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畜 - xp1024.com
  书名:血畜
  作者:鬼金


  序章

  近来,王语嫣只要和米天雄在一起,她就会做噩梦,而且每一次梦的内容都是相同的。
  一个满脸鲜血,胸前破了一个大洞的女人,披散着头发从地上站起来。她的那些内脏在地面上跳动着,排成一排,跟在她的身后,向王语嫣走过来。
  女人的背后是一栋耸入云天的高楼大厦。
  这时雷电交加。闪电在那高楼上划开一道道长长的口子,仿佛把整栋高楼切割成几块。那高楼岌岌可危,伴着轰隆隆的雷声,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
  那个女人在走近她,穿过门板,进入幽暗的屋内。她一步步逼近王语嫣,眼神放出异样的光彩,声音似幽灵般飘忽、阴冷。
  “你是王语嫣吗?你要睁大眼睛看清一切,米田雄是一只禽兽……”
  王语嫣眼看着她进来,恐惧地瞪大眼睛,几乎屏住呼吸。
  她头疼得厉害,整个头盖骨被揭下来似的。米天雄刚刚离开的被窝里仍旧很温暖,但她却感到冰窟般地冷,两只胳膊紧紧地搂住自己。那个女人把她带进血腥和疯狂的惊恐之中。
  她不知道是为什么?那个女人与她有关吗?还是……
  那个女人暴露出来的五脏六腑看上去使她惊惧,她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心在咚咚地跳得厉害。那个女人的惨状在她的脑子里徘徊着,她为那个女人的惨状痛苦着,仿佛一根尖刺扎进她的太阳穴。
  她的身子在被窝里抖个不停,胃部一阵痉挛。
  墙上挂着的米天雄的照片看上去也格外恐怖,瞪着两只空洞的大眼睛,脸色阴沉。嘴角挂着一丝灰色的微笑。
  这时,王语嫣看见一个闪亮的,白色的胎儿从女人的那些内脏中爬出来。那个女人抱起地上的胎儿向王语嫣的怀里扔过来。王语嫣吓得妈呀妈呀地大叫起来,从床上滚落到地上。
  她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那个惨白光芒的小家伙手里握着一把刀子向她扑过来,她滚到门口,只看见那个拿着刀的胎儿冲到了墙上,挥舞着手里的刀子在米天雄的照片上划过来划过去。米天雄的脸上竟然流出了血,在墙上流淌着。
  远处街道里的狗在不停地叫着,伴着一些人的尖叫。
  王语嫣不知道那边的街道里发生了什么。
  王语嫣听见那个女人对着她阴森地笑了两声,抱起那个胎儿走了……阴森的笑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着。
  那镶嵌着米天雄照片的镜框从墙上掉了下来。
  王语嫣心惊胆战,全身发冷。
  窗外,一道锯齿般的闪电划开漆黑的夜幕,像是夜幕上划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紧跟着是一声惊雷紧跟着一声惊雷。那个胎儿蜷缩着身子,在闪电的光影中慢慢地长大,伴着阵阵的雷声,发出一声嘶叫。
  那令人惊恐的东西越来越汹涌,越来越急迫地逼近着,恶狠狠地落在王语嫣的身上。她的身子痉挛地抽搐一下,揭开被子发疯地跑出屋去……




  第一章1

  “嘭”的一声,2001年的夏天随着这声巨响以后,来了。
  那远处黑的天空响过一声之后,哗啦啦,整个世界都地震般摇晃起来,接着是一道光亮接着一道光亮,光亮过后,你会看见那光亮的裂缝里面开始流血,点点滴滴的,绳索般跳跃起来,绞结在一起。
  滚圆、晶亮的血滴上映现出不同人的脸,它们开始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那些人脸又仿佛被撒了硫酸,或者被熊瞎子的大舌头舔着。肉开始脱落,冒着血丝,那肉在一层层地剥离开来,现出发白的骨头。整个人脸的轮廓变得清晰、透剔。星光也血似的流下来,流到城市那高高的楼房上面,血淹没了城市,淹没了城市里那些安睡的人们,在静悄悄地流淌着。流淌的血没有声音,没有哗哗的声音,它们开始站立起来,汹涌着占据整个世界。
  那些人脸从血滴里面飞出来,面目狰狞,尖牙突立……
  男孩小北蜷缩成一团的身子动物般伸直了,坐在楼顶上,看着天上的那些星星。天空下是那么的寂然。那些美丽的星星公主在凄伤地掉眼泪,每一颗闪亮的流星都是她们的眼泪,在落入泥土后几乎都变成了金子或者在下落的过程中变成灰烬尘埃。
  小北倦怠的眼睛睁开,两个灰色的小眼珠滴溜乱转着,看着人们在那血液的红色海洋里飘浮起来。
  一些人睁开眼睛,惶恐地看着红色的世界,看见了红色的光,红色的液体,红色的墙壁,红色的树木,红色的房屋……世界是红色的。
  他们开始恐惧地喊叫起来,慌乱地挣扎着,赤身裸体地从被窝里爬出来,踉踉跄跄地站在大街上,就仿佛一群来自地底下面的人,突然冒了出来。大街上是不断涌出来的人群,他们目光恐惧,身体颤抖着,两条腿麻杆般地站在街上,裸体白色的光被红色映衬着,看上去像一座白色雪山。人体的雪山。
  那红色在缓慢地退去,那些斑斑的白骨浮现出来,闪着一道道白光,射向黑暗的天空,在天空上划开一道巨大的口子,俨然一只野兽张开的大嘴,呼呼地冒着刺骨的凉气。那是侵入骨髓的凉气。她们在喊叫着,失去了人的声音,差了腔调,声带从喉咙里几乎被扯出来。
  他们透过那屋顶看见了躺在上面的小北。
  那个可怜的孩子从一团毛茸茸的光影中出现,慢慢地脱离那白色的光影,变得逼真起来。
  男孩小北在红色的海洋中旋转着,翻腾着,他冲破羊水,从母亲那个子宫的隧道口向外面窥看着,一阵冷风袭击了他头上湿漉漉的胎毛,他打了一个冷战,怯怯地缩回头,企图把整个身子再一次蜷缩进那个温暖的子宫里。
  他心想,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我不想出去,不想。
  他没有力量拒绝,没有力量。
  那不是他能左右的,不是。
  电光一闪,照在那鲜艳瑰丽的血水上,他顺着血水被挤了出来……
  一个浑身沾满粘液的婴儿,面颊圆润,嘴唇鲜红。
  他蹬着小腿,两只光鲜的小脚在蹬着那缠绕的脐带。他在挣脱着,挣脱着,挣断了脐带,活灵活现地坐立起来,睁开眼睛,四处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在那些破碎的内脏中挣扎着。
  一声婴儿的啼哭几乎盖过轰隆隆的雷声,凄厉的叫着,是那么嘹亮,听得叫人毛骨悚然,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第一章2

  那些人呓语般地说着:“噩的孩子又一次的诞生了!诞生了!”
  他们在睡梦中恐慌地喊叫起来,女人和男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她们相互地原谅了对方的不忠,他们亲吻着,做起爱来。高潮过后,他们清醒过来,她们相互搂抱着的却是一具白骨。
  他们惊愕了,她们也惊愕了。
  她们的身体在冰凉的床上抖动起来,吓得战战兢兢地不敢下床。她们的腿纷纷地痉挛了,抽筋了,他们只能在那里看着自己怀里的对方是一具白骨,却无法松开。他们的胳膊像藤蔓似的缠绕在那白森森的骨架上。
  在那光滑、突起的颅骨上,他们看见了自己的面影在上面晃动着,晃动着。
  他们不敢说话,不敢出声,他们的牙齿上下打架,哆嗦得厉害。
  一张张惨白的脸上,仿佛可以看见那撤退的血潮,它们从她们的身体里开始撤走,在空气里蒸发殆尽。那白骨空洞的眼窝里放射出愤怒的目光,她们或他们,已经无法分辨出对方是谁?无法!她们惨白的脸孔上开始流泪,红色的眼泪,是血,是肮脏的血。
  这时,那些白骨吱嘎做响起来,每一个关节都发出奇怪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阴气逼人。它们翕动着下巴把对方流出来的眼泪吸进自己透明的胸腔里,血液在它们的骨头中间流动着,宛如潺潺的小溪流过突起的石头。
  那血液仿佛一种奇特的药剂在它们的身上循环着,它们渐渐地有了力量,站了起来,把对方打倒在地上。它们的身体还无法完全地站稳,颤颤微微的。一阵风吹过,它们就会一下子散了架,像一枝枝干柴,堆在地面上。
  它们缓慢地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对面的人,蔑视地看着,把一只站稳的左脚踢了出去,踢在那些男人的裆部和女人的乳房上。
  那些男人和女人人仰马翻地躺在地面上,一脸的恐惧,没有一丝的声音从她们的嘴里发出来。
  她们的眼睛就像猫的瞳孔在放大着,无限地放大着。
  在他们的瞳孔里呈现出一切现实的恐怖,景象各异,逼真吓人,叫人喘不过气来。
  男孩小北抑郁地从里面走出来,连看都没看她们一眼。男孩小北直奔向那些白骨,那些白骨发出欢笑的声音欢迎着男孩小北。它们把男孩小北围在了中间,簇拥着他,仔细地端详着可爱的男孩小北。
  有的白骨流下了激动的眼泪,冲上来,抱住男孩小北,在他的脸上,身体上亲吻着。或者拉着男孩小北的手,拉到它们的面前,然后把男孩小北抱起来,向半空中抛着,男孩小北在半空中起伏着。它们欢笑着,像在庆祝着一个节日。它们拉起了手,唱起了《枯骨之歌》,跳起了枯骨之舞。
  你所看见的就是干净的枯骨它曾经包裹在一个肮脏的肉体里现在它自由了,自由了它们跳起欢快的歌舞它们脱离了肉体的恶,恶,恶哦……恶哦……
  它们自由了,自由了……
  枯骨的春天就要来临,就要来临……




  第一章3

  在白骨狂欢的时刻里,那些人趴在地上,相互地撕打起来,撕坏了衣服,扯掉了头发,拽掉了对方的耳朵,咬掉了对方的鼻子,放在嘴里面咀嚼着。他们的脸扭曲得变了形状,他们号哭着,谩骂着,诅咒着,相互张着嘴,露出彼此的尖牙,在对方的身体上咬下那血淋淋的肉,大口大口地嚼着,嚼得满嘴丫子冒血沫子,从嘴角流淌下来,露出贪婪的吃相。
  半空中的他们在看着自己丑陋不堪的肉身,他们为自己的肉身感到羞耻、难过。
  那些肉身在吞噬着对方的肉的时候,咧着大嘴,露出发黄的板牙,哈哈地大笑起来。那狂欢的笑声飘荡在天空之上,划破了幕布般凝重的黑暗,在那些星星之间游曳着,像一道道闪电划过。
  闪电落在地面上,像一股股鲜血在光秃秃的大地上面流淌着,张牙舞爪地延伸着,切割着平静的大地,成为一个永恒的裂痕,拥有裂痕的大地变得百孔千疮,满目疮痍。
  闪电过后,那个世界里除了男孩小北以外,已经是一个阴森恐怖的白骨世界。
  皑皑的白骨在那里站立着俨然一座白骨的森林。男孩小北置身其中,一身冰凉。
  那每一个白骨都充满戒备地看着小北,与他格格不入。
  在白骨之上笼罩着一层乌云,层峦迭嶂地压下来,几乎要把整个白骨的世界包裹起来,吞噬下去。
  霎时间,冷风骤起,透过那些骨头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音,整个白骨的世界开始地动山摇,狂风宛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疾驰而去。小北双臂抱着自己,瑟缩着身子在看着那些风中滚动的骨头,茕茕孑孑,寂寞无依地看着那些骨头,心里多少有些惶恐凝惧,心颤胆栗。
  他在风中慢慢地站直身子,变得坚定起来。
  那些完整的骨头架子整齐地排列成两排,跟在男孩小北的左右,迈着整齐的步子向现实的世界里走过来。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
  整齐的口号声海水般泛滥着,伴着喉咙里发出的一阵阵尖嚎声,迎面扑了过来。
  蓦然电光一闪,照亮了个天地苍穹。
  那骨头凄厉的惨白,直刺眼睛,瞬间只听见阵阵的鬼哭狼嚎从那些骨头中间传出来……




  第一章4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男孩小北从昏迷中渐渐地醒过来,看着几乎能使人窒息的黑暗。他觉得全身疲惫乏力。他一时什么都记不起来了,等到他的知觉渐渐恢复,他开始觉得两脚痛得厉害,好像都麻木了。他的背部,沿着头颈直到脊背都感到彻骨的冰冷,连耳朵都冷得失去了知觉。
  一阵阵的血腥味淹没了他。
  他看见几个内脏的器官在围绕着他在转动着。他不寒而栗地看着那些血淋淋的内脏,吓得尿了裤子。他抖了抖裤子里面的尿,坐了起来,两条小腿有些发麻,他感觉身体变得冰冷。
  一阵冷风吹过,他更加的冰冷,身子冰凉,死人般冰凉。
  他感觉到一只大手在他的身体上摸着。渐渐地,那大手几乎变成了一个人温暖的怀抱,把他紧紧地抱住。他把自己冰冷的小身子紧紧地贴在那个怀抱里,不那么孤独了。一股暖流从那个怀抱里流遍他的全身。他隐隐地感觉到那是他母亲的怀抱。
  一个人影在他的身边晃动着,拥抱着他。
  此时他不再觉得自己是孤独一人了。
  他四处看着,除了那些黑黢黢的树木和远处晃动的灯影,他什么都没有看到,没有。
  在那黑黢黢的树上,他看见一双闪亮的眼睛在看着他,树丛后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像有一只野兽在践踏着那些干枯的树叶,发出细碎的声音。
  他缩紧身子,两只胳膊抱着瘦弱的身子,抖个不停。
  面对着这个偌大的黑暗的世界,他感到恐惧,仿佛随时都可能被那黑暗吞吃了似的。
  他心脏狂跳,血液直往脑袋里冲。
  他是那么的弱小,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瑟瑟地蜷缩在那里,面对一切邪恶,是那么无能为力,那么束手无策。他还是想到,那是幽灵的眼睛,越想越害怕,越想身体感觉越冷,就仿佛置身在一个阴森森的冰窖里似的。
  无数的冰块和血水混合着淹没他。那有棱有角的冰块刺进他的骨头,刺得生疼。他皱皱巴巴的小脸,像个小老头,在冰块和血水间浮动。
  他害怕得两眼掉出几个眼泪蛋蛋。
  他想,要是妈妈活着的话,一定会保护他的,呵护地把他抱在怀里,安慰着他,亲吻着他:“孩子别怕,有妈妈在身边,别怕!妈妈会保护你的……”可是,现在妈妈在哪里?
  妈妈死了。
  妈妈死的时候是那样的瘆人,那么的惨,他不忍心去勾起那痛苦的回忆。
  可是,他无法阻止思绪的游动,无法。
  他的喉头蠕动一下,咽吓一口唾沫,整个身体仍在颤抖着。
  夜晚的凉气从他身子周围升起来,笼罩着他,团团地包裹着他,像一个白色的幽灵在靠近他的身子,然后与他的身子重叠在一起。
  他看着那树丛后面的眼睛,嘴里喃喃着,妈妈,妈妈。他一动都不敢动地坐在那里,两只手在抹着眼泪。
  那痛苦的回忆像一只凶残的动物在他的大脑里肆意地横行着,撕扯着,露出发亮的牙齿,红色的咽喉里发出铁丝般的尖叫。
  “孩子,你要找到你的父亲,是你的父亲把我们变成现在的样子,我真的无法活下去了,真的,你要杀了你的父亲,给妈妈报仇。”他转动着小脑袋瓜,滴溜乱转的小黑眼珠子四周看着。
  这是妈妈的声音,妈妈的声音。
  “妈妈,妈妈,你在哪?你在哪?我的父亲又是谁?谁……”
  他的喊叫声在空旷的夜里悲凉地飘荡着,像浮动的冰水溢过幕布般的黑暗流淌下来。
  四周安静下来,树叶停止哗哗做响。远处的那几个光亮跳动着,渐渐地逼近他休息的废墟。他不知道那些光亮是什么,也许是萤火虫。忽闪忽闪的瘆人。
  “你是男子汉了,你要勇敢!”
  这是母亲对他说过的话,他又一次地想起来。那时他还在母亲的肚子里,不停地翻着跟头,玩得疲惫了,一动不动。他这不动了不要紧,却吓坏了他的母亲,他的母亲以为他在肚子里受到了伤害和挫折,就手抚摸着肚皮对他说,你是男子汉,你要勇敢!他听到母亲的话后就又会翻腾起来,小脚丫踢着母亲的肚皮,踢得母亲嗷嗷直叫。
  羊水的世界里,他在游动着。
  他回忆起从前,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振作起来。
  他感到有些恍惚。
  那弥漫的红色在他的眼睛里流淌着,那是母亲的血,是母亲那血液的河流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他还不能完全说是一个人,不能。
  他瞪着两只炯炯发光的灰色眼睛,露出一嘴的小尖牙看着这个世界。
  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
  (这个女人就是王语嫣梦中的那个女人,叫小乔。男孩小北就是梦中的那个胎儿。)




  第一章5

  四周的黑暗像一个越来越深陷的陷阱,使黑暗蔓延着坍塌进去,带着阵阵的冷风吹过,刮着路边黑黢黢的树木哗哗作响。
  小北感到孤单和恐惧油然而生。
  他扯开嗓子喊着:“阿良,阿良,你在哪?你出来。”
  一条黑色的肮脏的大狗瞪着两只大眼睛,从黑暗中钻出来,倦怠地张着大嘴,一嘴黄色的长牙龇在唇外。它摇晃着尾巴来到男孩小北的身边。两只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的黑暗。它看到那些树木,那些路标,那些建筑,这些东西像幽灵般地从马路边闪过,冰冷的夜色扭曲了它们的形象,它们都变得狰狞起来,隐藏着恐惧。一种恐惧感在它的身上变得越来越强烈起来,简直无法忍受。它的眼睛变得温情地看着可怜的男孩小北——这个在黑暗中成长的婴儿。
  男孩小北紧紧地抱着阿良的身体,把头埋在那茂密的毛皮之上,感受着来自动物的温暖。
  阿良是梅香的狗,可是梅香已经死了。
  阿良是男孩小北在从蓝城到蓝镇的路上遇上的,一片小树林里,男孩小北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他看见了阿良。它当时正趴在一个土堆旁哭着,掉着眼泪。男孩小北看见那土堆里面躺着一个女孩的尸体,还有他在桥上看见带血的内裤,还有那两个惶惶逃走的男人。他什么的明白了。
  梅香坐在坟头上哭着,看着自己的肉身躺在土堆里。
  阿良蜷缩在小北的脚边,仿佛又看见了那天发生在护城河边惊悚的一幕。




  第一章6(1)

  要不是在路上遇见了马爱红,米天雄和王语嫣就准备在马路边的一片树林里进行一场鱼水之欢。
  那是一个周末,米天雄开着车载着她的情人王语嫣行驶在七号公路上。阵阵凉风从车窗吹进来,吹在他们的脸上,两个人一脸的惬意。王语嫣小鸟伊人地依偎在米天雄的肩膀上。
  雪铁龙车开得飞快,路边的树木飞快地飞过去,树木的形状狰狞。
  他们的车在一片树林边停下来。
  两个人已经如胶似漆。
  树林深处有些幽暗,但看上去很隐蔽,风景很不错。微风吹着那些树叶刷刷作响。天上的太阳被一朵乌云遮挡着,树林里没有一丝阳光。一些灰色的蛛网死气沉沉地挂在树枝上,看上去有些凶险莫测,并带着一种阴沉的,非生命的力量在逼近他们。
  就在米天雄和王语嫣准备要下车的时候,一只手从车窗外伸出来,在车窗的玻璃上敲着。
  王语嫣先看见的,她妈呀地叫起来,紧接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头发簌簌着,脑皮发紧。
  王语嫣急忙摇紧车窗玻璃,在企图阻止那只手伸进来。
  米天雄也看见了那只手。他大吃一惊,睁着惊慌的眼睛透过玻璃看着那只手。
  王语嫣身子抖个不停,一只手紧紧地抓住米天雄的手,几乎要拧断她的胳膊。她疼。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来。
  王语嫣喊着,救救我,救救我,天雄。
  米天雄拿起一个扳手在疯狂地击打着那只沾满鲜血的手。
  他们面面相觑,脸无人色。
  这时,那只手握成拳头,咣当一下,敲破了玻璃,僵硬地伸进车内。
  突然抓住王语嫣的一只手。死死地抓着,像铁钳子一般。王语嫣吓得浑身筛糠般地颤抖着,魂飞魄散,险些昏死过去。
  那是一只“死人”的手。
  马爱红的尸体躺在路边的草丛里,嘴里流着血,眼睛里也流着血在看着王语嫣。“死人”的眼睛在直勾勾地看着王语嫣。那只伸过来的手抓住王语嫣不放,几乎要伸进王语嫣的怀里,马上就要触摸到王语嫣那个饱满的右乳房。王语嫣尖叫着用另一手企图掰开那只死人的手。那只手抓得她更紧了,几乎要镶嵌进她的骨头里。她几乎感觉到骨头被折断的声音。
  恐惧像波浪般淹没了王语嫣,她大声喊叫起来,声音凄惨悲切。她多么希望那只手马上就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
  米天雄疯狂地用扳手敲打着那只冰冷的手。
  “死人”一脸鲜血,慢慢地爬起来,喊着,米天雄,米天雄。
  米天雄更加的骇然了,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手里的扳手敲得沾满了血。终于把那只手臂沿着车窗,敲打断了。在车窗上耷拉下来。可是那只“死人”的手仍紧紧地抓着王语嫣的衣襟不放。被敲断处露出白森森的骨茬。
  “死人”的嘴在断断续续地说,我会找到你的,会的……
  米天雄惊惧地看着那个“死人”,急忙发动汽车,快速地开走。开过半个小时的路程,他们才回头看看,没有那个“死人”的踪影,他们才多少放下心来。
  王语嫣也醒过来了。她被吓得面色苍白。他们在路边的一个小店门口停了下来,吃了些东西。王语嫣没敢再提刚才发生的事情,她想想就怕得要命。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到是米天雄狼吞虎咽地吃了很多,还喝了一点白酒。
  她脱下那件被那只死人的手抓过的衣服,扔到了路边的草丛里。那草丛发出簌簌的声音,她连忙收回目光。
  一个黑衣女人站在那个小店的外面嘴里在背诵着:
  “上帝已宣判要惩罚我们。我们都将患病死去。你们,站在那儿像是喘着气的牲畜,你们坐在那儿吃饱喝足,洋洋得意,你们知不知道这可能是你们最后的时辰?死神就站在你们身后。我能看见他在阳光下的光晕。他把他的长柄大镰刀举在你们头顶上,寒光闪闪。他将先砍你们当中哪个人呢?……你们这些麻木不仁的傻瓜,你们知道你们将在今天、明天或后天死去吗?因为你们所有的人都被判决了。你们听见我说什么吗?你们听见我的话了吗?你们被判决,判决了!”
  那个黑衣女人的目光阴森森地看着他们两个人。王语嫣看见了那个黑衣女人,她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那个女人的眼睛。她在小声地催促米天雄快点吃。
  他们开上车离开了那个小店,向米天雄的住宅开去。
  他们相拥着,心有余悸地打开那栋房子的门,走进一个昏暗的房间里。
  屋子里很阴暗,有一股阴冷的气息混合在空气里,就像恐怖电影里的地狱的气氛。黑色的窗帘紧紧地遮在窗户上,透不过一丝光线。
  王语嫣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身上穿着一个吊带裙,两条大腿裸露在外面,白晰晰的,脚上穿着一双高跟的水晶凉鞋,几根玲珑透剔的脚趾在里面,瓢虫般的脚指甲和透明的水晶凉鞋对应着,是那么的诱人。吊带裙里裹着的胸部像突起的山丘,随着走动,两个乳房晃来晃去。
  王语嫣挽着米天雄的胳膊进屋后,一下子就把脚上的水晶凉鞋甩掉在地上,光着小脚,踩在地板上,看了眼米天雄,一下子跳起来,两条胳膊搂住米天雄的脖子,两条大腿紧紧地勾住米天雄的腰部,吊在米天雄的身上,两只眼睛深情地看着米天雄。四只眼睛对视着。米天雄就那么抱着她,看着她,闻着她身上的气味。他的下面开始硬了起来。他紧紧地抱着她,亲吻着她,几乎要把王语嫣吸进自己的身体里。他们躺倒在红色的地毯上,米天雄趴在王语嫣的身体上面看着这个妖冶的女人,浑身上下都荡动着欲望。
  “你想死我了,今天要不是……”
  米天雄急迫地说,但他想到在路上遇见的那个“死人”,他没有把话说完。
  可以说那个突发的事件多少破坏了他们鱼水之欢的心情,但他们都彼此没有说出来,还是勉强地进行着。
  “我也是,你怎么连一个电话都不给我打?”
  王语嫣娇嗔地说着,埋怨着米天雄,用她细长的手指在米天雄的鼻子上刮着,算是对他的惩罚。她心里仍旧充满恐惧。
  两个人又亲吻起来。
  两个僵硬的舌头在他们的嘴里经过很长时间才变得柔软起来。都是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情。那只死人的手仍使他们恐惧着,身体僵硬,久久地盘徊在他们的脑际。
  突然,王语嫣说:“我有些冷,这屋子里怎么像地狱似的,你们是怎么在这样的屋子里生活的啊?”
  “都是她怕光,所以才这样的。”
  “她不会回来吧?”
  “我回来时给她打了电话,她说今天厂子里工商部门下来查账,好像是她们单位被什么人举报了,弄不好又会查出一个大贪官,她们今天要一天都陪着那些工商人员。”
  “不会是三陪吧?”
  王语嫣笑了笑说,是那么的妩媚动人。
  米天雄也笑了笑。
  “谁知道了?如果真查出问题,叫她们三陪,她们就得三陪!”
  米天雄说着,用他的嘴在脱着王语嫣的吊带裙,牙齿在撕着那个细细的吊带,把它从王语嫣的肩膀上拽下来,他的嘴唇在她光滑的肩膀上亲着。
  “我还是感觉有些冷,这屋里好像有一股特殊的味,好像是什么血的味,是血腥味。”
  “怎么可能?也许是她爱吃猪血肠,是买回来的猪血吧!”
  “你还是去把窗帘拉开吧,天雄,我喜欢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的感觉,那样我更加有激情。”
  “我都等不及了,我真的太想和你做爱了。和她在这地狱般的环境里生活,我也不适应太阳光了。”
  “是吗?看你的眼睛,就像地狱里的鬼。”
  王语嫣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没有再问下去。
  “对了,你女儿上次看见我们在屋子里做爱,她对她的母亲说了吗?”
  “没有。她是一个懂事的闺女,她不忍心用她看见的事情来伤害她的母亲。”
  王语嫣不说话了,两只眼睛看着天花板。
  米天雄用他的嘴亲吻着王语嫣的每一寸肌肤。
  “你常干你老婆吗?你会不会也像干我一样,把她弄得很疼?”
  “没有,我们已经两年没在一起过性生活了。”
  米天雄有些感到悲哀地说。
  王语嫣说:“难道你还眷恋她的身体吗?你这两年里缺过女人吗?”
  王语嫣嫉妒地说,用眼睛盯着米天雄赤裸的身体。
  米天雄被王语嫣撩拨得身体着了火,他一把抱住王语嫣。
  两个人已经浑身赤裸地躺在地毯上开始了……
  “等等,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王语嫣从火热的欢爱中睁开眼睛,四处看着。
  她什么都没有看见,没有。
  可是她的身体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些恐惧,浑身的肌肉紧绷绷,像被施了法术似的,一动不动。
  “别疑神疑鬼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米天雄的两只手在捧着她的臀部说着,并且在有节奏地冲刺着。
  王语嫣没有看见米天雄的厌恶的表情,米天雄突然激烈起来。在被撕裂的疼痛中,王语嫣的精神松弛了下来,感觉到了一股潮水在涌向她的身体淹没了她,她没有在听见那神秘的声音。是她的呻吟声淹没了那个神秘的声音,那个神秘的声音仍然存在着,而且越来越清晰起来。就像一个小孩在寂静的地铁隧道里,用他的鞋跟在叩击着光滑的地面发出的声响。
  一缕白光中茕茕孑立着一个小女孩的身影。
  她伤心木然地在看着米天雄和王语嫣在疯狂地做爱,那丑陋的身体在扭曲着,撕扯着,起伏着。
  小女孩的身影顺着那道白光在移动着,缓慢地移动着沉重的脚步,每迈一步,都是那么的沉重,那么的悲伤,那么的……
  她还是不小心碰掉了一个花架上的花瓶,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也许是出于慌张,还有那王语嫣和米天雄的喘息声,呻吟声。透过那道光影可以看出她微微羞红的脸蛋,像一个红苹果。
  王语嫣和米天雄听到声音后,两个人的身体一下子僵住,像被定了形,两个人纷纷屏住呼吸,惊疑地看着对方,不敢出声。
  那声音过后,一切又都恢复宁静。
  两个人竖起耳朵听了很长时间,米天雄的胸膛感觉到王语嫣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像一个发电机似的带动着两个丰满的乳房在突突地工作着,两个乳房像两个按摩器在他的胸上,他使劲地抱紧了王语嫣,用他的宽宽的胸脯去挤压着那两个乳房,仿佛要把它揉碎在自己的身体里。
  王语嫣的脸吓得煞白,像一张白纸,失血的嘴唇像两片白色的金属片冰凉地贴在那里。
  她颤抖着说,要是你的老婆回来了可怎么办?
  她有些慌张地挣扎着,要穿衣服。
  米天雄听到那声音过去之后,又恢复了平静,就使劲地把王语嫣的身体压下去。他甚至把王语嫣的身体翻转过来,从她的后面狠狠地进入。




  第一章6(3)

  “语嫣,没事的,你听,那个声音不见了。要真是她回来了,那倒好了,我们就表演给她看看,叫她看看什么是激情,什么欲望,什么是爱情?”
  米天雄从后面抱着王语嫣的身体说。
  米天雄说到“爱情”两个字的时候,语嫣的身体就像被电触了一下似的,猛地抽紧了一下,痉挛了一下,从她的身上流过,像一条条无形的鞭子。她感觉胃里一阵不舒服,有些恶心,想呕吐的感觉。
  她悲哀地笑了,嘴里喃喃着:“爱情!”
  她像吐出一个沉重的铅块似的,砸在阴冷的空气里。
  她一脸麻木地躺在那里,俨然一具尸体。
  米天雄也感觉到身体下面的语嫣在慢慢地变得冰凉,他惊愕地看着面前的语嫣问:“你怎么了?”
  王语嫣没有说话,两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流出来,像两条清澈的虫子在她的眼角爬着,爬到脸上。
  “我总是感觉今天怪怪的,像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似的。”
  她委屈地说着,她的眼睛顺着地毯看过去。
  她看见了,看见了……
  那道白光裹着女孩,从微小的门缝里挤了出去。




  第一章7

  关于野狗伤人的事情在蓝城发生后,蓝城里那些养狗的人开始惶恐起来,他们不敢再怠慢他们家里养的狗。她们开始像对待祖宗似的和它们相处着。他们一边对自己家的狗很好,一边开始疯狂地杀害那些大街上充满仇恨的野狗,要把它们赶尽杀绝,连一根狗毛也不行。还专门成立了“打狗队”,每天都在蓝城的街道上巡逻着,只要一看见有野狗出现,马上通知总部,对野狗开始围剿杀戮。
  一些墙壁上写着标语:“将围剿野狗的事情进行到底!”
  “只要野狗存在一天,市民一天不得安宁,杀死野狗是每个市民的义务!”
  “野狗过街,人人喊打!”
  “与野狗的仇恨誓不待天!”
  一些老头、老太太腿脚不利索,晃动着老胳膊老腿的,颤颤微微地,也行动起来。他们手里拿着一个大喇叭在幽暗的街道上走动着,对着喇叭喊着:“打死野狗!打死野狗!”
  他们的样子似乎再现了五四时期的游行场面,但那个时候喊的是:“打倒汉奸!”“打倒军阀!”
  “打倒卖国贼!”
  他们的声音撞击在墙壁上又被弹了回来,就仿佛有无数个长牙的喇叭,从墙壁里钻出来在大声地喊着。
  那无数条狗在老人们的脑子里出现这样的幻象:
  那些狗后腿站立,纷纷站成一排,颜色各异。驯顺地从他们的面前走过,他们的喇叭在喊着口号,一二,一二……狗的步伐整齐,无数的狗爪子在地上移动着,不再凶猛和残暴,它们蠕动着爪子走进一个黑暗的车间,当最后一条狗走进车间后,车间里面的灯一下子亮起来,几乎每一根狗毛都是透明的,闪闪发亮。
  那些狗低着头,不敢四处乱看。那些老人嘴里的口号仍在喊着,一二,一二……
  那些狗开始走上传送带,接着进入一个机器里,没有声音,没有一声狗叫,只是宁静的,老人的口号也停止了。
  只见那个机器的出口,在流淌着鲜血,格外扎眼。在灯光的照射下波浪起伏地流淌着,顺着墙根向下水道里流去,哗哗的。还有,那些狗肉被另一件机器过滤着,搅拌着,变成肉馅,肉馅又进入另一道工序变成了狗肉香肠。那些老人在疯狂地吃着狗肉香肠……
  这就是那些老人的幻象。
  现实里的那些狗早已变成了野兽,在残忍地戕害着城市里的人群。每个人都同仇敌骇,对野狗的存在决不姑息养奸,因为那些野狗随时都在危及他们的生命。
  人生短暂,没有一个人希望早早地死去。更何况被那些野狗咬死在大街上,血肉模糊。
  就在他们沉浸在幻象里的时候,其中的一个老人被一条狗扯出了游行队伍,手里的大喇叭掉在地上,摔瘪了,但仍在呜咽着,发出阵阵轰鸣。那个老人被几条狗合伙撕碎在马路边,胸腔里的那些器官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从胸腔里流出来的血喷得到处都是。
  有几个老人被当时的情景吓得心脏病爆发,当场倒地毙命。还有几个吓得瘫痪在地上,是被担架抬走的,估计以后是站不起来了。还有几个被吓得发疯地跳起了忠字舞。
  那些从墙壁里面伸出来的长着牙齿的喇叭开始号哭起来,凄凄惨惨,惨惨凄凄,不知从什么地方响起了《葬礼进行曲》的音乐。死亡的气氛被渲染得很沉重,很悲伤,很阴森。
  整个世界仿佛一座冰冷的坟场。




  第一章8(1)

  那天刚刚下过雨,空气里混合着潮湿的气味和那些狗的粪便臭味。傍晚的光线被一些建筑物遮挡着,还没有完全地照射过来,街道上几乎没一丝暖意。街道上有些冷清,稀稀拉拉地有几个人在行走,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被那些树木的影子切割着,被那些地上的积水切割着。水坑里的积水像一滩血水汪在那里。
  男孩小北小心谨慎地从那些积水坑上跳过去,但还是踩到水里,溅起的水滴是那样的污浊,像黑色油污。他嘴里在诅咒着,妈的,都嘣到裤子上了。他低下头看着裤子。突然感觉头上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他仰起头向天上看着,他看见天上的太阳被几朵丑陋不堪的黑云遮挡着,把太阳遮挡出一个骷髅的图案。骷髅的头顶是一道金黄的阳光,骷髅的脸部是一片黑色。
  男孩小北看着天空上的太阳自言自语地说,狗娘养的,太阳也变成了骷髅的形状。
  他憎恨地看着几朵丑陋不堪的黑云渐渐地变成走兽的形状,向天空的西北角缓慢地移动着。他疑惑地看着,一丝丝寒冷渗透进他的衣服里,贴着他的皮肤发出哧哧的声音。皮肤上一阵阵凉汪汪的,仿佛蛇的身体贴在他的皮肤上。
  瞬间,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毛孔紧缩。
  男孩小北感到孤独。孤独。孤独像一座山压在男孩小北的心头,挤压着他的心脏,要挤压出里面流动的鲜血,把鲜血挤压出他的胸膛,喷出来,在阳光下开放成一朵朵诡谲、惊艳、颤栗的花朵。孤独的声音在男孩小北的胸腔里流动着,像魔鬼的手指在弹奏着,颤栗地响起。又俨然一个囚徒戴着手铐脚镣在里面走动着,慢慢地把你带进那颤栗的深渊。
  街道旁边的那些黑黢黢的树木伸出舌头般的枝桠在狞笑着。
  “见鬼,”男孩小北说着。
  他从一个水坑上跳过去,身子一趔趄,险些跌倒在地上。
  从街道旁边的的垃圾箱里伸出一个脑袋,男孩小北看见那个脑袋,吓得惊叫起来。
  小北啊地一声站住,身子僵硬。
  那个脑袋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向四周看着。接着露出他的身体,是一个老头,身体单薄得像一个纸人。
  男孩小北的心才从嗓子眼落下来。一只手在捂着胸口,心脏在里面突突地跳得厉害,像一只逃命的兔子在里面扑腾着,要逃出他的胸腔似的,四只爪子在抓着他胸腔的内壁。
  老头从垃圾箱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说:“天终于晴了,晴了。”
  他喃喃着,腿脚灵敏地从垃圾箱里面跳出来,把头转向男孩小北,肮脏的大手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哈欠,牙齿发黄,看上去很尖锐,像两个动物的犬牙。老头两眼无光,目光呆滞,眼角夹着黑色的眼屎。
  男孩小北仔细地看过去,那两个眼窝处已经腐烂,像动物的肛门,有几只苍蝇嗡嗡地飞过去,围绕着老头的眼睛在飞舞着,有几只已经叮在那腐烂的眼睛上面。
  小北看得有些口干舌燥,恶心头疼。
  男孩小北想,是一个瞎子吗?可是刚才他说着,天终于晴了,是靠感觉吗?
  还是……
  男孩小北不敢想下去。
  一些残枝败叶在泥泞中安静地躺着。
  那个老头真的是一个瞎子,他在摸索着向前走着。
  这条街道对于他来说是那么的熟悉,哪怕是地上的一个积水坑,老人也会巧妙地避开。老人嘴里哼哼唧唧地嘟囔着什么,没有人能听清。老人嘟嘟囔囔过后,开始大声地尖叫,一路走下去,一路尖叫着,声音是那样的凄厉、恐怖,使人毛骨悚然,吓得男孩小北险些一屁股坐在水坑里。
  他一只手扶住身边的墙壁,没想到,墙皮哗啦一下脱落了,那只手触到冰凉的墙壁里面的石头,不……不……
  男孩小北突然哆嗦起来,他两眼发直,木然地看着那墙壁。
  不……不……
  那墙壁怎么会是由一个个骷髅头堆砌成的呢?
  怎么会?
  怎么可能?
  那些吱牙咧嘴的骷髅从墙壁上突兀出来,有一根橡皮筋牵着它们,它们在挣扎着想脱离那禁锢它们的墙壁。它们张牙舞爪地从墙壁上飞出来几乎要把小北吞吃在它们口中。可是,那橡皮筋又使它们恢复到原来的位置,在堆砌着。
  小北急忙地躲闪着,只要稍闪不及,就会被那些骷髅的牙齿咬住,撕裂开来。
  男孩小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的手指又一次地触摸过去,他的心猛地抽紧,痉挛一下。
  真的。是真的。
  他转过身来再看那个老头,不见了踪影。
  在他身边的墙壁底下,男孩小北看见了,看见……
  看见一摊血污和老人的衣服,还有老人那鸡窝般的头发。它们和那些狗的粪便和血水混合在一起。
  男孩小北恐惧起来,慌忙地从那墙壁边逃开,跑过一段距离后,他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呼吸短促,双眼圆睁地观看着,端详着。
  他的心因恐惧而绷紧,为之震颤,胸腔里像有一个涡轮在嗡嗡地旋转着,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隐隐觉得颈背上的汗毛像刺猬刺般竖了起来。他绷不住了,吓得要死,突然大哭起来。
  他的哭声使周围的环境变得更加恐怖、诡异。




  第一章8

  那墙壁里发出嚓嚓声……
  那个老人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那面墙壁上,皮肉脱落,和那些骷髅融合在一起。
  恐惧像一根冰凉的手指碰到了小北的心。小北从恍惚的状态里多少清醒过来,立在他面前的就是一面很普通的墙壁,只是有一些因为雨水的潮湿而留下来的斑斓痕迹,看上去像城市地图似的,又宛如几只挣扎的野兽狰狞地在上面舞动着。
  小北好奇地用手指在墙壁上敲了敲,仿佛敲在骨头上的声音,他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他的嘴巴里跳出来。
  他木桩般地站立着,听见阵阵凄惨的哭声从墙壁里面传出来。他慌忙逃走。




