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残阳 - xp1024.com
《血色残阳》


第1节 第1章

一大清早,陶家的大太太就领着几个姨太,跟在独眼管家王宝财的后面,急急忙忙往后院走。出现了一件奇事——后院那口干涸了多年的老井,在连续干旱了数十天的夏季里,突然往外汩汩冒水。独眼管家王宝财把这件事情报告给大太太时,大太太十分惊异,立刻召集了二太太、三太太和四太太,众人踩着长满青苔的麻石路面,来到了后院。果然,那口盖着石板的老井正在不断地往外涌着水流,像有妖怪在井里施展魔力。

众人无不惊恐。大太太看了大家一眼,道:“慌什么!”众人都说没慌呀。大太太看着独眼管家道:“王宝财,你慌什么呀?”独眼管家道:“……大太太,如果是雨季,井里向外冒水不奇怪,可现在旱得连蛤蟆都要上吊了,这口井怎么会向外冒水呢……”大太太道:“井冒水怎么了?井冒水好呀,这是吉兆,说明我们陶家财源茂盛呀!”独眼管家嗫嚅道:“可是……可是……”大太太有些恼火地道:“可是什么?别磕磕巴巴的,痛快点!”独眼管家道:“大太太……恕奴才冒昧,您有没有闻着,这冒出来的井水有一股子味吗?”大太太道:“味?什么味?”众人仔细嗅着,果然闻到了一种味道。二太太道:“嗯,是有股味。”四太太道:“有,有股子味!”三太太不吱声。大太太又认真地嗅了嗅道:“什么味?”四太太道:“腥味,有股血的腥味。”独眼管家道:“六年没闻到这个味道了……”大太太道:“胡说!大清早的,雾气没散,竹子花草挂着露珠,能没有味吗?这是草腥味,什么血腥味!你们长的什么鼻子呀,啊!”

众人都不敢说话。

三太太小心翼翼地道:“大太太,我看把这口井……填了吧。”二太太道:“是啊,填了吧。”四太太也赶紧道:“我看也是,填了得了!”大太太道:“填了?你们的主意不错啊。填了它,就省得大伙儿疑神疑鬼的了,省得老爷回来动用家法,再把哪个不守家规的贱人填井里去了,是不是啊?”几个姨太太都垂着头,躲闪着不看大太太的眼睛。大太太道:“再说了,老爷不在家,你们谁敢做这个主把井填了?万一老爷回来,说是坏了大院里的风水,你们谁敢说,是她做主把井填了?三太太,你敢吗?”三太太道:“这个家里您说了算,我哪敢做这个主啊。”大太太道:“二太太、四太太,你们敢?”二太太和四太太连忙道:“不敢不敢,我们可没那胆子!”大太太道:“想把井填了?是不是心里有鬼呀?别以为老爷不在家,就什么事情都可以干了。我眼睛不瞎,有些账,我给你们记着呢!”

几位姨太太都不做声,她们的脸在雾中显得模糊,却很白。

大太太道:“王宝财,弄几尺红布把井口缠上,再弄些石灰,在院子里撒撒。”王宝财道:“哎!”突然听有人急喊:“大太太,大太太!”众人转身,看见护院丁大牙慌慌张张跑过来。大太太问:“怎么了?”丁大牙道:“老爷……老爷他……”所有人都瞪着眼睛。大太太问:“老爷怎么了?”丁大牙道:“老爷他来信了!”把信递给大太太。大太太很生气:“老爷来信了你慌什么呀!?”丁大牙道:“没慌,跑得太急!”大太太看了看信封,对众人道:“都回屋吧!”说完,大太太走了。几个姨太太狐疑地你看我我看你,神情紧张,仿佛大难临头的样子。四太太道:“我这几天,眼皮总是跳呀……”

仙台镇的陶家是个大户,它的富有在江南一带名闻遐迩。据说清朝道光年间,朝廷曾经跟陶家借过钱,拉白银的大车在官道上排出长长一串,让人无法猜想陶家到底有多少钱。近些年陶家眼见着败落,兵荒马乱生意难做,这是大家看在眼里的,即便如此,富可敌国的陶家就至于家道中落得如此快速吗?陶家的钱哪里去了呢?有人说这是个谜,也有人说,陶家的几个太太和大少爷,都把钱搂到了自己的腰包里了。可是,如果几个太太和大少爷真的把钱搂到了自己的腰包里,难道就不怕家法制裁吗?陶家家法的严苛,别说陶家主仆,就连仙台镇的小孩子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惹了祸母亲就会吓唬道:“再敢淘气,就把你填了陶家的老井!”可见那口老井里的冤魂不会少了。如今老井又在大旱季节往外冒水,并且带有一股血腥味,怎么说也不是吉兆。

大院里的雾慢慢散尽,不久白亮亮的太阳升了起来,开始在人们的头上散放着夏日的燥热。

大太太让独眼管家王宝财通知众人去议事厅议事,说有重要事情和大家讲。二少爷和大小姐在县城学校里,大少爷出去赌没回来,来到议事厅的,还是几个太太和贴身丫环。议事厅灰褐色的墙上,挂着身着清朝服饰的瘦削的老爷画像。

大太太看了众人一眼,道:“老爷来信了,要回来!”几个太太看着大太太身后墙上老爷的挂像,眼神那样陌生。陶老爷去上海做生意,已经六年没有回来了,怎么突然要回来了呢?大家心里不免嘀咕,却没人敢问。大太太道:“没想到吧?你们谁还记得,七月初八是什么日子?”几个姨太面面相觑,一时记不起来。二太太突然道:“哎哟,想起来了,是老爷的生日吧!”三太太、四太太也恍然道:“是,是老爷的生日!”大太太道:“真难为你们了,还记得老爷的生日!老爷多大寿辰了?”几个姨太想了想,异口同声地道:“六十大寿了!”大太太看了大家一眼,道:“是,老爷六十大寿!六十大寿回家来过,说明什么?说明老爷还是把这个家放在心上的!你们都给我记住了,老爷这次回来,大家一定侍候好了,谁出了差错,别怪我动家法。老爷的六十大寿,是陶家的大事情,咱要办得有排场,不能马虎了。王宝财!”独眼管家道:“在。”大太太道:“准备些帖子,把镇子上有头有脸的人都请来,为老爷祝寿!”独眼管家道:“是。”大太太道:“还有,告诉厨子老伍,拿出他的绝活来,把席给我弄好了,让客人吃得舒服,吃得满意,一定要让他们吃到他们没吃过的菜,让他们尝尝我们陶家的美味!”独眼管家道:“是。”众人一张张面孔都很紧张。大太太道:“各位姨太,你们都省点心,别惹事儿。老爷回来了,让他看到你们高兴,喜欢你们。谁要是惹老爷生了气,我饶不了她!好,大伙儿张罗去吧!”大太太站起来往外走。姨太太们都站起来目送大太太离去。

老爷突然要归来的消息让几个姨太太心里忐忑不安,尽管她们一个个表面上喜气洋洋的样子,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打鼓一样地跳。这些年老爷不在家,谁没有一点脏事?老爷回来知道了,能逃得过家法的制裁吗?受皮肉之苦就很难熬了,若是被填了井,连性命也断送了,那就太惨了。这些年老爷不回来,就以为他永远不会回来了,可是说回来突然就回来了,怎么鬼一样呀!出身小地主家庭的二太太桂芸,回到屋子里就跪倒在佛龛前,双手合十,急急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四太太玉翠在自己的屋里嗑瓜子,一贯大大咧咧的她也心事重重了。这个杂货铺小老板的女儿一向不知道什么是愁滋味,年轻的额头上也起了几道皱纹。丫环凤妹子是个鬼头,看了四太太一眼,道:“四太太,老爷这一回来,各方面可得加点小心呀!江参谋长就别来了……”四太太道:“说他出去买货去了,没回来呢。”凤妹子道:“四太太,那买卖,我看就停停吧,先别做了。”四太太道:“不做了?钱不赚了?”凤妹子道:“还赚钱呢,钱要紧命要紧呀?”四太太道:“你说的是呀!对,命要紧呀!好,你给我看着点!”凤妹子走到窗前往外看,道:“没人。”四太太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些大洋,用布包裹起来。四太太把包夹在胳膊下,出门了,来到二太太的屋里。二太太已经拜完了佛,坐在红木椅子上抽水烟,“咕噜咕噜”响,看见四太太夹个包进来,道:“怎么夹个包呀?”四太太道:“二姐,这二百大洋,那什么,我不用了,你先收起来吧,什么时候用,我再跟你借。”二太太道:“害怕了?慌张什么呀?”四太太掩饰道:“不是害怕,是暂时用不上,怕耽误二姐姐使用。”二太太道:“码头上的六爷不是有批货,马上要办吗?”四太太道:“先停停吧。这个时候,不能光想着赚钱了。这老爷说回来就回来,万一……”二太太道:“四妹妹你沉住气,老爷六年不在家了,他是神仙呀,回来就知道咱们的事儿。”四太太道:“不怕老爷,怕的是大太太呀!听她刚刚说的,是不是发现我们的蛛丝马迹了?如果她在老爷面前奏我们姐妹一本,可是够我们喝一壶的。”二太太道:“奏一本?哼,我才不怕她呢。她要是乖呢就闭上嘴巴,如果她开口,我们也不是庙里的泥胎,不会说话。妹妹说是不是?”四太太道:“你不信她知道了我们的什么事?”二太太道:“你信?”四太太道:“有一天,她倒是问过我,永康钱庄是不是有二太太的股啊?”二太太大吃一惊:“真的问了?”四太太道:“你看我像撒谎的人吗?”二太太道:“什么时候问的?”四太太想了想道:“好像有些日子了。”二太太道:“妹妹怎么回答的?”四太太道:“我说不可能的。大太太她还点了我一句呢,她说,六爷的生意,听说和咱们院子里的人合伙干的。”二太太目瞪口呆,道:“我的天,看样子她什么都知道呀!”四太太道:“二姐,我说还是小心点好。快把它放起来吧,一会有人进来看见。”二太太道:“四妹妹,可够数呀?”四太太道:“你还是点点吧!”二太太道:“那我点点了,钱不是别的东西。”二太太闩上门,打开包袱点钱。四太太一脸不高兴地看着。

二太太在屋里点钱的时候,并不知道独眼管家在外面偷听,她终于点完了钱。

四太太道:“够吧?”二太太道:“够,够,不少。可四妹子呀,这息钱你得给我呀!”四太太道:“息钱?二姐,这钱我也没用呀,你要的什么息钱呀?”二太太道:“四妹子不懂规矩了,这钱从我手上拿出去,到你手上,你用与不用,你都得拿息呀。咱说好了的,息是八分的息,两天,你得给我一块六角钱呀!”四太太道:“好好,我给你。”四太太掏出两块大洋给了二太太。二太太道:“我给你找四角钱呀。”四太太道:“行了行了,不用找了!”二太太道:“那就谢谢了,四妹子真够大方的!”四太太一脸的不高兴。突然外面有人敲门,喊道:“开门,开门,大白天的,闩什么门呀!”四太太慌了,道:“快快,快收起来!”二太太赶紧打开箱子,把包放好。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急:“干什么坏事呢,不开门!”

二太太走过去开了门,油头粉面的大少爷陶书利进来道:“怎么回事儿?你们俩在屋里呀。我还以为大白天的,二娘就敢,啊?”二太太道:“说什么呢,烂嘴!”陶书利道:“不是你们俩把门闩上,我能这么想吗?在屋里干什么呢?”四太太道:“二太太刚才换衣服呢。”陶书利道:“换衣服?看你们这神情,不像换衣服呀?哎,我出了点事儿,你们得帮忙呀!”二太太问:“出什么事儿了?”陶书利道:“我赌输了,把马桥的印染厂押给了油坊的于老板。现在押期到了,不赎回来,可就完了,那印染厂少说也得值四万大洋呀。你们俩借我五千大洋!”二太太道:“五千大洋?我们哪有那么多的钱呀!”四太太道:“就是呀,我们哪来的钱呀!”陶书利道:“不借?”二太太道:“不是不借……”陶书利道:“得了!借就借,不借就不借,别说那些屁话。你们没有钱,鬼才他妈的信!我不是和你们要,我和你们借,等我捞回来,我还给你们,给你们利,行不行?”二太太道:“大少爷,你就别捞了,老爷马上就要回来了,知道了你在外面赌,能饶了你?”陶书利一惊,道:“老爷要回来了?谁说的?”四太太道:“你还不知道?今早上来的信,说马上就回来过六十大寿!”陶书利目瞪口呆,道:“这个老东西要回来了!……”四太太和二太太看着陶书利,二人幸灾乐祸地互相递眼色。

二太太在屋里数钱的那个时候,三太太雅芝躺在自己屋里的躺椅上,摇呀摇,闭着眼睛想事。三太太在陶家是个很受人高看一眼的女人,陶老爷当年最宠的也是她。因为她不仅知书达理,而且人长得也耐看,皮肤好,胸高高的,眼睛里总像有一汪水,那汪水让男人看了心就跳。可是跳也是白跳,三太太矜持得很,从不正眼看男人,让男人在她面前总觉得缺胆。三太太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所以就很傲慢,不把什么人放在眼里。女佣大梅子为三太太轻轻地拿着肩,小心地问:“三太太,你说老爷这次回来,能待多少日子?”三太太摆了下手,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大梅子知趣地闭了嘴。三太太道:“大梅子,你把壶里的凉茶倒了吧。昨晚上的剩茶,我刚才喝了一口,味儿怪怪的!”大梅子道:“是我不好,忘倒了,我现在就去倒。”大梅子端了茶壶开门要出去,却一脚又回来了,有些惊慌:“三太太,你快看!”三太太从躺椅上起来,走到门边从门缝往外看,她看到独眼管家王宝财装着浇窗台上的花,耳朵贴在二太太的窗子上,听着里面的动静。三太太诧异地道:“这个独眼龙,他想干什么?”大梅子道:“他对大太太,可

第2节 第2章

对陶家大院的每个人而言,这个少雨干旱的夏天所具有的一切征兆都不同寻常。当大太太对众人说仪萍就是五姨太时,人们听到了那口井滴水的声音,那水的声音非同寻常的悦耳;而那一刻大太太眼中流露出的目光,比滴水还要有穿透力,让每个人心里无法平静。仪萍和大太太说了些什么,大太太凭什么就认定仪萍是五姨太,那一刻站在古井旁的每一个人都迷茫了。

就在众人离开古井的时候,有人悄悄捎口信给四太太,说等会儿六爷叫她去一趟,有重要事要和她说。六爷离开陶家大院后不久,四太太坐着轿子,带着凤妹子,匆匆忙忙到了镇上的静轩茶馆去见六爷。在仙台镇,六爷没有陶老爷钱多,可是威望绝不次于陶老爷。他自己有码头有商号,暗地里还做着烟土生意,黑白两道都给面子,地方官员和一些豪绅都不敢小看他。六爷脸上最常见的表情是和善的微笑,可熟悉六爷的人都能感觉到,当六爷微笑的时候,他的笑容里透着一股寒气。

四太太进了茶馆,看见精瘦的六爷坐在一个靠窗的座位上,她走了过去道:“六爷,您找我有什么事呀,说挺要紧的?”六爷道:“我跟你说,你可要挺得住。”四太太有些慌,可她镇定着,道:“什么事儿六爷,我挺得住!”六爷道:“江淮这小子,太他妈的不仗义了!”四太太道:“他、他怎么不仗义了?”六爷道:“他跑了!”四太太道:“啊,他跑了?!……”六爷道:“他妈的把咱们俩的钱都卷跑了!说是青岛的烟土便宜,我信了他,让他带钱去买,可我那边的朋友来信说,根本就没见着这小子!四太太,这可是你给我推荐的人呀,你说他可靠,他可靠吗?哼,江淮这个小白脸,我怎么就没看透他!”四姨太差点儿跌坐在地上,她手扶着椅背怔怔地看着六爷,道:“他、他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情呀,我就那些钱呀,完了,这下可完了!六爷,你可得想想办法呀!……”六爷道:“我有什么办法?我有办法我找你!”四太太泣不成声,道:“江淮这个王八蛋,他太损了!……我说我这几天眼皮怎么一个劲地跳呢!……”

三太太回到屋子里躺在躺椅上,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大梅子为她做按摩,平日里挺好的,今天也觉得不得劲了。大梅子道:“三太太,你还不舒服吗?”三太太道:“平时你按得挺好呀。”大梅子道:“我平时也是这么按的呀。要么我再用点力?”三太太道:“不好不好,就像刚才那么按吧。”大梅子道:“三太太,您是不是心里不舒服呀?”三太太道:“我怎么想也搞不明白了,大太太为什么会突然说那个叫仪萍的女子就是五姨太?那个仪萍和大太太说了些什么呢?大太太怎么就放过了她呢?”大梅子道:“真是个谜呀!几句话能把自己的命救下来,看来那不是一般的话呀!”三太太道:“那个叫仪萍的女子会是个什么人呢?……”大梅子道:“反正我看她不像是五姨太。”三太太道:“大梅子,你没觉得她的眼睛里隐藏着蛇一样的目光吗?那样的温和,那样的平静,陶家将在这温和、平静的目光中陷入血光之灾呀。我看到了,一个也跑不掉,都倒下了,都倒在血泊之中,一个也跑不掉呀……”大梅子道:“你呢?还有我?”三太太道:“谁也不愿意靠近灾难,可是,人有时候是躲不过灾难的呀!……那口老井突然往外冒水,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兆头!……”

大梅子的目光里含着惊悸。

二太太坐在屋子里抽烟,四太太坐在她对面嗑瓜子,一个是“咕噜咕噜”的声音,一个是“嘎巴嘎巴”的声音,两人半天不说话,都在想着什么。四太太道:“二姐,你说那女子,和大太太说了些什么话呢?”二太太道:“我问谁?”四太太道:“还背着咱们!大太太回来就说她是五姨太。什么话怕咱们听呀?她手上有大太太的把柄?”二太太道:“有把柄,大太太还能让她活?”四太太道:“她答应给大太太多少钱?”二太太道:“不像!”四太太道:“哎,是不是老爷没死,弄个假的回来吓唬咱们?”二太太道:“装神弄鬼呀?那干什么?吓唬咱们有什么用?”四太太道:“也是呀!唉,累死人也猜不出来呀!呸呸,不猜了!”二太太道:“越猜不出,越不是什么好事呀!总像是要出事呀!……”四太太道:“可不,我这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二太太道:“你怎么了,心里没底?”四太太道:“唉,别提了!……”四太太说着眼圈红了。二太太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四太太道:“没事,什么事也没有……”二太太道:“没事好,没事你就不用慌了!”四太太道:“二姐……算了,不说了。”四太太继续嗑瓜子。二太太也不问,二太太知道,四太太这种人,你越问她越不说,你不问,她自己倒憋不住。果然,没一会儿,四太太开口道:“二姐,我和你说,你千万别和人讲呀!让人知道了,我就完了!”二太太不理她。四太太道:“二姐,我命苦呀!我和你说,你别和别人说呀,……护**的江参谋长把我骗了呀!”二太太道:“他怎么把你骗了?”四太太道:“他说和六爷一起倒烟土,钱不够,我就把私房钱拿给了他,可是他拿着钱跑了!你说他是不是人呀,他丧天良了,我对他一片真心呀……这一下子,我穷死了!……”二太太道:“你是够倒霉的了!这个姓江的,骗色骗财,够损的了!行了,别哭了,这事要是让大太太知道了,钱没了不要紧,恐怕连命也没了!”二太太发现窗外好像有人,站起来道:“谁呀?”她急忙走到门口推门往外看。外面窗下,王宝财提着喷壶离开了。二太太道:“王宝财,你干什么?”王宝财道:“我给二太太的花浇浇水!”二太太道:“你给花浇水?”王宝财道:“是是,浇水,浇水!”王宝财拎着壶走了。四太太过来,看着王宝财的背影,道:“二姐,这个人你可得防着点,他和大太太可是一条心呀!咱们说的话,不怕他听见吧?哎呀,我的事,他是不是听见了,完了!……”

阎探长要走,大太太送到大门口。阎探长道:“大太太,你怎么就认定了那小女子就是五姨太呢?”大太太道:“这话呢,我先不说吧,以后我会告诉你的。”阎探长道:“好好,大太太,你们陶家的私事,还是你处理,我就不过问了,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打声招呼,我再来。好,我走了,县城那边学生闹事,我还得赶紧赶回去,回头见!”阎探长带着两个警察上马。大太太道:“不远送了,阎探长,日后再谢吧!”阎探长道:“好说!”阎探长领着几个警察走了。大太太眼看着阎探长一行人走了,喊来了丁大牙,让他去把仪萍那个小女子带到议事厅。

丁大牙和两个家丁押着仪萍在院子里往前走。陶书利看见了,跟了上来。陶书利喊:“站住!”仪萍站住。陶书利上前,眼睛盯着仪萍看,像要把仪萍看进眼睛里,心想老东西就是有艳福,娶的姨太一个赛似一个!陶书利伸手在仪萍的下巴上摸了一下,道:“小女子,你简直就是貂蝉转世呀!”仪萍很严厉地道:“你放肆!”陶书利道:“哟,烈女!好,大少爷我喜欢的就是烈女!”仪萍不理,转身就走。陶书利道:“小女子,真有味道!”

大太太早就来到了议事厅,稳稳地坐在座位上,等着仪萍。仪萍开门进来,道:“大太太,你找我?”大太太道:“你坐下。”仪萍坐下。大太太道:“上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没问你,陶家的事情,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仪萍道:“我说过了,我是五姨太。”大太太围着仪萍转了一圈,眼睛眯缝起来,道:“这恰恰说明你不是五姨太。”仪萍道:“哦?我不明白。”大太太冷笑道:“丫头,你这谎撒大了就不可信了。”仪萍道:“你是说我的姨太太身份是谎?还是我刚刚说的陶家大院的种种丑事是谎?”大太太道:“你是不是五姨太暂且不论,老爷六年没回来了,大宅院的事他哪里知道?”仪萍道:“是,老爷是六年没回来了,可你没感觉到,老爷虽然没在家,可这院子里,老爷却无处不在。”大太太道:“老爷无处不在?”仪萍道:“是,他无处不在。他就在你的眼前,在你的背后,在你的屋子里,在每个人的屋子里。”大太太身后墙上挂着的老爷的画像,永远神情不变地看着两个女人。大太太又冷笑道:“丫头,你不用吓唬我。我对老爷的了解比你多。”仪萍道:“哪方面?”大太太道:“我问你,刚刚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仪萍道:“当然是从老爷那儿了。”大太太哈哈大笑。仪萍道:“大太太,您笑什么?”大太太恶狠狠地道:“我笑你嫩。”仪萍不动声色地道:“哦?”大太太道:“如果你刚刚说的这大宅院里的事有一半是真的,老爷要是知道,也不会六年不回来。”仪萍也笑起来,笑得很矜持。大太太道:“你笑什么?”仪萍道:“知道他为什么不回来吗?”大太太瞪着眼睛看着仪萍。仪萍道:“就是因为他清楚,对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还有大少爷和你做的有损陶家、有损祖宗的事情了如指掌,所以他才不回来!”大太太盯着仪萍的眼睛。仪萍道:“老爷回来做什么?你们做的事情,按家法论处,每个人都得填进井里,恐怕那口井得填满了。你说老爷怎么回来?家法是惩治个别人的,是为了维护陶家大院的规矩而杀一儆百。如果大宅院里没有了纲常,都黑了烂了,他回来就等于亲手毁了这个家,也等于毁了祖宗!你说他怎么回来?”大太太张口结舌。仪萍道:“大太太,现在你知道老爷为什么不回来了吧?知道老爷是无处不在了吧?你还怀疑我不是五姨太吗?这个家你是怎么治理的呀?是不是自己的把柄被别人攥着,不好动手呀?”大太太目瞪口呆。仪萍笑盈盈地道:“我说当家的,如果老爷没死,如果老爷真的回来了,第一个惩治的就是你呀!”大太太张了几次嘴没说出话。仪萍道:“你治家不严,你教子无方,你公报私仇,你纵容众姨太太乱了纲常家法!”大太太没路可退了,她呵斥道:“行了,你住嘴。怎么和我说话呢?你有什么权力审问我?”仪萍还是笑眯眯地摇摇头道:“唉,陶家完了,彻底败落了!”大太太道:“胡说!你胡说……”仪萍道:“我胡说?你想想,后院的那口井是陶家豪门的威严,是陶家过去辉煌鼎盛历史的见证。那口井盛满了多少条屈死的冤魂?它为什么往上冒水?为什么现在往上冒水?这是水吗?是血,是冤气,是老爷的魂灵,是所有的冤魂屈鬼们一起飘荡出来,看着陶家一步步走向败落呀,我的大太太!”大太太惊恐地看着仪萍半天,道:“我留下了你,不是让你告诉我大院里的人都干了哪些犯家规的事。那些事,虽说我没有你知道的这么多,可我也知道一些。我留下你,是因为你告诉我,陶家藏有巨财,现在你说吧,这笔巨财藏在什么地方?”仪萍道:“我告诉了你,恐怕我就活不成了。”大太太道:“为什么?”仪萍道:“这样的秘密一旦说出口,我还能保住性命吗?”大太太道:“你不说,你就能保住性命?”仪萍道:“我会说的,可是需要一种方式。”大太太道:“什么方式?”仪萍道:“要有人在场作证,得到了财宝,我要有份!”大太太道:“可以。谁来作证,你想得到多少?”仪萍道:“现在还不能谈。”大太太道:“什么时候谈?”仪萍道:“老爷的丧事办完咱们再谈。不能老爷的尸骨未寒,我们就分他的财宝吧?”大太太道:“算你还有良心!好吧,就说定了,老爷的丧事办完咱们再谈吧!”

大少爷陶书利嗜赌如命,仙台镇上的人几乎无人不知,而且还知道他逢赌必输。据说他已经输掉了陶家在马桥的印染厂,最近又输掉了乡下的五百亩良田。可是镇上却很少有人知道,陶书利其实并不是真输,他不过通过这样的障眼法,假装把马桥的印染厂和乡下的五百亩良田输给了油坊的于老板,而暗地里却把这些家产转到他自己的名头上。于老板不得不佩服陶书利的智谋,要把陶家的家产公开转到陶书利的名头上,那是不可能的,可是输了有什么办法?大太太是陶书利的娘,充其量责骂一顿或者打一顿,还能怎么样?就算受点皮肉之苦,一下赚了印染厂和五百亩良田,怎么说也是划算。早先一直担心老爷回来不好交代,如今老爷不明不白地死了,陶书利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别提有多高兴,就请了油坊的于老板吃饭,二人喝了一瓶米酒,又要了一瓶。

于老板道:“大少爷,你这招高呀,假装把印染厂和乡下的五百亩良田输给了我,私下里却转到了你的名头上。偷梁换柱,妙招儿,妙招儿!”陶书利的死党二麻子也在座,跟着一起捧:“大少爷给人一种纨绔子弟的印象,内中却是有谋之人。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呀!”于老板道:“这一来,在咱们仙台镇,论实力,大少爷不下六爷了!有厂子,有田亩,还有赌场。哎,没人知道这赌场是大少爷您的吧?”陶书利道:“除了你们两个,没人吧!”二麻子道:“大少爷做事,有心机!”于老板道:“可大少爷,在下冒昧地问一句,偷梁换柱固然是妙招,可是贵府的家法不饶人呀。不要说知道了你偷梁换柱,就是将家业输了,当家人能饶过你吗?”陶书利道:“这你就不懂了!当家人是谁?是大太太

第3节 第3章

陶家大院里突然起风,细密的沙粒打在窗棂上,其声凄厉。室外天空阴云密布,不见一丝星光。人们在这样的傍晚里,感到了莫名的沉重。

看到大太太火冒三丈,陶书利佯装糊涂,故作镇定,道:“娘,您火什么呀?我怎么了?我没干什么呀!”大太太道:“你把印染厂和乡下那五百亩良田输了,我还不太信。你这个逆子……你、你真是吃了豹子胆了!”陶书利道:“谁说我输那么多呀,谁说的!”大太太道:“你还嘴硬!油坊的于老板把你写的押单都拿来了,你自己看吧!”大太太把那张单子摔给陶书利。陶书利从地上拣起来看。二太太和四太太交换了下眼神。大太太道:“这是不是你写的?”陶书利道:“是!”大太太道:“马桥的印染厂和乡下的五百亩良田,你是不是都输了?”陶书利道:“输了!”大太太道:“你这个败家子!来人啊!”丁大牙道:“在!”大太太道:“把这个逆子绑起来,家法侍候!”丁大牙应道:“是!”几个家丁一起上,绑起了陶书利。二太太和四太太对视了一眼,赶紧站了起来。二太太道:“大太太息怒,大少爷输了家产,是该罚,可是老爷的丧事没办,就对大少爷动了家法,大少爷是长子,他还怎么披麻戴孝呀!”四太太道:“就是呀就是呀,长子呀,披麻戴孝呀!”

三太太坐在那平静地看着。仪萍也毫不动容。

大太太道:“你们俩什么意思?是不是为他求情,到时候自己的什么事情犯了,也好从轻处罚?”二太太道:“我们、我们有什么事情呀!”四太太道:“就是就是,我们能有什么事!”大太太道:“就是个屁!都别给我装好人!行呀,你们一个个的,在我眼皮子底下什么屎都敢拉,欺负我是妇道人家吗?你这个逆子,我今天就拿你先开刀,带到祠堂,家法侍候!”

傍晚,在陶家祠堂内,三太公、六爷和族里的人都落了座。家法的器具摔到了地上,溅起一泡灰。陶书利被五花大绑,由两个家丁拧着。他却一脸的不在乎。陶家祠堂的正面墙上挂着祖宗的牌位,两边点着巨大的蜡烛,案子上一只宣德炉里插满了香,香烟缭绕。

大太太道:“三太公,贱人吴氏管教不严,逆子违犯家法,请三太公训示。”三太公道:“按着族里的规矩,各家的当家人处置家里的罪逆,按各家的家法用刑,不得袒护,不得从轻,旨在灭罪!老六,你说是吧?”六爷道:“那就用刑吧!”大太太插完最后一炷香跪下,陶家众人随之跪下。大太太道:“列祖列宗,恕我陶吴氏无才无德,治家不严,致使礼不守,纲常乱,家人各怀**,人心叵测,贪欲欺瞒,行为不轨,我陶吴氏痛心疾首,无奈何也。好在陶家家法严厉,我陶吴氏只得仰仗祖宗的庇护,仰仗家法的威德,以维护陶家的规矩,让那些不轨之人心惊肉跳,思己过,改邪恶,行为端正,兴陶家之门德,荣陶家之名望,千秋万代,长盛不衰!”众人道:“千秋万代,长盛不衰!”大太太站起。众人跟着站起。大太太道:“陶书利,你知罪吗?”陶书利道:“什么罪呀?我有什么罪呀?”大太太道:“你住嘴!你是陶家的长子,陶家的家业还等着你来继承呢,可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游手好闲,不思进取,好吃懒做……”陶书利道:“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撒谎撂屁,哎哎,还有什么?”大太太道:“你这个败家的逆子,你把家产输了,还满不在乎,陶家要你这样的败类何用之有!”陶书利鼻子里哼了一声。大太太道:“你不要不在乎,陶家的家法,还没有人能挺得过去,我看你还能硬到何时。给我上火烙!”家丁们动作迅速地撕开了陶书利的衣服,露出胸膛,立刻有人从火炉里取出烧得通火的烙铁,举到了陶书利的胸前。二太太道:“大太太,手下留情,大少爷可是您的儿子呀!”四太太道:“大太太,不能烙呀,受不了呀!饶了他吧!……”大太太道:“你们俩再敢求情,我一块收拾!有人说,陶家没有好人,陶家的人都干过见不得人的勾当。”所有的人都转了脸看仪萍。仪萍从容镇定。大太太道:“如果真让人家说对了,如果真让我查清楚了,我再一个一个收拾你们,让你们尝尝家法的滋味。我就不信,陶家会败在我的手上!给我烙!”家丁把烙铁贴在了陶书利的胸上。陶书利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呀!”大太太道:“烙!”四太太转过身不看。陶书利咬着牙喊道:“痛快,痛快呀!”大太太道:“烙!”三太公等族人一脸的平淡。陶书利站不住,跪到地上,头垂了下来道:“痛快……痛快……”陶书利昏厥过去。家丁一桶水泼在他的头上。几个姨太太看得心惊肉跳。特别是四太太,头上流下汗来,眼睛使劲闭着,手紧紧地拉着二太太。惟独仪萍脸上没表情。大太太道:“你们都看到了,这就是触犯家规的下场!你们想好了,谁都干了什么勾当,赶快给我招了。不招,等老爷的丧事办完,我一个个收拾。老爷不在了,陶家还在,陶家的家法还在,有三太公、六爷等各位族人给我做主。我说过了,我决不能让陶家败在我的手上!”

这个夜晚,陶家大院里弥漫着一种焦煳的气味。

二太太刚刚从祠堂回到屋里四太太就跟了进来。看上去,她们神色都很差。二人坐下来,半天竟找不到话说。

丫环小玉递上毛巾道:“二太太,您擦脸。”二太太道:“小玉,你先下去。”小玉应声下去。四太太道:“真没想到呀,她下手这么狠,那可是她自己的儿子呀!这要是换了别人,就得填井了!”二太太道:“大少爷还以为,家里这么乱,大太太不能把他怎么样,打两下就算了!看来,大太太真是下了狠心了!”四太太道:“看大太太那样子,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二太太道:“能吗?敲山震虎吧!”四太太道:“你不害怕?”二太太道:“像你呢,尿都要吓出来了!”四太太道:“从我走进陶家大门,还是第一次看见火烙。妈呀,吓死了!”二太太道:“还有填井呢,你看着过吗?”四太太道:“我的事要是犯了,我猜能不能把我填井呀!”二太太道:“你还猜什么,万恶淫为首,你和姓江的那小白脸偷奸,还想活!”四太太道:“真的呀!那你的事呢,你的事要是犯了,怎么处置呀?”二太太恼怒道:“我的什么事呀,我有什么事呀!你那个破嘴一天的,你想临死拉个垫背的呀!”四太太道:“你火什么呀,我看呀,恐怕咱们谁也活不了了!……”

三太太笃信,在仙台镇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有关陶书利等人的所作所为,她也是时有耳闻。再说,就他陶书利那几根花花肠子,他欺瞒别人可以,要想欺瞒她三太太,那真是太小看人了。至于二太太和四太太,三太太也根本就没把她们放在眼里,她认为她们不是对手。或许,这个自称为五姨太的仪萍是个对手?三太太一时还拿捏不定。所以,回到自己的房间,晃动在三太太脑际的形象不是自讨苦吃的陶书利,而是神秘难测的仪萍。

大梅子给三太太递上茶水,道:“大太太真是火了!”三太太道:“杀鸡给猴看呢!老爷一死,她怕镇不住呀,不动点真格的,陶家真能败在她的手上。看来啊,她是狠上了!”陶书玉在一旁道:“大少爷那个败家子,就得这样治治他!”三太太看了女儿一眼,道:“书玉,我还没倒出工夫问你,你那头怎么了?”陶书玉道:“叫人打的!”三太太道:“叫人打的?谁打的?”陶书玉道:“噢,我们反对袁世凯称帝,上街游行,叫警察打的。多亏了我的同学苏永明,他把我救了出来,要不……”三太太和大梅子一惊。三太太道:“谁?谁把你救了?”陶书玉道:“我同学苏永明呀!”三太太道:“苏永明?!”陶书玉道:“啊,怎么了?你认识他呀?”三太太道:“噢,不认识,你的同学,我怎么能够认识。他多大年龄?家里都有什么人?”陶书玉道:“他呀,二十岁吧,听说家里没什么人了,好像是哪一年家里被劫,亲人都被杀了。那天晚上他去了他姥姥家,要不他也没命了!”三太太道:“噢……”大梅子道:“他没说,他认不认识你?”陶书玉显得挺烦,道:“这还用问吗,他和我是同学,能不认识我吗!”大梅子道:“他和你同学几年了?”陶书玉道:“他是后转来的,转来不到一个月。你问什么呀,嗦嗦的,有什么好问的!”三太太道:“书玉,怎么说话呢,大梅子是你的姨辈,没有礼貌呀!”陶书玉道:“粘牙!”陶书玉负气出了屋子。三太太道:“你看这孩子!”大梅子道:“她岁数小,任性。三太太,书玉说的那个苏永明,看来就是写信要钱的那个苏永明了,是不是?”三太太道:“太巧了!大祸临头了,大祸临头了呀!这几天夜里,我总能梦见那口井,我梦见它的时候,它不是在往外冒水,而是冒出一股股蓝色的雾气,这雾气在院子里飘,飘到什么地方,那地方的花就凋了,树就死了,房子就倒了,真可怕呀。每次醒来,我都一身的冷汗……大太太已经敲打过我了,这件事,要是让她得到了证据,那可就麻烦了!……”

三太太也失却了一贯的镇定。

灯光下,大太太看着王宝财。王宝财一只眼睛里的光是混浊的,他用这只眼睛看主人的时候,让主人看到的永远是忠诚。

大太太道:“那永康钱庄为什么不让你看账本?”王宝财道:“他们说,这是商家大忌,不让看。”大太太道:“他们和二太太穿一条裤子,怎么会让你看账本!哼,他们以为看不到账本,我就抓不到把柄了?二太太管家里的伙食,这么些年,她能少贪了?我已经让账房吴先生查账了,二太太每月至少能贪三百大洋,她管十年的伙食了,算算多少钱?把这些钱拿出去和永康钱庄合伙放印子,一年的利息多少钱?哼,下一个,我就拿她开刀!”王宝财的一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大太太。大太太道:“你去告诉吴先生,把抄好的账给我拿来,放我这儿搁着。”王宝财道:“好。”王宝财转身要走,被大太太喊住:“去请一个郎中来,给那个败家子看伤!”王宝财道:“是。”王宝财退下了。大太太重重地叹口气,道:“唉,孽障啊!”

仪萍在她住的屋子弹古琴。虽然她脸上平静如水,可弹出的曲调却不那么平静,含着惆怅和幽怨,也含着悲凉。这样的琴声会使人联想到秋日逝水,那纤细的手指像在诉说,轻轻地,柔柔地。

陶书远站在院子里倾听仪萍的琴声,他被深深吸引了。陶书远自语道:“真想不出啊,一个年轻女子,竟能弹出如此悲凉幽怨的曲调。她是五姨太吗?她心里好像很苦呀……”

仪萍弹着弹着就停了下来,她听到了一种什么声音,她细听,是一阵好听的口琴声。她站起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她看到陶书远在月光下吹口琴。陶书远回过头来,看到了仪萍,他要张口说话,仪萍却关上了窗子。陶书远站在那发愣。少顷,他吹着口琴走了。

陶书利光着上身坐在一把椅子上,他的身上伤痕累累。一个郎中为他擦药,每擦一次,都疼得他直打战,他一头的汗水,郎中有些不敢下手了。郎中道:“大少爷,您抗得了吗?”陶书利道:“少废话,再疼,还能赶上烙的时候疼吗?你就擦吧。”郎中又擦,陶书利疼得一抖,郎中停下来道:“大少爷!……”陶书利道:“擦!”郎中道:“擦、擦!”郎中接着为他擦药,陶书利就那样忍着。

这时门开了,二太太和四太太走进来。二太太道:“大少爷呀,你被烙成这样,看着真叫人心疼呀!”二太太说着就拭泪。四太太看了二太太一眼道:“大少爷,疼不疼呀?”陶书利不语。二太太掏出汗巾为陶书利擦汗,边擦边道:“你这话说的,能不疼吗,不疼你看他出了一头的汗。啧啧,她真狠得下心来哟,就算不是亲生儿子,也下不了这样的毒手呀,太狠了哟!”四太太道:“不是亲生儿子?怎么能不是亲生儿子呢?”二太太道:“你知道什么呀,大太太不能生育,大少爷是从她娘家那个村里要来的!”四太太道:“是吗?大少爷,你也知道呀?”陶书利道:“我他妈的早知道了!”四太太道:“怪不得她下手这么狠呀!”二太太道:“蛇蝎心肠呀!”陶书利道:“我真没想到,她会这么狠,知道这么狠,这招我不用呀。本来想趁着家里乱混过去,这没混过去不要紧,妈的把我自己坑了!”二太太道:“我们可是给你求情了!”四太太道:“大少爷,你可真是个男子汉呐。那么烙,眉头也不皱一下,死不求饶,真让人佩服呀!”陶书利道:“你佩服我?你佩服那个小白脸吧!”四太太道:“这时候,还提那事干什么呀!”二太太道:“大太太要下手了!”四太太道:“她知道的事儿太多了,她不是说了吗,要一个一个收拾我们,谁也逃不掉呀!下一个不知道轮到谁了!”二太太道:“这都是那个五姨太告的状呀!从她进这个家门,咱们就没有好日子过了,她可是个灾星呀!”四太太道:“是大灾星呀!”陶书利道:“小娘子,长得不错呀!她能是五姨太吗?”二太太道:“这谁知道呀!”四太太道:“你说她不是五姨太,可家里的事儿,她怎么都知道呀。大太太不知道的事儿,她都知道,怪不怪呀?你说她是五姨太,可谁又没见过!

第4节 第4章

陶家议事厅里顿时出现了紧张的气氛,众人屏住呼吸,盯着阎探长的嘴巴,希望即刻听到一个究竟。再看仪萍时,却依然是那般气定神闲,像没事一样。

阎探长道:“我看你根本就不是五姨太!”仪萍道:“阎探长根据什么说我不是五姨太?”阎探长道:“你如此的聪明伶俐,能言善辩,怎么可能是五姨太呢?”仪萍道:“那五姨太应该是什么样呢?”阎探长道:“五姨太应该是什么样?……妈的,我老阎也说不明白了!好了,你是不是五姨太,我也真搞不清楚了,可你说的话倒是很有道理。我不查了,不查了,回去跟局座说,大太太寻短见了,不是他杀!我走了!”三太太道:“阎探长,您吃了中午饭再走吧!”阎探长道:“不了,你们家里放了两个死人,这饭怎么吃呀,走了!”阎探长带着警察走出了屋子。众人松了一口气。虽然谁也没有去看仪萍,但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点点感激她。

突然,独眼管家王宝财杀猪般叫着跑进来道:“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三太太道:“又出什么事了?”王宝财道:“大太太她、她、她诈尸了!”众人大惊,跟着王宝财慌慌张张地跑到停放两个尸体的厢房,推开门,众人看见大太太从停尸床上滚了下来,倚坐在停尸床边,一动不动。王宝财道:“她、她、她起来了,从床上滚了下来!”四太太道:“这怎么可能?”三太太道:“你们谁进去,把她抬上去!”众人都不敢进,个个往后缩。三太太很镇定。三太太道:“丁大牙,王宝财,你们带两个人进去!”丁大牙和王宝财答应了,带了两个家丁,哆哆嗦嗦往里走,终于走到大太太跟前,抓起了大太太的胳膊腿,抬了起来,放到了停尸床上。王宝财道:“三太太,没事儿了。”三太太这才领众人进去,来到大太太停尸床前观看。大太太双目紧闭,躺在那里。三太太道:“这不都死了吗?不是她滚的吧,是掉下去的吧?”王宝财道:“不是呀,刚才有人听到她呼呼喘气,‘嗷’的一声叫,就坐起来,一翻滚到了地上,‘嗵’的一声呀!”三太太道:“能吗?不像呀,这不死透了吗!”二太太道:“就是呀,早死透了!”四太太道:“准是没搁稳,掉下去的,诈什么尸呀,瞎说!”陶书利道:“什么叫诈尸啊?”三太太道:“诈尸就是人死了,鬼魂附体,尸体起来作祟害人。”陶书利道:“啊?鬼魂附体?”陶书利话音刚落,大太太突然“扑”地出了一口长气,睁开了两眼,两手向空中抓去。众人“嗷”地惊叫一声,四散跑去,远远看着大太太。大太太两手努力向空中伸着,像要抓住什么东西,扯着坐起来,头和上身已经起来一些,可是经过一阵努力还是没起来,又倒了下去,两手也放下了。二太太道:“快快,快把门板摘下来,拿门板压,拿门板压!”陶书利摘下了门板,和王宝财抬着,跑上去,狠狠压在了大太太的胸上。二太太道:“压,压,使劲压!”四太太道:“对!用劲,用劲!”三太太道:“别松手,压到底!”陶书利和王宝财用力压,大太太双脚一阵乱蹬,嘴角流出一股血,终于放平了身子,不动了。陶书利道:“行了,没事儿了!”

众人又围上来,看见大太太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屋顶。

三太太用手合上大太太的眼睛道:“她这是不放心陶家的事儿呀!”二太太道:“不放心还自杀干什么?活得好好的。”四太太道:“我姥姥死的时候,也诈尸了,把我们家人吓得呀!”二太太用胳膊肘撞了四太太一下道:“那你们家是怎么办的?”四太太迟疑地道:“我们家……我们家也是用门板压的。”二太太道:“你看看,你看看,都是用这个办法呀。”陶书利道:“娘,您老别怪我呀,咱这地方对付诈尸,都是这办法呀!”二太太松了一口气道:“妈呀,吓死了!”三太太道:“这回你们是彻底放心了!”三太太抬头,发现仪萍站在门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了。众人都看见了她。仪萍转身走掉了。众人站在那发怔。

小福子找来了大贵,二人在假山后悄悄说话。大贵看着那枚金镏子道:“这是在哪儿拣的?”小福子道:“是从大太太手里掉下来的!”大贵道:“是大太太的遗物?”小福子道:“不是,大太太从来不戴这东西。大太太戴的是翡翠。”大贵道:“那能是谁的?”小福子道:“不知道。”大贵道:“你自己留着吧。”小福子道:“那不好,叫主子知道了,打死我!”大贵道:“那你交给谁?”小福子道:“交给三太太,三太太对我挺好的。哎,你看,三太太正好过来了!”大贵道:“那我还是躲开吧。”大贵走了。

小福子迎上去道:“三太太!”三太太道:“小福子,你有事吗?”小福子道:“三太太,你看,我拣了颗金镏子!”三太太接过一惊,道:“在哪儿拣的?”小福子道:“大太太死的时候,手里掉下来的!”三太太道:“哦……好,给我吧。小福子,这个事,别和人说呀!”小福子道:“好,不说,我记住了。”

仪萍走过来。三太太道:“五姨太!”仪萍站住道:“三太太!”三太太道:“五姨太,知道我为什么在阎探长面前替你说话吗?”仪萍道:“你不是替我说话。”三太太道:“那我是替谁说话?”仪萍道:“你是替你自己说话。”三太太一愣。仪萍道:“大太太不在了,陶家的人自然要分帮分派,大少爷和二太太、四太太,他们虽说没有好到哪里去,可是他们却是一伙的。你想在陶家立得住脚,怎么样也得拉几个人,关键的时候,也不至于势单力孤,所以我说,你不是替我说话,是替你自己说话!”仪萍说完就转身走了。三太太站在那里道:“你也太聪明了,你聪明得让我害怕!你站住!”仪萍道:“三太太还有什么事吗?”三太太道:“大太太死在你的手上,虽然不是你亲手杀的!”仪萍道:“不,死在你们手上,刚刚我已经看到了。”三太太道:“哼,归根结底,是死在你的手上!”仪萍道:“你硬要那么说,我也没办法!三太太的精明,也让我害怕呀!”三太太道:“所以,我们之间最好别斗。五姨太,你身边没有丫环,小福子人不错,聪明伶俐的,手脚又勤快,给你用吧!”仪萍道:“那就谢谢三太太了!”三太太道:“小福子!”小福子应了一声跑过来。三太太道:“见过五姨太,往后你就侍候五姨太吧!”小福子给仪萍鞠躬,道:“五姨太万福!”仪萍道:“小福子你好!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小福子道:“我会好好侍候五姨太。”仪萍道:“好,我们走吧。”二人走去。三太太站在那里,又看了看手里的金镏子。

大太太神秘而亡,陶家大院里几房姨太太仿佛搬掉了一块压在心上的石头,一个个变得轻松起来。由仪萍到来所引起的那种无言的慌乱,被大太太的突然离世冲淡了,人们好像遗忘了家里近来发生的一切事情。

二太太跪在佛前默念道:“感谢菩萨呀,该死的都死了,一片乌云可散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这都是菩萨您的大恩大德呀,弟子永世不忘呀,往后初一十五,弟子一定为您多上香,多上供,让你有吃有喝,有钱花。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这时有人敲门,二太太起来道:“进来。”王宝财进来。二太太态度冷淡地道:“王宝财呀,有事吗?”王宝财道:“有点事要和二太太商量。”二太太道:“什么事,说吧。”二太太拿了水烟,王宝财赶紧给二太太划火去点,二太太看见王宝财的手背上有几条明显的血印子。王宝财发现了,吓得赶紧把手收了回来。二太太道:“王宝财,你!……”王宝财道:“我、我……”二太太道:“王宝财,是你干的?!”王宝财出了冷汗:“二太太,我、我……”二太太道:“王宝财,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王宝财道:“……大太太,是我掐死的!……”二太太道:“你为什么要掐死大太太?”王宝财道:“为了帮您。”二太太道:“帮我?”王宝财道:“大太太收拾完了大少爷,说下一个就拿您开刀,她已经让账房吴先生把账抄了出来。”王宝财掏出账本递给二太太:“您看这账本,都记得清清楚楚。大太太说,这十来年,您贪了伙食上的钱,至少有三四万大洋。”二太太看着账本,惊恐万分,抬头道:“王宝财,你为什么帮我?”王宝财道:“不为什么,我、我就是想帮您,您别问了。”二太太不问了,看着王宝财。王宝财道:“二太太,大太太死了,陶家没有了当家人,是不是赶紧推举一个呀,老爷、大太太的丧事再不办,也不行了!”二太太道:“好好,这事是该合计了!你先出去吧。”王宝财推门走了出去。二太太站在那里自语道:“他帮我?……”

四太太在嗑瓜子,突然就笑了。凤妹子道:“四太太,你笑什么呀?”四太太道:“想一想昨天晚上我还发冷,盖两床大被都不行,这早上一起来,转眼工夫,天变了,日头暖暖的了,做梦似的!”凤妹子道:“四太太,你说,大太太到底是谁害死的呢?”四太太道:“管他呢,不管是谁干的,都是积德。她不死,死的人可就多了!凤妹子你听,外面是不是有喜鹊在叫呀?”

外面果然有喜鹊在叫。

三太太手里拿着那个金镏子,端详了半天。三太太道:“大梅子,这个金镏子,你认不认识?”大梅子接过看了看,道:“认识呀?它怎么会在您手上?”三太太道:“小福子说从大太太手里掉出来的,她捡了,交给了我。”大梅子道:“啊,这么说……”三太太道:“没想到吧?”大梅子道:“这谁能想到呢?”

百无聊赖的陶书玉拿着一本书来到二太太的房间。面对陶家大院里的是是非非,陶书玉的表现就像一个局外人。陶书玉注意到二太太正在烧什么东西,当然她不会知道二太太烧的是吴先生的账。

陶书玉道:“二娘,我二哥呢?”二太太道:“你这么大个姑娘,一天总缠着你二哥干什么!”陶书玉道:“哎,二娘,你这话说的,我不爱听。我二哥是我的老师,我叫他为我批改作业,什么叫总缠着他呀!”二太太道:“反正男男女女都不小了,总在一起让人讲究!”陶书玉道:“谁爱讲谁讲,我怕他呢!”陶书玉摔门走了。二太太道:“这个死丫头啊,像她娘一样!”陶书玉来到了娘的屋子里,问道:“娘,看着我二哥了吗?”三太太道:“书玉,你怎么总缠着你二哥呀?别让人家说闲话啊!”陶书玉道:“你怎么也这样说呀!我就缠他了,怎么样吧!”陶书玉又摔了娘的门走了。大梅子道:“三太太,书玉是不是喜欢上书远了?”三太太道:“啊,能吗?”

