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君王 - xp1024.com
《血色君王》


第二十六章 盛宴(2)

当安东尼和伊芙在加座上坐下后,原本喧闹的露台之上现在却安静无比。乐师,蒙古舞女,餐桌上的女体,还有诸多侍奉的下人都已不见,安东尼回头张望,看到仅仅剩下长桌旁的十三个大人物,正襟危坐,沉默不语。

坐在桌首的御史常见仁,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锦绒短袍,袖口和领口都被金线绣出云纹,来衬托他如今高高在上的身份。他脸上的红色酒晕在几盏酽茶过后逐渐变淡,而他则一边转动着大拇指上那个玄铁的戒指,一边让目光从长桌旁的这些人脸上扫过。

包括常见仁在内的十三个人,代表着如今楚国举足轻重的十三股势力。长桌两旁端坐的人大多年纪不大,介于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可是他们却都是各个势力之中的中坚力量。他们都是受到家族和势力的指派,参与这次重要的盛宴。

“咳咳。”终于,桌首的御史大人终于开腔。“关于这次的会面的内容,想必诸位都早已心中有数了吧?”

众人没有回应,不过灯光打在他们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流露出一些信心十足的神情。

“那么,”御史亲自站起来,将一卷羊皮纸在长桌上摊开。羊皮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和图画,初一看,仿佛是一副地图。“我们就来瓜分了宁家的一切吧!”

安东尼的眼皮跳了跳,不过他却没有任何动作。他的眼睛在那张羊皮纸上快速地扫过,当他看到了几个早已记熟的字眼和图案后,便收回了目光,然后对着身边的伊芙轻轻点头微笑。

“诸位都是带着指示来的吧?有什么问题,都可先提出来。”御史环顾四周。

“现在就开始瓜分,是否有些不妥?”坐在下首,一位刚过三旬的男子,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他名为朱凯,是朱家的三世子,在横沙城内经营着朱家的老牌茶楼“天心馆”。常年的经营计算,让他的发际线有些微秃,而心思却细腻沉稳无比。

“哦?三世子,你的意思?”御史眉毛一挑。

“据说,距离宁家家主被御史带走,已经过了三月有余,可是宁卫似乎没有承认任何东西吧?而王叔项益也在囚禁他的王府内装疯卖傻,这件案子到了现在都没有一个定数,我们先就瓜分了这些,将来要是事情的走向有变……”朱凯没有把话说完,但是他的意思已经表露无遗。众人也都认同这个意思,纷纷点头。

“你是说我们的证据不足?”常御史用力地扣住了御史才有资格佩戴的玄铁戒指,重重地在桌上敲了一下。

那声重击仿佛敲在了众人心头,大家虽然都是大人物,可是还有几个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自从宁家被抄,御史府的地位被空前地提高,如今这位掌控着御史府的常见仁大人,似乎比以往的任何御史大夫都要铁血。伴随着宁府的没落,十来家或有牵连的小家族也一同被查抄,而其中传出的不少传闻,为这位常见仁大人增添了更多的铁血和残酷。

“不能怪三世子这么说,毕竟宁家在楚国的分量,大家心里也十分清楚。要是放在一年前,今天的局面我们是想都不敢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还是宁家呢?再说宁家这一次遭了大难够可怜了,都有传闻说宁家的宁琰已经自尽了呢。”一位年纪稍长的男人,说出了大家的所想。

这位男人之所以有底气说话,因为他姓屈,是屈家的长子。而在常御史之前的御史大夫,屈无游,就是他的叔父。

“哼。”常见仁的心底觉得好笑,这些家伙在收到了通知后都是第一时间就赶来。他们觊觎宁家不是一年两年,可是这些蛇蝎在分羹之前还要左顾右盼,扮出一副菩萨的心肠来。

“你们别忘了,事情到了这一步,都是谁的意思。”常见仁的目光如炬,他伸出了食指,指了指天上。

“王意如此,证据如何,都不重要了。”常见仁说到这儿,也叹了口气,“不过宁家家主我是极其佩服的。我们接触了几次,果然是条汉子。御史府的手段全都亮了出来,他还紧咬着不松口,这等毅力,恐怕千百年来也是御史府第一人。”

常见仁的话让大家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座的都见过宁家家主,见过那个草原一样的男人。他们也都听过御史府的传言,知道御史口中的“手段”具体代表着什么。有人曾经说过,当御史府的手段全部亮出以后,就不会有完人的存在了。而事实上,被御史府折腾过后,也的确没有人再从御史府里走出来过。

“嘿,我们这么多家在这,难道还怕了那个宁卫不成?”正当众人还在思考之时,另一个声音却在下首打破了沉默。

说话的是个少年,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却格外的壮硕。他就像一头蛮牛一样,说话的时候喉咙里还喘着粗气,他看人的眼光都带着敌意,仿佛每个人都是他的敌人一样。

他叫许奇,是许家家主最疼爱的长孙。也是横沙城里有名的霸道少爷。不过他一直和宁家的宁琰看不过眼,还有传闻某次和宁琰狭路相逢,被好好地教训了一顿。

大家看着他,嘴角露出了会意的微笑。许家是楚国的第二大家,在这件事情上,众人也都指望着许家的意见。

“许少,你说呢?”御史对着那少年点点头。

“分了啊!都是想吃肉的,到了这儿还装什么羊?你们的人员部署都到位了吧?不就是指望着今晚划分了范围么?”许奇的手指在羊皮纸上轻轻划过。

“其他的我不插手也不眼红,就是宁家在横沙城里的所有生意,我们许家全部接管。”

“什么?!”虽然宁家的家业遍布全国,甚至涉足了整个东方,但是横沙城绝对是宁家的重中之重。就像四肢服从于头脑一样,宁家的财富,都是源源不断地从各地输送到横沙城里来的。而许家一上来就要抢这大头?

“许少,这有几分不讲理了吧?起码我们朱家在横沙城里也是经营广泛,接收宁家可是顺风顺水,会省去多少麻烦啊。”先前说话的朱凯,到了这时候却力争起来。

“呵呵,就凭你?好像上次你们想要接收宁家的酒楼,闹出些事,然后被宁家的两个下人扔了出去?”许奇哈哈一笑,直揭对面的痛处。

“什么下人?对面都是拥有赤色加二,加三的高手!”朱凯有点不服,他盯着对方那斗牛似的眼睛,咬牙切齿地回应。

“两位,我们屈家也想要横沙城里的产业!”

终于,众人撕下了他们的伪装,在这一刻都亮出了自己的锋芒。每个人都在咆哮,甚至有人站起身来,想要对着身边争执的对手狠狠揍上一拳。伊芙和安东尼相视一笑,这幅场景让他们想到了罗马城里的元老院集会的场景。

“够了!”常见仁的声音不大,却恰到好处地制止了每一个人的声音。

众人看着位首的御史,这才意识到,整个露台上,没有谁可以说是拥有绝对的权力,除了那位替王上行命的御史。他若有一丝其他的想法,恐怕在座的很有可能便是下一个宁家。在座的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势力强大的角色,可是和这位新任的御史大夫来比,就好像是天与地的距离。

“分配的方案早就已经拟定。你们也不要争执,把意思带回去,你们背后能够做主的,自然能够理解。”御史冷冷发话,他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在羊皮纸上轻轻划过。

众人打了一个寒颤。他们认出了御史手中的匕首,就是一柄赤色加三的武器。那还是多年以前,落峰派的大师燕然青帮王上熔炼的“净月”,可是如今这匕首却在御史的手中,说明了什么问题?

众人看着御史的表情,越发地变得敬畏起来。

羊皮纸被分割成十三份大小不一的块头,然后被御史一一扔给了众人。除了桌子的中间,那最大的一块。

安东尼不动声色,慢慢地品着一个玻璃杯装着的波尔多红酒。他把半个脸掩映在杯子之后,他的目光却停留在了那中间最大的一块羊皮纸上。宁家家府,宝玲楼,西行商队。这三个名字都被恰到好处地停留在了那块最大的羊皮纸上。安东尼本不知道这三个名字所代表的意思,他只是被那个叫楚王的少年叮嘱,让他参加这次聚会上,一定要注意这三个词最终的归属。可是安东尼调查之后发现,这三个词就基本代表了宁家的一切。宁家府邸在横沙城里堪比王宫,宝玲楼则遍布整个东方,还有西行商队,是整个东方唯一一支有着完整商路,能够直接从罗马城里走私货物的商队。

“大人,这块?”有人发问。

常见仁走到桌边,将手中的净月狠狠地插在了羊皮纸旁。净月的光芒甚至盖过了月光和灯光,映射到了每个人眼里都是绝对的寒冷。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看着这个御史大人,发现后者面露微笑,正在喷着粗粗的酒气,可是他们都不敢多言一句。视线就在匕首和御史大人身上来回飘移,最终都低下了他们的头。

“这是我的。”御史轻轻地卷起了那块羊皮纸。

第二十七章 白日卜卦(1)

冬天的小雨格外湿冷。峰落宫外风刮得有点大,小雨随着风四处横飞,白色的雾气遮住了釜山的大部分,人们都只能看见两尺见方的周围景色。峰落宫西边的一扇大门突然打开,接着数十道年轻的身影冲进了这茫茫细雨之中,他们顶着风雨,朝着釜山峰顶的一处奔去。

其中就包括了宁琰。宁琰仍旧穿着老大当时给他的粗棉布的蓝色袍子。虽然袍子的式样和颜色都和峰落派的近似,但是质地却是天壤之别。在这细雨中,粗棉袍轻易地就被细雨****,而峰落派的其他弟子,他们的精细的棉袍外还罩着锦缎,厚实的质地让他们健步如飞,一点都不觉得寒冷。

这些在雨中疾行的年轻人,他们的目的地都是一样,那就是釜山峰顶的观星台。那儿今天是莫日根大师的道场,而这位蒙古的后裔大师,今天将会向门派内的所有弟子进行星象学的布道。

年轻人大部分都是蓝袍的入门弟子,他们熟识的伙伴两三结伴。而后也有一两个黑袍的亲授弟子,亲授弟子都是一个人独行,附近的弟子们都刻意保持着距离以示尊敬。可是宁琰也是一人独行,他的附近也格外空荡,倒不是因为他地位崇高,只不过因为其余人对他总是有点敌意。

每一个进入峰落派的弟子,无论家世背景,成为弟子都是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磨练。倒正因为这样,家世的概念,先天条件的差异,倒没有在弟子之间引起隔阂。可是这个新来的少年,却在他进入峰落派的那一刻起,就像一块突兀的石头,在原本平静的水面上激起了千层浪。

这个少年十分神秘,只知道他曾经在某个夜晚被峰落派拒之门外。而后就加入了落峰派,然后在峰落派里做杂活。当他那天在做清洁的时候,却被副掌门燕然青看中,收为了亲授弟子。要知道副掌门大人是一个言而有诺的男人,他把这一届的亲授弟子许给了那个一直都未露面的楚国少爷宁琰,可是现在却又收了这个神秘的少年。这让众多的弟子心中颇不是滋味,毕竟亲授弟子的名额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相当于一步登天的机会。

而且这个少年……每个无意间瞥见这个少年的弟子,都会很快地就把视线移开,少年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玫瑰茎上的刺,少年不喜欢说话,也从来都不笑。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在峰落派里行走,他手握着亲授弟子的玉牌,却甚至不承认自己是峰落派的弟子。他真是个奇怪的人,奇怪得让人觉得有些莫名的愤怒。

风更大了,冰冷的风直直地钻进了宁琰的领口中,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他的手里握着一个星盘,觉得有些奇怪。在楚国的时候,星象官只会在清澈的晴朗的夜晚才在观星台上卜测。可是在这样一个糟糕的天气里,莫日根大师仍旧发出了传召的号令,如期举行关于星象学的讲道。

不知不觉中,釜山的观星台就冲破了薄薄的雾气,来到了众多弟子的面前。釜山峰顶的一隅,有一块天然的巨石立在悬崖边,数百年间,这儿都被当做了观星台。在一百多年前,峰落派里的星象大师,在八卦的方位,在这块巨石之上,用汉白玉石修起了一栋高耸的观星台。据说在晴朗的夏日夜晚,不少弟子都喜欢在那儿纳凉,他们躺在观星台上,静静地眺望夜空,星空上闪烁的群星,仿佛触手就可摘下。

众人依着石梯登上了观星台的顶端。而观星台的横栏边,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男人没有打伞,一身棕色的袍服。梳理整齐的黑色长发在他的脑后盘成小辫,他的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除了他的身高和名字,他一点都不像一个蒙古后裔。光看他那举止斯文的外表,倒更像是一名汉人的斯儒礼官。

他就是莫日根,是一名峰落派的炼器大师,同时也是一名星象官。莫日根在蒙语里是知识渊博的意思,这个男人的年纪似乎刚过三旬,但是他的名气,却无愧于知识渊博的称号。曾经有三位门派内的大师找他问询熔炼的最佳时机。他星夜占卜一番后,都给出了答案。和他预料的无二,这些大师都在良辰吉日熔炼成功。于是这位年轻的大师,迅速受到了众人的追捧。可是自那三次占卜以后,他就再也不愿帮人占卜熔炼的时机。都说天机不可泄露,大部分人也能够表示理解,他们认为这个年轻人只是不想太多的人熔炼成功,从而挤掉了他的风头罢了。

“大师!”

所有人都向着这个男人低头,然后盘腿坐在了观星台上的玉石蒲团上。他们将星盘摆在了身前,虽然对于在这个天气里观星都持有怀疑的态度。

“诸位,欢迎你们。”莫日根微微点头,向着所有的弟子致意,“也许你们都在怀疑,为什么在这么一个鬼天气里,我还要把你们叫到这儿,来聆听我的讲道。也许你们的怀疑还有几分道理,于是连星盘也懒得带来了。是么?”

“该死。”有几个弟子连忙低下了头,他们努力把脑袋埋在那绸缎的袍子内。他们的确是出门有些匆忙,忘记了莫日根大师要求必备的星盘。这个年轻的星象官看上去斯文,可是他的内心,却是一个十足的蒙古人。蒙古人的残忍冷酷,可是从成吉思汗时代就树立了名声。这位大师也是一样,从前在他的讲道时,有两个睡觉的弟子被他捆住了双脚,倒吊着扔出了观星台。数个时辰之后,才有弟子将那两个吓得面无血色簌簌发抖的倒霉鬼给提上了观星台。

“喂喂,这下有好看的了。”其余的弟子都在悄悄议论,他们不知道这次这位蒙古大师又会用什么方法来惩戒。

“晴阳蔽,冬雨寒,空守楼台无人返。”莫日根喃喃说出一句来,却没有对那些没带星盘的弟子深究。

“三十五人,天罡还差一位呵。”莫日根那犀利的眼光在众人头上闪过,“不,今天正好。”

莫日根在人群中扫视,发现了了他少数的那一位,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直直地和莫日根对视。

“噢,远方来的。”莫日根低声说道,却匆匆带过。

“今天我的讲课,是教导你们如何领悟星轨。”

“星轨?”

众人皆不解,他们有的听过莫日根大师几次讲课了,不过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

宁琰对于这个词语却不陌生,以前楚国的星象官说过,每一颗星辰在天空中都会有其独自的轨迹。不过因为星辰移动速度缓慢,人眼却是无法辨别的。但是将每一分每一刻的轨迹给记录下来,就能得到一条叫做星轨的轨迹线。这条轨迹线,便是每颗星辰的命数。

“是的,天生的星辰便如同地上的生命,万法自然,当然也皆有命数。星轨即是命数,能够感悟星轨,便能预言命数!”起先莫日根的声音并不大,可是随着他讲话的速度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洪亮。当他最后一句洪亮的声音落下时,那声音仿佛穿越了层层白雾,在釜山的群峰间惊起一串飞鸟。

“白日里也能感悟星轨么?”宁琰的声音响起,让四周坐着的弟子们都吓了一跳。有的这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少年开口说话,有的则是感到恐惧,因为打断大师的讲道,有可能会导致所有人都受罚。

没有想到,莫日根并没有不悦的表示,他只是接着话说,“当然,无论昼夜,都能感悟星轨。事实上,大地和天穹都在运动,只要有心,那丝飘渺的轨迹就能探知。”

“这不是逆论么?大地永远不动,这才是真理。”宁琰继续发问。从小礼官就教育他,大地才是整个世界的中心,也是永恒不变的。而那些强调大地都会运动的,则是西方传过来的异端理论。

“呵呵,你叫什么名字?”莫日根没有生气,他也只是觉得好奇。对于他来说,自然也听过了这个神秘少年的一些事迹。不过他的身份却是保密的,当莫日根在燕然青面前提起时,后者也只是笑笑就带过。这让他当即觉得奇怪,于是星夜卜了一卦。不过似乎这个少年的命运被一片云雾遮住,隐隐约约却不明显,仿佛一片混沌。可是今天和这少年简简单单谈了几句,莫日根便发现少年的不简单。大部分人关于天地学说毫无概念,可是这个少年却指出了他所提倡的是西方的异端逆论,而他所坚持的,却是上层社会和东方学者的地心论。

“我?”宁琰迟疑了会儿,他发现附近的弟子都转头望着自己,投来复杂的目光。

“凯撒。”宁琰答道。

“凯撒?”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觉得只是拗口难懂。几个亲授弟子却知道这名字是西方的英雄,他们故意挺直腰杆,表现得对这名字并不奇怪。

“等下我自然会教给你们白日感悟星轨的办法。不过,凯撒,”莫日根转过头来,走到这个白皙的,脸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少年面前,“能否让我为你卜上一卦?”

“卜卦?”宁琰抬头,看着那嘴角若有若无的微笑,心里觉得有点儿危险和陷阱的味道。

楔子 红海拾贝人

夕阳向着远方高耸的大高加索闪坠落,山间的平原上河水奔流,各种河道一路向东,都最终汇聚到了红海边。红海的海面上,跳动着鱼鳞般的金光。

红海边的平静,竟然持续了几百年。

上次的动乱,还是成吉思汗和他的蒙古大军西渡,他的几十万大军推动着一座移动着的城池一路向西。整个西方没有人能够抵挡住那座比山还高的城池,西方的链甲士兵在蒙古人的弯刀和弓箭下不堪一击。当城池还未到一地之时,蒙古人的使者便先行劝降,愿意顺服的城市和人民,则将举城跪伏在城外,跪伏在成吉思汗庞大的身躯和荣耀之下。而不愿意投降的,则要准bèi

好血战的准bèi

。但没有人能挡住那些来自东方的蒙古恶魔,这些恶魔用木头做的面具遮住了脸庞,只露出了他们猩红的眼睛。他们集体的咆哮冲锋,则像是来自于地狱里的恶吼,大地都开始震动,漫天下起了箭雨,接着就是身高差不多两米的蒙古战马的冲锋,普通的村落便在一次冲锋中倒下。而稍微厚实的城墙,也仅仅只能扛住蒙古战马冲锋的两三轮。

当城墙轰塌之后,便是蒙古人的盛宴,女人和小孩都被抢来当做奴隶,而男人和老人则都被就地处死。在屠戮之后,他们的身体被木桩插着,放到城市最显眼的地方暴晒。而当成吉思汗的部队继xù

西行时,整个城市就会被付之一炬。而后留给世人的,只是一片漆黑的断壁残垣,还有那令人惊骇的恐怖记忆。

整个西方都开始了颤抖。他们没有料到如牲畜般野蛮的东方人竟然如此善战。法兰西的查理曼大帝发出了号召,日耳曼人,撒克逊人,哥特人,甚至似乎基辅罗斯人都聚集到了一起。他们陈兵在君士坦丁堡的高墙之内,准bèi

和来自东方的蒙古人最后一战。可是包括查理曼大帝在内的所有人,对于这场战争都没有必胜的信心。因为牧师告sù

他们,成吉思汗是撒旦之子,而撒旦之子降临到大地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要在他的面前屈服。普通的民众都惶惶不可终日,牧师则一直低着头祈祷,希望能够获得神的示明。而战士们则悲伤地擦拭着他们的刀和剑,虽然他们还在呼吸,可是作为战士的勇敢之心却早已死去。

就在成吉思汗准bèi

总攻的前夕,叛乱的消息却从部队的身后传来。趁着成吉思汗的远征,遥远东方的那些汉人却开始密谋反抗。他们按照着地域的界线,揭竿而起。几十个国家在一夜之间形成。热血的汉人冲到了蒙古人修建的宫殿中,三四个汉人将一个高壮的蒙古人扑倒在地,而另一个汉人则割破了他的喉咙。成吉思汗的领地幅员辽阔,从日出之地一直延伸到快要日落的君士坦丁堡。可是叛乱的星星之火,却以急速烧到了西边。当成吉思汗获得消息时,据说整个东方都已经背叛了他。

“成为一个天之子,就这么难么?”成吉思汗还想一战,可是他的谋士和幕僚却劝住了他,而他的孩子们也因为担心家乡的妻子和儿女,对于最后这一战失去了战意。成吉思汗的西征,就此终结。想要成为世界之主的成吉思汗,就和几百年前东征的亚历山大大帝一样,败在了统一的最后一里地上。

于是当太阳再次升起,阳光笼罩了君士坦丁堡时,城墙上的查理曼大帝看到,辽阔的郊外已经没有了一兵一卒。欢呼在他的背后响起,不少人跪在了地上,感谢神的帮zhù



自那以后,东方的汉人和蒙古人开始了混战,七个强dà

的国家生存了下来,他们瓜分了东方所有的土地。而西方也经过了分裂和再次的统一。亚平宁半岛上的拉丁人建立了一个罗马共和国,从北边的大不列颠到南部的阿非利加,从最西方的伊比利亚到红海边的大高加索,所有的国家和部落都在共和国一回的号令下膜拜。而东西方之间的微妙平衡,带来了数百年的平静,让人们都几乎忘记了战争是个什么模样。

“阿比德!这么晚才出门么?”刚走出村子,阿比德就被几位在村外浆洗的姑娘们调笑。

阿比德的脸微微涨红,他没有理会姑娘们的嬉笑,径直抱着自己怀里的东西,向着村外红海边的码头走去。阿比德一直都是一名勤快但是运气不太好的海人,(海人,沿海一带的采珍珠者,他们现在船上吸足一口气,然后迅速潜入海底拾取珍珠,然后浮上来换气。因为条件简陋,环境变化无常,经常有憋死在海里的事故发生。)比起他的同伴们,阿比德一个月的收成也许只有同伴们的一半,而且今天他的出门,的确有点儿晚了。海人们往往都是在日出之前就开始工作,可是阿比德看了看天,夕阳都快落到大高加索山的峰头了。

阿比德的晚出是有原因的。他总结了自己收成不好的原因,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肺力不够,不能潜到太深的地方去吧。于是他连夜赶制了一个小东西,希望能够弥补自己的不足。小东西是由晒干的猪皮密密缝制而成的一个大口袋。口袋里灌满了空气,而口袋上还连接着一小截羊肠。当他潜到水底快要气竭的时候,就准bèi

用这个小东西再吸上两口气,这样他就能够潜得比自己的同伴们更深了。

阿比德来到码头上,找到了自己的小船,便轻轻地向着海中间划去。红海虽然说是海,不过倒更适合被称作一条狭长的海峡。据说在红海西边的高崖上,眼力好的家伙能够看到海峡的对面,那在平原上蠕动的牛羊。在没有战争的年岁里,红海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寂静,红海两岸的不少渔港,一直都在繁忙地作业着,不过双方似乎都达成了默契,哪怕东西两岸的渔船近在咫尺,也没有渔夫会把船开过红海中心,那条并不存zài

的,隐形的边界线。

“哈哈,阿比德!这个时候才来?不知dào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么?”一个平素阿比德讨厌的家伙划着船在旁边经过,那个家伙还特意举起了一颗硕大的珍珠。这珍珠的成色太好,阿比德保守估计,这可能卖到十几个金币吧?

“哼。我今天一定不会差。”阿比德自我安慰着,将锚抛下,然后脱去了衣物,带上了自己准bèi

的“小东西”,哗啦一声,就钻进了那温凉的海水之中。

就在阿比德入水之后,天际却突然如血般鲜红,平静的海面开始了巨浪翻滚,与渔夫们纷纷将锚抛入海中。每个渔夫都吓得面色惨白,因为在大海的咆哮面前,他们就如同螟蛉般渺小无力。

海底之下,却还是如往常般平静。阿比德的下潜很顺利,他不一会儿就达到了平日里的极限之处了。可是他睁大着眼睛四处望着,珊瑚丛干干净净,一个贝壳都没有。看来那些海人同伴们今天的搜刮可真是彻底。阿比德没有犹豫,他继xù

下潜,在还没有使用自己的秘密武器之前,竟然还有余力下潜,这本身就让他信心满满。

一寸,两寸,剥开那些漂浮的海带,可仍旧一无所获。这让阿比德有些郁闷。让他有些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真的太晚了。就在这时,深处的一点儿红色光亮,吸引住了阿比德的注意。那是在某块珊瑚礁的背后,一点儿微弱的红光在闪烁,看上去,就有点儿像……恶魔的眼睛。

阿比德想着,今天总不能一无所获,于是掏出羊肠,猛吸了一大口气,再次攀附着珊瑚向下。海水的压力迅速增大,阿比德的胸腔被海水挤压着,就像是胸口压住了一块生铁。可是阿比德没有停,努力地一点点接近着那点儿红光。阿比德的气快要用竭,但是那点儿红光却还有着咫尺的距离。

眼一闭,阿比德猛地伸出手去,似乎抓住了一块坚硬地东西,他顾不上其他,猛地向着海面上蹿去。

“呼……”

阿比德翻身上到了自己的船上,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胸膛剧烈地起伏,庆幸自己没有在水下咽下那最后一口气。

过了许久,等到阿比德差不多平复下来后,这才翻过身来。可他却看到附近的小船上,渔夫们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不知dào

刚才发生了什么。阿比德抬头看看天,巨大的夕阳悬挂在西边高崖的正上方,天际的颜色如血染般,将整个世界都同化成了一片血色。

阿比德低头,看到船上放着自己的战利品,一块流光溢彩的血色晶体。这块晶体坚固无比,尖锐的铁器甚至不能在它的表面划下一道浅痕。这块晶体着实漂亮,让阿比德都忘记了时间,只是直直地盯着这块晶体里的色彩在流动。

“喂,阿比德!这可是好东西哇!”喊声再次响起,阿比德抬头,仍旧是自己最讨厌的那个家伙。而后环顾四周,那些渔夫们的眼神都直直地落在了自己的宝贝晶体上,他们没有丝毫的遮掩,眼睛里流露出**裸的贪婪和嫉妒。

“看什么看!”阿比德连忙用一块漆黑的船布盖住了这块晶体,可是那耀眼的光泽,仍然透过船布传了出来。阿比德不敢多待,他收起了船锚,快速地将小船划回港口。

“阿比德,收获怎么样?”村子里的人们纷纷注目,他们看到了这个少年怀里抱着的一块东西,不过少年那紧张得神情,让他们本能地觉得他发xiàn

了宝贝。

“什么收获?今天还是老样子!”阿比德不敢多说,快速地回到了家里。他找来了一个祖传的老旧的大箱子,将那块晶体连同着船布塞了进去。

阿比德的心里忐忑不安,他不知dào

这样的结果是好是坏。他长这么大,一直都是和珍珠和海鲜打交道,突如其来的红色晶体,也许真像一块烫手的石头。

接下来的两天,阿比德还是保持着往日那样的生活。早起晚归,收获仍然很少,村里的姑娘还是喜欢拿他调笑,那几个讨厌的少年还是眼神阴翳地盯着他的背影。

直到第三天晚上。

火把和吵闹声将整个寂静的渔村给惊醒。阿比德抄了把割骨刀在手,打开门却又愣住。红色的披风,精致的铠甲,整齐的圆盾短剑和腰间的火铳。这是共和国的军团士兵,而共和国的军团士兵往往都拱卫在罗马城周围。这次突然出现在红海边,一定是有什么重yào

的目的。

“我是来自罗马的使者!”一个头戴着橄榄叶花环的老者,倨傲地在马上宣bù

,“交出你收得地那块宝贝,共和国可不会亏待他的子民!”

一大袋金币被士兵们倒在了地上,而接下来士兵们抽出了他们的短剑和火铳,摆在阿比德面前的选择就只有了一个。

那个大箱子被抬了出来,在众人的围观之下,血红的色彩再次展现在了世人面前。使者惊喜地点点头,士兵们便收走了这个大箱子。

阿比德小心地收起了满地的金币,他的心情也变得欢喜起来。这次总算是大发一笔。这些金币足以让他成为村里的富翁,而他还可以雇上几名讨人喜欢的海人代替自己的工作了。

阿比德不知dào

,他发xiàn

的到底是什么,现在也没有人知dào

。那块血色晶体辗转流入了罗马城的科学家手中。直隶于元老院的科学家们琢磨了半天,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原先对付矿石的办法都无法让这晶石变形一分一毫,都快有科学家说“我们放qì

吧,这就是快好kàn

的石头而已”。可是一名负责烧火的工匠并没有放qì

,他带着手下将晶石烧了两天,然后科学家们看到了奇迹,他们张大着嘴,加入了试验之中。

试验持续了几十天,最后的调查结果被送到了元老院两位执政官的手中,匆匆一瞥之下,执政官便下令召集所有的共和国元老,参加最为机密重yào

的一次集会。

“东方的大陆,将从今天起,沐浴在我们罗马的荣耀之下!”

集会上,执政官站起身来,握着拳头,大声地说出了这句在罗马人心里憋了上百年的话。而后圆形议事厅内,所有的白袍元老们都站起身来鼓掌,他们欢欣鼓舞,他们眼神狂热。

因为他们知dào

,这种晶石在经过超高温的加热后,会逐渐软化,变成一种流动的,像血液一般粘稠的液体,而这种液体的效用惊为天人。自古以来,矿石冶炼都有一定的极限,当温度持续升高,锻造次数不断增加,矿石中的杂质就会被不断清除出去,元素之间的比例也会重新分配。就是这样,武器由青铜,便成了生铁,由进化为了钢。不过因为炼钢的技术太过繁杂,成功率也太低,所以当世仍旧是一个铁器为主的时代,精钢只存zài

于少数人的手中,他们或许是军队里的上将,或许是王宫里的贵族。

可是这种红色的液体,却是一种打破认知的跨世存zài

。寻常的冶炼中滴下几滴这种液体,冶炼的极限就会在短时间内飞速提升,同等的温度,同等的工艺下,剔除的杂质是先前的数倍,而且,黄金,青铜,白银,黑铁,紫锡……不同种的金属也能轻易地混合在一起,形成具有不同属性的合金。而这种合金的质量,高出先前最有钢铁的数倍甚至于数十倍。

“将这武器交给一名六岁的学童,他就能劈开竞技场里最勇猛角斗士的圆盾!而一名战士握着这种武器,那他就拥有了战神马尔斯的战力!(罗马神话体系中,马尔斯是战神。)”执政官拿着一把小匕首,这就是通过秘法炼成的合金匕首,他的手轻轻一挥,数张叠放在一起的包铜铁盾就被一分两半。

可是执政官的高兴没有持续多久,红海历998年,血色晶体被红海两岸的渔民发xiàn

,而熔炼这种晶体的技术,也相继横空出世。东西方的王者蠢蠢欲动,一统整个世界的念头再次被播种。

西方将这种技术称为「炼金」,东方则叫「铸器」。但是机缘巧合,东西方却默契地选择了同一个称谓,这种被熔炼出来的新式金属,被叫做「血色合金」。

数百年的宁静即将被打破,战争这头猛犬,将再次咆哮着,四处蹂*躏。

第一章 凛冬将至(1)

楚国,横沙城。

一辆黑色沉重的马车,从街道的尽头狂奔而出,地面震动,恍如天空中落下的惊雷。八匹黑色的高大骏马拉着车,马头上戴着铁甲遮住了眼睛,只知dào

在车夫的鞭笞下全力狂奔。而马车是坚硬的铁桦木做的,表面还包上了铁皮,没有窗,看上去就像是一具铁质的棺材。车身上没有其他的装饰,只有最前方的车顶,印着“御史府”三个阴文大字。

这辆马车太过沉重,就像是一座移动的城堡。这样的规格,甚至比战场上的战车还要坚固。御史府原本是用不上这样的物件的,但是自从断河战争以后,御史的职责从拨正风闻转化成了监督稽查,而拥有了稽查职责的御史,就好像是一条拥有了利齿尖爪的疯狗,不断地挑衅外戚和贵族们的底线。新任的御史府大夫,本来就是一名军人,于是他上任的第一天,就决定定制一匹这样的超越战车的黑色马车。

奔驰如雷的车厢里,却平静得向一碗水。只有两个人相对而坐,一个是高个的中年男子,他大约四十中旬,这是一个开始由盛转衰的年纪,皱纹爬满了他坚硬的脸,他的眼神如电,背部笔直地坐着。另外一人,个头稍矮,肥胖,三十多岁,皮肤黝黑,一道刀疤从右脸划到了脖下,那粗壮的,红色的疤痕就像是一条蠕动的虫子,第一眼看上去就觉得恶心,同时也让人印象深刻。

“大人,我会按照你的安排做的。”疤痕男子率先开口,他的眼珠子滑溜溜地转着,最后才看着那个高个男子的眼睛。

“哦,那么来复述一遍吧。”高个的男子说。

“嗯,我会向王上证明,项益和宁卫见面了,而且宁卫同意了赞助谋反。”

“具体呢?”高个男子似有笑意,但是他还是语气平静地问道。

“项益许诺的十世无税,而且横沙城内圈下百亩土地纳入宁府。”

“交换?”

“宁卫赞助八百万金,同时供应项益所需的所有军备!”

“嗯。”高个男子点点头,似乎很满yì

这刀疤男的回答。

“大人,王上会相信么?”刀疤男还有点儿怀疑。

“哼。只要你能植入一个想法,那么这个想法自然会生根发芽。而这样的想法,很早以前就暗示了王上了。放心吧,王上是不会有怀疑的,因为,没有人会怀疑自己的。”高个男子慢慢说完,他接着又闭上了眼睛。

横沙城的冬天总是这样来得毫无征兆。几天前还是艳阳高照,路人都只穿着薄衫,可就在一个傍晚乌云遮蔽了天空,狂风开始了呼啸,接着暴雨就席卷了整个城市。到了第二天清晨,街面就结满了冰霜,推开门那迎面而来的凉意则宣告了冬季的到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小雨接连了几日,路人也都裹上了棉袄。终年都热闹非凡的街道,也渐渐冷寂了下来。最后一匹落叶打着转儿被寒风吹落,而转过了街角,只能看到行人脚步匆匆掠过的背影

而今天马车一路奔行,路上连一个行人都没有,毕竟谁也不愿意在这还断断续续下着雨的日子里出门。

“大人,到了。”

马车的沉重前门被推开,惊雷般的马车也渐渐把速度降了下来,再过了一会儿,就几乎成了龟行。大人探出身子来,看到了那座泾渭分明,黑白交织的王宫。

横沙城是楚国的王都。一条湘水从横沙城中穿过,湘水的上游,横沙城东北角的最高处,就是楚国的王宫。王宫矗立在一段临着湘水的悬崖之上,全部由白色的大理石,青色的金刚岩,和黑色的琉璃瓦构成,每一个望向王宫的人,都会从心底里感到敬畏。据说千百年前,楚国的开国王上来到了这儿,他将马鞭指向了那段高崖之上,说要在那儿建一座王宫。于是数不清的大理石,金刚岩从千里之外的湘水上游沿河运来,再由几十万名挑夫背客用自己的脊梁一点一点地将这些作料背到高崖之上。王宫的修建持续了几十年的时间,那位开国者临终前也没有看到王宫最终建成的模样。不过在这位开国王者的意愿之下,这座堪称建筑史上奇迹的建筑终于延续了下来。

“快走吧。”高个男子紧了紧身上的黑色朝服,竟然不顾身后的那个刀疤脸快速地向前跑起来,“对了,把你的帽子戴上!”

