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大地 - xp1024.com
《血火大地》


第一章 绿林恶魔 第一节

没有风,天黑以后,气温还未降下来。空气的湿度很大,蚊子叮咬着人粘糊糊的肌肤。在巴西偏僻内地长大的日本姑娘水野直子,已经习惯了蚊子和毒虫,对蚊虫的毒素已产生了免疫力,即使受到它们叮咬也没什么反应。如果对它们神经过敏的话,在这里简直无法生活。

一阵巨大的声音把直子惊醒。她从粗糙的木床上坐起时,那声音变成了狂吼和怒号。尖利的枪声撕裂了宁静的夜幕,四周是悲鸣和怪叫,还夹杂着砸碎门窗玻璃、打坏家具器皿的声音。直子吓得毛骨悚然。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告诉她,是强盗团伙来行凶抢劫了。强盗们在楼下跑来跑去,传来了一阵阵杂沓的脚步声。直子全身的血仿佛冻结了,双脚打颤,欲动不能。一群匪徒冲上二楼,那脚步声令人胆寒。

直子忘记了惊呼,睁大眼睛直瞪瞪盯住房门。匪徒三脚两脚踢开房门,冲进卧室。

“在这里,小娘子!”

几个强盗凶相毕露,一个个放下蛮刀,逼近直子。长而锋利的蛮刀上沾满鲜血。

“救命呀!”

直子高声呼救。只是在这时她才终于迸出声来。这声音宛如临终前的哀鸣,是处于生死关头向世界发出的呼号,是绝望的惨叫。

匪徒们把她扛到楼下的大厅。她的养母根岸阳子早已被弄翻在地,身上被剥得精光。两个男人(也许是黑人和土著的混血)用脚踩在四十二岁的养母身上,把她的两手象大字一般拉开。一个匪徒正在奸污她。

“还有个姑娘?!”

骑在母亲身上的那个强盗发现了直子。

“拉过来,把她俩放到一起!”

他敲着身旁的地板说。

直于被摔在母亲身边。刚才骑在母亲身上的那个强盗,用粗大的手把直子的睡衣撕得粉碎。

“别反抗,直子,反抗要被杀的!别动,别动啊!”阳子大声喊叫。

这家伙跨上直子的腹部,直子吓得直打哆嗦。要知道那是刚刚二十岁的直子姑娘啊!强盗把直子的双脚分开,再用力扒开大腿。那人抱住直子的腰……她一声惨叫,拼命往后仰,两手乱舞,象在空中游泳。两个强盗把直子的双手按在地板上,由那个男人紧紧压在直子身上。那匪徒揪住直子的乳房,把满是胡须的脸凑在她的嘴上乱咬,同时腰部加紧扭动。

另一个男人扑向阳子……

强盗袭击农场是夜里十点钟后。家里只有根岸和夫、阳子和直子三人。

这里是科尔达农场,位于巴西西部朗多尼亚州北部的韦洛港郊外一百公里处,北邻亚马孙腊斯。农场有三十名雇工,全是当地土著人。他们住在农场附近的小窝棚里。这种窝栅只用揶树叶盖顶,周围没有遮拦。从窝栅那边传来了悲号,根岸和夫听见了雇工们的哭叫声。

根岸叫起阳子后,急忙奔向内客厅取枪。在巴西,枪是必备的自卫武器,尤其是在偏僻地区,没有枪绝对不行。倘若有人无故侵入住宅,即使打死他也不犯法的。——因为你不杀他,他就会杀死你。

可是根岸尚未来得及取枪,强盗团伙便已鸣着枪冲了进来。强盗们分成了两路,一路袭击雇工,另一路袭击主人。

根岸吓得目瞪口呆,阳子象发疯似地跑出卧室。

一个满面髭额、上身赤裸的矮个子匪徒提着蛮刀逼向根岸夫妻。那个腰带上别着两支手枪、还有一柄青龙刀似的长剑的强盗嘴里喊着什么,将蛮刀刺向阳子的胸前,猛然一挑,把阳子的睡衣和三角裤衩割裂。

“住手!……你们想要什么,都给……”

根岸操着葡萄牙语厉声喝道。

满脸髭须的匪徒狞笑着,举起蛮刀毫不犹豫地劈了下来,根岸的头颅被劈成两半。

根岸手腕上戴着表,他有戴表睡觉的习惯。一个匪徒举起蛮刀砍根岸的手腕,一下未砍断,又踩住手臂再砍,这才取下手表。

一个匪徒揪住阳子的头发,硬拉过去,她赤身裸体。面对这群野兽,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在匪徒揪她的时候,她不能自禁,尿顺着大腿流了下来。

阳子被摔在地上,一个男人搂住她的腰恣意污辱。

旁边的直子也同样受到匪徒的糟蹋。

直子和阳子都被七八个人轮奸……

掠夺开始了。只听见一片破坏家什器物的声音。强盗们的目标是现金和收音机、钟表等值钱的东西。

匪徒们专搜隐蔽的地方,撬开地板,打坏橱柜。

搂住直子恣意污辱的男人哼哼唧唧,也许这是最后一个了吧。他起身寻找值钱的东西去了。

然而直子想错了,又上来一个匪徒。

“这个人完了赶快逃吧,直子!”阳子用日语说。

别认为仅仅是掠夺。掠夺加凌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然后就是杀人,他们要杀人灭口!

屋子里面有个窗户,只要那人一离开房间就能逃出去。尽管赤着脚,一丝不挂,总比被杀强。

窗外是一片二百公顷的烧荒农田。现在是一月,是这里的盛夏。地里的西红柿和其他蔬菜果实累累,枝叶茂盛,在它们的掩蔽下,也许能躲过强盗们的追捕,只要潜入围绕农场的密林就能得救。

直子没有回答母亲。

直子的身心遭到严重摧残,濒于绝境。对此,阳子完全能够想象得到。直子那雪白的大腿和臀部,已经被血染得绯红……

这个匪徒疯狂地按住直子,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

匪徒出去了。

“快逃呀,否则他们要回来杀死你!”

阳子爬过来,对直子说。直子看着母亲,双眸发直。

“这些野兽就要回来杀我们。”

阳子拉起直子,两人互相抱在一起。正当这时,满脸髭须的那个强盗跑回来,揪住直子的头发往自己的怀里拉,要强迫进行最下流无耻的口淫。

“我来!”阳子欲替代直子,并示意直子逃跑。

“蠢猪,不是你!”

强盗一脚踢开阳子,揪住直子的头发按在自己的胯间。阳子倒在地,目赌这一野蛮行径,心如刀绞。

那野兽揪住直子的头发,前后摇动。直子几乎快要呕吐了,可那野兽还不满足,猛地推倒直子,跨在她的脸上……

直子的手足一阵痉挛,腹部剧烈地抖动。

那强盗用双膝和脚夹住直子的肩,整个身子压在她的头上。直子发出痛苦的呻吟,手在地板上乱抓。

阳子突然发现,旁边的地板上插着—把蛮刀。

“我要杀死你!”

阳子发疯般地吼叫。

那野兽跳了起来。

“直子,快逃!”

阳子护住直子,站在那人前面。

“你这母猪,看我不把你撕成两半。”

那匪徒用葡萄牙语吼叫着。

直子缓缓站起身,向窗前靠近。

窗户被打开,直子跳了出去……

掠夺的破坏声不断传来。

第一章 绿林恶魔 第二节

就在直子跳出窗外时,匪徒夺去了阳子手中的蛮刀。

阳子被带到客厅内,绑在柱子上。她快要失去知觉了。

追捕直子的强盗两手空空而归。他们把愤怒全转向阳子。此时,袭击雇工窝棚的那股匪徒前来汇合,阳子被团团围住,又遭轮奸,其中还有搞鸡奸的。之后,重新把阳子绑在柱子上。这时,阳子连思维的力气都没有了。

“母猪,听着,现在开始肢解!”

满脸胡须的强盗把蛮刀指向阳子的乳房,阳子再也不感到恐怖,或者说根本不存在恐怖的意识了。她的知觉神经已经紊乱,变得麻木了!

强盗用蛮刀的尖端首先割下阳子的乳房。她那养育过两个孩子、原本似花蕾般丰满上翘的乳房,如今垂吊下来,由筋连着。脚下滴了一滩血。

阳子又恢复了知觉。

“饶了我吧,求求你们。”

她用日语说,再也顾不上讲葡萄牙语了。

匪徒们狞笑着,边笑边把另一个乳房割下来。

双手被绑在背后的阳子不能动弹,只能扭动着脑袋发出凄厉的惨叫。

阳子的全身都被鲜血染红了。

匪徒们把阳子的双腿扒开,利刃指向下腹,从下身的上沿深深地刺了进去,慢慢割下一块心形的肉。

阳子一声惨叫,声音渐渐减弱,最后终于消失了。

盛夏的阳光烤灼着科尔达农场,烤灼着一切。这无情的烈日,除了绿林恶魔之外,什么也不能养育。

绿林以外的大地,被火一般的阳光暴晒,露出一片片红土,巴西人叫它赤地。几乎不含任何养分的赤地绵延数千里,人烟稀少。

这里,植物所需的养分,由植物自身来制造,在体内循环,而土壤则几乎不起作用。于是巴西人砍伐森林,把它烧成灰烬,结果营养被破坏掉了,氨和硫磺分子变成烟,碳也大半成为烟雾,剩下的灰烬能给大地提供的只是极少的养分。即便是这微小的养分也只能保持一年,雨期一到,便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在巴西的土地上,植物很难长到第二年。生长起来的植物由于营养不良,而在当年就会枯死。

垦荒者第二年又砍伐另外的森林,烧荒造田。过了若干年后,最初烧荒的农田又变成了密林。在成为密林之前,很可能受到大雨的冲刷。于是,土地只有荒芜。这里的土地,可以说是不毛之地。

红色粉尘在广袤无垠的赤地上空飞舞,空气仿佛也成了血红色,在阳光的烤灼下好似无孔不入的火焰。用“血火大地”来比喻这里,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在这燃烧着血火的大地上,一辆小型货车正迅速奔驰,车轮卷起的红色粉尘形式一条带子。车上是两位少年,驾车的是哥哥三郎,十八岁,他的身旁,是弟弟四郎,十五岁。

兄弟俩替父亲根岸和夫去百公里外的韦洛港买肥料,现正在归途中。

“起来,四郎,快到家了。”三郎招呼正靠在助手席上呼呼大睡的弟弟。

四郎揉揉眼睛。

“我刚梦见直子姐姐了呢。”

“梦见什么呀?”三郎有点担心地问。

“梦见姐姐赤身裸体,在洗操间……”

“胡说八道,不许做这种梦!”三郎申斥弟弟道。

姐姐直子,和两位弟弟并非亲骨肉。科尔达农场是直子的双亲办起来的,三年前夫妻俩不幸患了热带疾病相继去世。当时三郎的父母拖着两个孩子从外地逃来,寄居农场帮工,就继承了这份家业。三郎四郎都把直子当做亲姐姐一样地尊敬。

三郎的父母打算等三郎长大成人后与直子结婚。他们对直子死去的双亲尽忠尽职。

直子很漂亮,三郎为直子的美丽所倾倒。十八岁这个年龄还不完全懂什么叫恋爱,不过那也无关紧要,在三郎的心中,直子的美就是一切。每当看到直子那白白的小腿和鼓胀的胸脯时,他就语塞,不知所措,感到闷得发慌。少年的某种感情被埋在心底,不知如何向她表白。

汽车驶进农场,赤色道路笔直地延伸。两旁的西红柿,大白菜都已成熟,低垂着头,仿佛不敢正视它们的主人似的。汽车驶过,扬起一阵火焰般的红尘。

“四郎,你看,有点异样!”

三郎减慢车速。家门前有二十来个雇工正吵吵嚷嚷。

现在应当是雇工们在田里劳动的时候,他们平时是不能有任何怠慢窝工的啊。雇工们的地位低微,要绝对服从主人的命令。

主人只管雇工的衣食往,再给少许的烟钱。其中也有象日本的,强迫雇工干重活,只管饭而无工钱,榨取他们到死,死后埋在农场的一角。因为烧荒造田的农场每年都在转移,尸体便作了恢复密林的肥料。这类雇主以欧美人居多。

雇工们一大早就用在门前吵吵嚷嚷,这似乎不寻常。

汽车驶进农场的大门,风驰电掣般冲向房前的广场。雇工们跑了过来。这时三郎四郞似乎明白了一切:门扉布满弹孔,窗棂砸得稀烂。

三郎四郎奔进大厅,那里还绑着母亲的尸体……

兄弟俩看到这副惨象,顿时呆立不动,如化石一般。母亲赤裸着被绑在柱子上,乳房和下身被割,地上一滩血。她早已离开人间了。

呆呆站立了一会,三郎急步走进起居室。父亲的头颅被劈成两半,左手腕被砍断……兄弟俩眼前出现的这番惨象,仿佛使他们的血液凝固了。

“阿——哥——!”

四郎稍微镇静之后,全身筛糖似地直打哆嗦,搂住三郎。

“不许哭,再哭就别当我的弟弟!”

三郎怒吼着。这吼声,似击碎玻璃的声音,似撞击金属的声音。

三郎拉住四郎身上的腰带奔向二楼,那里有直子的卧室。进屋一看,不见直子,又转身跑下楼,到处找寻,还是没有。

他们只看见直子那被撕碎的睡衣和裤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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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一章 绿林恶魔 第三节

科尔达农场发生的惨案,浅胁正道是第二天清晨得知的。他立即租了一架小型飞机,从圣像罗飞向朗多尼亚。本来可以坐汽车的,可是从圣保罗到朗多尼亚有两千六百九十八公里,公路又相当糟,何况还有一段根本没有公路,再说,必须尽快赶去!

巴西警察当局认为,科尔达农场发生的惨案是武装暴乱分子干的。圣保罗州公安委员会下属政治社会警察(简称DOPS)同浅胁联系,向他通报了案情。

巴西的警察组织有似于美国。

联邦警察和各州的州警察担任治安工作。由于是军人政权制,各级首脑全是军人。警察系统从大的方面分为军警察和市警察。军警察穿制服,分管交通和政治犯等。市警察穿便衣或爱穿什么就穿什么,担任搜查杀人、伤害。放火、盗窃等刑事犯罪。同浅胁联系的DOPS属大圣保罗圈警察本部。这个组织以行为残酷而闻名。秘密警察,也在这个社会政治警察之中。科尔达农场出现的暴行,应该由DOPS追查处理。

浅胁是由日本警察厅派驻巴西的警官,主要任务是交换情报。近几年来,对付潜入巴西的过激派日本人也是一项重要任务。过激派日本人先偷偷进入邻国玻利维亚,再从玻利维亚潜入巴西。

日本的外事警察掌握了一小股过激分子潜入玻利维亚的情报。在日本的瞽察机构中,外事警察这个部门最大,同全世界的警察都建立情报变换关系。

为了促进同巴西的经济合作,日本派了一个由政界和财界要人组成的使团访问巴西。日本警察厅得知过激派有一个谋杀这批要人的计划。果然,国际刑事警察机构(简称ICPO)也送来了这一情报。

浅胁的使命是协助粉碎过激派的这个计划。浅胁属于外事警察,身分是最高一级的警视正。最初赴任巴西是八年前,其间有两年归国,其余六年在巴西。

所幸,使团平安回国,可过激派留在南美。

玻利维亚的警察将这一情报透露给巴西。这伙强盗在各地杀人放火,大肆掠夺,恶不作,对无辜的百姓施以暴行。

科尔达农场所在的朗多尼亚州,直属巴西联邦,与玻利维亚接壤。假使日本的过激派参与了袭击农场的暴行,那将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粉碎日本的过激派,是浅胁的任务。

傍晚,浅胁抵达朗多尼亚。科尔达农场位于朗多尼亚同韦洛港之间,他乘坐州警察派往机场迎接的汽车直奔农场,到达时已是夜里九点钟。浅胁巡视了犯罪现场。

“先生有何高见?”

从朗多尼亚陪同前来的哥拉斯警察署署长哥伦布·弗兰杰里问道。

巴西警察署只分署长和警察两级。大学法律系毕业后,再进警官学校深造两年的人才有资格升任署长。否则即使干上几十年也只能当警察。太圣保罗圈警察本部所属的警察署中,日侨署长约有三十名,其他警察本部所属的署里,日侨署长相当少。

哥伦布·弗兰杰里个子矮小,可块头挺大。浅胁是第一次同他打交道。

“噢!”

尸体已被运往警察本部,浅胁看到的只是犯罪现场,虽然他查看得非常仔细,但没有更多的发现。

“何时能看尸体的照片?”

“也许明天吧。”

说是明天,可巴西人的时间是没准儿的。

“是吗……?!”

浅胁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看看照片,或许能从杀人方式上发现有无日本人参与,但不一定杀人的凶手就是日本人。在前往农场的车中,弗兰杰里向浅胁描述了尸体的惨状。

“我认为一定是加拉拉库斯干的。”

弗兰杰里表明了自己的看法。

“加拉拉库斯?”

“是呀,意思就是毒蛇。一个自称加拉拉库斯的家伙,纠集了一伙强盗,以他为头儿。这个强盗集团经常出没于朗多尼亚和亚马孙腊斯一带。这家伙穷凶极恶,可能是土著和黑人的混血种,我们一直未搞清他的真面目。真是一条危险的毒蛇呀!”

弗兰杰里说起话来不住地挥动两手。他不仅动作敏捷,表情也十分明朗。他看起来有四十多岁,精明强干。

“原来是这样……”

浅胁仿佛看到了一幅血腥的图画。

“这家伙每次袭击必定强奸妇女,这是那畜生的特征。”

弗兰杰里恨得咬牙切齿。

地板上躺着被杀害的妇女,呈现着一幅凄惨的景象。

“那个去向不明的水野直子仍然没有消息吗?”

二十岁的养女水野直子,至今下落不明。

“国道、州境有警备队常驻,得知惨案后我即刻同警备队取得了联系。”

弗兰杰里紧蹙双眉。一般犯罪分子,十五日以内未能抓获或未指名通缉,便将该案件从发生署移交给州里的犯罪搜查本部。阴暗的表情深深地刻在弗兰杰里那雕塑般的面庞上。

“说不定被加拉拉库斯抓去了,据说这姑娘挺漂亮。”

“没发现这个加拉拉库斯的老巢吗?”

“是的,真遗憾。”

“是这样……”

浅胁的脑子里掠过被匪徒们抢去的直子姑娘受难的情景。

约半小时后,哥伦布·弗兰杰里回署去了,浅胁谢绝了要他去朗多尼亚旅馆休息的建议。他要同未遭不幸的两位少年谈淡,还想问问雇工们目睹匪徒袭击的情况。

就算这次暴行是加拉拉库斯干的,也不能保证没有日本过激派参与。

浅胁见到了三郎四郎,兄弟俩的面孔发青、浮肿,显然是过分悲痛所致。

“我是日本派驻巴西的警察,也许能为你们尽点力。”

一夜之间,父母竞成了鬼魂,而且死得那样惨。浅胁面对一个十八、一个十五的兄弟俩,竟然找不到一句安慰他们的话。

“谢谢。”

三郎鞠了一躬,竭力克制自己,否则就要哭出声来。报案后,来了许多警察,刨根问底。三郎四郞会一点葡萄牙语,但仅能进行日常生活方面的会话,对于警察们的寻根究底,实在没听懂多少。

双亲惨死,姐姐失踪,在这从天而降的灾祸面前,年幼的兄弟俩束手无策。在朗多尼亚不是没有日本移民,但相隔数百公里,连一个可以商量的熟人也找不到。现在来了一位日本警官,三郎四郎象久旱逢甘露一样感激浅胁的到来,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浅胁身上。

浅胁似乎比父亲根岸和夫年长一些,五十岁左右,胖胖的身躯蕴藏着温厚和善良。

“听说你俩未见到匪徒,是吗?”

“是的。”

“那……”

浅胁衔着香烟凝视窗外,黑洞洞的远方仿佛是密林。就在那可能是密林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光团。

“是荧火虫吧?”

“是。”三郎回答。

“真好看。”

有时,一棵高大的树上会聚集数十万乃至数百万只萤火虫,使整棵树发出亮光,在深邃的黑夜里尤其显得明亮。远远望去,森林的旁边似乎有一条河。

“今晚让我住在你家,行吗?”

浅胁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话来,不仅没有安慰他俩的言辞,甚至一想到兄弟俩的前途,他就揪心。失去双亲的幼子免不了一死,这两兄弟大概也正蹒跚地向着这条暗河走去……

这里远离首都,偏僻闭塞,没有领事馆。

单是亚马逊河流域之大,就相当于十九个日本,而全巴西得到开发的仅仅是圣保罗、里约热内卢等靠邻大西洋海岸的几个州,其余全是未开垦的绿林魔境,以及连植物都不生长的不毛赤她。再说,帮助兄弟俩摆脱困境,领事馆也无能为力。

日本移民中,大多数都受到未开发的大自然的猛烈打击,一些人流浪到大城市,一些人去农村帮工,劳动所得仅能糊口而已。当然也有发了大财成为百万富翁的。

浅胁一直凝视着密林中萤火虫发出的闪亮。

“令尊一开始就在此地?”

沉默使人难受,浅胁好不容易找到一句话。

“不,”三郎摇摇头,“六年前来到这里,以前在玻利维亚的里贝腊尔塔。”

“里贝腊尔塔?……”

浅胁自言自语道。过了一两分钟,他突然转身问道:

“你们的父母在里贝腊尔塔呆过……”

浅胁记起了一段往事。

“是的,听父亲说,从里贝腊尔塔来到巴西,在韦洛港住了一年,又从韦洛港来到这里。”三郎回答。

弟兄俩以恳切的目光望着浅胁。

“遇难的双亲叫什么名字?”

浅胁的意识已经混乱了。

“根岸和夫,阳子。”

“根岸……”

浅胁喃喃自语,身上禁不住一阵战粟。

六年前,浅胁正道曾偷偷潜入玻利维亚。那年四月,正是巴西的初秋时节,他乘坐小型飞机从圣保罗到朗多尼亚联邦,晚上,趁着夜色的掩护,从位于巴西同玻利维亚交界处的瓜腊米林进入玻利维亚。同行的有两名政治社会警察,一个叫格里高里·安杰塔,另一个叫柯尔特斯·罗巴。DOPS得到情报:巴西恐怖活动的领导人帕乌洛·德·鲁卡,正寄身于里贝腊尔塔的一户日本移民家里。与浅胁一同前往的两位,是政治社会警察所属的老资格秘密警察。这两名警察奉命杀死帕乌洛·德·鲁卡。浅胁此行的任务是保护日本移民,或者说处理这桩案子。

国境线上虽有两国的边境警备队,但只设在公路干线或准干线一带,事实上长长的国境线上到处都可以偷越。

一个叫米格尔的小伙子充当浅胁一行的向导。他们先乘木筏渡过马莫雷河,然后钻进原始森林继续前进。从瓜雅腊米林到里贝腊尔塔近百公里,这段路十分难行,大约得走四天。带在身上的食物只有肉干,因为必须轻装。一旦被玻利维亚警备队抓获就别想生还,并将引起玻利维亚同巴西两国的政治冲突。受牵连的不仅是两个国家,由于浅胁的参与,日本政府的处境也将十分尴尬。

他们啃着肉干前进,其余的食物就靠向原始森林索取了。森林中的溪流旁常常有大片大片的棕搁树,它的果实可以充饥,偶尔也能射杀斑鸠或猴子来吃。

人们总觉得原始森林是粮食的宝库,其实不然。首先,很少有飞禽走兽。浅胁一行疲于奔命,毫无心思观赏大自然的景象,有时整天见不到动物的影子,可以充饥的植物也很少,而危喜人类的生物却要多少有多少,毒虫、毒蛇比比皆是,蝮蛇最多。有种虫子能钻进人的皮肤吸血,潜伏在皮肤和肌肉之间。当地人要用植物的刺把它挑出来,所以几乎人人的皮肤上都满是窟窿。

第三天,他们同一位叫安东尼奥的男子会合。安东尼奥和米格尔的国籍不明,常常往来于玻利维亚和巴西之间,以政治社会警察付给的报酬为生。会合以后,从这里开始由安东尼奥作向导。据情报说,帕乌洛·德·鲁卡住在里贝腊尔塔郊外一户日本移民家里,这位日本人叫根岸和夫,烧荒造田,经营农场。鲁卡是因病借住在根岸家的,不料病越来越重,终于躺倒。

第四天傍晚,浅胁一行到达根岸的农场。

搭眼一看,浅胁被那光景懵住了。这哪能称得上农场!仅有一块木伐烧荒的贫脊土地和两间十分原始的窝棚,跟雇农主住的小窝棚没有两样。椰树叶盖顶,四根木住作梁,四周也用椰树叶围起来,——这就是根岸的住房!

“那就是根岸和夫的农场吗?”

浅胁问安东尼奥,十分纳闷。

“是呀。”

满面皱纹、黝红脸膛的安东尼奥点头回答。

“里贝腊尔塔的日本移民实在可怜啊,吃了上顿没下顿,都在纷纷离开此地了。”

“去哪儿?”

“巴西。”

“偷越国境?”

“嗯。”

安东尼奥漫不经心地回答。

浅胁很清楚,移民的景况十分恶劣。没有资金,即使无偿地给予土地也是白搭,因为贫瘠的土壤养育不出农作物。他们苦于没有饭吃,只好给农场主当长工、男仆,年轻人流浪到大城市,即使有活干,月收入也不过三、四万,而一套带橱房、厕所的独居室公寓,每月房租就要两三万,哪里还有饭钱?于是不得不去租最便宜的“鸡毛店”。这种客栈,每间房一万,若住上四、五个人,每人就只摊两千。更惨的时候是住地下室,或半地下的贮藏室,一间房钱每月五千,四、五个人住。睡在这种地方的人只能看见行人的脚。

也有成为小康或富翁的移民,比如圣保罗近郊的农民。他们出售蔬菜、鲜花赚钱,生活比较稳定、富足。

离开城市越远越穷,连出售产品的集镇都没有,畜牧专业户有时连牛奶也卖不出去,眼睁睁地看着它变质,最后倒掉。商品流通渠道不畅啊!

浅胁和两位警官开始对根岸家进行侦查。莫非是玻利维亚秘密警察设的圈套?浅胁他们十分警觉。“玻利维亚秘密警察相当残酷、狡猾”,这声音不时在浅胁他们的耳边响起,提醒着他们。

“让我去看看。”

安东尼奥向窝棚走去。他上半身赤裸,腰间挂着蛮刀和手枪。看到他这副模样,谁也不会害怕——巴西也罢,玻利维亚也罢,自己的生命都只能由自己保卫的。

不一会,安乐尼奥发来了“前进”的暗号。

窝棚里只有一对夫妇和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没有任何家具。

根岸夫妇恐惧地望着浅胁,那神情与乞讨者毫无两样。

安杰塔和罗巴走进了邻近的一间窝棚,帕乌塔·德·鲁带被带进密林处决了,他俩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浅胁对处决他们并不关心,他只想问问根岸为何要隐藏鲁卡。倘若浅胁不来,两位警察肯定要杀光根岸全家的。在残酷方面,巴西的秘密警察比起玻利维亚的警察来,毫不逊色。

“鲁卡患热病,他们的人把他带到我家后就走了。”根岸回答。

“谁带来的?”

“不认识。一个白人和几个当地人,把钱放下……”

根岸含糊其辞地说。

“你收了钱?”

“当然,我穷……”

根岸的声音虽然很小,但字字清楚。

全家大小都面黄肌瘦。两个儿子,一个八、九岁,一个十一、二岁,都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浅胁看看根岸的妻子——约莫三十四、五岁的阳子。阳子避开浅胁的视线。她穿着一件破旧衬衫,好几个地方露出了肉,干燥的眸子透露着绝望。

“故乡是哪里?”

一种渺茫的人生哀叹感染着浅胁。

“九州。本来在煤矿做工,后来退职了。”

“喔……”

浅胁点点头。他庆幸自己没有白来。虽然眼下不能预料这一家子的前途,但倘若在这异国他乡被两位警察杀掉,岂不太残忍,太冤枉了吗?!

这时,两位警察出现在门外,浅胁迎了出去。

“那小子不是鲁卡。相貌倒是挺象。但不是他。”衔着一支香烟的格里高里·安杰塔说。

“搞错了?”

“嗯。反正是个重要人物。”

“这家伙本来就要死了,全身浮肿,恐怕过不了两三天。不如早一点送他归天,顺便这么一下,就勒死了。若让那小子活着,这里的秘密警察会知道我们来过,可就麻烦了。”

“那也是。”

“任务完成了。”安杰塔望着浅胁,“根岸怎么办?”

“这里的秘密警察可不是善人啊!”

“我知道,请稍等片刻。”

浅胁回到窝棚告诉根岸。

“是呀,秘密警察的嗅觉很灵,他们会知道的。赶快逃离这儿,他们来了,肯定要害你全家。”

“逃?往哪儿逃?”

根岸十分为难而又恐惧地看着浅胁。

“只有去巴西。沿河而下,就到了巴西的朗多尼亚联邦地区。这是唯一可以得救的路。把这个拿去!”浅胁把自己身上带着的巴西币全给了根岸。

“……”

根岸放心地看着妻子。妻子感激得快要哭出声来。

“情况紧急,就别带什么东西了,赶快出发吧!”

浅胁边说边跑出窝棚。

安杰塔和罗巴肩并肩地走着,浅胁跟在后面。在走进原始森林之前,他一直在考虑根岸一家的前途。一家人能否生存下来,全在于根岸的忍耐力了。

根岸三郎和四郎的视线没离开过浅胁。

“还记得我吗?”浅胁问。

或许已记不得了,当时两兄弟一个十二岁,一个才九岁呀。那时的最况多么凄惨,吃了上顿无下顿,蹲在揶树叶搭成的窝棚里忍饥挨饿,满脑子恐怕只有一个“吃”字。

今天可真是奇遇。

六年前的秋天,浅胁一个劲地催促他们一家四口人逃出玻利维亚,至于将来的命运如何,他也不知道。再说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劝他们尽快逃跑。

六年后的今天,和兄弟俩不期而遇时,他们的父母却已不在人间。

三郎摇摇头,确实已记不得了。

——难道是恐怖集团的报复?

浅胁心里揣测着,视线离开了兄弟俩。

当时两位警察勒死了马尔科斯,尸体摆在原地就走了。

倘若根岸一家当时随即逃离农场,匆匆逃跑的话,是肯定顾不上隐藏马尔科斯的尸体的。则警察一定会发现并对现场作调查,并很可能断定是根岸和夫谋财害命。

岁月流失,现在玻利维亚和巴西两个反政府组织在边境地区偷偷联合起来。这些人决不会忘记是根岸和夫勒死了他们的斗士马尔科斯,认定根岸和夫是他们的敌人,便很可能一直在查找根岸的下落。

——于是残杀了他。

密林深处的萤火忽闪忽亮。

遭到令人发指的轮奸、乳房和下身被割而死的两个孩子的母亲;

头颅被劈成两半、左腕被砍断的父亲;

行踪不明的姐姐……

如果说是为了报复,这哪是人下得了手的?太残忍了!何况根岸一家同马尔科斯之死毫不相干。

浅胁伫立窗前,久久凝视黑沉沉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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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一章 绿林恶魔 第四节

赤着双足、一丝不挂的直子姑娘一瘸一拐地走着。跳窗后,她没命地跑。后面的匪徒嚎叫着,追赶着。直子跑呀,跑呀,终于摆脱了匪徒。逃出去后又怎么办?她连想都没想,只知道如果被抓回去就再也别想活。她全身充满着恐惧。

眼前出现了一条道路,不是正规的国道,而是韦洛港通往朗多尼亚的土便道。这条土便道上很少有汽车往来,只是附近庄园的汽车或牧场的马车偶尔从这里经对。

远处有汽车的灯光射来。直子蹲在路旁,她在考虑要不要求救。由于全身赤裸,不免羞怯。她本想躲过汽车,但经过片刻考虑,又下定决心向人求救。现在什么也顾不上了,也许养母已经被杀……必须尽快报告警察!

汽车临近了,直子护住乳房,站在路边。明亮的车灯直射在姑娘的裸体上。她全身发抖,仿佛寒风刺骨一般。这是一辆四轮货车,车上有几个男人,一看便知是牧场的工人。

男人们跳下车。

“救救我!”