小福子和仪萍在收拾一间新屋子。仪萍道:“小福子。”小福子道:“哎,奴才在!”仪萍道:“别,别奴才奴才的。这间房子以前谁住的?”小福子道:“回五姨太,以前呀这是客房,家里来客人了,就住这间房子。”仪萍道:“小福子。”小福子道:“哎,奴才在!”仪萍道:“哎呀,别奴才奴才的好不好,我不爱听。”小福子道:“五姨太不爱听,奴才以后就不说了。”仪萍道:“你看,又说了!再说,再说我把耳朵堵上了。”说着,仪萍捂上了耳朵。小福子笑了。仪萍道:“小福子,你几岁了?”小福子道:“我十七了。”仪萍道:“哟,才比我小两岁呀!瞧你这容貌,这肤色,也是个美人胚子呀!”小福子道:“奴……”仪萍瞪眼睛,小福子咽回去,笑道:“小福子算什么美人呀,五姨太才是个美人呢!羞花闭月,沉鱼落雁,是画上的人儿,是戏里的人儿!”仪萍道:“没看出来,小福子倒是很会说话儿呀!”小福子道:“和五姨太比,我这又算得了什么?五姨太的口才,阎探长都说不过,几个太太和大少爷都说不过,谁能比得了呀!”说话间,小福子没拿住手里的茶壶,掉到地上摔得粉碎,小福子惊恐地道:“五姨太,我、我不是故意的呀!……”仪萍道:“没事没事,碎碎(岁岁)平安,碎碎(岁岁)平安!”仪萍说着蹲下去拣碎壶片,小福子也蹲下来,哭了。仪萍道:“怎么了小福子?”小福子道:“这要是换了大太太,就打死我了!”仪萍道:“小福子,你放心,以后,再不会有人打你了!”小福子感激地点头。

门外传来敲门声。

仪萍道:“请进!”陶书远走了进来。小福子接过碎壶片出去了。仪萍道:“二少爷请坐。”陶书远坐下来道:“看来,你是想在陶家长住下来了?”仪萍道:“没有想长住,也没有想短住。”陶书远道:“你这人,挺不近人情的。”仪萍道:“我怎么不近人情了?”陶书远道:“我两次帮了你,怎么也看不到你对我有一点点的热情呀?”仪萍道:“古语说善不图报,为什么要我热情呢?”陶书远道:“古语还说了,知恩图报,你应该热情些呀!”仪萍道:“应该的事情多了,未必都要去做。”陶书远笑笑,没接话。仪萍道:“不知二少爷为何发笑?”陶书远道:“从你来到陶家的那天起,人们一直在猜,你到底是不是五姨太,依我看,你不是五姨太!”仪萍道:“你为什么这样肯定?”陶书远道:“以你的聪慧,你的道德才华,你不可能嫁给陶老爷那样的人。即便你嫁给了陶老爷,陶老爷死了,你也不会

第5节 第5章

三太公、六爷、姚镇长和陶家族人在陶家祠堂落座。 三太太率众人站在祖宗牌位面前。三太公道:“陶家嫡宗七十二代子孙陶济世不幸罹难,其妻吴氏因伤心过度悬梁自尽,家中无主,经家人商榷,举三太太周氏为主。三太太品行端正,才智不凡,族人无不赞同。今日在祖宗面前盟誓,即为家主,今后全家大小号令不行者,家法不容,族人不容!老六,你说吧!”六爷道:“盟誓吧!”三太太跪倒在祖宗牌位跟前,众人随后跪倒,包括全体下人。三太太双手合十,看着祖宗牌位,道:“列祖列宗,陶家七十二代子孙陶济世之妾陶周氏,承蒙家人看重、族人抬举,推为当家人。即位之日,在祖宗面前发誓:勤俭持家,教子严厉,不贪欲,不淫邪,严律己,正家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陶家大业,千秋万代,长盛不衰!”众人道:“陶家大业,千秋万代,长盛不衰!”陶书利放了个屁,四太太使劲忍住,憋得脸红。陶书远和陶书玉瞪了陶书利一眼,二太太装没听见。仪萍脸上没有表情。王宝财拿来了当家人的交椅,放到了前面,道:“请当家人就位!”三太太站起来,坐到了椅子上。王宝财道:“拜当家人。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向当家人宣誓。陶家全体……”众人道:“陶家全体……”王宝财道:“惟命是从……”众人道:“惟命是从……”王宝财道:“如有不从……”众人道:“如有不从……”王宝财道:“家法不容……”众人道:“家法不容……”王宝财道:“不贪欲……”众人道:“不贪欲……”王宝财道:“不淫邪……”众人道:“不淫邪……”三太太沉稳地坐在那里。

仪萍看着她。

从祠堂回到房间,二太太“扑咚”跪倒在菩萨面前道:“菩萨呀,三太太做上当家人了。我过去得罪过三太太,骂她是三猴子,在大太太和老爷面前说过她的坏话。三太太是个毒辣之人呀,她一定要报复我。菩萨呀,您要保佑我,让三太太遭灾遭难,是非缠身,顾不得报复我。菩萨,您要是保佑了我,我一定多给您上香,逢年过节我到庙上为您披金挂银,为您烧高香,菩萨,保佑呀,保佑!……”

四太太和丫环凤妹子走在回屋的路上。四太太道:“这稀里糊涂的,怎么就让三太太做上了当家人呢?”凤妹子道:“大少爷和二太太要是不争,也落不到她那!”四太太道:“争也就争了,怎么会争得这么凶呀!”凤妹子道:“还不是煽风点火的作用,双方都有人帮着争,不就越争越凶了!”四太太道:“咦,我倒没想到这一层!……”

仪萍走到假山旁,陶书利突然从假山后转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陶书利道:“五姨太,你走路好动人呀,像舞台上的小姐,台台台台,看得我心痒痒呀!”仪萍道:“大少爷,我是你爹的五姨太,你放尊重些!”陶书利道:“我爹已经咽气了!他就是不咽气,他也不是我亲爹,不耽误咱们俩的事儿!”陶书利上前摸了下仪萍的脸,仪萍扬手去扇了他一个耳光。陶书利捂住脸道:“小娘子,扇嘴巴子都这么舒服!我问你,你为什么跟我过不去?不是你,我这个当家人做定了!”仪萍道:“我不想跟你说话,你躲开!”仪萍要走,陶书利在前面拦着,左走左拦,右走右拦。正在这时,突然飞过来一个泥块砸在了陶书利的后脑勺上,陶书利“哎哟”一声捂头。仪萍趁机走脱了。

陶书利道:“谁干的,他妈的,谁干的!”厨子老伍挑着一担子菜走过来。陶书利道:“老伍,看没看见有人打我,往头上砸泥块?”老伍道:“没有呀,我挑菜过来,没看见人呀。砸得怎么样呀,我给你看看呀大少爷?”陶书利道:“走吧走吧!妈的,到处闹鬼!”

仪萍开门进屋,三太太坐在她屋里。

仪萍道:“三太太!”三太太道:“给我沏茶。”仪萍为三太太沏了茶,倒了一杯,端给三太太,道:“三太太,您用茶。”三太太道:“五姨太,你今年几岁?”仪萍道:“我十九岁。”三太太道:“比我女儿才大两岁,可你比我女儿成熟多了。家是什么地方的?”仪萍道:“宁波的。”三太太道:“念过书吗?仪萍道:“念过。”三太太道:“念了几年?”仪萍道:“女子学堂毕业。”三太太道:“哦,怪不得。”三太太看着仪萍,长久地看着。仪萍道:“三太太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三太太道:“我看你像一个人?”仪萍道:“像什么人?”三太太道:“我想不起来了。她在我的记忆里很深,像在一个梦里,很遥远,很模糊,所以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面熟。”仪萍道:“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你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就好像以前见到过,那样的熟悉,可你却怎样也想不起来在哪见到过。就像这陶家大院,我第一次进来,就觉得这里的一切一切并不陌生,好像我在这里生活过。但我仔细想呵,我确实没有来过这里,那么这里的树,这里的花,这里的房子,我为什么会这么熟悉呢?真的是在梦里见到过的吗?……”三太太道:“你说的这些,也许不是谎言。你为什么会对这里感到熟悉,我说不清,但是我能说清的是,你来陶家大院,是有目的的。”仪萍道:“三太太为什么要这样说?”三太太道:“为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仪萍道:“我真的不明白你的意思。”三太太道:“好吧,就算你不明白。你不是五姨太!”仪萍道:“那我是谁?”三太太道:“你是谁我不知道,但你不是五姨太。”仪萍道:“我告诉你,我是五姨太。我是五姨太,所有的事情也许就很好办了,但如果我不是五姨太,麻烦可就大了。三太太是聪明人,我说的话,您是能听懂的。”三太太道:“你不是五姨太,那尸首是谁?你不是五姨太,大太太为什么会放过你?这些事,谁也没法搞清,搞清了,又有什么好处呢?现在首要的事情,要把老爷和大太太的丧事办了,再不能拖了。只有把丧事办了,大家的心才能安定下来,所以,你必须是五姨太!”仪萍道:“三太太真是聪明过人!”三太太道:“也许我不如你!”

四太太突然把手里的瓜子扔进了笸箩里,道:“完了!”凤妹子道:“怎么了?”四太太道:“刚才我怎么没推举大少爷呢!”凤妹子道:“为什么要推举他呀!”四太太道:“糊涂呀,大少爷不帮过咱们吗?马三来要钱,不是大少爷拦着,多麻烦呀。大少爷帮过咱,咱却不推举人家,我成什么人了!”凤妹子道:“就是呀,怎么就忘了这个茬了呢!”四太太道:“死凤妹子,就怨你!”凤妹子道:“怎么能怨着我呀!”四太太道:“不是你告诉我的吗,看见大伙推举谁,就跟着推举谁,这样不得罪人。这下好,不得罪人?把大少爷给得罪了!完了完了,这下可完了!”凤妹子道:“兴许,大少爷不会生你的气呢!”四太太道:“他是傻子,他不生我气!”

外面传来吵架的声音,四太太和凤妹子走到窗前往外看,看到二太太门前围着人。

凤妹子道:“不好了,大少爷和二太太又干起来了!”四太太道:“我得去看看!”凤妹子道:“哎哎,四太太、四太太,你不能去呀……”四太太道:“不行,我得去!”

四太太进到二太太的屋里时,陶书利正在大吼:“争呀,争吧,这下还争不争了!平时咱们娘俩儿还处得不错呀,你说为了这个当家人的位置,你和我争什么呀,就是争了,也不应该把那些说不出口的事往外说呀。二老婆子,你可真够毒的了!”二太太道:“那不是你先说我的吗!”陶书利道:“我先说你的?我什么时候先说你了,是你先说我的!”二太太道:“不对,你先说我的。你不说我,我能说你吗!”陶书利道:“我要是先说你,我是他妈的王八蛋!”二太太道:“我要是先说你,我是王八蛋!”陶书利道:“那你就王八蛋吧!”二太太道:“你才王八蛋呢!你骂谁呢,我是你二姨娘,你竟敢骂我,你小子犯上呀!你再骂,再骂!”陶书利道:“我骂怎么的,我骂怎么的!”四太太上前道:“行了行了,别吵了,别吵了,叫人家笑话!”陶书利道:“笑话?笑话个屁呀,哼,陶家现在还有怕人笑话的事?四傻子,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赞成!’你赞成个鸟屎呀!我他妈的真是吃饱饭撑的,帮你平了六爷的事情。六爷和你要钱?就是跟你要命你也活该!我他妈的贱!”四太太道:“大少爷、大少爷,你别生气,这事我对不住你,真是对不住你!我吧,糊涂,一看见大伙都赞成三太太,我就跟着赞成了,把你给忘了,这事我真是对不住你!”二太太道:“你用不着跟他道歉!谁先赞成三太太的?不是他先赞成的吗?”四太太道:“哎,对了,不是你先赞成的吗?这怎么赖起我们了?”陶书利道:“我先赞成?对呀,我先赞成呀。我他妈的生气,我不赞成三猴子,我赞成你们呀,谁叫二太太和我作对呀!”二太太道:“你不是也和我作对吗!”四太太道:“不是你们俩这么争,三猴子能拣着便宜吗!凤妹子说了,有人煽风点火呀,帮着你们去争,争来争去,怎么样?叫人拣着了!不是有句话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二太太道:“哎,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这事蹊跷了。三太太赞同他做当家人,那个五姨太赞同我做当家人,莫不是她们俩事先合计好了?”四太太道:“哎呀,没准呀,一个赞同你,一个赞同他,叫你们俩掐,掐到后来,稳稳当当,渔人得利了!”陶书利道:“哎他妈的,你别说,是不是她们俩设的计呀!”四太太道:“这可不好说了!”二太太道:“看来是上当了!”陶书利道:“这个五姨太,怎么会和三猴子穿一条裤子呢?”四太太道:“这上哪去猜呀,她们都精得跟孙悟空似的!”二太太道:“有个法子,能试出来她们是不是穿一条裤子!”四太太道:“怎么试?”二太太道:“咱们去找三猴子说,这个五姨太不是真的五姨太,干脆把她填井吧。三猴子要是赞成了咱们的主张,说明她们俩就不是穿一条裤子,三猴子要是不赞同咱们的主张,她们之间就有勾当!”四太太道:“这倒是个好法子呀!”陶书利道:“她们要是有勾当,这个当家人就重新推举!”

陶书远坐在江堤上吹口琴,琴声悠扬伤感,陶书玉坐在他身边。江堤上站着两匹马,堤下是一片茫茫无际的苇荡。

陶书玉道:“二哥,那个五姨太到底是什么人呢?……”陶书远不理,继续吹。陶书玉道:“自从她进了咱们陶家大院,咱们陶家就灾祸不断,看来她是咱们陶家的克星呀!……她一个弱女子,有这么大本事,她也太有智慧了!……二哥,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陶书远继续吹着,不理书玉。陶书玉道:“二哥,你告诉我呀,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呀?”陶书远还是不回答。陶书玉道:“哎呀,烦人!”她往后倒去,躺在了大堤上,看着头顶的蓝天。陶书远的口琴声在苇荡上空飘荡……

四太太和二太太相邀着要到三太太房间去。可这时候去,不能空着手去呀,人家三太太刚刚做上当家人,总得有点表示吧。四太太想,拿点什么好呢,想来想去,还是给点钱吧,没有比这更实惠的了。这样她就来到二太太的屋里。四太太道:“二姐,你说拿二十块大洋是不是少呀?拿五十吧,好看!”二太太道:“得了得了,要拿你拿五十,我可没那么多的钱!二十块我还心疼呢!再说拿多了,以为咱们多有钱似的,钱哪来的呀?二十也不拿了,就十五块大洋了!”四太太道:“到时候你说话吧,我可说不出口!”二太太道:“好好,我说,我说!”

二太太和四太太进三太太房间时,三太太正躺在躺椅上,大梅子在为她捏肩,三太太很享受地闭着眼睛。二太太道:“三妹妹真会享受呀!”四太太道:“像大梅子这样的下人,我们哪里能找得来。能找到,我们也找一个,让她侍候着,准舒服呀!”大梅子道:“四太太夸奖了!”四太太道:“啧啧,真会说话!”三太太道:“你们俩有事儿?”二太太道:“三妹妹,你做了当家人,是陶家的大喜事儿呀,这么大的喜事儿理应庆贺,我和四妹妹手头也不宽裕,一个人凑了十块大洋。”四太太一愣。三太太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呀!”二太太道:“钱少了点,拿不出手,算作我们的一点心意。三妹妹你要给我们面子哟!四妹子,拿钱呀!”四太太道:“好好!二姐都说了,一点心意,一点心意!三姐,以前有得罪的地方,您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往后,我们还得仰仗您呢!”二太太道:“就是就是!您拿着,拿着!”三太太道:“那好吧,二位的心意我要是不领,就不给面子了,那就谢了。大梅子呀,把这个收起来吧。”大梅子把两个姨太太的钱收起来。二太太道:“谢谢了!”四太太道:“三姐真是有量之人呀!”三太太道:“咳,往后大家在一起,我还得靠你们维持呀!你们可不能拆我的台哟!大家得一条心了!”二太太道:“对对,一条心,一条心!三妹妹,如今这家里,你是当家的了,有些事儿,当断就得断了。不是有句话吗,当断不断,必留祸患。”三太太道:“什么事儿呀?”四太太道:“那个自称五姨太的女人,怎么处理呀?咱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把她养在陶家吧?她在这院子里,总让人不安定,就像有鬼

第6节 第6章

陶家大院议事厅是一间宽敞的正房,两扇红漆木门敞开着,八月的阳光斜射而入,在那束令人目眩的光照中,清晰可见微微浮动的尘埃。那是一种神秘的飞翔。陶家人坐在相对的暗处,一个个脸色阴郁。

听到三太太的话,陶家众人的脸扭曲了,一个个张大嘴巴、瞪着眼睛望着仪萍。仪萍站在那里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二太太急切地道:“怎么知道老爷还活着呀?”三太太坐下来,扬扬手里的信道:“土匪马一刀捎来信,说老爷在他手上,让咱们拿三千两黄金去把老爷赎回来。”大家目瞪口呆。陶书利道:“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四太太道:“老爷真的被土匪绑票了?”三太太道:“好像是。”陶书利冲到仪萍面前道:“你不是说老爷被撕票了吗?!”二太太道:“是啊,是啊,马一刀怎么又说老爷在他们手里呢?”四太太道:“到底哪个是真的呀?”仪萍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们,老爷已经死了。”陶书利道:“老爷死了,这是怎么回事儿?”仪萍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四太太道:“我看这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依我看,还是给马一刀钱。”二太太道:“如果棺材里的那个是真的,这钱不是白给了吗?”四太太急忙跑近三太太身边道:“三姐,赶紧拿钱去赎吧!别说三千两黄金,就是五千两,也得往回赎呀!”陶书利道:“那还等什么呀?赶紧拿钱吧?我去,去晚了,老爷的命可就保不住了。”二太太道:“我去吧,我一个女的,好说话!”四太太道:“我和二太太一起去,两个人一起去,有事能商量!”三太太道:“你们要去哪?”二太太道:“去马一刀那里呀,赎老爷!”三太太道:“可这信上说,把钱交给一个眼眉上有刀疤的黑脸汉子,见面地点在马桥的黑云滨,接头暗号是老酒,对方来三人。他们拿到了黄金,两天以后放人!”二太太惊道:“不见人就给钱,哪有这样的道理呀?”陶书利道:“是啊,这也不合规矩呀?”四太太道:“马一刀诡计多端,我们不得不防。”陶书利道:“万一老爷真在他们手上怎么办?”二太太道:“那要是……”三太太很镇定地看着每一个人。四太太道:“那要是给了钱,不放人呢?”陶书利道:“是啊,是啊,别是圈套呀?马一刀历来诡诈,咱别上了他的当呀!”三太太掂掂手中的信,道:“三千两黄金!”二太太道:“三千两啊!太多了!”四太太道:“价也太高了!”三太太道:“三千两?陶家现在一千两也拿不出了。”众人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陶书利道:“什么?你说什么?一千两也拿不出?”三太太直逼陶书利的眼睛,缓缓点点头。二太太质疑地道:“家里的账上没有钱了?”三太太道:“你们以为呢?”四太太满腹狐疑,道:“不会吧?怎么会没有钱了呢?没听大太太说过呀?怎么就没有钱了呢?”陶书利道:“我不相信,陶家没有钱了,除非河水干了,太阳不发光了!”三太太道:“那你们就跟我来吧!”众人跟着三太太出了议事厅。

三太太领着众人进了账房,账房吴先生站起来。三太太道:“吴先生,把账拿出来给大家伙看看!”吴先生从身上摘下一串钥匙,走到一个柜子前,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本账,放到桌子上,道:“看吧。”三个人急忙翻看账本,看完,傻了。陶书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完了,完了,陶家真的没钱了?”四太太道:“不对呀,这钱都哪去了?”二太太道:“陶家没钱了,谁信呀?”三太太道:“信不信,账在那放着呢!这几年,老爷在上海的生意连年亏本,家里的开支又这么大,账已经空了,只不过大太太活着的时候不跟我们讲罢了。陶家,破败了!……想救老爷,只有各位把私房钱拿出来,别的办法,我想不出了!”二太太道:“私房钱?哪来这么多的私房钱呀?我可没有钱呀,我一分钱也没有!”四太太道:“三太太,你有呀?”三太太道:“我怎么会有!有多少算多少吧!”四太太道:“大少爷,你有钱?”陶书利道:“放屁,我偷去呀!”四太太道:“没有就没有嘛,你火什么呀!我也没有呀,咱得把话说明白了!”三太太道:“大家凑一凑吧,怎么样?”

这时候就再没有人说话了。半晌,二太太道:“三千两黄金,把咱们都卖了吧!”四太太道:“谁要呀,现在什么都值钱,就是人不值钱。三千两黄金,三百两黄金有没有人要咱们?”陶书利道:“说那些话有什么用呀!”四太太道:“哪些话有用?你做个样儿!”

陶书远厌恶地看着这些人,陶书玉的目光中也有厌恶。

三太太道:“拿不拿钱,大伙儿拿不拿钱呀?”

门突然开了,阎探长进来道:“怎么回事儿,那边丧事停在那,你们几个在这干什么?”三太太道:“阎探长,你来得正好,我们有件事儿,还要和你商量呢。”阎探长道:“什么事儿?”三太太把信拿给阎探长看。阎探长看完道:“马一刀的话,你们信?”三太太道:“我们几个也不太信,可是万一老爷真在他手上,不是误了大事了吗?”阎探长道:“也行,你们陶家有钱,不妨,就给马一刀送去三千两黄金,买个心里踏实。”三太太道:“老爷不在,三千两黄金,就得大家凑!可大伙儿凑不足这个钱呀!”阎探长道:“凑不足你们还等什么,权当没有看到这封信,把老爷太太的丧事办了,一了百了。马一刀的鬼话,你们能信,真够傻瓜的!”二太太道:“阎探长的话有道理呀,还是先把丧事儿办了吧。”四太太道:“就是呀,把丧事儿办了吧!”陶书利道:“马一刀的话,不用信!”三太太道:“这话可都是你们说的呀,万一老爷真在马一刀的手上,我可没有责任。钱你们不拿是不是?好,那咱们就先办丧事儿。可阎探长,你们那个崔所长带着两个警察,不准我们出殡,他要开棺验尸。”阎探长道:“是不是马一刀支使他添乱呀?出了殡,就证明老爷真的是死了,不出殡,马一刀的话你们就得掂量掂量。这个混蛋,肯定是拿了马一刀的钱了。没跟他说是我同意出殡的吗?”三太太道:“说过了,可他说,阎探长算老几,这一片归他管。”阎探长道:“妈的,太放肆了,局长都不敢跟我这么说话,他、他妈的一个小蚂蚱,满嘴喷粪。走,我去看看!”

阎探长火了,用足力气扇了崔所长两个耳光,道:“你他妈的找死呀,老子我扒了你的皮,我算老几?你说我算老几?”挨了打的崔所长老实了,道:“阎探长,您是我爹,我错了,这地方您说了算,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听您的。”阎探长道:“滚!”崔所长道:“是是,我滚,滚!”崔所长带着两个人急急忙忙走了。阎探长道:“妈的,活够了!三太太,出殡吧!”三太太道:“管家,出殡!”独眼管家高喊道:“起杠──”

鼓乐就又吹奏起来,纸钱漫天翻飞,陶书利和几个太太也就又干哭起来,队伍开始往前走。仪萍从陶书远的身边经过,陶书远看着仪萍。陶书玉走过来,拉了一把陶书远,道:“咱们走!”

在燥热的太阳下面,长长的出殡队伍走出了陶家大院,外面站了许多百姓看着,有点像过年。

陶书远和陶书玉还是返回了学校,他们在学校大门口看到,学校的大门上贴着封条。两个警察走过来,推着陶书远和陶书玉,道:“走走,离远点,走!”陶书远道:“我是这个学校的老师!”陶书玉道:“我在这个学校念书,你们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呀!”警察道:“没长眼睛吗?大门上贴着封条,你们往哪进!”陶书远道:“凭什么封我们学校呀?”警察道:“你们的校长是革命党,反对袁大总统当皇帝,抓起来了!”陶书远道:“他是革命党,我不是革命党呀。学校封了,学生的课怎么办呀,你们不能耽误学生上课呀!”警察道:“谁管你上不上课呀,走不走,不走把你也抓起来!”陶书玉道:“二哥,走吧,别和他们讲理了,他们就是强盗!”警察道:“说谁是强盗呢,啊,你说谁,说谁!”陶书远道:“行了行了,我们走还不行吗!小妹,走吧。”警察道:“妈的,找不自在呀!”陶书远和陶书玉二人离开校门。陶书远道:“书玉,你说苏永明现在在哪里呢?……”陶书玉道:“那谁知道啊!”

陶书远提着箱子回来的时候,母亲正坐在椅子上数佛珠。二太太道:“书远,你怎么回来了?”陶书远道:“学校让警察给封了,说我们校长是革命党。”二太太道:“那太好了!”陶书远道:“太好了?”二太太道:“我是说,你不用去学校太好了。当初我就不愿意你去教书,家有二斗米,不当教书郎嘛。小玉呀,给二少爷沏茶!”丫环小玉应了一声进来沏茶。二太太道:“咱们陶家这么有名望的大户,二少爷是教书郎,提起来让人脸红哟。不去好,不去好!”陶书远道:“娘,我去教书,可不是为了挣那二斗米呀!”二太太道:“为什么咱也不去!你就在家给我当阔少爷,不缺你吃,不缺你穿,也不缺你钱花,娶几房媳妇传宗接代就行了。”陶书远道:“我不想做什么阔少爷,我想做一个普通人,用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教书育人,为强国,为我们这个体弱多病的民族,尽我的一点绵薄之力!”二太太道:“为什么呀,为国?为民族?多新鲜呀,你又不是皇帝,又不是总统,你管这些事儿干什么呀,中邪了!”陶书远道:“我读了这么些书,不能白读呀,我当初的愿望……”二太太道:“行行行,你说的那些我不懂,我也不想听。书远呀,娘告诉你,你可不许和什么革命党沾上边呀,听见没有?”陶书远道:“革命党怎么了?你知道多少?”二太太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不许你招惹这些东西,听说要杀头。”陶书远不说话。二太太道:“你们校长是革命党?阿弥陀佛,那学校你永远不要去了!”

陶书远站起就走。

二太太道:“书远,你去哪里?”陶书远已经没影了。二太太叹道:“唉,这孩子呀!”

四太太正睡觉,突然“嗷”一声坐起来,手捂着胸直喘。

四太太喊道:“天哪,天哪,我的天哪!”凤妹子进来,道:“四太太,你怎么了?”四太太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凤妹子道:“怎么了?”四太太道:“我梦见老爷回来了,衣服破了,脸上有伤,鼻子在流血。他问我,为什么不拿钱去赎他,我说,没有钱,还没说完,他就来掐我脖子,使劲掐。哎呀天哪,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凤妹子道:“做梦都是反的呀,说老爷回来了,就是老爷不能回来了。你不用怕呀,老爷回不来的。”四太太道:“你说老爷回不来?”凤妹子道:“我说回不来。”四太太道:“你的话我不信。你说回不来,保不准就能回来。上次你对我说,大家伙赞同,我就赞同,怎么样,吃了个大苍蝇,还把大少爷得罪了。你的话我不信,不信!”凤妹子道:“不信你就不信,那你就等着老爷回来吧!”四太太道:“死丫头,你跟我犟嘴!”凤妹子道:“四太太,那你叫我怎么说呀。我说老爷不能回来,你不信,我说老爷能回来,你又生气,你要难死我呀!”四太太道:“你难什么难呀,我难呀,真是难死我了!……”

陶书玉气冲冲推门进了母亲的屋子,道:“娘!”三太太在看账,抬起头道:“怎么了,女儿?”陶书玉道:“娘,你把那个女人赶走!”三太太道:“哪个女人呀?”陶书玉道:“就那个什么五姨太!”三太太道:“她惹着你了?”陶书玉道:“她……哎呀,我看着她就烦!娘呀,你把她赶走,快点赶走吧!”三太太道:“她是五姨太呀,怎么赶呀?”陶书玉道:“她是什么五姨太,她来咱们家,把什么事儿都给搞乱了,二哥还迷上了她,这怎么行呀!娘,你不能不管呀!”三太太道:“二少爷真的迷上了她?”陶书玉道:“哎呀娘呀,自从这个五姨太进了咱家,二哥神情恍惚,你和他说话,他老是走神,饭也吃得少了,还总是唉唉的叹气,他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二哥了!娘呀,我心里难受呀!”三太太道:“二少爷喜欢五姨太,你心里难什么受呀?”陶书玉道:“哎呀,我就是难受嘛。娘,我真难受呀!”三太太道:“书玉,莫不是你喜欢上你二哥了?”陶书玉道:“娘!”三太太道:“你跟娘说实话。”陶书玉道:“嗯,我喜欢他。”三太太道:“你这丫头,胡来不是!”陶书玉道:“我怎么是胡来了?”三太太道:“他是你二哥呀!”陶书玉道:“他是我二哥,可我和他也不是一个娘生的呀。”三太太道:“不是一个娘,可你们俩是……你们是一个爹呀!”陶书玉道:“我和他是一个爹吗?我和他不是一个爹!”三太太道:“喊什么喊呀!”陶书玉道:“娘,我就是喜欢二哥,他要是喜欢上了五姨太,我、我就没法活了,娘呀!……”陶书玉哭了。三太太道:“书远是个好孩子呀,可是女儿呀,不行呀,不行呀!……”陶书玉道:“怎么不行呀,就行,就行!娘,你是不想让女儿活了!……你把那五姨太赶走,把她赶走吧!娘呀,你帮帮女儿吧!”陶书玉扑在娘的怀里哭。三太太拍着女儿,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娘答应你,赶走她……”

仙台镇街面上的叫卖声总是不断

第7节 第7章

望着对面彪形大汉手里的菜刀,仪萍惊道:“你……你要干什么?”大汉急忙把菜刀背在身后,道:“噢,一个女人家呀,有事吗?”仪萍道:“我要住店,有铺位吗?”店家道:“有,进来吧。”仪萍不敢进。大汉道:“没事儿,我是店家掌柜的,进来吧。”仪萍看着大汉手里的菜刀,还是不敢进。大汉恍然道:“噢,近来闹土匪,我不得不防呀!我这里不是黑店,别怕,进来吧。”仪萍这才进了屋子。大汉道:“小姐,住几个人?”仪萍道:“两个人,车夫在你后院。”大汉道:“你一个女人家敢来黑云滨?”仪萍道:“有什么不敢的?有好一些的房吗?”大汉道:“有有,楼上请。”仪萍走到楼梯前停下了脚步。大汉道:“好好,我先走,我先走!”大汉在前面领路,仪萍跟在后面,上了楼。大汉一边走一边道:“我们这一带呀,常闹土匪,抢钱抢女人,杀人不眨眼呀。夜里出来,脸上都蒙着黑布,只露俩眼睛,来无影去无踪,鬼魂似的。小姐,就这间房,您看行不行?”仪萍进屋看了看,道:“行呀,就这间了。门闩怎么样,能插得牢吗?”大汉道:“能能,插得牢牢的。您用饭吗?”仪萍道:“不用,弄点茶水来。”店家道:“好嘞,我去给您烧去,您先歇着,有什么事儿,喊我一声,我下去了。”大汉走了。仪萍开门喊道:“给车夫安排个房间。”大汉答道:“知道了。”

仪萍关上了门,把门插上。她试了试,插得还挺牢,她转身走到床前,坐了下来,打开包袱,拿出了镜子,还有木梳什么的,正往桌上放,突然门“咚咚”响两声,吓得仪萍一惊。仪萍走到门边,道:“谁?”没有人应,门仍然“咚咚”响着,仪萍贴着门缝往外看,外面没有人。她检查了一下,发现是风鼓得门响,她又一次插牢了门,门不响了,可就在这时,她身后的窗户“扑”的一声开了,吓得仪萍猛地转身惊道:“谁?”窗扇“吱呀吱呀”来回扇动,还是风吹的。仪萍走过去,往窗外看了眼,外面风很大,天已经下雨了,天上雷声滚滚,突然一道闪电,吓得仪萍赶紧关上了窗,插上窗闩,用手顶着不动。接着又是一道闪电,雷声紧跟而至。仪萍吓得坐到了床上,身子往墙上倚去,拉了被子盖住自己半身。外面的雨声大了起来。闪电照耀下,仪萍的脸很白,她就那样坐着,听着外面的雷雨声。忽然,她隐隐听到了一种什么声音,“咝咝”地传来,渐渐清晰。她听清了,是口琴的声音,琴声抑郁悠扬,在风雨的夜晚中穿行。仪萍惊异,她拉开了被子,下了床,走到门边,听了听,琴声很近,她开了门,走出去,循着琴声往前走,来到了另一间客房前,她站下了,她明确地感觉到,琴声就是从这间房里传出来的。仪萍一下推开门。屋里边,是陶书远坐在凳子上吹口琴。背对着门。他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桌的饭菜。听到门响,他停了下来,慢慢转过身。

仪萍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陶书远道:“我怕你一个人孤单。”仪萍道:“谁派你来的?”陶书远道:“我自己。”仪萍道:“你自己?你来干什么?”陶书远道:“我说过了,我怕你一个人孤单。”仪萍道:“你想帮我?……”陶书远道:“对,我想帮你。”仪萍道:“为什么?”陶书远道:“我不知道。”仪萍慢慢摇头。陶书远问道:“为什么摇头?”仪萍不语。陶书远道:“觉得不可信?”仪萍还是不语。陶书远道:“你相信什么?”仪萍道:“我什么也不相信。”陶书远道:“还没吃饭吧?咱们俩一起吃吧。”仪萍看着陶书远。陶书远也看着仪萍。仪萍道:“吃完了这顿饭,你想干什么?”陶书远道:“吃完了饭,你回你房里休息。”仪萍道:“哦?……”陶书远道:“放心吧,从小到大,我连只鸟都没有伤过。”仪萍看着陶书远。陶书远道:“外面的雨很大,多一个我总比你一个人强。”仪萍进了屋子,坐到了桌子前,道:“这顿饭钱算我的。”陶书远道:“行呀,就算你的。”二人坐下来吃饭。半天,陶书远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去见马一刀?你说,你想证明你是五姨太,这有用吗?如果老爷已经死了,你是不是五姨太,有什么关系呢?如果老爷没死,你去把他救了出来,你怎么办?”仪萍不说话。陶书远道:“我看出来,你不是五姨太。”仪萍吃着饭,还是不说话。陶书远道:“我说过,以你的聪慧,你的才华道德,你是不会给陶老爷做五姨太的。不管你是不是五姨太,陶家的人都很惧怕你,他们想借这个机会把你除掉,你这样聪明,这你看不出来吗?明知道前面是陷阱,你为什么还要往里跳呀?你这么年轻貌美,生命对你多么重要呀。你还是赶紧逃走吧,逃离这是非之地,逃离陶家大院,趁着陶家人不在身旁,趁着天黑雨急,我帮你,你逃吧,逃得远远的,永远也别回来。”仪萍突然把碗放了下来,掏出几块大洋放在桌子上,道:“二少爷,你弄错了,我是五姨太,我哪也不逃!”

仪萍走出了屋子,陶书远怔怔地坐在那儿。

仪萍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走到床前,坐了下来,怔怔地想着什么,外面还有雨声,还有口琴声传来。她听着那好听的口琴声。过了好一会儿,她看到了桌子上有茶壶茶碗,她站起来,用手摸了摸茶壶,壶是热的,她倒了一点茶水在碗里,涮了一下倒掉,然后倒满了一碗茶,坐到床上喝,喝了几口,她觉得不对,头有些晕,手里的茶碗拿不住,掉到了地上,她身子软软地倒在了床上。

房门开了,陶书远和大汉进来。

陶书远道:“她晕了?”大汉道:“晕了。”陶书远道:“让她好好睡一觉吧。”陶书远把仪萍放好,脱了鞋,盖上被子,放下了蚊帐,面对大汉,道:“咱们走吧。”二人出屋,大汉在外面锁上了门。大汉道:“二少爷,您回屋睡吧。”陶书远道:“好,我回屋睡了,有什么事儿,你喊我。”大汉道:“好。”

仪萍从沉睡中醒来,她晃了晃头,想了半天,想起了什么,她一下坐起,穿上了鞋,往外跑,推门,推不开,她敲门大声喊道:“店家,开门,开门!店家,开门,开门!店家,开门!……”没有人理她。仪萍道:“店家,你要是再不开门,我烧了你的店!开门,开门!”还是没有人理她。仪萍转身走到床前,扯下了蚊帐,然后把油灯在桌子上砸碎,把油倒在了蚊帐上,划了根火柴,蚊帐“呼”的一声着了,火苗蹿起老高。

房门“哗啦”开了,大汉跑进来,道:“我的天,你真点呀!”

大汉扑火。仪萍趁机跑了出去。

仪萍进入了芦苇荡,她扒拉着芦苇往前走。她走得很快。边走边四下寻找什么。身边的芦苇快速往后移动,陶书远就在前面走。陶书远终于走出芦苇荡,来到一片野地的边上,地边上赫然立着一块石碑,上写:黑云滨。陶书远站在石碑前,四处张望。他看到一个水塘边,一个人头戴草帽,身披蓑衣,蹲在那钓鱼。

陶书远走过去,道:“哎,老兄,钓鱼呀?”钓鱼人回过头来,他的眼眉上有一块很明显的刀疤,他看着陶书远,道:“有什么事儿,小兄弟?”陶书远道:“有鱼吗?”钓鱼人道:“你想钓?”陶书远道:“我不想钓。”钓鱼人道:“你不想钓,你就走吧,你在这,耽误我的事儿。”陶书远道:“我想和你打听一件事儿。”钓鱼人道:“什么事儿?”陶书远道:“你们这有卖老酒的吗?”钓鱼人道:“不知道。你不走呀,你不走,我走了。”钓鱼人拿着渔具走了。陶书远喊道:“哎!”钓鱼人回头,他似乎看到了什么,神情变了。

仪萍从芦苇荡里冲了出来。仪萍看到了钓鱼人,她愣住了。

钓鱼人突然把手里的鱼竿往地上一扔,道:“鱼上钩了!”他的语音刚落。从芦苇荡里冲出四个男人,把陶书远和仪萍按倒在地,绑了起来。陶书远道:“你们干什么,干什么!你们把她放了,放了她。我是陶家的二少爷,有什么话跟我说,把她放了!混蛋,你们放了她!”钓鱼人摘掉草帽,原来是劫持陶书远和陶书玉的黑脸汉子。陶书远一愣,道:“是你?”钓鱼人道:“对,是我!请问,钱拿来了吗?”陶书远道:“我们要见老爷,见了老爷,就给钱!”钓鱼人道:“想见人,你们他妈的一点规矩都不懂吗?我们马爷什么时候耍过赖了。拿来钱立马就放人,不拿钱就撕票,连你们一起撕!钱呢?”陶书远道:“我要见人,不见人,绝不拿钱!”钓鱼人道:“那你就死吧!五姨太,您怎么又回来了?上次我们马爷放过了你,是让你把那个假老爷送回陶府,让陶家的人品一品,陶家没有了陶老爷,日子还怎么过,是不是大梁倒了,这样他们也就知道陶老爷值多少钱了。三千两黄金,不多吧?陶老爷说,这次还得是他的五姨太来,果然没说错,到底还是您来了,五姨太!”陶书远道:“你真是五姨太!”仪萍道:“这么说,老爷还活着?”钓鱼人道:“那还用问!”仪萍道:“老爷要是还活着,你们就领出来,让我们见一面。只要见一面,把二少爷或者我押在这都行,其中一个人回去筹钱,按着马爷出的价,三千两黄金,一分不会少。”钓鱼人道:“这不合规矩,没带钱,你们就死定了!”仪萍道:“规矩是人定的。按行话讲,你们这也算是买卖。既是买卖,就应该见货付钱,没有见到货,就先跟人家要钱,这才不合规矩。你们不肯让我们见老爷,怕是老爷已经不在了吧。如果在的话,让我们见一面,还会损了你们什么吗?不敢让我们见,老爷就肯定是不在人世了,老爷不在了,你们还跟陶家要三千两黄金,这才不合规矩。马爷在江湖上是有信誉的人。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情来!”钓鱼人道:“马爷当然是有信誉的人了,马爷的信誉就是一条,见钱付货。告诉你们要带钱来,你们不带,不守信用的是你们,不是马爷。那就对不起了,撕票!”

手下的四个人掏出手枪。

陶书远道:“你们不能这样,要杀就杀我,不能杀她!”钓鱼人道:“一个也活不了!”四个人把陶书远和仪萍押到了一起,大声道:“跪下!”仪萍甩了一下膀子,道:“凭什么跪!要杀就杀,要剐就剐,我们没有罪,不跪!”钓鱼人道:“小娘子有点骨气,不跪就不跪吧。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仪萍道:“不错。蒹葭苍苍,在水一方,《诗经》上说的地方,能不好吗?”钓鱼人道:“没想到,五姨太还是个才女。”仪萍道:“才女不才女,也得死在你们的枪口下。我只是没想到,我的生命会结束得这么早。”钓鱼人道:“遗憾吧?”仪萍道:“遗憾?你看面前的芦苇,风一吹,波涌连天,它们是无数个生命呀,生生死死,枯枯荣荣,在自然的法则面前,它们没有遗憾。可面对我年轻的生命,应该感到遗憾的是你,而不是我。”钓鱼人道:“为什么这样讲?”仪萍道:“一个生命天造地化来到了这个世上,是那么的神圣。因为神圣,它有权利呼吸新鲜空气,有权利自由自在地活着。可就是这样一个神圣的生命,却要无辜地死在你的枪口下,从此你的灵魂将永远背上罪恶,你将受到上天的惩罚。这样说来,应该感到遗憾的,不是你吗?”陶书远道:“讲得好!”钓鱼人道:“五姨太,我佩服你的口才,你刚才的这番话,已经让我感动了。如果你生死的权力在我的手上,我会慈悲为怀的,可是很不幸,我只是一个执行命令的人。五姨太,你还有机会。如果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来到陶家大院,你来到陶家大院想达到什么目的?你还会活下来的。”

仪萍道:“马爷想知道这些有什么用?”钓鱼人被问住。陶书远道:“你不是说她是五姨太吗,是五姨太,为什么还要这样问?”钓鱼人道:“没你的事儿!”仪萍道:“我说过了,我是五姨太。如果我不是五姨太,我今天敢来吗?真是老爷出来了,我不是五姨太,我怎么面对他?”钓鱼人道:“到现在你还嘴硬,那就怪不得我了,我给你最后三个数的时间,一,二……”仪萍喊道:“停!”钓鱼人道:“还是挺不住了吧!”仪萍道:“要杀你们杀我,这件事儿与二少爷无关,你们放了他!”陶书远道:“仪萍!”仪萍道:“二少爷,你不该来。”陶书远道:“我不后悔。”仪萍道:“二少爷,我相信了,你是真心想帮我,你是个好人。”陶书远道:“求求你别叫我二少爷,叫我书远。”仪萍道:“书远,我谢谢你!可惜,你那么年轻,你不该来的。”陶书远道:“仪萍!行了,我死而无憾!……”钓鱼人道:“一个也不留!一、二……”陶书远和仪萍把眼睛闭上。钓鱼人使了个眼色,四个人的枪都对准了仪萍,放过了陶书远。钓鱼人喊道:“三!”仪萍和陶书远听到枪响。他们身子一抖,可是他们却没有倒下,半天,他们睁开眼睛,回头看,却大吃一惊。钓鱼人手下的四个人倒在了地上。阎探长带着一些警察出现在芦苇荡的边上,大声喊道:“不准动!”钓鱼人惊恐地举起了手。仪萍和陶书远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在陶家大院三太太的房子里,得知仪萍平安回到陶家大院的消息,三太太失手将一只茶碗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三太太道:“她回来了?!”大梅子道:“

第8节 第8章

这个夜晚,陶书玉无法入睡了,她心里的气怎么也消不下去。她决定做一件事情,她觉得只有做一件事情,她才能够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于是她出了屋子,在院子里僻静的地方,从兜里掏出一块黑布,蒙上了脸,又从背后掏出一把刀,再看看四下没人,快步朝前跑去。她来了仪萍的门前,蹲了下来,用刀插进了门缝撬动门闩。

疲劳了一天的仪萍躺在床上睡得很熟,月光从窗子里进来照在她的脸上,显得分外沉静。门闩在刀的撬动下,一点点移动着,突然地掉了下来。可是仪萍没有一点察觉,她还睡着。陶书玉进来了,她走到仪萍的帐子前,用刀轻轻挑开了仪萍的蚊帐,看着仪萍。仪萍在月光下睡得很宁静。陶书玉两只手握住刀子,高高举了起来。可是陶书玉举刀的手哆嗦了,她的眼睛里噙满泪水,并且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她眼里的泪水流了下来,她手中的刀尖对准仪萍的心脏,慢慢落了下去。眼看着刀尖离仪萍的心脏越来越近了,突然,陶书玉像被什么吓着了似的,扔掉了手里的刀,扭头就跑。刀掉到地上的声音惊醒了仪萍,她起来下了床,看到门开着,她走过去往外看了看,没有什么动静,她关上门,闩上了,走回到床前的时候,看到了地上的那把刀,拣了起来,她很惊愕。

清晨,陶书利躺在柴房的草堆上,双手被绑着。外面有鸡叫声传来,一只小虫子在他脸上爬,爬到了他眼眉上,他觉得不得劲,一下一上眨眼,眨醒了。他开始有些糊涂,不知道自己睡在什么地方,想了半天,想明白了,一下坐起来,吐了吐嘴里的草,站了起来。

陶书利走到门边用力踹门,大声叫道:“开门,开门,放我出去!开门,放我出去!奶奶的,敢把我圈在这里。丁大牙,你给我开门,再不开门,老子出去扒了你的皮!开门!开门!……”陶书利踹了半天没人理睬,他更恼了,就开始用身体撞门,边撞边道:“开门,开门,再不开门,老子出去杀了你们,放火烧死你们!你奶奶的,我叫你们不开门,不开门,看我怎么把门给你撞破它!我他妈的撞破它!……”陶书利往后退了几步,运足了力气,猛地向前撞去,门却突然开了,陶书利一下子没收住脚,冲了出去:“哎呀哎呀哎──呀!”陶书利喊声未落,有人上来用黑布套住了他的脑袋,几个人把他扛在肩上,快步往前走。陶书利身子扭着,叫不出来。丁大牙道:“大少爷,对不起了,三太太请您去!”

院子里雾很大,在雾中,前面隐隐约约有一群人,或站或坐,形成一种轮廓。三太太坐在那里,身边站着几个姨太和陶书远、陶书玉,还有院子里的下人们。他们的旁边,就是那口古井。家丁们把陶书利放到了地上,摘去了他头上的黑布,他看清了他面前的人们,同时看见了那口古井,他有些愣。众人看着他,都不说话。

陶书利道:“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咦,把我弄这来了,怎么,还想把我填井呀?我他妈的不服气了,谁敢把我填井里?吹他妈的牛了,谁敢填?谁敢!”三太太道:“陶书利,你跪下!”陶书利道:“我跪什么,我凭什么给你跪?”三太太道:“跪下!”三太太说话的同时,丁大牙几个家丁上前按倒了陶书利。陶书利硬挺挺地跪下了,满不在乎,道:“跪就跪,你是当家人,你叫我跪我就跪,不就是比你矮半截吗,能怎么的?”三太太道:“你哪那么多废话!陶书利,你知罪吗?”陶书利道:“我有什么罪?”三太太道:“你有什么罪?”陶书利道:“你说,我有什么罪?”三太太道:“大太太活着的时候,你赌输了,把印染厂和乡下的五百亩良田押给了油坊的于老板,为这事儿,大太太给你动了家法。可你屡教不改,你还在家里装神弄鬼,要把五姨太背进你屋里,并且出言污秽,屡次冒犯五姨太。这都是你干的事儿,像你这样的逆子,不早点把你处理了,陶家就得败在你的手上,来人!”丁大牙道:“在!”三太太道:“把陶家逆子陶书利填井!”

众人大惊。

仪萍却很沉着。几个家丁上前把陶书利架了起来。陶书利道:“哎,你真想把我填井里呀!”三太太道:“填!”几个家丁架着陶书利往井边推。陶书利大惊道:“哎哎,干什么,干什么!当家的,你不是和我闹着玩呀!哎哎哎,干什么,干什么!”

三太太不理。陶书利道:“哎呀,动真格的了!三猴子,我还真就不信了,你敢把我填了,你敢!敢!”三太太道:“填!”家丁把陶书利推到了井边。陶书利一看不好,有些慌了,道:“妈的,这不是吓唬我呀!二姨娘,四姨娘,你们给我说说情,给我说说情呀,真想把我填井呀,啊!?”二太太和四太太有些为难。三太太对家丁道:“还等什么呀!”家丁架起陶书利,举了起来。陶书利大喊道:“二姨娘,四姨娘,二弟,书玉,救命,救命呀!”二太太站了出来,道:“等一等!”家丁们停了下来。陶书利道:“二姨娘!”二太太道:“三太太,大少爷是有罪,可看在死去的老爷和大太太面上,还是饶他不死吧!大少爷虽说不是老爷太太的亲生儿子,却在他们的名分下。老爷太太尸骨未寒,大少爷就被填了井,有点说不过去呀!”三太太不动声色。四太太道:“三太太呀,我听说这口井是没少填人,可从来没有填过陶姓人。大少爷陶字顶在了脑门上,他就不该死在这口井里。何况他又是长子,老爷不在了,又把长子填了井,这陶家可就要不兴旺呀!”三太太还是不动声色。陶书远和陶书玉跪到了地上。陶书远道:“三姨娘,大哥是有罪,可念他年纪太轻就丢了性命,太可惜了,您还是放他一条生路,给他悔改的机会,让他重新做人!”陶书玉道:“娘,你放了大哥吧,放了他吧。他有错,可以让他改呀。把他填了井,太狠心了吧!”三太太道:“不是我狠心,是他事情做得太过头!好了,不用说了,填!”家丁又一次架起陶书利,陶书利惊恐万状,喊道:“二姨娘,四姨娘,救命呀,救命呀!你们快救救我,快救救我呀!……”陶书利拼命挣扎着,家丁们高高举起他。

陶书利突然喊道:“五姨太,五姨太救命呀,救命呀!五姨太,救命呀,五姨太救命呀!……”仪萍很冷淡。家丁们把陶书利举到了井口前,正要往里扔,三太太突然站了起来,道:“停!”