于是一前一后,两个人开始了在靡靡小雨中的飞奔。

“御史常见仁,求见吾王!”

高个男子跑到了一扇大门前,随手就扔出了一块牌子。

原本正缩着脖子躲在门后打盹的士兵们被这急促的脚步和大声通报惊醒,他们握着剑柄集合,有点儿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

为首的队长接过了这块牌子,仔细地检查着。厚重的自黑檀香木上,栩栩如生地刻画着寓意楚国的六足麒麟。这制作精美的腰牌,几乎无可能仿造。整个楚国,只有楚王才有资格颁发这种腰牌,而持有腰牌的人,就获得了在宫中自由行走的资格。

“御史大人,请走。王上这时候在天之楼上画画,那么,这位……”队长对于那个矮个子还有点儿怀疑,巨大的白色兜帽遮住了他的大半个面部。只能隐约判断他是一名男子。

“我带来的人!”常御史的三角眼一瞪,就甩开了步子再次冲进了宫内。那名白帽男子也紧随其后,只留给队长两个远去的背影。

按理说,臣子的朝服格外珍贵,一般都会雇人专门打理,哪怕穿着上朝也会小心翼翼。可是那名常御史的后襟满是泥泞,看样子是一路飞奔而来的。

“又出什么大事了么?”队长嘟嘟囔囔,招呼自己的兄弟们就此散去。

天之楼位于悬崖的城墙边,是王宫里最高的建筑。湘水边升腾起的水雾沿着悬崖一路攀升,但是都似乎够不到天之楼的基脚。站在天之楼上,可以将整个横沙城尽收眼底,而那云雾缭绕的高空视角,则会给每一个登上楼的人已经成神升天的错觉。

盘旋而上的台阶有一千多阶,全部都是用上好的乌木制成,千百年来都是一个模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形。而御史和他身后那人的脚步,则连续而又沉重地在天之楼里回荡。

天之楼的楼顶面积并不大,高阁之上彩绘着各种吉祥的龙凤图案,楼上四个角落都悬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铃音。而楼的正中,一张青石圆桌边,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而他就是楚国的王上,项英。

和常见仁预料中的不一样,王上的确正在作画,不过却不是东方传统的水墨。一架画板被放置在了王上的身边,而王上则随意地在几十只炭笔中抽出几支,然后再白色的画板上寥寥作画。

这是西洋的技艺。虽然说东方和西方的沟通和交流伴随着战争从几千年前就开始了,不过双方对于对方的文化,大多都持有一种好奇或者敌视的态度,像王上这样,将遥远西方的技艺坦然地捏在指尖,为我所用的态度,的确不为多见。

“王上。”

御史大人到了这儿,才收起了一些那冷峻高傲的神色。他微微弯腰,从侧面绕到了楚王项英的面前。

“哦?”

楚王这才松开了手中的炭笔,转过了头来,看着面前这受自己传唤而来的御史。

楚王才十六岁的年纪,身材修长,皮肤白皙,浓眉大眼,薄薄的嘴唇总是习惯性地半抿着,好像总是在思考着什么一样。这样的外表样貌,放在横沙城里,一定会是个讨人喜欢的少年。不过作为出生于帝王家的项英来说,十三岁即位,十四岁率军参加了断河战争,年轻人的心性只怕是早已消失不见,他的内心就像是被磨砺得像刀刃一样锋利坚硬的岩石。

常见仁稍微抬了抬头,看到了王上对自己微微点头,这才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低沉的声音,缓缓道来:“王上交待的事情,已经查实了。”

“真的?”虽然项英表示了疑问,不过从他那依旧冷淡平静的表情可以看出,对于这一个结果,他并不意wài



“六月二十日夜,项益派出亲信来到宁府,单独拜见了宁卫,向宁卫提出了要求支持项益谋乱的要求。宁卫沉吟再三,最终答yīng

。”御史的记忆力极好,他将自己调查的结果,用最简洁的话叙述出来。

项益,乃是项英的叔父,当年在先王逝世之后,力挺项英即位。同时在项英率军参加断河战争时,主理朝政,一直被视作楚王项英最坚实的后盾。而宁卫,虽然没有担任任何官职,不过在楚国,在横沙城中却是个名动风云的人物。宁家祖上,便是修建王宫,修建横沙城的监工。后来经lì

了千百年的经营,宁家的财富产业,覆盖了楚国的各个角落。横沙城中高度仅次于王宫的建筑,便是宁家的宁府。而宁卫,作为当世的宁家当家,传闻他所掌控的财富足以再修建一座横沙城。而这两人共谋叛乱?这样的消息倘若是真,恐怕没有哪个楚国人能够平静地说出来。

“可有证人证物么?”项英的手指交叉在一起,脸上仍旧没有一丝感情的波动。

“有!”常见仁迟疑一会,退开半步,用手指向了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白袍人。

白袍人应声向前,他的手掀开了头上的兜帽。那道红色疤痕再次显露在众人面前,红色的肉疤微微抖动,显得格外恐怖。不过和他那凶恶的外表相反,他却是一个颇有礼教的男子。他将自己的袍子解开,然后用平民拜见王室最隆重繁杂的礼节,向着楚王三跪九叩。

“小民项军,拜见王上。”

“项军?”项在楚国属于王姓,可是面前这个男人却自称小民,这让项英不由得疑惑地盯着面前这个男人。

“是的。不过小民并没有王室血裔。小民是在年幼时被项益收养的,成年后一直担任项英的内府总管,后被赐姓。”

“然后?”

“六月二十日夜,跟随项益宁府和宁卫商谈的唯一亲信,就是小民我!”

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让整个天之楼都陷入了沉寂。

良久,项英那交叉紧握的双手终于松开了,他轻声问道,“说了些什么?”项英对于这类事情很了解,要让一名忠诚的臣民冒着天大的风险参与叛乱,那么项益开出的要约一定能够融化金石。

“项益许诺,事成之后,宁家十世无税,并且另圈百亩之地纳入宁府!而宁卫则要答yīng

,资助项益八百万金用于招募叛军!”

“哦?十世无税,项益这样的交yì

,难道是要把楚国送给宁家么?百亩新地,恐怕那宁府的阁楼,都会修建得比王宫还高了罢!”

项英走到了天之楼的边缘,他眺望远方,横沙城中的一隅,宁府的猩红围墙,让他觉得如鲠在喉。

“王上,接下来该如何做?”常见仁的声音适时响起,他清楚地知dào

自己只是一枚棋子,而只有王上才能决定一切。而到了这个时刻,是应该让王上心底那颗已经生根发芽的想法来做主了。

“项益怎么都是我的叔父,将他囚禁起来吧,至于宁卫,让他认罪,然后处死吧。”少年的白皙脸上泛起一点红色,他知dào

,在叛乱的这种游戏中,一步都不能迟疑,因为双方的赌注便是生命和自由。

“可是,宁家是有铁券的啊。”常见仁迟疑了一会,提醒面前的王上。

铁券出现在楚国建国的伊始,开国的楚王用这种铁券封赏有功之臣。而铁券所代表的含义便是,一条可以顶罪替罚的生命。至于帮zhù

修建王宫和横沙城的功绩,也足够宁家获得了一枚稀少而且尊贵的铁券。

“铁券……谋反……宁家果然是好手段么,还有其他的办法没?”项英再次询问,他那平静的声音之下有了一丝波动,因为作为王上,他实在不能忍受一个潜在的叛乱者还能够在这件事中全身而退。同时,在不自觉中,王上已经开始将信赖交给了这名常御史。

常见仁没有吱声,哪怕他早就对这样的情况有所准bèi

,不过他却知dào

自己一定不能轻易将答案奉上,因为他知dào

王上一定不会相信一份太过轻易的答案。

“也许,只要我们能够证实宁卫参与了叛乱的计划,那么相信朝中也不会有人对于我们废除宁家的铁券有反对意见了。”当沉默变得足够凝重的时候,常见仁这才说话。

“不过,宁卫应该还没有支付那八百万金吧?”项英的眉头紧蹙,从他了解的信息来看,项益的叛乱还停留在初始阶段,宁卫也肯定没有履行他的承诺,要不然的话项英此刻就不会还能悠闲地躲在天之楼上画画了。

“的确这样。”常见仁抬起了头,他那始终沉稳的脸上却多出了一丝笑容,“不过请相信我,王上。当宁卫被带进了我们御史台后,我们流传了千年的手段,足以让他承认任何事。”

不知dào

什么时候,天之楼外的云雾已经散去,乌云已经飘走,而天际也逐渐放晴。在天空中洒下的点点阳光之下,整个横沙城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突然一阵风吹进楼来,画架上的画页也被吹得轻轻翻动起来。这时候,常见仁这才看清了王上先前的画作——

那是一座半隐藏在雾气中的横沙城。大片的阴影和粗壮的笔迹让整幅画作都显得阴暗无比。不过在画作的一个角落里,却有一片猩红色格外显眼,那是由掺入朱砂的红色炭笔勾勒出的,而那片猩红色,正是横沙城里的宁府。

那片猩红格外深沉,深沉得就像是凝固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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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凛冬将至(2)

红海历,1318年。

冬至前夜,楚国,横沙城。

冬至,往往是这一年中最冷的日子。而冬至前夜,却是一个不大不小阖家欢乐的时刻。因为人们为了抵御即将到来的暴风雪的寒风,他们会在这个前夜召集所有的家人聚会,点上一堆火,架起火锅,杀掉几只鸡一头猪,然后围着满桌的好菜,举着酒杯,庆祝这一年的收获,同时用这亲情的温暖,来抵御将至的严寒。

家家户户都紧闭着窗门,团在家中庆祝。街道上空荡荡的,夜色如铁一般坚硬。

突然,城中的某处亮起了火把,一支,两支……紧接着成百上千支火把同时在城中亮起。然后大地开始了震动,两条如火龙般盘踞的火把,也开始了移动。

王城的居民自诩是见过世面的,可是他们却在这一刻慌了神。窗外传来的那一阵阵,巨大的,连续的,有节奏的震动和巨吼,让他们本能地以为那是暗夜中的猛兽在奔行。有些胆大的少年透过窗户的缝隙偷窥,他们看到了白色的骏马从街道的一头奔来,马上的骑士穿着重装铠甲,他们用银面蒙着脸,只露出猩红的眼睛。骑士之后,则是举着火把的楚国士兵。他们的背后架着长枪,腰间别着利刃和火铳,那全副武装的严肃样子,让人以为他们是要奔赴战场。

可是他们却是在城内奔驰,早就有好事的发xiàn

了端倪,因为这群暗夜猛兽前进的方向,只有一种可能。

城东宁家。

三条通衢大道在城东的某处相交汇集,那儿是一处宽敞的广场。现在的广场上刀剑林立,里三层外三层的楚国士兵严阵以待,他们的最前面,甚至架设着几具冲神火炮。这是如今东方最强dà

的火器,操作复杂,却威力巨大。一个操作失误,就有可能造成数百名己方士兵的受伤,可是发射成功的话,高傲坚固的城墙也会在天神的巨吼下轰然倒塌。这往往是被楚国的将军当做最后的手段,而此刻这些火炮,却对准了城内的某段围墙——那是广场尽头,一片猩红如血的围墙。

如堡垒般庞大坚固的黑色马车,也停在这广场上。车厢的暗色铁皮上,倒映出士兵们那跳跃的火把,御史府几个阴文刻字也在火把的照耀下如梦似幻。这架马车就像是指挥的总部,被士兵们围在了最中央。

马车的铁门缓缓拉开,高个的朝服男子从马车中钻了出来,恰是御史常见仁。常见仁眯着眼睛盯着前面,他的嘴角似是浮起一丝嘲讽般的微笑。

和横沙城里主导的黑白两色不同,这片猩红色的围墙煞是惹眼。而围墙之后,也是朱红一片的,层峦叠嶂般的巨大建筑群。在火把的照耀下,这围墙的红色都似乎开始流动,就像是缓缓化开的凝固血液。

围墙的正中,是一张八开的大门。大门上镶嵌着拳头大的黄铜铆钉,门把的位置,则是寓意吉祥的金色兽首。大门的正上方,黑底的木匾上,则是金色笔迹留下的两个大字,宁府。这座府邸的主人,就是伴随着楚国立国之日发迹,如今几乎垄断了整个楚国生意的宁家。

“常御史?”

一名壮硕的男子迎了上来。他穿着高阶的铠甲,暗示着他将军的身份。

“嗯。开门吧。”常见仁面无表情,木然地点点头。

“大人……虽然没有发xiàn

抵抗的痕迹,但是为了安全,在下还是要带着两名护卫一同随行。”

将军补充着,习惯性地扣住了腰间的一柄短铳。这是单发的火绳枪,是这些年来出现的武器。如果没有「血色武器」的存zài

话,这种火器本应成为世间最先进,最威力的存zài

。以往的战争已经证明,这种火器,比寻常的刀剑更具有威慑力。

嘎吱嘎吱的摩擦声响起,十多个士兵同时发力,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门后那片赤红的世界,就如同画卷般,在御史和将军的眼中展开。

安静。

常见仁,将军,护卫,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朝堂上的御史,战场上的军人,他们都在这一刻露出了同样震惊的表情,他们不知dào

是否真的有极乐之地的存zài

,但是眼前的这一切,仿佛就是人间的天国。

雕梁画栋,龙飞凤舞。常见仁瞥见了几个巨大的瓷器,见过世面的御史知dào

,那是几百年前齐国出产的最美精品。现在只要一个,就能轻易地在横沙城里换一栋地段最好的大房子。可是这些精品却随意地堆放在了大门后的花坛边,似乎宁府只是将这些当做寻常的花盆花瓶,任由园丁随意地处置。将军和护卫却不懂艺术,但是他们却知dào

那亮澄澄的绝对是真的黄金,可是在宁府内,黄金却被熔成了金砖,只是用来修做垫脚的门槛。

常见仁大步走在前面,他们穿过了一条长廊,视野又突然开阔。一个可以真zhèng

的湖就出现在了宁府的中央。冬季本应该是萧索的,但是在宁府内那无数的火把灯笼的照耀下,湖面浮萍依旧茂密,荷花依旧新鲜,微微的热气从湖面上升腾而起,那是宁府内依靠火炉和人工导入的热水。据说宁府的花圃温室中有上千种植物,而数十名花匠每天早上都会将府内所有的鲜花都换上一遍。

“大人!”

将军拦在了御史身前,他的手扣紧了腰间的火铳。

横跨湖面的白玉栏桥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护卫。这些护卫都举着火把,眼神空洞地盯着这几名外来者。富可敌国的利润,当然就需yào

强dà

的军事来保卫。几百年来,随着宁家的一点点成长,护卫队伍的规模也一直在扩大。有经验的拳师,凶狠好斗的剑客,功勋卓著的将军,甚至许多武学门派的宗师,都是这支庞大队伍的一份子。常人看到了宁府的护卫,他们的眼里看到的是一支军队。

“没事。不用担心。”常见仁挥挥手,同时似乎是不经意地指着一个距离最近的护卫,“你觉得这样的人,还能伤害到我吗?”

常见仁手指之处,是一个中年的硬汉。他粗犷的脸庞如同被风沙切割过的岩石,而他那紧密的铠甲之下,是一副比铠甲更加坚固的身体。不过这一刻,这个护卫全身上下没有武器,他用来系火铳的腰带还挂在身上,不过却没有了火铳的踪迹。他的眼神淡然,就那么随意地靠在栏杆上。

“真悲哀。”将军从那名壮汉身边走过时,轻轻说道。作为军人,他在一瞬间就理解了这些护卫的心境。他们失去了武器,他们被禁止反抗。这就好像把猛兽的利齿拔去,然后将之抛弃于荒野。猛兽会痛苦地一点点死去,让他们痛苦的源泉却是回忆。

那名壮汉的拳头捏紧了又松开,就像是猛兽在舔慰着自己的伤口。

从白玉栏桥上穿过了整个湖泊,又沿着山坡爬了三盏香的时间,常见仁终于来到了这栋最高的“宁字楼”前。有意思的是,当常见仁转头回望的时候,他看到了横沙城的另一边,最高处的王宫里,那座处于云端的天之楼上,还亮着一盏孤灯。

宁字楼内,高山般的烛光如同海洋般摇曳,照亮了宁字楼的穹顶和每个细小的角落。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偌大的建筑内空荡荡的,高高的白色墙壁上,仅仅挂了几幅先祖们的亲笔字画。什么家具也没有,什么人也没有。除了中央摆着的一把紫色的乌木椅子,和椅子上的那个人。

宁卫。

“宁家主。”

“常御史。”

乌木椅子上的那个人抬起了头。

楚国偏南,体型多瘦小。可是椅子上的这个男人,却体型格外庞大。三缕胡须被细密地系在胸前,他天庭饱满,浓眉大眼。当每个人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草原和在草原上空翱翔的雄鹰。作为一个几乎拥有了无尽财富的人来说,他的穿着的确朴素。一身白色柔软的长绒棉袍子,除了脖子上挂着的一串并不名贵的松绿石项链外,并没有多余的装饰。

不过把这个男人,宁家的财富,还有他所牵涉当中的事件联系到一起,没有人会用简单的眼光看他。他的地位,沉重如山,令人仰视。

“宁家主,王上派我来了解一些情况的。”常见仁直接点明了来意,一直都冷冰冰的脸上,却在这一刻挤出了一丝笑意。

“噢。”宁卫看着常见仁的表情却十分释然,好像他早就知dào

了今天的这一切。

“六月二十日,夜,王叔项益是否和你私谈一番?”常见仁语气和善地问道。

“是。”

“那么,项益找你商谈何事?”

“唔……”哪怕是宁卫也在这一刻停滞,过了一会,这才说道,“王叔项益,意欲谋反!”

“那么,你怎样回答的呢?”常见仁终于抛出了这个分量十足的问题。

“我……臣子谋反,大逆不道!王叔有此等想法,实属荒谬!王叔是得了失心疯吧!”

“可是,仅仅就这样么?”常见仁并没有急着继xù

问下去,他只是微微笑着,好像他早已知dào

了答案。

“王叔曾经邀约,让我参与谋反,许诺好处十世无税,还有横沙城里的百亩土地!”宁卫一脸正气,他就好像是那坦坦荡荡的草原。

宁卫说的是实话。他从来就是一个诚实的人,他也是一个精明的人。不说从小就对楚国拥有的感情,就说王叔项益许诺给自己的承诺实在寒酸,而自己也完全没有必要把整个宁家的身家给赌在一场牌面并不好的赌博上。

“不过,我们获取的信息却并不是这样啊。”常见仁眉角一掀,似是话中有话。

“这是事实。”宁卫在这件事上无需隐瞒。

“六月二十日,夜,宁卫答yīng

王叔项益要求,参与谋乱!”

常见仁突然一吼,竟然让椅子上那庞大的身躯微微一震。

“什么?!”

宁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夜自己是如何婉拒了王叔项益的,让他震惊的不仅仅是这样危险的指控,同时还有常见仁这时的态度。

宁卫清楚的记得,和王叔项益见面过的次日,他就偷偷拜见了御史台一位风头正盛的御史,将前因后果都一并告知,同时贿赂了他五万金,希望他能够圆满地解决这件事情。

而那位收受了五万金,同时清楚地知dào

真相的御史,名字就叫常见仁。

“跟随项益的亲信项年已经指证,宁家家主,你参与谋乱,这件事情,可没有人能够保你了!”常见仁语气越发冷淡,他挥挥手,身后的将军就要上前带走宁卫。

“常御史,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难道你要背弃自己的承诺!”宁卫激动得站起身来,他的胡须也在颤抖,他想要提醒御史,那天可是收下了足足五万金的贿赂的。

“哼。你明明是在事情败露之后,才想用五万金来贿赂我。这件事我也一同禀明了王上,你还是担心下自己的结局吧!”

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恰是御史们的强项。常见仁淡淡地说完这句,便冷漠地看着将军和他的护卫上前,三下两下就将这位宁家家主,整个楚国最富有的人,给绑了起来。

“常见仁!你是为什么!你这是背叛!”宁卫在这一刻失去了草原的那种辽阔,他双手被缚着,大声地指责。

将军摇摇头,作为一个并不愚蠢的军人,他大概能够分辨出应有的真相了。不过他只是轻微地摇了摇头,然后让护卫推着这个大人物走出了宁字楼。

常见仁一步两步走到了那乌木的椅子前,轻轻地坐了下来。他的脸色在烛光中扭曲,好像就是一个在人间游走的魔鬼。

一切都是权力的游戏。常见仁知dào

,在这个世代,单纯的强壮已经失去了意义,一定要坏,一定要无情,才能在这场游戏中不被淘汰。而无情的第一步,就是抛弃所谓的承诺,学会什么是背叛。

巨大的月轮终于破开了乌云,黑夜中多了几点星光。而天之楼上的那盏长明灯,此刻也在不知不觉中熄灭。

月光如清辉般洒下,却有点儿凉。

凛冬将至。

第三章 背叛(1)

每一处街口都站着几名全副武装的禁卫士兵。他们眼神冷峻,他们高度紧张。他们的右手,就没有离开过腰间的长剑和火铳。而这样的景象,在横沙城内已经持续了多日。

宫闱里的秘闻从来就不是秘密,王叔项益和宁家宁卫共同谋乱的消息,早就通过市民们的眼神和耳语传遍了整个横沙城。

戒严令还在持续,午后,某个巷尾却滴滴答答地走出了一辆马车。

这是辆灰色的马车,没有任何徽记,也看不出它的来历。不过懂行的人,却能在几个细节处看出些端倪。首先,拉车的马皮肤如同黑色的绸缎,光亮,顺滑,器宇轩昂,每一步抬脚都训liàn

有素。这是西方秦国马场里的特产,用西方的阿拉伯马和东方的山地马杂*交出的后裔,专门用于给王宫贵族代步。这马传说能日行百里,而且十分温顺,马背上的人从来就不会感觉到倦意。其次,这辆马车被灰色的棉布包裹着,车厢也比寻常的马车宽了足足一半。更何况,在等级森严,门派林立的王城里,没有悬挂徽记的马车本来就不常见。腰肢到,哪怕是一匹拉菜用的骡车,都有可能悬挂着某位大人家内府家用的徽记。

“把我的老黄酒拿来!”刚吃完丰盛午餐的孙益武,大声地对手下吼道。午后的太阳最是和煦,而配上一杯珍藏的美酒简直就能将人送入最美的梦乡。

“这个世道,安稳点好!判什么乱嘛?”孙益武看着自己的手下匆匆跑出拿酒,无奈地感叹道。作为横沙城北门的守卫队长,平日里的任务仅仅就是欺负下来王城的异乡人,除非是有大人物要经过时,他才会呵斥着手下进行提前戒严。

可就在前几日,一名传令官骑着快马直接冲到了北门的城楼下,传令官咆哮着戒严和封门的命令,就直接调转了马头奔向了另一处远方。当时孙益武本能地以为要出大事了,因为戒严和封门的命令,在王城里只有中枢尉才有权下达,而中枢尉是独立的官职,他直接听命于楚国的王上。

果然,就在封门后的第三天,孙益武从喝酒的兄弟那听到了消息。王叔项益和宁家家主一同叛乱,据说招募的谋逆军队超过了十万,都在楚国的边境开始集结。不过楚王却先人一步,将王叔和宁家家主给直接控zhì

住。

“老大!那边,快看!”

去搬酒的小弟,刚走出了城楼又退了回来,指着城楼下喊道。

“慌什么?不长眼的家伙,封门了还过来,轰走就是啦!”孙益武懒洋洋地放下了手中的热茶,他搓了搓手,拎起了扔在桌上的佩剑,慢吞吞地向着城门外踱步。这位卫兵队长正愁这日子过得太平淡,能够教xùn

几个不长眼的小商小贩也还不错。

“嗯?”

孙益武没有想到,走出了城楼,看到城门后的空地上,孤零零地停着一架灰色的马车。十来个士兵围住了那架马车,却并没有人说话。只有一个车夫靠在马车上,悠闲地吸着旱烟枪。

这个车夫的头发是黑色的,大褂也是黑色的,他的侧脸上一道闪电状的伤疤也是黑色的。他的瞳孔如同深渊般莫测,仿佛那被乌云吞噬了所有星光的夜晚。他冷峻而又悠闲,像极了一只停留在树梢的夜枭。

“开门吧,我要赶时间。”

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个车夫率先开腔。

“喂,你是谁家的车夫?这么大的胆子?”孙益武见状,本能地觉得不能落了面子,于是大声嚷嚷着,一路顺着城楼旁的台阶跑下。

“你知dào

么,现在是戒严令和封城令同时执行。你这家伙,还是快快离去吧……可别逼我们上家伙……”

孙益武原本口气还十分硬气,不过当他和那双深渊般的黑色眼睛对上以后,他的后半句就不由得没了底气。

“嗯?”那个车夫抬起了头,他嘴里吐出的烟圈,就像是湘水边那爬上断崖的水汽。

“喂,听到了没,戒严啦!封门啦!”旁边一个年轻的家伙看到队长老大来了,他就以为像平日那样,可以靠身上的制式铠甲和腰间那并没有填塞火药的火铳吓走来者。

在这个年轻家伙的带领下,周围的十几个士兵同时向前踏出两步,他们的手都握住了火铳或者剑柄,平日里欺压百姓积累的威势在这一刻体现了出来。

可是车夫坐在那儿,他的姿势都没有变化,他那深渊般的黑瞳似乎直接忽略了面前的这些个士兵,直直地望向了北门之外,那片冬日里难得见到的蓝天。

“该死。”孙益武并不是个蠢货,他在仔细端详了这架马车之后,早就看出了端倪,贵族用的代行良驹用来拉车,马车的长度和宽度都比一般的要宽得多,再加上这个神mì

的车夫,这一切都说明马车的主人肯定是属于这个城中哪个显赫的世家吧。急着送走的刚出生的私生子,还是府里哪个俊俏的小丫鬟又被老爷偷偷“走私”出来了?

不过孙益武此刻没有了退路。要是先前手下的那个蠢货不这么冲动,也许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作为军人,作为王城卫兵,有些尊严他必须要捍卫。

“把他抓住,把车扣了!派人向中枢府报信!”孙益武也抽出了腰间的佩剑。这是一柄细长的柳叶刀,上等的精钢制成,要是在从前,可能军队的将军也难得佩上一柄。可是在「血色合金」诞生以后,曾经的奢侈也变得平民,上好的武器也流入基层军人的手里。

士兵们一拥而上,几个火药上膛了的家伙死死地用火铳瞄准了那个车夫,其余的各自握紧了武器,互相掩护着包围了马车。包围圈越来越小,就像是危险的漩涡。可是漩涡中心的马车和车夫却岿然不动,就像是海岸边的坚硬礁石。骏马依旧闲适地打着响鼻,车夫磕了磕手中的烟枪,缓缓吐出了最后一个烟圈。

一步一步的紧逼,沉重的军靴在干燥的麻石上摩擦,好像是魔鬼的步伐。几个臂长的士兵甚至像猿猴般跃起,眼看就要把那名车夫按倒在地上。

车夫叹了口气,他将烟枪扔到了一边,脸上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色。

一柄同样漆黑的细剑突然出现在了他的手上,就在同时,空气似乎发生了细微的震动,赤铜色的光影开始在空气中一圈圈地荡开。

“什么!”

“那是……”

原本强硬的士兵都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他们在这一刻似乎看到了真zhèng

地恶魔,而在恶魔面前,他们都只是等待屠戮的游魂。

“退下!”

孙益武大叫,可是他的命令已经晚了。

那几个跃起的士兵,嚎叫着跌落在地上。和他们一同跌落的,还有断掉的,还在喷射着鲜血的手臂。

战斗转瞬即逝。不过从结果来看,也许这连战斗都算不上。双方的差距之大,就像是马车压过了螳臂,月光盖过了米粒。

这就是压制。铁器可以压制铜器,精钢又可以压制铁器,而「血色合金」,则可以压制这世间的一切金属。西方人的说法被传到东方,就变成了“童持三尺血色,足以破万人敌”。在这种稀有金属打造的神兵面前,精钢也会变得如豆腐般柔软,而劈人就像劈开了空气一样。

虽然因为熔炼的配方不同,「血色合金」的成品也会有诸多属性上的差异,有的炽热,有的极寒,有的似风般轻快,有的又似山岩般沉重。但是「血色合金」的成色和等级,却是以最直观的颜色来区分。

赤铜之色为下品,银辉之色为中品,而金艳之色为上品。至于传说里坚信的在上品之上还有极品的品质,不过没有人看到过,也没有历史记载过,所以关于是否有极品成色的存zài

,总是一个极富争议的话题。

不过就算是赤铜之色的下品,也非凡品。要知dào

正因为「血色合金」太过稀少,才导致了多年前的那场断河之战。在东方的渭水边,在七强dà

国的带领下,数十个国家在此云集,征战。他们战斗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他国拥有的「血色合金」掠夺过来。每一个参战国家的王,都把手中的「血色合金」和自己的国家一同摆在了桌上,然后他们向自己的将军们下令,将军们又集结了自己的士兵,然后在渭河的两边,开始了困兽般的战斗。战斗之烈,战斗之惨,让每一个人见证了的人都咂舌。鲜红的血液染红了整条渭河,而失去了性命的尸体也快堵塞了河口。

当战斗最终结束之后,战败者的国家在东方被彻底抹去,他们王的头颅和「血色合金」被战胜者纳入囊中,他们的国家版图也被战胜者再次分配。

在偌大的东方,用「血色合金」铸成的武器不足千柄,西方同之。也正因为这样,一统世界的大战才迟迟没有揭开帷幕。哪怕一个持着「血色合金」的幼童能够成为万人敌,可是对于广阔的东西方来说,这点数量还是太过渺小。

孙益武尴尬地拾起了跌落在地的柳叶刀,挥挥手,将众人驱赶开,他知dào

,哪怕在整个楚国的军队里,拥有「血色合金」武器的也不超过一指之数。而比军队拥有更多血色武器的,反倒是楚国的各个大家族。

“恕小人无礼。不过这封门令是中枢府下的命令,小人也不敢违抗。倘若大人只是一个人,还好办点……这么大一个马车……”孙益武换上了一幅讨好的嘴脸,一边恭敬地交涉着,一边不停地瞟着中枢府的方向。要是这件事中枢府出面,那么他这个小小的北门卫兵队长也倒没有什么责任了。

“喂!”救兵果然到了,先前派去中枢府报信的士兵在远处挥手,“一切都是个误会!这是王家的马车!”

楚国的豪门家派的确不少,可是被人们自发认可的却只有那么几家,宁,许,王,朱,屈,就是除了王室项家以外的五大家族。

王家也是开国家族之一,当朝太尉就是王家的族长,而且王家还有十余名子弟担任了各郡的郡长。于是一尉十郡长也成为一时美谈。王家素来和宁家交好,就在谋乱之事还未出现时,宁家和王家正在准bèi

联姻,宁家的独子宁琰将要赢取王家的二小姐王婉人。不过当谋乱之事传遍了横沙城后,人们相信王家人悔婚也就是迟早的事。

“这是王家内府的车,是去东北的深山里为王家老太君寻药的。让他们出城吧!”士兵带回了中枢府的口信。

沉重的绞盘在士兵的操作下开始了缓慢转动,城外的世界随着城门的缝隙一点点打开。马车夫挥动了鞭子,灰色的马车疾驰而过,留下满地的尘烟和城门里那有点儿眷恋的影子。

“呸!关上城门!还有,我的酒呢?”孙益武啐了口痰,要知dào

刚才这么一闹,他的内衫早已汗湿,在这微醺的阳光下,散发出一阵阵的湿气。

没有想到,出了城的马车并没有驶远,就在一个小山坡上停了下来。那个倨傲的拥有着「血色合金」的车夫,此刻却小心地拉起了车帘。

“少爷。”

阳光从车帘拉开的方向照进车厢。车厢的一角,蜷缩着一个身材修长,面色苍白的少年。少年的身上随意地裹着一件名贵的锦袍,他眼睑低垂,黑色的眸子里充斥着血丝,不知dào

有多久没有合眼了。

“嗯?”少年抬起了头,迷茫地望着窗外,这才意识到,他已经离开横沙城了。

“少爷,我们这就出发?”车夫十分恭敬地询问。

“呐……还等会儿吧。”

少年无力地回答道,他努力地把袍子裹得更紧点,努力地把自己的面庞埋在袍子那宽大的缝隙里。

车夫一愣。在过去他曾经无数次运载过这个少年,可是他却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少年,如此的软弱,疲倦……还有,孤独。

“是,宁琰少爷。”车夫把车帘定住,又小心地将马车倾斜了一点,好让这个少年能够更好地看清那座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横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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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背叛(2)

漆黑如墨的夜晚,宁府的一处隐蔽的侧门缓缓洞开。两个披着连帽斗篷的人影,迅速地闪入了门内。和宁府寻常的客人不同,这两人并没有被众人拥簇,在他们的面前,只有一个机灵的小厮在引路,两人也一言不发,却轻车熟路地在复杂如迷宫的宁府内穿梭着。

来到一栋独立于湖边的建筑前。小厮转过身来,点点头,然后小心地退下。

“原来是哑巴。”为首的那名客人笑了笑,“宁家主果然是个谨慎的人。”

推开了门,进入了这栋由竹子建成的房子内,房间的大厅里灯火通明,而房内却仅仅只有两人,如草原般雄壮的宁卫和一个年轻人。

“宁家主!”

为首的那人放下了兜帽,他的面容在灯光下一点点地清晰起来,这是一张儒雅,圆润,保养得极好的脸庞。他的嘴角微微笑着,给人以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王叔!”

宁卫迎上前来,热切地欢迎着这位贵客。要知dào

王叔项益,堪称楚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尤其是当年王上率军参加断河战争之时,整个王廷甚至整个楚国都在王叔的掌控之中。王叔从来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可是宁卫却知dào

,他的心底继承了王室一脉天生的毒辣。在王上远离之时,楚国九卿之内被他罢免了三位,而其中和他意见向左水火不容的那位,更是在卸任的途中死的不明不白。

“世侄,许久不见了呀。”项益和宁卫招呼过后,他的目光便停留在了一直站在宁卫背后,没有说话的那名少年。

“琰儿,过来见过王叔。”宁卫哈哈一笑,转身搂住了儿子宁琰,将他领到了王叔身边。宁卫介shào

宁琰儿子的时候满怀欣喜,就像是把宁琰最珍贵的宝贝展现给旁人一样。

沉默的少年来到了王叔的面前,他深深鞠躬,然后用最标准的礼节来面见了这位王叔。

“欢迎王叔。”少年用复杂的礼节和简洁的话语来欢迎了这位楚国的大人物。

“哈哈,不错。果然就和传闻中的一样,是除了楚王以外,楚国的又一名年轻翘楚呢。”王叔似是夸赞,“是不是还有个外号来着?楚之幼虎?”

