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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西游记》


正文 序

《西游》,佛记也;亦魔记也。魔可云佛,佛亦可云魔,是何以故?盖佛以慧显,魔以智降,此魔而可以入佛者也。然则虽举诸佛菩萨三十二相之身百千万亿之化而魔之,亦奚不可!夫魔之眯佛,亦云是也。乃展转相因,惟由静而有动放心者生也。既能生伟,又能生魔,故空诸一切,以归于无。无者,不动之谛也。若本无可动,何名不动?则甚深微眇之中,包摄具足。种种智相,天人妓乐,华鬘宝首,琉璃金碧,师子神王,游戏神通,断可识矣。中土不悟,实生机心。夫机何昉乎?《南华》有云:“万物皆出于机,入于机。”机也者,抉造化之藏,夺五行之秀,持之极微,发之极险。放曰:“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翻覆。”又曰:“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言贵慎用也。夫机者,魔与佛之关捩也。封之则冥,拨之即动。倏而变幻,倏而智巧,倏而意中造意,心内生心。抢抢扰扰,驱神役智。聪明作祟,械牿为缘。烧空凿窍,举体皆魔。而湛寂真空之理,不可问矣。去佛眇末,卒以寻丈,颠倒诞妄,了无尽期。机心存于中,则大道畔于外,必至之理也。

前《记》谬悠谲诳,滑稽之雄。大概以心降魔,设七十二种变化,以究心之用。上穷碧落,下极阴幽,三界贤圣,搜罗几荆杂取丹铅婴姹之说,以求合乎金丹之旨。世多爱而传之,作者犹以荒唐毁亵为忧。兼之机变太熟,扰攘日生,理舛虚无,道乖平等。继撰是编,一归铲削。俾去来各有根因,真幻等诸正觉。起魔摄魔,近在方寸。不烦剿打扑灭,不用彼法劳叨。即经即心,即心即佛。有觉声闻,国实功行。助登彼岸,还返灵虚。化不净根,解之涂缚。作者苦心,略见於此。我愿观者,同具人天慧业,得是书而绎之,当作不动地想,毋徒口骈拇赘疣而胡卢弁髦之也。

真复居主题

正文 第一回 灵虚子投师学法 到彼僧接引归真

<span>诗曰:

圆轮如轮岁月流,个中名利等浮沤。

谩劳计较分吴越,且任称呼作马牛。

世事看来从理顺,人谋怎似听天体。

要知驻世长生诀,一卷《西游》续案头。

《西游》续记作何因?为指人身一点真。

顺去人生天地理,逆来合去佛仙身。

机心灭处诸魔伏,灵觉开时道力深。

试看悟空孙行者,降妖变化又更新。</span>

入记:

口喷甘露雨,五爪驾霓虹。

时有寻萨圣众,齐声答道:“我等已知此僧来时凡体,磨练成真,仗一笃之心信,自得保全而去。倘因不净根因,还望如来始终成就。但不知不净根因,作何究竟,成何冤孽?”如来道:“诸孽根心,心净,则种种魔灭,心生,则种种魔生。但看此僧众,来何意,发何心耳。”如来说毕,乃命阿难、迦叶把宝经阁三藏真经查检备下,专候取经僧到来。阿难领下如来旨意,往宝经阁去,不提。

且说灵山佛会,有一等在家修行道者,释门称为优婆塞;披剃了出家称为比丘僧。这天竺国境内,有一优婆塞道者,法号灵虚子。这道者三劫生来,原是一个久修禅和子,只因误入了猎户门中,沾惹了些腥秽不洁;再投,投入一个道真院,习学了旁门岔道;三劫转在这灵山脚下,为善男子。他这点正念未了,仍归释门。焚香课诵,斋僧布施,每每也有披剃为僧之心。只是夙因未净,犹然好务变幻外术。一日,偶坐于村坊热闹市上,见一卖术法之人,能开顷刻莲,善舞飞来鸟,变巨人三头六臂,化美女百媚干娇。但凭市人观看,出的金钱要变何物,任意取乐。这灵虚子见了,不胜喜悦,乃出金钱问术者道:“汝能变苍龙么?”术者受了金钱,把身一纵在半空,只见顷刻五云腾涌,一条苍龙在云端里。但见:彩色云飞汉,苍龙现碧空。

术人变了苍龙,在空中盘旋一会,仍复旧下来。众市人观看,个个称奇喝采。灵虚子忙又出金钱向术人问道:“汝能变猛虎么?”术者受了金钱,把身一抖,顷刻变了一只猛虎在市上咆哮。众市人见了惊骇起来。灵虚子道:“众莫惊骇。料只化的,决不伤人。”但见这虎:白额斑烂体,长须赤焰睛。

灵虚子见了,乃闭了目,背转项,自言自语道:“世人爱色,出金钱变此美貌佳人。休看他眼不转睛,面不别向,甜蜜蜜的看着不舍。我一个在家出家的道者,目不邪视,如何观他?”市人见灵虚子转面闭目,有的说:,吃斋念佛的道者,该是如此。”有的笑遏:“假惺惺,故装呆。外面如此,心里不知何样?”只见女子唱了一歌,弃了琵琶,又舞了一回。仍复旧是术人,立在场中。

众市人有大胆的,立住脚跟说:“变的奇妙!”有畏怕的,远走躲避,声色慌张。顷刻复旧。灵虚又出钱要变别祥,只见市人中有争的,说:“灵虚子,只凭你多钱,任意夺趣,我等也有金钱,须凭我检一件变化看耍!”灵虚子见众人争夺,乃答道:“但凭列位取乐,小子怎敌占越?就是列位出了金钱变件奇观,小子也沾胜遇,有何不可?”众中有一入,出了金钱道:“术者,你变猛虎吓入,苍龙眩目,不如变个娇娆女子,能歌善舞:我等观看耍乐也好。”术人接了金钱,摇身一变。只见场中顷刻一个女子,手抱着琵琶,妖妖娆娆,口里唱着歌儿,手里弹着弦索。众入齐声喝采。但见那女子:

蛾眉分翠黛,檀口启朱唇。

玉指挥丝索,金莲踏地尘。

话说西方有佛,号曰如来。历尽苦行以修成,具大慈悲而方便,凡有血气之属,俱在普照之中。正是释迦牟尼尊者,南无阿弥陀佛。自开辟以至成周,由秦汉明到唐代,说不尽的感应,夸不了的灵通。一日,在灵山雷音宝刹大雄宝殿,登九品莲台宝座,说无上甚深妙法。围绕着诸位佛菩萨,阿罗等众,得闻谛听,各生欢喜,如来说法毕,但见天花缤纷,异香缭绕,充满无极无量世界,如来以智慧力放大毫光,普照三干大干阎浮众生。自从元始以来,至于今口。造仲种愆尤,受种种果报。正是佛面辉如满月,佛心无处不慈,乃以哀悯之心,向众佛菩萨说:“吾鉴观万天,周通三界。哀见众主迷失本来,虽有善信,行无孽冤。吾不忍为恶的沉沦苦海,堕落恶趣,故著有三藏真经,一藏谈天,一藏说地,一藏度幽。此真经三藏,不但利益人天,亦且超身鬼道。乃是修真之径路,成道之玄诠,登善士天堂,脱亡魂于地狱。向见四大部洲,惟南赡部洲人民繁众,善恶混淆。虽有圣贤治世,政教宣明,无奈昏愚不良,纵欲无忌。故此真经,可以消灾释罪,降福延生。吾欲送到东土,恐人怀不信,毁谤真文,前已托观自在菩萨变化取经僧众到来。看此僧往昔劫中,名唤金蝉长老。只因他轻慢大教,故贬真灵,托生人道。今幸他不昧昔因,仍归正觉,转投南国,披剃出家,名唤玄奘。这僧既生来有此,功行无差,不惮万水千山,历尽三途八难。门下跟随几个徒弟,也都上应天星,下全道力。此经有缘,当与取去。到得东土,永为劝善之珍,可作修真之宝。但虑此僧来,遭八十一难之艰辛,受百千万之魔孽,虽有孙悟空之灵通,猪八戒之力量,若非菩萨护持,神圣保助,终难除妖灭怪,使唐僧到此。又只一件,吾虑此经之取而去,复有不净处根因:魔孽阻挠道路,他师徒力量轻微,志愿如何得遂?”

巫山夸丽质,洛水得全真。

到了一座荒亭无人处。灵虚子把手一指,只见那空僻亭子内,摆着一席蔬酌。万化因见了笑道:“徒弟,你今日在班门弄斧也。虽然,也是你敬我好意,当须尽你饮饯之诚。”灵虚子乃跪奉一杯素酒,万化因饮毕,也回敬一杯。把袖一拂,只见亭子旁一盘金银,都是灵虚子平日送师的礼仪,原封未动,万化因笑对灵虚子道:“此盘内皆是徒弟馈送原仪。我这法术,既传授得人,资养已久,安可费你家计,使我一去济贫。一向不却你伯者,欲你尽敬也。道法非值这微金;受你金,即是卖法也。你当收去。”灵虚子方才开口劝收,那万化因如飞不顾而去。

天色傍晚,术人收拾起身,市人各散。灵虚子乃上前叫了声:“师父,如不弃,造次请到寒舍一饭。有一言请教。”那术人见灵虚子容貌庄重,言语温恭,欣然就随着前来。到得家门,延入厅堂。这灵虚子一面呼茶,叫家下准备素斋;一面纳头便拜道:“师父,何方人氏,高姓大名?方才这变化,奇妙神术,却是何师传授,那处得来?”术人听了答这:“小子南方人氏,姓万,双名化因。只为遨游湖海,访道求师,得遇异人指授了这幻化法术,换得金钱,小子除了日食费用,余者便济贫拔苦,修桥补路,积些阴功,以求出世。我师曾也说西方有圣人传教。故此一路信步前来,请问善人大姓何名?”灵虚子答道:“小子唤作灵虚子,一向投入释门,焚香课诵;只是未曾被剃。今见师父这法术奇妙,也是个从无入有,修真合道神通本事,若肯传授小子,愿罄家资,投拜门下做一个徒弟。倘能小仿师父十分之一变化法术,终身不忘。”万化因听了,答道:“小子法术虽微,却也合道。老善人要学,也非轻易可传。必须炼实还虚,由虚入无;从无示有,总归一因。人有而有,六能学得,”灵虚子听了,只是磕头。愿留师父在家指教。乃净扫一同楼阁,延师安下,捧出黄金白璧,作为贽礼。当下万化因住在灵虚子家,朝夕讲习法术。时光迅速,不觉三年。灵虚子心地聪慧,志向精专。变化之术,却好十得其九。一日,万化因见灵虚子学术已成,乃辞要他往,尖虚子苦留不住,只得备了谢金,远送百里之遥。

灵虚子只得把金银理回,到家终朝只是演习法术;灵山佛会,绝迹不去。优婆塞众中,却少了灵虚子赴会,谷相议论,有说他懒隋道心,久失讲所的;有说他废了前修,堕入罪孽的,却有一个比丘僧说道:“小僧闻知灵虚子闭户三载,拜投了一个傍门幻术之人,演习邪法。可怜他走错了路头,怎能够皈依正果?”众优婆塞听了,便齐声道:“我等亦闻,知未实;若果有此,怎得一位比丘发慈悲心,度脱他们归此会。”只见比丘僧中,一个僧人法号到彼,出班说道:“待小僧禀白如来,往彼劝力,”众优婆塞道:“喜出正道,何劳白佛?但愿我比丘速往开导,不可迟延。”到被僧听了,即起身径来到灵虚子家门首。家僮见了,随传入灵虚子知道。灵虚子即弄个神通,变了一个老仆人。走出门来,看见到彼僧:

毕竟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削发除烦恼,艾须远俗尘,

缁衣偏袒着,佛会有缘人。

老仆见了,便开口说道,“长老师父,我主人久出外游,今不在舍,不敢妄留,乞临异日。”到彼僧早已知是灵虚子假变,乃笑道:“本是灵虚面目,因何变作苍头?形容虽异未更喉。话语依然如旧。”灵虚子见僧人说破他,乃退入门后,变了一个童儿,出门来道:“老师父,寻准?我主人出外望友,不在家中。”比丘僧见了,大笑道:“行见苍头老汉,忽然貌换童颜:若非葆合此丹田,怎每改颜换面?”灵虚子见两次被僧人说破.忙答应道:“我主人出外,只恐我主母行其去向。老师父你略立一时,待我童儿问来。”乃走入门内,忙变了一个优婆夷老妇,走在中门帘内说道:“老师父想是灵山会上来的。我优婆塞道者外游三载有余,今虽归来,早晨又往村前望客。且请厅堂坐下,少候一会,以待其归。”到彼僧听了,笑道:“本来灵虚面目,这回变女形容。黄婆配合想曾同,休把我僧捉弄。”

灵虚于见瞒哄不得僧人,乃大笑出来,一手扯着僧衣道:“师兄好智光破幻!弟子失迎有罪。且请堂中坐下,再叙久阔。”到彼僧随入厅堂,两相叙礼。茶罢,到彼僧便问道:“师兄久不赴会,何也?”灵虚子答道:“因远游在外,久失瞻仰佛会,罪过万干。”到彼僧笑道:“僧见师兄道法奇妙,果是耳闻不虚,目睹是实。想师兄智慧明尽,正当朝夕参悟禅机,了明正觉。如何路入旁岐,堕落邪幻?你道变化多般,只好愚惑凡俗;怎能瞒昧的察往知来,慧光朗彻之人?”灵虚子笑道:“师兄,据你所言,方才小弟真是假变苍头、童儿,你如何识破?”到彼僧道:“师兄,你向来也在禅门,岂不知道理有个真实不虚。若人了悟得作用出来,天地也不知,鬼神也莫测。若师兄的变化,不过是因人心而设诈为幻。你能自知,人得而知;你能自愚,人不得而愚。小僧从真处寻真,师兄自从假处露假矣。依小僧之言,师兄净洗往日之假,亟归此曰之真,放着正路不由,却走邪魔外道?”灵虚子答道:“师兄未来,小道只说这变化奇妙,瞒尽世人。谁知师兄一来看破,我自觉此说不能迷惑至人。习之无益,今情愿弃假归真,仍赴灵山胜会,忏悔前愆,消除罪孽。”到被僧答道:“忏悔莫越自修,消除当须警省。师兄可静守在家,洗涤了凡念,俟我如来龙华会毕,归来开讲上乘,那时再续白会可也。”灵虚子唯唯听命。到彼僧辞别出门。

灵虚即心猿之别名也。万化因与须菩提作用,是一是二。彼从修入,此从法入。自正 等觉视之,均一有漏之果。真实不虚作用,天地莫知,鬼神不测。何以故?道者阴阳,知所从出也。故千变万化,皆在其中。

总批:

袅娜当场里,香风更逼人。

正文 第二回 如来试法优婆塞 徒众夸能说姓名

话表如来,只从吩咐阿难察检真经,候取经僧人。因赴龙华会归来,只见诸大比丘接着。如来便问道:“取经僧师徒将到,真经检阅完否?”阿难合掌答道:“真经已查则备下,但我本师曾说恐取经僧众,有不净根因,经文难到东土。若有此等不净根因,却如何区处?”如来说:“取经固是功果,保经亦是功果。吾意汝众比丘僧中,谁发一方便心,保护真经前去?”众比丘答道:“保护真经,须得请佛菩萨神力,方能驱邪缚魅。我等比丘僧尼,那有力量?”如来道:“诸佛菩萨,俱备有经在所取中。若捐神力刹那之间,腾云驾雾,自可到东土:原是送去,非令增众来取之意也。这事还须汝等增中,谁有智慧、有道法,暗自保护真经,到得东土,正就功德。”

只见比丘增到彼,越班而出,向如来前稽首道:“弟子愿保护真经前去.”如来见了说道:“汝在大比丘中吾已知汝具大智慧,但不知汝道法何如,可以驯服魔精?”到彼僧答道:“弟子无甚道法,愿举一人,乃优婆塞中灵虚子道者。此人三载未临佛会,投师习学幻法。得授变化多般,尽有几宗奇妙。只是邪幻不正,不知可抵御的妖魔,保护的经典?”如来听说道:“人身俱是幻身,法术本无邪正。若用之正,则邪亦是正;若用之邪,则正亦是邪。彼妖魔阻道,虽有神通,邪也;吾经到处,若能护持,正也。既有此人,当听其来,若有真心,吾当以正道使之,料可成就取经送经功果。”比丘僧听了,稽首称讲。如来即命于优婆塞中,宣灵虚子近前道:“比丘僧到彼荐你保护取经人等,送上东土、汝愿去否?”灵虚向如来俯囱作礼道:“弟子愿建一保护真经功果。”如来道:“汝向来三载不赴佛会,习学了些不正幻法。吾门不但不观,亦且不言。今汝既欲保护经文,只恐一路邪魔阻道,有碍宝卷,不得不借汝法术抵御。但吾门论道不论术,今且以道试汝,汝能变化,亦能变大乎?”灵虚子答道:“弟子能变大。”乃把身一拱,顷刻丈二法身。如来见了说道:“此何为大?”灵虚子又把身一摇,顷刻变了一座须弥山大。如来道:“此未足为大。”灵虚子复变了一个顶天立地,根阔四隅大汉子。

如来这道:“此何足为大。凡吾所言大者,外无所包。今子所变,尚在乾坤之内,非大也。”灵虚子不能变。如来又问道:“汝能变小么?”灵虚子答道:“弟子能变校”乃把身一缩,顷刻变了一个蜻蜓儿,在殿阶前飞上飞下。如来见了,说道:“此何为小?”灵虚子复把身又缩,顷刻变了一个蚊子,薨上飞于庑下。如来道:“尚大尚大。”灵虚子把翅一缩,变了一个焦蟟虫儿。如来道:“此何足为校凡吾所言小者,内无所破。今子所变焦蟟,尚有肠,腑食微尘。何以为小也?”灵虚子无术能变,只是向如来前磕头,求授变大变小之法。

如来乃向左右阶前请大比丘、众僧人等问道:“汝等方才曾见优婆塞变化大小之形么?”众善信人等俱各合掌称杨道:“善哉,善哉。灵虚道者,法术精奇,变化神妙.我等曾未尝见闻。非道力洪深,安能到此?”如来又问比丘僧众说:“汝等亦见其变化色相么?”比丘僧到彼,微微笑向如来前说:“弟子实未尝见灵虚子所变大小之形。但见他在殿阶下把五体左扭右捏,片时复还原身耳。”如来笑道:“吾亦未见其变。但见其五内方寸,微微动三番五次耳。看此等变化,只好愚弄凡俗,难瞒至真。如今既为保护真经,以防备道途妖魔,用灵虚子之术,汝众比丘中,谁能出一神力赞助他成就这种功德?”众比丘道:“弟子等原本真常,不事狡幻。安敢谬入邪境,以背正宗?”只见到被僧说:“弟子原愿保护真经前去,又举荐了灵虚子。只得仗此智慧,少试平日练习道力;非敢顶设防妖之术,逆料妖魔阻道之虞。但为取经人有不净根因,以仰体如来传经度人至意,只得将弟子力量试展一番。”如来道:“吾不欲汝设机逆料未来之事,亦不欲观变幻谲诈之术、但听取经增到,观他来意为何事,本何心;可与真经,则与他耳。”如来说毕,只见顶上放大毫光,众比丘善信赴会听闻经义者,俱在光中,照耀有如日月。各相瞻依,欢喜而退。按下不提。

且说大唐三款法师陈玄奘圣僧,自从领了唐王敕旨,出得国门,一路收了悟空孙行者、悟能猪八戒、悟净沙和尚,连玉龙马五口,自东土到了西域。行了一十四载,受过八十一难。道路辛苦,山水迍邅。幸容这回到了西方佛地,远望灵山相近地方,风景却也与他处不同。但见琪花瑶草,乔木青松。人家户户念弥陀,个个持斋都好善。三藏在马上称赞不已。师徒正由大路前行,忽见一带高楼,几层峻阁。三藏在马上举鞭遥指道:“徒弟们,你看好去处:真是西方福地,果然名不虚传。”行者道:“师父,看此楼阁人家,多是善信在道住宅。我们远来,腹中饥饿。何不登门化他一斋?”三藏道:“徒弟,斋便化。但我等一路行来,风尘染惹,此身不洁。须是借寓安下,沐浴更衣,方好上灵山,礼拜如来,求取经卷。”行者道:“师父,我们出家人身心原洁,何必沐裕便是沐浴了,师父却有新鲜衣服,锦襕袈裟更换;我徒弟只有这两件皮袄皮裤,冬夏穿着,那讨衣更?”猪八戒道:“化斋只化斋,走路便走路;若要沐浴更衣,便沐浴更衣。我高老儿庄上,还有一件装新的小衣儿在此,换换也好。但是先化斋,吃饱了沐浴更衣方好;如饿着肚子沐浴更衣,装兴了,也没干。”三藏道:“非是我要沐浴更衣,乃是出一念志诚。”行者道;“既是师父要尽一念志诚,这楼阁内定是个善信人家。师父你可前去敲门借寓。”八戒道:“化斋要紧。”便往前先走,沙僧一手扯住道:“师兄,此处不比前面,我等化斋与师父吃。这西方善信人家,师父要借寓安住,你我这形容古怪,万一善信见了,不肯容留,可不空费一番心力。”八戒依言,三藏便上前敲门。只见一个童儿走出来,看见王藏:头戴毗卢僧帽,身穿锦襕袈裟。九环锡技手中拿,一串菩提项挂。

童儿见了三藏,便笑道;“老师父莫非东上来取经的么?我主人久说东上有取经圣僧到来。”三藏答道:“正是东土来取经的。”童儿把眼往后一望,只见三个和尚在后,生的古怪:一个猴头猴脸,一个猫耳猪腮,一个见貌吓痴呆,好似妖魔鬼怪。

童儿见了,吃了一惊道:“爷爷呀,那里妖怪,到我这西方佛地?”三藏道:“童儿休怕。这是我徒弟生来面貌;不是妖魔。烦你通报主人一声。”那童儿两眼吓的不敢看,只把大门推来躲在门后,也不敢往里去报。

站了半时,猪八戒急了,却去推开门说道:“童子寄哥,烦你通报一声。”那童儿“喳”的叫了一声道:“打紧我害怕他,又来张人。”飞往屋内跑入,气喘喘的报与主人知道。只见一个道者出来,恭迎三藏进入阁内,彼此分宾叙礼。三藏问道:“善信高姓大名?”道者答云:“弟子优婆塞,人称为灵虚子。请问师父,可是大唐法师玄奘长老么?”三藏道;“正是弟子。”灵虚子道:“师父出国已久,何故今日方才到此?”三藏把一路辛苦,妖魔等情,略说几句。灵虚子便叫掩口掩口,道:“我这佛地,不谈妖邪。”一面唤童儿传入内室备斋,一面问道:“师父有徒弟随来,如今在何处?”三藏道:“俱在门外,不敢擅入。”灵虚子乃叫童儿去请师父高徒进来。童儿道:“师父的徒弟相貌怕人,老爷自去请罢。”灵虚子乃亲自出来。见了三人,吃了一惊道:“唐僧庄严相貌,真乃东土上人。怎么这样古怪徒弟?”一面请行者们入屋,一面估上估下,问行者法号何?”行者道;“我弟子,道者岂不知?”灵虚子道:“一时忘记,请教请教。”行者乃说道:

“说我名儿四海杨,曾居花果做猴王。

熬尽乾坤多岁月,经过三腊九秋霜。

十方三界都游遍,地狱天堂任我行。

只为皈依三宝地,跟随长老到西才。

路经十万八千里,到处降魔果异常。

观音院灭黄风怪,波月曾降木奎狼。

火云洞服红孩子,黑水河将鼋怪伤。

灭法国里施神术,朱紫朝中捡药囊。

玄英洞把三妖扫,宝华山收百脚亡。

捉怪功能说不尽,筋斗神通任路长。

一打乾坤无剩处,变化多般果是强。

道真若同吾名姓,齐天大圣是吾当。”

灵虚子听了笑道:“原来就是孙悟空,但闻其名,未见其面,果然是个神通大圣。这位何性,法号何称?”八戒道:“道真问我,我也有名,只恐道真素知。”灵虚子说:“一时失记,请教请教。”八戒乃道:

“问我名儿四海知,曾将道配坎和离。

九转功成朝上阙,一朝诖误降深溪。

当年也有爹娘养,不是凡间血肉皮。

高老庄上兴妖孽,亲见观音受戒持。

一种灵根不泯灭,投诚和佛拜真师。

洗尽邪心归正果,随师十载建功奇。

黄风岭上降妖鼠,宝象城中把怪夷。

陈家庄灭鱼精怪,女主国平蝎子迷。

钉钯曾把狐狸筑,道法能降三恶犀。

原是敕封元帅将,也曾开宴会瑶池。

只因一时亏利法,不知妄念人贪痴。

贬入凡间原有姓,八戒从诸号不欺。”

灵虚子听了笑道:“原来是猪语能,久仰,久仰。请教这位长老,法号何称?”沙僧道;“道真问我,也有名。”乃说道:

“论我名儿四海望,曾在灵霄称上将。

身披铠甲日月光,头戴金盛星斗光。

手中宝杖会除妖,腹内珠玑能辅相。

只因有过谪尘凡,贬入流沙河岸上。

菩萨度我建功勋,披剃为僧跟三藏。

宛子山上探妖魔,月波洞亿吾师放。

宝象国里显神通,白玉阶前丢业瘴。

枯松洞战红孩儿,三清道院装神像。

金山服兕魔王,落胎泉水消师恙。

锦衣亭将铁柜开,慈云寺把妖邪杖。

西来一路建奇功,助我师兄神力壮。

道真若要问吾名,悟净人呼沙和尚。”

灵虚子听了笑道:“原来就是沙僧师兄,失敬失敬。”便请三人入厅坐。三藏向南,上座;行者左傍,一席;八戒向傍,二席;沙僧左傍,三席,灵虚却坐左傍,四席。三藏不肯,道:“老善信主人尊重,小徒应当列坐。”灵虚子再三谦让,猪八戒便开口道:“老善信,请尊重坐了罢。我弟子老实,有座便坐,有斋就吃,不知甚么礼节;到是多见赐些斋食,强如让席。”灵虚子听得,看了八戒一眼。肚里忖量道:“这和尚是个原来头,正是取经的本心。”只见屋内摆出素斋,三藏师徒饱餐了。灵虚子乃问:“老师父,何时上灵山礼佛?”三藏道:“弟子一路上远来,风尘染惹,恐身心衣服不洁。敢借寓一宵,沐裕更衣,方敢上灵山礼佛求经。且请问老善信,在家作何功果?时常也上灵山参谒佛爷么?”灵虚子答道:“我弟子虽说是在家,却与出家修行的一般;逐日焚修课诵,逢朔望登山,同比丘僧大众及善信人等,听我如来讲说上乘,名曰佛会。无事闲暇在家,斋僧布施,行这方便功德。”三藏道:“老善信见教的都是功行,只是小乘的功行,却非大乘功行。”灵虚子道:“我弟子也晓得是小乘。但世法未能了,犹在家园,未得披剃,入于比丘班中,所以功行未到。”三藏道:“这大乘功行,那里拘在家出家?若是了明得,便是在家,也成就这种功行;若不了明,便是出家,也没用。”却是何说,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如来所说即大莫载小莫破道理,东鲁宗风,岂殊西来本意。

灵虚子变化,众人看来神通极矣;至人观之,止见其五内方寸,微微动三番四次耳。能于此参悟得破,飞走草木,日月山河,都在这里。

正文 第三回 唐三藏礼佛求经 孙行者机心生怪

灵虚子听了三藏在家出家,了明大乘功行之说,乃问道:“老师父,我弟子也略明一二,但不知老师父如何了明?”三藏乃诵出七言八句说道:

“大乘功行岂难明,扫尽尘凡百虑清。

昼夜绵绵无间断,工夫寂寂不闻声。

任他魔孽眸中现,保我元阳坎内精。

炼就常请常净体,明心见性永长生。”

三藏说毕,灵虚子大笑起来说:“老师父,诗中大义,即是弟子一般无二。汤沐已备,且请洗裕”三藏乃同行者等沐浴了,俱在静室打坐。灵虚子却与三藏讲论了一会,各自取静。

灵虚子乃想道:“如来信比丘僧荐引,许我保护真经,叫我莫要说破。我看唐僧,虽然庄重,驾信三宝。这几个徒弟,跷跷蹊蹊。虽说那八戒老实,可以取得经去。只恐孙行者,那些降妖灭怪的雄心未化,方才夸逞神通,又未免动了一种怪诞。如来曾说不净根因,便是此等。我方才以正相待,未得尽知他们真诚实意。如今且聊施法术,一则看唐僧入静,道行何如;一则着三个徒弟,静中智慧何等?若是道行优,智慧广,真经取去,他们力量可保,我随去也省几分气力。若是他们力量不能保去,可不费我精神?少不得比丘僧到处举荐我,我必要扯着他前去助帮一二。”灵虚子想了一会,只见唐僧师徒们各入静定,灵虚子乃变了一个老鼠,先到三藏身边。他见三藏闭目跏跌而坐,呼吸绵绵若存,当中寂寂不乱,乃把爪儿抓三藏农膝。三藏那里惊动,尤如打成一片真金,那色相庄严,无增无减。灵虚子暗地夸扬道:“好一个修行和尚!”却去试行者。见行者虽盘膝闭目,却扭扭捏捏不定。只见八戒呼吸村粗,沙僧气息沉静。灵虚子乃去把八戒耳上一抓,八戒惊叫起来道:“一路辛苦,方才喜到一灵山脚下这等一家善地,如何老鼠成精?”

这灵虚子只知试八戒,却不知孙行者是个精细猴王,平日既有几分手段,他的智慧也有几分明彻。听见八戒骂老鼠,他把眼睛路看,便看见老鼠是灵虚子假变,乃忖道:“优婆塞也是如来弟子,怎么假变老鼠戏弄八戒?想是试探我等禅心、我如今也弄个神通,戏弄他一番。”乃故意鼾呼,拔了一根毫毛,变了一个黧猫,从天窗跳将下来。灵虚子见了笑道:“久闻孙行者神通广大,智虑千般。我家那有黧猫,便是邻屋也少。我此法身莫要是他啮破。”乃复还原坐,依旧行那静功;限睃着黧猫,看他作何究竟”。行者见鼠复还元,仍是灵虚子。乃道:“此非戏弄八戒,或是道者元神出没之状。”乃撺出窗去,复还了身上毫毛。方才闭目入静,只因他这一种精细,动了一条宽头,总是他日间向灵虚子夸逞名姓来历。这宗根因,就於静而未静之中,现出许多怪孽。忽然如昔日闹天宫的景象,闯地狱的情形,黄风怪又狰狞现形,红孩儿复猖狂作横,牛魔王从前又弄神通,金翅雕转到鸱张作耗,金箍棒这时难撑难打,翻筋斗此会偏拙偏迟。性子暴燥起来,大叫一声:“师父呵你在那里?”三藏正在静中,被行者喊叫一声,便出了定道:“悟空,我在道者静室中打坐哩。叫我怎的?”行者顷刻就明,啐了一口道:“精精做梦,又撞着冤家。”那八戒、沙僧也喊叫:“师父起来!” 三藏俱各唤明了,齐啐道:“真个做梦,又来割嘴。只道妖精又捉师父。”灵虚子笑道:“真乃不净根因。师父们若要上灵山,礼佛取经,还须洗心涤虑。”三藏税:“弟子正为此借寓老善信宅上,沐浴更衣,便是洗涤身心志念。”

师徒过了一宵。次早灵虚子备斋,款待了三藏师徒。乃向三藏说:“老师父修省一日登山,我弟子先往雷音宝刹,赴佛会去也。”灵虚辞了,出门先行。三藏随换了洁净衣服,披上锦襕袈裟,戴了毗卢圆帽,手持九环锡杖,待灵虚子出了门,便与行者等拜辞厅堂之上,出门直走灵山大道。师徒们走了半日,遥望灵山脚下,树木森森;鹫岭峰头,云霞灿灿。渐次行来,见鹤鹿之踪满道,鸾凤之韵飞空。三藏问道:“悟空,雷音宝刹,你说曾到,尚在何处?”行者答道:“师父,那前面林里显出来的琼宫绀殿,不是雷音寺了?”三藏方才举目观看,果见:

梵宫高出碧云天,朱户金钉星斗联。

七级浮屠霄汉里,三层宝殿鹫峰前。

钟声接续扬清响,鼓韵铿锵次第宣。

果是灵山真胜境,祥光拥护大罗仙。

却说灵虚子留三藏在家,他先到寺来。见了比丘到彼僧说:“东土取经僧众已到,在我家下。那三藏色相庄严,志念诚悫,真是取经之僧。徒弟们道法力量虽然厂大,但恐还有些精修不到。我等既在如来前一力称许保护,若是他们德不纯全,我等再欠力量,道途有失保护,如之奈何?”比丘僧道:“我等还须禀白如来,求垂方便,少助法力。”说罢,乃上得大雄宝殿。正值如来登殿,比丘僧忙合掌望上禀道“东土取经僧已到山脚之下,灵虚子观其来意,俱各志诚。但恐其间尚有精修不到,仰望大慈,俯垂成就。”如来道:“吾门中惟观其来意,若是志诚,应当付与真经。若是精修末到,必定也要汝等扶助去路。”比丘增道:“谨奉佛旨。只是弟子与优婆塞力量微浅,还来慈悲方便。”如来道:“汝二弟子,丁宁再三求告.也是为此真经美意。但吾门虽有过去、现在、未来三等道岸;然过去的休思,未来的休望,只凭这现在。这现在的,亦听其来。若先存意念,是谓成心,非修道者之所行也。汝二弟子,既坚意求充满道力,吾今添汝一声闻功德,一圆觉实行。待真经去日,再有传教汝等。”比丘增与优婆塞合掌称谢,方欲退散,只见雷音宝刹大门把守大力神王,报入正殿说:“东土取经僧众到在门外,不敢擅入,特此报知。”如来听得,乃令比丘僧等召三藏人殿。

却说三藏见了灵山佛寺,远远从山脚下一步一拜,拜到山门。抬头一望,只见山门之上,悬一大扁,上写着“前雷音禅寺”。猪八戒见了,笑将起来说:“佛爷爷呀,走了许多年,受了无限苦,今日也到了地头。”不顾师父、师兄,大踏步往山门就走。行者忙喝住道:“呆子,此是何处,如何卤莽,不行礼法?”八戒道:“我一路来,那里不行些礼法?”行者道:“你行甚礼法?眼见的佛爷在上,师父在前,怎么越礼抢前?”八戒道:“老猪一路来,遇着斋饭,行吃礼;撞着妖怪,行打礼;便是有几包儿衬钱,也行个收礼:何尝不行礼法?”三藏听了道:“徒弟莫要多言,斯文谨言些。”正才教训八戒,只见比丘僧十余众在山门下。三藏见了,鞠恭上前道:“弟子玄奘,乃是奉大唐国君旨意,前来求取经文的。要谒见如来。”众比丘道:“佛爷已知圣僧到来,令我等迎入。”王藏只是合掌行礼。

当下二比丘引着三藏师徒,到得殿阶之下。三藏俯囱作礼,启上如来道:“弟子玄奘,奉大唐皇帝旨意,现有通关文牒,到宝山求取真经,普济众生,永固国社。伏望我佛垂恩,俯赐方便,不辜弟子来意。”如来听得三藏之言,又看了来文事理,乃启金口,大发圣心,向三藏说:“吾久知汝远来取经,道路辛苦。安可令汝空回,已吩咐阿难查检备下。但此经文,超度四生六道,解释八准三途,未可唐突取去。造次来求,必须汝等各说出为何事求经,本何心而取?”三藏听得,俯伏在地道:“弟子玄奘,为报皇王水土之思,祝延圣寿而来求经。若说本何心,惟有一念志诚心来龋”如来道:“祝延圣寿,正与吾经理合。既发一点志诚,经文应当给汝。”乃问悟空:“为何事,本何心?”行者也百拜上言道:“弟子想当年生自花果山一块石,乃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动所出。今日取经,盖为报答这盖载照临之恩。若说本心,弟子一路来,随着师父降了无数妖魔,灭了许多精怪,皆亏了弟子。这心中机变,便是机变心来龋”如来道:“报答天地日月之恩,此经正合。取得,取得。只是本一机变之心,这机心万种倾危,这变幻无穷诡诈,如何取得。”乃问八戒悟能:“你为何事,本何心?”八戒口中吃吃的,破了无数头道:“弟子,弟子只晓的我娘生时,十月怀胎之苦,三年乳哺之恩。今日为报答爷娘养育恩来龋若说本何心,只有一点老实……老实心。”如来点首。又问沙僧悟净:“你为何事,本何心?”沙僧稽首顿首道:“弟子不知其他,但只知天地君亲师,五件大恩。天地君亲,师父师兄们说去。只因随师远来求经,但愿师父取得经去。这一点恭敬心,无时放下。”如来道:“你二人俱从正念,取得取得。独有悟空却难取去。”

行者听了,急躁起来道;“佛爷爷呀。我弟子千辛万苦,随师远来,如何取不得?”如来道:“只因你本一机变,与吾经一字也不合,怎么取得?”行者乃向如来前抓耳挠腮,打滚撒泼道:“弟子这机变心,纵不如师父的志诚,却胜似八戒的老实。就是机变,也不过临机应变,又不是姦心、盗心、邪心、淫心、诈心、伪心、诡心、欺心、忍心、逆心、乱心、歹心、诬心、骗心、贪心、嗔心、恶心、瞒心、昧心、夸心、逞心、凶心、暴心、偏心、疑心、奸心、险心、狠心、杀心、痴心、恨心、争心、竞心、骄心、媚心、諂心、惰心、慢心、妒心、忌心、贼心、谗心、怨心、私心、忿心、恚心①、残心、兽心。”行者一气随口说出许多心。如来闭目端坐,只当不闻。比丘僧到彼乃屈指说道:“悟空不可多说了。你说一心,便种了一心之因。种种因生,则种种怪生。”猪八戒在傍听得行者说了许多心,临末一句兽心,他便说道:“正是我悟空师兄,又不是狼心、虎心、狗心、牛心、蛇蝎毒虫心。”比丘僧道:“八戒,还禁得你添出这些异类心。吾屈一指,便有一心之应。汝等少说些罢。”行者乃住了口,只是向佛爷磕头道:“爷爷呀,可怜弟子万水干山,辛勤苦恼,随师到此。没奈何,赏弟子几卷儿去罢。”如来道:“吾经本来一字原无,许多枝叶倒被你生出种种头脑。只恐你取了经去,道路之间,被这种种机心生变,不免又累别人。”行者道:“弟子金箍棒现有,筋斗云尚存。纵有妖魔,手段尤在,包管无碍。”

如来笑道:“吾正为妆恃这一根金箍棍棒,亵渎了多少圣真,毁伤了无限生灵。今日你这棒,当缴还了在此,一路用他不着。”乃叫大力神王收了他的棒。行者那里肯缴,还道:“爷爷呀,弟子这棒,轻易缴还不的。”神王道:“佛爷要你邀还,如何缴还不的?”行者道:“我这棒得的有些来历,你听我道:这金箍,非凡棒,神通说来无限量。

只从大闹水晶宫,忽见金光出海藏。

龙王赠我作奇兵,乃是一根铁拄杖。

叫声细了斗来粗,说道短些长两文。

要小变做绣花针,要大就如杠子祥。

曾携入地上天宫,也曾翻山搅海浪。

打怪荡着一团泥,降妖直教三魂丧。

堪笑八戒弄钉钯,怎比如意金箍律?”

八戒听了道:“你这弼马瘟,夸你的金箍棒神通,怎么贬我的兵器?”神王道:“你的兵器,果然不如他棒。看来不过是把种地的钉钯。”八戒道:“我的钉钯,却也有来历。”神王道:“有甚来历?”八戒说:“你听我道:说来历,不敢夸,出在神仙大道家。

煅炼六丁真火候,琢磨九齿利狼牙。

轻重随吾力量使,短长任我手头拿。

神通举处倾山岳,光彩看来灿斗霞。

前使苍龙探海势,后使猛虎跃山花。

魔王见了心惊颤,妖怪逢之骨也麻。

乾坤兵器真难比,今古枪刀也让他。

任那金箍并宝杖,荡着钉绝没处遮。”

沙僧听得道:你这囔糠,夸你的钉把利害,怎么笑我的宝杖?你那里知我这兵器非凡,也有些来历。”神王道:“你的兵器有甚来历,也讲出我听。”沙僧乃说道:“说宝杖,神通广,不是凡间生草莽。

出在广寒宫里来,一枝丹桂灵根长。

仙神伐下削成条,兵器丛中称上党。

雄威曾用灭妖魔,利害其能降魍魉。

挥开鬼哭神也愁,舞动星昏月不朗。

也曾护驾镇灵霄,也要成功居上赏。

粗细长短任吾心,名播今来与古往。

金箍棒也让三分,钉钯只好来抓痒。”

神王听了笑道:“谁叫你们各自供出利器来?你这利器在身,可有个逢妖不打,遇妖不伤的?如来三宝门中,正不用你这三般利器。可速缴还殿上,贮了慈悲文库。”行者道:“爷爷呀,取了经去,万一路途遇着割嘴的妖精,还用此棒孝顺他。缴还不成。”八戒也随着行者口说:“真实缴还不成,便取不的经去,也要留着这钉钯,另寻个买卖去做哩。”三藏道:“徒弟们果是一路来,虽亏了你们这兵器;害事,也在你这兵器。”却是何说,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三臧师徒静中各露本色。灵虚子试出,的的不差。但变鼠一节,大赛劳扰;不似到彼和尚之浑然无相也。

灵虚变鼠,行者就变猫:惧其啮破,以有此幻身也。及吾无身,尚有何患?

正文 第四回 授比丘菩提正念 赐优婆梆子驱邪

神王乃问三藏道:“圣僧,你一路来.如何亏了他们兵器?”三藏道:“上神不知:弟子一路遇了无数妖魔,若不是他三个有此兵器战妖斗怪,怎能前来。但知是出家人,以慈悲为主。远来取经为何?原以济度众生为念;被他们这兵器,伤害了多少性命,这便是他害事处。仰望神王收贮了他们兵器,免得伤害生灵:阴功浩大、”行音道:“我等兵器,原也为保护师父西来。如今取了真经回去,也要靠着他。如何缴还得?”三藏道:“徒弟,如来要你缴还,必须有个圣意。你且依命缴还,再作道理。”八戒道:“师父,徒弟若没了钉钯,讨饭也没路,还是留着钯罢。便是保护经回,也少不得要他。”神王笑道:“八戒,莫虑保经无器械。你且看我这手中是何物?”八戒看了一眼道;“你手中是一个打墙的杵,长又不长,短又不短;降不的妖,打不的怪:没用的物件。”神王笑道:“我这件兵器,你那里知道?”行者说:“弟子也不曾见,请说他个来历。”神王乃说道:“先天生,后天生,这件神物天下少。

诸般武艺让他强,说起威灵真不小。

敛锋蓄锐万魔降,镇怪驱邪诸孽扫。

等闲不用有威风,清净坛场无价宝。

整齐大众听经心,降服大鹏金翅鸟。

法华海会佛菩提,全仗降魔力量保。

视彼金箍灯草心,笑那钉把枯苗槁。

漫夸宝杖有神通,此杵旋时都要倒。”

行者听得,暴躁起来道:“神王口说无凭,弟子情愿与你比较个神通。若是你的宝杵,胜过我的金箍棒,不必讲了,情愿缴还在灵山库藏;若是我这棒儿,胜过你的宝杵,还让我的金箍棒保护经回。”神王道:“佛爷在上,灵山非赌斗之所,安可与你称雄较力。只是把你的金箍棒、我的降魔杵,两件宝器放在阶前,比一个轻重,试谁的气力,便见神通。”行者道:“说的有理,只恐没有这等大秤。”神王道:“何必要秤,权把沙师兄的宝杖横担我们棒与杵,孰重就轻,自然 兑出。”行者乃把沙僧宝杖横担着,一头行者棒,一头神王杵。那棒那里敌的过杵。八戒见了,忙将钉钯也放在棒这一头,越称不起。行者急了道:“神王,我原只讲降妖灭怪,轻巧的神通,不曾与你讲甚么力量。你看我这棒儿,叫声‘携,就如绣花针,怎么也较甚轻重?”神王道:“你便叫他小了看。”行者把棒取在手中,叫一声“斜,只见那金箍棒越大了。行者叫了几个“斜,便大了许多。行者急了,举起棒,照杵上打来。神王忙掣过讲道:“孙悟空,灵山胜境,使不得性子。早早皈依如来,缴还了凶器,随汝师取了真经去也。”行者气哼哼的,还要争长。

三藏道:“徒弟,莫要争能。我等为何事到此?”行者听了师言,只得忍气吞声,随着三藏叩首殿阶之前,说道:“弟子玄奘,仰望我佛仁慈,给赐真经,早回东土,以慰君主之望。”如来见其迫切,乃唤:“阿难,引领三藏师徒,到宝经阁查发真经,付与唐僧。”

阿难领旨,引着唐僧到宝经阁去。三藏在寺中,行一步,观看一步,向行者称赞道:“真好佛地。”不觉来到阁前,见那阁上:霞光万道,瑞气千寻。彤云里显出碧琉璃,绿树头映着朱窗户。兽角飞空,真乃拂云霄汉;雀檐傍牖,果然绕树阴深。正是一座凌烟从地起,绮云承露自天排。

阿难领着三藏师徒,登得宝经阁,查阅诸品经卷,俱有签记名目。阿难道:“圣僧,你看这宝笈琼书,玄诠妙典,真个是人间少有,天上无多;乃不二法门之奥理,最上一乘之真言。东土众生,何幸得以见闻! 丘僧尼,永为课诵。只是取去,一路要小心敬意,莫生怠慢。这所关非小,不教空费圣僧一番辛苦。”三藏道:“谨领教言,决不敢怠馒。”阿难乃查检真经,共计三藏,该三十五部,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乃从中查出五千零四十八卷,名为一藏,交付与三藏师徒。三藏受了经,乃分作四担,叫行者、八戒、沙僧各担一担。以一格分作两柜,背在玉龙马上。当时阿难把经卷数目,开写明白,交付与三藏。却是:《涅势经》、《菩萨经》、《虚空藏经》、《首楞严经》、《恩意经》、《决定经》、《宝藏经》、《华严经》、《五龙经》、《大集经》、《礼真如经》、《大般若经》、《金刚经》、《法华经》、《大光明经》、《未曾有经》、《摩谒经》、《瑜伽经》、《正法论经》、《西天论经》、《维摩经》、《宝常经》、《佛本行经》、《菩萨戒经》、《僧祗经》、《宝成经》、《三论别经》、《佛国杂经》、《大智度经》、《本阁经》、《起信论经》、《正律文经》、《维识论经》、《大孔雀经》、《贝舍论经》。

以上经名,多寡卷数不等。三藏照单拜受,一面交付徒弟三人,各相担负。一面随着经,离了宝阁,就要往山门外走。三藏道:“徒弟们,且歇下担子,上殿拜辞了佛祖才是。”行者道:“经已在手,走罢,走罢。”八戒道:“师兄意思怕缴还金箍棒,我这钉钯、狼牙、五爪,称着缴还,倒也罢了。”沙僧道:“辞谢是礼,依着师父,莫拗。”行者只得歇下担子,随着三藏到得殿阶下拜辞如来。如来览了阿难开写经数,乃向三藏说道:“此经功德无量,灵异非常:上通天文地理之奥,下知人物万汇之情;为三教之玄屑,乃二气之真机。到彼南方,永为珍宝。非人不可轻传,善土尤当钦重。”

三藏唯唯拜谢。辞了佛祖,别了众圣,下殿阶,领着徒弟出了三层门。方近山门,只见大力神王扯着行者、八戒道:“经已取去,兵器却要缴还贮库,前途用他不着。”行者道:“正要这宝贝护送经文,如何缴得?”神王道:“经文与钯、棒,并行不得:你要钯、棒,便留下经文;你要经文,便留下钯、棒。”行者没了主意,又不敢争拗,两眼看着三藏。三藏道;“徒弟,千山万水,所来为何?你必须留下钯、棒,且顾了经文去着。”行者把眼一转,那机变心肠就出,说道:“依师父缴还了钯、棒,只是这经文也要件棍棒挑着。”神王道:“释门观放着禅杖,把两条与你担罢。”沙僧便称口道:“我的宝杖免缴,代作禅杖可也。”神王道:“也换了与你。”当下三人把兵器缴还,交与神王。那行者笑欣欣的道:“棒呀,棒呀,想你在龙宫时,老孙巧里得来;如今在灵山缴库,是空里去。”猪八戒徕着嘴,落着泪道:“我的宝贝钯,怎舍得放在这里?”沙僧也留留恋恋不舍。只见神王收了兵器,换了三条禅杖,各挑着经担,方才出了山门,望大路前行。

却说如来见三藏心欢意畅取得经去,乃向菩萨圣众迫:“唐僧以志诚心为报答君恩之事,吾知履道坦坦,此经直到东土,无碍无疑。但是孙行者以机变心取了经去,虽说报答天地日月盖载照临,事属正大。吾想机变是他来时保护唐僧的作用,这种根因未能消化,必要生出一种魔孽。适早比丘增屈指计他,说出八十八种机心,都是奸盗邪淫,种种乱派。他既有此不净之根,吾恐道路必有邪魔之扰。”众圣听了,齐齐称是。只见比丘僧到彼与优婆塞灵虚子,二人向如来前合掌礼拜道;“弟子蒙加来充满道力,一添声闻功德,一添圆觉实行。今真经既去,还望方便传教。”如来乃问比丘僧:“汝知优婆塞道力么?”比丘僧答道:“弟子久已知,故往日举荐,料其法术,可以护送经文。”如来又问优婆塞;“汝知孙悟空法力么?”优婆塞答道:“弟子前留他静室,见其不净扰静,已知他法力矣。”如来道:“他来时遇种种妖魔,不亏菩萨圣众救护,几乎不免。今汝二人既要保护经文到彼东土,比丘僧已知孙悟空八十八种机心之变,吾今赐汝菩提数珠子八十八颗。按此菩提非比寻常,一粒一佛,乃五十三佛之念头,三十五佛之心印也。汝当静时挂放心胸之上,遇有魔孽,持诸手内,一粒拨动,万邪自消;随经到处勿生怠惰。是乃圆觉实行也。”乃向优婆塞道:“灵虚子,汝既知孙悟空机心变动,魔孽猖狂,吾今赐汝一木鱼梆子。按此梆子,非是缘木求鱼,乃是净心驱魅。那菩提子,有转圆不竭之正党。这木鱼,有闻声起畏之真机。凡遇经文有阻,一击自无留难。汝其诚悫竞持,勿生懈弛。是乃声闻功德也。”灵虚子稽首拜受。二人领了如来传教,当下拜辞了宝殿,就往外走。如未复叫住丁宁道:“汝二人只可随真经到处,保护无虞,莫与唐僧等知识同行。若令其知觉,乃是送经东土,非取经西域之义也。”二人领命而出。

如来见二人出了山门,乃放大毫光,驾彩云起在虚空,向众圣菩萨道:“真经到处,消灾释罪,降福延生,允为至宝。比丘、优婆道力若微,当借普助各有功德。”众圣唯唯称谢而退。如来左侍阿难,右随迦叶,彩云缥缈,去赴法华海会不提。正是:百千万劫难遭遇,一藏真经自此来。

话说三藏自从取了真经,分作四处,徒弟们担了。自己轻身一个,离灵山脚下,望前行走。时值三冬至日,见地方居人,往来着新鲜衣服,行庆拜节礼。乃叫沙僧乘便问行路的:“何故?”猪八戒道:“师父也忒眼空浅,人家有钱钞,穿件新鲜衣服。有了新衣,便有礼貌。像徒弟穿这旧祆子,便没人敬礼。管他做甚,只走我们路罢。”沙僧问了,行路的说:“今日乃冬至令节,我这里地方风俗,着件新衣行庆拜礼。”三藏听得,乃向行者道:“徒弟,我们今日取得经回,正是一阳来复,万象更新。大家心悦意畅,何不联和一韵散心,好往前走。”行者笑道:“师父到底是唐人风韵,喜尚吟咏。我等吃力挑担,你师父轻身快活,还要吟诗。”八戒道;“真个师父是看人挑担不吃力。这吟诗可当的饭吃?徒弟腹中食俄,若是当的一个馍馍,便乱道几句。”沙僧道:“二位师兄,不要生疑忌之心,阻了师父兴趣。取经愿遂,好节佳途,便随师父赏心乐事,未为不可。”行者道:“吟来,吟来!我们和罢。”三藏遂叫把经担且歇在树林避风之处,乃信口吟道:“三冬至日喜回来,”

行者乃和道:

“万象昭苏又复新。”

八戒噘着嘴没好气道:

“和尚那知冬节到?”

沙僧忙续道:

“一阳颠倒五行身。”

三藏听了大喜道:“徒弟们莫说你们不知吟咏,却倒也成章合韵。”

正说间,只见那树林外远远显出高楼峻阁。三藏道:“徒弟们,你看那高楼峻阁,乃是我们来时优婆塞道者之家。扰了他斋饭,沐浴一宵,也不曾面辞作谢。如今径过去,非礼;若是又到他家去取扰,不安:如之奈何?”行者道:“灵虚子道者,家住灵山脚下。我们回路,不便又扰,已越路过来了。此楼阁,想又是人家。”八戒道:“张家,李家,管甚么别家!肚中俄了,且去化一饱斋再走。”三藏依言,出了树林,往前走去,越去越远。

三藏道:“分明楼阁在目前,怎么又走不见?”八戒道:“树林遮了。”沙僧道:“我等来时,此皆荒山野迳,未曾见有楼阁人家。”三藏道:“悟净,你那知,来时一心直盼着灵山,未留着意。今日归去闲心,顿觉地界村落人家都在目中。”三藏只说了这句话,那楼阁即显出树林。行者道:“师父,已到人家之处,看他门户,容得经担,便借宿一宿;若是浅房窄屋,化些斋吃了走罢。”八戒道:“高楼峻阁,料是大门户人家。但不知可舍的斋僧布施;就是西方人家肯斋僧布施,不知可肯足了老猪饭量。”

师徒们说罢,走近门前,只见门儿扃闭。犬子惊人,连声的叫。少顷,一个青年秀士走出门来。三藏着这秀士:

唐巾眉上束、云履足间穿。

手中持一册,料是《古今篇》。

三藏见了,方才要上前施礼。那秀士见了三藏,笑盈盈躬身迎出门外道:“恩人老师父,你今日取了经文回来也。”三藏定睛看时,方才认的。却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如何是金箍棒、九齿钯、降妖杖,只是金、木、土三种锋芒耳。缴还佛土,惟见于空。

声闻功德,圆觉实行。须看向里面。若实实指作菩提梆子,未免又替化缘和尚添一重哑迷矣。

正文 第五回 动吟咏圣僧兆怪 和诗句蠹孽兴妖

<span>世间何事作妖邪,只为人心意念差。

行见白云变苍狗,忽然修豕作长蛇。

些微方寸千般态,几许灵根百样花。

动念若端魔自远,灵山何必问僧家。</span>

话表残编陈籍,集久不翻,其中多生出一种蚀纸虫,名曰蠹鱼。这一种昆虫,在书纸内,岁月日久,多食字籍,灵异作怪。只因这楼阁,是铜台府地灵县,寇员外二子寇梁、寇栋看书之屋。久荒无人居祝他弟兄存留些往籍残编在案,生出这虫,成精作怪。有为首的两个大蠹鱼,正想着走人灵山,窃食经典。不匡护法神王威灵,两个不敢去窃。偶然往林间行过,见经担歇着林内,唐僧一动了吟咏之心,行者们又依了联和之韵,遂动了这种孽怪。他两个就变作寇梁、寇栋之状,也只因唐僧师徒们来时遇着寇家二子,故旧在心,曾相识面,这种根因。一个蠹鱼就变了寇梁,出门迎着三藏。

三藏定睛看了,乃问道:“先生何为在此,小僧记得尊府在铜台府后地灵县地方,府上门前有座牌坊。今日何故居此荒凉地界,且令尊员外何在?”寇梁乘此忙答道:“家父在舍,弟在屋内。且请师父中堂坐下,待叙衷情。”三藏欣然进入中堂。只见寇栋出堂,鞠躬尽礼,称谢道;“昔日获恩师师徒,灭了众盗,救得老父性命,至今感恩不忘。只是师父们去后,那盗怀恨,又复来报仇,口口声声,只要伤害我弟兄二人。说道老父平日好善,斋僧布施,也还饶得过;只有我弟兄两人,倚仗才学,结纳官府,捉拿他紧。因此,我父恐我弟兄暗被他害,叫我远离家门,寻一处静僻居室,一则便於温习书史,一则躲避盗情。幸喜这村乡有几亩荒地,旧存这几间楼阁,住在此处,到也安静。不期师父们驾临,没有甚么好斋供献,比不得寒家,住在府城,人烟闹热,诸二人一面说,一面叫家仆把师父们经担打入阁内。

谁知灵虚子、到彼僧在暗中大惊,他两个奉了如来的敕旨,保护经文。见行者不能阻当,八成不知轻重,倘然亵污梵言,其罪不校即忙抛下菩提数珠一夥,念动法语,将经拒一块生成。八戒心慌意乱,无从下手。行者明知佛力广大,心中暗喜不言。老蠹见事蹊跷,遂将机就计,跪在三面前,叫声道:“师父,前月小庄弟兄们游学出外,可笑小僮贪了口日腹,同了匪人在这里宰牛屠犬。我们回来晓得了这件事情,着他打扫几次,想来尚未洁净。恩师的经典乃佛门中至宝,必定污秽触犯,不能开动,罪归弟子。幸有西首小轩极其清净,内供大士佛像,今将宝经移至佛座前,焚香谢愆,明日再请开宣。”三藏听了这蠹一派虚言,心中甚喜,道声:“妙极,妙极。”遂唤徒弟们将经担搬至轩中。

三藏随经进得轩来,见佛像庄严,沉檀馥郁。倒身下拜,道声:“菩萨,弟子玄奘奉旨西行,一路蒙大施慈悲、大舍法力,救护得到灵山。见我佛如来,赐弟子宝经五千零四十八卷。今投宿寇家,固浊眼不识污秽,致有亵犯。伏望洪慈赦宥。”默宣毕,立起身来唤徒弟出轩安宿,明日上路。正是:试问前因何是正,但教性见与心明。

三藏听了道:“更佳,更佳。益见二先生乘时奋志之义。”

行者见师父与寇氏弟兄吟诗答句,乃动了往日除妖灭怪的疑心,便叫道;“师父出家人,端正了念头,念静心澄,性宁神定。今与他咬文嚼字,动了真情,何日到得东土缴旨?”三藏点首会意称善,闭口垂目。

两蠹鱼见孙大圣打断了话头,暗自想计,哀恳三藏,连声的叫道:“恩师,弟子们因前世孽深,今生受了无数的波渣,求大大发一个慈心,重将灵文妙典,开讲一二卷。弟子们志诚皈依,听了宝经,普愿抛去书本,尊奉大乘,扫除情欲根,养真修性。等师父们见了唐皇,返西面佛,带了弟子们往极乐世界,超度迷尘,千载不敢忘恩。”三藏听了老蠹这般哄骗的言语,遂动了善念,叫声:“悟能徒弟,汝将第一种《涅槃》宝卷取出,宣讲五蕴皆空之意,以意会心之奥。”不料行者大叫道:“八戒不可妄动!”呆子听了师父吩咐,管甚么悟空之言,只是要去。沙僧从傍道:“师兄,寇家善人这般敬我三宝,聆听妙典,亦是善行的根基。况这里静阁之中,请师父讲究几卷,我们从未有闻,亦好先得其宗,未为不可。”行者忍耐,只得收了压经法。八戒满心欢喜,上前动手。

真经宝典,前有分明。

楼上惊醒了唐僧,忙叫:“八戒、沙僧快下去,师兄在那里大闹。”二人梦中取了禅杖跳下来,众妖已散去。三藏战兢兢高声道:“快须将灯照查,可留遗失经典?”二人细看,不见了两个经包。八戒大闹:“经已盗去,如何是好?”三藏一听“失经”两字,惊呆不响。行者道:“早是老孙巡察防守,照呆子这般贪睡,一字儿没有存留了。可恨我的随身宝贝收了去。倘在这里,把些倒运的魔头一个个剿尽,不怕他不献还我们经柜。如今黑暗之中,何处去找寻?师父不要呆了,且等天明计较。”师徒们看守经担。三藏吩咐悟空,口占四句:“不行奸巧计,无伤一切生。善求须正直,大道自然成。”

不说师徒们在楼打望,再表两老蠹打发他们上去,在下计较道:“这宝经方才猪八戒上前去开,我看见霞光艳艳,瑞霭丛丛,不能动得,眼见是好东西。今被我们巧言花语,哄信他移至轩中,若再不动手,明日他起了身,如何好阻住?趁此黑夜,快与你们取了这经柜,往九龙山石室藏好,再作道理。”众妖精闻了这般言语,鼓掌称妙,个个到西轩去盗这经担。

不想行者在楼上左顾右盼,见西首瓦上妖氛熌熌,一心只有经在胸中,恐有误事,忙跳下楼,见蠹妖将经扛出,行者大叫:“何处狂邪,敢窃我们的东西。”众妖畏怕凶恶,抛了经包,一齐散外。

行者火眼金睛一照,明知妖邪所变,因师间付频频,不敢行凶,耐了往日的性儿,大叫道:“敢早来是何方妖魔,那里邪物,诈骗我们经柜何用?”老蠹道:“师父见差了。我两子在荒庄楼阁内攻书,有家仆来说:昨日取经圣僧回寓小庄。老汉知了,恐荒僻地方,简慢恩人,星夜赶来邀请到寒舍一斋,怎说骗经?却不知骗经甚么缘故?”行者道:“不要多说,可恨我的宝贝不在身边,肯饶了你。你只说经柜拐骗在何处?”老蠹妖道:“夜间我来时,见有多人扛着两个柜子,从南路,在那村落人家去了。不知可是经拒不是?”行者听得,找寻心急,便信妖之诈,丢了众妖,往南路去找。

行者听了这颂子,叫声:“师父,这等题目,如何好做?如今妖魔将经拐去,依了师父,不用巧计,又不与他争论,我们的经柜何日到手?”

且搁起师徒论正纷纷,再说灵虚与到彼僧见蠹鱼用移经之计,众妖们黑夜拐逃,他二人暗中随了经担,到一山头。但见怪石倒挂,峰峦插云,静悄悄行人迹少,闹轰轰飞鸟声多。向北,有块大石当立,天生门户。群扶一拥而进。比丘僧道:“这个是取经人机根未断,惹动了魔障。我们不可着忙,任他们作何道理,相机行事便了。”

那两蠹鱼见三藏师徒出得轩来,即唤小僮楼上铺好安寝之所,自己执灯奉送。三藏见他如此恭敬,心中甚是不安,连声谢道:“贫僧这般造扰,二位先生请便。”于是师徒们上了楼来。龙马拴于后檐。八戒粗食已饱,倒身即睡。鼻息噀哺。三藏、沙僧日间已俄,不能稳卧,打坐草铺。惟行者一生好动,东张西望,满肚疑心。

三藏听了道:“妙作,妙作。正是小僧们为取经,客路不辞,道途寒冷,幸已回春,渐入阳和。再请令弟见教见教。”寇栋也不辞,乃吟道:“黍谷阳回觉已春,八荒何物不更新。莫嗟蜗角来何暮,待得龙门奋此身。”

那行者听信老蠹诈言,拿了禅杖同八戒望南约走三十余里,不见踪形。遂叫八戒:“你住在这里,我去探看探看。”一个筋斗,跳在半空中。手搭凉篷,见正南山凹中有些妖氛透出,即忙回身叫道:“八戒,我同你走耍耍。”拖了呆子,复踏祥云。不多时,到了山头按落。他两个扒过山岭,抬头见一怪峰下面天生门户。仔细一看,并没甚么洞名。行者道:“这不是妖精的巢穴么?”八戒正要上前,行者喝住:“不可性急。我先进去,看里面甚么妖怪,再作理会。”即摇身变了一个小蝇儿,飞进石门。不见妖精,飞至里面。另有一个石室,器皿俱全,多是天工石成的。猛见两个经包摆在几上,有一个小妖看守。行者不敢伤他的性命,用手一指,叫声“定”!那个小妖如同泥塑,慌忙取了经包,出得门来。八戒一见大喜,接了宝典道:“好造化。不动干戈,不费气力,到了我们的手。快见师父去。”他两个下得山来,笑嘻嘻望东而行。

这蠹妖怕的是行者、八戒,见他往南找去,乃变了几个地方凶恶浪子,走入阁来。见唐僧与沙僧守着三担经包,乃问道。“何处和尚,状非客商,守着几担货物,想是偷来的。”一个说:“扯他见官。”一个说:“且扛他的去。”一个说:“不必扛他的,只打开看看。”一个说:“牵他的马去罢。”一个说:“马费草料,又不会养。”三藏道:“善人,小僧是东土大唐僧人,西来求取真经。这担内不是偷盗的货物,乃是经文。”众汉子道:“正要看看,可是经文?”一齐来解包扯索。三藏死抱着,啼啼哭哭道:“列位善人,莫要造次扯夺。慈悲我弟子十万余里程途,十四多年辛苦取得来的。积个阴功,饶恕了罢。”那汉子们管甚么哀求啼哭,推开三藏,来夺经担。谁晓得行者起身时,恐有魔来拐抢,暗用泰山压顶之法,镇住经文。众强人有的扛,有的抬,不能分毫动移。老蠹惊呆,转念行者、八戒难挡凶恶,只得权为散去。正是:脱凡未扫凡间欲,过后方知一担恐。

不说蠹鱼哄做,再表灵虚子和那比丘僧守在石室之中,见小长眼不转睛看了经包,细思:“我们用些法儿,将这经柜取了往前路等候唐僧,省了多少事端。”于是灵虚遂将石片念动真言,即变了经包:与真的一般无异。比丘作起狂风,吹得小妖伏几而卧。他两个笑嘻嘻取了真经,出得门来。走至三岔路口,化一个破庙,伴内等候,不提。

孙行者听了,扯出唐憎到堂外,悄耳低言说:“师父,徒弟疑这二人说话虚假,怎么盗贼劫他父子,还管他斋僧布施?就是恨他弟兄,岂有说出来使他知道?若是要害他,这荒凉地方四面无邻,最便快心。”八戒听了道:“师兄不要多疑,只问他有便斋,快摆出来吃罢。”沙僧道:“师父,八戒也说的是。管他真话假话,好和歹借宿一宵去罢。”三藏听说,走进屋堂道:“二位先生美意,只是小僧们不当取扰。”寇梁道:“好说,好说。清也不至。”一面叫家仆备斋,一面叫把经担扛进屋来。家仆齐去扛那经担,被行者使了一个泰山压顶法术,那里扛的动,寇梁寇栋忙去用力一扛,乃向三藏道:“这经担因何这重?若放在屋外,恐被人扛去。须是开了经担,搬入堂内方好。”三藏道。“先生,我小徒们有人扛入,不消开动。”行者道:“经担非货物,人扛去没用;便是有用,也扛不得去。”寇梁道:“如何扛不得去?”行者道;“重的多哩,便是百人也扛不动。”寇梁心内生疑,叫家仆且摆斋来吃。家仆乃摆出斋食来,粗恶不堪。三藏们生疑,宁俄不食。八戒那里顾甚精粗,只是乱馕。寇梁见三藏不食,再三劝奉。孙行者道:“我等方才用饭未久,明早领罢。”寇梁只得叫家仆收去,乃向三藏问道:“今日恩师一路行来,见了些甚么光景?”三藏道:“佛地光景甚多,观看不荆”寇梁道:“正是。小子们虽近佛地,只因自有本业,未曾听讲看诵经文。师父若肯开了柜担。借阅一两卷。也见佛门中道理。”三藏道;“经担包柜,封里甚固,难较易开动。二位既不曾见,便也不消看罢。天地间道理总是一般。”寇梁道:“师父既不肯开经担,也不敢强。今日幸得此间相会,老师大唐人物,题咏极多,若有大作,见教一二,以开小子心中茅塞,也不枉了一世奇逢。”三藏道:“我出家人以念怫为主,吟诗作赋,正是二位先生之事。”八戒道:“师父你何不就把今日所联之句,请教二位先生.”三藏推托不过,把诗句念出。寇家兄弟称赞不已。三藏请寇梁和韵,寇梁不辞,乃吟道:“一阳来复早惊春,葭管灰飞节已新。商贾不辞途路远,肯教关闭此闲身。”

再说那比丘在破庙中,慧眼一望,见行者、八戒得了假经,不知就里。对灵虚道:“你去点醒他一番,着他师徒到这里来,交还真经走路。”灵虚点点头儿,即出庙门,变了一个老人,持杖而来,道声:“师父,你手中拿的甚么东西?”八戒抬头见了一个老人拦住,正在肚中饥饿,要紧回路,大嚷道:“老头儿,走你的路,管我甚么东西?”行者定睛一看,知非常人,连忙喝住呆子。上前施礼道:“老丈,何故问我们这包子?”老人见行者谦恭体态,回声:“和尚,老朽从这边来,见阁首立两个僧人,满面愁容,想必在那里等你们。我见这位师父手中的包儿,未卜真假。”行者听了,已晓得指迷的话;正欲再问,忽一阵香风,老人无影。随风飘一条儿,上有两行字迹。拾起一看:忙离魔阁,急急东行。

那二老蠹坐于石床,开言叫:“贤弟。如今用了无数的算计,骗了四分之一。吾闻宝经一藏共有五千零四十八卷,必要全到手了,方好动咮。食尽了,必护通天彻地不老长生,岂不大快?我们再回原路……”于是带了众妖精,顷刻之间已至阁首,吩咐:“你们潜伏松林,待我进去。”摇身一变,变了一个寇老员外,前来叩门。行者见东方透白,正要找寻。开出门来,见一老人在外。但见:白发垂双鬓,青蓝一字巾。

行者惊异,回首见呆子摔了两块石片。大笑道;“你手中的甚么东西?”八戒一见。惊呆。行者心彻明透,已知就里。忙叫道:“快走,快走!同师父起身去。”八戒满肚疑心,随了行者,走到阁中,唐僧见他两手空空,忙问情由。行者即说入洞得经,半路变石的光景。又取出老人的十六个字来。三藏诵毕,望空拜谢。收拾经包,牵了龙马,高阁东来。未知真经如何找着,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身穿袍玺色,貌是寇丰神。

正文 第六回 蠹妖设计变蚕桑 蛙怪排兵拦柜担

<span>幻皆物外幻,因是个中因。

不染眉间相,安惊梦里身?

黄粱真似假,蕉鹿假如真。

识得真空理,邪魔永不侵。</span>

三藏方才叫行者:“看那里可有人家,化些斋饭充饥。”行者道:“师父,且少忍片时,再走三二十里,自有顺路人家去化。”师徒收拾前行。

老蛙精到了这地中,生长年久,聚积了无数青蛙。本是吸清流而啖弱草,藏幽壑而伏深泥。只因老蛙一日在路间,遇过客车辙,他悻悻不让,怒气当前。那过客见其勇猛,回辕避去。后来又遇了月中金色虾蟆,教他吐纳变化之术,成了仙道,游到越国,遇着越王勾践。他不肯让路,忿怒而立,似有战斗之状。越王勾践不敢惹他反赞他,唱了一个喏。他遂逞其技能,镇日与众蛙声叫,当作一部鼓吹。

却说蠹妖们计较道:“千载奇逢,遇着经文。不说神仙字籍,我们若得钻入食了,可成仙过。费了一备工夫,依旧与他们得去,怎肯干休?”老蠹妖道:“事也不难,看他们走路未曾得斋;不是身边有钞买馍馍饭食;定是募缘乞化。此去前途有五十里无人烟僻路,我等再没变一处茅屋,待他们来欧担化斋:一壁厢变化些斋食与他们食;一壁厢乘空儿叫小的儿们钻入包柜内,随路食他经文可也。”蠹妖计较了往前三十里荒僻林中,果然变得一处草屋茅檐:老蠹变了一个蚕桑婆子;两蠹妖变了两只蚕簸;众小蠹变了许多蚕虫,在簸中食桑。

茅檐高出树林中,密密桑围稻草蓬。

门向南开迎日暖,山遮北地冷无风。

三藏见了道:“徒弟,天虽晴朗,尚在寒冬。这草屋向阳,若问那婆婆化的些斋饭,我等且歇一时也可。”乃走近草屋,向婆子稽首道:“老菩萨,我等过往僧人,化你一斋,以充饥腹。”

总批:

老蠹妖见小鱼子钻了几个在八戒经担内去,自己计又不遂。待三藏去远,收了幻化的草屋、桑蚕,乃与众蠹妖计较道:“如今计又不谐,如之奈何?”众蠹道:‘昨夜,我等行些斯文雅意,吟诗弄句,骗他开经担不成。今又愚他吃斋,指望齐钻破经柜,却又不得多人。看那唐僧醇雅心肠,还在那仁厚一边。那三个徒俱动了喷怒心肠。只是没有枪刀在手,有了枪刀在手,便逞起凶狠来,我等怎当得他?”老蠹妖笑道:“你们不说,我倒也忘了。想我当年在道院中,食了神仙字籍,相交了一个老青蛙。如今间别多年,闻说他在玄阴池中,生齿日善,做了一部鼓吹,我等寻着他,到有几分计能。”众蠹妖问道:“玄阴池闻知离此不远,一个青蛙有何计能?”老蠹妖道:“口说无凭,我与你且到他处,会面自知。”乃同众蠹前走。

却说三藏押着马垛,行者、沙僧挑着经担前行,八戒在后使性子,没好气的埋怨道:“斋饭到嘴,又疑甚么妖怪?就是妖怪,我们且吃了他饭,再作理会。若是妖怪成精,恨我那宝贝儿缴还在佛库;若是在身边,怕甚么成精妖怪?”只这一声“宝贝儿缴还”,行者听得,他想起缴还金箍棒,不得称心降妖,一时机变顿起,歇下经担,跳在半空。往后树林一望,那里有个草屋婆子?下地来向师父道:“果然是妖怪变化,愚弄我等。倒是师父不曾吃他愚了。此去前途须要谨慎。”按下不提。

且说灵山脚下工真观里有一位大仙,道号复元。修行年久,陈籍古典,堆积甚多。故此生出这蠹妖,三次食了神仙字,化为脉望,成了精气;与观后一口青,草塘中,一个老蛙粘结为交契。后以塘水涸浅,存留不住,乘风雨远走到天竺地界山村,有一地名叫玄阴地。这池虽在山村,倒也有些好处。怎见得?但见:一湾绿水,数亩方塘。近现似一鉴宏开,近玩有源头活泼。碧澄澄清光相映,知是月到天心;文皱皱波浪平纹,不觉风来水面。傍依山势,萦绕长堤。树影倒垂,鸟鸣幽唤。有时鱼游春水,忽地蛙鼓夕阳。正是:无人饮马涛方静,有客携壶景方幽。

灵山脚下,虫蚁儿也成精,故曰天地万物之盗。

此日正鸣於水侧,忽然老蠹妖到了池边,叫一声:“蛙哥,安乐么?”老蛙听知是蠹友,忙住了鼓吹,上得池来,幻化人形,彼此相叙间阔。老蛙乃问蠹妖近日行径,蠹妖道;“小弟不才,静守陈迹。近遇东土僧人,取得灵山如来真经回去。我等干载奇逢,若得咀嚼了片纸只字,便得长生人世,种种不绝。无奈力量对比悬殊,昨因僧人吟咏动心,遂变化两个秀才,与他联韵赋诗,指望经文开柜,谁想空费心思。今又变化草屋蚕桑,谋之入柜,又被他识破。想那唐僧文雅,还可以柔道计诱。只有三个徒弟,生的面貌异样,常怀着拿妖捉怪之心,不敢慢易惹他。故此特来计较个谋画,想蛙友才能勇猛,必有高见,能开的他经担;或拐夺他的柜包,也不枉了生在这灵山脚下。”老蛙听广道:“小弟量同鼠腹,见本井底。纵有一分勇猛,不过怒背螳螂。有何本事,敢阻夺经文?便是夺得经文,污泥深水之间,得之无用。”蠹妖说道:“蛙兄,那里知真经?找辈得以咀嚼成仙,你等听闻了义入道。小弟来时,也晓得你不能夺得他经担;但依我看来,还该远避了他们方得安稳。”老蛙道:“夺不得也未可知,怎么远避他?”蠹妖故意激恼他道:“闻知他三个徒弟,内中一个猪头嘴脸的,曾唝淤泥河,虾儿、的儿,一个也不饶。”老蛙笑道;“他一个取经人,如何唝泥?”老蠹妖道:“他连一条屎稀洞,也唝了过来;希罕那淤泥河了?”蛙怪听了道:“这等说,等他来。待来试试手段。”乃分讨部下众小娃,齐齐聚集,待取经僧人来到,先抢他的包柜,丢入深池;然后再与他讲话。蠹妖道:“妙计、妙计。经文投入溪水,他们必要开封,那时我们方可乘隙而入。”蛙怪道:“只一件:闻得那孙行者的金箍棒十分利害,怎生抵敌?”蠹妖道:“你还不知,他们取得经时,已缴在灵山了。如今只有挑经禅杖,怕他怎的?若得些刀枪剑戟,摆列起来。待他来时杀他一阵。他们虽然本事高强,料他空手决难迎敌;只没有讨兵器处。”蛙怪道:“这个不难,此去玉华城不远,他那里兵器极多,待我作法,摄他些来便了。”蠹妖大喜。按下两妖在此设法侮弄不提。

且说比丘僧与灵虚子,远远随着唐僧师徒经文行走,到了草屋婆子处,比丘僧却前行,灵虚子乃变了一只灵鹊,在婆子草屋上,探看事情。见他师徒不落了蠹妖之计,心中甚喜,夸道:“好个取经和尚。”一面夸奖,一面赶上蠹妖。听见他与蛙妖商议之事,连忙走向前,把这情节与到彼僧说出。到彼僧道:“谁叫唐僧吟咏,惹动这蠹妖?我们若替他驱除,便非事体。须是待他师徒自为驱逐。只是经文若被妖魔投入池水,湿破不便。还须设个计较。”灵虚子道:“真经到处,自是火火不焚,入水不沉。但这蠹妖,结交了蛙怪,阻挡经文。他聚集小蛙,备下刀枪剑戟。唐僧师徒,把那根棒都缴在灵山库内,怎生赤手空拳迎改?”比丘僧道:“我与你指他转一条僻路儿过去罢。”灵虚子道:“纵是僻路,也先往他池边过。如今师兄变个卖宝货的客商,待我把木鱼变一条犀牛角,跟上他经担,指引他大道行走,防那投池一节。”比丘僧道:“变客商指引,这个不难。不知变犀牛角何用?”灵虚子说:“犀角分开水道,名叫做逼水犀。人若带着他,便是海底行走也不沾水;若是焚烧起来,任你海底,般般无一毫隐避。晋时有个温太真,燃犀牛诸,照见水底各样怪物,正是这个故事。”比丘僧道:“宝贝,宝贝。师兄快变了,我等向东来指引他。”灵虚子念动真言,顷刻将手中木鱼,交与比丘僧。自己仍隐身在经担前后,暗行保护。就变了一条犀角,比丘僧乃携在手中,自己也变个客商,坐在树林中等候唐僧。

只见三藏师徒挑着经担,从大路走来。见一个客人,坐在林中。三藏乃上前问道:“老善人,往东大路,是这条道上走么?”客人答道:“正是这路。师父们包柜是甚宝货?前面有强人排兵布阵,专一邀截往来客人,不当稳便。”三藏道:“善人,我小僧包柜不是货物,却是灵山取来的经卷。”客人道:“便是经卷,你便自知;他却当做宝货。”三藏道:“便开担包与他看。”客人道:“开了担包看,若是经卷,强人最忌的是书文。却要防他丢入池水。”三藏听得道:“纸见水却要湿破,怎奈何他?请问善人,手中却是何物?”客人道:“我这宝货,正是逼水犀。”三藏道:“小僧曾闻犀角逼水;善人何处得来?若是肯借与小憎,保护这经担过去,自当厚谢。”客人说:“师父的经担却多,小子只得一条犀角,怎么保护的。”三藏道:“实不瞒善人说,小徒们都有手段,莫说一池水;便是东洋大海,他也保护的。只这马上两柜,是小僧跟着照管。便是我这马也不怕水,但恐强人抢夺下来。”客人道:“高徒固有手段,只恐那强人们都是真刀真枪。你们赤手空拳,怎奈何他?”只这一句话,便惹动行者、八戒们心肠,八戒乃向三藏说:“师父,前时一路西来,亏了钉钯保护。如今钉钯缴了,前面若遇着妖魔强人拿刀弄枪,怎生抵敌?说不的,师父前边寻个寺院,或是人家,暂住两日。待我徒弟们转去灵山,取了兵器来走。”三藏道:“有了真经,原说不用兵器,去也没用。那神王既收了贮库,你便去取,他必不发,枉费工夫。不如靠天,随路出路,走罢。”行者听了,把眼一转,机变在心,乃向八戒说:“师弟,走罢。万一遇着强人,拿刀弄枪,我们挑经的禅杖也敌的过。”八戒道:“不服手,使不惯。”

正说间,只听得路前鼓吹响人耳来。三藏道:“徒弟,前边是那家动鼓乐?”行者道:“不是人家动鼓乐,多管是经过官府,摆道的响器。”客人道:“不是,不是。正是强人鼓吹。”三藏听了慌张起来道:“怎了,怎了?徒弟们须要小心。”方才转过山坡,见一簇强人,分作两队迎面而来。怎生分作两队.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比丘僧到彼与灵虚子,变了僧道,在破庙内守着经相,见蠹妖变的道人也不敢来;只是唐僧们怎知经担在此,乃叫灵虚把木鱼儿敲动。这木鱼声响,竟远入三藏之耳。师徒们眼见汉子们往庙边去,这木鱼产又自庙来。三藏道:“木鱼声响,定是庙内有僧道功课。”乃走近前来,果见一僧一道在破庙内诵经,守着两个经柜。三藏见了经柜,满心欢喜,便向比丘僧作礼道:“深谢二位师父看守经相,不为强汉得去。”比丘僧道:“师父,想是东土取经圣僧,既得了宝经,何故不小心保护回去?西方地内,莫说善男信女,敬爱真经;便是飞禽走兽,也乐听闻;山精水怪,也思瞻仰。必是师父们心生不净,以致妖邢。虽说灵山脚下,诸怪不生;只恐你们心心生出。”三藏拜谢道:“领教,领教。弟子们却也不敢怠慢。”比丘僧随叫行者们把经柜驮在马上,说道:“小僧们也是灵山会上去的,不及奉陪。此往东土,直照大道而前行。灵山离远,孽怪实多,好生小心防范。”说罢,二人出门去了。

蠹妖三番五次要食经文,只恐寇梁、寇栋正未必有此志量耳。可以人而不如虫乎?

却说三藏师徒们走了二三十里之路,八戒只叫:“饿了,且歇担化斋。”三藏道:“这般荒僻处所,那有人家化斋?”八戒道:“且歇下经担,待我去寻。”行者道:“师弟,此处地僻人稀,定有妖怪。须是到那人烟凑集处,方可化斋。”八戒那里肯依,把经担歇下,四面一望,笑道:“师父,那树林里有两间草屋,一个婆子守着几簸箕菜饭,在那里晒亮哩。”三藏听得,抬头一看,果然两间草屋。但见:

正文 第七回 行者一盗金箍棒 龙马双衔经出池

说话三藏师徒,正行路转过山坡,右邻一池,中路迎来两队强人。那客人见了道:“师父们,好生小心过去。我往山后躲去吧。这犀角借与你挂在马驮的柜子上,前途还我。”三藏接了犀角,那客人往山后跑了。三藏看那两队人来。怎生模样?但见那两队强人,见了三藏师徒,分开左右。

左一队:

绿袍绿甲绿包巾,云拥前来柳色新。

喇叭声喧金鼓震,刀枪阵摆蝶蜂屯。

前行程气如狼奋,后队雄风似虎贲。

更有一般妖怪态,齐睁碧眼怒还嗔。

右一队:

白盔白甲白袍新,晃眼争光宛似银。

队队旌旗飞雪霰,行行兵器逐风尘。

行分大小如鱼贯,摆列威风似蚁屯。

齐叫僧徒留柜担,魔王免得费精神。

三藏见了,慌慌张张叫道:“悟空,这如何处?”行者道:“师父,少不得柔声下气,好意求他放过路去。”三藏道:“悟空说的是。”乃躬身走向队前,合掌打了一个问讯,说道:“列位豪杰,小僧是东上取经的师徒,这包柜里非是货物。乃纸卷经文。豪杰用他不着,不看僧面着佛面,求放我等过路去罢。保佑列位豪杰冬无灾,夏无难;寿命延长。”

三藏说罢,只见队伍分开,左队中走出一个头目强人,说道:“众人担柜,你这和尚,如何独自一个包揽前来说方便,说要求饶过去?”三藏道:“经担原是小僧取的,他们不过是小僧挑经的徒弟。”强人道:“我只见人做方便,看你这温恭和厚,饶你过去;他们却难烧。”三藏正要讲辨,只见右队门开,里头走出一个白袍头领来道:“大兄,莫要听信他说。这柜担中定是宝贝货物,这和尚必是积年贩买贩卖的。好歹抬了他的过来。”三藏道:“豪杰,柜担里委实经文,并非货物。”强人道:“就是经文,也要开柜看验。”三藏道:“上有封记,包裹甚密,开了难复收拾。”强人那里肯信,定要开看,叫小的们上前来抢。行者与八戒道:“师弟,这买卖行不得恭敬谦逊了。如今只得把包柜卸下,放在一处,师父守着,我们解下禅杖与这伙强人比并一番。料他们纵有多人,也敌我三个不过。”八戒、沙僧依言,把禅杖解了绳索,各执在手,把经担堆放在一处,叫师父守着。行者当先,走上前叫道:“列位,我们委实没有甚么货物,乃是经文柜担,求你方便,放过路去。”左队强人道:“一个长老讨人情未准,又来一个说方便。”右队头目道:“前边讨人情的,还标标致致的一个僧人,这个猴子脸的,气象非良,手里又拿着条棍棒,莫要睬他。”八戒方才也要好讲,那左队头目道:“看你这嘴脸越发厌人。”八戒笑道:“强人哥哥,你若看我嵋胺,便误了风月。老猪到是个中吃不中看的哩。”蛙怪与蠹妖听了大怒起来,只听得左队一声号令。齐合拢来,把三藏经担连行者三个都围在垓心。行者看那左队头目,怎生模样:碧绿脸,白獠牙,一张大嘴叫喳喳。两个眼睛如绿豆,四肢手足似钉钯。斜披着鹦哥色的古铜甲,倒拿着杨柳条儿短铁叉。你看他怒气凶凶来战斗,不像轮鱼不像虾:却似池塘青草深深处,尖头大肚癞虾蟆。

这妖怪见了行者手中拿着一条禅杖,光景似争打之状,乃奋气把手中铁叉,直戳将来。行者举起禅杖相迎。他两个在玄阴池边,一往一来,好生厮杀。怎见的?但见:

行者挥禅杖,妖精舞铁叉。

杖挥手段熟,叉舞眼睛花。

蛙怪叉如蝎,猴王杖似蛇。

往来厮杀久,不胜不归家。

行者与蛙怪战久,看看行者的禅杖不服手,有几分敌不过蛙怪的铁叉,猪八戒见了也舞动禅杖来帮行者。这右队蠹妖见八戒帮战,也忙出队伍来。八戒看这右队头目,怎生模样:粉面目,白皮肤,未老容颜雪鬓胡。绵绵玉手风前舞,莹莹银牙阵内呼。一柄长枪如匹练,双锋宝剑赛昆吾。你看他打出精神来助战,咬文嚼字学之乎。本是书中一脉望,人前也去乱支吾。

这蠹妖见八戒舞禅杖来助行者,他便捻着长枪,挂着宝剑直奔八戒。八戒乃舞起禅杖相迎。他两个在山坡之下,一冲一撞。好生抵敌。怎见的?但见:

禅杖坡前举,银枪阵上挥。

枪如风雪搅,杖似电星飞。

八戒施雄赳,妖精弄勇威。

老猪不耐战。看看要吃亏。

八戒帮行者战强人,却被右队头目出来助阵,看看禅杖用不惯,挡抵枪叉不起,沙僧只得舞起禅杖来助,三个战两个。妖精只得收兵,两下各自守着在这池边。

只见蛙怪与老蠹妖道:“这和尚们却也利害,如今战他不过,不如再设一计夺他的经担,便一担儿,也胜如没有。”老蠹妖问道;“计将安出?”蛙怪道;“我们设个调虎离山计。”蠹妖道:“怎样叫做调虎离山计?”蛙怪道:“我们多装两队头目,把他三个和尚,一个战一个。只要财.不实胜,调远了他;却着小的儿们扛他的经担。料那老和尚哭脓包,经担必遭吾夺。”老蠹妖道;“计虽好,我看那和尚奸狡,若不入你计,调他不开。佯败远离,我们势孤;倘被他一杖打杀,不为万全之计。到不如设个金蝉脱壳之计。”蛙怪间道:“怎为金蝉脱壳计?”蠹妖道:“我小弟原来借老兄力量,谋得他一两柜经文。若是老兄肯拼着几个小的儿们,或是假变了我等队伍,或是假变了他的经担,就中取事,待我小弟搬他一两柜儿远去。老兄胜了,担包都是你的;老兄不胜,你把队伍移在和尚们的来路,阻着他,待我小弟们打开经柜,享用过,他便来,就还他个空柜。”蛙怪笑道:“这计不叫金蝉脱壳,乃是移祸枯桑。老兄得了经柜,远去享用,我替你当着利害。不妙,不妙。再想个良策,务要万全。”

按下妖怪设计。且说三藏见强人列队阻着前路,只要打开柜担,看是何物,乃向行者说:“徒弟,强人要开柜担,无非疑我们是客商货物,如今不如开了与他看看罢。”行者道:“师父,这个使不得。开看有三不便。”三藏问道;“有那三不便呢?”行者说道:“一不便是绳拴纸裹,封缄甚固,开了难复全完。二不便是途路遥远,到处要开,费了工夫。三不便是开了柜,强人你抢一部,我夺一卷,以致抛散。以此三样不便,如何开得?”三藏道:“徒弟,怎奈这两队强人,阻当前路,你们又敌他不过,不但费工夫,万一抢夺了去,却不枉丢了这一番辛苦?”八戒道:“师父,莫说这几个强人,便是那几十队来,也不匀徒弟的那宝贝钯儿一顿筑。无奈没有那九齿钯儿,这禅杖不中甚用。”八戒三番五次只是提钉钯,行者的机心顿起,拔了一根毛,变了一个假行者,立在三藏傍。他一个筋斗,打回灵山寺前,要到神王处讨金箍棒。

忽然想道:“原说有经缴棒,要棒不与经。如今向神王要棒,他定不肯,来此又是任然。不如看棒在何处,偷了去罢。”又想道:“我老孙此处那个不认的。况那神王,威灵智慧,见了便知来取棒,防范必周,怎能勾偷去?且如今变化了进去,看那棒在何处,再作计较。”仍摇身一变,变了个小老鼠,走入寺门。

却遇巧,把门神王上股公事,行者从门檐钻入廊庑之傍,见有座宝库,封锁甚固。正是物见主,那金箍捧在库中放起光来,依旧像在龙宫里一般。那光直透出库门缝里来。行者见了甚喜,乃随变了一个蜜蜂儿,钻入门窟。看那棒,果然在内,与八戒的钉钯、沙僧的宝杖,俱拴在一处。行者忙解了拴绳,取过棒来,在库内使个四面棍势。那棒更觉轻便,武艺仍觉纯熟。行者舞了一回,却想道:“库门封锁甚固,这棍如何得出?想起缴还时遇了降魔杵,要大不大,要小不小,如今不知可听呼唤了?乃叫一声“斜,那棒果如往日变的一个绣花针。行者大喜;仍变了蜜蜂儿,把口衔着、钻出门板窟儿。

正才要飞出山门,那里知神王上殿回来,灵光直照着妖魔邪怪。行者虽不是妖邪,只因他动了机变心,行偷棒意,使入了邪道。这正值神王光中,即现出。神王见了,笑道:“孙悟空,使不得这个机心。趁早现形,莫要使我举起降庭宝杵,有碍你化身。”行者听见,只得现了原身。那金箍棒仍旧复了一根大棒。行者没奈何,只得向林王实说道:“上禀神王,弟子保护真经,路遇强人阻挡,要开经柜,我等哀求释放。那强人只道是宝物,不肯,反操枪刀与弟子们厮杀。无条禅杖不敌,只得来寻旧棒。如今棒若取不去,经文失落了,可不是两空?望乞神王把棒权还与弟子,胜了强人,再来缴还入库。”神王道:“我佛大慈,正为你一路来时,倚杖着这金箍棒,毁圣侮贤,伤害了多少精灵物类。你如今没有这棒,俗语说的好:操刀必割。你棒岂有个容情的?决不容你取去。况你来取,又不本一点真诚,举意行偷。那知你偷心一举,那长邪就心偷盗窃经卷。可速去保护,毋得迟延。”行者道:“禅杖不济,强人势凶。没此棒子,怎保真经?”神王道:“你去,你去。那强人非盗,乃是邪魔妖怪。只要你师徒正了念头,自有解救的来通路。”神王说毕,把金箍棒依旧收入库内。

行者没法,只得一筋斗仍复到三藏面前。只听得山坡之下,池水之前,两队强人吆吆喝喝,只叫:“快快的把包柜送出来,打开着验。果是经文,谅情留两卷儿,余者俱与你去。”八戒听了道:“何如,开了经柜,他还要拣两卷儿去?依徒弟计较,我三个拼命守着经文,师父骑了玉龙马,飞奔到天竺国寇员外家,把来时捉盗的官兵请他来剿捕。再不然,待徒弟走回灵山,取了钉钯来,怕甚么强人!”行者道:“师弟,这计较行不得。请救兵,师父难去;取钉钯,神王不肯。这强人乃是几多妖怪。果是妖怪,只要师父端正了念头。”三藏听了行者这一句,便合掌向空道:“弟子玄奘,志诚取经,并无一念之差,望神王保护。”行者、八戒见师父祷告虚空,齐齐也合掌祷祝。

却说比丘僧假变了客商,把灵虚子变的犀角,付与三藏。三藏接了犀角,押在经柜上,以防强人投柜入地。果然蠹妖、蛙怪相守多时,鼓起众妖,一齐上来去抢的抢,打的打,被行者使了重担法,众妖那里扛得动。却去抢八戒的经担,被八戒掣禅杖乱打。却去抢沙僧的担子,也被沙憎轮着禅杖乱打。众妖却去抢马驮的,三藏不能夺,被众妖抢扛了去。三藏急了,跟着那经柜,苦屈无伸,叫一番“皇天”,又叫一番“佛爷爷”。

正在危急之处,那知比丘到彼僧在那远山坡上看得分明。他把菩提珠子解下几颗,望空一撒,叫声“变”,变了几个大石子,飞入空中,把扛柜小妖当头打去。小妖慌了,把柜子向地中一丢。只见那池水分开,经柜投底。灵虚子卖弄道法,把变化的犀角,化火燃起,把个池中照得通明。那些小妖现了本相,都是些小蛙与吓蟆骨朵之类,见人远避去了。那蛙怪被燃犀光照出池外,也不能藏躲,丢了蠹妖,飞走散去。蠹妖没势,只得解围也散走。

三藏见强人都解围散去,乃对行者道:“徒弟,果然这强人都是我们念头不正惹的。妖邪去便去了,是这经柜陷在池底如何得起?”行者道:”师父,弟子们各人只照顾各自经担。”三藏道:“悟空,你怎说此话,难道马驮的叫我下池去取?”行者道:“马驮,就是马照顾。”三藏道:“你又是奈何我了。”三藏正急,只见那玉龙马将身一抖,“嘶”了一声,撺入池中,把两柜中间口咬着绳索,云雾里驾上来。师徒方才整顿了前行。

过了三五里,只见树林下那客商坐地,见了三藏道:“师父们,退了强人来也。犀角还我吧。”三藏合掌拜谢。八戒便开口道;“尊客,多谢高情。我等与你念佛。只是道途尚远,恐前边水路尚多,这犀角宝贝卖与我们何如?”客商道:“你这长老,心意不足。这宝贝价本甚大,你出家人那有这一主价买?”说罢,手执犀角,往前飞走而去。三藏师徒缓缓行走。

却说那老蠹扶,见蛙怪被燃犀照破,不顾而去,乃与众蠹说道:“经文不能夺得,小的儿又伤损了几个。”众蠹道:“一个也不曾伤。有几个是变桑蚕钻入他柜担内,未曾出来,被他们带去了。”老蠹妖道:“如此怎了?”众蠹道:“带了去,在柜格内咀嚼经典,是他们造化。”老蠹道:“只恐经柜包裹坚固,钻不入去;露出像来,被他们坑害,如之奈何?须是还去救了来,方为全策。”众蠹道:“进柜容易,出柜难。甚法方能救得?”蠹妖道:“须是如此,如此,方能救得。”却是何法,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道书云:“蠹鱼三食神仙字,化成脉望夜半时。如法从规中向北斗望之,真仙立降,可求长生不死之术。”老蠹有此神通,何不教以党类?必待食经文,乃可长生耶?求入不如求已,世之为老蠹者不少。

逼水犀只是自己一点灵光耳,莫认做外来宝贝。

龙马衔经出池,关目最妙。

正文 第八回 行者焚芸驱众蠹 悟能骗麝惹妖麋

话说老蠹妖向众蠹说:“唐僧柜担此去,前途乃是地灵县界口地方,有等经纪店家,每每聚众界口,扯揽客商货物到店,希图财利。你们可变做店人,见他经柜包担,浑扯乱争。那时钻入也可,救出也可。我原是观内盗食仙字,希图人道的,被你们扯来。经已远去,我且告回。”蠹妖不能留,老蠹遂去。这两蠹妖领了十数个小蠹,径奔县界口来等经担。

却说蠹鱼变的蚕子钻入担内,偷咬封皮包裹。那里知都是厚布包袱,绳拴密固,却在里边支支乍乍,如蛀虫声响。行者听得,歇下担子,便叫:“师父,这担内声响,如蛀虫食经。”三藏道:“日久封皮乾脆,那里是蛀虫声响?”八戒道:“经担响,偏你听见。走了多路,腹饥作响,却不听见我的。”行者道:“呆子,挑着快走。那前边是地灵县界口,自有人家,必得斋饭。”八戒把耳朵掀起一看,果见人家不远。正说间,只见林树内走出十数人,上前乱吵乱嚷,这个道:“师父,宝货该我家发行。”那个说道:“长老,货物到小店去卖。”扯的扯,夺的夺。师徒们那里分剖的开。恼了行者,身上拔下许多毛,往林子里一撒,众人只见那林子里无数猴子,这些蠹妖变了店家,乱扯乱抢,却被行者化身多猴,乱吵乱闹。蠹妖正也要变化抵挡,只见正西来了一个客商大叫:“众人休要动手乱抢。这长老柜担,不是货物,乃是经文,没处卖的。我有百十担货物在河下,要个好主家发脱。那个好店主替我搬来。”蠹妖道:“中间可有书籍纸张么?”客商道:“有,有。且多。”这妖蠹听了,我道我去,你道你去,一齐都往河下去了。

行者方才收了化身,三藏便问:“老客,百十担何物?”客人道:“是些香料药材。”三藏道:“药材乃医家所用,倒是香料我们僧人用的着。”客人道:“香料既是师父们用的着,我袖中带了几宗样子,与买香的看。”乃向袖中取出几包,三藏着了,却认得是沈檀、速降、芸麝、片脑等香。乃向客人说:“小僧路过,僧人无钱买香。”客人道:“出家人果是无钱,只是师父用的着,便凭中意者,小于奉送。”三藏道:“檀香可敬佛祖,小僧取些罢。徐皆无处用。”行者忙接过包来,取了些芸香。三藏道:“徒弟,降香焚了,可供圣真。这芸香何用?”行者道:“徒弟自有用。”客人道:“这高徒取的真有用。”只见八戒把这香也闻,那香也闻,乃把麝香闻了,又闻道:“我要这香罢。”三藏道:“悟能,这香不是我出家人用的。”八戒那里听,忙袖人衣内,不肯放手。行者道:“呆子,这香不是我们用的,快还了老客。”八戒没好气的道:“偏你们取的香便有用!”他被三藏、行者说的紧,只得放出袖来;却暗偷起几分,余皆还了客了。客人收了香包,说道:“我要查货物担子去也。”临去,递一纸简儿与孙行者,说道:“别样香,焚以敬圣降真,惟芸香你取了,有个焚法在这帖内。”行者方接简帖在手,客人飞走而去。行者乃与三藏看那帖儿上,乃是四句诗道:

不净根因魔作嚣,消除何用麝檀烧。

休思棒打伤生命,全仗芸烟却蠹妖。

行者见了诗意,方才说破道:“是了,是了,徒弟知这根因,都是师父吟诗弄句,引惹来的。我说此妖专残古籍,不是架上久堆。便是囊中陈腐,他若侵食了经典,更有无穷变化。”三藏听了点首,叫八戒挑起经担,望前趱路。

却早到了地灵县西关,只见一家门首,挂着一个灯笼,上有四字写道:“客商安歇。”见了三藏们便扯着柜担道:“师父们,小店洁净,发脱货物又公平,请住下罢。”三法道:“我们从灵山下来,要往东上去的。这相担都是经卷。借寓一时,吃你饭食,从例酬谢。”主人道:“请住,请住!”三藏乃叫徒弟们挑入经担,把马垛解下。行者听八戒担内,尚“支支乍乍”有声,乃解索开包一看,并无他物。只见包裹纸外,虫食了许多窟窿;尚有些虫粪皮子。三藏见了道:“八戒,偏你担内不小心,乱歇不净,惹了虫蚁。”八戒道:“是了,那蚕簸子,怎该与那婆子放上。”行者道:“不须说了,师父不必多疑。”乃叫店主取一个香炉,放上炭火,把客人与的芸香焚起,顿时那担内洁净不响。三藏依旧叫包裹好了,师徒方才吃斋,打点行路。

却才众蠹妖变了店家抢担子,一则要混入担内食经,一则要引出带来小蠹。不防行者变的众猴闹吵,又听得客人说有书籍纸张担子。乃大家哄然去了。不见担子在河下,又想着前来混龋却闻见店内芸香,不敢亲近。那两个变寇梁、寇栋的,仍变了他二人,远远的走到个卖豆腐的老者家。

那老者也认做寇员外的儿子,便叫:“二位公子,有何话说?”蠹妖道:“烦你到那店中,看那几个僧人担内是何物,可有甚物作响?”老者听了,向妈妈说道;“救寇员外的圣僧,今日回来了,寇家公子既知,如何不亲拜,接他家去管待,怎么叫我去看?”妈子道:“想是员外尚未知,公子不便就认,叫你探听个实。”老者听说,只得到店中。见三藏师徒收拾经担,老者直言无隐,把寇梁弟兄话说出。行者听了笑道:“孽障,心未忘耳。”乃向老者说:“大叔,去与他弟兄讲,说担内不响。只是那姓孙的长老收拾了行囊,即来望你令尊寇员外哩。”老者听了就走,行者一手扯住老者衣袖,把香炉内芸香,与他身上一熏道:“老人家,你身上豆腥气,与你熏香些。”老者笑答道:“师父,豆那里腥,乃是锅烟气。”八戒道:“是了,是了,是锅烟。若是豆,连渣我也说他香,如何腥气?”老者别了行者,走回家门。

那蠹妖闻了老者身衣,远远立着问道:“那僧担中有何物作响么?”老者把手摇了几摇道:“那姓孙的长老,要来望你分尊哩。”蠹妖只听了这一声:“担内不响,到也干净。干净惹他作甚?去罢,去罢。”这正是:高阁陈言无蠹籍,虚堂妙法有芸编。

话表三藏与行者们离了店门,往前行走,不觉的冲州过县,无非是风餐水宿,经历了些使岭高山。正是腊尽春残秋又至,日月如梭不暂停。三藏见徒弟们挑担费力,乃说:“徒弟呀,来时我被妖魔折挫,说不尽的苦难,亏了你们保护到此。今幸取得经回,又苦了你们挑担费力。怎得这地方有好善之人,肯替你们出力,挑的一程两程也好。”行者道:“悯念徒弟劳苦,虽然是师父仁心,只是又动了一点不敬经的邪念。”三藏道:“我怜你们劳苦,怎说不敬经文?”行者道:“师父志诚求取真经,恨不得首顶回朝,怎说叫人替代?万一代替之人,身不洁净,心不兢持,亵慢经文,可不是师父的罪过?”正说间,忽闻得一阵腥气。八戒道:“师父,是那里腥气?”三藏闻一闻也道:“是甚么腥气。”行者道:“想是此处人家捕鱼,是鱼腥气。”三藏道:“怎得些香来,解一解秽便好。”沙僧道:“经担上还有些芸香,只是那里取火?”八戒道:“不消火,我有些麝香在此。”乃从腰取出,自已闻一闻道:“香,香。”双手递与唐僧道:“师父,大家闻一闻儿,解解腥气。”唐僧见了道:“徒弟,此是那里得来?”八戒道:“是向日客人送的。”行者道:“师弟,既已还了客商,麝香如何尚有?”三藏道:“想是八戒未曾还那香客。”八戒道:“是我欺瞒他几分儿。”三藏道:“徒弟,这是明瞒暗骗了。”

三藏只说了这个“骗”字儿,便生出一种骗经的妖孽。这东关外二十多里有座山冈,名叫做大树冈。这冈险峻,往来人稀,走路的绕道而行。怎见的险峻?但见:灵山演派,天竺分形。山峦凸凹,石径盘旋。山峦凸凹,几株古木接天连;石径盘旋,无数乔松丛路绕。走兽迹偏多,飞鸟声相乱。背阴深处积水凝,崎岖险道行人断。峰岭拂云高,狼虫当路撺。伐木樵子每心惊,打猎行人多胆颤。

这山冈里无人到处,有一石洞,洞中有许多麏獐麋鹿滋生在内。他这种鲁,从来有根。乃是白鹿大仙,在蓬莱会上,闻说灵山玉真观有个得道神仙,却是复元道者。说他得闻如来至道,乃驾云过此。一则参谒佛地,一则会晤真仙。不想山中凡鹿甚多,白鹿见了,顿起淫心。大仙到了观中,复元道者一见相投。二人谈玄说妙,两不相舍,一连住了几日。白鹿乘空,走回与凡鹿相交。及至大仙起身,不见白鹿,复元慧眼一观,知在此山,说与大仙。念咒收回,作别复元,径往蓬莱而去,不觉遗下种类在此。这种类既有仙根,得以长生,遂通变化。有一大鹿,称为老糜。他产了一个小鹿孙,赶分出在天竺山幽谷里。这小鹿离远老麋,风流情况,遇有个山行的妇女怀春,他动了邪心,变了一个吉士诱他。事又未遂,偶在石畔倦卧。被一个采药的人见了,把他脐内麝香窃去。他失了宝,恹恹成病,寻医不效。老麋知道此情,乃向众鹿道:“小鹿在远山谷内害病,医治不痊。如今须守候灵山,有下来的仙佛菩萨,求他救治,或者好了,也未可知。”众小鹿道。“有理,有理。”

正议论间,只闻一阵微风,刮了些麝香气味到洞口来。众鹿闻得,正是气味相投,心情感动,乃道:“香气逼来,莫不是窃小鹿的盗贼经过此冈?”老麋道:“待我下冈探着。”这老麋乃变了一个老叟,走下冈子,径往大路前行。

却说三藏师徒挑着担子正走,只见前面高冈树木丛杂,路径崎岖,好生难走。八戒道:“师父,你看往来行人,都转弯抹角何说?”行者道:“想是转坦路径平行走。那前边一个老头子来,何不问他一声?”三藏把眼一看,果然前路一个老叟走来。但见那老叟:

白发蓬松两鬓分,和颜悦色笑欣欣。

手中执着青藜杖,好似长庚降碧云。

三藏见了那老叟,忙上前拱手问道:“老善人,此冈是往东土去的大路,还是转道而走?”老叟道:“师父们是那里来?”三藏道:“小僧从灵山下来。”老叟道:“这柜担何物?”三藏道:“乃是大藏真经。”老叟心中暗想:“闻得人说,如来真经可以消灾作福。不若请此僧众,到了山中建一功德,保佑小鹿病好,也不见得。”遂向三藏问道:“师父所言真经,可是如来佛祖修真了道,降福消灾的宝藏么?”三藏道:“正是,正是。”老叟听了,便跪倒在地道:“爷爷呀,老汉正在此要拜请僧人,诵经礼仟,解难消灾。今幸遇着列位师父,又挑着真经,望乞枉驾到我寒家,建一会功德,自当酬谢。”三藏问道;“老善人,家居何处?”只因这一句,那麋妖便自忖道:“倒是增人问我一声家住何处,想我那山冈洞里,怎便请他去?若看破了,明明我等巢穴,露出本像,怎生是了?我知佛爷爷经卷,果是涌念了可以消灾释罪。料着人人会涌,不过借僧人名色。如念,不如替他挑着柜担,乘空儿骗他两担。到我那天竺谷里,与那害病小鹿,早晚自己诵念,可不长远。”乃转过口来道;“老汉家住在冈前十里多路,只是路径狭隘,经担虽是行得过去,但恐曲折费力。”行者道:“难走便罢,但不知可是东行顺路?若是顺路,这也无妨。”八戒听了道:“走正路尚费力,又要走甚狭路?”把担子歇下,说:“我不去,我不去走狭道。担子又重,力气又费了。”

麋妖见八戒歇担说重,走上前试了一试,说道:“也不甚重。”不匡八戒身边麝香透出,麋妖闻得,乃问道:“师父,你身上何物喷香?”八戒道:“是件巧处得来的宝贝香儿。”麋妖听得,怒从心起,想道:“小鹿脐下之香,乃是他往时窃去,致害小鹿生灾害玻此仇怎肯干休?如今且唤众小鹿把他们经担都骗去,到天竺山幽谷里再作计较。”他趁着八戒说担子重,乃说道:“师父,既说担子重,路儿狭。你们少歇,待老汉去家叫几个小的来担抬,只当替师父省一肩力。”三藏正要寻人代替,听得便道:“老善人,高情高情。”麋妖即奔入山冈小路而去。

行者乃向三藏道:“师父,我看此老语言不一。既有家室在十里冈前,如今去叫小的,十里去,十里来,不反费了工夫?我们不如挑着担子迎上他去,也省一会工夫。”三藏道:“悟空说的是。”八戒道:“便等他一会,也省力。你们要走先走,我等他来帮抬帮抬。”行者乃挑起担子,叫沙僧也挑着走。三藏赶着马驮的垛子,一直往小狭路上走。方才里多路,果然道狭难行,师徒费力。八戒道:“错了路头。我说等那老儿来,不肯依我,只如今费力了。”

正说间,只见老里跟着十数个小僮仆到来,说:“师父们,倒是不曾到我家。方才产了几个小狗子,秽污,怎做的善事?离此三十多里,是我小孙家。他那里洁净,是房屋宽大。人家富厚,好斋也有一顿,村钱断乎不少。”三藏大喜,便叫徒弟把经担分派与众扛帮,他师徒轻身随着路走。

这老叟却与三藏并肩讲论些闲话。前行了三五里路,三藏忽然叫:“悟空,我走路口渴,你看那里有水,取一盂来吃。”行者道:“师父,山冈路僻,莫处有水;就有,也被行路人撒溺不洁。须是远处去寻,误了走路。”沙憎道:“我也渴了,一同师兄去寻水。”八戒道:“我也要水吃。”行者道:“都去,谁人照顾担子?”三藏道;“没妨,没妨。我与老叟照顾经担吧。”行者道;“师父,却要小心在意。”老叟道:“放心,放心,有我老汉同着前行。”不知行者们去寻水,事体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小鹿儿因动了欲念,遂失了脐下真麝。人人都有脐下麝香,被人窃去,不思找寻,真是禽兽不若。

正文 第九回 论志诚灵通感应 由旁道失散真经

却说行者三个去寻水,麋妖见凶狠狠的三个徒弟去了,单单只有唐僧随着他,魔心顿起,把马驮的柜子随唐僧跟着,乃叫小的们扛着三担经包,飞走如箭,丢下三藏在后。三藏跟着马,只叫:“老善人,慢些前行。”那麋妖越发走快,一时把三担经包,被众鹿扛抬前去。行者三人寻得水来,见没了经担,齐暴燥起来,埋怨三藏说;“都是师父贪心涧水,又不知引了何怪,拐去经担。”三藏道:“我叫老叟慢慢行,却催趱小的们,料在前路。”八戒道:“前路若没有,却怎计较?”三藏一时听了,心中懊恼,眼里流泪道:“徒弟呵,是我为渴思浆,一时不敬谨,失去经担,还望你们找寻找寻。”行者道:“来时,一路妖魔作怪,要蒸师父的,要煮师父的,徒弟们只得上前救护。如今师父已证了菩提正果,徒弟们金箍棒、钉钯、宝杖又缴还了灵山库藏,只靠着自己这一点心灵机变。如来又说我机变心生,妖魔怪起;却喜你们的甚么志诚心、老实心、恭敬心。这会师父以志诚心待那老儿,那老儿却不把志诚待你,便老实恭敬也没用,还要我徒弟机变找寻?”三藏道:“徒弟呀,人心还是志诚好。若人存了这点志诚,万谋万遂,千灵干应。”行者道:“徒弟不知这灵应,求师父见教见教,说明白了,好去找寻经担。”三藏道:“徒弟,你要听说志诚,我有几句说与你听。”行者道:“清说,请说。”三藏乃说道:说志诚,真灵应,色相皆空归静定。一腔不失赤子心,满胸全无虚假性。无虚假,欺伪消,浑然天理绝尘嚣。当机接物皆真实,朴往醇来不诈浇。不诈浇,方寸地,不仅机谋多智虑。至诚动物若神交,梦寐羹墙如一契。如一契,说奇逢,岂知就里尽虚空。一诚无着随感应,万事谋为自遂通。

三藏说毕,行者笑道:“依师父这等说,当初只该坐在家里,说大藏经文,来了,来了,存了志诚便罢。何劳万水千山,拨了十四五年的口嘴,走了十万八千里的路头,连这一篇的志诚活儿也多了。“三藏道:“悟空,你那里知这‘志诚’二字?几千年也说不了,百万里路也讲不穷。你若知道,又何消我说。”八戒说:“你说我说,这会经担也不知那里去了。师父决吃些水,上前找经担。莫要说了,越说越口渴。”好行者一面说,一面把法身纵入云端,将手遮了眼,作个蓬儿,往前一望。只见那老头儿紧随着经担,众小的打号奋前扛走。乃跳下地来,向三藏打了一个问讯道:“师父,你的志谈话儿,真有几分灵应了。”三藏问道:“悟空,这是怎说?”行者道:“只因师父悯念弟子们挑担费力,这真心一点,怎得个替挑担子?今却就有替挑担的,你看他打号子,奋力气,与徒弟们出力。走一里,省徒弟们一里力,皆师父志诚灵感神应也。”三藏道:“悟空,休要说此话;只讲挑担的可在前边走?”行者道:“八戒难道只是老实,沙僧只是恭敬,须也找寻找寻。”八戒道:“师兄,你便会筋斗,我们不能,那里去查?若是走近了去查,一日两日不可知,若是远去,一年半载不误了工夫,担搁了路程?”行者道:“腾云驾雾,你们难道不会?也往空中望望,免我向师父多话。”八戒依言,把身一纵,扯开耳朵,遮眼往东一望,招手叫沙僧道:“师弟,你也来看看。”沙僧也跳到空中看见,笑将下来道:“师父,果然顺路,替我们出力,不要钱钞。你看他还喜喜欢欢往前挣,这叫做顺手牵羊。”行者道:“莫要阻他,且与他走走看。”按下不提。

