆平伯看着几家诧异的眼神,怒向郑智:“我爹自卸兵权,换郑家守口如瓶,郑三爷这么做,道义何在?”

“错!”郑智一口否决,道,“隆平候自卸兵权,是和陛下换的,换了张伯爷这个爵位。若非如此,张家爵位自此而终。大房将因张大将军,可得世袭指挥史一职。”

真相太残忍。

隆平伯夫人看着老夫人,也跟着问:“那郑四,所言属实?”

老夫人除了点头,还能说什么?隆平伯夫人如被抽气了全部精力,随即又气愤道:“我千挑万选的,竟嫁了这么个废物!”

是的,隆平伯怕被夫人瞧不起,连妻子也不告诉。他原以为,这事会随着母亲的过世烟消云散……

张家的分家,这一次分的很彻底。

哥哥用自己的命救了你,父亲为你抗下一切,求的,不过是你照顾老幼妇孺,结果,隆平伯如此不道义。一直吃斋念佛的大夫人得知真相后,走出庵堂,对外宣称:“尊重夫君当年的选择,他既救弟弟无怨无悔,大房便遵从这个意愿。”

“只是,人要往前看。”大夫人顿了顿,道:“老夫人,儿媳不孝了。夫君他做的,我都支持。儿女要做的,我也支持。把铺子和田庄拿回来后,其余银子,我们大房,分文不取。”

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衰老许多的老夫人,真的非常后悔结了郑家这门亲。可现在,除却交出所有聘礼,也别无他法。张冰莲拿着单子一一核对后,拉着弟弟跪在了老夫人面前,伏地泣曰:“母亲多年不管事,孙女感谢祖母教导之恩。女儿家的婚事比投胎还重要,孙女,多谢祖母为孙女定下的亲事。”

一席话,说的老夫人又想落泪,可惜,最近眼泪流得太多,老人家已经无泪可流。是啊,除却最后揭秘,郑家这门亲事,真的不错。

大房搬出伯府的次日,老夫人派人送去不下三千两的陪嫁,惹得张冰莲又哭了一场。

郑智的大揭秘,不仅让张家分崩离析,也让隆平伯成为京城的话题人物。身在后院的江氏也得了消息,她可不管这些,如今她只确定一件事,未来儿媳妇乃是平民之女!

在张祜没有任何功名的情况下,张冰莲的确是平民女子。

江氏立即闹了开来,要换儿媳妇。

郑聪哪肯?跪求母亲不要闹。闹字戳中了江氏的燃点,敢说她闹,她就闹到底。叫来顾遥,把顾遥一通骂,尾随而来的郑智正言护妻,被江氏骂了一句:“不亏是流着李家血的贱人!”

第三百八十三章 自此而后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八十三章自此而后郑智一直觉得江氏是个温柔善良又怯弱的女子,怯弱占了主要原因。但尽管弱,她自知,便给两个儿子做了最好的选择,丢给能力更强的人。所以,当年不能带七七北上,他第一反应想到了江氏。因为江氏,是个性情至上的长辈!等她遇到困难,没法在宣府过活,他立即把人接到身边,企图让她安享晚年。

现在……

身上流着李家血脉的贱人,这句话,聪明得没有说李家血脉贱。给江氏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但是她能把自己的意思,换个说法。说流着李家血的儿子是贱人,间接骂了李家。以江氏的情商,能想到这方面,只有两种可能。

误打误撞,或是想了许久。

但是不管哪个,于郑智来说,便是一直以来的信仰塌陷。毕竟,他一直以为母亲只是不够聪明,能力不够,而非不爱自己。如果不爱,又怎会将自己生下来呢?

原来,他错了。

江氏接下来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不过,不是江氏主动说的,是被人引导的。

听见江氏那句话的人很多,郑智的天直接灰了,郑聪慌了,下人们恨不得立即消失,只有顾遥。

一直如同塞着耳朵端坐的顾遥,刹那睁开眼,像只睡醒的狮子,满目肃杀:“别个说这话,我都能理解,唯独您说,绝不原谅。您可能一直觉得自己无辜,却忘了三爷才是最无辜的。须知,您当初可以选择生,也可以选择不生。只有三爷,除了被生下来这一种结局。”

顾遥本意是护夫,江氏原本也可能听进去一点点,但偏偏,顾遥说江氏当初有选择,使得茫然的江氏立即找到反驳的方向:“你知道什么!我没有选择!世子和侯爷都让我生,我只能生!”

郑智绝望地一笑。

原来,他的生命,还真是郑家给的。是郑家给了他生机,眼前这位名为母亲的女人,不过是孕育生机的一个,一个容器罢了。都到这会儿了,郑智还给母亲这个角色,找了这么恰当的形容词。实在是,若不是转移注意力,他怕自己会垮掉。他现在,只想离开这里,遥遥……

顾遥不给江氏推诿的机会,她说:“若不生,别人逼不了您,您推脱不了责任。当然,您如今不认,也挺好的。”

话说到这,顾遥看向郑智,这才看到他眼中的渴求,才意识到父母对于郑智来说,比自己看待路确夫妇还要重要。顾遥立即停下辩论,走到郑智身边,低声道:“我们回家。”

郑智不说话,却把手,当众交给了顾遥。

两口子路过郑聪身边时,顾遥歉意道:“四弟,抱歉了。你成亲的时候,只怕有人要缺席了。因为,我一定会告诉世子的。”

直到这时,江氏才知道下人们为何那副惊恐的面孔。是啊,世子早就下令不准阖府的人提郑智的身世啊!后知后觉地江氏,望着离开的儿子和儿媳妇,踉踉跄跄走下来,边走边道:“你们不让我选儿媳妇,我,我是一时气急,才,才……”

才口不择言的。

“你想要权利,那也要看您有没有这样的本事——罢了,与你说千言万语都是浪费。”

顾遥头也不回地总结过后,不再磨蹭,牵着郑智坚定得往外走。江氏紧随其后,郑聪懊恼起身,跟了上去。他觉得,都是因为自己的亲事才闹成这样,都是自己的错啊。

郑智与顾遥那速度,岂是江氏追的上的?江氏自己追不上人,这才下令拦人。但是,整个主院的下人,却如同摆设一般,鸦雀无声,益发显得江氏的命令,是那般无助绝望。

顾遥带走了郑智,中途又命下人接回了孩子,示意寒香去办事。

回到自己家中,郑智脸色不再那么糟糕。只是想到自己都三十了,孩子都四个了,还能脆弱成这样,很是不好意思。但正因为他是四个孩子的父亲,更懂父母对孩子的爱。因为懂父爱,就不懂江氏,难接受这样的……鄙夷,来自母亲的鄙夷。

顾遥知道郑智想要什么,但他玩的,顾遥给不了。给不了,那就只能另寻思路。

“好气闷!”顾遥如是道。

若是往常,不等她说,郑智就能察觉到的。眼下,顾遥说了,郑智只是不解地看了过来。

只听顾遥道:“大哥那么爱护你,老夫人这次只怕要遭殃了。大哥这么做,我开心又不开心。开心的是,欺负你的老夫人受到惩罚!气闷的是,替你出头的是大哥,我什么用都没有。我一直想保护你的,十年前没能力便罢了,结果,十年后的今天还是这样,好气自己。”

摇了摇头,郑智趴在顾遥肩头,没说话。他脑海里是十年前坚定的少女,还有刚才像小狮子一样的俏丽妇人。

温馨片刻没多久,七七宇哥儿带头,四个孩子已经狂奔回来。宇哥儿边跑边道:“娘,是哪个欺负爹了!”

宇哥儿长相和气质都随娘,平时最是温和乖巧能骗人,这一声吼,郑智只觉似曾相识。要先,孩子的娘,不也是如此么?

这一瞬,郑智红了眼。

是啊,他没有生父,养父不管不问,曾经还认不出来自己这个样子……但他有如父的兄长,有和自己一心的妻子,有自己深爱,和深爱自己的儿子女儿。

足矣。

自己没有像爱孩子那样去对待母亲,没得到对应的回报,也在情理之中。

罢了,罢了……

郑世子收到消息赶来后,郑智已恢复从容。心细的郑世子,还发现弟弟比从前还多了份通透。

看到兄长,郑智亲昵招呼:“大哥,你来了,天气热,快喝碗酸梅汤解暑。”

端午已过,所有人都脱了甲衣,郑世子却是身着官服,一路狂奔。心里记挂弟弟,又是着急,当真是极需要降温。

一碗冰镇的酸梅汤下肚,郑世子差点瘫坐在那,他问郑智:“真没事?”

郑智哽咽了一顺,随即道:“当年我都没事,如今,我有大哥,有妻儿,又怎会有事?但要说一点儿不难受,那是连自己都骗了。我想清楚了,从今而后,各自安好吧。大哥,她已经够可怜了,不要惩罚她了。”

所以,你选择了宽容。

郑世子不满地看着顾遥,因道:“又是你的事吧?”

顾遥不背锅:“世子这话好没道理,是我派人通知您的呢!分明是我们家三爷,一直是外刚内柔,一直是这么美好的人!”

“你就吹吧……”

俩人闲闲地斗着嘴,真真切切地便是一家人。

至于江氏那里,郑世子不打算听弟弟的。不罚她,不就说把自己说的话当放屁了么?

第三百八十四章 临时起意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八十四章临时起意武安侯带了十二随从,十三骑踩着盛夏的青草,赶了两天一夜的路,于六月初四夜抵达京城。进家门太晚,后院又没惦记的人,索性直接在前院客房对付了半宿。

正日子是六月初六,六月初五是女方送嫁的日子。

郑侯感觉不过打了会儿盹,便听到张家送妆的信儿,赶紧起来,让人取来衣裳着装。看着铜镜中的华发,郑侯感慨:“到底是老了呢,这点子路程,这把老骨头一直在说累。当年攻打保定,那是多少时日不眠不休,打个盹,便能生龙活虎。”

送嫁的要嫂子和叔叔,张冰莲无长兄,叔叔倒是有,就是最近闹掰了。好在张家还有宗房在,隔房的嫂子和叔叔,都能找到。郑侯只见了男宾,发现竟是熟人。

“你是隆平侯当年内荐那孩子吧?张弛,是么?”

是的,年过而立的张弛,在郑侯眼中,的确是孩子一个。张弛拱手,道:“侯爷好记性。”

这一瞬,郑侯自我感觉很不错,有了和张弛聊聊的心思。话题也很好找,捡两家的亲事说。虽说郑侯成亲的情形已经忘了一干二净,但是郑家已经是第四次娶媳妇了,这几年又连嫁了三个孙女,婚嫁的规矩,大概齐他还能记得。送嫁妆的和瞧亲的不能是同一个叔叔,规矩他还是知道的,便问:“今儿时你来,瞧亲那日便是张楚过来?”

张楚,隆平伯的大名。

“并非二兄。”大喜的日子,张弛无法接话,简单解释了句,转移话题,关切地问,“侯爷面色疲惫,是边疆又不稳了么?”

有仗打,与武将而言是件福祸难料的事,但因这是武人的最好出路,所有武人少不得都会期盼一下,张弛也不例外。他眼中的关切,并不单单是关注郑侯的身体状况。

郑侯立即摆手,道:“不过是上了岁数,又在马屁股上颠簸了两天,精神不足罢了。至于边疆,不把鞭挞打怕了,边疆稳不住。一直不稳也是稳的一定状态。”

男人之间的话题,说着说着自然转向公事,女人则转向八卦。

“贵府老夫人呢?”

张冰莲的堂嫂问着。实话说,她觉得没爹的孤儿寡母,还能备下这样的嫁妆,实在是太长张家的脸了。偏这会儿,武安侯夫人这个正经婆婆竟然不在,着实可惜啊。

顾遥淡定自若道:“大嫂也没出面啊!大家都知道,我们三爷才开府,我这管家能力还不够,侯爷特将给小四小媳妇定给了我。贵府大姑娘是我相中的,下剩这些杂七杂八的,甭管好赖,少不得一个人做到底了。”

说完,顾遥又亲切道:“我知道嫂子担心什么!我婆婆常年不在府里,大嫂的懒惰又是顺天府有名的,我又在他处住着,你家妹子着实自在的。若是闲着,我那处就在隔壁,四弟妹过去,招呼都不用打,只当自家大门便是。”

张冰莲堂嫂回去后,与张冰莲母女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又去了伯府,告诉了老夫人。原本大嫂子明日还要过来帮忙,老夫人应该早早些放人回去休息的,但老夫人却道:“你且等下。”

说完,老夫人吩咐丫鬟:“去请你们夫人并两位姑娘。”

隆平伯夫人最近憔悴了五岁不止。

自知道当年真相后,隆平伯夫人在娘家的逼迫,哦,不,是在娘家的引导下,为了四个儿女,一直在扮演“不知者无罪”的无辜婶婶角色,打算把一切的罪过都推给夫婿。

但是,不知道真相归不知道,你的确不是个厚道的婶婶,没有怜悯之心。张冰莲不怪她,但若说原谅,不好意思,除非老夫人发话,否则,单指着二叔一家六口,真没法搭这梯子。张冰莲明确和老夫人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您老愿意,我必定全力配合。

老夫人最初是心动的,仔细权衡,放弃了这个想法。

强按着牛饮水,便是她这些年一直在做的。明明是替二房补偿大房,偏偏叫二房认为是偏心,比如张冰莲和郑聪这桩婚事。

隆平伯夫人母女三个很快到了。

老夫人便对张大嫂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是。”虽然不解,张大嫂依旧配合地说道,“今日武安侯夫人没出现,靖安伯夫人便说,郑四爷的亲事是她全权负责,莲妹妹是她挑的,便全由她一个处理。我多嘴,替莲妹妹问下了被相中的原因。靖安伯夫人说,莲妹妹年轻轻轻便能抗住丧父这样人间至悲之事,还上能孝敬母亲祖母,下能扶助幼弟的本领,是功勋之家最合适的媳妇人选。”

老夫人看着底下的母女三个,道:“老婆子最后再说一次,这桩亲事,不是我定的,是郑家找上门来的!”

漫说老夫人没偏心,便是偏心了,隆平伯夫人也已做好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因道:“看母亲说的!我们哪是不相信你?是伯爷,他想借郑家复起,就想让二丫头嫁到郑家。”

老夫人闻言色变。

次子是不大讲究,但是,轮到你个妇人来说了么?老夫人数着手中的佛珠,缓缓道:“老二是个混的,你若还记恨他,我做主了,你们和离吧。”

隆平伯夫人登时不敢动了,因为心动,姿势貌美的隆平伯夫人,还真不想屈就隆平伯这个狗熊!

次日,张冰莲顺利地嫁进郑家。武安侯夫人江氏虚弱地受了礼,便回房休息了。整个婚礼,包括次日的见面礼,随之的认亲会亲瞧亲,全都是世子夫人并顾遥两个完成的。

张冰莲原本想去伺候生病的婆婆,却叫郑聪拦住了。

“母亲没有病,不过是做错了事,被大哥罚了。”

这句话含量很大啊……郑家,合着是世子最大,连继母都能罚!而且,她能感觉到夫君的未尽之语。或者说,她自我良好的认为,没准,是因为要给自己这个新媳妇做面子,才没罚得更狠。但随即想到郑家随意揭发二叔瞒了十年的行径,想来,应是别个原因。

郑聪成亲才满一个月,鞭挞又闹事,陛下不顾朝臣反对,欲再次亲征。郑智被太孙拽着,位置也够,保护他安危的人极多,去就去了,郑聪,顾遥是无论如何都不允许的。

“你是新婚是一则,更重要的是,实话说,此番临时整兵,目的都不明确呢,打个什么劲?这逻辑搁经营铺子上,一准是赔的。”

这话传到了郑世子耳中,郑世子不避嫌地招来弟弟弟妹,一并讨论起战事。最后决定,便不得而知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馋人肥肉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八十五章馋人肥肉郑世子与弟妹讨论内容不得而知,结果很明显,郑世子决定不去了。武安侯与郑智离开后,郑家两府恢复了平静,至少表面上是的。但是,这世间的人家,又有几家表面不好的?

郑世子处理完粮草的事,才进家门,就叫主院的人堵了。

“世子,老夫人有要事找您!”

郑世子没兴趣,随口吩咐下头:“打走。”

“世子若是不去,老夫人就把世子曾经的所作所为公布于世!”

“好好活着不成么?非得作死。”郑世子的下属纷纷在心底吐槽着。

相对下属,哪怕计划被打断的郑世子,则淡定多了,慢悠悠地去了主院。

儿子在父亲不在的时候,去继母的院子,郑世子显然没啥不合适的自觉。不等江氏开口,郑世子拍了佩刀到桌子上,问道:“我做过什么?”

江氏原本期待的目光黯淡下来,但是,为了自由,她一定要拼一把。

“世子救了我,让我色诱父亲,世子都忘了么?”

“不是忘了。”说完,郑世子在江氏惊喜目光下,道,“而是根本不曾有过的事,何来忘了一说?”

“世子爷以为我没留证据么!”

说着,江氏就要拿证据,却被郑世子叫住。

“且慢。”郑世子对着某处,道,“甲六,若是我让你色诱老夫人,你没做到,我会怎样?”

“杀了属下。”

甲六应声而出,对郑世子的假设丝毫不放心上,只知道如何作出下一步的推断。

郑世子满意颔首,这才又转向因方才那不恰当“例子”脸红的江氏,问:“听见了?倘若我真给你下了这样的命令,就你这些年的表现,你觉得自己得死几回?”

自己的攻击力如此之弱,连他爹那么好骗的人都搞不定,还好意思提当初的口头交易?实在是,无趣啊。忽然意兴阑珊,郑世子起身,随口问道:“对了,我做的事,我都不知道,你还知道的事,还有什么?”

再死几次么?江氏飞快地摇头。

“那就好。”

说完,郑世子不咸不淡地扫视一圈,道:“我很忙的,以免再被打扰,从此刻起,主院所有人随主人不得出院。”

世子根本不管自己这句话会让家里的管理多么鸡飞狗跳,世子夫人该如何收拾残局。他只知道,做错事就得受到惩罚,这是他在北镇抚司学到的最基本的知识。

“告诉她错在哪,惩罚是什么吧。”

跨出门后,郑世子又丢下这么一句,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只见一直跟着他的小厮,笑着和江氏见了礼,因道:“老夫人,您犯了两个错,口无遮拦说了不该说的是其一。这后一个,三爷到底是谁让生的,老夫人心里清楚。世子爷说,看在三爷面上,两样罪,关两年。”

一院子下人一听两年,差点晕倒。

顾遥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她每天固定带着七七巡视一圈蒙学馆,见见乡思的人,处理下紧急问题,便去路家待着。偶尔姚飞飞也带着孩子过来,或是她们一并去看看宋海棠。至于唐湘湘的医馆,因为她先前的名声,因为生儿子的重要性,女子医馆特别忙,顾遥她们过去不过是帮倒忙罢了。

唐湘湘那里的好消息是,她已经暂停相看儿媳妇了。

三月里,唐湘湘收留了个有点底子的姑娘。用了半个月,发现小姑娘天赋极好,摸脉极准,她索性当徒弟来养。徒弟和帮工是不同的,少不得要带回家,结果,儿子动心了!

唐湘湘看着徒弟,美美得笑着,就等着徒弟招供身份了。

这时,小徒弟忽然道:“师父,何家的佣人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

唐湘湘惊醒,是了,海棠要生了。虽说问题不大,她还是确定去一下,只是刚才太忙了,就叫报信的先回去了。事实证明,真的没事。唐湘湘到的时候,宋海棠正一步一步极其清醒得准备着,跟着她外放的婢女和婆子,手脚麻利地执行着,何家太婆婆浑浊的眼睛里,镇定的光芒四射。唯独一个亲婆婆手忙脚乱,何福娘看到唐湘湘,拖了人就往里走,唐湘湘好脾气地跟上了她的脚步。

何福娘第不知道多少次念叨:“海棠丫头年纪不小了,真没事?”

二十八岁而已,哪里就年纪大了?实话说,唐湘湘甚至不觉得自己年近四十是“老人”了。虽然有不同意见,唐湘湘依旧选择了保留,留在何家等着。何小三大抵不好意思了,不过半个时辰,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嗓门,宣誓着自己的降临。

何家的次子何向前,生于八月初二。何向前洗三以后,便是中秋,顾遥漫不经心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似乎是漫不经心,却又总在路府遇见很多文官的女眷。顾家,蹇家,拐个七八拐——我娘家的弟妹是蹇家大姑奶奶婆家的侄女,这都算姻亲,总能找到共同的话题。又或是,

十月,类似开玩笑的第四次北征结束了。几近零损伤的背后是,这一行三个月没打什么仗,因为对手阿鲁台,被蒙古的另外一个不落瓦剌给收拾了。永乐皇帝无奈,把鞭挞那个傀儡王子也先可汗给抓了,封了个忠勇王,算是结束了这次北征。

不管实际如何,明面上取得了成就,少不得一番封赏。随军的人,各个笑逐颜开。二十几年了,真正还醉心于武道的,真没多少。尤其是郑智以及以下的年轻人,保家卫国没多大感受,图的是利益。

这情况直接导致了第五次北伐的混乱。

永乐二十二年正月,阿鲁台及其部落无粮可食,再次抢了北方边境。永乐皇帝遂调集山西、山东、河南、陕西、辽东五都司之兵于顺天府和宣府待命。

几时发兵不说,鉴于年前的北伐,所有武人都抢着参加。

文官就惨了。

不能升官发财就罢了,国库去得极快,多地粮仓处于无粮的状态。今年若是大面积来个天灾人祸,指不定要饿死多少人。户部尚书以死相荐,口称:“北疆民众受害,好过举国上下挨饿。且北疆多为军户,民户则无几。”

永乐皇帝怎肯听?将户部尚书下狱后,于当年四月,正式发兵。

新任户部尚书夏元吉含泪上台。

纵观永乐一朝,户部尚书的更换率,仅次于兵部尚书。最稳定的是吏部尚书,吏部尚书二十二年不换人,为官者无不佩服蹇义。

不能阻止皇帝发兵的夏大人,只得努力屯粮。

屯粮啊,夏尚书想起了曾经的顺天府同知,只在户部尴尬地待了两年的顾佑。

第三百八十六章 归期漫漫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八十六章归期漫漫蹇家的婆子客气地说道:“五姑奶奶,我们夫人邀您过府坐一坐。”

顾遥则亲切地问着:“姑姑可还好?”

婆子答:“夫人旁的倒还好,只是等不到孙子,有些着急。”

蹇荃尚主,尚了安慧郡主,只是永乐皇帝最近三年打了三场仗,一没功夫,二没银钱来嫁长孙女。蹇张氏便和户部尚书一样着急,这仗啊,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顾遥不由想起家里的“高龄”光棍顾清商,和蹇荃还真是一对难兄难弟啊。不过,蹇荃起码还得等个两三年,已经出孝的顾清商就不一样了,时时刻刻可以娶亲。

次日,顾遥依旧带着闺女出门,待到了蹇家,蹇夫人便让人带着七七去外头玩,显然是有事要和顾遥说。七七早习惯了这种模式,早有准备,让婢女取出针线,竟做起活计来。蹇家婢女们好奇地围了上来,七七也不藏着,大方地给大家看,同时道:“我手拙,少不得多练练了。”

谦逊的口吻,却被那自豪的小模样出卖了。尤其是,到别个夸赞她时,她那微微翘起的嘴角,便更明显了。

屋里,蹇夫人问顾遥:“你爹可说何时复起了?一家人,有什么要求,趁老爷还在位置上,只管开口。”

蹇义六十有二了,称霸吏部二十年了,谁知道还能在位几年?

顾遥则道:“年前我送年礼的人回来说祖母的身子不大好,爹爹暂时不准备复起,我是很支持的。仔细回想,祖母这一生,与夫婿儿女共在一处的时间极少。期间苦楚,若非亲生经历,又哪能知道呢?我也是这两年,因三爷总不在家,才懂了祖母一两分。”

蹇夫人心中一酸,眼泪差点落下。

可不是么!母亲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满打满算不足一年;辛辛苦苦养大了自己和弟弟,结果自己远嫁、弟弟外放,十年八年不得见是常事。尽管如此,老人家总是惦记这个惦记那个的,唯独不曾惦记自己。

“不复起便不复起吧,老爷身子骨好得很,不着急。”蹇张氏对顾遥,也是对自己如是说到。

盼望着母亲和夫婿都长命百岁的蹇张氏,在六月里便收到了太康的讣告,顾家长房的老夫人,去了。蹇张氏直接哭晕,更因为心疼,卧床不起,阖府人安慰都不好使。

那是亲娘啊!

顾遥换上素服,去了蹇家。

“姑姑……”

被蹇荃请来安慰蹇张氏的顾遥,嗷一嗓子哭了出来,吓了蹇荃一跳,引得蹇张氏跟着放声痛哭。蹇张氏边哭边道:“我先前便该回去一趟的。”

这话不过是白说。

不说蹇张氏能不能脱开身,便说她已经过继给了张家的身份,去祭拜老夫人不合规矩。

顾遥引得蹇张氏哭了一场,效果异常得好。蹇张氏虽然还难受,却已能渐渐挣扎起身,并在顾遥的忽悠下,准备去护国寺给顾老夫人点上长明灯,愿她来世平凡安乐,不受今生的离别苦。

宋海棠知道后,来看望守孝的顾遥时,好奇道:“你怎也信这个了?”

“为何不信?因为相信,才有盼头,不是么?”

宋海棠无言以对。

顾遥又道:“姑姑点了长明灯,每天祈祷的是,要祖母来世做她的女儿,她要宠祖母一辈子。你不知道啊,听到这句话,我都差点崩溃了。唯一不赖的结果,自从有了这个盼头,姑姑总算缓过劲来了。这人呢,总归还是要点盼头的。你眼下,是不是没有需求了?”

“怎么可能?”宋海棠翻了白眼,道,“当初图赚点小钱方便,买了灯市口的宅子,但这里并不适合居住。接下来,我们两口子的愿望,便是在西城、北城、南城,各添一座宅子。”

顾遥目惊口呆,抚摸着胸口,以庆幸的口吻道:“还好还好,总算没说在皇城添个窝。三座宅子,便是三间三进,也要不少银子呢,大愿望呢。”

宋海棠不欲别个知道自己的家底,笑了笑,转移话题:“那你的盼头是什么?”

“晚你一步喽,阖家团圆。”

婆家基本都在顺天府,顾遥期许的不过是娘家罢了。顾佑复起总要一段时间,唯一可以期待的,便是这一场大事过后,杨家必定复起,顾珍能入京。

当年一个院子里住了四五年,不提姐妹亲情,就是舍友,也处出了感情。

宋海棠见顾遥目露思念,还以为她想郑智了,便道:“已经六月份了,最多还有半年……之后,很长的一段,想是都没有战事了。届时,你就不需要忍受这离别之苦了。”

“哦,你误会了。习惯了男人总不在的日子,我倒觉得蛮好的。”

“我记下了,下次见到郑智会提醒他,提醒他不定期离家出走,让你觉得好。”

“你挑事啊!”

宋海棠把故作暴起的顾遥拍了回去,道:“好了,我回家了,回家继续战斗。”

宋母,终究还是把唯一的儿子,丢给了宋海棠。恢复正常的宋海棠,战斗力很强。接管弟弟不到一个月,就把弟弟逼回家三次了。

宋小弟直言受不了姐夫的“严厉”管教,但是,天地良心,何福真的是看在妻子的份上,才尽心尽力地教小舅子的。宋海棠每次想起这个乌龙,总是笑不可仰,实在是,太欢乐了。更欢乐的是,她发现虐待,哦,不是,是教育弟弟,是件能让人解压的方式。

尤其是当她想让弟弟给儿子做反面榜样时,便特别开心。

亲儿子舍不得动手,亲弟弟没啥不舍得的。但凡儿子有和他舅舅一样的表现,他舅舅必定会被揍得极惨。之后,宋海棠在去告诉儿子:“不按照娘的要求做,就是你舅舅如今的模样!”

事实证明,自打不服管教的弟弟来家里后,儿子乖巧了很多,宋海棠表示,吾心甚慰。

这一日,正在给路夫人做衣裳的顾遥,听闻路确夫妇登门,立即放下针线去接人。

“天气这么热,你们二位有事,叫我过去便是了。”

俩人都没有时下不接待守孝期人家的观点,顾遥才有此一说。路夫人忙道:“我没事,是你老子找你,我不过是个陪衬。”

路确示意顾遥遣褪下人。

顾遥犹豫不定。她和路确虽是亲父女,但别人不知道啊!外边传言已经很过分了,再在郑智不在的时候,俩人一处待着,还不知道人家怎么说呢。

路夫人似乎知道她的担忧,便道:“我也留下来的。”

看路确表情凝重,顾遥少不得迁就一二,挥手。

第三百八十七章 蝴蝶效应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八十七章蝴蝶效应路确非常严肃地说了一个问题:“我仔细想了下,历史可能会发生细微改变。”

“什么意思?”顾遥立即紧张了。她男人还在北地呢,能不紧张?

路确还以为她担心的是蝴蝶效应引起自身改变,便温声安慰:“字面意思,一些历史事件,要么是史书记载的不对,要么是因为我们的到来,引发了蝴蝶效应。不过,虽然引发了蝴蝶效应,但我们不是本体回到这里,不会有生命危险。”

原来是这事,顾遥立即松了口气。她松了口气,路确便把话题拉回来,问出今日的主要目的:“武将圈子,你主要跑的是徐家?”

这是明面上的,至于私底下,顾遥小声道:“我曾经看过一篇,写的是英国公……书中,他家在后来的功勋中,拥有极高的地位。结合时下,我认为这个可能性很高。通过徐家,我接触了英国公府世子夫人和两位姑娘后,又派人测过,这家人根正苗红,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言辞和行动。”

前面的说辞叫人无语,中间分析有点道理,最后的部分又勾起别人的兴趣。路确这才发现,顾遥具有撰写文书的才能。彼时不着急说这个,他顺着心意问顾遥:“你怎么测的?”

“何福不是买兵部的车驾司么?他说乐安洲的车驾多了后,我着人买了一些,又找了几个应天府的人,来扮演汉王府的谋士,添置了部分当地的特色服饰细节,却又在大面上让他们着京城的杂衣……”

顾遥缓缓说着,听罢,路确道:“怪道英国公离开前嘱咐英国公世子加大京城守卫。”

“这个影响很大么?”顾遥问道。

“这个的影响不大,只是让汉王的胜率更低。还有,我所说的改变,倒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太孙那里。太孙原本不会参加这次北征才是,现在,他不仅参加了,这一年也都在边疆待着,甚至是去年鞭挞进犯大明,便是他带人最先发现的。”

顾遥觉得这不是问题,反而是优势,比之前的优势。路夫人非常给面子,立即表示认同。

路确则道:“只怕有了太孙掺和的圣旨,会成为一些人的把柄。”

顾遥不打算去琢磨这些,主要是因为没那能力纠结这些曲曲折折的人心,便道:“哪用操那么多的心?陛下坐上这位置,能力才是关键。那俩父子可是正统的继承人,这样还受不住自己的地位,败了反而更好。”

路确笑了。

好吧,他白担忧了。这闺女可能经验不足,但是很拎得清。如此,他们等待结果便是。

结果还是有了些许变动。

因为顾遥提前和郑智透露了一些,关注陛下的身体。郑智再转给太孙,太孙日日盯着永乐皇帝的身体。小心翼翼的收获,永乐皇帝抵达京城时,还有气在。太子,便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接管了大明的江山。乐安洲虽然近,但是,接到消息并抵达京城奔丧时,已经是太子登基为帝之时。

国丧家丧,太康的顾家二房,却是一片欢喜。首先,三姑奶奶的公公,曾因太子身陷囹圄的杨士奇,不仅重见天日,担任大明内阁第一任首辅,开启了内阁辅政的王朝。大明官职,文管二品是极限,如六部的尚书,大理寺卿等等。杨阁老等三位东宫旧臣,身为第一大学士,直接加封一品。又为了实权,让几位重臣兼了六部尚书。其中,杨阁老兼了兵部尚书。原本就深受婆家敬重的五姑奶奶,一跃成为有实权的首辅嫡长媳。

和顾家的欢乐不同,顾珍哭得不能自已。杨家的这一翻身,只晚了三个月,那个疼爱自己,一心惦记自己的老人,却是什么都看不到了!为感谢顾老夫人当年对杨家的帮助,杨家北上途中特意从太康经过,从杨首辅开始,所有人都祭拜了顾老夫人。

这是老夫人的荣耀,也是顾家的荣耀。前人种树后人乘凉,顾佑守孝后的复起,已经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顾家第二个值得骄傲和自豪的是,老一代的姑爷,原吏部尚书蹇义,继续管着吏部外,加封太子少师。

顾老爷子孝期才过,便坚持分家霸占,不,是取回顾家全部家产的顾大老爷,这会儿却是躲在小妾那里,一面大口喝酒,一面心疼到吐血。

首辅啊!

大夫人方氏已经和夫婿分居多年,她得了消息,整理了祭奠的用品,带着儿媳妇孙子去二房。至于大老爷,要死要活随意。至于家财,家里的银子,大老爷都拿走了。他不会管理田庄,大夫人拿着老太爷的遗嘱,理所当然地接了地契,连收益都不打算丢给大老爷。

醉生梦死的大老爷,还不知道自己下半年将要面对经济问题。这会儿,手里有银子的陈姨娘,只想着给儿子说亲。

二夫人小李氏接待了长房的人,见不是贵重的礼品便收下了。随即,她又拿了一打银票,递给方氏,并道:“老爷说自家人,便不要这一成五的抽成了。”

大房的地都在顾佑名下,可以免田税。按照规矩,该给一成五的利。秋收已结束,方氏日前才送来的份子钱,小李氏收了,被顾佑说了一顿,这不,便又赶紧退了回来。

她夫婿说的对,自家不差这点银子,还是大方一点吧。没准,没准日后又是善缘呢!当然,后一句不是她夫婿说的。毕竟,她夫婿和婆婆一个样,是真善人。

发丧,哭丧,登基,大赦天下,一系列下来,文武百官才得闲之际,新帝政令开始。

皇帝要迁都,迁回应天府。

闹呢!这是百姓的声音。

但是,从户部老大夏尚书开始,明确核算出定都北京的额外开销。从经济角度来说,夏尚书坚持回迁更省国库。

吵吵嚷嚷中,新帝显示其肖似其父的一面。借着文官集团的支持,硬是拍下了这事,与洪熙元年,勒令太孙南下应天府,做迁都准备。

郑智现在堂前的梅树下,思考良久,来找顾遥。

“遥遥,你,你们身上有秘密,你不说,我不问。我想知道,是不是,迁都最后没成?”

顾遥支支吾吾。

第三百八十八章 和盘托出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八十八章和盘托出在郑智说出“你不说,我不问”的话后,顾遥是倾向于和盘托出的。支支吾吾,是因为她在琢磨,魂穿这种奇葩事,怎么去说才不吓到人,不吓到眼前的这人。

不大会儿,顾遥感谢支吾。

她恍然大悟,看向郑智:“你又给我来以退为进啊!什么不问,你根本就是利用我善良的本性,让我主动说去!哥哥,我们俩谁跟谁啊,不累么?少点套路,啊懂啊?”

因为不爽,习惯说宛平话的顾遥,爆出了官话。

俩人在一起十年了,郑智对自己的确是好,但是,这心眼也没少用,自己一直傻傻地被套路。了然的顾遥,嗔道:“哎,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法子让你听我的,结果,天不遂人愿,我总是听你的。哥哥,这里头的问题在哪里?”

“完全没有问题。”郑智小心思被戳破,半点不好意思的感觉都没有,继续道,“我原就在听你的,你还用想什么法子?至于用点小心思,还不是因为我怕你心里不舒服?好了好了,这事儿以后慢慢再辩,你只说迁都成功没?”

顾遥差点就要回答“没有”,随即意识到自己又被套路了,便毫不犹豫道:“我怎么知道?”

郑智无奈地拍了拍脑门,叹道:“不成了,媳妇越来越聪明,搞不定了。好吧,我先说。”

于是,郑智把自己多年观察所得,并情理解说不通的地方,一一道出。

“我们才认识那年,你也就比炕高一点,一手字漂亮得一塌糊涂。说句谦虚的话,比我现在的字还好看。”

“你现在的字没我那会儿好看,不用谦虚。”已知自己必须和盘托出的顾遥,凉凉插话。

郑智告诉自己,只要小笨蛋掉坑里就好,不用在意细节。顿了顿,郑智稳定情绪后,继续道:“之后,你同和夫人异常亲昵,何夫人又是个天生会种地的,我想,和你天生会写字一个道理。之后的姚太太,也是这类。姚太太虽说出身商贾,但就她那套赚钱的本事,堪称女版沈万三。便是沈万三,也不是从一开始便赚钱。姚太太,至今没做过赔钱的买卖,可是?”

“是。”

顾遥才不会提醒他把唐湘湘算漏了呢。

她不提,不代表郑智不知道,只听郑智道:“后来南下应天,你对唐医女极好,好到让我嫉妒。抢我女人的人,我自然不放过。这一打听,方知她自幼天资聪颖,医术极佳!唐家擅童不擅妇,唐医女却偏擅妇人之病——又是一个天生就有本领的人。”

观察力够,脑子也不生锈,都这么多年了,一直都不曾问出口,顾遥还是不争气的感动了。她靠着郑智,好生欢喜。

郑智察觉到她的温顺,心底抹了把汗。

问,有一个脑子好使的妻子,并且,这给妻子还偏爱脑子比她还好使的男人,该如何是好?答案只能是,比她脑子还好使。

除此,无解。

这些,并不是郑智一早就发现或者怀疑的,是多年积攒下来的“定论”。是的,定论,如果不到定论,郑智怎会来找顾遥确认?他不出手便罢了,出手,只能不凡。唯有如此,才能震慑住妻子。

说完自己肯定,便又说自己不肯定的:“路家那里,便是情理说不通的地方。我没发现路达夫人夫妇有特殊的地方,但他们同时偏又是特殊的。对亲儿子眼里,先是对姚太太好,后来到现在,更是倾尽全力在帮你。不计付出不求回报,如父母般的无私,却又不像。因为你和他们互动,并没有和岳父那样亲近。”

这,便是郑智想不通的地方了。

说完自己的所有推测,郑智一个翻身,把顾遥压向床,引起木床吱吱呀呀地一阵作响。将自己的俊脸,送到顾遥跟前,来了个大特写后,郑智诱-惑道:“我知道的全说了,是不是改换你了?”

知道他有坏心思的顾遥,直接闭眸,躲开要命的诱惑。她必须思绪稳定,否则,说出来的肯定会吓死郑智的。明显低估自家男人承受率的顾遥,如是想着。

郑智果然不催顾遥,反正,长夜漫漫。守孝呢,不能吃肉,喝点肉汤,总该可以吧?

“别闹。”

拍开郑智不规矩的手,顾遥从他身上溜了出去,滚到里头,裹着被子,不敢直视郑智。

郑智很熟悉这样的顾遥,有些孤独的顾遥。可自从嫁给了自己,连番生子,顾遥忙得昏天暗地,才没了这样的神色。这会儿露出来,是在,害怕吧?郑智猜测着。有那么一瞬,他忽然不是很想知道了。

这时,顾遥却开始说了。

“嗯,你可以理解为,我们几个人都是没有喝孟婆汤的人,我们拥有数百年后的一些记忆。根本在于,我娘,就是路夫人。因为她来到了这里,路大人,湘湘……年前路大人还和我说呢,因为我们的介入,历史没准会发生改变。如果不变的话,那么,迁都是失败的。”

这话信息量太足,郑智想过很多可能,但没想到她们来自……未来,和眼下无关的未来。先忽略其他细枝末节,只抓着迁都失败这一点,郑智又开始分析:“迁都目前来说,比先皇要容易得多。不成功的原因,只可能是陛下自己做了新的决定。”

“太保守了,换个思路。”顾遥提醒。

换个思路?想到那种可能,郑智豁然起身,急道:“陛下的身子虽不好,但不至于——会不会是汉王使得坏?”

顾遥打断他的胡思乱想,因道:“醒醒。张太后,那可是个人物,皇宫早就在她掌控之中了!”

“张太后?你没见过她,对她竟也熟悉?”郑智再惊。

“史书有啊,虽然史书的真实性不可确定。明史定然也有父亲,姑父这类人的传记,我又不曾细度,因而并不知道。若是知道,像孟家的事,我一定会想办法告诉他们。即便不能告诉,我也会想法子让他们避开才是。我们几个女孩子都够呛知道,路大人没准知道,但那会儿,我们还没相认呢。”

想起才成亲那几年的事,郑智果断判断出:“是你不愿意吧?”

“少年,不要那么聪明哦。”

看着斜视自己的妻子,郑智纠正:“我已成年十载。”

顾遥一轱辘爬起来,笑问郑智:“我什么都说了,论心理年龄,我可比你大多了,以后叫我姐姐,如何?”

“快些睡吧。”

你赶紧睡了,我得好好想想,郑智如是对自己说。

第三百八十九章 示好某人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八十九章示好某人大明男人忙外头,究竟多忙顾遥不知道。但她自己在家里头,是真不轻松。从前家里事少人也少,她也不曾轻松。现在有钱有人,但她身上的角色添了不是一样两样,母亲这个角色最辛苦。因为郑智难得在家,所以,只要郑智在京,孩子们哪都不去。

虽然有下人,但是孩子们更想和母亲玩耍,顾遥每天都好累。处理府里琐事,都变成了休息。结果,七七总是善解人意地说:“娘,你去陪弟弟们吧,这事交给我。”

休息时间就这么被剥夺了。

顾遥很累,所以,郑智才说完你先睡,她就真的睡了……睡到迷迷糊糊地,被人啃醒。

“跟我说说从前,噢,不,是以后吧。”

迷迷糊糊地,顾遥嘟囔着“天亮再说……”

郑智却不允许,闹着:“冬日夜长,太久了,我睡不着。或者,我们做点别的?”

我去,顾遥立即吓醒了。

祖母她老人家九个月的孝期还没过呢,老人对她虽不及对顾珍,但也是个好祖母。因为有祖母,她和顾迎并没有收到嫡母的刻待。守孝这最后的尊敬,还是要给的。

顾遥怨念地看向郑智,微弱的烛光下,原本那个漂亮的成熟男人,忽然想小了十岁,兴致盎然地看着自己,两只眼睛泛着“弟弟”般好奇的光辉,像一直猫儿。

兴奋成这样,这可怜的倒霉孩子,怎么可能睡得着嘛。

顾遥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她说:“你不觉得我们是异类么?”

“不一样是肯定的,称不上异类。非要说是异类,那,也是天赋异禀。我甚至想,我们俩要是能像路大人夫妇那般,带着现在的记忆,去他处继续做夫妻,一定非常有意思!”

顾遥被他这番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唉,要知道这货接受能力这么强,自己早告诉他,好些暗搓搓准备的事儿都可以丢出去了!

呼吸了几口夹杂一氧化碳的空气,顾遥推郑智:“我嗓子不舒服,去看看隔壁窗户是不是开着。”

顾遥所在之处,冬天门窗也开缝。

郑智知道她的身体,媳妇的身体大于一切,他麻溜下床去检查之外,还给顾遥端了一杯温水。水润喉,暖心,舒服过后,顾遥才有空问:“没听见你叫人,哪来的温水?”

“哦,太孙,不,太子才给了我一个什么保温水囊,我试试效果。”

“这会儿便是海外也没有保温的材料吧?若是有,蔬菜大棚弄起来便容易了。”

郑智一听,眼睛又开始冒光:“你说的保温材料,可以让烧开的水一直热着?”

“不是一直,一段时间罢了。”

“多说一点。”郑智催促着。

真是幼稚!顾遥想了想,决定先从军事说讲:“我从前的职业,哦,就是作的事情。对,女人也可以出去做事。我做的是——你猜猜?”

“火器。”郑智十分肯定地说道。

“虽说不中,却也是同类东西,别得意,都属于武器罢了,至于区别,比制刀和做火铳的区别还大。我们做的武器,可以隔海打到另一端的国家。海的那一边,比郑大监去的还要远。”

郑智不信,反驳:“这般远,那得多少推动力?”

这是郑智跟着顾遥做火铳了解到的东西。

顾遥指了指头顶道:“从太阳那里学来的本事,那种力量超乎你的想象——但你不要想,给一百个我,一千个我,也弄不出那种力量。那力量是经过数百年不知道多少人的努力,才弄出来的。”

“难以置信。”

是的,难以置信,但是更难以置信的还在后头。这一宿,两口子没睡觉。郑智还有五天就要南下了,顾遥给他打开的大门,实在是太新奇了。哎,自己为何不早一点逼她说呢?郑智总是这般遗憾的想着,于是,第二日,第三日照旧。弄得下人们都以为俩人在做什么不好的事。

但是,主院伺候的人却一直辟谣:“伯爷和夫人绝对什么都没做!一直掌灯聊天罢了。”

切,哪个信啊!

“那他们都说些什么?”问这话的人,并不是真信了,不过是要一层一层解开那谎言的面纱。

“伯爷把我们赶出偏房,他们的又声音很小,听不清。”

声音小,听不清,没准便是暧昧的声音嘛,某些人还是不死心。但是顾遥和郑智,却是无奈。郑家如今这地位,不用想,定然有锦衣卫在暗处辛苦着。因为有锦衣卫,他们才白天睡觉晚上聊天的啊。

第四日,被流言困扰,被疲倦打败的顾遥十分坚定地拒绝:“余生漫漫,我们可以慢慢说。”

郑智虽然仍然很好奇,但是,不知是因为困得脑子打结,还是目前接收量已经达到了极限,总之,已有听不懂的趋势了。不用顾遥说,他也准备休息的。但顾遥先开了口,他少不得捞点好处。

“今晚好好睡,明日去路府一趟,可好?”

顾遥防心再起:“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感谢路夫人。”

说到这,郑智故意大喘气,果见顾遥上钩,只听她问:“谢她什么嘛!你别乱来哦。”

口头警告大多时候没有什么威胁力,眼下,顾遥对郑智的口头警告便是如此。郑智虽然脑子僵硬,但是,融入骨髓的教育还在:“真正有本事的人,不说你别乱来,对方只看他眼神,看他做事就会乖乖不乱来,比如很少人敢在大哥面前‘乱来’。若自己本事不到家,这话你说一万遍也没用的。”

顾遥说不过他,果断从善如流,改口:“你要谢路夫人什么?”

“我称她为路夫人倒还罢了,你为何不改口?”郑智不答,以问题攻击顾遥。

这问题路夫人和路确问了好多遍了,顾遥根本就是不假思索地回答:“母亲的称呼换了,在我看来,娘和母亲都是代号。既然是代号,路夫人为何就不能是了?口称路夫人,我却知道那个人是谁,不就好了?你别转移话题,快说,你到底要去找路夫人做什么?只说感谢,我是不信的。便不是我,你闺女也不信的。”

次日清晨,郑智对着闺女和三小子说:“为感谢路夫人先前一直照顾你们的事,爹决定今天带你们去路家,一并感谢路夫人。”

“只是感谢么?我是不信的。”七七如是说道。

第三百九十章 拜见岳母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九十章拜见岳母虽然不信,但是对路家,顾遥和七七,并三小只,都是没有意见的,尤其是这样全家出门做客的感觉,真的是很不一样。郑家按照一等伯特制的马车,是架双辕大车,只坐一家人绰绰有余。

晃动的马车内,郑智与顾遥中间坐着幺子郑安,宇哥儿同二弟郑宪坐在右侧,七七则独坐左侧。不过,她右手边便是母亲,已经很开心了。

宇哥儿眼睛眨了眨,显然有话想对郑智说。但他又怕郑智拒绝,或是斥责自己一顿。他的好朋友王年的爹就是这样,从来不满足王年的要求,只会训斥妄念。

恰在这时,顾遥掀开了帘子一角,招呼七七:“爹娘陪着你,你大方瞧瞧外头的热闹。”

七七一年大一年,顾遥会尽量带她出门玩,但是闹市这种地方,还是非常节制的。若满街只七七一个姑娘家,那不是自由,是异类。要与众不同,但不能是被别人遗弃的那一种。

宇哥儿将姐姐满足的表情记在心底后,又把视线落到郑智身上,想看看他爹的反应。不曾想他的注视立即被郑智发觉,郑智便问:“有事?”

闻言,顾遥和七七齐齐望向宇哥儿。七岁的宪哥儿不仅看着哥哥,还学郑智的口吻,道:“有事?”

宪哥儿原本就是三个儿子里头,最像郑智的那个,又是同样的表情和口吻,兼职是缩小版的郑智,一家人顿时笑作一团。

同样笑开的宇哥儿,想起母亲的教导。若有需求直接说,最坏结果不过是被拒绝,若是得偿所愿,那便是赚了。无论如何,总不会吃亏就是。于是,宇哥儿点了点头,顺便恭维了下父亲:“叫爹猜着了,儿子确实有事。方才瞧见青山叔带火铳了,爹能不能用一下,给我和我的同伴看看?”

不管对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来说,父亲的角色都十分重要,是必不可缺的部分。所以,不等郑智说话,顾遥便替他做了决定:“火铳不安全,不能随便用。这样吧,等下娘画个火铳,让你爹给你们讲讲。”

一听不可以表演,宇哥儿有些失落。

郑智也对顾遥这个建议不感兴趣,想着顾遥先前的“职业”,认定俩人的儿子不能不会火铳,便对宇哥儿道:“纸画的无趣。不如这样,你勤着练功,待你十岁,我带你进营,教你使用火铳。”

宇哥儿那双与顾遥一模一样的清澈眼眸,立即注入了一抹色彩,整个儿散发着灵动的光辉,看着就很朝气。小家伙在心底默念,我已经九岁了,不过一年罢了,很快。

思及此,激动的宇哥儿,握着小拳头道:“爹放心,功夫我一直勤练着不曾落下,还和路爷爷学了徒手搏击。将来,我一定不会坠了爹的名头!”

郑智很想说,你爹我哪有什么名头?熟知他臭毛病的顾遥,再次抢话:“我可记住你说的话了,赶明你若是偷懒,便拿鞭子抽你!”

“路爷爷说,要进行爱的教育,不能暴力育儿。”七七正色提醒顾遥。

顾遥立即不屑道:“他自己统共养大了一个儿子,路家舅舅书念得不错,拳脚却是差得不行。一个男人,连我都打不过。”

方才是姐姐帮弟弟,待顾遥这话一出,宇哥儿便开始支援七七:“路舅舅打不过娘,想是因为娘是女子,才让着你的。就像不管我多厉害,都只会保护姐姐,不会欺负姐姐一样。”

“对,保护姐姐。”两小只也跟着附和。

郑智两次被顾遥抢话,再看不出名头,便枉为人父、枉为人夫了。于是,他一脸骄傲道:“我自小就听大哥的话,练武的时候,不管多苦,从不偷懒。宇哥儿是我的儿子,自然也随我,定不需要挨鞭子。”

宇哥儿立即点头附和。

郑智的思绪,却已回到了少年时期。他没有吹牛,为了得到兄长的认可,他真的从不叫苦,比别人都努力,也比别个出色,所以一直骄傲。静安伯这个爵位,不是他的骄傲。若是妻子所言不假,那么,自己此番南下,将来护送太子归京登基,定能再次拥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想到这,郑智便有些激动。

可是,已经到了路家,他只得按捺住激动,去拜见另一对岳父岳母。说是拜见岳父岳母,但今儿又不是休沐日,郑智是因为即将南下免了去上朝,路确又怎会在家?

郑智真正要拜见的是路夫人。

郑家六口直接进了后院,过了二门,便见鞋子、衣角都沾了泥巴的路夫人出现在众人的视野。

“要过来怎不提前说一声?叫我好准备点孩子们爱吃的。”路夫人出口便是责怪。

顾遥立即反对:“再吃胖成啥样了,吃啥吃!”

路夫人则道:“你自己十岁前不也是肉呼呼的么?孩子们不过是随了你,并不算胖的。”

轻微强迫症的七七上前给路夫人见礼,并道:“路奶奶方才又去花房了吧?七七不是和你说过了么,花房里臭臭的,路奶奶先去换身衣裳才是。”

时下没有复合肥有机肥什么的,花肥也都是动物的粪便所制,的确有些味道。顾遥不想七七这么娇气的,但是路夫人乐意宠,她也没办法。这不,路夫人快所有人一步开口,只听她道:“是路奶奶疏忽了,这就是换,你们等我会儿。七七,帮奶奶挑衣裳,好不好?”

七七才点头,祖孙两个就这么走了,快得没人来得及阻拦。从头到尾,诺大的郑智,便不曾进入她的视线,真是可怜呐。且这祖孙三代又都是嘴快一族,以至郑智还没来得及给“真”岳母打招呼。

等待的功夫,郑智问顾遥:“七七几个怎都称呼路夫人为奶奶?”

“因为我和路右石同等级,我生的孩子,和路右石生的孩子,除了姓氏外,并没有差别。”

是男女平等吧?郑智想到了顾遥前日说过的词。接受同的教育,拥有同样出去赚钱养家糊口的机会和能力,一夫一妻……

以及,郑智这两日总有一种感觉,当时顾遥先相中沈从君,无关情爱,怕是因为沈从君能做到一夫一妻,才动了心思。这事郑智原本可以直接确认的,但他又怕否定的结果,便自己猜测,并坚信自己猜测的结果。

顾遥不知他心思,见他发呆,便戳了戳,问道:“都到这会儿了,总该说你闹着见路夫人,到底为的是什么了吧?”

第三百九十一章 顾珍归来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九十一章顾珍归来要做什么,郑智暂时不会叫顾遥知道,因为他知道一定会被说幼稚。然后,被顾遥逼着叫姐姐。一个称呼罢了,小事,但姐姐不能白叫的,还是等他回来再说吧。

路夫人很快换装归来,这才瞧见郑智,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温声道:“小智好久没来路家了吧?”

从前好多年不在顺天,再归来已是文武殊途。他又经年不在家,可不是很久没来路家了?轻轻回应着路夫人,郑智又陷入回忆。

如果,如果早知道路夫人是岳母,郑智一定天天来。有件事,郑智从来没和别人说过,哪怕路右石,他都不曾告诉。当年自己非拉着路右石一起玩,不过是看上路右石的娘了,他也想要那样的娘,想被娘看着写字,也想有娘给自己做衣裳。他一直想江氏为何不是路夫人这样的,后来,终于叫他发现问题。

路家没有妾室,他爹却有个小,不,一个老妾。他的母亲,要想父亲,要对付老妾,哪还有时间陪自己?

自己得帮母亲。

然而,问题来了,父亲那个老妾在百里之外,他没办法帮母亲啊。恰这时,自家二姐夫,那个标准的纨绔出现了,噢,不,是非要撞自己枪口上。老妾的女婿欺负了自己的兄弟路右石,他难道会因为这是自己的二姐夫就不动手?求之不得的机会啊,当然要带人打赢回来!

但是,虽然事情过去了很多年,郑智依然敢拍着胸脯说,他打人一定会让对方知道的,不然不是白打了?所以,他当时只是光明正大的堵了二姐夫陈咏,把人打了一顿,绝对没有下黑手。

打人终究是不对的,他又是贪玩的年纪,于是,逃走了。逃离不是目的,玩才是关键。结果,等他再回来时,母亲已经被送到宣府了。虽然赔了夫人又折兵,但是母亲因此收益,郑智便觉得不亏!那会儿,唯一让他觉得亏的是,他去了辽东一趟,回来一直念着个小丫头,小丫头却心心念念地念着别人好多年!

思及此,郑智不满地瞪了顾遥一眼。

顾遥毫不示弱,瞪回来不说,还回了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俩人的眉来眼去,路夫人瞧了心里一阵不舒服,立即对郑智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开启了护犊子模式:“小遥什么都没说,你瞪她做什么?”

顾遥立即护夫:“他知道了,才知道的,这几天总这样抽风,您别责备他。”

“知道什么?”

“我们的关系。”顾遥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路夫人,并补充道,“真正的关系。”

真正的关系不就是母女关系么?这本来不就是么?哦,绕了片刻,路夫人才明白郑智先前不知道顾遥惊人的前世。结果,下一刻,路夫人惊了,竟然不知道!

“不知道?他不知道你的事,就不纳妾,不收通房?你这运道可以!”

顾遥立即大言不惭道:“运道也许有吧,重要的是我看的好,我们俩可是打小认识的。凭我的智慧,看不好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重新投胎比较好。”

路夫人立即戳破她的牛皮,因道:“按你老子说的,你先前的心理年龄不超过二九之数。”

二九十八的二九,而不是顾遥真正的心理年龄二十九。

至于郑智,那便更不满了。他媳妇自开始认识自己,就当着他的面,对别的少年各种好,只对他爱答不理的。是他,各种宽容大度不计较,隐忍,纵容,才有了今天好不好?但这种丢人的事,还是不要当着别人,尤其是孩子的面说了。

路夫人见了郑智这副面孔,便没法开心起来,咳了咳,道:“小遥,去安置下几个孩子。”

安置孩子这种事,路家有的是人做,哪用顾遥去做?路夫人如此,不过是有话单独要和郑智说罢了。路遥想着她家太后被宠坏的性子,立即忘了方才自己心底怼郑智是个蛇精病的事,有些担忧地看着郑智。

对郑智来说,路夫人的主意不要太完美啊!恰好,他来找路夫人的事,便是要私下说才好。于是,郑智微笑颔首,将顾遥目送出去。

七七很熟悉路府,根本不用顾遥带,头一个走在前头,她要去花房,完成路夫人没完成的工作;宇哥儿三个则要去前院,两帮人都希望顾遥陪着。顾遥正想将儿子们推给郑智,只见寒香匆忙走来:“夫人,三姑奶奶进京了。”

寒香是顾遥陪嫁婢女,她口中的三姑奶奶,不是别个,便是顾珍。

顾遥纳闷了下,道:“这是出了正月便来了?年前不是说要等到祖母孝满才进京的么?”

寒香道:“传话的人别个都没说,只说三姑奶奶的车架已经进城了。”

顾遥叹息道:“你去安排下,我这里叫上郑三,咱们直接去杨府。”

杨家才复起,陛下赏了府邸,顾遥同郑智已经去拜会过了。至于眼下,还是要去啊,谁让他们是当小的呢?顾家的人进京,路夫人留不得大人,却能留得住孩子。

“他们才到,定然忙得紧,你过去能搭把手,孩子们就别带着添乱了。日后日子还长,总有见面的时候。”

顾遥原本也没打算带孩子,便应了,两口子在四个孩子失落的目光沐浴下,慢慢离开。路夫人见了,笑道:“你们的表弟表妹到了,你们爹娘,最迟后日,也没准明日便能带你们去杨家了。”

七七则问:“表弟表妹和我们是什么关系?”

郑家有两个姑奶奶,大姑奶奶早就去了。先前养在郑家的金宝宝,年满二十之际,已在郑世子的主持下,娶了大姑奶奶定下的闺女,如今在山东老家过活。有郑世子这个亲舅舅在,没人敢对金大爷如何。二姑奶奶也只一个亲生儿子,几年前陈家落败之际,也回了原籍。

是以,七七几个孩子,只和宋海棠姚飞飞几个人的孩子见过,但那直接姐姐弟弟直接称呼,也没有说是表弟妹。听完七七的问话,路夫人决定让儿子儿媳妇回来,让七七起码有两个表弟不是?但随即,路夫人想到顾遥和儿媳妇顾璇,那可是正经的堂姐妹。

算了,不管是姑舅,还是两姨,都是表弟,到时候再说。

然而,不等路右石两口子回来,路夫人通过七七的嘴巴,已经知道顾家姑奶奶们的孩子,是七七的姨弟和姨妹。叫表弟表妹的,是姑舅,姑姑或是舅舅的意思。

第三百九十二章 岁月是把杀猪刀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九十二章岁月是把杀猪刀去杨家的路上,顾遥嘻嘻一笑,对郑智道:“我三姐这会儿定嚷嚷着,都要迁都了,还叫我们家老爷子来京城做什么!”

郑智却更加肯定道:“不会。”

“打个赌?”

临别在即,郑智不欲坑媳妇,便与顾遥分析:“你三姐——”

“注意称呼。”

“三姐,她跟着杨家过了十年的苦日子。这十年里的艰难,定是超乎想象。遥儿,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像我这样宠你。”郑智无比自豪地说道。

“哪个给你勇气说这话的!不说别人,路大人不宠路夫人么?路家父子那都不是宠,是惯着了;再说何福,何福多宠宋海棠,你不是见过么?飞飞那里就更别提了,你能因为媳妇厉害,便做媳妇背后的那个男人?姚飞飞有头脑,但不细致。若不是有黄三木帮着,她不知道要漏多少财!”

看着义愤填膺的妻子,郑智忽然道:“是不是月事要来了?”

每当月事来临,顾遥便会很暴躁,耍耍小性子。郑智能做的,便是更加耐心。而原本气鼓鼓顾遥,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怒气值瞬间下落一大半,回了句:“好像是……”

郑智在心底点了点头,果然,还是要哄。不过想了一瞬,郑智已想到哄媳妇的话:“嗯,你说的三个人,的确也是不错的。但你仔细想想,何福两口子,那是宋海棠愿意折腾,何福才随她的;姚太太那里,她喜欢出去做买卖,黄生就由着。你也一样的,你更想一个家,一个完整的家。你要,我便给你,就是宠你,对否?”

郑智着重在“完整”两个字用了用力。

路夫人方才说,夫妻之间,若还有第三个女人存在,便是不完整。郑智自认为自己这一点,做的相当不错。他做到了,就要得到认可和回报。

顾遥说不过他,默认了这个说法,把话题扯了回来,道:“三姐固然不易,但是七八年有祖母帮衬的。祖母不仅是心善,还很能干,只是不表现罢了。有她在,所有人都是孩子。这一点,只看杨家才自由便去太康祭拜她老人家,就知道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郑智决定和稀泥,推翻自己之前的所有的正确推断。

说话间,抵达杨家。杨家在太仆寺大街上,武安侯府正南,属于离宫门极近那一类。那附近的宅邸,便是花银子也没的买的,全是官邸。

顾遥两口子与才接到信回家的杨旦撞到一起,听闻媳妇还没到,杨旦翻身上了马车就想去接人。结果,却听郑智道:“三姐夫下来吧,我看见顾家的马车了。”

顾遥正准备先去后院拜见杨老夫人,闻言看向远处,好奇道:“我怎么没看见我家的马车?”

“你现在是郑家的!”郑智严肃声明。

他严肃,顾遥更严肃:“就是化成灰,我也是顾家女!族谱的郑顾氏,郑乃夫家姓,顾才是我本姓!”