宁卫听到这儿却突然色变,他连忙打趣地接过话头来,“什么幼虎?那都是瞎说!楚国的猛虎只有一头,那就是王上。宁琰的琰儿?说他是一只小猫还差不多呢!”

“呵呵,那是。”王叔并没有深究,他和宁卫相视一笑,接着在大厅里的紫檀木椅上坐了下来。

宁卫是为了避讳,这才岔开了话题。可是“楚之幼虎”的外号,却是宁卫一直以来都引以为傲。

要知dào

,作为楚国令人瞩目的天之骄子,宁琰所经lì

的一切,却和所有人的想象完全不同。

当他刚一出生,就被父亲送到了一处偏僻的寺院,那儿有一位和父亲熟识的主持,一直照顾着宁琰长到五岁。据寺院里的小沙弥说,宁琰每天都被佛音袅袅,檀香阵阵包围着,而他的生活和寺院里其它的小沙弥别无二致,一同下山提水,一同给寺院里除虫,一同跪在讲经台下听着师兄们和主持的讲解,也一同从寺院的偏门溜出,跑到山涧里的小溪和山下的村落里玩耍。

而到了六岁,宁琰又被陌生人带到了楚国的军队里。一位将军接纳了他,把他当做了小兵般对待。宁琰走路还跌跌撞撞的,怀里就被塞上了沉重的铁剑,铁甲,然后那些大上他一轮的士兵们就教他怎么举剑,怎么突刺,怎么骑马夹紧马肚子,怎么在射箭的时候判断风向。当然,还有夜晚在野营地里怎么找到一块蚊虫少的地儿,怎么捉住野兔和獐子还能烤得皮焦肉嫩。

直到十岁,一位家族里的叔长才将宁琰带回了横沙城。也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见到宁琰的父亲和母亲。父亲是一位威严又大气的人,他站在宁府那猩红的围墙外,胡须被风撩动,而他的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线。母亲是一位和蔼又善良的人,她深情地将宁琰揽在了怀里,然后命人端来了她精心准bèi

的吃食,在宁琰狼吞虎咽的时候细心地帮孩子擦着嘴角。

而后的生活才开始回归了寻常人的猜测,宁琰开始穿上了最上等的锦衣玉袍,每天接受国书监的老讲师的醍醐灌顶。到了夜晚,他就跟随着父亲宁卫,参加了横沙城里一场又一场的觥筹交错,他开始和王城里的各路名门子弟交往,他也开始了解参与家族里大大小小的所有事务。他沉默,不多说话,但是却用那明亮的眼睛打量观察着一切,他甚至会帮zhù

父亲参谋许多事情,其作用堪比一名经验丰富的幕僚。

到了十三岁的时候,他就成为了横沙城里乃至楚国最有名的名门之后,比他大不了几岁的楚王项英视他为最好的玩伴,而他的父亲宁卫,也视他为最完美的继承人。当他出现在宴会上,就像是黑夜里的一颗夜明珠,大人们议论纷纷,和蔼地向他点头,女孩们七嘴八舌,春心漾动地向他施礼。交好的男孩则会大步走来,和他亲切的交谈,而被他盖过风头,视他为敌人的男孩,则自觉地躲入角落里,任凭嫉妒挠得心伤。

每当人们看到这个身材修长,面部线条坚硬而又犀利的男孩,他们就好像看到了楚国的未来。有人猜测他会和王室联姻,成为仅次于楚王最有权势的人,也有人传闻他要和王家定亲,毕竟这份娃娃亲还是在宁家老太祖在的时候就订下的。甚至他的绰号,“楚之幼虎”也早就在楚国的街头巷尾开始流传。幼虎虽小,却能嗅蔷薇。

“那么,王叔,深夜前来,到底所为何事?”在客套一番后,宁卫终于引出了正题。

“宁家主,宁琰们也是相识多年了,不知有一项交yì

,你是否有兴趣?”项益摩挲着大拇指上那巨大的翠玉扳指,语气却轻松得像是在聊家常。

“哦?王叔有何想法?”宁卫满脸都是笑容,他和王叔也曾做过许多交yì

,而每一笔交yì

都是双赢的结果。

“宁家公,宁琰们知根知底已经多年,不知dào

,更进一步的机会,你有没有想过?”项益的声音平缓,他的之间在檀木的桌面上轻轻划过。

“更进一步?”宁卫的眼睛慢慢地眯起,多年来积累起的政治嗅觉告sù

他,事情恐怕不是一笔交yì

这么简单。

“对,十世无税,还拥有半个横沙城的土地!”项益点点头。

“……这样的邀约,要用什么样的代价来换呢?”宁卫的眉头开始皱起。

“支持我,兵变!王上年轻,太骄狂,一直……”

“放肆!”

王叔的话,被宁卫厉声制止。宁卫激动地站起身来,他愤nù

地用手指着王叔。

“身为王叔,这样的话语简直大逆不道!莫说是宁琰,这个横沙城里,这个楚国,也不会有人支持你的!你若安心处事,宁琰就当今天从没有见过你!你若意图谋乱,宁琰马上进宫禀明王上,让他来处置你!”

宁卫的话语太过迅速,就像疾风暴雨,微笑着的项益脸色也变得通红,他那儒雅的坐姿不再,摇摇头,站起身来。

“你就当没有见过宁琰罢!”

王叔带着他的那个侍从,就匆匆离开了大厅。

“你怎么看?”宁卫转过头来,询问宁琰的儿子。

“父亲是对的。”宁琰点头。自从回到了王城之后,楚王就和宁琰成为了朋友。打猎,聚会,读书,宁琰因此而十分了解楚王。楚王虽然年纪不大,但有雄心,有谋略,并不是王叔嘴中的那种所谓“骄狂”。更重yào

的,楚王因为率军参加了断河战争,他在军队里的声望很高,可以说他是牢牢地把军队抓在手中的王。而拥有军队的王,才是真zhèng

的猛虎,无惧于任何的挑衅。

“孩子,”

宁卫的脸色忧心忡忡,“就像你知dào

的一样。这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宁琰们必须要找些关系,妥善地处理好。你要知dào

,政变就像是一个漩涡,人们很轻易地就会被卷进,然后被海底的深渊吞没。”

一个明媚的早晨,宁卫将儿子召集到了身边。此时的宁卫喜笑颜开,仿佛乌云都被阳光所驱散。

“孩子,有一位御史大人愿意出面帮宁琰们处理。这件事终于可以放心了。”宁卫拍拍儿子的肩膀,“不过,凡事还是要小心为上。就像宁琰教导你的那样。这几天你就去王家住住吧,反正你和他们家熙儿的婚事也近了,住在一块儿,交流一下感情嘛……”

宁琰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

住在王家的日子里倒和平日无异。王家人把宁琰当做了最上等的贵客,每一个下人都把宁琰当做未来的亲家公对待,王家族长王越也每天把宁琰叫到身旁淳淳交谈。至于王熙儿么?每当宁琰在练字和看书的时候,都能瞥见她那微红的脸颊。而当宁琰练剑之余,熙儿又带着侍女将一份份甜美的小点心送到宁琰面前,静静地看着宁琰品尝。熙儿是个好女孩,端庄,秀美,还有这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她的话不多,声音很细,当宁琰看到她的第一眼时,就知dào

这个女孩是从心底里喜欢宁琰的。

直到,那一夜。夜很静,可是噩耗传来,没有任何预示,急如突刺心脏的长枪。

“世侄。”高座上,太尉王越叫住了宁琰。

有点儿奇怪,因为自从太尉认识宁琰的第一天起,他就总是用更加亲切的“琰儿”来称呼,世侄这个称谓,倒显得有些生分。

“越叔,有事么?”

“咳咳……”王越顿了一顿,这个平日里和蔼的长辈总是十分健谈,可是此刻却不由得语噎。

“你在府里住得有些时日了,要不等会儿,还是让车夫把你接走?”

“嗯?”宁琰觉得有些奇怪,却没有多想。

“好的,越叔。那琰儿就告辞回府了。不过有什么事情,要转告父亲的么?”

越叔脸上阴晴骤变,他犹豫了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

“你还是不要回府吧,让你家的车夫带着你,走得越远越好。”

“什么?”不好的念头在心头闪过,宁琰的心开始扑通乱跳起来。

“诶。你家父亲涉乱谋逆,已经被王上带走了!他曾经要我好好照顾你,可是现在……”太尉摆摆手,“我能够做的就是不让别人发xiàn

你在这儿待过!”

谋乱?难道……

“越叔!你是哪里听来的消息?你能让我见到父亲么?我……”

“消息?现在整个王城都知dào

了!你还是快走吧!”

“可是,我的母亲呢?我要回府,和叔伯们商议,我知dào

了!一定是和那个王叔项平有关。那一个晚上我在那儿,我知dào

发生了什么……我要面见王上!”

“我什么都不知dào

!我也不知dào

你在说什么!”太尉站起身来,提高了声音震住了宁琰。

“宁府已经都被封了!你的母亲,你的叔伯,早就不知所踪!也不和你多说了,送客!”

太尉大手一挥,几个侍从就迎了上来。

“好的,告辞了太尉。”宁琰转身就走,心急火燎地想要出去打探下情况。

“世侄!出了事情,千万别说你在我这儿待过!还有,城门已经封了!走北门出去,说是王家的车,我会想办法让你出去!”

太尉的声音,在宁琰的背后慢慢变小。

“父亲!”熙儿从屏风后冲了出来,哭着扑到了太尉的怀里。

“女儿啊……”太尉摸摸女儿的头,“这就是政治啊,你可别怪父亲啊。这个男孩的确很优秀,哪怕他没有一点身份,我也会同意将你许配给他。不过……”

太尉话头一变,“他现在就是世界上最恶的毒*药,只要近身,都有身陨的危险啊。放心吧,王城这么多世家子弟,你总会遇见合适的。不要多久,你就会忘记他的!”

熙儿没有说话,只是悲伤地呜咽。

“少爷!”车夫的话,将宁琰从恍惚的回忆里拉到现实。

“再不走,就怕节外生枝了。”

“噢。那么……阿离,我们走吧。”

宁琰点点头。

就在昨晚,当他离开了王家以后,整个横沙里到处都是搜捕宁家人的士兵。阿离和宁琰也是几经波折,这才在某个偏僻落破的民宅内见到了母亲和小舅。小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给了宁琰一个地址,让家里的车夫阿离将宁琰带走。而母亲泪眼婆娑,她将一大包匆忙收拾好的衣物交给了阿离,让阿离一定要照顾好宁自己的孩子。

灰色的马车再次开始了奔腾,宁琰知dào

,横沙城一定在宁琰的背后,慢慢变小……父亲被御史背叛,而自己又被这座横沙城给背叛。

宁琰的心终于静了下来,而他再也不想回头了。

第五章 釜山(1)

燕郊北。

太阳在山峰的西边落下,余晖落在了山间的小道上,将一位来客的身影拉得老长。

来客是一位少年,他满面风霜,满身泥尘,他的汗水顺着脸颊滴下又凝结成汗渍,可他还在深一步浅一步地向前走着。哪怕他的速度已经比孩童的速率还慢,却始终没有停下来。他身上系着一条灰色袍子,下半截已经破损不堪,可是上半部分却还被一个五福结紧紧地系着,严密得就像是个贵族。少年身无长物,除了手中的一根当做手杖的竹竿还有竹竿上系着的一个包裹。

这就是一个寻常的少年,大概如此风尘仆仆地只是赶着回家罢?没有人对他多看一眼,也没有人注意到他那坚强而又明亮的眼神。

这是和阿离分别后的第二十日。

阿离用马车带着宁琰一路北上,翻过了秦岭,穿过了晋国,一直到了漠口。宁琰就在那个将阿离打发了回去,因为他相信,现在家族比自己更需yào

一位拥有血色合金的武者。至于距离釜山还剩下的近千里路程,宁琰从来也没放在眼里。他自信军队里教会的一切,能够让自己一往直前。

可他还是失算了。

虽然高超的剑技和武术让他无惧危险,但他还是在渡过了黄河后迷失了方向。一个幼童的“好心”指路让他又向着西边绕了一百余里的路,在某个客栈前又将身上的华贵袍子捐给了一对可怜的,食不果腹的父女,然后在燕国的王都,他又在热闹的集市上被两个小贩坑掉了身上的所有金币。

等到他离开燕国,向着釜山进发时,身上就只剩下母亲打给自己的那袋包裹。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他就靠每天抓一只獐子果腹,可是后来进入了荒凉的山区后,连獐子野兔之类的也不见,外出的农夫和猎人也没有遇见一个。近两天他已经没有进食了,每天就靠着烧一壶热水来支撑自己这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

“就要到了啊。”宁琰抬头,看着远处那层峦叠嶂的最高峰,似乎山峰的高处,有一栋巨大的宫殿依山势而建。余晖还未散去,那座山顶的宫殿被沾染上了层层金色,初看之下,恍如天上人间。

当小舅交给了父亲的手书之后,宁琰就知dào

,自己的人生轨迹再次将被改写。

从小开始,宁琰就被当做一头猛虎来培养。寺庙里的生活教给了宁琰什么叫做朴素和平静,军队里的历练又让宁琰明白了什么叫做勇敢和坚韧。横沙城里的一切又让宁琰体味到什么才是须臾我诈,危机重重。但是他却坚信,将来属于他的路一定是一位政治家或者商人。父亲曾许诺,在迎娶了王熙儿之后,太尉将全力支持宁琰的仕途,成为楚国最年轻的御史或者郡长?宁琰的将来不可限量。

可是……釜山?

当宁琰看到这个地名后,心境就变得莫测起来。

釜山处于燕北山区,地势奇崛,人迹荒凉。自古以来都被历史记录为一块绝境。可就在几百年前,血色合金诞生以后,东方一位无名的铸器师,他带着毕生所得的一块血色晶体爬到了釜山之巅。传说他在那儿静坐了七天之后,架好了一口锅,燃起了一把火,接着开始了手续繁杂的熔炼。大雪在他的头顶纷飞,他的手却未曾停歇。大风又开始呼啸,火焰也一点点熄灭。

可就在火焰将要熄灭之时,铸器师举起了手中的一柄弯刀。银辉刺眼,就像握在手间的一道银河。

铸器师举起了弯刀,朝着地面砍下,山峰便开始了震动。

“师持神器,于釜山之巅劈出一殿,宫曰峰落,铸器门派峰落亦遂成。”

东方的铸器门派千千万万,可是成功熔炼出中品之上的血色合金的,仅仅九家而已。峰落,秋水,永乐,逍遥,阿房,鬼谷,蜀门,钟山,海瀛便是这九家的名字,而峰落派,便是距离楚国最近的一家。

宁琰知dào

,父亲将他送往峰落派的意思是什么,第一作为一个铸器门派,总是超然于世俗的国家之外的,那些能够熔炼出血色合金的铸器师,都是足以让王上屈尊的家伙,隐藏于这样的一个门派内,他的安全自然能够保证。其次,宁家的生意遍布整个东方,哪怕是偏远的釜山,也还有着宁家的基业。他来到这儿,也能积蓄一点儿必要的力量。而且,最关键的就是,只怕父亲还记得那一次。

那是宁琰十一岁那年。

在一个明媚的午后,宁府迎来了一位最尊贵的客人。宁琰都很少看到,八开的大门全部打开,所有的仆从都弯着腰在前门集合,花瓣从横沙城的中心一直撒到了宁府门前,宁炜和几名交好的官员一起簇拥着一人走进了宁字楼。

那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人,大约刚入三旬,头发一丝不乱地梳在脑后,一袭白袍,雍容华贵。只有宁炜和太尉王越和他亲切地说着话,其余的几名官员都只能跟着他们背后小心地赔笑。

大厅里,宁琰这才知dào

那名男子是位铸器师,来自峰落派,刚刚在王宫里帮楚王熔炼了一柄名为「净月」的匕首。然后就被宁炜请到府中来讲道。

“大师,铸器之道,你已经大成。请问你熔炼出什么佳作吗?”

“呵呵,今天帮楚王炼就的净月就是我的巅峰之作,是一柄加二的赤铜。”这名男子微微一笑,从容答道。

他的话音刚落,府中之人均是啧啧一片。要知dào

铸器一途,难于上青天。有多少人穷尽一生,也难得成就一柄加一的下品赤铜。

(炼金,铸器的分级类似,在东方,上中下品分为,金艳,银辉,赤铜,加一到加四都是赤铜,加五到加七都是银辉,而加八到加十都是金艳。加一的赤铜,是从前最精良钢铁的质量十倍,而加二的则是十一倍,从加五到加七,每次都是增加两倍质量。而加八到加十,每次都多增加三倍质量。加的含义就是,是和铸器的手法有关。一般熔炼,比如一份血红水晶,能够成就一柄加一,然后要加二的话,就需yào

两份的血红水晶比较稳妥。)

“大师,传闻峰落派的成功率要比其他门派高出太多,是不是峰落的手法独树一帜?”又有人问。

“那是自然,从开山祖师铸出那把银辉「峰落」起,千百年来我们的技艺都在精进,哪是寻常门派能够比拟的?”白衣男子傲然答道。

“哈哈。神棍一个嘛。”宁琰觉得无聊了,起身就走。

他的话音不大,却正好让大厅里的每一个人都听见。父亲宁炜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整个大厅一下子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犬子……年幼,望大师见谅啊……”宁炜低头,小心地赔罪。

“哼。”白衣男子冷哼一声,看着这个面前的年轻人。

“我是一个讲理之人,不知小友如是说可有凭据?”白衣男子半眯着眼睛,可是眼睛里的精光却让在场之人胆寒。要知dào

在这个「血色合金」的时代,铸器师一怒,真可以血溅千里。倒不是说铸器师的自身武力有多厉害,可是铸器师只要有一两件作品问世,他的地位就堪比国王,更不用说那些使用他铸成武器之人了。

“哈哈,我们宁家几乎所有的血色晶体都是卖给了峰落派,可是你们才铸成这么些柄武器。要知dào

,整个东方能够有我们宁家这么多的血色晶体的也没多少嘛,你们的成功率,不就是靠材料堆出来的?”宁琰懒懒散散地说完,就准bèi

离开。毕竟听人吹牛太无聊,而他此刻又极想出门打猎。

“琰儿!跪下!”宁炜大声吼道,他没有想到,一向冷静有头脑的儿子,为什么会在众人面前挑衅府中的贵客。

“喔?”白衣男子站起身来,走到了宁琰的面前。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不知dào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个小孩,和铸器有缘啊。”

白衣男子紧绷着的脸却在这一刻变得舒缓,他点点头,然后又走回到宁炜的旁边。

“以后如若有缘,便让贵公子来釜山找我吧。”桀骜的白衣男子却放过了宁琰,仿佛对他刚才那挑衅的一言一行都毫不在意。

“那是,谨遵大师教诲。”宁炜虽然有些迷惑,不过也擦着汗陪坐下来。

“琰儿,今天为何顶撞那名大师啊。”宴会过后,宁炜拦住了从外纵马归来的宁琰。

“哦。他今天来府上的时候,仆人们都到门口去迎接。我的小白兔就没有人喂食啦!”宁琰淡淡地说话的表情像是一名成人,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由头,却明明是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诶,今天你可得罪人了。要知dào

这位大师燕然青,可是峰落派最年轻最有为的铸器师啊!”父亲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自己对这头幼虎是不是太放纵了点。

“燕然青……”

宁琰念叨着这个名字,据他最近几天的打探来看,当年那个叫燕然青的家伙竟然在去年连成三件加三的赤铜兵器,然后在最近升任副掌门了。看来当年那个白衣男子所说的有缘,竟然也在今天一语中畿啊。

宁琰终于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这个路口之后就是山坡,山坡上是一个村落。从村落的背后穿过,继xù

朝着山峰上走,就能走上千百条通往峰落派的山路之一。夜色降临,可是无数个微弱的火点在山峰各处燃起,釜山的主峰就像是一柄燃烧着的破天之剑。

第六章 釜山(2)

釜山不高,却格外险峻。山路陡峭,每一个向上攀登的人都恨不得将身子贴在山路上,因为只要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向后跌落,然后被锋利如剑的山石割得粉身粹骨。

可是就在半山腰,一处稍显平坦的平台上,两个人影却在火把的照耀下若隐若现。

“喂,师兄,你说那宁琰是个什么人啊?”

活泼的小师妹穿着一身齐股的短袍,悠闲地靠着大树上,好奇地眨巴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按理说入夜以后的釜山要比白日冷得多,可是穿着单薄的小师妹却一点儿都觉得不冷。

“嗯,宁琰?”

一个个头不高,而且有些精瘦的年轻人回过头来,他的眼神在小师妹的大腿根瞟了瞟,这才笑眯眯地回答。

“你知dào

楚国的宁家么?”

“楚国……宁家?”小师妹加入峰落派才半年,原本就只是一个单纯的农家姑娘,对于各国势力并不是很了解。

“宝玲楼你总是知dào

的吧?”师兄又反问。

宝玲楼是宁家在国外的产业,专门用于进出口各种明面的货物和暗里的违禁品。像釜山之下不远处就有一处宝玲楼,而峰落派一直以来所需的血色晶体都是从宝玲楼进口的。虽然宝玲楼明面上的主人可不姓宁,但是稍微懂点道行的都知dào

背地里的金主就是楚国宁家。

“宝玲楼就是宁家的产业!”师兄没等小师妹回答,就继xù

卖弄起自己的见识,“像宝玲楼这样么大的产业,才不过宁家产业的十之一二,你说厉害不厉害。而那个宁琰嘛……”

师兄卖了个关子,眼神又忍不住在小师妹那跳跃的胸前游离。

“师兄~快说嘛!”小师妹的声音甜美得就像是那春天里的黄鹂。

“哈哈,他就是宁家的独子!据说副掌门拜访宁家的时候,就说过他与我们铸器一派有善缘,说不定是个天才呢!”

师兄满面桃花,他很享shòu

着被小师妹追问的感觉。

“那……这一次宁大少爷是要加入我们峰落派么?”小师妹的春心似乎也开始荡漾起来。

“思思,”师兄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教育着自己的小师妹,“从他们宝玲楼传来的消息,宁琰的确要在我们釜山待上一阵,可是,你难道还想高攀不成?人家宁大少爷,一到我们峰落派就会被副掌门收为亲传弟子,那地位不知dào

高出我们多少!再者,门派里的女孩子们哪个不会对他眼馋?”

说着说着,师兄的话语却突然变得温柔起来,“我说,师妹要不然考lǜ

下我呗?要知dào

,云师父已经答yīng

收了我,我们……”

“宋杰师兄!”这个叫思思的小师妹一脸娇羞,她转过了脸去,再也没有理会这个对自己格外热心的师兄了。不过思思此刻的眼前却浮现出了高头骏马上英勇骑士腰杆笔直,骑士的后面跟着看不见尽头的马车,在峰落派掌门的迎接下,一位年轻,帅气的贵族从马车上走下,他来到了思思的面前,亲切地微笑……

“请问,这就是峰落派么?”

半山腰的小道边,一道淡淡地声音打断了少女怀春的思绪。

“嗯?”

小师妹和师兄一同看着不远处的一块山石上,那个满身泥泞,披着一条破旧灰白袍子的少年。

少年似乎是从远方赶来,他拄着手杖大口地喘息着,毕竟全凭脚力爬到这釜山的半山腰,本来就不是一件易事,何况他脚上穿着的一双鹿皮靴都已经被磨穿,露出了右脚的脚趾头。

这自然是宁琰。他都没有在村落里停留,就一口气朝着釜山山顶那灯火通明的宫殿爬来。

“这自然是峰落派!”

宋杰说起自己的门派,腰杆就自然挺得笔直,他那本来有点儿猥琐的气质也因此变得稍稍正气起来。

“哦,那就好。”

削瘦疲惫的少年略一点头,就继xù

拄着那根竹竿,向着小道上继xù

攀爬。

“喂,你这小子!”

宋杰大声叫着,然后横跨出一步,当在了宁琰面前。

“怎么?”

少年抬起了头,灰白的袍子罩住了他的眼睛,可是似乎有无形的视线直直地盯着前面这人的眼睛。

“怎么?”宋杰不知dào

为什么,这少年的说话方式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那感觉就像是用一柄锋利的匕首在皮肤上轻轻划过,只是感到尖锐的刺痛和极度的危险。

“知dào

规矩么?随随便便就想直接上我们峰落派?要知dào

,哪怕是燕国的国王来了,他也得老老实实地在这半山腰等着我们去通告!”宋杰大声斥责,他用余光瞟见小师妹直直地盯着这少年,这让他感到更加愤nù



“哦。是我的错。”少年点点头,“那么请通报燕然青大人吧。”

“呵呵,”宋杰听到少年开口,仿佛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就凭你?”

宋杰觉得可笑是有理由的,作为峰落派的副掌门,就算是燕国的国主来求见,等个半天一天也是很正常的。可面前这个小子却说得一副轻巧的样子,好像凭他就可以随意见到副掌门一样。

宋杰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正好小师妹也在身边,而且自己又师出有名,教xùn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番,肯定会让小师妹拜倒在自己的男子气概之下吧?

“滚吧,从哪里来的,就滚回哪里去!”宋杰故yì

加重了自己的口气,他就是要羞辱下这个隐约有点英俊的少年。

宁琰沉默了,半晌,从他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刚才是我唐突了,劳烦这位大师帮我通报一声。”

“哈哈,看到没?”宋杰对着小师妹开心地笑着,“这么快就服软的家伙,真是个怂货啊!”

“师兄……”思思从看到这个少年的第一眼起,就总觉得有点儿特别的感觉。这个被灰色袍子裹住的少年,除了神mì

之外,似乎还有一点儿……孤独?

“嗯?”

“要不然我们去通报一声?”思思瞥了少年一眼,然后又转头向师兄商量。

可就是瞥向少年的那一眼,更加让宋师兄妒火丛生,他挥挥手,将小师妹拦在了身后。

“哼。为了你个不知dào

哪儿赶来的乡巴佬,去通报?还是说找副掌门的?你就不怕被管事的师兄师姐们嘲笑么?要是惹怒了副掌门,我们还有好日子?来,师兄今天让你见识下,如何对付这种丧家之犬的!”

也许这个宋师兄只是无意,不过当他的“丧家之犬”几字说出后,宁琰的心却猛地收紧。他猛地掀掉了披风的兜帽,露出了他那明亮如刀的眼睛。

“师兄!”

看到了那双明亮眼睛的思思,下意识地想要劝和。他走上去想要拉住师兄,却被师兄直接推开。

“呵呵,狗眼瞪着我?”

宋杰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剑上,他猛地抽出了剑,赤红的光泽在火把的照耀下流光溢彩。

“见过血色合金么?乡巴佬?”

宋杰一步步地握着长剑走近,他努力地享shòu

着羞辱这少年的每一刻。事实上,他手里的并不是一柄赤铜的血色武器,只不过在央求了自己的云师父半个月后,云师父把他原本用的精钢剑在他熔器的废水里过了一遍,沾染上了一些熔炼血色合金失败的残渣而已。

“只是一件废品吧!”

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少年竟然点破了玄机。宋杰恼羞成怒,再也忍不住心中那喷涌而出的怒火,手中的赤红之剑,直直地向着少年劈去。

说实话,这一剑看上去势头强劲,可是却没有什么威胁。因为宋杰跳起来劈砍的时候,下盘的重心已经没有了。以宁琰的剑技,他有足够的时间躲开。

“哗。”

宁琰的确闪过了这一剑。不过却很险,剑锋距离他的身体还有几寸,不过剑qì

却轻易地将他身上的披风给划开。

“哼。”宁琰紧闭着嘴,因为他不想让自己抵在舌尖的那口鲜血喷出。

宁琰这一次的确有些托大了,他忘记了长时间以来风餐露宿,早已让自己的体能停留在了透支的边缘,而且断食两天以后仍旧一口气爬上了陡峭的半山腰,现在他的每一丝力qì

都要咬着牙从骨头缝里挤出来。而且虽说对面手持的只是一柄称不上是血色武器的「废品」,但是威力却仍旧比寻常的钢剑要高出数倍。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哪怕宁琰的武技再高,也面临着危机四伏。

“师兄!别伤人啊!”小师妹在身后的劝解,在宋杰耳里却变得格外刺耳。第一击不中,他反手又挥出一剑。

披风落地后的宁琰,身体轻巧了不少,不过接下来的这一剑,他也只能再次躲避。山道本来就狭窄,宁琰用手杖做支撑,跳到了小道的另一边。

“咳咳。”

连续的动作,宁琰的身体已经吃不消。每一口呼吸都像是有针刺在肺里,而他的手也开始脱力,握紧手里的那根竹竿都堪称勉强。大滴的汗珠染湿了黑色的长发,宁琰很怀疑自己能否躲过接下来的攻击。

宋杰也似乎看出了少年的疲惫和力竭,他几乎没有停歇,再次前跳劈刺,而这一剑,直指宁琰的胸口。

宁琰想要跳开,脚步却在这一刻突然发软,身体的移动比想象中的慢了太多,他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zhì



“啊!”

小师妹已经闭上了眼睛,她都不敢看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幕。

宁琰直直地看着这一剑,心里却没有一点后悔。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比如尊严,比如傲骨,这些是融刻在他骨子里的性格,无法改变,也不愿改变。他把自己比作猛虎,那么哪怕猛虎无牙,落入平原之时,猛虎也绝对不会向小犬低头。

“呸。没意思。”

宋杰的这一剑,就在宁琰的胸口停住了。他并没有下手,只是默默地收起了剑。宋杰从来就没有杀过人,他也不敢杀人。原本只是想看着面前这个少年在自己的剑下惊慌失色,却没有想到哪怕剑在胸口,少年也只是微微地皱了下眉头而已。

“滚吧。”

宋杰飞起一脚,正好踢在了宁琰的腰间。被硬生生踢中的宁琰,失去了平衡,倒在了小道上,锋利的山石将宁琰的袍服割得稀烂,鲜血也顺着长长的伤疤不住地流出。剧烈的疼痛让宁琰无法动弹,他想要呼吸,不过才呼吸了小半口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师兄,算了吧……”小师妹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她主动拉了拉宋杰的衣襟。

“哼。要让你记住,峰落派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拜访的。还想见到副掌门?痴心妄想!”宋杰故yì

摆出一副高手的架势,教育了地上的少年几句。这才挽着师妹的手,亲昵地向着山上走去。

看着那两个人影越走越远,宁琰试着起身,却又再度摔倒。腰间的剧痛让他半边麻木。远处那两个人影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可是宁琰咧开的嘴角却在流血。

“喂,小子,你要加入峰落派?”

一只手伸到了宁琰的面前。宁琰抬起头,看到了一张微笑着的脸。

第七章 落峰派(1)

“……你是?”

宁琰挣扎着翻过身来,这才看得更清楚。面前的这个家伙大约二十刚出头,一袭蓝色的棉袍,和先前峰落派的两人倒是十分相似。

“诶,这么想成为铸器师么?”

这个青年自言自语,似乎完全没有理会宁琰的话。接着他直接拎起了宁琰的衣领子,把他拽到了自己背上。临走前还不忘一脚将宁琰的包裹踢到空中,接着头一偏,就让包裹落在了自己的肩上。背着宁琰的青年,就这么一路小跑,一头扎进了小道旁的树丛里。

宁琰头重脚轻,迷迷糊糊,隐约感到这个家伙行进的方向正是釜山山顶的峰落宫。可是快要看到封顶那座灯火辉煌的宫殿时,男人却又拐了个弯。然后一个不大的院落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这个院落坐落于悬崖边,被树荫遮盖着,可以看到峰落宫那夸张的朱红围墙就在不远处。

宁琰被抬到了一间屋子里。然后就有一位医师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给宁琰身上几处被石头割破的地方做了简单的包扎,又逼着宁琰灌下了一晚黑乎乎的液体。宁琰喝的时候闻到了一种独特的香味,那是百创草的味道,一种廉价而又实用的止痛疗伤草药。当年宁琰还在军队里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要用到它。

“老大,这是哪里捡回来的?”

那个医师模样的中年人,收拾了一下包扎的器材,转头向先前背着宁琰回来的那个蓝袍青年问道。

“半山腰啊。我正好路过那儿,看到一对孤男寡女的,原以为能够看到点激情的东西,却被这个小子搅黄了。”

“老大!有这样的事怎么不叫上我们?”

门猛地被推开,陆陆续续又钻进来几个人。其中领头的那个用他那口音浓重的燕国话质问。

“嘿嘿,我也是路过嘛。何况因为这小子,什么都没看到!”

蓝袍青年摆摆手,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老大,这个家伙是?”

另一个年轻人询问。

“想要成为铸器师的家伙,结果因为摆架子被峰落派的那个小子狠狠教xùn

了一顿。”老大向屋里的其余几人解释道。

“我……才不想成为铸器师。”宁琰努力在床上支起了身子,“都是一些神棍!”

“哦?”

宁琰的话让整个屋子的人都将视线投在了他身上。他们收起了先前那调侃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无比认真的凝视。

“嗯……怎么了?”宁琰发xiàn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而他们的眼神,则透露出**裸的狂热。宁琰感觉此刻自己就是一块鲜美的羔羊肉,而屋里的其余人都是一群饿狼。

“我们……捡到宝了啊。”老大点点头。

“哈哈,要不了多久,峰落派的那些家伙就要后悔了!”那个有口音的家伙感叹道。

“等等……你们不是峰落派?”宁琰发xiàn

,这座距离峰落宫咫尺之遥的宅子里,人们似乎和峰落派并无什么关系。

细看之下,宁琰发xiàn

这些穿着蓝色棉袍的家伙,服饰的制式和先前碰到的那两个峰落弟子还是有些差别。这些家伙身上的粗制棉袍可比不上峰落派的精细棉袍,而且……袍子下襟上绣着的是“落峰”二字而不是“峰落”?

“哈哈哈哈……”

屋子里的众人爆fā

出一阵笑声,笑声包围了床上的宁琰,仿佛这个原本严肃冷淡的少年身上充满了乐子。

“咳咳……”老大率先止住了笑意,他摆摆手,向着床上的宁琰解释道,“嗯,我们不是峰落派,我们是落峰派。”

“落峰派?”

宁琰愣住了。作为东方有名的铸器门派,他一直都只听说过燕郊釜山的峰落派,两个字顺序颠倒的“落峰派”?这才更像是一个玩笑吧?

“说起来,我们和峰落派也是同宗同源,只不过到了……”

“当我们的老大被峰落派除名以后,他就在这儿建立了落峰派咯。”

“老大是为什么除名的?偷看师姐沐浴?”