且说比丘到彼僧与优婆塞灵虚,两个变客商、赠了三藏师徒芸香、犀角,把蛙怪、蠹妖逼走了,让师徒们挑着经担前行。他两个在三藏们前路行走。一向道路平坦,无妖无怪,不须费力。正在省力,行到此山,只听得后面打号子声来,回头一望,但见尘灰飞起,许多小汉子扛抬着经担走来。比丘僧乃向灵虚子道:“唐僧师徒离灵山不上一年路程,便挑担不起,又雇觅人代力。若是这等,东土十万八千里路,如何到得?”灵虚子听了道:“师兄,你且在前慢行,待我探唐僧师徒是何主意,叫人代力?”乃摇身一变,变了个老道左,倒迎着三藏们,故意问道:“师兄们,可是灵山下来的?”三藏见这道士:头戴紫阳巾,身穿方朔服。

黄丝绦系腰,麻鞋登在足。

三藏听得老道问,忙答道:“小僧是从灵山下来的。请问老道,真可曾见多人扛着经担包前行?”老道说:“离前十余里,有扛抬担子的,但不知是何物?”三藏道:“是小僧们经担子。”老道说:“既是经担,出家人如何不自家背负,却叫人扛着?万一那众人心不恭敬,身不洁净,可不污了经典?”三藏道:“正是,正是。小僧也只为一个老叟,要请去诵一会经卷功德。承他顺路,叫家众扛帮一程,到他孙儿家去,故此托他担着。不意我徒弟寻水,他们奋力前行。”老道说:“事便是顺道,却也要紧跟上。人心莫测,不可远离。”三藏道;“领教,领教。”

老道往前走去,却复到比丘僧面前,把这情节说出.比丘僧说:“且探这扛担的如何情节?”正说间,那众人扛着经担飞奔前来,后边跟着一个老叟。优丘僧与灵虚子见了,早已知是麋妖众怪,乃私议道:“唐僧师徒又不知动了何心。惹引此怪?”灵虚子道乃变了两个僧人,向挑担众妖问道:“列位挑的是大唐僧人取的经典么?他不自挑,想是雇你代力?”众妖不答。只见麋妖答道:“二位师父问他怎的?想是唐长老一起的。”比丘僧道:“不是,不是。我二僧是行路随缘募化的。”麋妖道:“师父既不是一起,实不瞒你,我有一个孙儿在天竺山幽谷居住,偶患病症,欲求禳解。方才路遇着这起僧众,担着经文。本意延他到家课诵,可怪他内中一个长嘴大耳的徒弟,不是个良善的,曾为盗窃了吾孙腰脐之宝,正为他染病恹恹。却好今日遇着,是我设一计也,骗哄了他经卷担子前来。但佛爷爷经卷可是骗的,俗语说的好:‘门里有君子,门外君子至。’他窃吾家之宝,已是小人之心;我便以个小人应他。只是此经,我等山野之人不知字义,必须得师父们持诵方好。师父二人若不弃嫌,同我到山谷里家居,把这经担开了课诵,建个长远功德,自有斋供、金钱奉敬。”比丘僧与灵虚子听了,私相说道:“唐僧动了志诚,恻隐徒弟劳苦担经,思代力的,遂有这鹿妖替他扛抬远路。只是八戒骗麝邪心,便惹动了这拐经糜怪。我们若破除这怪何难,只恐露泄送经形迹。不如随着这众妖,一则借他扛抬,以遂唐僧志诚心愿,宽徒弟们力苦;一则看此妖魔骗经何处,以便指引唐僧们找经去。”随乃答道:“我二僧诵经功德,原是本行,便与老叟课诵一会也不打紧。只是闻得唐僧不比凡常。那长嘴大耳骗香的徒弟,不是个好惹的。那猴子像更利害,他会腾云驾雾。若我寻了,将来连我两个小僧都做贼论。”麋妖道:“师父,不难,不难。再走三五里,有个三岔道,正中大道,往东土大唐国去。傍有一道,往天竺后山去。右有一小道,往我孙幽谷去。我想唐僧们必从大道中来。若从左道去,其中却有许多傍门,阻碍难行。若从小道去,路虽近,只是经担重大,难过那崎岖狭隘。况且树密林深,溪泥涧水,费力费力。如今我有个计较,把他们挑经的禅杖解下来放在中道,叫小的们背负着大包,二位师父押着四包,从左边傍路去。遇有傍门,师父可叫他开门让路。老汉押着两包,从小道抄近路,先到幽谷等候。”二位僧人说;“我们押着四包,万一唐僧找寻着,赶来夺去,如何处置?”老叟道:“师父有力,则莫与他夺;若是没力,便让他夺去。我有此两包,到了我家,那时到前路接你,这叫做弃多取少之计。”僧人说;“他不赶我,却来赶你,如何处置?”老叟道:“赶我,你必保全小的们背负到家,乃是弃此取彼之计。”僧人道:“唐僧分做三道来赶,则如何处?”老叟道:“师父放心。我自有神通。古语说的。“强龙不压地头蛇。”’比丘僧依着麋妖,押着四包往左路走。临行,那老妖分付小妖道:“若是唐僧赶来,你们可藏躲在傍门内。若藏不得,那徒弟们利害,你们丢了包,让他找去吧。随即领二位师父到幽谷等候。”

小妖依言,背负着四包,往左路前走。比丘僧与灵虚随后跟着。比丘僧计较说:“如今唐僧将到三岔路口,料孙行者们必找寻经担。不如且把小妖吓去,留此四包经担与唐僧。我与师兄,再去算计那老妖。”灵虚子道:“如何吓去小妖?”比丘僧道:“师兄可变个老虎奔出林来,小妖自然吓走。”灵虚子依言,摇身一变,变了个老虎:

白额斑斓虎,威风真吓人。

林中只一跳,众怪丧三魂。

那小鹿妖正背着经包前走,只听猛虎一声叫,从林子里跳出。众妖害怕,叫:“师父,这却怎了?”到彼僧说:“你们顾命要紧,且把经包丢了去罢。”小妖依言,都把经包背入路傍门地里躲着。只见这虎跳到门前.把尾打门。小妖慌了。到彼增说:“我也不顾这经了,那小和尚又不知那里去了。我走罢。”往门后飞走。小妖吓的丢了经包,一齐也飞走了。

比丘僧看那小妖去了,灵虚子复了原身。比丘僧说:“四包经担已保护在此,料孙行者们自来找去。只是那两包,老妖押往小路。我与你设个计较保全了,莫使他骗去。”灵虚子道:“怎生计较?”比丘僧说:“这计也不难。如今将菩提数珠子两粒,变两包小小经包,师兄把木鱼梆槌变两个小汉子背着,我两个跟着到他处去骗哄他。只说:‘你众小的畏老虎,弃包走了。我觅两小汉,背两包来了。”’灵虚子道;“此计虽好,怎生保全那两包?况且这木鱼变的小汉子,那老怪认得,不妙。不如我与师兄各背一假包,到小路上抵换那两包,有何不可?”比丘僧依言,两个各背了一包,走过小路来。

却说麋妖把禅杖解下来,放在中路。把两包着两小妖背着,从小路走去。只见小路里树密林深,崎岖狭隘,小妖背着难行。老妖正在那里设法过去不得,恰好二憎背着两个小包走来。老妖见了问道:“二位师父,如何不押着小的背那四包来,却自背两包来?”比丘僧答道:“我二人紧跟着小的担包,无奈林中一点跳出,他们害怕,丢包走了。我小僧二人,只得背负两包。却又遇傍路门阻,且不知路径,故此赶到这条路来,料着老叟还在路间。”老妖道:“老汉正在此计较,没个法儿过这深林狭隘处。思量要打开包裹,零星把他的经卷拿去,又恐失落了。”比丘增听了,忙说:“这个行不得,倒不如弃大取小吧,把你两大包丢在此,慢慢再龋且将这小包着小的们背上。到令孙家里,待我二僧课涌,有何不可?”老妖依言,便叫小妖丢下大包,却背着小包。你看那小妖,随弯就弯,竟过了深林前去。

话分两头,却说唐僧与徒弟,跟着马垛子走了一会,道:“悟空,你再看那老叟押着经担走到何处了?他原说三十里是他孙儿家,此路走来也差不多了。”行者道:“师父却也真志诚。徒弟已知这老头子是个来骗经的妖怪。他骗我,我也骗他。经料骗不去。到被徒弟们骗了他三二十里替挑力气。”三藏听了一个妖怪骗经,就慌张起来道:“悟空,若是妖怪来骗经,却怎么了?你快与八戒、沙僧赶上夺下来。莫着妖怪骗去,空向灵山一番劳苦。”行者道:“师父放心,此妖料走不远。走一步,与徒弟们省一步力。”三藏道:“我不放心,必须赶上,叫他们同行。”便叫:“八戒悟能,你再望一望,那老叟走多远了?”八戒依旧起在半空,看了,下来道:“了帐,了帐!老头子不在前途,经担也不知去向。都是猴头甚么机变,不如依我老实自家挑着,有甚气淘?”行者听了,忙跳到半空一望,只见前途三岔路口,中路丢着几根禅杖;左边路里丢着四包经担;右边树林里妖气漫漫,却不见经担。乃下地对三藏说;“师父,前边三岔路地。妖怪弄了手脚。都是师父志诚;志诚怎会不见甚么感应,又要费徒弟机变也。”三藏听了道:“悟空,说不得要你主意保经,只是真经料不由傍道,借你神通护得来。”行者听了三藏奉承他这两句儿,便动了一点矜骄心,好胜起来,道:“师父,爽利走起些,徒弟好去寻经。”毕竟如何去寻,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麋妖骗经,本为八戒骗麝之报。又借送经一着,送了唐僧忠诚心。

一意双关,自然天巧。

此回煞有深意。傍道失散真经,便是佛祖西来意。

弃多取少,存此取彼,麋妖似知道者。亦缘得仙家些小种子,但非大道耳。

正文 第十回 两僧人抵回经担 众老妖庆贺灵芝

话说三藏听得前路分作三道,经担不见,忙忙赶着马垛子道:“徒弟们,快去找你各人经担。”行者道;“八戒、沙僧他两个的担包,在那左路倚门儿里;只是徒弟的两包不见。”正说间,已到三岔道口。八戒道:“师父,我与沙僧担包,俱在左路。师父可赶着马,同徒弟顺去吧。”行者道:“师弟,你便同师父顺路左去,我的担包多是在小路。你看那妖气漫漫,定是那老头子作怪。你两个且去挑转那担包来,在这中途等;我去小路我那担子来。”八戒不依道:“你找你的,我挑我的。到前途总路,出来相会。”三藏道:“悟能,你主意差了。古语说的好:三条路儿中间行。况我出家人,取了真经,不从大道中行,如何走那傍门小道?”行者说:“师父讲的有理。师弟两人快去挑转那两担,到师父处来;我去小路找寻,也到此一同前去。”行者说罢,地下取了一条排杖,往小路飞走。八戒与沙僧只得也取了禅杖,从左路找来。三藏乃卸了马垛,坐在中路等候他三人。

且说八戒与沙僧走了三五里路,都是弯弯转转,高高低低,那里见经担?八戒说:“师兄分明说我们担子在左路,怎么不见?你看那前途没路,只有一门闭着,想必此门是通道。”沙僧道:“我与师兄打开此门去看。”八戒说:“未可造次,倘或是人间后门住宅,怎便去打?”沙僧说:“待我门缝儿里看看着。”乃向门缝一看,只见四包经担在内,那傍门儿紧闭不开。沙僧那里顾甚理法,举起禅杖,乱打乱劈,把两扇门儿打开。他两个挑起担子,依旧转回大路。只见唐僧坐在地埃,见了八戒、沙僧挑着两担走来,一面喜,喜的是两人找着经担来;一面忧,忧的是行者去了半晌,不见前来。

却说孙行者执着一条禅杖,往小路而来。果然那密林狭隘之处,两个经包在地。为何八戒、沙僧担包,无妖气漫空?盖因他两个一点老实恭敬心肠,一意直去找寻挑担。只有行者机变,又动了个矜骄心,他的经包遂惹了些妖气。只待行者见了经担,一则喜心生,一则正念发,那妖气遂散。依旧行者把禅杖绳拴,挑回大道。三藏见了行者挑着担子,方才放心。师徒们由中路前行。正是:

履道坦坦莫邪行,一入邪途怪便生。

试问前行何是正,但教性见与心明。

话说天竺山谷,小鹿儿正病,忽然见背经的是个小妖,走入谷来报道:“祖公为郎君请了两个僧人,带得几担经文来课诵,保佑郎君灾病消除。不意小的们从傍路来,遇虎,只得弃了前来;祖公押着两包,从小路儿来了。”小鹿听了惊道;“祖公如何请僧人到山谷来?僧人见我们成精作怪,万一谋合猎户,惹出祸事,不为利便;若是经文能消灾病,我们自家课诵,岂不为灵?汝当速迎去说知祖公,叫他把僧人辞去,把经包好生背负了来。况且我谷前生出一枝灵芝瑞草,正要请祖公来计较庆贺,汝等快去快去。”众小妖飞出谷门,上前迎老麋妖。

却好老麋同着比丘僧两个小路走来,见了小妖。小妖把小鹿话说出。麋妖听了想道:“正是,我一时见差了,幽谷洞中,怎说做修善人家?”乃随向二僧道:“师父,本当请你到我孙儿家,无奈昨夜家婢产了孩子,房屋不洁,怎修善事?暂屈二位林中少坐,待我老汉去取几贯谢仪,作为路程一斋。”比丘僧听了笑道:“这孽障设诈!也罢,我只要唐僧师徒经担保全;从东大道去了,管他作甚?”乃随口答道:“小僧也为走路力倦,正要少歇。叟里可先背负经包前去,待我少歇,再走将来。”麋妖大喜,叫小的背着假经包,往前飞走去了。

比丘僧乃与灵虚子说道;“师兄,我与你原以菩提正念保护真经。既已知孙悟空的机变生怪,如今未免变幻行术,与机谋何异?”灵虚子答道:“师兄,如来原容我以法术保经。我想为保经而行变幻;就是变幻亦为菩提。但妖魔骗经非正,我等保经非邪。经已保护前行,我等莫要顾此麋妖,且往唐僧前路去吧。”按下比丘僧与灵虚子,离小道撇了麋妖,径直前行去了。

且说老麋妖押着小妖背负的两个小包,乃是菩提珠子变的。比丘僧既去,他把小路内两块石头变作经包,换了菩提珠去。这小妖压的背痛,歇在地下。那老妖催他快走,到得谷洞来,小鹿接着道:“祖公,孙儿病体托赖福庇,谷外长出一个灵芝,孙儿闻了这灵芝气味,把病好了九分。正要差小的来接你过谷,庆贺此芝不期降临。闻说得了真经,请得两僧来修善事。僧人如何来得?识破我等情节,不便,不便。”老妖道:“二僧已离了去。经文叫小的背了来也。”小鹿道:“先看了经文后,再看灵芝。”老妖依言,乃叫小的扛过包来。小妖方才去扛,只见:

两个经文包子,方方两块石头。

小妖惊异把眉愁,怪道肩筋压就。

小鹿见了道:“祖公,怎么把两块大蛮石头,叫小的背来,说是经担?”老妖惊道:“古怪,古怪。这分明是那和尚弄了神通,愚哄了我也。此仇不得不报!”小鹿道:“祖公,这不过和尚愚哄你,安得为仇?”老妖乃附耳把麝香的话说出,小鹿听了道;“孙儿病已好了,祖公莫疑此。且把灵芝庆贺庆贺。”乃叫小的取出灵芝来与祖公一看。小的取出来,但见:五色灵根献瑞,一株古柏生芝。

想同麟凤毓明时,通此奇葩出世。

老麋妖见了,把经包心事且丢开,乃向小鹿道:“果然好一个灵芝。我闻地产灵芝瑞草,大是祯样;况你灾疾安痊,更当作贺。只是我当年结契了几个老友,久未聚会,如今趁此名色,邀请他们到这谷里来,就做个灵芝会,有何不可?”小鹿听了大喜道:“祖公说的有理。但不知结契的老友是谁?孙儿好写简去请。”老妖道:“老友有五个;一个是大树岗古柏老,一个是长年涧灵龟老,一个是这南山头峰五老,一个是北山后玄鹤老。”小鹿道:“孙儿久也知这四老,却如何说五位?”老妖道:“连你公,便是五老。”小鹿笑道:“正是,正是。’仍写了四个简帖儿,上写着:

幽谷奇逢,灵芝挺出。

既在契交,当邀共赏。

麋老拜请

话说这四老乘闲,惧静养在山中。忽然见幽谷小鹿儿送帖,邀庆灵芝会。乃相约到幽谷相见了老麋,各叙礼节。当下小鹿备了酒筵,十分整齐。叫小妖吹打起来,甚是热闹。怎见得?但见:笙箫聒耳,肴核盈眸。金屏开孔雀,绣褥拥青鸾。几筵上摆着异品嘉珍,壶瓶内盛着琼浆玉露。虽无龙肝凤髓,却有熊掌猩唇。莫道山中无异味,须知妖怪设长筵。设的是谷种不死灾殃愈,庆贺灵芝不老年。

当筵前,只见南山峰五老开口说:“灵芝呈瑞,乃是古柏老翩翩佳孕。我老拙有一首七言四句奉赠。”乃说道:“昆冈有树郁森森,根结奇芝在石阴。不是千年培德茂,怎能佳荫出林深?”

古柏老听了,拱手谢道:“老朽幸毓得此族,何劳峰五老过誉。既然承教,敢不奉酬一韵。”乃说道:“太华顶上郁苍苍,高出云霄列五行。万载巍峨形不变,与天无极庆龄长。”

玄鹤老听了,乃向灵龟老说:“峰五老不庆麋鹿老令孙灾病得此灵芝,回春纳福,他两个彼此咏和,却与主东无情?”峰五老听得道:“老拙非是与主东无情,乃是因灵芝与古柏老有些瓜葛,偶发此咏。二老既见诮,老拙也有一咏,奉敬三位老契友,但求满酌一觞。”乃说道:“松下陪猿两契清,涧边伏气万年灵。公孙出谷栖神处,玄牝成名四体馨。”

峰五老吟毕,老麋妖听得一句“四体类”字,乃忿然作色起来,向众老说道:“馨者,香也。体有香,正老拙昨日一宗心事。”众老问道:“有那宗心事?”老麋妖道:“往常孙儿得病,料众老备知。只因医药不效,偶遇着东土取经几个长老。那为首的倒也淳良,不匡他有一徒弟,像貌古怪,心地狎邪。盗香成病,就是此徒。我想他盗我孙之宝,我遂骗他之经。自大村冈一路前来,三岔界口分道。谁知他识破,弄个神通,把两块蛮石变作经包,到骗了我小的们与他出力,背负了二、三十里远路。为此气地不过,要与这和尚报仇。孙儿又过得了灵芝仙气,疾病已安,要庆此宝芝。老拙又想,众老友所望的长龄,这灵芝瑞草乃是奇物。故依着孙言,先请列位到此庆贺灵芝为会。方才峰五老咏中说出馨香,故此动了老拙这一宗心事。”只见玄鹤老听得说道:“原来是这起僧人,取得灵山真经回来了。麋老,你不如丢开这宗心事,莫要讲他吧。”廉妖问道:“怎麋莫讲他?”玄鹤老道:“这取经僧,我尽知他来历,神通本事。他往年路过金平府,这府属有座青龙山,有个玄英洞,中有三个妖精:第一个号辟寒大王,第二个号辟暑大王,第三个号辟尘大王。这妖精神通广大,听得取经僧到,他知唐僧乃十世修行,要谋他食,说食了他长生不老。那知他有三个徒弟,都有神通本事。后来长老食不成,却被他请下天兵驱除了。今日回来,定是此僧。”老妖听了道:“玄鹤老,你不说,我也不知。既是唐僧十世修行,食他长生不老,我等怎肯放他前去,必须捉了他来,方遂其意。”只见峰五老说:“老拙也曾闻说,唐僧去时,比来日不同。来的之日,凡胎肉体,妖魔可伤的他。今日回去,已证了菩提大道,难以害他。但是取来的真经,果乃天文地理,成仙作佛的宝卷。我们若得解悟了,可以与天齐寿。”古柏老说:“既是这样宝卷,也当设法取了他包担,大家课诵看念也好。”灵龟老说:“他徒弟既有神通本事,能驱除青龙山妖魔,不要惹他吧。”把舌一伸,将头一缩。老麋妖笑道:“龟老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师徒不过四人,我等人众,夺了他经担来,各自分散,回冈的回冈,归谷的归谷,任他神通,也难保全回去。”众妖魔计较了,收了酒筵,齐往三岔路赶来不提。

却说唐僧师徒找寻了经担,从中道行走。八戒道:“师父,徒弟们难道只挑着担包,走着道路,随这肚子里含冤叫屈?好歹到前途.看那里有卖饭的人家,或是庵观寺院,随便吃些斋饭,再赶路程。”三藏道:“徒弟,不但你腹饥,我也饿了。悟空,可到前边林子内且歇片时。看那里有便宜吃斋之处,吃些斋饭再走。”行者依言,便走到林内歇下担包。往林中远近一望,那儿有寺院人家,尽还是长途林树。师徒正然嗟叹。

却说那比丘僧到彼,见唐僧师徒歇下经担,东张西望,乃向灵虚子说:“取经人远路辛苦,多是饥饿了。师兄可上前探他个意念,莫要三心二意,又动了邪念。”灵虚子听了,即变个鹿儿到林内。听得唐僧师徒嗟叹,没有个化斋之处,回来复了原形,向比丘僧说知。比丘僧道:“此事不难。”乃叫灵虚子计较个法儿。灵虚子道:“弟子设个移山倒海法。离此有个洗心庵,久无僧祝弟子移这庵在路前,再摄些饭食。师兄变个老僧;我弟子变个沙弥,敲动木鱼,唐僧师徒闻声自然奔至。那时管他师徒饱腹,节力而行。”比丘僧依言,灵虚子果移了座空庵在路。老僧敲着木鱼诵经。

却说老麋妖一同众妖赶上唐僧经担,不敢造次夺龋也知行者利害,便乃叫玄鹤老近林来听他们说甚言语。只见师徒们嗟叹,没个化斋饭的寺院人家。玄鹤老听了备细,把唐僧话向众妖说出。老麋妖笑道:“是谁嗟叹饿的紧呢?”玄鹤老道:“只有那猪头嘴脸的,在那里哼哼卿卿叫饿。”老麋妖道:“正好,正好。便是窃麝的仇人。看前路可有设法儿夺他的包担之处?众老,务要计较计较。”古柏老道:“走过前路,再作计较。”峰五老说:“不须计较,我们可变做个小庙儿,烧烟煮饭。那和尚必然来化斋。待我把碎石变作馍馍,入他腹中,莫说经担难挑,连他路亦难走。”灵龟、玄鹤二老大喜,乃走在前途,变了一座小庙,上悬一匾写着“斋心庙”。他为何立匾写个“斋心庙”?因见路左有个洗心庵,这妖魔恐唐僧们见名投入。毕竟圣僧能破妖氛,看了斋心、洗心庵庙,行者的神通机变,自然驱邪入正。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南华老仙云:“万物皆出于机,入于机。”机不可少,但令人由而不知耳。有心为机变,善亦成魔;况为恶乎?故至人忘机,寂然不动,感而道通。入鸟不乱群,入兽不忘行,何妖怪之有?

正文 第十一回 斋心庙八戒被缚 幽谷洞行者寻经

说表三藏林内歇着经担。这八戒哼哼卿卿,又叫饥饿的紧,争奈没有个寺院人家,只得忍饿前行。那猪八戒没好没气,噘着嘴,挑着担子,望前飞走。猛然见一座小庙儿,也不顾师父师兄,直走到庙门歇下担子,往里便走。也不行个礼貌,便开口道:“庙内主增主道,庙户庙祝,师父师兄,小僧是大唐取经的,途中饥饿,便斋乞化一食。”三藏在后,急急走入庙门,扯着八戒道:“徒弟,如何莽撞至此,庙门虽开,又不见了一个人,怎么说这了浪荡闲话。”八戒道:“饿的紧,那里有这工夫。”三藏说:“也须待个庙主出来,行个礼貌,方才好说化斋。”行者也急急走进庙来道:“师父,快出来,有说话。”三藏依言,随出庙来。行者又扯八戒,八戒那里肯出来,越喊叫“化斋”。

三藏出得庙门,行者道:“师父,我看此庙虽整,怎么没些香火气味,冷冷清清;就有庙主僧道在内,毕竟也是个不功课、懒焚修的。他既是这等人,那肯备斋我们吃?依徒弟之意,宁可忍一时,再走一程,料前途必有寺院或人家洁净处去化。”三藏道:“悟空说的是。只是语能在庙里不出来,你可叫他出来挑经担。”行者道:“师父,我等先走,他独树不成林,见我们走,必然跟来。”三藏依言,赶着马垛,方才五七里,只听得前路树林里木鱼声响。行者道:“师父,木鱼声响,定是个寺院;不然定是个善人家。我们歇下担子进林里去看。”三藏把眼去看道:“徒弟,不消歇担子,进去吧。那林里露出屋脊来了,且香风吹来,必是肯焚修功课的。”行者依言,挑着经担,直入林来,果然是个小庵。三藏见那匾上写着洗心庵,乃说道:“方才那庙匾上是斋心庙,却也好个名色;为何这庵中香火不断,那庵中冷冷清清?”行者道:“师父,不但香火,且是木鱼儿声朗,必是庵里有人诵经。我们歇了担子进去化斋。”三藏依言。

师徒进到里面,却是个小小经堂。只见一个老僧手捻着数珠,口念着经卷,一个小沙弥散着木鱼儿,齐声相应。三藏见了,那老僧:

袈裟偏袒半身肩,朗朗经文口内宣。

手内数珠轮转捏,庄严色相动人天。

老僧见了三藏,忙住了口,走出堂来,恭恭敬敬的说道:“师父,从何处来?”三藏道:“弟子大唐僧众,从灵山取经回来。一路来挑担力倦,偶过宝庵,暂歇片时。闻得木鱼声响,炉香风送,必知是有德行禅师,故此进谒瞻仰。”老僧道:“久闻中华圣僧取经回国,何幸相遇!”乃叫:“沙弥奉茶,快收拾素斋供献。”三藏与行者、沙僧欢欢喜喜坐下,只不见八戒前来。

却说八戒腹中饥饿,见了斋心庙匾上一个“斋”字,歇下经担,大叫化斋。三藏、行者扯他不肯出来,叫了半晌,不见有人答应。话说这斋心庙原是老妖变化了待唐僧师徒的。为何不出来答应,有个缘故:众妖计议,原探八戒与三藏们嗟叹,惟八戒叫饿的紧。众妖知行者神通利害,故此等三载、行者往前去了,单单只剩下八戒,单骗他一个担子。那玄鹤老却变了一个老道者,走出见了八戒,问道:“你是何处来的古怪像貌长老,在此狂呼大叫?”八戒把化斋的话说出来。老道说。“既是通路过的师父,我斋饭虽有,只是不能供奉多人。若是有令师们多位,却不敢留。”八戒只要顾自己,乃答道:“我师父们有处吃斋去了,只是弟子领惠吧。”老道听了,乃唤徒弟快来。只见庙门里又走出一个道者:

太极冠儿头上簪,四周镶嵌道衣新。

黄丝绦子当腰束,手内频挥白拂尘。

道者走出来问道:“师父,唤徒弟何用?”老道说:“这位取经长老饥饿了,可有素斋饭敬他一餐?”道者说:“有便有些馍馍,只是冷了,待徒弟取了柴火烙热了,方才可敬。”老道说:“待烙热,不知长老可等得?”八戒道:“正为师父、师兄担子前行,难以久等;况且腹馁,俗说的好,饥不择食,便冷些也罢。只求多几个儿,足见斋僧得饱。”那道者走入屋内,取得四五十个大小馍馍出来,又没一点茶汤。呆子见了,把手摸,如冰铁一般。他那里顾冷,囫囵一气吞了十数个。便觉凉心坠肚起来,说道:“师父,有热汤儿布施些也好。”道者说:“却不曾取得些火来烧汤。”老道说:“师父若要汤,却是不及;嫌冷,少吃几个吧。”八戒听得少吃几个,笑道:“师父,我方叹少,既承高情,挨了吧。”又囫囵吞了十数个,便腹中疼痛下坠,连说道:“不好了,甚么馍馍?吃下去作怪,作怪!”八戒只说了个作怪,那妖精便作怪起来。里边又走出几个老汉子来,把八戒绳索捆倒在地;走出庙门,把经担解下,去了禅杖,背着担包往西边飞走。八戒两眼看着,身子那里动得,只见妖精背着经包去了。顷刻,那里有个庙堂,却在树林里地下被绳索捆倒,挣挫不开。乃大叫:“师父,师兄!快来救人!”

却说三藏被老僧留住吃斋,久等八戒,不见前来,忧心顿起,向行者说:“徒弟,悟能不依我们言语,歇在那斋心庙前,进内化斋,此时尚不见到来。那里是吃斋挨了工夫,只恐怕生出怪端。况那庙名‘斋心’,不知心果可斋?万一八戒贪斋惹怪,为害不校你可速去探着。”行者道:“师父,我原看那庙冷冷清清,无香火气味。只怕八戒赏心,惹了邪魔,待徒弟去探看了来。”三藏道:“我不放心,你须同沙僧去探看。”只见老僧听了,与小沙弥呵呵大笑起来。三藏忙问道:“老师父,你呵呵大笑为何?”老僧道:“自作自受,都是你徒弟惹出来的。我闻这地方离了灵山路远,有一种木石禽鸟之怪,专一迷人。高徒莫非被此妖怪迷了?只恐经担有失,如之奈何?”三藏只听了“经担有失”一句,愁眉叹气道:“此却怎好?”老僧道:“圣僧不必焦虑,你可把经担都搬移入庵堂内,坐守在此。待我与沙弥也去探看了来。”三藏道:“多劳,多劳。”

老僧与沙弥出了庵门,上前走来。只见行者与沙僧在那林子里解八戒的绳索,一面解,一面笑说:“好斋,好斋。”八戒道:“猴子,你真个有些欺人。我在此被妖精骗了,不知吃了他甚么东西,腹冷痛坠,你还讥笑?”行者一边笑,一边说道:“

老孙呵呵笑,端不笑别个。

一般都是人,挑担与押垛。

只见我们勤,偏生你懒惰。

不是哼与唧,便是歇着坐。

方才叫肩疼,忽见说脚破。

不说肚皮宽,食肠本来大。

一面未吃完,又叫肚里俄。

推开甚庙门,看是那家货?

好友就化斋,惹了空头祸。

身上捆麻绳,肚里又难过。

想是斋撑伤,倒在林中卧。

经担那向方,难道不认错?”

八戒听了道:“猴精,你也休相口饶舌,讥笑我八戒。我也只为挑的肩脊痛,走得肚内饥,扛着妖怪,你只管讥笑我。”八戒说罢,只是“哼哼卿卿”叫肚里冷痛。行者笑道:“呆子,且莫要叫冷疼热疼。你且到洗心庵里陪伴师父去;待我二人替你找经担。”八戒依言,走入庵来。

三藏问知缘故,说:“我叫你忍一时儿俄,捡个洁净处化斋。你入了贪痴心,不肯依我,该受此苦。只是经担失去,怎生好?”八戒道:“行者、沙僧他两个找寻去了。”三藏听了,那里放心?愁眉苦睑,只埋怨八戒不小心。八戒道:“师父,你也休埋怨徒弟,少不得等行者、沙僧回来。若找寻着经担便罢,倘找寻不着,待徒弟腹中爽快,必然去找寻了来。”三藏只是埋怨,把个八戒活活急杀。无奈腹中冷疼,只得忍着受气。

却说比丘僧装作庵僧,师徒来问信,见了行者救了八戒,要去找寻经担,乃向行者说道:“二位师兄,要找寻经担,须是转寻旧路,到天竺山南有一幽谷洞,这洞中有几个邪魔,多是他摄了去。行者便问:“此去幽谷,有多少路?”老僧说道:“三四十里之远。但邪魔摄经先去,你如今后赶,只恐连他不及。再若延迟,那邪魔摄入洞中,打开担包,你争我抢,把经文四分五落,岂不辜负了远取之心?”行者道:“只恐经文不在他那里;若在他处,何难之有?沙僧,你随后找路到那谷洞来;待我先到他洞中等他。这叫做变主为客之计。”老僧道:“师兄,那邪魔已先走了,你如何先去的?这山谷又没个小路抄去。”行者道:“老师父,你不知我弟子有个筋斗神通儿,来得快,去得疾。莫说三四十里,便是东土到灵山,十万八千里,也只消我一个筋斗,顷刻就到。”老僧笑道:“这等,我和尚却也不知,不曾见、”行者道:“老师父,我弟子把这筋斗神通,说三番五次与你听,还误不了走路工夫。”老僧说:“如此愿闻。”行者便说道:“说筋斗,这神通,出自灵明方寸中。

去时有路须有向,快时无形又无踪。

忽在西,又在东,聪疾犹如一阵风。

十万八千回转路,不费须臾变化功。”

行者说话未毕,一个翻筋斗,忽然不见。沙僧忙往前飞走,转去找寻经担。老僧乃叫道:“师兄,小心在意,那邪魔也有神通本事哩。”沙僧飞去,顷刻也不见。

比丘僧乃对灵虚子道:“师兄,你看他两个找寻得经担来么?”灵虚子答道:“找是找得着。只恐邪魔力大,万一有失,你我保护之责何在?”比丘僧说:“计将何出?”灵虚子道:“我们如今且把色相改换了,到前途待孙行者与沙僧,看他何样作用。若是两个有本事,胜得邪魔便罢;若是没神通,夺不转经担,我与你再作计较。”比丘僧依言,两个也从幽谷路走来。

却说古柏老这几个妖精,变庙的,变道者的,峰五老取了些石子块变馍馍,把个八戒耍的没奈何。这些妖精得了经担,说一回,笑一回,正喜喜欢欢往幽谷洞里来。

且说幽谷洞中那些小妖,跟了老麋众怪去的去了,洞里就有些小的。因老妖外出,一个个谷外闲要。不匡行者一筋斗,打到洞前,但见那幽谷洞前十分齐整,都是那小鹿妖缉理的。行者住了筋斗,观看一会道:“这个孽障,外出里空,怎知我老孙的神通?我如今打坏了他谷,焚烧了他洞,也不为奇。又不知经担可摄到此处?倘或摄到别处,在此久等,岂不误事?”正自踌蹰,却好几个小妖谷外耍了一会,走回洞里。见了行者坐在洞中,都惊吓起来,往来飞走。也有两个胆大的,上前问道:“长老何处来的,到洞中做甚?我洞主外出。”行者一手揪住一个道:“你洞主是谁?”小妖慌了,要挣,那里挣得动。便吆喝“救人”,众妖一齐走来,也不管个好歹,你一拳,我一脚,乱踢乱打。那里晓得行者神通,让他支手舞脚,笑道:“你这些妖精,可惜老孙的金箍棒贮了库,若在手里,不饶你一个哼哈。”行者见众妖乱踢乱打,两手扯着两个小妖,把扯一捏,那两妖害痛,大叫起来。众妖只个个打在行者身上,就如铁石,反把拳脚伤痛。众妖只得哀告行者求饶。行者道:“我也不打你,你只实说,你洞主何名,一起共有多少妖怪,出外何事?—一说来,我便饶你。”众妖道:“我这里叫做幽谷洞。洞内是千年老麋,号为麋老。只因有几个取经长老,过此山路,他约了众妖老,在前树林内假变庙宇,摄取那长老经担去了。”行者道:“经担如今在何处?”众妖道:“闻知摄得来,尚在路间走着哩。”行者听得,放了手叫:“你这小妖精,我且饶了你性命,速去报与老妖,说孙外公上你们这来要经,坐久了。快快抬了去,验封交还。”小妖得行者放了手,齐齐飞走出洞。两个前去报信。毕竟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八戒真老实,见了一个“斋”字,便思量化斋。落得吃了许多石馍馍,毕竟受了妖怪斋也。如今人见秀才便求文章,见和尚便叩内典。其实,肚内空空,求一块石头不可得矣。以名色求人者,不可不知。

筋斗出自灵明方寸,妙甚。固知五行山原只在心窝也。

正文 第十二回 菩提珠子诳群妖 水火精灵喷气焰

<span>诗曰:

谋计浑如路,歧中复有歧。

嗟哉一方寸,翻为六出奇。

巧筹偏运巧,欺人只自欺。

穹如海上客,鸥鸟共忘机。</span>

玄鹤老妖说罢,只见那经包化为乌有,菩提珠发出万道金光,飞空不见。众妖惊异起来道:“原来经包内空空,只此一物也不着实,发现金光,飞空去了。我们枉费了这些变幻心肠,不如大家各寻自己本领,受些山中清福吧。”古柏老妖向麋老说道:“都是你为窃香长老多出这一番事。你孙既安,看来那长老身边麝香不多,也未必是令孙的,此怨可解。”麋老点头道:“谨领,谨领。”麋老从此与小鹿在幽谷洞中修真养性,不提。

且说当日众妖各散,惟有灵龟老妖怒气不解,说道:“我等费了这番心肠,弄得真经一字不曾得见,想来都是这老和尚弄的神通本事。我当年曾结契一友,现在此正东上千里之外赤炎岭修行。料他师徒路过此处,待我往彼处约地一同作法,摄取他真经,必定要开了看是何言何语。岂有既称经卷包,大柜小柜,其中止是一粒菩提子?若果只是这一粒子,便纸包了,袖他几百。看来又似个数珠儿,只消绳穿着,挂在胸前也去了,何须包担挑来?此必有诈。”玄鹤老妖道:“话便说的也是。只是唐僧师徒,我也久知他神通广大。取经本是好事,让他去吧,也是功德。”灵龟口虽答应,心里不依。当时辞别玄鹤老而去。

进庵门见了三藏们经担完全,已打点了起身,乃笑道:“老孙积年用机变耍妖精,今被妖精耍了来也。”三藏见行者说道:“悟空来了么,八戒经包已蒙庵主师徒找寻着,指引沙僧挑来。八戒又蒙庵主老师父救好,如今经包担柜已完了,只等你来行路。”行者道:“徒弟也被妖精迷了,好生吃了妖精苦也。”三藏道:“悟空,妖精怎能迷的你?”行者道:“师父,且清庵门外看看经包去着。”三藏依言,与八戒们出得庵来一看,那里是经包?但见:四方两块大蛮石,上秤称来八百斤。

偶送赤火降虚灵,未曾相既济,怎奈逼炎腾。

这灵虚子却走回路来,正遇着沙借赶来。比丘仍变了老僧,同着沙弥见了沙僧道:“师兄,不必前行找寻。老憎方才见两个妖精,摄了经包,藏在路傍。可速挑回小庵去。”沙僧听得,忙把禅杖挑了经包,同老僧回庵去了。

话说古柏老变了假庙,玄鹤老妖变了道者,峰五老妖变了些石头镇馍,把八戒迷诱。那灵龟与麋鹿等妖变汉子,把八戒捆缚了,担了麝香,将经担解了禅杖,众妖扛了,离得林内往西飞走。众妖又喜喜欢欢,说:“得了真经,且去大家看念,明些道理。”众妖魔正扛着经担前走,只见洞里两个小妖走来报道:“洞里来了一个猢狲脸的长老,说是特来讨经担的孙外公,叫洞主快扛了去,验封交付与他。”众妖魔听了,便住着经担。麋妖道:“这猴睑长老,莫非就是玄鹤老说的,当年玄英洞降那辟寒、辟暑、辟尘魔王的孙行者么?”玄鹤老道:“像是他了。若是他,我等不可归洞,且往大树岗古松老谷中去。”峰五老说:“也去不得。那孙行者既手段大,若寻来也要还他。”灵龟老说;“我有一计,真经担包,着古松老扛到大树岗,与麋鹿老去收了。我们将石块变两包假经包,押回谷洞。那猴子睑长老,得了经包,自然前去。若去到他国地方,怎能来取?”玄鹤老笑道:“这孙行者,凭你路远,他能来龋”灵龟老说:“就是他能来取,远路日久,我等经文已看念久了,便还了便何害。”古柏老说:“好计,好计。”

当时峰五老又取了两块大石头,变了两个经担包。叫小妖扛着,取路回幽谷洞来。把真经两担包,叫古柏老与麋老妖,押往大树岗去。他那知比丘僧与灵虚子跟上他们。灵虚子变了一个小鸟儿飞上前,见众妖计较变假包回谷,却把真经叫古柏老妖押去。乃叫灵虚子变了个老虎,自己却变个樵夫,走到古柏、麋老面前,把他两妖一吓。麋妖见虎心乱,古柏见樵夫心慌。他两妖心一慌乱,却被比丘僧到彼忙将菩提珠子二枚,变作经包,随将其经包抵换了,藏在路傍。那古柏、麋妖,只知慌慌张张,押着两个假包避虎飞去。

且说比丘到彼僧与灵虚子待唐僧师徒整顿了经担,从正路前行,他却移去庵堂,复还本相。一路只以保护真经为心,最怕唐僧师徒动了邪念,惹出妖魔。他两个或先行,或后走,三里五里,或山或水,百般防范。却好先行打从这赤炎岭过,比丘僧与灵虚子说:“师兄,你知这赤炎岭不许行人叫热么?”灵虚子答道:“我久已知。但只是静悄不言,便过得去。”比丘僧道:“正是如此。”两个遂闭口禁声。

三藏见了道:“徒弟呀,你是有神通的,怎么被妖耍了,挑这两块大蛮石来?”老僧笑道:“圣僧,莫要讲了,这也是高徒自作自受。”三藏乃谢了老僧,辞别前行。

方才走到岭头一二里路,却早灵龟老妖却向了蛇精说:“有僧道从岭过来了,莫不是取经僧至?”蛇精听得,便走出洞,到得岭头,果见一个僧人,挂着一串数珠儿在项上;一个优婆塞,拿着一个木鱼儿在手中。他两个计较,一个说:“让他过去,只夺经担。”一个说:“莫要容他,且来一个害他一个。”蛇精便喷出烈焰,龟妖乃喷出洪流。比丘僧二人正在岭头行走,只见冷冷热热。一阵暖气炎蒸,忽又一阵寒风凛烈。比丘僧乃向灵虚子道:“师兄,冷风热气逼来,恐有妖魔阻道,须要小心提防。”灵虚子道:“天气晴明故暖,岭头静僻生凉。师兄,何劳过虑妖魔,便有妖魔,我等岂畏?自有驱他法术。”比丘僧笑道:“我等固然不畏,但恐打经担的生事,又要费我等工夫。”正说间,只见岭前来了个妖精,好生古怪。怎见得古怪,且听下回分解。

却说行者挑着两包假经担,往前越走越重,乃歇下道:“一般都是经包,怎么八戒的独重,难怪呆子叫肩疼肚饿。”说了又挑着走了几步,又歇下道:“八戒被妖迷哄,谁叫他贪痴妄想吃斋。若不是我的神通筋斗本事,到妖怪谷洞作了个变主为客之计;那妖怪先到洞里,拆开经包,散乱经文,怎能取得来。”只因行者自夸自奖,动了这夸奖机心,那假包石头越重。只压的地走到庵前歇下。

人见龟、蛇相交,不知其相克。或曰交未有不从克来者。《冷符经》云:“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

这几个老长见哄了行者去,他们也不到幽谷里来,齐往大树岗走。正遇着古柏与个老妖,押着菩提子变的经包,慌慌张张走那岗头。见了峰五老妖们,方才安心欢喜。到麋老洞中,大家计较说:“且备些肴洒,庆贺真经。”玄鹤老妖道;“真经不是灵芝,岂有备着酒庆贺之理?”灵龟老妖问道:“真经如何行不得庆贺?”玄鹤老妖道:“我当年也曾到玉真观,闻知复元大他讲说真经,乃佛祖见性明心,济幽拔苦大道理。若有见闻的,须发菩提心,焚香持斋课诵。怎么备肴酒庆贺,可不亵读了真经?”众老妖听了道:“既然如此,我等须是开了这经包,展开一看是何言语。”玄鹤老说:“这却行得。”乃把假包来开拆,一般封皮完固,只是当面拆开,却不是经文,乃是一层层白纸,并无一字。拆到当中一粒菩提子。众妖笑将起来道:“原来经包内是这一粒果子儿。”惟有玄鹤老妖识得,乃向众老妖说;“列位契友不知,此就是经了。”众老妖问道:“老友,你如何说就是经文?”玄鹤老答道:“我曾飞入灵山,也闻得释子们说:“真经本无字,了义复何文?

却说灵龟老妖喷水,赤花蛇精喷火。两个喷了多时,方才相近。见了面,大家笑将起来。赤花蛇精道:“原来是灵龟契友,久别清光,何期今日相会?”灵龟老妖答道:“只为一宗心事,特来时议。”乃把摄经一节,被唐僧他徒弄手段,骗哄了他的情由,备细说出。赤花蛇精听了道:“原来就是唐僧,他当年路过此岭,静悄悄过去。有人说唐僧十世修行,吃他一块肉,成仙了道。那时不曾捉得他,闻知他近日从灵山下来,已证了仙体。不但有百灵保护,便是捉了他,也吃不得了。只是闻得他取来的真经,大则修真了道,小则降福消灾。我等安可不摄取了他的,做个至宝。”灵龟老妖喜道:“我来正是为此。只是用何计摄取他的经担?”蛇精道:“待他过岭叫热,我便知他们过岭。那是喷出烈焰烧他,他自然畏怕走了,这经文必然我得。只恐他又如来时,静悄悄过岭去了,使我不知。”灵龟老妖笑道:“契友,你主动,不如我主静。你必待他开口;我却要他静默不言,便知他过岭。动静既在我两个,料经文必归我们之手。”蛇精大喜,乃请龟妖到他洞中款待,等候取经人到岭,不提。

却说行者坐在幽谷里,等这众妖魔回洞。坐的时久,他心里急躁起来。走出洞外一望,只见峰五老妖同玄鹤、灵龟众鹿小妖,押着两个经包走近洞来。行者一见,大喝一声道:“何物妖魔,敢白昼变化,骗我们经担,又把我师弟捆缚在地?”培五老妖答道:“我们何曾骗你们经担?都是你那长嘴大耳和尚立心不正,窃麝贪需,自用设骗心机,故招我等情由。他若似长老立心正大,做人忠厚,我等分毫也不敢犯。”行者听得奉承他,就好胜起来道:“我要赶路程,也不管你闲帐。只是经包在何处?“妖道:“是我等扛了来,在此。”行者把眼一看,只见两包原封不动在前。他把禅杖拴了,忙忙的挑将起来,指着众妖说:“好了,你们这些妖精,我孙外公若是来时有金箍棒的心性,不饶你一只腿。如今有真经在身,参谒了如来的念头,且方便了你们,去吧。”行者说毕,挑着假经包就走。

谁教机心夸本事,几乎压断脊梁筋。

却说离了天竺国,正东上有座高山,山间有条岭,叫做赤炎岭。这岭冬夏多暖,行人走道不可说热,但闭口不言。行过十馀里,方清凉。若是说了一个热字,便暖气吹来,有如炎火。这岭内有个洞,就叫做赤炎洞。洞里却是一条赤花蛇,年久成精,毒焰甚恶。他这依人说热便热,正是他借人心意气,感召迷人。往往过岭的说了热字,这妖精放毒焰。越说,越放。行人被他热便成害,他乘此来吸人精气。地方没奈何,法师不能剿。这日,正在洞中静养他的元神,思量要化气成仙。没有个口诀,少个鼎炉,怎得个元阳纯阴配合一气。忽然来了灵龟老妖,这灵龟老妖,只因恨取经僧人弄了神通,耍他们空费一场虚幻。他不听玄鹤之劝,独自走到赤炎岭来。这灵龟老妖本是:冷清清涧边毓孕,阴沉沉坎内成形。

总批:

且说沙憎挑着八戒的经包,同着老僧、沙弥到了洗心庵。三藏见了经包找来,心中欢喜。那八戒还在堂中愁眉苦脸,老僧道:“师兄,经包已找寻得来,你何事又带忧愁?”八戒道;“经包虽有,肚皮却难。”老僧笑道;“我这庵后,有一个池,叫做涤虑池。师兄,可去那池里吸口水漱漱吧。”八戒听了,就要往庵后走,被老僧一手扯住道:“师兄,以池水漱口,不如以自己洗心。我这庵前,匾上唤做‘洗心庵’,岂有虚立名色?何不在堂中,向圣像前一洗你自己之心。包管你腹中自然安愈。”八戒听了,便在堂中望着菩萨圣像说道:“我悟能再不敢速拗师父,贪那冷馍馍斋饭也。”八戒说罢,老僧叫沙弥取了一桶滚热汤水,八戒一气饮了,即时叫腹愈。方才与沙僧打点经担,喂了马料,只等行者到来前行。

五老中,水、石最高,得无心之妙;其次莫如鹤、鹿;龟老便多事矣,只缘自恃聪明故耳。

他不觉的叫了一声热。赤蛇精听得有叫热的,便腾腾喷出火焰。那热气直向灵龟身边逼来,老精炽的越叫热,那蛇精益喷焰。灵龟老妖被焰炽急了,乃弄出神通来,也喷出白茫茫滔天大水,直往洞中冲来。这赤蛇也喷出红通通焚林烈炬,两气相战,谁强谁弱,但见:一个倚仗四灵之首,汪洋顺口喷来。一个逞能五毒之魁,烈焰腾空煽去。但见汪洋逢烈厝,滚沸沸不作寒凝。烈焰遇汪洋,冷阴阴难烧肌骨。始初未济合相,嗣后交和成数偶。

正文 第十三回 老叟说妖生计较 龙马喷水解炎蒸

话说龟妖与蛇精见了两个僧道前来,计较了一番。又叫蛇精变了一条千尺大蟒,先游出岭头,横拦阻着大路。比丘见了他:

烈焰口中出,毒烟焰内生。

眼睛如柳簸,牙齿似钢钉。

粗比十围木,长同百丈鲸。

岭头攒阻路,宛尔一长城。

比丘僧见了,骂道:“孽畜!你张威作势,吐焰喷烟做甚?我乃行脚僧人,清齐老道。视浮生如寄,你便吞了我等这吃素的身躯,有何补益?”蛇精口吐人言道:“我也不吞你这穷和尚,只向你可曾挑得经文来?若是有经文,早早留下,放你过岭去吧。”比丘僧笑道:“我不曾挑着担子,经文从何处来?便是要经,你虽是个异类,也自有真经在腹内。不自问经,却拦我贫僧要经,那讨经文与你?”蛇精听了到彼僧说,想道;“我原为要他经文,降福消灾,修真了道。这和尚既不曾挑经走岭,若伤了他,乃是求福却反损德。不如放地过去,等那挑经担的和尚们来要经罢了。”即时变了一条小花蛇儿,往岭傍游去。比丘僧见这情节,乃向灵虚子道:“原来岭上是这蛇蟒作耗,他也知要经。但我等空身,冲了他过去,只恐唐三藏师徒过此,有经担包柜。不免被他拦阻劫夺。”灵虚子道:“妖怪何地不生,但看唐僧师徒心意何如?若是那孙行者机心百出,这妖怪却也多方拦阻,我等只得随行保护。师兄可先过岭,待我指点他,把经文设个计较。或是藏了,或是并在一处,与唐僧守着,叫他三个徒弟使出手段,把妖怪降伏了。便是后来行人,不遭他毒害,也算一功。”比丘僧依言,乃先过岭,到前途等着。灵虚子却变了一个老叟,手执竹杖,在岭西头,坐在一块石上。

却说唐僧与行者三人,辞谢老僧,担经前行。三藏在路,盛称庵僧师徒有德,扰他殷勤供奉斋饭,又找寻经担、不觉的走到赤炎岭西头,三藏见这岭:

狭隘弯弯曲曲,凸凹峻峻低低。

两壁树林密匝,一条石径东西。

鸟雀不闻声唤,峰峦只有烟迷。

草屋茅檐何处,行人难免悲凄。

三藏见了高高低低一条长岭在前,乃对行者道:“悟空,我们来时,不曾由这岭过,怎么回去有这条狭隘弯曲长岭?又没个人家问一声。”行者道:“师父,我们来时夜晚行走,信着马步,不觉的过来了。如今既到此,少不得看前边有人家,问个路头走去。”三藏道:“徒弟,你看那远远坐在岭头的可是个老叟?”行者看道:“师父,你好眼力,果是个老叟。我们且把经担歇下,上前问那老叟一声,方好前走。”三藏依言,叫八戒们歇下经担;把马驮经拒也卸下。

正要上前问那老叟,只见老叟执著竹杖走下岭西头来。三藏便迎着,打了个问讯道:“老尊长,往东上去路,可是过此岭去?”老叟道:“师父,你是那里来的?看你容貌,听你口音,却是中华人。想当日来时,必也过此岭。怎么今日又问路?”三藏道:“老尊长,我们来时,乃是夜晚行走。不曾眼看这岭,高低凸凹过来了。如今回去白日里,故此生疏失记了。”老叟道:“正是夜晚阴凉静悄,过来不会惊动这岭内妖精。”三藏只听得“妖精”二字,便打了一个寒噤。说道:“尊长,此岭有甚妖精?”老叟道:“师父,你不知这岭中有一条赤蛇精,毒焰喷烟。过岭的被了他焰,若说一个‘热’字,他便喷出毒烟,只把人逼焦渴了,他却吸人精血。”三藏道:“这等便闭口不言热,可过得岭去。”老叟道:“当初行人知这情节,只闭口藏舌不语,静悄悄过去。如今又不同了,添了一个妖精,若是闭口静悄,又惹得这妖精知道,也吹甚么妖气迷人。”三藏听了,越怕起来道:“老等长,似我等出家人,炎凉气息,生死心灰,他便吸了去,也没奈何。只是我师徒有这儿担经文,却如何处置?”老叟道;“正是。前日有两个僧道过岭,那妖精要吸他。也念僧道是出家人,瘦骨伶仃,只问他要经卷。僧道回他没有经卷。那妖精果然见僧道身边没有经卷,让他过岭去了。师父们既有许多柜担,须要计较个法儿过岭。”三藏听了,慌张起来道:“悟空,这却怎么好?”行者道:“师父放心。当初来时,徒弟在李老儿庄上,把大蟒精降灭。如今那里怕甚么赤蛇精?”老叟笑道:“小长老,你当初来时,可有这许多担包么?”行者道:“来时却是空身,没有柜担。”老叟道:“再可有甚么物件?”行者道:“不敢欺瞒,有一根粗粗细细的金箍棒儿,专打妖精。”老叟道:“这棒儿如今在那里?”行者道:“只因取了经,缴还灵山,说他是伤生器械,同不的方便经文。我若有这器械,何怕此岭难过?”老叟道:“小长老,你也休提那伤生器械,只当保全这方便经文,你师徒计较个万全良策。要紧,要紧!”老叟说罢,往岭傍去了。

三藏道:“徒弟,这老叟叫我们计较个良策,你们却怎生计较?”行者道:“依徒弟计较,把马驮的经柜,与沙僧赶着过岭。那妖怪若是问师父要经,你只说你是贩货物的僧人,这经包柜担,都是货物,未曾有经。”三藏道:“那妖怪那里肯信?”行者说:“师父只说,我出家人不打诳语,若不信,便打开柜担看验,可是货物。”三藏道:“那妖精就信了是货物,他却问你是何货物?”行者道:“师父,只说是雄黄、朱砂、蕲艾等货物。”三藏道:“徒弟,天地间货物也甚多,怎么说是这几样货物?”行者道:“师父,你岂不知龟蛇畏伯雄黄、艾叶。犯着他的对头,他决然放你过去。”三藏道:“雄黄乃制蛇之物。艾叶却那里用?”行者笑道:“师父,你岂不知灼龟的,用艾叶炙灼。”三藏道:“那妖精万一见了对头,反恼怒起来,倒与我们作对头,如之奈何?况我乃出家之人,一点志诚取经,一点忠厚待物,怎么说这许多诳语。且说出两宗杀物的雄黄、艾叶,此心岂忍?”行者道:“师父,那妖精要夺你经文,又要害你,你如何不忍他?”八戒在傍说:“师兄,真真你用的都是机变心。依我老实,师父赶着马,沙僧师弟跟着先过去。妖精若问,只说未曾有经;妖魔你若要经,那后边两个丑脸长老,挑的却是经。他定然放过师父去。却来问我两个要经,那时我两个再做计较。就是那妖怪不信,不肯放师父,我两个拳打脚踢,料也胜得妖精。”三藏道:“徒弟,只是难为你两个费力。”八戒道:“师父,弟子应当遇危难上前。”行者说:“就依八戒的计较吧。”

三藏乃赶着马驮的柜包,沙僧挑着担,先行过岭。方才走了三四里,只见冷气阴阴。沙僧一时浑忘,开口道。“师父,那老叟说有些热气,怎么却是冷气?”三藏道。“想是我们不说他热。”师徒方才个“热”字儿出口,只见那岭上顷刻间就三伏天一般热起来,师徒二人着实难过。没奈何,忍着那热气熏蒸,往前行走。却喜得玉龙马,原是海中龙子化现,他不畏火热,反喷出几口水来挡抵。三藏赖此前行,不远,忽然那赤蛇妖精拦着岭路。他不变千尺大蟒,却变了一个山精猛怪,手执着一根大棍。那灵龟妖变了一个四足猛兽,与赤蛇妖骑着。见了三藏,口吐着毒焰道:“那和尚,快留下经柜包担,饶你性命。”沙僧就要掣禅枝相敌,三藏忙止着道:“徒弟,莫要与他抵敌,依八戒说,还是老实求他为上。”乃向妖怪稽首道:“贫僧是出家人,不打诳语,这柜担包内,实未曾有经。大王若是要经,那后边有两个丑面和尚,挑着的却是经担。”妖精道:“我不信你。你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偏是有一等出家人,最会说空头活哩。”妖精故意发威作势,叫小妖上前,把沙僧的担包扯开封皮包裹来看。却好这一包内乃是《未曾有藏经》五十五卷在内。妖精一见了签面上写着“未曾有经”,随即叫小长仍包裹起来,向着三藏拱手道:“长老果是真诚,开口说包担内未曾有经,不虚,不虚。让他过岭。你说后面丑面和尚有两担经文,断是不打诳语。”小妖道:“马垛子柜内只恐有经。”妖怪道:“一句实,百句实。这长老可敬,不必又开他柜子,料也都是来曾有经也。”三藏合掌拜谢妖怪,与沙僧飞走过岭。

远远见一村人家,三藏道:“悟净,那前边有人家,料可投止,我与你住下,待我悟空两个来。”沙僧依言。师徒走到村前,见一家门首,三四个男子汉在那里演习棍棒。见了三藏道:“这是往年上灵山取经的长老,黑夜打从此岭去的。今取了经来也。”一个便说:“师父可是大唐取经圣僧?”三藏答道;“正是贫僧。”那汉子便扯着马垛子道:“舍下少住。”

三藏随跟他到家内,众人都来相见。那汉子便问:“闻知往年师父四位黑夜过此岭,我们都替你怀着忧,惧怕你们不知禁忌,冲撞了岭内妖精,丧了性命。如今回来只二位,想那两位是此岭内差池了。”三藏答道:“谢赖老善信,往年过此岭,实是晚夜。我等也不知甚么妖精,总来以无心过去了。今日回来过此岭,遇一老叟说,这妖怪到也善心,不伤害我等出家僧道,只是要我们经文。托赖众善人祸庇,小僧两个过岭遇着妖怪,被小僧说未曾有经,他开包看验,只因经包内有这《未曾有藏经》名,那妖怪信我志诚,放过来了。但我那两个徒弟,现挑着两担经包,必然要被妖精盘着。”这汉子们道:“师父,且宽心。只恐妖精也放过高徒来未可知。”三藏道;“我那徒弟不似小僧情性淳善,有些多事。三言两句与妖精讲不合,便动手动脚起来。我倒不虑徒弟过不得岭;但虑经文有差失。”众汉子道:“师父,你切莫说动手动脚的话。这妖精却甚利害,他文讲便是毒火炽人,武讲便是狼牙大棍,因此行人多被他害。就是我村乡过岭,知他妖气,只是不开口。万一遇着他抡拳舞棒,必须合伙五七个人,各持短棍防他。所以我等个个在此演习些棍棒。师父且吃些素斋,若高徒久不过来,我等当多约几人,与师父高徒助力过岭。”三藏听了,深谢。只得吃斋等候徒弟。

却说行者与八戒,待三藏与沙僧先走的几里,他两个方才挑着经担,走上岭来。行者知道怪情,闭口不语。八戒见冷气渐渐喷来,不觉的大笑起来,说道:“老汉精扯谎,岭间有怪情。

僧嫌人说热,便有毒烟生。

不是烧头发,便来炽眼睛。

若要平安过,除非不作声。

老猪信了实,恐怕把妖惊。

闭着喇叭嘴,蹑着脚步行。

那更有炎热,反倒冷清清。

身上寒冰冻,喉中冷气生。

怎能滚汤喝,得些热饭撑。

再若熬一会,这经担不成。”

八戒咕咕哝哝了一会,越发大叫起来:“这冷清清,阴渗渗,真难熬,倒不如热热吧。”行者听了道:“呆子,你犯了妖精的戒,只怕要来热闹热闹哩。”八戒道:“走到这田地,也说不得。” 正讲未了,只见岭东来了一个妖精,骑着一个四足猛兽,手执着一根大棍,大叫道:挪标致脸的两个和尚,快把担包内经文留下,放你过岭。”八戒见妖精叫他做“标致脸的和尚”,他便笑嘻嘻的道:“不标致脸的大”王,我小僧老实,包担内有几卷经文,却不是你用的。休看僧面看佛面,让我两个过这岭去吧。”行者见八戒说妖精“不标致脸”,乃定睛看那妖精,怎样不标致,但见他:尖角两栽头,双睛齐抹额。

通红腮颊宽,马黑鼻梁窄。

狼牙似铁钉,猹耳如门槅。

倒插连鬓胡,吆喝将人吓。

行者看了这妖精一眼道:“大王,你要我们留下经文。不知我这经文三不可留。”妖精道:“那三不可留?”行者道:“一是灵山如来洪慈,舍与南赠部州人民降福消灾的宝卷,不可留。二是我师千山万水,受尽苦难,今日取来托付与我徒弟们;我徒弟怎敢遗失了,不可留。三是这宝笈琼书,感应显灵,通天达地,出幽入冥,有善男信女斋戒沐浴,方可给与;若非比丘僧尼、优婆塞夷志诚恳请,也不可留。大工不过是个山中的豪杰,没有善信僧尼的功行,怎么留得?”妖精听了笑道:“和尚,你说三不可留,我却说有三可留。”却是那三可留,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却说有经不但实了三藏诳语,亦见真经方便功德,无地无之。

说热便热,实有此理。所谓燥胜寒而风热也。无心便过得去,更是真话。《列子》书载无心之入,可以游行石中无碍,岂止不知妖怪而已。

正文 第十四回 妖精行者打猴拳 道士全真愚怪物

行者听了妖精“三可留”,乃问道:“大王,且把你三可留说与小和尚一听。”妖精道:“经文既是如来真言宝卷,无非度脱众生玄埋。这玄理,不但善信男女得以见闻,便是非潜动植物类,也得瞻仰,莫说我一个大王了。此一可留。我闻真经到处,风调雨顺,人安物阜,天清地宁,山谷草木也沾些灵异。我这岭中,时亦有灾殃不顺。此二可留。我大王堂堂一个神道,威风颇大,手段更强,要你这小和尚几卷经文,何消拒吝。此三可留。”妖精说罢,举起大棍照行者当头就打。行者忙使个金刚不坏身法术,那妖的棍荡着两段。妖精惊道:“这丑脸和尚,倒有个铁布衫法儿。”去了棍子,腰里解下一个流星锤,照八戒一锤打来,正打在八戒肩脊上。八戒也忙使出个磁石吸铁法术,把那刚鬣变了磁石,把妖精铁锤紧紧吸祝这妖怪没了兵器,便跳下猛兽来举起双拳劈面照行者打来。行者笑道:“这妖精抡拳上了老孙门了。”乃脱了皮袄,同妖精走了一路猴拳。怎见得是猴拳?但见:行者伸一手,打个夜叉探海;妖精飞两脚,使路猛虎扑羊。行者一拳起,叫做泰山压顶;妖精单脚站,却为枯树盘根。行者一脚挑,道是金鸡独立;妖精斜眼视,名唤丹凤朝阳。

他两个在岭上走了几路猴拳,看看妖精败了,被行者打的踉踉跄跄,叫灵龟帮助帮助。那龟妖也便猹脚舞手,上来浑打。猪八戒见了,急攒起拳头,也浑打来。行者却不防他带了几个小妖,把经担抬回洞中去。那妖精见得了经,便乘个空儿,一路烟往赤炎洞去了。

行者与八戒回头见没了经担,都暴燥起来。八戒道:“怎么好?师父交了经担与我两个,老老实实解下禅杖来一顿打死了这妖精过岭去吧;却使甚么铁布衫儿法,又同妖精打甚猴举,这回经担抢去,工夫丢了,师父定然恨骂。”行者也恨一声道:“千差万错,我老孙只不该缴了金箍棒。今若是金箍棒在身,这回打上妖精门,要经担谁敢不与?如今赤手空拳,纵去寻着妖精,只是抢拳,终成何用?”八戒听了,便想起钉钯,放声哭将起来道:“我的钉钯呵,想你自从我当年,

修道功成御敕封,官名元帅逞威风。

红炉炼就宾吾铁,神匠磨成造化功。

九齿狼牙多利害,一条龙柄果然凶。

舞动光芒风不透,逢妖一筑形无踪。

今日里只为了取经文,缴还在库,虽然说我钉把是凶器,经文是善心,如今遇着恶怪抢了经文去,善心没用,叫我两件皆空。若有钉钯在手,经文也不得抢去,两利俱存。我的钉钯呵!”行者笑道:“哭脓包,哭有何用?为今之计,只有捡近便的做,要去取钉钯,知道可取得来?就是取得来,未知经文可取的?如今不如过岭寻了沙僧来,他还有一条禅杖在手;一则三个打妖精两个,可以胜得他。”八戒道:“此时寻沙僧来,恐迟了,怕那妖精得了经担,拆开包裹,失落了经文。不如找寻着妖精洞处,讨个虚实,再去寻沙僧也未为迟。”行者道:“此时不得不用机变矣。师弟,你去寻沙增,待我去找妖精探事实。”八戒依言,往岭上飞去去找沙僧。行者爬山越岭去寻妖怪。

却说龟、蛇二精打行者不过,得了经担到洞里,叫小妖紧闭了洞门。龟妖就要打开包担,看是甚么经文。赤蛇妖道:“且莫要轻易拆动包裹。我闻经文都是字义,非焚香不可展开看阅,非斋戒不可造次课确。若是造次打开,轻易看阅,你要求福,反教作罪了。”在洞中计较不题。

再说行者在岭上前后找寻,到得这赤炎洞口。见乱石塞闭了洞门,里边光亮亮似有人声,乃向石缝儿里张看。只见里面热气烘烘,如烟如雾,火气一般。乃想道:“经担包裹皆是纸封,怎当得火焰;万一妖精抢来放在洞内,若有差池却怎么了?”行者想了一会,他机心顿起,随摇身一变,变了一个小火蛇儿,游入洞内。

只见小妖们欢欢喜喜说:“大王得了经文,等带戒焚香开诵,保佑我等合洞大大小小,长生受福。”行者听了,心里也微微欢喜说:“妖精有些意念,就是经文灵验,必有护法保卫。使他不敢动了。”随游进洞里,果然经担原封不动,好好安在洞中。行者查实了,乃游出洞外,依旧在岭上等八戒去叫沙僧。

且说灵虚子变个老叟,说明了三藏叫他师徒好生计较,他从岭傍抄小道,会着比丘增,把前情说了。比丘僧道:“半日不见唐僧过岭来,只恐遇着妖怪,我们须去保护。”二人复来到岭东。唐僧同沙僧俱已过岭,在村居人家坐着。

他两个变了两个全其道士,走到村人家门前,却遇着八戒来寻沙僧,备细把妖精抢经的原由,与三藏讲说。吓的个三藏抚膺顿足,只叫:“怎么了!”只见两个道士上前劝道:“长老师父,休要着急。我小道常过此岭,到玉其观望复元大仙。这妖精颇熟识,好歹聊施小计,叫他仍还了你真经前去。”三藏听了倒身下拜,便求二位师父作个计较。道士说:“只是要借重你两位高徒,赞成此计。”八戒道:“计将安出?’道士乃向八戒耳边如此如此。八戒笑道:“会的,会的。我那孙大师兄更积年。”道士笑道:“也只因他这积年机变,连我道士如今也机变积年了。”说罢,叫三藏同沙僧依旧坐在村家等候,他两个同着八戒复走到岭东头。却好遇着行者迎来。八戒见了行者,把道上好意说出;行者也把妖精情由说了一番。道士笑道:“此计最好用。”乃叫行者同八戒变做两个经包柜子。却叫灵虎子挑着他,摇摇摆摆走上岭来道:“好热、好热。”就惊动了蛇妖:变了一个雄赳赳的魔王,骑着猛兽走出岭来。见了是两个道士,便问道:“你二位全真,我有些熟识,那里去?”道士便随着他口答道:“我常打大王岭前过。大王厚德不肯加害,无以报恩,早晚只是焚香,课诵经忏,与你延生获福。”妖怪听了道:“长老家有真经,怎么你道上也有?”道士说:“僧家经文是求福将来,我道门经忏乃长生现在。”妖精听了个长生现在,便喷出毒焰来要经。道士忙说道:“大王不必以威龋小道既久在爱下,便将两柜经忏送到洞中;还替你课涌,传授你口诀。妖精听了大喜。随与龟妖变化了两个善眉善眼男女,领着全真,挑着经相,走到洞里。

全真一见了两担经包,便问:“这包内何物?”妖精便说出是过岭的僧人经担。全真道:“有了我们经忏,便留不的他们经文。”妖精道:“既然留不得,叫小妖扛出洞去焚了罢。”全真道:“这却不可。诵经事小,积德功大。这和尚也是一片苦心取得经来,你何苦焚了他的。依小道说,大王还了他去,也是积德。”妖精依言,叫小妖:“把和尚经担扛出洞门,丢在岭上,听那和尚取去罢、”小长依言,把经担送在岭上。

却说三藏见八戒、全真去久不见回来,叫沙僧去探看。村众人等各发善心,齐帮沙僧上岭来。恰好遇见经担丢在岭上。众人与沙僧挑回,只不见行者、八戒在何处。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变得全真,坐在洞中。见小妖扛了经包出洞,回来说已丢在岭上。他两个故意叫妖精备办香烛,好课诵经忏。妖精道:“这香烛,我洞中却少。”全真道:“大王,你不便村间去取,待小道取来。”妖精信真。他两个丢下经柜,下岭来。叫三藏、沙僧好生收拾经担,喂饱了龙马,只候行者、八戒来时走路,却远远伺候着看是何等光景。

却说那妖精见道士取香烛不见回洞,两柜经忏放在洞中久等。那孙行者燥性子,那里耐烦,猛然叫声:“八戒,道士那里去了?念又不来念,开又不来开,闷的紧了。”八戒也忍不住道:“都是你,甚么机变机变,变了个外面着实里面空空。这会偏生机了。”妖精听得,吃了一惊道:“哎呀,经担如何说起话来?”龟妖道:“罢了,日前我那古柏老等友被取经僧耍了,故此特来寻你。今却又被地哄了。”蛇精道:“你休疑猜。想是真经灵感,会说言道语。待我志诚拜他两拜,问他个原由。”蛇妖乃走近柜前,磕了两个头道:“真经宝卷,为何说话,想是灵应,有感必通。道士说你能保佑长生现在,望你方便我男女两个,福寿无穷。”行者听得,只是暗笑,忍着不言。那八戒忍不住,便在柜子里说出话来道:“宝卷真经,真经宝卷。怎把妖精,慈悲方便。

你来骗我,我把你骗。外边方方,似柜如包。

里面空空,没有一件。香供不来,全真弗见。

老猪腹饥,势难久变。不是馍馍,便是斋馔。

快速献来,当顿早膳。是我老猪,到处行头。

也见你们,妖精体面。”

蛇精听了道:“哎呀,不好了,被那挑担的诱哄了。”忙将口喷出火来,抽经拒焚烧。那里知道行者、八戒神通,他已知经文保全过岭,料必沙僧挑去。即忙复了原身,跳出洞外。

妖精执著兵器,赶出洞来。行者、八戒赤手空拳,只得往岭下飞走。早有那地方人等执着棍棒,同沙僧来迎他两个。行者、八戒得了两条大棍,拿在手中。只见龟、蛇二妖,各变的神头怪脸,上前来厮杀。这一场好杀。怎见得?但见:妖精举棍来,和尚抡禅杖。

你冲我一撞,谁肯相饶让。

妖精会捣虚,行者能批吭。

八戒勇难当,沙僧雄更壮。

大闹许多时,谁下谁在上。

一边大声喊,只叫打妖精。

一边吆喝高,莫要烧和尚。

恼了众村人,各举兵相向。

妖精造化低,几乎都了帐。

两个妖精敌行者三个尚且不过;再添了众村人举器械帮斗,妖精力弱,虚架两棍,往岭西飞走。行者同众人齐齐赶上岭来,要到洞里灭这妖精。

只见两个全其道士走近前来道:“三位师兄,我小道替你聊施小计,完壁归赵。可看我的情分,饶了这妖精吧。”八戒道:“偏不饶地,叫我变甚经柜,饿的我个小发昏。”全真道;“你若必定要灭了他,却又背了缴钉钯的功德。出家人取真经,正为救济众生。若方便了他,你们一路回去,自然有妖魔方便你。”行者听了,便叫:“八戒,依二位师真说吧。我们赶早走路。师父在人家眼望哩。”众人道:“千载奇逢,遇着三位神僧来此,乘着力量,把妖精灭了,也为我地方保安,与那过往客商除害。”全真道:“众善人休得过虑。我全真自有降伏龟蛇本事,管教你地方永远清宁。”行者同八戒、沙僧依了全真下岭,众人只得退回。那全真也自作别去了。正是:水火安宁无怪异,全真煅炼有神通。

却说行者三人回下岭来,见了三藏,辞谢村众,师徒挑担的挑担,赶马的赶马,三藏口口声声只念未曾谢的全真道士高情。八戒道:“高清高情,变甚柜子饿断板筋。”行者道:“师弟一般都挑担走路,偏你只叫肚俄。此后吃斋饭,你一人兼二人之食便了。”八戒说:“也难,除非八九个都让我,还不知可了得哩。”沙僧道:“二位师兄,各人省些气力挑担,不要争饿气了。”

再表唐僧师徒息了水火,和合龟蛇,一路东回,更无阻滞。不觉又是秋色凋零,寒威凛然。师徒们冲风冒冷,夜住晓行,只为经担随身。顾不得千辛万苦。一日,正行着,只见彤云密布,瑞雪纷飘。唐僧叫一声:“徒弟呀,你看空中雪花渐渐飘落,此去前途是何处地方,我们离赤炎岭多少路程了?”行者道:“师父,来时走一程,问一程,盖为灵山不知多少路,如今走回头路,料着走一程近一程,何须担忧。”三藏道:“悟空,不是这等说。我们如今走的路,前不巴村,后不巴店,雪又渐大,你看那前面树林深处,且歇下经担,避一时再走。’省者道:“师父,雪比不得雨湿淋漓,冒雪还走的。”三藏依言,乃冒雪赶着马垛前行。八戒猛然笑将起来,沙僧道:“二哥,你笑怎的?”八戒道:“我看师父冒雪前行,那嘴唇儿动动的,似做雪诗之意。向日吟冬至诗,惹了妖怪。如今又想雪诗,只恐又勾引出古怪来。”沙僧道:“二哥,师父或者无此意,你却又生出一种狐疑心。”行者道:“你岂止一种狐疑心,还有两种儿心哩。”却是何心,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五回 因缘理指明八戒 木鱼声击散妖邪

沙僧问道:“大师兄,二哥却还有两种何心?”行者道:“他见师父嘴动,不恭恭敬敬听;师父开口,或是师父教导徒弟好言语未可知。乃发长笑,这叫做一种慢师心。却又提起往日冬至吟诗惹妖怪,而今说勾引甚么古怪,这叫做一种妄诞心。我想日前取经,说我动机变心,不如他老实心;如今这几种心,不见甚么老实也。”三藏道:“八戒既动了狐疑心,我便除了他疑吧。”行者问道:“八戒怎么与他除疑?”三藏道:“且到那树林少歇,莫要苦苦冒雪前走。”行者依言,乃进入深林歇下经担。果然林密遮风,摭的些风雪。三藏乃开口道:“悟能,你休要疑心,我果然是心中想一联雪诗,不觉的练句动唇。”八戒道:“徒弟笑实不虚,请师父吟出来吧。”三藏乃吟道:“真经喜得返东方,过一冈来少一同。

忽地淡云生四野,霎时片雪到穷荒。

天寒地冻因风冷,马倦人疲觉路长。

惟有山僧无可望,但祈丰瑞万民康。”

按下三藏师徒在密树深林暂歇避雪。却说赤蛇与灵龟老妖,他两个虽未抢得真经,却也沾了真经神异。又遇着比丘僧化现的真经,虽说假化,总属道理提明了他。他两个配合阴阳,躲入深谷修真,不复喷热吐冷,把赤炎洞小妖多叫散了。这小妖内有一个得了蛇妖毒焰的名为蚖蛇,又叫着晰蜴。这小妖没处去向,却走到这黑树林间住下,不提。

且说三藏师徒歇着经担,吟诗咏雪。师徒们说一回,咏一回。八戒道:“师父只是好吟诗,误了路程。徒弟看这路,似来时黑松林遇着妖怪女子的地界。”三藏听得,惊了一吓道:“悟空,挑着担子走吧。”行者道:“当初来时,过了黑松林便是镇海寺。如今镇海寺未曾到,那里就是黑松林?若是到了镇海寺,只恐那寺中长老,要迎接我等吃他一顿饱斋哩。”这八戒只听得一顿饱斋,即忙挑起经担便走,那雪渐渐微小,师徒们欣然上路。

却说这蚖妖在林子里,冷冷清清,没有岩洞,存身不祝因听着他师徒说黑松林镇海寺,乃想起:“当初有两个结义弟兄,一个叫做蝮子怪,一个名唤蝎小妖。只因我踉了赤花老妖相别多年,近闻地两个在黑松林居住,不免顺着风雪到那林中,寻我这两个弟兄。正是同锅儿吃饭,打伴儿修行,也强如在此只身独自。”这蚖妖,果然顺着风雪刮到黑松林。那里有个蝮妖?尽是一派树林丛杂,没处找寻。这蚖妖腹内饥饿,在那雪树林中凄凄惶惶。却好一个小虺儿游出树根底来,见了蚖妖说道:“天寒地冻,你如何不在深崖藏躲?”蚖妖答道:“我只因跟随着赤炎花蛇,故此不畏寒冷。你如何也冒雪出来?”虺妖道:“我奉洞王差遣,打探事的。”蚖妖道:“你洞主何人,打探何事?”虺妖道:“我洞中有两个大王,一个叫做蝮大王,一个叫做蝎大王。只因洞近镇海寺,常时听得寺中和尚说:‘狗年有唐僧师徒四众往西天取经,路过此处,收了女妖怪,救了一寺僧人。’闻得他取了真经,将次回来,要差人远接。我洞主听了,思量要夺他经担,以求长生不老。故此每日差我等打探。”蚖妖听了,便道:“我当年有两个结义兄弟,正是蝮、蝎二妖。闻得他正在这林中居住,不知可是你大王?”虺妖道:“我便引你到洞中认他一认。”蚖妖道:“你大王要知唐僧消息,我尽晓得。烦你引进一引进。”小虺乃引着蚖妖,出了深林,过了小洞,一座石山,山中微微一洞。但见:乱石参差,玄崖险峻。青苔点点藏深雪,绿藓茸茸耐岁寒。洞外有曲径幽芳,洞里有山泉滴沥。薜萝深处,不闻鸟雀飞鸣,溪壑丛中,时见豗蛇来往。

蚖妖到得洞前,小虺入报。蝮、蝎望见,忙迎入洞中。彼此不是那原形旧体,都变了精怪身躯、两下叙了些寒温,便询问来历。蚖妖便把赤炎岭龟、蛇抢经,被和尚诱哄的情由说出。蝎妖笑道:“你那蛇老洞主,虽说喷热责人,就不该让了他过岭。你既饶了他,他便不饶你。”蚖妖道:“让他过岭,原为取他经的。”蝮子妖道:“我们如今不取他的经了,只算计那和尚与你洞主报仇吧。有经无经,再作计较。”蚖妖道:“取经和尚进了寺门,便有僧人防护。须是乘他未到,先设一计,或抢夺他经担,或毒害他性命方好。”蝎妖道:“我有一计,管教经担、僧人俱入我圈套。我们就变作镇海寺长老差来迎接他的,必然替他挑着经担。那时却从小路拐他到洞来,要经,要和尚,都在于我。此计如何?”众妖道:“此计甚好。”

不说蝎妖定计,且说比丘僧同灵虚子变全真保护了真经,两个复了原形,在三藏们前途行走。正到黑松林内,偶见了蚖妖虺怪,乃忖道:“天寒地冻。虫蚁入蛰。怎么这蚖蛇外游,莫非是取经僧们,又引惹出异怪来了?”这灵虚子神通灵异,就变个小虺,随他游入洞中。众妖不疑,说许多抢经担害和尚的计较。他听得忙出洞复了原身,与比丘僧说知。比丘僧道:“真经万无与妖魔算去之理;只怕他假变和尚迎接唐僧,引他到洞,把毒气伤害了他。不若先将此情与唐僧说明,好教他防备。”灵虚子道:“此事若先向唐僧说明,那孙行者知妖怪毒害他师,使出神通本事,定然把妖精性命送了。我等出家人不伤生命,只要保护经文,当以方便为主。不如我同你假做取经回来僧人,待那妖精来接,跟他洞来,我等敲动木鱼。这木鱼声响,万邪自避。那妖精必然远走。”

比丘僧依言。他两个就变了唐僧同行者向正路走来。那蝮、蝎两妖,带着蚖妖,果然向正路迎来。见了假唐僧、行者,蚖妖认得说道:“这来的就是唐僧师徒。”两个蝮蝎妖,假变了寺僧上前迎着道:“二位师父,可是灵山取经回来的?”假唐僧故意答道:“正是,正是。”妖精道:“我乃镇海寺长老差来远接圣僧的小和尚。我长老向年多蒙圣僧老爷除妖灭怪,保全了本寺僧人。闻得人说,老爷们目下回来,差我们远来迎接,老爷经担在那里?把与这后生挑了,我等引路,抄近路到寺。我长老已备下斋供,等候了几日也。”假唐僧道:“我们经担在后,因风雪行慢。”妖精道:“须是等了来,与后生挑着,省老爷高徒之力,也见我长老远接之意。”假唐僧道:“不必等候,料我先行,他们自然跟来。”妖怪依言,领着假唐僧抄小路儿走。未曾走了一二里路,那灵虚子便抽中取出木鱼儿来,连敲了几下。那声响处,善信正人听了,清清亮亮,生出一点恭敬心来;若是妖邪,一闻声响,即便消散如东风解冻,烈日融冰。这妖精闻声远避,丢了二人飞走到洞中。

那蝮子妖说道:“取经的和尚,利害,利害。怪道赤炎岭龟蛇老长被他愚弄,我等神通也不小,怎么听了他那梆子声,就如轰雷聒耳,不觉的惊魂丧胆?”蝎妖道:“如今也休想引他到洞,只待寺僧迎接他来,待他们夜宿之时,那梆子不敲,和尚睡着,我等悄悄偷了他经担包柜来洞便了。”蚖妖道:“他若敲着梆子找到洞中,你我怕梆子,依旧要还他。”蝎妖道:“这事在我,他若知道找寻洞来,我自有毒气烟火喷起,料他不敢近洞。”按下众妖计较偷经不题。

且说三藏同徒弟冒雪前行。忽听得木鱼声响,三藏道:“悟空,是那里木鱼声?想是庵观寺院,或是善信人家,有斋化一顿充饥,只恐是来时的镇海禅林了。”行者歇下经担,跳在半空,四下里一看,那里有个寺院,也没人家。乃下地来向三藏道:“师父,一时误听了,不是风生林内作响,定是樵子伐木声来,错听了作木鱼儿。这四处并没个人家寺院。”三藏道:“真真古怪。分明是木鱼声响,想是我心意在诵念经咒,故此把往日情景生来。”行者道:“师父,见的正是。”八戒道:“师父又说哑谜儿了。怎么今日的耳朵响声,说甚么往日的情景?”三藏道;“八戒,你那里知心念不空,涉诸影响。”八戒道;“徒弟这时只知道用力气磨肩头挑经担;饥饿了,化斋饭,尽着撑。甚么心念不空,涉诸影响,其实不明白,没悟性。望师父老老实实、明明白白教导徒弟两句地。后来若是遇着那磨牙吊嘴,讲道谈禅的,徒弟也答应他两句儿,也见是师父门中出来的徒弟。”三藏道:“悟能如今雪中要挑担子赶程途,那里是讲道理,误工夫的。”八戒道:“师父空导赶马垛,徒弟费力挑经担。你便一面走,一面说;徒弟一面挑,一面听,却也散散心,不觉的劳苦。”三藏道:“徒弟,我若说着,你便听着,这便是你心念不空了。”八戒笑道:“还不明白,师父老实说吧。”三藏道:“徒弟,你挑着走,我有两句儿说与你听就是了。”八戒乃挑着经担,侧着耳朵,两只眼看着师父。只见三藏跟在马后,一面赶着,一面说道:“心念本虚灵,无声亦无臭。

色相何有形。那里生孔窦。

只为六情投,因缘相辐辏。

目未见青山,已睹高峰秀。

眼未视水流,已识洪源溜。

六月冻寒冰,三冬炎火候。

形影恍惚间,声音如左右。

心念何尝空,真找自不漏。”

三藏说毕,八戒听了道:“师父,我也听见木鱼儿响也。”行者、沙僧笑道:“师父,这会子徒弟也分明听得几声木鱼儿响,料必风送远声,定是前后左右有庵观寺院人家,我们上前紧走一步。”

却说当时三藏们来时,过了比丘国外,走了几重高山峻岭。黑松林遇着妖精女子,背到镇海禅林,费了行者万千精力,平复了妖精,救济了寺僧性命。这寺中长老,无一个不感戴取经僧众。知道三藏们取经回家,逐日轮流差人远远打探消息。这日,两个沙弥出寺五六里探听,只闻得梆子响。乃说道:“听得梆子声,却不是我寺中的。梆子声音洪亮,多是取经圣僧来了。”两个沙弥笑欣欣迎上前来,却是比丘僧同灵虚子。他两个敲木鱼吓妖精,见了沙弥乃问道:“小沙弥,何处去的,莫不是迎接唐僧的么?”沙弥道:“老爷,我两个正是来讨信息的。老爷若是取经回来的,请到我寺里去。”比丘僧道:“我两个不是,乃过路的。那取经的僧人,也在后面来了。”沙弥听了此信,急转到寺,报与长老说:“取经的老爷离寺不远。”长老听得,遂撞起钟来。

各房僧众上殿问道:“老师父,今日非朔望,不接上司官府,鸣钟何故?”长老道:“往年取经的圣僧,今日回来了。一则感他往日救济山门,灭了妖精女子。一则闻他取了灵山大藏真经,此经功德不可思议:大则见性明心,参禅悟道;小则济幽拔苦,释罪消灾。善男信女,也当诵持。况我等出家人,经乃本领,安可不请求检阅,或是抄写,或是留贮,永为一寺之宝。汝等一房,须是派一个僧人,俱要香花彩幡鼓乐,到十里外路上迎接。”众僧听了,各各依从。一时就备了香幡鼓乐,齐齐出了寺门,望西大路来迎接唐僧。这正是:若要佛法增隆盛,须是禅林敬众增。

毕竟长老如何接待众唐僧师徒,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蝮蝎虺蚖,一派毒物。总是螫心不倒,故一闻木鱼声,自然退散。

假唐僧对着假和尚,绝好对付。灵虚子未免也用机变,只为共心猿一派耳。

余性喜书,梦中尝得异书读之,醒后恍惚能记。故知心念不空,涉诸影响。诚哉是言。

正文 第十六回 真经宝柜现金光 镇海寺僧遭毒虿

话表镇海寺众增,香幡鼓乐,十里外迎接唐僧。远远望见三藏师徒从西走来,师父跟着马垛,徒弟挑着经担。道路奔驰,形容樵悴,不似往年体面。众僧便有几分炎凉怠慢,有的说:“上国圣僧,当行跪接。”有的说:“过往僧人,非僧录住持,只好拱手相迎。”你长我短,正参差不前。不防灵虚子敲木鱼吓走了妖精,也随路跟着三藏师徒,在那十里远山见众僧纷纷计议,乃察探得知情由,便想道:“这众僧傲慢至此。古语说的好:‘轩车清尘,则人让路;毁冠囚首,则人不让席。’据他们说,若是唐僧做个体面势头来,他便跪接拜迎。只如今见他师徒道路辛苦,似有狼狈行色,便情意懈担你便是不尊重唐僧师徒也罢了;难道佛爷真经到此,你一个释门弟子见了,不拜跪迎接之礼?我如今怎么齐的这众僧敬恭之心?欲待要假变长老,教导他们跪接,既涉了虚幻,欲待要变些仪从,与唐僧装个威势,又非事体;我只动众僧一点敬畏的心吧。”乃隐身向前,向那经担上吹了一口气。只见那柜上金光万道,直冲在空中,现出一位金甲神人。怎生威仪:金盔金甲亮空空,赤眼未缨辉日光。

脚踏花靴龙嵌口,腰悬宝带玉雕妆。

真经到处神威护,宝杵旋时孽怪降。

吓得众僧忙顿首,南无护法圣神王。

众僧一见了经柜上放出金光,空中现出神人,他齐齐跪拜在地道:“镇海寺众僧禀上大唐圣僧老爷:僧等奉住持长老差来远接。”鼓乐响动,三藏慰劳。僧众各人凛凛摆班导引,离寺一里多路,只见长老同着两个小沙弥也执着炉香迎候。三藏师徒到得山门,众僧齐把经担抬入正殿当中供着。长老众僧过来,一班班先拜了真经,次后与唐僧师徒叙礼。

长老便开口问道:“圣僧老师,向年从此上灵山,如何今日方回?”三藏便把路远遇怪,费了工夫,略说几句,却问道:“我弟子当年过此,上刹甚是荒凉,如今盖造的这等整齐。向日有几位喇嘛僧人,今日都不见;便是众位师父,俱堂堂闲雅,不似往年体貌。香幡鼓乐,件件皆精,想都是老师父功德。”长老欠身答道:“老师父当年到此时,小僧尚居闲散众中。这寺荒凉,皆因这山中多有妖邪、强寇,被他们作践倾颓。自从老师父高徒降妖捉怪,扫灭了强寇,把地方宁静了,远近施主发心盖造,招集各房众增。蒙本郡首府说我弟子功行优长,立我做个住持,总理寺事。日前有两位行脚游方僧道过此,说曾往西山来,遇见老师父们取了真经回国,计日到此。所以弟子思念往年老师父功德,率众迎候。真是山门有幸。复蒙老师父大驾光临,得遇真经宝藏,使弟子们见闻,永为僧家传诵。”

当下齐备斋供,敬奉三藏师徒。一面普请十方善男信女,修建道场,尊三藏为首座。老和尚便要拆开经柜包担,请出真经与众僧持念;又叫能书写的僧人,备了纸张誊写。三藏欣然从允。只见行者对三藏道:“师父,我等上灵山求取真经,原非依路与僧人诵念的。国度众多,道途遥远,寺院无限。若到一处,诵念拆开一番,可不费了工夫,延挨时日。况且妖魔觊觎宝卷,僧众仰慕真经,万一拆封散失毁坏了,是谁之过?依弟子之意,只当使寺僧香花供养,依长老建一日道场,赶我们路程,莫要拆封抄写诵念为上。”八戒道:“师兄,你只是多心。长老要抄写课涌,普请十方善信,方才做道常我们不但有几日饱斋,便是村斋钱钞也多得几贯,补补这身上破袄。古语说的:在家闲是闲。”沙僧道:“二师兄,你只想要吃斋,又动了钱钞利心,那里是出家人的意念?”八戒道:“千里求官只为嘴。我们万里求经,只为斋。”三藏道:“徒弟,休乱讲。悟空也说的是。”乃向长老说:“我弟子有一句话与老师说:我等取经年久,道路远长。一则怕延挨时日,一则经文上有如来印封,不敢轻易开拆。就是启建道场,庆贺真经,也不消得。况我弟子功行浅薄,怎敢便居首座?”长老道:“众僧有缘恭逢至宝,从来闻得真经到处,人天利益,灾害不侵,岂敢亵慢。启建道场,不但本寺僧众一点恭敬之心,亦是众信发心布施,瞻仰老师父中华圣僧道德高重,灵山会上亲见如来,传与真经。若肯俯从,等居首座,开导愚迷,无量功德。”三藏力辞.那长老再三苦请。三藏只得依从,启建道场不提。

且说离寺十里多路,有一庵,名如意庵。庭中有一僧,叫做脱凡和尚。这和尚蓄积饶多,享用丰厚。家下养着几个徒弟,道人专一只迎奉富室户,饮酒游乐。只见他一个出家人,做的是俗家事,便招出一宗大孽怪事。庵后领着一山,山中一个多年狐狸,能识人性,变化多般。一日,脱凡和尚同富家子游到山中,只见一个妇人,在那山树下啼啼哭哭。富家子见了问道:“娘子何人宅眷,在这空山啼哭,为何?”妇人答道;“妾山后良家妇也。无夫无子,又没娘家,无人养赡,饥饿难存。欲跟随他人,又恐失了妇节,故此在此空山欲寻个自荆”富家子听了道:“娘子,听你说来,也是个节义的了。何不剃了青丝细发,出家做一个尼姑,投入庵门,自有善信人家供奉你。何必寻死,可惜了残生。”妇人道:“好便好,我那里去投奔庵门?”富家子乃向脱凡和尚耳边,如此如此。脱凡听了,便说:“女善人,若是肯出家,便是我庵中也容留得你。”妇人道;“长老师父,你是个男僧,我是个妇女,怎么同住得一庵?”脱凡道:“这也无妨,我庵中左右前后闲房空屋尽多,便是隔开了一宅分为两院,有何不可?”富家子你一言我一语,齐声劝好。这妇人遂止了啼哭,向众人拜了;又向脱凡深深拜了两拜道:“多谢师父美意。”众人一齐笑欣欣叫;“娘子果是真心,可跟我们到庵来。”那妖精扭扭捏捏,随着众人走入庵来。这富家子原携得有酒肴,摆在庵中。叫妇人坐饮,同叙到夜。脱凡收拾了一个空房,铺了床帐,把妇人安住在里。众人说:“今日权且安下,另日待我等与娘子被剃,再寻一两个女伴,与你同祝一应用度,众家自供给与你。”妇人谢了一谢。这富家子去了。脱凡虽有邪心,却于始初,意还有待。这正是:为人凡事依天理,怪孽何由作出来。

奸狡一萌因即种,祸灾从此发根莇。

话说比丘到彼僧与灵虚子敲木鱼,逼走蚖蛇蝮蝎众妖,叫灵虚子远远去照顾三藏们经担,他却执着木鱼直敲到那妖精洞前。众妖不敢入洞,远避到如意庵的后山来,却遇狐狸变了妇人住在庵中,他的洞内空闲,这众妖存身在里。蝎妖计较说:“我等被唐僧们的梆子声逼,白日料难得他经卷,不如黑夜待唐僧与寺众安息了,去偷他的来。那时他必没处寻我。”众妖计议已定。

却说三藏被长老要拆开经担,叫行者开担,行者不肯。说道:“师父要开徒弟的经担,除非是再上灵山,请下如来的封皮,方才开得。”三藏见行者不肯。乃动了个愠色道:“悟空,你为何违拗我师父不肯,说除非诸如来封皮?”行者道;“弟子有说。”三藏道:“你有何说?”行者便说道:“我师请静听,徒弟说原因。

自从离花果,礼佛拜观音。

皈依授正党,跟我老师真。

十万八千里,经来十四春。

沿途除怪孽,受尽万千辛。

到得灵山境,瞻仰大慈仁。

感谢如来佛,怜念取经人。

赐与真经藏,名为三宝珍。

封皮密且固,恐遭风雨淋。

我师当谨慎,保护到唐君。

若还开动担,诵念与抄誊。

轻则涂磨字,大则被灰尘。

若还遇妖怪,水火或来侵。

又要费徒弟,这场机变心。

我师若不听,再去到雷音。”

三藏听得,说:“便不消动悟空的经担,把悟能的经担拆开了吧。”八戒道:“也拆不得。”三藏道:“你的担子如何拆不得?”八戒道:“要拆徒弟的经卷,除非回到东土,进了国门,原封交与师父。那时节凭师父开拆,方见徒弟勤劳,有始有终。”三藏见八戒也不肯,心性越发急躁起来,说:“悟空不开动,便有许多说。你也有说么?”八戒道:“徒弟也有说。”乃说道:“徒弟也有说,说与我师知。

想昔遭眨日,菩萨度脱时。

将功折罪过,叫我拜恩师。

保护灵山上,求经拜阿弥。

蒙垂方便惠,不惜度群迷。

钉钯收贮库,宝卷上封皮。

金口曾分付,莫要少差池。

徒弟怀兢业,挑来好护持。

肩皮压肿了,不敢略愁眉。

熬着肩头痛,忍着肚内饥。

程途日夜赶,劳苦自家知。

行里宁几里,就要拆包儿。

万一有差失,大家没意思。

长老陪不起,徒众没家私。

我师须忖度,莫教悔后迟。”

三藏听了说;“悟能,你既有说不肯。便把悟净的经担拆开,好歹请出几卷经文,与长老课诵誉写吧。”沙僧道:“师父,我徒弟的担子越发动不得。要动徒弟的担子,除非挑回到中华,交上唐王,那时迎送到个寺院里,但凭师父开拆。”三藏见个个徒弟齐不肯,反到笑将起来,向长老说:“老师,我弟子倒也愿开经担,取出经文,与老师众位眷抄课诵。怎奈小徒齐说不便。他俱不肯、教我也难强也。”长老道:“老师做了主,徒弟怎敢违。比如我和尚专要一宗事,这众僧怎敢违拗。”

三藏道:“这却不同。老师为一寺住持,主张法度由你。我小僧虽然请得经来,却要远路在徒弟们出力担荷。万千程途,也要靠他经心照管。”长老道:“高徒挑的,便不敢强他开动。那马驮的两柜,乃是老师押的。这柜内经文,却求开动几卷,料诵写后,原封交还。师父必然见允。”三藏被长老苦求不过,便要开动马驮的经拒,说:“徒弟们,真经原也是如来慈悲济度众生。便是开了,与众生抄写在寺,永远看诵,也是个顺便功德。”行者道:“师父,非是徒弟执拗,开柜有几宗不便。”三藏道:“那几宗不便?”行者道:“途远我们要赶程,抄写捱日费工;磨弄了字籍,拆动了原封,都是小事。还有一宗大事,万一众手众丢,你携一卷,我取一卷,失落了如之奈何?”长老听得道:“小师父,莫要多心,都在我老和尚身上。多不过十日,少不过五日。我叫众僧一面做道场,诵的诵,一面抄的抄。放心放心,管你不得差失。”

行者只是不肯。那长老便动了嗔,说道:“你这小和尚,到底是个怪物脸,惫懒心。你师父既肯做情,偏你执拗。”叫:“众僧齐上来,把经柜拆开。莫要依他这割气脸的主意。”八戒道:“老师,你骂我师兄是怪物脸,却又改口骂甚么割气睑。那里一个和尚两个脸?我们在此,也不肯与你开经担。”长老道:“你若不肯,便是个死尸脸。”沙僧道:“老师,便是小和尚也不肯。”长老道:“越发是个晦气脸。”八戒道:“老师,你难道没个脸?”长老道:“你便说我是甚么睑?”八戒道:“你必定要我们开柜,那个腆颜赧色,我说你是个肮脏龌龊脸。”长老、众僧怪八戒开口不善,便挥众抢柜开拆。行者三人压伏在柜子上,那里肯与众僧抢。无奈僧多,他三个势寡,夺众不过,将有夺去之态。恼了行者机变心生,身上拔下许多毛来,变了无数个大毒蜂,把众僧光头上,三个五个的,乱咬乱叮。众僧自顾不暇,那里再敢抢柜。那长老见了,也只道是神力不容,忙向殿上圣像前祷祝说道:“弟子请经抄诵,原是为教广传方便。便是唐僧师徒不肯也昙。一时叫众抢夺,是我弟子之过也。”祝罢。便叫众僧莫要争抢,神力不容,飞来这阵毒蜂相护。那众僧也不肯,长者叫祝他各人咬的头面疼痛,飞往外走。行者乃收了法,那毒蜂一时不见了。长老只得叫众僧设坛场,做法事,再不敢开口说要开经拒。

这众僧见行者有些神通,也不敢轻慢了大唐僧,齐齐的敲钟打销,凛凛的礼佛焚香。只见那:长老端然首座,知磬举念齐声。

表白敷宣意旨,阇黎率众开经。

知客接宾款待,沙弥剪烛明灯。

只有监斋执厨司馔,满身作料香馨。

话说三藏师徒,被长者留住在寺,设醮庆贺真经。只得暂住几日,待道场圆满方行。毕竟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和尚待和尚,也有炎凉。唐僧只为少了一匹马骑,见者便生简慢。无怪而今人把驴子亦看得值钱也。

长老开经,原是好意,只不该动了嗔心。八戒之骂,毒蜂之叮,皆是自取。

正文 第十七回 盗真经机内生机 迷众僧怪中遇怪

<span>念善胜烧香,心劳徒作伪。

肆毒要伤人,人岂无反噬。

由哉一微禽,灵山尚有智。

世事尽皆因,好还原无二。

人无害虎心,虎无伤人意。

种瓜原得瓜,但培方寸地。</span>

话说孙行者动了机变心,恼那众僧抢夺经担,他见寡不敌众,投下许多毛来,变了无数毒蜂,把众僧叮的摸头徕嘴,飞走躲去。这种根因,就动了那蚖蛇蝮蝎一派毒心。这众妖在狐狸洞内计较道:“经卷本与我等无甚紧要,但因弟兄家一时被挑经担的和尚耍弄到此,古语说的好,一不做,二不休。我等神通本事,岂不能奈何这起取经的和尚?如今闻得他们安住在镇海寺中,修建道常他那经文必然开了包柜,我等到彼,可取则取,不可取乘空偷盗他两三柜包。只教他四分五落,不得个全经返国。”众妖在议计上。

却说三藏与长老、众僧依科行教,方才做了一昼夜道常这晚大众吃斋毕,各自安息了。有三藏师徒行功静坐。那长老心肠,只是要开经柜,想起毒峰多是行者变化,见他师徒歇息了,乃与众僧计较道:“我原为要开唐僧经担,所以远接。如今经担现放在我堂中,错过机会,诚为可惜。”众僧道:“昨日已被我们抢到手中,吃了毒蜂亏,螫了头面,想是神理不容。如今想他也没用。”长老道:“我想起来,我等要开经担,也是敬重三宝,又非邪魔外道,如何神理便不容?同是佛门弟子,他们既取得,我们也看得。这都是那孙行者弄的法术。如今不如乘他睡了,大家偷了柜担,抬去僻净庵庙拆开包封,任意抄写。事毕还他,料唐僧也不怪。”众僧道:“倘或他徒弟找寻着了,如何处?”长老道:“纵然找着了,也得三五日,已是写了一半。经已入手,由得我们,怕他怎的。”众人计较已定。

不防这晚正是那蚖蛇蝮蝎等妖变做人形,来寺内偷经。妖精各逞着气毒烟火,到得寺门,走入殿来。先喷毒气,指望要毒在殿的僧众。不匡殿上护香冲出,把些毒气冲散。那妖精不敢入殿,在殿门外偷看。只见殿中供着经柜包担。那包担上毫光灿灿,众妖那里敢入殿来。恰遇着众僧,悄悄入殿,把经柜移出。这妖精上前,一口毒气,把众僧毒倒。你看他喜喜欢欢齐来抬柜,那里知真经自有神气,便有千万斤重,那里抬得动。妖精着忙。却听见众僧虽着了毒,倒在阶下,口里尚能说话。内中一僧说:“长老叫我等偷了经担,远送庵庙。想如意庵脱凡长者处,房屋且多,又是僻静,极是方便。怎么经担未偷,先遭迷倒,多是神力不肯。日间既是毒蜂护下,夜里又被气焰冲倒,身体不知可挣挫的起来?万一唐僧师徒起早看见,如之奈何?”一个道:“等我挣起来抬送入殿上,莫要惹他吧。”妖精听了乃计较道:“原来经担他僧人便扛的动,我们不如借他力量扛去。况且他要搬到如意庵去,正是我们近洞之处,莫便如此。”众妖乃假变了几个僧徒,把众僧毒气解了。只见众僧爬将起来,要扛担包入殿。妖精忙说道:“经柜已抬出殿门,再复送入,若唐僧师徒惊觉,反不为便。不如远送到如意庵去,乃为上策。”众僧依言,把经担扛抬,从小路前来。妖精却留下蝎小妖,防着唐僧师徒来赶。

却说孙行者虽在殿后斋堂同众打坐,他的机变心肠那里长久耐烦,时常觉察。见炉香烟直冲出殿。他便起身走出股来,早不见了经拒担包,急忙叫醒八戒、沙增说;“经担何处去了?”八戒梦梦挣挣说:“叫我吃斋去,是饭是馍馍?”行者道:“呆子,梦里只想吃斋,经担被僧家偷了去也。”八戒慌的叫醒三藏。三藏正在静中醒来,听得失落经柜,慌忙叫唤,请出长老,问道:“老师父,你此处有甚贼人?或是妖怪把我经文偷去,你那里知这经文呵:自从一别唐朝地,万苦千辛见世尊。

狐妖听了怒道:“原来是个蜥蜴。孽怪,你道勇士孟贲见了你变色而却步,他岂是怕你。只为徒手,不曾防备,遇着你这个丑怪妖精,动了他憎嫌之心。若是我一拳两脚,叫你魄散魂消。”蚖妖也怒气填胸说:“狐妖,你不过是假虎威而作势,事諂媚而迷人。有何本事,敢来夸口!”狐妖道:“孽怪,你要问我本事,且听我说:自小生来九尾,山中经历多年。

只说灾难遭九九,妖精到处会伤人。

多亏袜力匡扶救,赖得吾徒把命存。

上了灵山朝佛祖,真经救取感慈恩。

到得宝方投上刹,何人偷去殿堂门。

望发慈悲还弟子,万载千年颂善根。”

三藏说一句,哭一句。行者道:“师父莫要哭。多管是长老、众僧,叫做明取不如暗偷。好好交还便罢,莫是推三托四。老孙说不得复往灵山,讨了金箍棒来,凭你甚么住持、方文,打个干净。”长老道:“小师父,你休性急。天明亮了,各房去搜,看有谁偷你的。我住持专司僧录,怎肯饶他。”八戒道:“待到明天,经担送到九霄云外去了。”行者道:“师弟,我们只得各僧房去搜寻。”三藏道:“徒弟,寺院广大,僧房又多,怎么搜寻得着。况有心算无心,他定然藏在密室幽居,叫我们何处寻觅?”行者道:“师父放心。徒弟自有机变。”八戒笑道:“猴儿真也撮空行动。说有机变,把个经担失落不见,机变也无用了。”行者道:“呆子,休要饶舌。你寻你的经担,我找我的担包,师父寻师父的马垛,沙增搜他的担子。料在众僧房,不宜迟延,以防拆动包裹。”三藏悲悲啼啼道:“徒弟阿,众僧房此时各关门闭户。怎能家家去寻。”三藏说了此话,那长者即便暗着人传谕众僧房,家家把门关闭不开。行者走了一家,搜寻不出。自觉费力,便拔下毫毛,化作无数猴子,叫道:“师父,师弟,你不须去搜了。待我往僧房寻着我经担,则众担自在也。”

且说脱凡和尚收拾了两间空屋,铺设了床帐家伙,把个狐妖变的妇人藏留在屋。那几个富家子,每日置备酒肴,来此戏乐。众人拽了这妇人就座,说道:“娘子青年美丽,却把世情撇了,向空门要落发出家,真也可敬。我等已简择吉日,来与你披剃。只是如今尚在尘俗,不弃我等同乐一回。”那里知这妖精,往日变怪,专一迷人,遂欣然不辞,与众富家子正满酌玉斝,相酬共劝。

却说行者变化法身,众僧房搜寻,那里有个经担,乃向三藏道:“师父且安心坐在寺内,待徒弟把往年找妖精的手段,上天下地,也定要寻出头项。”又向长老道:“老师父,你也难推却。经文分明是你要抄誊日间尚且叫众僧抢夺,况夜晚间,岂有不设法偷盗。我去找寻着便罢,若是找寻不着,必要在你老师父身上取讨。”行者说罢,叫沙憎、八戒看守着师父,他一个筋斗,顷刻不见。长老与众僧见了道:“爷爷呀,原来是个腾云驾雾的,这夜晚众猴,定是他神通化现。”按下不提。

狐妖与蚖怪争长竞短,两不相让,在这洞中吵闹。却不防蝎妖归来,他众妖合力,把狐妖一口毒烟喷倒。毕竟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忽然,那庵门外剥啄声传,这妖妇吃了一惊,向众人说:“门敲甚急,恐有乡村游客到来,我.小妇在座不便。”随起身往僧房去躲。这脱凡与众人,把手扭着妇人,口里叫沙弥问四门的是何人。沙弥走出殿外,看那敲门的却是一个僧人,同着一个道者。只得开了庵门。那僧道两个,便向沙弥问道:“庵主何在?”沙弥答道:“我师在后园陪伴施主。”僧道坐下。脱凡只得出来,见了两个僧道,使问:“二师父是何处来的,往何处去的,道号何称?”僧人答道:“我弟子二人,往东土游方。从灵山雷音寺来。法名到彼。这道友唤做灵虚。偶遇宝方,特来随喜。请问师父,宝庵何宅香火,道号何呼?”脱凡随把名号说出,便将在庵内富家子指做香火施主。总是他遮盖游戏荤酒的形迹,那里知神僧他无故到这庵来。他见了庵僧,便道:“师父,看你宝庵清净,你举动庄严。怎么色相有些妖氛不正之气?出家人便是不断荤酒,却也不至如此。”脱凡听得,心头惊异,只得外面言辞,左支右吾,僧道见他支吾,乃说:“师父,你自去陪施主。我两弟子,且借经堂课诵功果一时。”脱凡只得开了经堂,比丘僧与灵虚子捻动菩提数珠,敲起木鱼梆子,他两个在庵堂,正是:入门瞻理黄金相,上殿皈依大法王。

却说脱凡和尚安住了比丘僧两个在经堂,叫沙弥安排些斋饭与僧道吃,他却走入后园。但见众人正在把杯,却不见了妇人,乃问。众人齐说:“女娘听得经堂木鱼声响,他进屋去,半晌未出来。”脱凡忙去寻看,那里有个妇人;众富家各处去寻,不见:大家只得散去。

却说蚖蛇等妖精变了众僧,浑把经担扛抬,从小路到山洞来。那众僧说如意庵去,妖精道:“庵中不便,唐僧定然找来。不如这洞中隐藏,等唐僧寻取不着,去了,我等再移到庵中。”众僧说:“洞中怎么安得经担?”齐齐不肯。这妖精便变出怪相,口吐毒烙,把众僧吓的飞走,懊悔说:“空费一切心力,依旧替妖精偷了经担。”只得忍气吞声,各归僧舍。

这妖精得了经担,搬移入洞,大家计较要分的,要拆的。只等蝎妖到来,方才开动。不知狐妖变了妇人在庵内,指望迷弄富家子与脱凡和尚,未防比丘僧两个到庵敲动木鱼功课。邪不胜正,木鱼声逼走了狐妖,仍归山洞。只见洞中这蚖蛇等妖,据住在内。狐妖见了问道:“何处孽怪,占住我的山洞。”蚖妖答道:“我等均是山谷中生育出来的,谁是你的山洞?便是你的,我等已据住在内,你当别处存身,休想居此。”狐妖听得,大怒道:“孽怪,你有甚本事,敢占我山洞?”蚖妖道:“狐妖,你要问我本事,你且听我说:生在山冈大树,蜥蜴是我洪名。

任伊勇猛孟贲行,见我惊魂丧命。

只因乾坤历久,神通果是狰狞。

借伊山洞匿真经,休得前来争竞。”

神通变化实周全。四海五湖游遍。

为恋富家子弟,庵中长老盘桓。

借他精气欲成仙。不似你昆虫下贱。”

休提途路千万里,莫言岁月十馀春。

总批:

长老要开经担,费了多少支吾,落得替妖精效劳,何不自到灵山走一遭。

僧人藏怪心,妖精吐怪相。怪怪相生,无有穷已。要知妖怪之相可恕,妖怪之心难恕。

正文 第十八回 喷真火逼走四妖 示蒲鞭法惩八戒

话表孙行者,一个筋斗要打到灵山,重问佛祖,探看经文包担在何处。只因他拔毫毛变毒蜂螫众僧的根因,就还他个毒报:却遇着蝎妖在道路上四边施毒焰。行者一时筋斗打不去,被毒焰当他身上一燎,即时毫毛燎着;他急收了筋斗,把眼一看,却是近寺不远,一个妖精吐的毒焰。恨那棒不在身,空拳又不中用。头面身体,带了毒伤,忙在山前一个青草池塘打了一个滚,即时平复。笑道:“好妖精,倒也利害,把老孙几乎也燎倒。只是我老孙可是好惹的?想你弄火弄烟,定是偷经担的妖精。少不得树倒寻根,定要查出你这毒物的根脚。”行者一面说,一面找寻。

却说蝎妖毒了行者,料他不敢找寻到洞来,他却回洞。只见洞内狐妖吵闹,他便帮助众妖,一口毒焰,把狐妖喷的连头带脸似火燎的一般,疼肿难当,只得飞跑出洞。远远看见一个小和尚走来,他随变个妇人。只是被蝎妖毒焰燎伤了头面,变不去。却是一个残面妇人,将手遮着。他见这小和尚生的古怪,不似那脱凡模样,又吃了一惊道:“世上怎有这一个小和尚:不是头陀喇嘛僧,难将和尚上人称。

阇黎班首无他分,长老沙弥又不应。

尖嘴缩腮猹耳朵,磕额毛头凹眼睛。

那里像个禅和子,却似山中猴子精。”