直子颤抖着用日语叫了一声就蹲了下去。她不大会讲葡萄牙语,尤其在这种时刻,脱口而出的当然是日语。

一个男人一把抱住直子,浓烈的酒精气味喷到直子的脸上。直子料到凶多吉少,想挣脱逃跑。这反而刺激了其他人,他们一哄而上,扯胳膊抱腿,转眼工夫就拖上了车。

车开走了。一个男人堵住直子的嘴,另一些男人扒开直子的腿,伸手乱摸。一个男人压向直子,两个男人按住她的手足……直子紧闭着眼睛任其摆布。

这群疯狗全喝了烈性酒,一个个呼吸紧促。他们根本不问姑娘的来历,一见到赤棵的女人,全身的血都沸腾了。

直子的下身在流血,痛苦地呻吟着。可谁也不顾,他们只有一个念头,在这个女人身上充分发泄兽欲。一个接着一个,象丑陋的猴子骑在直子的身上……

直子忍受着痛苦,几乎快要失去知觉。她记不清究竟有多少男人凌辱了她,可能是几个,或十几个。

汽车继续行驶。

直子呆呆地望着车棚,只觉得眸子干燥,再也流不出眼泪了。男人们默不做声。

过了一会,一个男人打破沉默:“怎么办?”

“依我看,不能放,这娘们儿会报告警察的。”一个男人接上说。

另一个男人提出了建议:“那就杀了她,尸体往密林一扔就完了。”

“不,”最初提问的那个人不同意,“别杀她,随便找个地方,把她推下去吧。”

“就这么办,干脆再来一次……”说着就又凑近直子。

男人们的谈话她都听见了,知道或许不会杀她。她既不庆幸也不悲哀。她想,即使被杀也不惋惜。

……

真是没完没了的凌辱。全体轮奸之后,直子再也不能动弹。大腿之间仿佛插了根粗棒一般。

黎明前,赤身裸体的直子被扔在公路上。这是哪里?不知道。被抛下车后,已有两个小时光景,蹲一会,走一阵,双脚软绵绵的,走起路来踉踉跄跄。脚底磨破了,直流血。腰部以下沾满红尘,嘴里、头发里都是尘土。

从背后又开来一辆卡车。直子连回头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竟再也不敢求救,只怕男人看到裸体女人后很可能又要施以暴行。

卡车停下来。

“妹子,你怎么啦?”

是一个年轻人,直子不做声,把头歪在一边。她不想说,也没有力气说话。

“上车吧。”

年轻男子把直子抱上了车。

“恰似一棵残松。”

男子的声音很轻。直子没回答,倒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可她完全清楚,那司机边开车,边不住地瞅她的乳房和大腿。

司机一言不发,汽车以百公里的时速奔驰着。一小时之后,来到一条河边。

“妹子,下车吧。”

直子仍不说话,跟着下了车。男人拉住她的手走进密林。这时天色已明,男人牵着她慢慢走进溪流。

“我给你洗洗。”

男人的声音有点颤抖。直子站在齐大腿的水中,由男子给她洗身。与其说是洗身,不如说是戏弄……

第一章 绿林恶魔 第五节

一月二十八日,浅胁正道在圣保罗的办公室里起草了一份关于根岸夫妇被杀的报告。

一月八日发生这桩杀人案后,已过去二十天了。搜捕工作由哥拉斯警察署移交给朗多尼亚联邦地区的犯罪搜查本部。

联邦地区犯罪搜查本部尚未查出谁是真凶,到底是为马尔科斯报仇的恐怖集团,还是加拉拉库斯?至今没有掌握足以判断的材料。加拉拉库斯同恐怖集团有勾结的情报也未得到证实。

政治社会警察虽然也在调查,可是毫无线索,根本无从打听日本过激派是否参与了这次犯罪行动。

浅胁的报告非常简单,仅对被害者根岸夫妇的来历作了一番追述。

根岸夫妇于昭和三十六年(一九六一年)五月乘迪格尔伯尔格号客轮从神户港出海,穿过赤道、印度洋,经由好望角,于两个月后的七月十三日驶入巴西的圣多斯港。夫妇俩带有两个分别为六岁和三岁的男孩。

同船还有水野有次和他的夫人裕子。水野夫妇带了一个八岁的女儿直子。

两家在船上认识后,兴致勃勃地憧憬着未来的新天地。相处两个月,双方感情融洽,决定结为亲戚,以便将来遇到困难时互相帮助。

但是两家的移住国不同。根岸夫妇离开圣多斯,乘巴西铁路线的火车去玻利维亚,七月二十日到达距圣多斯两千公里之遥的玻利维亚圣克鲁斯,在郊外的瓜纳比移民区落户。

水野夫妇的同乡人在巴西朗多尼亚州的韦洛港办了一个农场,日子过得兴旺。水野搭乘卡车投奔他们去了。水野夫妇得到同乡人的帮助,开站了新生活。而根岸夫妇落脚的瓜纳比,那光景却与地狱不相上下。瓜纳比的土地贫瘠,长不出庄稼,耕作方法也是基原始的刀耕火种。

根岸把带来的钱都买了肥料,听说光上灰肥的庄稼结不了多少果实。可是施肥反而引起了病虫害。

是施肥过多的缘故。而一旦发生虫害,土地就得报废。根岸破产了。

许多移民早已离开瓜纳比,根岸却不知道。他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根岸夫妇拖着两个孩子,加上语言不通,吃尽了苦头,但仍旧拼命劳动,重新开辟农田。这样干了不到一年,到头来还得离开此地,去更偏僻的里贝腊尔塔,这次根岸几乎是身无分文了。他听说里贝腊尔塔的日本移民有好几百,一代、两代的都有,还有根岸的远亲。根岸离开日本时,托人写了一封介绍信,现在还珍藏在身边。

一路坐卡车,乘轮船,有时还骑马。二十天后到达里贝腊尔塔。经打听,远亲经营失败,不知去向。

这时,根岸身上连一个子儿也没有了。只得寄身于日本人开办的农场,当雇工,同对又一块一块地开荒造田,准备自立。结果,第一年就自立了。为此,他几乎耗尽了心血。

但是,里贝腊尔塔的土壤更贫瘠,什么作物也不结果实。日本移民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根岸始终不懈怠,披星戴月地下苦力,没别的路子可走呀。根岸夫妇用椰树叶搭了两间小窝棚,只能避风遮雨。这就是全家的栖身之地。不久后,恐怖分子的同伙来到根岸家,使他的命运发生了变化。

身为日本警视正的浅胁告诉他,马尔科斯是恐怖分子的密友时,根岸吓得直打哆嗦。警视正离去后,根岸夫妇领着两个孩子当即离开里贝腊尔塔,搭船顺江而下,在比拉伯拉上岸,偷越国境来到巴西的阿布兰,再从那里乘火车到了韦洛港。

倘若不是警视正给的巴西币,就连火车也坐不成了。根岸夫妇双手合十,感谢那位恩人。

韦洛港有在移民船上结识豹水野夫妇,是根岸全家唯一的靠山。假使水野夫妇不在那里,根岸一家的前途也将不堪设想。然而命运就是这般捉弄人,根岸全家一到韦洛港,逢人便问水野的消息,可谁也不知道有个水野有次。

走投无路的根岸再次当了雇工,农场主是日侨的第二代。主人只管一家四口的食住,没有工钱,只给少许烟钱,而且阳子必须给主人当女佣。根岸想,这总比流落街头饿死的好。

干到第四个月,根岸居然时来运转。一天,他去城里买肥料,竟与水野不期而遇。这时,堂堂男子汉的根岸激动得号啕大哭。

当晚,根岸一家便投奔水野家。水野移居韦洛港后已取得了初步成功,盖了砖瓦房,屋里一应俱全,还雇了三、四个当地劳工。

出国以来,根岸才第一次睡在床板上。

根岸夫妇俯首请求,在他们能够自立之前就留在水野的农场里,即使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水野夫妇听了根岸一家的辛酸遭遇,抑制不住流下了同情的泪水,说什么也不让他们当雇工,一定要履行船上的诺言。水野拉住根岸的手说,从今以后彼此同心协力,共同办好农场。

当晚,根岸夫妇的泪水一直未干,对水野走妇给予他们的照顾感激涕零。从第二天起,根岸把全身心都投入了农场的经营。

这样过了三年,农场的土地扩大到二百公顷,雇工近三十人。这是两家齐心协力、艰苦创业的结果。

可是好景不常。这年科尔达农场流行热病,水野夫妇也染上了原因不明的热病,尽管想方设法地求医,却毫无效果。水野夫妇明白自已是不行了,便把直子姑娘和农场托付给根岸夫妇,之后,他们就相继去世了。

热病这个恶魔在韦洛港一带最终以夺走十多人的生命而结束。整个地区缺医少药,也是造成大批死亡的原因。

根岸夫妇继承水野夫妇的遗愿,尽心尽力地建设农场,对直子姑娘比对亲骨肉还亲。

水野夫妇死后,根岸一家人平平安安过了三年。可是到第三年的夏天,竟然来了个要命的变故,一切化为乌有……

浅胁的报告到此结束。这些资料大都来自根岸和夫的日记。

根岸夫妇到底是被暴乱分子为马尔科斯报仇所杀呢,还是被纯属土匪的加拉拉库斯所杀?这个疑点也许州里的搜查本部能够解开。到那时,浅胁再把它续写进报告里吧。

倘若是因报复被杀的话,责任在历史。假如报岸和夫不离开玻利维亚,则其命运该如何发展?那将是另一个问题,无法预测,但起码不会遭到惨杀则是毋庸置疑的。

若是加拉拉库斯杀害的呢?——

浅胁把视线投向窗外。这是大圣保罗圈警察本部大楼的一个房间,是浅胁的办公室。

眼前,圣保罗的街道正在扩建,庞大的建筑群高高耸立。从高楼俯视,街景宛如日本的东京,甚至与纽约也相差无几。

问题是为繁荣极少数的城市,不知耗费了多么巨大的能源。巴西土地辽阔,占地球陆地的十六分之一,而内地城镇寥寥无几,文化极其落后。文化生活全集中在大城市或沿海一带了。倘若要维持这些城市的运转,就必须开发整个个国家。

巴西可谓都市掠夺型国家,贫富悬殊。

走出城市,东部是山岳,广袤的北部是未经开发的绿林魔境,森林覆盖有大片大片的不毛之地。绿色给人以希望,正是它,吸引了大量的日本移民,也吞噬了众多日本移民的生命。

今后还会有新的牺牲者。

——是什么东西不好?

浅胁望着窗外,摇头叹息。

不能说什么东西不好,如果硬要说,那就是贫困。大多数人穷,而富人只是一小撮。

在浅胁视线所及的远方,仿佛朦胧出现了一位少女的身影,那是下落不明的水野直子。据搜查本部的认为,直子多半被强盗抓去杀害了。惨案发生的次日清晨,军警便在州境盘查,但毫无结果。

——浅胁在想什么呢?

他正想,少女被抓走,继而再受摧残,最后杀掉。

第一章 绿林恶魔 第六节

整个巴西,秋季都不太明显。从此逐渐向南,这种变化才渐次明显。到了圣保罗地区,既有金色的秋天,也有寒冷的冬季。但处于热带和亚热带的亚马孙纳斯和朗多尼亚,则终年无冬季。

初秋四月,两位少年离开了科尔达农场,他们是三郎和四郎。兄弟俩的目的地是圣保罗,此去有两千六百九十八公里,他们准备搭便车。如果运气好,遇上去圣保罗的卡车,问题就解决了。巴西的好人挺多,搭个便车什么的,一般不会遭到拒绝。三郎四郎背起背包,依依不舍地启程了。

“再也不回来了吗,阿哥?”

四郎一步一回头地走着。

“嗯,农场不好。辛辛苦苦的阿爸阿妈……”

三郎的声音哽咽了。

农场失去主人就毫无价值。现在,科尔达农场转到了曾向水野夫妇贷款的同乡人手中,这也是没有办法呀!即使由两兄弟继承下来,也没法维持,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恢复成密林。

双亲的积蓄已在葬礼时用尽,两兄弟留下了很少的钱,只能作路费用。

三郎打算带四郎去圣保罗,找一家汽车修理厂去做工。他盘算着,两人辛勤劳动几年,节衣缩食,攒一笔钱买辆大型卡车,自办运输。他听人说过,日本移民中就有靠运输业发财的。

“长大了要报仇啊,阿哥!”

四郎眼泪汪汪地说。

“要报仇,用卡车把仇人轧死,讨还血债!”

双亲被害那惨不忍睹的景象,深深地刻在三郎的脑海里。

“那些野兽,连姐蛆也……”

“别说了,四郎!”

直子姐姐会回来吗?两兄弟等了五十天,姐姐依然没有消息。一定是被匪徒杀害了!

三郎决定离开农场。尚未成熟的三郎意识到,如果不放弃这里的一切,终将不会活着出去的。

走了整整一天,到达朗多尼亚。

出了农场,兄弟俩步行到中午才搭上一辆顺道车。车上是一对老年夫妇,巴西人,和蔼可亲。老人问及搭车的原因时,三郎如实讲了农场的惨案。

老夫妇早已听说过农场事件,现在面对这无依无靠的小鸟,从内心里想尽力帮助他们,不仅让他俩搭车,还请他俩吃饭。

向老夫妇告别后,两兄弟走上国道,边走边寻找南下的汽车。晚上七点过后,他们在加油站搭上一辆刚加完油的卡车。车上只有司机和他的助手,都挺年轻,还都是混血种。

卡车开往卡腊尔圣西蒙,此去有两千三百公里之遥。再从那里去圣保罗,就只有几百公里了。兄弟俩庆幸运气不错。

汽车开出朗多尼亚联邦地区之前,三郎四郎都睡着了,他俩不知道已经进入马托格罗索州。白天太疲劳了,上车后就美美地睡了一大觉。什么声音把他们吵醒,睁眼一看,已是早晨。原来司机和助手在争吵。司机停了车,两人在狭窄的驾驶室里扭打起来。兄弟俩被压在地板上,而且不明不白被赶下了车。刚一下车,汽车就猛然起动并加速,一溜烟消失在扬起的红尘中。在汽车远去的上空飘着一条长长的红带。

“阿哥,背包!”

四郞一声悲号,三郎咬紧嘴唇。背包中装有去圣保罗后的临时生活费,路上的口粮和几件衣服,也是兄弟俩的全部财产。三郎这才意识到,司机和助手打架是有意制造的假象。他俩呆呆地站在路心,遥望着那土路延伸的远方。

“全偷去了,四郎。”

三郎眼里饱含痛惜的泪水。这时红尘已经消散,他顺着凹凸不平的道路迷惘地望着遥远的天际。

“我们怎么办,阿哥?”

四郞泪流满面。

“别说了,还有完没有?!”

失去的东西,再也无法找回来,就象滴入大海的雨水一样。三郎想,还得往前走,不能老站在原地不动呀!想起来真后悔,不该搭便车,花点钱坐客车,就不会出事了。

这儿的人不管去哪儿,多半都要带枪,以便保护自己的生命财产。兄弟俩没枪,又想节省钱搭车,结果偷鸡不着反倒蚀把米,这句俗话应验了。

四郞慢吞吞跟在哥哥身后。

“这是哪儿呀,阿哥?”

“你以为我什么都知道吗?”

这里不是国道,刚才那辆卡车为了避开国道,故意拐进了未修整的红土岔道。

离开朗多尼亚是昨晚十点钟。现在,天刚刚亮,如果是早晨七点,就说明卡车跑了十二个小时。假如平均时速为一百公里的话,现在已南下一千二百公里了。三郎的脑子里浮现出一幅地图。如果真是一千二百公里的话,这儿应该是马托格罗索州的库亚巴一带。

“反正我们继续走吧。”

只能走向国道。但国道在哪儿呢?不知道。现在离国道有多远?也不知道。就朝卡车驶去的方向走吧。

约莫走了两个小时,连一辆车也未遇上,阳光开始烤灼大地。每行一步,红尘就向上飞舞,把三郞四郞包围起来,泥沙在口中格吱格吱作响。水分都被烤干了,连口唾沫都吐不出来。

“阿哥,喉咙……喉咙——”

四郎的声音嘶哑了。

“别说话,跟我走!”

三郎厉声吼道。咽喉干燥,是因为水分大量从皮肤蒸发掉了。一阵晕眩向三郎袭来,他莫名其妙地火冒三丈。正是这股无名火促使他移动脚步。如果被当前的困难吓倒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

若想死,在这地方倒也简单,只须倒在路旁就完了。干线以外的道路,有时整天没有一辆汽车经过,即使有车,车里的人也把行人当作是荒野里的死尸,连看都不看一眼的。

三郎能理解四郎的哀怨,可他自己也不好受啊。他无发泄忿怒,便恶狠狠地申斥起弟弟来。

俩人默默地走啊,走啊,又走了约莫两个小时,依旧未见一辆汽车。火红的阳光洒满大地,没有任何遮挡。道路两旁是毛之地,绵延起伏的荒原上空,秃鹰在盘旋,虎视眈耽地紧跟着一步步挪动的三郎四郎。

“也许我不行了……”三郎这样想,觉得自己好象患了热病,被蒸尽水分的身子象火烧一般滚烫,头晕目眩。

“照此下去,还能走一个小时吗?”他自己问自己,已完全丧失信心。

两人不停地走,红土继续延伸,没有尽头。

“阿……哥……”

身后传来四郎微弱的呼声。三郎回头一看,四郎蹲在地上。就在这一瞬间,三郎仿佛看见了一个红鬼——那是全身沾满了红尘的四郎,脸孔发红,蜷缩成一堆。

“你怎么啦?”

三郎回到四郎身边。

“我快死了,阿……哥……你一个人去圣保罗……”

四郎有气无力地说,眸子已经失神,毫无生气,身子象烧红的炭一般。

“不会死的,四郞。”

三郎不知如何是好,看看周围,连一棵遮阳的树也没有,只是在右面很远的地方才隐隐约约有一带绿色,或许是海币蜃楼吧?

“是树林,四郎,我们去那边,说不定有水。”

三郎拉起四郎,背在背上。

“不行啊,阿哥,走不到地方我就会死的。”

“胡说,死了咋办?谁为爸爸、妈妈和姐姐报仇?”

三郎气喘吁吁地踏进了沙漠。暑热无论在沙漠还是在路上,都一样灼人。他拖着短短的影子向地平线走去。

秃鹰渐渐从高空降下,越来越近,窥视着兄弟俩。这秃鹰执拗地跟踪他俩已好一阵子了。

三郞背着四郎走,太吃力,就把他放了下来。四郎扶住哥哥的肩膀自个儿走,缓缓挪动着脚步。

他俩走一会儿,歇一会儿,渐渐靠近绿色带了。

大约又走了两个小时,四郎的体力已经耗尽,视线也模糊不清。他双脚无力,站都站不直了。

绿色带不是海市蜃楼,现在已看得清清楚楚,真是一片森林。再坚持一个小时也许就能走到。

“我……快……死……了……阿……哥……”

四郎躺在浅草地上,嘴唇向外翻卷,火一般的灼烫,皮肤干裂。秃鹰落在一旁,盯着两个疲倦已极的旅人。三郎连赶跑它的力气都没有了。

“阿……哥,救……救我。”

四郎面如土色。三郎急忙背起四郎,踉踉跄跄向森林走去。阳光直射,两人的影子在三郎脚下重叠,随着脚板的运动而游移。

第一章 绿林恶魔 第七节

四郞蹲在地上,三郎守在一旁,凝规着他的脸。弟弟体内的水分快被耗尽,干缩的脸反倒变大,象肿了似的。人还在发烧。

是睡着了?还是处于昏迷状态?不知道。

大约走了一个小时,好不容易才进入密林。三郞太困了,睡过一觉醒来,觉得自己的身体肿了。他在弟弟身边守候多时,才慢慢挪动身子,扶住枯枝爬起来。必须找水!要是弟弟没有水喝,就早晚得死。他留下熟睡的弟弟,向密林深处走去。钻密林须带蛮刀,因为不割断藤蔓和杂草就很难前进。可是三郎别说蛮刀,连把小刀也没有。他只得避开茂密的藤蔓绕道而行。

找到水后又干啥?三郎想都未想,他也没工夫想。但是三郎很清楚,密林里是搞不到食物的,如果有枪,再有运气,或许能射到小鸟、猴子什么的。没有枪,是啥也办不成的。

绝望就在眼前,干脆别去想它!

体力不支,再也没有少年的敏捷了,三郎象一只老猴似的,蹒跚行进。

林子里阴暗潮湿,这是巴西原始森林的特征。四周安静极了,静得令人害怕,听不见生命的声音。

再往前走,听见有猴叫,声音很远。据说,猴子的叫声可以传到五公里以外。密林中听到它的叫声,会特别感到凄凉、寂寞。这里几乎没有阳光,只有高处树梢摇曳时才有星光似的斑驳亮点。

三郎回忆起自父母移居玻利维亚后向原始森林挑战的情景。那简直是玩命,用几个月的时间砍伐树木,等它干枯,再放火烧成灰烬。火焰熊熊燃烧,可任何大火也别想越过那绿色大森林的天然屏障。

这样营造的大地几乎什么作物也结不出果实,第二年又到别的地方去砍伐森林。

父母一贫如洗,这景象在三郞的脑子里深深打下了烙印。不是父母贫穷,而是大地不长粮食。三郎心目中的太森林只有一个形象,就是“贫穷”,而且令人十分厌恶。

走了大约三十分钟,三郎听见了另一种声音,仿佛是大河湍急的流水声,在震撼着大地。三郞加快步伐,走了一段,眼前出现了一条大河,约五六十米宽,河水混浊,水量充足。

三郎连衣服也忘记脱就一头扎进河中,贪婪地猛喝浊水,直到觉得干燥的内脏胀得沉甸甸为止。然后潜入水中,从头把到脚把皮肤浸透。

三郎上岸后,体力迅速恢复了。回到四郎身边时,四郎依旧迷迷糊糊。三郎急忙背起四郎跑向河边,径直走进水中,来到水浅的地方,放下四郎,让水淹到四郎的脖子处,慢慢喝水。

喝了水,四郎慢慢苏醒过来。

“阿哥。”

四郞的声音仍然非常微弱。

“四郎,你醒过来了啦?!”

三郞抱紧弟弟,眼泪簌簌往下流。四郎还能活着,全靠三郞。三郎凭着决不让弟弟死的信念,才咬紧牙关,拼着性命把四郞挽救过来。对于三郎来说,弟弟现在是他唯一的依靠,要是弟弟死了,三郎也无法活下去。

“谢谢你,阿哥。”

“傻瓜,兄弟之间,还谢什么!听我说,眼睛能看见东西吗?”

“有点模糊。”

四郎继续洗着脸,仿佛要把遮挡视力的什么东西洗掉似的。

过了一会,三郎拉住弟弟走上岸边,扶他坐在一棵树根上。

“往后我们怎么办?阿哥。”

“别老叫我了,让我好好想想!”

虽说在想法子,但四周阒无人迹,两手空空,前途茫茫,有什么法子好想呢!唯一的出路是离开森林,返回道路。国道在何方?不知道。不过,再艰难也要找到它。

三郎想带弟弟回到道路上去,可弟弟的视力不行,三郎自己也没多少力气背他了。

“在你恢复视力以前,我们先在这儿呆着。外面毒日当头,等晚上再去吧。”

一见到水就不想离开它,干渴的恐怖依然笼罩着他们。

“好吧。”

四郎点点头。

“等我长大了,愿为阿哥赴汤蹈火。”

“那好哇,到底是骨肉情深。先别说这些了,让我去找找,看有没有可吃的东西。你就呆在这儿,别动!”

“听你的,就在这儿,不走。”

“不许离开一步,懂吗?”

三郎又叮嘱了一遍才离开。他想,不给弟弟吃点东西,就别想恢复视力。他也明白,森林中找不到食物,但又不能不去。他盲目地向河边走去,路上拣了一根木棍,把木棍的一头在地上磨光。

河里有种怪鱼,很象,还有一种巴西鳝鱼,很象鲢鱼,常常栖息在河床的洞里。另外还有身长两米左右的皮拉鲁苦鱼,是巴西的特产。不过,要想提住它,非有鱼网或鱼叉不行。

陆地的动物有似老鼠的塔拖鸟,似山猫的马拉卡加,似大蜥蜴的腊加尔托;还有豹子、猴子、鹿、七面鸟、野猪等等。但是没有枪也别想捕获它们。唯一可能捉到的是树獭,得有运气碰上它。

三郎想,能找到可吃的野菜就好了。

路上遇到一小群黑蚁,它们正在行军。这种黑蚁又叫流浪蚁。它们是为捕获猎物而出征的,队列整齐,似一块绒毯。若是大群,这绒毯的宽度可达百余米,绵延几公里。三郎不得不避开这支队伍,绕道而行。

蚂蚁也多,但都不构成多大威胁。有种蝇可不得了,被它蛰一下就会在皮下生蛆。还有一种叫尼巴的虫子,这东西的爪子能在瞬间产出几万粒卵来。三郎一路小心翼冀,生怕碰上它们。

走了近一个小时,但什么可吃的也未找到。三郎刚要转身回去,突然“噗哧”一声,他的身体好似被这响声钉住了,不敢挪步。他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定睛一看,果然不远处是一条的两米长的黄铜色的蛇。它周身闪闪发亮,昂起三角形的头,迅速爬到三郎面前,怒视着他,那神情令人生畏。三郎本能地倒退一步。

三郎一看就明白这是毒蛇,最凶恶的毒蛇。它攻击性强,有剧毒,一旦咬了人的什么部位,便很快发青,继而溃烂。

三郎吓得魂不附体,又倒退数步。毒蛇(加拉拉库斯)的视线紧紧盯住三郎的每一个动作,随着三郎的后退向前跳跃、进攻。那动作十分奇特,象兔子跳。毒蛇跳了几次都未击中目标,便最后来一次猛跳。当它跳到空中时,身体变成一条直线,象箭似地射向三郎。三郎胡乱挥舞着木棍,击中毒蛇。箭似的毒蛇变成弯弓,碰上树干跌落下地,又昂起头准备再次进攻。

“混蛋!”

三郎用尽全身气力,猛击毒蛇的头部。这一棍击中了要害,它顿对倒地,不动弹了。三郞记得警察说过,残杀父母的强盗很可能就是自称加拉拉库斯的毒蛇。于是他把对加拉拉库斯的仇恨一齐发泄在眼前这条毒蛇身上……

加拉拉库斯已经死了,但三郎还解不了恨,又把它砸了个稀巴烂。

三郎抹去额上的汗,猛然想到四郎,四郎的眼睛看不见,倘若遇到毒蛇袭击……—想到这里,三郎不顾遍地荆棘,拔腿就跑。边跑边在心中咒骂这该死的森林,不给人类造福,带来的净是灾难。他发誓要消灭所有的原始森林,——不是因为它们的存在,父母绝不会来到这穷乡僻壤。

回到原地,不见了四郞。

“四郎!四郎!”

三郎大声呼唤,全身都失去了血色。他仿佛看到了四郎的尸体……

“我在这里,阿哥!”

从附近的河中,传来四郎的声音。

“在哪儿?”

三郎爬上树往河那边瞧,他惊呆了。

四郎站在齐腰深的河水中,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四、五米长的大水蛇,在浊流中飞游向四郎。那长长的身躯,在浊浪里若隐若现,滚滚而来。

“四郎,有大水蛇,快上岸!”

三郎大喊大叫,向河里冲去。四郎用手划水,正慌忙折回岸边时,已被大水蛇缠住了。

三郎向四郎游去。四郎的眼睛看不见,好歹总算抓住了蛇的颈部。

“阿哥,它缠我!”

四郎发出尖叫,三郞伸过手去紧紧握住大水蛇的头。

“快跑!”

“啊——呀……”

四郎的身躯好似被绞成两段,慢慢往下倾斜,沉入水中。

“四郎!”

三郎拼命把大水蛇往岸边拖,可那家伙巨大的身躯却一动都不动。四郎整个没入水中,只见头部时沉时浮。

三郎用双手紧紧捏住蛇的脖颈,心想,要是就这么下去,弟弟会溺死的,甚至在溺死之前就被水蛇缠断肋骨,停止呼吸。

大水蛇有人的大腿一般粗,三郎对它毫无办法。只要它轻轻伸屈一下,就能弹开三郎。

四郞的头又浮出水面。

“啊——呀!”

四郎两手在空中乱抓,眼看就没命了。大水蛇那粗壮的身仍一伸一屈,拍击着流水。四郎的头又没入水中。

“四郞!”

三郞的声音仿佛口吐鲜血时的哀鸣。

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急得三郎不知如何是好。他想,四郞的肋骨肯定已被缠断,死了,被大水蛇吞入肚里了……

就在这时,听见背后一声响,但三郎没工夫回头看。大水蛇的头离自己仅十公分左右,再说脚下打滑,身体便开始倾斜。

又传来一声巨响。

“喂,受伤了吧?”

突然冒出一句日语,不知是谁在说话。他这才回过头来,见大水蛇的周围涌起一团红色泡沫。

是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在挥动蛮刀,猛砍大水蛇。

<hr />

注释:

第二章 毒蛇 第一节

四月二十日,浅胁正道在大圣保罗圈警察本部的办公室等待客人,不一会儿,一位瘦高个男子走了进来。

“身体怎么样?”

来客问道,在浅胁对面坐下。

“还好,马马虎虎。”

浅胁看着男子。

来客名叫弗朝西斯科·罗波斯,是政治社会警察的刑事局长。巴西人大都擅长交际,说话时喜欢用近以夸张的动作来加强自己的语气。可这位罗波斯不属于那种人。

看起来,他精明能干,不苟言笑,不管谈起什么,他的表情都过于灰暗。

“刚刚收到一份情报,您必须马上出发。”

罗波斯望着浅胁,十分干脆地说。

“什么情报?”

“贵国的过激派和我国的骚动分子,还有玻利维亚的暴力分子,将秘密召开联席会议。”

“……”

“地点在马托格罗索。乘国道三六四号线,从库亚巴往左拐入州公路,就能到离边境很近的马托格罗索。这条公路直达该城。”罗波斯起身指着地图说。

“何时开会?”

“三天后。”

罗波斯回到椅子上。

“那么……”

“当然要消灭他们。”

“是吗?”

刑事局长点点头。

罗波斯的眼里发出冷冷的光。关系国家安危的所有事件全归他管,使他成为一个铁面无私的男子汉。

“情报说,贵国的过激派是这次会议的领导,有几个人从欧洲潜入巴西。他们的胃口不仅是巴西和玻利维亚,而是整个南美,想把南美所有的恐怖分子组成一个统一的组织。现在他们正在展开这方面的工作,我们掌握了这个情报,第一次会议就在边境城马托格罗索召集。”

罗波斯职出香烟:

“就是说,他们的目标已经从欧洲转移到了南美,想在我国建立一个南美大陆的根据地。”

“原来是这样。”

浅胁望着罗波斯,若有所思。

据国际刑事警察机构(ICPO)得到的情报,在中东活动的几名日本恐怖分子最近销声匿迹了。浅胁所属的外事警察正全力以赴搜寻这帮断了消息的恐怖分子。

“在马托格罗索开会的情报,只有我一人知道。”

罗波斯说到“只有我一人”时,特别提高了声调。

在巴西,还有公安队。公安队是陆军预备队,使命是保护司法权,镇压暴动和骚乱,维持公共秩序,搜捕和讨伐特殊情况下的犯罪。司令官是军人。

各州都驻扎着公安队。其专横跋扈,在巴西尤数第一,因此而遭到全杜会的唾骂。其中也有同警察合作的,但大多数不把警察放在眼里。只要公安队出动,就是一场腥风血雨,不问青红皂白,毫不留情地加以杀戮。

这些情况,浅胁很潜楚。

“要是公安队知道了,将是一场疯狂的战争。”

罗波斯瞧着浅胁,目光冷峻。

“也许会是那样。”

“我令部下今晚出发,希望您也同行。如果能抓住贵国的过激派,就能掌握整个南美恐怖分子的全貌。”

“明白了。”

掌握日本过激派在南美大陆的行动,是浅胁的任务,虽然不是他心甘情愿的工作。

“参加秘密会议的只有三十人。我们也派相等的刑警,当然,这有危险。”

“我知道。”

“格里高里·安杰塔和柯尔特斯·罗巴,你认识这两个人吗?”