“不,老大是偷了他师父的一滴血色液体,然后熔炼成了天下第一的鱼钩。”

“那鱼钩不好用吧,只要是咬着钩的鱼儿立马就死了……”

老大的脸色变得愠怒起来,他还没有说完,就被身旁这些叽叽喳喳的家伙抢过了话头。

“总之,我们就是落峰派了。看你也是和我们门派有缘,今天就干脆加入我们门派好了。”老大不由分说,他挥挥手,身旁的几个人就将宁琰身上那破旧不堪的衣物给除下,然后换上了一套和他们相同的纯蓝棉袍。

“你叫什么名字?”老大突然意识到还没有介shào

过自己,“大家都叫我梅大师,我是落峰派的掌门。”

“我叫梅苏特。”先前那个口音很重的燕国人说道。

“我叫景秀,我是落峰派的副掌门。”一个声音年轻,却有着一副饱经风霜的脸庞微笑着接话。

“我是梦无痕,我是一名医师。”众人里看似年纪最大,先前帮宁琰包扎的那名医师说道。

“我叫周心,我也是落峰派的!”众人之间,那个年纪最小的少年,他也踮起脚尖向宁琰打招呼。

“那么,你?”众人的焦点再次回归到了宁琰的身上。

宁琰一时语塞。自从他从横沙城里逃离以后,他就将自己的名字抛在了脑后。那个曾经寓意着显赫和高贵的名字,如今却代表着落魄和危险。不过,毕竟也没有地方要用到名字,一路走来,旁人对这个高傲冷漠的家伙,是丝毫没有询问名字的兴趣的。

“凯撒。你们可以叫我凯撒。”

东西方的文化交流早在数百年前就开始,而最先接触到那些异域文化的,当然首属双方的上层阶级。西洋的画技,火药,造船造车的技术传到了东方,而东方的丝织,制药,陶瓷等技艺也被西方获得。除此之外,历史也随着技术一同传入,东方的贵族少年会从老师那儿学得西方历史上的亚历山大大帝,而西方的少年也会在东方的成吉思汗的历史下膜拜。

早些年,宁琰就在王室御用的礼官那儿学习了西方的历史。西方的政治体制是元老院共和制,每一个元老就相当于东方的王,而他们的执政官,就相当于东方的皇帝。

在元老院共和制建立以来,最伟大的那名执政官就叫凯撒。他是一个有谋略,勇敢并且坚毅的男子。他的相貌并不英俊,可是他的人格魅力,让许多人都称他为“男人和女人都会爱上的一个人”。

和先人们喜欢取一个字或者一个道号还充当第二个名字不一样,新一代的东方贵族少年,倒更喜欢在西方的名字中寻求一个合适的代号。他们大多数都会选择历史中出现过得伟大之士,寓意着自己在东方也能够干出一番伟大的绩业。

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和十来位楚国的贵族公子们一起,围坐在那位年迈的礼官四周。礼官告sù

他们每个人都能从西方的伟人之间选取一个喜欢的名字。大家议论纷纷,都盯着屏风的最上头,那个叫凯撒的名字最大,也最显赫。可是每个人都在犹豫,不知dào

自己选取这么一个伟大的名字,旁人的议论会是怎样,自己又能否驾驭这么一个名字。

可是宁琰站起身来,直直地走到屏风前,他指着那个名字,又指了指自己,“你们可以叫我凯撒!”

周遭寂静,只剩下风吹过礼堂的声音。片刻之后,礼官才拍拍手,点点头,将这个名字许给了宁琰。

在西方,凯撒的名字就寓意着高傲的黄金狮子,而在这一刻,这个名字却被一头楚之幼虎所攫取,西方的历史,在东方又一次激起了一圈涟漪。

“这是个……西方的名字?”叫做梅大师的老大见多识广,他不由得多看了这个少年几眼。因为他知dào

,喜欢取用西方名字的少年,大多出生于富贵之家。平民家的孩子,是没有机会知dào

“亚历山大大帝”和“凯撒”的。

“这个名字好酷!”年纪比宁琰还要小了几岁的那个周心,似乎完全不知dào

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好啦,凯撒。欢迎你!”长相成熟的副掌门,再次露出了他那和善的微笑。他转过身去,端来一杯热饮递到了宁琰的手中。

“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再来带你参观下落峰派。”老大点点头,他就带领众人退出了房间。

宁琰坐在床上,端着一杯香气逼人的热饮,心中感慨万千。从始至终,他就没有答yīng

过自己要加入这个神神mì

秘的“落峰派”。可是当他被这些家伙围住的时候起,一种天然的亲切感就包围了宁琰,让宁琰无法将拒绝的言辞说出。他们的笑声,他们的眼神,他们的话语,这些又让宁琰想起了曾经的军队生活,这种亲切感,越发地接近了只有当年才体会到的那种兄弟的友谊。

这种感情宁琰已经太过陌生,当他被父亲接回,踏入横沙城的那一刻起,这种感情就被宁琰抛在了记忆里。

“诶,这些家伙啊。”宁琰叹了口气,然后开心地喝起了杯中的热饮。

峰落宫。

峰落宫的一处塔楼上,长明灯在风中摇曳,宽敞的塔楼上只有一个人影,灯光下,那道影子白衣胜雪,就像是一只落脚在塔楼上的雪枭。

“那些小家伙们,又有什么动静了么?”

自言自语的白衣男子,恰是峰落派的副掌门燕然青。而他的视线所落之处,恰是峰落宫下不远,悬崖边缘,掩映在树丛中的一处院落。

院落里仅有的几盏灯光或明或暗,就像是天上的星辰在跳跃。

第八章 落峰派(2)

此时正午,明媚的阳光笼罩了横沙城的每一寸的土地。

可是却有一个地方例外。

这是一个戒备森严的牢笼。四周都是手臂粗的铁栅栏,每隔两三步就站着一个狱卒。狱卒的脸上都戴着铁质的头盔,只露出铁盔下的猩红眼睛。他们的舌头都被割去,这样就不会和犯人交谈。这儿没有新鲜空气,只有粗糙的石壁上插着的火把在跳跃。阳光在这儿是奢侈品,终年都难得见到一次,除非是犯人从顶层送来时,上方的铁门才会打开,阳光也才在那一刻倾泻进来。

不过对于大多数犯人来说,那也将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阳光,因为接下来他们就会在这暗无天日中死去,或长或短,不过最终都选择了自尽。这儿的医疗水平颇高,无论多重的伤,犯人都会在审讯中留下一条性命。

而犯人选择自尽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忍受不了那种吞噬灵魂的,彻底的孤独。

“咚咚咚,咚咚咚。”

牢门上的一块铜锣被敲打着,这就是提审的信号。

听到了信号,宽敞的牢笼里,唯一的一名囚犯这才抬起头来。原本明亮的眼睛现在却浑浊不堪,就像是薄雾遮住了天空中的月亮。他身上的白色囚衣上血星点点,那是受伤过后,伤口再次崩裂后造成的痕迹。

这正是宁家家主宁卫。他被两名狱卒架起,沉重的脚镣在地上拖动,发出悲伤的声音。此刻看着他的人,再也看不到草原和天空的辽阔,现在的宁卫就像是这座牢笼一般,阴暗,沉默。

“宁家主!别来无恙!”

审讯室里,一个熟悉的人影热情地向着宁卫张开了臂膀。

常见仁。

这位常御史并没有穿着朝服,他一袭黑色的锦袍,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看上去神清气爽。

“……你?”

宁卫不知dào

自己在这儿被关了多久。因为没有太阳,他也分不清日夜,三餐的递送时间也不固定,所以他所感觉的时间也是紊乱的。太长时间没有和人接触,宁卫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思维缓慢,他甚至花了半枝香的时间,才意识到面前站着的,这个笑容和蔼的男人,正是那个绵里藏针,反戈一击,将自己送进来的御史大人。

“恕小弟的罪,因为升职,还有查抄宁家的家产太忙碌,所以直到今天,才有机会来探望你。”常见仁搓了搓手,“希望先前的那几个审讯官都像我嘱咐的那样,好好地‘招待’了你吧?”

“……你!你真小人!”

宁卫听到了后,身体本能地颤抖,那是被极端的刑罚伺候过留下的后遗症,而他接着就震怒起来,他的身体绷紧,他想要朝着面前的这个小人扑过去,却被身后的几个狱卒抓住了铁链,将他又硬生生地扯回来。

“小人?”常见仁嗤笑着,在宁卫的面前来回走了一圈。

“诶哟,你面前的这小人被加封了廷尉,同时管理着整个御史府。还有,你的卧室那樽镶金玉琉璃马,实在是讨人欢喜呢,我也搬回去了,现在就摆在我的书房里呢!”

常见仁似乎也一点都不生气,他用一种欢快的语调叙述着,就好像是在老友的面前炫耀。

“咳咳……”似乎是被着挑衅的言语刺激到了,宁卫感到一阵气血翻涌,他开始猛烈地咳嗽,而面前的常见仁却保持着微笑。

“你,为何要这么做?”平静下来的宁卫,终于恢复了一丝以前的气度。他想知dào

被自己重金贿赂的御史大人,为何在关键的时候却捅了自己一刀。

“是嘛,这样才是我记忆中的那位宁家主啊。”常见仁没有直接回答,他转头却对狱卒下令,“你们出去!”

狱卒退下,整间审讯室里只留下这两人。常见仁这才缓缓开口。

“人生在世,不过就是名和利两个字,也许作为宁家的家主从来都没有为钱忧心过,也从来不需yào

额外的名声,不过我嘛,一个小小的御史,”常见仁似是自嘲道,“名利可是看得很重的啊。”

“不是拜谢你五万金了么?而且事实本来就泾渭分明,为何你要陷害我?”宁卫质问。

“五万金啊,”常见仁轻轻地笑了笑,“如果我正是在政治末年,为了这五万金可是会把命卖掉!不过,我正壮年,而且,又有这么一个绝妙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我当然要抓住啊!”

“什么机会,不就是被封了一个小小的廷尉么?”宁卫傲然。

“廷尉?当然不是!我说的机会,可是能够赢得王上信任的机会!”

常见仁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他的语气也随之变得平缓起来。

“那么,宁家主。我们就来谈谈你要如何承认这些事情吧。这两天你遭受的才只是个开胃菜,要知dào

御史府拿手的绝活,你可都没见过哦……”

宁琰满身是汗地从房间的地上爬起,露出了上半身那一块块条理分明的肌肉。这是军队生涯留下来的老习惯,只要一有空闲,宁琰都会锻炼自己的身体。因为作为军人,身体如钢,才是能够在战场生存下来的第一保证。

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很多,毕竟昨天的落败是因为积累了太多疲惫的结果。休息了一夜,不仅失去的精力恢复了大半,而曾经远离他的那种淡然,坚毅的表情也再次出现在了脸上。

来到了床前,宁琰迟疑了一下,还是将那粗朴的蓝色棉袍披上系紧,接着推开了房门。

“哟!那个……凯撒?”

院子中,一个正在提水扫地的家伙放下了手中的笤帚,向着宁琰招呼。他脸型削瘦,胡子拉碴,看上去大约也是二十来岁。不过说话间那浓重的燕国口音,还是让宁琰回忆起他的名字应该叫做梅苏特。

“大家……人呢?”宁琰这才发xiàn

,这座并不大的院落实在有些寂静。他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下,似乎整个院子里就只剩下自己和梅苏特两人。

“他们啊。工作去了啊。”梅苏特淡淡地说道,仿佛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小事。

“工作?”宁琰本能地反问道,作为世家弟子,他对于这个词语的意思实在很模糊。

“当然啊,要不然我们怎么不断地修liàn

呢?”梅苏特反问。

“不是……铸器师只要需yào

,材料就会源源不断地送来么?”宁琰依稀记得,当年的峰落派可是获得了宁家的全力支持,每一快从红海里捞上来的血色水晶,都被宁家尽全力去争取,然后送到了釜山。

“哈哈。”梅苏特瞥了一眼宁琰,“凯撒,看来老大交待的没错,今天是要好好地向你介shào

下情况了。”

于是梅苏特也不讲究,靠着庭院中的一口水井就坐了下来,宁琰也靠着他坐着。关于铸器世界的一切,都像一副画卷般,摆在宁琰面前缓缓展开。

宁琰的理解有部分是对的。对于东方的这九家铸器大派来说,资源的确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每一件血色武器的出品,铸器师都能换来小山般的黄金和堪比国王的地位。千百年来的积攒,让这些铸器门派底蕴深厚,财富惊人。而任何一个加入了这些门派的学徒,则按照他们的天赋等级,获得与之相应的材料。

但是作为小门派,或者是独行的铸器师来说,血色武器都像是海市蜃楼,可观却不可及。用最通俗的例子来说,原始的血色水晶都堪比天价。而世面上流通的单位,都是以融化成液体的血色液体来计算,一滴血色液体,也就是能够熔炼一次武器的用量,价值百金。大门派的作法往往在熔炼加一的武器时,会使用一滴或者更多的血色液体。可是对于小门派和独行者来说,这样做却太过奢侈。他们往往会减少血色液体的用量,三分之一份或者五分之一份,这都是通常的作法。

对于那些大门派的子弟来说,成为了铸器师就意味着打开了一张通天的大门,门里等待着他们的是地位和财富,随时等待着攫取。可是对于小门派和独行客来说,铸器师就是一种最沉重的负担,每一次的铸器都像是个无底洞,将他们的金钱和精力压榨得不剩一丝一毫。

毫无疑问,落峰派肯定就是一个小门派。因此他们每天的首要任务并不是炼器,而是养活自己。

掌门老大梅大师虽然号称老大,不过实jì

却是一名驿站的随从。医师梦无痕还是釜山下的一个小村庄的村长。副掌门景秀,是一支镖队的镖头。年纪最小的周心,则是燕国国史馆的一名学生。

“我嘛,我在一个典当行当伙计。”梅苏特泰然自若地介shào

着,“那么,你呢,凯撒?”

“我?”

宁琰一愣。在他以往的计划里,要么他就会成为宁家的主掌,管理宁家在全天下的家业事业,要么他就会进入楚国的王廷,成为一名显赫的官僚。至于像落峰派其余人那样的寻常工作?宁琰实在没有考lǜ

过。

“嘿嘿,我就知dào

,”梅苏特憨厚地一笑,他拍了拍宁琰的后背,“别急。老大帮你打听好了,无痕的村里正要修庙,他们还缺几个搬砖的伙计。”

……

釜山,峰落派。

宁家公子宁琰要抵达釜山的消息在整个门派内疯传,上至掌门长老,下至新进的学徒,都开始在脑海里勾画想象着那个显赫的富家公子形象。

燕郊的釜山距离楚国还是太远,宁家在出国遭遇的一切并没有传到这儿。而宁琰的消息是通过宝玲楼一层一层传来的,在宝玲楼的传递下,他们屏蔽了公子落魄的事实,宁琰仍旧是那个显赫家族的公子形象。

宁琰作为宁家的独子,而宁家又作为楚国的豪门,那样的场景应该是很壮观的罢?有的长老已经开始考lǜ

,将宁琰收为自己的徒弟后,宝玲楼基本上就可以算作自己的后花园了,想到那无止境供应的血色水晶和各种天材异宝,长老的脸上就笑开了花。而学徒之间的竞争就更甚,宁琰虽然还未出现,嫉妒他的男徒和心许他的女徒就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增长着。

“恭喜副掌门啊。”一名派内的长老走到了燕然青的身旁,“当年你的话一语中畿。今日宁琰果然要加入我峰落派。”

“呵呵,缘分而已。”燕然青一袭白袍,说话也简洁得带上些许仙气。

“这等缘分,真让人欣羡啊。”长老啧啧赞叹,毕竟在他看来,傍上了宁家,那些高阶的血色武器几乎就等着向自己招手了。

燕然青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开了。他来到了峰落宫的门口,耐心地向着山脚下眺望。

“宁家被害,希望你这个小家伙还能像当年一样傲气啊。”

阳光照在峰落宫的门前,也照到了燕然青的身上。

第九章 宝玲楼(1)

当夕阳开始照下的时候,一个个暂且陌生的人影却开始归来。

率先回来的是老大,他那蓝色的纯棉袍子已然不见,归来的装束却是驿站里的制服。在东方各国间,马匹仍旧是运输的主力。据说西方已经开发出了一种燃烧黑色矿物,可以奔跑也可以怒吼着喷出黑烟的钢铁怪物,能够日行千里。但那毕竟还是崭新的科技,哪怕受西方影响最大的匈奴国,也都只是耳闻。

“哟,凯撒。今天过得怎么样?”老大想要学着那些有教养的上层贵族说话,可是他的神态举止间,却还是显得有些粗俗。

“哈哈,老大,今天笑死啦。”

宁琰还没回答,就看到一个小子从老大的身后钻了出来。年纪最小的周心,背着学童的书包,而他的手里则不停地丢着一个钱袋。钱袋沉甸甸的,在空气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今天帮史馆里的大胖子默书,他就把自己的月例给我了。这个家伙的月例有三金!”

“三金?!”

这个数值比实jì

的重量更有分量,听到了周心的话,另外几个家伙同时从外面冲了过来,医师无痕甚至直接把那个钱袋给抢了过来。

“村长!”

周心努力着想要抢回钱袋,不过个子较矮的学童,还是无法触及到被医师指尖举起的那个钱袋。

“好了!都拿来吧!”

老大站到了院落的中央,他的手里举起一个盘子,然后无痕,景秀,周心纷纷从包裹里掏出了今日的所得,扔到了盘子里。

“老大,今天没出去,没有收成啊。”梅苏特懊恼地摇头。

老大笑了一笑,从自己怀里也掏出个袋子,“你今天的任务就是照顾凯撒,你的那份我出了。”

“这是?”

宁琰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他不知dào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不过他却看到,这些家伙掏出钱袋的时候都很小心,仿佛他们指间捏着的,是如一条生命般珍贵的希望。

“哦。这是我们仅有的规矩。大家每天挣的都聚到一起,然后用来买血红液体。不过是轮流的,这一次买的液体是给景秀熔炼的。”

老大一边点数着这些所得,一边向宁琰解释。

“没事,凯撒,小工的事情我说了算,搬砖的工钱一天比老大的还要多!”

梦无痕拍拍宁琰的肩膀,他安慰着看上去有点儿不安的年轻人。

“嗯,我们凑齐了二十金,应该能够弄上一份血色液体了。”老大抬起了头,眨巴着眼睛,似乎是在宣bù

这个好消息。

“诶,我可是没有一点把握啊。”作为落峰派的副掌门,景秀,这个年纪和老大差不多大,不过长年累月的镖师生活,让他的皮肤黝黑坚硬,而且细密的皱纹爬满了他的额头。再加上那微卷的黑色长发,让他的年纪看上去比老大足足大了一轮。

“没事哇,万事开头难嘛。”老大似乎充满了信心,他将储存的积蓄和今天的收获,一共五、六枚金色刀币和其余几十枚杂色的银色铜色刀币都倒到桌上,细细再数上两遍,确认无误后才倒入了一个麻布袋子。微笑着扔给了面前的景秀。

“哈哈,我们都失败两轮了,运气总要好上一把的。景大哥,就靠你啦!”梅苏特对着景秀竖起了大拇指。

“哈哈,秀秀肯定会成功的!成功了我们的伙食就能改善了!”年轻的周心似乎对于熔炼宝器并不在意,他更在乎的是一顿美味的大餐。

“对了,明天去的时候,带上凯撒。他才来,多见识见识总归是好的。”老大将宁琰推到了景秀的面前。

“没问题!凯……撒,明天还能带你去镇上吃顿好的呢!”景秀似乎放松了下来,他拍拍自己的胸脯,示意凯撒明天跟着自己没问题。

“血色液体?我们要去哪里弄?”宁琰淡淡问道。

“还能有哪里?这儿向南走五十里,有一座燕国的小城镇,叫平云镇,那儿有个宝玲楼的分号!”景秀作为镖师,走南闯北对于地理信息可谓是刻入了心里。

“宝玲楼?”宁琰缓缓地说了出来,他心底隐约的担忧在这一刻变成了事实。

“对啊,宝玲楼。你们知dào

吗?宝玲楼的少东家,楚国的宁大少爷这些天就要来峰落派了!”老大突然压低了声音,他小心翼翼地向众人分享着这个消息。

“楚国宁家?!”一时间,众人哗然。作为毗邻峰落派的落峰派,他们当然知dào

宁家就是峰落派的坚强后盾,近些年,几乎峰落派所有的物资耗材都是由宁家提供,当然也包括了,那从红海里打捞上来的,一块一块闪耀着的红色晶体。

“凯撒,楚国的宁家,你应该也听到过吧?”老大偏头,他主观地把宁琰认作了一位富家子弟,而富家子弟的见识,总要比他们高多了。

“嗯……好像听过。”宁琰点点头,他的面色没有一点变化,可是心底却开始翻腾。

当他从横沙城里离开时,小舅等人就和宁琰一起商议好,宁琰投奔峰落派,消息只会通过宝玲楼私自传递给峰落派。因为毕竟宁家事变,宁琰就成为了楚王和那群穷凶极恶的御史追逐的首要目标。保持低调的话,峰落派自然会照顾好宁琰,而明面上楚国也查不到任何关于宁琰的消息,这样楚王也没有太多的口实来扣押宁家在楚国之外的产业。

宁琰辞去阿离的陪伴,独自一人来到釜山也有这个考量。他甚至没有私底下踏入任何一座宝玲楼,这样当宝玲楼都不知dào

信息,自然楚国的追查也会更加艰难。不过他们都低估了小道消息的威力,宁琰前往釜山的消息几乎是沿着宝玲楼分布的路线一路传到了釜山。楚国之外的宝玲楼都欢欣鼓舞,因为他们作为宁家外派在异国的人员,背井离乡都是常事,更有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踏上回乡的路。而他们有可能在楚国之外看到小少爷,看到宁家的最高层代表,本身对他们而言就是一件重如泰山的大事。

“老大,这是驿站经过的消息?”梅苏特是个认真的人,哪怕是八卦传到他的耳里也要刨根问底一番。

“不是的!我嘛,今天下午在峰落派打杂的时候,听到他们内门的弟子说的。要知dào

,峰落派为了这个消息也是大张旗鼓呢,各处都开始了翻修,还有那些姑娘们,啧啧,”老大说道这儿,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收拾得可比元旦节都漂亮!”

“这样的话,等景秀你们从平云镇回来之后,我们都一起去峰落里宫里面干点活吧,他们的出手可大方了!”作为村长的梦无痕瞬间就听到了机会。

“诶,那些峰落派的家伙太可恶了!上次去做工,被他们捉弄了一整天!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真的……”一说起峰落派,周心似乎就想起了许多往事,他的拳头捏紧,紧的都能捏出水来。

“哈哈,不就是被几个小哥儿糊弄着去送情书,结果被女孩儿们好好地教xùn

了一顿嘛!”周心的糗事在其他人眼里却是乐事,大家听到周心的话,都哈哈笑出声来。

“去峰落做工的事另议,毕竟这个月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还是先把需yào

的东西从宝玲楼弄回来吧!”老大拍拍桌子,作出了最终的决定。

高耸的穹顶如同黑夜般广阔,而跳跃的烛光,则向星辰般闪烁。宽敞的大殿内,聚集了峰落派所有的弟子们。弟子们按照归属席地而坐,而众人前面高高的讲道台上,则端坐着峰落派一共六十四名铸器大师。

“喂,什么事啊,还没有到月底,怎么就全员集会了?”大殿内的弟子们叽叽喳喳,他们互相交换着打探的小道消息,然后用一种敬畏的眼神望向讲道台。

要知dào

,讲道台上的大师们,都必须是最少熔炼出加二的赤铜兵器的。而一件加二的赤铜兵器,有些国主甚至愿意用城池来交换。

“安静!”讲道台的最前面,那个端坐着的白衣男子突然站起。这是副掌门燕然青,也是台上最年轻的铸器大师。

就像是被海潮掠过般,声音从近到远逐渐消失,几乎只是一瞬的功夫,几千人坐着的大殿内就变得鸦雀无声。

“诸位!今天召开的特殊集会是掌门和我共同商议的结果,”燕然青回头,看到了掌门师叔袁子星朝着自己点点头,“因为最近的门风有些紊乱,而且有些事情必须澄清!”

声如洪钟之后,大厅内的人头又涌动起来,他们没有说话,却在用眼神和表情做着最直接的交流。大家心中有数,如果说能扰乱门风的话,那么就只有那个传闻了。

“是的,楚国宁家,他们的公子宁琰,将会来到我们峰落派。这本就不是一件稀奇事,大家都知dào

,我们和宁家的关系已有数百年历史,历史上,也有几位宁家的子弟加入过我们门派修行。”燕然青的语调平静,在他的叙述下,这件事的发生好像再自然不过。

“还有,我们各位大师也经过讨论,宁琰将直接被我纳入子弟,我将亲自指导他的修行和铸器,关于这点,掌门和诸位大师也是放心的。”

燕然青说完这话,有好几位坐在台上的大师们的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他们都曾为宁琰争取过,不过却没有想到燕然青霸道地告sù

他们宁琰将会是他的弟子。而更可气的是,掌门还微笑着点头默许,似乎完全就没有考量过他们。

燕然青顿了一顿,然后又补充道,“那么,今年我亲授弟子的名额便被占取。不过你们没有影响,将会有另外一位大师,多收一名弟子,来弥补我的位置。”

这是峰落派的规矩,初入门的子弟其实并不算走上了铸器之路。他们只会接受些普通的学识和体格方面的锻炼。而只有被门派内的大师收为亲授弟子后,他们才有机会接触到真zhèng

地铸器。而大师们收徒的名额有限,包括掌门在内,一年每位大师只能收一名弟子。不多也不少,正好凑齐六十四卦之数。

而这个惯例却在此时被打破,而打破这个惯例的原因,只是一个来自遥远楚国的少爷。

议论声再次响起。而台上的燕然青并没有反对,他又返身坐下,似乎允诺了台下弟子们的讨论。

已经成为了亲授弟子的倒是泰然处之,他们甚至把背脊挺得更直,好让身后那群数量庞大的入门弟子们膜拜。

可是入门弟子却面面相觑,他们对于宁琰成为燕然青弟子并不意wài

,可意wài

的却是,燕然青让出了他的那个亲授弟子的名额。亲授弟子名额的竞争,往往从年初就开始了,而到年中的时候,基本上就已经一目了然,而到了年末这个紧要关头,燕然青放qì

了自己的名额,那就意味着有一名弟子,注定就要悲伤。

“这……孙鑫那个家伙,要发狂了罢?”有个男弟子小声嘀咕。

“哼,这个自大的家伙,终于倒霉了!”另外一名男孩器宇轩昂,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是一名燕国将军的孙子,号称“釜山小将”的秦声。作为一名军人后裔,竞争和搏斗就是她的天性。而骄傲的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在和孙鑫的竞争中败下阵来,不过以他的家世,必定还是会有大师收取他的。

“你们都要小心点,孙鑫哥要发怒,这些天都没有好果子吃!”蓝色袍子上绣着紫星的是樊纲。他舔了舔嘴唇,小心地警告着身旁的几个小兄弟。樊纲来自燕国一个显赫的家族,他的家族曾经属于燕国的外戚,不过经过演变,却最终成为了一个和楚国宁家相似的商业家族。樊纲虎头虎脑,却极其重感情。他在认识了孙鑫以后,就自觉成为了孙鑫的左膀右臂。

“噢,孙鑫……”一个面目清秀的女孩,忧心忡忡地盯着大殿内的某个方向。那个方向上的弟子有千百个,可是在女孩的眼里,却始终只有那一个背影。

这个背影就属于孙鑫。孙鑫出生于最东方的齐国,他的家世只能用贫穷来形容。父亲是个没什么出路的铁匠,母亲则在浆洗房工作。父亲的作品大多都是农具,而在海陆河路发达的齐国,农业并不被看重。也因为这样,父亲的农具很少有被卖出的时候。可是自小就在风箱和火炉边长大的孙鑫,他却迷上了铸炼的工艺。在他看来,那滚滚的铁水从管道里流出,而在他的打击下,铁器逐渐成型,变硬,整个过程就在像制造一条生命。

孙鑫从六岁起就改变了自己贫穷的家庭。他偷偷地将父亲卖不出的铁器融掉后重炼,一件件农具被他再造成为锋利的武器。他的武器简洁,实用,仿佛拥有灵魂。没有多久,他打造的武器就在整个城市,整个郡县,甚至整个齐国传开来。当他十五岁的时候,他雇上了一队镖队,押运着他赚取的十万金,赶了五千里路,投奔到了峰落派。

自然而然,孙鑫就将自己的目标锁定为了最优秀的那个位置,而他认为,门派内最优秀的铸器师一定是燕然青,他的作品和成功率甚至超过了掌门大人。于是,仅仅过了两三个月,孙鑫就击败了所有同辈的入门弟子,每个人都相信孙鑫才是今年燕然青收取的亲授弟子。

自始至终,孙鑫都没有抬头。他的拳头捏紧了又松开,他的骄傲不容得他承认失败,可是冰冷的事实却似乎在嘲笑他。弟子们的议论也变得格外刺耳,他此刻的眼神愤nù

,有如一柄出鞘的利刃,能够斩杀仍和一个嘲笑他的人。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宣bù

!”燕然青挥挥手,再次止住了议论。

“今年的材料已经用完。明日里,各位入门弟子的负责人,将要前往平云镇,宝玲楼接收我们新的订单!”

“宝玲楼……”孙鑫在这一刻抬起头来,他就像一头行走在草原里的孤狼,这种野兽正在他的身体里磨牙嘶吼,随时都准bèi

着怒吼着扑出,然后咬断猎物的喉咙。

第十章 宝玲楼(2)

平云镇不大,却有着悠久的历史。

在数百年前,匈奴国那时还没有迁徙,他们盘踞在北方的一块肥美的草原上。那块草原就像是被神赐福过一样,草长水肥,牛羊遍地,轻易养活了匈奴国的所有族民。而每到农闲的时候,匈奴的骑士就跨上战马,带上了妻子母亲准bèi

的干粮,然后一路南下。他们越过了那片草原的边缘,就可以看到横卧在面前的釜山山脉。当他们从釜山的隘口穿过,燕国的国土就展现在他们的面前,等待着掠夺和攫取。

燕国和匈奴国的战争持续了将近百年,最终燕国还是在战争中胜出。数十万燕国和盟友的重装士兵跃过了釜山,他们踏上了那片肥美的草原,然后对匈奴人进行了赶尽杀绝。匈奴人的牛羊被抢了过来,匈奴人的女人也被抢了过来,匈奴人的男人都被砍掉了双手双脚扔在了那片草原上。腥臭的血液染遍了大地,草原也不再肥美,而逃过了一劫的匈奴人则拖家带口地向着西方逃离。

平云镇,就是当时的一个军事重镇。燕国的军队驻扎在这儿,和北方的匈奴人来回征战。几十年间,平云镇几度易手,又几度被夺回。不过原本狭小的一座石头城,却在战争间逐渐壮大。以至于数百年后的今天,这座小镇还发挥着商业口岸的重yào

作用。

从数百年前的断壁残垣中跨过,就来到了平云镇里。镇子里大多数的建筑都是一层的平房,甚至还有许多匈奴后裔住在帐篷里。可是镇子的中心,有条叫石柱街的繁华地段上,却有着一栋五层楼高的建筑。这栋楼白墙黑瓦,外面被朱红的围墙给圈了起来,气势恢弘,和平云镇这朴实破旧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这栋楼就是宝玲楼。

一大早,韩夫人就推开了宝玲楼的大门。她摇着折扇,靠着那朱红的铜皮大门站着,右手则提着一个银质的酒壶,隔上一会儿就直接对着壶嘴儿来上一口。

韩夫人是这座宝玲楼的当家。她的真名没有人知dào

,而称她为韩夫人的原因就是,传说她早年间曾经在韩国的一家艺馆里当头牌,后来却因为和某个宁家的子弟纠缠,最终离开了韩国,被那位宁家的子弟安置到了这儿,负责这座宝玲楼的经营事宜。

宝玲楼的生意一般要从日上三梢才开始,韩夫人到了那时候就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也正因为这样,她才会格外珍惜这清闲的早晨。

一辆白色的马车从街的尽头驶来,缓缓停在宝玲楼的门口。两名车夫拉开了车帘,两名少年从马车里探出身来。

韩夫人连忙迎了上来,同时变戏法般的将手中的酒壶藏在了她那百褶的裙子里。乘坐这马车来的人,无论老少,都容不得韩夫人懈怠。这白色的马车很熟悉,马车的侧面还画着淡淡的金色标记,这是峰落派的马车。

为首的一名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黑色绣金的外套,雪白如泥的袍服,他的头发被一束红色的发带系在脑后,古铜色的面庞上,没有任何表情。

另一个少年,虎背熊腰,剑眉大眼,蓝色的袍子上绣着七个紫星,他那健壮的胸肌高高凸起,就像是一个保镖般护卫在了身后。

这就是峰落派的做派。作为九大铸器门派的一员,峰落的弟子总是这么高高在上,漫不经心,他们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于不屑于给旁人多一个表情。他们也不喜欢多说话,总是惜字如金,给人以一种神mì

超然的感觉。

这个为首少年的手指一弹,一枚铜令就被抛在了空中。这枚铜令是峰落派的令牌,铜令的背面是釜山一隅的景色,而正面则是峰落派的云纹。持有令牌者,就能够全权代表峰落派,处理一切事宜。

“两位大人,欢迎莅临宝玲楼。请问这次所来何事?”韩夫人鞠躬行礼,而后似乎是不经意间,手指在自己那裸露在外的胸脯上轻轻扫过。

“取货。”为首的少年终于开口,不过也只扔出一个简洁得词语。他的声线低沉,磁性中似乎蕴含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命令。

“哦?你是来……”韩夫人点点头,转身将两位迎进了楼里,“进去再说!”

两位少年便紧紧地跟在韩夫人身后,昂首阔步走进了楼内。

进入了宝玲楼,首先让人震撼的就是超大的大厅。和那些锱铢必较,楼铺里堆得满满的商铺不同,宝玲楼的大厅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几张摆在中间的红木椅子。那是当尊贵的客人需yào

等待时坐下的位置,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宝玲楼有资格让他们站在大厅里等待。

踏着小巧的台阶来到二楼,环境的布置却迥然不同。二楼的最深处是一间不大的客厅,除去几张摆放着的皮质的西洋座椅外,整个客厅都被各式各样的西洋摆件所包围。纵然是这两个高傲的少年,也不由得被他们的好奇心所驱使,不停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西方的计时器吧。”为首的那名少年,拿起了一块圆形的铜器,他熟稔地按动了一个机活,就看到那个铜器缓缓展开,里面的金色指针正在滴滴答答地运作。

“大人果然见多识广,这就是西方的日晷。由轮盘和链条驱动,能够不分日夜,准确地告知时辰。”韩夫人莞尔一笑,她那真挚的语气,不着痕迹地就将这位少年吹捧了一番。

“哼。我也有一件。”少年似是回答,也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差不多的铜器,也就是所谓的西方的日晷。

“喂,大哥。你上次找我们借钱就是买的这东西吧?”虎背熊腰的少年问道。

“哼,闭嘴,阿纲。”为首少年似乎是不满在外人面前说起这些,他猛地将自己的那块铜器又收了回去。

进入了门派以后,孙鑫便没有了收入的来源。毕竟他所积攒的十万金都捐给了门派,而在一个遍地都懂得铸器的门派里,他那打铁的功夫也全然没有了用处。于是除了门派发下来的月例外,他就经常需yào

几个好兄弟来接济他。上次听说副掌门喜欢西方的小玩意儿,他便借钱买了一块这种西方的日晷,想要找个好时机孝敬给副掌门。

不过一切都没有用了。孙鑫似乎又想起了昨日的集会,他的脸色变得更冷了,他随手一抛,就将宝玲楼的那块计时器扔到了桌上。

“我们来谈正事吧。”孙鑫迟疑了一下,然后大方地坐了下来。西式的皮座椅感觉有点怪异,坐上去飘飘然地不着地,不过身体却觉得格外舒坦。

“听先前大人说,是来取货的?”韩夫人也靠着孙鑫款款坐下,她那身上淡淡地幽香让坐在孙鑫对面的樊纲都嗅了嗅鼻子。

“是的。按照旧例,新一年的所有物资,宝玲楼都应该准bèi

好了。这是清单,你自己点数下。”孙鑫从怀里掏出一本折子,扔给了韩夫人。

韩夫人接过了折子,她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看了两遍,确认这正是峰落派年中的时候下的订单。

“五百方珥丹石,三千块翡翠,十斤越国檀香……”韩夫人对照着折子念出声来,前面的货物,大多都是峰落派的日常用物。“……马其顿螺纹钢五车,匈奴赤铜三百斤,秦国黑矿一千斤,还有,血色晶体二十块!”