狐妖把行者估了一番,只得走近前来道:“小师父,那里去的?”行者答道:“女善人,我小和尚是找寻经卷担包的。”狐妖道:“师父,你是那里经担,来此找寻?”行者道:“我是灵山取来的,昨在镇海寺殿上不知何人偷了去,故找寻到此。”狐妖正恨毒物伤他,又曾听蚖妖说借他山洞藏匿真经,乃说道:“小师父,我曾听见人说,这山内有一起蚖蛇蝮蝎妖精,把你经担偷来,藏匿在内。只是这妖惫懒太毒,我因丈夫所柴山中,送些菜饭他吃,不匡遇见此妖。被他喷了一口毒焰,把头面见个伤害。小师父若要到洞找寻,须是防他恶毒。”行者道:“不妨,不妨。我有医毒疮的药方。那青草池塘水好,女善人可去洗,就愈了。”行者心中暗忖道:“这妇女说甚么妖精藏匿经担,莫不就是毒我的妖气,这仇怎恕?况经担既有着落,且去叫八戒、沙僧来帮助挑担。”方要回寺,忽然听得木鱼声敲。便问那妇人道:“女善人,木鱼之声,想是附近有庵庙么?”狐妖也怪那僧道敲木鱼,惊逼他不敢在庵。便顺口答道:“这是如意庵敲梆子,也是偷你经担的两个僧道,在里面打开经包念经哩。”行者只听了一句“打开经包”,那里顾甚远近,撇了妇人,往前走去。山凹里果见一座小庵,行者见那庵:横倚山冈路,傍临松竹林。

梅花开屋角,野鸟唤山阴。

门掩一堂静,墙围四壁深。

时闻香细细,风送梵玉音。

行者见庵门闭掩,只听得念佛声音,便知有僧道在内。就敲那庵门,见一个沙弥,手捧着茶汤来开了门,便惊道:“师父那里来的?”行者道:“沙弥,你莫要问我来历,且说你捧着茶汤,与何人吃的?”沙弥道:“捧与念佛师父吃的。”行者道:“便是你庵主师父么?”沙弥答道:“不是,我师父不在庵。是外方来的两位僧道哩。”行者说:“这两个师父,可曾带许多经担,到你庵来?”沙弥道:“不曾见甚么经担。”行者听了想道:“那妇人既说洞妖,又说僧道,不足为信。如今若进堂去,又惹动僧道,误了找经工夫。且回寺叫了八戒、沙僧,带了禅杖来寻毒妖,经担自有下落。”乃叫沙弥,且把茶汤借吃一盏。沙弥看见行者生的古怪吓人,不敢违拒,随把茶汤奉上。

行者吃了,也不进庵堂,一路回到寺中。三藏见了,便问:“经担找寻着下落了么?”行者答道:“下落便是有了,只是徒弟不似往日有金箍棒在身,没奈何妖精。只得来叫八戒、沙僧帮助去寻。”八戒道:“你没金箍棒,我也没九齿钯。你没本事,却又来叫我。我听寺僧说道,被甚么妖精毒气伤了他。甚是报怨长老,连累了他。”行者只听了这一句,便走近长老身边,一手扯着长老衣袖,一手就要抡拳,说:“老和尚,原来是你要誊抄经卷,见我等不肯,故意勾引了妖精,偷了经担到何处去?快早说出,好好交还,免得我与你讲说。”长老慌了道:“小师父,我原是好意,留你师徒在此。便是要抄经文,也是善功,岂有勾引妖精之理!你此话从何来,是甚么妖精,也要说个明白。”行者道:“我师弟听知得的。长老,你只把昨夜抬经的和尚,叫出来问他说个明白。”只见长老叫出一个被妖精毒焰喷伤的道:“离如意庵数里山洞,有几个妖精,他始初变了我寺僧,诈哄我等扛抬经担。到洞后,却变了怪相,把毒气喷出。我只得丢了经担回来。师父若要经担,须是速往洞中去龋”三藏听了,问道:“长老与寺众要经,却是要抄写在寺,永远课诵与山门僧众。不知那妖精要我们经文何用?”寺僧道:“我等也闻知妖精说,当年唐老师父求取经时,被高徒剿灭了许多妖魔。如今是这些根因,要夺经复仇之意。”行者听了道:“经担既有下落,师父在此守着。我与八戒、沙僧洞中寻经去也。”按下不提。

且说蚖妖等把寺僧毒了回寺,他们计较把经担打开封皮,取出经卷来,看是甚样经卷。他也不敢乱开,却才动马驮的柜子,把那封皮掀动。只见那柜子缝内,金光万道,射出火焰直喷,把个妖精冲的站立不住,如烈火销膏。这妖精半个也存留不住,直逼出洞来。众妖精飞走离洞,三五里犹被金光真火,把他那邪氛毒焰消烁的无影无踪,尚敢来看甚经文。

却说那狐妖依着行者,走到青草池塘,打了一滚,也把头面伤痕好了。欲到庵来,又怕木鱼声响;欲回洞去,又恐众妖毒焰。正踌蹰去向,只见那蚖妖们,一个个丧魄消魂,失张失志,飞走前来。狐妖听得他真情,乃忖道:“原来经文神异,他既不敢近,待我到洞,看是何等经文?待我报个信音与那小和尚,免叫他四处找寻。”狐妖只存了这点好心,便走回洞里。见柜担经包,齐齐在洞,金光火焰却也不冲地。他看了柜上封皮脱落,忙粘将起来,急走出洞。远远见行者们执着禅杖走来,这狐妖依旧变个妇人,手里提着个篮儿,装做民间送饭之妇。

行者见了道;“女善人,你脸上毒伤好了。”妇人道:“正是,多劳小师父说的药方治好。你经担找着了么?”行者答道:“我们正来找寻。说洞中妖精利害,特寻我师弟来帮助灭妖。”妇人笑道:“小师父,你倒也夸口。那妖精毒焰喷人,你那里灭得?还是那经文神力,我知他那精怪离远去了。有几担经包,见在洞中,快走去龋”行者听得就走。八戒掣出禅杖要打,行者忙止住道:“师弟,何发暴性?”八戒道:“师兄,这分明是个妖精。”行者道:“我岂不识;但他有引指好意,我等如何下得恶意?”沙僧道:“二师兄,灵山为何缴了我们器械?与几条禅杖,正为戒你伤生。你如何又起恶心?”八戒口虽答应,心里却只是要打狐妖。临行看着那妇人道:“好了,你去吧。”瞅了那妇人几眼。这狐妖说:“这和尚面貌丑恶,心地便凶。我倒好心与他说经担下落,他却存不善心肠。且看他取了经担,作何光景,再与他作个计较。”狐妖也不远去,远远跟着前来。见行者三人,找寻着经担在洞,他把禅杖挑着六包,却丢下两柜马垛子。行者道:“谁在此看守着,待我去牵了马来驮去。”八戒道:“我在此看守罢。”行者依言,先与沙僧挑了四包到寺。

三藏见了,便问八戒与柜垛。行者把八戒看守话说了,便去牵马,叫沙僧伴着师父。三藏方才放心。那寺中长老,愈加好款待,把道场散了。三藏只等经担完全起身。

却说抓妖正恨八戒要打他,恰好远远跟着,看见行者、沙僧两个先挑了去,洞中只丢下八戒。他却复了原身,悄地到洞来,看八戒何为。只听得八戒口里说道:“分明那妇人是个妖怪,留他在这山间迷人作甚?不依我把禅杖打死了他,却放了他去。”又说道:“这两个担担包,去牵马来驮柜。这许久不来,叫我一个冷清清坐在此洞内。”狐妖听了道:“原来那两个去牵马,待我前去探看甚么马。且假变来哄了他经柜去,叫这丑恶和尚吃那两个打骂他一顿,以还他要打我之心。”狐妖随出到洞外,照路走来。果见行者赶着一匹马来,他仍变妇人故意问道:“小师父,你挑了经担去,又赶匹马来作甚?”行者道:“尚有两个柜垛,未曾驮去。”狐妖道:“方才一个长老,长嘴大耳的,挑着两担包,雇宽了两个村人,扛抬着两个柜垛,从傍小路去了,说是经担。小师父不消又去。”行者道;“此话可真?”妇人道:“我三番五次指引小师父,何尝欺你。”行者被他哄的信了,乃赶回马到寺。这妖狐仔细端详着那马:壮体莹然白玉,昂头拖着青鬃。

四足宛如铁踞,一声聒耳嘶风。

狐妖看了那马皮毛色相,他却摇身一变,宛然无二。飞奔到八戒洞来。八戒见了道:“弼马瘟何处去了?却把马走了缰到此。我那里等他来,且把经柜与马垛着,我挑去担包回寺。”乃把柜垛放在马身,挑了经担,直走傍路前来。狐妖驮了经柜,走不止二三里路,见一个山冈坌道,他越山飞走去了。比及八戒,歇下担子,上冈来寻,那里有个马垛。一面急躁起来,一面咒骂行者。只得挑着担子,走到寺来。

行者便问道;“我已赶马来驮洪子,你却又雇觅人抬,如今柜担在何处?”八戒道;“何处,何处。你不跟马,却走了缰到洞来。已把柜担与他驮来,谁知他又走了缰跑去。料必驮来。”三藏听了,“恨”了一声道:“我做师父的,从来不以法度加你。今日见你做事,颠倒失落了经拒,且着悟空把禅杖打你十杖。”

八戒道:“大师兄不牵马来驮经,到不打他。却叫徒弟一个挑着担,又跟着马如何行得?”三藏骂道:“夯货!你看马尚在槽间,你雇觅村人,多是僧房一党。拐了经去,却来诳言是马。”八戒走向槽间,果见马尚在槽。把脚一跌道;“罢了,罢了。此必是妖精诈去了。我当初要把那妇人打顿禅杖,都是行者不肯。今日定是那妖精诈骗去。”行者听得,便把禅杖指定八戒道:“我奉师命,虽不以杖打你,却以薄草示辱为比。以杖指你,便似打你之意。你自知么?”八戒答道:“我知也。你机变心生,种种怪生。我打妖心动,便好还这种孽怪。少不得要找寻经柜出来,把这妖精不饶他,定打他几百禅杖。”三藏听得说:“夯货,你尚怀此心,只恐那怪风闻,越隐藏去远。”沙僧道:“师父,且放心。都在二师兄身上,问他要经担。”八戒道:“我也难推却,只得山前山后去找。”八戒说罢,卸下经担,禅杖拿在手中,竟奔山路来找。毕竟八戒可找寻得着,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狐妖三番四次,甚没来由。大是老婆舌头,宜其变妇人也。

八戒甚有见识,认得是妖精,便该任他打杀,倒也干净,后来省得费藤葛。虽动了戒杀心,不知仍是决烈心,正胜似机变心耳。

正文 第十九回 比丘僧指引经柜 唐三藏行遇樵歌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在庵堂住下,探听唐僧与寺僧建宝经道场,他两个安心歇在庵中。见这脱凡和尚面带愁容不快之色,乃问道;“庵主,你有何事关心,面有不乐?”脱凡道:“实不瞒二位道友,小庵靠的是几个富家施主,来此赏梅玩景。近见二位道友在堂中焚香课涌。他多不便,故此不来。嗔怪小僧留二位道友在此。小僧衣食靠他,故此不快。若是二位他方随喜,莫使小僧失了施主,乃莫大方便。”比丘僧听了,笑道:“庵主,你话到也老实。只是我初进你宝庵,见你面上有些妖气,如今却消去。但见愁容,乃是忧贫之心。出家人莫要忧贫,自有伽蓝打供。若是容留赏玩,图施主资财,虽快一时,终成罪孽。”脱凡那里是为施主不来,乃是为那妇人被水鱼声通走去,不见形踪,心思忧闷。比丘僧见庵主如此,乃与灵虚子辞了脱凡,正才出庵门,却遇八戒找寻经柜。

他两个见了八戒,问道:“师兄,何处来的?”八戒没好没气的道:“找经柜的。借问二位,可曾看见一匹马驮着两个经柜么?”比丘僧答道:“我们不曾见有甚经柜。请问师兄,是那里马驮经柜?”八戒只得把始末说了一番,比丘僧故意说:“师兄,都是你自不小心。只山路多歧,你须耐心去找。我二人也分头与你寻去。若是寻着,叫你师父们顺路赶程,莫要久住寺间,耽搁道路。”八戒依言,转山湾,又去找寻。

比丘僧乃向灵虚子道:“师兄,我们只因岔路,住此庵中。据猪八戒方才说话,多是妖魔诈去,作何计较找寻?”灵虚子答道:“此事只在山前山后,料妖魔离山不远。待腾空四望,自知下落。”灵虚子说罢,摇身一变,却变了一只白鹤,展翅飞入半空。但见:六翮蹁跹舞半空,一颗珠顶献丹经。

颉颃岂是凡间鸟,长唳凌霄任御风。

灵虚子变了白鹤,飞在空中,左顾右盼,只见一匹马驮着两个经柜,在那山后僻静处歇下。就地打一滚,变了一个妇人,丢着柜子,竟扭扭捏捏飞往如意庵中来。灵虚子遂飞下,复了原身,向比丘僧道:“经柜已有着落。但不知是何妖怪变了马,驮到山后僻静处放下。他却变了一个妇女,投奔庵中。我想庵僧面带妖气,那里是忧愁施主不来,定是这妖作怪,畏我们木鱼声,他不敢来庵。我等离了庵门,这妖便飞奔到庵。如今真经既未失落,当叫八戒去寺中牵马来驮。”比丘僧听了道:“原来是这个情由,多是唐僧师徒又动了邪念,以致如此、我等不必说知,且看这妖妇作何情景。将此经柜就着他送上大路,以节省唐僧心力。”灵虚子依言道:“师兄,你去报与唐僧知道,说经柜在东行大路。待我听着妖精,怎生入庵迷那庵主长老。”

比丘僧变做老僧模样,赶上八戒道:“小师父,你可是找经柜的?”八戒听得,忙答应找经柜的。老僧说:“前进大路上,有两个柜子。”八戒听了,就要回身转来。老僧忙扯着道:“小师父,你不必又转去看。老和尚岂有打诳语欺瞒你。你当去寺牵了马,同众顺路取道,却省了工夫力气。”八戒道:“老师父,我平生老实,便听信你了。”老僧笑道:“好!老实,老实。”

按下八成回寺报知唐僧。且说狐妖变了妇人入庵,仍在那空屋中坐下。脱凡和尚见妇人复来,喜不自胜。便问道:“女善人,你往何处,把几位好施主没兴趣都散了。便是我,也思想了这两夜。”妖妇道:“实不瞒师父说,我等在此饮酒,遇着那两位僧道来。见了我们,不是嫌厌,便是嗔怪。传出外去,是你的行止,故此避去。只待他出了庵门.我方敢到此。又有一宗好事,我在山后遇着一匹马,驮着两柜经卷。那马想是走了缰,到山后把柜子丢入去了。我听说是灵山下来的真经,镇海寺长老要他的誊写。千方百计求他,那唐僧师徒只是不肯。师父,你速去取来,也是一宗珍宝。”脱凡听了,说:“正好,正好,我有一件心事,正得罪寺中住持长老,如今着人扛抬到庵,送与长老,乃是将功折罪。”和尚与妖妇计较,却不防灵虚子变了个老鼠儿,钻入屋檐听得,遂出庵门变了一住持的长老,走进庵来。

脱凡见了,合掌迎接道;“小和尚不知住持老爷到来,不曾远接,得罪之中,又得罪。”住持道:“我非为别事,到你庵中,只为东土取经唐僧师徒不肯把经文拆封与我抄录,灭我山门,藐我长老。昨令众僧取得他两柜包在山后,僧力绵弱,不得扛得到你庵中。我又想扛到庵中,只恐唐僧知觉来龋离此大路二十里,有座吉祥古刹,意欲借你沙弥道人,扛送到那里,待唐僧去后,取来抄誊不迟。”脱凡听得,满口答应。遂叫沙弥道人去扛抬经柜,照大路走来。灵虚子故意辞了庵僧,出门跟着柜担前行。只见比丘僧走将来,二人各把前情说出。灵虚子道:“经拒便诈将来,虽不负了保护之意,只是以诈遇诈,恐招人之诈,这也是没奈何。”

正说间,只见唐僧师徒挑着经担,辞别了镇海寺僧人前来。见了经柜,三藏一面喜,一面谢那沙弥道人。沙弥与道人那里肯把柜子与三藏,乃回头又不见了住持长老。三藏再三把备细说知沙弥,那道人只是不肯,说:“我们奉庵主长老,叫抬到吉祥古刹。你如何要夺我们担子?必定要去,也等住持长老自过。”行者道:“长老住持在何处?”道人道:“方才押着我们柜子,与一个老师父计较话,怎么不见?”行者见他执拗,乃吹一口气在经柜上。二人那里扛抬得起。八戒又掣下禅杖要打。那沙弥慌惧,只得丢了杠子走去。三藏方才叫徒弟们把经柜与马驮了,照路前行。师徒们在路,正值春光明媚,品物鲜妍。虽然外国风景,却也与中国一般。正是:桃红柳绿妆春艳,水色山光畅客怀。

却说沙弥与道人丢了经拒,明明看见唐僧师徒挑着担包,驮着柜子前去。他回到庵中,备细说与脱凡。这和尚心下生疑,只见妖狐笑道:“是了,是了。取经的唐僧,又弄了法术去了。事虽小节,只可恨那长嘴大耳和尚要论禅杖,那猴子睑小和尚也会生毒心。我如今辞别师父,赶到前途,有两个结拜的哥哥,好歹叫他算计了他的经担。”脱凡道:“女娘,这事也无关于你。你既要择日披剃,在我庵中出家。这烦恼障碍,丢开了吧。你便要辞别前去,这富家施主也不肯放心去。”妇人只是气昂昂要去,脱凡一把手来扯着他道:“女善人,你若去了,叫我又要害相思。”只这一句话,惹动了那狐妖疑心,不觉的疑处难藏假,把个变幻露了。妇人仍复了一个狐狸。脱凡见了,吓的往门外飞走叫:“道人呀,原来青天白日,狐狸作怪。”道人忙拿了一根棍棒来时,那狐妖从屋檐蹿去。这和尚方才信来庵的僧道说他面有妖气。遂乃持斋洗心,不复再动邪念。好笑:脱凡未脱凡间欲,过后方知洗却心。

长老若能依本分,妖魔何事敢来侵。

话说三藏师徒们,离了镇海禅林,不觉的又走一月多路。正是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忽见一座高山在前,三藏乃叫道:“徒弟们,你看那:接天高耸峰峦,真是留云逼汉。

拦路崎岖冈岭,须知阻雁停车。”

三藏心里焦愁,说道:“徒弟们,是那一个上前探个路径。却是从岭上过去,或是下边还有条平坦路儿前走?”行者道:“师父,你当年从天上飞过来的?也须是从山间过来,怎么走过的路头,都忘记了?”三藏道:“悟空,你那里知道,我们当初来时,是山前看的,乃那边形势。及过了山,往前直走,又何尝回头望景。”八戒道:“师父,你为何过这山来,不回头一看?”三藏道:“悟能,我那时节只恐是遇着妖魔,得了性命往前飞奔,还有甚心情回头看路。”行者道:“师父放心前行,料必有过山的路径。”三藏道:“徒弟,我不愁无路径。但虑这等险峻去处,不是藏隐强人,便是容留妖怪。”行者道:“当年来时,便是有几个妖魔作怪,也都被徒弟们消除了。放心前走,莫要生疑。俗语说的好,疑心生暗鬼。”

师徒正讲,忽然见傍路走出一个老叟来。三藏看那老叟,白发萧萧,形容枯槁。手执着竹杖,一步一步,缓缓徐行。三藏便问道:“老尊长,我僧家是回东土去的。借问你个路径,是过那高岭走,还是下边有平坦小路?”老叟答道:“老师父,倒是你问我老拙一声,东土大路原是下边有一条开阔平坦大道。只因近日有几个妖魔,专一吃人。往来行商客旅,若是单身,没有行李的,都从岭上崎岖险峻攀藤附葛过去,倒都免了那妖魔祸害。若是有些行李货物的,看造化,舍着个后生汉子与他吃,便保全过去了。若是师父们这些柜担货物,怎过得峻岭。须要从大路走,免不得要把一位与他吃。却又有些古怪,这妖精却要简嫩的、标致的吃。若是丑恶粗糙,他又不吃。若遇列位,只恐老师父有所不免。”三藏听了,跌足道:“这却如何处置?”行者笑道:“师父,你莫性急,徒弟有个道理,把经担包柜待徒弟们挑,从大路走。师父往岭上空身过去,到前途会齐。”三藏道:“马垛却叫谁跟?”行者道:“待徒弟们轮流照顾吧。”三藏道:“你们只顾的自己担子,万一照顾不周,失去了怎生回得东土?”行者把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道:“师父,我徒弟到此,不得不用机变心了。如今把挑的担子,卸下禅杖来,待徒弟们拿着,先把马垛与师父送过大路,却再回转取我们挑的经担。凭那妖魔有甚神通,料徒弟降的下。”三藏道:“我与马垛便过去了,这担包却与谁照顾?”行者道:“借重八戒照顾照顾。”八戒摇着头,拱着嘴道:“你们过去,叫我一个在此,若妖魔来,担包抢去不打紧,万一看上了我这标致,一口吞下。若是囫囵啖还好;倘细嚼嚼的,怎当得起?”行者道:“不然,你便送师父过山。待我在此照顾。”八戒道:“又不好。万一妖魔手段强,我敌他不过,那时不吃老师父,要吃小和尚,我看沙憎青头蓝睑,那妖定不吃他,依旧下顾于我,却如何处?”行者道:“呆子,真老实。你只谁说后边还有个极嫩的和尚哩。那妖魔自然来下顾我。”八戒道:“也罢。也罢。依你计行。”乃卸下禅杖,同着沙僧,赶着马垛,保着三藏,一直从大路前来。

那里知这路越走越远,三藏道:“悟能,你我只听了老叟说妖魔,便不曾问他这山名,有多少里路,过山走了半日,还在山脚之下,妖魔又不知藏任何处?”正说间,只见一个樵子从山凹里走将出来。三藏看那樵子,状貌魁梧,衣衫褴楼,腰间插一把板斧,肩上负一条扁挑:家住山腰,斧斫生柴带叶烧。富贵非吾好,名利虚圈套。嗏!兰桂与蓬蒿,同归野草。见了些老干新枝,败叶枯条,斫伐从吾,传唤香醇,醉乐陶陶。独向空山笑,收拾乾坤一担挑。

三藏乃问道:“善男子,小僧是东土到灵山取经回路的。过此山,不曾问个山名。有多少里路过去,才有平坦大道人家?”樵子道;“此山径过有八百余里,且是险峻难行,高高低低,没有三里平坦路径,名叫做莫耐山。当年闻得有个愚公老者,父子、孙孙,开了这条便路,虽然平坦,近日有几个妖魔,在那僻林深谷洞里,时常出来。师父们小心些要紧。”樵子说罢,径往山凹去了。

三藏听了,心惊胆颤的前行。约走了三五十里,只见一阵风来,那风始初微微似春风坦荡,渐次的狂大,山中便凛烈生寒。三藏道:“悟能,好生牵着马。悟净,小心押着后。这风来的有些蹊跷古怪,恐怕是妖魔的威势。”八戒道:“师父放心坦行。若有妖魔,文便师父与他讲理;武便徒弟与他打仗。”

正说间,只见那风过处,几个小妖,笙箫鼓钵,吹打前来。后边围绕着二三十个小妖。中间两乘山轿儿,抬着两个妖魔。三藏与沙僧看这妖魔,谨躲着身子;但半侧着眼儿。那八戒,耳又大,嘴又长,身子狼伉,他又不会隐藏。被那妖魔看见了,叫小妖:“那树下是那里来的丑和尚,如何见了我大王不躲,大胆观看。可拿他过来。”小妖听得,便跑入树林中,连唐僧、沙僧、八戒一齐拿将出去。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狐妖变美妇,入争爱惜。及至复了本相,便起憎嫌。只为狐妖而不是美妇,不知美妇尽狐妖也。只怕本相更狐妖不如耳。思之,思之。

人知笑猪八戒自夸标致,不知人入都是猪八戒。以魍魉魑魅之行,居然正笏垂绅;以蛇神牛鬼之文,自谓编珠贯玉:能不令有识者见之而走。

正文 第二十回 魔王送唐僧过岭 沙僧帮战斗忘经

却说小妖把唐僧师徒扯的扯,推的推,拿到妖魔面前。三藏只得鞠躬合掌,打了一个问讯道:“大王,小和尚是东土僧人,上灵山求取真经回来,路过宝山。不知避忌,冒犯威灵,望乞恕罪。”魔王听得,把眼看了三藏一眼,呵呵笑道:“这和尚倒也善良。”便看着八成说:“你这个长嘴大耳丑和尚,怎么也不回避,大胆看吾?”八戒道:“大王车舆偶过。小和尚身子狼犺,一时躲避不及。得罪,得罪;”妖魔大笑起来说:“这丑和尚倒也老实。”八戒听了忙道:“我原老实,便是取宝经,见佛祖,也只是这老实。”妖魔听了,又见沙和尚恭恭敬敬在傍,乃问唐僧:“你既是上灵山取经,如今取的经文在何处?”三藏道:“树林中马驮的柜子便是。”妖魔叫小妖牵出马来,只见那柜包上,毫光灿灿。妖魔见了,齐下轿来,尊礼唐僧道:“圣僧远赴灵山,求取真经,言果不虚。看这柜包上。毫光灿灿,若不是真经宝卷,怎有这等毫光。我闻此经功德,无边利益。不但众生得以见闻,消灾释罪,降福延生,便是我等瞻仰,亦得以超凡入圣。”又想:“我等在此山中,食百兽,唤行商,堕落罪孽。今幸圣僧经文过此,固不敢阻滞行程,又何敢亵慢宝藏。”乃叫小妖好生清道,护送圣僧过山。三藏合举称谢道:“大王有此方便,真乃慈仁。但愿你寿比乔松,福如沧海。”那妖魔喜喜欢欢叫小妖送唐僧直过山路。

三藏走了三四十里,乃对沙僧说:“徒弟,我想当年来时,遇着妖魔,便要蒸我煮我等。再无一个仁义存心的妖怪。今日取了经文回去,便是遇着这等恶狠狠妖魔,他也方便。可见真经灵应,到处自显神通。只是我等过来,那担子悟空独自看守。如今待过了八百里山,却不误了工夫。且把送我们的小妖辞了他去,等寻个人家,等我看守在此。你两个转还去挑来。料魔王必然好意,差小妖送过山来。”沙僧道;“师父说的是。”三藏乃辞谢小妖道;“多多拜谢你大王,也不劳你等远送。我师徒前行去了。只是后面若有取经僧到,还望列位与大王方便。”小妖依言,便回转去了。

却说这两个妖魔,一个叫做虎威魔王,一个叫做狮吼魔王。他两个都是当年狮象大鹏,在这八百里山作怪,难唐僧的。被佛祖菩萨收他去了,遗下两个小妖,日久盘据在此山中。他知当年取经僧神通,故此放过唐僧前去。恐怕惹事,还叫小妖远送。他两个正当春日,鼓乐游山。狐妖忽然远来,变了一个美貌妇人,在那山间拾取残枝败叶。妖魔见了,叫小妖把那妇人拿来。狐妖也不畏怕,随着小妖,扭扭捏捏走上前来道:“大王,拿我妇人做甚?”魔王见了,也不说话。只叫小妖扯到山洞里,闭了洞门。虎威魔便要吃他,狮吼魔也要吞他。只见小妖道:“二位大王,三个肥胖胖和尚,倒不夹生儿吞吃,却放了他去,还着小妖们送他;遇上一个娇滴滴美貌妇女,如何舍的吞吃?”虎威魔道:“你这小妖们,那里知那取经僧惹不得。当年过此山,闻知他神通本事,把三个魔王除灭。那时他尚无真经在身边。如今他灵山回转,人人都证了正果。不但难吃,便是吃了下肚,也讨人议论。”小妖说:“大王吃几个和尚,有何人敢议论?”魔王笑道:“和尚家,人人说他吃十方。我若吃了他两个,便是吃十一方的了。若似这山村妇人,他这娇娇媚媚,也不知吞了多少人。故此我要吃他。”这虎威说罢,方才要动手来抓。只见狐妖把脸一摸,笑道:“二位老兄,久未相会,连小弟也认不的了?”虎威与狮吼两妖魔一见了,大笑起来道:“原来是孤妖老弟,久不见你,你越弄出本事,怎么把我们也捉弄一番?且问你,变化这美妇,好便好。只是花前月下,也不知迷了多少痴子蠢双,卖弄了多少美趣风情?”狐妖道:“正为这变妇女风情.惹动了风流浪子,邪僻僧人,做了一场笑话。”魔王便问:“如何是一场笑话?”狐妖便把变妇人哄和尚事说出。又说如何遇着蝎妖,如何撞着经担:“八戒几次抡禅杖要打。后来变马驮经,又被和尚们变住持,哄骗去了。这和尚们种种机心,层层恶毒,那里像个出家的。我一路限他到此,本欲拿他报仇,只是孤掌难鸣,正欲求二位兄长作主。适间小长说送三个和尚过去,想必就是他们,你怎么就放他过山?”魔王听得,大怒起来道:“我见那押马垛,跟经拒的几个和尚,倒敬奉他,还差小妖送他过山。谁知却是狐弟仇人。此事不难,如今叫小长赶上他,抢了他拒担来。料那和尚必定来争。那时拿那老和尚囫囵吞,把那丑和尚细嚼慢咽,替贤弟出这一口气。”狐妖道:“那老和尚倒也饶得他过。便是那猴子睑小和尚,也还和气。只有个蒲扇耳碓挺嘴的丑和尚,惫懒要把禅杖打我。不可饶他。”虎威魔遂叫小妖赶唐僧。狐妖道:“唐僧可恕,况已过山去了。小弟方才从山前来,看见那个猴子脸和尚,守着经担在山下。料是等那两个送师父过山,转回来挑。如今只等在山路当中,待他来时,拿他吃了,经担定然归了我等。”魔王依言,一面分付小妖整备酒食,款待孤妖。一面叫小妖,探听挑担僧人。

却说沙僧、八戒送了三藏到山下平坦路时已日暮,借一个小舍茅檐下歇了一夜,等候天明。他两个携着禅杖,复回山路,大踏步来挑经担。却遇着昨日送他的小妖,被八戒好语甜言哄过路去。内中也有说:“大王叫探听和尚,如何放他过去?”那小妖道:“让他过去,他必然挑了担包复来。那时报与大王不迟。”众妖依言。半晌,果见行者三人挑着经担飞走前来。小妖忙报与魔王。

只见虎威魔王与狮吼魔王,各顶盔贯甲,手执着大棍,率领许多小妖到得路前,摆开个阵势,高叫:“挑担的和尚,看你这三个丑陋,不中吞吃,只好一顿棍子打死了,赏与小妖们当个点心。早早快把担包丢下,过来领打。”行者三人,正挑着担子走路。猛然见妖魔当前阻路,口中大叫领打,行者笑道:“山下那老儿说妖怪吞吃人,原来不似当年妖怪了,张口便吞。他如今却要先打后商量。”乃放下担子,叫八戒都卸下禅杖,拿在手中;叫沙僧保守着担包,以防小妖乱抢。八戒道:“大师兄,虽然妖魔说狠话,我先前送师父,曾向他说老实话。如今且在再让他老实一番:只恐他以老实相待,依旧放我们,还差小妖护送哩。”行者笑道:“师弟,你也说的是。我且听你如何与妖魔老实说。”八戒乃把禅杖双手攒着,上前打个躬身道:“大王,小僧便是昨日蒙大王说我老实的和尚,又蒙差小妖送个前路的。今复来挑经担,望大王积个阴骘,放过山去。”虎威魔王笑道:“我昨日误信了你老实,放你过去。原来你最不老实,甜言美话,骗我过去。”八戒道:“大王那里见我最不老实?”魔王把狐妖话说出。八戒道:“事没对证,便是冤屈。”狮吼妖怪道:“有对证的。”乃叫小妖去洞中请了狐妖来。

狐妖听说,心中欢喜,依旧变了个妇人,走到阵里,向狮吼魔王道:“正是这丑和尚了。”行者听得妖精口口只是说丑和尚,乃叫:“八戒,休要说你老实话了,如今只得用我机变心。你何不变个标致睑和尚,他必爱你,放你过去。”八戒道:“要变,大家都变。莫要变一个,他放一个,留一个。到底费工夫。”行者道:“你且先变了,试他何如?”那魔王正叫小妖把那长嘴大耳丑和尚捆上来受用我棍。八戒忙把脸一抹,随变了一个标致俊俏小沙弥。小妖见了,不拿八戒,却去拿行者。那孤妖忙叫:“不是那猴子脸。”小妖道:“不是他,却没有个长嘴大耳的。”狐妖道:“方才在此讲老实话,怎么不见?且住着手,休拿。只怕他会变化,躲在山凹里去。”叫小妖去寻。狮吼魔王道:“老弟,你便与丑和尚有隙,我却不喜吃他。看这俊俏小沙弥,正中我心。”叫小妖:“休要捆他,且等我吞吃他吧。”遂乃丢了棍棒,走近八戒身边,将手来揪八戒。那里知八戒虽缴了钉钯兵器,尚存着降妖灭怪之心。禅杖仍在手中,举起来照魔王当头打去。好魔王侧身躲过,飞入阵里,拿棍来打八戒。这边虎威魔王也举棍来帮,却得行者舞起禅杖,他两对儿厮斗起来。这一场好斗。怎见好斗?但见:妖魔送虎威,八戒施雄壮。狮吼展嘴唇,行者抡禅杖。这一个金睛暴钻,只要灭妖精;那一个狼牙张口,只要吞和尚。魔王棍打来,使个蟒翻身;和尚杖去迎,出水蚊龙样。两下打斗许多时,这回恼了沙和尚。

行者与八戒斗这两个魔王,看看力弱。沙僧看见了,举起禅杖来帮。那魔王败阵飞走,回洞叫小妖放那和尚们过山去吧。谁想沙僧帮斗,不曾顾的经担,被小妖扛去了八戒的担包。八戒抱怨行者道:“等我求他说老实话,便照本色丑和尚也罢了。却是你又使机变,机变弄的我担包不见面。”行者道:“呆子,你也休怨我。如今只得挑了两包到师父那里去。待我到这山中找你的经担便了。”

八戒依言,与沙僧挑着两担,往大路前走约有五六十里,一个平坦山冈,小小两间茅屋,三藏却歇在屋里。那屋中只得一个老婆子,且又聋瞎。师徒没奈何,只得权住在内,等候行者前来。

却说行者待八戒去后他沿着小路儿,变作沙弥模样,来找妖魔。这山既远,又且深阔,那里去寻妖魔。思量要腾空望个路头,却又被那妖气遮迷,那里看得明白。心里也怨,有机变无处使。忽然一个小妖从深树林中走将出来,行者拿着禅杖,上前一手扯住道:“小妖怪,我不打你。快说,我的经担抢到何处去了?你那魔王叫做甚么名号,住在那个洞内?”小妖看看行者道:“小和尚,料你不敢打我。便是你打我,这灯草棒儿,也不足畏惧。”行者笑道:“你这小妖,说这样大话。我这禅杖,若是你这小妖,禁不得三五下,叫你没个哼哈第二声。”小妖也笑道:“小和尚,你不知我人物虽小,年纪却有了。想当初在此山中,跟随三个大魔王的时节,曾遇着东土僧人取经和尚叫做唐僧。他有个徒弟叫作孙行者。那猴精神通广大,把我那三个妖怪降伏了。他有根金箍棒,要大便大,要小便校且说要大,就如井栏粗,似这样的棍棒,我也见过。希罕你这小和尚拿着这根灯草拐杖儿!”行者听了笑道:“你原来人儿虽小,倒也是个老妖精。你不知我便是孙行者,这禅杖还是金箍棒的老子。”小妖道:“说乱话。那孙行者,猴子脸,尖嘴,缩腮。不像你,不像你。”行者道:“你看那树里坐着的,不是孙行者?’叫、妖回过头去看。行者把脸一摸,变了一个大猴子像貌。比他平常更长大,只是禅杖却不能变金箍律,仍执在手。小妖转过脸来,见了是行者模样,慌了道:“爷爷呀,你果然是孙行者。只是这禅杖却不是金箍棒的老子。”行者道:“我正为念你是当年打过的小妖。今且好好的问你,若是不老实说来,便拿了棒来叫你送了残生。”小妖慌慌张张道:“爷爷呀,我这魔王,一个叫做虎威魔王,一个叫做狮吼魔王。他两个虽在山中吃往来的人,却也是惩前儆后,敬礼和尚的。”行者道:“你又说谎。方才与我僧家厮斗,又抢了我们经担,怎还说敬礼和尚?”小妖道:“只因魔王有个结义的狐妖,他到此说:有甚么丑恶和尚诱弄他,惹了甚么毒虫在了他洞;人假变甚么僧道,敲木鱼逼走了他的风流美趣。我魔王听了他一面词情,如今替他报怨。方才斗不过老爷,躲入洞去。有两包经卷,是小妖们扛入洞里。闻知要请甚么山后寺里三昧长老,来拆开担包,课诵消灾哩。”行者道:“你言可实?”小妖道:“看着爷爷这个割气脸,比当年还利害。也不敢扯虚拉谎。”行者乃放了手道:“饶你去吧。只说他洞在何处?”小妖道:“转三个山弯,一层深树便是。”行者喝去小妖。乃走过三弯,果见一层密林深树。乃忖道:“我如今若现身去取经担,三拳不敌四手,纵我用机变,只恐妖魔更会用机变。不如探个实在消息,再作计较。”乃摇身一变,变了一个长老。把禅杖藏在树林,却走到洞门前。

只见几个小妖在洞前,一个说:“我洞主魔王,平日敬僧,叫我们送押经柜的长老过山。”一个说:“洞主魔王,今日听信了甚结义的狐弟,恼和尚,把他经担夺抢了来。如今还要请山后寺里长老来诵哩。”一个说:“他不过是个狐妖,我洞主如何听他,便改了敬僧心情,倒与和尚做个冤家债主?”一个说:“只因老狐会变风流妇女,我虎威魔王陪小伏低,狮吼洞主也点到奉行,已曾差小妖到山后寺里去请三昧长老去了。”众小妖正说,行者乃叫一声:“提名道姓,你们请我作甚。”众妖笑道:“老师父,莫非就是三味长老么?”行者道:“正是。我便是三昧长老。”毕竟后来如何法取了经担回去,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二魔送唐僧过山,极是好事。狐妖一来,便挑起无限是非,无穷战斗。因狐妖之惑二魔,亦二魔之自惑也。妇人之言,信不可听。果然,果然。

虎威魔王见狐妖变美妇,便陪小伏低起来,狮王如何也点到奉行,曰:只为他会学吼声耳。

正文 第二十一回 狐妖计识真三昧 三藏慈悲诵五龙

<span>诗曰:

天地既两分,阴阳岂能一。

有正必有邪,邪正每相匹。

旁门钩样弯,大道气立直。

佛法固多塞,野狐不无识。

了悟大光明,着迷暗如漆。

意马不能驰,心猿安可失。

得意笑欣欣,失路苦滴滴。

三藐三菩提,不惹波罗密。</span>

行者见了,忙变化一个小妖上前说:“师父来了么,我大王得了真经,急等师父开包课诵,故此又差小的来迎。”长老问道:“这经担内有多少经,我一个怎诵得完?”行者道:“正是。师父倒不如叫大王莫打开担包,求他施舍了回寺,乃是镇寺之宝。若是打开了,大王定要你诵完。他不知经文,必然乱取,失了次序。”三昧长老听了笑道:“你这哥哥,说的虽是。我长老喜的是银钱米布,好开口乞化。若是经文,寺里尽多,自尚不能看诵,又请求他的作甚?”行者听了这活,把口向长老一吹,却把他变的似八戒一般,自己却又变做三昧。那访的小妖一时错认,便跟着行者先走。把个真三昧,行者又吹他一口气,两脚那里跨得开,踉踉跄跄,歇歇走走,故此行者先同小妖到得洞来。

忽然小跃报人道:“洞外又有个长老来了,自称是大王差人请了来的。”魔王惊异起来道:“狐弟,怎么又有个三昧长老来了?看起来这也是假。”狐妖道:“也不必说真说假。且着他进来,他自然当面分别。”魔王乃叫小妖放入长老来。

行者这机变心动,一个筋斗,直打到三昧长老家屋内,变了一个老鼠儿。只见一个烧火上灶的道人,正在屋内,口里说:“长老魔王洞中请去念经,甚么来由,与这妖怪往来。”道人咕咕哝哝,自言自语。行者听得,忙出屋外。又见那长老经堂内,悬着一匾,上写着“始燃”二字,乃是长老法号。傍壁上贴着一纸三昧词儿。行者看那词话道:三昧三昧,岂无真伪。

总批:

唐僧见了,便叫收拾行路。行者问道:“师父,我去取经,你可念《光明》、《五龙》经卷么?”三藏道:“悟空,自你去后,我便念一卷《光明经》,那婆婆眼便说看的见。又诵了一卷《五龙经》,他便叫耳听得说。他感我恩,喜喜欢欢到山中寻他老汉子去了。”三藏正说,只见老婆子同着一个老汉,肩上挑着一条布袋米来进门。那老汉子向着三藏师徒倒身下拜,婆子也无数的磕头。说道:“圣僧老爷,我婆子耳聋眼瞎多年,今日何幸遇着老爷,诵经念咒,救好了他。老汉在山下籴斗米来度日,婆子寻来备说我知。这斗斋米,正好供献一顿素斋。”三藏道:“事出偶然,何劳赐斋。但请问,这八百里山路,小僧们走了几多里路,前边可有甚么歹人妖魔邪怪?”老汉听的,把眉一蹙道:“老爷不问,我也不敢说知。”却是何说,且听下回分解。

唐僧与八戒、沙僧歇在那聋瞽老婆子屋里等候行者,见行者忽然立在眼前,便问道:“悟空,悟能经担,找寻着下落了么?”行者把魔王洞中缘由说出,三藏道:“似此如之奈何?”行者道:“师父放心,且与沙僧在这里坐候。待徒弟与八戒再去取来。只恐师父未得斋,腹中饥饿。”乃叫:“老婆婆,可有便斋施些与我师父充饥?”行者叫了三四声,那婆子那里应。三藏道:“悟空,这婆子耳聋,眼又瞎,像似倚靠别人过活的。”行者道:“师父,你守着真经,如何不与他医聋治瞎?”三藏道:“悟空,我一时不谙如何真经医的他玻”行者道:“徒弟曾在经担包内,见有《大光明经》,师父可开包请出,与婆子诵一部,他目自见。有《五龙经》诵一部,他耳自闻。”三藏道:“徒弟,此经功德,若能受持,但聪明将来;未必一时医得婆子玻”行者笑道:“师父,你倒先存不信,还要想去济度众生?”三藏道:“悟空,若果灵应,我在灵山宝经阁检阅过,尚记在心。不必开包,我当诵念。”行者道:“师父且念着经,徒弟与八戒去取经担也。”行者说罢,扯着八戒道:“师弟,我与你从路走,费了工夫。你不会筋斗,我先去,你可驾云速来。”八戒依言。

始焉一爝,倏尔如慧。

行者真可谓游戏三昧。

消长因缘,毋作烽燧。

行者乃一个斤斗,不劳片刻,到了魔王洞前。只听得小妖们嘻嘻哈哈笑道:“唐僧的徒弟原来假变三昧长老,被洞主一计识破,大棍打死,却是一根毫毛。”’行者听得,忙变了一个小妖混入洞中。

果见那其三昧在魔王前说道:“大王,且不必打开经担,小僧一时恐诵不完。倘肯布施小僧到寺中供奉,慢慢课诵,一则心静,二则竭诚;若是在洞中,这些荤腥秽污,不为作福,且还招愆。”魔王道:“依长老之言,只是我们不知经文说的何话。且待用过午饭,再打开我等一看。”魔王说罢,备了午饭,款待长老。行者听得,喜道:“亏我当时说了不开这担包的话,只是他吃过饭,定要开包怎么处?”乃走出洞来。

行者听了忖道:“这妖魔倒是个能干的。我只会见相变化,那里知他来历。若向魔王耳边报差了,他的棍子现成,我的禅杖不便,怎生抵敌?说不得与他个假中假,我还去叫了八戒来帮助降魔。”乃拔了一根毫毛,变了自身,在魔王耳边胡支乱吾。自己却一个筋斗,打在唐僧面前。

识得真如,绵绵常熄。

穿着一领旧袈裟,数珠胸前高挂。

行者见了,熟念记在心中道:“这长老,原来是火心退了的。怪道与魔王一顿棍,打出瘤来,不急,还忍着痛,吃他午饭。我如今只得使机心去骗他。”乃一筋斗打到洞中,忙变了道人模样。长老见了问道:“你为何来?”行者道:“闻知大王留老师父吃饭,特来伺候。恐有经担,我道人挑去。”魔王见了道:“此是何人?”长老道:“此乃小僧家下道人。”魔王说;“你来的正好。我们吃了饭,看了经文,就着你挑回去。”道人答道:“不必看罢。闻知唐僧的徒弟要来取经担。若是开了,不便收拾。且持唐僧去后,再开看可也。”那狐妖听了,便疑惑起来,向魔王道:“这道人,小弟看他又是假的。我们不依他说,且开了担包看。”抓妖方要开担包,只见八戒舞着禅杖,直打入洞来。

只见八戒腾云到了洞前,行者把洞内魔王与长老之言说了。八戒道:“师兄,你左也夸机变,右也夸机变,费了多少变,经担尚在洞中。待我老实,不如复上灵山,要了你的金箍棒,我的九齿钯,打入妖魔洞,取了真经担,一本老实账。”行者道:“迟了,迟了。他吃毕午饭,就要开包。待取了兵器,万一不肯与来,岂不误了大事。如今你可做过主意,守定包担,不要与他开看。若是他开时,凭你使个神通变化,待我到三昧长老家看他个光景来好。”

话说小妖将假三昧长者请了来,报知虎威、狮吼两个大王出来相见。假三昧长老忙上前作礼道:“二位大王,不知呼唤贫僧有何用处?”虎威大王道:“我在山前抢夺了两包经来,说是灵山妙典。故此请老师来开诵,保佑我两个大王,日日有人来吃。”假三昧长老佯吃惊道:“这经莫非就是那唐朝僧人到西天去求取来的么?”狮吼大王道:“正是他。”假三昧长老道;“若是他,此乃我佛至宝。开诵了,大有利益。但是亵渎他不得。若在洞中开诵,未免亵渎,反为有罪。莫若待我老憎先细细功课一番,然后权请到小庵里去开诵供奉,也胜似留在洞中。”魔王大喜,正要叫小妖点起香灯,与长老功课。只见狐妖从洞里走将出来,见了三昧长老,乃向魔王说:“这长老那里是三昧,那三昧年已六十余岁,面多皱纹。”行者听得,忙把脸一摸。只见魔王把眼一看,见行者脸上皱纹叠叠,便笑道:“狐弟,从洞中黑暗出来,看人不真。这长老确是个老年,面带皱纹的。”狐妖看了又说道:“三昧我岂不识他,面上多豆疤。此长老面却是光的。”行者忙又摸一把。魔正走近行者一看道:“老弟,越发眼花了。这长老面却是个麻子。”狐妖道:“脸便是三昧,那三昧五短身材,这却体胖。”行者听了,忙把身一抖。不防魔王两个四只眼,看着行者变化出来,便道:“狐弟,看此长老,形容忽变。我闻唐僧师徒变化多端,这定是他徒弟装假。”叫小妖闭了洞门,魔王掣出大棍道:“长老是假是真,早早现出真形,免受棍打。”行者见势不谐,一个筋斗,从洞里打将出来。魔王向狐妖道:“贤弟,你眼力果真,定是唐僧的徒弟假变,将来希图骗了经担去。如今看破了,他去再作何计。”狐妖道:“只待差去请三昧的回时,自有道理。”

只见真三昧见了狐妖就认的,便道:“洞主许久不见,你说在如意庵脱凡长老处,原来在二位大王这里。”狐妖听了他话,却真声音是旧;及看他面貌,乃是猪八戒模样,心上正疑猜。那两个魔王却认的是阵前赌斗的八成,见了大喝道:“这分明是唐僧的徒弟,如何诈做三昧。”举起棍子,照长老打来。把真三昧光头打出大瘤。身上又是几棍,打的个三昧叫苦无伸。行者忽然一笑,动了一点欺狡心。那真长老打的痛,叫冤屈。念了一声:“佛爷爷呀,这是怎么来?”不觉的真心发现,本像复原,依旧还了个三昧长老;与行者假变的,并立在魔王面前。你指我为假,我指你非真,众妖那里分辨得出。狐妖道:“二位贤兄,我能分辨他真假。”乃向虎威魔耳边,悄语如此如此。又向狮吼魔耳边,也悄语如此如此。却向两个三昧说道:“你二位各向魔王耳边,把你寺中景像境界报个来历。我自知那一位是真。”

正说间,小妖来报说:“三昧长老来的,到在洞外。”那里知这长老仍是行者变来,只因行者听了众妖说,大王已差人请三昧,且狐妖看出他,破他计。一个筋斗,顷刻就打到大路上。果见一个小妖跟着三昧长老走将来。行者看那长老:皱面似干荷叶,光头如大西瓜。

乃道之贼,为身之累。

不入嗔门,坦然无恚。

虎威魔王忙掣出大棍迎敌。他两个在洞外厮斗,道人便叫一声:“大王,经担我挑回去罢。免得抢去。”狐妖道:“你若是真长老的道人,你师父屋堂里有何光景?”行者道:“一个自家屋里,岂不知。我师父有两字‘始燃’道号匾,悬一纸三昧词话帖。”行者便念将出来。那三昧长老笑将起来说:“大王不必疑他。若是假变的,如方才毫毛变小僧,耳边且说不出;况他如今把词话熟背出来。”狐妖只得信真,叫道人好生小心挑到寺中藏了。行者即忙挑出经担,望山大路前走到唐僧处。唐僧见了行者挑着担子前来,不胜心喜。

小妖报入,魔王向孤妖道:“贤弟,你却要仔细认真是三昧,莫要使唐僧的徒弟们装假又弄神通。”孤妖道:“我自认得。”魔王清得假三昧进洞,行者依旧叙个礼节。狐妖乃向虎威魔王说:“这才是真三昧长老。”行者故意说:“大王,那里又有个假三昧?”狐妖说:“方才正被取经的和尚,变了你相貌来混骗经担。被我们看破了,他走去。”行者道:“正是。小僧也闻得唐僧取了真经回来,有三个徒弟,都是往年降妖捉怪的,神通变化多般。他们如今又不同了当年,有个孙行者,惯使一根金箍棒。这棒却也利害,说是龙宫海藏得来的。要大便如井栏粗,要小就如绣花针。凭你甚么妖精荡着,莫想哼哈第二声。又有个猪八戒,惯使一个九齿钉钯。这钯也凶的紧,闻是天宫铸造来的。遇着妖怪,只一筑,九个窟窿儿。利害,利害。又有个沙和尚,惯使一条降妖杖。他这杖也非凡间器械,说是上界神兵,乃吴刚利斧伐下来的梭罗树,鲁班制造成的。利害,利害。专灭妖打怪,不留一个。”魔王听了,打一个寒噤道:“狐弟,守你本分罢了,惹这唐僧做甚?况他取的是经文,又非宝贝器物。”狐妖道:“二位长兄,有所不知。这经文利益,我与你大着哩。你且试看这三昧长老开了经担,课诵起来,道理甚深,功德无量。”魔王听得,便请三昧长老开经。行者故意迟捱。

和尚敬信经文,反不知妖怪。和尚只知银米布是好的,不知正是经文作福,才向施主人家哼得一两声,便受用十方矣。如今做官,做秀才的,那个不是经文换来,况和尚乎。不怪他,不怪他。

却说八戒正与魔王打斗出洞,只见道人挑着经担,照大路前走,便知是行者神通。他无心恋斗,把禅杖放个空,一路烟飞走归来。

正文 第二十二回 虎威狮吼寄家书 风管鸾箫排队伍

<span>经问心兮心问经,两相辨问在冥冥。

心居五蕴原无相,经本三皈孰有形。

妖怪尽从心里变,老僧确守个中惺。

任他道路崎岖远,试看真经到处灵。</span>

话说三藏诵得真经,把婆子聋瞽灵感复好,师徒收拾起身,却问老汉前途路径。老汉愁着眉道:“老爷你不知,我这婆子,眼原不瞎,耳也不聋。只因往年有几个经商过客,在我这茅屋歇足,老婆子多了一句嘴,惹了这场冤。若今日得遇圣僧救拔,若不说来,你恩德未报;若说了,又恐惹出事来。”老汉带说不说。三藏道:“老尊长,你便明说,莫要吞吞吐吐。我这几个徒弟,也都有些神通本事。便是有甚冤苦,也能替你分剖救解。”老汉道:“我这山自东至西,八百余里。平坦处间有些村落人家。险峻处,多是强人窝聚,劫掳行商客旅。近来官府清廉,法度严肃。虽然盗贼稀少,只是山精兽怪,藏隐在洞谷,时常出没。他却不扰害居人,只要迷弄过往,三五中抽吃一两个儿。当时我婆子见几个客人,内中有两个标致俊雅的,他不忍,恐怕被妖精吃了伤生害命,便叫他小心防范。谁知正遇着妖怪变做同伴的行商,勾引那客人,恼我婆子多嘴。只吹了一口气在婆子脸上,眼睛便瞎,耳朵便聋。老汉如今说出,万一老爷中又有妖怪在内,我老汉多嘴也免不得了。只是婆子既救解好,料必没有妖怪。得知老爷们八百里山路,方走过百里多来,前途尚远,还要小心着意。”三藏听了,向行者道:“悟空,这却怎处?”行者笑道:“师父,徒弟们一个丑似一个。那妖精既要拣标致的吃,谁叫师父生的这般整齐,妖精必须要拣师父下顾。徒弟想当年来时,师父还是凡体。自从灵山下来,必须也有几分神通,难道没几分变化本事?何不把面貌变个丑陋的,那妖怪便不吃了。”三藏道:“悟空,你岂不知我本一志诚,求取真经,原从正念,不习那虚幻。这变化都是你们的机心。若遇正人,自是邪不能胜。”行者道:“师父,你怎见的邪不能胜正。”三藏道:“徒弟,只就这老婆婆被妖怪吹了一口气,便耳聋眼瞎起来;今日两卷真经,就好。盖因妖气邪,经文正,故此灵验。”八戒笑道:“师父说的有理。这经文不是医聋治瞎的药饵仙方,如何灵验到此?”按下师徒被老汉夫妇留吃斋饭,要赶路程。

且说虎威魔王,见八戒虚丢一杖飞星走了。他也不赶,回到洞中,问:“三昧长老经担那里去了。”狐妖忙答道:“长老的道人,挑去寺中收藏。”虎威魔王道:“事有可疑。我正与那丑和尚厮斗,见道人挑着担包,从大路东行。那丑和尚见了,便无心恋斗,飞走去了。看此事,莫不又是假道人设骗而去?”狐妖道:“贤兄疑的也是。如今差小妖一面到寺中探看道人,一面往前途看唐僧可有经担,自然得知情实。”魔王道:“便是唐僧的徒弟弄假,事已过去,探他何益。”狐妖道;“二位贤兄,你便忘了山南二位魔君夫人么?”虎威魔笑道:“贤弟不说,我真是忘了。”狮吼魔王道:“便忘了也罢,又说他怎么?”狐妖道:“近闻你这两个贤嫂与你隔越多年。你修你的道,他养他的神,法术甚精,变化更妙。若是唐僧不曾弄假,弃了两包经担前去,则亦罢休。若是弄假骗去,我劝二位贤兄修个旧好,写一封家报通问书,待小弟前去,说知与二位贤嫂,叫他设计擒拿唐僧师徒,也莫管他标致丑陋,一概蒸吃,煮吃,零碎嚼,囫囵吞。叫他灵山徒往,真经落空。”

狐妖说了,魔王依言,唤两个小妖,一个寺中探看道人,一个前路探看唐僧。两个俱探看了来说:“道人并未来挑经担。”“唐僧打点往前行。”虎威魔王听了,大怒道:“我看此事,倒也是狐弟多这一番事情,何苦与那唐僧们认真斗气。今看这情节,真也可恼。想我弟兄当年在此八百里莫耐山,也是有来历,不怕甚么强梁本事,变化神通的。只因狮吼老弟与我,招赘在山前鸾箫、凤管两个魔君娘子家,可怪他坐家招夫,受尽了他倚强仗势那些悍恶。没奈何,离了他处,到此山后,落得个眼前干净,肚里快活。今日狐弟既说出他近日修炼的神通本事,料能擒捉这几个取经丑和尚。如今说不得写一封通问家书,便差小妖同狐弟,去那山前达知两个娘子。叫他待唐僧路过此山,必须用心擒拿,或煮或蒸,等我们来享用,做个合欢筵席,伸了这一口仇气。”虎威魔说罢,就要写书。狮吼魔忙止住道:“我与贤兄原是难受两妇之气,挣脱担子出来。今又通信去惹他,万一他一纸来唤,那时进退触藩。看来唐僧师徒仇隙可忍,这宗帐目,只宜罢休。”狐妖听了,笑将起来,啐了一口道:“狮吼贤兄,忒也懦怯。大丈夫终久可躲得过这个门户,便是受他些懊燥,也非外人。忍一时,省半句,便过了日子。”虎威魔笑道:“贤弟,你不知。却也有些琐碎。我为这个魔君,被他手下小妖编我两句口号,甚是可怪。”狐妖道:“编的口号何说?”魔王道:“那小妖们背地里说我:夫宜唱,妇当随,可笑魔王号虎威。

面孔大,腰十围,见了魔君不敢违。”

狐妖听了笑道:“贤兄,你有这般事情。”狮吼魔也笑道:“贤弟,我不敢瞒。也被这小妖们编有几个儿。”狐妖道:“也说与小弟一听。”狮吼魔含着笑面,说道:“夫与妻,百年守。相亲相爱当如友。

我魔王,偏妆丑,空向人前说狮吼。”

三个妖魔说一回,笑一回,只得写了一纸书信,差小妖跟着狐妖从岭头转路,往山前来。

却说这山岭,崎岖险峻。往来都是那没行囊的客商,攀藤附葛行走。岭中有个小庙儿与人歇力,只有一个哑道人在里边看守。这道人因何口哑?只因指引行人路径,被妖魔邪气喷哑。这日正坐庙中,忽然庙外比丘僧与灵虚子走入来,问他过岭路径,道人那里说得出。比丘僧见了,合掌念了一声梵语,便把数珠儿在项下取下捏着。那道人见了数珠,把手一摸道:“老师父,这数珠是菩提子,该一百单八颗,如何只八十八颗?”灵虚子见他开口说话,乃问道:“道人,我方才问你路径,如何推聋装哑;这时却又问我师父的数珠子?”道人不觉的喜笑起来道:“二位师父,却也有些大缘法。我小道日前有个过往客人,在此问路。我便指引他说:“从险处不险,只苦了你些心力。那客人恼我说诨话,把我喝了一声,便不能开言。今日不知见了师父数珠,便说的话。也是小道难星退了。”比丘僧笑而不言,捏着菩提子只是念佛。两个坐在庙中,道人烧出一盏茶汤,两个吃了。比丘乃向灵虚子道:“唐僧料从大道前行,虽说山路迂远,他师徒自是坦然过这一程。我与师兄,且在这庙中歇足,再往前去。”灵虚子道:“师兄,既是此山通路处乃平坦大道,客人过往,又何须历此。便是我等空身,只为防范唐僧们恐他抄循小路过此,有碍经文。方才道人说客人喝了一声,便哑了,口不能言。必定有个缘故,师兄可审问他个来历。”比丘僧依言,乃向道人问道:“此山叫作甚山,经过有多少程途,山中可有甚妖魔贼盗么?”道人答道:“师父,我弟子本不敢指说,但你数珠儿救好我哑,料必是神僧。我这山叫做莫耐山,东西八百匀余里。山岭上人稀,妖魔少。倒是大路上,近日有几个魔王吃人。我日前指引那客人路径,本是好心,不知怎反招他怪。今日指引二位师父,切莫见怪。”

比丘僧道:“指引迷途,乃是莫大方便。怪你的,定然是怪。我方才见你回哑,问了一个方便菩提,正叹你我均是父母生身,可怜你独受哑口,只一点慈悲,称道梵音,不匡你的灾难解脱。以后道人还是指引迷途,自有方便功果。”

比丘说罢,乃叫灵虚子飞空,看唐僧师徒从那条路上行走。灵虚子依言,出了庙门,摇身一变,变了一个灵鹊,一翅从大路上看来,只见唐僧师徒坦然在路前行。却又一翅,复回庙来。只见狐妖变了一个行路客人,跟着一个小汉子,手里持着一封书信,口内咕咕哝哝说道:“唐僧师徒,从大路前行,迂远百五十里。我们走抄小路去罢。”灵虚子听得他说“唐僧”二字,料有甚情节。乃一翅飞下,把小妖手中书信一嘴叼去。

那小妖忙了,便向狐妖道:“书被鹊叼,必有古怪。”狐妖道:“甚么古怪,料必是走露消息,那唐僧师徒弄甚手段。你看那鹊叼书,飞向何方去了?’小妖道:“尚在前树林技上。”狐妖一望,果见树林枝上一个喜鹊,把那书信,一口撕开。

那里知是灵虚子拆书观看,想道:“原来是这个情由。”乃一翅飞起,直到庙来。复了原身,把书呈与比丘憎,看了道:“原来山前有两个鸾箫、凤管妖魔,好生利害。想这虎威、狮吼二魔,不能抵敌孙行者与猪八戒、沙僧,故此写信前来求魔君帮助。万一唐僧师徒被他擒捉,这真经叫谁担去?且把他信焚毁了,叫他不得通知。”灵虚子道:“师兄,出家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莫烧毁他信,原还与他寄去。只是我等仰仗如来,且看唐僧师徒作何计较,过此莫耐八百里山。他如有本事,过去便罢;如是不能,那时我等再作计较。”两个计议了,却激动木鱼,在庙中功课。

却说狐妖着见树林技上喜鹊撕书,他也摇身一变,变个鹞雁,飞来啄鹊。不匡灵虚子到庙复了原身,孤妖一翅飞来,只听得木鱼声响,他的心神便乱。那邪氛怪气,顷刻退了十里。仍复了原形,走入洞来,备细说与虎威二魔。这小妖在路守了半响,见狐妖不知何处,书信落空。哭哭啼啼,怕魔王嗔责。比丘僧听得山岭上人啼,探知情节,乃把书信还了小妖道:“我出家人,不没了人书信,却也不容人通同挠阻真经。今仍还你这书,你可持回付与那妖魔,叫他安心守分,莫要再去算害唐僧。”小妖得了书,那里敢前去,只得复回洞来,缴上虎威魔王。

魔王益加大怒道:“这僧道总是唐僧一起,好生惫懒。如今一不做、二不休,难道我们的神通,不如几个取经长老。说不得亲去山前,相会两个魔君。一则着他近日修炼的本事,一则报那仇僧之恨。”狮吼魔笑道:“万一唐僧师徒神通,把魔君败了,如之奈何?”虎威笑道:“小弟正要使他个鹬蚌相持,渔人获利。魔君若败,我等方好逞威。”两魔计议了,却叫狐妖同行。狐妖辞道:“小弟原意来投二兄,只为报那取经僧使弄法术愚我。到如今仇恨未报,反使二兄生恼。本当奉陪贤嫂处与二兄和好反目之嫌,以报那师徒之恨,不意他师徒到处似有灵神护送。往往前遇两个僧道敲动木鱼,我便心神散乱。我闻事不过三,已经那木鱼声逼两次,再若逼来,恐遭荡涤。小弟只得辞回,原归山洞,拜那脱凡长老。若得转生人道,得自持木鱼课诵,脱却尘凡,幸矣。二位前去,那唐僧可计较则计较;如不可,放他去罢。”狐妖说罢,别了二魔而去。这二魔只是忿忿恨唐僧师徒,带领小妖,从岭头变作行客前来。

却说这莫耐山八百余里,东三百里,当年唐僧西游时,却是大鹏魔王在这山中占据。后被行者破散,遣了两个小妖,一个叫做凤管,一个叫做鸾箫。他两个日久成了精气,幻化做二美妇。凤管招赘了虎威魔,鸾箫招赘了狮吼魔。这两魔神通本事,不如两妖。这两妖强悍,又恃本事多能。两魔受气,无奈乃离却两妖,到岭头西处为巢。这两妖聚了几个小妖,专在山间迷那过往行客。他却与虎威二魔心性不同,二魔专吞吃标致过客,这两妖专吞吃丑陋行商。年深日久,两魔外去,他受了日精月华,却又与山后一座道院隐士,名唤陆地仙,讲炼些服食丹经。这两妖遂神通变化多般,只是妖氛未绝,终是占据山洞吃人。他两个自称凤管娘子鸾箫夫人,又号为妈妈帐。手下小妖,倒也有数十个。这日,春气融和,山色晴朗。两妖叫帐下小妖排起队伍,前往道院,相会陆地仙一行。

众妖听令,遂排起队伍,排列清道。这两妖坐在两乘花藤轿儿上,雄赳赳的气像。正才转过一座山头,只看见前面尘灰起处,一簇人马到来。风管娘子远远看见,叫小妖探看。小妖报道:“是两位魔王归来。”风管娘子听得,乃对鸾箫夫人道:“这两魔外出日久,闻他在山后安乐,吃尽了美貌男子,标致人儿,誓不回还。今日归来,必有缘故。我与你把这妈妈帐挑开,形容变改,叫小妖只说是妈妈帐老魔君,看他怎生相待。若是礼貌不周,便与他斗一阵输赢。”鸾箫夫人依言,摇身一变,变了个七八十岁老婆子,坐在轿上。凤管娘子也变一个六七十岁丑妇人,随在后边。

总批:

二魔原无心算计唐僧,只为狐妖撺哄,以致费手脚惹气。后狐妖依旧撇去,二魔者甚来由?

妖魔要降老婆,却借和尚势,凤管、鸾箫排下队伍,任你虎威狮吼也不出得他手中,况世人乎。一笑。

正文 第二十三回 陆地仙拂尘解斗 唐长老奉旨封经

却说虎威魔与狮吼魔计议定了,乃叫众小妖各排个阵势。他两个变的容貌整齐。把小妖变两匹金鞍白马,采些树枝花叶,附的旗旗簇拥。虎威魔似个白面郎君,狮吼魔如龙阳汉子。两魔正行了多路,只见前途鼓乐响来,一簇人马拥至。虎威魔忙叫小妖探听。小妖走近前问:“是那里来的人马?可是山前的凤鸾二位魔君,或是过往的上司官从与出行的将军战马?”小妖答道:“不是,不是。俱不是。却有个口号儿,念你去猜。”乃念道:“曾是夫人旧寨,两行娘子营军。

如今改了老魔君,妈妈帐休来盘问。”

小妖听了这几句口号,那里明白,乃记了回复两魔。两魔心疑,又问小妖:“你可曾看见队里有何人在内?”小妖道:“里边只见两乘花藤大轿,内坐着两个七八十岁的老婆子。”两魔听了道:“想我当年离了两妇出门,不曾过了三年五载,怎么两个妖妖娆娆凤管、鸾箫,少年窈窕的,怎换了两个老婆子?况原前不闻有甚老魔君妈妈帐,却是谁人的号?小妖们探信不的,模模糊糊说几句哑谜口号,叫我们疑猜。思量寻个地方,村落人家讨个来历实信,却又都是被我们禁忌地不许指路途,说事迹的。如今只得且停住阵势,看他如何前来。”

却说妈妈帐两妖见是两魔归来,却何故又停住阵势,不肯上前,乃另叫小妖探听。小妖走近前来一看,那里是虎威、狮吼两魔,却乃两个青年俊俏汉子。便问道:“阵内大王是那里来的?”阵上小妖道;“是山后来的。”小妖道:“大王名姓何称?”阵妖道:“我们也有个口号,念与你去猜。”乃念道:“昔日虎威没势,当年狮吼远藏。

修成白面转龙阳,看那婆婆不上。”

小妖听了口号,记回念与两妖。两妖听得大怒起来,叫小妖:“排开队伍,待我上前。叫那对面阵内是何处来的魔头,出来打话。”小妖听命,排开队伍。

这两妖掀起轿帘叫道:“对面阵内,何处魔头,出来打说。”只见两魔骑着金鞍白马,拥出阵前。见了两妖,大笑起来,说道:“当年凤管与鸾箫,娇媚须知压二乔。

今日容颜何处去,空留强悍老丰标。”

凤管、鸾箫两妖听了,便大怒起来。也说道:

“何处生来白面郎,风流自古羡龙阳。

阵前笑我婆婆老,不识王婆是汝娘。”

两妖念罢,怒喝一声道:“你这两个小厮,莫不是那虎威、狮吼两魔生下来的小魔么?难道你不识我是何人,却替你老子说话。”两魔笑道:“我那里是你那虎威、狮吼生的儿子,却是他近时相结交的两个小友。只因听的他说,被你强悍逐出,他远避。我两个特统了一队健儿来剿你这强悍。不匡你两个,这等容颜忽变。倒可怜你强悍名儿空留。”两妖听了,怒道:“我也曾闻这两魔离了我,专一吞吃标致儿男,原来这派情节。”叫小妖递过刀来,两妖持刀直杀过阵来道:“我平日不伤俊汉,今见汝两魔过恶,不由人忿怒填胸。”两魔忙跳下马。夺了小妖手内两根棍,抵住刀道:“婆子,三思而行,莫要逞忿一时。只恐着气生恼,你那憔悴,益加枯槁。”两妖那里肯息怒,只是举刀斫来。两魔只得举棍厮战。他四个在山岭上,一场赌斗。怎见得,但见:婆子双刀舞,魔王两棍迎。只为一时反目,顿教两地无情。那知幻化皆成假,何用强梁忿不平。凤管尤未老,狮虎英虚名。识得阴阳颠倒,何须姹女婴儿和合成。

四个妖魔正交战斗,那妈妈帐变了脸的婆子怒不解,这假威势装相儿的魔头笑不休。怒的似认真,笑的似陪礼。

却好陆地仙当春暖花香,游山玩景。只听得山前吆吆喝喝,如虎斗龙争。他走近前来一看,笑道:“你这四个泥形骸,忘牝牡的,为甚逞雄角力,自耗精神,两相争斗?何不当初效法投我。”乃把那手中拂尘只一挥。顷刻那妈妈帐老婆子复了娇容,仍还是两个鸾箫、凤管。这龙阳白面郎君更换模样,原来是两个狮吼、虎威。两下一见了旧时容貌,怒的也不怒,倒笑将起来,丢去手中刀;笑的反不笑,倒愁将起来,拿着手内棍,直是呵呵颤。陆地仙乃问道:“你四位,如何见面不叙睽违,乃相矛盾争斗?”妖魔答道:“只因彼此变了面皮,一时叙情不出。”魔王乃问道:“仙仗何法,解了我等这回争竞,且闻得说甚效法投我?”陆地仙道:“便是我小道自少随师,学得不斗不争的个方法。方才见四位争斗,故说出口。”狮虎两魔听得,便叫两妖拜师求法。隐土道:“鸾凤两位夫人,旧在门下,只是传炼了他些变幻神通。却不曾授他这不争的方法。”两魔道:“请教仙丈,法号何称?”隐士答道:“小道只因得了这不争法,在观中养炼,人称我做陆地仙。却也有几句口号,试念与魔王听。”乃念道:“不恋红尘鄙事,节欢独宿毋贪。

安步快乐胜车骖,日食三食淡饭。

漫笑争名角利,更叹暮北朝南。

倚强逞势不知惭,怎如我逍遥散诞。”

妖魔四个听了,齐齐拜谢山前。随把阵势解下,队伍散开。邀请隐士同到鸾凤两妖山洞,仍旧和好。

两妖叫洞中小妖设起合欢筵席,大吹大擂饮宴。虎威魔方才把唐僧师徒设机变,骗哄狐妖,并他两个战斗的仇恨说出。鸾箫夫人听得,说:“我当年曾闻大鹏魔祖说,他曾以一翅遮大众闻法,想这唐僧取的真经,便是佛祖说的法。这法却又比仙丈的道理深奥。真是得闻受持,可超凡入圣。二位魔王,且不讲甚仇恨,只是没个计较,留下他的经文,便是上策。”

按下妖魔在洞,叫小妖探听唐僧师徒不提。却说三藏师徒,吃了老汉子夫妇斋饭,收拾了经担,辞别前行。三藏一面赶着马,一面看那山路,接连长远。时值春光好山景,但见:绵绵不断,坦坦平冈。野鸟啼深树,空林挂夕阳。高峰远似削,幽境僻如荒。正是和气融融情学爽,春风荡荡草生香。人稀鸟不乱,身倦路偏长。

三藏师徒走几里,停着坦儿歇息几步。只见天色渐晚,三藏道:“悟空,长途力倦,日已西沉,看前途可有庵观寺院,借宿一宵再行。”行者道:“师父,此地虽说山冈,却喜路倒平坦。况春气晴朗,便是深林密树,可以栖住一宵。”八戒道:“不寻人家寺院,这肚中叫冤怎生安妥?”师徒正说,只见两个小妖,跟着一个道院隐士,摇摇摆摆,似有醺醺之状。三藏见那隐士:逍遥巾齐眉包裹,棕草履双足牢穿。

四明道服着身宽,一把拂尘手攥。

三藏见了隐士,忙上前打个问讯道:“老仙长,小僧是从灵山下来,路过此地。不觉的天色渐晚,人家稀少,无处借宿。敢求仙长居住的上院,暂停一夕。”隐士听了,笑面欢颜问道:“老师们可是大唐西游取经的长老?”三藏道:“正是我小僧师徒四个。”隐士见了经柜包担,便道:“天色正晚,我此处不但狠虎甚多,且是强人出没,妖怪丛生。老师不弃,可到小院住宿一宵。只是山野荒居,无有好斋奉供。”三藏大喜,乃跟着隐土,到他院来。

进了分围竹径,转过粉壁砖墙。那隐士叫小妖敲开院门,只见两个童子恭恭敬敬开了中堂槅扇,请三藏堂中坐下。把马柜扛下,李了马到傍屋一壁厢。发付两个小妖回去,叫他莫向洞主说出唐僧在此。一壁厢叫童子烹茶备食。三藏问道:“老仙丈,宝院果是清幽,真乃神仙宅院。敢求大号?”隐士答道:“荒野山居,聊避尘俗。钱号一真,人每过称做陆地仙。老师父名号,久已播扬。这东西道路,谁不知道。访问这包柜内,是诸品何经?”三藏道:“小僧是灵山求取的大藏真经。”隐土道:“这经文却载的何义?”三藏道:“中间载籍却多,天文地理,山川草木,飞禽走兽,无不备载。”隐士笑道:“这等说来,也只是个广见博识几部书文,不是我道家丹经玄理。”三藏道:“若论玄理,这真经备载,乃见性明心,超丹人圣。比仙丈的丹经,更出一步。”隐士听了道:“老师这等说来,小道拜求一览。”三藏道:“经文虽是济度众生,只是上有敕旨封记,小僧们不敢妄开。若是仙丈要看,小僧有诵记在心的,朗诵一两卷与仙丈一听,便是见闻一般。”隐士见三藏不肯开柜与他看,便心上不悦道:“老师,你不肯开柜,说上有唐主的封记。我这西方道途远僻,便开了何碍?”三藏只是不肯,这隐土乃叫童子飞走到虎威魔洞,报知唐僧师徒在院投宿,可乘夜来抢夺经担,擒捉他师徒。

虎威魔知道,乃与狮吼、鸾箫们计议道:“陆地仙报说,唐僧在院投宿。我们若是乘夜去擒捉他,明人岂做暗事。万一那唐僧师徒作下准备,好生不便。不如天明在这山路大道上,与他较个雌雄。那时胜了他,取了他经担,捉住他,报那诈骗仇隙,他死也甘心。”狮吼魔道:“假如唐僧神通本事,日间也作了准备,不怕我等,倒把我等败了,如之奈何?”鸾箫娘子笑道:“你这两魔,空撇了我们日久,名说在外炼习神通。却原来见识不高,智量仍是隘校闻知唐僧是一个忠诚长老,八戒是一个老实和尚,沙僧也有几分忠厚禅和子。只有那猴脸孙行者,机智万变,你有一法擒他,他便有一法算你。我想,他只一个的机智,我们四个的神通,况又有陆地仙帮助,料可胜地。”只见那跟送回来小妖道:“上告洞主,小的送陆地仙回院时,路遇唐僧,彼此各相欢敬。隐士且嘱咐小的,莫要说收留唐僧在院。今叫童子来报,此必有故。”虎威听了,大喝一声道:“大胆孽瘴,早如何不报?”小妖道:“一时失记,但只因那唐僧们,把小的吹了一口气,就忘记了。”虎威魔道:“即此便是他的神通,权且饶你。”乃请禀凤管娘子作何计较。

凤管乃与鸾箫计议道:“我当年曾闻孙行者本事虽大,神通虽高,却遇着敌手强过他的,不是上天请救兵,便是西方求佛祖,长庚替他报信,菩萨与他解危。所恃不过一根金箍棒。闻知今日金箍棒缴还在库,只靠着些机变存心。我们如今着一个与孙行者交战,叫小妖围困着他。待他变化出甚么形状,我这里也变化敌他。一个去擒一个,纵八戒、沙僧尚有能,也只敌的我们一个,却把唐僧捉来受用。他三个徒弟没了师父,自然散走。”鸾箫夫人听了道:“既是孙行者遇着强敌的了,能上天求解,入地寻救。我们胜了他,他又去寻了救兵来,事却何处?”凤管道:“我自有个计策。”鸾箫道:“计策何出?”凤管道:“他惯好请救兵,我那时假变做灵山,待他来时,愚哄他一场,再做计较。如今且分付隐土的童子,去叫他师父小心在意,好生款待了唐僧出院。到前途大路,我们自有计较。”

童子依言,回复隐士。隐士笑道:“此明是这几个神通不济,本事欠高,不能奈何唐僧师徒,设此缓兵之计。我想人称我做陆地仙,也只因我与世不争,自得逍遥快乐。乃今遇着这等不遂意的事,拘泥的长老,不由人动了妒忌之心。他们既不肯乘夜来抢夺经文,我难道不设个方法,开他的柜担?”隐士想了一会,只得叫童子备斋供,款待唐僧。

却说虎威魔同三个妖魔打发了报信童子出了洞门,计议道:“隐士既戒小妖莫要报我,怎么又叫童子来报?这个缘故,须是待我去探听消息,看他是何主意。”三妖道:“有理。”虎威魔走出洞门,来到院外,只见院门紧闭,他却从后门探看。听得童子开后门取水,他逐隐着身形,直走入隐士卧室。只见隐士自言自语,计较算开经担方法。毕竟是何等方法,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隐士既嘱咐小妖,莫说唐僧在院,及至不肯开经,却自己着童子报知。信乎,持念之难也。

八戒、沙僧尽有神通,一遇凤管、鸾箫,便一筹莫展,甘心受缚。何以故,女色入人,惨于刀兵。其不亡魂丧魄者,幸耳。

如今安排鸾箫、凤管者,都是要吃人的魔王,不可不慎。

正文 第二十四回 八戒再哭九齿钯 行者两盗金箍棒

<span>人各有机心,何须巧弄幻。

我欲计愚人,谁无谋暗算。

微哉方寸间,能经几合战。

邪恶终必消,善良自无患。

宽厚此惟微,小射含沙箭。

此既发慈悲,彼岂无方便。

莫云人可欺,神目真如电。</span>

话说一真隐士,自言自语说:“我本恭敬唐僧,求他把经文包开,无奈他执定封皮不肯。我叫童子报知妖魔来夺,他又惧怕孙行者们神通本事。俗语说的好,好意翻成恶意。又说,见钟不打打铸钟。我且把不贪不竞心肠丢开,做个小人志念,愚哄他们几卷经文一看。”隐士说罢,乃叫童子守着卧室,他出了房门,摇身一变,变了个唐僧模样走出堂来。

虎威魔躲入树林,见那雨只在他面前落,柜子又背不动,心中懊悔道:“可恨这陆地仙要唐僧经看,设这圈套。我又不合诈骗了他柜子来。虽然出了这口仇气,背了他经柜,叫那唐僧走路不成,定是我们口里之食。只是未曾防得这一阵大雨,柜子又重,再加雨湿,益难背走。”行者听见魔王懊悔怨隐士,他却变做隐士模样,假做奔林避雨之状,走入林中。见了魔王道:“洞主乃忠厚人,我叫童子报知,你乘夜来取唐僧经担。你既来了,如何连我也瞒?不取他担包,却把我问他要的经柜暗背了来。”魔王见是隐土,俗语说的当面枪白,乃恼羞成怒,便指着隐士骂道:“你这假惺惺,说甚么不争无竞。陆地仙原来见利忘义,更起争心。是我取了柜子来,便欺瞒了你,何惧之有!”隐土道:“我也不管你,只是还了我这柜子去。”乃上前来夺柜子,魔王也来夺。那里知是行者一根毫毛,他法力一过,依旧归元。假隐土飞往林外道:“雨晴了,我回院去了。”

行者与三藏计较保经担过山,八戒却只是啼啼哭哭想钉钯,便引动了行者想起他的金箍棒来。时方夜半,行者拔一根毫毛,变了个假行者,随着师父,只晓的劝八戒莫要哭。他却一筋斗,又打到灵山雷音寺来。却是盗过一遭金箍棒,走过的熟路,又遇着把门神将跟从加来赴莲花海会。行者乘空儿走入大门,傍由宝库。见那库门封锁不似前时,屋檐缝隙丝毫也没个。行者左张右看,无处可入。正心里躁急,只见板门旁一个蛀虫小孔儿,针尖儿大。行者见了心喜,摇身一变,变做蛀虫钻入孔内。看那金箍棒,依旧与钉钯宝杖挂在一处,却不似前放光。行者忙去解绳索,那知那绳拴百结,坚固难解。行者叫一声“斜,那棒也不校叫一声“大”,那棒也不大。行者心疑,使出手力一推,也推不倒。双手来举,也举不动。把眼往上一看,只见上面贴着一道朱符。行者去揭那符,那里揭得起。行者无计,躁急起来,又恐费了工夫。天色将明,只得钻出孔儿。

却说唐僧师徒吃毕了斋,到个静室打坐。只见行者对八戒说:“你们随伴师父打坐,我去照顾经柜担包。”八戒道:“师兄坐着吧,经柜担包好好的安放在前堂上,莫要生疑心,又动暗鬼。只是你这猴象,没有个坐性,把风惹草,又不知甚么机变心动了。”行者道:“呆子,你那里知道。俗语说的,吃饭防噎,走路防跌。我看院主苦苦要开我们经担,师父不肯。他沉沉吟吟,只恐动了不良的心肠。”八戒道:“这院主恭敬款待我们,况是个忠厚长者。你要过疑,静坐静坐吧。到了天明,好往前行。”

隐土方跟着童子出来道:“孙悟空,你师曾与你说过,许我一两柜经卷开看。此时一则夜静好看;一则小道睡不着枕,思想看经。望你不背师言,做个人情,打开经柜,见惠几卷一看。”行者道:“院主,你方才说童子小弱,自己扛了一柜进去,如何又要?”隐士道:“我并不曾扛去,你如何冤我?”行者道:“分明背去,如何冤你?也罢,尚有一柜在此,院主扛进去,慢慢看吧。”隐士听得行者把柜垛与他扛进屋去看,大喜。叫童子去扛。行者故意吹了一口气在假柜上,把个童子压的东倒西歪,那里扛得动。隐士自己也来扛抬,那柜子就如大石块。扛到屋内,隐士正要拆开。只见柜垛封锁甚固,一时难动。

且说行者见两次隐士取了假柜去,心疑,进了静室。见三藏与八戒打坐,乃问八戒说:“师父可曾出静室?”八戒道:“师父入定,何尝出室。”行者道:“是了,何处妖魔,诈哄了假柜子去。”一面笑,笑的是以假诈假。一面思,思的是妖魔扛了毫毛去作何计较。复过身来,行者思量了半刻道:“说不得再到院主卧室探看消息。”乃出了静室,假变个童子,走入院主卧室。

只见他把柜子扭锁撕封。行者又拔几根毛,变了几根芒刺。院主也戳了手,童子也伤了指,那里开得。隐士却叫行者假变的童子开柜。行者道:“师父,夜深了,明早开吧。”隐土只是要开,行者把口向童子们一吹,个个打防磕睡起来。隐士只得也打坐。

却说虎威魔背着假柜子走在路上,喜喜欢欢想道:“陆地仙变幻唐僧,诈那孙行者要经,怎防我去诈来。但此柜不多,怎得再作他几担,方遂我报仇之气、”那里知毫毛是行者法身,行者见隐士打坐,童子睡熟,乃一筋斗打到路上。只见虎威魔背着假柜垛,口里咕咕哝哝,说的是柜子轻,不曾多诈得两柜来。行者隐着形,近前听得。乃向柜子吹了一口气,那柜抖然沉重起来。魔王道:“古怪跷蹊,怎么这柜子沉重起来,不似前轻。”越背越重,便背不动,只得歇力。行者乃弄个神通,向空中一喷,顷刻大雨淋漓,专在魔王身上直落。魔王既背不动,又被雨摧,乃躲入树林。看那雨:汹汹如海搅,阵阵似盆倾。

顷刻山溪满,须央沟浍盈。

树枝无鸟宿,道路少人行。

妖怪生烦恼,真经背不成。

魔王在林中寻柜子,那里有?气忿忿的空手回洞。众妖魔问他到院中消息何如,虎威魔备细把前因说出。那凤管小妖向虎威魔王一口啐骂道:“你这没用的短识,见此分明是唐僧的徒弟,又设了计策哄了你来也。我想,陆地仙虽说有神通,还有几分忠厚,岂有叫小妖莫说;又叫童子来报要我们去夺抢经文?况你是隐形设变来的,他如何知道冒雨来赶?定无此理。况此暗夜月明,何曾落雨?定是唐僧的徒弟弄巧。”狮吼与鸾箫听了笑道:“议论果是不差。’晓威魔被凤管啐了一口,闭口无言,立在洞傍,只是叹气道:“唐僧的仇恨益深了。”

说分两头,却说行者复了身上毫毛,回归院内。见经柜担包俱各未动,乃人静室。三藏却好出定,见行者问道:“悟空,你去照顾经担么?”行者道:“几乎,几乎。”三藏惊道:“怎么几乎?”行者道:“这院主原来是个妖魔,见师父不肯开经柜与他看,乃勾引了山内妖魔,又变了师父模样,诱哄徒弟,乘夜来诈骗。被徒弟弄个机变,愚哄得他们去了。但只是愚哄的他黑夜,却难欺他白日。天明起来,师父须是小心跟着马垛,八戒、沙僧各人俱要仔细。徒弟看这妖魔,不是等闲小跃,定有一场争夺。”八戒听了道:“大哥,你方才弄的是甚么机变?”行者道:“苦了我,又拔下几根毫毛。”八戒笑道:“如今再苦了你,拔几根弄个神通,哄过山去何如?”行者道:“这神通可一不可再。妖魔既识破。定然不信。”三藏道:“八戒,你也善腾挪,何不拔几根毛,弄个神通,愚哄妖魔过山。”八戒道:“师父,猴王久惯会机变,拔毫毛。徒弟虽有几根鬃儿,却也善变,如今只苦了没那钉钯在手。若是有这宝贝,怕甚妖魔。”八戒提动钉钯,便哭将起来道:“我的钉钯呵!我想你:自从遭眨出天关,不做天河宪节官。

授我钉钯名九齿,降妖打怪灭无端。

行者那里听他,出了静室,悄悄到前堂照顾担包。行者把担包封皮包裹摸了又看,看了又摸。忽然那隐土变了唐僧,走到行者面前。行者见了道:“师父请自打坐,却又出来作甚?”隐土道:“徒弟,我想院主款留我们,无非要开看经文。我等在此扰他,便开了一两担与他一看何妨;况经卷也是斋度众生的。”行者见他叫了一声“孙行者徒弟”,便疑将起来道:“我师父平日只叫悟空徒弟,那里叫孙行者。分明言语差错,莫不是妖魔假变。我如今拒了他,只恐又是真师父;不拒他,又恐是隐土或妖魔来乱真。”好行者,一面答应道:“师父,既是要做人情与院主看经卷,徒弟们的经担不便开动,可把马驮的柜垛动开看吧。”一面拔下两根毫毛,变了两个马垛子经柜,却放在马屋外边。假唐僧道:“好徒弟,不违我师言,做人情,行方便。”行者又见他语言,真不是师父的口声,乃道:“师父,你请打坐去,待院主明早要开时,徒弟自是开与他看。”假唐僧道:“只恐院主如今夜静,正好看经文。出堂来时,你便开与他看。”行者道:“晓得,晓得。”

若得当年真利器,何愁不过此魔山。”

那假唐僧遂进屋去,复了原相,叫:“童子们,你可待我哄开经柜。大家你三卷,我两卷,乱取他的进来。”童子们应了,方才跟隐士出卧室。却不知那虎威魔,隐着身,看见隐士变唐僧诈哄孙行者。他等假唐僧方进屋,遂变了隐士形状,走出屋来,向行者道:“孙行者小师父。你师三藏,许我小道开经柜着几卷真经。趁此夜静,望你把许我的马垛子打开封皮,见惠几卷。”行者道:“老院主,甚么开柜子看几卷,我师父既做人情,我徒弟又岂不能做人情。你叫童子抬一柜进屋,自己慢慢的开看去吧。”虎威魔道:“童子小弱,抬不动。倒是我自己扛去吧。”行者道:“院主如何扛的动?”魔王道:“待我试力重轻。”行者见他试力,故意把柜子毛变的轻了,魔王道:“这柜如何这样轻?”行者道:“经文原是纸张,如何不轻。”魔王怕隐士出来,忙忙背负了一个假柜垛出了院门,欣欣喜喜的去了。

正在库前思量,设法取棒。只见一个老比丘僧,提着一盏明灯,走到库前见了行者道:“何人在此?”行者忙上前打一个问讯道:“老师父,是弟子孙悟空。”比丘僧听得道:“孙悟空,你久随唐僧取了经去,缘何还在此处,必不是他。定是何处妖魔,来希图库藏经宝。”行者道:“弟子实不瞒老师说,跟随唐僧取经回去,路遇妖魔,抢夺经文。手中没有金箍棒,往往降不得妖,灭不得怪。明来取,又不肯发。只得乘空隙来取了去。”比丘僧笑道:“事情果真,我实如你说:经文乃济度众生宝卷,你那棒儿乃杀生害命凶器。我这里慈悲方便之门,怎肯与你这凶器去弄。休要痴心妄想来龋前闻你来偷过一次,已托付这兵器的旧主,封固甚密,便是你取了去,也不听你使用了。”行者听得,欲要问金箍棒的旧主儿是谁,无奈天色将明,又恐唐僧在院中,八戒、沙僧照顾经担不周,只得辞了比丘老僧。出寺门,一筋斗,依旧打在三藏面前,收了毫毛。

只听得八戒还咕哝钉钯,行者道:“呆子,休要想他了。只把经文正念,料妖魔不敢来犯。”师徒见天已明,乃出静室。隐士也起来,看屋里那有个经柜,心里甚疑。走出堂前说道:“老师父,既不肯开柜把经文与我看,只是前途却有几个妖魔,定是抢你的经担。那时你来求救于我,便请我看,我也不看你的。”行者道:“老师休说此话。天上人间,方便第一。我等山僧不知礼节,过扰了斋食,又安身了一夜,无以报答。倘前途有甚妖魔,还望解救便是。我弟子也有些小神通,不到得被妖抢了去。”隐士道:“我也不问列位师父别项神通,只说夜来明明承你见惠一个经柜,叫童子扛入屋里。只因封锁难开,若刺戳了手。今日如何不见,依旧在外堂中?”行者道:“老师父,这原与我等无干。但圣经到处,他自有神灵保护,不得离开的。便是妖魔神通广大,也不能夺得,还要受那神灵磨折哩。”隐士听得道:“此话我也不信。但看前途,若不通妖魔便罢,倘遇着被他夺去,再看你这保护的灵神。”隐士只说了这句,却不防凑巧,那比丘僧与灵虚子在外小庙儿住了多时,却前来探听唐僧师徒可有妖邪阻道。正是到这道院前,见门儿闭掩,里面却是唐僧师徒在内。灵虚子隐着身,变了一个苍蝇儿飞入。却听了行者对隐士说保护灵神的话,乃飞出复了原身,向比丘说了。

比丘僧道:“且莫要惊他。我与你且等唐僧去后,进道院拌扯着他,免使他去帮那妖魔。”灵虎子听了,与比丘躲在院后树林。果见唐僧师徒,担着经包出院门。谢辞隐士,照大路前行。毕竟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五回 当战场行者骂妖 入眼过唐僧被难

话说三藏师徒,照山路大道前行。三个徒弟们闲话说:“院主既称陆地仙,与人不争无竞。缘何强要开我们经担,生了一个设骗心?”三藏道:“徒弟们有所不知。隐士这不争无竞,是个未见名利时心肠,不动气欲的时候。俗语说的,快活现成话儿。若涵养未纯,利欲一投,争竞不觉的难遏。除非真正大罗仙,方无这般火性。”八戒笑道:“师父,岂但隐士,便是我们和尚,没涵养的,火性更易起。”师徒正说着前行,忽然一阵风起,十分狂大。怎见得,有诗为证。但见:掀土飞砂从地起,翻云卷赛自天排。

五湖刮起千层浪,四岳推倾万丈崖。

走兽忙寻深谷躲,飞禽急奔密林埋。

渔翁离岸不撒网,樵子归家难打柴。

树叶枯林翻搅落,茅檐草屋尽皆摧。

呼声只听如雷响,聒耳难禁似虎来。

这风刮处,早有两个小妖当前,拦着路问道:“和尚,从那里来的,柜担中是何货物宝贝?”三藏上前答道:“善人,我僧家是从灵山下来的。柜担中不是货物,也无宝贝,乃是大藏真经。”小妖听得道:“你可是唐僧么?”三藏道:“正是大唐来取经的僧人。”小妖道:“我洞主魔君,正等候你多时。你不消前往,可把经文柜担挑到我大王洞里。动劳你们开了柜包,课诵一遍,我大王必定设筵款待。”三藏听了小妖之言,颤兢兢的道:“善人,我等经文有封锁,不妄开的。便是你大王要课诵,我小僧自己有记的经文念念吧。”三藏说着,那小妖渐渐添来,顷刻就有二三十个。赶马的赶马,夺担的夺担。扯唐僧的,拉行者、八戒、沙僧的,乱拥将来。行者向八戒说道:“师弟们,事不谐,多是妖魔来了。”八戒道:“大哥,说不得动武吧。”行者忙掣下挑担的禅杖,照小妖劈面打来。小妖见势头不好,飞报与虎威等妖魔。

当时妖魔听得小妖来报说:“唐僧师徒到来,好意邀请他来洞。他徒弟们倒掣出禅杖来乱打。”两魔王听了大怒,乃披挂起来,执着器械,带领小妖,排列前来。

行者与八戒、沙僧只得举着禅杖。看那妖魔,凶狠势焰不似在那山头的模样。八戒便指着说道:“妖魔,我前日己曾饶了你性命,过此山来赶我的路程,想往日与你无冤,今日与你无仇,何苦又到此处拦阻我师徒归路?”虎威魔笑道:“你这蒲扇耳,碓挺嘴的和尚,我倒饶你们丑恶,不吃你。你何故诡诈变幻,把我们弟兄愚哄。你敢再与我斗么?”八戒那里答应,举起禅杖便打,虎威魔执棍来迎。傍边恼了狮吼魔,也执根上前。这里行者、沙增一齐动手。这场好斗,怎见得好斗?但见:虎威魔势狠,狮吼怪威雄。八戒、沙增真猛勇,猴王行者更英雄。两个妖魔棍来风搅雪,三个和尚杖打虎降龙。这边不服软,那里岂容情。只斗的山移与海泛,地暗共天昏!

虎威魔与狮吼魔两个那里斗得过行者三个,败了阵,往洞里飞走。众小妖方才也要跑。只见凤管、鸾箫两妖,妆束的整齐,带领一班小妖,簇拥到山前。见三藏、八戒们,看了他一眼,便叫道:“唐僧,休得无状。赶早把经担丢下,一个个上前,听我拿去,蒸吃,煮吃,囫囵吞,零碎嚼。”八戒听得道:“好妖魔,肠子壮。好歹将就吃吧,还要蒸、煮、细嚼、慢咽。”行者说:“呆子,这妖魔斗不过,叫出妇女兵,妈妈帐来了。你也休觑做等闲,好生小心抵斗。”八戒笑道:“妖魔不耐斗,叫出内眷挡抵,怕他作甚,倒陷在人眼。”舞起禅杖,直奔两妖。那凤管妖举起刀来,喝一声:“长嘴大耳朵和尚,莫要粗糙,动手动脚。你那知我这刀下不留情。”八戒道:“甚么不留情?你是那方妖魔,甚么精怪,赶早通名道姓,顺头顺脑来领老猪禅杖。”凤管妖听了“老猪”二字,便笑道:“你原来就是猪八戒。倒也久闻你姓名。”八戒道:“妖魔,你在那里闻我大名?”凤管妖道:“你的名儿可是:曾管天河膺节钺,总督五兵守帝阙。

只因酒醉闹蓬莱,天王要把伊形灭。

多亏太白李长庚,一力挽回命不绝。

降你下凡令立功,云栈洞里安家业。

高老庄上弄风流,流沙河里降魔孽。

护持东上取经借,浑名叫做猪刚鬣。”

八戒听了道:“好妖精,你知道老猪名儿,也不是个无名少姓之怪。你两个也送个供招来,好领老猪的禅杖。”凤管妖笑道:“猪八戒,我既知你来历,难道你不知我的真实,是这西方路上,虎威、狮吼两个大王的魔头。”行者听了道:“妖精,八戒不知你,我老孙却识你。”凤管妖道:“你这猴头,识我两个是谁?”行者道:“你两个可是:欺公骂婆强悍妇,执熟输生馋老婆。

背夫天涯曾远走,吵邻聒舍不随和。

牝鸡司展夫子惧,狮子吼叫折磨多。

戴着珍珠思玛瑙,穿来绸缎要绫罗。

搽胭抹粉精妖怪,惹车招非没奈何。

小叔姑郎齐报怨,悔教娶这搅家婆。”

鸾箫妖听了怒道:“好惫懒猴头,倒被你毁骂我们。难道你会骂我们,我便不能驾你!”行者道:“我外公有何过恶与你骂?”鸾箫妖道:“不知你的便不能驾,我自当年跟随金翅雕,便就知你,你可是:“无祖父,没爷娘,花果山中大石冈。

成精气,受阴阳,一块鹅卵出空桑。

具五体,拜四方,惊动灵霄上圣王。

神兵剿,天将降,不遇菩萨一命亡。

跟和尚,做伴郎,求取真经过此乡。

金箍棒,入库藏,纵有神通手内光。

说寡嘴,夸高强,今日相送你老堂。

留下担,与经囊,饶你残生归大唐。”

行者听了,怒从心起道:“好妖怪,你敢骂老孙。”举起禅杖打来。鸾妖侧身躲过,舞刀斫来。沙僧见了,也挥动禅杖。这场好斗,正是:鸾箫女怪发无情,凤管妖魔更不平。

两个钢刀分胜负,三个禅杖论输赢。

往来使出降龙势,转斗翻成缚虎形。

大战多时俱力倦,妖魔设计弄精神。

两妖斗行者三个,看着力弱,小妖忙报与虎威两魔。两魔一则歇力,一则着两人手段。故意傍观,让行者们降下他两妖势力,乃是两魔报复私恨之意。不匡这女妖有几分神通本事,他战不过三个,使了一个拿法,格开禅杖,凤管妖把八戒一手横拖,拦腰捉将过去。鸾箫也把沙僧五指揪翻在地,拿进洞里。便叫两魔出来。虎威魔一面敌住行者,狮吼魔乃把唐僧叫小妖捆将入洞,经担马垛俱被小妖扛入洞中。那虎威魔虚架一棍,退走入洞。顷刻山路冷冷清清,不见一个小妖。唐僧、八戒、沙僧、经担、马柜,都被妖魔抢拿入洞,单单只丢了一个孙行者拿着一条禅杖,在山路中东张西望,不见些影响。自己不觉的悲惨起来道;“师父呵,只道你:来时遇难苦妖魔,今日经回没难磨。

好事谁知多阻隔,想因自作孽冤多。”

行者虽然悲惨嗟叹,到此只得思量个计较。乃跳在半空,看个头向。只见远远树密林深,那山路险隘之处,毫光腾腾涌出。行者道:“是了,是了。这毫光却见宝经所在,我如今只得到此毫光处找寻师父们下落。”却又想:“妖魔不比往常,看这几个,也都是有机变神通的。我能撮空变幻,他若识破圈套,怎生救师父们与经担。说不得因机设变,当初隐士与他们往来,如今只得变隐士去探听。”行者随变了隐士形状,走到洞前。把洞门的小妖见了,忙报人。

却说鸾箫、凤管两妖,拿了八戒、沙僧入洞,叫虎威、狮吼两魔捉唐僧、行者。他却知行者神通,捉不得。只捉了唐僧,抢了经担,到得洞里,闭上洞门。虎威魔便叫小妖捆起他三个和尚去蒸。狮吼魔道:“且莫忙。凡事不先计较,后来彼此未免争竞。如今蒸了他三个,却是如何吃?”虎威魔道:“凤管娘子与鸾箫夫人,那两个原好吃丑恶的,我们却只吃俊雅的。如今他两个丑和尚蒸了,一家一个,我便吃这老和尚。他人虽老,却面貌整齐,你吃那白马吧。”狮吼魔道:“你倒也公当公当。我等原誓在先;有官同做,有马同骑。今日你三个受用三个,我合当吃马!”虎威魔道:“不如此,便与你共吃这老和尚。”狮吼魔道:“也使不得。夫人、娘子倒吃两个,我们堂堂汉子只吃一个,更不公当。”凤管妖笑道:“大王,你也不须争长竞短。如今轻易也吃不得唐僧三个,尚有那孙行者,是个割嘴费手的,必须把他拿到、那时一家一个,方才公当。且叫小妖把唐僧三个,送在洞旁空谷里,待拿着行者,再计较蒸吃。”

八戒听了道:“好也,又停停倒是整蒸。一家一个,囫囵吞吧。莫要两个各一个,苦哉痛哉。”唐僧道:“悟能,你这徒弟,平日也有些神通,来时倒能降妖,怎么如今不能灭怪?”八戒道:“来时是师父应有之难,今日是猴精的机心拖累我等。师父放心,且看猴精作何计较而来,徒弟也不老实了。”

却说行者变了隐士,走到洞前。小妖报入,妖魔只得请入。行者方才走入洞,虎威魔笑迎着说:“骗哄我们的仇僧,今被夫人娘子捉进洞来,只是不曾捉得那猴子睑和尚。待捉了他,再作计较。”隐士道:“料那猴王也不难捉。只是唐僧们是你夫妇吃得,经担须惠与我吧。”凤管妖听了,向鸾箫笑道:“魔王错认了定盘星。俗说:瞧着灵床,与鬼说话。你看这隐士,可真乃陆地仙?分明孙行者变化来的。”凤管妖原非看破,乃是故意猜疑,提出这句话。行者一时妆假,目惊道:“是妖魔认出来了。”忍不住的露出本像来,往洞外飞走。

鸾箫妖见了笑道:“娘子真是有神眼,看破了猴精弄假。”凤管妖道:“夫人,我见他称猴王,要经担,便知他假。如今他又弄假来愚我,我便弄个假去捉他。”说罢,飞走出洞门。摇身也变了个陆地仙。

却说行者见女妖识破了他,走出洞来,想道:“这事须得真隐士到洞来,方便求放。当日隐士虽恼我们。但他原以不争不竞为心。好意卑礼求他,或者肯做方便。”行者正前行,要到院来。不知那女妖变了隐士走向前迎着行者道:“小师父,你不随三藏挑经担去,却又转回何故?”行者把妖魔捉去师父三个,并经文抢去的话说出。隐士道:“经文是讨不出来了。你师父圣僧,料他不吃。只怕那丑长老他不肯饶。纵我去方便,也只好饶唐僧罢了。”行者听得,忙把慧眼放出一看,笑道:“好妖精,又来弄老孙。”乃掣出禅杖,劈面就打。女妖飞星走了,行者急躁将来。女妖却不回洞,一直只往陆地仙院中走道:“长老,我分明要与你去洞中说方便,你如何到怪我赶打将来?”行者那里答应,只是赶着。

却不知比丘僧与灵虚子在院后树林,远远见行者赶着隐士,口里骂着妖精。灵庄子窃来听知,逆变了陆地仙迎上路来道:“唐长老的高徒,赶的是那里妖魔,假变我真形?”行者道:“是那山洞里凤管□□□□女妖。”女妖只当是真隐士来了,自觉没趣。他现了原相,飞奔回洞去了。

行者忙上前,又把妖魔拿了唐僧三个,抢去经担的话说出来,求隐士方便。隐士道:“妖魔方才假我愚你,被我说破,恨我回去。这方才难行。你且到他洞前吵闹,我自有一个老师父神通广大,待我请他来解救你师弟子,取了经担马垛前行。”行者拜谢辞去,依着灵虚之言,在洞前吵闹。妖魔只是闭着洞门。

行者无奈,变了个萤火虫儿飞入洞中,寻到洞傍谷内。见三藏与八戒被妖魔捆着,乃飞到三藏耳边道:“师父,你取经回去,原无灾难,今日何故被妖捆缚?”三藏知是行者声音,乃道:“悟空,我也知是你与女妖战斗。我在傍偷看了一眼。我本无心,那女色误入眼来,便入了这魔难。想要解此愆尤魔难,须是劳你再上灵山,求那位菩萨来度脱。”行者道:“师父放心。徒弟顷刻就上灵山寻救去来也。只是八戒、沙增何以遭此?”三藏道:“必然也是眼观之过。”八戒听得三藏说话,似与行者平日交谈。乃道:“猴王,快弄个机变救我们。若救得出去,以后再不敢把眼作过也!”行者乃飞近他耳道:“呆子,你既知改,难道你往日没有个变化神通,还老实与妖魔捆着。”行者只这一句,提动八戒。那八戒自悔眼过之非,果然那老实大开,也动了一个机变神通。要知八戒神通,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六回 唐长老不入邪踪 猪八戒忽惊梦话

话表孙行者变了个萤火虫儿,飞入妖魔洞里,寻着三藏耳边报了个消息,又向八戒说一番。八戒也动了一个机变心肠,道:“大师兄,你会拔毫毛变假,难道我不会拔根毛儿变假,只是师父不肯假诈,沙僧没有变毛也说不得。拔两根毛,替师父、沙僧假变,大家走出洞去,再计较取经。”行者道:“我拔毛假变师父、沙僧不难。只怕妖魔拿入锅。上蒸笼,那时露出假来,我等走了路,这经担马垛,如何取去?”八戒道:“且躲过蒸煮,到了外边,那时再作计较。”行者依言,便要拔他的毫毛下来,一根变三藏,一根变沙僧。却说往日拔毛,顺顺的就下来。这时毫毛挺硬在身,拔不下,皮肤痛疼。行者道:“事急矣。我知你这毛非难拔,必是师父以正念存心,不肯变假,连你也正气起来了。”乃向三藏耳边说:“师父,如今妖魔捆着你,要蒸煮了吃。我徒弟们计较救你,设个金蝉脱壳之策,把徒弟毫毛拔一根,假变师父与妖捆着,随他蒸煮。却把师父放走了出洞,再作计较。”三藏听了道:“悟空徒弟呵:自从削发入禅门,一点真心不坏身。

万年尽从诚实做,六根岂为欲邪昏。

须知我在真经在,怎使经亡我独存。

汝辈但将经保去,我身宁受怪魔吞。”

行者道:“师父,保身者,实所以保经。莫要使身不保,经亦无存。徒弟这机变,乃从权之义。急早依徒弟,愚哄那妖魔,且出了洞,再作计较。”八戒、沙僧又劝,三藏只得念了一声梵语,说:“徒弟,凭着你吧。”行者即便顺手拔下,遂变了个假三藏与沙僧。八戒拔下根鬃毛,变的自己,与妖魔捆在洞里。行者乃使了个隐形法,乘妖魔在山洞深处,眼不曾见,走出洞口。那把洞小妖,那里看见。

四个人出得洞门,只见一个老僧从西走来,三藏忙上前问道:“老师你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去?”老僧道:“我从后山脚下来,欲往前山施主家去。”三藏道:“老师,此处妖魔甚多,你如何独自行来?”老僧笑道:“家常熟路。妖魔只欺的是生人。”便问道:“老师父不像近地长老,何处来的?”三藏便把取经过此山,遇妖魔话说出。老僧道:“师父,路本无妖,都是你们心生邪怪。”三藏道:“我弟子心原清净。”老僧道:“师父,你便说清净,只恐你对景不能忘情,一着了色相,便即动了尘根。”三藏合掌称谢。只见行者道:“老师父,走路只走路。莫要讲闲话,若妖精知道,又来拿去。”老僧问道:“那个妖精又来拿你?”行者便把妖魔捆在洞,偷走出来话说出。老僧道:“老师父,可随我先走过此山,一个施主家住了。我有一个同门的老道者,在山后与妖魔熟识,必然说方便与你们讨出经担。那时过山前再会罢了。”三藏依言,同老僧先打过山。那里知老僧却是比丘僧前来。

行者待三藏走路,乃与八戒计较道:“经担被妖魔抢去。老僧说后有道者来与妖魔熟识,讨个大情儿,还我们经担。如今假变的毫毛,若是蒸煮在后,道者先来,事还可救。只恐蒸煮在先,道者在后;弄破圈套,露出假来,道者做不得人情。我们反惹妖魔仇恨,如之奈何?”沙僧道:“师兄,我们只得等候道者前来。”行者道:“师弟,你与八戒在此路上等着。待我进洞探听去。”好行者一面说,一面仍变了个萤火虫,飞入洞中。

只听见虎威魔计较道:“孙行者怕捆,躲走去了。把唐僧们蒸了大家共享,莫要你一我二。”狮吼魔道:“既是这等公当,我等也不可独享,还当去请了陆地仙来。况他向来与夫人娘子讲论服食丹经。若是吃了这唐僧们久修禅和子,胜如餐露服气。”只见凤管、鸾箫两妖,走出洞里来道:“你两个魔王,想要蒸煮唐僧吃。那里知那孙行者神通广大,他会拔毫毛变假经柜,只恐又拔下毫毛,变了假唐僧、假经担愚哄我们,他却笑欣欣往前途去了。”虎威魔听了道:“二位魔君说的有理。想我们在山后,被他弄假愚哄前来。此时虽捆着他,安知不是假的。如今有个道理,把他三个拥在洞前,我们各显个色相。他若是真的,定然怕你,不是乞哀,便是惊怕。若是假的,自然败露出真形。”凤管妖听得乃问道;“我们如何显出色相?”虎威妖便叫小妖,把捆的唐僧三个,拿出洞堂,放在阶下。却自己把身一抖,只见那威风凛凛,大喊一声,真是摇动山岳。狮吼魔也把身一抖,顷刻金睛暴钻,张嘴獠牙。凤管、鸾箫两妖,也都变的凶恶如山精鬼怪一般,齐齐吆吆喝喝,恐吓这假唐僧三个。行者在傍听知妖魔计较,他见妖魔凶狠,便把假装的三藏与沙僧惊惧起来,乞哀讨饶。只有八戒说道:“大王,我这一个丑和尚,便吃了也罢。只是师兄孙行者倒标致,你何不等拿了他,一齐受用蒸煮,也见的我师兄师弟患难同受。”行者听得骂道:“这个囔糠的瘟毛,便跟着一气乞哀也罢,如何说这自在话,又拔扯着我。想你这根鬃毛虽假,气体却是你本心。不忿我在洞外,你那里知我为师父经文费一片苦心。你既拔扯我,我说不得弄你一番。”乃把变化的萤火虫忙改变了个小妖,向虎威魔道:“大王看这唐僧与沙和尚似真的,听得大王要蒸,他便乞哀惊怕。这猪八戒却是假的,闻知他善腾挪变化。原在山后愚哄了大王,成了仇恨。如今若不拿了真的来,却叫他假变,又愚哄了去。宁不取笑于人?”虎威魔听了道:“你这小妖说的是。真唐僧捆在一边。且把假八戒拷问他,是甚么变的。”假八戒听得道:“不消拷问,我八戒原老实,便老实说与你,大家都是假的,连经担柜垛也都是假的。”虎威魔听了道:“既是你说假,却是何法假来,何物变幻?”假八戒道;“都是我与孙行者的毫毛。”妖魔听了道:“你假变在此,真的何处去了?”假八戒道:“挑经的挑经,押柜的押柜,此时已过了八百里莫耐山去了。”行者在傍笑道:“呆子,粗中倒也有细。先说老实,后却开豁经担。我如今只得顺他口,救了经担。”乃又向虎威魔道:“大王,小妖看这猪八戒话果老实。且到前途探听真唐僧,把这假的且放了吧。那假经柜也不中用,要他作甚?”虎威魔方欲依假小跃之言,只见凤管妖笑道:“魔君,你被孙行者愚了。我看这洞中,此时那有个萤火虫飞来飞去;且不曾见这个多嘴饶舌的小妖,看来只恐就是孙行者。”凤管妖一面说,一面便来拿行者。行者见妖精说破了他,往洞外就走。

妖魔们笑道:“果然是孙行者在此弄假,料捆的唐僧,抢的经担,多是假的。如今且放在谷洞里,待去查看前途真唐僧,可曾押着经担前去?若真押去,当设计拿来。”凤管妖道:“待我前途去查看真实。”叫小妖且把假唐僧们放在洞内。乃点了十余个小妖,随身出得洞来。

却说真八成与沙增在路上等那老僧说的同门道友,等了半晌,只见八戒忽然如说梦话的一般。沙僧笑道:“二师兄,说梦话了。”八戒道:“真也是梦话。我方才如梦,昏昏走到洞里被妖魔说真说假,要拷问我真实。我哄他经担也是假,正要设个计较偷那经担,被大师兄惹动妖魔疑心,因此醒觉。”沙增笑道:“二师兄,这都是你鬃毛不会变,还有个一气相连之因。”两个正说,只见大路上一个道者走来。八戒看那道者:不似仙家容貌,却如释子形装。

木鱼敲的响铛铛,本是连毛和尚。

八戒见了,上前施了一个礼道:“师父可是前边过去老师父说的道者?”道者道:“也是,也不是。你问他怎的?”行者道:“我们有几担经柜,被妖魔抢在洞里。听得道者与妖魔相好,要求说个分上,取了出来,故此问他。”道者道:“这等说来,想是陆地仙了。闻他与妖魔争这经柜,两下生疏了,他怎肯来?”行者道:“他若不来,这经柜如何能够取出?”道者道:“取不打紧,但不知你会变么?”行者道:“会是不会,只好学变变罢了。”(道者道:“你既会变,我变了陆地仙,你变做童子,同去哄骗出经柜来,一件事便完了。何必等他?”行者大喜,道者因变做陆地仙,行者变做童子。——此处为不同本子的叙述)道者笑道:“你能变那隐士么?”行者道;“已曾装过两遭模样儿了。”道者道:“如今你再变了隐士,待我们变做他的道童,且骗出经担,再作计较。”行者道:“正好他有许多童子,我也曾变过。”道者乃叫行者先变出陆地汕模样,道者见了道:“悟空,你再变童子我看。”行者又变出童子形状。道者说:“你等都变童子,你还要分外多变几个。待我变了陆地仙,且去愚哄妖魔,反出经担。”行者、八戒、沙僧依言,变了三个童子。行者分付拔了几根毛,又变了几个。道者摇身叫声“变”,却就变的与陆地仙一般。童子跟着直到妖魔洞来。小妖忙上前道:“老师父,只因你来报了唐僧信,如今捉拿了经柜、唐僧。我洞主看破都是甚么孙行者假变的,因此凤管魔君前去赶唐僧,捉真的去了。”道者听得回过睑来,与行者道:“这却如何处,你师父与那道友不知此情怎生防地?”行者道:“师父你且少待。我去报知你道友并我师父去来。”好行者一面说未了,一个筋斗早已打到三藏面前。三藏正与老僧前行,经过了山前,在那处林子里歇足,讲论些道理。忽然行者到前,三藏见了便问:“悟空,你怎么回来了,经担可曾取回?”行者便将小妖所说的讲了出来,要他两人小心提防。说毕,一个筋斗回到道者面前,仍变着童子。小妖入洞禀报二魔王:“陆地仙来了,在洞外等候。”二魔王说了声“有请”,假陆地仙便进得洞来。(既到洞来,(两处红字之间内容,为渔古山房同治七年刊本所无))二魔迎说道:“经柜小事,好朋友莫要为此生疏,正要着人相请。”假陆地仙道;“请我做甚?”二魔道:“前捉的唐僧师徒,要蒸煮他吃。又说是真,又说是假,一时难辨,欲求隐士辨一辨。”假陆地仙道:“我也辨不出。我有一件宝贝,拿来一照,便真假立见。”二魔大喜道:“敢乞借我一辨,是真是假,使好吃耳。”假陆地仙道:“大王既要,借甚么,我与你换了吧。”二魔吃惊道:“此乃隐士的宝贝,我洞里有的,不过是些人骨头。怎好与隐士换的?”假陆地仙道:“不须别物,只你抢夺来的这些经柜。你要他也无用,何不送了我。我便将宝贝送与大王,留在洞中,常辨辨。”妖魔听了喜道:“一言既出,只要隐士取了宝贝来。”隐土说:“大王,必先赐了经担,方取宝贝;只恐取了宝贝来,那时不肯赐我经担。”妖魔只想要知捆着的真假,便叫小妖把经担送到院中去。隐士说:“既承见赐,我跟来重子有力,能扛,便着他扛抬了去罢。”妖魔被假隐士愚哄,便把真经担、柜垛俱叫童子扛去。乃把白龙马留下。隐士道:“马垛须得马驮。”妖魔道:“马不必去,多着小妖几个帮抬吧。”行者变的童子故意道:“柜子重,抬不去。望大王暂借马驮了去,我便取了宝贝,骑着马,且来的快。”妖魔听了道:“也有理。”乃问隐士:“这宝贝是甚宝贝,便知唐僧真假。”隐士道:“我这宝贝非凡,却是有来历的。”毕竟是何物,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长老一念,真行者毫毛便拔不动。如退之开衡山之云,莱公感雷阳之竹,实有此理。

妖精问着鬃毛,八戒便说梦话。正缘机心未熟。机心若肌肤,皮骨亦不是自家的矣。如何?