闻言,杨旦才下车,便朗声笑了出来。武人的朗笑是豪爽,书生之笑,却是清爽。神清气爽,不见粗鲁。再配上杨旦经过岁月和苦难洗涤后的从容,春天还没到,顾遥已察觉到春的气息。

郑智最清楚顾遥的眼神,他恨得牙痒痒,非常光明正大地把妻子和连襟隔开。

杨旦无所觉,他只是要说:“果然是姐俩!三娘也是这么说的,坚持自己是顾家女。”

“对,这事就是三姐起的头,都赖她。”

这会儿瞧见娘家马车的顾遥,故意大声说道,试图让马车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俗称,惹事来了。

郑智无奈一笑,道:“我总算知道宇哥儿能惹事的性子哪儿来了!”

顾遥挑事,顾家的马车却不急不慢地停了下来,再从上头下来两个丫鬟,又从上头下来三个孩子,最后,顾珍才出现在众人面前。

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刀刀催人泪。

顾珍现在的体格约莫是两个顾遥那么大,但是身段有致,尤其是不能描述的位置非常夺人眼球;原本圆圆的眼睛,这会儿因为脸上别的器官占地太多,把眼睛压扁,产生了一股眼睛细长的感觉;而顾珍原本那总是上扬的眉尾,直接弯成月牙。要非常非常非常认真地去看,都看不出她和顾遥哪里像!

开什么玩笑!她和顾珍,曾是外表最相似的姐妹好么!

与顾遥相反,顾珍只一眼就认出了顾遥。她直接忽略数月不见得夫婿,直接走向顾遥——

“五妹!”

她的亲五妹,顾遥同时开口,却是大声询问:“顾三,你都不照镜子么!”

“顾五你找打!”

顾珍毫不犹豫地回嘴,同时加快步伐,虎虎生威地奔向顾遥,看起来很恐怖。

顾遥不为所动,总结:“不错,是个灵活的胖子。”

顾珍当然不可能真拍妹妹,但是,就这么认输,不是顾三的性子。她看了眼警惕看着自己的郑智,毫不客气地埋汰顾遥:“你丑成这样,站在倾国倾城的五妹夫跟前好意思么!”

“我干嘛不好意思?他都倾国倾城了,谁站他跟前不是丑?”

被姐妹俩如此形容的郑智,果断退了开来,退到杨旦身后,道:“三姐夫,管管你媳妇。”

先是被妻子忽略,又听妻子夸别个男的,杨旦面色至始至终都是那样温和。可惜,面色不改,他的内心却是在丝丝抽搐着。妻子自嫁进杨家,便不曾有这样的“不懂事”。不是不会,而是不能。除此,妻子与妹妹同年,虽说一个年头一个年尾,但都是小三十的人了,这一年的差距已可以忽略。结果,姐妹俩往那一站,一个还像小姑娘,一个却明显年长……

所以,听见郑智那么问自己,杨旦有些不舒服,反问:“你自己怎么不管自己媳妇?”

“我管不了。”郑智十分光棍地说道。

远处,慢慢走来的三小只,自发走到杨旦跟前。杨旦先指了郑智,让他们喊人。顾遥刚才已经准备好了见面礼,郑智把东西丢出去后,就听老大杨仁道:“父亲,母亲怎么了?”

“见到妹妹罢了。你想啊,若是十年看不到妹妹,你是不是也会变得和往常不一样?”

杨仁一听这个恐怖的假设,赶紧把妹妹圈在自己的怀里,不撒手。

顾遥看了眼馋,羡慕道:“还是哥哥妹妹好啊。”

她不闹了,顾珍随即恢复了贤妻良母的模样,与夫婿见礼,招呼妹妹妹夫家去。当然,途中依旧要怼顾遥几句:“来都来了,怎不把孩子带过来?”

第三百九十三章 顾家兄妹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九十三章顾家兄妹杨家初至京城,住的是顾家在宛平县署旁边的小宅子,直到御赐宅邸收拾妥当才搬走。中间顾遥一直以小辈的身份,协助杨夫人打点。

通常情况下,顾遥是张白纸。她会按照别人的性格,去调整自己的状态,来适应别人的节奏。比如杨夫人细致婉约,说话时,顾遥便收起北方的豪迈,操持着偶尔跑腔的官话,温声细语。做事时,极其抠细节,仿佛她也是个有强迫症的人一样,事事讲究。

所以,杨夫人才见到顾珍,便对她说:“你这个妹妹极好,我很喜欢。她家四个孩子也是极好的,和仁哥儿两个年纪也相仿,你们姐妹阔别多年,今后常来往才是。”

娘家人被婆婆夸赞,顾珍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说:“母亲夸她极好,难不成她比我还好?”

顾遥略讶异。

这个略,有点狠,杨夫人那般仔细的人,自然阅读出来,正好不方便回答顾珍的话,便关心地问顾遥:“他姨母,有什么不对么?”

顾遥收拾惊讶色,在顾珍的鼓励下,笑道:“是。三姐姐同夫人相处的情景,竟比和母亲相处时还要融洽。我也见过不少婆媳,头一回见到夫人和三姐姐这般好的,好得让人羡慕。”

听完,杨夫人真诚地说:“你三姐姐是最好的。我又没有女儿,拿她当个女儿养养,过过干瘾罢了。”

顾遥便笑顾珍:“这回听见了吧?我是极好的,你是最好的。”

话说回来,像杨夫人这么会说话的,谁又不喜欢呢?

获得婆婆认可的顾珍,脸上并没有什么笑意,反而抱怨道:“说到我娘,我就好生憋屈。好不容易在娘家过一次年,她这个啰嗦啊,整日里讲东讲西的,爹说话都不好使。她一个弄的全家都不开心,连我家活泼的仪姐儿都被弄得不怎么笑了,我还瘦了一圈。”

“要这么说,你把仪姐儿留下,再回去住几个月才好呢。”顾遥凉凉插话,不为别的,只想打断顾珍在婆婆面前吐槽亲娘的行为。

杨夫人却道:“不成。胖瘦无碍,心里得舒坦才好。亲家母这样,是不是家中有不遂的事?若有不遂,还是要尽快想开或是捋顺。一直这样下去,亲家母的身体堪忧。”

顾遥心中一动,算了下小李氏的年纪,心中明白,大抵是更年期吧?所以,她便问顾珍:“母亲是不是月事停了,或者不及先前?”

“你怎么知道?”顾珍反问。

顾遥笑道:“湘湘姐说的。她说我们女子,有月事虽然烦,但是好事。月事将尽那几年,因为身体不适,容易失眠。睡不好觉的人,火气就大,容易焦躁。只要过了这一段,便好了。不过这一段,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要看自己和家人如何应对改变的。”

“原来如此。”说话的是杨夫人,她回想了前几年自己的怪脾气,顿时明了,又道,“若是这个,头几年我也这样的时候,有几个不错的法子可以调整自己的心情,我稍后便给亲家母写信。”

又说了会儿子话,杨夫人便道乏,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顾遥和顾珍。

送走杨夫人,顾遥真心道:“你这婆婆真好。我近来都是就活她的性子,过得挺不容易的。今日才知道,她更喜欢你这样的真性情。”

“她确实好。我真要感谢当年那个自己,若不是她,我能有今天的幸福么?”

顾遥愣了一下,才知道她说的是谁。见顾珍不过一瞬就泪流满面,忙掏出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

顾珍接过,一面擦拭泪水,一面道:“我没事。这么多年了,我也就遇到你敢说一声,其他时候都是憋着的。憋得太久,乍说出来,才有些控制不住。”

顾遥不说话,静等顾珍消化情绪。

不大会儿,平复下来的顾珍,笑道:“这些年,我一直跟自己说,我要好好活下去,开开心心的,连她那一份,也加起来。大概是心宽体胖吧,一不小心,就成了这样子了。好多人也说我有点胖,但是婆婆和杨旦都不说,杨旦还说喜欢我这样,我就不理别人那些废话了。”

“好吧,我也不说废话就是了。”

顾珍笑笑,道:“你说你的,听不听那是我的事了。”

这是个无聊的话题,顾遥决定撇开。好几年没见到顾佑了,她便问顾珍:“爹可还好?祖母乍然过世,他受的打击不小吧?情绪有没有不好?先前二嫂和二哥总是吵架,如今呢?”

“父亲倒还好,他常去祭拜祖母,可能因为走着去的,身体也不错。不过,母亲说他还常去一户沈姓人家祭拜那两口子,她怀疑父亲祭拜的是沈姨娘。可她也不想想,沈姨娘姓沈啊,早就死了,怎会成为沈家妇?我和她怎么说都说不通,烦人得紧。”

顾遥已经忽略顾珍后头的抱怨了。她爹真是……何苦呢?

那边,顾珍却不给她多想的机会,说了一件惊人的事:“刚才婆婆在,我不方便说,我动手揍了二嫂。”

“干得好,我一直想做来着,没好意思。”顾遥如此道。

顾珍一听这话,脸上笑开了花,她就知道顾遥不会说她不是。所以,顾珍一股脑道出原委。

小李氏本就是更年期,夫君心里念了另外一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人;长子倒还孝顺,结果,婆母兼姑姑在过世时给她摆了一道,说她长媳聪明能干,老夫人百年之后,顾家直接交由长媳打理!

虽说自己省事了,但是好没面子的啊!

不过,顾珩之妻子梁氏能干是事实,又有老夫人遗言,旁人也无话可说。

小李氏不用管家,大孙子已经开始读书,跟着他祖父和父亲,轮不到她插手;孙女一直是跟着她娘,承欢在老夫人的膝下。这会儿呢,她才要把人要过来,孙女已经四岁了,每天读书写字学琴,留给她的时间实在是少得可怜。

无所事事的小李氏,便开始盯着小儿媳妇,小小李氏。

顾家三代三个李家人,实在不方便以姓氏呼之,遂通称她为二娘。二娘在娘行二,在婆家有是次子媳妇,称之为二娘,极为恰当。顾遥认为最贴合实际的,是她那二二的性子,傻得气人。

“二嫂她敢打得二哥不方便出门,我就必须打回去!”

一直霸道的顾珍如是说道,气得顾遥一拍桌子,怒道:“她打二哥做什么!”

第三百九十四章 不作不死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九十四章不作不死祖父祖母过世,孝期只有九个月。

二房三个成年的男丁,永乐二十一年的县试,是顾清商第一次参加,四场一次全过外,还是太康的案首;顾珩与顾珺两兄弟,参加了同年的秋试。顾珩再次落榜,顾珺原本就比哥哥念书好一些,因为守孝,他和妻子被隔开,得了清净之后,成功中举,只是名次很靠后。

顾佑认为次子和自己比较像,便没让他参加隔年的会试。这些外头的事,李二娘不懂,她就知道公公是举人出的仕,便让顾珺去谋官。

顾珺起初还和她解释:“父亲那会儿进士不过千把人,很多位置都缺人,才能轮到举人。现在不同,这都快三十年了,虽说三年才出二三百人,但进士总数已经超过了那些要职。顾家不缺我那点子俸禄,我再安心读几年书。”

那是等几年的事么!

李二娘不干了,道:“你当我傻啊!进士是那么好考的么?我爹说了,我们那的李举人,都考五次了,五次啊,十五年啊,都没考上。”

顾遥听到这,插话:“她是真傻无疑。是,有那努力半生都考不上的,可不努力,必然考不上啊。他俩就因为这个吵架,二嫂动手打的人?”

“怎么可能?”顾珍飞快地说道,叹了口气,道,“我这不是回去了么?我们家除了姑父这个吏部尚书外,还有个阁老的亲家。我可是二哥的亲妹子,我能不帮他么?二嫂不懂阁臣是什么,就听人说很厉害,天天闹着我,让我给二哥找个知县当当。”

大明是杨家的不成?顾遥翻了个白眼,推测道:“二哥总说你懒,说你不懂事,那些也确实为你好。抛开这些,他疼你不比大哥少。我还记得杨家出事那年,他知道你的选择对,却还是哭肿了眼睛。”

“是啊。二哥就护我,二嫂生气,俩人吵得更厉害了。我看这样不是事,就跟二哥说,让他趁着年节会友什么的,把二嫂丢给娘。”

这是个很坏的招,让小李氏和李二娘都不开心的招。于是,后院开始了鸡飞狗跳。小李氏虽然各种恨,但李二娘是她李家的人,少不得忍个一二。在小李氏看来,李二娘闹儿子这些还是小事,不生孩子是在是太糟心了。便真心建议小李氏趁这段时间养身子,待俩人出了孝,早日生个孩子是正经。

不过,小李氏不会说话,她当时是这么说的:“你就别傻了。不生儿子,整日闹老二出仕,有啥好处?便是老二也成了杨家那样的大官,好处也是别个女人的。”

李二娘是拎不清,但这话的“隐藏”含义,她还是听懂了。自家男人要纳妾,是个女人都会听懂。

二房这一房头,大爷顾珩没有妾,但是有个通房,在妻子不方便的时候伺候他用的,是大奶奶自己安排的。李二娘仗着自己多年不曾有孕,一直能伺候顾珺,根本不给他找别个的女人。吃独食多年,乍一听这话,哪可能受得了?

李二娘当即回了娘家一趟。

二货的优点是,她没有不好意思的。当母亲问她夫妻同房的次数时,李二娘特别大方地说:“先前孝期外,一个月两三次,现在一直分房睡。”

母女俩又细细说了一些细节,最终判定,顾珺必定有别个女人。李二娘回到太康后,就开始派人盯着李珺的去处。这一盯,发现顾珺总去谢家。

谢家是小三房的外家,李二娘曾去过谢家,在谢家姑娘面前,别提多自卑了。因为自卑,她便不大愿意去谢家。但她也知道谢家读书人多,对顾珺去谢家便没意见。这会儿一想,天天看着谢家那样的姑娘,哪个男人还会喜欢自己?

在这样“清醒”的认知下,在得知谢家九姑娘女扮男装,跟着男人出门时,悄悄尾随的李二娘没撑住,当场闹将起来。

正室说夫君和某个女人有一腿,这事,九成人都认为是真的。所以,不论真假,李二娘这一闹,毁了两个人。谢九第一个躺枪,但即便如此,李二娘还振振有词:“她若是个好的,怎会女扮男装和男人出门?”

一群人里头,不止谢九,还有两个女孩子跟着哥哥出门的。好在李二娘这话是在家里说的,否则,不知道又要得罪多少人。

除了谢九,顾珺也受了影响。

别说他没和其他女人混在一起,便是混在一起,放在其他时候也不是什么事,但是眼下,顾珺在孝期。孝期被着妻子与别个女人偷情,与读书人来说,太要命了。

又害了兄弟的妹子,顾珺这一次没法姑息,全力补救。

顾珺承认错误,承认自己因为妻子愚昧便疏离了妻子,以致妻子精神出现一些问题,言辞上说了根本不存在的事,害了别人。这事是他没做好枕边教妻的任务,在教好妻子之前,不出门,不求学。

别说小李氏了,就是顾佑都忍不下去了。顾珺是顾家兄弟目前最接近进士的那一位,就这样被耽误了,顾佑能高兴?更让他气愤的是,他自认待小李氏都没儿子待李二娘这么好,李二娘有必要闹么?

顾佑气急之下,与小李氏道:“若不是看你份上,定让老二休妻。”

小李氏这一生就没精明过,她照样把这话告诉了李二娘,本意是显摆自己的重要性。但是李二娘跟她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只知道公公要休自己。她当即闹到公公的院子里,从顾老夫人开始说起,说顾家如何欺负李家的人,一通哭诉,还不如普通的村妇。

顾佑做官时,见过不少泼妇,但哪个见了他不是毕恭毕敬的?如今被儿媳妇这么一通怼,又不能怎样,直接命人把门一关,任由李二娘怒骂。

顾珍和顾珺同时赶到,顾珺自己怎样都好,父亲被妻子如此欺负,当即表示休妻。现成的理由,不孝。李二娘更恨顾佑了,但是她又冲不进房内,气急之下,捡起地上的鹅卵石,砸向顾珺,把顾珺脑袋砸了鸡蛋大小的包。

父亲被骂,哥哥被打得“头破血流”,顾珍还能有什么顾忌?她又比别个壮,李二娘拿鹅卵石打人,她直接挖了花圃的砖,把李二娘拍晕。李家下人还想替主人还手呢,大奶奶赶到,直接先命人把李家陪嫁过来的下人捆了。

说到这里,顾珍停了下来。顾遥以为她说完了,拍桌道:“家里乱成这样,你跑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替父撑腰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九十五章替父撑腰顾珍当然不可能这会儿跑的,顾遥作出这种错误判断,完全是因为顾佑被李二娘给骂了,她理智失控。若是顾佑在场,定能发现顾遥对自己的在意,又是一场感动。顾珍,不好意思,在娘家就不是这性子,婆家的话,婆婆和男人都是细致的人儿,不需要她改变。

顾珍只会像现在这样,不拍桌子,拍了顾遥一巴掌,怒道:“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说完,她把自己在娘家急哄哄的做法说了一下,开篇却是先说:“家里幸亏还有个大嫂。”

顾珍是出嫁的小姑子,掺和娘家事可以,做主替某人出头却不合规矩。这些原本该是小李氏做的,可小李氏因为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躲在一旁根本不露面。

顾珩之妻牟氏命人捆人,同时道:“主人气愤当头,作出自毁前程的事,你们这些做下人的规劝不住,便是失职。”

不说你没做,只说你做了没做到就是错,更何况那些不做的?牟氏说完,不待旁个说什么,又道:“捆完送回李家,李家要是不收,明儿我就让人把二奶奶送回去。”

顾珍却是寸步不让:“不行,今日就把李二娘送回去。”

牟氏拉住她,在她耳畔低语了句:“我已经让人请了二叔祖,宗里的大伯父,二娘辱骂公公,殴打夫婿,宗族都不会留的。”

顾珍便不吱声了。

李家下人想闹,牟氏早有准备,一声令下,家里的长工出手。长工别的没有,一把子力气还是有的,李家那七八家丁,立即消停下来,很快被送回李家。

李母一听下人之言,哪还坐的住?催着李父去四房找小李氏的父亲出面。

随着老一代人相继离世,李家早已七零八散的。小李氏的父亲,如今是老一辈仅存的硕果。按说好使,但李父最知道叔父“不管事”的性子,不愿意白费力气,于是两口子吵了起来。吵闹半晌,两口子最终达成一致,帮闺女,去四房。

结果,才到四房门口,就闻见院子里浓浓的药味。

小李氏的父亲“又”病了,没法子见客。

李母不死心,道:“他不见我们,那我们去找族长。”

族长就更不想搭理这两口子了。当年族长想塞自己闺女到顾家的,这会儿巴不得李二娘被休回来呢。族长原本不想见李父李母的,后来不知怎么想的,不仅见了二人,还答应替李二娘出面。

只不等李家宗族出面,顾家那边宗族已决定开宗祠,除李二娘的名,强行休弃。

顾家的崛起,最开始是老爷子从军,后来却是顾佑和顾佐两个进了官场,又发展族学,才有了今日的地位。族长深知一个现成举人、未来进士的重要性,非常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一时之痛,好过一生之痛。”

他的意思,让顾珺蛰伏三五年,届时再一鸣惊人。

顾遥听到这,赞道:“这个族长是哪一房的?有机会见一见,我定要好好拜谢。”

“还用你说?我大手一挥,给了族里一千银票。”说完,顾珍叹息一声,道,“我后来才知道,没了李二娘,娘那里就更烦人了。她天天做梦,梦见我被杨家也给休了,逼着我北上。你说,我这才到,就听说陛下要迁都回应天,我折腾这一圈做什么?”

顾遥心说,回头你还会感谢你娘的。眼看天色不早,顾遥道:“你既然来了,一时半伙也走不了,我们家三爷却是即将南下了。等他走了,我再带孩子来串门。”

“也好,这几日我拾掇拾掇,你在我这住两天。”

顾遥则道:“别介,还是我来看你,然后你去我那住两天吧,只当陪我了。”

顾珍一想也是,便道:“忘了你们如今单住着。那就这么定了,你先忙你的,我这边让孩子和祖父祖母亲近亲近,就带着孩子去你那小住。”

顾珍这一小住,住到了除服,姐妹俩同去大觉寺给老夫人点了长明灯后,顾珍这才归家。

这功夫,郑智与太子一行,抵达了太康。

顾遥给顾家带了很多东西,骗叫郑智“顺道”送过去。太子正好不大想迁都,此番南下不过是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思,一听还有这好事,主动跟着去了太康,住进顾家。

于是,轰动整个太康。

紧接着,开封知府得知太子到了,连夜从府城赶到太康见人。

小李氏很想出出风头,奈何她一见到太子就犯怵,牟氏少不得日夜颠倒,兢兢战战的伺候着这些大佛。好在,顾遥早有准备,丢去了寒香跟随。寒香和父亲顾西如此这番一说,便等于顾佑知道了顾遥的本意。

顾佑红着眼跟郑智说:“回去告诉遥遥,我好得很,不必挂念。”

郑智一脸无可奈何,宠岳父诉苦:“这话我还能少说了么?她得信才成啊。岳父还是早日归京,省得她四处乱窜。”

一听这话,顾佑立即道:“是呢,我竟忘了,她打小就不听你的,着实难为你了。”

咱能不提当年丢脸事么?郑智板着个脸对着岳父,并道:“您女儿还让我去趟族长家里,岳父大人,劳您动一动腿,带我走这一趟,可否?”

顾佑哪有不答应的,当即换了衣裳,带着郑智去了族长家里。太子好奇地方宗族,也跟了过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轰动,太子扮了个小厮,混在人群。

顾遥给宗族的,是袁方所著的启蒙书注、四书五经批注,一共一百套样本,要求顾氏子弟只可借用抄录,不可直接使用。

除了书册,郑智还拿出两千银子,要求族长添置族产,供贫困子弟读书使用。郑智亲自送来的,代表了顾遥,也代表了二房。同时,还叫族长不敢应付此事,至少十年二十年内,这笔银子能有正紧用处。至于将来,顾家的将来总要靠下一代来努力的。

一等伯仔细敬着顾佑,族长若还不明白,便也做不了这个族长了,自此而后,对顾佑这一房越发恭谨。事涉二房,无不及时,无不仔细。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顾佑在离开之际,才告诉族长:“我们家女婿后头的那个,是当今太子殿下。”

族长故作恼态,嗔道:“怎不早些说!”

早些说,他大概会撑不住的……所以,其实族长很感谢顾佑没有早点说。顾佑瞧出他的色厉内荏,哈哈哈大笑,并道:“早些说,我敢么?”

打心底欢喜的顾佑,回去就给闺女写了信,自然又是满满的责备。嗔顾遥浪费银钱,嗔顾遥太不把夫君的腿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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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 正面冲突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九十六章正面冲突顾遥拿着信,脑补着父亲就在眼前念叨个不停。读着读着,泪如雨下。越是为人父母,越能懂得父母的心。因为懂,就更讨厌过去自己的不懂事。可是,时光不能倒流啊……他们这些人哪怕重活一世,依旧不能改变从前。

“夫人,三姑奶奶身边的小紫姐姐来了。”柏云装作没看见顾遥的泪,垂首禀告。

顾遥立即抹了泪,嘟囔道:“三天前我才去过杨府,她又要做什么!”

自从顾珍归来,顾遥就没个消停的时候。不是去杨家,便是去路家。这得亏顾家不在,顾家若是在,逢年过节的,挨家送礼都送断腿。

说话间,小紫顶着一额头的汗进来。

才四月天,至于热成这样?顾遥纳闷地看着小紫,心下有些慌。

小紫也慌,见礼都不曾,直接道:“五姑奶奶,大夫说我们少奶奶有了,但是见红两日了,只怕有些不好。”

“说清楚。”

一时半伙说不清,顾遥跟着小紫一边走一边问,小紫磕磕绊绊地把事情讲了一遍。顾珍上个月的月事推迟了小十天,前几天终于见红了,可她肚子总是不痛得不正常。她自己大辣辣也不曾在意,是杨夫人今日发现她表情不对,细问之下,杨夫人为求稳妥,找了大夫来看。

幸好找了大夫,那大夫说是喜脉。喜脉,还血流不止,大夫直接说只怕保不住,不仅保不住还要尽快催下来才是,否则,母体也会受到牵连。

和顾遥、牟氏等人一样,顾珍也已经停孕四年了。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个,她哪舍得?想到唐湘湘,她立即派小紫去找顾遥,再让顾遥务必把人拖过来。

小紫说:“我们少奶奶这会儿躺着不动呢,就等着唐医女救命了!”

顾遥想着马车不如骑马快,她又是必须去的,便吩咐下人备马,只带青田、纸轻。纸轻是墨针的女徒弟,医术普通,用毒不错。带上她,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的万不得已。

主仆三人各自一骑,从顺天大街,一路往东,沿着皇城北墙根下一路飞驰。顾遥知道这样不好,可这不是没法子么?索性一路顺畅,并不曾遇到什么人。

事实上,这是她以为的。

北皇城根,一大胡子看不出年纪的人,看着顾遥一行飞快消失的身影,感叹道:“不曾想,京城竟有这样的妇人。”

他旁边的中年显然不曾细看,便问那人:“王爷是说那妇人长相极好?”

大胡子男人一肘子怼向身后,道:“速度快成那样?我岂能瞧清人的长相?是骑术!那女子骑术不错。”

“骑术不错么?”中年人仔细回想了下,诚恳地说出自己的观点,“若论骑术,微臣觉得后头的那个少女骑术更好。”

“练家子和普通人,能一样么?”

大胡子再次反驳,坚持己见,还是第一个飞奔出去的顾遥,更为出色。

这叫中年人很不解,既然承认练家子更厉害,怎还说觉得普通人骑术好呢?这说法,不对啊!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家王爷喜欢。

“可要打探一下那妇人的来历?”

“胡闹!那是个妇人。”

是别人的妻子,中年人无所谓地笑了笑,十分有把握道:“王爷只说要不要打探。”

大胡子顿了顿,道:“日后再说。”

是的,日后再说,日后他有资格的时候,再说。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且说毫无所知的顾遥,奔到医馆,冲了进去。

“湘湘,你在做什么?我这有救命的事。”

闻言,唐湘湘忙放下手中那女人的手腕,起身就要走,却被女客拉住:“唐大夫,你还没给我看完呢!”

唐湘湘歉意道:“我去去就来了,耽误您的时间,抱歉了,稍后我会免了您今日的诊金。”

女客不干:“我是缺那几个银子的人么?”

唐湘湘素来和气,只好与她商议:“那你想怎样?”

“还请唐医女继续看诊。”

“夫人您生命无碍,不过是想法子生育罢了……”

“不能生,就是要我命的事。我找你来看,你就得先给我看了。”

顾遥已经找到了地方,恰听闻这句,顾遥对唐湘湘道:“是我三姐,她有了身子不知道,见红只当正常来月事,结果大夫说是喜脉,又建议直接喝落胎药。你带上东西去杨家,这里我来善后。”

唐湘湘犹豫地看了榻上的女子一眼,点了点头。

那女人却坐了起来,厉声道:“谁都不能走!既然开医馆看诊,那就必须给我看完!”

顾遥仔细看了她半晌,没认出是哪个,便道:“那便不开了吧。湘湘,你说呢?”

唐湘湘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我无所谓啊,你说怎么弄就问你弄。”

顾遥便看都不看那女人,直接招呼女掌柜:“给所有人结账,从此刻开始,女子医馆关门。外头还有约好的,一样处理。青田,护送唐大夫去杨府。”

青田却有些担忧顾遥的人身安全,毕竟,那个女人看起来不是善茬。想了想,青田应下同时,吹起一阵哨音,随后拎起唐湘湘的行囊,与她一道走了出去。

“拦下!”

随着女子娇呼,门外出现一群训练有素质的人,拦住青田去路。青田一眼认出这些人的身份,严声道:“夫人,是亲王府的侍卫。”

女子骄哼,一副你们知道怕也已经晚了!

顾遥直接吩咐:“你走的,在京城敢打锦衣卫的人,我很好奇!毕竟,安慧长公主都不曾这么干过。”

随着太子登基,原太孙升为太子,待字闺中的安慧郡主,晋安慧公主。安慧公主为嫡长公主,是这天下最珍贵的女儿!

女子脸色一变。

那些侍卫脸色也不好,如果青田真的是锦衣卫的话,他们还真不敢打。

这是,女子忽然灵机一动,道:“你说时候锦衣卫便是锦衣卫了不成?给我拦下来,便真是锦衣卫,本郡主也能兜住!”

“那你还真兜不住。”

顾遥不客气地说道,同时,外头涌进来一大批锦衣卫。顾遥对着为首那人行礼,口呼:“董大哥,麻烦送唐大夫去杨阁老,我三姐那里。”

杨阁老有三位,但是只有东杨阁老的三子,乃靖安伯的连襟。锦衣卫做情报工作,这点逻辑根本不用继续捋,迅速作出决定:“先送唐大夫去杨家!”

第三百九十七章 如此疏忽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九十七章如此疏忽397

竟然真是锦衣卫!

女子眸光一厉,终究没有出声阻拦。除了锦衣卫,主要因为,唐湘湘要去的是杨阁老家中。如今的三位杨阁老,没有一位可以随意得罪。她不能为父王得罪这些人,但是眼前这位霸道得让人讨厌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大明还没有这么年轻的一等贵妇,她必须收拾了!

“站住!”

主意既定,女子出声,本意叫住顾遥,却见锦衣卫的人也停下了。

顾遥淡定地对送唐湘湘那帮人道:“快些去,我担得起。”

原本还在犹豫的女子,闻言道出身份,“我乃汉王府安庆郡主,别人都可以走,只有你,方才对我不敬,如何处置?”

护送唐湘湘的人一听这身份,果断带人走了。安庆郡主以为自己的身份震慑住这些人了,心下得意,看向顾遥。

“见过安庆郡主。”

顾遥没二话,直接见礼,动作流畅自然,眼中却无安庆郡主预期的害怕或是慌乱,只是非常快的闪过一丝了然。成祖在时,安庆郡主是皇家意义上的长孙女,她只比太子小两岁,年长于安慧长公主。若是汉王继承大统,她便是嫡长公主,地位仅次于皇后的嫡长公主,顾遥方才的言行的确有些不敬。

“郡主方才未言明身份,臣妇多有得罪,还请郡主海涵。”

安庆郡主非常敏锐地抓住她的话,臣妇。敢如此称呼的,夫家想必有名头才是。不过,这也在安庆郡主的意料之中。没点背景的人,敢这么横么?

安庆郡主堆了个假笑,殷勤地问顾遥:“听你这意思,你也有未曾言明的身份了?”

和安庆郡主不同,顾遥不用自报家门,医馆的掌柜抢道:“好叫郡主知道,我们东家是靖安伯夫人,先帝亲封的一品夫人,封号北疆。”

以地名为封号的人多了去了,但都是一城,都是给男人的。

在安庆郡主惊讶的目光中,顾遥自己淡定道:“郡主不必多想,这只是个称号,没有任何封邑。”

也就是说,哪怕顾遥叫大明夫人,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进账。不像安庆郡主,是有封地进账的。但是,她却误会了安庆郡主。

事实上,不等医馆掌柜说完,安庆郡主已知顾遥的来历。靖安伯夫人,庶女出身,一路运气好得一塌糊涂,三十不到的年纪便成为一等伯夫人,拥有特殊封号的伯夫人。虽说不到三十,但那是四年前,如今也总该有三十了吧?

安庆郡主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原来是你。”

“郡主认识臣妇?”

这不废话么,要是认识,我招惹你干嘛?靖安伯是当今太子的狗腿,谁不知道?靖安伯那头又连着武安侯府,两大国公府,多少人想策反靖安伯的说。

安庆郡主决定不理顾遥,丢一下句:“今日之事,不准外传。”

什么事不准外传?哦,你来这里看不孕的事么?顾遥立即道:“郡主放心,方才我已经说了,从今日开始,医馆停业。您今日出现在这里的事,医馆的人定不会说出的。”

安庆郡主往外走的步伐一顿,回身,冷冷狠狠地看着顾遥,道:“不过是给你背后之人面子,你当我怕你不成?”

我们不也是看你爹、你爷爷面上才给你面子的么?顾遥疑惑地看着安庆郡主,真的不知道她在气个什么劲。

安庆郡主再次咬牙道:“医馆,不准关。”

关了,就等于昭告天下她安庆认怂了。

关医馆,顾遥虽是瞬间的决定,却也是过了脑子的,她说:“唐大夫救病医人,原是好心,关键时刻却会耽误事。比如今日,我家三姐顶天是失去腹中胎儿,自己还是声明无忧的。若有那一日,产妇需要救命的时候,唐大夫却没有自主权,依她那性子,定会痛苦许久的。”

说白了,不过就是针对安庆郡主。

原因,明处的公主和郡主,还真没什么特权。朱元璋自己那么多儿子,所有郡主都有特权,那还不乱套?朱棣也是个自律的,他自己都不扰民,皇族哪搞什么特权?

“你随意——”

安庆气急,已经想好了对策,便是传出去,她也有法子扭转乾坤。且,今日之辱,他日她必定报回来。不过,那是将来的事,眼下么,她也能恶心顾遥一下。人都走出去了,安庆郡主又回头道:“还请伯夫人仔细查一查,看看有没有那不能得罪的,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多谢郡主告知,恭送郡主。”

安庆郡主离开后,顾遥让掌柜的取了百两银子给锦衣卫的人,犒劳大家出面的银子。顾遥拥有随时取银子的特权,掌柜的麻利地取银,送客,回身赶紧问顾遥:“东家,医馆果真要关?”

顾遥点了点头,诚恳道:“我说的是真的。后宅隐私,涉及太多了,已经不是单纯的治病救人。先前也是我考虑不周,我回去会和湘湘姐重新商议的。但不管怎么弄,一定会让大家有饭吃可吃。对了,刚才安庆郡主所言极是,你们仔细查下客户,能赔的就赔的,赔不了告诉我,我和湘湘姐解决。”

医馆开始关,不是吧大门合上的事,那掌柜的是老人,顾遥没有不放心的。她正决定让纸轻去车马行雇车,郑家的车马到了。柏云跳下马车,对顾遥道:“夫人,路府来人,请您立即过去。”

顾遥:……

抬头看看天,这时辰,路确不过是刚下衙,火急火燎成这样,这到底是何事呢?想不到,顾遥想着顾珍那里自己帮不上忙,便决定先去路家。

顾遥去路家,都从侧门走,直接进后院。这一次也不例外,只她才下马车,便被人领着去了前院的书房,路确早已等候多时,这会儿正面色凝重地喝着茶,一杯又一杯。

“都下去。”

撵退下人,路确方问顾遥:“郑智南下,你嘱咐了没有?”

“当然嘱咐了。”

顾遥有些心虚地说道。她嘱咐了特别多,都是交代顾佑的事。这事原本是光明正大的,可在路确面前,顾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不管怎样,眼前的人做她父亲做得更久,只是他们俩不亲昵罢了。

路确一眼就知道她想什么,冷哼一声,道:“我说的不是你想的那些嘱咐,是关于今上和太子,汉王的。下朝的时候,我恍惚瞧见了汉王。汉王奔丧奔了这许久,原本该的,看他的人鬼鬼祟祟的,我才想起来。陛下驾崩,太子回京路上,是遇伏的,你有告诉郑智么?”

“还有这一段?”顾遥立即急了,道,“我根本不知道啊,拿什么告诉他!现在怎么办?”

第三百九十八章 打架斗殴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九十八章打架斗殴路确就是想到这种可能,才急忙叫顾遥过来的。www路确只恨自己如今是文官,能出的力十分有限。他指着上头说:“顺天府我盯着,只怕……那也是有猫腻的。郑家的人,你能调动多少就调动多少,南下帮助他们。”

顾遥却不是很有把握。

郑家现在留下来的人,那都是保护她的。她以死相逼,只怕效果也有限。

怎么办呢?

顾遥下意识地咬着食指,在屋子里、在路确面前走来走去,是那样的无助。

路确叫了她两声,她都没有回应。仔细观察了一下,路确发现顾遥不止害怕,她还在想,想怎么处理。无助,着急,他女儿都有;但是,她女儿,也会极力靠自己。这个女儿,真的不比儿子差啊,路确欣慰地摸了摸胡须。

有这样的毅力和精神力,便是郑智出了什么事,他闺女也能安好,他有什么理由不安心呢?

顾遥却忽然停下脚步,道:“我这就回去和世子说,说您发现汉王有问题,让他派人。路大人,劳您说服世子。哦,对了,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您,世子和汉王曾是至交好友。”

说完,也不管路确是否答应,顾遥已没风风火火离开,留下路确一个人在那里伤脑筋。还好,这是他的专业所在,虽然难,倒也不是不可为。

说回去找郑世子的顾遥,还是先去了杨家一趟,得知暂时保住,但接下来只怕要卧床后,顾遥与唐湘湘一番解说,说了自己的决定,并道:“暂时我也护不住你更多。且忍一忍,如果你愿意,我们干脆开个医学馆,只收女子。一来可以帮助更多女子,二来可以让一些贫民女子多个生计。”

唐湘湘弄这个医馆,最初目的是摆脱曾经的太孙妃,如今的太子妃,又把公公拉下太医正的位置。如今,这两个愿望都实现了,她倒是无所谓。且顾珍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她很难分心,便道:“开不开医学馆另说,我先把你姐姐照看好了再说。”

得到消息的杨夫人,亲自来感谢唐湘湘。

一样收钱,被人敬着,和像被安庆郡主那样逼迫着,唐湘湘又没有受虐爱好,自然更喜欢杨家这样的客户了。

顾遥与顾珍略说几句,也不瞒她,只说:“家里有事,世子让我回去一趟。”

顾珍虽然有些虚弱,但是唐湘湘说她听话,就能保住孩子,她信。有了信念的顾珍,又与往日无二,闻言笑道:“走你的,反正你也帮不上忙,净碍眼了!”

顾遥笑笑,没说话,走了。

唐湘湘看不下去,不好和顾珍计较,就去找杨夫人:“遥遥是从安庆郡主手里硬拖出来,又叫锦衣卫护送我来的,不知道世子叫她回去,可是为了这事?”

杨夫人方知有这一出,待要细问,唐湘湘也不知道,便把掌柜的叫了过来。正好掌柜的要和唐湘湘回报医馆的事,当即携带报表去了杨家。于说正事之前,细细把当时的情况说了。杨夫人想了想,道:“这个难说,待郑夫人过来时,听她的才是。若有需要,杨家定不会让郑夫人独自承担!”

唐湘湘要的便是这个态度,当即谦逊道:“夫人不懂,我就不懂了,听您的便是。”

顾遥又是一路狂奔去了候府,得知世子不在家,顾遥一头扎进后院,扑向世子夫人:“大嫂,我好饿。”

“按三夫人的喜好备四菜一汤。”吩咐过后,世子夫人问顾遥,“你都没得吃了,家里的几个孩子呢?”

“他们都在家了,还能饿着不成!”

顾遥完全顾不上孩子了。

不过,家里的下人、几个奶娘并不是请来做老佛爷的,连这点事都不搞不定,可以收拾包袱走了。

世子夫人不由好笑道:“你这一身汗味,这是去哪了?”

“别提了……三姐有了孩子还不知自知,如今在榻上躺着呢。没顾上休息,路大人又把我叫了回去,跟我说了个事,我又赶紧回来找大哥商议商议。”

“既是与他说的,我便不问了。”世子夫人一直便是如此拎得清。

顾遥吃过饭,又在世子夫人那里小憩了片刻。朦朦胧胧之际,顾遥听见一熟悉的男声娇声抱怨道:“这一天天的,真是烦得紧,也不知道汉王到底什么走!”

像个孩子似的抱怨,顾遥惊悚了一下,从梦中醒来,随便整理了下衣裳,出了房门。

世子夫人这会儿已将世子拍正,指了指顾遥道:“老三家的来了许久了。”

郑世子嫌弃地看着顾遥,问:“什么事叫你赖在这碍事?”

“大哥这话说的……自然是三爷的事了。别个的事我来找大哥,大哥哪有功夫理我?”

“并非如此。”郑世子竟然拒绝,拒绝后又道,“你和孩子的事,我也会酌情处理。”

这是实话,只是,世子你能那一脸将就的表情,到底几个意思?顾遥面无表情地道谢后,说起正事:“除了大嫂……”

郑世子会意,看了世子夫人一眼,世子夫人不过一摆手,屋子里顿时退得干净,鸦雀无声,只听顾遥低声道:“路大人发现汉王一直在和太医院的人来往。”

“这事我知道。汉王怀疑先帝的死有蹊跷,恁我怎么劝都不好使。这事与老三有何关系?”郑世子如是道。

原来如此……打着这样的名号接触太医。

顾遥一咬牙,又把遇见安庆郡主的事说了一下,并道:“郡主退让得太明显了。”

“不退?难道和你对掐?掉份!”郑世子酸道。

别说顾遥了,便是世子夫人都看不下去了,她喝到:“好好说话!”

郑世子顿时不满了,嘟囔道::“我哪句没好好说了?”

顾遥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这才发现,需要先劝住世子的,并不是路大人,而是她。她要如何告诉郑世子,汉王八成想弄死皇帝,然后把在外头的太子给杀了?

没有证据。

顾遥不说话,郑世子那边催上了:“有什么话,直接说了!”

顾遥闭上眼,想了一瞬,睁开,她说:“我怕郡主找我事,大哥借我些人,保护我到安庆郡主离开,可好?”

“幼稚!我保证安庆郡主不敢动你!”

这种小孩子打架斗殴的操作,世子怎可能答应?他不答应,顾遥就对着世子夫人撒娇:“大嫂,我就是怕嘛!”

郑世子拉过媳妇藏在身后,道:“汉王府好手有限,能分给安庆郡主使用的,不超过百人。我与你二十高手,足够你打赢她了。不过,你给我悠着点,太过分我可不替你兜着!”

第三百九十九章 装傻充楞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三百九十九章装傻充楞顾遥又不是真打群架,二十个人够干嘛!不过,有总比没有的强,顾遥一脸嫌弃的走了。郑世子无语片刻,对妻子道:“老三家的越来越放肆了,拿了我的人,还给我脸色看!”

世子夫人心下说,那还不是你纵的?口内却道:“我总觉得她还有事,只是不好和你我说。你可以让人跟着,看她是不是去路家了。”

方才还在抱怨的郑世子,一听这话就不开心了:“我不信有什么事是我不能解决的,偏他路确一个次九卿能干的?”

世子夫人凉凉提醒:“当年老三回来,便是路大人同蹇尚书两个出的力。”

正因为老三两口子不全指着郑世子,世子夫人才没那么反感。否则,在她有儿子的情况下,一个弟弟还霸占了所有资源,不好意思,世子夫人没那么圣母。

被打脸的郑世子决定抽空拜访一下路确。

顾遥这头,果真如世子夫人所言,离开候府直接去了路家。好在,路、郑、杨三家距离不算远,且郑家还是在中间,方便她开回跑。这要是东西城一跨,她一天也不用做别的了,只在路上跑吧。

路确听了郑世子的说法后,沉吟道:“汉王显然不止是莽夫。说实话,我也挺好奇若是他得了天下会怎样。但从实际来说,真叫他成了,大明以后的皇帝,只怕都是踩着父兄鲜血登上去的。”

可不嘛!

永乐皇帝已经是叛变登基的,若是汉王也成,那便是后人永恒的模样了。一个能力不足的皇帝带来的危害,同十年血雨腥风帝王战乱带来的危害,还真说不好哪个更糟糕。但对于自己这帮人来说,还是历史不要改变的好。不改,他们就会拥有些许先知。更重要的原因是,郑智是太子一脉的。

“唉……”顾遥长叹一声,道,“我应该要不来更多的人了。这样好了,我回头带孩子搬回候府住一段,哪儿都不去。把世子那里要来的二十人、郑智留给我的分一半,派往南京。”

“也只能如此了,希望赶得上,也希望郑世子来找我。”路确如是道,随即看着紧张的顾遥,安慰,“你也不用太担心。便是没有我们,太子也该平安归来的。”

太子能,不代表郑智能,顾遥如何安心?

顾遥回到家中时,天色已暗,一天不着家的母亲,被孩子们拉去玩了会儿自制的大富翁。

玩大富翁,骰子是不缺的,缺的是地和各种道具。顾遥的操作是,在空院摆了一圈泥做的城堡,孩子们手持骰子,丢几个走几步。孩子们还随身携带纸币、属于自己标志的小旗子,丫鬟们负责升级城堡和兼做钱柜。玩的同时,还锻炼了身体,对于金钱也有了一些意识。

但是,这玩意真耗体力——因为顾遥还设计了原地蹦跳等玩意,摆在特定位置,堆了一堆。路过的人,翻开上头第一张内容执行。那一打纸内容很丰富,玩一天都不带重样的。今儿顾遥极其命苦,翻了两次原地跳,一次跳十下,一次跳五十,还有小跑一圈一次……种种玩下来,顾遥尽管担心郑智,但是这一夜睡得极其踏实。

累的。

睡足的顾遥,把事情又过了一遍,发现也没更好的主意。一拿到郑世子给的二十人,便把人派了出去,又厚颜无耻地跑到候府,与郑世子说:“我想了想,我爹没人家爹厉害,还是安安份份的待在安全的地方吧。”

说这话的顾遥,一点儿昔日威风都不见。

郑世子无语半晌,又派了一百人给顾遥。顾遥心下讶异,自然摆在脸上。郑世子无奈道:“我找过路大人了。虽说不怎么认同他说的,但小心驶得万年船,给你添一百人。”

不认同你会给人?顾遥表示不信,却是打心眼里感激郑世子。加上这一百,郑智手里多了一半可用的人,安全系数又高了一些。

人都赖在候府了,不带孩子去看被关着的江氏也不合适。张冰莲见住在外头的嫂子都去了,抱着女儿,默默地跟了上去。

经过年余的相处,顾遥和张冰莲见面不算多,到底也熟悉了起来。这姑娘就是个外柔内刚的,韧性极强,主意也很正,正得有些轴。

比如说帮弟弟,她母亲的铺子她还在管,每年只拿三成利。四成给母亲养老,三成给弟弟使用。她见顾遥面色凝重,一阵心虚。因为,昨日她又给娘家送利钱了。她以为,这事让顾遥不高兴了,便道:“三嫂放心,我保证,帮弟弟只帮到他成亲。”

嗯?顾遥回神,在张冰莲磕磕绊绊的解释中,方明白怎么一回事。自己竟然混成了个坏人,真是无语问苍天啊!

“是这样,那是你亲弟弟,不是外人。能帮上的,漫说你,便是我们也会搭把手的。我只是见过类似你家这般情况的人家,因为弟弟和母亲太过心疼给弟弟,反而误了男孩子,这就糟糕了。你那弟弟我也看了,目前没这势头,这样的孩子,帮多少都无碍。”

“是,我弟弟很懂事的,不懂事,我也不帮他的。”弟弟被认可,张冰莲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顾遥提醒她:“待我夸四弟时,你要笑得比现在还欢,知道么?”

张冰莲脸一红,不说话了。他们夫妻俩的情分,早已不是当初的各取所需,顾遥这才放下心来。

说话间,到了主院。

江氏连同被锁在这院里的下人,日子都很枯燥。下人不可能责怪江氏,江氏同下人无话可说。时间久了,大多数人都有些木木的。只前来开门的那婆子还保持着期待,婆子高声宣布:“三夫人、四夫人,带着姑娘们和少爷们,来看老夫人了。”

院子里这才有了些许动静,进屋见礼后,见江氏瘦得不像话,顾遥轻轻叹息。怪道她和孩子们能见江氏,但是郑智和郑聪却不被允许。这样的情况,哪个做儿子的见了不心疼?

所以,顾遥对孩子们说:“今日我们就在这里陪祖母玩。”

宇哥儿道:“儿子今日的书还没念,这里也没什么可玩的。”

七七瞪了大弟一眼,宇哥儿委屈地闭上嘴巴。确实没什么可玩的,顾遥便吩咐柏云回府取大富翁的器材过来。等待的功夫,陪四个孩子按进度复习了下功课。

张冰莲在一旁瞧着,既羡慕佩服。她针线不错,能做买卖,但是,她读书很少,除了女四书,旁的便没看过了。不过,她更佩服的是顾遥的本事。原本,她自己带孩子过来时,婆婆总是闹个不停。顾遥一来,婆婆立即安分了,可见她厉害得,连婆婆都被震慑住了。

如是作想的张冰莲,并没有发现江氏眼中难的的精明;顾遥忙着照料孩子,未曾注意。

第四百章 以父为本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章以父为本顾遥一行,连中饭都是在主院吃的。

下晌回去见世子夫人时,顾遥也没隐瞒,道:“我把大富翁的玩具丢到主院,孩子们玩孩子们的,我陪母亲说了会儿话。把江家舅舅的境况说了一下,还告诉她,江家舅舅把婚期定在了明年三月。”

江雨不缺吃穿,夫子的收入虽然不高,但是郑智帮他取回了江家的族产。江南一带良田二百亩的进账,他都用不上。又无儿无女,无牵无挂的,便叫他拿去自助了四名中下贫民的孩子。

其中一个孩子没了父亲,有一个二十出头的母亲,颇具容貌,于邻里之间不得安生。没有能力的貌美女子,只有歹命。江雨深知其害,主动出手护了那对母子的周全。女子感恩,少不得回敬一二。一来二去的,坊间里便有那不雅的传言。

江雨很愧疚,他出手,并没有任何龌龊的心思。结果,却害女子平白担了污名。另他敬仰的是,这女子爽朗一笑,大方道:“言语上的污名,总比真被他们污去强了百倍。江夫子放心,我无碍。”

终究还是娶了柳柳、过上平凡生活的袁方,瞧出江雨对人家的在意,笑道:“我替你做主,把人娶了,可好?”

江雨有那么一丝的松动,但是他的年纪,足以当那小寡妇的父亲。

这事,一拖拖了数年,拖到了现在。女子年近三十,江雨年近五旬,女人的儿子中了秀才,在儿子的撮合下,两人终于决定成亲。

江氏听了这样的女子做自己嫂子,是很反对的。但是,顾遥上来就说了:“舅舅年近半百,只遇到这么个女子。三爷先前就说了,不求别的,只愿舅舅不必孤老,他没有不应的。”

还被关着的江氏,只得收回所有不满。

对于江氏,世子夫人的态度,便是世子的内心,她听了一耳也就罢了,像是很有兴趣地问起了江雨的亲事:“三月好,阳春三月,不错。如今京城的宅子难整,他可有宅子成亲用?”

家长里短的,便是这些。

顾遥笑道:“正是因为整宅子,才定了明年三月的婚期。江南地贵,那二百亩能卖两千两。江舅舅的意思,卖了江南的地后,在城北买个小宅子,再从大兴置办百亩旱田,日子便能过下去了。”

世子夫人代入自家,叹道:“哪儿用这么艰难了?你们帮衬一把,我们谁还能说什么不成?”

顾遥则道:“换个角度去想,他资助的那四个孩子,一个成了继子,两个已经是秀才了,第四个自己放弃做别的去了,又没别的要用钱的地方。将来若是养子不养他,我们再出面不迟。他有田有宅有进账,哪儿就艰难了?”

世子夫人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从前。

很小很小的时候,祖父还没去世,姑姑也只是燕王妃。整个魏国公府,就他们二房是庶支,只她父亲一个守着几两月钱过日子……

思绪回到现实,世子夫人笑问顾遥:“都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瞧你就没这个毛病。”

顾遥拿出自己最真诚的目光,望着世子夫人,不答反问:“倘若我说,我是个视钱财如粪土,大嫂信不?”

“信你个头!”世子夫人没好气道。

顾遥一脸惋惜,因道:“实话你不信,那就没得说了。”

世子与儿子一道归来,见妻子又乐不可抑,少不得问几句。问过之后,十分嫌弃顾遥:“眼看七七就要嫁人了,别那么幼稚了,长进点吧!”

要你管啊,我们家三爷都没说呢!顾遥气嘟嘟地想着,口内道:“七七还小,不着急。”

大房两个孩子给顾遥见礼后,问起了七七:“妹妹在哪里呢?”

顾遥笑道:“下午玩累了,才睡下没多会。再等一刻钟,我便让人去喊他们起来。”

二房也有两个妹妹,年纪太小不说,也不大来东院,不是不想来,是郑世子不让。年后张姨娘已派人来接孙女,两位姑娘的嫡母还未有孕,便推脱了一番。如今,这孩子还在侯府。

是以,郑宏哥俩相熟的,也只七七一个妹妹了。七七不仅人好看,还给他们哥俩做些小物件,比同伴的妹妹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比如英国公府七爷张锐,便很羡慕他们有七七这样的妹妹,对七七很感兴趣。

近来,十五六岁的少年,渐渐懂了“感兴趣”之后,郑宏便不爱搭理好朋友张锐了。

郑宏和顾遥确认:“七七妹妹便是没出门了?”

“是呢。”

“外头乱凿凿的,待在家里就挺好。七七若是有想吃的想玩的,只管和我们说,我们兄弟俩给她带回来就是。”

这话太过诡异,大人的目光都落到郑宏身上。顾遥正是因为外头乱,才搬到侯府住的。但是她认为的乱,世子都不认可,郑宏又是怎么知道的呢?不,他肯定不知道。

“外头怎么乱了?我们怎么不知道?”身为七七的母亲,顾遥问出了三个大人的疑惑。

郑宏是不肯说的,但是,架不住有个坑货弟弟。

武安侯的二少爷郑宸,少年气盛,霹雳吧啦一顿说:“张锐一直说对我们妹妹感兴趣,今儿,张统说张锐收了他最感兴趣婢女做通房。我就问通房是什么,他们鄙视了我一通,到底告诉我通房是什么了。我们七七,哪能给人做通房?就是他张锐的也不行,朱仪的还差不多。”

张统和张锐,同是张姓,却来自两家。张锐乃英国公嫡幼子,今年十六岁;张统乃成安候的孙子,现年十七岁。至于朱仪,则是成国公的次子,今年十八岁,已在议亲。

顾遥之前跑关系,对这些人家的孩子多少知道一点,听到这里,脸已经黑了。

世子夫人斥责儿子:“这些胡话不可以乱说,更不能当着七七的面说。”

顾遥黑着脸归黑着脸,该说的她还是说了:“七七虽然才十二,但该教的我也教了。大哥是不是也得教教儿子?”

世子见矛头指向自己,反问:“你教七七什么了?”

“我教七七,除非遇到她爹这样的,否则我养她一辈子!”

这话很豪气,也高度赞扬了郑智,世子脸色略好,只听世子夫人问:“像三弟那样,不纳妾?”

顾遥颔首,补全:“不纳妾,没有通房,只疼七七一个,自己还要本事。家世,不论。”

世子夫人松了口气。若找前头的,七七那是嫁不出去的主了。一句家世不论,往低处嫁个有为青年,倒也不难。世子夫人也是有闺女的,与顾遥一个心理,见顾遥和自己一样不贪心,懂得舍得之道,便更喜欢她了。

是以,顾遥在侯府的这段日子,世子夫人得闲便与她一处说话,直把世子给冷落得一塌糊涂。世子气恼之下,应下汉王的请求,家去与世子夫人道:“明日汉王要来侯府,你准备一下。”

第四百零一章 书房巧遇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零一章书房巧遇世子夫人又不傻,岂能不知夫君意?但是,实话说,哪怕一把年纪了,老夫老妻了,世子夫人还是很喜欢这种被夫君珍视在意的感觉。这种感觉,永远都不会腻,且不同年龄的感觉,也是不同的。

享受的同时,世子夫人自然要回报一二。于是,接下来几日,只要郑世子在家,世子夫人便陪着他。儿子不必费心,家事丢给弟妹……世子便有发现顾遥在的好处了,他媳妇得闲!再见到顾遥时,也就没有那么蹬鼻子上脸。

能察觉到世子心情变化的人很少,汉王却是其中一个。这日遇见郑世子,汉王笑问:“心情不错?”

世子保守地说:“还好。”

事实岂止还好?媳妇最近超级宠爱自己,尤其是……的时候。

汉王看破不戳破,建议:“喝两杯?”

郑世子无所谓的点点头,还大方道:“我请客,地点你随意挑。哪怕是京城最贵的酒楼,我眼都不眨,说到做到!”

“你家如何?”

汉王不过随口一说,就像从前。经常说,从不被应允。因为汉王这身份去郑家喝酒,受累的是世子夫人,世子又是个疼媳妇的,从未答应过。

这一次,汉王同样不曾报期待,哪知,郑世子绝犹豫片刻,竟道:“那就,我家吧。”

入了郑世子的眼,他就会对你很好,好的死心塌地。汉王知道自己在世子心中拥有一席之地,地方多大就不好说了,起码比不过他的家人。听闻这个回答,汉王不知道是因为顾遥管厨房,世子才答应的,他只以为,世子和妻子终于不那么粘糊了。或者说,在郑世子那里,他的地位提高了。不管哪个,汉王都很开心。

“那本王就不客气了。说来,上次去你家,还是你儿子出生的时候。一眨眼,十几年了吧?”

郑世子白了他一眼,道:“你当我老了,脑子不好使了?你上次去我家,分明是永乐十二年冬。”

汉王小计谋得逞,笑道:“那也有十年不曾去了。今日你若不准备好酒好菜,本王便赖在你那了!”

“幼稚!”

识破汉王小心思的郑世子,下了结论后,不再与幼稚鬼计较,领着他家去。

世子夫人正与顾遥在东院的书房商议各家的礼。

陛下迁都令一下,不少已经定亲的人家,不愿意两地办亲事,索性把亲事提前。当然,也有那原本要成亲的,选择推后。耍得什么心眼,一望便知。

这些都与郑家无关。

他们只需要准备份子钱,还有决定吃喜宴的人家就好。礼钱是都要随的,随多少,从前是世子夫人拍,如今是两人商议,下剩便是去谁家了。妯娌面前摆着一堆,不多,也就十来份喜帖,顾遥第一个判定:“徐家还是要去的。”

魏国公府才得了个女婴,是世子夫人娘家的侄孙女,满月酒还是要喝的。世子夫人对此没意见,只问另桩:“蹇家那里,你自己去还是我也去?”

是的,蹇家,顾遥是必须去的。皇帝已下旨,安慧公主下嫁蹇尚书嫡幼子,蹇荃。正常功勋人家肯随个礼,那已是关系不错的了。至于去吃喜宴,不客气地说,文武连成一线,皇帝岂能安眠?

这是大事,但是,顾遥却在世子夫人惊讶的目光中,将这一桩事划掉。

“九月里才办的亲事,这会儿理他做什么!我只是个姐姐,定亲不需要随礼。”

九月的时候,还不知道皇帝在不在呢,急个啥。

不等世子夫人发问,顾遥又道:“今儿整理帖子的,扣点月钱吧。一共十七份帖子,只有五件是未来一个月的。”

世子夫人顺手拿帖子敲了顾遥一下,道:“他们只管收上来,怎么分类怎么处理,那是我们的事,你那里不是这样处理的?”

还真不是。

顾遥指了柏云,道:“说与世子夫人。”

柏云便笑盈盈地说了伯府的做法:“西府先有一个簿子,按顺序记录这些帖子。三夫人只需要看目录,直接决定去还是不去。去的,再将帖子取来。”

“你懒得够可以啊!”世子夫人感慨道。

不过,这也是需要本钱的,得管事的认字。侯府的管事有这才能的不多,顾遥身边的人,就像皇帝身边的太监一样,那都是专门学过的,才能被提上来。两府的情况完全不同,没有对比的意义。便是比,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比肩的。

世子夫人心下明白,不打算学,看了看天色后,道:“今儿就到这吧。”

顾遥立即狗腿得收拾东西,口内还道:“遵命!小的马上收拾,绝不耽搁您和世子的约会!”

世子夫人作势要打,顾遥溜开,高声道:“柏云把东西收好了,我先走了。”

顾遥的本意是躲开,但没想到门口有人,一回身,差点撞了上去。不过,她勤于奔波,手脚还算灵活,且对面的人更灵活,俩人衣衫都不曾碰,便已分开。

自动出入东院,还不用禀告的,除了世子不作第二人想。顾遥头都不抬,直接抱怨:“大哥越来越不走心了,我住在家里呢,着人通传一声,又不费什么事!”

娇声的哀怨,听在兄长耳内,或者不喜欢这款式的郑世子耳内,便是欠收拾了:“你住我家,还管起我来,小心我赶人。赶紧像个人样,给汉王见礼。”

说着,郑世子对身边的人说:“王爷,这是舍弟妹,调皮的孩子。”

汉王?顾遥一惊,飞快地睃了一眼,大胡子,看不出年纪,只看出一双眼睛很是精明。这会儿,那双眼睛里,全是笑意。

顾遥收起皮赖模样,惨白着脸,规规矩矩见礼,告退。告退之前,不忘幽怨地看了世子夫人一眼。

世子夫人也是很无奈,在顾遥离去后,上前跟汉王见礼,嗔世子:“王爷要来,怎不提前说一声?我也有时间备菜不是?”

汉王主动道:“弟妹不必见外,按家常准备即可。”

没有提前备菜,可不就是家常了?世子夫人本意便是如此,见汉王识趣,她一脸歉意道:“如此委屈王爷了。”

客套过后,世子夫人起身回了后院。

汉王这里好奇地问郑世子:“方才你弟妹见着本王,为何一脸惧怕?”

“哦,她和你闺女闹了点矛盾。”

自家闺女在京城的,只有安庆一个。好巧不巧,前一段安庆才和自己抱怨过靖安伯的夫人。所以,刚才那女子便是郑智的妻子了?怪道如此野辣,汉王嘴角噙笑,心道,好巧啊。

第四百零二章 因为误会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零二章因为误会郑世子正准备邀他落座,瞧见这笑容怪异,因问:“闺女被欺负了,你还笑得出来?”

汉王不甚在意道:“安庆又没受伤,不过是言语上挤兑几句。这种事,本王从小到大不知经历多少了,算不得欺负。好笑的是,你家连弟妹都是与你一脉相承,不讲理。哦,说错了,别恼,是专讲歪理。”

“还是错!我们都是讲道理的。”

汉王被他这话气笑,因问:“讲道理?父皇说过,太子身体不好,那位置终究是本王的,当年你没听过么?父皇病重,怎没见你送消息给本王?”

郑世子明白,没有人会心平气和接受这个结局,但眼下,不接受也得接受。所以,世子劝慰好友:“先帝说这话的时候,太孙才出生,太子身子骨确实也不好。但是,这些年下来,太子一直键在,又不能犯错。监管南京事务时,也不曾出纰漏。这一点,今上一登基,快速实施十大征令,便是他胜任帝王的证据。”

“哼。不是请本王喝酒么,酒在何处?”

酒有,菜无。

说话间,厨房上了四个凉菜给他们下酒用。平凡的物件,花生米、拍黄瓜、酱牛肉、猪耳朵。端午未到,黄瓜还没下市,仅有的几根是从外头花高价买来给孩子们当零嘴吃的,这会儿拿来孝敬汉王了。

虽然普通,但是味道不错,不等热菜上来,汉王已经灌下去三盏二两的酒,装作微醺的模样,问郑世子:“这世间,我最信任你,你若肯帮我,我便放手一搏。”

郑世子一粒一粒地吃着花生米,头也不抬,道:“不掺和这事。”

“你还惦记朱允炆?”