众人惊异。

陶书利被几个家丁举在头上,他的一只裤脚往外哗哗流水。四太太道:“我的娘,尿了!”三太太道:“把他放下吧。”家丁们把陶书利放了下来,陶书利已经支持不住,软在了地上。三太太道:“大少爷,闹了归齐,你就这么大个胆呀!行了,能给你求情的都求情了,我不给面子也就太不讲究了。往后你怎么做人,心里明白点吧!”三太太走了。陶书利骂道:“五姨太,你他妈的太丧良心了!”仪萍轻蔑地笑了笑,转身也走了。

二太太和四太太走在路上,两个丫环跟在后面。

四太太小声道:“二姐姐,这是演的哪出戏呀?”二太太道:“我也纳闷呢。”四太太道:“五姨太也真狠心呀,她怎么一句情也不求呀?”二太太道:“三猴子是不是看出来了,五姨太不会求情,才演了这么一出戏,让大少爷去恨五姨太呀?她说,‘往后你怎么做人,心里明白点吧’。”四太太道:“对对,是这么说的。可让大少爷恨五姨太,有什么用呀?”二太太道:“就可以借刀杀人了。”四太太没听明白,问道:“借什么刀?杀谁呀?”二太太道:“哎呀,三猴子希望大少爷恨五姨太,希望大少爷去杀了五姨太呀。”四太太如梦初醒,道:“啊,明白了。”二太太道:“这样三猴子就可以一下子除去两个眼中钉了。”四太太道:“两个?”二太太道:“大少爷要是杀了五姨太,大少爷还能活吗,这不是两个吗!谁让大少爷贱,去报告阎探长,要不,五姨太不得死在黑云滨?三猴子能不恨他?”四太太道:“哎呀二姐,你可真是聪明过人呐。”二太太得意地笑了。四太太道:“有这样的脑袋,你当初为什么死乞白赖地不做那个当家人哪?”二太太道:“放屁,你当初推举我了吗!”

四太太不吱声了。

陶书利在他自己的屋子里对着镜子扇嘴巴,左一个右一个。

陶书利边扇边道:“你个他妈的这个尿泥,熊包,没筋骨的东西!你他妈的还尿了,怎么不拉了!我叫你尿,叫你尿!……”陶书利一下瘫坐在椅子上,这才看清自己穿了一条大花裤衩,他又道:“妈的,丢老人了!真他妈的没有脸活了!……”他突然想起什么,站起来走到柜子前,打开柜子,找出一条裤子往身上套。正套着,陶书远开门进来,道:“大哥,你要出去?”陶书利道:“你来干什么?”陶书远道:“我来看看你。”陶书利道:“看我,有什么好看的?我好看吗!”陶书远道:“大哥,我想跟你说,以后呀,你别总去那地方了。”陶书利道:“什么地方?”陶书远道:“赌场呀,妓院什么的!”陶书利道:“那我去哪?你告诉我去哪?”陶书远道:“去哪?去哪不行呀,怎么就非得去那地方不可吗?”陶书利道:“哎,老二,那地方你去没去过?”陶书远道:“没去过。”陶书利道:“想不想去?”陶书远道:“不想。”陶书利道:“有工夫我带你去呀!”陶书远道:“我不去!”陶书利突然火了,道:“你他妈的不去你来劝我个屁!”陶书远道:“我不去我才有资格来劝你!”陶书利道:“你不去,那是你有地方去!从小,你念书去了,我呢,念了几天私塾,不好好学,先生气跑了,陶老爷也不管我。我那个娘呢,陶家的一大档子事儿够她忙的。我他妈的从小就跟下人玩,我偷家里的钱,叫他们领我听说书看唱戏的,看耍戏法的。大了,我就赌,嫖。老二,你可不知道呀,骰子抓在手上‘哗哗’一摇,他妈的人世上的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小娘们儿往怀里一搂,**呀,骨头都酥了,什么陶家的这个那个的,谁管呀。这地方不去,你往哪地方去呀?我不像你呀,可以教教书,还有个书玉整天围在身边转,二哥长二哥短地叫着。谁也不烦你,看了你都喜欢,谁他妈的喜欢我呀?哎,二少爷,那个五姨太,也喜欢你吧?”陶书远道:“大哥,你说点正经的不好吗!”陶书利道:“什么是正经的呀,我长这么大,就没他妈的正经过!”陶书远道:“谁教你不正经了?从小,咱们一起念私塾,你往先生的茶杯里尿尿,叫你背课文,你说你舌头肿了,说不出话。你往丫环的脖子里塞虫子,往家丁的屁股上抹牛屎。你偷钱,偷家里的首饰出去卖。长大了,就嫖、就赌。你怎么不知道控制自己?什么香什么臭,什么好什么坏,你分不出来吗?你是不想,你是只要痛快就行,只要你痛快了,什么祖宗爹娘,什么道德良心,你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你还有道理了,你有什么道理呀?”陶书利道:“二少爷,二少爷,慢,慢。陶家有良心吗?陶家有道德吗?老爷一辈子都干了些什么有良心的事儿?大太太都干了些什么有道德的事儿?你娘,三太太、四太太,都干了什么有良心有道德的事儿?你说,你说呀!”陶书远道:“他们不好,你就不好吗?”陶书利道:“他们不好,我凭什么好?做好人多累呀,好吃好穿的尽别人,累活脏活你自己干。别人骂你你听着,别人打你你躲开。扶老的,背小的,多累呀,谁爱做好人呀!做坏人多舒服呀,吃,吃好的,穿,穿好的,不干活,看谁不顺眼踹他两脚,看哪个小女子长得俊,搂过来就睡……”陶书远道:“呸!你要脸不要脸了!”陶书利道:“那肯定不要脸了!二少爷呀,你呢,当不了坏人,我呢,也当不了好人,咱谁也别劝谁,谁也别管谁。可有一条,五姨太你就别和我争了,我非把这小娘子拿下不可!”陶书远道:“你敢动她,我饶不了你!你、你简直不可救药!”陶书远摔门走出去。陶书利大声吼道:“我是王八蛋,你管得着吗!”

那个时候,仪萍在荷花池边画画,画面上出现了池水中的荷花、回廊,岸边的假山石与垂柳。小福子站在一旁看着,道:“太像了!”仪萍道:“画着玩,像不像就这么个意思吧!”小福子道:“像,真的像呀!”仪萍道:“我小的时候就爱画画,可没有人教,就一直这么瞎画着。”小福子道:“五姨太,您家是大户人家吧?”仪萍道:“不是。”小福子道:“不是大户人家,怎么又会弹琴,又会画画,还识字呢?”仪萍道:“我陪大户人家的小姐在上海念书,她们家人希望她学会弹琴、作画、读书写字,可是她没学会,我倒学会了。每次她爹去上海看她,她都让我给她作几幅画,写一些字,糊弄她爹。我就是这样练的。”小福子道:“那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是哪地方的人?她爹是做什么的呢?”仪萍看着小福子,突然就笑了,道:“那小姐是宁波人,她爹是做大买卖的!”小福子察觉仪萍的笑容有些异样,有些慌了,道:“哦,做大买卖的呀!……”

小福子冷丁回头,发现陶书远站在后面,看仪萍画画。陶书远嘘了一声,示意小福子不要出声,并示意小福子离去。小福子偷偷走开。

仪萍还在认真画画,道:“小福子呀,烧火的大贵,是不是和你挺好的

第9节 第9章

傍晚的时候,三太太在洗澡。她躺在一个大木桶里,头仰在桶的边沿上,闭着眼睛表情痛苦地泡着身体。大梅子拎着一桶水过来,试着往里倒,问道:“水怎么样?”三太太道:“行呀,就这样吧。”大梅子放下桶,拿了一个凳子,坐到了浴桶前,拉起了三太太的手,替三太太往胳膊上打肥皂。大梅子细细地打着,像在打磨一件精美的玉器。三太太很舒服地闭着眼睛,道:“大梅子,出鬼了。谁把那两具尸体送到老阎的家里去了呢?”大梅子道:“我觉得,咱们这院子里,好像有人在帮着那个仪萍。”三太太道:“谁?”大梅子道:“谁我说不清,那天我去芦苇荡,就觉得好像有人跟着。两个警察的尸体又被运到了老阎的家。肯定是有人在帮仪萍,他是想报复咱们对五姨太下黑手。”三太太道:“说得对,可这个人能是谁呢?大少爷?”大梅子道:“不像。”三太太道:“二少爷?”大梅子道:“二少爷干不出这些事来。”三太太道:“那能是谁呢?……”

心情不好的陶书远又来到江堤上,他坐在堤上,看江,看芦苇。芦苇涌动着,江水流着,他长长地叹着气。太阳落下去的时候他感觉有人走到了近旁,他回头看,发现是陶书玉站在他的身后。

陶书远道:“书玉,你来了?”陶书玉挨着陶书远坐了,道:“二哥,人能像这芦苇吗?”陶书远道:“人怎么会像芦苇?”陶书玉道:“它们根连根,从小就长在一起,风来了一起摇,雨来了一起湿,枯枯荣荣,一直到死,从不分离……”陶书玉的眼里有了泪水。陶书远道:“书玉,你这么说我懂了。可人是不能像芦苇的,根有时候是连在一起的,心却没有连在一起。风来了可能一起摇,雨来了可能一起湿,可是却不能一起荣,一起枯。因为各人有各人的打算,各人有各人的**,为了这些,你荣的时候,他可以同你一起荣,你枯的时候,他不可能同你一起枯……”陶书玉道:“不对,你说得不对!”陶书远道:“怎么不对?”陶书玉道:“五姨太去黑云滨,不是去寻求荣耀的,那是九死一生的,可是你去了,你要替她去死,陪她去死,这不比芦苇还钟情吗?芦苇是由不得自己的,你却是心甘情愿的,你这是为什么呀?”陶书远道:“……我喜欢她。”陶书玉道:“她有什么好呀,你喜欢她?”陶书远道:“书玉,你难道没看出来吗,她是那样聪明,美丽。她的目光能把我融化,她的声音是那样的动听,不急不缓,娓娓道来,说得那么明白,那么透彻,像跟随着我,总在我的脑子里不散……”陶书玉道:“陶书远,她真有那么好吗?”陶书远道:“是,她真那么好!”陶书玉道:“她好什么好呀,她的眼睛里冒着妖气,在勾你的魂呀!她说话鬼森森的,缠住你不放,她就是个妖女呀,她会毁了你的!”陶书远道:“她就是妖女,我也心甘情愿,她就是毁了我,我也心甘情愿!”陶书玉道:“你心甘情愿,我还不干呢!”陶书远道:“书玉,跟你有什么关系呀?”陶书玉道:“你要是被她毁了,我怎么办呀?我上哪再去找一个二哥呀!天底下,你是对我最好的一个人,我娘也比不了你!二哥,你要是被她毁了,我也不活了,这个世上没有了二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陶书远道:“话是这么说的,可她怎么能够毁了我!”陶书玉道:“二哥,她能毁了你呀,她真能毁了你。大哥救了她,她却不肯替大哥求一句情,你陪她去黑云滨,她对你却那么冷淡,她的心多狠呀!二哥,你别对她好,对我好吧,你心里别装着她,装着我吧,好吗二哥,求求你了,二哥!”陶书远道:“书玉,我对她好,不耽误对你好呀。你是我的妹妹,手足之情,骨头断了,筋还连在一起;可我跟她,是恋情呀,是心连在一起的。她想什么我知道,她痛苦了我伤心,她高兴了我愉快,她难过了我流泪,那是一种分不开的感情,生生死死也分不开的感情呀!”陶书玉道:“她对你是这样吗?”陶书远道:“我希望是这样呀!”陶书玉道:“可我对你却是这样呀,二哥!”陶书远道:“书玉,你别忘了,你是我的妹妹呀!”陶书玉道:“我不是,就不是!”陶书远道:“你别胡闹了,你怎么能不是我的妹妹呢!”陶书玉道:“陶书远,我要不是你的妹妹呢,我不是你的妹妹,你会喜欢我,会爱我吗?”陶书远道:“这是一种假设,我们不要作这种假设!”陶书玉道:“不,我要你说,我要你说嘛!”陶书远道:“书玉,你别逼我了,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陶书玉道:“你以前没想过,从现在起你要想,你要想,好不好?你答应我,你要想,好不好?你答应我呀!”陶书远道:“好吧,我想。”陶书玉道:“那我就告诉你,陶老爷是你爹,他不是我爹!”陶书远道:“你糊涂了!老爷怎么能不是你爹呢!你在说胡话呀!”陶书玉道:“我没说胡话,我真的没说胡话!”陶书远道:“那你爹是谁呀?”陶书玉道:“我不告诉你,反正陶老爷不是我爹!”陶书玉一下扑到陶书远怀里,道:“二哥,你不要和别的女人好呀,你要是跟别的女人好了,我就得死呀!”陶书玉哭了,她的哭声像风一样在芦苇的上面刮得很远。

陶书远抱着书玉很无奈。

也是傍晚的时候,四太太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想事。凤妹子道:“四太太,三太太怎么这样好说话呀,老阎要两千大洋,她就给了两千,这算怎么回事呀?”四太太道:“哼,这里有鬼呗!”凤妹子道:“有鬼?什么鬼?”四太太道:“你别问了,这事说出去,要惹祸的呀!”凤妹子道:“那好,我不问了。四太太,老阎能靠得住吗?”

四太太道:“男人哪个能靠得住呀。别说老阎了,那个江淮,不是跟我山盟海誓吗?到头来,把我的钱骗跑了。这个老阎,话还没有说透呢,就要拉着我上床。真要是跟他上了床,该尝的,他也尝到了,他还能对我好吗?恐怕比江淮还靠不住呢?就说老爷吧,刚娶我的时候,对我是那么的好呀,百般地宠爱,可后来在上海娶了五姨太,六年,他连家都不回来一趟。唉,这都是男人呀,你说,女人还有什么指望呢!……”

二太太捧着水烟袋进来,道:“在屋呢?”四太太道:“哟,二姐来了?”二太太道:“怎么不高兴呀?谁惹你了?”四太太道:“谁惹我了?谁也没惹我!”二太太道:“是不是又想那个小白脸了?”四太太道:“我想他,我恨不得天上打雷劈死他!”二太太道:“好了好了,不提了!”四太太道:“二姐姐,你有事呀?”二太太道:“没什么事。我就觉得,这些天,三猴子在耍什么鬼。”四太太道:“哼,可不在耍鬼吗!”二太太道:“你知道呀?”四太太道:“我不知道,我知道什么呀!”二太太道:“哟,嘴巴又严上了!你不说呀,不说算了,我还不问了呢!行了,你把那话搁在肚子里沤粪吧,想说我都不听了!”二太太突然站起来,转身往外走。四太太道:“哎,二姐,二姐!……”二太太在前面走,四太太在后面撵,道:“二姐,二姐,不是我不想说,我是不想惹事呀。阎探长说了,谁也不能告诉,他不让对别人说呀!……”二太太道:“别说别说,我不想听,不想听!”四太太道:“二姐,二姐,那我就跟你说了吧,是这么回事……”二太太道:“你千万别说,我真的不想听!”二太太推开门进了自己的屋里,四太太跟进去,道:“二姐!……”

二太太进屋,愣了。陶书利坐在她的屋里。

二太太道:“你怎么在这了?”陶书利道:“我在这不行呀?我有事找你商量!正好四太太也来了,你们帮我琢磨琢磨,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二太太道:“什么事呀?”陶书利道:“今天下晌我火了,去问五姨太,为什么不讲良心,我救了她,她却不肯为我求情。你们猜她是怎么说的?”二太太道:“怎么说的?”陶书利道:“她说,是她救了我!”二太太道:“她救了你?”四太太道:“瞎说,她什么时候救你了?”陶书利道:“她说,她要是为我求情,我必死,她不求情,我才能活,所以她说是她救了我。这话有道理吗?”四太太道:“这话有什么道理呀,没道理!”二太太道:“你懂什么呀!一天到晚就胡咧咧!这话怎么没道理?”四太太道:“你懂!有道理你说,什么道理?”二太太道:“三太太想不想把你填井,想。她恨你,不是你去警察局报信,五姨太也就回不来了。填的时候,五姨太要是求情,完了,你活不了了。三太太就想给五姨太点颜色看看,五姨太要是不求情,你免了一死呀,所以五姨太说是她救了你,这话没错!”陶书利道:“你这么说,我好像明白了点,三太太要把我填井,是冲着五姨太去的呀?”二太太道:“哎,你总算开了点窍!她就知道五姨太不会求情,她才这么做。什么意思呢?是让大家伙看看,这个五姨太有多狠、多毒呀!”四太太道:“我的妈,是这么回事儿呀!”二太太道:“真不容易呀,你也能听明白!”四太太道:“我就是傻呗!”陶书利道:“这个三猴子,也太狡猾了。为了证明五姨太心狠,拿我来试验。妈的,五姨太真要是替我说情,我不就完了吗?谁心狠呀,这是她心狠!”四太太道:“心狠,心狠,一般人想不出这招儿来!我再告诉你们一件事吧,马一刀的那封信,也是假的,是她编造出来的!”陶书利道:“啊,有这事儿!”二太太道:“你不是不说吗?”四太太道:“这都说到这了!”陶书利道:“你怎么知道的呀?”二太太道:“那还用问,阎探长告诉她的呗!”陶书利道:“你把老阎靠上了?”四太太道:“你看,我不想说嘛,这都想到哪去了!”二太太道:“行了,咱不说老阎。这三猴子编一封马一刀的信,想干什么?”四太太道:“那能想干什么,想坑咱们呗!让咱们拿钱去赎老爷,钱拿去了,老爷没回来,不关她的事儿,她会说是马一刀骗咱们。三千两黄金呀,多亏咱们没拿,拿了,不都进了她的腰包了!”二太太道:“咱们没拿,她就安排了五姨太去探虚实,雇了一些人,想在黑云滨除掉五姨太。你说她狠不狠毒吧?”陶书利道:“妈的,真够狠毒的了!”四太太道:“狠毒,太狠毒了!还有一件事呢!”二太太道:“什么事?”四太太道:“老阎拉来的那两个死警察,肯定和三太太有关系。我在老阎家看到了这两具尸体,要不老阎要钱她痛快就给了?”陶书利道:“噢,当时我还纳闷呢,怎么这么容易就给了呢!说不一定这两个警察知道底细,是三太太雇人给做了呢!”二太太道:“毒呀,太毒了!她狠毒,她却不露,演了一场戏,让大家伙相信五姨太才是个狠毒的人!”四太太道:“哎,这是什么用意呀?咱们就是知道了五姨太是个狠毒的人,又有什么用呀?”二太太道:“这块我没想明白,她让咱们恨五姨太,什么意思?这个三猴子,鬼心眼儿真是不好猜呀!”陶书利道:“这有什么不好猜的。她想让咱们知道,五姨太是个狠毒的人,这样的狠毒人,还能留她吗?”四太太道:“除掉她?”陶书利道:“我可不差一点就开枪了!”二太太道:“就是不除掉她,撵她走,大家伙也说不出别的来!”四太太道:“对了,要撵五姨太走!”二太太道:“把这个五姨太撵走了,是不是好事呀?”四太太道:“撵就撵吧,这个五姨太是陶家的克星呀!”陶书利道:“不能让她走!她是老爷的五姨太,生是陶家的人,死是陶家的鬼,她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四太太道:“你是舍不得让她走吧!”陶书利道:“我就舍不得,怎么的吧!”二太太道:“这个五姨太要是走了,谁来对付三猴子呀?咱们几个可都不是她的对手呀!”四太太道:“可不是,三猴子太精了!”陶书利道:“有这个五姨太在,三猴子就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对付咱们了!”二太太道:“是这个理呀!”二太太道:“可咱们留她,能留住吗?”四太太道:“怕是留不住。”陶书利道:“那就得想点办法了!”二太太道:“要想留住五姨太,就一个办法!”陶书利道:“什么办法?”二太太道:“咱们去撵她!”四太太道:“咱们去撵她?”陶书利道:“这叫什么办法呀?”二太太道:“只要咱们一撵,五姨太就一定走不了。”陶书利道:“这是为什么呢?”二太太道:“咱们一撵,三猴子就会以为咱们恨着五姨太呢,她就会把五姨太留下来,让五姨太来对付我们,她就清闲了。这样看呢,要想留五姨太,就得撵五姨太,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四太太道:“是个好办法呀!”陶书利道:“那咱们就去撵吧!”二太太道:“走吧。”

三太太洗完了澡,大梅子为她梳头,一下一下很细。三太太道:“大梅子,什么时候,我也这样侍候侍候你呀。”大梅子道:“三太太,有这句话,就是我的福分了。”三太太道:“我可不是嘴上说说。有那么一天,我一定像你侍候我一样,精心地侍候你,不价,你这辈子太亏了!”大梅子道:“我没觉得亏,只要跟在三太太身边,就是我的福,就是我的乐,一辈子就心满意足了!”三太太道:“大梅子,你对我太好了,这世上找不出第二个呀!……”大梅子道:“三太太对我,不也太好了吗,世上能找出第二个吗?”三太太道:“你呀,就是总为别人想,

第10节 第10章

躺在地上的陶书利醒了过来,他挣扎着站起。他脸上有血,摸摸自己的脑袋,也有血,道:“妈的,谁干的,谁?有种的给我出来!我量你也不敢出来!你出来,大少爷我要了你的命!你他妈的,干这种不是人的事儿!……”

陶书利提着剑回了屋子,划火柴点着了灯,惊道:“啊,人呢!完了完了完了,煮熟的鸭子飞了,真他妈的晦气!我就不信,你能跑出这个院子!”陶书利提着剑又走出了屋子。陶书利满脸是血,拎着剑在院子里发了疯似的找人,喊道:“你给我出来,出来,我看你能藏在什么地方?我就不信你能上天入地,我就不信我找不着你!出来!……”

丁大牙带着家丁巡院走过来,问道:“大少爷,谁打的你呀,你找谁呀?”陶书利道:“我找五姨太!”丁大牙道:“找五姨太?”陶书利道:“对,我找五姨太,怎么,不行吗?”丁大牙道:“行行,你们两个,帮着大少爷找五姨太,去!”

两个家丁跟着陶书利去了,丁大牙转身就跑。

丁大牙急切地推开三太太的房门,道:“三太太,五姨太被大少爷劫了回来!”三太太大为意外,道:“在哪了?”丁大牙道:“他说又丢了,正在院子里找呢!”三太太道:“快去找!”

蒙面人扛着仪萍往前跑着,他跑到了陶书远的房门口,把麻袋放下了,敲陶书远的门,敲了几下赶紧就跑掉了,躲到假山后面看着,很快就看到陶书远的门开了。陶书远站在门口喊道:“谁?谁呀?”往前走了几步,差点被地上的麻袋绊倒,他弯下腰抱起麻袋,钻进了屋子。蒙面人这才放了心,摘下了面罩。可是谁会想到此刻大梅子躲在另一个假山石后面往这边看。大梅子发现,那个摘下面罩剧烈喘息的人竟是厨子老伍。大梅子着实吃了一惊。

陶书远把麻袋放到了床上解开袋口,惊愕地发现里面装着仪萍!他赶紧摘下了仪萍嘴上的布,替她松了绑。陶书远惊道:“仪萍,怎么会是你!这是怎么回事儿?”惊恐万分的仪萍看到陶书远,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身子抖着往后缩,道:“你,怎么会是你!……”陶书远道:“我是书远呀,仪萍,别害怕,我是书远!”仪萍眼泪涌出来,道:“陶书远!真是你?”陶书远道:“对,是我呀,你别怕,真的是我!”仪萍一下扑到陶书远怀里,哭了起来。陶书远道:“别哭仪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仪萍道:“谁把我扛到你门前了?”陶书远道:“我也不知道,我听到有人敲门,出去看,看到地上的麻袋,就把你抱了回来。真是怪了,什么人把你送到了我的门口呢?出了什么事了?”仪萍道:“我本来要离开陶家,可是没想到……好多事情总是无法预料,人活在这世上,把握自己命运的人,常常不是自己呀!……”陶书远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伤感,你心里到底有什么样的伤痛,到底有什么无法诉说的痛苦?你如果相信我,能和我说说吗?”仪萍道:“我相信你。我原来以为陶家没有好人,但我现在知道了,陶家有好人,这个好人就是你,你善良、正直,嫉恶如仇,你真是一个好人。我相信你,因为我和你是一样的人。”陶书远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仪萍道:“对,咱们俩是一样的人,灵魂充满了伤痕,却找不到医治的方法……你不是经常在芦苇荡里走路吗?”陶书远道:“经常走。”仪萍道:“你能看到前面吗?”陶书远道:“看不到。”仪萍道:“你能看到后面吗?”陶书远道:“看不到。”仪萍道:“你能看到的,只是那些随风摆动的芦苇,它们像你脑子里纷乱的思绪,让你永远也理不清。你为什么要走在这里,你往哪里去?浩浩瀚瀚的天地呀,为什么没有你的一条出路,于是你变得绝望,你没有了恐惧,你麻木了,你服从了,你仇恨了,可你心里的那份痛苦却没有因此而消失,它不时隐隐作痛,让你不得安生,这是我,也可能是你……”陶书远道:“仪萍,我叫你仪萍可以吗?”仪萍道:“你不是已经这么叫了吗?”陶书远道:“噢。仪萍,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说出我的痛苦,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没有一个人。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能说出我的痛苦,而且如此准确。奇怪了,你不是魔鬼就是天使。可你无论是什么,都是我的知心,知己,都是这世上惟一懂得我的人。我好像找了好多年,我找了好多年也没有找到,没有想到,她自己来到了我身边,她来了,就站在我的眼前……仪萍,你知道吗,此时此刻,我觉得,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惟一亲近的人……”仪萍道:“书远,你错了,我不是你最亲近的人,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了,你会恨我的。”陶书远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你就是魔鬼,我也要把你当做最亲近的人。你知道,我虽然有母亲,还有一个稀里糊涂死去的爹,可我没有亲人,他们不是我的亲人,因为他们不懂我,他们不知道我心里的那份苦。仪萍,我、我可以爱你吗?”仪萍道:“不,不可以!”陶书远道:“为什么?”仪萍道:“你怎么忘了,我是你爹的五姨太呀!”陶书远道:“你不是。我说过了,你不是!”仪萍道:“不不,我是,我是!”陶书远道:“你一定不是。我说过不下几十遍了,你这样的人,不会嫁给陶老爷的。”仪萍道:“如果我不是五姨太,我来你们陶家干什么呀?”陶书远道:“那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哪怕你就是来杀我的,我也要爱你。即便死在你的刀下,我也不会后悔的。仪萍,你回答我,我可以爱你吗,可以吗?”仪萍道:“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陶书远道:“两个相知的人,为什么不能走到一起呢?我们中间到底隔了什么?你告诉我,到底隔了什么?”仪萍道:“书远,你不要问了,不要再问下去了!……”

门外突然传来又急又重的敲门声,二人一愣。

陶书远问道:“谁?”

陶书利在门外道:“是我,开门!”陶书远道:“是大哥?”仪萍道:“大少爷!……”陶书远道:“不理他!”仪萍道:“不理他恐怕不行。”话音刚落,门被陶书利踢开,陶书利一脸的血提着剑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三太太、二太太和四太太,还有众家丁、下人们。仪萍和陶书远站在那,面对着他们。

二太太道:“书远,这是怎么回事儿?”陶书远道:“这……”陶书利突然用剑顶住了陶书远的咽喉,道:“二少爷,你太不讲究了,为了一个女人,你用棒子差点把我打死,现在我叫你死!”二太太道:“陶书利,你敢!”陶书利道:“你别过来,你过来我马上叫他死!二少爷,你今天死定了!”三太太道:“慢动手!大少爷,事情得弄个明白呀。五姨太是谁劫回来的?”陶书利道:“我!”三太太道:“她怎么又跑到二少爷的屋子里了?”陶书利一直用剑顶着陶书远的咽喉,道:“我把她劫了回来,刚进屋,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我出来看看是谁,一出门,有人用棒子打昏了我,五姨太就不见了,结果跑到他的屋子里!”三太太道:“二少爷,你用棒子打昏了大少爷?”陶书远道:“没有,我没有去打大少爷。”陶书利道:“胡说!你没打,我这头上的血哪来的?五姨太怎么跑你的屋子里了?”陶书远道:“有人送过来的!”三太太道:“谁?”陶书远道:“不知道!”陶书利道:“你敢说不知道!人在你的屋子里,你还不承认,你看你把我打的,怎么办?三姨娘,你是当家人,你说怎么办?”三太太道:“打就打了,能怎么办?他是你兄弟,你还能把他杀了?”陶书利道:“打就打了,有那么便宜的事儿吗?我今天就是不杀了他,我也要废了他!”

陶书利突然用剑挑破了陶书远的胳膊,血流了出来。

二太太道:“陶书利,你这个王八蛋,我和你拼了!”众人拉住二太太。陶书利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你敢过来,你儿子的狗命马上就没了!”二太太道:“陶书利,你要敢动我儿子,我饶不了你!”四太太道:“大少爷,你别胡来呀!”三太太道:“大少爷,你把剑放下,放下!”陶书利道:“放下剑,有那么容易吗?放下剑你们会饶过我吗?从小,你们就宠着这个二少爷,说他懂事儿,说他乖,说他有出息,你们越说他好,就越看不上我,越烦我。我们俩穿一样的衣服,你们说,你看,那衣服穿在老大的身上,多难看呀;我们俩在一起吃饭,你们说,你看,那老大一点也没有吃相,嘴‘吧唧吧唧’像头猪;我们俩在一起玩,你们说,你看,那老大,玩也不像玩样,像个猴似的。我他妈的怎么都不对,我就不该活着是不是?要是没有这个二少爷呢,没有这个二少爷比着,我会活得这么窝囊吗?二少爷,从小我就恨你你知不知道,夜里做梦好几回我把你掐死了,今天我饶不了你了,我饶了你,我在陶家就永远没有好日子过了!我剜瞎你的眼睛!”仪萍道:“大少爷!”陶书利道:“你别为他求情,你要是为他求情,他就得去死!”仪萍道:“我不是为他求情。我是想说,你是冲着我来的,既是冲着我来的,我可以跟你走。你想干什么,我答应你。”陶书利道:“我想和你睡觉!”仪萍道:“行呀,走吧!”陶书远道:“仪萍!”陶书利把剑一挥移过来,逼住了仪萍的咽喉,道:“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是敢骗我,我非杀了你不可!走!”

陶书利用剑逼着仪萍往外走,众人闪开一条道。

陶书远道:“仪萍!”陶书利道:“二少爷你要敢上,我就一剑刺死她!走!”陶书利用剑逼着仪萍往前走,往前走了几步,三太太突然喊道:“还不动手!”王宝财出其不意地冲上去抱住陶书利,几个家丁冲上去把陶书利按住,夺下了他手里的剑。陶书利道:“王八蛋,我饶不了你们,饶不了你们!……”三太太道:“按住他,按住他!”二太太上前扇了陶书利两个耳光,道:“你这个畜生,败类,我今天非要了你的命不可!”二太太夺过了剑就要刺,被众人拉住。陶书远也上来拦,道:“娘,娘,娘!”二太太道:“他要杀你,你却护着他,你傻呀!我要杀他,杀了他!”陶书利道:“二蔫巴,你这个老妖婆子,你和永康钱庄王掌柜一起放印子钱,别以为谁都不知道,几万大洋呀,你的钱哪来的?”

众人都愣住,看着二太太。

二太太道:“他、他这是胡说!我让你胡说!……我割了你的舌头,割了你的舌头!……”众人拦住,道:“二太太,二太太!……”陶书玉从外面跑进来,上前夺下了二太太手里的剑,道:“割谁舌头呀?割他舌头有什么用呀?”

众人愣愣地看着她。

陶书玉突然用剑指着仪萍,道:“都是她惹的祸,你们不杀她,杀别人有什么用呀!自从她来到咱们家,咱们家有一天安宁的日子吗?一桩桩怪事,一桩桩灾难,哪一件不是和她有关,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把她杀了。娘,你为什么不杀她呀!不杀她,陶家的灾祸就不会断呀!”三太太道:“书玉,别胡闹,把剑放下来!”陶书玉道:“不,我不,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陶书玉挥剑就刺,陶书远冲上来,用臂膀挡住了陶书玉的剑,陶书远的臂膀被刺破。陶书玉大惊道:“二哥,二哥,二哥你这是干什么呀!”二太太道:“书远,你这个傻孩子,你怎么净干傻事儿呀!”陶书远道:“大家别闹了,别闹了,都回去休息吧好不好?都回去吧!……”四太太道:“都走吧,都回去吧,啊,走。”三太太道:“都别走!今天这事儿,闹得这么凶,差点出了人命,到底怨谁?怨就得怨二太太和四太太!”四太太道:“哎,这怎么能怨得着我们呀?”二太太道:“就是呀,怎么能怨着我们?”三太太道:“是谁撵走了五姨太?不是你们俩伙同大少爷去撵的五姨太吗?不撵五姨太走,五姨太在陶家她就是老爷的妾,老爷就是死了,名分也是改不了的。可五姨太走出陶家大院,她就不是老爷的五姨太了,所以大少爷才敢把她劫了回来。大少爷把她劫了回来,才发生了后来的这些事儿。不撵五姨太走,能有这些事儿吗?你们说怨谁?为什么要撵五姨太走?你们口口声声说,陶家的祸事都跟五姨太有关,可你们就没想想,没有五姨太,这些祸事儿就躲得过吗?哪一件祸事,不是五姨太给化解的?老爷被土匪杀了,是五姨太给运回家来的;老爷、大太太出殡,崔所长找麻烦,是五姨太顶着崔所长的枪口才保住了陶家人的面子;马一刀来信要钱,又是五姨太冒死去马一刀那里探虚实,才没有被骗走三千两黄金。这些事情,你们不知道吗?怎么能说五姨太是陶家的灾星?你们听好了,谁要是再敢这么说,我决不答应!谁要是再敢撵五姨太走,我也决不答应!”三太太说完,谁也不理,走出屋子。众人怔怔站在那里。

三太太暂时平息了陶家大院的风波。谁都能听出来,三太太再次确立了五姨太的地位。这等于说,作为当家人的三太太,做主将五姨太挽留了下来。二太太、四太太和陶书利,谁也难以说清三太太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们知道,三太太又开始动心思了。由此,他们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仪萍身上。

入夜后,想到陶书利竟然将剑锋指向自己的儿

第11节 第11章

大梅子打着灯笼在为三太太引路。大梅子左右看了看,道:“三太太,老伍……”三太太道:“回屋再说吧!”二人不再说话,默默往前走去。在夜色中,陶家大院的建筑显现着模糊的轮廓,感觉有些阴森。回屋的路上,打更的家丁提着灯笼,打着梆子,在院子里走着。大梅子的神情很糟。

三太太和大梅子进了屋子,大梅子关上门。

三太太道:“老伍怎么说?”大梅子道:“老伍说,他不知道五姨太是什么人。”三太太道:“你信了?给他喝解药了?”大梅子道:“他说了一件事,我只好给他喝了。”三太太道:“什么事?”大梅子道:“咱们俩的事!”三太太惊道:“啊,他知道!”大梅子点头。三太太道:“陶家到处是秘密,陶家也没有任何秘密!”大梅子道:“老伍说,是他在暗中帮仪萍,那两个死警察,就是他送到阎探长家里的。他说那天我进芦苇荡,他一直跟在后面。”三太太问道:“老伍他为什么要这样呀?他为什么要帮仪萍呢?”大梅子道:“他没说,他只是说,总有一天,咱们会知道的。”三太太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谜呀!……”

清晨,两只小鸟在树上叫着跳来跳去,十分活泼。仪萍推开窗子,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看上去她心情舒畅。仪萍刚要缩回身子,却看到了什么,突然停在那里。原来她看见了陶书远。那时候的陶书远正坐在亭子里写着什么,神情专注。从侧面看,年轻人英俊秀气,超凡脱俗。仪萍被吸引了,凝神看着他。

陶书玉走过来了,她显得有些迟疑,道:“二哥,起得这么早呀?”陶书远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陶书玉道:“二哥,你还生气呀?”陶书远道:“你个小丫头,我和你生什么气呀!”陶书玉乐了,道:“二哥,咱们什么时候开学呀?”陶书远道:“校长被当做革命党给抓起来了,什么时候放人不好说,等着吧。”陶书玉道:“二哥,我的作业你给批了吗?”陶书远道:“批了。”陶书远拿给陶书玉看。陶书玉念道:“语言流畅,句子优美,只是显得空洞无物,缺乏真情实感。二哥,我这写得多好呀,你不表扬我,还批评我,你这个二哥呀,真想难为死我呀!这不好呀,你听,我给你念呀——‘风是季节的使者,云是雨水的使者。当风轻轻地刮过,你就会听到春天的消息了;当云缓缓地飘来,躁动的大地就会安静下来,因为它们将会得到爱的滋润。’多好呀,多美呀,这叫空洞无物?这叫缺乏真实感情?陶老师,你跟我说吧,怎么才叫不空洞,怎么才叫有物,怎么才叫不缺乏真实感情?说,说吧!”陶书远道:“你考我呀。”陶书玉道:“对,我就考你了,怎么办吧?”陶书远道:“好吧。我跟你说呀,一篇文章,要有感而发。所谓有感而发,就是要表达一种思想。你的这篇文章,虽然词句优美,但读完后,却不知所云。也就是说,不知道你想告诉我们你想说什么。这样吧,我在中学的时候写过一篇作文,也叫春天来了,我给你念念——‘你悄悄地来了。昨夜的风还是瑟瑟的,今早起来,蓦然发现,柳绿了,花红了,燕子呢喃而唱了,农人们吆喝着牲口下田了。我仰起脸来,吸一口甜丝丝凉丝丝的空气,五脏六腑是那么的清新。我就知道,你来了,一定是你来了。我多么渴望,让你牵着我的手,走进田野,走进无边的草原,在蓝蓝的天空下翩翩起舞。可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家的院墙太高了、太厚了,我家的门,一道一道太多了,太重了……我只能站在院墙上看着你来了,又去了,看着你消失在天地之间。那一刻,我的心是酸酸的,苦苦的,我知道,那是我的眼泪流到了里面去,在泡着我的心……’”

仪萍站在窗前听着,眼里竟有了一层泪水。

陶书玉哭了,扑在陶书远怀里,道:“二哥,我没想到,你心里这么苦呀,这么苦呀,二哥!……”陶书远一只手轻轻搂着陶书玉,道:“好了好了!”陶书远无意间发现,仪萍正站在窗里往这边看着。发现陶书远朝这边望,仪萍关上了窗户。陶书远怔怔地只能看着仪萍的窗子了。

起床后,三太太依然显得心事很重,眼皮有点肿。她洗完了脸,坐到了梳妆台前。大梅子为她盘头。大梅子道:“三太太,书玉和二少爷……”三太太道:“这事儿不好办呀,书玉就是看上了书远了,拦都拦不住。我就怕这孩子任性,书远不理她,女孩子家,为这事儿容易做病呀!”大梅子道:“那怎么办?”三太太道:“实在不行……咳,再说吧。”大梅子看镜子,道:“女孩大了,就是比男孩操心呀。其实他们俩,我看挺合适的。书远也真是个好孩子!”三太太道:“你说的,他们是兄妹呀,怎么行!”大梅子道:“就是呀,就差这呢!三太太,这么些年了,你还这样年轻!”三太太道:“我本来也不老嘛,我才三十五岁嘛!”大梅子道:“可不,才三十五岁……你来陶家大院,快二十年了。”三太太道:“这二十年呀,怎么过的呀。快了,快出头了。”大梅子道:“快出头了?”三太太道:“你不觉得,这大院里的人,应该散伙了吗?”大梅子一愣,道:“该散伙了?……”

陶家的人围在一张餐桌上吃饭,每个人一碗饭一碗菜,很简单。另外两张桌前坐着下人们,每人也是一碗饭一碗菜。陶书利吃得很艰难,吃着吃着,他突然把饭碗重重墩到桌子上。陶书利道:“他妈的,这叫什么伙食,喂猪呀!”陶家的人停止了吃饭,看着陶书利。三太太道:“你喊什么喊,也不是你一个人吃这饭,大家不都在吃吗!”陶书利看了一眼下人那边的饭桌,道:“这怎么和他们吃一样的饭菜呀?我们成了下人了!陶家怎么了,穷到这种地步了!”三太太道:“大少爷,你要是吃不了这口饭,你可以到灶上加钱,想吃什么做什么。往后,陶家的伙食,就是这样了。我顺便说一下,从这个月起,每个人每月,要向灶上交五十块大洋的伙食费,陶家已经没有钱供大家白吃了。谁要是嫌伙食不好,想吃什么,额外加钱。”陶书利道:“就这饭菜,你们能吃吗?啊,能吃吗?一个月五十块大洋的伙食费?你们几个姨太太就不能多拿点?”二太太道:“凭什么我们多拿呀?”四太太道:“我们比你能吃怎么的?”二太太道:“我可没有钱呀!五十块大洋我也拿不起呀!”陶书利道:“少废话,你们没有钱?陶家的钱哪去了?都进了你们几个的腰包里,你们不拿,谁拿呀!我告诉你三太太,你可是当家人,今后陶家就是这伙食,干脆就别在一起吃了,散伙得了,都他妈的出去要饭去!”

陶书利摔了碗,忿忿地走了。众人坐在那里看着。

三太太道:“看什么看?还有谁不爱吃?谁不爱吃,也可以走。”众人都低了头吃饭,谁也不说话。仪萍慢慢吃着,看不出她是爱吃还是不爱吃。

丫环小玉从一个篮子里拿出了有鱼有肉的四样菜,放到了桌子上。二太太给陶书远一双筷子,道:“书远,来,吃。”陶书远道:“娘,这是哪来的菜?”二太太道:“我叫小玉去外面馆子叫的。陶家的伙食没法吃了,以后呀,咱就是每顿饭去装装相,少吃两口,回来重吃。”陶书远道:“为什么这样呀?咱可以把叫菜的钱加到伙食里,改善伙食呀?”二太太道:“别人都不干,咱为什么要那样做,显咱有钱吗?没准呀,都像咱们一样呢,到那假吃几口,回到家里重吃。说是没有钱,哪一个没有钱呀,就是不愿意往外拿罢了。”陶书远道:“陶家的人心彻底散了!”二太太道:“才散的吗?早散了,不过老爷太太活着的时候,装作没散的样子。现在不用装了,散得明明白白了。”陶书远道:“散了倒好,省得大家搅在一起,斗来斗去的。”

仪萍在院子里走着,老伍挑着菜过来。老伍看见仪萍,把菜挑子放下,等着仪萍走到身边。老伍道:“五姨太,那天不是我……”仪萍道:“我知道了。”老伍道:“陶家大院,您还想待下去呀?”仪萍道:“不待下去,怎么办呀?”老伍道:“您可以走呀!”仪萍道:“往哪走?没那么容易呀!”老伍道:“这陶家大院到处都是陷阱呀,你要是不走,可要加倍小心呀。”仪萍道:“是吗?那好吧,我小心!”

仪萍转身走了。老伍站在那里,看着仪萍走了。

四太太和丫环凤妹子从大门里出来上了马车。四太太的马车刚走,三太太的马车回来,停在了门口,三太太下了马车。丁大牙和一个家丁从院子里跑出来,上前扶着三太太。丁大牙道:“三太太,您回来了。”三太太看着四太太的马车,道:“四太太上哪去?”丁大牙道:“她没说。”三太太道:“姨太太出门,不说一声怎么可以?家规她忘了,你还忘了吗?”丁大牙道:“三太太,奴才该死!”三太太道:“回来的时候问明白了,上哪去了,办什么事儿去了,跟什么人在一起了。别怕她烦,烦也得问。”丁大牙道:“知道了,三太太!”

四太太和凤妹子走进一家酒楼。堂倌道:“四太太来了,您楼上请!”四太太和凤妹子上楼。二人来到一间包间前,四太太往里进,凤妹子也要跟着,被站在旁边的一个男人拦住,道:“你就别进了!”四太太挑帘进去。六爷坐在里面喝茶。四太太道:“六爷!”六爷道:“四太太来了!坐呀!”四太太道:“听说六爷出远门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六爷道:“昨天下晌!上茶!”门帘挑开,六爷手下的人端着茶进来,给四太太倒上,退下。六爷看着四太太,眼睛一动不动。四太太道:“六爷为什么这样看我?”爷道:“四太太还是这么年轻美貌呀!”四太太道:“六爷夸奖了,我已经人老珠黄了!”六爷道:“我记得陶老爷刚娶你的那年,我到你们陶家去喝酒,四太太给我敬酒,一声‘六爷,你要喝下这杯酒哟’,那声音,真让人受用!当时我旁边的一个人,现在还记得你那句话呢!”在外间,凤妹子站在那等,她看着那两个守在门边的男人,两个男人却不瞅她。四太太道:“你旁边的什么人呀?”六爷道:“老阎!”四太太道:“阎探长什么女人没见过,这么些年还记得我那句话!”六爷道:“不在那,不在那!女人这事怪。有的女人,虽说长得很漂亮,可你和她在一起,你却不喜欢她;有的女人,看着不算漂亮,可不知道哪地方,你看着,就是招人喜欢!四太太属于那种又漂亮、又招人喜欢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不多呀!”凤妹子看着两个守门的男人,往外退着走几步,转身离去。四太太道:“六爷,您真会夸人呀!”六爷道:“这是老阎说的话!四太太,你知道江淮崩走我多少钱吗?”四太太道:“六爷,这我还真是不知道呀!”六爷道:“哼,这小子,他一下崩走了我四千大洋!”四太太道:“那么多呀!”六爷道:“多是多了点,不过,四太太怎么也值四千大洋了!”四太太道:“六爷您真能开玩笑!”六爷道:“六爷我是爱开玩笑,可六爷我从来不跟女人开玩笑!四太太,四千大洋,不算少吧?”四太太道:“他还崩走了我三千大洋呢。我就那么一点钱,全让那个王八蛋崩走了呀!”六爷道:“那你是活该,谁让你们俩在一起姘了!当时我怕这小子不准,你说没事,出事你担着。现在出事了,你担着吧,怎么担?”四太太道:“六爷,我现在都成穷鬼了,我搁什么为您担着呀?”六爷道:“我就要你这句话呢。没有钱,好呀,钱我不要了,我要人!”四太太道:“六爷!”六爷道:“四太太,不是我要你的人,是老阎!老阎说,你陪他睡四天就行,一天一千大洋。这个价码可不小呀。省城最有名的红妓玉翠,一晚上也就三百大洋呀,你可比她高多了!六爷我讲理吧?”四太太道:“六爷,老阎和陶老爷可是有交情的呀!”六爷道:“关陶老爷屁事!再说,陶老爷上西天了,他管不了那么多的事了!老阎那人也不错,挺仗义的!他说,你对他也不错,有一天你还到他家去了,是不是呀?”四太太道:“我是去过,可是……六爷呀,我们不合适呀!”六爷道:“怎么就不合适呀,老阎不如那个小白脸吗?”四太太道:“六爷呀……”六爷脸子一拉,拍了两下手,外面的两个人进来,道:“六爷!”六爷道:“把她送到老阎那去!”两个人答应一声,上前拧住四太太就要往外弄。四太太道:“六爷!六爷!六爷!……”突然,门帘一挑,陶书利进来了,后边追进来六爷的两个人,显然,他们没有拦住陶书利。六爷一愣道:“大少爷,你怎么来了?”四太太道:“大少爷!”陶书利向六爷一拱拳,道:“六爷,不好意思,坏您的事了。六爷,这是我的人。再说,您是族里德高望重的人物,怎么会……”六爷道:“大少爷你误会了,我六爷从来不干这种事。老阎看中了四太太,求我给说说,我得给老阎面子。再说,我也是为四太太好!”陶书利道:“您这怎么是为四太太好?”六爷道:“你不知道吧,你四姨娘的姘夫崩走了我四千大洋,怎么办?老阎答应帮她还。”陶书利道:“不用老阎替她还了,下午我把钱给您送去!”六爷道:“好,爽快!”

六爷一挑门帘走了。

凤妹子进来,道:“四太太,多亏了大少爷呀!”四太太道:“大少爷!……”陶书利

第12节 第12章

一辆马车在一条田间小路上欢快地跑着,王宝财赶着车,悠闲地甩着鞭子,口中不时地喊道:“驾!驾!……”二太太坐在车里。二太太道:“王管家,今天天气多好呀!”王宝财道:“天气好呀,万里无云呀!”二太太道:“哎呀,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哟!王管家,咱们下车走走吧。”王宝财应了一声,将马车停在路边一棵树下,马缰绳拴在树干上。二太太和王宝财在田边走着,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二太太道:“王宝财,这片地怎么样?”王宝财道:“好地呀,您看这稻子长的!”二太太道:“你知道这地是谁的吗?”王宝财道:“谁的?”二太太道:“我的!”王宝财很吃惊地道:“您的?”二太太道:“你不信呀?我三年前就把它买下来了。我就知道,陶家早晚有一天得败,早晚得散伙!”王宝财道:“您有这么大一片地,您就是这一带最大的地主了!”二太太道:“差不多吧!”王宝财道:“二太太了不起!二太太真是不简单呀!”二太太道:“说什么呢,这马屁有别人拍的,还有你拍的吗!”王宝财道:“我这不都拍惯了吗!”二太太道:“这句话说得好,你这个管家当的呀,习惯了两件事了,一件是习惯了看别人的脸子,一件就是习惯了拍马屁。行了,从现在开始,你用不着看别人的脸子了,也用不着拍马屁了!”王宝财道:“我这一下子还改不过来呢!”二太太道:“赶明个儿我雇几个人来侍候你,我叫他们看你的脸子,拍你的马屁,看你能不能改过来。”王宝财道:“别别别,我侍候二太太一辈子。我担心,二太太离开了陶家,就不用我侍候了!”二太太道:“我说嘛,看着你像有心事的样子。陶家散伙了,谁都高兴,就你闷闷不乐。你放心,我走到哪儿也会把你带着,不会扔了你的,你这个老家伙,我怎么能舍得呀!”王宝财道:“二太太心眼好,这我知道!”二太太道:“这乡下的空气,可真新鲜呀!走吧,我再领你看一个地方!”

王宝财和二太太又上了车,在二太太的指点下,王宝财将马车停在乡下一座大宅院外。二太太领着王宝财走进宅院里到处看着。二太太道:“这宅子怎么样?”王宝财道:“这还用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宅子!”二太太道:“你来住怎么样?”王宝财道:“我?二太太,您和我开玩笑呢!”二太太道:“你看我是和你开玩笑吗?”王宝财道:“我、我住不起这宅子,这是富贵人住的地方!”二太太道:“你马上就要成为富贵人了!”二太太进了正堂,王宝财跟了进去。进屋后不久,二太太坐在一张长条几的一侧,开始抽水烟。王宝财看着屋子,一脸的钦佩。王宝财道:“二太太,我不是拍马屁呀,您真是了不起呀,有宅子有地,陶家这些太太们,没人能和您比呀!”二太太道:“知道我这些钱哪来的吗?”王宝财道:“不知道。”二太太道:“王宝财呀,二十多年呀,我是一分一分,一角一角,一块一块地贪呀,才贪了这份家业!陶家人都说我小气、抠门,都说我就认钱,他们说对了。我不小气,不抠门,能攒成这样一份家业吗?我进陶家门的第二年,老爷见我小气,就让我管陶家的伙食。第一天,我从伙食钱里贪了半两银子,吓得我一天饭都咽不下去,生怕别人知道了。可是我发现没人知道,半两银子在陶家的伙食钱里,就像小米粒一样不起眼呀,谁能看出来呀?当时陶家的伙食钱,每天是一百两银子呀!第二天,我还是贪了半两;第三天,我贪一两;第四天,我一下贪了五两;第五天,我一下贪了十两,还是没人发现。这样我的胆子就大了,最多的时候,我一次就贪了五十两银子,那是过年的时候。你说,我就这么贪,都没人发现,陶家能不败吗?”王宝财道:“陶家的这些钱看住了,还能再建个陶家呀!”二太太道:“陶家没几个人瞧得起我,说我土气,说我抠门,老爷也不待见我。陶家真是活棺材,是地狱。你说,在这样的地方活着,你还能有什么乐趣呢?可是我有,我的乐趣就是攒钱,我给我自己规定,每天就是攒一分钱,也要攒。攒了钱,拿到永康钱庄,和他们合伙放印子钱。看着自己的钱一天天增多,我心里满足呀,我也解恨呀。我心里想,总有一天,陶家的钱,都变成我的钱,到那个时候,包括老爷在内,看谁还敢瞧不起我?王宝财呀,我的这些秘密,连我儿子都不知道。”王宝财道:“我知道二太太信任我!”二太太道:“王宝财,你现在应该告诉我了,你为什么掐死了大太太?你说你是为了帮我,你为什么要帮我?”王宝财道:“二太太,这里没有外人吧?”二太太道:“你就放心讲吧。”王宝财道:“老爷和大太太一直是信任我的,把我看做他们的心腹。您知道,老爷为了表彰我对陶家的忠心,特意赏我一枚金镏子,上面还刻了一个忠字,可惜不知道丢到哪去了。按说,他们对我这么好,我就应该对他们没有二心,许多年里,我对他们也确实没有二心。直到大太太要对您动手了,我才不得不掐死她……”二太太道:“说的是呀,你为什么帮我呀?”