“认识。”

“这次行动由格里高里指挥,我去请他们两位。”罗波斯身欲走。

“好的。”

浅胁也站起来,伸出自己的手。

天黑以后,格里高里和柯尔特斯走进浅胁的办公室。

“有劳二位,格里高里、柯尔特斯。”

“好说,我的先生。”

柯尔特斯拍着自己的肚子,笑着说。

浅胁同格里高里、柯尔特斯三人一起潜入玻利维亚,是六年前的事了。从那以后,三人成了挚友,每月必聚,喝一两次酒。那两人都是中年,都是老资格的政治社会警察。格里高里微微发胖,而柯尔特斯那挺起的肚子特别引人注目。浅胁的个子比他们两人都高,然而柯尔特斯的食欲好得惊人。不光柯尔特斯,总的来说,巴西人的食欲之好,是日本人望尘莫及的。

每家餐馆都出售一种叫“菲加达”的菜,它是将香肠、咸肉干、牛舌、猪皮、猪耳连同豆类一锅煮的大杂烩,号称圣保罗名菜。对这种菜日本人大多不敢问津。

“我们去吃饭,怎么样?”走到电梯口时,柯尔特斯建议道。

“节节食不好吗?”浅胁苦笑道。

“我老婆也常常这么说。”

柯尔特斯娶的是白人妻子。巴西没有人种差别,不过大都倾向于娶白人女子为妻。

出租汽车在大门外等他们。

三人乘车向机场疾驶而去。

圣保罗到库亚巴约一千六百公里,库亚巴到马托格罗索还有近六百公里,全程两千二百公里。如若乘汽车会赶不上的,于是决定坐飞机去马托格罗索。他们的小车开进了圣保罗附近的一个机场,那里为他们准备了一架单引擎飞机。幅员辽阔的巴西,到处都有小型飞机着陆的机场。所谓机场,就是一片草原,再设一个加油站就可以了。

他们钻进了一架又破又旧的飞机。

“把他们全干掉?”

起飞后,浅胁问柯尔特斯。

“全干掉!没别的办法。”

“是那样……”

即使不反抗,老老实实缴械投降,也毫不留情地全杀掉。在这个国家,无论是恐怖分子还是其他犯罪分子,必然都带有武器。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因此,警察往往不鸣枪警告而是突然袭击。

“但是,日本人必须抓活的。听说欧洲恐怖集团的一个头儿,来巴西发展组织,抓住了他,就能了解南美恐怖组织的全貌。因此得有劳大驾,我们无法对付日本人。”

“明白了,一定要抓住他。”

恐怖分子的领导人姓铃木,也许是假姓。外事警察认为,很可能就是五年前销声匿迹的过激派头儿广田哲二。

“他何时窜到遥远的国度来了?”

浅胁这么想着。消灭恐怖分子是浅胁的使命,但有时对他们的思想意识又不免产生疑问:“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跑到遥远的国家来,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意志呢?”

他凝视着漆黑的机窗外。

今日的巴西很穷,也许会爆发“革命”,但那也改变不了贫穷落后的局面,很难对付辽阔的国土,这是现实。只要充分采掘,利用地下资源,国家何愁不富!想只通过所谓“革命”来改变现状,那是目光短浅的做法。

日本人的意识结构同中南美人不同。中南美国家穷是穷,但一般庶民却认为这里是一片乐士,只有光明,不存在黑暗,不需要别人窜到这块绿色的自由天地来强迫他们搞什么暴乱式的“革命”。

——要谈黑暗的话……

浅胁突然想起根岸兄弟来。

科尔达农场发生虐杀事件是一月八日,今天是四月二十日,己经过了三个多月。这个案件由哥拉斯警察署移交给朗多尼亚州警察后,毫无进展,宛如坠入迷宫一般。

到底是自称加拉拉库斯(毒蛇)的匪徒犯的罪行呢,还是由于恐怖分子的心腹马尔科斯被杀而引起的报复?搞不清楚。

若这次虐杀是为被杀的马尔科斯报仇,那么根岸夫妇的被杀,他浅胁是要负一半责任的,格里高里和柯尔特斯要负另一半责任。七年前在里贝腊尔塔郊外勒死马尔科斯的,就是格里高里和柯尔特斯。

——那两兄弟现在怎么样了?

浅胁想起了两兄弟的父母被杀时,那咬紧牙关,忍受捆绑,活活被肢解的惨相。听说兄弟俩在农场等待着养姐归来,到底她回来没有?

事件过后二十天,浅胁给哥拉斯警察署长哥伦布·弗兰杰里挂了电话,讯问破案情况。对方回答说水野直子生死不明,兄弟俩还在农场等待姐姐。

以后的情况如何,就不得而知了。浅胁工作繁忙,即使想起来,也无能为力。在这种地方,人们必须自己保卫自己,年幼的兄弟俩更得如此。

在生存竞争中,败者必亡。

从飞机上,偶尔可见在国道上行驶的汽车车灯。那是三六四号国道线。飞机就在它的上空飞行。连接圣保罗同朗多尼亚的三六四号国道线上,不时可见路旁的红土中立着十字架。

路上的行人倒下后,好心人就地把他埋葬了,立上一个粗糙的十字架。听说移居坎波桑托的日本人,当他们发财的美梦破灭之后,也被埋葬在这路边。

兄弟俩或许被某个农场收留当了雇工吧?

浅胁想,兄弟俩的姐姐很可能也做了十字架下的鬼魂。这一带有两个无视法律的集团,一个叫卡斯塔勒罗,另一个叫加林泊罗。加林泊罗犯罪集团尤其凶恶,它的本业是采掘钻石,然而干起罪恶勾当来,更是得心应手。他们在警察无权干预的、属于治外法权的印地安保护区建立自己的巢穴,无恶不做。轮奸妇女,然后带走,是他们的家常便饭。

据说自称加拉拉库斯的那个男人,就是加林泊罗寨团的,两个集团里还有品质恶劣的流浪牧人。

被带去的少女没有一个生还。

在马托格罗索主持联席会议的日本人,如果参与指挥了为六年前马尔科斯之死报仇而残杀根岸一家的话……浅胁把牙咬得格格作响。

——杀死他,剖开他的胸瞠!虽然根岸一家默默无闻,无足轻重,但任何人也无权残杀他们。浅胁不容许假借革命之名而干卑劣的勾当。

浅胁同根岸一家不知有何奇缘,如象有着一根无法割断的纽带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国道笔直延伸得很远很远,飞机在它的上空飞行。

第二章 毒蛇 第二节

在边境城市马托格罗索近郊机场着陆时,已是傍晚。这里的机场也是一片草原。机场上早己等侯着迎接的汽车。汽车驶进马托格罗索,街道犹如在西部影片中看到的那样,全是红土。干燥的红尘随风飞舞。汽车过后,所有的建筑都沾满红尘。城内只有一条大道,两旁有三四十家店铺,鳞次栉比。

有杂货铺、客栈,还有类似咖啡店的酒铺,出售本地产的烈性酒。所有这些店铺都被红尘包围着。

这是人口不到三千的一个小镇,几乎所有的人都住在附近的农场或牧场,街道仅仅是买卖的场所。

汽车穿过街道以后,进入一个农场。出来迎接他们的是一个男人。浅胁还认得,他就是六年前偷偷进入玻利维亚的向导米格尔。米格尔那褐色的脸上,又添上了几道深深的皱纹。

农场由巴西人经营,以种植甘蔗为主。

他们三人立刻就同米格尔商量起来。

“明晚那伙人在埃米利奥·伯罗兹的牧场集中,离这里两公里。”

米格尔压低嗓音说。他长着一张马脸,但并不显得愚蠢。靠提供情报为生的人的那种狡猾、残忍,倒是显露无遗。

“你这情报可靠吗?”

格里高里追问道。

“不会错,那牧场主半年前雇了一个名叫托米的小子。托米是从玻利维亚来的,我知道那小子是来做工作的。”

“……”

“所以我就打进他们一伙,暗中注意托米的动向。先生,那小子近来不出三天就要同一个人会一次面,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米格尔狡诈地窥视着他们三位。

“哪知道啊!是谁,那家伙?”

“兴古河流域有个印地安保护区,知道吗?”

“知道。”

“那里有夏邦特族,卡拉帕罗族,还有好多,总共约四十个种族的印地安人生活在那里。其中有一个加林泊罗团伙,为头的叫安东尼奥·塔巴勒斯,人称蝮蛇。”

“塔巴勒斯——,不就是那个菲力雅·达·吗?”

格里高里大声骂道。

安东尼奥·塔巴勒斯这条毒蛇,浅胁也知道四年前,这家伙在朗多尼亚州的某个印地安保护区作恶,把那里印地安人的妻子、姑娘一个个都奸污了。他的兽行激怒了印地安人,于是他们拿起武器跟他拼。但是加林泊罗的武器胜过对方,战斗结束,印地安人死了七百多。当时,政府方面出动了空军和陆军,才赶跑了这伙强盗。虽然政府军进行了扫荡,可一个强盗也未消灭。

加林泊罗是一伙男人的总称,原先以采掘天然钻石为业。通常临时搭一个窝棚栖息,眨眼工夫就转移了。如果受到穷追猛赶,就逃到大城市,化为一般市民,装做什么事也没有。

安东尼奥·塔巴勒斯统治着这个巴西最凶恶的加林泊罗集团。警察对它恨得咬牙切齿。格里高里脱口而出的骂人话,正表明了这一点。

“力雅·达·甫塔”这几个字,本来意义是“狗娘养的”。而格里高里用于骂人时含有其特殊的意义,就是“杀人”。

“就是他。托米那小子是玻利维亚恐怖分子。还是个头儿什么的。托米经常同安东尼奥·塔巴勒斯会面,我一看到这……”

“把加林泊罗拉进来,到处搞暴乱是不是?”

“一点不错。”

米格尔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等等!”浅胁插进来说,“你怎么知道日本恐怖分子也来了?”

“有三个日本人两次去过托米的住处,先生。这样说也许还不明白,不过,那几个家伙是卡拉·下脱……”

“明白了。”

浅胁点点头。所谓卡拉·下脱,是指平板的面孔上毫无表情,是骂日本人的话。

米格尔说的卡拉·下脱,也许就是在欧洲销声匿迹的恐怖分子,包括俏悄离开日本去中东担任恐怖集团的指挥者——日本外事警察追踪的广田哲仁。

“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明晚会合呢?”

柯尔特斯问道。

“托米那小子借了牧场的仓库,说是老朋友们要来聚聚。”

压低的声音中,分明带有得意的神情。

“看来不会错。”

柯尔特斯显得很兴奋。

“可是我们怎么办?”格里高里望着柯尔特斯,“倘若加林泊罗集团参加了,可就不好对付哇,我们才只有三个人。”

“是有风险。”

柯尔特斯点点头,声音也变小了,跟他刚才那兴奋的语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安东尼奥·塔巴勒斯十分凶残,到处袭击军队的武器库。这个集团甚至用机枪来武装。如果明晚的会议有安东尼奥参加,他的部下必然要事先加以警戒。

“要不要请求支援?”

“现在恐怕来不及了。”

柯尔特斯摇摇头。

在边境城马托格罗索这茫茫草原的机场上,三人个一坐进小型飞机就要受到警戒。担任警戒的伙伴,正从四百公里外的卡塞拉埃斯机场沿着红土路驱车前来。现在请求支援,已赶不上明晚的行动了。

“我们的武器如何?”浅胁问道。

“轻机枪五挺,手榴弹五枚,其余全是手枪。”格里高里迅速报了数字。

“难道还不够吗?”

“我的先生,您还不知道安东尼奥那混蛋吗?”

格里高里的表情阴暗。

“来个先发制人!”

“对!”

柯尔特斯表示同意,表情是复杂的。

要是能一举歼灭安东尼奥·塔巴勒斯及其加林泊罗,就能一跃而为勇士。歼灭了加林泊罗集团,无异于消灭了全都恐怖分子。这对于政治社会警察来说,是再光荣不过了。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就这样干,嗯?”格里高里看着柯尔特斯。“要消灭这伙盗匪,就要请求本州公安队支援,但是我不想让他们插手抢功。”

“公安队一出动反倒要坏事,他们是同情加林泊罗一伙的。”

“米格尔!”格里高里把视线转向那位向导。

“干吗?”

“埃米利阿·伯罗兹的牧场里,有几个他们的人?”

“两个。”

“要彻底监视他们,并注意同我们联系!这伙人手里有在中东专搞暴力事件的日本恐怖分子。如果他们发现你是细做,可就危险啦。”

“明白了,这是我的本职。”

米格尔的声音放得很底。

<hr />

注释:

第二章 毒蛇 第三节

半夜,牧场一片寂静。广阔的牧场上,分布着星星点点的牧童小舍,灯光全熄灭了。

只有一幢建筑里有着影影绰绰的灯光。那是存放机器和马具的仓库,一伙人守卫着它。

政治社会警察挑选的近三十名刑警在夜幕下散开。浅胁正道也在其中。他的旁边是格里高里和柯尔特斯。全体官兵都静悄悄地等待着。

由米格尔的联络得知,已有十多人走进了仓库,加上早些时候进去的,现在大致已聚集了三十余人。从托米准备的饮料上,大体可知他们的人数。

政治社会警察的目的是一网打尽。

浅胁的武器是手枪,看来也只有用一支手枪同加林泊罗决一死战了。他已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浅胁的任务是抓住日本恐怖分子。他潜伏在黑暗中,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年龄。不知不觉快五十岁了。虽未感到老,但还是想离开这第一线的工作。九年前,浅胁的妻子死了,又没有孩子,无任何牵挂。当时,他没有产生离开第一线的念头。可如今不是应当退役了吗?他想,现在这个年龄已不适于亲自搜捕恐怖分子这一工作了。

黑暗中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米格尔。

“怎么样,到齐了吗?”

格里高里小声地问。

“到齐了。”

“多少人?”

“二十七、八个。”

“安东尼奥那畜生呢?”

“不清楚。不过,在仓库周围警戒的好象是加林泊罗的人。”

“人数呢?”

“大概二十来个。”

米格尔激动得声音发抖。

“武器呢?”

“象有机枪。”

“好,行了。你找个地方躲躲,谨防流弹。”

“明白了。”

米格尔消失在黑暗中。

“马上开始进攻,怎么样?偷偷前进,一齐开火,先打击消灭加林泊罗,然后向恐怖分子劝降。他们如不投降,就向仓库仍手榴弹,决不能让一个敌人跑掉!”

格里高里向全体刑警作了指示。

“好了,前进!进攻的信号是我的手枪开火!”

部下各自向着目标运动,在黑暗中散开了。浅胁同格里高里、柯尔特斯在一起,在夜幕的笼罩下,悄悄运动到离仓库二百米左右的地方,暂时停下来。在运动的过程中,浅胁想到了国情的差异——若是在日本,就要抓活口,可能包围几个小时,等待敌人投降;在巴西却是全部都杀掉,因为国太大,不得不这样做。警察大体由联邦政府统辖,各州之间很少配合,犯罪分子只要逃到邻州就没事了。再者,军事警察和公安队之间矛盾重重,各行其是,又互相掣肘。

敌人没有发现异常情况,警察又开始前进。离仓库越来越近了。潜伏在黑暗中的政治社会警察近三十人,悄悄包围了仓库,空气紧张得令人窒息。模糊的灯光下隐约可见移动的人影,那是担任警戒的加林泊罗,距离约四十米。

四周静悄悄的。格里高里和柯尔特斯继续匍匐向前,浅胁跟在后面。现在只剩二十米了,格里高里停下来,跪在地上呆了几秒钟,仔细倾听和观察对方的动静。担任警戒的强盗就在眼前,从仓库中传出来说话声。

格里高里突然站了起来,喊道:

“我们是政治社会警察!”

格里高里高亢的声音震裂了静谧的夜空。

“你们已被包围了!谁敢反抗就全部杀光!”

格里高里的话音刚落,他的枪便打响了。

手枪打响的同时,轻机枪发出怒吼。无数的子弹向着加林泊罗一伙射击,火舌划破黑暗。

反击也同时开始,数十条火舌从仓库里向四面八方疾风暴雨般扫射过来。震耳欲聋的枪声冲击着夜空。

格里高里的喊声尚未落音时,仓库的灯光便一下子熄灭了。

顷刻间数百发枪弹互相对射。

仓库的背后骤然“砰”地一声巨响,这是手榴弹的爆炸声。接着,敌方扔过来十几枚手榴弹,泥土飞溅。警方也回敬了两枚,在仓库附近爆炸。闪光中,只见有人被炸得血肉横飞。又有两枚击中了仓库,境壁倒塌,火光冲天。或许是汽油罐爆炸了,熊熊的烈失包围了仓库。

黑夜变成了白昼。仓库周围一片血红。敌人盲目逃窜,有的拿着轻机枪,有的提着自动步枪,边放枪边突围,其中大半被警察击倒。

政治社会警察真不愧训练有素,习惯于夜间战斗。他们弓着腰,不紧不慢地一个个击倒敌人。

浅胁伏在地上,目不转睛地从地狱般的火焰中搜寻日本人。他只有一个想法,一经发现就射他们的脚。他希望至少能抓一个活口,只要动以拷刑,不怕他不招供。

几米以外,一个加林泊罗的人在跑。浅胁举起手枪迅速扣动扳机,那家伙跳了一下就倒在地上。跑在他前面的两三个敌人也被机枪射倒。

浅胁的目光扫来扫去,但在目击的范围内却未发现日本人,直到战斗结束也未发现。

活着的匪徒全跑掉了。战斗结束时一请查,死者四十二人,轻重伤号十三人。这是战斗双方的合计总数。警方死七名,几乎全死于手榴弹。格里高里也死了,四发机枪子弹扫进他的胸部和腹部。柯尔特斯搂着他的尸体放声大哭,肥胖的身躯随着痛哭而起伏。

十三个轻重伤号中,九个是敌人。柯尔特斯把这九个敌伤号拖到烈火旁边。

“一个个给我说出姓名来!”只见柯尔特斯被映红的脸颊在抽搐,“狗娘养的!”

他右手提着从敌人那里拣来的蛮刀,嘴里直骂着:

“混蛋!”

柯尔特斯一边叫嚷,一边举起蛮刀,猛地将一个敌伤号的头颅砍成两半,飞迸的脑浆溅到旁边的敌伤号身上。

“说,快说出来!”

柯尔特斯又举起蛮刀,对准刚才溅满脑浆的那个人头。

浅胁睁大眼睛注视着这一幕,那光景着实可怕。但他无权制止,也没有理由制止——根岸夫妇惨死后的尸体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这匪徒说出了自己的姓名。随后匪徒们全都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柯尔特斯下令把他们全处决了。

“喂,我们撤回去吧,明天继续讨伐。”

柯尔特斯代替格里高里指挥。警察们拖着伙伴的尸体和缴来的武器撤回农场。

浅胁同柯尔特斯两人并肩走着。

“格里高里是好样的。”

柯尔特斯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人总有一天要死的。”

浅胁说话的时候心想,不仅是格里高里,就是自己也说不定哪天就死了。

“是呀,总有一天要死的,也许就在明天。”

“还要讨伐吗?”浅胁问道。

从敌伤号的交待中得知,加林泊罗的魁首安东尼奥·塔巴勒斯在逃。那家伙发现被包围时,就拼命扔手榴弹,硬是突破包围逃跑了。

据交待,有两个日本人也随着安东尼奥杀开一条血路,逃跑了。

托米混在恐怖分子尸体堆里装死,结果也跑掉了。

又据交待说,安东尼奥在附近的密林中有一个隐栖地。柯尔特斯决定要袭击这个匪巢。

“老兄,你说呢?”柯尔特斯不直接回答,反过来问浅胁。

“我打算进密林去,请米格尔带路。”

两个日本人同安东尼奥一起跑了,肯定进了密林,决不能就此罢休。

“我要亲手砍掉安东尼奥这狗杂种的脑袋!”柯尔特斯自言自语地说,“包括格里高里在内,我们被他杀了七个人。作为政治社会警察,我不能就此罢休,就为争口气也得要讨伐!”

他那悲怆的声音里充满了决心。

第二章 毒蛇 第四节

次日晨,天色未明,他们就出发了。连浅胁在内,总共才十八个人,分乘五辆汽车向卡塞拉耶斯进发。

据说,安东尼奥的临时栖身所在加瓦尔河附近。

踏入密林时,已过中午,由米格尔带路。

经过昨天的鏖战,只剩下三挺机枪,其余就是蛮刀和手枪,机枪子弹总共只有四百多发。

本来讨伐应当到此为止了,但柯尔特斯胸中燃烧着着复仇的烈焰,谁也阻挡不住他。政治社会警察的声誉不能因这次半途而废的扫荡而遭诋毁。挽回面子的重任就落在十六名刑警身上,他们要同加林泊罗和恐怖分子血战到底。

柯尔特斯对那个匪巢的方位也大体有个了解。国道同加瓦尔河的交差点向左十公里的地方,有一座贫瘠荒凉的山丘,安东尼奥在那里搭了一个简陋的窝棚,作为被迫捕时的临时栖身之地。据情报说,平时那里只有十几个党羽,大批匪徒驻扎在根据地朗多尼亚。因要而恐怖分子谈判,他才带了部分喽罗南下。安东尼奥十分狡猾,真不愧为蝮蛇,即使是短期停留也要准备一个秘密的临时住所。据说他还抓了七八个印第安人的妻女,关在临时窝棚里,供他们一伙在逗留期间发泄兽欲。

在巴西,没有身分证是不能找工作或随意行动的。犯罪分子没有身分证,除了去丛林中采掘钻石,别无出路。

这个加林泊罗集团自然是由各种罪犯构成:杀人犯、越狱犯,还有其它凶恶分子。这些人的大多数属黑人血统。

在穷乡僻壤的人,也不全是以安东尼奥为头领的加林泊罗这类罪犯,也有终生从事采掘的工人。

在河谷一带采掘钻石的加林泊罗集团,分成许多小股,每股都设有头目,掌管一百几十个人。头目只管他们食住。

采到钻石的人,也有偷偷逃跑的。为了防备这些人逃跑,在采掘现场设有卫队看守,周围架设机枪。

采到钻石以后,要和头目分成。过去的比倒是,头目得八成,现在是四比六。即使如此,仍然很不公平,真是明目张胆的掠夺!于是有人将钻石的原石吞进肚里,或在皮肤上划一道口子,将原石埋进去,以便过后取出。如若被发现,便假称是采掘时皮肤受了伤。

头目完全明白这套做法,往往强迫每个人服泻药,谁要是皮肤有轻伤,头目就用蛮刀割开检查。

加林泊罗成员的地位,跟奴隶没有两样。

假使采掘场离集镇不远,他们便去妓院嫖妓女。但现场大多数在深山旷野,于是就把目标转向印第安人的姑娘和少妇。但是这种罪行恣意扩展,也会引来公安队的镇压。公安队的政策是统统杀光,一个不留。

因此,被抢来的妇女遭到轮奸污辱以后,也被杀掉,以销去罪证。

安东尼奥统治的加林泊罗,人数众多,每个小集团(股)的犯罪方式也不尽相同。

这伙强盔把采掘的钻石卖给收购人,收购人开来几辆吉普车,车上通常载有十几个保镖。讨价还价时桌上放着手枪,买卖谈妥后,收购人带着钻石,以最快的速度开车离去。可是头目往往事先派一个小分队,带着机枪埋伏在路旁,等车经过时突然袭击,把人家全部打死,夺回钻石。收购人也知道他们的诡计,回去时就不走同一条路线。

买卖双方就是这样演出着一幕幕虚虚实实的悲喜剧。

近来,安东尼奥统治的加林泊罗已不再搞采掘,而专干人放火、明枪暗偷的营生。

加林泊罗集团并非铁板一块,也有较为收敛的党羽。然而些人往往受到他们的兄弟伙暗害,于是,也常常演出自相残杀的闹剧。

恐怖分子想拉拢的就是这帮人,煽动他们起来“革命”。两个日本恐怖分子,正是怀着这种荒唐的想法潜入巴西。如果不把尚未变成现实的这一阴谋消灭在萌芽状态,那么,国家的威信将会受到损失。倘若恐怖分子同加林泊罗一起骚乱的话,在巴西遭到无辜杀戮的首先是日本移民,进而还会影响到巴西和日本两国之间的相互信任问题。浅胁充分理解自己所肩负的使命何等重要。

在密林中行军十分艰难,有时走一公里就得花几个小时。

难走的路终于走完。已近黄昏,米格尔发现了一条道路。虽说是道路,也只是存在着原先有人用蛮刀开辟过的痕迹,勉勉强强可以通行而已。

以边境地带和密林为伴的米格尔,具有野兽般的嗅觉。

离目的地还有三公里的时候,太阳已经隐没了。他们决定就地露宿。食物只有随身携带的肉干。

密林的夜晚似锅底一般黑,月光透不过树梢。树木都一个劲地往上伸展,树叶在高高的顶上使劲扩展,以便接受阳光,形成了巨大的伞盖。

树木与树木之间展开了激烈的生存竞争。同种的树木难以群生,要想在密林中发现同一种树木,有时得穿行若干小时乃至一整天。

浅胁倚在大树干上闭目养神,脸上戴着早已备好的塑料面罩。不这样的话,就会因蚊子叮咬而不能入睡。他在想,土地辽阔的巴西,单是亚马孙河流域就相当于十几个日本,原始森林的面积还要大。然而偌大的原始森林却几乎不可能向人类提供粮食。他对这种现象百思不得其解。

在原始密林中栖息的亚马孙印第安人,自古以来人口就未见有什么增长,人口一旦增长,粮食必然紧缺,解决的办法就是互相残杀,活下来的人甚至吃人肉。他们就是这样来保持生态平衡的。

浅胁又想到日本的移民政策。

根岸一家历尽千辛万苦来到巴西,结果惨遗杀害。日本移民中类似的惨案也不鲜见。

——他浅胁在巴西已有六个春秋。

在巴西呆的时间长了,他有这样的感觉:自己一直在战斗,就象移居原始森林的人同大地无休止地格争一样。

可是浅胁斗争的对手是看不见的,因而还是别去想它吧。

在巴西的日侨中,经营大牧场的有的是。

有影响的大政治家也不鲜见。

经济界执牛耳者亦不乏其人。

而自己留下了什么足迹呢?他在想。

当然,不是为了要留下什么足迹才战斗的,足迹最好还是留在自己的心上……

——可是,太疲倦了。他这样想。

浅胁象密林中的小虫一样倚在大树上的时候,仿佛感觉到巴西的广裹大地还在扩大。

天色未明,他们又出发了,柯尔特斯紧跟在米格尔身后,抱住机枪,挺着肚子前进。他的旺盛斗斗志丝毫未减。

政治社会警察的执著和这个国家的残暴都溶铸在包括柯尔特斯在内的十七名刑警身上。

他们走了近六个小时。

他们全都非常紧张。安东尼奥一定逃到他的临时栖所去了。他是一条狡猾的毒蛇,一旦觉察到危险就溜之大吉。如果不是这样,他便会发挥毒蛇的本能,埋伏起来,来个突然袭击。

远处传来猴子的哀鸣。听到这声音,米格尔停止了前进。

“是那些混蛋吗?”柯尔特斯问。

猴子一旦发现了人,有时是会哀号的。

“不,”米格尔否定道,“是美洲豹接近猴子时,猴子发出的叫声。”

米格尔在考虑着什么,这可以从他说话时的表情上看得出来。他的视线停留在密林中的某一点上。

“怎么了,米格尔……?”

未等话说完,便突然从附近射来一串机枪子弹。

浅胁跳进繁茂的丛林。米格尔和柯尔特斯浑身鲜血,倒地死了。

“散开!”

浅胁不假思索地大吼二声,旋即爬近尸体,拿起还握在柯尔特斯手中的机枪。

——为你报仇,柯尔特斯!

浅胁在心里呼喊。

他端起机枪,弯着腰冲进密林。格里高里死了,柯尔特斯和米格尔也死了。浅胁义愤填膺。

警察们此时怎样行动的,他没有看见。他浑身是胆,向密林深处冲去。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为死者报仇。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没有击中目标,显然属于盲目的打击。子弹在林中呼啸穿梭,这是互相对射。双方都有些害怕,在未发现对方之前总是这样乱放枪,借以壮胆。

浅胁在考虑怎样摆脱敌人的伏击,并迅速作出决定:唯一的办法是一口气冲进敌人的巢穴。

跑了二百米光景,前方传来几个人的声音。远处似有枪响,由于树木的吸收,听不真切。

浅胁又听见踏响树枝的声音。

——他们正在逃跑吧?

浅胁庆幸敌人只顾逃命,否则自己肯定会被发现的。他赶忙潜入丛林,血液仿佛抉凝周了,生死就系于每一个瞬间的动作。

前方有几个人迅速移动,若隐若现。浅胁发现其中有日本人的面孔。

怒气重又涌上浅胁的心头,现在他已不想抓括口了,而是要杀死他们。狗强盗公然同加林泊罗为伍,妄图在这个国家挑起事端,浑水摸鱼。哼,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浅胁扣动机枪,射出一串复仇的子弹。

强盗应声倒地。仅有的二三十发子弹一扫而光。他扔掉机枪,提着手枪前进。

五个强盗死了,他拣起敌人的手枪,又查看了有没有子弹,才插进腰间的皮带。

被射死的敌人中没有日本人。又让他跑掉了!真晦气。他继续向密林深处走去。

远处的枪声现在完全停止,密林又恢复了宁静,仿佛世上的生命都死绝了。林中黑暗,上空象覆盖着一把无边无沿的大伞,阳光象镶嵌的宝石一般洒落下来。

浅胁突然停下脚步。一股恶寒袭来,寒气迅速凝缩。当意识到这逼人的寒气时,感到害怕。脚下软绵绵的,再也提不动腿了。

什么东西巧妙地隐藏在周围窥视着他?是死神!死神正藏在潜藏在浓密的草木背后,虎视眈眈。

——追赶得太快,深入得太远了。

恐怖冲击着他。这恐怖一旦缠身就再也摆脱不啦。幽深静谧是巴西密林的特征,而静谧又烘托着死神的幻影。浅胁的双腿战战兢兢,不能自持。

——前进,别胆怯!

浅胁警告着自己,倘若不能自拔就只有死亡。但是一感到危险,就又动弹不得。

浅胁豁出命来,拔腿前进。现在,生与死全在自己,全取决于是否有勇气战胜胆怯。

昏暗的密林中仿佛有几十双眼睛盯着他。一想到这,他全身就冻住了。

浅胁费力地拖着身子前进,每动一步就象要绽破那紧张的肌肉似的。他走着,不明方位。是倒退还是前进,或别的什么方向,一点也搞不清,只觉得周围的景物都一样。没有小鸟的碲啭,也没有风声。他硬着头皮行进。

只有自个儿钻树叶、踏枯枝的响声,听起来十分响亮。走呀走呀,眼前豁然开朗,强烈的白光直射眼睛。这里已是灌木丛,昏暗的密林终于到了尽头。灿烂的阳光倾泻而下,看得见发红的岩石似巨大的龟壳,龟壳周围没有魔鬼似的绿树。

在这片龟甲地段,约有十间窝棚,全用椰树叶覆盖着。

浅胁默默地瞧着它,伫立良久。这里没有人烟。他慢慢走近窝棚。强烈的阳光包围着浅胁,但这并没有使他紧张,冻僵的肌肉已松弛下来。浅胁悄悄地观察着窝棚。在一间窝棚门前他骤然停住脚步,他看见里面有三个全裸的印第安女人被反绑在柱子上勒死了。相邻的窝棚里也有这样三具尸体横陈在地上,惨象令人目不忍睹。

原来,这六个女人部是被加林泊罗抢来的印第安人的妻女,全身被剥得精光,关在窝棚里供他们发泄兽欲的。

安东尼奥带着约五十个党羽来到这里。六个女人,供五十个男人凌辱。浅胁想象着那残忍的场面。凶恶的加林泊罗,一向认为女人只配做他们污辱的工具。也许一个女人要遭到二十或三十个男人的凌辱,然后勒死。

尸体上叮满苍蝇,几天后,便会爬满蛆虫。

浅胁刚一转身欲往回走,好象正等待他这一动作似的,一连几声枪响,浅胁应声倒地。一粒子弹打穿了他的左臂,离肩膀很近。

龟甲似的椰树叶棚顶,发疯般倒塌下来。他想,再不躲进密林就必然会被射死。于是,他忘了伤痛,奔向密林,钻进茂密的矮树丛中。

枪声就响了那一次,密林又回到死一般的寂静。他撕下一段衬衣,包扎了伤口。子弹出口处被扯掉了一块肉,象是手枪子弹,距离不会远。当时听到几声枪响,判断出也许有三、四个敌人。看来,敌人也藏起来了,不敢贸然行动。

浅胁的左臂渐感麻木,剧痛使上半身变得异常沉重,象压着铅抉,呼吸也感到困难。

浅胁提着手枪侧耳细听。在密林中最有效的武器是听觉,失去听觉就等于到了末日。浅胁集中了身上所有的神经,连昆虫的活动都能听见。

他明白,这场生死攸关的战斗正在继续。加林泊罗没有逃跑,苦于无空子可钻。政治社会警察追击的速度很快,加林泊罗要逃。只有离开密林。然而,这条路被封死了。

刑警们分散在各自认为安全的地方。究竟在哪里,浅胁不知道,敌人也摸不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逝去,究竟过了多长时间,浅胁不知道。受伤的胳臂疼得他脸上直抽筋,疼痛还在加剧。他真想把手臂砍掉。

不离开密林就等于没有脱离危险。他慢慢站起来,不知敌人藏在何处。动一动就意味着死亡,老蹲着不动也是死,因为很快就会动弹不得。

他正想用手分开繁技茂叶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浅胁小心地拨开一道缝儿,看见三个匪徒,提着手枪,一人在前搜索,两人在后担任警戒,左顾右盼,神情都很紧张,距离这边约十几米远。浅胁举枪瞄准,他的右手已开始麻木,感到很沉。只要稍有犹豫就不能击中目标,他的目标是走在前面那个敌人。他猛扣扳机,前面的敌人应声倒下,直着又击中第二个敌人。第三个敌人迅速趴下想藏起来,浅胁恰恰能见到他的头。浅胁又放了一枪,确认击中那人的头部以后便跑过去。一看,两个当场毙命,一个正抱住自己的肚子,血从手指间往下流淌。

受伤的和毙命了的两个都是日本人,射击时浅胁没注意他们的面孔。

“说,叫什么名字?”