名单的后面大多都是熔炼神兵需yào

的材料,而名单的最后,则是铸器师最为看重的,也是最为稀少的,血色液体的母矿,血色晶体。

二十块血色晶体,足足值得上百万金。倘若将二十块血色晶体全部化成血色液体的话,那么足够峰落派进行上百次分量充足的熔炼。

“这个……”念完了名单的韩夫人,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她努力将自己的身子向年轻的小哥靠了靠,摆出了一幅讨好的姿态。

“大部分名单的货物早就准bèi

好,可是这血色晶体嘛……”韩夫人叹了口气,“二十块实在是有些为难了呢。”

“哦?怎么回事?”孙鑫冷冷地问道。

“诶,血色晶体的出产并不稳定,往往有一块晶体被渔民打捞上来,就有不下十处的势力去抢夺。今年的出产本来就少……”韩夫人耐心地解释着,却被孙鑫突然竖起的手指所中断。

“你们有多少?”

“现在把我们这儿所有的晶体加起来,大约能凑出十八块,不过我们还有一些已经融成的血色液体,换算成晶体的话,也能凑出一块来……”韩夫人小心地说着,她知dào

,峰落派的这些家伙可没有道理可讲。因为在绝对的权利面前,本来就不存zài

道理。

“老大……这件事情我们要请示下师长们吧?”樊纲想要提醒孙鑫,这件事可非同小可。

“一块晶体,我们的出价是多少?”孙鑫没有理会樊纲,他反而继xù

发问。

“九万金……”精于商场的韩夫人,突然意识到这个少年的想法了。

“那么,将每块晶体的价格降到五万金,这件事情就算了。”孙鑫大声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五万金?!”韩夫人和樊纲同时叫出声来。对于韩夫人来说,减去了几乎一半的价格,那么关于晶体的生意,就注定是亏本的。而对于樊纲来说,他没有想到孙鑫竟然会不通过门派,私自作出了这样大的一项决定。

“对,五万金。”孙鑫再次冷冷地重复,他面色冷峻,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要求会被回绝。因为他知dào

,宝玲楼和峰落派的合zuò

是长期的,峰落派出世的大部分作品,也都是通过宝玲楼来售卖。对于宝玲楼来说,每一件卖出的血色武器,这才是他们赚大钱的途径。

韩夫人的脸色变了又变,不过她还是终于点了点头。

“果然英雄出少年呢,大人的要求,我接受了!不过血色晶体还要准bèi

,两位大人需yào

在这儿等上小半天儿。”

韩夫人站起身来,对着孙鑫樊纲款款鞠上一躬,接着退下了楼去。

第十一章 交锋(1)

平云镇的街道变得热闹起来,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穿着短袍马靴的草原人和穿着长袍草屐的燕国人和平共处地走在长街上,虽然几百年前他们都是刀兵相见的敌人,可是现在时间淡化了一切,他们都只是这个镇子的过客。

“嘿嘿,今天的感觉不错吧?”

走进了平云镇里,穿过了两条街后,就连一向沉稳的景秀也不由得喜笑颜开,他的高兴是有理由的。当他和宁琰进入平云镇以后,路人对他俩皆侧目,男人们都小心地退开半步,给他们让出路来。而女人们则抛出媚眼,希望能让这两个年轻有为的大人物能多看自己一眼。

“因为这身行头吧?”宁琰皱了皱眉,他现在已经不习惯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纯蓝色的精细棉袍。飘逸的长襟上飞扬着“峰落”两个大字。头发也被仔细地梳成相似的发髻,手中也还握着两柄装饰精美的宝剑。这套行头就让景秀和宁琰成为了峰落派的弟子,而旁人第一眼望过来也会深信不疑。

“嘿嘿,”景秀拍了拍宁琰的后背,“等下你就知dào

了,这里面可有玄机呢!”

“玄机就在宝玲楼吧?”宁琰一边低头走着路,一边淡淡地反问。

景秀突然一愣,接着忽然笑了,“果然是大家族出来的少爷!这么快就想明白了!要知dào

,这个法子可是老大想出来的,这么多次过来,都屡试不爽呢!”

宁琰没有回答,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中。阳光开始有点儿刺眼,而街道的另一头,那座白墙黑瓦的高大建筑则一点点地变得清晰起来。

“今天人可真多!”踏进了宝玲楼的大门,景秀不由得嘀咕道。

本应该偌大空旷的大厅内,此刻则站满了各式各样的行商走贩。穿着青花白褂的宝玲楼伙计则在大厅内匆匆走过,对那些等待已久的商人们丢下一句话,又立马游走到下一个客人那儿。倒是大厅的正中央,摆着几套红木椅子的地方,几个看上去像是大人物的家伙端坐在那儿,悠闲地下着棋,把着画,还有长相乖巧的女孩儿给他们奉上上等的茶水和精巧的点心。

“两位客人,有什么需yào

?”门口迎客的小伙计象征性地吼了一嗓子,接着准bèi

迎接后面的客人。可是当他不经意地瞟到这两个少年时,他顿时紧张地又吼了起来,“贵客!贵客!”

似乎这是宝玲楼商量好的暗号,就像是变戏法似的,瞬间就有两个另外的小伙计钻到了门口,他们恭敬地低俯着身子,甚至没有敢抬头用目光直视这两位客人。

“大人,这边请。”

两个小伙计作出了请的手势。

“哼。”景秀冷哼一声,好像自己被这些伙计怠慢了。当他看到看到一个小伙计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时,这才满yì

地迈开了步子,跟着伙计的引领而去。

“喂,快看!”

“那是……”

“峰落派的弟子,做派就是不一样!”

大厅里的客人们注意到了这两个少年,他们纷纷低声议论,流露出羡慕和嫉妒的神色。坐在红木椅子上的那些大人物,也都微微侧首,缓缓地向着两个少年点头,似乎在表示他们对于峰落派的某些尊敬。

景秀仍旧是没有任何反应,大步流星,昂着脑袋走着。倒是宁琰放缓了一下步子,对着红木椅上的那些人点头回礼。

“喂,那个小家伙很有气度啊。是峰落派的亲授弟子么?”

“亲授弟子?我们没有这么容易就见到吧,那些家伙地位都很高,几乎不出那座峰落宫的!”

“喂,我听说,楚国宁家的公子也要加入峰落派啊……”

红木椅上的几个大人物,也开始了交谈,他们聊天的八卦程度,和那些站着的寻常商人们如出一辙。

“二掌柜。峰落派的贵客来了。”一名小伙计对着正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喊道。半晌,书桌后才爬起一个中年男子来。

“什么?”男子放下了手中他正在鼓捣的古董,将一块圆形的透明的琉璃镜推到了额头上,然后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少年。

“哦,峰落派的……两位大人?”男子披头散发,套着一件素色的大褂,袖口已经被磨损得不成样子,看上去十分不羁。可是当他看清楚了来者袍子上的绣字时,还是表现出了恭敬的模样。

“嗯,我们是峰落派的!今天,来买一份血色液体!”景秀中气十足,举手投足都是一副豪迈的样子。可是宁琰知dào

,他兜里攒着的二十金刀币,可是大家伙儿每天辛勤劳动的血汗。

“是是,是。请问要多少?半块,还是一块?”男子笑了笑,和蔼地问道。

“……块?”景秀表面似是平静自若,可是心底里早就紧张得泛起了波澜。这其实是他第一次进入宝玲楼。往日押镖的时候虽然经常路过平云镇,可他对于宝玲楼都只是远远地瞥了几眼而已。

“大人,最近几天我都在考证几件新入的古董,对于日常的经营并没有关心。不过嘛……您要是觉得一块,两块血色水晶还少了的话,我可以帮您去查看下库存,只要是十块以下的现货,宝玲楼都是拿得出的!”

看到面前的少年只是冷冷地哼了句,然后只说了一个字,二掌柜连忙解释道。他知dào

峰落派对宝玲楼意味着什么,所以哪怕他平日里只是负责钻研古董,这一刻也不得不摆出一副迎客伙计的模样来。

“我们……”景秀那黝黑的脸上出现了变化,他想要说明只需yào

五分之一滴的血色液体,不过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这位二掌柜那紧张的声音打断。

“小心!那是西方的……”二掌柜看到另一个安静的少年走到了房间的一头,伸手将木架上的一柄黑色火铳给取了下来。

“燧发枪。”安静的少年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双明亮的,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

“这是去年才发明的,法兰西燧发枪。”宁琰的手指,在这只短柄的黑色火铳上游走,“比起火绳枪来,发火率和射击精度都成倍地增长,还有这击锤镶银的工艺,这应该是西方罗马共和国的最高手艺。”

在火绳枪才开始进入东方人的视野的时候,很少有人知dào

西方的工艺已经开始了进化。的确,在世界的焦点都集中于血色武器的时候,其余的科技进步就很容易进入盲区,哪怕这项科技的发明,无论放在过去还是现在都是划时代的。

“这位大人!好眼力啊!”二掌柜激动不已,他几步冲到了宁琰的身旁,眼神狂热,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模样。

“这件燧发枪是我们平云镇宝玲楼分号的镇店之宝!当然,这也是属于我的私有之物,”二掌柜小心地从宁琰手中接过了这柄燧发枪,整个人都变得温柔起来,“我用连续三年的工钱,才换取了这柄家伙呢。”

宁琰淡淡一笑。他从看到的第一眼就知dào

,其实这柄燧发枪是件残次品。可能因为某次的击发失误,那镶银的击锤其实已经坏掉了,这样无论换上什么样的燧石,击发的成功率都会大大降低。宁琰之所以知dào

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柄燧发枪属于去年宝玲楼从西方偷渡过来的同一批货。而在那个夏天,宁琰一个人就玩坏了十来柄这样的燧发枪。

可是看这二掌柜的神情,他应该是不知dào

的。可能因为这物件太过珍贵,二掌柜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击发它试一试吧。作为当世最为先进的武器之一,却再也没有了实战的机会,这是多么的悲哀啊。

宁琰这样想着,脸上的神情又一点点地变得悲伤。

“大人……对不起……”这个二掌柜看到了宁琰脸上的神情变化,他以为是自己触犯了少年,连忙道歉不迭。

“喂,别说些没用的。五分之一滴的血色液体,到底有没有啊!我可是和他打赌,我能用这么少的液体熔炼成功呢!”景秀按照老大所教的,很自然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五分之一滴?”二掌柜一愣,接着神色有了些变化。不过他仍旧保持着恭敬的态度,乖巧地回答道,“没有一点问题。我去查一查存货,马上就给两位大人送来。”

“喏,这是钱款!”景秀把腰间捂得紧紧的那个袋子扔到了二掌柜手上,“别弄些掺了东西的糊弄我,一定要最纯的!”

“是是是。”二掌柜拎着袋子,倒退着走出了房间,临出房间时,他看到那个识货的少年,正盯着自己。那眼神中充满了同情,可是却不是善意的,就好像是一头猛虎怜惜地盯着即将到手的猎物一样,猛虎所觉得可怜的地方仅仅在于,活物即将变成餐中食,没有挑zhàn

的生活又会变得更加无聊了而已。

“大哥,我们这样真的好么?”二楼客厅里,樊纲正小声地在孙鑫旁边询问。他的胆子并不小,在战斗中他敢于一个打三个。可是这件事情干系到孙鑫,因为这次来取货是孙鑫全权负责的,稍有差池,孙鑫就要担起一切责任。所以樊纲也变得格外谨慎。

“没事的。阿纲。”孙鑫手中抛弄着一块纯金打造的齿轮,无所谓地回答道。“相信我吧,回到门派里长辈们都会要表扬我呢,”说着孙鑫自嘲地笑了一声,“不过这些现在都没有用了。”

“大哥,我说了别生气……”虎头虎脑的樊纲也在这一刻小心翼翼,“除了副掌门之外,门派里数得上号的大师起码还有十来个,我听说的消息,他们都可是抢着要你呢。其实只要能够成为亲授弟子,学到了那精妙的熔炼之法,先师是哪位又有什么区别呢?”

孙鑫没有说话,他仍旧只是抛弄着手中的那块黄金齿轮。

“还有,兄弟们都相信,那个宁琰绝对不可能是个铸器天才。更不可能和大哥你来比。只要等你链出了血色武器,副掌门大人肯定也会后悔的。”

“别说了。”孙鑫将齿轮扔到了桌面上,看着齿轮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停滞倒下来。

“宁琰……”孙鑫狠狠地念叨着这个名字,而樊纲这才发xiàn

,那金质的齿轮上已经出现了裂痕。

“又是峰落派的?五分之一滴的血色液体?”

韩夫人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的二掌柜。要知dào

她正在仓库里亲自监督整理那些血色晶体时,却突然看到了匆匆跑来的二掌柜,而当二掌柜说明来意以后,韩夫人就陷入了沉思。

“那几次……”韩夫人突然记起,在过去的一年中,似乎也有两次是峰落派的弟子前来,三分之一滴,五分之一滴地购买血色液体。当初她只以为是这些大门派的弟子好玩,可是今天又出现了第二批峰落派的弟子时,韩夫人的好奇心就被勾了起来,好像当年的情郎在轻轻挠动着自己的心房。

第十二章 交锋(2)

宝玲楼二楼的某个角落里,猩红色的帷幔高高挂起,透过帷幔那摇摆的空隙,可以看见里面摆着两张最上等的梨花木椅子,椅子的扶手都被精心地雕刻出镂空的双龙样子,看那刀工像是赵国的雕刻名家子曰的真迹。椅子上坐着景秀和宁琰,他们身边站着披着薄纱,隐约露出性感的女孩。女孩们小心地斟茶,而两名少年却一脸的严肃。

脚下的青花瓷砖都镶着金线,四周的立柜里都摆着西方的自鸣钟和东方的各种瓷器,还有一张矮柜上,用精巧的银架托着一个透明的长颈瓶,里面装着那鲜红如血的液体,应该是来自西方波尔多的红葡萄酒。但是宁琰此刻端坐着,他的心情复杂,并没有心思来好好欣赏这一切。

景秀坐在旁边,这个黝黑壮实的镖头努力装出一副大家风范,可是让人看上去,总会觉得粗坯和豪放更适合形容他。景秀端起了茶,想要学着宁琰轻轻啜饮一口,却被那滚烫的茶水烫着嘴,无奈地将那精细的茶杯放下。

“喂,凯撒……“景秀压低了声音,“他们怎么弄的,不会出岔子吧?”

宁琰微微摇了摇头,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感觉有些不对,因为那个二掌门离开的时间有点儿久,接着他俩就被人带领到二楼的这儿。看这儿的摆设,本不应该是待客的地方,更像是临时起意寻到的私密地点。

“诶,反正等下小心。实在不行,我挡在前面,冲出去!”景秀对着宁琰做着口型,他的右手握紧了那柄看上去华贵的宝剑。虽然这柄剑不是神兵,但是也绝对不是那些用来点缀身份的饰品。华贵的外壳里,隐藏着的是一把修长的猎刀。景秀用这把刀刺死过黑夜里的饿狼,也用这刀割开过凶悍匪徒的喉咙。

“大人!”

帷幕被轻轻拉开,一名风姿绰约的夫人款款走了过来,她细眉凤眼,笑意宛然,一步三摇晃,仿佛每一步都踏出一朵盛开的莲花。

“妾身是这宝玲楼的当家,招待不周,还望见谅啊。”

这位夫人微微鞠躬,正好露出了她胸前那藏不住的春*色。

“哼。没事。血色液体呢?”景秀故yì

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脸色。

“当然准bèi

好了,”夫人莞尔,她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瓶子,递到了景秀手上,“这是十滴,算作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毕竟让大人久等了。”

“十滴……”景秀愣住了,他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一滴就是百金,十滴就是千金。一张手就是千金的人情,宝玲楼的这气势和做派着实让景秀震惊。

韩夫人就在这一刻,就确定了这家伙骗子的身份。她在这座宝玲楼里十几年,见过了数不清的峰落派弟子,她早就发xiàn

了这些峰落派弟子最大的特征。他们身上的袍子可以伪造,他们手中的宝剑可以伪造,甚至于峰落派门内的令牌,寻到高超的手段也能伪造。但是他们最大的特征却是不可能伪造的,那就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倨傲。那种倨傲无关身份,无关地位,却能视金钱如粪土。哪怕他们注重金钱,不过却是把金钱当做工具,一切都是为了金钱背后关于胜利的博弈。

像面前的这个家伙,当他发觉手中的是十滴血色液体时,那种喜上眉梢的神情,一定不属于峰落派。

韩夫人点点头,示意身旁的护卫们可以动手了。宝玲楼是买卖者的圣地,却也是欺骗者的炼狱。当骗子被护卫弄走后,那么等待他的却不仅仅是死亡,而是比死亡恐怖千万倍的折磨。

“嗯?”就在这时,韩夫人才注意到,这个骗子还有个同伙。他安静地坐在那儿,耐心地用茶盏绕着茶杯转圈,侍女站在她的身旁赔笑,可是他的头都没有动过,只是盯着茶杯里那荡起的一圈圈涟漪。按理来说,韩夫人的眼力是顶尖的,可是进入了这儿,她直到刚才才注意到这个少年,仿佛在刚才他完全不存zài

的似的,和整个环境融为了一体。

护卫们都挺身上前来,他们手中的短刃都亮出了锋芒,可是这个少年好像仍旧在发呆,没有一点儿表示。

“什么意思?难道……”景秀见状不对,他打开了瓶子,瓶子里空荡荡的,什么液体都没有。

“你们想干什么?!”景秀一把拍在了那柄华贵宝剑的剑脊上,宝剑断开,里面的猎刀被景秀握在了手上。景秀就像他前面说的那样,挡在了宁琰的身前。

“能让我说几句话么?”宁琰抬起了头,他的视线穿过了景秀和那些个张牙舞爪的护卫,直直地盯着这位夫人的眼睛。

一种奇怪的感觉包围了韩夫人。似是故人来,可韩夫人却坚信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少年。但是这个少年的眼神却很复杂,真诚,谦逊,可怜,坚强,骄傲,韩夫人都能从这眼神中感觉到。仿佛就在对上这眼神的那一瞬间,男孩身上的情感就传递到了韩夫人身上。可是韩夫人不知dào

,她也在这一瞬间向少年敞开了心房,不由自主地,韩夫人就觉得这少年分外的亲切,想要从心底里来保护他,就像是母亲保护孩子那样。

韩夫人点了点头。护卫们的动作就停了下来,本来退下的侍女们也停了下来,景秀还是平举着他的武器,可是这儿的每一个人都向这位少年展现出了倾听的姿态。

“宝玲楼的立楼之本是什么?”宁琰问。

“……理由。”韩夫人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回答。天下的商会何其多,每一家也都有着属于他们自己的原则,有的选择是利益至上,有的选择是诚信为本。可是宝玲楼原则却是「理由」。宝玲楼坚信,理由是世间万物存zài

的根本。交yì

能够达成,是因为双方都有理由接受这个价格。有的货物卖得贵,是因为这些货物稀少而且珍贵的理由。所以,千百年来,理由二字,便成为了宝玲楼的立楼之本。

“那么,请问你们要对付我们的理由是什么?”宁琰淡淡地追问。

“你们是骗子……”韩夫人回答,却看到少年的脸上在这一刻泛起了一丝微笑。

“哦?骗子?骗了你们什么?”

“你们冒充峰落派的弟子……”韩夫人这个时候,却觉得自己突然没有了底气。

“峰落派?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自己是峰落派的弟子吧?一进来你们就把我们带到了二当家那里,而且我们是来买五分之一滴血红血液的。难道我们没有给钱么?你们不交yì

就算了,还指责我们是骗子?”

宁琰的每句话都很轻,但是说出来却像是正在敲响的重锤。他的话无可辩驳,以至于让这些粗俗的护卫们,都有点儿面面相觑。

“有人冒充我们峰落派行骗?”

洪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韩夫人回头,看到先前持着令牌的两个峰落派大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就是这两个?”孙鑫走过来,冷峻地一瞥,他微微地侧了侧脸,对着韩夫人问道。

“这两人……”

韩夫人的话没有说完,就又被孙鑫生硬地打断。

“不是我们峰落派的,杀了吧。”

“大人……”韩夫人并不缺少杀人的胆量,她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可是就像宝玲楼坚持的那样,她也是一个讲理由的人。可是身边的这个少年,霸气却十分武断,似乎他嘴里的杀人,并不需yào

一个理由。

“孙鑫大人是峰落派入门子弟中最优秀的,他说不是峰落派的,就必定不是我们峰落派的。而且这两人还穿着我们峰落派的袍服,简直辱没我们峰落的名声。”樊纲站在孙鑫的身边,他大声说道,接着指了指这两个少年,示意护卫们动手。

“好了!我们是落峰派的!”景秀见状,终于忍不住爆出了自己的身份,“我是落峰派的副掌门景秀,是的,我们是穿了你们峰落的衣裳,可这是因为我们平日里也负责帮你们峰落的亲授弟子打杂,你们峰落为了我们的进出方便给我们的!”

“落峰?副掌门?”孙鑫和樊纲对视一眼,接着哈哈冷笑。

“一群狗而已。”孙鑫面目狰狞,恶狠狠地从牙间挤出了这几个字。

作为入门弟子里最优秀的人,孙鑫早就把自己当做了那些亲授弟子。而峰落派的亲授弟子地位很高,他们只需专心修liàn

铸器,日常杂事往往都会有仆人来负责。还有些杂事,则会指派给山下的县民,当然其中也包括了距离峰落宫几乎只有一墙之隔的那个落峰派。不知dào

怎么的,孙鑫对于那些落峰派的人,可是充满了恶意。许多普通的峰落派弟子,他们只是觉得那些叫落峰派的家伙很好玩,很好欺负。可是孙鑫却一直觉得那是个耻辱——一座山上只能有一个铸器门派。而那些家伙寒酸得甚至不能称作为门派,他们只能被称作为狗。

“喂!你们欺人太甚了罢!”景秀作为多年来的镖头,大部分时间他都保持着低调和谦逊。可是在某些时候,他的锋芒就会像手中的这把猎刀一样迸发出来。而某些时候,往往都是在有人侮辱了他的家人和门派时。

“阿纲,看到没,小狗又开始叫唤呢。”孙鑫哈哈一笑,他似乎对于景秀的威胁,完全不放在心上。

“老板娘,你们不动手,那我们就自己解决了啊。”樊纲对着韩夫人抛出一句话,接着抽出了自己的剑。

赤铜颜色,古朴剑意,当宝剑从鞘中拔出的那一刻起,整个宝玲楼的二楼都似乎亮堂了起来。韩夫人第一时间就看出了这是柄血色武器,而且应该是加一的。

景秀的背上惊出了冷汗。他实在没有意识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哪怕自己身手不错,可是景秀此刻却连战斗的信心都没有。毕竟对方的手中可是货真价实的血色合金。自己的猎刀,大概在对面看来比豆腐都还要脆弱吧。

“大人,你们要的东西都准bèi

好了!”就在这一刻,韩夫人突然叫住了那个持剑的大人,她用那温柔的声音安慰着两个大人。“还有大人,宝玲楼里是不能见血的。就算杀了他们,也要弄到别处去动手呢。还是把他们交给我处理吧,相信我,欺骗了宝玲楼的人,从来就不会有好下场。”

“行。你看着办吧,我们的事情要紧。”

一听到血色晶体准bèi

好的消息,孙鑫似乎对于骗子的事也不那么关心了。毕竟他看重的,还是门派里分发给自己的任务。

孙鑫便带着樊纲,跟着韩夫人走出了帷幕。

护卫们一拥而上,将景秀手中的猎刀击落在地。宁琰在这个时候,却暗自松了口气。

第十三章 伏击(1)

“凯撒,你刚才很酷啊。”景秀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搂着宁琰的肩膀,开心地夸赞道。

当景秀第一次见到宁琰时,他只是单纯地以为这是个出走后落难的富家子弟。不过简单地相处下来以后,他又发xiàn

了这个富家子弟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讨厌。他不趾高气昂,也不娇生惯养,唯一的缺点,也只是话不多而已。于是景秀才不会反感老大的任务,带着他一同前来。

但是刚才的那一幕,则是彻底颠覆了景秀对于少年的观感。就在那剑拔弩张,连景秀自己内心都开始发慌的时候,这个少年竟然不急不缓,凭着简单的几句话就将宝玲楼的当家给说服了。这还不算什么,就当那两个峰落派的子弟扬言要杀人时,景秀还瞥见这个少年竟然还不忘了品上一口茶。

可是宁琰却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兴奋的表情,他轻轻地放下了早已冷去的茶杯,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事情还没有结束,我们还要小心。”他淡淡地说。

“你难道没看出来么?刚才那个女当家帮我们解围了,我们肯定不会有事的啊。”景秀愣了下,他不知dào

少年何出此言。

“她为什么要帮我们解围?”宁琰随口反问。

“不是你说动她了么?什么理由什么的?”景秀有点儿不理解。

“只有处于势均力敌的双方,才会把理由当做借口。作为弱者,是没有资格谈理由的。”宁琰皱起了眉头,他前面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他看出了这个当家的眼睛里并没有杀意。但是在峰落派的弟子面前,她却巧妙地帮忙解围,这是他没有料到的。他原本以为,这个女人不想直接杀人,却并不介yì

围观着他人动手。

宁琰闭上了眼睛。要不要向宝玲楼表明身份呢?前面要是在生死关头,他或许会考lǜ

下。可是现在形势并不危急,而且宁琰越发地习惯于落峰派的这种平常随和的气氛了,他并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份而破坏这一切。

“两位落峰派的大人!”

一声温柔的呢喃在帷帐外飘来,韩夫人驱散了侍女们,独自一人走了进来。

“不敢当,不敢当……”景秀恢复了自己镖头的本色,他站起身来连忙行礼,似乎完全不适应被人称作为大人。

“前面误会一场。您竟然是落峰派的副掌门大人,恕小女子眼拙了。”韩夫人亲昵地笑着,似乎完全忘记了先前的咄咄逼人。

韩夫人再次将一个瓶子小心地递到了景秀的手中,就在瓶子交接的那一刹那,景秀似乎还感觉到了夫人的玉指在他的手心划过,感觉就像迎面吹来的温暖春风。

“这真是十滴血色液体,请收好。”韩夫人甜甜的笑容,让景秀的内心都酥化了。

“还有这位大人,”韩夫人走到宁琰的身前,轻轻蹲了一个万福,“您说得没错。不管什么时候,我们宝玲楼都应该要记住自己的立楼之本。”

“不用了。也谢谢先前夫人帮忙解围。”宁琰站起身来,作出一个贵族表示谢意的方式。他的身子九十度地鞠躬,他的身板就像那被风吹弯的青松。

“那么,我就告辞了。两位要还是想在宝玲楼玩玩,我们的侍女可是会很好地招待大人的哟!”

韩夫人像只轻巧的蝴蝶,翩翩离开了这儿。帷幕再次被拉起,几名更加漂亮妖艳的女孩走了进来,她们这次手中什么东西都没有,不过她们的衣着却更加暴露,而她们那火辣辣的眼神,则说明了一切。

“喂,凯撒,听以前有钱的雇主说过,宝玲楼的女孩可都是天仙绝色啊,今天算是见到了……”景秀虽然憨厚,可并不是坐怀不乱的圣人。他张开了双臂,顺势就将两名女孩搂在了怀里。

“快点走。”宁琰站起身来,他的冷峻让那些女孩拿他不知所措,她们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这样的少年,他的眼神犀利,完全将她们当做了空气。

“怎么?”景秀疑惑地看着宁琰,他不理解这个少年为何突然变得紧张。

“危险。”宁琰抛出这句话,转过身去揭开了帷幔,迅速地钻了出去。景秀见状,也忙不迭地掀开了身上的美女,急忙追了过去。

十几辆巨大的,印有宝玲楼标志的马车,在镖队的护卫下,排成长列,沿着平云镇里最宽敞的大街奔驰。街上的行人纷纷侧目,他们自然知dào

这是前往峰落派的货物。其实镖队只是个摆设而已,为马车平添几分恢弘的气势的。没有人敢劫持这队马车,因为无论是宝玲楼还是峰落派,都不是寻常的匪帮和势力胆敢侵犯的。

就在宝玲楼外的街角,两个人披着黑色的大氅,脸上则向那些草原人一样,用青色的丝巾蒙住了脸。这样稀奇古怪的造型在平云镇里并不少见,毕竟这儿汇聚了天南地北的商人和过客。但是其中有个家伙的大氅露出一角,正是精细的纯蓝色绸缎。

“大哥,什么时候动手?”樊纲压低了声音,看着宝玲楼的那熙攘的正门。

樊纲从进入峰落派不多久,他就跟随着孙鑫了。眼前这个蒙面少年的性格他也早已摸透。孙鑫是那种言出必行的人。无论再大的事,也无论再小的事,只要他说过的,他就一定会做到。有的时候你会看到他那无畏的勇气和无穷的毅力,有的时候你又会看到他那蛇蝎一般的心肠。

所以当他看到孙鑫对那两人网开一面的时候,就知dào

接下来肯定还是有行动的。不过他们的行动就将转到暗处,他们就像是黑夜中游荡的流民,没有人能够看清楚他们的脸,除了死亡降临的那一刻。

“等等。”孙鑫的声音十分嘶哑,就像是正吐着信子的毒蛇,“他们两个应该是走来的。等他们出来,到了镇子外再动手。”

“老大,一定要干掉那两个人么?而且你怎么知dào

韩夫人会放过他们?”樊纲心底里并不反感杀戮,可是为了两个仅仅一面的人就要出手,而且还要和老大一起亲自行动,这让他十分不理解。

“韩夫人?”虽然围着丝巾,可还能隐约看到孙鑫正在咧开嘴冷笑,“如果她有心要处置这两个骗子,还会等到我们出现么?而且我们出现了,不仅不作个顺水人情给我们,竟然还在暗地里解围,那个小子身上肯定有什么问题。”

“那个小子?”樊纲似乎只记得那个握着猎刀挡在前面的人,而他身后另外一个同伙,似乎没有什么印象。

“就是那个小子。”孙鑫忘不了那个少年的样子。从小就是在街道的最底层生活的孙鑫,他对整个世界充满了戒备心理,任何出现在他周围的危险,都能被他提前发觉。而当他看到那个少年时,危险的感觉就像是深海里的暗流,瞬间将他吞噬。在那么紧张得情况下,樊纲都抽出了他压箱底的血色武器,而那个少年仍然坐在那儿,没有一点点胆怯的感觉,甚至还在悠闲地品茶。进入峰落派后,明争暗斗危机四伏孙鑫也见到过不少。峰落派里的几名顶尖的亲授弟子他也有过较量,可是像这个少年这样,处之泰然,临危不惧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过。

可让孙鑫动了杀心的,却是他的嫉妒心。他嫉妒这个少年在这样劣势的情况下,还能保持风度。在孙鑫的记忆里,处于下风的时候,就只能摆出失败者的姿态,接受对方的羞辱。有多少次孙鑫被人逼在墙角,口水和拳脚落在他的身上,他无力反抗,只能把泪水吞进嘴里。可是今天这个少年,他却是那么倨傲,这种骨子里透露出的富贵和雍容,让孙鑫无地自容。那少年品茶时的表情,就好像他才是天生的王者一样,孙鑫等人都是陋服的乞丐。

“喂,凯撒,到底怎么了?”景秀追出了门,在宁琰的身后喊道。他站在宝玲楼的门槛上,他的叫喊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

宁琰回过了头,他一脸认真的表情,他的眼睫毛修长,让他的黑色瞳孔更加深邃。

“快点回去,有危险。”宁琰再次重复了句。他又环视了一圈街道,他的目光若即若离地在某个街角点过几次。

“走吧,等下出了镇子就是黄昏了。”

“你确定就是他么?”

宝玲楼里,那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背着手站在了包厢的正中央。

“就是他,”韩夫人仅仅穿着一件薄纱,趟在卧榻之上,“虽然那一年家主大寿的时候,我只是远远地瞟上了一眼,但我确定,就是他,那种感觉是不会错的。”

“感觉?”男人回过头来,他的身上还是那件素色的破旧的大褂。可是他的神情,却再也不是先前那个畏畏缩缩,似乎只执着于古董的二掌柜了。现在他说话慢条斯理,嘴角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他才是上位者。

“是的。那种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他的。哪怕陷入险境,他也能够高抬着头,简直就是一头猛虎,一头可以睥睨天下的猛虎。”韩夫人仔细想了想,努力用最贴切的语言来描述。

“宁琰这个小子,有意思啊。”二当家轻轻地坐到了韩夫人身边,而韩夫人就像听话的小猫一样,暧*昧地贴了上来。“他没有向你表明身份吧?”