王宝财用一只眼睛看着二太太,那只眼睛里的目光还是有些混浊。

二太太道:“你倒是讲呀!”

王宝财道:“二太太,说出来,您可别发火,您要是发火,我不敢讲。”二太太道:“说吧,你救了我的命,我能向你发火吗?”王宝财道:“二太太,您记不记得,您刚进陶家的第二年,您在浴房洗澡,那是一个夏天的夜里,浴房里的水雾好大呀,您的身体在水雾里是那样的白呀。开始的时候,我是在门缝往里看,可是看着看着,我像着了魔了,竟然大着胆子走进了浴房,站在那水雾里很近的地方看着你。看着您的身体,我傻了,我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好看的身体呀。后来,您转过了身,您看到了我,我才知道了害怕,我就赶紧退了出去。那天夜里,我一夜没睡,我觉得我没命了,天一亮,老爷就会把我填进井里去。可是第二天,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第三天,第四天,还是没发生,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我知道您没和老爷说这事。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心里感激着您,我总是想,我这条命是您给的,只要您用得着我,我就是豁上命,也得帮您呀!……”

二太太听了半天不语。

王宝财害怕了,道:“二太太,您生气了?”

二太太道:“王宝财!”王宝财道:“在!”二太太道:“你知道吗,那天我洗澡的时候,我并没有看清站在水雾里的男人是你……”王宝财道:“您没有看清?”二太太道:“是,我没有看清。可我要告诉你,我就是看清了,也不会对老爷讲的。”王宝财道:“为什么?”二太太道:“我这一辈子,没有男人看过我的身体,一个都没有。老爷和我只有一次亲热,那还是新婚的那天晚上,屋子里没有点灯。就是在那天晚上,我怀上了书远,从此老爷再也没有沾过我的身,他说他和我不舒服。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不舒服……”

王宝财怔怔地看着二太太。

二太太道:“王宝财,你是这世上惟一看过我身体的男人呀!”王宝财道:“二太太!……”二太太道:“我要报答你呀王宝财。去,你去把那个箱子打开。”

王宝财走过去,打开了案几旁边的一个箱子,他愣住了。

二太太道:“把东西拿出来。”

王宝财拿出里面的东西,先拿出了一件绸马褂,放在了案几上,然后拿出了一件绣花的长袍,一顶青丝绒的瓜皮帽,一根镶金拐杖,一块镶珐琅的金壳怀表。他把它们都放在了案几上。

王宝财道:“二太太,这不是……”二太太道:“是,这都是老爷的。老爷娶我的那天,就是这一身打扮!你把它穿上。”王宝财道:“二太太!……”二太太道:“叫你穿,你就穿吧!”王宝财哆哆嗦嗦地穿上衣服,戴上了金壳怀表,手拄着拐杖,转过身来道:“二太太……”二太太眼睛直了,她的眼前出现了幻觉,站在她跟前的人,一会是王宝财,一会是陶老爷,来回变幻着。二太太走过来,道:“老爷,老爷,老爷!……”二太太突然抢下王宝财手里的拐杖,抡起来边打边道:“你这个王八蛋,你这个老鬼,你这个害人魔王,你还我女人的年华呀,你这个老鬼!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王宝财挺着,拐杖一下一下落到他的肩上,身上,脸上,他不躲,终于他的鼻子出了血,脸上也出现了血印。突然,二太太扔掉拐杖,扑上去,抱住王宝财,又亲又啃,道:“老爷,老爷,老爷,我是你的女人,我是你的女人呀,来呀,来呀!……”二太太急急地扒着王宝财的衣服,道:“老爷,来呀,来呀!……”

王宝财有足够的力量抱起二太太,他也有足够的力量让二太太舒服,在黑暗中的床上,王宝财紧搂着二太太,道:“二太太,二太太!”二太太喘道:“别叫我二太太,叫我桂芸呀,我叫桂芸……”王宝财道:“桂芸,我是一个奴才,还一只眼睛,你就不怕让人笑话?”二太太道:“不怕。一个女人,一辈子能有一个男人,把她放在心上,为了她不怕掉脑袋,他就是那个女人的宝贝。这宝贝有点毛病,也是宝贝呀!”王宝财道:“桂芸呀,我这辈子,知足了!……”二太太道:“我也知足呀!……知足,知足……”

第12节 第12章

后来他们两个人,汗出得像雨一样多。

陶书利的身影出现在陶家花园里,他将一只鸟笼子挂在树上,笼子里有两只鸟。陶书利站在那里逗鸟。后来,陶书利将鸟笼子打开了,两只鸟却不飞走。

陶书利用手赶,道:“啾、啾、啾!妈的,撵都撵不走了!”在陶书利的身后,四太太突然道:“大少爷,逗鸟呢!”陶书利回头看了一眼,很冷淡地道:“啊!”四太太对陶书利的冷淡有些不适应,道:“那鸟好玩吗?”陶书利道:“行吧!”四太太道:“大少爷,我惹着你了吗,你这么不爱理我?”陶书利道:“我不爱理你了吗?没有呀,哎呀,四太太,您高看我了吧,我哪敢不爱理你,是你不爱理我吧!”他坐到了石凳上,拿起茶壶喝茶。四太太道:“大少爷,你不能好好和我说话吗?”陶书利道:“我这不是好好说话吗?”四太太道:“大少爷,我知道你恨我,过去……”陶书利道:“哎哎,别说过去好不好?我这人记性不好,过去的事我记不住!”四太太道:“大少爷你听我说呀,那事吧,我也后悔死了……”陶书利道:“那是你自己的事呀,别跟我说,我不爱听!”四太太看着陶书利,又生气又委屈,突然大声喊道:“陶书利,我是女人,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呀!”陶书利道:“哼,给你点面子?你他妈的给过我面子吗?当年我摸了下你的手,你当着众人的面,骂我不要脸,骂我臭无赖,当时地上要是有个洞,我他妈的就能钻进去!不给你面子?我够给你面子了!”四太太道:“我说嘛,你还是恨我!”陶书利道:“我恨你?我还真想恨你,可我恨不起来了!”陶书利说着要走。四太太道:“你别走!”陶书利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四太太道:“你恨我,你为什么还要替我还六爷的四千大洋?”陶书利笑道:“我钱多,我没地方花了!”

陶书利拿起茶壶走了。四太太站在那看着,气得要流眼泪。

四太太回到屋里后开始摔东西,摔完坐下来大哭,哭得天昏地暗。凤妹子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慢慢地,四太太平静下来,坐在那嗑瓜子,一下一下地吐皮,脸上很忧伤。凤妹子在拣地上的碎片,不时地抬头看四太太一眼。

凤妹子道:“四太太,大少爷不借给您钱?”四太太道:“他都不理我,对我冷冰冰的,我怎么提呀?”凤妹子道:“这么说,他还恨着你呢。”四太太道:“你说他恨着我,他为什么替我还六爷的钱呢?”凤妹子道:“四太太,您就没问问大少爷,他为什么要替您还六爷的钱吗?”四太太道:“我问了。”凤妹子道:“他怎么说?”四太太道:“他说,他的钱多,他的钱没地方花了!”凤妹子道:“他这是气话呀。噢,我明白了,他替您还六爷的钱,就是想让您看看他有多大本事,让您为当年瞧不起他感到后悔。他是报复你呀!”四太太道:“这个王八蛋呀!这往后可怎么办呀?”凤妹子道:“怎么办?好办,咱不走,谁走咱也不走。这里有吃有住的,陶家再穷,也比得过镇上的富人家了!”四太太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呀,那我们就不走了!”

陪二太太从乡下回到陶家大院,人们发现独眼龙管家王宝财似乎变了,他的那只独眼目光不再那么混浊了,有了些亮光。二太太也变了,她似乎一下子年轻了许多,连肌肤都变得滋润了。陶家大院的下人们看在眼里,没有人对此议论什么,主要是他们不敢议论。

那天上午,王宝财来到二太太屋里,指挥几个下人收拾东西。二太太站在一旁抽水烟,看着下人们往外搬东西。王宝财也跟着干。二太太道:“王管家,你叫他们干,你歇会儿。”王宝财道:“你们轻点呀,别把东西碰坏了!二太太,这陶家大院住了二十多年,一说走,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二太太道:“我也是呀,二十多年了!……”王宝财道:“二太太,我就不

第13节 第13章

议事厅的门猛地被推开了,几个姨太太出现在门口,一脸的惊色。她们看到老爷头戴瓜皮帽,身穿长袍马褂,手拄拐杖,背身而立。三个姨太太惊恐地道:“老爷?……”她们一个个像蜡人一般站在门口。

这时候老爷转过身来了,姨太太们才发现老爷原来是陶书利装扮的,正在对她们做鬼脸。原来是虚惊一场,姨太太们终于松下一口气来。陶书利突然哈哈大笑,道:“你看,一说老爷回来了,你们一个个吓得尿都要出来了!老爷在哪了?本老爷我在这啊!”四太太道:“妈呀,什么样的玩笑都可以开,这样的玩笑能开吗!”二太太道:“你怎么越来越不成样子了,一点正经也没有了!”陶书利道:“什么叫正经呀?都正经了,还有什么意思呀。人活着,就活个他妈的不正经!”三太太道:“陶书利,你是不是想再尝尝家法的滋味?”陶书利道:“我有事儿,我有事找你们来商量不行吗?”三太太道:“你有事儿?”陶书利道:“当然有事儿!我不说老爷回来了,你们能来吗,能来得这么快吗?哎,五姨太呢?五姨太怎么没来?”仪萍出现在门口,道:“我来了。”陶书利道:“来了好,来了你们都给我坐下。我听说,你们又都不想走了呀,怎么回事儿呀,一个个不都急着要走吗,怎么突然又不走了呢?”

几个姨太太谁都不说话。

陶书利道:“哎,怎么都不说话呀,为什么不走了?我告诉你们呀,你们想走,我拦过你们,现在你们不想走,我还不干了呢。我一个人,啊,还有五姨太,在这院子里多清静呀。你们不走了,一天天的,喳喳喳,又是吵又是闹的,烦人不!不行,都得给我走。三天内,都给我搬出去!”二太太道:“喊什么喊呀?我们就是不走了,看你能把我们怎么样?”陶书利突然从墙上摘下一把剑,拔出来,一剑劈碎了桌子上的一个胆瓶,道:“看我能把你们怎么样?你们欺负本少爷是不是?你们谁敢不走,跟这把剑说话!丁大牙!”丁大牙答应一声,从门外进来道:“大少爷!”陶书利道:“三天内,除了五姨太,把这几个女人都给我撵出去,谁要是不走,你就带人给我往外打。打出事儿来,我吃官司。”丁大牙道:“大少爷,我打她们?我、我……”四太太站起来道:“我什么我?一个狗奴才,这里是你说话的地方吗,滚!”丁大牙道:“哎,滚!”三太太道:“大少爷,你把剑放下,放下!我是当家人你是当家人?你有什么权力发号施令?”

陶书利很无奈地把剑放下了。

三太太道:“这事倒也怪了。都说陶家是活棺材,是地狱,如今这活棺材的盖已经打开,地狱的门已经敞开,可大家伙又不走了!我倒是想知道,你们为什么就不走呢?二太太,四太太,说说呀,你们为什么又不走了呢?”四太太道:“为什么不走了呀?这为什么吧,我说呀,一个人在一地方住常了,不愿意走啊。这陶家算起来,我也是住了七八年了,一说要走,这心里边,还真空落落的,不是个滋味。想一想,我一个女人家,无亲无故的,没有爹娘,没有兄弟姐妹,往哪走呀,走出去怎么办呀?唉,不如就在这陶家住下来吧,怎么讲,这也算个家呀。这么一想呀,就不走了,哪也不去了。没办法呀!……”二太太道:“哎哟四妹妹,你怎么和我的想法一模一样呀!我也是呀,原先说是要走,真是个乐哎,可收拾东西了,要搬了,心里就不好受了。你讲了,不是个滋味呀,你才住七八年,我住多少年了?二十多年了,这院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跟我都有了感情了,一说要走,一夜一夜睡不着觉呀,想一想就难受,就要哭,这二十多年,我容易吗……”二太太眼圈红了,拿起手巾擦鼻子。四太太道:“二姐你别难过,咱们女人呀,就是心软。我想起来老爷娶我的那年,我才十七岁,人说嫩得像藕,老爷夜夜离不了我。一晃我都二十五岁了,这七八年的,怎么熬过来的呀。一说要走,我想起我的青春都荒废在这院子里,心里就发酸哎,就不想走了,反正都这样了,一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还往哪走呀,死也死在这里吧……”四太太哭了。陶书利道:“怎么像真的似的!”三太太道:“好了好了,说活棺材,说地狱,是你们,说舍不得,也是你们!我就不信,怎么就舍不得?走了走了,一走了之,就像一阵雾,一阵烟,这怎么会成为你们不走的理由呢?能不能说点实话呀,为什么不走?”

三太太瞅着二太太和四太太,二太太和四太太回避着她的目光。

半天,二太太笑笑道:“三太太,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三太太道:“行呀,问吧。”二太太道:“你为什么不走呢?还有五姨太,五姨太为什么不走呢?”三太太停了停,也笑了,道:“我说过了,我是陶家的当家人,我要把陶家的后事处理完了再走。五姨太不走,那是因为大少爷不让她走!”四太太道:“她要是想走,大少爷还能拦住她吗?”陶书利道:“她说了,她不想走!”二太太道:“就是了,她不想走!三太太恐怕也是不想走吧?别的话,咱也不说了。我们呢,也不是不走。你们走,我们就走,你们不走,咱们就还是在一起过吧。大家不是在一起过了几十年了吗,也算是缘分,这缘分没尽,何必非要拆了它呢?”四太太道:“二太太说得对哎,要走大家一起走,要留大家一起留。有走有不走的,总让人心里放不下。在一起过得这么久了,能没有一点感情吗?东南西北的散了,也就散了,回头一看还有不走的,那心里不是个滋味呀!”三太太道:“没想到,四太太也这么会说话了!”四太太不高兴了,道:“你的意思,我以前就不会说话呗!”三太太道:“那倒不是,只是今天的话,比平时说的不一般了!”四太太道:“感谢三太太夸奖了,三太太怎么就不问问,五姨太为什么不走呢?”二太太道:“四太太的话有道理呀,三太太还是问问五姨太,她为什么不走吧。”

众人眼睛都盯在了仪萍身上。

三太太道:“五姨太,人家让我问你了,你为什么不走。那你就得说说了,为什么不走呀?”仪萍道:“我来到陶家,从进门的那天起,一直到现在,你们都在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五姨太。所以三太太那天说,陶家散了吧,我要是头一个就走了,恐怕我是走不出去的。有人就会说,怎么样,她心里有鬼吧,谁都还没走呢,她就先走了。这样大家就会觉得,我肯定不是五姨太了。我要不是五姨太,那可就不好办了,那么老爷呢?老爷死没死?老爷到底在哪里?我来陶家干什么来了?这疑问就多了呀。那样大家很麻烦,我也很麻烦,所以那天,大少爷不让我走,我也就同意了。我是五姨太嘛,我急什么呀。这就是我为什么不走的理由,你们听明白了吧?”三太太道:“是不是真的听明白了呀?说不走了,都有不走的理由,人做每一件事情,要是没有理由,那件事情就也不合理了,所以经常的,没有理由,也要编造一个理由。今天,大家的理由不管是不是编造的,听起来也还合情合理。就是没有理由,就是不走,陶家的家法也没有规定,非要撵谁出去。好吧,那就都不走吧。看来这口活棺材,这座地狱,大家还没待够呀,可能一直待到死在这里,都不想走了。也许,这就是咱们的命了!……”

三太太说完起身走了。众人坐在那里,个个都有些茫然。

四太太心里郁闷,就来到二太太的屋子里说话。二太太满脸笑意,端着一盘瓜子过来,道:“四妹妹你嗑瓜子,这是我乡下亲戚自己家炒的,配方是祖传的呀,可香哩,你尝尝。”四太太道:“是吗,配方是祖传的呀,这我可得尝尝。”二太太道:“怎么样?”四太太道:“好呀好呀,满口香呀,真是不错哎!二姐,你说三猴子啊,我说我舍不得离开陶家,她还不信,她有什么不信的呀!”二太太道:“就是呀,疑神疑鬼的,后来怎么样,叫你给问住了吧。四妹妹呀,你今天可真不一般呀,把三猴子给问得快要没什么好讲的了!”四太太道:“别以为就她自己精,人家都是傻子!往后呀二姐,咱们姐妹好生处着,互相帮衬着,有什么事呀在一起聊聊。我有什么事情别瞒着你,你有什么事情,也别瞒着我,省得三猴子欺负咱们!”二太太道:“你放心吧,我有什么事情,一定不瞒着你,咱心换心地处着,像一个人似的,看她敢欺负咱们。”四太太道:“二姐呀,我就是舍不得你呀,我才不走,你待我像亲姐姐似的,我哪里去找你这样的贴心人呀!”二太太道:“可不是,四妹妹,我不走了,也是舍不得你呀,你说咱姐妹处了七八年了,说分手就分手了,怎么能够舍得呀!”陶书远从外面进来,道:“娘,我听说您又不走了?”二太太道:“不走了!”陶书远道:“为什么?”二太太道:“舍不得呗!”陶书远道:“舍不得什么呀?”二太太道:“舍不得……哎呀,舍不得的东西多了。跟你说你也听不懂!”四太太道:“书远你就别问了,你真不懂!”陶书远道:“我真就不懂,你们舍不得什么呀?这些年,你们在陶家吃的苦还少吗?老爷的专横霸道,大太太的刁钻苛刻,管得你们大气不敢喘,每日里看着别人的脸子,说不敢说,做不敢做。一不小心犯了家规,钉刺、火烙、灌胰子水,不死脱层皮。这样的罪还没受够呀?你们自己不是也说,陶家是活棺材,是地狱吗?如今这活棺材的盖子打开了,地狱的门敞开了,你们走呀,你们为什么还不走?娘,四姨娘,你们为什么不走呀?”二太太道:“如今大太太和老爷都死了,没人再来欺负我们了,我们还走什么呀?”陶书远道:“老爷太太不在了,可陶家的家规家法还在呀,陶家的院墙还是那么高,大门还是那么厚呀,陶家的那口古井还没有填满呀!娘,四姨娘,只要你们不走,陶家的明争暗斗就永远不会结束,你整我我整你,互相残害,最后大家每个人都遍体鳞伤,性命难保,这是何苦呀。笼子打开了,鸟儿为什么还不飞呀?真的就想死在这里边吗?”二太太道:“有你说的那么吓人吗?”四太太道:“就是,太吓人了!”陶书远道:“事实上不比我说的还要严重吗!”二太太道:“往后我们不争不斗了,好好处着,还会有什么事儿!”四太太道:“你娘和我都说了,往后我们都像亲姐妹一样了,整什么整呀,斗什么斗呀!”陶书远道:“那是不可能的!”二太太道:“你说的!”陶书远道:“娘,真是不可能的!”四太太道:“怎么就不可能呀?”陶书远道:“这是因为陶家这座院子里,从来就不生长友爱、和睦,它只生长贪婪、残忍和阴谋。我这样说,不是说你们都是坏人,可再好的人,进了这座院子,也变得不好了,变得自私、贪婪、残忍了!这是这座院子的原因呀!娘,四姨娘,你们还是快离开这里吧。如果你们不走,最后你们的命运不会好的,会很悲惨的呀!”

陶书远说完走出了屋子,把二太太和四太太扔在了那里。

二太太道:“叫他说的,还挺吓人!”四太太道:“就是,挺吓人呀!……”

这个夜晚月光不错,祠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蒙面人悄悄进了屋里,手里拿了一个小锤子。他来到了祖宗牌位的案几前,到处轻轻地敲,后来他又趴到地上到处敲,敲了半天好像没有收获。他很泄气地站起来,不小心碰翻了供祖宗的香炉,香炉里的灰扣了他一头,他气得扯下脸上的面罩,拍打头上的香灰。这个蒙面人就是大少爷陶书利。后来他把面罩又戴上了,看来他今天晚上准备劳累下去了。

二太太今晚也没闲着,她在假山石的后边用一个小花锄轻轻地敲着,边敲边用耳朵贴在石头上听。王宝财在另一头用小斧子也在轻轻地敲,并不时倾听。慢慢地,他们二人会合到一处。二太太道:“怎么样?”王宝财道:“没有呀!要是藏宝的地方,一敲,这石头就该是空的。你听,这里面实得很呀。这几个我都敲了,都没听出什么不一样的动静来!”二太太道:“藏宝的地方应该是个洞呀,这洞门好像就应该在这假山石上。”王宝财道:“那咱们就再敲敲!”

四太太今晚上却很老实,她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可她的脑子却没老实,她在想呀,这个什么巨财到底能藏在什么地方呢?……忽然地她一下挺起身来,喊道:“凤妹子,凤妹子!”凤妹子从她自己的屋里跑过来,道:“四太太,深更半夜的喊我干什么?”四太太道:“凤妹子,我突然想起来了,我住的这间屋子,原来是老爷的书房。你说陶家的那笔巨财,会不会就藏在这间屋子里?”凤妹子道:“哎,你别说,倒有可能呢!”四太太道:“那咱们找找?”凤妹子道:“找找!”于是,二人开始寻找,从柜子后面到床底下,再到梳妆台后边。凤妹子道:“四太太,你说一笔巨财,那得多大一个地方呀?明面上肯定是放不下,那就得是一个暗室,要是能找到这个暗室的门,就能找到那笔巨财!”四太太道:“有道理呀!哎,咱用拳头敲墙,要是空墙,就一定是门,来,敲!”二人敲击墙壁,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四太太耐心地敲打着,突然敲出空空的声音,她惊喜道:“凤妹子,你听!”凤妹子跑过来道:“什么?”四太太道:“你听!”四太太又敲

第14节 第14章

丁大牙慌慌张张地跑到了三太太的屋子,敲门道:“三太太,不好了,不好了!三太太,出事了!”三太太的屋里灯亮了,却半天不开门,三太太在屋里问道:“大牙,出什么事了?”丁大牙道:“二少爷和大小姐叫警察所给抓去了!”三太太道:“什么时候抓去的?”丁大牙道:“刚抓去的!”三太太道:“为什么呀?”丁大牙道:“我还不知道呢,他们刚来报的信!”三太太出来了,扣着衣服,大梅子跟在后面,也扣着衣服。 三太太道:“快领我去!”

三太太带着大梅子、丁大牙等人来到了警察所。

崔所长和几个警察,还有陶书远和陶书玉在屋子里。三太太道:“崔所长,这是怎么回事?”崔所长道:“三太太来了?三太太,您可别说我是故意找你的麻烦呀。你们家二少爷和大小姐,放走了革命党呀!这罪可大了呀!”三太太道:“放走了革命党?怎么放走的?”崔所长道:“用马车给放走的,我们的两个弟兄想拦住马车,他们说,三太太病了在车上。三太太您病了吗?您这不是好好的吗?后来二少爷和大小姐跳下车,和我们的两个兄弟厮打,拉革命党的马车趁机就跑了!”三太太道:“噢,马车呀!我知道,那哪是革命党呀!”崔所长道:“不是革命党,是什么?”三太太小声道:“我实话说了吧,那里装的是烟土。”崔所长道:“那更不行了,那得罚款呀!”三太太道:“我们认罚,认罚!崔所长手下留情哟,陶家可不是以前的陶家了,罚太多了可拿不起呀!”崔所长道:“那不能,我跟陶家也是老交情了,哪能一口咬死头金钱豹呀!罚五百大洋吧,拿钱马上就放人!”陶书远道:“三姨娘,不给他!”崔所长道:“你小子想怎么的!”三太太道:“哎,别听他小孩子的!崔所长,三百吧,怎么样,给点面子!”崔所长道:“行,看在三太太的面子上,就三百了!”三太太道:“大梅子,马上回家拿三百大洋来!”大梅子道:“好!”崔所长道:“三太太真是爽快人呀!”

三太太把陶书远和陶书玉接回了家中。

三太太道:“你们俩怎么回事呀,到底放跑了什么人,真是革命党?”陶书玉道:“什么革命党呀,他是我的同学,苏永明!”三太太惊道:“苏永明!他来咱家干什么?”陶书远道:“三姨娘,您认识苏永明?”三太太道:“啊?啊,不认识,我怎么能够认识他呢!是你的学生?”陶书远道:“对,我的学生。”三太太道:“他来咱家干什么呀?”陶书远道:“我也不知道,仪……五姨太喊我们的时候,他和大少爷都躺在竹林旁边,昏在了那里。”三太太道:“两人都昏在了竹林旁边,什么人打的?”陶书远道:“不知道。”三太太道:“五姨太告诉你们的?”陶书远道:“是。”三太太道:“她怎么知道的?”陶书远道:“她没说。”三太太道:“好吧,你们回去吧,以后少惹点事。咱们陶家的事够多了,你们俩给我省点心吧。”

陶书远和陶书玉出了三太太的房门。

三太太对大梅子道:“苏永明怎么突然来了呢?他来干什么呢?”大梅子道:“还被人打倒了,大少爷也被打倒了,这事挺蹊跷呀!”三太太道:“陶家的怪事,真是一桩接一桩呀!……苏永明是个麻烦呀!”

翌日晨,陶书远在屋子里收拾东西。陶书玉走了进来,手里拎着箱子。陶书玉道:“二哥,收拾完了吗?”陶书远道:“收拾完了。”陶书玉道:“那走呀?”陶书远道:“走!”陶书远拎着箱子在前面走,陶书玉跟在后面,二人很小心,生怕被人发现。陶书远走着,突然站住,往仪萍住的屋子望去。陶书玉道:“二哥,看什么呀,走呀!”陶书远道:“走。”二人拐上了一条小径,朝后门方向走去。小福子端着一个洗衣盆在路上走,发现了陶书远和陶书玉,便跟在后面。陶书远和陶书玉穿过了几道月亮门,来到了后门,打开了门,外面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二人上了马车,马车跑走了。小福子隐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她朝仪萍的房间跑去。仪萍正在梳头,小福子急急忙忙进来。

仪萍道:“什么事呀,这么慌张?”小福子道:“五姨太,二少爷和大小姐走了!”仪萍道:“走了?”小福子道:“两个人从后门出去的,上了马车走了。”仪萍道:“噢,走了呀?……”小福子站在那,没想到仪萍对她说的事情会如此冷淡。

二太太知道儿子走了,已经是早饭过了的时候。她发现书远没来吃饭,就来到他的屋里,小玉跟着进来。二太太道:“书远,书远呀!”二太太发现屋里空了,桌子上放着一张纸条,二太太拿了起来,上面写着:“娘,我回县城了。”二太太道:“这孩子,走了也不和娘打声招呼,这怎么说走就走了呀!”

三太太进来了,王宝财跟在后面。

三太太道:“书远走了?”二太太道:“走了。”二太太把纸条递给了三太太看。三太太看了看,道:“书玉也走了。”二太太道:“这个家是留不住他们呀!”三太太道:“走就走吧,都圈在这里,有什么好处!王管家!”王宝财道:“三太太!”三太太道:“你抽空去趟县城,看看两个孩子。再跟警察局的阎探长说一声,关照一下他们两人。”王宝财道:“知道了!”三太太说完,走出了屋子。王宝财看了二太太一眼,跟了出去。二太太自语道:“都圈在这里有什么好处?那你怎么不走呀!……”

仪萍来到了江堤上,她望着江上远去的船只,她知道有一只船载着陶书远,可到底是哪一只却无法猜到,她只能对着所有远去的船只道:“书远,多保重呀!……”

仙台镇每逢庙会日,寺庙前就热闹起来,有摆小摊的,有耍戏法的,有练武术的,那些背着香袋的香客们潮水般地涌上寺庙的台阶,进庙上香。四太太和凤妹子也在逛庙会,四太太东瞧瞧西看看,她看到有一个老婆婆在卖绣巾,就走了过去。四太太道:“凤妹子你看,多好看呀!”老婆婆道:“正宗的杭州刺绣,绸子也是好绸子,买两条吧太太!”四太太道:“你把这条拿给我看看。凤妹子,你看怎么样?”凤妹子道:“好看呀!”四太太道:“那就买两条!”凤妹子道:“为什么要买两条呀?”四太太道:“给二太太买一条吧!”凤妹子道:“给那个小气鬼买呀!买吧,谁管你!”四太太道:“你个凤妹子!”

寺庙门口站满了香客,等着进庙上香,几个僧人护着二太太进来。僧人道:“让一下,让一下,让一下!”众香客纷纷让开一条路。二太太走上正殿,要了高香,跪倒在观世音菩萨面前虔诚地上香,僧人敲响法器。

香客们窃窃私语道:“这是陶家的二太太呀!……怪不得这么有面子呀!……不是说陶家败了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

二太太闭着眼睛在默默诵经。

四太太知道二太太上香去了,就坐在路边的茶棚等着,一边嗑着瓜子,眼睛一边往门前人群里望着。过了一会,四太太果然发现二太太和小玉在人群中走了过来。四太太道:“凤妹子,二太太来了,快,去把她喊过来!”凤妹子跑出去,老远地喊住了二太太,说着什么,二太太往这边看着。四太太向那边招手。二太太和小玉跟着凤妹子朝这边走来。

待二太太走近,四太太站起来,道:“二姐呀,上完香了!”二太太道:“上完了,你怎么跑这来了?”四太太道:“我来逛庙会,知道二姐进去烧香了,就在这等你呢!”二太太道:“等我干什么?有事呀?”四太太道:“非得有事呀!陪二姐喝喝茶,聊聊天就不行呀!”二太太道:“那有什么不行!”四太太道:“茶倌,上茶!”茶倌道:“哎,来了!”四太太道:“二姐你喝茶,正宗的菊花茶,好茶哎!”二太太道:“好好,喝、喝!”四太太道:“茶倌,不太甜呀,哎,再给多放点冰糖!”茶倌道:“好哩!”四太太道:“二姐呀,你看,我给你买了条绣巾,杭州刺绣呀,上等的好丝绸。出去应酬,用它擦擦嘴呀,沾沾汗呀,多体面呀!喜欢吗二姐?”二太太道:“喜欢、喜欢,真不错,让四妹妹破费了,不好意思!”四太太道:“二姐,这是我刚买的菱角,还热着呢,你吃呀,可面了!”二太太道:“好好,吃吃!四妹妹对我真是好呀。我欠你的人情太多了,一点点还呀!”四太太道:“二姐你这话说的呀,咱们姐妹谁跟谁呀!那天咱不是都说了吗,往后呀,谁摊上事了,互相帮衬着点,免得吃亏呀!”二太太道:“四妹妹,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吧?有话你就说吧,都是姐妹,就直说吧。”四太太道:“对对,直说,我也烦拐弯抹角的,不好!二姐呀,大少爷昨天晚上怎么回事呀?他谁打的呀?”二太太道:“大少爷昨天晚上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呀,谁打的,我更不知道呀!”四太太道:“那你怎么遇上他了?”二太太道:“我说过了,我昨天晚上到镇子上听书,回来走到竹林旁边的时候,听到有人喊救命,就过去了。一看,大少爷躺在地上,我就叫王宝财把他背了回去。哎,四妹妹,听你这话,大少爷被打,你怀疑是我打的吧?”四太太道:“那倒也不是。大少爷说,这事怪了,当时就觉得脑袋‘嘭’的一声,什么也就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躺在自己屋里的床上。”二太太脸子拉下来,道:“这有什么怪的,打人的人跑了,我们把他弄回了屋子,这有什么怪的呀?”四太太道:“二姐,你就没看到一个布包?”二太太道:“什么布包?”四太太道:“就是一个……一个,小布包!说是那个小布包里包着陶家的秘密!”二太太道:“什么小布包?什么陶家的秘密?我可什么也不知道呀!”四太太道:“可大少爷说,有一个小布包呀!”二太太道:“大少爷那个意思,小布包我拿了?”四太太道:“二姐,那你到底拿没拿呀?”二太太道:“四妹妹,你这话我是听明白了,大少爷怀疑我打了他,又拿了他的小布包,是不是?这算怎么回事呀!我救人救出罪过了,不领我情,反倒背了黑锅!行了,我不想和你说了,大少爷他到底想怎么的吧?”四太太道:“大少爷说……二姐,你听了千万别不高兴呀。”二太太道:“你说吧!”四太太道:“大少爷说,你最好把那个包还给他。还给他了呢,一了百了,不还,他、他就叫你没有好日子过!要不,二姐,我给你出个主意,你看这样行不行?”二太太强忍着,道:“什么主意?”四太太道:“那个包呢,你不好意思当面给他,你就交给我,我替你还给他,这样呢,大家面子都好看,也不伤和气。”二太太道:“我不给他布包,他就不让我有好日子过?什么布包呀?我告诉你老四,你用不着在我跟前装好人,我早看出来,你们俩是屎壳郎滚驴粪蛋子,一对臭货!你回去告诉陶书利,我没见着什么布包,他要是非赖我拿的,我就拿了,我看他怎么样?二太太我要是怕他,我就是吃糠长大的!他以为他是谁呀,他是狗屎,猫尿!”

二太太把绣巾往桌子上一拍,猛地站起来,把桌子上的茶碗都碰翻了,一甩凳子走了。四太太被二太太气哭了,她离开茶棚,边走边擦眼泪。凤妹子跟在四太太后面。凤妹子道:“这个死二老婆子,真是不讲理。为她好嘛,她还骂人,她真是好赖不知呀!”四太太道:“我图什么呀,好心换个驴肝肺。你看她那样,凶巴巴的,这个小气鬼,这个土鳖虫,这个不得好报的!……”凤妹子道:“她不就是有俩臭钱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四太太道:“她这是欺负我无能呀!”凤妹子道:“哼,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谁无能呀,有她倒霉的那天!……”

四太太和凤妹子进了镇上的一家饭馆,她们径直上了楼。四太太走到一间包间跟前,一挑门帘,站在那里。陶书利头包着,怀里搂着俩女人正亲嘴,桌子上杯盘狼藉。看到四太太进来,陶书利推开了两个女人,道:“走吧走吧,你们先走吧!”两个女人走了。

陶书利道:“怎么回事,找这来了?”四太太坐到桌子边,伏在了桌子上,放声大哭。陶书利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怎么了?”凤妹子道:“别提了,你叫四太太自己说!”陶书利道:“哎哎,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呀!”四太太这才挺起身,边哭边道:“那个死二老婆子,可气死我了!……”陶书利道:“二老婆子怎么气着你了?”四太太道:“我是为她好嘛!……我跟她说,大少爷说了,你拿了包,就还了,不好意思当面还,我替你还。”陶书利道:“她怎么说?”四太太道:“她说她没见着什么包,还说,大少爷要是非赖她拿的,她就拿了,看你能怎么样。下面的话,就难听了!”陶书利道:“什么话呀?”四太太道:“她说,你以为你是谁呀,你就是狗屎!”凤妹子道:“还说你是猫尿!”陶书利道:“他奶奶的,谁是狗屎呀,谁是猫尿呀!”四太太道:“她还说,咱们俩是屎壳郎滚驴粪蛋子,一对臭货!”凤妹子道:“她还说,让四太太告诉你,她要是怕你,她就是吃糠长大的!”陶书利忍无可忍,猛一下就把桌子掀了,道:“他妈的死二老婆子,她是活够了!我要不整死她,她不是吃糠长大的吗,我他娘的就是吃屎长大的!”四太太道:“原来我还劝你不要

第15节 第15章

京航运河赋予苏南大地以无所不在的灵性。实际上,那是一种在四季中随风弥漫的自然气息。到了这个初秋,放眼仙台镇四周,在平展的田畴上,视野中颜色已不像春夏时节那般艳丽了,就连泥土仿佛都逐渐涂抹上了凝重的色彩。

在一处山坡上,小福子身穿孝服跪在姥姥坟前,放声大恸道:“姥姥呀,你怎么不管你的外孙女儿了,姥姥呀,你走了,小福子还有谁来疼呀!……”大贵和小福子的一些亲属在一边拉着劝着,终于使小福子离开坟墓,走下了山,小福子一边走一边哭着。

陶书利的马车就停在山下。

一个保镖跑过来,道:“大少爷,他们已经烧完纸,一会儿就过来了!”陶书利道:“那就等一会儿!”四太太道:“这地方全是山呀!在这地方盖房子住,多清静呀!”陶书利道:“哼,不用多,叫你住上半个月,你就得上吊!闷死你!”四太太道:“我不信!要不你盖房子我来住,你看半个月我能不能上吊!”陶书利道:“要想不上吊,除非给你个男的!”四太太道:“你把我看的!”

一个保镖领着身穿重孝的小福子和许先生走过来。大贵跟在后面。

小福子道:“四太太,大少爷,小福子见礼了!”大贵道:“四太太,大少爷!”他给四太太和大少爷鞠躬。四太太道:“小福子呀,眼睛都哭肿了!”许先生道:“四太太,大少爷,老母过世,重孝在身,不能素装迎接二位,请多加原谅!四太太和大少爷请到寒舍去坐!”陶书利道:“许先生,你家里办丧事正忙着,我们就不去了,就在这说几句话吧!”许先生道:“大少爷有什么指教请讲!”陶书利道:“许先生,你外甥女在我们陶家,我和四太太对她都不错呀!”许先生道:“知道、知道!许某感恩。”陶书利道:“感恩就好!不是有句话,知恩必报吗。许先生,我现在有点难事,想请您帮忙呀!”许先生道:“大少爷请讲,只要我许某能办到的,愿效犬马之劳!”陶书利道:“这点事对你来讲,比喘口气都容易,就看你愿不愿意帮我了!”许先生道:“大少爷用得着许某,是许某的荣幸!”陶书利道:“好,你也忙,我就直说了!许先生,我们家二太太在永康钱庄是不是有股份呀?她有多少钱在你们那里?”许先生一愣,道:“大少爷,您问的是这事呀?”陶书利道:“对,就这事!”许先生道:“大少爷,这种事情,你为难我了,我一个做账房的,哪里会知道呀!”陶书利道:“你看,刚才还说愿效犬马之劳,这才哪到哪呀,就封口了。这种事,你做账房的要是不知道,谁能知道呀!”许先生道:“那只有赵老板知道了!”陶书利道:“放屁,赵老板融了二太太的款子,能不上账吗?你是不想帮我呀!”许先生道:“大少爷,我不是不想帮您。您还别不信,二太太有没有款子在永康钱庄,账上真就不见呀!”陶书利道:“账上见不见,不能听你说我就信了。许先生,你要是真想帮我这个忙,很简单,你回去把永康钱庄的账拿我给看看,看了,事情不就全明白了吗?”许先生道:“看账?那怎么可以呀!”陶书利道:“许先生的意思,账是不能给我看了?”许先生道:“大少爷,钱庄的账,除了老板,是任何人也不能看的呀。我要是拿给您看了,不要说我的饭碗保不住了,恐怕我的脑袋也要保不住呀!”陶书利道:“我也没有让你大明大摆地拿给我看,偷着看看,有什么要紧的!”许先生道:“偷着看看也不行呀,出了事,老板还不得拿我是问吗!”陶书利道:“看来许先生是真不想帮我这个忙了!”陶书利把一些大洋扔到地上,道:“许先生,这是一百大洋,拿去给你老娘办丧事吧。怎么样,这个忙可以帮了吧?”许先生看着地上的钱,有些害怕,道:“大少爷,您误会了,这、这不是钱的事!”陶书利道:“不是钱的事?那是什么事呀?”许先生道:“大少爷,这、这……大少爷,您的心意我领了,可这一百大洋,许某我不敢收呀!”陶书利道:“嫌少?”许先生道:“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大少爷,我有难处,请您谅解!”陶书利道:“我谅解个屁!我看你是不给我面子呀!”许先生道:“大少爷言重了,我哪敢不给大少爷面子呀!”陶书利道:“给我面子就把这一百大洋收了吧!”许先生道:“大少爷,谢了,这钱我断是不能收的,不能收的。小福子,咱们走吧,家里那边还等着我们呢。告辞了大少爷,四太太!”

他扯起小福子想走。

陶书利道:“往哪走,回来!”许先生站住了,转身道:“大少爷,您知道,家里办着丧事,那边一群人等着我们回去呢,失陪了!”陶书利道:“许先生,我不让你走,你就走了,你这个做奴才的,也不懂个规矩呀!”许先生道:“大少爷,我就是奴才,也不是你们陶家的奴才呀!”陶书利道:“妈的,你是不是觉得你们赵老板腰杆子粗,你不把我放在眼里呀!”许先生道:“许某不敢!恕家事太忙,不能奉陪,告辞!小福子,走!”许先生刚一转身,被两个保镖拦住去路。许先生道:“大少爷,你不能太无理呀!”陶书利手里拿着马鞭,道:“许先生,我这根鞭子可是只打牲口,不打人呀!我奉劝你,还是把地上的大洋拣起来!”许先生道:“你的鞭子打什么,与我无关。我说过了,大洋我不要,我要回去忙丧事了!请你们让开!”陶书利道:“哼,我还没看到给钱不要的人,你们两个帮帮他,把地上的大洋拣起来!”两个保镖上前拧住许先生,把他按跪在地上,脸贴着地上的大洋。许先生道:“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呀!”小福子道:“舅舅,舅舅!大少爷,您放过我舅舅吧!”四太太道:“大少爷!……”陶书利道:“谁也不许讲情!姓许的,你面前只有两条路,是收钱,还是找打?”许先生道:“大少爷,我姓许的再穷,绝不花脏钱!”陶书利道:“妈的,你说我这是脏钱,我倒是想看看,是他妈的你脏,还是钱脏!”他举起鞭子就抽。许先生道:“你敢打人!”陶书利道:“我就打你了,怎么着吧!我打你,打你,打你,妈的,我就打你了!……”陶书利一鞭子接着一鞭子抽打许先生。小福子道:“大少爷,不要打我舅舅呀,不要打我舅舅呀!”两个保镖拉住她。四太太道:“大少爷,打两下得了!”陶书利越打越来气,道:“谁敢拦我,谁拦我我打谁!你个狗奴才,你个老滑头,敢他妈的不把我大少爷放在眼里。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打死你!……”小福子道:“舅舅,舅舅,舅舅呀!……”大贵拉着小福子不让她上前。

午睡后,二太太约三太太在陶家花园里见面。三太太先来了,看着花园里有些凋零的景观,三太太有些伤感。少顷,三太太看到二太太款步走进花园角门。三太太从石凳上站了起来,看着二太太走到近旁,脸上很快现出笑容。

三太太道:“二姐姐来了,二姐姐坐下喝茶吧。”二太太坐下了,喝茶,道:“哟,三妹妹的茶好呀,大红袍吧?”三太太道:“娘家那边带来的,我有个舅舅是做茶叶生意的。二姐姐找我说话,有什么话就说吧。”二太太道:“也没什么格外的话要说,就是想和三妹妹唠唠家里的事儿。”三太太道:“家里的什么事呀?”二太太道:“三妹妹呀,你就看不出来,大少爷和四太太恨着我吗?”三太太道:“恨你,他们为什么恨你?”二太太道:“哎哟,还不是为了你吗!我是为了你呀,把大少爷和四太太都得罪了!”三太太道:“为了我,这话怎么讲呀?”二太太道:“哎哟,这你都不知道呀,还不是为了推举当家人的事,大少爷恨着我。你不知道他没做上陶家的当家人,他心里是多窝火呀!他看见我,眼睛都黑呀!”三太太道:“这倒没看出来呀。”二太太道:“你竟没看出来,不能吧?从那事以后,他就处处跟我作对。你不知道呀,昨天晚上,他不知道被什么人给打昏了……”三太太一愣,道:“昨天晚上,他被人打昏了?”二太太道:“是呀,躺在竹林边上,我到镇子上听书,和小玉还有王宝财回来,走在院子里,就听到竹林那边有人喊救命……”三太太道:“谁喊的?”二太太道:“不知道呀,我们几个就跑过去了,看到大少爷躺在地上,人事不省,我就让王宝财把他背了起来,送回屋里了。你猜怎么样,他竟然赖我打了他,说是我让王宝财打了他,抢走了他的一个什么布包。”三太太道:“布包,什么布包?”二太太道:“说是包里包着陶家的秘密。”三太太道:“包着陶家的秘密?陶家有什么秘密呀?”二太太道:“不知道呀!我说我没拿,他就是不信,发虎狼言要和我作对,你说这要命不要命呀!这都是因为当初我没推举他做当家人呀!”三太太道:“我怎么听着,这事跟那事没有多大关系呀!”二太太不高兴,道:“听三妹妹这话,我推举你做陶家的当家人,你就一点不领情呗!”三太太道:“这话我可没说呀,二姐别往我身上赖!”二太太道:“你就不想想,当初我要推举了大少爷做了当家人,大少爷能恨我吗?”三太太道:“可我记得,那时候你也想做当家人,你怎么可能推举大少爷呢?”二太太道:“可到后来呢?到后来我还不是推举了你吗?”三太太道:“我记得好像是大少爷先推举我的呀?”二太太道:“那、那……你忘了,我不也赞同了吗!”三太太道:“噢,这我倒是记得!”二太太道:“三妹妹,你知不知情义,那是你的事,反正大少爷现在是恨死我了,和四太太两人穿一条裤子陷害我,你是当家人,你得主持公道!”三太太道:“公道自然是要主持的。可二姐姐,你要是没有什么事你怕什么呀?”二太太道:“我有什么事呀,我能有什么事!”三太太道:“二姐姐,你要是没事,你也就不用怕他们,你要是没做过违犯家规的事情,谁陷害你也没用呀。脚正不怕鞋歪,这个理儿你还不懂呀?”二太太道:“我还不是那尿炕的孩子吧!三妹妹,话我是说到了,能不能主持公道,就看你的了。换句话说,陶家能不能乱了套,也看你的了。我想乱了套,对谁都没有好处。鸡蛋里挑骨头,谁还没有点怕见人的事,到时候,谁摊上谁难受呀!”三太太道:“二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呀?”二太太道:“三妹妹这么聪明的人,听不懂这话?行了,你要是真不懂,我也没有办法!”二太太把茶杯重重一放,站起来就走了。大梅子过来了,道:“她生气了?”三太太道:“生气了。”大梅子道:“你惹她干什么?”三太太道:“哼,我就是不想让她痛快了!让他们去掐吧,他们越是掐得厉害,我这个当家人坐得就越稳了!瞧她那样呀,还想威胁我!”

小福子回到陶家大院后,对仪萍哭诉了舅舅被陶书利痛打的过程。说到最后,小福子全身颤抖,目光里满是惊恐。站在一边的许先生和大贵也是一脸怒容。

仪萍道:“凭什么这样打人呀!”大贵道:“他们陶家,从来就不拿下人当人!”仪萍道:“他们太恶了!”许先生道:“这世道,有钱人就是天,就是阎王呀!五姨太,您也别跟着生气了,小福子跟着您,是她的福分呀!家母过世,五姨太施舍二十块大洋帮助办了丧事,许某感激不尽,特来道谢。小福子,替舅舅叩谢五姨太!”小福子给五姨太跪下,道:“谢五姨太!”仪萍道:“起来,快起来!许先生请坐,小福子,倒茶。”许先生道:“谢五姨太!”仪萍道:“许先生,大少爷为什么非要看永康钱庄的账簿呀?”许先生道:“五姨太,这里说话方便吗?”仪萍道:“没事,这里都是自己人。”许先生道:“五姨太,四年前,陶家的二太太和永康钱庄的赵老板,就开始合伙放印子钱,现在还有两万多大洋存在永康钱庄的账上。大太太活着的时候,就派王宝财查过这事,现在大少爷也查。可要想查清这件事情,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看永康钱庄的账簿。这账房的钥匙,就放在我的身上,可我怎么能够轻易地就把永康钱庄的账拿给别人看呀!”仪萍道:“噢,是这样。许先生,大少爷无理殴打您,实在令人气愤,不知许先生是否能咽下这口气?”许先生道:“我一个草芥之人,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又有什么办法!”仪萍道:“办法还是有的。”许先生道:“请五姨太赐教!”仪萍道:“像陶书利这样的恶少,就应该惩罚他……小福子,你到外面看看,有人来了你咳嗽一声。”小福子出去了。

小福子站在外面装着浇花,屋子里说话的声音很小,小福子知道,陶家大院又要有事情发生了,她在心里想,这个院子呀,就是出祸灾的地方……

二太太把水烟枪重重放在桌子上,道:“王宝财呀,都是你出的好主意呀!”王宝财道:“怎么了二太太,气成这样?”二太太道:“这个三猴子,她倒端上架子了,弄得我好没面子呀!她说我‘你脚正不怕鞋歪呀,你要没做违犯家规的事情,谁陷害你也没用呀!’听听,她这话什么意思呀,好像我心虚呀,好像我求她为我做主呀,哼,她以为她了不起呀。别说陶书利奈何不了我,他就是把事情做到我跟前来,我也用不着她三猴子为我撑腰!”王宝财道:“是是,这是我的错呀。我以为您去跟她说说,她会体贴您,将来大少爷找起麻烦来,也有个照应。没

第16节 第16章

赌场里永远是乌烟瘴气的,也永远是很嘈杂的。 陶书利嘴里叼着烟卷,和赌场看场子的二麻子说着什么,但赌场里因为各种声音太大,只能看见他们张嘴,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感觉到他们就是兴奋。这时从门外冲进来一群人,陶书利和二麻子回头看的时候,那些人手持木棒,已经开始砸了,砸得赌徒们惊慌失措,场子里立刻乱了。

陶书利大惊,道:“哎哎,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几个汉子上来勒住他,将他装进了麻袋里,拖着就往外走。他们把陶书利拖出了后门,后院里停了辆马车,几个人就将陶书利塞进马车里,马车夫扬起鞭子打马,马车飞跑着出了院子。陶书利被装在麻袋里,眼前一片黑,他搞不懂这些人要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过了许久,马车不颠了,陶书利被人从麻袋里倒出来,他的眼睛被强光晃得睁不开,很快他被人绑到了一根柱子上。绑上的时候陶书利的眼睛也适应了,他发现这里是芦苇荡深处,附近有一泡子,旁边有一个窝棚。

陶书利道:“妈的,你们什么人,什么人呀,敢动大少爷我,你们不想活了,啊,他妈的!……”陶书利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小眼睛的男人抬手扇了陶书利一个耳光,道:“妈了个粪的,到这地方了,你还敢硬!”陶书利道:“你是谁?”小眼睛道:“我是你爹!”陶书利道:“我爹死了!”小眼睛道:“我是你野爹!”陶书利道:“你是我野爹?你妈是我姘头!”小眼睛道:“小子哎,真够硬的呀!我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鞭子硬!”说着抡起鞭子就抽,“妈的我叫你硬,我叫你硬!……”小眼睛将皮鞭一下下抽在陶书利的身上,陶书利疼得大声骂道:“我日你祖宗,我日你亲娘,我日你全家大小!……”小眼睛道:“你硬呀?硬呀!”陶书利很快被打得浑身是血,有些挺不住了。他脖子软了下来,头垂着。小眼睛用鞭杆顶起了陶书利的脸,道:“你他妈的硬呀!”陶书利突然用足了力气,吐了小眼睛一脸的血痰,道:“你妈个×!”小眼睛道:“我日你个野爹的,没打服呀!”小眼睛抡起鞭子再次疯打陶书利,道:“没打服呀,没打服呀,没打服呀!……说!永康钱庄的账簿,是不是你偷的?”陶书利道:“永康钱庄的账簿?