浅胁蹲下,用日语问。

“救救我,饶了我吧……”

这人年龄约三十岁,脸色惨白,他向浅胁求饶。

“说出姓名!”

“铃木……安男。”他断断续续地说。

“说出你的真名,别不老实!”

浅胁把枪口对准他的前额。

“广田……哲二。”

“那个呢?”浅胁指着已死的日本人。

“中村……一美。快,救救我。”

“听着,老实回答,袭击朗多尼亚州韦洛港附近的科尔达农场,是你们这一派干的吗?”

“根岸的行踪,玻利维亚……的同事是搜寻过,但是……您弄错了。杀他一家的……是安东尼奥,向我们介绍安东尼奥的人……是这么说的。”

“知道了。你们同加林泊罗联合了吗?”

“作为我们的手段……”

“日本人来了多少?”

“三……个。”

广田的声音越来越小。浅胁不再问,起身走了。就是说,还有一个日本人,但现在已顾不上了,必须尽快离开密林,越快越好。

没有枪声,密林再次恢复了宁静。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浅胁踉踉跄跄地走着。他在徘徊,不知出路在何方。无论走到哪里,似乎都是一模一样,阴暗的景物没有区别。

他意识到枪伤正吞噬着生命,体力已经消耗了大半。在寻找出路时,他不得不时时停下来倚靠在树干上休息,这样走了近两个小时,再也没有精力注意枪声了。毋宁说,他倒情愿听到枪声,因为这无声的世界比死还可怕。他心中默默地想,也许在体力耗尽之前,会在这永远黑暗、静谧的大森林里徘徊,徘徊,最后倒下。想到这里,恐怖浸透了他的每一个细胞。

这时,传来了什么声音。他止步细听。

——是河流!

听见了洪流声,这声音给了他巨大的生命力,仿佛注射了一针强心剂。他拼命奔向河流。

一条赤水河的丰姿很快展现在他的面前。浅胁站在河边,俯视着滔滔的河水。突然一声枪响,浅胁一个跟斗栽进河里。

第二章 毒蛇 第五节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在河边垂钓,看不出年龄有多大,但从其体格上揣摩,可能有五十岁左右。他的身旁是根岸三郎和四郎。

三郎四郎也在垂钓。

“这怪物,真他妈的狡猾!”络腮胡子的男人自言自语道。

“跑了吧,不是吗?”

问话的是三郎。

络腮胡子的男人叫平田广平。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名实姓,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这么说的。

平田想钓大鲇,据说这怪物有二百公斤重。有一回,它上钩了,结果自己反被它拉下了水。于是平田发誓要把它钓上来。他抓来一只人头大的青蛙作钓饵。

平田真是一个古里古怪的人。在岸边搭一个简艇的窝棚独居,带着蛮刀和枪,过着狩猎生活。

三天前,兄弟俩眼看就要被大水蛇缠死的时候,平田救了他们。

在平田的窝栅里躺了两天,四郎的日射病渐渐好转,视力也恢复了。

兄弟俩向平田道了谢,准备起身上路。可平田说什么也不答应,硬是挽留他俩,要他俩体力完全恢复后再走。

“喔,那怪物没跑,这里是它主要的柄息地。”平田摇摇头说。

“我想明后天就走,四郎的身体也恢复了。”

不能再呆了,必须尽快到圣保罗去,三郎心急如焚。

身无分文,要旅行两千公里可不是容易的事。但必须得起程,即便搭便车,不吃不喝,也要去圣保罗。

即使千辛万苦后到了圣保罗,等待着他俩的仍是困难:住哪儿?吃什么?都得找到工作后才有着落呀!

带着年幼的弟弟东奔西跑找工作的狼狈相,三郎一想到就绝望。但必须去突破它。

三郎梦寐以求的,是用两人的忘我劳动所得去开一家运输公司,还要为父母报仇。

“去圣保罗吗?”

平田的话音落向流水。

“大叔的救命之恩,我们决不会忘记。”

“你说想当一名汽车修理工?”

“是的。”

“凭你的力气,也许能成功。那好,拼命干吧,开一家圣保罗第一流的运输公司!”

“一定好好干。可是,大叔,您怎么呆在密林里呢?……”

三郎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我吗?我是逃到这儿来的。”

平田捋着胡须。

“逃……”

三郎望着平田。平田笑了。

“女人啊,我把手伸向巴西人的老婆。总之,唉!女人啊,她叫塔尔西娜,可是那女人的丈夫不肯罢休。”

平田的目光停留在远方。

“你就跑了!”

“是呀。哎,同巴西女人睡觉,被发现了。在这个国家,妻子被人拐走,丈夫是要动刀动枪的,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找他算帐。把人杀了,大多不算犯罪。和姑娘通奸也不行啊,夺了人家的处女,她的父兄会提着手枪找上门来——多半是扭送警察署,在署长面前强迫答应同她成婚;但有一条件,男女必须是单身汉。你呀,要当心啊!”

巴西的刑法在变。

置人于死命者,即使在七十二小时(三日)内向警察自首,也不减罪。

若要照字面理解,有些事就讲不通。比如,杀人者去自首,往往当场被警官枪杀。脾气暴躁是巴西人的性格,而警官不问青红皂白便动私刑,把仇恨一股脑儿倾泻在对方身上……

但是,巴西又普认复仇,因而杀死跟妻子通奸的男人是家常便饭,很少判为犯罪。杀死诱奸处女的男人也不犯法。妻子杀死跟丈夫通奸的女人也不问罪。

虽然不犯法,但去自首时又往往被警官枪杀。刑法就是这样规定的。所以实际上等于暗示:你如果杀了人,就逃跑。

交通事故也同样如此,大凡轧死了人就逃跑。自首,最好到别的州去,因为不是本州发生的事件,那里的警官不会动用私刑,只不过草草处理,打发回去了事。刑法中对这些刑事案有详细的说明。

平田对三郞讲了上述内容。

“这个国家危险极了,你可要当心啊!”

“可是,就那么一回,大叔,您就……”

“她男人纠缠不休,一直追踪我。可赴认为那种事没什么了不起。我跑到这原始森林中来,是觉得人生没什么意义。”

“……”

“我以前是圣保罗的富豪,经营西红柿发的迹。巴西人没有西红柿就不能生活,我在圣保罗郊外经营一个专门种植西红柿的农场,有了钱就开始糊涂了。我有万贯家财。成天泡在花街柳巷,尽情玩乐。真是坐吃山空啊,当我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钱,象流水一样地撒出去,却没有地方流进来。就在那个时候,我同库尔希娜勾搭上了。这女人好啊,那身肉紧绷绷,乳房耸得高高的。正当我俩正处于高潮时,她男人破门而入,我差点没丧命。我总算逃脱了,可再也不敢回农场了,到处躲藏。农场自然归了他人。就这样,我下定决心来到密林安身。”

平田放声大笑,笑声里没有半点暗淡。

“原来是这样……”

“对男人来说,女人是最危险的。我的财产全都花在女人身上了。你们俩呀,对女人可要当心啊!”

“我嘛,您放心好了。”

三郎突然想起了直子,皮肤白晰的直子。每当无意中看见她的大腿什么的,就会使他久久激动不已。三郎想,将来一定要同直子结婚。

可是,直子现在在哪儿?她连生死都不明,还谈得上结婚?

一想到直子可能被毒蛇抓了去,成了他的工具,三郞的心就凉了。

“啊呀……”

这时四郞的竹竿弯了。

“大家伙!上钩了!”

平田叫了起来。

“阿哥,我就要被它拉下去了!”

四郎发出一声悲鸣。三郎急忙跑过去,两人抱住钓竿。

平田拿起蛮刀。若是大鲇,就不能提起竿子,要先潜入水中刺死它。

但这次却并非大鲇。在水中蹦跳的是近两米长的另一种鱼,钓竿根本别想把它拉上岸。

“跟我来,三郎!”

平田旋即脱光衣裤,跳进水中。

三郎紧跟着也下了水,两人同大鱼搏斗了一阵,终于把它拉上了岸。

三郎兴奋极了,捕到这样大的鱼,在他还是头一次。他想,这下可以美美地吃上好几顿了。

“好好安排一下,怎么样?”三郎望着平田问道。

平田直勾勾地看着三郎那赤裸的身子,眼里放出异样的光彩。

“四郎,你在这儿呆着,我同三郎有话要说,一会就回来。三郎,跟我来!”

平田那声音表明毫无妥协的余地。

三郎凭本能感到一种危险,但不得不跟他去。

两人进了密林,平田停下来说:

“虽然你会觉得讨厌,可是我想用用你的……你的那个……那个臀部!”

平田的双眸在湿淋淋的胡须和头发中闪烁,象火一样燃烧着。

“不肯吗?”

平田摇弄着三郎那湿漉漉的裤衩。

三郎无言以对,只觉从被摆弄的地方产生出一股寒流,流遍全身。他模模糊糊懂得平田想干什么,不由得脚下打颤。

“只一回!”

“……”

“你不是说过,决不忘记我的恩情吗?”

“说过。”

三郎点头承认,声音略带嘶哑。

“你静静地站着就行。”

平田不等三郎回答,就迫不及待地脱下三郎的裤衩。

三郎闭上眼睛,他不能拒绝。要不是平田,兄弟俩早已成了大水蛇的美味了。想到这些,他没有勇气拒绝。

过了不久,突然听见一声喊:“阿哥!”是四郎的哀叫。

第二章 毒蛇 第六节

浅胁正道醒了过来,最初他的视野模糊,只看见有人的面影,但焦距不准。可他明白,自己是醒过来了,不是做梦。

“谢谢!”

他向面前不认识的人道了谢,再也无力说话了。

“醒过来啦””

“嗯。”

浅胁渐渐恢复了记忆。他走到赤水河边的时候受到阻击,子弹穿进右大腿,未打穿,象被人猛击一棒似的。他清楚地记得,就在那一刹那间自己栽进了河里。他心想,若浮出水面会再遭射击,便用一只手拼命潜泳,任洪流把自己冲向下游。他感到安全后才浮出水面,继续冲向下游。可这次又担心鱼的袭击。巴西许多河中都栖息着一种叫(Piranha)的鱼,是印第安人宝贵的蛋白质资源。

若人畜不受伤,皮拉哈鱼是不会袭击他们的。亚马逊地区的人同它非常友好地在河中共同游泳。但是,它们只要嗅到血腥味,就会争先恐后地游来,几分钟内把一个人吃得精光,只剩一副骨架。

浅胁当时必须立即止血。他渴望回到密林,可那一带全是悬岩绝壁,无法擘缘。死亡的恐怖笼罩着他的心。幸好河水湍急,皮拉哈鱼不易嗅到。浅胁顺流而下,寻找可以攀缘的地方。

不知道究竟漂流了多远,浅胁的意识渐渐不清。他的伤口流血太多了,手和脚麻木生痛,体力渐渐不支,每呼吸一下都要使出全身力气。漂了一段以后,水流更急了,又担心碰上瀑布。但是,他再也无力摆脱洪流,只得听其自然,任它冲漂下去。

浅胁意识到最终会死。岂止最终,实际上,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早就死了,唯有意识还存在,后来连意识也渐渐模糊了……想着想着,突然,头部碰到一个物体,是漂木还是礁石?不得而知。

浅胁回忆到这里,恍惚看见一位络腮胡子的男人。他慢慢调节眼球的焦距,终于看清了,一共三个人,其中两个人是少年。浅胁仔细打量一番后,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们,但由于躺着看,角度不准,回忆不起来。

他又闭上眼睛,暂时出现在焦点上的图象又模糊了,睡魔缠身,但不是做梦,他敢肯定。不一会儿,他又坠入冥府般的黑暗深渊。

浅胁重又睁开眼皮时,两位少年坐在自己的枕边,未见络腮胡子的男人。

“把我扶起来,好吗?”

两人扶直他的上身。

“给你们添麻烦了。”

“刚才您的鼾声好大啊。”四郎笑嘻嘻地说。

“是鼾声吗?只要有鼾声,就说明还有生命力。”浅胁微微笑了笑说。

“睡了整整一天。”

“是吗?!”

浅胁发现自己手脚上的伤都给治过了,包扎着草药,患部有些疼痛。

“是你们把我救起来的?”

“是我发现的,当时我正在钓鱼。”

四郎回答。

“难道,你们俩是科尔达农场主根岸的……”

“原来,您是当时的警官?”三郎的声音提得很高,“我是三郞,他是四郎。”

“真是奇遇啊!”

奇怪的是兄弟俩为何千里迢迢来到马托格罗索。先别管这些,浅胁感到这次邂逅相遇很似命中注定。

在马托格罗索的郊外,浅胁打死了两个日本恐怖分子,他原来一直认为残杀根岸夫妇的是日本恐怖分子为马尔柯斯报仇而干的,现在才明白不是的。而自己又被根岸兄弟从死神手中夺回了生命,浅胁想,要说奇缘的话,恐怕还没完呢。

“杀害你双亲的,是加林泊罗强盗集团,头目叫安东尼奥·塔巴勒斯。”

浅胁向他俩作了简单的说明。

“姐姐……直于姐姐在哪里?”

“目前还……”

对三郎那满怀希望的询问,浅胁无言以告,只慢慢地摇摇头。在他的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些受糟蹋后被勒死的印第安妇女的死尸。

“先不谈这个,我想问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浅胁望着兄弟俩,等待着回答。

失去双亲的幼崽没法活,这是自然法则。在社会保障不发达的巴西,可以说人和兽没有区别,尤其是在远离文明的穷乡僻壤更是如此。浅胁原本以为年幼的兄弟俩一定在哪个农场当佣工,象牛马一般地劳动一生,最后默默地离开这个世界……

三郞作了说明,浅胁静静地听着。

“我正在想,明后天就带着弟弟出发。”

“是吗?”

浅胁望着表情忧郁的兄弟俩。

“想法倒不错,可就你们俩,去圣保罗难啊,而且很不容易找到工作。我带你们去吧,放心好了。”

“多谢。”

三郞低下了头,泪水就要流出来了。

“别哭,你俩是我的恩人哪!”

浅胁看到两兄弟的眼里滚动着泪珠,心中不由得一阵发紧,动了怜悯之心。

这时,满脸胡子的男人走了进来。

“心情好吗?先生。”

平田兴致很好。

“多谢您的照顾,我很好。”

“四郎,给先生烧鱼去。”

吩咐四郎后,平田转向浅胁。

“您运气好,救您那会儿,来了一群皮拉哈,那畜生正贪婪地争夺两具死尸,从上流冲下来。要没那死尸……您太幸运了!”

“死尸?”

“看来一定有人厮杀来着。”平田的声音很低。

“是政治社会警察追击恐怖分子,还有安东尼奥·塔巴勒斯为头儿的加林泊罗,我们在密林中打了一仗。”

“加林泊罗……”平田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那,您……?”

“我姓浅胁,是日本派来的警察。”

“战斗结束怎样?”

“不清楚。不过,我想战场大概离这里二、三十公里,在上游地带,大家要当心啊!”

“加林泊罗!”平田自言自语,“不必担心,我在这里已经六年了,小鸟、猴子、鹿,只要它们叫一声,我就知道有人进了密林。”

平田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又恢复了明朗的表情。

“那就放心了。”

浅胁点点头。

平田这个人,浅胁已听三郎说过,真是个古怪的人哪。印第安人中,有脱离群居独自到原始森林边缘生活的。这是脱离种族化的现象。这些人大都带着一两条狗作伴,不带女人,是彻底的独身者。他们有一种习惯,无论是狗还是男人,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窝棚也收拾得异常整洁,就象女人给收拾的一样。

只要有独木舟、枪、弓箭,再加上钓具和鱼网,生活就有了保障。在局外人看来他们很穷,可他们自己认为很富足。

印第安人禁止种植咖啡,但又用剥下的毛皮交换咖啡。

平田倒根象脱离种族化的印第安人,但在日本移民中,平田这样的人十分鲜见,也许是第一个。

平田的膝和肘呈现深褐色,布满高龄老人似的褶皱,可是全身象豹子一样紧绷绷的,无任何松弛的肌肉。全食蛋白质的人就是这样。

据说他曾有过花天酒地的生活,将财产耗尽,又因桃色事件而被迫逃进这原始森林。他看起来倒象一个玩世不恭、性格放荡不羁的花花公子。然而,也许他本人并不清楚,其实他的天性就喜欢孤独。

他若是犯罪者,又当别论。

浅胁一边看着他那蓬松浓密的发须,一边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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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二章 毒蛇 第七节

钓皮拉哈非常有趣,兄弟俩全神贯注,不一会就钓起了许多手掌大的鱼,浅胁正道倚在一旁观看,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天。第三天,浅胁已能扶着拐杖走动走动了。浅胁想,再过一两天必须离开密林,只要走上国道就能同警察取得联系,因为大圣保罗圈警察本部同他们的联系已经中断好几天了,必定十分担心而四处打听,他们首先关心的自然是政治社会警察。

“喂,三郎,我们抓青蛙去……钓那种小东西没意思,要钓大鲇。那怪物,钓起来可有意思啦!”平田走过来招呼三郞。

四郎在专心致志地钓鱼。

“快走呀!”

三郎望着浅胁,那眸子分明是在乞求保护,还隐隐透出一丝胆怯。

浅胁沉默不语,三郎无可奈何地起身跟着平田走了。

平田同三郎之间有着某种关系,浅胁大体上看得出来。三郞的个子比平田高,身体结实,肌肉富有少年的弹性,无任何赘肉,手足灵便而富有跳跃力,宛如栖息在密林中的沼泽鹿。

浅胁目送三郎消失在阴暗的丛林中。

三郎回来时,浅胁已进了窝棚。四郎又钓了十多条皮拉哈,高兴得两眼发光。

“抓到青蛙了吗?阿哥?”

“哎……嗯。”

三郎回答得非常简单,显得无精打采。

平田抓了一只人脸般大的蟾蜍。

“唉唉,这大蟾蜍呀,大蟒一把它吞进嘴里,这家伙就在大蟒的喉头鼓胀起来,让大蟒咽不下去,然后政毒,使大蟒麻醉。大鲇不知道这玩意儿,把嘴张得大大的。有时张到一米宽。真是怪物啊,它叭地一下把蟾蜍吞下肚,那家伙在大鲇肚里放毒,大鲇就受不了啦。哈,你们等着,就是今天,我非把那怪物钓起来不可!”

平田把鱼线抛向深水。今天他格外兴奋。

三郞不声不响地钓起皮拉哈来。他在心里盘算着,明天或后天,浅胁警视正就要带他兄弟俩走,同警官这样的正派人一起走,可以不必担心。

问题是还要呆一两天,平田还会带他去密林……多么可怕,一想到那光景,他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密林的黑暗和寂静令人诅咒。

三郎又想起了被惨杀的母亲和父亲,还有那下落不明的直子姐姐。直子,定被加林泊罗匪帮抓去了,是死是活,不得而知。加林泊罗的首领安东尼奥·塔巴勒斯,和平田是一丘之貉。我总要寻找机会,把平田干掉!

他想着想着,只觉得头晕目眩。

“你怎么了,阿哥?”

四郎发现三郎脸色难看,担心地问。

“没、没什么。”三郎把头垂了下去。

“可是,阿哥……”

“讨厌,一天到晚就听你‘阿哥、阿哥’的,别喊了!”

“懂了,阿哥。”

四郎不再说话。

就在这沉默的当儿,四郎看到平田的鱼竿“刷”地一下被拉进水中。

“来了,大鲇来了,阿哥!”

平田未做声。

三郎看到平田的脸色苍白。平田的脚稳稳地插进木桩之间,拼命想把竿子拉起来,可怎么也拉不起来。只见竿子在赤水中摇晃,抖动。

“过来,”平田小声说,“是那家伙,拿蛮刀来!竿子,竿子……”

这时,眼看平田就要从岸边滚下水去……四郞拿来蛮刀,三郎赶忙抱住鱼竿。这鱼竿是用密林中的竹子手工做的,粗大,工艺精巧,如玻璃一般光滑,很硬,无弹性。

钓竿吱吱作响。

三郎和平田被拉到河岸边沿上,再前进一步就要落下水。那怪物力气大得惊人,两人合力抱住竿子才能保持平衡。三郎突然发现水中有鱼儿跳动,是皮拉哈,成群的皮拉哈,在赤水中乱窜。原来,是上游冲下来的死尸在这里被卡住了。

三郎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大鲇的拉力越来越大,平田还在小心翼翼地往前移动,双脚踏在木桩上,全靠三郞在后面紧紧拉着。平田的身子已经往前倾到河里了。三郎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的心怦怦直跳——只要自己一松手,平田就会栽进河中……平田一心只注意着大鲇。

猛地,三郎把手一松,平田掉进了河中,溅起一团飞沫。

钓竿没入水中,不见了。

接着涌起一团泡沫,是皮拉哈掀起的。飞起的泡沫变成一片烟雾。平田的身体被吞投了,可很快又浮出水面。他满脸鲜血,发出着哀号。

平田象发疯的鳄鱼,双手乱舞,嘴里喊着什么,旋即又沉入水中。等再次浮出水面的时候,他脸上的肉已被皮拉哈啃光,鲜血淋漓。

三郎一动不动站在岸边,象一尊雕像。

发疯的“鳄鱼”渐渐平息下来。三郎观看了这幕剧的全过程。

“阿……哥!”

四郎声音颤抖,搂住三郎。

平田的手露出水面,全是血,手指被咬掉了,手掌还在缓缓抖动。

浅胁自始至终冷眼旁观着这一幕。

平田再也不见了。一群皮拉哈在血泡中骚动,掀起层层细浪。

浅胁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三章 邂逅 第一节

酒吧里尽是女人,各式各样、各种肤色的女人。

巴西没有种族差别,这从每十年进行一次的国势调查中可以清楚地得知。大约二十年前,就已废除了种族差别的统计调查,即使某些地方还有统计,也没什么意义了。

混血儿太多,单从肤色上还不能判断是何种血统。

在美国,即使祖先中仅仅混有一两代黑人,只要染上非洲血统,那怕肤色是白的,也能判断他(她)是黑人的后裔。究竟是白人还是黑人,二者只能择一。巴西则不然,只要肤色是白的,会通通被视为白人;在巴西出生的,就被视为巴西人。

根岸四郞一踏进酒吧的大门,他的身子就僵直了。众多女人的视线,刷地一下都投在他的脸上、他朦朦胧胧感到了这异样的光景:尽是女人!无论哪位女郎的桌上都摆着饮料,没有一个酒杯是空的。她们默默地注视着他。这里的情形四郎曾听人讲过,但亲眼目睹还是头一次。四郎缓缓挪动身子,在就近的桌边坐下来,向侍者要了啤酒。喝酒时,他把视线落在桌上,不敢抬头,周围开始窃窃私话,继而声音越来越大,终于震天价响。四郎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仿佛得了重病似的。

酒吧里集中了妓女。在圣保罗有几个地方可以玩女人:一是通称人妻公园的圣约翰大街,另一个是女学生集中的奥古斯塔大街……

巴西天主教的戒律很严,离婚不易,这就造成了分居者的增多。分居以后,女人为生活所迫以及生理需要,就到圣约翰大街去。谁要想同穿超短裙的女学生跳迪斯科什么的,就到奥古斯塔大街去。但是通常玩女人的地方还是酒吧。

女郞们跟酒吧的老板订有合同,她们从傍晚就等候在那里。女郞们必须把卖春钱的百分之三十付给老板。无客的情况很少,如果守候一夜都没有客人来,则饮料钱自付。有客时,则当然由男人付。

一有男人进来,大家都把视线射向他,那目光就象针一样刺人,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都想打他的主意。四郎初来乍到,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心中胆怯,本想逃跑,这时,侍者走过来,问四郎要个怎样的姑娘。

“随便哪个都行。”

四郎不敢抬头,一直瞧着啤酒。晕眩从身体的深处涌了上来,大约半个钟头以前,他在七月九日陆桥的小铺里才喝了两杯用砂糖黍制的士酒——品加,这是低薪阶层喝的饮料,含酒精成分高,只须几杯就会醉得人直不起腰来。喝品加时必须吃巴西式的油腻食品,四郎喝品加还是头一次,别说品加。就连含酒精的饮料他都是第一次进嘴。这时,他呼吸急促,浑身冒汗,对女人既期待又胆怯的心情,跟浑身的颤动交织在一起。

“随便哪个姑娘都行”,到了这步田地,四郎只得硬着头皮坚持下来。

酒要喝,女人要玩。五年来,吃了上顿无下顿,好不容易积攒起五万克鲁赛罗,干脆把它花光!四郎近来情绪欠佳,终于作出了这异乎寻常的决定。

四郎来到的酒吧,位于七月九日陆桥附近,叫强强酒吧。他从同是修车修理工的朋友那儿打听到强强酒吧的行情。酒吧是分等级的。妓女也分等级。最高等妓女要价约一千克鲁赛罗,强强酒吧的妓女只要四百克鲁赛罗。

四郎现在的月薪是一千八百克鲁赛罗。

五年前浅胁警视正带他兄弟俩来圣保罗时,四郎的月薪才只有二百,十八岁的三郎是—千五百。按巴西法律规定,工人最低工资是一千五百克鲁赛罗,可只有十五岁的四郎不能要求那个数目。

多亏浅胁的照顾,兄弟俩才在山本汽车修理厂落了脚。山本汽车修理厂位于日本人街北段的空赛列依罗·佛尔塔多街。

据说圣保罗地区的汽车量,平均每五个人就有一辆车。汽车产业发展之迅速,在巴西独占鳌头。

开初,兄弟俩的工资合起来不过一千七百。靠这点钱,生活得十分艰辛,要填饱肚子都相当难。穿的只有一件村衣,吃饭还不能进餐馆,肚子饿了就啃干面包。如果下馆子,一人一餐最少得花五十克鲁赛罗,两人一天三餐就是三百,一个月下来便是九千。

兄弟俩从来不买一张报纸。日本人办的报每月要七百五十克鲁赛罗。若是来自日本国内的杂志,一册就是三百七十克鲁赛罗,想看报纸就站在售报亭的新闻橱窗前,累了也得忍耐。

“豆腐,豆腐!”日侨小贩沿街叫卖的声音非常诱人,他俩忍不住了,有时也买点豆腐吃,这就是最高享受了。来圣保罗的头一年就是这么过的。

第二年,第三年,四郞的月薪增加了,修车技术也有了长足的进步,由于工作认真,开始得到顾客的好感,也就有了小费。

现在是第五年,四郎已练就一身过硬的本领,取得了卡车二级驾驶证和汽车修理工证书,月工资上升为一千八百克鲁赛罗。加上小费、夜间加班费,每月的总收入可达二千五百克鲁赛罗。

除去一切必要的开支,余下的就全都存入了银行,对于烟、酒、女人,从不沾边。

巴西人好赌,可他兄弟俩决不同流合污,始终一个动地攒钱。他俩决心勒紧裤腰带奋斗几年,待羽毛丰满后为父母报仇。

一家惨遭杀害的悲脚,犹如插在兄弟俩心上的一把钢刀。过去,兄弟俩象失去双亲的兽崽,随时都有被吃掉的危险。他俩有过颓唐和沮丧。可如今,两人胸中只有一个念头,报仇、报仇!为了报仇,还必须走一段相当难行的路。羽毛未丰是报不了仇的。兄弟俩立下誓言:再难行的路也要走到底。

第一个目标是购置一辆载重三十吨的大型卡车,有了它,便可以独立经营长途运输,逐步积累资金,办一家圣保罗第一流的运输公司,而报仇就从那时开始,他俩决心穷追猛打连公安队都无法对付的加林泊罗集团,要象他们杀害父母那样杀死安东尼奥·塔巴勒斯。

一台载重三十吨的大型卡车,新的要花一百万克鲁赛罗,半新的也要四五十万,兄弟俩五年来节衣缩食攒起来的不过十五万克鲁赛罗。巴西的储蓄年息是百分之四十三强。石油贫乏的巴西在石油危机影响下,经济受到严重打击,通货膨胀。存款利息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提高的。

低工资的兄弟俩,五年间能够积攒十五万,主要靠的是高率利息,而单靠节衣缩食是绝对不行的。

买—辆半新的车要四五十万,兄弟俩的钱离这个数字还差得很远,不过,这个距离确确实实是在一步步缩短。

“这女子怎么样?”

侍者领来一个女郎,年龄与四郎大体匹配。

巴西男人有种说法:妻子要白种女人,干活要黑种女人,睡觉要混血女人。

—看便知,领来的是混血女人。巴西男人认为,混血女人最富有内感,乳房丰满,臀部发达。在里约热内卢狂欢节上增光添彩的正是这些混血女人。

“这是最上乘的女子,虽说贵了点,但是值得啊!”

四郎默认了,连正眼儿都未瞧她一下。这女人根本没有注意侍者向四郎要了高价,她的全身已象火一般发烫。

“的确可爱。”

侍者离开后,四郎干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句。是朋友告诉他要这么说的。四郎说话时,面部僵直,声音发抖。

女子自称玛丽亚。

他俩走出酒吧,来到纪念护宪革命的七月九日大街旅馆。

房费三百,女人五百,再加上酒吧的饮料,四郞共花去费用近千克鲁赛罗。

走进旅馆的瞬间,四郎感到一丝胆怯,倒不是为女人,而是为顷刻间花去了这么多钱。五年来拼命攒起来的五万克鲁赛罗一下子就花去了百分之二!

由于胆怯,连皮肤都泛黑了。

梦幻消失了,在这一刹那间,四郎紧闭双目,仿佛梦消失的声音都能听见。

兄弟俩的誓言就在这声音中彻底破灭……

第三章 邂逅 第二节

四郎跳下床,三下两下穿好衣服冲出房门,心想,这儿的女人真厉害,简直不是她的对手。出了大门,四郎还在跑。看到一家酒铺,他进去要了两杯品加,一口气喝了个精光。走出铺子时,他感到脚下软绵绵的直打晃。

“还要喝!”四郎自言自语。把五万存款全喝掉。卡车算什么?见鬼去吧!他踉踉跄跄地走着,无意识中碰到了什么东西,原来是三个年轻人,都是醉汉。

“混蛋,滚开!”

一个醉汉捅了四郎一拳,四郎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你他妈的太不中用!”

看来是一伙地痞流氓,他们团团围住四郎。

“咬他!”一个流氓把拇指和食指作成一个圈,凑到四郎的眼前,“叭”地弹了出去。四郎站起来,顺势撞击,对方倒下了。四郎的身材比对方高大。

用拇指和食指作成圈又弹开去,通常用来表示跟对方决一死战。

四郎被另两个家伙一顿饱拳揍得鼻青脸肿。

三个流氓抢走了四郎所剩的八百克鲁赛罗。逃得无影无踪。四郎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倒下了,仰面朝天,不能动弹。这样昏睡了一会儿,他只觉得热乎乎的鲜血在脸颊上流淌。他慢慢支起身子,擦了擦嘴上的血,忿忿然地说:“我要杀死他们!”