郑世子夹菜的手一顿,道:“终究,他无错。”

是,建文帝是削藩了。但藩王不削,大明何以称之为国?郑世子不认为朱允炆有错。一个没有错的人,最终下落不明,可能是死无葬生之地,也可能是在他处苟活着。不管哪一个,郑世子都不愿意看到,不愿意去想。

“随你。”

汉王烦躁地又灌了一杯酒。他们这些人,比朱允炆小不了多少,不说是一处长大的,那也是有着少年的情分。对朱允炆还算了解的汉王,少时从未想过那位置的。可是偏偏,先帝、他爹动手了。这叫汉王知道,那位置,非有才者居之,乃能者居之。

若是郑能肯帮自己,那该多好啊——汉王不止一次地想过。

热菜很快上齐,郑世子看了眼整齐的菜码、小小的碟子,无奈笑了笑。顾遥讲究色香味俱全,郑世子,乃至郑家都不是精细的人,只有顾遥才这么事。

“郑大,笑什么?”有些喝多的汉王问道。

郑世子指着菜,道:“这些中看不中吃的,定是顾五准备的。她喜欢精巧的东西,比如两个人,她宁肯做十份小菜,也不喜欢俩人围着一个盘子狼吞虎咽,你可别嫌分量少。分量不多,菜品一定很多。”

汉王了然,跟着笑,道:“本王没记错的话,她虽是跟着顾将军长大的,但也在保定候那里待过。孟家,那可是传承前年的书香门第,自与我们不同。”

“嗯?这意思,你对我弟妹很熟悉?”

“当然。”汉王毫不含糊承认,又道,“四弟那会儿闹事,孟家可是搀和到里头的。事毕孟家遭殃,郑顾氏各种照顾,别人不知道,我们这些盯着的人还不知道?我还知道,郑顾氏因为照料孟家,让一直镇守在云南的成国公很是满意,成国公曾公开赞赏郑顾氏乃经巾帼女英。他赞郑顾氏,谁还敢欺凌孟家?”

郑世子笑了笑,道:“那都是传言,她就是个窝里横的,可劲欺负我家三弟,自小就欺负,再没别的。”

欺负小时候的郑三?这得多虎啊。怪道,上马后有那样的英姿,想来内心无惧之人,才能如此洒脱吧?汉王小声嘟囔了句。郑世子没听清,追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汉王立即高声道:“本王说,你们家就没什么好人!”

郑世子知道好友求而不得,心中郁闷,便不与他计较,陪他喝到弯月横顶,方才散去。郑世子酒量好,又无烦心事,虽喝了不少,但距离醉还很远,仔细安排车架,让人把醉倒的汉王送上马车。结果,汉王府长史赶来,又将人扶回王府的马车里。

汉王瞧见长史,朗声笑道:“严素,本王今儿撞见到了那天,那个在北城根骑马的女子。”

长史一面扶人一面安抚:“王爷运气不错。”

“不错什么!本王运气最糟糕的了!身为次子——嗝。”

适时打了个嗝,汉王不说话了,似乎醉了过去,其实是王府长史搞了点小动作。这是在武安侯府大门口,真叫自己主人说出点不合时宜的话,打草惊蛇,一切都完了!

长史歉意地给郑世子赔礼,道歉,走人。

心思极多的郑世子,却从他脸上看到了心虚,少不得多思一二,吩咐手下:“去查查王爷口内那个骑马女子。”

不客气地说,郑世子手下的人虽然不多,但是,不比锦衣卫出来的差。只用了三天,就把那个女子身份确认了一下——他们府上的三夫人。

郑世子听到这个答案,再结合汉王没品的操作、对顾遥的熟稔,多思了。多思过后,他招来甲一问话:“京城我们手头还有多少人可以调用?”

甲一道:“四百余人。”

郑世子想了想,下令:“拨四百去南京,找到三爷,听从三爷号令。”

甲一毫不犹豫道:“是,主人。”

汉王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随口的一个爆料,就给自己挖了那么大的一坑。他只是想说,好巧啊,他看见了自己欣赏的女子。

顾遥在汉王走后,有事没事继续磨郑世子,想从他手里再扣人。郑世子哪里还有人?又不肯说自己已经把人派出去了,便死咬着不松口,急得顾遥恨不得插翅飞往南京,看看郑智和太子可都还安好。

郑世子一面想摆脱烦人的顾遥,一面又想盯着汉王,便常常不归家,随汉王四处游荡。如此,眼看到了端午。

今年的端午,热得出奇,便是顺天府,也明显感觉到超过了体温的热,很难受。冰没有够用的,不少人家选择四处避暑。宫内,户部尚书带头劝体质不大好,且有些胖的帝王:“陛下也去承德避避暑吧。”

皇帝毫不犹豫拒绝:“避暑过于劳民伤财。父皇接连三年打仗,户部的亏损,你又不是不知道。”

想着户部的亏空,夏尚书不说话了。

第四百零三章 不大对劲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零三章不大对劲403不大对劲

天气太热,皇帝也怕自己出问题,特意调整了上朝时间。寅时一刻,便开始朝会,赶在天气热起来之前散朝。初衷是好的,便是住在皇宫的皇帝,寅时不到,便要起床。待太阳升起,天气热的时候,便在房里加冰,皇帝也无法安眠。

不过十日下来,帝王眼下的黑青,已经非常明显。

跟着明太祖长大、节俭过分的皇帝陛下,这才在皇后的念叨下,增加了冰的用量,终于能睡个踏实的午觉了。然则,这一冷一热的冲击,身体本就不大好的帝王,病倒了。

皇帝病了,消息传遍朝野。

郑世子左分析右琢磨,愣是没发现汉王做了什么,或是能做什么,不由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出了问题。转念一想,只要自家弟弟无碍,京城便无所谓。实话说,寅时早朝,便是他自己也有点受不住。这下好了,皇帝都病了,大家终于得了片刻休息的机会。

宫门外,路确边走边埋汰蹇尚书:“师座上了年纪,不缺这点觉,我却还年轻得紧,须得回去好好补一补眠。”

蹇尚书七十了,年纪的确不小了。但是路少卿,您也五十多了好么?哪里年轻了?路确真觉得自己年轻。五十三岁而已,退休年龄都没到,急个什么。

路确一路赶回家,洗了个温水澡后,躺在院里不肯挪步。

路夫人在一旁陪躺,柔柔道:“陛下不过得了伤风,怎如此之重?就是吃冰,也不至于这般,何况不过是在冰屋里待着?倘若真的连冰都扛不住,这身子也太弱了。”

说这话的路夫人,不过是从带孩子角度分析了一把,哪知路确忽然坐起。是啊,四十岁,正当壮年的年纪,只不过多放了点冰,便病到起不来、早朝都没法上的地步,这里头,会不会有问题?想到这种可能,路确又套了衣裳,火速套车,命车夫去蹇家。

车行一半,路确又改口:“去武安侯府。”

他的恩师蹇义最是正直不过,这些年感谢永乐皇帝是个好皇帝,才得意保全位置。但是,蹇尚书不插手朝堂以外的事,是他的优势,也是劣势。路确觉得去他那效果不大,不如去郑家,去找郑世子。

这是路确第三次来找郑世子说汉王要谋朝的事,郑世子也烦了。加上天气燥热,郑世子没好气道:“我整日守着他,他能做什么?”

路确冷笑:“因为汉王,世子丧失了正常的推理,我便不该来找世子。”

郑世子则道:“你我什么关系?我为何要听你一家之言,去否定我的朋友?我说了,不参与天家事,不支持,不反对!便是有朝一日,汉王真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我也不拦着!”

话说到这份上,路确甩袖离去,去找蹇义。

蹇义安抚路确:“陛下身子老夫最清楚,自成年便不曾好过,且放宽心。便是汉王真谋划了什么,太子不仅成年,文韬武略不输先皇,无需担忧。”

如同蹇尚书这些老臣,都是跟了朱棣二十年的人。虽不齿朱棣登基的方式,但不得不承认,朱棣是个好皇帝。他们认为,如今的太子兼先前两代帝王的优点,是朝臣之幸。

路确两次出手,无功而返。最亲近的人都不信他,他便是说服不了更多人了,急得团团转。

顾遥得了信,赶在太阳升起前去见他,规劝道:“有些事,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路确这才吐露心声:“我认为,今上做皇帝,不比太子差。”

这些年,路确一直在顺天府,和今上、曾经的太子来往不多。这不到一年君臣相处,路确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今上,才是一个好皇帝。

他后悔了,可是,留给他的时间太短。

“大明需要今上这样的皇帝。”路确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不是不强军,而是心中记挂着国富民强。他算过的账没有错,便是迁都成功了,今后许多年,维护这个京城要用很多很多的银钱,劳民伤财是其一。他怕有一天,供不应求;他认为,两代帝王的征伐,接下来该是休养生息……”

絮絮叨叨的路确,眼睛都说红了。士为知己者死,他愿意为今上奔波。

顾遥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改变历史,只是自私的想保全今生的家人罢了。事情到了这份上,她只要规劝路确:“不能迁回南京。迁回去,过去二十年咂在北京的数百万两银子,那便真的是浪费了。是,运粮北上劳民伤财,但一路运河,焉知又养活了多少人?天子守国门的大明,便是骄傲!”

五月十八,难得清闲的太子,正与友人诸如郑智一类,泛舟莫愁湖。郑智没兴趣陪他耗,偏被他拉到同一艘小船上,听他掰扯。

“乐一乐,不要把脸拉这么长。你以为孤乐意这般浪费时光么?你也不想想,父皇是太子时,孤定然要努力,给他助力。如今,父皇贵为天子,身体一直又不大好,孤除了安分点还能怎样?就则么说吧,能做事,又有缺点的太子,才是好太子,懂么?”

郑智差点被他说动,如果他不知道太子的能力话。

“你连个儿子都没有,都能稳坐太子之位,还怕这点小事?”

是的,太子无子,便是大忌。不说二皇子郑王、就是嫡出的三皇子,也已有了儿子。这种情况下,太子依旧稳坐太子之位,乃因他军中实力,无人可比,包括今上。

提及儿子,太子也烦,他偏嘴硬:“不就是个儿子么?回去就生一个给你瞧!”

儿子是生给别人看的么?当然不是。太子想生儿子,想和孙氏生儿子,但这事,操作起来并不容易。烦躁的太子,踢了郑智一脚,警告道:“你再啰嗦,孤踹你下水。”

郑智目测了眼到岸边的距离,十分有把握道:“我会水,这点距离,难不倒我。”

少时和顾遥一起落水之后,他被郑世子踢到水里又练了半年,练水中作战,船上打斗。说句骄傲的话,如今跟着太子的这些人里头,陆上打架,他可能不是顶尖的;马上火器作战,他绝对是第一个,水中么,也是很有把握的。

有把握的郑智,忽然对太子道:“殿下,我拖你入水。”

说时迟那时快,不待太子反映过来,郑智已将他拖入水中,随即,他们所在的船只,被不知名火器击中,爆了开来。

第四百零四章 操碎了心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零四章操碎了心爆开的小船,在碧蓝的天空下,在绿波荡漾的湖面上,是那样的美丽。然而,太子的脸,却很丑,依旧沉着冷静下令:“分开散去。”

小船爆炸开来的威力实在太大,便是刚才沉到湖底,依旧能清晰得感受到那股摧毁人的恐怖力量。原本聚集在他们周边的七八艘小船,闻言各自散开。还有那不会水的,在太子沉着的映衬下,紧紧扒着小船,命令同伴:“快些上岸。”

不等船靠岸,岸上林子飞出火铳,好在那人身手很好,飞速躲了过去。那人目测了这段距离,只得令同伴:“回到湖中央。”

郑智这会儿已判断出情形,对太子道:“他们的火铳攻击范围约莫五十丈,不是神机营最新的火铳。打我们船的那东西,只怕是长火铳。他们这么久没打第二次,冷却时间短不了,不排除他们打不到你便故意不打的可能。另外,他们的火器爆炸后的味道不对,纯度不够,当是私造。”

私造的问题在于,他们手里能有多少,便不得而知了。

对于郑智武断地说这些人冲自己来的,太子没反对。湖水比湖面还凉快,他也不介意多待一时半刻的,他比较在意的是:“朝廷不是已将火器的原料都监管了么?”

这种白痴问题还问?

郑智强忍翻白眼的冲动,反问:“朝廷明令禁止贪污受贿,文武百官干净的有几个?最重要的是,现在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么?”

太子不说话了,打量完树林里的动静后,他心中已有决断,却还问郑智:“你说现在怎么办?”

不可能一直待在水里,上岸又很危险。林子他们丢了不下二百人,这会儿不见踪迹,只怕凶多吉少。能让他们好无所觉地消失,对方只怕派了很多的人。

这是太子的推测。

郑智则道:“我们的人瞬间全部被击杀的可能性很低,最大的可能是,有人叛变。”

上来就是一个太子不接受的判定。

就在这时,“噗通”一声,又有人落水。太子和郑智寻声望去,只见离他们最近的那只船上掉下来一人——与其同时,站在船上那人自腰间摸出一球状物体,抛向郑智和太子。郑智反手丢出一件挂满水的物件后,拉着太子潜入水中。

水下的视线很糟糕,太子依然看见两物相撞爆发的灿烂,那灿烂离水面那么近,而死亡,曾离他们如此之近。再次浮上水面,郑智却看着天空,道:“不大好。”

什么不大好,却没说。

太子则看着船上那位掏出另一枚圆球的青年,叹道:“王泽,他们能给你的,什么是孤不能给的呢?”

王泽,武城候第三子,比太子小一岁,太子曾经的伴读、一等侍卫,真正的打小的情分,就像汉王和郑世子。太子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郑智的手,探至腰间。

他身上装有两个信号球,同时丢出,撞击,撞出耀眼的红光,不能穿山越岭,却能在树林数里外的地方看见。刚才他为了自救,已经用了一枚。结果王泽手中那个球太弱,那光不再是红色的,而是七彩色的。且从水中来看,那光亮高点,并没有越过树林,外头的人根本看不见。

只怕还要往高处丢才是啊。

做出决定后,郑智勾着太子一边游,一边皱眉道:“王泽你手中那玩意谁做的?”

“你怕了?”

没回答太子的王泽,倒是饶有兴致地接了郑智的话。

郑智大口呼吸的同时,道:“不是,是有点弱,你来看我这个。”

说完,郑智丢去自己的第二枚信号球。他堵王泽会拿手中那个球去迎,还得盼着王泽能看准落点,让两个球在空中相遇。这一瞬,郑智真是为王泽操碎了心。

郑智抛出的球,往王泽那里飞的同时,也努力往高处飞。

王泽不知他目的,还以为自己在高处,而郑智在低处的缘故,他才往高了抛。这样,正合王泽之意。郑智问那火球谁做的,答案是,他王泽做的。他要用这个球,证明自己比郑智厉害!

前提是,自己得保住命。

王泽不允许两球在自己头顶相撞,所以,球约莫在最高点处相撞,爆裂,同样是七彩之色,高度却超过了两岸的树木不知多少丈,漂亮得紧,树林里的人都看见了。

这时,王泽听见郑智道:“多谢了!”

王泽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他一面划船,一面提醒岸上的人:“刚才那个是郑三的信号球,速度打!”

说着,王泽迅速向岸边驶去,把战场留给了太子一帮人。

太子问郑智:“你这是何意?”

“那球我没把握有人看到,看到也没用,我们的人,基本都在树林里。郑家在城里还有人,但刚才那高度他们不一定能看见,看见也不一定能赶来,我们,还是要靠自己。逼他们速度出手,我们借着这湖躲藏。而他们是私制的火器,总有用尽的时候,那时候,我们还能有一线逃脱的机会。”

但那时,大家也都没了力气了。

太子没说,借着郑智的身体,他高声部署:“各自散开,不要登岸,等援兵。”

还有走远的王泽,更信了援兵一说。

不等王泽上岸,太子和郑智已经等上了同一艘小船。小船不大,乘四人是极限。郑智和太子分开乘最好,但这会儿,郑智除了自己谁都不信,决定寸步不离地跟着太子。

岸上,王泽传达完郑智和太子的话后,领头人提醒他:“会不会是空城计?”

王泽一愣,暗道,还真有这个可能,但随即否决:“郑三那种人,怎会有这脑子?不过,你的担忧不无道理。枪药先打一些,间隔打,时快时慢,让他们摸不准实际情况,还要一直集中精力,先累他们一累。我们先去抢夺别的船,拿到船,立即收拾了这帮人!”

果然,约莫半个时辰后,郑智便发现了这个事,他对太子道:“他们装卸弹药的时间不固定,兴许就是为了迷惑我们。”

为了躲避火球,他们一直在湖上转悠,太子已经有些晕乎了,他问郑智:“城里的人若是看见方才的信号,再奔波到此,要多久?”

“我不知道,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看见,不知道他们,几时能到、能不能到!”顿了顿,郑智指着远处的影子,道,“更重要的是,他们,弄到了船只。”

火铳在地面上打不到他们,依靠船只拉近距离呢?他们还能躲哪里去?生命危在旦夕,但是,还在太子身边的这些人,各个面露疲惫,却无人露出一丝一毫的惧色。

第四百零五章 千里归途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零五章千里归途一行人原本是十二只船,太子和郑智那艘已打坏,王泽驾了一艘离开,后来的炮轰中,又损失了一只。这会儿九条小舟遥遥相望,却互为守住之势,等着远方的船只到来。

“他们的船着火了!”最靠近岸边那只小船上有人高呼。

随即,不等他再说,所有人都看到了远处冉冉升起的火焰,耳畔则陆续传来“碰碰”的爆炸声。郑智判断出那是神机营的东西,顾遥去年弄出来的“手榴弹”。

但是,郑家人的手里,并没有啊!

想不通,眼下也不是想的时候,郑智对太子道:“来人用的是神机营未曾对外公开的东西,应当是我们的人。”

太子则扶着船帏道:“不管是不是我们的人,不是他们的人就好。”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太子指着前方下令:“全部都有,慢慢靠过去。”

慢慢靠近,郑智却忽然抢在太子之前,对划船的同伴道:“林卓,加快速度。”

林卓不明所以,略犹豫片刻,看向太子,太子点了点头,林卓方加快速度划船。郑智终于确定了赶来支援的人,面色铁青,吓到太子。

“怎么了?”太子紧张地问。

“没事。”郑智指着地面上使用火器的人,道,“那些是我留给内子的人。那些火器,也是她新弄出来的东西。”

火器的制造者,顾遥才是原始技工,先帝知道,太子知道,唯独今上不知。

确定来人是己方之人,太子松了口气,因道:“既是你家的人,你脸色何至于此?”

“她把我留给她的人全派了出来,还让这些人千里迢迢的带了火器过来,京城岂能安然无恙?”郑智之所以这么说,乃因顾遥先前预警过,迁都不会成功,失败之因乃帝王薨。

虽说是知道一些,但是郑智这番话的推理没有问题,太子的面色也凝重起来。

顾遥当时寻思着她能派来的人少,那就多给些工具吧,尤其是简单好用的简易版“手榴弹”,不需要学就能操作。靠着先进武器,这百十号人,拿下了此番埋伏在林子的五百人,且零伤亡。

收拢过后,太子没有下令处决王泽,而是问他先前那个问题:“他们允诺了什么,是我不能给的?”

“殿下只管杀了我便是。”

郑智惦记京城那边的妻小,不愿意在此耽搁时间,便道:“把人交给镇抚司,便没有不知道的事了。”

王泽脸一白,就想自尽,被郑世子的人截下。阻止王泽那人,面无表情地问太子:“殿下想知道他为何叛变,可是?”

太子想知道,那是基于朋友的知道,叫郑智这帮人一搅和,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最后看一眼王泽,转过身去,同大家商议京城的事。说到要紧处,方才鲁莽出手的那人归来,回禀:“武城候想更进一步。”

没点特殊的机会,想从侯爵进阶国公,无异于做梦。就是先帝五征漠北,并无一人得到爵位的进阶,都是赏赐。换句话说,厉害的人依旧厉害,次一等的人,依旧次一等。武城候府,便是这样的人家。虽然拿到爵位,受众群却无什么军权。

王家想更进一步,结果,唯一在太子面前说上话的,还是个三子。没点特殊机遇,王泽也不可能封侯拜将。即便有,王泽的才能,也不是极为出色的那一种,起码比不过郑智、曾经的孟瑄、还有沐家的人,等等,非常多。而武城候世子不同,他有本事,又和汉王亲近。

几经思量,武城候决定豪赌。

王泽不服,却也不得不承认,论和太子的情分,自己甩郑智这样的一截;但论本事和机会、经历,他真不行。自己不行,那便承认,辅助父兄,完成家族的飞跃。输了也不打紧,今上和太子都是厚道人家,想来不会要人命。

不会要人命?太子冷笑。想要更多,那也要看自己的本事!

众人商议过后,决定立即北归。

北归途中,才到扬州,便遭到了三波袭击。若非郑世子再次派了人,郑智这些弹尽粮绝之人,只怕回不了京城,这就更坚定了太子一行北归的决心。

京城,汉王收到三次袭击都不得手的消息,判断出太子必定北上,头开始疼了起来。他们已经掌握了太医院,皇帝不足为惧,随时可以死。汉王一直知道,外头身体康健、能征善战的太子,才是要紧的那个人。他已经拿去王府一半的私兵、武城候这两大块兵力,结果还没拿下太子,实在是让人头疼啊。

沉默许久,汉王无奈低声下令:“动手吧。”

红熙元年五月二十七,登基不足一年的帝王薨,张皇后与后宫暂管朝事,下令召太子归京。才到徐州的太子,便听见父皇已过世。一行人顾不上休息,一路狂奔,不到十日便抵达了京城。

文武百官这时候需要太子,但太子比预计来得快,又让人不舒服了。

太子和祖父成祖一脉相承,同皇帝却是不亲近,此乃人尽皆知的事。

最近京城的传闻,说是皇帝同太子,不止不亲近,还有隔阂,非常不信任彼此那种。因为你不信任,皇帝做出登基便将太子派到南京的决定。实际想的是,国主弱太子强,皇帝要在太子南下途中,解决这个危险。

太子察觉到圣意,在南下之际,将武将子弟挑了个遍,以保自己的人身安全。同时,太子不甘被帝王这样管制,已买通太医院的人,让皇帝一病不起——反正皇帝的身体就没好过,最近天气这么热,生个小病,好不了,再正常不过了!

文武百官,原本觉得这些是胡扯。但此刻,看看奉天殿内,跟着太子南下的人,不仅都挂了彩,皇帝也是突然死亡。那原来不靠谱的猜测,为何忽然那般有理呢?

太子一路狂奔归来,并不曾休息,不知京城的流言;给他送信的人离开时,京城还不曾有这样的传言,因而,太子无法识破文武百官的心思。不过,太子伺候过成祖这个帝王,极擅长察言观色,他敏锐地发现大家的脸色不大对劲,便看向郑智。

郑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太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些鲁莽了,但事已至此,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朗声问:“幕后何在?太医院的人呢?父皇好好的,怎会去了?”

他不开口还好,已开口,便让别个觉得是心虚,才故意嚷嚷。诸如三杨、蹇尚书郑世子一类人,都送过来诡异的一眼。只有路确,没有这么想。

第四百零六章 君意难测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零六章君意难测路确没有多想,不是因为他多么睿智,而是因为他知道,宣德皇帝,便是眼前这位年轻力壮的太子殿下,去世得更突然,堪称英年早逝。因为知道,路确站了出来,回答太子:“皇后娘娘主持下,臣等已查过太医院,太医院无问题。当务之急,当为陛下发丧。”

这话说到太子的心坎里,也给太子一个暂避众人的时间,太子便道:“孤,先去看父皇。”

皇帝生前不舍得用得冰,这会儿堆满了他的龙榻。皇后守在龙榻前,默默垂泪之际,忽闻:“太子到——”

儿子回来了?这么快?皇后略惊,怀疑自己出现了试听。回首去看,果然见到儿子后,心中所有的讶异都消失不见。皇后娘娘像是普通失去夫君的妇人一样,哑着嗓子叫着儿子:“老大,你父皇去了……”

太子赶忙上前扶住母亲,又问兄弟姐妹都何在,皇后一一回答着,不经意地透露着京城的事。太子心中有数,刺杀他的,定不是自己的胞弟们。至于庶弟,便不好说了。

这些都是宫廷朝堂变更的事,郑智便是要参与,也要先保证急妻儿无事。可他还要等待太子哭丧完毕,顺利继承帝位,方能归家。着急的郑智,靠到郑世子身旁,压低声音问家小。

郑世子四下望去,窃窃私语的不再少数,便同意低声回答郑智:“顾五把人派出去后,直接带着孩子搬回侯府,都两个月了,未曾出府半步,就连躺在榻上保胎的杨家少奶奶,都不曾去看望。”

乖巧得着实令人省心。

郑智心下稍安,想着世子方才的话,问:“我大姨子有孕?多久了?”

“我怎会知道?只知道她在保胎。”

郑智摸了摸下巴,叹息,随即又放弃了想法。他已经一女三子了,还是不要痴想妄想了。

“静安伯。”

想得正出神呢,郑智听见动静,侧首,见是镇远侯顾兴祖。镇远侯与武安侯同辈,是长辈,郑智立即恭敬见礼,被镇远侯阻止,只听镇远侯道:“贤侄,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呢?”

他这一问,不少人都竖起耳朵倾听。实在是,他们这一行南下的人太多,但是回来的,只凭刚才上殿的,实在是少的太惊人了。因为少的惊人,才无人询问。镇远侯的意思,总要确认一下。

郑智耳听四路眼观八方,从容安抚镇远侯:“侯爷放心,大家都没事。殿下为了赶回京城,挑了一半的人、全部的马匹跟他回京,下剩的人没有马儿,都在各处等驿站等着新马。那些马儿脚力虽不及我们的战马,却也比普通的马儿强。顾兄弟等人,最迟个两三日后便能平安归来。”

“并非遇刺损失了不少人?”

“遇刺不假,但是我大哥及时派人增援,大家多少都负伤,无人丧命。”

众人一听这话,看向郑世子。郑世子不接茬,推到路确那里:“是路大人发现的问题,磨了我许久。我又怕老三出事,少不得派了点人过去。”

郑智却要为自家邀功,因道:“刺客不仅拳脚厉害,还私制火器——”

郑世子察觉到他的意图,一脚踩下去。自家真帮了那帮人,那帮人回家不会说么?何用这样着急表现?踩完弟弟的郑世子,淡定道:“既然无事,稍后再说。眼下,等着太子出来,商议为陛下发丧才是。”

说话的功夫,几位皇子,不管是否封王的,皆赶制皇帝寝殿。在皇子之后,便是汉王赵王等人要求进宫。太子一一放进宫来。

汉王看了郑世子,确切地说,是看了他身边的郑智一眼,意味不明。郑世子察觉,将弟弟护在身后。

这时,殿门打开,太子红着眼睛、扶着皇后走出寝殿,后头跟着一溜的皇子。内监总管王振,高举明黄圣旨,并高声宣布:“圣旨在此。”

众人跪下听旨,除了让太子即位,也无别的让人在意的事。太子接旨后,警惕地看了身后的弟弟们一眼。

汉王瞧在眼里,心中明白,太子首先怀疑的是自己的弟弟,遂决定按兵不动。让他不动主要原因有二,太子比他回来的要快是其一,最重要的是,他才放出流言的第二日,坊间便传出另一种流言——皇帝不是谁谋杀死的,而是死在女人身上,纵欲过度。

显然是对他放出流言的一个纠正,不管真假,目的大概是搅和这一池子水。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汉王直觉地看向皇后,皇后早已哭肿了眼睛,这会儿目光呆滞,仿佛没有思想的傀儡。

这功夫,太子已正式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他高声宣布国丧开始后,宣布了一项任命:“着武安侯世子郑能,暂任锦衣卫指挥史,彻查武城候叛变一事;彻查武城候私造火器、彻查在南京袭击孤之人,大理寺少卿路确从旁协助!”

很显然,郑世子等人方才的私言,已经过内监之口,传入年轻帝王的耳朵。

国丧正式开始,郑智等人衣裳都是派人回去取来,于宫门处更换,接着进宫哭丧;女眷们也纷纷入宫,可惜,与夫婿父兄均不在一处。

郑世子升任锦衣卫指挥史的消息传开,不少人同世子夫人偷偷道喜,世子夫人淡然地致谢,规规矩矩的哭丧。几次三番下来,众人懂了她的意思,不再靠上来。

顾珍没有来,顾遥少不得凑到杨夫人处问一下情况:“三姐如何了?”

“还躺着呢,只怕要躺到生了。”

杨夫人口内嚷着,手却是拍了拍顾遥,以示安慰。顾遥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便不再追问。她仔细打量几眼,见后宫井井有条,便知张太后不是普通人,立即歇了让郑世子打开后门,让她去见郑智的想法。外头郑智则因内监的强悍,偃旗息鼓。

两口子各自憋着,直到第一日的国丧结束,这才与宫门外相见。见对方都是安然无恙,两口子同时松了口气,好笑得紧。郑世子还要忙,不曾瞧见这一幕,可世子夫人看见了。

世子夫人有气无力道:“别作怪了,明儿还有的受,快些家去歇息片刻。”

忙到子时才回家的郑世子,叫醒了已入睡的郑智,问他:“太子,不,陛下他叫我做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到底何意?不如红历代锦衣卫指挥使都没个好下场,只说叫我去查阳城候这件事,分明是让我去查汉王。可大家都知道我和汉王的关系,若查不出汉王有问题,便是我有问题!若查出汉王有问题,我这个好友亲手查出来的,无异于王泽背叛太子!”

郑世子憋屈了一天了,他实在,需要一个心灵的出口,否则无法安眠

第四百零七章 真心以待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零七章真心以待一个是比亲哥哥还亲的兄长,一个是损友。郑智迷迷糊糊的,脑子没有任何思考,完全是下意识地说:“哪有这般复杂?查不到便查不到!他还能怎么着我大哥?”

这是完全的偏向自己啊,郑世子原本一肚子火,瞬间熄灭。

罢了,何必叫弟弟为难呢?不管怎样,今天下令的人,已经是新帝,自己是臣,听君之令是本份。郑世子拍了拍郑智,道:“好了,你也累了许久,快些回去睡吧。”

郑智确实好累,连日不曾睡足,今日又忙了一天,着实累,便十分不客气道:“嗯,大哥自己走吧,我困得紧,先回去睡了。”

说完,直接掉头就走,郑世子望天半晌,最终叹息走人。

郑智这边回房,却见媳妇披衣奋笔疾书,脑袋立即疼上了。他离开不到一刻钟,媳妇跟着起来就算了,那架势一看就是在给别人写信!

“在干嘛?”郑智边走边问。

“给孟七叔写信,马上就好。”

孟家当年只有孟贤一个搀和了赵王谋反的事,孟瑛和孟瑄等人,无辜躺枪。洪熙皇帝在位时,孟家不好伸冤,如今不同。孟家蛰伏多年,顾遥抽空再去英国公府走动走动,两边齐用力,孟家早日回归才是正经。

郑智靠着媳妇,抱怨:“我一走数月,你都不想我。我才离开这么一会儿,你就做别的了。你心里头,到底有没有我啊?”

“当然有!”顾遥用力地敷衍着,火速写完最后一个字,吹了吹,拿镇纸压着,反手搂着“大儿子”往回走,还道,“我心里啊,不仅有你,还只有你。就是想多陪你一会儿,才赶在你在的时候给孟家写信嘛。”

撒娇的女人最好命,郑智这会儿脑子也不大清醒,就这么被忽悠过去了。待到他清醒之后,不用顾遥说,他也知道该提醒孟家了。于是,又后补了一封信送到辽东。

国丧期间,所有人都很憔悴,路确最为憔悴。他很想验证出手的是汉王,但是,他用尽心力,目前得出最大的可能,真的是另外一种说法。

洪熙帝,因女人而死。或者说,天热,身子虚,偏还行房事,各种巧合之下,皇帝就这么去了,着实令人无言。路确怎么也没想到是这种结果,一时间,有些懒懒散散的。

郑世子见他都不努力了,自己还努力个什么劲儿!主动忽略了洪熙帝最后宠爱的那个妃子,同汉王私下数次往来一事,专心致志地查武城侯的事。

这一查,还真查出问题了。

洪熙帝三七过后,郑世子上书请辞。理由是,刺杀一事当与汉王有关,而他和汉王私交甚笃,不再适合担任锦衣卫指挥史一职,也不适合彻查此事。

宣德皇帝收了大印后,赏了郑家万贯纸抄——实际不超过百两银子的购买力。

郑世子拉弟弟喝茶,因道:“你是对的。”

郑智和皇帝更熟稔,知道哥哥做到什么样,皇帝最满意。难得的是,郑世子听进去了。郑智憨笑之际,只听郑世子道:“不过,你别的都对,只一件漏算了。”

“哦?”

“东厂的能力,比你知道的要强。我怀疑,东厂已经查到汉王确切的谋反证据了。”郑世子保守地说道,说完,他又对郑智道,“路少卿这个人,很奇怪。”

郑智咳了咳个,略尴尬道:“你怀疑东厂,与路少卿何干?”

郑世子定定地看着弟弟,说:“你瞒了我什么事?我何时说过东厂的事与路少卿有关了?”

“难道不是?”就在这一瞬,郑智决定部分坦言,他理直气壮地说,“路少卿已经告诉我了,说东厂也在查刺杀的事,让我提醒大哥及时应对。”

“他为何对你如此用心?我瞧着,比自己的事还用心。”

郑智妆模作样,长叹一声,道:“还不是你弟妹?她总是吸引一些长辈,为她尽心尽力。路夫人也不知道打哪来的说法,说她今生无女,只因上一世亏欠了闺女——她才认了两个义女。到了遥儿的时候,说是菩萨托梦,遥儿就是她上一世的闺女。”

这些话,一半真一半假,又是各种匪夷所思,郑世子不信也没办法,因为世间有人相信这些。

“也就是说,路家把你当女婿了?”

郑智点了点头,道:“目前看来,似乎是这样。”

“怪道路夫人待几个孩子如此之好,亲孙子也不过如此罢了。”

郑智道:“今后只怕不会了。路右石给我来信了,说是准备入京。”

孙子回来了,路夫人当会偏心自己的孙子吧?郑智如是自信的想着。

就在兄弟认为宣德皇帝知道真相之际,宣德皇帝厚厚封赏了皇叔汉王和赵王。汉王带着赏赐返回封地乐安后,不时地上书提一些建议,宣德帝不仅采纳,着人立即去办,并亲书感谢信给汉王,又是一番赏赐答谢。

如此,到了年尾,人事大变革的时候。

首先,先帝封的那些文官,尤其是三杨、六部尚书等,他一个不改。朝堂上,宣德帝肯定了各位阁臣的能力,也表示自己和父亲的心是一样的。

其次,被先帝削弱的武将,又被宣德帝给复归了。不仅如此,他还准了孟家的申诉,赦免长房以外的所有人,孟瑛恢复侯爵,仍旧镇守保定府,还在京城赏赐了四进的宅邸。位置虽然不及别个功勋,但也不错了。

连番操作下来,户部尚书夏大人直接问了:“陛下,还都一事?”

年轻的帝王说:“父皇和祖父都葬在了昌平,天子守国门,并非祖父的空话,朕将执行到底!”

所有人便明白,他们的皇帝,兼顾了上两代的特色。文从洪熙帝,武尊永乐意志。这样,也是个好事吧?大部分人心中都妥协了,主要是,自己的利益没受损,除了夏大人。

户部的压力实在太大。

针对户部压力,宣德帝给出的方案是:“着南京守备郑和做出海准备。”

夏大人依旧不满意:“郑守备上次出海归来后,船只损失大半,这一准备,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两三年。出海三五年,户部如今的经费,不足以支撑顺天府的用度。”

任何时候,财务总监都是讨人厌的存在。

宣德帝需要帮手,一扫众文臣。大家各有各的好,竟扒拉不出一个能替他分忧的人……皇帝忧伤了。

第四百零八章 姐妹团聚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零八章姐妹团聚帝王有难,总要有人出头啊。郑智叹息片刻,他不想说,但是,全让媳妇言中了,不说的是傻子。他不算傻,反正,靠媳妇也不是头一次了,就这么着吧——

郑智站了出来。

“陛下,臣不大擅长庶务,但想着,万事通一理,想来有不少共同之处。因而,有几句话想问夏尚书。”

“问。”

得了首肯,郑智朝夏尚书抱拳,第一问:“养活京城不足百万人,最难的是?”

“衣食住行。”

这太狠了,四大样那是根本民生,郑世子都知道这话太敷衍,偏郑智不恼。这一次,他换了一个问法,改简单题为选择题,因问:“这四样原本都有,还是需要从别处运来?”

“他处运来。”这种问题太简单,夏尚书只能答得极为精确。

“需要从南地运来,便是离不开运河,运来耗人耗银,运河又需要维护,国库不足以支撑,可是?”

“嗯。”

郑智并不在乎夏尚书的敷衍,见目标达成,他转向皇帝,道:“既如此,是不是可以将运河的维护交给百姓,朝廷只派人监管。如此一来,民富国省;另外,皇商的范围,也可以不限于宫廷,扩之民生,是不是可以将运粮之事,交给商户?微臣不大懂,但总觉得,可以一试。”

你还不懂!思路如此清晰,你还不懂,哄谁呢!夏尚书不甘心地腹诽着。

皇帝没有私做决定,而是问夏尚书:“爱卿意下如何?”

夏尚书看着周围暗自点头的那些人,心中一堵,却不得不道:“虽有种种难度和弊端,但总归可以一试,缓解一时之忧。但臣认为,解决问题的根本之策,还是要还都!”

宣德帝忽然从帝位上站起来,他朝夏尚书鞠躬,并道:“爱卿有空不妨去北地看一看,北地的百姓也是大明的百姓。他们和南地之民,却过着天壤之别的日子。应天府不需要京师,足以富民;顺天府,北直隶却很需要。一人富一地富,称不得国富;人人富有,处处富有,才是真正的国富!为了国富,辛苦夏爱卿了。”

这话实在是豪气,夏尚书不得不臣服,他俯首曰:“微臣,定当竭心尽力为国富!”

散朝后,皇帝留下了郑智。

待人散尽,宣德皇帝差得跳起来,他用力地撞了郑智一下,兴奋道:“方才你看到没!真是太畅快了,所有人都佩服得一塌糊涂!便是皇祖父在世时,也很少看到他们这样。”

皇帝在上才能将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在下头的郑智又怎会看到?待皇帝兴奋劲过后,郑智方提醒他:“民富才国富,这是真的,不是口号。就是微臣提的那些建议,能用,却有些弊端需要重视。稍有不慎,便让小人得利。”

闻言,宣德皇帝脸上的兴奋褪尽,他说:“你放心,朕不会大意的!郑三,你才是朕的好友。在朕困难时帮助朕,在朕犯得意之际,及时提醒。”

朋友么?

实话说,郑智一点儿都不想和皇帝成为朋友,完全是被赖上的啊。他少年时真正的朋友,应该是路右石才对;他青年后的伙伴,则是孟瑄。路右石即将归来,孟瑄却是回信,他要和沈从君一起镇守北疆。

郑智出了宫门,却见郑世子正在等自己。郑世子也没大事,只问郑智:“小年饭在侯府用么?”

“自然陪和大哥大嫂一起用。陛下说要召父亲回来,今年家里头能过个团圆年了。”

团圆么?郑世子笑了笑,道:“你想让我解除主院的禁令?”

郑智沉默片刻,道:“大哥若是消气的话,小年后,便将她放出来,可好?”

“好。”

你想,那便好。

与世子在侯府门口分别,郑智继续向西,及至家中,却见媳妇不在。柏云瞧见郑智四处寻找,立即上前道:“夫人去通州接人了。”

“周家怎么年前就进京了?”

三年前,顾迎的太婆婆已过世,周家二房不好继续傍着兄长度日。分开来后,周二老爷这个秀才决定回乡做个乡绅。他的长子周礼,便是顾迎的夫婿,眼看外家如此强势,少不得心动一二。只要他努力一把,考上进士,还愁没有帮衬么?

周礼定下主意,与父亲商议过后,决定北上,顾遥和顾珍两姐妹先前都收到信了,只不曾想到,周礼竟连年都不过了,就北上顺天。

顾遥这会儿已经接到了人,同行的还有杨旦。顾珍即将临产,按照宋海棠的推断,当是这几日,自是不方便前来。而郑智又忙,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顾家四姑爷周礼,由三姑爷杨旦接待,四姑奶奶则由妹妹接着。

顾遥与顾迎道:“怀化寺胡同已经收拾好了,你们自己住着方便,离我家也不远。”

顾迎一听,惊愕得问:“顾家老宅呢?”

“老宅是大伯父的,他前一段还想卖宅度日,是宗族拦住的。”

说完,顾遥眼神一厉,顾迎心中一紧,忙道:“我没要住那里,就是问问,问一下。我和你不一样,没住过兴化寺胡同,只在老宅住了七八年……”

她记忆中的家,竟然不是自家的,这个认知,叫顾迎很难受罢了。

顾遥不管她如何难受,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太康的事,她在千里之外都知道了,顾迎怎会不知?她厉声问顾迎:“你们从苏州过来,没去太康祭拜祖父和祖母么?还是没去送年礼?”

“啊?”

顾迎顿时慌了。

只见到顾迎夫妻两个的顾遥,已经憋了好一会儿,这会儿没外人,她直接逼问顾迎:“还有,我把孩子都放到了兴化寺胡同,等着你的儿女,结果,他们人呢?你不是说会带孩子过来么?”

顾迎被问得哑口无言,顾遥依旧不放过,因道:“三姐夫这会儿陪着四姐夫,他也不知道我们说的。方才上车时,我只留了小荷一个。小荷是顾家的陪嫁婢女,也不是外人,有什么你只管说。”

小荷望着咄咄逼人的五姑奶奶,切切实实地明白,什么叫一等伯的夫人,她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一旁陪坐的寒香,笑问小荷:“荷姐姐的夫婿,也和我男人一样的身份,是四姑爷身边的人么?”

在顾遥的目视下,小荷的心儿都跳出来了。

这时,只听顾迎道:“我怀老大时,为了替我争宠,她被夫婿收房了。”

“争宠?”

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小荷和周礼拥有的,那不止一日夫妻。一听顾遥咬着这样的字眼,尚不知自身难保的小荷,忍不住替外头的周礼担心。

第四百零九章 是我的错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零九章是我的错顾遥还不曾察觉到小荷的问题,她只盯着顾迎问:“你公公不过是个秀才,你夫婿也是才中的举人。我们家,父亲和二哥是举人,大哥和三弟是秀才,你是低嫁,怎还允许他们家纳妾?且还不止一个。”

闻言,顾迎眸中带泪,自有一番惹人怜爱的味道,但隔在主母身上,便有些不合适。

她说:“可我,是个庶女啊!”

“你要不是庶女,也不会嫁到周家啊!”顾遥低吼。

顾迎两眼迷茫地看着顾遥,不懂这话的逻辑,顺着自己的理解道:“对啊,因为我是庶女,所以是高嫁进周家,不是吗?”

“先前没发现你这性子呢。”顾遥忽然发现自己白吼了,如是嘟囔着。

她这个二姐行二,又刚好与迎春一个名字,怎么从前没发现她有这属性呢?是了,从前她最开始和顾家姐妹哪个都不亲,后来和顾璇亲近起来,又因为共同的秘密,才和顾珍十分亲近。至于和顾迎两个,更多的像是同一屋檐下的不用住户,来往极少。

当然,这个来往极少的原因,是双方都有责任的。

顾遥一直瞎忙活,而顾迎,一直小心翼翼地度日,她身边的人也都是安份的,才叫姐妹处出这样的陌生感来。姐妹十年不见,与顾遥而言,曾经的家人,哪怕已经被时间给杀得不像样子,那也是亲人了。除了亲人,她的朋友圈很有限,大抵,也就剩世子夫人这个嫂子了……

“是我的错。”顾遥很快调整过来,又拉着顾迎的手,道,“接下来,你的生活可能要发生一些变化。不过,等我先和顾珍说一声的。”

顾迎不明所以,可她最怕改变了。她特别不喜欢去陌生的地方,也因为这个,她才问能不能住老宅的房子。那里,她才熟悉,才会觉得安全。

“那是变好,还是变坏?”

“自然是变好。”顾遥斩钉截铁地说道。

“嗯,我信你。”回应她的,是顾迎弱弱的气息。

顾遥其实还没的什么主意,正准备先问下顾迎为何没带孩子过来,寒香这个没眼力劲地,又插言:“荷姐姐,那你有孩子吗?”

这是个大事,顾遥这才将视线落到小荷身上,小荷如坐针毡,却不得不答:“有的,一儿一女。”

“一个好字啊,当真好运,跟了个好主人。”

好主人顾迎听这话不对味,忙道:“我姨娘也是母亲的陪嫁婢女,也生了我,不是吗?”

哎呦,亲姐姐诶,你跟谁学不好,跟小李氏能学个啥出来?顾遥决定就事论事,道:“李家无人出仕,顾家文武两道都有人。母亲若不将婢女给父亲,定会被顾家人说嘴的。而你,不需要。”

原本一直害怕的小荷,听见这话,迅速做出决定,插言道:“五姑奶奶一直说顾家如何高门,但是姑奶奶不知道的是,四姑奶奶嫁进周家之前,姑爷已经和远方表妹有了首尾。若非二老爷稳坐同知、三老爷又升了江西的大官,那远房表妹便不是做二房这么简单。”

寒香在一旁听得都倒抽一口冷气,何况顾遥?

顾遥叹声问顾迎:“你怎不告诉我们?”

“周家长房那便也都是有妾的,我们家,大伯家、父亲,也都是有姨娘的,陈表妹虽说比别个不同,但说到底,那也是个妾……”顾迎诺诺地说着自己没把妾侍当一回事的理由。

顾遥抿了抿嘴,道:“那是上一代的事,只说我们这一代。顾谨那里就不说了,想要姨娘也不可能有;二堂姐那里我不知道;三姐那里,如今她的公公那是朝堂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可她怀胎九个月了,三姐夫也是一个通房都没有!我呢,你妹夫直到如今,连个通房都没有;六妹那里你放心,六妹夫别说纳妾,只要跟哪个女人不清不楚,路夫人能直接打死他。”

“啊?”顾迎没想到顾家这一代的姐妹,会是这么一个情况,顿时紧张起来。

已拿了主意的小荷继续爆料周家:“四姑奶奶生下两位姑娘后,陈姨娘停了药,一胎得子。老夫人说,既然都生了,那就都停了药吧。后来,陈姨娘又得一子,奴婢也是先生的闺女,还有个冯姨娘,她也生了闺女,四姑奶奶是这会儿才生的儿子。”

也就是说顾迎的儿子,是周礼的第三子?

寒香问小荷:“既然四姑奶奶都生儿子了,姐姐怎又生个儿子呢?”

顾迎又习惯性替小荷说话:“我生儿子的时候,她肚子已经大起来了,也不知道那是男是女呢。”

顾遥轻哼,道:“四姐夫好能耐,四儿四女啊,周家养得起么?”

“不是的。”顾迎反驳,见顾遥不接,她忙道,“周家二房统共五儿五女。”

我去!顾遥错愕之际,顾迎还得意道:“我和小荷统共生了三女两子,占了一半的人数呢。”

顾遥觉得自己再听下去会吐血,但是不得不听,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的嫁妆呢,不会拿去养别人生的孩子了吧?”

顾迎总算摇了摇头,理由还是:“我们小的时候,母亲也没把她的嫁妆给我们用啊。这个规矩我知道的,嫁妆只留给自己的儿女。”

行吧,总算还有救。不过,见顾迎这么信奉小李氏,自己的话,她只怕不信。眼下看来,要么小李氏来纠正她,要么顾珍强势出场才行了。小李氏一时半伙不会回来,而顾珍总得出了月子吧?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顾遥这正愁着呢,外头马车忽然停下。寒香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对顾遥道:“是伯爷来了。”

“哦?下朝了?”顾遥忽然开心了起来,道,“去把他叫来。”

郑智正同杨旦、周礼寒暄,听见召唤,与两位姐夫致歉后,麻溜策马来到马车旁,问顾遥:“遥儿,我到了,何事?”

顾遥掀开帘子,露出姣好的面容,笑道:“是这样的,我原来不知道四姐没带孩子,才收拾了怀化寺胡同。如今只有四姐和四姐夫两个,便他们住我们家,可好?”

郑智疑惑皱眉。

这种事,哪用和他商量?却见顾遥朝前指了指,郑智看了不远处的二人。

杨旦性子柔和,任何时候都是,顾遥在他跟前很是猖狂,他都不介意。所以,顾遥从来都是有话直说,不带这般委婉的。另一个,便是今日才见到的周礼了。二人也应该没什么相处,那便是,里头的顾四说了什么?

郑智推断过后,道了个好,还道:“那我和四姐夫说一声,便去怀化寺胡同接孩子。”

那边,周礼听到郑智的决定,顿时凌乱了,才要客气地拒绝,郑智大手一挥道:“自家人,四姐夫不必客气,就去我那住吧。”

第四百一十章 周礼之苦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一十章周礼之苦媳妇交给自己的活儿,郑智不存在做不好的事,周礼就这么被划拉进伯府了,还被妻子的外甥追着屁股问:“四姨父,表弟何时能来?”

郑宇并不缺表弟,但是他娘叫他问,他当然得听从。听从,并执行得很漂亮。是以,唇红齿白的男孩,一脸好奇地说:“听说他们还没来过顺天府呢,顺天府是京师,他为何不来顺天府?还是四姨父家没有银子,出不路费?若是这个,银子我有哦。”

这话说的!

虽然姐夫杨旦非常有礼地挪开了视线不说,还假装没听见,但周礼依旧窘迫交加。这时,只听郑智训斥儿子:“不要乱说,谁家能差这点子路费?”

周家,还真差,周礼满嘴苦涩。

顾遥从小荷和顾迎嘴里套出周家的经济状况后,方知周礼之所以没拒绝住进伯府,不是因为不好意思拒绝,而是因为——穷!

周礼的表妹陈姨娘,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孙女。老夫人在世之际,陈姨娘的日子不比顾迎差。虽说有顾迎只节俭之故,但老夫人贴补侄孙女,也是人人皆知的事实。为此,大房的人早就不满了。老夫人孝期已过,两房直接分家。

这一分,二房捉襟见肘。

周礼两口子之所以提前北上,乃因囊中羞涩。十个孩子啊,便是吃饭,一日也要不少银子,何况几个男孩子还得读书。周母不是没想过叫儿媳妇贴补家用,但是顾迎明确说了,自己的陪嫁少,已经一分为二,要给两个闺女做嫁妆的。

“儿媳母亲便是这般做的。”

周母十分明白那个只见过一面的亲家母在顾迎心中的地位,再一想,庶女的嫁妆能有几个,少不得放弃。

按照周母的意思,多几个人北上,就能省家里的几口嚼头,两位嫡出的姑娘并嫡出的孙子少不得要跟的;大孙子和二孙子,才是周母的心头宝,也是要跟的;陈姨娘生的都跟着了,没道理不叫小荷所出的一双儿女不跟啊!一圈捋下来,北上的路费又不够了。

周母一咬牙,拍板,大家都别去了!顾迎不出家用可以,家里条件这样,总不能让你的儿女过不好年呗?衣裳压岁钱留出来吧。顾迎一直以嫡母自居,偏心自己的子女,对其他人却也不差的。一听这话有理,留了银钱和买好了布料,好给大家做新衣裳。

小荷哭着对顾遥道:“奴婢苦劝不住,四姑奶奶非要出,奴婢也是没办法啊。”

她倒不是哭银子,而是,顾迎所出的孩子,好歹是嫡出,外家又给力,没人敢克扣;她那一双儿女,还不知怎样可怜了呢。

顾遥已经安排儿子去叫周礼难受了,便不说别的,问顾迎:“太康的年礼——”

“我每年都送的,便是我不送,公婆也会提醒的。”顾迎如是道。

周母和周秀才都提醒,但是,一文不拔。周老夫人在时,公中到是会出一些。这几年,都是顾迎自己出了,混到一起了。小李氏不上心,顾佑只以为那是在顾遥和顾珍的映衬下才显得的少,便也不曾在意。以及,三个女儿婚后生活千差万别,顾佑却没什么愧疚。陪嫁上,他给三个闺女出的是一模一样的。

顾遥叹息,不去追求这背后的细节,只问顾迎:“所以,你们真的是因为路费,才没有从太康走的?”

“是真的。去太康要坐马车,时日慢,也比船资贵。”顾迎不是个一无所知的妇人,周母让她管家时,给她多少钱,她就做多少事。只半年下来,为了省钱,她真的是很擅长精打细算的。

会过日子是个好事,顾遥便不说了,提醒顾迎:“再怎么节俭,明日去杨家,你还是要备点礼的。”

“啊,明日就去啊?”顾迎毫无准备啊。

顾遥反问:“又没别个长辈在,明儿不去杨家,去哪里?蹇家么?别忘了,姑姑可是过继给张家了。我们私下来往那是私下的事,明面上的大礼,还是要遵从的。”

顾迎无话可说。

而在前头的杨旦听到后宅传来的话,随即笑道:“如此极好,家母和内子翘首以盼许久了。不知五妹夫是否得闲?”

丫鬟则道:“夫人说了,让伯爷也去。”

闻言,郑智立即对杨旦道:“有空,三姐夫晚上回去便备酒吧。”

丫鬟传完话,转身进了后院,周礼目瞪口呆之余,忍不住问郑智:“五妹夫,家里头的事,您都听五妹妹的不成?”

“也不是,大事听我的,小事自然要听媳妇的。怎么,四姐夫不是?我和三姐夫都是的呢。”郑智故意说道。

杨旦咳了咳,他想说,他媳妇虽然脾气有点大,但是人很好的,尤其是在自己面前,极为听话的。但是,郑智今日特别奇怪,他便不好戳破就是了。

他这不好意思,落入周礼眼中,便是真的不好随意了。

怕媳妇,当面点出来,大多数人还是会羞耻一下的。毕竟,文人还是要脸的。无耻这种事,只有郑智这种武将,才能做到。

周礼这一刻,动了投靠大姨子的心,然而,大姨子这会儿待产,杨府虽是官赐宅邸,但统共三进,只怕不能像郑家这样,直接给了他两个两进院子。一个居住,一个会客使用。周礼没有深深拒绝郑智的拉扯,这两个小院,也起到了不少的作用。

叹息的周礼,问起了杨旦举业上的事,试图把郑智排除在外。岂料,杨旦道:“我不参加下一次会试。”

原因?宣德皇帝已将自己登基后的第一场会试,交给了三位阁老。杨阁老既然是主要负责人,杨旦准备避嫌,他说:“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

你不急,我急啊,我家里快没米下锅了!周礼在心底呐喊着。不过,杨旦不参加的理由很妥当,他很懂。就像他身上这个举人功名,就是大伯父在祖母的逼迫下,给自己走了后门得来的。当时大伯父特意避开了一期,他才成了正正经经的举人。所以,杨旦便是走后门,也要换个别人主持的时候,周礼以己度人,如是作想。

周礼想了想,客气地问:“那我要避一避么?”

杨旦自信笑道:“不必。其实我父亲最是铁面无私,我又有必中的把握,届时被他点了,别人少不得说几句闲话,让我平白蒙冤。我既有这本事,为何叫别人说呢?”

原来情况不一样啊!

周礼心里苦,还不能言。杨阁老不徇私,他拿什么中进士?要寄希望于下一科么?

偏这时,郑智笑着道:“那这样,听闻金大人和杨阁老关系不睦,我跟陛下建议让他做下一科会试主考官,如何?”

挑杨家的仇人做主考官,自己还能落个好?周礼愤愤不平地看着郑智,完全忽略这个连襟能左右皇帝的想法,是件多么nx的事!

第四百一十一章 这下惨了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一十一章这下惨了周礼气愤,杨旦也是,他正色道:“五妹夫,读书是大事,还是不要开玩笑的好。不说别个,叫五妹听见,便不好了。”

郑智自知不对,立即道歉:“三姐夫教训的是。”

杨旦见他态度还好,面色缓了下来,与周礼解释:“五妹夫近来接触的人有些杂,才有些胡言乱语的,四妹夫不必放在心上。说到底,五妹夫和别个武将还是不同的。五妹夫当年武举考试的文考,可是拿了头名的。五妹夫若是生在官宦人家,这会儿只怕已经金榜题名了。”

典型的打一巴掌给个枣,但是郑智只能含泪咽下,还得客气道:“三姐夫谬赞了,菜已齐备。外头天寒地冻的,我们还是一边喝酒吃锅子一边说吧。这是内子接人之前,顺道去乡思客栈定来的,都是今日的新鲜物件,厨子仔细处理过的。”

周家祖籍松江,又阖家在苏州居住了十几年,说实话,漫说儿子了,便是周礼自己,也是第一次来顺天府。他早就听闻顺天府这里流行吃锅子,没想到才来第一日便能吃到。看在郑智这般善解人意的份上,周礼和颜悦色起来。

吃饱喝足后,郑智派人送杨旦回家后,回到后院,带着酒气和顾遥闹了会儿。事毕,他懒懒地问顾遥:“周礼,当初是谁瞧上的?顺天府没人了啊,把你四姐嫁给了那么个货色?”

顾遥顿时不干了,翻身压着郑智,质问:“你用完我了就可以诋毁我家人?”

别说,被媳妇压着蛮舒服的,郑智把人搂在怀里,细细安抚着:“他算哪门子家人?你四姐才是!我这是维护我们的四姐!我寻思着,他在我跟前都能这么横,四姐面前,定也好不到哪里去的。”

一听这话,顾遥怒了,又爬起来,问郑智:“那姓周的给你脸色看了?”

一副要去找周礼算账的模样。

被妻子维护的感觉,真好,郑智决定让这种感觉更好一点,遂道:“这都是小事,我在别处看到的脸色还少了?无碍的。”

这话真假啊,顾遥忍不住撇嘴。

从前郑智年少时,有郑世子一手遮天,横行顺天府,哪个敢给他脸色看?后来十年确实有点难,但是眼下的皇帝已经换人做了。朝堂上,宣德帝心血来潮,还能搂着郑智喊声“三哥”。这样的人物,哪个敢给他脸色瞧?

话说回来,周礼自恃读书人,又在郑智面前端姐夫的架子,倒也不是不可能。

“他都做了什么?”顾遥柔和下来,如是问道。

想了想,郑智捡了几件比较明显能证明人品的事说了一下,不等他把计划的事说完,便听媳妇十分肯定道:“这货是个渣啊!我家嫡母看人的眼光,果真糟糕。”

周家是蹇张氏从一堆人家里头,按照门第孩子挑出来的。周礼是苏州知府的侄儿,年纪轻轻的秀才,人又是一表人才,在这样的情况下,蹇张氏没理由不留下帖子。但是最后定下周礼的,却是小李氏。

郑智一听是小李氏选的人,少不得替她说句公道话:“杨旦也是她挑的,还不错。”

这是对杨旦极高的评价了。

顾遥却哂笑道:“三姐夫那是三姐哭闹着留下的好么?按照母亲的意思,这亲事要退的。”

郑智沉默片刻,忽道:“待孟家人归来,我和陛下说一声,陪你去一趟海丰,再回一次太康,可好?”

太康就不说了,山东海丰,却是孟善的原籍,老人家落叶归根之处。想着老人家,顾遥眼眶有些湿润。她如今的好日子,那位睿智的老人,拥有泰半功劳。

“好。”顾遥温驯地回答。

顾遥的温驯,换来郑智的疯狂。次日,两口子难免起身有些晚。周礼那里也没好多少,不同的是,他是喝多了。宿醉太难受,顾迎细细照料了一宿,早起周礼还是头疼欲裂。偏这会儿,顾迎还要问他:“五妹说今日去杨家,但是去杨家的礼还不曾备下。”

第一次去杨家,空着手不合适,这么浅显的道理,顾迎还是懂的。

周礼正头疼呢,没好气道:“家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随便买一点就是了。”

顾迎实在是手里没钱,只好继续硬着头皮道:“可是,夫君给我的银子,统共还有十两。”

“就剩十两了?你这花钱也太大手大脚的了吧?”周礼完全忘了他娘只给了顾迎一百两银子这事,继续抱怨,“你把银子拿去给郑家那几个做见面礼了吧?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们家和他们这种功勋人家不一样,你不要乱攀比。”

“夫君冤枉妾身了!给几个孩子的礼,都是妾身拿嫁妆银子置办的。顾家的规矩,这种人情见面礼,是不兴给银子的。”顾迎还搬出了娘家的做法,力证自己没错。

周礼听了却是无比心烦。

每次都是顾家顾家,知道你们顾家厉害,可你不就是个庶女么?他很想喷,但眼尖的看到门外人影走动,总算想起这是别人家,少不得收敛一二。

但是,这会儿要他拿银子是不可能的。

想了想,周礼道:“杨家也是你娘家的亲戚,你拿嫁妆银子买点礼便是。”

顾迎习惯性地捂着嫁妆,是以,虽见周礼的脸色不大好,她还是强自镇定地辩解:“可是,杨家那里,不是夫君要特意打点的么?”

“又没叫你拿嫁妆银子贴补庶子庶女,便是给我的前程用上一点,获利的是你娘家人,这都不行?”

似乎很有道理?顾迎被说动了,倒也没拿钱去现买。她的嫁妆里头,还有几样文雅的东西,很适合送人。一番收拾妥当后,两姐妹齐齐动身,前往杨府。

几个孩子来过七八次了,嘴巴甜甜地叫了一圈人后,各找各的伴去了——确切地说,都去看胖乎乎的姨妹了。

顾遥则领着顾迎去见顾珍。顾珍被这一胎折磨得不行,临产在即,人却没怎么胖,还是原本那胖乎乎的样子,这让顾遥很欣慰,却让顾迎大吃一惊。

“三姐,你,你怎么……”

顾珍特别淡定拍飞顾迎的手,道:“我这是因为有孕才这样的。”

说完,瞪了顾遥一眼,警告她不准揭自己的老底。顾遥收到,不厚道地笑了笑,问顾珍:“是湘湘姐让你多走动的?”

“废话不是?”顾珍没好气地回了句,停下来休息了片刻,又继续走,边走边道,“她说我再不走动,生产时必定极为痛苦。反正这会儿生也无碍了,多走走只有好处没坏处。四妹,你的孩子们呢?”

没见到孩子的顾珍,非常自然地问着,问完之后——

“少奶奶听说四姑奶奶在婆家受气,当场气得发作起来,这会儿要生了!”