  第一章9

  近年,蓝城内养狗成风,世风日下,太多的狗又被遗弃,它们像孤儿似的在蓝城的街道上游荡着。
  有的被那些凶残的人捉去杀死,有的病死在街上,有的老死在僻静的角落里。
  那些被遗弃的野狗似乎对蓝城的人也充满了仇恨,它们开始报复那些蓝城的人,把她们的老人和孩子咬伤或者咬死在街上。城市的气氛突然在一夜之间彻底改变了。每个人都变得恐慌不安,神经几乎紧张到了崩溃的边缘。
  男孩小北就亲眼看见一只一尺多长的哈巴狗把一个放学的小女孩咬死在马路上,小哈巴狗把女孩的衣服撕破,撕开她的胸膛,把里面的内脏掏出来,吃掉。
  当时把男孩小北吓得目瞪口呆,躲在马路边的一道矮墙后面不敢出声,直到那小哈巴狗离开那血肉林淋的小女孩的尸体,他才从墙后面哆哆嗦嗦地走出来。
  小女孩的尸体简直惨不忍睹,被掏开的胸部冒着热气,内脏已经不见了,被那条狗吃了。
  当小女孩的母亲匆匆忙忙地赶到时,男孩小北看见那个女人号啕大哭起来,几乎要疯掉,眼泪在她的脸上肆意滂沱着。
  那只小哈巴狗在女人的不远处看着她们,得意地从喉咙里“汪汪”地叫了两声。
  悲伤的女人还是听见那哈巴狗阴沉的叫声,从地上跳起来,向那只小狗冲过去,嘴里在谩骂着:“该死的狗,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你个千刀万剐的畜生,要知道这样,当初就该杀了你,叫你还祸害人。”她痛哭流涕地追赶着那只小哈巴狗,嘴里在不停地诅咒着。
  小哈巴狗跑进灰色、幽暗的巷子里不见了。只剩下孤寂、空荡荡的巷子冒着逼人、阴森森的冷气。
  小女孩的尸体这时被另外几只经过的野狗拖着扔进了一个深深的,庸长的,发出难闻臭味和爬满蛆虫的下水道里。只听“扑通”一声,那些气味分子疯狂地扑上来,扑在小女孩的尸体上面。它们分外贪婪地侵入小女孩的尸体,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小女孩的尸体开始腐烂,那肉由红变绿,由绿变紫,由紫变黑,由黑变成一汪臭水,开始露出白色的骨头,对,是白色的。那肉体瞬间变成一摊水,汪在那里和流动的污水融合在一起。一群苍蝇和那些气味分子疯狂地搅和在一起,苍蝇落在那滩臭水上,而那些气味分子在寻找着那些肉的碎末进行最后的消灭。
  几只野狗也撒着欢地逃开。
  小女孩的母亲发疯地尖嚎着,在大街上寻找着女儿的身影,凄绝地喊着女儿的名字。大街上已不见了女儿的身影。她看见的只是被那条狗撕裂的女儿的身体,鲜血淋漓。她听见的只是那条狗撕裂她女儿身体的声音,还有她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女人对着天空喊着,老天爷啊!你怎么能叫畜生危害人们啊!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啊!
  悲痛过度的女人昏死在街道中央。
  被扔进下水道的小女孩的尸体迅速腐烂。在无边无际的黑暗背景下,那骨头从腐烂的肉里面突兀出来,突兀出来……
  小女孩的尸体变成一个骷髅,镂空的肋骨逼真可见。
  她姗姗地迈着笨重的步子走过来……




  第一章10(1)

  男孩小北嚎哭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还是想到自己的母亲?他看着那骷髅堆砌的墙壁,仿佛看见那空洞的眼窝里隐藏的是一只只无神的眼睛,哀求的眼睛,困苦的眼睛,凶残的眼睛……
  有一天晚上,他睡不着觉,恍惚地看见母亲披头散发地在鲜血里面爬着,她的身体像一只大鸟从楼上面飞下来,落在冰凉的地面上。整个脑袋摔得粉碎,内脏也摔出来,在地上滚动着,没有突然死去的神经,还带动着那些脏器在动作着,一张一合,可以看见上面清晰的血管脉络,血液在里面飞速地流淌着,像复杂的高速公路网络。
  特别是母亲的两只眼睛,从眼眶里逃出来,飞舞着,在那些鲜血之上遁巡着,久久不愿离去。
  终于,母亲的血流尽了。
  他就是顺着母亲子宫里流出的血被生出来的。
  母亲缓缓地变成一具惨白的尸体,瞪着空洞的眼眶定定地趴在地上。她的一只手也许是落下时的重力,深深地插进泥土里,被折断了,露出白色的骨头茬,像一个刚刚折断的树桩立在那里。
  “妈妈!”
  男孩小北在睡梦中哭喊着惊醒,久久不能平静下来,久久地沉浸在那个不能自拔的梦中。男孩小北梦见的就是真实的,他的母亲就是这样死掉的,是他的母亲在他的梦中演绎着过去发生的那一幕惨烈的事实。
  地面上那些积水汇合成一小股涓涓的细流,把那个老头的头发冲积开来,纷乱的头发在水中摊开,看上去有些森人,一些血污在头发下面汪着。
  小北想,那个老人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呢?
  他心中一阵纳闷,充满疑惑。
  一些雨水从那个墙壁上流下来,在墙壁上留下一个个狰狞的图案,没有人能猜透里面的玄机,还是一副人世的邪恶图或者邪恶的行走轨迹?一些起伏的光影在那些图案上跳跃着,像一只只小动物吱着细小的尖牙。
  那老人的头发被水冲着,突然,站立起来,飞奔几步后,飞到那个骷髅堆砌的墙壁上,紧紧地贴上去。无数的水珠从墙壁上渗透出来,像哭泣的泪滴,又像是一身的虚汗。
  男孩小北隐隐约约听见一个人的嚎哭声,从墙壁中悲悲切切地传出来,在空气里飘荡着,仿佛一阵寒流,把闷热的空气一下子冷凝住了。
  他的疑惑还是被那些打狗委员会的人打断了。
  几个穿着奇特制服的打狗队员吆喊着,手里挥舞着黑色的铁棒,能有两尺多长。他们的制服就像太空人的宇航服似的,把他们的身体都包裹起来,还戴着蓝色的头盔。他们的衣服是一种特殊的材料制成的,不怕火烧,不怕狗咬,不怕盐酸之类的液体腐蚀。
  他们从一个阴森可怕的角落里冲出来,在追赶着一只狼似的大狗。那只大狗的嘴里还叼着一个人的血淋淋的胳膊,一滴一滴的血从那个胳膊的断裂处向下滴着。
  那些打狗队员高喊乱叫着,发出恐惧绝望的嚎叫。
  大狗只是一个劲地在前面奔跑,还不时地回过头去看看那些打狗队员,充满蔑视的目光看着他们,心里说一群笨蛋,你们要是敢追上我,我就一个个地咬死你们。
  一个一米多高的铁栏杆上插着一个婴儿的脑袋。血顺着铁栏杆在一滴滴地流淌下来。那条大狗跑过去,窜跳起来,叼起那个婴儿的头颅就跑。那是它前几几个小时里留在这里的。它是趁一个妇女去厕所的机会,把一辆婴儿车里的小孩给吃掉了,剩下一个小脑袋,它实在是吃不下去了,就叼着它放在了那个铁栏杆上,没想到自己在蓝城和那些打狗队员兜了两圈了,那个婴儿的脑袋还在那里,它跑得有些累了,也饿了,它叼下那个婴儿的脑袋,在墙根底下啃着,咀嚼婴儿耳朵发出的声音听上去很清脆。它一边吃着,一边在偷觑着打狗队的那些人,看他们追上来没有。它在吃得津津有味,还是感觉不那么新鲜了。
  那些打狗队员只是吆喊着,脚步缓慢。
  他们颤栗着,手里的手电光照在大狗的眼睛上,蓝幽幽的恐怖。他们不敢靠前。他们的眼睛里在盯着那叼在大狗嘴里的小孩脑袋,还有那流下来的血滴。大狗在扒开颅骨在舔着里面的脑浆。他们感觉身体一阵阵的发冷,毛骨悚然,仿佛掉进了冰窖里似的哆嗦着,挥舞着手里的铁棒。
  他们追赶这只大狗已经两天了,围绕着蓝城足足转了能有两圈。大狗在这期间咬死了一名打狗队员,还咬下了一个人的一只胳膊,一个生殖器,一个手掌……。
  打狗队员神经高度紧张,在这只大狗还没有抓住之前,危险是不会从他们身边离开的。他们一个个提心吊胆,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大狗一天不除,他们的日子就别想消停了。
  大狗吃完了小孩的脑袋,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脑壳了,用嘴巴一推,骨碌碌地滚到了那些打狗队员的脚前面,吓得他们纷纷后退。大狗就在他们惊惶的瞬间从他们的身边穿过去,消失在黑暗的胡同中。
  这时,只听胡同里一声狗的惨叫,从胡同里出来一个人,他满身鲜血,只见他的一只手里拿着一把大砍刀,一只手里提着那条大狗的狗头,血还正往下流着。
  他的脸上也是一脸的血。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阴森恐怖,极其凶恶的样子,看了叫人不禁地倒吸一口凉气。




  第一章10(2)

  那些打狗队员都睁大眼睛,呆住了。




  第一章11(1)

  我想说说这个从胡同里出来的人。
  他是一个驼背,脑袋上没有一根头发,是一个秃瓢。原来是一个杀猪的屠夫,叫张三。后来通过小道消息知道蓝城要成立打狗队,他就托门子挖壳子,花了一些钱买了这个队长。这是一个很清闲的工作,他每天在早上杀完猪后,就脱了那些油污的衣服,穿上打狗队发的制服,大摇大摆地从市场路那边走过来,手里拎着那根打狗棒晃来晃去地看着大街上走来走去的人群。
  有时他会停下来,对着一个有些姿色的女人看个不停。比如他喜欢看女人弯下腰时突起的屁股。他晃着他的秃瓢在阳光下,充满恶毒的眼光在盯着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屁股。他还会说一些话来挑逗那些女人。正经的女人看他都躲得远远的,或者低着头,从他的身边溜过去。
  自从发生了野狗杀人事件后,整个蓝城养狗的人都要把自己的狗交出来,集体拉到蓝城的一个叫睾丸的广场上,一同宰杀,以解决蓝城人的狗患和对狗的恐惧感,人们才能安居乐业。
  宽阔的睾丸广场上人山人海,一些人看着他们的狗在笼子里面嚎叫着,心疼地流下了眼睛,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宠物死在张三的手里,他们悄然地流着眼泪离开睾丸广场。黑的狗,白的狗,花的狗,黄的狗,还有被锔了红色的狗。还有些狗被它们的主人打扮得格外漂亮,穿着漂亮的衣服和透明的丝袜,头上长长的毛用一绺红头绳扎起来。他们好像不是送自己的狗上刑场,而是去参加选美比赛。
  一切在死亡面前都是多余的。
  它们被人从那散发着臭味的巨大笼子里赶出来,有的小狗吓得不敢出来,萎顿在笼子里呜咽着,屎尿都吓得拉在笼子里了。那些小狗在拉出笼子的同时,被打狗队的人一棒子打在头上就死了,小命呜呼,连叫一生都没来及叫就死了。很快睾丸广场上就狗血成河。那个睾丸形状的雕塑也被溅上狗血,变成了一个红色的睾丸,在一阵将死的狗的狂叫声中突突地颤动着。
  有两条狗不是从笼子里出来的,它们是由四个打狗队员牵着,嘴上都戴上的铁嚼子。这是两条有着德国血统的大狗,看上去是那么的魁梧、高大,犹如两头驴似的,眼睛冒着凶光,虎视眈眈地看着广场上那些观看的人群。它们依偎着结伴而行,根本没有恐惧的感觉,一副凛然的样子。它们显然是一对情侣,那只稍小点的母狗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被它的勇敢感动着。两条狗的鼻子碰在一起亲吻着。
  这时人群里传出同情的喊声,别杀它们了,看它们的样子多么可怜,别杀它们了。张三无动于衷地看着那两只大狗,眼冒杀气。他叫人先把那只公狗牵上来。
  这次他们想得很周到,对付那些凶悍的狗,他们准备了电椅,也就是在一块铁板上接上电线,当把那条狗牵上铁板的时候,一按开关,那条大狗对着那条母狗嗷嗷地叫了几声,就身子僵硬地死在了铁板上。那条母狗也挣脱了,向铁板冲了过去。张三一按开关,两条大狗就这样死在了电椅上。其实张三更喜欢用刀解决那些狗的生命,那喷出来的狗血会给他带来无穷的快感。
  睾丸广场上的屠狗大会开得很成功。一共杀死五百八十一条狗。
  其实狗和人一样,都是有感情的,你要是对它好,它也会报答你。
  关于狗的美好传说历史上有很多佳话。阿良可以说就是狗的一个佳话。它的主人是一个盲人,一个女盲人。在十几岁的时候死了父母,和父母留下来的这条狗相依为命。
  女盲人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又是漂亮给她带来灾难,死亡的灾难。
  怎么说呢?一提起这件事情,或者说提到那个叫梅香的女孩子,整个蓝城人都会触目惊心,为之落泪,为之泣哭。
  全城杀狗的消息传到梅香的耳朵里,像一颗炸弹把梅香的心炸碎了。梅香抱着大狗哭了。大狗也跟着哭了,头依偎在梅香的怀里。大狗在梅香家里的名字叫“阿良”。
  梅香哭着说:“阿良,他们要真的杀了你,我也不活了。这么多年都是你陪着我过来的,我真不敢想,没有了你我怎么活下去?阿良,你别害怕,我不会叫他们杀了你的,我们逃走吧!逃出蓝城,我早就厌恶蓝城这座城市了。至于逃出蓝城后,我们怎么生活呢?我想,会有办法的,会的。要不我们就逃到蓝镇的舅舅家里,我想他会收留我们的,会的。我们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那些人就会来了,到那时我们就不好办了。今天晚上,我们就逃往蓝镇,好吗?”
  阿良听着梅香的话,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伸出它的舌头在梅香的脸上舔着梅香流下的眼泪。
  梅香看着漆黑的窗外,她在为死去的父母哭泣,为这个漆黑的夜晚哭泣,为她和阿良将来的命运哭泣。
  一阵阵的喊杀声在街道里响起,不绝于耳。她感觉身体有些发冷,抽搐了一下,抱着阿良,两只手在抚摸着阿良光滑的皮毛。
  阴冷的空气包围她,充斥着整个屋子,膨胀着,仿佛整个屋子马上就会在阴冷中倒塌。
  她羸弱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一阵嘈杂的喊声飘忽着,在街道上回荡着。
  “打死了!打死了!这条该死的狗还咬人呢?”
  “打死了吗?打死了还喘气?”
  “对了,把它的脑袋打碎!看它还命大!”




  第一章11(2)

  “把它的心挖出来!”
  “对!倒上汽油,把它烧成灰!”
  一阵阵疯狂的刺激的笑声在黑暗之上荡动着,像春天里开化的河水,涌上冰面,发出冰茬破裂的咔咔声。
  那些被追打的狗在嗷嗷地叫着,森人的叫声,此起彼伏。整座城市仿佛都淹没在狗的凄惨的叫声中,还有那些已经死去的狗的灵魂,在城市的上空游走着。
  它们目睹了自己的同类所遭受的杀戮,纷纷地流下伤心的眼泪。那些狗的灵魂在天空上积聚着,积聚成一朵朵黑色的云彩,在城市的上空哀号着。
  那街上的一道道手电的光柱像一把把巨剑在切割着黑暗,一条狗蜷缩在光柱之中,躲在一个角落里,呜咽着,把尿和粪便都吓了出来。它瞪着恐惧的眼睛看着那些顺着光柱向它走来的人。那光柱中晃动着一些丑陋的面孔,凶残的面孔,狰狞的面孔。
  梅香搂着阿良一动不动,不敢发出一丝的声音。
  她的心里在默默地祈祷着,祈祷着一切快快地过去,恢复平静。祈祷着她能顺利地逃出蓝城,和阿良一起到达蓝镇,过上另一种生活,没有恐惧,没有邪恶,没有人的堕落和疯狂。
  她心里喃喃着:“我看不见世界,我心里的世界是黑暗的,难道现实生活中的世界也是黑暗的吗?”
  她感觉到一股血液涌上她的脸,沸腾在她的全身,那是一丝愤怒在涌动着,奔腾着。
  梅香祈祷着,等待着杀戮的风暴过后,她好和阿良一起从那杀戮狗的疯狂和恐惧中逃离……




  第一章12

  王语嫣的目光穿过米天雄支起的胳膊,顺着地毯看过去,她有些目瞪口呆,整个身上的血液一下子着火似的涌上她的脸。
  她的乳房因为惊恐而一波波地震颤起来。她把身体紧紧地缩在米天雄的身体下面,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浑身的肌肉在不停地颤动着,像一架恐惧的机器。
  米天雄说,你怎么了?
  语嫣哆哆嗦嗦地说,你看,你看,那是什么?
  她没有把刚才看见的东西完整地说出来。
  因为她看见的另一部分已经稍纵即逝了,像水滴一样蒸发掉了,从她的视线里,而不是脑子里。
  那一部分却像照片底片似的在她脑子里,越来越清晰起来,逼真起来,也更恐惧,更恐怖,使她禁不住想尖叫,五官扭曲。还好,那看见的一部分消失了,这多少可以使她紧张的心情松弛一下。
  米天雄回过头去看着。
  米天雄问,什么?你看见什么了?
  他说过话之后,他看见了。
  他的心也是一惊,睁大眼睛,张大嘴,心猛地震颤一下,像触电似的被电流切割着,撕扯着,仿佛心脏里的血液会突然崩射出来。
  他的脸因为恐惧,变得苍白无色。
  他顾做镇静地说,不就是一个花瓶碎了吗?有什么呀?
  语嫣说,你没看见吗?没看见吗?
  米天雄说,什么?什么?
  语嫣几乎要哭。
  语嫣说,你想,那花瓶怎么会摔碎呢?还有……
  米天雄说,也许是一只猫进来了,偷吃她的猪血肠。
  语嫣说,不会的,你看,那些花瓶的碎片都浸泡在血里面。
  米天雄说,那有什么呀?是那只猫听到我们的响动,把猪大肠撕破了,里面的血流出来。
  语嫣不说话,开始穿衣服。
  她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她心里知道。
  她的脑子里白光一闪,她又看见了,看见了……
  就在高潮快要临近她的身体的时候,她看见一道白色的光芒,光芒里裹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小女孩,小女孩从屋子里穿过。
  她好像是从浴室里出来的,浴室的门轻微地响了一下。
  小女孩在他们的身边稍微停顿了一下,看了看他们丑陋的身体,还有那动物的本能。她恶心那种行为弄出的呻吟声,浪声浪气的,像阴沟里面泛滥的污水流动的声音。一些腐烂的动物在肮脏的水面上漂浮着。
  她厌恶地走开,想离开这间屋子。
  没想到,碰掉了窗台上的那个花瓶。
  花瓶摔碎了。
  她把自己吓了一跳。
  她回头看了看,父亲和那个女人并没有发现,他们还沉浸在他们相互的肉体里。
  花瓶的碎片嘣了一地,闪着幽灵眼睛般的锋芒。
  她只好跨过去,但是她的小脚还是踩到了那些碎片上。
  踩下去,看见流出的血,听见碎片碰到了骨头。踩下去,血更多地流出来,碎片镶嵌在她的脚心里。
  瞬间,血淹没了那些大大小小的碎片。
  她没有尖叫,忍着疼痛,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王语嫣穿好衣服,她深深地吸一口气。
  她感觉今天怎么有些奇怪,一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至于是什么事情,她无法说清楚。
  她感觉到两腿之间一阵的冰凉,她知道那是米天雄的精液。
  她蜷缩起双腿,一只手拄在腿上,看着米天雄。长发披下来,她看上去是那么的忧伤。
  也许第三者总是忧伤的吧,也许。
  他疲惫地躺在地毯上,双腿平放在地毯上,衣服胡乱地盖在身上。他的胸脯在起伏着。
  他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眉头紧锁,闭着眼睛。
  米天雄的身体突然变成一具惨白的尸体,躺在那里。
  语嫣揉揉眼睛,一阵恍惚的幻觉:一个大坑里填满了整尸碎尸,眼睛都朝上翻着,手搭在身体上。
  王语嫣被吓得把眼睛紧紧地闭住了。她仿佛看到了粉红的皮肤,鲜红的血,还看到了在大坑的最上层,也就在她的面前,横七竖八堆在一起的胳膊、大腿、手指、脚趾间露出了米天雄的鼻子和嘴。
  她吓得几乎瘫软在地上,晕死过去,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心跳过速,差点从嘴里面跳出来。
  那精液在她的腿上粘糊糊的难受,顺着她的大腿的内侧在流淌着,她才意识到刚才看见的只是幻觉,是一种恐怖的幻觉,也许是在七号公路上被马爱红惊吓的结果,是吓着了,时常噩梦连连,就是稍一恍惚,她的眼前就会出现恐怖的画面,不是死人,就是碎尸的,要不就是大面积的流血场面。她整个人被那些恐怖的情景折磨得都要崩溃了。她想,也许需要去庙上看一看了,还一个愿什么的,要不就烧几张黄钱纸,说些什么。
  米天雄躺在地毯上,翻了一下身子。
  她双腿哆嗦着,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向浴室走去……
  她只是想到浴室里面喘喘气,打开浴室的窗户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那样她也许会好受一些。她神经高度紧张,一直到没有得到缓解。
  刚才的那个白色的光影真的又使她的神经绷紧……




  第一章13(1)

  张三顶着他的秃瓢脑袋瓜子在黑暗中走着,一晃一晃的。
  他是队伍中唯一没有戴头盔的人。他走在队伍的前面,两只眼睛像两盏灯泡似的四处看着,寻找着狗的踪迹。
  他们的制服上已经血淋淋的,狗血在他们的身上凝结,像一副副斑驳的图案,张牙舞爪的。
  张三的秃瓢上也被溅上了几个血滴,几朵小花般开放着。
  “打死几条了?”
  “有五条吧!”
  “再过两天,这大街上也就没有什么狗了,我们就要到那些没有交出狗的人家去搜捕了。”
  “队长,我们这样辛苦,上面没说给我们点儿奖励吗?”
  “我相信会有的,一定会有的。上面不会是糊涂虫的。你要相信打狗委员会的领导们!”
  “是的,队长!”
  “你小子,昨天我在市场街上看见你和一个女孩子走在一起,那是你的女朋友吗?”张三问一个矮个子男人。
  “不是,是我从酒店里领出来的小姐。别提了,在我把她领回家要干她的时候,她竟然跟我哭哭啼啼地说,她后悔了。她说她是农村来的,为了给家里奶奶和弟弟治眼睛,她弟弟和奶奶的眼睛因为喝了那里的河水,都瞎掉了。我就问她,你怎么没瞎啊?她说,因为她是处女。在她们村子里,没和男人睡过的女孩子的眼睛都没有瞎掉。你们说怪不怪了?”
  “后来你干她了吗?你可不要上她们的当啊?现在的小姐们都做了处女膜修补手术,都鸡巴是假的,她们编这样的故事是为了多骗钱。”
  “我根本没相信她那一套,但是我真的没有了情绪。我说,你走吧!她眼泪巴巴地看着我……”
  “就你那样,我不相信你没和她干那事。”张三色咪咪地笑着说。
  “队长,你找过小姐吗?”矮个子问着张三。
  张三还是笑,露出他发黄的牙齿,突然弄出一句:“我日过的小姐比你看过的女人还多。”
  矮个子眼睛睁得溜圆,上下打量着张三说了一句:“佩服,佩服。”
  这时的阿良突然从梅香的怀里挣脱,冲着门口,大声地叫了两下。这一叫可把梅香吓坏了,她开始埋怨起阿良。她感觉到屋外的一阵阵的寒气开始包裹着她的身体,渗透进她的骨头里。阴森森的寒气在黑暗中行走着,笼罩整个屋子,压抑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大街上的张三也听见狗叫声,几个人都站住。
  张三警惕地说:“今晚一定要把这条狗挖出来,凑够六条,六六大顺。”
  可是狗的狂吠声又嘎然而止。
  屋子里的梅香对阿良说,“你怎么了?你这不是找死吗?他们都在街上呢,你怎么能叫呢?要是叫他们发现了,可怎么办啊?”
  梅香有些伤心地说。
  “再说了,你死了,我怎么办啊?阿良你要替我想一想啊?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呢?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街上静一静我们就逃出蓝城,去我舅舅那里吗?你真不懂事,你就知道惹我伤心,惹我生气,要是你真的被他们打死了,我也不活了,我就和你一起去见我妈,我爸,他们在那边也够孤独的,我们能去陪陪他们,也好。”
  梅香边说着,眼泪边流下来。
  阿良有些紧张地看着她,静静地依偎在她的怀里,竖立起耳朵听着街道上的那些声音,那些森人的声音。
  那些含着杀机的声音在黑暗中游动着。
  张三和那几个打狗队员一听没了狗叫声,都站住。
  这样就没有了可以追踪的线索,他们也没有办法,又没有什么科学的仪器可以探测出阿良的具体方位。他们沮丧地耷拉着脑袋,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张三。
  有的人已经困倦了,张着嘴打着哈欠,打过哈欠后说,妈的,这几天,天天晚上出来,也没打到几条狗,简直要把人累死了。
  打哈欠的人在抱怨着。
  那个矮个子笑了笑看着打哈欠的人说,你昨晚是不是又去了“桂香园”?在那里折腾了一宿?
  打哈欠的人惊愕地看了眼矮个子说,你怎么知道的?
  矮个子说,我一个当警察的哥们说的,还说昨晚上“桂香园”有人杀了人,你知道吗?
  打哈欠的人瞪大两只眼睛,眼睛里充满红色的血丝说,是吗?
  矮个子说,你说不上躲在哪个骚娘们的被窝里呢?
  打哈欠的人说,怎么回事?说说。
  他一脸被施了悲伤咒的样子。
  张三瞪了他们一眼。矮个子的声音变得很小。
  张三有些生气地说,别鸡巴唠嗑了!大家一起给我学狗叫,看看能不能把那条狗引出来。
  矮个子看了看打哈欠的人小声地说,一会儿收工了,我单独跟你说。
  打哈欠的人点了点头。
  张三和那几个打狗队员一起伸着脖子在学着狗叫。
  “汪——汪——汪汪……”
  狗叫声此起彼伏。他们企图能把那些躲藏起来的狗引诱出来。
  梅香在屋子里抱着阿良说,别叫,那是他们学的狗叫,他们在骗你呢?阿良伸了两下脖子,没有叫出来。两只眼睛警觉地向屋外的方向看着。两只爪子在挠着地。




  第一章13(2)

  他们叫得口干舌燥,嗓子眼冒火,还是没有狗的回应,他们丧失信心,颓丧地看着张三说,还学吗?
  打哈欠的人累得已经坐在地上一口口地喘着粗气。
  矮个子也累得坐在打哈欠的人身边。
  打哈欠的人还是捅着他说,怎么回事?你说说,你那个警察朋友都说了什么?
  矮个子看了眼张三,没敢吭声。
  张三两眼冒着凶光,四处看着。他自言自语,妈的,怎么就听见一声?就没了呢?怪了?会不会也是人学的呢?
  矮个子说,有可能,可能是什么人在戏弄我们,拿我们当猴耍呢?要不就是一条公狗,我们要用母狗的声音去勾引它才对。
  张三又骂了一句,妈的,不学了,收队吧!它们能躲过今天躲不过明天,它们就是钻进地里我们也要把它们挖出来,给它们撒骨扬灰……
  他似乎还有些不甘心,对着空旷的胡同里又汪汪地叫了两声,仍没有狗的回应,他才放下心来。两只手背在身后,在前面走着,那些队员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驼背,有些像电视剧里的刘罗锅。
  打哈欠的人和矮个子从地上跳了起来一声说,终于完工了!
  张三斜愣了他们一眼说,高兴了吗?要这样下去,明天你们就不要来了,你们都鸡巴给我下岗,滚出打狗队。
  矮个子凑上来说,怎么的头?我们没高兴啊?我们也希望多打些狗,能得到奖励,头,你别生气,要不我们就继续搜捕?
  张三有些缓和语气说,别跟我鸡巴套近乎,回家后都给我把觉睡足性了,明天我们大干一宿,五天以后我们要不能把全城的狗都赶尽杀绝,我们哪个人都别想得到一分钱。
  张三说完背着手,向漆黑的巷子里走去。
  矮个子看了看张三走远的背影说,德行,还要给我下岗?也不对着镜子照照,自己是什么鸡巴德行?急了,我们就卵泡对卵泡。狗急了还跳墙呢?更别说人急了。
  打哈欠的人听了刚才张三的话真的有些害怕了,他一句话也没说。他的身体在张三说完那句话后哆嗦一下,一股小尿下意识地流出来,淋湿了裤子。
  矮个子伸出手臂一下子搂住了打哈欠的人的脖子说,你要请我喝酒,我才能告诉你。
  打哈欠的人两眼发愣看着张三远处的背影说,还是回家睡觉吧,我不想听了,我真的累了。
  矮个子说,咋了?你害怕了?他就是说说吓唬我们,他真敢把谁下岗了?姥姥的,我们这里的人有谁是省油的灯。他要是真的给我下岗了,我操死他妈,那他今后的日子也别想好过。
  打哈欠的人不说话了。
  矮个子说,你今天不听还不行呢?谁叫你刚才说你要听了,我今天就要跟你说,你不听也得听。
  矮个子有些急了,立愣起眼睛。
  打哈欠的人看矮个子有些急了,耷拉着脑袋说,那你说吧,我听着,不过你要快说,我要回家睡觉。
  矮个子瞪起眼睛说,就让我这么干说吗?
  打哈欠的人说,我兜里真的没有钱请你了,要不改天吧?
  矮个子说,你妈的,你有钱找女人,连请我喝杯酒的钱都没有了?
  打哈欠的人面有难色地看着矮个子说,我真的没去找小姐,真的。
  矮个子说,那你去“桂香园”干什么?
  打哈欠的人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他突然哭了起来。
  他说,你要说的事情我都知道,那个被杀的女人就是我老婆。
  他呜呜地哭着。
  矮个子一愣看着打哈欠的人说,什么什么?你说那个被杀的人是你老婆?
  天空中突然地打起一道闪电,划破了黑暗的天空。闪电的亮光打在打哈欠的人的脸上,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矮个子看着打哈欠的人在撕心裂肺地哭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打哈欠的人只是两眼发呆,一句话也不说。一味地哭着,像野兽似的咆哮着。
  他的哭声似乎把整个黑暗的街道都震颤了,晃动起来,仿佛七级以上的地震。
  打哈欠的人越哭越厉害,呜呜的,哭得寸断肝肠。他看见他的妻子晃动飘忽的影子走过来,嘤嘤地抽泣着说,李志,你怎么能抛下我一个人走了呢?我们夫妻一场……李志的妻子哭着。
  李志闻到那从妻子身上飘出的血腥气味,还有妻子身上的体味,对于他的鼻子,是那么的熟悉,一点都不陌生。李志软塌塌地坐在地上。
  矮个子看着他说,到底是咋回事啊?你干吗坐下了?你不是要回家睡觉吗?
  你不是怕张三给你下岗吗?矮个子伸出他的手拉着李志,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没想到李志的身体像灌了铅似的,是那么的沉重,就像一个死人的身体。
  一家录像厅还没有关门,从里面传出主人公的一段话:“为了已经死去,和即将死去的人哭泣。”
  一段阴森、恐怖的音乐从音箱里哧哧地钻出来飘忽在寂静的街道上。整个街道在那恐怖的音乐里也颤抖起来。街道四周的那些骷髅堆砌的墙壁变成了哭墙,嚎叫的墙。
  矮个子有些生气地看着李志说,你说话呀?到底是咋回事?你咋不说话?你哑巴了吗?你别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啊?
  矮个子对着李志的左脸就是一巴掌,打得李志的脸上泪水纷飞。口歪眼斜。
  鼻青脸肿。嘴角淌血。
  李志还是一声不吭,只是呜咽着。矮个子真的气坏了,对着他的右脸又是一阵的巴掌。




  第一章13(3)

  李志就像一个泥胎似的坐在地上。




  第二章14

  王语嫣的脑子里还在想着那道从门缝里挤出去的白光,她的头发和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像金色芒刺扎在她的身上。
  她赤着脚走向浴室,她吓坏了,突然惊叫起来。
  她感觉脚底下被什么东西扎一下,就像有一个人的手突然从地里面伸出来抓住她的脚踝似的,她妈呀一声,猛地抬起了脚。
  米天雄看着她白皙的臀部,眯着眼睛,听见语嫣惊叫,他问,怎么了,语嫣?
  语嫣抬起脚,看见一个花瓶的碎片镶嵌在她的脚心上,流出了血,毛茸茸的疼痛顺着她的身体向上方蔓延着,褐色的疼痛欢悦地到达她的心脏,几乎一下子刺破她的心脏,把里面血一下子倾泻出来,顺着她身体的落差流成一个红色的瀑布。
  她哆哆嗦嗦,一只脚站立着,浑身颤栗着,因为紧张和恐惧,她浑身的皮肤绷得紧紧地,仿佛稍一松劲,整个身体就会肠衣般瘫软下来。
  米天雄站了起来,来到语嫣的身边,抱住她心疼地问:怎么了?
  我的脚被扎破了,你看看吗?
  语嫣说着,眼泪流了出来。
  米天雄捧起语嫣的小脚,轻轻地用手去想办法把那个花瓶的碎片拿出来。可是,米天雄的手一碰到语嫣的小脚,语嫣就钻心地疼痛着叫起来。米天雄只好把语嫣抱起来,放到沙发上。语嫣看着自己被血包裹的脚,还有那一丝丝疼痛紧紧地桎梏着她的身体。
  天雄怎么办啊?
  要不上医院吧?米天雄说着,在仔细地看着那个扎进语嫣脚心的碎片,一个尖利的锋芒还露在外面。他说,我再试试好吗?
  不,疼,钻心的疼,我感觉整个脚都要掉了。
  语嫣看见沉重的窗帘动了一下,她的心猛地抽紧,同时睁大眼睛,毛发倒竖。
  她在米天雄的怀里抖动着,一只手紧紧地抓住米天雄的衣服。
  天雄,我疼。她说着,她的脚还在淌血,身体在抖动着。
  米天雄在企图引开语嫣的注意力,那样他就可以把语嫣脚上的碎片拔出来,然后好进行包扎。
  他的一只手在她的腿上抚摸着说,语嫣你看看几点了?
  语嫣抬起头在屋子里寻找着钟的位置。突然一声猫头鹰的叫声吓了她一跳,她几乎要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她看见那个钟挂在墙上,在屋子西面的墙上。
  一只猫头鹰形状的挂钟挂在墙上,猫头鹰的两只眼睛动来动去,在注视着语嫣,充满邪恶的目光。
  她的眼睛几乎不敢和猫头鹰的眼睛对视着,她把目光从猫头鹰的眼睛上移开。
  她心里纳闷,米天雄的家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挂钟呢?要是在晚上叫起来多吓人啊?多瘆得慌啊?
  她看着米天雄。米天雄的一只手还在抚摸着她的大腿的内侧,她的疼痛多少缓解一些。没想到,米天雄利索地把那个碎片从她的脚心里弄出来。
  两个手指捏着那个带血的碎片说,你看,语嫣,就是它害了你。
  米天雄说完,把那碎玻璃片向窗外扔去。
  那碎玻璃片旋转着,一个血滴从碎片的锋芒上滑落,扭曲的屋舍被红色淹没……
  没想到那个碎玻璃片在空气里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竟然白光一闪,折回来,速度飞快、惊劲,发出吁吁的声音扎进米天雄的右眼……




  第二章15

  矮个子看着李志真的是没了耐性,厌恶地看着他,嘴里骂骂咧咧的。李志坐在地上两眼发呆。
  矮个子说,妈的,李志,你老婆真的被人杀了吗?那你怎么不报案啊?通知警察啊!你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你说你老婆被人杀了,可是她的尸体呢?你妈的,你一定是脑子出了问题,你一定是被下岗吓怕了,其实有什么呀?能下岗,我们就能上岗。人怎么不说活着?
  跟你也说不明白,我打辆出租车送你回家吧,回家好好睡一觉。
  李志看着黑暗的街道,空空荡荡的。他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不,我不回家,我不回家。说完,他又呜呜地哭起来。他仿佛看见他的老婆从血泊里站起来,披头散发地向他走过来,对着他喊着,李志,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漆黑的街道上,一股阴风刮过,地面上的垃圾和一些碎纸片贴着地面飞动着,在一个墙角打起漩涡,那漩涡越来越大,变得光亮起来,把李志的身体整个地旋转了进去。
  矮个子说,你怎么?刚才你不是还说要回家睡觉吗?这又怎么了?你想起什么了吗?
  黑暗的街道里显得有些气氛紧张,一股阴冷的风吹过来,吹在矮个子的身上,矮个子打了一个哆嗦。那冷风中混合着那些狗血的气味,还有那些狗被打死前的嘶叫声。
  矮个子有些害怕,祈求着李志,走吧,回家吧?你要是不回家,我可要回去了,我老婆还在家里等着我呢?告诉你吧,我刚刚买了一盒金枪不倒药,我要把我老婆伺候好了。活着图啥?就是享受,不管有钱没钱,自己的心里要让自己舒服,人活着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要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那就别活了,还不如死了省心,还有,你不能与这个社会过不去……
  你听没听我说话?矮个子看着李志。李志的眼睛直瞪瞪地吸动着鼻子顺着那混合着狗的血腥味的冷风追逐着。
  矮个子一看怔住了,还是无奈地跟了下去。
  矮个子说,李志,我真的有些害怕了,你说我们杀了那么多的狗,我们会不会遭报应啊?我近来总是害怕,一想起来就胆战心惊的,妈的,这个活我真的不想干了,每天晚上睡觉都作噩梦,梦见那些狗从黑暗的角落里向我跑过来,撕扯着我的身体,吃我的舌头,咬我的骨头,还有我的心肝肺。我梦见我的血淹没了床单,那血把我的身体都浮起来了,我飘飘荡荡着,把那些狗从梦中拖走,拖向一个无比黑暗的的深渊,然后把我扔下去……扑通,扔下去,接着我就看见我白色的骨架从那个深渊里面浮起来……
  矮个子哆哆嗦嗦地说着,眼睛里含满了恐惧的泪水。
  矮个子沉浸地恐怖之中,他没有注意李志,当他抬起头,发现身边的李志竟然不见了。
  他傻眼了,李志呢?
  李志,李志,他喊叫起来,李志你在哪?你不要吓我,我已经够害怕的了?
  李志,你出来。
  他几乎带着哭腔地喊叫着。
  这时,他看见墙角的那个白色的旋转的漩涡,他呆立住了。
  只听见那漩涡里传出李志鬼哭狼嚎的叫声。
  李志,李志,你在那漩涡里吗?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李志的身影和那个白色的漩涡扭打在一起。他束手无策。
  几分钟过去,只见那个白色的漩涡钻进墙里,不见了。
  李志鼻青脸肿地趴在墙角,嘴角流着血,像虫子般从他的嘴里爬出来似的,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
  一些碎纸片和一些鸡毛粘在李志的头发上。
  李志一动不动,像一具尸体躺在地上。
  矮个子连忙跑过去,扶起软绵绵的李志焦急地问,出了什么事?是谁打的你?
  你的鼻子好像都被打歪了,眼睛肿得像水蜜桃似的,嘴唇也裂开了……
  李志不说话,鼻血还在一滴滴地滴着。
  矮个子看见七、八个纸人在街道上走来走去……
  矮个子骇然地睁大眼睛,恐惧地哆嗦着身子,撒开腿,向胡同深处跑去,风一般地消失了。




  第二章16(1)