四郎借助公路挡墙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大街走去,脑子里想的尽是杀死他们。对,这伙流氓不会跑远,要找到他们,决一死战!

他走上大街,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大阪桥的加尔本·伯罗大街。这时已是夜间十点钟了。

四郎在长崎汽车修理厂当工人。他向朋友借了钱付车费。四郎保管着一台四轮小型卡车,他要把车开出车库去寻仇人算帐。同事们极力劝阻,但毫无效果,四郞执意驾车冲出厂门。

车开到七月九日大街又折了回来,东奔西跑地转了一个小时,凡是能看见的背静街道都寻遍了,一直未见那三个流氓的影子。时值半夜,行人稀少,四郎不得不暂停寻找。他把车开往市中心,却毫无回厂之意。不能就此罢休——这种心绪支配着他。

汽车向东奔去,此路可通阿娘嘎巴乌公园,被日侨称为茶水轿的夏陆桥,把公园分成两半。穿过公园可以通向里约热内卢。四郎驾车穿过桥,往前又行驶一段,停在路边的一家酒店旁边。酒店还在营业,四郎要了一瓶烈性品加。这时正好是深夜十一点四十分。

十一点三十分的时候,圣保罗银行总行开出了一辆现金运输车。

圣保罗银行总行位于中央警察署附近。总行开出的现金运输车由两辆巡逻车护送,车上有六名刑警。

现金运输车装载着两千万克鲁赛罗现款,要运往飞机场,再用小型汽车运往二百公里外的首都巴西利亚。

运输车刚开出总行,就有两辆小汽车尾随其后,车内有几个男人。当小汽车接近运输车时,从车窗向外支起几挺机枪。

突然一阵扫射,四面又响起震耳欲裂的手榴弹爆炸声。刹那间,满身弹孔的巡逻车冒出熊熊的火焰。

运输车也布满弹孔,小汽车拐了一个U字形,停在运输车旁。提着机枪的男人慌忙下车,把装满现金的口袋搬进小汽车里,他们戳破现金车的轮胎,回到小汽车上,开足马力,仓皇脱逃。

巡逻车上的六名刑警和运输车上的全体人员当场毙命。

燃烧的烈火把溅满鲜血的路面照得通红。

当夜十一点三十五分,中央警察暑得到急报,随即向大圣保罗圈全境发出指令,各分署立即出动巡逻车捉拿凶犯。

四部从酒店回到车上时是十一点五十分,只见四面八方逻车在奔驰,咆哮。整个街道沸腾了。

四郎听了一会,认为与己无关,于是发动引擎,开走了。

第三章 邂逅 第三节

这次警察行动之快,出人意料。

三年前曾发生过抢劫巴西银行的事件。这家银行坐落在波阿彼斯塔附近的勃拉·达·特广场,发生在人潮滚滚的中午时分。十个强盗乘着一辆卡车,用机枪扫射开道,冲进银行,银行大门口只有几个警卫,但他们并不抵抗,躲在一旁,任匪徒冲进大门。

第二天报载了警察的谈话:“生命宝贵。我随时准备辞去警察的工作,如果要我辞职的话。”结果世人对他嗤之以鼻。

那次案件,至今未能侦破,只好不了了之。

当时,抢劫发生在大白天,可是过了三小时后,州警察才出动。

在巴西,即使是现在,一离开城市就没有时间观念了,仿佛并不存在什么既定的时间。列车、飞机误点几个小时是家常便饭。

实际上,首都圣保罗也大体如此。圣保罗算得上是一座超现代化的城市,跟纽约相差无几。在极豪华的建筑群前面乞丐从早到晚在乞讨,有的是父子同乞,甚至还有全家当乞丐的。街道被喧哗声淹没,汽车的噪音不绝于耳。人们都想把两只耳朵掩盖起来。还有人从行驶的汽车里往外扔烟蒂、废纸乃至罐头盒、酒瓶。

这里是旧与新、原始与现代的奇妙混合物。

州警察在事件发生三小时后才出动,就是上述原田造成的。

那次事件还没有侦察出眉目,却又出现了新的意外——警察公布了几个目击者的姓名,几天后,这些目击者相继在自已家里被暗杀。于是社会舆论转向警察。州警察愤怒了,而犯人仍销声匿迹。

这次抢劫圣保罗银行事件发生后,警察出动得如此迅速,显然是吸取了上次事件的教训。

事件发生后的四十分钟内,州警察在各交通要道进行盘查;事件刚刚发生十分钟时,各署的巡逻车就相继出动,分布在市内的各条主要街道上。然而犯罪分子还是逃跑了。

犯罪分子使用的两辆小汽车是偷来的,他们把车开过所谓茶水桥的夏陆桥后,又往前行驶了一段,然后把车弃在勒勃立卡广场。

州警察开始大搜捕。

二月四日。

尽管巴西的四季变化不明显,但是在二月已属于仲夏季节了。

根岸四郎下班后去酒店喝本地的品加酒,这是晚上七点钟之前。他喝完酒,心绪不宁,邃向大阪桥的加尔本·伯罗大街走去。

三天前,四郎有生以来第一次进酒吧。当时他身上带了两千克鲁赛罗,一千花在女人和酒上了,剩下的全给流氓抢走了。

那天晚上,四郎万分气恼,就把车开往郊外。现在记不清是在何处下的车,当时他喝得酩酊大醉,倒在车上。

第二天,酒醉未消,归途中,因违反交通规则而被罚款三百克鲁赛罗。回到住地的当天晚上,四郎打肿脸孔充胖子,请同事们吃饭,结果短短两天四郎就花了五千克鲁赛罗。现在只剩四万五千了。

五年来废寝忘食,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钱,开始付之东流了。

四郎今天晚上打算去一家日本餐馆享受享受,不喝烈性品加洒,要喝威士忌,挥霍一番。

他刚走到加尔本·伯罗大街前面的街道上时,就被一辆从后面开来的汽车撞上。汽车未煞车,好在它的速度还不快。但四郎仍被撞出几米远。四郎以为汽车会逃跑,本能地想到记下它的车号。在巴西,轧了人必定逃跑,这是铁一般的规律。

可是四郎错了,撞人的汽车并未逃跑,驾驶员同两名乘客下了车。这时周围已聚集了许多围观者。中年驾驶员大声辩解说不是他的过失,是四郎自己撞上的。

“我把这小子带到医院检查,医院可以作证。”

驾驶员故意多此一举。

四郎伤势不重,但一时起不来,结果被抬上了车。

四郎被放在后排中间的位置上,愿先的两位乘客坐在他的左右。四郎感到诧异,撞了人不逃跑,还主动送我上医院,倒是少见。

汽车向北行驶,再前进一段便是约翰·门德斯广场,医院就在它的附近。可汽车不拐向医院,从广场往西开走了。

“你们带我去哪儿?”

四郎大声叫喊。

“住口,傻瓜!”

右边那个男人把手枪顶住四郎的腰。

“你们到底想干啥?”

“想找死吗?”

左边的男子用大开关刀戳了一下四郞的肋部,破了皮,血顺着肋间往下流。

四郞不说话了,他意识到这事不同寻常。

“别装出一副可怜相,哪怕稍稍表露一下就捅死你!”

“明白了,可我已经忘了刚才发生的交通事故,我的伤不要紧,让我下车吧。”

四郎说话时,声音颤抖。

“根本就没想到你受了伤。”

右侧的男人冷冷地讥讽道。

“你们一定弄错人了,我叫根岸四郎。”

“不许说话,小日本!”

“……”

四郎不敢再说什么,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绑架他,但从自己说出姓名后,他们毫不理会这点看来,似乎并未弄错。

他想,冒冒失失多嘴多舌于己不利,在未弄清原因之前,最好沉默。

汽车转为北上,那是通往里约热内卢的国道九号线。汽车很快出了市区,进入贫民街,开进一所破旧的仓库——可能曾经作过食品仓库,现已弃置不用。仓库里没有人。

四郎被绑在柱子上。

“笨蛋。”车中坐在四郎右侧的那个男人站到四郎面前。他颈脖粗大,象一头壮牛,手里提着一根钢鞭。

“有你好吃的!”说着,钢鞭已经落到四郎的脸上。四郎大声呼号,感到耳朵象被割掉似的疼痛,脸上象烧红的烙铁在烤灼。接着是第二鞭,打在肚子上……这是无情的拷打。

“住手,别打我了!”

“好哇,要我住手吗?”

男人嘲笑道。

“到底为什么要折磨我?我做了什么?”

四郎一面喘息,一面抗议。

“真是笑话,自己做的事还不知道!钱,藏到哪儿去了?”

“钱?”

“要我提醒你吗?”

那人又要抽打。

“别打!你就直说了吧,我真的不知道。”四郎抢先说道。

“蠢货,真会开玩笑!”

男一个男人走上前来,他身材矮胖。

他冷不防就给了四郎一拳,打在肚子上。四郎当即休克,但没过多久,又苏醒了,意识到有人正猛踢自己的胫骨。

四郎脸肿嘴裂,鲜血直淌。被打的腹部痛沉,仿佛要坠到地上。从胫骨直痛到背心。

“喂,快说,你这强盗!”

壮牛似的男人,向四郎浮肿的脸上又重重地击了一拳。四郎只有呻吟。

“求求你们,告诉我,我哪里冒犯了你们?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四郎在叫喊。心想,再这样下去只有死了。

“你装什么蒜?”壮牛抓住四郎的前胸吼道,“老子把你的下身割了!”

“我的确……”

“好吧,我跟你说。我们抢圣保罗银行的钱,一个装有两千万钱的袋子,放进你那辆汽车了。当时巡逻车出动,我们怕搜查,就丢进了你的汽车。”

“……”

“藏在哪儿?”

“汽……汽车没认错吧?我不知道哇!”

四郎记不起来了。

“记了车号,不会错。我们了懈过了,你那天晚上出过车。你还在夏陆桥附近的一家酒店前停了一会,后来到哪儿去了?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厂。钱,藏在哪儿?嗯,快说!”

“可是,我……”

四郎语无伦次。

他记得,那天晚上在夏陆桥附近酒店停车的,只有他四郎一个,当时还听到巡逻车咆哮而过的声音。现在想起,可能是第二天,他听人说过,强盗们经过夏陆桥往西北方向逃跑了。如果当时自己在车内,也许还看到了犯罪分子的车。

那天晚上,四郎喝完酒又买了两瓶品加带回车上,然后开往郊外。

他猛加速度,拼命地跑,毫无目的,只想跑。他的满腔愤怒不知向何处发泄,就象一头被蒙住了眼睛的疯牛。

现在他只记得汽车到了郊外。往后依稀记得,他边开车。边喝酒,直到喝醉后还开了一段路。再往后的事可就一点也记不清,好象记忆的线到此“叭”地一下被剪断了。

酒醒后他发现自己躺在卡车的货斗里,车停在国道五十号线上。醉后的身子软弱无力,头象被刀割似地痛。他接连呕吐了几次,最后才把车开走。

四郎把这些情况一一作了说明。

把为了泄愤而驾车寻找打架对手的事,也作了说明。

壮牛不动声色地听着。

“你撒谎,混蛋!”壮牛说。

“你小子听着,想独吞两千万可不行。你这个毛头小子,胆子可不小,想在老子身上揩油!”

壮牛转向他的同伙,激动地打着手势,唾沫四溅。他猛地一个转身,对着四郎吼道:

“你小子瞧瞧这个!”重重一拳打在四郎的鼻粱上。

四郎不是眼睛看见,而是脑子里感觉到鲜血飞溅……

第三章 邂逅 第四节

二月八日,浅胁正道在办公室。

浅胁已五十五岁了。

警察官没有退休的制度,不过,通常一过五十岁,就要开始看上司的脸色行事,向上司献献殷勤了。可是作为警视正的浅胁,不愿意那样做。

——退职吗?

他自言自语地说。

几年前他就表示了退职的愿望,可上司每次都说再过一年,再过一年,就这样拖到今天。眼下是该退职了。

可是后继无人。派往外国的司法警察只能是警视级别以上,这种警官不仅具有外事警察的身分,还具有外交官的身份。业务方面,除了要精通外语,还必须通晓中南美诸国的政情民情。现在日本警察中就缺少这类人才。

退职的事一再耽搁,也是不得已的。

尽管如此,浅胁仍旧决定再干几个月后就退职。

他在中南美服役十几年,退职后决无什么不利。警视正级别的人退职后,许多公司都会争相聘任。拿浅胁来说,退职后还会晋升一级,成为警视长,那就更无后顾之忧了。

可是,在中南美洲几乎度过半生的浅胁,不想得到那样的恩惠。他哪儿也不想去,只想回国安度晚年。浅胁的家乡在四国,濒临太平洋,他的余生要和大海作伴。

巴西的好多朋友劝他留下,永久侨居。说起生活费便宜,的确要数巴西了。浅胁也不是没动过心,可一想到永久侨居就感到厌倦。

拉丁血统的人性格开朗,活泼而好客,可言行太过分——说话时必须使出全身力气,动辄大叫大嚷,刚愎自用,带点滑头,而且社会秩序混乱。巴西语中有个词,叫“巴贡洒”意思是混乱、无秩序。巴西人甚至以“巴贡洒”而自豪。

巴西人无所事事,街上人满为患,服装也不讲究。仅从服装上,分不清谁是官员、大学教授,谁是乞丐。无论谁走起路来,都是慢腾腾的。

只有强盗集体十分机敏,刚刚袭击了银行,便立即悄失得无影无踪。而警察那么慢条斯理的,自然很难破案。

想起歹徒袭击圣保罗银行的事件,浅胁不由得苦笑了。他还想到一件最宝贵的东西,就是时间。即使在圣保罗这样的大城市,倘若人们向你说“稍等五分钟”的话,你就必须得作好等五十分钟的思想准备。

在日本,时间非常宝贵。时令的运行具有准确的节奏,它呈现出四季的变化,冬天和春天的寒冷有着鲜明的对照,夏季和秋季的转移令人不能忘怀。再有,人与人之间不必用言沟通感情,仅凭意会就能相互了解。无论在山间小路,是在海岸沙滩,同朋友不期而遇时,或以目致意,默不作声,或惊喜地说:“呀,是你!”略略寒喧几句,都可以表达对朋友的敬意。

而巴西人必须拍拍肩膀,或互相拥抱,或紧紧拉手,否则就不算表达感情。

考虑的结果,浅胁不想留在异国他乡。

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一位青年。为了认准是谁,浅胁久久地注视着对方。

“啊,原来是你,稀客,请坐。”

来访者是根岸三郎,浅胁还是一年前见过他。当时三郎挺活泼开朗,而现在却神情忧郁,仿佛生过大病似的。

“突然来打扰,真对不起。”

三郎在写字台的对面坐下来。

“不必客气,你随时都可以来我这里的。”

“谢谢。”

三郎低下头。

“象有什么心事?好,先别说这个了。四郎好吗?”浅胁点了一支香烟。

“就是为四郎的事,请您……”

“四郎怎么啦?”

三郎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今天早上同四都工作的长崎汽车修理厂联系,才知道四郎从四号晚上出去之后,一直未归。

所谓心事,也就是这。

“原来四郞不同你在一个厂?”

浅胁觉察到三郞的表情中蕴藏着不愿说出的隐情。五年前,是浅胁把他兄弟俩介绍到山本汽车修理厂工作的。当时兄弟俩相处得很好,莫非如今闹了纠纷?

“是的,我俩闹纠纷了。”

三郎的声音很低。

“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两周前,弟弟自己找了个工作,就搬走了。”

“纠纷的起因是什么?”

“那是……”

三郎刚开口又打住了话头,由于羞愧,低垂着头。

“行了,不谈这个。你说。四郎出了什么事?”

“我看弟弟是自暴自弃,他心情不好,同别人打架……”

三郞怯生生地瞟了浅胁一眼,立即又躲开了他的视线。

“明白了,让我调查一下。”

巴西人一旦发怒,往往要杀人。如果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杀了人,则通常会被认为是正当防卫。若是在别的地方杀了人,则往往将死者拖回自己的住宅里……巴西人平常虽然对许事都熟视无睹,或漠不关心,可是一旦有人撞入住宅,可就要认真对待了。所以,在巴西,到处可以看见上了锁的大门,不管什么人,身上都挂着一串钥匙。巴西是“钥匙社会”。

四郎刚满二十岁,办事认真。可四天没有归家,确乎不寻常,预示着发生了什么令人担扰的事。

浅胁站了起来。

这天,浅胁弄清了几件事情——他去了长崎汽车修理厂,访问了四郎的同事。四郎还在山本汽车修理厂时就结识了这位工人,后来常有来往,就渐渐成了较为亲密的朋友。据他讲,七天前即二月一日晚上,四郞同别人打架,回厂时鼻青脸肿。四郎问他借了三百克鲁赛后,驾驶着自己保管的一辆小型汽车出去了,第二天下午才回到厂里。听四郎说,他到了国道五十号线,边喝酒,边开车,后来不知在什么地方醉倒了。当晚发生了歹徒抢劫银行事件,四郎是从朋友那儿听说的。四郎说,也许犯罪分子逃到夏陆桥附近时,他的车正停在那里。

浅胁还了解到,失踪那天,即二月四日晚,四郎去了加尔本·伯罗大街的日本餐馆银座游艺场,一去未归。

浅胁离开长崎厂后,向加尔本·伯罗大街走去,边走边回忆刚听来的四郎的荒唐行为。听说四郎带的钱全花光了。四郞到长崎厂仅十一天,第一周里郁郁寡欢,第八天时就邀同事闹事、打架。浅胁在咖啡厅一边喝咖啡,一边等待回答。

相当干日本警视厅的中央署,署长是浅胁的朋友。

一小时后得到了答复。

四日晚上,中央署接到报告说,加尔本·伯罗大街同古塔利亚大街盘交汇处,有个日侨青年被汽车撞伤,肇事者将似员送往医院去了。车号不详。

浅胁走出咖啡厅,直奔中央署。

在中央署,浅胁约见了刑事部长利伯伊罗,这是一位中年男子。

利伯伊罗根据署长的指示,记录了报案人的姓名和住址。报案人当时目击了车祸的全过程。

“怎么,重大案件也……”

一见便知这位中年男子是意大利血统,已经没有朝气,两眼浮肿。抢劫银行的案件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副担子不轻啊!

“不,眼下这种事还……”

浅胁认为,四郞的失踪和袭击银行的犯人之间也许有某种联系,但也未说出口。

他记下了报案人的姓名和地址,就离开了中央署。

目击者是一位德国血统的男子,叫弗朗茨·休鲁茨,家住在出事地点的街角附近,此人年近四十,手上戴了一枚红宝石戒指,可能是个律师。德国血统的人,在巴西大都处于上层社会。红宝石戒指是律师的象征,祖母绿戒指是医生的象征,而蓝宝石戒指则是工程师的象征。从佩戴的戒指上,大体可以判断他们的身分和职业。

休鲁茨夫妇俩都是那晚车祸的目击者。由于职业的关系,这位律师观察得十分仔细。

“还记得那三个人的摸样吗?记得一个也好。”

“大体记得,”

“说说特征好吗?”

“好的。”

休鲁茨把妻子叫来。

他用一支铅笔来描绘,妻子站在背后不时指点。休鲁茨很有绘画才能,运笔自如。

画成的是一个四方脸、猪头型的人面像,看得出是西班牙血的人。人面像画得不仅形象生动,还有神韵,使人感到那浮躁中隐藏有冷酷的攻击性。

从这张凭记忆随手画出的人像上可以看出,休鲁茨对事物十分敏感。

浅胁道了谢,带着图画离开主人的家。他看看手表,同政治社会警察刑事局长弗朗西斯科·罗波斯相约喝酒的时间就要到了。这时已近黄昏,他便要了一辆出租汽车,返回大圣保罗圈警察本部。

回到办公室不久,罗波斯来了。

“我们走吧,浅胁先生。”

身材修长的罗波斯站在写字台面前。

“走吧!”浅胁起身欲走。

“等等。”

刚要转身的罗波斯,目光落到桌上的人头画像上。他把那张画纸拉到自己面前,睁大眼睛审看着。

“这画?”

讯问的表情里显露出他本来的冷峻。

“画上的这个人可能诱拐了我的朋友。怎么……”

“这家伙是阿波罗尼奥·哥因布拉。他还活着?”

罗波斯的视线没有离开画纸,脸上露出憎恶的神情。

“阿波罗尼奥·哥因布拉……”

“是他,没错。”

“真是他?”

浅胁坐了下来。

他知道这个人。阿波罗尼奥·哥因布拉原是陆军中校,出生于色亚拉州,从圣路易斯学校转入巴西综合大学,毕业于该大学的社会法律系。他在这个国家算第一流的知识分子了。

进入陆军后,很快晋升为中校。他擅长权术,时刻梦想钻入军队的中枢,对当时的陆军部次官这个要职垂涎三尺。经过努力,终于如愿以偿。但是,最终也因耍弄权术而失败。

一九六四年,军队成功地搞了一次不流血的革命,这就是军事政权的诞生。虽说是不流血的革命,但军队却也发生了内讧。

军政权成立后,又新成立了政治社会警察机构,哥因布拉成了这个机构缉捕的重要犯人之一。

一九六七年六月,哥因布拉同一起逃亡的几个党羽袭击了巴西的一条铁路。这条铁路从圣托斯通往邻国玻利维亚的圣克鲁斯,是一条合资经营的铁路。袭击的地点在大坎波附近。当时,政府急忙派了空降伞兵围追堵截。哥因布拉一伙仍旧抢劫了邮寄中一千万克鲁赛罗的现款,而后逃跑了。

这年年底,政治社会警察探明哥因布拉一伙在圣保罗市内的秘密活动站,包围了它,并发生了可怕的枪战。这伙匪徒用机枪和手榴弹掩护突围。州警察也出动了,结果只打死了五名匪徒,其余都跑掉了。

第二年二月,哥因布拉的两名同伙,在一次枪战后被捕。一个当即死亡,另一名受了致命伤,临死前供述,魁首哥因布拉在去年的枪战中受伤,后来死去。

逃亡的九个人还剩下四个人。人们以为这场叛乱就此告终。

十年过去了,无声无息。

——难道哥因布拉的亡灵复活了?

浅胁凝视着那张铅笔画像。

“能说明一下吗?”

罗波斯也坐下来。浅胁作了说明。

“莫非就是抢劫银行的那伙歹徒?”

罗波斯的眼睛炯炯发光。

“大致不差。”

“这么说,三年前那次抢劫也是他们干的?”

“很可能。”

“这帮畜生!”

罗波斯说语的声音很低,但却有如金属碰击的铿锵声。他站了起来。

“这就召集全部政治社会警察,侦察他们的住址。等候我的联系。”

“那好!”浅胁点点头。

第三章 邂逅 第五节

根岸三郎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

这时天色微明,他拿起电话听筒。

“根岸三郎吗?”

打电话的是个男子的声音。

“是呀。”

“你的弟弟在我们手里,快把你们偷的两千万克鲁赛罗悄悄送来,现在就送,三分钟内。否则就杀死你的弟弟!”

对方说完就放下话筒。

三郎立即走出房门,没有考虑的工夫,再说也无从考虑。

弟弟处境危险,命在旦夕。这是三郎脑子里唯一存在的想法。不能指望自己出去就能解救弟弟,但也不得不去同对方见面。

三郞跑步出了工厂,对面停了一辆汽车。

“我弟弟在哪儿?”

三郎大声问道。

“上车!”

坐在后排的人打开车门,手中的手枪闪着寒光,对准三郞。三郞只得上车。

“钱,藏在哪儿?”汽车开动之后,握手枪的男子闷声问道。

“钱?什么钱?”

“我们抢圣保罗银行的钱,两千万,放在你弟弟的汽车里,一定是被你们藏起来了。不老老实实交出来,就把你的手指、脚趾一根根砍断!”

“不知道。有那种事?”

“那好,你就会吐出来的。”

那人不再说话。汽车在昏暗的街灯下飞速行驶。

三郎似有所悟。

他知道,抢银行时,四郞正在夏陆桥附近。罪犯逃跑时,把钱袋抛进四郎的汽车也许是事实。不这样可能就不会发生这一诱拐事件。

当天晚上四郎未归家。

——真的把两千万藏起来了?

有可能。

弟弟太荒唐。虽然刚满二十,可性子倔强。弟弟对过去遭遇体会得太深了,甚至得出一条经验:不倔强就不能生存。也许正是这股子倔脾气,驱使他干出这桩蠢事来。

买一辆大型卡车是他俩的梦想。一辆新车要一百万,可是弄一百万谈何容易!因此他们只希望买一辆半新的,但也要花四五十万。

弟弟离开自己的半个月前,兄弟俩已攒了十五万。弟弟走时,他给了弟弟五万,四郎默默地收下了。

若有两千万,买二十辆新车足够了,难道弟弟想孤注一掷?三郎想,弟弟莫不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作赌注了?

把弟弟推到这一步的是他三郎。

汽车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向北驶去。

——他很可能被杀。

命运,十之八九会是这样。

这个国家的歹徒极端残忍。开明和残酷,两者竟如此奇妙地溶合在一起!父母的惨死说明了这个问题。

砍断手指,开膛剖腹的新闻报道要多少有多少。

抢劫银行的犯罪分子是最凶恶的歹徒。自己根本别想生还了。弟弟无论是讲出来或者是不讲,都难免一死。三郎想到自己就要死了,而父母的仇还未报,真太遗憾了!被歹徒叫出去的时候,三郎就预感到会死。只要一走出家门,就别指望再回来。可是对弟弟不能见死不救,不能让他一人去死,弟弟是自己唯一的亲骨肉,他若死了,自己也就不想活了……

带着弟弟离开科尔达农场以来的坎坷经历,在三郎的脑海里翻腾着。

——我对不起你呀,四郎!

三郎的心情十分悲凉。

他回忆起两个月前的一天晚上。

三郎去了加尔本·伯罗大街的一间公寓。主人住的是有一间十二平方米的卧室,外带浴室、厕所和厨房的独立套房。房租每月二千五百克鲁赛罗。这样的公寓,对于三郎来说如同梦境。

主恶朱色莉诺·托里西斯在屋里等他。朱色莉诺手上藏着蓝宝石戒指,是工程师,刚四十岁。她皮肤白晰,身材修长。她自己说,她身上流着很浓的意大利血统的血液。

三郎刚—进屋,朱色莉诺就在门口把他紧紧搂住,和他热烈亲吻。巴西人的吻绵长而执拗,使人销魂,把三郞的舌头都吮痛了。

朱色莉诺是汽车修理厂的顾客,半年前她请三郎吃饭,那豪华的酒席三郎从未见过。有生以来第一次喝了威士忌,三郞醉了。

“别这样……”

三郎想把朱色莉诺推开。

“别动,三郎,求求你,爱抚我。”她用一只手按住三郎的胸膛,哀求道。

三郎混身瘫软。

对于她的行动,三郎不是毫无思想准备。第一次跟她一起喝酒时,朱色莉诺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就不同寻常。记得酒溢出杯子时,是她亲自给他擦手的。这举动岂不奇怪?

那无晚上,三郎很晚才回家,从此,三郎不能自拔了,感动一生都离不开她。

三郎接受朱色莉诺的小费,就是从半年前一起吃饭那次开始的,每月四次,每次二百克鲁赛罗。

四郞发现这—变化是在两个月前。有时,三郎得了小费就请四郞进餐馆,喝威士忌。四郎有些纳闷,哥哥哪来的钱进馆子?于是,他开始注意三郎的行踪。

一次,四郎对三郎说:“哥哥常去朱色莉诺家,我知道。”

“……”

“我已几次尾随你了。哥哥去那里干啥?”

“……”

三郎无言以对。

“我不愿用你那种钱吃喝。过去我为有一个好哥哥而自豪,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等等,四郎,你的想法我理解,但那是可怕的误会。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朱色莉诺也不是那种人。她是工业院的优秀工程师,那间屋子里是她的研究室,我是去帮她打下手的。相信我,四郎。”

“既然如此,何必偷偷摸摸?”

“不是愉偷摸摸,我是接受过她的小费……你以为我做了什么亏心事,其实……”

三郎出了一身冷汗。

一个月前的一天晚上,三郎又去朱色莉诺的公寓,朱色莉诺早就等候在门口,已等得十分焦急。她一见三郎,就扑进他的怀里。

过了不久,三郎听见某种微小的声音,但并未扰乱他的情绪。

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三郎发出一声悲号,朱色莉诺也发短短的一声尖叫。

原来是四郎进了屋。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跑了。

三郎回忆着那难堪的情景。当时,他真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割断自己的咽喉而死去。

假如四郎果真留下了那两千万,那么,兄弟俩的末路将十分悲惨。

第三章 邂逅 第六节

二月九日,天还未亮,浅胁正道被电话铃声惊醒。是弗朗西斯科·罗波斯打来的电话。

同波罗尼奥·哥因布拉一起逃跑的一伙中,有个原陆军大尉约翰·菲力。通过对菲力的妻子塔妮亚秘密调查得知,菲力很可能已悄悄潜回来了。十年前警方曾经监视过他,传闻哥因布拉死后,同伙只剩下四人,又逃往他方,便不再监视塔妮亚了。在这个问题上,巴西警察是不记仇的。

现在,塔妮亚迁居别处,经营美容院。从掌握的情报得知,有一个男人出入她家。此人很可能就是菲力。

“那混蛋是不是菲力,现在还不敢肯定。我己布置警察监视了,您也去吧。如果真是他,即使动刑也白搭,他们原先都是铁杆儿军人,相互包庇得很紧,嘴巴象铁板一般硬,只能跟踪他。”

罗波斯的声音,听起来富有弹性。这倒十分少见。

政治社会警察想一举解决三年前袭击巴西银行和这次抢劫圣保罗银行的事件,罗波斯捺不住跃跃欲试的心情。

“跟中央署联系了吗?”

浅胁想起了中央署刑事部长利伯依罗。

“不!”罗波斯斩钉截铁地回答,“这是政治社会警察的猎获物。”

“明白了。”

浅胁放下话筒,立即起床离家。在驱车前往大圣保罗圈警察本部的途中,他突然想到去一趟山本汽车修理厂。这件事说不定会牵连到三郞,他要去告诉三郞。

厂里住着几位职工,而三郎的房间空荡荡的。把别的职工叫起来询问,谁也不知道三郎的去向。

——难道说……

浅胁边开车边想。

三郞四郞两人的双手都分别捆绑着,吊在顶棚的粱上,脚尖刚刚能踮着地,衣服被剥得精光。

两人周身是棍棒和钢鞭抽打的伤痕,青一块紫一块的,几处地方肿胀。他俩都快休克了。

“不说出来,就打死你们!”

壮牛提着钢鞭,站在三郞面前。

“你……杀吧。”

三郎的喉头抽搐,汗已流尽,全身燥透了。一说话,仿佛咽喉就要破裂。

兄弟俩已被吊打了七八个小时,壮牛的钢鞭又挥动起来,打在下身,三郞痛得身子直往后仰,再也无力气悲号了。他一心只希望自己休克——昏厥后,就再也不知道痛苦了。

“如果真想死,我就杀死你。”

壮牛一手握住啤酒罐喝了起来。

“你……杀吧!”

三郞的声音狁如在石板上拖沙袋那样干巴巴的。

“好吧,笨蛋,就从你开刀。先用棍捧捅你的屁股眼!”

三郎未作答。他想,总归是杀,怎么杀都只是一瞬间的痛苦,倒不如早点结束这场折磨。

“好好看着你那老兄怎样死的,你们如果不说出来的话!”