婢女说完后,杨旦顾不得两个连襟还在,撒腿朝后院跑去;周礼听见婢女这话,脸色煞白。

这下惨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真正欧皇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一十二章真正欧皇别人家做月子都是哭唧唧的,顾珍的月子,全是在闹着要修理妹夫周礼中度过,每次都是顾遥活稀泥:“生气母乳会减少!小糖瓜身子骨不及哥哥姐姐强壮已经很可怜了,你还要他没饭吃不成?”

杨家三少爷大名待定,小名糖瓜,取个贱名,好养活的意思。

顾遥和唐湘湘坚定认为母乳对孩子好,好说歹说劝顾珍亲自喂养。你亲自喂养,还是少生气的好。对于顾迎和周礼,顾遥则道:“把人交给我,你放心。”

“你自己还软得跟什么似的,交给你,我怎么放心?”顾珍冷哼。

顾遥则道:“我软归软,但是我男人听我的,我男人有多厉害,你还不知道么?”

顾珍这才没那么挑剔。

论战斗力,她一个“弱”女子,在郑智面前,根本不够看啊!

郑智很不爽,媳妇天天落在别人家就罢了,他还得去“照料”连襟!嗯,他小,不好强硬,少不得拉上姐夫杨旦一起努力了。

顾珍这日忽然泪如雨下,吓坏了一帮人。在大家的追问下,她边哭边道:“杨旦以前对我可好了,现在变了。”

杨家老夫人听了,连声吩咐:“小三呢?快去把人找来!”

顾遥目瞪口呆。

顾珍这是啥命啊!在娘家亲娘亲祖母惯着就罢了,到婆家还能得到两层婆母宠爱,实在是——真该让她二哥来瞧瞧,什么叫好命!

顾家六姐妹里头,颜值最低的顾珍,人家就能一直有人惯着,这才是真的欧皇啊!

那啥,惯顾珍的人太多了,不能再加一个了。所以,顾遥道:“三姐夫被我们家伯爷拉过去修理周礼了。三姐夫要是回来,我们家伯爷那个醋坛子,怎么可能让我还在这?”

顾遥完全不在乎杨家人有没有受到甜蜜暴击。

她这个做妹妹的,都来照顾姐姐月子了,还不允许她给大家来撒点狗粮么!顾珍立即被气得不哭了,开始批判郑智:“你家那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说话呢?合着就你男人是个好的,别人家都不成了?郑智哪里差了!你不说清楚,今儿给我喝一锅鲫鱼汤!”顾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顾珍立即怂了,眼睛眨巴眨巴地问:“那我听话,今儿能少喝一点鱼汤么。”

说得那叫一个可怜,杨夫人和杨老夫人都心软了,唯独顾遥铁石心肠,冷然道:“可以少喝一碗鱼汤,加一碗鸡汤。”

行吧,总算换换样了,聊胜于无啊!顾珍又服软了,不仅服软,也忘了最初自己闹腾个啥了。

杨老夫人当真服了这对姐妹,顾珍奶孩子的功夫,老人家悄悄叫出顾遥,低声问:“孩子,你和那个唐医女,到底要做什么?”

望着一脸紧张的老人家,顾遥含笑宽慰:“老夫人放心,真的是母乳对糖瓜更好。给三姐吃喝的那些,都是月子餐,不仅对孩子好,还能帮助三姐控制体重。”

一旁光明正大偷听着的杨夫人插言:“珍珍胖一点没关系,我们一家都喜欢她这模样。”

顾遥咬碎牙齿吞进肚子,她干嘛要答应顾珍,帮她减肥呢?答应就要做到,顾遥只得继续同杨夫人掰扯:“好巧,我和伯母一样,也喜欢自己胖乎乎的三姐。喜欢归喜欢,但是三姐这一次遭的罪,太胖才是主因。可以胖,不能太胖的。”

顾珍生了两天一夜,才把糖瓜生下来,着实辛苦。也因为如此辛苦,杨老夫人才心疼,她说:“可不就是嘛!哎呦,想起那孩子喊疼的女模样,我这心噢,就一阵阵的疼。”

顾珍已为杨家生了两个建康的孩子,糖瓜虽不及两个哥哥壮实,但是太医说了,这孩子在娘胎里长得很好,不比别个人家的孩子差。

这可都是顾珍的功劳啊!

“为了这个孩子,珍珍一整年都憋家里,我是打心眼里心疼。过去家里有困难,不叫孩子出门就罢了,如今我儿子已经贵为二品大员,还要叫孩子吃亏,这叫我如何不心疼?”

你疼没毛病。

在杨家越待越久,越知道这家人待顾珍是真的好。顾遥已经快麻木了,完全是下意识地附和老人家:“是的,三姐确实不容易。”

大家都不容易,除了顾珍,还有个不容易的人。

顾遥提醒杨夫人:“杨伯母,小年都过了,杨家有给唐医女那里送点东西么?不图贵贱,就是个意思。汉王如今龙恩浩荡,安庆郡主又一直在京城待着,我怕我一个镇不住啊。”

当初大夫可是说保不住孩子的,是唐湘湘费力把孩子拉回来的。顾珍听话固然重要,唐湘湘也是功不可没的嘛。顾遥自己的感激,和杨家的感激是不同的,她要为唐湘湘争取更多的名利。

杨夫人笑道:“小年之前我便让吴妈妈送了。”

吴妈妈是杨夫人的陪嫁婆子,都六十多了,份量足够,顾遥不再纠结,而是道:“三姐说得对,三姐夫也该回来瞧瞧她了。我明日家去看看家里的情况,隔日再过来。三姐那里,还望杨祖母和杨伯母,不要太过纵容。”

说完,顾遥自嘲一笑,道:“像我这样要亲家虐待自家姐姐的,也是少数吧?只这一个,便知我三姐这是掉蜜罐里了,我便不多言了!”

当日下午顾遥便回了伯府,天黑之前被孩子霸占,天黑之后,被男人欺负。晨起起不来的顾遥,这才知道在杨家照顾姐姐月子,是人间幸事。

但是,还得起啊,客院还住着她四姐呢。

拖着疲倦的身子,顾遥爬到客院。顾迎知道她昨儿才回来,少不得道:“你既累,有什么事叫我过去就是,何必跑来这一趟?”

顾遥扫了一眼室内,问:“小荷呢?”

顾迎一脸哀伤道:“想是还没起呢。”

嗯?这话不对啊。

这功夫,懒起的小荷,和顾遥一样,拖着疲倦的神色,费力地走进正房,瞧见顾遥那一瞬,立即吓了个激灵。顾不上酸痛,匆忙和顾迎见礼后,心一横,“噗通”一声,跪到顾遥面前:“奴婢有错,请姑奶奶责罚。”

夫婿连日都在小荷屋子里,顾迎心里泛酸是必须的,但是,她口内还十分体谅道:“快起来,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惹了老爷生气,才叫你代我受过。”

“不着急起。”顾遥挑眉,出言阻拦,提示小荷,“你说你错在何处,我又为何要罚你?”

这一刻,小荷后悔死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回炉重造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一十三章回炉重造自打杨家回来,周礼就恨上了顾迎。任凭顾迎如何解释,他都认定是顾迎诬陷了自己,顾珍才会被气得提前发作,他才会被杨家扫地出门。这样的事只要一发生,周礼就要给顾迎脸色看的。

给一个女人脸色看,让她知道自己生气,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不去她的屋子里。

此番北上,周礼哪好意思带一堆妾侍?不去顾迎那里,周礼只能委屈自己睡小荷这个老姨娘了。考虑到小荷兴许知道一点什么,他那份不乐意,就清减了几分。而顾迎那边,在周礼把小荷叫到西厢的次日,强忍酸意,要小荷把周礼给规劝回来。

小荷满口应下。

小荷盘算好了,赶在顾遥回来之前,她两头收好处,待年跟前,才让夫妻和好,大家欢欢喜喜的过大年。她不是没想过顾遥会提前回来,但是,一日日的夫妻生活,实在是太诱人了,她实在无力抗拒啊!于是,这么一拖再拖,就拖到了眼下这种地步。

一种无法挽回的地步。

现在,她要怎么说呢?却不给她机会,随手指了个小丫头,道:“乐天,你说。”

“是。”

小丫头语速很快,声音有一点尖锐,说的话,就更刺耳了:“腊月十六那日,四姑奶奶和四姑爷脚前脚后回来,四姑爷脸拉得可长了,把四姑奶奶说了一顿后,就叫荷姨娘去西厢,之后一直没进正房。隔日四姑奶奶央求荷姨娘与她和四姑爷说请,荷姨娘满口应下,在四姑爷跟前绝口不提此事。”

说完,不等顾遥发话,小丫头又是快人快语道:“奴婢觉得四姑奶奶都是叫这样的人给带坏了!徐妈妈说过,这种吃里扒外的货,打死都嫌累,还是发卖更好。”

“你说得很好,柏云,给她二百钱。其他人,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眼看过年了,二百钱也是钱啊,能买十斤肉哩。

于是,所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七嘴八舌说了起来,顾遥酌情赏了十个钱到一百个不等。不大会儿,就散去了一堆钱,少说有一贯,把顾迎从周家带来的三个老仆馋得不行。到底是积年的婆子脸皮够厚,一咬牙,上前开始说顾迎在周家时被欺负的事。之后,另外一个丫鬟并一个婆子同样争先恐后地说着。

别说顾遥了,就是顾迎听着那些私底下的事,都是目瞪口呆。那个陈姨娘,竟如此厉害?那,我的孩子们呢?顾迎急了起来。

周家的人说完,却没得到意料中的打赏,婆子追着顾遥问:“奴婢们说得更多,只因为不是郑家的家仆,伯夫人便不打赏了么?”

“自然不是。”顾遥冷笑道:“钱嘛,我有的是。只是,为何要给你们这些看着我四姐被欺负的人?”

不等顾遥说完,婆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为时已晚。

顾遥转向顾迎,问:“四姐这里还有周家的银子?”

“还有十两。”顾迎不知她要做什么,依旧乖巧地回答了。

“拿来。”

顾迎照做。

顾遥将银子丢给小荷,道:“看在两个外甥女一个外甥的份上,你们现在收拾行装,待周礼回来,你们便带着这银子,搬到怀化寺胡同去。”

小荷立即扑向顾迎:“太太,看在奴婢伺候你这么多年的份上——”

“过完年我准备回太康,四姐也跟着去吧?”顾遥忽悠顾迎。

但到底,小荷更了解顾迎,她飞快地说道:“太太,奴婢和你说过,五姑奶奶是个狠心的,她定会让你和离。两位姑娘和三少爷,定是要留在周家的,夫人就什么都没有了!”

和离,等于和孩子分离——这个设定,顾迎真受不住。她学小李氏委屈十来年,求的可不是这个结果!见顾迎慌了,小荷立即镇定下来。还是老爷说得是,不管怎样,顾家不可能不管太太,太太不会不管两个姑娘和少爷,那么,就没什么可怕的!

一时间,小荷充满了勇气,结果——

“和什么离啊!”

顾遥非常痛快地否认了小荷的话,又道:“四姐夫好歹是个举人,最大的问题就是不把媳妇当回事。这事,四姐和四姐夫都有问题。四姐夫是周家人,顾家不好说什么,但四姐好歹是顾家的姑奶奶,我们顾家定要纠正四姐的不是。”

顾迎松了口气,随即疑惑道:“五妹也觉得我错了?”

“对啊!四姐可不错了?”

顾迎心中一慌,却听顾遥道:“哪有人像你待妾侍这么好的?可见四姐根本不会管妾侍。我和三姐商量好了,回头给你写一份妾室守则,你照着上头规矩行事即可,简单得紧。叫你和四姐夫分开一段,也是为了先教四姐本事,再回到四姐夫身边。”

顾遥想明白了,顾迎如今这状态想改,除非回炉重造。然而,回炉不可能。现在能做的,就是牵出去溜溜。视野大了,眼皮子就不会那么浅,便是傻,也不会这么傻了。

顾迎听见不用和孩子分离,立即乖巧地说:“那我听你们的。”

太阳落山之际,出去晃悠一整日的周礼归来。才进侧门,看到小荷几个站在院内。从那冻红的脸蛋上,可知她们已在寒风中站立许久。

连媳妇都不知道尊重的周礼,不可能去扶小荷,第一反应是生气!是的,生气,他非常生气地质问小荷:“是太太把你们赶出来的?”

回答他的,却是门子:“小的已派人通知伯爷,伯爷马上就到。天寒地冻的,门房里有热茶,四姑爷不妨进来歇息片刻。”

周礼犹豫了。

他需要知道发生什么事,看小荷那样子定是有话要说的,但是门子说的是,外头冷。且门子待他这么恭敬,应该没什么大事才对。

做出判断的周礼,或者说,屈服于北地寒冷的周礼,不顾小荷的呼唤,随着门子进了门房。

周礼四下一打量,不过是侧门的门房,火炕烧的极暖。炕桌上还有一笸箩瓜子花生等物,另外一个里则装着几个梨子,桌上还有一株红彤彤的腊梅,很是得趣。

门子手脚麻利地拎起了炉子上的热水壶,一边动作一边道:“四姑爷放心,这水是开水,一直隔上头温着呢。这里没什么好茶,只有碧螺春,委屈五姑爷了。”

连门子都嫌碧螺春,啧啧,郑家真是有钱!郑家这么有钱,不享受白不享受,周礼问门子:“可有吃的,我有些饿了。”

“这里离厨房太远,送过来也是冷的了,小的门都是换班吃的饭。”解释过后,门子便指着炕上的干果和零嘴道,“委屈四姑爷吃些干果垫垫肚子。”

门子自己才是真的委屈,但是,他谨记自己的职责,要把四姑爷心平气和地留在门房里头!门子悄声鼓舞自己,再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结果,这个马上,马了七八上,等得周礼都有些不耐烦了,郑智还未出现。

第四百一十四章 牛郎织女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一十四章牛郎织女郑智又不傻,虽然从媳妇那里领了任务,但绝不会把自己给坑了!他二话不说,骑马跑了,目标,杨府。杨旦才是顾家二房的大姑爷,郑智这个老幺,干嘛急哄哄地出头?

杨旦不答应?

不可能的。郑智可是打着顾遥的旗号,名言要将周礼和顾迎隔开,顾珍恨不得亲自去办的说,怎允许杨旦不答应?于是乎,杨旦就这么被媳妇踢出门外,办那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门子撑不住的时候,郑智和杨旦终于到了。

杨旦能白活,负责讲道理:“杨家有事,五妹夫一家小年没回侯府便罢了,这年,定是要回侯府的。届时把四妹夫丢家里也不合适,带过去也不合适。与其那日为难,不如眼下便单独住着。怀化寺是三进的宅子,还分东西院,方便四妹夫自己行动。”

周礼起初就知道顾家在宛平县署旁边有个三进的宅子,刚好够他用不是?可那么大的宅子住着,他拿什么度日?

杨旦负责讲理,郑智自然负责卖无耻,翻来覆去就一句:“我没四姐夫厉害,不敢得罪媳妇。媳妇让我把您送走,我只能送走。四姐夫,行行好,别叫我为难了。”

连襟两个一起出手,就这么把周礼送到怀化寺胡同。站怀化寺胡同,周礼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在京城的落脚点,完全取决于小姨子的一句话。

真是……烦死了。

小荷颤巍巍地递上十两银子,周礼懒得去接。进门一看,哎呦,这座闲置的院子里,竟然还有六个下人!周礼知道和郑智没法讲理,索性直说:“周家清贫,不及郑家富贵,这多出来的奴仆,实在养不起!”

“四姐夫莫不是要和我借银子?不瞒四姐夫,我的俸禄都在媳妇手里。我能支配的银子,不超过十两。”

周礼眼皮直跳。

一个伯爷,只带十两银子出门,谁信,谁信!还是你当我眼瞎,小姨子不在府里的这几天,你哪天空手出门了!这样的郑智太气人,但周礼还不能怎么着他,就更气了。

杨旦咳了咳,赶在周礼暴动之前,替他解释:“五妹夫误会了,四妹夫的意思是,这宅子里的人,是不是可以先挪到别处?”

郑智一脸为难地指着门匾,道:“三姐夫,您瞧好了,这是顾宅,不是郑家的人呢!这里头的人,自有顾家管着,我能挪到哪里?”

杨旦来京城也不久,自然不知道顾家还有别院,立即叫郑智问住了。周礼那边也回想起来,这是他岳父的宅子,他哪用和郑智墨迹!岳父的家,也就是自己的家,用自己家的下人做事,没什么说头的。周礼发誓,自己绝对不是因为不用出钱而挺直腰板的!

杨旦以媳妇那里离不得人,走了;郑智以要回去复命为由,撤了。临别之际,这二位都客气地说了声:“有什么需要,尽管让四姐同内子说一声。”

郑智家去后找媳妇要安慰:“遥儿,我当年伺候岳父,都没这尽心啊!你可得好好补偿我。”

“无以为报,所以,我准备肉偿,这个补偿,你满意吗?”

满意,当然满意了!事实证明,郑智太天真了。不过,那苦是将来的,眼下,宣德元年的这个新年,郑智过得非常惬意。

同他的惬意不同,周礼这个年过得寒酸就罢了,心塞才要命!新年里,他每次来郑家找顾迎,都被告知:“四姑奶奶和我们夫人出门了。”

每天都出门,去的人家从来不一样。去的那些人家,遍布六部三寺,全都是周礼想去的地方啊!周礼疼得肝都疼,任凭小荷如何安抚,都不好使。归根结底,仕途才是周礼的心肝宝贝,女人,不过是顺心而为的配件罢了。

顾迎每一天都是小心翼翼的,但是又无比期待第二天的到来。她怕陌生的事物,但是,跟着顾遥出门,收到的那些夸赞,是她三十年的生命里,极少极少拥有的。第一次被夸,她还很胆怯,次数多了,她已经只会笑了。

眨眼到了正月十四,杨家给小孙子办满月酒的日子。

周礼早早当了一件玉佩,打了精巧的物件来送礼。这样的日子,杨家不可能把他拒之门外。但是,周礼想见的顾迎,却被隔在二门里头。外院呢,杨旦有杨旦的朋友,郑智有郑智的朋友,只有他周礼,在管事的指引下入席,席间谁也不认识。

被忽略的周礼,要是还不明白自己被连襟都孤立了,那就枉费周老夫人疼他这么多年了。他黑着脸,打定主意,今日一定要将顾迎拎回家去!

同席之人见他黑着脸,就更不愿意搭理他了。来人家做客,还摆着个臭脸。不想来,你倒是别来啊!

周礼想得很好,然而,宴才至一半,郑家来人道:“孟家的车马进城了。”

“这么快就进城?只孟瑛自己到了不成?”

“是。只有孟侯带着几名随从入城了。”

皇帝已准孟家恢复爵位,开始尊称孟瑛一声侯爷,倒也不为过。郑智挥退下人,找了杨家的下人去后院传话。顾遥得了信,拉着顾迎提前离开。等周礼知道的时候,顾迎早就没了影子。

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周礼那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红的脸,格外扎眼。

孟瑛是悄悄进城的,谁都没惊动,只是被郑世子不小心知道了。得知孟瑛暂住客栈,郑智和顾遥两口子,直接扎进客栈,把人给请回伯府。

在郑智的陪同下,顾遥不顾孟瑛一路辛苦,与之交谈半日后,方笑道:“七叔这些年受累了。赶巧,明日有灯会,七叔今日好好歇一歇,明日四处看看去。御赐的宅子,便是收拾,也要到七叔面圣之后了。在那之前,七叔安心住下便是。”

既然来了郑家,孟瑛便不客气了,笑道:“你放心,我知道的。”

岁月在孟瑛身上留下了很重的痕迹,唯一没变的,是那股子谦和。也不是没变,在岁月的洗礼下,那份谦和,彻底融入了孟瑛的灵魂。这样的孟瑛走出去,没人会说他是个武将。

孟瑛又与郑智道:“遥儿方才说侯爷在家,不知我明日去拜访,是否方便?”

武安侯在京,又有恩于孟家,孟瑛自然要登门致谢。

郑智便道:“七叔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问。”

回到后院的顾遥,与顾迎道:“孟家其他人还在后头,打算直接回海丰的。我盘算了下时间,我们十六出发,不着急赶路,慢慢看看四处的风景,吃一吃当地的名点,赶在二月之前抵达海丰即可。待与孟家人碰面、祭拜过孟爷爷后,再回太康,可好?”

“好。”顾迎答得特别痛快!

在郑家下人的周旋下,等周礼知道顾迎离开顺天府时,已是正月二十的事了。周礼感觉自己和妻子,成了牛郎织女。而顾遥,便是那可恶的王母娘娘!

咳咳,周公子,差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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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五章 就怕对比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一十五章就怕对比正月十五这日,郑智进宫面圣。他要和宣德帝请了两个月的假,理由当然不是陪媳妇回娘家了。宣德帝听了他的请求后,叹息片刻,并给郑智允诺:“你只管照皇祖父的遗愿去做,朕,不会亏待你的。”

顾遥则让人抬了一箱现银,运了一堆木材,送到孟瑛院内。

木材是整修房舍的必需品,顺天府的木材已经紧张了二十年了。但随着人口的净流入,一直紧缺。孟瑛知道好赖,便道:“木材我收,银子很是不必。母亲善庶务,家里头不缺这个。”

“银子那是孟家新居落定的份子钱,至于木材,我是借的。待七叔站稳脚跟,再还给我就是。”

孟瑛瞧了那一箱现银,目测了下数目,问:“千两银子的份子钱?以后也都是这么大的礼?”

顾遥面无表情地说:“这里是一千一百两的现银,只有一百两是礼钱。当初蒙学馆建立之初,我、路夫人投了银子之外,十一叔从辽东给我送了一千两银子。如今,我把路夫人也认作义母了,她那份全归了我,我按原价补了她银子。孟家这里也一样,十几年了,看在亲戚的份上,我就不给利息了。从今而后,蒙学馆是我一个人的了。”

原来如此。

孟瑛却还是不肯收,他说:“这银子想是父亲的私房,他既给了你用,便是你的。你不必出这一千两,蒙学馆也是你一个人的。我只问你,若是顾兄暗中贴补你银子,你可会还?”

顾遥摇头。

孟瑛道:“那便是了,这一千两也是一样的。”

顾遥再摇头:“不同的。父亲还在,我还能孝敬他。可是孟爷爷已经——”

“不。”孟瑛打断顾遥的话,他说,“父亲在世时,你已经孝敬过了。以及,过去十年里,你为孟家做的事,不比你为顾家做的少。仔细想想,是也不是?”

顾遥眨了眨眼,一阵心慌。

因为孟家需要照料,她便用了心;反观顾家那头,她好像除了各大节礼,便也没做什么了……是什么,让她这么理所当然地呢?是顾佑的宠溺啊。

孟瑛见她明白,笑着对下属道:“点一百两出来,下剩的抬走吧。”

顾遥颔首,与孟瑛告别,孟瑛没多说,递给她一张长长的单子,上头列了孟家几房的人口。在顾遥不解的目光中,孟瑛笑道:“要碰面的,见面礼别备少了。”

从他这句话起,便知孟家人从心底接受了她这个干亲。多年的努力和付出,总算有了收获。顾遥接了单子,一扫而过后,故意笑道:“礼的数目必定差不了,只这价值,就不及现在了。”

孟瑛瞧见她眼底的泪水,没戳破,把人送走。

离开孟瑛那里,顾遥去找顾迎,自怨自艾道:“这么多年,我竟然只给父亲那里送六节节礼,竟再没别的了!”

她这么一说,顾迎呆了,只听她茫然地问:“中秋和年节之外,还有什么礼要送?哪来的六个?”

有一种安慰,叫别个比你还糟糕。顾遥被安慰的同时,吐槽:“你连父亲和母亲的生辰都不送礼么?重阳你不送么?清明你不派人给祖父上香么?端午呢?”

顾迎磕磕绊绊道:“可是,我家两层婆婆,只说千里迢迢的,不方便,只送年礼和中秋节礼便够的。我记得小时候,父亲常年宛平,也只这两节送东西回家的啊!”

“父亲那是儿子!祖母还贴补父亲呢,这又怎么算?不一样的好不好?”

“那,那我怎么办?我还能回家么?”

顾遥毫不犹豫忽悠:“回,怎么不回!你回去解释一下,才能显得你有悔过的诚意,懂么?”

什么事就怕对比。

有了别人幸福的对比,顾迎才能反思自己生活的状态;有了顾迎的对比,顾遥才能勉强告诉自己,天下儿女一般黑,都是坑爹的主儿。

是以,顾迎定要跟她回太康!

晚上,顾遥与郑智商议:“此番南下,四姐将与我们日夕想处。为了修正她的错误认知,少不得你继续扮演惧内宠妻无度的小奶狗了。”

郑智严肃声明:“何用扮演?我本来就是。”

小奶狗个球,分明是霸王龙!不过,这事不重要,顾遥便不戳破,笑道:“放心,我会对你好的。夫妻嘛,哪能单方面付出?我也不能把亲姐姐引向另一个极端不是?”

正月十六,阖家出发,从通州入运河,转山东境内,再下船雇车去海丰。不管是换船还是转马车,郑智一手包办。及至海丰,发现孟家人还没到,郑智又是定客栈,又是打听当地名胜,安排了一家人未来三日的行程。每天都有两到三种选择,供顾遥和几个孩子挑选。一家人又是一番细细讨论,定下行程后,才各自安歇。

顾迎却睡不着。

两个月前,她也是和夫婿一起出的门。中间换船客栈,都是她派婢女出门跑再回来商议的。讲真,真不如男人来得简单。且,郑智便是自己懒得动,那也是派个小厮去。总之,绝不会把事情落到顾遥头上。

我之前,怎么像自己一个人出的门呢?顾迎陷入疑惑中。次日,她顶着熊猫眼问顾遥:“女子,也可以像你这样什么都不做的么?”

怕什么来什么,顾遥一听这话怒道:“谁说我什么都没做的!我要操心一大家子的饭菜,还要看着孩子们读书,又得陪他们玩,连陪姐姐的时间都不多,还不忙?”

可是你管的饭菜就是动动嘴,或者说是东挑西选的,又没有动手!还有看孩子,你家四个孩子多乖巧啊,你一声令下,不论大小,他们就做到一起乖乖写字;至于说陪玩,你明明比他们玩得还凶呐!那是陪玩么,那是你自己玩好不好?

顾迎一肚子话想说,但见顾遥人凶声大,少不得又把话咽了回去。

一行的出行计划只执行了一半,孟家的人便到了。得知顾遥住在客栈,孟老夫人拉着顾遥的手,嗔道:“你这孩子,便是提前住家里,还有谁敢说什么不成?”

顾遥和老夫人并不算熟,但她和孟氏宗族更不熟,便笑道:“住进去少不得要见宗族的人,我怕生,又没有孟祖母在后头撑着,我哪好意思?”

老夫人笑了笑,指了指孟瑛之妻钟氏,道:“宗族那头,还是让你婶婶带着吧。”

钟氏是正经的侯夫人,又是原配正妻,名头比老夫人这个填房要好得多,也吃得更开。钟氏旁的不多说,只说孟家能恢复爵位,全赖郑智两口子相帮,便将郑智顾遥的地位高高抬起。

好感打底,相处起来自然融洽,祭拜过孟善后,两口子要走之际,孟家不少人邀他们留下玩耍几日,皆被郑智以“圣命”在身为由,婉拒了。

出了海丰,顾遥问郑智:“先执行圣令,还是先去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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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六章 黄河远上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一十六章黄河远上郑智一直未给长子请封世子,因为,按照和永乐的约定,世子的人选,是要从李家宗族里挑的。李景隆过世后,李家搬回祖籍盱眙,沿着运河坐船便能到;顾家在太康,沿着黄河一路往源头处走便是。

然而,不能从黄河上飘。黄河不仅不能飘,水大的时候还能破坏运河。

顾遥他们此番南下的方案,原本是先乘马车去太康,再坐船回京城。才刚听见郑智主动说了圣令,顾遥以为他已平静下来,以为他想改主意,才有此一问。

问完之后,顾遥发现郑智一言不发,且面色极其平静。越是烦躁的时候,郑智便越平静。知道自己错的顾遥,立即改口,自己拍板:“先去太康。”

“不必,早晚都要面对。”

“什么啊!”顾遥嗔了一声。郑智不愿意面对,那就再由着他拖一拖。嗔过后,顾遥笑道,“先去太康,把四姐和孩子丢那,我再陪你去盱眙。”

“听你的。”

顾遥察觉到郑智明显松了口气,却不揭破,反依着郑智,柔声道:“哥哥真好。”

话里有话,郑智会意,笑了。

和睦的夫妻情分,不过一刻钟,便化为乌有。坐马车比不过船,十分无趣不说,外头赁的马车不及伯府的马车,着实颠簸。上一次这么坐马车,是从辽东回顺天府。想着几年前几个孩子的可怜模样,还没上路呢,顾遥已经开始心疼了。

“孩子们又要受苦了,我们想个别的法子,弄几辆好车?”

他们这个已经是车马行最好的马车了,于是,郑智正色道:“你五六岁的时候便能坐了月余的马车去辽东,我十岁之际自己骑马去辽东。这些同在铁岭那八年类似,虽苦,却也是宝贵的经历。”

“我懂啊,就是不舍得罢了。你说,我离开宛平那年,我爹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可把郑智问倒了,却难不倒他:“等到了太康,你问问便是。”

顾遥不满意,又去问玉娘:“我离开辽东时,还没七七大,我走的时候,玉姑姑是如何想的?”

玉娘忙着照料几个孩子,哪有空搭理顾遥,随口道:“多少年前的事了,哪里还记得!”

嘴上说着不记得的玉娘,照料几个孩子更加仔细,自己仔细不说,还叮嘱乳娘婢女,比顾遥这个亲娘还忙活。顾遥在一旁瞧着瞧着,忽然有了郑智的感觉。

孩子,不能太娇惯。

于是,顾遥开始忽悠长子骑马:“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以自己骑马去辽东,你要不要试试?”

像郑宇这么大的男孩子,都梦想着学骑马。然而,那是别人家。顾遥和郑智不拦着,从他第一次说要学骑马开始,就已经派人教了。平日里只要他做完功课后要骑马,郑智有空就陪,没空派足人守着他骑马。因而,他对骑马没什么特别感觉。

稳重的郑宇,性子随娘,不傻又略显懒散,能躺着不坐着。有舒适的马车可以坐,他干嘛要骑马呢?所以,人家说:“爹那会儿年纪小,见过的世面太少,因而不知骑马累。况且他又是私自出门,和我能一样么?爹,你那会儿坐在马屁股上,是不是很后悔?”

基本完美还原现场,郑智恼羞成怒,道:“少废话,给老子上马!”

凶巴巴的郑智,在郑宇上马后,一直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守护着。这让原本有些不爽的郑宇,收起不满。明明有一堆护卫,他家老父亲偏自己忙前忙后地守着自己,不过是又犯傻罢了,傻得可爱。

郑宇长叹一声,罢了,忍了吧。

一直悄悄观察的顾迎,先是羡慕父子互动,随即和郑宇一样的疑惑,不过,她不懂郑智的心思,便问顾遥:“那么多侍卫,五妹夫为何自己守着大外甥?”

“为何不自己?”鱼儿上钩,顾遥眼珠子一转,正色道,“孩子出生那一刻起,注定是要和父母分开的。将来孩子读书也好入营也罢,或是像爹和三叔那般宦游在外,不都是如此么?除非像祖父那般,把大伯父拴在身边,以致大伯父一事无成,你又愿意么?”

自家大伯父?太吓人了,不行,绝对不行,顾迎头摇得那叫一个快!

连顾迎这种拎不清的人都知道大伯父要不得,可见顾家大老爷的过人之处。顾遥也后悔提顾大老爷了,咳了咳,道:“所以啊,在我们还能陪的时候,多陪陪孩子,多教他们一点本领,自己能做到到的,为何不去做?尤其是男孩子,一定少不了父亲的教导。”

顾迎点了点头,道:“那等我儿子六岁了,也让他爹教。”

因为特殊原因,顾遥是姐妹几个里头生孩子最早的,七七遥遥领先众孩子。顾迎的长女比郑宇大半岁,紧随其后;再后头,顾珍的长子比郑宇大两个月;郑宇之后,是顾珩的长子顾辅,也是这一年出生的。

顾辅生于腊月二十九亥时末,那年腊月二十九是除夕,只差那么一点点,他便是初一的生辰。

不过,生辰不代表所有,这是他祖父说的。为何是祖父说的?母亲要管着一大家老小,父亲在努力读书,努力考个举人就行,这也是祖父的原话。童生三试,已经过了第一试的顾辅,并不懂举人有多难。他只知道,他可以玩的时间很多,而陪他玩的只有祖父。

祖父是个特别谨慎的人,连骑马都不让!不过,祖父说得对,放眼整个太康,哪有像他这么矮的人骑马?哎,都怪自己太矮了呢……

郁闷的顾辅,懒洋洋地学着祖父他老人家,背着手,在庄外大道上晃悠着。忽然,前方涌来一批车马,顾佑拉着孙子就要躲,结果小孩子眼尖,指着前头咆哮着:“爷爷,你不是说太康没有像我这么矮的人骑马么?那匹白马上的人有我高?你怎么也骗我了呢!”

顾佑扫了一眼,看身形,白马上的确是个孩子。再看马匹,顾佑笑了笑,温和道:“我们太康,哪有这样的骏马?”

是么?虽然有些怀疑,但是祖父历来的口碑,让顾辅收回了肚子里的疑惑。

低处的祖孙倆都看到了马上的人,高处的郑智哪会看不到自己的岳父大人?所以,原本慢悠悠骑着马的郑宇,忽然听父亲道:“稍微快一点,你外祖父在前头。”

前头,指的是百丈外,穿着肥肥大大臃肿的外袍的两位?

郑宇看了眼四周。

需要眯着眼睛才能看到的树芽、总怀疑自己看错的翠绿外,就剩下绿油油的,像韭菜一样的小麦了。就这样的景色,那两位在这倒春寒非常厉害的初春,在这没什么人的大道上晃悠着,还穿得那么难看,莫不是脑子不大好使?

郑智不知儿子心中所想,嘱咐护卫用心护着儿子,他自己加快速度,疾驰而去,飞向泰山大人。

第四百一十七章 圣令难违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一十七章圣令难违望着疾驰而来的骏马,顾辅紧张地拉着顾佑往道旁躲,边躲边道:“爷爷快一点,他们既然是外地人,定是不知道咱家的厉害之处,我们快给他让道。”

顾佑淡定道:“不碍,兴许人家只是来问路的。”

也对?但是顾辅想着母亲的教导,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这人不是问路的呢?少年选择了既尊重祖父,又遵从母亲。不说话,只动手,把祖父往自己这边拽了拽,还道:“爷爷,你太沉了,我都拉不动你了。”

“呵呵,你何曾拉得动?先前不过是我顺着你罢了。”

说话间,骏马已进入俩人的视线,顾佑有些不确定叫着孙子的乳名:“豆官,我怎么瞧着,那像你五姑父?”

郑智去年才来过太康,顾辅虽不至于把人忘得这么快,但是他的印象里,五姑父都是穿着华服、挺着像书案那般笔直的腰背、昂着凶狠大鹅那样的脑袋,哪有现在这么狼狈?他才想否则,却见骏马停在了祖孙俩十步外。马上青年一跃而下,抱拳,口内曰:“郑智见过岳父。”

没有预料中的欢喜和激动,顾佑瞧着后头的马车,十分紧张地问女婿:“你怎得又来了?这次不会又带了太子吧?”

想他一生谨慎小心,去年叫三女婿那一出弄了个措手不及外,一整年顾家都不消停。年前那些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都来送礼,莫名其妙得紧。

郑智闻声不对,抬头见岳父紧张,一旁的顾辅则是满脸不信,顿时郁闷了。郁闷归郁闷,话还得说:“是遥儿,年前就说想岳父了,闹着要来看您。我好说歹说,总算拖到十五。可我不放心——”

顾佑哪容他说完,已激动道:“胡闹!不用两年的功夫,我便能入京找你们了。千里迢迢的,你,哎,罢了,你打小就听她的,我还能指望你做什么呢?那,那刚才马上的那个小子,是你们老大宇哥儿了?哎呦,这么点孩子,就让他骑马,你们怎么这么狠心啊!”

小姑姑家的大表哥?那不是和自己同年么!他会骑马,那我是不是也能学骑马了?这般作想的顾辅,听见顾佑后头那句,忍不住插言:“爷爷,你老昏头了吧,小姑姑和小姑父这样的才是极好的长辈!爷爷,你要去哪?爷爷,你腿还没好呢,慢些走啊!”

少年喊破喉咙,也叫不回爷爷,只得冲郑智欠了欠身,追着祖父走了。

郑智则是摇头。他家岳父总能叫他大吃一惊,先前如何疼顾遥就不说了,就说和孙子的这个相处模式,他也是第一回见。不过,望着顾辅孝敬的身影,郑智敢保证,这孩子不出三天,一定会觉得很失落的。郑智牵着马,笑着地跟了上去。

郑宇在父亲的指示下,下马,才熬给顾佑见礼,便被一只苍老的手拉了起来。那只手拉着自己的手,眼睛不炸地看着自己片刻,道:“好好,真好,和你娘小时候一个模子,将来一定像我。”

郑宇和顾辅不约而同地看向须发白了一半的顾佑。只见四方脸上,肉皮松弛外,褶子四通八达,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天然的地图。

将来长成这样么?

太可怕了!兄弟俩同时打了个冷战,并看向对方。郑宇首先摆手,口内解释:“你别信他,他刚刚一定是眼花了,没看好。”

顾辅则不给他希望,道:“可是我爷爷说话历来算话,少有错的时候。”

若是不错,那我将来不就成他那个样子了么?郑宇一点儿不喜欢这个逻辑,他只觉得“说话算话、很少有错的时候”这样的人很熟悉,不着痕迹转移话题:“好巧,我爹也是这样的人,等会儿问过我爹才知道他说得对不对。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爷爷都这么厉害了,那你爹不得更厉害么?”

“我爹不行,奶奶整日说他连个举人都中不了。”顾辅特别坦然地说着,又骄傲道,“不过,爷爷说了,我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爹不成。”

还能这么说自己的父亲?郑宇错愕得合不拢嘴。

俩小子说话的功夫,顾佑已经又往前开拔了。不过,这一次见郑智跟了上去,顾辅决定留下陪表哥郑宇。尤其是表哥这会儿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得安慰一二。

“你是小姑姑的儿子,对不对?是的话,我爷爷是你外祖父,你不能他他的这样地称呼爷爷哦。”

“北地不叫外祖父,叫的是姥爷。”

“北地?那又叫爷爷说对了,你们果然不是太康人。所以,他方才说你将来像他,也一定是对的。”

兼顾父母共同特色的郑宇,心里气得不行,但是面上笑眯眯的,他说:“将来之事最没个定论,不说这个了。你是大舅舅家的表弟吧?我娘说了,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哥哥。”

“嗯,大表哥好。”顾辅傻乎乎地唤人,乖巧得让人想摸摸他的脑袋。

郑宇忽然有些内疚,刚才不应该生气得。因为,这个表弟可能是属小狗的,还是家养的幼崽,傻乎乎的,有啥说啥,没啥心计,属于一骗一个准那种。

前头奔向闺女的顾佑也有些不自在,他没想到庶女也在车里。啥?顾遥也是庶女?顾佑心里可不这么认为。不过,都是女儿,他一样关心:“你们姐妹两个怎么突然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路上累坏了吧?马上到家了。这一路没什么人,要不要下来透透气?”

顾遥姐妹望着啰啰嗦嗦的老父亲,不约而同地擦起了眼泪。顾迎是因为十几年不见父亲,乍然见到老成这般的父亲,还一个劲地担忧自己,怎能不感动?顾遥是因为心疼。才几年啊,父亲便老成这个模样,可见家里头的日子不顺心!

随后跟来的郑智立即劝道:“马上就到家了,岳父也上车,早些回去安歇才好。”

“是,是,我糊涂了。”

次日早起,顾辅就发现不对劲了。往日起来就找自己的祖父,不仅没有来找自己,自己去找他的时候,反而被告知:“找你哥哥玩去,爷爷和你姑姑有话说。”

和姑姑说话?

我亲姑姑回家的时候,你怎么没和她说话啊!隔壁住着的四姑姑,你也没去看,单和小姑姑说话,这是为何?顾辅疑惑间,见父亲过来了,忙欠身行礼,问道:“爹今日不温书了么?”

“嗯,今日要陪你小姑父。”

“对了,爹,爷爷说他要和小姑姑说话,可他怎么没和另外两个姑姑说话?”

顾珺自外头进来,郑智和顾清商自里头出来,皆听见这句,顾珺才要嘴贱两句,郑智已抢道:“因为我和你小姑姑明日便要离开。”

顾珩皱着眉头,问:“何事这般急切?”

“去盱眙一趟。”

想起年前的传言,顾珩问:“可是要祭拜先头的曹国公?”

顾珺看着哥哥,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

郑智苦笑道:“不是祭拜,是圣令难违。”

第四百一十八章 恍然大悟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一十八章恍然大悟“别站外头,进屋吧。豆官,去找你哥哥和弟弟玩。”顾家如今就这一根独苗,顾珺便把那个表字给去掉了,以示亲近。顾珺一面向里走,一面问郑智,“这个圣上不是今上吧?”

已经要丢出去的东西,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郑智便道:“是成祖。成祖给我这个爵位时提了要求,要我将来还爵李家。内监总管那里,还有他当年的手书。今上知道此事,我只说我去李家挑人,他便准了我两个月的假。两个月若是直接去盱眙,自然来得及。绕到太康,我们又带着孩子,便有些紧迫了。”

顾珩听了,不禁相问:“辛苦这一趟,就因为我小妹要回家看父亲?”

郑智笑着称是,仿佛这件无比幸福的事。

顾珺则搭着郑智的肩头,笑道:“还是你会哄媳妇,哪像我?把媳妇都搞丢了。”

这是个不好接的话题,郑智咳了咳,顾珩训斥了弟弟两句,也就罢了。进屋落座后,顾珺才又和郑智说:“爵位倒也无所谓,凭你这些年军功,卫指挥使总能拿到的。不过,便是我不大懂,也知道卫所的指挥使不如神机营将军实惠。到你卸任之际,还会去镇守边疆么?”

郑智一一答着,二人你来我往,气氛还不错。但话题的掌控者,显然是顾珺这个次子。顾珩偶尔开个口,顾珺就像踹他;顾清商则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只字不发,像个影子。

顾家这两代的长子,都不怎么灵光啊。郑智忍不住怀疑,顾家的风水是不是有问题。想到最小的小舅子,郑智便问:“四弟何时归来?我盘算下时间,回程时好和他碰个面。”

孙子辈守孝时日短,过了孝期,比顾遥足足小了十岁的顾瑜,便被顾佑丢到书院。他已经有了一个不开窍的长子,幺子再这样,他心口疼,受不住的。

这会儿,顾佑正捂着胸口,叹息:“今年秋闱,你大哥八成又要落榜。他做的那文章,我都看不下去,哎……你二哥因为那个张二娘,又不好参加明年的会试,我这心啊。”

都是糟心事,怪道父亲如此苍老,顾遥问:“三弟和四弟呢?”

“哎,你四弟十七岁过的县试,统共录取二十八个人,他二十七名,就这名次还是搭着人情的,只能说比你大哥略好一点。老三呢,一直要等你四弟过了县试再去考。为了让他参加县试,两年前我才动用人情让你四弟过,便是因为老三一直不去考。这不,老三一次出手,就是案首。”

“这个三弟怎么回事!”顾遥不悦道。

“嗳~不能这么说老三。”顾佑以为她责怪顾清商出风头,少不得替庶子解释几句,“他要是早几年就参加县试,一次过还拿了案首,叫其他几个兄弟面子往哪搁?心里又怎么好受?”

“合着三弟有这样的想法,是爹你给灌输的啊。”真心无语啊,顾遥气道,“三弟第一次县试就拿了案首,大哥二哥四弟面上依旧无光啊。一样是儿子,家财肯定是要留给嫡、长的,不管是您不许他上进,还是他自己不上进,都是不对的!回头我得好好和三弟说一说。”

顾佑被闺女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顾遥还不自知,开始说顾珍在京城的事,说顾迎两口子的问题。

说完后,顾遥叹息道:“祖母还在世就好了,让她敲一敲四姐,能见到三婶也行啊。爹,三弟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别的你们都可以压制,你记好了,一定要挑他中意的。对男孩子来说,妻子实在太重要了。一个聪明能干的妻子,不仅能理家管事,还能生聪明的孩子。”

“哦哦,我一早就说了,娶媳妇随他的。”顾佑有些心不在焉地说着。

聪明的妻子生聪明的孩子?感觉很有道理?他母亲便不及二婶灵巧,他便不及三堂弟;他所有的妻妾,沈姨娘显然是最聪慧的那一个,遥儿也是孩子里头最耀眼的那一个;他的妻子不灵光,几个嫡子,便没有庶出的商哥儿聪慧……

二房嫡弱庶强的局面,只是因为他娶媳有误?顾佑恍然大悟。随即一想,孙子已经生出来了,第三代来不及了,只能从孙媳妇着手了。

“七七说了人家没有?”顾佑忽然打断顾遥的絮叨,如是问道。

“自然没有。女孩子嫁人就更要紧了,七七一定要找个她自己能拿捏的优秀少年。爹问这个做什么?有合适人选?”

“没,没有。”顾佑磕磕绊绊地说道,为了掩饰了自己原本的意图,他转移话题,笑道,“怪到你中意郑智呢。那孩子不错,打小还听你的。”

说到这个,顾遥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说:“十几年前,我哪有这样的觉悟?这桩亲事能成,爹疼我是一方面,郑智一直闹着要娶我才是主因。另外,我们俩的亲事,是孟爷爷一早就相中的。孟爷爷,才是有大智慧的人。”

从顾遥向往的表情里,顾佑看到了女儿对另外一个老人的敬重,不由想到自己父亲,他起身,道:“走吧,时间差不多了,该去祖坟了。”

“不急,大嫂还没到呢。”顾遥笑嘻嘻地说。

昨日下午他们到的时候,牟氏恰到好处的热络,不会因为她嫁得好就高看她,也没有因为顾迎拎不清就不待见,大面上一模一样。只这一个,便让人很舒坦了。所以,牟氏这个嫂子,顾遥还是很满意的,给大嫂礼物的时候,便又厚了三成。

反正,她家没别的嫂子也没别的对比,她想怎么给就怎么给。不过,顾遥到底还是依着顾佑的意思,和顾迎、兄长聚到了一起。

说话间,牟氏笑盈盈地走来,道:“族里的人都到齐了,四妹和五妹去见见吧。祭品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去祖坟。”

闻言,顾迎面上讶异难掩,她怎么记得,幼时不准她们女孩子去祖坟的呢?

顾遥不知过往,听见祭品已经连夜准备好了,立即起身欠礼,道:“大嫂辛苦了。”

牟氏辛苦惯了,也没少听丈夫和婆婆的客气夸赞,从前她也会客气地回一句应该的。但当同样的话从顾遥嘴里出来后,她还感受到了心疼和感激。所以,这一次,她露了个真真切切的笑容,也没有说虚假的话,默认了。

她正感动着呢,结果,顾遥话锋一转:“不过,谁让你是我家大嫂呢!三婶先前就和我们说过,千万别做长媳,会累趴的。日日辛苦,做得好呢,大家觉得理所当然;做不好,还不知道多少难听的话等着呢。”

牟氏被顾遥逗笑,笑中带泪。是啊,可不就是如此么?

“你这孩子,又胡说了!”顾佑嗔了小闺女一句,招呼大家去见客。

见过族人后,众人准备出门之际,顾迎忍不住提醒大家:“母亲还没到呢。”

气氛为之一僵。

第四百一十九章 牟氏献策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一十九章牟氏献策顾迎此次来太康,还抱了小心思的。

在顾遥看来,嫡母和婆婆关系好,和儿女亲近,又最能生孩子,本是地主之女,却能做个五品的官夫人,着实人生赢家。是以,她一直把小李氏当做上进的正室典范。

你说三夫人谢氏?

谢氏出身名门之后,正经的嫡女,本身又是才女,这样的天赋,可不是人人都有的。至少,顾迎自认自己就没有。不仅如此,顾迎还一直认为自己十分自知。她知道自己没有庶妹灵巧,没有嫡姐的身份,比小李氏好不了多少,甚至还不如小李氏。

小李氏好歹陪嫁丰厚啊,可她顾迎有什么?

家里给的三千两陪嫁,并非三千两现钱,是折合到各项嫁妆里头的。若非顾遥和顾佑俩人私下贴补的,她这些年手头还不知怎样拮据呢。换句话说,不把嫁妆拿出来给婆家使,不是不给,而是没有。遇到困难了,回太康,自然要问询嫡母一番。

可惜的是,她昨晚没见到嫡母,只和生母碰了个面。姨娘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她却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她又不傻,姨娘不过是个做妾的,她脑抽了还听姨娘的话。

昨晚没见到嫡母就罢了,今日还是没见到。眼下,大家要去祭拜祖父和祖母这种大事,嫡母不出现,竟然无人上心。有那么一瞬间,顾迎是很气愤的。因为嫡母像自己一样好温和,就活该被人忽略么?就那么一瞬间的气愤,她才把心头的话说了出来。

结果,刹那针落可闻。

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么?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顾迎红着脸,俯首瞅着自己手中的帕子,露出半截米白的脖颈,很是美丽。

然而,望着脖颈笔直的幺女,才回来看次女,顾佑便有些不满意了。

牟氏第一个反应过来,歉意道:“是我的错。昨日有些晚了,忘记同四妹说了,母亲有事去了李家庄,并不在顾家集。”

“这样啊,是我唐突了,对不起。”顾迎立即糯糯地道歉。

顾遥面色一沉,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只不知她不开心的原因,这时候需要有人把这事翻篇揭过。

小李氏带着孙女没去别处,去了李二娘家中,这个去向,顿时把热络的顾珺憋没了言语;顾珩觉得是妹妹的错,但他不好出声帮媳妇;不管是顾遥还是顾迎,宗族的人都是第一次见,不知道如何插言;顾清商在太康这几年,秉持着不出风头的观点,一直默默无闻。

顾佑只得自己站出来打圆场:“好了,不过是一句话,谁都没错,天色不早了,走吧。”

顾遥的面色,旋即恢复正常,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赶紧带上东西出发。

祖坟在庄外五里,车马一顿折腾,忙活到中午回来,牟氏马不停蹄地给大家安排素食。虽都是素菜,豆制品偏多一些,但菜里没少放油,味道极好,可见牟氏是用了心的。

忙完这一摊子,才将亲族送走,牟氏还不曾歇息,顾珩便找了过来,与她道:“四妹那里你去瞧一瞧,看她找母亲做什么。”

牟氏点了点头,顾珩便问:“怎不说话?”

婢女这时麻利地奉茶,牟氏一饮而尽,哑着嗓子道:“喉咙不舒服。”

顾珩这一次总算没那么白目问一句怎么不舒服了,当然,也没多做别的,只是放软了语气,轻声说了句:“你辛苦了。”

牟氏垂眸,仅勾了勾左边嘴角,平静道:“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

“大奶奶,五姑奶奶过来了。”

“让她进来。”赶在牟氏说话之前,顾珩发话。

顾遥与寒香联袂而至,寒香手里拎了个食盒。不等人问,顾遥自己道:“大哥也在啊?你在也不好使,我这里的好吃的,单给大嫂的。”

说完,顾遥转向牟氏,道:“才刚送客之际,我听着大嫂的声音不对,让寒香去厨房给大嫂熬了点冰糖雪梨。还有这川贝枇杷膏,是我认识的一个大夫熬制出来的,只要拿开水兑一下就能喝,止咳润喉清肺很好使,最适合小孩子了,大人就更不在话下。我虽还有好多,又要预备孩子的,只匀大嫂这一小瓶了,大嫂莫嫌少。”

牟氏眼光发亮,道:“正好渴着呢,梨汤我这就喝。这什么枇杷膏,能放久一点么?轲儿经常犯咳嗽,这东西若好使,我想给她留着。”

顾遥听她说话自己嗓子都疼的感觉,忙道:“这个稍后说,大嫂把这梨汤喝了吧,我晚上再来找大嫂。”

牟氏感激地点了点头。

顾遥又看向顾珩,笑道:“大嫂不舒服,大哥又不去县学了,索性把家事处理一下,让大嫂也歇一歇,岂不美哉?爹爹就是管家的好手。”

顾珩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还道:“我不如爹。”

牟氏则笑道:“各有各的好,有什么可比的?我要喝汤了,等我舒服一些,我便去找五妹。”

是的,在牟氏看来,不解风情的顾珩还是有优点的,不纳妾、不亲近通房这一条,便比公公好上许多倍。顾珩虽有通房,却已换了两个。每一个通房都是使劲解数,也不能挽留顾珩一二。又不能生孩子,前两个都是主动求去的。现下的通房是第三个,因顾珩一直忙于读书,那通房如今只是个挂名的摆设。

牟氏无心的一句夸赞,顾珩听了不好意思地别过头。

顾遥走后,牟氏将冰糖水喝下后,舒服一些,但嗓子那里还是像有东西。她知道顾遥明日要走,比较着急,少不得让人调了点枇杷膏喝了一碗。又在婢女的劝告下,准备小憩片刻。原本她以为自己睡不下的,因为还有很多事要做。哪知这一觉,竟睡到了夕阳西落,晚饭之际。

再张口,牟氏的嗓子已不那么疼了。婢女适时捧上梨汤,牟氏边喝边问:“又是五姑奶奶送来的?”

“是大爷让厨房熬的。”

怪不得这么甜呢,牟氏甜得眯起了眼睛。晚饭后,她推开所有事,单去找顾遥,开门见山道:“五妹找我何事?”

顾遥便把顾迎的一些事,捡要紧的提了提,并道:“四姐处处以母亲为准则,可李家和顾家的情况不一样,怎能同日而语呢?我说四姐不顶事,请大嫂费费心,在我不在的日子里,好歹教一教四姐。不求她像大嫂这样通透,只不要再这么傻就好了。”

“自家姐妹,我尽力。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倒觉得与其教,不如帮。”

“怎么说?”

牟氏简短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顾遥便明白了。她一直认为,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牟氏的意思,却是要看那人能不能学会捕鱼。遇到那学不会的,不如给她个会捕鱼的帮手。

这倒是个主意。

第四百二十章 各自盘算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二十章各自盘算李家庄在顾家集百里外,顾家因五奶奶要祭祖,合族陪她去了祖坟一事,第三日上才传入李家庄,进入小李氏的耳朵。

李二娘立即尖酸刻薄道:“顾家宗族一脸大义,好像自己是那青天大老爷,实际不过是只不要脸的哈巴狗!五姑奶奶是庶出的姑奶奶罢了,又不是中状元,祭祖去宗祠便是,还领着去祖坟,真是有够不要脸的!”

小李氏在顺天府待得时间久一点,至少比李二娘久,她没有反驳李二娘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状元未必有我们家五姑奶奶厉害,五姑奶奶是有封号的一品夫人。这个品级,只有极少数的文官才能拿到。你先前见她那几次都是在顾家,孝道大过天,除非她是皇家儿媳妇,否则,在顾家她就是个姑奶奶,定要乖巧听话。她在顾家乖巧,不是说她就没能耐了。”

“有啥能耐?不是六姑姑你给她找了个好婆家,她能有今天!”李二娘狡辩。

李母前面听不懂,听到这句立即反应过来,她说:“是呢,顾家五姑奶奶能有今日都是六妹的功劳!事六妹厚道,有眼光,才有了五姑奶奶的今天!六妹,你看,我们家二娘已经改过了,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是不是可以把人领回去了?”

直到这时,李母才表露自己热心邀请、又耐心招待小李氏的原因。她要女儿回到顾家,因为,再找不到比顾家更好的婆家了。

恭维过小李氏,李母一脸惊喜道:“这会儿正是好时机,五姑奶奶在,宗族定不敢插手你们二房的事了。婚姻大事,由父母说了算,妹妹快带着二娘回去,定能成事的。”

李母斩钉截铁地说完,随即一顿猛夸,不等小李氏反应过来,她已把李二娘和小李氏送上牛车。

牟氏接到信儿,顿觉自己嗓子又疼了。这会儿,她真想顾遥还在。不过,牟氏随即振奋起来。婆婆越是能作,她这个越过婆母的掌家人,便更能被大家接受。

还有一点,在太康的这几年,牟氏真的是太累了,她需要帮手。

明年会试过后,公公便能出孝起复入仕。二弟妹、四弟妹一两年内只怕没戏,三弟妹即便有了,那也是庶出,定要隔了一层。没有妯娌,便是姑奶奶了。三姑奶奶是嫡出,按说该亲近,但那是爆竹,自己还要跟着收拾烂摊子;四姑奶奶还要自己扶持,唯一能靠得上的,便是这个庶出、却是和兄弟姐妹关系都极好的五姑奶奶了。

但是,人家很厉害,不需要自己帮忙。或者说,便是五姑奶奶有事,她人微言轻,也帮不上忙。

牟氏想得很明白,把五姑奶奶开口的事做好了,就是姑嫂之间最大的往来了。所以,眼下扶持四姑奶奶这件事,她必须做好。做得好,五姑奶奶满意不说,还能得到阖家认可,她没有理由不去做。

牟氏一边疾步往外走,一边琢磨着。她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到的,及至门口,却发现四姑奶奶人已经到了,牟氏着实惊讶了一番。

“四妹脚程好快。”

顾迎脸蛋微微一红,倒豆子一般全吐了出来:“不是,是,是五妹临走之前说了我,不知道的事就该问,才不会犯错误。我听她的,找了旧识的丫鬟,如今在外院当差的小草帮的忙。”

原来如此。

这么看来,四姑奶奶多少能听进劝,这便是好事。

不等别人针对李二娘,小李氏进门就问:“我听说老五一家子都来了?怎么没人去叫我?”

但是,顾遥和郑智,却已离开了。为了节省时间,两口子直接骑马。顾遥已经许久没这么骑马了,若非穿得厚实,只怕腿都要磨破了。晚间,郑智一边给她松快筋骨,一面道:“你别去了,我自己可以的。”

身体的疲惫,让顾遥脑子有些不大好使。听了这话,她嘟囔着:“不行!我已经很爱很爱你了,这时候我不陪你,什么时候陪你!”

很爱很爱……

听了这么红果果的话,郑智耳根刷一下红了。

“你爱,怎样便怎样……”郑智故意停顿了那么一下。

次日起来,顾遥发现郑智望着自己的目光极为幽深,还有那一脸的宠溺,比头顶的太阳还要灼人。任顾遥这等脸皮也撑不住,恶狠狠地威胁:“再这么看我,小心我把你就地正法!”

差点摔下马的护卫们,头一次后悔拥有高人一等的听力……

天气不错,没下雨也没大风,九百里的距离,第八天的中午郑智一行已进城。盱眙和太康一样,属于内陆小县。但盱眙境内小湖小河不少,街道比太康繁华了许多。郑智他们定了中等的客栈,定了房间后没有休息,护卫们各自去打探消息,顾遥夫妻俩换上干净的衣服,携手出门。

顾遥一身男装,但明眼人都知道她是女子。只不过,她身旁的郑智比她抢眼太多,男装装样子的顾遥,反而很是惬意。

可惜,这份惬意维持的时间有限。

俩人逛了一会儿,走进一家有说书人的酒楼,要了二楼靠窗的座位,点了菜,顾遥随口问小二:“原曹国公李家,可是住在这条巷子里?”

她的话音方落,周边一片人望来,就是小二,也特意打量了夫妻二人了一番,眸光有些怪异。郑智被人瞧惯了,哪一日别人不看他,他才会觉得奇怪。但是,别人这么瞧他媳妇就不行了。

“再看一眼——”

顾遥飞快地截下他的话尾,道:“淡定淡定,我把脸露出来就不怕人看。小二哥,有事说事,谁还把事写脸上不成?”

小二心说,有啊,你旁边那位,就把凶狠写脸上呢!当然,这话他也就敢心里嘀咕嘀咕,口内已经乖乖回答:“在。只不过,赦免李家的圣旨已经到了。内监还透露陛下有意从李氏后人里头挑一位掌管家业,只要是第一代曹国公后人,不论嫡庶,只要有能力就可以参选。一时间,盱眙来了不少人,自称李家后人,都是冲这个来的。”

小二哥说完,发现郑智脸色更糟糕了。先前还是灰色,这会儿已深如墨,极其吓人。

郑智呢,怎么也没想到他不过晚到了些许日子,陛下就给他弄了这么大的幺蛾子——

该先来盱眙,后去太康的。此刻说这话,已没了意义。

第四百二十一章 乐在其中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二十一章乐在其中皇帝给加的麻烦,如同上司给设置的障碍,那不叫麻烦,叫考验。顾遥相信郑智能搞定,继续和小二哥唠嗑:“来了不少人?那他们怎么证明自己是李家的人?便是能证明身份,纷纷赶来,难道都是惊艳才绝之人不成?”

小二哥用余光悄咪咪地注视着郑智,他有些后悔收顾遥方才给出的小费了。

罢了,谁叫近日家中才得了儿子,他只能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也要忍,谁叫他穷呢。小二哥只当没看见郑智的黑脸,答着顾遥的问话:“好叫客官知晓,哪有那么多自大的人?所有人都知道李氏嫡支不怎么出息,只要比嫡支强了,不就好了?”

顾遥又问:“那李老夫人,就没站出来说句话?”

李景隆挂了,他的妻子还活着。

小二道:“这事,老夫人也推了一把。是她说嫡长这一房都要守孝,若朝廷今年挑人,长房就不出人了。满县的人,不知道老夫人为什么把嘴边的富贵吐出去。”

“我倒是可以猜测一二。”顾遥大言不惭地说道。

“哦?客官请说。”小二殷勤详询。

顾遥却不告诉他,还道:“我问你事付了银子,你要听我分析,是不是也得给银子?”

小二傻眼。

“我出一两银子,请娘子说一说。”

顾遥寻声望去,见是邻桌的一名中年人。看其外貌,比郑智略大一些。只不过,一两银子,呵呵,顾遥推了推郑智,道:“老爷,你来告诉他。”

“我们差这一两银子?”说完,郑智又对小二道,“你也下去吧。”

这便,夫妻俩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顾遥问郑智:“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郑智饮了半盏茶后,道:“你不是跟来了么?怎么考核你来定。至于老夫人说的话,她说了不算。又不是出仕,守孝的人还不能读书了?”

“考题我来出倒不难,但是,既然老夫人不想让子孙入官场,为何不让她如愿?”

“我不想来盱眙,不也来了么?”

偷听那人总算听出点门道来了,立即起身,拱手道:“在下李家兴,我父亲是李氏宗族族长,敢问二位,便是朝廷派来考校李氏族人的么?”