……我没偷,没偷!……”小眼睛道:“好,你不是没偷吗?我叫你没偷,叫你没偷,叫你没偷!”鞭子就雨点似的抽在陶书利身上了。陶书利惨声叫道:“啊!啊!啊!……”后来他就昏了。

有人将一桶凉水泼在陶书利的脸上,陶书利被激醒。

小眼睛道:“小子,永康钱庄的账簿,到底是不是你偷的?”陶书利道:“不……不是……”小眼睛道:“你他妈的真是硬!好了,我也不想受累了,再打,我看你小子也挺不住了。可我告诉你,太阳落山之前,你要是不交出账簿,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周年!把磨刀石给我搬过来!”两个人搬过来一大块磨刀石,放到了地上。小眼睛从棚子的壁上抽出一把刀,道:“这刀好久没杀人了,生锈了!”

小眼睛坐下来,开始磨刀。

陶书利遭难的时候,四太太和凤妹子正在人工湖边喂鱼呢,看着水里的鱼抢着吃食,四太太的脸上漾着笑容。四太太道:“凤妹子,你看,那条红鱼,真能抢哎,我喂的食,差不多都叫它吃了!”凤妹子道:“鱼跟人一样,有凶的有弱的。那凶的自然就多吃,那弱的,就得饿着肚皮了!”四太太道:“你说这就怪了,一样的鱼,为什么有的凶,有的就弱呢?”凤妹子道:“这就不好说了。人也一样呀,为什么有霸道的,有礼让的?霸道的人,谁也不喜欢,可霸道的人,却总是占便宜;礼让的人,谁都喜欢,可礼让的人,却总是吃亏。这又是怎么回事呀?”四太太道:“真是说不清呀!”

二太太朝这边走来了。

凤妹子看见二太太走过来,道:“二太太来了。”四太太看了一眼,装作没看见,继续喂鱼。二太太走过来,道:“四妹妹,喂鱼呀!”四太太没理。凤妹子道:“二太太!”二太太道:“哟,今天这鱼可真欢实呀!”四太太不吱声。二太太道:“哟,四妹妹,拣了金元宝了,这么牛,不爱搭理人了?”四太太道:“谁牛呀,二姐姐是有钱人,咱也攀不上呀!”二太太道:“你个死妹妹呀,二姐哪来的钱呀!二姐穷得快要想不起大洋是什么模样了,你还说二姐有钱!”四太太道:“行了呀,我也不会跟你借钱,你哭什么穷呀!”二太太道:“四妹妹说话这么冲,还生我的气吗?”四太太道:“我生的什么气呀?”二太太道:“是不是前几天,四妹妹找我说大少爷的事,我翻脸了,四妹妹就不高兴了?”四太太道:“那是你们俩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呀!”二太太道:“四妹妹,你就这么和我说话啊!”四太太道:“那我和你怎么说话呀!”二太太道:“四妹妹,太多的话我也不想说了,我就和你说,别把事情都做绝了,给别人留路,就是给自己留路。”四太太道:“二姐姐这话什么意思呀?”二太太道:“大少爷你们俩挺好的……”四太太道:“谁俩挺好呀?你们俩才好呢!”二太太道:“行行,你们不好!永康钱庄的账簿丢了你知道不知道呀?”四太太一惊,道:“永康钱庄的账簿丢了?谁偷的?”二太太道:“谁偷的?你问我,我问谁呀?”四太太道:“二姐姐的意思,是我偷的呀?”二太太道:“你偷的?我不是瞧不起你,借你俩胆,你敢去偷吗?”四太太道:“你是说,大少爷偷的?”二太太道:“谁偷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永康钱庄的赵老板可不是好惹的。四妹妹你要是聪明人,你就知道该怎么办,让大少爷少吃点亏,你要是装糊涂到底,大少爷他倒霉吧!”二太太说完就走了。四太太道:“哎,永康钱庄的账簿丢了,关大少爷什么事呀!”

那个时候,她们还不知道陶书利正在芦苇荡里受罪呢。

中午的时候,陶家几个姨太在膳堂吃饭,下人们在一旁侍候着。下人端了钵汤放到了中间,四太太喝了一口,道:“哟,味道怎么这样寡淡呀?少了什么材料了?”三太太喝了口,道:“这还尝不出,少了海参。”四太太道:“怎么不放海参了呀?老伍!”老伍急急忙忙从灶房里跑出来,道:“哎,四太太有什么吩咐?”四太太道:“这汤里为什么不放海参了?”老伍道:“四太太,这不是因为……因为伙食钱日渐地少了,买不起海参了吗。”二太太道:“哼,穷人长了富贵肚子,吃海参?想不想吃凤凰肉呀?”四太太道:“二姐姐,我可是没和你说话呀!”二太太道:“难道我就和你说话了吗?”四太太道:“可你是接我的话呀!”二太太道:“我想说就说,接你的什么话呀!”四太太道:“不接我的话,我说海参,你说什么海参呀!”二太太道:“海参你说得,我就说不得了吗?”三太太道:“好了好了,吃饭吧,别吵了,不怕叫下人们笑话!”四太太和二太太不再说话,几个人默默吃饭,仪萍只是专心吃饭,谁也不理。膳堂的门这时被撞开了,大家看到赌场的刘二麻子一身的血跌跌撞撞进来,道:“三太太,不好了,不好了!”

刘二麻子扑倒在地上。几个姨太都很惊异。

三太太道:“快扶起他来,扶起来!刘二,怎么了?”刘二道:“大少爷被人劫走了!”三太太惊道:“啊,有这事?谁劫的呀?” 刘二道:“不知道呀!”三太太道:“王宝财!”王宝财道:“在。”三太太道:“你去警察所报告一下崔所长,说大少爷叫人劫走了,让他们帮着找。”王宝财道:“是!”三太太道:“丁大牙!”丁大牙道:“在!”三太太道:“你把护院的家丁打发到镇上去,打听一下,什么人劫走了大少爷。”丁大牙应了一声出去了。三太太道:“大少爷得罪什么人了呢?”四太太道:“那还用说吗!”二太太道:“哎,你看我干什么?”四太太道:“我看你怎么了,你还不让看呀!”

四太太气哼哼地走了。

二太太道:“这还穿上一条裤子了!”

四太太着急了,四太太对凤妹子道:“凤妹子,你说,永康钱庄的账簿是大少爷偷的吗?”凤妹子道:“这就不好说了。他吓唬过赵老板,还打了许先生,人家能不怀疑他?”四太太道:“这怎么办呀,有什么办法能把他找回来呀!”凤妹子道:“等一等吧。真要是大少爷偷的账簿,他不给了人家,人家是不会饶过他的!”四太太道:“怕的是账簿不是他偷的,那可怎么办呀?”凤妹子道:“那可就麻烦了!”四太太道:“我去找二太太,跟她说说呀?”凤妹子道:“怎么说?人家上午跟你说话,你爱搭不理的,刚才吃饭的时候还呛人家,现在求着人家了,人家能给你面子?”四太太道:“那怎么办呀!”凤妹子道:“除非账簿在你手上,你把它交给了二太太,大少爷就得救了!”四太太道:“我到哪里去弄账簿呀!凤妹子呀,你倒是帮我想想办法呀!”凤妹子道:“我哪有什么办法呀!”四太太道:“你平时主意不是挺多的吗,怎么一到了关键时候,就没了主意了呢!”凤妹子道:“这种事情,谁能有主意呀!”

外面有人敲门了。

四太太道:“进来!”丁大牙进来,手里拿了一件血衣,道:“四太太,你看看这个。”四太太道:“这是什么呀?”丁大牙道:“一个陌生人送给我的,叫我送给四太太,说这是大少爷的衣服。”四太太道:“啊,他们把大少爷打成这样呀!那个送衣服的人呢?”丁大牙道:“走了。我回去了!”丁大牙把衣服扔到桌子上,走了出去。四太太道:“这怎么办?这怎么办呀?凤妹子,你快给我出主意呀!”凤妹子道:“四太太,没办法了,不行你就去求求二太太吧!”四太太道:“那个二老婆子恨死了大少爷,她不会帮忙呀!”凤妹子道:“那你还有什么办法呀?”四太太道:“都是这个死二老婆子的坏主意,不是她,大少爷哪能遭这样的罪!”四太太说着到卧室里去找东西,凤妹子跟进去,道:“你找什么呀?”四太太找到了一把剪刀,揣到怀里,道:“死二老婆子,她要是不放了大少爷,我就攮死她,我攮她一身血窟窿!”凤妹子去抢,道:“四太太,你不能这样呀,不能呀!”四太太推开凤妹子,道:“你别管,别管!”四太太冲出屋子。凤妹子追出去,道:“四太太,四太太!”

四太太推开了二太太的房门,冲进了屋里。正坐在椅子上抽水烟的二太太吓了一跳,道:“你干什么?”四太太一下跪倒,道:“二姐姐,求你了,救救大少爷,你救救他吧!”二太太道:“我救他,我怎么救他呀?”四太太道:“二姐姐,你怎么救我不知道,反正你能救他!”二太太道:“哎,听你这话说的,好像是我劫了大少爷。我和你说呀,你别往我身上赖呀!”四太太道:“二姐姐,赖不赖,这事也与你有关呀,你不拿他那个布包,他也不会查你的事呀!”二太太道:“放屁,谁拿他的布包了,什么布包呀,鬼见过呀!”四太太道:“好好,就算你没拿他布包,可你大人不见小人怪,就饶过他吧,他毕竟还年轻,不懂事呀!”二太太道:“不懂事?女人叫他睡多少了!你和他怎么回事儿呀,跑这来给我下跪?”四太太道:“二姐姐,这你都知道呀!”二太太道:“我知道什么?我说你们俩挺好的,你不是说,‘你们俩才好呢!’谁和他好呀,臭无赖!你不是和我拉脸子吗?你不是不搭理我吗?”四太太道:“二姐姐,都怪我不懂事,得罪你了,你大人大量,放过大少爷吧,放过他吧!”二太太道:“放过他行,把永康钱庄的账簿还回来!”四太太道:“他是不是没拿呀!”二太太道:“他没拿,谁拿的?”四太太道:“你把他放了,回来我问问他!”二太太道:“放不放了他,我说了不算,你别以为是我劫了他!”二太太站起来要走,四太太紧紧拉住她的裤脚,道:“二姐姐,你行行好,行行好,放过大少爷,放过他吧!”二太太道:“你也成臭无赖了,起来,起来!”二太太一下推开四太太,四太太愤怒了,从怀里掏出剪刀,道:“死二老婆子,你不得好死!”她举着剪刀刺过去,二太太回身大惊,伸手抓住四太太举剪刀的手,二人就扭打起来,撞得屋里的东西落地粉碎。二太太道:“来人呀,来人呀,杀人了,杀人了!……”

三太太和大梅子、凤妹子、王宝财、丁大牙还有一些下人赶进来。

三太太道:“住手!你们俩这是干什么?陶家的太太厮打在一起,成何体统了!为的什么事呀?”四太太道:“她劫走了大少爷!”二太太道:“你说我劫走了大少爷,你有什么证据呀?”三太太道:“说的是呀,你说二太太劫走了大少爷,你有什么证据?”四太太道:“就是她,不用证据也是她!”二太太道:“这不是耍无赖吗!”四太太道:“你才无赖!你无赖!你无赖,呸呸呸!”四太太往二太太脸上吐唾沫。二太太抬手扇了四太太一个耳光,道:“你个小泼妇!”四太太冲上来抓二太太的头发,道:“你才泼妇,你泼妇!”二人又扭打在一起。三太太道:“把她们拉开,拉开!”王宝财和丁大牙上去拉开二人。四太太骂道:“你泼妇,

第17节 第17章

陶书玉听到有人在轻轻敲门。

陶书玉道:“谁啊?”敲门的人道:“书玉,是我呀!”陶书玉听出来敲门的人是雅秋。陶书玉穿着睡衣开门,道:“雅秋!”雅秋道:“书玉,你看谁来了?”陶书玉往雅秋身后看,站着苏永明。陶书玉道:“苏永明!”苏永明道:“嘘!进屋再说!”陶书玉关上房门,道:“苏永明,你跑哪去了,让我们找得好苦呀!”苏永明道:“陶老师呢?”陶书玉道:“在里屋睡觉呢。二哥,二哥!”陶书远开门,睡眼蒙,道:“什么事呀?”陶书玉道:“二哥你看谁来了!”陶书远看到苏永明,道:“苏永明!”苏永明道:“陶老师!”陶书远道:“苏永明呀,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们到处找你呀,恨不得挖地三尺了!”苏永明道:“那天晚上马车拉我回了县城,我醒来一看,我怎么在马车上呀。我问车夫,我怎么在你马车上了?车夫说,有一男一女把我送上车的,说那两个人为了拦警察,跳下马车和警察厮打,我就知道,那一定是陶老师和书玉了!回来后,我的头一直昏昏沉沉的,就住到乡下我舅舅家去了,今天下午回来的。我去找雅秋,雅秋说你们住这里,我就来了!”陶书远道:“苏永明,那天晚上,你怎么昏倒在我们家竹林旁边呀?谁把你打昏的呀?”苏永明道:“一个男人,用枪把我逼到竹林旁边,一枪把砸在我头上,把我砸昏了。这个人我也不知道他是谁。”陶书玉道:“我大哥吧!”苏永明道:“你大哥?”陶书远道:“你不知道吗,我们赶到的时候,大少爷躺在你身边,也昏了。”苏永明道:“他昏了?他是谁打的呀?”陶书远道:“这就不知道了。”陶书玉道:“苏永明,我大哥他为什么要用枪把砸你头呀?”苏永明道:“那天晚上的事,怪了。我被警察追着跳进你们家院里,被一个叫五姨太的人救了,她让我在她屋里等着,她和丫环去找你们俩。可是她刚走,那个拿枪的男人,从里间屋子出来,用枪逼住我,把我逼到了竹林旁边,跟我要一样东西,我不给,他就用枪砸昏了我。”陶书远道:“大少爷跟你要什么东西?”苏永明道:“你们陶家的一个秘密。”陶书远道:“我们陶家的一个秘密?什么秘密?”

苏永明沉吟了一下。

陶书远道:“不能讲?”雅秋道:“是不是我在这不方便?”苏永明道:“不不!雅秋你坐!陶老师,我还是讲了吧。我父亲是搞园林建筑的,六年前,你们陶家雇我父亲重修园子,我父亲领人干了近一年时间,把陶家大院重新修建了一番。当时陶家的人,都搬到了县城里住。陶老爷吩咐我父亲,园子修好的时候,把一些大箱子藏在一个密室里,密室的入口处,不得让任何人知道。我父亲手上有一张图纸,陶老爷手上有一张图纸,两张图纸对到一起,才能找到那个密室的入口。因为修园子的工钱陶老爷一直欠着,那张图纸就一直在我父亲手上。五年前的一天晚上,突然我家遭劫,一伙人蒙面闯入我家,将我家大小十七口人全部杀害。那天中午,我去了姥姥家,才幸免于难。我父亲身上被扎了数十刀,却没有咽气,早上邻居家一个老头到我家办事,见血流成河,大吃一惊,我父亲喊住了他,把藏在身上的一个布包交给了他,让他务必转给我。这个布包里,就包着那张图纸,同时这也是一张欠条,陶家欠我们苏家的一万两白银。”陶书玉道:“啊,有这种事!”陶书远道:“这我从来没听说呀!”雅秋道:“听起来像小说!”陶书远道:“苏永明,你为什么把这种秘密都告诉了我们?”苏永明道:“因为那天晚上我听那个车夫说,你们两个为了救我,舍命和警察厮打。为我能舍命的人,我还有什么不可以信任的呢?”陶书远道:“谢谢你的信任了!”陶书玉道:“这故事太玄妙了!”苏永明道:“更玄妙的是,就在我家遭劫的那天白天,陶家打发三太太送去一万两白银的银票,三太太说,银票交到了我父亲的手上。可是,如果我父亲收到了银票,为什么欠条还在我父亲那里呢?这就是个谜了。”陶书玉道:“我娘!”苏永明道:“嗯,你娘!”陶书远道:“洗劫你们家的那伙人,是什么人?”苏永明道:“不知道。”雅秋道:“会不会是……”陶书远道:“你是想说,会不会是三太太雇人干的,为的是吞掉那一万两白银?”陶书玉哭道:“不会吧,我娘能那么狠毒吗?”陶书远道:“这故事太可怕了!哎,苏永明,那个布包呢?”苏永明道:“那天晚上,大少爷跟我要布包,我没给他,他就砸昏了我。”陶书玉道:“他怎么知道你有那个布包呢?”苏永明道:“你们那个五姨太把我藏到柜子里边,轰走了警察,我刚从柜子里边出来,突然又有人敲门,我以为警察又回来了,我就把身上的布包交给了五姨太,让她帮我保存,跟她说,我要是被警察带走,就让她把它交给陶老师,告诉陶老师,这布包里包着的东西,记载着陶家的秘密。我说这番话的时候,可能就让藏在里屋的大少爷听到了,后来进来的人是丫环,五姨太就把布包还给了我,替我去找你们两个人。她们刚走,大少爷就从里屋出来了,用枪逼着我到了竹林里,跟我要布包,我没给,他就用枪砸昏了我。”陶书远道:“现在那个布包在谁手里呢?”苏永明道:“那我就不知道了。”陶书远道:“我也听人说,陶家埋藏着一笔秘密的巨财。你父亲图纸上的秘密,是不是就记载着这笔巨财呀?你看过那张图纸了吧?”苏永明道:“我看过了,可那就是一张普通的欠条呀,没有别的东西呀。也许,我还没有找到解读它的秘诀。”陶书远道:“苏永明,你能把这样的事情告诉我们,是你对我们的信任,我和书玉一定帮你找回那个布包,帮你讨回一万两白银的欠款,让你父亲在九泉之下瞑目呀!”陶书玉道:“到底是谁杀了你们家人,我要搞清楚。如果是我母亲,我就和她断绝母女关系,我不要这种禽兽一样的母亲!”苏永明道:“谢谢你了,书玉!”陶书远道:“苏永明,你上次去我家,就是为这件事情去的吗?”苏永明道:“不是。我是想请您回学校,联络一些老师,跟县方交涉,要他们放了蔡校长,让学校尽早复课!”陶书远道:“你没回来这几天,我和几位老师已经联系好了,定了一个方案,准备和县府交涉。学生们也联系了,大家的热情都很高,都希望县府放了校长,早日复课。”苏永明道:“那太好了!”陶书玉道:“我和雅秋联络了女生们!”苏永明道:“陶老师,书玉,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们,雅秋已经知道了。”陶书远道:“什么事?”苏永明道:“我是革命党。”陶书远、陶书玉同声道:“噢,你真是革命党!”

那天晚上几个人谈得很晚,苏永明和雅秋走的时候,天边已经开始发白了。

二太太在屋里漱口,小玉用一个铜盘子接着。二太太漱完吐到了盘子里,往后一仰坐到椅子上,用手捂着腮帮子,哼哼着。王宝财进来,后面跟着一个下人端着木盘,木盘里放着饭菜。

王宝财道:“二太太,您怎么没去吃饭呀?给您送来了!”二太太道:“吃什么饭呀,我这牙疼得要命,你看,脸是不是肿了呀?”王宝财道:“哎呀,可不是肿了吗,这可怎么办呀!我去给你弄点药敷一敷吧!”二太太道:“有什么用呀,上次我牙疼,你不是给我弄了药,也敷上了,一点用也不管!”王宝财道:“那怎么办呀?”二太太道:“怎么办?挺着吧!”王宝财道:“那您吃饭吧,有病再不吃饭,心里发慌呀。”二太太道:“这牙疼怎么吃呀!”王宝财道:“挺着也得吃点。您看,这是稀饭,少喝点,吃一个鸡蛋。来,吃点吧。”二太太道:“你说这遭罪不遭罪呀,不敢张嘴呀!”王宝财道:“慢点喝,慢点喝!唉,火太大了!”二太太道:“宝财呀,我后悔了!”王宝财道:“后什么悔呀?”二太太道:“你说,当初说陶家散了的时候,为什么不走呀,走了,哪会有这么多的事呀!”王宝财道:“二太太,现在想走也不晚呀!”二太太道:“现在想走,还走得了吗?”王宝财道:“怎么就走不了?”二太太道:“账簿到底落在谁手里了?不把这事闹清楚,你往哪走呀,你就是走了,人家翻起老账来,还跑了你吗?”王宝财道:“是不好办了!”二太太慢慢地喝粥,道:“你说这大少爷回来,他能和我算完吗?……”王宝财道:“他被打成那样,怎么就能忍下这口气呢,得防着他呀!”

门开了,仪萍从外面进来。

仪萍道:“二太太,听说您病了?”王宝财道:“五姨太。”二太太有些愣,没想到仪萍会来,道:“哟,五姨太怎么有闲功夫,到我这屋里来了?快坐呀!”王宝财道:“您坐,您坐。我给二太太送饭来了,你们唠吧,我回去了!”王宝财出去。仪萍道:“今早吃饭,没见着二太太,问别人,说二太太病了,牙疼,我就来看看。怎么样了,还疼吗?”二太太道:“疼还是疼呀,忍着点吧!”仪萍道:“都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就要命。我也牙疼过,我知道那滋味!”二太太道:“可不是,疼得你心烦呀!什么都不想干。”仪萍道:“我有个偏方,用起来倒是挺好使,我给二太太带来了。”二太太道:“什么偏方呀?”仪萍道:“这有半包罂粟壳,你用它熬水喝,喝了,就不疼了,可好使了!”二太太道:“是吗,那倒可以试试,熬水喝,好就好,不好也不遭罪。小玉呀。”小玉从外间进来,道:“二太太!”二太太道:“你把这东西拿去熬水,熬完了端给我喝。”小玉道:“知道了!”仪萍道:“二太太,您这是火牙呀!”二太太道:“可不是,火牙!”仪萍道:“什么事上这么大的火呀?”二太太道:“谁知道呀,你说一天不愁吃不愁穿的,哪来的火呀,要像那些穷人,吃不上穿不上的,还没法过了呢!”仪萍道:“穷人虽说穷,可他也就没那么多的心事了,反倒不上火呢!二太太是不是因为永康钱庄的账簿丢了上火呀?”二太太道:“哎,你这话说的,永康钱庄的账簿丢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呀,我上的哪份火呀!你什么意思呀?”仪萍道:“二太太,你本来牙疼,我就不该再惹你上火了,可是有的事不和你说吧,心里过不去,想想呢,还是说了吧。永康钱庄的账簿跟你有没有关系,你自己最清楚了。这账簿落到谁的手里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落到三太太的手里呀!”二太太一惊,却稳住了,道:“落到三太太手里有什么可怕的!我才不怕!”仪萍道:“二太太要是真不怕,那最好不过了。我担心的是二太太嘴上说不怕,心里却怕,那火可就上得更大了!您好好养病吧,我就不打扰了,走了!”仪萍站起来走出去了。二太太坐在那发怔,自语道:“她这是演的那出戏呀?……”

三太太、四太太和仪萍准备搓麻将,边摆着牌边等人。

三太太道:“这二太太怎么还不来呀,磨磨蹭蹭真够慢的了!”四太太道:“怕输钱呀!”三太太道:“哎哟,这小局能输几个钱呀!”四太太道:“哼,她呀,输一分钱都像揪她的心!”仪萍道:“二太太的娘家,不也是有钱人家吗?”四太太道:“什么有钱人家,小地主!听说她爹为了攒钱买地,一个鸭蛋能抠半年!”三太太道:“半年?那有点玄了。一个鸭蛋,怎么也抠不了半年呀!”四太太道:“她说的!她说她爹抠鸭蛋,用一根马蹄针穿上麻绳,从这边扎过去,从那边拽出来,麻绳上就带出来鸭蛋黄,用嘴滋一下,咂那麻绳。就这么抠,你说能不抠半年?”三太太乐了,道:“这倒是头一回听说,还有这么抠鸭蛋的!”仪萍道:“这样人家的日子,倒是过不败的。怕的是,昨天还是朱门酒肉臭,今天就饥寒交迫了,那样的日子,就难过了!”三太太道:“倒也不怕。俗话说,三穷三富过到老,趟什么河,脱什么鞋,到了那天,再说那天的话了!”仪萍道:“三穷三富过到老,要看最后是穷还是富了。不管如何的穷,最后的日子富了,这是好日子;怕的是先前一直富着,最后穷了,而且是一穷到底,那样的日子就难过了!”四太太道:“那样的日子,还不如死了!”三太太道:“谁说的,好死不如赖活着。你看见几个穷人死了?活得比咱们快活呢!”仪萍道:“那是他们不去想大富大贵的事,他们自然就快活。”四太太道:“你说人这一辈子,怎么也不对了,穷有穷的烦恼,富有富的烦恼,唉,真是麻烦哟!……”

二太太终于来了。

二太太进来,道:“你们玩上了?”三太太道:“三缺一怎么玩呀,等你呢!”二太太道:“你们三家拐呀!”三太太道:“三家拐有什么意思,就像这桌子,缺了一条腿,不得劲呀!你怎么才来呀!”二太太道:“我这牙疼呀,你没看,我这脸都肿了!”三太太道:“哟,可不是肿了,怎么上这么大的火呀?”二太太道:“谁知道呀,疼得我呀,抓心挠肝的!”三太太道:“那就更该来玩玩麻将了,一上听,就忘了,哪也不疼了!咱们姐几个,总也不在一起玩玩,总不玩,就生呀,玩常了呢,就亲近了!来来,打骰子!就这么坐了,不调庄了,东风起,八圈呀!二太太,你打!”二太太打骰子,道:“八到底!”四太太打骰子,道:“二八一十六,两角一起凑!你臭(凑)吧!”二太太道

第18节 第18章

陶书玉气哼哼地坐在椅子上,她的对面坐着三太太。 看陶书玉怒视三太太的眼神,陶书远被警察抓走似乎与她的母亲三太太有关。三太太长吁短叹,拿她的这个女儿毫无办法。

三太太道:“你这个孩子,总不听话,你还要跟五姨太去警察局?你去了不能帮忙,只能添乱!警察一看你也是闹事的学生,当时就把你扣下了,还得想办法救你了!”陶书玉道:“那么多的学生,他们怎么就能认出我来?”三太太道:“万一认出来了呢?哎,你刚才说,那个苏永明也被抓起来了?”陶书玉道:“娘,我还想问你呢,咱们家是不是欠苏永明家一万两白银呀?”三太太一愣,道:“你听谁说的?”

大梅子在外间收拾茶具,倒剩茶,停了下来,侧耳倾听。

陶书玉道:“别管听谁说的,欠不欠吧?”三太太道:“你这孩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话来了!”陶书玉道:“娘,你别打岔,到底是欠不欠呀!”三太太道:“我听说好像不欠,苏家给咱们家修过园子,工程费一万两白银。说是给了呀!”陶书玉道:“谁去给的呀?”三太太道:“你问这个干什么?谁跟你说什么了吗?”陶书玉道:“娘,银子是你给送的,送银子的当晚上,苏家一家人就全部被杀害了,是不是你安排人杀的呀?”

三太太道:“这都是谁跟你说的呀?”陶书玉道:“苏永明!”三太太道:“他说他们家人是我安排人杀的?”陶书玉道:“那他没说,可是他说,那一万两白银,你根本没给人家!”三太太道:“给了,谁说没给!”陶书玉道:“给了欠条怎么还在人家的手上呢?”三太太道:“在谁手上了?”陶书玉:“那还用问吗,在苏永明的手上呢!”

三太太暗暗吃惊。

陶书玉道:“娘,银子你到底给没给,苏家的人,到底是不是你安排人杀的呀?”三太太道:“书玉,娘不跟你撒谎。银子我给了,苏家的人不是我安排人杀的!”陶书玉道:“怎么能证明呀?”三太太道:“你要我怎么证明呀!”陶书玉道:“你没撒谎?我看你就是撒谎,银子你没给,苏家的人,就是你安排人杀的!你不是我娘,你是白骨精她娘!”陶书玉站起来跑了。三太太站在那发傻。大梅子进来,道:“她什么都知道了?”三太太道:“那个苏永明,什么都跟她讲了。”大梅子道:“怎么办呀?”三太太道:“这一下子,谁能想出好办法呀!……”

县城的监狱里白天也暗得像夜晚一样,陶书远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几个光着上身的汉子用皮鞭抽他,把他抽得昏了过去,一个人拎了桶水泼在他身上,把他激醒。抡皮鞭的人道:“快说,苏永明是不是革命党!”陶书远道:“我、我不知道……”抡鞭子的人道:“他妈的,没看出来呀,一个白面书生竟这么抗打。好!我换样东西侍候侍候你,你要是再能抗过去,我就服了你,你就是我祖宗!拿来!”另一个人从火炉里抽出一根烧得通红的烙铁,交给了抡鞭子的人。这人道:“白面书生,看没看着,这东西能烫熟猪皮,你这细皮嫩肉的,能抗得了?”陶书远睁开眼睛看了看,无力地闭上了眼睛。这人拿着烙铁一下触到了陶书远的胸上,陶书远惨叫一声。这人还要烙,一个声音传过来,道:“停了吧!”

阎探长进来了。

这人道:“阎头儿!”阎探长道:“五姨太,进来吧!”仪萍走了进来。仪萍看到遍体鳞伤的陶书远,顿时泪水就要涌出来,可是她忍住了。仪萍道:“为什么要这样打他?”阎探长道:“因为他能证明他的一个学生是革命党,可是他就是不肯说。”仪萍道:“那就可以这样打吗,你们这帮禽兽!”抡鞭子的人道:“骂谁呢?”阎探长用手止住了,道:“五姨太别激动,你要是能劝劝他,最好了,省得他受这皮肉之苦!”仪萍道:“书远,书远,书远!”陶书远睁开眼睛,看到了仪萍,开始有些模糊,渐渐清晰了,他有些激动,道:“仪、仪萍,是、是你吗?……”仪萍道:“书远,是我呀!”陶书远道:“你、你怎么来了?……”仪萍道:“我来保你出去。”陶书远道:“保我出、出去……”仪萍道:“是,保你出去。”陶书远道:“我、我不出去,让他们打死我吧!……”仪萍道:“为什么呀?”陶书远道:“出去了,我去哪里呀?……回家吗?……回到那个……充满丑恶的地方?我……我不想回去了!……这个世界……很黑暗,就让我在黑暗中……死去吧。也许,另一个世界里,有光明……”仪萍流下了眼泪,道:“书远,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呀,世界是黑暗的,可是你的心,是光明的呀,它让人感到温暖。如果这世界少了你这样的人,那这个世界不仅黑暗,而且还是冰冷的呀。你一定要活下来,用你那光明的心,去温暖你爱的人,这才是活着的意义呀!……”陶书远道:“我爱的人?……我父亲?我母亲?……他们爱过我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过我……”

陶书远昏厥过去。

仪萍道:“书远、书远、书远!快把他放下来,快把他放下来!”几个打手看着仪萍。仪萍回头对阎探长大喊道:“快把他放下来!”阎探长道:“把他放下来!”几个大汉把陶书远放了下来。仪萍道:“我告诉你们,我现在就去找你们局长。在我没回来之前,你们谁再敢动他一下,我找你们算账!阎探长,你给他们下命令吧!”阎探长道:“把他送号里,不许再打了!”几个打手拖着陶书远走了。仪萍道:“阎探长,我要马上见到你们局长,领我去!”阎探长道:“你太横了吧!”仪萍道:“对,我就这么横,阎探长,这件事情办不好,别说我不给你面子!”阎探长道:“好好,我领你去见局长!”

掌灯的时候,仪萍来到警察局长的办公室,警察局侯局长走到门前与仪萍握手,道:“欢迎欢迎,欢迎五姨太呀!”仪萍道:“侯局长您好!”侯局长道:“请坐!早听说陶家回来一位五姨太,年轻美貌,聪明灵秀,今日一看,眼前一亮,果然不假呀!”仪萍道:“侯局长真会夸人!都说侯局长是个冷面人,人见人怕,可我觉得侯局长倒是个随和人,不像传说的那样呀!”侯局长道:“那不得分谁吗?和五姨太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说话,我哪能板着一张死脸子呀?啊?哈哈哈!”阎探长道:“我们局座听说五姨太来,很高兴呀!”侯局长道:“啊,高兴,高兴!老阎呀,你的公务都处理完了吗?是不是没处理完呀?”阎探长道:“报告局长,还没有处理完呢,我马上就去处理!五姨太您坐!”

阎探长出去了。

侯局长道:“五姨太,您喝茶呀!”仪萍道:“好,谢谢您了!”侯局长道:“五姨太,芳龄几何呀?”仪萍道:“侯局长,我深夜来访,打扰您休息,不宜长谈,咱就打开窗户说亮话,我们家二少爷被您押在牢里了,您能不能高抬贵手,把他放了?”侯局长道:“不好办呀,他可是革命党呀!”仪萍道:“据我所知,他根本不是革命党,您押他,是另有所图。”侯局长拉下脸子,道:“你说我有什么所图呀?”仪萍道:“从根上说,二少爷确实带着学生到县府闹事了,为这个由头,你们抓了他。像他这样的老师,我听说你们抓了十几个,最后全都放了,可为什么不放我们家二少爷呢?而且还严刑拷打他?那是因为他是陶家的二少爷!”侯局长道:“什么意思?”仪萍道:“像陶家这样的大户,您能白白放了二少爷吗?”侯局长看着仪萍,突然哈哈大笑,道:“难怪人家都说五姨太聪明过人,果然不同凡响。好,既然窗户纸已经捅破了,咱就来个痛快的!我姓侯的看明白了,这年头你能捞就捞,说不一定哪天又改朝换代了!直说了吧,我有两个爱好,一个是好色,一个是好财,你能给什么呢?”仪萍道:“侯局长这么直爽,也算个爷们儿!色呢,您就别想了。咱说财吧,您要多少钱?”侯局长道:“好,痛快人,冲着五姨太,我不多要,三千大洋,拿来马上放人!”仪萍道:“好吧,明天一早,钱一定送到!告辞了!”侯局长道:“五姨太,其实我更想要的,不是财呀!”仪萍道:“我知道,男人嘛,有几个不好色?再见!”仪萍说着走出了办公室。侯局长坐在那也没送,自语道:“小娘子,馋死个人呀!……”

陶书远被扔进了监号里。

浑身是伤的苏永明爬过来,道:“陶老师,陶老师!”陶书远嘴唇干裂,口渴难忍。苏永明爬到栅栏前:“给点水,给点水,给点水呀!”一个狱卒将水递进来。苏永明喂陶书远水喝。陶书远醒了过来。苏永明道:“陶老师,我连累你了!真对不起您!”陶书远道:“别那么说……这个世道太恶了,它不想……让我们这、这样的人活着呀!……”苏永明道:“可我们非得活着,我们不活着,天下岂不成了恶人的天下了吗?”陶书远道:“可活着,很痛苦呀!……太痛苦了!……”

他们说着话,因为太疲惫了,陶书远和苏永明睡着了。

牢门被打开了,阎探长陪着仪萍、王宝财和小福子进来,走到关押陶书远和苏永明的监号前,仪萍几个人透过栅栏往里看,陶书远和苏永明在乱草堆里睡着,两个人的表情都很痛苦。

仪萍看着身边的王宝财和小福子,道:“把他喊醒!”王宝财上去道:“二少爷,二少爷,二少爷!……”小福子道:“二少爷,二少爷!……”陶书远听到喊声,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了栅栏外面的仪萍几个人,道:“你们……来了?”苏永明也醒了,他看到了仪萍,道:“五姨太?……”仪萍道:“二少爷,我和警察局的侯局长说妥了,明天早上保你出去。”陶书远道:“保我出去?……那苏永明,苏永明怎么办?……”苏永明道:“陶老师,您别管我!”阎探长道:“苏永明是革命党,谁也保不了他!”陶书远道:“五姨太,谢谢你的好意了,不放苏永明,我不会出去的!……”苏永明道:“陶老师,您能出去,就一定要先出去呀!”王宝财道:“二少爷呀,你娘在家急得要疯了,牙疼得呀,脸都肿了。你不想想你自己,你也要想想你娘呀,还是出去吧!”陶书远道:“说别的没用,不放苏永明,我决不出去!……”陶书远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不再想跟任何人说话。苏永明道:“五姨太,不要听陶老师的,您能保他,明天一定要把他保出去呀!”仪萍道:“苏永明,你们陶老师的这份义气,让我感动呀,你放心吧,我一定想办法,把你们都保出去!”阎探长道:“你有这么大本事?”仪萍道:“你们好好休息,多保重,听我的消息!”

仪萍转身先走了,众人跟了出去。

苏永明道:“陶老师,五姨太说,把我们都保出去,她有这么大的本事吗?”陶书远道:“她这个人,聪明过人,也许,她会办得到……”苏永明道:“这个五姨太,是个什么样的人?”陶书远道:“她不是五姨太。”苏永明道:“她是谁?”陶书远道:“没有人知道……”苏永明道:“这么神秘呀!……”

入夜,仪萍住到了县城一家客栈里,阎探长来到仪萍的房间。小福子倒茶,道:“阎探长,您喝茶。”阎探长道:“好好。”仪萍道:“小福子,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事和阎探长说。”

小福子应了一声出去。王宝财住在仪萍的隔壁房间,他耳朵贴在木板壁上,听着那个房间的对话。仪萍道:“阎探长,苏永明不能死!”阎探长道:“可我保不了他呀!”仪萍道:“你保得了要保,保不了也要保!”阎探长道:“五姨太,在这地面上,没有人跟我说话这么不客气,包括侯局长,他也得和我商量着说,你是不是有点口气太硬了?”仪萍道:“口气硬不硬,我就这么说话了!你不愿意听,你可以不听。可苏永明是谁,你知道吗?”阎探长道:“他是谁?”仪萍道:“他是给陶家修园子的苏老先生的儿子。”阎探长道:“苏老先生的儿子?”

隔壁的王宝财一听大惊,他把耳朵贴得更紧了。

仪萍道:“你小点声!”她用手指了指隔壁,阎探长会意。他们说话的声音小了下来。

王宝财尽管把耳朵贴得很紧,可是仍然听不到隔壁的说话声。小福子突然开门进来了。王宝财吓一跳,表情很尴尬。小福子道:“王管家,你这是干什么呢?”王宝财道:“噢、噢,我看见一只臭虫,这要不捏死它,晚上不咬死我了!”小福子道:“捏死了吗?”王宝财道:“跑了,跑了!哎,小福子呀,你一会告诉五姨太,我得连夜回去拿钱呀,明天早上交不上钱,二少爷的性命就难保了!”小福子道:“你这就走呀?”王宝财道:“这就走,这就走!”小福子道:“这事是耽误不得呀!……”

隔壁仪萍对阎探长道:“陶家的秘密就在这个苏永明手上了,你们要是杀了他,谁能解开这个秘密?”阎探长道:“陶家的秘密,在他手上了?……那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把苏永明弄出来,决不能让他死在大牢里!这事如此重要呀,怪不得五姨太对我这样强硬!”仪萍道:“你有利益在里边,你想强硬,你强硬得起来吗?”阎探长道:“嘿嘿,当初我不信你一个小丫头能成什么事情,现在我信了,不,我服了!我会把这些事情跟大东家

第19节 第19章

三太太在路上走着,大梅子跟在后面。

三太太左右看了看,小声道:“大梅子,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大梅子道:“事情办砸了!”三太太道:“啊,怎么砸了呀!”大梅子道:“小耗子说,他们已经把苏永明劫到了手,可是突然来了一个鬼,把他们的魂都吓飞了,扔下苏永明就跑了。”三太太道:“哪来的鬼呀,这分明是人弄的把戏呀!”大梅子道:“这工夫他们也明白过来了,可是事情已经砸了,苏永明又让人劫走了!”三太太道:“这能是谁干的呢?”大梅子道:“是不是书玉呀?”三太太道:“书玉?”大梅子道:“前天晚上咱们俩商量的时候,是不是让她听见了?她不是睡在你的床上吗?”三太太道:“这倒是有可能呀!让她劫去了,总比别人劫去了强呀。”大梅子道:“最怕的就是让二太太给劫去了呀!”三太太道:“不能吧,她儿子的事都顾不来了,还能顾上这件事!”大梅子道:“这倒也是!”

仪萍回到自己屋,愣了,陶书利居然坐在她的屋里。

仪萍道:“哟,大少爷怎么有工夫到我这屋里来坐?”陶书利道:“不欢迎?”仪萍道:“谈不上欢迎,也谈不上不欢迎,你想来我也不会撵你!”陶书利道:“还是不欢迎呀!我听说,你把二少爷救出来了?”仪萍道:“你希望他怎么样,永远被关在大牢里,或者被送上刑场?”陶书利道:“你也别把我看得那么坏!二少爷从小就是个乖孩子,他不坏,又谦让,懂礼貌,总之不招人烦。可就是因为他不招人烦,我叫他一比完了,谁见谁烦,从这上面说,我有点恨他,可也没恨到盼他死!现在比较麻烦的是,我看上了你,他也看上了你,这不好办了,你仪萍只有一个呀!可更不好办的是,你挺烦我,倒是挺喜欢他!这怎么办吧?”仪萍道:“你问谁呢?”陶书利道:“问谁呀?问谁都没用。问你,你不能告诉我,问我自己,我没办法,可我不在乎。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觉得我这人不错,没你想的那么坏!还有,二少爷那种人,是招人喜欢,可他像个孩子,长不大,女人喜欢男人,女人不能喜欢孩子吧,啊?哈哈哈!……”仪萍道:“没看出来,你这人倒还幽默!”陶书利道:“我的长处多了,你慢慢品吧!今天我来,是来感谢你呀!”仪萍道:“感谢我什么呀?”陶书利道:“感谢你救了我一命呀!你不光是救二少爷,你也救了我呀!”仪萍道:“我救了你?对不起,我没救你!”陶书利道:“哎,不是你把永康钱庄的账簿交给四太太,四太太交给了三太太,我才得救的吗?怎么不认账了呢?”仪萍道:“谁呀?谁把永康钱庄的账簿交给了四太太?”陶书利道:“你呀!”仪萍道:“谁告诉你的?”陶书利道:“四太太呀!”仪萍道:“那是她记错了,没有这回事!”陶书利道:“她记错了?不能呀,她亲口告诉我的呀!”仪萍道:“我不管是不是她亲口告诉你的,我只告诉你,没有这回事,我从来没见过什么永康钱庄的账簿!”陶书利道:“呀,怪了!四太太还能撒谎?”仪萍道:“那你得去问她!”陶书利道:“好,你等着,我去找她,叫她当面和你对质,看看是她撒谎,还是你撒谎!”陶书利走出了屋子。小福子道:“五姨太,这怎么办?四太太一来……”仪萍道:“叫她来吧!”

很快,四太太就来了,她跟在陶书利的后面,很难为情。

四太太道:“五姨太,你看,这事闹的,他非要我来和你对质。我说对什么质呀,不管怎么说,你保住了一条命,感谢五姨太就是了呗!”陶书利道:“人家不用我感谢,她说我这条命不是她救的!”四太太道:“五姨太,你是这么说的呀?”仪萍道:“对呀,我是这么说的!”陶书利道:“你听,怎么样!”四太太道:“哎,你救了他的命,是好事呀,为什么不认账呢?”仪萍道:“四太太,你记错了吧,我连见都没见过什么账簿呀,我怎么可能给你呢?”四太太道:“啊,你没见过账簿!”仪萍道:“没有,我从来没见过账簿!”四太太道:“你没见过!哎,你没见过吗?”陶书利道:“她见没见过,你都记不住了?”四太太道:“五姨太,账簿不是你给我的?”仪萍道:“我没给你!”四太太道:“不是你给的,谁给我的呀?”仪萍道:“那我不知道!你说我给你的,账簿什么样,我什么时候给你的,谁能作证?”四太太道:“账簿什么样……谁能作证……你、你这叫我怎么说呀!”仪萍道:“四太太,你肯定记错了,你再好好想一想,账簿到底谁给你的?什么时候给的,为什么给你?”四太太道:“哎,这、这账簿,不是你给我的?”仪萍道:“不是。”四太太道:“不是?不是你是谁呀?”仪萍道:“那你得好生想想了!”四太太道:“哎,怪了,你这一说我都糊涂了,账簿不是你给的,那是谁给我的呀!……”陶书利道:“你什么脑袋呀,账簿谁给的你都记不住呀!”四太太道:“谁记不住了,我怎么记不住了!”陶书利道:“记住了你说你糊涂!?”四太太道:“我糊涂了我不是……哎呀,这怎么就说不明白了呢!”陶书利道:“行了行了,什么事你能说明白!你天生就是个糊涂人,明白事能办糊涂,糊涂事就更糊涂了!”四太太不高兴了,道:“谁糊涂呀,你才糊涂呢!干什么说我呀!”陶书利道:“你就这样个人,精不精傻不傻的,天生就这块料了!”四太太火了,道:“你说谁呢?谁精不精傻不傻呀?我傻我愿意,你管不着,谁精你领家里边去!陶书利,谁傻呀,我看你才傻呢,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你都看不出来,你精?你才傻,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你傻透了!”四太太气得哭着出了屋子。仪萍坐在那喝茶。陶书利道:“你说这个人,她缺不缺心眼!一天瞎诈唬,嘴,没有把门的,有的也说,没的也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仪萍道:“大少爷,我告诉你,你这么说丧良心,没有她,你没命了!陶家大院里,对你最好的人,就是她了!”陶书利道:“嗯,你怎么这么说呀!……”

陶书玉是骑着马回来的,下了马,把缰绳扔给下人,跑进了陶书远屋里,看见陶书远昏迷不醒,扑上去大哭,道:“二哥,二哥,二哥!……”陶书远突然苏醒过来,他看了眼陶书玉,道:“仪萍,别哭,我没事……”陶书玉道:“二哥,是我呀!我是书玉呀!”陶书远道:“我知道是你呀,书玉!仪萍……”陶书玉道:“谁呀!”陶书远无力地笑了笑,道:“真是的,怎么总喊仪萍呀。书玉,我没事的,你别难过!别难过呀,啊!”陶书玉道:“二哥,我真怕你回不来了,我真怕永远也见不到你了!二哥呀!……”她又开始哭泣。

二太太进来了。

二太太道:“行了行了,别哭了,人好好的,哭什么哭呀!像出多大事似的!”陶书玉道:“人心里难受嘛,哭怎么就不行了!”二太太道:“早干什么了?才知道心里难受呀!闹什么学潮呀,反对什么袁世凯呀!不瞎折腾,能成这个样子吗!一个妹妹,整天缠着哥哥,像不像话了,要不要脸了,看来真是谁养的像谁,就没像别人!”陶书玉道:“你说什么呢,谁不要脸了,谁不像话了!这个家要是像个家样,我二哥能是现在这样吗?你们一天到晚勾心斗角的,搅得我们心里沉沉甸甸的,没有好心情,你们以为你们是好人呀,你们才不像话,你们才不要脸!”

陶书玉起身,摔门走了出去。

二太太道:“这个臭丫头,她还有理了!你不说你自己的娘!勾心斗角,都是她起的因!”陶书远道:“娘,你别让我难过了!……”二太太道:“书远、书远,娘不好,娘再不惹你生气了,娘再不提这些事情了!……”

陶书玉去找丁大牙,见面就给了丁大牙十块大洋,丁大牙道:“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陶书玉道:“你帮我去解救一个人。”丁大牙道:“当家人同意吗?”陶书玉道:“非得当家人同意吗?”丁大牙道:“那是,没有当家人同意,我是不敢去的!”陶书玉道:“你除了当家人的话,谁的话也不听吗?”丁大牙道:“是,我们一个下人,就是人家养的一条狗,谁有权力听谁的。”陶书玉道:“不是谁有道理听谁的吗?”丁大牙道:“不是,道理谁都可以说,可谁有权力谁说的才是道理。”陶书玉道:“没有你们这些狗,陶家的家法也就没用了,怪不得人要养狗呀!”陶书玉气得走了,丁大牙道:“大小姐,没办法呀,我们也得挣口饭吃呀!”

陶书玉跑回自己屋里,一推门,看到三太太和大梅子站在屋里。

三太太道:“书玉,跑哪去了?”

陶书玉不理母亲,一头钻进卧室,倒在床上。三太太和大梅子跟进来。三太太道:“书玉,娘问你一件事,苏永明是不是你劫走的?”陶书玉不说话,默默地流眼泪。三太太道:“书玉,你怎么了,有什么伤心事了?女儿呀,你是娘的心头肉呀,你这样委屈,娘心疼呀。你跟娘说,你到底有什么伤心事呀!女儿呀,别让娘难过了!……”陶书玉一下坐起来,哭道:“娘,咱们陶家怎么了?你们几个姨娘整天搞阴谋诡计,互相残害,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呀,二哥被打成这样,却是那个妖女人去救出来的,大哥二哥为了争那个妖女人,也成了死对头。娘,这个家还有一点亲情吗,还有一点温暖吗?我怎么能不伤心,我怎么能不伤心呀!……”三太太道:“女儿呀,那些事,说也说不清呀,可娘不是对你好吗,娘和你不是还有亲情吗?娘不是你的亲娘吗?”陶书玉道:“娘是我的亲娘,可娘也是个狠毒的人呀!”三太太道:“女儿呀,娘怎么也成了狠毒的人了?”陶书玉道:“你不狠毒,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杀苏永明呀?苏家的那一万两白银,你给没给人家呀?苏家的一家人,是不是你安排人杀的呀?娘,你能不能跟我说实话呀,你要是我的亲娘,你就和我说实话!”三太太道:“书玉呀,你别哭,别哭了,你这么伤心,娘就跟你说实话吧。苏家的那一万两白银,娘确实没有给,可苏家的人,不是娘杀的。”陶书玉道:“那是谁杀的?”三太太道:“五年前秋天的一天,我拿了一万两白银的银票,要给苏家送去。苏家住在平远镇,我们到了平远镇的时候,天已经晚了,就在客栈住了下来,准备第二天早晨,给苏家送去那一万两白银的银票。可是第二天一早我们进了苏家的时候,苏家已经全家被杀,院子里血流成河呀,我吓得呀,手都凉了……我揣着银票就回来了。回来的路上想,苏家的人都已经死了,这一万两白银为什么不自己留下来呢,万一哪一天陶家败了,娘也有个退路呀!就这样,娘把一万两白银留了下来。娘本来以为,苏家的人都死绝了,没想到会冒出来个苏永明,娘就担心了,娘不是怕苏永明来要回那一万两白银,娘是怕这件事情让陶家人知道。陶家的人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情,娘的命就没了!……”陶书玉道:“所以你就想杀了苏永明?”三太太道:“娘是不得已呀!……”陶书玉道:“那苏家的人,到底是谁杀的呀?”三太太道:“苏家的人到底是谁杀的,娘也不知道!”陶书玉道:“你骗我!”三太太道:“女儿呀,该说的,娘都跟你说了。娘要是对你撒了谎,娘不得好死,雷劈死,车轧死,碎尸万段!……”陶书玉道:“好了好了,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个狠毒的人,为了保住你自己,就要杀了苏永明。娘,你知道吗,苏永明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女儿怕早已经被警察杀了!”三太太道:“可娘毕竟没杀着苏永明呀,他不是被你劫去了吗?”陶书玉道:“我劫的?怎么是我劫的呀!”三太太道:“不是你劫的,谁劫的呀?”陶书玉道:“告诉你吧,他被王管家劫了去!”三太太大惊,道:“啊,他被王管家劫了去!”