壮牛用喝光了的啤酒罐敲打着四郞的下身。

四郎不开腔。他那吊着的手腕象要被揪下来似的,血不能流到指尖,心脏失去了压力。

昨天晚上,四郞被带到了国道五十号线。在这伙歹徒袭击银行的第二天即二月二日的早上,四郎在国道五十号线醒来。喝得酩酊大醉,醒来时,对头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怎么会在这儿呢?自己也不明白。

后来还是听朋友说到歹徒抢劫银行事件,才依稀记得天晚上的喧哗,又想起了在国道线上醒来的位置。昨天晚上带领歹徒去那—带寻找了一个通宵,可仍旧找不到喝酒的地方。

这伙强盗认定四郎撒谎,想用大醉来骗得那两千万。

死是无疑的了。

但是四郎根本没有想到会把哥哥抓来。看到哥哥的那一刹那间,四郎大吃一惊,并料到兄弟俩都会死。

“混蛋!”壮牛突然大吼一声。

四郎瞥见壮牛的脸色由红变紫,甚至脸型都变了。他预感到死已临头了。

壮牛手中的钢鞭发出着噼啪声,抽到哥哥的头上、肿胀发紫的脸上、胸部、腹部、下身和脚上。

牡牛疯狂地抽打着。很快,三郎皮开肉绽,血染红了全身。

三郎早已失去知觉,壮牛明白之后,就把沾满鲜血的钢鞭向四郎抽来。

四郞也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三郎清醒过来。这时,仓库中没有别的人。

“四郎,”三郎的呼唤声很微弱,“还活……着吗?”

“嗯。”

回答的声音也非常微弱。

“临死前,我有话对你说。”

三郎使出了最大的力气说这句话,被吊的双臂仿佛要从肩上脱开似的,骨头已失去弹性,如化石一般。全身皮肤更是被打得稀烂,惨不忍睹。僵硬的背部,痛得实在难以忍受。只要稍微一动,全身的骨架就象要散了似的。

“四郎,我对不起你,向你赔罪。我们离开科尔达农场在原始森林的河中被平田救了以后,他多次污辱我。他说他救了我们的命,我不敢反抗。我有意让他掉进河里喂了鱼,你对这事毫无觉察吧?被平田侮辱时那种屈辱感,在我心中打下了烙印,永世难忘,这件事是那样的丑恶!我……我想向你道歉……”

三郎话说得十分艰难,最后,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的意识又渐渐消失了。

“阿哥。”

三郎似乎听到了来自远方的呼唤。可他觉得这不是现实,而是过去从农场出走以后,四郎一路不停地“阿哥”、“阿哥”的喊声,声音是那样的稚气。

“阿哥。”

四郞小声地呼唤着。他的意识回到了过去,脑子里出现了广袤的荒野、茫茫的草原和森林。他感到一种揪心的寂寞和恐惧。

约翰·菲力的妻子塔妮亚在伊比朗卡大街开了一家美容院。

星期日上午,塔妮亚在嬉皮士集中的塔普布里卡广场附近鬼混。

下午七时,美容院关门停业。

一辆轿车停在美容院斜对面的街道边,里面坐着浅胁正道和罗波斯。

政治社会警察罗波斯亲自出马搜捕犯罪分子,实属罕见。仅此一点,就表明犯人是何等重要,表明罗波斯捕获猎物的心情迫切。他不仅在容貌上,而且连动作都令人生畏。他根本没有巴西人的特征。他的作风泼辣,办事爽快,象一把钢刀:从不失约,而且时间观念极强。

政治社会警察的三十个人,悄悄包围了美容院,只待发起进攻的命令。

“根岸三郎被人带走了,这确实吗?”

罗波斯坐在驾驶席上,手枪插在汽车仪器盘旁边,是一支左轮45m式手枪。政治社会警察用的是大口径45式手枪。刑警们为能及时射击,都把枪别在自己的腰带上。

“没错。”

一小时前,浅胁向山车工厂挂过电话。对方说。根岸三郎仍来回来,也无任何消息。

“也许已经被杀。”罗波斯小声地说。

很有可能,浅胁想象着兄弟俩的尸体。如果是那样,根岸一家的命运可就太惨了。

“如果人已经被杀,那就没法子了。不过,倘若还活着,我想请您别向新闻界公布兄弟俩的名字。”

为了不再给兄弟俩的命运设置不必要的障碍,必须让他默默无闻地留在人间。

“好吧。”

罗波斯同意了,他取出一支香烟。

“很久未同政治社会警察一起行动了。”

浅胁回忆起五年前在原始森林中的战斗,这次是自那一次以来的第一次。

“是呀!”

突然,罗波斯的声音变小,情绪低落。

在同加林泊罗集团的战斗中,政沿社会警察牺牲了十二名,高级警察格里高里和柯尔特斯也相继丧命,换来的是四名恐怖分子和加林泊罗的十九名尸体。警察方面的牺牲太大了,而加林泊罗的首领安东尼奥·塔巴勒斯还活着,仍然在逃。罗波斯十分恼怒,虽然投入了他的全部力量,可这条密林中的毒蛇还是逃得无影无踪。

这时,有线电报告道:

“现在是十八点五十分。”

“好,十分钟以后行动!”罗波斯发出命令。

“哥因布拉这条蝮蛇……”

罗波斯小声地自言自语,一边发动引擎向美容院缓缓开去。

十分钟后要让菲力从美容院逃出来,那时将有一番战斗。考虑约翰·菲力这家伙十分顽固,所以就采取给他家打电话,说要搜查美容院的办法,这样,菲力害怕搜查,一定会逃出来……

政治社会警察严阵以待。

“果真是菲力吗?”

“如果逃跑,就一定是他,这狐狸!别的人不会惊慌失措的!”罗波斯一动不动,沉着地说。

第三章 邂逅 第七节

“是那混蛋!”

弗朗西斯科·罗波斯望着汽车的反射镜,低声说。

一个男人从美容院出来,急匆匆地向停在路边的汽车走去,人一进汽车,就听见排气声,汽车猛地被开跑了。

“混蛋!”

罗波斯的声音被旁边一辆汽车的排气声淹没了。他象一头食肉兽发现了猎物那样沉着,慢慢将身体前倾,不慌不忙地发动汽车。

前面疾驰的那辆车只亮着红色的尾灯。浅胁记下了车号。罗波斯操纵方向盘,紧追不舍。

“狐狸!狐狸!狐狸!”菲力的车子发疯般直冲交叉路口。其车速之快,足以说明逃犯的惊慌。

“狐狸快被巡逻车追上了!”

罗波斯的神情有些沮丧,要是被州警察抓去可就麻烦了。他显得不安。

逃跑的车在下一个交叉路口处向左拐,那是通往首都巴西利亚的干线。干线上车如流水,逃跑的车混入车群后开始减速,显然是松了口气。政治社会警察的汽车近二十辆,也混杂其间,时而前后夹持,时而离得较远,巧妙地进行着包围追踪。

“看菲力那惊慌的样子莫菲想钻进他们的隐蔽所?”

浅胁开始检查自己的手枪。

“十年过去了,今天州警察突然说要搜查他的住宅,他当然会惊慌的。现在必定是逃向那伙强盗的隐蔽地,就是阿波罗尼奥·哥因布拉的老巢。”

罗波斯的声音冷冷的。

逃跑的车子向西北郊方向疾驰。罗波斯的几辆小车紧紧地尾随其后。

“糟糕,追不上了!”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一队大型卡车突然从交叉点东侧的阿尔弗雷德广场列队行驶而来。每辆卡车载重三十吨,二十个车轮,象一群怪物,向巴西利亚方向开去。

罗波斯无视交通信号,不断鸣着尖厉的警笛,冲向交叉点,可是那长长的车队已经横亘在他的面前了。

“后退!还不后退?笨蛋!”

罗波斯厉声吼道,可是街上的噪音淹没了他的吼声。这时,许多警笛声汇成了巨大的怒号。

“我是指令车,紧紧盯住它,别叫漏了!回答!”

罗波斯焦躁万分,连声音都嘲哑了。

“我是六号车,”罗波斯听见了呼号,“这里一片混乱!我的车被卷进去了,看不见狐狸。”

“我是十八号车,狐狸不见了!”

“我是十三号车,狐狸失踪!”

一个接一个不幸的报告传到罗波斯的耳朵里。

“追!冲散车队!追!”

罗波斯边喊,边驾车横穿过去。

“州警察!”

罗波斯改变电台频率,呼号州警察的无线电指挥所。

“我是DOPS的罗波斯,在追击要犯的汽车时,不见了目标。在里奥·弗朗哥大街和翁利奥将军大街的交叉口附近,犯罪分子的车向西北郊逃跑了。请将那方面的巡逻车全部开出来,一旦发现罪犯的车子,就同我联系。不逮捕,只尾随,懂吗?车号是……”

罗波斯报了车号,又重新握紧方向盘。汽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又前进了几个地段。

州警察中央署的一辆巡逻车在贫民街前面的一条街上行驶。巴西警察是美国型的,街上无岗警,而代之以巡逻车。

这辆巡逻车发现一辆小轿车过了多布河桥后进入贫民街,轿车的牌号正是要追捕的那个牌号。

警官的手里既握着无线电话筒又握着手枪。

“我是中史署的利伯依罗。请弗期西斯·罗波斯回答!”

在政治社会警察专用的频率中,突然插进了中央署刑事部长利伯依罗的声音。

“我是罗波斯。”

“我们发现了被通缉的小汽车,在机场以西十公里处的马尔琴尼街。巡逻车正在追击。”

“知道了,绝不许放走它!”

“等等,DOPS追击的是谁?”

“以后你会明白。”

“告诉我,不然我就停止跟踪。”

“你敢说一个不字,我撒你的职!”

“你就撤吧,”利伯依罗嚷道,“大不了是开除!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强!”

“你疯了?!”罗波斯软了下来,声音也变小了。

“是呀,我疯了,我们俩都一样。我想,这次又准是袭击银行,东京银行,是吗?”

“到底是聪明人,你说对了。”

“罗波斯,你听着,你求我帮忙,就肯定是要案,是吗?DOPS追击的是谁?为什么不让人插手?”

“好吧,我告诉你,是袭击圣保罗银行的要犯。”

“袭击银行……?”

利伯依罗打住了话头。

“虽然告诉了你,可这是我们的猎物。这伙强盗是阿波罗尼奥·哥因布拉手下的人,你不能插手,明白吗?”

“明白了。”

对方以很重的声音回答。

罗波斯的汽车进入马尔琴尼街的时候,已有六辆州警察的巡逻车集结在街角。

“我是DOPS的罗波斯。情况怎样?”

询问的语调里充满杀气。

“在桥头发现了目标。”一位年轻警官战战兢兢地回答,“刚刚追过去,突然那车停下了。”

菲力的车被弃在路旁,警官指了指那地方。

“让红灯转起来,追吧!”

“嗯。”

“关掉!”罗波斯吼道。

政治社会警察的汽车陆续到来了。

“散开,搜!”

罗波斯向刑警发出简短的命令。

“把这条街的所有路口都封锁起来,马上行动!不许在街上游晃,别吃着枪子儿!”

罗波斯说完,就钻进汽车,默默地把车开走了。

运河水缓缓流动着。

运河沿岸是一排简易仓库,现在大半都废弃了。仓库的背后是贫民街,那里的居民多半是黑人和土著的混血儿,也有加林泊罗的窝子,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流浪者。本市的流氓和不法分子在这里搭窝棚过夜。

汽车在鳞次栉比的仓库地带徐徐前进。这一带到了夜晚,行人稀少,空气中飘溢着多布河的腥臭。

“刚才完全是州警察失策。”

罗波斯自言自语地说。经寻查一遍后,未发现异常。

“先查查仓库再去贫民街,搜他个底朝天!”

“喂,等等。”

浅胁捏了捏罗波斯的手腕,汽车前面的灯一亮。照见一个东西,象是死人。浅胁下车走近一看,原来是个醉汉,上身赤裸,品加酒的臭气熏人。浅胁转身欲走。

“先生。”

浅胁的身后传来了滞重的声音。

“怎么?”

“先生行行好。”

这是个黑人和土著的混血,年纪相当大。浅胁取出一些零钱,递给仍躺在地上的老头。

“你们……是……在找……人吧?”

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

“找一个男人。”

“先生再行行好吧。”

“知道了。”

浅胁又拿出一百克鲁赛罗给他。

“在九号仓库附近,有个男人跑过去了。”

“谢谢。”

浅胁急步回到车上。

“在九号仓库附近。”

浅胁小声对罗波斯说。罗波斯紧握着方向盘。

“全部集中到九号仓库!快,别出声。”

罗波斯发动汽车。

“怎么,要发起进攻吗?”

“用机枪一齐扫射,先敲掉两三个仓库,然后劝降。”

“不行,要是兄弟俩还活着怎么办?”

“那些家伙正用机枪和手榴弹恭候着我们呢,你可怜他,他可不可怜我们哪。我们更习惯于战斗。”

“不是这个意思,”浅胁打断了罗波斯,“我是想进去看看如果兄弟俩还活着,就要救他们。希望在我发出暗号之前,别进攻。”

“看你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倒象是走亲访友似的,你不怕被杀?”

“真到那时,就自由了。”

“明白了。我担心会失去你这位朋友。”

浅胁下了车,向一旁走来的刑警借了一挺备用机枪,慢慢接近仓库。每座仓库都漆黑一团,无声无息。

浅胁尽量放轻脚步,走近九号仓库的大门。门已生锈,房屋腐朽,大门仿佛从里面上了锁,推不动。外面未上锁,仓库通常都是上锁的,一伙歹徒肯定在里面屏息静气地等着。

浅胁来到多布河一侧,那里有电线杆,同仓库的距离不到两米。只要攀登上电线杆,沿电线爬过去,就能落到仓库顶上,那儿有玻璃天窗,可以窥视里面的情况。

浅胁返回车上。

仓库的南侧仅有一道玻璃窗,比人高。浅胁要求罗波斯,在自己发出暗号的同时,用手电筒从那扇玻璃窗照射仓库内部。罗波斯勉强同意。

浅胁又来到仓库,把手伸向电线杆。突然,他的脑子里掠过死的念头。从前,他多次绕过暗礁。从危险中摆脱出来,但那只是幸运,总算经受了锻炼。可是在恶运面前,这种锻炼毫无作用,而且以往的幸运或许这次不存在了。他的脑子里忽然又闪现出满身弹孔的尸体。

如果可能的话,真想停止这次行动!他抱住电线干的手僵硬了,然而他仍旧没有松手。

浅胁想,自从十一年前在玻利维亚的农场见到三郎四郎兄弟俩,他们之间就似乎结下了不解之缘。五年前自己被兄弟俩救出,现在他俩命在旦夕,只要自己还活着,就不能见死不救啊!

浅胁感到背后一股寒气,象一把冰凉的钢刀横在背上。他意识到,过去上帝赐予的幸运不会再出现了。

他慢慢往上爬,电线在仓库上空通过,他戴上手套,握住电线,虽不是裸线,可他还是担心触电。

四周一片黑暗,听不见一点声音。

仓库里,哥因布拉一伙屏息以待。仓库周围是政治社会警察,他们逃不了啦!浅胁想到这里,好象增加了力气。

浅胁慢慢移向电线,他的身子很重,显得异常笨拙,象一头又老又笨的狗熊沿着电线爬过去。他稳稳当当地落到仓库顶的边缘,小心翼翼地走到屋顶中央,那儿有一个玻璃天窗,天窗的玻璃破了一半。浅胁的手抓住窗框。他取出手电筒,把它绑在机枪上,调整了一下呼吸,举起绑着手电筒的机枪,打开手电筒的开关。过了一两秒钟光景,强烈的光芒从南侧的玻璃窗射进仓库,浅胁看见全身赤裸的两兄弟被吊在粱上,旁边站着四个人,每人都端着一挺机枪,霎时,两人跑向大门,两人奔向窗户,四挺机枪都指向射入手电光的窗户。扫射从仓库内和屋顶上同时响起。刹那间,浅胁射完了四十发子弹。窗户上的光亮消失了,只有浅胁的机枪上绑着的手电筒照着仓库内,他看见四具尸体倒在地上。

“三郎,四郎,我是浅胁!你们还活着吗?”

没有回答。亮光中身体在轻轻摇动,嘴上贴着橡皮膏。

浅胁出现在屋顶的一端。

“罗波斯,结束了!”

浅胁的声音略带颤抖。

第三章 邂逅 第八节

圣保罗的三月正是初秋,空气渐渐清爽。从高层建筑鸟瞰街市夜景,美妙动人。绚丽多彩的街灯,如繁星,似火龙,令人陶醉。

浅胁正道、根岸三郎、四郎凭栏欣赏着这美妙的夜景。

这里是圣保罗市的最高层建筑,共四十三层,名叫埃蒂非西·意大利。最上面的一层,是高级西餐厅。

三人恋恋不舍地回到桌旁落座。

“干杯,尽量喝吧!”

浅胁举起装有葡萄酒的杯子。三郎四郎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兄弟俩此时如在梦中。他俩一周前出院,在那之前,政治社会警察会同中央署,出动大批警察,于抢劫银行现金的次日,对国道五十号线附近地区进行了地毯式的搜寻,终于在五十号线以东三公里处的岩石上,找到了装有二千万克鲁赛罗现金的口袋。口袋旁有四郎扔下的品加酒的空瓶和烟蒂,那一带岩石多,一般卡车不能行驶,可四郞驾驶的四轮小型卡车开上去了。可以想象,他把口袋搬下来垫着坐下,喝酒、抽烟,喝醉后忘了收起袋子就开车返回国道……

浅胁把一个信封放在兄弟俩的面前。

“这是圣保罗银行给你们的酬谢,里面装有二十万克鲁赛罗的支票。”

“……”

兄弟俩愕然了。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又默默地瞧着信封。

“你俩的情况未向新闻界透露。银行总经理听了你们的遭遇,非常同情,又十分感激,夸奖你俩是硬汉子。他说,既然买一辆大型卡车是你们的心愿,那就支援你们,凑个数。作为银行,虽然没有这种先例,但是你俩的功绩应当表彰,值得酬谢。”

“可是……”三郎感到为难。

三郎已有十万存款,假使拿到这二十万,再加一把劲,这梦想就能变为现实了。买不起新车的话,买一辆半新的所需的四五十万也就够了。拼命干它三年总能实现的。

但是他又害怕。这二十万不是从天而降的吗?他毫无思想准备。

“现在的问题是这笔钱如何花,你俩各分一半?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当然也可以共同存起来,将来买一辆卡车。”

兄弟俩是否愿意同心合力,象以前那样拼命工作?浅胁心中无底。兄弟俩的裂痕究竟有多深?浅胁也不知道。失去父母之后,兄弟俩互相依靠才生存下来,那时两人没有隔阂,名副其实的亲如手足。现在都长大成人,也就变了。如果在成长的过程中一分为二,并执意各走各的路,那也没办法。

“……”

“我八月份就要退职,离开巴西。不能亲眼看到你们办的运输公司,太遗憾了。”

浅胁的视线移向窗外,他望着华丽的夜景,心想,在巴西还有五个月的时间,处理遗留事务绰绰有余。

“叔叔!”四郎开口喊道。

自马托格罗索以来,兄弟俩就这么称呼浅胁。当初这个称呼包含着兄弟俩至死都要依靠浅胁的意味,而今更富于骨肉之情了。

“你想说什么?”

“我错了,不懂事,曾想把五万吃光喝尽。我对不起哥哥……”

“别说了,四郎,是我不好,我两次散骗了你。今后我们都别干蠢事了,好好劳动吧。”

“我,什么也不知道……离开科尔达农场后,我唯一的依靠就是阿哥,没有阿哥我也活不成。阿哥带我出走的时候,我想,只要能同阿哥死在一块,就心满意足了。”

四郎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在马托格罗索原始密林的那些日子,四郎什么也不想,沉浸在钓鱼取乐之中。他既不知道哥哥为了回报平田的被命之恩而不敢拒绝他的耍弄,也不知道哥哥憎恨平田而故意让他掉进河里喂皮拉哈鱼。他一点也了解哥哥的苦衷。

在离家出走去圣保罗的途中,四郞濒临死亡,被秃鹰盯上的时候,是哥哥挣扎着把他背进密林。哥哥当时的心情和举动,他四郎忘得一干二净……

以诬蔑的言词回敬哥哥,带走五万现金挥霍浪费……四郎如今回想起来,筒直象是做了一场噩梦。

“好了,都别说了,我不想听这些。你俩今后同心协力,开一家圣保罗第一流的运输公司,这才是对你们父母的最好的报答。”

浅胁听了兄弟俩的自我批评,感到他们间的隔阂已经消除,他如释重负。

“把这个拿去。”

浅胁把信封推到三郎面前。

三郞深深地鞠了一躬,收下了支票。

“我已经用去了两千,我要打零工把它挣回来。”

四郎边说边擦眼泪。

第二天晚上,兄弟俩走进坐落在加尔本·伯罗大街上的神户西餐厅。这是日本人大街上最高级的餐厅。兄弟俩打算吃一顿好酒菜,作为最后一次享受,然后重新开始艰苦朴素的生活。

神户餐厅里热闹非凡,大半是日本人,全是上流社会的绅士。穷人与神户餐厅沾不上边。

三郞、四郎大大方方地走到—个角落,占了—张桌子,各要了一杯葡萄酒和鸡素烧。

“还要挣二十万啊,哥哥。”干怀后,四郎笑嘻嘻地说。

“只须两年时间。”

答话的三郞也笑逐颜开。兄弟俩充满了幸福感。

把三十万存进银行,年利近十三万,就算扣除物价上涨指数,两年后本息相加,无论如何也能达到五十万。

“不久后就能买一辆本茨公司的大型卡车喽!”

四郞表演着操纵方向盘的姿势,那样子富有重量感,仿佛真的在驾驶着一辆载重三十吨的大型卡车似的。

四郎眼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芒。三郎被四郞的兴奋所感染,也乐不可支,边笑边巡视着整个店堂。

附近桌边坐着—位年轻女郎,象是日本人。她面容憔悴,脸庞浮肿,呈黄褐色,面前摆着的菜一动未动,只是—个劲儿喝威士忌。

女郎周围的气氛不太正常,整个店堂就她那段地方冷冷清清,而其余地方的人们都有说有笑,充满活力。开始时,兄弟俩并未注意到这座“孤岛”。

“怎么回事,那边?”四郎顺着三郎的视线望过去。

“不知道。”三郎把视线收了回来。

女郎附近有三位年龄大致相同的绅士,他们肆无忌惮地盯着她,那目光活象要刺进她的身体。

三郎四郎没有被女人那边的异样光景所吸引,继续憧憬着他们的未来。这时突然传来高声的怒骂:

“你丢尽了日本人的脸!”

是三人中的—位中年男子铁青着脸在骂那女人。

“竟敢到这里露面!这儿是你这种人来的地方?还不快滚,真不知羞耻!”

又有谁骂道。

骂声招来了全体客人,他们都望着那女人。女人未抬头,她的视线落在桌上,手握住酒杯,似乎又要喝。

店堂里鸦雀无声,险恶的寂静包围了那女人。真奇怪,全体客人仿佛都站在骂人者的那一边。

堂内有几位侍者,他们对这种局面司空见惯,熟视无睹。

“回答呀!”

见女人毫无理睬,那人就提高嗓门喝斥,旋即威胁似地站了起来。

女人的视线仍旧落在桌面上,把酒杯送到嘴边,手微微发抖。要说她有什么反应的话,这就是反应。

女人手臂很瘦,给人一种周身是病的感觉。她满腹忧愁。

四郞突然站了起来,三郎欲加制止,但四郎已走近那几位绅士。三郎也站起来,他深知四郎有动不动就爱打架的习惯。

“你!”

四郎走到那个骂人的绅士面前。

“你少说两句不行吗?她干了什么?不都是日本人吗?”

“正因为是日本人,所以才骂她。这婊子卖淫。我们虽然在巴西,但还有日本人的灵魂。她自己卖淫不说,还当妓院老板。就因为这个娼妇,我们的身分都降低了!”

“她卖不卖淫,你怎么知道?这地方就算是你的,你有权把她赶出去吗?”

“你想干啥?竟敢出言不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另一个男人插进来说。

“汽车修理工!”

“看你那寒酸相就象个工人。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说话的人表情凶恶。他们中的第三个人也站起来,准备要围攻四郎。

“慢,听我说。”三郎立即插话,“我们并非好管闲事打架,只是同情她,才说几句的。”三郎指了指那女人。

那女人一直未抬头,任你骂也罢,吵也罢,仿佛与她无关。周围的每个男人对她都异常冷漠。

“既然如此,就少插嘴,这里不是你们这号人出风头的地方!”最初骂人的那个绅士吼道。

“快滚,去卖淫吧,别错过了机会!”男一个男人敲响女人的桌子。

“住口!你这狗娘养的。”四郞按捺不住怒火,扑向那男人。

“要打架吗?”

另两人揪住四郎。

三郎眼看四郎要吃亏,使对准一个人的鼻梁猛击一拳,血溅了那人一脸。

三郎、四郎由于长斯干体力劳动而练就一身强壮的体魄,动作也十分敏捷,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对方自然不是他俩的对手。在三郞打倒一个绅士的同时,四郞也把另一个对手打翻在地。但毕竞对方人多,兄弟俩还是被痛打一顿,最后被赶出餐厅大门,摔在地上。那女人也被轰出门去。

“不打就好了。”

那女人看着躺在地上的兄弟俩说。

“你说什么?”四郎余怒未消,“你倒满不在乎!”

“随他们怎么说吧。”她的声音十分冷淡。

“你可别捉弄人。”

“等等,你这混蛋!”四郎从地上爬起来,骂那女人。

“算了,四郎!”三郎制止他,怕他又要动拳头。

那女人正准备要走,突然停步,慢慢回过头来,瞧着兄弟俩的脸。

“四郎?是你喊四郞吗?”她问三郎。

“是呀。”三郎也站了起来。

“你是谁?”

“我叫根岸三郎,他是我弟弟。”

“……”

女人未说话,在街灯下凝视着兄弟俩的面孔。她脸部毫无表情,仿佛冻结了似的。

“向你们道谢。”女人低声说道。

“就这么一句话吗?”四郎瞧着她,对刚才这句干巴巴的话不大满意。

“谢谢,谢谢。”

女人低下头,迅速重复了一句,转身就走。那瘦削的背影越来越小。

“真是一个不可捉摸的女人。”四郎自言自语地说。

三郎没有说话,默默目送她远去。

“你怎么啦,哥哥?”

“四郎!”三郎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背影,“那女人,好象在哪儿见过……”他的话音微微颤抖。

“没有,哦……”四郎刚要否认,语气却一下变了,“好象……”

他突然又觉得,也许在哪儿见过,但究竟在哪里,已经记不清了。

“四郎!”三郎的声音明显地在发抖。

四郎愣了一下。

“那是直子姐姐!可是……”三郎身上感到一阵恶寒。

“……”

四郎没有回答。他认为,那女人决不会是姐姐,但一种不能否定的东西使他周身起鸡皮疙瘩。

“走,四郎!”

三郎拔腿就跑,四郎跟在后面,很快就追上了离去的女人。

三部四郎站在那女人面前。

“你们追来干啥?”女人低下头,不看兄弟俩的面孔。

“你叫什么名字?”三郎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平野……美纪。”那女人想了又想,才报了这个姓名。

三郎以强硬的口气加以否定:

“不对!你是……直子!”他不再往下说了,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那女人慢慢抬起头来,没有加以否认。停了一阵,终于悲伤地说:

“我落到这种地步,不……不想见你们。”

她很瘦,脸上失去了少女应有的光彩,只有眼睛显得很大,眼眶里饱含着泪水。

“姐姐,你是姐姐吗!是直子姐姐吗?”

四郎号啕大哭,声音是那样悲怆。

第四章 愤怒的火焰 第一节

从埃蒂非西·意大利饭店最高层的西餐厅鸟瞰,圣保罗今晚的夜景显得十分凄凉。水野直子和根岸三郎、四郎,在临窗的桌旁就座。直子喝着威士忌,满桌的高级菜肴她连碰都不碰,只是喝酒。

这是相隔五年后姐弟三人邂逅的第二天晚上。提议到这里叙谈的是直子。

三郎四郎也没有食欲,仿佛一心在眺望迷梦一般的夜景。

昨天晚上,直子象逃命似地匆匆离开两个弟弟,只说了一声明天会打电话联系,便隐没在黑暗中了。兄弟俩忐忑不安地目送着姐姐的背影,欲追不能。

直子的变化太大了,五年前的面貌已荡然无存。那时直子二十岁,现在二十五岁,理应是如花似玉的黄金时代。直子本来那亭亭玉立的美姿,这几年一直幻影般活动在兄弟俩的心中。兄弟俩记忆中的直子,皮肤白晰,气质高雅,是雍容华贵的。

五年后邂逅而遇的直子,竟完全失去了青春的美。端庄秀丽的直子消失了,变成了一副脸色蜡黄的老太婆一般的形象。

某种东西侵蚀着直子,仿佛从皮肤渗透到她的身体内部。兄弟俩认为这种潜在的东西,正是精神颓废。

直子在高级餐厅被同胞怒骂,赶出大门。他们骂她卖淫,有损日本人的尊严,而她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由此,兄弟俩足以想象出直子这些年的生活是多么悲惨。因此,他们连问都不敢问。

直子怎样逃离科尔达农场的?他俩不知道。理应穿着一件衣服,也许只穿一件睡衣?或光着身子?也不知道她是怎样来到圣保罗的。这么遥远的路途,一般情配下她是来不了的,但她毕竟来了。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到了圣保罗后怎么生活?出路往往是卖春,这对兄弟俩来说,不难想象。

“你们也非常辛苦啊。”

直子听三郎、四郎叙述了他俩离开科尔达农场这五年间的苦难历程,含着泪说。

她得知养父母根岸夫妇被惨杀的消息,是在来圣保罗的卡车上。她从收音机里听到,养母的尸体血内模糊,乳房和下身被刀切割……听到这一消息,直子虚脱了。她连思考的力气也没有了。

不幸的直子,被侵入农场的匪贼轮奸,出逃后又被牧场的酒鬼轮奸,最后落入去圣保罗的卡车司机的手中。司机自称祆拉西沃·利色依,直子被这个沃拉西沃哄骗上车,路上跑了好几天。当然,必须充分满足司机的欲望。直子对此已漠然处之了,反正落到了这步田地,不从也得从。

她只知道男人是侵犯女人的动物。那些男人象决堤的洪水,猛冲向直子的身体。直到二十岁之前的那个夏天,直子还不了解男人。等她了解的时候,竟然是在一昼夜间被近二十个男人糟蹋……

虚脱状态中的直子,只有一个念头:男人是恐怖的。她把对男人的恐怖与对世界的恐怖联系在一起。

直子同沃拉西沃一块儿度过了四天。一天当中,沃拉西沃要污辱她几次。作为代价,他管直子的饭食。

到达圣保罗后,沃拉西沃把直子卖给妓院老板。妓院是干什么的,她一点也不知道。在巴西,没有身分证是找不到工作的。老板花了两万克鲁赛罗买下了这个小妮子,又给她买了一身衣服。在日本,这叫预支。

当时,直子连巴西语还不怎么通晓。第一天晚上同老板睡在一起,从第二天晚上开始接客。头一次接客就有三个男人,最后一个男人走出房时已过了半夜。

当晚,直子一边准备休息,一边想,女人同男人之间只有性关系……她朦胧感到,自己的命运就是满足男人的欲望了。

从那以后过了五年。

直子把自己这五年同兄弟俩的五年作了一个比较。失去双亲的兽崽在原始森林中休想生存,这是不可抗拒的现实。在巴西,人也是如此。而兄弟俩居然活了下来,还有工作!真是个奇迹。不过,虽然生存下来了,经历可是够悲惨的。

然而,同自己比较起来,哪个更惨?她在考虑这个问题。

在妓院卖春,直子不能不想到兄弟俩的生死。想归想,却毕竟毫无办法。正如自己坠入卖春这座地狱一样,兄弟有他们的命运,谁也顾不了谁。但愿他俩活着,有朝一日能见见他们。倘若兄弟俩真的活着,他们还可以靠回忆过去来感受一点点人生的快乐。而直子却没有可回忆的,她认为自己没有过去。男人身上可以存在过去,女人却没有。靠回忆,女人是无法生活的。

“直子姐姐,”四郎向她投以微笑,“姐姐,从今天起,别再干那买卖了。我们决不会忘记姐姐。刚才说了,我们要办一个运输公司,先买一辆半新的大型卡车。现在已经有三十多万克鲁赛罗,再过两年准能买那家伙。明天我们三人租一套公寓,姐姐就住在家里,我和哥哥两人干活,让姐姐养养身子。”

“四郞说得对,就这么办。”三郞赞同说,“姐姐脸色不好,看起来有病。我们租一套公寓,三人一块儿生活,那样多好!我和四郎决不放走姐姐!”