  这时,屋子里的梅香搂着阿良说,那些人可能是走了,回家了,我们就在今晚上逃走吧?要是叫那些人找到你,你就会被他们打死的。
  梅香说得很沉重。
  阿良听着梅香的话,眼睛里含着泪水。
  它有些激动地又叫了一声。
  梅香惊愕地看着它嗔怒地说,怎么?你还要惹麻烦吗?
  梅香吓得屏住呼吸,听着屋子外面的动静。屋子外面出了浓重的黑暗在压下来,没有别的声音。她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下来,嗔怪地叹了一口气。两只手在屋子里摸着,收拾着一些东西。
  她来到一个桌子的旁边,向墙上挂着的父母的遗像弯腰敬礼,嘴里喃喃着,爸,妈,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保佑我和阿良吧。爸,妈,我把你们也带到舅舅那里去,我们一起逃出这个可恶的蓝城好吗?
  墙壁上的像框里的两位老人突然泪流满面,两个像框在墙壁上微微地晃了几下。那泪水流下来,飞翔着,落在了女孩的手心里。女孩感觉到了,一股暖意顺着她的手流进她的心里,她高兴地笑了笑。她伸出手把父母的遗像从墙上摘下来,放在了一起,摸过一个布包放进去,使劲地绑紧了,走过来,绑在了阿良的脖子上。
  摘下两个遗像的屋子里瞬间变得冷清、肃穆起来,渗透着一股阴森森的寒气。
  再看看梅香和阿良,就像一个出征的女骑士,向黑暗中进军,向一个陌生的地方进攻。有些疾病,都说要以毒攻毒才能只好,可是面对盲女梅香,还有蓝城,她只要拿自己心里的黑暗世界与现实的黑暗去发生一场战争,也许会出现光明,也许吧!梅香为自己的出逃隐隐地担心着。
  这时她心里突然闪过一丝闪电,红色的闪电,蜿蜒曲折地在她的胸膛里蔓延着,从她的两只眼睛里射出来。在那闪现的红光中,她看见了自己的父母在缓慢地挪动着脚步在走向她。她们的目光是那么的慈祥。他们的身体是两道白光裹着,在空气里移动着靠近梅香。
  那时她的眼睛还没有瞎掉。
  她还是春明小学的学生。一天放学回家,她家看见她的父亲和母亲躺在屋子里的地上,鲜血流了一地。她惊吓得一下子昏死过去,等她醒过来,她的眼睛就看不见什么了。
  她的母亲是天雄公司的清洁工。
  又会是谁杀害她老实本分的父母呢?
  这是一个谜案。
  梅香回忆起父母死亡的情景,整个身体涌动着悲伤的血,她几乎倒在地上,双手扶住墙壁。悲伤有时候一种很残忍的力量,会把一个正常的人搞得濒临崩溃,心灰意冷,坠入绝望的深渊。
  阿良有些紧张地看着梅香,把头依偎过去,看着梅香,仿佛是说,你怎么了?
  梅香的身体晃了几晃,还是没有倒下,她的一只手扶着冰冷的墙壁,一片光明在她的内心世界里灿烂地释放着,她看见了,看见了,另一个世界。
  她的父亲和母亲在里面向她召唤着,梅香,梅香,爸妈好想你啊!“哗”地一下,那光明的门一下子关上,光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黑。那固体的黑挤压着她的身体,几乎要使她的五脏六腑迸射出来。
  她哭泣着,走不出黑。
  她父母的身体轻轻地飞起来,飞走了。
  梅香流着泪,脸转向阿良说,走吧!再不走,也许就来不及了,叫那些打狗队员看见了,我们也许就……
  她说着,在阿良的头上抚摸了一下。
  阿良呜咽了一声。
  只听身后“咣当”一声,一扇窗户被风刮了下来,上面的窗户纸发出呜呜的声音,像一个人在哭泣。梅香听见声响吓了一跳,她虽然看不见,但她还是回过头去。一个黑影从窗户跳进屋子,在屋子里面翻找着什么。阿良在大声地叫着。
  梅香大声地呵斥着阿良,别叫,你难道真的要把那些打狗队员招来吗?他们会打死你的,会扒了你的皮……走吧!
  阿良被梅香说的也有些害怕起来,四条小腿发抖着,几乎小便失禁。
  阿良只好望着那个黑影在屋子里蹦着,胆战心惊地跟着梅香走出这间屋子。
  要是在往常,阿良一定会扑向那个贼,把他撕裂。可是今天,阿良没敢那么做,没敢。对于死的恐惧紧紧地萦绕在它的头脑里。阿良还记得那年夏天看见过的一幕杀狗的情景,那条狗已经被屠夫割开四肢,挑断筋脉,狗皮被一点点地扒下来。
  屠夫紧紧地抓着狗皮从狗的身上往下撕着,露出鲜红的肉,四个爪子仍在滴着血。屠夫撕下狗皮后,把那条狗从树上放了下来,没想到那条狗竟然血淋淋地从屠夫的眼前逃走了,奔跑在大街上。那个屠夫也吓呆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拿起刀子在追赶着那没有了皮而奔逃的狗。那狗踉跄地跑过一条街道,一堆血肉就堆在地上,死了。死。临死的时候,从它的喉咙里还发出几声响亮的吼叫。
  阿良想起这些还有些害怕,仿佛那奔跑的血肉就是它。
  那个黑影是一个贼,他突然看见墙上先前挂着梅香父母遗像的地方又一次地出现了梅香父母的脸,那个贼吓了一跳,几乎蹲在地上。他手扶着墙壁,张大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抖动着身子,把尿都吓出来,顺着他的裤脚流了出来。梅香父母的身影从墙上下来,一步步地逼近他,逼近他。
  他终于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吓得煞白。
  两个人影从墙上走下来,走下来,接近你,接近你,伸出它们的手,可能会扼住你的脖子,咔嚓一声,拧断你的脖子……这样仔细地想一想,闭上眼睛。在黑暗中,那是两个白色的影子,跳跃着……




  第二章16(2)

  阿良回头看着那个贼的一举一动。一滩尿水从他的裤裆下面流出来,蔓溢着。
  老屋里飘荡着尿骚味。
  它没有出动静地跟着梅香走出那间老屋。
  “嘶”的一声,一只老鼠从那个破旧的桌子上跳下来,跑到那个贼的身边,仔细地打量着那个贼,那个贼一动不动,吓呆了,萎顿地坐在地上,那两个影子发出啪啪的脚步声,走到贼的身边,停下来,贼真的不会动了,哆嗦着,身体蜷成一团,两个睁得很大的眼睛,被恐惧填满,险些在那一瞬间里突然爆炸,炸开他的眼眶,使他的整个脸血肉迷糊。
  也许那两个恐惧的眼睛会滚落在地上,咕噜噜地从门缝里面逃出去。
  那两只眼睛里呈现出一个颠倒的世界,一个旋转的世界。一些图像在里面:骨头、血、流淌的血、淫乱的男女、凶杀、面具,鬼符、巫术……它们在两个眼球里替换出现着,放映着。
  梅香爸妈的两个影子打量了一会儿那个贼,从他的身边消失了,又回到那面墙上。那个贼提着尿湿的裤子,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两条腿仍旧抖个不停,像风中的麻杆,那已经不是他的腿了,那只是两根支撑着他身体的骨头,失去了肉,线一般的筋,乱跳着。他蹑手蹑脚地看着梅香,看着墙壁上的那两个晃动的影子,喉咙发干,心跳过速,思绪紊乱。他从梅香的身边跑出屋去,像一阵风似的轻盈。
  梅香几乎没有感觉到有一个人从她的身边跑过。
  她还喃喃着,阿良呀,是什么从我身边过去啊?
  墙上的那两个影子看着自己的女儿,泪流满面。泪水淋出的痕迹呈锯齿的形状指向屋顶,像划过的一道明亮的闪电。
  从墙壁里发出很虚弱的声音:“梅香……梅香……”




  第二章17

  在写作这一章的时候我犹豫很长时间,因为在写完上一段的时候,我很早就睡下了,因为我的内心里充满了阴森和恐惧。第二天早上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竟然发现我的手掌上都是血,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摸摸鼻孔,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身体,没有一处伤口,哪来的血呢?我有些迷信地想到我的小说,想到这部《冥血》,我一阵的心惊肉跳,真的吗?我又看了看我的手掌,那个男孩小北出现在我的手掌之中……
  小北在我的手掌心哭泣着,看着我说,我怕,我怕,先生,你就当我的父亲好吗?我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我需要温暖,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虽然我乡下有一个大姨,可是我不知道她是否会接受我。
  先生,我祈求你做我的父亲好吗?他扑在我的怀里哭泣,我感到他的脸在我的怀里一阵痉挛和抽搐着。我手掌心的那些血迹变得突兀起来,几乎要淹没小北。
  我说,好吧,孩子,我可以做你的父亲。小北雀跃地窜跳起来,亲吻着我的脸高喊着,我有父亲了,我有父亲了。我感动得眼含着泪,紧紧地把小北抱在怀里。
  男孩小北从睡梦中醒来,惊出一身冷汗。他要到乡下去,去找他的大姨。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他大姨能说清楚他母亲的真正死因。小北感觉到他的心脏在他的胸腔里痉挛着,像风口里挂着的葫芦,晃来晃去,一阵阵疼痛贴着骨头在四处蔓延。那疼痛像酸性物质似的侵蚀着他的骨头。
  小北从城市的楼顶上下来。没有想到这是一个会飞行的孩子,他竟然张开双臂从楼顶上飞下来,在空中翻几个跟头,平行地落在地上。他的两只眼睛格外小,似醒非醒的,好像看不很远的样子。他唏嘘地贴着地面,在那些人的脚下走着,俨然一个逆走的精灵。他在人们的脚下和人们行走的方向相反,没有人看见他,没有。
  小北也没有想到,他会在路上碰见那个手腕流着鲜血的女孩,那个死人。
  她赤身裸体地落在小北的面前说,小北,你带我一起去乡下吧,我讨厌这座城市,我用我的死来拒绝这座城市,拒绝我父母的丑陋行径。
  小北感到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
  女孩凄美地笑了笑说,我们是同类啊?
  小北说,怎么可能?你是一个死人。难道我也是一个死人吗?
  女孩手腕上的血还在汩汩地流淌着,她发现小北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死人,就没有再说什么,害怕伤了他的心。
  女孩说,也许是我们儿童的眼睛是超世界的,我们能看见很多这个世界上看不见的东西,比如你看见了我,而我是一个死人,你看见了死人,这就是你不同的地方,还比如我知道你的名字。
  女孩的话把小北说得一阵懵懂,浑身的汗毛竖立,毛骨悚然地看着女孩喃喃着说,我怎么能带你去乡下呢?我怎么能带着一个死人去乡下呢?那些人看见了会吓死的。
  小北犹豫不决。小北闭上眼睛开始跟我说话:“父亲你好,你说我应该带这么个女孩到乡下去吗?那些人看见了她会害怕的,可是看见她一个人可怜兮兮的,我又不忍心,你回答我,父亲。
  我知道小北在祈求我,我从梦中醒来,我同样看见那个手腕流着鲜血的女孩,她赤裸着幼小的胴体,两个小乳房突兀着,身体被浸泡得发白,肿胀,几乎失去了人形。我看着女孩的脸,我怎么感觉有些熟悉,我想了想,会是谁呢?噢,我想起来,她不是米天雄的女儿吗?那个在浴缸里自杀的女孩。
  我说,小北你就带着她上路吧,她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小北说,好吧。
  小北说得有些勉强,他又说,父亲,她是一个死人,她会不会在我不注意的时候用手掐住我的脖子,吸我的血啊?而且她身上的死尸味格外的难闻……有她在我的身边,我总是毛骨悚然,身边老是刮着一阵阵的阴风……我会做噩梦的……
  我说,放心吧,小北,她是一个好女孩。
  小北还是有些战战兢兢,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
  小女孩在那里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冲淡了她身上的鲜血。小北看了看多少有些不那么害怕了。
  他说,好吧,父亲,我带上她。
  小北没有想到这女孩竟然和他干出了那么难以想象的事情,叫你不相信都得相信的事情。我更没想到小北和米莉会是那样的关系。
  她们都干了什么?




  第二章18(1)

  王语嫣使劲地推着浴室的门。可是那门关得死死的,仿佛和墙壁粘在一起了似的,怎么推都推不开。
  那门缝里流出的血水淹没了王语嫣的脚面。她的眼前又晃动起刚才看见的那道站立的白光,她的直觉告诉她,那道白光就是从这间浴室里走出去的。她的手使劲地转动着门的黄铜把手,嘎哒嘎哒的,门里面飘出一股冷风,吹在她因为高潮还没有退去的发热的脸上,那热仍在灼烧着她,只是因为恐惧,那热没有蔓延到她的全身,而是只在她的脸部停留着。
  她的身体猛地缩紧,手握着冰凉的黄铜把手,那凉浸入她的骨头,像一把剔骨头的小刀在她的骨头上发出咔咔的声音。
  她想,这门怎么了呢?这里面有什么呢?
  一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她呼吸急促,浑身紧张,身体几乎像一张皮肤被那双手压得堆在地上。
  天雄……是……你……吗?她的声音颤抖着问。
  她的声音随着她身体的颤抖而发颤着。那手在微微地用力,似乎要把她推进那间浴室里似的。她的头磕在门上,门上的一根毛刺哧地一下扎进她的皮肤,扎出了血,几乎刺破她的颅骨,扎出她的脑浆,整个头盖骨都要被揭下来似的。细密的疼痛布满她的全身,犹如无数只黄蜂落在她的身上把毒针刺进她的身体,把毒液融进她的血液。
  她想急转身,逃离这间浴室的门,但是她已经没有逃离的力气。
  王语嫣坐在地上,身体簌簌地抖着,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浴室的门,胆战心惊。
  她仿佛看见浴室里有一个人使劲地拽着浴室们的把手,不让她进去。她的心在咚咚地跳着。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浴室的门随着锁舌嘎嗒一声跳开,竟然吱吱呀呀,自己开了。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王语嫣瞪大眼睛,惊恐得张大嘴巴。两条腿哆嗦着,勉强地站起来。
  她先是看见了两个伸出浴缸的小脚,接着看见米莉浑身鲜血地漂浮在浴缸里,那一浴缸的血水几乎淹没了米莉的身体。米莉瘦小的身子漂浮在血水之上,看上去就像受难的耶稣,双手摊开着,血从她的手腕里毛线般地被扯出来,在她的身后形成一个十字架的形状。
  那个手腕上割开的伤口像一个嘴唇惨白的小嘴,还有几根白色的筋腱从那伤口里跳出来。
  浴室的玻璃窗开着。
  一个巨大的血脚印在窗台上进入她的眼帘。
  在窗户旁边的白墙壁上赫然用鲜血写下的几个大字:“我操死这个世界!”
  王语嫣尖叫地喊着米天雄,她吓得魂不附体,面色惨白。
  米天雄手捂着那只受伤的眼睛走了过来。
  王语嫣喊完后就晕倒在浴室的地上。
  米天雄也看见了那个巨大的血脚印,还有一片他用过的飞鹰牌剃须刀片在米莉的身边漂浮着。那飞鹰的商标在血水里面飞翔着。
  米天雄抱起王语嫣。王语嫣颤抖的手指指着墙上的那几个字。
  他也看见了那几个用血写的大字:我操死这个世界!
  她想到那天傍晚,她一个人在家门前开门的时候看见米天雄的女儿米莉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手里拿着一把闪光的刀子在对面的胡同里对着她晃动着。米莉的眼睛里充满愤怒的目光,恶狠狠地看着她,一句话都不说地看着她,刀子晃动着,做着捅死她的动作。米莉脸上的表情在表演着王语嫣死亡的样子。米莉直挺挺地站着,伸出舌头把死亡的样子表演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王语嫣感到身上真的被米莉手里的刀子捅了无数个窟窿似的,呼呼地往肚子里面灌风。风吹着她肚子里扭结的肠子一阵的肠绞痛。她捂着肚子,急忙掏出钥匙开门,慌乱中那把钥匙竟然掉在地上。
  金属和水泥地面碰撞发出的声音就像刀子碰到骨头的声音。
  在那钥匙滑落的过程中,钥匙上的锯齿齿刮破了她的丝袜,把她的腿刮破,淌出几滴硕大的血滴,染红她的丝袜。
  等她弯腰捡起钥匙的时候,米莉不见了。
  那个胡同口空洞洞,像一个血盆大嘴。
  王语嫣忍着腿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她甩掉脚上的鞋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在她的屁股还没有完全接触到沙发的时候,一只黑猫嗷地叫了一声,打破玻璃逃出屋去。她吓得灵魂出窍般地睁大眼睛,一屁股坐进沙发里,身体僵硬。
  一颗心跳得厉害,几乎要从嗓子眼呼呼地跳出来似的。她拿起茶几上的镇静药片,拧开瓶盖,竟然倒出几个蟑螂和药片混合着,她又是妈呀地叫了一声,终于吓昏过去。
  窗帘在风的吹动着,发出猎猎的响声。
  一个人形仿佛就隐藏在窗帘的后面,站立在窗台上。整个人形在窗帘上活灵活现地凸现出来。
  窗台上一束枯萎的花插在花瓶里。随着窗帘被风吹动,也不知是人形的脚还是窗帘把花瓶碰到地上,摔得粉碎。花瓣翩翩散落如祭奠死人的纸灰。玻璃茬子在微光里飞动着,像跳跃的磷火,又像萤火虫扎扎着翅膀在飞舞。那屁股后面蓝汪汪的光亮像飘忽的幽灵眼睛,一闪一闪的。
  花瓶落地的瞬间,那几只蟑螂竟然爬到王语嫣的腿上,围着那些血在贪婪地吸着。有两只血蟑螂竟然高兴地鼓起翅膀在她的腿上打起架来,飞到她高高的胸脯上,抢占有利的制高点。




  第二章18

  还有一只吸饱肚子的血蟑螂蠕动着细小的爪子,顺着她大腿的内侧向上爬着。
  花瓶摔碎的声音惊醒了昏厥过去的王语嫣。
  她嘴里发出长长的一声绝望的呻吟,睁开眼睛。
  第一个映入她眼帘的就是那被风吹动成人形的窗帘。
  第二个映入她眼帘的是那两只在她乳房上打斗的血蟑螂。
  第三个映入她眼帘的是那些幽灵眼睛般的玻璃茬子。
  ……
  她再一次目瞪口呆,整个人像被钉在了沙发上似的,一动不动。她全身战栗,心脏剧烈跳动。头疼得厉害,像有一把电锯在飞转着。她抓过掉在地上的药瓶,倒出里面镇静药片大口地吞吃了几片。整个人才觉得好多了。她坐起来,想着,今天着是怎么了?她的眼睛有些诧异地望着屋子里几乎陌生的一切,不禁还是打了一个寒噤。
  一切都变得安静下来。
  那被风吹动的窗帘紧紧地贴在窗户上,消失了人形。
  那幽灵眼睛般的玻璃茬子掉落在地上。
  只有那两只血蟑螂还是那么肆无忌弹地在她的乳房上张牙舞爪。
  她伸出手,啪啪两下就把那两只血蟑螂拍死在她的胸脯上,她的血从血蟑螂的肚子淌出来洇红了她的胸脯,鼓鼓的乳房就像两个沾血的馒头。她把两只血蟑螂的尸体轻轻地捏下来,扔在地板上使劲地碾碎。她是那么用力,可见她的仇恨和憎恶。
  那一只逍遥的血蟑螂还在顺着她的大腿内侧向上爬着。它还没有意识到死亡的来临,灭顶之灾的来临。
  它在憧憬着那更大的流血的伤口。
  大口啖血使它充满了生命的快感。两个翅膀变得血红透明,鼓鼓的肚子使它的爬行有些疲惫,它停下来歇息了一会儿。
  这时一个巨大的,纹络清晰的手掌阴影笼罩了它,接着,它看见了两只愤怒冒血的眼球,它看见眼球里面的自己在奇异地变形,那手掌在靠近它,靠近它,它感觉到那手掌的温度,它慌乱,想从王语嫣的大腿上滚落到地上,然后仓皇逃走,可是,还没有等它缓过神来,那只手掌已经落在它的身上,千斤般的重量压在它的身上,它喘不过起来,只觉得肚子一空,那股血被挤了出去,整个身子散了架,无数细小的爪子也纷纷被折断,像一个暗色的图钉贴在王语嫣的大腿内侧。
  血蟑螂死了,小命呜呼。
  王语嫣咬牙切齿地看着这只可恶的血蟑螂,把它和丝袜里面的经血带一起扔进了垃圾袋里。
  一束寒冷的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
  由于生理上的不舒服,又感到一种相应的心理上的衰竭。由于刚才的恐怖而产生的身心交瘁比最初的厌恶心情更加难以忍受。她面色苍白,明显憔悴很多。
  她整个人被折磨得要疯掉了,要崩溃了。
  那恐惧的心情就像一颗炸弹随时都会在她的身体里轰地一声把她整个人爆破。
  血肉横飞。支离破碎。
  那些鲜红的脏器就落在面前,还在活泼地跳动着……那血肉模糊的手臂随时会伸进夜晚的被窝,冰凉地摸着……那光秃秃的脚板,在月光凄冷的夜晚跟在你的身后,发出嗒嗒的声音,那骨头的白茬俨然野兽的犬齿……
  面目狰狞的头颅会在你晚餐的宴席上被端上来……无数的肠子在你的梦中死死地缠绕着你的脖颈,使你喘不过气来,窒息,接着是你伸出了你的舌头,两只眼睛从眼眶里凸出来……
  那个血淋淋的肋骨胸腔会像一个狗笼子似的套在你的头上……够了吗?还要我想象下去吗?……那血肉模糊的手会随时敲你的门……那面目狰狞的头颅可能会在你眺望窗外时出现在你的玻璃上,瞪着两只淌血的眼睛与你对视……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心跳过速,血液充满心脏,嘭……
  心脏因过度紧张撑得爆炸了……瘁然而死……
  也许是由于恐惧,王语嫣变得很慵懒,很神经质起来。她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呢?也许真的是自己做了孽,才有那个孩子的出现,才有那双仇恨的眼睛盯着自己。她又想到米天雄,开始有些恨他,但又恨不起来。自己真的是第三者吗?破坏米天雄的家庭吗?
  一个又一个问号在她的大脑里变得狰狞恐怖起来,像无数个蛀虫贪婪地吞噬着她的脑细胞,很短的瞬间,她的脑袋就像一个空的椰子壳了。那些蛀虫爬出脑壳,头发脱落,脸上的皮肤脱落……骨头突现……一个骷髅头……很自然地出现……
  她两只手紧紧地抱着脑袋,拼命地撕扯着头发,仿佛要把那浮现在她脑袋里的恐怖幻影清除干净。
  她边撕扯着头发,滚烫的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窗外刮起一阵狂风,刮得窗帘呼啦啦地飞舞着。那凶猛的狂风几乎要折断窗户上那肋骨般的铁栅栏。
  她浑身无力地站起来,来到窗户旁边。她向窗外望着,她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在窗外的草丛中跳跃,在树梢上晃动,钻进一道墙壁里,又钻出来,坐在墙头上嘿嘿地笑着……她闻到血腥的气味……她预感到可能会发生什么……
  她的心脏抽搐着,她关上窗户。
  整个屋子变得死寂阴冷起来,像一个冰箱,那股刺骨的冷一直侵入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和血液里,皮肤像发脆纸张,一揉搓就会碎掉,变成粉末。血液几乎停止流动,整个身体变得僵硬。她感觉自己就像那医院太平间冰柜里的尸体……
  她颤栗……木偶般蜷缩在沙发里……




  第二章18(3)

  那冷在她的皮肤上结下一层白色的霜,又仿佛白色的痂疥。
  那白色的霜刺扎进她的皮肤,蔓延在她的骨头上。她仿佛听见每一个关节筋膜嘎嘎的断裂声。
  她的预感在几天后应验……




  第二章19(1)

  圣经上说,有一天,上帝对亚伯拉罕说,所多玛和蛾摩拉两座城市罪恶深重,声闻与我,我要去察看,控诉是否为真。
  亚伯拉罕想到了自己的侄子罗得就住在那里。
  亚伯拉罕问,无论善恶,你都要剿灭吗?
  上帝不答。
  亚伯拉罕抿了抿嘴继续说,假若那城里有五十个好人呢?你会不会为了那五十人饶恕那城邑呢?审判全地的上帝是不会因为恶人为恶而杀掉好人的。
  上帝说,所多玛城里要是真的有五十个好人,我就为他们的缘故饶过那城邑。
  我说了算。
  老亚伯拉罕低头,闭眼,深吸一口气说,我知道我只是尘沙。但我既然起了头,我就要说到底,假若那五十个好人少了五人,你会因为少了五个而毁灭那城吗?
  上帝说,若有四十五人,我就饶恕所有人。
  亚伯拉罕说,上帝啊,如果只有四十呢?
  若有四十个,我也不毁掉那城。
  三十个呢?
  我若见有三十个好人,我必不施惩罚。
  假使只有二十个呢?
  若有二十个,我就饶恕所多玛城。
  亚伯拉罕发现自己颤抖着,满头大汗,几乎透不过气来。他还没有说完。
  假若只有十个呢?
  上帝说,为了那十个的缘故我必不毁灭那城。
  上帝走了。
  亚伯拉罕的心里惦记着侄儿罗得。
  上帝到了所多玛,好客的罗得给他们东西吃,并铺了床给他们睡。但城里的人很快就包围了房子喊着,把你家的客人带出来让我们享受享受吧!
  罗得走出去,关上门。“各位乡亲,行行好,使坏也要有个限度,他们是我的客人,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我有两个女儿,还是处女身呢——”所多玛城的人吼叫起来,滚开,希伯来人,众人一拥而上,想冲破房门。
  罗得带着家人离开了所多玛城。
  接着,整个所多玛城烟气上腾,如烧窑一般,老亚伯拉罕捧着脸哭泣着说,连十个都找不着!连十个都找不着啊!
  张三顶着他的秃瓢脑袋瓜径直向桂香园走去。
  那秃瓢仿佛一个二百度的大灯泡闪闪发亮地在死寂的街道上,里面的钨丝忽闪忽闪的,又仿佛一个魔鬼的头颅在明明灭灭间,闪烁着。
  他的秃头上沾满狗血和狗毛,看上有些滑稽,但又有些杀气腾腾的。穷凶极恶得很。有人说张三祖上就是刽子手,杀人不见血,手起刀落,人头滚动,而一滴血都不会从脖子里流出来。他的祖上最擅长的就是一种叫千刀万剐刀法,一点点地把一个犯人剔得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
  那个犯人仍不会死掉,直挺挺地站立着,心脏仍在肋骨围成的笼子里嘭嘭地跳动着,只听刽子手大声一吼,那骨头架子哗地一下子散落在地上……什么肺子、心脏、肝脏、胆都统统地飞出来,滚落在地上,只见那心脏仍在嘭嘭地跳动着,跳动着……鲜艳欲滴。血光崩现。
  张三也时常温习着他祖上的传说,心里充满敬佩。
  前天米天雄打电话给他说,张哥,你明天晚上有空吗?我请你上桂香园去享受享受啊?你一天为了蓝城人剿灭那些狗,真的是辛苦了,我来替哥哥放松放松,心情心情,你现在是蓝城的灭狗英雄啊!
  米天雄一通地给张三戴着高帽子。
  张三没有被高帽子压得晕过去,而是很冷静地说,我明天晚上还要行动,等我收工再说吧。
  张三想,这个流氓米天雄一定是有事情求他,要不他连理都不会理我。他鼻子里哼哼着答应了米天雄的邀请。他想一定是与狗有关。妈的,他嘴里骂了一句,看我不好好地宰你一下,叫你倾家破产。
  蓝城的人几乎都知道米天雄这个大流氓。他通过给那些官员们送女人(又称性贿赂)。据说,他先后给那些他能用得上的人送过几百个女人,打通很多关节,开起了桂香园。蓝城唯一一家有小姐(妓女)的地方。这几年他发达了,人模狗样地捐款给希望小学,在电视上演讲他光荣的发迹史……
  现在的米天雄已经是瞎了一只眼睛的人。一个独眼。
  不久前,发生的那件事情使他变成了独眼。
  那是一件只有王语嫣和他自己知道是怎么样的事情。
  张三边走着,想着米天雄,嘴角撇撇着。他有些瞧不起米天雄这样的人,可是人家有钱,钱就是上帝,钱就是爹。张三又想到他祖上的千刀万剐的刀法,手不禁在空气里挥舞着,嘴里发出嗖嗖的风声。
  街道上没有很多人,因为整座城里还没有宣布最后一条狗已经被打死的消息,人们仍旧恐慌着,就像对一场瘟疫的恐慌。他们害怕随时出现的一条也狗会报复他们,会把它们撕得稀巴烂。可以说,温饱年代的人们更加爱护自己的生命,他们已经变得没有了杂种的气息,没有了血气,每个人都平庸地活着。他们没想到的是在这样的年代竟然要对狗进行这样的一场杀戮的战争。如果打个比方,这些狗都是叛乱者,那么整座城市里的人我想都会变成叛徒,没有一个革命者,没有。
  没有一个不怕砍头的人,没有。他们都变得自私、卑琐、自利起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张三的鼻子不禁地翕动了一下,它是那么敏感。他感觉到了周围有一条更大的狗存在。他开始有些兴奋,又有些胆颤心惊。因为就他一个人,他多少感到有些力量单薄。因为这几天他是亲眼见到那些狗的疯狂。想到这些,他的双腿有些颤抖,因为前不久他的一个同事就被一条狗把整个脸皮都撕下来了,血淋淋的。
  他心里发怵,有些发瘆,头皮发炸。他还不想被一条狗撕得四分五裂,身首异处。
  不想。




  第二章19(2)

  一个巨大的黑影几乎透着阴森在城市的上空升起来的。
  张三快步走着。一个易拉罐被他的脚踢到,哗啦哗啦地响着,吓了他一跳。
  他的腿发软,险些倒在地上。他的秃瓢脑袋也不那么光亮,变得灰暗起来。风刮在他的脸上,他感觉就像狗的舌头在舔他的脸似的。他心跳加速。他脚步急促。
  他心怀恐惧。他战战兢兢。他幻视幻听。他胡言乱语。他腿肚子转筋。他小便失禁。他大便堵在肛门。
  这个时候的张三已经不是打狗队的那个牛逼哄哄的张三了。他胆小如鼠。他狗屁不是。他狗急跳墙。他鸡声鸭气。他老太太过年。他裤裆里的鸡巴阳痿了。
  他遛着墙根,看着那个黑影在移动着。他甚至蜷缩起身子躲在一个墙角一动不动。他的耳朵里犬吠声不绝于耳。整个世界都是犬吠的声音。他捂着耳朵。两只耳朵还是被那巨大的犬吠声震的流出了血。
  那些被他打死的狗的影像一条条地出现在他的大脑里,向他扑过来。血哧呼啦地伸着爪子在抓挠着,抓进他的肉,抓进他的胸,掏出他的内脏,像玩弄一个红色的皮球似的在揉搓着。
  他变成了一个空洞的人站立着,血珍珠从他的身上滚落在地上。那墙壁里伸出无数只爪子在撕扯着他。皮肤的碎片。肉的碎片。内脏的碎片。肠子的碎片。
  他站立在你的后窗边,在你开窗的瞬间,他会把血肉模糊的头伸进来,贴近你的脸,瞪着几乎要撑出眼眶的眼睛看着你,看着你……刺鼻的血腥气息扑在你的脸上……毛茸茸的……毛茸茸的……一个黑桃3般死者的微笑……
  你会发出一声菱形的尖叫吗?
  就仿佛在诡异的森林里,你看见了怪物一样地尖叫,除了尖叫你没有选择,没有……来……我们一同尖叫一下,然后再往下看……
  张开嘴,能张多大就张多大,啊——
  脑袋里想着那个肋骨支撑的血笼子……
  尖叫,到你即将窒息为止。
  那血笼子头盔般地会罩在你的头上,鲜血淋淋,粘糊糊的血液流淌道你的脸上,蔓住你的眼睛,流进你的嘴里,火药般地烧伤着你的舌头,你的舌头在口腔里弹跳着,上下牙齿翕动,你无法忍受即将被烤焦的舌头,只听你上下牙齿一合,一个活蹦乱跳的舌头就从你的嘴里面跳了出来,滚落在地上,蹦跳了几下,变得安静了……
  你会再一次发出尖叫吗?不会……你已经没有了发音的器官,你只能在喉咙里发出动物般的低吼……心胆俱裂……
  七个白色的纸人从他的身边走过,在黑暗中发出嘿嘿的笑声。七个白色纸人的声音里充满狗的叫声和狗的气息,阴冷地划过。
  他还记得上次那个被狗撕裂的打狗队员。
  血淋淋的身子躺在地上的时候竟然发出狗的叫声。那身子竟然四肢着地像狗一样地走动着,踉跄几步后倒在地上,发出狗死亡时绝望的声音。残缺嘴唇的下面凸起的牙齿突然变得长长的,尖尖的,吱着牙齿对他们充满敌意和仇恨地看着他们。张三总也忘不了那个队员的目光,已经变成狗的目光。几颗尖牙仿佛随时都会飞起来咬住你的喉管,任汩汩的血咕嘟咕嘟地涌出来。
  那个队员开口骂着,你们这些人,你们婊子养的,你们也是畜生,到了阴曹地府我饶不了你们,你们杀了我的身,杀了我的心,我也要剥了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砸碎你们的骨头,把你放在油锅里炸上三天三夜,做成人肉狗食……汪汪……汪汪……
  所有的队员都听出来这是狗的声音。
  所有的人目瞪口呆。
  所有的人毛发竖立。
  所有的人胆战心惊。
  所有的人头皮发炸。
  ……
  那个队员时而狗般狂叫,时而人般怒骂,时而伤心哭泣,时而怒目圆睁,时而张牙舞爪,时而前爪挠地,时而舌头舔血,时而痉挛抽搐……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向张三扑过来,两只手紧紧地掐住张三的脖子,一口鲜血喷在张三的脸上,像火星般烧灼着张三整个脸火烧火燎的。
  他的嘴里喃喃着,我要杀,杀,杀你个驴日的张三。
  他的手把张三的舌头从张三的嘴里掐出来。他张开嘴猛地咬过去,要不是张三躲的及时,张三的舌头就会被他咬掉。张三使劲地低着头,整个头几乎缩进脖腔里。那个队员要咬张三的舌头,没有咬道,自己的舌头竟然和牙齿碰在一起,血沫子直流。
  张三使劲地想掰开那个队员的手,可是那双手铁钳子般死死地掐着张三的脖子。张三一口口地倒着气。还是矮个子和李志跑过来才把那个队员的手从张三的脖子上掰开。张三的脖子上留下几道血淋淋的挠破的痕迹。
  张三颤抖的声音说,你妈的,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张三,是你的队长,你们的瞎了你的狗眼,险些把我掐死。
  那个队员的眼睛闪着蓝汪汪的光,直勾勾地看着张三。他已经被狗揭开的头盖骨里面脑浆和鲜血在流淌着,在寂静的夜里你可以听见它们滴嗒嘀嗒落在地上的声音。
  他的嘴里又是一阵狂吠,四肢伏在地上。狂吠过后,他从地上站起来,又开始说话,张三,我会找你的,会的,你等着我啊!
  张三惊惧地看着那个队员,拔出裤腿上的匕首对着那个队员的肚子咣咣就是几刀,狠劲地扎进去,每一下他手里的刀子都在那个队员的肚子里哗哗地搅一搅,血沫子喷了他一脸。




  第二章19(3)

  那个人倒在地上。
  张三拿刀的手也颤抖起来。
  那个队员地声地呻吟着,张三,我是你的队员,你为什么要杀了我?为什么啊?
  张三又一次地愣住,停下手里滴着血滴和粘满脏器碎末的刀子。他想这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又恢复了人声。张三看着地上的那个队员在抽搐着,蹬几下腿,扑通一声,僵挺地倒在地上。
  突然,那个队员的身体从地上又僵挺着起来,双手抓着张三的脖领子说,是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张三,我会找你的,我会找你的。他说完话后又恢复原来的样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张三毛发竖立,脊梁骨发冷。
  那次也是七个纸人走过到那个队员的身边。那个队员才安静下来,安静地死。
  没有再挣扎。
  可是那血肉模糊的身上竟然长出了一层细密的狗毛。
  七个纸人围绕着那个队员的身体跳起舞来。
  一阵阴冷的风刮过来,七个白色的纸人抬着那位队员的尸体向那面墙壁里走去……
  恍恍惚惚可以看见它们抬着那队员的尸体走进墙壁里,伴着一阵欢欣的犬吠,消失不见了。
  张三想着这些,直冒冷汗,整个人都湿透了,水人般站立着,经冷风一吹,那水珠贴着他的皮肤开始结冰,他又变成了冰人。四肢有些僵硬。他想挥舞起拳头,可是整个胳膊仿佛不听使唤了,慢镜头般地抬到一定程度,又慢镜头般地落下,仿佛有万斤般的重物压在他的胳膊上。
  他的样子俨然一个脑瘫患者。
  七个纸人纷纷地在他的面前轮盘赌般地转动着。他,他,他,张三手捂着胸口,只觉得嗓子眼一热,一口鲜血几乎喷出来,他的舌头压了又压,才使那口鲜血没有吐出来。可是心口石头般堵得难受,又似乎似一团狗毛丝丝缕缕地缠绕着,缠绕在他的每一个脏器上……
  汪汪……汪汪……
  张三双手捂着耳朵,嗓子眼里发出野兽般的哀嚎,不——不——四周的墙壁狰狞地颤动着,一个高大的阴影从墙壁上划过……两颗细长的尖牙铁锥般显现出来。
  张三嘴角抽搐想再次喊叫,却没有喊叫出声来。没有。
  时间像被冻结了一样,在恐惧中停止。那恐惧是那么具体,充满动感,丝丝缕缕地存在于张三的心里,大脑中,蛀虫般咬噬着他,几乎要把他整个身体用恐惧的牙齿镂空。那恐惧在压迫着他,压迫着……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犹如套在脖颈上的绞索使劲地勒进去……
  要不是米天雄给他打的电话救了他,他可能就死在那阴森恐怖的幻觉里了。
  他仿佛感觉到那幻觉里有另一个张三在使劲地拽着他,拽他到那个世界里去。他陷入自己的恐惧和黑暗之中。
  死。恐怖的死。狰狞的死。
  那电话铃声福音般地响起来。
  张三那充斥着狂吠声的耳朵里出现人的声音。嘈嘈杂杂。接着是米天雄的声音。
  他万万没有想到,即将看见的情景更加使他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第二章20

  那个玻璃茬子飞进米天雄的右眼,仿佛一颗子弹击中了一盏灯泡,灭了他的眼睛,熄灭了眼睛里的光。还有几条红色的血虫子从他的眼角爬出来,爬过他的眼睫毛,停在他的脸上。血虫子贪婪地扭曲着。米天雄手捂着右眼疼得嗷嗷地惨叫起来。痛苦的脸七扭八扭的,撕扯着那纸一般的皮肤,被血虫子爬过的皮肤仿佛变得格外的脆,轻轻一捅就会破碎似的。
  王语嫣看着米天雄脸上的那些血虫子,还有那淌血的眼珠子鼓出眼眶,几乎掉出来。
  她尖叫起来,哆哆嗦嗦地说,天雄,天雄,你怎么样?要不上医院吧?
  米天雄疼得说不出话来,大颗的汗珠被血染上红色,红蜘蛛般叮在他的额头。
  他觉得有一把电钻顺着他的眼睛在钻进去,钻进脑子里,穿过稀哩咣汤的脑浆子,钻透颅骨,顺着他的右眼形成了一个透着亮光的洞。疼痛震颤着波及他的全身。
  那个细小的玻璃茬子顺着他的血液流淌着进入他的血管里,随着血液流动堵塞在他的心脏血管里,哧哧地叫着。
  他变得恍惚起来,疼痛难忍。一只手狂乱地抓住王语嫣的手。他喃喃地对王语嫣说,我是不是要死了,我会死吗?
  王语嫣看着可怜的米天雄安慰地说,不会的,一只眼睛怎么会死人呢?
  米天雄说,我真的感觉我要死了,我觉得全身的血都流干了,我变得越来越全身无力,两条腿软绵绵的,没有根基,要飘起来似的。这是不是死亡的征兆?
  王语嫣搂着米天雄说,不会的。真的不会的。流血过多的人都是那种感觉。
  两个人。一男一女。满脸血污地向他走过来。
  他们从地下室的楼梯上走上来,楼梯发出嗒嗒的声音。
  那嗒嗒的声音里有那两个人的脚步声和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他们走过的楼梯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血脚印,跳动着,火一般地燃烧起来。血滴几乎是跳跃着坠落在楼梯上。他们走过的楼梯在灰暗的灯光下变成了血楼梯。
  楼道里诡异、阴森、空洞地响着脚步声和滴血的声音。
  几只蝙蝠扑楞着翅膀落在那些血脚印上,吱吱地吸食着鲜血,又扑楞着翅膀从那两个人的身边飞过。
  那墙壁里在往外流淌着鲜血……
  一只树枝般干枯的手臂从墙壁里面伸出来……
  两个悲伤的眼球在墙壁上跳动着……
  一个满脸血丝,露出半截尖牙的嘴在张着……
  那流淌的血飞溅起来,会落在脸上,身上,顺着胸脯向下滴落……那手臂会伸过来掐住你的脖子,使劲地扭断脖子……那悲伤的眼球滴溜乱转着,瞳孔很小地瞪着,与眼睛对视,目光咄咄逼人,仿佛要贪婪地吃掉你的两只眼球,取而代之,接着就真的飞进眼眶里,你感觉到了吗?你眼眶里的眼球已经不是你的眼球了……那露出半截尖牙的嘴飞过来,镶嵌在你的喉咙上,咬断你的喉管,血滴四射,淌了一脖子……
  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那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袅袅娜娜地,脚步浮动地从阴暗的楼道里向上走着,或者说是飘着,身体离开地面,俨然两个地狱里归来的情侣。他们的嘴里喊着,米天雄,还我们命来……还我们命来……阴风阵阵,在楼道里刮着。一些碎纸屑从楼梯上被风吹了下来,形成一个纸屑的漩涡,围绕着那两个人的身体飞转着。
  阴风过后,楼道里变得安静下来,只可以听见那两个人痛苦的呻吟声,还有他们向米天雄颤抖的索命的声音……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米天雄的左眼球在放大,那巨大的玻璃体呈现出过去发生的那件事情。而他的右眼球是一片黑暗的世界。两个明暗的世界以他的鼻子为界限被分开,就仿佛一面墙壁两边的两个不同的房间一样。
  他忏悔地闭上眼睛,往事历历在目,散发着血腥和腐烂的气味。
  他僵立着身子……