“没有呢,真是个骄傲的孩子呢。”韩夫人轻轻地把二当家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地褪去,那态度和神色,就好像在侍候自己的主人。

“嗯。暂时不要像王上和常御史通知宁琰的位置,”二当家轻轻地在韩夫人的耳边呢喃,“他能成为我们的最重yào

的筹码,而高超的赌徒,往往在最后才会将筹码掷出。再者,我倒想看看,这个孩子能不能成为一头真zhèng

的猛虎呢。”

“是的,麟少。”韩夫人的头慢慢地低垂了下来,伏在了麟少的身上。

第十四章 伏击(2)

黄昏已至,风也变得萧瑟起来。平云镇外的枯草,在余晖中显得格外寞落。枯草被脚步压平,从远端走来两个人,他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指着釜山峰巅的方向。

“凯撒,今天多亏了你啊。”景秀那沙哑的声音在这夕阳下也变得柔和起来,“这一次的十滴血色液体,够我们修liàn

半年的了。”

“是我们出钱买的。和我没什么干系。”夕阳下,宁琰那坚硬的侧脸被打上了柔和的色彩。他走路很疾,却没什么声音,就像是猫一样。

“怎么能这么说?那个女当家似乎对你有点儿意思啊,不过更重yào

的是,你的口才也不错哇,解围的时候说的是一套一套的……放心,这次回去,我会和老大说,让你也开始修liàn

,而且你的那五分之一份的用材不用出钱!”景秀拍了拍胸脯,作出了副掌门的保证。

宁琰从怀中掏出了一块象牙镶嵌着金的圆形物件。景秀要是先前在宝玲楼里注意了的话,就会发xiàn

这东西和西方的那种叫做「怀表」的计时器很像。东方人的日晷计时要靠太阳和星光,可是西方人却把时间装在了盒子里,就像是变戏法一样。

“时间差不多了。”宁琰淡淡说道。

“嘿,凯撒,你这是什么?”景秀的目光,很明显被宁琰手中的那块圆形给吸引,完全没有听清楚他所说的话。

“给。”宁琰将手中的象牙怀表扔到了空中,怀表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落在了景秀的手中。接着他的手握住了长袍里的弯刀。这是老大为了他出门防身特意从梅苏特那借来的。弯刀不是用的最上等的精钢,却也是质地优良的混铁钢。这种钢铁虽然含有许多杂质,不过柔韧性却不错,用作武器也算是寻常人心中的极品。宁琰反手握着刀柄,他的胸肌也已经紧绷。这是他在军队里训liàn

出的姿势,反手能让自己最快地完成拔刀和出刀一系列的动作。

“怎么了?”景秀见到宁琰的这动作,他本能地将怀表收好,也握住了猎刀。

“还是那两个人啊……”宁琰淡淡一笑,“看来还是躲不过了。”

“哪两个人?那两个峰落派的?!”景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过他四周扫视,僻静的郊外并没有人影,寂静得只有风呼呼过的声音。

“厉害啊。”

一堆堆在地上的枯草突然拱起,从下面钻出了两个披着黑色大氅的人,他们虽然围着灰色的丝巾,但是他们那猖狂而又尖锐的声音,让景秀马上就联想到了先前的那两个峰落派弟子。

“这小子怎么发xiàn

的?”这个念头在景秀的心中一闪而过。作为镖师,常年刀口舔血的角色,他本应该是对危险最敏感的。可是竟然在这少年提醒后都没有发xiàn

。而且,似乎他从一开始就知dào

这两个人要伏击?景秀瞥了一眼宁琰,看到后者那冷得刺骨的眼神,就好像是严冬夜空中的明月。

宁琰第一次接触到危险的时候,那是他刚被送入了军队。当时负责照顾他的将军,在某个晚上把他和其余的十多个幼童扔在了荒山之中。每个孩子只领到了一根木棍,他们就要靠着这木棍来度过一个夜晚。当黑夜降临的时候,山间却变得热闹起来,各种夜行生物都出现在了林子里,孩童们甚至还看见了双瞳闪着幽光的狼。

“妈妈!”有的孩子直接被吓哭了,坐在地上,眼泪哇哇地流出来。可是他们的叫声却吸引来了更多的动物,不多久就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将他们包围,那些动物喘着粗气,就似乎要喷到他们的脸上。

尤其是那一匹狼的双瞳,一直在孩童的周围漂浮,不一会儿,那狼就来到孩童们的面前,借着微弱的星光,孩子们已经能够看到那匹狼锋利的尖齿了。狼突然仰头长啸,那高昂的叫声,让不少孩子直接尿湿了裤子。

所有的孩子都不知所措,有两个胆子大的握紧了手中的木棍,慌乱地挥舞着,其余的孩子都瘫坐在地上,不知dào

如何是好。

除了宁琰,他拾起了几根孩子们丢在地上的木棍,把木棍堆在了一起。接着又抓过了一把干草,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火石,轻轻几下,火花就在石间迸发,引燃了宁琰手中的干草。干草又引燃了木棍,微弱的火光逐渐在木棍堆里跳跃。

“都聚过来!”宁琰叫着,所有的孩子们都集中在了一起。孩子们将风口堵住,火堆也越来越旺盛。

又有孩子要把手中的木棍扔到火堆里,却被宁琰叫住。

“别扔!从现在起,每半个时辰才能加一根!”

火光就像是希望,照亮了孩子们的脸,也吓住了那些夜行生物。那匹狼也在迟疑了一会儿,调转了脑袋蹿回了丛林里。

自从这个夜晚以后,军队里的孩子们就开始伴随着危险成长。刚开始,危险是**,一不留神就可能取人性命。可是到了后来,危险却成为了最美味的食物,每个孩子都被危险孕育着,飞速地成长。

而现在,危险就像是烧鸡的香味,宁琰隔着半个镇子都能闻见。何况他从一出宝玲楼的时候,就发xiàn

了已经易装的那两个峰落派弟子。宁琰在镇子里的时候故yì

放慢了脚步,就是给了他们机会赶到了前面。

“不过,你的胆子还是大了点吧?发xiàn

我们了,还不跑吗?”樊纲见状,撕下了脸上的丝巾。此时遮掩已经没有作用,而他又坚信,死人是不会泄露他们的身份的。

“喂,你们两个。”景秀微微地拔出了一寸猎刀,“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呵,”孙鑫也将面巾扯下,“原来还是条疯狗。真可怜啊。”

孙鑫不喜欢多说话。他总喜欢快速地完成任务,这样就不会出现变数。而且孙鑫以前喜欢偷袭,在武器没入对方的身体里前,他都用不着说话。今天已经是他第一次破例,或者是说,他第一次在伏击的途中被人识破。

孙鑫慢慢地掀起了自己的大氅,卷起了自己的衣袖。这才露出了他的武器——一圈圈地缠在他的手臂上的,赤铜色的九节鞭。

“水合金……”景秀刚才被带起来的斗志,这个时候又被打压下来。“呸,真倒霉!”景秀狠狠地朝地上啐了口。

作为一名铸器师,景秀当然第一眼就认出了这加一的血色武器。他也终于明白,这个小子如此猖狂的资本是什么。

水合金,是血色合金的一种。这是一种奇特的血色合金,武器在熔炼的过程中,血色液体的滴入发挥了奇异的作用,超过了极限的合金并没有逐渐冷却下来,而是像液体一样流动。而让液体冷却下来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不停地注入冰水。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冰水往往只能从深井中提取。罗马城曾经出产过一柄这样的水合金,那是在执政官的号召下,上万的居民和士兵提水浇灌。而这样不间断的浇灌,足足持续了半月。当那柄武器终于铸成时,罗马城却足足断水了半年。

而这样的付出回报却是值得的。水合金最大的特性就是超高的柔韧性,水合金的武器能够像水一样柔软,像绳子一样揉成一团。可是只要稍微一用力,水合金武器就会变得坚硬无比,其坚硬锋利程度足以劈金斩铁。

孙鑫的骄傲,是有原因的。当他作为门派内最年轻的入门弟子,完成了多年都没有人能够完成的艰巨任务以后,评估了他的无穷潜力,门派的大师们便把这样一件稀有的水合金武器交给了他。而获得了这样的一件武器后,孙鑫的竞争对手们便一个接着一个的退出。拥有赤铜武器的弟子并不少,可是拥有带额外属性武器的,整个门派也是屈指可数。孙鑫的水合金属性,更是所有加一赤铜武器中的翘楚。

孙鑫咧开嘴笑着,他的笑容十分残忍,就像是在欢快地唱着丧歌。九节鞭一节一节地垂下,就像是一条没有生命的蛇。

“大哥,不用你亲自动手吧。”樊纲抢在孙鑫身前,他再次拔出了手中的那柄宝剑。赤铜的颜色仍旧是无比绚烂,宝剑抽出的那一刻,空气仿佛都被劈开,一道彩虹般的光带在他的身前划过。

“让开。”孙鑫竟然一把推开了樊纲,似乎并不领会他的好意。他站到了景秀和宁琰的面前,他的右手轻轻甩动,手里的这条九节鞭就像具有了生命一样,竟然一节一节地立起。

“你。”孙鑫的左手指着景秀身后的宁琰,“我会把你的脑袋割下,因为我讨厌你的眼神。”

话音刚落,孙鑫手中的长鞭就开始了左右的摆动,在众人的印象里,似乎只有大漠深处的眼镜王蛇才会如此动作。这样的摆动是超乎常识的,毕竟那摆动太过精妙,真的好像具有了生命。

“凯撒……”景秀压低了声音,对身后的宁琰悄悄说道,“看样子很难对付啊,等下我要是冲上前去,你就拼命往平云镇里跑。跑到那个宝玲楼去,那个女当家应该会帮你吧。我……要是死了,你就回去告sù

老大,让他们帮我报仇!”

宁琰看不到景秀脸上的表情,不过他却从景秀的话中感到了悲伤。景秀大概已经绝望了,毕竟面对两个拥有血色武器的家伙,哪怕他是再厉害的镖头,下场也几乎被注定。幼童持血色剑就能成万人敌,何况面对的还是两个可能成为铸器师的少年呢?

景秀的猎刀微微在颤抖,不过他的脸色却没有变化。景秀仍旧保持着先前的那种嘲讽之意,哪怕他面前的敌人,手里握着的是有着水合金属性的血色武器。

第十五章 伏击(3)

“我不会逃跑,”宁琰不知不觉就站到了景秀的身旁,“我会和你一同战斗。”

“你……”景秀的喉咙哽咽,“这个孩子,诶。”虽然景秀实jì

上并不比宁琰大多少,但是久经风霜的镖头和细皮嫩肉的富家子弟站在一起,他俩不像是共同作战的伙伴,景秀倒更像是宁琰的父亲。

“真是令人感动的友谊啊,”孙鑫那森冷的声音,在那条起舞的鞭蛇后面传来,“也许我会心软,等下把你们两个埋在一起。”

“真有自信啊,”宁琰抬起了头,脸上竟然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你是怎么培养自信的?”

“这个问题,你去问那些被我干掉的人吧。”

孙鑫的声音愈发的冷漠,而冷漠的背后,则是盛怒在升腾。

就在这一刻,孙鑫行动了。他的手腕一抖,九节鞭就直如长枪,向前全力刺来。因为突刺的速度太快,空气爆裂,那巨大的爆裂声似乎能够把人的耳朵震破。

景秀在这一刻本能地跪倒。这也是在数年的镖头生涯中积累而来的经验,面对九节鞭的突刺,无论是向左还是向右,虽然能够闪开第一下,可是却一定会被第二下的横扫给裹住身体。要是寻常的鞭子,被裹住身体倒还没什么,可是面对的是水合金。那么只要被这鞭子挨上,景秀的身体就会四分五裂。

而跪下的这个套路却很有用,对面似乎完全没有料到这招,九节鞭擦着景秀的后脑勺飞过,景秀都能感觉到那咫尺之间的危险。倒在地上的景秀就势一滚,就暂时躲过了九节鞭的攻击范围。

“哼。”孙鑫冷笑着,他的手再次一抖,笔直如枪的鞭子突然又开始了旋转。而这鞭子就像是浪潮,朝着宁琰的方向翻滚而去。

对于孙鑫来说,他的目标从来就不是这个可怜的黝黑男子。让他怒火中烧的只是那个一直云淡风轻的少年。面前这个家伙的动作,倒更方便他直接向着少年出手了。

宁琰没有说话,却在这一刻突然行动起来。他逆着九节鞭转来的方向奔跑,踏步震得地上的枯草飞溅,他身上的蓝色长袍也飘扬起来,那柄老大给他的混铁钢弯刀在长袍的衣襟之下挥斩而出,银色的刀光却不是朝着孙鑫,而是朝着孙鑫身后的那个同伴飞去。

樊纲没有料到,这个少年竟然会顶着进攻反攻过来,他的准bèi

不足,只能将手中的宝剑挡在胸前,然后急速后退。

“什么?!”樊纲大叫着,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他和那个少年之间,还隔着三四丈的距离,按理说这样的距离,只要自己有心闪避,无论如何都能够躲开的。可是这个少年的速度太快了,快得就像是一阵风似的,当他刚反应过来的时候,肩头就被那柄弯刀劈中,而少年还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弯刀上,顶着他快速后退。

“大哥,救我!”樊纲祖上是外戚将军的出身,不过到了他这一代,却完全转化成了一个商业豪门。军人的天性在他的血液里也找不到,王室的霸气就更无从谈起。当弯刀没入肩头,他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这疼痛突如其来,却撕心裂肺,鲜血顺着刀锋快速地流淌,而樊纲甚至都快要哭出来了。

“没用的东西。”从来都是靠着武器和偷袭进攻的孙鑫,没有想到战斗竟然会转变成这样子。原本占据了绝对上风的他们,却因为这个少年的逆袭而变得手忙脚乱,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少年竟然丝毫没有防御,而在全力进攻。

孙鑫转身,手中的九节鞭被收了回来,再次蓄力,孙鑫的鞭子便像一条毒蛇,直奔宁琰的后背而去。少年和樊纲都在半空中失去了平衡,孙鑫觉得对于没有设防的目标,进攻简直失去了挑zhàn

的意义,这就只会变成无聊的屠杀而已。

九节鞭果然飞速而来,眼看只有几步就能刺中少年了,可是形势在这一刻再次发生了变化。宁琰松开了自己握刀的手,然后和之前景秀那样差不多的动作,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可是九节鞭的速度之快,快得似乎完全没有转弯。如枪般的九节鞭刺空了宁琰,却继xù

冲着樊纲飞了过去。

“大哥!”樊纲的话还没说完,九节鞭却到了他的胸口。几乎是本能的驱使,樊纲用自己的宝剑劈向了九节鞭,努力想让九节鞭的方向偏离。

“砰。”赤铜宝剑和水合金的九节鞭,两样武器短促地接触又随即分开,却在那一刻发出了惊天的响声。响声就像是火炮在发射,而平云镇的郊外被惊起一串串飞雁。

“你……”樊纲握剑的右手已经脱臼,宝剑轻轻地落到了地上,而他的胸口就像是被炮弹砸中,每呼吸一口,他都感觉痛楚在加重。而鲜血已经混着唾沫,从他的嘴角溢出。

宁琰爬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左手拾起了自己的弯刀,右手又握住了樊纲的赤铜宝剑。他走到了樊纲的面前,弯下腰来,用弯刀砍下了樊纲的膝盖,然后旋转,血液就像是喷泉般咕咕喷出,枯黄的野草都被这血雨染红。

“啊!啊!啊……”樊纲的叫声一声比一声惨烈,作为天之骄子,他永远都站在了胜利的一方。当他以往无情地对待地敌人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某天自己却趟在了失败者的位置。

宁琰笑了笑,他挥出了右手的宝剑。地方的樊纲上下半身便分开了,鲜血再次喷射,如雨般落下,宁琰的全身都被笼罩在血雨里,他转过了脸来,盯着不远处已经呆若木鸡的孙鑫和景秀,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冷峻,可是旁人却像看到了活着的恶魔。

孙鑫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发白。虽然他对死亡绝不陌生,但是樊纲的死却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心灵。像这样残暴的死法孙鑫也并不是没有见过,而且他也又许多同伴在以往的斗争中牺牲,可是孙鑫却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杀气的少年,为什么能如此轻描淡写得地完成了一次血腥的屠杀。他的所作所为和外表完全不能联系起来,孙鑫甚至都怀疑面前的这个少年是不是地狱里的恶鬼附体。

本能地,孙鑫心底里最深处的恐惧,驱使着他承认这次失败。胜负在这一刻瞬间逆转,这时的孙鑫再次成为了失败者,而像他幼时的记忆里那样,失败者的孙鑫就只能忍受惩罚。可是孙鑫却不能承认自己的失败!樊纲的例子告sù

了他,这个少年是不会放过他的,如果自己弃权,那么等待自己的就只能是无尽的痛苦和最终的死亡。要是逃跑的话?也许还有一丝希望吧?

孙鑫猛地一拉九节鞭,鞭子急速地回收,同时他转过了身去,朝着身后不远处的景秀奔去。孙鑫的反应还算迅速,他把沉重的大氅脱下,然后急速扑向了面前的那人。

“嗯?”景秀反应过来,他挺起了自己的猎刀,不知dào

是否要放面前的这人一条生路。因为他也本能地感觉到,如果他被那个血雨中的少年追上的话,那么结果一定惨不忍睹。而他作为少年的同门,他也不希望那个少年再这么轻易地取走一条性命,而且还若无其事地微笑。

“滚开!”孙鑫用缠在他手臂上的水合金,轻易地击飞了景秀的猎刀。不过他没有一点停留,直接冲向了平云镇的方向。天色一点点暗淡,而那个受了惊的少年背影,则在黄昏中变得越来越小。

“你不应该放过他的。”宁琰走到了景秀的身旁,他的语气平静,似乎这样的结局早已料定。

“你……凯撒……”景秀回过神来,看着身边这个人畜无害的少年,不知dào

要怎么开口。是庆幸他解决了这个困局,还是指责他是个杀人无情的魔头?

“你的猎刀碎掉了,不愧是血色合金打造的武器啊。”宁琰指了指不远处地上的猎刀,在孙鑫的那一次重击之下,坚硬的猎刀也断成了几截。

“你……以前杀过人么?”景秀的声音有点儿颤抖,他不知dào

要有着什么样的经lì

,才能让一个这样的少年习惯于杀人。而且用他镖师的见识来评判,刚才宁琰的手段精准,残忍,已经远远地高过了习惯的范畴。而他杀人之后的微微一笑,更让景秀怀疑,少年心中的恶魔,是不是十分享shòu

这样血腥的过程。

“杀人么?”宁琰的眼睛微微闭上,他慢慢地吸了口气,似乎在遥远的记忆之海里回忆,“从我六岁的时候,就开始了哟。”

“六岁?”景秀的脸色比刚才更加糟糕。要知dào

寻常的六岁孩童,正是同情心泛滥的时期,哪怕是一只小虫子都不愿意伤害。可这个孩子,却要夺走另外一个人的生命?景秀已经不敢想象,他努力地想要平静地面对这个同伴,却每次看到了少年那深渊似的黑瞳之后,身体和心灵都开始了畏惧的颤抖。

“这个世界,想要好好地活着,不被别人杀死,那就必须要杀人。”宁琰紧紧地盯着景秀的眼睛,“这个道理,我只不过比你们早几年明白罢了。”

说毕,宁琰又撕下了身上袍子的一角,随意擦拭了两下那柄赤铜宝剑,然后把剑插入了剑鞘。和弯刀一起递到了景秀的手中。

“回去吧,今天可以告sù

老大大丰收了。除了血色液体外,还运气这么好的捡了一把赤铜宝剑呢,是吧?”宁琰嘴角露出的笑容,似乎在告sù

景秀,今天是多么愉快的一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第十六章 熔炼(1)

“什么?!”

“十滴!!”

落峰派的院落别馆内一片沸腾。从来都是拮据着过日子的大家,头一次见到了这么奢华的场面,一次性十滴的血色液体,装在了一个玉瓶内。大家围着这个玉瓶转了好几圈,看了又看,满心欢喜,完全忘记询问这笔财富是怎么来的。

“十滴啊,老大。我们还是五分之一滴算一份,这次大家都一起来试试好么?毕竟太久都没有熔炼,手都有点生啦!”村长梦无痕脸都微微涨得通红,他还记得自己的上次熔炼还是几个月前,而且那次熔炼他也坚持了足足一天,最后的成功仿佛触手可及,不过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村长!还五分之一份?这次干脆让景秀拿完整的一滴来试试!他们峰落派的长老都是这么做的,成功率不是很高么!”梅苏特的脸庞也闪着狂热的光芒,仿佛这一次的成功势在必得。

“老大!我也要!让我也试试!”年纪最小的周心,他也伸长了胳膊,想要挤到众人的面前。

“听我说,”梅大师轻轻地拿起了这个流光溢彩的玉瓶,在手中摩挲了一会儿,然后交到了宁琰的手中,“你先拿走两滴。然后景秀拿走一滴,剩下的我们先存着。”

“嗯?”

众人的视线都停留在了这个皮肤白皙的少年身上。他们有点儿不理解,为什么这个跟着景秀去的少年竟然能够拿到两滴。而且景秀只是在旁边沉默不语,没有一点儿变化。

“噢。”宁琰伸手接了过来,表情平淡,仿佛手中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茶杯。

“喂,凯撒!”周心率先忍不住了,“老大真偏心,一次就给你两滴?我们一年都用不到这么多呢!”

“老大……两滴,是不是有点儿多了?”梦无痕也在老大的耳边嘀咕着,毕竟村长的特性,让他光是停着就有点儿肉痛。

“景秀这么粗莽的人,能够在宝玲楼里全身而退就怪了呢。肯定是凯撒帮了大忙吧!”老大开心的笑着,他拍拍景秀的背,“你没意见吧?”

“啊……”景秀机械地点点头,他的目光扫到了淡淡微笑的宁琰身上,这才从呆滞中惊醒。他努力装出一副镇静的样子,可是他的心底却早已在这个恶魔般的少年身影前跪拜。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我们坐等凯撒和景秀的熔炼了!”老大拍拍手,挥散了这些砸着嘴走开的伙伴们。

“哟!凯撒,要争气哦!和那些峰落派的家伙一起走进熔炼洞时,不要给他们好脸色看!”梅苏特挥了挥拳头。

“峰落派?熔炼洞?”宁琰这个时候才淡淡皱眉,对于一个习惯了戎马和觥筹交错的人来说,炼器才是一个完全的崭新世界。

“对了,凯撒。你难道不知dào

炼器的基本么?”老大好为人师,他似乎看出了宁琰那一刹那间流露出来的迷茫。

“呵呵,够凯撒受的了。我们先走吧!”众人似乎见怪不怪,笑笑就离开了大厅。只留下了微微皱眉的宁琰还有唾沫四溅的老大。

血色合金的熔炼并非易事。像什么架个炉子支口锅就开始炼的毕竟只存zài

于传说。而现实就是,为了满足超高温度的熔炼,在东方,熔炼的场所一般都会选在山洞里面,封闭的环境能够更容易提高温度和剥离杂质。而釜山峰落派的令一个名声就是,釜山的腹地里,有着一个天然的,活动的,岩浆山洞。

落峰派当然就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的熔炼场所放在了釜山的腹地里。这也是大家为什么会无偿帮峰落派轮流打小工,因为在某个空闲的时候,他们将被允许进入熔炼洞内最偏僻的角落,来尝试下熔炼。

“还有,你别担心!明天我会陪着你的,怎么说我也是熔炼出过天下第一鱼钩的男人啊!”老大似乎想起了自己的风光往事,站起身来骄傲地咆哮,可是却完全没有理会到宁琰竟然轻轻起身,走出了大厅里。

横沙城,王宫。

火光将大殿照得通明。而在大殿的中央,摆着一盏青铜镂空的精美炉子。青烟袅袅,旋绕升起。炉子里的就是那从赵国进口的兽炭。

“呼。”

一袭黑色锦袍的王上,默默地将自己的长袍掀开,赤*裸出自己那健硕的右臂,端端地平举着,然后一点一点地靠近了炉子。而他的对面,站着一名如长城般高大沉默的中年男人。男人也是如出一辙,他也同时将右臂伸出。两支手臂就像是毒蛇,在这盆兽炭之上博弈。

两个男人都屏住了呼吸,闭着眼睛。就像是在进行一项特殊的仪式,整个大殿都安静无比,除了兽炭慢慢燃烧,发出的单调噼啪声。

突然,两人都同时下蹲,然后猛地将手掌一翻,直直地放在了炉子的正上方。火焰在炉子里跳跃,而那火苗都似乎在男人的指缝中蹿出。

要是常人一定都会惊呆了吧?毕竟肉做的手掌怎么能经得住炭火的炙烤呢?可是这两个男人云淡风轻,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除了那逐渐变得通红的手掌。

“呼!”

几乎就是同时,两个男人抬起了他们的手臂。侍女们蜂拥而至,她们有的端着铜盆的冰水,有的端着蜂蜜,还有的抱着装着各种金疮药的药箱。

王上和中年男人轻轻吐出一口气,将手掌放到了冰水里浸泡。接着就有侍女用细棉布裹着蜂蜜,仔仔细细地在那两支通红的手上涂抹。

“果然还差一点儿。”楚王项英睁开了眼睛。他在嘴上服软了,可是眼睛里那犀利骄傲的眼神却依旧闪亮。

“王上进步多了。这次臣下也只是险胜罢了。”中年男人自称臣下,可是他那如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脸庞,却英俊不输任何一个君王。

“哈哈,虎城果然还是这般不懂风情啊。”项英这时候的心情不错,他笑着偏头,然后让侍女将一大口羊奶喂到他的嘴里。

“呵呵,臣下不像那些朝臣,总是将风情和奉承混为一谈。”这名叫虎城的男子,从冰水里抽出了手,瞥了眼自己那微微熏黑的手掌,然后站起身来,早就有其余的侍女将一副沉重的铠甲给他小心披挂上。

“我说过多少次了,放松点吧,何须如此戒备?”项英微微皱眉,可是却没有阻止他的举动。

“臣下身为中枢尉,职责就是拱卫王城,守护王上。的确不敢分心一丝一毫。”他等到侍女帮他系上了最后一颗搭扣,便又扯过了自己的卫剑,接着再次附身在地。

“呐……”项英似是无意间发问,“屈虎城,你是个老实人。告sù

我吧,为何要放走宁琰?”

“王上!”屈虎城抬起了头来,他的眼神清澈,仿佛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心底。

“没有责怪你的意思,”项英摆摆手,“就是好奇。你这比榆木还硬的脑袋,怎么也会作出这种事来?”

“我……我欠宁卫家主一个人情。”虎城的声音开始有点儿嘶哑,似乎他的思绪也在慢慢飘回了从前。

“宁卫的人情?哦,你是说这把青岗卫剑吧?”项英瞬间就明白了。

屈虎城,楚国中枢尉。十五岁入职,三十年来兢兢业业,被称作是“顶住了楚国王城的脊梁”。他刚硬,古板,随时可为君死。却只有一个不足之处,就是痴迷于武器。当连一柄加二的赤铜血色都无法满足他了的时候,对于武器的**就在无时不刻噬咬着他的心灵。前任楚王虽然权重,却也差了点机缘巧合,无法寻到更合适的武器赐予这个中枢尉。倒是财富满天下的宁家,在西方的一次贸易中收得了一把加四的赤铜卫剑。这便是拥有着岩之属性的青岗。虎城闻风而至,而宁卫也会成人之美。于是这柄青岗卫剑便成为了中枢尉最满yì

的武器,一直陪伴着他。

“嗯。”屈虎城点头。这份人情,只要没有触及王上,他是无论如何都会还上的。这也是为什么当王家的来使试探着向他开口时,他却破天荒地第一次点头。

“哼。还有王越也是个老狐狸。”项英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让人送走了宁琰,还写了份什么罪该万死的万言讨罪书。”

“都是臣一人之错,臣下愿意请罚。”屈虎城抬起头来,他看到王上的眼睛一点点变得冷冽,心里也是蓦然一惊。

“呵呵,不用了。宁家果然也是不简单啊,常见仁昨天告sù

我,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了,他家的老头竟然一点口都没松,还有宁琰,出了横沙城竟然也是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王上,要我负责么?”屈虎城挺住了腰杆,“一次人情已经还清。只要让我带上半个营的横沙铁骑,天涯海角我也会把宁琰给您捉来。”

“嘛……”项英撇撇嘴,不置可否,“还是等等吧,我的凯撒小老弟,我还真的很想看到你长大呢。”

“那么……”屈虎城太熟悉王上的腔调,知dào

命令就在下一句话。

“半个月后,还是没有消息的话,我给你八百横沙铁骑,东方所有的炼器门派,你就一家家去拜访吧!”

“是!”

大殿壁灯里插着的火把将项英的脸庞照成了阴阳脸。透亮的这边他的嘴角在微笑,可是黑暗的那边,他的表情看不清一点,那漆黑的一片,静默得就像是深渊。

第十七章 熔炼(2)

很少有人会想到,峰挺如剑的釜山山底,竟然有一条炽热地底岩浆流过。岩浆在地下的暗河内蜿蜒,缓缓流淌,热气顺着岩石的缝隙向外透去,最终形成了釜山那终年云雾缭绕的神mì

景象。

峰落宫内,青色的瓷砖上倒映着来往不息的人影。大部分都穿着蓝色的精细棉袍,他们都是入门弟子。偶尔有几个黑色的影子穿过,那些蓝色的人影则纷纷让开。黑色在峰落派里就代表着权威,是只有炼器大师和亲授弟子才有权使用的颜色。

“邢师兄!”

“邢师兄……”

又是一道黑色的身影,旁人见到纷纷礼节性地退开,为之让出了宽敞的道路。认识这个人的则恭敬地称呼着,然后低下了头。

这是个倨傲的年轻人,他的黑色头发微卷,表情冷漠,把全身都蜷缩在那套黑色的锦袍之中。他走路的时候脚步很轻,就像是在峰落宫里漂浮的幽灵。

他的倨傲是有根源的。作为上一届入门弟子中的最优秀者,他被副掌门大人揽入了麾下。在第一年中就顺利地熔炼出了一柄加一的赤铜血色,在亲授弟子中也堪称天才。

就在众人纷纷闪避之时,他的身后却跟着另一个眉头紧锁的弟子。古铜色的脸庞却露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这正是孙鑫,可是和他在宝玲楼的那身黑色绣金相比,此刻他却只穿着件简单的蓝色袍服,而且头发是简单地披散着,完全没有了以前那精致的装束。

“邢天师兄……”

孙鑫低声呼唤着,不过前面那个身影仍是飞快地走着,丝毫没有停滞,仿佛根本没有理会身后的呼唤。

两人又在宫殿里疾行了好一阵,在一处圆形的天井前,黑色的身影终于停了下来。

“那人真的这么厉害?”邢天转过脸来,他的眼神就像是刀,锋利得让人想要不自主地后退。

“是真的!樊纲都死在那儿了!”孙鑫激动得说着,可又马上把声音压低下来,他不想在这还算热闹的天井里吸引太多的注意。尤其是在经lì

了昨日的那些事后。

“什么背景?”刑天觉得很有意思。毕竟樊纲他也认识,拥有赤铜武器护身,本身的本领也不错,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出现孙鑫描述的那种被虐杀的场景。

“落峰派的。”孙鑫一脸的严肃。

“落峰派的?”刑天的嘴角一挑,仿佛这就是天大的一个笑话。

许多人都知dào

落峰派,但是在他们心中,落峰派就和那些下人仆从一样,都是些无足轻重的蝼蚁。落峰派自诩为也是炼器门派,可是峰落派的弟子从来都不会把距离峰落宫一墙之隔的那栋小房子称作为门派。

“是的。副掌门景秀,但是那个小子还不知dào

……”

“够了。”刑天硬生生地打断了孙鑫的话,“樊纲就算死了,你也不需yào

编出个故事来糊弄我。掌门会派人核实樊纲的情况的。倒是这次宝玲楼的任务门派里很满yì

,虽说副掌门是不会收你了,但是还是有其他的大师想要你的,你还是把心思放到炼器上吧。”

刑天说完,也没有多看孙鑫一眼,转身就离开了天井。黑色的背影所到之处,众人皆退下。

“哼。”孙鑫脸上的诚恳和胆怯一点点地隐没不见,凶狠的戾气在他的眼睛里闪现。“不就是早进来一年么?还真把自己当做天才了!”

孙鑫转过头来,看到两个弟子挡在了自己面前,脸色越发地变得难看。

“还不快闪开?!”

“是……是的。”

两个弟子快速闪开,然后瞧见孙鑫飞也似地离开了天井。

“师妹,看到了吗?那是孙鑫!”宋杰看着那个飘逸的背影,小声地对师妹说着。

“孙鑫?就是我们这一批里的最强者吗?”师妹花痴的眼神,此刻又变得火热。

一条曲折的暗道里。

暗道就像是一条毒蛇褪去的旧皮,里面满是岩石层叠出的皱褶。满地都是尖锐的石块,走上去让人感到钻心的疼痛。不时有白色的雾气迎面飘来,望不见去路,扑在脸上同时感到炙热和湿润。

“凯撒,跟上啊。”老大的声音在前面飘来,在暗道的石壁上打了几个转儿,听上去格外的飘渺。

宁琰的背后是景秀,这个镖头背着小山般的包囊,那里装着这次炼器所需的所有工具。而宁琰只身走在中间,他此刻也抛弃了所有的风度,手脚并用地快速前进着。

“我们为什么不进入峰落宫?”宁琰在努力前进的同时,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

“我们,嘿嘿……”老大的突然停在了宁琰的前面,宁琰看到了老大同样也是手脚并用的姿势,“峰落宫里分十层。每一层都有一个天井。天井的正中央有一口深洞,洞里面有一具被绞盘带动的铁笼子。就像是用绳子系住的篮子一样,从深洞口可以直接到达熔炼洞的地底,那儿是峰落派的熔炼平台。”

“老大你怎么知dào

?”宁琰问。

“这个啊……”老大勉强回过头来,咧嘴一笑,“我曾经也是峰落派的一员啊!”

“现在就不能用那铁笼了么?”宁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声音变得有点儿落寞。

“是的啊,能够搭乘那铁笼,直接下到熔炼平台上,这也是资格的象征呢……”老大却突然笑出声来,“不过还是我们这种方法进入熔炼洞才有意思呢,是不是,景秀?”

“嗯。”景秀低沉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不过他又不满地补充句,“你们可以快点儿爬么,要不然就帮我分担点背上的东西?”

默契十足的沉默。

不过老大和宁琰还是加快了速度,能够明显地感觉到雾气越来越旺盛,他们都能感觉到出口就在前方。

终于,滚烫的雾气飘到了他们的头上,而一条滚烫的,奔腾着的红色河流,则出现在了他们的脚边。宁琰一不小心踢中了一块石子,就看到石子落在了那缓缓蠕动的红色河水里,冒着一点儿火花沉了下去。

“那是?”