“嗯。”

郑智轻轻的一声,不仅二层楼,便是一楼的听见动静,都纷纷议论起来。

“原来是真的啊!啧啧,这李家的命真好啊。”

“哼!哪来的李家?不过是三房那一脉命好而已,有个开国皇帝的舅舅,命能不好吗?”

大明建国已经六十年了,李家便已高高在上六十年。十年前,原以为李家三房皇亲国戚身份到了头。结果,这个小皇帝才登基,就开始照料李家了,着实让人意外啊。

等顾遥和郑智吃过饭,已不知多少人盱眙来了考核李家的人。

顾遥回去后就开始奋笔疾书,整理考核的流程。先是文考海选,考三场;再考体力三项,跑步骑马射箭;射箭还玩出花样,不是人射箭,是人射人。最后一项,则是一道推理题。

郑智瞧见,急忙拦道:“尽快解决就好,你这一套下来,怕是要个把月才能挑出来人不说。还有射箭那一项,万一出点岔子,被赖上了呢?最后那个推理,若是没人做出来,无人胜出的情况下,男补充要重新比一圈?”

顾遥冷笑:“我说了算,你说了算?”

“这不是谁说了算的问题,而是,确实不合适啊。”郑智弱弱地反对。

顾遥嗤笑一声,道:“亏你还自诩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呢,陛下那头把事往大了弄,你不配合点,是个合格的臣子么?而且,谁说全都做出来的那个人便是你选定的人?这事我们必须要做,为何不往好玩里做?我要乐在其中,且,嗯,可以赚点小钱。”

“怎么还要赚钱?”

“不赚钱,难不成还要白忙活一场?今儿你也看到了,盱眙的人不少。便是盱眙的人不够多,这里离运河也不远。我们做几天宣传,比试之际,卖点门票什么的嘛。回去后,把所得银子丢给陛下充盈国库,陛下一定很高兴。”

经顾遥这一分析,郑智忽然没了任何不舒坦的地方。媳妇说得太有道理的,照办。

次日,李族长在昨日遇到那的李家兴的陪同下来到郑智落脚的客栈。郑智蛮有调理地把顾遥埋头苦写了数个时辰的考核方案丢给族长,并道:“让李家子弟按照上头准备吧。”

李族长接了东西,大概扫了一眼后,歉意道:“老朽不过是听闻犬子说了一嘴,还不能证明大人便是朝廷派来的人。不知大人,可有证明身份的东西?”

郑智顿了顿,道:“那就请三房的老夫人派能认出我的人来。”

“敢问大人贵姓。”

“郑三。”

“武安侯府的三爷?”

郑智颔首后,李族长欠身见礼后,无比郁闷地带着儿子走了。外头说李家的人好命,他却觉得堂弟这个私生子郑智,才是最好命的那一个。奸生子的身份,偏得了手握兵权的武安侯器重,还得了永乐帝的亲眼,直接封伯!

哎。

李家的国公,那可是他三叔用生命换来的啊。结果,哎……

李景隆的原配妻子听闻是郑智到了后,根本懒得搭理。最后,架不住族长两口子能磨,只得派了一个当年的护卫去认人。这一拖,便是三日,叫顾遥好好宣传了一番。

三日后,确认郑智身份的族长,按照郑智的要求,召集了合族年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的男子,一共七十八人。随即,又收到郑智的信。

凡三房李善长一脉出嫁的姑奶奶所生的孩子,愿意改李姓的,也具有参加比赛的资格。

这一弄,便又是七日,拖到二月二十二那日,才正式开始比赛。前前后后一共十日,郑智手下的人,早已找了一处山谷,谷中央是考场,四边凿出了一圈圈高高低低的土圈。李族长看到这样的考场,因问郑智:“伯爷这是要做何?”

“替陛下赚钱。”郑智据实已告。

虽然不知道郑智要怎么操作,李族长仍旧心底一惊,右眼皮跳个不停。随侍一旁的顾遥立即安抚老人家:“族长放心,便是落选的人,我这边也会尽力给出每个人一个上进的建议。只要大家听我的,盱眙李氏便不会成为别人的笑柄。”

事已至此,李族长也别无话说。然而,待二十二这日来临,李族长看着那呜呜泱泱的人群,差点晕过去。

乱了,乱了,彻底乱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千挑万选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二十二章千挑万选与先代曹国公血脉相连的人,统计出来的共有二百五十六人,包括李景隆的子孙。李老夫人原本是不同意的,族长苦口婆心地劝她:“我知弟妹怕的是什么,所以,我们也跟过去瞧瞧。若有那心术不正的,不必朝廷的人划掉,我们自己动手。李家,不能再出连累族人之事了。”

李老夫人冷笑道:“且不必同我说这些!没有我公公的李家,算什么李家?我家老爷又连累了族中什么?不过是没给你们带来利益罢了。”

你说得很对,你说得都对。但是,我跟你商量,是给你面子。我就不信,那么大的一块肉摆眼前,小辈不动心!

果然,族长一宣布获胜者,再经过一番教导便能拥有一等爵位。这样的消息一出,李景隆一脉,凡是符合条件的,全员参与。老夫人,从来就没能约束过子孙。

郑智听了这些消息后,冷笑道:“爵位给这样的人家,不过是浪费国库的银子!”

“你说得对。所以,我们要帮陛下充盈国库。呐,门票卖了九百多一点,总收入不到一百两啊,得想别的折子。”

哎,就这点人和钱,还是利用过去十天,从周边包括应天府在内划拉来的人。信息不发达的时代,联络和宣传果然要命。感觉可能要赔钱,顾遥灵机一动,琢磨出了一点有意思的事,拉着郑智如此一番耳语。

已经决定随媳妇高兴的郑智,没有不点头的。做出改动后通知李氏族人?不需要。不过是改动了些许细节,不曾没改变规则,完全没必要。

辰时正,赛场的大门正式关上。郑智带着八名护卫站上主台,举手,护卫便对着空处放了一枪。原本窃窃私语的空谷,刹那无人敢言。

“我乃成祖亲封靖安伯,此次奉陛下之命,前来李家挑一人进京。先代曹国公以武保国安民,所以,从今日开始,我将在这里,按照武举的流程,外加两项额外测验,最终选出一人随我入京,风雨无阻。开始之前说一下规矩,不经允许,参观者只可观不得言。大家不必委屈,比试过后,会有大家畅所欲言之际。”

底下千余人,同时松了口气。

郑智继续道:“开始比试之前,请大家画出盱眙县城自此地的舆图,限时一刻钟。”

底下参赛者,有那不会作画的,眼看要失去资格,怎会情愿?又怕那火铳,少不得小声嘟囔着:“我们不会作画啊。”

一转二,二传三,声音便大了起来,场面又有些混乱。

郑智看着源头那人,笑道:“我又没说画得好能入选,你们急什么?我只出了考题,怎么选择,却要各位作答之后才宣布。另外,各位代表的是盱眙李家,若是有话举手示意,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在下头嘀咕,算什么男子汉?”

说话间,一批训练有素的家丁,捧着笔墨纸砚,出现在场地中央。发完东西后,各自退到外围,将应比之人圈在谷中。

“开始。”

郑智一声令下,台上的沙漏一开始计时。沙漏过半时,台上的郑智又说话了:“完成者,可提前交图,举手示意即可。”

不大会儿,陆续有人交了图纸,家丁按其举手顺序标号。全部收上来后,郑智拿出顾遥一早画好的超大版舆图,展示在台上,宣布比试规则:“舆图是行军打仗的必要条件,但不需要人人都会。若有那会的,则可以加分。所以,与此幅舆图相近者,稍后就可以离去,明日辰时过来参加下一试即可。”

这话没毛病,众人颔首。

郑智又道:“原定了李氏族中长辈二人、南京兵部郎中、盱眙县丞四人做评审者。但既然邀请了众人来参观,少不得给大家参与的机会。现在,我将从在做的看客中,选出十人来主台旁观遴选,以示公正。”

才醒来的李族长,立即问还在后头的顾遥:“郑夫人,这事先前可没说。”

“旁观,又不做决定,只不过替我们家伯爷证明一下他是公平的而已,族长不必担忧。”

“郑夫人,若还有别的,能否先和老朽商议一下?”

“知会一声是没问题的,多了,不能。毕竟,担责的可是我们伯爷。”顾遥如是道。

事已至此,李族长叹了口气认下,还能怎样?

外头,郑智从第一号开始,一一作比。第一轮,全部相似的一张也无;第二轮降低标准,第三轮再降。终于遴选出一百个人来,命这百人散去。随后又各自举行了两轮文试,最终踢掉了零头,统共二百人,进入明日的比试。

之后几日,托第一日参观者的宣传,第二日买票者翻了近一倍。顾遥持续折腾,每一日过来的人,都觉得五十文的门票,很值。

唯一让顾遥不开心的是,九天的时间里,第四天开始下雨,连下了三天,害她损失了不少银钱。

每日被踢出的李氏族人,顾遥都按照先前的许诺,给了个人建议,有一些,还推荐了出处,这让李族长的怨念少了那么一些。而李家兴默默地算着门票的收入,至少一千两。他暗道,怪不得人家说不差这一两银子呢。不到十天就赚了一千两,这生钱的本事,实在是太厉害了……

第八日,比试的内容乃是骑射。

到这会儿,二百五十六号人,只剩三十二人了。传统骑射过后,郑智将每个人的积分记下。之后,八个护卫,每人看了四个,将三十二个人看了起来。

把人看住,得给个说法。郑智与固定评审人道:“不管是战场杀敌,还是打理族中之事,都要一定的勇气和决断。今日考勇气,明日最后一场考决断。今日全员通过,便全员进入最后一轮的比试;无人通过,那么,择最高积分者,随我入京。”

李族长一听,问:“那先前已被排除的人,若是拥有了勇气,又该如何?”

“文选在先,那些被排除的人,谋略不足是定然的。这样的人,便是拥有勇气,不过是有勇无谋罢了,李族长愿意贡献,我还不愿意要呢。”郑智冷哼。

李族长虽然已经被治得没什么脾气,听见这样的讥讽,老脸一红,道:“选一个人罢了,怎如此麻烦?”

沉默片刻,郑智平静地说:“到这会儿了,我也不瞒族长了。因为那个人,将从我手里接过靖安伯的爵位。我,是成祖、今上两任帝王钦定的最终决策者。”

南京兵部郎中司南风恍然大悟。怪道成祖末年还要提拔一个青年为伯爵,用意在这啊……李族长脸色则不大好看,他觉得自己被唰了。郑智刚过而立,从他手里接过靖安伯,那得等到猴年马月?难不成,他要咒郑智早死不成?

第四百二十三章 如期而归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二十三章如期而归李族长这些日子实在是被折腾的不行,这会儿直接将心中所想挂在脸上,郑智瞧得分明。

与李族长相反,这几天,虽然辛苦,但在顾遥的带领下,郑智玩得很过瘾。心情好,就不与李族长计较了,反而笑咪咪地说:“族长若是不稀罕,我与陛下明言后,将吾儿立为世子,可好?”

笑眯眯的郑智,是那样耀眼,照得司南风移开了视线。

李族长年岁很大,反应却很快,他说:“伯爷若是改回李姓,老朽携全族听从伯爷号令。”

这是很大的诱惑。

个人与家族,历来是相辅相成的。郑智目前与其说得到郑家了的支持,不如说得到的是郑世子的认可,但这却不是得到郑氏一族的认可。李家虽然七零八落的,但这七八日考核下来,子弟不乏优秀者。稍加引导和支持,定然是不少的助力。

若是郑智无耻那么一点点的,少不得要答应了。只可惜,郑智收起笑意,看都不看给出极大支持的李族长,道:“族长莫要开玩笑了。郑某姓郑,子子孙孙都姓郑。”

李族长长叹一声,转向另外两位:“麻烦二人不要将方才的话传出去。”

司南风主动道:“族长放心,司某知晓轻重。”

他都这么说了,县丞赶紧道:“下官对天发誓,定不将此事说与第二人。”

“那么,开始今日最后的比试吧。”郑智如是说到。

同样挑了十名旁观者,三十二位参试者,轮流进入草房,进行两轮很简单的射击。一是自己做靶子,顾遥做射箭人;一是郑智做靶子,参试者射箭。此刻的顾遥,头发高高盘起,一身劲装,却明显是个女子,长相气质甜美的年轻妇人。

每一个进来的人,都会听见顾遥地自我介绍和安抚:“不要怕,我练箭二时年了,准头还可以。”

谁信啊!你也就二十出头吧?还能没桌子高就开始练箭了么?三十二个人,泰半人不信,另有一部分人强作镇定,只有两个人真正的从容。

事实证明,顾遥的箭术真的不错。

三十二人比完,所有心中明白,只有那俩人才有资格进行最后的比拼。李景隆的嫡长孙李京陌、李景隆三弟次孙李文苏。

顾遥心中已有了人选,可惜,明日还要比一场。

奋笔疾书,修改了下下剩三十人的一些建议后,顾遥退了出去。下剩的,就看那人会不会照着自己预期的来了。

最后一日,只剩下两名参试者。

场地空了很多,顾遥却只售票八十张,有,且仅有前八日作为旁观者的那些人,才能进来观看。本人可不参加,但票不得外送。

单票售价也很高。

最终,只有四十余人成功做到了旁观席。巧合的是,这四十余人,或多或少,有过行伍生涯。最终,这些人耳闻目见了一场军事教学。

郑智结合永乐七年淇国公兵败漠北一事,处处留白,最终问两位参赛者:“李家如今的境地,同当年有点相似,从实际出发,作出你们的选择吧!做那唯一的一人,亦或者,放弃。”

李京陌看了眼面色凝重的从弟,从容起身,道:“掌管李家,或者说,在祖父以后,重归朝堂确实很难。但如同昨日一般,无所畏惧,才能勇往直前,放弃是不可能的!这是我的选择。”

众目睽睽一下,李族长频频颔首,可见对李京陌的回答很满意。比如当年,藩王实力再强,又能敌得过国军?当年的李景隆,若是有这般锐气,哪会儿让燕王摘下王冠?没有燕王称帝,李家哪会儿被火烤?只这话,老人家不敢说。

另外一边,年仅十八岁的李文苏,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道:“我选择,弃。”

拼尽全力参赛的李文苏,还有个兄长等着他去营救的李文苏,做出了最艰难的决定。

李京陌尚未来得及欢喜,就听李文苏道:“勇往直前的淇国公,葬送了大明十万军人。这便是空有勇气的结果。大明开国六十年,李家风光了五十年。风光的背后,却不是勤勤勉勉的上进,而是运气。李家,需要合族努力,像这一次一样,名为考验,实际给出了每个人努力的方向建议,给出了很多帮助。而不是,一人空得一个机会。”

李京陌犹不知自己已败,还在那里喋喋不休:“苏弟所言甚是。今后,我一定会注意这一方面。”

郑智没说哪个过或者不过,追问了一句:“额外问一个问题,你们昨日不露惧色的原因是什么?京陌,你先说吧。”

被点名的李京陌不大情愿,却不得不道:“我之前就知道,伯爷和夫人,都是弓马娴熟之人。夫人不会射伤人,伯爷一定能躲得过所有意外之箭。”

李文苏则道:“我对自己的箭术有信心,定然伤不到伯爷;至于做靶子,我对伯爷和族长也有信心,你们不会让我们受伤。夫人若无对应箭术,你们不会让她拉弓。”

听完二人之言,郑智先问族长:“您的意思是?”

“我,选四十九。”

十九是什么?李京陌目露茫然,李文苏则抱拳致谢。

“李文苏,合族排行四十九。”望着李京陌,李族长好心补充了一句。

郑智这才问别人,还问了四十位旁观者的意见:“你们呢?”

我们?

只能是李文苏啊!再一次,旁观者无比统一地想着。

郑智听完大家的意见后正色道:“诸位都是和李家有过往来之人,既然择了年轻苏少爷,还请大家今后在方便的时候,助他一把,方不负今日之选。”

李族长拦住不甘的李京陌,冲郑智欠身,以示答谢。

十日后,宣德帝收到了小道消息;又两日,他收到了郑智遣人送回来的消息。除了说了盱眙的事,还有万两银票,一张字条。

李家兴太天真了,卖门票所得,那是顾遥的私房。真正给帝王赚钱的,是那处山谷。从官家手中买下后,转卖出去,把原本无人光顾的荒野,卖了极高的价格。

至于字条,郑智告诉帝王,他会在三月二十九之前,如期而归。

“哪来的如期?他十六就走了,两个月,不得是明儿就回来么!”宣德帝正觉得无趣,等着郑智回来给他说说这个有意思的比试呢。

东厂的王总管恰在一旁伺候,闻言道:“武安侯夫人的胞兄,三月二十九娶亲。”

宣德帝立即来了兴趣:“到时候郑智带着李家人回来,一定有热闹看!”

第四百二十四章 以牙还牙

定下了李文苏,郑智与顾遥便准备启程。启程之前,郑智把李文苏叫到客栈,与他明言:“挑了你出来,也没有别的好处,你是下一任的静安伯。在那之前,我会请人再把你不足的地方教一遍。我给你十年时间,有信心么?”

“您没有儿子么?”

“有,不止一个。但是他们有手有脚有脑子的,不用这位置。”郑智如是道。

李文苏立即道:“这些我也有的。”

郑智望着他,不说话。

李文苏这才将自己的本意说了出来:“我选择弃,是真弃都可以。我只是想认识伯爷,请伯爷帮一个忙。”

合着选了**天,选了个无意爵位的?有意思。郑智来了兴趣,问李文苏:“先说说看,要我什么忙。”

李文苏便把自己的事说了番。

先代曹国公有三子,只幼子、李文苏的祖父一个没有留在应天府,而是去了中都临濠。李文苏的祖父死于李景隆才被永乐帝收拾之后、赵王叛乱之际。嗯,死得不大是时候,所以三房这里,便没得到圣上的照料。

李文苏的父亲是嫡次子,就没什么照料了,好歹凭借只的本事,入了长淮卫,从百户做起,一做就是十年,极为安稳。李文苏和哥哥李文荣,也从没留头的小孩,长成了翩翩少年,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

听到这,顾遥忍不住插言:“这几日我也发现了,李家子弟的名字五花八门的。如你和你哥哥,便和先代曹国公重名,这是故意的么?”

李文苏陷入回忆呢,哪知顾遥的关注点如此特殊?想着这女人娴熟的弓箭,李文苏生出一股子敬佩,一瞬间把那一点点不愉快给驱散开来,非常自然地回答顾遥:“嗯,是。我和哥哥的名字,取了曾祖父的文字,又取了祖父名字中的草字头,取的名字。”

“你继续。”果然没有辈分啊,李家,可真够嫩的。唔,或者说,一直是顶尖的那一房,不在意这些事,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李文苏继续说。

年前,即将及冠的李文荣,娶了早年定下亲事的女子。掀开盖头那一瞬,一直担心父母给自己娶个丑女的李文荣,被妻子的容貌惊艳住了。妻子的眼睛大大的,眼神很清澈,皮肤比豆腐还滑嫩,让人忍不住想吞下去,属于越看越好看的那种,李文荣是怎么宠都觉得不够。

媳妇想在元宵那日出门看灯?虽然不舍得,但还是——没问题!

谁说没问题的?燕山候孙兴祖那个色胚,茫茫人海中,竟然一眼相中了李文苏的嫂子,真是无耻到了极点!偷偷相中就算了,还明目张胆上门讨。

李家便是势弱,也做不出送儿媳妇给他人做妾的事!当时,所有李家的人都觉得,既然孙兴祖都不要脸了,李家为何不能理所当然地拒绝,然后骂他一顿?

他们拒绝了,也骂了,孙兴组当时没说什么,不几日,李父便因贪污军饷,下了军牢;正准备县试的李文荣,也被取消了资格。

若非圣旨抵达盱眙,李文苏相信,家里定然还要出别的事。

李文苏说:“燕山候空有侯爵,手里也只有长淮卫这一处兵权,他定不敢惹伯爷的。还请伯爷随我去长淮卫一趟,救我父兄出来!我会努力学本领,给伯爷做后盾。熬死孙兴祖后,便是不给我这个静安伯也无妨。”

顾遥欣慰地颔首,这孩子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是个善良的。他的家庭可能不是很优秀,但是一定很暖。脑海里勾勒完地图后,顾遥问郑智:“我们回太康,从长淮卫绕一下,只多花一日时间?”

“你要管这闲事?”

哪里是闲事了!可李文苏不敢委屈,郑智帮是情分,不帮,没得说。他自己虽然母胎至今没有喜欢的人,但是,他看过哥哥和嫂子,因而懂得郑智看顾遥的目光。少年立即看向顾遥,目露祈求。

这行为,简直当郑智那双眼睛是瞎的,郑智当场就要拍桌走人,顾遥将人拦下来,还道:“别闹别闹,这不过是个孩子,当我和他一样了。”

“嗯嗯。”点头后,李文苏又飞快改口,“不过,我娘没有夫人漂亮。”

“真是个会说话的孩子啊。”顾遥如是感慨道。

李文苏不介意地笑了笑,一副随顾遥高兴的模样。这对他来说很简单,靖安伯乃他大伯祖的私生子,确实是他堂叔,他确实是孩子。

顾遥就更喜欢李文苏了,她挨着郑智,笑道:“这就出发,先去长淮卫?”

郑智不解她的兴奋,待李文苏取行李的功夫,少不得问顾遥:“去长淮,你就这般高兴?”

“不是去长淮高兴,是在有你陪着的时候出门逛逛,我就很高兴。”顾遥笑眯眯地说完,有些感伤道,“再过几年,七七嫁人、三个臭小子娶亲生子,我还不知道要多忙呢。等忙完了,我也就像父亲那样,老得走不动了。这一次你能抽空陪我走一路,哪怕是顺道,我已经很满足了。”

这就满足了么?郑智忽然很心疼。

他的妻子,从小就对金钱无感,好日子能过,富贵也能享。而今的辛苦,不过是因为自己,自己要对得起靖安伯这个封号,要比这个还要强!所以,妻子就一直默默支持自己。要银子她去弄,要守家,她义无反顾……

可是,要他这会儿许个承诺,说是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便陪妻子走遍大明江山,他说不出口。他能说的,唯有一声:“对不起。遥儿,在陛下有生之年,我只怕,不会放手。而他,比我还小。”

一席话说得顾遥,不知该拿什么表情面对郑智了。哎,宣德帝的有生之年,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多呢。郑智多么敏锐啊,察觉到顾遥的怪异,心生不好的预感。待追问顾遥,想起路确嘱咐的话,少不得又憋回去了。

盱眙至长淮卫只有一天的距离,在李文苏的邀请下,郑智和顾遥住进李家,见到了李文苏的嫂子。李云氏的确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偏萝莉长相。

李文苏知道郑智和顾遥还有事,彼此介绍过后,便自动道:“伯爷和夫人先休息,我这就去约燕山侯明日见面。”

李长荣却有些担忧地看着郑智,这位的长相,也忒好了吧?

被大家看着的郑智没说话,看向顾遥。

顾遥便笑道:“不急。他说李百户贪污军饷,没准是他自己贪了,我们先看看能不能以牙还牙。若是燕山侯有问题,能让孙家除爵就能给朝廷省钱了呢!”

说完,顾遥正色道:“我们会认真地查,所以,你们若是有什么隐瞒的,现下便说,省得我们查出来彼此难看。”13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百二十六章 璀璨如烟

大明建国六十年而已,朝臣已经**起来,从洪武末年开始,至今已近三十年。卫所,尤其是长淮卫这种有名的地方,只靠着淮河两岸的运输,燕山侯就不知道贪了多少。

不提燕山候,便是李文苏的祖父,也不干净。若是干净,李家那么大的宅子,那么多良田,又何处来的呢?

郑智的亲卫已经回来了一波,结论是,燕山候不曾诬陷李百户——李百户真的贪污了军饷。问题是,李家人也不曾说谎。错误的上行下效,让李百户以为他拿了那部分“孝敬”,把“受贿”的那部分,当成了合法进账。

那并不合法。

因次,郑智不可能替李百户翻案,只能拉燕山候下水。光明正大地去查军务,必定能查出问题;若是燕山候脑残了一把,朝他动了手,那连军务都不用查了。

他已经挖好了坑,请君入瓮。

燕山后府,幕僚冷静得做出判断后,道:“不可以妄动。军务有问题,顶多是撤职、补军饷。但是若真动手了手,哪怕你不想要靖安伯的命,他都能说侯爷想杀他。真杀死还好,杀不死,便是燕山候府的罪孽。”

侍卫长憋屈地退了下去,才至外堂,就见一帮兄弟冲上来,道:“大人,弟兄们已经准备好了!”

燕山侯府的侍卫长,是个八品的小吏,却是这帮侍卫们的天。憋屈的侍卫长,把幕僚的话如此这般转述过后,怒道:“好了,都给我滚蛋,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大人,我请你喝酒。”有人追了上侍卫长,如是说道。

军营在城外十里处,燕山候要准备,顾遥和郑智也准备,俩人回家牵了马,带上四名护卫,与城门处等着燕山侯。

不大会儿,燕山侯骑马而来,后头跟了辆很是豪华的马车。

望着马背上英姿飒爽的顾遥,虽然好像有点多余,但是孙兴祖已经准备了,心意还是要表达一下的,同时,也是给自己晚来一个解释。

“给郑夫人准备了辆马车。”

“多谢侯爷,内子骑马就好。”郑智客气道。

出了城,经过淮河渡口时,顾遥才真真切切感受到物流给一个地方带来的巨大收益。就像当年的海子河,现在的天津卫,长淮渡口人声鼎沸。笑意盈盈收钱的船夫,匆匆忙忙的客商,还有挂着淳朴笑容的散工。口音混杂,却又异样和谐。

“孩子他爹,我觉得,他们很幸福。”顾遥心有所感,用起了诙谐的称呼。

而后,不仅郑智,便是孙兴祖等人,也看向了杂乱的渡口。

那些为了几个船资就能掰扯半个时辰的客商幸福?还是辛苦划船一趟,只能换来一壶烈酒的船夫幸福?还是那些今天有活儿,明日要喝西北风的散工幸福?他们真的不知道所谓的幸福,从何而来。

只有郑智,看了一眼后,收回视线,他说:“我会努力。”

努力成为那些样子么?这个努力,好生奇怪啊。

离开渡口后,顾遥心情显然很好,叽叽喳喳地同郑智说起她小时候在凤城的事:“我很喜欢巷口的那对卖包子的夫妻。”

“你是喜欢他们家的包子吧?”郑智不留情面地揭穿顾遥。

“我当然喜欢他们家的包子,但也喜欢他们两个。凤城那么冷,那个女人的手一直是白bainen嫩的,显然被保护的很好。但是女人干活非常麻溜,嘴巴又巧,又有一对酒窝,看着就很舒服。”

一旁光明正大偷听的孙兴祖,感觉自己脑子快抽了。他甚至忘了自己还要给下属预留时间,让他们做好准备。他现在只想立即抵达军营,结束这种煎熬。

上天似乎听到了他的祈求,只听顾遥道:“我是不是拖慢了?我们快些走吧,驾!”

顾遥带头飞驰而去,郑智紧随其后,郑家护卫像是被绑定的模样,瞬间追了上去,保持了和两口子同样的距离,显然是身经百战。孙兴祖对身旁的人说了句“郑夫人骑术非常好”后,跟了上去。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燕山府的人不明所以。

军营接到了通知,这会儿已经列队迎郑智和孙兴祖。只瞧那歪七扭八的队形,郑智的脸色便已不大好,只对孙兴祖说了句:“我离开后,加强军事训练。”

正觉得手下今日比较长脸的孙兴祖,一愣,问:“有什么问题?”

问题那可就大了。

郑智不说话,令自己的侍卫下马:“去纠正一下寅字方向的那个方阵。”

四人应声而去,不过一盏茶功夫,那方阵明显与别个不同。孙兴祖承认这样很好看,但是——

“这样有意义么?”

“有的。”回答的是顾遥,她又道,“军纪是军队的灵魂之外,所有人同一个动作的力量很大。一百人在桥上同时踏步,石桥都能榻。孙侯若是不信,可以练一批人亲自试验一番。”

巡视完外观,便是内里。

郑智很快开始了军饷、军衣、伙食的一一核对。他要来东西,核对的却是顾遥。就见顾遥手握狼毛笔,嘴巴里嘟囔个不停,一页一页的数据便核了出来。细嫩的小手一翻军衣,立即指出军衣的不足之处。

直到这时,孙兴祖才知道顾遥来大营,并不是来玩的。

孙兴祖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孟善已经死了十五年,孟家被除爵也有十年了。他对孟家没那么了解,也就不知道顾遥的经历——只知道,靖安伯妻子顾氏,太康顾佑之女、贵州按察使内侄女。

还处于震惊中的孙兴祖,忽闻顾遥道:“军饷差了两万四千七百二十五两,军衣以次充好。还有,按照长淮卫的物价,伙食比朝廷下拨的规格,至少少了一半。”

郑智不疑她算错,质问孙兴祖:“侯爷怎么解释?”

这玩意怎么解释都不行的,孙兴祖敢让郑智来,就做好了准备。他将承认,并补偿。

“保护伯爷!”

郑家护卫一声厉喝,以长剑将飞驰进屋的箭矢随意拍开。其余护卫配合躲开,燕山府的护卫反应不及,一人中箭,尖叫出声。

郑智直接给孙兴祖定性:“能进大营的,只能是侯爷的人。侯爷这是准备杀人灭口,我便不客气了。”

说时迟那时快,屋外冲劲一波蒙面人,冲着顾遥和郑智冲去,不着痕迹地把孙兴祖护在身后,坐实了郑智方才的言论。

孙兴祖看出为首那人是自家侍卫长,黑着脸下令:“抓住贼人!”

没有比捉拿此刺客,很好的解释了。

刺客领头人却不怕,对同伴道:“杀那女人!”

愿望是美好的,被郑智护着的顾遥,笑眯眯地扬手,丢出一物,一声巨响后,包括孙兴祖在内的所有人,被炸翻在地。所有人的视线,璀璨如烟。7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百二十七章 欲哭无泪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二十七章欲哭无泪“保护郑三爷!”

“保护侯爷!”

硝烟弥漫中,同时响起两道声音。一道来自疯狂咳嗽的孙兴祖,一道,来自蒙面人。蒙面人的外衣恰巧被炸开,露出燕山侯府护卫的颜色样式——绿油油的颜色,是那么抢眼。

有点巧。

顾遥觉得有点问题。

孙兴祖那边也是愣了一下,在看到顾遥又摸出了一件物件后,他立即反应过来,连声责问蒙面人:“你们是何人?为何诬陷本侯?别说是侯府的人——若是侯府之人,听我令下,束手就擒!”

“有道理。”顾遥在郑智耳畔低语。

郑智则道:“不要天真,也许是他自己安排的人。能杀了我们最好,杀不了,则把这些杀手推出来做挡箭牌。”

好吧,似乎也有道理。

孙兴祖那边听到这样的言论,在看着已经走到门口的郑智一行,本想追上去。但是,他才动手,顾遥手中那个铁蛋,再次飞了出来。

看着消失的几人,孙兴祖一咬牙,决定铤而走险。他们方才处理政事的屋子,是有后门的。从后门绕出后,孙兴祖迅速召集卫队,首先下令:“给我抓住这帮黑衣人!”

黑衣人并不多,也没怎么抵抗,不过眨眼的功夫,便被孙兴祖拿住。果然是侯府的侍卫长带的头,孙兴祖吐了一口唾沫,质问侍卫长:“我自认待你不薄,为何要害我?”

侍卫长气呼呼道:“小的没想过害侯爷,只是想替侯爷教训一下那个郑三!他让侯爷受了那么大委屈!”

“蠢猪!”

骂过之后,孙兴祖下令军队去抓郑智和顾遥。自己跟上去之前,回首看着侍卫长,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侍卫长不理解,他和大营的许多人也认识,这会儿守着他们的那个总旗,他就认识。

“刘金,我真的,做错了?”

“侯爷方才骂你猪脑子,那都是我侮辱猪,猪都比你聪明。侯爷若想动手,用你们这几个人自作主张?郑三爷奉令去盱眙,自盱眙来长淮,人尽皆知。他在长淮出事,只能赖到侯爷身上。还有,郑三爷那是能护着陛下回京的人,他怕你们这点三脚猫的功夫?”

顾遥两颗黑蛋,就把他们炸得人仰马翻,便是最后那句的证明。侍卫长气得说不出话来,转向一旁的兄弟,怒骂:“仇山你这个混蛋,都是你把老子给带蠢的!老子原本听了黄先生的话,都是你给骗的老子!”

那个被他责骂的仇山,连声道:“是,是小的错。大人,当务之急,是想想怎么帮侯爷。至于小的,待此事一了,要杀要剐,大人一句话的事!”

说得对!所有人都这么想,包括那个总旗。

瞧见大家的表情,仇山便露出一抹带着恨意的笑,在裸露在外那件绿油油护卫衣的衬托下,是那么地勾人。燕山侯府衣服的颜色很讲究,是孙兴祖特意挑的,他绿了很多人。不仅不以为耻,还生怕别人知道的太少,没少和他们这帮下属炫耀。

而吃不到嘴里,听着这些黄段子,那些不知羞耻地护卫和家丁们,总是那么容易满足。天知道,当他听到燕山侯讲如何欺凌自己的媳妇,看着那些人添油加醋的引诱燕山候讲更多之际,多么想杀死这帮混蛋!

恨意逐渐增大。

但是仇山告诉自己,不要冲动,因为,他要看着孙兴祖死!

孙兴祖带人去了前头,问下属:“他们人呢?”

兵士反问:“贺侍卫长还是郑三爷?”

一句话暴露侍卫长是他们放进去的,孙兴祖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又不得不回答:“我问的是郑三!”

头儿不开心,兵士非常有眼色地表态度:“属下一直侯在外头,没让任何人出去!院子里震天震地、院子上空像烟花一样漂亮,属下等人都守在外头!”

震天震地孙兴祖能理解,像烟花一样漂亮是什么?他问了出来,那兵士便道:“第二声巨响那会儿,院子上空升起黑色的蛋,一下子爆了,火焰是七彩的,非常漂亮。大家都看到了,是不是,兄弟们?”

于是,方阵里的兵士齐声应是。

也就是说,顾遥丢出第二个蛋的时候,冲出门外的护卫同时向外头发了信号。意识到这个,孙兴祖的脸,都和自家护卫衣裳是一个颜色了。

事已至此,孙兴祖觉得也没别的法子,下令:“所有人都有,把院子围起来,围杀郑智!”

屋子的结构摆那,何况,顾遥方才溜达了一圈,自然知道有后门。从窗边看到孙兴祖等人离开后,他们又折回了破烂一片、坑坑洼洼的正堂。郑智看着满地凌乱,问了个比较白的问题:“遥儿,怕不怕?”

“不怕。”

郑智揭她老底:“当年那个张什么来着遇险之际,你可是直接吓晕的。”

顾遥分辨:“那能一样么?当年我手无寸铁,只能任人宰割。现在……哼哼!你没发现刚才我丢的非常准?炸得那么美,还没伤到人。我跟你讲哦,一般人是做不到我这样的。”

“我能做到么?”郑智问。

“能。”顾遥答。

郑智便道:“既如此,你和我炫耀什么?”

气得顾遥又想咬人。

护卫这时走进屋子,回禀了外面的情况,并说了自己的观点:“我们人手有限,至多守一刻钟。一刻钟,墨零他们只怕到不了。”

顾遥听了这话,问郑智:“你从别处调人了?还真想打不成?别啊,两败俱伤。”

郑智便问顾遥:“为何不能打?”

“能不打就不打啊。外头的人,还有你调来的人,没准上有老下有小的,一仗下去,不是缺胳膊断腿的,便是丢了性命,何必?我看,不如这样,墨柳你们四个去外头同时嚷一嗓子……”

孙兴祖才下令,让大家集结。但是托平时训练不勤快的福,刚才已经散去的方阵,还在手忙脚乱地集合中,看德孙兴祖想拿鞭子抽人。

这时,院内传来吼声:“长淮卫五千军士饷银二两,燕山侯贪污军饷,朝廷奉旨查办!”

这个太要命了!

不用所有人都听见,附近的将士听见后,一传十,十传百。他们的饷银什么时候是二两了?一两都没有啊!孙兴祖这个不要脸的,这是贪了多少啊!

孙兴祖欲哭无泪。

少了一半的饷银,又不是他一个人贪的,层层分割下来,他一个月只能从五千军士身上薅下来两千两银子啊!

第四百二十八章 不明所以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二十八章不明所以不独长淮卫,便是天底下大多数男子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不会投胎,没托生在富贵人家,他们认;但若是富贵人家是喝他们的血,才能过上好日子的,哪个又能甘心?原本就不怎么整齐的队伍,这会儿因为交头接耳的传话,就更凌乱了,场面一时有些控制不住。

最后,今日唯一在大营的赵百户站了出来,代表大家问孙兴祖:“敢问侯爷,朝廷下发的饷银,是多少?”

孙兴祖不相信他也是干净的,便说:“朝廷给的几何不说,我发给大家的,赵百户可曾分文不差地往下发?”

大家的饷银,赵百户还真没贪。他没着急回答,而是问孙兴祖:“侯爷给了末将几何?”

“人均一吊钱吧。”孙兴祖自己也有些不是很肯定地说道。

“好个人均!”赵百户将身后自己那一所的士兵让了出来,高声询问:“你们的饷银是多少?”

“一吊钱!”

赵百户这才转向孙兴祖,道:“我这里每个月收到的饷银,的确是一百一十贯。末将的饷银从总账上领,下剩原本还应该不够人均一吊。只不过,末将这一所,全员只有一百零二人,才做到了普通士兵人均一吊、总旗和小旗略高一些。”

孙兴祖心底只想骂娘。他手底下还有不贪的人,他怎么不知道啊!早知道了,带着他一起贪啊!如是作想,孙兴祖看向一旁的卫指挥同知。平日里,便是指挥同知管着这帮人的。就凭方才郑夫人查出来的账目,这货也不怎么样。

大家都有罪,没道理黑锅让自己一个人背。

指挥同知脸色比孙兴祖的还难看。

跟了这样一个混不吝啬的上司,不倒霉那是不可能的。他没孙兴祖的背景雄厚,少不得委曲求全,跟着同流合污了。至于出事,大家都这么做了那么久,实在没什么好怕的。

结果,他们习以为常的时候,灾难却是来了。

灾难来了还不是最可怕的,毕竟,所有人都想过最糟糕的可能。最让指挥同知郁闷的是,孙兴祖这个二货,毫不犹豫把人带来干嘛?起码撑到明天,他还能涂涂抹抹一番不是?

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猪队友现在想拉自己下水,指挥同知蠢了才会应。任凭你如何去拉,你也是大头,我从犯,逼急了,我去自首!指挥同知心下淡定,面上急切地说:“侯爷,郑三爷还在里头呢。先前他们也发了信号,侯爷别忘了,郑三爷能号令中都八卫啊!”

听见这句,下头立即有人开始嚷了:“长淮卫是八卫之一,那就是也能管我们了?”

孙兴祖简直要气死了!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身边竟然有这么多蠢货!一起分钱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这个指挥同知这么蠢呢?还是这货只对钱精明,其他的烂得一塌糊涂?

院内,顾遥笑眯眯道:“拖来拖去的,墨零是不是就能到了呢?到时候,咱们直接出去给孙兴祖定个罪,也就结束了嘛。”

那得意的小模样,别提可爱了。

郑智无声一笑,反正他的目的是孙兴祖出手,他来定罪。结果没差的话,把媳妇宠溺到底,又有何妨?

耳听外头的争执不休,墨柳满腹不解。犹豫半晌,到底问了顾遥:“夫人怎知他们会为了银钱吵闹不休?”

不客气地说,这帮汉子们的嗓门大,人又集中,因而此刻,比长淮渡口还吵好多倍。

郑智一生命好,即便是到了铁岭,那也是饭来张口衣来张手的主。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下人。此次跟来的这些护卫,都是暗卫。二十几岁的暗卫,不存在娶妻生子,更不会知道柴米油盐。

顾遥寻思着,说什么都不如实际让他们接触的好使,便道:“回去我就给你们相媳妇,你们到时候就懂了。”

墨柳立即摇头,拒绝:“属下不着急!”

开什么玩笑,他们离开前,青山哥要跟着的,被青山嫂子给挠了一脸的血丝,还要自称被葡萄架子刮到的。大正月的,葡萄架子上哪有东西啊,骗谁呢!

前头的争吵,传到院子后头。

侍卫长等人觉得不对劲,纷纷嚷着让谁去瞧一瞧。动静确实太大,侍卫长也是好心,便有人去看了。回来一转告,侍卫长吊着眉梢怒道:“还愣着做什么啊,我们又不会逃,快去帮侯爷啊!”

人影晃动中,仇山不着痕迹地回退,趁人不避,溜回堂内。只一眼,他就看到里面一丘之貉的“富贵人物”,正笑容满面地说着什么。你们如此幸福,我却如此痛苦——

这、天、不、公!

天不公,我来替天行公!

恨意充斥着仇山的灵魂,那一瞬,他爆发出常人难以做到的事情,不过一瞬,便扑到了郑智身后。守在外头的两名护卫,反应不及,被往一旁带歪。仇山手中的长剑,就那么直愣愣地刺到了郑智后背!

“三爷!”

“三爷!”

两声提醒过后,便见郑智夹起顾遥,飞身,右脚旋踢,剑歪;左脚跟上,踹向受惯性扑来的仇山,把人踹向废墟。

仇山强忍吐血冲动,仰望那个俊美无涛的男人,只听那个男人说:“你以为我是孙兴祖那个怂包?”

顾遥躺在他怀里不满嘟囔:“他那是怂么?那是渣!人都不是的渣!回头抓了他,也不作别的,送他去做小官人!”

“遥儿!”

郑智训斥着百无禁忌的媳妇,顾遥赶紧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郑智便吩咐墨柳:“别让人死了。”

不用郑智吩咐,现在的仇山也会努力活着。他一定要撑住,撑着把孙兴祖连皮带肉咬下来!这会儿死了,他有何颜面去见亡妻?

这么想的仇山,根本忘了自己同自杀一般的选择。

没钱要命。

孙兴祖这会儿深切地体会到这些,他平时懒得看的蚁族,是多么重视金银之物,然,为时晚矣。

从远处传来一阵疯狂地叫喊:“营外来了不下千人骑兵!他们要见郑三爷!”

长淮卫五千卫士不假,但并不是都在大营啊!不下千人的骑兵,孙兴祖仿佛看到了一把刀横在了自己的脑袋上。这和自己想得完全不一样啊!他实在搞不懂,事情,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了呢?

第四百二十九章 面黄肌瘦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二十九章面黄肌瘦先前被迫迎接郑智、如今营外又来了另外七营的骑兵,还有比这更能说明郑智身份的么?不知道哪一个开始,愤恨地丢下手中的长枪。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还没想明白的孙兴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长淮卫的将士们,弃甲投降。

墨零带着人,冲进大营,迎接郑智。七大营的骑兵总旗,或是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纷纷走出各自的队伍,与郑智见礼。当着众人的面,郑智手书孙兴祖的罪状后,着人念毕后,交于墨零:“速返京,将此呈交于陛下。”

至于孙兴祖那里,郑智默然道:“侯爷担忧不服,大可在锦衣卫的镇抚司里头说。”

孙兴祖不干了,怒道:“我不过是贪污了些许军饷,又不曾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事,凭什么把我送给锦衣卫!”

顾遥气鼓鼓地,郑智将人安抚住后,道:“侯爷不认为你做的那些事伤天害理、大逆不道,那就是我们对这二者的定义不同。不管怎样,现在做错事的是侯爷,还被我知道了,少不得委屈侯爷了。”

凤阳中卫是指挥史亲自来的,他问郑智:“三爷把侯爷抓了,又把指挥同知也让罗某审了,那这长淮卫,怎么办?”

郑智道:“就让原中都李守备的次孙接管吧。”

中都的守备、李姓,孙子都大了,还能和郑智有那么一点瓜葛的,罗指挥史想了许久,但仍然想不起来。到底还是长淮卫的人更熟悉,那赵百户问:“三爷说的可是才被抓的李百户的次子李文苏?”

“正是他。”

“那孩子,似乎还未曾及冠。”赵百户非常客气地说道,变相地在指责李文苏没能耐。

郑智道:“他能比孙兴祖好就是了,想那么多做什么?我会留下人辅佐他,不会让你们再受委屈的。至于李百户,我已知晓他确实也贪了军饷。他虽无意为之,但是身在其位,却稀里糊涂的,便是他的罪过。放他出来,让他补了军饷后荣归吧。”

荣归……李百户只比自己大三岁啊!赵百户嘴角微抽,结果就听郑智道:“指挥同知的位置,你先暂代。具体的任命,还要看圣旨。”

话虽如此,赵百户立即明白了郑智在这其中起到的作用,立即抱拳道:“三爷放心,属下尽当竭力辅助李二少爷,守住长淮卫的威名。”

罗指挥史嘴角忍不住动了动,这货,太顺杆子爬了吧?

如同李父贪污而不自知一样,赵百户能在孙兴祖手底下混到如今的位置,全凭一张嘴,一双眼。有眼力劲,会说话,说好听的话,成就了今天的他。察郑智之言,观其色,那完全是下意识地动作,俗称本能。

李文苏被人拎到大营时,郑智已和大家在空挡处处理完了杂事,就听郑智道:“今后,长淮卫交给你了。”

郑智嘴上说着交给李文苏,却又嘱咐护卫:“墨零,你记好,长淮卫的军纪第一糟糕,下次我再过来时,若还是今日这般状态,我立即买个丫鬟,逼你成亲。”

一句话吓得墨零连声保证:“三爷放心,属下定当把这帮乌合之众训练得像辽东铁军一样!”

其他人错愕得合不拢嘴。暗道,白给个媳妇都不要,这个功夫高强的小伙子,莫不是个傻子吧?他们哪里知道,墨零眼中,娶了媳妇就会成为傻子。比如他们三爷,平时威风凌凌,霸气得不得了。只要到了夫人跟前,便傻得无可救药。

李文苏回家时,是带着父亲、墨零一路恍惚到家的。

他想过郑智能帮他救出父亲,却没想到这么快、这么利索,连孙兴祖那个长淮祸害都给带走了,只用了一天时间啊!果然,是自己太弱了么?一心向善、行仁义之事的李文苏,忽然觉得不管心里是怎么个想法,一定要强才行!

墨零留在李家,墨柳取了顾遥和郑智未曾打开的包袱,又把晨起李母给的那一百两银子给还了回去,告辞。顾遥与郑智,索性连人都不回来,让李家的人想道谢都不能。

李文苏说:“父亲确实贪污了军饷,郑伯爷让我们家翻倍补到军营。”

先前的李守备,没少得到赏赐,李家三代又没个败家的主儿。莫说是双倍,便是三倍五倍,也不是难事。李家当即补了银子,了解了此事。而卸下军职的李百户,想着家里也不缺钱,决定带着妻子四处去看看,瞧一瞧,就像郑智待顾遥那般。他这个决定,得到了两个儿子的一致认可。

仇山假装关心孙兴祖,从军士口中不停地打探消息。众人被他烦得不行,口气很糟糕地把结果告诉了他。仇山一瞬间哭成了孩提,眼泪滑落到嘴角,与腹中吐出的鲜血裹在一起,到底什么味道,仇山已经没了知觉……但他觉得很幸福。

墨柳很快追上郑智。比来时少了一人,一行九骑往西疾驰而去。

他们便是快马加鞭回到太康,也不过在待三两日,他们一家便要北归,帮江雨娶个媳妇。休憩时,郑智问顾遥:“千里迢迢地看望岳父,结果只见几日,不难受么?”

“见到就不难受了。再者,便是人在顺天,我也不能日常得见。礼教之下,父女总比母女隔了那么一层。”

郑智听了这话一阵不适,要知道,他也是有女儿的人呢!且四个孩子里头,他最疼小四,因为愧对小四。但是,他最看重的非七七莫属,宇哥儿都要往后排!

顾遥听了他的话,嗤笑:“你稀罕七七?没见你陪她多少好不!我爹好歹陪了我数年,你陪七七所有的时间加起来,也不低我爹一年陪我的多吧?”

七七已经十三了,已经抽了身子,腰肢明显,这种情况下,便是顾遥不说,她自己也已对异性产生了回避。

郑智就更心塞了。

他发现,每次挑媳妇的刺,总能被反伤……看来,以后还是顺着媳妇安稳些。

三月初十,城门落锁之前,郑智与顾遥回到了太康顾宅群的二房所在地。抵达顾家时,已是掌灯时分,牟氏亲力亲为地安排着一行人的食宿。

看着突然像遭遇饥荒,变得面黄肌瘦的牟氏,顾遥忙拦道:“嫂子且去休息,都是一家人,很是不必客气!”

“无碍,反正我也睡不着。”牟氏有气无力地说道。

顾遥听出话外之音,遂问:“家里发生了何事?母亲又做了什么不成?”

牟氏艰难地点了点头。

第四百三十章 如鱼在哽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三十章如鱼在哽见牟氏浑身上下都写着拒绝,顾遥遂道:“不过一个月便让大嫂变成这般模样,想来不是一般的事。连日赶路,我累得紧,明日再叨唠大嫂去。”

如此不懂事的言辞,牟氏却是面色一轻。

回到住所,顾遥赶紧问寒香:“七七和三小子可还好?”

“夫人放心,姑娘和少爷们都很好。”寒香飞快地说完,补充道,“全家最不好的,就是大奶奶了。大奶奶,着实可怜了些。”

顾遥正要问牟氏怎么了,闻言催促:“发生了什么事,你快说。”

月前,得知顾遥和郑智到了后,李家那头立即打了顾遥的主意。顾遥如今的身份,在宗族面前能说得上话,又能在顾佑那里说上话,是个可以一试的机会。且他们认为,混到了顾遥这位置,定是要面子的,一定会让顾家迎李二娘回去。

结果,李氏和李二娘才到顾家,郑智和顾遥已经离开了。顾珺不说话,牟氏就不好把李二娘拒之门外——因为李二娘人家那是自称来陪姑姑的。

李二娘住进顾家的当日,顾珺就溜了。他惹不起,还躲不起么?李二娘厚颜无耻地待了三日后,实在撑不住了。没办法,阖家上下都对她没个好脸色,当面话里藏刀,背后“恶意”中伤。脸皮撑不住的李二娘,去闹李氏,让她把顾珺叫回家来。

“表哥不听您的,就是不孝,将来有个可心的妻子,眼里哪还能有你?就不说有个可心的媳妇,就是大嫂那样的媳妇,都叫大哥和姑姑离心,是也不是?姑姑啊,还是我做你儿媳妇好,是也不是?”

想到长媳那张讨人厌的脸,李氏认为侄女的话特别对,遂从之。使人当着顾珺好友的面,让他回家。顾珺抹不开面子,只得回来了。

回就回,除了去给李氏请安,别的时候一直窝前院。

李二娘无法,趁着无月的下旬,找了一个乌云漫天、不见星光的黑夜,摸到了前院。

那一晚,顾珩心情很糟糕。

六西华与太康,皆隶属陈州。县试第一场结束,太康知县邀了同科的西华知县、顾家兄弟来评审。太康知县本意邀请的是顾珺,顾珩是顺带的。他这一顺带,让西华知县遇到了故人。

在西华知县的提示下,因为自己被顺带而有些不舒服的顾珩,想起来了一些事。

六年前会试结束时,他还在京城。随手资助了个被赶出客栈的落地举子,连人长啥样都不记得。那举子绝对他感恩在心,这一科落第后,隔期又来,并与永乐二十二年金榜题名,外放西华知县,两年后,方和顾珩再次见面。

这本是桩喜事,但问题就在于,西华知县之所以落到那般天地,自己本身也是有问题的,耿直,便是他最大的特点!

他看出顾珩因为被顺带而不开心,便说:“恩公不必郁结。你是多次乡试不中的秀才,参详童生的答卷,又能说出什么来呢?恩公倘若再遇今日之事,不愿意被顺带,拒绝祝知县便是。”

这刀子实在太狠了,基本等于明言:你完全没必要不高兴啊,因为你来之前就应该知道的。

顾珩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县衙回到家的,顾珺想说什么都不合适……于是,拎了酒壶,陪他哥醉了一场。天色大晚,顾珩心情不好,便也没回后院。顾珺认为哥哥今日所受之辱,皆因自己而起,便将自己长睡的房间让给了顾珩,他自己随便找了间客房休息。

早已偷溜进来的李二娘听见了兄弟俩的声音,不知是弟弟送哥哥,还以为是哥哥送醉掉的弟弟,心下欢喜不已——这样更方便她行事啊!

顾珩很难受。

他知道有人照顾他,他也察觉到那人不安分的手——以前的两任通房也都做过这些事,他只当,这第三个通房不甘被冷落这么久,摸上来寻求安慰,迷迷糊糊地,就把人给睡了。

虽说两兄弟有些像,虽说李二娘同夫婿关系不睦,但是身体被粗鲁侵入的刹那,她知道这不是自己的二表哥!推搡着要起来,可顾珩心情不好,又喝了这么多酒,以为这是通房嫌自己粗鲁,上一个通房就这么嫌弃了,才被他妻子打发!

这一瞬,顾珩已经决定了通房的命运,但那之前,他不会让她好过!嫌我粗鲁是吧?我还有更过分的!

被揉捏的李二娘不敢大声呼救,仅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让人知道。多亏了自己之前的谨慎小心,没让别人发现!

牟氏那里见丈夫喝完酒都未归,少不得派人去问。得知兄弟俩的做法后,什么都没说,让婢女盛了两碗方才就准备上醒酒汤,一份让人送到客房,一份亲自端去原本是顾珺常住的屋子、今夜顾珩暂住之处。

看到那种荒谬的景象后,牟氏只有一个想法,她尖声表明自己的态度:“我不是那拈酸吃醋不讲道理的人,但是对象要分人,李二娘行下这样的事,唯有沉塘一死,方能不下地狱!”

李氏却不让。

这事虽说是李二娘的不是,但是,真要了人命,她以后还如何回娘家?李氏拎不清,却知道有些话不该说,她板着脸训斥牟氏:“你闹什么!这事传出去,丢脸的是老大!少不得和老二一样,三五年不得参加科举了。”

牟氏气急,说了心底的话:“不能便不能,反正考也考不中!倒是太太,两个儿子都叫一个女人搅和的不得参加科举,您还是无动于衷。两个儿子的前程,比不得太太娘家不成?”

李氏被她怼得心虚,顾珺也是没脸。

什么叫考也考不中?别人这么看他便罢了,他的妻子,怎能这么看他!

顾珺就比顾珩强多了,他直接对李氏道:“李家不把李二娘沉塘,我将亲手解决她,我用余生,来背负这杀名。”

李二娘没想到顾珺这么绝情,这件事却是又是她的错,只要被人知道,她只有被沉塘的下场。这种认知下,李二娘躲在李氏后头不出来,同李氏吃住一起,各种吓唬李氏,不能让自己死,也不能让她父母知道——李父李母知道了,就等于全天下人知道了。

牟氏让顾佑发话,顾佑避李二娘不及呢,不肯上前。顾迎也不帮忙,牟氏意兴阑珊之下,丢了家事,一心一意守着闺女股日子。李氏忙着护人,顾迎不出头,于是,十三岁的七七,默默接过庶务。顾佑一看,闺女翻版啊,把个外孙女疼得不行,完全不理那些破事。

顾遥听了,吩咐寒香:“爹醒了你就告诉我,我找他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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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二章 背靠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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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二章背靠大树

看着对面一脸愁容的父亲,顾遥突然有些无力。

先前她只觉得这样的父亲可怜,而今才有些明悟,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悲之处。比如说李二娘,这种儿媳妇能指着公公鼻子骂人了,不打回去,躲了起来,不过是把另外一边脸又送上去叫人打。但是拖到今日,指望年仅花甲的父亲去改变?

不可能。

顾遥长叹,道:“爹,不是我逼你,这事,只能你出面。都不必做别的,您去和母亲说一声,让她把李二娘找个庄子安置起来,便足够了。如果母亲不同意,您把母亲一并送到庄子上,这事结了。以后遇到不能解决的事,也这么办便是。”

送到庄子,以牟氏的能干劲,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顾佑却还在犹豫:“送哪个庄子?不会被人指点么?李二娘若是乱嚷嚷呢?”

这些你解决不了,有人解决啊!顾遥不好卖嫂子,吓唬顾佑:“爹还这么躲下去,早晚要出人命,大嫂那样还能撑多久?”

正说着,下人来报:“大奶奶晕倒了。”

牟氏晕倒,自然也报到了李氏处,李二娘张口就道:“姑姑别信她,定是装的,现在要紧的是五妹那里。”

在一旁伺候的周姨娘,听见这话,插言:“表姑娘许久不出门,还不知道大奶奶已经多日只饮水不进食了吧?夫人,卑妾琢磨,大奶奶不是装的。”

李二娘呵斥了周姨娘,又开始怂恿李氏去找顾遥。关于这个,周姨娘非常自然地作壁上观。李氏不敢是其一,其二,周姨娘一直认为顾遥非常厉害,不是李氏和李二娘这种脑子的人能搞定的。

李氏怂了怂,说:“不着急,等那牟氏看完大夫的。有人去请大夫了么?”

下人答:“着人去请了。”

大夫和顾遥一起到的牟氏那里,他们到的时候,又悔又恼的顾珩正在牟氏房外徘徊。顾遥心道,大嫂若是自己的姐妹,自己一定会被姐夫气死!

现在,这是自己的哥哥。

送大夫进屋后,顾遥叹息,对顾珩道:“大嫂都昏倒了,便是怨大哥,也不会说大哥一个不字了,便是进去又怎样?”

顾珩这才停止徘徊,进了屋子。

不大会儿,大夫道:“当是喜脉,只是这位夫人的身子太弱,脉象有些弱。将养几日,老朽再开一些安胎的补药,十日后再来复诊,便可确认到底是不是喜脉。”

“还不确定是不是,就先吃药了?”顾遥皱着眉头问。

有唐湘湘这个高手在前,顾遥自然而然地对别人不大信任。

“便不是喜脉,那补药与身体也是无害的。且这位夫人至少两个月不曾来月事了,这喜脉,老朽还是极有把握的。”自己被质疑专业度,老大夫不大高兴,便显摆了一番。

顾遥便问伺候牟氏的人:“果真如此?”

大丫鬟忙道:“大奶奶确实两个多月没行月事了。不过大奶奶四、五十日来一次月事是常事。逢年过节,又忙又累的时候,拖到两个月也是有的。这一次不仅累,大奶奶心里还一直不得劲,又少进食——”

“你只说是不是就可以了,啰嗦这么多做什么!”顾珩打断了婢女的话,转向大夫,“辛苦洪老跑这一趟,补药您开,十日后,还请您再给内子复诊。”

洪大夫看着顾遥,顾遥立即憨憨一笑,非常无耻地装嫩了一把:“我人小,不懂事,说错了话,还请洪老多多包涵。”

漫说装嫩的顾遥,便是实际年龄的顾遥,在洪大夫眼内,却是也不是什么大人。加上顾遥又是女子,这会儿认错态度也没问题,洪大夫去了不悦,由顾珩陪着,起身去开药。

牟氏醒来后,得知自己八成有了身子,顿时后悔不已,主动用了软糯餐饭。待她吃饭,顾遥才道:“大嫂放心,我已经和爹说好了,把李二娘送到庄子上看起来。看守的人,大嫂指谁便是谁。这事也不用大嫂出面,爹和母亲说去。母亲若不同意,我们连母亲也送过去!”

说不感动和委屈,那是假的,可是牟氏来不及落泪,就见顾珩一阵风进来,站在顾遥面前,高声斥道:“你凭什么让父亲把母亲送到庄子上!”

顾遥握着青筋暴起的牟氏,笑盈盈地回答顾珩:“大哥勿恼。三姐因为才生了儿子,才不能回太康的。我不过是想了三姐会怎么做,把的意思表达一下。大哥放心,待我回京和三姐一说,若是我做得不对,三姐自会罚我的。”

顾珩立即哑了。

他的胞妹,那才是个混不吝的。去岁在这,把母亲气病了数次,偏大家还拿她没辙。去年李二娘不过是蠢了一把,她就喊打喊杀的。这会儿她要是在,李二娘这条小命已经没了……

牟氏那里则不知道摆个什么表情。

她知道夫婿眼里庶妹不算什么,所以,才想替顾遥出头。哪知顾遥随手拿起鸡毛当令箭,用大家都避之不及的顾珍来做靠山,把人吓住了。

顾珩只说:“不准和珍儿胡说。”

“大哥放心,我不会胡说的。”

只会实话实说。

顾珩听懂她的未尽之语,可是,妹夫还在家里,他拿这个庶妹也是无可奈何……最终,顾珩选择了落荒而逃。

而顾遥,见牟氏只因肚子里可能又有了一个小生命,便重拾斗志。心底虽然不大懂牟氏的心理,也知道和牟氏说什么才能让她更加振作。

“怪道这些年大嫂子嗣不丰,原是因为月事不准啊。不过,大嫂已经儿女双全了,子嗣倒真没什么。而是月事不准,便说明大嫂的身子有亏欠,这是最不可忽视的。”顾遥肃着脸,说着自己的观点。

就着孩子,姑嫂两个说了会子话,牟氏便安歇了。顾遥这才去见父亲,把牟氏这里的情况说了一声,再次催促顾佑:“爹,真不能拖了。再拖,一尸两命啊!”

可能是人老了,顾佑很想要孙子的,要很多的孙子。别的儿孙子不知道在哪呢,儿媳妇肚子里这个,可是板上钉钉的。顾佑终于不好再磨蹭,去见李氏。

李氏和李二娘也听到了牟氏八成有孕的消息,李氏看着李二娘的脸色就变了。李二娘有一万个好,她没给李家添丁就是大错;牟氏再怎么讨厌,她给自己生了孙子孙女,那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李氏直白的目光,看得李二娘则暗暗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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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三章 提前一步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三十三章提前一步李二娘认为自己模样好,又聪明能干,但有一样缺点,她自己都得承认,无子嗣。因为这一个缺点,她才没和大嫂牟氏争管家权。

“老爷来了。”

老爷来了,那只能是通传一声,没人会拦的。是以,婢女话音方落,顾佑就进了屋。顾佑想了一路,有很多法子可以曲折说出自己的目的。转念一想,他要面对的是李氏啊,费那脑筋,说得隐晦了,李氏听不懂怎么办?带着这样的顾忌,顾佑开门见山吩咐李氏:“找个庄子,把你侄女安置过去。”

李氏愣愣地不知道答话,李二娘跳了出来。送到庄子看管,适时整死,别说顾家了,就是她娘就曾这么对付过父亲那个相好的!