大梅子在一旁擦杯子,杯子掉在了桌子上。

陶书玉道:“我不明白,王管家为什么要劫他呀?叫王管家劫去了,你们为什么这样惊慌呀?娘,这些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三太太道:“书玉,娘告诉你一句话,苏永明要是落到王管家手里,娘就死定了!你能不能告诉你娘,苏永明现在在什么地方?”陶书玉道:“我告诉了你,你好去杀他呀!”三太太道:“娘给你保证,决不杀他,我只是不愿意他落到王管家手里!你快告诉娘,他现在在哪里?”陶书玉道:“娘,你真能保证不杀苏永明吗?”三太太道:“书玉,娘能保证。”陶书玉道:“那好吧,我领你们去,我正在想办法救他呢!”三太太对大梅子道:“去把小耗子他们哥几个喊着,咱们跟书玉走!”

夜晚,一辆马车在乡间路上飞奔,马蹄声格外地响。马车很快就停在了白天陶书玉跟踪发现的那座宅门前,陶书玉领着小耗子几个人下车,三太太和大梅子也下了车。小耗子手下一个人跳进院子,打开了宅子大门,众人进到院里,来到了关押苏永明的仓房前。陶书玉道:“就在这间屋子里。”小耗子三个人上前打开了房门,一群人进了仓房,小耗子划了根火柴,照着满屋子看。仓房里是空的。三太太道:“人呢?”陶书玉急得要哭,道:“我看着他们把他押在这里了,人呢?”三太太道:“他们一定是察觉了,咱们快走吧!”一行

第20节 第20章

三太太倒在躺椅上晃,她的心绪乱极了。 大梅子进来,看了三太太一眼,给她倒了一杯茶,道:“三太太,您喝杯茶吧。”三太太用手挡开,道:“大梅子,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大梅子道:“您是说五姨太?”三太太道:“对呀,这账簿是假的,她怎么好像知道呀?”大梅子道:“您是想,四太太、大少爷和五姨太合伙算计您?” 三太太道:“这也有点像了!”大梅子道:“他们为什么要合伙算计您呢?”三太太道:“这我哪里知道呀!……”三太太突然站起来往外走。大梅子道:“三太太,您去哪?”

三太太没有回答。

二太太惊魂未定,她躺在床上,头上敷着毛巾。陶书玉和王宝财站在床边。

陶书远守在二太太身边,道:“娘、娘!……”二太太睁开眼睛,道:“书远,娘差一点再也见不到你了!……”陶书远道:“娘,娘呀!”二太太道:“书远呀,娘没事了,你身子骨还没好利索呢,别太伤心了,你先回去吧,让娘自个儿躺一会儿吧。”陶书远道:“那好吧,娘,您先休息吧,我回去了。”

陶书玉扶着陶书远走出屋子。

王宝财道:“二太太!……”他的一只眼睛里流出了泪水。二太太道:“好了好了,现在伤心有什么用呀!你说,五姨太为什么救我呢?”王宝财道:“是不是因为您是二少爷的母亲,她对二少爷好,就救下了您?”二太太道:“这也有可能。说到底,这次是我儿子救了我呀!……”王宝财道:“没想到三太太会这么狠呀!”二太太道:“她没得手,能善罢甘休吗?我就糊涂,苏永明到底是谁放走的呢?”王宝财道:“我也猜不透呢!咱们安排的那两个人也没有了,找到了他们,就会知道事情的缘由了。”二太太道:“一定要把这两个人找到,问明白了,苏永明跑哪去了。千方百计还要找回苏永明,只有这个人能救我!”王宝财道:“我一定想办法找到他!”二太太道:“这个三猴子,看来不是她死就是我死呀,没有第二条道可走了!……”

仪萍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了,三太太站在门口。小福子正侍候着仪萍喝茶,二人看着三太太。

三太太道:“小福子,你出去!”小福子应声出去了。三太太进来,坐了下来,道:“给我倒茶。”仪萍给三太太倒茶。三太太接过了茶碗,端着看着仪萍。仪萍道:“三太太为什么这样看我?”三太太突然摔了手中的茶碗,道:“你跟我说实话,你为什么要和他们合伙害我?”仪萍道:“三太太,您先别发火。我是害你吗?我是救你!”三太太道:“你是救我?还有这样救我的吗?你干脆拿刀子捅死我得了!”仪萍道:“想拿刀子捅死你的人不是我!”三太太道:“是谁?”仪萍道:“三太太,您这么聪明的人,就不想想,四太太为什么给你一个假账簿?”三太太道:“为什么?”仪萍道:“如果您用假账簿做证据处死了二太太,有人说,这账簿是假的,你怎么办?您会说,账簿是四太太给我的,可四太太说,我从来就没给过你什么账簿,到那时,制造假证据害死二太太的罪名,您逃脱得了吗?”三太太一怔,道:“你是说,四太太故意给了我一个假账簿,借刀杀人,让我上当,我处死了二太太,他们用这件事情给我加罪名,再除掉我?可是,你怎么知道账簿是假的呢?”仪萍道:“在议事厅我看了账簿。”三太太想了起来,道:“你那时候就看出毛病了?”仪萍道:“是。不用说,永康钱庄的账簿,一定是账房许先生一手弄出来的。像永康钱庄这样的大买卖,账房先生不是饱学之士,他能混上这份差事吗?可三太太您就没注意,那假账簿上的字歪七扭八,毫无功底,并且错字连篇,这怎么可能是永康钱庄的账簿呢?”三太太恍然,道:“噢,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当初我刚看到账簿的时候,脑子里也闪过一个念头,这字怎么写得这么差呀。可是我就没有去想,这账簿会不会是假的!大少爷和四太太真够阴的了,玩起了借刀杀人的连环计!好呀,好呀!……五姨太,这件事我佩服你,你比我要聪明呀!”三太太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道:“顺便问一下,苏永明的那个布包,你找到了吗?”仪萍道:“没有。”三太太道:“你问过厨子老伍了吗?”仪萍道:“没有。”三太太道:“为什么?”仪萍道:“他要想告诉我,我不问,他也会告诉我,他不想告诉我,我问了,又有什么用呢?”三太太道:“你回答问题总是让人无可挑剔呀!”

三太太走出屋子后,仪萍又坐了下来,慢慢喝茶。

小福子进来,道:“走了呀?”仪萍道:“走了。”小福子道:“五姨太,我怎么就糊涂了呢,账簿怎么会是假的呢?您交给四太太的时候就是假的吗?”仪萍道:“对,我交给她的时候就是假的。”小福子道:“那真的呢?”仪萍走到一个柜子前,拉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本账簿,道:“真的在这了!”小福子很吃惊,道:“这是怎么回事呀?”仪萍道:“小福子,你恨陶家的人吗?”小福子道:“那还用说,我恨死了他们,他们从来就没有把我们这些下人当过人!”仪萍道:“小福子,我比你还恨陶家的人,我给他们假账簿,就是要他们狗咬狗,最后互相掐死在这口活棺材里!”小福子道:“原来是这样呀!……”

四太太坐在那嗑瓜子,吐了一地的皮,嘴上也沾着皮。

陶书利进来,道:“又嗑上了!”四太太道:“不嗑干什么呀!”陶书利道:“哎,今儿个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四太太道:“怎么回事,你没看着呀,账簿是假的!”陶书利道:“这账簿你到底在哪弄的呀?”四太太道:“我不都告诉你了吗,五姨太给我的!”陶书利道:“真是她给的?”四太太道:“我还撒谎吗!你看你那天,当着五姨太的面,把我好个损,又说我傻,又说我糊涂的。你看上五姨太,就看上五姨太,你羞辱我干什么呀!你是不是人呀!你损吧!”陶书利道:“好了好了,那天的事,现在还记着!你不糊涂,可我糊涂了。今天三太太问你那账簿哪来的,你说你不知道,你说不是你给的她,为什么呀?你为什么不说是五姨太给你的呀?”四太太道:“我看你才傻!我说五姨太给的,五姨太说,谁给的?我没给你,你说我给的,你有什么证据?我怎么说?我能说明白吗?说不明白,假账簿就是我造的,我罪可大了!所以就给她来一个一推六二五,我说我不知道,账簿不是我给的!谁能证明是我给的,三太太就是气死,一点辙也没有!”陶书利道:“可我就不明白了,五姨太为什么要给个假账簿呀?”四太太道:“兴许,她根本就没有真的吧!”陶书利道:“那永康钱庄的账簿哪去了?”四太太道:“这事就搞不明白了!哎,你不是说我傻吗,你不傻你能搞明白?”陶书利道:“我他妈的也搞不明白了!还有,五姨太为什么要救二太太呢?”四太太道:“是不是因为二太太是二少爷的娘呀?”陶书利道:“有点像,又有点不像!”四太太道:“这个五姨太,真是让人闹不明白呀!”陶书利道:“可是你惹大祸了你知不知道?”四太太道:“我怎么惹大祸了?”陶书利道:“你弄个假账给了三太太,让三太太吃了这么一个大苍蝇,三太太能饶过你?没准她正寻思你和我合伙坑她,那她就能对我下手呀!”四太太道:“能吗?”陶书利道:“你看你那个傻样,事全叫你办砸了!”四太太害怕了,道:“可是有点要坏事呀!……”

陶书玉在竹林边抖空竹,“嗡嗡”的声音很响,像一群蜂子在飞。陶书玉把一个空竹抖得上下翻飞。空竹飞上了半空,陶书玉去接,没有接住,空竹滚了出去,陶书玉去拣,空竹滚到了一双脚前。陶书玉抬头,见是母亲站在她面前。

三太太道:“书玉,你把苏永明藏在哪了?”陶书玉道:“苏永明怎么能是我藏的?”三太太道:“你跟娘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陶书玉想了想,道:“好吧,我告诉你。昨天晚上,咱们从乡下回来,我睡不着觉,想去看看二哥,走到半道,看见过来了几个人,领头的是王管家,后面两个人押着苏永明,他们把他关进了仓房。后半夜的时候,我去了仓房,用枪逼着看押苏永明的两个人,解开苏永明身上的绳子,让苏永明押着那两个人逃出了大院。”三太太道:“苏永明现在在哪里?”陶书玉道:“我不知道。”三太太道:“女儿,娘得谢谢你了,是你救了娘的命呀!”陶书玉道:“娘,说实话,我当初救苏永明,并不是为了救你,我是怕苏永明死在你们手里。我没有想到,娘你会这么狠,真想把二姨娘填进井里。”三太太道:“书玉,你不是看到了吗,娘要是不要了她的命,她就会要了娘的命呀。如果不是你放跑了苏永明,娘还能活在世上吗?”陶书玉道:“娘,你们都是人呀,为什么都像狼一样狠呀!”

陶书玉扭头跑去了,三太太站在那,半天没动。

王宝财在街上走,他不时东张西望,在找什么人。突然他看到了什么,停了下来,往街边上瞅。街边的馄饨摊上蹲着两个人,正在狼吞虎咽地吃馄饨。

王宝财走过去,扯住其中一个人的耳朵,道:“二驴子,三狗子,你们俩怎么跑这来了,苏永明哪去了?”二驴子道:“大舅,您听我说,这事怪不得我们俩呀!昨天晚上你和二太太走了,我和三狗子眼睛都不敢眨,看着苏永明。可是到了后半夜,我们就困了,苏永明也打了瞌睡。这时候突然有人敲门,我上去问,谁呀,外面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我呀,王管家叫我给你们送饭的。我和三狗子乐得够呛,那时候我真饿了,就开了门,谁知道我刚开了门,就进来了陶家的大小姐,用枪顶住了我,命令我和三狗子解开苏永明。我们知道大小姐脾气暴,不听她的她真能开枪呀。我们就解开了苏永明,苏永明用大小姐手里的枪把我们押到野外,我们以为他会毙了我们,可他没毙,把我们俩绑在树上,他就逃了。事情就是这样。”王宝财狠狠踢了二驴子一脚,道:“你们两个废物!”

王宝财回到陶家大院,来到二太太的屋里,把事情对二太太讲了,二太太听完道:“这个死丫头,事全坏在她的手上了!我的儿子救了我,她救了她娘呀!”

仪萍站在院子里,在等什么人。小福子跑了过来。

仪萍道:“小福子,二少爷的伤怎么样了?”小福子道:“好多了,已经不疼了,可以像平常一样喝水吃饭了。”仪萍道:“二太太的事,对他有刺激吗?”小福子道:“能没有吗?他亲娘差点被填井里了,他心里能不难受吗?”仪萍道:“他为什么是二太太的儿子呀!……”小福子道:“那他应该是谁的儿子呀?”仪萍道:“他应该跟这陶家大院,没有任何关系呀!”小福子道:“那怎么可能呢?”仪萍道:“是呀,那是不可能的呀!……”

晌午的时候,膳堂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仪萍和四太太坐在桌前吃饭。

陶书利进来了,道:“哟,今儿个中午人怎么这么少呀?先吃上了?”四太太道:“都没来呀!不等了!”王宝财道:“回大少爷,三太太说她上镇上办事,中午不回来吃饭了;二太太和二少爷身体不适,也不来吃了;大小姐说她不饿,也不来吃了。”陶书利道:“那好呀,就咱们三个人了,好清静呀!”三个人吃饭。陶书利回头看了看站立在旁边的下人们,挥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不用侍候了!”下人们离去。仪萍低头吃着饭,陶书利看了她一眼道:“五姨太,问你个事儿?”仪萍看着他。陶书利道:“你为什么要救二太太?”四太太道:“是不是因为她是二少爷的娘?”陶书利道:“行了,你听着好不好,插什么嘴呀!”四太太道:“什么叫插嘴呀,兴你问,就不兴我问呀!”陶书利道:“得、得!五姨太,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救二太太?”仪萍道:“为什么?我说了你们也许不信。为了你们。”陶书利道:“为了我们?”四太太道:“他恨死了二太太,你却救下了二太太,这是为了我们?”仪萍道:“你们就不想想,三太太要是除掉了二太太,下一个是谁呢?”陶书利和四太太都愣了。仪萍放下筷子,掏出丝巾擦擦嘴,站起来走了。陶书利道:“哎,不吃了?……”四太太道:“下一个是谁?什么意思呀?”陶书利道:“她的意思是说,三太太想把我们一个个全除掉呀!”四太太道:“为什么呀?”陶书利道:“这还用问吗,想独吞陶家那笔秘密的财宝呗!”四太太道:“这个三猴子,太毒了!”陶书利道:“她对二太太都这么狠,我的事情要是让她知道了,命可就难保了!……”

离开膳堂,仪萍在陶家院里走着。厨子老伍跟在后面,东张西望,紧走几步撵上仪萍。老伍道:“五姨太。”仪萍站住,道:“你找我有事儿?”老伍道:“我有一样东西给您。”仪萍道:“什么东西?”老伍道:“这样东西我早想给您,可我怕它给你招来祸患,可这东西,对你又肯定有用,我一想,还是给您吧。”他回头看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道:“这是苏永明的东西,据说,这小布包里包着陶家的秘密。可我不认识字,你看吧。”仪萍道:“这布包果然在你这里?

第21节 第21章

三太太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喝茶,陶书利拎着鸟笼在路上走,吹着口哨走了过来。

三太太道:“大少爷!”陶书利听到喊,转身一怔,道:“三姨娘,喊我?”三太太道:“大少爷,过来喝杯茶呀!”陶书利道:“好,说是三姨娘的茶好,我正想尝尝呢!”陶书利走过去,坐下,大梅子给他倒茶。三太太道:“我这是正宗的明前龙井!”陶书利品了一口,道:“好茶,好茶!”三太太道:“大少爷,三姨娘对你不错吧?没得罪你吧?”陶书利道:“没有呀!”三太太道:“你小的时候,在陶家,就我喜欢你呀。记没记得有一次,我领你上街玩,给你买好吃的,你对我说,三姨娘,将来我长大了,买个大花轿,天天抬着三姨娘逛街?”陶书利道:“记得!”三太太道:“可是长大了,却和三姨娘唱起了对台戏了!是不是当家人没做上,一直恨着三姨娘呀?”陶书利道:“那恨什么呀,人家都不推举我,跟您三姨娘有什么关系呀!”三太太道:“大少爷说的可是实话呀?”陶书利道:“是实话呀!三姨娘,你笑什么呀?”三太太道:“我觉得你说这话的时候,心虚呀!”陶书利道:“我心虚?我有什么心虚的呀!”三太太道:“大少爷,我知道,你没有做上陶家的当家人,心里一直不舒服,对我一直是耿耿于怀呀!”陶书利道:“那是你那么想的,我可没耿耿,也没有于怀!”三太太道:“那你为什么和四太太合伙坑我?”陶书利道:“我和四太太合伙坑你?你别赖我呀,我没坑你。四太太的事,跟我没关系!”三太太道:“你们俩一天勾勾搭搭的,还没关系!”陶书利道:“谁和她勾勾搭搭的呀?你说点好听的行不行!”三太太道:“我这就够好听的了!”陶书利道:“不好听你还想怎么样呀!我和四太太要是有一点事,我他妈的是狗养的!”三太太道:“你说那没用呀!没有关系,她怎么给了我一本假账?”陶书利道:“那你问谁呀?她给你的,你问她呀,你问我干什么呀!”三太太道:“四太太傻了吧唧的,她还能有那心眼儿!”陶书利道:“你那意思,都是我的主意,是我要坑你?”三太太道:“这是明摆着的事,永康钱庄的账簿丢了,不是你偷的,还能是别人偷的吗?你偷了个真的,让四太太给了我一个假的,你这不是坑我是什么呀!”陶书利道:“你是非认定了我坑你不可了?”三太太道:“就是你!陶书利我告诉你,你和我斗,没有你的好果子吃!”陶书利道:“好好,我不和你说,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我就坑你了,就是我坑的你,想怎么样,你随便吧。我要是怕你,我晚上睡觉都他妈的尿炕!”三太太道:“好,那就走着瞧吧!”陶书利拎着鸟笼子就走,边走边道:“瞧就瞧,谁怕谁呀!”

三太太端茶的手有些抖,她对大梅子道:“这院子里的人,一个比一个难斗呀!”

六爷和永康钱庄的赵老板在一家茶馆里喝茶。

六爷道:“赵老板,这件事情,本来我是可以直接跟于老板说的,可是你们俩是连襟,让您在中间给牵一下,有些话也就好讲了。不好意思,劳驾您了!”赵老板道:“六爷客气了!我在仙台镇放印子钱,没有六爷给我撑腰,还不得让人踩死了,这点小事,我理应效劳。何况六爷对付的是陶家的大少爷,我最恨这小子了,偷我的账!”六爷道:“这次我给你出出气吧!”赵老板道:“六爷出面,他倒霉吧!”许先生进来道:“六爷,赵老板,油坊的于老板来了!”六爷道:“请他进来。”

于老板进来了。六爷道:“于老板,生意繁忙,老夫打扰了!”于老板道:“六爷召见,就是再忙,我也得来呀!再说,还有大姐夫作陪,那就更没说的了,来晚了都不行呀!”赵老板道:“我这连襟就是会说话呀!”三个人笑了。六爷道:“于老板请!”于老板道:“六爷坐!”六爷道:“于老板,老夫请您来,有一事相求呀!”于老板道:“六爷别说求字,六爷吩咐我做什么事情,是六爷给我面子,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事情,用得着我于某,我于某一定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六爷道:“好,于老板仗义人!”赵老板道:“我这连襟没说的,六爷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六爷道:“于老板,您和陶家的大少爷,关系不错吧?”于老板一愣,道:“啊,挺好的!”六爷道:“我求您办的事,跟他有关系呀!”于老板道:“六爷您说!”六爷道:“都说陶家大少爷赌输了马桥的印染厂和乡下的五百亩良田,可他到底输没输,只有您于老板知道呀?”于老板道:“六爷问的是这件事呀!”六爷道:“是不是不好讲呀?”于老板道:“六爷,陶书利没输,这是真的,这话我可以告诉您。”六爷道:“他没输,其实我知道。我找您于老板来,可不是想让你告诉我他输没输。”于老板道:“六爷想怎么样?”六爷道:“说他没输,怎么能证明呀?”于老板道:“证明?六爷想证明这件事情?”六爷道:“正是!”于老板道:“这、这怎么证明呀!……”六爷道:“都说陶家大少爷把家产押给您了,您出个字据,不就一切都明白了吗?”于老板道:“六爷,这事……”六爷道:“难?”于老板道:“难。这是要得罪大少爷的呀!再说,六爷您知道,人做事情要有信誉,大少爷信任我,要我帮他做这件事情,我应下来了,就不能再去坑他呀!”六爷道:“于老板,你做事的诚信,让我佩服,可这事,不是你坑他,是我要坑他!明白吗?”赵老板道:“妹夫,在这地面上,六爷要想灭谁,谁还能活吗?”于老板道:“我知道,可是真那么办了,我不好做人了!”六爷道:“于老板,我六爷向来不难为别人,这事你看这样办行不行?为了保住你的面子,大少爷问起来,你就跟他说,六爷要买马桥的印染厂和乡下的五百亩良田,你说不是你的产业,可六爷不信,怕六爷不高兴,你就给六爷出了个字据。这样他就是不高兴,他也没有办法。你看行不行?”赵老板道:“这办法行,这办法真不错!”于老板道:“六爷也是替我着想了,我再说不行,就是不识抬举了。行吧,六爷,就按您说的办,我给您出字据。”六爷道:“我笔墨已经备好了,就劳驾您了!”于老板道:“好,我写。”

里间说话的时候,许先生一直在外间听着。

小福子和大贵在仙台镇街上买鱼。许先生走过来,看到了他们,喊道:“小福子!”小福子道:“舅舅!”大贵道:“舅舅你也买鱼?”许先生道:“我不买鱼。小福子,你过来,我跟你说件事。”许先生把小福子拉到僻静处,对小福子道:“小福子,你回去告诉五姨太,六爷在查大少爷的事情,油坊的于老板给出字据了,证明马桥的印染厂和乡下的那五百亩良田并没有输。”小福子道:“这事告诉五姨太干什么?”许先生道:“你别管。我觉得五姨太在做一件什么事情,告诉她,说不一定对她能有帮助。”小福子道:“那好,我回去告诉。”许先生道:“我走了呀!”小福子道:“哎!”大贵过来道:“小福子,你舅舅跟你说什么呢?”小福子道:“说陶家大少爷的事。”大贵道:“又是他的事呀!”

小福子回到陶家大院,急忙来到仪萍的房间,看到仪萍还在画画。外面传来陶书远的口琴声,仪萍拿着笔在听,心里挺难受的,小福子进来她都没注意。小福子道:“五姨太,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仪萍道:“什么事?”小福子道:“刚才我和大贵在街上买鱼,我舅舅过来告诉我,说六爷在查大少爷的事,让油坊的于老板出了字据。我舅舅说,要我把这件事情告诉您,说对您有用。五姨太,这些事对您有用吗?”仪萍突然把手中的笔摔在画上,道:“有什么用,我不想听,你再别跟我说这些事情!”小福子吓坏了,道:“五姨太,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小福子不知道仪萍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四太太的房子里很安静,她和凤妹子在下围棋,两人神情专注。

凤妹子落了一子,道:“完了,你这条龙死了!”四太太道:“什么死了呀,这不是有眼吗?”凤妹子道:“这叫有眼呀,这是假眼呀!”四太太道:“假眼?啊,假眼呀!不干不干,没看见,没看见,你把这颗子拿了,我补上,补上!”凤妹子道:“不行不行,落地为死,缓棋谁干呀!”四太太道:“缓一把缓一把!”凤妹子道:“不行不行!”四太太道:“那不玩了不玩了!”四太太把棋推了。凤妹子道:“哎呀,你看你,真没量!”四太太道:“我就没量了,怎么的!哪有你这样的,瞅人不注意,就吃掉人家的一条大龙,你叫有量!不玩了不玩了!”

陶书利进来了,道:“这是干什么?”凤妹子道:“没事,碰撒了!”陶书利道:“你还有心思下棋呢!”四太太道:“我怎么没心思下棋了?我要死了,我没心思了?”陶书利道:“你不死,我快死了!”四太太道:“别没事找事呀,说得那么吓人!”陶书利道:“我吃饱饭撑的呀,吓唬你!刚才三太太叫住了我,把我好一顿训,就他妈的说我和你合伙坑她,这都是你惹的好事,到底赖我身上了。”四太太道:“我不是为你好吗,当初不给她那本账,你能回来吗,赵善人和二老婆子不把你打死呀!事过了,我没有功劳,倒落得一身的不是,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呀!”陶书利道:“三太太恨上我了,看那样,没准她已经下手了。你弄那本破账,你到底是救我还是害我呀!就算我逃过了上一次,这次也死定了。三猴子那么狠毒,她要是查出我的事来,她还能让我活吗!我看她就是想把我填井里去呀!”四太太道:“那、那怎么办呀?……要不,我去找她说,告诉她那本账是五姨太给我的,不是你给的,她就不恨你了!”陶书利道:“有什么用呀!她能信吗?她就是信了,五姨太不承认,你有什么招儿?你不是问过五姨太了吗,她说她没给过你什么账簿吗!”四太太道:“那你说怎么办呀?”陶书利道:“还有什么办法呀,挺着吧,看三猴子能有什么招儿吧!”四太太道:“不行我和她对命!”陶书利道:“顶个屁用呀,你还会干什么!”

天下着雨,苏永明夹在一群装卸工人中间往船上扛货包。苏永明把货包扔到了船上,走下船,和陶书玉走了个碰头。但是苏永明头上戴着装卸帽,再加上下雨,两个人走个对面也没有认出对方来。

一个老人扛着货包摔倒了,监工抡起皮鞭就抽,苏永明上前阻拦,道:“哎哎,干什么打人呀,他多大年龄了,你打他!”监工道:“你可怜他你他妈的帮他扛起来!” 苏永明道:“那就扛嘛,凶什么呀!”陶书玉听到了苏永明的声音,忍不住喊道:“苏……”她突然意识到不能大声喊出来,打着伞走过去,为苏永明在后面撑着伞。苏永明的头上突然没有了雨,觉得奇怪,抬头看到了头上的伞,转身看见陶书玉,道:“陶书玉!”陶书玉道:“三哥,你在这了!”苏永明道:“啊,七妹呀,你怎么找到了这了?”陶书玉道:“我娘叫我来找你呀!走吧,今天别干了,回家去吧,我娘惦念着你呢!走吧!”

陶书玉拉着苏永明走了。

苏永明带陶书玉来到一只破船上。苏永明光着上身在拧衣服,道:“陶书玉,我怎么成了你三哥了?”陶书玉道:“那我怎么成了你七妹了?”苏永明道:“那有什么办法呀,不是七妹,也得是六妹五妹,我是三哥嘛!”二人都乐了。陶书玉道:“我到处找你呀,都跑到了县城,去见了雅秋,雅秋说没见到你,我估计你还是没有离开仙台镇。”苏永明道:“现在警察到处抓我,我哪敢乱跑呀!”陶书玉道:“雅秋说,革命党也在找你,让你筹集几万大洋,成立武装,配合蔡锷将军护国讨袁。”苏永明道:“是我跟他们说的,我一直想把你们家欠的那一万两银子要回来,买武器,拉起一支队伍。”陶书玉道:“可是你那欠条,不是丢了吗?没有欠条,我娘她们是不会认账的!”苏永明道:“欠条丢在了你们家院里,陶老师原来答应帮我找,不知道找到了没有?”陶书玉道:“据我所知,还没有找到。”苏永明道:“这是筹集资金的惟一途径呀!”陶书玉道:“苏永明,你放心,我和二哥一起帮你找,一定要找到那张欠条。”苏永明道:“可是三太太是你的母亲,这钱我怎么要呀?”陶书玉道:“不管她是谁,欠钱就得还嘛!到时候我和二哥帮你要!”苏永明道:“可那天晚上,你们陶家的二太太对我说,杀我们全家,是你母亲安排人动的手。”陶书玉道:“是不是我母亲,我也不好说。我问过她了,她跟我发誓说不是她。我们陶家人与人关系太复杂,常常一件事情,一个人说一样,不知道谁说的是事实。不过不要紧,我和二哥一定会帮你搞清的。”苏永明道:“可我最担心的是……你母亲杀了我们家人。”陶书玉道:“是呀,我也担心呀!……”

陶家人工湖里洒落着珍珠般的细雨,仪萍要把这雨中的景物画下来,因为那朦朦胧胧的情绪让她动心。陶书利打着伞在雨中走着,他发现了仪萍,便朝她走去。陶书远坐在花园的亭子里看书,他看到了陶书利朝仪萍走去了,他放下书走入雨中,隐在一座假山石的后面,向那边看着。

第22节 第22章

黄昏,一抬小轿停在仙台镇翠红院大门口,一个身穿长袍,头戴礼帽,戴着墨镜的男子下了轿,径直往大门里进。青年男子进了张灯结彩的内院,有音乐萦绕,脂粉气息扑鼻。老鸨子迎上来,道:“公子,请上楼,要哪位姑娘呀?”青年男子也不说话,低着头上楼。老鸨子道:“楼上的姑娘,侍候公子呀!”楼上有人答应着。

青年男子进了翠红院二楼的一间包房。六爷坐在屋里,屋子里摆放了一桌酒席,六爷见到青年男子,一愣。青年男子摘下礼帽墨镜,原来是四太太。六爷道:“哟,四太太这一扮,真是美男子呀!”四太太道:“六爷,您怎么选了这么一个地方呀?”六爷道:“不好吗?”四太太道:“哼,挺好!”六爷道:“四太太不高兴了,那咱们换个地方?”四太太道:“行呀,都来了,还折腾什么呀!”六爷道:“来,陪我喝两杯。老阎一会就到。四太太,老阎和我是朋友,他就是喜欢你,我得成全他呀!可我六爷,从来也不勉强别人。你愿意,你就在这,你不愿意,你就走。”四太太道:“六爷,要这么说,我告诉您,我不愿意!”六爷道:“那你可以走。”四太太道:“可我看六爷的面子,我又不能走。”六爷道:“那老夫我就谢谢四太太了!老阎呀,四太太同意了,你出来了吧!”阎探长从里间出来,道:“四太太!”四太太倒酒,道:“六爷,阎探长,你们喝酒!”阎探长道:“好好!哎呀四太太,今晚上能和你在一起喝酒,我老阎心里真舒坦呀!四太太,你也喝!”六爷道:“你们喝吧,老朽我告辞了!”四太太道:“六爷,您先别走,我还有事要求您!”六爷道:“四太太可以求阎探长,老阎也是神通广大之人嘛!”阎探长道:“你说!”四太太道:“这事只有六爷能办!”六爷道:“什么事?”四太太道:“六爷,您要灭大少爷吗?”六爷道:“没有呀,我灭他干什么呀!”四太太道:“六爷不想灭大少爷,为什么要于老板出证据?”六爷道:“噢,不是我要灭他,是三太太要灭他!”四太太道:“三太太?”六爷道:“对,三太太来求我,要我找于老板出证据,证明马桥的印染厂和乡下那五百亩良田大少爷没有输。”四太太道:“于老板给您出字据了?”六爷道:“他敢不出吗?”四太太道:“那、那字据您已经给了三太太?”六爷道:“没有,还在我手上呐!”四太太道:“哎呀,谢天谢地呀!六爷,您就把它给我吧!”六爷道:“这怎么行呀,这么大的事,阎探长不说话,我怎么敢给你呀!”四太太道:“老阎呀,你给说句话吧,求你了!”阎探长道:“六爷,四太太张口了,您就给她这个面子吧!”六爷道:“好,这个面子我给了!一会你们尽兴了,到我家去拿!”四太太道:“谢谢六爷了!”六爷道:“别谢我,谢老阎!我走了!”阎探长道:“我送送六爷!”六爷道:“不用送不用送!”二人走出屋子。阎探长道:“六爷,您做事就是仗义,怪不得没人不服您!”六爷道:“咳,六爷我就是喜欢成全别人!去吧!”阎探长道:“谢谢六爷了!”阎探长回到四太太身边。四太太道:“阎探长呀,您喝呀!”阎探长道:“好好,我喝,喝!”阎探长一边喝着酒,一边一只手就动作起来,道:“真像馒头呀!”四太太红着脸不语。阎探长又道:“我就喜欢这样的,那种像布口袋似的,叫人一点兴趣没有!”四太太道:“你的手劲也太大了!”

深夜的时候,四太太回到陶家大院,来到了陶书利的屋子里,把一张纸拍在桌子上。

陶书利还有点睡眼蒙,道:“这是什么呀?”四太太道:“你好好看看吧?”陶书利道:“我他妈的也不认识字,我看什么呀!”四太太道:“六爷给你的,能是什么?”陶书利道:“六爷给的?啊,你去六爷那里了?这是于老板出的那份字据?”四太太不说话。陶书利道:“四太太,你对我这么好?”四太太道:“好个屁!”陶书利道:“四太太,叫我怎么谢你呀,我、我真就不知道,你原来对我这么好,你真是好女人,天下最好的女人!……”他上来搂四太太。四太太回手给了他一个耳光,道:“去你妈的,你们都把我当什么了?我是婊子呀,阎探长压完了你来压,你们男人除了这点事,还会干什么呀!”陶书利被打愣了,猛扇自己嘴巴,道:“打得好,我早就知道,这他妈的男人和女人比,就是臭狗屎。我他妈的是狗屎,我不是人,我王八蛋,我是杂种!……”四太太扭身出去了。陶书利站在那发愣。四太太回到自己屋里,一头扑到床上,放声大哭。躺在床上的凤妹子醒了,吓一跳,赶紧下地来到四太太房间。凤妹子道:“四太太,四太太,您怎么了?怎么了?”四太太不语,只是哭。凤妹子道:“别哭了,哭什么呀,半夜三更的,让人听见不好!”四太太道:“我不用你管,不用你管,你回去睡觉去,回去睡觉!”凤妹子害怕了,只好回自己的房间。四太太继续哭,声音细细的,像胡琴拉出的哀曲。

厨子老伍和大贵在厨房里喝酒,下酒菜非常简单。老伍一会扔嘴里一粒花生米,一会扔一粒。

老伍道:“大贵,不是你师傅我吹牛,我在陶家待了二十多年了,你说陶家的什么事我不知道啊?我全知道!”大贵道:“您都知道什么事呀?”老伍道:“我不和你说,不说!”大贵道:“为什么不说呀?”老伍道:“我能活到今天,就是什么都不说,我要是说了,早他妈的见阎王了!你别问,我不说,什么也不说!”

突然,有人敲了一下门。

大贵道:“谁?”没有人应。老伍道:“怎么回事?我去看看。”老伍走到门边,打开门朝外边看,他看见一个人影一闪不见了。老伍道:“大贵,你先自己喝着,我出去看看。”他从门后拿了一根木棒出了门。大贵道:“打狼呀,出去还拿根棒子!”老伍没吱声,走了。大贵喝了口酒,自语道:“出什么事了,我去看看。”大贵也出来了。

老伍拎着棒子走在院子里,他猫着腰,眼睛四处看着。那个人影又出现了,他悄悄朝仪萍住的房子摸近。老伍跟了上去。老伍离那个人影也越来越近了,他看见那个人影头上戴着面罩。仪萍在屋子里看书的身影印在窗纸上。戴面罩的人从后腰掏出了枪,举了起来,瞄着屋子里的仪萍。老伍突然冲上去,抡起棒子就打,戴面罩的人却早有准备,一躲,老伍砸空了,苏永明和二少爷从树丛中冲出来,他们上前按倒了老伍,把他装进了麻袋里,扛起来就跑。戴面罩的人摘掉面罩,原来是陶书玉,她跟着陶书远和苏永明消失在夜色深处。大贵躲在假山石后边,看到了这一切,撵了上去。

苏永明几个人扛着麻袋中的老伍来到船上,苏永明把老伍从麻袋里倒了出来。老伍看清了几个人,大惊道:“是你们!二少爷,大小姐,你们、你们绑我干什么?”

陶书远道:“老伍,我们绑你来,有两件事要问你:第一件事,你和五姨太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总在暗中保护她?第二件事,那天晚上,大少爷是不是你打倒的,苏永明有一个布包,你看没看到?”老伍道:“我、我没暗中保护五姨太呀,我、我和她也没有什么关系!”陶书玉道:“你没暗中保护她,今天晚上怎么回事?我要杀五姨太,你用棒子砸我?怎么回事?”老伍道:“我、我不知道是大小姐您呀,我以为是盗贼,偷东西的!”陶书远道:“看来你和五姨太的关系,你是不会和我们说了。好了,这事我们也不问了,就剩一个问题了,那天晚上大少爷是不是你打的?苏永明的布包你拿没拿?这事总可以说吧?”老伍道:“我没打大少爷,我也没拿什么布包。”苏永明道:“老师傅,您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怎么就是不说实话呢!”老伍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假话呀!”苏永明道:“这怎么办呀?”陶书玉给陶书远递眼神,道:“干脆把他绑起来,扔河里算了!”陶书远会意道:“那就绑吧!苏永明,你绑吧!”苏永明道:“老师傅,对不起了,您不说实话,就得把你扔河里了!”他一边说一边捆绑老伍。老伍道:“真绑呀?”苏永明道:“那你以为和你开玩笑呀!哎,这样也不行呀,这样扔下去不沉呀!”陶书玉道:“再给他绑块石头。”陶书远道:“石头怎么绑呀,绑不住呀!”陶书玉道:“有办法了,把他装麻袋里,再在麻袋里装上石头,往河里一扔准沉。我听说往河里沉人,都是这样的办法!”苏永明道:“这倒是好办法!我下去拣石头呀!”

说着,苏永明下船拣石头去了。

这天晚上的事情除了大贵知道,还有一个人也发现了,这就是大梅子。大梅子出来解溲,躲在假山石后面方便时,发现了老伍被劫,她就跟了上来,一直跟到江边。大梅子躲在一棵树的后面看了一会,转身跑掉了,很急。

苏永明搬了两块石头上了船,道:“怎么样,这两块石头够不够沉?”陶书玉道:“行,装麻袋里肯定沉!”陶书远道:“伍师傅,您平时和我们处得都不错,我们也不愿意把你扔下河呀,您就说了吧!”老伍道:“我不知道呀,你叫我说什么!”陶书玉道:“你知道,那布包就是你拿的!”老伍道:“我真没拿呀大小姐!”陶书远道:“那就装吧?”陶书玉道:“装!”陶书远道:“伍师傅,您再不说,可就没有机会了!”老伍道:“二少爷,我真没拿!”陶书远道:“大少爷是不是你打的?”老伍道:“我没打!”陶书玉道:“行了,别和他费话了,装吧!”三个人把老伍装进麻袋,石头也装了进去,扎上了口。陶书远道:“伍师傅,我们说话你能不能听见?”老伍道:“能,能听见!”陶书远道:“再问你最后一句,你说不说?”老伍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呀!”陶书远没有了主意,拿眼睛看着苏永明和陶书玉。陶书玉又给两个人递眼神,道:“扔!”陶书远和苏永明一人一头拎起了麻袋,悠着喊道:“一、二——”陶书玉道:“老伍师傅,你快说,还来得及呀!”老伍道:“我没拿呀!……”陶书远和苏永明喊道:“三!”他们把麻袋扔到了船板上,摔得老伍直叫。陶书远道:“看来,大少爷真不是他打的?他真没拿布包?”陶书玉道:“不可能呀,不是他就出鬼了!”陶书远道:“那他不说怎么办呀?”苏永明道:“这可真没办法了!……”

仪萍在床上睡得很熟,突然被敲门声惊醒。

仪萍喊道:“小福子,小福子!”小福子起来,边扣着衣服边道:“五姨太,您有事呀?”仪萍道:“你听,是不是有人敲门呀!”小福子听了听,道:“可不是,有人敲门。”小福子走到门前,道:“谁呀?”大贵道:“我,大贵!”小福子道:“大贵!”仪萍走到门边,道:“把门打开。”小福子打开了门,大贵进来,道:“五姨太,小福子,厨子老伍被人绑走了!”仪萍道:“谁?谁绑走了厨子老伍?”大贵道:“二少爷和大小姐,还有一个人,我不认识。”仪萍道:“绑到哪里去了?”大贵道:“江里的一只船上。”仪萍道:“走,你领我去看看!”

大梅子也回来了,她叫醒了三太太。

大梅子道:“三太太,老伍被二少爷和大小姐,还有苏永明他们绑走了!”三太太道:“啊,他们把老伍绑走了?”大梅子道:“是,绑到了一只船上。”三太太道:“这要出事呀,老伍什么都知道,老伍一说,咱们的事情可就露了!”大梅子道:“怎么办呀?”三太太道:“只有一个办法了!”大梅子道:“什么办法?”三太太道:“警察所崔所长他们,不是到处抓革命党吗?”大梅子道:“三太太,这是不是……”三太太道:“顾不得了,你马上去!”

陶书远、陶书玉和苏永明三个人坐在船上发愁。大贵领着小福子和仪萍上了船,小福子打着灯笼。三个人转脸看见仪萍,全都愣了。

陶书远道:“你?你怎么来了?”仪萍道:“你们把老伍弄哪去了?”老伍在地上挣着,发出叫声。仪萍发现了,道:“你们把他放了吧!”陶书远道:“苏永明,把他放了吧!”苏永明上前要打开麻袋,陶书玉拦住,道:“不行,凭什么听她的呀?她说放就放呀!不放!老伍,你说,那布包是不是你拿的,不说这回不客气了,坚决把你扔河里!说,说呀!”老伍道:“我没拿。”仪萍道:“把他放了!”陶书玉道:“不放!”仪萍道:“放了!”陶书玉道:“不放!”仪萍道:“你们不是和他要布包吗?布包没在他那,在我这了!”她说着,从斗篷里拿出来,举到陶书远和苏永明跟前。三个人惊呆了。苏永明接过布包打开看,陶书玉问道:“是你的东西吗?”苏永明道:“是。”仪萍道:“把老伍放了吧!”

陶书远赶紧打开了麻袋,放出老伍,替他松开了绳子。

老伍道:“五姨太,你怎么来了?”仪萍道:“苏永明,布包里面的东西没错吧?”苏永明道:“没错。”老伍道:“五姨太,你怎么把它交出去了呀!”仪萍道:“别人的东西,为什么不还给人家?”陶书远道:“它怎么在你这了?”仪萍道:“你让老伍说吧!”陶书玉道:“老伍,到底怎么回事?”老伍道:“啊,那什么,那天晚上,大少爷是我砸的。砸倒了大

第23节 第23章

二太太在益香园要了一桌子菜,四太太先来了。 四太太道:“哎呀二姐,上这么多菜干什么呀,都是自己家人,用得着这么客气吗!”二太太道:“你们都说我小气,我今天要让你们看看,二姐姐我出手也很大方呀!燕窝鱼翅我都给你们上了!”四太太道:“二姐姐呀,谁说你小气了,我可没说你哎!”二太太道:“我也没说你说的呀!四妹妹呀,大少爷不会不来吧?”四太太道:“不会的,我已经和他说好了,他说二太太请客,他一定要来的!”二太太道:“那就好,我真怕他不来呀!”

说话间,门帘一挑,陶书利来了。二太太和四太太站起来。

二太太道:“大少爷,你真给面子呀。我就怕你不来呀,快快,上座、上座!”四太太道:“我说了嘛,他能不来吗!”陶书利也不说话,一脸的阴沉,坐到了上座。二太太心里不高兴,但脸上却一片笑容,道:“大少爷,你喜欢吃的菜,我都给你点了。你看,这是香酥鸭,这是东坡肘子,这是清蒸桂鱼,怎么样?”四太太道:“二太太还点了燕窝鱼翅呢,一会就上来!”二太太道:“来来,把酒倒上,把酒倒上!”

小玉把酒瓶递给二太太,二太太要给陶书利倒酒。

陶书利却把手一抬拦住,道:“慢着。”二太太一愣,道:“大少爷,你这是?……”陶书利道:“这顿饭,我花钱!”二太太道:“大少爷,你这是什么意思呀,我请你吃饭,你要花钱,你不是成心想羞辱我吗?”四太太道:“是呀,二姐姐可是成心成意想请你吃饭呀!”二太太道:“嫌我小气呀?”陶书利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论辈分,二太太是我的长辈,我哪好意思让你请我吃饭呀!”二太太道:“咳,吃顿饭嘛,分那么清干什么。什么长辈晚辈,哪天你想请你再请,今天就是二姨娘请你了!”二太太又要给陶书利倒酒,陶书利再一次抬手拦住,道:“咱说好了,这顿饭,可是二姨娘您想请的,不是我陶书利有什么想法,非要来吃这顿饭的!”二太太道:“对呀,是我想请的呀,谁也没说你有什么想法呀。四妹妹,你倒是说话呀!”四太太道:“大少爷呀,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二姐姐觉得过去得罪了你,惹得你恨她,心里过意不去,想和你和解,就备下了这桌酒席,真心实意地想给你赔礼道歉呀!”二太太道:“是呀是呀,过去都是二姨娘做得不对,二姨娘小心眼儿,让大少爷你受了不少的委屈,二姨娘今天就给你赔不是了。往后呀,咱们娘们孩儿好好处着,再有什么磕磕撞撞的时候,那就是二姨娘不对,二姨娘都这把子年纪了,怎么能和晚辈人计较呢,真是没有个出息了!来来,大少爷,我把酒给你倒上,倒上!”这次陶书利没有拦,他坐在那,看着二太太给他倒酒。四太太瞅着他,轻蔑地撇撇嘴:“哎呀,总算让倒了!”二太太道:“大少爷,来来,吃菜,吃菜!四妹妹呀,我不会喝酒,你陪大少爷喝一杯呀!”四太太道:“来,大少爷,我陪你喝一杯。”陶书利举起杯,和四太太碰了,喝下。二太太道:“再喝一杯,再喝一杯!”陶书利道:“不行,这一杯,二姨娘你非得喝不可,你要是不喝,我不喝了!”二太太道:“可你知道的呀大少爷,我是滴酒不沾的呀!”陶书利道:“你就沾点能怎么样?它就是毒药,我就不信它能要了你的命!”四太太道:“二姐姐,那你就喝点,喝点!”她边说边给二太太倒酒。二太太大惊失色的样子,道:“好了好了,你真想要我命呀!”四太太道:“没事,这才多点酒呀!”二太太道:“我可从来没喝过这么多的酒呀!”陶书利道:“你就喝了,我看看它到底能怎么样!”二太太道:“好吧,今天我就豁上了,和大少爷喝一杯!来,碰一下。”二人碰了一下杯,喝了。二太太喝得很痛苦,喝了一半停下来,道:“我的娘呀,太辣了呀!……”四太太道:“喝喝,都把它喝了!”二太太继续痛苦地喝。二太太脸红了,她用手捂着脸,道:“四妹妹,我脸是不是红了,火烧火燎的呀,真难受呀!”四太太道:“没事,一会就好了!”陶书利道:“人说呀,喝酒脸红的人,好交,可是二姨娘,你可不好交呀!”二太太不高兴,但忍着道:“我不好交?我还不好交呀?我两个半个心眼儿,多实在的一个人呀!”陶书利道:“你两个半个心眼儿?人要是有十个心眼儿,你得有二十五个心眼儿!”二太太道:“我哪来的那么多的心眼儿呀!”陶书利道:“你说你,啊,在陶家,最有钱了,可一天到晚嚷嚷着,穷呀穷,没有钱呀,没有钱呀,谁跟你借呀!哭什么穷呀!”二太太道:“穷倒是不穷,可钱也真不多呀!”陶书利道:“还有,你忌妒心太强!”二太太道:“我忌妒心强?”陶书利道:“谁要是有什么好事了,比挖你的心都难受,你就恨人家,盼人家倒霉!最好是倒大霉!”二太太道:“叫你说的,我成什么人了!”陶书利道:“再就是疑心大!”二太太道:“我疑心大?”陶书利道:“疑心太大了,总觉得别人在暗算你,看谁都觉得人家要陷害你,可倒好,人家什么事也没干,你倒先下手了,把人给暗算了!”二太太很不高兴了,道:“我暗算谁了?”陶书利道:“谁,暗算我了!差点没要了我的命,你够狠的了,够毒的了!”二太太道:“谁狠呀,谁毒呀!你不是也暗算我吗!”陶书利道:“你不先暗算我,我能暗算你吗?”二太太道:“谁先暗算谁呀,是你先暗算我!”陶书利道:“你先暗算我!”二太太道:“你先暗算我!”四太太道:“好了好了,谁先暗算谁也是过去的事了。不是说好了吗,过去的事不提了吗!”

陶书利突然站起来,往外走。

四太太上前拉住,道:“哎哎,你怎么走呀,这喝得好好的,怎么走呀!”陶书利道:“喝得好好的?好个屁呀!说什么给我赔礼道歉,给我认错,我这还没说什么呢,就不高兴了,这算怎么回事呀!”四太太道:“这怨谁呀,不怨你呀!”陶书利道:“怎么能怨我呀!”四太太道:“二太太从来不喝酒,你非叫她喝酒,喝了酒说话能不走板呀!是不是呀二姐姐?”二太太的脸更红了,她用手捂着,道:“可不是,这一喝酒真不行,脑子不好使呀!大少爷,你别和我吵了。你说我哭穷,我就哭穷了;你说我忌妒心强,我就忌妒心强了;你说我疑心大,我就疑心大了。以后,我改,行不行?我改还不行吗?……”她的眼睛里有了泪水。四太太看见了,道:“行了行了,不说这些了!陶书利呀,你别得理不让人好不好?怎么说,二太太也是你的长辈呀!”二太太道:“别,别别,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呀!”四太太道:“谁的错呀?谁的错也不是!都是三猴子把大家搞的,本来好好的一家人,你陷害我,我陷害你,你暗算我,我暗算你,三猴子想把大家都害死呀!”二太太道:“不是三猴子,我和大少爷也不能到现在这一步呀!”陶书利趁机下台阶,道:“这我认账!其实咱们全是中了三猴子的奸计了!”四太太道:“她整完这个整那个,她多坏呀!”二太太道:“她是往死里整呀,她毒呀!”陶书利道:“她想把咱们一个一个地全除掉,她狠!”四太太道:“咱们得合起来对付她了,不能让她再这么整下去了!”二太太道:“对,合起来对付她!”陶书利道:“合起来对付她,第一件事,就得把她的当家人拿掉!”四太太道:“拿掉了谁当?”二太太快速看了陶书利一眼道:“那还用问,大少爷是陶家的长子,就大少爷当呀!名正言顺呀!”陶书利道:“早让我当了,我能害你们吗?你说这一折腾,差点都把命丢了!”四太太道:“这回你放心,我们一定推举你!”二太太道:“是是,一定推举你!”陶书利道:“好,到时候谁变卦,别说我跟她翻脸!”