  第三章21(1)

  米天雄带着张三上楼,他们穿过黑暗阴森的楼梯来到桂香园(也有人戏称鬼厢园)楼上。和楼下大厅的冷清相比,楼上却全然是另一番光景,一条狭窄的走廊通向最里面,曲折迂回,犹如森林里通向墓地的幽暗小路。张三左右张望着,那装修豪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女人裸体的画像,淫荡、性感,一个个俯首弄姿,金发碧眼,在展露着她们的胴体,那野兽般四肢着地的姿势,撅起的臀部使人浮想联翩。
  两腿之间的那一戳金色的阴毛,更是……
  张三被那些画像撩拨得有些不舒服,夹紧双腿,走得缓慢。
  走廊两旁全都是用有色玻璃镶嵌的房间,像一个个美丽的橱窗,那房间里燃着昏黄暧昧的烛光,淫迷的呻吟从每个橱窗里传出来,仿佛是一场肉体的展览和淫荡声音的比赛,肉体和声音此起彼伏,水波高过水波,浪花高过浪花,汹涌的声音里隐隐飘出肉体磨擦的气味,汽车轮胎的气味,精液的气味,尿臊味,臭屁味,舌头吮吸唾沫的甜味……张三边走边向两边偷眼瞟去,透过有色玻璃仍可以看见房间里很多正在做爱的裸体。
  在走廊尽头的墙壁上竟然挂着一个玲珑剔透的骷髅头,围绕着那个骷髅头的是一条张着大嘴的美女蛇,蛇芯弹簧般地颤动着,毒牙逼真尖锐地往外喷着黄色的液体。
  张三问:那是真的毒液吗?
  米天雄说:是啊!
  张三犹疑地又问:是真的吗?
  米天雄回答说:绝对是真的,要不你用手伸过去看看,你的手喷上那毒液后几秒钟的时间里就会腐烂成骨头,接着骨头也会变成黑水般被融化掉的。
  米天雄开玩笑地说:要不你试试?
  张三眼睛盯着那美女蛇毒牙里喷出来的毒液战战兢兢地说:还是不试的好,我可不想让自己的手腐烂掉。
  张三下意识地把手藏进裤兜里,手心里出了一下的冷汗,潮乎乎的。
  空荡荡的走廊里有些瘆人。
  张三恭维地说:生意真的不错啊!你一定发了大财。
  米天雄说:张哥你夸奖了,我只是挣点小钱而已。
  张三感觉到米天雄的谦逊里带着傲慢,硬梆梆的傲慢。
  张三心里说:有钱牛逼什么呀?还他妈的装鳖犊子。
  张三有意识地挺了挺腰杆,看了看米天雄臃肿的背影,他恨恨地嘴里发出嘘嘘的声音,带着杀气。
  他的眼睛里仿佛看见一把飞舞的刀子,游刃有余地进入到米天雄的身体里,嗖嗖的几下,米天雄硬梆梆的傲慢就软了下来,像一个阳痿的鸡巴。
  张三的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微笑。
  米天雄问:张哥,是不是整座蓝城一条狗也不能剩啊?
  张三斩钉折铁地说:是,一条也不能。这是上面的命令。再说了,那些狗真的把我们都害惨了,你看见过一条狗把一个人撕裂的情景吗?古代的刑罚有什么腰斩啊!拔橛啊!车裂啊!可是那狗把人撕裂的情景比那些刑罚都残忍得多,多得多。你说我们还能留它们在世上吗?
  米天雄点头哈腰地说:不能,不能。
  他又说:难道就不能像古代的皇帝给一些狗发一块免死的金牌吗?
  张三说:不能。再说了,这块牌子由谁来发啊?市长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我想一个爱民如子的市长不会发这样的一块牌子,不会。狗是一种忠实人的动物,可是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那些狗和人们有仇了,也许是它们的兽性又显露出来了,其实人身上也有兽性,只是人隐藏得很好罢了。不是狗死就是人死,不是人的兽性灭了狗的兽性,就是狗的兽性灭了人的兽性,你说你选择什么?
  米天雄讪讪地说:当然是狗死了。
  米天雄又说:我这里也养了一条狗。
  张三好像没听清楚地追问着: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米天雄说:我这里也养了一条狗。
  张三瞪起眼睛说:你也养了一条狗,是吗?
  米天雄回答着说:是的。我这次找你就是看看能不能把这条狗保全下来,花多少钱不是问题,只要你能开出价来,我就拿得出来。
  张三说:什么狗呀?金狗啊?值得你这样?
  米天雄说:跟金狗差不多吧。
  他说话的语气显得很沮丧,灰头土脸的样子。瘪茄子了。
  张三看着米天雄猪肝般的脸更加得意,眉毛上扬,嘴角翘翘着,几乎要撇到了耳朵丫子上。
  米天雄又说:真的一点也不能通融吗?
  张三说:我想不能,这是原则问题。如果都通融了,那么我们还打什么狗呢?
  还成立什么打狗队呢?真的要是通融起来,你想想哪个人没有七大姑八大姨的,那七大姑八大姨的七大姑八大姨说不定就是市里的某一个领导,某一个大人物。
  要真是这样的话,我们的城市不就乱了套吗?还有没有个法度?这么狗屁大点儿的城市要是论起来都是他妈的亲戚,你信不信?
  米天雄的脸更加的猪肝般发紫。
  张三说得有些口若悬河,他本来还要具体地由此事阐述一下关于腐败的话题,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嘴。
  只见米天雄对着那个喷着毒液的美女蛇使劲地咳嗽了三声。那美女蛇的牙齿里就不再喷出毒液了。
  米天雄伸过他的双手紧紧地握住那个骷髅头,向右面转动了几下,又向左面转动了几下,只听嘎嘎的声音,那墙壁原来是一扇门,在缓慢地被打开。




  第三章21(2)

  张三的心脏随着那门吱嘎的声音在剧烈地跳动着。
  他的眼睛瞪得像灯泡似的向里面看着。
  米天雄的手搂着他的肩膀把他推了进去。
  一股粪便的气味迎面扑过来。
  只听身后的门又吱嘎地关上了。
  张三感到恐惧,两条腿直打颤,一只手紧紧地拉着米天雄的衣襟。
  张三哆嗦地问:这是哪啊?我们到这里干什么?
  只听米天雄的手掌在黑暗中拍三下,那声音就像子弹从张三的头上飞过,张三的身子几乎要蹲在了地上。就在这一瞬间,整个黑暗的空间豁然大亮起来,光亮把张三吓了一跳,他险些尖叫起来。
  那强光刺得张三眼睛生疼,睁不开。
  他用一只手挡着那些强光,过了几秒钟,他的眼睛才适应。那光亮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巨大的威胁,他有些放心地张望着。
  他们是透过一个小孔向里面看着,他惊呆了……
  当他看到里边的东西时,惊恐地把尖叫声压在嗓子里,没敢发出来。
  张三看见一条白色黑斑点的大狗在一张巨大的席梦思床垫上,一个男人正在对那狗在进行交媾着……
  米天雄说,你都看见了,那就是蓝城的领导某某,那条狗就属于他一个人的,你看着办吧?张三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那真的是一条美丽的大狗。张三还看见一头羊,一头驴,一匹马。米天雄依次地介绍这说,这是某某夫人,这是某某领导的,这是某某夫人的……
  米天雄小声地说,你知道那狗的名字叫什么吗?我叫它干妈。
  那个某某领导大汗淋漓从干妈的身上下来,把干妈搂在怀里……干妈伸出舌头在舔着他下身喷出来的精液……
  米天雄问,你都看见了,这条狗能不能保住就看你的了,你知道杀死她的后果。
  张三连忙说,我回去商量商量。
  米天雄有些生气地说,商量什么?你要把某某领导的事情透露出去吗?那你的小命还想不想要了?
  张三额头上渗出汗珠,他连忙擦着说,我知道,我知道该怎么办。
  米天雄的独眼咄咄逼人地看着他,你看着办吧?
  他的那只假眼球一动不动地看着张三。
  张三害怕地哆嗦起来说,我知道,我知道。




  第三章22(1)

  李志是一路哭着回到家的。他哭得是那么残忍,那么使人恐惧。一个把哭泣经营的那么完美的人我还是头一次看见。真的可以说是惊天地泣鬼神,叫你肝肠寸断,真的是凄凄惨惨,惨惨凄凄。
  他就像一个被盐水腌制的萝卜,干干瘪瘪的,又像一个风干的木乃伊在街道上晃动着。
  他第一次这样哭泣的时候是他丢了工作的时候。
  那次他没有死,这次却不同了。
  他在哭的过程中又大笑起来,他是笑死的。
  听起来是如此的荒诞。
  可是,他真的死了。
  一个先哭后笑的人,却笑死的人听起来就叫人恐惧。
  先说说他眼含着泪水前的情景:他从河西街道的百货门前来到富家超市,看见里面有几个人在哗啦哗啦地戳着麻将,那几个人还在吆五喝六的,骂骂咧咧,唾沫星子几乎溅到了李志的脸上,李志爬上一个慢坡到了春明小学校,他站住了,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他眼泪禁不流了下来,他的女儿在他失业后的第三天突然失踪。女儿的失踪使他整个人都垮了下来,一天到晚神情恍惚,大脑里晃动的都是女儿的样子。可是,女儿失踪了,失踪了啊!失踪……失踪。失踪了啊!他仍向前走着,走过了电影院,走过了妹妹足疗城,走过了本钢总医院,走过了新华书店,走过了水塔洗浴中心,走过了好佳花园,他在心跳2000娱乐城门口停了一下,他身体左转,看见了天空上升起一个巨大红色的云团,那是他曾经工作过的炼钢厂放出来的烟雾,整个天空都红彤彤的一片,像傍晚的彩霞。
  那云团挣扎着变了形状,李志感觉自己就在那云团的包裹之中,几乎窒息,然后被那云团抛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李志失业了。
  他仍旧向前走,来到古城墙下,古城墙上仍旧保留着文革时期留下来的毛主席万岁的字样,他仔细地凝视了一阵,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转。挨着古城墙旁边的那条街道格外的繁华,是夜市,那喧哗的声音飘荡着传过来。
  他一个人在古城墙下感觉很悲凉,他膀胱有些发紧,他解开裤带,对着古城墙撒了泡尿。
  在他将要把裤带系好的时候,一个尖锐的物件顶在了他的腰眼上。
  他没有动,他知道那是什么。
  他知道那是什么。
  只听一个幼稚的声音说:把钱拿出来——拿出来——
  李志多少有些害怕,身子颤抖。
  他没敢回头。
  李志说:我没钱,没……钱……
  身后伸过来一只小手在他的身上搜着。
  当那只小手真的发现他身上没钱时,那幼稚的声音骂着:真他妈的倒霉,遇上个穷光蛋,那就把衣服和裤子脱下来。
  李志一件件地脱着,脱得只剩下一件破旧的裤头。
  李志说:还脱吗?
  那幼稚的声音好像很愤怒,嘴里骂骂唧唧的。
  李志觉得那尖锐的物件扎进了他的屁股,他听见了那尖锐的物件刺破皮肤的声音。
  李志想,完了,完了。
  他恐慌起来,身子抖个不停。
  那幼稚的声音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抱起地上李志的衣服顺着城墙跑了。
  李志听着那跑开的脚步声睁开眼睛向那个方向看着,他看见一个瘦小,羸弱的影子幽灵般贴着城墙消失了。
  李志感到很疲惫,屁股很疼,他趴在地上,趴在地上,不愿意起来。
  那样趴着,李志感觉很舒服,很踏实,心里多少有些空荡荡的。
  他的手摸到了粘乎乎的血。
  他有些麻木,这些天打狗看见的血已经彻底使他麻木了,即使现在是他自己的血。
  他就那么趴着,几乎要睡着了。
  一个贴在城墙上的阴影向他靠近过来。
  那个阴影仿佛是从城墙里面钻出来的,张牙舞爪地过来。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李志趴在地上,晃地睁开眼睛,他看见那个阴影,在走进他,他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想:是吴霞吗?刚才在河西街道上可把他折磨得够呛,怎么她还追上来了?看来她是阴魂不散啊!
  李志说:吴霞是你?
  那个阴影没有说话,距离李志只有几步远的距离。
  城墙上的风刮得越加的厉害,呼呼的,仿佛古代那些死者鬼魂的呼喊声。城墙根的树木狰狞地摇晃着,似乎隐藏着更大的阴谋和危险。几个霓虹灯就更像恶魔的眼睛在那里明晃晃地照射着。
  李志又问:吴霞是你吗?你不要吓我,我是不会怕你的,要不你就把我也弄死。我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没能耐,我失业了,我是一个窝囊废,可是你知道,你知道,我是真的爱你,我才那样做的,这样我就能永远地爱你,不再担心你会因为是一个窝囊废而离开我了,不再担心你会因为我失业了而离开我了,你知道吗?吴霞,我现在有工作了,我在打狗队上班,吴霞……我仍没有找到咱们的女儿,你看见她了吗?她不会被人杀害,也到你的那个世界里去了吧?我好想好想你和咱们的女儿啊?你知道这样的想念比你活着给我的恐惧要好得多,好得多,你知道你活着的时候,我是多么的自卑吗?我没有能力使你过上幸福的生活,我的心里是多么痛苦,你知道吗?所以,我想了又想,我只好杀了你,杀了你,我觉得我们的爱情就永远地在我的心里保存着,不会丢掉,不会的,就是我死了,到你的那个世界里也不会丢掉,不会的。




  第三章22(2)

  那个阴影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
  城墙根那些树木的叶子被风刮得哗啦哗啦地响着,有树枝被折断的声音。
  李志按耐不住自己了。
  李志说:你要是吴霞,你就说话呀?别哑巴似的。你妈的你说话,别在那里站着,人不人,鬼不鬼的吓我,你要是恨我,你就过来,把我弄死。
  那个阴影仍旧不说话。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似的,似乎只要那个阴影开口说话,周围的空气就会突然爆炸。
  李志的两条腿开始打摽,抖得厉害。
  李志开始哭了,鼻子里哼着哭腔说:你是谁?你说话呀?难道连鬼都欺负我吗?我活着真的没意思,杀了自己的老婆,女儿又丢了,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什么留恋的呢?老天啊!你说话啊!哪怕就是电打雷劈我也受着啊!这么大的世界竟然没我李志活着的理由,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恐惧的外壳在包裹着我,挤压着我……我就是一个小虮子,你喀嘣一下挤下去,只能看见一块小米粒般苍白的皮,别的什么都没有,没有……没有一滴从人的身上吸食来的血,没有……小虮子,小虮子,小虮子,我是一只小虮子……可怜的小虮子……悲哀的小虮子……窝囊废的小虮子……小虮子。小虮子。小虮子。小虮子……
  他嘟囔着,一瘸一拐地向那个阴影走去。
  阴影向后退了一步。
  李志向阴影又靠近了一步,阴影又后退了一步。
  李志再靠进一步,阴影不动了。
  李志的两只眼睛与阴影的两个空荡荡的眼眶对视着……
  李志不会动了,心都要蹦出来了,他浑身瘫软,几乎倒在地上。
  那是什么?真的是……
  那两个空荡荡的眼眶里流出了血……




  第三章23

  四周开始变得死寂,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空气里多少有些闷热。
  李志听见了那个阴影发出低沉的声音:你好,你是叫李志吧,我刚才听你说了,你对你的妻子吴霞说的话使我很感动,我几乎要流下眼泪了。我也是一个失业者,现在是一个死者,你看见我的眼眶了吧,我就是死在这城墙根下面的,我也是被人抢劫的,那个少年看我没钱,捅了我几刀后,凶残地剜下我的眼睛,就是你现在看的样子,你害怕吗?
  李志的身体像通了电流般地颤抖着,他的心脏几乎承受不住,马上就会爆炸似的。他知道他真的遭遇了亡灵,一个和自己同命相连的亡灵,他们之间的不同就是:李志还是一个活人而那个阴影是一个死人。
  那血红血红的空眼眶紧紧地盯着李志。
  李志的眼睛里流露出害怕与茫然的神情。李志干嘎巴嘴,说不出话来。
  他的眼睛在回避着那个阴影血红的目光或者说只是充满血光的空眼眶。那空眼眶里面黑洞洞的,可是流出来的血却是那么鲜红,鲜红的就象刚刚流出来的一样鲜艳无比,鲜亮,鲜亮的,还冒着热气。
  李志的两条腿像木桩般地钉在地上,身子冰冷、僵硬,一动不动。
  那个阴影的嘴里发出有些悲凉的声音:小虮子。小虮子。小虮子。小虮子……
  他的脸部随着他的发音而颤动着,那脸上面的血滴落在地上,几乎蹦到了李志的脸上和李志的身上,李志拧了一下身,躲开了。他可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满脸血污的人,如果再伸出舌头,那样子像什么了……
  砰砰砰砰。
  李志听见那个阴影的心脏敲打着肋骨的声音。
  砰砰砰砰。
  李志看见一只巨大的老鼠从他的身边跑过去,还回头看了看李志。李志被老鼠那条细长的大尾巴吓得惊呆了,那是老鼠吗?李志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大的老鼠,没有。他有些亲切地又看了几眼大摇大摆从他们身边经过的老鼠,诚惶诚恐起来。而那只老鼠也转动着两只眼睛,肆无忌弹地看着李志,目光也是那么亲切。李志透过那目光看见了人的东西,或者说是人的目光。他颤栗地不敢再看那只老鼠了,老鼠寂然地消失在城墙根下面的一个洞穴里。
  从那个洞穴里发出一声声惨无人寰的尖叫。
  四周的树叶舌头般地蜷缩着,听见老鼠地尖叫声后也纷纷惊悚地竖立起来,树枝向上延伸着,伸进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那些树叶在空气里颤栗地抖动着,像舌头般吐着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那树叶舌头上的毛刺划开皮肤,舔进肉里,舔进骨头里,然后吱吱地吸出一个人的骨髓……翻转的舌头突然变成一条巨蟒,张着血盆大口,紧紧地缠绕在树干上。那血盆大口喷着热气,将要……




  第三章24(1)

  那个阴影的身子在抽搐着。
  李志问:你怎么了?你哭什么?你现在不是很幸福吗?死了比活着幸福不是吗?
  那个阴影说:都说有什么天堂,可是我只看见了地狱,黑暗的地狱。阴冷的地狱。阴朝地府啊!
  李志有些犹豫地看着那个阴影,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那个阴影看上去也很沮丧,化作一道白色的光钻进那个老鼠消失的洞穴里。
  他好像是悻悻地离开的。李志觉得有些冷落了那个阴影,那张失去眼睛的面孔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空眼眶里面流着血……李志的心里很不好受,刀割般疼着,那是一个比他还可怜的男人,被抢劫不说,还被人捅死了,两只眼睛也被人挖了去,又想到吴霞和女儿,悲从中来,两眼发热,眼泪开始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那城墙根延伸进古城花园的小路上洒着盐粒般的月光,又仿佛是细密的冬雪落在路上,掩埋了那条小路。李志的脚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就像真的踩在了雪上面似的。这时的他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可是你又笑不出来。他只穿了个大裤衩子,光着脚,光着膀子,在铺满盐粒般的小路上走着。
  李志向公园的那些石头椅子上看去,他已经忘了屁股被人捅了一刀的疼痛。
  他的脚踩着落在地上的树叶,他想穿过那排石头椅子,在那排石头椅子的后边有一条小道是通向他家的近路。
  这是一条俗称鬼道的小路。很少有人走,很肮脏,像一根大肠穿过,时常有人在那里拉屎撒尿,就像一道细长的公厕。
  一到夏天,那些苍蝇,白色的蛆虫在那些粪便和尿骚味里爬着,爬得满墙都是。
  这里经常发生一些罪恶的事件,强奸,杀人,抢劫……
  有一次李志喝得醉醺醺的,从这里走过,走到一半,就被一个东西拌了一下,等李志清醒过来,他竟然抱着一个死尸睡了一晚上。
  李志正在犹豫走还是不走这条近路的时候,十几只蚊子飞过来,落在他的皮肤上,嗡嗡地喊叫着:我要吸你的血,吸你的血,你同意吗?你同不同意我们都要吸食你的血,弟兄们,给我上啊!狠狠地吸啊!
  李志嗷嗷地叫起来,和那些蚊子展开了斗争。
  李志想到一张人皮包裹在他的骨头上,那样他整个人就惨了。
  他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不想。
  他的手掌啪啪地在身上拍打着,几只蚊子很快毙命,可是那些血已经无法再顺着蚊子叮咬的伤口流回到李志的身体里了。
  李志拍得自己满身是血,那些蚊子的尸体像纹身似的镶进了他的皮肤里。
  他满身布满蚊子的花纹。
  李志很痛苦地呻吟着,抬起头来。
  他看见一条狗跟在一个女孩的身后。
  他睁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他充满警惕地看着。
  这个女孩就是梅香,这条狗就是阿良。
  李志瞧见了梅香。
  那干净的脸庞,那突兀的嘴唇,那扎在一起的头发……是她吗?一个念头像灼人的闪电一样一掠而过,无边无际的惶恐使他头脑发麻,身上陡然增加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那不是女儿吗?女儿……女儿……找到了……真的找到了……老天……老天……
  他踉跄地跑过去叫着,女儿,女儿……
  梅香感觉到一个人的声音在喊着女儿,可那不是她父母的声音,不是。
  梅香小心谨慎地一声不吭。
  阿良看见李志几乎疯狂地向这边扑过来,它张开嘴,露出尖牙,虎视眈眈地看着李志,它没敢出声,没敢,因为梅香一直都责备它,要是被打狗队的人发现了,他们就逃不出蓝城了。
  它只是在喉咙里低吼着,敌视地看着只穿了一个裤衩的李志。
  几乎疯癫的李志。
  阿良想,只要你一接近梅香,我就扑上去,把你撕成碎片。肉的碎片。
  阿良的牙齿摩擦了几下,弄出瘆人的声音。
  梅香听到了阿良磨牙的声音她说:阿良,别动,别动,我们不要惹太多的麻烦,只要他不是打狗队的人,我们要顺利地逃出城市……
  李志蹦跳着,嘴里喊着女儿,女儿,向梅香扑过来……
  那边老鼠洞里惨无人寰的尖叫声再一次传入他的耳朵里……
  当李志走近梅香的时候,他发现那根本不是他的女儿,他哭着,眼泪雨点般落在他的脸上。他说:“小姑娘,你看见过一个跟你一般大的女孩吗?她是我的女儿,她丢了,我找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
  他不停地抽泣着。
  梅香同情地说:“我是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也许我的阿良看见过了。”她轻轻地拍了拍阿良问;“阿良,你看见过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孩了吗?那是这位先生的女儿,她走丢了。”阿良摇了摇头。梅香的手摸着阿良头说:“先生,它也没看见。你还是到别处找找吧,会找到的。”梅香安慰着李志。李志看着同样可怜的梅香和阿良说:“小姑娘,你赶快带着你的狗离开蓝城吧,要是被打狗队的人看见了你的狗要被打死的,都那时候你就没有引路的了。”“谢谢你好心的先生,我们正在逃离蓝城。”李志看着梅香和阿良走开的背影一阵心酸,眼泪又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第三章24(2)

  那边老鼠洞里惨无人寰的尖叫声再一次传入他的耳朵里……
  他突然狂笑起来。笑声过后,扑倒在地上一命呜呼。
  理论上是这样解释一个人笑死的:
  第一个阶段,笑的特点是嘴唇的轮匝肌和原来处于收缩状态的笑肌、犬牙肌、颊肌突然扩张,同时加上断断续续的呼气。但是,到第二个阶段,肌收缩能够蔓延到面神经的所有依属部分,甚至蔓延到颈肌,特别是颈阔肌。到第三个阶段,笑动摇整个机体,使人流泪,小便失禁,使得横隔膜痛苦地短促地收缩,损害肠和心脏。
  李志死了,他的尸体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老鼠向城墙根下的那个老鼠洞奔跑过去。他的尖叫声汇入了那更大的惨无人寰的尖叫声中……
  如果有一天你看见了一只老鼠,那只老鼠对你说:“我是李志。”到时候请你不要害怕。




  第三章25

  夜风越来越凉,护城河两边的树木奇形怪状的,使护城河周围充满了恐怖、阴森的气息。
  梅香的前额像雪饼那样浅淡和苍白。除了夜晚的阴影,还有另一种阴影降临在她身上。她在护城河边站了一会儿说,阿良,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蓝城了。
  阿良耳朵听着梅香的话,眼睛却看着那个尖叫的李志的尸体变成一只大老鼠,向城墙根的那个老鼠洞里钻去,消失不见了。那只硕大无比的老鼠使阿良陷入惊恐、震惊的境地,尤其是那一声尖叫。刚才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现在怎么就变成了一只大老鼠了呢?
  阿良越想越害怕起来,身子发抖。
  作为一个畜生它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它不敢看护城河边的那些树木,它们都张牙舞爪的,树立着,向那只大老鼠逃跑的方向看去,目光惊悚。那只大老鼠还回头看了看梅香和阿良,阿良看见大老鼠那呆滞,令人恐怖的眼睛。它浑身的毛都竖立起来,那发抖的身子在靠近梅香。
  梅香手摸着它的头说,我们走吧,阿良,这座城市没有什么可留恋的。梅香伤感地说着。
  梅香又说,你听那护城河水流淌的声音多么好听啊!她们沿着护城河堤缓慢地出城。
  没想到,不幸来临了。
  阿良鼻子吸动着,它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至于那是什么,它还没有感觉到。只是觉得那气息越来越强烈地逼近它和梅香。它嘴叼着梅香的衣襟向前快走着。
  怎么了?阿良,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发生了什么?打狗队的人没有追上来啊?
  梅香问着。
  阿良喉咙里呜咽着,鼻息沉重。
  一个黑衣女人站在河堤上哭泣,她的哭泣声在水面上飘动着,听上去格外阴森、恐怖,叫人脊背发凉。那凄凄惨惨的哭声飘荡在寂静的夜空里。
  什么人在哭?梅香问着。
  阿良目送着黑衣女人从河堤上消失。
  这时两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从对面走过来。阿良充满警惕地看着那两个越来越近的人影。突然那两个人影站住了,其中一个人影发出惨无人寰的尖叫声,晃动的身体几乎瘫软在地上。
  阿良听见那个人哆哆嗦嗦地在说,狗,狗,狗……
  这两个人就是打狗队的张三和另一个队员。他们刚刚从护城河对面的一家洗浴中心出来,他们刚刚在那里受了挫。他们本来想在那里洗个澡,然后找个小姐(妓女)轻松轻松,没想到那里面的妓女都是又老又丑,看上去都像下岗女工。
  五十块钱一把。可是张三和那个队员看着她们的老脸就没有了兴趣,那几张老脸和臃肿的身体根本不能使他们两个起性。那是几张一看上去就使人阳痿的老脸。
  他们嫖的欲望十分强烈,可是那几张老脸真的叫他们无法勃起。那个队员对张三说,我们还是去桂香园吧,那儿的小姐一个个都水灵灵的,嫩乎得一掐直冒水,皮肤还白白的,小屁股鼓鼓的,看上去就有欲望。他们两个人像性欲旺盛的上等种马,从那洗浴中心出来,迎着凉凉的夜风,跨上护城河上的石拱桥。
  现在的护城河边除了张三和那个队员,还有梅香,再没有一个人。护城河边充满神秘和诡异,阴风飒飒,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梅香呼吸着,她感觉到一股奇怪的气味,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恍惚中,她的眼睛仿佛看见了光明。她想起一年前她们全班同学来护城河边秋游的情景。她们在做找宝的游戏,其中一个同学不小心掉进了漂浮着垃圾的护城河里,在肮脏的河水里挣扎着,呼救着,后来还是被那肮脏的护城河水吞没了。她感觉到那个同学就在她的身边,在她的身后跟着她。梅香害怕极了。她轻声地呼喊着阿良。那个同学的脸出现在河面上,在河面上咧着嘴笑着。可是梅香看不见。阿良一切都看在眼中。
  那是一条黑暗、悠长的地狱般的护城河水。一股股腐烂的臭味迎面扑来。死尸的腐臭味。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河面上喊着,梅香,梅香……
  梅香全身皮肤紧绷着,她知道那个声音就是那个淹死的同学的声音,在河面上缥缈着,来到她的身边……梅香的心紧缩着,十分害怕。她不是死了吗?那天她曾亲眼看见那具小尸体被警察叔叔打捞上来。那同学的母亲闻讯赶来,扑在那具小尸体上,那小尸体的鼻孔一下子流出了两股血,像虫子般地蔓延在那煞白的脸上。
  死带来的白使人恐惧,凄厉的白,绝望的白,悲伤的白。
  河面上传来一声婴儿般凄厉的哭声在夜空中久久地回荡着。那个同学站立在水面上向城门洞走去。
  她对梅香说,我要回家了,我要回家了……




  第三章26(1)

  张三看见同时也走上桥的梅香,他的眼睛一亮。
  而那个队员拽着张三说,你看,那条大狗。
  张三说,有什么害怕的,它还能把我们吃了,你看那女孩子多么的标志,多么的……要是能干她一把,真是死了都值了。
  张三口水直流地盯着梅香看着,像一只贪婪的野兽。
  阿良嘴里发出警告的声音。
  那个队员哆哆嗦嗦地对张三说,我们快走吧,今天就我们两个人,我看我们根本对付不了这条狗,快走吧,我们到桂香园去找女人,那里的女人会骚,会拿情,这个小女孩干干瘪瘪的,有什么意思。
  张三有些恼怒地瞪了那个队员一眼吼着说,她是雏,是雏,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他在淫荡地喊叫着,真是老天爷长眼啊,我张三这辈子还能干到雏,我那老婆她妈的都不是处女,捅进去稀松拉垮的。
  那个队员闭上嘴巴看着鬼魅般的梅香跟在那条恐怖的大狗后面。
  这时他发现梅香是一个看不见的女孩,是一个瞎子。他心里充满喜悦,几乎惊叫地喊起来说,她是一个瞎子。
  一个瞎子多少给了他作恶的信心,可是他目光怯怯地看着那条大狗,有些战战兢兢,不敢上前。
  阿良龇着两颗犬牙,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他们,喉咙里发出敌意的吼声。
  张三眼盯着梅香在看着,跃跃欲试。他又看了眼阿良,他想要想把那个小女孩弄到手,一定要先解决了那条狗,哪怕是把它打开,先快活了再说。他咧着嘴,对着阿良狰狞地笑着。
  阿良呼呼地喘着气,想扑过来。
  那个看着梅香的张三,一脸淫荡的坏笑。梅香也听见张三的笑声,她心里一阵的紧张。
  她的鼻子闻到了血腥的气味。
  那血腥的气味是对面的两个人的身上传过来的。是狗血的气味。她猛然意识到,她们遭遇了打狗队的人。
  梅香对阿良说,阿良快跑,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我是人,我不是狗,他们打的是狗,快跑阿良!
  梅香几乎带着哭腔地恳求着阿良快跑。阿良却一动不动地两只眼睛盯着张三。
  张三洋洋得意地说,跑什么跑,今天遇见我了,你的狗就别想跑了,我张三是狗的阎王,我叫它三更死,它就不能五更活。
  叔叔,我求求你了,你就放过阿良吧,没有它,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活,我是一个瞎子,都是靠着它给我引路,求求你了,叔叔。梅香在哀求着张三,眼泪都流了出来。
  张三看着可怜的梅香想说出那个条件,但他没有说出来,他觉得说出来就不好玩了,不刺激了。他突然鬼怪附身般无法自控地扑向了阿良,和阿良撕打在一起。那个队员吓得蹲在地上哆嗦着,吓得尿了裤子。他想起前几天他的队友被狗撕裂的情景,惨不忍睹。他不敢看下去,他相信面前这条打狗的能力。张三太刚愎自用了。
  阿良这几天有些感冒了,身体有些虚弱,和张三刚撕咬一会儿,就感到力气不支,四肢发软,身子突突的抖着。它的爪子挠破了张三的手,在汩汩地淌血,血滴溅落在它的鼻尖上。
  张三边和阿良撕打着,边和那个队员说,你妈的你瘫在地上干什么,你快去抓住那个女孩,别让她跑了,她跑了老子今晚就别想尽兴了,妈的,你听到没有,你快去,妈的,小心我从打狗对里把你开除出去。
  张三骂咧咧地说着。
  他完全疯了,抓住了阿良的两条后腿,把阿良扔到了桥下的河水里。还没等那个队员从地上站起来,张三已经扑向了梅香。
  梅香尖叫着,感觉到要发生什么。她的两只手紧紧地护着衣服,不让张三把它撕开。随着张三撕开她的衣服,那只粗暴的大手伸进去,在她的乳房上揉搓着。
  她嘶声尖叫着,疯狂地挣扎着。
  张三像一只野兽凶猛地扒下她的衣服,撕下她的裤子……
  梅香发出非人的叫声。
  在护城河水里的阿良听见梅香的一声惨叫,它在水里面挣扎着,拼命地向岸边游过来。它心里想,妈的,你个坏蛋,你个禽兽,我要撕开你的喉咙,喝你的血,接着撕开你的肚腹,扒出你的五脏六腑,把那些热气腾腾的东西掏出来扔进肮脏的护城河里。那两个晃动的人影仿佛就是两个僵尸在桥上动作着,喘着粗气,像两只动物呼哧呼哧的。在阿良眼睛里那两个人在黑暗中的身子在慢慢地变成了两个骨头架子在那里站立着。
  天空上突然划过一道闪电,闪电的光落在那两个人的身上,凄厉的人体,赤裸裸的,在闪电光中格外的惨白。在惨白中,那是两具骨头架子。桥面上可以看见一道红光,流动的红光,那是梅香的血在流淌着。
  梅香的尖叫声一声紧接着一声。
  一种颤栗的,尖利的哭喊声从她的身上渗出来,在死寂的护城河边回荡着,变得冰冷。撕心的声音。
  张三淫荡的声音湮没了梅香的哭喊声。
  整个世界开始变得异形起来,阴森森的,天空上缀满恐怖的阴云,哈哈镜般呈现着发生的一切。
  那扭曲的血和泪开始疯狂起来。
  阿良快爬上岸边的时候,只听扑通一声,伴着梅香的一声惨叫,被扔进了护城河里。
  张三丑陋的脸笑得都扭曲了。他拎着裤子招呼着那个队员一起惶惶地逃走。




  第三章26(2)

  阿良看见梅香被扔进了护城河里,它飞身游过去,还是没有来得及。梅香的身子沉入了水底。阿良在河水里寻找着梅香的身体,它没有想到梅香会死,没有。
  它四肢爪子划着水在护城河里,它希望能把梅香救上岸。随着希望一点点的破灭了,过了几个小时后,梅香的身体漂上水面,已经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了。
  梅香在半空中飘着,看着自己的肉身被阿良从水里拽到岸上。阿良把她的尸体有拽到通往蓝镇路边的小树林里,用它的爪子在刨着土,刨得两只前爪血淋淋的,才刨出一个梅香身体大小的土坑来。阿良把梅香的尸体拽进那个土坑,又慢慢地往上刨着土,渐渐地隆起一个土堆。
  梅香在半空中心疼地看着阿良血淋淋的爪子,哭了。
  阿良看着那个隆起的土堆,对着漆黑的夜空发出一声尖利的吼叫。整个树林里的树木都震颤了起来,地面晃动起来,仿佛地震了一般。
  轰隆隆,一阵滚滚的雷声伴着一道闪电,划开城市的上空,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整座城市仿佛在雷声中坍塌了似的发出阵阵的轰响。




  第三章27(1)

  米天雄的左眼球在放大,放大,瞳孔开阔,逐渐地掩盖了他整张脸,像一个凸面镜似的,可以看见里面发生的一切。
  整栋大楼的外面大雨滂沱,狂风肆虐地刮得那些行道树东倒西歪,咔咔地折断树枝,雨滴是那么恶狠狠地击落那些可怜的树叶。树枝变得光秃秃的,黑黢黢的树干在闪电划过后向黑暗中延伸着,张牙舞爪,仿佛巫婆在舞动着她充满魔法的手指。
  一只黑猫在楼道的走廊里跑过。
  清洁工刘芳在忙着关窗户,呼呼的风把那还没来的及关上的窗户刮得咣咣做响。一扇窗户的玻璃被刮得掉了下来,哗啦一声向楼下坠落。楼道里的光线越加的黯淡,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那黑猫从刘芳的身边经过吓了刘芳一跳,她妈呀一声叫了起来。身体险些被那阵阵的狂风从窗户口被拽出去。她吓得面色苍白,握着窗户的手不会动弹,身子僵直。
  她闭上眼睛不敢往楼下那黑暗的深渊看,悬在嗓子眼的心脏几乎要跳了出来。
  那巨大的雨点砸在她的脸上生疼。
  她才睁开眼睛,发现那只黑猫不见了。
  她关上身边的窗户,那些没关的窗户在风中来回摆动,铁折页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的声音。那些窗户就仿佛被施了魔法被风关上,又打开,又关上,又打开……
  看上去就像一个生病身体的某一部分在痉挛地抽搐着。
  十几块玻璃已经被风刮得破碎了,坠落在楼下的空地上。
  刘芳的身子颤抖着,不敢再背对着走廊,而是侧着身子把窗户关上。她总觉得背后像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在逼近她,会突然抱起她的身体把她从楼上扔下去……
  一不小心,手指触到那仍留在窗框上的玻璃茬子,一颗血珍珠从她的手指上渗出来,接着又一颗,两颗,三颗……她忍着疼痛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吸着,有些微微的咸涩,血腥味瞬间充满她的口腔,蹦跳着依附在她的上颚堂,依附在她的舌头上,迅速地侵入她的味蕾。她在吐着唾沫,把那霸道的血腥味吐出来,可是那血腥味无比的顽固,她怎么吐都会存留在口腔里一部分,集聚在她的嗓子眼,她感到一阵恶心,她呕吐起来,她几乎要把整个内脏都呕吐出来。
  那血腥味在她的嘴里繁殖着,变得更加浓重,就仿佛她的嘴里含着一块血淋淋的肺叶。她手捂着嘴在控制着自己的呕吐,她真害怕会把内脏都呕吐出来,如果那些活蹦乱跳的内脏呕吐出来,在它的面前跳动着,那样她立马就会吓得晕死过去,她还不想那样。她开始屈服了那些血腥味,任由它们繁殖着,顺着唾液流进她的味里,然后在整个身体上扩散着。
  她的身体像风中的树木簌簌地抖动着,颤抖不止,毛发竖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个女人对恐惧似乎更加敏感,那莫名的恐惧使她的神经紧绷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
  其实人的肉体就像一个泥胎,很轻微的力量就会使它粉碎,变成齑粉,而那轻微的力量就是精神,是那来自内心的恐惧。
  古人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其实这是一种很荒谬的理论,有时候,那种恐惧是外在的,是世界在你的宿命中强加给你的,你无力去反抗。老天同样在伤害着无辜的生命,刘芳就是这样的一个无辜的生命,成为恶行走过程中的一个牺牲,一个图标。上帝总是劝佑那些受伤害的人向它靠近,它也同样在奋力拯救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善的走向善,恶的也走向善,这就是上帝。你可能会成为上帝拯救路上的一粒微小的尘沙,你是幸福的,你接近了上帝,上帝会把无穷尽的福泽给你的后代。上帝同样也会把你的后代变成一粒尘沙继续它的拯救,是啊!
  这就是上帝。
  那种力量越来越近地靠近着刘芳,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她感觉到了,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它在走近。
  它充满力量。
  它就在你的背后。
  在你猛然回头的时刻里它会突然消失,等你转过身去,它又会出现,使你震慑,使你肝胆颤裂。
  那也许会是一双干枯的手,紧紧地掐住你的脖子,使你窒息。
  那也许是一个流淌着鲜血的脸,披散的头发耷拉下来,露出嘴里野兽般的尖牙对着你的脖子吭哧地咬下去,咬出一个血窟窿,你会因为血流尽而死,只剩下一堆硬梆梆的骨头。
  这只是事情的开端。
  刘芳能因为心里恐惧就停下手里的工作吗?不能。
  为了生存,她只能在恐惧的刀锋上继续行走,就像一个人手里握着玻璃,狠心地推下去,把手掌一推到底,手掌的肉分开,白色的肉和白色的骨头在纯洁地展开,血,鲜红鲜红的血流淌出来伴着尖锐的疼痛。
  刘芳站起来,两条腿打着颤,那被玻璃划伤的手隐隐地疼痛着,使整个手臂都麻木了。
  她一扇扇地把北风吹开的窗户关上。
  就在她向下一楼层走去的时候,那些关上的窗户哗地一下又都被风吹开了。
  她愕然地站立在楼梯的拐角处,那冷风扑面,吹得她一阵寒冷,嘴唇发紫,四肢冰凉。整个脑袋都麻木了。
  尖叫的风在漆黑的楼道里打着口哨,几乎要穿透那厚厚的墙壁,几乎要撕裂刘芳脆弱的身体。
  那风在楼道里变得有了形状,紧紧地跟在刘芳的身后。刘芳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必须把那些窗户都关上,以防所有的玻璃都被打破。如果那样,她就会又一次地丢掉工作。