正文 第二十七回 意正毫毛归本体 心清慧眼识妖魔

妖魔把经柜担包,尽都送了隐士。你看行者、八戒、沙僧,假变了童子,扛抬出洞,走了到大路上,各人把禅杖挑着,押着马,直往前行。走了几里.行者忽然“呀”的一声,八戒问道:“师兄,怎的又动了机心?”行者道:“我们只顾得了经担,便忘记了宝贝之说也。”八戒道:“正是。我也只图挑着担子,便不曾问道者,替我们取了经,却是甚么宝贝?叫我们骑着马,取与妖魔。”行者道:“师弟,我们既哄出柜担,且寻那个安静之处,藏躲了,待我凑合道者去来。”行者说罢,他仍变作童子,几个走到洞里。

见那妖魔等着宝贝来,忽见童子空手而至,乃问道:“宝贝在那里?取得来了么?”行者机心最巧,便答道:“我院主宝贝有几件,不曾问明白,取那一件,故此前来,请问个明白。”假隐士会其意,乃道:“是我藏在宝厢内,那件好宝贝儿。”妖魔问道:“这宝贝有何好处?”假隐士道:“灵台上团坘一物,似菱花如月光辉。

不拘真假是和非,对面时丝毫不昧。”

妖魔听了笑道:“原来是一件镜子。这镜子果然照出人的是非真假,童子快去取来。”行得又做意道:“院主锁在宝厢,封记甚固。我等不敢擅开。且是唐僧的徒弟,那孙行者手眼极快,万一抢了去不便。”假隐士道:“童子也说得是,待我自已取来,与大王照这唐僧们真假。”妖魔依言。假隐士辞别出洞,与行者复了原身,大笑道:“妖魔纵要蒸和煮,根把毫毛值几多?”道者笑罢,乃叫行者们:“挑着担子,从容走来。我先行赶你师父并我道友老僧。”行者依言,与八戒、沙僧押着马垛慢慢前行。

却说凤管妖带了几个小妖向前赶那唐僧。只见一个老和尚随伴在林中歇足。这老和尚他却认的是灵山比丘僧,只因他当年随大鹏听法,故此知识。凤管不敢轻犯,乃变了一个妖妖娆娆妇人,走到林中,向老僧拜了几拜道:“二位老师父,是往何处去的?”老僧答道:“是前路望施主的。”妖精又问道:“从西来有几位唐僧,乃是我家旧相识。闻知他取了经回,我丈夫备下斋供伺候请他。叫我带领几个家童替他搬取行李,等了几日不见到来。二位老师父相貌却像那唐老师父。”老僧道:“这是我同伴道友,却不是唐僧。闻知那唐僧师徒,挑着经担老老实实走路也罢,却遇着妖魔。师徒们弄假设诈,把经担被妖魔抢去,师徒又捆在洞,那妖魔要蒸煮吃哩。”妇人道:“我也听得说,有个孙行者神通变化,他拔下了毫毛,假变唐僧经担,愚了妖魔前来了。”老僧道:“娘子,你不知我还有同伴一个道友,他知的真。”凤管妖听了老僧说,便辞了老僧,回到路上。只见一个道者走来,他见这道者是灵山优婆塞,仍变了妇人,上前行了一个礼道:“老师父,你可曾见几个取经回来的长老么?”道者问道:“娘子,你问他怎的?”妇人道:“他当年上灵山,路过此山,在我家住宿。我丈夫被个妖邪迷成一病,感他师徒救好。近闻他取了经回,备下斋供接他。方才又闻说唐僧们被妖魔抢了经担,捆在洞中要蒸吃。他却被甚么孙行者神通变化,把毫毛假变唐僧经担,愚哄了妖魔,脱身来了。”道者笑道:“娘子,你耳闻不如我目见。唐僧师徒,果然被妖魔捆在洞,经担也抢在洞。只不曾拿着孙行者,故此被行者变假耍骗哄了去。谁知有个陆地仙与妖魔相厚,他见孙行者弄假。却就也假变了唐僧经担、马柜,哄了孙行者,出洞前来。已把唐僧蒸了,他们受享过了。经担真的,送了陆地仙去了。”

凤管妖听了,怒从心上起,乃辞了道者,说:“原来虎威魔们,乘我出来查真假。他却与陆地仙把真唐僧吃了。”带着小妖急回洞来,却好遇着孙行者们挑着真经担前来。小妖见了道:“魔君娘子,前面是唐僧徒弟们来了。”凤管妖笑道:“这正是陆地仙假变的,哄了孙行者来了。小妖们,可上前探问那长嘴大耳的和尚,看他怎样答你。”小妖依言,走到八戒面前问道:“和尚,你们可是唐僧经担,还是假变了来的?”八戒听的答道:“假的,假的。”凤管妖听知是假,乃回到洞中。

虎威魔问道:“娘子探听是真是假?”风管妖怒色不解道:“你们已请陆地仙蒸了唐僧受用,又把经文送了他,如何还瞒我?”虎威魔道:“经文送与他,换宝镜来照真假是有的。只是唐僧尚捆在洞,何曾瞒你蒸他受用。”凤管妖听了道:“我闻陆地仙假变了经担,哄了孙行者去。”虎威魔道:“并无此说。娘子听甚么人说知?”凤管妖道:“是一个老道人说知,找认得他是灵山优婆塞。是了,是了。我起初遇着个比丘僧,伴着一个和尚,与洞中捆着的相似。我道是唐僧,他说不是;看起来一定是了。你何故又如此说?”虎威魔道;“说来一发可疑,只等陆地仙取了宝镜,照看便知真假。”乃叫小妖到隐士院中,催取宝镜。

再说隐士,乃是一只仙鸾所化。一向在这山中修炼,求复人身。凤管、鸾箫二妖闻得其得道,拜在门下,学募长生。那隐士只因动了骗经之心,假变唐僧,希图利益。不知反被行者捉弄一番,自生懊悔,正在嗟叹机心无用。只见童子来说,魔王催讨甚么宝镜。隐士心疑,唤小妖入问。小妖便把童子抬经取镜,照唐僧真假情由—一说来。隐士大笑起来道:“我只因假变唐僧哄孙行者经柜,被他以假弄假,把经柜设去,还把我手刺戳,正在此笑人弄假撮空。纵得撮来,还从空去。何若不依老实本分为生。你魔王却又不知被孙行者弄了圈套骗去,乃来我处取甚么宝镜。那有甚么宝镜,待我到洞,与你魔王面白。”隐士说罢,乃到洞中。

妖魔见了便问:“宝镜带来了么?”陆地仙笑道:“我何曾来要你经担,那里有甚宝镜?这分明是孙行者弄的手段。列位魔王,不消分剖,我知真行者弄了假唐僧、八戒、沙僧在此,抵换了真的前去。料必是他说的毫毛假变。你不知这毫毛,乃他分出化身。我有一法,叫他必来收此化身。那时魔王们拿住真行者,连假唐僧蒸煮,大家受用,消这一口仇气。”虎威魔问道:“隐士,你有何法能使他来?”隐士乃走到假唐僧面前问那猪八戒道:“闻你老实,你真说,是真还是假?”那八戒随口道:“你真说,是真还是假?”隐士笑道:“此是假也。”便叫魔王设了蒸锅,把假唐僧要蒸。乃聚起柴火,把假八戒要烧。假唐僧故意泣求饶耍那假八戒道“魔王还是蒸罢,蒸的好受用,烧的不中吃。”

按下妖魔设法,弄这假唐僧。却说孙行者与八戒、沙僧得了经担,押着柜垛,照大路前行。只见三藏已过了山,在那山前密树林间,与老僧道者席地而坐。见了行者们挑经押马来了,心下大喜道:“悟空,你来了。我亏这老师父救护前来。”行者道:“我们经担,也多亏这位老道救护前来。”三藏便问老僧说:“老师父曾说过山望施主,不知施主在何处,小僧们可也望的他么?”老僧道:“师父,你望他虽好,只是路径不顺,我这施主要从南过去百里,恐误了你们走路工夫。你师徒弟可从此往东,便是你当年来的朱紫国别郡地方。”行者听了道:“原是我当年捉妖精,救那金圣宫的地方了。二位老师父,自去望施主。我们向东赶路吧。”三藏乃谢了老僧,叫徒弟们挑着担子。三藏押着马垛,照山前大路而行。

这老僧别了三藏,与道者看着三藏们行远,乃复了比丘僧、灵虚子原形,私自说道:“唐僧经文,不被妖魔抢夺,虽说是我们保护之力,也亏了孙行者腾挪之法。只是他们的毫毛法身,尚未保全,未免还惹妖魔之害。我等须是在唐僧前后保全了他法身,这经文方得用全而去。”他两人那里望甚施主,只在这林间坐地。

却说三藏与行者正放心前行,忽然行者与八戒打了一个寒噤,三藏、沙僧也打了一个喷嚏。行者道:“师父,不好了。徒弟们只顾得了真经,便忘了收复毫毛。这定是那妖魔弄法,苦我们法身也。”八戒道:“一根鬃毛,有甚打紧,便舍不得。”行者道:“呆子,你那里知道。这两根毫毛,甚有要紧。”八戒道:“我实不知。你且说来。”行者乃说道:“这毫毛,有关系,原与此身同所寄。

勿谓茸茸遍林丛,根根都是精神气。

安可伤,莫教弃,保全父母还天地。

悔却当年误此身,为除烦恼从披剃。

远随师,取经义,度脱众生为世济。

逢妖骗怪没奈何,拔一毛而为师利。

必须正意保完全,莫教失散伤元气。”

八戒听了笑道;“师兄,我们兼爱门中,怎么一毛计利?”三藏道:“悟能,你有所不知,还依悟空主意吧。”行者道:“师父,既是依徒弟主意,我们看前途有甚寺院人家,借住一时,且把经担保全了。待徒弟去收了这两根毛来。”八戒道:“你既舍不得,要去收。我也舍不得,同你去收了来。”行者道:“你不可去,照顾师父经担要紧。”行者说罢,一个筋斗就去了。

却说陆地仙叫妖魔设了蒸锅柴火,要蒸烧假唐僧、八戒。凤管、鸾箫两妖道:“院主,且不要蒸烧。我闻孙行者神通广大,会打筋斗,一霎时十万八千里也能到。我当年曾闻鹏祖说,他曾筋斗打不出如来五指中。我鹏相留下一根翅翎。曾说此翎能盖无边无岸之海。如今将此翎待那猴头来,与他打斗。若订斗胜了他,便捆起来同唐僧们一锅蒸;若是不胜,将此翎盖罩着他,叫他筋斗打不出去。”陆地仙听从。

妖魔们正计较,不防行者一筋斗打到洞门。见洞门闭着,行者乃变了个勇猛大将,手执着禅杖,且两下把洞门打开,小妖报人,虎威魔忙掣兵器在手,走出洞来。看见这勇猛大将,怎生打扮:头戴金盔飘凤翅,身穿铁甲束狮蛮。

手拿禅杖真英武,吓的妖魔心胆寒。

虎威魔见了,心惊胆颤。忙叫小妖快报狮吼魔与凤鸾两妖,说:“孙行者不知那里又请了天兵来救唐僧了。看起来天将来救,这捆的乃是真唐僧。”狮吼、凤鸾一齐也掣了兵器,出洞来帮斗。果见大将猛勇形状,正待要齐力打斗。只见陆地仙在洞里偷看,大叫说:“这分明是孙行者来也。你看,担经的禅杖尚拿在手中。”众魔听得,一齐笑道;“是了,是了。”乃一齐举起兵器来战行者。行者只得打出精神,把禅杖相迎。这场好杀,怎见得:勇猛大将真雄壮,狮虎妖魔更悍强。

那一边齐舞枪刀攻行者,这一边直挥禅杖打魔王。

四魔兵器无情义,一个猴王有智量。

说不得再把毫毛拔,忽然间变化更强梁。

只教斗处天地暗,须臾战的土尘扬。

妖魔一时心胆怯,行者精神更不慌。

只斗的虎威、狮吼往洞里走,凤管、鸾箫向谷内藏!

行者变的这员天将,精强猛勇,又拔毫毛变了几个。那妖魔抵敌不住,往洞后躲去。行者走入洞来,先把假三藏、沙僧的毫毛收上身来,又把八戒鬃毛也替他收了。方才要弄个神通,把这一洞小长尽把禅杖打灭。只动了这个意念,那风管妖躲藏在谷里,便把鹏翎往空掷起。行者正喜收了毫毛,得胜思回。一个筋斗打去,却被这翎神通罩住了。左打右打,只在那翎之下。行者心疑,慌了道:“不好了,被妖魔弄倒了。”

风管妖乃假化出一座灵山,雷音古刹,闭着山门,才把翅翎揭起。行者跳将出来,见了道:“怪哉。我分明要一筋斗到师父前去,如何错立了主意,复回灵山。也罢。既到此处,少不得见世尊问取了经回,何故屡遇妖魔。且把我金箍棒明白讨出,这根样杖缴还了他。”四面看了一回,只见山门紧闭,并不见一个人踪。

正在疑惑之处,却说那风管妖把鹏翅收了,却化做一个优婆夷,走近行者面前来问道:“你是孙悟空,你师父取着真经,你为何不随着回去,却又来此何事?今日如来赴会,大大小小众圣,俱跟从前去,只有我等比丘尼、优婆夷在家。你远来饥饿了,可到我处一斋。”行者听了心疑。他当年来时,却无慧眼,遇着妖魔不识,便要问地里鬼。只因灵山取得真经,遏过佛祖,便有这慧眼。若是使那机变心,慧眼便朦。他这一会正了意,要礼世尊问经回之念,慧眼便明。把这优婆夷上下一看,便识破了。却是如何识破,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只为行者变化毫毛,便受翎毛之罩。真是缘孽。

鬃毛也会变化,记中大为猪八戒生色。须知八万四千毛孔,根根俱有佛性。众生皆然,不独猴王。

正文 第二十八回 假风癫推倒庙碑 审来历欺瞒巡岭

却说行者把慧眼一看,笑道:“妖精无礼,假化灵山。又变了优婆夷,愚我吃斋。分明阻我筋斗,只得以假弄假,随他去,看他何法算我。”乃随口答应:“女善人,我弟子果是远来,腹中饥饿,有便斋乞化一餐。”凤管妖乃引着行者,直到洞来。行者佯作不识,乃问道:“女善人,这是那里?’凤管妖道:“此是我家。”行者道:“我弟子灵山久走,优婆塞家都是高楼层阁,不似这般山洞家。看此处多是虎豹狼虫之窝。不然,就是妖魔邪怪之处。”凤管妖听得,见识破了他的行藏,乃上前一把扯倒行者,将绳就捆。不知行者眼快手疾,夺过妖精绳索,反把妖捆倒在地。搜出他身边翅翎扯破了。妖精大叫起来。洞中虎威魔等出来解救而去。行者乘空,方才一个筋斗,直打到三藏面前。这才是:扯开翅翎还筋斗,捆倒妖魔复化身。

三藏见了行者到来,乃问道:“悟空,你收了毫毛来么?”行者具将前事说出,又把鬃毛还了八戒。八戒也复了化身。师徒们方才返本还原,一心往前行了些平坦大道。时值夏初,但见那:田野收春色,清和四月晴。

池中飞白鸳,林底唤黄莺。

日永风光暖,山高树色明。

膏腴无旱涝,时序乐丰享。

师徒正夸初夏晴和天气,忽然见一座城池,远远在那树梢头显出。三藏道:“徒弟们你看,那城池现前,是甚么去处,当年我等可曾从此经过?”行者道:“师父,当年来时,只因倒换关文,故此转过朱紫国中,惹出许多怪异。如今不换关文,都是旧批照验。便是朱紫国,也只好城外过去吧。”

师徒一面说,一面行,渐渐近前,只见一段稠密人家,店市整齐,居民广众。见了唐僧马垛担包,就有几个牙人客店,上前问道:“长老们,是甚么宝货?请到小店住下,我与你发卖。”三藏道:“我小僧是灵山取经下来的,不是货物。且问列位,是那个店中洁净,可以安住,暂寄一宵。”只见一个老汉道:“长老们既不是卖货客商,若是洁净,我老汉却是长斋积善之家。便请到舍下住宿一两朝。”三藏听了,随走入老汉店内。

行者、八戒方歇下经担,那街市诸人见了行者尖嘴缩腮,八戒长嘴大耳,沙僧靛面青身,齐齐道:“爷爷呀,前面那长者倒也相貌堂堂,怎么跟从这样的徒弟?”也有看见害怕的,也有看着笑丑的。三藏只叫徒弟们:“且避些嫌疑,坐在屋内,莫要生出事来。”行者们依言,走进老汉屋内,不防屋内却是老汉的妻儿,老小一见了他三个进屋,吓的大叫起来道:“爷爷呀,青天白日,是那里妖怪来了?”跌的跌,扒的扒,齐喊入后面。那老汉却即入内安慰。出来取了几杯茶汤,递与三藏。

三藏方才问道:“老店主,请问你,这可是朱紫国中?”老汉答道:“长老,我此处离国尚远,乃是属郡,叫做安靖路总辖。”三藏道:“小僧们是回大唐去的。想当年来时,却往国中经过,怎么不曾到此?”老汉道:“若是南来北往,要朝国王,倒换关文,必须转路去国中,远走百里。若是朝过国王,换过批文,便不消远转,从我这路回南。且请问长老来时,普朝过国王,换过关文么?”三藏便把当年灭妖,救金圣娘娘的话,略表出三五句、老汉听了,乃拱手称道:“原来就是当年医好国王,灭了妖怪的老爷。我这地方,那一个不知敬仰。只恨不曾见面。今日降临,我这地方人众还不知道。若是知道老爷们来,便都来参拜。飞报入国王知道,必要差官来接。”三藏道;“老店主,切莫要传与人知。是我三个小僧们取得经文回国,巴不得一日到乡土。若传入国中,未免费了时日,耽搁路程。但有一事请教,过了贵池,前去是何处地界,可有甚贼盗强人,妖魔邪怪么?”

老汉道:“老爷不问,我老汉也不敢说。只是说出来,也只是耳闻.未曾目见。离我这镇路往南百里,当年有条蟒妖岭。这岭东西本有五个余里,岭内出了一条蟒蛇精。身长丈五,大有十围,白日食人,后被过往的神僧除灭。如今蟒精的魂灵儿,附着百余个强人,专一劫掠往来客商,地方官兵去剿捕他不得。”三藏道:“如何剿捕他不得?”老汉道:“闻知他立了个蟒神庙,但有官兵去剿捕,他便倚仗那精怪的魂灵儿,飞沙走石,打将出来。他如今最恨的是僧人。老爷们又有这些柜担,他怎肯放你过去。”三藏听了,愁眉叹气道:“又费精力了。”行者在屋内听得,笑将出去道:“老店主,我小和尚们上灵山取经,实不瞒你.当年过七绝山稀柿桥降灭了条蟒蛇精,就是我们。谁知这孽畜尚留得魂灵儿作耗,附着强人。且问你,这强人既掳掠行商,如今过客却怎生行走?”老汉道:“有的远转,有的没行李货物,他便让过路去。”行者道:“不难,不难。我与你把强人剿捕了吧。”老汉合掌道:“善哉,善哉。老爷们若与地方安靖,除了这害,便是莫大的功德。”老汉便叫收拾斋饭。行者道:“老店主,你可收拾斋饭,与我师父们吃。我去查看了蟒妖岭,得便就除灭了强人来,然后再挑担行路。”说罢,掣了根禅仗,往店外就走。三藏忙扯住道:“悟空,出家人慈悲为本。妖精当除,强人当化,莫要信着你当年金箍棒性儿,一顿无情,不留半个。”行者道:“师父放心。我如今这禅杖,比不得当年金箍棒了。’老汉听得,且问道:“老爷,你甚么金箍棒,比不得如今这禅杖?”行者道;“老店主,我要去查看妖怪魂灵,附托甚么强人。不得工夫说这缘因。你问我那大耳朵长嘴,蓝靛脸的师弟便知。”行者说罢,拿着禅杖,出了店门。一个筋斗,顷刻不见。

店主道:“爷爷呀,果然是神圣临凡。怎么一面说了,就飞空去了?”乃问八戒、沙僧;“二位老爷,你知他金箍棒比不得禅杖缘因,望你说我一听。”八戒道:“我要说我的九齿钯,尚不得闲工夫,那有心情说他的金箍棒。”沙增道:“我自家也有降妖杖,也不耐烦讲他。真是比不得这批经担的禅杖。”老汉道:“没奈何,二位老爷讲一句缘因我老汉知道。”八戒道:“老店主,必定要知,我只得说与你听。”乃说道:“论钉钯,金箍棒,还有降伏一宝杖。

都来不是出凡间,利器从教自天上。

本神工,成巧匠,神通变化无能量。

妖魔荡着遍身伤,强贼打处三魂丧。

世间没有这般兵,空笑挑经这禅杖。

月牙形,弯弓样,等闲只好挂衣装。 抡起便知是和尚。”

八戒说了,老汉道:“老爷们当初既有这兵器,如今那里去了?”沙僧说道:“老店主,你却也不知我们这几件兵器,如今都不在身边了。”老汉又问道:“既是这好利器,如何不留在身边,却放在何处?”沙僧道:“我小僧也说与老店主一听。”乃说道:“这宝贝,真停当,打怪除妖无限量。

只因佛祖大慈悲,利兵不敢操和尚。

取真经,求宝藏,且把三宗来缴上。

身心既皈三宝门,方便何须抡棍棒。

免生凶,戒无状,为担经文换禅杖。

若还再想着这般兵,除非依旧为天将。”

沙僧说罢,老汉道:“原来老爷们当年西来,除妖灭怪,全靠着这兵器。如今缴还了在灵山,单单只仗着这禅杖走路,却也不中甚用。”三藏道:“老店主,出家人要这禅杖,一则担经囊,一则防虎豹,就是中用。难道要这禅杖伤生害命,便不是出家人用的。”按下三藏与八戒、沙僧,在店中住下,只等行者查看了来。不题。

且说行者拿着禅杖,直走到蟒妖岭来。果见一座高山,接连峻岭。行人不断,皆是单身,没有半肩行李。行者也杂在行人中前走,到那岭中。只见众人都向个小庙里进去磕头烧香,也没个庙祝香户。行者看那小庙门上,悬着一个木匾,上写着“蟒神祠”。行者看了道:“是了,这店主老儿说的不虚.想我当年过了祭赛国,遇着黄眉怪假变小雷音,得古佛收了来,到驼罗庄,灭了蟒蛇精。怎么这精又成了气,在这岭上附着强人?店主说他最恨僧人,想必就是恨我们打灭了他也。店主既说话不虚,我如今不可依旧面貌,且变作行人,到庙里看个光景。”好行者,摇身一变,变了一个过岭客人,走入庙里。那里有个神像,只见一木牌儿上写着“蟒神大王”。行者故意装颠,走到香几上,把他牌位推在半边道;“甚么妖魔,如何称神,在此受人的香烟,依附着强人。”只见那行人磕头烧香的,齐嚷道:“你这个风颠汉子,好生大胆。大王神灵,怎肯饶你。这岭中时时有巡风的喽罗,拿着你,岂不拖带别人?”行者道:“列位不消乱嚷,我与你们走路的人除了害,连那强人都叫他一扫精光。”这众人听了,有的骂道“风颠”,有的飞星走了。行者在庙内放疯撒颠,故意吵吵闹闹,把些行人都吓的去了。后边传的一个人也不敢近庙。

行者吵闹一会,见没人来,又没处查强人的信。正坐在庙门槛上,只见一个小喽罗,手内拿着一杆长枪,走近庙来,大喝一声道:“那里风颠汉子,敢冲犯神庙大王牌位。”行者故意装疯答道:“我是神龙大王差来,查勘你这岭上是何庙宇。既是蟒庙,怎么不听我神龙大王节制。便是我一个公差上门,如何不见个鬼判?”喽罗听得,半信半疑道:“你既是个公差,有何执证?”行者忙把腰中假变出个牌票来,上写着“总巡哨。查看山岭蟒神小庙是何人香火。”喽罗见了,便信真道:“巡哨长官,怪不的你推牌位,动怒心。你却不知我们这庙的来历。”

行者见喽罗说他不知来历,他正要查听来历。乃笑嘻嘻道:“你可把来历说与我知道。”喽罗道:“我这山岭,当年没有这庙。只因离此南去百余里,有一村,唤做驼罗庄。先时有一条蟒蛇作怪,能飞沙走石,把人家的牛马猪羊吃尽,鸡犬也不留一只。乡村大家小户凑了金银,请得法官道士来驱遣,他连法官也囫囵吞去。后来遇着上灵山取经的几个神僧,除灭了。谁知神僧去后,这地方出了几个豪杰,聚在这岭上,专一掳掠行商客货。若是空身没有行囊的,一个也不伤。这豪杰中,有两个头领,一个叫做七情大王,一个名唤六欲大王。他两个本事甚高,能飞沙走石,撒豆成兵。实不瞒你长官,那里有个甚么蟒神魂灵儿,都是我这两个大王假称名色,要这过往客商说他灵验,立此庙宇,希图往来许愿酬金,他却才放人过去。”行者听了笑道:“原来这庙是虚立名色,设骗往来许愿的金银。不如做个庙祝香火罢了,如何聚众劫人?”喽罗道:“那里聚甚众,不过是大王术法,撒豆变成的喽罗。如今客商有行囊货物,都从正路远转几百里过去。大王没有生意,只靠着许愿的金钱。这便是来历。长官若是查看,这假庙有甚鬼判接你?”行者听了笑道:“你执着一杆枪,却做何干?”喽罗道:“乃是轮流巡岭的,方才听见人说,有人推倒牌位,吵闹庙宇。故此来巡看,却不知道是上神的公差。”行者道:“你这七情六欲大王,精也是呆,成甚豪杰?青天白日,老老实实,做个庙祝香户罢了,何故法术欺哄行人金钱。官兵来捕,却又甘当一个强人之名,且何苦与那僧家作仇。那知僧家有经卷,专一与人消灾释罪,降福延生。若是把僧家经卷化动来往行人,许愿的金银更多。”喽罗笑道:“长官知其一,不知其二。这行路的人,不听见强人,不畏怕掳掠,他那里肯许愿?”行者道:“如今你这两个大王,今在何处哩?”喽罗道:“在岭上密树林间。”

行者听得,乃提着禅杖,直奔上岭。那喽罗在后,咕咕哝哝说道:“长官你问,我方才直说。上岭遇着大王,干万莫提我说来历与你。”行者那里听他,一直走到岭上。只见一个寨栅,静悄悄没个人在门前,紧闭着寨门。

行者不便闯入,乃变了一个蜻蜓儿,飞入寨内,只见两个强人坐在里面。这个说:“七情大王,这几朝没有甚过客行商,生意淡保”那一个说:“六欲大王,只从三尸魔王外游,打听个商客的买卖,不见回来,果是生意微末。”这一个说:“莫要讲三尸魔王未回,便是昨日差的巡岭的小校,也不见回来。”正说,只见那喽罗走入寨栅,禀道:“告大王,岭下只有许多单身过客往来,并无个有货物行囊的。”大王道:“庙中可有交纳愿金的么?”喽罗道:“只因三尸魔王外游,庙中冷静。交纳愿金的却没有;倒有一个公差,查看庙宇的。”大王听了,着了一惊,问道:“甚么公差,查看庙宇?”喽罗道:“他说是神龙大王差来。查看着是甚么蟒神庙,何处香火。”大王道:“你如何回他?”喽罗道;“小校说了些虚谎,哄瞒了他,他把牌位都推倒。如今走上岭来,只恐要查看大王的来历。”七情大王听了,喜一会,怒一会,道:“是那里有个神龙大王查看庙宇。若是三尸魔王在庙,定将这公差盘问他一番、拿来处治。”行者听了,自笑道;“这个强人,还有甚三尸魔王外游,想必就是蟒精了。听他言说生意淡薄,定是个剪径的。我如今查明了来历,说与师父。为这几个毛贼转路前去、又费工大,损了我老孙平日之名。若是抡出禅杖,把这几个毛贼剿灭了,又恐打的他不明不白,背了我师徒取经方便之门。且再打听他这三尸魔正是准,若就是蟒精魂灵儿,待我除灭了那怪根。”正说间,只听得寨外吆吆喝喝起来。却是何故,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三尸、六欲、七情等魔,取了经回到了灵山,见过佛祖,安得有此?

只是为众生说法耳。

行者变公差,叫强人做庙祝,可以多得金银。不知庙祝将经换钱,见财起意,亦即是强人也。虽然公差之为强人,乃更甚耳。嗟乎,居今之世,其谁能不盗!

正文 第二十九回 七情六欲作强梁 三藏一诚传弟子

<span>七情六欲听三尸,使令生人贪与痴。

喜怒乐哀爱恶欲,眼耳鼻舌附须眉。

伐人性命伤人斧,送客高巢夺客居。

识得当人牢把着,灵明一点勿邪思。</span>

却说行者听得寨门外吆吆喝喝,即展蜻蜓翅飞去栅外一看。只见许多小校,排列着数层头踏,后边投拥着一个魔王。行者看那魔王怎生模样,但见他:

光头滑脑赤精身,暴眼金睛阔鼻唇。

满面毫无欢喜色,一团怒气带哼嗔。

行者看了道:“不消讲,这一定是个割气脸魔王,倒有些难相交。且跟他到寨内,听他说甚言语。”

总批:

魔王道:“可有巡岭的喽罗拿他,待我来拷问。这地方那里有个神龙大王,一定是假诈金钱的。”只见那喽罗在傍,又把推牌位的话说了一遍。行者听了,不觉的笑了一声。那魔王惊觉起来道:“此寨内如何有这大蜻蜓?怎么蜻蜓忽然如人笑之声?事有可疑。那二位道君曾说,唐僧的徒弟能千变万化。探听人事情来历。他们取经回来,只恐将次到这地方。这蜻蜓忽然笑声,莫不是那厮们假变到此。叫小校快将大扇替我扑倒。”小校听得,忙取扇把蜻蜓来扑。行者一翅,飞出寨外,依旧变了公差,在外栅立着。那喽罗看见,忙报与三尸魔王。魔王叫:拿进寨来!”行者早知要拿他拷问,乃想道:“神龙大王查勘他,是我一时的机变权宜,怎经的他拷问。若是露出真情,惹动妖魔,枉费手脚,怎生保护经文过去。不如就把他昆弟的话,哄他一番吧。”乃随着喽罗进寨内。

只见寨中设着三张交椅,正中坐着三尸魔王,左右坐着七情、六欲两个强人。行者上前站立道:“我是神龙大王公差,奉票来查这蟒庙是何处香火。怎么不以上司礼款待,却扯入我来,是何道理?”三尸魔王听了,怒目环睁道:“你是那个神龙大王遣你来的?”行者道:“我这大王,是黯黮林大蟒魔君,自号为神龙大王。大王因有两个兄弟在外地,顺便道路,叫我查访他消息。”魔王听了大蟒二字,便怒目少解道;“你莫不是我大兄差遣的么?”行者随口道:“正是,正是。”魔王又微微笑道:“黯黮林在何处?”行者道:“在五百里祭赛国南。”魔王道:“他差你来,为甚查勘庙宇香火?”行者因见他句句盘问,乃就使个机变道:“也只为大王要报当年害祖宗的仇恨,访得唐僧,取了经文回来;差小的们十余个,来此一路迎着唐僧们。果然三个徒弟,挑着三担经包,唐僧押着两柜马垛子前来。被小的们盘到,晓的那孙行者们神通广大,专要搜寻沿路盗贼妖魔,不与他半个哼哈。小的们设了个计较,假写了一个祭赛国王下一个官员名帖,又假说金光寺住持也具了一个手本,远来迎接取经老爷的。骗的个唐僧们欣欣喜喜跟随小的们前来。他们住宿客店,小的闲得片时,大胆走到这岭中,看见蟒神祠庙,故此说奉差查勘。不匡遇着三位大王。”三尸魔王听了,一时信真,便问道:“既是我大兄处公差,这也不消拷问你。只是你们哄骗了唐僧师徒经担,如今且拿了来,待我先处治他一番。”行者道;“这也不消大王处治。还是小的们押解了去,方才全美。若是大王先处治了他,我处大王要个活唐僧,那里去寻。”三尸魔王听得信了真实,便叫喽罗们备些酒肴与大大王的公差吃。行者道:“小的是胎里斋,不吃荤酒的。大王有斋饭,我吃些吧。”喽罗乃设了一席豆腐面筋、闽笋木耳馍馍饭食。那行者正饥饿,大吃了一餐。辞谢了魔王就走,回到客店。

三藏见了道:“悟空查看了来历么?”行者道:“查明白来历,且设了一个骗局来了。”三藏听了道:“徒弟,凡事只以实行去,你又设骗局,便坏了心机。只恐种出此因,非取经文的道理。”行者道:“师父,凡事当以实,徒弟岂不知。只是妖魔诡诈恶毒,徒弟不得不以诡诈恶毒灭他。”三藏道:“以诡诈诡,不如以实应实。”行者道:“怎见得不如以实应实?”三藏乃说道:“我叹世人不从实,暗骗明瞒多虚饰。

那知忠信格豚鱼,须识至诚贯金石。

识得玄机通一诚,鬼神上下都孚契。”

三藏说罢,行者笑道:“师父,你是取经的心肠,徒弟是降魔的意念。”三藏道:“徒弟只当用我这取经的心肠,自然不动你那降魔的意念。”八戒笑道:“师父,果然是取了经回来的心肠,若是当时往灵山去的意念,也不见的忠厚。”三藏道:“徒弟呀,我为师的,自从流沙河收了你,那一日不把忠厚待你?”八戒道:“我弟子原是老实,果然师父未曾虚假待我。若是那紧箍咒儿念起来,却十分厉害,怪不得猴王弄个虚圈套骗妖魔。”行者道:“你这馕糠,又提旧话。金箍棒已缴还,难道紧箍儿咒师父不忘记。”三藏道:“徒弟,今日紧箍儿咒果是忘了。只因你无叛道之心,我便无降汝之咒。”行者道:“师父,我徒弟自从跟着你,一路前往灵山,何敢一毫叛道。”三藏道:“只因你遇着生灵,动辄抡棒,便是违了慈悲方便。故此有那紧箍儿咒你。”行者道:“师父,我徒弟自从取了经回,半个生灵也不敢打了。只是遇着妖魔,要保全经文,不得不费些机心。方才听了店主说,蟒妖岭强人,立了个蟒神庙。徒弟备细查了来历,乃是当年来时驼罗庄我们打杀的那条大蟒,他遗下三条种类,假称三尸魔王。两条在别处,一条在这岭上。却有两个强人,依附着他,叫做七情、六欲大王。他每劫掠往来有货物的客商。若是单身没有行李的,过庙前进去烧香许愿,便放过去。想我们这许多包担,他见了定然抢掠。徒弟只得假变个公差,哄他说是大大王处来查唐僧的。如今现哄了唐僧过岭,送与大大王报仇。三尸魔信真,定然放过我们去。”三藏听了,喜欢起来道:“徒弟,这等说来,乃是个权宜保护经文,但随你吧。”八戒道:“师兄,经文与师父哄得过岭,我们还要把这岭上安靖了,方便过往客商,才是我们和尚功德。”行者道:“依你如何安靖?”八戒又悲惨起来道:“只是我的九齿钉钯不在手边,这禅杖恐不济事。”三藏听了道:“悟能,休得又动了杀机。若到前途,仰仗佛力,这经文解脱的六欲正念,七情回心,三尸向道,自然安情。”

师徒们说罢,辞了店主,挑担押垛前去。方才到了岭头,行者却叫歇住林间,说道:“我早在魔王前说,是十余个小校,假书帖接了来的。万一妖魔查看,露出假来不便。”行者乃拔了十余根毫毛,变了十余个小校,帮衬在内,齐拥过岭。早有巡岭喽罗见了,飞报与三尸魔王。

却说这七情与六欲两个强人,原是聚了几个弟兄在这山岭剪径为生。只因这三尸魔王是行者打灭的蟒精道种,他弟兄三个,专依着修炼不成的道人。为甚修炼不成?三尸不喜人修好成道,巴不得人务外,错入傍门,久之形衰气散。他又附着别人过活。两尸魔王远出在外,这三尸一日过此山岭,遇着七情、六欲劫掠他,他原性未改,使了幻法,把七情、六欲降伏。这两个强人,乃立了他做一个寨主。他便唤做三尸魔王。七情、六欲虽也称名大王,却都听他调度。立个庙宇,就把大蟒托名神祠。说起这三尸魔王,神通广大,智量高深。一时行者假变公差,愚哄了他信真。方才打发行者去了,这魔王忽然冷笑一声。七情大王便问道:“魔王,为何发个冷笑?”魔王道:“我被唐僧的徒弟骗哄了去也。我那两个弟兄知在何方?既是在祭赛国南,料唐僧回路,必往他处过,何必远来迎接,却又假写帖文,这分明是孙行者假诈公差,推倒了牌位,恐我拿他。你看他不吃荤酒,又不肯与我这里处治报仇。可知其情矣。万事可恕,这推我庙牌,假作公差骗我,情理难饶。如今之计,他既诡诈骗我,我也诡诈骗他。若拿到了这孙行者,料唐僧之仇可报。”

魔王正说,只见巡岭喽罗报道:“岭前一簇小校,拥着几个包柜,有四个和尚,一同过岭。”魔王听了道:“是了,是了。唐僧们来了。”乃叫众喽罗分作三队:左一队,是七情大王;右一队,是六欲大王;中一队,是三尸魔王。三队儿摆开,拦住岭上。

三藏见了,慌怕起来道:“徒弟们,强人摆队成阵,如之奈何?悟空,我说你凡事该依老实,你却弄谎设诈,哄甚魔王。说放你过岭,如今这个光景,是你又被他哄了,把我们哄来也。”行者道:“师父放心。他既不信我前言,如今摆队而来,我必须仍照前与他讲说一番。他若不信,待徒弟再作计较。”八戒道:“计较,计较,不如抡起禅杖,与他个老实一跳。”三藏道:“悟能,你只是要厮斗。你有禅杖,那强人也有器械。俗语说的好,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此非万全之计,我们出家人以慈悲为本,况是取了经文回去,这经文乃方便法门之宝,如何你只想打人?依我,不如上前恭敬尽利,委婉求他,发一点善心放了我们过岭去。”沙僧道:“师父,你便尽恭敬委婉求他,他若不依从,反使出凶恶来,师父如何处?”三藏道:“徒弟,他着不依,反使凶恶,我便舍了残生与他,你等好生保护经文回去。”行者听得说:“师父,你要长他人威风,灭了我们锐气。料着有我们徒弟,那怕那强梁凶恶。且持我到他队里讲说一番来。”三藏道:“徒弟,莫要轻视了他。你看他:队队人如虎,行行马似龙。

中央排大戟,左右执强弓。

密杂杂戈矛耀日,跻锵锵旗帜飘风。

忙中呼喝真咸武,队里周旋甚猛雄。

他那里逞凶肆恶无方便,你须要委婉求他过岭东。”

行者听了道:“师父,你真也不济。你便看着他这等雄勇,徒弟却看着他四个字儿。”三藏还:“悟空,你看着那四个字儿?”行者道:“不见怎的。”八戒道:“这个说嘴的猴头,师父面前也打个油嘴。且看那三队儿,拉齐齐排开,你快作个计较斗他。”行者道:“你好生保护着师父经担,我去讲一番也。”行者把睑一抹,依旧是个公差模样。你看他笑欣欣的,走到那中队里来。毕竟如何来讲,且听下回分解。

使心用心反自伤,欺人欺己徒无益。

三尸魔,一好饮食,一好车马衣服,一好色欲。凤管、鸾箫信是旧交。

只见那魔王进入寨内,两个大王迎着笑道:“魔王因何久出外游,今日回来,面又带怒色?”魔王道:“正为昨往莫耐山过,会我几个旧交。说出我当年几个冤家仇对,他今日路必过此。我想报此仇恨,必须借重二位大王。”七情大王听了,便问道:“魔王是那个旧交,说出你的甚么仇恨?”回王道:“当年驼罗庄,是我那蟒祖公在这村间作些威福,贪些受享。后来被东来取经的唐僧,领了几个凶恶徒弟坑害了。他这魂灵儿不散,托附在我。承大王的势力,立个庙宇在此。一则作些威福,食过往的愿心金钱,一则等那仇恨回来,报他当年杀害之仇。料二位大王久已知此情。只是他这几个取了经文回来,昨日莫耐山岭下,有凤管、鸾箫两妖魔君,是我旧交。他说起唐僧中有一个孙行者,诡诈多端,一路来愚弄了许多魔王洞主,为此不免动了个嗔心。若是这孙行者们来时,二位大王于乞帮助一二,务要拿到了他,以报昔日之仇。”六欲大王听了道:“三尸魔王,你自有神通本事的昆弟,可以请他帮助。我等但听你指使罢了。”魔王道:“我弟兄虽有三个,颇奈离此甚远。若是拿不到那唐僧,少不得也要远去寻我那昆弟两个。且问二位大王,我出外许多时,你在这岭上生意何如,庙中香火,往来许愿纳金的也多么?”六欲大王道:“莫要说起,生意淡保庙中香火,也只如此。只是昨日来了个甚么神龙大王公差,他说蟒神庙应服他之管,上门查勘,不见鬼判迎待。他把牌位都推倒去了。”

正文 第三十回 悟空大战蟒妖岭 长老高奔石室堂

话说三尸魔王正坐在中队,叫喽罗小校去拿了诡诈的公差并那唐僧经担过来。众小校方才听令,只见行者变了公差,走入中队,面见魔王道:“小校来禀上三大王,已诈哄了唐僧过岭,送到黯黮林大大正处发落报仇去,望三大王收了众队,让小校们带唐僧们前去。”魔王笑道:“孙行者,你也只如此一个本事,上人不做,却做个小校公差。你若有神通,拿出当年过此的手段,与我三个大王战斗一常明人不做暗事,如何设这诡诈来瞒我,要掩饰你的罪过?你那里知我魔王明见万里,洞察秋毫,如何哄的我。早早把唐僧经担送上,待我一口吃了,以消我向日仇恨。”行者是个性躁的,被庞一诈,他便急躁起来道:“妖魔,我便是孙外公,你却怎么?”把脸一抹,现了原身。魔王一见,站起身来上前就拿行者。行者手疾,忙夺了旁边小校一根棍子,一路打出中队。那魔王随招动左右两队,簇拥过来。这里沙僧、八戒执着禅杖,立在担柜前头,只是不容那魔王三个近前。行者丢了他棍子,忙掣下禅杖,与魔王在岭上打斗。这一场好斗,怎见得?但见:阴风惨惨,杀气腾腾。阴风惨惨山云蔽,杀气腾腾海水浑。魔王怒发狠,行者恶生嗔。发怒挥刀无点涌,生嗔掣杖怎相应。一个有心降魔怪,一个只要捉经憎。真是铜锅撞着铁刷帚,不见输赢那个能。

行者与魔王两个斗了百十回合。那七情、六欲两个要上前助战,却见八戒、沙僧执着禅杖杀气腾腾也要帮斗,便不敢上前。行者、魔王斗一会,歇一会,各自想计较不提。

却说比丘到彼增与灵虚子见孙行者收复了毫毛法身,师徒们坦然在道,挑着经担前行,他两个便远远随着脚步儿前去,歇在密树林间。灵虚子说:“师兄,我想唐僧上灵山取经,应该有许多灾难。今已历过九九,这真经既付与他,便当使他无挂无碍,顺流而东。怎么又叫他千辛万苦不了。且莫说他辛苦是正当的;只说这一路回来,妖魔夺取经文,不亵读了宝藏么?”比丘答道:“师兄,你有所不知,世法人心,若于事来看易了,便生怠慢心;若看难了,便生兢业心。唐僧取得算经,若依那藏经数,来难去易,后人便生轻慢。正使他顺来送去,这方叫做顺成人,送成道,修行的妙奥。”灵虚子拜领比丘之教,乃问道:“我与师兄随路前来,唐僧们丢却在后,怎么不见上前。莫不是他师徒立心机变,又遇甚么妖魔?”比丘僧答道:“我也正虑到此。当与师兄转回西路,探个消息。”两个乃腾起半空,往后一望。只见那山岭上阴云笼罩,黑雾迷漫。比丘道:“师兄,你看那岭畔光景,似一团战斗气象。师兄可往探着,一定岭下有甚妖魔与唐僧师徒争斗。我在那高山顶上,等候你回音。”灵虚子依言,乃变了一个苍鹰,一翅直飞,到那阴云之上。但见他:芦褐色身毛,猫儿眼眸子。展双翅上下抟风,伸尖嘴思量捉雉。任他狡兔莫要相逢,便是雏鸡也教啄死。从来虎豹配他行,利爪凋来吮骨髓。

灵虚变了一个苍鹰,飞到明云之上,却又自己懊悔起来道:“我一个修行学道之人,怎么使这个鹰鹯的情性?世人比乳虎、苍鹰都是不仁禽兽,如今没奈何要保护这藏真经,只得拨开阴云,看是何方妖怪。”

他把眼睛往下一看,只见八戒、沙僧各执着禅杖,守护着经担,行者与魔王抵斗相争。这边是七情、六欲两个强人,思量要乘空儿捉拿唐僧。那边是三藏一个老和尚,惊惊恐恐,只怕抢去了经担。灵虚子见了,很那魔王与行者相斗没有个上下,乃一嘴把魔王当手一啄。魔王手痛,那里拿得兵器,被行者一禅杖,打的往寨内飞走。七情、六欲见势头不好,也忙收了队伍,躲入寨里,紧闭寨门。

三藏明明看见行者与魔王战斗,没个强弱或对。又见那两队强人,倚着人众,要打将过来,恐八戒、沙僧势孤,不能抵敌。忽然天上一个老鹰飞下,把魔王一嘴啄了手指,那魔三负痛回寨,三藏便合掌当胸道:“善哉,善哉。这老鹰却好,真乃助我徒弟威风。”

三藏只合掌称赞一声。不匡灵虚子在半空看见,听得三藏之言,乃惊道:“怪不得他师徒屡屡逢魔,乃是他们立心不善,以至如此。我如今且莫要管他,到山顶上与比丘计议,必须先正了唐僧道念,再消了行者们雄心,乃是保护经文根本。”忙复了原形,直到高山顶上。

果见比丘到彼僧,跏趺坐在松阴之下。见了灵虚子,乃问道:“师兄,山岭下阴云黑雾,可是妖魔与唐僧争斗?”灵虚子道:“正是,正是。看来还是唐僧师徒自龋”比丘道:“如何唐僧师徒自取?”灵虚子便把变苍鹰啄魔王手,被行者他一杖打走妖魔说出。又说到:“唐僧见打走了魔王,合掌欢喜之心,乃是唐僧动了不平之念。”比丘僧听了笑道:“师兄,你责备唐僧固是。只是你变苍鹰啄魔之手,却动的何念?”灵虚低头一想,笑道:“师兄,我弟子可谓责人重以周,责已轻以约也。”比丘道:“既为保护经文,说不得权且驱魔之计。只是这三尸魔王,调度七情、六欲,阻截真经,恐邪正交斗岭下,亵渎经文。我与师兄,且请上柜担,供奉在山顶。待行者灭了魔王,那时再与唐僧取去。”灵虚子依言。两个计较,从岭西上高山数里,比丘一望,只见一座石室。看那石室:依山巅,凭虚建,乱石垒成门两扇。也有堂,屯有殿,但是无椽无瓦片。不像庵,不像观,不似僧房并道院。藤萝绕四檐,苔鲜铺三面。周围绿竹翠森森,多是仙人高遁藏修炼。

比丘见了一座石室,与灵虚子走到面前。见石门掩闭,推开里面,倒也干净。鸟迹蜗涎,并无一点,宛似有人洒扫一般。比丘僧与灵虚子坐在里面,一个捻动菩提子,一个敲起木鱼儿,在里边功课。

却说唐僧见行者打败了魔王,乃叫八戒、沙僧,挑着经担,往前走吧。八戒道:“师父,忒性急,也须等行者平定了妖魔,扫荡了强人,方好过岭。万一这三队强梁,诈败佯输,前途又生个法儿,不但长强梁志气,又损了我们神道,那时进退两难了。”正说间,只见行者倒拖着禅杖,笑欣欣走将来道:“师父,强人、魔王被徒弟一禅杖打走入寨去了。但不知他躲入寨去,又何作计?”三藏道:“徒弟,莫要管他作何计。我等乘地败阵躲去,趁前途平路,过岭去吧。”行者道:“此路少平可住,且探听那魔作何计较。徒弟之意,必要除灭了他,方便行商过客来往。”三藏依言道:“徒弟,方便行商,固是好事。只是除灭须要费你的心力,切忌不可伤生。”师徒正说,忽然一阵风起。只听得木鱼响,却似从半天下来。三藏道:“徒弟们,你听可是木鱼敲的声响,怎么似自天来?”行者道:“师父,这声随风至,来的高远,宛如天上。莫不是那处山凹里有甚寺院人家,诵经念佛?八戒师弟,你说不得去查探前来。若是有甚寺院人家,僧道善信,可以借寓一日,安下经文。待我平定了这魔王,再往前去。”八戒道:“我离不得师父与经担,叫沙僧去吧。”沙僧听得,忙把鼻子一嗅道;“远远不独木鱼声响,且是香气刮来。定是寺院人家,做斋设蘸。师父可照顾着徒弟的经担,待徒弟去查探,定然吃他一顿他斋。”八戒听了,忙扯着沙僧道:“我老实,不该推你,还是我去吧。”提着禅杖,就往岭西头高山顶上飞去。

且说三尸魔王被行者打了一杖,飞走入寨。七情、六欲两个,也躲入来。魔王说道:“孙行者果然名不虚传,且莫夸他武艺精熟,只夸他神通巧妙。怎么战斗之间,他便弄个手段,变了个苍鹰,把我手指啄了一口。疼痛难忍,兵器丢抛,被他打一禅杖。如今斗智不斗勇,且赌赛神通,只是不放他过岭便好。你二人如何也收了队伍,躲避入寨?”七情道:“我全仗魔王威势,你败阵,我只得收队。”六欲道:“我也倚靠雄风,你既飞跑,我何敢存留。但是魔王既要斗智,我有一计,又叫唐僧敛息来投寨,行者低头入我门。”魔王听了喜道:“大王有何高计?”六欲道:“我闻唐僧们一尘不染,六根清净。万苦千辛,求得真经回去。一心只是要普度众生,超升极乐。你若是以兵威劫他,他至死不畏;以财利动他,他毫不沾惹。惟有投诚礼拜,求他度脱。他便慨然方便,俯就乐从。那时入我寨来,再设个计较夺他经卷,害他残生。魔王的仇恨也消,我们的雄心也遂。”魔王道:“大王之计甚妙,只恐孙行者智量更高,计若不成,将如之何?”六欲道:“我计中自有计。如今且叫喽罗具了香幡,待我亲自求他。”魔王乃叫喽罗依着六欲大王,备了香幡,打点出寨,礼拜唐僧。

却说八戒走到高山顶上,左张右望,那里有个寺院人家。信着脚地走了几步,心不耐烦,便下山来。却好遇着六欲强人香幡鼓钵,走将出来。看见八戒,问是何人。八戒又以鼓钵声为木鱼响,乃说道;“师父听三不听四,鼓钵育当做木鱼,想是强人做蘸行香。我若被他拿住,不但没有斋吃,且要报仇,还那猴头一禅杖之打。如今只得老实求他。”乃答道:“大王,我是没用的老实和尚,叫做猪八戒。平日只晓得吃斋饭,嚼馍馍,也会烧火扫地,跳水运浆。”六欲强人道:“猪八戒乃是唐僧的徒弟,叫喽罗请他到寨里待斋。”八戒道:“果然是你案中做善事,我领你的斋供。”一面说,一面就走。六欲强人乃向喽罗耳边如此如此,喽罗领了八戒到寨。

八戒一见了三尸魔王道:“不好了,我被猴头耍了来也。”乃向魔王道:“打你的是孙行者。我是查探木鱼响声,化斋的。”那喽罗乃向魔王耳边,也如此如此。只见魔王笑道:“八戒师父,休要着惊。我们早时不知是取经圣僧,误当客商,故分作三队出来,浑斗一常如今方知是唐三藏老师父,取了经回,故此那见教禅杖的,是孙悟空。你既是八戒师父,且到后寨待斋。”八戒听了,便摇摇摆摆,直入后寨。只见喽罗十数个,把八戒你一棍,我一棒。八戒道:“这是何说,请我吃斋,怎么乱打?”喽罗道:“你那孙行者,把我魔王打了一禅杖,如今还你个席。”八戒道:“若是这样还席,吃不成斋。让我出去吧。”那喽罗渐渐添多,棍棒乱打如雨。八戒心里躁急起来,举起禅杖挡抵。那里敌的住,正在要走不得走之际……

却说行者见魔王败阵收队,他也退过来,只等八戒回信。久不见来,那木鱼声又响,三藏道:“悟空,这木鱼敲的声朗朗若近。悟能久不见来,你还去寻他,莫要惹出事来。”行者道:“师父与经担在此,徒弟怎敢远去。”三藏道:“不妨、你行事原快当。”行者听得,乃走上高山,果见一个石室,木鱼儿声,响自堂中。乃走到门前击门。

比丘与灵虚子知是行者来,乃变了两个白须眉道者,在内开了门。行者上前施一个礼道:“老师父,你敲木鱼诵的甚么经典?”老道答道:“我诵的佛爷心经。”行者道:“老师父,你在石室内,这相貌似仙家,怎么诵我释门经典?”老道说:“长老,我只是未曾削的发。且问你是那里来的?”行者道:“我是随大唐僧人,上灵山取经回东的。我师父在岭下,遇着强人阻路,不得前行。”老道说:“我也闻得这两个强人,倚仗着个妖魔,在岭下截往来行客,倒也有些利害。但可计取,不可力制。你可把经担挑到我这石室堂中供养,莫要被妖魔亵读。你们再去计较他。”行者依言走回,把老道话说与三藏,叫沙僧挑了经担,同师父送到石室堂中.又把八戒担子也送去,并马垛一齐进得堂中。三藏问讯了老道,安坐在石室。却叫行者去找寻八戒,合力打斗强人。行者山前岭后找寻了一遍,不见八戒。想道:“莫非这呆子被强人捞去?”乃变了一个苍蝇儿,飞入寨里。只见七情强人与三尸魔王计议斗智说:“六欲大王以礼去诈降唐僧,先哄了个猪八戒来,送他后寨吃带,多叫几个喽罗孝敬他去。”只见众喽罗你执棍,他拿棒,往后寨乱走。行者想道:“呆子定是贪口腹,被压正耍了。且看他怎生贪嘴。”行者一翅又飞入寨后。

只见八戒被喽罗你一棍,我一棒乱打。他虽执着根禅杖,无奈势孤。行者笑道:“我打了妖魔一杖,这会叫八戒还债。”乃飞到八戒耳边道:“八戒,何不弄个神通,到此还依老实?”八戒听得是行者声音,提明白了他,便就弄出神通。却好那七情强人走入后寨来看喽罗打八戒,道:“好斋,多孝敬猪八戒些儿。”八戒见了,把自己脸一抹,即变了七情模样。行者见八戒变了七情,便把七情喷了一口气,遂变了八戒。那众喽罗认错了,一齐上前把七情变的八戒棍棒乱打。七情越叫“是我”,那喽罗越打道:“不是你,是那个?”打的七情往寨前走。八戒变的七情,在后又叫喽罗着实打。那寨前喽罗见了,又齐齐乱打将来。此时笑倒了个行者,喜坏了个八戒。不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八戒变了七情,只该打八戒才是。

唐僧喜救度众生,妖精便乘此处算计他。只为有心,故所以着魔。故曰:法尚应抬,何况非法。

正文 第三十一回 假圈套诈请唐僧 现神灵吓逃盗伙

<span>六欲何多欲,七情最没情。

三魔搬弄毒,五蕴怪邪生。

能濯明心鉴,须挥扫魅兵。

长生超八难,世世保神清。</span>

话表三藏与沙僧守护着经文,在石室堂中与两个老道者讲论诵的经典。那老道一掌当三藏胸前打来,沙僧见了忙把手去挡抵道:“师父,不好了!又错投奔山顶上来,这老道乃是魔王也。”三藏忙推开沙僧之手道:“悟净徒弟,你不知。此时老师父教诲,指明我诵的乃也。”沙僧乃悟。

却说六欲强人带领喽罗,排列香幡,走到岭西。不见了唐僧师徒,惊异何处去了。乃叫喽罗山前岭后,找寻到山顶石室。知三藏搬移在内,报知六欲,登山越岭,来到石室前。三藏听得,慌惧起来道:“沙僧,此事来何?强人到此。行者、八戒不知何处去久,你一人怎敌得贼众?”老道说:“圣增,莫要心慌。有我老道在此,自有法儿善化了他去。”乃大开空门,只见六欲强人,恭恭敬敬走入堂中,先拜了三藏,次拜道者说:“小子们自愧不才,违背道理误倚妖魔,阻挡了师父去路。且又安排队伍,冒犯尊颜。方才退归寨内,自相追悔,无可解释。谨备香幡,奉迎圣僧师徒,到小寨粗斋一顿,奉送盘费过岭前去。方才路遇八戒高徒,已叫小的们领到寨内。如今求圣僧把行囊经担,搬移到小寨,便多住旬日无妨。”三藏听了,合掌深谢道:“多承大王美意。只是两个小徒外出,今八戒既在寨中,但候行者回时,自当趋命。”六欲乜乜斜斜,只要三藏同行,叫喽罗们搬经担、柜包。三藏只是不肯。老道者乃说道:“大王,既圣增要等候徒弟,且少待一时,未为不可。但圣僧师徒,可以到寨中赴斋,经担行囊,放在此处无碍。”六欲定要俱搬移去,正在争论之处。

却说行者把七情强人变了八戒,八戒变了七情。众喽罗赶着乱打,打到前寨,那七情叫喊魔王。三尸魔王正在寨中思想计谋,捉拿唐僧。听得七情叫喊,走出寨中。看见却是猪八戒的像貌。魔王原有神通智慧,把口向八戒一喷,只见原是七情;又把七情一喷,原还了个八戒。众喽罗不敢动手,魔王怒气倍增道:“好和尚,你倒有个变主为客之术,把我大王,受了个屈打成招。”乃掣了钢枪在手,向八戒刺来。八戒忙舞禅杖相迎。此时在他寨中,八戒怎敌的过。那七情恼恨十分,也舞起大棍来帮魔王。幸得行者在旁,把苍蝇复了原形,举起禅杖,与八戒直斗出寨外。四个却也是敌手,怎见的?但见:七情大棍狠,八戒禅杖凶。

行者杖更恶,魔王枪又锋。

你冲我撞去,左敌右相攻。

齐忿无情手,谁人肯放松。

四个大战多时,魔王力怯,乃从腰间取出黄豆百余粒,向空一撒。只见那豆子变了百余个魔王,个个手执钢枪,来刺行者。行者见了笑道;“好妖魔,这是外公的熟套。”随即拔下许多毫毛,变了无数的行者,惧拿着禅杖,一个对一个。八戒见了,也笑道:“老猪难道不会。”把鬃毛忙拔下一把,往空一撒,顿时变了百十个八戒,也都拿着禅杖去打。七情见了,心慌道:“好和尚,如何有此神通!”乃向魔王说:“我弟兄全靠着魔王,你们都有化身,我只一个,难抵敌这许多和尚。”魔王道:“不难,我与你些豆子,望空撒去,自然变成你状。”七情方去接魔兰豆子,那知行者眼快手疾,百般伶俐,见魔王腰间取出黄豆,递与七情,行者忙又拔了许多毫毛,变了些乌鸦。待七情把豆一撒,这乌鸦齐飞起,一啄个干净。七情见势不谐,败阵飞走,逃避寨中。魔王势孤,也退人寨去。

八戒道:“大师兄,你不知方才寨内吃斋之事,我等几被他打杀,师父如何去得?你如何应承他去?”行者道:“呆子,你不知他来是骗局,我只得也骗他。如今借重二位师父,把经担先请过岭,待我们到寨骗他。”老道说:“经担须是你师父保护过岭,我二人不便与你送经。”行者道:“我等不敢劳二位师父送经,只借二位师父,没个权变。而今把一位装做我三藏师父,一位扮做沙僧师弟,我与八戒同到他寨,看他如何待斋。却让师父与沙僧押着经拒,先行到前途相会。”老道说:“你二位经担如何处?”行者道:“我与八戒经担,权借石室堂中供养,待我灭了强人,再来挑去。”老道者依言,打扮假装三藏、沙僧不提。

却说六欲回到寨中,对三尸、七情说道:“我到石室中哄骗唐僧,已是肯同我来,那孙行者定要二位大王卸了兵器,同去迎接他们,才丢了禅杖一同来此。我已许了回来,如今何不齐去,陪个小心。那时他没有器械行凶,到了我寨,凭我们摆布他,何劳拿刀弄杖。”三尸魔王道:“我已与他大战了两次,仇恨既深,他们如何肯轻易前来;况孙行者变诈百出,安足为信。”六欲道:“孙行者虽变诈,但听师父指令。况我见他们原是出家人心肠,他道伸手不打笑面人,好意儿迎请谢罪,料他们决无恶意。”三尸魔道:“便是有恶意,我也不畏。”乃叫喽罗们香幡鼓乐,摆列个大队,到山顶上石室门前高叫:“唐长老圣增师徒们,我等有眼无珠,不识好人。圣僧到此,不早迎请,乃敢操戈相向,自取其败。料圣僧们慈悲方便,不念旧恶,慨与更新。故敢登门拜请,乞赐降临小寨,供奉一斋。”说罢,只见石室门开,比丘僧假装三藏,灵虚子假扮沙僧,随着行者、八戒走出门来。

假三藏乃故意谦卑说:“弟子徒弟们,有犯威灵,望三位大王恕罪。况弟子行脚山僧,礼当过贵岭拜谒宝寨方是,何乃过蒙大王驾临。”三尸魔一见了假三藏庄严相貌不同,乃向七情私说:“大王,你看唐僧果系中国圣僧,相貌自是不同。”七情道;“果系非凡。”但见他:清眉高秀目,隆准列丰颐。

地角朝轮廓,天庭贯伏犀,

三停平等列,五体重威仪。

岂是凡披剃,天人上相师。

魔王看了假唐僧庄严相貌,忖道:“若论这唐僧气象,真也该起敬起爱,本不当计算伤害他。若论他徒弟们,假诈欺诱我们,抡棒弄杖,打斗仇恨,怎肯轻放他过去。如今也说不得哄骗他到山寨,再作计较。”魔王乃请唐僧师徒出了石室门,叫声:“石室中二位老道,何不同圣僧到山寨共享一斋。”行者见魔王又叫老道,恐又抢夺经担,乃忙把三藏、沙僧吹了一口气,即变是老道一般道:“三位大王恭迎唐长老,我等不得奉陪;且刻下要过岭前去一施主家课诵经文,待回来领斋吧。”老道说罢,闭了石室进去。你看魔王大喜,正是:闭门不管窗前月,一任梅花自主张。

这魔王与七情、六欲,假作恭敬,迎了假三藏、沙僧,却是真行者、八戒、到得山寨内,正分宾叙礼,叫众喽罗整治斋食;又暗叫喽罗准备下绳索棍棒,思量要吃了斋饭,打唐僧师徒。忽然喽罗报说:“岭下两个老道,一个押着马垛,一个挑着担包过岭。”魔王道:“此必是石室道人,施主家课涌去了、”六欲大王说:“他如何押了唐僧马垛去?”魔王道:“正要他押去吧,我们只要捉唐僧师徒,要经担无用,由他拆散了经文过去。”

且说唐僧得了这个机会。与沙憎过了岭,到一座石桥处。唐僧见那石桥:流水西来东向,萦回斜绕悠长。

横抱石坂作浮梁,行道打从其上。

石桥傍侧,青松隐隐,一座小道院静悄悄无人在内。那门儿半掩,唐僧住着马,走到门前,推开院门。乃向沙僧道:“此处正好供奉经文在内。徒弟可去石室中,把行者、八戒经担挑一担,马垛一垛来。再俟他两个灭了强人,前来挑去。”沙僧依言,把担包挑入院中。复到石室,又把行者、八戒两个担子取来。喽罗见了,也不问。

却说魔王整备斋供,待假唐僧师徒。行者一面吃他斋,一面变了个化身,直入寨后,打听消息。听喽罗们说:“奉大王分付,待吃斋毕,举茶盂为号,叫我们一齐动手,把唐僧们捆倒,听大王发落。”行者听了,笑道:“魔王原来假作谦恭,迎请我们要加杀害。我若不预作计较,怎生防御。”乃出寨中,悄向两个老道说知。

老道笑道:“行者师兄,你纵不说,我已久知,你计将何出?”行者道;“二位师父武艺可精熟?若是武艺精熟,我们先把他寨中好器械取几件,杀出寨去,再作计较。”老道说:“此计非万全之策,不如善化其心,使他改邪归正,乃为上计。”行者道:“万一其心不化,邪意不改,怎么处?”老道说:“那时再从你策、”行者依言。

只见魔王奉敬唐僧师徒,斋供将毕,捧起茶孟道:“列位圣僧,可饮这盂香茗。”假唐僧方伸手去接,忽然寨内走出无数喽罗,执着绳索器械,一拥上前,要拿唐僧。只见堂中忽然红光闪烁,紫雾腾拥,卷出阶前。那光中现出四位金甲神人,状貌威猛,手执宝器,大喝:“妖魔,休得无状!我等拥护圣僧,在此好好焚香,拜送圣僧过岭,饶你残生。”吓的喽罗往寨后逃避。那魔王一路烟飞走,不知去向。单单只剩了两个七情、六欲强人,双膝跪在阶前,只是磕头,有如捣蒜,乞哀求饶道:“爷爷呀,我等无知下愚,不知圣僧道力,误犯威灵,情愿香幡送过岭去。只是恶因罪孽,望尊神赦宥。”神人道:“你送僧过岭,只免得你目前罪孽。你从前掳掠行商恶因,却难解释。若要解释,须当拜求圣僧作一会功课。”两个强人唯唯答应,顷刻神人退散,红光紫雾潜消。只看见寨堂上,唐僧四人端装坐着。两个强人心惊胆战,面前不见了魔王,无的倚靠;前后又少了喽罗,失了威风。乃向堂前,哀求功课。假唐僧笑道:“功课不难,在汝等须要觉悟。若不觉悟,功课何益。”两个强人只是磕头,愿求四位圣僧功课。毕竟是何功课,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三藏吃七情、六欲的斋饭,未免也动了贪痴。若非行者及老道神力,又被喽罗捆缚矣。饥渴害心,在圣增亦不免如此。

六欲、七情,投托三尸做主。故须降了三尸,情欲都无着处。

正文 第三十二回 化强人课诵心经 诱夜叉喊惊魔怪

假唐僧见七情、六欲两个哀求功课,乃把脸一抹,仍旧是两个老道者,乃叫孙悟空:“你二位可到石室中,取了经担前去,随三藏师父赶路。我在此功课,度脱这二位大王恶因。”行者依言,与八戒出了寨门,却好遇着沙僧复来石室取经,三个相会,同到石桥道院。见了三藏,行者把老道化金甲神人,吓散魔王,与强人要功课缘故说出。三藏向西望空,合掌称谢。

却说两个老道与七情、六欲功课,那里是诵经礼仟,却叫他焚起炉香。道者口中,一个一句,念的都是词话。说道:“谩道人生为寄寓,犹如纷纷飞柳絮。

荣华落在锦囚中,不幸投入污泥处。

今喜花飞在岭头,出乎其类拔乎萃。

丰衣足食乐陶陶,百千万却难遭遇。

因何违法作强梁,不做忠良居孝悌。

士农工商尽可为,纲常伦理天爵贵。

舍此不事聚山林,掳掠伤人无惮忌。

损名坏节人道隳,王法无私宁不畏。

忽如悔过恶因消,父母妻儿相共聚。

安分守己乐清平,宠辱无惊居福地。

山僧功课诵经文,老道与君说此义。”

老道说毕,见行者、八戒已去,乃辞别七情两个,回归石室,复了比丘、灵虚子。相计较离了高山,转路前行,伺候唐僧师徒前进。

这七情、六欲两个,烧了山寨,散了喽罗。下岭相议,进退两难。虽说是听了道者好言,散伙不做非为。但是势孤不能独立,一片盗心尤含糊不定。他两个进前退后,正往石桥上走过。只见松阴深处,道院堂中,隐隐有人在内诵念经文。七情、六欲乃走入门内。原来是唐僧师徒在内收拾经文,要起行。一面三藏口内朗朗诵念经咒,见了他两人进院,惊怕起来道:“徒弟们,不好了。强人又寻将来了。”行者与八戒却晓得是道者善化他的,乃向三藏道:“师父,徒弟曾与你说过,这二位回心散伙,不复在岭为非。休得惊怕。”三藏道:“徒弟,你话虽说,我却见貌察情,看这二位面上犹带狐疑之色,不平之容。只恐又似前假作谦恭。”八戒道:“师父放心。我徒弟的禅杖,料不哄他也。”

只见七情、六欲两个向三藏拜礼道:“圣僧师父,向来都是我等罪过,今不必提起。只是方才两位道者说了一片好言语,怎教做功课。我等虽然回心,散了众伙,只是这功课不得明白,望圣僧明白教我。”三藏答道;“二位要明白这功课,乃是我僧家修心忏悔道场,课诵经典,建立功德。”七情听了便问:“圣僧,你课诵是何经典?”三藏道:“这经典,那两个老道也曾闻他会诵,如何只说些词话?使二位改过意向还不定信,我小僧诵你听吧。”三藏乃合掌,把个从头至尾朗诵一遍。只诵到“无眼耳鼻舍身意。”那六欲忽然大悟,双膝跪在地下道:“圣僧老爷,我明白这功课了。家去做本分营业吧。”七情道:“圣僧,我还不明白,求再功课一遍。”三藏又把经念起,方才说“照见五蕴皆空”,那七情也跪倒说:“老爷,我也明白了,家去做个平等心肠人吧。”两个欣欣喜喜,出门而去。此时三藏方才安心定虑道:“徒弟们,我想如来宝藏,度化众生,真实不差。只说这强人听了,便回心转意,不复生非。”

行者道:“师父,那里是强人听了回心,乃是师父一念志诚,课诵宝经。暗地里自有神明保佑,不致与强人伤害,他自然不是远避,便是回心。”三藏道:“徒弟,这事也只恐怕是侥幸遇着。”八戒道:“师父,怎说是侥幸遇着?他回心远避,依我徒弟,还要他亲近奉承哩。”三藏道:“悟能徒弟,我正喜他回心远避,你怎么说要他亲敬奉承。这等入,巴不得他远避才是。”八戒道:“师父,你可惜了这两卷经咒。白念与他听,只落得他跪在地下,叫两声‘好’,‘明白了’。若是徒弟,遂要他不是斋饭,便是馍馍。不然好偏衫也奉承我一件。”行者过:“呆子,挑经担,赶路吧。莫要想把真经哄斋饭吃。”八戒笑道:“师哥,此院静悄悄,不见个僧道在内。想也是出外哄人的斋饭去了。我们费了无限的心肠,脱离了蟒妖岭过来,这时节,把两卷真经哄得些斋饭充饥,何等样好。”

师徒正讲说打点经担挑出院门,只见一个头陀,生得相貌古怪.远从山南走到院里。看见三藏,乃整襟敛容,上前相见。三藏看那陀头,生得:面如锅铁,貌似虬髯,额头高耸类番僧,两耳朵卷猹像猴子。留半发倒披金勤,开四明短褶布袍。手里拿着个蝇刷子左挥右拂,腰间系着个葫芦儿上尖下圆。看他模样怎了,发除烦恼,想是主意留须表丈夫。

陀头走入院门,见了三藏相貌非凡,乃上前施礼道:“老师父,何处降临?我弟子因募缘在外,有失迎候。”三藏忙答礼道:“弟子大唐僧人,上灵山取得真经回国,路过贵院,偶借片时歇力。如今前行赶路,只是有扰贵院,礼却不当。”陀头道:“老师父,说那里话。你我都是一会之人,便往几日,有何不可。只是小院荒芜窄隘,恐不便起居。”陀头一面说,一面就去看经担柜垛道:“老师父,这必是经典了。”三藏道:“正是。”那陀头方才看见行者、八戒、沙僧三个生的相貌跷蹊,乃向三藏问道;“这三位从何来,想必是西域雇觅前来挑押经文的么?大唐中国,料无这般希奇人物。”三藏道;“此皆小僧弟子,生来这般相貌。”八戒听得,乃说道:“院主,你莫要轻觑了我们。若是要招女婿,我三个第一要让我知疼着热,倒是个风流佳婿。不敢欺瞒,当年来时,也曾在高老儿庄上,做过新郎。若是要拿妖捉怪,却让我这大师兄,他是个妖精王。便是这师弟,也有八九分手段。”

陀头一听了个拿妖捉怪,便扯着行者道:“我不知是老师父高徒,且请堂上坐。待我备一倾素斋奉款。”行者道:“我师弟子,取扰上院,已不当了。怎敢又扰斋。”八戒道:“降魔化盗,费了无限心力。正也用得些斋。叫着走千家,不如坐一家。我弟子原老实,便一客不犯二主吧。”这呆子先走上堂中,把三藏也扯着,叫:“师父老实坐着罢,莫要佯推。走到前途,又叫我去化斋。”三藏依言,便坐下。陀头乃开了后屋卧室,取出些米面素食,烧起锅灶。三藏见陀头自己一个当灶,乃叫徒弟相帮。八戒忙去烧锅,沙僧忙去取水,行者也洗碗抹碟,顷刻收拾了许多斋食。三藏师徒与陀头当席受用。这陀头方才问道:“高徒说拿妖捉怪,且问我这院西,蟒妖岭那蟒神庙,师父们如何过来?这岭上有聚伙的两个强人,绰号叫七情、六欲大王,倚靠着一个魔王,往来客商没行李的,便要许愿还金过岭。若是有货物行李,都远转三五百里地方,受他磨折。既是师父们有手段,何不剿灭了他与地方造福。”三藏听了,便答道:“弟子们过此岭,也不容易。”乃把前情尽说与陀头知道。

陀头一面啧啧夸奖行者们神通,一面又点头说道:“只恐,只恐。”行者便问道:“院主,你点头说只恐,只恐,却是甚么只恐?”陀头道:“依老师父说,三位神通本事,过了蟒妖岭来。你却不知过此岭向东,闻知先年是八百里火焰山,无春无夏,四季皆热,寸草不生。后来被神人熄灭了火焰,得转清凉,人民安靖。只不该熄灭太过,风雨经年,山径都长出松柏,树木成阴,黑暗暗的地方,改叫做黯黮林。这林连结八百里,约有十余处。近来有几个妖怪盘据在林。这些妖怪,神通广大,能囫囵吞人。莫说人,便是牛马,一口能吞两三个。他更恼的是僧人,说僧人与他结有世仇。我方才听得师父们会拿妖提怪,我说只恐者,只恐强中更有强中手。若是师父们强,能除了妖怪,这地方造化,平安过山。若是妖怪本事高强,只恐师父们有些难过。”

行者听了,笑嘻嘻道:“我老孙无心说个谎儿,骗那魔王说有黯黮林大大王,等候要捉唐僧报仇。今果有个黯黮林,若是有个妖精,便应了我无心之语。”八戒听得行者之话,乃说:“猴头,甚么无心之语,分明是你来来往往打筋头熟游之路,听人说得在心。且看你怎生答应这院主。”

行者乃向陀头道:“师父,这妖怪有多少?”陀头说:“一处林中,都有一个。”行者说:“这妖都叫做甚名?”陀头说:“到一处,自然有名。”行者说:“据师父讲,树木成阴,黑暗暗的,过往路人怎么行走?”陀头道:“有紧急事的,转八百里山岭,往远方走。若是平常的,只走得一处,须是待日午后。我这里人聚着,等一个老祖的童子来,捧着一件宝贝,这宝贝名叫做返照珠,童子便唤做返照童子,他捧着宝珠,这林中方知是白日。妖怪乃藏隐,行路的方才安心。却也不常到,三五日、半月方来。若是没有童子宝珠照耀,那里敢走。”行者又问:“这老祖何名,住在何处地方?”陀头道:“我弟子也不曾到,只听得人说,离此地方几千余里有座灵山。山中有位回光老祖,宝贝是他的。”行者听了笑道:“老师父,话说不虚。这事都是我弟子当年来时做下的。如今且请老师父上院住下,待我们先查看了黯黮林有几十处妖怪,有多少名,再去借那老祖的宝珠前来照路。”陀头道:“师父们说的忒容易,只恐查看林妖,再到灵山借宝,那童子却来过几十次也。”行者道:“不消,不消。”陀头道:“师父问我,‘只恐只恐’是何说;如今我也问你,‘不消不消’是怎讲?”行者道:“我弟子查看了,到灵山不消一个时刻。”陀头笑道:“出家人打诳语。”行者道:“不打诳语。师父们坐了,我去查看来了。”说罢,一个筋斗,从堂前不见踪迹。陀头乃合掌道:“菩萨原来相貌希奇,神通广大。地方人民有幸,得遇圣僧来除妖灭怪也。”

却说行者一筋斗,打到岭西住脚。走了里路,渐渐黑暗。却有一村落人家,店肆也有。来往客商,聚着许多。行者走上前去,把脸一抹,变了一个行路客人。只见店主人叫道:“客人,你还往那里走,且住下。待返照宝珠来时,大家前走。”行者依言立住脚,问道:“宝珠几时来?”众人道:“来时方知,定不得时日。”行者故意道:“天尚早,路且看的见,走几里是几里,如何住下?”众人笑道:“你这痴客是不知。再走几里,便是黯黮林头。没住处,叫做前不巴村,后不巴店,伸手不见掌,对面不见人。如何行得?”行者听了,那里信他,往前便走。那店中走过一人来,扯着行者道:“你这痴子,是从不曾走过这路的,也不问个头。向来俗语说的,要知山下路,便问去来人。莫要前去,有甚要紧?”行者笑道:“你这店主人,是贪图我老早住下,要吃你的茶饭,讨几个夜歇房钱,不肯放我前去。”店主人啐了一口道:“好意留你,莫要坑了你这条性命。你好不知事,反把这样话说。”行者故意笑道:“走一条黑路,难道没个星月、天光影儿,怎么坑了性命?”众人又说道:“谅你这个瘦小身躯,不够那阴沉魔王吞哩。”行者听了一个阴沉魔王,便知是陀头说的,到一处自然有名。他挣着要走,那店主人那里肯放手。行者就弄个神通,使个拿法,把店主手一把拿倒,叫做顺手牵羊。岂知那店主会拳棒,见行者手拿有法,便也支吾起来。行者一心只在要寻事妖怪,“忽喇”一声,只剩了件假变的破布衣,被店主扯着。众人惊异道:“又不知是甚么妖怪。”个个往店内躲避,人家听了闭门掩户。

却说行者挣脱店主手扯,往前越走越黑,渐渐阴霾,那里看见的路径。只听得的松风声似吼,怪气呛如烟。行者当不得那毒烟呛鼻,乃想道:“这宗买卖,却做不着。进前不见路头,退后又不知来历。打个筋斗走路,又损了名。说不得闯个祸,惹那阴沉魔王,看他怎么个妖怪。”乃黑洞洞的,大叫:“阴沉妖怪,休要躲避着在林深处。趁早备火把,点灯笼,照路径,送外公。”叫一回,骂一回。忽然见松树林中,一道亮光,直射到行者眼里。行者看那亮光:宛似荒郊磷火,又如高炬于陬。光辉远远射双眸,此时乌黑暗,方见树林丘。

那一道亮光,远远直射到行者眼来。行者在那光中看去,却是一个小鬼头子,渐渐走近前来。见了行者道:“希逢希逢。”一手来扯着行者道:“大王正揭幕渴慕。”行者忖道:“又不知是甚么希逢渴慕,也要似只恐只恐,问他个明白。”乃把手也扯着他问道:“你这小鬼头子,甚么希逢,渴慕?我不明白你话。可老实说来。”这小鬼头子说道:“我本是阴沉大王麾下巡林夜叉。你如何叫我做小鬼头子?”行者便随口答应:“我称呼你小鬼头子,是奉承、尊重、抬举你。若是叫你做巡林夜叉,便是轻薄你。”夜叉道:“怎么奉承?”行者道:“小鬼头子,乃是奉承。若添上可恶二字,便是抬举你。再添上惫懒二字,便是尊重你。若是叫你巡林夜叉,这便是你的官差役名。你大王方才叫得,我若叫出,可不是轻薄你。”夜叉大喜道:“世间那个不好奉承,况你抬举、尊重我,便劳你尊重称呼吧。”行者道:“我称呼你,却要远远答应,方不辜负了我好意思。”夜叉听了,便丢了手,远远走去。行者乃大叫:“惫懒可恶小鬼头子。”那夜叉忙忙答应道:“多谢尊重、抬举、奉承了。”行者连声大喊,那夜叉声声大应,却不防惊动妖魔。妖魔听见,忙唤麾下小妖。却是何说,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真经换饭吃,不独僧家。曾闻一老讲学肉食毕,以纸裹其余者。某老问之,答日:“归家遗与小孙吃。”一老曰:“老先生满腔子是恻隐之心。”闻者绝倒。

“惫懒可恶小鬼头子”,此八字,度人经也。好奉承的看样。

正文 第三十三回 阴沉魔误吞行者 猪八戒辜负腾云

灵山路上,那有黯黮林头。方寸地中,不无阴霾孽垢。这孽垢原来未有,要消除须是潜修。潜修何处去搜求,回光返照把暗昧平收。勿自欺,勿自宥。莫思邪,休有漏,任他幽沕两遮眸。我慧光一彻,日明如白昼。

却说这阴沉魔王那里是山精水怪。都是那深林密树,阴气幽氛,凝结不散,聚成怪异。却好遇着十余种妖魔,倚草附木,气作五里云,口喷千尺雾。白昼弥漫,不见天日。也是行客善信有缘,得这返照童子时来引道。这妖魔唤做阴沉魔王,乃是个老牸牛成了精气,变化在这林间。这牛牸成精,却有些来历。当初原是白起之党,坑杀兵士,死后地狱罚他变牛。正该惊省从来,以求超脱。他不自知过,仍在世啮草饮水。不知青草根下,蝼蚁聚居;溪涧水中,虫蛭游衍。被他伤害万万千千,愈加堕落,无可解脱。一日,遇着回光老祖道过这林。他却喷出黑雾,遮了阳光。老祖叫返照童子放出珠光,当时就要剿灭了他。只因老祖慈悲,欲使他自海觉悟,留与后来信道的度脱他。他因弄妖作怪,黑时迷人,地方防范,黑暗时并无一人行走。所以夜叉见了行者说“希逢,大王正渴慕。”这妖魔吞人一借人气便吞形。正在洞中思想个途人吞吃、忽听得喊声,乃叫麾下小妖:“是邪里喊声甚大?”小妖忙出洞,随声前来。

只见巡林夜叉,在那里应声拱手,向着一个毛头毛脸猴子像的和尚讲话。小妖喝道:“夜叉,你见了途人,如何不扯去见大王;却在此与他讲话,目声叫声应。如今惊了大王,叫我查看。”夜叉答道;“我们在这林中迷人,虽说今日希逢,却也不曾见这个人会奉承、始举、尊重我。我在此,被他称呼的尊重,奉承的快活,故此他不觉的大喊,我不觉的大应,惊动大王,只得扯他去与大王发落。”,小妖道:“他如何称呼尊重你?”夜叉道:“他称我做惫懒可恶小鬼头子。”小妖道:“真真尊重你这许多字眼,不说官衔,比阴沉大王四字还多哩。且问途人,你可有甚称呼奉承我,我却不要多字费唇舌。”行者道:“有奉承称呼,只两个字儿,叫你做瘟奴吧。”小妖道:“我不知瘟奴二字何义,怎便叫奉承?”行者道:“瘟者,标也。奴者,致也。奉承你标致之义。”小妖大喜,也叫行者多称呼几声,行者也连叫几声。

却不防妖魔见小妖久不回报,亲自走出洞来。他见了行者高喉大嗓,借的行者声气一吸,把个行者吸在魔王肚里。行者被他吸入肚里,黑洞洞的那臭气难闻。自己知是妖魔吸入肚里,笑道;“这妖魔也不访访,孙外公是积年要妖精吞了在肚里,踢飞脚,竖靖蜒,打个三进三出的。”他用力把手脚左支右吾,开五路,闯四平,那里动得妖魔分毫。只听得妖魔叫小妖:“把夜叉拿进洞来!”叫他跪着,骂道:“你这惫做瘟奴可恶,怎么扯倒途人,不拿进来见我,却私自与他叙甚闲言冷语?”夜叉道:“不敢,怎当大王抬举。只因见了这个人生的古怪,说的跷蹊,不觉的被地奉承了两句,便不曾扯来大王前发落。如今既被大王吞吸在肚,料自成糟粕,以达大王渴慕之私。”魔王道;“正是我只因久未吞人,方才见了,便吸入肚内。但不曾审问这个人来历,看他模样,觉吞在肚中,有些不甚舒畅。你且把这个人说来我听。”夜叉乃说道:“此人自西至,三短小身材。

彄眉凹眼角,尖嘴又缩腮。

毛头毛手脚,瘦骨瘦筋海

额上金箍勒,足下单棕鞋。

像个小和尚,不是出娘胎。

皮里包枯骨,多年吃长斋。

大王吞下肚,臭气让他捱。”

行者在妖魔腹中,黑洞洞的眼虽看不见,耳却听得真。他听着夜叉说,随口儿也续四句道:“妖魔精晦气,老孙可是呆。弄起我武艺,叫你哭哀哉。”魔王听得肚里讲话,说出老孙来,道;“罢了,罢了。惹了孙行者来也。”小妖道:“大王,那个孙行者?”魔王道:“你们不知,孙行者是保护唐僧上灵山取经的。他的名头,说起来老大。专一会钻入我等腹中,支手舞脚,受他亏苦。都是你这夜叉可恶,不前来禀我,以致造次吸了他。如今只得求告他出来,有何话说,明白讲来。古语说的,明人不做暗事。”行者在肚里笑道:“妖怪你好个不做暗事,叫我如今摸门子不着。只得在这黑洞洞臭污处,东撞西闯,好歹闯出个窟窿来,才见天日。”行者一面说,一面撞。妖魔肚内却也宽大,行者见撞不出个头项,乃把身一躬,又一伸,就有几丈长。

那魔王当不起行者这撑肠杵肚,乃叫道:“行者老师父,我放你出来罢。你想是随唐僧取了经回,要过这黯黮林。何不早来见教,我这里明白放条大路,让你师徒过去。却来此与我夜叉磕牙,我一时失检点,不审个来历,误吞了师父下肚。望你慈悲,饶我罪过。”行者道:“你既知过,我也不计较你。若是我当年来的心性,定要送你的残喘。你只说这地方有多少黯黮林;似你这妖魔,有多少,都有甚么神通?”阴沉魔王道:“孙师父,我这林原来明朗。只为人心暗味,故有此种种幽阴。我如今说有,只恐圣僧经过,又显然实无。我如今说无,只恐途人指说为有。师父你过一处,自知一处。只要你本心无昧,自然道途无暗。”行者听了道:“你说的甚有理,我也不备细问你了。只是你从今远去,莫要在这路中作黑瘴,漫空坑害途人。”魔王道:“我自知恶孽作造久深,巴不得圣僧到来度脱。只望师父出离我腹,你去请了唐僧师父来过此林。我当显明大道,让你前去。”行者听了道:“你张开口,我出来。”魔王道:“我张口了。”行者“嘤”的一声,如虫儿飞出。顷刻那见个魔王,依旧黑洞洞的不辨早晚。

行者进前不敢,只得退回几步。略见些路影,乃随路影走回。渐渐明亮,依旧走到村落店家门首。只见众人等宝珠的,又聚在店门。行者把睑又一抹,另变了个小和尚,故意走向店主面前化斋说:“小和尚也是等宝珠走路的,久等宝珠不来,腹中饥饿,望店主化一斋充饥。”店主道:“你这小和尚,走这十数处黑林,不知耽延多少时日,怎不备些盘费走路?乞化人斋,那有许多供你。”行者道:“列位善人,你们若是化我小和尚一顿饱斋,我便替你请了返照童子来。”众人笑道;“这骗斋和尚,你若能远请的童子来,不等的腹饿了。”行者被众人这句话,便动了个好胜心。一则也是要这宝珠照那黑暗道路,好行;又是要在众人面前,显个神通。只这好胜机心,便碍了他平日本事、乃向店主众人说:“列位们,肯化我一斋。我和尚也不吃你的,把斋放在店主案台上,待我请了童子,或借的宝珠来,方才吃你斋。”众人笑道:“这疯和尚说颠话。若是等你到童子处去来,多则一年,少则半载。还不知可请得来。”行者道:“莫要闲讲,我去请童子宝贝去也。”“忽喇”一声,杳无形迹。众人见了道:“爷爷呀,原来这小和尚是个神人。”按下不提。

且说行者一个筋斗,打到灵山,四下里找寻回光老祖、返照童子。只见一个优婆塞说道;“你是前番在此取经的孙行者,何故又复转来?”行者把寻回光老祖话说出。优婆塞道:“回光老祖在玉神现与复元道者讲道,童子也随在身边。”行者听了,遂走到观前来。但见:仙境清幽,立宫华饰。丛林古柏色苍苍,绕径乔松清秀秀。山门里仙鹤和鸣,宝殿内炉香烟袅。出入仙童多采药,往来道众尽释伽。只听得钟鼓铿锵风运送,真个是天堂福地景偏奇。

行者走入山门,上得正殿。只见两个童子执着茶钟问道:“来的长老,寻那个?”行者道:“出家人遇缘随喜,何必问寻那个。”那童问了一声,径往殿后去了。行者忖道:“这童子执着两个茶钟,定是观主与老祖讲道。”乃跟人后股。那童子复出来,止着行者道:“长老,不得轻自进内。我老祖说要取宝贝的,必须志诚恭敬,不然,便是老实来取,还可与去。若是来访我童子,也要这一般。若非志诚恭敬老实,一概不与。”行者道:“你老祖在那里?我要面见。且问你可是返照童子?”童子道:“老祖到如来殿上去了,返照童子执着宝贝,去引途人道路过林去也。”

行者听得宝贝已被返照童子执去,老祖又不在后殿,思量要到店内吃斋,不敢迟留,乃一个筋斗打到店家门首。那店主众人正在那案台上摆小菜,见了行者,忽然立前,乃齐扯着道:“神憎老爷,取了宝贝来么?”行者说:“宝贝说是童子自执着来也。”众人笑道:“我说你是骗斋吃的。我们方才摆列小菜,你便去了灵山来,有如此之速?”店主说:“也不管他迟速,只问他宝贝在那里,分明是撞影影壁,巧儿诈冒斋饭。”行者见他齐齐不信,讥讪他,就动了无明火起。只这无明,越生暗昧。他也不吃那案上斋饭,乃拔下几根毛,变了几个俄黧猫,把那斋饭乱抢乱打。碗盏家伙都打在地下。

店主众人只顾赶猫,行者乃脱了身,走回院来。见三藏与陀头坐在堂上,眼巴巴望着行者回信。三藏一见了行者,便问:“悟空,你查看的实了,果然黯黮林在几十处,妖怪多少?老祖的宝贝可曾去借?”行者道:“那查明了来,只是那宝贝儿,这老祖不肯借也罢,又被那童子骗哄了,把一顿好斋不得吃,怎生消这仇恨。必要再往灵山寻着回光,扯了返照,来夺他宝贝,出这口气着。”三藏乃问道:“一个老祖的重子,如何骗哄你?”行者乃把地传出老祖之言,“取宝贝的,必须忠诚恭敬老实,方才与宝”,这一席话说出。三藏道:“徒弟,这分明说你使机心,不与你宝贝。如今要过黯黮林,说不得再去借宝贝。”

八戒听了行者说一顿好斋,便道;“师父,那老祖说,必须志诚老实,方与宝贝。我弟子原说老实,待我去取吧。”三藏说道:“路甚远,悟空有筋斗可去。你若去,往返不费工夫了?那童子只恐来了。”八戒道;“师父放心,徒弟也会聚云驾雾,多不过半日,少只消一时。”三藏道:“既然如此,快去快来,我正此专等。”八戒走下堂来,腾空直上如飞,向东前去。行者见了道:“师弟,取宝贝向西去。”八戒道:“店家的斋饭,却在东。”行者道:“呆子,斋饭被黑猫打掉家伙了,且往西取宝贝要紧。”八戒方转回云头道;“早知投猫打泼了斋饭碗,辜负我腾云也,不揽这宗买卖。”

八戒咕咕哝哝方才走了半路,只见一个童子乘云而来。八戒见了,便问道:“来的莫非返照童子么?”童子道;“正是。你可是老实心肠那猪八戒么?”八戒笑道:“童子,你如何知道?”童子道:“我老祖说你不老实,难取宝贝。叫我迎来回你,莫要贸工夫,枉徒劳作,速去叫志诚恭敬前来取宝贝。”八戒道:“我是有名的老实心,佛爷也把真经与我龋你老祖怎说我不老实?”童子笑道:“你想吃斋饭,便是贪心;孙行者叫你转西来,你生报怨,便是嗔心;指望取了宝贝,还要去吃斋,便是痴心:如何叫做老实?速速回去。”童子说罢,乘云而回。八戒也把云头转回道:“去也没用,不如回院叫志诚的师父,恭敬的沙僧,去取吧。”毕竟可取得来,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只为人心暗昧,造此种种根因。故知人人有个黯黮林。不意寻返照童子,徒使机变钻入阴沉魔王肚中,几时得出头也。

只这无明,越生暗昧。世人说伶说俐,大半是饿黧猫伎俩耳。

正文 第三十四回 比丘直说语沙僧 三藏闻言怨弟子

话表三藏,眼巴巴望着八戒取宝贝来过黯黮林,只见八戒从空里落下云头,嘴骨嘟着,咕咕哝哝道:“扁担挑水,两头空。”行者道:“呆子,这是怎么说?”八戒道;“都是你这弼马瘟魇钝人,好好向东吃饱了斋去取宝贝,多少顺溜。平白地叫回转向西,斋又不得吃,宝贝又不与,可不是两头空。如今那老祖要志诚恭敬去取,方才肯与。我想师父志诚有素,沙僧恭敬出名,你两个着一个去取吧。”三藏听了八戒之言,乃道:“我去取吧。”沙僧道:“待徒弟去龋”三藏道:“你取不如我龋本一点志诚心去吧。”沙僧道:“便是徒弟的恭敬,与师父志诚也差不多。语云:有事弟子服其劳。还是徒弟去。”三藏道:“悟净,你既要去,速去速来。”沙僧依言,也下堂阶,乘云起在半空,要往回光老祖处取宝贝。

却说比丘僧到彼与灵虚子,变道者保护了真经。他两个转道前进,也来到黯黮林西村店住下,探听唐僧师徒如何过这黑林。他两个在那街坊来来往往闲步,众人也只当等候返照童子来的。

却说沙僧乘云到空中,停住云头忖道:“我如今不曾见怎个黯黮林,甚么妖怪,便去取宝贝。若是仗我这禅杖,打走了妖怪,明嗔了路径,走得前去,也免得又上灵山求甚么老祖,借甚么宝贝。”沙僧只动了这个心肠,那云头便转回,直到林西,正遇着比丘、灵虚两个坐在林西头树下。仰面见沙僧腾云在空,却认得,便叫:“沙师兄,何处去,不随着师父护经?”沙僧忙落下云来,上前稽首道:“二位师父,弟子眼熟,却似在灵山会过面的、”比丘答道:“正是,正具;不然我如何认的你。”沙僧便问道:“二位师父何处去?却是过东去,还是往西来?这黑洞洞的阴林,如何行去?”比丘僧答道;“正是。我等欲往东行,闻知地方来往行人俱聚在此,等返照童子宝珠;也只得随众在此。”沙僧道;“二位师父.知道这林有个妖怪么?”比丘僧道:“不知。”沙憎道:“闻说这妖怪名唤阴沉魔王,神通广大,能吸气吞人。我弟子欲要仗此禅杖,打灭了他,与地方除害,好让我等前行。”比丘僧听了道:“师父意念却好,你们还有孙行者、猪八戒,不与他协力共事,独自一个出来,万一妖魔利害,你却怎敌?”沙僧道:“我原是禀明师父,往灵山借宝贝照林。因先探个光景,以便前去。”比丘道:“便是借宝贝,行者、八戒如何不去?”沙僧便把要志诚恭敬的一篇话说出。比丘僧听了道;“师兄差矣。既是老祖说要恭敬,你禀明师父,只该一心径往灵山寻取老祖借宝。如何又在此处?不恭不敬,莫大如此。此去徒然,料老祖决不与你、”沙僧听了比丘之言,汗颜悚息道:“师父说的是。如今怎生为计?”灵虚子笑道:“怎生为计,便人邪踪。”三个正讲,忽然半空中彩云缥缈,曙色光辉。沙僧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童子,飞空而下。沙僧见那童子:双面挽乌云,两肩披短发。

眉目更清奇,容颜多喜洽。

清风鹤服飘,玉露芒鞋踏。

胸前挂宝珠,端是神仙侠。

那童子见了比丘僧等,按落云头道:“师父们坐在此,想是要过这黯黮林,等宝贝照曜么?我老祖说来,唐僧未来之前,此处大发三昧之火。他师弟既能扑灭,而今取得真经回去,见此九幽之地,他师弟岂难发一光明。彼自有宝,何须借此。便是那阴沉魔王,吾老祖不行剿灭者,乃慈悲方便,正留与他师弟子仗此真经效灵也。”童子说罢,腾空就起。沙僧忙叫道:“留下宝贝。”比丘僧道:“沙僧,你岂不知:他说‘彼自有宝,何须借取’,你当把此言回复唐师父。”沙僧依言,辞了比丘僧、灵虚子,回到院中。把童子之言,说与三藏。

三藏道:“谁叫你不一心敬取宝珠,却打个翻转?这分明又是老祖化现,阻你去路。”行者道:“师父,那童子传老祖之言,说彼自有宝。这分明说我们各自有宝。又说妖魔留与我等真经效灵。如今只得信心前进,再作计较。”八戒道:“甚么计较,还是灭除妖魔,显白大道,然后挑担前进。莫要信着那童子之言,把经担去试那妖魔。万一童子就是妖魔假变来诱,可不送上他门。”三藏道:“悟空,这计较,悟能也说的是。”行者道:“师父,若是不信童子之言,只恐宝珠不借,童子又不来,苦了途人久等,我们何日东还去的?还是八戒道先灭了妖魔的是。”沙僧道:“大师兄,你也休要执一。何不就叫二兄做个开路先锋,我们接应在后。”行者道:“这妖魔厉害,我已做过先锋,尝过他汤水。八戒师弟,依我莫要去惹他,还是依老祖传言,以真经度化他为上策。”八戒道;“甚么上策。你做过先锋,尝过他汤水。这汤水酸咸苦辣,便偏背了我,如今还拦阻,不让我尝些儿。”

八戒说罢,拿着禅杖道:“师父,莫要信猴头,还依沙僧言语,等徒弟尝些汤水来也。”往院门外,向东飞走。路虽远,八戒到也有天马行空之术,神人缩地之能,顷刻到了林西头。只见比丘僧与灵虚子,依旧坐在树下。八戒上前施了一个诺道:“二位师父,黯黮林尚在何处?”比丘僧笑道;“八戒师兄,沙僧才去.你却自己又来作甚?”八戒听了一惊道:“二位如何认的我,你莫不是黑林妖魔么?”比丘僧道:“你认不得我,我却认得你。你如今想是寻事妖魔,这也是你应当开路,要保经。只是你一人如何去得?”八戒道:“我赌气出来,你休得管我。”往前飞走。比丘增见八戒急性前行,忙把菩提数珠子除下两枚道:“八戒师兄.这两枚宝贝,可带在身边。若是妖魔厉害,急难中也用的着。”八戒接得在手,也不问个来历,往前走去,到了店市街中。

店主众人立着,见了八戒丑恶,齐跑人屋道;“妖怪来也、”八戒不顾,只是走。

走到黑暗处,回头一望,那里见来路。却把禅杖当做明杖,点着路,走了里多。摸着地下,都是荒草密菁。仰面不见天日,阴风飕飕,黑气漫漫。八戒此时方才慌惧道:“不好了,便是遇着妖精,不过战斗,似这乌洞洞的,怎生过得?”心内正焦,远远只见一道亮光射来,依旧是巡林夜叉来了。八戒曾听过行者说奉承夜叉八个字儿,他记得,便大叫道;“来的可是惫懒可恶小鬼头子?”夜叉听得大怒起来道:“我前被甚么孙行者骂我,假说奉承尊重。你是何人,敢又来骂我。拿去见大王发落。”八戒道:“我好意奉承你,如何说是骂你。便骂我,我也不怒。俗语说的好,骂的风吹过,打的下下疼。”夜叉道:“便是我要骂你,却骂甚么?”八戒道:“我最恼人骂我老祖宗。”夜叉听了,便骂道:“老祖宗!”八戒低低声答应,夜叉也低声叫“老祖宗。”八戒乃大声应道:“小孙儿,叫怎的?”夜叉听了道:“原来你这人骗我。”乃扯着八戒,往洞里去见魔王。八戒黑洞洞的掣出禅杖来打,就如瞎子使明杖,那里打得着?

夜叉把他扯到洞前,魔王正在洞外闲走。见夜又扯了一个长嘴大耳猪头睑儿的个秃毛。他只道是个狐豕,一口便吞入肚内。八戒到得魔王肚内,那肮脏臭气难受,乃想起当年拱那稀屎洞也过了,不觉的笑将起来。在魔王肚中,念几句词活儿。他道:“乌洞洞,黑洞洞,瞎摸四处没个空。

肮脏臭气又难闻,蚀食蛆虫齐闹哄。

昏沉沉,如睡梦,这个冤缠如何弄。

想我当年随唐僧,也曾拱过稀屎洞。

好妖魔,休要动,看我老猪寻个缝。

扯开禅杖耍四门,只恐老猎手力重。

往上钻,从下送,叫你身躯成破瓮。

妖魔纵是会腾挪,也要忍着些儿痛。”

魔王正把八戒吞吸在肚,若是平常人,便是大鱼吞虾儿一般,在肚消化。他却吞了八戒,这八戒身既离了五荤三厌,皈依了佛法僧三宝,自与常俗不同。况身边带有比丘菩提子,虽就妖魔是吞吸入腹,却原是那阴凝结聚的一种幽沉郁气,被八戒用禅杖左支右打,魔王忍痛不祝又听得腹内说念道出“老猪随唐僧”的话头,乃捶胸跌足起来道:“罢了,起初错惹了孙行者,这会又误吞了猪八戒。这两个都是闯祸的祖宗,如今只得好意求他出来,再作计较。”乃叫道:“八戒师父,我不知是你,误犯威严,吞吸下肚。前者误吞了孙行者,也承他容我改过,赔个小心饶恕出来,已许他开明大道,送你师徒东去。望你发个慈悲,出来吧。”

八戒在里道:“眼又看不见,臭气又难闻。我也要出来,只是想着汤水一点儿也不曾尝着,怎肯白白的出去。少不得大大的打搅他一顿,方才出来。”这呆子说了,不见妖魔答应。使起性子,把禅杖直管乱打。那魔王忍痛不起,只得满口道:“快备好汤水,多加香料。八戒师父比不得别人,馍馍点心,多蒸几百。”八戒只听了这一派话,飞跑出妖魔口。虽然出来,那黑洞洞的依旧看不见。魔王恨他在腹内狠打,乃掣出一根大棍,照八戒打来。八戒忙把禅杖乱打遮架,早被魔王痛打了几棍,疼痛难当。懊悔不听行者之言。思量要退回旧路,又黑暗不见路头。忽然想起比丘僧与的菩提子,说急难可用。乃在腰间取出那两枚菩提子,就如灯笼火把,照着旧路。

八戒方才走回西路,到得林树下,两个比丘、灵虚尚在。八戒备细说出,还了菩提,稽手深谢。方才问二位师父姓名,比丘僧道:“出家人何消问姓通名,便是说出,你师徒也相熟识。”八戒道:“二位师父,看起这菩提子,方才照着路,倒也明白。何必求那返照宝贝,便是借几枚菩提子光,照着我师徒经担过这林去也好。”比丘憎道:“此光犹小.不如智光为大。你当与师父大彻智光.自然过去。”八戒谢教,辞了比丘回到院来,把一席话说出,三藏心疑道:“徒弟们,依妖魔求你们出肚之言,似欲要我们脱度地。只恐又似那七情、六欲假做谦恭,骗哄我等。”行者道:“师父,谅这妖魔神通本事,也只会弄黑暗吞人。便是吞了我徒弟们,也不成内伤,还要叫他倒吐。大着度量,放开胆子前去。老祖说我们‘各自有宝’,或者就是我们大家担的宝经,也未可知。”陀头道;“这位小师父说的也是。”三藏只得依着行者,辞谢陀头。师徒四人,挑押经柜马垛,往正道上走来。三藏两足虽行,一心却愁。这正是:欲超黯黮登明觉,先涤虚灵净孽根。

却说三藏师徒四人和马五口,走到这村落西头。只见人家天晚,各各闭户关门。惟有一二家门前挂着灯笼,上写着“安歇客商”。三藏道:“徒弟们,天色已晚,我们到这店中安歇了,明日再行。”店主听得三藏要住,他却忙把灯笼吹灭,便去关门。沙增忙闯入门内,那店小二道;“爷爷呀,早上那弄神通的和尚们又来了。”行者道:“早上弄神通,不是我们。”店小二道:“早上还是个骗斋,打破了家伙的小和尚。如今却是几个丑恶相貌长老,体要惹他吧,宁少赚他几贯钞。”便来推辞沙僧。三藏只得走进门道:“店主人,我们中国僧人,取经回东土的。我这几个徒弟,相貌虽恶,人却善良。”店小二看见行者、八戒进门,越发慌惧。只见屋内走出个老婆子来。见了三藏一貌端庄,又听见说是中国僧人.乃叫店小二:“莫要推辞,容这师父们安歇吧。”店小二方才开了中堂,行者们挑进经担住下。

吃了晚饭,店主婆子走入中堂问道:“师父们,因何到此时夜晚方来?早两个时辰也同着众人过黯黮林去了。”三藏听得,便问道:“婆婆,我闻过这林,要等童子的宝贝珠来,方敢过去。”婆婆道:“午后童子过去了,我这街坊店市,聚积了许多人,便也有两个僧道同伴都过去。师父来迟了。”八戒道:“店王婆,你说谎。早时我到此访探,人多聚等,何尝有童子到来。”店婆道:“正是,那两个僧道也说:可惜后边来的长老,空走一番,不遇这巧。”三藏道;“明日童子料必又来。”婆子说:“那里定的?三五日也未可知。”

三藏听得,便埋怨行者、八戒道:“你两个查看何事,倒惹动妖魔吞吸一番,却不如随众聚守过去。”婆子道:“师父也不必怪你徒弟。众人都是没有行囊,空身前去。你们有这些柜担,只该转路东去。虽说远转千里,也强似此处耽延,还要受妖魔厉害、”三藏道:“正是,正是。”行者道:“师父放心。我们当年来时,师父尚在凡体,遭过八十一难,遇着无限恶妖,徒弟们也保护来了。如今师父已证正果,不是凡身,怕甚凶危妖怪。只是师父本一志诚,不作邪妄。若似徒弟使个机变,弄些法术,何愁这道途难走,经卷不去。”三藏道:“悟空,只因你机心种种,造出这种种根因。叫我也堕此不了之孽。”八戒道:“师父,他是他,你是你,有何牵连?”三藏道:“悟能,你越发不明白。师弟本是一气,况取经同一心情,岂有不相干系之理。”八戒笑道:“正是,正是。”却是何说,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行者三人,神通极矣,不如一返照童子。且道返照童子是甚么人?

只是自己一点元明耳。惟诚生明,故须老实恭敬,才同取得。

放着自己真经不求,却去求童子,便不知“返照”二字之解。然真经亦非钻故纸也,知道么?

正文 第三十五回 日月宝光开黯黮 庄严相貌动真诚

<span>父母同一气,弟兄共脉流。

师徒何不异?只为道相谋。</span>

话说八戒道:“正是,正是。”行者说:“呆子,你也晓得甚么正是。”八戒道:“只因你机变存心,不独师父被你惹出妖精连累,连我师弟们都也惹的不干净。”三藏道:“悟能,也不必怨悟空,只是大家努力上前,务要把阴沉魔王化为光明善知识,把这黯黮林转为朗耀路,与途人方便,也不枉了我师徒过此一番。”师徒讲说了,收拾过了一宿.次早辞那店婆,往大路前进。婆子道:“师父们,我苦口劝你,莫要前去,且等待那童手宝贝来。你看邻店,又聚着途人。祝你们有包担行囊,何苦执迷,担着利害?”行者道:“婆婆你休要管吧,我师徒不怕甚么妖怪。打灭了妖怪,包你道路就明亮。”婆子道:“爷爷呀,巴不得与来往方便,只恐你们打不灭妖怪。”行者道:“不敢夸嘴,你但听东来的途人说信。”

行者说罢,挑着经担出店。八戒、沙僧随后,三藏押着马垛。你看他师徒往东前走,那街市人,也有说店婆何故不留他的,也有看着三藏们,说大胆和尚们不知利害。也有好胜的,随着三藏们走来,看和尚冒险的。那里知三藏端正了念头,口里念着佛号,又传与徒弟们,个个也都咕咕哝哝,念着梵语。只见到得密树深林,渐渐昏黑。那随来看的人,都道:“长老们,退回吧。昏黑渐渐添来,不当玩耍。”三藏那里听他,乃高声大念“日月宝光菩萨”,行者们三人一齐念和。只见狂风陡然刮起,把林中黑雾卷开,树叶乱落如雨,那昏黑渐渐明亮起来。跟来看的,都立住脚叫:“好狂风!”怎见得,但见:满林树叶尽皆飘,大地鸟云一霎消。

走石飞砂迷道路,翻涛卷浪覆舟舠。

满林树木绿阴阴,水色山光真可羡。

走兽飞禽皆躲避,眼前扫荡怪魔妖。

三藏走入屋内,老官便问道:“师父,你取经在何处?却是 一人自取,还有同伴?”三藏道:“还有三个徒弟,守着经担马垛在后路边。”老官儿说:“既有同伴徒弟,何不俱请了来吃斋。”三藏道:“因要看守经担,故此小僧一个来乞化。”老官道:“方才也有两三个僧尼来化斋,不知可是高徒?”三藏不敢隐瞒,只得答道:“敢是小徒一两个来冒突尊长,未蒙赐斋。”老官儿道:“师父,你不知我这村中,西去有黯黮黑林,妖魔利害。想是师父们亏了童子宝珠照过来了。此去往东,再过二十多里,乃是饿鬼林。这林中有许多妖精,白昼迷人。往来走路的,不拘三五日,要等个保卫尊者过此,他能驱逼这些妖精,因此途人仗胆来往。近日这妖精没有人迷,饥饿了,往往假变人形,在这村里乡间,设法求食。我老拙方才一时见丑的俊的僧尼来化斋,疑他是妖精假变,街市众人棍棒赶打,忽然不见。所以我老拙盘问他,他没的答道,自然去了。”三藏道:“老尊长,你这等活来,安知小僧不是假变来的?”老官笑道:“师父,老拙虽愚,却也有一隙真诚。我见师父庄严相貌,说话老诚,走路端正,衣帽整齐,定是上国圣僧。故此请入屋来奉斋。斋罢,老拙亲自同师父去看令徒与经担,安奉前村良善人家。待那保卫尊者过时,师父们一同过这林中。”

渔翁收网难垂钓,樵手停斤不去挑。

三藏只说了这几句,只见那马驮的柜担上,现出五色祥光。行者们的担包,也腾腾起金光万道。半空中“忽喇”一声,那妖魔不知去向。但见:红日一轮天上现,和风四壁吹人面。

饿鬼求食,假变人形。今人求贵富,千方百计,穷工极变,皆饿鬼之类也。

龇牙冽嘴非人像,凹眼金睛类野猩。

八戒变了一个尼姑,立在老官篱外。那老官儿拿着棍子,眼花误认道:“尼僧,你进篱来,让我打妖怪。”八戒故意问道:“老施主,打甚么妖怪?”老官儿答道:“方才村里众人,赶打妖魔,说是饿鬼林走来妖精,我也只听的,不曾见。”乃问村众,村众说:“方才一个妖精,被我等打慌,不知走到何处。”村众散去,老官乃问尼姑;“何处来的?”八戒道:“我是村后女僧庵比丘尼,特来化老施主一斋。”老官儿道:“你女师自家吃,还是化与师父庵里去吃?”八戒想道:“我说自家吃,一则背了师父,一则恐他看我小尼姑,右斋也不多。不如说庵里有师父,他定多布施。”乃答道:“小尼还有师父在庵。”老官儿说:“既有师父在庵,不可偏背了他,须是去请了他来吃斋。”八戒见势头不好,忙转过嘴来道:“老施主你先来斋了我,然后布施我师父把。”老官儿道:“这个使不得。”

乃走回向三藏说:“师父,前边人家,竹篱里坐着个老官儿。徒弟向他化斋,他说斋不打紧,却把徒弟相了一番面。要看看行者、八戒,方才化斋。”三藏道:“徒弟,这分明是嫌你貌丑,故意拒你。待我去化吧。”行者道:“师父,他既要看看徒弟。只得待我去化。”三藏道:“你去,他越发拒你。”行者道:“我自有主意。”三藏道:“你去,我且在此少歇。待你化出斋,有人应承,我们再去好。”好行者,乃走了几步,把脸一抹,变了个标致沙弥。怎见得标致?