“我如今不是你们顾家的人呢,你们不能关着我!”

“那这是顾家,表姑娘也不能赖在这啊。”周姨娘适时插言,助了顾佑一把。

已经是老太太一枚的周姨娘,这么做并非是要吸引顾佑的注意。她闺女脑子如今糊涂着,全指着大奶奶牟氏敲醒。但是牟氏这一个月来,因为李二娘这点破事,家事都不管了,哪来的功夫管她闺女啊!周姨娘真和牟氏一样,想把李二娘找个祸害沉塘。

“主人说话,你一个下人插什么嘴!”李二娘一如既往地牙尖嘴利。

顾佑实在怕这种人,眼看又要怂,脑海里浮现闺女严肃的面容,只得强撑。心底暗暗期盼着,盼着周姨娘把李二娘的嘴给堵住。

周姨娘也是个嘴拙话少的,好在,李二娘并没有她自以为的那般聪明,周姨娘只软了一瞬,就道:“卑妾是下人,那也是顾家的下人,轮不到表姑娘训斥。”

李氏习惯性地护侄女,站出来道:“那我说你,可还说得?”

对李氏,顾佑还是有自信的。他看李氏说话了,便问李氏:“你可是不舍得送你侄女去庄子上?这容易得紧,你陪她一起去吧。那样,哪个庄子,我来定。”

小闺女说了,只要他把活儿揽过来,她就能给兜住。所以,顾佑这话说得极其自信,顿时把李氏吓住了。

“老爷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把李二娘找个庄子安置了,庄子你安排。若你不舍得,你便去庄子上陪着她。哪个庄子,我来定。”顾佑把完整的一句话复述了出来后,想了想,道,“天黑之前,李二娘必须离开顾家。”

说完,顾佑转身就走。

闺女说了,他现在是二房的老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人能反对。这种意识,是他从来没有过的。这样,可以吗?顾佑有些不自信地想着。

他的身后,李二娘咋咋呼呼的,周姨娘则拉住李氏:“夫人,您快想想办法吧!夫人嫁进顾家三十多年了,老爷可从来没这样待过您啊!”

李二娘立即断言:“定是庶出的那个顾遥挑的事!”

想把锅丢出去,周姨娘不给她机会,提醒李氏:“五姑奶奶若是这样的人,一起住了那么多年,她怎从来不曾做过?哪个男人不在乎子嗣?老爷定是听说大奶奶又有了,才来逼您的。老爷,那是要护着自己的孙子啊!”

这话说到了李氏的枕头上了。

李氏想着自己不也是听说长媳有孕之后,心里已经发生了变化吗?

李二娘则道:“什么孙子!指不定有没有,便是有了,又不见得能生下来,这就叫上孙子了?便是孙子,那也是我姑姑的,与你一个贱妾无关。”

周姨娘也实在烦了,哭着对李氏说:“夫人,不管怎样,卑妾也是伺候您一辈子的老人,又有了四姑奶奶,一辈子任劳任怨的。临了被表姑娘这么骂来骂去的,真不如一头撞死啊!”

李二娘年纪小,周姨娘从李家陪嫁出来的时候她还没出生。在顾家这么多年又一直是件活摆设,因而,李二娘虽在顾家生活了十年,却并不知道周姨娘是李家的陪嫁女。听了这话只觉得莫名其妙,便冷笑道:“那你去装啊!一辈子,你哪来的脸说?果真是贱妾。”

李氏终于恼了:“她是李家的陪嫁女,是我让她服侍老爷、给顾家添枝散叶的。倒是你,也是李家人就不说了,连我给老二安排的人都能打死,叫老二至今没个骨血,连个丫头片子都没有!老爷既然发话了,我这就找个庄子。”

“姑姑要把我关起来?你是不想回娘家了么!”李二娘威胁李氏。

周姨娘冷笑:“先不说表姑娘是不是代表李家,便是能代表,那又怎样?夫人便是没有娘家,能在顾家待得好好的!凭夫人有三个有功名的儿子,一个阁老的亲家,老爷就不会委屈我们夫人!”

这些话,牟氏派给顾迎那个妈妈,反复在周姨娘耳边念叨了多次。关键时刻,终于发挥了作用。李氏终于醒悟,对啊,我怕隔房的娘家做什么?我是有三个儿子的人啊!

多方合作之下,李二娘终于被捆着送到庄子上,顾珩听了也是松了一口气。

顾遥根本不信李氏的能力,单独派了护卫跟随,在牟氏醒来后,把具体地点告诉了她,还道:“母亲不顶事,大嫂派那得力之人,我再把我家护卫叫回来。”

“多谢五妹,旁的话,我便不说了。人,我派。”牟氏抚摸着小腹开口,把对顾遥的称呼,从五姑奶奶改到五妹,又道,“五妹你放心,便是为了孩子,我也不会随意要人性命。”

顾遥道:“辛苦大嫂了,别的好说,只别让这样的人,再让家里人吃苦了。”

“我保证。”

还有半个月,便是江雨娶亲之日。太康至京城,最快的法子,便是乘马车去徐州,再从徐州做船去通州。坐船有一些不稳定因素,天气好,五天便能到;天气不好,少不得要十天半个月的。所以,郑智和顾遥已经决定次日便离开太康。

顾佑虽然不舍也无法,为了家人团聚,明岁复起,必要想法子留京的。

顾遥和顾佑、李氏、顾珺商议:“会试一次不见得能中,考过和不考的感觉不同,我建议二哥参加明年的会试。爹和母亲若是同意,让二哥这便同我们走,一来去看看三姐和小外甥,二来可以住怀化寺胡同,给四姐撑撑腰。”

旁听的周姨娘,那叫一个心动啊!真想插言啊,硬生生憋住了。

最近不知如何面对自家大哥的顾珺,才点头,不及说话,下人匆忙来报:“老爷,夫人,牟家舅爷来了。”

一听牟家来人,顾佑夫妇同时庆幸,幸好提前一步把二娘整走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七七所愿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三十四章七七所愿顾大奶奶牟氏娘家在镇江丹徒,牟氏一族的田产,论面积堪比一县。他们不种粮,种树,是当地的植被豪门,他们的木材草药,是江浙一带有名之物。重要的是,牟家比大明的历史久远得紧。牟氏男丁想做什么都可以,前提是,先把祖宗留下的东西学会。

如此制度下,牟氏子弟出息之人,整体非常高。虽说没有特别拔尖,但是也没有非常拖后腿的。

当年,李氏千挑万选就是相不中个长媳。老夫人忍无可忍,让家族里最厉害的人物——蹇义,给提个建议。蹇义给出的,便是娶牟氏女做长媳。理由是,顾家需要这样的媳妇,顾家也适合职业的媳妇。老夫人信以为然,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把牟氏娶回来。

这些年牟氏在顾家如鱼得水,老夫人功不可没。

然而,老夫人没了。

但是老夫人走的时候并不担心什么,牟氏因为用了十余年在顾家立足,站得极稳。老夫人不曾想到的是,她走之后,顾家原本的稳定架构就不存在了。隐藏数年的不稳定因素,一一爆发,以致牟氏的崩溃,求助娘家。

牟氏有四个亲兄弟、同一房头的从兄弟十余个。牟家自知论贵不及顾家,那么,那就让顾家看看牟家的团结吧!牟家来的不是一个舅爷,上到牟氏已经五十岁的大堂兄,下到二十岁的小堂弟,凡是在家的,全部都来了,共计十六位舅爷。

牟大爷望着顾家的一众男丁,人中龙凤的姑爷就不说了,算不得顾家人。顾二爷甩自家姑爷一截,便是那个庶出的顾三爷,那也是眉眼精致,目光清正柔和。

自家,怎么就挑了这样的一个大姑爷呢!

看着这样的队伍,看着牟大爷的眼神,顾佑再次庆幸,幸亏听了闺女的话。他把处理结果说了一番,结果,就见牟大爷的脸色更糟糕,心中着实纳闷。

牟大爷冷着脸,追问顾佑:“亲家老爷偏等着我们到了才处理,这处理,是做给我们看的不成?”

当然不是!

顾佑特别坦然道:“顾某并不知几位,哦,是十几位舅爷要来。”

见父亲被这么多大舅子们针对,顾珩心里很不舒服,却不得不趴着。顾珺比他坦然地说,帮衬顾佑一两句,道歉的诚意十足。对比之下,牟家就对顾珩愈发不满。顾家这边直直说了半个时辰,也没叫牟家十几位舅爷松口,他们要带妹妹回家小住一段。

顾遥、李氏等人在后头听了后,反应也是各自不一。最让人惊诧的是,七七竟然向着外人,她说:“虽然外祖父很可怜,但是我支持大舅母的兄弟们。”

李氏一眼瞪来,七七眼神一缩。

顾遥便挡住李氏的视线,问七七:“怎不帮外祖父?”

七七说:“将来,我不也得到别人家么?我和大舅母一样,都是女子啊。”

好有道理啊!

但是,这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说的话么?李氏和周姨娘目瞪口呆,顾迎也是一怔。不提她那两个略小两岁的女儿,便是自己,也没这孩子通透啊……

顾遥觉得闺女还有话没说,便含笑望着她,七七在她的鼓励下,继续道:“我将来,一定不要像大舅母这样远嫁。能嫁到隔壁是最好的,谁欺负我,我爹和三个弟弟,立即就能赶来帮我!不像大舅母这样,都晕倒了,兄弟们才到。”

好有道理啊!

不等别人说话,顾遥笑道:“不用这么辛苦!待你嫁人,我们全家搬到你的隔壁!”

噗……

哪有这样宠闺女的!

顾遥笑笑,没与旁人解释。她可不是妄言,别人不说,路家不就这么做了么?只路家精力和财力有限,没法离郑家更近罢了。她和郑智定不会叫七七嫁入皇族,那么,郑家搬到她婆家隔壁,顾遥还是有这自信的。

七七相信母亲的话,颇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样太麻烦了。隔壁不容易,一盏茶的车程好了。”

母女两个旁若无人地商量着,李氏看不下去了,训斥顾遥:“七七这么点儿,就敢整日把亲事挂嘴边,你怎么教的孩子?”

羸弱的牟氏醒来后,下人才告诉她牟娘家来人,她匆忙起身,从后门进的正堂,恰听见李氏训斥顾遥的话,暗暗决定,今后一定要把闺女留在身边,绝不让她靠近婆婆!

“大奶奶到了,都仔细些。”下人瞧见她,立即上前迎人,高声告诉里头的人。

牟氏到了后,不论男女,两家人都入正堂。看着这样的牟氏,牟家兄弟眼里全是火,恨不得把顾珩打死。可偏偏,牟氏说:“哥哥弟弟们勿急,大夫说我八成是又有了身子,这会儿不便行动。”

这是有些虚么!

可是牟氏压着,别人不好强硬,但不包括牟氏的亲兄,她的胞兄牟忠良便道:“你给他们顾家生再多的孩子又有什么用!他们知道感恩么?知道心疼你么?”

这话直接戳中牟氏的委屈,牟氏顿时泪如雨下。

顾家的人,除去过世的老夫人,下剩的人,便是包括顾遥在内,对牟氏都没有感激和心疼。顾遥也只是认为这个嫂子挺好的,家里得有这么一个嫂子。

顾遥站了出来,对着扶着肚子哭成泪人的牟氏欠身,道:“顾家对不起大嫂。”

牟氏拼命摇头,想说不是你的错,可是她真的说不出话来。她都哭成这样了,谁敢还说什么啊,便是牟家兄弟也怕她有个好歹,生生憋着怒火。

劝了好一会儿不见效,七七眼珠子一转,牵着跟着母亲哭泣的顾轲,走到牟氏跟前,道:“大舅母,轲儿妹妹哭了,我哄不好,你快哄哄她啊!”

别人都不认为好使的一招,却见牟氏慢慢平静下来。顾遥再一次佩服牟氏为母则刚的性子,低声问七七:“你怎知道这样好使?”

七七小声道:“我做错事的时候,只要一哭,说自己错了,爹就不训我了呢。”

若非有外人在,顾遥真想踢郑智一脚,他怎么能这么惯孩子呢!

牟氏不知道这母女的对白,平静下来后,她看着远处那对母女,轻声道:“原本给家里去信,我是真待不住了。不知这当口又有了身子,前日五妹回来后,李二娘被送到庄子上看管,我恼怒的心也就轻了。”

“即便如此,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牟忠良斩钉截铁地说着。

牟氏轻轻“嗯”了声,道:“所以,请哥哥弟弟们做个见证,我提个请求,请五妹答应。”

不等顾遥同意,顾佑不干了:“辅哥儿他娘,慢待你的是顾家,要怎样你直接说,我都答应你。只一条,不能让你妹妹来补偿。”

牟忠良冷笑道:“顾家的姑奶奶娇贵,牟家的只能被欺负?”

郑智抬眼,不笑不怒,泰然自若道:“我的妻子娇贵,并非因为她是顾家姑奶奶。”

第四百三十五章 我做不到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三十五章我做不到自打牟家人出现,郑智脸上虽没什么笑容,但眼神很温和,又是那样的一张脸,因而很亲和。他又是顾家的姑爷,给岳家撑场面是必须的,但是插手岳家的事,没哪个姑爷会做。这个认知,牟家人才把他给忽略了。直到此时,牟忠良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他闭口,看向妹妹,想知道妹妹提顾家五姑奶奶做什么。

“爹!”顾遥趁机制止了顾佑开口,笑着对牟氏道:“大嫂有话直说,若我能做到的,便是不用别人做见证,我也会做;若是我做不到,请了陛下来做见证,也是无用的。”

牟氏低头拉着顾轲的手,似乎在思考。众人也不催促,等着她说出要求顾遥做的事。不知过了多久,牟氏终于抬头,她说:“我的要求有些过分。”

“你先说。”顾遥不下结论,只让她先说出来。

“我要五姑奶奶替我养两年轲儿。”

听闻这个,顾遥笑道:“若为这个,只要大嫂舍得,别说两年,养轲儿到出嫁都没问题。”

李氏如今没人搭理,除了小孙女,一听这话,她忙道:“老大家的,你忙没空看孩子,我有啊,我来带轲儿就好。”

李氏一开口,顾遥便知道了牟氏的意思。李氏,不适合带孩子,而牟氏,至少很长一段时间没法子带孩子。牟氏则当没听见李氏的话,望着顾遥继续道:“我要五妹妹,像待七七那样待轲儿。”

“我做不到!”顾遥十分痛快得地说道。

虽然说是大实话,但是你说得这么痛快,这是做什么?便是不舍得孙女的李氏都不愿意了,尤其是顾佑方才那般维护顾遥,她就更不开心了,十分生硬道:“怎么就做不到了?做不到也要做!”

牟氏兄弟齐齐皱眉。方才郑智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清楚了,这个李氏还这么蛮横地对待顾遥,想摆岳母架子不成?若是这般,那也太没眼力劲了。

“李氏慎言。”

“慎言。”

客气地称一声李氏的,那是顾佑,不客气的是郑智。

郑智更不客气地指出李氏的问题:“没脑子便罢了,还不不自知。以为祖母过世,又与大伯母分开,你就是这个家的老大了吗?不说从前,只说眼前,若非你,李二娘怎可能进顾家大门,怎可能做出让兄弟失和、让亲家登门指责的事?”

李氏被人这样指责,又羞又怒,却不知从何回嘴。

郑智是为了护妻指责的李氏,顾遥不可能拖他后腿;顾佑和顾珩两父子,想说郑智这番话想了半个月了,只一个是懒得搭理李氏,一个是身为儿子,不能指责母亲。因而,俩父子都没吱声;顾迎和顾清商,在这种场合是不可能说话的;牟氏觉得郑智说得太轻了,眼皮都没抬。

一屋子顾家主人,只剩顾一个。只见顾面色一凝,提醒郑智:“五妹夫所言即便是对的,还请换个场合说。”

说了郑智的同时,给了李氏一刀。

郑智正好没想好下一个说哪个呢,顾送上来,他不怼白不怼:“这话我说得,你们说不得。岳母她的错就是岳父的错,李二娘的错便是你的错。路大人和我说过一句话,男子汉大丈夫,便该堂前教子、枕边教妻,你和岳父做到了么?”

牟家兄弟面面相窥,这是连岳父一起怼了?

然而,这只是开始,郑智看着顾佑道:“去年李二娘骂您,您闺女千里迢迢地,让我来给您撑腰;今年她想你,公干之际,我带她过来通共住了三日,就让她背这个黑锅。我宠着还来不及的媳妇,就因为是您的闺女,就该被你们如此使用?帮顾家养孩子,还当亲闺女养,不可能。”

郑智一张口,比牟家一帮舅爷还给力,顾佑头一个被说得眼睛通红。可不咋的,自己这个当爹的,没叫闺女享福就罢了,还总给她添麻烦。

牟氏也是一噎,但是,该争取的她还得上:“伯爷误会了,并不是按照外甥女的日常用度去养,只要五妹妹按照教外甥女的方式去教轲儿。”

“教女那是母亲的职责,离开母女的情分,便做不到,便是我这个父亲,也没这条件。”郑智还是拒绝。

牟氏兄弟也算看出来问题了,牟忠良更是明白,妹妹这是无法顾忌外甥女,想让外甥女离开顾家。是以,他站出来道:“小妹,不若我把外甥女带回牟家。母亲定然是愿意教的,母亲为人如何,你自己又是最清楚的。”

牟母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牟氏心里另有一个盘算。

牟家那里,便是很少相见,侄儿侄女,也会和她闺女亲近。但是顾遥那里不同,这是顾家这一代,唯一清醒的姑奶奶却是庶出,与顾珩不同母。把闺女交给顾遥两年,便是将来说亲,也能往高里嫁。交给顾遥很好,但是,牟氏那颗为母之心无法安宁,才又补了但书。

她以为顾遥会在这种情况下答应,但没想到,郑智能如此护妻。同样是夫婿,对比之下,她一直觉得还可以的丈夫,直接被比到可以丢沟里了。

耳闻胞兄开口,若是她不给出合理解释,只怕别人都会误会她别有用心。虽然她也是的确别有用心,但是,那点子用心,没必要让人知道。

牟氏笑道:“母亲怎样,我知道啊!但是,大哥方才可能没注意,我哭个不停之际,是我们家五姑奶奶的长女把轲儿推到我这里,我才停了哭的;大哥也听到了,五姑奶奶做不到便是做不到,直接说了出来,这样快意的模样,哪个女子又不行想要呢?大哥也看到了,五姑奶奶又有夫婿疼爱。大哥,相信我,这不仅仅是命好,五姑奶奶自己拎得清,才是根本。”

一席话,说得所有人心服口服,包括顾遥在内,更是说到了郑智的心坎里。是的,我媳妇就是各种好!牟忠良则长叹一声,坐了回去。

牟氏又对顾遥道:“我是真心想让轲儿和五妹妹学两年,不求她像七七这样伶俐,只愿她有不委曲求全的本事。”

“我做不到。”顾遥还是像先前那样说道,又赶在牟氏之前,飞快地说道,“离开父母的孩子注定要受委屈的,七七也曾经委屈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既然委屈求全,便是有所得。有所得,本来就不是一种委屈。我没有不委屈求全的本事,只有求全不委屈的心境。”

一语双关,告诉牟氏,我知道你委屈,但如你所言,你也有所得了。那委屈,便不是委屈。

牟氏何等聪慧,瞬间便怔住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所谓能干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三十六章所谓能干所以,顾遥的建议是:“若想轲儿怎样,大嫂要先怎样。大嫂此番若是真有了身子,那便好好养胎,陪陪轲儿。家事自有管着,便是没人管,顶天乱个一年半载的,也叫爹和大哥知道你的好不是?”

人比人气死人的,听着顾遥不厚道的建议,牟氏咧开嘴,笑了。羸弱的女子,方才哭过,鼻子眼睛通红,这么一笑,哪怕是年过三十,依旧惹人怜爱。

尤其是,顾遥说得顾佑和顾珩,都想起了一件往事。

老太太常年在应天府之际,顺天府的顾宅是大太太方氏当家。方氏母亲去世之际,她回了应天府三个月。便是这三个月,他们后来连饭都吃不及时。

李氏还不知道她是被比的那一个,只明白若是儿媳妇有孕了,这一次又没有婆婆在,这个家,该自己当了。她飞快地说道:“怎会没人管呢,我管就是了。”

顾佑和顾珩同时色变,至于顾,嗯,他已经决定和顾遥夫妇先行北上了。

顾遥不答话,继续劝牟氏:“我不是推脱。我懂大嫂先投让我管轲儿两年的意思,你是想,若生了孩子,明年年初孩子还小,你便等到年底才进京,可是?既如此,不如早把家事放出去了。女儿家,还是跟着母亲的好。还有,想闺女成为什么样的人,便做什么样的母亲。”

牟氏不说话了。

牟忠良深深地看了顾遥一眼,第二眼来不及看,在郑智地扫视下,缩了回去。顾遥察觉,回了牟忠良一个笑后,点名:“大嫂,我觉得方才牟家这位表兄说得很有道理。”

我说了啥?牟忠良不禁反问。

顾遥没卖关子,直接道:“我也是出嫁的姑奶奶,最懂出嫁女的苦。爹和母亲要守孝,大哥又要读书,难得的机会,大嫂不妨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住一段。一来散心,二解父母儿女之情。”

还可以这样么?牟忠良都不敢想这事。

顾珩和顾佑虽觉得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别的倒还好,就怕牟氏腹中的孩子不经折腾。李氏就不同了,她掌家了,能摆婆婆谱了,儿媳妇不在还有什么意思?

“哪有出嫁女在娘家过这么久的!”

这是扇着自己耳光说着话,顾这个亲儿子都看不下去了!不等牟家人开口,他先道:“不提五妹妹,便是四妹也在家住了一个月了,三妹去年年初一都是在家里的,母亲忘性这么大?”

好些地方不兴年初一留姑奶奶在家,顾珍能带着孩子在娘家过年,是非常奇葩的!虽然这是事实,但是李氏有话说:“那是杨家念恩,牟家对顾家可没什么恩。”

牟氏的眉头直跳,牟家舅爷变脸,顾遥飞快地说道:“牟家辛苦养了十几年的闺女嫁到顾家,大嫂为大哥生儿育女,掌管家事多年,怎就不是恩了?爹,我说得对不对?”

顾佑应声:“你说得对。李氏,若是老大媳妇愿意回娘家住一段,你就不要吱声了。”

李氏很想吱声,正好不知如何面对妻子的顾珩开口了,他对牟氏道:“不管怎样,都是我做错了。你想回娘家住一段,那就回吧。”

旁人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道他悔悟,牟家舅爷的面色总算略好了那么一些。所有人都看向牟氏,牟氏沉吟片刻,说出自己的担忧:“若是我有了”

“孕三个月到六个月期间,还算安稳,仔细一些,倒也不是不能出门。这是唐医女说的,她有多厉害,你们先前是知道的。所以,劳烦几位舅爷稍等几日,不管是与不是,端午之前,赶回镇江府不是难事,住到中秋前回来便是。”顾遥如是说道。

若牟氏身怀六甲,四月里便已满三个月,住到七月里,八月中回太康过中秋,并不妨碍顾家团圆。除了说话不算数的婆婆反对,其他人都不反对,牟氏心动了,决定:“等黄老过来诊断之后,看看实际情况再说。”

顾遥和郑智却等不到那么久,自行收拾了一番,带上顾、顾珍,一行人快马加鞭地往徐州赶。牟家兄弟也离开了一大半,留下六位等着牟氏的决定。

明日便要离开了,顾遥去找父亲话别,与他道:“爹对复起有什么想法?”

顾佑不答反问:“你想爹做什么?”

顾遥道:“论读书,可能是商哥儿好一些,但论做官,我更看好二哥。爹已五十有五,复起之后便不折腾了,任一个略闲散的京官,可好?”

顾遥这么说,也是因为如今越来越多的进士入仕,举人出身的顾佑,并不好往往上走。

“好。”顾佑根本没想那么多,他的仕途,一直是顺手为之。闺女给了他建议,还省了他自己动脑子,他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那爹照顾好自己,我们明年京城见了。”

北归途中,果然不怎么顺。好在顾遥他们一直在赶,赶在三月二十七那日进了京。顾与添了冯妈妈的顾珍,一起去了怀化寺胡同。

顾珍这一行见了很多,性子也没变,但是顾家的事给她冲击很大。最后将事件归根结底,归到李氏身上后,她才隐隐约约地觉得不对。但是积习难改,她自己也很苦恼。见她开始苦恼了,顾遥就松了口气。能有点变化就好,下剩的,真的是牟氏的更有道理。

分别之前,顾遥与冯妈妈道:“这里离伯府不远,妈妈常过去瞧瞧我才是。”

去看顾遥,便是向顾遥汇报,冯妈妈笑应,一语双关道:“五姑奶奶放心。”

顾遥这才等车,自行家去。进门第一件事,便是问柏云:“家里可还好?江家舅爷那头的事忙得怎样了?”

主人不在,事也少,柏云将这三个月的帖子分门别类的说了一遍。顾遥挑了几家出来,对寒香道:“把太康带回来的东西分一分,这四家都准备一些,明日我亲自带着礼物去一趟。”

寒香扫了一眼名单。成国公朱家、英国公张家、镇远侯顾家、成安候郭家,这四家的共同点,十五六岁的少年都不少。寒香立即颔首,表示明白。

柏云这才报告江家的事,未讲事,先赞人:“江舅爷很能干,一个人搞定婚事的前前后后。”

“大多数人的所谓能干,都是被逼的。没人帮,不能干还能怎样?”顾遥感慨过后,又道,“我明日先去各家送礼,中午去江家。侯府那里,老夫人知道了么?”

过年的时候江氏已得了郑世子的允许,可以自由出门。江氏不知道是觉得没脸还是待习惯了,年节里依旧很少出门。这几个月如何,顾遥却是不知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兄妹阖墙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三十七章兄妹阖墙柏云说:“老夫人二月里去过蒙学馆,归来后,便不提这事了。”

江雨要娶寡妇,江氏自然不愿意。才出正月,她就急匆匆地去找哥哥。只无人知道江雨同她说了什么,她回来后只字不提江雨亲事,也没说正日子那天过去。

待郑智从宫里回来,顾遥先问他陛下对李文苏是否满意。郑智一面给顾遥疏松筋骨,一面道:“能说什么?比选武进士都费劲的模式挑选出来的,还要怎样?世子文书会下发到长淮卫,李文苏也将正式接管长淮卫。有墨零看着,他要出幺蛾子,也能拍死。”

“这样也好。如此一来,他能一直和家人住着,直到真正继承伯位。”说完,顾遥把江雨的亲事和江氏的表现略提了几句,问郑智:“明日去舅舅家的时候,你问他一嘴?”

若是不问,正日子那天江氏闹将起来,那便不好了。这不是什么大事,郑智颔首后,顾遥催他:“不用给我捏了,快些休息吧。”

“休息什么!我也很累的,换你伺候我了。”郑智不满地拒绝。

漫漫长夜有点短。

顾遥送了一圈东西,赶到蒙学馆后头的小巷时,新娘家里头已把嫁妆送完了。实在是,嫁妆没什么东西。顾遥问了一番,发现江雨找来的婆子虽然有些话多,却也是事事拎得清,便道:“我们昨日才回来,家里头一堆事,我赶紧回去处理一下,明日晨起就过来。”

“郑夫人只管走,这头有我,您放心。哪儿哪儿我都仔细经手的,最是仔细不过的。明日郑夫人也不必早来,只管过来吃酒便是……”

侯婆子啰啰嗦嗦中,顾遥起身,派人和郑智说了声,去了路家。

母女两个闲话片刻,路夫人笑道:“孩子们既然都要过去,我闲着也是闲着,跟过去凑个热闹吧。”

路家也算拐着弯的正经姻亲,路夫人过去随礼,顾遥没意见。但见她是为了孩子才去的,就不大开心,追问路夫人:“路右石何时回来?”

确切地问,你的孙子们几时回来!

提起这事,路夫人就一肚子话。她就是再偏疼闺女,也没说不管儿子,一点儿都不像想孙子。期盼了许久,结果,唉……

“这不是江西出了点动乱么?他到底和郑智混过几年,又和他老子学过防身术,一不小心立了战功,说是处理完那点琐事便归。但我寻思着,既然做了,少不得做到年底,拖到明年大比过后,也是有可能的。他回来,你可别没大没小的!便是不喊声哥哥,也别直呼其名。”

称呼路右石哥哥?顾遥傻了才这么干呢,她理直气壮地说:“他原本就比我小,叫什么哥哥!您不愿意让我喊名字,我喊妹夫就是。”

顾璇,可比顾遥小那么一点点呢。

路夫人这才想起儿媳妇是顾遥的从妹,无奈道:“成,让他喊你姐姐就是。”

我本来就是姐姐,顾遥幼稚地想着。是夜,郑智一身酒气地回来,熏得顾遥直接撵人:“家里那么多地方,找个地方窝着,把酒醒了才回来!”

“不要!”

郑智撒娇,口吻幼稚得让人喷饭。顾遥问他发生什么事了,郑智就是不说。无奈之下,顾遥只好不问,改问他:“母亲明日去江府么?”

“不去,舅舅不让她过去。”

既然是江雨不让的,那就省心了,顾遥由着郑智闹了会,睡去。郑智饮了酒,但没有多到失去意识的地步。他想着江雨说的那些话,不顾顾遥反对,把人圈在怀里。只有这样,他才能有些许踏实感。

大哥不喜欢母亲,是有原因的。母亲当初是主动生下自己的,那会儿,郑家还没有封候拜将,母亲先想的是做李景隆妾侍,只是李景隆那里不缺花瓶女人,她没有得偿所愿罢了。不过,因为母亲大着肚子去找过李景隆,才让李景隆取下母亲一直佩戴的玉佩,刻着舅舅名字的玉佩。舅舅在李景隆那里忍辱负重多年,正是因为李景隆手握那块玉佩威胁他。

你不伺候我,你妹妹可以。

江雨也不止一次地想过李景隆在骗他,但是,他赌不起。后来,得知妹妹安稳地过了这么多年,他由衷感激郑侯。他以为江氏跟着郑侯,便是没有情爱,也会心存感激。但是,那日江氏却和他说,她一直留在郑亨身边,是因为他是一品的武安侯。

这是郑世子早就知道的事。早年,郑世子觉得这样更好。他爹心心念念的女子,对他无情无义,真是没有比这个更棒的报复了。后来,他拥有了美好的人生,懒得计较这些了,自然对这样的江氏没有好感。

江雨不同。

他的记忆中,妹妹一直是美好的小姑娘。他不能接受这样的妹妹,就像妹妹不能接受他要娶一个平民寡妇一样。他认为和妻子门当户对,他的妹妹却觉得妻子不配做她这个侯夫人的嫂子。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种肮脏的人,也不配做你哥哥!你觉得她不配,那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哥哥!”

江雨一气之下撵人,江氏也不甘示弱:“你要娶她,那就当没有我这个妹妹。”

开始吵了,话题就多了。江氏抱怨了起来,江雨更加打定主意不叫她来吃喜酒。他这一生对得起妹妹,蹉跎了妻子十年。余生还不知道能活几年,若是能有个一男半女的,也能慰籍父母在天之灵。所以,在郑智回来之前,江雨做好了只邀请同僚的准备。

而今,郑智回来,又说要过来帮忙。江雨立即吩咐侯婆子,加了两桌酒菜。

次日,只差半步就迈入天命之年的江雨大婚。江雨半生困苦,生活却算不得拮据,这会儿看起来不过四十岁,新娘子是个三十岁的寡妇,倒也般配。

江雨去接新人的功夫,嘴巴一直停不下来的侯婆子惨白着脸,来到天亮就抵达江家新宅的顾遥面前,哭诉:“郑夫人呐,老爷统共让我备了四桌酒席。但是这会儿,已经来了二三十号人。不说后头还要来多少人,只说新娘那边还有几桌。还有,来的这些都是官夫人……”

侯婆子的哭诉,也是那么啰嗦。

顾遥早有准备,道:“无碍,郑家的厨子已经进了蒙学馆。一会儿见过新人后,我带着五品官员以上的家眷去蒙学馆吃喜宴。”

侯婆子松了口气,一面往外跑,嘴巴里依旧念叨个不停。

那头,江氏得了消息,说是蹇夫人都去了,便又生了去吃喜酒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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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八章 宠溺无边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三十八章宠溺无边“什么?没马车了?”

江氏想出门,自然不会用腿。可是,说没马车这样的理由,会不会太扯?江氏脸色十分难看。郑家又不是那小门小户的,马车的数量,不是按辆,是按级别分的,每个级别也不止一辆好么?

“不准我出门直接说,何必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江氏温和地说着恶毒的话。

管事娘子便道:“老夫人猜着了。世子不准您出门,奴婢们怕直接说出来您面上无光,才找了个由头拒绝。早知道您不介意,奴婢们这些下作的人,便不行这下作的事了!”

阴阳怪气的语调,把江氏气了个半死。

世子夫人听说了此事,问身边的人:“罚说这个话的妈妈三个月月钱。主人怎样使主人的事,没资格的人,就要谨守本分。今日那妈妈能落井下石欺负老夫人,他日若是我势弱了,又当如何?”

这些话传出去,便是被责罚的妈妈都说不出个不满过来,顶天把不满放在心底。江氏面上也表示了感激,还夸了世子夫人一通,私下里,却是骂世子夫人阴险狡诈。伺候江氏的人,各个脸色发白。老夫人最近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功夫,越来越娴熟了,可苦了她们这些下人。

江雨接了新娘子回来,才知道来了许多人。可来都来了,这会儿也不好赶人。迎新人入门,行礼。这是付娘子第二次嫁人,但是,她却比第一次还紧张。不独她,便是喜娘和全福人,嘴巴都有些瓢,说话也不那么利索。

盖头下的付娘子,听见一道清脆的女声:“你只管按照你们的来,我们瞧瞧新奇。”

那喜娘顿时明白了,她们想进高门大户瞧瞧啥样子,这些高门大户的人,也想知道普通的事。这么一想,喜娘来了劲头,把个十里八村的喜言说了许久,蹇夫人等人看了,纷纷道“有趣”。

是的,虽不雅致,但很有趣。

江雨很快在喜娘的指示下,行完了所有的礼,出门前,江雨歉意地看了大家一眼,对顾遥道:“有劳外甥媳妇了。”

他记挂媳妇,前头的男客也是个问题。女人得闲,男人忙得很多,这会儿并没什么重要男客,饶是如此,他也觉得为难。他的新宅是小两进,前头没有屋子,只有两间倒座。这两间倒座,还不及那些管事家的门房好吧?

郑智看在眼里,瞧瞧拉着江雨到院子里,低声安慰:“舅舅只管当他们来贺喜的,下剩的都有我。后头的,遥儿已经做好准备了,带到学馆那边去,说是要给学馆做做宣传。”

犹豫片刻,江雨问郑智:“你母亲,不来了么?”

郑智反问:“舅舅昨夜不是同我说,不叫母亲过来了吗?若舅舅想她过来,我这就派人去接。”

“没有,没有,我就是问问。”

江雨连连摆手,但他心底则有些愧疚,妹妹变成这样,他没保护才是关键。他这个做哥哥的,不仅没保护好妹妹,还和妹妹说了那么重的话……可他不知道妹妹这么久都没消气,毕竟,距离兄妹吵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现在天地已拜,妹妹都没出现,少不得来日带着付氏去哄哄妹妹了。

后宅,付娘子没有犹豫,她问着江雨唯一给她介绍的顾遥:“不知道侯夫人在何处?”

大家的期待目光中,顾遥非常娴熟地说着慌:“母亲身子不好,时常不出门。得知舅舅终于要娶亲了,她高兴得合不拢嘴。偏赶上最近天气阴晴不定的,她又寝食不安的,一不小心又病了。怕过了病气给您,便没过来。舅舅是独子,舅母只管自己当家做主,母亲过来了,那就是个客人。”

蹇夫人听着侄女的快言快语,笑道:“那你来又是个什么!”

“我也是客,娇客。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今儿最娇艳的,还是舅母,舅母今日真美。”

付娘子比顾遥大三岁罢了,她看起来就是三十岁的妇人,很标准的一个中年美丽妇人。其他人纷纷附和,捡着好话赞了几句。顾遥见付娘子羞得不行,忙道:“好了,我懂你们的意思。就是想说些好听的话,换些好酒好菜呗。这容易,大家跟我走就是了。”

说完,顾遥对侯婆子道:“舅母交给您了。”

听闻这些大官家的夫人要走,侯婆子恢复了罗里吧嗦地模式:“我办事,郑夫人请放心,老爷都交代好了。我只要一件件照着办就成,那些都容易得紧,就是个傻子也能做好。”

顾遥邀蹇夫人走在前头,路夫人主动跟在蹇夫人身后,她手里牵着的是七七。一行人到了蒙学馆食堂隔出来的空间内,大家依次落座。酒菜很快上齐,但没有哪个人是真的为了吃酒而来的。少不得东家长西家短地说着,只这谈话内容与普通妇人闲扯并不同。

平民之家往往是:“听说了没?那谁谁后娶了个漂亮的媳妇,惯得可没边了。对新媳妇才生的那个牙齿都没长的小闺女,更是宠地一塌糊涂,把个十四岁的大儿子忽略个彻底。这俩人也不想想,将来还不得靠先头大妇生的那个儿子?”

蹇夫人等人八卦的是:“中宫一直没动静啊。”

没动静,指的是胡皇后的肚子没有动静。忽然,不知道谁说了句:“陛下都快三十了,只怕不会等下去了。”

至于说陛下宠孙贵妃,不好意思,那是多少年前大家心里一清二楚的事,反正名分还是胡皇后的,还能怎样?路夫人听着这些不大感兴趣,她对政事更感兴趣,隧道:“我倒认为这些都是小事。陛下对汉王真是纵容得紧,真是要什么给什么。感觉有些怪,可我又说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蹇夫人也有所觉,她比路夫人的经历多了许多,才会往那里想。所以,蹇夫人以不记名的模式,讲了一个小事,某家继母各种宠溺原配留的嫡长子。直直把嫡长子,养成了废物一般的存在。

路夫人听了,立即道:“是呢,陛下在把汉王当儿子养!”

噗……

不知道多少人噴出口中的茶,蹇夫人明明认为宣德皇帝就是在捧杀,偏还义正言辞地说:“路家妹妹,不可胡言乱语!陛下是晚辈,是敬着汉王这个长辈!且这天下都是陛下的,他若想怎样,不还是一句话的事?哪用学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事实上,从来没有哪一件事,是皇帝一句话就可以的。

第四百三十九章 一臂之力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三十九章一臂之力439

官夫人的八卦是有分寸的,大家适可而止地停止了最敏感的话题。从顾遥不在之际各家的大小适宜说起,说到自己最近的难处,姐妹间倾诉一些不痛不痒的苦楚,便也罢了。

家去后,顾遥把白日的闲话略提了一提,问他:“陛下到底怎么个意思?”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顾遥掐着郑智腰间的肉,如是回答。

“别,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的呢。”郑智匆忙解释了一句,道,“先帝只有汉王和赵王两个亲兄弟,陛下在南下途中,便已和我们讨论过这两位。赵王已经被撸了一半的卫兵,只剩汉王还是潜在威胁。但是汉王有蛮力无魄力。这一点,大哥最清楚,所以才不信他会造反。”

原来如此,所有人都笃定汉王不会造反啊。但是,她怎么隐约记得,汉王有造反呢?

这时,听郑智道:“造反收益很大,反噬的后果也很厉害。所以,陛下决定,让汉王没有‘反噬’的可能,或者说,让他知道,造反就能成功。”

怪道先前汉王都动手杀人了,都没阻止宣德皇帝登基,原来是怕失败啊。可是,你怕失败,你动手杀人干嘛啊!脑子有坑么?初一都做了,十五留给谁看呢?

话说回来,如今这俩人的模式,还真是高配版本的继母养继子,顾遥有些腻歪的想着。

郑智这时候道:“汉王的事一了,我便你带你出去走走。”

具体何时,郑智却给不出承诺。

顾遥追问:“那要是今年就能了呢?”

“不可能。”郑智斩钉截铁地说着,又分析给顾遥听,“成祖当年动手,那是因为他做了二十几年的燕王,北地就是他的天下。便是如此,也打了好几年。而眼下,自先帝驾崩还不到一年,汉王能搜刮和养的人有限。这会儿动手,根本没胜算。”

分析过后,意识到顾遥可能知道些什么,郑智不可置信地侧首,问媳妇:“你说的是真的?”

顾遥摇头:“我哪里记得?就是随口一问。你今年不过三十而已,还有大把美好人生,就这么给我耽搁了,你舍得?”

郑智本想说,哪可能那么容易?又怕汉王万一脑残,只好保守道:“整日只四处游玩,我做不到。总可以像去铁岭那般,大明九边,甘肃、云南、福建,我都可以去镇守几年。就地居住几年,怎么也比去玩几日来得自在些。”

这个不错,顾遥满意颔首。

郑智看着媳妇心情不错,便与她商议:“舅舅今日问我母亲怎么没来,我才惊觉他一直惦记母亲。明日认亲,舅舅也没旁的亲人,我们把母亲捎过去吧?”

“好啊。”

顾遥非常痛快地应下。如今,她认定一件事,郑智在的时候,婆婆说啥她都当听不见。只要郑智不怕被骂、被亲娘捅刀子,她是无所谓的。

她答这般痛快,郑智有些措手不及。

“你真不在意?以你的性子,你应该不喜欢母亲这样的女子才是。”

“你想多了,那是长辈,又不是交朋友。实话说,我没有不喜欢,也不会很喜欢就是了,因为不是一类人。和母亲比,我是蜜罐长大的孩子,无法换位思考,也搞不懂她的想法。总之,能力有限,不能让你母亲开怀,你体谅一下哦。”顾遥撒娇。

“不,这不是你的问题。真正了解母亲之后,大抵只有舅舅那样的性子,才能一直这么宠她吧。”郑智叹息,又道,“今日,路大人和我说了句‘亲爱我,孝何难;亲恶我,孝方贤’,指我不孝。所以,我也没办法说你,我也不是个好儿子。”

“他今日也去了?”顾遥面色古怪。

“嗯,宴近尾声去的,当是下衙便去的。”

顾遥像是拍小狗一样,拍了拍郑智的脑袋,道:“傻瓜,他那不是说你,说的是我。他这是见我千里迢迢地去看我爹,心里不得劲,想让我也这样待他。”

郑智仔细一回想当时的情景,好像还真是说媳妇的……

读书人说话就非得这么绕弯子么?

“不管怎样,路大人这句话并没有错。”郑智如是道。

行吧,路大人真是亲爹啊。郑智都要“悔改”孝敬母亲了,她这个儿媳妇不也得鞍前马后的伺候着么?这以后,婆婆又得供起来了呗。想到这个结果,顾遥真想不孝地喷路大人一脸。

在那之前,顾遥先给郑智吹点耳旁风:“父母是要孝顺,大哥和大嫂那里也不能落下。他们养你长大的呢,大哥好歹是你哥哥,大嫂纯粹因为大哥待你好,便善待于你,是真的好。”

“这个自然。”

次日,世子夫人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对郑智多好。郑智和顾遥才到侯府,世子夫人便把她叫了过去,说道:“江家没什么人,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这个我们,包括郑聪的两口子。

张冰莲歉意地和顾遥说:“昨日我都收拾好了,母亲不叫我去。四爷怕闹起来不好看,就没让我去。”

至于今日为何敢去了,还用说么?世子夫人也去啊,便是江氏不同意,也不敢吱声。虽然不厚道,顾遥十分不客气地说:“都去都去,人多热闹,把母亲也叫上。”

“你说真的?”世子夫人问顾遥。

“比黄金还真。”顾遥回答,补充,“昨日舅舅单问三爷了,问母亲为何没去。哎,舅舅这是和大哥养三爷一样,给妹妹既当爹又当娘的。这样养大的妹妹,怎么都不会怪的。”

虽然叫上江氏有点烦,但是世子夫人无所谓地点点头,妯娌三个一并去请江氏。说是请,不过是通知,世子夫人直接道:“今天是江家舅爷的认亲礼,我想着江家人少,就给降舅爷凑个人场。老夫人,可以么?”

继媳妇要给自己娘家撑腰,就等于给自己撑腰,这种脸面,江氏求都求不来了,岂会拒绝,忙道:“有劳您了。”

世子夫人十分理所当然道:“我们三个已经好了,老夫人几时可以出发?”

江氏如何敢说自己不打算去的?少不得道:“这就可以走。”

世子夫人却不同意:“大喜的日子,老夫人这衣裳太暗了,又有些旧。春季的新装我记得给老夫人做了四套,可是下头的人又欠罚了?”

她的话音方落,立即有人道:“没有的事!老夫人的四套衣裳一件不少,都是上等的苏锦、工艺都是湘绣。”

不仅好,还难得。

这是事实,老夫人只得进去换了新衣,这才领着三个儿媳妇,浩浩荡荡地去了江家。由三个媳妇陪侍的江氏,在踏进江家大门的那一瞬,感觉非常好。

这才是富贵人家的老夫人该有的日子嘛!

笑容浮现在江氏的脸上,江雨两口子亲自出来接人,见到这样的妹妹也是舒心一笑。结果,下一刻,江氏直接变脸。因为,江雨对身边的少年道:“小金,这位是你的姑姑,武安侯的夫人。”

第四百四十章 太闲闹的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四十章太闲闹的小金本名冯金,是冯家唯一的儿子,不会改成江姓。姓着冯,却还要郑家的人当他是表亲,江氏想到这个,心中就不忿。对上郑世子和世子夫人,她的不忿便是从脚底窜到头皮,也不会、不敢表露一分。在江雨面前,一分不忿,不表示出十二分,已经是给面子了。

“小金是么?何时改姓?”

冯金虽是秀才,到底年少,脸色一白,江雨的脸色随即落了下来,再次声明:“小金不会改姓。若我终究无子,妹妹所生二子,随便过继一个到我名下,继承江家的香火便是。”

江氏傲然道:“这是付氏交给你的法子么?也不想想,我这两个儿子,哪个能过继给你?”

那语气,要多瞧不起付娘子有多瞧不起付娘子。付娘子又不傻,怎会感觉不到?可她不知受到过多少白眼,这点与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她也不惧江氏,可以说出一万句怼得江氏说不出话。但眼下,她新婚第二日,江氏“带着儿媳妇们”来认亲,她要收敛。

“妹妹误会了,我不曾说过这个话。”付氏大大方方地否认,其余一个字都不说。

而眼见母亲被如此奚落的冯金,双眸通红,指甲嵌进肉里。他后悔了,都是他的错,是他看着夫子人很好,值得托付,说服娘亲改嫁的,都是他的错啊。

郑智真想把江氏拖回来,但是,他才准备做个孝顺的儿子,忍了。

他身边的顾遥悄悄撇了撇嘴,走到世子夫人身边,拽了拽她的袖子。世子夫人便越过江氏,给江雨见礼,口呼:“恭喜江家舅舅。”

江雨方才一心落在妹妹身上,又是跟进来一堆丫鬟婆子的,他真没注意到世子夫人。迎上江雨疑惑的眼光,顾遥忙道:“舅舅,这是我大嫂。”

江雨连忙避让,还礼:“见过夫人。”

一旁论年纪能做世子夫人闺女的付氏,一早就猜到了世子夫人的身份。她就没想过世子夫人也会给她见礼,是以,当世子夫人行礼时,她措手不及了一瞬,随即避让开了,还礼,还道:“夫人这么忙,还赶了过来,小妇人不胜感激。”

世子夫人意思意思避让开来,道:“我既来了,江家舅母便不必客气,只当我是晚辈即可。”

付氏并不多言,依旧恭恭敬敬地迎世子夫人入堂。见她如此,世子夫人心底原本那些若隐若现的不顺,顿时消失殆尽。世子叫她来给郑智撑场面,付氏真摆舅母的架子,她也是不允的。

世子夫人却没进屋,而是垂眸对江氏道:“老夫人请先。”

看似恭敬,则是强迫,江氏立即收起怒气,往里走。郑智郑聪兄弟,这才和江雨见礼,同冯金打招呼。江雨则面带不忍,问郑智:“你母亲,似乎怕世子夫人?”

郑智道:“并非怕。侯府一直是大嫂管家,母亲只是习惯听大嫂的话了。”

“她不管家,下人会欺负她吧?”

“并不会。下人胆敢对母亲不敬,大嫂绝不姑息。至少,在顺天府没人不敬母亲。反而在宣府时,母亲自己当家做主,那些下人更敬着姨娘,对母亲多有不敬,我才不顾铁岭荒凉,带了母亲在那住了两年。”虽然感觉不大对劲,但是,郑智依旧细细解释着。

“原来如此。”

江雨明白了,他妹妹没有管家的能力。这样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已经是极好的了。

有世子夫人压着,明明是个不懂事的妹妹,偏以婆母身份来审核付氏的江氏,每次燃起,都被顺利地拍了下去。

一顿饭下来,便是冯金也气不起来了。

那个给他母亲难看的女人,大概是出生没带脑子吧,这是少年心底最难听的话。他倘若跟个傻子计较,那就太蠢了,白瞎母亲这些年对他的教导了。

回到家后,世子夫人和郑世子提了几句,尤其是郑智的态度变化。世子筷子才丢,就去了伯府。郑智还没吃完,邀请世子一起用。世子想着顾遥能折腾东西,便不客气地吩咐顾遥:“再整一桌放前院。”

顾遥只得挽了袖子,带着七七一起给他们兄弟来重新整了饭菜。

七七问:“娘,你不是不喜欢做饭么?怎么大伯让你做,你就做啊?”

“因为他对我好呗。”

“比爹你对还好?比外祖父对你还好?比路大人对你还好?”七七表示不解。因为那三位,都被顾遥拒绝过。

顾遥一边做事,一边道:“你说的这三个,都和我有关系,他们对我好,就像我和你爹对你好一样,那是应该的。你大伯父可不是,你大伯父没有义务和责任对我好。可他对我,不比别人待我差。”

“大伯父是爹的哥哥,对我们好,不也是应该的么?”七七问。

顾遥想了想,决定告诉闺女实话:“算不上吧。你四叔和你大伯父同父异母,你爹和你四叔同母异父,你大伯和你爹,并没有血缘。”

七七被这一穿同、异给绕晕了……直到饭菜上了桌,她才捋明白,拖着顾遥问:“那我的亲祖父是谁?”

“一个死人。”顾遥如是说道。

七七自动脑补,她的亲祖父早逝,祖母带着她爹嫁进郑家。人家原配的嫡长子,完全不生气,还待她爹很好。小姑娘想了想,若是自己,定然做不到,便用力地颔首,道:“大伯父很伟大。”

“不要乱用词!”

郑世子已和郑智开始说起正事:“你们都陷进去了!”

“大哥指的是?”

“你母亲的事。”郑世子毫不避讳地说道。

郑智不解,问:“大哥的意思是?”

郑世子便耐心与她解释:“她是日子太闲了,才闹腾的。不提平民之家,便是家里头,你大嫂、你媳妇,家里头的每个女人,哪个不是忙孩子忙丈夫忙里忙外?她们哪有功夫闹腾那些有的没的?”

“让母亲管家么?她不适合;忙孩子么?她自己都整不明白呢,还管孩子?给孩子留条正道吧。家里头乱一点就罢了,外头的事,绝不能让母亲管着!”郑智非常理智地分析,中间实在控制不住,爆了句铁岭话。

急切的郑智,让郑世子感受到弟弟依旧对生母不认可。不知道为什么,郑世子心里好受了许多。暗道,早知道弟弟这么明白,自己早替他解决问题了好了!

“我有个主意。”

郑世子卖起了关子,郑智如他所愿,立即催促:“大哥但说无妨。”

第四百四十一章 太穷闹的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四十一章太穷闹的郑世子特别自然地说:“我出银子,让她代表侯府,把父亲镇守过的地方都跑一圈。一圈下来,半年没了。她又是父亲的正室,陪父亲半年,也是应该的。”

武安侯镇守宣府多年,又在开平待过两年,如今又在大同。虽然都是边镇,但都不算偏远那种,的确很合适,但郑智还事有一些犹豫。郑世子便不爽了,踢了他一脚,怒斥:“有话就说,支支吾吾地还不如你媳妇一个小娘们。”

“母亲五十了,平日里又养尊处优的,常年如此奔波,怕是受不住吧?”

原是这个,郑世子道:“你可以问问她受不受得住。她这一辈子就没吃过什么苦,身体好得紧。养尊处优可不是什么好事,只有多走动走动,才能像父亲那样硬朗。”

这倒是。

武安侯已经七十了,身子骨还很硬朗。

“那我明日与母亲提一提。”

在那之前,郑智先和妻子提了下,并咨询了妻子的意见。顾遥用非常肯定、确定的语气回答:“没有比这再好的方式了!如同我让四姐出去见世面一样,目的是一样的。不同的是,母亲这个见世面,要花很多银子。便是我之前想到,也做不到。”

更重要的是,精准地抓住了江氏的命脉。以武安侯夫人的身份巡边,绝对长脸。

郑智见媳妇也这么说,放下心来。

顾遥想着自己的小金库还算丰厚,却总被世子秒的操作,少不得问郑智:“大哥貌似,非常富有?比侯府还富有的那种。”

“貌似?”

“看起来像。”

“这个解释不大通。”郑智判断定后,也没纠结这个用词,犹豫片刻,同顾遥说起郑世子的土豪程度,“郑大监第一次出海起,大哥就用大嫂的名义,置办了半艘船的货物。近几年广东一带可以跑海,大哥投了最大的海商单家二十万两银子,据我所知,没赔。”

这时,顾遥捂着胸口感慨:“千万不能让飞飞知道,否则她一定很心痛。呀,不对啊,这么说,家里头最富有的是大嫂?明日开始,我要常跑侯府,为大嫂鞍前马后!”

郑智愕然片刻,裂开嘴笑。

他一直没告诉顾遥这个,是怕被比较。自己真是想多了,他媳妇什么人啊!怎么会在意这些阿堵物!郑智马上炮地总结,但又压抑不住心底的纳闷,问顾遥:“你怎么不让我学大哥?”

“你?”顾遥嫌弃地看着郑智,下结论,“让你学大哥弄银子,就如同逼我大哥去读书一样,效果实在有限不说,自己还闹心。”

一句话损了两个,郑智气得裹着被子睡去了。

不出郑世子意料,一听能离开侯府这个牢笼,去做有面子的事,江氏脸上的笑一直没停过。至于郑智所担心的事,江氏特别明事理地说:“再辛苦,能比你们父亲辛苦?”

说走就走。

世子夫人匆忙准备了十几车粮食、布匹,这一站也不远,选了开平,才进四月,江氏便离开了京城。

江雨那里只是被告知了一声,作为多年的“老”哥哥,江雨一直问个不停。

郑智不好说大哥本意,也不擅胡扯。顾遥就不一样了,描绘着江氏出行的画面,还说能看各处风景,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又给付氏讲自己先前南下看到的人、事、物,把付氏都给勾得心动了。

江雨也想起少年时的梦想,便问继子:“你可以想四处走走?”

哪个少年不想出去浪?考虑到家中情况,冯金道:“儿子还是先把书读书再说。”

也就说想,但现在不去。

江雨笑了笑,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二者缺一不可。不必挂心银钱的事,我虽不富贵,一年出几百两给你出去走走的银子,还是有的。”

至于银子出处,明面上不好问,郑智私下要贴补,江雨说自己攒了些;付氏则不愿他动用江家祖产来养冯金,江雨边说那是郑智两口子贴补的。至于真正出去,江雨谁都没说,也不需要说。

端午过后,天气热得出奇,所有人都懒得出门,顾遥也憋了数日。直到这日,不得不出门,同顾珍两个一并到了怀化寺胡同,给顾迎庆生。

用过饭,郑、杨两家孩子在树荫下去玩耍,虽说各个满头大汗,但是大家脸上全是笑容。半年多不见孩子的顾迎,看在眼里,心中一酸,便把这几日和周礼商议的事,拿出来和顾遥顾珍说了声:“我能不能回家,把孩子们接过来?”

顾遥已得了冯妈妈的提示,心下冷哼,口内鼓励道:“自然可以。不过,你要接多少孩子?大家来了,又住哪里?”

顾珺才到怀化寺胡同,周礼一家便搬到了西院,把主院留给了顾珺一个人住。

只听顾迎道:“自然是所有孩子都接来了。西院和主院差不多大,足够我们一家人住了。明年大比,夫君若是中了,我们再找房子搬出去;若是不中,只当让孩子们进京玩了一趟。”

“死妹夫不是还有很多妾侍么?也都来?孩子们都来了,你公婆就死妹夫这么一个儿子,他们也跟着来,是么?这是我们顾家的宅子,养着周家的庶子庶女,是你脑子被驴踢了,还是当我们顾家没人?”

周礼提出过一个要求,姐妹也要像男丁一样,只按二房排名,被顾珍当面拒绝。理由是,我们姐妹关系极好,就喜欢加上从姐妹一起论排行!

想不做死姐夫和死妹夫,没门!

顾迎没想到顾珍反应这么大,忙解释:“顶多住到明年五月,住不上一年。夫君说了,给顾家房钱。”

真他瞄的想骂人,他假惺惺地给钱,顾家能好意思收?顾珍这暴脾气哪受得了这个?她说:“这宅子空置多年也不曾外赁,说明顾家有的是银子,不差这点银子。”

“既如此,给我们住个一年半载的,不行么?”

顾遥拉住暴起的顾珍,道:“到明年必然不行的。四姐是不是忘了,爹明年要起复的。帽儿胡同的大宅,可和我们二房没关系的。你们住这,让爹和母亲住哪里?”

顾珍便把周礼的话复述了一下:“爹起复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找到合适位置的,等他安顿好了,我们就搬走。”

“你说的那是一般人家。我们家,爹又不准备任什么要职,普通的闲职,凭借顾家的姻亲,年后便能定下来。我不反对四姐接人,只是住进顾家不方便。既然四姐夫有银子租宅子,那我便大度一点。你们可记得,当年路夫人非要给我的那个宅子?”

顾迎知道这事,遂点头。

顾遥便道:“那宅子在国子监北的两条巷子,你们要是住——”

“你不是租了出去么?赶人不合适吧?”顾珍都忍不住插言。

顾遥道:“嗯,我的租出去了,隔壁路家的还空着。我从中说和一下,让路夫人便宜一些租给四姐,可好?”

那位置就更好了,顾迎便道:“待我和夫君商议一下。”

这时,郑家来人,报:“夫人,江家舅太太不大好。”

第四百四十二章 可怜之人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四十二章可怜之人六月初,付氏胃口便很糟糕,时有呕吐。江雨满心欢喜地找了大夫看,结果和满巷子的人差不多的结论,中暑。虽然略失望,但是江雨还是听从医嘱,什么都不让媳妇做,自己承包了所有家务。

这一拖,就是一个月。

天气已没了先头的炙热,但付氏总是不见好,胃口越来越糟糕,已经到喝水都吐的地步。江雨再去请大夫,大夫弱弱地推断:“脉象似有滑珠,但是脉象极弱。”

一听这个,江雨连忙让学馆里的弟子去郑家找顾遥,从伯府找到了怀化寺胡同。顾遥听了那孩子的说法后,先驾车去邱家。

可巧,唐湘湘不在。不止唐湘湘不在,便是邱太太也不在,下人说:“少奶奶和太太与严家约了明日在大觉寺见面,上午才现套的马车走了。”

严家,便是唐湘湘捡来那姑娘的家。严家乃真定大族,严姑娘自小身体不好,严家为其请了一个女医者,一直陪伴着她。耳濡目染加上久病成医,十五岁的严姑娘不仅养好了身子,也习得了不少救人的本事。女医请求离开,严家厚礼相赠后,开始为严姑娘择婆家。

严姑娘不肯成为母亲一样的角色,想学女医。可严家虽不是什么豪族,但绝对是地方乡绅,这一代统共严姑娘一个嫡女,哪同意她做这个?严姑娘表面听从,私下逃入京城,被唐湘湘收留。上个月严家找到了她,要带她回去,她却称想做邱家妇。

不是因为喜欢某人,而是若在邱家,能成为唐湘湘这样的人。

说实话,要是七七这样,顾遥一准拍死。好不容易把你养活大的,就是让你干这么脑残的事?邱家在严家眼里实在不是什么好人家,这都一个月了,也没松口。

顾遥听了下人这话,便问:“严家这是同意了?”

“并没有,只是见一面。”

好吧,那还是做爹娘的先服软了,哎……严姑娘,身在福中不知福。

大觉寺在城外不知道多少里,这一去,少不得三五日方归了。付氏那里也不能不管啊,顾遥便又找了相熟的太医,瞅准人家有空,厚颜请人家帮了忙。

御医诊过后,直接摇头:“虽有孕,但脉象不足,定然不成的。郑夫人若是不信,可以拖上几日,待唐医女复查一番。老朽的建议,尽量服下落胎药,好好将养身子,将来或许还能生,拖得愈久愈发不好。”

顾遥已经做到自己能做到的了,下剩的便是等江雨做决定。

“开药吧。”

五十岁的江雨,捂着胸口做出了艰难的决定。不到半日功夫,付氏的胸口已经不难受了,但是她心里十分难受。

“这般快就落下来的,便证明那个孩子本就没成活。”御医从专业角度安慰了江雨一句,离开了江家。

顾遥看这两口子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没忍住,问二人:“舅舅和舅母拖到而今才成亲,便没想着子嗣后代的事吧?”

“是我的错。”江雨主动承担责任,下一句,却惹毛了顾遥,他说,“是我拖得你年纪太大,若早几年成亲,你便不用受如今的苦了。”

顾遥飞快地打断他的话:“舅舅误会了!舅母不过三十罢了,并不算大。我娘家三姐和姑姑都在这般岁数生过孩子,并没有什么,舅舅则不同。”

什么不同,顾遥没明说。一般人会以为他年纪大了,但顾遥更在意的,江雨早年被李景隆囚禁的那些年,有没有伤了身子呢?

呃……江雨两口子竟然无言以对。

顾遥又道:“舅舅舅母若早些说想要孩子,我便早早找了唐姐姐过来。如今,少不得我明日就去大觉寺,替唐姐姐处理下家事后,接她回来,给舅舅和舅母调理身子。”

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付氏看人极准,闻言立即打起精神,她说:“我自是想要的,便只生个女儿,我也知足啊!”

女儿也能招婿不是?