三太太又去看了一回书玉,书玉还是不理她。三太太回来就躺到躺椅上,说头疼。大梅子拧了一条热毛巾敷在她头上,为她轻轻按摩。三太太道:“大梅子,六爷给大少爷的字据,是假的。”大梅子道:“假的?那真的呢?”三太太从兜里掏出真的字据,道:“你看,真的在这了?”大梅子道:“这个字据,太有用了!”三太太道:“有什么用?”大梅子道:“三太太,这个字据拿出来,大少爷可是死罪呀!他竟敢把家产私转到自己的名下,有几条命都活不了了!”三太太道:“……可是他们就没有办法来对付我吗?……二太太让我得罪了,大少爷让我得罪了,四太太也让我得罪了,连我的亲生女儿,也让我得罪了,陶家大院里,恨我的人太多了……有时候想一想,心里都冷呀……”大梅子道:“三太太,您不说这话,我一直不敢说,其实,您早就该停手了。世上的事情,哪有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呀?你得意了,别人就失意了,你占了便宜,别人就吃了亏了。可早晚的,人家要把这些找回来,让你吃亏,让你失意;心狠的人,还要让你倒霉,让你活不了呀……”三太太道:“大梅子,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呀!”大梅子道:“我早说了,也没用呀!”三太太道:“倒也是呀!……也许,压根就不该做陶家的当家人呀!我记得你劝过我,说大太太要不是当家人,也不至于就让人害死……当家人有权力,可有权力就有风险呀。从古至今,权力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得到了它,谁都高兴,它可以让人得到尊敬,得到财富,它能让人做人上之人,可它也是祸患,不知道哪一天,就要把自己害了呀!……”大梅子道:“三太太,你早该识到这一层呀!”三太太道:“现在识到了,还晚吗?”大梅子道:“可是,你能够……”三太太道:“我想了很长时间了,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只有这一条路了!”大梅子道:“三太太,您还是英明的人呀!”

三太太将陶家所有的人都召集到议事厅,连陶书远和陶书玉也来了。/>

三太太看了众人一眼,道:“大家都来了,我今天把全家人都召集来,有一件事情要跟大家说,也可以说是陶家的大事,不过呢,也算不了什么大事……陶家的当家人,我不想做了!”所有的人都很惊异,都看着三太太,除了陶书玉的反应很木然之外,连仪萍都感到意外。三太太接着道:“大家是不是以为我开玩笑呀,这种事情,是开不得玩笑的。陶家,是闻名江南的大户,祖上的荣耀令人仰慕,可是这些年来,却每况愈下,家道中落呀。如今老爷不在了,大太太也不在了,越是这样,家中就越需要一个有能力的当家人呀。可叹本人才疏学浅,尽管使出了吃奶的劲,也管不好这个家呀,只好让出当家人的位置了,请一位德才兼备的人来做,也好使陶家重振往日的荣耀,让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高兴呀。大家看看,推举谁吧?”

大家沉默着,还都看着三太太,谁也不说话。

陶书利道:“三姨娘,你真的不想干了?”三太太道:“这还有假吗?”陶书利道:“你干得挺好呀,怎么就不想干了呢?”三太太道:“哼,我干得挺好吗?我干得挺好怎么大家都恨我呀?好了,不说了,你们看谁干合适,赶紧推举吧!”

又没有人说话了。仪萍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指甲。

四太太看了看陶书利,又看了看二太太,咳了一声,道:“三太太不做当家人了,这我们可是没想到,可是人家就不想做了,又不能逼人家做吧,那就只得重新推举一个了。陶家就这几个人了,都坐在这了,谁干最合适?我看呀,谁也别争了,不是讲名正言顺吗,按着名分,那就得大少爷干了,人家是陶家的长子嘛!不是说,长子为父吗,父辈的不在了,长子就得当家了,这是祖上的规矩呀,是不是呀?”二太太马上接话,道:“是是,是!上一回就该叫大少爷做当家人呀。三太太不干了,正好呀……噢,正好是个机会。我也赞同四太太的说法,大少爷是陶家的长子,长子不做当家人,谁做呀?就大少爷了,啊?”四太太道:“对对,就大少爷了,行不行呀?”二太太道:“你们怎么不说话呀,不赞同呀?”陶书利道:“不说话就是赞同了,我不做当家人,还谁做呀?谁有资格做呀?”陶书远道:“你这话不对,陶家也不是你一个人,在座的都是陶家的人,只要是陶家的人,就有资格做陶家的当家人,什么叫名正言顺呀?什么叫长子为父?那都是封建社会的一套,现在皇帝都垮台了,封建的那一套也就过时了。做陶家的当家人,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三太太刚才说的德才兼备。请问大少爷,你何德何才呀?”陶书利道:“我何德何才跟你说呀?你算老几呀?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德,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才?我德大去了,才高去了,你以为你了不起呀!”陶书远道:“我不是和你吵架,我是和你讲理。既然陶家是大户人家,大户人家的当家人,就得是体面的人,知书达理,举止文雅,明辨事理!”陶书利道:“我不明辨事理?我糊涂人?我四五六不懂?你别以为你念了几天书就了不起了。朱元璋还是个种地的,不照样当皇帝吗!你懂个狗屎呀!”陶书远道:“哎,你怎么骂人呀?”陶书利道:“你不说人话,我骂的不是人!”陶书远道:“你也太粗鲁了!”陶书利道:“你也太酸臭了!”陶书远道:“你……”二太太道:“好了好了,书远呀,你也不想做当家

第24节 第24章

陶书利进了油坊于老板店里,屋里的人正忙着给工人发饷。

一个伙计见到了陶书利,迎上来道:“哟,大少爷,您来了,有事?”陶书利道:“我找你们于老板!”伙计道:“我们老板、我们老板他……他出门了!”陶书利道:“出门了?他是出门了吗?”伙计道:“是是,是出门了……”陶书利一拍桌子,道:“胡说!刚才我还在街上看见他,他瞅见我就躲了。妈的,你快把他给我叫出来,他不出来见我,我把房子给他点了!”陶书利突然掀翻了桌子,吓得屋里人往后躲。陶书利道:“于大脑袋,你给我出来!”于老板慌慌张张从里间出来,道:“大少爷,大少爷,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里边请,里边请!”陶书利道:“哼!”陶书利进了里屋。于老板道:“大少爷,来来,抽烟抽烟!大少爷,那事你知道了?”陶书利道:“于老板,都说你是个讲信誉的人,你怎么也干出这种缺德的事了?”于老板道:“大少爷,你听我说,听我说。六爷要买厂子和地,我说不卖,可六爷问我,为什么不卖,我不好讲呀,我又得罪不起六爷,我就不得已……大少爷,你得谅解我呀,我不是害人的那种人呀!喝茶!”陶书利道:“哼,你要是那种人,我就饶不了你了!不过你别害怕,六爷把那东西给我了!”于老板道:“六爷给你了!”陶书利道:“六爷怎么的,六爷也得给我面子!一会四太太就来了,把那东西拿给你看看。”

说话间,四太太也就进来了,道:“哟,你们俩好清闲呀,喝茶呢,叫我赶紧来,我还以为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呢!”于老板道:“四太太来了,快请坐,请坐!”四太太坐下,面对陶书利,道:“找我有什么事呀?”陶书利道:“那个东西在你身上吗?拿给于老板看看。”四太太道:“拿给于老板……这、这好吗?”陶书利道:“有什么不好呀,拿给他看看。你拿吧!”四太太道:“好好,你说拿就拿!”四太太从兜里掏出一个布包,慢慢地打开了。四太太把那张假字据拿给于老板,于老板接过来,一看,大惊道:“哎,这不是呀,这哪是我写的字据呀!”陶书利与四太太同声道:“不是?”于老板道:“不是!”陶书利道:“这是什么呀?”于老板道:“这是、这是……”陶书利道:“这是什么?”于老板道:“这是一段顺口溜!”陶书利道:“顺口溜?”于老板道:“你们俩听着呀。‘大麻子有病二麻子瞧,三麻子买药四麻子熬,五麻子买板六麻子钉,七麻子坐地放声嚎,哎哟我的大哥哟,你怎么说死就死了,你还欠我半个糖火勺!’”四太太道:“啊,怎么是这东西呀!”陶书利道:“于老板,你看准了?”于老板道:“这能看不准吗!”陶书利道:“你不是骗我?”于老板道:“大少爷哟,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呀!”陶书利一把抢过来,道:“他妈的老王八蛋,耍人也没有这么耍的呀!”四太太道:“他也太损了呀!”

三太太一个人坐在船上喝茶,看着江边戏水的孩子和洗衣服的女人们,她不禁长长叹出气来。

大梅子上船了,道:“三太太,五姨太来了!”仪萍和小福子从跳板上走上船。仪萍道:“三太太,这地方很清静呀!”三太太道:“你坐吧。”仪萍坐了下来,大梅子为她倒茶。三太太道:“我有时候经常一个人来这里坐坐,看看水,看看江边洗衣服的女人们,和那些玩得开心的孩子。”仪萍道:“有时候你会想,过那种平民的日子,倒是挺舒心的呀!”三太太道:“莫不是你也这样想过?”仪萍道:“那是一定的了……”三太太道:“人呀,一辈子大概都搞不明白,到底什么样的日子,才是好日子。”仪萍道:“搞不明白吗?”三太太道:“你说说看,什么样的日子是好日子?”仪萍道:“太穷了,吃不上穿不上,那肯定不是好日子;太富了,整天怕别人图你的财害你的命,那也不是好日子;真正的好日子,该是吃穿不愁,心中清静,无忧无虑呀!”三太太道:“世上的人,富人也好,穷人也好,有谁能无忧无虑呢?”仪萍道:“可奇怪的是,人一生都在追求富贵,追求功名,却不见谁在追求内心的清静,追求无忧无虑。”三太太道:“你不也是吗?你说你明白真正的好日子,是无忧无虑的日子,可你追求的,却不是那样的日子,这是为什么呢?”仪萍道:“问得好呀!世上的人,大概都一样的,该怎么样活着对,道理上讲,个个都无比地明白,劝起别人来都可以做师傅,可是做起事情了,道理就全忘了,并且专门和那些道理作对,越是不该做的事情越做,到头来落得全是痛苦。没办法呀,因为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做什么样的事,从你生下来的那天起,上苍就为你规定好了的。就像河里的一片叶子,它想漂到哪去,它做得到吗?所以有一句话,叫做在劫难逃!……”三太太道:“你小小的年纪,把世事看得这般透彻,真是让我害怕你呀!真的就在劫难逃吗?”仪萍道:“那三太太您为什么不逃呢?您已经知道了陶家处处隐藏着灾祸,您为什么不离开呢?”三太太道:“我想离开,可我走得了吗?那些千丝万缕的事由,牢牢地套住了我,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挣得脱呀!”仪萍道:“其中最大的事由,就是怕那笔秘密的财宝落到别人的手里吧?”三太太道:“你不是也这样吗?”仪萍道:“所以我说,在劫难逃呀……”三太太道:“我们一直合作得不错,如今,你想做陶家的当家人,也做上了。”仪萍一愣,道:“我想做当家人?你怎么知道我想做当家人呀?”三太太道:“还用细说吗?你精心安排的一环又一环,让陶家人对我恨之入骨,逼迫我自己从当家人的位置上下来,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仪萍道:“三太太也是聪明人,你突然做出退位的决定,我也没有想到。可我也是帮了你,如果当家人你再做下去,那些人会撕烂了你。”三太太道:“那不是你安排的吗?”仪萍道:“你不恨我吗?”三太太道:“我说我不恨你,你能相信吗?可我帮了你,这你应该明白。我佩服你的聪明才智。如果没有许多个人的心机挡着,我们会成为好姐妹,但是我们需要互相提防的地方太多,我们就只能是对手了。可是对手不影响合作,我帮你做了当家人,希望你不要恩将仇报哟。”仪萍道:“恩将仇报肯定是小人,可是有仇不报,那也不是君子呀!”三太太一愣,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与我有仇?”仪萍笑笑,道:“我没说你和我有仇,我就这么说说。”三太太道:“噢,吓我一跳!……”仪萍道:“三太太的胆子应该不是这么小呀!”三太太:“那倒也是呀!……”

陶书玉骑着马在仙台镇街上慢慢走着。苏永明头戴一顶破草帽,在一个馄饨摊前吃馄饨,抬头看到了陶书玉,他快吃了几口,把碗吃空。苏永明道:“老板,给你钱!”他把钱放在桌子上,快跑几步追上陶书玉,从后面一跃上了马背。陶书玉吓一跳,回头看见苏永明,惊喜道:“苏永明!”苏永明道:“江洋大盗在此,还不快快随我逃走!”他用力打马,马飞奔起来,吓得路人纷纷躲闪。二人在马上大笑。

苏永明和陶书玉骑马来到芦苇荡里的一个窝棚前,他们下马坐在那里。陶书玉道:“那天是怎么回事?”苏永明道:“听到枪响,我转身一看,是那个姓崔的躺在了地上,阎探长开枪打死了他。”陶书玉道:“阎探长为什么要救你呢?”苏永明道:“阎探长救过我一次了。他救我,绝不是因为我和他有什么特殊关系,而是五姨太和他关系不同寻常。这两次救我,与其说是阎探长救的,不如说是五姨太救的。”陶书玉道:“五姨太为什么要救你呢?”苏永明道:“这就搞不明白了。我那次被姓崔的追赶,半夜里逃进你们家院里的时候,她帮过我一次。我问她为什么帮我,她说,因为我是陶老师的学生。”陶书玉道:“这也可能,二哥很爱她……”苏永明道:“嗯?陶老师爱五姨太?不能吧,那、那辈分不对呀!”陶书玉道:“她不是五姨太。”苏永明道:“那她是谁呀?”陶书玉道:“不知道。六年前,陶老爷在上海是娶过一房五姨太,可是谁也没见过。一个月前的一天,突然就来了一个女子,说她是五姨太,就是现在叫仪萍的女子,带来一具无头尸,说是老爷被土匪马一刀杀了。从此她就成了五姨太,在陶家待了下来。”苏永明道:“怎么知道她不是五姨太?”陶书玉道:“如果是五姨太,陶老爷死了,一个年轻的女子,她不会留在陶家大院里,谁愿意守着那口活棺材呀?而且这女子聪明过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陶家人都知道她不是五姨太,却没人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来陶家干什么来了。”苏永明道:“这真是个神秘的人物呀!”陶书玉道:“可我觉得,她对陶家好像有着刻骨的仇恨,她来陶家的目的,就是要把陶家彻底葬送掉。”苏永明道:“那陶老师还会爱她?”陶书玉道:“二哥鬼迷心窍了……”苏永明道:“为这事你好像很痛苦?”陶书玉道:“苏永明,我告诉你吧,我爱我二哥!”苏永明道:“啊,你爱你二哥!”陶书玉道:“你别大惊小怪的,他不是我亲二哥。”苏永明道:“不是亲二哥?你们俩不是一个父亲?”陶书玉道:“不是。”苏永明道:“他父亲是谁?你父亲是谁?”陶书玉道:“他父亲是陶老爷,我父亲,是一个我不愿意提起的人!……”苏永明道:“你们家的事,这么复杂呀!……”

六爷躺在镇上一家烟馆里抽大烟,很享受的样子。突然,一把手枪顶在了六爷的头上。六爷一愣,抬头看用枪顶住他的人是陶书利。六爷道:“小子,出息了,敢玩枪了,有子弹吗?”陶书利道:“六爷,我可不是跟你闹着玩的!”六爷道:“我知道,你恨着我呢。得罪人就得遭报应,没人不是这样。小子,你开枪吧,六爷我没有怨言!”陶书利手开始抖,道:“六爷,你不能这么耍人呀!”六爷道:“是,我耍了你!”陶书利道:“你想白耍我吗?”六爷道:“那你想怎么样?”陶书利道:“我崩了你!”六爷的两个保镖跑过来。陶书利道:“你们站住,你们再往前走,我就开枪了!”两个保镖站住,不敢向前走。六爷道:“小子,别喊,崩吧!可你手抖什么呀?你开枪呀,开枪吧!”陶书利道:“你别以为我不敢开枪,我敢!”六爷道:“是,你敢,我知道你敢,你开枪吧,开吧!”陶书利道:“你别逼我,你逼我我真开枪了!……”陶书利要哭了。六爷坐起来,轻轻拿过了陶书利手里的枪,道:“小子,真开枪就不这么叫唤了!你还没这两下子呀!”两个保镖跑过来按住陶书利,把陶书利按得跪下。六爷用枪顶住陶书利,道:“我的手可是不抖呀!你知道我杀过多少人吗?我杀过的人,比你吃过的小鸡还多!”陶书利道:“六爷,你杀我可以,可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耍我呀!”六爷道:“你不是到处说,六爷也惧你三分吗,你不是说没把我六爷放在眼里吗?小子,我就是让你看看,六爷我略施小计,就能要你的命!在陶镇,敢把我六爷不放在眼里的人,他没有好果子吃!”突然一枪打在陶书利鞋的大脚趾头前,陶书利吓得转身爬着跑,一边爬一边尖叫:哎呀六爷饶命,六爷饶命呀,我不敢了,不敢了!……”六爷一枪接一枪打在陶书利的屁股后边,哈哈大笑。

陶书远在厨房里帮着厨子老伍削萝卜。

陶书远道:“伍师傅,怎么削这么多的萝卜呀?”老伍道:“做泡菜用呀。你打小起就爱吃我做的泡菜,不知道做泡菜要用萝卜吗?”陶书远道:“噢,做泡菜用呀!伍师傅,你还生我气吗?”老伍道:“那天晚上的事呀?不生气,我知道你们也不能把我沉江里去,你们是吓唬我呢!二少爷,在陶家,你和大小姐是心眼最好的人,你们可不会把我弄死。”陶书远道:“伍师傅呀,这些年你对我一直很好,这我知道。可是我不明白你对我这么好,我问你五姨太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她到底是什么人?她来陶家干什么来了?”老伍道:“五姨太的事?二少爷,你就别问了,我真的不能告诉你。”陶书远道:“为什么呢?”老伍道:“一个人总有不能说出来的事,装在肚子里,这个人就知道为什么要活着了,说出来了,人也就轻了,活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陶书远道:“伍师傅,您这话真难懂呀!”老伍道:“二少爷,我经的事太多了,总有一天,我会说的,到了我说的那天,大概也就是我快闭眼睛的那天了!”陶书远道:“这更叫我弄不懂了!”老伍突然听到了仪萍的琴声,怔了一下,站起来,道:“大贵呀!”大贵过来,道:“伍师傅,有什么吩咐?”老伍道:“你把这收拾收拾,我出去有点事。二少爷,您待着,我一会就回来。”陶书远道:“好好,你去吧。”老伍往外走去。大贵道:“二少爷,您这萝卜的根削得太大了!”陶书远道:“是吗?噢,是有点大呀!”

仪萍又在陶家竹林边弹琴,竹林边孔墙外又传来那个声音:“我真是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个有本事的孩子,陶家的权力到底握在你的手里了。你现在可以为你的亲人报仇了,让害他们的那些人追随他们而去,一个个葬身古井……”

老伍绕到了外墙,贴着墙根,悄悄往前走,他走到了大墙的拐角处,站住

第25节 第25章

六爷在一家烟馆抽烟。

阎探长急急忙忙进来,道:“六爷!”六爷坐起来,道:“哟,阎探长,什么事这么急?”阎探长道:“出了大事了!”六爷道:“出什么大事了?”阎探长道:“陶老爷回来了!”六爷道:“噢,陶老爷回来了。他不是死了吗?”阎探长道:“就是呀,那时候我们和马一刀商量好了的,把陶老爷和五姨太做了,让仪萍冒充五姨太去陶家,可是现在陶老爷回来了,这事麻烦呀。马一刀也太不讲究了吧!”六爷道:“这个马一刀,怎么搞的!”阎探长道:“我得去问问他,陶老爷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把他放了,不想让仪萍在陶家待下去了吗?那笔财宝还想不想找了!”六爷道:“那你就去问问他吧,听听他怎么说。”阎探长道:“好,我去了!”

晌午时分,阎探长一个人骑着马来到黑云滨,他放缓了马速,慢慢往前行。突然从芦苇丛中窜出几个人来,围住了阎探长。

有人厉声道:“什么人?”阎探长道:“我,老阎!我要见你们大当家的!”一个小头目道:“对不起阎探长,您得按规矩,下马把眼睛蒙了。”阎探长道:“妈的,真够麻烦的了!”阎探长下了马,有人上来把他的眼睛用黑布给蒙上了。很快,阎探长被带进了马一刀的老巢。有人给阎探长取下黑布眼罩,阎探长眨眼,在一个黑黑的屋子里,他看到前面的一个座椅上坐了一个匪首。这个人一挥手,带阎探长的两个小匪出去了。

马一刀站了起来,道:“阎探长,不好意思,您大驾光临,手下人竟是这样对待你,真是他妈的不懂礼节,阎探长别见怪呀!”阎探长道:“马一刀,你我结识这么多年,你办事历来言而有信,这次怎么回事呀,陶老爷怎么还活着呀?你怎么还把他放了呀?”马一刀道:“阎老兄息怒,对不起。陶老爷怎么还活着,怎么把他放了,不是我的主意呀!”阎探长道:“不是你的主意,谁的主意?”马一刀道:“是我们大当家的主意!”阎探长道:“大当家的?马一刀,你和我开玩笑,咱们俩都认识十来年了,你不是大当家的,你不是马一刀?”马一刀道:“抱歉,在下是二当家的!”阎探长道:“你们大当家的在哪?”一扇门开了,六爷从里面出来,道:“阎老弟,你来得可比我慢呀!”阎探长一愣,道:“六爷?您什么时候来的?”马一刀道:“阎探长,这才是我们大当家的!”阎探长大惊,道:“六爷,大当家的?……”六爷哈哈大笑。阎探长道:“六爷,您不是开玩笑吧?”六爷道:“老弟,我和你开过玩笑吗?”阎探长道:“六爷,您真是智谋高深呀。我和您认识快三十年了,竟不知道六爷就是马一刀,马一刀就是六爷,佩服,佩服呀!”六爷道:“不过区区小计,掩人耳目而已!”阎探长道:“六爷,陶老爷您没杀,还把他放了,您是怎么想的?”六爷道:“不杀他,我是想从他嘴里得到藏财宝的地方。可这老东西,当初让你说对了,你就是用撬棍撬他的嘴,他都不说一个字,现在我把他放了,我是想让他去帮仪萍的忙,收拾陶家的人,最后帮我们找到财宝。”阎探长道:“陶老爷回去,怎么能是帮仪萍的忙呢?他不是添乱吗?”六爷道:“哼哼,你呀,老弟,白干了这么多年的探长了!陶家的人,个个不干净,贪污的,奸淫的,私自经商的,加之这些日子他们为了找到那份财宝,互相间掐得死去活来,许多事情已经大白于众人了,这个时候陶老爷回去,谁敢认他?认了他,不等于要了自己的命?”阎探长道:“噢!……”六爷道:“众人不认,陶老爷就会活活气疯,就会恨死陶家的人,他要想报复,就得靠仪萍了,他能不帮她吗?而陶老爷只要回到陶家,陶家藏财宝的地方,才可能露出线索。陶老爷要想复仇,他得有复仇的资本呀!”阎探长道:“六爷,您太高明了!可是六爷,万一陶家的人认了陶老爷呢?”六爷道:“没有万一,陶家的人,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打算,他们为了保住自己,就是玉皇大帝来了,他们都不会认的,何况一个失魂落魄的陶老爷,本来他们之间就不是一条心!……我告诉你吧,陶家,是谁也救不了了!……”阎探长道:“六爷,您真有过人之处呀!”六爷道:“一般,一般!”

陶老爷坐在门边,已经筋疲力尽,他昏昏欲睡,嘴里却嘟囔着:“我是老爷,我是老爷,你们为什么不认我。你们这群忤逆之徒,我早晚要把你们一个个都填进井里,我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仪萍透过窗子看着坐在地上的陶老爷,她身后站着小福子。仪萍看了一会,回身欲走。厨子老伍端着饭菜过来,看到仪萍,他有些慌乱。

老伍道:“五姨太,给您请安!”仪萍觉得老伍神情不对,道:“老伍,你这是干什么去?”老伍道:“我给老……噢,不,我给那老头送点饭,我怕他饿死了。”仪萍道:“伍师傅还是个好心肠的人呀!”丁大牙牵着一条狗走过来。仪萍道:“大牙,你过来!”丁大牙道:“哎!当家人,您有什么吩咐?”仪萍道:“把伍师傅那饭菜,喂狗吧。”老伍道:“五姨太!……”丁大牙道:“舍不得呀,拿来吧!”丁大牙抢下饭菜,倒给狗吃,狗吃了几口,口吐鲜血,倒地而死。丁大牙和小福子大惊。老伍慌了,看着仪萍。仪萍道:“伍师傅,您以后注意了,饭菜是给人吃的,别的东西可不好往里放呀!”说完,她就走了,小福子急忙跟上。丁大牙道:“老伍,你他妈的这是怎么回事呀!”

芦苇荡里响起枪声。陶书远骑着马打枪,射击草人,但没有射中。苏永明骑着马打枪,几枪全部射中草人。陶书玉在一旁叫好。二人骑马回来,下了马。

陶书远道:“苏永明,真得跟你好好练练。将来有朝一日,报效国家上了战场,打不着敌人,那不是干着急吗!”苏永明道:“您这就不错了,我头几次骑马打枪,从马上掉了下来,鼻子都摔肿了!”陶书玉道:“我试试!”苏永明道:“好,你试试!”陶书玉骑上马,跑了。陶书远道:“书玉,注意呀!”

远处有人喊道:“二少爷,大小姐,二少爷!”只见大贵骑着马跑过来。陶书远道:“大贵?”大贵跑近,下了马,道:“二少爷,家里出大事了!”陶书远道:“出什么大事了?”大贵道:“来了一个人,冒充陶老爷,二太太叫你们赶紧回去!”陶书远道:“冒充老爷?冒充老爷有什么用呀?”大贵道:“谁知道呀!”陶书玉道:“是不是真的是老爷回来了?”苏永明道:“陶老爷不是死了吗?”陶书远道:“死了呀!”陶书玉道:“死没死谁知道呀,陶家什么怪事没有!走,回去看看!”陶书远道:“苏永明,有时间我们来看你,照顾好你自己呀!”苏永明道:“放心吧,你们走吧。”

陶书远和陶书玉打马回到陶家大院,他和陶书玉先到柴房门前看了一眼,那个人的确是老爷。陶书远回身奔跑,他推开二太太的房门,道:“娘!”二太太坐在椅子上数佛珠,睁开了眼睛,道:“书远,你回来了!”陶书远道:“娘,老爷没死呀,他回来了呀!”二太太吓得赶紧去把门关上,道:“小点声!”陶书远道:“怕什么呀?”二太太道:“你看到老爷了?”陶书远道:“看到了。”二太太道:“书远呀,你看错了,那人不是老爷呀!”陶书远道:“不是老爷?我看错了?这怎么可能呀,我刚才去看的,明明是老爷嘛,我怎么能看错呀!要不您跟我一块去看看!”二太太道:“不去不去了,他是老爷,他是老爷呀!”陶书远道:“那您说不是?”二太太道:“可咱们不能认他呀!”陶书远道:“为什么?”二太太道:“你坐下,你坐下我跟你说!书远呀,实话跟你说了吧,陶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你娘我也是一样。我在陶家管了二十多年的伙食,贪了三万多大洋,我用这些钱和永康钱庄合伙放印子钱,还在乡下买了田亩和宅子。这些事,要是认下了老爷,娘我不得是死罪吗?”陶书远道:“可是不认您就能活吗?”二太太道:“这话怎么讲呀?”陶书远道:“你们不认老爷,就得认那个五姨太,让五姨太做了当家人,你们就能保住性命吗?她会把你们一个个都填井的!”二太太道:“能吗?”陶书远道:“您就没看出来,她对陶家有着刻骨的仇恨?”二太太道:“为什么呀?”陶书远道:“为什么我不知道,可是我看出来了!”二太太道:“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吧!”陶书远道:“您不信,您就看着吧!”他说完就往外走。二太太道:“书远,书远,你可别惹事呀!”

三太太端给陶书玉糕点,道:“书玉呀,这是你最爱吃的芙蓉糕呀,我打发人到县城里去买的呀!”陶书玉道:“行了,什么芙蓉糕,我不吃。我问你,你为什么说,关在柴房里的人不是老爷!”大梅子道:“书玉,和你娘说话,好好说嘛!”陶书玉道:“没你的事,你管不着!”大梅子再不敢说话。三太太道:“唉,这个孩子!”陶书玉道:“你是不是怕认了老爷,你贪了苏家的那一万两白银就得还了?”三太太道:“书玉,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呀!”陶书玉道:“我不管简单复杂,我也不管你们认不认老爷,可苏家的银子,你们得还,不还肯定不行!”三太太道:“还呀,没说不还,可苏永明有欠条吗?拿来欠条我就还!”陶书玉道:“欠条当然有!”三太太道:“在哪了?”陶书玉道:“在我二哥手里了!”三太太一惊,道:“在你二哥手里?怎么会在你二哥手里呢?”陶书玉道:“那个五姨太给的!”陶书玉起身走出屋子。三太太道:“欠条在二少爷的手上了?可千万别让二太太发现呀!”大梅子道:“让她发现可就麻烦了!……”

柴房的门开了,陶老爷一愣,睁眼看。陶书远端着一些吃的站在门口。

陶老爷看了半天,认出了陶书远,大喜,爬起来道:“书远,我的儿,我的儿呀!”陶书远道:“老爷,你吃点东西吧!”陶老爷道:“老爷?……书远,你叫我什么?”陶书远道:“老爷,你吃点东西吧。”陶老爷道:“老爷?对,我是老爷,都说我不是老爷了。书远,你真是我的亲生儿子呀,只有你说我是老爷,他们都不认呀。我的亲生儿子说我是老爷,我看他们谁敢说我不是老爷,谁再敢说!”陶书远道:“行了,你别喊了,吃点东西吧!”陶书远放下吃的往外走。陶老爷一看书远要往外走,上前扯住陶书远,道:“书远,你不能走,不能走呀,你不能不管我,我是你亲爹呀,你不能不管我呀!”外面进来两个家丁,上前推倒陶老爷,道:“去,你是谁亲爹呀,二少爷的亲爹早死了!”陶书远又要往外走,陶老爷在地上爬着上前抱住陶书远的腿,道:“书远,你是我的儿子呀,你不能不管我呀,你得管我呀!你得管我呀……”陶书远用力挣,挣出了两条腿。陶老爷还要往前撵,被两个家丁推开,柴房在外面被锁上。陶老爷捶着门喊道:“书远,我是你亲爹呀,你不能不管我,不能不管我呀!……”

陶书远突然推开仪萍的房门,他几步上前,掏出那把六轮枪,顶在仪萍的头上,道:“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来陶家干什么来了?说!”仪萍道:“我要是不说呢?”陶书远道:“你不说我就开枪了!”仪萍道:“那你就开枪吧!”陶书远道:“你别以为我不敢开枪,在你毁掉陶家之前,我先毁掉你!”仪萍道:“我说了,你开枪吧!”陶书远道:“我数三个数,你要是再不告诉我,我真开枪了!”仪萍不语。陶书远道:“一、二、三……”仪萍闭上了眼睛。陶书远的手在抖,眼里含着泪水,他突然把枪对准自己的头,道:“你要是不说,我打死我自己!”仪萍道:“书远!”陶书远道:“我没有勇气打死你,可是我有勇气打死我自己,我的这条命你救过,现在我还给你!”仪萍道:“书远,你不能开枪!”陶书远道:“你别过来,你要是不想让我开枪,你就回答我的问题。”仪萍站在那不敢动,眼睛里泪水在打转。陶书远道:“好,你不说……”他的手指开始扣动扳机。仪萍大喊道:“书远,我说,我说!……”仪萍流下眼泪,道:“好,我告诉你,我把一切都告诉你……我是谁?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谁。从我记事的那天起,就有人告诉我,我的娘叫玉妮儿,我的爹叫老杜,他们都是陶家的下人。二十年前,他们俩偷着相好了,我娘怀上了我,可是陶老爷却强暴了我娘。一年后,我娘生下了我。陶老爷以为我是他的女儿,对我十分宠爱。陶老爷对我好,对我娘就好,陶老爷的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她们忌妒得要死,就设了个计谋,把我娘灌醉了,抬到了我爹的床上,那边让独眼王管家把我爹也灌醉了,两个人就睡到了一张床上。半夜里三个太太来捉奸,把我娘和我爹按在了床上,陶老爷大怒,当时就下令把我娘和我爹填了井。三个太太趁机说,那个女孩是老杜的孩子,当天夜里,就把我交给了阎探长——那时候阎探长还是县衙的捕快——让他把我扔到河里去,阎探长抱着我,没有把我扔到河里,而是给了六爷。因为六爷的女儿,那天晚上得暴病死了,六爷正伤心呢,见到我如获至宝。可是第二年,六爷的二老婆生下一个女儿,六爷就不再喜欢我。我长大了,就成了六爷女

第26节 第26章

入夜,有人在外面敲仪萍的窗子。

小福子道:“谁?”仪萍道:“去看看。”小福子开了窗,厨子老伍站在那里。仪萍道:“老伍?这么晚了,你敲窗干什么?”老伍道:“五姨太,三太太和二少爷还有大小姐,他们商量要把老爷认下来!”小福子道:“呀,那可怎么办?”仪萍一愣,道:“这主意可挺独到呀!”老伍道:“怎么办?”仪萍道:“有什么办法?他们要认,你能拦住他们吗?叫他们认吧,看看会有什么结果。老爷恢复了权力,他们的下场可能更悲惨!”老伍道:“可他们商量说,让老爷承诺废家法,还人以什么自由和权利!”仪萍道:“这是二少爷的主意。可二少爷太天真了,老爷能改吗?老爷要是能改,陶家就不会是今天的陶家了!”老伍道:“三太太说,事情成了,让二少爷和大小姐远走高飞,成个家,过他们自己的日子去。”小福子道:“啊,他们俩成家,他们不是亲兄妹吗!”老伍道:“他们俩不是亲兄妹。”小福子道:“不是?怎么会不是呀!”老伍道:“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我告诉你们吧。”老伍身子探进来,对仪萍、小福子耳语。仪萍大惊道:“啊,真的吗?”老伍道:“千真万确呀!……”仪萍道:“伍师傅,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呀?”老伍道:“我在陶家待的年头太多了!”仪萍道:“你为什么总是帮我呢?”老伍道:“啊,五姨太对我们下人好,我就想帮您,就这么回事!……我走了,走了!”老伍离开了后窗。仪萍道:“这个人真怪!”小福子道:“他不怪,他人挺好!”仪萍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他挺神秘的。”小福子道:“他神秘?……”

也是夜里,四太太在她的屋子里摆了一桌酒席。

陶书利进来,道:“呵,这是干什么呀,年不年节不节的,什么意思呀?”他刚要动手,四太太打了一下他的手,道:“去,不是给你预备的!”陶书利道:“不是给我预备的叫我来?给谁预备的呀?”四太太道:“给老爷预备的!”陶书利道:“给老爷预备的?你疯了,让他吃得饱饱的,好有劲收拾我们?”四太太道:“你呀,还说比我聪明。你就不想想,把老爷侍候高兴了,有什么好处?说我傻!”陶书利道:“什么好处?”四太太道:“想想!”陶书利道:“想不出有什么好处!”四太太道:“你笨呀!陶家的财宝藏在什么地方,只有老爷知道,咱们好酒好肉待他,再说点暖心的话,没准能把藏宝的地方套出来!”陶书利道:“把老爷请来,套他?”四太太道:“啊!”陶书利道:“哎,这倒是个好主意!”

陶书利来到了柴房。陶老爷看到他,愣在那里。陶书利道:“陶老爷,饿了吧,我请你吃饭呀!”陶书利就把陶老爷领到了四太太屋里。四太太道:“哟,老爷,您来了,您快请坐,请坐!”陶老爷一脸的木然,坐下了,看着桌子上的酒菜。陶书利道:“老爷,您饿了吧?”陶老爷不说话。四太太道:“老爷,这都是您爱吃的菜呀!您饿了,您就吃吧!”陶老爷突然抓起一块肘子大啃,刚啃了几口,陶书利伸手抢下了,道:“行了,别吃了!”陶老爷和四太太都愣了。陶老爷看着陶书利。陶书利道:“陶老爷,过去你要是这么看上我一眼,我就是不尿裤子,也要吓得直想放屁。可是如今,陶老爷,你饿了,你想吃东西,我让你吃,你才能吃,我不让你吃,你就得瞅着。怎么样,没想到会有今天吧?”陶老爷道:“你们俩好上了?”四太太道:“我们俩……”陶书利用手拦住四太太,道:“对,好上了!”陶老爷道:“陶书利呀,你还是太嫩!什么是男人你知道吗?别人的钱一分不花,因为他有花不完的钱,别人喜欢过的女人他看都不看,因为他有喜欢不过来的女人!花别人的钱,你腰杆子永远挺不直,喜欢别人喜欢过的女人,哼,那是吃人家吐出来的饭!”四太太道:“哎,你说谁呀,谁是别人吐出来的饭呀!”陶书利道:“陶老爷,过去在陶家,好看的女人你睡,好吃的东西你吃,钱你随便花,事你随便做。四太太刚娶进来的那年我十六岁,我摸了一下四太太的屁股,你差点没把我打死。现在,你看,老爷,四太太我想摸她哪就摸她哪,你还想打我吗?”四太太推陶书利,道:“你干什么呀!”陶书利道:“你过来,你就坐在我这!”他拉四太太坐在他腿上。四太太道:“哎呀!”陶书利道:“陶老爷,有什么想法吗?”

陶老爷看着陶书利,双眼里都是仇恨。

四太太道:“原来,你把我们女人看成剩饭剩菜呀,你想喂狗就喂狗,想喂猫就喂猫,你是什么呀,你是丧家犬!你连家都没有了,你还跑这来装男人,你狗屁男人呀,你活到了这份上,还拉什么硬屎呀?吃吧,都说陶家藏了一笔财宝,吃饱了,把藏宝的地方告诉我们,起出财宝来,咱们三个一起分。有了钱,你再装男人!”陶老爷又要吃。陶书利道:“先别吃,我告诉你,你要是把藏宝的地方说出来,我可以帮你,让陶家人认下你这个老爷,从今往后,你还可以耀武扬威;可是你要是不说,那你就倒霉吧,从此你就是一个穷老头子,吃不上喝不上,还得挨人打骂!怎么样,想没想好,吃饱了说不说?”陶老爷道:“好,吃饱了我说。”陶书利道:“哎,这还差不多,吃吧!”陶老爷又开始狼吞虎咽。陶老爷吃了一只鸡,一个肘子,两个猪蹄,喝了一大碗酒,用毛巾慢慢擦着手,擦着嘴,打着饱嗝,道:“这顿饭,是我有生以来,吃得最香的一顿饭。我现在知道了,世上什么东西最好吃。只要你饿了,你吃的那东西,就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这最好吃的东西,还是你们俩给我的,你们还是挺孝顺呀!”陶书利道:“得了,别胡说八道了,财宝藏在哪了?”四太太道:“来,喝点水,喝了水赶紧说!”陶老爷喝了水,道:“要我说出藏财宝的地方,有两个条件:第一,你们把那个自称是五姨太的妖女杀了;第二,全体陶家人,跪到我的跟前,认我是老爷。”陶书利道:“做梦,杀了五姨太,认你做了老爷,你还不把我们一个个都灭了!”陶老爷道:“大少爷,都说你蠢,其实你挺聪明呀!哈哈哈!……”陶老爷掀了桌子往外走。陶书利掏出枪,道:“老东西,你给我站住!”陶老爷站住了。陶书利道:“留着你,是让你说出藏财宝的地方,你不说,你的死期就到了,你说不说?”陶老爷道:“小子,大太太把你要来的那天,我逗你玩,你就咬了我一口,当时我就想掐死你!”陶书利道:“真不如当时你就掐死了我,省得我现在这样,人不人,兽不兽的,谁见谁烦!”陶老爷道:“小子,别废话了,开枪吧!”四太太道:“大少爷,放了他吧……”陶书利用手拦开了四太太,道:“我知道,我这叫恩将仇报,不管怎么说,我是在陶家长大的,可是没办法,你不死,我们都得死了,对不起了!”陶书利刚要开枪,一只手把枪夺了过去。陶书利一愣,回头看,夺枪的人是仪萍。仪萍把枪举起来,对准了陶老爷的脑袋。陶老爷道:“是你?你是谁?开枪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我死得也太不明不白了!”仪萍道:“我真想一枪毙了你,可是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好多事情就没法办了!你放心,在你临死之前,我一定告诉你我是谁!”她把枪扔给陶书利,道:“把他放了吧!”陶书利对陶老爷道:“你有命,陶家的当家人说话了,放了你。”家丁把陶老爷带回了柴房。四太太生气地道:“陶家的当家人,说话真有分量呀!”陶书利对仪萍道:“你把他放了,你就不怕他一朝得势灭了你?”仪萍道:“他要灭我,我有什么办法?你们不知道吧,二少爷和三太太,要把老爷认下来呀!”四太太吓一跳,道:“啊,要把老爷认下来!”陶书利道:“那哪行呀,把老爷认下来,还想不想活了?”四太太道:“他们怎么会想出这主意呀?”仪萍道:“那还不明白,谁先认了老爷,谁就会得到老爷的宽恕,把其他的人都填井,好独得家中的财宝呀!”陶书利道:“这个三猴子,狠呀!怎么办呀?”四太太道:“可不能让他们认呀!”仪萍道:“他们要认,就认吧,大家跟着一起认!”陶书利道:“这怎么行呀!”仪萍道:“怎么不行呀,认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仪萍说完,带着小福子走了。陶书利愣在那里,道:“认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什么意思?”四太太道:“别问我,我闹不明白……”

二太太坐在床上,看着王宝财穿起老爷的那套衣服,慢慢转过身来。二太太眼前出现幻觉,穿着老爷衣服的王宝财变成了陶老爷,威严而又霸气,嘿嘿笑着道:“我要把你们一个个都填进井里!……”二太太突然疯了一般,夺过王宝财手中的拐杖就打,道:“你个老鬼,恶鬼,你个王八蛋,我一辈子叫你坑苦了,坑苦了,我守活寡守了一辈子呀,你个老鬼!恶鬼,把我坑苦了!……”王宝财挺着。二太太突然扔掉拐杖,扑上去,搂住王宝财又亲又啃,道:“老爷,老爷呀,我是你的老二呀,我是你的二太太呀,你别不理我呀老爷,我是你的人,我是你的人呀!……老爷,老爷!……”王宝财搂住二太太用大力气吻,把她抱到床上,劳累了一阵,王宝财躺在那喘着。二太太拿毛巾给他擦汗,道:“你太虚了,有空得补补呀!”王宝财道:“活了今天没有明天,还补补,补什么呀!”二太太道:“呸呸,怎么说话呢,不吉利!我觉得,这好日子才开始呢!”王宝财道:“才开始?大灾祸就要来了,还好日子才开始?”二太太道:“怎么总说这话呢!”王宝财道:“老爷回来了,谁也不敢认,认了他,大家就没命了。可是不认老爷,五姨太得了逞,五姨太得逞,就能让陶家人安宁了吗?如今是,你逃出这个陷阱,逃不出那个陷阱,早晚得遭大难呀!”二太太道:“就没有什么好主意了?”王宝财道:“怕是没什么好主意了!”二太太道:“说得这么吓人!”王宝财道:“桂芸,不管怎么说,我这辈子得到了你,虽说日子不多,可我也知足了,就是死了,也能闭上眼睛了!”二太太道:“你今天晚上怎么了,净说些不吉利的话呀!”王宝财道:“我总觉得,要出大事了!……”突然有人敲门,二人大惊。二太太道:“这是谁,这么晚敲门?”王宝财慌忙穿衣,道:“是谁看着了也不行呀!”二太太道:“快快,你从后窗走吧,快快!”敲门声越来越急,王宝财跳窗逃走了。二太太道:“来了来了,谁呀?”她跑去开门,是陶书远。二太太道:“你呀!这么晚了,什么事呀?”陶书远道:“娘,有件大事!”二太太道:“什么大事呀?”陶书远道:“我们想把老爷认下来!”二太太道:“啊,把老爷认下来?不成呀,不成!”陶书远道:“娘,为什么不成呀?”二太太道:“娘不是和你说过了吗,要是把老爷认下来了,他能把大家都填井了,你娘我头一个跑不掉呀!这是谁出的主意呀?是不是三太太出的主意?”陶书远道:“娘,您怎么知道是三姨娘出的主意?”二太太道:“除了她,还能有谁出这样的主意!她这是为了她自己呀!”陶书远道:“为了她自己?”二太太道:“谁也不敢认老爷,她先认下了,老爷一定能饶过她,她就得了势,把这些人一个个地全除掉,她毒呀!”陶书远道:“娘,三姨娘不是这样想的,她是想让陶家彻底避免灾难,才想出这样一个主意。”二太太道:“陶家彻底避免灾难?陶家怎么才能彻底避免灾难?”陶书远道:“让老爷承诺,恢复了权力以后,既往不咎,给大家以民主、自由和权利,废除家法,重修家规……”二太太道:“那不是乱套了吗?”陶书远道:“乱套了?”二太太道:“不要家法,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不是乱套了吗?”陶书远道:“不要家法,也不是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二太太道:“不要家法,有人干了坏事,你怎么处置?”陶书远道:“这个……”二太太道:“你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处置了,老爷能干吗?书远呀,老爷他不能干,他就是承诺你了,那也是假的。三猴子看得明明白白,她还劝你去做,你可别上她的当呀!”陶书远道:“可除了这个办法,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早晨,柴房的门开了,陶书远端着早餐走进了柴房。

陶老爷高兴道:“书远,你来看我来了!”陶书远道:“你吃饭吧!”陶老爷道:“书远,六年没见,你长成大人了,一表人才呀!越来越像我们陶家人了。”陶书远道:“可是老爷,我从小,你总是说我不是陶家人,拿白眼瞧我,为什么?”陶老爷道:“我和你娘……不亲近呀,所以我就不信,你是我的儿子。现在看来,陶家的这几个孩子,就你是我的亲生儿子呀。连书玉,我都觉得,她不是我的女儿!书远呀,从小到大,你不叫我一声爹,总叫我老爷,这也是生分的原因呀。你怎么就不叫我一声爹呢?”陶书远道:“因为我知道,你不把我当作亲生儿子看,你不把我当儿子,我怎么可能把你当爹。”陶老爷道:“书远,都是我的错呀,我现在认了,你是我的亲生儿子,你叫我一声爹吧!我六十岁了,我亲生儿子叫我一声爹,我就是死了,也闭眼了!……”陶老爷说着老泪纵横。陶书远也难受了,道:“从小到大,我看到别人的孩子

第27节 第27章

三太太的头又疼了,最近她常常头疼。她躺在躺椅上,头上敷着毛巾,一动不动,像睡了过去。

大梅子端着一杯茶进来,道:“三太太……您喝杯茶吧。”三太太摆手,道:“大梅子,咱们败得太惨了!……”大梅子道:“没想到,他们合起伙来坑咱们呀!”三太太道:“也不是呀,咱们想坑人家,反倒让人家坑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呀!……咱们的处境,危险了!”大梅子道:“有那么吓人吗?”三太太道:“咱们的意图,让人家识破了,人家才能联起手来对付我。我的目的达到了,他们就都活不了,他们的目的达到了,他们能让我活吗?……自古至今,一招失算,性命难保呀!……”大梅子道:“咱们走吧。”三太太道:“现在?走得了吗?欠条在二太太手里了,只要她把它拿出来,走到哪里,也得被抓回来呀,那是一万两白银呀!”大梅子道:“那欠条,二太太能把它拿出来吗?”三太太道:“不好说呀,我整过她,她始终恨不得咬我一口。时机没到,时机到了,她不会放过我的。”大梅子道:“咱们手上,也有她的把柄,咱不怕。王宝财为了帮着二太太,掐死了大太太,金镏子不是在你手上吗?”三太太道:“这把柄分量不足呀。你说是王宝财掐死的,一只金镏子就是证明吗?最好把永康钱庄的账簿弄到手,那才是证据。”大梅子道:“弄了一本假的,真的在哪了,谁知道呀!”三太太道:“还有大少爷呢,咱们树敌太多了!”大梅子道:“大少爷咱们不怕他。大少爷的把柄在咱们手上了。”三太太道:“咱们的把柄,大少爷手上就没有吗?”大梅子道:“欠条不是在二太太手上吗?”三太太道:“光是欠条是把柄吗?那次大少爷来威胁我们,好像不是空口无凭,他好像知道些什么。”大梅子道:“你说,他知道那件事了?”三太太道:“不好说呀。听他那口气,好像知道了!”大梅子道:“那事情要是让他们知道了,可就更麻烦了!”三太太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呀!……他要是知道了那件事,我们可真活不了了!……”

四太太乐得不行,陶书利在一边喝茶,也乐。

四太太道:“像,真像!妈呀,笑死人了。一个真的陶老爷,愣是被说成了假的,你说这上哪讲理去?”陶书利道:“二少爷和三太太,还以为这回他们可得手了,没想到,中了咱们的计了,妈的全傻了!”四太太道:“老家伙也够呛了,都吐血了!”陶书利道:“也真够他受。你说陶家人不认他,镇上的人,也不认他,换谁这一口气上不来,也得吐血呀!”四太太道:“哎,我就纳闷,你说六爷他们,是真的不认识陶老爷,还是认识就说不认识?”陶书利道:“我也觉得奇怪呢。按说六爷和老爷那么熟悉,不能认错呀?哎,是不是仪萍和六爷他们,是一伙的呀?”四太太道:“不能吧?他们怎么会是一伙的?”陶书利道:“也是!不过这回三猴子吃这么大的亏,能善罢甘休吗?于老板的那张字据,可还在她的手上呀!”四太太道:“这事可挺吓人呀!”陶书利道:“妈的!不过也用不着怕!”四太太道:“怎么又用不着怕了?”陶书利道:“上次你看到的那事,要是准了,不一下子治她死呀!”四太太道:“可没看准呀!”陶书利道:“没看准不要紧,咱们下点工夫呀!趁着这个势头,除掉三猴子,再除掉二老婆子,陶家就是我的天下了,不愁找不到那笔财宝!”四太太道:“说得吓人,除掉这个除掉那个的,我听着这些话,浑身发冷,就不能说不干了,退出去,过点平静的日子?”陶书利道:“人做事情就是这样,不做也就不做了,做了,就像一架马车走到了半山坡,退你是退不回来了。退是死,不退也是死,宁肯他妈的爬上去死,也不掉下去死。爬上去了,说不定还能有活路。人该狠的时候,就得狠,心软了不行!”四太太看着陶书利。陶书利道:“怎么了,这么看我?”四太太道:“有时候我想,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说你坏吧,还有好的时候,挺仗义的;说你好吧,肯定是不好。像二少爷那才叫好人,懂礼貌,心眼儿好。你发起脾气来,什么都骂,祖宗都跟着受罪;做起坏事来,掉脑袋也要干,可真要掉脑袋了,你又怕得要死,你呀!……”陶书利道:“你他妈的,叫你说我完了,我不是人了!”四太太道:“你这个人呀,挺混蛋!可是邪门了,我却喜欢你。和那个小白脸姓江的比,我觉得你比他强一百倍!”陶书利道:“那还不是因为他骗了你!”四太太道:“也不完全是,他就是不骗我,他和你比也不行,他太假,那话说得呀,可好听了,可他心里怎么想的,你永远不知道。你不是,你好你坏,都在明面上搁着呢,不用去猜,我喜欢这样的男人,他就是坏,我也喜欢……”陶书利道:“你早说呀!”四太太道:“现在说了怎么的,还晚呀?”陶书利道:“晚了!”四太太道:“怎么就晚了?”陶书利道:“这话你非得逼着我说!我以前呀,没拿女人当回事。就像说的似的,那不就是一件衣服吗,喜欢穿了,穿,不喜欢穿了,扔!可是怪了,自从见了这个仪萍,完了,鬼迷心窍了,见到什么样的女人也不动心了。白天晚上,心里就装着这一个人了,想呀,有时候心里还他妈的挺难受的。心里说,她要是跟我好,叫我干什么我都干,叫我死,我就去死!”四太太道:“真是动心了!”陶书利道:“动心了!我和你说吧,什么争这个争那个的,我就是想在陶家干出点事来,让仪萍看看,我陶书利不是个饭桶,我陶书利是个他妈的男人!”四太太眼睛中有泪水,道:“我这辈子,怎么就没有这样一个男人对我这么好,一个都没有。要是有那么一个,心里装着我,让我为他去死,我也干!……”陶书利道:“是不是傻呀?”四太太道:“嗯,傻!”陶书利拿起茶杯,道:“来,两个傻子干一杯!”四太太也拿起茶杯子,道:“好,两个傻子干一杯!”