行者见他说的有理,只得回到三藏处说:“师父,那老头子布便肯化,却又要看着师父。”三藏道:“这也不足怪。既门出你有师父,他怎肯单单斋你.须是我们齐去,叫他也好一起斋僧。”行者道:“师父,我看这老头子,是一派骗人虚头诨话,便是师父一齐去,他定有法儿骗你。不如再叫八戒去讨他一个的实。”八戒笑道:“你们不济,一个他嫌太丑,一个他疑太浚待我变个凶恶像貌,吓出他斋来,你们现成去吃。”行者道:“你且变我看看,怎么凶恶。”八戒把身一抖,把脸一抹,只见:赤发蓬松如鬼蜮,青筋暴钻似妖精。

桑骂槐头剃光光乍,身披缁布衣。

行者变了沙弥,走到老官儿面前,打了个问讯道:“老施主,小和尚是过路僧人,来化一斋充饥。”老官笑嘻嘻的起来道:“小沙弥,你是那条路过来的?”行者道:“从西来的。”老官道:“从西是黯黮林,昨晚有一起途人,跟着返照童子,执著宝珠照耀过去了,你如何得来?”行者道:“侥幸过来了。”老官说:“小沙弥,你是独自过来,还是结伴过来?”行者道:“有师父们结伴过来。”老官说:“我不信那里有这冒险过来的。我斋便有,却也要看看你师父结伴的,方才奉斋。”行者道:“老官人,肯布施便布施,不肯便罢。怎么这般勒掯人。”老官便动色起来道:“沙弥,我老人家怎肯勒掯你?你便是要吃斋,也须同你师父来。”

方才坦行百里多途,只见又是一村。人家店肆,却也一般聚集。三藏腹中叫饥,令沙僧上前向人家化斋。沙僧依言,走到一个人家,见一个老官儿坐在竹篱内。见了沙僧问道:“长老,是那里来的?想是起得早,不曾洗面。不然定是来路远,遇着风刮起尘灰,把你面污了。怎么这样灰尘白土的,一个晦气脸。”沙僧道:“老官人,你不知小僧是出娘胎胞,生来的这个嘴脸,不是贵地生的这等标致。我小僧还好些,若是我两个师兄,更不耐看。望老官便斋乞化一餐。”老官说:“斋不打紧,你既有师兄叫做不耐看,且请他来,待我一看是怎个不耐看。”沙僧道:“这老官儿是个不舍斋,说诨话的。我去叫行者、八戒来化他。”

妖魔受了三藏几言解悟。真经光彩把他黑昧消磨,超脱了去。途人个个惊异赞叹,莫不称扬圣僧功德。

那老官已执着棍子等着八戒要打。八戒一时领悟起来,忖道:“是了,地方嫌我丑恶异怪,故此齐喊打。”只得把脸一抹,将身一抖,又不敢复原相,乃变了一个尼姑模样。但见他:削去青丝蝉鬓,留着粉黛峨眉。

总批:

端然一个比丘尼,却说沙弥何异。

八戒见他坚执不肯,乃走回复了原相,见三藏道:“不济,不济。”三藏道:“我原叫你们不拘到那家化一顿斋,你却偏要到这老官儿家去化。”行者道:“师父,我徒弟生性有几分拗,偏要把这老头子化出他斋来,”三藏道:“悟空,好心肠,又动了拗气机心了。罢罢,等我去化斋吧。”沙僧道:“师父既要去,不如大家一齐去。”三藏道:“若是东行顺路,便一齐去吧。”八戒道:“略转过弯儿”三藏道:“转弯便是贪斋逆道,还是我自家去。你们且坐守经担在此。”

三藏乃整衣襟,端僧帽,走到竹篱前。那老官儿一见了三藏,忙起身道:“老师父,何处来的?”三藏道:“小僧是大唐中国僧人,往灵山取经回国。顺过宝方,求化一斋。”老官儿道:“这师父方才说的,有头有尾。若像始初几个丑的俏的僧尼说话,不像个志诚出家人。”乃手扯着三藏衣袖道:“老师父,屋里坐下,待我老拙备些素斋奉敬。”

唇红齿雪白,粉面玉光辉。

三藏听了,沉吟不语。想道:“又费工夫了。”没奈何,等候了一会,老官果然摆出素斋,三款饱餐了一顿。那老官吩咐家中,添备余斋,留待徒众.却同着三藏,出了竹篱大门,来到经担前。八戒见了,向沙僧说:“师父吃了斋,同那老官儿来了。”沙僧道:“你怎见得?”八戒说:“看他洋洋得意而来。”行者道:“你却不曾见师父惶惶如失意而至。不是不曾得斋,便是听闻怪事,他老人家有些胆秃慌张。”果然三藏走到面前道:“徒弟们,老尊长有便斋备下,叫你们安奉了经担去吃。只是要等两日,待保卫长老来。方过得前路。”行者道:“前路又有甚阻隘?”三藏乃把老官话说出。八戒笑道:“师父放心,饿鬼林不知还有个饿鬼猪在此。”老官见了沙僧,方才道:“前边化斋,原来是高徒。”一面请他们家去吃斋,一面寻人家安奉经担。行者道:“天色尚午,趁早赶路,何必借人家安宿,不必等甚么保卫尊者前来。师父看守经担,徒弟们领了施主请来。”那老官方才同着行者三人,到家吃斋。毕竟后来怎生过这林去,且听下回分解。

三藏与徒弟们见风狂大,只得躲在背风树下。但见天色渐渐复明,那密林树叶刮尽,当空现出太阳,幽暗之处,无微不照,顷刻风息。那跟来看的,都说道;“怪异。怎么和尚们手段高,把个黯黮黑林,被风刮的光亮,见了天日。”也有顺路跟着过林;也有赞叹回店报与村人,信实的照旧走来。三藏师徒挑着经担,喜喜欢欢。只是口不住的念着“光明如来”。

唐僧念动真经,消除黑孽。今之念经者,反造许多阴沉孽障,尽是老牸牛之类,入畜生道者耳。急须向腰间取菩提子一照。

八戒变出这样凶恶丑像,行者大笑起来。三藏道:“徒弟们,老老实实,待我们一齐去。不管甚人家,化一顿斋罢,何苦妆这样丑,费许多力,必定要到这老官儿家化斋。”行者道;“师父.非是徒弟们定要到他家化。只因他怀不信心,我等出家人以度化为念,定要他回心转意。故此不碍三番五次去试他。”三藏点头,八戒乃往老官家去。不防满街众人,见了八戒这个凶恶丑像,一齐拿棍执棒,吆吆喝喝,打将起来道:“饿鬼林妖魔,青天白日走来。”八戒被众人赶走,口里只说道:“我是过路僧人,到老官儿家化斋的。”越叫,众人越打,只打到老官门首。

正文 第三十六回 义士忠臣羞佞贼 孤魂野鬼辱权姬

话表这饿鬼林是何妖精作怪?乃是三国时魏王曹操。只因他权奸篡汉,陷害忠良,当死之时,遗命众姬妾,朝夕在银雀台奏乐上食,要如生前一般快乐。阎王说:“你也忒受用过分了,也该受些苦恼。”遂令狱卒驱入饿鬼道中,饥食铁丸,渴饮铜汁。遍体洞烧,焦灼糜碎。那一般苦楚,不曾受过。后来遇着关圣帝君监押酆都,曹操十分哀告,帝君想起他不害二嫂情由,动了怜念,命狱卒少宽他一时。曹操得空,一灵飞走。那汉帝、伏后魂灵,犹自不放他,追捉甚急。四下里没远没近,不论名山胜水,就是穷林僻岛,也闯去一躲。无奈腹馁,来到一处高山。他见这山:削壁奇峰果异常,丹岩怪石接天苍。

清风隐隐松深处,鹤唳猿啼见首阳。

曹操一灵,落到山上。四顾草色青青,山光翠翠。树上噪灵禽,峰头飞玄鹤。只不见个人踪,那里寻些饮食?正饿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忽然那树林深处,歌声清亮,远远两个仙人走来。曹操道:“好了,有人来,可求一粒度三关。”乃走上前,躬身作礼道:“二位神仙,小子是避难饥人,欲求济困。倘蒙施我一位,饱得终朝,也是功德。”两人问道:“汝是何人,怎么到此高山峻岭,不备办些食饮登临?且有甚难,逃避到此?”曹操乃把前因后节说出来。只见两人把曹操大啐了一口道:“我只说是桑间灵辙义人于陵仲子廉士,原来是你这奸贼。我且问你:曾闻你夺了汉宫金珠宝贝,美女歌儿。如今何不带两个来随身服侍?有了金珠,到处饱暖,何劳这空山,向我两个经年累月,不曾一粒见面的饥人求哀乞化?”曹操道:“当年金宝美女,莫说如今带不来,便是带得来,没了势,他也不服侍你,到这穷山荒野。且问你二位一貌堂堂,欣欣喜喜,在山径松林闲歌雅咏,定是饱暖逍遥,怎说一粒不曾见面?”两人也不答话,啐了一口,径往山冈下摇摇摇摆而去。曹操赶上,一只手去扯他两个,要饭充饥。只见一人抽中抛出一纸简帖儿来,曹操忙拾起一看。两人遂不知去向。但看那帖儿上,写着五言八句:“义不食周粟,宁甘首阳饿。

清风万载香,高节千年大。

可恨汝奸回,把汉作奇货。

死后不含羞,饥饿求谁个。”

曹操念了帖儿上八句道:“愧死,愧死。”乃自啐了一口道:“自己没饭吃,又寻着个有饭不肯吃的。”正才嗟叹,只听的风声鹤唳,只道汉帝、伏后赶将来了,一灵儿乃飞到个荒沙漠地。远远见一座高台,他见这台:巍峨四起在要荒,凛凛高风对日光。

那是黄金铜雀类,孤忠沙漠望家乡。

曹操的魂灵儿,见那台上有一个汉子,骨瘦如柴,形容枯槁。他想道:“这人定是个病倒在台上的。”又见这汉子口里嚼甚么物件,忖道:“且乞他些有余充饥。”方上前来,只见这病汉叹了一口气。那气喷出来,直贯天日,霞光万道,瑞彩千条。曹操那里敢近,等了一会。那汉子仗着一根坏棍儿,上头有些烂缨络,挨挨挣挣,下台去了.台傍却来了一个黄巾力土,拾地上余物。曹操上前道:“力士哥,拾得何物?想是那病人遗下吃的甚物。我肚饥饿,见惠了罢。”力士道:“你是何人,敢来到此,要这件宝物吃。”曹操听见说宝物,乃把眼仔细定睛,乃是一团烂毛毡。笑道:“力士哥,这是一团毛毡,怎么那人吃他,你又说是宝物?我曹操不才,也是一世奸雄豪杰。吃过八珍,受用过绫锦。却不曾见毛毡是吃的宝物。”

他只误说出名姓二字,这力士听了,瞅了一眼,大喝了一声道:“原来你是魏王曹操,饿的你好。你已入饿鬼道中,还想要来吃忠臣余物。你道方才这病汉是谁?”曹操道:“不认得。”力士乃说了五言八句道:“自昔出汉庭,远来此荒漠。

单于威不降,李陵说不得。

高节与清风,吞毡和啮雪。

万古表子卿,堪笑奸雄贼。

痴想吃人余,不思自作孽。”

力士说罢,把曹操啐了一口道:“本当扯你去地狱,与伏后阴灵辱骂去。但我要保护忠臣哩。”一阵风不见了。

曹操羞涩满面,无奈饥饿甚紧,只得魂灵儿又飞远去。刚刚来到一村落人家,却是西方地界。只见这人家门外,许多僧人做好事,摄孤施食。无数孤魂野鬼,伺候得食。他只得挨入其中。少顷,见那法座上一个长老念咒捏决,一粒变的法食如山,众魂都抢了去。他本是生前富贵骄倨之人,怎能与众饿鬼夺食,且被他众魂辱骂一番。无奈只得跟着那有食的飞跑,口里哀求那些鬼蜮。

走到一处深林中,只见许多美妇接着说道:“我等饥甚候久,快把法食济饥。”曹操抬头一看,却认得那美妇中有二人乃是他在日铜省台上的宠姬,便叫道;“你二人认得我么?”美妇乃见了,便惊问道:“大王缘何也到此?”曹操把他死后事说出来,乃问道:“这地方是何处,你们如何在此?”妇人道:“大王,我不说你不知。我两个生前承大王爱,养在宫里,珍羞百味,享用太过。只因大王爱窈窕细腰,我两个生的肥胖,都是那饮食丰美养的。乃熬口不食,岂知饿伤成病而亡。这许多妇女,也都是楚宫美妇,为细腰所误。”曹操听了道:“我也不管你这远年冤枉,只是如今我被汉伏后不容,没处藏躲,你这深林是何处?”妇人道:“这林当初叫做快活林,都是些贤良富贵居祝只因他恃着快活,不做贤良,都变做饥饿鬼。因循渐渍,就招了一个妖魔,名唤做独角魔工。他神通广大,把集了我等充为压寨。承他好意,不舍的吃自家供奉,专一在这林间吃住来行人。地方起了个名色,叫做饿鬼林。日前误吃了一个过路的道童儿。那知那道童儿有师父在前,道法也不小,与魔王战斗了一番。说且宽饶你这妖魔,留与西还的和尚灭你。因此我等覊留在此。大王若是无所躲,且面谒魔玉,待妾身两个求他容纳。”曾保听得大喜道;“我生前做了恶孽,如今只得随缘。倘两姬说的魔王肯容,也不枉了来此一番。”

乃随着二妇,入那深林,果有个魔王寨栅。进得寨门,只见上边坐着个魔王,生的几分凶恶,但见:白额一角竖,赤发两边分。

眼似明星皎,牙如稻草熏。

肌肤干瘪虱,筋骨瘦伶订。

老大一张嘴,思量要吃人。

曹操见了,只得望上进礼。那妖魔早已知他来历,但叫:“且到林外,把法食分些与他充饥。且等那和尚来,看是做何事的长老。若是到前村与人家做斋醮的,须靠他摄施法食;若是回家还俗的,莫要留他性命;若是化缘吃十方的,也须吃他个十二方。”按下妖魔督率些饿鬼,据住在这林间。

且说三藏坐守着经担,等得徒弟们到老官儿家,吃了他斋走来。师徒谢辞了他,望前路行去。那老官儿叮咛再三道;“师父们,切记不可过于忠厚老实,信那妖魔骗哄,要吞吃你们。”三藏道:“老施主,小僧生性原来以诚信待人。只以忠厚行去,凭那妖怪怎么罢了。”老官又向着行者、八戒们说;“列位,你师父说的固是,只恐如今那妖魔不依你老实。”八戒道;“老施主,他不依老实,我便不老实待他。说他束着肚子要吞我,不知我久已张着大嘴要吞地。”行者道:“老施主,承你美意,我小僧自有临机应变,情愿与那妖魔吞了,才有主顾。”老官说罢而去。三藏师徒.趋步前行。却值着清秋光景,但见那:飒飒西风来碧汉,哀哀蟋蟀增嗟叹。

光景甚凄其,行人便倦疲。

风林霜落叶,征途马蹀躞。

休辞行道难,惟期饱不寒。

师徒担着经担,押着马垛,正行到林头。只见那路傍地上,倒卧着三四个汉子,哼哼唧唧。三藏道:“徒弟们,你看那地上,倒卧着几个汉子,哼唧为何,想是疾玻我们出家人,慈心不忍,何处取些药饵与他治疗,也是个阴骘。”行者道:“师父,你老人家走路罢.那个会医,惹他这买卖。万一摸不着病源,错下了药,不是积阴骘,反是损德行。”八戒道:“师父,休信悟空扯说。他在朱紫国行的好医。他只贪的是富贵人家,有金珠饭馔,便胡针乱灸。如今见路倒贫人,乃摇三掳四。”行者被八戒一激,把经担放下道:“呆子,有官同做.有马同骑。医好了人有好处,大家受用。若是差池,你也难辞。”走上前,见那汉子们颜色樵悴,身体羸弱。行者乃问道:“汉子们,缘何倒地哼唧?”那汉子答道:“我等是行路的客人,身边儿带着些干粮棋子,过这有名的饿鬼林,却被林中妖魔抢去。抢去也罢了,又棒打棍掀,一个个都带伤损。望师父救命。那妖魔说是禀了魔王,还要来囫囵吞了我们哩。”行者道:“青天白日,东西大路,怎容的这馋痨饿鬼当路。岂无个法官道士遣他!你们且安心卧此待我,我寻妖魔,与你取了干粮还你。”汉子道:“那饿鬼见了干粮抢去,那里还有的存留?”行者道:“放心。我自有法叫他还你。”

行者说罢,往林中寻去。未行数步,只见男男女女,许多饿鬼,拥着一个妖魔前来,坐在树下。行者忙变了一个鹞鹰,飞上树枝,听那妖魔讲些甚话。只听得那魔说道:“日前误吞了道童儿,几被道土伤害。他道留与和尚灭你。汝等男女,俱要小心在林外探听,若有西还的和尚,好生用计捉他。”众男女齐齐答应。

只见曹操上前说:“大王,我曹操承你收留,又分法食解救饥饿,愿带这两个旧姬,出林探听,一则报效,寻些美食献大王;一则探访西还可有甚和尚。”妖魔道:“你果立心报效,便叫两姬同你去。”曹操领着两姬出林。

行者一翅飞出,复了原身。走到三藏面前道:“师父,那卧地众议子,不是疾病,乃是被饿鬼夺了他干粮,又把棍棒打伤了。他倒卧在地,行走不得。”三藏道:“徒弟,须要救他,你却何法?”行者道:“徒弟已到林中探听,那妖魔原来是当年三国曹操。如今领着两个细腰旧姬,出林来探听我们到来,要捉去活吞。”八戒听得道:“爷爷咡,我只听人说吃死人,不曾听见活吞。”三藏道:“这妖魔如何知道我们西还过此。且与他有甚冤仇,要来探听活捉?”行者道:“我听他说,当初与道士战斗,说饶他留与西还和尚剿灭。故此如今防范我们。”三藏边;“似此如之奈何?”行者道:“不难,不难。我们且住下,待那妖魔来,我自有法。”

却说曹操领着二姬出得林中,先看见了几个汉子,倒卧在地,已知是抢了干粮的行客。他见这汉子们,俄伤打坏,便设个美人计,叫两姬扭扭捏捏上前道:“列位汉子,可是被打抢了受害的?我怜你途中遇害,病伤倒地。你可强挣锉着,随我入这林后,有个安身养病之处。”那汉子们听得道:“娘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两姬道:“放心,放心。你随我来。”

却说行者隐身在傍,看见这情,心中忖道:“看这妖怪,诱了这汉子何处去?”只见汉子们病卧在地,不胜苦楚。见了两个美貌妇人,你看他不知死活,动了那片淫色之心。听见说安身养病之处,欣然乐从。你挨我挣,扒将起来,就要跟着两姬走。行者忖道:“这汉子一跟人林,只恐遭了妖魔鬼怪之迷,送了伤残呼吸之命。”乃动了一点方便心,拔下几根毫毛,连自身变了这几个汉子。把这众汉子吹了一口气,都隐了身形,倒地挣扒不起。曹操与两姬见了行者变的汉子,引着人林。

好行者!故意踉踉跄跄跟着妇人走到林中。那魔王犹自坐在树下。曹操上前道:“大王,我等出林,不见和尚,想是尚未到来。只见这几个病汉,倒也够大王一饱。他倒卧在林外,只恐有人来救去,故此设了个美人计,骗引他来,献与大王。”魔王道;“既是倒卧在林,叫几个小妖捉将来吧。如何又设甚美人计?”曹操道:“大王,你不知这病饿之汉,虽恹恹待毙,其心贪财好色,只恐不休。若是叫小妖去捉,惊吓而死,则肉不中食。故此设个美人计,诱哄他活来进献。”魔王一看了道:“病伤的汉子肉,也不中食。况是你两姬诱来的,名不好听。也罢,这左右尚有许多细腰美姬,且赏了他们充腹去吧。曹操,你再去探听和尚到来,看有几多,再来报知。”曹操领了独角魔王之命,到林外探听西还和尚。后来不知探听着怎生模样,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独角魔王,要细腰女子压寨,不知此独眼魔王更厉害也。呵呵。

“铜雀春深锁二乔”,兀自思量别人妇女,那知死后连自己妇女也不能保,反供魔王受用。可怜,可怜。

今人听见妖怪活吞入,便觉异样。不知比吸入骨髓者何如?可见美妇、妖怪,是二是一。

正文 第三十七回 饿鬼林拳打细腰 水晶宫哀求神棒

话说独角魔王把两姬诱来的病饿汉子,赏众姬妇。那里知是行者毫毛变了来的。众姬领了魔王赏,一侧久饥思个活人吞吃,却见了这病汉个个丑陋,不甚中意,你检我推。行者便知其意,把脸一抹,即更换了一个标致模样汉子。众妇看见,齐来争夺。你也要,我也要。行者越变的美貌如花,你看他丢下那丑陋的不顾,把行者乱抢入后边僻静林树下。你也要吞,舍不得;我也要吃,爱不舍。行者忖道:“不好,这些妖怪初见贪爱,丢了丑陋,齐来夺我。少顷顾盼色衰,心厌争竞不服,你扯我拉,只恐被他弄出马脚来不便。不如弄个神通,叫他们吃我一顿拳头巴掌,与老孙散散心,出出气。”那众妇正笑盈盈,你来温存,我来摸索。一摸着行者痒毛,行者骨的一声笑起来,现了个毛头毛睑尖嘴缩腮的猴子像和尚。众妇见了,哄然一声,吆喝道:“不好了,和尚来了,走过林来。”那毫毛变的病汉,也都复了行者像貌,把众妇你一拳,我两掌,打的东歪西倒。可笑那饿了的鬼怪,怎经的纯阳气壮的孙行者打的?正是:落花流水两无情,散发拔头观不得。

本来几个粉骷髅,元精怎送红颜贼。

众姬被行者一顿猴拳打将出树林前来,独角魔王见了道:“原来是和尚变化,倒骗了两姬入来。”乃叫道:“那毛脸和尚,体要乱来支脚舞手,上门打我的妇女。有我在此,且看看我这是甚么东西?”行者住了手,看那妖魔手里拿着一把板斧。行者道:“妖魔,你手里不过是一把明晃晃板斧。”妖魔道:“可又来,不是板斧,却是何物?你既晓的是板斧,岂不知这板斧厉害。如何大胆假变病汉,上门欺我这众姬!”行者道:“外公有这本事,不怕你板斧,故此才上你门打妖怪。”魔王道:“你有甚么本事?”行者道:“我的本事,也小小有个名儿。”魔王笑道:“既有名,可说来我听。”行者道:“我说出来,只恐你站立不住,便要骨软筋酥。”魔王道:“莫要虚夸假奖,老实说来。”行者乃说道:“说来本事非虚假,炼就神龙与意马。

七十二道变化能,十万八千筋斗打。

六根清净不沾尘,一任春秋与冬夏。

十洲三岛遍经游,五湖四海多戏耍。

曾拿金箍棒一条,打尽妖魔谁敢惹。

今随长老上灵山,求取真经还唐家。

金箍虽缴拳头凶,那怕明钢斧一把。

打教七魄丧三魂,活捉妖精去做鲊。

这般本事岂虚夸,天下驰名真个寡。

任你妖魔众美姬,不够老孙这几下。”

魔王听了道:“原来是孙行者,当年随唐僧过这地方,真个有些名望。且问你,不随着唐僧去取经,却来我处骗哄我众姬,是何缘故?”行者道:“我已随着师父取了经文回还,过这林前,见了几个汉子病俄在地。说是你抢夺了他干粮,还打伤了他,要囫囵吞吃。我师徒不忍,要救他命。却遇着你麾下曹操,领着两个美姬,设美人计骗哄他。可怜几个客途汉子,夺了他食,又打伤了,恹恹待死,己是不忍,还使计活捉他充饥。你便顾性命,却叫他送了残生。我师徒只得停车往马,要把你饿鬼林荡平了,方才前去。”魔王听了,大怒道:“我倒听得说,唐僧取经回还,有些善果。你这孙行者,有些名望,也有几分功劳。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计较你。缘何你反说要荡平我这林,方才前去?休要走,看我斧来。”魔上把明晃晃板斧,照行者斫来。行者虽是炼就的铜头铁脑袋,不怕魔王斧砍。但是两个空拳,怎能打得魔王。只得“骨都”一声,回到三藏处。

三藏道:“悟空,如何久去探听,教我放心不下。那病汉尚卧在地下,可救得么?”行者把前事—一说出来。八戒道:“正经事不做,又去变标致汉子,勾引那妖姬怪妇,费了工夫,教我们饥饿在此。”行者道:“呆子,都是你一路来,今日也叫俄,明日也叫饿,惹出这一种饿鬼林来。这妖魔好生利害,幸是我老孙,若是你,定遭他害。莫说魔王,便是那些细腰,你这呆子也当他不起。”沙僧问道:“师兄,甚么细腰?”八戒道:“问他怎的,莫过是细腰狗,不然就是细腰蜂。”行者道:“比这两样还利害,料你不敢惹他。”八戒道:“狗不过咬,蜂不过叮,怕他怎的?”

正才说,只见林里摆出一队妖精鬼怪,大叫:“孙行者,毛和尚,快出来领板斧。走了的不是好汉。虚夸本事,玷辱了神道。”行者听了,忙向经担上掣下禅杖,跳出林前道:“妖怪,好生无礼。老孙久等在此。”魔王舞动板斧,行者挥起禅杖,他两个在林前一场战斗。好战斗,怎见得?但见:行者威风凛凛,妖魔杀气腾腾。两边赌斗不容情,不辨高低谁胜!

他两个大战多时,不分胜负。八戒、沙僧见了,各掣下禅杖,上前助战。妖魔队里,曹操领着许多细腰妇女,也上前助战。曹操使一杆长枪,敌住了沙僧。众妇女却一齐围着八戒。八戒腹中先原叫饿,被众妇围着,咕咕哝哝,只叫不曾吃饱了。那众妇听得,一口气吹来,把个八戒吹的骨软筋酥,禅杖丢掷在地,被众妇扛始入林道:“好个胖和尚,虽然丑陋。倒也尽够大王受用。”三藏见八戒被些细腰妇女拿了去,走出阵前叫:“悟空、悟净徒弟,好生战斗。悟能被妖精捉拿去了。”

行者听得,忙拔下许多毫毛,变了些沙僧,把曹操拿倒,随即绳捆索缠。曹操慌了道:“长老师父呀,不管我事,都是独角魔王生事。这些妇女们惹非你,好歹留着我,自然把拿去的长者来换。”乃大叫:“独角大王,且停着战斗,把众姬拿去的长老放过来。”魔王听得,把曹操大啐了一口,骂道:“原来你这贼,贪生恤命。到此已入六道,还要用那生前心肠。”好魔王,一面牌骂曹操,一面腰间取出几把飞刀,撇在半空,把行者变的假沙僧乱斫,把绳索割断。小妖们上前抢了曹操过去。那飞刀早向沙僧、三藏头上飞来。三藏见了道:“悟空阿,这妖魔利害。你看他把你变化的沙僧,将飞刀斫灭;又把捆妖绳割断,如今在空中乱飞,似寻人斫杀的光景。你且休兵罢战,好求那魔王,放过林去吧。”行者道:“师父,你只须正了念头,莫要害怕。妖魔有飞刀,我却有宝贝。”行者一面说,一面把手向耳后去摸。摸了一把,“哎呀”一声道:“奈何,奈何。”三藏道:“悟空,你哎呀甚的?看这飞刀在空中盘旋,好生利害。”行者道:“可恼这宝贝儿,缴在宝库。师父,你且叫沙僧弃命拒敌,保护着经担。我去取宝贝来降妖魔也。”说罢,“忽喇”一声,不知去向。

魔王笑道:“孙猴头,只会躲,看你躲到何处去也。少不得往这林中来挑经。”魔王收了大斧,却使那飞刀来斫沙僧与三藏。按僧虽执着禅杖,左遮右挡。无奈魔王利害,腰间又取出三五把飞刀,掷在半空。三藏见了慌张,忙合掌向着经担道:“真经阿,我弟子万水千山,受了无限苦难。今日来得你去,怎么受这妖魔飞刀伤害?”三藏只说了这一句,只见他头顶上现出一员神将,手执着钢鞭,却把飞刀一击,段段坏做几节,乒乓乒乓都落下地来。那神将帮着沙增,直打过妖魔队里,将曹操几鞭打的无影无踪。又来打魔王,魔王慌了,飞走躲入林去。

三藏见了,忙合掌顶礼。沙僧也跪倒在地道:“多劳尊神救了我师弟子,想是保护真经大力神王。”那神将高立半空道:“唐僧,体要惊恐。真经到处,万邪自避,百灵保护。我神游三界,追剿奸魂,恰遇妖魔冒犯宝藏,加害圣僧,理当保护。但愿你师徒不背真经。那妖魔刀自段段而坏。”神人说罢,飞空不见。三部与沙增只得坐地,保护着经担。

魔生见神将打走了曹操,那细腰妇女七零八落,都散入洞去,只剩得手下小妖,把队伍退人林深寨内。魔王高坐在上,叫把八戒拿出来。

却说八戒只因动了饥饿求饱之心,惹了饿鬼夺食之根,被众妖妇扛入林内,只等魔王大胜,捉了唐僧、行者们,方才献与魔王受用。不知魔王战走了行者,撇起飞刀,斫散沙僧,救了曹操,正欣欣得意,却被神将钢鞭打断了飞刀,扑灭了曹操,威风凛凛,神气扬扬。魔王慌怕,躲入寨中纳闷,叫他拿的和尚捆出来,众妇只得将绳索把八戒来捆。那知八戒前是咕哝腹饿心邪,被妖妇吹了邪气,扛拥拿人林来,神气定了多时,心情忽然明爽道:“我猪八戒也是得了正果,不似那来时脓包。怎么一时见了这些细腰邪魔,就骨软筋酥起来?如今他把绳索来捆去见魔王,定要加害我。若不弄个神通,他那里知老猪的手段。”乃把项上刚鬣变了些锋利钢锥,待那妖妇将手来拥,照手乱戳,鲜血迸流。一个个妖妇慌了,谁敢近八戒之身。魔王亲自来看,八戒就要外走,无奈魔王手执大斧,挡着林前,一下斫来。那钢锥抵着,“乒乓”有声,犹如铁甲,不能伤害。八戒要走不得走,要战无兵器,急躁起来道:“钉钯呵,为何不得在身边?”魔王听得八戒说钉钯,他便知这和尚原来是猪八戒,他随唐僧当年过此,也有名望。如今且留着他,待拿倒行者们,再作计较。乃叫小妖;“多加些兵器,围绕着这长嘴大耳和尚,莫要走了他。且把那林内倒地的汉子们,捆来受用着。”

那知这俄病汉子,望见林西三藏坐地,傍有经担柜包。不知何事,想有可食之物,乃一步一扒,走近经前,问王藏可有救病济生之食。三藏正在树上摘那枯叶自啖,忙递几枝与汉子,又饮之以钵盂之水。那众汉子向经担与三藏俯伏叩了几个头,顷刻都走的动。三藏道:“众客,此处妖怪厉害,你作速勉强去吧。”众汉踉踉跄跄去了。

那小妖到林外,不见了倒地汉子,欲往西赶来,却得沙僧拦着大路。魔王要来,又怕神人尚在。乃叫小妖:“且闭了寨门,歇息片时,再去捉和尚!”

却说行者与魔王大战,禅杖敌不过地板斧。忽然又想起金箍棒道:“当年来时,一路降妖灭怪,全亏了这宝贝藏在耳后。一时撞着妖魔,取出来,要大就有碗口粗,要小就如绣花针。今日缴了,逢着利害妖魔,无此宝贝,怎生保得真经回东也。说不得明去取,又道经棒不容并行;暗去偷,把门神王谨守库藏,又不肯放。我想当年这金箍棒,乃是龙宫所产,前番上灵山取棒,那神将说物还原主。我如今只得再去水晶宫,寻着老龙王,讨了这棒来降妖灭怪。”行者这些情节,兜底上心。故此“忽喇”一声,把唐僧经担托与沙僧看顾保守。他一筋斗,直打到水晶宫。早有巡海夜叉传禀了龙王,说:“孙行者又来了,要见大王。”

龙王听得,忙出宫迎接道:“圣僧恭喜,如今位登正果,随唐三藏法师取得真经回国,善功圆满。可贺,可贺。”行者道:“正为这一事。经便取了来,无奈一路回还,旧魔消荡,新怪复生。梗着归路,费尽神力,不得前进。”龙王笑道:“以圣僧神力,再加之向日取去的如意金箍棒,何伯妖魔复生道路。”行者道:“若是这等,老孙也不敢又来轻造瑶宫。只因到了灵山,求得真经,如来把这棒缴还在库。说经是普度有情众生善道,棒乃杀生害命凶兵,两不并立。要经便不与棒,要棒便不与经。那时我三藏师父道:‘徒弟,我等上灵山,原为求经,要棒何用。’故此缴还。谁知经回无棒,妖魔难敌。我想当年此棒,系是龙宫所出。大王乃棒之原主,怎么缴在灵山库藏?我两次去取,那神王不发。望乞大王去取了,仍借我一用。保得经回国,那时缴还大王,方是名正言顺。”龙王道:“圣僧,如来之意,果是方便门中慈悲心性。与你真经,收了铁棒。你当初师徒得了真经,只该志诚恭敬回东,自然路无阻滞。想是你师徒志虑不定,心神恍惚,便生出种种妖魔。这事莫怪无兵器,还是你没仁心。”行者道:“我既入禅门,怎说没仁心?”龙王笑道:“既有仁心,还想要这兵器何用。况这金箍棒都是佛祖之物,缴了便罢。我断不认做原主,取讨与你。”

行者再三哀求,龙王只是不允。行者低头一想,机心又动道:“三讨不如一偷。”遂辞了龙王,一个筋斗,直打到灵山,又设法取如意金箍棒。不知可取得出,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八戒动了求饱心肠,便有俄鬼夺食之报。不似三藏摘柏叶自度,又能度人。贪衣食者,便是眼前地狱也。

美妇见行者变得标致,争来温存摸索,究竟不过要吃他耳。今之受妇人温存摸索者,大可畏也。

正文 第三十八回 行者三盗金箍棒 唐僧一意志诚心

却说把守库藏神王,一日听得库内“乒乓乒乓”声响,开了库门一看,只看见孙行者的金箍棒,与八戒钉钯,沙借宝杖,断了捆束绳索,各相撞击有声。乃惊异道:“此必唐僧的三个徒弟有难,不然就是各自异心,相为矛盾。”乃上殿参谒如来,说此异事。如来道:“唐僧志诚,无有怠慢真经。当初只为那悟空机变有心,缴了他凶恶兵器。谁知他遇着妖魔,便动了一片剿灭之心,每每不忘此棒。悟能、悟净,又何尝不想此两件钯杖。想这宝器,原各从天宫海藏造来,汝当送还了原主。勿使他复来取去,又生出一片打妖击怪心肠。”神王遵奉旨意,走到库内,把这三件兵器送还了原主。归来把守山门,正贴封皮,库门扃固。

忽然行着一筋斗打到山门。行者见了神王坐在山门之上,乃想道:“我两次不与他知,来偷我摔不去。若是明明白白问他讨去,俗语说的,明人不做暗事。”乃上前见了神王道:“我弟子随师护经回国,无奈妖魔加害,非棒不能打灭。伏望神王把我全箍棒还了我去,剿灭了妖魔,自是缴还原主。”神王道:“悟空,你来迟了。吾已禀过如来,送还天宫海截,还复了他原来本性。你那金箍棒不灵,八戒、沙俗的钯杖也都不利。便是与了你去,也打不得妖,除不得怪。你好好回路,便护唐僧经文回国去吧。”神王说毕,又道:“悟空快去,那独角魔王把八戒困住,将次要捉唐僧。你师弟沙增一人,只恐保护不得。”行者听了道:“这神王哄我,明明棒贮在库,怎么说送还原主。三讨不如一偷。”乃佯辞了神王,暗暗变了一个蝙蝠,候那神王上殿,他暗飞入库檐,寻金箍棒,那里在库。急得个行者抓耳挠腮,想要龙宫去讨,又恐唐增势孤,沙僧力寡。只得一筋斗,仍打到三藏面前。

只见三藏跏趺坐地,自那柏叶、沙僧在傍,执着禅杖防御妖魔。行者见了道;“师父吃这柏叶作甚?”三载道;“徒弟,出家人到这荒野村乡,没有斋饭充饥,腹中饿馁,只得食此。”行者道;“待我那里化些斋来你吃,如何食此涩东西。”三藏道:“此处既叫做俄鬼林,那里有斋去化?你那里知这柏叶的好处。”行者道;“徒弟实是不知,望师父教诲。”三藏乃说道:“苍苍翠翠绿沉沉.上发青枝下茯神。

摘得叶永堪实腹,能会延寿可轻身。

随方便,济饥贫,赛过肥甘并八珍。

惟有仙家知饵此,服他岂是等闲人。”

按下行者与沙僧保护着三藏与经,只探八戒的消息。

且说比丘增与灵虚子,他两个随着众人,得返照童子过了黯黮林、已知三藏师徒平复了妖魔,过这一处林来、他两个游游荡荡,叹一回,说一回,叹的是世路险巇,都从人心奸校;说的是人情安静,尽是意念和平。正行走处,见几个人,你扶我,我搀你,搭肩携手走将来。灵虚子问道:“南来男子,从前路来,可曾遇见四个僧人,挑着担包,却是在那处停住?”这人道:“见有四僧,挑着经担过林。遇着妖魔鬼怪,好生劳力,而令停住着在林西。我等也是被妖魔抢了干粮棋子.又打伤几死,幸亏老僧救来。只恐他救得我等、却救不得自己,正在那里与妖怪争斗哩。”灵虚子听了,乃向比丘僧道:“师兄,唐僧师徒遇魔,不足虑,经文却有所关。我二人为何而来,怎么任他前去,不随他一步。”灵虚子道:“师兄慢慢后来。待我先去探看,是何妖魔,与他师徒争斗。”比丘僧道;“我们不必前后分路,你先去探妖魔,我随后看他师徒作何计较。务要保护真经,莫教妖魔亵渎!”

灵虚依言先走。他却变了一个行路客人,走到林西头。见三藏与行者、沙僧坐地,只不见猪八戒,忖道:“唐僧们想是辛苦歇力,猪八戒去化斋。”乃走将过来。三藏见了道:“客官孤身一个,须要防林内妖怪抢你干粮。”灵虚子故意道:“小子也无干粮在身。”沙僧道:“只恐还要毒打。”灵虚子道:“小子也不怕他毒打,还要打妖怪哩。”行者听得,便笑嘻嘻说;“客官,这妖魔利害,你怎么不怕,还要打他?”灵虚子道:“我小子时常往来。这林内妖魔被我打怕了,若是要过去,他还要送路费哩。”三藏听得,乃起身合掌道:“客官,千劳万劳,劳你带得小僧们与这担包过去。”灵虚子道:“此事不难。且问师父,你们只三位,怎么有四副担包在此?”三藏道:“我还有一个徒弟,被妖魔捉将过去,如今不知下落。”灵虚子道:“师父不必虑心。我与你探听妖魔,看可曾加害你徒弟。”三藏道:“有劳客官。若是救得我徒弟出来,重重谢你。”灵虚子辞去。

行者笑道:“师父,我看此客人,定是个妖魔。说的一派虚话,他来探听我们的。”三藏道:“徒弟,也休管他是妖魔不是妖魔,你如今作何主意?”行者道:“徒弟没有金箍棒,委实战斗妖魔不过。我也三次去偷棒,空费工夫,只是偷不得来。师父你可有甚计较,把我这兵器取来还我?这妖魔何难打灭!”三藏道:“徒弟,再休想要金箍棒了。”行者道:“师父,此棒原是徒弟龙宫得来,应当还我的。怎说休想。”三藏道:“徒弟,你:既已超正果,如来给宝经。

只有慈悲意,何思战斗兵。

却除心上火,丢去怒中嗔。

纵得金箍律,须知也不灵。”

行者听了道:“师父教诲,徒弟从此再不想那金箍棒了。只是方才这客人,我疑他是妖魔。”三藏道:“决非妖魔。若是妖魔,他怎肯说打妖怪,还要他送路费?只恐往来与妖魔熟识。若得他方便了八戒出来,带得我们过林前去,便是好了。只看他探听可来回复我们。”行者道:“不济事。真个师父做人忠厚,立意志诚。比如这客人,既与妖魔熟识,他只有相为妖魔,便要把八戒算计,岂有做人情与我们人生面不熟的?待徒弟随他后,查探他个实迹来。”三藏道:“悟空,你既晓的我做师父的志诚忠厚,你也该一意志诚忠厚才是。凡事莫要生疑心,只恐你动了疑心,又暗生出一种妖魔来。”

师徒正说,只见比丘僧也变了一个行路客人,走上前来。见了唐僧说:“师父们,何不趁此青天白昼前过这林,如何坐在此处?你不知此处当年叫做快活林,如今叫做俄鬼林,有许多妖魔,抢夺往来行客。若我们空身常往来熟识的,便无碍;若是师父面生,自不曾过此林,便受他加害。”三藏道:“客官,我小僧们正是为此,被妖魔把个徒弟捆捉了去,如今不知下落。方才动劳一位客官探听去了,不知真实何如?”客人道;“师父,我们这里行往的人,不扯虚谎,他定然替你查探了来。但不知你这包担是何货物?便是货物,还可;若是干粮饮食之类,必要惹动妖魔来抢。”三藏道:“客官不知,我这包担都是经卷真言。”客人笑道:“师父,既是经卷。我闻真言无妖不灭,无怪不除。你只须坦然前走,那妖魔自不敢侵。”三藏道:“我也是这般说,争奈我这徒弟们,不肯老老实实挑着过林走路,却要去揽出是非,惹出祸来。”客人道:“原来高徒们自家的不是。”行者听得道;“客官,你莫不就是妖魔之党,你哄的我们挑着经担走到林中,现成与妖魔抢夺。”客人道:“师父,你还是这样存疑心。我这地方来往的,不欺人。好歹只等前边客人探了信来,我带你过林去,也是经文分上。”按下不提。

且说灵虚子走入林中,到那妖魔寨来。只见寨门紧闭、灵虚子乃向门缝里一张,只见堂前许多兵器,把八戒围着。却有几个细腰妇女看守。灵虚子乃变一个妇女敲门。只见门开,那妇女问道:“你是被那神将鞭打走了的,在那里躲着,如今方来?”灵虚子便随口答道:“是我先躲去了,不知后来怎么了?”妇女乃把前边大王使飞刀,捉八戒的话说出来。又说:“唐僧头上现出神人,把飞刀段段打坏。”灵虚子已知唐僧正了念头,乃是行者、八戒们偏了意念,忖道:“如今且救了八戒出去,再作计较。”乃问道:“列位姊妹,如何把这长嘴大耳和尚,将兵器围绕着他?”妇女道:“你不知这是猪八戒,被我们捉捆将来,献大王受用。大王说:“等捉了他这一起的,方才受用。”那知这和尚到也有些本事,他浑身变出许多钢锥来戳人,思量要走。如今只得把兵器围绕着他,等大王歇息片时,再去捉那几个和尚。”灵虚子听得,把嘴向妇人吹了一口气,只见个个打盹瞌睡起来。乃把兵器拿开,让八戒一路烟飞走出林,到了三藏处去。这灵虚子仍走入寨内,恰好魔王歇息了一会,起身叫:“众小妖与细腰妇女,且把捉的大耳长嘴和尚蒸煮了来受用。这一会力尚倦,待吃饱了,再去捉唐僧。”小妖答应,出堂前,那里有个和尚?只见众细腰妇女昏昏沉沉,倒在半边。报道:“大王,和尚使神通,把众妇女迷倒走了。”魔王听得,一惊道:“好和尚,你会走,难道我不会捉?”乃叫小妖:“快把飞刀再磨利了几把,待我捉那几个和尚来。”小妖依言,去磨飞刀。

灵虚子听得,忙来到三藏处回复说:“魔王磨飞刀,要来提你们。”见了比丘僧,故意道;“张客官,你也过林去。”比丘僧也假意答道:“李客官,你如何从林那边来?”灵虚子道:“我为这西还的师父们探听妖魔,如今妖魔要来捉他师徒,你计将何出?”比丘僧道:“他师父志诚,我等带他过林。纵是妖魔要捉他,我与你也讨得个方便。只是三位高徒,却难保得过林。”行者道:“二位老客,我们也不要你保。只要你带得我师父与马垛、经柜过去,我们不敢动劳你。”客人道:“这个容易,只等妖魔来时,你们与他战斗,我却带你师父过林。”行者道:“话虽是你美意,只是莫要为妖魔诈来骗我师父。”客人道;“你终是疑心,前途又要生出疑怪。”行者道:“动劳,动劳。你便是来诈骗,我老孙也有处寻你。”说罢,果然魔王带领着小妖前来。

这边行者、八戒、沙僧,三个各执着禅仗上前迎敌;那独角魔王抖擞雄威,小妖、妇女扛帮战斗。这一场好杀,怎见得:妖魔斧劈,行者相迎。众小妖齐齐助阵,八戒们个个争能。那斧劈光芒喷火,这杖迎势焰生云。那边是独角魔王一心要捉和尚,这里是三个长老合意要灭妖精。那一个会使飞刀真厉害,这一个展开手段弄神通。只杀的林深叶落天风紧,播土扬沙眼目昏!

比丘僧两个变了客人,带着三藏马垛,趁魔王与行者三个厮杀,他先过了林西,到得林东一座塔儿小庙。只见一个老和尚在庙门前晒日,补那破衲。客人乃叫一声:“长老,你可安住了这位师父,他尚有三位高徒在后。若是腹肌,可煮顿斋饭供他。我们前去,回来时自然谢你。”老和尚道:“客官,你岂不知这林近处留不得斋粮的,那讨有余供献长老师父。”客人道:“不难,不难。我们前去就回。”乃把三藏马垛安顿好了。三藏也叫腹饥,眼巴巴只望着徒弟们过林来。

却说行者三个与独角魔王大战多时,那魔王忙放起飞刀。他三个见了,只把禅杖挡抵。魔王明晃晃板斧又劈将来。正在危急之际,幸得比丘僧与灵虚子护过三藏到了小庙,依旧退回路来,探看他三个与妖魔厮杀。见妖魔飞刀在空,又向他三个劈来,比丘僧忙把菩提子取下几粒,望空撒去。只见那菩提子粒粒如坚钢,把飞刀迎击,反向妖魔劈去。小妖与细腰妇女飞走散躲,只剩了一个魔了,势孤力弱,只得败阵。正要逃走,被行者一把揪倒。八戒忙把拴包担绳索捆起来。魔王就要弄神通变化逃走,早被行者念动一句咒语,魔王逃走不得。三个人掣杖要打,那魔王哀乞饶命。行者咬牙切齿道:“你这妖魔,也不知害了多少人,如何留得你!”只见两个客人道:“三位师父,我两人送你师父过林,方才也有些帮助微劳,可看我面,饶恕了他吧。若是将禅杖打灭了他,又非出家人慈悲本意。”行者犹自不解,沙僧道:“师兄,二位客官劳地探听,又送师父过林,恩德来报,何不听他分上,饶了妖魔。我们也要挑担赶师父前去。”八戒道:“钉钯缴了,没有个兵器,顺手打杀个妖怪散心。今日这禅杖有功,须也叫他试试本事。”沙僧道:“二哥,若是把禅杖打伤了妖魔,当初灵山倒不缴了我们兵器。”八戒依言,便将绳解了。把禅杖挑那经担。沙僧见八戒放了妖魔,只得也挑起经担要走。行者道:“师弟们,且祝我们便去了,这后来途人,怎生处置?须要叫妖魔发个誓愿,将功折罪,方饶他打。”魔王听得,正也要骗哄一时,思量还要再整兵戈,报仇和尚。灵虚子早知了,乃向比丘僧耳中道了几句,只见比丘僧说:“我要过林去,去探你师父。你们叫魔王发誓罢了。”比丘僧说罢,不辞而去,丢下灵虚子。他耳边说的何话,要知,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一正了念头,便有金甲神人拥护。须知金箍棒只在心上。

曹操堕入俄鬼道中,亦只为生前机心太重耳。此作者深意,不可不知。

正文 第三十九回 木鱼声响散妖魔 猛虎啸风惊长老

世事逞强威劫,怎如善化机心。心机不变此衷真。纵是豚鱼可格,从长吴越堪亲。

话表灵虚子见妖魔口里求饶,却未心服。乃向比丘僧耳内说了两句,叫他到小窗保护唐僧马垛。他却帮着行者说这妖魔:“要饶性命,须是要依我两个发个誓愿,方才饶你。”魔王听了发誓愿,那里心眼,思量只是要口应心违。便问道:“长老师父,你要我如何发管?”行者道:“再不许林中加害往来行客,也不许设假抢夺人饭食充饥。如违了,便如何如何。发一个誓。”魔王道:“不加害往来行客,依得。这一林饥鬼,怎么免得?”灵虚子只听了这一句,即时显个神通,他那里是客人?把身一抖,只见他:头戴玄冠着紫袍,狮蛮宝带系垂腰。

彩云拥出天神将,手执降魔大捍刀。

魔王见了,吃了一惊道:“爷爷呀,原来圣僧取的经回,暗中有神护佑。我等妖魔,何敢猖厥。”便跪倒在地道:“小妖愿发誓,再不敢在这林间作横。只是这些饥饿妖精小怪,望神将发落他,超生六道中去吧。”灵虚子乃袖中取出一个木鱼梆子,叫道;“孙悟空,你可将我这木鱼梆子敲三声。一声叫他众妖惊耳提心,皈依三宝;两声叫他远去此林,再勿抢夺往来行客;三声叫他众妖,饱法食,沃甘露,永离了饿馁道中。”行者依言,接过木鱼,方敲了两声,只见林内无数小妖并那细腰妇女。飞空散出。八戒见了,忙夺过行者手中梆子道:“好!要了道士令牌,也无此灵准。”一连敲了十余声,只见那独角魔站立不住道:“列位师父们,好好挑了经担,前途去吧。这木鱼声,已彻三界,通九幽。我等得皈依正果也。”

行者三个方才知客人非凡,乃是神将保护他们。灵虚子取了木鱼,飞空不见。他三个过了林东.正找寻,三藏在小庙前望着徒弟们到来。三个挑着经担,喜喜欢欢见了三藏。行者道:“师父,你说那客人是谁?”三藏道:“多是地方善信男子。”行者道:“说不着。”三藏道:“只恐是妖魔熟识,设骗我们。”八戒道:“越说的不是。”行者说:“师父,原来是保护我们的菩萨。”乃把木鱼唤醒众妖魔话说出,三藏合掌望空称赞。只见老和尚听得屋门外说话,走出来看见了他三个相貌古怪,乃惊怕起来、一手扯着三藏,战兢兢的道:“老爷呀,是那里来的妖魔鬼怪,这般模样。”三藏道:“老师父,你莫要惊怕。这都是小徒,生的虽古怪,却是山恶人善。方才前路把妖魔荡平,饿鬼林都得了饱食甘露。从此地方路道往来行客,皆安静了。”老和尚道:“爷爷呀,这等说来,就是圣僧。不差,便是。老和尚往林西去化缘,也不遭妖魔抢夺了。列位老爷,可进堂中,我老和尚还有藏着过冬的些斋米,将就一顿饭供养列位。”三藏道:“老师父,你过冬的斋米,我们怎忍吃你的。”八戒道:“师父,便是饥也不当吃他的。我们赶路吧。”行者笑道:“呆子,你每常还要撺掇师父,起发人家斋吃。怎么如今也会说这好看话?”八戒道:“师兄,有些古怪。只从方才夺了那木鱼梆子乱敲,莫说饥饿妖魔安静去了,便是我肚中也不觉饥。”老和尚道:“列位老爷,不必推却。我只从远远也听见梆子声,只恐是妖魔来没哄斋粮,便立心煮饭,供献了远来老爷吧。”行者道:“老师父,你又说虚话,怎么一个梆子声,便是妖魔设哄你斋粮?’老和尚说:“老爷,你不知这林中饿妖,千方百计掠人饭食。”八戒笑道:“老师父,还是你每常敲梆子化人的斋粮,这些光景在心发见。”三藏也笑将起来说:“悟能,每常不似此时说的,倒也有几分近理、”老和尚留住三藏师徒吃斋。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变了客人,保护真经过了饿鬼林。后来地方丰稔,仍改作快活林,皆晓得是圣僧宝经灵感所致。这比丘与灵虚两个,远远见三藏师徒平安在庙,吃了老和尚斋,打点前行。他两个随路也化缘吃斋,一程程前走。未及百里,只见冷飕飕寒风刮来,渐渐狂大。比丘僧道:“风色寒冷,非是各月,怎么渐渐狂大?莫不是天气云蒸雨变,在前边刮来?”灵虚子道:“师兄,我与你且立在此地,看前边可有人来,问个消息。”

两个等了半晌,那里有个人来。只听得远远犬吠,比丘僧道:“犬吠之声,想必有人家居祝”仍凭空四望,那西南显出两间茅草小屋,烟爨分明。他两个走近前来,只见一个老婆子和一个小妇人在那里哭哭啼啼。灵虚子上前问道:“女善人,你为何悲啼?”老婆子见是两个僧道,乃答道:“二位师父,你从那里来?”灵虚子答道:“我两个从西来的。”婆子道:“你可曾往前去走?”灵虚子道:“如今正要前行,忽然风色寒冷,想是有雨。借问前路可有人家避风躲雨?”婆子道:“人家虽有,都也似我这茅屋,零星几家。此时都也没人在家,只恐你二位没处安躲。”灵虚子道:“婆婆,你两个悲悲啼啼为何?”婆子道:“师父,你岂不知,又要问我?”灵虚子道:“我们其实不知。”婆子说:“离我此处前走二十多里,东西接界,有一丛深林,向来叫做薰风林。每年三春,花柳盛开,游人颇集。只因有几个纵酒少年,生事惹祸。俗语说的,无风生有。便惹了一个怪物,在这林深处,每日逞弄狂风,利的飞禽走兽羽毛也没一毫,树叶枯枝也不存留半点。地方起名叫做狂风林。行人都转路,走路便转去,只是远又险峻。可恨这怪物弄风也罢,却逐日把我这地方老小汉子捉将去,帮他弄风。个个抛了妻子,不得赚钱过活。我婆媳两个饥馁,故此悲呼。”灵虚子听了道:“原来是妖魔弄风。”两个听了此言,离了婆子之门,往前再走几步。那风越狂,只得坐在背风地下,计较唐僧师徒怎生行走。比丘增说:“师兄,料他们必须有法过去。我与你空身,比不得他们挑着担包。且远远转路到那山顶上,看他师徒怎生过这狂风林。”按下不提。

且说三藏师徒,吃了老和尚斋,辞谢了他,挑担押驮出庙门,望东才走。那老和尚一手扯着三藏道:“老爷,我老和尚朽迈忘事,讲了半日,也不曾问你往那一方走。若是往前走.须要到狂风林过。这风还可处,只不要惊动林内一个妖怪,若惊动了他,你这包担休想过去,便是你列位也当不得那狂风狠乱。”三藏听了道;“徒弟们,你听这老师父说,又费区处了。”行者道:“黯黮林西店主说的,走一林,便知一林光景;行一处,便晓一处名头。行到此处,只得上前走去。”八戒道:“师父,莫听老和尚吓我们。想是白吃了他饭,没有谢他,故此说这疙瘩话。”老和尚听了此话,心下不喜欢,便不做声。三藏只得辞了,望前行走。果然走了半日,到得林西,又过十余里,忽然起了一阵狂风。三藏道:“徒弟们,老和尚之言不虚。风来了,怎生奈何?”三藏方才说,只见那风:呼天吼地声如虎,无影无形谁见睹。

但看尘沙劈面来,飞禽走兽如惊弩。

纷纷树叶与枯枝,飘落空林无可数。

五湖四海浪翻浑,南北东西行客阻。

滩上渔翁住钓钩,山间樵子忙收斧。

舟人怎敢扯蓬帆,屋瓦翻掀蜂蝶舞。

大家小户尽关门,冷冷飕飕都叫苦!

三藏越叫风狂,那风越刮的大。马垛子半步难行。八戒、沙僧担包怎立得祝惟有行者道;“师父,那怕他狂风,徒弟挑的担子燥热了,巴不得风来刮刮。”他挑着经担飞走。三藏心疑,越叫悟空且住着担子,行者越挑着走。八戒、沙僧当不起狂风,看见了那婆子茅屋紧闭门,说不得挑着担子走去敲门,三藏也跟来藏躲,八戒敲了一会门。那婆媳在门缝里张见八戒、沙僧像貌,只是不开门。藏知其意,乃叫道:“屋内善人,小僧门是中国僧人,路过此处。遇着狂风,借避片时。”那婆子听了三藏温良之话,又张见三藏仪容,乃开了门,说道:“师父们,躲也没用。这风林不息,越说越大。倒不如转远些山路去吧。”三藏道:“女善人,如何这风不息,越说越大?”婆子又把对比丘僧的话说了一遍。三藏道:“女善人,没奈何且把经拒担守在你家,马养在背风屋后。待我们探着这怪风是怎么起,我这徒弟们都也有些本事,万一与你驱除静息了妖魔怪风,你家老小男子,也免得捉将去,看家守室,岂不是好?”婆子没奈何,只得容留三藏住下。

只见行者把经担放在路口,走将来道;“师父,风便有些,也还行得。怎么躲在此处?”三藏道:“悟空,风委实大,你如何说走得?你不信,问这老婆婆,前说越走过去,越狂了。”八戒道:“师父,这猴头,故意要弄人。你想是当年过火焰山,敌那铁扇公主,得了定风丹,如今灵验仍在,故此不怕风。”八戒只这一句,就引动他昔年来时骗扇求丹旧事,便生出一种机心。乃沉吟思想个过林计策,除灭怪物的神通。按下行者在婆子茅屋前思计。

且说这狂风林内,这个弄风的妖怪,却是何怪?乃是远山走入林来,一只斑烂白额猛虎。他在山中年久,吃人无厌。一日伏虎尊者过山,见他咆哮凶恶,用道法灭他。他伏嵎乞哀,尊者大慈大悲,有先知未来神力,乃纵虎归林道:“日后自有僧人点化他。”这虎遂走到薰风林成精作怪。他弄这狂风,却不伤人,只要探听尊者说的日后僧人。只因他能啸生风,气力尚微,乃捉这地方老小汉子到于窝巢内,助他呼吸生风。他又有些妖魔怪气,神通本事,把捉的这地方汉子,充作喽罗小妖,轮班换日,探听往来途人,报与精怪知道。恰遇着三藏师徒,避风在婆子屋内,这回该他父子回家,一见了四个长老避风在屋,不胜大喜。婆子问道:“老官儿,喜欢为何?看你往日归来纳闷,怨道不得做买卖安家。今日喜欢,必有缘故。”老汉道:“你不知魔王捉了我们,助他弄风,转班换日。只要打听过往僧人。有能打探着僧人的,便为首功,免其捉入巢穴。今见四个长老在我茅屋,少不得去报作首功,安得不喜?”老汉一面说,一面来问道:“师父们,你往何处去的?”三藏道:“贫僧中国大唐人,上灵山取经回国去的。老善人,我方才听你与婆婆说,要去报作首功。想必是把我贫僧们去报知此地方官长、我贫僧们是有关文路引可验,不是等闲私渡官津。”老汉道:“师父,我这里官府遥远,就有也不来查你。但是我这薰风林,如今被一个魔王占住,改作狂风林。这魔王神威也不小,恼人说大风。但有过往客人,再无一个敢说风狂大。一说狂大,这魔王越发雄威,那风益发狂大。这些时,叫我等探着往来僧人,只因避风怕怪的人。都不走这林,魔王正在那里发急。恰好我父子回家,遇着四位师父,正合那魔王之意,我父子定要去报他知道。”

三藏听得,叫过行者,悄悄说道:“徒弟们,这事如何处?”行者道:“依我徒弟,方才留着些风势,往前过林去罢。你却听信八戒们,躲在此处,恰遇着他父子要去报妖魔。但不知是甚么妖魔,要探看僧人怎的?若是与我有德的,还有一顿斋饭迎送;若是与我们有仇的,又要费心力与他争战一常”三藏道:“悟空,若是我,当年来时还与一路妖魔无怨无德;若说你,仇对却也不少。这老汉去报,多凶少吉。你们须小心作下准备。”行者道:“师父放心。报的让他去报,徒弟探的去探,八戒说我得了定风丹,委实不虚。我姑且把师父与马垛,定着他风,先偷走过去;他父子报了来时,再等我与八戒去挡。”三藏道:“悟空,正经大路通道,我如今不明明白白、名正言顺过去,却偷走暗渡过去。纵妖魔不知,我与你已自欺自昧了,岂是出家人取经的正意?”行者道:“师父,我徒弟原说要使个机变。”三藏道:“徒弟,你只因要步步用此机变,处处便逢妖怪。我只依大道,明明白日前去,决不偷走。”行者道:“师父,你莫要执一,少时这老汉报来,要偷走过林,恐怕迟了。”三藏依言,只得等那老汉父子出门去报知魔王,乃押着马垛,随着行者过林前去。果然行者把马垛押着,那林中微微风色不动分毫。忽然三藏脚步一慢,离了行者,那风抖然狂大,把个唐长治刮倒在地,半步也挣挫不起。行者忙丢了马垛,回来要救三藏。马垛又被风吹离不得。行者心急忖思,只得押着马垛,忙忙先送过林,说不得再来救师父,正是:路长人力倦,心急马行迟。

毕竟马垛子可送过林,三藏怎么救去,下回分解。

总批:

敲动梆子三声,饿鬼便得沃甘露,沾法食。每见和尚、道人化缘敲来敲去,不下数千百声,越叫肚中饥饿,何也?

妖怪弄风,少不得借人力。妖由人兴,信然,信然。

因少年纵酒生事,便惹了一个怪物。乃知老成谨厚,便是定风丹也。

正文 第四十回 灵虚道者伴唐僧 啸风魔王仇八戒

话表比丘僧与灵虚子,坐在远远山顶上。他两个神运慧眼,也知林中有妖魔弄风,却看唐僧师徒怎生过林。正两人四目远达,只看见那林中,行者与唐僧行走,不见甚么风景。少时,马垛与行者先去,把个唐僧抛离在后。比丘僧与灵虚子说:“孙行者不挑经担,却押马垛,此是何法?唐僧押垛,却又不前,必有缘故。师兄,我与你不犯妖风,运转过林。寻一个人家,把行者马垛安下。再问他师徒们参差前后,是何主意?”灵虚子道:“师兄,你转路去问孙行者缘故,我还去探唐僧。”两个离了山顶。

却说行者押着马垛,偷走过林。果然是当年得了灵吉菩萨定风宝丹,这些灵根在身,安安寂静押着马垛,过了狂风林东三五里。只见有几家茅檐草舍,早见一个僧人,跏趺坐在地下,手里捻着菩提子念佛。见了行者道:“师兄,那里来?马垛却是何物?”行者恐怕是妖魔假变,乃答道:“是些杂货儿,前途发卖。”僧人笑道:“师兄,你休瞒我。出家人说了一句诳语,就要坐一句诳语罪过。我知你是取来经卷。你一起师徒四个过这狂风林。想是你冒险侥幸过来了,他们定被狂风刮去。”

行者见僧人说破,他乃直言不隐,说出八戒、沙僧尚在婆子草屋避风,老汉父子去报与甚么妖魔,我与师父偷走过林。僧人道:“我知这林狂风刮害,行人转路,你如何过来?”行者道:“我便侥幸过来了,只是师父同来,被风刮倒在后。我只得押过马垛前来。如今丢了马垛,再去救师父。只恐马垛又丢不得。”僧人道:“不妨,不妨。你把马垛托付与我看着,你速去救师父。”行者笑道:“你老实说,是何妖魔,思量要诈我马垛?我老孙也有个名儿,你便诈了我垛子,走到三十三天,老孙也寻的着你。”僧人笑道:“师兄,你如何用此心肠?俗说的,疑人莫用,用人莫疑。想我与你同是一会之人,怎么立个诈骗?你心就是立了这心,却不坏了我释门体面。你休疑我,快把马垛寄在此空草舍处,待我坐在门前化缘,与你看守。速去救师父!”行者见僧人说出释门体面,乃合掌打了一个问讯道;“师父,动劳你了。”

“忽喇”一声,筋斗打到三藏面前。只见一个道者在傍,连那道者也被狂风刮的没撩没乱。见了行者在面前,那狂风便息了。三藏立起身来道:“徒弟,好利害狂风,伏着地,犹可些;若是立起身,那里站的祝如今马垛子何处?”行者道:“师父,你且随我过林去,有一位师父替我看守在茅屋里。且问这位老道从何而来?也在此遭风?”道者说:“我是转山路前走的,在那山顶上,见这位师父孤身刮倒在地,特来伴他。不知这妖风利害,小师父,怎么你到此风便息。”行者笑道:“也是侥幸。”道者说:“都是出家人,不可说侥幸。必须有个捉拿的手段。小师父,老老实实说与我。”行者乃笑说道:“说侥幸,非侥幸,你欲静时偏不静。

本无意,自然性,一静从教万虑定。

任冷飕,作枭獍,这点丹方力量圣。

休远来,真个近,识得超凡便人圣。”

话说灵虚子假变道者,他岂不知定风这神通,只因要试孙行者的手段,看这唐三藏的心情,故此随着三藏,也一样刮在地下,伏着等行者来,行者来到,定住妖风,说了这一篇话。那道者笑道:“小师父,你只能定住风,却不能灭了妖,使他不能啸。”行者听了这句话,乃扯着三藏道:“师父,我且送你过林去,让妖精与这位老道灭吧。”三藏道:“徒弟,可怜这老道远下山顶路来扶我,你却不带他过林。这叫做忘思失义,非我出家人所为。”行者笑道:“师父,谁叫他笑我只能定风,不能灭妖。徒弟既能定风,便会灭妖。”道者笑说:“小师父,我老道便是定你的风,方才只激你一句,你便啸起妖风,不能自灭。怎能灭的妖风不啸?”行者听了,便打个问讯道:“老师父,承你教诲了。如今且伴送师父过林去,再来草屋婆子处挑经担。”道者说:”小师父,你自去挑担吧。我送你师父过林。”行者道:“你方才自家也刮倒在地,怎能保得我师父?”老道说:“你自去,我自有法。”

行者依言,往西走了半里路,回头望见三藏同着老道,安静前去,他乃放心走到婆子处。八戒、沙僧见了道:“师兄,你押了马垛,送过师父,不曾遭遇风刮么?”行者道:“不曾,不曾。师父已过林去了。我特来挑担,同你们过去。”八戒道:“你与师父去时,我两个挑着担子,也要过林去,那里走得半步?越走越大,又刮回来了。婆子苦苦不肯放,说他老汉子去报知魔王。却又少了你与师父,正在此吵吵闹闹,婆媳两个抱怨哩。”行者道:“吵也没用,老孙却来了。看他老汉父子报与妖魔怎生来计较我们。”八戒道:“怎计较,怎计较,说来可恼又可笑。

不是贼,便是盗,不是妖狐是怪貌。

挡路头,逞强暴,使这狂风来啰唣。

我老猪,性儿傲,任你传风报知道。

我们只当化布施,斋饭馍馍定然要。”

行者道:“呆子,老汉去报,不知是旧相知?又不知是有仇隙的?妖怪若是旧相知,你这呆子造化,尽性儿嚷;若是有仇隙的,妖怪知道你,定然耍捉了你去,当馍馍蒸哩。”八戒笑道:“蒸也要先吃饱了斋饭。”三个正计较。

却说老汉走入林来,报知魔王。这魔王就叫做啸风魔王。他当时逞凶猛噬人,被伏虎尊者驯服了他,说:“畜生,本当扑灭你。且留你,日后有僧过此林,让他们点化你。”他听受了尊者之言,在此林啸风,只待僧人到来。这日无事,正在林间查那些轮班换日的地方汉子。恰好这老汉报说:“家下有西来四个僧人,避风在屋。”魔王听得大喜,便把地方众人散了,却点起他兽类,许多妖怪,摆出个头踏来到草屋。

行者们正计较,只见那老汉父子先回,见只三个小和尚生的面貌又丑,其中独不见了个齐整老僧,便骂婆子说;“如何把个齐整僧人放了那里去?马又不见,想是藏躲在那里;或是骑了马转山路过林去了。去便也罢,只是我已报知魔王。来时少了正经僧人,留得这三个丑陋小和尚,他发起怒来,怪我报信不的,怎当得他处治责罚?”行者听得,乃问道:“老主人,你报知魔王,他却如今怎处?”老汉道:“我也不知他怎处。只是我报了四位,如今却不见那正经老师父。不但魔王怪我报事不实,且与你们不便。只恐他看见了你们这个模样,恼将起来、不便,不便。”行者道:“你休疑过虑,便是要我老师父;也不难,且等那魔王来。如不要便罢,若是必要,包管你有一个老师父还他。”老汉子只是埋怨婆子,忽然林内摆出头踏来,行者们躲在屋内偷看。那摆的头踏内,一个妖魔怎生模样?但见他:白额金睛灿灿光,头圆鼻仰地颔方。

两耳壁飞如石柱,双肩背耸似山冈。

团花袍服全遮盖,白粉靴儿两嵌镶。

大吼一声山岳震,威风真是恶魔王。

那魔王来到草屋前,老汉子忙出屋迎接。魔王便问:“长老在那里?请出来相见。”行者正在屋内偷看,听见他说个“请”字儿,乃向八戒道:“这妖魔叫请出来相见,一定是有些旧识,知我们名儿,好相处的。”八戒道:“若是这等,怎么不进屋相见,却在门前要会?”沙僧道:“这屋窄小,一则我们未见过;况师父不在这里,出门与他相见无碍。”三个乃摇摇摆摆,出了屋门。

魔王一见了,便惊骇起来,忖道:“那里来的这丑恶和尚?且报说四僧,怎么只得三个?”乃故意骂老汉子报事不的,又没个礼貌。行者也浪滚荡荡,不回些礼。魔王怒色上面,口里便问道:“和尚,是那里来的?要过我这林,往何处去?”行者也故意乜斜着眼儿,慢慢腾腾道:“老孙是随着大唐老僧人上灵山拜如来求取真经的。今日回还,路过这林,想这林也是西方外国,平坦大路。正该刮些和风、薰凤、春风、晴风、暖风、微风、景风、清风、好风,说不了道不尽的天风,怎么刮这样的狂风?拦阻我们行路?我师父听得,回转灵山,问佛爷爷借定风神丹来过此林。”

魔王听行者未及回答;沙增听得,悄向行者说:“师兄,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怎么说这些谎话?师父分明过林去了,如何说回转灵山?”行者低声道;“师弟,到此只得用欺骗,一者恐妖魔定要师父见面,二者卫护了老汉报事不虚,三者妖魔伯师父请了定风丹,他便失了威势。”八戒听了道:“我一向只是老实。如今遇着妖魔,大哥既扯谎,我也扯他一个。”乃向魔王说道:“我师父上灵山借定风丹,只恐借了条风神将来,把你这妖魔扫荡个干净。”魔王只听了八戒一句,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叫手下众妖把这三个和尚拿了林内来。众妖听令,魔王竟自回去。这众妖齐来拿行者三个。行者一看,却都是几个獐狐鹿免,拿枪弄棒围绕簇拥前来。被行者们担包上解下禅杖,打得个落花流水,一个个飞跑顾命不得。那老汉父子婆媳,一面喜,一面怕。喜的是,和尚有本事,打走了妖魔,可望与他地方除害;怕的是,妖魔狠去复来,和尚打他不过,带累他家。

却说这啸风魔王回到林内,等那众妖拿了三个和尚来,思量要逞威猛,报仇恨,也顾不得当初尊者说点化一言,乃吩咐众妖说:“我听得西来增人,倒也思想是几个有德行的高僧,求他们点化。不想三个丑恶和尚,我好意请他出来,他倒说上灵山借条风神将来扫荡我们。这等惫懒和尚,你众妖可设下蒸锅,蒸他两个,烧灶烧他一个,前林去请了我那布雨魔王来,做个风云佳会。”众妖听令,只等拿得三个和尚来,便要蒸烧。忽然林外跑了那几个獐狐鹿兔妖精,被行”者们打的披头散发,折脚损腰,走入林来道:“大王,和尚拿不来,倒被他打伤了回来。似这等凶恶和尚,不如息了这口气,让他过林去吧。”魔王见了,大怒道:“本待饶他,无奈他上门欺辱。且说一个回灵山,借神将来扫荡,又把你们打伤至此。快抬过盔甲兵器来,待我亲去拿他。”众妖得令,乃抬了盔甲兵器。魔王顶盔贯甲,手执着一条丈八长枪,飞走到草屋前来喊叫;“屋内和尚,趁早出来纳命!”行者们听了,乃拿了禅杖,走出屋门。看那魔王:雄赳赳威风凛冽,怒冲冲杀气飞扬。

手拿丈八一条枪,口叫捉长腮和尚。

八戒听了道:“一般三个人在此,这妖魔口口声声叫捉我。”行者道:“我扯个谎儿,只说借定风丹。谁叫你扯谎说,师父去借条风神将,扫荡他干净?惹他仇恨,故此只要捉你。”八戒道:“他要捉我,且待我先捉了他。”乃奋勇执着禅杖,打出门来,照妖魔乱舞。那魔王架着长枪问道:“你这喇叭椎挺,脆骨牛筋嘴的毛头和尚,正是大王的下饭,赶早纳命,去上蒸笼;也敢拿着棍棒来厮斗!”八戒笑道:“野妖,你那里知我是那个,大胆前来赌斗!”魔王道:“你是谁?我却也不知。试说与我,少戳你几枪,上蒸笼多烧你几根柴。”八戒道:“野妖,我说,你听着:我生胎胞原在亥,名从木母居天界。

曾将二气配金公,管理大兵称上帅。

只因瑶池会蟠桃,酒狂犯法情难贷。

降下凡尘入释门,取经便把唐僧拜。

神通本事果然高,九齿钉钯今尚在。

四海闻名会打妖,十洲夸我能拿怪。

今朝取得宝经回,路转此林风色大。

飒飒利来自九天,吼吼声响吗万籁。

当年来取定风丹,如今去借条风帅。

你若问我是谁人,法名叫做猪八戒。”

魔王听了道:“原来你叫做猪八戒。”举枪直奔八成,八戒掣杖相迎。魔王正斗间,把目张开,大吼了一声。只见狂风大作,把个八戒刮倒在地,那里动得分毫。众妖就要来捆八戒,幸得行者不怕风,举禅杖一顿乱打,众妖退了。魔王便把枪来战行者,行者道:“妖魔休得乱戳,你认得外公是谁?”魔王道:“只说知了猪八戒,便知你是猴头睑孙行者。”行者道:“你既知我,定是个旧相识。”魔王道:“相识果然旧,只是有些冤恨仇气,每每想要报复。不匡今日相遇此林,且与你战斗百个回合,再用神通本事捉你。”行者道:“既是相识,我外公事多失记。你且说,在那里会过,有甚仇隙?说个明白,方好交战。”魔王乃一程一书说出。却是何说,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行者疑比丘是假,听见佛门体面一句,便信是真。不知如今做佛门体面的,更有十分假在。

啸风大王摆头踏请和尚,尽有礼数。被行者、八戒一激,便老羞成怒。可见无礼亦服不得异类也。

老道说行者啸起妖风,此语最妙。世之不为啸风大王者,能有几人。

正文 第四十一回 狐妖设计假心猿 行者全经愚脚汉

<span>弥陀原在此心头,万句千言莫外求。

识得灵山经自在,何须费力向西游?</span>

狐妖说罢,魔王笑道:“你举的这小妖,我识的了,乃是林内这兔妖。便叫他来画一个计策,捉那和尚。”兔妖上前说:“大王,我看那三个和尚,止得那猴头脸嘴的不怕风。大王何不把老汉草屋,风掀倒了。那怕风的和尚,自然刮倒,待小妖捆了他来。”魔王道:“我发烈烈狂风,掀倒草屋,他却又移到别屋去躲。”兔妖道:“大王再掀,只掀的那和尚无屋藏身。”魔王听了,便叫左右帮助发风。只见獐妖上前说道:“大王,此计不好。看来和尚未曾捉得,人家草屋已先掀风塌倒,苦了人家,良非上计。獐妖另举一小妖,他变化多端,智能最狡。大王若是用他一计,管教那和尚不消风刮,个个拿到。”魔王问道:“这妖在何处?”獐妖答说:“就在大王林内。”魔王乃叫唤他出来,看他有何能略。獐妖说道:“大王,他能略多哩。他:出自深山林里,灵心非是豚豕。

獐妖说罢,魔王笑道:“你举的这妖,我也识的.他乃是千年老狐。”便叫老狐:“你有何策?”狐妖道:“大王,此计不难。那孙行者不怕风,闻知他却怕火。大王与他战斗,待小妖放下林野火烧他。”魔王笑道;“当年此处八百里火焰山,也不曾烧着他。没用,没用。再想计较。”

乃飞走入林,报与度王说:“孙行者先带了那蓝靛睑和尚,挑着经担,偷走过林去了。屋中只丢下猎八戒,等孙行者复来带他过去。”魔王道:“此无他意,只是这猴精不怕风,手段又强,巡林小妖也不来报他偷走过林。”狐妖道:“大王,巡林小妖便来报也无用,反惹一场懊恼。”魔王说:“如何无用,反惹一场懊恼?”狐妖道:“猴精手段强,大王必斗他不过,反费心力,何用?倒不如此时正好设一奇计,把猪八戒拿来,足以消昔年仇恨。”魔王道:“正是猪八戒,昔年过黄风岭,把我那弟兄们钉钯乱筑,此恨更深。若拿的他来,于心更快。不知你计将安出?”狐妖道:“大王,此计不难。待小妖变个孙行者,引得他来过林。大王却刮起狂风,那时待小妖再哄他寻草屋避风,便着了大王之手。”魔王大喜,说:“此计最妙,你可速去,莫要迟了。万一孙行者先来,此计便行不得。”

行者与魔王大战了百余合,吓的个老汉婆子一家,战兢兢的道:“爷爷呀,原来这几个丑恶脸的长老们,都是有本事不怕啸风大王的。”魔王听得老汉说出风字,却就把嘴一张,那喉里呼呼,狂风直喷出来。八戒、沙僧,躲入屋内,还是站立不定,心内慌歉。行者越长精神道:“妖魔这些微风色,解不的外公燥热。小,小!”行者越叫“小”,那风越小。魔王慌了道:“从来没有挡抵我风势的,这猴精名不虚传。怪道黄风岭也被他打灭了那先锋兄,我如今狂风不能刮倒他,只得退回林内,计较个法儿拿他。”魔王虚架一枪,飞走入林。那些众妖慌张乱跑,行者收了禅杖道:“野妖,老孙且记下你一顿禅杖。赶早息了狂风,让我们安安静静过林前去。”

却说啸风魔工退入林内,对众妖说:“当年尊者饶了我,叫日后僧人点化。谁想今日也轮班二日,叫地方汉子打听僧人,明日也换日轮班,差你们众妖探听和尚,谁知来了这旧仇隙。那孙行者神通广大,些微风儿刮他不倒,唐僧又不知躲在何处。俗语说的,仇人相见,分外眼明。如今怎饶得他过去。”众妖道:“大王虽然去,猪八戒却仗与孙行者。如今孙行者行动保守着他们,不如放他过林去吧。”魔王听了,大怒起来道:“你这小妖们,长他人志气,灭我大王威风。如今我不与他斗力,却与他斗智。”众妖道:“大王,若论力,无有猛过如你;若是斗智,只恐斗那猴精不过。众妖情愿举一小妖,他智能最狡,大王若是听了他设个计策,管教大王雪耻除凶,报了唐僧师徒仇隙。”魔王听了,变了怒气,转过笑容道:“有计策的小妖在那里?”只见一个狐妖上前道:“有,不远,就在这里。”魔王说:“既不远,你便举来。”狐妖乃说道:“这个小妖劣蹶,智谋果是奇绝。

却说啸风魔王听得行者问他在那里相识,有甚仇隙。他便说出:“当年两界山,我一个同胞弟兄,被你成了个开山第一功,你还得了一件围裙,遮看羞处。”行者听魔王说,想了一会道:“是了,是了。外公想起来了。你今日,想是这点仇隙儿要报。便与你斗个几百回合,也不惧。”好魔王,长枪直刺。好行者,禅杖横冲。这正是:窄路相逢来敌手,冤家撞见对头人。

行者挑着八戒担子,猛然想起道:“我便哄了妖精,担子挑去。这妖精听了我言,去林中帮着假老孙的妖精扯引八戒,却不害了呆子?”正思个两全计策,却只见林外走了个挑脚汉子来。行者忙变了巡林小妖,歇下担子,叫一声:“地方哥,你可替我把这和尚担子挑到前途去,只到那狂风林外,方才歇下。我如今要去帮拿和尚哩。”汉子道:“巡林哥,你如何不把担子挑入大王林里?”行者道:“你不知大王怕那猴子睑和尚神通大,找寻了来,叫我挑到远处去。”汉子不知是计,乃挑着经担,往前飞走。行者怕他差池错误。待汉子走远,他却拔下一根毛,变了个假小妖,跟在后边。

总批:

看他御猎才能,运用狡通三穴。”

汉子走了几里,歇下担包,向假小妖道:“巡林哥,你又跟来为何?”假小妖道:“我怕你不知挑到何处,故此跟来。”汉子道:“正在此不知挑到何处去?”小妖道:“自有去处。”却是何处,且听下回分解。

风林以喻世之风波也。风波最恶,越说越有。所以闭口藏舌,方可过得。

神通变化多般,犹豫心情怎比。

能为美女破男,善盗阳人骨髓。

狐妖忙出林,打了一个滚,严然一个孙行者,走到草屋来。八戒正在那里眼望行者前来。只见假行者忙忙走入屋来道:“快走,快走。莫要使妖魔知道。”猪八戒也不审个来历,挑着担子,叫声:“婆婆,搅扰你。”便出门随着假行者前走。只见风色不起,林树不动。八戒道:“师兄,果然你身有定风丹,风色毫然没有。”狐妖听的忖道:“孙行者怪道不怕风,原来有定风丹在身。我如今若不弄起风来,怎生促他。”乃哨了一声哨子,那魔王遂放起风来。八戒道:“师兄,你说无风,怎么这狂风大作?”假行者道:“这魔王原禁人说风,谁叫你开口乱说,这风渐狂,少不得要刮你到半天云里。”八戒道:“难当,难当。这风越大了,怎走得?”假行者道:“连我这定风丹也不灵,如今只得转这弯路,寻草屋去躲。”八戒道:“我们挑着真经,原不走回头路转弯儿。”又道:“师兄,你怎忘了?”假行者随口答应说:“是我忘了,你且耐着性儿,再走几里,那边林子里去避吧。”八戒叫将起来说:“猴精,要我半步儿也难走。空身尚难,况担子又招风。”八戒复坐倒在地,只是吆喝叫风大。巡林小妖远远望见,知是小妖围着八戒,乃飞报与魔王,要智拿和尚。

却说猪八戒在草屋里等行者,久不见来,他见老汉一家奉承他们有本事降妖的和尚,流水茶汤,饭食馍馍敬他、那知八戒食肠大,嘴又馋,倚着本事不住要婆子烧汤煮饭。婆子不耐烦,乃向老汉说:“那猴头睑长老,久去不见来。这猹耳长嘴和尚又不相应,况他怕风躲着魔王,你还该去报知魔王。”老汉道:“我也为怕魔王怪我报事不的,又安着降他的和尚在屋,正要去报知。”

岂知行者与三藏讲一会活,明要迟迟要八戒等。只见比丘僧与道者说;“师父们经担既来,风林已过,趁早前行吧。”三藏道:“二位师父,你不知找还有一个徒弟未来。”老僧说:“当速去迎他,莫要被妖魔计害。”老僧只说了这句,使动了行者真心,说:“呆子望找,当快去接来。”一筋斗打到草屋,不见了八戒,慌的他再筋斗转来。耳内半路只听的八戒声喊,乃止住神通。低头一望,看见一个假行者在那里扯八戒,八戒只是哼叫“难走!”

沙僧依言,乃辞别老汉婆子,挑着担包,同行者悄悄先行,丢下八戒。八戒只说:“大哥快些来。”那老汉婆子也不敢去报知魔王,让行者、沙僧前去。行者知妖魔说不的风字,他两个闭口藏舌,过了风林,前到草房处。只见三藏与两个僧道,坐在那里看守经驮,见了徒弟,使问:“你们吃了斋么?”行者道:“师父,你不先问经担,风林的妖,却先问徒弟吃了斋,想是自己饥饿了。”三藏这:“徒弟,我不虑你们不能定风,走过林来。我经拒垛子既来,你们经担必然也到,但师徒之情,只恐你们与妖魔战斗,忍饥受俄。若是不曾吃斋,这二位师父有随路干粮,吃他些微度力。”行者道:“师父,我徒弟们扰了婆子家斋饭来了。”三藏道:“八戒怎么不同来?”行者道:“师父,我的定风本事,只保得一个。比如在那林间,只保得师父,便保不得老道。”三藏笑道:“悟空,你既是保我一个,怎么又丢我在林间,被那狂风刮倒?”行者道:“那是师父走慢了,马垛又在前,不能两顾。”三藏道:“悟空,不是这等说。大抵我之意念说,明人不做暗事。”行者说:“师父,你不知那妖魔不喜人说风狂,越说越狂,师父是犯了他这禁也。”沙僧道:“大哥,莫要缠话费工夫。呆子在那里等你哩。”行者道:“莫要急,且要呆子等等着。”

老汉往来报事,颇不惮烦。见和尚有手段,便奉承和尚;见魔王利害,便奉承魔王:大凡人人趋奉纱帽光景。

休疑此怪无能,到有拿僧奇诡。”

行者说罢,走入草屋。老汉婆子一家都碰头捣蒜道:“圣僧老爷,神通广大,把魔王战败。料是躲入深林,不敢弄风阻你。”叫婆子安排些斋饭,供献老爷。行者道:“斋饭虽用的着,只是扰你不安。”老汉道;“老爷说那里话,你打败了魔王,他损了威势,以后便夸不的嘴,弄不的风。这路途安靖,行人也众多,地方也闹热,我们买卖也有些做,日子也好安乐从容过。”婆子听得道:“老儿你说的虽是,只恐这老爷方才不曾打灭了他。他退人深林,又生计较。俗语说的好,斩草除根。若是不除根,萌芽又发。”行者听了道:“婆婆说的有理。我们出家人到处方便,必须与你地方打灭妖魔。”八戒道:“大哥,依我小弟愚见,吃饱了他斋,效前边师父暗走的法儿,过林去吧。”行者道:“呆子,你不知道,我只定得一个人的风。若是你与沙僧,怎过得去?”八戒道:“我同你先去,沙憎再作一次去吧。”行者道:“不可。我与你过去,丢下沙僧。万一妖魔复来,叫他势孤力寡。不便,不便。”八戒道:“甚么势孤力寡,怕那妖魔作甚?”行者笑道:“呆子,你既不怕,如何躲在屋内?”八戒道:“走路便怕他风狂刮倒,坐在屋内,自有婆婆一家照顾,那狂风也难入屋。”沙僧道:“二哥,据你说,我先同大哥过林去,你再来何如?”八戒道:“便让你先去,我等大哥再来吧。”

曾经捣药广寒,同住嫦娥宫阙。

平冈青草蒙茸,碧汉苍鹰诡谲。

正文 第四十二回 正念头八戒知妖 说地狱比丘服怪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伴着三藏真经,在这林东草屋前化缘。却有几个善信男子,走到面前,问道:“列位长老,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比丘僧答道:“我老僧与这个道者,是往东行,随缘路上化斋。”三藏道:“我小僧是大唐中国上灵山求取真经回还的。”众男子道:“这地方亏你过来,你想是转山岭来的?”三藏道:“正是,有些难走。如今现有两个徒弟,耽搁了路程,我们在此等候。”众男子道:“只恐有些难走,风狂的狠。”一个说:“风狂打甚紧?那妖怪甚厉害。”一个道:“没有这接连的山林,也不怕他厉害。”

三藏听了这一声“接连的山林”,便问道:“列位善信,这山林连接,有甚么事故?”一个说:“西来叫做狂风林,乃是啸风妖魔据祝东去叫做霪雨林,乃是兴云妖魔占祝师父们当初倒转山岭过去也罢,如今过了西来,定要东去。只是在前林间,风固难当,还讨个干燥衣服;若是过霪雨林,这渗湿了行李物件,都要倏烂。”三藏听得,愁眉问道:“善男子,若似我这担柜,都有包封油纸,可得渗湿么?”男子道:“你便是生漆罩了,也要透入。师父,你这担柜内料是经卷,都是纸张。一定要沾湿了,怎处治才好?”三藏抚膺顿足道:“怎么了,徒弟两个又不见来?”

只见老僧与道者说:“老师父,且放心,你看那林东尽处,可是一人挑着担包来了?”三藏抬头一看,果是八戒担子,乃叫住那挑担汉子。那汉子那里肯住,方要说出啸风魔王差地远送,回过头来看巡林小妖,那里是小妖,却是毫毛变的,见了个孙行者。沙僧见了,知是行者神通,乃扯过汉子来,把经担夺下。汉子没了势,只得空身转回林去,落得个三藏叫了几声“起动,起动。”三藏见经担包柜俱全过了林,只不见行者、八戒前来,好生忧虑。等候许久,自嗟自叹不提。

却说行者,拔根毫毛,变了个小妖,押着汉子,把经担直挑到三藏面前。他却走到八戒处,见狐妖假着他像貌,扯那八戒上风走去。八戒被风刮的昏头昏脑道:“猴精,你便有定风丹在身,不怕风刮。原说保我过林,如今怎么狂风偏向我刮,你既不保我,且把我扯到风头上走。”假行者说:“我这会想起师父等着前行,你休迟挨,快走快走。”行者见了笑道:“那里妖魔,敢大胆假变老孙。我想八戒也有神通慧眼,怎么不拿将出来?是了,是了。想因他怕风一节,把个方寸乱了。我如今救他事小,降妖事大。妖精既假变我捉八戒,我如今且将机就计,捉了妖精着。这事必须唤明了八戒,两个同心努力,方好捉妖精。”

行者忙隐着身,走向八戒耳边道:“师弟,你一向得了慧眼,怎么妖精假变我来诱你,也不知道?我如今要捉妖精,你可正了念头,莫要怕风。有我在此,把慧眼放出来。”八戒只听了行者这几句话,心一安了,便智慧复生。眼见假行者在面前,只不则声。让那假行者推扯,他只是叫风大难走。却看着行者,远远摇身一变,变了啸风魔王。又拔毫毛,变些小妖,随在后边,口里也放着风,走近前来道:“狐妖,你拿的和尚怎么了?如何捱迟许久,不捉他来?”狐妖见是自家魔王,乃复了原形,答道:“大王,颇耐这和尚不肯走,小扶只等刮的他骨懈筋酥, 方才拿他来。”假魔王道:“量这个小和尚,何难捉拿。如今访得那唐僧们,连担包都在林东头,不曾出我地方。且把这小和尚作眼去拿了唐僧们来,一总受用报仇。”

狐妖听了,忙去扯八戒,把根绳子去拴八戒。八戒明明看着魔王是行者变了,他随着狐妖索系,走出林中。将近三藏处,狐妖道:“大王,那前面却是唐僧,还有几个和尚,如今我们作何计较捉他?”假魔王道:“且把这小和尚放了索,莫要惊了唐僧,只说我们来请他。”狐妖道:“他们已过了狂风林,怎肯信大王请他?小妖有一计,大王把小和尚扯了莫放,径往前去,乃霪雨林兴云大王处,叫他诡唐僧们用计捉了,那时大王之仇报矣。”行者听了这句,乃想道:“古怪,方才过了这狂风林,却又是甚么霪雨林?正是过一处,又一处名色。想这八百里火焰山,改了这几处林。老孙不往此处过便了,既往此处过,须是仗真经神力,定要平静了,方才是功果。可恨这妖精,又要算计我们。”乃叫声:“八戒,莫要走了妖精。”行者把睑一抹,复了原形。狐妖见了一惊,翻身就走。被八戒一把扯倒。行者笑嘻嘻的,他两个把妖精拿到三藏前。

八戒解下禅杖就要打,狐妖苦哀哀道:“老爷们,俱是出家人,慈悲为本,乞赐宽宥。”三藏便要放他,行者道:“师父,他,还有啸风魔王,说前边有霪雨林兴云魔王,必然是他一起妖魔。待徒弟以计诱了他来,除了这两林之害。”三藏依言道:“悟空,说的是。”行者叫把狐妖牢拴莫放,他一个筋斗,打到啸风魔王林内,变了一个巡林小妖。只见魔三坐在林内,专等狐妖引了八戒来。行者却走近前道:“大王,狐妖不曾捉得和尚,到被孙行者假变大王,捉得狐妖去了。那孙行者仍说了两句大话道:拿了这妖精去,再来捉大王。”魔王问道:“抓妖随他怎么捉去,便不弄个诡计神通?”小妖道:“狐妖被孙行者与猪八戒两个拿一个,把绳索捆个四马攒蹄,休想那甚么神通诡计。他只远远说,叫请大王速去传与前林兴云大王,再作计较救他。”啸风魔王听了道:“可恼,可恼。”行者恐他不肯出林,乃故意又说两句激魔王说:“大王,那孙行者捉了狐妖去不打紧,他还说,妖精,任你去传与魔王与甚么兴云妖魔,莫说两个,便是十个,都叫他来尝尝老孙的禅杖。”魔王听了,急躁起来,便点了许多麏獐狐免小妖,出得林中,竟到三藏处来。

好行者,一筋斗,先到了林外。见了三藏,把魔王事说知。三藏道:“悟空,一林既过,便往前行吧,何事苦苦又要诈了他来。你说除了地方之害,我道你多生事端。”行者道:“师父,你又说我行的是,如今又转过口来。”三藏道:“悟空,不是这等说。只恐你诱了妖魔来,无计降他去。”只见比丘老僧与道者说:“师父们,你既过了狂风林,保全了担柜,趁天早前途去吧,莫要又缠妖魔了。”三藏依言,把孤妖放了,辞谢老僧道者,叫了几声动劳,押着马垛前走。行者三人,只得挑着担包,随后而行。比丘僧望着三藏去远,乃与灵虚子道:“唐僧虽去,这狐妖定要报了魔王来,如何驱遣了去?”灵虚子答道:“驱遣不难,大则以法力剿他,小则以智力驱他。”比丘僧道:“不然,若以法力剿伤了,释门慈悲方便;以智力驱他,只恐他心不服,又往前途,把唐僧师徒加害。虽然孙行者们有手段挡抵,只是保护经文费了时日。”

他两个正说间,只见陡然生风林外,比丘僧一望,却是一簇妖魔来了。这魔王见唐僧师徒不在,却是一个老和尚同着一个道人坐地,手捏着数珠儿,口里念佛。乃叫小妖问道:“老和尚,那一起挑担押柜和尚,那里去了?”比丘僧答道:“他们上天堂去了。”小妖报与魔王,魔王即扯过那老和尚来问道:“你这老和尚,怎么说挑担押柜的和尚上天堂去了?你出家人,如何打诳语?”比丘僧道:“我老僧是实话。不打诳语。”魔王道:“找看这唐僧们,不是往前途霪雨林去,便是“岭上转小道狭路过去。不然,躲在那个庵观寺院,伯我大王们来加害他。如今谬言上天堂,这天堂在那里上去?若是有个路头,待我领着手下赶去拿了他来。”比丘僧道:“大王,你们上不去,也没有个路头。你们逞妖弄怪,把风惹草,只有个地狱下去。”魔王听了道:“唐僧们如何上天堂?”比丘僧道:“他们求取了如来真经,讽持诵念,自然上天堂。”魔王说:“怎见得?”比丘僧道:“有说,大王岂不闻道讽诵经文者:龙天生欢喜,诸佛降吉祥。”

魔王道:“怎么我等下地狱?”比丘僧道:“有说,叫做:一切诸恶孽,尽堕地狱中。”

魔王道:“堕入地狱,便要受诸苦恼,如何解救?”比丘僧笑道:“大王,你要解救,切莫要怀仇恨加害唐僧,休啸风惊伤行客。弭耳攒蹄,伏藏岩穴,修你的来世,自然不堕地狱。”魔王听了道:“承老僧点化了。你众小妖,自归山岩洞谷,安分去吧。”众妖依言各各散,那啸风魔王闭口驯服而去。只有狐妖,“恨”了一声,往前飞走。

比丘僧与灵虚子道:“啸风魔既服心化去,这狐妖心怀忿恨,往前走去,定有个加害唐僧师徒之意,我等当为追捉。”灵虚子道:“师兄,狐本无怪,谁教孙行者以机心诱他!世间妖魔邪怪,皆是以心印心,我们保护经文要紧。这狐妖弄怪,那孙行者自有机变御他。我们且往山岭高处,远观他师徒怎生过这霪雨林去。”比丘僧道:“师兄,我与你奉如来旨意,保护真经。万一唐僧师徒途中被妖魔加害,把真经亵渎,如之奈何?”灵虚子道:“真经到处,自是万邪不敢侵犯;即有妖魔,我们一路跟随保护为何。”比丘僧点首。两个却拔树援藤,漫山越岭,到那高阜处,遥望着唐僧师徒前走不提。

却说狐妖忿恨行者设诈诱他,捆了多时,要弄神通逃去不能,只待唐僧发慈悲心放了他,他要退人狂风林。无奈啸风魔王已被老僧道者点化驯服了,这点忿恨,不曾消得。乃想着霪雨林兴云魔王广有神通,可以借他雪很;又是啸风魔王一气的交契,他便往前赶来,投托兴云魔王。

且说兴云魔王的来历,是何妖魔?乃是当年泾河老龙,只因违了旨意,多降了雨泽,被魏征斩了。恨唐王不曾救解,把唐王诉在冥司。后得唐王忏悔,他这一灵不散,飞到这林来。当先这林,原叫做时雨林。地方有几村落人家,都是好善重僧的。只因老龙一灵到此,逐日兴云布雨,阴霾积出许多虾鳗蟹鲤水族,无日不淋淋漓漓。地方就改了名色,叫做霪雨林。这老龙之灵,倒也显应,自称为兴云魔王。

一日,地方人家苦了这淫雨不怠,备了香烛到林来祈祷天晴。魔王见无牲醴,只是些香烛,说地方亵慢他,越淋漓不止。那些虾鳗等小妖,在这林内成精作怪。忽然狐妖到来,这虾鳗等小妖见了,齐具刀抢迎上前来叫道:“你是那里来的野货,敢在这里窥探?”狐妖道:“列位不必动怒争强,我是云游四方的狐长。打听一件机密事情,来报你们大王的。”众小妖停了刀杖,忙问:“有何说话?”狐妖道:“必须当面禀明,列位自然知道。”于是众小妖押了狐妖来见老魔。按下不表。

且说三藏见天色将晚,一心虑着霪雨林之阻隔,满面愁容,长吁短叹。行者道:“师父放心,且趁着天色尚亮,况且人家不多,又有高大房屋可安这包担马匹,如何便猜疑起来。”三藏道:“悟空,只因你这心肠,把世事看容易了,偏遇着难的所在。”八戒道:“师父,不必催生,好歹也寻个有斋饭吃的人家去投。”

师徒正讲,只见远远一村人家屋脊现出,甚是高大。三藏道:“徒弟们,你看,前边恐是村落,那高屋大厦,我们去投托,住宿一宵也可。”行者道:“师父,你看着似近,我徒弟看来,尚远尚远。只是这阴云渐渐密布,恐有雨来。只怕到了霪雨林,须另在此处,不拘茅檐草屋,且安下的是。”沙僧道:“师父,那旁路里是个人家,可探看借得一宵住,再作计较。”三藏道:“乃勒着马垛子!”行者忙歇下担包,走入傍路来探看这人家。那里是人家,却是何处,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啸风大王到底有些根器,一点便化,不似狐妖葛藤缠也。

泾河老龙,受太宗超度一番,只做得个兴云大王。正为无大乘真经力故耳。

正文 第四十三回 隐身形行者打妖 悟根因八成受捆

话说三藏与行者走入傍路,看是间倒塌草房,无人居祝三藏道:“悟空,这破草屋安便安下,只是要探看前路,可曾到霪雨林,我们须要打点苫盖包柜要紧。”八戒道:“师父,天色阴阴蒙蒙,想离不远。大师兄手眼疾作,何不往前打探。”行者道:“我们各自认一宗,我便去前途打探路境,妖魔信息。八戒去寻草喂马,沙僧着附近可有处化斋。”八戒道:“沙僧寻草喂马吧,我去化斋。”三藏道:“徒弟,我也认一宗,打点苫盖吧。”

且说行者认了打探,往前走来。天已昏黑,果然而渐落不止,高屋人家紧紧闭门,没有一人可向。他冒着雨前走,把个皮围裙子都湿透了。那林深黑洞洞的,只听得雨声滴铎的响。地下泥泞深,四望不见踪迹。他正要回路说道:“回师父的话,也不过只是靡靡大雨,大家等到天明,冒雨走便了。”

话说未了,只听得林内“呼呼”乱响,似风非风,似雨非雨。行者站立一看,乃是一个巡林小妖,同着那狐妖走来。“呼呼”,是他两个咕咕哝哝说话;“响响”,是他两个脚步儿声。行者在那暗处隐着身子,却听他两个说甚话,只听的小妖说:“狐哥,你吃了大王赏劳,安眠去吧。何劳你又伴我出来巡林。”狐妖道:“巡林哥,你不知道,我恨那和尚们耍我,诱我,又还捆了,要把禅杖打我。若去安眠,只恐那和尚宜着雨,黑夜过林去了,可不空费这番远来一常”小妖道:“我们大王也不听人挑唆,你如何动的地?”狐妖道:“我一心只要报仇,便说和尚要平静了霪雨林,复还时雨林,把大王要如何打,如何辱。”行者听了道:“原来狐妖先到此,挑咬兴云魔王,与他报仇。我如今要掣出禅杖,一顿打死这妖,又恐背了师父主意,说我生事伤生。若纵他去,可恶他这派挑唆恶意。说不得与他个警戒,打他一顿,出出气吧。”乃掣出禅杖,暗地里把狐妖一下打了一交,仍把巡林小妖也是一下,打了个坐跌。狐妖大叫:“不好了,是那里打将来了。巡林哥,莫不是你要与那和尚报仇,故意到这黑林算计我。”小妖道:“我又不是和尚的故旧,你如何疑我,暗自打我?”

两个你扯着我,我扯着你,都说是你打我打。那里知行者隐着身,暗地里抡掸杖左一下,右一下,把两个妖精打的头破血流、这狐妖打急了,乃道:“巡林哥,这黑地又没有个人,难道你无故暗地打我?”(此处有脱漏〕莫不你都来,不怕你千百个来,还不知老孙的帮手多哩。行者乃拔得毫毛。叫一声“变”,他却不变自己的法身,却见几个虾鳖虫妖们,便变两个混战混打。把个小妖们打的自各不相识。却又变三四个金睛赤发似狐妖的,把个狐妖拉住,也都执着枪乱刺,混搅在一处。妖精那里分辨,只有行者明白。众妖慌乱,各自飞跑躲去。

行者得了胜,那里肯退回。他且不到三藏处去报信,任着性子,直打到深林,却是兴云魔王安眠住处。打慌了的巡林小妖直入报与魔王:“一个毛头毛脸猴子像的和尚,打将来了!”魔王听得,着了一惊道:“狐妖话不虚传,怎么黑夜里他不安住在西村店肆人家,却冒雨来犯我林;又是一个独自前来,这必是来探听的,被你们惹恼了,他直闯到此。”叫小妖:“且不必与他战斗,快行大雨,把他掇的饴头饴脑,气力也没些儿。然后待我被挂出去拿住他。”

小妖听得,果然大雨淋漓,把个行者掇的没处藏躲。要拔根毫毛,变件梭衣伞盖,却被雨沾了毫毛,那里拔得下,分得开。才想要一筋斗打回三藏处来,忽然黑林深处,滂论雨里现出亮光。行者定睛一望,就如日色一般通红照曜。那光中明显显的一个庞王,手执着一把飞挝,也不问行者个来历,但叫道:“猴头和尚上门欺负大王,休要走,看我大王飞挝。”行者举起禅杖,只当是甚么枪刀剑戟,把禅杖去迎敌。那知魔王飞挝如鹰爪一般挪来,挝禅杖刁了过去,仍飞过挝来,把行者一把连衣带身挝将过去,叫小妖把行者捆倒。行者急使筋斗,那里打得脱,却被魔王口吐雾气缠裹,有如密网罗盖住一般。行者在内挣挫不得,只恨没有兵器,思量拔下根毫毛儿变根当年金箍棒,一则毫毛被雨沾湿,一则思想恐又背了师父不忍伤生之意。左思右想,自心里说道:“老孙可是与妖魔拿倒的,好歹思量个手段跑去。”乃大叫道:“妖魔,好好的款待外公,放开这浓雾,待外公与你讲三句话。你不知外公性子,你越弄法儿缠裹,把绳索捆绑,冤仇越深,过后外公还你个席儿,却也休怪。”魔王与小妖道:“这毛头毛脑和尚,动辄自叫外公,不知是张外公李外公,且吊起他来,问他姓甚名谁,是那家外公。”众小妖把绳索收紧,将行者高吊在大树枝上,却执着皮鞭打问;“毛头毛睑和尚,你是谁的外公?”