顾遥便也不废话,道:“那舅母先养身子,凑一对好字都可以。”

付氏虚弱地笑了笑。

顾遥不顾江雨反对,留下了生过三个孩子的寒香照顾付氏,又怕寒香忙不过来,从家里给她调了一个打杂的小丫头、一个灶上的婆子,彻底接管江家的日常,解放了江雨,又让付氏得到了最好的照顾。

次日天才亮,郑家的马车就到了西直门,排到了最前头。城门才开,马车疾驰而去。赶到大觉寺之际,还不到午时。

大觉寺是名寺,除非特殊的日子,否则,女眷不得入大殿,只能住进山间的禅房,观一观这漫山的草木。柏云报了家门,赁下一座三间一进的小院、几间禅房,又要了斋饭。一通忙活后,护卫那里已经打探得消息。

“严家的人还未到,邱家的人住在裙院的末梢。”

便是口口声声念平等的佛门净地,也是挑三捡四的。裙院不是普通人家能住的,顾遥少不得问一句:“谁给他们找的院子?”

唐湘湘这会儿正坐立不安,她再一次问婆婆:“我们家住不得这院子的,叫严家识破了,岂不是显得我们家虚荣?”

邱太太淡定地说:“怎会?人际往来,是一个家族实力的证明,我们家能搭上权贵,是我们家的本事。不过,这郑家不是很厉害么?怎么给你找了这么偏的院子?还有,郑夫人明日能按时到吗?”

唐湘湘眸光躲闪。

找院子,她根本没麻烦顾遥,她走的是自己的关系,让户部尚书夏大人的夫人帮的忙。更没有让顾遥来替她撑腰,给邱家撑腰。

邱严两家约的是明日见面,这才是严家人没露面的原因。至于邱家婆媳为何提前到,只因邱太太觉得山下太热,提前两日入寺,只当消暑了。如今享受着山间的习习凉风、瞧着房前屋后那些遮阳的高大古树,邱太太再次确认,自己的决定真是太对了!

惬意的邱太太见儿媳妇脸色不对,逼问:“怎么?别告诉我郑夫人来不了!”

“不是的。”唐湘湘满口否认,却又说不出旁的话来。

邱太太厉声喝道:“那你瞒了我什么?还不快从实招来!”

深呼吸一口,唐湘湘闭上眼睛,承认:“这院子,其实是夏尚书的夫人帮我们定的——”

邱太太立即推测出儿媳妇做的好事,顿时火冒三丈,尖声道:“你竟然没叫郑夫人过来!”

“但凡有闺女的人家,见了这样您这样的婆婆,打死闺女都不允她嫁进来的!”

顾遥人未到,声先至。门开的刹那,顾遥面无表情地望着“可怜人”唐湘湘。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第四百三十四章 有个要求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三十四章有个要求严家这里一如既往地在取舍之间摇摆之际,顾遥十分没下限派人偷听。这会儿虽不及前头热,但是滞留山间的人,还是蛮多的。她花了许多香油钱才多要的院子,总不能白花啊!

听了护卫转述,顾遥感慨:“若是严家在京城就好了,这么多兄弟齐上阵,还有什么好怕的?”

柏云道:“那样的话,唐大夫不就要被欺负了么?”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总要想开点才能过下去。湘湘偏偏就没想开过,所以,怎么都是苦唧唧的。若命好,遇到个讲究的婆婆和儿媳妇,苦少一些;反之,就如同眼下这般糟心,她还不想去改变。唔,或者说,没有改变的能力。”顾遥有些无奈得说道。

顾迎和唐湘湘两个,太让人头疼。按照宋海棠的思路,管也管不了,所以别管了。顾遥差点就想了,但是又总是忍不住地去帮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这也是种病,得治。

考虑到天气炎热问题,严家母女直到太阳西落才拜访顾遥。此时,顾遥对严家已有不少认知。严母对顾遥,却是一无所知,心下正没底呢,她听见闺女惊喜的口吻:“夫人,是您啊!”

“素儿,你们认识?”

严素欢快道:“嗯,夫人是师傅的好友。”

至于是什么夫人,严素就没在意了。反正,大家都跟着喊夫人。严母一看闺女这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大咧咧的,往日就罢了,但眼下这种情况,她多么需要这位夫人的消息啊!

顾遥笑眯眯地和严素打招呼,而后道:“严姑娘,我和你娘有话说,你和柏云去看看山间的玉兰,可好?”

玉兰花已凋,严姑娘并不在意,她只知道顾遥让她离开,那她听话离开就好。已经十六七岁的严大姑娘点了点头,和柏云一起出去,把亲娘丢给了“毒蛇猛兽”。

顾遥望着小姑娘离开的背影,叹道:“严姑娘天真无邪,想来都是太太的功劳。我们家便不同了,因我随夫入北地数年,女儿自小跟着祖母住在别处,一直格外敏感,心思较重。我努力数年,不过是让她去了敏感,多思多虑这一点,却是如何都改不掉了。”

严母有些怀疑地看着顾遥,问:“贵府的姑娘,多大了?”

“我嫁人嫁得早,长女今岁十三了。”

“那也看不出来。”严母实话实说,随即道,“我先前想着就这么一个闺女,又是个体弱的,能平平安安长大,便心满意足了,难免娇宠了些。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什么叫福祸相依,这苦不是苦,甜久了就成了苦,真正的苦。”

“是这样。”

顾遥颔首表示同意,把话题从开场白挪到正题上:“我又只那么一个闺女,早于三爷说好,将来是和闺女婆家做邻居的。我家丫头心智又早熟,所以,不管将来她嫁进谁家,我都不担心的。严太太呢?严姑娘这性子,不知嫁个什么样的人家才好?”

严母收了笑,问顾遥:“夫人是觉得,邱家便合适么?”

“不。”顾遥一口否认,补充道,“排除某个特殊原因,邱家,并不好。”

“特殊原因,指的是素儿可以跟着唐少奶奶做女大夫么?”严母了然,却依旧严厉地问了出来。如顾遥所言,她就这么一个闺女,就是被气吐血,她也会在闭眼之前,一直惦记着。

顾遥笑了笑,道:“严太太稍安勿躁,我今日可不是劝您嫁女的。事实上,我是唐姐姐的朋友,她自己是个弱的,我从未想过她会对儿媳妇不好,一直在担心她被儿媳妇欺负。您不必怀疑,是的,唐姐弱得一塌糊涂。邱家人住着她的私宅,吃她的喝她的,还对她冷言冷语。要我,大家一起喝西北风,都不带供着那些人的!”

严母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听见了什么?邱家竟是这样的人家?不,不,这和她听来的不同,她问顾遥:“邱老爷不是做过多年的太医么?邱大爷就没点营生么?”

“太医的俸禄比您想象得少,城内房舍,但凡离皇宫近的,就没有便宜的;便宜的,便是乘马车进宫,也要半个时辰以上。至于唐姐姐的私宅,唐姐姐在姚姐姐的提议下,早就在灯市口、十王爷附近买的宅子。”

“夫认口中的姚姐姐,可是应天府那个很会赚钱的姚太太?”严母忽然插言。

“是。”

严母顿觉唐湘湘终于为何如此不同了。姚太太虽然是个商女,但实在是一众女子的楷模。那唐医女竟然和姚太太是朋友,想是不大缺银钱了。或者说,邱家可能拮据了些,但是,小邱太医,想来不会太穷。

顾遥敏锐地抓住了严母的情绪变化,笑问:“太太也认识姚姐姐?”

“并不曾见过,只是听过罢了。”严母温和地回答,语带遗憾。

顾遥略诧异,她还以为严母这样的人,会不喜欢姚飞飞呢。嗯,意外之喜。顿了顿,顾遥把话题扯了回来,问严母:“所以太太,到底准备给严姑娘找个什么样的婆家?还是没想过?”

当然想过了,若没想过,严家怎会为严姑娘相看人家?严母不知顾遥到底要做什么,既然她非要问,自己说一说又何妨?

“比严家门第低,孩子不求多出息,性情温和,踏实过日子便足以。”

比严家门第低,才方便严家出手管教女婿;但凡出息有能力的人,大多都难以掌控,不是她闺女这种性子的人可以嫁的;之所以要求性情温和,是因为严姑娘被宠得有些过,脾气不太好。严母所提的这几个条件,色色都是为严姑娘着想。

话说到这里,顾遥笑了。严母立即屏住呼吸,等待顾遥接下来的话。

“邱家基本符合夫人的条件,如今的门第不及严家,但邱二读书还凑合。努力个十年八年,中个举还是有戏的。邱大呢,如今已是太医院的一员。他性子随了唐姐姐,是个随和之人。实话说,这样的人,顶多有点小能耐,大出息够呛。”

顾遥话音刚落,严母就知道自己上当了!原来只要她说了,邱家必定符合她的预期!比如说门第,不够那是现在说的,若是她要高门,这位伯夫人只怕立即就把自己加入邱家那一侧了!

熟料,以为自己明白的严母,却听到骇人听闻的要求。

“邱家只一项不好,邱太太这人,一般难搞定,明日你见了就明白。我呢,有一个要求,小小的要求。太太若是同意这桩婚事,并要求邱太太回原籍侍奉邱老太太,我就请杏林高手,为严家人看诊、养生。”

第四百四十五章 各自的坑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四十五章各自的坑邱太太一听严母提出的要求,再也装不下去了,跳起来,蛮横道:“哪有这样无理的要求!你们家闺女是金枝玉叶不成?我们不要了!”

与同僚换班,才得假的邱莫允着急了。情急之下,他机智了一回,对邱太太道:“祖母稍安勿躁,严伯母提了这要求,想是有些缘故的。”

严母面色不变,对比两代婆媳,心中这才认可顾遥的说辞。

她笑了笑,道:“这很无理么?闺女是我的,我最知道的。伺候一层婆婆都有点难,两层,那是逼我这闺女早去见阎王呢!我闺女相中的是你家儿媳妇,可以跟她行医救人。您儿媳避不开,那只能请您避开了。何况,听说贵府老太太还在世,您是晚辈,回去尽孝也在情理之中。”

邱太太差点憋死。

她是小儿媳妇,早早跟了夫婿从南京住到顺天府,何曾在婆家伺候过婆婆?她便是再厚颜无耻,也知这话说不出口。一旦说了出来,不孝一个名头,足够邱家休了她。

邱太太只是脸皮厚,不是人傻。

原本她觉得严姑娘人好看,像儿媳妇一样能干,能为邱家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严家又是乡绅,能娶到这样的孙媳妇,对小孙子的仕途也有利,她才特意助孙子一臂之力。

但若是这些个好处,要拿来自己做祭品,她是不可能做的。

邱太太主意既定,便道:“你们家闺女金贵,邱家高攀不得。孙媳妇,我少不得另寻了。”

严母顿时露出心满意足地笑,转头对闺女道:“你可听见了?”

严姑娘略微遗憾地看了唐湘湘一眼,点了点头。

顾遥同他们说了,邱太太一定不同意。邱太太不同意,她们也不需要介意。严姑娘不过是要在外行走、医病救人的机会。这个机会,她来给。至于婆家,她会在严姑娘二十之前,给她找个让严家满意的婆家。为何二十?二十岁之前嫁不出去,要挨罚的。

母女确认过延后,起身告辞,当着邱家人的面,就这么消失在众人的眼前,可把邱莫允急坏了。邱莫允一面伸手去抓空气,一面睁着眼睛,急哄哄地对唐湘湘道:“娘!你说句话啊!”

唐湘湘立即道:“严太太留步。”

严家母女同时驻足,回首,严姑娘开口,问:“师父,有事您说。”

“我同意你们的要求。”

“唐氏,你这是要不孝么?家去我就让我儿休了你!”

唐湘湘歪着脑袋,问婆婆:“休了我,您们不一样要从我的宅子搬回苏州么?”

在灯市口住了五六年,邱太太已把那当成自己的家了,压根忘了那不是自己的窝。但见唐湘湘如此不给自己面子,邱太太叫嚣着立即就要休妻。

唐湘湘则对严母道:“休妻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休的,我代表我儿的母亲,应下您们的请求。您们也听见了,邱家要休我。只要休了我,也一样是一层婆婆。”

严母无语片刻,对唐湘湘道:“我闺女相中的是你这个婆婆,您都不在邱家了,我押着她,她也不会嫁过去啊!”

严素配合地点了点头,还兴奋地问邱太太:“太太,您们家真的要休掉师父么?我正好不想嫁人,若是您们休了师父,我直接跟着师父走,不就行了?”

邱莫允脸色惨白。

认为自己失去所有的年轻人,脑子里非常混乱,唯有抓住最后的希望:“祖父和父亲还在,这事需要他们点头。若要休弃,祖父一样可以休了祖母,我这就家去和祖父说。”

说完,不看任何人的表情,也不去听任何人的呼喊,从严家母女身侧走了出去。

这话也有道理。

家事并不是婆媳两人上下嘴皮一动,就搞定的。严母便道:“唐大夫,我们阖家过来的。因邱家只来了你们婆媳,我家相公并几个小子都在外头。既然小邱太医回去与邱太医商议,你们若是有了结果,使人去客栈找我们便是。难得入京一趟,我们少不得四处瞧瞧。”

“哪个客栈?”唐湘湘忙问。

“还没定,定下后,我让人去邱家告诉您。”

二方说定,这场相亲,在顾遥的搅和下,就这么不了了之。三家人都回去了顺天府,邱太太比唐湘湘还急。她们婆媳做的是马车,哪有骑马的邱莫允快?她横是横,那也不敢在夫婿面前横啊。

顾遥回城,先去了江家看望了付氏。付氏心中不畅快,气色再怎么养也不好。出来找了一圈,顾遥随便问了个护卫:“墨针呢?”

“被三爷叫了回去,三爷还问夫人,可还记得家里有夫君和儿女?”护卫面无表情地转述着郑智的话。

顾遥心底臊得慌,面上同样面无表情地说:“好的,我知道了。”

辞别江雨夫妇,顾遥晃晃悠悠地朝家走。哪知,在定府大街上,遇到了杨家的人,就这么被截到了怀化寺胡同的顾宅。

顾遥到的时候,顾珍正指着周礼的鼻子破口大骂:“白读了那么多书,吃里扒外的东西!当顾家没人了?二哥,你动手,打死打残算我的!”

顾珺脾气也不怎么好,口气更糟糕,他只问周礼:“你确定要收安知县的次女做二房?”

“事已至此,我还能怎样?少不得委屈蕊儿了。”周礼叹息过后,又道,“蕊儿可是嫡女啊。”

“不用委屈,让她做你的正房便是。”

顾珺如是说道,同时踹向周礼。周礼冷不防被踢了一脚,连滚带爬逃到一旁,口内道:“二舅兄,有话好好说。你放心,我不会让迎儿屈居二房的。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的发妻。”

顾遥进来,问顾珍:“这货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他睡了安蕊儿那蠢货不成?啧啧,安家嫁不出去的老闺女,叫他收了。四姐呢?”

“哭着呢。”

纳妾和收二房,那不是一个概念。顾遥见顾迎还能有这觉悟,少不得感慨道:“知道哭,还有救。”

顾珍冷笑:“你想多了。四妹是无可救药了,和离,之后顾家养她到终老吧。”

“怎么?”

顾珍道:“她不过是认为安蕊乃知县的嫡女,在二哥未出仕、爹闲赋在家的情况下,她认为自己拿捏不住一个知县的嫡女,护不住儿女,这才哭了起来。”

顾遥靠着柏云,才没跌到。但是,她认为顾珍也是想多了。顾迎和唐湘湘还略有不同,与家庭而言,唐湘湘是无头苍蝇,完全的没有自我;顾迎则是二憨模式,她的目标很明确,所作所为,维护她的正室地位,护住她的儿女。让她和离,等于破坏了她的目标,她怎么可能答应?

第四百四十六章 郑智出手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四十六章郑智出手顾珺揍了周礼一顿后,顾珍直接让顾迎和离。

果然不出所料,顾迎拒绝了。出乎意料的是,拒绝之后,眼睛哭得红肿的顾迎,坚定地对顾珍道:“爹明年便复起,我只要挨上半年,就不怕她一个安蕊了。我做我的大房,她做她的二房,她的孩子越不过我的儿女,哪用和离?”

“你怎么又犯蠢了?周礼那货不敢休你让安蕊做二房,你以为是念旧情?就凭顾家的姻亲,他敢休弃,二三十年内是甭想入仕了!我就问你,他有多少个二三十年可以等?你不止有爹,还有兄弟姐妹!”

顾迎听了怀疑地问了声“是这样么”,顾家兄妹齐齐颔首后,顾迎选择了相信,只见她满目都是欢喜,还道:“既然这样,夫君一定会敬着我的,就不用和离了吧?”

顾珍冷了脸下来,问顾迎:“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迎见她生气,立即收笑,解释:“姐姐先前不是说和离么?不是谁养我不养我的问题。凭着爹爹给我的陪嫁,节省一点,我也不缺吃喝。可是我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我得为他们着想啊!大姐儿和二姐儿两个到了快要出嫁的年纪,有个和离的母亲,哪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急切的语言,慌乱的神色,但是,顾迎的思路一如既往地清晰。她要的,就是那个而已。顾遥拉住又爆了顾珍,问顾迎:“只要不威胁四姐的地位、对外甥和外甥女没有影响,四姐便不在乎四姐夫是否纳妾、收偏房,是也不是?”

“还叫什么姐夫,喊名字便是。”至于名字,顾珍都不屑于说出口。

顾迎只当没听见,看着顾遥回答:“是,只要他们周家养得起,我便没意见。”

顾遥又问:“四姐刚才哭,也只是因为自己的正事地位不保?”

顾迎颔首,坚决不承认心底也有一丝不愉。

见她点头,顾遥对顾珍道:“三姐,四姐自然乐在其中,我们这些外人就别跟着搀和了。谁家不是一堆事?我们总拿着长辈的疼爱,就恣意妄为不与回报吧?”

顾迎心底出现一瞬间的慌乱,但终究没来得及抓住,顾遥和顾珍便已离去。离开之前,顾遥又道:“路家的宅子,四姐若还愿意租,只管使人与我说去。”

回到家中,顾遥就开始含泪,休息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郑智下衙归来,亲自伺候了媳妇一番。顾遥舒服得不行,同夫婿吐了点苦水,点名了唐湘湘和顾迎的愁人。

郑智一听,自己天天见不着媳妇,竟是因为这两个拎不清的人,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给顾遥捏肩捶背了,往那一趟,转而求伺候。可怜的顾遥,撒娇也不管用,不过成了别样的药剂,以至于次日说啥也不肯出门。吃饱喝足的郑智,心满意足地去上朝。

今日早朝事儿却很少,朝会过后,郑智又去了神机营溜了一圈,回家时都赶上了午饭。顾遥少不得问两句,随后全家人一起用了饭。难得的空隙,郑智考校了郑宇几个后,要求武师父为每个孩子各加了不同的学习任务,惹得三小子鬼叫了好一会儿。另郑智欣慰的是,儿子们一面鬼叫一面认真地执行着。

搞定儿子们,郑智与妻女道:“收拾一下,我带你们出门。”

“去哪?”

“去哪?”

顾遥、七七、三小子同时问道。郑智一眼扫过三个儿子,道:“你们三个不用知道。”

于是,哥三从郑宇开始,一个一个往下接话。

“偏心!”

“绝对的!”

到了郑安这里,这听话的孩子反问两位兄长:“一直不都这样么?”

义愤填膺的郑宇和郑宪两兄弟,在父母离开后,立即教育小弟:“三儿,你这样可不成啊。哪怕整日挨打,也是终有一日要打回来的。懂么?”

不多大会儿,郑智带着妻女已到怀化寺胡同。顾珺听闻郑智和顾遥到了,笑着问顾遥:“你这是让妹夫再揍一次的意思?怎样都行,带着七七做什么。”

顾遥摆手,推郑智出来:“是他要带七七的,也是他要来的,都问他。”

郑智道:“我带七七过来长世面,二舅兄,带路吧。”

周礼昨日才被打,如今躺在炕上下不来。听闻顾遥带着郑智来了,心下一抖。郑智可是武夫,动起手来,自己只怕一年半载下不了床了!为今之计,只有依靠媳妇了!于是,周礼叫来顾迎,哭诉:“你们顾家的人,这是要打死我啊!”

傻乎乎的顾迎表示:“不会,他们不会让我做寡妇的。”

气得周礼差点吐血而亡。

说话间,郑智并顾家兄妹到场了。周礼一扫,漂亮的外甥女也在,心下稍安。结果,才勉强见了礼,就听郑智道:“我听内子说,你要收安知县之女做二房?”

“是,可这实在是,迫不得已——”

“这种解释不必说了,无论如何,正经纳二房,不行。顶多,纳个妾。”

郑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替周礼做了主。顾迎很满意这个,周礼不干了,他强辩:“蕊儿可是安知县的嫡女!纳妾,这置安知县于何地?”

郑智道:“无须担忧,他马上就不是知县了。他那闺女,也不知道还会不会给你做妾。”

嗯?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功夫,外头来人,与郑智汇报:“原宛平知县安敬亭已下狱,不日发配辽东。”

这是犯了多大的事,郑智又是多通天的本领,不过一日,就已经将人给打入地狱了!他们不知道的是,郑智从周礼和安蕊眉来眼去的第一天开始,他就盯上安敬亭了。

顾迎面露喜色,周礼则后悔得想抽自己一巴掌。安蕊年轻不假,但论长相,还不及顾迎好么!若非她父亲是两榜进士出身的知县,他怎会去勾-引!

后悔已晚,郑智与他道:“你还要安姑娘么?要的话,我把她给你弄出来。不过,罪臣之女,你怕你没法将人收做二房了。”

罪臣之女,倒贴,周礼都不想要啊!

郑智却又道:“不管你要不要,你都做了对不起四姨姐的事,二舅兄打了,我还没打呢。不打,你以为顾家没人了,当我这个顾家女婿是摆设了。”

说完,郑智有对七七道:“看好了,今后你受了任何委屈,都要回家告诉爹,爹会像现在这样,教训欺负你的人!”

随手扯过周礼,也不知道郑智怎么揍的人,只能听见周礼闷哼,却听不见任何撞击的声音。不到十息,周礼已经昏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已是三天后。

顾迎第一时间告诉他了个不幸的消息:“安蕊姑娘在发配路上,病逝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他动手了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四十七章他动手了才三天就病逝——

“这个郑智,太无法无天了!”周礼捂着胸口大声疾呼,引起一阵咳嗽。

顾迎疑惑道:“与我五妹夫有何关系?是夫君始乱终弃,没和我五妹夫要人,以致安家上下都不待见安蕊姑娘。明知安姑娘病了,还不与她寻大夫瞧,安蕊姑娘这才一病去了的。”

周礼强忍咳意,怒斥顾迎:“这种鬼话究竟是哪个无耻之徒说的?这种诋毁我的话,你怎么也跟着乱说?”

顾迎虽有些惧夫婿,但有些话不得不说。窥着周礼的表情,她小心翼翼道:“可是,这些话是安进士花了大价钱,让人说与五妹夫听的,他是安蕊姑娘的生父,他说的还有假?”

闻言,周礼忽然觉得不止身体疼,心里更痛,脸上也是火辣辣的。安知县,不,安进士这是不惜牺牲闺女,来换取一家安宁。郑智,不会也对周家出手了吧?

想到这,周礼赶紧问:“郑智,不,五妹夫,有没有对周家怎么样?”

“他干嘛对周家怎么样?”顾迎不解。

这时,门外有人道:“靖安伯府墨针,奉命来给四姑爷瞧身子。”

接下来十日,墨针日日到访,给周礼看诊,助他养身子。周礼日渐感觉到胸口的疼痛日益减轻,身上的淤青也在持续消失中。随着身体的回复,周礼心下渐渐松懈下来。

结果,就在周礼才觉得五脏六腑没那么疼之际,郑智再次登门,又是一顿好揍,揍得周礼要怀疑人生。别说周礼了,就是顾迎都受不住了,她问郑智:“五妹妹这是何故?”

郑智道:“没什么,我和三姐夫比他出息多、比他富有都不纳妾,他哪来的资格纳妾?已经纳了的便罢了,今后再沾染别的女人,我就这打他一年,打到他记住为止。”

这也可以么?这种远远超出顾迎认知的做法,直接把她给整蒙圈了。不过,这效果很好。这一次,周礼不仅不敢让墨针治疗,便是拖到八月里身子好了后,连小荷那里都不敢去了。不是乖乖待在正房,就是憋着。

原因?

顾珺充分认可了郑智的说辞和做法,准备沿用之。此是后话,暂且不提。只说郑智第二次打完人之后,少不得教育妻子一二:“等有些人长脑子太费劲,手动教他们会比较快,知道了么?”

顾遥崇拜地看着自家男人,眨着眼睛问:“那邱家那里,要怎么打?”

“亏你还是岳父的闺女,打什么打!不知道文斗么?”

“怎么个文斗法,愿闻其详。”

郑智不说,卖了个关子,两天后便收到了答案。七月底,苏州邱家来信,老太太身体不大好,整日惦记着次子,要次子归家。

邱太医一听这个,赶紧同意了和严家的亲事,并信誓旦旦保证:“我们这一去不知要多少时日,便是孩子守孝之际,也叫他们在京城待着便是,严兄弟,尽快给俩孩子把婚事办了才好,晚了,便要拖上一年半载的了。”

拖上一年半载,严父很心动,但未免夜长梦多,到底还是应了。八月初二,严郑两家定亲,将俩孩子成亲的日子,定在了九月十四。待邱莫允娶妻后,老两口就回苏州。

顾遥得了信,依诺寻人给严家人上下诊了一遍身子。唐湘湘知道后,没和顾遥说声谢,在墨针、御医去了真定府后,也跟了过去。

这时,朝堂上出现了一件大事。

“他动手了。”

郑智都到家了,仍然不相信汉王,竟然就这么真的动手了。动手就罢了,还学他老子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造的反。

能换个理由吗?

宣德皇帝身边的人,大多都是成祖在时的旧人好么?包括被汉王定义为“奸臣”的夏尚书!

顾遥也诧异了一小会儿,随即想到反正宣德皇帝不是被汉王整死的,便又不肯多在上头花心思,还有闲情问问郑世子的情况。

“大哥这会儿在做什么?”

“大哥说,他想亲去乐安,当面问问汉王,问问他脑子里现在都装了些什么玩意,怎么能做出这么没脑子的事。”

嗯,这倒真像暴跳的郑世子能说的话。

八卦完毕,顾遥问郑智:“那你哪日出征讨伐汉王?我好提前与你收拾行囊。”

“不急。”

“嗯?”

在媳妇疑惑的眼中,郑智道:“国库不充盈,陛下要用最省钱的方式,打得汉王臣服。”

宣德帝自小跟着祖父成祖,成祖又是个节俭的。耳目渲染之下,他算是个省吃俭用的好皇帝。顾遥也是见识过他的“抠门”的,但是此刻她想了不少法子,直觉都不是宣德帝的意图,便问郑智:“陛下认为最省钱的方式是什么?”

“自然是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是的,闹剧,便是郑家兄弟对汉王起兵的定义。指着汉王府那点人,休养生息不到一年,至于急成这样吗?

“如何快?”

“先让他放松警惕,再狠狠出击。”

顾遥表示明白,并解读:“像杀狼一样,先丢块肉勾着他,才把他聚到某处,一棍子打死?”

郑智忽然“哈哈”大笑,点头如捣蒜,道:“薛禄这块肉,不仅大,还很油腻,没那么好咬的。至于汉王知不知道,另当别论。”

“薛候几时过去?”

“虽说要快,却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汉王才举了造反的旗,得让他多抗一会儿,让陛下师出有名,不是吗?”

顾遥想了想,忽然没好气地问:“合着现在只是有人揭发汉王的事,汉王还没真正举旗?你们现在不仅不着急过去,还在可劲得添柴加火?”

“别那么说!汉王一直上蹿下跳的,又是个长辈,整日隔眼前,多碍眼?陛下这也是每办法的事。”郑智也算是为自己的帝王朋友解释了句。

顾遥却是冷笑道:“陛下很善筹谋的样子。谋完公事,他便要维私情了吧?胡皇后,危矣。”

郑智捏了捏顾遥的鼻子,宠溺道:“服了你们女人,刀架脖子上了,还能想这些有的没的。”

顾遥自认为不是一般的女子,吓得赶紧自我检讨。她不知道的是,她身边的男人,非常认可宣德帝的做法。

都辛辛苦苦当上皇帝了,还总是事事由人,别个就罢了,连睡哪个女人都要被强迫,实在是……说句不好听的,那个定时去皇后宫中留宿规定,就跟要求皇帝做娼妓一般!

第四百四十八章 速去速回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四十八章速去速回郑智隔在心底的话倘若说出来,两口子少不得争论一番。郑智猴精的,才不会找这种不自在。

宣德帝定下亲征的计划,文武双方都不大同意。帝王与大臣拉锯了数日,中秋之前,由宣德帝取得了胜利,定下了亲征的时间。宝座上,宣德帝调皮地冲郑智眨眼的那一瞬,郑智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妻子的担忧不无道理,皇后危矣。

顾遥却很高兴。

郑智暴力收拾周礼的效果很好,顾珍对他都是赞不绝口,以致节前的兄妹聚餐时,杨旦看向郑智的眼光十分不友好。顾珺笑了笑,没管这点小官司,只问顾遥:“怎么听闻你相看各家姑娘了?”

且看的那些人家,与顾家身份相当,看的姑娘年龄又有些偏大,顾珺少不得多想一二。然而,他真的是多想了。只听顾遥道:“年初在家时,我和三弟讨论过他的亲事。他委婉地说了,若是有可能,由我来定。我才收到大嫂的信,她说爹把给三弟相媳妇的事交给她了,她便让我来定。”

牟氏确诊有孕后,于四月底跟着哥哥们回了娘家,待到七月,腹中胎儿即将满六个月的时候,便又回了太康。

感恩顾遥的提议,让她在娘家度过了一段轻松惬意的时。牟氏以三个姑奶奶都在京城为由,给顾遥三人,各送了一些节礼。她私下添了不少东西给顾遥,以致顾遥那份不比顾珍少多少。除了东西,便是一封信了。信里,她给与了顾遥各种方便,其中各一件,便是顾清商的亲事。

顾珺一听是给顾清商找的,不免感慨:“你真可以!三弟怎么说也是庶出,你挑那些四五品高官之女做什么!”

要知道,顾佑复起,顶天弄个正五品的官儿做做。娶媳娶低,顾遥给一个庶弟,往高门了娶,这是要娶个祖宗?

顾遥笑了笑,没说话。三月里她就已经劝过顾清商了,不必再藏私。有些私,是藏不住的。所以,顾遥命他乡试全力以赴,不必等到顾珩中举后再去中举——没准,顾珩这辈子都不会中举了。

顾清商应了。

顾遥再给看人家的时候,不是按照庶子的身份找的,是按照青年举子的身份找的!当然,如果顾清商不能中举,那她也只能另寻人家了。

不过,顾遥相信,顾清商不会让自己这么为难的。

八月二十八,阳城侯薛候离开的第十天,郑智随宣德帝出征讨伐汉王。这一次,郑家只有郑智一个参站不说,他还是以中军都督的身份参战的。便是跟着永乐皇帝打过五次蒙古的郑侯爷,都没拿到过这个位置。

郑家所有的人,谁更得帝王青眼,不言而喻。

郑家老宅很多人不平,甚至有一些人拎不清的,希望汉王赢得这场胜利。那么,凭郑世子和汉王的关系,想必更加简在帝心才是。他们没想过的是,便是汉王胜了,什么都没帮的郑世子,凭什么简在帝心?

八月二十五,顾遥郑智两口子终于从火器司走了出来。两人回到家中,四个孩子都是泪眼汪汪的。顾遥心累,身体更累,便没好气道:“给我收起可怜样!我和你们爹不在家的这十日里,你们指不定疯成什么样了,装什么装!都给把作业拿过来,凡不合格的,加罚十遍!”

七七第一个收回眼泪,得意道:“娘这次猜错了!我们四个不眠不休,只用了三天就把您留的作业给写完了!”

当看着四个孩子整齐的字迹时,顾遥只觉通体舒畅得一塌糊涂,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郑智看在眼里,笑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的喜怒哀乐,都和孩子们挂钩。”

“哼!”冷笑一声,顾遥激他,“说我做什么?什么时候你自己不这样了,再来说我不迟!”

郑智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隔日,郑世子于侯府设宴,款待郑智,与他送行。他不担心弟弟此去有什么危险,而是担心另外一个人。三杯酒下肚,郑世子垂首,闷声道:“智儿。”

“我在,大哥。”

“尽量劝陛下,保住他的命。他一定打不赢,能直接劝他投降,就不要大动干戈,争取速去速回。”

那个他,只能是汉王。宣德帝有多喜欢汉王这个二叔,郑智心知肚明。但是,这是自小到大,大哥与自己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再难,他都要做到。所以,他应承道:“好,我会竭尽全力,保住他的性命。”

“嗯。”

这就够了,别的,也不能指望宣德帝完全当没这回事了。宣德帝是汉王的侄子,不是老子。

郑智离开不几日,邱家就要娶媳妇,顾遥前去帮忙,顺道与唐湘湘说说严家人的问题。唐湘湘说出了自己的观察,没得到太医和墨针认可到那部分。

“严家自百年前就居于真定。彼时真定汉人少于蒙人,严家又不肯与外族联姻,百年下来,族内所婚嫁的,基本都是三代以内的亲戚。说实话,到现在还能有这么多子嗣,已经很不容易了。严太太之所以这般强势,皆因她生育了七个成活下来的孩子。”

“严太太也同严家有亲戚关系?”顾遥问。

唐湘湘道:“有的,严太太是严老爷亲姑姑的女儿。”

顾遥追问:“你确定?”

唐湘湘立即不确认了。

顾遥道:“严太太是严老爷姑父的女儿,却不是姑姑的女儿,与严老爷,并无血缘关系!”

“严太太是严老爷表妹不说,严太太的父亲,也是严家出嫁女所生。”

顾遥摇了摇头,道:“墨针和我说过后,我就让人仔细查过。不仅严太太与严家无血缘,便是严太太生父,也是前一代的继子,与严家也无血缘关系。所以,墨针这会儿是认同你的观点。”

是这样吗?怪道严太太如此能生。叹息片刻,唐湘湘道:“认同又怎样?我并没有能力改变严家已出生孩子的基因。”

便是中和了严太太这个外姓人的血缘,严家六儿一女的身体里,都携带了隐藏的病因,无法根除,只能在病发时控制一下。

唐湘湘没办法,顾遥就更没办法了,她道:“与严太太说一下吧。她如今还有三个儿子没成亲,总能改善一二。”

至于已成亲的三个,虽是三代以外的血亲,但是,先代严家祖辈血缘都很近,便是三代以外,这血缘也不见得就多远。不提严太太听到这样的消息如何反应,严邱两家成为姻亲后,邱老爷不顾邱太太的意愿,强行带她离开了顺天府。

送走邱太太,顾遥松了口气,躺在家中休息之际,收到了来自乐安的讯息。

第四百四十九章 乐安封侯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四十九章乐安封侯武安侯府,也有人正在和郑世子汇报:“圣驾抵达乐安后,陛下听从三爷的建议,先劝汉王出城投降,汉王不从。陛下连夜下令,将乐安死门全部封锁住,三爷领着神机营的人,站在四门外百丈的位置,往城里发射绑着信件的火箭。陛下再次劝汉王投降,汉王依旧不从。”

两个不从,差别却很大。

第一个是不愿意,全城都认为汉王是有机会的。第二次,却已是汉王自己倔强得不肯认输。城门守将,或是城内居民,已经萌生退意。

隔着百丈啊,都能射进城内,这是什么样的军队,他们怎么可能打得过?这次只是绑了信,下次呢,下次绑点火药什么的,城倒不过是瞬间的事。

何况,神机营还有两尊火炮,那个威力更大啊!正式大战前日,北城门处、亲眼看着朝廷火炮的守卫,实在忍不住了。一旦开打,他们这条小命没了不说,他们的家小、家园都在他们的身后,那也是要跟着遭殃的!

乐安城并不算大,北城的军民知道了,等到夜间,南城的军民也都知道了。是夜,汉王正准备休息,忽闻四城门守卫叛变消息,这才真的怕了。

汉王怕了想收手,他收下的人却不同意。

汉王身为皇族,起事失败,最终结局顶多是被看押,他们则不同。他们只有,抄家灭祖一种结局。这样的结局,没有人会愿意要。终究都是一死,反抗一下,便是多一种可能。

无奈,汉王只得表面应了下属,私下派人出城与宣德帝沟通,悄悄将次日的会战改为投降。

宣德帝见到信使后,别提多满意了。他想过尽快结束汉王的造反,却没想到这么快。应下信使后,宣德帝兴奋得睡不着,拉着郑智聊到半夜。郑智只觉得不费一兵一卒,就是发了点火箭,便搞定了叛乱,确实很好。

郑世子的人继续说道:“无人伤亡,不费一兵一卒,汉王便投降了。随军文武大臣,均劝陛下将汉王正法,陛下均未应允。”

听到这,郑世子松了口气,脸色不再那么僵硬,还露出了些许笑意,他与来人道:“只神机营出面,便叫汉王投降,待陛下班师回朝,你们三爷怕是要升官进爵了。”

那人顿了下,道:“陛下已在阵前封了三爷,封为乐安候。陛下封了三爷之后,将乐安州改为武定州,由薛候和南京的兵部尚书留守乐安,已在班师回朝的路上。”

打死郑世子,也想不到这样的情况。

皇帝,竟能如此任性?

随即,当郑世子听到新任靖安伯乃先代曹国公嫡支曾孙后,明白了两任帝王的意图。弟弟的乐安候,是宣德帝顺利登基,加上不战而胜的双重奖励吧?即便如此,赏得依旧太过啊。

赶巧,郑智也是这么认为的,坚辞不受,文武众人皆表示反对。军帐中,宣德帝理直气壮地对文武大臣说:“神机营使用的火箭,能射百丈,你们先前见过么?此乃神机营特制,是郑智造出来的。这东西,不仅在眼下能用,将来对抗瓦剌和鞑靼,或是云南边境、沿海倭寇都可以,朕封过了么?”

这么理解,虽然过,但能在接受范围内。再一想到郑智本为李氏子弟,身体里有李家的血,也有朱家的血脉,众人互视一下,选择了臣服,委婉地问宣德帝:“封侯可以,只是,世袭是不是要去掉?”

郑智见大家伙都同意了,便不在矫情,随即跪下请求宣德帝收回“世袭罔替”的奖励。宣德帝见大家退了一步,也跟着退了一步,将世袭罔替改为袭五世。

回朝途中,新任乐安侯郑智一直挎着脸,直到回到家中,才和妻子吐露心声:“遥儿,陛下,真的要废后。可胡皇后并没有犯什么大错,也没有哪个皇帝这么做过。”

出乎意料的是,顾遥很淡定,她说:“天理昭昭,自有回报之际。”

这是咒皇帝啊!郑智立即不哀怨了,正色叮嘱顾遥:“我知道你恼火,但切不可在外头说这样的话!记住了么?”

“你当我傻?”顾遥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这事,与郑智商议,“给你升官了,用搬家么?”

“不用,我不要新宅,这里就很好。”

顾遥也是这个意思,搬家挺麻烦的不说,新去某处,装修也要花银子的,又修的是公家的宅子,很没意思的。有那功夫和钱财,不如买个私宅留给子孙后代。

京城,怀化寺胡同。周礼知道郑智封侯后,更家乖巧,跟着顾珺乖乖读书不说,对顾迎也越来越用心,顾迎觉得日子前所未有的好。

河南太康,顾家正在等着乡试的成绩,突然来人报喜,却是报了京城好消息,李氏脸色便不大好。可巧,又是一帮报喜的。

“恭喜顾清商老爷,高中第四名举人老爷!”

举人,已经可以尊称老爷了。

顾佑是开心的,开心之余,觉得好可惜,第四名啊,再进一个名次,该多好啊!

李氏则问来使:“只一个中了么?”

来使一听,这意思,顾家还有人考?他连忙说:“我手里的,只有顾清商老爷一个,兴许后头还有人。”

牟氏已经当夫婿再次落榜,淡然地令人给来使赏钱。

出了正房,顾清商笑了,他望着北方,轻轻道:“姐姐,我很快就会进京,成为你的后盾。”

长淮卫,李文苏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到一年时间,就成了靖安伯。一听墨零要走,年轻的靖安伯十分没形象地扑上去,抱着人,道:“不行!伯爷,不,乐安侯说教我十年的,少一天都不行!”

墨零额头突突地跳。

教你十年,三爷那里还有我的位置么?先前说教你十年,那是没想到三爷能这么快封侯拜将啊!

墨零遥望北方,仰天长叹。

十月里,郑家大宴宾客,庆祝郑智高升。在火墙的热浪辅助下,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郑家的热闹。

顾遥笑容满面地待客,心里更开心的是,顾清商中举,来年将加入大比的队伍。

宣德元年十一月,顾清商独自进京,蹇张氏设宴款待娘家侄儿侄女;宣德二年二月,顾佑复起,入大理寺,与路确做副手;同时,顾家两兄弟、一个女婿入考场,四月,顾清商金榜题名,只是是个同进士。

杨旦感慨:“三内弟等一科好了。”

等一科,应该能进二甲。

顾清商自己却不在意,只问顾遥:“姐姐觉得我去哪里好?”

顾遥笑容满面地说:“不管去哪里,先把媳妇给我娶了!”

以进士身份娶媳妇,顾遥年前给他相好的媳妇,赚大发了!

第四百五十章 路确致仕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五十章路确致仕顾遥给顾清商最后定了两个姑娘,这两家人,把姑娘留到十七岁还未嫁出去,都有一些原因的。国子监温祭酒的长孙女,前未婚夫有了真爱闹着要毁婚,叫温家知道,直接主动退亲;邢侍郎的庶长女,是他唯一的女儿,虽是庶女,难免疼爱了些,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从助力上来说,邢姑娘显然更好,也和顾清商庶出的身份相当。而温家不嫌顾清商庶出的唯一原因,二十三高龄的顾清商,至今没有通房。

温家,是真正疼爱子女的人家,顾遥更倾向于温家。但日子是要自己过,顾遥提出两家互相相看,让孩子们说几句话。虽然只有初观,但好过一点儿没有,不是么?

温家先同意了见面,邢家却有些犹豫。邢家犹豫的功夫,顾清商和温家的姑娘温馨见了面,俩人相视一笑后,顾清商红着脸,不说话了,反而是温馨落落大方地承认:“我和顾七爷是旧识。”

顾遥微愣,半晌才反应过来,顾七说的是顾清商。牟氏立即笑了出来,同温大夫人道:“夫人,看来我们要成为亲家了。”

两个孩子满意,两家满意,还有什么不成为亲家的理由呢?

顾家的房舍紧张,能给顾清商的是三间后罩房。顾遥与郑智商议过后买下顾家西院临河那仅剩的三间两进宅子,与顾清商做新房,给他们住到顾家分宅。

顾清商却不要,他说:“姐姐,很是不必!我定是要外放的,那宅子买了不过是白放着罢了。”

更重要的是,京城已定,这宅子的价格大抵也就这样了,顾清商不愿意顾遥花这冤枉钱。顾遥却也有自己的坚持:“商哥儿,你是我一手带大的。现在这样,已是委屈你了。你我若是一母同胞,我能把宅子直接给你。现在,只能给住几日,让温姑娘嫁得体面些。”

顾清商红了眼,强忍泪意,扯了个笑,道:“不,不委屈,姐姐对我已极好了!我住就是,反正,占姐姐便宜,也不是第一次了。”

一直以来,他的姨娘就不曾管过他,从宛平后衙开始,到和一大家子共居,都是顾遥这个庶姐在照顾自己。从学业到日常用度,自小到大,姐姐贴补自己的还少么?如今的宅子,和当年一个月一串钱的贴补,哪个更贵重,是无法说清的。顾清商只知道,自己要像侍奉母亲一样侍奉顾遥就对了。

唯一遗憾的是,顾遥有三个儿子,目前看来三个孩子也是极好的,怕是用得上自己的时候极少。

路右石正在和郑智喝酒,不知多少盏下腹后,路右石依旧面不改色。

郑智丢了酒杯,问他:“怎么这般能喝?”

路右石得意道:“我这是天赋异禀!以前我娘管的宽,不让我喝,才一直没展露天赋的!”

“那你自己喝吧,你姐姐不让我多喝。”

郑智坦然自若地说道,路右石直接喷了一口酒。好在郑智身手极好,躲了开来。

路右石还在那叫唤:“不是吧你?你这么听她的话?不对,她就比我媳妇大那么几天,你好意思让我叫姐姐?凭她和我娘现在的亲近劲儿,她喊我哥还差不多!”

郑智道:“你姐姐同路夫人再亲近,那也没认干亲,你就得顺着媳妇喊姐姐。嗯,还有,叫我姐夫。”

路右石垂涎着脸,凑到郑智身边,笑嘻嘻道:“咱们是哥们吧?别叫姐夫了,我叫你哥都成!”

“叫姐夫!”

路右石还要再辩,忽然一拍桌子,坐了回去,指着郑智怒道:“差点又让你小子带歪!媳妇不让你喝酒,你就不喝了,这么怕媳妇做什么!”

“你不怕?”郑智鄙夷得看着路右石。

路右石特别自然地说:“你不是姐夫么,我学你呢。”

今日确实已经喝不少了,路右石不过随意闹一闹,闹过后感慨:“从前只觉得我娘管的好宽,不自在。出去这十来年,才知道我娘管的那些,是多么重要。那些潜移默化的东西,印在我的骨血,我只是那么稍微适应了下,就能在官场混下去。可是,我却没能在二老膝下尽孝。从这个角度说,我很感谢你和顾五,代我承欢二老膝下。”

郑智只道:“应该的。”

“应该?”路右石精准得反问,道,“顾五,有点特殊,可是?”

“问我做什么!回家问你娘。”郑智没好气道,转而问路右石,“你有什么打算?需要我做什么?”

路右石摇头,拒绝,道:“我爹说他六十了,要退休什么的,将来得路要我自己走。他退之前,会给我安排好。”

“你要去大理寺?”郑智不觉得路右石适合。

“不,我想去都察院。”

噗……

都察院,大理寺,刑部合成三司,职能虽有区别,做的事大同小异啊!郑智摸了摸鼻子,再一想路右石的岳父,了然。父亲和岳父的人脉都在这里,不用的是傻子。

“直接谋佥都御史么?那可是正四品。你自外头归来,少不得要降级。”

路右石道:“我爹直接致仕,我干嘛要降?”

行吧,这小子真好命。自小有父母管教,及长娶娇妻,外放自由。如今刚过而立,父亲庇护,直接做四品京官。便是没有庶吉士在身,升到三品也是早晚的事,文官顶峰的二品,也没准能达到。

回到家中,郑智与媳妇感慨:“同路右石比,我前半生的经历,好生混乱。”

顾遥像拍小狗一样,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这就是围城,里头的人觉得外头好,外头的人觉得里头的好。他那闷骚性子,八成羡慕你精彩的人生。”

郑智身子一僵,却不得不承认这种可能性极大。

“你确定路大人要退?”顾遥问郑智。

“路右石是那么说的。”

“好吧,都六十的人了,退休也是正常。我记得,大明五品之上官员致仕后,可拿一半月俸,对不?”顾遥仔细回忆了下,不是很确定得问郑智。

“是一半。可哪有人指着俸禄过活的?重要的是,人退下来了,关系就没了。而关系,不是钱能买到的。”

顾遥笑笑,道:“这是你在意的东西,路大人,估摸着不在乎。”

未几日,身体条件甩恩师蹇尚书一条街、更比自己直属上司还小八岁的路少卿,以年迈为由请辞,震惊文官圈子。朝会后,宣德帝留下路少卿,委婉道:“路爱卿坚持两年,总能位列九卿的。”

闻言,实际六十岁,看起来不过五十许的路少卿,笑了笑,笑容干净纯和,像极了先帝。

宣德帝心中一动。

第四百五十一章 父父得正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第四百五十一章父父得正无人知道路确最后和宣德帝说了什么,结果就是,宣德帝恩准了路确的请辞外,与吏部尚书蹇义打了个招呼后,将路右石直接升为左佥都御史。

速度快得让人咋舌。

宣德二年五月初八,顾家大龄剩男顾清商大婚前一日,温家送铺床的日子。温家全福人回去后,笑容满面地与众女眷道:“顾老夫人身子骨不好,大太太才生了次子,勉强入京,身子也不大利索。于是,这前院,便是顾家四个姑爷负责,后院是四位姑奶奶。三爷的新房,是座两进的小院子,收拾得干净整齐,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贵府大姑娘,当真是找了个好婆家。”

温老夫人听了,感慨道:“哪个讲生闺女不好的?瞧瞧人顾家。顾夫人这命,真是好啊。”

全福人表示认同。

而别人口中好命的李氏,这会儿脸色很难看,心情非常糟糕,躲在屋子里装病不出来。

顾家三个女婿都在京城,加上顾璇这个侄女、蹇张氏这个上一代的姑奶奶,这几日来送礼的宾客,非富即贵,着实热闹。看看眼下,再想想昔日她长子成亲那功夫的情景,李氏这颗心啊,哇凉哇凉的。她很想闹,但是,顾佑发话了。

“老三的亲事,你闹出一点不愉快,就回太康守宅子吧。”

突然硬气的顾佑,让几个孩子很诧异。可一想到顾佑最近来往的人,大家仿佛找到了根子,纷纷看向顾璇。顾璇一脸无辜道:“我和公公不熟,他日日过来找二伯父,定不是因为我。”

顾遥跟着推脱:“也不是因为我。”

谁信你啊!

说话间,下人来报:“老太爷下衙了,跟他一道进府的,还有路家的老太爷。”

顾珍都忍不住了:“真是……海子河都隔不开路老爷子的腿啊。”

在顾遥买下临街的那座小宅后,路家与顾家算是比邻而居,只不过,中间隔了海子河。这一处的河面有些宽,不好架桥,两家往来,只能从定府大街绕过来。而路确,自打“退休”后,按时来顾家报道,每次都是顾佑下衙之时。

多年的上朝经验,使得路确掐点极为精准,不早到,不晚到,总是和顾佑“同时”回家。

顾遥偷笑,顾珍抓住后,叫唤:“你笑什么!笑哪个呢?”

“不是笑你啊,笑路大人呗。嘴里念叨着六十了,要退了,实际退下来后,一颗为国为民的心,无处安放啊。路右石不需要他帮衬,爹这里呢,明是半个闲职,便叫路大人给弄成了个正职,啧啧。”

顾璇一听这话,立即颔首,道:“可不是!我婆婆整日抱怨公公呢,还让他没事看看孩子,不要总往别人家跑。可公公上了年纪后,就跟小孩子一样,倔强得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说到这,顾璇撇了顾遥一眼,想说五姐的话例外,想着夫婿的提醒,又把这话吞回肚子里。

这一夜,顾家姐妹并女婿都不曾离开,全体窝在了顾家,一家人分得一间房子那种,挤得孩子们都不开心了。但是顾遥姐妹几个,却像回到了小时候。不,比当年还要热闹,因为多了一堆的孩子。顾迎在姐妹们的带领下,想起从前的美好时光,默默流下眼泪。

周礼会试落榜,又被郑智打怕了,向来能屈能伸的他,决定顾清商大婚后便与顾迎两个回乡,过自己自在的小日子去。

成亲,会亲,回门,送周礼和顾迎离开,又忙活了七八日,顾遥才得闲,去了路家一趟。与路夫人说了会儿话,十分熟练地把孩子丢给路夫人后,她上前抱住路夫人,在她耳畔轻声低语:“老妈,我去找下老爸。”

听着这个称呼,路夫人眼睛一红,忙道:“去,去,你去,孩子们有我。”

“嗯,我去,你别哭。”

“嗯,我不哭。不对,我没哭,我是高兴得,不,是激动得流泪罢了。”路夫人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却在顾遥离开后,放声哭了出来。

这么多年了,她都以为顾遥今生都不会改口了……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顾遥去书房,路确正在写字。

“外人都说我的字好,真该叫他们来看看老爸的字。”

路确手中的笔一顿,笔下的“福”字立即走样。

顾遥笑了笑,拿开写坏的纸,重新墨墨,沾汁,递给路确,再一次道:“老爸,教我写字吧。”

前世,她爷爷是那一代里为数不多的读书人,一手毛笔字,写得极为漂亮。老爷子又认为字如其人,从她爹到她,都是自小开始写毛笔字的人。她虽两世为人,却到底不及路确风骨。因为路确两世为人,生命过百,阅历也不是路遥所能及的。

路确比路夫人扛得住,没有落泪,只是手中的笔,颤抖了起来。

但是,教闺女,那就要好好教,他说:“提笔,你的眼中、身体里,便是黑白的世界。笔就是你的身体,每一笔每一划,就是你要走的路……心正,身正,字正,人生正。”

说着说着,路确进入了那个世界,手不抖了,笔不晃了,字,是那么得刚正,落笔内容却是一句问话。

糖糖,你想清楚了?

不管过去了多少岁月,父母心中,自己还是颗糖糖么?顾遥仅剩的那点不自在,在看见这两个字后,彻底烟消云散。她抬眼,直直看着路确,道:“我想清楚了。从前您们不会,我也不懂。您都六十了,我不想面对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情景。余生再短,我也能慢慢了解您,跟着您的步伐,与您同行。”

“我是顾遥,我也是糖糖。顾佑是我的父亲,您也是。”顾遥坚定地说道。

路确却是悄悄别开了眼,看向门外,喝道:“臭小子不滚进来,做什么呢?”

闻言,原本想走又不舍得的路右石,乖乖地滚了进来,看了父亲一眼,又看顾遥一眼,不等他问出口,顾遥先道:“我是你姐姐,有什么问题,你问父亲就好了。你们聊,我去后头陪母亲了。”

至于路确怎么和路右石解释,那就不管她的事了。

从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路右石看顾遥的眼神都很怪异。而路确,去顾家去得更勤了。顾家自路确踏足之后,再也没出过大乱子,因为顾佑渐渐承担起了父亲、家主的责任。

顾遥得两方父亲照料,夫贤子孝,日子非常惬意,只一点不好。她的男人,在路夫人面前特别谄媚,一看就别有居心。

这一点,郑智大方承认:“我就是想问问岳母,怎样才能像她和岳父那般,成为两世的夫妻。”

“你可真敢想!”顾遥瞠目结舌。

“为何不能想!”郑智理直气壮。

番外之重归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番外之重归年近不惑的孟瑄,再次回到顺天府。他对顺天府本就不熟悉,又是一别多年,此时站在城内,只觉陌生得紧。数年前,他想通一些事后,就不想离开辽东了。可是,那两口子非让他回来,他拗不过,所以,回来了。

“郑宏,你要护着他们不成!”

当街上,一堆人围着一帮人,孟瑄原本没兴趣看热闹的,待听见“郑宏”俩字时,停了下来。郑宏,武安侯的长孙,而武安侯有恩于孟家。

岁月在孟瑄身上,留下的魅力。他声称自己是里头人的长辈,一路低声有礼地和周围人致歉,一路向里头挤。他还没挤进去呢,郑宏说话了:“徐思原,论辈分,你要称呼我一声舅舅。你这般大呼小叫的,对得起亲人这个词?我的弟弟妹妹,我护了,你又能耐我何?”

徐家是工府,但是郑家,两座侯府,且如今论实权,还甩徐家一截。郑宏记着父亲的教导,如是傲然地说道,仿佛第二个郑智,却又比郑智多了一份柔和。这种话,郑智说来就很气人,郑宏说来,就让人觉得解气。

对方,不知徐家哪位,他叫嚷道:“你的弟弟妹妹?你也说了,轮辈分,你是我舅舅,我们是亲戚,他们两个呢,与你根本没有一文钱关系!你护弟弟妹妹?呵呵,看好了,是我要欺负他们么?是他们得罪了孙二爷!”

人群里,有人和孟瑄一样不解,问:“孙二爷是谁?竟叫魏国公府的少爷都要退让。”

“连这个你都不知道?他是皇后娘娘的幼弟、会昌伯的次子。”知道的人,如是炫耀地说道。

外戚封爵罢了,比曾是后族的徐家、炙手可热的郑家都厉害?很多人都不信,道:“那又怎样?满京城的人,谁人不知道陛下最是偏宠乐安候?”

不知哪个忽然说了句:“看孙二爷面相,乐安侯当比皇后娘娘还要好看,难怪陛下偏宠了。”

这些人都是小声嘀咕,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被大家注视的孙二爷,面容清秀,只是眉毛过于厚重,眉峰又很高,显得他面色有些凌厉,只听他道:“徐思原你不要乱说,郑家几位兄弟没有得罪我!郑家兄弟,你们误会了,我并不是要对郑姑娘怎样,只是想和郑姑娘说句话罢了。”

“抱歉,孙二爷,我姐姐不愿同你说话。”

一变声期少年淡定回了句,气得孙二爷憋红脸,徐思原看不下去,因道:“说句话而已,能掉块肉?”

孟瑄终于挤到了里面。见到四五个少年站成一圈,里头护着一个姑娘。孟瑄看不见人,但从其身量来看,应该有十五六岁了。郑家,这个年龄的姑娘,不会是,七七吧?

想到这,孟瑄又往前走了一步。

那个徐思原却在这时,说了句恶毒的话:“自己不知廉耻的抛头露面,叫天下男人看,装什么清高!”

这会儿,孟瑄已不管那里头的姑娘是不是七七,已经恼了。女子不过出个门而已,就要被说得这么难听么?只是,孟瑄再一次不及某人。

“女子抛头露面,就是不知廉耻了么?”

酒楼的二楼上,约莫二十上下的男子,托着酒杯,居高临下地反问。他的音色醇厚,饱满。在他说第一句的时候,闻者已自动禁声,想听他说更多的话。至反问那句,临街一片,已经都听见了。

好些平民妇人,立即喝彩:“说得好!”

如果不是被逼无奈,她们愿意抛头露面,愿意被说成不知廉耻么?

“朱仪,有你什么事!”徐思原对上头的人吼了句,随即道,“啧啧,对了,我听说薛四姑娘自打和你议亲起,身体便不适了起来,薛家才放出话来,不给薛四姑娘议亲了。嗯,这是你第几个未婚妻了?哎呦,你心情不好,喝你的酒,管我们的闲事做什么!”

不少人立即知道楼上那位主儿是哪位了。

成国公次子,十八岁议亲,十九岁娶亲前夕未婚妻病故;二十岁再议亲,婚期定在了当年,结果,原本身体健康的未婚妻,忽然吐血身亡。

拖了两年,今岁朱家,才又和武定州回来、十八高龄的薛四姑娘议亲。哪知,亲事还没下小定,薛四姑娘直接病了,吓得薛夫人说什么不肯再议,薛侯则认为那些都是无稽之谈,两口子吵成一团……

薛家最近也很热闹。

“薛家姑娘如何,与我何干?又与你何干?”说完,朱仪居高临下地扫了徐、孙二人一眼。那一眼很是平静,孙二爷却是感受到了杀气。

孙二爷落下脸来。

徐思原以为是对朱仪不满,面上得意之际,却被人一脚踢翻在地。

“哪个踢了老子!”徐思原吆喝着起身,却被人直接用脚抵着胸口,脚的主人,属于孙二,只听孙二怒斥,“你要做什么?我何时得罪过你?你给我招了郑家的人厌不算,还去惹朱二爷!”

这剧情反转得太厉害,众人忘了发声。

孙二收拾过徐思原后,要去给郑家人赔礼。但是,郑宏几兄弟,却被围在中间的女子唤住,那女子低声说了句话后,郑宏上前一步,把地上的徐思原拉了起来,并道:“孙二爷果然厉害,国公府的子嗣,想踹就踹,怕是皇子都没这般任性。”

宣德帝如今只有一子,便是孙二胞姐所出的太子。小太子不过两岁,任性,也任不到宫外。

郑宏这是对孙家极为不满,才说了这么诛心的话。而后,不等孙二回答,他对徐思原道:“自己腰杆挺直,就不需要如此卑躬屈膝。家去后我便和父亲说,明日便去魏国公府拜访。”

郑宏教训娘家外甥之际,公鸭嗓子的郑宇,则对着楼上的朱仪抱拳:“多谢朱二哥仗义执言,容后再谢。”

说完,郑家五兄弟,齐齐望向孟瑄。几兄弟身后,走出一位身着蓝裳的俏丽姑娘。小姑娘肤色极白,五官精致到无可挑剔,其中,朱唇最为水润诱人。

朱唇轻启,唤了声:“十一叔公。”

而后,再也没合上,上扬的嘴角,昭示着它的主人,是那样的欢快。

番外之亲事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番外之亲事离开铁岭时,几个小子还小,孟瑄后来又甚少去郑家,以致他和几个小子都不熟。但是七七不同,七七早熟兼记忆力很好,只不过从弟弟的肩膀上,她就一眼认出了孟瑄——孟瑄都认不出她的说,现在的七七,实在是太漂亮了,那种惊艳,是藏都藏不住的。

根据郑世子的说法,因为多了生机和灵动,七七比当年的江氏还要漂亮十倍。

因为七七的出色,许多勋贵人家,已经开始接受郑智两口子提出的那种苛刻的要求——撤了儿子身边的所有婢女,包括通房;教育儿子,不可以纳妾。至少,在乐安侯失势之前,不可以纳妾。一时间,京城出现了很多守身如玉的少年。

这可苦煞了各府攀龙附会的漂亮丫鬟们。

七七漂亮,还不去藏着的那种,所以,不少自认为姿色不错的婢女,都想方设法地看过七七。看过之后,便没了以后。

朱仪目送郑家兄弟围着孟瑄离去,小厮以为他在看七七,便道:“二爷若是愿意,您又不是不符合郑家择婿的标准,让夫人去郑家提亲便是。”

“啪”的一声,是铁扇敲击骨头的声音,小厮抱着胳膊躲开。

朱仪收回铁扇,藐视小厮,道:“你是不是蠢?郑姑娘那张脸,小爷我得花多大功夫才能护住?美丽本身无罪,但容易引起别人犯罪。何况,乐安侯统共就这么一个闺女,他们家可是放话了,将来要搬到亲家隔壁住着的。成国公府的左邻右舍,哪个能搬走?平时多动动你那猪脑子。”

通透的年轻人,训斥过小厮后,看了眼一旁偷听的孙二,施施然走人。要有护住佳人的能力,才可以吗?我,有么?孙二很苦恼地思索起来。

孟瑄跟着郑家的孩子去了乐安侯府。郑智不在家,顾遥独自来见的他。记忆中的女子,就像两人不曾分开多年一般,露出和七七一样的笑容,同样欢快地地唤着:“十一叔。”

母女两个,都是将他当做亲人,然而,他们从来都不是真正的亲人。

孟瑄压下苦涩,呵斥顾遥:“都这般年纪了,还如此不庄重,是何样子!还有,七七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能让她独自上街。”

“我跟着两个哥哥、三个弟弟出的门,不是独自上街。”

“就是。”顾遥附和,又道,“安啦安啦,郑智比从前还横,这几个小子和各家的人都交好,外头又没有皇族,不怕的。”

孟瑄待她说完,方道:“没有皇族,有皇亲国戚。今日我就撞见了会昌伯府的二爷,拉着七七,要和她说话的事。”

“十一叔公乱讲!”七七嗔道。

“十一叔公!”