二太太从外面回到屋里,王宝财和小玉跟在后面。

二太太坐下来拿烟枪,道:“这个孩子呀,我告诉他不行,他偏不信。老爷谁敢认呀,怎么样,把自己伤着了吧?”王宝财道:“郎中说,他心里有淤气,熬点中药喝,化血去淤,没有大事!”二太太道:“我就愁这个书远呀,你说他,脑瓜子比谁都聪明,可就是做傻事!什么事跟他没关系他做什么事,他就不像大少爷,知道抓钱,知道把自己的实力搞厚了。咳,这个孩子呀!……”王宝财道:“他要是像大少爷那样,您又不干了。书远还是个好孩子呀!”二太太道:“我没说他不是好孩子,我说他干的那些事!唉,他又得恨我了,要苏永明的欠条我没给他,这次认老爷,我又和他唱了对台戏,你说这可怎么办呀!……”王宝财道:“二太太,书远的事,我倒是不觉得麻烦,毕竟那是您的儿子嘛,早晚,他会消气的。可我担心的是三太太,她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她能咽下这口气吗?”二太太道:“哼,我现在可不怕她!”王宝财道:“二太太,苏永明的那张欠条,在您的手上了?”二太太道:“不信呀,我拿给你看看。”王宝财看了欠条,道:“真是它呀!”二太太道:“那还能有假!”王宝财道:“哎,不是说这欠条上记载着陶家藏财宝的秘密吗,这也没有呀?”二太太道:“就是呀,当初大少爷拼命要找这个东西,说是得到了它,就能得到陶家的财宝,这哪有呀?”王宝财道:“没有,是没有。”二太太道:“有了它,我还怕她三猴子吗?再说了,咱们放印子钱那事,到现在她也没有证据,弄本账还是假的,我怕她!?”王宝财道:“这张欠条不光是钱的事,苏家一家十几口被杀,到底是谁干的,现在还是个谜呢!”二太太道:“是呀,这要是三猴子雇人杀的,那事可就大了!”

大梅子在路上走,因为天黑,她走得一脚深一脚浅。走过了人工湖假山的时候,空中有一个东西飞过来,落到了她跟前,她拣起来一看,大惊。四下里看了看,没发现有人,她赶紧跑起来,跑回了三太太的屋子。大梅子慌慌张张进屋,道:“三太太,三太太!”

三太太从里屋出来,道:“什么事,这么慌张?”大梅子拿着一本账道:“三太太,您看!”三太太接过账看了,大惊道:“啊,永康钱庄的账簿,你从哪得到的?”大梅子道:“我饿了,去伙房找老伍要点吃的。回来的路上,突然这本账簿从天而降,落到了我的脚前,吓了我一跳。我四下一看,在假山后面有一个人影一闪不见了,你说这事怪不怪?”三太太道:“真是怪了,谁把它扔给了你呢?”大梅子道:“不知道呀。这个不是假的吧?”三太太道:“这个不会是假的,这上面的字是许先生的字,章子也和许先生说的一样,钱桩的‘桩’字多了一个木字,是真的。”大梅子道:“那个人把账簿扔给咱们,什么意思呢?”三太太道:“这事没法分析了。可不管怎么说,这不是一件坏事,二太太要是敢找我的麻烦,我也不会让她舒服了!”大梅子道:“这个送账簿的人,能是谁呢?……”

仪萍在弹琴,弹得心烦意乱,突然停下,双手按住琴弦,长长地叹气。小福子在一旁练字,也停了下来,看着仪萍。小福子道:“五姨太,老爷没认成,你怎么不高兴呢?”仪萍道:“小福子呀,老爷没认成,谁受到的伤害最大?”小福子道:“三太太,还有二少爷。”仪萍道:“二少爷在心里边,不知道怎样恨我呢。”小福子道:“我听说,他病了呢。”仪萍想了想,站起来往外走。小福子道:“五姨太,你要上哪?”仪萍道:“我去看看二少爷。”

陶书远正躺在床上咳嗽,他咳了一阵,下地喝水,坐到椅子上,他很累,闭上了眼睛。仪萍进来时,他不理。仪萍走到陶书远跟前道:“书远……书远,你不舒服吗?你哪里难受?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没有办法……”陶书远突然转头,道:“没有办法?什么叫没有办法?哼,你太有办法了,你的阴谋诡计很高明呀。你策动陶家的人佯装可以认下老爷,以此麻痹我和三太太,然后出其不意,彻底挫败我们,让我们当众出丑,你这一招够毒的了,竟然还有脸说你没有办法!”仪萍道:“你没明白我说的话。”陶书远道:“我傻,我笨,我不明白你说的话!”仪萍道:“书远,你听我说。”陶书远道:“我不听!”仪萍道:“你不听我也得说。书远,让老爷接受改良,废除家法,在陶家实行自由民主,可能吗?你不觉得你的想法太幼稚了吗?如果老爷认成了,会怎么样呀?三太太得势,她和老爷就要大开杀戒,把别人都害死,到那个时候,书远,你成什么了?你是改良的英雄还是杀人的帮凶,你想过吗?”陶书远道:“老爷认不成怎么样?你就不想大开杀戒吗?”仪萍道:“我……”陶书远道:“说,说呀!老爷能不能大开杀戒,还是个未知数,可你要大开杀戒却是明摆着的。我告诉你,我想认下老爷,就是为了阻止你复仇。这件事情做不成,我还要做别的事情。只要我陶书远活着,我就要阻止你,就要和你对抗,除非你想办法把我杀了,否则,你休想在陶家复仇成功!你给我出去,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仪萍道:“书远……”陶书远道:“出去!毒蛇,出去!”陶书远又咳了起来,用丝巾去擦嘴,白丝巾上一片鲜红。仪萍吓坏了,道:“书远,你咳血了!”陶书远大吼道:“你滚,我死了与你无关!”仪萍只得走了,她是忍着泪离开的。

仪萍回到自己的屋子,关上门,身子贴门站着,眼泪簌簌而下。小福子在一旁看着,不敢说话。这时有人敲门,仪萍擦干了泪水。小福子走过去开门,大贵从外面进来了。大贵道:“五姨太!”仪萍道:“大贵,你有事?”大贵道:“五姨太,按着您的吩咐,我把那本账簿给了大梅子,我看她拣起来看了一眼,急急忙忙往回跑,肯定回去交给三太太了。”仪萍道:“好,我知道了。大贵,你这事办得太快了,要是晚一点,我可能就改变主意了。”大贵道:“为什么改变主意?”仪萍道:“我也说不好,我就是觉得,心里越来越沉呀!……”

半夜时分,月光不太明亮。陶书利和四太太躲在假山的后面,监视着三太太的屋子。

陶书利道:“没动静呀。”四太太道:“别着急,肯定能出来的!”陶书利道:“是不是有戒备了?”四太太道:“不能呀,我也没惊动他呀!”突然三太太的房门开了,走出一个人来。四太太道:“出来了!”陶书利道:“看见了!”两个人盯着那个人影。那个人影鬼鬼祟祟,东张西望,突然一闪,闪到了另一座假山的后面,不见了。陶书利道:“走,快过去!”二人往那边跑,跑到了大梅子隐身的假山跟前,二人身子贴在假山上,慢慢往后面转去,突然停下。他们看到,大梅子在月光下解溲,“哗哗”的声音很响。陶书利和四太太虽说早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一惊。大梅子撒完了尿,正要系裤带,陶书利突然走上前,在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道:“尿完了!”大梅子大惊,道:“啊!大、大、大少爷,有、有事儿?……”陶书利道:“没事,就是想看看蹊跷,三太太的女佣站着撒尿!”大梅子道:“大少爷,不不不,我没、没站着撒、撒尿呀!……”陶书利突然下

第28节 第28章

仪萍对着镜子梳妆,从镜子里,她看到陶老爷进来了,他衣衫褴褛,脸上有血污,手里拄着那根拐杖。 小福子端着盆水从里屋出来,吓得一盆水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尖叫。

仪萍转身,道:“你想干什么?”陶老爷道:“我不想干什么?”仪萍道:“你不想干什么,你……”陶老爷对小福子道:“奴才,你给我出去!”仪萍道:“你没疯?”陶老爷道:“你看我像疯了吗?是他们疯了。这院子里最清醒的只有两个人了,一个是你,一个是我!”仪萍道:“你找我,有事?”陶老爷指着小福子,道:“叫她出去!”仪萍道:“小福子,你先出去一会。”小福子道:“哎!”仪萍道:“有什么事,你说吧?”陶老爷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仪萍道:“我不会告诉你。”陶老爷道:“哼,不告诉我,就以为我认不出来你吗?你是玉妮儿的女儿!”仪萍一愣,道:“你怎么知道?”陶老爷道:“她是我的女人,我怎么能认不出她的女儿!”仪萍道:“闭嘴!她是你的女人?你真不要脸!她爱你吗?她心甘情愿吗?她是怎么死的?在你的罪恶面前,你竟然说她是你的女人,天下还有你这样不要脸的男人吗?”陶老爷道:“你想错了!我是谁?我是陶老爷,陶家的一砖一瓦,陶家的每一个人,都属于我。我叫他们活着,他们活着;我叫他们死,他们就得死。玉妮,一个下人,陶老爷我看上了她,是她的福气,可她不守本分,跟大厨老杜私通,被填了井。那不是我的罪恶,是她的罪恶!”仪萍道:“你以为你是陶老爷,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是,在许多年里,你主宰着别人的命运,可是到头来,别人却主宰了你的命运,这就是你为所欲为的代价!人若不以善为本,他的下场将是悲惨的!”陶老爷道:“复仇也是善吗?”仪萍一愣,道:“复仇当然是善!让那些罪恶之人得到报应,让冤死之人在九泉之下得到慰藉。不是有句话吗,叫替天行道!”陶老爷道:“哼,替天行道?可是在你的面前,要有许多人死去,这里不乏无辜之人,你的善在哪里了?你的下场也将是悲惨的!”仪萍道:“我不想害无辜的人,我只是想让那些有罪恶的人得到报应!如果我的下场也不好,那也是一种公道,那是天在惩罚我!”陶老爷道:“你为何如此睿智?当年我让老阎把你投到河里去,为何你还活着?”仪萍道:“这我得感谢你呀,陶老爷。如果不是你让老阎把我投到河里去,我就不会有今天了,我也不会具备复仇的能力了。告诉你吧,老阎把我送给了六爷,我陪六爷的女儿在土匪窝里长大,十一岁以后,又陪六爷的女儿到上海读书,后来六爷的女儿得暴病死了,六爷就把我认作了他的女儿。还想知道什么吗,陶老爷?”陶老爷笑了。仪萍道:“你笑什么?”陶老爷道:“可是有一件事情,你却至今不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仪萍一愣,道:“我是你的女儿?”陶老爷道:“当初几个太太诬陷你娘,说你娘跟大厨老杜私通有了你,可是后来我知道,老杜逛窑子得过花柳病,即便你娘跟他私通了,你也不可能是他的孩子。何况这些年,我想明白了,以你娘的人品和眼光,她是不会跟老杜那样的男人私通的,她确实是冤死的,是几个太太陷害了她。仪萍,你真是我的女儿呀!”仪萍道:“我是谁的女儿,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娘生下我的时候,就给我戴了一只玉镯,这玉镯是一对,另一只据说在我亲生父亲手里,谁能拿出那只玉镯来,谁就是我的亲生父亲。陶老爷,你能拿出来吗?”陶老爷道:“你小时候戴了只玉镯,我是知道的,可是那一只在哪了,我没见过,可我觉得,你不会是别人的女儿,你就是我的女儿!”仪萍道:“哼,你这么说,是想让我放弃复仇吧?拿不出镯子来,我是不会认谁做父亲的。”陶老爷道:“你想错了,认了你是女儿,我也不会劝你放弃复仇的!陶家的人,已经是我们共同的仇人了!我知道,六爷要的是陶家的财宝,你要的是陶家人的命,我们共同把陶家人除掉之后,我会告诉你财宝藏在哪里的。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是我的女儿,能有你这样睿智的女儿,是我一生最大的财富!”

陶老爷说完走了。他走出仪萍的屋子,就又开始打鬼,嘴里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玉皇大帝显神通……”

已经是大白天了,大梅子还在县城一家客栈内睡觉,他记不得睡了多长时间了,突然他从床上坐起来,显然是做了噩梦,半天惊魂未定。渐渐缓了过来,他下了地,拿了桌子上的一杯剩水,一口气灌下去,然后坐到椅子上,两眼发直地想事。想了许久,好像想明白了什么,站起来,把包背到了身上,走出门去。大梅子在县城街上走着,不断向人打听着什么,有人摇头,有人给他指路。大梅子来到一个院子里,他看到一个胖男人在院子里劁猪,动作麻利,不少的人赶着猪等在那里。

大梅子走上去,对胖子道:“掌柜的,我和你商量点事情。”劁猪的道:“商量什么呀,想劁猪就劁,不想劁离远点!”大梅子小声道:“劁不劁人?”劁猪的道:“你捣蛋呀?来,你躺下,我就拿你练了!”大梅子道:“我和你说的是实话!”劁猪的看着大梅子。大梅子道:“可以给个大价钱。”劁猪的道:“真有这事?”大梅子道:“骗你有用吗?”劁猪的道:“那好。小四子,你来替我!走,屋里谈!”

劁猪的把大梅子领进了屋里,给大梅子倒茶,道:“你想把什么人阉了?”大梅子道:“我想把我自己阉了。”劁猪的道:“你脑子没有毛病吧?”大梅子道:“你看我像有毛病的人吗?”劁猪的道:“男人的根都不要了,能说你没毛病!”大梅子道:“我不想做男人。”劁猪的道:“为什么呀?”大梅子道:“你想不想赚钱吧?想赚钱就别问。”

劁猪的道:“那好,你这个钱我赚了,一百大洋!”大梅子从衣服里掏出一张银票,往桌子上一拍。劁猪的拿过一看,傻了,道:“我的娘,你真不想做男人了!”

劁猪的胖子把大梅子带到了一个小巷里,他们来到一间屋子里,屋子又暗又潮。一个瘦瘦的老头听明白了大梅子的事情后,拿了一把刀开始磨,他脑后吊着一根细细的辫子。

大梅子被劁猪人绑在一张床上,劁猪人道:“这是我师傅,好手艺,可那也疼呀,你得挺住了!”小辫子老头嗓音尖细,喊道:“老二,看看水烧开了吗?”劁猪的答应一声看去了。小辫子老头还在磨刀,道:“他娘的,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大清朝都倒台了,没想到我鬼喊娘还能揽到生意!小子,知不知道,在我们大清朝那阵,这叫干啥?叫净身,也叫宫刑。那时候穷人家的男人没有活路了,就找人把自己阉了,进宫做太监,有的人家,小孩子十来岁就阉了。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有名的刀儿匠毕小耳朵的后人,大太监李莲英裆里的玩意儿,就是我爹给拿掉的。那时候我们在京城,好日子呀,生意多得做不过来。我在刀儿匠里是好手艺,人送外号鬼喊娘,鬼看到我都得喊娘,你说我阉了多少人吧?如今,世道变了,我们这行绝户了,劁不着人了,只好教他们劁猪了。嗨,没想到,还能遇上你这么一个主儿。好喂,就是不赚钱,过过手瘾也好,多少年没干这活了,听不到刀割肉的声音,听不到鬼哭狼嚎的叫唤声,这心里空得慌呀。老二,水还没烧开吗?”劁猪的端着水进来道:“五姥爷,水烧开了!”老头道:“水烧开了咱们就干活吧。”门帘放了下来。老头在门帘里道:“小子,想割净了还是留点根?”大梅子道:“割净,要像女人……”老头道:“那是我拿手的好活!老二,按住他!”

门帘里传出大梅子撕心裂肺的号叫声。

陶书远坐在椅子上,头往后仰着,闭着眼睛。

王宝财端着一碗中药走过来,道:“二少爷,您把药喝了吧,要不你娘着急。”陶书远道:“你放那吧。”王宝财道:“郎中说,这药得趁热喝。”陶书远道:“我叫你放那,你就放那!”王宝财道:“好好,我放这,放这!”门开了,三太太走了进来。王宝财道:“哟,三太太您来了!”三太太道:“这屋里一股中药味?”王宝财道:“二少爷病了,二太太给他煎了药,他不喝。三太太,您劝劝他,让他把药喝了吧。”三太太道:“行呀,你先回去吧,我劝二少爷把药喝了。”王宝财道:“是。”王宝财走了出去。三太太道:“书远,心里还难受呢?”陶书远道:“不光是难受呀!”三太太道:“这事,也怨我呀,太轻信了他们。要是再慎重点,兴许就成了。”陶书远道:“成了会怎么样呢?我现在想的是,成与不成,陶家都没救了!”三太太道:“书远,你也看清了?书玉昨天晚上找过我了,让我出钱给苏永明,你们三个人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可是书远,银票让大梅子拿走了,我手上已经没有钱了。”陶书远道:“有钱的时候不想给,没钱了,说这话有什么意义呀!”三太太道:“可我答应书玉,我有办法,帮你们搞到钱。”陶书远道:“什么办法?”三太太道:“书远,你不是想拯救陶家吗?这个办法,既可以让你拯救陶家,又可以拿到钱。大太太刚死的时候,你鼓动过大家散了,现在看来,那时候大家就散了,各走各的路,也就没有这许多的事情了。可是现在散了,也不晚,大的灾难毕竟还没有来临。”陶书远道:“说散,谁走呀,为了那笔秘密的财宝,谁也不愿意走呀!”三太太道:“可是陶家大院要是成了别人的呢?那时候,不散行吗?你想要的钱,不是也有了吗?”陶书远道:“你是说,把陶家大院卖了?”三太太道:“不是个好办法吗?”陶书远道:“卖给谁呀?”三太太道:“万发典当行可是六爷开的买卖,六爷还有不敢买的东西吗?”陶书远道:“怎么卖呀?”三太太道:“只要有房契,最简单的事情了!”陶书远道:“房契在哪了?”三太太道:“我帮你拿到手!书远,你跟我来!”

三太太领着陶书远来到了一间屋子跟前,这是陶家的账房。门“吱呀吱呀”开了,三太太领着陶书远进了账房。虽然是白天,这里光线仍很暗。放账簿的柜子一排一排,像中药店里的药柜,有一个个小匣子。陶书远对这里很陌生,到处打量着看。三太太道:“过来,过来。”陶书远跟着三太太往前走。三太太找着,站下了,道:“四十五号,房契就在这里了。”陶书远道:“有钥匙吗?”三太太道:“我这带了把刀,你把它撬开。”陶书远接过刀,一撬,撬开了,拉开抽屉,果然发现了陶家的房契。陶书远道:“房契!”三太太道:“对,就是它!书远,你去万发典当行把它典了。典四万大洋就行,典完了,领着书玉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陶书远道:“我知道了!”二人往外走。

他们不知道,此时有一只眼睛从门缝往里窥视,那是厨子老伍的眼睛。

陶书远进了万发典当行,他走到一个典当口,把房契递上去,道:“当!”掌柜的唱道:“当!……陶家祖宅……”他一下惊呆了,唱不下去,抬头看了陶书远一眼,道:“二少爷?”陶书远道:“当!”掌柜的道:“二少爷,我、我进去跟老板商量一下,您先等等,等等!”陶书远道:“快点呀!”掌柜的急急走进里屋,道:“六爷,六爷!”六爷在和别人下围棋,道:“什么事呀,这么急?”掌柜的道:“六爷,陶家的二少爷来当宅子!”六爷一惊,道:“什么?”掌柜的道:“陶家的二少爷来当宅子!”六爷道:“当哪个宅子?”掌柜的道:“陶家的宅子!”六爷道:“陶家的宅子?当多少?”掌柜的道:“他还没说呢,我就进来了,我、我不敢接当呀!”六爷道:“哼,世间的事情,永远是有卖就有买,他敢卖,我就敢买,接当!”很快,掌柜的从里屋笑眯眯地走出来,开始写契约,边写边唱道:“陶家二少爷当陶家祖宅,大洋四万,当期三天,过期死当,签字画押,落地生根!二少爷请签字画押。”陶书远签字,按了手印。掌柜的道:“二少爷,这是银票四万大洋,您拿好!”陶书远接过银票。六爷从屋里出来,道:“二少爷,你胆子太大了,把陶家的祖宅当了,你就不怕陶家的家法要了你的命?”陶书远道:“六爷,陶家的宅子都没有了,人就得散了,家法何在呀?”六爷道:“噢,我明白了,你是想解救陶家人。二少爷,四万大洋把陶家的祖宅卖给我,你的目的是达到了。我呢,可以说是遇上了大运气,它至少值四百万大洋呀!我怎么觉得像做梦呀!”陶书远道:“六爷,你错了,它不仅值四百万大洋,它还藏有一笔巨财!”六爷道:“你不觉得代价太大了吗?”陶书远道:“陶家人的命,值多少钱?”陶书远说完,拿着银票走了。六爷道:“真像做梦呀!……宅子是我的了,那笔财宝早晚不也是我的了吗?”掌柜的道:“六爷真是有福之人呀!”六爷笑笑。

陶书远回来了,他先来到陶书玉屋里,道:“书玉,你看,这是四万大洋银票!”陶书玉惊喜道:“真的?”陶书远道:“是真的!”陶书玉道:“哪来的?”陶书远道:“我把这宅子当了!”陶书玉道:“哎呀二哥,你真了不起!”陶书远道:“快,收拾东西咱们走!我也回去收拾!一会咱们找到苏永明,

第29节 第29章

陶书利坐在四太太的屋子里喝茶,四太太还在咳嗽。凤妹子送给四太太一碗姜汤,四太太小口地喝着,道:“你呀,事情做得太过火了!”陶书利道:“过什么火?什么叫过火?”四太太道:“就算二少爷做错了事情,你们从小一起长大,虽然感情不深,他却一口一声大哥叫着,哪能下这样的狠心往死里折磨他!”陶书利道:“你怎么也向着他说话?”四太太道:“不是谁向着谁。看着二少爷往钉板上跪,吓人呀,不敢看呀!二少爷叫得呀,揪心呀!……”陶书利道:“那怪我吗?他把陶家的祖宅都当了,没把他填井就不错了。不罚他,阎探长都不干,怎么能怪了我呀!”四太太道:“可你张罗得那么欢!”陶书利道:“我张罗得不欢,我看就没人管了。仪萍心里边喜欢着二少爷,哼,她不肯下手呀!”四太太道:“我看呀,就是因为五姨太喜欢二少爷,你才狠上了!你这叫吃醋!”陶书利道:“吃屁醋呀!陶家如今已经没人管事了,五姨太那个当家人也当不了什么家了,我不趁机把权力抓到手,还等什么时候?妈的,这么些年,陶家人都说我没本事,说我无能,我要叫他们看看,我大少爷是什么样的人!”四太太道:“可是你这样干,得罪人呀,人家能放过你吗?”陶书利道:“我就是怕他们不放过我,我才要把权力弄到手,我才要做陶家的老爷!我要是陶家的老爷了,谁敢把我怎么样?”四太太道:“可是还有三天,六爷就把宅子收去了,看你还给谁做老爷?”陶书利道:“那就得赶紧想办法了!”四太太道:“你有什么办法?”陶书利道:“尽快找到那笔财宝,晚了,院子里的一切都是六爷的了!要是找到了那笔财宝,就是花大价钱把宅子从六爷的手里买回来,也划算!”四太太道:“可到哪去找那笔财宝呢?”陶书利道:“我看快要找到了。”四太太道:“这话怎么讲?”陶书利道:“你以为老爷真的疯了吗?我看出来了,他那是装的。他已经知道了宅子当给了六爷,三天后,院子里的一切都是六爷的了,他能不急吗?他一急,财宝就要露面了!我们把他盯住,还怕找不到财宝!”四太太道:“这倒也是呀!……”

六爷坐在自家堂屋里悠闲地品茶,下人进来道:“六爷,阎探长来了!”六爷道:“请!”阎探长进来道:“六爷!”六爷道:“阎大探长!请坐请坐!看茶!”下人上来给倒茶。阎探长道:“六爷好清闲呀,大白天的在家喝茶!”六爷道:“你也一样嘛。在家休假休了十几天,人都养胖了嘛!你要是不操心闲事呀,就更能胖一些!”阎探长道:“闲事?六爷说的闲事,指的是什么呀?”六爷道:“陶家的事!”阎探长道:“六爷找我来,就是想跟我谈这件事情吧?”六爷道:“阎老弟,你没有量呀!”阎探长道:“此话怎么讲?”六爷道:“我买了陶家的宅子,可我并没有说要独占陶家的财宝呀,看把阎老弟急的,到底把二少爷抓了回来,可有什么用呀,宅子还不是赎不回去吗!”阎探长道:“宅子是六爷的了,财宝六爷还能分给别人吗?”六爷道:“阎老弟,你就不明白我为什么非要买下陶家的宅子。”阎探长道:“为什么?”六爷道:“这叫敲山震虎!我告诉陶家人,还有三天,宅子就是我的了,他们能不急吗,他们一急,财宝的线索就要露头了!陶老爷真的疯了吗?不用这种办法,宅子就是到了我的手里,财宝恐怕也找不到。我还能把宅子推了,挖地三尺吗?”阎探长道:“六爷,您这招绝呀!”六爷道:“可是阎老弟却以为我要吃独食呀!六爷我得罪谁,也不愿意得罪你阎老弟呀!”阎探长道:“六爷,惭愧惭愧呀!”六爷道:“你是该惭愧呀,啊!”

陶书远烧得厉害,大口喘着,满头是汗,说着胡话:“书玉,苏永明,快走快走,你们快走!……我不怕,不怕……你们走,别回来了,别回来了……”二太太和小玉还有王宝财忙活着为他降温,用毛巾替他擦身子,擦脚心,二太太边擦边哭道:“书远,我的儿,你别吓唬娘,别吓唬娘呀!……”陶书远道:“你们打吧,打死我吧……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这个黑暗的世界,有什么可留恋的呀!……书玉,苏永明,你们快走,快走……”二太太抱住陶书远的头,大恸失声道:“书远,我的儿,我的儿呀,你要是有个好歹,娘就跟你去呀,娘跟你一起去呀!……书远,我的儿呀!……”陶书远还在说着胡话:“三姨娘,我明白了,你说得对,宅子当了,陶家就平安了。对,三姨娘,你说得对,说得对!……”二太太听了一愣,对王宝财道:“当宅子,是三太太的主意?”王宝财道:“我也听到了,二少爷说是三太太的主意!”二太太道:“三猴子,你也不该毒到这个份上呀,害我的儿子,我饶不了你!你等着吧!……”王宝财道:“二太太,我看……还是别折腾了!”二太太道:“她都要断我的后了,我能咽下这口气吗!”

仪萍站在陶家一个亭子里看着陶书远的屋子。陶书远屋子的窗子上,有人影在晃动,从那里传出二太太撕心裂肺的号哭声,在夜晚中这样的哭声让人感到格外的凄凉。仪萍听不得了,她走出了亭子,回了自己的房间,坐在那里慢慢地喝茶。

小福子道:“五姨太,您还是少喝茶吧,夜里睡不着觉。”仪萍道:“不喝,就能睡着了吗?”小福子道:“您心事太重了!”仪萍道:“小福子,你娘对你好不好?”小福子道:“我娘?记不住了,我娘死的那年,我才三岁。”仪萍道:“你和我差不多呀,我娘死的时候,我八个月……有时候我常想,有娘多好呀,有了委屈,受了欺负,去和娘说,在娘的跟前哭,娘就是帮不了你,哪怕陪着你叹一口气,你心里也是温暖的呀!……我原以为,陶家大院里的女人们都是铁石心肠,她们除了对金钱和权力感兴趣,不懂得儿女情长,骨肉情深。可是我看到二太太对书远的那份感情,我知道我错了,她们和世上的娘一样,伤了她们的儿女,就是伤了她们的心肝,为了她们自己的儿女,她们也舍得丢了性命呀!……”小福子道:“世上的娘,本来就是一样的呀!……”仪萍道:“无论什么理由,伤了做娘的那颗心,都是不应该的呀!……我错了,我有罪呀!……”

雨夜中的陶家大院,整个建筑在雨中显出轮廓,更有一种神秘的气氛。长空裂电,闷雷声声。雨越来越大了。这个时候,柴门开了,三太太出现在门口,她手里拿了一把油伞,油伞往下滴着水。倚在墙上睡着的陶老爷睁开眼睛,看到了三太太,他一下抓过了拐杖,道:“鬼!鬼!鬼!……”三太太道:“老爷,您别装了,您没疯。老爷呀,陶家的灾难太深重了,您是有办法来解救它的呀。只要您说出藏财宝的地点,我们把它取出来,有了那样一笔钱,什么事情做不了?没人再敢不认您是老爷了,也没人再敢不恭敬您了,陶家的灾难也就解除了。老爷,是时候了,再不拿出来,三天后,宅子就成六爷的了,到那时一切就都晚了。老爷,您说话呀,说话呀,您不能再装疯卖傻了!……”三太太说话时陶老爷一直在打鬼……三太太看着他,很失望,开门转身离去,重重摔上门,风把油灯扑灭。陶老爷停止了打鬼,看着外面的雨,道:“对,时候到了,雷大点打吧,雨大点下吧,时候到了,到了!……”

三太太打着伞在院子里走。一道闪电划过,把院子照得像白天一样。三太太看到有一个人影一闪拐进了一趟房子的后面,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跟了上去。那个人跑到了二太太的后窗下,在轻轻地敲窗。三太太隐在一个地方看着。二太太的后窗开了,又是一道闪电,三太太看清了,敲窗的人是独眼管家王宝财。三太太大吃一惊。三太太打着伞走过去,她走到二太太的后窗下面,往里看。她从窗帘的一个缝隙里看到,王宝财穿上了老爷的衣服,戴上了老爷的帽子,手里拄上了老爷的拐杖。三太太感到奇怪,她屏住呼吸看着。突然,二太太夺过了王宝财手里的拐杖,劈头盖脸朝王宝财打去,一边打一边说着什么,并且泪流满面。王宝财就是那样挺着挨打,一动不动。二太太冷丁就不打了,扔掉了拐杖,扑上去,又亲又啃王宝财,王宝财抱起二太太,从窗帘的缝隙中不见了,隐隐地能听见轻微的呻吟声。三太太赶紧离去。雨越下越大,雷声也很响。

雨夜里,陶家后门被打开了,有五个蒙面人从外面进来,个个手里拿着枪,他们在一个人的带领下,快速地往前跑着,很快来到陶书远屋子门口,他们撬开陶书远的房门进去了。陶书远正在睡熟。几个人进了屋,来到他的床前。一个蒙面人道:“二哥,二哥,二哥!”陶书远睁开眼道:“书玉?”陶书玉道:“快,把他背走!”几个蒙面人背着陶书远出了屋子,来到院子里。陶书玉道:“你们把他背出去,放到马车上,你们两个跟我来!”有两个蒙面人背着陶书远走了。陶书玉领着另外两个蒙面人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仪萍在熟睡。她的房门被撬开了,三个蒙面人进来。他们来到仪萍床前,仪萍被惊醒,还没来得及喊叫,嘴已经被堵上了。很快,三个人一起动手,把仪萍装进了麻袋,扛起来往外跑。陶家大墙外边停着两辆马车。三个蒙面人扛着仪萍跑过来,把仪萍装进了马车,全部上车,马车跑了起来,越跑越快。雷雨还在继续。两辆马车往前飞跑。跑了很长一段时间,马车跑出了镇子,跑到野外一片草地上,草地的边上是稀稀落落的芦苇,在风雨中挣扎般摇动。马车停下了,仪萍被推下了马车。她的双手被绑着,嘴被堵着,很快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她被推着往前走了几步,再没有人推了,她站住,转过身来。几个蒙面人从车上下来,其中一个蒙面人走上几步,举起了枪,对准了仪萍。蒙面人扯下面罩,露出面目,是陶书玉。

陶书玉道:“五姨太,你没想到吧,会有今天的下场?把她嘴上的东西摘了,让她说话。”其中一个蒙面人走上前,来到仪萍跟前,也扯下面罩,是苏永明。仪萍看到苏永明,愣了。苏永明面无表情,他摘下了仪萍嘴上的布。苏永明道:“对不起了五姨太,我帮不了你了!”他走开了。陶书玉道:“五姨太,你有什么话说吗?”仪萍道:“我不是五姨太!”陶书玉道:“我知道!”仪萍道:“你为什么要杀我?”陶书玉道:“还用问我吗?你用阴谋诡计,把陶家坑到了如此的地步,人与人互相暗算,互相陷害,没有了亲情、友情,一个个像狼一样要咬死对方,让陶家一步步走向灭绝。这都是你的罪恶,今天你要为你的罪恶付出代价!”仪萍道:“陶家没有我,就不会灭绝吗?”陶书玉道:“它自己灭绝了,那是宿命,你动手把它灭绝了,那就是罪恶!”仪萍道:“陶家有百年的历史,可谓根基牢固,我一个弱小的女子,就能把它灭绝吗?它是自己腐烂了,生出了一个个毒蘑菇,陶家人吃了这样的毒蘑菇,就变得贪婪、恶毒、残忍,就要互相暗算,互相陷害,最后亲手把陶家断送!是我在动手吗?陶家哪个人不在动手?老爷、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和大少爷,少了哪一个,恐怕都不能断送陶家,怎么能把罪恶归结在我的身上呢?”陶书玉道:“就算陶家人自己断送陶家,你为什么要来参与,跟你有什么关系?”仪萍道:“当然跟我有关系,陶家人跟我有仇!十九年前,是大太太、二太太和三太太合伙陷害了我娘,把我娘填进了井里,才使得我一生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使得我不相信人间的亲善,不相信人心灵的美丽,使得我一个十九岁的女子就变得冷酷无情。用你的话讲,陶家人要为此付出代价的!”陶书远下了车,他差点没站住,苏永明扶了他一把。陶书远道:“可是你让陶家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仪萍不再说话,看着陶书远。陶书远道:“书玉,把枪给我!”陶书玉把枪交给了陶书远。陶书远很虚弱,举起枪往前走着,一直走到了仪萍的跟前,道:“你的话我听见了。你想说,陶家必然要灭绝,它腐朽了,这道理我相信,我也想了很长的时间。可是,为什么我们就没有想到拯救,拯救别人的同时拯救我们自己。也许我们的力量太单薄,最后连自己都无法拯救,可如果连这种想法都没有产生过,还谈什么善良?是,老爷、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和大少爷,他们身上都有罪恶,他们可恨,可是他们也可怜呀,因为他们在走向毁灭他们都不知道,他们不可怜吗?你只觉得他们可恨,而不觉得他们可怜,你要他们死在复仇的利刃之下,用罪恶报复罪恶,就是新的罪恶!你在我绝望的时候对我说,这个黑暗的世界里有光明,人的心灵是美丽的,为此我受到鼓舞。可是我从你的身上,我看到的不是光明,也不是人心灵的美丽;恰恰相反,我看到的是狠毒,看到的是罪恶。于是我想到了与你对抗,阻拦你的复仇,可是没想到,我失败了,我不知道是我太弱,还是你太强大,是我太善,还是你太恶?……我想不明白!如今,只能让这一切都快点结束吧,结束吧!……”仪萍道:“书远,死在你的枪口下,我感到欣慰。我说这个黑暗的世界里有光明,人的心灵是美丽的,那是我从你的身上看到的。你让我相信了善良,相信了美丽,相信了爱情,有了这些,我知足了

第30第节 第30章

很快丁大牙回来了,将老爷的衣服、拐杖和金壳表扔到王宝财脚下,王宝财快要站不住了。陶书利道:“当家人,下令吧!丁大牙,还等什么,绑起王宝财,填井!”家丁们一拥而上,架住了王宝财,押着往外走,众人起身,跟了出去,都来到了古井边。家丁们往井边推着王宝财,王宝财突然挣开,跪倒在二太太面前,道:“二太太,我还是那句话,这辈子,有您这份情义,我知足了!……原想,能和你在一起过几年日子,哪怕那日子很穷、很苦,可是宝财没有这个福分呀!二太太,我走了!”王宝财被家丁举了起来。二太太失声叫道:“宝财!宝财!宝财!……”王宝财大叫道:“桂芸,保重呀!……”话音未落,王宝财被众家丁扔到了井里。井里的水溅起很高,很快就平静下来,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二太太疯了一样冲过去,道:“宝财!宝财呀,宝财!……是我害了你呀,宝财呀!……”二太太昏死过去。仪萍看着,浑身在抖。在一片雾气中,陶老爷还在打鬼:“鬼!鬼!……”

四太太来到陶书利的屋子里,两个人脸都白白的,半天谁也不说话。

陶书利道:“没有想到,三太太真是难斗!”四太太道:“那有什么没想到,三太太难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也怪二太太,不逼她,哪能出这么一出戏!”陶书利道:“想不到,二太太和王宝财有一腿!”四太太道:“他们俩倒是挺真的,王宝财临死还喊二太太的名字。桂芸,我都快忘了,二太太叫什么名了!……人一辈子,有这份真情,也就知足了!”陶书利道:“你就知道这点事!”四太太道:“那你说,还有什么事!”陶书利道:“我担心,三太太不会放过我呀!”四太太道:“谁叫你张罗得那么欢了!连五姨太都不想管了,你快成了当家人了!”陶书利道:“于老板的那张字据,还在三太太手上呢,哪天惹烦了拿出来,不要了我的命!”四太太道:“那可不是,你那事还小!”陶书利道:“倒是有一个办法呀!”四太太道:“什么办法?快点找到那笔财宝?”陶书利道:“不是。”四太太道:“那是什么办法?”陶书利道:“娶了五姨太!”四太太道:“啊,娶了五姨太!”陶书利道:“五姨太是当家人,娶了五姨太,我就是陶家的主子了,陶家的一切都是我的了,还怕别人提马桥的印染厂和乡下的五百亩良田吗?”四太太道:“想得倒挺美,五姨太能嫁给你?做梦吧!”陶书利道:“是呀,做梦呀!……她是不会嫁给我呀!”

四太太和陶书利说话的时候,三太太躺在床上发抖,她盖了两床被子还不行,还是抖得厉害。她想起了大梅子,如果大梅子在身旁,她就不会这样抖了,一个人总是太孤单了。

雨停了,天却没晴,还是那样阴着。一辆马车在一片芦苇的边上停了下来,马车上走下披着斗篷的仪萍。六爷和手下人站在那里,等着仪萍。

看着仪萍走过来,六爷道:“我的女儿呀,虽说咱们都在一个镇子上,爹却看不到你,爹很想你呀!”仪萍道:“……爹!”六爷道:“仪萍呀,爹很高兴呀,你知不知道?”仪萍道:“爹高兴什么?”六爷道:“爹高兴我的女儿足智多谋,有胆有识,一个人就把陶家搅得天昏地暗,几近毁灭,真是奇才呀!哈哈哈!……”仪萍道:“爹,陶家的人,也不是我想的那么坏呀!”六爷道:“你又心软了!”仪萍道:“把他们害得那么惨,我于心不忍呀!爹,我看算了吧……”六爷道:“仪萍,我对你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你总心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装成五姨太,到陶家大院里去吗?”仪萍道:“不是让我去复仇,去找陶家的财宝吗?”六爷道:“错!”仪萍道:“错?”六爷道:“仪萍,我是叫你去复仇,我也是想得到陶济世家的财宝。可我更想看到的是,陶济世家里的人自己把自己毁了,看到他们像狗一样咬在一起,互相残害,最后一个个死去!”仪萍道:“您为什么这样恨他们?”六爷道:“五十年前,我偷吃了祠堂的供品,当时,陶济世的爷爷是陶家家族的族长,把我绑了,当着我爷爷和我爹的面,把我狠狠打了一顿。打我,我不记仇,小孩子淘气嘛。可是,陶济世的爷爷当时说的那番话,让我记了一辈子。他说:你看小六子那德行,尖嘴猴腮,不学无术,一看就是不成器的货,陶姓你们这支人家算完了,往后耀祖光宗,就得看我们这支人了!后来他们家的日子果然越来越好,我爷爷和我爹就恨我,骂我没出息,说我败了家,临死的时候都不能原谅我。从那时起,我心里就结下了恨,我就要想办法让他们家败了,我要叫陶姓家族的人看看,谁能耀祖光宗?是他们,还是我小六子?”仪萍道:“就为了几句话,您记了这么多年的仇恨?”六爷道:“所以,人呀,宁肯把事做绝,不可把话说绝!”仪萍道:“话说绝了,是让人伤心,可事做绝了,要害人的呀!”六爷道:“你说对了,话说绝了,伤人心,伤了他他就会记着你,哪天时机到了,他会报复你,可事做绝了,一个个都死掉了,他就是有再大的仇恨,也烟消云散了!”仪萍看着六爷,眼睛里有一种惊恐,道:“您就不想给陶家人留一条生路吗?”六爷道:“所有的灾难,都是他们自己制造的,他们没有生路了!……”

仪萍绝望地看着六爷,芦苇在她身后于风中摇晃着。

陶书远坐在屋子里的椅子上吹口琴,他的脸很苍白,吹出的曲调凉凉的。

仪萍开门进来,她的眼中闪着泪花,道:“书远,你走吧,离开这里吧,走吧!……”陶书远道:“我妨碍你了吗?”仪萍道:“不,我怕你受到伤害!”陶书远道:“现在的伤害还小吗?”仪萍道:“我怕你……我怕你……”陶书远道:“你怕我丢了性命?”仪萍道:“书远,听我一句话,离开这里吧,陶家有更大的灾难呀!……”陶书远道:“你走吗?你要走,我们一起走。”仪萍道:“我走不了!”陶书远道:“为什么?”仪萍道:“书远,我真想跟你一起走,离开这里,去过一种宁静平淡的日子,可是不行呀!……书远,我真的错了,我现在才知道,我犯了多么大的罪过。陶家的人,并不全是罪恶呀,其实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份真情,每个人都有着一份美好的愿望和对生活的热爱,只不过,在陶家这地方,他们的灵魂扭曲了!在这样的灵魂面前,我看到了我自己,我的灵魂比他们还扭曲……我很想很想跟你一起走,可是我走不了呀,六爷交给我的事情,我还没办,他不会让我走的,我非要走,恐怕连你也走不了了!书远,你说你败给我了,那不是因为你弱,那是因为你爱我……如果你真的爱我,你就走吧,找书玉和苏永明他们去,走得越远越好,我就不担心了,我一辈子就满足了,因为我知道,有一个爱我的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陶书远道:“我爱你,我就要拯救你,我要把你从罪恶中拯救出来,一同去往一个干净的地方,一个可以永远忘掉罪恶的地方!仪萍,你不走,我坚决不走,宁肯死在这个肮脏的地方!”仪萍道:“书远,因为我爱你,我就一定要你离开,一定!……”仪萍转身开门走了。陶书远坐在那不动,又吹起了口琴。

仪萍回来不久,四太太来了。

仪萍道:“四太太怎么有空了,到我屋里来坐?”四太太道:“啊,闲着没事,想找你聊聊,你有工夫吧?”仪萍道:“有呀,你坐吧!”四太太道:“那我就坐了呀!”仪萍道:“小福子,给四太太倒茶!”小福子倒茶,道:“四太太您喝茶!”四太太道:“好好,喝茶!五姨太,你这屋里,一看就是书香门第人家出来的人,你看那画,那字,都是你弄的吧?”仪萍道:“是呀。”四太太道:“哟,像你这样的才女,将来不知道嫁给什么样的男人呀?”仪萍道:“嫁给了陶家,还能改嫁吗?”四太太道:“怎么不能,皇帝都倒了,听说女人可以改嫁了!五姨太想不想找男人呀,想找,姐姐帮你踅摸一个。”仪萍道:“你帮我踅摸的,是大少爷吧?”四太太一惊,道:“啊,你怎么知道的呀?你也太鬼精灵了吧!”仪萍道:“大少爷他敢娶我?”四太太道:“他为什么不敢娶呀?”仪萍道:“这不是**吗?我可是他爹的五姨太呀!”四太太道:“哎哟,这扯哪去了,大少爷也不是陶老爷的亲生儿子。再说了,你是陶老爷的五姨太吗?这怎么能是**呢?大少爷那个人吧,别看他表面上挺粗鲁的,其实呢……”仪萍道:“好了,不要说了,你去跟大少爷说,叫他准备吧,我愿意嫁给他!”四太太惊呆了,道:“你,愿意嫁给他?”仪萍道:“这能是儿戏吗?今天晚上我就和他拜堂!”四太太又吓一跳,道:“啊,今天晚上就拜堂!”仪萍道:“你回去跟他说吧!”四太太道:“这怎么有点像假的似的,这怎么让人不敢相信呀!……好好,我马上去告诉他,马上去告诉他!”四太太赶紧走了。

四太太来到陶书利屋里,道:“五姨太说,她愿意嫁给你!她说今天就可以和你拜堂!”陶书利道:“你少来懵我,我傻呀,你说什么我都信?”四太太道:“我真不懵你?”陶书利道:“真不懵我?”四太太道:“啊!”陶书利道:“今天晚上就拜堂?”四太太道:“啊!”陶书利道:“你他妈的真能和我开玩笑!”四太太道:“我跟你开玩笑,我全家遭雷击!”陶书利道:“真有这好事?我去问问她!”大少爷走了。四太太难过了,自语道:“我这叫办的什么事情呀!……”

陶书利来到仪萍屋里,问道:“你愿意嫁给我?”仪萍说:“我已经和四太太说了!”陶书利道:“你逗我吧!”仪萍道:“这种事情能逗吗?”陶书利道:“好,我不管你逗不逗我,今天晚上咱们俩就办,办了,假的就是真的了。你等着吧,我去张罗!”

陶书利忙活起来,请了镇上他的喽帮着把陶家的宴席厅打扫了,摆满了桌椅,又请来厨子做大席,鸡鸭鱼肉堆满了厨房。陶家人都感到奇怪,不知道陶书利搞什么名堂,别人问他,他只是说,他要请客,晚上大家都来喝酒。傍晚的时候,宴席厅挂满了红灯笼,鼓乐吹奏得格外热闹,家里家外的人都来了,坐在大厅里,还是不知道陶书利搞什么名堂。酒菜上齐了,陶书利穿着新衣服出来,对众人道:“我把大家请来,大家都在猜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告诉你们吧,是我大喜的日子,我要娶媳妇了!”众人都感到意外,都在猜陶书利和什么人结婚。陶书利道:“你们没想到吧?你们更没想到的是,我娶的媳妇是谁,是仪萍!”众人听了,都不肯相信。陶书利急了,道:“你们不信呀,那好,她马上出来,让你们看看。司仪,快,把新娘子领出来吧!”鼓乐响起来,司仪领出了新娘,头上盖着红盖头,陶书利上前掀开盖头,众人看到的果然是仪萍,大家无不惊异万分,吵吵嚷嚷议论起来。陶书利对司仪道:“快快,拜堂拜堂!”司仪高喊道:“新娘新郎拜天地了!”鼓乐起了**。司仪道:“新郎新娘往前站!父母亲都不在了,咱们就不拜高堂了。一拜天,二拜地,夫妻……”陶书远跑进来,大声喊道:“停!”陶书利道:“你捣什么乱!”陶书远推开陶书利,上前扯下新娘头上的红盖头,看到的果然是仪萍。陶书远道:“下贱!”他扬手给了仪萍一个耳光。陶书利道:“你个王八蛋!”仪萍拦住,道:“大少爷!”陶书远看着仪萍道:“我没有想到,我真没有想到,丑恶!比我想象的还要丑恶!真正的丑恶在于伪装,在于欺骗,给人一副真善美的表情,灵魂里却是彻底的肮脏。罪恶就是你们制造出来的,我要捣毁你们,捣毁你们!……”陶书远愤怒地掀翻了几张桌子。陶书利喊道:“把他弄出去,弄出去!”家丁们上来,把陶书远架了出去。陶书远大喊道:“无耻!无耻!无耻!……”大厅里一片哗然。仪萍眼睛中的泪花在闪。司仪道:“继续继续!”有人把红盖头拿来,重新盖在了仪萍的头上。司仪道:“重拜!一拜天,二拜地,夫妻同拜,共入洞房!”陶书利扯着仪萍往外走,对众人道:“你们喝酒吧,喝酒吧!”众人还在议论着。

鼓乐声中,蒙着盖头的仪萍被小福子和一个丫环扶着进了新房,陶书利跟在后面,他对小福子和那个丫环道:“你们出去吧,出去吧!”小福子和丫环出去了,关上门。站在院子里一棵树后面的陶书远看到了,手狠狠抠进了树皮里,脸已经被泪水洗得纸一样白,他突然转身跑掉了。

屋子里,陶书利乐得身子站不稳,道:“我的小美人,我的小母鸽,你到底是我的人了。我陶书利他妈的真有福呀,我就是死了都值了,值了!……”他上前去搂仪萍,仪萍推开他,道:“你先别急嘛。宴席厅里那么多客人,你不去照顾,人家要说闲话的,新郎哪有客人没走就入洞房的呀!快回去吧!”陶书利道:“好好,我听你的,从今后,我一切都听你的。好饭不怕晚,好饭不怕晚!”陶书利出去了。

就在这天夜里,陶书远走了,他雇了一只木船登上去,站在船头,两眼空茫向前望着,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江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陶书远一直向前看着,不肯回头。可是他不知道,仪萍往大堤上跑来了,她跑得很快,后来她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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