行者被他皮鞭打问,乃使出个神通,化出一个金刚身,任他痛打。皮鞭打断,也不知痛痒。呵呵笑道:“妖精,你必定不曾吃饭,或是害怯病,没有力气。既要打,着力些才打的外公快活。”小妖一面奋力加鞭.一面道:“和尚,你说那里外公?”行者道:“老孙不做假,名分岂虚充。

自小多男女,人间活祖宗。

作势曾入赘,坦腹在床东。

你娘曾怀孕,生下汝孩童。

识得娘生母,须知老外公。

相逢该款待,何尝见酒钟。

倒吊林间树,皮鞭打得凶。

外公虽不怕,意思却欠通。”

那妖精们听了,呵呵大笑起来说道:“这和尚讨便宜占大,把我们当他女儿养的。”着实加鞭,就如敲石猴一般。行者越法弄个手段,变了一个精铜法身,那些小妖见皮鞭打断,把棍棒、石头乱打,打的个行者像钟一般声响。那小妖们打的手酸软,没力气。行者越发唱将起来道:“好笑小妖精,喜相逢,却没情,把外公高吊在深林境。皮鞭打不痛,乱石敲有声。没气力似害虚劳病。骂妖精,现你娘势,放了倒相应。”

小妖听了,上禀魔王说:“大王,这和尚是个妖精之祖,打也不怕,吊也不惧。还在树林里唱曲儿散闷。”魔王分付:“且放下他来,捆在那剥皮厅。待天明,看林西头可再有和尚来时,一总捉了,剥皮蒸了受用。”行者听了忖道:“老孙炼丹炉里也陶熔过了,希罕你蒸?只是这妖魔倒也厉害,我想老孙从来没有被妖魔拿倒,今日他是甚么神通,把我捆缚着,走不得?”按下行者自思自想,只待天明,要寻走路。

却说三藏见天已晚,前途昏黑,雨又渐渐落,只得打点苫盖担包。沙僧寻了些草来喂马。八戒四下里寻人家化斋,那里有个人家。欲待远去,又恐撞见妖魔。只得空手归来道:“师父,大家饿一宵吧,没处化斋。”三载道:“徒弟,马有了草,便罢。他是哑口众生,体要饿了他。明早要他驮柜担。”八戒道:“师父,你便熬的,我却难熬。早知这等,倒不如叫猴精去化斋,我去打探路径。这会猴精打探妖魔,不见回来,莫不是撞见故旧妖魔,款待他斋?不然,就是善男信女人家款留他。”三藏道:“正是。我正在此说他去探听许久,怎么不见回来。莫不是他好惹祸生事,遇着妖魔,费了工夫。”沙僧道;“师父,大师兄有神通本事,料不着妖魔之手。只是怎么去探听许久?叫我们生疑。”三藏道:“悟能,你既化不出斋来,何不往前探听悟空在那里?假如他遇着善信人家,款待他斋。你我便吃些,也强似熬饥在此。”八戒道:“师父,去探听不难,只是天晚昏黑,这雨落渐大。万一走到雷霪林中,撞着那兴云魔王,怎么计较?”三藏道:“悟能徒弟,难道你没些手段?”八戒道:“都是取得经,缴了钉钯。逢妖遇怪,老大的不方便。”三藏道:“徒弟,你还要提钉钯,天道好还,世事反复。你要钉钯筑妖怪,便要惹妖怪兵器伤你。莫说钉钯九齿,凶器利害,不可筑生灵。便是这禅杖,也不可轻易打人。你们前日把绳索捆了狐妖,打了他许多禅杖,他便怀恨去了。我也恐你们种此根因,或被妖魔捆打。”八戒道:“这事,都是猴精做的。”三藏说:“你也莫推,你快去探听,看悟空在那里,霪雨林可走得过去?好天明前去。”八戒还迟疑不走,沙僧却撺他一句道:“此时只恐孙行者正在人家热汤热水吃东西哩。”

八戒听得,拿着禅杖就走。三藏道:“悟能,只恐前途雨落,你披一件挡雨的衣去。”八戒道:“天气暖,把身上皂布直极,一发脱了去吧。”他赤着身子,冒着小雨,拿着禅杖,往前走去。越走越黑,那雨越大。他使起性子,直奔深林里来。静悄悄没个形影,耳朵里忽然听见似有人声。恐怕是妖魔,乃蹑着脚步,侧耳听。走近林中,见寨栅内有人唱曲儿,八戒仔细听了几声,认的是行者声音。乃道:“这猴精,我与师父们等地探信,他却原来在此吃的快活,饱了唱甚黄莺曲儿。等我进去撞一个席儿。”忙忙的把寨门乱破。

只见小妖开门,看见又是个和尚,生的古怪,忙去报与魔王。魔王道:“夜晚了,叫狐妖去认。”狐妖道:“来的正好。”乃入见魔王说:“这正是猴精一起的。大王不要与他战斗,待狐妖设一计,诱哄他进案,捆倒剥皮厅。待拿了那两个,一齐报仇受用。”魔王道:“这和尚未被雨掇伤,只恐精壮难捆。”狐妖说:“他赤条条精身掇来,倒好捆剥。”

狐妖说了,乃变了个假魔王,走出寨门道:“可是西来长老么?”八戒道:“是,是。”狐妖鞠躬笑迎道:“方才有一位先来下顾,斗胆留他小酌。他倒也老实,大杯小盏,吃多了些,不能走回,宿在小寨唱曲儿哩。”八戒道:“这猴精,怎瞒着师父,背地里吃荤酒破戒,又唱曲儿散心。罢了,罢了,这经担怎生回去?”狐妖道;“长老不必迟疑,小寨虽陋,却也胜似茅草破屋。老实些,进来吧,还有便席奉待。”八戒道:“我师兄老实,大王还不知小和尚更老实哩。”乃大踏步直入。

见行者捆倒在地,吃了一惊。方才要走,那禅杖早被小妖夺去。又涌出许多小妖来,将他掼翻在地,用绳索捆绑起来。八戒道:“我既已老老实实进来了,你为何反不老实,将我捆绑起来?单捆绑身子,也还好处;为何连手都绑在里头,叫我怎生领大王的盛情?”妖狐笑道:“你不消着急,先来的那一位已做成额例了。他也是捆绑着吃的,如何因你又坏了规矩。”八戒道:“不是我定要坏你的规矩,但有一说,先来的那一位,他的食肠小,吃不多,故听大王缚手缚脚的,多寡吃些就罢了。不瞒大王说,我小僧的肚皮颇大,俗语说得好,斋僧不饱,不如活埋。既承大王的美情,须让我放开手吃个尽情,方见得大王好客盛意。”妖狐又笑道:“这不打紧,你且去剥皮厅去等,等着待我酒席备完了,再请你放手吃也不迟。”八戒道:“从来访客,那有个捆绑的道理?”妖抓道:“若不捆绑,倘被你逃席走了,岂不辜负了我一番美意。”遂叫小妖也抬到剥皮厅去,不提。

却说三藏在屋里等到夜,也不见回信,心下焦躁。沙僧因上前说道:“师父,不必心焦。待我去打探一个的信来。”却是何信,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四十四回 弄虚脾狐怪迷僧 说功果魔王归命

却说三藏道:“徒弟,你可速去速来,切不可又像他们了。”沙僧道:“这个自然。”遂黑摸摸的冒着雨,走入林来。

四下一听,那里有个人声,只听得一个鸠鸟儿乱叫。沙僧道:“鸠儿,你看这样绵绵不止,还要唤雨。你叫不打紧,便是添我沙和尚苦楚烦恼。”忽然那鸠惊飞而去,似有人来之意。沙僧冒着雨,说不得喊叫起来,叫:“行者、八戒两个师兄,在那里担挨,不早早回师父的信?”不知声动妖魔,却好狐妖又同着巡林小妖走来,听得沙增叫喊之言,就摇身一变,狐妖变了行者,小妖变了八戒,走出林来道:“沙僧师弟,你不随着师父前来,却自己一个冒雨到此。师父如今在那里?”沙僧也是皈依了正果的,慧眼也明,只因嗟叹报怨之心,把个光明一时蔽了,就真假莫辨。乃答道:“师父现在草屋,眼巴巴望你们信息。不见来报,等不得天明,叫我来寻你,探听霪雨林妖魔何如。”假行者道:“我与八戒被魔工留住吃斋。他道天晚黑夜,大雨滂论,歇宿了吧。因失误回信。魔王知道师父同师弟必定天早前来,已备下斋供。师弟可过此深林前走,吃着斋。我两个去报信师父。”沙僧道:“师父尚未得斋,我如何敢先去吃?同你两个回复了师父,大家挑担押马,一齐来吃,可是好么?”假行者道:“师弟,你说的固基。只是方才魔王说,他这雨要下三年,一时也不祝我们经担如何等得?我两个再三苦求魔王,暂住一日,待我们过林。他道,唐僧中国长老,让他个尊重也罢了;怎么你三个小和尚,如何不先上我门一拜?古语说,行客拜坐客。你二位既来,是知礼的。自然款待素斋。那一个沙增,既自做尊重,我定然不遂他心。你如今既来到此,魔王若知,便怪起来,连我们也不便。不如依我计较,顺着来路先上门拜了他。魔王定留你吃现成素斋。把雨住一日,我们与师父一同前来,岂不是好。”

沙僧被假行者一愚,道:“既是魔王有此意念,我只得上门先拜了他;便不吃斋,也是小事。”沙僧便走,假行者又道:“师弟,你把禅杖与我拿去拴经担,以便你来挑。”沙僧值:“随手家伙,如何离得?”假行者道:“拜望魔王,好意待斋。手里拿着根兵器,那魔王定说你不知礼。”沙僧道:“你两个的掸杖在那里?”假行者道:“我正恐魔王怪我两个携着禅杖,似有争打之状,故此藏在前林里。如今少不得取了去挑担。”

沙僧一时信了狐妖之愚,把禅杖付与假行者,冒雨直入深林,希图拜魔王,吃现成斋。不匡狐妖见沙僧前走,他却转近路报与兴云魔王说:“大王,小妖又假变行者,愚了沙和尚来了。大王可把他也捆在剥皮厅,待小妖再去说了唐僧来。”魔王依言,开了寨门,等候沙僧。沙僧听了假行者之言,走到寨门,叫一声:“把门大哥,我东土取经小和尚沙悟净,特来拜谒大王,望你通报一声。”小妖听得说:“沙长老,我们奉大王命,凡一应来拜谒宾客,惟有西来长老,要捆将进门,待大工验过真实,方才以宾客礼待。”沙僧道:“世间那有个客来拜谒,先捆将进门之礼?只有主人倒履迎宾。”小妖道:“原无此礼,只因近日有妖魔假称拜谒,来侵犯大王,故此大王要先行此法。”沙僧道:“我中土无此礼。宁可不拜,回去吧。”方要转身,那把门小妖一声号令,顷刻聚有数十小妖,那里容得沙僧回走,一齐上前,把沙僧拿倒。可叹沙僧没有禅杖在手,让小妖们捆入寨里。魔王见了不问,只叫送入剥皮厅。

行者、八戒见沙僧又被妖魔拿入,便躁急起来,思量要变化逃走,那里逃走的?乃问沙僧说:“师弟呀,你如何不跟随师父,怎么也被妖魔捉将来?”沙僧道:“都是你两个。如此长,如此短,哄了我来。”行者道:“师弟阿,不消讲了,我们会变妖怪愚哄妖怪,如今妖怪就变我们诡诈。我们把个降妖利器缴了,故此受妖魔之害。如今逃走不得,如之奈何?万一妖魔再愚哄了师父进来,眼见我师徒送与妖魔剥皮蒸煮。”沙僧道:“师兄,你当日说以机变保护师父,你今日机变心何在?”八戒道:“师弟,还要提大哥的机变心;只因他这机变存心.一路来惹了多少妖魔机变。”行者道;“你两个莫要讥消,我老孙定要弄个机变走他娘。”八戒笑道:“妖魔把我们四把腰儿捆的定定,莫说他娘,便是他老子也不肯放。”按下行者三人被妖魔捉倒。

且说三藏一人在草屋,不见三个徒弟来回信,心中纳闷。他却皈依了正果,也看破了浮生都是梦。这些遭遇,一任倘来。见天气阴蒙欲雨,便知道离霪雨林想是不远。乃信口题几句诗遣闷,以解思念徒弟之意。乃吟道:“淫雨正凄凄,阴霾白昼迷。

中华何日到,宝藏尚游西。

虑淡忘乡井,情深忆别离。

还期天色霁,不被此淋漓。”

却说抓妖假变行者,愚哄了沙僧到寨,被小妖捆倒,他却径来三藏处骗三藏。叫两个虾鳗小妖,一个变沙僧,一个变八戒,他自己仍变了行者,各携着禅杖,走归草屋。见了三藏吟诗,乃想道:“这长老情思典雅,坐在此处不焦心,还吟诗散闷。有此襟怀,只恐我们以假诈他无益。既已到此,只得假诈他。”三藏见了三个徒弟回来,便喜喜欣欣问;“徒弟们探听的怎么光景?”假行者道:“甚么光景,霪雨林滂沱不绝,委实难行。幸亏魔王是个旧相识,一个个留我们吃斋,宿了一夜。如今叫我们挑了行囊担包,到魔王寨里,仍大设斋供,款待师父。把雨止一日,与我们过去。”三藏听了大喜说:“徒弟们,可拴上禅杖,趁早挑着经担,我押着马,驮着柜,不可迟挨。”假行者忙把禅杖拴了担子,假八戒、沙僧也一样拴上。方才要上肩,那知真经显灵,妖怪那里挑得动。三藏见徒弟挑不动,乃问道,“悟空,你吃魔王斋,必定沾了不洁之物,怎么挑经担不动,平日气力在那里?”狐妖见经担挑不动,他一心只要编哄三藏去,便道:“师父,想是徒弟快活了这一夜,又吃了些素供馔,把力气骄惰了.如今且请师父先到魔王寨吃着斋。这担子待我们慢慢挑来。”三藏道:“此事行不得:一则我认不得魔王寨何处,一则要押着马垛。”假行者乃随口道;“师父,此事不难,待徒弟先领了你去,复来挑起吧。”三藏道:“也难,便是我与魔王吃斋,这马垛没有人看顾,必须是等你们有力气,一同前去方好。”狐妖见愚哄三款不动,经担又挑不起,乃把马垛子赶起来道:“师父,我徒弟与你押着马垛,照顾也在我,只等师父吃毕了斋,辞谢过魔王,那时我再来挑担。如今且叫八戒、沙僧在此照顾经担。”三藏见假行者这等说,乃道;“徒弟,依你吧。”便赶起马来,往前走去。喜坏了个孤妖,把三藏愚哄前走。

将近林中,那雨越下越大。三藏道:“徒弟,这雨却难行,你先去叫魔王停一时,让我到他寨里去。我纵冒雨,这柜垛却恐湿透。”那知玉龙马原有来历,口喷出逼水珠,雨半点儿侵他不着。三藏见马垛不透,只得冒雨前走。到得寨门,狐妖把脸一抹,现了原身,那里是孙行者。三藏一见了,魂不附体道:“不好了,妖魔诈哄了我来也。”两眼落泪,只有个玉龙马驮柜在前,众小妖见了三藏庄严齐整,个个爱敬,不敢上前加害。那狐妖直入禀报魔王说:“小妖已把唐僧诈哄了来也。”魔王道:“叫小妖捆到他三个和尚一处。”众妖方才要捆三藏。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攀藤附葛,走上山岭,远远望着三藏师徒被妖魔舞弄,比丘僧道:“师兄,唐僧师徒遇怪,你当上前救解。”灵虚子道:“谁叫他们喜怒哀乐忧恐惊惹出来?当令他自解。我看经文不曾亵渎,且看他师徒作何计较。”正说间,只见三藏押着马,驮着经,随着妖入林。比丘僧说:“师兄,唐僧入霪雨林,经柜受妖魔算计了,如何迟误不救?”灵虚子在山顶一看道:“师兄,你在此观看着行者们担子,我去救马驮也。”飞空而下,直到寨前。那小妖方捆三藏,被灵虚子变了一个金甲神人,手执着锋宝剑,大喝一声道:“妖魔休得动手,吾神在此。”众妖慌了报入,魔王随披甲戴盔,手执铁挝,走出寨来。也不打话,直奔神人。那飞挝腾空而起,把灵虚子挝将过去,叫小妖捆将起来。灵虚子忙要弄神通变化,被魔王口吐粘诞,一毫也挣挫不得。

却亏比丘僧在山顶上,看见灵虚子被妖魔加害,他念动真言梵语,把灵虚救回山顶。说:“妖魔厉害。”比丘僧说:“妖魔厉害,终是杌上肉,釜中鱼,必遭正气扑灭。只是马驮的经拒,现在寨门,须得解救才好。灵虚子道:“待我再去战魔王。”比丘僧道:“师兄,你一战不胜,再战也只如此。唐僧事迫,马垛势危,待我去把这玉龙马柜驮转来,莫要被妖魔亵渎。”说罢,也飞空前来寨门。只见唐僧正在危急,被小长要捆。比丘僧走近马前道:“玉龙马,你听我说。”那马“嘶”了一声,两耳直竖起来,似有听说之状。比丘僧乃说道:“玉龙马,玉龙马,听我说来须听者。

从前生长水晶宫,你的神通原不假。

莫推聋,休装哑,快把唐僧救捆打。

妖魔本是你宗支,诉出原因灾可解。”

那马听了这话,点点头儿,心中细转念头,大悟前因。遂以意会身,复了玉龙太子模样,步进门来。见兴云大王高坐上面,遂叫声:“叔父,侄儿拜见。”老魔定睛一看,知是敖广之子,急问:“汝从何来?”太子道;“侄因昔年误失明珠,贬在鹰愁涧里偷生。蒙救苦的观音,指迷皈正,将杨柳洒水,化作一马,驮了玄奘师父,前往西方拜佛求经。蒙佛祖垂慈,赐得其经一藏,今回东土,呈与唐皇,救度一切众生。路过此地,师兄们冒犯虎威,望叔父念侄儿千辛万苦的奔波劳碌,施恩释放。”言罢,不觉泪下。魔王道:“向者,我求太宗教一剑之厄,允我所请,仍被魏征依律,此乃昊天之敕,不敢怨他。今贤侄说出根由,何忍阻挠你们。”吩咐小妖:“快把取经僧的绳索解了,即请三藏相见,安排素筵,大开东阁。”太子称谢。

不想那设计的狐妖,见魔王与这玉龙有叔侄之情,道出因果,不肯害这取经的师徒。一路烟,出林飞走去了。毕竟魔王如何款待后增师徒?要知缘由,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救龙王是西游来历,此回自不可少。

狐妖左变右变,只将吃斋二字哄动了四个和尚,几乎丧命。无怪今时和尚把吃斋当性命也。呵呵。

正文 第四十五回 禁荤腥警戒神马发 商借狐妖复转毫毛

<span>检点身心早夜时,无穷变幻费神思。

毫厘差处邪魔入,俄顷疏防孽怪欺。

世法牵缠谁割断,人情暧味更难医。

贪嗔破处真空现,莫托灵明误入痴。</span>

说本事,广神通,百千变化不能穷。

变化多般有本事,降妖灭怪捉妖精。

只因有过降流沙,叫他悔罪完功行。

两个正疑,只见远远三个挑着担包来。八戒向沙僧说道:“师弟,你看担子行者挑到,我们的却是何人肯送来?”沙僧定睛一望,笑道:“二师兄,你看大师兄又弄手段,不知把甚么变做我们两个,挑了担包来。”八戒也一望道:“造化,造化。省了我二人力也。”只见行者与假八戒、沙僧挑着担包,此时魔王皈依了唐僧,即时把淫雨收了。行者晓的小妖弄怪,他却以妖耍妖,只叫他把担包挑到寨门。那虾鳗小妖,假不能胜真,即现了原形。行者与八戒们落得一声哈哈大笑,叫做:妖魔空设无边计,归还真经送一程。

行者乃向八戒说:“经柜担包,完全在此。师父与玉龙马何处去了?”遂把门上小妖扯一个来问,小妖道;“大王与唐僧叙起故旧,在寨内厅堂讲话哩。”行者又问道:“我们驮柜的马何在?”小妖道:“大王认他是族子,请入寨后,大开东阁款待他。”行者道:“款待我师父,比那大开东阁何如?”小妖说:“我听得大王分付,备素食斋饭,款待师父们;杀羊宰豕,治酒款待族子:才叫做大开东阁。”行者听了,向八戒道:“师弟,这却不好。玉龙马随我等,原也有戒行。若是吃了荤酒,犯了戒行。怎生驮的真经之垛?我只得寻到寨后,叫醒了他,莫迷了西来之性,又堕入五行之中。”八戒道:“正是,正是。且问你,龙马如何是魔王族子,却又与师父是故交?”行者道:“也待我去查出情由。”

话分两头,却说兴云魔王归命唐僧,说道:“老师父,既求取了如来真经,西还东土,课诵忏非消愆。我的冤孽,干万求师超释。我如今收了淫雨,复还他个三时不妄,静听功果。”三藏只是合掌应承。魔王乃叫放的三位高徒,快清来吃斋。小妖道:“我等方解绳索,只听的‘划’地一声,都不知去向。”魔王听了,吃惊起来道:“老师父,这到是我错了主意,也不曾审问,你这三个徒弟是何处来历,那里行头,看他个个都有些神通本事。这一放了,他必然手之舞之起来,又要费我智力。只恐那时动起无明,岂不辜负我与老师这一番归命好意。”三藏道:“大王放心,我这三徒,虽然神通大,本事高,却也察情循理。小僧既蒙款待,他必须也留个师徒情分。既看我情分,决然不再生非。”魔王道:“既是老师父见教,我安心候他来吃斋。但不知你这三位高徒的来历,见教与我知道。”三藏乃说道:“大徒弟,孙悟空,来历与众不相同。

海外有个傲来国,花果山居大海中。

此山雄处十洲势,祖脉根来三岛龙。

中有石猴天产出,日月精华气所钟。

却说玉龙马只为比丘僧说破他,叫他救唐僧,一时认了同宗,魔王款待他进后。他便忘了释门戒行,看着桌席,便要咀嚼。行者在傍见了,便把桌席一蹬,搬倒在地。那牛羊奶变了活牛羊,雉免还他个活雉免。哼哼唧唧,叫的叫,跳的跳。玉龙马见了,怒将起来道:“你这些孽障,已是大王见爱款我,乃我口中食,如何作妖捏怪。你道是活生之物,叫我不吃你。你那里知我东来西去,受尽了无限辛苦,受那猴精们气,只把我吃草饮水。想你这牛羊能触,叫我这马不敢跟。如今奇逢我大王,正要享用一番,你却装成甚么圈套?”魔王见桌席推倒,牛羊转活,也惊异起来。行者此时,真个神通高妙,乃把法身一变,抖然一尊金甲神人,在寨中席前现出。手执著降魔宝剑,看着玉龙马道:“汝已皈依释门,驮经证果,功将成就。如何忘了戒行,又贪荤腥?”那龙马原有智慧,见了神人,识的是孙行者变化。“嘻”的笑了一声道:“瘟猴子,又来诈骗自家人也。”往寨外飞走。魔王见是神人警戒,只因皈依了三藏,也就正了念头道:“弟子也不敢设荤腥宴客,只是神人何圣,显灵到此?”行者也“嘻”的笑了一声,现了本像。傍边小妖认得是孙行者,乃道:“大王,那里去找寻唐僧大徒弟,这便是他也。”魔王也“嘻嘻”笑将起来,扯着行者衣袖道:“令师在堂,正着小长奉请三位法师圣僧,道法高妙,劝戒谆切。已备斋供,乞少住留。”

水帘洞里登王位,下游地府上天宫。

遇了祖师传大道,遍游四海弄威风。

我佛只为真经计,将他压在五行中。

小僧救得他形体,一路西来道法洪。

妖魔荡着金握棒,骨肉须臾化作脓。

他若善时真佛子,说恶便是活雷公。

半点私邪容不得,大王只要好相逢。”

魔王听了咬着舌尖道:“久闻,久闻。果是有来历的。不知那大耳长腮高徒来历,请见教一言。”三藏又说道:“二徒弟,猪悟能,说他来历也有名。

曾为敕封大元师,总督天河管水兵。

木公本义原居亥,配合金公亦有情。

等闲不是凡间产,却是阴阳姹与婴。

只因蓬莱宴仙客,贪杯醉惹织娥星。

降下凡间为释子,随吾礼佛取真经。

西来一路服妖魔,本分随缘无袅獍。

手执钉钯九个齿,威武从来不顺情。

为方便,度众生,取了真经缴利兵。

如今禅杖挑经担,解下来时也怕人。

大王若是相逢着,斋饭馒头他便亲。”

魔王听了笑道:“我看你这个高徒,像个度量宽,食肠大,忠厚人。这等说来,他也有几分来历。但不知老师的那位靛青脸,刮骨腮和尚,是那里来历?”三藏道:“他也有来历。”乃说道:“三徒弟,沙悟净,不是无名与少姓。

天曹曾拜大将军,值段随班神与圣。

职司卷帘官不轻,养成一点真灵性。

当年也仗一神兵,降妖宝器杖一柄。

三个正讲,只见小妖奉魔王令来解绳索,小妖方才动手,行者心情急,他的神通便灵,“骨都”一声筋斗,即打到草屋前,不见了马垛与师父,只见一个八戒、一个沙僧守着三担经包。行者吃了一惊道:“八戒、沙僧尚捆在妖厅,是我便一筋斗打来,他两个怎能先来此?必是妖魔假变在此,把我师父设哄到何处去了?”乃向假八戒问道:“师父那里去了?”小妖变的八戒忙答道:“在魔王处。你到诱哄了地去,如何又来问我?”行者已知是妖魔假变他身,诱哄了师父去,却不知是何妖,乃故意问道:“你两个变的却也真像个八戒、沙僧,找一毫也看不出,你真行。你可看的我真形出来?”假八戒道:“我只知你是狐妖变的孙行者,却看不见你真形。”行者道:“你的真形,我却看的出,乃是个小妖。”小妖笑道;“可知是虾妖,鳗妖,如今在此看守经担。这担包又重,挑不动。”行者乃把自己担子挑上肩,说:“你两个如何挑不动,我分些气力与你挑去。”行者乃向担包吹了一口气,只见假八戒、沙僧挑动担子。行者前行,他两个在后。行者笑道:“且叫这两个妖魔替八戒们送一程经担。”按下不提。

打尽邪魔谁敢当,荡着些儿都丧命。

只为真经不并容,缴了这杖免争竞。

且说八戒、沙僧被小妖放了捆,乃问道:“魔王既捆着我们,要拿得唐僧一齐受用,如何又放了我们?”小妖道:“大王与唐僧叙起旧相识,如今款待他,叫我们来放你三个捆,也请去管待斋。”八戒道:“我师兄怎么不见了,想是你先放了他去。如何患难相共,安乐便先去了,也不等候我们。”小妖道:“正是那个猴子脸长老,我方解绳,他便‘骨都’一声,不知何处去了。”八戒、沙僧听得道:“不消讲,猴精脱了索,便弄神通。难道他会,我们不会?但我师父与魔王无甚相识,如何倒放了我们?必是捉到了师父,哄我们出去,一齐加害。”沙僧道:“不如我二人也走了吧。”两个也“划”地一声,脱离了剥皮厅,直走出寨门外。只见马深于在寨外,却不见了马,师父又不知在何处。

总批:

随吾西到取真经,不昧如来存恭敬。

魔王听了道:“原来圣僧三位高徒,都是有来历,神通广大,变化多般。我虽未面会,却也久相知。快叫小妖各处找寻访了来。”正说,那里知行者隐着法身,早已进寨。听着三藏夸奖他们,甚是欢喜。又听得魔王叫小妖找寻邀请,他一面拔根毫毛,变了个假行者,同着八戒、沙僧在寨门外等候小妖报入;一面隐着身走入寨后。看那大开东阁,怎生宴龙马。

却说龙马现了原身,见了魔王一气同技,各相叙了衷情,摆了筵席在后寨。却捉唐僧,不匡叙出大唐取经的功果,与魔王释罪消冤。他归命释门,与三藏讲说了一番。筵三藏在堂坐下,叫小妖去寻访行者们。魔王乃起身到后寨,齐齐整整,设的是:五精五果桌席,三性三道鲜汤。海珍陆味岂寻常,还簇拥笙箫丝竹,鼓板戏唱弋阳腔。

逢邪一怒怎相容,大王好把他相敬。”

行者乃随着魔王,走入前堂。那毫毛变的假行者,在寨外同猪八戒们专等小妖禀报魔王知了,叫迎入寨来。行者想道:“我方才假毫毛变去陪八戒、沙僧,如今唐突,不能掩这机变。真假两个,如何见面?倒使魔王看我轻保欲待收回毫毛,又恐八戒、沙僧真的,妖魔也当他是假。虽然无甚关系,只恐款待斋供心肠被疑,心生怠慢了。”行者想了一会,就弄个神通,向魔王说道:“大王,我闻知你原与我师父故旧相契。若是找们到此,那里动这一番争斗,都是那狐妖挑唆,要与前林啸风魔王出气报仇。他又会变化多端,把找老孙也不知变过几遭,哄骗我师父。他如今或者假变着我,陪伴着我那真师弟们未可知。大王可吩咐小妖,看他能变的老孙像,不能变狐妖身。臀后定有一尾,若有此尾,便是狐妖。”

魔王笑道:“我正在此敬奉圣僧,要捉住狐妖。”便叫:“小妖看寨门外,可又有个孙行者?”小妖道:“果然寨门外又来了一个行者。”魔王道:“看他臀后可有一尾?”小妖道:“果有一尾。”魔王道:“是了,孙长老说话不差,定是孤妖。可捆入寨来。”行者道:“大王,不须捆,待我真的一见,他假的自然现形。”行者说罢,往寨外走出,把身一抖。那毫毛又假变狐妖,往前林走了。其实仍还复在行者身上。他欣欣得意,与八戒们直入寨来,受魔王斋供。只是机变甚深,偏惹妖魔拦阻。毕竟如何过这霪雨林,须看下回分解。

话表行者三人,被妖魔捆在剥皮厅,左腾挪,右设法,把平日神通手段使尽,也莫想挣挫的一毫。行者不觉的悲哀起来,向八戒、沙僧道;“师弟们,我自从皈依了唐僧,一路来逢山开路,遇水造桥。便是盖世的妖魔,我也上告天堂,下游地府,五湖四海,仙佛菩萨,定要剿灭了他,有谁敢禁住了我。怎么今日被这一个兴云魔王捆倒在此?我想师父孤零一个,不见我三个,心肠定是焦愁。”八戒道:“莫要说师父记挂我,我也在此思想他。但不知他饿了一夜,谁人与他化斋?便是得了斋,这时捧着钵益,吃着斋饭,不知可记挂着我?”沙僧道:“二哥,你真真也有几分呆,还想着吃饭景象。大师兄,你也莫要怪我说,这会正该端正了念头。天下事一仟倘来,你还要夸来时的豪气。也都是你这灵心机变夸张,故有此报。”

诱虾妖鳗妖处甚痛快,假狐妖处略费周折。然而狐妖既假行者,行者自今假狐妖变中空变,无有穷已。飞走之类,善变幻者最莫如狐。

前《记》中,呵七大王止一点掇,此本遂畅言之。

玉龙马曾变宝。

正文 第四十六回 蒸僧林六耳报仇 强荤店二客设计

话表兴云老魔设斋供,款待唐僧师徒道:“往昔愆尤,全仗圣僧西还课涌真经,尽为忏释。自今,我仍归沧海稳眠安睡。愿你成就功德,普及一切,保那唐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三藏师徒合掌称谢,辞别魔王。那魔王收了霪雨,复还晴朗。师徒挑押经担,欢欢喜喜前行。但见一路:曙色开乌,晴光散野。东方红日,似火轮高拥;南向彩云,如锦色平铺。耳不闻鸠唤,但听雀噪春晴;目不睹霾阴,惟看曦阳暖布。

三藏师徒前行,过了百里。只见树木森森,又是一林在目。三藏道:“徒弟们,我想当年来时,不曾经游此处。如今怎么一林才过,又是一林。”行者道:“师父,你忘了前边那店家老说,当初八百里火焰山,也是我徒弟平定了的,弄了那铁扇,多扇了几扇,火焰都消.变成这些阴霾深林。我如今心情倦怠,也怕走这左一林,右一林,妖魔叠叠的。上前看有甚村落居人,问一声有甚曲径小道,抄弯远转,过一程也好。”三藏道:“正是。悟空,我也懒怠走这深林。你看那里有居人,问个路径。”行者把眼一看道:“师父,那前山脚下,是几家村舍,待徒弟走出问来。大家且歇着担子。”

行者走近村舍,只见一个老者在那里晒日色,口里咕咕哝哝的。见了行者道:“爷爷呀,那里来的这古怪僧人,活像个猢狲样子。莫不是蒸僧林走得冤魂来了?”乃向行者陪个小心道:“师父呵,你不消来惊吓我,只怨你自家不是。放着从山路小道儿不肯过去,偏要往这林中走。撞着妖魔,蒸了你吃,与我老汉子无干,体得要走村舍来惊吓人家。”行者道:“老人家,休得要睁着两只眼说鬼话,我是上灵山取经回来的长老。甚么过这林,妖魔蒸吃?且是你方才自家口里咕咕哝哝,你倒有些惊吓人。”

老汉道:“长老,既是取经的,可是当年唐僧么?”行者道:“唐僧便是我师父。”老汉道:“你却是何人?”行者道:“我是他大徒弟,叫做孙行者。”老汉道:“再有何人?”行者道:“还有师弟猪八戒、沙和尚。”老汉摇着手道:“莫要高声,幸然你撞着我老汉。这冤孽正为你们,苦了往来多少和尚,白白的送与妖魔受用。”行者听得,忙问道;“老人家,我不明白这缘故,你可从头与我说。”老汉道:“长老,你们当年来时,不知甚神通,过了这八百里火焰山。闻说熄了火焰,灭了妖精,谁知火焰熄了,却变成许多雨水阴霾。深林长怪,便盘据在内。这个林乃叫做蒸僧林。不知何处来了一个妖怪,他说当年被甚么取经僧人几金箍棒、九齿钯,把他打的呜呼哀哉。这仇恨不消,如今专一与僧人做对头。若是过往客商,坦坦直走,一毫无碍。只有僧人,被他拿到了,上蒸笼蒸熟,加上作料儿受用。前日有个长老过此,也是我劝他小道转路去。他不肯信,被妖魔拿去蒸了。故此我方才疑你是他的魂灵儿。远远见你走来,只恐又是个送命的,所以咕哝。如今妖魔专恨的是取经僧人,你如何去的?”行者听了便问:“老人家,这转路小道,却从那里走去?”老汉道:“从我这屋傍有个通路。”

行者得了信,走回对三藏把老汉话说知。三藏道:“悟空,再不消讲了。当年来时,被你金箍棒打死了多少精怪,这冤恨难道不种了根因在此。既是燕僧林难过,只得往小道转路。”八戒道:“钉钯的仇恨,只该寻钉钯出气,与我老猪何干?如今钉钯已在灵山库,妖怪那里寻的见。若要蒸我一个活活的和尚,怎么蒸?”三藏道:“徒弟,蒸僧之意,料不是上蒸笼。还是酷炎狠热,教行道的僧人受不得炎热,成了伤玻但不知这妖魔有甚神通本事?”沙僧说:“师父,如今莫问他有甚本事。既大哥问了信,有个通路小道,只得转路去吧。”师徒进挑起担子,走向村舍来。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坐在山顶上,看着唐僧师徒点化了兴云魔王,安靖了霪雨林,坦然前行,心中甚喜道:“也是真经感应,并未曾有分毫亵渎。”两个从山顶上行走过来,又见唐僧们过深林,拦阻进退趑趄。比丘僧向灵虚子道:“师兄,你看唐僧们歇下担包,东张西望,又是深林在前。看这深林,云气腾腾,非烟非火,鸟雀儿也不见一个高飞,必定又是甚么妖魔在内。唐僧呵,想是你们机心未净,只恐魔头复生也。”灵虚子道:“师兄,宝藏原无阻碍,机心实有缠绕。我与你既承认了保护前来,说不得为他探听个坦途,指引他个大道前去。”

他两个遂变了两个客商,下得山巅,忙奔林路。原来那林西头许多客店,两个走入店中,只见店小二捧了两钟茶汤道:“客官,吃饭么?”比丘僧道:“我们是吃斋的,洁净茶饭便吃。”店小二道:“客官,我这里近日不许卖素饭。如要卖素饭,大王便要来查问客人来历,恐怕是僧人长老假份在内。”灵虚子道:“有一等神僧,能变化,且形不露。那妖魔那里认得,查出来历?”店小二笑道:“我们店家可瞒,大王却灵,那里瞒得?一见就知是假扮的,定将绳捆了到洞,蒸熟受用。”灵虚道:“这等看来,僧人难走这林,却从那里过去?”店小二道:“有个转路,只是地僻道险,崎岖难走。”比丘僧道:“行车马匹,可过得么?”店小二摇头道:“过不得,过不得。”比丘僧说:“既是大王要查吃素的,我们不吃荤,只说吃了。”店小二道:“瞒不得他,他更知道。”灵虚子道:“店小二哥,这魔王叫做甚名号?”店小二道:“也只知他叫做六耳魔王。他恨的是僧人,不知甚么缘故。”比丘僧听了道:“我这知缘故了。此魔神通,连如今我们到此,只恐也就知了。却与唐僧师徒大有往因。师兄,我们不必前去,当指明孙行者。这件往因,都是他做下的冤家债主。”说罢,叫声:“小二哥,你备下饭,我们寻一乡客就来。”

两个出了店门,直奔山脚下来。只见三藏师徒,走到老汉门前,正计较转小路前行。那老汉拦着三藏道:“长老,你有这多行李担包,如何过得这崎岖峻路?”三藏道:“如今大路又有妖魔,小路又难带行李,如之奈何?”三藏忧心,即见如面。忽然两个客官走到面前道:“列位师父,是那里去的?这柜担是甚宝货?”三藏道:“小僧是大唐僧人,到灵山拜佛求经,这柜担都是经文。如今要过这山路往东去。”客官道:“入国问禁,走路也要访问道途事实。岂不知和尚难过蒸僧林,柜担走不得崎岖路。如今没个计较,可不徒取了经卷来?”只见老汉道:“此事已不难,师父们从小道窄路上过去,把这经柜担包托烦二位客官,只说是贩来的客货,便就过去了。”客官道:“更是我二人,只好照顾,怎能挑得?就是能挑,一人只好一担,怎能挑得这许多?”三藏道:“这村落有代挑汉子,烦他送一程也罢。”老汉道;“我这大王,一村大小都熟识,瞒不得。”行者笑道:“你们空设计较,不知老孙手段。方才要走小道之意,一则是师父懒待走林,一则是我老孙不耐烦走大路。若是假扮客官货,何必去求外人。如今师父不先同八戒、沙僧过小道前去,待徒弟挑着担子,押着马,从林中前去。”三藏道:“徒弟呀,那魔王专寻僧人,你怎送上他门?”行者道:“说不得到此地位,只得用过机心。”乃就把脸一抹,变的与两个客官一样。客官笑道;“小长老,你变的果然像我等。只恐不中用,过不得林去。”行者道:“二位客官,你怎见的过不得林去?”客官道:“我小子有些见解处,试说与你听。”乃说道:“这妖怪,善聆音,世事他偏办的真。

你未说,他已闻,千里通灵响应声。

能变化,最虚灵,风顺从交到处听。

多敏捷,便聪明,真假难瞒这妖精。”

行者听了道:“客官,据你说来,我老孙也识得他了。悔我当初不该在如来前一金箍棒送了他路。闻此魔已绝种,如何又在这林作祟?”客官道:“小长老,看来还是你往因未尽了。”八戒听了一会道:“大师兄他既揽了这买卖,趁早挑担同客官过林去,我伴师父过山径小道去也。”三藏、沙僧便欣然前走。行者笑道:“师父,且转来.说便是这等说,还有几分不妥。师父上灵山为何,本那一点志诚在那里?岂有到狭路上,把真经抛弃,托与别人,自己能安心前去?”三藏被行者一句提明,说:“悟空说的是。我也只因要走小路,就忘了来为何事。如今也不管他妖魔,一意只是大道走吧。”八戒道:“师父,孙行者他便会变客官,你看他如今站在你面前,就像南来北往的行商坐贾,我们却不能。”行者道:“呆子,你如何不能?若是叫你变小和尚,标致沙弥,去骗人斋,便就能了。”八戒道:“便是能变,只恐师父不能。”沙僧道。“二位师兄,何劳争讲。我想当年来时,过灭僧国,我等怎入城?”三藏道:“徒弟,我倒也忘了。曾记得,戴了帽子,半夜装做客人进城。如今我与你们寻顶帽子戴了,趁月色过林去吧。”行者道:“千算万算,那妖魔件件都知,你算总不中用。只是师父平日以志诚无假,从权戴顶帽子还无碍。”乃向老汉求借一顶帽子戴了。八戒、沙僧说不得也效行者,摇身变了个客官模样,挑着,押着马,只等东方月上方行。那两个客官乃辞别唐僧道:“师父,好生小心过林,我们先去,离你不远。若是能为你欺瞒的妖魔,让你放心过去,也是方便功德。”三藏合掌称谢,二客去了。

三藏师徒方才坐在老汉家内。那老汉倒也好善,忙备了茶点,款待三藏说道:“师父,老汉留便留你,也怕逆了魔王怒僧之意。但是我这村间,还不属他林,他不甚深怪。若是那林头店小二家,便要你们吃荤哩。”三藏听了,大惊道:“老人家,怎么店家要我们吃荤?”老汉道:“师父,过客若是不吃荤,他便要来查看,恐有僧人假投客商瞒哄店家。”八戒道;“我们吃不吃,他如何查的出来?”老汉道:“他便会查。”三藏道:“我们把马喂饱了,说不得再扰老人家茶点。等东方月上,径过店去吧。”老汉道:“林长路远,怎挨饥饿?”三藏道:“我们出家人熬的清,受的淡,便是一两日无斋也过了。”八戒道:“师父是句果子话,徒弟要挑重担,束着肚子却难。”师徒正说,只见东方月上,那月乃三五良宵,明朗十分,有如白日。怎见得,但见:扶疏桂影映长空,真是清辉万古同。

莫道山僧无所似,祥心一点照光中。

话表蒸僧林,那里起得这个名色?只因当年孙行者棒打强贼,三藏纵放了心猿,被六耳猕猴假变了行者,他真假两个莫辨,连菩萨也没奈何。只闹到如来前,被金钵盂盖着,他方才露了本相,此时只该听如来发落他。行者恨他打伤师父,抢夺包袱,劈头一铁棒打灭了他。他种类虽绝,这一灵不散,怀恨孙行者道:“你也是我一类,怎下这无情?”乃走到这林来。当年这林乃火焰山中路,居人苦炎热,被行着平复转了清凉。闻知是僧人平复的,每每店肆尊敬僧人。这妖魔恨行者,专一在这林弄炎热,蒸和尚。故此起了个蒸僧林。便是这妖魔拿倒了和尚,名曰蒸了吃,实是炎酷当他不起。往来僧人道行浅的,皆被他害。

却说这妖魔聪明伶俐,声入心通,变化莫测。当原前,比行者神通更高几倍。只是行者皈依了正果,这妖魔离经背道,一心只要与僧人报仇隙。故此还有些障碍。

这日正在洞中,叫小妖摘桃献果,忽然大笑一声。小妖问道:“大王,如何发这大笑?”妖魔道:“当年的对头取了经回,他也识我这一种往因,在那林西设计,趁月过林。如今拿上蒸笼,蒸熟了尽受用。只是信佛人吃斋把素,便是个油水素馍馍一般,汝等小妖速传与林西店肆,待他来投店,务要把荤强他。他若吃了荤食过蒸林哩,你们大放炎蒸,蒸的他闷昏昏晕倒,便把绳索捆入洞来,再等。我决心报他棒打之仇。”众妖道:“大王,他们若是不肯吃荤,也不投店,如之奈何?”妖魔道:“你直把他经担抢人店肆,他自然投店。”小妖们听了道:“有理,有理。”

乃到林西店肆人家说:“西来有四个僧人,押着马垛,挑着担子。你们安歇他,大王叫必要强他食荤腥,破了他戒行。”店小二道:“他若不肯,何如处置?”小妖道:“大王叫设个方法儿强他。”店小二道:“晓的了。”却怎样设方法,强人食荤,要算计唐僧?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和尚吃一顿荤,便有油水。如今和尚胖的极多,想仅从强荤的来也。

有些障碍,来灭了神通。是大知识语。

正文 第四十七回 唐三藏混俗化光 孙行者机心变怪

话说妖魔一心只要等取经的僧人,报行者一棒之仇,终日在臆牢牢。却遇唐僧们西回,到了前山脚下,在老汉子家,师徒商议要扮作俗人,乘月色过林。他神通早已知了,即忙分付小妖,传谕店肆,备下五荤三腥,等待唐僧。却不提防比丘到彼,也是僧人。他与灵虚子先变了客人,探了消息,复来到店中。

店中小二忙摆出饭食荤物。比丘僧说:“师兄,这却如何计较?”灵虚道:“此事不难,但恐做出来那妖魔就知。我想,妖魔纵然厉害,只与孙行者有仇。我们如今把煮饭吃了他的,将此荤物反耍他来传谕的小妖。待我再收下些酒,把小妖骗倒,唐僧们乘空儿过林去,也未可知。”比丘僧道:“只看你耍骗他了。”

正说间,果然店外走进许多小妖,向店小二道:“大王传谕,定要你们强西来和尚吃荤,休得误事。”灵虚子一见了,笑嘻嘻的道:“列位劳碌,不弃嫌,店家现成酒肴吃一钟儿。”那小妖也有笑嘻嘻的答道;“客官受用,我们不当。”就要外走。也有老老实实,就接着杯儿吃下,拿起箸子吃肴。灵虚子把那外走的,一手扯住,你一杯,我一杯,只把桌子上荤酒,散的个干净。店小二又喜,喜的是卖了许多酒食。小妖又欢,欢的是这客官方情费钞。却不知灵虚子设计,草酒内使了个迷魂法,把些小妖昏沉沉起来,倒在林中熟卧,如醉如痴、那六耳妖魔灵通原广,善于测识。只因他专意在报仇,知道唐僧们到林,设法计较,已遣小妖们传渝设计。他这一点得意心肠,遂把聪明障碍了。

却说三藏,戴着一顶帽儿,充做个客官;行者们都变了客官像貌,乘着明月,往前行走。只见八戒把三藏着了一眼,“嘻”的笑了一声。三藏道;“悟能徒弟,你又动了嘲笑心,我知定要弄出假来。你笑这一声,却是何说?”八戒道:“我徒弟:偶尔非他笑,见师戴客帽。

四鬓精打精,强把光头罩。

秃发如老翁,无须似年少。

顶线怎么收,倒搭稍几拗。”

行者听了道:“真呆子,此时要骗哄妖魔,瞒昧店肆,你且自生疑笑。”正说间,早已到林头。三藏便觉有些暖气蒸蒸,道:“悟空,果然这热气,莫不是当年火焰未尽熄?”行者摇着手道:“张老客官,你只走路,照管货物。”只见店小二听了个货物,便齐来争扯道:“客官,我店安歇吧,月已沉西,时夜深了。”行者道:“我们俱有旧主顾在前,休得争扯。”那店小二那里肯放手,却亏了比丘、灵虚两个假扮作客,走出店门道:“店小二哥,你休得要乱扯这众客。我知他是前店吃饱了夜饭,乘明月过林去的。”店小二那里听,月影下却见王藏戴着顶帽子,不见有网巾四鬓。乃一把手揪过三藏帽子,露出僧头来了。去了手,却不来扯,竟往林中飞跑去了。

行者道:“师父,事不谐矣。这店小二走去,定是报与妖魔。如今作速前行。”三藏依旧光着头,便把八戒骂道:“都是你笑我戴帽,我说你动了嘲笑心,必定弄出假来。这店小二飞报了妖魔,蒸僧林罪孽牵缠,如何过去?”行者道:“师父,如今说不得。你与八戒、沙僧速过林去,便是炎热如当年火焰山,也说不得苦熬着,待徒弟听探妖魔消息,看这店小二如何去报。”三藏道:“徒弟,我便与八戒过去了,你这一担经担,却如何处置?”行者正迟疑,只见比丘僧道:“我等既相逢一处,挑却无力,也难代客官送这担子。只是照顾却不难;也罢,叫我这位客官替你守在店中,我乘月同你张老客过林去吧。”八戒道:“老客官,也莫瞒你。什么张客官、李老客,叫了这半回师父徒弟。老老实实是和尚挑押经担,过林去吧。”三藏道;“这个呆子,必要露出体。”八戒道:“师父,你原说志诚不做假,你如何此时也弄假起来?”三藏被八戒说了这一句,点了点头,催着马垛前走。比丘僧也同行,只丢下行者。

行者把担子挑入店家,交付灵虚子道:“客官,烦你照顾一二。我去探听店小二消息来也、”“忽刺”一个筋斗不见。灵虚子变了客人,与行者守着经担,他见孙行者筋斗神通,乃夸奖道:“这猴头真也奥妙。”乃赞叹几句道:

“妙哉孙行者,筋斗果然能。

忽喇一声响,斯须万里风。

尽皆方寸内,不出此虚中。

寄语善知识,意知意马同。”

却说六耳妖魔坐在洞内,向众小妖说;“唐僧做事颠倒好笑,装什么假。戴个帽子,遮了光头;那孙行者们,俱变作客商,要乘月过林,只好瞒店家。如今已入林走着,如何店小二不抢夺他担子入店;我遣去的小妖,如何也不回信?”众小妖道:“大王通灵目是知道。”妖魔道;“我每常精通万里,百事先知。今日只因仇心动了要报,过于欢喜,遂了生平。不知怎倒生了些障碍,知其一,不知其二。想是当年聪明太过,神化忒阳,与那孙行者打斗,上天下地,出幽人明,谁能辨别真假。后来被他扯到灵山,谒见如来。被如来看破,把金钵盂罩下,露出本相,被孙行者一棒。想是这一棒之亏,损了些知识灵性。料着如今小妖传谕了店肆,定然盘诘着他,必来报我。”

却说店小二扯下三藏的帽子,看见是一个光头和尚,丢了手,飞往林中,走到洞来要报知妖魔。方入林来,只见地下东倒西卧,都是传输那几个小妖,被录虚子把空酒迷倒在此。他个个去唤,那里得醒;只得去报与妖魔。

魔王听得,把智元一察,笑道:“是我恃着小妖传谕店肆盘诘,就不曾细把这仇僧们查看。如今唐僧押着马垛,八戒、沙僧挑着担子,又有那灵山跟来的比丘僧随伴,我如今大弄神通,到前去拦阻了唐僧,却遗下孙行者在此,尚未过林。这和尚原是我的对头,他却也是有手眼的。况店中他的经担尚在,却是那优婆塞假变客官守着。这道人把荤酒诈骗迷了我小妖,情理难耍如今把唐僧放过去罢,只教他受些炎蒸,蒸倒了他,待我问了孙行者与优婆塞两个仇人,再去算计唐僧。店小二,你可到店,把他经担封锁在屋,不可与他抢去。那客人定要强他吃荤腥。他如不吃,连茶汤也休与他一口。有一个毛头毛脸形相似我的,此乃我的仇僧,切不可容他挑了担包去!”

店小二领了妖魔说话,回到林西头。却好行者找探前来,远远知是店小二。乃变了一个小妖,上前道:“店小二,你去把和尚报与大王么?”店小二道:“正是。”行者道:“大王如今怎计较?”店小二说:“大王智识,已知唐僧们过林去。如今大放炎蒸蒸他。只待拿了孙行者,方才再去算计唐僧。”行者道:“闻知孙行者也挑着担子,随了唐僧前去。”店小二笑道:“大王已察知他未曾去,说有个什么优婆塞假变客官,与他守着经担在我店里。”行者听了道:“原来这妖魔灵通,还似旧时。且优婆塞变客与我保护真经,我也不曾把慧眼看他。如今正用得着他,休得说破。”一面辞了店小二,径往洞来,看妖魔作何计较。

不妨妖魔早知行者假变小妖,探听店小二消息。那妖魔忖道:“他如今往我洞前来了。我如今却变了他,先到店中,诈了他经担来。”好妖魔,他原变过行者打唐僧,连菩萨也认不的他,惟有如来识破。那时比丘、优婆塞如来前都识破了他,他却又变了孙行者到店。

不知灵虚子在店中,见行者一筋斗打去,虽然暗夸他神通,却就动了一种灵心,忖道:“孙行者筋斗固打去,丢下经担叫我看守。想这六耳妖魔,灵通虚应。当年如来面前尚弄神通,只恐假变了孙行者来要骗了担子去。我如今且敲动木鱼,唤回比丘师兄计议保经担。”把木鱼连敲了几声,早已惊动比丘僧听闻,说:“灵虚子木鱼声来,想是真经被妖魔抢夺。”忙向三藏道:“老师父,你可住在这林前空隙地上,料出林也没多几里。可着一位高徒速去救护行者担包,莫令妖魔抢去。”三藏道;“客官,多承你陪伴前来,只是这炎蒸酷热,真实难过。如今幸已保全,过了大半路头。既是要救行者担子,悟能、悟净,你两个且歇下,谁人去救?”八戒道:“我被这蒸热,不说蒸笼,腿酸脚软,好生难过。沙僧去吧。”三藏道:“悟能去,恐老实露出事来。倒不如悟净去罢。只是事不宜迟。”沙僧依言,离了三藏,一朵飞云到了店中。

那灵虚子木鱼方住了敲,妖魔尚未来店,小二也未准备。沙僧见了灵虚子,问道:“客官,我大师兄何处去了?”灵虚子道:“沙僧师父,你也休管他。只是事不宜迟,你可快把行者担子挑到师父处,待行者来。若迟了,只恐妖魔知机来抢也。”沙僧依言,遂把行者经担挑出店门。店小二被灵虚子用个迷目障眼法,那里知道挑去。

却说六耳妖魔知行者来他洞前,他遂变了行者,要到店肆来骗行者担子,忽然呵呵大笑一声道:“沙和尚我倒宽放了,随唐僧去吧。你却跨云躲热,又来把孙行者经担挑去。可恨这优婆塞,以木鱼声传信比丘僧。我如今到店中没用,且假变了孙行者,骗了沙僧担子,有何不可?”

却说行者走到妖魔洞前,只听得洞里吵吵闹闹,咒骂连声。行者隐了身,走入洞来。只看见两个狐妖,一公一母。那母的变的似个婆子样,丧着脸,蹶着嘴,恶狠狠的,把那妖魔骂。那公的,变的似个汉子样,吞着声,忍着气,笑嘻嘻的,只赔不是。行者看那婆子生的:妖模妖样,年纪倒有五十八。粉黛胭脂,搽的眉眼和腮颊。绿袄身上穿,红花头上插。嘴喳喳全没个收留,脸丧着那里有些喜洽。说风流已老有甚风流,论邋遢倒有几分真个邋遢。没法,也是妖魔剥杂,娶得这妖婆,怎不把人笑杀。

却说行者,因何认的是两个狐妖,只因那狐妖在霪雨林走下来,恨行者、八戒捆打他,到这六耳妖魔处挑唆他报仇。不知这六耳妖魔娶的是他姑党。这狐婆虽妖,却敬重僧道。他怪狐妖来借事报仇,却又遇着妖魔恨僧。狐婆屡劝妖魔,叫他莫与僧人成仇。妖魔听信了狐妖,那里肯依狐婆。没奈何,只等妖魔变了行者去骗沙僧经担,乃在洞内吵闹,咒骂妖魔。

行者听了他说变孙行者去骗沙僧经担,出了洞,一个筋斗打到三藏前,不见沙僧,问:“师父,沙和尚那里去了?”三藏遂把叫他救经担话说出。行者道:“徒弟的担子,那要他去救?”他不等三藏说毕,一筋斗打到店中。灵虚见了,只疑做妖魔,那里说实话。行者见经担不在,也不问灵虚子,一筋斗打在林中。半路只见妖魔变了他原身,在林里要沙僧经担。沙僧也是得了正果,能用慧眼,察得是假。

两个正在那里争讲,好行者摇身一变。遂变了个狐婆,走上前来,指着妖魔道;“你这不听好言的怪孽,唐僧师徒十万八千里程途,十余年的道路,辛苦取得真经。又不是他私用的货物,却是普济众生的真经。我好意劝你不要与他报仇,放他过林,你却听信了我那不才的孤妖挑唆,定然发炎蒸抢他柜担。如今又假变了孙行者来骗沙僧,你明事不做暗假,这圈套羞也不羞?”妖魔通灵分明,也知是孙行者假变了孤婆来说。他只因行者说他明事不做,羞也不羞,他这真实愧心,遂现了原身,跳在半空道;“孙行者,你委实也有些手段。你固羞我明人不作暗事,你如何又变了我的婆子,更是可羞。你取上空来赌个神通么?”行者笑了一声道:“惫懒妖魔,你当年已被如来识破,遭老孙一棒灭踪。如何今日又在此林,要老孙复来灭你?”行者也把脸一抹,彼此各现了原身,俱无件兵器。只把两双手左支右舞,但见:妖魔伸赤手,行者舞空拳。一个踢起双飞脚,一个推开两脊肩。一个单采领劈胸挝住,一个双剔灯当眼来剜。一个鲤鱼跌子偏生热,一个枯树盘根怎让先。一个骑鹤老子展双翅,一个过海龙王敌今仙。两个本是铜锅撞着铁刷帚,迎春只打得过残年。

行者与妖魔在空中相打,沙僧乘空地挑着担子往林东飞奔前去。毕竟后来怎生过这林,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此一回机变更多,因有二心放耳。

打了一棒,减了智慧。过于欢喜,又障了聪明。所以喜怒哀乐,俱亏本性。聪明人不可不思。

正文 第四十八回 烈风刮散炎蒸气 法力摇开大树根

<span>本是虚灵一点真,只因彼妄此存仁。

相逢英怪争强弱,理欲难容共一身。</span>

话表六耳妖魔,原与行者同枝一脉。只因行者皈依正果,护持真经回国,这妖魔怀那往日之忿,又生出这不了之因。他虽当年神通高出行者一筹,只因如今入了邪妄之门,到底不如行者名正言顺。不说他两个在半空厮打。

却说灵虚子既保护了经担,付与沙僧挑去;他仍把客商相貌复还了一个优婆塞道者,从林西店内与了店小二几贯钞。那店小二被他法迷的糊糊涂涂,也不知什么和尚、妖魔,只照平日送了一个客人出门、灵虚子乃走林中,要赶比丘、唐僧,只道行者已去,那里知行者与妖魔厮打在林中半空里。那妖魔与行者本事相敌,不分胜败,却口里喷出热气蒸来。行者当他不起,正想要走,又恐妖魔不放,遗祸与三藏们。忽然灵虚子见了两个猴王半空厮打,灵虚子却认得六耳妖魔,看见他喷热气,乃想道:“这妖魔原意蒸僧,如今且抵换了孙行者,与他前途挑经去,待我与这妖魔赌个神通。必须也要把这蒸僧林宁静了,还他个敬僧林,方见我一番到此。”说罢,乃变了一个沙僧,走上前去叫道:“悟空师兄,挑你经担去吧。我被这热气蒸的骨解筋酥,腿酸脚软,挑不动,走不上。拼着性命,替你打妖魔,待我来把这妖魔拳打脚踢,送了他残生。”妖魔总是怒心昏了,听得沙僧之言道:“孙行者手段比当年更强,敌他不过,如今不如放他去吧。这晦气脸沙和尚,说话好生惫懒,倒不如拿了他蒸了报仇吧。”乃丢了行者道:“饶你保唐僧,挑经去吧!”行者分明要打灭了妖魔方去,只因听得个保唐僧挑经去,他遂息了争心;又慧眼照出沙俗是那客人灵虚变的,乃骨地笑了一声,一个筋斗打去了。妖魔也笑道:“你会,我岂不能。但只是要拿这晦气睑和尚,且饶你去吧。”

方才下地来与沙僧相打,妖魔把眼一看,乃叫道:“优婆塞,你好没来由,设假沙僧哄了我的对头去。且问你与唐僧有何相干,变客商保他经担?”灵虚子把脸一抹道:“明人不做暗事,我便是优婆塞,你道我与唐僧有何相干,我且说与你听。”妖魔道:“你讲来我听。”’灵虚子乃说道:“他本是金蝉长老,在释门几劫出家。取经回去到中华,福国保民功大。我奉如来旨意,暗地保护随他。妖魔何苦做冤家,你不怕那钵盂儿罩下。”

妖魔听了“钵盂”二字,咬牙切齿道“我当年与孙行者打斗,实是被如来金钵孟罩下,现了原身。你今日揭我的短,且问你,既与唐僧有相干,他这西还东土,十万余里路上,都是孙行者做下的金箍律对头,处处要报他个仇隙。你有甚神通本事,敢包揽这保护的大事?”灵虚子道:“你问我神通本事,我且说与你听。”妖魔道:“愿闻,愿闻。”灵虚子乃说道:“说我神通广大,本事其实高强。任他魔怪尽能降,变化百千万样。敬奉如来敕旨,真经保护归唐。笑你六耳怪魔王,空作冤愆孽障。”

烁骨销肌真可畏,宛如烈焰炽人心。

灵虚子待妖魔喷出热气蒸人,他也把口向东方巽地取了一口气,叫声“刮”,只见:大风忽地自空来,密雾浓云尽刮开。

任教炎蒸如火炽,顿令顷刻似凉台。

妖魔喷热气蒸灵虚子,被灵虚子刮起烈风吹散。他复了原形道:“汝能变风,刮散了我炎蒸。必不能挽回风势,挡我水冰之雹也。”复喷一口唾,只见半空中冰雹乱打落下来。灵虚子看妖魔这冰雹:翻空玉屑如鹅卵,大小粗圆有半斤。

总批:

灵虚子任妖魔吐出冰雹,凭空打将来,他却腾起半空,反在冰雹之上,叫道:“妖魔,好冰雹!”“哈哈”一声:“笑妖空撒这寒冰,行见蒸僧又冻僧。

只道神通居你上,可怜空费这场能。”

妖魔正撒冰雹,要打灵虚子,被灵庄子跳在半空,反在那冰雹之上呵呵笑他。他知无可奈何,乃复了原身道:“汝能逃吾冰雹,决不能胜吾众小妖齐来扯你不放,看你如何腾空躲我冰雹?”乃于腰间取出兽面牌来,连忙敲了几下。只见那深林中来了许多麏獐鹿兔小妖,便要来扯。灵虚子想道:“这些小妖乱扯,我如今变个化身,也分出许多法体,事却不难。只是与这妖魔斗胜赌强,恐唐僧前行又遇着妖魔加害。比丘僧独自恐不能保护真经,你敲兽牌,我便敲动木鱼声,传了比丘僧,他必来策应帮助我。”乃把木鱼梆子连敲了几下。

却说比丘僧变客伴送着唐僧前行,见他师徒离了蒸僧林,安心前去。忽闻木鱼声响,便又是灵虚子有甚事情,乃辞别三藏道:“我便同师父过林来了,那同伴在后,怎么不来。如今只得等他,长老们先行一步吧。”三藏听得,叫了两声,起身辞别前行。

比丘僧随着木鱼声,却好到得林中。只见众小妖将次把灵虚子扯手扯脚,要把索子捆。比丘僧上前,大喝一声道:“妖精,休得无礼!”灵虚子见了比丘前来,笑道:“师兄,莫要喝他,看他甚神通能捆得我?”比丘僧道:“师兄,虽然比手段不怕他,也不可使他不知高低,犯上犯下。你何不上前行走?我与你保护唐僧经文,却在此敲木鱼唤我何意?”灵虚子便指着妖魔说:“你看那妖魔,形像狰狞,只要与我比神通变化。方才变了许多样数,彼此两不相下、他如今唤出众小妖,要拉着找放冰雹来打。我若分出化身,也不怕他。但恐误了工夫,前途不得保护真经。故此敲动木鱼,请你来帮助,安靖了这蒸僧林,使后来僧人不被他害。”比丘僧道:“此事不难安靖,你可速往小路转过林去,到前边观望着唐僧们行路。待我在此遂了这妖魔之愿,因而安靖了他来。”灵虚子问道:“你如何遂了妖魔之愿?”比丘僧笑道:“此即舍身喂虎,割肉喂鹰之义。妖魔与孙行者有一棒之仇,异世不忘,费了无限心肠,蒸害了许多冤枉。如今遇着唐僧对头,又被我们多方保护,此愿未遂,必定此冤未解。我如今假变个孙行者,与他上蒸笼蒸了受用。他心既遂,他仇便消。”灵虚子道:“这如何得行,经尚未保护到东土,师兄怎便激义舍生?”比丘僧道:“我说舍身割肉,正是出家人本意。只要遂了妖魔报仇之愿,那惜舍生之嫌。”

妖魔听了,裂嘴张牙,大笑道:“你夸变化多能,我如今更替你打个赌斗。你如胜了我.我便远离这林,不复与唐僧为仇,让他们前去;如你不能胜我,可早早脱了衣裳,洗个澡儿上蒸笼,替那孙行者当灾,把这林从此改做蒸道林。”灵虚子道;“妖魔,你如今与我赌个甚本事?”妖魔道:“我便与你赌个顺风千里听。你能听唐僧前途与徒弟们讲说甚话么?”灵虚子道;“我听便不闻,却能知唐僧走到何处。”乃把身跳到空中一望,下地道:“唐僧将次出林矣。”魔王怒目圆睁道:“趁早受捆,你已输我一筹也。”灵虚子道:“我固让你一等,你却不曾见我的本事哩。”妖魔道:“你有甚本事?”灵虚子道:“我便与你赌个今知来日事。你能知明日你做何事,我做何事么?”妖魔道:“事来我能知,事未来却不知。”灵虚子也怒目大睁道:“你当远去罢,我也胜你一筹了。”妖魔笑道:“我要验你明日何事,又费一日工夫。”灵虚子道:“我要问你,听唐僧何话,又一迟了,那里去对?”妖魔道:“你夸变化多能,我便与你赌斗个变化吧。”乃呼吸一口,顷刻一团热气,如云如雾喷出来。灵虚子看他这热气:腾腾如雾罩深林,赫赫炎蒸遍体侵。

比丘僧、灵虚子大喜,乃从那老汉村落屋傍小道上山崖往前途走去。恰好老汉遇见,问道;“唐僧师徒过林去了么?”比丘僧把妖魔忏悔前情说出。老汉也合掌称谢,留两个吃了茶点道:“我这林,已后僧人不被妖魔蒸了。”

两人吃了茶点,从山岭方走了三五里。只见后面一个小汉子,领着一个婆子,赶上叫道:“那和尚道人,还了我六耳魔王来!”比丘、灵虚听见,立住脚看了一眼道:“原来是妖婆与孤妖,你两个赶来为何?”婆子道:“我当原前怪我魔王报甚么仇,蒸和尚,每每劝他。又恨我这狐侄挑竣魔王,阻拦唐僧。却原来你们这和尚道者,不是个好人。方才闻知在林间变化多般,把我个魔王害的无影无迹。你岂不知我婆子靠着丈夫过活,你两个只还我个魔王便罢;若是没有个魔王还我,休想过此山林。便是那唐僧们,也难安心挑押经担前回东土。”比丘僧说:“婆婆,你休扯着我们要魔王。你魔王解悟,恩与仇总归空幻。他如今忘了报复,得往好处去了。你与狐侄当远去山谷,修真养性,转生人道去吧。”抓妖听了大怒起来道:“放你的臭屁!你把我的仇人放过林去,又把我魔王不知害到何处,想要躲过这林。这如今冤家撞着对头人,怎肯放饶你去!”灵虚子也说不得发了嗔心,路傍一株大树,他使个大力神法,连根拔起,扯去叉枝,举在手中,就要打这两妖。比丘僧忙止住道:“师兄,出家人莫要动火性。”灵虚子道:“师兄,你便是出家人,我却不曾削发,待我打这妖精,与地方除害。”狐妖笑道:“你会拔树,我岂不会、”他也使出大力神通,比灵虚子更拔起一株大树,也去了枝叶,舞将来,直奔灵虚子。他两个在山崖上大斗起来,但见:妖狐手舞大树,灵虚架起丫叉。亏他十指怎生拿,非枪非剑戟,又不是狼牙。倒使了一个枯树盘根势.盖顶旋来一撒花。

两个大斗了一会,比丘僧忙把手提着数珠,往空一丢。只见两株大树都被数珠子收束起来,动舞不得。比丘僧乃开口说道:“师兄,我劝你已停着手息了怒。天地间事,有相干不忿则争,你两个有甚相干?拔起无干之树,斗这一番没来由之气,取经是唐僧师徒,报仇是六耳魔王。我们走我们道路,他与婆婆寻他的魔王。空费了这场打斗,这叫做不忍一朝忿,岂是你我吃斋念佛人所为。”灵虚子听了,把木鱼拿在手中道:“我依师兄,做我的本业,走我的路吧。”那狐妖还恶狠狠的道:“那里去寻找魔王来?”比丘僧见他不放,乃道:“你要魔王,那山下林中,不是你魔王坐地?”两狐妖回头一看,比丘与灵虚飞走前去,抓婆与孤妖赶来。灵虚子忙把木鱼儿敲了几下,那两妖畏惧声响,那里敢上前。看看妖气消灭不见,他两个方才越岭过山,赶上唐僧。

只见他师徒挑着担,押着马,安心过了深林,往前行去。那知这狐婆与狐妖怪心未遂,被灵虚子打斗这一番,比丘僧又诈哄了他回头看魔王,敲木鱼逼的他不敢上前,生出这段孽冤。他却不寻比丘,两个转个弯路,又抄到唐僧前途,拦阻唐僧,说道:“事从根起,都是孙行者、猪八戒捆打之仇。如今必定要报了他们,此恨方息!”

却说敬僧林过东百里还是八百里境界,又有一林,叫做臭秽林。如何叫做这臭秽名色?只因当年火焰焚山有几条千尺大蟒,焚死未尽,被孙行者把火焰消除。这蟒骸遗秽,积臭在林,便起了这个名色。往来行人,当不起这秽气熏蒸,更怕炎天,怎生行走。这林积阴日久,中间有些妖魔小怪,迷伤过客。这日,正掀播那臭秽,思量迷着个行人。却好抓妖同着狐婆两个,超弯到这林来。他两个闻见这秽气伤人,抓妖乃向婆子道:“这林深密阴沉,不说前林,只是怎么这臭气难闻,料必有甚缘故。若是村乡众人家的,必是彼推此捱,不肯出心打扫。若是一家的,这主人定是个懒惰邋遢的。”两妖正说,忽然那林中走出许多光头小孩子,个个手里拿着些臭秽东西,又在那上风处刮来。见了狐妖两个,就抢上前来道:“行路的,休要走。看我这东西打来。”狐妖睁睛看那东西是甚物,又臭秽的紧。却是何物,且听下回分解。

比丘僧方才说毕,只见妖魔喝去众妖,走上前来,双手合掌道:“圣僧,是我自作孽障,异世怀仇,不忘报复之过也。我想唐僧千山万水,受苦吃辛,取了经回,也只为普济众生,成就无上菩提。我当年纵受了他害,如今正该借经忏悔前愆;乃生出这无端过恶,蒸僧加害,正是冤孽牵缠,终无了期。今闻圣僧喂鹰虎之喻,愿舍生激义。我情愿悔过消愆,复还个敬僧林吧。”说毕,化了一道清风,不知妖魔去向。

六耳魔王一点便化,毕竟是耳根圆慧。今人多方劝不醒者,真猕猴不若也。

今日遍地皆是以臭秽东西迷人,正是此辈孩童。人反觅其香,何耶?

正文 第四十九回 清净地玄奘尊经 臭秽林心猿遇怪

话说抓妖睁睛看那小孩子,个个手中捧着的都是焚不尽的蟒身腐蛆烂肉,只道这两妖当他不起,丧魄消魂,他因而捉拿到林内,咬嚼受用。谁知两妖神通本事多能,向孩子吹了一口气。那上风反向他刮,众孩子自当臭秽不起,手捧的秽物,又抛弃不掉,个个如针定住一般,莫想挣挫得动。这狐妖又变了一把刀拿在手内,上前要杀。那众孩子哀哭起来道:“魔王绕命!”狐妖笑道:“你这些小厮,如何识得我是魔王?”孩子说道:“平日过客到此,被我们把这臭秽打去,不论他身体、行李,一着了这秽污作践,小则灾疾,大则残生。若是害倒,我们活活的吞吃了;吃不尽的,也都做成这臭秽。今见你神通本事,料不是平常过客,定是个有力量的魔王。我们一则年小孩子,没有个管头。若是魔王肯饶了我,情愿拜你做个干老子爷娘。”狐妖笑道:“做你们的干老子,这腌臜臭气,却难过日子。我想你这些小妖精,往往加害道途行人,不如灭了你到也干净。”把刀就要去杀。只见狐婆拦住道:“侄子,你如今赶过唐僧前来,原意要报仇,何不便安住此林,调度这孩子们。待那唐僧过林,这些臭秽打的他身体、行李,没有一件干净。他们定然当不起这孩子们扛打,此仇可不报的快哉?”狐妖听了大喜,当时又吹口气,只见那小孩子们齐都动得,弃了秽物,各上前拜这抓妖为干老子。当下狐妖一同狐婆走入他深林里边,不闻臭秽,反觉异香喷鼻。两狐妖大喜,乃教这小妖们变化跌打拳脚。按下不提。

却说唐僧师徒坦然过了蒸僧林,一路来倒也安靖。三藏跟着马走的力倦,叫声:“悟空,且看那个洁净地下,把担柜歇半时,待我权坐卧一会。”行者道:“师父,这路上处处洁净,你要坐卧,便歇下,何必又动一个好洁心?”三藏道:“徒弟,你不知,我便随寓而安,这真经,却又安住在洁净去处,恐尘垢染惹。”行者笑道:“师父,只要人心无尘垢,自然真经洁净。”八戒听了道:“走便走,歇便歇,说甚么长,道甚么短。叫我侧着两个耳朵听,听的不明白,又费心思想,肩头上又吃着力。只因你两个一言半语,叫我一个三心二意不闲。这地下倒也干净,便坐一会何妨。”八戒就把担子歇下,行者、沙僧也只得落肩。三藏把马扯住,行者、八戒搭下柜垛。

师徒却才坐在背日色树阴之下,三藏忽然想起那陪伴客官道:“徒弟们,我想出外行路,那里处处偏逢着妖魔精怪,难道没个善知识好人。就如前来这两个客官,一个伴我过林,一个替你看守店中经担。多亏了他,也都是真经感应,到处效灵。”行者听了笑道:“师父,我徒弟久已知他,不好向你说的。只恐这客官半路上望亲戚,不往前行;若是往前行,他还要陪伴师父到地头哩。”

师徒正说,只闻得一阵风过,微微有些臭秽吹来。三藏道:“悟空,是那里臭气?”行者道:“都是呆子,不检个洁净处歇下,想是近那个东厮粪堆去处,风刮将来。”三藏道;“这气味不是粪溺,多是腐烂臭物。你可探看上风处,若是风刮来的,我们可迁过下风处去好。”行者把身子一纵,跳在半空,手做个阴篷。向前一望,只见:密树阴阴一望高,摇摇风摆似波涛。

若得妖怪巢林下,怎得吹来这阵臊。

行者看了,跳下地来道:“师父,真是过一处,又是一处淘神费力所在也。当年稀柿衕,动劳八戒师弟。如今又用的着他老人家了。”八戒笑道:“甚么稀屎衕,干屎衕,只要像当年那些人家供给不迭的斋饭,把老猪吃饱了,然后看手段还钱。”三藏道:“悟能徒弟,少不得用着你,便化一顿饱斋供你。如今就着你前路探个消息,看是甚地方。”八戒道:“探甚么消息,大家挑着走,撞天婚。只恐这刮来的臭秽,是那里人家妇女倒桶子哩。”三藏喝道:“呆子,休乱说,快去探着。一面探看消息,一面有人家可化斋,便化一顿吃了前行。”八戒只听了个化斋,便爽爽利利,往前走去。

只见远远田陌中,一个汉子在田里耕锄。那陌上一个妇人,手提着茶汤饭罐,叫汉子吃饭。八戒走上前,深深唱个喏道:“女善人,我和尚远从灵山来。饥了,问你化顿斋。”那女人那里答应,八戒又说一遍。那女人只是两眼瞅着八戒,那汉子乃走上田陌来道:“长老,我这妻子是耳背的。你要化斋,当前走半里,有村居人家化斋。我这些微茶饭,是我辛苦做工的受用,那有的斋你。”八戒道:“善人,斋便不化也罢。只是问你个路径,这前去是何地方?”汉子道:“长老,你是那里来的?如何路径也不识?我这里往东二十里多路,乃是个臭秽林。当初也不知这林甚么来历,但只是风不顺,便安靖;若是风从顺刮,我这地方臭秽难闻,家家都要备下香草焚烧,解那些秽气。”八戒道:“远二十多里如此,那近林的,却如何解?”汉子道:“近林的,只探风顺逆去躲避,若是躲避不及,被这气秽多生灾病;灾病也还事小,只恐撞着些小妖精怪,拿了活活吞吃了。”八戒道:“行路的,却如何避他?”汉子道:“撞造化。不遇着风顺,使过林去了。”八戒道:“万一走到林中,半路遇着转风,却如何处?”汉子道:“总来看造化。我这地方曾有个仙人过,香了半载。众人求他荡秽除氛,他道:后有圣僧来,自是安净。”八戒听了汉子之言,遂回复三藏。

三藏听了道:“悟空,这却怎处?”行者道:“信八戒这呆子不成!他又不曾到村落众人家探听;只在田间听汉子几句话,没个对证。”八戒说:“有那汉子的聋婆娘在傍看着作证。”行者笑道:“越发没对证,一个聋婆娘,怎对证?你的话打听不实,不实。”三藏道:“既是不实,八戒再去走探,须是到村落聚处人家。一则众论方的,一则有斋可化。那汉子曾说半里有处化斋,你如何只听个空信就来?快去,快去!”

八戒只得再走前去。却好走到村落人家处,果然店肆星密,人烟济楚。八戒上前打了一个问讯道:“小僧是灵山取经回来的和尚,路过宝方,腹中饥饿,一行四众,乞施主化一顿素斋。”这村人见了八戒生的丑恶,有的说:“长老,别家去化,我处不方便。”有的说:“丑和尚,远走开,吓怕人,还要化人斋。”

八戒前街后巷走了一转,那里有个人应。他走一步,懊恼一步,只闻的鼻子里有三分臭气,那村落人家个个都烧草解秽。八戒上前,见一个老者烧草。乃问道:“老人家,烧草薰烟可是解臭秽么?”老汉道:“你这丑和尚,既知道这情由,又何消多问?”八戒惶恐起来,飞走回来向三藏道:“师父,不消说道,村落人家也没一家好善肯布施斋。徒弟到处去闯,不但化不出斋,还讨人没个好答应。”

行者道:“斋,是小事。你探打的前林可得过去?”八戒道:“斋也化不出,有甚心肠问路?”行者笑道:“呆子,真个没用,原叫你探路消息,你却只在化斋上着力。便是化出斋,吃的你撑肠满肚,难道坐在这里?还要探听去,必须要到那臭秽林,找出根脚:那日好过林,何时没有风,可有甚么妖怪活吞人?”八戒道:“正是,正是。我倒也忘了,那汉子曾说有个仙人过林,香了半年。人问他何不除秽荡氛?他说:留与后来圣僧们安静、”三藏道:“悟能,既是仙人有此言,只恐就是我等。你更要去地头查看事实,我们方好计较安静的方法。”八戒见三藏叫他再去,只得没好没气的,日里琐琐碎碎的:“叫我老猪三遭探听,斋饭谁知那家办哩!”

他使着性子,一直径到这林来。始初风微,臭气犹小,渐渐大刮,那秽污难当。虽说八戒吸过稀屎衕的老把势,这时却也真个受不起。两只手扪着鼻子,口里骂着:“臭妖精,不知是甚么怪东西,这等气味伤人!”正说间,那风越大顺将来。只见林中一个小孩子,手内拿着臭秽东西,问一声:“前面是何人,大胆闯将来?”八戒只道是地方人,还要说老实话问路径,乃答道:“我是灵山取经回来的,一起四众,一则找探路径,一则腹饥化斋。”那孩子是狐妖说明的要与西来和尚作对头。这小妖一听了八戒之言,便上前说道:“长老,你既说俄,我这手里现成馍馍且吃一个儿,再指你路程。”八戒道:“馍馍尽是用得着,只是怎么这林中臭的紧?”小妖道:“且吃馍馍,休管他臭。”八戒近前一看,那里是馍馍,却是一团腐烂臭物。八戒把鼻子捂了道:“这东西如何吃得?”那小妖见八戒不吃,便把手内臭物向八戒打来。八戒将手一挡,那臭物荡着手背,顿时肿痛起来。八戒急了,把林树枯枝摘下来照小妖打去。那妖一声喊,去叫众妖。八戒道;“且走吧,这妖的臭东西厉害。”乃转身飞走。

小妖叫得众妖来,八戒已走远。见了三藏,把手背与三藏们看了道:“都是师父叫我探路径,这是甚东西,打在手背上。一时便毒气生疼,且臭味难当!”三藏看了道:“悟空,这却跷蹊,如何作处?”恰好三藏捧着钵盂吃水,乃向盂念了一句梵语,倾在八戒手背,洗去臭气,少止了些痛。行者说:“师父,这宗买卖,倒也有些难处:比不得较武艺战斗、讲斯文屈直;见了面,就把这恶东西打来,好好皮肤,怎禁得他毒气疼臭。如今且歇住此地,便风顺刮些臭来,路尚离远,待徒弟去探看了来。”八戒道:“切记,不可吃那孩子妖精馍馍,防他手内打了东西来。”行者笑道:“呆子,老孙决不像你,为嘴伤身。”说罢,一个筋斗。他却不打入林来,直打在山顶上。远远望他林内,有何妖魔邪怪,正东张西望。

且说比丘僧与灵虚子,诈哄了孤妖去,乃从山顶崎岖缓步行来。只看着三藏师徒们恭恭敬敬挑押着经文柜担。又见三藏恭敬之甚,行到洁净去处歇下,向经担前整襟瞻拜。比丘僧对灵虚子道:“师兄,你看唐僧信心如此,便是我等也动了不敢怠慢之心。”灵虚子答道:“师兄,话便是这等说。只是这信心,是本来的方好。若是作意,便非真心。”比丘僧笑道:“师兄,既曰信,安有假?你看唐僧,歇在那林西头,想是见了那东边深林风色气焰,师徒们又生出计较来了。你看那孙行者,支手舞脚,必是要打筋斗探消息,恐来问我们。我与师兄设法待他,不可使他识破。”灵虚子道:“我与你变个老虎,在此待他来。”比丘僧道:“你变虎在这山顶,却也相宜。你看山傍一个水池,我便变条龙吧。”灵虚子把身一抖,顷刻一只虎。果然:威猛不同凡兽,咆哮山顶风生。

斑毛白额典金睛,吼动山摇地震。

比丘僧忙向池边也摇身一变,忽然一条龙在池内。但见:云雾高腾池上,苍龙旋转山前。

金鳞映日更鲜妍,岂是凡人能见。

他两个正变了一龙一虎,在山顶池边。“忽喇”一声,孙行者筋斗打到。好行者,坐在石上,一手搭个阴篷,看那深林气焰。一手招风来闻,果然臭秽气随风来。行者正恶那一气,只听得背身后“呼呼”风响,把那臭气直卷而去。顷刻地边云气蒸来,却也香的异常。行者回头一看,笑道;“原来是你二位神通,老孙正在此没主意扫荡这腌臜臭秽。没奈何,就借重你二位到那林间扶持一二。”行者一面说,一项起身前走,把手招呼道:“龙虎二位老友,借重你深林护持护持。”果然那龙盘旋而至,虎咆哮而来。

行者徉徜得意,直奔深林。正才到得林边,只见那小妖被八戒枯树枝打走,叫了一林的小孩子妖精前来捉八戒。不匡八戒走回,却遇着行者前来。他也不查个势头,一个个捧着具秽,乱打将来。行者手疾眼快,见了道:“龙虎二位老友,那小跃臭东西打来了。”这龙忙喷出一团云雾,虎吼起大风,直把那臭秽飞卷,反把小妖打去。

那妖精慌了,齐齐奔入深林,报知狐妖与抓婆说道:“林西来了一个毛头毛险的和尚,我们被他反风迎打,吃了亏来也。二位魔王干爷干娘,作何计较?”抓妖道:“我们有计较,倒不来投你了。只是这和尚我却认的,他叫做孙行者便是。他有些手段本事,也不过会打斗,能变化,却不能挡抵你这臭秽东西。他有何能,反将你们打走?”抓婆道:“狐侄,你平常说,你足智多谋,也善变化。如今说不得斗个智能才好。”狐妖笑道:“俗说强中更有强中手,我被这毛脸和尚破了几宗智谋,他还要就智生智哩。”狐婆道:“事已到此,我与你设个圈套,诱哄着他来。却叫这众小妖暗把臭锣打他个防范不及。”抓妖笑道:“姑计甚妙。”却是何计,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动了好洁心,便得臭秽报。动了臭秽心,又当如何?

臭秽一下打在手上,毒气生疼,此是神僧净体。若似今人,心窝中藏了千千万万,全然不知痛痒,反觉快活矣。可怜可怜。

正文 第五十回 神龙猛虎灭狐妖 八戒沙僧争服力

<span>记得玄宗悟道时,婴儿姹女坎和离。

打开臭秽交龙虎,扫荡妖魔路不迷。</span>

话说众小妖被龙虎风云,直把邪氛卷退,他慌人深林,报知两狐妖。那里知行者伶俐乖巧,一行打败了小妖,一行就变个小妖,杂在众妖中走入林来。闻见异香喷鼻,行者道:“这妖精自己受用这清香,却把臭秽加害别人。”及随众走入林中,听了两妖计较,又要设圈套诱哄,叫众妖精打臭秽东西,乃想道:“妖精只要打臭秽,定是八戒的疼烂买卖,我老孙怎禁得他这买卖。如今幸亏了龙虎两个护持,但不知这狐妖是甚圈套,且再听他作何计较?他说叫我老孙防范不及,那里知老孙暗进林来,倒先防范着了。”只听得狐婆说道:“狐侄,我和你打斗他们不过,变化又瞒他不得。如今不如把臭秽收了,放些香气,顺风刮与他。他师徒定然放心前来,你却把小妖与臭秽之物,避在深林。待他入了林中,收了香气,却放出臭秽打他,那时他进退两难。此计可妙?”狐妖道:“此计虽妙,恐他们知道此臭秽林不可改,如何此时一旦刮去香风?事出变换,便是虚假。况那孙行者机变万端,智量百出,这圈套如何蒙蔽的他?”狐婆道:“正是其中有一番理节,你且收了众小孩子臭秽,躲入深林,放些香风刮去,引了唐僧师徒来。那时我更有一妙计,管教他入我圈套,报了你历来捆打之仇,仍要还我个六耳魔王。”狐妖听了道:“阿姑,且说你妙计何如?”狐婆道:“你我变个田妇迎着他,只说往时臭秽,近被甚么孙行者神通广大,招邀了神龙猛虎,把些妖魔扫灭了。当年仙人过,曾香了半年,说留与圣僧安静。今日果然安静,臭气改了香林,乃是我地方造福,遇着这圣增孙行者。想唐僧必然信真。”狐妖道:“唐僧便信真,只恐那猴头不信。”狐婆笑道:“那猴头积年好奉承,我称赞他是圣僧,料他心喜。他喜心一生,定然疑心顿去。”

两狐妖计较圈套,那里知行者在傍,—一听着,笑道:“这妖精,倒不像是蒸僧林妖魔家眷,如何不知俗语说的,六耳不传道,怎么老老实实计较与老孙听知?你说妙计,我便将计就计。”乃走出林来,只见龙虎尚在林中,行者上前叫了两个诺道:“二位老友,动劳你反风卷雾.打退了小妖。我方才变了小妖,跟众妖入林,备细听那两妖魔计较,他要设圈套引了我师徒到此,入到林中,与我们个措手不及。我如今借重虎友,料你威猛能灭狐妖。狐妖既灭,借重龙友,到林中大施云雾,把那些臭秽孩子直卷的他无影无踪。把香风借出,保全我师徒经担过林,也是二位老友功德。”行者说罢,龙虎点首。行者道:“承你点首,似肯扶持。只是那妖魔奸狡,望你还留意,莫使他知情躲避。”他两个依着行者,把身形隐了。

却说三藏歇着担柜,只等行者打探回信。忽然风顺,只闻得香气刮来,异常喷鼻。八戒道:“师父,这风刮来香,想孙行者平静得臭秽林了。”三藏把鼻一嗅道:“徒弟,这会果然香气刮来,且更异常。我们走路吧。”八戒道:“也要等大师兄挑他担子。”正说间,行者一筋斗打在面前,他半句不讲,只说挑担子走吧。八戒沙僧忙挑起担包,三藏押着马垛,一齐走进林边。那香风馥馥,如焚沉檀宿降,这长老欣欣,似升霄汉云天。只见八戒道:“师父,也是你老人家功德,不似我来探听时那些臭秽。”三藏道:“徒弟,也不可作等闲看待,还须要兢兢业业过去。”沙僧道:“师父说的是。且歇在这林头,须再探个的实消息。”行者道:“且放心走,莫要怕他。”三藏道:“悟空,悟净也说的有理。俗语说的好,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

灵虚子树枝敌不住魔王狼牙棒,看看败了,比丘僧忙把手内数珠子解下两粒,往空撒去。那菩提子节变了青锋慧剑,照魔王劈来。魔王见了,也不慌不忙。摇身一变,却变了三头六臂、七手八脚一个形像,口里喷出火焰。比丘僧与灵虚子挡他不起,思量也要变化敌他。又计议道;“且退回山顶,再作计较;看唐僧们如何过去。那孙行者机变甚高,莫若等地来弄个手段,扫荡了这妖魔。只恐是他师徒心志不洁,造出这魔孽,还等地师徒来解。我等莫要轻身与这凶恶妖魔交战,留些精力好保护经文到那东土。”这正是:得放手时须放手,可饶人处且饶人。

方才出得林东数步,只见路前两只狐狸,俯伏地下,若有哀鸣之状。行者便要掣下禅杖打来,三藏忙止住道:“徒弟,西还不是东往,禅杖不比金箍,当念真经,普行方便。”行者道:“师父,他虽匍匐在地,其心实怀复仇。你看俯伏地下,两眼看着我们,实有不忿之心。双膝屈于真经之前,只恐是假。”三藏道:“徒弟,世事人情,都可假的。如来真经之前,他假不得。非是他不敢假也,是不容他假。彼此皆真,自是无假。”三藏只说了这几句,那两妖点□,化一道风烟去了。

生老病死苦,五者谁能拗。

任你秉聪明,过了这关窍。

三藏师徒嗟叹了一会,往前行走。忽然东方云雾腾空,风雨将至。三藏道:“徒弟们,方才过了这臭秽林,爽朗睛明。不多见时,却又风雨来了,怎生行路?可急急上前,看有甚人家,可以躲避风雨,化顿斋饭充饥。”三个徒弟依言,忙忙挑着经担上前。果然那山凹里一村人家,正在那里烧烟做饭。师徒们上前歇下担子道:“善人家,我们是中华大唐僧人,上灵山取经回还,路过到此。那东方风雨来了,求一个空闲房屋,暂避一时。”只见那一家大门里走出一个士人来,三藏见那士人:头戴飘风一顶巾,身穿五色布包新。

那士人见了三藏一表非凡,乃道:“老师父,请屋里坐。”却才把眼看行者们,也不惊异道:“列位师父,想是一路同行的。可把担子快卸下进屋来,风雨只恐就到。”行者们便忙忙卸下经担,扛进屋里。

只见一所大厅堂,师徒们坐下。那士人便问道:“老师父,小子在屋里,已听知你们说是大唐僧人上灵山取经回还。只是灵山到此,途路甚远,闻知一路来妖魔拦阻,甚是难行。就是我这地界,东去有一林,西来也有一林。且说这西来林,臭秽难当,行路之人多少伤害,师父们如何过得来?”三藏便把过林这些功劳,多亏了大徒弟孙悟空,如此如此手段说了。那士人两眼看着行者,笑道:“这位师父,相貌非凡,真有降龙伏虎手段。我这村中,曾说这林要复了香气,只等圣僧来。今日果应前仙人之言。”士人恭敬行者,一面叫家僮备斋款留圣增。八戒见了,便叫将起来道:“师父,我徒弟也曾三遭探听,只看这手背被伤。难道过这林,只是孙行者服力过来?”沙僧说:“便是这担子,也要我等用力担将过来。”

比丘僧听了,大喝一声道:“妖精,我已知你事情,你那里知我僧道本来也有两句:万劫不能迷,回光有返照。”灵虚子说:“师兄,何必与他讲,待我打灭了他,让唐僧师徒好过。”方才要举起枯树枝打妖精,不期魔王知了,遂顶盛贯甲走出林来,手拿着狼牙棒一根,叫道:“那里来的和尚、道人,上门欺负我大王。不要走,吃我一棒!”灵虚子忙把树枝架住道:“妖精,我已取了小妖供状,知你姓名事实。你何苦据住这林,迷惑往来人心,叫人当面尽不相认?今遇着我两人,自有神通,不被你迷。还要扫灭了这一种妖魔,我方才过林前去。”

相逢未识情和性,举动飘飘已出尘。

总是世迷途,故把天真耗。

名唤迷识林,魔王从此号。

三藏微微笑道:“请问先生,高姓大名?这后林已过来了,方才说前一林叫做甚林,不知可顺便好走?”士人把眉一蹙道:“林虽好走,当初不知是甚缘故,来了一个妖怪,盘踞在内。往来行人禁声悄地便安静过林;若是咳嗽一声,脚步稍走的响,一时惊动了这妖怪出林,拿将去,也不伤害,只荡着他邪气一迷,把生前行过的事都忘了。便是熟识亲友,毫不相认,痴痴呆呆。医药也不效,符水也不灵。”三藏道:“山上可有条小路转的过去?”士人道:“小路虽有一条,却转远了几十里,且是崎岖险峻,空手尚难,行囊怎过。师父们有这许多柜担,去不得。”三藏也愁着眉道:“如何处,人便蹑着脚步,忍着咳嗽;这马蹄却也要走的响。万一惊动妖怪,如之奈何?”八戒道:“古怪,古怪。我这两日辛苦,动了痰火,偏有几声咳嗽。”士人笑道:“师父,你却真个有些难过,你先进我屋。有个不忿,你老师父归功在你大师兄身上,只这个心肠,偏要动了无明,惹出咳嗽。若被妖怪拿去,荡了他邪气一迷,那时把世事连你师父们都认不得。”八戒道;“我也不管认得认不得。只是还吃得斋饭,挑得经担,便由他罢了。”只见土人家仆捧出斋饭来,师徒就席吃了。天色已晚,安歇在厅上。这士人与三藏讲谈些道理不提。

从前万有为,尽做不知道。”

总批:

魔王听了,呵呵大笑起来道:“你这两个僧道,岂不知往来纷纷行客,他若肯安心静气,自然过去。他自动了无明,招风惹草,惊动我魔王,荡着我气焰,入于不识不知境界,如何怪我迷惑他心?我魔王也不与你争论彼长此短,只说我这众小妖何事犯你,你把他们个个禁住在地?你要架住我棒,看我打来。”只见:魔王狼牙棒很,灵虚枯树怎挡。比丘见了便慌忙,手内菩提抛上。变了青锋慧剑,飞来劈那魔王。妖魔本事也非常,就变了凶模怪样。

且说比丘僧与灵虚子变了龙虎,助了行者,把臭秽林扫静,点化了狐妖。他两个从山路小道走过来,看见三藏师徒在这村舍士人家歇住,安心前走。他却直闯过林,不曾问出这妖怪事情。走路脚步声响,那灵虚子又咳嗽了一声,忽然惊动了妖怪,叫声:“小妖们,看林外是何人声嗽,可去捉将来。”小妖得唤,便走了十数个出林。看见两个僧道林内走来,上前扯手的扯手,抱脚的抱脚,那知他两个本事高强,把手结了一个心印诀,口里念了一句梵语,把十数个小妖倒禁住了,加绳捆在地。比丘僧问道:“你这些妖怪,快供出事情,叫做甚地方,是何妖魔?”众小妖那里肯说,只求饶命。灵虚子把林树枯枝摘下一根道:“师兄,这些小妖不打,如何肯供!”小妖慌了,只得供称道:“这林久传来,西行计七道。

要知后来事情,且听下回分解。

师徒乃坦然前走,方到林中,只见一个汉子领着许多小孩,簇拥前来。行者见了笑道:“妖魔,免劳费心。白额金睛赶你婆妖.就来捉你。”妖狐听了打个寒噤,不敢上前去,叫小妖快把手内臭秽打来。行者叫一声:“老龙友何在?”只见半空中金龙飞下,把众小妖云收雾卷,半个不留。这深林香风馥郁,你看他师徒放胆前行。

灵虚子、比丘僧保护经文,可谓勤矣。然一下挡妖精不起,便思量留与行者。大似今之为朋友出力的。

每怪行者机变生魔,及遇妖精,又思量他机变。西方路上,何日得干净也!

正文 第五十一回 指心猿复还知识 遭魔怪暂蔽圆明

话说比丘僧与灵虚子退到小路山顶上,只看唐僧师徒如何过这迷识林。这妖魔得胜也不追赶他两个,洋洋得意,退到深林,叫小妖们摆设筵席,大吹大擂庆功。他这妖魔摆的却不是珍馐百味走兽飞禽,摆的都是迷倒了的来往营营食名逐利,只认得那纷纷利欲在前,那里认得人情物理、终朝熟识亲朋,过这林不曾吞声忍气,响动惊了妖魔出来,见了妖魔凶恶,又心中惊怕,那妖魔邪气一喷,便被这小妖们捆倒,蒸的蒸、煮的煮,把做筵席与魔正受用,却又不伤了他性命,只把这人的精神意气吞吸了。故此过了这林的,如痴呆懵懂,生平不曾相识的一般。这妖魔真也有些利害,诸般受用,只不曾受用过和尚、道人的精气。他与比丘、灵虚两个战斗,正要下手擒拿,不匡他两个退让了一步,这妖魔欣欣喜喜,退入林中。一面叫小妖探听和尚必定还要过这林,一面做庆功受用筵席。

却说唐僧师徒在士人家住了一宿,次日起身前行。那士人只是恭敬行者,说他神通本事,能安净了臭秽林,料这迷识林自有手段过去。无奈八戒不忿,只是争长竞短,夸自家本事也不校三藏见八戒、沙僧都动了这不忿争心,乃向八戒、沙僧说:“你徒弟两个只管较长短,起这争忿不平。自我看来,便是悟空有本事,成了灭妖之功,保得真经回国,也是你们大家功劳,何必较量?尔我若是这心一生,只恐前途就有这种魔孽。”行者听了三藏之说,乃笑道:“师父之言有理,前途若有妖魔,便是他两个惹出来的,就叫他去挡抵,莫要来缠我老孙!免得说我有本事,夺了他能。”八戒道:“不难不难,且访问主人家,前去这林叫做何名?可有甚么妖魔厉害?”士人答道:“我小子年浅,却也不知当年怎起。只知如今这前林约有百里路远,中有一个妖魔,名叫迷识魔王,这林因也叫做迷识林。但凡往来行人,都要忍气吞声、蹑着脚步儿过去。我这地方吃这妖魔亏苦,若是圣僧们道行神力,打破了这一林,不使人被妖魔迷弄,阴骘不校”行者道:“假如人被妖魔迷弄了的,却怎生模样?”士人道:“我们知道的,保守性命,无事不过这林;若是不得已要过这林去,便轻身扒山越岭,多转几十里路过去。有一等把性命看轻了的,冒险过去,被妖魔知觉,拿了去,把些毒气熏蒸,这人便昏沉沉,不识平日所为何事,连父母妻子也认不得。”三藏听了,合掌道:“善哉,善哉。这是看轻了性命,忘却原来,把这一点惶惶自迷了。”乃向行者道:“悟空,你能破除的这妖魔么?”行者道:“何难?徒弟只消一个筋斗,往回他几千万遭,也不得迷失原来。”三藏道:“只恐八戒、沙僧不能过去。”行者道:“正是,正是。”八戒听得,笑道:“你这猴精,便是有本事的,会打筋斗,老猪们难道不会腾云驾雾过去?”三藏道:“悟能,你便腾云驾雾过去,我与经担却怎过去?看起来便是悟空筋斗也只好保自身一个过去。”行者道:“师父说的真是见道之言。如今且待老孙先打个筋斗过林,探个消息,再来计较。挑经担只是一件,老孙若是探了实信,过去无碍,我只顾我的担子,免得八戒又与我争本事。”八戒笑道:“你有本事探信,我也有本事,我的本事比你还更高哩。”沙僧道:“二哥,你的本事如何比大哥的更高?”八戒道:“他先存了个怕妖魔的心肠,打筋斗远远探信,我老猪老老实实拿着禅杖,直闯深林!看甚么迷识魔王成精作怪!”行者道:“好本事!各自赌本事罢。”行者说罢“忽喇”一声,一个筋斗打去不见了。士人见了,合掌道:“真是圣僧,可敬!可敬!”八戒道:“主人家,你没要只夸他的本事,你看我从老实上做本分。”拿了一根禅杖道:“沙僧,你且保护着经担,陪伴着师父,我去探信过林,再来挑经担。”他雄雄赳赳出士人大门,望前走去。

却说行者一筋斗打过迷识林,回头一看:阴沉沉树木森森,静悄悄人烟寂寂;虽然也觉忘记前来事因,却还不曾与妖魔会面,尚记得出来打探信息这一种知识。东张西望,只见高山在旁,行者登山望景,那比丘僧与灵虚子越岭前来,见了行者道:“悟空,你过迷识林来了。”行者把眼揉了一揉道:“二位师父是那里来?往何处去?”比丘僧答道:“我小僧去来,难道悟空不知?”行者道:“不曾相识。”灵虚子道:“悟空,你如何过这林来?”行者道:“我也不知怎样过来。”灵虚子道:“你出来何事?”行者道:“只有这探信一件尚记得。且问二位师父有甚信息?说一言与我。”比丘僧向灵虚子道:“师兄,怪哉!妖魔迷识,我等从山岭不曾染着,孙行者本事高强,尚然难免,况他人乎?如今他也在迷识一分之处,我们不提明了他,万一唐僧们冒突过林,迷了原来知识,这真经如何保护而去?”灵虚子道:“师兄意见颇是,当提明了他,回复唐僧;我们仍要走回,看他们怎生计较过这林来。”比丘僧乃向行者肩背上一掌,说道:“悟空,听我一言奉告!”行者道:“二位师父,有何话见教?”比丘僧乃说道:“法师林西望信音,如何忘却本来真?

筋斗打回体怠慢,莫教迷识怪魔侵。”

行者正忘记了筋斗打来的,被比丘僧一言提明,他一时省悟,依旧一个筋斗,打到士人家。只见三藏、沙僧坐在堂中望信,见了行者,忙问道:“悟空,探的信息何如?”行者方才复省语起来道:“师父,这林委实的厉害,除非转山路越岭岩。只是这经担怎生过去?”三藏愁眉苦睑道:“徒弟,这事如何处置?”士人道:“师父,我小子原说有些古怪,好歹只看你八戒探情回话,再作计较。”三藏道:“先生,你不知我这徒弟不能探信,只恐还要惹出妖怪来。”

却说八戒提着禅杖,走出大门,望前探信。那里有个信探?他渐渐走近林西路口,只见三五个空身汉子走将来。八戒忙上前问道:“列位大哥,可是过林去的?”那汉子们瞅了八戒一眼,道:“长老,你不知此处过去不许声响么?你若胡言乱语,惹出妖魔来,连累我们。你且歇在此,待我们走去远了,方许你行。”八戒道:“大哥,我是初到此,不知路径的,百事但凭列位教训,只望携带我过林去。”众汉子道:“长老也没甚教训,只是少咳嗽,林说话,脚步儿也没走的响。”八戒道:“谨依言。”八戒乃随着众人静悄悄前走,倒也走过了二三十里,平安无事。这呆子一时气闷走来,想道:“我出来探信,难道只是跟着众人走路?也须同这同行的姓名、家乡,过林做何事业?为甚的闭着嘴不许说话?蹑着脚步不许走的声响?就是惹出妖魔来,这妖魔却怎个模样?有甚神通本事?也须向明了消息,好去回复师父。”呆子走了一会,肚里度量一会,忍不住口,不觉的叫一声:“同行的大哥,尊姓大名?过林做何事去?”众汉子只听得八戒开口,便齐齐飞跑,不觉的脚步儿也乱了响声。八戒见众汉子跑去,便骂道:“我好意向你名姓,便一句也不答,飞跑去了。难道有你众人我八戒方才走路?你说叫我奖作声,我老猪生性忍不住,且也不怕甚么妖魔。拿着这根禅杖何用?便大闹他一番,看有甚魔王来弄我!”他把禅杖在林中越乱敲打,那众双飞跑而去。

却说魔王正大吹大措吃筵席,忽然听得林中声响,叫小妖探听。小妖是被灵虚子法禁打过的,见了一个大耳长嘴和尚,拿着禅杖在林乱打,那里敢上前,忙飞报魔工,说林中来了一个大耳长嘴和尚。魔王听了大喜,道:“我正在此思想个僧道受用,早晨那两个有些道法,他识进退回去,想这个和尚敲敲打打,是自送上门的买卖。”乃顶盔贯甲,执了狼牙律,走出林来。见八戒手为若禅杖,便大喝道:“那大耳大嘴和尚,有何本事,敢大胆闯入我林?吆吆喝喝,不知避忌!”八戒道:“妖魔,你问我本事?大着哩!”妖魔道:“看你这嘴脸,有本事也不大。”八戒道:“你站着,我说与你听:我的本事。不消讲那当年来灵山一路降妖捉怪,只说从灵山回转:灭虎威狮吼潜踪,降凤管鸾箫绝迹。

看权奸佞贼消魂,把霪雨狂风荡涤。

饿鬼林手段安平,六耳怪风闻不及。

说本事都是神通,那怕伊妖魔迷识!”

妖魔听了笑道:“原来是你猪八戒,你说的这些本事,多亏了孙行者。便是孙行者本事也平常,只好鬼诨那前来几个深林,却不曾荡着我大王神通法力。若是荡着我大王法力,只叫你前边这些本事一字儿也夸奖不出,便是连那功能只当原来没有。”八戒道:“妖魔!你有甚法力也说与我听,免得我又去别处探信。”魔王道:“你要知我法力,且听我道来:我本是灵台智慧,却装做懵懂痴愚。

那途人不知进退,自丧了常住屋庐。

荡着我后天一气,只叫他原始皆迷。

把他个从前知识,尽都做过往空虚。”

八戒听了笑道:“据你这妖魔说出来的法力,原来是个不识不知蠢物。你那里知我出家长者的道力,怎能迷弄的?”乃举起禅杖,照妖魔劈面打来。好魔王,挥动狼牙棒,直挺相迎,两个在林中厮杀,不分胜负。妖魔暗夸道:“一路传来,说西来有个唐僧,带着三个徒弟,都有神通本事。今日话不虚传,果然这和尚,比那退去的增道大不相同。”妖魔一面夸八戒的本事果强,一面同众小妖把长气直喷出来道:“看这和尚可能避得这一着法力。”八戒正轮着禅杖要打妖魔,不防众妖魔一齐喷出妖气,把个八戒迷倒,众长将索子把八戒捆入林中。

妖魔叫:“抬过蒸笼,把这和尚且蒸了受用!”众小妖依言,拍过蒸笼,方要把八戒上笼,妖魔忽然叫:“且住,这和尚是异味,从不曾实着,且把地捆在深林,待拿倒了他这师徒一起,大大设个筵席,去请了八林三位魔王来,庆个长生会。”众小长得令,把八戒捆着在深林。这八戒被妖魔一齐喷出妖气选料,一时昏沉,不识从来做过事,那里晓得三藏是何人?做和尚茫然无知,取经文毫厘不记。但他原来根基大,本领深,还明白自己被妖魔捆倒在林,那一种要挣脱了绳索跑路的心肠尚在。他看着众妖喜喜欢欢,乃问道;“列位大哥,你们这喜欢何事?这地方何处?你们都是何人?把我这绳缠索捆作甚?”小妖听了,大家笑将起来,道:“可见我大王法力广大,这和尚被迷,便不知原来事情。”只见一个小妖道:“我们平常拿倒个汉子,捆将起来,便昏昏默默,这和尚还晓得问这些来历。”一个小妖道:“平常汉子利欲关心,生死系念,他那灵明被我迷了;这和尚无利欲生死所关,他这一抹儿灵光,尚然不昧,所以还知。”一个小妖道:“若像那僧道禁住了我们,还要采枯树打,如今也该打他个一党!”一个小妖道:“我怜他个出家和尚,把红尘撇了,便是知不知、识不识,总入虚空,便提明了他也无碍。”乃向八戒说:“和尚,你问我们欢喜何事,乃是捉住了你这和尚,大王要蒸你受用。你问我这地方何处,乃是往东上去路,叫做迷识林。问我们都是何人,乃是大王的小妖。这绳索捆着你,只待拿到了唐僧、孙行者们,一齐上蒸笼蒸了,请八林三魔王庆长生会。”八戒道:“唐僧、孙行者却是何人?”小妖们一齐哈哈笑将起来,道:“可见大王法力,这和尚被气迷了,连自己一路来的师徒都不知了。”八戒只听了这一句话便定过性来,以心问心,还有八分不明白。却喜得神通本事,尚存着一分变幻,乃把身一抖,使了个脱壳金蝉法。他把自己鬃毛拔了一根,变了个假八戒与他捆着,自己却脱了索,拿了禅杖而走。却不识的来路,但见林旁有高山峻岭,乃飞空而上。四顾没个去处,远远只见有人扒山越岭,八戒只得走过来问个消息。却是如何问,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今人机械百出、变诈多端,安得此迷识魔王一还浑沌也。

八戒做了和尚,便不能尽迷。如今偏是做和尚的更会迷,只缘自己各有一个迷识魔王,不但自迷,更会迷人。我愿见了和尚的,慎勿轻咳嗽也。呵呵。

正文 第五十二回 胡僧举灭怪真仙 如来授骗迷妙法

却表八戒虽设了金蝉脱壳之变,走到山岭上,问那行道的汉子路径。汉子们也有指说前往东去,后自西来;也有混答应左往北行籴米,右往南去挑柴。八戒那里明白,任着自己性儿在山岭上东走西闯,没个定向。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战妖魔不过,退让在山岭住下,往往来来两头,看唐僧师徒怎生过林。始初见行者筋斗打过林,已昏迷了几分,他提明了行者,复回士人家去。这回却看见猪八戒提着一根禅杖,如丧魄一般。比丘僧上前叫一声:“猪八戒,你不随师父挑经担,却独自在此作甚?”八戒睁着两眼,如痴如聋,看着比丘僧不答。灵虚子又说一番,八戒乃答道:“师父们讲的是那个猪八戒?甚么师父?挑甚经担?我却不识。”灵虚子向比丘僧说:“师兄,八戒定是被妖魔迷弄了,我们当初若不知回避,往前闯将过去,被妖魔迷弄,想亦就是此等光景。只是我们原为保护经文到此,遇着这样妖魔,须是作何计较使唐僧们过去?”比丘僧说:“如今且把八戒指回到了唐僧处,复了他原来灵觉,再计较他过林主意。只是我们原是暗中保护,不与唐僧们知觉,如今怎么去传授他?使他知了不便。”灵虚子道:“师兄,我们一路来变化诸般,却也不曾露出形迹,只是瞒得唐僧、八戒、沙和尚,那猴精伶俐,却瞒他不得。”比丘僧笑道:“虽然瞒不得孙行者,他却也仰体真经,本意决不说破。如今你我且点醒八戒,说明了他回见唐僧。”叫道:“猪八戒,唐僧是你师父,奉唐王旨往灵山取经。”八戒只当不听见的,摇着手道:“没相干。”灵虚子扯着八戒衣道:“我与你且回见你师父去。”八戒道:“我不识甚么师父,我只知往东前去。”挥起禅杖就要打灵虚子,灵虚子一手接着道:“和尚,你诸色皆迷,怎么不忘禅杖在手中?还要把他打我?”八戒道:“我不知为禅杖,但只知是件打妖魔的器械。”比丘僧道:“师兄,八戒尚知打妖魔,中情尚未氓灭,你扯住他在此,待我士人家唤了孙行者来设法他去。”灵虚子道:“师兄须要变化个不露色相,指引了唐僧们来。”比丘僧道:“留着唐僧守着真经,且唤了孙行者来,料他自有机变。”

却说唐僧坐在士人家堂上,专等八戒消息,许久不回。行者道:“师父,这呆子一时好胜,愤然前去,定是被妖魔迷弄了!如何处置?”沙僧道:“待我去探着了来。”三藏道:“徒弟呀,你如何去得?悟空尚且被魔迷,还亏他空里去、空里来,不曾与魔会面;你万一荡了魔迷,叫我怎生奈何?”沙僧道:“悟空像是赌气不管闲事,我如何不去找八戒?”三藏道:“都是担着利害的,如何他不管闲事?”沙僧道:“他只因我与八戒争说佛力,一般师父只夸行者之能,便是主人也只敬行者有本事。他生这一种骄傲心,便知他不管闲事。”行者笑道:“师弟,你如何也学呆子,动了竞能心,自昧了知觉。这妖魔便是八戒与你生出来的。”沙僧道:“甚么生出来的?便是我生出来的。俗说的好:解铃还得系铃人。”沙僧拿了禅杖,也往大门外走了。行者道:“师父,沙僧性急而去,虽说动了嗔心,却还有义气,为救八戒心肠,料此去荡着妖魔,定然失却旧来,迷了真性,我当随他前去。”

恰好比丘僧从山顶下来,远远见是沙僧前走、行者在后,乃摇身一变,变了一个碧眼胡增模样,上前说:“小长老,看你雄赳赳、气昂昂执着禅杖,全没些僧人气质,欲往何处去?”沙僧道:“老师父,我弟子乃东土大唐僧人,跟随师父往雷音拜礼如来求取真经,路回此处,闻说前有迷识林妖魔拦路,我师兄猪八戒去探听,久不回信,弟子特来找寻,一则访探而去,有甚神通。”胡僧道:“小师父,你去不得。我也是师兄弟两个过此林,只恐妖魔厉害,故从山顶小路远走几里。方才山顶上遇着一个大耳长嘴小长老,手拿着一条禅杖,被妖魔迷了,幸喜他还有一分知识,只是不记去来,如今叫我师弟扯留在山顶。老僧下山来找他个来历,不匡就是你师兄,可快去救他。”正说间,只见行者到面前,沙僧便把胡僧之言说出,行者看了胡僧一眼,笑道:“老孙方才也亏了长老,如今又来指明八戒了,只怕八戒不似老孙,他那一种争能的心肠不能容易指明的。”胡僧也笑道:“你这小长老忒伶俐过了。难道你这伶俐太过不动了一种妖魔?”行者道:“老孙也不管你甚伶俐太过,只是这林妖魔怎生计较除得?我们师徒何法过去?你那左变右变,休来老孙面前混帐!”胡僧笑道:“若是我老和尚有计较方法儿过去,如今不在此处来找那八戒的来历。”行者听了,乃叫沙僧:“我与你可到山顶去,找了八戒来,多有动劳老师父。”胡僧道:“彼此都是一家人,何须作谢。我也少不得同你到山顶上救那小长老。”

行者、沙僧遂扒山越岭来到山前,果然一个道人扯着八戒。那道人也变的一个西番模样,见了行者、沙僧便问道:“二位师兄,这位是你熟识么?”行者道:“师弟如何不识?”只见八戒两眼看着沙僧、行者,如同路人,且问道:“列位长老是过山的么?”行者笑道:“呆子迷深了,如何医治?”沙僧只是哭哭啼啼,把前因后节向八戒说了又说,八戒如痴如呆,只是不答,说:“长老你讲的是那里话?”行者见这光景,乃扯了胡僧到山凹里道;“老师父,这事如何处置?我弟子使出本事便从山路也过去这林,只是真经柜担,山路难行,望老师见教个方法。”胡僧这:“妖魔迷识,果是我无法灭。如今既为经文,只是远来了道路,若是路近,我有一个道友,现在灵山脚下玉真观里修真,这道友神通定能除这妖魔。”行者已知,故意问道:“灵山脚下果远,要往回年载,怎能济事?但不知这道友唤做何名何姓?”胡僧说:“这道友,号复元,现名玉真有几年。

他与大仙相契久,又与如来历劫缘。

修净业,悟真诠,如如不昧这根原。

能知前后古今事,有甚妖魔得近前。

若能问得仙真法,坦坦明明谁敢缠?

只因道路行来远,便是腾云要半年。”

胡僧说尤未了,行者“嘻”的笑了一声,一个筋斗顷刻打到灵山脚下。见了玉真观,他那里管个禁忌,分个内外,直闯入山门,进了方丈,径到大仙面前。那大仙正闭目静坐,听了面前声响,开眼见是行者,他却熟识,道:“孙悟空,你不随唐僧护送经文回国,又来我观中何事?”行者道:“上禀大仙,我随师回东土,路过了许多深林,也说不尽的妖魔,幸亏我弟子机变,灭的灭,化的化,林林平静。如今到了个迷识林,这妖魔就叫做迷识魔王,却也有些厉害,把猪八戒迷了,我弟子饶着有几分手段,也几乎被了妖魔之害。如今我师徒难行,经文又难越山岭。方才遇一胡僧,盛称大仙道力能躯除的他,故此远来,冒渎师真,方便救我师弟八戒,保我师父真经过林。”大仙听了笑道;“救你八戒、保你师经,俱各不难.只是此处到彼腾云驾雾也要几时。”行者道:“不消多时,咳嗽一声,老孙就打个往回。”大他笑道:“你便有此神通,我小道却不会。”行者道:“如今也不管师真会不会,只是事急迫,快传我一个方法儿过林去罢。”大仙道;“我不亲去驱除妖魔,那讨甚么方法传你?你要传授方法,你当初原是如来给你经文,何不把经文缴还了,师徒们就可轻身回国,便请求如来的方法过林去!”行者听了这“缴还”二字,便道:“好,好,我还了经文,少不得还我金箍棒,有了这件宝贝,怕他甚么妖魔?”

他也不辞大仙,飞走出门,直上灵山来求方法。却遇如来在大雄宝殿讲说大乘法,聚集圣众听闻,行者当阶跪下。旁有比丘僧等问道:“孙悟空,到此何事?”行者乃把迷识林妖魔迷了八戒,唐僧与经文难过的缘由说出。如来听了道:“吾既把宝藏真经交付与汝师徒,为甚不仗此真经,敬谨前行,却又多生一番枝叶,前来搅扰。”如来只说了这一句,即命左右闭了殿门,聚圣合散。孙行者沉吟了半晌,只得扯着一个比丘僧,又叮咛备细,说定要求如来个方法,比丘僧道:“悟空,如来已明示你方法,如何不悟?”行者道:“如来说我多生一番枝叶,前来搅扰,我老孙只因遇着妖魔,方来求个方法,如何是又多生枝叶?”比丘僧笑道:“正是。你走路只走路,挑经只扰经,管甚么妖魔?”行者道:“都是那胡僧,教我五真观寻全真,他又推到如来身上,如来又不明明传授个方法,老师父你又是句混帐活!”比丘僧道:“悟空,既是胡僧指引你来,他与我是弟兄,我知他有方法能过林,你还去寻他。”行者摇着手道:“连他也在那里过不去,没法处置哩。”比丘僧道:“他虽不知方法,却善能解悟如来妙法。我写一封书信叫他参语如来这两句妙法,自然过去,包管妖魔扫灭。”行者道:“担上不捎书,老孙几万里可顷刻到,只是口传的信息,片纸只字却是带不得,碍手碍脚,打不得筋斗。”比丘僧说:“既你不肯带书,我便口传个信与你去,管教他见信即有方法传你。”行者道:“说来,说来。”比丘僧乃说道:“身原不离经,经岂离得身?

仗此无恐怖,请魔谁敢侵?”

行者听了,“骨都”一声筋斗打在胡僧面前,见他与道人同扯着八戒,那八戒痴痴呆呆,只是要乱走去。行者忙把到灵山见如来与大仙的话说与胡僧,又把比丘僧寄的四句说出,胡僧乃笑与行者说:“我此来已明明白白传授了你方法来也。”乃叫行者与沙僧把八戒强扯回土人家。

八戒进了士人屋,三藏见了,便问道:“悟能,你悻悻的去探信,如何久不来?”八戒那里答应,只道:“你们这一堂屋长老,扯我来讲何事?”三藏听了道:“悟空,罢了,你看悟能被邪迷了本来,如何处置?”行者道:“师父,如今且求这位胡僧老师父的主意过林。”三藏乃稽首胡僧来个主意,胡增说:“三藏师父,我老和尚也没主意,若是有主意,几时过林去了;只是你悟空徒弟到灵山求了如来妙法,又得我同门比丘僧信来与我,如今惟有挑经的挑经,你押垛的押垛,端正了念头,直往林中前去,莫要毫忽离了真经!”三藏听了,心尚迟疑,胡僧便把无恐怖说出。三藏乃向行者问道:“徒弟,你如何主意?”行者道:“师父,果是口传来实话,世事可无信,一个灵山来的妙法,如何疑畏?我便先挑着经担走罢。”沙僧也挑着走,八戒只是不识前因,三藏与胡僧众等强将经担抬上八戒肩道:“长老,烦你挑一程。”八戒道:“这是何物?叫我挑走!”几次歇下,众人再三强他,他见行者、沙僧担挑前走,只得同着前行。

三藏乃押着马垛辞谢了士人,大着胆子,口中只念着真经。胡僧与道人说:“三藏师父,你因有行囊经担,不得不向林行,我们空身还从山岭过去,到前面再会。”三藏与行者深谢,别了前行不提。

却说迷识魔王把八戒迷倒,只等拿了唐僧们方才上蒸笼蒸熟,请八林三个魔王受用,无奈三藏们疑畏不敢轻易过林,住在士人家三五日,这妖魔等候不得,乃把捆倒的假八戒抬出来,上下看了一回,道:“好个胖和尚,只恐捆的日久,把元精丧了,不中受用,不如将此一个请了客罢。”乃写了一纸柬帖,差小妖到八林来请三个魔王。

这三个魔王却是甚么妖精?一个叫做消阳魔,一个叫做铄阴魔,一个叫做耗气魔。这三魔乃是当年孙行者随唐僧西来时牛魔王族种,他传来说,祖上有个大力王,被孙行者害了他。三魔因问孙行者是何人?有甚神通本事把大力王破灭?有人说行者无他能,只是精、气、神三宗宝贝神通广大,行者全备在身,他能制的妖魔。故此这三个妖精专恨孙行者,却没处相逢,只把这三宗做了个仇家对头:阳、神气也,他只喜消;阴,精血也,他偏要铄;气,元阳也,他一心要耗。三魔盘踞在这八林,起了这林名叫三魔林。魔王与迷识妖魔结为交契,常相筵席往来。只因往来行路的,不是过山转路,便是忍气吞声过林,妖魔没有人迷,故此筵席稀少。

这一日三魔正相议,说当年孙行者保唐僧灭了大力王,这旧仇不可不报,况每常筵席只受用的是平常人精气,怎得个长老僧人受用受用,也不枉了与迷识林相近。三魔正说,忽然七林一个小妖手持着一纸柬帖儿走入林来,三魔接了柬帖,拆开观看,上写着个一阕道:迷识人儿稀少,相欢筵席多疏。幸逢长老姓称猪,八戒声名久著。为此柬来奉请,长生庆会休辜。慨然命驾下临吾,足感交情不负!