就在红色的溶岩上流,一座巨大的青石平台横跨在岩浆之上,奔腾的岩浆到了平台面前也变得安静下来,缓缓在平台之下流过,然后又恢复了狰狞的本色。而平台之上,稀稀疏疏或站或坐着一些峰落派的弟子,而半空中,还能看到被绞盘绳子吊着的木笼子缓缓降下。

“那是峰落派的熔炼台,由一根巨型的血色合金托住,上面覆盖了上万块青石堆砌而成的平台。平台之上还引入了数道泉水,温度比我们这儿要低了不少。”老大解释道。

“血色合金?”这一次,宁琰也是楞住了。要知dào

血色合金的体积比起熔炼之前,往往缩炼了数倍。而能够架起数万快青石的血色横梁?那么大的体积哪怕是宁琰都不敢想象,也在这一刻,宁琰才真zhèng

的对峰落派多了一点儿敬畏之情。

“别看了,我们没有资格上去的,还是快点去那边吧。”景秀在后边提醒。作为门派里的老资历,景秀对于这儿并不陌生。第一次来这儿的,他也对于这壮观的青石平台顶礼膜拜。可是次数多了,他也见惯了那些在平台之上的天之骄子们垂头丧气,萎靡不振的样子。甚至还有一次,他亲眼目睹了一位熔炼失败的弟子,纵身从平台之上跳下,然后化作了岩浆之中的一点儿火花。

宁琰回头,看到景秀指点的方向,那是在这个巨型坑洞边的一块凸起上。那快凸起旁边,简易地搭着一个像水车似的架子,岩浆在架子下滚过,而那黑色的水车架子也缓缓地被推着,冒着青烟转动。

落峰派的无偿劳动,换来的就是这么快地界的使用权。这块凸起大约五尺见方,三个人驻足已是有点困难。宁琰这才意识到为何落峰派以往的熔炼都是轮流进行了。

而熔炼所用的工具,除了岩石凸起旁的这个铁架水车外,其余的倒和普通的熔炼差不了多少。数把铁锤,两块铁砧板,两大口坩埚,十来把大小不一的钳子,还有一架小型的风箱。当这些工具整整齐齐地摆在了凸起之上时,宁琰等人呈品字形站着,自觉地踮起了脚尖。

当景秀扔下这么多东西后,他的背后还有一个大的鹿皮袋子没有放下。这简直就是个奇迹,不知dào

镖头景秀是如何变戏法般的一个人背负着这么多装备从暗道里一路爬过来的。

“开始吧。”老大说完,便全神贯注地开始摆弄着地上的一切。那些钳子被不停地抛在了空中,然后拼接成了许多奇怪的形状。而砧板也被架起,坩埚也被支开,风箱也被老大脚踩之下发出呜呜的风声。这一刻老大似乎变成了三头六臂,让景秀和宁琰都觉得有点儿眼花缭乱了。

“这就是老大,”景秀的声音里透着点骄傲,“据说当年他在峰落派也是一名天赋极高的亲授弟子。什么偷了老师的一滴血色液体也都只是幌子。他就是因为才华太引人注目,才遭来了其余同门的嫉妒和陷害。”

景秀说道这儿,突然又笑出声来。

“不过这都不是老大被逐出师门的理由,都怪老大熔炼了那什么天下第一的血色鱼钩,然后把峰落宫里的那几十条黑尾锦鲤都给弄死了。要知dào

那些锦鲤,可是峰落派掌门的心头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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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熔炼(3)

“别废话了。景秀,开始吧!”

老大转过了头来,一脸的严肃。

景秀将身上的短卦全部褪到腰间,赤*裸着上半身,露出了那肌肉如同虬龙盘结的健壮上半身。

“那么……开始罢。”景秀站稳了身子,点点头。

那黑色的铁架水车开始了缓缓旋转。宁琰看到一点点的赤红的岩浆随着水车的铁叶盘流入了摆在那儿的坩埚中,而景秀则掏出了他常用的那把猎刀。包铜的刀柄此时已经被卸下,景秀用一把长钳子夹住了猎刀的修长刀身,猛地浸入了那坩埚的岩浆里。

“哗。”

当景秀再次提起钳子时,原本修长如叶,明亮如月光的猎刀已经变得通红,好像被钳子夹住的小半截太阳。

景秀没有丝毫的停滞,他用脚一挑,就有块黑色的熟铁块被他掀到了砧板之上。他用生铁块压住了猎刀,然后举起了一个铁锤,开始反反复复的敲打起来。

这是东方的炼器法门里,最简单的熟铁渗透法。在血色合金被发明之前,熟铁要炼成精钢,就是要通过这种方法。将炼制的矿石和武器,加热一次,锻造捶打一次,便称之为“一炼”,百炼成钢的说法便是从这儿来。不过周期太长,甚至有的一把百炼钢刀,需yào

一年多的时间。

不过景秀的猎刀原本就是百炼精钢,此时他只是用熟铁块做个引子,而熔炼的关键,自然还是在于揣在老大怀里,那支盛有十滴血色液体的玉瓶。

一次又一次的锻打,火星飞溅,雾气迷人。整个景秀都被笼罩在那由汗水蒸发形成的水雾里,模模糊糊地只能看清楚他那举着铁锤奋力挥下的影子。

宁琰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摩炼器,他的心情也随着那一次次单调的锻造敲击声变得紧张,尤其是在这个时候,老大还在一旁哼起了小调。

小调没有歌词,轻盈地仿佛只是随口而来。不过就在这曲调之间,宁琰却似乎听到了什么隐藏的声音。他的心底似乎有点儿什么在悸动,就好像是战士在开战的前一刻,手握住了刀和盾时的心态。

“啦啦啦~”老大的哼唱声音突然变大,而那锻造声也仿佛配合着他的旋律,敲打在了宁琰的心房。

“时候到了么?”老大问。

“时候已到!”景秀答。

于是宁琰就看到,一小团血色液体从老大那儿飞出,稳稳当当地落向了景秀的身影前。虽然雾气正盛,可是那团血色却格外耀眼,甚至都超过了那赤红的岩浆,而当那血色落到景秀面前时,宁琰也走上前去一步。

那一点儿血色液体落在了鲜红的猎刀上,就如同一滴落入了清水中的精血一样,慢慢地化开。而那柄猎刀,也开始慢慢变软……

“好时机!”老大叫道。

于是景秀拾起另外一块钢条,扔到了猎刀之上,钢条缓缓融入,就像是汇入了大海里的河水,逐渐要交融在一起。

“成功了么?”宁琰淡淡地问。

老大的眉头一挑,而景秀也神情紧张,成败关键,在此一举。

这块钢条,融入了一半,而另一半则停留在外,起起伏伏,突然一阵爆裂,那刺眼的光芒让众人都闭住了眼睛。

受到了强光刺激,宁琰的视野里出现了一片摇摇晃晃的影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变得清晰起来。而宁琰看到,老大和景秀却是一副苦闷的样子。

“诶,又失败了。”老大无奈。

“二分之一滴的血色液体啊……”景秀的手都还在颤抖,从五分之一份到二分之一份,他本就背负着不小的压力,可是没有料到,加大了血色液体含量的熔炼,还是失败了。

“得之我命啊!”景秀拍拍手,将那已经断裂成一截截的猎刀扔到了另一口坩埚里。通红的猎刀会逐渐冷却下来。虽然断成多截,但是百炼钢的属性还在,说不定能够磨成几把飞刀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老大叹了口气,又开始了好为人师,“炼器的几个原则,你也该了解一下了。这些原则都是从血色合金诞生的那天起积累下来的铁律,无论东西方都适用。第一条就是叠加。由钢铁变成赤铜的加一,赤铜的加一然后加二,熔炼都必须是一层层叠加上去。第二就是成功率,用一滴血色液体,钢铁变成加一的成功率大约在百之一二,而使用五分之一滴,则是在百之单一。当然,增加血色液体的使用,据说能够增加成功率,不过我们是不知dào

的。而第三条,则是一件高阶的加成武器,譬如加三的赤铜,如果失败了,则会跌回原先的钢铁属性。当然如果材料仍然充足的话,还是可以继xù

熔炼的。”

“所以说,炼器只是纯粹的一个概数问题?”宁琰从老大的言语间听出了主旨。

“对。世间的炼器门派千千万,熟铁渗透,生铁脱碳,生熟中和,直接炼钢,铸造法,焊接法,熔炼法……不过却都只是停留在钢铁时代的认知罢了,”老大似乎是自嘲,“血色合金的熔炼和那些方法都没有一点儿关系。有人还说熔炼的时机很重yào

,有的还说和熔炼的材料有关系。其实都是些神棍。不过,你在第一次见到我们的时候不就知dào

了么?”

“神棍……”宁琰一笑。他当初只是年少轻狂的一句话,没有想到的确是一语成谶。

“那么,凯撒。接下来就是你啦。你若没有锻造的体力,就让景秀帮你吧。”老大是个十分信诺的人,他既然许诺了宁琰两滴血色液体,哪怕他没有任何炼器的经验,他也会让他尝试的。

“不用。我自己来。”

宁琰点头。他也解开了自己的袍子,早已被汗湿的几层衣襟也被褪下。宁琰走到了老大和景秀的身前,而他们看着宁琰的眼神却充满了惊奇。

在老大的印象里,宁琰就是个皮肤白皙,举止贵族的少爷形象。而景秀虽然见过了那天宁琰的杀神模样,可这少年的身材看上去还是显得那么单薄。

但是这一刻,他们的印象却被颠覆。

精壮已经不能来形容了宁琰的身材了。他的手臂粗壮如麒麟,他的胸部肌肉丰满,而他的腹部肌肉也撕裂成六块分明清晰。而他的身上,伤疤星罗密布,最长的一道从他的右胸蔓延到小腹,就像是一条弯曲的蛇。而他的左胸之下,则是黑色的印记刻着一串看不清的符号。这是流传于游牧民族的刺青技术,只有草原上的游牧人会将他们的信仰用针和墨水刻在身上。而在东方的各国,只有罪孽深重的罪犯才会被这种青黑色刺在脸上,可那却是他一辈子的耻辱。

单单只看身材的话,宁琰就好像是一名铁血军人和异域战士的混合体,而这些大难不死留下的伤痕数目,则早早地超越了他的年纪,甚至也超越许多旁人的一生。

“好的……”老大再次回过神来,他看着宁琰的眼神,又多了些变化,“那么,你今天熔炼的武器是什么?”

景秀的神色一变。他突然想起来,那天似乎还缴获了一把峰落的加一赤铜宝剑。可是因为当时宁琰杀戮带来的巨大冲击,他才记起自己忘记告知老大了。

“这把宝剑。”果然和景秀想的一样,宁琰从他的随身里抽出那柄宝剑。赤铜的耀眼照亮了凸起平台这一隅,也照亮了老大那惊诧的脸庞。

“赤铜武器?!”老大的眼神再次变化,他越发地觉得面前的这个少年不可思议,这个少年仿佛具有一种天生的魔力,每一分每一刻都能给人惊奇。

“嗯,那天缴获了峰落派的。”宁琰淡淡答道。

“峰落派?那天?你们到底……”老大转头看着景秀,这个粗犷的镖头此刻却是满头大汗。

“说来话长,说来话长……”景秀只能这样解释,他可不愿意背负这样的一个解释的负担。

“好吧。不过,凯撒!你确定要熔炼这个加一的武器么?放心,这个武器既然在你手上,就是你的。可是这也是我们落峰派的第一件也是唯一的一件赤铜武器啊!”老大终归还是心痛,他想要劝阻一下这个莽撞的少年。

“我确定。”宁琰点头,他将这古朴剑意,赤铜流溢的宝剑平摊着放在砧板上,然后拾起把趁手的钳子,轻轻一敲,就把那镶银嵌金的剑柄给卸了下来。他虽然从来没有接触过熔炼,但是作为一名曾经的军人,他的手终日都在把玩武器。对于武器的熟悉,让他这次熔炼的手法,和景秀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

“好吧……”老大的脸抽搐了几下,还是生硬地挤出了这句话,“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

宁琰深吸了一口气,他向着老大点点头。黑色的铁架再次开始了转动,鲜红炙热的岩浆再次流入了坩埚之中。他提起钳子,将这柄宝剑一点一点地没入了滚烫的岩浆中。

其实宁琰对于这次熔炼也没有把握。不过在看透了炼器只是纯粹的概数和运气的游戏之后,他就想要赌上一把自己的运气。

宁琰从来不上牌桌,可他却是一个天生的赌徒。几乎在所有需yào

抉择的关头,他都是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砝码一推而上。按理说,最幼时的寺院教育,本应该培养起他的一颗本真,平淡的内心。但是他却不是这样,他冲动,勇敢,甚至于莽撞。军队生涯中,他几乎每一次出任务都会受伤,但是在命运面前,又不得不说他是一名最成功的赌徒。因为无论多么环境恶劣,危机重重,他都总能保下一条命来。他的伙伴有的倒下陨落,可他却始终屹立不倒,哪怕他已经伤痕累累,可他却始终昂着头,笑纳着疯狂赌博之后的胜利果实。

宁琰抽出了赤铜宝剑,和先前一样,赤铜宝剑的表面也裹上了岩浆的鲜红色,他也拾起了一块铁块,压在了宝剑的剑身之上,然后举起了沉重的铁锤,一下又一下地敲击起来。

第十九章 熔炼(4)

“那是?”

熔炼深洞的平台上,几个刚刚熔炼失败的峰落弟子,正百无聊赖地收拾着他们的器具。其中一个眼尖的突然指着远处,那条滚滚岩浆的下游,深洞岩壁上的一块凸起喊道。

“哦,那是落峰的几个小子。”其中一个看上去年长的弟子,慢悠悠地答道。

“看他们那边的样子,也是在熔炼血色合金?”另一个弟子看见了那边雾气升腾,而雾气中似乎透着一些红光。

“是又怎么样?”年长的弟子撇了撇嘴,“他们的熔炼也就是寻找点心理安慰罢了!你知dào

他们熔炼用多少的血色液体吗?”

“多少啊?”许多弟子聚了过来,他们似乎对于这些轶闻格外有兴趣。

“五分之一滴!哈哈,好笑吧?这也来熔炼?要知dào

你们这些普通的入门弟子,每次熔炼也起码都是半滴吧?”年长的弟子穿着一袭黑袍,作为亲授弟子他当然有资格说这么一个笑话。而周围的许多入门弟子,也不得不挤出一丝笑容来赔笑。

“哼,”年长的弟子阴翳地盯着那块凸起,“真的把自己当做炼器师了呢,要知dào

我们亲授弟子也难得炼成一把赤铜加一,真是痴心妄想!”

弟子们纷纷点头。能够进入熔炼平台的弟子,都是在炼器一途上展现出了足够天赋的少年。可是心高气傲的少年到了这儿也变得灰心丧气,无数次的失败让他们不得不低头,可是他们都还心存希冀,因为只要成功一次,他们的身份和地位就会彻底不同,在炼器的门派里,熔炼的成功就是评判强者的唯一标准。

“凯撒,多少次了?”老大的声音在雾气之后飘来。

“还差几次,到一百。”宁琰回答。

汗水让宁琰的身体变得狰狞。不知dào

过了多少个时辰了,宁琰只记得自己已经喝光了一大缸水,而后继xù

挥锤中,水分就像是雨滴,从他那湿漉漉的头发上落下。

原先那古朴的宝剑,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块通红的长条赤铜铁块。在每一次的挥锤中,长条的赤铜铁块就微微颤抖,火星四溅中,能够看到这块通红赤铜铁块正在一点点精粹。

宁琰微微皱着眉头,他在思考自己这把武器的形状。事实上,当他脱离了军队,进入了王城的那一刻起,他就把曾经的武器赠予了照顾自己的将军。他清楚地记得父亲告sù

自己的话,“这座城市里没有长城,不过每个人的心防都比长城还要长。这座城市不需yào

刀剑,不过却有很多东西比刀剑更锋利。军人在这儿并不是强者,政客才是最危险的角色。”

记忆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宁琰却在努力回忆自己当初那熟悉的伙伴。他认真地在用锤子勾勒着武器的轮廓,长条的赤铜铁块也在一点点地融合变化。

“他到底要打造个什么啊?”景秀的心底也在好奇。他见到了那天那个杀神一样的凯撒,他也略微地知dào

了一些关于这个少年的历史。从六岁就开始杀人的角色,他的武器将会是什么样的?

“我也不知dào

。”老大站在景秀的身旁,“不过他很认真,那种专注的表情,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又过了不久,宁琰终于抬起了头。

“炼了一百次了。我们开始吧。”

老大犹豫了下,他隐约能看得出这个少年的紧张。不过手却还是老实地掏出了那个玉瓶。指尖在瓶子上轻轻敲击两下,匀了匀,然后在宁琰的武器上滴下。

半滴鲜红如血的液体。

血色液体落到了那通红的铁块上,滋滋作响,却没有直接融合进去。

“怎么了?”景秀紧张地问,毕竟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在加一赤铜之上的熔炼。

“再等等。”老大还算稳重,他没有着急,他曾经见到过峰落的大师熔炼,高等级的熔炼,和普通的精钢熔炼还是有些区别。

终于,液体慢慢融入铁块内,铁块也开始像先前慢慢变软。

“凯撒!”老大提醒。

宁琰便也拾起了钢条,扔到了那铁块一起。这些钢铁也不是寻常的百炼钢,而是为了熔炼特意准bèi

的千层钢,每一根钢铁所带来的质量,就足足可以将普通的精钢提高一个级别。

这一次,钢条还是缓缓地融入了变软的赤铜铁块。而且融入的速度极快,就好像是正在下陷的流沙。

“这是要成功了么?”景秀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他的双手握成拳头,随时准bèi

着为了成功欢呼。

可是就在那根钢条还有小半截露在赤铜铁块的外面时,那种融合却在这一刻停滞。

不像先前的剧烈爆zhà

,融合停滞以后,就保持了这样的一个状态。而后那赤铜铁块也似乎在逐渐冷却下来,表面变得粘稠,而红色逐渐在变淡,变淡成一种桃花般的粉色。

“失败了……”老大的声音苦涩,虽然他也想见证这次的熔炼成功,可是这种情况他在师从峰落派的大师时遇见过,和那种强光刺眼,然后四分五裂的爆zhà

不同,这种逐渐冷却,然后赤铜武器变成寻常钢铁的被炼器大师们称作“黑爆”。

景秀默默地走上前去,他想要安慰下这个少年,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

“老大,这还没有爆掉吧?”宁琰问。

“这……已经是爆掉了的。”老大解释着,“这是黑爆,虽然外形没有被破坏,但是这粘稠的表面就代表着大量的杂质又被吸收。这件武器……恐怕也只能被称作钢铁了罢。”

“那么……我就继xù

熔炼吧,不是说我可以使用两滴的么?”宁琰又用钳子夹住了那块粉色的钢铁,浸入了仍旧岩浆翻滚的坩埚之中。

“你们都熔炼完了么?”

一声清脆如铃的声音,在平台上飘了过来。几个峰落弟子连忙回头,看清了来者之后,脸上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笑容。

“乐师妹。”

一头赤红的头发,分成两束马尾垂在了胸前。在直长柔顺的红发之下,是一张精致的鹅蛋小脸。她那大大的淡褐色瞳孔散发出炫目的光泽,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多看她几眼。小巧直挺的鼻梁下,是樱花色的嘴唇。她的嘴唇微微翘起,流露出一种天然的骄傲而又挑衅的神色。

按理说,这样漂亮如天仙的脸蛋,一定会在门派内引起男人们的骚动的。可是这些峰落弟子,他们虽然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容,却不敢对这位师妹有一丝丝不敬。并不是因为这位师妹有着燕国皇室的血统,而是因为她那娇小却异常丰满的身材外,裹着的却是一件黑色的袍服。

乐灵儿,她的姑姑就是现在的燕国王后。而她的师父就是现在的峰落派掌门。虽然说刑天是公认的上一届亲授弟子中最优秀者,可是乐灵儿也在同一年紧随其后熔炼成了加一的赤铜血色。大概因为她是个女孩,而且还是一个极其漂亮的女孩缘故,峰落派的弟子们都不愿意承认她在炼器之上的超高天赋,反倒用“她只是个花瓶”这样的借口来安慰自己。

“既然失败了,还不让开么?”乐灵儿微笑着看着这几位师兄弟,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是,是。我们在这儿碍事了。”先前那位年长的亲授弟子,小心地赔笑着。作为一名亲授弟子,他可是知dào

太多关于这位小师妹的内幕了。据说她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儿,连掌门大师都经常被她整蛊,就更不用说那些普通的师兄姐妹了。

众人在那位师兄的带领下鱼贯退下,他们逃也似地钻进了升降的铁笼子,离开了这个平台。

“小姐。”一位个头高大的武士轻松地将满身的炼器装备放下。“何必将他们都赶走呢,上次小姐不是还说想要他们见证您成功的熔炼么?”

“哼,今天心情可不好。”乐灵儿向着这个从小就跟随着自己的贴身护卫撇了撇嘴巴。

“什么?还是因为那宁琰的事么?”护卫憨厚地笑了笑。

“冷哥,你说好笑不好笑。那个叫什么宁琰的家伙,不过就是个楚国富商的儿子嘛,地位能和我比嘛?更可气的是,影子都还没见到个呢,门派内就嚷嚷着让那个宁琰来收了我,难道我就是魔鬼吗?再说啦……”

“能够收我们小姐的,一定是个大英雄呢,对吧?”似乎是对于自己的小姐太过熟悉,这个叫冷哥的护卫笑嘻嘻地接过了他的下半句话。

“哼。”似乎是被冷哥说中了心思,乐灵儿的脸上也晕染开一片绯红。

“别说这个了,好像刑天和他的那个小跟班吃了点亏?”乐灵儿问。

“嗯。表面上那个孙鑫的宝玲楼之行很顺利,但是私底下都传他们遭到了伏击,樊纲甚至都丢了性命。”冷哥不是一个普通的护卫,关于情报搜集他也很是拿手。虽然几乎和乐灵儿寸步不离,但是门派内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樊纲都死了?”乐灵儿的眉头紧蹙,“他家在燕国也算是上层的贵族,他都被干掉了?谁这么大的胆子,针对我们峰落派动手?”

“这可不知dào

,”冷哥暖暖地笑着,“也许只是一些强盗,被孙鑫他们夸大了罢了。总之,小姐最近还是少出去一点为好,至于想动手的嘛……”冷哥的表情在这一刻凝固,“我会誓死捍卫小姐安全的。”

“行啦!”似乎不愿意在这个沉重的话题过多纠缠,乐灵儿甩了一甩自己那赤红色的头发,“你帮我开始打铁吧!今天我想要挑zhàn

下加二的赤铜武器呢!”

第二十章 熔炼(5)

乐灵儿解下了自己黑色的外袍,露出了里面和她头发同样赤红的紧身短裙。红色的短裙包裹着她那玲珑有致的身体,这一幕美得就像一副画。她把自己的双马尾盘到了脑后,然后轻巧地打着个转儿。弥漫的蒸汽轻轻地拱起了她的裙摆,旋转着的她浅浅的笑着,就像是盛开在这滚滚熔岩之间的一朵莲花。

“开始了哟。”

冷哥点头,他扯起了风箱,又用器械控zhì

着岩浆从平台上的石道流过。岩浆冒着泡儿在石道上沸腾,冷哥试了试温度,他将一块生铁石用钳子放了下去,捞上来的时候铁石就开始融化,变得通红。

乐灵儿掏出了熔炼的对象,那把她曾经亲自熔炼成功的赤色加一。大概是女孩子的天性所致,她的武器和刀剑没有一点儿关系,她手中握着的,是一柄没有扇面的,赤铜色的扇骨。血扇“蒹葭”,就是乐灵儿给这扇子取的名字。

乐灵儿蹲下了身子,捏住了扇骨的一头,将蒹葭在红色的岩浆里轻轻划过,她的动作缓慢,时间都好像变得粘稠起来,而她脸上那轻松的表情,就像是在安静地写诗。

“接着。”乐灵儿见到扇骨变得通红,手腕一抖,巨大的扇骨就被抛在了空中,然后石道另一边的冷哥就用钳子夹住,将扇骨平放在了砧板上,叮叮当当的声音随即响起,冷哥挥舞着巨大的锤子,一次又一次地敲击在蒹葭之上。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伴随着那有节奏的敲击,乐灵儿竟然唱起了歌来,她不仅仅唱歌,到了中途自身也开始随着歌声摇摆,跳舞。她拎着裙摆开始旋转,活泼得就像是火间的精灵。

其实就像是老大说的,炼器真zhèng

就是一个概数的游戏。可是在炼器的发展过程中,无数的炼器师赋予了这个过程神mì

的色彩。关于成功与否,炼器师都把加入血色液体的时机视为最重yào

的环节。而这个时机的把握,则属于炼器师的自我发挥。他们有的是用普通炼钢的方法,如同“百炼法”,又有的是借助于夜观星象,或者是虚无的神的指引,而乐灵儿的方法则是唱歌和舞蹈。第一次的熔炼成功就是这样,当她一首歌毕,一曲舞完,她加入的那滴血色液体就产生了作用,让她成功地完成了蒹葭这件作品。

“小姐……”冷哥看到了这动人的舞蹈,他温暖地笑了笑,然后继xù

开始捶打。

“凯撒!关键的时候了!”哪怕是沉稳的老大,他也在这一刻叫出声来。因为他发xiàn

先前那次黑爆后剩下的材料,现在又是通红一片。

宁琰从老大手中接过了玉瓶,他轻轻地匀出半滴来,抖落在那块逐渐成型的轮廓之上。

“这次一定要成功啊。”景秀看着那少年紧蹙的眉头,心底也在慢慢祈祷。

宁琰的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又一次在赌博,就像他无数次做过的那样。面对失利,宁琰从来都不暗自神伤。他总是鼓足勇气,又一次推上他的砝码,再来一次。宁琰每次都会加倍自己的砝码,这样只要赢回一次,先前的损失就会全部弥补。在战场上,在王城里,靠着这样的方法,他许多次在最终关头扭亏为盈,最终获胜。

宁琰很清楚自己的性格,那就是他永远都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败。如果有需yào

,他会一直加注自己的砝码,直到最后赌上自己的生命。

一根钢条,两根钢条,很快的,五根钢条就顺利地软化成铁水,和先前的残余毛坯融合在了一起。紧接着,刺眼的亮光再次闪耀,那亮蓝色的光芒甚至照亮了整个地下洞穴。

“成功了么?”老大看到,宁琰的铁钳夹住的武器,呈现出铜质的光芒,整件武器完完整整,并没有像先前景秀熔炼的那样爆裂开。

“终于成功了。”景秀松了一口气,每根钢条就代表着一倍的质量。而加一的赤铜武器,便是寻常精钢的五倍。当五根钢条都顺利熔炼后,血色赤铜武器便成功了。

宁琰点点头,他冲着老大和景秀露出了笑脸。

他没有将自己熔炼的武器从砧板上移开,相反地,他的手指微动,玉瓶再抖了一抖,紧接着那闪耀着赤铜颜色的武器再次变得通红。

“什么!”

老大和景秀同时睁大了眼睛。刚刚松下一口气的他们再次心惊肉跳起来。因为他们清楚地看到,这个少年微笑着,再将一整滴血色液体滴落在了武器之上。

“他在熔炼加二!”老大瞬间就意识到了问题,少年要熔炼一柄加二的血色赤铜,他的目标从来就没有变过。老大看着这个少年脸上那平静却又疯狂的表情,努力在记忆中寻找一个相似的场景。终于,他想起来,在那些赌档里快要收摊的时候,总会有一个不服输的赌徒,把全部的砝码都压上,他们倔强地紧咬着牙齿,专注地盯着牌桌上即将要开出的最后结果。他们满头大汗,可是他们却不曾犹豫,不曾退缩,因为他们赌上了自己拥有的一切,金钱,身体,亲人,还有作为一名赌徒最为看重的——骄傲。

而这个少年,就是一名在收摊时还在挣扎的倔强赌徒。

砧板上的武器微微颤抖,宁琰再次拾取一根钢条插入了自己刚熔炼的血色赤铜之中。

钢条一丝一毫地在融化,速度很慢,但是却保持着一个稳定的速率。和先前的急速融化不同,这根钢条就像是在缓慢燃烧的香烛。

宁琰也紧紧地盯着这根钢条。他面无表情,不过握住铁钳的手却也在流汗。倘若这次失败的话,宁琰很可能就会继xù

赌下去,他虽然从没有上过赌桌,但他此刻就是一名最标准的赌徒。

“他……”景秀此刻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那天他看到这个少年杀神的一面,而今天,他又看到了一名赌徒。这个少年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景秀想象不到,他也不敢去想象。

一点一点,钢条越来越短,而砧板上的赤铜则变得更为炙热。

不知dào

过了多久,宁琰的背后已经是精湿一片,他感到口干舌燥,但是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砧板上发生的一切。他感到那种炙热和通红已经达到了一个极限,马上就要发生更进一步的变化了。就好像风暴即将来临,又好像骄阳马上就要坠地。

蓝色的光芒再次亮起,这次的爆fā

比先前还要强烈。老大,景秀情不自禁地偏头,不让这强光晃乱了自己的眼睛。

“呼。”

宁琰长长地吐了口气。刚才郁结在心中的紧张一扫而空,取之而来是无比的畅快感。

砧板之上,一柄古朴的巨剑已经初露锋芒。那红色正在慢慢地褪去冷却,变成了更加深郁的赤铜色。

“成功……了。”惊心动魄的一幕终于完成,老大和景秀站在一起喃喃道。

老大也是满头大汗,他不是没有见过赤铜加二的熔炼过程,但是在失败之后,连续冲刺两级的,这的确是第一次。而且负责熔炼的,并不是炼器的大师,完成这一刺激壮举的,仅仅只是一个刚刚踏入炼器之途,如同赌徒般的少年。

而且他不仅仅只是个赌徒,他还有天赋!不管是阴差阳错也好,还是说他天赋过人也好。成功地熔炼出加二的赤铜武器就是最好的证明。要知dào

在峰落派内,合成了加一赤铜的武器便能成为亲授弟子中的佼佼者。而加二的赤铜便能成为亲授弟子中最顶尖的存zài

。要是加三?那可是炼器大师才能熔炼的境界!

倘若峰落的派的家伙知dào

了他们在那个晚上欺凌拒绝的少年,如今熔炼成了加二赤铜,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老大想到这儿,情不自禁地咧开嘴笑了。

“凯撒,你的武器叫什么名字?”景秀来到宁琰身边,他仔细地盯着砧板上的武器问道。

这是一柄古朴的巨剑,可是剑的工艺却并不完美,边缘粗糙,似乎又不少的锯齿,剑身之上有着一朵一朵如同云彩般晕开的花纹。除此之外,这就是一柄比寻常的阔剑更加大上一号的武器而已。但是盯着武器久了,却给人一种天生的肃杀之感。

“斩。”

宁琰用他记忆深处的那个名字回答。

“斩?斩什么?”景秀有些疑惑,以为自己没有听全。

“单单一个斩字。”宁琰十分满yì

地看着这柄巨剑,除了这赤铜的颜色之外,外形几乎和记忆中的武器一模一样。

“现在,可以把瓶子给我了吧?”老大走过来,似乎是开玩笑地说着,不过他的心里却泛起了波澜,倘若他知dào

这个少年会是这般疯狂举动,他还会不会信任地将玉瓶交给少年。

“哈哈……”

刚才的那一刻实在是过于压抑,这一刻,老大这个不算是玩笑的话却引起了笑声。

平台之上,乐灵儿的一曲已经跳完。她的眉头皱着,十分失望地看着那块巨大的砧板。

“小姐,只是运气不好而已……”冷哥想要安慰女孩,却被女孩那愤nù

的眼神给制止。

砧板上,蒹葭扇骨还在,不过却闪烁着普通的钢铁光泽。加二的过程失败了,融合了太多杂质的扇骨,变得丑陋沉重,先前那轻灵赤铜的模样已经不复存zài



“都怪先前的那些个家伙。肯定是他们弄坏了这熔炼台的运气!那些家伙,我要让他们永远都不可能熔炼成功!”乐灵儿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她是在生气,可是这生气的表情也单纯得可爱,那些被他诅咒家伙哪怕见到她这样子,恐怕也会觉得欢喜吧。

“小姐,那这蒹葭?”冷哥用钳子夹住了扇骨,但是他不知dào

如何处理。

“废品。当然是作废品扔了!”乐灵儿满不在乎。虽然说加一的赤铜很难得,可是在金钱充足的情况下,还是能够在市场上收到的。更何况乐基儿上次成功后他获得了十八根赤铜加一的扇骨,而刚刚爆掉的,仅仅只是她一半的收藏而已。接着她甚至都没有理会自己的护卫冷哥,就笔直地走上了返回峰落宫的铁笼。

“下次要把整个熔炼洞都包下来熔炼!”乐灵儿恶狠狠地抛下一句话。

铁笼被绳子拉住了,正缓缓地上升。而宁琰等人也开始在收拾东西,准bèi

从原路退回。滚烫的岩浆依旧缓慢地流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第二十一章 相遇(1)

熔炼成了加二的赤铜武器后,落峰派的别院倒是热闹了一晚上。之前他们从来就没有人能够想到,新来的那少年能够熔炼成功,更何况是加二的赤铜。宁琰被他们当做了英雄,被团团围住,酒盅空了又添满,把酒言欢了一整晚。连一向吝啬的老大都没有计较那灯火通明的一晚上耗费了多少灯油。

可是当第二天宁琰睁开了眼,世界又恢复了宁静。大家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友善,但仅此而已。一大早的,大家又是急匆匆地离开了别馆,开始了他们日常的工作。仿佛门派熔炼出了加二赤铜,只是存zài

于昨天晚上而已。

“凯撒,”老大穿着一身灰色的短褂,从客厅里走到宁琰的身前,“今天你就跟着我吧,我们去峰落宫。”

“峰落宫?”宁琰一愣,他这才记起来,好像似曾说过大家都要在峰落宫里无偿干活的。

“嗯,今天我带你过去。”老大沉吟了一会儿,“不过你要答yīng

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冲动。”

宁琰看着老大那若有深意的表情,那表情似乎在说他什么事情都知dào

了。而且早上宁琰看到了景秀那有点儿心虚的模样,大约是景秀告sù

了老大什么吧。

“嗯。”宁琰点点头,他也换上了一套相同的灰色短褂,跟随着老大,走向了那栋矗立在釜山之巅的,雄伟壮观,直刺天穹的峰落宫。

都说峰落宫终年被雾气环绕,若隐若现,凡人只能仰望,而有幸进入的,则会感觉像是漫步于云间。可是一年却总有几天晴朗的日子,阳光太大,以至于白雾都化作了青烟,峰落宫的一隅也暴露在众人的眼前。这才能够看到,这座峰落宫由坚固的大块青岩和黑色的桐木打造,层层叠叠,峰峦尽起,就像是釜山的延续。远远望去,倒真像是一柄直刺云霄的利剑。

凯撒尾随着老大,两个人从山间小道上踏上了正路。正路是一条在悬崖崖壁上开凿出的天梯。天梯陡峭,仅容双足并立,而攀爬时也必须手脚并用,要不然身后就是釜山山涧的万丈深渊。

从正路攀登到了峰落宫前,那就是一片半圆形的平台。平台之上人影不少,但是细看之下,却都是和老大宁琰穿着同样灰色短褂的人们。

“这是?”宁琰看着那些三三两两站在平台之上的背影,有点儿疑惑。

“他们都是今天来做工的。”老大解释道,“不过这还真冷啊,诶哟。”

虽然阳光正盛,但是平台之上却不时有一阵风刮过,在这等高山之巅,在和煦的风都会变得刺骨,更何况这已经是冬天了呢。一阵风来,宁琰都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你们听好了!”