  第三章27(2)

  生存带来的恐惧要高于一切。
  狂风猛烈地把雨水灌进来,楼道里都是水。她在慌乱的过程中屡次地摔倒在水泥地上,跌得鼻青脸肿,长长的头发被雨水和汗水弄得湿漉漉的贴在脸上。
  她的脑海出现女儿乞求的脸:妈妈,学校里的同学都吃肉,我也要吃肉。
  想起女儿说话时的那个眼神,刘芳的眼泪不禁地掉下来。
  刘芳心里暗暗地说:梅香,会吃到肉的,会的。
  她的心里一阵痛楚,犹如刀绞般疼痛。
  她伸出手捋了捋贴在脸上的头发,擦了擦脸上的泪滴把那扇野兽大嘴般的窗户关上。
  她很疲惫。
  两只脚在水里面趟着。
  整个身体几乎要飘起来,那冰凉的雨水侵入骨髓。那水中仿佛有一只手在紧紧地拽着她的双脚,她脚脖子疼痛的厉害,几乎被那只无名的手拽断了。
  她的身后响起哗啦哗啦的水声,就仿佛有一个人在跟着她。
  楼道里变得漆黑,恐怖。
  她摸到楼梯拐角的墙壁开关,想把楼道里的灯打开,可是嗒嗒按了几下,那灯泡里的钨丝闪了几下,彻底地熄灭了。
  楼道里的黑暗变得沉甸甸的,湿漉漉的,凉气逼人。
  它在走近。
  它充满力量。
  它就在她的背后。
  在她猛然回头的时刻里它会突然消失,等她转过身去,它又会出现,使她震慑,使她肝胆颤裂。
  她还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跟在她的身后,她不敢回头。
  她的脸苍白得像一个白圈。




  第三章28

  王语嫣蜷缩在沙发里很难入睡,不停地翻着身子,或者对着天花板发呆。她很疲惫,浑身的每个关节都是那么疼,松松垮垮的,几乎要散了架似的。
  那几只被她碾碎的血蟑螂还在地板上。
  突然复活了,变成几十只,几百只,几千只,几万只……细菌般地繁殖着。
  它们在那里蠕动着,向她爬过来。
  她双臂紧紧地抱着身子,倚在沙发里,脸色死一般苍白。
  她的眼睛盯着那些血蟑螂一动也不敢动,不敢吭出声。
  那是一群复仇的血蟑螂,怒气冲冲地爬过来。
  风吹动着窗帘,呼啦啦地响。
  从窗栏里伸进一个老女人的头,接着是她的脸,她的肩膀,她的双手,她的上半身,她的双腿,她的脚,她瘦小的身体站在窗台上,脸色阴沉。
  那是她死去的母亲。
  她惊悚地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尖叫着。
  就在这时,窗户开了。
  那个老女人的头部伸进来,用她独特的令人恐惧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王语嫣看着。
  王语嫣大气都不敢出,每一丝的恐惧都在她抽搐的变了形的脸上呈现出来。
  她喉咙里哆嗦的声音说:“妈?妈妈?你来了……”
  她声调颤抖,眼泪涌出眼眶。
  “妈妈,妈妈……”
  她喊叫着。
  她就像一个孤独的孩子,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下来,面对着她的母亲,双膝跪在地板上。两只膝盖向前挪着,想去抱住她母亲的双腿。
  她却什么都没有抱着。
  就在她母亲的脸出现在窗户上的那一刹那,那成群的血蟑螂突然不见了,消失殆尽,连一丝的踪影都不见了。
  “妈妈,妈妈……妈妈……”
  她哭着,忍不住扑了上去,可是她的母亲却转过身去,把一个冷冰冰的背对着她。她的两只手什么都没有抓到。
  “你怎么不说话妈妈?妈妈?你都看见了吗?那些蟑螂在欺负我,还有……”
  王语嫣嘤嘤地哭起来。
  那个老女人仍旧不说话,站在窗户上和窗帘一起飘动着。
  母亲的死亡与王语嫣有关。




  第三章29(1)

  那是一九九九年。
  那时候王语嫣才刚刚上高中,她的父亲在一天去广州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她的父亲还在蓝城,有人看见他跟一个成都的女人在一起,那个女人是一个妓女。她的母亲是春明小学校的语文老师。
  她的父亲跑掉后,她就和母亲相依为命。那是一个严厉的母亲,一门心思地希望女儿能出息,能好好学习。可是命运总是做弄人,命运的手指总是让你的生活向左转,或者向右转,与你设想的人生轨迹背道而驰。
  就这样,一个没有了父亲的女孩在母亲的过度呵护下变成了一个问题女孩。
  她开始学着那些时髦的孩子染红头发,化妆,穿那种露肚装,穿那种超短裙,去重金属跳舞,开始结识一些社会上的男孩。
  这一切都是背着她母亲进行的,她的母亲还蒙在鼓里。她的母亲还以为自己的女儿是一个好女孩呢。可以说,王语嫣在那段时间里伪装得很好。在回家之前,她要去同学家把涂抹在脸上的妆洗掉,把露肚装放在同学家里,换上校服,戴上母亲给她配的近视眼镜,把头发漂洗了,扎成两个羊角辫,很忧郁,很疲惫地走进家门。母亲看见她的样子,还以为是学习累的,一个劲地问她要吃什么好吃的。
  她很懂事地告诉母亲她什么都不想吃,说完后就拿起一本英语书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装相地背着英语单词。而她耳朵里塞着的耳机传出的确是重金属里面的舞曲,她的肢体跟着舞曲晃动着,扭着,摇晃着,手里的英语课本早掉在地上。
  她的母亲却在厨房里忙活着,尽心地为她进行着营养的配餐。
  等她的母亲发现后,已经晚了。
  就犹如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就是神药也无法挽救她的生命。一间黑咕隆咚的屋子里,一个瓦罐里面在熬着药,那草药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在旁边的床上躺着一个病入膏肓的人。那草药在瓦罐里咕嘟咕嘟地翻响着,像鬼在说话。而那个人的身体在渐渐地消瘦,消瘦,再消瘦……皮包骨头。没了人的模样。骨头几乎支出了皮肤,把皮肤捅破。她在呼吸着最后的一口气……喉咙里咕噜咕噜……一口痰堵在那里,她马上就要死了。死了。
  那个瓦罐突然在火上破碎了,草药的液汁熄灭了火。
  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死了。
  她的母亲端着香喷喷的饭菜,在桌子旁盛着白米饭喊着:“语嫣吃饭了,语嫣吃饭了,休息一会儿。”她母亲来到语嫣的门口,轻轻地敲了几下门,没有动静,她又敲了几下。
  门开了。
  一个丑陋的脑袋,光秃秃地伸出来。皮肤是那种腐烂的黄绿色。深陷的大眼睛是黄色的,似乎在闪光,玻璃球般的眼珠子滴溜乱转。鼻子又宽又平,仿佛是骷髅的鼻子,嘴唇暗紫,嘴巴张得大大的露出锯齿般的动物尖牙。
  她的母亲尖叫一声,晕倒在地上。
  原来是王语嫣把同学藏在她书包里的面具拿出来戴在脸上。她想跟母亲玩一下恶作剧,没想到把母亲吓得昏倒过去。
  她撕下面具,扑在母亲身边喊着:妈妈,妈妈,我是跟你玩的,那不是真的,只是一个面具。
  这也吓坏了王语嫣,她又是捶胸,又是敲背,拿冷水敷母亲的脸。母亲就像一具尸体躺在地上,脸色煞白。
  “妈妈,妈妈,我是跟你玩的,你不要吓我啊!”王语嫣边哭着边喊着“妈妈,妈妈……”
  在她千呼万唤中,她的母亲终于醒了。发出微弱的鼻息,看着王语嫣说:“鬼……鬼……我看见鬼了,看见鬼了……”王语嫣悬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
  她说:“妈妈,哪来的鬼啊?”
  她母亲躺在地上仍在坚持地说:“我去喊你吃饭,突然门开了,我看见了鬼,是鬼……”
  她仍沉浸在刚才的恐惧中,心脏在胸膛里怦怦直跳。
  王语嫣安慰着母亲说:“妈,你别害怕了,那是一个面具,是我的一个同学放在我的书包里的,我戴在脸上玩的,看把你吓坏了,真的对不起,妈妈。”她母亲仍将信将疑地四周打量着整个房间,确实发现那是一个面具才从地上爬起来。
  她边爬起来边说:“以后可不能这样吓妈妈,妈妈有心脏病,如果真的把妈妈吓死了,看谁还疼你?好了,都过去了,吃饭吧。”那顿饭她母亲只吃几口,就放下筷子回屋里去躺着了。
  晚上,王语嫣听见母亲在睡梦中尖叫着,在谩骂着父亲,骂他是一个薄情寡意的人,扔下她们母女俩,去风流快活去了……母亲在睡梦中不停地诅咒着父亲。
  她感到很后悔。这天晚上,她梦见母亲,这是个可怕的梦。她看到父亲变成有着可怕鬼脸的假人,假人的胸膛渐渐裂开,露出眼睛圆睁、满脸血污的母亲,母亲的呼吸已停止了,直挺挺倒在地上。一个妖精般的女人引领着父亲走出那个幽暗的梦境……母亲的身体还是慢慢地苏醒过来,从地上站起来,看着父亲离去的方向,大声地哭泣着……
  她一身冷汗地从梦中醒来,看着床上躺着的母亲像一具尸体般躺在那里,她害怕了,轻轻地喊着,妈,妈……
  她哭着,眼泪流了出来。
  吴老师醒过来,看着女孩在哭着急忙问,你怎么了?




  第三章29(2)

  王语嫣扑在母亲的怀里说,我做噩梦了。
  她手抚摸着女儿的头说,别怕,有妈妈在,别怕,好好地睡吧。你就睡在妈妈的身边。




  第三章30(1)

  第二天,王语嫣正在上物理课的时候。
  一个有些妖艳的女人来找她。
  妖艳的女人说,她是她父亲的朋友。
  她告诉王语嫣,她的父亲死了。
  王语嫣想到,这个女人可能就是人们说的那个成都的女人,那个妓女。在这些年里她几乎忘记了父亲的存在,今天这个女人突然提起来,她表现得很冷淡。
  王语嫣很平静地问,什么时候死的?
  妖艳的女人说,昨天晚上五点多钟。
  王语嫣又问:怎么死的?
  妖艳的女人说,被车撞死的,真得吓死人了,那粘糊糊,湿漉漉的血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淌到脸上。
  妖艳的女人说着,眼睛里充满恐惧,说得叫人有些毛骨悚然,神经紧绷。
  王语嫣在寻思着昨天晚上五点多钟,也就是她戴着面具吓坏母亲的时候,母亲醒过来后一个劲地喊着鬼,难道母亲真的看见鬼了吗?她这样想着,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难道是母亲的诅咒灵验了?还是母亲看见了父亲的死亡?
  她看着妖艳女人脸上惊恐的表情,感觉事情不像是假的。
  她又很冷静地问,他死时说了什么吗?
  妖艳的女人说,他说对不住你们母女俩,要你的母亲好好地把你养大成人。
  王语嫣很生气说,屁话,他还知道我们吗?
  妖艳的女人很郑重地说,我希望你能把事情告诉你的母亲,我也希望你的母亲能原谅他。如果你和你母亲想看你父亲最后一眼的话,请到鳄鱼大街五号。
  王语嫣几乎喊叫起来,原谅个屁,我母亲不会原谅他的,不会,都是你这个狐狸精,把他勾引的,我们原来是很幸福的一家人,现在好了,你都看见了……
  王语嫣说着,向妖艳的女人扑过来,伸手就要抓她的脸。
  妖艳的女人躲开了。
  一个戴着黑色墨镜的男人骑着摩托车过来。
  妖艳的女人跨上摩托车。
  妖艳的女人还回过头来说,你告不告诉是你的事情,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啊!
  摩托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要说王语嫣一点儿不伤心那是假的,那毕竟是她的父亲,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但是她没有哭出来,这么多年父亲的形象在她的脑子里已经淡忘得差不多了,今天要不是这个女人提起来,她也许会在以后的生活中彻底地忘记了她父亲的形象。
  她又想到了刚才妖艳女人的描述:那粘糊糊,湿漉漉的血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淌到脸上。
  假如她有一把刀子,她会要了那个妖艳女人的命。
  她心烦意乱,跑出了学校。
  她头昏脑胀的,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着,身体里多少感到有些坠痛。
  她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恍惚的空气之中,炽热的空气一片苍白。一辆灰白色的垃圾车从大街上穿过,一些垃圾从车上面掉下来,撒了一地。几个老头头戴着老鼠皮颜色的帽子,坐在垃圾车上吸着烟。他们对撒了一地的垃圾视若无睹。几个红色的塑料袋,飞了起来,像动物的内脏,在半空中飘着。一个口袋掉了下来,从里面爬出一群小老鼠崽,粉色的,还闭着眼睛,在大街上慌乱地爬着,嘴里发出唧唧的叫声。像是饿了,在寻找着母亲的乳头。
  她看着,又一辆垃圾车开过来,把那些老鼠崽,碾在了车轮下面,几张手指大的老鼠皮在地上铺开,还有那模糊的血肉,被挤出皮外面。那几个吸烟的老头,看见了,嘴里哈哈地大笑着,他们丑恶的笑声在回荡着,那笑声使他感到冷彻骨髓,像电影里那些残忍的士兵,手里拿着刺刀,对着那些女人和孩子的肚皮刺进去发出的笑声一样,是野兽的笑声。
  在乐于路,一个年轻的男孩叼着烟卷跨在一辆自行车上在喊着她。
  “王语嫣……”
  王语嫣抬起头来顺着那个声音看去。她看见是马三在喊她。她走过去。
  马三是二职高的学生,前不久因为偷东西,打架,被学校开除了。她们是在迪厅里认识的。
  马三说,你怎么没上课去啊?
  王语嫣说,不想上啊?你干什么呢?
  马三说,这不我舅给我找了一个工作,给一家公司送报纸。宝贝,你的脸色看上去怎么不太好?怎么了?遇上什么事了吗?
  王语嫣不说话,两眼无光,神志异常。
  马三说,你一定有事,要不你不会这样的,宝贝,跟跟我说说,也许你心里会好受一些。要不我们去迪厅发泄一下,也许你会好受一些的。过来,我用自行车带你去。
  马三的嘴角笑了笑,有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眼前的王语嫣的身体,她刚刚发育起来的胸脯,她的臀部,她的脸蛋,她的嘴唇。
  马三下意识地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干裂的下嘴唇。嘴唇上干裂的皮扎得他的嘴唇很疼,他又舔了舔,又一种说不出的快感。他甚至用牙齿紧紧地咬住那些干裂的皮,把它们从嘴唇上撕下来,流出了血,他吸着那嘴唇上的血滴,几乎疯狂。
  他的眼睛仍在盯着王语嫣的身体看着。
  他想到前不久和朋友们看过的一个毛片里面的女孩。那些扭曲的做爱的姿势在他的脑子里翻转着,他吞咽了一口唾沫,身体一阵的燥热。
  “走吧,我们去放松放松。”




  第三章30(2)

  他伸过手来拉着王语嫣,把她搂在怀里。
  那是一个没有后座的自行车。王语嫣只好坐在车梁上,马三像楼着自己的女朋友一样,搂着她。马三的嘴唇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她显得冷冰冰的,没有反应。
  王语嫣没有感觉到即将发生的事情。
  会发生什么呢?
  真的,有更大的悲痛等着她。




  第三章31

  马三骑着自行车,带着王语嫣向鳄鱼大街AA迪厅的方向骑过去。
  马三想象着把王语嫣身体压在下面带来的快感。
  他想象着王语嫣可能的尖叫。
  太棒了!太棒了!
  如果能成功的话,那该是多么的牛逼啊!
  他有些走神,两个人险些从自行车上跌下来。
  没有人会想到AA迪厅会开在那样的地方。也许是出另类,出于不同吧。在鳄鱼大街的路边他们听见一阵低低的呻吟声传来,马三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在找寻着那呻吟声,只见两个赤裸的身体相叠着倒在路边的一个破旧的房子里。那是一间落满灰尘的破房子,里面时常有老鼠跑动。有一次他也找过一个妓女在那破旧的房子里做过,那个妓女竟然说爱上他了,不收他钱了,吓得他提上裤子,就跑。那个女人的喘息声格外剧烈,她双手在地上摸索着,突然,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出现在掌心中。她高扬起刀,朝那个男人的背部狠狠地扎进去,鲜血汹涌而出,男人的身体抽动了一下,僵硬地一动不动了。女人穿上衣服看了看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还有那插在男人背上的刀仍在晃动着。女人嘴角咧着一丝狰狞的笑。她弯下腰,在男人的身上搜着,搜出一个手表,一个钱夹,里面有几张百元的钞票。
  女人把那些东西揣在兜里,走出那间破旧的屋子,四周看了看,看见了马三,她妖媚地对着马三笑了笑,充满淫荡。马三一看这个女人,就感觉她是一个妓女。
  那个女人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消失了。
  马三没有把看见的事情告诉王语嫣。他看着王语嫣,感觉身体里的欲望更加的强烈了,火烧火燎的。
  马三跨上自行车说,走吧。
  王语嫣也坐上自行车,仍旧一句话没说。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背后像风一样吹向她,使她打了个冷战,几乎在同时,一个黑衣的女人被一辆出租车撞倒在前面的路上,尸体般地躺在地上。那个出租车司机开着车跑了,那个黑衣女人从血泊里站起来,飞快地追赶着那辆出租车。
  真的叫人无法相信,一个淌了那么多血的女人竟然还能跑得飞快,真她妈的叫人恐惧。
  王语嫣坐在自行车上说,别压到路上的那滩血。
  马三骑着自行车绕过路上的那些血滴。他本来想和王语嫣说说话,可是王语嫣说完刚才那句话后又一句也不说了,木纳得像一个死人。
  一个戴着鬼脸的假人走过来,他的手里仿佛提着母亲的头颅,鲜血淋淋的。
  那个鬼脸的假人越来越近地逼近王语嫣。
  她尖叫着,险些从车上面跌下来。
  他们走在地狱般的鳄鱼大街上。
  一场恶梦即将在王语嫣的身上上演……




  第三章32(1)

  看到人类的愚昧和不幸,看到整个宇宙一片沉寂,万马齐喑;看到人们在黑暗中像迷途的羔羊般拥挤在世界的一角,既不知道是谁把他们丢弃在这里,也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干什么,他们死后会变成什么……看到这一切,我开始感到恐惧,仿佛一个人在睡梦中被抬到一个可怕的荒岛上,醒来后既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离开这个荒岛。
  ——帕斯尔卡
  鳄鱼大街是一个阴暗潮湿的大街,分为街西和街东,街西都是高楼,街东像一个贫民窟。在大街的两边堆满了垃圾。有人传说,这里曾经是一个巨大的水潭,在几百年前里面有鳄鱼生活着。但这只是传说。
  为了完成这部小说,我又去了一趟鳄鱼大街,那里有一个我认识的女巫。
  我想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我和女巫联系的暗号,就是我要喊三声——颓废——颓废——颓废——我在寻找着那个井盖,那是一个有鳄鱼图案的井盖,我记得女巫在临走的时候跟我说的。其实女巫并没有跟我说起过。我只是感觉应该是那样的,一种心灵的感觉。
  我看见几个小孩子垃圾堆里捡着东西往嘴里塞着吃,他们的衣服破烂不堪,肮脏不堪,有的已经露出了皮肉。
  我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们。
  我还看见几只小老鼠在垃圾里翻来滚去的,瞪着绿豆似的眼睛敌意的看着我——这个陌生人。没有一丝胆怯地看着我,有一只小老鼠还往我的跟前凑了凑,发出叫声。其它的小老鼠姿态各异。那几个小孩也用敌意的目光看着我,仿佛我到这里是来夺他们的食物的。他们的目光有些惊恐的看着我。
  我从那些孩子里面分辨出男孩小北。那一定是男孩小北。
  那目光使我的心里感到一丝丝的疼痛,像无数的麦芒扎在我的心上。我不知道女巫这时候是不是在家,她会不出会出去了,还是在睡觉。女巫一定是一个很怪的人。会不会像童话里的那样是一个坏女人。
  我犹豫不决。我想我应该把小北领过来,女巫一般都是会还魂的,叫女巫给他看看能不能给他新的生命。
  我看着小北在那些孩子中间,他的眼神看着我,是那么的陌生。
  我说:小北,我是鬼金,你不认识我了吗?你曾经认我当你的父亲。
  小北敌视地看着我,露出他的小尖牙。
  小北说:我不认识你啊?你是干什么的?请你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不欢迎陌生人。
  听了小北的话我感到很难过。我想我会在小说里把他虚构的更加完美,给他幸福。把一个真实的世界呈现给他,叫他去面对。虽然那是一个百孔千疮的世界。
  我突然看见墙角有一个人的面孔闪过,像是一个女人的面孔,披头散发。
  我想不会是一个女鬼吧,不会的,不会的。
  我自己在心里重复着。
  一遍遍地重复着。
  我还是没有找到那个有鳄鱼图案的井盖。
  我失望地坐在一堵矮墙上,吸了一只烟。我感觉我身后的墙上落了几只乌鸦,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铺天盖地。
  我有些惊惶失措。
  我的脚上沾满了污浊的垃圾,我使劲地在墙上蹭了蹭,蹭掉脚上的那些污浊的垃圾。
  那些乌鸦开始一只只地飞离墙壁。
  那几个小孩还虎视眈眈地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厌恶的目光。
  无数的苍蝇和蚊子涌向我的身体,发出嗡嗡的声音。
  我挥动的双手使劲的赶着。
  我想一定错了,那不过只是一个梦而已,我为什么要相信呢?一个十足的傻瓜。笨鸟。傻逼。我怎么能相信梦,相信我可能在鳄鱼大街上遇见我小说里面的人物呢?
  我还是感到惊惧,因为我已经看见了小北,只不过他与我小说里的小北有些不同。
  那些蚊子挥动着长腿,在我的头上飞来飞去,像一架小型的轰炸机。我屈服地挪了一下被咯疼的屁股,右手在轻轻地揉着。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井盖的,马路上堆满了垃圾。路面被完全的淹没了。难道那个有鳄鱼图案的井盖在垃圾的下面,不可能的,女巫就是再怪也不会住在下水道里,那里阴暗潮湿的,充满了臭味。那是整座城市人的排泄物流走的地方。
  可以说是城市的粪池。是地狱。
  我不知道那些肮脏的排泄物流向哪里?
  很多人都不知道。
  一只蚊子落在我的胳膊上已经深深地扎进了我的皮肤里,眼看着蚊子的肚子在一点点的膨胀起来。
  我想,那里面一定都是我的血液。
  我抬起手使劲地拍了下去,蚊子却狡猾地逃走。
  一个鲜红的手印在我的胳膊上开放着,丝丝的疼痛深入我的骨头。
  那个披头散发的人影又在墙角晃动着,轻盈地晃过,像蜻蜓点水。
  她的影子投射在地上,纤细,狭长的,充满了美感。
  我感觉她在看我,目光怯怯的。陌生的。
  我向那个人影招着手,示意她过来。
  那个人影又模糊的缩了回去。
  我感到奇怪,心在扑腾扑腾地跳着。
  我从矮墙上跳了下来,向那个人影走过去。
  我又一次的想到那个人影可能是一个女鬼。




  第三章32(2)

  我前几天曾经听人说过,鳄鱼大街在闹鬼。
  我看着眼前的此起彼伏的垃圾堆就像是一个个隆起的坟墓。我感到头发立了起来,整个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鸡皮疙瘩爬满全身。我的皮肤变得紧紧地箍在身上。
  一些水蒸汽在垃圾堆上漂浮,回旋着,弥散着难闻的气味,像尸体腐烂的气味。
  我感到胃里一阵阵的不舒服,有些恶心的想吐。
  我的整个嗅觉器官在气味里失去了功能。一个被臭味毒死的鼻子,僵直的瘫在脸上。突兀着。
  那几个小孩大声的问我:你是谁?你来鳄鱼大街干什么?
  我看了他们一眼,郑重其事地说:我是来找女巫的,你们知道女巫住在哪吗?
  这里是不时有一个女巫?
  小北躲在一边不说话,偷偷地用眼睛看着我。
  小孩说:这里根本没有女巫,你滚吧。这里不欢迎你。这里是贫穷者的乐园,你滚吧。哪来的狗屁女巫?
  我有些生气地说:小孩子,你说什么呢?我不许你们这样侮辱女巫?怎么这么没有礼貌,没有教养?
  小孩无赖地说:谁是小孩?我比你爸爸的年龄还大你信不信?告诉你吧,鳄鱼大街里的孩子都是一些侏儒,他们的年龄很大的。我六十四了,你说比你的父亲大不大?
  小孩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我感到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其实小孩说的没错,他们确实一些侏儒。他们的年龄都比我大很多。谁也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他们靠捡垃圾为生。也有人说他们是垃圾侏儒。他们用蔑视的目光看着我,说话的那个侏儒的嘴角还向上翘翘着,露出发黄的牙齿。不可一世,牛逼透顶。可是小北呢?小北又是什么?
  小孩说:小伙子,你是不是呆着无聊到这里来找闷子啊?这里可没有什么女巫?这里只有垃圾和我们这些小孩子似的老侏儒和垃圾的臭味。你是不是做梦啊?
  我的眼睛看着一个小孩对着一堆垃圾在撒尿,他金黄色的尿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形成完美的抛物线。
  一只老鼠从垃圾堆里钻出来,用它愤怒的目光看着我。
  一头湿漉漉的散发着骚味的尿,它抖动着身体,把身上的尿抖落干净。
  我说,我是从梦里来的,是梦里有一个满脸鲜血的女人说她是一个女巫,她要教我巫术的。她说在这条大街上有一个鳄鱼图案的井盖,她就在下面住着。
  她叫我喊上三声,颓废颓废颓废,她说就能见到她了。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这会是真的。刚才我看见那个墙角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我不知道她是谁?你们认识她吗?
  我用手指了指那个方向。
  小孩们的目光移过去,可是什么也没有。没有。
  我的手指在地上的阴影像干枯的树枝。
  小孩们说,我们没看见,这里很少有女人出现的。前几天到是有一个女人来过,她疯疯癫癫地说她的母亲被人杀了,她梦见她的母亲就被埋在这些垃圾堆里,她一天天的在翻着垃圾,就是没有她母亲的尸体。这几天也没有看见她来。她说她的母亲是被她的男朋友杀害的,她的母亲是在跟踪她,和她的男朋友发生了冲突。
  她还说,她父亲给她母亲吃的是砒霜。
  有时她还说,她的母亲是被她的男朋友害死的,她的男朋友想非礼她的母亲,他们在挣扎中,他杀死了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是一个美丽的韵味十足的女人,比她长的好看。她嫉妒她母亲的美貌。
  她在一个下午,从垃圾堆里挖出了一些牛骨头,她哭着说是她母亲的骨头,她的母亲已经腐烂了。
  她边哭边说着,她的母亲是她杀死的,因为她的母亲诱惑她的男朋友上床。
  她在一天夜里用一根铁丝紧紧的勒住了母亲的脖子,直到母亲咽气。她把母亲放在了垃圾袋里,扔进了垃圾箱里。你说的会不会是这个女人啊?
  我看着他们说,我也不知道。我想到我小说里的王语嫣,还有她的母亲,难道是她们吗?
  我的目光落在垃圾堆砌的小山上。
  侏儒们边翻着垃圾边说,有一天,我们还真的看见了一具女人的尸体,只是她的身上的乳房和那个地方都被刀子划的血肉模糊了,她的脸也看不清楚,象是被硫酸烧过似的,都露出了骨头。那个样子真的吓人,像恐怖片里的那些女鬼。
  你想,一个面部没有肉,只露出骨头的女人,是多么的森人。那晚上我们都没敢睡觉,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那张可怕的面孔,我们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第二天,来了几个警察把她的尸体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装上,拉走。
  一个警察还大声地说,那个尸体在塑料袋里散架了。
  也不知道那具女尸是否就是那个女人的母亲。
  我看那个女人是疯了,她说的话根本不可信的,就当放屁。
  小孩说话的声音一阵阵的沙哑,像秋风了滚过的落叶;像沙地上走过沙獾的声音;像玻璃碎裂的声音;像树皮脱落的声音;像撕纸的声音——
  我模糊地看着阳光下的他们,就像是几只可爱的猴子。或者笨拙的猩猩。各自的表情不同,有的咨着牙,有的做着鬼脸,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乐观,在朦胧的垃圾的雾气里晃动着,影影绰绰,像缥缈的几个影子。




  第三章32(3)

  我想:那也是一种人的生存状态啊。可是自己成什么样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悲观得要死,一条黑色的洞穴在他的心里洞开着,冒着呼呼的冷风。
  这时一个黑色的垃圾袋被风刮了起来,在空中打着旋,翻着跟头,像一只黑色的苍鹰俯冲着落在他的头顶,我的脑袋整个的罩住,我看不清周围的一切。
  一片模糊。
  我想,看来关于女巫的事情是虚幻的,是不存在的,是梦境,虚无。我要回到现实中,回到我的小说当中,这里太恐怖了。
  我感觉整个鳄鱼大街游动了起来,真的像深潭里的鳄鱼张着大嘴,企图在吞噬什么。
  我绝望地挣扎着,面带恐惧。那些孩子在嘲笑着我,嘲笑声像碎片似的落在我的头上,渗透进我的身体,像恶魔一样在我的身体里生长着——鳄鱼大街的一个明显的标志是:中药厂的大烟囱。
  当太阳从东面出来时,它阴茎般地矗立着,那黑色的影子就像一个巨人躺倒在整条鳄鱼大街上,把一切都覆盖了。




  第三章33

  我从梦中醒过来,梦境中的鳄鱼大街一行,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脑袋里还在回响着那些侏儒的笑声。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身子瑟瑟发抖起来。我的手在抚摸着我脖颈上挂着那个骷髅的饰物,我使劲地把它握在手心里。我仿佛听见了那骷髅在低吼着,格外的瘆人。
  我关上电脑,让无尽的黑蔓延着,淹没我,淹没我。
  我不清楚我怎么会做这样的噩梦。我听到书桌上风翻动书页的声音,那……
  《血钞票》,那巨大手掌的封面,纹络清晰,像一个人命运的迷宫,恐怖的迷宫,还有那手掌中心阴森森的楼舍,想起来都有些肝颤,一个白痴的男孩在书页里面飞走着,傻笑着。
  那是朋友李西闽寄给我他新出版的恐怖小说。我想也许刚才的梦与他的恐怖小说有关。他的那句“我的血永远与你的血交融在一起”。想起这句话,我的心就会一阵悸动,心跳加快。我同样是一个迷恋鲜血的人,骨子里充满暴力,戕害黑暗世界的暴力和激情。有时我想,如果我下辈子托生成一把锋利的刀子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行走在黑暗的世界里,贪婪地饮着那些罪恶的血。那罪恶的血会变成火焰,燃烧起来,把一些光亮给这个世界。
  我看着窗户外面的黑暗。与此同时,那两扇窗户突然地向外打开了。
  我尖叫着。
  我看见一个人脸在窗户上。
  那是谁?




  第三章34(1)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们。
  ——摘自一本小册子。
  四点多钟。
  当马三骑着自行车带着王语嫣来到AA迪厅的门口,马三把自行车停在一边,锁上,走过去买了票。
  AA迪厅的门脸是一头巨大的,闪着金毛的狮子张着大嘴,牙齿竖立。要进入到迪厅内,就必须从这个大嘴进去。
  王语嫣看着张着血盆大口的狮子发呆了一会儿。马三拉着她走进去。震耳欲聋的声音迎面扑来。
  这个时候,王语嫣的母亲正在厨房里忙活着晚饭。几袋刚刚买回来的菜放在地上,还没有摘。
  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在案板上挣扎着,嘴角流出了血,顺着案板淌到了瓷砖上,又顺着瓷砖的纹理淌到那个拳头般的下水道里。有一只苍蝇落在下水道边被血水冲过来的一小块银白色的鱼鳞上,黑白分明。
  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热,几乎要热疯了,整个世界被烘烤的都要变形了,有时候你走在路上,头昏脑胀的,看见什么都是变形的,那些树木在燃烧,那马路上的汽车是一摊液态的钢水,那些高楼大厦是一堆灰烬,那些马路上行走的人头顶着冰块,皮肤黝黑,已经变异成热带地区的人种……满世界没有一丝的潮湿。
  那只苍蝇在吸着那块鱼鳞上的血,它的肚子在膨胀着,越来越大。
  那条鲤鱼在案板上扑腾翻了一下身,弄出的响声吓了那只啖血的苍蝇一跳,忽闪着翅膀飞了起来,等声音平静下来后,它又落在了那块鱼鳞上。
  她在屋子里换着衣服,她的皮肤热得几乎要烧灼起来。她脱去上衣,只剩一件胸罩挂在她的乳房上。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但她的体形仍旧保持的很好。虽然这几年没有男人来滋润她的身体,可是看上去还是那么的匀称,腰部没有一定点的赘肉,腹部平平,两个乳房还是那么的丰满,坚挺。她退下粉红色的乳罩,那乳房上的光润有些扎眼,两个枣核般的乳头突起着。她没有再戴上乳罩,而是套上一件蝉翼般的半袖衬衣。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没想到镜子里竟然闪过一道红色的光。
  她下意识地想到了血,想到了昨天晚上的梦,她毛骨悚然。
  那血光变得粘稠起来,湿漉漉的,从镜子上流下来。那血顺着她镜子里的身子在流淌着,流过她的乳房,在乳房上短暂地停了一会儿,开始向下到达她的腹部,再向下,顺着两侧的腹沟进入她的身体。
  她感觉到下体一阵的灼热,整个身体也跟着灼热起来。
  她的脸色变得红润,像一个红苹果。
  很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她想。
  她竟然呻吟了一声,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面色慌张地四处看看,才知道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只有她一个人。
  这是怎么了呢?她想。她的下面隐隐地有些疼痛,仿佛遭了重击似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看着镜子发呆,整个胸腔在无限地膨胀着,只要轻轻一触就会爆炸。她真想把面前的镜子一脚踢碎,她天生对那些尖锐的事物敏感,比如玻璃渣。
  她总是把尖锐的东西跟血联系在一起,有时就是想一想都感到刺痛。再比如她丈夫的阴茎,第一次的性生活她流血了。
  面前的这面镜子真的很残酷,残酷地折磨着她,她从那血液的温度感觉到那是她丈夫的血液,绝对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连一滴血都没有,没有。可是镜子里的那个她却完全的不同,不同。那血从她的下体顺着她的两腿的内侧流淌着,就像她第一次流产那样血液汹涌,几乎淹没她的双脚。她不敢想下去,她一阵的恐惧、刺痛和迷惑地看着镜子,她多么希望那镜子在她的心里突然地碎裂,水一样没有尖锐的玻璃渣。
  她怒视着镜子里的那血,几乎要尖叫起来。
  一股粘稠的液体堵塞着她的呼吸道,压迫着她的心脏,她知道那是恐惧,是恐惧。
  就在她发出呻吟的那一瞬间,案板上的那条鲤鱼从案板上滚落在地上,踉踉跄跄地顺着它血流的方向,那个下水道口挪去。鱼鳞扑落了一地。
  昨天晚上,她被女儿的面具惊吓后,就一个恶梦接着一个恶梦地做起来。她梦见她的丈夫疯狂地伏在她的身上和她交媾着,突然她的丈夫变成了一只棕黄色的大狗伏在她的身上,那阴茎坚硬地插进她的身体里……
  接着她又看见一个年轻的少年赤身裸体地对着她的女儿淫荡地笑着,野兽般地扑在她的女儿身上恶魔般地强奸着她的女儿,又出现了一个少年,一个下去,又一个跟了上来,她记不清楚是几个了。
  她的女儿嚎哭着,身体下面血流如注。
  那些少年狞笑着,提着裤子一个个地离开……
  她的女儿死人般地躺在地板上,血流了一地。而她却没有在梦里再次出现,没有,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她惊醒过来后,仍有些不寒而栗,她想着,她要是真的看见了那样的场面,她一定会杀了那些少年,会的,就是没有刀子,就是用牙齿也要把他们那些畜生撕得稀巴烂。
  那些畜生!她醒过来后嘴里仍在骂着。




  第三章34(2)

  她的谩骂同样包括了她的丈夫。
  她看着镜子,嘤嘤地抽泣起来。
  今天她回来得很早,因为发生了那件事情,她们学校的校长叫她很生气。三点多钟,校长闯进她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那个校长对她动起手来。
  摸她的乳房,她的臀部,她厉色地把校长的手打开,叫他滚开。校长也很生气,他没想到这样一个很多年没男人滋润的女人竟然还是一只母老虎。校长有些灰溜溜的几乎强硬地把她按倒在办公桌上要对她进行强暴的性教育。因为他认为这些年他没有男人,一定对性已经生疏了,需要他这样一个强壮的男人来和她温习一下。
  她在奋力反抗着,叫他滚开。
  校长也有些愤怒地说,你个婊子,你以为你这样就会有人给树贞节牌坊吗?
  我知道你太需要男人了,要不你的身体会干枯死的,你就像一个被荒了很久的土地需要人帮你挖掘挖掘了,翻翻土,在里面播种一些什么,你这块地不能老这样荒着啊!你知道吗?你个婊子,我这样子做是关心你,你竟然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你……
  她恼怒地瞪着校长说,我不是婊子,你妈才是婊子呢!
  她的一只手握着校长的手,在阻止校长的手进入她的下腹。那是一只有力的大手,很男人的大手,她很多年没有被这样的大手握着了,她开始恨她的丈夫,恨,就是现在杀了他也不解她的心头之恨,不能。这些年她的欲望真的被禁锢了很久,也确实需要面前的这样一个男人的挖掘,那样她的欲望就会油井般喷薄出油来。可是她不能做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不能。毕竟她是一个十八岁女孩的母亲,她不能。她不能给女儿的心灵上造成伤害,不能,不能背上“破鞋”的坏名。
  不能。根本不能。绝对不能。她的手变得强硬起来,其实刚才她真的想放弃了,叫那个男人把她的阴茎插进她的下面,想到女儿,她不能。她把指甲抠进校长的手背,校长的手背被抠破了,流出了粘糊糊的血。她仍使劲地抠着,五个手指像五根钉子般钉进校长的手背。
  只听校长一声尖叫,松开了那只手,抬起腿狠狠地在她的屁股上踢了一脚,踢得她身体一趔趄,要不是及时扶住对面的墙壁她就会摔倒在地上,会摔得很惨。
  “你妈的,你真是疯了,你弄破我了。”
  她没有吭声,回头怒视着校长,眼睛里火焰般跳动着愤怒。
  “你妈的,你看我的手流血了。”
  “你妈的,你真的很顽固,现在像你这样的女人真的不多了,不多了。”
  “你妈的,你个狗娘养的,能被我校长干的女人是她们的福分,你……你……
  你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冷血,冷血动物……“她不是话,两只眼睛母兽般地看着校长。
  他确实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而她的丈夫,那个丑陋的男人,自己当初怎么就看上他了呢?她虽然对自己的丈夫很不满,但一想怎么都是老,还是跟她过吧,再说了有了孩子。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抛弃了她们母子。她恨他,恨,但她没想到和他离婚。这些年她们都没办离婚手续。她有时还憧憬着她的男人会回来跟她过到老。
  她对校长说:“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女人,不是,我不是婊子,也不是那些随时随地都向男人翘尾巴的母狗,你赶快离开吧,要不我要喊人了,到时候我们谁都不好看。”她说话的语气多少有些缓和,不那么怒气冲冲。
  校长离开了她的办公室,把门摔得叮咣乱响,几乎从门框上掉下来。门上的那块玻璃还是被震落了,哗地掉在地上摔成无数碎片。门后面的一个桌子上的红色钢笔水瓶被撞到了地上,血一般地流淌着。
  她眼睛盯着那扇门,眼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一个没有男人的女人。一个没有男人被欺负的女人。
  她的心里在一遍遍地重复着,就仿佛一把钝刀在劈砍着她的心,她的心在流血。她恨她的男人,恨,那个没良心的男人。
  她趴在桌子上狠狠地哭了一场。
  那条鲤鱼距离下水道口还有一段距离,它很疲惫了。它停了下来。它闻到了下水里飘出来的臭味,它有些恶心,想呕吐。一想到那个漆黑阴暗的下水道她有些害怕了,要是真的自己能从那逃出去还会回到那个清清的水世界里去吗?它迷惑地想着,它对未来充满恐惧。那只在鱼鳞片上吸食血的苍蝇飞过来落在它的眼睛上,它甩动着头想把它赶开。而那只苍蝇却像长在它的眼睛上似的,挥之不去。
  它厌恶头顶。它身体里的鱼刺在它愤怒的时候变得尖锐起来。
  她看着镜子里的那团蠕动的血,张牙舞爪起来,像一只动物,她终于下狠心,一脚把镜子踢碎。
  那蠕动的血化成一股白烟飘走了。
  她下体的疼痛随之消失……可是那恐惧感却没有消失,衣服般包裹住她的身子,使她喘不过气来。
  那破碎的玻璃像一只只眼睛,映射出她的面孔。表情惊惧。