三魔看了道;“只说吃迷僧罢,又说甚么庆长生会,本不当来扰,担听得是猪八成和尚,便动了复仇之恨。小妖可先去报你大王,说我们就来。”后却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八戒先被色迷,后被食迷,此处又被识迷,有此三迷,故须八戒。

迷识等魔王好受用人精气,必是女人化身。客曰唯唯。观其思量和尚,一发可见。

正文 第五十三回 智度尊经破迷识 圣僧头顶现元神

却说唐僧大着胆子,与徒弟们直走迷识林。行者与沙僧见八戒的担子在他肩上东歪西扭,乃上前说道:“八戒师弟,这担子是如来真经,好生谨慎着肩。”只说了这一声,那八戒忽然呵呵大笑起来,叫声:“师父,我徒弟做了这半日梦。我尚记的与妖魔争打,被他一口气喷倒,便不知怎么回来,如今挑着经担东来也。”三藏见八戒省悟,便把从前话说与他知,八戒方才明白,道:“师父,这妖魔厉害,我们安可轻易前行?”三藏道:“我也是这等说,独有悟空大着胆子前走,我们只得大胆跟将来。”行者道:“师父放心,别人言语还可不信,岂有如来妙法、那比丘僧传言不足信的?况此时八戒复明,便可知矣。”三藏听了,只是念着经咒,一步步往前行走,便觉的精神爽朗。

只见林中忽然阴沉将来,远远百十余小妖道:“那西来的和尚好大胆!高喉咙,大踏步,你不知我大王法力么?”行者听了大喝一声:“陡!我只知我真经道力,叫你诸魔化为尘!”众小妖道:“你真经在何处?”行者道:“我们挑的便是。”小妖道:“你歇下担子与我们一看。”行者喝道;““我们呼吸也不离得真经,怎么歇下与你看?”小妖中就有几个狰狞的上前便要来扯,只见经担上金光万道,光中现出金甲神人,各执着降魔宝剑。众妖畏怕,那敢上前,飞走报与魔王。魔王忙顶盔贯甲,手执狼牙棒,方才出林,只见唐僧师徒挑押着经担,便要上前挥棒来打。只见唐僧师徒个个头顶上现出元神,手里捧着宝藏真经,妖魔看那经签上大字写着“智度尊经”。妖魔方要喷气,那里喷的出。看着众小妖渐渐矮小,如有渐灭之状,妖魔慌了,不觉的合掌跪在地下,半句声也作不出,静悄悄只把手往东挥,如指引归去之意。行者就要掣禅杖来打,三藏忙说道:“徒弟,掣杖便离了经。”行者听了,把指一咬,点点首,挑着担子飞往前走。三藏、八戒、沙僧也只得飞赶着前行。这正是:身在经须在,心离道即离。

慧剑将妖灭,安能把识迷。

三藏师徒见妖魔有如降伏一般,乃飞步前走,也不敢惹他,不觉的出了深林,安静无事,方才歇下担子。师徒们定一会心意,只见那胡僧与道人从山岭上走下来,见了三藏师徒平安过来,称赞不了,三藏也再三称谢。

却说迷识魔王分明要迷弄唐僧,怎当得经担上金光灿灿,唐僧们头上现出元神,若有拥护之状,且妖气缩朒渐渐消灭,不是他合掌跪倒,几被真经正气荡涤无遗。他待唐僧们远去,方才退入林中,正要把捆着的假八戒放了,说道:“明明一个猪八戒挑着担子,随着孙行者去了,这捆着的却是谁?原说唐僧徒弟本事高强,料必是假变的在此哄我。”忽然小妖报道:“八林三位魔王到林。”迷识魔只得迎出林间,请入林里,叙了阔私。讲到捆倒猪八戒,等不得捉唐僧,怕捆久不中受用,故此先来邀三位契厚庆个长生会。三魔笑道:“我等本该奉到,只因与唐僧们旧有些仇隙,故此来领盛爱,但不知怎叫庆长生?”魔王笑道;“列位岂不知他们十世修来,吸了他一口精气无阳,必然长生不老。”三魔道:“若是这等说,我们来领盛会,却也不枉了。只是如今还该等拿到唐僧,一齐庆会方是。”迷识魔叹了一口气道:“休想了。唐僧们道力高深,挑押经担马垛已过林多时,我们法力不能迷地。看来这捆着的猪八戒还是他弄的手段。一个替头。”三魔笑道:“怎见是替头?”魔王道:“那真身已见他随众去了。”三魔道:“这不难,且拷问他真假便知。”乃叫小妖抬过捆的八戒来。却说真八戒已明心地挑担过林前去,留下这根鬃毛,被妖捆在林间。形气既从真体分来,变化却也宛然无异,妖魔那里识得?只见一般肥胖胖、黑腻腻一个丑和尚,长嘴大耳,更是跷蹊。三魔说道:“何必拷问真假,看此便是假的,我等只见个意,遂了复仇之心。”乃叫小妖抬过蒸笼,把水火齐备,将假八戒上蒸笼来受用。一壁厢大设嘉肴美味筵席。

却说八戒元神既复,精气更爽,正与唐僧们歇担定心.猛然打了一个喷嚏,身上发起热汗交淋,说道:“呀,师父,我徒弟随着你们过来,便忘记了拔鬃毛做替头,不曾收得这法身,料是被妖魔上蒸笼摆布。虽然是徒弟一根毛,俗云打草惊蛇、含沙射影,老猪怎肯与妖暗中摆布?欲回转去取,只恐又惹动妖魔,如之奈何?”行者听了,笑道:“呆子,忒老实,怎么弄神通不照后?像我老孙尝拔根毛儿哄过妖精,便复还本体。你如今既失记忘了,只得舍了这根鬃毛走路罢。”八戒道;“爷爷呀,我如何舍得?”乃向行者唱了一个喏,道:“大师兄,没奈何,你帮我去取了来。”行者是个好胜喜奉承的,见八戒求他,他便应承道:“师弟,这事不难,若同你去,只恐往返费工夫。俗说的‘买一个饶一个’,不如你在此与师父歇力,待我转去与你取了来吧。只是你的鬃毛如何收复?”八戒道:“只呼本来,便就收了。”行者道:“事便不难,只是老孙去时筋斗,回来驾云,也要费些工夫。”八戒道:“如何回来不打筋斗?”行者道:“筋斗可是与人捎带东西的?”八戒道:“我有一个省工夫的计较:你先去取鬃,我随驾云半路来接你。”行者道;“这计较也通。”

说罢,行者一筋斗打到迷识林。只见小妖把捆着的八戒抬出来刷洗,上笼蒸,灶下烧着火,锅里放上水,那假八戒故意哼哼唧唧的。行者就要收他,乃想道,左右是呆子鬃毛,看这妖怪蒸了怎生受用?行者隐着身,一面看小妖蒸,一面走入深林,看妖魔怎样设席。

只见上面坐着三个妖魔,下边坐着的乃是迷识魔王,面前摆列着筵席,彼此却讲的都是与唐僧师徒有仇隙的话。行者听那三魔说:“当年祖上传来,说唐僧乃是牛魔王之仇敌,我等皆牛魔王之后裔,今日听得猪八戒正是唐僧的徒弟,那孙行者如今回来怎饶的他过去?今承宠召,看这猪八戒怎生模样,只恐孙行者走来救护他,乘便拿他,报当年之仇。”迷识魔答道:“正是,正是。只是小弟法力微浅,敌那唐僧师徒不过,如今已屈膝降伏,让他过林去了。列位既仇恨他,便是假的也蒸出来与你消这口气。”行者听了道:“原来这三魔记恨前仇,但不知神道本事何如,又不知在那地方成精。我如今乘他不曾准备,一顿禅杖打灭了他,倒也省力,只恐又惹出事来,只看他怎生。受用蒸的假八戒耍子耍子。”只见小妖来报道:“大王,那长嘴大耳和尚也不知烧了许多柴,干了几锅水,他不死不活还在锅里打鼾呼睡觉哩。”魔王听了笑道:“我说猪八戒有本事,原也不受用他的形体渣滓,只吸他的元阳精气。快抬出来便是,夹生儿受用罢。”小妖得令,把假八戒抬到席前,三个魔王便先来嘴吸。那假八戒也不叫疼叫痒,行者隐着身,只看那妖魔吸了一会,向迷识魔“呀”的一声道:“这般一个胖肥的和尚,怎么一毫气味也没有?还有些臊毛气。倒像猪鬃滋味。”三魔只说了这一声,叫出了八戒原来本体,顷刻就复了根鬃毛在席前。行者见了,忙去要抢那鬃毛在手,谁知他着不得色相,一有了形质色相,便隐不住身,打不得筋斗,显然一个孙行者立在筵前。四个妖魔见了道:“原来是孙行者假弄神通。”迷识魔道:“我已放过你去,如何又来惹事?”忙挥狼牙棒跳出林来道:“孙行者,你既有本事,好歹出林来,与你大战几百回合,莫要使机诈变假哄人。”行者忙去抢鬃毛时,已被三魔抢在手中。叫一声:“迷识魔王,你与孙行者战斗,我们回林备御捉唐僧们,莫叫他走过去也。”行者道:“妖魔,任你怎么去备御,只是把鬃毛还我。”三魔把鬃毛拿在手中道:“物各有主,你叫猪八戒亲身到我林来龋”说罢,飞星往山岭去了。行者那里有心与迷识魔战,提着禅杖道:“妖魔你已屈膝经前,降心道力,我们既过了林,与你战斗何用?要往前取鬃毛去也。”一个筋斗,只打到三藏面前。

三藏见了道:“悟空,鬃毛取得来了?八戒到半路接你去也。”行者道:“师父,鬃毛不曾取得来,却探听了前途事情。原来当年八百里火焰山,今改了八百里妖魔林,我们托赖师父道力,已破灭了七林,这前去乃八林,却有三个旧仇据住,方才被迷识魔请来受用蒸八戒,识破是假,把鬃毛抢了回林,备御捉拿师父。不知这三个妖魔神通本事何如,又要费老孙机变也。”三藏道:“徒弟,你只说机变机变,偏生出许多妖孽。倘在前路抢夺经文,如之奈何?如今快去寻了人戒回来。”只见比丘僧与灵虚子变的胡僧道人尚陪伴着三藏,听了行者之言,乃说:“唐老师父放心,从容走来,我二人与你从山顶小路探林中甚么妖魔,倘有来抢夺经文的,自当先来报知。”三藏拱手称谢。

却说猪八戒见行者筋斗打去,他随驾云来接应,不知行者已筋斗打回。他腾空走到半路,只见空中怪云霭叆,妖气飞扬。八戒定睛一看,却是三个妖魔,跟从着些小妖,吆吆喝喝前来。八戒见了,忖道:“莫不是迷识妖魔又赶来了,莫要惹他,且落下云头,让他过去,再看他怎生模样。”八戒躲在树林里,看那三个妖魔生的着实凶狠。但见:青脸露獠牙,唇掀耳又猹。

双睛如火炬,十指似钉钯。

赤发蓬松卷,精身靛染搽。

不知何怪物,倒像病虾螅 。

八戒躲在树林中,看那三个妖魔虽凶,却一个个欣欣喜喜,手里拿着八戒的鬃子毛笑道:“猪八戒,你也只这样个神通,我把你这臭毛瘟毛拿了去火里烧、刀子割,看你怎样变假愚人。”八戒见了,又听着妖魔笑骂,忍不住怒起道:“孙行者替我取鬃毛去,如何又与这妖怪拿来?不趁在此处收复了上身,若被他拿去,当真烧割起来,怎生区处?俗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安可使妖魔拿了去伤害?”八戒在林下把身一抖,那鬃毛忽然在妖魔手里落将下来,复还八戒身上。妖魔见鬃毛如风飘在地,三魔齐怪异起来,一魔说:“好好拿着臊毛走罢,却不小心失落了。”一魔道:“这臭毛原是弄怪的,如何不防他?”一魔说:“一时失手,莫过落在地下林间,捡寻便是,何必多言。”乃叫众小妖下地来寻。却好遇见猪八戒躲在林中,小妖见了,便大叫:“大王,鬃毛又变了猪八戒,在林里吓我们。”三魔听得,随按落云头下地,果见了八戒,乃问道:“好八戒,毕竟鬃毛是你?还是你乃鬃毛?”八戒道:“是老猪的法身。”三魔喝令小妖速把他捆来,众小妖上前要描八戒,被八戒舞起禅杖,小妖一个个飞走。三魔各执兵器,上前把个八戒围绕当中,八戒只得抖擞精神,左遮右挡。正在危急寡不敌众之际,却好行者复来,正遇八戒敌三魔,行者见了,只得忙掣禅杖来帮八戒。这场战斗却也不小,怎见得?但见:三个魔王舞兵器,两个和尚弄神通。舞兵器刀枪直刺,弄神通禅杖横冲。三魔是铄阴耗气消阳怪,两个是见性明心木气公。斗的不非邪与正都来求胜,争的有甚紧和要这件猪鬃。那里是一毛不舍遣妖怪,只为那万法仍归一体中。

三魔虽凶,那里战得过行者与八戒。看着气馁,这铄阴魔便弄一个神通,呼两魔一个敌住一个,他却口中喷出一道火光,那火直奔过行者、八戒身来,行者向八戒说:“师弟,不好了,这妖魔放火,我们却要跳出这林外,莫使他焚林,我们怎避?”八戒道:“只消捏着避火诀,那怕他焚林?”行者道;“呆子,手要拿禅杖,怎捏避火诀,且问你鬃毛如今在那里?”八戒道:“已归我身。”行者道:“原物既有,与妖魔争甚闲气,跑他娘路吧。”八戒道:“你便会筋斗跑了,我却只会腾云,那妖魔也会腾云追赶上,如何跑的脱?你可诱哄着妖魔,待我先跑了,叫他没处赶,你却打筋斗走路、”行者笑道:“说你老实,这个心肠可是老实?难道机变生,魔只归罪我老孙?”八戒道:“休得说闲话,妖魔喷的火焰渐渐大了,且四下里夺来。”行者忙取了两个林树叶叫“变”,随变了一个八戒,一个行者敌住妖魔,让八戒先走路,他看着八戒去远,一个筋斗跑了。三魔那里知道,那烁阴魔只是喷火,只见火焰飞来,把个假变的行者、八戒烧成灰烬,复了原相,乃是两个树叶。三魔又笑起来,你笑我,我笑你,却是为何而笑,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毕竟鬃毛是你,你是鬃毛,此语大可参禅。客以举似柳子,柳子曰:铲断蚯蚓,两头俱动,是一是二。

猪八戒错投母猪胎,却认做真皮毛,一根臊毛也舍不得,真做得当今第一财主。

正文 第五十四回 妖魔喷火空焚叶 行者愚尼变法身

却说三个妖魔战斗了一番,喷火吐焰,只指望灭倒行者与八戒,谁知邪不能胜正。战斗不过,却又口喷火焰,正所谓强中更有强中手,此处难熬会手人。倒被行者把树叶换了身形,只待他两个真体到了三藏面前,那树叶儿被火烧焚出本色来。妖魔见了,你笑我空费功夫喷烈焰,我笑你可惜精神赌战争。三魔笑了一会道:“俗说恼羞变成怒,一不做,二不休,好歹到前边大逞神通,把这惫懒和尚拿倒了,洗的干干净净,蒸什么,多放些水,煮的他烂酱,也邀迷识魔王来还个席。”三魔计较了,回到八林。他三个练习武艺,揣摩变化,只等取经僧人过林。

却说行者一筋斗真快,打到三藏面前,八戒腾空的也到了。师徒们备细把前情说了一番,大着胆子直奔大路前来。师徒四人,连马五口。时值秋天,但见:风清爽,月高明;鸿雁贴天排,蟋蟀藏沙唤。三藏向行者道:“徒弟,我们离了灵山路来,时日已久。这路途还有多少?怎么这林有如是之多?”行者道:“师父依着这路径,八百里火焰山改作深林,说是有八,如今已历过七林,过了这八林,就到西梁国地方,是我们旧来的女主国了。”三藏道:“悟空,我们当年来,要倒换关文,说不得进城朝见他,倒惹了妖魔。如今不换关文,你看那里有便道,就是远转几里,也没奈何过去罢。”行者道:“师父,如今尚有八林未过,天下的事莫要操成心预先料定,走一程是一程。”八戒道:“大哥说的是,如今且看那里有化斋的,必须吃饱了与他赌斗过去。”行者道:“这呆子只是想斋,这魔又添几分气力。”八戒笑道:“馍多力多,我老猪生来买卖。”三藏道:“徒弟,莫要讲闲话,你看那山凹里露出房檐屋脊,想是地方人家,我们走起一步,一则化斋,一则歇力。”师徒走得前来,果见一所高檐大宅,但见:静悄悄重门昼掩,密森森乔木周围。

碧澄澄山溪环绕,丛杂杂竹径长堤。

三藏近前看了道;“徒弟们,这宅院不是人家,乃是座庙堂道院,倒也清幽,我们敲门借寓一时,有何不可?”正说间,只见那重门半开,里边走出一个小尼姑来。行者见了道:“师父,这是个女僧庵,我们不便借寓,照大路往前走罢。”八戒道:“住固不便,难道门前歇着,茶汤也要得他些吃。待徒弟歇下担子,问他取一钟茶汤。”八戒歇了担子,方才上前一步,那小尼姑见了,把门一推掩,往里飞走,大叫起来,那里边问故,小尼道:“是那里山精鬼怪,吓坏了我。”只见门又开了,一个老尼走出来,张了一张道:“爷爷呀,果然是古怪,番僧又不像番僧,怎么这般嘴脸?”一会里边就走出三四个尼姑来,三藏只得上前道:“女菩萨,休得要大惊小怪,我们是大唐僧人,上灵山取经的,今日回国路过此处。只因我这徒弟要化钟茶汤,惊动小尼,若是有汤,便见赐一盏,如不便,可掩了重门,我们照大道前走,莫要惊动。”只见那三四个尼姑内中一个年纪略长,说道:“既是中华上国取经的老师父,便请小庵吃一茶汤何妨。况我等出家为尼,正也要课诵真经,祈保安康,将来得个成就功德。”乃叫老尼大开庵门,请三藏师徒进庵。三藏还趦趄不敢,谦退站立,那八戒那里由得师父,挑起担子直进庵门,行者、沙僧也挑担在后。

三藏只得进了庵堂。先参谒了正堂圣像,次与老尼问讯,那三四个尼姑部也稽手,却进屋去了,只有老尼与那年长的女僧陪坐。一面分付收拾斋饭、素菜款待圣僧老师父,一面便问大唐风景,又问一路来多少路程,如今取得是何经典?三藏—一答应,方才问道:“女菩萨宝庵何名?有几位在此出家?这地方唤做甚处?往前是何村乡?”尼俗也一宗宗应答,却说到往前是何村乡,那老尼便愁起得来,说道:“老师父,但能过了这村乡,便转过西梁国地方去了。”三藏听了忙问道:“怎说但能过这村乡?想是我们前路来闻得说有个三魔林妖怪成精么?”老尼道:“正是这一宗古怪。”行者笑道:“女菩萨,你替我放心,莫要愁眉皱睑,你不知道我师父善眉善眼,是一个吃斋念佛的老禅和,我小和尚们乃是捉妖灭怪的老放手。”老尼道:“师父呀,你不知这三魔林有三个妖魔厉害的紧,你们怎能够灭的他?”行者道:“女菩萨,你那里知道,我们是与他相会过一面的。”老尼道:“师父与他不知是何等相会?若是好相会,他们尽是有丰盛筵席款待;若是不好相会,他三个神通变化,你们怎当得他的本事?活活要把残生交与他!”八戒道:“只说是不好相会,莫过那妖魔会放火,我们有避火诀,那里怕他?”行者道:“惹着小和尚,他会放火,我还叫他火自烧身哩。但不知这妖魔放火之外,还有甚神通本事?”老尼说:“这三魔本事多着哩!”行者道:“略说两件儿我们一听。”老尼说:“大妖魔,号消阳,本事说来真个强。

诸般武艺宗宗熟,变化神通不可当。

饶伊久炼禅和子,岁月难熬这怪王。

被他消尽元来宝,不信看伊貌改常。”

行者道:“这个本事只好奈何那没手眼的和尚,若是老孙,那五百年前在花果山水帘洞时,却有个返老还童真手段,金箍棒打万魔降。不怕他!不怕他!且再说第二魔本事何如。”老尼道:“二妖魔,号铄阴,说起机谋广更深。

能向太山为虎蹑,也能苍海作龙吟。

不是久修老和尚,怎使妖魔不犯侵?

被他发出无明火,炽髓焦肠更毁心。”

行者道:“这个机谋也不广不深,只好奈何那半路上出家的长老!若是老孙,当年上天堂、游地府,拔去身后无常,却有个熬尽乾坤多岁月,长生不老到而今。不怕他!不怕他!且清说第三魔本事如何。”老尼道:“三妖魔,名耗气,他的神通真可畏。

有时一怒海水浑,斗牛冲处星光闭。

堪笑老憎不忖量,惹动无明一旦弃。

试问出家事若何,空教楛树为披剃。”

行者道:“这个神通也不足畏,只好奈何那火性不退的僧人,若是老孙,从当年跟着唐僧,如今到灵山取了经文回来,却有个入火不焚真法身,妖魔怎竭先天气?”老尼听了,笑道:“小师父,据你口说无凭,便是曾与你相会,也是乍相逢,你不曾荡着他三魔手段哩。”行者道:“我也不管他手段,只是女菩萨,你如何知他这等切?”老尼道:“小师父,难道你从西回,走一处也不访问一处?我这真切,都是东来西往过路的传说便知。”三藏听得,只是愁叹道:“徒弟们,我听这比丘尼之言,怎么过这林去?”行者道:“师父放心。只要师父把持住了正念,自然真经效灵。便是徒弟们七个林已过来了,何愁这一林?不荡平了妖魔,使往来方便。”师徒正说,只见小尼捧出素斋,师徒们吃罢便辞谢要行,八戒道:“师父,天色已晚,前途只恐没处安歇,何不就借庵堂暂栖一宿?”三藏道:“悟能,你那里知君子别嫌疑,我们远路和尚,怎居处在女僧庵?纵我们清白自守,也讨地方人议论,他女僧们也不便。”老尼听了道:“正是,正是。可见老师父是道行真纯的,只是天色果然将暮,再走数里便是三魔邻近之处,如何是好?”行者道:“前途可有甚村庄人家、好善的檀越,可以暂安一夜也罢。”老尼道:“小师父不说,我倒已忘了,离我庵五里,有一村庄人家,这老员外性波,只因他好善多行方便,地方人都称他做波老道。但他虽然好善,生了几个儿子都不好善,虽不为恶,都与我僧尼道家不甚敬重。老师父们乘着天包,可走得三五里,到彼老道家借寓一宿甚好。”

三藏师徒方才打点起身,只见内里三四个尼姑出来对老尼说道:“师父,众位师父虽然是男僧,我等庵中尝延访僧众建斋设醮,课诵经忏。今日幸遇中华圣僧,取了真经回国,你看他经文成箱满柜,何不屈留这几位师父,开了柜担,与我们深诵几卷,或是主动请善男信女,做一个道场,也不负了这众位师父降临一番。”那老尼犹目沉吟不答,只见那年长的尼僧也说众尼之言有理,老尼遂向三藏说:“老师父,我众弟子欲留众位把经文课诵一番,或是见个道场,真是千载奇遇。”三藏道:“女菩萨,出家人诵经、礼忏、建斋、设醮乃是本等,况相逢异地,众徒弟又发了这点道心,敢不依命?只是我们有三不便在此:一不便,经柜担有如来封记,包裹缜密难开;二不便,我们男僧在尼庵浑扰;三不便,离国日久,我大唐君王望取经回朝心急,若在外耽延,非但道路遥远,且费了工夫。”

老尼被三藏说了三不便,乃道:“此是功德也,要老师父们心说意肯,强留不得。”那众尼道:“师父,只是你主裁不定,列位长老已住在我们庵内,又叫我们忙忙碌碌收拾斋饭,吃的饱腹撑肠,便就在此做个道场,也不为不可,何苦必定要赶路!万一前林遇着三魔,抢经的抢经,捉和尚的捉和尚,老师父也与他讲甚三不便?”那尼僧一面说,一面就走出堂来,三四个把行者的经担抬进一包去。行者性躁起来,道:“师父,这便是个妖魔了。”掣下禅杖来就要打。三藏忙扯住道:“徒弟,这师父们也是好意,要留我们,况搅斋供,方感谢不尽;便是留在此课诵经文,可以不必开动包担,我们自会诵念,何必动粗卤就掣枚要打?”只见老尼笑道:“怪道高徒生的像貌凶恶,性子也暴躁,便是小徒们抬你经担,也只该好取,怎么就动杖要打?”行者道:“老师父,你不知我小和尚一路西还,凡遇抢夺我担子的便要抡禅杖,若是不抡禅杖,这十万八千里路程途怎保得真经回国?”老尼道;“师父呀,出家人抡禅杖打伤了人,却不作孽?”行者说:“我打的不是人,却是妖魔亵渎我真经。既是女菩萨是人非妖,必定达道理,还我担子,与我们趁早赶一程路。”那众尼只是不肯。三藏乃说:“女菩萨,你定要留经担,我徒弟必不肯,这分明彼此不如意。便是课诵了这担子内经典也无益,功德何在?真经内说得好:海宝千般,先求如意。”八戒在傍也说:“正是,正是。作福如意,受福坚牢。”老尼笑道:“小师父,你这两句是那里听闻?”八戒道:“这是我老猪化动斋便有这两句化头。”行者见天色渐晚,尼姑抬了一担包入屋,乃弄个神通,拔下毫毛变两担假经包,又变几个小尼姑,把假担抬入,真担抬出,你抬我夺,诨抢乱争。老尼也没主意,三藏也分剖不来,行者忙叫八戒、沙僧挑担同他先出庵门,又把三藏马垛随后押着出去。那众尼乱纷纷只见有两担经包在屋,只疑如何这几个尼姑你也像我,我也像你。假的倒说:“与他们前去,便留了他两担经文,拆开封皮,长远供奉也可。”一个个喜喜欢欢,进入内去。三藏方辞谢老尼,老尼也不留三获,待他师徒出了庵门,把重门掩闭。

三藏与行者们乘天尚亮,前行走了五里之遥,果见一所庄屋。三藏看那庄屋:灰粉墙围四角包,东西乔木接云高。

迎门一座青砖壁,必是村乡富室豪。

三藏师徒方才到门首,只见里边走出一个老者来,见了三藏一貌堂堂,便道:“老师父从何处来?天色已晚,前无住处,思量还要走到那里去?”三藏合掌当胸道:“老员外,小僧乃大唐僧人,上灵山取经回还,到此天晚,求借宝庄一宿,也不敢扰斋,方才前边尼庵用过来了。”老者道;“何不就借庵一宿?”三藏道:“老员外是明道理的,我们男僧不便寄寓女姑之庵。”老者笑道:“老师父,你便拘泥了,比如比丘僧尼何一处出家?优婆塞夷何同居修道?对境忘境,总在老师父这点方寸。”老者一面说.一手扯着三藏衣袖道:“请小屋里坐。”乃叫家仆快收拾打扫厅堂,把师父们经担好生供养在中厅上。家仆依言,不敢怠慢,老者扯入三藏,一个个问名询号,三藏—一答了,乃说:“老员外,莫非是波老道?”老者道:“正是老拙。老师如何得知?”三藏乃把老尼之言说出,当晚在波老道家安宿,不提。

且说三个妖魔与行者、八戒战斗了一番,喷出火焰,被行者把树叶假变,弄个神通走了,他三个你笑我笑,只得回林计较,等候唐僧师徒到来,捉拿出气。毕竟可能捉拿?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老尼极口称赞三魔本事,只是消阳、铄阴、耗气耳,不知此三种魔人人都会,老尼身上少不得也有两件。

行者变小尼,你也像我,我也像你,不知还有一件东西也相似否?若变得来,四个和尚大不寂寞。

正文 第五十五回 唐长老夜走八林 比丘僧术全三藏

话说三魔在八林深处,久等取经僧,不见到来,乃上山顶远观,只见山顶上来了比丘僧与灵虚子两个。消阳魔道:“何面相?是唐僧来了?”铄阴魔道:“不是,不是,唐僧们有行囊经担,这来的俱是走方游脚僧。”耗气魔道:“便是游方僧道,也拿来发个利市。”消阳魔道:“不可。唐僧师徒乃旧仇新恨,断不放他过去;若是游方僧道,我与你变个戏弄他的法,试他的道行何如?若是有道行的,便让他过山去;若是没道行的,且戏弄他耍子。”两魔依从说:“如今变个何事戏弄他?”消阳魔道:“我便变个担酒卖的,你两个扯他吃一杯,他如吃了,便是没道行。”两魔依言。消阳魔摇身一变,变了一个卖酒的客人,挑着一担清香美酒,歇在山顶上;两魔变作两个走路的,正买他酒吃。一见比丘、灵虚走到面前,二魔起身拱一拱手,便一把扯着比丘僧衣道:“师父,走路辛苦,有琼酒在此,请吃一杯儿。”比丘僧摇手道:“客官,小僧是出家人,守戒不饮酒的,不敢相陪。”妖魔道:“山僻静处,谁人得知?我与你也是有缘相会,你们出家人背地里吃酒的也有,莫要瞒我。”比丘僧说:“老客,你吃你的酒,僧过僧的山,着甚来由强要小憎破戒?决不敢领!请二位自饮罢。”二魔又扯着灵虚子说:“道人,你陪我二人吃一杯,料你不是僧人。”灵虚子道:“小道也是有戒,况天性不饮,请二位自饮。”妖魔笑道:“我两人已是有伴对酌,但为相逢二位师父,在此高山峻岭,幸遇沽酒,当开怀行乐。且你二位不知这酒的好处。”灵虚子道:“酒乃伐性之斧,烂肠之物,有甚好处?”妖魔道:“有甚好处?有甚好处?你听我道:五谷造成佳酿,清香滑辣兼甜。

合欢散闷解愁颜,养血调荣遐算。”

灵虚道:“二位客官,你只知酒有好处,却不知我僧道家五戒,把他做第一戒。”妖魔笑道:“为甚把他做第一戒。”灵虚子道:“助火伤神损胃,烂肠腐脏戕生。

亡家败德率非轻,第一戒他乱性。”

妖魔见僧道不饮,一魔扯着灵虚子衣袖,一魔取一杯酒强灌灵虚。灵虚只是力拒,那妖魔便使出个大力法,十指揪来,两手拿住,欲把灵虚子拿倒;那里知灵虚是有道的优婆塞,他把慧眼一看,笑道:“孽瘴,你这魔头,如何来迷弄我?”乃使个重手法,反把妖魔两手拿住,一捏,妖魔那里动得,吆喝疼痛起来,见这假酒迷僧道不倒,反被灵虚子说破,乃飞往山前走了。

却又计较,铄阴魔道:“你以酒迷这僧道二人,他有道力,不被我们迷,如今得我变个老婆子,你两个变美貌妇女去试他。他若是迷于色欲,便无道行。”两魔依计,变了两个妖娆妇女,随着老婆子走山岭前来,遇着比丘增、灵虚子,乃上前道:“二位师父,老妇是山下人家,生了这两个妇女,只因丈夫打柴遇虎狼,丢下他无人养赡,思量欲嫁两夫,往来莫个相配的。我看二位师父年貌尚青,若肯随到我家下,留了头发,成个家室,生一男种一女,也不辜负了青春年少立在天地之间。”比丘僧听了,不顾先走;灵虚子把慧眼一看,道:“妖魔,一计未遂,又设此计,本当不顾而去,但是要保护唐僧经文,安可不顾纵他作耗?他既设法迷我,待我也没法试他,因而驱除这妖,使唐僧师徒道路好行。”乃笑盈盈答道:“老婆婆,我那师兄是披剃的僧人,怎做得你女婿?我虽未披剃,却也是在教的,久绝了色欲,如何行得?”婆子笑道:“没妨。便成就了这宗姻缘,有谁来管你?”灵虚子道:“若说姻缘,也要个媒的,三茶六礼,寻个门当户对,怎么撞着途路之人,做个露水夫妻?也被人笑为苟合。”婆子道:“没人笑,没人笑。你听我说:男女阴阳配合,世间一种人伦。

我娘作伐岂私奔,苟合何人笑论?”

灵虚子道;“婆婆,你说没人笑论,却不知我修道的道人,色欲最是大戒。”婆子道:“为甚也把他为大戒?”灵虚子道:“这种元阳正气,生入固命灵根。

修身见性与明心,怎肯邪淫迷混?”

婆子见灵虚子不肯从他,乃叫妇女上前弄娇做媚说:“师父,你既说有戒,也只该像那长老不顾先走,为何笑盈盈与我娘说话,却又乜斜斜不走?我知你是碍着那长老看见。待我娘儿三个扯你们到家,务要成一门家眷。若是坚意推却,我便扯你到地方官长,说你僧道不守清规,调戏良家妇女,须要大大问你个罪名。”妇女一面说,一面便去扯比丘僧。方才去扯,只见比丘僧如飞前走,一个来扯灵虚,灵虚把脸一摸,顷刻变了一个丑陋不堪凶恶相貌。那妖魔见了,笑道:“原来这道人不恋色欲,心如槁木死灰,故此发出败兴的容貌,倒是两个有道行的。去罢,去罢。”灵虚子道:“你这会叫我去,我偏不去了,只要羞杀你三个无耻的。青天白日,一个老婆子卖淫诲奸,一个妇女扯和尚,一个女妇看上我这个丑陋道人。”三个妖魔分明还要弄法迷灵虚子,却被灵虚这几句直话羞出他良心,乃往山坡下飞走去了。

灵虚子方才赶上比丘僧道:“师兄,这分明是三个妖魔弄假骗我等。”比丘僧道:“我已明知,故此不顾。”灵虚子道:“我也明知,只是要剿灭了他,故此只待说破,免的他愚弄唐僧。”比丘僧道:“唐僧师徒这妖魔也不能愚弄,但恐被这妖魔缠扰,有误时日。我们原说探听前路有甚妖魔,报与他知道,如今只得仍变胡僧,再去指引他,莫教他被三个妖魔愚弄,方见我等不失前言。”他两个随又变了胡僧与道人,来寻唐僧。

却说三藏师徒在波老道家安歇,更深半夜,忽然行者骨地笑了一声,三藏道:“悟空,你笑却为何?”行者道:“师父,我徒弟非笑他事,笑那几个尼僧不识真假,把我毫毛假变法身信当经担,只因抢了经担,又混忘了同庵尼增,也不知谁是谁?喜欢在那里过夜?但徒弟拔的毫毛只能浑一时,不能久变,想这毫毛替徒弟取耍了一晚,须要收复他来。我看那老尼讲说三魔本事甚详,想他必与妖魔契厚,恐惹出这妖魔,又是一番费时日的事情。”三藏道:“徒弟,那老尼恭敬我等,语言切当,必非妖魔契厚。”行者听了道:“老尼就非妖契,徒弟正要收复了毫毛来也。”一个筋斗回到老尼庵内,把经担、小尼都收复在身。

却说三魔戏弄了比丘、灵虚一番,不遂他计,暗夸两个道行,欲待再行试他,只为心怀的唐僧师徒要报仇恨,乃从山岭探着唐僧行径。远远只见老尼庵内闹哄哄吵嚷,却是行者毫毛假变的小尼与那众尼争抢假经包。三魔潜来暗听,大喜道:“唐僧经担原来在这尼庵,经担既在此,唐僧师徒必在此,凭着我们通神变化,必然抢夺了他经担,捉拿唐僧。只恐孙行者们也都有变化手段、战斗才能,不免又费一番精力,不如也照前番哄愚僧道的事,料唐僧道行纵高,他三个徒弟心肠未卜,愚动一个,拿了报仇,也为豪杰。”三魔计较了一回,想道:“酒难入庵,倒是婆子妇女可进尼庵。”乃依旧变了一个老婆子、两个小妇女,半夜敲门,惊得老尼忙叫小尼开了山门。原来是三个女妇,老尼便问:“夜静更深,三位女善人到我庵何事?”老婆子依旧道是村落人家,丈夫打柴被虎狼拖去,欲来投托庵中,闻说西还有几位圣增,取得宝经,能与人消灾度危、荐亡超祖,路远到此,不觉昏夜。”老尼听了道:“三位女善信,你来迟了,早间有几个西还僧众,是东土上灵山取了经文回来的,今已吃了斋前途去了。”婆子道:“你这老尼,说谎瞒我,我们来时不敢造次敲山门,其实听得你庵堂众尼争抢经担,吵吵闹闹,既是经担在庵,那唐僧岂肯丢了前去?”老尼答应不出,婆子与两妇女便起身向庵后堂去看,那里有个经担,却是行者收复上身。

且说行者收了毫毛,正要打筋斗回去,忽见三个婆妇进庵,他隐着身,听了婆子这些情节,乃心问口、口问心,想道:“何处村落,夜静更深来投庵尼,要寻我们超亡荐祖?且是妇人家远来,岂没一个家童汉子?此必妖魔来探我们情节!这老尼忠厚诚实,便信了他,我如今试他可是妖魔假变,若是这妖魔,我且设个机变,诱哄着他在尼庵,且同我师父乘夜过了八林前去。”好行者又拔毫毛数根,变了唐僧、经担这一起,在后屋故意吵吵闹闹,妖魔听得悄悄来看,果见唐僧在后屋,便恨老尼瞒他,计较拿唐僧不如先抢经担。

却说行者假变了一起在后屋,他却一筋斗打回波老道。此时夜半,只见两个胡僧道人来报三藏说:“前行三五十里,有三个妖魔,假以酒妇迷弄我等,只恐又要迷弄你师徒,纵然老师父们道行高深,不为所迷,但是经文须防他抢夺。”三藏听了,正尔焦心,忽然行者到了面前,把妖魔在庵事情说出,胡僧听了笑道:“唐老师说不得夜走八林,到了西梁地方,何虑这妖魔也?”行者也笑道:“老孙也是此计,只是妖魔赶来如之奈何?”胡僧道:“妖魔赶来,待我们三设假误了他赶来工夫,你师徒自然过林去了。”行者听了道:“事不宜迟,只恐老孙毫毛被妖魔识破,如今说不得瞒了波老道,悄开了他门,我们且偷走去着。”三藏道:“徒弟机变,又动了个偷走心。”行者道:“师父,此时也说不得,把你那志诚心且放在一边。”八戒笑道:“偷了些微麝香,便受了你们多少言语,你今日也动了偷心么?”三藏道:“悟能,偷走路与偷东西不同,快挑担走罢。”师徒别了胡僧二人,暗出了波老道门,往八林直走。行者把自己担子歇在林中,叫三藏们先走,老孙去收复了毫毛来,挑担再赶。三藏依言,催着马垛,与八戒、沙僧先行。

却说妖魔到尼庵后堂,计较先抢经担。三魔乃各挑一担,方才上肩,笑将起来道:“我们又被唐僧愚哄了,岂有经担一轻至此?定又是枯树叶假托去了。且挑出到庵外,放火烧他,真假自知。”消阳魔道:“连唐僧们只恐也是假的。”铄阴魔道:“且莫惊他,万一是真,又要与他们战斗费工夫。”耗气魔道:“既是要看他经担真假,且到门外拆开担子自知也,不必放火,料经文纸张岂是放火的?”

三魔挑出经担,正要拆动,却遇着行者到了庵门外,见了忙收复毫毛在身,又把假变唐僧们毫毛收了,一个筋斗直打到林中,挑了经担赶上,三藏们还不曾走过一里之遥,可见行者筋斗神通之快。

却说妖魔方拆经担,忽然无影无踪,妖魔又齐笑将起来,进后屋去看,那里有个唐僧?乃走到前堂,把脸一抹,变出妖魔本像,揪出老尼道:“尼姑,你识我婆妇么?”老尼慌的跪着说:“我尼姑识得,是消阳三位魔王。”妖魔道:“我也不怪你,你原也说唐僧早离庵前去,但不知在何处投宿?”老尼道:“我已指他波老道家去住,多是在他家。”妖魔道:“是了,是了。我们且到波家去拿他。”乃出了庵门,驾起云来,终是不如行者之速?及到了波家,鸡已鸣了。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待三藏出了波老道门,他却变了一个唐僧、一个行者,坐在门首。妖魔上前看见,消阳魔便把假唐僧捉住,却是比丘僧假变。两魔就来捉行者,灵虚子便掣出禅杖直打两魔,两魔空手无器械,帮着消阳魔把个比丘僧扯着,驾云回到林中。

方才要动手害唐僧,报当年牛魔王之仇,不防比丘僧复了本相,乃是一个和尚。三魔惊异道:“想是我们天未晓,眼目昏花,不曾问明,只当是唐僧,便拿将来了。”只见比丘僧合掌道:“三位魔王,小和尚是西方下来的僧人,偶因夜宿波老道门首,不知有何得罪?三位不问一声,便把小和尚揪来。”三魔笑道:“分明见你是唐僧,且还有那孙行者拿禅杖打我们。”比丘僧道:“那里甚孙行者?乃是和尚同来的道人。他见三位捉了我来,必然要找寻到此。”正说,只见深林外灵虚子复了原相,来求三魔释放了同伴僧人。三魔道:“你从何处来?”灵虚子道:“在波老道屋内与唐僧喂马。”三魔道:“你如何与他喂马?”灵虚子道:“那唐僧有个毛头毛脸徒弟,叫做孙行者,倚强作势,拿我替他喂马,他却说在门外防备甚魔王。”三魔听得笑道:“是了,是了,这猴精弄怪,把这和尚假充唐僧哄诱我们,你且说唐僧们现在何处?”灵虚子道:“魔王若是释放了我同伴和尚,我便指你唐僧住处。”三魔道:“可恨孙行者把你和尚变唐僧,与你无干,放了你去罢。你只说唐僧在何处?”灵虚子道:“尚在波老道的庄上花园里,等候吃了斋走路。”妖魔听得,随把比丘僧与灵虚子放了,飞走到波老庄上花园来寻唐僧。不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行者以机变生魔,灵虚子以机变降魔,《南华》所谓“出于机,入于机”也。

凡事可假,真经如何假得?余曰不然,圣人神道设教,羲皇之六十四卦,柱下之五千言,天竺之五千四十八卷,皆假也。问如何是真?曰:刚有无字真经,已被白雄尊者抢去矣。奈何,奈何。

正文 第五十六回 陈员外女子逢妖 唐三藏静功生扰

<span>漫道西游火焰山,而今改作八林湾。

妖魔尽向机心现,荆棘应从大道芟。

肯熄无明超欲界,顿教正觉出尘寰。

若能参透西来义,万卷真经一字看。</span>

话表三魔听了灵虚子说唐僧们现在波老道花园内,便放了比丘僧,飞走到波老道庄上,那里有个唐僧。又奔到花园内,也没个唐长老。三个魔王大怒道:“分明是孙行者、猪八戒弄神通,骗哄去了,俗语一不做,二不休。好歹追赶上前,再莫要信他们假变搪塞,只拿住了唐僧,方才甘休。”

不说妖魔驾起云来追赶,却说行者赶上三藏师徒,坦然过了八林,走得三五十里大路,只见人烟济楚,店肆整齐。三藏道:“徒弟们,我等费了许多心力,才过了那八百里山林。看这热闹光景,想是当年来的西梁国地方了,你们可上前问一声。”行者道:“师父,我等走路,人马劳倦,何须去问?看那店肆料安歇往来客商,我们且投店中住下,自然知道。”三藏依言,走到关口,便有店家扯住马垛道:“师父们下在我店罢,我店房宽敞洁净,且饭食齐备。”三藏依言,进了店门,中堂供了经柜担。

道人莫说无神法,梆子敲来声似雷。

保我师,往西去,又与地方除火气。

店家收拾茶水,师徒们吃了。三藏道:“徒弟,这店中真洁净,房屋果宽,我一路来辛苦,且闭了中堂,待我静坐半日,你们打听前途何处地方,可好行走?”行者道:“师父放心入静,我们自然上心在意。”当时三藏闭了中堂门槅,焚了一炷香,供奉着经文。八戒、沙僧道:“师父,徒弟一路难道不辛苦,我也打个坐安息安息。”只有孙行者性本好动,他走出店来,探问店家:“这是何处地方?”

叫我孙行者,那里弄神通?

那小二连晚斋也不等捧毕,飞走到陈老生家道:“员外,快把报信钱五百与我,我说个姑娘信与你。”陈员外听得,忙忙着要说,小二只是要报信钱,员外道:“你若报得真实。便多谢你五百,足了一千。”店中人也喜,乃扯着员外衣袖说:“我店中住的取经长老知道,可有一个。”陈员外即时到了店中,店小二便指着行者说:“这个师父提名道姓,他必然知道。”陈员外见了行者,一把扯住说道:“师父何处人氏?何方来此?因甚知道小女这宗事情?如今小女现在何处?只求指示明白。”行者道:“我们本不知你甚事情,昨日跟随我师取经回还,路过此处,吾师静中闻得有人呼他求救,自称是陈宝珍。吾师恐有冤枉,命我查勘,适向店小二问一声,不意果是令爱。但不知有何情节,可—一说明,吾等拔救不难。”陈员外听了,抬头一看,见上面立着唐僧,相貌端严,知有道行,遂上前跪下。唐僧忙用手扶起,说道:“员外请起,有甚冤苦事情可以说出。”陈员外起来,对师徒四众施礼已毕,具将去年月下乌云摄去女儿之事—一诉知,说了又哭。行者听了笑道:“陈员外,据你说来,似乎妖精摄去。你莫怪我说,恐你年纪老、家私大、房屋多,你女儿星前月下做了些不明不白之事,有甚逃拐私情,哄你说妖精摄去,及至到外面遭人谋害,以此魂灵叫冤,未可知也。”陈员外道:“我家户严谨,必无此事。那日已是三更时分,丫鬟喊叫,随即起来,中门封锁未开,又不曾失落一毫财物,定然是妖精摄去无疑。”说罢又哭。行者道;“不消哭,我只怕不是妖精,若是妖精打甚么紧,不拘东南西北,天上地下,也要替你查出来。你且请回。”员外那里肯回家,只是眼泪汪汪,跪在地下,要行者分付明白。行者道:“要明白须是问你丫鬟,那夜月明之下,乌云从何方来?”员外道:“云自东起。”行者道:“晓的了。”说罢,往店门外飞走。员外也飞赶将来,行者道:“老员外,莫要跟来,我替你捉妖怪去,你老人家跟不上我。”店小二说;“员外,你好歹在店中等候。”员外道:“看这长老,甚么捉妖怪,那妖怪可是与你捉的?这分明知道我女儿所在,故意推托妖怪,必要跟他个下落。”行者走的快,员外只是跑。走到东关外,见四处没人家,行者把身一纵,飞空起在半天。这陈老见了道:“爷爷呀,原来是个圣僧。”方才回店,说与店家,坐在店中守行者回信。

行者见了,手内没有器械,肚内正思量个计策。只见那林树阴中胡僧两个坐在地下,一个手拿着数珠儿,在那里解下菩提子叫“变”,一个手拿着木鱼儿,要把槌破。行者忙上前道:“二位师父,多劳了,你护送我们过了这林。只是这妖魔意不甘休,思量还要追赶。你们曾说三设假费他工夫,我想费他工夫,他那报仇之心不已,且这妖魔神通本事,也会腾云驾雾,万一千里不辞,我们师徒终是被他搅扰。不如在此扑灭了他,或是化导了他,才是个万全之策。”胡僧说:“悟空,你挑经已离了八林,前途自坦然无事,又何必再来自相缠绕?”行者道:“二位师父,你不知,我老孙不是当年西来的行径。”胡僧问道:“你当年西来怎个行径?”行者道:“我当年,过此地,说起妖魔真怪异。

却说这平妖里居民稠密,离这店十余家,有一员外,姓陈名叫做老生,家资颇富。止生了一女,名唤宝珍。这女子年方二八,聪明美貌,真是无双。一日天晚,明星朗月,这女子叫丫鬟铺了泉儿在窗外放下香炉,焚了一炷香,对月深深拜。丫鬟问道:“姑娘,你拜月却是为何?”宝珍答道:“我焚香拜月,保佑老员外、安人两个福寿康宁。”丫鬟道:“老员外、安人都享福延年,精健比人十倍,何劳你又祷祝?多是姑娘要保佑自己嫁个好人家。”宝珍啐了一口道:“多嘴饶舌,贱婢怎么把这污言秽语讥诮我?好生可打!”这女子正骂丫鬟,忽然风起,那星月下,一朵乌云从空飞卷下来,把宝珍凭空摄去,骇得个丫鬟大叫起来。陈员外两口方寝,听得喊叫,忙忙起床出来询问。丫鬟备说乌云卷去宝珍之事,员外着了一大惊道:“真是怪异,岂有乌云卷去之理?多是甚么妖精作怪。我想这地方当年有妖,如今宁静多时,已改做平妖里,此事却又跷蹊得紧。”陈安人只是啼哭,当时乱了一夜。等待天明,央人找寻,四下里访问,那里有个踪迹?

谁知今日此山中,变了深林藏妖魅。

论行踪,与昔异,金箍棒缴无兵器。

也不遣将与呼神,一味慈悲为归计。”

里连八百火焰山,炎炎不灭腾三昧。

我老孙,真伶俐,借得芭蕉扇一器。

那三魔抵敌不过胡僧、行者,正要喷火,却被道人敲动梆子,那妖气忽然消灭。胡僧与道人腰间解下束衣绦,把消阳、铄阴二魔捆将起来。行者方要解束腰绳捆耗气魔,乃向胡僧说;“老孙的绳子乃拴虎皮围裙的,十余年不曾解了,没的束裙,弄出下体不便,好歹一顿瓜锤打杀这妖罢。”三魔苦苦哀告,只叫饶命,胡僧说:“你既求饶,当远离此林,勿复作怪。”三魔拜伏在地。胡僧乃放了三魔,他三个化一道烟如风而去。行者辞谢胡僧、道人,说道:“老孙要伺候师父出静去也。”一筋斗打到店中,那供经一炷香尚未息,店家已备了晚斋,只等唐僧出静。

这女被摄了去,昏昏沉沉,莫知何处。这妖怪却也不知淫乱事情,但只知吸人精气,迷害人身。他见这女子生的娇娆,只是瘦弱,也知爱惜,爱的是女貌妖娆,惜的是他瘦弱。因此不忍吸他,叫洞内小妖好生优侍,又到处寻佳肴美味饮食供养滋补他。女虽思父母,无能脱身,已经年余,遂与这精怪们熟识,要甚饮食,妖精便与他摄来。这日女子忽然思想素馍馍吃,向妖精说:“我想我家邻店有素馍馍,可取几个来吃。”妖精听了,随驾云远来。

高的是山峰,连来数十重。

方到平妖里店家关口,但见那关里金光灿灿,瑞气腾腾,妖精那里敢近前进关,却在别处乡村摄了几个荤馍馍。这女子见了说:“此非我家邻店素馍,一个我也不吃。”妖精道:“你要这邻店素馍,若是往常打甚么紧,近日不知何故,关内金光瑞气,我亲近不得,如何摄得来?”女子说:“当初你怎摄来?这金光瑞气,必须有个缘故。你还去探个信,说与我知道。”妖精依言,驾云复来关口。

只听得关口外有人说,从西来有一起取经和尚,内中一个长老,名唤唐三藏,生的面貌端庄。却有三个徒弟,一个叫做孙行者,相貌毛头毛脸,就是个山猴子;一个叫做猪八戒,长嘴大耳,好生丑恶;一个叫做沙和尚,晦气靛青脸,就似皂君模样。说这一起和尚,都有神通本事,专一捉怪降妖。又有一人说,闻知当初我这一路地方都是他们平过妖的,所以叫做平妖里。妖怪听了,打个寒噤,飞忙回洞,见了女子,把这情节说出。女子听了道:“佛爷爷呀,世上有这样神通本事的和尚,怎么不搭救搭救冤苦之人?”女子一面听说唐僧师徒名姓,牢记在心,一面把荤馍馍与那小妖们吃了。乘那妖怪外去,他一心只想着取经僧人,乃在洞里称念:“唐三藏师父有神通,救我陈宝珍一救。”

却说三藏在店家屋内入静,那静中忽然听得有人称念“唐三藏师父,救我陈宝珍”一句,出了静,叫:“悟空徒弟,我方才静中,忽听得有人要我救他,叫做陈宝珍,此何说也?”八戒道:“好打坐的长老,听了人叫,才显得好静功。”行者道:“呆子多嘴!你那里知师父道行宏深,到处或有冤愆求救,欲要超脱。便是老孙天下闻名,会拿妖捉怪,有被妖怪毒害的,也常常心想着我,口念着我。师父怎晓得此处有个陈宝珍?待徒弟与师父查问。”

只见老店家挣了一担水,行者乃扯着店小二问道:“你们这地方可有个陈宝珍么?”店小二听得说道:“师父如何问他?想你晓得这宗事?”行者道:“正是。我知这宗事。”

胡僧听了道:“悟空,你既发慈悲,难道我两个不行方便?方才也只是为你师徒保护真经回国,故助你们一臂之力。”行者道:“便是我弟子复来之意,也是赞成二位师父功德。”三个正说,只见云端里三个妖魔飞来追赶唐僧。行者大喝道:“妖魔那里去,唐师父已前去了,我老孙恐你背后说我变假愚弄你不忠厚,故此复来劝你回心向道,皈依了三宝门中,真做邪魔堕入无明地狱。”三魔听的是孙行者之声,在云端里立住脚往下一望,果然是行者,同着那僧道在林间。消阳魔笑道:“这又是孙行者把枯树叶愚我们,莫要睬他,且往前追赶真唐僧。”铄阴魔道:“料唐僧去不远,莫要被他们挡住去路,误了工夫。”耗气魔道:“只恐是真行者,我们前赶,这猴精攻我们巢穴,截我们后路。”行者在地下叫道:“也差不多,我正要攻你后门。”三魔乃落下云头,执着兵器直杀将来,却亏了胡僧把菩提子变了瓜锤,与行者执着抵敌,那道人把梆槌只是破,妖魔闻声胆怯。但见:三个妖魔抡兵器,一对和尚舞瓜锤。

却说行者跳在半空,把眼一望,只见:

店家答道:“我这地方唤做平妖里,当年妖精出没,被什么西来圣僧平服了,故此唤这名。师父们若是往东走,却要过西梁女国。我此处离国中不远,前去渐渐都是女人,没有一个男子也。”行者道:“我们当年来时走过的,也曾平过妖。”店家道:“师父既见过,何劳又问我?”行者道:“出门问路,也是我小心。店家,你收拾夜斋,待我师父出静受用。我去前山头观望观望了来。”好行者,他那里是观望,乃是想起胡僧与道人说设法骗阻妖魔,我老孙设空偷走,不是豪杰所为,万一胡僧不能拦阻,这妖魔追赶前来,终非万全长策。我如今还当防后,看那僧道如何设计阻他。又想;“阻妖魔,莫如扑灭了,除了地方患,我们也好放心前行。”行者走回林间,正遇着妖魔各持兵器,追赶前来。

长的是溪淙,迂回水向东。

一扇风来两扇云,三扇盆倾大雨至。

不见人形迹,何处觅妖踪。

妖精不知淫欲事情,却怜爱女子娇媚,乃是真好色。今人恣行淫欲,是真不好色。或问:何以故?答曰:你几曾见人在色上行淫欲的么?

却说离平妖里隔界有座山,叫做寂空山。山下有一涧,环绕着一石洞。那涧水潺通,人莫能到。非是莫能到,只因洞内有一个精怪,能作风浪迷害村人,居民不敢去惹他。这精怪积年已久,每每乘风步云,星前月下,远乡近里,摄人家诸般物件,便是佳肴美味,他也摄去洞里受用。但凡人心自无邪怪,便不招妖魔,只因这女子不安处香闺绣室,多了这一宗焚香拜祷。但不知他心间何事,却惹了这妖魔看见,鼓弄风云,摄到洞中。

行者一面笑着说道:“妖精拨嘴,又没个头,向那里去寻一个女儿还陈老?”踌躇了一会,把手搭个篷儿,往东一望,只见那远隔数重山凹里,一湾涧水,水面上隐隐的起了一朵黑云,渐渐高大,云中若有一物上腾。行者道:“想这光景,只恐是个妖怪了。”他便一筋斗到那涧边,隐着身子,看那黑云中却是一个妖怪。乃是何怪?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晚烟迷四野,皓月满长空。

正文 第五十七回 八戒假变陈宝珍 真经光射乌龟怪

行者看那妖怪像个黑鱼精,怎见得是个黑鱼精?但见他:烟煤脸,青靛头,金钻皮毛亮似油。

如蚯蚓,似泥鳅,肥胖身材滑溉溜。

涧里长,浪中游,只为成精谷洞收。

真好笑,不知羞,这样妖精也吊喉。

行者看便看了他模样,笑他这样个嘴脸也要摄人家美貌女子,但不知可是他。只见这妖怪吐出乌黑烟雾,存身在内,思量要飞腾远去,却又复落下来,收了云气,钻入洞里。行者乃隐着身,变了一个小蛇儿,也游入洞去。

只见那妖怪问众小妖说:“宝珍女子可曾吃馍馍?”小妖道:“他不吃荤馍,只要那店小二家素馍。”妖怪道:“如今其实难摄得来,除非明日待那起取经僧人出了关东行去远,方才取得来与他吃。”行者听了,游到洞里,果然见一个女子,生得美丽,怎见得?但见:一貌如花花不如,香腮手托自嗟嘘。

口中称叫唐三藏,救我奴身返室庐。

“师义救他?我想他与我师父有甚相识?我师父静中知他,他在洞中又知我师父。我如今不免变个苍蝇儿,飞近他耳,问个缘故。”乃向女子耳边道:“陈宝珍,你莫惊怕,我便是唐三藏来救你,我乃有道高僧,神通变化。你怎被妖怪摄来?这妖怪何物?你却如何识得我,在此呼名道姓,叫我救你?”女子答道:“你既是唐长老,却在何处说话?”行者道:“我在这里,你看不见,只说明白了,我自能救你回去。”女子道:“我当时在家,因烧夜香,保佑我爷娘,忽然风生云至,被这妖怪背了来。他如今叫小妖供养我,要好东西吃,他便取来,说见我瘦弱,只等养的我强壮,便要与我成夫妻。昨因我要邻家店小二素馍馍吃,他不能取来,说有唐三藏长老在店内,会捉妖怪,因此我一心想着老爷救我,故此口中念诵,不期果然惊动老爷。若肯大发慈悲,救我回去,便是重生父母,再长爷娘。”行者听了道:“你放心,我去传与你员外,便来救你,只是这妖怪何名?”女子道:“我也不知,只听得小妖们称呼他乌金老妖。”行者听了,即回到店中。

陈老尚坐守,见了行者回来,又跪倒,只是磕头。行者道:“员外,女子有了下落,只是路远,山涧难过,谷洞崎岖,那妖怪不时出入,怎取得来?除非驱除了这妖方可承得。但不知这妖神通本事,若是有手段的,定要与他较量一番。输赢胜败,总末可期。纵是万分胜他,也要费工夫时日。我如今千思万想,妖怪既会摄你女子,我们也与你摄了来。只是我老孙一个,纵背了你女子出洞,若遇着妖怪,怎生应他?须得八戒师弟陪我去做个帮手。”八戒道:“我要养精力,挑经担走路,没气力管人家闲事。那妖怪又不是抢我们的经,阻我们的路,惹他作甚?”

三藏道:“悟能,出家人方便为本,救人灾难,第一方便,你如推却,便是万里取经,也是枉然。”陈员外见八戒作难,乃磕一个头说:“小师父,动劳了你,老汉大大备一餐斋供谢你。”八戒笑道:“讲了半日,只这句话儿还听得。”便起身去解担上禅杖与绳索。行者道:“要他作甚?”八戒道:“有处用着。”随同行者出得店门。走出关口静处,依前两个腾空,霎时到山涧边。

行者与八戒计议道:“师弟,如今有三条计,用那一条好?”八戒说:“那三条计?”行者道:“一条是调虎离山,一条是引蛇出洞,一条是偷真抵假。”八戒问道:“怎叫做调虎离山?”行者道:“我调出妖精在别处打斗,你却进他洞,把女子背还他家。”八戒道:“怎叫做引蛇出洞?”行者道。“待我进洞,叫那女子出洞来,你却背了去,妖精出洞,待我敌住了他,让你走。”八戒道:“如何叫做偷真抵假?”行者道:“你变假个陈宝珍在洞外,待我送他一个真的回家。”八戒道:“三条计都不妙,纵还了陈员外女子到家,我们离了此处,妖精又摄了去,反害了女子性命。不如老老实实我与你一顿禅杖,打杀了妖怪,救了女子还家,可不是条妙计?”行者道:“可知此计妙,只是师父自取了经回,缴了我们兵器,一味慈悲方便,若依了此计,又背了师父与真经。”八戒道:“如此乃是偷真抵假罢,我背了真女子去,你变个假的罢。”行者道:“你这呆子不老实,莫要又像高老儿庄。我闻妖精供奉这女,尽有好东西受用。”八戒只听了有东西受用,便道:“我变罢。”行者道:“既你肯变,我进洞与女子说,叫他出洞来,你见了他面貌,照样变就是。”八戒说:“你进洞去,我在外等着。”

行者乃隐着身进洞,向女子耳边说:“我是唐三藏的徒弟,来背你回家。只是洞中妖精们看着,你可走出洞外来,妖精若问,只说闲走散闷。”女子听了,乃飞走出洞。行者忙背着他腾云,送到陈员外家。家仆报知,员外一家大喜。且不提他老两口见了女儿,治备斋供谢唐僧师徒。

且说八戒,看见行着背了女子去,他随变了陈宝珍。那妖怪见女子出洞,忙跟将出来道:“宝珍,你出洞何事?”八戒故意扭扭捏捏,道:“奴家在洞中心闷,出洞来散散。”妖怪道:“我终朝摄来的好东好西供你吃,如何只是这等瘦巴巴的?”八戒道:“东西虽好,只是不遂我心,我要吃素馍馍,便是素斋饭也好。”妖怪道:“素馍慎等一日就有。若是素斋饭,不难不难。你进洞去,我取些来你吃。”八戒道:“我在家但是素斋饭便吃的多,须要多取些来。”妖怪说:“知道,知道。”忽的一幌,不知去向。八戒见了笑道:“这妖精乌黑的,是个甚东西作怪?倒也空里来,空里去,不知可禁的老猪的禅杖打?且等我进洞,看他里面光景。”乃藏了禅杖、绳索在洞外隐处,走入洞来。

几个小妖,跳钻钻耍子问道:“女娘可吃荤馍馍?”八戒道:“不吃!不吃!等老妖去取素斋饭来吃罢。”正说,只见妖精取得许多素饭蔬菜来。这呆子见了素斋饭,那里有个女子家风,连汤带水,吃个干净。妖怪心疑,说:“每日这女子只吃些微饮食,如何今日吃这许多?必有缘故,待我试他一试。”道:“宝珍,你可再吃的些了。”八戒道:“吃得,吃得,你取了来。”妖精笑道:“你可的有肚子吃这许多,不像个女子家。”八戒听了一句“不像个女子家”,他便心疑妖精识破,乃往洞外飞走说:“狗妖,臭妖!我不像个女子,却像你家奶奶。”妖精听得怒起,赶出洞来捉女子。

八戒取了禅杖,把脸一抹,现了原身,道:“那里精怪,什么妖魔,摄了人家女子来?”妖精见了,忙入洞取了一根抢出洞,问道:“那里和尚,上门欺人,我便摄了人家女子,与你何干?”把枪直刺八戒,八戒举禅杖相迎,一来一往,两个在洞外涧旁一场好杀。你看那:妖怪长枪明幌幌,如掣电长蛇;八戒禅杖滴溜溜,似钻风破浪。这壁厢涧旁逞威武,只要打妖精;那壁厢洞外奋雄风,专想截和尚。那妖精黑烟阵阵口中喷,那八戒金光灿灿眉间放。一个为摄人女子弄刀兵,一个为扫荡妖魔抡禅杖。

他两个战了三四十合,不分胜败。

却说行者送了女子还员外,走到店中,把这情节向三藏说了。三藏道:“徒弟,你两人计策虽妙,只是八戒装假,怎得脱身?就是脱身了来,这女子久后怎保得那妖怪不摄了去?”行者道:“须是打杀了妖精,方才保得久后。”三藏道:“这却行不得,不是我们取经回还方便法门也。”行者道:“待徒弟去看八戒在那里怎样,好设法脱身。”三藏道:“你去,你去,只是两全无害乃为上计。”行者听了,一筋斗打到涧边。只见八戒与妖战斗,他却拔下一根毫毛,变了一根枪;又想道背了师父之意,如何以抢刺妖怪?乃去了抢头,又伤损了毫毛。正存了这心,那妖怪便设个金蝉脱壳之计,假变了个鸟鱼精形体,他真身却钻入涧水,假形体被八戒一禅杖打的直僵僵在洞外地下。行者见了道:“伤生,伤生,怎么回见师父?”八戒道:“这妖精原来是个乌鱼作怪。”行者道:“我原看他是这精,也罢,便伤了一个乌鱼,救了一家女子,且回复师父,再作道理。”

两个走回店中,恰好陈员外备下素斋,来请三藏师徒,他们却也不辞。到得员外家中,老者夫妻、女子齐齐出来拜谢,摆出素斋,供献他师徒。三藏便开口问:“女子如何知我名姓称呼我求救?”女子道:“也都是那妖精自己说出来的。只因奴身要店小二家秦馍馍,他道关内金光瑞气,亲近不得。我问他金光瑞气是何缘故,他听得人说西来有几个取经师父,叫做唐三藏,会捉妖怪。我是以口口声声只叫老师父名姓,不匡果然蒙救。但恐师父们前去,这妖怪复来,如之奈何?”行者道:“放心,放心,我与八戒已打杀他了,原来是一个鸟鱼作怪。”三藏听得,便愁眉埋怨行者、八戒伤生害欲,背了取经方便之心。女子道:“师父们不知,这妖怪有腾挪计策,莫要信他,只恐变个假的愚哄了你来。”行者听了笑道;“此事不难,待老孙再去查明的实,必须要保你日后。”陈员外大喜,随叫家仆到店中搬三藏行李经担,到家中供养。三藏辞谢道:“小僧们路过到此,偶逢着令爱这宗怪事,既已周全,只俟小徒查实,与员外做个善后之策,就行前去。”员外道:“小女既说妖怪怕金光瑞气,可知便是圣僧师父在此。老汉意欲屈留老师父们在舍,忙寻媒妁,把小女远嫁他方,或者可绝了这宗怪事,然后多多酬送。”三藏笑道:“老员外,你却不知小僧们来历,如今日夜倍道兼行游,恐耽延岁月,好歹只候大小徒查实便行。”三藏说罢,辞了员外回店。

却说行者听了女子说妖怪有腾挪计策,他随一筋斗打到寂空山涧中来。隐着身,看洞里果然那妖怪气哼哼的坐着,向小妖们讲说西来的和尚厉害,敌他一个尚然不能,怎当得两个?是我使个金蝉脱壳之计,假变了个形体哄诱他去,只待他们离店出关前去,我依旧把陈宝珍摄来,这会也不管他瘦弱,便成了一对婚姻。小妖道:“洞主,你神通本事,那怕他和尚?便去与那和尚们打斗,待小妖与你把陈宝珍摄了来。”妖怪道:“你们不知,我那里怕甚和尚,便是和尚有手段,料敌不过我计策。我若把你众小妖齐执了兵器,与那和尚抵敌,我却把宝珍摄到西边有几处深林藏了,料这和尚不走回头路,女子断然归我。只是和尚不足惧,这金光灿灿、瑞气腾腾,乃是那和尚们取来的经卷,他们半步不离经卷,我丝毫不敢去近他。”小妖道:“便是这金光瑞气,洞主如何近不得?”妖怪道:“连我也不知。但见:万道金光直射,有如刀剑攻来。

腾腾瑞气满空排,尽是神王拥盖。”

行者听了妖怪说话,思量要除了妖怪之根,又怕师父不悦,乃回到店中,把这情节说与三藏。三藏道:“徒弟,这却如之奈何?”八戒道:“师父,老老实实且把方便收起,待我们去剿灭了妖怪,与陈员外家女子断根。”三藏只是摇头,那员外哭哭啼啼,只叫老师父始终搭救。三藏道:“我小僧有一功德留在员外尊府,想能驱怪。”员外问道:“圣僧有何功德?”三藏道:“妖怪怕我们经文金光瑞气,意欲留下几卷在宅上供养;但这封固柜担不敢擅开,小僧腹中记诵的话品经咒,员外可抄誊几卷供奉在家堂。令爱若肯诚心诵念,自然妖怪不敢亲近。”员外听了,只待请三藏一面课诵,着人抄誉了几卷真经,供奉在堂上,那陈宝珍也终日焚香礼拜。然后师徒四众收拾柜担,辞别陈员外,坚执要行。员外一家款留不住,那女子千恩万谢,拜了又拜,三藏又再三分付,教他莫亵慢了真经。女子依言。后来妖怪果然绝迹不来,员外的女子安静无事。这正是:恁他妖魔千百个,不须妙法两三行。

却说三藏师徒救了陈员外女子,这里中大家小户莫不夸说西还长老神通广大,深信当年平妖之事。这平妖里唤不差,家家到员外堂中誊抄真经,供奉吃斋、念佛不提。

且说三藏师徒离了平妖里,往前直走有五六十里,只见远远一个村落现出。三藏道:“徒弟们,想到了西梁女国。我记得当年进城,那些闹热不减中华,也有官员驿递。我们朝见倒换关文,却惹了妖怪,费了无限心肠。如今回还,这批文路引不消照验,看有那条路转的前去,也省了许多工夫。”行者道:“师父,你看那西关口外是个庙宇,我们且借寓一时。”三藏依言,把马垛催着走近那庙宇。但见:颓墙倒壁甚荒凉,那有山门共庑廊。

但见破篱遮乱厦,仅存屋瓦盖中堂。

师徒走到庙前,那里见个人来。行者们歇下担子,走入破庙。推开破篱门,只见一个女道姑,年已过半百,见了行者,吃了一惊道:“爷爷呀,青天白日,魍魉现形,你何不到那有受享的庵观去显灵?我一个老道姑存在这破庙,那讨甚么祭祀与你?”八戒、沙僧也进到篱内,老道姑见了越慌道:“又是两个!吓杀我也!”行者见了,笑道:“老道姑,不必惊疑,我们乃中国取经僧人,回来路过到此,便是我们生像如此不中看,却是有道行的。师父在庙外,你且看他可是魍魉?”道站把眼向外一张,见了三藏,却才放心。行者乃问他:“这地方何处?可是西梁国境界?”老道姑尚嘘喘喘的答说。却是何说?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八戒前变一秤金,今又变陈宝珍,世间标致女子定不得前身不是猪八戒也。一笑。

女子诵经能驱妖怪,如今越是吃斋诵经女子,偏会装妖作怪,何也?

正文 第五十八回 道姑指路说古怪 师徒设计变尼僧

话说老道姑见了唐僧一表非凡,又听了行者开活爽朗,乃放心答应道:“师父们要知我这地方,正是西梁国隔界,也半属着女主。师父们要往东土去,须要到国中倒换关文。”行者道:“我当年进国内朝女主,已倒换过关文,如今回还,不消验了。便是要验,不过差一徒弟进朝看验。只是当时过此,惹了许多怪事,费了我们许多工夫;如今意欲那处有路通的过去,便转道过去罢。”道姑说;“路便有一条,只是远三五十里,山路崎岖,不甚好行。”八戒道:“不知可有斋饭吃,我们这柜担可碍。”老道姑说:“我当年曾也走过,没碍便是没碍,只恐有两个女古怪,要抢夺你汉子僧人、行囊物件,须要小心!”行者道:“怎么叫做女古怪?”道姑说:“就如强劫一般。”行者道:“这也好计较。”道姑说:“好计较,好计较,我今说与僧知道。

这宗古怪厉害多,盘踞山冈如强暴。

夺行囊,甚罗唣,汉子僧人拿捆吊。

将刀割肉做香囊,更喜青春与年少。

活捉了去做夫妻,日久心烦成一笑。”

行者道:“如何成一笑?”道姑说:“他迎新送旧,过后憎嫌起来,都碎割分了,不是成一笑?”八戒道:“大哥,这等看来,还是穿西梁国城,照旧过去罢。”行者道;“我等己取得真经,师父大道已成就了几分,如何又进女主之朝?不如转这山路,就是遇着女古怪,他既喜青春年少,我师父已老,我等丑陋,料他不喜。”八戒道:“只恐师父听了这事,不肯过此路。”行者道:“瞒着他罢。”乃走出庙来。三藏道:“徒弟,这破庙可住得么?”行者道:“住便住得,只是徒弟打听了个转路,免得又进西梁国女主之朝。”三藏听了,道:“转路罢,你不记得来时要我招赘么?”

当下行者们走到西关外,果然十个九个妇女都看着他师徒们。也有说道那里来的和尚,又不象番僧喇嘛;也有说这等丑恶,看着十分吓人。忽然见三藏在后,乃道:“若似这个长老,只恐到了国城,不放过去了。”三藏听得道:“悟空,你听,人言至此,且问转路的所在那里,莫要前走了。”行者道:“师父,你只跟着徒弟,包管你好行。”三藏依言,师徒们出东关转路,渐渐来到山冈树密之处。三藏道:“路虽险隘,还喜经担不碍前行。”正走了三四十里,只见前面一座高山,师徒抬头观看那座山;崔巍接云汉,广阔压东南。

雁雀难飞越,行人都道难。

树密风声吼,林深石径弯。

豺狼时出没,莫做等闲看。

三藏走近山崖道:“徒弟们,小心前行,你看这等远阔山冈,其中纵不藏着歹人,也须有虎豹豺狼。”行者道:“师父,但把道心放平稳了,莫要愁行路崎岖。”三藏笑道:“徒弟,找自从出中华到今日,此心无时刻不放平稳;倒只恐你机变时,生这崎岖多见。”正说间,只见树林里一声锣响,走出许多妇女打扮的,就如娘子军、妈妈队,齐喝道:“行路和尚,莫要前走,赶早存住,待我女主升帐,出林盘验,看是何物何货,然后放行!”行者道:“师父,我们不可轻与争竞,老道姑曾说叫做女古怪盘踞在此山,拿人捆吊,若是青春年少的,就要成夫妇,我们年也不少,料他也不要和尚成亲。”八戒道:“只恐要割肉做香袋。”三藏听了,慌怕起来,行者道:“师父莫慌,可容老孙设个机变心么?”三藏道:“徒弟,也说不得,凭你计较罢。”行者道:“锣声响,女古怪摆出林来,叫我且住,待女主出林发落,我们只得且住,待我去看看那女主是何模样,再作计较。”

话分两头。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一个把菩提子变瓜锤,一个把木鱼儿惊灭了妖氛,他顺着山岭,也过了八林,到了西梁国境界。比丘僧向灵虚道:“唐僧师徒,道心深重,过此国虽说不乱,但恐这国内女僧尼姑甚多。女主若偏听了这僧尼,把真经留下不发,他比不得妖魔好以法剿,事怎奈何?”灵虚子道:“师兄,我们既受保护之任,说不得到处为唐僧们防备,且登山岭看他师徒到何处了。”说罢,乃乘空一望,只见他师徒转路前行,乃向比丘僧这:“师兄,唐僧不走西梁,叉路过去了,万一小路妖魔盘踞,歹人出没,如何处治?”比丘僧说:“我与师兄只得前去帮助。”他两个也转山前来,远远见唐僧师徒歇着担子,左张右看,不行上前;又见那树林深处许多恶刹妇女,各执着枪刀剑戟。灵虚子道:“师兄,你看唐僧伫足不前,那林深里众女兵拦阻,我想此系西梁女国,没有男子,必是这般恶刹作横,待我去探个消息来。”乃摇身一变,变了个雀儿,飞到林中。

只听得那女众们说:“造化,造化,西来了几个和尚,挑着许多担子,想是贩货物的客增。我们只等女主升帐禀报,查盘货物,夺了他的,那和尚若是青春年少,只恐女主留他匹配,若是丑陋,大家割他肉做香囊”灵虚子听了,一翅飞报与比丘僧,两个计较道:“我等须变一个青年僧人,一个俊俏汉子,待他拿入帐内,相机设法,救唐僧们前去。”按下不提。

且说行者歇下经担,叫三藏们住着,他变了个鹞鹰,飞入深林,探听众妇女说的,与灵虚子听的一般,乃想道:“这宗事到有些费力,师父虽不青春年少,却容貌齐整,他拿了去定然相留;我与八戒、沙僧,像貌凶恶,他断然要割做香袋。这都不怕他,只是我们的经担怎能保全挑去?且与八戒们计较停当,莫待这女古怪升帐,准备不及。”行者想罢,回到三藏面前,把这话说出,三藏道:“徒弟们,这如何作处?悟空,你机变那里去了?”行者道:“徒弟机变在这里,如今只得都变做女僧,挑着经担诱哄他过山去罢。”三藏道:“徒弟,你便有神通变化,我却不能,怎得成个女体?”行者道:“师父,你只存想着一身就如比丘尼优婆塞一般,待徒弟与你改换。”三藏道:“这存想不入了邪境么?男女如何得改换?”行者道:“男女虽异,心实一般。”三藏只得依言,师徒大着胆子,上前直走。只见众妇女齐走出林,先把个行者拿住,行者道:“休拿,休拿,我们是挑经担的尼僧。”众妇那里听,把三藏们一齐都捆入林中。

那女古怪升帐,便问担内何货物?行者道:“尼姑等是灵山取来经卷。”女古怪道:“既是女僧,且念他一体,解了捆索,放他去罢,只是这柜担须要打开看脸,如果是经,再作计较。”

却说比丘僧两个,见众妇女把唐僧师徒连经担都捆拿入帐道:“事急了。”忙走到林间,众妇女见了,飞报女主,说林外两个青年汉子僧人。女主传令,说既是青年俊俏汉子,好生请他进来,莫要惊吓了他。妇女依言请入,两个进帐。比丘、灵虚进得帐内,那女古怪见了这两个僧人汉子生的:眉清目秀,齿白唇红,面如傅份莹莹白,声似铜钟朗朗洪。一个宛然沙弥和尚,一个不异龙阳狡童。真个的美丽青年称绝少,那知是神通变化这仪容。

女古怪一见了两个青春年少,美貌非常,乃下阶迎接,到帐内取座坐了,便问来历。只见灵虚子答道;“小子是外国人氏,因这个哥子出了家,披剃为僧之时,许了上灵山求取经文,这柜担中俱是,路过宝方,往国中难走,只得转远小路,不匡遇见魔君,只求生放。”女古怪听了,笑盈盈道:“你两人只道躲离国内,怕拿了汉子,割肉作香囊,却不知我们在此,专为偷转小路的。你二人断然是不放去了,自有好匹配到你。只是这柜担果然是经文,我们没处用着。且问你这挑担尼僧是那里来的?”灵虚子道:“我雇觅挑担之人,都说道远地方难过,这都是前途庵庙出家女僧,发心舍力,替我哥子挑押前去。”女古怪道:“既是如此,只留下二位在帐内成亲,把这经担都舍与这尼僧去罢。”三藏们听了这女古怪之言,当阶谢了。那众妇女不敢违拗,反撮补三藏们挑押前去。

三藏师徒欣欣喜悦,向前坦然走了三五十里歇下,感激这僧人汉子高义。行者只是笑,三藏道:“徒弟,你这笑中又动了机心了。”行者道:“师父说话也不差,我们虽亏了僧人汉子舍身计,哄了女古怪们,救了我等,脱了虎狼之口,只是老孙却也要救他离了淫乱之门。”三藏道:“徒弟,你立心固好,只是你去救他,我们在那处等你?必须也要离了这西梁地界,直要到那有善男子的地方。”行者道:“师父之言有理。”乃复挑起担子,又走了三五十里,行者依旧歇下道:“师父,徒弟必要去救那僧人汉子,若再迟延,倒是我等害了他。”正说间,只见一个老婆子走将来,三藏忙上前问道:“婆婆,这往前去何处地方?”婆子道:“师父,我这地方叫做百子河,隔西梁界远了。河这边,妇女多无男子,还是女国流来气脉;河那边便有男子,却也不敢渡河。”行者道:“如何不敢渡河?”婆子说:“一则我这边见了汉子便要害他,一则河内有个妖魔,专一禁革女妇不许过东,汉子不许过西。”行者道:“我们却要东越,如之奈何?”婆子道:“我看你们都像女僧,怎么过得去?”行者把脸一抹,道:“婆子,你看我们可是女僧?”婆子见了道:“原来毛头毛脸都生的是丑恶和尚,和尚便是男子身,我去传与远村近里,齐来捉男身和尚也。”飞往旁路去了。三藏道:“悟空,只是你多嘴饶舌,方喜过了女国,躲了女古怪之难,却又遇着这婆子,你便照着女僧模样走罢,却又变转原相来,叫我那存想之心一动移了,便装女僧不来。如今尚未出界,不曾过河,这婆子去传了妇女来,怎生奈何?”行者道:“师父放心,料婆子走到村里,传了妇女来时,也要半日,我如今且回去救了僧人汉子来,再与婆子讲话。师父与八戒们在此等候我。”行者说罢,一筋斗直打到女古怪林前。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被女古怪留人帐内,叫众妇女备办筵席成亲。这女古怪不是一个,他却有五六个,那为首的便扯着僧人,其下你扯汉子,我也扯汉子,彼此相争起来。灵虚子想道:“我如今意要变出凶恶像来,只恐唐僧们去路末远,万一这贼们追赶上,又生出不美情节;若是不弄个一通,他们你争我夺,情又可恶。”灵虚子思思想想,暗与比丘僧计较脱身之策。

却说行者到了林中,隐着身形,走入帐前,见僧人汉子被妇女们扯拽争夺,乃想道:“小男汉子且由他,只是僧人如何与他们吵弄?”乃出林变了一个老尼,直走入帐,向女古怪们说道:“老尼一个徒弟,被魔君们错当做僧人留在内,叫我各处找寻。”女古怪们听说,齐把眼看那僧人,比丘僧却就会意,随变个女僧模样,这些妇女齐把眼看,见这小和尚容貌比前越娇。大家呵呵笑将起来说道:“果然是个尼僧,我等惶恐惶恐,老尼,你领了他去罢。”

行者随把比丘僧领出到林,问道:“师兄,你在何处出家?有这高义?救了我们经担过此,我只得复来救你。但不知你那位善男子是你何人?如今作何计较?”比丘僧道:“小僧也只为师兄们远来,恐被贼妇女害,故激起义气,与我俗家的一个兄弟舍身救你。既已救了你们,但只问你走到何处?可曾离了这女国境界?”行者便把百子河事说出,比丘僧道:“师兄,你且去保守经文,计较过河,那婆子去传村里,万一妇女齐来,又为反美不美。你休管我,我自有计救我兄弟出来。”却是何计去救?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女古怪原不见得古怪,还是灵虚比丘与行者自作怪耳。

行者师徒妆女增,尽可过得此处,似不必比丘一番转折,只为要显佛家妙用耳。然不如此亦度女古怪不成。

正文 第五十九回 行者智过百子河 水贼代送西来路

<span>不贪淫欲恋尘华,净此身心是出家。

莫道婴儿婚姹女,丹家道合莫疑差。</span>

菩萨度我拜真师,随取真经建功德。

却说孙行者腾那救出比丘僧来,一个筋斗打到三藏面前,日尚未挪寸影。三藏见了道:“悟空,你救了那僧人汉子么?伤者道:“师父,那僧人汉子也不消我救,总来也是会使机变心的。”三藏道:“徒弟,他们如何也使这不正心肠?”行者道:“师父,机变若邪,便是不正;若是不邪,便是至正。如今百子河在前,那婆子去传与村里,恐又惹出事来,早过去罢。”师徒到河边,只见那河:阔岸平分,长流直达,深浅不知。但见风生波滚,源头何自?只看水势东奔,弯弯曲曲快鱼游,涌涌汹汹潮汐发。四顾不见渔舟,只有那鹭鸥浪里翩翻;一望何处渡头,尽都是水泥崖前绕杂。这正是:流澌阻隔人何渡,地限东西客怎行。

三藏见了河水流澌,道:“徒弟,那里寻只渡船渡过去?”行者道:“四顾东西两岸,不见一只渡来,少不得在此岸边等候,看有甚么渔舟钓艇,来往客舟,借他渡过去。”八戒道:“当年来时,老老实实朝谒女主,倒换关文,他便有官员驿递相接,虽说是妇女差役,却也成了个体面过河;如今前怕狼,后怕虎,躲躲拽拽前来,倒像个私渡关律的了。”行者道:“呆子,你那里知道,当年来时,女主要招赘师父,费了多少精神力气,保得师父前去。那时师父还是个空身,如今有这许多经文,万一他留下一宗,怎么了当?故此宁可暗渡陈仓,不可街亭直走。”八戒笑道:“猴精,只说不惹是非便罢,说甚陈仓街亭?我老猪学问浅,那里知道。”行者道:“这正是汉武侯机变心肠。”三藏道:“徒弟,闲话休题,快寻只船儿过河,莫要惹那婆子传了村里众妇女来,又要费力。”

师徒正说,只见远远那河流上头,一只客舟撑来。沙僧先看见道:“师父,那里是只客舟来了。”这只客舟乃是比丘僧与灵虚于前来,见唐僧阻着河流,远寻了一只虚舟撑驾而来。他两个变做舟人,把舟直撑到岸口道:“师父们是何处去的?”三藏道:“从西来,往东去的。”舟人道:“师父们好大胆,甚造化,过了这个没男子汉的境界。快快上船!你看那后边几个婆子领着无数妇又来也。”三藏回头,果见后面许多妇女赶将来,忙忙上了客舟,行者赶上马到舱里,齐挑经担上船。那船如顺风直刮前行,婆子领着众妇喊叫:“河中的魔王,今有我们拿到的私渡官津贩货物的和尚,他逃走到此过河,动劳你替我拿住他;好歹分一两个与我们。”

却说唐僧师徒在孙员外家吃了斋,打点前行,那员外一手扯着行者道:“师父,你既称是我家兄,生逢异地,我年已老,不知你教诲甚事,只说你这几个侄儿,朝出暮归,不做些本分,今日替你师徒挑了五十余里路程,你可有感化他回心向善的功果?若是劝化的他们做本分生理,也是师父们功德。”八戒笑道:“员外,此事何难?只恨我师兄师弟缴了一件宝贝儿在灵山库藏,若是在手边,都替你一顿结果了,包管你个个本分生理。”行者道:“呆子莫乱说。员外,果是要你儿子学好安分守己,可烦我三藏师父,他最能感化人回心向善。”孙员外听了,随向三藏礼拜请求。三藏道:“员外,你可叫出你令郎来,待小僧劝化他一番。”

八戒道;“想必是妖魔假装客载。”舟子道:“师父们,不劳疑我,且傍了河岸,把经担保全.”舟子急撑舟傍岸,那水贼把船撑翻。这贼只当平常僧人贩货的和尚,那识的积年弄神通的猴王?他使出神力,连舟共载,都送到东岸帮浅.这水贼跳上岸来,手执着板斧道:“舱中和尚也是你造化,船破未沉,帮着浅岸。快把担柜的货物,囊中的金宝献上来,饶你性命!”行者笑道:“你这几个毛贼,若是当年来的,金箍棒现成,都叫你烂酱,只是如今师父不肯,我等回心。与你金宝又无,不与你货物,你又不得遂意,只是现在的柜担,你们若挑的动,让你挑了去罢。但我僧人远来,肚中饥饿,若是你家顺路,化我一斋,货物既送了你,我出家人不打诳语,挑去挑去,省得失水落在河中。”这几个贼信真,齐齐来挑经担,倒也挑得起。行者道:“且往,有斋饭化了我们吃,方才送你柜担。”众贼说:“你这呆和尚,饶了你残生,免污了我板斧就够了,还想要吃斋?”行者道:“斋是你不肯,只为难为这两个舟子,远送到此,你有余钱,与他几贯罢。”水贼道:“饶了他性命,还了他船回去也够了,还想要钱?”大喝舟子:“快走!快走!”舟子看着三藏道:“师父,好生前行,我二人驾破舟去也。”三藏两眼只看着行者、八戒道:“徒弟,千山万水取来经文,如何送与水贼?”沙僧悄悄向三藏说:“师父,孙师兄自有本事,你且看他笑欣欣慨然把担子送贼挑去。”

却说众贼挑担的挑担,赶马的赶马,他道:“好了,你这几个和尚去了罢,如不快去,板斧不饶!”行者道:“一言既出,说送,难道又跟着?小和尚往前去了。”这贼众喜喜欢欢挑着担子却往南走,行者向南吹了一口气,顷刻白茫茫水阻在南,贼众只得向东路走,又转过北来;行者又吹气去,只见高山苍苍在北。那里有个通道?只得从东大路前行;欲要歇肩,行者拔下无数毫毛,变了许多樵夫猎户在后,那贼恐生事端,只得奋力挑担前走。

约走了五十余里,只见一个老者,布袍竹杖,从一所庄门出来,见了这几个贼,骂道;“本分事儿不做,又伤理胡为!且问你,挑来这柜担是何物?”众贼说;“老员外,你管我,我弟兄做惯了这宗买卖,实不瞒你,是几个长老贩来的货物,过百子河被我们劫来。”老员外笑道:“和尚家那里贩甚货物,方才有一个僧人、一个道者在此化缘,我留他吃一便斋。讲起我几个儿子,我说起你们,他道,你们做了一向水贼,堕了无边罪孽,今日有缘,遇着西还取经圣僧,与他出一臂之力,送了五十余里程途。这柜担内都是真经,料你们误当货物。”众贼听了方才掀起担包,看那封皮,知是经文,大笑起来。一个水贼乃动无明,执起板斧,便要劈柜,忽然行者当前一口气吹去,那贼两手举斧,如石柱一般。只见柜子金光现出,那马化了玉龙,抵住他斧。众贼见了。

话说比丘僧见孙行者来救了他出帐,他忙将数珠一粒解下来,变了个苍蝇飞入帐内,向灵虚子耳内道:“唐僧师徒已临百子河,将渡,料这女妇不能追赶。”报了这信,灵虚乃向众女妇道:“方才女僧是我妹子,众魔君既放了他去,伏望一视同仁,也放了我去。”只见为首的女古怪道:“如今只这一个小汉子,须是我要他成婚。”众妇女道:“千载奇逢,难叫你独占,不如大家割他一块肉,做个香囊佩带。”便执刀在手,乱要动手。灵虚子已知唐僧去远,把睑一抹,将身一抖,变了一个八十老尼,衣带上解下木鱼儿,敲着笑道:“列位魔君,真是千载奇逢,化你盖造一座庵堂,与我母女修行。”众女扫见了惊怕起来,道:“分明僧人汉子,怎都变成尼姑?这必是菩萨化现,我们在此山林啸聚伤害人多。”乃俱依着说:“我们情愿捐金,与老尼盖造庵堂。”灵虚子道:“盖庵堂是一宗末事,还要你等解散了,各归国内,莫要聚此行恶。”众女古怪依从,只向老尼在何处起盖庵堂,老尼便指出西关外破庙便是。这妇女们也有知道的,说是了是了。老尼说罢,大踏步出林。众妇女那里敢留他,真是成了一笑。后来众女古怪把西关破庙复新,那女道姑先不知这善缘从何自来,后知是西还取经僧人神通变化,过这女主国显的手段。这正是:莫疑变化为虚幻,总是心猿万种机。

中有一石育神胎,日精月华成感格。

因风化出我当身,五官六腑皆全得。

目运金光射斗牛,惊动天曹说我贼。

老君炉火炼成形,历尽春秋千万百。

只因要入牟尼门,万劫不坏真金色。

三藏们走到面前,老员外见了便请入中堂,叫家童仆把经担抬入,焚香礼拜。向三藏问其来历,三藏道:“贫增们师徒四人,奉大唐君王旨意,上灵山求取经文,回还路过宝方。”乃把一路这些辛苦说与孙员外,员外欠身施礼道:“原来是中国圣僧老爷,老拙姓孙,名行德,年近八十。生有九子。叫他务本生理,他却不听,乃做此违法事情,冒犯圣僧,罪过罪过!”行者听了,笑道:“老员外,你姓名与我一家,小和尚叫做孙行者,想是排行弟兄。”员外笑道:“小师父,你今年面貌看来不过三十来岁,怎说排行弟兄?若是一家,只恐老拙还古长一倍。”行者笑道:“老员外,若看像貌,我小和尚连三十也未满;若说生来年纪,在花果山、水帘洞已庆过五百余岁了。”孙员外听了合拳道:“爷爷呀,出家人莫要打诳语,我老拙也不知道甚么花果山、水帘洞,你既庆过五百岁,到如今又不知多少岁了。”行者道:“小和尚出娘胎胞也不打诳语,我且说你听:东胜神洲海外国,花果一山通祖脉。

若还问我几多年,那记经熬日与月。

几见儿童作老翁,几见沧海成田陌。”

孙员外听了两眼只看着三藏,三藏道:“老员外,我徒弟说得有几分不差。”员外只得准备斋饭待三藏。按下不提。

且说比丘僧与灵虚子,变了丹人渡过唐僧师徒,见孙行者设出机变,把经担倒使众水贼挑送一程,他两个知路必经孙员外家门来,一面夸行者机变之妙,一面又嗟叹机变失了真诚,背了经义,却也说不得,步步保护要紧。他两个先到员外家化斋,说过百子河有西还取经僧众,挑有经担,被你众子夺来,他道是货物,要行劫掠,殊不知作了罪孽,却又成了功德。两个一面说知员外,一面吃了员外些素斋前行。

行到一处地方,只见山高岭峻行人少,树密林深虎豹多。比丘僧席地而坐,向灵虎子道:“师兄,这等一处险隘地方,空身行人尚难,唐僧师徒经担如何得过?但不知远近何如?我们与他探个路径,若是走不得,看那里有转弯去得,便是远几十里,也只得转去。”灵虚子道:“师兄,你坐地,待我去探来。”他把身一纵,起在半空,看那山,高低凸凹犹还可,只是密青藤萝碍路程;再把眼四下里一望,三面山阻,只有一面无崖无际的大河。灵虚子看了下地,说与比丘僧:“唐僧师徒来此,除非又要转那大河,料这河不比百子河,隔界分男女,没有客舟往来此河。我与师兄先到河口寻下舟船,以待唐僧到来。”

比丘僧依言,他两个直走到河口,只见那河水茫茫,无风也有千层浪,那里有只船儿。两个守了半晌,无船,只得沿着河岸去寻,恰好走到一处港中,见四五个木筏,在那里摆列着三牲烧纸。见了两个僧道前来,便跳上三五个汉子来,把比丘、灵虚拿上木筏,也不分说,就将绳索捆起来要投下水。比丘僧与灵虚子聊施小法,那绳索根根两段,换了又断,众汉方才道:“古怪,古怪!且问你这僧道,独自两人,身无行李,到此大河,要往何处去?”比丘僧答道:“出家人那里有个一定方向,随所行住,今自西来,遇见此河,料是有舟济渡,列位具此木筏,必然东西往来,但不知见了我二人,不问个来历,便拿上筏来,绳缠索捆,有何话说?”一个为首的汉子道:“你这和尚,尚兀自不知,我弟兄数人是河上豪杰,专一劫掠往来客商,方在此祭扫烧纸,讨个利市采头,却撞着你这和尚与道人,身无片囊,又是个空门,怎不拿你做个五牲祭扫?只说你两个有甚神通,把我绳索根根断了?”比丘僧答道:“列位原来是河上豪杰,摆列三牲在此祀,讨个采头,真个是遇着利市。你说我僧家乃空门,倒不是空门,乃是送财宝的和尚。”汉子道:“财宝在那里?”比丘僧说:“我自西来,过百子河,前路见一起贩宝货客僧,柜担甚多,料他高山峻岭,必然难过,定是来渡此河。豪杰若是放了我,留我做个引头,那客僧见我在你筏子上,定然来渡,你那时就中取事。可是我们两个来送采头的?”汉子们听信,乃放了二人,只等贩定货客僧到来。

说起传流混道孙,行者名儿师起得。

却是何等劝化,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孙员外既认行者做一家,其子皆一群猢狲矣,安得能不乱做?

比丘僧要渡唐僧,先打诳语,后来惹动老鼋,撞碎舟航,失了菩提,皆口孽报也,枉自耽搁了行者许多工夫。

正文 第六十回 山贼回心消孽障 比丘动念失菩提

<span>诗曰:

莫道弥陀没有灵,万千感应在真经。

消灾降福如声响,缚魅驱邪似日星。

恶孽片言归正道,亡灵半偈出幽冥。

若人悟得禅中理,三教原来共一铭。</span>

当下孙员外叫他的儿子,只有挑经担的来,着三个在家,正在那里讲说:“跷蹊古怪,怎么明明白白凿沉了舟,就如神力把船送上河岸。我们昏昏沉沉,只当宝货,南走水阻,北走山拦,挑往东行来,便无阻碍。可见是圣僧,自有神人护佑。像我们这不守本分违父,只谓的报应不知何日?”一个说:“从今以后,我去耕田种地罢。”一个说:“你去耕种做农工,我去为客作买卖。”一个说:“我无资本做买卖,寻一个手艺做罢。”

三人正说,只听得员外声唤出到堂前,他也不待三藏开口,纳头便拜,把他三个本分要做的事直说出来。三藏合掌道:“善哉,善哉,小僧没有半句可说,只是保你享福延生。”员外听闻也大喜,父子们拜谢唐僧。

他师徒出了员外之门,挑起经担,三藏押着马垛才走,那孙员外一手又扯住唐僧,叹了一口气,口里“呜哑呜哑”说不出。行者道:“员外,你又有甚说?”那员外叹了一口气道:“可惜那六个顽子不在此见师父们佛面,沾经卷的功德,倘前途幸逢,望圣僧开度地做个好人。”三藏拱手领诺,师徒走了几步道;“员外记你出这点真心,那为子的也该仰体老父,做些好事。”行者道:“师父,总是孙员外为父的不是,生了这几多儿子,从小时就该教他土农工商各执一业,他自然各安本分,谁教他少小不教训,长大习纵了性,为非做歹。方才这三个,也是师父道力真经感应,把他们回心转意。果然员外说的有理,还有六个不在此眼见功德。”

师徒正讲说,只见寒风凛凛,云气腾腾,前途又是一派山路。八戒道:“西北风急,只恐天将落雪,走路只走路,管他甚么眼见功德!”八戒一面方说,果然雪花飘落。但见;初起漫漫飞柳絮,渐来密密散鹅毛。

高山峻岭银铺项,古木残技玉林梢。

梨花落,蝶翅飘,道路迷漫溪岸高。

三藏道:“徒弟们,这等大雪,前途乃是山路,相近又没个人家,我们冒雪行程,怎生是好?”行者道:“师父,且自宽怀,徒弟要这雪顷刻晴霁何难?但只是这两日风吹日晒,浑身干巴巴的,正要落些雪儿润润。”说犹未了,只见山树林内跳出一只虎来,三藏见了道:“悟空,老虎来了,怎么处?我们且住着担子,放他过去便罢。”八戒、沙僧忙歇下,掣出禅杖来。三藏道:“徒弟,舍身喂虎,是我出家人功行,切莫要伤他。”八戒道:“师父,据你这般说,这猴子身上虎皮裙从何处来?”行者笑道:“这馕糠夯货倒会踢入疼腿,你岂知那是当年随师父初出来那片花果山为王的心性,如今随师父年深日久,取了这真经担子在身上,就要仰体真经义理,安可造次伤害生灵?只是我老孙不用禅杖.自有伏虎手段。你且住脚,待我降他。”

行者说罢,走近林来,上前才要去揪那虎项.那里是虎,只见一人站起身来道:“和尚,慢来,你担柜中老老实实是何货物?快献上来我大王们受用!”说罢,往林中飞走去了。行者笑道;“原来是剪径小贼,假以虎皮吓人,他飞走入林,定是有个头领在里。”乃走出林,向三藏道;“师父,虎乃贼人假扮,他入林去,定是报信的。料这贼必是孙行德员外之子、我们如结果了他,一地老者分上,一则师父以方便存心,如今等他来,可以劝他则劝化,如不可劝化,待徒弟使个机变服他、”三藏道:“徒弟,凭你怎使机变,只是莫要伤害了他。”八戒道:“师父,你便慈心,叫莫伤害地,他却假扮老虎剪径伤人哩。”三藏道:“孙员外分上,看机会可劝化叫他做本分,不在此剪径,可不是两全功德?”行者道:“师父,你说得两全功德甚有理,依徒弟,这起人若出林来捉我们,师父先把个道理与他讲;他如不依,八戒、沙僧,你便说出员外分上饶了我罢;他又不依,你两个与他捉过林去,我老孙自有计较。”八戒道:“事便不难,只恐这贼不听员外教训。”

正说间,只见林中三个头领,带着无数小贼,丫钯扫帚,吆吆喝喝,出到林间。雪又狂大,只叫和尚留下货物。三藏乃上前合掌道:“列位豪杰,贫僧是上灵山求取真经回还,这柜担内俱是经卷,那里是货物,豪杰们用他不着,放过僧家过去,到了东土课诵,与你增福延寿。”只见一个头领笑道:“便是经文,我这里镇市上庵观僧尼谁人用不着?”三藏道:“说也不当仁子,经文可是卖钱的?可是抢夺了去念的?你三位豪杰,莫怪贫僧说,人身难得,盛世难遇,正道难闻。我贫僧把个正道说与你听,急早本分,做个土农工商事业,上孝父母,下和弟兄,以乐盛时。这人身一劫不复,万劫难再,如何在这深林做逆理违法之事,玷辱祖宗父母之身?”一个头领笑道:“这和尚只要利己,不顾别人。你便劝我们本分,做士农工商,且问你不耕不艺,穿衣吃饭,做何事业?你今说我,我且说你:留了须发,做些本等。快把担子献上来,待我打开,看是甚么经卷。”三藏无言回答。

只教河水混,谁肯服输降?

贼人见了,慌惧起来,只得弃了兵器,跪在地下求饶,一面叫放了八戒、沙僧过来,只求圣僧放了他员外、兄弟。行者道:“你三个要放老头子,你领替他挑担送过山岭,雪不晴,休想放你!”三贼只得满口应承,叫小的们扛抬担子。行者依旧复了原身,故意把假员外叫他回去,却使出大力法,把担子压的那些小贼个个都丢了飞走。行者只是不放三个头领。他三个见小的都去,只得自行挑送。

未过三二十里,雪已晴了,只见高山峻岭当前,三贼道:“圣僧老爷,委实前途山路树林狭隘,这担柜难行,望乞饶了我们回家做本分生理,决不为非了。”行者笑道:“你为何前为不善,今却悔心哩?”三贼答道:“方才贻累老子、弟兄,几乎送了他残生,想起不如习本分。这雪天在家,向火围炉,父子吃一杯薄酒,怎教堕落在这不义违法之中?”行者听了道:“你们若是实心,放你去罢。”三贼道:“爷爷呀,怎敢虚谬!”行者说:“去便放你去,这前路既难行,我们当从何道前去?”三贼说:“转弯抹角,过去便是通天河。此河不比百子,滚浪滔天,幸有木筏可渡,只是要小心在意,倘遇着不良之徒,老爷只说我孙员外之子,弟兄们都是你一族同宗。”行者笑道:“老孙说出来历,可是认你做一家的。”当下行者放了他。三个得命回家,惊异这事,备说与员外,弟兄六个改行修善。

且说他九个,尚有三个便是在木筏上的豪杰。他这三个结交了一个巫人,这巫人却有本事,能呼风唤雨,撤豆成兵,变化多般,劫掠了客商货财,他要上分。这日正烧利市,被比丘僧与灵虚弄法断了捆绳,信了两个说出西来客僧货物,他便放了二人。

比丘乃与灵虚子说:“唐僧们来此,正无船渡,好借此木筏渡去。”灵虚子道:“事难顺,只是贼舟可是我们出家人搭的?”比丘僧笑道:“师兄,你正不知,这其中有一种功德,只是我与你既留下了贼筏,须是引领了唐僧们来搭,他若见我们本相,再附搭同行,又犯了送经之意,如何作计?”灵虚子道:“不难,待我敲动木鱼,那唐僧自然闻声而至。师兄,借你菩提变为舟航,我与你先渡过河,在前岸相等。”比丘僧依言,把菩提数珠往河内一投,顷刻变了一只船儿,他两个一面取了几个木鱼,一面登舟先渡。这木筏上三贼见了,惊异起来道:“两个僧道,原来是个神人。怪道方才根根捆索皆断,这时又以数珠化舟飞渡。看起来,说客僧货物,都是诱哄我们。可恨才烧利市,被他虚谎这一番。”只见巫人说;“弟兄们,此事何难?你们留此候着那客僧货物到,待我驾一筏前去,捉这两个僧道。”巫人说罢,撑了一个木筏,也作起法来,呼动顺风,直赶僧道。

比丘僧与灵虚子正在河流,他两个一个夸奖行者机变功能,一个议论这机变正乃魔生之种。说犹未毕,回头只看见木筏上一个人来,口中大叫:“那僧道是何障眼法,愚哄我的弟兄?快早过筏来受捆,看你在我面前有何能断了捆索。”比丘僧两个看那人:身着青袍腰系绦,道巾一幅带风飘。

手中仗着青锋剑,口内呶呶听絮叨。

灵虚子见他来的凶恶,把手一指,那筏就停住,只在水面上旋转。巫人笑道:“好本事,好本事。”把剑也一指比丘僧的船,只见板缝绽裂。灵虚子道:“贼人倒也有些手段。”把木鱼儿抛下水中,顷刻化成金色大鲤,把梆锤变成宝杖,他一跃骑在鲤身,直奔过来,举杖便打。这巫人也不慌不忙,叫一声“老鼋现身”,只见水面上浮起一个大鼋,巫人跨着大鼋,舞起青锋宝剑,他两个在水上一场好斗。怎见得:杀气从河起,威风各逞强。

剑挥龙吐焰,杖舞电生光。

金鲤翻洪浪,神鼋各巨洋。

莫道丰年人不喜,山人闭户煮香醪。

两个大战多时,灵虚子见这贼人本事高强,乃把金鲤化了一条金龙,自己变了一个金甲神将,把宝杖变为大刀,那威风真也雄壮。这巫人不能变,将身原跳在木筏上,叫一声:“老鼋,借你的神通与我报仇抵敌罢,我要回河口伺候那贩货物客僧去。”说罢,返上了木筏,飞刮去了。这灵虚子收了木鱼道:“强贼,我且不暇追你,你当那客僧是好惹的哩!”正说,却不防那老鼋听了巫人说替他报仇抵敌,他却在水里一头把比丘僧舟航撞破,比丘僧的菩提子粒粒落水,急急收取,被老鼋抢了一粒,躲入水底去了,比丘僧与灵虚只得登了河岸计议。

比丘僧道:“这贼人何有此法术,呼动老鼋,窃了我一粒菩提子去?想这菩提子八十几粒乃灵山至宝,一路保护真经,如何少得?师兄,你计将安出?”灵虚子道:“河水渊深长远,这老鼋必是个妖魔,他在这水中,知游何处?除非师兄以道力收来。”比丘僧道;“师兄,我平日一举念头,这菩提数珠随在何处,无远无近,即收复还来,如今不知落于何处。果是这妖魔窃去,便车干这河水,也要收复将来。但是我们道力尚浅,如之奈何?”灵虚子道;“师兄,你我原不该把唐僧指做客货,诈哄贼人,有此邪妄,便生出这一种愆尤。说不得原为唐僧师徒,少不得变了色相在此河岸,待孙行者来,这猴头神通本事,方能找寻。”两个计定,乃变了一个老僧、一个沙弥,坐在河岸上隔栅功课。毕竟后来怎生找寻菩提子,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比丘僧虽说邪妄,还是为真经事,便失了念珠;今人无故赤口白舌,诱哄良善,菩提种子绝矣。

三贼见了父兄挑担,便向和尚告饶,此是有仁义强盗。世之读书做官,身为不义,累及父兄,尚不肯休歇者,视此又当何如?

正文 第六十一回 假宝珍利诱贼心 喷黑雾抢开经担

话表唐僧劝化孙员外之子,说人身难得,盛时难遇,正道难闻,把一派本分正理与他讲,他那里肯信?只待行者使出机变法术,他方才倾服,替行者们挑送经担到近河的地方,行者方才放他去。三贼既去,行者们挑着担子,三藏赶着马垛道:“徒弟们,方才三个说前途是通天河,我想当年来时,你们除了鲤鱼精,无舟过河,亏了老鼋渡过我等,那时还是个空身,如今求取了这许多经卷,柜担又重多,却怎生过去?”行者道:“师父,我老孙也正虑此,意欲附近善信人家,求化些木料,叫个匠人,造只舟船过去。”三藏道:“徒弟,舟可是容易造的?我与你到河岸口看一看,只恐今来古往,时易事殊,或者河中有船来往,顺便搭去也不见得。”

师徒们走到河边,只见茫茫河水飞流,那有一只船儿来往?三藏正在心焦,只听得木鱼儿声响了几下.行者道:“师父,莫要心焦,你听木鱼声响,定是庵观,我们且投到那边住下,再计较渡河。”师徒们循着河岸走来,不闻梆子之声,只见一个木排筏子。

八戒道:“师父,那远远摆着的不是船只?”三藏望一望道:“徒弟们,好了,果然今非昔比,岸边有木牌摆列,定是揽载的舟子,我们上前叫他搭载。”行者道:“师父,你这个叫字儿有三不妥当。”三藏道:“徒弟,那三不妥当?”行者道:“这木筏若是客人停泊的,他走他的路,你怎叫的来?一不妥当。若是渔舟钓艇,他停泊河边晒网,或是沽酒与众为欢,怎肯听你叫得来?二不妥当。若是揽载搭客的舟筏,他见了我等柜担,只道是客僧贩卖货物,自然来揽载,师父何必去叫?这可不是三不妥当。”八戒笑道:“这弼马瘟,我们搭船也不讨个利市,只是说不妥当、我看那木筏上人,凶狠狠的在那里望着我们,倒莫不又是孙员外三个儿子?”行者道:“莫笑这呆子,到也见得透。师父且歇下在这里。八戒,你问个信来。”八戒依言,走近河边。

那筏上正是孙员外三个儿子,带了众小贼在上,方才登岸,见了八戒惊了一吓,忖道:“那个地方来的?怎有这样和尚?”乃问道:“长老,何处去的?想是要搭我木筏么?”八戒道:“正是,正是。我们东土僧人,上灵山取经回国的,列位若肯搭载,愿你作福如意,受福坚牢。”三贼说:“我们是守候客商贩卖货物的,长老柜担是何货物?”八戒道:“我们是经卷担包。”那三贼摇手说:“不搭,不搭。”

八戒走回说:“木筏上人不肯搭我们。”行者道:“我说不妥当,待老孙去问,包你便搭。”行者走近筏前,那三个见了行者,越发惊异道:“长老,我们不是搭客载的,乃是渔舟钓艇,停泊在此晒网。”行者便知他意,乃说道;“列位,我小僧们异国到此,贩卖些珍珠、宝石到外方卖,路过此河,无船,望乞顺便容留,自有金银谢你。”贼人便问:“方才那长嘴大耳长老说是经担?”行者笑道:“这是瞒人耳目之言。列位都是善男子,又何须瞒你?”一个贼人便问道:“你们拒担既是珍宝,怎么过百子河?一路山岭深林,就不曾遇着我弟兄们?”行者道:“遇着遇着,幸喜孙行德老员外是我老孙一族,认出同宗,放我们过来,还承他款留斋供,挑送一程。”三贼心里忖道:“有这样信愚哄的老员外!异国贩宝的和尚,那里查他的根脚?只据他口说,便把这些货财放将过来。”乃随口答道;“既是我老员外认了一家弟兄,果然我听见有个族弟兄在外出家为客,快请来,趁顺风送你们过河。”行者大喜,随与三藏们把这情节说了。三藏道:“徒弟呀,人有宝,尚然隐藏以防不虞,分明经担,你如何反说珍宝,万一他要开看,或是动了不良之心,真是你说的不妥当。”行者道:“师父放心,有了老孙,包你妥当。”师徒正说,那贼人亲来抬柜牵马。

上得木筏,贼人一个个问了名号,果然假托熟认行者一家,行者只是暗笑。上了木筏,贼众便掀那担包,见是经卷厢笼,便要开看,诈说:“师父们,这担包内是甚么珠宝?若要获利,我这河北有几家大户,专要收买,我们替你发落,无非希图几贯牙用,如今必须打开柜担与我们一看。”行者道:“好事,好事。既蒙装载,又承作成,且从容到前,自然与列位看了,方才好讲。”三藏听见行者许他开看,只是愁眉忖道:“这猴头真是揽祸。”当下贼众撑着木筏,竖起风篷,那巫人作起法来,果然顷刻二三百里到了河中。

那贼人忽然把柜担抢人筏内舱中,执出刀来说:“长老们,你要囫囵,待我们绳捆抛入河内。”三藏见了道:“豪杰们,我僧家委实是东土西游上灵山取了经文,你莫信我徒弟哄你说珍珠宝货。若是货物,前途你弟兄怎肯放过来?出家人决不打诳语。”巫人道:“好个不打诳语,如何使我们开筏送了这二三百里?你这大耳和尚与你老和尚言语老实,还与你个囫囵下水;你这毛头脸和尚,明明打诳语,只教你吃我这刀。”只见众小贼把绳索就要来捆三藏,行者忙拔了无数毫毛,变了许多小贼,混乱在里,两三个假的倒把一个真的个个捆起来。那三个贼人被八戒、沙僧一顿禅杖打倒,反将绳索拴了,单单剩了个巫人。这巫人不慌不忙,念动咒语,只见黑雾迷漫,怎见得?但见:一天阴云满布,四方黑气攒来。

满河木筏乱撑开,马垛担包不在。

三藏见黑雾攒来,乱纷纷只留了一个木筏,却是行者、八戒、沙增与自己站立在上,马垛担包俱失落,不知何处。乃道:“悟空,都是你打诳语,以致贼人动了不良之心。如今这黑雾虽散,我们担柜经文何处?我与真经存亡相系,这如何计较?”行者道:“师父,贼人被我法身变化,个个捆着,我这里再加一个紧索咒儿,叫他们个个难脱?只是这贼人如何会布黑雾,把这木筏分开?八戒、沙僧,你两个可把这一筏撑到河岸等候,待我去查探,看是甚么妖魔贼人弄的手段。”八戒依言,撑筏傍岸。

只听得木鱼声响,却是一个老和尚同着一个小沙弥坐在岸头功课。行者见了,便上前道:“老师父,我小和尚们是西还的,被贼人抢了经担、行囊、马匹不知何处去了。又看那贼中一人,会弄法术、布黑雾,莫不是个妖魔?你老师父可知么?”老和尚道:“这木筏上乃是孙员外三子,他附托了个巫人,专在河内为非。”行者道:“一个巫人有甚本事?”老僧说:“他倒也有些神通变化,方才把我一粒菩提子抢落水中,无处找寻。”行者道:“找寻你菩提子也不难,如今我要找寻经担大事去哩。”老和尚说:“快去,快去,迟了恐那巫人放了众贼之捆,打开你的柜担。”行者只听了这句,飞忙腾空,把眼四下里一望,只见那巫人撑开三两个木筏,在那西边僻港内解那贼众的绳索。

行者待他解一个,又使个紧绳法,那毫毛变的小贼又伶俐,解开一个又捆起一个,急的巫人解不开,丢了手,却去解柜担。行者道:“这却不好了。”一个筋斗直打到巫人面前,一手抓住衣领道:“好贼呀,解我经担作甚?”巫人不曾准备,兵器又不在手,被行者扭住不放,他便口中念念有词,只见木筏上火焰飞来。行者怕的是火,忙把变小贼的毫毛收上身,紧绳咒儿也念不成,只得放了手,跳在半空,看着巫人救起三贼与众小贼。

巫人便要去开经担,那三贼忙止住道:“料这担中明明是经卷,我们用他不着,只是少了一大筏,当去找来。”巫人道:“你们找的找,我开的开。”方才掀苫包,行者道:“事急了。”拔下毫毛,变了几条蜈蚣在那经包之内,巫人不知,将手去解包索,被蜈蚣把他手指尽力咬了几下,巫人害痛,三贼笑道:“我说你且从容,看此担包,日久未动,蜈蚣隐藏,未可造次开他。”巫人凶狠狠的,怒忿忿的,左看右顾。行者道:“不好,这贼恨蜈蚣咬手,莫要寻刀杖敲打,不早防护,怎生奈何?”正在半空踌蹰。

却说老和尚功课了一会,向八戒道:“你那位师兄寻着经担,只恐敌那巫人不过,你可急驾此筏去帮助他。”八戒道:“老师父,我这河中不熟,知他们在那里争斗?”老和尚说;“我这小沙弥河路甚熟,叫他帮你驾筏前去。”三藏道:“甚好,甚好。”他那里知小沙弥是灵虚子。

他与八戒驾着木筏,未走了十余里,三贼驾筏找来。巫人在筏上一面叫痛,一面正寻刀杖,要割打担包。行者半空跟着,正思索计策,却好八戒同着个小沙弥驾筏前来。

三贼见了大喝道:“和尚,快还我木筏。”八戒道:“你快送过经担、马垛来。”三贼掣出刀,飞跳过筏,只见沙弥把手一指。忽然两筏离开,三贼落空下水。巫人急去扯救,行者在空中见了夸道:“好一个小沙弥,倒有手段,难道老孙便没手段?”急变了一个水鸦攒入水里,等那巫人来扯三贼,他顺手一扯,把个巫人也扯入河中。小贼忙来救,被他个个扯入河水。这起贼却都是会水的,在河中泅水,早被八戒、沙弥夺了经担的木筏,驾了飞走到三藏处来。好行者,越在河水中变了鱼鹞子,把三贼你一啄,我一嘴,个个有屈莫伸。只有巫人扯了一筏,飞身上去,口中又念了咒语,遣了许多山精水怪来,奔八戒夺筏抢经。那知巫人纵有神通,却是幻术,怎比行者的道法。他变了鱼鹞子,直啄的三贼丢了巫人,得了一个木筏救命回去。这巫人回头不见了众贼,只指望弄幻术抢担包、夺木筏、拿僧人出气,谁知行者们神通,见巫人遣了山精水怪来助战,忙掣下禅杖来打。巫人只是使法念咒,喝令精怪帮助战斗,被行者大喝一声道;“何处精灵,敢听贼人呼唤,犯我正气禅宗!”只见众精灵走的走,散的散,那巫人犹自口中咕咕哝哝念道:“山精山精,速来助力。”只见那山精笑嘻嘻的反去打巫人,口里说道:“山精助力,助力山精。

你惹和尚,却是圣僧。

元阳正气,万邪荡清。

柜包担子,扃固真经。

金光烁烁,瑞气腾腾。

我何幺么,敢去犯争?”