这是兄弟俩对姐姐的挚情报答。

现在,三郎对直子已没有异性的思慕,有前只是薄命兄弟对她那超过了至亲骨肉的一片深情。

“谢谢。”直子说话的声音很低。

“直子姐姐,我喜欢你,经常梦见你。现在,我更喜欢你。咱们姐弟终于见面,真好!”四郎开怀大笑。

“我……无脸见你们啦。”

“没那事!”四郞有点愠怒。

“三郞,还有四郎,”直子的口气突然变了,望着兄弟俩,她的眼睛里没有光芒,只有混浊,“租公寓的事就暂不考虑了,不如姐姐给你们买辆大型卡车,满足你们的心愿肥。”

“……”

三郎、四郎都未做声,仿佛在等待着她继续往下说什么。

“我有四十万克鲁赛罗,全给你们,不够的部分你们自己添上,明天就去买车。”

“可是……”

三郎欲言又止。对于这种出乎意外的提议,他觉得不能接受。

“但有一个条件,买了汽车后,头一件事就是带我回朗多尼亚一趟。”

“带姐姐去朗多尼亚?”

“对。”直子点点头,“我想去科尔达农场给父母扫墓,无论如何也要去!”

三郎、四郞默默地对视了一阵。他们发现姐姐脸色的变化,而且这种变化来得那样迅速,仿佛有种不可言传的东西缠住了她。

姐姐的脸色由黄褐变成了通红,好象血压升高似的。

直子睁大双目看着兄弟俩,但那瞳仁里没有炽热。她的脸颊和脖颈的皮肤变得更红。

“姐姐!”三郞惊叫一声。

直子手中的酒杯落到地上,砸得粉碎。她的上体倾斜,倒在地上。

第四章 愤怒的火焰 第二节

圣保罗的东京医院坐落在加尔本·伯罗大街上,是日本人开办的一家综合医院。

三月十六日夜晚,兄弟俩把水野直子送进了这家医院。

值班医生五十来岁,他一见直子就皱起了眉头。医生叫内田,身材修长。

“你们是……”他指示护士进行处理后,问三郞、四郎。

“她是我姐姐。”

“姐姐,是吗?她有兄弟?”

“您认识她——我姐姐?”三郞问道。

“她是我的病人,当然认识。”

“……”

“正好,我就对你们直说了吧,她患的是CER(癌)。”

“CER?”

“是的,是子宫癌,而且属于四期……”

“子宫癌?”

“是呀,真可怜。”

兄弟俩喉头梗塞,说不出话来。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也许不到一个月。”

内田大夫接着作了说明。

水野直子的癌长在子官颈,初次来医院检查治疗是去年六月中旬。内田通过细胞切片诊断为二期,要她立即住院治序,由巴西外科医生主刀,切除子宫。当时认为子宫切除后或许可以得救。

手术前后的十天内,每天滴注5F—U。那时我,也许能够成功。

直子出院了。

到第四个月,即十月末,直子出现咳嗽。开初以为是感冒,但一直咳嗽不止,四肢无力,咽喉肿痛,且有痉挛感,无食欲,体重迅速减轻了四公斤。

十一月中旬,直子再次来到医院。内田一看那脸色就知道她没有希望了。她的皮肤已经变成了黄铜色。医生要她住院检查治疗,通过查痰和X光透视,证明癌已转移到肺部,就用青霉索治疗。直子又患了肋膜炎,在医院一直住到三月初。

住院期间,十二月末,直子右颈的淋巴腺迅速肿啊,有如拳头——癌转移到了淋巴腺。可是一周后突然消失,左边却又肿大起来。这次怎么也治不好了。

医生们经过会诊,决定切除肿块。即使到了这种程度,也没有告诉直子是癌。

切除手术做得非常成功,手术后直子恢复得也很好,但别以为癌症得到了控制。内田估计,直子还能活三至四个月,癌细胞会最终夺去直子的生命。

一月初,已经切除的左颈淋巴腺又开始肿大,同时,癌细胞在向脊髓转移。癌简直是一个恶魔。在拉丁语中,癌和蟹是同义词。人们画蟹来象征癌就是这个缘故。癌细胞吞噬生命那股猖狂劲,使内田想起了黑蟹。直子的体内仿佛有无数的小蟹,每只小蟹都有十只锋利的脚爪,即使能取出蟹体,那爪子却无法取出,它会紧紧地嵌在肉壁上。的确是令人生畏的黑蟹。

直子的背部剧痛,大汗淋漓,象被榨出来的水那样流淌,这己是晚期癌的征候。她执拗地追问内田,但内田守口如瓶,始终信守着医生的道德:在患者死之前,绝不向他们吐露一个“癌”字。

二月底,出现了一个奇迹——

直子左颈的肿块和背部的剧痛都不翼而飞,她恢复了食欲,本来瘦得象个幽灵,可迅速增生了肉,脸色也好起来。

直子以为自已的病全好了。内田直掉眼泪。

三月初,直子出院了。

内田仍旧断定直子的生命很快就会终结。有时,在癌症晚期的某一天,它的一切症状都会自行消失。直子出院时的情况就是这样。直子到底能活多久,谁也不敢说,或许一周,或许十天,多半如此。这段时间一过,癌会最后抖一下威风,夺去人的生命。

“果真如此,就是说,过了这个月就不行了吗?”四郎声音颤抖地问。

“很可能。”内田缓缓点了点头。

“绝对如此吗?”三郞的声音也在发抖。

“嗯。”

“既然如此,四五天后可以出院吗?”

“出院?”

内田瞧着三郎,十分惊讶。

“姐姐希望在她死以前为父母扫墓,墓地在朗多尼亚州的韦洛港近郊……”三郎喘着气说。

“在韦洛港?”内田看着兄弟俩。

去韦洛港有两千七百多公里,把濒死的直子带去,不是太冒险了吗?

患者就要开始受恶痛的折磨了。镇痛药只有吗啡,有时连吗啡也无效。恶魔苏醒了。直子左颈切开的伤口又开始脓肿,很快就会长大,溃烂,流脓淌血,非专家不能对付。于是,医生当然不能让直子出院了。

“请听我说,”三郎语音激昂,“无洽如何必须把姐姐送回科尔达农场!姐姐她希望死在那里。”

“……”

兄弟俩的脸色铁青,干裂的嘴唇微微痉挛。

第四章 愤怒的火焰 第三节

三月十五日,巴西新成立的一个警察组织开始工作。这个组织的名称是爱斯瓦尔多·德·莫尔特,译成日文是“必杀队”,或“肃清队”。

爱斯瓦尔多·德·莫尔特的第一任队长是弗朗西斯科·罗波斯。这一任命是由总统签署的。

就任典礼之夜,浅胁同罗波斯共进晚餐。

“身体不行啰!”罗波斯自言自语地说,显得很不高兴。

“因为在政治社会警察里呆得太久了。”

“可是爱斯瓦尔多·德·莫尔特不是—样的吗?为什么把政治社会警察的刑警抽调出去呢?”

“是呀。”罗波斯表示同意,握着酒杯的手不住地抖动。

爱斯瓦尔多·德·莫尔特的队员是从警官中经过严格审查而挑选出来的,必须具备三个条件才能中选:第一,须是神枪手;第二,意志坚强,品德高尚,绝不接受贿赂;第三,须有出色的侦察能手。

巴西虽是军人政权,但不能容忍社会弊病,对冠以“鬼”字的公安队决不姑息。陆军所属的公安队正在成为今天巴西的癌瘤。

公安队既不与警察协调一致,也不同军事警察合作,可谓地道的鬼子。他们在各州横行霸道。谁也不能调查公安队的罪行,连警察也无能干涉他们。

斩尽杀绝是公安队的传家宝。被杀者绝非只是犯罪分子,无辜的市民往往也成为他们的牺牲品。

设肃清队是政府下的一个赌注。肃清队的任务是消灭公安队。

对总统的蚕委任,开始时罗波斯有点犹豫不决。政将社会警察是罗波斯一手建立起来的,要离开它,还真有点舍不得,但是作为肃清队的第一任队长,确也十分光荣,因为总统授予他绝对的大权。可以说,能领导这个新机构,对自己的前途来说,是可喜的。

从政治社会警察中选拔优秀警官,这是上司的命令,不得不这样做。如果能得到总统的许可,罗波斯倒真想把他们全部吸收进来。

“一开始就有事干,一项非常保密的任务。”罗波斯小声地说。

“我可以听听吗?”

“朗多尼亚的公安队正在虐杀平民百姓。事情是这样的:他们同加林泊罗集团发生了冲突,就是以安东尼奥·塔巴勒斯为头子的那个强盗集团。加林泊罗一伙上月袭击了陆军的武器库,夺走了大量武器弹药,并扬言要血洗公安队。在那之前,公安队曾打击过加林泊罗。所以,当强盗们抢了武器后,就发誓要回敬公安队。”

“双方不是要发展成一场战争吗?”

“是呀。公安队有二百人,消灭安东尼奥·塔巴勒斯也足够了。但是,公安队以搜捕加林泊罗为借口,横行霸道,虐杀无辜百姓,干尽坏事。这情报是确确实实的。公安队化装成加林泊罗,闯入民宅为非作歹,恣意奸污民女。目前已有十八个牧人和妇女被公安队无端杀害。”

“因此安东尼奥·塔巴勒斯愤怒之极,听说,他嚎叫要把公安队砸个稀烂。”

“没有一个好东西,一丘之貉。”浅胁苦笑道。

“是呀,究竟是谁干的,暂时说不准,因为两家谁也不认帐。”不苟言笑的罗波斯竟也笑了起来。

“那,这次准备教训谁呢?”

“公安队!”罗波斯立即敛起笑容。

“是吗?”

“塔巴勒斯正在纠集他的同伙,本想围歼这条毒蛇,可是……”

塔巴勒斯杀了包括高级警察格里高里·安杰塔和柯尔特斯·罗巴在内的十二名政治社会警察。罗波新对这伙强盗恨得咬牙切齿,但要消灭行踪诡秘的加林泊罗,又谈何容易!

罗波斯决定,第一步先肃清朗多尼亚的公安队。他已命令召集圣保罗和里约热内卢等地的爱斯瓦尔多·德·莫尔特中的优秀队员。

竟敢化装成加林泊罗抢夺民女,鱼肉乡民,这样的公安队岂能容忍!

正如罗波斯所领导的这个组织的名称——必杀队(肃清队)——那样,一场血的肃清就要开始了。

“怎么样,有时间吗?”

“时间?有的是。”

“那好,干杯!”

两人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真是奇妙的缘分,浅胁想。日本警视厅派来的人没有理由参加肃清队的行动,摘不好,很可能被指控干涉他国内政。可是在这个国家里,都大可不必担心。

浅胁自己不得不承认他喜欢罗波斯。罗波斯的性格很象日本人,他守信用,只要口头上说过的就一定照办,而且时间观念极强。一般巴西人,口头的承诺只是为了奉承人,同商人的背信弃义毫无二致,而且没有时间观念。罗波斯的所做所为,使人感到他无论如何也不是拉丁血统的后裔。

“二十号出发,带八十名精锐人员去。”

“好吧。”

浅胁同意了。

第四章 愤怒的火焰 第四节

根岸四郎握住方向盘,庞大的载重汽车在国道上发出隆隆吼声。本茨公司的大型卡车宛如一个怪物,载重三十吨,全长十二米,OM403型,四个引擎,2500转。320匹马力,排气量15950cc,十六个大车轮,真可谓庞然大物。

国道笔直向前延伸。

这辆车接近新车,性能良好,花了六十万买来的。它是兄弟俩梦寐以求的宝贝。一想到它在几千公里笔直的国道上奔驰时,那嗖嗖凉风吹拂的快感,就使人心醉。兄弟俩一天也不休息地拼命赚钱,为的就是这种车一辆辆增加。

现在是实现这个梦境的第一步。

四郎握住方向盘,轻松自如地驱动这自重七点二吨的巨体。然而,他的表情十分严肃而阴暗。身旁是直子,她躺在椅子上。

今天是三月十九日,离开圣保罗的第二天。东京医院的内田大夫为他们的出发尽了最大努力。内田知道了兄弟俩和直子的坎坷经历和悲惨命运后,十分同情,主动给予帮助。整整两天,直子在医院接受治疗,内田确认直子已濒临绝境,剧痛开始由脊髓向全身扩散,肿胀的左琳巴腺,两天工夫就长到橡果般大,表皮溃烂,脓血不停地渗出。

内田认为,直子很可能活不到一周了。癌这只黑蟹开始吞食直子的生命,再好的药物也无济于事了。可以说,黑蟹的生命就是直子的生命。

直子服了吗啡后沉沉入睡,醒来时意识相当清楚。内田说服自己,应当把直子快要离开人间的这一严酷事实向兄弟俩适露,这是作为医生的义务;同时也希望他俩同意直子留在医院,死在病床上,这样病人会好受一些。

也许直子等不到起程去朗多尼亚,这岂不更好?但是,即使死在兄弟俩的车上,直子也不感到遗憾,这倒真是她出自内心的愿望——去为父母扫墓的途中在弟弟们的怀抱里安然死去。这,不就是她降临人间的二十五个春秋以来真正体会到的做一个人,一个女人的幸福吗?

内田是这样想的。于是他同意了兄弟俩的请求,并教会他们照看病人的方法,还送了他们许多吗啡。

直子靠吗啡抑制痛苦,成天昏睡。她睡着的样子十分可怜,肌肤毫无生气,古铜色越来越深,已经是死人的肤色了。

三郞把直子的头放在自己的膝上,用他的双手轻柔地抚摸着直子的脸。

“怎么,死了?姐姐,怎么,已经死了?”三郎哭道。

四郎双眸湿润。在编亘千里的国道尽头,仿佛海市蜃楼的游丝在移动,那游丝在四郞泪涔涔的眼里摇晃。他的眼出现了父母被惨杀后的尸体,出现了赤身裸体逃出农场、又被一群牧人带走的直子的白白的身影。到底是谁把这悲惨的命运强加给父母和直子的?四郎被不可名状的怒火燃烧着。

直子沉沉入睡。即使这时,癌细胞依旧在不断地分裂、增殖。健康人的细胞是一个常数,增殖一个就死掉—个。然而,发生突然变异的癌细胞是按几何级数增加的,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然后是八个、十六个、三十二个……继续剧增,到了晚期,增殖更快。患者的脸面一旦变成黄铜色,就如同能听见癌在蚕食生命的声音了。

“真可怜……”

三郎声音颤抖,他想继续说下去,但咽喉梗塞。面对这数日内必死的人,话将成为多余的。别说直子身上会出现奇迹,就连一丝好转的希望都没有。死神,已经降临在直子那骨瘦如柴的躯体上。

“我要加速了,哥哥。”

四郎猛踩加速器。

巨型卡车以百公里的时速在国道线上疾驰,卷起了猛烈的气浪。四郎还在加速,指针指到了时速一百五十公里处。这时狂风呼啸,引擎怒号,车子象一头怪兽般没命地冲向远方。

卡车已经抵达库亚巴地区,离圣保罗一千六百公里。这一带正是五年前兄弟俩落难的地方。从库亚巴到科尔达农场尚有千余公里,要是不加速快跑,直子姐姐恐怕等不及到达农场就离开人世了。

“小心点,四郎。”

“知道。”

四郎的精神高度集中,紧紧盯住国道线。宽阔的国道,由近及远,逐渐狭窄,呈锋利的三角形,巨型卡车则仿佛被它的顶点吸引着……

四郞满腔仇恨,凝视前方。他看到了女人的悲惨。

“四郎,减速!”

他的思绪被这声音打断,这才回过神来。

直子醒了,她想用自己的右手搔左颈上的淋巴肿癌。脖颈上缠了纱布,纱布被血染得绯红。肿瘤的大小已超过大人的拳头,颜色发紫,象一个谁都不愿看的丑八怪,叫人恐怖。

“别动,姐姐。”三郎按住姐姐的双手。

“知道了。”直子无力地回答,“到哪儿了?”

“库亚巴附近,再有一二天就能到科尔达农场了。”

“还要一天?恐怕……来不及了……”

直子闭上眼睛,脸上一阵痉挛。

“别胡思乱想,病就会好的。医生也这么说。内田大夫还叮嘱我们,扫完墓早早回来……”

“别瞒我,三郎。我患的是癌症,已经死到临头,我知道。”

“不对!不是癌!”

三郞本想说下去,但他太伤心了,又把想说的话吞下肚里。

直子的脸不住地抽搐,仿佛潜藏在皮下的魔鬼突然出现在她的脸上。那魔鬼在呻吟,使人感到她就要断气了。

“停车,四郎!”

三郎把直子拖起来,已经能嗅到直子的尸臭了。直子在三郎怀里挣扎。

“脊背……骨头要断了,碎了……”

直子的脸上流出粘液,象从体内榨出来的油似的。汗水从头发上往下淌,象流水一样。

“三郎、四郎,快杀死我!快!颈项,颈项,把我勒死吧……”

直子全身颤抖,不是来自皮肤,而是来自肉体的深处,来自骨子里的颤抖。

“赶快滴注!”

直子咬紧牙关,露出紫色的齿龈,这个样子不能吃药。四郎握住直子的左臂,插进注射针,用带子固定好,再用橡皮管连接注针。

“别动,哥哥!”

四郞举起装有滴注液的瓶子,里面装的是葡萄糖,各种营养剂和镇痛药。

三郎四郞的脸色变了。他们仿佛在想,直子哪来那股力气挣扎、叫喊?

直子大汗淋漓,衣服全湿透了,如水的汗液浸湿了三郎的身子。三郎用双腿夹住直子,从背后伸手,好不容易才抱紧她。

滴注液被徐徐吸收,它不是供给直子肌体的营养剂,而是供给癌组织的养分。

一个小时后,直子的折腾才慢慢减弱。

滴注液漫漫注入直子的身体,瓶子空了。由于直接注入血管止痛,痉挛停止了。

三郎把直子放在椅子上躺着,同四郎一起为直子换衣服。所有的衣服都象浸了水似的被汗水湿透了。直子一声不吭地由兄弟俩给她收拾,换上了干净的内衣内裤。

“换一换,让我来驾驶。”

三郎坐上了驾驶座。

“明天上午可以到达科尔达农场,今晚通宵我们俩轮流驾驶,给姐姐喝威士忌。”

三郎说完就发动引擎。

红尘在卡车周围飞扬,成带状飘向空中。从这里开始,道路上未铺柏油。血红的土路如游丝般向前延伸。

第四章 愤怒的火焰 第五节

在空哥尼亚斯机场上准备起飞的C117飞机,发出奇怪的声音,传出十多次破裂的声音。

坐在窗际的浅胁正道,发现引擎附近在喷火。这是内燃机发生逆火,声音象咳嗽。

“不要紧吧?”

浅胁问身旁的罗波斯。

“别担心,不会掉下来的。”

“得了吧!”

真掉下来可不是好玩的。然而罗波斯非常达观,若无其事,点燃一支香烟悠然地吸起来。

这是过去美国空军航空运输军团使用过的飞机,现在已成半旧。有四个螺旋桨,当时叫DC6,军用机就叫C117。巴西人是从美国迈阿密旧飞机市场购进的。这种旧飞机多半不太可靠。

罗波斯租来一架能运送百名武装精锐的飞机。每个士兵都带有手枪、轻机枪、五公斤子弹和其他必需品。

机上还带了两辆自重一点八吨的吉普,每辆吉普上各安装了一挺重机枪和一万发子弹。此外,还有M2型火箭筒、炮弹、手榴弹以及直升飞机上用的机枪和若干子弹。

总重量为十三点七七吨,而飞机的载重量是十三点八吨,就是说已达到了极限。

C117的内燃机边喷火边开始滑行。即使人们担心它会掉下来,也无济于事了。

“问题是着陆时起落架会不会断,它太重了。”

罗波斯说这话时,毫无笑容。

浅胁真是感到不可思议。在日本,是绝对不允许草率飞行的,出了事故就是政治事件,新闻界和国会,都会象捅了马蜂窝似的热闹。而在这里,只须登一则飞机失事的新闻就完了。

C117喘着粗气离开地面。

抵达朗多尼亚机场时,已是傍晚。

所谓机场,不过是一片草原。C117飞了约六个小时,终于平安到达。谢天谢地!

州警察的刑事局长到机场迎接,局长叫路易斯·巴尔特尔·萨勒斯。

在汽车上,罗波斯和浅胁听着萨勒斯介绍情况:“公安队长叫伯勒季托·比阿斯,住在朗多尼亚城里。公安队共二百来人,大约有一半人在几天前开赴加尔地区了,说是那一带有加林泊罗出没,要去讨伐。其实哪有加林泊罗!不过是个借口,目的是去抢劫和强奸。他们是比加林泊罗更凶恶的犯罪集团。我们简直拿他们没有办法。”

看萨勒斯那副神情,仿佛由于罗波斯的到来而使他们得救了。

巴西西部又名密林巴西,地域广大的朗多尼亚州,人口只有十一万多,而警察的素质和力量都相当弱。公安队的人数虽然只有二百,但他们武器精良,如同军队一般。州警察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只有忍气吞声地受公安队欺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肆虐横行而不敢制止。

两个月前,加林泊罗一伙袭击过朗多尼亚城附近的牧场。当时,警察得到报告后出动追捕,可是到达离牧场不远的地方时,公安队不许他们通过,说公安队正在包围加林泊罗。从牧场方向的确也传来了枪声,警察悻悻然回去了。

第二天早晨,得知牧场死了四个人,住在牧场里的妇女全被轮奸。公安队包围是包围了,可一个加林泊罗也未被消灭。

其实,谁都明白,包围和侵入牧场的,全是公安队的人,根本不是什么加林泊罗。

萨勒斯忿忿地讲了上述情况。

“公安队的宿舍在哪儿?”

罗波斯问道,他的眼里闪着凶光。

萨勒斯展开地图,上面标着公安队宿舍的位置——在城边,大约有二十间平房,连成一片。

“两个小时后发动进攻,州警察也去,但不动手,只作为证人观战。”

“明白了。”

罗波斯把一百名肃清队员分成十支队伍,指定了每队的队长。

“宿舍里有上百名公安队的人,把他们包围起来,杀光,然后立即前往加尔,把加尔的上百名公安队员也包围起来,先劝降,如不从就消灭他们。公安队的罪行人所共知,别怕,不能手软!”

然后,他们分乘萨勒斯调来的卡车,向公安队所在地朗多尼亚城进发。

“全部消灭吗?”

浅胁小声地问道,一边同罗波斯登上吉普。

“因为国土太大了。”

罗波斯仅仅说了这么一句,作为辩解。

“是呀。”

国土大也罢,小也罢,都有恼人的事情,由于国土太大,就产生了以军队为背景的鬼子公安队,以警察为背景的魔鬼肃清队。其实,他们都是为迎合政治需要而设立的。残酷性并非取决于国土的大小,而是取决于政治。

吉普朝着朗多尼亚城疾驰而去。

罗波斯要杀尽二百人的公安队。浅胁心想没那个必要,而只须法办公安队的头头,再整编其下属就行了。想必罗波斯心里也明白这些。可是罗波斯有他的打算,杀光二百人的公安队,可以使全国的公安队就范,从而树起新成立的肃清队的权威。

罗波斯想给混乱无序的巴西社会打进一根楔子。

这就是,标榜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被收买的爱斯瓦尔多·德·莫尔特!

他们纪律严明,行动果敢,假如能成功地肃清公安队,则罗波斯或许能向巴西社会吹进一股新风。

现今的巴西,也许正需要弗朗西斯科·罗波斯这样的人。

汽车进入朗多尼亚城。

这是一条有五千多人口的小街,保留着西部剧舞台模样的风貌。居民的住房全都由砖瓦建成,分列在铺设简易的街道两侧。

居民住宅和妓院里灯火通明,喝醉了酒的男人踉踉跄跄地走着。

吉普穿过街道,停下来。二百米以外的暗处,有几点灯光。

“就是那里,看!”罗波斯小声说。

这时,浅胁发现几个男人猫着腰从吉普车旁走过。

“好象是公安队员,也许是刚才在酒铺喝酒时看见了我们,现在回去报信的。”

“杀死他们!”

罗波斯命令旁边的吉普去追。

吉普追去,冲到他们前面,几个肃清队员端着机枪下了车,走着的几个人停下来。

“把手枪放下!我们是爱斯瓦尔多·德·莫尔特!”

肃清队员边说边向那几个人走近。立刻传来了惨叫,那几个公安队员全被枪托砸死了。

“注意,开始进攻!”罗波斯发出指令。

两辆吉普和五辆警车迅速开到宿舍跟前。

队员们跳下卡车,分散开来。两挺重机枪同时开火。黑夜里,火舌特别刺眼。

在激烈的枪声中,两支火箭筒在宿舍内炸响,响声压倒了枪声。两幢房屋立即起火,随后倒塌。浅胁看见,公安队员在火光中到处乱窜。百名肃请队员放射的枪弹,使公安队员们倒在血泊中。几分钟之内,那里就变成了一座地狱。

“余下的宿舍,用手榴弹摧毁!”

各队队长愤怒地吼道。

四处响起手榴弹的爆炸声。所有的宿舍都倒塌了,大火熊熊燃烧。

这一切的完成,只用了十几分钟。

“结束了吗?”

“结束了!”罗波斯回答,“现在就去加尔,也许明天早晨就能收拾干净。”

“看样子行。”浅胁满怀信心地说。

第四章 愤怒的火焰 第六节

三月二十日早晨,根岸三郎驾驶的巨型卡车越过了朗多尼亚,就要经过加尔了。

倘若走国道的话,朗多尼亚距科尔达农场还有二百五十公里。

“只有抄近路。”三郞对四郎说。

过了加尔,下一个镇子就是罗巴比塔。从罗巴比塔往左拐,有一条穿过密林的土路,比起国道来当然险要得多,但离科尔达农场较近,起码可以提前四十分钟到达。

“只好如此,看来姐姐很危险。”

四郎抱着直子。

昨天夜里滴注过两次。直子现在极度衰弱,连威士忌也喝不进嘴里。

她从昏迷中一醒过来就拼命挣扎,仿佛身上有某种生命力存在,是生命力在挣扎而不是直子在挣扎。每当这时,她就大汗淋漓,连座椅都湿了。过多的汗水使直子的生命垂危、躯体干涸,每流淌一次汗水,肌肉就萎缩一些。现在她已完全是皮包骨头,眼窝深陷,变了色的皮肤象贴上了一张纸。

癌的本来面目暴露无遗。在兄弟俩面前的不是直子而是癌,癌具备了人的轮廓,十分丑陋。四郎怀里抱着的确是癌。

“四郎,三郎。”

直子小声地呼唤着,用那无力的手招呼他俩。兄弟俩握住直子的双手,把嘴对着她的耳朵不住地唤她,生怕她又失去知觉。

卡车从罗巴比塔向左胡进了土路,车肚子里的引擎发出隆隆声。卷起的红色粉尘,向空中飘去。

三郎、四郎眼睛充血,昨夜两人通宵都未合眼,轮流开车和守护直子。尽管如此,两人都没有睡意,他们的全部神经都集中在一点上:趁着直子还有一口气,赶快把她带到父母的墓前。直子姐姐是兄弟俩唯一的亲人和精神支柱,可这样好的姐姐就要死了。兄弟俩在胸中发誓,哪怕付出再大的牺牲,也要实现直子姐姐临终前的唯一愿望——回到父母的墓地,为双亲扫一次墓。

驾车的三郎,心中翻腾着不可名状的憎恶和焦躁。

虽然没有睡意,可由于过度疲劳,看不清车外的景物。

一小时后,卡车进入了密林地带。

“姐姐不要紧吧,四郞?”

“快,加快速度,哥哥。看样子不行了。”四郎声音颤抖地说。

“赶快向上帝……祈祷吧!”

“我知道,一开始我就在祈祷。可是姐姐的手冰凉,越来越凉……”四郎终于止不住大哭起来。

“别死呀,直子姐姐!我求求你,别死,求求你!”

四郎边哭边轻轻抚摸直子的手。

三郞猛踩加速器,视线被泪水模糊了。“姐姐,别死,别死,别死……”三郎象念经似地喊着。

劈林开拓出来的岔道上,很少有人行走,也不通汽车。赤茶色的土路象大地上的一条瘢痕,笔直地向前延伸。拓路时,先用小型飞机从密林上空飞过,从飞机上撒下石灰画出一条白线,再用推土机沿石灰线开动,这样推出来的道路就成了一条直线。路是推出来了,但行人很少,于是不久又开始长满灌木。

卡车在密林中发出巨大的排气声。这样大型的卡车象铁块似的,碾碎着尚未成林的灌木,迅速前进。汽车开始爬行,二十分钟后进入了岩山地带。从岩山往下滑进一段后,进入了更大、更密的森林。

“快!阿哥,姐姐还没有死!”

“一直加速,快了,就要到了,再有十分钟!”

大型卡车咆哮着,制动器发出轧轧声。

车的右前方是岩山。从岩山上突出开来一辆小型卡车。

由于树木遮挡,三郎没有看见卡车冲下来,再说,根本想不到在这荒野里还会有别的卡车。当三郎发现它时,巨型卡车已经撞上小卡车了。小卡车发出破裂声。

“糟了!”

“快逃,阿哥!”

“可是……”

“不好,姐姐快死了,还不快逃!”四郎的声音近似哀叫。

“好!”

三郎倒车,在离开小卡车几米远时,他看见混身是血的司机倒在驾驶室里。

“不好,来人了!只得先赔罪,请他们等候处理吧,要是他们不同意,四郞,你就一个人先把姐姐带走。”

从岩山上跑下来几个男人。

三郎非常明白,杀了人不能逃跑。虽然这时还来得及开车逃跑,但他不能这样做。

他向惊慌失措的四郞吩咐过后,就要下车。

“不行,别去!他们会杀你!”

四郎拼命阻止,但三郎毫不犹豫地下了车。

四郞把直子放在座椅上,走近驾驶台往下一看,那几个人气势汹汹。凭他的直感,那些人是加林泊罗强盗。他意识到,事态绝非寻常。

三郎被那伙人包围起来,他们用枪管戳他。三郎拼命作解释,毫无用处,最后他猛一转身,对四郎大声说道:

“四郞,你走,把姐姐带走!”

三郎刚刚说完,那伙强盗就把三郎拖走了。

四郎呆呆地目睹着这一切,不知道应当怎么办。驾驶台的双层隔板里插着护身用的手枪,这是长途行车的驾驶员必备的武器。他取出手枪,考虑是否需要追上去,就在这一刹,他感到象一支火箭穿心似地痛。直子在呻吟,幽灵般的直子两手伸向空中乱舞,汗水湿透的头发披散在只见着骨头的脸上。直子又用手乱抓着自己的喉头。

“姐姐!”

四郎按住直子的手。在这之前,直子已把颈上的绷带扯掉,手指深深地插进大碗般大的肉瘤中,好象要用她那沾满脓血的手指抠掉已经崩溃的癌肿,那神情分明是体现着对癌的满腔憎恶。

“别这样,姐姐。”

四郎用劲把直子的手拉开。他惊奇姐姐手指上哪儿来这样大的力气?

直子的手在四郎手中一阵痉挛,异样地抖动,就象钧到一条大鱼的感觉。这是从直子身体内部发出的挣扎。挣扎慢慢变弱,变弱。

“姐姐!”

直子的眸子向上翻动。

颤动最后停止了。

四郎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姐姐断气了。当颤动停止时,一切运动都消灭了。

“死……了吗,姐姐!?”

四郎看着姐姐的手。姐姐的左手已把颈上的肿瘤捅得稀烂,还紧紧握成一个拳头,拳头上沾满了脓血。

四郎把脸背过去,他不忍再看。他视线模糊,什么也看不见了。在模糊的视觉中浮现出无数的白点,这些白点仿佛就是透过密林里的树叶洒向地面的光点,又象无数颗钻石,在四郎的视网膜上闪光,一堆钻石消失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运动。运动着的东西迅速在视野中扩大、膨胀,原来是二十来个人正向四郎走来。

四郎握紧手枪。一群人走近大型卡车。其中有两人登上卡车缓冲器,一人手里提着一件东西。四郎不知他们要干什么,静视他们的行动。当那人举起一件东西的时候,他发现是一颗人头。一个人把汽车反光镜打碎,另一个把人头挂在反光镜的柱杆上。

四郎凝视着血肉模糊的人头,一时辨认不出……但终于认出来了,那是三郎的!倘若不是哥哥的头颅,为什么匪徒们会挂在自己的汽车上呢?

他再次注视人头,的确是哥哥的。

“杀死你们,狗娘养的!”四郎大吼一声。

“好啊,来吧!我是谁,你认识吗?我是安东尼奥·塔巴勒斯,他轧死了我的人,我把他处决了。现在把人头送还给你,就这样挂着回朗尼亚去吧!向公安队的比亚斯混蛋报个信,就说安东尼奥·塔巴勒斯要把他们斩尽杀绝,叫他们等着吧!”