  第三章35(1)

  她开始找撮子和扫帚清理着那些玻璃渣。
  她想起刚才的镜子里的血仍心有余悸,拿着扫帚的手在颤抖着,她害怕那疯狂的血会从那些玻璃渣中间跳出来,不再进入她的身体,而是掐住她的脖子,掐得她伸出舌头,然后嘎吱一下,扭断她的脖子。
  她慌张地把玻璃渣打扫干净,那空荡荡的镜框看上去像一个人的孤独。她的身影透过空空的镜框照在墙上,几乎镶嵌进墙里面。她在看着墙上自己的影子。
  那影子突然变了形状,越来越大地占据了整面墙壁,从墙上下来,向她逼近着……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紧攥着拳头,惊恐地瞪大眼睛,几乎要尖叫起来。那变形的影子竟然消失了。她恐惧得险些瘫倒在地上。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身体得恐惧感觉还没有完全的反应过来,心脏仍怦怦地跳得厉害。
  她开始弯腰清扫地上的那些碎玻璃,她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身后走动着,发出簌簌的声音,在靠近她,会突然抱紧她,从她的后面撕开她的裤子,从后面进入她的身体。她胆战心惊地回头看着,却什么也没有发现,没有。
  门开了。
  她吓了一跳,轻声问着,语嫣是你回来了吗?
  没有人回答。
  她又问了一句。
  仍旧没有人回答。
  她有些发毛了,紧握着扫帚,向门的方向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
  门又关上了。
  她的心怦怦地跳着,几乎要从她的嗓子眼穿出来。
  她透过窗户看见阿良跟在梅香的后面。
  梅香是她班上的学生,每天阿良都在学校门口等着她,接她回家。
  她不知道梅香领着阿良干什么,她想喊住她给她作伴,她还是没有喊。她不想让她的学生看出她的恐惧。她想也许梅香是去药店给她的父亲抓药,梅香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她的父亲前几天突然从施工的建筑上掉下来,两条腿都摔残废了。
  本来以为工地的老板能给些钱,没想到那个老板竟然携着巨款逃走了。那是一个老实的男人,心眼窄,竟然想不开,趁着孩子上学,妻子去上班,偷偷地吞吃了家里的老鼠药,被邻居发现了,才没有死成,到医院里折腾了很长时间,又是灌肠,又是洗胃的。没想到他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腿摔断了,以后我怎么挣钱养活你们娘俩啊?他说着忍不住号哭起来,眼泪扑簌簌地淌了满脸。
  她走出屋去,把一撮子的玻璃渣倒在屋子不远的垃圾箱里。她看见梅香确实走进了鸿泰药店。阿良就等在药店门口,老老实实地蹲在那里。她同情地看着梅香的背影,转身要回家。
  她看见刚才倒玻璃渣的垃圾箱上站了一只没有了几根羽毛的乌鸦。呱呱地叫着。那乌鸦仿佛被施了妖法,突然一只变成了两只,两只变成了三只,就这样地变下去。
  一群乌鸦站在垃圾箱上。
  它们的嘴里在扯着一根灰白的肠子,整齐地站立着,像一件黑色的葬服系着一条白色的腰带,披在垃圾箱上面。
  她厌恶地拎着撮子走回家,把门死死地关上,甚至插上了门闩。想起那群叼着肠子的乌鸦站立在垃圾箱上,她想到了那根肠子,那会是死人的肠子吗?她头发簌簌着。
  一阵敲门声。
  她嗓子眼发紧,呼吸紧促。
  她声音颤抖着问,谁?谁?
  第一遍追问没有人回答。
  她又紧接着问,谁?谁?
  那当当的敲门声就象乌鸦的嘴啄在门上的声音。
  她……她……她……
  是我呀,姐姐,吴霞。
  她听出是妹妹吴霞的声音,悬在嗓子眼的心才轻轻地放下。
  她打开门说,可把我吓坏了,我还以为是……
  吴霞说,怎么了?你以为是什么?
  她跟吴霞说了她刚才看见的那群叼着肠子的乌鸦。
  她看见吴霞眼睛红肿,刚刚哭过的样子。
  她问,怎么了吴霞?出什么事了吗?你看你的眼睛哭的。
  吴霞说,姐姐,小婉上你这来了吗?她可能是丢了。
  她说,不会吧?我今天上午还在学校看见她跟同学们跳皮筋,我还跟她说话了呢?怎么会丢了呢?
  她不是上同学家写作业去了?
  吴霞哭着说,我找遍了她的同学家,都没有,我还以为她能上你这来呢?
  她说,那李志呢?他也没看见小婉吗?
  吴霞说,没有。我回家就问他小婉呢?他说还没回来,从四点多钟我就开始找,现在都没有找到,看来小婉真的丢了。
  吴霞哭得伤心欲绝,寸断肝肠。
  她说,你先别哭,好好想想,看看小婉还能去哪?
  吴霞说,该找的地方我都找遍了,连她的影子都没有。
  她又问,李志呢?
  吴霞说,他也在找呢?我叫他往古城花园的方向找去了。小婉以前喜欢一个人坐在古城墙下面看护城河上的落日。我担心她会不会不小心掉进护城河了?
  她有些生气地说,你们大人也是的,叫那么小的孩自己回家,李志干什么吃的?
  她一直瞧不起在炼钢厂上班的李志。
  吴霞说,以前都是李志天天接送的,这不昨天李志在厂子里出了点小事,脚被机器扎伤了。
  那你干什么去了?




  第三章35(2)

  吴霞做错了事情后悔地说,我在麻将馆玩麻将了。
  她呵斥着说,你还有脸说呢?你一天就知道玩麻将,没有工作,也不知道在家好好伺候孩子,这回好了,小婉丢了,这要是找不到,我看你怎么办?
  吴霞呜呜地哭起来。
  她想到前几天看过的晚报上的一条消息,说的是有几个外地人专门拐骗小孩,然后把她们杀死,高价出卖她们的器官。什么眼角膜、肾脏、心脏……
  她不敢想下去,她不希望小婉会落到那些外地人的手上,真要是那样小婉就惨了。
  可是,那也是一种可能啊。
  她真不忍心说出来吓吴霞,那样吴霞会挺不住的。可是不说出来,又怕误了事情。吴霞面无血色。
  她还是说了。
  吴霞一下子晕死过去,过了很长时间,吴霞醒过来说,不可能,不可能,小婉不可能落在他们的手里。
  她说那什么叫可能呢?我只是担心,事情就怕万一。
  吴霞哭得更厉害了。双手捶胸地说着自己不该去玩麻将。
  她说,现在你后悔了有什么用?你现在就是死了又有什么用?现在关键是找到小婉。
  吴霞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会不是会那些大街上流窜的野狗?我在麻将馆听人说,一个女人家的孩子就是被那些野狗咬死的,还撕得稀巴烂……
  吴霞不忍心再说下去,太可怕了。
  吴霞不敢去想。
  吴霞号哭着嘴里喊着,我的小婉啊!你去哪了啊?你不能这样叫妈妈着急啊?
  你不会出什么事吧?
  老天爷啊!你保佑我的孩子啊!
  她说,我也听说了野狗咬死人的事,听说市里专门成立了打狗队,要把城里所有的狗都消灭。对了,我认识一个人在打狗队,我打电话问问,看看他们知不知道?听说他们打狗队的人也咬死了好几个呢。
  李志后来也参加了打狗队。这是后话。是他失业后的事情,是他杀死了吴霞后的事情。
  她开始拨电话,电话通了。
  她说,你是张天天的父亲吗?我是张天天的老师,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啊?
  你们打狗队在今天听没听说有个小女孩被野狗咬死的事情?
  张三在电话里说,没有,绝对没有。怎么你家的女孩子失踪了吗?
  她说,不是,是我妹妹家的孩子,那好,谢谢你了,打扰了。
  张三说,不客气,张天天还麻烦你多照顾啊?
  (他跟陌生的女人说话总是这么没有脾气。)
  她说,那是我应尽的责任。
  她撂了电话说,打狗队方面也没有消息。
  吴霞绝望地坐在了地上,怔怔地出神。她想也许小婉没有出什么事情,只是一个人在街上溜达,或者迷路了,也许。
  但愿。
  但愿。但愿。但愿。




  第三章36(1)

  吴霞哭着说要继续去找小婉。
  因为她又想到了那一切可能发生的叫人惊悚的事情,她在地上坐不住了。她跳了起来说,我要去找,去找,也许我拐过前面药店的门口就会看见她了,会的,会的。
  她的嘴里几乎魔症般地喃喃着。
  她看着吴霞鬼影般地走出了屋子。
  她说,你自己也注意了,别找不到小婉你到……一会儿,语嫣回来,我和她也到街上去找找,你们要是找到了,提前给我来一个电话,省得我惦记。
  吴霞好像没听见她说话似的,她那虚弱的身子像一个飘忽的纸人从门缝里挤出去。
  她站在门口看着吴霞离开。
  她顺便用眼睛扫了一下那个垃圾箱。那群乌鸦又盘踞在垃圾箱上,还在呱呱地叫着。那些乌鸦的目光一致地向一个方向看去。她有些辨别不出那具体是城市的哪个方向。
  她有些惶恐,难道是要有巨大的灾难来临吗?还是……她不敢想下去。一个女儿已经够她操心的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
  她还要为女儿准备晚饭。
  她回到厨房里。
  她发现案板上的那鲤鱼不见了。
  她心里一愣。
  鱼呢?
  她又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身后,冥冥中那个东西在呼吸着。她几乎听到了那个东西的呼吸声,就象一口痰卡在一个病人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呼噜呼噜的。
  她看见了地上的血。被水稀释过的血,不那么鲜艳。
  那是……
  她又颤栗起来。
  难道刚刚从镜子里消失的血又出现了吗?
  她大脑充血,几乎要爆炸似的。
  她看见了那条鲤鱼,是那条鲤鱼。
  那条鲤鱼的头已经扎进了下水道中,因为身体粗大,无法扎下去,被卡住了。
  尾巴在摆动着。
  她才恍然,那地上的血是鱼的血。
  她走过去,把鲤鱼从下水道里抓出来,滑腻的感觉遍布她的全身,就象胎衣里面的动物。她把鲤鱼放在案板上,那鲤鱼瞪着两只眼睛看着她,她心里有些害怕,有些怯手。
  即将死去的鱼的眼神是那么的无奈和绝望。
  她还是拿起了菜刀在鱼头上使劲地拍了两下,那鱼挣扎了几下,不动了。鱼死了。死了。可是两只充血的眼睛仍在瞪着。
  她对准鱼的肚子,咬了咬牙,开始开膛破肚。
  鱼血蔓延了整个案板。
  划开鱼皮,白色的肉露出来,可以看见暗灰色的鱼刺,她放下菜刀,把手指伸进去,掏出鱼的内脏,那个白色的瞟突出来,她两个手指一动,只听啪的一声,她把鱼瞟捏碎了。
  那清脆的响声完美地证实了一条鱼的死亡。
  她不敢看那鱼的眼睛,她现在是什么?
  是一个杀鱼的刽子手。
  那鱼的身子突然扭动了起来,最后的挣扎。还是把她吓了一跳,松开沾满鱼鳞和血的手。
  几分钟过去,那鱼僵死在案板上,一动不动。
  她拿起开了膛,破了肚的鱼放在水龙头下面冲洗着,膛里面的污血和脏物,血水顺着灰色的鱼脊流了出来,然后把鱼拿出来,放在一边控着水。
  她刷了锅,放进油,看着油在翻滚着,放一些葱姜蒜末在里面爆锅,把鱼放进去。那鱼在滚烫的油里面翻腾了一下,险些翻出油锅,几滴油溅到她的脸上,烫得生疼。她急忙用铲刀按住那挣扎的鱼,盖上锅盖。
  那蓝色的火焰在舔噬着锅底,像一只野兽的舌头,锅里面的油和鱼开始发出嗞嗞的响声。
  她回到屋里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指针在七点半的数字上停留着。
  王语嫣还没有回来。她有些担心,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她又看见了那个被她打碎的镜子,仿佛又看见那血从墙壁上爬下来,张牙舞爪的,几乎会突然迸射出来,扑在她的身上,进入她的身体。她恐惧地把台灯调得格外明亮起来。对面的墙壁像尸布一样惨白,透着凉气。她就仿佛置身在停尸房里似的,悚然惊惧。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去医院的停尸房里看她的一个出了车祸的朋友。那阵阵的寒气使她不寒而栗,十几个大柜子里躺着都是尸体。那个看护尸体的老头拉开一个大柜子,她看见那个血肉模糊的朋友就躺在里面,头发、眉毛上结了一层白霜。
  已经凝结的血斑点般粘在她的脸上。那个朋友的整个下巴都不见了,上唇里包裹的牙齿露了出来,阴森森的像一只发怒的野兽。一个人就那么死了。她悲伤着,也更加的恐惧着。那个看护尸体的老头在她的身后晃着,她更加害怕,她回忆起年轻的时候和这个躺在大柜子里的朋友的恶作剧,每次这个朋友都会从她的身后抱住她,吓她一跳。她回头给了那个看护尸体的老头五十块钱,那个老头才走出去,边走边说,有什么事情,你吱声,闺女。老头走后她才觉得背后的恐惧感减少了很多。她很矛盾,又真的希望那个现在躺在大柜子里的朋友能再来一次恶作剧,那样她就没有死。她的背后真的站立着她朋友的魂魄,在紧紧地抱住她的腰,她感到一阵的窒息,仿佛听见大柜子里的朋友发出快意的笑声,她吓得慌忙逃出医院的停尸房。
  吴老师躺在床上自言自语,语嫣干什么去了呢?还不回来,叫不叫人担心?
  真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第三章36(2)

  她在责怪着王语嫣。
  那空荡荡的镜框里突然出现了王语嫣的身影,那镜框像一个椭圆形的血圈罩着王语嫣……
  她尖叫起来。




  第三章37

  她想起前不久看过的碟片《刽子手的女儿》里面的画面:
  刽子手看着女儿美丽的脸正变得越来越僵硬,迷人的大眼睛正变得越来越无情,他痛苦地吼道:“她不是你妈妈,是我把你养大的,我爱你,爱丝玛露达!”
  爱丝玛露达的牙已经长到了嘴外面,她美丽的大眼睛已经变得越来越红,但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清纯可怜,充满了恐惧,她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她害怕看到自己的样子。
  众鬼一起大叫:“欢迎回家!公主!”
  刽子手颤声哭着,拼命地摇头:“不要回去!不要回去!爱丝玛露达,我爱你!”
  爱丝玛露达哭着伸出手向爸爸求救:“爸爸,救救我,我不要跟他们走!”
  刽子手一把抱住她,爱丝玛露达在他怀里失声痛哭。
  刽子手亲着女儿的小脸,柔声说:“爱丝玛露达不要离开我,不要回去!”
  突然,刽子手的脖子一阵剧痛——是爱丝玛露达!是他的爱丝玛露达,正把尖牙插入他的脖子——她变了!她终于还是变成和他们一样了!她终于还是回到他们身边了!刽子手怒吼一声,奋力甩开爱丝玛露达。马德里停止了肉搏,回头痛苦地看着爱丝玛露达已经变得可怖的脸庞,他的眼睛里全是泪水,他不记得上一次哭泣是什么时候,哭的滋味并不好受。爱丝玛露达满口鲜血,是她爸爸的鲜血!
  她几乎发疯地大叫起来。
  她还记得她看那个碟片的时候不光是恐惧,还有感动。
  她嘴里喃喃着,她不是你的父亲,是我把你养大的,我爱你,语嫣。
  她一阵心酸,两只眼睛含满了泪水,整个神志变得恍惚起来。
  她看见她的丈夫满身鲜血地从车轮底下爬出来,胸膛上破了一个大洞,在咕咚咕咚地往外流着血,那拳头大小的心脏就悬在那个血窟窿的外面,怦怦地跳动着。
  一辆大卡车就停在他的身边,两个轮胎上沾满了血。
  她看见王语嫣就坐在卡车的驾驶室里面,眼睛冒着冷酷的目光盯着她的父亲,脸上挂着一丝残忍的微笑。
  她的丈夫,一个婚姻的刽子手。
  语嫣,语嫣,你就是那刽子手的女儿——爱丝玛露达,爱丝玛露达……
  王语嫣旁边有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在亲吻着她。
  王语嫣怂恿着那个男人开动卡车再一次向那个看上去有些老迈的男人,她的父亲的身上撞去,她发出嘿嘿的笑声。她的父亲被撞倒在地上。
  她听见骨头折断的声音。
  那个悬在血窟窿旁边的心脏脱落了,在地上滚动着。
  王语嫣有些疯狂地笑着,笑着,和那个男人在驾驶室里做起爱来,充满快感地喊叫着。
  那插进她身体里的阴茎的抽动声和她父亲滚落在地上的心脏的跳动声相交应着,起起伏伏。
  王语嫣的眼角滚动着几颗泪珠。
  吴老师看见自己行走在鳄鱼大街东街上飘忽的身影。那些侏儒对着她狞笑着,把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骨头给她看,阵阵腐烂的恶臭,令人作呕,带着肉体腐烂的味道。她还是忍不住呕吐起来。她看见两个重叠的赤裸的男女在一堆垃圾旁干着那事,她心里多年的性饥饿使她好奇地看过去,她惊呆了。
  那不是她自己的肉身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尖叫着。
  那些侏儒的目光蔑视地看着她,嘲笑着她。她毛骨悚然地站住了。她的肉身在那个男人的身体下面还发出低低的呻吟声。她面红耳赤,那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怀疑起自己的眼睛,走过去,是那么熟悉的身体的气味,那不是她的肉身,是谁?她伤心地哭起来。她想看清那个压在她肉身上的男人的面孔,可是那个男人的面孔却一直都是模糊不清的。只能看见那是一个强壮的身体,在她的肉身上涌动着。
  两半丑陋的屁股像两个机器的推拉床在插进着她。那肉身竟然厚颜无耻地喊叫着,两条腿在快意地颤抖着。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还是不相信。她开始感到恐惧。她飞到半空中向下看着,当那个男人抬起身子的时候,她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
  那不是她的脸,不是。
  但她更加的恐惧了,那是她女儿王语嫣的脸。
  王语嫣的脸怎么按在她的肉身伤了呢?
  她恐惧得险些从半空中掉下来。
  那些侏儒的嘲笑声波涛般地滚动着。
  她吓了一身冷汗,从恍惚中醒过来。
  屋外下起了雨。
  一道电光照在她白得瘆人的脸上。
  她恐惧的瞳孔在放大,扩张着,淹没了眼角的皱纹。混沌的瞳孔内,她的女儿晃着身子,两腿间滴着鲜血,向她走过来……




  第三章38(1)

  AA迪厅内五颜六色的灯光摇曳,那些扭动的身体在灯光下也是五颜六色的。
  那少女裸露的肩膀,裸露出来的后背,裸露出来的肚皮,那肚脐像一只闪耀的魔鬼的眼睛在她们的肚皮上看着那摇动的肉体森林。她们像踩了弹簧的身子蹦跳着,脑袋像拨浪鼓似的摇个不停。她们女妖般地染着红色的头发,绿色的头发,白色的头发,紫色的头发;红色的嘴唇,绿色的嘴唇,白色的嘴唇,紫色的嘴唇,黑色的嘴唇;白色的眼睫毛,黄色的眼睫毛,绿色的眼睫毛,紫色的眼睫毛;甚至有人竟然戴着魔鬼的面具。尖耳朵,两排弯弯曲曲的尖牙挂在橡胶的厚厚的嘴唇上。幽灵的面具,动物的面具,黄金大便的面具,公主的面具,血舌头的面具……
  那四周奇形怪状的黑金属看上去却是冷冰冰的,威慑的目光在看着那些骚动的肉体,寒气逼人。
  喧嚣的音乐声里夹杂着喊叫,野兽般的咆哮声,充满了淫荡的气息。
  马三拉着王语嫣的手走了进来。
  马三在跟几个认识的哥们点着头。那几个哥们看着马三拉着王语嫣,两只眼睛色咪咪地盯着王语嫣看,身体在做着向前顶的淫亵动作。
  马三,你带的妞很正点啊!你看那屁股滚圆滚圆的,看上去就叫人有干的欲望。一个白毛的男孩说着。
  马三没搭理那个白毛男孩,拉着王语嫣坐了下来。
  马三问,你喝什么?
  王语嫣说,随便。
  马三对服务员说,那就来两瓶青岛啤酒。
  王语嫣目光黯淡地盯着舞池里面那些扭动的身体,疯狂的身体。她感觉痛苦在紧紧地包裹着她的身子,她浑身的肌肉也要跳动,要疯狂地跳起来。她坐在椅子上抽搐了一下,跳到了舞池里,拼命地摇着身体和脑袋,仿佛置身在另外一个世界里。那里面只有迷醉,除了迷醉还是迷醉,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虚无。
  一个戴着魔鬼面具的人移动过来,接着一个幽灵面具也过来了,十几个戴着面具的人围绕着她跳成一个圆圈。
  她没有去理会,只是在忘我的摇动着她的身体。
  那震撼的音乐进入她的身体,在她的身体里尖叫着驱赶那份沉重的痛苦。她的身体随着音乐在震颤着,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疯狂地动了起来。那是肉体的舞蹈,肌肉的舞蹈。那疯狂的肉体在支配着疯狂的王语嫣,是那些肉体在跳动着。
  那个白毛的男孩也跳了过来,趁机伸出手在王语嫣的屁股上掐上一把。那些戴着面具的人看着白毛男孩掐了王语嫣的屁股,王语嫣没有理会,他们也开始蠢蠢欲动地靠近王语嫣,身体紧紧地贴近王语嫣,几乎要进入王语嫣的身体似的,在碰撞着。
  音乐的声音更加强烈,震耳欲聋,仿佛浩瀚的海水裹挟着那些肉体在汹涌着。
  颤动的肉体森林被音乐淹没了。
  突然所有的灯都熄灭了。音箱里挂出一阵阴森森的冷风,人们叫这种曲子叫鬼曲。
  有的人开始学着僵尸在跳动。
  有的人开始学着鬼在尖叫。
  有的人学着鬼在嚎哭着。
  接着是《葬礼进行曲》。
  一些少女吓得妈呀妈呀地乱叫着,像一群慌乱的小鸡直往那些男孩子的怀里钻着。一个个鬼哭狼嚎,魂飞魄散。
  王语嫣仍在跳动着。《葬礼进行曲》的哀乐开始的时候,她时而平摊开双手,时而默然树立,仿佛为一具尸体在悲伤地送葬。
  那四周的黑金属竟然有一柱灯光,像一个焚化炉,火苗窜跳着,火在咧咧地叫着,旋转的灯光就像被火化工人抛进去的尸体,散发出尸体被焚烧的尸臭味。
  一根电线像一把巨大的铁钩子在翻转着那些尸体,使他们尽快地化为灰烬。
  一阵松鸦的叫声从音箱里面传出来,接着风刮着那些疯长的树枝的声音,呜呜的哭声,你仿佛看见一个身穿黑衣的女人出现在一片荒芜的旷野上。您荒野上墓碑林立,无数的磷火在跳跃着围拢在坟头上,风刮着那些压在坟头上的黄裱纸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整个坟场杂乱无章,远处是一片片荒地,除了荒地还是荒地。死尸的骨骸撒得满地都是。
  马三在黑暗中盯着王语嫣的屁股,甚至想到了她的柔软的肛门。他往啤酒里倒了一小包药物粉末。
  迷药。
  这是他的一个哥们卖给他,他已经在AA迪厅里得手三次了。他狰狞地笑着,看着王语嫣扭动的屁股,下面开始坚硬起来。他想起昨天晚上给那个黄色信息台的女人打电话,那个女人性感的声音叫他好一通难受,接着那个电话里的女人在指点着他怎样做爱。那个声音耳鸣般地在他的耳边响起,他有些把持不住自己了,几乎要呻吟起来,要喊叫起来。他这阵子很沉迷给那个信息台打电话。整天脑子里都是那些女人的声音,那些呻吟声,那些假装的高潮声。他拿起那个放了药物的啤酒瓶使劲地晃了晃,就像握着一个生殖器似的,手感很好。他的目光透过那些人的身体淫亵地盯着王语嫣。啤酒的泡沫竟然穿了出来,他急忙盖上瓶盖。那泡沫落在桌子上,一个个气泡破碎了。
  音箱里响起一声公鸡的鸣叫声。
  灯光突然亮了起来。
  那些舞者仿佛从地狱里归来,一脸的愕然和恐慌,瑟缩着身子蜷缩在舞池的角落里,颤抖不已,脸色苍白,心脏狂跳不止,就仿佛有一只只野兽在他们的胸腔里面奔逃着。




  第三章38(2)

  尖叫声仍旧不绝于耳。
  他们喜欢这样的刺激,就像坐过山车似的,惊险,恐怖。有些少女吓得痛哭流涕蹲在地上,灯亮了仍不敢起来。也有的少女吓得尿了裤子,尿骚味飘了出来,泪流满面。
  王语嫣看上去确是很平静,没有受到一丁点儿的惊吓。她除了一身的汗,回到了座位上。那些戴着面具的人也围了过来,她有些厌恶地喊着,滚开。
  她很口渴了,嗓子眼冒烟,仿佛着了火。
  那个白毛的男孩走过来和王语嫣打着招呼说,喂,你叫什么?人们都叫我白毛。
  他友好地伸出手。王语嫣却仿佛没看见似的。
  白毛男孩有些生气地说,你妈的你装什么纯情啊?瞅你的样子,看上去就像大街上的鸡似的。
  王语嫣气急地说,你妈的,你说什么?
  白毛男孩说,我说你像个鸡怎么了?你还有脾气吗?
  马三看气氛有些不对,忙上前劝开白毛男孩。
  白毛哥哥,求求你,给我个面子,马三说。
  白毛男孩悻悻地走开,嘴里骂着,要不是看马三的面子,我他妈的,就奸了你个狗日的,你以为你是谁?林青霞,张曼玉啊?在这里装什么纯情,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一看就是一个卖逼的,你……
  王语嫣站起来,气呼呼地想说什么,看着白毛男孩走开了,她没有说。
  马三上前拉着王语嫣说,坐坐,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妈的,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你跳了这么长时间,一定口渴了?喝口啤酒吧!
  马三把那瓶他放了药物的啤酒递给王语嫣。
  王语嫣却没有接。
  王语嫣竟然冲了上去,两只手从后面紧紧地卡住白毛男孩的脖子,把它撕裂开,喷涌的血从她指甲抠进去的伤口里流了出来。没有丝毫准备的白毛男孩倒在了地上。
  王语嫣得意地笑了笑。
  马三手拿着那瓶啤酒也愣住了,没想到这个女孩竟然如此的叫人恐怖。
  全舞池的人都呆住了。
  那个白毛男孩挣扎着,几乎身子拖着地上的血,向门口爬去。
  王语嫣抓过马三手里的啤酒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第三章39

  “妈妈,妈妈……”王语嫣晃动着身子喊着。
  马三搀扶着她走在冷清的鳄鱼大街上。阴风阵阵。
  那几个戴着面具的人在后面跟着,嘴里哼着崔健的《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野》:
  我光着膀子,我迎着风雪跑在那逃出医院的道路上别拦着我,我也不要衣裳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给我点儿肉,给我点儿血换掉我的志如钢和毅如铁快让我哭,快让我笑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雪YiYe——YiYe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YiYe——YiYe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野我没穿着衣裳也没穿着鞋却感觉不到西北风的强和烈我不知道我是走着还是跑着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给我点儿刺激,大夫老爷给我点儿爱情,我的护士小姐快让我哭要么快让我笑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野YiYe——YiYe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YiYe——YiYe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野
  王语嫣喝下去的啤酒开始药性发作了。
  灰暗的天空凝滞不动,像是一座坟墓的弯顶。
  一只乌鸦在飞翔,它的翅膀并不扇动,它发出古怪的叫声。凄冷的月光扑在街面上像落上去的一层毛茸茸的雪。
  月亮在天空上像一张小孩人脸,那是一张惊恐变形的人脸。
  一个女人白色的影子在大街上移动着。
  (她仿佛就是我上次去鳄鱼大街上看见的那个躲闪着我,窥看着我的女人。
  也许是一个游荡的女鬼。)
  那个女人的影子突然停了下来,在一堵墙壁跟前蹲下来,脱下裤子撒了泡尿。
  她又站起来,从衣兜里翻出一块纸片在高声朗诵着:
  “上帝已宣判要惩罚我们。我们都将患病死去。你们,站在那儿像是喘着气的牲畜,你们坐在那儿吃饱喝足,洋洋得意,你们知不知道这可能是你们最后的时辰?死神就站在你们身后。我能看见他在阳光下的光晕。他把他的长柄大镰刀举在你们头顶上,寒光闪闪。他将先砍你们当中哪个人呢?……你们这些麻木不仁的傻瓜,你们知道你们将在今天、明天或后天死去吗?因为你们所有的人都被判决了。你们听见我说什么吗?你们听见我的话了吗?你们被判决,判决了!”
  没有人知道她背诵的是哪部影片里面的台词。
  她掏出火柴把那小块的纸片点燃。那纸片就在她的手心里燃烧起来,她没有扔掉,她仿佛是一个不知道疼痛的人,任那纸片的火焰吞噬着她的手,她的胳膊,从脖颈窜跳到她的头发上。火焰蔓延着,蔓延到她的全身,她浑身燃烧起来,她在火焰中跳着奇怪的舞蹈,晃晃悠悠地翻过那堵墙壁不见了。
  那几个戴面具的人都瞪大眼睛,不敢大声地呼吸。马三也害怕得要命。
  王语嫣处在药物的状态里,没有什么特殊的反映,瘫软在地上。她的两腿之间流了很多的血。人事不醒。
  戴面具的几个人慌忙逃走。
  马三看了看王语嫣裸露的下半身,惨不忍睹,他拿过王语嫣的衣服给她蒙上了。
  一辆出租车从远处开过来,一道强光正好照在马三的脸上,照得他睁不开眼睛,用手挡了一下那刺眼的强光,骂了一句,他妈的,向他的自行车奔去。
  出租车司机看见那个踉跄的男孩是他以前的邻居马国林的三儿子。马国林一年前死了,死于心脏病。
  出租车司机想,这么晚了,马三来这里干什么呢?
  这个地方出租车很少来的,他今天要不是那几个小姐给的钱多,他也不会把车开到这里来的。开出租车的都忌讳鳄鱼大街。因为这条街上时常死人,时常发生车祸。那些出过事的司机时常说,他们是看见鬼了,他们的车才肇事的。也有的司机说,那些鬼长长在路上拦车,当你停下来,它们拉开车门对着你的脸伸出它们的大舌头吓唬你。更传奇的说法是,有一天一个司机拉一个女人从市中心到这里来,那个女人下车说去找一个人,叫司机等她一会儿,司机等了很长时间,那个女人还没有回来。他打开车灯下车,在车灯的光柱里,他看见了一座坟墓。
  那个女人的一只红色的高跟鞋陷在离坟堆的泥土里。
  这时,他看见车灯的前面躺了一个人,像一个死人。他心里纳闷,那是一个死人吗?他本来想一踩油门开过去,可是他没有。他是一个有善心的司机。他停下车,打开车门下车,来到那个躺着人跟前。
  他先是一惊,只见那个女孩赤裸的下身盖着一件衣服。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个女孩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他多少感觉这个女孩有些面熟,哦,他想起来了,这不是春明小学吴老的女儿语嫣吗?他开始呼喊着。语嫣被叫了很长时间,醒了过来。他用衣服包裹住语嫣的身体,把她抱上车。
  那几个侏儒在砍伐着路边的一棵大树,大树倒下来。那垃圾堆上鬼火跳动。




  第三章40(1)

  王记馄饨馆经历了一场火灾后,刚刚开业。
  王胡子正在后厨忙着用他的快刀在剁着肉馅,碰起得肉末和骨头渣溅了一案板,还有胸前的宽大的围裙上。也有零星的肉末飞到他的脸上,像冒出脓血的疮疥。他的刀法是那样的纯熟,可谓炉火纯青。
  他的馄饨为什么如此的好吃,有那么多的顾客来吃他的馄饨,因为他的肉馅都是新鲜的肉,而且都是骨头上的肉,是刚刚杀过的猪,不像别的店里的肉馅都是冷库了冻了几年的肉,吃起来像柴火,直塞牙缝。
  他的馄饨如此好吃,他的刀法占了绝大部分的原因。
  他的刀在刮着骨头上的那些肉,然后肉和骨头分开,他开始剁那些肉,把那些肉剁成肉泥。他先是对着那些肉剁山五百刀,再把刀放平了拍上五百刀,然后反复地翻着那些肉末,再剁上五百刀,刀花翻飞,光影闪烁。他放下手里的刀,开始用他的手掌做刀的形状剁上五百下,拍上五百下。这时他开始拿出他祖上传下来的一根细长的钢针,把那些骨棒里面的液态的骨髓透出来,融合到那些肉末里,轻轻地揉上十五分钟,他满脸的络腮胡子看上去他好像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可是对待那些剁好的肉末,他就像对待一个女人一样的充满耐心。他在揉搓着,仿佛在揉搓着一个女人的乳房。然后放上各种各样的调料,他的馄饨馅几乎就拌好了。
  他到水池边洗洗手,然后,拿起明晃晃的刀,用一块灯芯绒的红布在反复地擦拭着,然后把刀放进一碗刚杀的鸡血里面。那是一把喜欢血的刀,只能让它在血里面活着。那鸡血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不会凝结,永远的新鲜,散发着血的气息。
  那刀一放进血里面,就如鱼得水似的,游动起来,你只要静心倾听,你完全可以听见那刀子在喝血的声音。
  张三和两个人坐在馄饨馆的一个角落里。那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他们手里拿着汤匙,把一个个好吃的馄饨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比上眼睛回味着,那味道……那味道美,绝了。
  馄饨馆外面的阳光很好。
  一个疯女人赤身裸体地在奔跑着,嘴里喊着,向我开炮,向我开炮。
  矮个子把头转向了窗外。
  高个子也把头转向了窗外。
  张三是吃光了碗里面的馄饨后才把头转向了窗外。
  那个疯女人竟然抱着路边的一根电线杆子,用她的肚子使劲地撞击着。很快她的两腿之间开始流血了。甚至可以听见血液哗哗流淌的声音。女人终于因为流血过多瘫倒在电线杆子下面。那血围绕着她的身体,小范围地蔓延着。
  没有人知道这个女人从哪来的,没有。似乎她来到蓝城就是一个疯子了。她总喜欢在阳光里赤身裸体地奔跑着,好像她的后面总有人在追赶她,她还边跑遍喊叫着,向我开炮,向我开炮……
  (她和在鳄鱼大街上看见的那个背诵台词的女人是一个人吗?)
  矮个子收回目光神神秘秘地说,你们听说了吗?昨天晚上在鳄鱼大街上有一个女孩被人给轮奸了。
  听说是十几个戴着面具的人,还有一个小白脸。那女孩被轮奸的差点死掉,淌了很多的血,听说是被一个出租车司机救下送回了家。
  张三说,瞎吹什么,就像你看见了似的,不吹牛你能嘴肿啊?
  矮个子被张三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的喝着碗里的馄饨汤。
  高个子说,好像是真的,我也听说了。
  这个时候,他们看见王语嫣的母亲,春明小学的吴老师穿着一身的黑衣服从马路上走过,向鸿泰药店的方向走去。过了十几分钟,他们看见吴老师手里拎着几纸包草药,那浓浓的草药味在空气里飘散着。
  张三翕动着鼻子说,那纸包里是人参、大枣、红糖、当归,黄芪、车前子。
  多少明白点草药的人都知道这些中药是养气补血的。他的鼻子格外灵敏,在这条街上他不光是一个杀猪的屠夫,因为他的鼻子灵敏,他还有“灵獒”的外号。
  也许正是这个外号,他后来才成为打狗队的队长。
  可是近来他的鼻子不那么灵敏了,他身体一发烧,鼻子就不灵敏。他在揉搓着他的红痴痴的鼻子看着吴老师走进馄饨馆。
  吴老师手里的几包草药在手里晃动着。
  吴老师走进来就说,王掌柜的,给我来一碗馄饨,小馄饨,给我打包,带回去。
  王胡子说,吴老师,你坐下来,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王胡子边下着馄饨边问,吴老师今天怎么没去上课?学校放假了吗?
  吴老师脸色苍白,眼圈红肿,眼睛盯着王胡子在滚开的水里面搅动的铁勺子说,家里有点事,今天没去。
  那一个个小馄饨在锅里面被水花包裹着,翻滚着浮上来,又沉下去,就像吴老师疼痛的心脏。
  吴老师看见了张三,张三对她点了点头说,吴老师你好,昨天你打电话说的女孩你找到了吗?他用手指了指矮个子说,他说昨天晚上在鳄鱼大街发生了一起轮奸少女的事件,不会……
  吴老师有些怨恨地看了张三的秃顶一眼说,哦,我昨天晚上打电话给你说的是我妹妹的女孩,鳄鱼大街上发生的事件不是她……
  她几乎是含着泪,呜咽地说着。
  她的心像被捅了一个窟窿似的,在流血。




  第三章40(2)