突然间,一声洪亮的嗓音从平台的正中央传来。宁琰看到,那儿一个中年人穿着蓝色的袍子,而他身边则堆满了一地的竹简。紧接着散开的人群都开始飞奔,他们冲到平台中央,都想要挤到最前面去。

“凯撒,快点!”老大拍了拍楞神的宁琰,也冲了过去。

“那是峰落的管家,他是负责分发任务的。容易的都在前面,要是没有抢到,最后剩下的任务才够头痛呢!”老大一边解释着,一边向人群中挤去。他就像一条滑溜溜的泥鳅,三下两下就没看到了影子。

“在这!”宁琰也向里面挤,却突然发xiàn

老大在另一头向他激动地挥手。

“今天运气不错!”老大挥舞着手中的一块竹简,要知dào

他刚才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才从别人手中抢下了这次简单的任务。

“拿到了任务的,速度去竹简上写的地点干活!”那个中年人理了理那厚实的绒面蓝袍,毕竟风吹到脸上都感觉生疼。

“嘘,小心点,低着头,不要惹事。”老大领着宁琰速度地钻进了峰落宫的一扇大门,然后轻车熟路地在那复杂的大厅和长庭间穿梭。

宁琰快步地跟在老大身后,他却注意观察着峰落宫里的一切。除了那些高耸的穹顶和巨大的圆柱外,穿着各种颜色袍子的弟子也是他观察的目标。那些穿着蓝色的弟子最多,不过大约都是最底层的入门弟子。而那些穿着黑色袍子的弟子则地位高贵,每当有个黑色的影子出现时,那些入门弟子便都恭敬地停下来招呼。气派十足,等级森严,则是宁琰的最直观印象。而这一切,又和楚国的王宫有着太多的相似。

“喏,我们到啦。”老大领着宁琰从一到长廊中钻出,来到峰落宫的某处偏殿。

“那我们做什么?”宁琰问。

“把这儿擦干净就完事了,简单吧?”老大兴奋地回答,然后熟稔地在一个角落翻出了两个硕大的木桶,“去偏殿外接点水来,快点开工吧!”

偏殿和峰落宫的大殿比算小的,但仍旧可以供几百名弟子坐下。大约是许久没有使用过的缘故,黑色的乌木地板满是灰尘和脏兮兮的脚印。

“凯撒?”老大跪在地上,手中握住一块超大的抹布,“你……可以吗?”

老大看着宁琰,他的表情其实有点儿凝重。因为哪怕第一次在那个山间救下这个落魄少年的时候,少年都表现出了极其高贵和有修养的一面。他虽然平易近人,但是那种属于他自己的高傲是看得见的。尤其当猜到他可能有着贵族的背景之后,老大就对这个少年能否屈尊来做些这么粗坯的工作抱有怀疑。

“嗯。两大桶水够了吗?”宁琰点点头,转身提着两个木桶离去。

老大愣住了。

没有想到少年回答得如此干脆,而且自然的表情没有露出一点嫌弃和不耐烦。少年提着两大桶水归来,便开始和老大一同擦地。他仔仔细细地从偏殿的一头慢慢地擦向另一头,他的动作不快,看得出十分生疏,但是却十分细致。他擦过的地方,灰尘已然不见,简直可以算得上是光映照人。

“真是个奇怪的小子啊。”老大偏头,也开始加快速度干起了自己的那份活。

事实上,这已经是多年以来,宁琰的第一次动手干活。当他回到横沙城后,鞍前马后,跟前跟后,总有十来个随从和仆人照顾他。作为楚国的第一少爷,他的待遇甚至比王室还要好。每天帮他暖床的都有十来个姑娘,就更别说要让他动手干活了。可是在军队的时候,宁琰却是在地狱一般的日子里熬过来的。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在结束了一天繁重的训liàn

后,将军会将他们带到荒郊野外,然后要他们就地休息。说“休息”其实已经是夸大其词,将军选择的地方不是乱坟岗就是野草丛,每个孩子仅仅获得一件单薄的披风,他们就裹着披风睡在墓碑或者野草丛里,蚊虫叮咬,半夜骤雨都不算什么,当他们口渴的时候,还被将军和队长逼迫他们去饮用臭水沟中的污水。

在那样的情况下,宁琰都保持了和在横沙城中一样的淡定。真zhèng

的高贵,从来都和环境无关,却只关乎于心境。

而宁琰的心境,从来都没有变过。

虽然老大将大殿的清洁称之为一份轻松的工作,但是当好几个时辰过去之后,这处偏殿才被基本打扫干净。因为途中不时有峰落派的弟子在这儿经过的缘故,许多被擦得干干净净的地板,又蒙上了灰尘。

“诶,这不是那天晚上的小子嘛?”

一个挑衅的声音,从大殿的一端响起来。

宁琰抬头,看到了一张还算熟悉的面孔。就是那天晚上守在半山腰,将他击败后的峰落派弟子。

“凯撒……”老大在另一头也发xiàn

了这情况,他压低着声音,同时用眼神告sù

宁琰不要冲动。

“是的。就是我。”宁琰面无表情地回答。

“哈哈?你这是在干什么?”那个精瘦的弟子围着宁琰转了一圈,用一种阴阳怪气地语调问道。

“清扫。”宁琰回答。

“哟,您不是要求见我们副掌门大人的公子吗?怎么又到了我们这儿干些清扫的活啦?看您的衣服,这是下人的装扮吧?你投奔我们炼器师不成,又改行去做下人了?”这个弟子越发地得yì

,他故yì

站到了宁琰的身前,用脚在地上不停地摩擦。

宁琰没有说话,他只是拾起了抹布,又把这个弟子弄脏的地方小心地擦拭干净。可是这弟子不依不饶,到了最后,他甚至直接踩住了宁琰那还在擦拭的手。

“喂,宋杰,够了。快走吧。云师父今天的讲课,不去我们就亏大啦!”另外一个弟子见状,他也皱了皱眉,毕竟和下人打闹浪费时间,而今天炼器大师云师父的课,他们普通的入门弟子可不是每天都有机会听到的。

“喂喂,不急!反正云师父都答yīng

收我了,不过这小子……”宋杰桀桀地笑起来,“那个晚上可是挺横的啊。”

老大这个时候也变得焦急起来,他想要保护少年,可这毕竟这是峰落派的地盘。

“你!”

正当宋杰踩住宁琰的手背,狠狠用劲的时候,又有一声尖叫从身后传来。宋杰回过头来,连忙将脚抽了回去,小心地退下。因为他看见的那个尖叫的人,正是自己这一批里最优秀的弟子孙鑫。

宁琰缓缓抬起了头,看到孙鑫的身体正在颤抖,他指着宁琰的手指放下又举起,而他脸上那惊恐的表情,分明就是看到了白日里的恶魔。

“怎么了,孙师兄?”宋杰想要讨好孙鑫,他谄媚地笑着,弯着腰走到了孙鑫的身边。

“来人啊!来人啊!把这个小子给抓住啊!”孙鑫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大声叫喊着,他的心里虽然有着万丈深的恐惧,可这毕竟是峰落宫内,孙鑫决定再赌上一把,要为那天的事情报仇。

第二十二章 相遇(2)

“他怎么了?”

偏殿之中不少人都停下了匆忙的脚步。他们看着那个蓝袍的男子,有些疯狂地大喊大叫。

“那是孙鑫啊!怎么回事?”

有人认出了这一届入门弟子中的佼佼者,他们不知dào

一向都是上位者气度的天之骄子,这一刻为什么表现得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

宋杰也睁大了眼睛,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孙鑫手指地方向,正是那个被他欺凌,正跪在地上擦地的少年。

“凯撒!”老大站在了宁琰的身旁,他不知dào

出了什么事,不过却本能地要挡在少年的身前。该死,难道是景秀那天说的,赤铜武器,峰落派……是真的?老大的心里波涛翻滚,没有竟会如此之巧。

“没事。”宁琰站了起来,他还是那副自然的表情,没有一丝的慌乱。他盯着那个大叫着的孙鑫,想要看他还有什么表现。

“快!快!叫师长来!我有重yào

的事情禀报!”孙鑫冲着身边的弟子叫喊着,他的步伐却不由得向后退着,他的眼神里充满着深深的忌惮,好像这个人畜无害的做清洁的少年,随时都会暴起杀人一样。

见到孙鑫这个架势,倒真有几个低阶的弟子快速冲出了偏殿,寻找着高阶的亲授弟子和炼器大师。

就像宁琰先前对于宋杰的挑衅没有回应一样,面对孙鑫的恐惧,宁琰依旧没有一点儿变化。恐怕这世间最高级的轻视便是如此,全不在意,万般自然。

“怎么回事?”一袭黑衣瞬间而至,众人纷纷退开,让出了足够的空间让他站立。

到来的是刑天,他正巧在附近修习,而孙鑫又是他的嫡系,于是自然就有弟子第一时间找上了他。

“师兄!”孙鑫一看自己的靠山到了,心情就轻松了不少。毕竟这个副掌门的亲授弟子还是有真本事的,不光在炼器上天赋异禀,而且他的近身格斗术在门派内也是颇有名气。

“还有什么气度!一副慌乱急躁的样子!要知dào

现在正是大师们考查弟子的关键时期……”刑天还想教育下孙鑫,却被后者将话截断。

“就是他!那个干掉了樊纲的小子……”孙鑫可以压低了声音,却没有料到身边不远处的那个宋杰听到了身体也抖了一抖。

“他?”刑天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少年。少年镇定自若,手里还握着抹布,一副清洁小子的样子。

不简单。

这是刑天对于少年的第一印象。要知dào

在这样的场面下,一般的下人往往惊慌失措,几乎没有人能够像这少年一般不卑不亢地站立着。而且刑天仔细观察之下,越发地觉得这少年身上有着不少门道。他上半身的站姿颇有几分上等贵族的影子,而他下半身却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这是军队里呆过的人才有的习惯。

“你叫什么名字?”刑天走上前一步,询问道。他的语气并不像对待普通下人那般的趾高气昂,反而多了几分平等的意思。

“他的名字你们没必要知dào

。”就连宁琰都没有想到,老大却在这一刻站了出来,“我们是落峰派的,你有什么事吗?”

“落峰派?!”

听到了这三个字,偏殿里的大部分人都笑了起来,对于他们来说,落峰派三个字,并不是门派的名称,而仅仅就是个笑话。

“噢,落峰派……”刑天笑了笑,“那么,告sù

我,你们是否认识我身边的这位师弟呢?”

刑天扯了孙鑫一把,将他推到了众人面前。

“他?!”老大愣住了,他的确是没有见过这个家伙。不过景秀告sù

自己的,那天和两个峰落派的有了点小冲突,还顺了把赤铜加一的武器。难道就是和这个家伙有了冲突吗?

“不认识。”这次是宁琰主动回答,他轻轻走上前来,和老大并肩站着,他看着孙鑫的眼神里,满是无辜。

“我先前在这儿擦地,不知dào

为何,这位大人就冲着我大叫起来。”

宁琰的话缓缓道来,让刑天和所有人听了,也是一时间无可辩驳。毕竟他说的是事实,而且先前宋杰欺负他的时候,这个少年都只是默默地承shòu着这一切。

“师兄!就是他啊!他还抢走了樊纲的赤铜武器啊,这要……”孙鑫的脸上露出了狠色,仿佛这一刻就一定要致这家伙于死地。

“他的话没有破绽,等下私底下解决。”刑天使了个眼神,孙鑫看到了心领神会,这和他当时给樊纲的眼神一模一样。

“哟,我们的刑天师兄还是这么阴险呀!私底下解决,又是要拉上一大批人去伏击么?”

精灵般的声音在刑天的耳边轻轻飘来,可是听到了这悦耳的声音,刑天却皱起了眉头。

“灵儿师妹。”刑天哪怕再清高,在乐灵儿面前却还是保持着谦让。

“师姐!”孙鑫也被迫恭敬地弯腰招呼。毕竟这个小妖精般的少女披着的可是正宗的黑色绣金的亲授弟子袍呢。

“哎呀,这声师姐可担不起,”乐灵儿冲着孙鑫微微一笑,“这不是我们最优秀的入门弟子嘛,欺软怕硬的角色,我可不值得你害pà

呢。”

“呵呵,灵儿师妹怎么过来了?一点私事,不值得大惊小怪吧。”刑天小心地劝着这个师妹,后者喜怒无常,他可不愿意和她结上梁子。

“怎么就不能过来?听说我们的孙鑫师弟吃瘪了呢,还是和一个弄清洁的下人?我当然要来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乐灵儿一边说着,一边转过了头去。

“诶……”乐灵儿的语气一滞,“你?”

和乐灵儿印象中的那些下人不一样。虽说下人中也不缺乏长相清秀甚至帅气的男孩,可是这个少年却不一样。他淡定,恬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和他无关一样,超然世外地站在这儿。虽然整个事件他才是中心,可他就像一颗悟禅的菩提,彻底地成为了整个偏殿的背景。

而且,这个少年并没有因为乐灵儿的容颜而有一点点变化,他的眼神似乎穿过了乐灵儿,把自己当做不存zài

一样。

“奇怪的人……”乐灵儿嘴里嘟囔着,不过她对这少年却并不反感,甚至于心底还多出了几分好奇的心思。

“灵儿师妹,这个家伙和孙鑫有点儿私底下的矛盾,您看就别插手了罢?”看到乐灵儿的那表情,刑天暗地里觉得糟糕了,可他还是语气和善地商量着,甚至于对这个小了自己不少的师妹都用上了敬词。

“什么矛盾?都说说呗。”乐灵儿眉头一挑,大眼睛在那少年和孙鑫的身上不停地扫过。

“师姐……”孙鑫可不敢当面说出这家伙就是干掉樊纲的家伙,他倒不是担心门派会让这小子跑了,不过自己要是当面承认自己和樊纲两人都干不过这个小子,那么自己以后的名声就不用考lǜ

了,能不能有大师收下自己都会成为问题呢。

“没有什么矛盾。我只是打扫卫生的,这都是误会吧。”宁琰再次开口,当他看到这个赤红头发的女孩看着自己时,不知dào

为何,说完话,他还是露出一点淡淡的微笑。

“误会?不会这么简单吧?好像前面还有个家伙踩住你的手来着?是谁?”准bèi

充分,就是要找茬的她可不会轻易放qì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

宋杰的背后都渗出了汗来,他没有想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子竟然会成为门派内两大势力交锋的焦点,而且乐灵儿的这句话,分明就是把矛盾引到了自己身上。对于孙鑫来说,自己这还没有成为亲授弟子的家伙根本不算什么,就更别说把他摆在门派内的两大巨头刑天和乐灵儿面前了。“先前要是早早溜走就好了……”宋杰暗自懊恼。

“哦,那是这个家伙弄的。和我们可无关。”孙鑫考lǜ

清楚了,这件事肯定不能在乐灵儿面前解决。于是他就轻易地把背锅的责任,扔给了一旁发抖的宋杰。

“师……师姐,我和他……也没有什么矛盾来着,只是闹着玩而已……”宋杰吓得已经开始结巴了。

“闹着玩?那天晚上你可将他打得半死吧?”老大在这一刻又出声了,他用调笑的语气,在那个颤抖的家伙身上补了两刀。

“喂,你,说清楚,怎么一回事?把事情摊开了说,要不然还让别人以为我们峰落派都是一些喜欢欺负下人的小人呢。”乐灵儿看似是对着宋杰说话,却对着刑天和孙鑫的挤了挤眼睛。

“诶!这事情不能怪我!那天晚上,这家伙上山就要去见副掌门,我当然……只能拒绝他了!”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宋杰竟然也突然爆fā

,一下子说话都变得流利起来,他的想法没错,对于一个半夜三更上山就要求见副掌门的落魄少年来说,他的举动无可厚非吧?

“副掌门?”

“师父?”

听到了这句话,一时间,刑天,乐灵儿等人都愣住了。他们都没有料到事情的走向这么有趣,这个看似简单的少年,似乎背后还有太多的秘密呢。

“按照门派规定,有人求见,是一定要禀告的吧?”

浑厚的声音让所有人都一震,来人不是别人。一身白衣似雪,正是副掌门大人。

“副掌门!”

“师父!”

每一个人都恭敬地低头,毕竟来者可是这门派内至高的存zài

。这个面目年轻,却位高权重的男子,迤迤然走到了众人之间。

“我没说错吧?”副掌门燕然青盯着宋杰问道。

“大人……我错了!”

宋杰吓得瘫倒在地,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只能在心底祈祷自己的结局了。

“知情不报,三个月不准听课,同时粗活半年!”燕然青冷冷地抛出一句话。

“是!弟子领命!”这个结果已经算是宽大处理了,宋杰连忙答yīng

,匍匐在地。

“至于你嘛,”燕然青回过头来,望着宁琰,“不是要找我吗?怎么又不说话了?跟我来,我们好好聊聊吧。”

燕然青冲着宁琰做了个手势,然后不管其余人那震惊的表情,就飘出了大厅。

第二十三章 约定(1)

宁琰回头看了老大一眼,后者紧张地不知dào

发生了什么。宁琰摇摇头,示意不要紧,然后快步地追了出去。

那道白色的身影始终在不远处漂浮着,宁琰尝试着快步追上去,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他和燕然青之间的距离却没有缩短一分。两个人就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在复杂的峰落宫中穿梭。

尚云台,峰落宫。

说是平台,其实只不过是峰落宫东面的塔楼上,一处有着落地飘窗的客厅而已。客厅不大,同样是乌木铺地,整个客厅里就只摆放着两个蒲团还有一套茶具。

这儿经常很冷清,因为有资格使用尚云台的只有两人,掌门和副掌门。而宁琰是多年以来,第一次进入尚云台的第三者。

当宁琰匆匆进入这客厅之后,看到燕然青正坐在一块蒲团之上,平静地用热水一遍又一遍地浇灌在茶具之上,热水让紫砂的茶具变得温润起来。他似乎完全没有理会走进来的宁琰,整个尚云台里都只能听见热水在紫砂的茶具里发出的激荡声。

燕然青将茶具彻底清洗干净,他又点燃了一个黄铜的小炉子,将茶壶放到上面烧热。这才抬起头来,他将一块蒲团推到了宁琰身前,“坐下吧。时光荏苒呵,当年一别,没有想到再次见面竟然会是这样。”

宁琰一愣。在来时的路上,他为掩盖自己的身份想出了十多种方法,不过在这一刻却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仿佛燕然青看着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宁琰此时的心中警觉,他不知dào

被燕然青第一眼识破了身份是好是坏。当他进入了落峰派的这些时日都在思考,他觉得掩盖身份才是一件安全的事,毕竟在经lì

了许多事情后,他越发地觉得没有人可以相信。

“唔,不坐么?”燕然青盯着宁琰的眼睛,他从中看到了深深的戒备。

“果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变了很多啊。”

茶壶突然呜呜地冒着白烟,燕然青小心地端起茶壶,在茶具中倒下了沸水,沸水将茶具中的茶叶冲得转了几转,深红的茶叶在沸水中舒展开来,几起几落。

“你怎么知dào

是我?”宁琰迟疑了下,还是在另一块蒲团上盘腿坐下。

“眼神,”待到茶具中的沸水平静了些,燕然青这才将茶水倒入了茶杯中,“一个人的容貌可能有千般变化,一个人的声音也可以作假,但是他的眼神是不会变的,眼神就是通向你心底的一扇窗子,窗子背后是什么,那就是一个人最大的特征。”

“哦?那我的特征是什么?”宁琰觉得和燕然青的交谈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紧张,他淡淡一笑反问道。

“孤独。”燕然青将一个茶杯递到了宁琰的手中。

宁琰默然。

“不说这些了,”燕然青自顾自地啜饮了一口热茶,“你比我想象得要来的晚些。看来你并没有让家族的马车和下人护送么?一个人?还在上来时被拦住了?接下来呢?”

一连串的问题,构成了一条时间线。在这条时间线上,宁琰一个人孤独地走来,直到他加入了落峰派。

“一个人上路还要安全些,而且家族比我现在更需yào

阿离。那天确实被拦住了,没有能够进入峰落宫。”宁琰说道这儿,眉毛一挑,又补充道,“不过我加入了落峰派,现在是他们的一员。”

“落峰派?”燕然青淡淡地笑了起来。不过他的笑容很是真挚,和先前那些人带有嘲讽意味的笑容并不一样,“果然是他们。一群很有意思的人吧?”

宁琰迟疑了一会,点了点头。

“和他们在一起就放心了。那个叫梅洛的家伙,当初还是个颇有天赋的孩子呢。”

“梅洛?”宁琰停滞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梅洛就是老大梅大师的本名。

“那么,你还是要呆在那边么?要知dào

,我已经在门派内宣bù

了,今年将把你收做亲授弟子。”燕然青看着尚云台外那辽阔的天际,缓缓说道,“当年我说有缘便会再见,没有想到,果然说中。”

“我……”宁琰放下了茶杯,“我不想加入峰落派!”

“嗯?”对于宁琰的这话,燕然青似乎已经早已料到。

“如果你要是觉得那天被门下的弟子羞辱了的话,等你成为了我的亲授弟子,你有一千种方法去惩戒他们。别说那个宋杰,孙鑫,哪怕就是天儿和灵儿,他们要是触怒了你,我也会帮你做主的。”燕然青此刻就像是一位熟识宁琰的长者,和蔼万分。

“为什么?”宁琰觉得有些奇怪。在他印象里,当年那一见面,自己还是触怒了这个大师的。而且哪怕峰落派和宁家交情匪浅,可是现在宁家落魄,燕然青能够收留宁琰已是念及旧情。可是如此厚待?宁琰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燕然青转过头,看着宁琰,十分认真地说,“你的父亲,是我的小叔。”

“小叔?”宁琰更觉奇怪。突然间,这位炼器大师又成为了自己的亲戚?而且若是按他所说,那燕然青岂不是自己的哥哥了?可是楚国宁家,宁琰一直都是独子,而且从来也不知dào

,还有一位远房的表哥就是炼器大师燕然青。

“这个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的。”燕然青似乎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他又说道,“你要是不愿意直接加入落峰派,我也能够理解。不过哪怕是落峰派也就一墙之隔,隔这么近,总还是要有点儿照应才好。你把这个拿着,峰落宫里你可以畅通无阻,无论那位大师的讲课布道,你也都能旁听。而且找到我的别院,还能获取和我亲授弟子一样的物资供给。”

燕然青递给宁琰的,是一块很小的玉牌。翡翠色在玉牌上流动,玉牌的中央,仅仅只有一个篆体的“燕”字。

“不过就像你当年说的,我们其实都是些神棍。”燕然青灿然一笑,“炼器的你就当笑话听了。不过大师们关于养生的理念还不错,我建议你可以学学。”

宁琰不知dào

如何回应,当年他的神棍只是心高气傲的辩词。虽然他也知dào

炼器其实只是一个概数的游戏,但是冥冥之中,宁琰却总觉得还是有一些蹊跷。

“还有,你确定还是不揭示身份么?”

“嗯,我不愿意。”宁琰在这一点上十分坚持。

“那么,你现在用的什么名字?”燕然青问。

“凯撒……”宁琰坐直了身板,“西方的那个凯撒。这还是幼时礼官让我们选的名字。”

“西方的黄金狮子么?你很适合这名字。”燕然青挥挥手,“你就用这名字活动就是。起码在这峰落宫里,还没有人敢说三道四的。”

宁琰的心底放松了一些,他看着燕然青那俊秀的侧脸,又小心地抛出了一个问题,一个压在他心底的问题。

“你知dào

楚国的消息么?家里怎么样了?”

燕然青闭上了眼睛,深呼吸,在这一刻却露出了疲惫的神色,许久才睁眼,“情况不容乐观,不过却也不是全无转机。”

话不多,似是禅。但是却将所有的事态传递给了宁琰。

“大师!不,哥哥!请帮我拯救宁家!让我面见楚王,我能说明一切!”

宁琰突然从蒲团上跪起,然后深深地匍匐跪拜下去。他的脸都贴住了那乌木的地板,他此刻的完全没有了一丝骄傲的姿态,他就像是一个在水中挣扎,呼叫着一根稻草的落水者。

“傻孩子。”燕然青扶起了宁琰,“本就是一家人。我能够做到的,一定会不惜余力地去做的。”

宁琰急忙躬身,“那么……”

“不过,这事却不是能够急来的。”燕然青示意宁琰端坐好,他又将将宁琰那空了的茶杯满上。

“楚国的事情太复杂,我能够做的,首先就是保护你的安全。楚国和燕国距离偏远,我能够控zhì

任何关于宁家,关于楚国的消息都在燕国就被截住。没有人会知dào

你在这儿的行踪。至于你说的,面见楚王?”

“是的,我经lì

了所有的事情。我知dào

真相是怎样的。我能够和楚王说清楚的……”

宁琰的话,被燕然青的手势给截断。

“想想看,一个御史,哪怕有天大的胆子,敢污蔑王叔造反,同时还陷害宁家家主么?”燕然青理了理他白色羽状的外袍,“楚王?恐怕他就是这背后的一切主使呵。”

“卧榻之旁,不容觊觎么?”宁琰其实心中早就明白。但是他一直抱着希望,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一场梦。到了这个时候,他才艰难地说出了这个冰冷真实的答案。

“所以,在没有绝对的实力之前,是不会拥有谈判的资格的。你若想回到楚国,和楚王有一谈之力,那就……”燕然青的手指弹了弹。

“成为一名炼器师。而且是一名高阶的炼器大师。”

“炼器大师?”宁琰问。

“当你成功炼就起码加四的赤铜武器以后,我会安排,让你积攒点势力的。再那之前,一切莫谈。”

燕然青看着一串飞鸟从釜山的山涧中飞起,直直地窜上云霄,又补充道。

“这就算我们的一个约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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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第 约定(2)

“你没事吧?”老大关心地迎了上来。

“没事。”宁琰转头,发现先前热闹的偏殿已经变得格外冷清,除了老大以外,就只有其余几个孤零的身影。

可是这几个身影,都在用各异的眼神打量着宁琰。

“你这个家伙,和副掌门是什么关系?”率先说话的是乐灵儿,她好奇地盯着这个少年,想要从少年的脸上发现些什么,可是少年却依旧如大海般平静。

“对了,凯撒,峰落派没有刁难你吧?”老大虽然也知道对付一个像宁琰这样的少年不需要峰落派的副掌门屈尊,但是考虑到先前那样紧张的场景,老大还是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哼,刁难?”孙鑫远远地站在另一边,他冷冷地瞥了老大一眼,“落峰派的一群狗,值得副掌门出手么?”

“可是,先前某人还是被吓得簌簌发抖的吧?”乐灵儿白了孙鑫一眼,她刚进入偏殿的时候,孙鑫那副颤抖紧张的样子可被她收入眼底。

“你!师姐……”孙鑫没有敢多说,毕竟刑天师兄已经离开,而他在乐灵儿的面前,还没有反辩的资格。

“我叫乐灵儿,”火红的头发突然飘到了宁琰的面前,“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么?”

宁琰本能地退后一步,这个女孩身上有着一种如同玫瑰般的香气。宁琰的记忆不会错,这是一种产自西方翡冷翠的高级香水,和东方提炼的淡淡熏香不同,几滴香水精华就会让人全身上下都被这浓郁的香气笼罩。女孩就像一朵绚烂绽放的玫瑰,可是宁琰却闻到了香气背后的玫瑰利刺。

“我不是峰落派的。”宁琰不愿意和这些高高在上的峰落弟子交谈,他就这样平静地回应。

“哟?不是峰落派的?那么你腰间的那个是什么?不是亲授弟子才有的玉牌么?”乐灵儿眼尖,她笑盈盈地指着少年的腰间,而那儿有一块翡翠的玉牌正在摇晃。

“玉牌?”一时间,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宁琰。

“那是?”孙鑫的心一沉,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篆体的“燕”字。

“哦,这个。大师给我的。”宁琰从腰间解下了玉牌,递给了一旁呆如木鸡的老大。

“你……加入了峰落派了?”老大看着宁琰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亲授弟子玉牌?你被副掌门收为弟子了?”乐灵儿的眉头也皱起来,在他的印象里,副掌门燕然青虽然一尘不染,颇有几分仙气,但却不是一个随性的人。相反,他的每一个举动,都是经过复杂的考量。就像他宣布收宁琰为这一年的亲授弟子后,然后主动地推掉了属于他的一个名额。将代表亲授弟子的玉牌随意地给了一个做清洁的下人?乐灵儿都觉得不可思议。

孙鑫没有说话,他只是怨恨地盯着那个少年,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先前被那个楚国的宁琰抢了名额,孙鑫还能把怨气发泄在人家的世家背景之上。可是这个少年明明实力深厚,屠戮的时候如杀神一般,但是现在却装作一名无辜的打杂小厮,博取旁人的同情。现在更是被副掌门赐予了亲授弟子的位置。孙鑫感觉自己被欺骗了一样,感觉无论怎么努力,却还是被人当做垃圾般随意地抛弃。

“不,”宁琰看着老大,脸上淡淡地笑了笑,“我是落峰派的弟子,永远都是。”

老大点了点头。他没有一点儿犹豫,因为他觉得眼神如后者那般纯澈的少年,是不会撒谎的。起码不会向他的伙伴撒谎。

正在这时,一名穿着暗红色绒袍的老者走近了偏殿,他的皮肤如老树般枯涩,可是眼神却露出精光。进了偏殿他直直地朝着宁琰走来,仿佛旁人都不存在一样。

“这位公子,遵燕大师的嘱咐,带领你在门派内了解一些事情。”

旁人都没有做声,包括了乐灵儿。因为这个老人是副掌门的贴身管家,他不属于峰落派,地位却比门派内的大部分人都要高。以往的每一年,都会有几名少年不识老人的身份而没有尊重,然后这些少年便从门派内消失了。有的人传说这名老人也是一位炼器大师,有的人传说燕然青在炼器一途上的突飞猛进也是因为这位老人的原因。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名老人肯定不像他表面的这样简单。

“哦。”宁琰并没有抗拒,“不过,他也和我一起。”

宁琰指了指老大,示意自己一定要和伙伴一起。

“他?”老人的眉毛挑了一下,不过瞬间又归于了平静,“一切按照公子的吩咐。”

众人没有想到,那个一如猫头鹰般神秘高傲的老人,竟会在这个少年面前妥协。而且从他的语气里感觉,少年似乎地位颇高,起码这个老人并不是把他当做一名亲授弟子,而是一名贵宾。

就在宁琰,老大跟随着老人,即将走出偏殿的时候,清脆的声音又在后面响起。

“奇怪的家伙,你的名字是?”乐灵儿几乎是脱口而出,但是话刚出口她就感觉到了一点尴尬。哪怕是热情开朗如她一样的大小姐,这样追着问一个男孩的名字也总是少了几分淑女和含蓄。

不像以往那样的冷漠走开,宁琰的脚步在那清脆的声音下停住。

“凯撒,你们可以叫我凯撒。”

“西方的名字?”乐灵儿皱起了眉头,虽然自己在礼乐课上总是打盹,但似乎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是西方的一位伟大人物啊。这个少年,难道?

当乐灵儿再次抬头时,刚才那位少年已经走远,他的背影在偏殿外的阳光下越来越小,虚幻得有点儿不真实。

宁琰跟随着老者再次在峰落宫里穿梭。峰落宫的确太大,虽然宁琰已经在这座宫殿里走了几趟了,可是却鲜有路线重合。先前要不是记忆力惊人,宁琰都怀疑自己能不能从尚云台走回到那处偏殿。

在又爬上一层楼梯后,老人指了指一张紧闭着的大门。大门是梨花木雕制的,上面的纱窗隐约露出些阳光。而让人惊奇的是,门边挂着一块木牌,而木牌上面,可以看出两个匆忙但是深刻的篆字。

“凯撒。”

老人指了指门派,然后推开了大门。

大门的背后一处宽敞的房间,落地的大床,书桌,书架,十几件精致的家具都是梨花木制成。而靠近床边就是一处落地飘窗,从窗后就可以看到外边釜山之巅那震撼的景色。

“这?”老大都看呆了。这一处房间的大小,几乎就是落峰派别院的客厅大小。而这一处的景色可谓绝无仅有,哪怕隔着窗子,老大都能感觉到那山巅之上呼呼吹过的烈风,还有那云端之上的寒冷和自己内心沸腾的热血。

毫无疑问,这处房间的品质,在整个峰落宫里都是最顶级。要知道,没有多少房间一推开窗户,就能坐着看到太阳从东边升起,然后在天空中划过一条轨迹,最终在西头落下。

“这是公子的居所。燕大师说了,在门派内的时候,公子都能在居住,休息。”老人说完,又指了指房间内的另一处门。

“那边,打开门就是楼梯。一直走下去,就是天井。那座天井是属于燕大师的,能够直接通往熔炼洞的最底层,一处专门属于燕大师一脉的炼器平台。”

“还有,”老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了宁琰。

宁琰接过了盒子,手感比他看见的要沉重太多。黑色盒子应该是黑曜石制成的,上面的光泽黯淡,却显得古朴无比。

宁琰打开了盒子,这才看到盒子里是一排三个透明的瓶子。那透明的材质在西方叫做玻璃。简单的工艺只能做出彩色的玻璃,而透明的玻璃,要求的则是最高工艺。这三个瓶子哪怕在西方也属于奢侈品,只能是少数贵族和元老们手中的玩物。

“这是血色液体吗?”宁琰举着瓶子,看到了里面那团赤红正在缓缓流动。

“是的。每瓶十滴。”老头看到后者的表情还是那样宁静,于是心里也多出了几分赞赏。他见过不少的亲授弟子,当他们见到这么一份大礼时,能够这样淡然站着的,几乎没有几个。

“凯……凯撒。”老大这时候都觉得有点儿眩晕了,这一次就是三十滴?而且这少年还没有加入峰落派?

“老大,给。”宁琰将石盒盖上,然后塞到老大的手中,“这下,大家都可以尝试熔炼了。”

老者对于少年的举动并无异色,他默然地看着石盒转手,只是平静地说,“一切如公子所愿。”

峰落宫的另一处客厅内。十几个蒲团一字排开,为首的蒲团上,坐着的正是刑天。

“什么?那个家伙有师父的玉牌?”

“是的,师兄。”孙鑫特意将先前的真实情况隐去了一段。恭敬的脸上似乎没有一点变化,不过他那低垂的眼脸下,却闪过一丝毒蛇般的怨恨。

“奇怪,师父收徒,我应该会率先知道的啊。”先前少年跟着师父离去,刑天也没有多想。毕竟师父的脾气其实有些古怪。可是自己作为师父现在最小的弟子,也是最为亲近的弟子,他只知道今年的名额被那个楚国的宁琰所占据了,可是这时又收了这个少年?出尔反尔,似乎从来都不是峰落派副掌门的风格啊。

“而且,他刚拿到玉牌,王伯就亲自去接应他了。”孙鑫知道这位天才师兄的脾气,于是又补充了一句。

“王伯?”这次,刑天的表情才变得有些凝重。

王伯就是先前的那位老者。在以往燕然青收徒的历史中,从来都是亲授弟子自己去寻得王伯,然后从王伯那领取一些物资福利。自从燕然青开始收徒,这就似乎成了一个传统。哪怕是燕然青十分欣赏喜欢刑天,刑天也都是独自一人去寻找王伯。当然,包括刑天在内,所有燕然青的亲授弟子,也都受到了王伯的一点点“教育”。

“这个家伙先是杀死了樊纲,加入了落峰派。现在又被副掌门收做了徒弟。会不会越来越难……”孙鑫的话没有说完,但是他的意思表露无遗。先前他和刑天的言下之意,就是在死地下教训那小子。而所谓的教训,是很轻易就要让对方付出生命的代价。

“放心。”刑天坚定的点头,“我答应你的从来就不会变。这个家伙,我们有的是机会来收拾。”刑天的内心也是一个固执的人,而且他也从来不会拒绝内心那黑暗的一面。

“那是,师兄才是副掌门最疼爱的亲授弟子嘛……”孙鑫表面上是夸赞,却在亲授弟子几个字上,狠狠地加重了音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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