胡须把他的半张脸都遮住了。

四郎望着塔巴勒斯。

安东尼奥·塔巴勒斯这名字,四郎终生都不会忘记。五年前袭击科尔达农场的就是他!残杀父母的就是他!

四郎的右手把住变速杆。巨型卡车的引擎一直未熄火,从车肚子底下猛然冒出排气量为15950cc的轰鸣声,卡车咆哮着冲向那一群强盗,象铁块一样从他们头上碾过。匪群里发出一片哀呜。

卡车宛如巨象踏虫,来不及躲开的匪徒们被车轮碾得血肉模糊。

枪声突然响起,手枪和机枪声撕裂了森林里的宁静。

一个匪徒边跑边放枪,卡车上的挡风玻璃霎时被击得粉碎。

四郎的左臂被子弹击中,他感到象挨了一棒似的,但没工夫瞧它,急忙弓身猛睬加速器。

“碾死他们!……”

他心中只有这个念头,嘴上也在这样喊。驾驶台外的反射镜镜柱上挂着哥哥的头颅,头颅上被穿了一个大孔,随着卡车的颠簸而跳动。

卡车的巨体向岩石的斜坡冲上去。

轰鸣声震撼着周围的林木。哥哥的头颅被颠落在柱底。自重七点二吨的巨体向强盗们的头上碾去,巨体以远远超过逃跑者的速度横冲直撞。号哭声、引擎声包围了象虫豸一样爬动的强盗们。

四郎冷视着前方,除了在逃命的匪徒,他什么也看不见。强盗们在岩山的坡上连滚带爬地逃跑着,卡车的巨体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颠簸。四郎紧握方向盘,象驾驶着一艘在大海的波涛上航行的船。

直子的尸体颠起来,撞在双层板上。

卡车的巨体以惊人的速度越过那些逃跑的强盗,四郎看见前方有一排椰树叶盖顶的小舍。小舍里的人发现情况异常,纷纷跑出来,人数真不少,约横四五百人,大多只穿着一条裤衩,光着上身,手里提着来福枪、手枪、轻机枪。

四郎上身卧倒,右手抓住方向盘,脚不停地踩加速器,巨型卡车发出着雷鸣。现在挂的是三档,卡车正在下坡,风在耳边呼啸。

——把他们杀光!

子弹射向卡车,玻璃全被击碎,车身弹痕累累。尽管如此,卡车仍然一个劲地呼啸猛冲。

卡车的巨体冲进人群,强盗们东奔西跑。有的强盗躲进小舍。

四郎直起上身,现在已不考虑安全了。

卡车向着一字排开的小舍撞去,叶束飞散……

卡车的直体碾过之后,小舍大都夷为平地。

变速器挂上第一档,卡车慢慢掉头。小舍的倒塌声再次响起。

巨型卡车喘着粗气,向剩下的小舍碾去。椰树的枝叶四处飞散,柱子翻下。卡车向着奔逃的匪群追赶,一直追到密林。

不断传来绝望的嚎叫,又有二三十人被这巨型铁块吞没。车身浮了起来,鲜血染红了车轮,溅满车身。肉块挤压在车轮与车轮之间,头颅、手臂被卷进车底,血从底盘上刷刷往下流……

血液、脂肪、肉泥润滑了车轮,卡车打着滑……这庞然大物一边喘气、咆哮,一边象疯狂了的野兽不停地向目标进攻。

此时,匪徒们全都逃进了密林,消失得无影无踪。火一般的阳光照耀着岩山,遍地死尸。

卡车爬上了岩山。

第四章 愤怒的火焰 第七节

在朗多尼亚和韦洛港之间,有一个市镇,叫卡里塔拉斯。哥拉斯警察署就设在这个市镇的尽头。

三月二十二日午后一时二十分,哥拉斯警察署收到一份电报,电报发自国道检查站帕托罗尔卡。

一辆满身弹孔的巨型卡车接受检查,反射镜柱上挂着一个男性人头。驾驶员是一位日侨,左臂和右大腿受伤。驾驶席里有一具女尸。

驾驶员很激动,说他是去科尔达农场途中同加林泊罗集团遭遇时受伤的。他的伙伴被杀,头颅挂在车上。据他说,他碾死了七八十名匪徒。

以上是电报内容。

哥拉斯警察署署长是哥伦布·弗兰杰里。

哥伦布·弗兰杰里命令将那人带来,并下令马上警戒,以防加林泊罗匪徒们来寻畔报仇。

弗兰杰里青筋鼓胀,急呼着韦洛港和朗多尼亚的警察:

“告急!请求支援,加林泊罗集团将会向我们挑战!”

他擦掉脸上的汗水,内心惴惴不安。以安东尼奥·塔巴勒斯为魁首的加林泊罗一伙,曾于一月底袭击过马托格罗索州的库亚巴陆军武器库,夺去了大量的枪支弹药。塔巴勒斯口出狂言,说他们的武器堆积如山,要同朗多尼亚的公安队拼个死活。过去,由于他们的武器不如公安队而经常被杀,塔巴勒斯咽不下这口气。如今他扬言要向公安队讨还血债。

这件事恰·发生在哥拉斯警察署管辖的范围内,哥伦布·弗兰杰里只好自认倒霉。

大型卡车的驾驶员说,他碾死了七八十个加林泊罗匪徒。塔巴勒斯岂肯善罢甘休?

警察必须保护驾驶员。本来,如果把驾驶员引渡给匪徒的话,或许可以避免一场血战,可是那样做,州察察还有什么脸面?全体国民就会对州警察嗤之以鼻,州警察就会被搞得声名狼藉。

哥拉斯警察署的全部兵员仅仅四十二人,武器是手枪和来福枪。

弗兰杰里叫来副署长杰卡。

“向全体镇民发出非常警报,说加林泊罗要来攻打,必须立即行动,尽快疏散,紧锁大门。还要封锁国道,设置路障,用厚木板加固警察署。快!”

弗兰杰里在作下述指示时,声音发抖。

午后二时十分。

哥拉斯警察署收到第一次急报,令人胆颤心惊。

“发现加林泊罗,分乘数十辆卡车,正沿国道南下!”

署长宣布了这一坏消息。

“韦洛港!”哥伦布·弗兰杰里向韦洛港州警察发出呼救,“加林泊罗的大批匪徒正向我们进发,支援部队怎么样了?”

“刚刚出发,一小时后到达。”

“来不及了,多少人?”

“四十名,再多也没有了。”

“朗多尼亚警察!”弗兰杰里的声音都变了。

“我是朗多尼亚警察,我这里不足三十人,已经出发。”

“只有三十人?”

“再没有了。应陆军的请求,我们的人去了库亚巴。库亚巴的陆军伞兵正准备出发,两小时后可以到达。请坚持两小时!”

“那样的话,已经迟了。”

“圣保罗的爱斯瓦尔多·德·莫尔特有一百人正在这里,奉命前来消灭公安队,已杀死一百名公安队,正在追击另一百名,现在到了密林。我正与他们联系,请求他们支援。”

“快、快!加林泊罗离这里只有几公里了。”

弗兰杰里焦躁不安。

午后二时三十分。

卡里塔拉斯镇已空无一人。这是个不到两千人的小镇,居民全都逃到附近的村镇去了。

主要街道上连一只狗都看不见,家家户户的门窗都钉上了厚木板加固。

哥拉斯署的警察诚惶诚恐,谁也不做声。四十二名署员的嘴巴仿佛全被贴上了封条似的,他们从钉在窗户上的木板缝间窥视着街道。

怒射的阳光烤灼着红土。

下午二时三十七分。

在红色的街路那头出现了卡车。

“来了!”

有人叫了一声。卡车在如火的骄阳中摇摇晃晃地开过来。不一会儿,这列黑压压的车队卷起的粉尘便遮蔽了日头。

这里是一派凄凉。

弗兰杰里在署长室定睛注视着这一切,手里握着来福枪。旁边是左臂受伤的根岸四郎。

“我刚刚逃到这里,他们就……”四郎抓起手枪。

“住口!警察必须服从命令,叫你干啥才能干啥。现在,你也算一个警察了!”弗兰杰里恼怒地说。

卡车队摆开阵势,把位于街头的哥拉斯警察署包围了半圈,距离约一百公尺。在长着灌木的草原上,一大群强盗蠢蠢欲动。他们背后不远,就是森林。

一辆卡车冲过去,在警察署大门前停住,车内有两个人。

“听着,署长在吗?现在我转达塔巴勒斯的话:把那个日本人交出来!只要把小日本交出来,我们就撤退,等你们五分钟。如若不然,就把你们杀光!听见了吗?”一个匪徒威胁道。

“混蛋,收回你那放屁的鬼话吧!”

弗兰杰里脾气暴躁。这是巴西人特有的性格。他们的血都冲上了头。所有的来福枪都伸出了板缝。

枪声骤起,霎时间这里成了战场。掉头便跑的卡车顷刻起火,火焰包围了卡车。卡车依旧在跑。驾驶员似乎被打死了,拖着火焰和浓烟的卡车向着自己的阵地冲去,撞在别的车上,火焰飞腾。

警察署内一片欢呼,但很快就寂静下来。这时,数百发子弹一齐向砖瓦结构的警察署射来。挡板被子弹射穿,碎玻璃四处飞溅。

“大家听着。”弗兰杰里对着话筒喊道,“敌人要投手榴弹的,不能让他们逼近到五十米以内。还有,不许浪费子弹!”

几辆卡车又开动了,它们的后面是无数的敌人。卡车在慢慢接近。

“听我的命令,射击驾驶员,打汽油箱……”

弗兰杰里尚未下完命令,警察的子弹便已开始射击了。只见汽车的挡风玻璃被打碎,车身布稍弹孔。但卡车没有停止前进,驾驶员大概在横躺着开车。

这时候,敌人集中火力攻击建筑物。卡车逼近到三十米左右处才停下来。弗兰杰里的狙击没有什么威力。

卡车背后前匪徒投来一排手榴弹,七八枚在署门前爆炸,有几枚直接击中建筑物。房屋在摇晃,署内落了一地的砖头瓦片。

敌人不断地射击,子弹呼啸而来,爆炸声震耳欲聋。署内连说话的声音也听不见。

“射击!射击!”弗兰杰里发疯般吼叫着。

又投来二十多枚手榴弹,房屋晃动,有好几处的墙壁被炸穿、倒塌,尘土飞扬。开战还不到十分钟,警察署已经摇摇欲坠。

电话线被炸断,失去了同外界的联系。

四郎的双腿直打颤,并渐渐传遍全身。他心想,最后时刻就要到来了。加林泊罗有好几百人,武器是机枪和手榴弹,而警察只有来福枪和手枪,人数也少,自然不是匪徒的对手。警察署眼看就要崩塌,敌人马上就会杀进来——自己必死无疑,因为敌人是决不会放过自己的。

他不怕死,或者说想死。姐姐死了,哥哥被杀,头颅还挂在自己心爱的汽车上,现在车就停在警察署的院子里。姐姐的尸体也在汽车上。他愿意和自己的亲骨肉死在一起。

四郎在颤抖,然而并非是由于恐惧,而是这野蛮社会使四郎愤怒至极。

——我要同敌人拼!

四郎在心里发出这样的怒吼。

但不能白死。在房屋倒塌以前,要把巨型卡车开出去,冲入敌人的阵地,碾死他们!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用载着姐姐和哥哥的尸体的大型卡车去同敌人拼命,死在战场上才值得。

“阿哥!直子姐姐!”

四郎闭上眼睛。

第四章 愤怒的火焰 第第八节

加尔的郊外。

一辆吉普卷起红尘沿公路飞奔而来。

“你看那车,慌慌张张,一定有什么急事。”浅胁正道对罗波斯说。

“嗯,可能出事了。”罗波斯也有同感。

此时,讨伐被围困在浅山里的公安队的战斗刚刚结束。毙敌四十余人,其余的生擒,肃清队方面损失轻微。

吉普风弛电掣般开到罗波斯等人面前,上面有两位朗多尼亚州警察。

“加林泊罗大集团正在进攻哥拉斯警察署,情况危急。”

“怎么,是加林泊罗吗?”罗波斯提高嗓门问道。

警官急忙报告了哥拉斯警察署的危急情况,浅胁听着听着,脸上渐渐失去了血色。

不知名的日侨兄弟俩带着濒死的姐姐驾车从圣保罗去科尔达农场途中,不料与加林泊罗集团相遇,哥哥的头颅被匪徒割下,姐姐死在车中,弟弟愤怒已极,开动大型卡车横冲直撞,碾死近百名匪徒后,逃到哥拉斯警察署。

那不就是根岸兄弟吗?

买辆巨型卡车是兄弟俩的夙愿。科尔达农场是他们的故乡。既然同濒死的姐姐在一起,浅胁推测,兄弟俩一定在某个地方同直子不期而遇了。也许还是姐姐给他俩添足了钱,才买了一辆巨型卡车哩。真是可怕的想象!

自从在名为意大利的高级餐厅招待兄弟俩吃饭以来,浅胁再未见过他们。分别后的第二天浅胁就去里约热内卢出差,十八号晚上回到圣保罗。兄弟俩买汽车的事他不知道。

浅胁想,自己的推测也许不会错。

“加林泊罗有好几百人,由塔巴勒斯亲自指挥。他们手中有从陆军武器库抢来的轻机枪和手榴弹,哥拉斯警察署被手榴弹炸崩了。他们向朗多尼亚和韦洛港求援,目前援军尚未到,敌众我寡,武器又不及匪徒。看来,哥拉斯警察将面临全军覆灭的危险。”

“军队呢?”罗波斯问。

“从库亚巴起飞了一队空降兵,但估计两小时后才能到达。”

“州警察的直升飞机在哪儿?”

“在朗多尼亚,已做好出动的准备。”

“告急!飞过来,装上从圣保罗带来的专用机枪,就用M60,快!”警官对着无线电话筒大声疾呼。

“塔巴勒斯这条毒蛇!我正等着他呢,这次必须干掉他!”罗波斯声音颤抖地说。

浅胁沉默不语,也无话可说。他只想着三郞的头颅还挂在汽车反射镜柱上,邂逅相逢的姐姐已死,四郎用心爱的巨型卡车作武器同匪徒战斗……

多么不幸的一家呀!

浅胁胸中似有一匹烈马在奔腾。他沉默着。

“一块去吗?”罗波斯衔着香烟问浅胁。

朗多尼亚警察只有一架法国造的直升飞机,罗波斯在圣保罗时就想到,消灭公安队也许用得着它,就带上了专供直升飞机用的M60机枪。

直升飞机只能载重七百公斤左右,驾驶虽和两位武装人员的重量约三百公斤,加上罗波斯和浅胁共约五百公斤。

从这里去哥拉斯警察署约二百公里,须带三百公升汽油,一并计算,直升飞机的运载量已到达极限。

无论谁去,反正只能是两人,罗波斯的心里迅速盘算着。

“喂,怎么样?”

罗波斯注意到浅胁脸上的表情。

“那两位日侨就是根岸兄弟。”浅胁低声说道。

“根岸兄弟?就是阿波罗尼奥·哥因布拉事件的……?”

“是呀!”

“那自然该你出场喽。”

罗波斯眉宇间的疑虑不知不觉舒展开来,双眸发出光辉。

“我当然要去。”浅胁边说边取出香烟。

“危险啊!”

“我知道。”

据说以塔巴勒斯为头儿的加林泊罗集团有好几百人,武器是轻机枪和手榴弹,俨然是一支军队。哥拉斯警察只有四十人,加上朗多尼亚和韦洛港前来支援的警察,充其量不过百来号人,武器也很差,全是来福枪和手枪。这样的警察根本不是加林泊罗的对手。

爱斯瓦尔多·德·莫尔特的选拔队员有一百名,武器很好。把这支兵力投入战斗或许可以取胜,但此地距卡里塔拉斯镇有二百公里,即使乘车快速行驶,也要近三个小时。等这支队伍到达时,也许哥拉斯警察署已被夷为平地了。

直升飞机只能载七百公斤,就是说,只能去两人,罗波斯必须去,另一名当然可以挑选有战斗经验的肃清队员。飞到现场后,若是挨了子弹就有生命危险,因为不是战斗机,飞机很容易被击穿栽下来。为了自身的安全,浅胁有理由不去,但是他不这样想。加林泊罗袭击哥拉斯警察署的原因是根岸四郎;警察方面只要把四郎交给匪徒就可以避免这场惨祸,可是他们宁肯付出巨大牺牲,同匪徒决一死战,也要保护日本侨民。浅胁想,警察方面同四郎正一步步接近死亡,自己岂能见死不救?于是浅胁毅然表示要同罗波斯一道乘直升飞机奔赴战场。

高空里,一只秃鹰在悠悠盘旋。浅胁凝望着它。

真是奇妙的绦分。那根无形的、割也割不断的线把根岸家两兄弟和浅胁联系起来。浅胁清楚地意识到,这无形的线正把自己一步一步拉向死亡的边缘。

三十分钟后,从朗多尼亚飞来一架直升飞机。

此时,同哥拉斯警察署的联络已经中断,也许无线电发报机遭到了破坏。

浅胁同罗波斯登上飞机。两人都十分焦躁,去哥拉斯警察署需要飞行一个小时。

哥拉斯警察署不是已经沉默了吗?或许在直升飞机到达之前就会全军覆没。飞机全速北上。

罗波斯坐在机枪旁,背后是浅胁。浅胁的两旁堆放着装满手榴弹的木箱。

“州警察的无线电频率是多少?”罗波斯问驾驶员。

“65MhZ。”

“呼叫韦洛港警察署!”

“是!”

持续了一阵杂音后,接通了州警察。

“我是爱斯瓦尔多·德·莫尔特的弗朝西斯科·罗波斯,哥拉斯警察怎么样了?”

“战况不明,四十分钟前无线电中断。支援部队可能还未抵达卡里塔拉斯镇,也许在镇外的国道上交火。敌人拥有压倒优势的兵力和武器弹药,哥拉斯警察面临被歼的危险。”

罗波斯听到的是不幸的报告。

“知道了。”他放下话筒。

“塔巴勒斯这畜生!”罗波斯气愤地骂道。

直升飞机以最快的速度飞行。

哥拉斯警察署有一半房尾已经倒塌。从飞机上看到这幅惨象,使人心情沉重。飞机进入原始森林地带。

“超低空飞行,可以吗?超低空袭击匪徒!别怕,越害怕,越容易出事。”罗波斯指示驾驶员。

“明白!”

驾驶员大声回答,表现得十分镇静。

加林泊罗在森林边缘摆开阵势。超低空飞行是直升色机的一种战斗技术,可以借助森林的掩护突然出现在敌人的头顶。虽然飞机有轰鸣声,但敌人弄不清它从哪个方向而来。这就可以利用瞬间的空隙突然袭击。

“飞过去怎么样,浅胁先生?”罗波斯回头问。

“好!”

浅胁斩钉截铁地回答,一边在做战斗准备。他把轻机枪放在身旁,从腰间拔出手枪。脚边是整箱的手榴弹。如果运气不好,飞机被击中,临死前还可以用机枪和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

机内笼罩着地狱般的气氛,飞机的轰鸣缓和了这种气氛。飞机在森林边缘盘旋一阵,然后摆好架势突然猛冲,把绿林魔境甩在后方。

罗波斯握紧机枪,这是一分钟发射六百爱子弹的M60,飞机上准备了一万发子弹。

飞机全速前进,浅胁握住手榴弹。

“狗娘养的!”罗波斯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飞机象子弹般向前飞去。下面是大群的加林泊罗匪徒。前面是哥拉斯警察署,署内瓦砾成山。匪徒正全力向它进攻,爆炸声不断,署内一片混乱。

罗波斯猛扣扳机,对着草地上的敌人无情地扫射。骤雨般的子弹声同飞机的轰鸣声混为一体。

浅胁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不停地投掷手榴弹。手捕弹在匪群中开花。

加林泊罗遭到这从天而降的突然袭击,一时吓懵了,待回过神来以后,个个抱头鼠窜。机枪不停地扫射,匪徒一个个倒下。手榴弹的爆炸掀起一条条断腿和胳膊,红土也被高高掀起……

直升飞机很快从敌人头上掠过。

“我的腿……腿受伤了。”驾驶员大声说,血从两条腿上直往外冒。

“止血!包扎!能坚持吗?”罗波斯神情紧张、惊恐。

“没问题。”

“罗波斯,应该停止低空飞行,升高,投手榴弹,然后向警察署飞去。直升飞机危险,匪徒会集中火力射击我们的!”浅胁大声地说。

飞机渐渐升高。

“上升到三百米,摆脱有效射击!”

罗波斯命令驾驶员。

地面被红土覆盖。在弥漫的硝烟中,散开的加林泊罗匪徒宛如小爬虫一般。

“三百米了!”

“好!飞到强盗们的头顶上去!”

飞机到了指定地点,浅胁投下一大堆手榴弹。手榴弹象被磁铁吸引般地直落入匪群。罗波斯也投了一大堆手榴弹。直升飞机慢悠悠地盘旋着,地上在爆炸,尘土飞扬,涌起一团团尘柱。

“现在飞往警察署!”

还有二十枚手榴弹未来得及投下,匪徒们已逃进密林。正好可以利用这暂时的空隙在警察署降落。

直升飞机徐徐降落在警察署的大院里。

警察署到处是残垣断壁,砖瓦造的两层楼房的底层几乎全被破坏,二楼歪歪斜斜地支撑在底层上。瓦砾成山,署员们被埋在这无情的瓦砾中。

罗波斯等人走下飞机,哥伦布·弗兰杰里从瓦砾堆中爬出来。

“就你们这点人来支援?”

弗兰杰里的脑袋上缠着绷带,满脸血污。

“是的。”

“不行,我们全都得完蛋,已经有十名警察牺牲了。”

那声音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稍顿了一下,他又说:

“敌人马上会再次发起进攻的。”

“要镇静,署长。再过一个半小时伞兵就到了。”罗波斯很平静,不紧不慢地说。

“一个半小时?还是军队,动作如此迟疑,能干什么事!等着瞧吧,三十分钟后我们都得完蛋!”

弗兰杰里怒不可通,根本镇静不下来。

浅胁巡规四周,的确,弗兰杰里不是危言耸听。凭这堆砖头瓦片能抵挡住匪徒的进攻?只需十枚手榴弹,这警察署就会灰飞烟灭的。现在,只有坐等这个时刻的到来了。

院内的一角停着一辆巨型卡车,挡风玻璃全被打碎,车身弹痕累累,反射镜柱上挂着一颗人头,上面叮满苍蝇。

浅胁走过去凝视人头。

“叔叔!”

一个干透的嗓音传进浅胁的耳朵里,四郎走了过来。

“果然是你……”

“我刚刚死里逃生,来到这里,又遇上……”

四郎的话音简直不象是活人的,那样干涸、低沉。

“没法子呀,也许是命中注定的。”

“浅胁先生,”罗波斯走近浅胁身旁,不失时机地问,“你看,我们怎么办?”

“唯一的生路是冲出去,别无他法!”

“冲出去?”

“对!有道是,进攻是最好的防御。只要有个挡箭牌,全部人马冲出去,也许能成功,至少比坐以待毙强。”

“是这样……”

罗波斯明白,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罗波斯,把机枪从飞机上搬下来!还有,弗兰杰里,把武器弹药统统集中起来……”说到这里,浅胁的目光盯在巨型卡车上,又迅速转移到院子的某一个角落。原来那儿停放着一堆建筑用的铁板。

“罗波斯,有办法有了!”

浅胁目光炯炯。

铁板是为扩建警察署用的,工人逃光了,可工具还留在现场。

浅胁叫人把铁板搬到汽车旁,署员中有人曾当过焊工。“焊工”指挥大家用铁板围住驾驶台,车身也围上铁板,车轮被隐藏在里面。“焊工”开始焊接,但时间紧迫,他倒一面焊一面又叫人在铁板上钻孔,用钢绳把铁板吊在车箱上。

不到四十分钟就装备完毕。

“还能开车吗?”浅胁问四郎。

“能开!”四郞肯定地回答。

“走!罗波斯,只好弧注一掷了!”

“走!”

罗波斯首先上了车。

“愿意跟我们走的,都上车!”浅胁向署员们说。

“我去,还有谁?快!塔巴勒斯那畜生,我要杀既他!”

弗兰杰里边说边爬上汽车。

约有十来位署员带上来福枪,登上汽车。

罗波斯把机枪的枪管从板缝中伸出去,其他人也各自找到缝隙,象罗波斯那样把枪管伸了出去。

“开车!”

四郞发动引擎。巨型卡车开始怒吼,震荡。

四郎身上的血直往上涌,仿佛浑身在燃烧。当他明知加林泊罗匪徒手里捧的是哥哥的头颅时,仿佛坠入了地狱,眼前一片漆黑,只想死。当他带着姐姐的尸体和家兄的头颅出现在国道上时,自己快要疯了。在警察的开导和保护下他才渐渐恢复常态,控制住自己。警察们为了保护四郎,即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这使他万分感动,他体会到自己并不孤立。至少哥拉斯警察是站在自己一边的。在那之前,四郎似乎从来看见过世间有温暖、善意的目光,深信这整个无情的、残酷的国家,弱者只有乖乖听凭摆布,否则没有活路。

可是他想错了。

当他明白自己的看法与实际不符的时候,他和警察都被目前的残酷现实推向了死亡的边缘。十名警察被打死,房屋倒塌,活着的人们正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死,他是有准备的。可是现在太孤独了,亲人一个个被杀,而今轮到自已,连倾诉悲愤的亲人都没有,未免太残酷了吧!要是哥哥还在,姐姐还有一口气,彼此互诉衷肠后一块儿死去也不足惋惜。可是……可是他们早走了一步,只剩下自己孤孤单单一人,简直象个瘟神。自己从降生到这个世界起,就是一个瘟神,从不记得做过什么圣人应当做的事。他不得不时常依靠别人,又时常给被依靠的人带来不幸,哥拉斯警察署不就是这样吗?实在对不起他们。他对自己说,为什么在死之前不能同匪徒拼了呢?正当这时,浅胁来了。

这下可以死了!四郎决心同匪徒拼命。浅胁、爱斯瓦尔多·德·莫尔特·罗波斯、弗兰杰里,以及决心同强盗血战到底的署员们,都同四郞站在一起,誓与加林泊罗拼个死活。他不感到孤独了,他热血沸腾。汹涌的热血,宛如威武的猛兽,给了他无穷的力量。他要用家兄、阿姐和自己的血泪换来的巨型卡车作武器,向加林泊罗匪徒讨还血债。他要亲眼看见匪首塔巴勒斯倒在血泊中。这样,即使自己死了,也会含笑九泉的。

“看着我吧,阿哥、阿姐!”

四郎猛踩加速器,巨型战车的咆哮声震撼大地。

“对直向前冲!”

罗波斯大声命令道。

匪徒正在集结队伍,以破烂的卡车为先导,准备作最后的攻击。

四郞怒视前方。

巨型卡车发出轰鸣,铁板轧轧作响,车轮卷起红尘,向着匪徒的阵地直冲过去。

“打死这群匪徒!”罗波斯吼道。

M60机枪吐着火舌,霎时一条弹带射尽。货斗里也传来密集的枪声。弗兰杰里大吼大叫。双方的枪声在红色粉尘中听起来异样刺耳。无数的子弹射向卡车的巨体。

四郎不断猛踩加速器,巨型卡车在道路上颠簸跳跃。子弹声、铁板的轧轧声和引擎的轰鸣声融为一体,卡车在红尘硝烟中疾弛。

视野被弥漫的硝烟尘土遮挡,四郎的眼前突然出现了匪徒的卡车。他来不及躲闪,直撞过去。只听一声巨响,匪徒的小卡车被撞翻在一边。巨型卡车继续前进。

浅胁接连不断掷出手榴弹,爆炸声在敌群中响起。

卡车跑哮着前进。硝烟更浓了,车上的人都视野模糊。昏暗中,只见大群匪徒狼狈逃窜。四郎的卡车象巨大的怪物紧追不舍,把这群野兽碾进车轮,碾成肉泥。

四郎又撞翻了几辆卡车。敌人向巨大的怪物投来一排排手榴弹,可它由于镶满了铁甲,仍安然无恙。

罗波斯发射了近三千发子弹,直打得枪管发烫,仍不住手。

巨型怪物在战场上横冲直撞,把匪徒们撵了个鸡飞狗跳。

浅胁的手榴弹投完了,他又拿起轻机枪继续战斗。

枪声、呐喊声、轰鸣声混成一片。人们突然感到车体的剧烈震动,原来是敌人的手榴弹击中了卡车的要害部位。

“糟!驱动轮不行了!”

巨型怪物停下来,再也开不动了。

“下车!”浅胁大声喊道,“下车,把车体当壁垒,继续战斗!”

他们用子弹打断钢缆,铁板随之落在地上。罗波斯和浅胁首先下车。四周弥漫着硝烟和粉尘,几米以外就看不见物体了。罗波斯和浅胁在判断着方向扫射。弗兰杰里和他的部下也下了车。

“卧倒!别离开汽车,看清了敌人再射击!”

浅胁给轻机枪压上子弹。

战场一片死寂,什么人也没有,唯有烟尘还在飘散。

“结束了吗?”

罗波斯走近浅胁身旁,似乎是向他提问。

谁也没有回答,一双双眼睛正向四方搜寻。

刮来一阵微风,硝烟渐渐稀疏。人们很快恢复了视觉。这里正是加林泊罗匪徒阵地的中央,遍地死尸。

“把塔巴勒斯这个畜生找出来!”

弗兰杰里大吼一声。署员们迅速分散开来。从公路上赶来的支援部队恰在这时到达,也一起分头搜寻。一经发现未死的伤员,便先仔细辨认是不是匪首塔巴勒斯,如果不是,当场处决。

浅胁、罗波斯和四郎站在巨型卡车旁边,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过了好一会儿,浅胁笑着对罗波斯说:

“我们总算活下来了。”

“全靠这怪物!哈哈哈……”

罗波斯指着用铁板装备起来的大型卡车,开怀大笑。

浅胁把视线移向死尸群,他大体估量了一下,不下三百具,都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活着的匪徒全逃进了密林。

秃鹰已嗅到尸体的臭味,在阵地上空低低盘旋,约有七八只。强烈的阳光,把它们的黑色身影投射到战场上。

对安东尼奥·塔巴勒斯的处决是在三十分钟以后进行的。署员查到一名伤员,酷似塔巴勒斯。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匪徙声称自己不是塔巴勒斯,可罗波斯清楚地记得这条毒蛇的容貌。罗波斯有惊人的记忆力,凡是见过面的犯人,他一辈子都记得。

罗波斯下令,让弗兰杰里处决这个匪首。

弗兰杰里首先砍断塔巴勒斯的双足。匪首尖叫着,乞求保全性命,又放声大哭,希望放他一条生路。

弗兰杰里用利刃割掉匪首的鼻子,又割掉两只耳朵。他双手沾满鲜血,活象一个残忍的厨师。塔巴勒斯的脸上满是鲜血和污泥,呻吟着作垂死挣扎。弗兰杰里第三刀下去,砍掉了塔巴勒斯的头颅。

这个十恶不赦的匪首再也不动了。

弗兰杰里最后把利刃捅进塔巴勒斯的胸膛,剜出心脏。

弗兰杰里抽动了一下肩膀,呼了口气。

夕阳快要西沉,一抹余辉投射在国道上的巨型卡车上。驾驶台前坐着根岸四郎,伴在他身旁的是直子的尸体和三郎的头颅。

四郎向站在车旁的两位男子深深点头致意。车下的两人向他微微挥手道别。他们是浅胁和罗波斯,两人目送着四郎离去。卡车在笔直的国道上疾驰,一会儿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了。

“巴西的歹徒实在太多。”罗波斯轻声地说。

“歹徒嘛,哪个国家都有。”浅胁回答。

“可是象塔巴勒斯这样的歹徒却真少见。”

“的确少有。”

浅胁苦笑了一下。

茜色开始染红国道,海市蜃楼般的游丝终于消散了。

根岸四郎来到科尔达农场。当他把直子姐姐的尸体和三郎哥哥的头颅带到父母的墓地时,天已经黑尽了。

在另一个远离这里的地方,浅胁在心里默想着:四郎会向他们的父母祈祷些什么,诉说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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