  王胡子把煮好的馄饨打包拿出来,递给吴老师说,下回你打个电话,我叫人给你送去,省得你还跑一趟。
  吴老师接过馄饨说,我是顺路。
  她掏出两元钱递给王胡子走出了馄饨馆。
  在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听见王胡子跟张三他们说,你们听说了吗?那个作家,那个精神病患者马爱红昨天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了……
  她的心脏突然偷停了一下,她放慢脚步,想听王胡子说完。
  张三问,真的吗?就是那个收藏女人人皮的家伙吗?他要是跑出来了,那些漂亮的女人又要遭殃了。也怪了,那些女人也活该,也是贱逼,偏偏喜欢那些能说会道的男人,喜欢作家,作家是什么,我看就是一个人在屋子里撸管(手淫)
  的人。
  张三的观点很精辟。
  王胡子说,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们前天晚上没看电视吗?电视里说,他又化装成女人的样子在鳄鱼大街上出现……
  矮个子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妈的王胡子你别吞吞吐吐的,快点鸡巴说,别嘴里像含了个鸡巴似的,急死人了,他化装成女人不会去当小姐吧?现在当小姐可时髦啊!我他妈的都想去变性手术了,妈的,躺着挣钱,十了分钟一百块钱到手了,妈的,真她妈的容易。
  矮个子为自己惊人的想象力哈哈地笑了起来,很淫荡地嫖客般地笑着。
  王胡子又说,你想哪去了?你他妈的就知道小姐,谁叫你没脱生成女人了,你他妈的,你要是行的话,你可以去当鸭子啊?不跟你扯淡了。我是说马爱红可能化装成女人骗过了那些医生的眼睛,才跑出来的……哈哈,他一定是诱惑了那个医生,才跑出来的……
  高个子问,那他跑出来怎么了呢?
  王胡子说,能怎么的?他跑出来就被一辆装着玉米的大卡车撞死了。那金灿灿的玉米撒了一地,他就躺在上面,流出来的血在那些玉米中间躺着。
  矮个子听得有些失望地说,妈的,我还以为他又去杀人了呢?真没意思,不会是你编的吧?
  王胡子有些生气地说,我编它干什么?电视新闻里说的。你们知道吗?
  他的声音变小,变得微弱。
  一个来这里吃馄饨的法警说,他们验尸的时候,发现马爱红的鸡巴上纹了一个心形的花纹。
  还有人说他是一个双性人……
  矮个子惊讶地哦了一声。
  张三说,怪不得,那些女孩都上当受骗,原来是他那个地方也充满了浪那个漫。
  吴老师不想听下去了,因为这一切与她的女儿没有关系。
  她快步走出王记馄饨馆。
  张三他们几个哈哈地大笑起来。
  吴老师不知道他们又说了什么。她的背后仿佛有一只只眼睛在看着她,针扎般难受。
  馄饨馆里还在议论着恐怖小说家马爱红的死,议论着那个心形的花纹。议论着被马爱红杀死的那几个女人,最让王胡子惋惜的就是那个张小莲,那个以前在他的馄饨馆里面打过工的女孩。本来王胡子想挣了钱就娶小莲做他的小老婆,要是他老婆不同意,就跟她离婚,和小莲过。没想到,马爱红竟然勾搭上小莲,还把小莲给杀了。
  吴老师又看见上次落满乌鸦的那个垃圾箱,已经没有一只乌鸦了。只看见几根黑色的羽毛粘在果绿漆的垃圾箱上。她继续向家里走着。一个飘起来的乌鸦羽毛竟然飘起来,跟在她的身后,在她到达家门口拿出钥匙要开门的时候,那根黑色的羽毛落在她的后背上。
  其实吴老师以前是见过那个写恐怖小说的作家马爱红的,是在新华书店的门口,马爱红举办签名售书,她还站着排跟着买了一本,马爱红看了看她,给她签了名。马爱红的字很漂亮,刚劲有力,透着一股莫名的力量在里面,如果你眼睛一直盯着那几个字,你会感到眩晕的。那个一脸憨厚样子的马爱红怎么会是一个杀人狂魔呢?而且还杀了好几个人,整个蓝城市都惊动了,比野狗伤人事件更可怕。也有人说,他杀害的那几个女人都是喜欢他小说的女读者。
  她不禁心头一冷,走出王胡子馄饨馆。




  第三章41(1)

  这个晚上出现了月全食。
  吴老师一直没有睡,她在等王语嫣回来。
  她把那个被她打碎玻璃的破镜框也砸碎了,像折断几根骨头地扔在了窗外。
  她的脑子里那滩血又出现了,张牙舞爪地在墙上舞动着,她对它充满了仇恨地看着,与那滩血对视着。
  她的脸上一阵的灼烧感,有些疼痛,那脸上的汗毛仿佛一根根钢针扎在她的脸上。
  门响了一下,她的心随着咯噔一下,两个心室的搭桥处震颤了一下,几乎要坍塌地震颤着。
  那滩血已经在她的身体里,随着她的血液在她的血管里流动,她额头上的青筋暴跳,锥子般扎进她的脑仁里,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定,她想。
  那滩血在她的血管里尖叫着,就像夜晚那些在天花板上跑动的老鼠,她浑身无力,感到有些冷。
  她穿上一件衣服,她抬眼看了看窗外。
  黑洞洞的,仿佛野兽的大嘴,是的,野兽的大嘴,在吞噬着黑暗。
  墙壁上那张她们九零年照的全家福仍旧挂在那里,已经发黄了,虽然她的丈夫跑掉快五年了,但她仍没有把她摘下来,她想,有时候语嫣看看那张全家福也许会感到家庭的温暖,那曾经的家庭的温暖,那虚无飘渺曾经存在过的父爱。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一切都是曾经的,她手捂着胸口,一阵的胃部痉挛,她蜷缩着身子,像一只受伤的动物,两只手紧紧地按着胸口,压着里面的胃,那疼痛仿佛沿着她的手臂电流般地传遍她的全身,在每一个毛孔的深处驻扎着。
  门又响了一下,那锁舌嘎嗒地响着。
  会是谁?
  她想起她的锁头应该换了。
  前几天她刚丢了钥匙,要是被人捡去了……
  而且那钥匙上还有她的手戳……
  锁舌仍在嘎嗒嘎嗒地响着,会不会是……
  她从床上坐起来,瞪着两只眼睛,竖着耳朵听着,一阵紧张,锁舌的声音不见了。
  电视新闻里说,那个蓝城的精神分裂的恐怖小说作家马爱红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了,而且伪装成一个女人,但是他被车撞死了,最后,那个播音员说,这次死亡会不会又是马爱红伪装的呢?她在提醒蓝城的女人注意了,尽量夜晚少出门,警方正在加紧时间证实事情的真伪。
  她在书架里翻了又翻都没有找到那本马爱红签名的小说。
  她想到了电影《惊魂记》里面的那个诺曼,他在八年前目睹了母亲和她的情人被杀的恐怖场面,精神受到创伤,变成了精神分裂症。从此他一人分饰两角,而杀人凶手就是诺曼扮演的母亲身份。而马爱红呢?她呼吸急促起来,想到门外站立的可能就是马爱红,他一定又伪装死亡。也许精神病院的那些医生在追赶他,发现了他的伪装,那么他就可能逃到她的院子里。她想马爱红一定也看过这个电影,他在模仿那个诺曼。
  她不敢想下去,她仿佛感觉到窗户那站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是?
  哗啦一声,窗户上的玻璃被人打碎了。
  她惊栗地从床上跳起来,看着窗户,心跳过速。
  她在静待着事态的发展,顺手拿起了床边的一个花瓶。
  那窗玻璃渣飞了一床。
  她握着花瓶的手在出汗,两条腿不听使唤。
  她想要是他从窗户钻进来,就一花瓶砸向他的头,叫他头破血流,脑浆迸裂。
  过了漫长的几分钟,窗外没有动静。
  她更加的害怕了,想要呼救。
  她看见一只乌鸦落在她的窗台上,已经死了。死乌鸦的胸脯在汩汩地流血。
  她的心才放了下来,把手里的花瓶放在床头柜上。
  那只乌鸦为什么使那么大的劲在撞她的窗户?
  难道真的有不祥的消息?
  有人敲门了。
  她几乎要崩溃了,今天晚上这是怎么了?
  她问着,谁?谁?
  门外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不会是马爱红吧?
  她祈祷着。
  恐惧的种子在她的心里扎根,发芽,疯长着,遍布她的全身,长成一株要吃人的植物。
  是吴老师的家吗?我是你们班上学生光明的爸爸,你的女儿出事了,我在鳄鱼大街看见了,把她拉了回来。
  什么?语嫣出事了?
  她急忙跑过去开门,看见那个男人怀里抱着软绵绵的语嫣,语嫣的两腿之间还在流血。
  她几乎要哭出来地说,语嫣,语嫣,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不能吓妈妈呀?
  语嫣不说话,昏死在那个男人的怀里。
  这是怎么回事啊?
  那个男人把他看见的事情说了一遍,他还说其中的没戴面具的男孩他认识,是一个叫马三的坏小子。
  男人把语嫣放在了床上。
  她看着女儿,她知道女儿遭遇了什么?她眼流着泪地看着女儿。想起那些梦境,她想,看来是有预兆的。
  过了很长时间,这段等待的时间是她一生中最长的时间。
  语嫣终于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那个男人说,要不要上医院?我可以拉你们去的。
  她说,不用了,你看她已经醒过来。她把男人拉到一边,恳求地说,我希望你不要你看见的事情说出去行吗?你知道这样一个女孩的一辈子就毁了。男人点着头说,我知道,我不会说出去的,不会的。
  她看着男人诚恳的表情说,谢谢你,谢谢你,要不是你把她拉回来,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我的女儿了,你叫我怎么感谢你呢?她说着,从兜里开始掏钱,递给男人说,我也没有多,就这么点意思,你也别嫌少。男人没有要她的钱,关上门走了出去。她没有送出去,只是又说了一句,谢谢。除了谢谢,她还能说什么?
  那谢谢里面已经包容了她的感恩。




  第三章41(2)

  男人又敲门。
  男人在外面说,我知道那个坏小子,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她从憔悴的女儿身边来到门口,听着那个男人说完了马三的地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记在脑子里。
  她说,谢谢。
  男人回到车里,发动出租车,开走了。
  一个清瘦苍老的女人就坐在他的后座上。
  那个苍老的女人的手里拿着一把闪亮的手术刀。
  她的额头上都是血,有些像糊了的锅巴贴在脸上,那皱纹堆垒的脸上。
  司机没有感觉到,没有。
  那个老女人瞪着两只圆圆滚滚的眼睛,盯着司机有些雪白的脖颈看着,目光贪婪,凶恶。




  第四章42

  一个星期后。
  吴老师上班了,虽然语嫣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原来的样子,显得很虚弱。
  可是学校里催她上班了,因为那个小乔老师自杀了。
  那个新分配来的女大学生。
  那个小乔老师刚分来三个月后,她就感觉小乔老师的身体在发胖,总是穿着一些宽大的衣服,她也很少和其他的老师交往,有时候只和她说说话,说她是从农村考上大学的,家里面穷,是城里的一个有钱人支助她上完了师范大学,还好,她正好又分配回这座城市,她要报答那个好心支助她的人。
  她怎么会自杀呢?
  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看出小乔老师怀孕了。
  学校里已经把小乔老师的自杀传得纷纷扬扬。甚至有人背地里小声地对吴老师说,小乔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一定是校长的。说这话的女人曾经跟校长关系很好,好得很多事情只能在床上谈了,自从小乔分来后,校长开始对她冷淡了很多,她一直都很嫉妒小乔。因为很多事情不在床上谈了,她就有危机感,比如下次的减员名额。
  吴老师没有搭理这个跟她说话的女人,走进教室里给那些同学上课。站在黑板前,她看见黑板里的反光。
  她无法控制自己。她手捂着脑袋,一只手支撑着身体勉强地在黑板上写下要讲的内容。
  她看见那黑板里晃动着一些奇怪的影像出来。
  她的额头上渗出大颗的汗珠,滚落在地上。
  这时候,懂事的梅香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色的手帕从座位上走上讲台,递给她说,老师,你是不是病了?擦擦汗吧。
  吴老师看着梅香手里的手帕惊叫了起来。
  “梅香,你的手怎么了?怎么了?血,血……”
  “老师,我的手没怎的啊?这是一个红手帕,我妈刚给我买的,你怎么了?
  老师,是不是病了?你看见了什么?“
  她目光从黑板上转开,镇静了很多说,谢谢你梅香。
  她接过梅香递过来的红手帕,还是有些不敢往脸上擦,不敢。
  她说,梅香,回到你的座位上去,老师自己有手帕。
  她看着梅香拿着那块叫人恐惧的红手帕回到了座位上。梅香的背影看见去叫人感到凄凉,感到孤苦无依。梅香竟然在走回座位的距离里把红手帕扎在了头上,是那么的扎眼。
  吴老师看着那块红手帕,几乎晕倒在讲台上。
  她说,梅香,收起你的红手帕好吗?老师看见红色就有些晕,头疼的利害。
  梅香说,好吧。
  因为天气炎热,教室两边的窗户都开着。就在梅香从头上解下那块红手帕的时候一阵奇怪的风吹了进来,把那块红手帕从梅香的手里拽下来,在教室里飘着,像一个红色的精灵。
  血,血,她心里喊叫着。
  那红手帕飘着,飘着,吴老师一脸的惊惧之色。
  她几乎失声地喊着,快,快,抓住它,抓住它。
  同学们都站了起来,在追赶着那在教室半空飞舞的红手帕。
  那块红手帕却落在了她的脸上,她脸色苍白俨然一个严重贫血的人。她的身体几乎瘫软在讲台上。
  多亏这时候下课的铃声响了,她才坐在椅子上看着梅香拿走了她那块红手帕走出教室。
  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那些桌椅在发出奇怪的响动,几乎要从地面上跳起来。还有窗外的操场上,她看见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女人坐在秋千上在荡来荡去,秋千荡得越来越高,叫人担心她会突然从秋千上摔下来。就在秋千荡到一定的高度时,吴老师听见那个女人对着她微笑着,嘴里发出男人般的笑声。有些瘆人。吴老师也看清楚了那一张爬满皱纹的脸,很像《惊魂记》里面的那位母亲。她想逃出教室,可是那椅子像有了魔力,把她的身体紧紧地固定在椅子上,不让她离开。
  那个穿黑衣服女人的脸在荡到的那个高度里格外的清晰。
  那张脸突然叠化成了那个坏小子马三的脸,从马三的脸又叠化成小乔的脸,从小乔的脸又叠化成她丈夫的脸……
  很短的时间。那一个个叠化的脸又恢复了黑衣女人的脸。
  黑衣女人的身体又叠化成一具骷髅,从秋千上跳下来,跳到了学校的院墙上,消失了。




  第四章43

  吴老师感到整个玻璃黑板都震颤起来,就像妖魔缚体似的。
  那黑板上的光影变得清晰起来,她看见……
  吴老师看见了什么?
  那黑板上隐隐地走出小乔的身影,走出梅香母亲刘芳的身影。她们手里举着点燃的蜡烛从黑板的黑暗里走出来。
  她睁大眼睛感到一种畏惧突如其来的闪电般传遍她的全身。
  刚才窗外那空荡荡的秋千已经使她感到极大的恐惧。那个黑衣女人逃向何方?
  她会是那个恐怖小说家肖爱红吗?她不去想了,那从黑板的黑暗中走出来的乔就叫她一阵的颤栗,让她的筋骨和内脏都哆嗦起来。
  教室里那些桌椅因为惊吓也发出呜咽的声音,在颤动着。桌椅的四条腿与地面摩擦着发出很尖锐的声音,仿佛它们在抗议,在反抗,它们要逃出这阴森森的教室。
  还有那个它们曾经熟悉的小乔老师,小乔老师怎么会从黑板里鲜血淋漓地走出来呢?怎么会呢?
  那些桌椅胆怯地晃动着,几乎要散了架。桌子和椅子相互依偎着,那些桌子肚膛里的书包被它们愤怒地扔在了地上。还有一些饮水的瓶子,钢笔水瓶和一些小食品、漫画什么的被它们扔了一地。一个被贴满了骷髅头粘纸的桌子被那些桌子驱赶出队伍,委屈地倒在地上,被唾弃着。
  整个教室笼罩在恐惧的氛围之中,那些教室里的一切物件都疯狂了,完全疯狂了。
  “乔,是你吗?”
  她嗓子发干,嘶哑的声音听上去好像不是她自己的声音。
  小乔手里的蜡烛忽地一下,熄灭了。
  小乔干枯的手臂仍在举着。
  小乔满身的鲜血。
  小乔身上的鲜血在嘀嗒嘀嗒地滴落着。
  小乔的两腿之间血流如注。
  那从她身上滴落的血滴就像一颗颗红色的果实被风吹落在地上,鲜亮、扎眼。
  又像一个挂满血珍珠的人形模特站在那里,脸上是血的狰狞,血的痛苦,血的怨恨,血的疯狂……
  小乔的两腿之间飘忽着一个白色的影子,围绕着她的两条腿在飞舞着,啜泣着。乔甚至想弯下腰来抚摸一下那飞舞的白色精灵,可是不能。她无法弯下腰来,无法。
  这个白色的精灵就是男孩小北,一个被孕育了几个月后刚刚有了人形的小家伙。
  透过小乔被撕裂的胸腔,一个空荡荡的血笼子,里面的脏器排着队伍跟在她的身后,有的仍在跳跃着,有的被那些活泼的器官拖着,害怕落伍似的。
  那队伍的依次次序是这样的:她的心脏打头,接着是她的肺,她的胆,她的肾脏,她的胰脏,她的胃,她的肠子……
  血肉模糊,是的,血肉模糊。
  小乔这是怎么了?她怎么变得如此的惨烈?
  小乔在啜泣着,嘤嘤的哭声在她空荡荡的胸腔里风一般地回旋着。
  “你是小乔吗?”吴老师再一次追问着。
  没有回答。没有。
  空荡荡的教室里开始静下来,静得出奇,仿佛那些桌椅都不存在了似的。她听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心跳声盖过一切,在干燥的空气里几乎要爆炸的感觉。
  那个白色的精灵围绕着小乔的身体在飞舞着,落在小乔的嘴唇上,落在小乔的脸上,落在小乔的眼睛上。看上去很亲昵的样子。
  在亲昵的过程中,它的身体上已经沾满了鲜血,变成了红色的人形。一个一尺多长仿佛气球般地飘动着的人形。
  一个毛发逼真,器官鲜活的人形。
  这个人形会飞进你的梦中,飞到你的面前,亲吻着你……在你酣睡中爬进你的被窝,轻轻地抚摸你光滑的皮肤,你的乳房,你的手臂,你的双腿,你的胸脯,你的心口,然后停留在你的心口上倾听着你心脏的跳动……甚至会顽皮地用它的小手在敲打着你的胸腔,听着那空洞的声音……如果你是女人,它会本能地用它的小嘴去吮吸你的乳头……吃饱后,它盘旋着回到你的下体想钻进去,回到那个曾经很温暖的地方……回到那个世界,那个浩瀚的水世界……你不要动,不要,否则它会发怒的,会撕裂你的胸膛钻进去……到那时它就像一只幼兽会袭击你,把你折磨死在你的被窝里,会吸干你的血……会的……
  这是一个随时都会出现的精灵……你们可要担心了……当你的脑子里稍微出现一丝邪念的时候它的嗅觉就会感觉出来,它就会兽性大发……那样你可就惨了……
  就这样,它曾经只是它母亲身体里的一条小蝌蚪,现在你瞧瞧,现在它是一个坚实的存在,一个虽然没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可能的生物,可是它存在着,存在着,是那个男人的生命短暂的延续,可惜,它不走运,不走运,是那个和它母亲交媾的男人使它无法顺利地生下来,无法,因此,它只是一种存在,生命而没有延续长久,没有。它生下来就死了,他死后,仍然会在这里,在城市忙碌,用它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直到有一天被彻底遗忘。
  而我在那天晚上看见了它,它痛哭流涕地沿着我的笔触使那些血复活……
  一声婴儿强悍的哭嚎声刺进吴老师的耳膜。
  那个小脑袋瓜在晃动着,眼睛乱转。
  吴老师仿佛听见了声音,两个人的说话声。
  一栋漆黑的楼顶上。
  小乔和米天雄站在上面。小乔哭泣着,在疯狂地用她的拳头在砸着米天雄的胸脯,砸得咚咚的。
  小乔说,你看看那远处的灯光,那每一个窗户都是一户人家,都有家的温暖,你难道就不能给我吗?不能吗?
  米天雄坚定地说,不能。
  小乔几乎喊叫起来说,为什么?为什么?
  米天雄更坚定地说,不为什么?
  小乔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天空上突然滚过阵阵的雷声,震耳欲聋。一个闪电接着一个闪电朵划过。闪电的光落在米天雄的身上,仿佛在他的身上划开一道巨大的伤口,那伤口里开始流血,崩射出他黑色的心脏,那心脏张牙舞爪地扑在小乔的身上,像一只野兽的头颅在肆意地撕扯着小乔的衣服。
  “米天雄,你是个大流氓,你是个畜生,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跟你的时候可是一个姑娘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不过是一个我蓄意用钱来付账的婊子,你知道吗?在决定支助你的时候,我看过你的照片,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美人坯子,是一个很好的性对象,是一个能任我蹂躏的婊子,我不想那么下贱地就去用钱干你,我要你对我充满感恩,对我充满敬意,觉得我还是一个善良的人,这一切都是陷阱,是我的一个阴谋,你知道吗?你说你是姑娘,我还说你说做了处女膜手术呢?”
  米天雄嘴角撇过一丝得意的笑,看上很狰狞,没有一丁点儿的人味,很冷漠,很得意地笑着。为他的阴谋得逞,为一个如此娇嫩的女人现在已经是他的女人了,是一个人曾经任他蹂躏过的女人了。
  “我恨你,我恨你,我要杀了你。”
  “那来吧,你杀我来啊?”米天雄敞开两只胳膊,张开怀抱说,“来啊?来啊?我的宝贝,来啊?
  宝贝!我的心脏就在这里,你把它拿出来,拿出来我就死了,死了。“他又狰狞地野兽般地笑起来,是那么的瘆人。
  闪电的光落在小乔的脸上,那是一张苍白憔悴的脸。
  “畜生,畜生,米天雄,你是一个万恶不赦的人,你是畜生。你欺骗我。”
  “你骂吧,我就是一个畜生又怎么了?我就欺骗你了你又想怎么样吧?而且我还干了你,把你玩的天花乱坠,你不也好受了吗?你舒服的时候怎么没骂我是畜生,你高潮喊叫的时候怎么没骂我是畜生?你那个时候,你不也是嗷嗷地叫着,叫我干死你吗?”
  “米天雄,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是人又能怎样?我就不是人了,我是一个能玩人的野兽,别说是你了,就是市里面的那些头头脑脑又怎样?他们的女儿,老婆还不是叫我玩了个遍吗?他们都没说我什么?甚至还说我好,说我是他们的爹,是他们的祖宗,何况你一个农村出来的丫头片子?要怪你就怪我爹,他种我的时候,就没有把我种成一颗善良的种子。”
  “米天雄,你是一个变态狂,你不是人,不是人,你是一个畜生。”
  “能不能骂点新鲜的,你的这些话我都听够了,耳朵都磨起茧子了。说我变态,更变态的你还没看见过呢?”
  “你……你……”
  小乔说着向米天雄扑过来,企图撕开他的脸。米天雄一把握住她没有缚鸡之力的小手,轻轻地动了一下,就要把它拧断似的,如果他在用一下力,那小乔的胳膊就会像柴禾棒般地被撅折了,就是这样,小乔的胳膊也不好使了,整个左手抬不起来。疼痛像无数只虫子在她的肩肘处撕咬着。小乔仇恨的目光看着米天雄的脸,那目光仿佛一把刀子在狠狠地刺向米天雄的眼睛,狠狠地剜下去。
  “怎么的,宝贝?还来吗?”他的手还没有松开小乔的手。他的野兽般粗重的臭烘烘的气息喷在小乔脸上。小乔在极力地把脸扭开,扭向一边。没想到,米天雄竟然伸出他的舌头在小乔光滑的脸上舔着,唾液淌了小乔一脸,小乔恶心得几乎要呕吐出来。
  “别舔我的脸,你个畜生,别舔,你个变态狂……小心你的舌头……要是有把剪刀,一定把你的舌头剪下来,扔进下水道里……”
  “你妈的,你说什么?啊!给你舌头,给你舌头。”
  米舔雄的舌头伸得更长了落在小乔的脖子上像一条细长的蛇在小乔的脖子上爬行着,小乔的身上不禁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麻粼粼的。她被米天雄搂得有些胸中缺氧的感觉,整个胸腔在隐隐地发热,闷得难受。
  她感觉到血在里面被堵塞了。
  血涌到了她的喉咙,她在控制着,如果她真的张开嘴,也许就会有口鲜血从她的嘴里喷出来。
  两边的肋骨发出风吹动木板屋的声音,嘎吱嘎吱的,在挤压着她的心脏。她几乎感觉到那肋骨就要断了,会树枝般扎进她的心脏和肺叶。
  “米天雄,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你弄死我吧!我求你了,我不想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怎么的?宝贝,想死啊?死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我能这么轻易就让你死吗?再说了,你还没有完全地发挥好你的作用呢?知道你的作用是什么吗?”




  第四章44(2)

  “是什么?”
  “供我玩乐啊!难道我这么多年的钱白花在你身上了,更何况,我还真的为国家培养出一个大学生啊!你说说,我的贡献大不大?玩一个有知识有学历的女大学生不比玩一个下岗女工要有档次多了,你没听报纸上说吗,现在当妓女的学历越来越高了,大多是你们这样的大学生,那些下岗女工只配做暗门子,野鸡……”
  “你无耻,你下流……”
  他咧着嘴,阴森地笑起来。“嘿嘿,你是说对了,这年头谁靠良心活着谁就是傻逼,这个年头的人都靠无耻,靠下流,靠出卖朋友,靠尔虞我诈,靠损人利己,靠坑蒙拐骗活着,你还年轻,毛嫩,你才经几天风雨,你不知道……更别说什么他妈的爱情……”小乔一阵的毛骨悚然。整个心脏都被揉碎了的感觉,没想到这些年她一直认为是她恩人的男人竟然是一个禽兽不如的畜生。她对整个世界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内心悲凉如水。绝望,电线般地缠绕她的全身,勒进她的脖子里,使她喘不上气来。两只眼睛充满怒火地盯视着米天雄,她多么希望两只眼睛能变成两把刀子,飞过去,刺进米天雄的胸膛,把他的那个心脏剜出来,看看是什么颜色的?
  面对这个野兽般的男人,她应该怎么办?
  她脖子上的皮肤被米天雄的舌头弄得湿漉漉的,火烧火燎,疼痛万分,那舌头的粘液仿佛硫酸似的,在腐蚀着她的皮肤,在她的皮肤上滋滋做响,像一团火在燃烧着,顺着她的脖颈向上窜跳着,爬上她的脸,在她的脸上烧起来,红彤彤的。那火在继续窜跳着,窜上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发点燃,熊熊的火苗舔嗜着她的皮肤和头发,她感觉自己就像在火海里挣扎着。
  天空上的云团越加的浓密,沉重得几乎要掉下来。那铺天盖地的黑被闪电划开,在闪电短暂的光亮后又恢复了原来的沉重。
  几滴雨点落了下来,落在小乔的脸上,嘴唇上。
  小乔把那滴落在嘴唇上的雨滴吸进嘴里,那凉触及她的舌头,侵入她的味蕾,那雨滴竟然有血的咸味,血的腥味,包裹住她的舌头,在他的舌头上跳跃着,纠缠着,翻滚着,要从她的嘴喷射出去,像子弹一样射进米天雄的脑袋,在他的脑袋里开花,脑浆四溅,头骨纷飞,鼻子、眼睛、嘴、耳朵等四处飞扬,一个脑袋就这样四分五裂地被解决了,一个没有了脑袋的身体晃了几下,栽倒在地上,一腔热乎乎的血从脖腔里喷出来,四肢抽搐,变得干枯起来,树枝般地缩水在地上,几分钟过去,你看见的也许就是一张人皮贴在地面上,不再飞扬跋扈,不再兽性大发,不再荒淫无度,不再欺凌老少……
  她的身体开始恢复知觉,骨头缝里在滋滋地生长着力量,还有那些愤怒的肌肉紧绷着,剑拔弩张,跃跃欲试。




  第四章45

  小乔感觉到肚子里的婴儿在踢她,像一只愤怒的小兽。小乔更加伤心,眼泪又滚滚地流出来。她憎恨地两只手紧紧地抠住肚子,指甲几乎划破肚皮,在挤压着,击打着,她想都那个婴儿掐死在她的肚子里,那是米天雄的孩子。
  那是米天雄的孩子。
  她的脑子里嗡嗡的,无数的黄蜂在里面飞舞着。她后悔自己怎么就上了米天雄的当,怎么就没看清他的人面兽心。她又开始恨自己,恨自己的善良,恨自己的懦弱。
  那肚子里的婴儿,也就是后来的男孩小北,在她的肚子里翻滚着,它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有人在愤怒地挤压着它,在咚咚地擂鼓,它几乎要窒息在羊水里,在拼命地躲着那挤进来的庞然大物,两只小眼睛惊惶地看着茫茫的羊水,恐惧地蜷缩着身子,不好,它忘记了那跟牵系它的脐带,那脐带缠绕在它的脖子上了,它呼吸艰难,脸色铁青。它要喊叫。它挣扎着,翻滚着,窜跳着,可是那脐带魔法般地勒紧它的脖子,一口羊水还灌进了它的嘴里,它咳嗽着,想把那口羊水呕吐出来,它的两只手在撕扯着那根可恶的脐带,恨不得把它从它的脖子上撕开,拧断,它的两只小脚在拼命地划水,那紧紧勒在它脖子上的脐带有些松弛了,它感觉呼吸多少有些畅通。顺利地,它从脐带绳索般的圈套里挣脱了。
  它的小心脏火车车轮般地跳动着。
  小乔不敢再把拳头使劲杵向肚子,肚脐周围针扎似的疼痛,一阵阵的痉挛,几乎马上就会死掉的样子。如果再残忍地挤压下去,那孩子也许就会从她的嘴里跳出来。她不敢想象,一个血淋淋的孩子从她的嘴里跳出来会是怎样?然后再血淋淋地对她说,是你,是你杀害了我。她记得看过一个日本的电影里,有一个妇女就因为丈夫对她不忠,为了报复她的丈夫,而把一把刀子插进了肚子里,杀害那个肚子里的婴儿。那是她丈夫的孩子。扑的一声刀子捅进了肚子里,血溅了出来,那个妇女竟然更残忍地把刀子搅动了几下,才昏死在地上。羊水和血水一起淹没了她。一个湿漉漉的小脑袋竟然从她肚子上的窟窿里跳了出来,在血水里滚动着,两只小眼睛格外明亮地看着躺在血水里的女人,还有掉在一旁的刀子,刀子上面在滴着血。而那个躺在血水里的女人的嘴角竟然没有丝毫的痛苦,而是疯狂的狞笑。
  小乔想起来都感到触目惊心,整个心都揪揪在一起了。
  她不能那样做,再说了她也不忍心那样做,不能那样做。眼泪从她的脸上流下来。她又开始后悔那样对待肚子里的孩子,孩子又有什么罪过呢?可是面对面前站立的米天雄,她没有一丝的希望。
  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她在啜泣着。
  四周来临的黑暗随时都会吞噬她。但是她却变得安静下来,她仿佛看见自己童年的时候,在阳光明媚的午后,一身花格外衣,扎着两个羊角小辫在长满野花的荒野奔跑着,两只手在不停地采摘着那些野花,然后手握着一大把的野花追赶着跑在前面的羊群。一朵小花被她插在了头发上,一只蝴蝶围绕着那头发上的花朵在追逐着。小乔那阳光般的笑声在荒野里回荡着。
  那回忆是忧伤的。
  她两眼噙着泪水,向楼顶的边缘走去……




  第四章46(1)

  米天雄看着小乔忧伤的样子不禁下身一阵波动,竟然坚硬起来。他粗暴地想把小乔搂在怀里,可是看见小乔越来越近地走向楼顶的边缘,他想,她是要跳下去吗?
  他不禁地发问:“你要跳下去吗?”
  小乔没搭理米天雄,仿佛根本没听见米天雄的话。
  “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你要跳下去去吗?你想找死吗?你也不想想,我会就这么轻易地叫你去死吗?死是容易的,可是我不能叫你现在就死,不能,因为我还没有……”小乔万分痛苦,她知道米天雄有这个能力,既然他不想你现在就死,他就不会叫你死。小乔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米天雄说:“怎么?我连死的权利都没有了吗?我是你的奴隶?你还想把我怎么样?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玩弄我还没有玩够吗?”
  米天雄有些气急败坏地说:“算你说对了,我还没玩够,我没让你死,你就不能去死,你要是想死的话,必须经过我的同意,你现在要去死,我也不会拦着你,只是你要是没有死成的话,你会更惨,我会叫你虽生犹死,叫你比死了还难受几千倍几万倍,你相信吗?等我让你死的时候,你不死都不成,我就是地府里的阎王老子,是活阎王……”小乔冷笑着说:“那我倒要看看你的本事,看看你怎么样的折磨我,看看你怎样叫我虽生犹死。”
  小乔坚定的脚步向前决然地迈着。
  “我再说一遍,你给我站住,要不你会后悔的,你相不相信?”
  小乔根本没理他的话,继续倔强地向前迈着。
  米天雄还没有冲上去拉住她的意思,没有,还有几步之遥,她的身体就会坠落下去……
  她肚子里的孩子狠狠地踢了她一下,她停住了脚步。
  米天雄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然后你再死好吗?说的是有四个女人来应聘,董事长问她们,女人二个口,有什么不同?第一个女人说一横一竖;第二个女人说一个无毛一个有毛;第三个女人说一个会说话一个不会说话;第四个女人说一个自己使用一个别人使用,你说说那个女人被录取了?”
  小乔没有想到米天雄竟然能在她就要跳楼的时候讲这样低级的笑话,看来米天雄的心里一点儿都没有她小乔,她更加伤心,更加绝望,双手捂着肚子对肚子里的孩子喃喃着,孩子,你不能怪妈妈,我真的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我只有死了。
  “回答我?你必须回答我?”
  米天雄的一只猿猴般的手伸过来抓住了小乔的胳膊。
  “回答我,回答我,你必须回答我?”
  小乔的胳膊被拉得几乎要脱臼了。小乔挣扎着,她浑身的每个关节都发出响声,内脏都仿佛受伤了。如果再动一动她就会有散架的危险。与其这样被他折磨死,还不如……
  她在寻找死的机会。
  她说:“回答你什么啊?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流氓吗?像你一样在被你玩弄的女人即将死去的时候给她讲黄色笑话吗?你很特别,真得很特别,特别的不是人,比畜生还畜生,没有一点人心,狼心狗肺。”米天雄看着她在骂他,那生气的小脸看上去更加楚楚动人。他使劲往怀里一拉,就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
  他说:“像你这样香喷喷的女人,我能忍心叫你就这么轻易就死了吗?多可惜啊!你知道吗?你就是我的御用女人,再怎么说,你也比那些公共厕所般的女人要干净,纯真很多,虽然你不会拿情卖骚,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女人,你要是就这么死在我的面前,我会心疼死的,宝贝。那些公共厕所般的女人看重的只是我的钱,而你不是,还有那些女人时常把她们的性病传染给我,妈的,想一想她们我就觉得更应该珍惜你,你说对吗?宝贝。”他变得花言巧语起来,伸过嘴唇又要在小乔的脸上亲吻着。
  “你别这么说,你这么说更加叫我觉得恶心,我全身都要起鸡皮疙瘩了。在一个对你已经绝望透顶的女人面前,你说这些有用吗?”小乔冷冷地说。
  “你以为我是花言巧语,是吗?你错了,你根本不了解我,对你,我有必要花言巧语吗?我只是觉得你比那些公共厕所般的女人要有价值一些,仅仅是一些,要说在花活和卖弄上,你连她们的一根小手指头都不如,你还自做清高,以为我对你花言巧语,我米天雄用得着花言巧语去讨好一个女人吗?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是一个什么东西?从我手里过过的女人没有八百也有一千,你就是那种给你一点恩惠就会把贞操都献给男人的女人,像你这样的女人绝对是傻逼,你自己以为自己是棵葱呢?其实你只是一个玩物,不是我米天雄的玩物,也会落在别人手里,成为别人的玩物。”米天雄这骇人听闻的理论说得小乔一阵恐惧,身体发凉,从前心凉到后背。
  米天雄的目光锥子般落在小乔的身上。
  她在拼命挣脱着,就仿佛落在一头毛茸茸的野兽怀里似的,瞪着两只贪婪的眼睛,贼亮贼亮的,几乎能看到人的骨头里似的。
  那是一双使人不寒而栗的眼睛,那是一双使人不禁吸一口凉气的眼睛,阴森森地透着鬼气。不知道你是否看见过狼的眼睛,那嗜血的眼睛,那杀人的眼睛,他的眼睛跟狼的眼睛一模一样,肆无忌弹地看着面前柔弱的羔羊。如果你对视他的瞳仁,你也许会看见一匹青色的狼正在引颈长嚎着。




  第四章46(2)

  那野兽已经对她张开了血盆大嘴,尖牙林立,马上就会落在她的脖子上恶狠狠地咬下去吸她的血似的。




  第四章47

  小乔抽出一只手推开米天雄臭烘烘的嘴。没想到米天雄的嘴竟然一口叼住了她柔软的手指,在吮吸着。就像小乔曾经裹着他的阴茎在吮吸着一样。小乔一阵恶心得想吐。
  小乔沙哑的声音颤抖着喊:“滚开,滚开,你这个杂种。”
  米天雄真的愤怒了,两只手掐住小乔的脖子,小乔的舌头伸了出来,喘不上气来。张着嘴,两只眼睛几乎要从她的眼眶里滚落出来,突兀着。整张脸就像在照哈哈镜。被米天雄掐地变了形状。五官扭曲。
  “怎么样?喘不上气的滋味好受吧?要我再使劲吗?拧断你的脖子,然后拧下你的脑袋,像皮球一样好吗?你说话呀?说话。你说不出来吧,我的手掐着你的脖子你怎么能说出来呢?你是不是有快感,就像做爱一样,你感觉到了吗?还要我使劲吗?前几天我看过的一个变态片说的就两个喜欢玩游戏的人,她们相互勒住对方的脖子,掐得越狠,她们就越有快感,你感觉到了吗?要我的东西插进去吗?我其实不喜欢变态,可是我们不妨尝试一下怎么样?”
  小乔的嗓子里呜呜的说不出话来,整个头无法动弹,只要她一转动,脖子就会折掉。
  “对了,我的手还要使劲是吗?”
  小乔想要闭上眼睛,可是她闭不上,闭不上,两个突起的眼球不让她的眼皮覆盖上去,不让,两只眼球在米天雄的再一次用力时更加的突兀了。突兀的突兀,就像两个要被挤出来的玻璃球。
  雷声猛烈,震颤得整栋大楼就要倒塌了似的,闪电滋滋地在漆黑的楼顶裂开,仿佛要天崩地裂似的。闪电从她们的两个人的脚下劈开,她们站在裂口上,要掉下去的样子。米天雄抱着小乔从那闪电的裂口处挪开。那切下去的裂口只是闪电的光影,随着闪电的消失而消失了。但还是把米天雄吓了一跳,如果两个人掉下去,不是骨断筋折,就是脑浆迸裂,要是光摔死小乔还好,他米天雄还不能死,他很恐惧地感觉到了死,他惧怕死。他想如果那裂口是真的话,那么他也要抱住小乔,把小乔垫在身体下面。那样他也许不会被摔死,不会。他想起可能出现的危险,后怕起来。他不敢想被摔死的惨相,不敢。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也纳闷,一个膀大腰圆的人怎么会如此的惧怕死,一个作恶多端的人会如此的惧怕死,想一想都有些好笑,可是,他真的就害怕,没有人不惧怕死亡的来临的,没有,包括现在她怀里的小乔。他把小乔的身体搂得很紧,小乔突然感觉到了米天雄的身子一阵抖动,那抖动碰撞着她的乳房。米天雄的手已经松开了,小乔不停地咳嗽着,过了很长时间,她才理顺了气。
  只听见楼下的玻璃被风刮得从窗户上掉落下去,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雨点铺天盖地的落下来。
  “妈的,清洁工是干什么的?难道叫整栋大楼的玻璃都碎掉吗?”米天雄在诅咒着大楼的清洁工,也就是刘芳。
  米天胸不是心疼那些玻璃,而是那些玻璃掉落发出的声音使他感到更加恐惧。
  胆颤。心惊。他还想到,如果刚才他真的从那闪电的裂口掉下去,正好落在那些玻璃上,正好有一块玻璃竖竖着,一下子穿透他的胸腔,扎进他的肺叶,他的呼吸变得艰难……
  玻璃碎裂的声音从他的身体里滑落。
  他打了一个冷战,他又开始诅咒那玻璃,诅咒那个没有及时把窗户关上的清洁工。
  而这个时候,刘芳正在忙碌着关窗户,她的一只手被玻璃划伤了,正淌着血。
  她在一层层地关着窗户的时候听到了楼顶的说话声,那声音使她恐惧。
  这么晚了,还有谁在楼顶上说话呢?
  想想那声音,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就越加的头皮发炸,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嗓子眼发紧,眼睛发涩,全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就像一个布口袋缠绕在她的身上使她喘不上气来,呼吸急促。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刮起的一个白色塑料方便袋挂在了窗户的把手上,刘芳刚要伸手去关那扇窗户,她惊叫起来,那是什么?挂在那里?是什么?是一个人的脑袋吗?
  她吓得几乎堆在了地上,心怦怦地跳着,冲到了嗓子眼。
  等她半蹲的身子直起来的时候,那个白色的方便袋飞进楼道里,在楼道了带着风声呜呜地飞舞着。
  刘芳睁大眼睛,看着那白色的方便袋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她的头皮吓得几乎要炸裂开来,从她的颅骨上剥离开来。
  一个没有了头皮的脑袋血淋淋地顶在她的脖子上,青筋暴跳。
  那个白色的方便袋又轻飘飘地从楼梯的拐角折了回来。
  刘芳蹲在地上没有感觉到。
  那白色的方便袋就悬在她的头顶,在跟着她,或者在她的背后摩娑着。如果这个时候,刘芳回过头去,发现那个白色的方便袋正在跟着她,她一定会吓死的。
  口吐白沫,翻着白眼,鼻血横流。
  她看着那些大嘴般张开的窗户想要快点关上它们,然后离开。她变得战战兢兢,两条腿不听使唤。