郑宇则发出嘶吼,结果,顾遥“嗯”了声,少年麻溜地和亲娘讲了一番。会昌伯并孙皇后,都是前年晋封的。孙家的人,和别个世家子弟不熟,也就和郑宇这帮人不熟。

七七也不是那不知好歹的,整日上街遛狗的人。今儿之所以撞到外人,不是意外,乃人为。郑宇嘴角噙笑,眼中却是一片肃杀,他说:“最近徐思原那厮,和孙二说上话,拿七七做筏罢了。大哥说回去就告诉大伯父,明日就去魏国公府找国公爷说此事。”

原来是有人吃里扒外,但那是徐家,顾遥眉头皱了皱。

孟瑄知道郑徐两家关系,见顾遥皱眉,立即道:“你不担忧。那徐什么东西,代表不了徐家。我同魏国公不少来往,知道他的性子,断不允许那个小东西如此猖狂的。”

“侯爷回来了。”

随着下人的通传,郑智大步进堂,敏锐得察觉到孟瑄对顾遥有些不同,而他妻子傻乎乎地完全不曾感觉,直接奔向自己,噼里啪啦一顿说后,问:“你要不要现在就去问问大哥的意思?我们好有个度。”

郑智还是很在乎郑世子的感受的,没有推辞,与孟瑄寒暄了两句,转身离去。

徐家有问题,郑世子自然没兴趣管,他说:“你想怎样就怎样,不必顾忌我。倒是七七的婚事,回去和顾五好好商议下,赶紧定下来。”

郑智抱胸,反问郑世子:“宏儿都及冠了,你不也没给他找么?”

“他媳妇那是郑家的长孙媳妇,娶个像江、娶个像你岳母那般拎不清的回来,那不是全家不自在么?我和你大嫂能不仔细挑着点儿?”被揭短的郑世子咆哮。

挑起事端的郑智,只当没听见郑世子情急之下吐出的那个“江”字,淡定自若、不疾不徐道:“对啊,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她要和那人过一辈子的,我怎能不仔细?一仔细,这不就拖到现在了。也还好,十六岁,并不算大。”

轮到自己嫁闺女就觉得十六岁,太小;自己当年娶媳妇的时候,则是,十六岁了,可以娶回来啃了。人呢,就是这么双标。

才从武安侯府回家,顾遥已经安排好了饭菜,让孟瑄和郑智自便,她则疾步走了出去。孟瑄笑了笑,自信道:“我赌她去找七七说话了,你呢?”

“这不是废话?我对媳妇的了解,能比你少?”

孟瑄心说,我了解得也不少!但是,在一个男人面前,说我对你媳妇非常了解,这是脑子被驴踢了都不会干的事。他微笑着转移话题,道:“郑世子怎么说?七七的亲事,你们两口子到底是个什么主意?”

真是叫人费解。

现在的人,都只能看见别人身上的灰尘,看不见自己一身泥巴么?郑智没好气道:“不说七七,只说你孟十一!我闺女都到了家嫁人的年龄,你媳妇呢!”

时至今日,提及自己的婚事,孟瑄已经完全无感了,他机械地回答:“我的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准备祸害人家姑娘了。至于子嗣,我那么多侄儿,随便过继一个给我就是。”

“答得这么顺溜,往日没少说吧?孟家无人在铁岭,那就是沈从君唠叨你的?”

提及沈从君,郑智依旧咬牙切齿。

这厮太不要脸了,千里迢迢的,竟然给他写过一封信,表示愿意将独子送到京城,送给郑家做女婿。他还在信里信誓旦旦地保证,郑家所有的要求,他沈家都能答应。别说比邻而居,就是像个媳妇一样,住进顾遥和郑智隔壁的院子,沈家都同意。

听闻沈从君,孟瑄老脸一红,别过脸去,不敢看向郑智。

番外之柔弱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番外之柔弱孟家在京有官邸,虽然不大,但住孟瑄一个,还是绰绰有余。在郑家用了晚膳,又与郑智说了会儿正事,孟瑄到底还是离开了郑家。郑智见他脚下不稳,坚持送他到门口,还给他安排了马车。

等车的功夫,孟瑄觉得郑智看自己的目光有点怪,便呵呵一笑,道:“今晚似乎没什么星星呢。”

“月明星稀,今日又是十六,天色晴朗,自然看不到什么星星。”郑智如是道,而后,问孟瑄,“真的不娶妻生子了?”

孟瑄的酒立即醒了三分,他的目光却不变,面色不改,口气有些冲地嚷了句:“我可没这么说!勿要信口开河,坏我名声!若遇到合适的,我又岂会不成亲?遇不到合适的我不将就,有问题吗?”

“不知道。”郑智理直气壮地说完后,补了句让人吐血的话,“反正我很早就遇到合适的,又死皮赖脸地把人娶了回来。”

孟瑄一拳打在他的胸口,笑道:“臭小子,知道你命好,快打住吧。”

郑智果然不再说了,因为车来了。

“不用你扶,我自己可以。”

关上车帘,彻底没了外人,孟瑄躺在郑家宽大的马车里,双臂无力得垂在两侧,整个人孤寂得无以言表。往常这样,他还也没觉得有什么。但今天在和郑家人见过面、热闹过后,他自己都有些受不了。

受不住,那就不受!

次日天明,孟瑄酒醒过后,去了郑家,与顾遥商议:“你们非要把我弄回来,我回来了,做什么,你们就不要搀和了。”

一副我自有主见的样子。

“十一叔要做什么?”

“开武馆,教人打仗的武馆。”

顾遥眼睛一亮,赞道:“这个可以!我有开蒙学馆的经验,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也别整什么武馆,弄个军学院便是。”

絮絮叨叨地打开了话匣子,孟瑄嘴角露出得逞的微笑。

军学院寻址、招徒、授课,最是说着不要别人搀和的孟瑄,从未拒绝过顾遥的帮忙。孟家是自己两口子的媒人,郑智别无他法,得空就去学院搭把手,顺道拉了自家儿子过去,一来带带那帮小孩,二来顺便让他们学学孟家的绝学。

孟瑄如今的日子,比从前还热闹,他再也没有功夫去想别的。

七七睁开眼,入目的光线有些刺眼。望着熟悉得雅室,她慢慢想起了先前的事。

会昌伯老夫人七十寿辰,皇后娘娘都从宫里赶来庆贺。文官女眷可以任性得不来,他们这些勋贵,就是再瞧不上孙家,也得随众。她得皇后娘娘的垂怜,独自被召见。她听见有人低声说:“怕是要给陛下选佳人吧。”

“张家姐姐,不要信口开河哦。陛下和我爹是什么关系,你不知道么?”七七暧昧不明得说着。

所有人一怔,就连顾遥都惊愕得看着闺女。

这也太那啥了,虽然外头盛传宣德帝和她夫婿郑智才是真爱,但是七七,你一个做人家闺女的,这么利用这个濠头合适么?一定是路夫人又教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顾遥把锅甩给亲娘后,看见闺女给了自己一个眼神,你放心的眼神。七七向来伶俐,见皇后也不是第一次,与皇家三位公主也有来往,顾遥便颔首,示意她跟着宫女走。七七起身,跟着宫女走,走进了这间雅室,等皇后娘娘的时候,却失去意识。

是谁把她弄了过来?皇后娘娘么?自己又晕了多久?对方有什么意图?一堆疑点,纷至沓来,七七嘴角露出冷笑,和她父亲一样高冷的笑。就凭她祖母当年的遭遇,她便是在这里被人给玷污了,她也不会服从什么。何况,这是在孙家的地盘,她相信,便是皇帝亲至,都不会做这么蠢的事。

她有一个厉害的爹,这是她的倚仗。

忽然,七七听到一道男声。

“二爷,你说得对,郑姑娘太漂亮了,守护起来太累。”

二爷?谁家没个二爷,你的二爷,又是哪个?孙二那货不成?七七一边想,一边摸了摸脚裸和头顶。东西都还在,谁来她都不怕。眼见屋内无处可躲,为了不引人注意,她又躺了回去。

门被推开,那个二爷嘱咐小厮:“你守在门口,除了二姐姐,别个都不准放进来。”

小厮立即哀嚎:“二爷,小的,小的,哪有这能耐?”

二爷却不管他,进了门,逆光,七七有些看不清。但因为她是躺着,那人是站着,这个角度,她想起了一个人。丹唇轻启,吐了俩字。

“朱仪。”

“是在下。郑姑娘放心,我并无恶意。如我小厮所言,姑娘容貌过为出色,守护起来太累,我不会对姑娘有什么想法。”

长这么大,七七还第一次听说因为长得好被嫌弃的话,这种感觉,着实怪异啊。不管真假,都值得一笑。

这一笑,使得原本看起来柔弱的七七,添了一抹活力,瞬间明媚动人起来。又是躺在床上,便是朱仪这般心思缜密、性情稳定之人,都被勾了魂。

朱仪飞快地移开视线后,稳定心神,嘴里飞快地说道:“郑姑娘,我方才查过了,那迷香只是让你昏睡片刻,你既醒,应该能动了。若不得动,平日里该多锻炼一些,不求姑娘有乐安侯的拳脚,但图身强体健。”

这是朱仪,在去了两位未婚妻后,对天下女子最大的要求。

七七依言起身,却没解释自己并没有那么柔弱。她的凶悍,不到万不得已,就不会表露。

朱仪听见动静,悄悄睃了一眼后,没转身,继续道:“孙家计划了些事,不过,没什么恶意,只因孙二闹着要娶姑娘罢了。”

“额?若为这个,那不该找我爹娘么?将我弄到这里,能有什么用?”七七傻乎乎地反问。

朱仪好脾气地回答:“自然是因为,令尊和令堂都拒绝了。孙二心知自己不符合条件,不顾母亲反对,打发了跟了自己两年的通房。那可是会昌伯夫人给的人,你人还没进门,就让她疼在手心的儿子不听话了,进门还得了?会昌伯夫人是反对这件事的。但是,皇后娘娘,却是同意的。”

按照朱仪所言,把自己弄到这里,真的是皇后娘娘的本意。七七只是听了一耳,至于事实的真相,她爹和她大伯有着不亚于锦衣卫的本领,她自会知道。

眼下,她还有一个问题:“这一些,朱二哥哥,是如何得知的?”

长叹一声,朱仪无奈道:“会昌伯夫人好心,觉得在下缺个媳妇,准备硬塞。”

番外之易辄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番外之易辄七七抬眼,看向朱仪,问:“朱二哥为何一脸无奈?”

主要是,那一脸无奈,怎么这么像她爹?

为何一脸无奈?这个话,可就说来话长了。简单说,在薛家姑娘火速和别人家议亲的情况下,朱夫人急了,主动想到了郑家。

啥?郑家要求不纳妾?这对她儿子来说,非常容易!她儿子连个通房都没有,她一度怀疑小儿子喜欢的是男人。小心翼翼盯了半年,结果也没发现他和小厮胡来,也没听说儿子在外头和哪个不正经的孩子玩到一起,这才勒令成国公去问儿子的。

得到的答案是:她们太脏。

脏什么脏?哪个不是干干净净的小丫头?朱仪却说:“心思脏。看见我好看,就想爬我的床;因我是国公府的二爷,就想生个一男半女的,好叫自己的下半生有个依靠……凡是种种,我干干净净的一个人,怎会叫她们给玷污了?”

听听,这叫个什么话啊!哪个女子不思嫁好儿郎?就是个傻子也不会这么做啊。何况,看脸有什么问题?脸长得好看,看着清目养眼不是?

先前不急,又比较倒霉,朱夫人还没大在意,直到最近,顺天府来了个孟瑄、年近四十,依旧单身的孟十一。

“你儿子这是要学孟家那位啊!”成国公夫人和丈夫吐露自己的担忧。

一听媳妇说这话,成国公吓了个激灵,厉声喝道:“他敢!现在哪家闺女合适?说与我,我们这就去他提亲!”

“乐安侯的长女。”

“郑夫人所生的闺女?”成国公来了兴趣,待妻子点头后,嗔道,“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一早就去郑家提亲了。”

成国公夫人没好气道:“提什么提?那孩子下个月才及笄。乐安侯府,统共这么一个宝贝,指不定留到哪天呢。何况,你儿子和郑家几个关系不错,又不是不认识那小姑娘。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多少人喜欢,偏你那蠢儿子都不拿正眼瞧的,我怎么提?”

哦,那得先搞定自家儿子。于是,成国公与夫人,接连多日一直对朱仪进行轰炸,简而言之一句话,郑家很好,七七很好,你若是孝顺,就把人给娶回来吧。

今日,朱仪又被会昌伯夫人算计了一回。但他发现得早,得知孙夫人要坑的人是七七时,朱仪都觉得太巧了——既然别人都觉得他们合适,那就,不妨一试。

所以,朱仪道:“唔,若是郑姑娘愿意,我准备接了姑娘这个麻烦。”

别有深意的一句话,但凡听出意思的,都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七七听出来了,却没有不好意思,而是收拾柔顺的表情,冷笑着露出獠牙:“那还真是为难朱二哥了。但您,没必要如此为难。朱二哥方才同小厮说的话我听见了,既然依贞姐姐要过来,朱二哥请回吧,我独自在此等依贞姐姐便可。”

这是,自己被嫌弃了?

若非晨起铜镜中的那张脸,还有来孙家路上那些偷看自己的目光,朱仪都要怀疑自己今日变丑了。不是他骄傲,而是,他人长得好,个人能力在世家子弟里头也是排得上的,这是事实。

自己唯独不好的,就是克未婚妻“不吉利”。但是,他父母说了,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所以,他克未婚妻,不是缺点,哪怕是眼前的姑娘,也应该喜欢才是。

朱仪这才仔细看向七七。发现小姑娘柔弱细致的是五官,但她的眼神,是那样清灵,一分“怕”,都是没有的。朱仪才想心生佩服,随即想到,初生牛犊不怕虎,何况这个被父母兄弟宠大的姑娘?

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罢了。

这么一想,朱仪心底那点不愉烟消云散。他边往外走,边对七七道:“郑妹妹要我走,我便依。只有句话,还是说与郑妹妹。女子不能太天真,把人想得太好;也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对于错之外,还有墙头草。是以,凡事留一点儿意,以免重蹈今日之覆辙。”

要你管哦!

七七翻了个白眼,眼睛转了几圈后,忽然叫住走到门口的朱仪:“朱家二哥哥且留步。”

“妹妹何事?”朱仪回首。

“请加上我的姓,谢谢。”

“不必谢。”因为,我不准备加。

七七不知眼前这位佳公子私下如此无耻,她只管提自己的要求:“我的意思,朱二哥留下,我走。”

“你怎么走?”

“这么走。”

七七越过朱仪,走出房门,然后回首,没去看朱仪,而是看向牌匾,随后皱眉低语:“野鹤馆?我记得,刚才进的是闲云居才对。”

朱仪走到七七身边,看了眼匾额后,面色凝重地问她:“你确定你看到的是闲云居?”

七七点了点头。

朱仪则道:“从你进这院子开始,到我发现猫腻,时间很短。”

这一点,七七也认可。若是时间久了,她娘一定会着急的,遂点了点头。却发现朱仪没看向自己,而是继续推测:“所以,你应该没有备换过房间。但是,这么急匆匆的换个匾额,意义何在?”

他的话音未落,便见七七走向东墙角,用力起跳,只见小姑娘轻盈的身姿如蝴蝶翩翩,向上飘去。可是高度有限,离翻墙还有些距离。就在朱仪以为她要落回地面之际,只见小姑娘探出双手,抓向墙壁——

墙头上种着不知名的花木,美观同时,那些带刺的叶子,防的就是恶人。

“妹妹!”

朱仪疾呼,上前,胸前随即贴上一只蓝色绸缎的绣鞋,不知名的象棋扑面而来。下一刻,精神恍惚的朱仪,便被挂在空中的七七,一脚踢飞。朱仪狼狈起身,抬头去看时,只见小姑娘脸色非常难看,丢了俩字过来:“闭嘴!”

是的,闭嘴。

七七在偷听,要看看隔壁有没有人,隔壁是不是叫闲云居,他们是不是准备赖自己身上,赖自己走错了!朱仪那疾呼,简直要命。朱仪没反应过来的功夫,七七已经下了墙。随即如法炮制,去了西墙。朱仪起身,跟过去时,七七已经从西墙角下来了。

“西院才是闲云居。”

“有人来了!”朱仪忽然说道。论轻盈,朱仪自认不敌胸前的漂亮女子;但若说拳脚耳力,他还是很自信的。说完之后,他急忙对七七道,“你快躲起来。如果是姐姐到了,你再出来;如若不是,你就一直躲着。”

“我躲天上不成?”七七嗤笑一声,大方地往门口走去,要去开门。

朱仪不知她要做什么,想着小姑娘方才对自己的嫌弃,急忙把人抓住,并道:“这门不能乱开。我已经想过了,娶你我是不反对的,可你不想嫁我,不是吗?”

“放手。”

“哦,抱歉,失礼了。”朱仪慌乱得放开七七的衣袖,退开半步。

就这半步,七七已经把门打开了。门外,来的不是朱依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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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强势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番外之强势朱仪见七七落落大方地走出去,自己少不得跟了出去。反正,有什么他认下就是。然而,走在他前头的姑娘却不同意。就见方才还很冷静的姑娘,扫视一圈发现顾遥不在后,突然掩面,卡在众人惊呼之后、开口之前,泣道:“娘,爹,你们在哪里?孙家的人害我……”

瑟瑟发抖的身子、慌乱的口吻、无颜见人的局促,活脱脱一个柔弱的小女子。朱仪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嘴角。

告状么?这是女子的特权,还是眼前女子独有的特权呢?朱仪迷惑了。

领着大家伙过来的会昌伯世子夫人,出身不凡,但那是在孙皇后产下皇子之前。而今,跟七七这样的勋贵姑娘一比,只说比,都害臊。是以,婆婆一说要毁了自家小叔子和七七的亲事,她二话不说的配合了!然而,可看着仪表堂堂的朱仪,会昌伯世子夫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婆婆怎么搞的嘛!

眼前这人,哪点比小叔子差了?这是害郑姑娘呢,还是帮郑姑娘啊!等等,婆婆是怕得罪乐安侯吧?那自己,这么急哄哄地带人来抓奸,郑家两侯府的人,又怎会善罢甘休?想得有点多的会昌伯世子夫人,连忙辩解:“哪个害的郑姑娘!郑姑娘尽管指出来,我必定与你一个交代——”

“皇后娘娘驾到!”

远处传来内监尖锐的声音,会昌伯世子夫人立即哑然,后退。皇后娘娘这个大姑子,很不好惹得说。

说话间,孙氏到了。三十岁的年纪,看起来比二十五岁的会昌伯世子夫人还要年轻。皇后望着前方那对璧人,女子柔软温婉,便是哭着,都是那般惹人怜,惹男人垂怜。瞧,她身旁的那位挺拔的男子,便不着痕迹地把人护在了身后呢。

可是,谁来告诉她,她的弟弟怎么换人了!孙皇后看向传自己命令的宫女,宫女害怕得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啊!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孙皇后收回视线,傲然地问道,凤姿慑人。

还能怎么一回事?您呐,做了次螳螂呗,被自己亲娘给坑了。七七结合先前朱仪说的话,立即猜到了最可能的事。这真是,太让人欢心了,她最喜欢看窝里斗了。

七七偷笑片刻,抬头,委屈把把地说:“皇后娘娘,您怎么才来啊!”

像是找母亲告状的可怜小姑娘,皇后娘娘没怎么着呢,九岁的常德公主不干了,一把抱着皇后的腰,宣誓着自主权的同时,凶巴巴地对七七道:“郑姐姐,这是我母后,不是郑夫人,你这招不好使!”

“公主息怒,您误会了。郑三没有和你抢皇后娘娘哦,我说话,就是这个样子的呢。”

说着,七七眨了眨眼,眸光无辜中夹着惶恐。在场的女眷却纷纷颔首,是的,七七说话一直这个样子,和路家老夫人一个口吻。

朱仪却是一怔。对哦,他从前见到的郑姑娘,一直就是这么说话,他耳朵听了很不对劲。但是方才在院内,没有外人的时候,郑姑娘绝对不是这么说话的!

这姑娘,如此表里不一的,图的是什么?

七七不知他所想,知道也只会告诉他俩字,好玩。不是表里不一,而是不同语气说话,像在扮演两个人,很有意思。

逗完常德公主的七七,赶紧把话题扯了回来:“娘娘,方才在荣恩堂,您身边的宫女说您要见我,很多人都看见了,我娘就让我跟着宫女走了。可是,才进这院子,我就昏迷了。醒来后,才房门,就和朱二爷撞上了!我害怕,就赶紧跑出来,撞见了你们。我不笨,肯定是孙家有人害我!”

“好孩子,别着急,慢慢说,你怎么知道是孙家?”孙皇后轻柔地问着,却是不允别人有损孙家名声的口吻。

“回娘娘——”

朱仪上前一步,开口,却被七七打断,只听七七理所当然地说:“我在孙家被人欺负,即便是外人做的,一定得有孙家人帮忙才能完成的。哪怕那个人是下人,也是孙家的人,孙家就有责任。若说孙家没有干系,那以后谁还敢来孙家?毕竟,那些人连我都有人敢害呢。不是我自吹,我爹还是很厉害的。”

众家眷一听,好有道理啊!

皇后娘娘却是眼神一厉,她们明明是来抓奸的,怎成了郑三说孙家的不是了?朱家老二是么?虽然不是自己弟弟,但事已至此,皇后娘娘少不得认了。

“如此说来,孙家确实有责任。本宫的母亲嫂嫂,不及诸位能干,这事,少不得本宫亲自查一查了,定会揪出那个害郑姑娘有损闺誉、让朱二爷蒙冤的背后之人。”

硬绑。

七七冷笑。果然像她娘说的那样,皇后娘娘只会哄男人,心底却无半点格局,脑子也不好使。也不想想,把郑家和朱家绑在一起,与孙家有何好处?

“我闺女闺誉受损?我怎么不知道?就是和朱二一起待了一会儿么?不客气地说,从我闺女离开到现在,统共过去了一刻钟时间,又要走这一段路,这么短的时间,脱衣服都来不及好么?”顾遥人未至,声先到。

她身旁,跟着的是成国公夫人。闻言,成国公夫人笑问:“郑夫人这是看不上我儿了?”

“家里那几个臭小子总是夸赞朱家二哥哥,我怎会看不上令郎?只是啊,黎姐姐,郑家便是中意朱二爷做女婿,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认啊。”顾遥如是说着。

二人走到了众人跟前,给孙皇后见礼。

皇后才说了个“免礼”,顾遥已直起身子,和皇后告状:“娘娘,我闺女才被叫走,我和黎姐姐就被孙夫人请走喝茶,尝尝那才下来的六安瓜片。可孙夫人呢,给我们俩沏了壶铁观音,还给我们喝头茶。我和黎姐姐意识道不对,赶紧回到堂中,大家果然不见了。我们二人追到此处,却听见娘娘说我闺女闺誉受损,还和朱二爷有关。此情此景,臣妇少不得多思一二。”

七七只是说,她被孙家的人,可能是下人给坑了。到她母亲这里,不仅抹黑了孙夫人,还把屎盆子直接往孙夫人扣。七七看向母亲,双眸散发出明亮的光芒,那是敬佩的眼神。

朱仪看了很不是滋味。

郑姑娘别说这么看自己了,正眼都不给啊。自己,这么糟糕么?朱仪不禁自我检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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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告状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番外之告状待顾遥把会昌伯夫人给黑完了,会昌伯夫人才赶到。

皇后娘娘先声夺人:“母亲向来不做那煮茶喝茶的闲事,今日怎突然叫成国公夫人和乐安侯夫人去喝茶?便是母亲想尽快和她们并肩,也不是这么个法子呢。”

看似责问,却是给孙夫人指明了方向。

孙夫人会意,立即她委屈道:“娘娘息怒。可除了喝茶,别个诗词歌赋,吟诗作对,我也都不懂啊。不说这些个文绉绉的,就是管家,我也比不过大家,心里一着急,就走了喝茶这个捷径。”

“那为何单请她们二位?”

“我听说他们两家的夫人都很厉害,就想和她们做朋友。”会昌伯夫人像个幼稚的孩子那般,如是说道。

若是孩子做这种状态,便是可怜惹人爱,到了近天命之年的会昌伯夫人这里,便有些令人作呕了。会昌伯夫人犹不自知,继续道:“正好朱家姑娘都嫁了出去,郑姑娘又被娘娘叫走了,我看她们两个得闲,才单请她们喝茶的。早知道会这么丢脸,我就不请了。”

听听,她还很委屈。

七七腻歪得紧,走到顾遥身边,嘟着嘴道:“娘,我们回家吧。我要告诉父亲,还要去路爷爷家,找路家舅舅告状。”

路家舅舅路右石,三年前在路确的提携下,进了都察院。只用了三年时间,便做到了副都察御史的位置。人皆道,路督察不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更是胜过岳父数倍。

路右石的岳父不是别个,便是都察院老大、他的顶头上司,都御史本尊。顾佐是两年前被宣德皇帝召回,接管都察院的。宣德三年和宣德四年,路右石的考绩都是都察院最好的。今年开年朝会,是宣德皇帝亲自开口,让内阁压着顾佐,把他女婿给提到副使的位置。

据闻,皇帝此举,把顾都御史气得差点学亲家提前致仕!最终,因为自家女婿确实担得起这个位置,他才忍住没告老的。

路右石有多厉害呢……

三年任职之间,所判之案无一冤假,所检举的官员无一留在朝堂,所判之案无一超过半旬。对此,路右石说自己运气好,没遇到什么大案。郑智则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一句话,把路右石的自谦之路给堵得死死的。

皇后娘娘顿时气结。

大明的皇帝,从来都不是随心所欲的。每个皇帝要做的事,都是饶子弯子、换着法子才实现的,比如自己这个皇后之位,便是陛下花了十年、不知多少心思才给她弄到手的。

收拾路家和郑家?

文官穷,通常都会贪污受贿,然而,路家是最不需要贪污的文官。那路确自打提前退休后,转战商场,不过三年,就把曾经的姚太太给打趴下了,让京城男子振奋不已。还有人说,路确是全才。教儿子入仕,教义女经商,才成就了姚太太之威名。

路确更狠的是,他赚一两银子,主动交給朝廷一半,超额纳税,帝王和户部的人,都贼喜欢他!

至于郑家,最让人担忧的是兵权。郑智呢,自打封侯之后,三天两头闹着交兵权,想借着去九边巡防的机会,带着妻儿四处看看。

宣德帝气疯了都不会答应!

他自己还锁在深宫大院,天天处理那些烦死人的朝事,担心天下百姓,怎允许郑智一个人独乐?少不得找一堆不属于郑智的事,让他去做,让他忙得不着家。众人不知帝王心思,只知道满朝文武,皇帝很看重郑智,这就足够了。

皇后娘娘也不例外。

她可以为自己争取很多,但宣德皇帝,绝不允许她插手朝政。郑家母女回去哭诉,皇帝那里她也有办法。只是眼下,心情实在很糟糕。因为眼下,她没有皇帝在手,除了等着顾遥别由着孩子胡闹,而是识大体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无别的主意。

顾遥安抚了七七后,对孙皇后道:“娘娘,今日这寿也祝了,寿宴也吃了,家里还有事,我先行一步。”

也就是说,她将由着闺女闹。皇后含笑应下,笑意不达眼底。

朱仪本以为被人撞见他和七七独处,自己会是众人指责那位。万想不到七七奔出来是这样的结果,自己完全给抛到是非之外。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因为奇怪,就对郑家,对七七产生更大的兴趣。

他轻轻地唤了声:“娘。”

成国公夫人黎氏只当听不见,只那扬起的嘴角,让朱仪知道,他娘和郑夫人,当是私下说了什么话。

顾遥带着闺女回家告状,皇后则怒气冲冲地斥责了孙夫人一顿:“你们当我是疼弟弟没边的人?我哪有那功夫!母亲和嫂子入京不过一年,如何能适应京城勋贵官场?这时候娶个勋贵女进门掌家,与孙家最好不过。郑三姑娘是最合适的人选,你们闹个什么!闹就罢了,还得要我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会昌伯赶来,安抚了皇后娘娘一通,提醒她陛下才是最重要的。皇后娘娘这才消气,匆忙回宫。

“陛下,臣妾母亲粗鄙,惹了郑朱两家,给陛下添麻烦了。”见到皇帝后,孙皇后张口就领罪。而后,把今日的事全推给不善家事的会昌伯夫人身上,末了道,“郑姑娘那么好看,我母亲就是要做些什么,那也是把人塞给我弟弟才是。”

凭她对宣德帝的了解,皇帝八成顺口说句,那把人许给你弟弟不就行了么?自己再推辞一二,这事也就成了。所以,哪怕她今日算计了郑四姑娘,但是一个天家赐婚,也就把那些闲言碎语堵住了,不会引起郑智的不愉。结果,她娘把好处给了别人。

暗自生恼的孙氏,却被宣德帝接下来的话打击了个彻底。

孙皇后话音放落,宣德帝便笑出声来,笑够了才道:“把郑智的闺女许给你弟弟?定然不成的。皇后这是忘了朕和郑智的关系么?朕的皇爷爷同郑三的祖父,乃姑舅表兄弟,是以,朕与他同辈。他闺女小你弟弟一辈,如何能联姻?”

那都多少代的关系了,谁还计算这么清楚?但是宣德皇帝的话,让孙皇后深深得认识到一件事,在宣德帝心中,郑智的分量比她以为的还要深。

那么,郑家,就不要得罪。

但是,这事往谁身上推呢?说朱家自导自演的?那是不可能的,郑家不能得罪,他朱家更不能啊!

想到这,孙皇后只觉脑门子极疼。

她那母亲,竟然愚蠢地认为让朱郑两家联姻,再让朱仪把郑四姑娘克死了,两家结怨,就能方便自家上位——这是,天下都在母亲手中,老人家想怎样就怎样的么!

孙皇后脑袋巨疼,疼到产生一股怀疑。哎,她娘笨成这样,真的是她生母么?

番外之收场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番外之收场孙皇后几经思量,父亲两个弟弟商议过后,绝对把过错推给母亲。对外宣称,这是母亲见郑姑娘人好,想娶进门做儿媳妇,使了小手段,被成国公府朱二爷撞见,才没酿成什么不好的事。皇后娘娘给郑家送了赔礼,又给朱家送了答谢礼。

不过一日,不等御史张口,皇后娘娘公正不护短的形象已经树立。

太后知道后,还特意把皇后叫了过去,当着四妃的面,赞道:“皇后做得很好,外戚享了富贵,便不得干政,更不能纵他们任意妄为。你们几个,也要引以为戒。”

“谢太后教诲。”

孙皇后这一招,让顾遥更气了,她对郑智道:“说朱二搭救了七七,不是逼着我们两家联姻么?皇后这脑子怎么想的,损人不利己!”

郑智才下朝回家,就听到媳妇这样的抱怨,待顾遥情绪稳定下来后,他说:“损人与否不好说,她怎会做不利己的事?我觉得她还有后招。”

果不其然,未几日,孙皇后办了个赏花会,当众问众人:“母亲和弟妹这样,本宫很担心孙家的后宅,若是能找个能干的二弟妹就好了。不知诸位,可有合适人选?”

会昌伯夫人和世子夫人婆媳两个,羞和怒都只能憋着,承认了自己没用的事实,等着未来弟妹接管家事。

孙皇后话音方落,来参加花会的人,大抵分成四波。

有合适人选,也有意向的人家,少不得卖卖自家的瓜,各个心里怀揣希望,却又怕自家没戏;第二类,有合适人选,却想躲着的;第三类,没有合适人选,惋惜的;最后这类,就着几上的茶水和瓜子,当起听众了,因为他们没有合适人选,也没意向,最是惬意不过。

顾遥原本是第二类,现在是最后那个。她笑眯眯地看着这场不用花钱就能欣赏的宫廷大戏,一面还站在皇后的立场,不时地掺和几句,蛮热络的。

成国公夫人看不下去了,拉她唠嗑:“顾妹妹,回去和乐安侯说了吗?他是何意?”

顾遥这会儿哪有空跟她说那些,遂道:“现在不方便,回去路上我们再说,咱们先给她们出出主意,凑凑热闹呗。”

成国公夫人起初不解其意,不大会儿,便瞧出了猫腻。

顾遥三番两次地、不着痕迹地,把那些姑娘不错的人家,给悄悄从第一类划到了第二类。留下那下冒泡的,便是成国公夫人自己看都不看的姑娘家。

成国公夫人立即醒悟,配合着顾遥,为大家“筹谋划策”。根据儿子的反馈,他原本打算应允娶郑四姑娘这事的。结果,孙家整了这么一出,若是现在朱家就求娶,总归不那么美。所以,黎氏积极配合顾遥。不求效果,但愿让某些人不那么如意、自己痛快!

俩人酣畅淋漓得祸害了一番后,出了宫,上了一家马车,不等黎氏开口,顾遥自己道:“我们家集体讨论了下,这日子是要自己过的。所以,得七七点头,我们才把往外嫁。你家老二虽然和几个小子还算熟,但是和我们家七七,不熟啊。”

“妹妹这话,何意?”是她想的那种么,黎氏不大确定地问。

顾遥也很疑惑,弱弱地问:“很难理解吗?女婿是要和闺女过一辈子的,要她自己相中才行。七七和你家老二,虽见过几面,却没说什么话。丫头说,她和你家老二,不熟。”

“这么大的姑娘家了,能和哪家男娃熟?”

顾遥道:“很多啊。自家兄弟就不说了,她还有不少表弟呢。徐家几个孩子她也熟,不过,徐家算了,他们家的人不论男女,七七和我都不大喜欢。还有隆平伯府……”

果真如顾遥所言,很多。

黎氏大概明白了,七七同很多人都有来往,除了自家儿子。不过,顾遥很快给了她台阶:“七七认识的,多是和我们家几个小子关系好的。我们家小子又小你家老二太多,玩不到一起。”

这也是事实,朱仪曾经是几个小子的偶像,远观那种。儿子们和朱仪都不算熟了,闺女就更别提了。

黎氏猜到顾遥的意思,但依旧不敢相信,她就不说话,等着顾遥先开口。

顾遥瞧得分明,不甚在意道:“我们的意思呢,二公子,是不是可以多带带我们家宇哥儿兄弟三个玩。七七呢,时不时得跟一跟,让俩人熟悉下。成与不成,都有个准话。”

“所以,你的意思,真的是,让俩人不定亲,就先来往?”

“是这意思,没错。”

黎氏震惊得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顾遥趁机表达了郑家上下的观点:“婚姻大事实在太重要了,一定要这样才能安心。不嫁,好过胡乱嫁。黎姐姐若是不愿,不叫几个孩子来往,我便懂了。”

听出顾遥话里的惋惜,黎氏醒悟过来,忙道:“愿意,你家是闺女,你都愿意了,我出个儿子又不吃亏,有什么不愿意的!”

“姐姐这么说,我实在是……”

黎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啥,真想抽自己一巴掌,自己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呢,不知道拐个弯么?哎,都怪老头子。非说自家实力够,不需要奉承哪个,才养成了自己这种有啥说啥的直爽性子。

不知道的是,现在收回刚才的话,还来得及么?

正担心的黎氏,就见顾遥扑了过来,抱着自己欢快地说:“实在是太喜欢黎姐姐这性子了!”

“啊,哦,喜欢我啊,喜欢的好。那什么,顾妹妹,你,你,还挺沉的哈。”

犹豫片刻,黎氏说出了自己心底的“大实话”。顾遥立即坐直起来,犹如圣女一般不可侵犯,她说:“我刚才忘了说,黎姐姐这性子,有的时候也不是那么招人喜欢的。”

黎氏起初不懂,怔了片刻。不过眨眼,就发现猫腻,当即没有形象地“哈哈哈哈哈……”笑了起来,笑声传到外头,引起路人的猜测——

谁家贵妇,笑得这么恐怖?仔细一看,哎呦,这不是乐安侯府的马车么?也就说里头的人——隔着马车,有人对着里头的顾遥,吐出自己不满的抱怨:“这乐安侯的妇人,怎么这么个形象啊!”

顾遥听见,气呼呼地堵住黎氏的嘴,截断她丢自己脸的机会!

黎氏心情很好,回到家,脸上的笑意也止不住。成国公还以为她搞定了儿子的亲事,一听要儿子先去哄人家小姑娘,成国公不免担忧地问:“那小子那破性子,去哄小姑娘,会不会有点难?他一来不知道怎么弄,二来知道了也不会做吧?”

“他自己的亲事自己不出力么?若是讨不来媳妇,那就让打一辈子光棍!”黎氏想着顾遥的话,如是说道。

成国公黑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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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窘迫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番外之窘迫成国公严肃地对妻子说:“自打你和那顾氏往来,你这脾气越来越冲,都快忘了贤良淑德了。”

“实话还不让说了啊?”黎氏好脾气地反问,用事实证明自己并没有“脾气冲”。至于贤良淑德,从今而后,不要也罢。

成国公拿这样的妻子,还真没办法。甩袖去小妾那里?他都这么大人了,怎会做这么幼稚的事。稳重的成国公,把话题扯了回来,问妻子:“真让小二和郑姑娘来往?不会有损两家关系么?”

黎氏很肯定道:“要求是郑家提的,人家都不在意了,你小心翼翼个什么劲?”

成国公依旧不敢相信,决定隔日下朝后,亲自问一问郑智。而黎氏,则去找次子,当即说了郑家的意思。朱仪看了眼上蹿下跳的母亲,感慨道:“母亲近日年轻了不少。”

不管多大的女人,都喜欢听这句话,黎氏笑眯眯地问儿子:“真的么?看来,你顾姨的法子真的有效呢。”

听听,这称呼已从郑婶婶变成了顾姨。自己的亲事还没定呢,他娘已经和未来岳母已经如此要好了!这等联姻之路,大概,满天下只此一份了吧?

黎氏被儿子夸了,心情很美好,少不得关心一下儿子:“你这么会讨姑娘家的欢心,想来,很快就能把儿媳妇哄进门了吧?”

“娘误会了,儿子并不曾讨过姑娘家的欢心。”朱仪严肃声明。

“切。”黎氏压根不信,细数过往,“你二姑姑家的箐丫头、小舅舅家的檬丫头、魏国公府的九姑娘……”

“二姑姑家的大表姐,除了见礼之外,儿子并未和她多说一个字;至于舅舅家的表妹,表妹那么多,又长得那么像,我分不大清;徐九是哪个,儿子见过么?”

黎氏忽然不想说话了。

小姑子为了把长女塞给她儿子,闹腾了一年多,夫婿靠不上,是她自己,靠着强悍的意志力和非常厚的脸皮,才把这桩婚事给搅黄的;至于自己娘家侄女,三个小姑娘都想嫁进来,她还要回娘家,没好意思拒绝,赶紧匆忙给儿子定了一桩亲事。

结果……

至于徐家九姑娘,今年都十九了,还没嫁人、一直等着自家儿子呢。还放言,为奴为婢都可以。实话说,黎氏实在看不上这样的姑娘。哪怕是庶出的姑娘,天下的男人又不是死绝了,干嘛给人做妾?她有做妾的心思,她家儿子还没打算纳妾好么!

“儿子,你一定要把七七给我娶回来!”有郑家不准女婿纳妾的要求在前,自己就可以特别理所当然地拍死很多人,比如徐九。

“七七?”朱仪问。

“哦,郑四姑娘的乳名。”

果然是乳名,朱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娘。姑娘家的闺名你告诉我就罢了,乳名都告诉我,总不能让我见人就叫七七吧?

话说回来,七七这个名字,很别致呢。

黎氏继续助攻:“她是乞巧节那天出生的,即将及笄。还有段日子,你找个有意思的物件,给她做生辰贺礼,知道了么?”

“娘让我们私相授受?”朱仪表示自己不干这事。

黎氏则道:“怎会?到时候我们看着你送,不会叫你们私相授受的。”

光明正大,当着所有人的面给,那不就是提前行使未婚夫的权利?这亲事,到底是定还是没定啊!

黎氏将儿子的疑惑看在眼里,安抚道:“放心!顾姨说了,便是不成,你将来把七七当妹妹疼,也就无碍了。你顾姨还说,能把姑娘家从媳妇变成妹妹的人非常厉害,娘不希望你厉害。”

送走母亲,朱仪独坐了许久。

他就不明白了,别人娶媳妇那么容易,为何到他这,就这么难了呢?罢了,想这些个,还不如想想怎么讨姑娘家,不,是讨郑姑娘,嗯,七七姑娘欢心。

自己不会,得找人问呢,找郑家的人问。

于是,朱仪开始频繁约郑家的兄弟,带他们去打猎,陪他们练武,带他们逛街……不过半个月,就花了二百两银子,荷包告急。朱仪先是找兄长接济了一笔,又去找父亲。

待到了六月底,黎氏问儿子:“怎没见你去我那支钱?不会是给七七的礼物,还没挑好吧?”

朱仪身子一僵。

这银子,他娘出的意思?那必须挑好了!朱仪十分痛快地回道:“挑好了一件要价一千二百两的银子物件,还在找别的。”

二百两拿来还债,一千两留作后用。

至于礼物,朱仪觉得自己做更便宜。郑家那几个孩子说了,他们的姐姐,视钱财和金银珠宝如粪土,更在乎的是心意。

而他,已经准备好了心意。

“什么东西,这么贵?”黎氏惊呼出口。朱家是不穷,但是,随便买件礼物就要一千两,还是受不住的。

朱仪道:“及笄礼,怎能便宜?”

这倒也是。

至于一千两,她的私房就有,贴了儿子就是,黎氏遂问:“你挑中了什么?我与你一并瞧瞧去,若合适的话,再买也不迟。”

不直接给银子啊……

“谢谢娘。儿子明日又约了郑宇几个,问过她们后,再来给娘最后的答案。”

朱仪推脱着,黎氏不疑有他,应了,补了句:“定要问清楚了,银子多少好说,得让七七开心才好。”

世子夫人胡氏也一直关注着小叔子的亲事,她娘家那里也有几个适龄的姑娘家。出身虽不及郑姑娘,但胡氏认为,论管家处事之能力,必定不比那郑姑娘弱的。胡氏这般作想之际,完全忘了那些姑娘原本是多么纠结,于前程和性命之间纠结。所有人都改观,皆因郑、朱两家已开始议亲,七七却一直安然无恙的缘故。

闲话少叙,只说胡氏一直关注朱仪,黎氏又没说他们母子的对话不能外传。那些下人,一传二,二传三的,就把话传到了胡氏的耳朵里。胡氏听了,心中无比失落。

胡氏的父亲是礼部尚书,论富贵自然不及朱家。

她当年的陪嫁,是拿了书本古籍撑得门面。嫁进朱家的这几年,婆婆只说家里就她们两个人,没得那么讲究,每个月都给她二十两的月银,还不叫她花银子;夫婿更是把自己那一百两,都给了她。加上生孩子,杂七杂八的,三年下来,她手头多了小一万两的进账,快撵上她的嫁妆银子了。

黎氏和世子为何对自己这么好呢?自然是,喜欢自己了。直到听了这话,黎氏才明白过来,婆婆对她好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婆婆就是个对儿媳妇好的人,不管哪个儿媳妇是哪个。

是以,胡氏很失落。

番外之追妻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番外之追妻“哎呀,朱二哥,跟你说过那么多次了,我姐姐什么都不缺,送东西真的就是个心意。”

郑宇无奈地回答。再这么下去,他都不愿意跟朱仪出门了。遥想当年,朱二哥在他眼里,那可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啊。结果现在,不过是送个礼而已,就愁成了这样。

回到家,郑宇对母亲说:“娘,朱二哥怎么笨成这样?”

不会哄小姑娘呗,顾遥撇了撇嘴,这是时下世家子弟的通病。他们不需要取悦女子,都是女子上杆子取悦他们。你看,她都明说可以来追我闺女了,朱仪到现在都没执行。

直到现在,顾遥才知道自己遇到郑智是多么幸运。

郑智的感觉厉来优秀,他明显察觉到妻子今日的不同。但是,他晨起就去上朝,归来也没给媳妇带礼物,昨晚也没和媳妇做点什么事,怎么就突然变了呢?

猜不到,那便问。

“今日怎这般温柔?”

“我平日不温柔?”顾遥挑眉。

都老夫老妻了,这点小事,郑智轻松解决,只见他肃着脸说:“只能说不凶悍,绝非今日这般柔情似水的模样。这让我很不适应。你说出缘故来,我好避开一下。”

我去,这是被虐惯了,受不住自己温柔?

“哈哈哈哈哈……”

顾遥笑趴在郑智怀里,那慵懒的模样,透露着无比的欢悦。郑智就更加确定了,媳妇今儿很不同,少不得闹着她,追问:“你今日到底做了什么?”

“唔,没做什么,就是忽然意识到,嫁给你特别特别特别好。”

顾遥嘟囔着,郑智来了兴趣:“我这么好,你下辈子也预定了,好不好?没事去岳母那里套套话,就算去异世再做一世夫妻,我也能接受。”

好为难你哦。

顾遥道:“别闹了。她真没那能力了,若有,何至于找我找了十几年?”

一瞬间,郑智说不出的失望。顾遥心疼不已,便安慰他:“我保证,如果有来生,非你不嫁,可好?余生还很长,我们先努力把眼下的日子过完,过好,可好?”

前面很感人,后面很气人,郑智恼道:“我们今生一定是好的,这还用说?”

其实,他并没有不开心,只是仗着妻子的纵容,鸡蛋里挑骨头罢了。两口子感情好得很,不必放在心上,倒是朱仪那里,真的要加快速度了。

顾遥才这么想,第二日,朱仪下了帖子,邀请郑家兄弟几个并七七,去庄子上吃农家菜。朱仪特别声明,不是去自家的庄子上,而是赁了农户的一间院子两日,他们自己动手做吃的。这主意,别说孩子们,就是想起铁岭那段生活的顾遥,也心动了。

回京这些年,她做过很多事,努力向上生活,却渐渐脱离了那些简单的生活。

心动便行动,顾遥随口找了个理由:“你们不会做饭什么的,带丫鬟婆子便没意思了,还是我跟着吧。”

黎氏听闻顾遥也要去,想着顾遥这般会玩,便也说跟着去。路确两口子得了信,也说跟着过去;路确自己一个老头子去也不合适啊,把顾佑叫上了。长辈去了,家里那些和郑宇同龄的孩子,没有不去之理啊!

弄到最后,不带下人,已有了二十人,朱仪顶好的那间院子根本住不下。

顾佑便笑呵呵道:“顾家的别院,不及你们的富贵,就是普通的农家院子,只不过是三进的。我让下人各自家去两日,咱们就住那里,吃住也都方便些,可好?”

好是好,朱仪就是觉得,最后不是自己请客了,有些不大得劲。

黎氏听了儿子的嘟囔,没好气道:“请大家去那么个院子,便是自己吃吃喝喝,又能有多少银子?有路财神在,谁稀罕你那点银子?”

朱仪这才放心心中的芥蒂。

待到了定下的日子,一行人浩浩汤汤,骑马的骑马,驾车的驾车,当真一个仆人不带,全都去了阮家庄。路确笑呵呵地开口:“我年纪最大,少不得占了这个统领的活计,大家都要听我安排。”

一帮孩子们正愁不知道如何下手,闻言欢呼,在七七的带领下,改称路确为“路统领”,大家笑成一片。朱仪这个外姓人,望着七七明媚的笑脸,心口抑制不住的加速。

这,才是她本来的模样吧?朱仪傻愣愣地想着。

黎氏瞧见儿子的蠢样,若不是顾忌人多,定一巴掌拍过去。

众人在路确的指挥下,收拾房舍、灶台、准备饭菜忙活起来。不大会儿,众人便认识到不同了。路确两口子并顾遥三个,度过最初的生疏后,慢慢熟练起来,教这个打水、帮那个点灶。

朱仪在众人心知肚明之下,凑到七七那里。七七负责洗菜,朱仪就与她拎水。待水足够了,朱仪搬了个小凳,坐在七七对面,与她同一只盆默默洗菜。

偶尔抬头看一眼对面小姑娘,就能看到从树枝里钻出来的阳光,照在小姑娘那比鸡蛋还要细腻光滑的脸蛋上,好生诱人。不能再看了!赶紧低头,却见藏青色菜盆里那对柔夷,在清水绿菜的映衬下,就更可人了。这让人忍不住往别出去想,想着想着,朱仪赶忙避开视线。

“你有话要说?”朱仪来回这样几次后,七七实在受不住了,少不得主动开口。不是受不住朱仪的沉默,而是受不住周边那些人别有深意的目光。

黎氏忍不住了,借着送把香草叫七七洗的由头,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朱仪这才幡然醒悟,这会儿不止他和小姑娘两个人,还有别人。

恢复理智的朱仪,咳了咳,看了周边一眼,稍微靠近了七七一点,七七下意识躲开,两人皆是一愣。朱仪愣,是因为天气炎热,他特意坐在下风口,让七七可以吹到风。结果,七七这么一动,似曾相识的诱人气息再次传来,他真的僵住了。

见朱仪老半天又移开了目光,七七无奈地主动靠近了一些,在他耳畔低语:“你快些讲!”

低低温柔的声音,但明显透露着不悦,朱仪一急,准备许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我陪你去铁岭一趟,当做你的生辰贺礼,可好?”

七七眼睛一亮,却没说好不好,只问:“怎么想起这个来的?”

朱仪犹豫片刻,决定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娘让我给你送生辰礼,可你什么都不缺。这个礼,真的蛮难的,我想不出。后来,我听小宇说,你们在铁岭住过几年,你已经许久没去过那了。郑叔叔和顾姨比较忙,小宇还小,不能陪你出门,就想到这个了。”

“这样啊——”七七拖长了音,似乎在思考。

朱仪忙道:“别误会,不止我们两个人,我也会带上小宇兄弟几个的。”

番外之后悔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番外之后悔儿行千里母担忧,因而,黎氏不大赞同儿子这个决定。京城离铁岭千余里,再带上漂亮姑娘和几个少年,就安全了吗?长路漫漫,不知道有多少意外等着。便是朱仪已独自出门数次,黎氏依旧不放心。因而对这份礼物,很是皱眉。

顾遥同她一个心理,都盼着七七对这个礼物不感兴趣。虽然,这个可能性很低。果然,只见七七笑盈盈道:“这可是大事,需要先禀明父母,听从他们的意见。”

朱仪有些失落。

听从父母的意见?瞧瞧他目前那不赞同的模样,再瞧瞧脸上瞬间惨白下去的顾姨,听从她们的意见,大抵就是不去吧?

要说的话说完了,朱仪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偷听的太多了,他不好张口,便规规矩矩地洗菜。因为动作大,坏了不少菜叶、不小心碰到七七的手数次。这一次,又一片菜叶惨遭毒手后,七七与朱仪抓住同一片菜叶,她说:“下剩的我来吧,你去帮小宇他们搭桌子。”

便是顾家宅院,也没有超大的桌子,能坐下二十人。路确不知从哪找来两块超大的门板,带着男孩子们在院子里砌起了桌架子。

被七七撵的朱仪,抿了抿嘴,到底没说什么,起身去找郑宇他们。

“朱二哥,你果然还像从前一样出色!”郑宇开口赞。

在姑娘面前表现极其糟糕、被拒绝、被撵,哪里出色了?若不是几个孩子都是一脸激动,朱仪都能燃起来。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年龄,朱仪强忍不爽,板着脸道:“大弟过誉。”

郑宇人小鬼大,眼睛和他娘那样眨了眨,随后了然,笑道:“朱二哥怕是误会了。我姐想做的事,一定会先禀明爹娘,爹娘呢,则会听从她的意见,懂么?十一叔祖说了铁岭的变化后,我们一直想去,没机会。朱二哥一开口,就满足了我们几个的愿望,这还不出色?”

幸福来得太突然,朱仪不太敢相信,他指出明显的漏洞:“我看是你们几个想去吧?你们的姐姐,方才别说应下,就连一丝欢快的模样也无,如何说这是她想做的?”

郑宇翻了个白眼,道:“除了宫里的人,我姐谁的面子都不会给。她要是不愿意去,刚才就拒绝你了好么?朱二哥,你这不行啊。你连这么简单的逻辑都不懂,那等她们那些女认口是心非的时候,你怎么办?姐姐还好一些,我娘那才叫过分。明明很想我爹陪着,还要客气地说‘你忙你的’。若是我爹真的去忙了,我娘定会收拾他!”

朱仪发现自己好像白长了二十年。

他一直以为,他的父母已是难得的相敬如宾。怎么到了郑家这里,他的父母,变得那么平凡了呢?他的这种感觉,等到了晚饭之际,郑智和成国公联袂而至后,就更加明显了。

看见郑智,年过三十的顾遥,露出十几岁小姑娘的明媚笑容,欢快地迎上去,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会来!”

那上扬的嘴角、眼中的爱意,根本不加掩饰,灼得自己险些睁不开眼。郑家几兄弟,却是非常淡定地瞧着,七七还调侃:“爹,你还没给娘一个拥抱呢。”

啥?

拥抱?大庭广众之下?

拥抱是没有了,郑智与妻子并肩走向路确和顾佑这两位,给他们见礼。路确一直不觉得这样有问题,顾佑也在路确的洗脑下,认可了这对夫妻相处的模式。

成国公和夫人,就没这习惯了。

女人可以和男人并肩吗?成国公回首,看向落后自己半步的妻子;黎氏也在仰望自己半步之前的丈夫。他们夫妻这般标准的半步之遥,到底要不要继续保持?

阮家庄顾家别院只待了一个晚上,成国公两口子都有些迷茫。成国公甚至对儿子说:“郑家那种家里的姑娘,只怕也要那样的日子。朱家,只怕是关不住她。”

他有些后悔应下和郑家结亲的事了。

朱仪却不愿意:“爹多虑了。郑姑娘在外人面前,可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便是顾姨也是一样。该遵循的,他们一样不落。那之外的惬意,儿子认为郑家母子父女关系很是,不一样。”

最明显的一点,郑家的孩子们,不论男女,都不需要听话。只要没有生命之忧,郑宇几个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他们拥有足够的自由,也比同龄孩子多了几分承担。

经过两日相处,主意已定的朱仪,决定无论怎样,都要把七七娶回来,独自享用。

果然如郑宇所言,未几日,顾遥来找黎氏,说他们两口子同意朱仪带着孩子们去辽东转一圈。不过,要把孟十一也带上。郑智则去见成国公。孟十一不在的这段日子,希望成国公闲暇之余,能去军学院上几节课,给孩子们讲讲他带兵的经验。

成国公皱眉道:“你是打过仗的,岂会不知这些空讲不过是纸上谈兵,与实际出入极大。”

郑智则笑道:“无碍,国公爷去了军学院便明白了。”

明白什么?直到了去了后,成国公后悔了,后悔来得晚了。活到这般岁数,直到今日,他才知道除了训练外,还可以弄军事演习!虽然演习耗银子,总比去战场上耗士兵的命好吧?

而在七七及笄过后,便跟着孟瑄去铁岭的朱仪也后悔了。

谁能想到,七七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家,竟然是骑马的!包裹着严严实实,骑术不输别人,一路北上不喊累,不抱怨,那种毅力让朱仪十分敬佩。这样的女子与自己比肩,绝对不是对自己的不尊重。相反,不让她比肩,那才是真的不尊重。

千余里路,有孟瑄这个老人带路,不到一个月,一行人便平安抵达铁岭。

随后,朱仪就开始后悔了。

沈双愿那个小屁孩怎么回事?什么叫女大三报金砖?你家大人怎么不来管管你!然后,等到他家大人出现时,朱仪就更后悔了。他发誓,此生没见过、没听过如此无耻支持支持儿子去缠人家姑娘的老子!

沈从君之所以无耻,也是因为后悔。

他当年若是不介意沈姨娘的身份,把人娶回来,让顾遥和生母就在一起,那岂不是更好?然而,想通这些已是人到中间,已是物是人非,他心境才磨了过来。才明白年少时那些烦恼,根本就不是烦恼。

眼下他后悔,但知道后悔无用,所以无悔。

七七是郑智的闺女,那又怎样?小姑娘漂亮聪明能干,他自然要帮儿子把人划拉来,只要儿子愿意,他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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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之外之许诺

训夫攻略年少不知愁番外之许诺朱仪不是个话多的人,第一次提议去庄子里散心,最后由路确指挥,仿佛没他啥事,他也不在意;这一次来铁岭,虽说带队的是孟瑄,他依旧很平静。

这大概就是次子的气度,不争。

七七在孟瑄心里就像亲生女一样,即便朱仪是顾遥相中的人,他也不会直接认定朱仪就适合七七。一路北上,孟瑄一直把朱仪的言行看在眼里,待到此刻,面对“弱小”的对手,总体来说,他已经认可了朱仪。

望着缠着七七的沈双愿,孟瑄笑了笑。

这傻孩子,怎么和他爹一样搞不懂情况呢?遥遥既然选择了郑智,就会非常在意郑智的想法。沈家不在意七七那是郑智之女,但是郑智,讨厌沈从君的儿子啊!

更何况,朱仪还有个很大的助攻——时光是朱仪最大的助攻。

七七是长姐,两边亲戚家的孩子,比她大的没几个,她一直是照顾别人的存在。北上这一路,年长五年的朱仪,不仅能帮她照顾弟弟们,还能照顾她。

比如行路,他们是靠路右侧走的,朱仪一定会把七七护在里头,让她原离可能存在的危险;有一次落脚用饭的酒楼太小,坐在前头都能闻见炊烟,很呛那种。几个小子无所谓,孟瑄待过更糟糕的地方,也不曾察觉。是以,七七才皱眉,朱仪就提出和她换位置,让她远离炊烟。

诸如此类的小事,很多。

七七作为直接感受人,感触是最深的。她感觉到了宠溺,和父母长辈宠爱不一样的感觉。慢慢有了一种感觉,这个朱二原来没那么糟糕。

所以,当沈双愿再次叫嚣着:“郑姐姐,我是不是很好看?你嫁给我,好不好?”

七七下意识地看向朱仪,看到了朱仪眼中的杀气。先前要么是冷的,要么是面无表情的朱仪,眼中竟有了杀意,有意思,有意思,七七抿嘴笑。

沈双愿瞧见她笑,欢快道:“郑姐姐这是害羞默认了!”

郑宇对姐姐还是很了解的,七七会不会喜欢朱仪他不知道,但是,一定不喜欢沈双愿,所以,他站了出来,去怼沈双愿:“别臭美了!你就个弟弟!长得好看能上阵杀敌,能当饭吃么?”

沈双愿颔首,非常认真道:“看着长得好的人,比如郑姐姐,我能多吃一碗饭!至于上阵杀敌,可好看可没关系、。我爹那么厉害,虎父无犬子,我也不差的。”

郑宇笑,道:“你说得对,虎父无犬子。”

比爹,沈从君和成国公有的比么?至少郑宇认为二人没的比。

沈双愿与他年龄相仿,觉得他那一笑怪异,便问:“怎么?你不服?我爹是天下第二呢!”

“为何是天下第二?”郑宇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沈双愿说:“我爹比孟叔叔厉害,孟叔叔是武举的榜眼,是第二名。我爹比他厉害,超过了他,自然成为第二了!”

别说,起码这孩子的逻辑是对的。前提是,孟瑄是天下第二。顺清这个逻辑,朱仪自己都笑了。沈双愿这孩子,实在是太好玩了。自己要是败给这么个孩子,干脆真像他娘说的那般,打一辈子光棍罢了。

笑闹一会儿散去午休,朱仪本打算回房,却见七七似乎在靠近自己,便慢下脚步来。七七果然默契地跟了上来,与他走到一起。

外头的七七,是娇柔的妹子;家里的七七,是任性的小姑娘。可是,这会儿独自面对朱仪,加上接下来要说的话,七七带羞低语:“阿愿是因为沈伯父闹腾,才对我印象极为深刻的。而我离开铁岭时,已经七八岁了。和沈家比邻而居,我陪宇哥儿几个的时候,也会看着阿愿的。他,是我的另一个弟弟。”

小姑娘今日的声音太酥了,朱仪整个脊背都是酥的,他说不来更多的话,便简单地应了声:“我懂。”

“你懂什么!”七七娇嗔。

朱仪便解释:“我会把沈公子也当成弟弟的。”

啊?这就是你的懂?七七抬起因羞涩而微红的脸蛋,丹唇微张,满是不解地看向朱仪。是在邀请自己啊,实在是太——朱仪附身,偷袭,完全是下意识的。等到七七躲开,他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我,对不起……”朱仪慌乱地道歉。

七七则是没想到他会那么做,还好她反应快,否则,就要被人轻薄了呢!七七气恼转身,朱仪哪会叫她这样离开,本能地去抓人。结果,情急之下用力过猛,把人给拖了回来,托到自己的怀里。

软,香,甜。

软的是怀里的人,香的是姑娘家的气息,甜的方才他其实有沾到的唇畔。来自身体三种不同感官的感受,朱仪再次失控,把人往外一堆,背过身去,解释:“七七妹妹你不要恼,我,我刚才也不知道怎么了。你要是实在生气,一天不理我,当做是惩罚我,可好?”

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朱仪给自己找了个非常残酷的惩罚。最近一个月的日息相处,他能说,每天见完小姑娘之后,他总能睡得很好。若是明日见不到,他大概是做什么都没意思了……

七七望着他的背影,偷笑,却压抑着,板着声音,问他:“你当真懂了我方才的话?心底到底怎么想的,都说出来。”

得罪了小姑娘的朱仪,只得仔细说了下自己的理解:“你当沈公子是弟弟,怕我不开心,过来与我说。是因为你心里有我了,我能不懂吗?只这话,我,我哪好意思说?你说你把他当弟弟,那我委婉地告诉你,我也把他当弟弟,和你一样,不就是懂的意思?”

哇……这人不声不响的,这么能想?

话回来,七七想了想自身,她是双重理念下教育下长大的人。在外头装久了娇柔,娇柔也成了她的一部分。让她大咧咧地说出心里有了某人的话,她还当真说不出口。

这个朱二,懂自己,也和自己一样的观点。娘的眼光,当真不错。想到这,七七笑出声来。朱仪听见,回首,差点再犯错,连忙催促七七:“你快些回去吧,以后不要这样随便对别人笑!”

“那,我今后只对你一个这么笑,好不好?”七七巧笑嫣然,柔声蛊惑。

朱仪大脑完全忘了思考,本能地回答:“那我今后,也只对你一个人好。”

七七的笑容,更家灿烂了。

回过神的朱仪,这才知道自己被小姑娘给骗了句承诺。不过,为何是自己赚了的感觉呢?朱仪傻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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