  第四章48(1)

  楼顶上,小乔感觉到有一个硬物在顶着她的肋骨,顶得她很疼。那一根被顶的肋骨几乎要向里面弯曲。那是什么?那是一种很尖锐的疼痛。是米天雄的阴茎?
  不像,再说了,他不会把他的东西浪费地插在你的肋骨上。那是什么?那尖锐的疼痛几乎深入骨髓。如果米天雄再使劲地抱她一下,那东西就会刺破皮肉,扎进她的肋骨,刺进她的胸腔。那柔软的肋部是一个很容易受伤的肋部。哪怕是两根很普通的筷子都能插进去,抵达你的肝部,在肝部上动起手脚,做扎眼游戏。
  小乔开始意识到那是什么了?
  那是她下午出来见米天雄时化妆用的眉刀,一把很尖锐的器物,在修理眉毛的时候稍不小心就会把眉毛划一个口子出来,淌出血。淌出的血会顺着眼皮流淌到眼睛里,染红你的眼球,你会变成一个红眼的兔子。也许会在你蓦然回首的瞬间,你的头上真的很生出两只尖尖的耳朵,长出洁白的兔牙。
  小乔把手伸进衣兜里,紧紧地握住了那个眉刀。
  那把眉刀在她的手里不安分起来。
  她仿佛听到那眉刀在她的血液里蛇一般地窜跳着,闪着蓝色的光焰,发出咝咝响声。一滴血落在了眉刀上,就会迅速地滑落在地上,那上面血的痕迹仿佛深深地渗透在金属里似的。
  她翕动着鼻子闻到眉刀上的血腥的气味,像朦朦胧胧的花朵在眉刀上开放着,诡谲的色彩有几分神秘和凄冷,那锋芒像秋天的风从上面吹过,刮在她脸上。她感到了一丝丝冰凉。这冰凉的感觉使她毛骨悚然,几乎僵冷了身体里流淌的血液。
  那眉刀上面的血腥味就是她不小心划破眉毛时的血,是她的血。
  那眉刀握在她的手里变得浮躁起来。她握着的手镶嵌在刀刃上,淌出血,疼痛游刃在那伤口的四围。她没有喊叫,手指在狠狠地掐着伤口,把眉刀在兜里移动了一下。
  她看着米天雄,她警告自己千万不能叫他发现了,不能。她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尽力掩饰自己,不让米天雄看出她有一丝杀气。
  小乔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你是不是想开了?不想死了?”米天雄说着,一只手伸进了小乔的裙子,滑进她的内裤,从摸着她的腿开始,那只手在滑动着,由她的腿到她圆润的臀部,又回到她的腹沟,回到那女人的草丛。那是一只冰冷的手。手指坚硬。小乔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不是因为性的反应,而是恐惧,那冰凉的手指在深入她的身体。她想夹紧双腿,不让他的手肆意忘违地侵入她的身体,可是她一想可能发生的一切,她牙齿咬着嘴唇,把嘴唇都咬破了,一颗鲜艳肥硕的血滴在嘴唇上渗出来。随着牙齿的用力,那血滴变得更加肥硕起来,滚到她的下巴上。她想起电影《本能》里面的那个女人总是在和男人做爱时把男人扎死在床上。一个男人在和一个女人做爱时是最好的机会,因为那个时候的男人是不设防的,一门心思只在女人的身体上,在插入的深度和即将来临的高潮,还有那瞬间的喷射。
  小乔不禁冷笑了一下。
  米天雄绝对没有发现小乔的冷笑。
  小乔也意识到那冷笑可能会出现破绽,马上止住了。
  “我们不会在这样的雨中来这样的一次吧?我们可能都会感冒的。”
  “不,我们就在这雨中,天人合一,我一直觉得那闪电就是那些云彩交媾时达到的高潮,还有那雷声就是云彩的抽动声,而那落下的雨滴就是那雄性的云彩在喷射……”米天雄得意忘形地说着。
  小乔也没有想到米天雄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多少感到有些惊讶,不是惊讶他的粗俗,而是惊讶他的想象。还有,一个说惯了操的男人,竟然说出交媾这样的词语。你不能不感到惊讶,不禁要另眼看待这个男人,这个你更加不了解的男人,恐惧在小乔的体内生长着。
  一个简单的男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复杂的男人。因为你不知道他面具后面到底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孔,是人还是野兽?是人还是鬼?你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和你生活一起的竟然是一只野兽,你……
  小乔不敢想下去。
  米天雄从她的后面进入,一下子碰到了她的心似的,在抽动着。
  小乔肚子里的婴儿透过胎衣看见一个黑黢黢的东西插进来了,像一只怪物,它急忙游离开子宫口,蜷缩的身子在瑟瑟抖动,头上稀疏的胎毛都竖立起来。它紧紧地依偎在那根温暖的脐带上,抱着它。那个黑黢黢的东西进进出出的,它害怕得想喊叫,但是它的声音被荡漾的羊水包裹住了,它无法喊叫,那样它就会被羊水呛死在小乔的肚子里。那黑黢黢的怪物几乎碰到它了,它的身子蜷缩得更加紧凑,在躲着那黑黢黢的东西。
  小乔忍受着疼痛,一只手在兜里握着那把眉刀,手心被刀刃划开,她使劲地握着。她想,她必须转过身,面对着米天雄,那样才有最好的机会。这样不行,不行。
  那暴风雨更加猛烈,雨点针扎般地落在小乔的身上。
  小乔假装呻吟着说:“天雄,天雄,我……我们转过来好吗?要不我给你……”
  米天雄听到小乔的呻吟,心情愉悦。他抽出他的东西插进了小乔的嘴里……
  刘芳也听见了楼顶上的呻吟声,她更加的感到恐惧。她想,会是什么人在楼顶上呢?下这么大的雨……




  第四章48(2)

  她停住脚步,那抽动的声音更加清晰地游离在雨声之外。她心跳得厉害。那个白色的方便袋跟在她的身后飞舞着,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她的脚步,她顺着黑洞洞的楼梯向楼顶走去。




  第四章49(1)

  小乔在大学的时候有一个同乡的女学生是医学院的,她时常到那个同乡的学校去玩。那是一个美丽漂亮的女同乡,小乔很喜欢和她在一起玩,在一起说说她们的家乡,说说家乡的一草一木,山山水水。
  有一天是解剖课,她把小乔带进了解剖室。也许是出于恶作剧,她要是告诉小乔去解剖尸体,小乔绝对不能跟她去的。她知道小乔是一个胆小鬼。
  打开解剖室的那扇沉甸甸的门时,一股福尔马淋的气味直冲鼻子,阴冷地扑在脸上,落在皮肤上。
  一个巨大的玻璃缸里面飘浮的那些的尸体就映入了小乔的眼帘。小乔瞬间瞳孔放大。小乔妈呀一声尖叫起来。那些医学院的同学都好笑地看着她,她感到很难为情。可是,那是一些死人啊!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多的死人。她吓得几乎瘫软在解剖室的门口,那个同乡用手扶住了她。小乔只顾着害怕了,没顾上脚下那高大的门槛,被绊了一下,还是整个身体都摔进了解剖室。她脸色煞白,身体不停地抖动。那个年轻的男教授也看了看她,伸过一只手细嫩白皙的手,想把她拉起来。一看她的同乡在扶她起来,也就明白了一些,收回了他的细嫩白皙的手,冲着小乔笑了笑,领着同学们走进了解剖室。他的嘴里好像还哼唱着一首当下流行的任贤齐的那首《心太软》。
  小乔不敢去看玻璃缸里面的那些漂浮着的尸体。那些尸体以各种各样的姿态赤裸裸地漂浮在福尔马淋溶液里,有的已经沉在了玻璃缸底,尸体和尸体叠落在一起,肤色被浸泡得苍白。一个尸体竟然脸贴在玻璃缸壁,咧着嘴,面目狰狞地笑着,贴在玻璃闭上的脸都变形了,睁着两只空洞的大眼睛在看着进来的同学,好像在欢迎她们。那个尸体的脸上还有块拳头大的红色的胎记,像一块无法散去的淤血在他的脸上,火焰般燃烧着,看上去极其恐怖。
  同乡安慰着小乔说:“别怕,小乔,那些都是死人,死人由什么好怕的,又不会吃了你。”
  小乔也知道这个理,可是死人给人带来的瘆人的感觉叫你不能不感到恐惧。
  不能不毛骨悚然,不能不毛发竖立。也许吓人的是死,而不是死人。小乔双手紧捂着胸口,害怕心脏会突然跳出来。
  同乡说:“我刚来的时候,也像你一样怕得要死,什么鬼啊想了一大堆,有时候在宿舍里做梦都梦见那些尸体爬上我的床,张牙舞爪地摸我,掐我,然后把头伸过来,对着我的脸,瞪着两只眼睛看着我,在我睁开眼睛的一霎那,它的冰凉的大手就会伸过来,掐住我的脖子,使我喘不过气来,然后它把我扔在地上,它躺在了我的位置上,躺进我温暖的被窝。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我骇然地闻到了我的被窝里有股福尔马淋的气味,对着镜子,我发现我的脖子上爬满青紫色的手印。
  我会对着镜子呜呜地哭起来。我听到门响了一下,我从镜子里仿佛看见一具尸体从门缝里逃走。水泥地上留下那湿漉漉的脚印。
  我对我的老师说了我的梦,他笑了笑说,会好的,你要把一切都看成是物质,尸体就是没有生命的物质。恐怖的不是尸体,而是有生命的物质,是邪恶本身。
  我们要用客观,唯物的眼光去看事物,这才是我们一名合格的医生应该具备的,才能客观地去面对疾病,面对死亡。
  现在我已经习惯了,那只是一堆肉体,根本没有什么,没有,人只是在自己吓唬自己,恐怖的事情都是想象出来的。真正的恐惧是人内心的恐惧,是外部环境使人的内心充满恐惧。“同乡说的那个梦在小乔的脑子里电影般地放映着。
  她感觉真的有一具尸体光着两只湿漉漉的大脚跟在她的身后,随时都会伸出一双大手掐住她的脖子。她感到脖子直冒凉风,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仿佛结冰似的刺进她的皮肤。
  这时,另一扇门开了。
  两个男同学推着一具尸体走进来。
  那是一具没有被福尔马淋溶液浸泡过的尸体,整个脑袋血肉模糊,看不出具体的模样。嘴唇已经支离破碎裸露出牙齿,可以想象一下一个没有嘴唇的人会是什么样子。还有那已经不那么鲜红的牙龈。就像一副假牙,在夜晚你熟睡的时候去咬掉你的鼻子或者狰狞地撕开你的耳朵,在你的胸脯上逃走,而且上下牙齿咬合着,发出嘎哒嘎哒的声音。也许那假牙里会突然伸出一条血红的舌头……红领巾般缠绕在你的脖子上……越勒越紧,越勒越紧……
  小乔的手下意识地在脖子上摸了一下,她听见玻璃缸里面的尸体一阵喧哗。
  用低沉的声音在嘁嘁喳喳地说着什么,那众多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听不清楚。其中有一具尸体竟然扑腾地翻了一下身,把福尔马淋溶液都溅了出来。一只手臂僵硬地伸出福尔马淋溶液……还有的尸体缓慢地旋转着身体,把脸转过来,瞪着两只大眼睛向新推进来的尸体充满惊奇地看着。
  那琐碎的喧哗声让小乔感觉它们是在欢迎这具被推进来的尸体,这新的客人。
  喧哗声过后,一切又都变得静悄悄的。
  接着而来的喧哗声是那些医学院的学生们发出来的。他们对新来的尸体议论纷纷,品头论足。
  这是一具刚刚被枪决的死囚的尸体,因为没有家属认领,就被拉到医学院,即将被肢解成很多块,变成各种器官的标本。




  第四章49(2)

  看着那血肉模糊的脑袋,还有那流淌出来的白色的脑浆,小乔一阵恶心,呕了几下,还是控制住没有让胃里面的东西吐出来。可是她的胃突然地痉挛起来,疼得厉害。
  她的一只手握成拳头紧紧地顶在胃部,企图用压制法来缓解一下痉挛的胃痛,可是,无用,胃痛在加剧着。
  那一个个盛装着各种器官的玻璃瓶幻影般围绕着小乔的脑袋在旋转着。
  小乔一阵眩晕,眼花缭乱地看着那些血淋淋的器官,不寒而栗,两只手紧紧地捂住眼睛。
  那些器官仿佛发出阴森的声音在说,小乔你好!小乔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第四章50

  戴着眼镜的年轻教授招呼那些学生围拢过去。他也向小乔招了招手,小乔怯怯地跟在那些同学后面。
  透过人群的缝隙小乔看见那具尸体抽搐了一下,小乔停住脚步不敢靠前。她已经被吓得骨头酥软,仿佛一个软骨病人似的。
  地面是镶嵌的瓷砖的地面,那瓷砖看上去有些破旧,斑斑驳驳的,再加上刚才那玻璃缸里面的尸体溅出来的福尔马淋溶液,有些发滑,像冬天的一层薄冰。
  小乔很小心地走着,还是向前滑倒,她的身体趔趄了几下,向前扑去,穿过人群,直向那个死囚的尸体扑去。
  周围的同学都愣住了,惊讶地看着她,还以为她认识这个死囚呢?都睁大眼睛看着她,没有拉她一把。
  小乔脸色煞白,脚下就像长了轮子,她无法控制,一下子就扑在了那个尸体上。她本来想喊叫,可是她的嗓子眼里已经恐惧得发不出一丝的声音,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粘稠的空气里似乎混杂着一种悲伤和恐惧带来的沉重感。
  小乔扑在了尸体上面,与那个尸体血肉模糊的脸对着脸,还有那支离破碎的嘴唇里裸露出来的牙齿。尸体的两只眼睛在看着小乔。尸体的两只手竟然动了起来,抱住了小乔,小乔在拼命地喊叫着。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她们也没有想到尸体会出现这样的表现,这是很异常的,有的人已经毛骨悚然起来,几个女同学相互搂在一起。还是年轻的教授过来把小乔扶了起来,小乔吓得已经魂不附体,魂飞魄散,魂归九天。
  年轻教授的手在小乔的心口轻轻地梳理了几下,小乔才喘过气来,仍不敢用眼睛去看那具尸体。
  年轻的教授叫小乔的同乡拿一把椅子给小乔坐,他要开始讲课了。
  年轻的教授说,刚刚发生的只是尸体的肌肉痉挛引起的反应,没什么可怕的,是生理反应。可能是死囚的恐惧心理造成的。
  整个尸体被脱得赤裸裸的横躺在一个水泥的平台上。
  小乔的眼睛看见了那个尸体的阴茎,她的脸一阵火烧火燎的,她收回目光。
  小乔把脸转向那个年轻的教授。
  那年轻教授的目光盯着那具尸体,闪着一种特殊的光芒,充满兴奋。有一小股火苗在他的眼睛里一跳一跳的,就像夜晚里飞舞的萤火虫。
  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一只手不禁地在尸体的胸脯上拍了两下,发出噗噗的声音。
  他嘴里不禁地赞叹着,多长时间没有看见过这样强壮新鲜的尸体了。他另一手把尸体仍旧脖起的阴茎按倒下去。
  他隐藏在眼镜后面的目光几近贪婪地看着尸体,那目光又是那么的犀利,仿佛躺在他面前的已经是一具被他肢解破碎的各个器官了,抑或一具血淋淋的骨头架子。那是一双几乎可以杀人的眼睛。
  他说,我们还可以看见血,看见红色,我一直都喜欢红色。几年里都没有在这样新鲜的尸体上下刀了,我的手对那些被浸泡的尸体已经厌恶痛绝了,没有血,没有色彩,我的神经都有些麻木了,你们真幸运,刚上了一年学,就能看见在新鲜的尸体上手术。死是世界上最好的麻醉药。不是吗?
  他笑了笑又说,我说得好象是在杀猪是吗?其实外科医生更像一个手艺精湛的木匠。
  同学们被他的笑话逗笑了,恐惧心理减轻很多。
  小乔始终没有缓解心里的恐惧,她听着年轻教授谈笑风生的讲话却更加恐惧,她看着年轻的教授那白净的脸膛,开始对这个人也恐惧起来,尤其是刚才年轻教授看见那具新鲜的尸体时嘴角挂着一丝狞笑。
  可以看出他是一个迷恋鲜血的人,他几乎疯狂地说到血,说到那血飞溅出来的状态,气味和声音。
  但他还是惋惜地说,死者,毕竟是死者,它的血已经不像活人的血那么鲜艳了,那么血味十足。
  他惋惜地叹了口气。
  小乔坐在椅子上不敢下来。她知道她的裤子因为惊吓被她尿湿了,她有些难为情,尴尬地坐在椅子上。
  她坐的椅子突然晃动起来。
  她仿佛感觉到一具尸体在她身后像摇晃婴儿床似的在摇晃着她的椅子,她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下来。
  还好,那些同学都聚精会神地听年轻教授在讲着,而没有注意她,否则她又会叫人笑话了。
  她跳下来后,猛地回头看着那个椅子仍在晃动着,却根本没有什么在摇动它。
  小乔的心理几乎要崩溃了。
  她牙齿打颤,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她的脖子上顶的是一个被火焰燃烧起来的白灯笼。那不是面具,而是真实的灯笼,一根微弱的蜡烛在里面燃烧着,火苗时高时低。一阵大风刮过来,在摇曳着你的白灯笼,火苗熄灭,白灯笼随风飘了起来。一个没有脑袋的人,在行走着,在追赶着那飘走的白灯笼,她迷失在街道上……




  第四章51

  小乔看见年轻的教授拿起尸体解剖刀,她目瞪口呆,张目结舌。
  他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多么周正的一个脑袋,可惜了,看来只好把它割下来,丢在垃圾筐里了。”他叹息着又说:“还有那对眼睛,多让人可惜啊,如果那子弹从他的鼻梁穿过就好了,那样一双眼睛会保全的很好。现在的医学院是多么的缺少一双这样的眼睛的标本啊?”
  他显然在责备武警的枪法,更为那双没有保全下来的眼睛惋惜。“两枪,绝对是两枪,怎么都从犯人的眼睛穿过来的呢?我们从头开始有些不符合理论程序,可是我不喜欢看着一个几乎废弃的器官还摆在那里,这样会影响我的情绪,我喜欢心情愉悦地去面对一个尸体,喜欢我的刀游刃有余地进行我的解剖,这样也是对一个死者的尊重。每一个被我们解剖的事物都是值得我们去尊重的,这是职业精神。”他有些喋喋不休。
  他一解剖刀从尸体的脖颈切下去,刀子碰到了喉管的脆骨,停顿了一下,咔的一声,脆骨被切断了,接着一腔的血溅了出来,他的嘴里发出嘘嘘吸动的声音,微张的嘴唇露出他洁白的牙齿。他眼睛瞪得很大,目光贪婪地随着那溅出去的血滴飞舞着,他的刀继续切下去,在椎骨处又停了一下,他好像在找那椎骨的缝隙,轻轻地刀子发出骨膜断裂的清脆的声音,他在切下去,切下去,切断最后的一层皮肤。
  一个血肉模糊的脑袋就被他捧在手里。
  切得是那么整齐,可以看见那椎骨断裂处的一个白色的圆环及淌出来的骨髓。
  全场的学生都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各自的心跳声。
  “你们知道古代的一个好的刽子手在砍人头的时候,非常迅速,在人头落地的时候,仍然会在地上滚上九圈,两眼圆睁着,没有一丝痛苦。鲁迅在他的一篇小说里不是写道两个被砍下来的人头仍在撕咬着吗?我想,那个刽子手的刀法一定不差。”年轻的教授说着,把那个死囚的脑袋扔进旁边的一个垃圾筐里。
  随着那颗人头被扔进垃圾筐里,同学们的心才多少从嗓子眼放了下来。
  小乔大气都不敢出。
  接着年轻的教授从死者的胸膛切下去,划开,把肺掏出来,然后切断肺动脉和肺静脉,又切断了心脏主动脉,他边酣畅淋漓地干着活,边向同学们讲解着那些血管和神经,一个心脏被他掏出来,在他的手上,他赞叹着:“多么有力的一个心脏啊?它仿佛还在搏动着,我感觉到了,你们听见它在跳动了吗?可惜,这样的一个心脏的人怎么会是一个死囚呢?只是过于苍白了些,这也许就是它不同于其他人的心脏吧?”
  他把死囚的心脏放进盛满福尔马淋的标本瓶里。
  小乔看得全身都僵住了,血液凝固,两只脚仿佛长在水泥地上。恐惧紧紧地包裹着她的全身,顺着她的每根毛孔进入她的皮肤,她不想再看下去了,不想。
  可是她的脚已经不是她的脚似的,仿佛不是长在她的腿上似的,木桩般不听使唤,她只好雕像般站立在那里,继续观看着。
  很快那个尸体的胸腔被掏空,污浊的血水流了出来。
  年轻的教授竟然引用了一首艾略特的诗歌《空洞的人》来结束解剖课:
  我们是空洞的人是被制成了标本的人我们相互倚靠在一起头脑里填满了稻草!
  没有形状,没有色彩,失去了力量,动弹不得……
  小乔在回学校后给米天雄写了封信说了她经历的这堂惊心动魄的解剖课,还说想在暑假的时候去看望一下这个资助她上学的恩人,还说不用再给她寄钱了,她现在当家教的钱已经够生活费和零花了。米天雄没有回信,电话也没给她打一个。小乔在那一段时间里很失落,只是米天雄的钱还是每月的那个日期准时寄到,小乔都把它存起来。




  第四章52

  刘芳顺着黑洞洞的楼梯向楼顶走。
  那个白色的方便袋还跟在她的身后飞着。
  雷电交加。红的电,黑的雷。一下接一下地闪着,一声接着一声地响着,仿佛万千只野兽在炫耀光滑的皮毛和吼叫。
  那飞舞在刘芳头上的白色方便袋变得迫不及待起来,提前冲上了楼顶。刘芳只觉得一个白影一闪,没看清楚是什么,就从她的头上飞过去。她的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雨水从楼顶落下来,浇在她的身上,她的身上刚才在关窗户的时候已经湿漉漉的了,像一个水鸭子,落汤鸡。湿漉漉的衣服裹在她的身上,她看上更加的羸弱,瘦小枯干,身子骨像一颗营养不良的扁豆,颀长而干瘪。
  可以说这两年来她都在生存线上挣扎着,她曾绝望过,但为了女儿,她想一想,还必须活着。她的丈夫在建筑队施工的过程中从半空中掉下来,两条腿都摔残废了,不能下地。那个建筑队的老板在楼房将要建好的时候携着巨款逃到美国去了,他没有因为受伤得到一分钱的补偿。为了家庭,刘芳曾经在钱三嫂的介绍下去一个足疗城给客人按摩,可是那些客人的意图不再按摩上,他们的意图是在发泄兽欲上,她从那家足疗城逃出来就在也没有到那样的场所工作过。钱三嫂多次劝她说,两条腿一叉,十分八分钟的几十块钱就到了自己的腰包,比干什么不容易。可是,她不是那样的人,不是。后来在一家中介公司介绍下来到了天雄公司,这栋几乎废弃的大楼里打扫卫生。
  小乔的嘴啯着米天雄的下身,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淌在她的脸上。雨水和泪水交融在她的脸上。米天雄一下下地抽动着,身体颤抖,紧紧地抱住小乔的头。他突然嗷嗷地叫起来,喷了小乔一脸的精液。他沉浸在高潮里。
  一道闪电光照在米天雄胸部,他的胸部仿佛被闪电切割成两半,那把眉刀顺着闪电光亮的缝隙,小乔手疾眼快地站直身子,从兜里拿出握着那把眉刀的手,对准米天雄心脏的位置扎进去,噗的一声,喷出了血,喷得小乔满脸都是。米天雄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感觉到血从他的胸部喷出来,他身子前倾了一下,没有摔倒,他挺了挺胸部,整个胸腔猛地灌进一股冷风,那血流淌的速度更快了。
  他身子颤抖着,瞪着两只冒血的眼睛看着小乔,嘴里喃喃着:“你,你,你……”
  小乔站在那里,被喷出来的血吓懵了。但很短的时间里,她就适应了。她得意地看着米天雄,发疯地笑起来。阴森的笑声在黑暗中回荡着。
  他弯下身子,两只手猛然抓住小乔的身子,把她举在半空。
  从胸部流出来的血顺着米天雄的身子向下淌着。
  他愤怒地骂着:“你个婊子,你个婊子,我操死你妈——你竟然想杀了我,你……”
  刘芳这时候已经来到楼顶,两只眼睛正看见米天雄把小乔的身子举起来。她愕然地看着,心想米天雄要干什么。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要跳出来。她不知道米天雄要干什么,但是她看见了米天雄胸部的血,那个血窟窿在冒着血,她吓得两只手捂住眼睛不敢去看米天雄的胸部。她的耳朵听到小乔的一声呻吟,她又拿开双手,心仍在怦怦地跳动着。两条腿在楼顶上哆嗦个不停。她感觉到裤子里热乎乎的,她尿了,她被吓尿了,小便失禁。
  刘芳尖叫着,浑身的神经都抽搐起来。
  米天雄举着小乔的身体向楼下抛去……
  米天雄的身上淌满血水,他身子晃了几下,向刘芳求救着:“救救我,救救我,我……我会给……你……很多钱……的……”
  米天雄身子一晃三摇,扑通一声,栽倒在楼顶上。血从他的身上流出来,几乎淹没了整个楼顶。那血滴滴嗒嗒地蔓延,火焰般窜跳着,从楼顶的边缘向下流淌着。
  雨停了。白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挂在天上,变成了红月亮。
  米天雄向着刘芳爬了几下,不动了。死人般地趴着,血水仍从他的身子底下淌出来。
  刘芳吓得失魂落魄,掉转身子,妈呀妈呀地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滚下来。
  她一口气冲出大楼,趔趔趄趄地跑回家。
  那个白色的塑料方便袋仍旧跟在她的身后,追赶着她。




  第四章53

  小乔被米天雄从楼上扔下去,摔得血肉模糊,胸膛破裂,内脏散了一地。
  男孩小北在她的内脏里爬着,因为幼小的心脏被摔下来的重力压迫得碎了,小北也闭上眼睛,躺在母亲的内脏里,仿佛又顺着那血水回到里母亲的子宫。
  一道白光从小北的肉身上飞走。
  小乔的眉刀只差一点点就扎中米天雄的心脏,米天雄没有死。他在醒来后,阴魂般地站起来。这时,雷声隆隆在他的头顶炸裂,他好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掌一把擒住,抛进了风暴之中。这时又一个闪电陡然飞扑过来,落在他的身边,击中了楼顶的预制板,楼顶裂了一个大口子,他踉跄着险些掉了下去。他出了一身的冷汗,湿漉漉的衣服像一层恐怖的皮肤粘在他的身上。
  电光又是一闪,落在地面上被摔死的小乔身上。在那些幽暗的内脏中间,他看见一个婴儿,脸颊红润,嘴唇鲜红,似乎躺在一个停尸架上似的沉沉地入睡。
  那只是一个沉沉的婴儿的肉身。
  他浑身冰冷起来,他觉得有些悚然惊惧,有些神态恍惚,彷徨不安。
  那躺在地上的婴儿在又一道电光之中扭动起来,变得轻飘飘的飞了起来,向他飞过来。雷声和闪电一阵阵地向他袭来,逼近着他,他跌跌撞撞地爬下楼顶。
  他在爬的过程中,给他的部下打了个电话。
  “快到天雄大厦的楼顶救我……”
  说完他就昏了过去。




  第四章54

  上课的铃声刺耳地响起来。
  同学们蜂拥般回到教室里,他们看见吴老师脸色苍白地晕倒在教室里。
  那块黑板被什么东西砸碎,玻璃茬散了一地。
  血顺着她手上发白的伤口在淌着。
  一绺头发法粘地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用手抹了脸一下,整张脸都变得鲜血模糊,吓得进来上课的学生妈呀妈呀地尖叫起来,纷纷冲出教室。
  吴老师一头栽倒在地上,那鼻子重重地磕在地上,流出了血,蜿蜒得像一根细长的红绳子在地面上扭动着,抽搐着。
  同学们趴在窗户玻璃上看着躺在地上的吴老师。
  吴老师在这个时刻里显现出她的本相来。
  一只斑斓的大狗,浑身的毛竖立着,四肢着地,发出阵阵的犬吠声,龇出嘴唇的牙齿尖锐地闪着白光,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吼声,低沉地看着那些看她的同学们。只听窗户玻璃哗啦一声,掉落下来,那些同学大喊大叫着,被掉下来的玻璃吓了一跳,同时他们的眼前一片黑暗,大脑里一片空白。他们什么也没有看见,没有。
  这时冲进来几个校医,抬着吴老师走出教室。
  地面上的那些吴老师淌的血,火苗般窜跳起来,随着她的肉身被抬出教室,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第四章55

  几天后,一个彩霞满天的傍晚。
  吴老师身子虚弱地出现在王胡子的馄饨馆,她很想喝一碗牛肉的馄饨来补补身子。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天的馄饨馆内很冷清,王胡子因为嫖娼刚刚被警察带走。他的妻子站在馄饨馆的门口看着,没有丝毫的痛苦,脸上却充满了痛快的表情。她的嘴里在喃喃着什么,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坠落她的脸上,滚落着。
  吴老师透过橱窗看见了王胡子剁骨头的那把刀正浸泡在那碗鸡血里。那刀仿佛在哧哧地喝着鸡血,几乎膨胀起来。
  那把刀子变得格外红透,格外光亮,杀气逼人。
  她趁着几个吃馄饨的人低下头喝碗里面的馄饨,悄然溜进后厨,把那把刀拿起来,刀子上面的鸡血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她骇然地手一抖,险些把刀掉在地上。她把刀子揣在怀里,那刀子像一块燃烧的铁,在她的怀里吸着她的血气。
  她揣着那把刀子从后厨走出来。只听那些吃馄饨的人抱怨着馄饨没有以前的好吃了。王胡子的老婆走进来说,各位顾客,今天的馄饨钱都免了,你们尽情地吃吧。
  那些吃客吃惊地看着王胡子的老婆,有些忐忑不安地掏出馄饨钱,走出馄饨馆。
  吴老师也夹在那些吃客中间溜出了馄饨馆。
  她走出馄饨馆的时候抬头看了看晚霞燃烧的天空,像大片的血淤积在天上,她的心在咚咚地跳着,在震动着那把刀子。那把藏在她怀里的刀子变得跃跃欲试,杀气腾腾。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
  她又看见那个垃圾箱上落满了乌鸦。那些乌鸦充满不祥地叫着。一个骷髅形状的路灯在垃圾箱的旁边忽闪忽闪的,明明灭灭,看上去格外恐怖。
  她没有回家,而是向鳄鱼大街的方向走去。
  在鳄鱼大街上,她看见一个黑衣的女人在背诵着一段台词般的东西:“上帝已宣判要惩罚我们。我们都将患病死去。你们,站在那儿像是喘着气的牲畜,你们坐在那儿吃饱喝足,洋洋得意,你们知不知道这可能是你们最后的时辰?死神就站在你们身后。我能看见他在阳光下的光晕。他把他的长柄大镰刀举在你们头顶上,寒光闪闪。他将先砍你们当中哪个人呢?……你们这些麻木不仁的傻瓜,你们知道你们将在今天、明天或后天死去吗?因为你们所有的人都被判决了。你们听见我说什么吗?你们听见我的话了吗?你们被判决,判决了!”那个黑衣女人突然气体般地蒸发了。
  一阵冷风吹着地面上的垃圾在滚动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落在了吴老师的脸上,痒痒的,她伸出一只手抓在手中。她看清了。那是一根黑色的乌鸦羽毛。她心里咯噔一下,抬眼看了看天空,根本没有一只乌鸦从头上飞过。她颤栗着紧紧地把那根黑羽毛握在手心里。
  这时,她的魂魄跟着那根羽毛一起从她的身体里脱离开来,悬置在半空中。
  她看见了那个少年马三从对面推着瘪了车胎的自行车走过来。她看见自己的肉身两眼发红,发疯地握着那把王胡子剁骨头的刀冲了过去。
  马三看见有人向他扑过来,他身子一闪,那刀扎在了他的胳膊上,血流如注。
  那刀又扎了过来,他忍着疼痛和吴老师撕打起来,夺过了那把刀,在吴老师的肚子咣咣就是几刀。
  吴老师倒在了地上……
  她的肉身流淌着鲜血倒在地上,发出两声汪汪的狗叫,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着。




  第四章56

  王语嫣看着窗户上母亲的身影飘走了她的身后晃动着一片闪闪的血光,笼罩在那瘦弱的身体上。
  黑洞洞的窗口向远处延伸着。墙壁上米天雄的相片突然变成了一张恐怖的鬼脸对着她狰狞地咧着嘴笑着。
  她感到一阵的窒息……
  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稍稍一触就会断开,整个身体也会瘫软下来,松松垮垮的,散了架。
  她又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
  那些死了的血蟑螂又复活了,成群结队地在天花板上。她浑身一阵麻粼粼的,恐惧感碰到了她的心。
  窗外下起了暴雨,雨似乎越下越大,凶猛的雨滴碎石般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当当”的声音。夜像被泼了浓墨一样,黑沉沉的,犹如躲在暗处的魔鬼一般,随时可以吞噬这个世界。
  一股冰凉的气流划过她的脊梁,她从恍惚的状态中苏醒,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跟着母亲的身影从窗户跳了出去,走进寒冷,昏暗的夜里。一个黑衣女人就在离她家房子不远的地方站立着,嘴里在念诵着什么。
  只见王语嫣的身子飘了起来,和那个黑衣女人的身体重叠在一起。
  王语嫣消失不见了。
  那个黑衣女人晃动着身子离开那个她站立的地方,向桂香园的方向走去。
  马路上一片漆黑,不一会儿,她就被黑暗淹没了。
  也许她成为了黑暗的一部分。




  尾声(1)

  一个漆黑、阴冷的夜晚。
  我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铃声响了很长时间,我才从被窝里慵懒地爬起来。
  我刚刚做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噩梦,还没有完全从那恶梦中解脱出来,我感觉到屋子四周的黑暗在压迫着我的呼吸,要制我于死地似的。我浑身冰冷,伸手拉了几次灯绳,都没有摸到,我的心开始怦怦地跳起来。
  电话铃声仍在桌子上尖锐地叫着。
  我的手还在摸着灯绳,我摸到了,却感到格外的滑腻,我使劲地拽了一下,想把灯打开,那灯绳却因为我用力过猛,断了,像一条冰冷的蛇在我的手心里。
  那黑暗变得越来越有力地压迫着我,我开始恐惧起来。
  我战战兢兢地向电话走去,一个东西绊了我一下,我一趔趄,险些跌倒。那个东西是一个闪着白森森光的骷髅头,是我的一个搞美术的朋友昨天晚上寄存在我这里的,他想放在画室里,他没敢带回家,害怕吓着孩子。我的一只脚踢在那骷髅上,咕碌碌地在地板上滚动着。
  那骷髅深深凹陷的眼窝使我不寒而栗。
  电话铃声仍在尖锐地叫着。
  我心怀恐惧地走过去,拿起电话问:“谁啊?”
  电话里面一个男人在阴森地笑着说,你好,鬼金,我操死你描写的那个小说世界。
  我有些惊愕地问,你是谁?你是谁?
  这个人是谁?他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号码?怎么会知道我在写小说?我疑惑地看着电话上的那些圆形的号码,像一个个诡异的面孔突兀出来,我没有穿裤子的下身颤抖着。
  他在电话那边阴森地笑着说,我是马爱红。
  我马上想到城里的那个精神分裂的恐怖小说作家,我说,你又逃出来了,不是说你被汽车撞死了吗?
  哈哈,那是我伪装……你要小心了,正像你在小说开头写的那样,我在七号公路上被一辆拉货的大卡车撞了,整个身子几乎散了架,整个身子尸体般躺在草丛里。我遇上了一对狗男女,那个男的叫米天雄,我在桂香园看见过他。我一看他们,就知道他们要在那片草丛里干什么勾当,我还没等他们下车,我就手伸过去求救,可是他们根本不理我,还打断了我的一只手,现在我是用另一只好手给你打电话,妈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操死你描写的那个小说世界,就这些。
  我有些紧张地问,你在哪?
  嘿嘿,你别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你要是给警察打电话,我……
  他的电话撂了。我急忙地按电话上的来电显示,可是我没有看见号码,没有。
  我有些害怕,眼睛向屋子里看看,企图缓解一下心里的恐惧。我点燃了一根烟,那红彤彤的烟头不小心烫在了我的脸上,一阵烧灼的疼痛。我的心一阵悸动,毛孔紧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整个后脊背一阵发凉,凉飕飕的。
  一个人的屋子是清冷的。我有些胆寒,心里越来越恐慌,我知道那个骷髅头就在我的身后,我的朋友说那个骷髅是一个病死的老太太,是他的朋友在医院里帮忙弄到的。
  就在这时,我听到背后响了一声。
  我没有马上回过头去,心里充满惊惧,心脏跳得几乎要蹦出胸膛。那响声又响了一下,我才硬着头皮转过身去,我发现:一张穷凶极恶的脸在窗玻璃上出现。
  一根手指沾着鲜血在玻璃上飞快地写下几个大字:我操死这个世界!
  那颗骷髅头滚动着,传出嗡嗡的声音在说着:是时候了,我也要回到我的世界里去了。
  那个骷髅头在天花板上的灯突然亮起来时,不见了。
  张三疑神疑鬼地逃出桂香园后,桂香园着起大火。
  大火像狂风暴雨一样在桂香园的上面肆虐着,那层层叠叠的火浪抛向天空,发出噼哩啪啦的声音,像骨头断裂的声音。风更加猛烈地吹着,那火焰恶魔般凶猛地向天上窜跳着,几乎要把黑暗的天空烧出一个明亮的大窟窿。
  张三呆若木鸡,耳朵里全是大火的呼呼声,惊吓得僵住,两眼瞪得老大。他又想起当初在护城河上的石拱桥上强奸的那个女孩,还有那条大狗。
  他哆哆嗦嗦着,看见一个黑影过来。
  一条巨大的狗从他的身边扑过来,把他按倒在地上……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喉咙,鲜血淋漓……恍惚中他看见那个被他扔进护城河的小女孩在水面上走动着……
  向他逼近过来,进入他的身体里,轰然一声,他整个身体变得支离破碎……
  小北和米莉看着桂香园熊熊燃烧起来的大火。大火在吞噬着米天雄,他的衣服被烧着了,他的假眼掉在了地上,火焰烧着了他的皮肤,发出难闻的气味。火光在他苍白的脸上闪过。那些笼子里的动物嚎叫着,在笼子里活活地被烧死。
  “干妈”对着笼子外面的大火绝望地狂叫了几声,安静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那只假眼球凸透镜般依次从里面走出一个个和他有过关系的女人,她们依次向他走过来。
  一个掉了右手的人坐在一辆红色的夏利出租车里看着熊熊燃烧起来的桂香园,嘴角裂着一丝狰狞的灰色微笑。
  小北和米莉听着米天雄被大火烧灼的喊叫,噼剥的火焰燃烧的声音湮没了他的叫声,他被烧焦的身体以挣扎的形状狰狞地摊在地上。




  尾声(2)

  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女人站立在火场的外面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小北和米莉拍着手,玩着游戏:你拍一,我拍一,我们一起坐飞机你拍二,我拍二,我们一起去捣蛋……
  你拍五,我拍五,山上下来了一只大老虎……
  一个白色的小骷髅头不知从什么地方滚到小北和米莉的身边,那小骷髅头在变大,越来越大,像一堵墙挡住了后面的小北和米莉。
  那个世界消失了。
  那巨大的骷髅头占据了整个画面,逐渐显出丝丝红迹,血肉重又变得丰满,茅草般的头发覆盖了坚硬的头骨,有血从它的头上流淌下来,接着长出皮肤,开始还原成一张人脸,面目狰狞,突兀着两颗獠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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