那山精说罢,散的一个影儿也无,巫入又念咒道:“水怪水怪,速来助力!”只见水怪也呵呵大笑,口里说道:“水怪助力,助力水怪。

那晓僧人,神通广大。

三藏法师,沙僧八戒;

那个猴王,更加利害。

保经西还,当供筏载。

笑你贼人,错做买卖。”

那水怪说罢,一路烟不见半个,只剩了个巫人。他见木筏夺不去,和尚又利害,只得大声喊叫老鼋来帮助。

却说这老鼋精,自把比丘僧变的舟航撞碎沉散,他抢一粒菩提子躲入河底巢穴。众小鼋怪见菩提子放五色毫光,齐上前观看,问道:“主公,这是何处得来宝贝?”老鼋道:“此宝名为菩提子,乃是僧家正念数珠。人若得他在手捏动,清心寡欲,延寿消灾。我今被那巫人叫我帮助他战斗,河上两个僧道,谁知那僧人驾一只舟航,却是警提数珠子变化。被我一头撞破,那些菩提子落水,僧人急急收去,却遗失了一粒,被我抢来。我想在此河中年深岁久,正没个脱离;入天功德,今得此定,且躲藏在巢穴。只恐那僧人查出数来,不肯干休。料他也没奈何,此八百里长河,水里广阔,也难寻找。”众小鼋各各相喜道:“主公造化造化,得了此宝,延生出世,就是我小鼋也得沾些福荫。”正说,只听的巫人在河面上呼老鼋帮助,老鼋听了,怕是僧人向他要善提子,任他喊叫只当不闻。小鼋说:“莫要去,莫要去,万一僧人收了此宝,主公可不空费了这一番欢喜。”按下不提。

且说巫人连声喊老鼋帮战,那里喊得他来。他见势头敌不过众和尚,乃把口一喷,只见火焰腾腾,向木筏烧来。行者忙叫八戒、沙僧挡低。只见沙僧一口喷出如大雨淋漓,把火顷刻熄了。巫人便作法,顷刻河中风浪大作,行者把手一指,风浪随止。巫人随口念咒语,只见黑雾又腾腾布来,那老和尚与小沙弥向东方取了一口气喷来,那黑雾如风散,依旧青天白日。巫人无计,只得丢了一座木筏与三藏们载着经文乘坐。他撑着一筏飞走道:“让你且去。”这正是:大道肯教邪法乱?真经自有圣灵扶。毕竟不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认了同宗便好打劫,莫怪今之为弟兄者狠似贼也。

指经作宝,行者原不错,恨三贼无偷天手段耳。

正文 第六十二回 行者入水取菩提 老鼋将珠换宝镜

话表三贼与巫人指望劫客僧宝物,谁知遇着圣僧们,空费了一场心力,倒送了一座木筏与唐僧们乘坐载经。他师徒欣欣喜喜,八戒、沙僧撑驾着木筏,望东前行。三藏使问老和尚道:“老师父,还是何处去的?我等动劳你小沙弥帮力破贼,若是也要过这河向东,便顺在此筏同行;若是往别方,我等就此奉辞。”老和尚道:“我老僧东也行,西也往,只是这粒善提子如何舍得失落不寻?”行者听了道:“呀,老师不说,我已忘了,不知你这菩提子失落何处?”老僧说:“知在何处,老和尚自家去寻,又何须问你?”行者道:“我等方才也蒙抄弥帮助道力,小和尚情愿与老师父找寻这一粒菩提子。师父可与八戒、沙僧先撑了木筏,载得经担前向东行,徒弟去找寻菩提子去也。”说罢,“骨都”一声跳入河中,那老和尚便叫三藏们开了木筏,顺风前行去吧,他却与沙弥坐在河岸等候行者。

却说行者跳入河中,捏着避水诀,直到河底,走了许多路,遥见一座门楼,上写四个大字,乃“水鼋之第”。行者呵呵笑将起来道:“我说此路曾走过,眼甚熟识,原来是当年我来时鲤鱼精夺占老鼋之所,想这老鼋定知这老和尚菩提子,待我问他一声便知下落。”只见门掩不开,行者敲了几下,里边走出几个小鼋,把门开了道:“和尚,好大胆!此是何处,你敢避水前来?”行者笑道:“列位,我也不敢夸说入海的手段、降龙的神通,只说你们可知老和尚失落了一位菩提子?若是知道,说与我,免得拨嘴拨舌坐你们身上要。且问你,这宅第乃是个老鼋居住,如今他在何处?快传知与他,相见我一面。”

众小鼋听了,忙入屋内,报知老鼋,说门外一个毛头毛险和尚,来找寻菩提子,要主公相见。老鼋听道:“罢了,这是那和尚来取菩提子。”乃分咐小鼋道:“你去问他何名何姓,是那里和尚?他若说出西来与巫人敌斗的,便是那僧道来找寻菩提。你便回他不知甚么菩提子,我主公到前河回流港望二主公去了。”小鼋依言,出屋来问行者,那老鼋说罢,把菩提子藏入怀中,从屋后顺流直走到回流港而去。

这小鼋出屋道:“长老,我老鼋不在屋内,他去望客。且问你何姓何名,道号何称?”行者忖道:“我老孙若说出真名,怕他念昔日恩情款留我,耽误了工夫,不如便认作老和尚,只是老和尚,也不曾问他名号。”乃随口答道:“我叫做外公孙。”小鼋道:“你可曾与巫人争斗么?”行者道:“正是与那贼争斗,方才失落了此宝。”小鼋听了道:“我们不知不知,你到别处找寻去。”行者听了,一手扯着个小鼋,使个重力法,把他肩臂拿住,那小鼋疼痛难当,大叫:“长老饶我,我实说与你听,菩提子果系我老鼋抢了你的,他却躲到河东回流港去了。”行者揪着他满屋寻看,果然不见个老鼋,只得放了手,出了屋门。想道:“我曾走过的熟地方便好打筋斗,这回流港不曾游过,如何去找?”只得捏着避水决,在河底向东找来。

却说这老鼋有一个兄弟,叫做二鼋,这妖精神通却也大,本事果然高,在这河底建了一个巢穴,在里安身。这日正静卧在巢,忽然老鼋到来,两相叙说,讲到帮助巫人战斗和尚,抢得菩提一粒。二鼋道:“我闻此宝有得之者,转生人道,享福延年。老兄既得,殊为可贺!且借与小弟一观。”老鼋乃向怀中取出,二鼋一见了,惊异起来道:“好宝!好宝!”但见:圆陀陀宛如舍利,光灿灿不说金丹。宝珠莫做等闲看:怀藏福似海,捏动寿如山。

二鼋见了,称赞好宝,忙叫老鼋好生怀藏。那老鼋听得,一面把菩提子藏在怀中,一面向二鼋说道:“此宝藏便藏着,只是那和尚不肯轻舍,方才找寻到我巢来,已分付小鼋回他,只恐那和尚不肯离门,故此到老弟此处躲避他。万一找寻将来,望你帮助些法力,使他畏怕而去。”二鼋道:“不难,不难,任他甚么神通和尚、本事道人,他若有菩提,还要抢尽了他的。”老鼋大喜。

两个正讲,却好行者找寻到了门前。行者一望,也有牌楼一座,四字上悬“水鼋广宅”。行者道:“这妖精,我想当年与他除了鱼怪。复了宅第与他,他感我恩德,送我师徒们过这通天河。如今若是见了面,定顾念昔日之情,把菩提子还那老和尚,无条不曾见面,且是我不老实,不说出名姓,故此他躲避到此。如今且变个水老鼠,走入他宅内,看可是当年老鼋。如是他,便直说向他龋如不是昔年老鼋,再作计较。”行者见他门掩,乃变了个水老鼠,从屋檐钻入。

方要进屋,那大门里几个小妖,手拿着大棍,见了水鼠喝道:“此是何处,你敢进来?看你非河中之鼠,乃何处妖魔托化?”便把大棍打来。行者想道:“此妖如何知识?必是这河无此水鼠,他们诧异,指做妖魔。我如今就变做小妖,混在他伙里,便可进去。”忙把鼠身一抖,随变了一个小妖,只见屋门小妖见了,把手来揪着行者道:“你是何方妖怪,敢假变我们容貌身形?”众小妖执棍便打,说扯他去见两个主公。行者忖道:“老孙从来假变飞禽走兽、小妖大怪,再无识破,怎么这妖精灵通识出?也罢,趁他扯入见老鼋,便就知老鼋详细。但不可露出我真形来,惹妖精笑我老孙手段与人看破。”行者想了一想,乃变了个老和尚的容貌,被小妖扯入。

那老鼋见是老和尚进来,往屋后飞走,又回自己宅第去了。二鼋见是一个老和尚,乃问道:“你这长老,既失了菩提子,只该去向老鼋处取,如何假变水鼠、小妖闯进我门?本当吞吃了你,念你出家僧人,姑且饶耍只问你这菩提子有多少?却失落了几枚?”行者那里知数,但知失了一枚,乃答道;“多着哩,五千四百单八个哩,只是被老鼋抢了一个来。”二鼋听了,笑道:“这定非失菩提的老和尚,岂有不知一百单八数珠菩提子?想那老和尚出家僧人,岂肯为一粒数珠假托变化来此?定是妖魔设诈来骗宝贝的。”叫小妖:“快把绳索捆了,取出照妖镜,看是何处妖魔,甚么精怪?然后处治他!”小妖听得,便把绳索来捆。行者想道:“我若使出神通不与他捆。便要打斗起来,又不知他是个甚么照妖镜?”乃随着小妖绳缠索捆在阶檐下。两个小妖却始了一个雕漆镜架,放着一面古镜在上,把行者抬到镜前。行者道:“我且坚定是个老和尚,看他怎照。”那二鼋走近镜前,向光里一看,呵呵大笑起来,我说是个妖魔假变老和尚来骗菩提子,原来是一个猴子精。你看他:凹眼金睛尖脸,猹耳孤拐毛腮。

龇牙獠嘴似狼豺,乃是猢狲精任。

二鼋见了,执起大棒便打,口中骂道:“把你这猴精实实供来。是那山那岭,甚么洞谷,成精作怪?敢到我这里来骗宝贝!”行者大笑一声道:“好妖魔,外公也认不得,还要我说与你知?”忽喇声响,绳索皆断,夺过小妖手中一根棍子,跳上屋阶,照二鼋劈脸捣去。那二鼋举棒相迎,两个方才交手。

行者想道:“河里与他打战不便,且到岸上交锋。”乃从屋外跳出河水,二鼋那里肯出来,只在河中暗自夸道:“何处妖精,敢变化来骗老和尚菩提?倒也神通高强,我又不曾抢地菩提,与他打斗何用?”乃叫小妖到岸上叫明那猴精,休来我处讨菩提子,你还往别处去寻。行者道:“臭小妖,分明老鼋在你屋内,我到何处去寻?快早献出,免得老孙费力!”行者说罢,只见河里钻出一个妖魔来。行者看那妖魔怎生模样?但见:牙徕嘴,圆额尖头;背如灵龟广阔,足如巨鳖爬游。水内雄威,真个虾鱼难犯;岸边动荡,怎与大圣为仇?

行者见了那妖魔笑道:“你这孽瘴,只该安伏在窝巢,养你性灵,怎敢藏匿了老僧至宝?我且问你,你那菩提子今在何处收藏?照妖镜何处得来?想都是偷来的了!今日撞着老孙,都要献出来便饶你性命,若还迟延,我老孙只把你这河水熬于,叫你存身无地!”那妖魔抖一抖身躯,变得似人形状,手执大棒道:“猴精!菩提子是吾兄得去,你何故上我门索骗!照妖镜乃我从天宫得来,你有何法力敢要此宝?”行者道:“汝即妖,何不自照,敢把人照?”妖魔道:“我妖不妖,专照你那不妖而妖!”行者呵呵大笑,想道:“这妖魔倒也说得有理,我方才分明变鼠、变老和尚,此身形已做了不正之妖,他便照出我原是个老孙。这件宝贝儿怎肯把与妖魔之手?如今上计:除了这妖,取了他这镜儿,一路妖精断难瞒我。中计:设个机变,盗了他的去用用,纵不能长远得他的。好歹下计:也抵换的菩提子还老和尚。”

行者心自裁划,那妖魔暗把镜子悬在手里,向牧行者照来,也呵呵大笑道:“猴精!空费了你心机!这上、中、下三计都不中用!”行者听了,惊异起来道:“这妖魔通灵,如何知我心间事?我在此与他战斗也无用.纵剿灭了他,又背了师父取经方便之心。如今要过了河挑担,又要寻老鼋讨这菩提子。可怪这老鼋只是未见面,东躲西避,他既到宅策去了,我只得再去寻他。这会莫要说假,老实说与他知罢。”行者思想一会,乃向妖魔说:“老孙不暇与你争长竞短,既是菩提子不在你处,多系你那老鼋藏在他处,我去问他取也。”一筋斗却打将来。行者此时如何会在水里打筋斗?只因地走过的熟游之地,便不难。

却说老鼋在二鼋处只见了个老和尚,恐是来要菩提子,心慌便走回宅第,叫小妖紧闭大门。不匡行者筋斗快,早已打入他屋内,立在阶前.老鼋一见了是孙行者,随下阶一手扯住过:“圣僧师父,别来已久,想当年蒙你灭了鱼精,复还了这宅第与我安居,此德至今不忘。今日怎么唐突到我屋里,想是令师三藏老爷取经完成回国,路又过此?”行者道:“老鼋哥,你还不知?我们师徒取了真经,路过此河,遇着木筏贼人,大战了一番。”老鼋呵呵笑起来道;“怪不得巫人两次呼我帮他战斗,先一次乃是两个僧道,被我撞碎他船,得了他一宝,只因爱惜此宝,后次巫人又唤我,便不曾应他,不知后边却是师父们与巫人争斗。早知出来帮助师父们一番,也见不背恩德。且问师父到我处来,三藏老爷在何处?”行者说:“先往河东前去。我正为那老僧师徒失了菩提子,替他找寻到此。”老鼋道:“此宝现在,只是两次三番他亲身到我门,又到我弟宅去讨,不曾与他。如今既是师父面上,还他便了。”乃自怀中取出一粒菩提子,递与行者。

行者接在手中说道:“高情深感,却还有一事奉问,你道老和尚两次上门,实不瞒你,就是老孙假名托姓变化将来。但不知令弟怎便识我?”老鼋道:“他有一镜,名唤照妖,乃是张骞乘槎误人斗牛宫得来月镜,被他偷得。此镜邪正不能隐藏,一照即知。所以师父就是肺腑机心,他也识得。”行者道:“妙哉,至宝!我怎能得他此宝,一路回国,遇有妖魔,何难知识?”老鼋道:“师父要此宝也不难。我正在此怪他不念弟兄同气,既在他处识得是假老和尚,何故不说?使我又从屋后逃躲回家。直推菩提子在我处,倒是师父也罢了;若不是师父,他可该推我?如今师父既要他此镜,须得此菩提子抵换了他的来。”行者道:“此事又难行,我专为取菩提还老和尚,如今抵换镜子,不得菩提,反失了我一诺之信。”老鼋笑道:“师父,你道菩提子换了照妖镜么?”行者说:“一物抵一物,自然得此失彼。”老鼋说:“此镜非同凡物,吾弟常悬了一架,明照四方,只除了不动声色、无形无影,便不入明镜之中。他纤尘不染,万象见形。你偷他不得,瞒他不能,只好实心听他心喜,取得过来,入了你师父之手,再作计较。”

行者道:“偷不得,瞒不能,你将菩提子抵换便是欺瞒了。”老鼋道:“师父,我放说实心听他心喜,他见我得了菩提子,甚爱此宝,说得之者转生人道,享福延生,我今实心向他抵换,则必心喜。那时师父得了宝镜,再计较取菩提。虽说仍是欺瞒,则照妖之宝,已在师父之手矣。”行者听了,大喜道:“老记哥,老孙去不得,他有空镜识破,你可将菩提去换,我在此等你来罢。”老鼋道:“正是如此。”行者达将菩提递与老鼋,那老鼋接了,留行者在宅第住下,分付小妖好生收拾茶点汤果供献行者。他却怀着菩提,飞星走到二鼋处来。毕竟如何抵换空镜,要知后来。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二鼋拿定一粒菩提子,死不肯放,不过望生人道.今之生人道者,却将身子狼藉,不知爱惜,真水怪不如。我劝世人,急急找寻一粒菩提子,庶不欠却本来面目。

得了菩提便罢,何苦定要宝镜?此是行者多事!

正文 第六十三回 变鳌鱼梆子通灵 降妖魔经僧现异

<span>人须要识此真心,实不虚兮正不淫。

但愿寸衷皈大觉,何须此外觅知音。

谁交屋漏欺明镜,却把生平愧影衾。

不负上天临鉴汝,又何孽怪敢相侵?</span>

只见三藏合掌在木筏上,向经柜担包作礼,目中朗朗诵念真经。二鼋见忙把宝镜一照,只见三藏与真经在镜中现出,把两鼋实形消灭。怎见得?但见:庄藏无上大真经,宝镜菩提总一空。

却说孙行者是个好动的心肠,况且机变百出,等了一会,吃了那小妖们茶点,一个筋斗直打到二鼋巢穴。他要变化进去,只恐怕照妖镜难隐藏,若不过去,又恐这老鼋机巧设哄他。想了一会道:老实向他要罢。便大叫:“老露,老孙等久没工夫,要前面赶我师父,那老和尚的菩提子,快拿出来,不换那照妖镜了。”老鼋那里出来,众小妖把守又紧,假变的事儿又做不得,无计奈何,只得一筋斗打到老和尚前。

且说比丘僧变了老和尚,灵虚子变了个小沙弥,他只为保护真经,见唐僧们得了木筏,安心东行。乃复了原身。比丘僧向灵虚子道:“师兄,我与你只因设了些假诈,欺诱了巫人与那三贼,乃失落了一粒菩提。孙行者既找寻着根由下落,我与你只得去寻那妖魔问他索龋”灵虚子道:“师兄,如来赐的至宝,安可失落?取也不难,方才只为保护唐僧们经担,便未暇谋及于此;如今既知在两个鼋精之处,只得使出神通道力,复还了你至宝,再去前途照顾他师徒走路。”比丘僧说:“师兄,计将安出?”灵虚子乃把木鱼儿执在手中,口中念了一句梵语,只见那木鱼顷刻变了一尾鳖鱼,好生神异!怎见得?但见:龙首高昂,金鳞光灼。喷云吐雾赛长蛟,摆尾摇头过猛鳄。看飞腾激水扬波,观形状高山峻岳。任他狡谲老鼋精,见了藏头须缩脚。

三藏在木筏上听闻道:“悟空,是那里木鱼声响?”行者往前一看,道:“师父,那河岸边泊着不是一只船儿?”三藏道:“船上敲木鱼,定是善人,可与你近前去看。”八戒忙把篙子撑着木筏到前,依旧是老和尚与小沙弥在船上敲梆念经。行者见了道:“老师父,菩提子取了么?”老和尚道;“不曾,不曾,这妖魔真是神通广大,本事高强,还乞师父们替我老和尚一龋”行者看着八戒、沙僧道:“师弟,你们出没波涛,好生便当,且八戒善能老实去取,方便门中做个功德,扫荡了妖怪,也与河中往来造福。”八戒听说,乃两眼看着老和尚船舱里放着几个大馍馍,他笑道:“老师父,你叫我下河取数珠,放着馍馍却舍不得斋我老猪。”小沙弥道:“师兄取了数珠来,便奉你受用。”八戒道;“先受用了去取教珠。”沙僧上前,一手扯着八戒道:“只是师兄贪图口腹,你不快走,我去建首功也。”往河中“骨都”一声跳入水底,那八戒方才也下水。

只看菩提接引菩提一语,全记俱不必读。

正说间,比丘僧依旧把警提变了舟航,只是缺了一舵。他与灵虚子撑驾水面,河底却是鳖鱼游来,到了二鼋巢穴,那鳖鱼把尾又一搅,只见二鼋宅第屋瓦皆震。二鼋忙执了宝镜走出屋来,向鳖一照道:“何处僧道梆子,也来成精?”只见鳖鱼被镜照了,依旧是个木鱼儿浮在水面。灵虚子见了,忙收起来,再念梵语,那里变了?乃向比丘僧说;“师兄,道法不胜妖魔,定是他神通广大,我与你又不能入水交战,如之奈何?”比丘僧正无计,只见后面一座木筏撑来,却是三藏师徒与经文在上。比丘僧见了道:“师兄,唐僧们来了,此事还要孙行者方能妥当。只是我原与你是个老和尚、小沙弥,如今莫教他师徒看破。”乃依旧变了老小二人,将舟航泊在河岸,把木鱼儿敲着念经。

两个在水底走了一程,只见一所宅第屋门大开,那两个鼋精坐在上面,一个手拿着宝镜,一个怀藏着菩提,那光采射出。八戒道:“沙僧师弟,如今却是老实向他要?还是假变设法向他取?”沙僧道:“二哥,我与你一善一恶罢。”八戒道:“善便大家善,恶便彼此恶,怎叫做一善一恶?”沙僧说:“善取只恐妖魔倚强恃势,恶取又恐妖魔也有神通。我与你一善与他好取,一恶与他狠争。”八戒道:“我老实善取罢。”沙僧道:“你既善取,待你好讲一番,取得便罢,如是不肯,待我恶要。”八戒乃整整身衣,走到二妖面前。

行者道:“亏师父认,却不是当年来时渡水之处,拿鲤鱼怪之所。”八戒道:“是了,是了。造化,造化!斋饭又在口头了。”三藏说:“悟能,你如何晓得斋饭在嘴头?”八戒道:“我记得陈员外备斋供送行在此,他们感我等替他除了妖精,救了童男童女祭祀之患,难道不接个风?以此知斋饭在嘴头。”师徒正说,果然走了二三里,只见居人稠密,较前更觉热闹,那村众大大小小也有认得的,说道:“当年平妖捉怪的老师父们回来了。”那认不得的,见了说道;“我也曾听闻说当年有取经圣僧过此,那陈员外感思,至今念念不忘,若是圣僧回来,快去报知。”只见一个老苍头见了道:“不消去报,我员外这两日做梦,说圣僧目下西还,他时刻到此打听,方才家去吃饭,叫我在此等候。真真造化,造化!”八戒听了把经担歇下,上前问道:“老哥,你是替陈员外报信的么?甚事真真造化?”苍头道:“我没工夫说,你师父们会着我员外,自然知道。”他飞往前报信去了。却是何事造化?且听下回分解。

那鳖鱼直下河水,径来到老鼋巢穴,直把鱼尾在他前后宅屋一揽,吓的些小妖飞跑到二鼋巢穴道:“主公,快把菩提子送还了那老和尚罢,他如今遣了一条似龙非龙、如蟒非蟒,把巢穴一揽,根椽片瓦也没一件。”老鼋听得慌张,战惊惊的向二鼋道:“怎么了?吾弟何计救我?”二鼋笑道:“吾兄莫慌,他欺你个不在家,待他到此,我自能保你。”

总批:

行者道:“今只除非妖魔出了河水上岸,我自能降他。”乃向老和尚说:“老师父,你如今说不得,且再把菩提接引菩提,这宝方能复还。”老和尚道:“说的有理。”乃在舟航中取了几粒菩提子,交与行者。

只见老和尚与小沙弥仍坐在河岸上等,见了行者便问:“我老和尚的一粒菩提,小师父找得来了么?”行者道:“找便找着,颇奈两个妖精奸巧,三番五次耍弄老孙,取他不来,只得回复你。我要赶唐僧木筏,恐到了东岸等我也。”老和尚道:“找着如今在何处?”行者便把前因后节说了,只见老和尚道:“既有下落,小师父,你请随师父去罢,我与小沙弥自能取也。”小沙弥也说道:“既是两个鼋精,谅此妖魔何难处治?”行者是一个好胜的,见沙弥说此话,乃道:“老孙既管了这闲事,岂有不全终始?毕竟要与老师父取来。”老和尚道:“多承美意,只是你唐僧前途又遇着妖魔抢行囊了。”行者听了此言,随辞了老和尚说:“老孙得罪!为人谋事不忠也。”“忽喇”一声赶上唐僧的木筏。

师徒们方才惊异,未行了三二十里,抖然天风效灵,木筏不知何故一夕直达了八百里,到得东岸。三藏登了岸头,把经拒、担包、马匹俱打点停当,乃向木筏合掌拜谢道:“我弟子陈玄奘,一路前来,并不曾白央人,夺取人舟车马匹装载经文,今日过此通天远河,抢夺了贼人木筏,非我本意,实乃巫人自作自龋虽然借人之力,寸步难酬;我弟子欲要谢你,囊又无钱;舟人不在,只得向木筏拜谢远载送程之劳。”三藏下拜,八戒笑道:“师父辽阔的紧,若是那巫人与三贼送来,老猪还要打他几禅杖,送他到地方官长处治他哩。”行者道:“呆子立心凶狠。”八戒道:“我老猪是有传授的。沙僧取菩提的法儿:一善让师父做,一恶待我行。”三藏道:“徒弟休说闲话,你看这河岸上光景我甚熟,却似走过一番的。”

可惜妖魔空费力,真灵照处两消形。

话说孙行者只因机变时生,便有妖魔机里生机,变中设变。这老鼋那里是把菩提来抵换宝镜,他见了行者变老和尚取讨不去,却又一筋斗打到屋阶,当面来要,推托不得,且知当年行者扫灭鱼精,神通本事,一时设此巧谋。行者信了他狡计,坐守候他。他走到二鼋宅里,把这情节同二鼋说出。这妖魔听了笑道:“吾兄且在我宅第安心居住,料那猴精守候不得。况且老和尚之物与他无甚干系,他要随唐僧走路,那里有工夫等你?则这菩提一粒,老和尚不能取去,永为吾兄之宝也。”两鼋正计。

那二鼋忙悬镜一照,道:“不好了,那里猪精走入屋来?!”八戒道:“二位魔王,小憎不是精怪,乃是跟随唐僧灵山取经的第二个徒弟,法名猪八戒。”老鼋听了,忙起身道:“吾弟,果是不虚,乃我当年恩人,且请坐下,有何见谕?”八戒道:“别无他说,只因路过此河,遇着贼人,亏一个老僧助力打斗巫人,他却失了菩提一粒,央我们替他来龋闻知我大师兄不老实,弄机巧变幻,魔王不耐烦与他,故此小僧来取,望你方便还了他罢;再者,闻知有一宝镜,能照人邪正,我师父唐三藏欲求借一照自己身心。”老鼋听了笑道:“本当奉命,把菩提子还那老和尚,只因他将此变舟航来敌斗巫人,便失了菩提正念。此定既失,莫说我怪他变幻不肯还,便是菩提子也不肯复归他手。猪师兄,你请回,万万不敢奉命。”八戒道:“空镜暂借片时。料此不敢骗去。”二鼋笑道:“此吾随身护命之宝,如何借得与人?”八戒苦求哀取,那个妖左推右拒,那里肯作人情?只得走出门来,向沙僧道:“不济,不济,善求不如恶龋”沙僧听了,摇身一变,变了个三头六臂雄威勇猛大将,恶狠狠的一脚把小妖踢倒,大门打开,直奔上妖魔屋来。

行者接得,捏着进水诀,钻入河中,叫:“老鼋,只一粒菩提怎能两相成就功德?我如今有数粒在此,你得了你成就,我得了我成就,你敢上岸来决个雌雄?我如不胜便把这数粒送你。”老鼋听得,与二鼋计较过:“老弟,此事奈何?”二鼋道:“妙哉,我正在此想要一粒,不便向老兄取,他既自送上门,便与他上岸赌斗,有何畏惧?老兄可装束齐整,我与你出河水上崖岸,看那和尚们如何抵斗!”两鼋整束了盔甲,上得岸来。

只见三藏坐在上面,当中供着经担,八戒、沙僧撑着篙子,正在那河水上行。见了行者到来,便问:“徒弟,与老和尚找着菩提子,取了还他么?”行者道:“费力误工夫。谁知这菩提子乃是当年我等来时那老鼋得去,他如今恃着有个二鼋,这妖魔有一宝镜,邪正照出,分毫难隐,我被他识破,用尽机变,终不能龋”八戒笑道:“只说你机变,此时也穷了么?何不学我老猪,百事只以老实,你何不老实向他取?”行者道:“八戒,你能老实向他取么?”八戒道:“何难?何难?但不知这妖魔躲在何处?”行者把眼在河上一望着:“早哩,我在水底筋斗也打了几个回转,走了数遭,如今看来还在前面哩。”三藏道:“悟能,你既是能老实去取,替那老和尚一取,也是功德,莫要差失了一粒,损了他念头,快把篙子紧撑,若是那老鼋念旧,好歹把宝镜借与我们,一照这点身心邪正,自家也讨个分晓。”行者笑道:“师父,徒弟正也想着他的镜子,无奈偷不得,骗不能,除非你们老实向他借。”按下师徒在木筏上前行。

那老鼋忙掣兵器在手,这二鼋只把宝镜一照,明明一个沙和尚在内。二鼋举着宝镜道:“和尚作得要凶张恶致,假变前来,速速回去。菩提子也非你这假妆混去,宝镜不肯容你变幻前来。”两妖只把兵器来舞,沙僧见空手又无兵器,那些假变凶恶被他照破,只得与八戒叫道:“妖魔,你有神通本事,可出河水,上岸斗个胜负,只躲在水底,不为豪杰。”他两个叫罢,二鼋只是不出,没奈何只得钻出河水,把事情说与行者。

止有一元,不容有两,多了二主公,所以相持不下。

正文 第六十四回 误把五行认妖孽 且随三藏拜真经

却说三藏师徒正离了河岸,到得村店人家,人人认得的,道:“取经圣僧一去几载,今日回还了。陈员外望着了苍头的造化,这村舍人家,少不得苍头几匹布了。”正说间,只见陈员外弟兄两个,远远见了三藏们,笑容可掬,飞奔前来,迎着三藏道:“老爷们回来了,往返辛苦,老拙梦寐思念。”携了唐僧的手,请他师徒到家。叙了阔别,便谢他当年恩德,一面备斋款待,一面问道:“路来平安?”

三藏道:“托赖施主洪福,一路妖魔不少,仰仗真经感应、诸徒弟心力,得以到此。便问员外一向纳福?”陈老道:“托赖圣僧老爷,自当年灭了精怪,我乡村受了无量的功德。”八戒道:“功德功德,替员外拿妖捉贼。受用你些斋饭馍馍,不曾得你些银钱谷麦。一秤金已嫁了郎君,陈关保已做了商客。还有村男乡女,到今并无祭祀的灾厄。我方才听造化了苍头,不知有甚青红白黑。道朝元村里人家,少不得他几匹布帛。”

三藏听了道:“徒弟,老实说罢,何消说词连韵,有这许多。”八戒道:“师父,你老人家不知,我徒弟听说苍头报信与员外,便得村家几匹布的造化;我老猪当年费了许多心力,也不曾得一丝布帛。这皂直裰还是跟你来时的,如今说不得,员外布施老猪几匹,做件上盖。”行者骂道:“呆子,莫要又动了贪心!且问老员外,我老孙也听闻与苍头布匹,却是何故?”陈员外道:“老爷们有所不知,我这地方属车迟国元会县,料你必往县治回去。离我这处十余里有一村,唤名朝元村,人家户户都也良善,不知何故,近来瓶儿也是怪,盆儿也是精,吵得家家不得宁静。日前有两个僧道打从村中过,一家善信好意,供奉他一顿素斋,把妖怪的事说与僧道。那僧人怀中取出一串数珠儿来,念了一声梵语,到也好了半日;待那僧道出门,依旧妖怪又在他屋里作耗。”行者道:“这妖怪却是怎来怎去?弄的是何等神通?”陈老道:“闻知这妖怪不是一个,乃五个五样名色。到了人家,看是那个名色的入门,这人家一概家伙便照妖怪的名色是成起精来。”行者道:“他名色叫做甚么?成精却是何状?”陈老说:“师父,我老拙,还不知详细,苍头为布已去报知,说当年我家捉妖拿怪的圣僧回还了,此时定有村人来探望。”

正说间,果然朝元村人来了十余个,都是香幡花烛来迎,见了三藏师徒们,一齐拜倒说道:“圣僧老爷,我等凡民人家,不自知冤德罪孽,十家有九苦,被些妖精缠扰,专望圣僧到来,与我等驱除。”三藏扶起道:“闻知日前有僧道与你解妖除孽,你如何放他去?”众村人道:“那僧能除一家,不能家家解;能解现在半晌,不能长远除。我们也招他,他道后边有取经的圣僧来,内中一位孙行者老爷,原是收灵感大王的,会家家灭怪,长远除妖。是以我等望列位到来,如大旱之望雨。”

行者听了笑道:“这僧道知老孙的手段,也不是个无名少姓的。”八戒听得道:“这两个和尚道人就不夸老猪更会家家灭怪,长远除妖哩。”村人说:“那道人也说出有一位大耳长面的八戒老爷,妖怪也会捉,只是要吃饱了斋饭方才上心。我村家听知此情,个个备下闽笋、木耳、石花、面筋、大馍头、小碟点等候着。”八戒只听了这话便道:“师父,我们也是顺回东土正道,便趁着天气尚早,往前行罢。况且扰了员外斋供,没理又住在他家。”这呆子一面说,一面就去挑经担。三藏道:“徒弟,且从容一时,待我与陈员外叙了久阔,也消受他高情斋供。”只见村众巴不得八戒就走,孙行者笑道:“师父,莫要阻了八戒兴头,正要他慷慨前去捉妖怪哩。”三藏只得辞谢陈员外弟兄。

那众村人香幡前导,方才走不上三五里路,只见五个大头大险、面色各异之人,带领着许多汉子,鼓乐吹打前来说道:“朝元村众来迎接圣僧平妖捉怪的。”说罢,吹吹打打一套。那几个汉子,使替行者们把经担要挑。行者道:“宝经柜担,比不得等闲货物来西,劳列位借力;此乃我师徒灵山求取的真经,时刻不离我师徒身心的。”那汉子说:“师父,你不肯与我们挑,乃是不离身,如何说时刻不离心?”行者道:“列位那里知,比如这担子上了你们肩,你只当个担子挑着前行,若是我们,身虽挑着,这心却敬着,可是时刻不离?”众汉子那里听,只是要挑。那五个村人说道:“老师父放心,与我众汉挑走一步,也见我们来迎接你的敬心。”说罢,便喝叫众汉夺挑。行者心疑,向沙僧耳边悄言如此如此,沙僧点头道:“有几分。”八戒见了道:“你两个计效甚么你七分,我八分,老老实实,他列位要代挑,便与他挑走几步,也歇歇我们力。”

行者不言,乃向先来陈员外家的村众问道:“列位善信,这鼓乐吹打来的想也是一村之人?”众喜信道:“实是不认得,我们乃朝元村众,只恐这又是别村人户,听得圣僧过此,鼓乐来迎,不曾会面,那里认得。”行者道:“就是不认得,远村远里必须有个熟识,他如今要挑了我们经担前去,你众善信却在先到陈员外家来的。”众善信道:“我们是朝元村,见有妖魔作耗,求老爷们解除,故此远来迎接。且是陈员外家苍头报信在先,见送了他几匹布的,如何肯把老爷们经担与他夺去?”几个善信便上前说道:“列位是那村那里来接圣僧的?我们朝元村众远接到此,你如何抢夺经担?”

只见那五个人道:“我们也是朝元村的善信,特为村中家家有妖魔邪怪来迎接圣僧去扫荡,你们何人?敢来争夺!”三藏道:“列位不必争竞,小僧少不得到了贵村也都要拜望,料列位也都是一块土亲朋邻友。”只见香幡的人说:“认不得甚么亲朋。”鼓乐的汉子道:“认不得甚么邻友。”行者道:“列位只因一个争竞,便对面说不相认,何处去捉妖怪?这便是妖怪了!”那香幡的人道:“老爷,谁是妖怪?”行者道:“你们便是妖怪!”这香幡众村人听了笑道:“老爷说的好笑。”只见那鼓乐的汉子也道:“老爷,谁是妖怪?”行者道:“你们便是妖怪!”那汉子们丢了鼓乐道;“好好的来迎接你,这和尚们如何说我们妖怪?”一阵风齐走了,只剩下五个大头睑的笑道:“长老,我们那里是妖怪,有句话儿说与你听。”行者歇下担子道:“你说你说。”那五个汉子一个个说来道:“自古阴阳两判,乾坤比合五行。

相调无犯各相生,谁教他失原来情性!

不顺彼此复克,朝元各失调停。

看来他是怪精,怎把我们错认?”

这五个汉子说罢,飞星走去。众善信齐齐向三藏说:“圣僧老爷,这便是妖怪了。”行者道:“师父,你看这可是妖怪?”三藏道:“悟空,你看这几个头睑觉异,面色不同,来混闹了一番,这会你提破他,飞星去了,便是妖怪。”行者道:“师父,我见他一来迎接便与沙僧说明了。”三藏便问道:“悟净徒弟,悟空附耳何言?”沙僧答道:“师父,他说道:五般五色相,尽在五行中。

能调非孽化,不顺化妖风。”

三藏听了道,果然悟空说的有十分是。”八戒笑道:“好,好,师父要了十分去,你七分,我八分,你两个也分不成。”行者道:“呆子,你晓的甚么七分八分,是你吃斋饭哩,尽着馕,便是十分也只说七八分。”八戒道:“猴精,你莫笑我,老猪早也知你那唧卿话。”行者道:“呆子,我甚么唧唧话!方才沙惜已明明白白说与师父听了,你既晓的。这些善信在此迎接我们,你却到那一家去住,便就知他家有何妖怪。”八戒听了,便向众村人道:“多承列位来远接,如今不知到那一位宅上安住我们。”只见众中一人说:“老爷们,我等都是迎接要家下住的,但只是进了我村西关,便是小子家,顺便安住罢。”众人道:“好,顺便安住,免得又复转来。”三藏道:“列位善人,住便随路相扰,只是要洁净处所供养真经,不要有碍之地。使是小僧们与善人扫荡妖魔,也要个洁净不说去处。”那人道:“老爷放心,小子家房屋颇宽,尽洁净,不说庵观寺院。”三藏听了,乃赶着马垛进了西关。

那街市来看圣僧的,挨肩捺背,都道:“好怪异和尚,那里去寻妖怪?”有的说:“没有这怪异相貌,怎有捉怪的神通?”一时进了这善人之门。只见屋里果然宽大洁净,师徒们把经担供奉在中堂之上,向真经礼拜过。那来迎的众人与地方看的也都合掌礼拜。

当下三藏问道:“善人大姓名号何称?”善人道:“老爷,小子姓丁,名炎,实不瞒说,做些陶铸生理。家有老父母弟男子侄,人口众多。只因家无生活计,那怕斗量金,为此做这生理。岂知近日的这些陶铸的铜锡钢铁器物,件件都成了精怪,吵的家小不得安静,都害了些痰火哮喘之疾。”三藏笑道:“丁长者,你道钢铁器物成精,那有此事?”丁炎道:“老爷,你不知,那里是这器物成精,却有个妖怪在家中,使作的这器物响的响,打的打,变妖变怪的。日前请了个巫师来,方才敲起钟磐儿,连他的钟磐也随着那妖怪跳舞,乱响起来。始初还只在小子家吵起,如今但是我族姓,或是做我这生理的,家家去作怪。”三藏听了,看着行者道:“悟空,你知此怪么?”行者道:“师父,我徒弟走来降妖捉任,个个多有名,须是见了形,方才可捉。这个妖怪看来还是丁善人家家鬼弄家神,依老孙计较,只须家主积些阴功,行些善事,自然安静。”行者说犹未了,只见丁家屋里老小走出堂前道:“老师父们,你便堂前讲话,那妖怪却在屋后煎炒,锅也乱鸣,刀铲儿也敲敲打打,多会说话道:‘丁炎请了和尚未也没中用,只叫那猴头睑和尚也咳嗽起来。’”行者听了,他原是个好胜的,心下一怒,打一个喷嚏,便咳了两声。八戒道;“好妖怪,来捉弄和尚了。”行者道;“呆子,此怪须是你去查探个根由,待我后治他。”八戒笑道:“好猴精,又捉弄起老猪来了。没个形迹,那里去查?”行者道:“你就到他屋后,看是那件器物,便与我拿了来,待我审问他个妖怪来历。”八戒道:“你便去查了拿将来,何须要我?”行者道:“呆子,快走,我在堂中自有作用。”八戒依言,往丁家后屋去查。

方才进到厨房,只见刀铲与锅鐺件件铜铁器物齐把八戒攻来,八戒忙把禅杖挡抵,那禅杖也不能敌。那锅铛便说起话来道:“丁炎已恶,怎当你这干和尚们来助恶?叫我等受亏!怎不叫他家老小生病?”八戒听了,那里敢去拿,忙跑出屋来道:“猴精,你捉弄我,妖精厉害,你自不敢进屋,却叫我去。你看那些钢铁家伙都成精作怪,说起话来。”行者问道:“他如何说话?”八戒道:“那里见形,只听得屋内空里说丁炎已恶,怎当你干和尚来助,叫他受亏,故此叫他家老小生玻”行者听了,乃叫沙增:“师弟,你去查探了来。”沙僧依言,也执了禅杖,走进屋来,只见那器物齐敲敲打打,沙僧喝道:“何物妖魔?敢白昼在人家作耗!”只听得空里如人说道:“

碧眼增,听原委,我非妖魔亦非鬼。

与僧曾在沙里淘,问我生身出丽水。

与人五体乐相和,老者安康少全美。

谁叫丁炎大毒情,把我形藏来相推。

你往东,我在彼,各存恩怨休来惹。”

沙僧听了半空中的话,明知丁炎做了炉火资生,熔化了五行之性,即回身来见师父,将这般话儿细细说明。行者在旁,根灵心彻,参悟因果,遂向师父耳边几句,三藏大喜。不知道出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人在世界中,个个在五行中养生。而丁炎受此灾害,必有暗中欺骗愚人、巧机煽感、哄利受用之报也。

正文 第六十五回 五气调元多怪消 一村有幸诸灾散

<span>五气朝元识者稀,识时练已筑根基。

我强彼弱成灾咎,主懦宾刚受侮欺。

岂是妖魔生户牖,多因调摄拗明医。

若能参透真经理,把握阴阳正坎离。</span>

话说三藏听了行者附耳之言,乃走到后屋,方才要开口,只见空里又说道:“换了个老和尚来了,老和尚,你来何说?”三藏道:“我来自西,知你有助丁炎之阴功,那里有作耗之理?只因丁炎不知,借你们为本资生,乃逞三昧腾腾,无明烈烈,有伤了坚刚之性,酿成他一家老小哮喘之殃,误把你做妖魔,却不能安慰你本来,反叫巫师遣汝。我老和尚与你作个功德,这功德非积善事,行阴功,乃是叫丁炎莫腾燎原之忿,且熄昆冈之焚。我老和尚生来以信自守,乃从中华而来,愿以东土培植你不到伤毁,汝等安常处顺,不要在他家成精作怪。”三藏说罢,只听得空里道:“老和尚,以何取信?”三藏道:“丁炎堂上,现供奉着西来真经,金刚菩萨,宁不为汝们作证?这是不坏之身,料丁炎不敢背叛,复逞无明,妄生三味也。”三藏说毕,那空里道:“圣僧之言,真如金石,我等不独离了丁门,亦且安静村坊,且去朝元罢。”

方离了朝元村,出得东关数里,只见那五个汉子,依旧鼓乐相送。行者已知其神异道:“众位不劳远送,但愿你永保一村平安,无灾无障即是功德。”那五个汉子道:“其经感应,师父们志诚,道力洪深,我等且沾安靖,功德无边,尚敢不与一村作福?”说罢,一道样光飞散,师徒正才赞叹,只见东关之外,左山右水,中间一条大道,有一座石桥,桥上石栏杆好生齐整,上边坐着一人,见了三藏们前来,慌忙上前问道:“老师父们,可是取经回还东土圣僧?”

行者道:“此妖须得我老孙亲去。”乃同着甘余到家,进得堂中,只见墙壁上说起话来道:“长老何来?”行者:“我自东上来,一路捉了无限的妖魔精怪,却也不曾见你这邪魔墙壁都会说话。”那墙壁答道:“岂独墙壁?连瓶壶碗盏也都会讲哩。”行者道:“你会讲些何话?且讲来我听。”那墙壁道:“我讲话,你试听,我非妖魔作怪精。

生在中身荣卫里,吃些娘饭与爷羹。

人能饱我多增寿,谁叫甘余把我倾。

没救医,鱼儿少,日食三餐那里讨。

持着成林攻伐甚,彼此相仇忿不平。

恹恹病减食无行,莫道无妖也有怪。”

行者听了呵呵大笑起来道;“是了,是了,甘善人,你莫疑是妖怪说话作吵,叫你家老小不安,都在你主人偏枯成害。今日你万幸遇着我老孙,我今与你说他几句,他自然安静;只是我真经供奉在丁家,你当到彼礼拜忏罪,自然消灾。”甘余唯唯听行者之言。行者乃向墙壁道了一声梵语,念一声唵字,说:“我孙行者,乃仗三昧之真来生汝等,汝当安守中屋,勿作妖孽,若违吾意,当叫吾师弟猪八戒来助甘余主人,你等悔之晚矣。”行者说罢,那墙壁寂然不复作怪,甘余大喜,忙到丁炎家,拜谢三藏、行者们,向经前磕了无数的头。

众来看问的,个个善心称赞。只见天色已晚,樵楼已打初更,众皆散去。三藏师徒各入静定,只有行者火般心性,那里坐得祝心又不放闲,乃自裁怀道:“丁甘二家,有此二怪,我已知前来迎接那五个大头大脸之人,今已安静了两个,还有三个不知在何人家作吵。虽说五人五家作吵,只恐同类合党被他害者不少。”行者正自裁怀,忽然旁边说起话来道:“悟空老师,你如何说人家被我等把同类合党相害,若是我等害他,情愿受妖怪之名,甘当害人之罪。你那知皆是人情变幻,自生妖孽,把我们伤害,使我们不得调元,偏枯了本来面目,故此我等鼓乐远接,也只图圣僧们仗真经灵应,调摄我等,得以朝元超凡入圣。今幸两个同情异类得沾功德,尚有我三个未蒙道力扶持。”行者听了道:“你是何怪?”他便笑道:“又说问怪,我便是悟空师父,你便是找。”行者也呵呵笑起来说:“这会连老孙也不知谁是谁,你且说来我听、”只见旁边有人说道:“我是你,你是我,岂是妖魔那一伙。

炎炎灼灼在心胸,赤赤红莲花一朵。

行者听了呵呵笑起来道:“你说是妖精,我却道是个高人。想我当年寻大仙师父,在那山中会过渔樵歌咏,那等旷达,我如今晓的。你等鼓乐前来,迎接我师徒,无非因朝元村人不自知,失了元阳正气,自作妖邪,乃说你们是妖怪。幸喜我们师徒将心比意,都说明了你。上又供奉着真经,此真经到处灾病消除,妖魔荡灭,你等安常处顺,强旺者勿伤克柔弱。则村家户户,大小安宁,有何妖怪二字加于汝等?”行者说罢,一时堂中静悄悄的。但见:禅灯普照,宝月通明。老憎静定出关,真经供奉在屋。这正是:五气各安无挂碍,一村尽扫有情妖。

莫使龙腾虎不扬,也愁泛滥成坎坷。

成坎坷,性不扬,无病也教害一常

只教沟浍成干涸,霖雨淋漓投救医。

行者听了道:“老孙备知备知,只是你如今现在何家作耗?那两个又在何处?”旁边答道:“我起灭无时,人家何定,师父只看那慎渔父便知也。”行者听了笑道:“你们都不安分守己,便为妖怪。若说与我老孙共一母,我老孙却不是怪;你叫我看慎渔父,不知这慎渔父与我老孙曾相契旧。想我在花果山时,与他在清风明月之下,水帘洞府之前,同着穆樵夫歌吟耍乐,怎叫做妖魔?你如今必定偏炽己性,成精作怪。”他两下正讲说,只听得旁边又似两个说道:“如今慎渔父也弄得七颠八倒在这里,连我穆樵夫也把歌吟做了悲哀痛苦。”行者呵呵笑道:“你两个正来请的,好老孙却要到人家查你这五个妖魔,看来你们都是五个契合相生的正气之交,地方村众不知,自作妖,把你们作怪。且问你慎渔父与穆樵夫,为甚家家作耗?”那旁又说:“圣僧,要知其情,听我说那慎渔夫。”行者道:“你说,你说。”只听得劳有人言道:“慎渔父,说你知,终日纶竿在海溪。

总批:

行者听了道:“此是慎渔父不足处,到把你作妖怪,可不屈了你。真经在堂,汝当代那慎渔父消了这宗冤孽。且问你穆樵夫,可有甚说?”只听的空里道:“穆樵夫也有几句说与圣僧师父知:当年他盛时,夸他有力能扼虎,会焚林,谁知被张铁作、李铜匠欺凌,他没有个力量打柴,无以资生,到这故旧家歌吟,人便说他上门吵闹絮聒,他无处出气,也只得向师父说出此情。”行者道:“你说,你说。”乃说道:“穆樵夫,向日乐,打得柴米肩担着。

三藏合掌念了一声梵语,出得堂前。只见丁炎同着一家老小出拜谢道:“自从老爷入屋,与空中讲了些道理,那锅铛安静,刀铲不动,我一家老小个个病愈,果然是妖怪去也。”当下随摆出素斋,三藏师徒饱餐了一顿,正要打点安歇,门外却来了一人,自称叫做甘余。这人急躁躁的走进屋来道:“西回圣僧师父,闻你方才把丁家妖怪三言两句平定了,我小子家中被这妖怪闹吵,大大小小饮食都诚,疾病忽生,望乞老爷们驱除驱除,也是莫大功德。”三藏道:“善人家,你家老小灾病,那里就是妖怪煎熬,多因是饮食无节,寒热失调,可回家请个良医,服帖药饵,自然病除。”甘余道;“小子也请了个良医诊脉,他道肝脉只是有余,肾气只是不足。下了一帖药饵,全没相干。我小子说:‘先生脉最看的是,怎么药不灵?’他道:‘药只医得病,却除不得妖。你家砖地也作怪,瓦儿也成精,青天白日,大泥块土坯打将出来,把我的药厢都打破,这难道是病?’”行者听得道:“善人,你家必有前亡后化冤家债主作耗?”甘余道:“小子做些杉木生理,板片营生,有甚前亡后化冤家债主作耗?”行者道:“善人,此时已晚,明早当到宅上查探是何冤愆。”甘余那里等的,只是求圣僧到他家去。

可怜遇着无情土,峻岭高山把被欺。

他两个变了僧人,敲着木鱼,在庙里功课,不知唐僧可肯留住,且听下回分解。

最无情狠李张家,打铁锤铜樵力弱。

慎老不知怨恨谁,把我指做妖魔吵。”

樵生夺,没资生,故旧不认反相憎。

岂是铜铁克伤他,有斧刀把樵生夺。

日射琉璃光灿灿,果然清洒绝凡尘。

一贫彻骨犹歌咏,那一个不笑是妖精。”

忿不平,真惫懒,弄瓦翻砖因此害。

行者安静了这五个有情汉子,讲说了半夜,却好三藏出了静定道:“悟空,何事在堂中絮絮聒聒半夜?”行者道:“师父,静者静,动者动。你静,安知我有事?我动,岂犯你静功?但各行其志耳。”八戒道:“什么各行其志,明明的乘我们打坐,他要了善人的夜斋吃。”三藏笑道:“悟能,你只把个斋饭口口不离,我知悟空为一村消了妖魔灾晦。”八戒道:“这半夜里消甚灾晦,我不信!”三藏道:“你若不信,到明日天早自知。”

那里等到天早,只见鸡鸣,那村中众善信人等有来谢他师徒的,说自从老爷入了村里,进了丁炎之门,我们大家小户那里有个妖怪煎炒,便是灾病,个个平安。有来请他师徒的,说合家老幼妇女都要瞻仰礼拜,求降临安慰几朝。三藏都安慰了。他随辞谢丁炎,师徒挑担押垛。

长街短巷卖人钱,夫妻子母相为活。

话分两头,且说比丘僧与灵虚子得了菩提一粒,依旧复了原体,往前行走。到了朝元村,这丁炎众人乃留了一斋,求他除妖,两人计议道:“这村家灾害病那里是妖怪作耗?都是村人自失调摄,生灾惹害,我们虽安得一家,不能家家都安,就是平了一朝,也难平复以后。须是待唐僧师徒来,仰仗真经灵感,自然家家吉庆,水保安宁。”他两个计议了,故此向村众说,后有取经圣僧到来,能捉妖灭怪。他两个离了朝元村,到得石桥,见这差人坐在桥栏,问知乃远县官长迎接唐僧的,便计议道。“经文不可枉过远转,只恐唐僧们去与官长捉妖,岂不误了走路?”比丘僧说:“如今只得留住他们在此,莫使他去。”灵虚子道:“何计方才留得他?”比丘僧道:“除非桥边有座庵庙,方能留得住他。”灵虚子笑道:“师兄,便是庵庙也难留,他们归路之心甚急。”比丘僧道:“师兄,怎见得他归心甚急?”灵虚子说:“他师徒,日月久离东土,灵山已取真经。归心急急怕消停,不辞绕路进,怎肯误前行?”

比丘僧说:“事便是如此,却要我两个远来保护何为?若教经文枉道远转,失了唐僧志诚恭敬之心,须要设一个道法阻住他。”灵虚子道:“师兄,你看那桥边一间茅屋,东倒西歪。无人居住,我与你变个破庙,留住他罢。”比丘僧把眼一望道:“破庙他师徒怎肯存留?须是变座齐整庙堂,我同师兄变两个全真道者,他师徒必来投祝”灵虚子道:“变全真那唐僧也不肯留,还是变僧人方才契合。”他两个走近屋前,运动法力,果然破屋顷刻变了一座齐整庙堂。但见:朱门双掩色初新,白粉围墙高罩深。

三藏答道:“小僧们正是。”那人听得,向三藏拜了一个揖,抽中取出一个柬帖儿,道:“我小子乃元会县老爷差来迎接圣僧的。”三藏接了柬帖,看了官名道:“多劳你远来,只是我小僧们来时,到一国邑,便有关文倒换,如今回还,原批尚在,故此一路来都不敢惊动官长,便是国王也不曾去朝见;况此去县中又要绕道转路,我等经文担柜不便前去,动劳回复一声。”那差人说:“老师父,我官长非为他事奉迎,只为有个公子在衙门后园里习学书史,偶被妖魔白昼迷倒,昏昏沉沉,如病一般。求神罔效,服药不灵,昨偶好了半日,我官长大喜,说是药医着病,神驱其邪。忽至天晚,公于复又病沉。说是西来有圣僧,取得宝藏真经回国,百里之间,诸邪魔妖怪远避的远避,接送的接送,故此那妖魔不知是接送,或是远避,公子得安了半晌。我官长打听朝元村,果有圣僧到来,平靖了一村灾病,驱逐了众户妖魔,特差我来迎接奉请。”三藏道:“多多拜上官长,小僧们实是远转道路不便。”那差人那里肯依,只是要三藏前去,行者道:“师父,你不消苦辞,老孙听见捉妖怪,就如八戒听见斋一般,心便痒了。”八戒道:“这弼马瘟,动辄就沾惹我老猪,难道你去捉妖怪不是希图人家斋饭吃?”三藏道:“徒弟们且休戏谑,既是悟空要与官长捉妖怪,你看前石桥边可有庵院人家,我们住下,待你去捉妖怪。”行者道:“师父说的是。”乃走近桥边,来寻庵庙。

满目自恃汪洋量,那问你当年旧契时。

放开大地现光明,一正从教万怪躲。

安公安公,冶与天通,日岁而后。迎子以赤龙。丁炎以治致怪,何耶?只为心中自一炉灶耳。

正文 第六十六回 孝女割蜜遇蜂妖 公子惜花遭怪魅

话表孙行者歇下经担,走上石桥,左观右看,只见前面一座庙堂,甚是整齐,就如新建的一般。他在桥上把手一招,说道:“有座庙堂,可过桥来。”三藏乃赶着马垛过桥。师徒走到庙前,那木鱼声越响,僧人诵经声益高。行者敲门,只见灵虚子变个老道,开了门道:“老爷那里来的?”行者道:“从西来,回东土去的。”老道说:“师父堂中诵经,老爷请进堂来。”三藏进入堂中,看那僧人怎生模样?但见:一顶僧珈帽着头,偏衫大袖罩缁裘。

庄严色相非凡品,也与唐僧共一流。

三藏与僧人彼此问讯为礼,僧人便问。“老师从何处来?”三藏道:“弟子从灵山回来,往东土去,这柜担都是取来经卷。本意从大路回国,却为本地方官长差人邀接,前去除妖;但恐枉道,与经文不便,欲借宝房暂住一日,待小徒安靖了官衙来时方去。”僧人道:“老师,我这地方妖怪颇多,且是厉害!是那一位高徒会安靖?”三藏指着行者,僧人把行者看了一眼道:“这位高徒能捉妖怪?”行者笑道:“不敢,能捉几个。”八戒道:“便是我小和尚,也会拿两个。”僧人道:“正是,若说从灵山回来,一路妖魔却也数不尽,只说朝元村有五种妖怪,怎么安靖了来的?”行者道:“仰仗真经、我师的道力,把这一村疾病全瘥,那里有甚妖怪?”僧人道:“老师们,倒是从官长县中枉一枉道路,虽与经文不便,却还有一宗便当。”三藏道:“师父,那一宗便当?”僧人道:“若救了官衙公于昏迷病症,随便受它行些斋供,又借得些脚力远送经文;若是住在小庙等候高徒,虽然经文不枉了道,你却不知这条路要过一山冈。这冈高峻,虽说行人无碍,却有几个妖精,青天白日专欺外方远来过客,若是你我出家人僧,更要着妖精之手。师父们,依我弟子说,还是同这差人到官长衙内住一朝好。”行者听得呵呵笑道:“我老孙倒也要随差人到官长衙去住,你却说此路有妖精,老孙偏要住在此也。”乃把经担柜垛竟搬进堂,那僧道故意说:“小师父,我僧人念同道说的是好话,这路妖精果是厉害,还是枉道去罢。”行者道:“师父,我们不敢多扰,好歹一时,多不过一朝。”僧人笑道:“此必到官长百余里路程,就是回转也要两日,再与他安靖一两日也算要四五朝。”行者道:“我老孙不同,不同。”便叫差人先行,那差人那里肯。行者因是不曾走过的州县地方,筋斗不便,只得安住了唐僧经担,与差人一路走来。果然,离县不远。

那差人同着行者到了城门,他叫行者立在城门市上,但见人烟凑集,店市整齐,老老小小见了行者模样,都来看捉妖精的和尚。个个说:“妖精不知在何处,可捉得医了公子之病,倒先惹个妖精来了。”行者听得人说他,忖道:“这居民说我生像丑陋,指做妖怪,只恐官长见了也疑,且变个俊俏僧人,看他怎样相待。”乃把睑一抹,顷刻换了一个标致和尚。

且说差人撇下行者,进入县中,报知官长说:“接得西还圣僧来了。”官长随差衙役备了轿马,出城来接。那差人四下里望,不见了行者,急躁起来,向衙役说:“捉妖圣僧分明在此,那里去了?”衙役指着标致小和尚道:“这僧人是了。”差人道:“那里是他?那圣僧毛头毛脸,古怪的像貌。”行者听了道:“那毛头脸古怪像的,是我师兄,他方才回庙去了。说你家老爷不亲出廓迎接他。”差人道:“你却从那里来?”行者道:“我老师父不放心,叫我随后跟来的。”差人道:“你可会捉妖怪?”行者道:“我也会捉,但怕的是妖怪厉害,我的本事敌不过他,若是“我那毛头脸师兄,专要降捉的厉害妖怪。”众人没奈何,只得瞒了官长,把这小和尚便当做远接来的,扯上轿马。行者上了轿,扯下一根毫毛,变了一个小和尚,坐在轿里,他却隐着身先进官长衙内,探听妖怪信息。

却说这元会县官长姓卞,名益,夫妇二人止生了一子,名卞学庄。这公子年方弱冠,倒是个清俊之才,父母甚爱重他。这衙后一园花木山池,尽是可玩。一日,当春光明媚,景物鲜妍,桃柳芬芳,蜂蝶游戏,公子看书劳倦,走出书斋,到那桃柳之前观看,只见那游峰浪蝶:阵阵花间眷恋,双双墙内蹁跹,几回来往过东轩。正是春光无限景,蜂蝶也欣然。

这公子只因感叹这蜂蝶情怀,不觉就惹了一种妖怪。

却说离县三五里,有一山庄人家,蓄养一窝蜂蜜。这庄人生了一女。名叫做贤姑,为父母患病要蜜调药,他开了这蜂窝,取了些蜜。那里知这峰年深日久成了精怪,恼贤姑割了他蜜,乃逞弄妖氛,把贤姑夺了精气,昏昏沉沉,似病痴呆一般。这女子一点性灵既被妖蜂所夺,他遂随在妖蜂身边,一翅飞在县衙园中采桃杏花蕊;不匡公子走到花前,见这游峰浪蝶采花,他忽动了惜花之心,道:“春光艳丽,全靠着这桃杏鲜妍,都被你蜂蝶采残,可恨可恼。”便把春衫小袖去拂,那知贤姑一灵情性,被公子衣袖一招,惹在身上,进了书斋,满目只看见一个女子。这女子:斜挽乌云半插花,不施脂黛着铅华。

凡间那有乔装饰,宛似嫦娥出彩霞。

这女子忽现忽隐,公子被他迷乱了心性,不觉的也昏昏昧昧,如病如痴。官长夫妇,只道是病,那医药不效;认为邪魅,法官不灵。

却说行者拔了根毫毛,变了一个小和尚,被差役们轿马抬在公堂。官长忙下阶迎接上堂,以礼款待,这小和尚两眼看着官长众人,并无半语片言。官长问道:“长老从灵山下来么?”和尚答道:“从灵山下来。”官长说:“师徒几人?”和尚道:“师徒几人。”官长说:“闻知一路来拿妖捉怪。”和尚道:“闻知一路来拿妖捉怪。”官长听了,大笑起来道:“原来是个痴和尚。”他依着也道:“原来是个痴和尚。”官长大怒,起身叫把迎接差人拿过来重责了,分付众投把小和尚扯下公堂,问道:“你这秃厮,是何处来的?虚冒圣僧名头!诈言会拿妖怪!惊动远近,叫我一个堂堂官长投名帖,差衙役,远来接你!”这小和尚也不慌不忙照依官长问答一样说出,急的个官长在堂躁暴起来,思量要行罚。

却说行者隐着身走入官衙,只因说公子在花园被妖魔迷倒,他进了公堂,直入园内,那里有个公子?原来他夫妇见公子在园中惹得病,移入卧房之内。行者找寻到卧内,果见那公子卧病在榻,恹恹若醉如痴。行者察他光景,看他左右,并没有个妖怪,乃忖道:“看他少年公子,丰姿俊雅,定是思春惹病,怎么冤屈甚么妖怪?可恨用药的摸不着病源,空叫那法官乱着邪魅。我如今还出堂,变个医家长老,指明他病症。”行者走出前堂,只看见官长坐在厅上,左右把小和尚拖捆在地,将要加刑。

行者隐着身走近前,见了惊道:“呀,是我忘了,只顾进园内探听公子病,遂未打点毫毛假变,必定是对答不来,惹官长疑惑。我老孙的毫毛法身,怎教他受辱?”乃向小和尚身上吹了一口气,只见左右方才举杖,那小和尚身上现出一道五色毫光,光中一朵红莲花蕊。这官长堂上见了,飞走下阶,双手把小和尚扶起道:“凡夫俗眼,不识圣僧,冒犯冒犯!”行者见那小和尚答应不出,乃道:“是了,是了,方才必是如此,使官长见疑,我老孙不得不现身。”乃从半空飞下,现了原身。那差役见了忙上堂禀道:“小的迎接的这才是圣僧。”行者摇摇摆摆,走近官长前道:“大人休得见疑,这是小僧徒弟子,向来有些颠痴。”官长只得迎了行者上堂,照前问说,行者句句答应。说到公子被妖怪昏迷的情节,行者道:“大人,此非妖怪,乃是公子有甚心情自着了迷、待我小僧见面诊脉,病源自知。”当下官长同行者入得卧内,见那公子卧枕在榻,怎生模样?但见:容颜枯稿,形体尫羸。容颜枯槁似霜后残荷,形体尫羸如风前败絮。但见伏枕恹恹似有思,向人矻矻如难叙。真个是不遇圣手神功,难必卢扁不望闻而去。

行者入得卧内,见了公子这模样,乃问道:“公子,你这病源何起?”那公于昏昏沉沉,那里答应。行者见了,把口向榻上一吹,手中结了一诀,只见公子似醉方醒,如梦才觉,把眼看了官长,叫了一声:“阿爷。”那官长喜之不胜,便向行者拜了一个深揖道:“我的师父,你真是圣僧,人言岂谬?”行者道:“这才是小僧与公子开了昏味,还不曾审问出病源。”乃向公子问道:“公子,你病从何起?”公子叹了一口气,说道:“一自春光明媚,后国问柳寻花,偶然蜂蝶乱交加。只因才拂袖,不觉病归衙。每日心情恍惚,凝眸便见娇娃。我心不染这冤家,无端翻作怪,日夜在窗纱。”

行者听了,向官长道:“公子之病,一半在已,一半是妖,幸亏他一心说不染,这在己的旦夕自安,那在妖的小僧去查探。若查探出来,定然为公除灭了。”官长大喜,方才分付行内,治各斋供,送行者出堂。行者道:“大人,小僧进公衙工夫时久,打敢动劳备斋,便是送我出堂也费工夫,老孙要与你公子查系问妖来引诱他哩。”说罢,忽然一个筋斗打在半空,顷刻不见。那首长只是望空作礼道:“我小富父子,何幸得蒙神僧救技。”乃上堂,叫差役请小和尚,早已被行者收复那毫毛身上。

他在半空正思想道:“公子亲口说衣袖排蜂蝶,惹了妖怪,不知是何妖怪?要觅这情由,不去问柳寻花,便查蜂究蝶。”他正在空中思想,却好密丛丛一阵游蜂,采厂花心飞来,闹吵在空。行者付道:“这虫飞究奠,那知人性,便问他公子情由,料为征然;我如今也变个蜜蜂儿,飞人阵里问他,自知公子拂袖情节。”摇身一变,果然与众蜂无异,杂人丛中,那里问得出?只得随众飞到村庄人家。进了屋檐,只见那檐下悬着几只木桶,众峰出入那桶,行者也随众入桶。只见桶中一个大蜂,见了行者假变的蜂子入内,道:“看他不识采花,罔知造作,快与我咬杀了他出桶!”众蜂果然一齐把行者假变游蜂上前乱咬,行者伶俐,忙把那采花的蜂使了一个法术,夺了他两个的花蕊献上峰王,那大蜂见了,方才说道:“我正恨贤姑女子割了我御冬之食,把他精气夺了,送入公子花园,使他昏沉终日。若是你这蜂勤劳,一个兼两个之采,这御冬之食尚可补足。”行者听了这话道:“原来是这情节。”乃飞入那女子卧内,果然见一个女子昏沉在床。行者看他怎生模样?但见:袅娜身躯卧在床,形容憔悴实堪伤。

只因割密为亲药,误惹群蜂作怪映。

行者见了道:“原来是怪峰夺了这贤孝女子的精灵,到那公子园中又遇着公子怒蜂蝶残花,把衣袖招了女子之灵,乃是这个情节。可喜地一个心不染邪,一个为亲行孝,遇着我老孙,安可不施一方便救他?若是淫私调媾之情,弄月吟风之病,我老孙岂肯救这样男女,以亵读了我僧家之体?”行者一面说,一面飞出这人家门外,复了原身,叫一声:“庄内有人么?”

只见屋内走出一个汉子,见了行者道:“师父,那里来的?若是化缘,我家有个女子病卧在床,没甚心绪,别转一家吗。”行者笑道:“我乃西来圣僧,不化你缘,是本处官长请来捉妖医玻查得公子衙内病根在此,特来医一救二。”那汉子听了,忙请行者入内。行者道:“不消进去,我已见了你女子病源,汝家可将游蜂用发系一两个到官衙园外,叫汝女贤姑名,他自病愈。”庄人依言,用发系了两个蜂子到官衙园后,叫了一声“贤姑”,那女子精灵果附在蜂子归来,其女即醒。庄人大喜,留行者斋供,捧出布帛金钱酬谢,行者不受。“忽喇”一声,不知去向。这人家焚香望空礼拜,说是神僧下降。毕竟后来怎生除这邪妖,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孝女割蜜,公子惜花,自是正事,尚足以致妖如此,这游蜂之不可惹也。

贞女一被蜂迷,不但自祟,兼能惑人,不遇行者,定作勾花使。

正文 第六十七回 老善人动嗔生懈 小和尚供食求经

却说女子精灵复了原身,那里有病;那公子目中不见了这女子,也安靖起床。只是这妖蜂在庄人屋内飞来飞去,见行者传这庄人,以发拴系招了这女子精灵回家。他众蜂道:“这和尚是何处来的?既非医僧,倒有几分神通手段,破了我们之法,又系缚我等之身,此仇不可不报!”乃查探这和尚是西还取经僧人,现在石桥一座小庙堂内安祝这众妖蜂一时离了庄人之家,却飞到石桥小庙中来。那里知庙乃比丘僧与灵虚子,假化留住唐僧以待行者,不过一朝。

行者一筋斗打回,三藏见了道:“悟空,医了公子病,捉了妖怪么?”行者把公子与女子话说了,三藏问庙主僧说:“师父,倒是我等在此等候悟空,若是枉道去时,果是于经文不便,如今须向大道前行。只是师父前日说前去要过此山冈,冈上妖怪甚多,我又有经文马垛,可碍?”僧人说:“老师父,放心,于经文无碍,只是要高徒们费一番心力。我与道人也要离此庙,过山冈,探望一个施主人家。这施主却是敬我僧家,师父们到彼,自不敢慢。”三藏听了道:“老师若肯扶持,便同过山冈,万一妖精作耗,也仰仗一二。”僧人说:“老师父先行一步,我与道人随后便来。”三藏辞谢僧人,师徒们离了庙堂,上路前行。

却说那妖怪飞到庙前,丛聚在那殿脊之上,见三藏们离庙前行,知道他必过高冈峻岭顶。先一翅齐飞来,指望弄妖作怪,迷魅唐僧师徒,报行者救公子、女子之恨。那里知圣僧保护着真经,到处有百灵默助。

却说这山冈树木森森,中有一巢,是几个灵鹊聚居,这灵鹊只因久在山林,成了精气,迷昧往来行人过客。怎见他成精迷昧行客?他:有时变妖形,有时变兽类。变兽类好似虎豹豺狼,变妖形宛如魍魉魑魅。或在冈头,或在林内。在冈头喳喳声是飞禽,在林内凶凶势如蜂虿。只因他巢项曾闻一字经,善根未把灵心蔽。

这妖鹊聚居冈头巢内,迷弄行人。一日,自相悔过道:“我们生居扁毛畜类,昔日曾巢于灵山,得沾了僧家法会,听了经文;如今在这山林,正当引迷人归正道,如何作妖弄怪缠害途人?堕了恶孽,转生怎能脱离禽兽之道!”只见一个妖鹊说:“我等原与世人不相干涉,无奈一等渔猎之辈张弓打弹,伤害我等。他打了我等去,且莫说伤我等生那一番苦楚,只说不曾被打去的,那惊弓高飞,心慌意怕。如今成了一种灵异,正当遇行人过此迷弄他,报打弹之仇!”又有一妖鹊道:“你我既投此六道,欲求超脱,仍弄妖氛伤生害命,益堕了无边罪孽,还是做些善事好。”这几个妖鹊,你要行善,我要作恶,一个老鹊儿道:“汝等不必乱生意念,依我,行善的行善,作恶的作恶。只是行善的见往来的是善人,便以喜喳喳指他迷途荒径;作恶的见往来的是恶人,便以凶狠狠伤他残生性命。”众鹊依言,在高冈树林专等那往来行客。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见唐僧师徒前去,收了道法,依旧石桥边是一间破屋。灵虚子向比丘说:“师兄,分明过山冈是一条正道东土大路,若是转远枉道,果于经文不便,你如何不留住唐僧,反说高冈密林,妖魔厉害,专欺外方僧道?”比丘僧道:“师兄有所不知,唐僧行止,都听那孙行者。你岂不知这猴王性情执拗,你若说山冈平靖可行。他便往官长衙中捉怪,定不住留庙堂;我说山冈妖精利害,专弄外方僧道,他断然要走此路,正乃留唐僧之意。”灵虚子听了,笑道:“师兄,你意见虽高,却动了虚假之魔,只恐前途定有妖精之阻。”比丘僧说:“是呀,师兄之见更高我也,只因一时恐唐僧不留住在庙,故设此意,看来连这假设新庙才属不清,前途定有妖魔阻拦他师徒。我与师兄须是超越在唐僧前,路遇有妖精,当为唐僧扫灭了,他好挑押真经柜担前行。”

两个说罢,随驾云在空,离了石桥,赶过唐僧前路。他两个在半空云端里,看着唐僧师徒四人连马五口,挑的挑,驮的驮。但见:唐僧押马垛徐行,行者沙僧趱路程。

惟有悟能挑着担,乜料两眼望妖精。

比丘与灵虚在半空,看唐僧们恭敬志诚挑着经担前行,惟有猪八戒左顾右看。唐僧道:“悟能,走路只走路,那两眼左观右看是何故?”八戒道:“我被那庙堂和尚说山冈妖精厉害,专要迷和尚,惟我在庙里少了些见识,不曾借得那道人一顶布巾戴来。”行者笑道:“呆子,若是我老孙是个道人,在庙里还要剃了须发来过此冈?”八成听了哈哈仰面一笑,早已看见半空两个僧道在云端里行,八戒大叫道:“才说我左观右相何故,你看半空里不是妖怪来了?”三藏举头一看道:“徒弟们,你看空中果有两个人,却不是妖怪,明明一僧一道,腾云驾雾,这必是圣僧圣道鉴察我等挑经,须要志诚,不可怠慢。”三藏说罢,便合掌望空道:“菩萨.我弟子玄奘寸步也不敢怠慢经文。”那八戒、沙僧也合掌望空下拜,只有孙行者大叫:“动劳你二位,查探查探前途有甚妖精,替我老孙剿灭剿灭。”三藏道:“悟空,你开口便说把妖精剿灭,我们出家人以慈悲方便存心,这剿灭二字无乃忍心害物!”行者道:“师父,你不剿灭了妖精,那妖精却不饶你。”三藏道:“徒弟,你那里知割肉喂鹰,舍身喂虎,有此慈悲功行,方成佛道。”三藏正说,只听得那半空里夸道:“好一个仁心和尚。”顷刻云飞如箭,那僧道往前去了。八戒道;“快得紧。”沙僧说:“果然去得疾。”行者笑道:“还不如老孙的筋斗儿更疾、更快。”按下他师徒四人走一程说一程。不提。

却说比丘僧两个离了唐僧往前赶过三五十里,到了山冈峻处停了云头,坐在岭上。灵虚子道:“师兄,此冈虽峻,经担倒也可行,且这树林深密之处,清风徐来,鹊巢联络,定是没有妖魔之处。我与你敲动木鱼,课诵两卷经文,也是功德。”比丘僧依言向胸前除下菩提数珠捻动,他两个正才朗诵经文。

却说妖鹊居巢等候过往行人,忽然听见梆子声敲,出巢观看,见两个僧道坐在冈子上,口中念念有声。那作恶的妖鹊向老鹊道:“这两个敲梆子,口咕哝,定是猎人网户,待我去捉他。”那行善的道:“明明一僧一道课诵经文,但恐他远路走来,腹饥力倦,我当于前村设法化些斋食来供他。”老鹊道:“好事,好事。”

这妖鹊出巢,摇身一变,变了一个小和尚,走到山冈凹里几户人家门外说:“小和尚是西来往东路过的,我师父肚饥力倦,坐在冈上敲梆诵经,叫我小和尚到善人门上乞化些斋饭充饥。”这几户人家倒也信心,有斋饭便布施出来。

又走到一处冷静孤村,一家房屋颇高大,不见个人在屋中。小和尚连声呼叫,只见那墙里飞出几个游峰来,见小和尚也不管光头滑脸,乱叮将来,一面叮,一面传呼,顷刻飞众了千百,把个小和尚顾头顾脸不迭。那里知这小和尚是妖鹊变来的,动了他心,复了原相。鹊嘴啄蜂更是厉害,虽然厉害,却不禁毒蜂势众,他只得一翅飞回巢树,报知老鹊。老鹊不知缘故,只道妖鹊变了个和尚,惹了众蜂,且叫他把斋食去冈上供僧道。不提。

却说众蜂见和尚在屋门化斋,变化灵鹊把他们啄伤无数,齐齐怒道:“我等远飞到此,本意报那和尚系发之仇,谁知他们已过冈子,又弄这神通把我众啄伤无数,此恨益深。快探这和尚们走到何方?我这里摆齐众队前去,定要把他们个个螫倒。”众蜂依言,查探的冈子上两个僧道坐着敲郴念经,便领了无千带万一齐飞到冈前,也不查实,照两个僧道螫来。又有几个鹊妖变的小和尚,正来供斋食,见了蜂拥,动了他那作恶之心,都复了原身,把妖蜂去啄。

灵虚子见了,向比丘僧说:“师兄,你知这情节么?”比丘僧说:“师兄,此即你我留唐增师徒说的山冈妖精无数也。”灵虚子道:“妙哉,妙哉,我与师兄乘他两相争啄,径往前行,这妖峰定是随我们逐去,此高冈峻岭必要安靖,唐僧师徒奉经前行,可保无虞也。”

却说比丘与灵虚子离了山冈前行,那众峰簇拥跟去,这灵鹊行善的保护着两个僧道过了山冈,到了一处地方,有几家烟火相连,一座接官空亭所在。那亭内一个老叟坐着,见了一僧一道前来,便恭敬相待,问道:“二位师父自何处来?”比丘僧答道:“从西来,要往东去。”老叟道:“有何去住?”比丘答道;“出家人随所去祝”老叟道:“二位师父不弃山乡,我家中正才收拾晚饭,奉供一斋,何如?”比丘僧道:“多谢善人布施,只是后边还有西来四众取经僧,善人不知可肯方便一带?”老叟道:“此四众可是二位一起的?”比丘僧说:“出家人那里分个一起与否,但是我两个承善人赐斋,他四众到来,只恐者善人不便布施多人。”老叟道:“这事不难,且请二位到我家下供奉一顿现成素斋。”比丘僧与灵虚子方才随着老叟走到家门。

只见妖蜂成阵飞到老叟门外,树林技上的那灵鹊飞来乱啄。老叟见了,忙拿了一根竹竿,把灵鹊乱打道:“是何人家,走了养蜂,飞到我家,到有十分财气!可根你这鹊子啄他。”一面打鹊,一面叫家仆取桶接峰下树。他却才扯两个僧道衣袖进门。

比丘僧说:“老善人打鹊啄蜂,固是一种善心,只是接峰人涌,又生了一种冤愆孽障。”老叟道:“师父,打鹊禁地伤蜂,真是善心,接峰入桶,怎么是又生一种孽怪?”比丘僧笑道:“这蜂簇拥,本来螫我二人,众鹊啄他,也有些缘故。我小僧不敢说破,悉听老善人主意罢了。”老叟道:“原来二位师父恨蜂来螫你,你便快心鹊子啄他,看来乃非出家人心肠了。”老叟说罢,便把面色放出嗔心,有个不肯供斋之意。比丘僧见了,退走一步道:“老善人,我小僧承你好意方便斋供,只是后边尚有一起四众,若是同仁一视,且待他们到来领你布施罢。”老叟主意只为比丘僧说他打鹊,起了一种嗔心,便答道:“寒家晚饭原也不多,既是二位要候一起,且在大门前等候一时。”他往屋内进去,只叫家仆好生安置了蜂桶。比丘僧向灵虚子道:“看此老叟,只为贪接蜜蜂生利,又因我们说他打鹊,遂起了不布施嗔心。他情意既懈,我等见机当行,留此斋饭以待唐僧师徒罢。”两个不辞老叟,出门而去。

且说三藏押着马垛,行者们挑着经文,一路安靖前来,到了山冈,师徒力倦,也坐在岭上。八戒道:“师父肚中饥饿,这山凹处可有人家化一顿斋充饥也好。”三藏道:“徒弟们,谁去化斋?”行者道:“八戒既叫俄,他便去化。”八戒道:“我化来了,你可吃么?”行者道;“先供了师父,自然供我。”八戒道:“你便去化,若是化了来,先供了师父,自然供我。”行者道:“呆子,我却是师兄,理当让我!”八戒道:“既是你化出来,还该让我。”沙僧道:“两个不必去化斋,又不知这山冈内可有人家,就是有人家,不知可肯斋僧布施。斋在那里,且先你争我争动了这争竞心,只恐怕又生出一种妖魔来。”

沙僧正讲,只见那树林中走出两个小和尚来,手捧着一钵盂斋饭,一个要分吃,一个要先吃,抢抢夺夺,被三藏见了,叫一声:“小和尚,你两个有甚相争?”那小和尚见了唐僧,忙向前道:“老师父,是那里来的?这些柜担是何物?”三藏道:“我是东土大唐僧人,上灵山求取真经回还。”小和尚道:“这柜坦内必是取来经文,不知老师父取他何用?”三藏笑道:“可见你两个是山乡小子,只知剃了头发,手里捧着个钵孟,化些饭食度日。这会听得你一个要先,一个要分。全没个礼节,不知道出家自有三宝真经。这经文课诵,上则超凡入圣,次则降福延生,三则忏罪消灾。”小和尚听了,恭恭敬敬把钵盂斋饭献上唐僧道:“老师父,这是我两个山凹人家化了来的,既是老师父远来,情愿奉敬一餐。”三藏道:“你两个为这饭动了争长竞短,我如何受你的?就是你两个,也饥饿难当。”小和尚道:“老师傅请受用,我们再去化罢。”三藏见他诚敬,接了钵孟在手,食了一半道:“徒弟们吃了这一半罢。”行者道:“八戒,你吃了罢。”八戒笑道:“你看这猴精,他嫌师父残剩,故此让我,你吃了罢,这些微不够老猪塞牙缝。”行者道:“既是你嫌少,我吃了也罢。”方才向三藏前取体盂,八戒看了一眼,早已取得在手,三扒两咽一顿吃了。那小和尚见了,便向三藏道:“老师父既受了小和尚供奉一钵盂粗斋,但求把经文与我两个一看,也不敢指望超凡入圣,只求降福延生,就是老师父的功德了。”三藏听了,只是摇手道:“这却不敢奉承、”却是何故不敢奉承?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此回嘈嘈杂杂大有意致。

唐僧才受得一钵孟供献,便为开经吃力,信是功德难消。如今和尚吃尽十方,不思报答,却如何怎得灵雀唤醒?

正文 第六十八回 真经只字本来无 片语仁言妖孽解

<span>诗曰:

种种机心种种妖,些微方寸不胜嚣。

老增识得除妖法,一句仁言万怪消。</span>

话说这两个小和尚,乃是小灵鹊变的,山凹人家化了斋来供那僧道,被妖峰叮了,赶峰的赶蜂,斋僧的斋僧,不匡比丘与灵虚子前去,却遇着唐僧们到来。见了经文,献了斋食。唐僧受了他献,两个就要把经文与他开看,三藏乃插手道:“小和尚,这经文柜担有包封扃固,开不得。”小和尚道:“老师父说不得,你吃了我斋饭,若是不把经文我看,这功德怎消?况经文也是公器,就是师父们取到东主,少不得也要开与人看。”他两个只是要看,三藏只是不肯,三藏道:“小和尚,我腹中记的诵来你听罢。”小和尚道:“耳闻不如目见,老师父老不肯开与我两个看,我到山中叫了我大大小小师兄师弟来,少不得也要开看。”他说了便走去。三藏道:“徒弟们,这如何处?想这荒野山村,和尚们不知礼法,倘众来抢夺,如之奈何?”行者道:“师父。老孙看这小和尚面貌语言不似个僧人,只恐是两个妖魔,待我跟他去看,是何怪成精。”三藏道:“徒弟倘看出是妖精,千万不可伤害他。”行者道:“师父,古语说得好:‘人无伤虎心,虎无伤人意。’只恐妖怪是来伤害我们的,老孙却不饶他。”

且说两个小和尚离了唐僧往山中走去,不知行者隐着身跟将他来,在无人处复了原身,一翅飞入窝巢。行者见了笑道;“我说是妖魔,原来山冈僻路,鸟鹊也作怪成精。我不免也变个小鹊儿飞入他巢,看是怎个光景?”摇身一变,变了一个小鹊雏,怎生模样?但见:小小身形一鸟,茸茸毛羽初生,喳喳不住会嘤声。正是学飞方展翅,虽小却通灵。

行者变了一个小乳鹊,飞到那大巢,他却用了一个法里法,又把身形隐了,飞入巢中。

只见那巢深大广阔,无数的在那深林。行者看那巢中一个老鹊在上,来来往往无数的妖鹊,有的说我们行善的化斋供增,有的说我们作恶的赶啄怪蜂。老鹊道:“你们赶啄怪蜂,虽是行恶,但为保护那僧道,便也是行善。”只见这变小和尚的鹊子说:“山冈下见有四众僧人,正是取经和尚,我方才献了斋饭,求他真经一看,那和尚坚执不肯。”老鹊道:“经文乃是度脱众生至宝,世人尚且难闻难遇,我等禽类正想超脱,真是希逢,可叫众巢诸鹊齐变作村居善男信女、和尚道人,去求他真经一看。如是不肯,汝等作恶的便抢夺了来,也无伤于义。”

老鹊一面说,一面传与众巢,那鹊顷刻飞聚了来商议。只见那啄峰的鹊也回来了,向老鹊说道:“我们保护那两个僧道,去啄那游蜂,到了前途,被一个老叟怪我们啄蜂,把竹竿打了我等回来,却把那众蜂用桶收去。闻知这峰正要与取经的僧人报仇,我们若是看了他经文,便为他护送前行;若是他不肯把经文开看,便哄他到老叟家安歇,那众蜂定要打他们螫害。”老鹊听了道:“且去求他经文要紧。”一齐离了窝巢,果然个个变了村居僧道、善信人等,走出林来。

行者听了,忙飞去到三藏面前,叫八戒、沙增快挑着飞走,叫三藏赶着马垛,莫要迟慢,老孙打听了妖魔来也。遂把众鹊计议之言,—一说出。三藏心忙,八戒、沙僧着力离山冈飞往前去。好行者,忙向空中念念有词,只见那五色彩云从空飞下,行者捉住云头,挝着云尾道:“求你暂作经担柜包,以诱众妖鹊,待我老孙挑着真经,同师父过了山冈,到得前途,你再散去。”那彩云果然待行者挑了经担前行,他照依柜担变化,无有两样。这众妖鹊一齐走到冈前,不见了唐僧师徒,但见经柜担包完全在地,众妖鹊变的善信僧道,大家你抬我扛,都搬到深林巢前。

那老鹊大喜,向众妖鹊道:“我当年曾见僧尼道俗焚香拜礼,方敢开诵经文,汝等可焚香开着。”这妖鹊们却也神通,随向村庄人家取得炉香焚起,你看他动手把柜担拆开,那里有片纸只字!但见:五色祥烟霭霭,一天瑞雾蒸蒸。

众妖鹊齐惊异起来道:“好和尚,变假藏经愚哄了我们前去。”只见老鹊向空拜礼说:“你众鹊不知,这正是真经从来无字,况我与汝辈何物?有何功行?便要见闻至宝?且欲见闻至宝?却生一抢夺之心,宜乎付之长空无有。如今必欲要见闻,还当发一善行,消除恶念,前去保护取经众增,莫教怪蜂作孽。那时有此功行,料众僧感汝等,必把经文你看。”众鹊依从老鹊之言,齐齐一翅飞到那接官亭处树枝之上,你看他:飞的飞,叫的叫。飞飞叫叫不停留,叫叫飞飞如快乐。满空上下翻,深林接树噪。黄昏日已晡,众鸟奔来到。喳喳一片听他声,真是灵禽来喜报!

却说那官长卞益夫妇二人止生了卞学庄一子,被妖迷乱,喜得西还取经圣僧救好,正值花柳争妍,园亭赏玩。夫妻两个说道:“这等一个好园景,怎么百花芳菲,就没个蜂蝶儿飞来妆点景致?”卞学庄道:“爹娘,正为这蜂蝶一节,孩儿惹了一场灾玻”卞益听了道:“正是,我要问你,当初这病源怎起?”卞学庄答道:“那日孩儿看见桃杏花开,春工富丽,苦被那浪汉游峰争采残伤,我一时拂信春衫大袖,不知怎么那游峰作怪,孩儿被他迷昧了,昏愦不剩目中只看见一个女子,来来往往,或现或隐,今幸那取经圣僧救了。病虽已愈,只是心疑,怎么两个蜜蜂儿便作怪迷人?”

卞益听得,次早出堂,便问左右:“这地方谁家有蜜蜂探花?”左右报出村庄人家所养。官长拘了来问,那庄人供称:“日前有蜂,只因作怪迷了女子,幸亏西还取经的圣僧救好,如今把蜂巢逐去了。”卞益听了嗟叹:“有此异事!公子既好,这圣僧尚未酬谢。”乃复差衙役持了布帛金钱向前途接官亭来,酬谢唐僧师徒。这差役正坐在接官亭内等候唐僧。

却说那众妖蜂被老叟叫家仆收了在家,这众峰出入他家往往来来,采花做蜜,不防那众鹊见了道:“那螫僧道的妖峰益多越盛,看他逞妖弄怪,似有螫那僧人之情,我等既要保护取经圣僧,安可容留他在此?”却好两个峰子飞到官亭,这灵鹊一翅飞入亭中,一口啄了一个,这一个忙飞去报与众蜂,众蜂大怒,一齐飞出屋来,不见灵鹊,但见一个差役卧在亭中。他一螫把差役叮伤,差役打听得叟皇家下养蜂,随回衙禀知官长,探老叟家仆拿了到官。差役依旧来亭上等候唐僧。老要见养蜂惹出祸害,遣那众蜂又不散去,正在无计救仆,不免到亭子上打点差役,却好三藏师徒到了接官亭内。老叟正为恼日前僧道不辞而去,见了唐僧们在亭子上敬坐,心下正嫌,只见官长差役忽然走到唐僧面前,捧出礼物名帖道:“小人奉官长差来,远送圣僧以酬救好公子之玻”那老叟见官长差人远送唐僧,一时便起恭敬,请唐僧到家内待斋供,备细把养蜂惹了官长缘故说出。

行者听了道:“这妖蜂到此处还生事惹非。”三藏道:“徒弟,不是这等说,天地间物各自相安,这蜂岂来害人,必定是人去伤他,惹动他毒心,故作妖孽,徒弟,你说妖蜂,我还说是人自作怪。如今老善人也不必逐蜂,随他自安其处,也不必忧虑家仆,待吾徒弟与你讨个方便人情,包管官长放了你家仆回来。”老叟听得大喜。三藏随写一纸禀帖,谢辞远送礼物,顺便与老叟方便家仆。差役回复了官长,果然官长不究,家仆放回。这老叟见唐僧与官长交通,乃大设斋供,款留三藏师徒在家。

且说众蜂原为报和尚控系之仇,飞聚到此,等候唐僧。只为灵鹊生端,螫了差没,被老叟遣遥不去,恰遇着唐僧到来。众蜂计议正要齐来螫害唐僧,不匡三藏对徒弟们说了一句“各自相安”好话,那众蜂听了道:“原来取经圣僧果然存心仁厚,说我等原不害人,因人来伤我,故作妖孽。比如这老叟敬藏我们,虽说觅利,他也有安我等之心。只因他起了一个嫌恶那僧道而去,便生出这官长捉仆之情。有来这几个僧人,我们也当保护他前去。”众峰说吧,一齐飞出老叟之屋,方欲往前飞,只见众鹊在东树枝头飞噪,吓的往西飞去。

却说众鹊在林间,见老叟家留住唐僧,那众妖峰又飞散去了,乃向老鹊道:“我等护送僧人到此,你看他那柜担供奉在堂上,却不见那化为乌有无字经文,必须去要他开看。”老鹊道:“论护送有功,那僧人必然肯开与你看,但是汝等以何法去要他开那柜担?”众鹊说:“还是行善的变做和尚道人去求他布施一柜担来罢,如是不肯,待我们作恶的再计较一法去龋”众鹊计议了。

却叫两三个行善的鹊依旧变作僧道,走到老叟门上化缘,那老叟看见是僧道,仍恭敬请入中堂。三藏师徒见了,彼此问讯。三藏便问:“师父们何来?”僧道答说:“我弟子们自车迟国智渊寺来,游方化缘为生。”三藏听了,乃向行者道:“这寺乃我们昔日来时救他灾难之僧。”行者道:“正是,正是。”乃把昔日救他们事情说出,他那里答应的来?三藏忙替他说:“昔日想师父们避难在外,故此不知。”这僧道说:“正是,正是。且请问老师父何来?”三藏道:“我等自西还东。”僧道又问;“往西何事?”三藏道:“上灵山求取真经。”僧道听了说:“这柜担中想是经卷了。”三藏道:“正是。”只见那为首僧人走近三藏面前,深深打了个问讯道:“圣僧老师父,我小僧昔日闻得东土圣僧上灵山取经路过本国,救了我一个僧,至今感思,都说待老师父们西还,务要求赐一担经文看诵,不负出家修行本愿。今日何幸在此相遇!万望老师父慨然方便,赐我弟子一担,回到寺内课诵看阅。”三藏道:“这不敢奉承。我等奉唐王旨意,万水干山,经年累月,取得真经;且有皇封扃固,那里开得?况说布施,万万无此事理!”这僧人门前风刮来的楛树叶,三藏道:“徒弟,你虽说假于道,却也合真,只是你不该说破。天地间事,说假便不真,当算便不假。如今快辞了老叟前行去罢,只恐弄出假来。”那僧人又来要经,行者道:“师父所见甚明,我们速行为上。”三藏辞谢老叟要行,那老叟道:“老师父大德,感恩不尽,正该留住几日,如何要去?就是要去,此时天色黄昏,前路盗贼啸聚,不便夜行。”三藏只是要行,老叟那里肯放,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灵鹊啄蜂,化斋护送经文本是极好心肠,只为要看经卷,反当。

正文 第六十九回 悟空三诱看经鹊 比丘四众下灵山

话说那灵鹊变的僧道欣欣喜喜,扛抬着两个经担到了林中,正向老鹊夸能,忽然歇下一风吹起,与那林中树叶混在一处。众鹊笑道:“又被和尚诱哄了来也。”老鹊道:“非哄,非哄。”众鹊道:“何为非哄?”老鹊道:“我当年听闻过经典,便是这风、这树与叶,皆是经文所在,怪你等缘悭分浅,自不识耳。”众鹊那里肯听,又计较说:“这和尚们,善求两次被他诱哄,如今只得作恶问他龋”老鹊说:“不可,不可。真经岂容你恶取?不如回林去罢。”众鹊中行善的也动了嗔心,乃与恶鹊计较,变了一伙盗贼,明火执杖,乘着夜尽,飞走到老叟家来。

却说三藏师徒被老叟留住,正才安息,忽然门外喊震,行者忙起来,向天井一望,但见那明明火把,照着一簇强人,口口声喧,只叫开经来看。行者道:“师父,那树叶儿果然识破,弄出假来了。”八戒道:“偏我使个机变就不灵,如今怎么处?”行者道:“沙僧师弟,你也使个机变,诱哄他去,”沙僧道:“师兄,我当初原以恭敬取得经文,本不会机变。若是强人来恶取,古语说的好,恭敬不如从命,把我们经担献与他自家去看罢。”三藏道:“悟净,这却使不得!悟空徒弟,还是你设个计策,第一莫惊吓了老叟之家,第二还要保全了我们经担。”行者道:“师父,我老孙又要使机变了。”三藏道:“徒弟,由你罢,只是莫要似来时打杀了强人。”行者道:“放心,放心,金箍棒不在手头了。”行者一面说,一面把毫毛拔下几根,都变了经担空柜,叫八戒、沙僧都躲入柜担中,却把真经柜担移在老叟深屋,与三藏着守。说道:“师父,谨守经文,切莫惊惶恐惧,待徒弟们退了强人,自然前去。”三藏依言,躲入深屋。

却说众鹊变了一伙强人,到了老叟门前,吆吆喝喝,吓的那老叟一家大惊小怪。老叟听那强人口口声声只讲快献出经担来,想道:“这和尚们必定是贩宝货的,惹了强人眼目,我也不管他,且开了门让他劫了去罢。”只见门开,众贼抢的抢,抬的抬,把柜担一齐搬出。

且说行者毫毛变的柜担,里边坐着八戒、沙僧,行者把那空柜中自己又多变几个在内。却说这众鹊变了强人,恶取了柜担,喜喳喳叫出歌声儿来。他道:“吾辈真灵果是灵,神通变化取真经。

两次善求被僧耍,三番恶取到消停。

扛了去,到山庭,看的看来听的听。”

行者在柜内听了道:“这妖精抬着走罢,还要打个歌儿,我不免和他两句末韵。”乃接着后句说道:“那里把经与你看,外公实是不相应。”那抬柜的妖鹊听了道:“不好了,怎么柜里经文说起话来了?”老鹊道:“休要哓,经文原是说的话。”妖鹊道:“他道那里有经,却是外公在里。”老鹊道:“到山冈去看罢。”妖鹊道:“远些好,免得那僧人来吵闹要还他。”只见八戒听得行者接他歌的两句,他也忍不住说:“近些看罢好,便当包回换。”老鹊听了道:“呀,这分明又被他们要了。”忙叫众鹊歇下柜担,看那封皮甚固,苫盖又全,绳索粗,缚的又紧,个个笑道:“这那里是假。”老鹊道:“是真是假,打开看罢。”只见开了行者的柜子,钻出一个毛头毛脸的和尚,那妖鹊们齐诧异起来道:“经在那里?”行者跳出柜子说:“我便是经。”老鹊叫再开那经担,只见八戒在里钻出来道:“我就是经。”沙僧也一样钻出担子来说:“我就是经。”老鹊见了,向众鹊道:“是了,是了!不差,不差!和尚是经,经是和尚。我昔年闻过道法,真是不差。”乃向行善的灵鹊道:“善求恶取,明明已如看见,去罢,去罢。”那行善的听了,仍复了灵鹊,一翅复回山冈巢南去了。丢下作恶的那里肯去,说:“我不信这和尚三番五次变假诱哄我们,我们既已明火执杖来劫他柜担,如今只拿这三个和尚明明要罢。”乃举起手中棍杖,齐上前来打斗。行者三个见势头不好,说不得掣出禅杖相迎,只见众鹊齐拥将来,行者三个力寡,左支右挡,看看斗不过。好行者,叫声:“八戒、沙僧,你去老叟家保护着经文与师父,待我一力剿灭了他罢。”八戒道:“大师兄,我们三个尚然力寡,你一个怎剿灭的他?”行者道:“你不知,我们三心两意,有此反不能胜众妖,你快去快去,我自有机变。”八戒、沙僧依一言去,回到老叟家来。

这行者设出机变,拔下许多毫毛,变了无数行者,个个拿禅杖,在树林外与众鹊变的强人打斗。但见:假强人,伪行者,两下相争交战野。

一边恶鹊想夺经,一边神圣怎肯会。

你空抬,我枉扯,抢来拒担都变也。

妖精空费一场心,那识猴王不可惹。

不可惹,徒作恶,当听巢中那老鹊。

明明三次见真经,一想回头无限乐。

善来求,恶莫作,作恶便惹恶来缚。

我衰世,不闻经,怎教方寸乾坤阔。

众强人被许多行者一顿扛打,复了原形,乱飞而去。行者收了毫毛,笑道:“原来这些怪鹊成妖。若是我,当怎么孝心惹了妖怪。”行者笑道:“谁教那两个男女家耽误了婚嫁之期,就生了这种妖魔之害,幸亏女子是孝心所为,那公子虽迷还有不淫乱之意,所以得徒弟两家之救。”三藏听了道:“悟空,你话便是篇因果,只是这起恶鹊又被你三番哄诱,只恐恶心未遂,又要作别项妖怪,前途夺我们经文。”行者道:“师父,我们各有经文在身,大家谨慎保守前行,莫教怠慢。”师徒们说了,天早明亮,乃辞谢老叟前行。

且说比丘僧与灵虚子,见老叟面动嗔色,他两个不辞而去。走至前途,却好一座庵庙大门前立着两个和尚,见了比丘僧,便上前问道:“老师从何处来?”比丘僧道:“我从灵山来。”那两个和尚深深打个问讯道:“老师莫非就是大唐中国取经圣僧?”比丘僧答道:“我非东土圣僧,乃是灵山下来僧道,信步到此。二位师兄问取经圣僧何意?”两个道:“我等乃是车迟国智渊寺住持长老差来远迎圣僧的。”比丘僧道:“你长老怎知圣僧此时到来?我那灵山离此道路遥远,难计岁月算时日的,必定有个先知。果然后边相隔不远,有四位僧人,取了经文,将次到此。”那两个和尚听了笑嘻嘻道:“我长老真是妙算。”比丘僧问道:“你长老怎么妙算?”和尚道:“我长老说当年我寺中和尚们被妖怪扰害,遇着取经的圣僧,每人与一根护身的毫毛逃难,但遇着兵役,拿他叫一声‘齐天大圣’,就有一个神人救他。故此寺中僧人救了性命,到今感念不荆目前长老屈指一算道:“今年、今月、吉日,圣僧取了真经回国,路必过此。恐他百里之外不进国城朝谒国王、倒换批文,故此差我二僧远来迎接他们。”灵虚子听了道:“你长老既能妙算,就算出进城不进城?如何又说恐地不进城,方才差你远接;若是圣僧不进城,你来远接也无用。”和尚说:“我长老正有一句话说,料圣僧听了,必要进城。”灵虚子问道:“你长老有一句甚话,那圣僧听了便进城?”和尚道:“说不得,我长老妙算,封了一个锦囊袋儿,叫我两个待那圣僧不肯进城方才拆看。”灵虚子笑道:“我这师兄便是圣僧一起,先来探路,果是此处有一便道,又近百里,东行,真是不绕道进城。多多拜复你长老罢。”那和尚笑道:“老道者,我们削了这几根头发便不打诳语的,你方才说有四位圣僧在后将次到来,如何却又说一起?且我长老说那圣僧中有一位猴王像的,乃是齐天大圣。这封袋儿只等他不肯进城方才拆开来看。”灵虚子只是要他的封袋儿看,两个和尚那里肯。灵虚子道:“前边不是圣僧来了?”和尚回头一看,灵虚子随把睑一抹,变了一个孙行者像貌,立在面前道:“我们走近路不进城!”两个和尚回转头来,见是孙行者,一个道:“是了,是齐天大圣了,长老临付封袋时曾说那圣僧毛头毛脸,彀眼凹腮,便快拆封看罢。”一个道:“不是,不是,可见长老推测妙算,他道圣僧取了经文回来,必有包担行囊,或挑、或抬、或马驮,前途妖魔甚多,莫要被妖魔装假设诈,看此封袋,露了我事情。”灵虚子见他只是不肯,乃向比丘僧说:“师兄,想来也不必看他封袋,多是长老感行者首年为他寺僧剿除妖魔远接,或者这寺中近来又有甚么妖魔作怪,孙行者心性好揽是招非,只恐他听信了长老封袋儿情节,又进城便要朝谒国王,照验关文,远转百十余里道路,又费了时日工夫。我与师兄莫若驾云进那国城,到智渊寺面见那长老,看是何样情节。”比丘僧依言,两个乃向和尚说;“你不肯把封袋拆看,我们实是不进城,往便道近路去了。”乃向前走,那和尚只是坐在庵门等候大唐圣僧,按下不提。

且说灵山宝经阁上一尊古佛,闻知如来以真经一藏发付唐僧取去东土,又命比丘僧与优婆塞保护一路前行。一日,忽然发大智光,照见前途妖魔阻道,乃向白雄尊者道:“自汝作起神威,取还那唐僧无字真经,换了有字经文,也是唐僧们志诚功德,也是东土众生有幸得沾人天利益。但唐僧来时,有妖魔等难,如今真经到处,诸难尽消,如何迎有种种妖魔,虽不敢干犯真经,只恐亵读宝藏。”白雄尊者道:“真经功德真乃人天利益,众生得见闻,果是万劫难遇。但来取之易,而去之不难,只恐人情视为轻易。所以唐僧们来,也使他万苦千辛,真经去,也显出许多灵应,方为济度众生。只是道路多逢妖怪,佛言不遇妖魔,灵应何见?况路途本无妖魔,众等种种防御妖魔,即生种种妖魔。汝当传谕众圣,谁肯保护真经,与比丘众等助些道力,莫教他逢妖作怪,自己先动了妖怪机变,则行道坦坦,何妖作耗也?”

尊者奉旨,即传与众圣,当时就有比丘僧四大众说:“当初我等一个比丘,法名到彼,领了如来旨意,保护经文,去日已久,尚未见复命,我弟子等愿前去助些道力。”尊者道:“经文到处,灵感异常。汝等但去暗试他四众,看他那志诚的,可常守志诚不变?老实的,可始终老实不差?恭敬的,可朝夕不违背怠慢?只是那机变存心,狡诈百出,若用之驱邪缚魅,亦当引之崇正,莫教机里生机,变中用变,则道路自然无妖魔阻拦真经矣。”四大比丘听了尊者传谕佛言,即时驾一朵祥云,早到了车迟国地方。料唐僧必由国中过,乃按落云头,径到智渊寺来。

长老正在方丈料理僧纲司事,忽然山门外进来四众僧人,长老看那四众僧人生的相貌非凡,庄严出众,怎见得?但见:光溜溜发皆削剃,丰伟伟貌尽方圆。袈裟偏袒右边肩,宛似阿罗体面。更有一宗出众,威仪举动庄严。但看他开口个中立,眼下圣凡可见。

长老见了,忙迎出方丈,请入中堂。

那四众僧人进了中堂,向殿上圣像前瞻拜了,下得殿来,才到方丈房中,与长老叙礼坐下。长老便问:“四位师父何来?”

四僧答道:“自灵山下来。”长老听了道:“老师父只说个灵山,小和尚也只耳闻来路却远,我这里昔年东土有四众圣僧,向灵山求取经文,已知到了灵山,取得经文,如今将次到来。当年去时,由我国中倒换关文,朝谒国王,留下莫大功德在这寺中,我等欲报深恩,只望圣僧前来报谢他恩,借阅取来的宝藏。但恐近日东土大路新开了近便一河,地方造有船只,圣僧若取便往近路去,我小僧此处空望一番。”僧人听了道:“唐僧师徒,果是灵山取得经回路,已将次到此,长老如何便得知?”长老道:“小僧有一推测妙算,料他必要来。”四僧听了笑道:“长老神术一至于此?我四僧借你一推测,从灵山到此何事?”长老听说,只得起动年月日时,排下吉凶消长,他推测了半晌,只是思想不言。那四僧个个端坐,却是何说,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众妖鹊只思量要看经,放着一个老鹊,正是无字真经变。

正文 第七十回 长老推测施妙算 行者开封识怪情

<span>诗曰:

万事于心要志诚,志诚真可对神明。

豚鱼有觉犹能格,金石无情亦可倾。

恭敬须知为进步,虚张定是失真情。

人能举动循天理,变怪妖魔永不生。</span>

四比丘存了虚空无相之心,龟精便算不出,可见被鬼神算计着者皆属第二念耳。

唐僧到彼岸,宝藏已求来。

无用金箍棒,空余机变材。

行者听了笑道:“呆瘟,人家回言,不少你债。”八戒道:“我也是挑的辛苦,腹中饥了,且说一句儿散散心。”行者道:“你散心,我也戏你一句儿解解闷。”三藏道;“徒弟果然力倦腹饥,且歇下担子,寻人家化一顿斋饭接接力。八戒也说得是。”行者方才歇下担子,把眼往前一望,道:“师父,人家到没有,那前边好似一座庵庙,待徒弟们去看看来,若是可安住的,再去化些饭米来煮。”三藏道:“你们齐去走走,莫要推一个。”八戒道:“师父,好生照顾担柜马匹。”三藏道:“无妨,我自小心在意。”

若说拿妖怪,推聋装哑呆。”

长老听了灵虚子之说,暗欢喜道:“我正要今日的齐天大圣,不比着年,想是他师徒求取了真经,信受奉行,一心只是保守经文返国,不管一路妖魔生事。想我生事扰害寺僧,若是他齐天大圣过此推聋装哑,坐视不顾而去,也不费我差僧远接之意。”灵虚子看了长老暗自裁怀,乃向比丘僧说:“原来长老这暗喜心肠便是妖魔,但不知他何等情由,来寺做住持长老。若是扰害寺僧,我们当为寺僧驱除,使唐僧们经文好生可去。”乃向长老问道:“你欲接孙行者到此,想是叫他驱除妖怪。不知这妖怪是甚样精灵?在那里生事?”长老道:“我弟子若说出来,便是那锦囊封袋儿中妙算,非是妙算,乃是求齐天大圣师徒们远转一程,莫要往那新开的河路一带前去。那新开河路一直东行,乃是我弟子寺中众僧的俗家住居在彼,且多有出场田地,一年租税米谷倚靠为生。不知自从近日开了通路,生出许多妖怪,把稻谷尽数残伤,青天白日还要迷昧往来行人,我寺众僧大受其害。封袋中实是开载这些缘故,要报齐天大圣昔日救寺僧之恩,今日求了经文回来,宁可远转一程,讨个平安道路回去。”灵虚子听了道:“长老,你这是个报恩好情,却怎说是个妙算?”长老说:“我弟子若不封个秘密袋儿,只恐他不肯听信前来。”灵虚子乃向众比丘道:“长老果然妙算,那孙行者听得封袋之言,定然进城。到彼师众欲试其初心诚敬,我与到彼师兄已知久矣;师众不信,当往前途再试。此长老处让他迎接唐僧到来。”四大比丘与比丘到彼僧即离寺门,那长老敲动钟鼓,聚积寺众,齐拜留众位菩萨少住鸾驭,愿献香斋供养。众比丘道:“留以待取经僧人。”乃驾云乘空而去,这寺僧个个望空瞻拜道:“爷爷呀,活菩萨临凡。”

慈悲福地种,方便法门开。

且说三藏辞别了老叟,师徒们挑押着经担前行,一路叹息蜂鹊也成精作怪,只见八戒道:“作怪作怪,惹了这宗买卖。

却说众比丘登了云路,乃向灵虚子道:“优婆塞道兄,你知这长老推测妙算么?”灵虚子道:“我弟子略知一二,因方才见其暗喜心肠,只恐这长老是个祆魔。”众比丘道:“分明是一个妖魔,他怕孙行者路过他地方,定要为地方方便,驱除精怪,故设个计较愚哄唐僧们不往他处走。”灵虚子说:“师兄们既知为妖,就当剿灭他,如何放他推测计算唐僧?”众比丘道:“师兄,你有所不知,我们是奉佛爷旨意,来察取经僧人唐僧师徒诚敬。这妖魔倒有灵机占测,正要留他以试唐僧们道行。若是方才我等一动了法力驱除,未免惊动一寺众僧。但不知此妖从何处变幻,迷昧了寺僧,作个长老。你与到彼师兄原奉佛旨保护真经,非同我等前来暗试他的,你还当紧随唐僧前后,料孙行者不被他袋儿算计。”灵虚于依言,乃辞了众比丘,仍与到彼僧在那新河境界等候唐僧。那众比丘却去前途查探那长老妖魔来历。

妖怪偏多,猴精惫懒。

挑着飞跑,不肯少待。

莫怪老猪,歇歇何害。

寻个人家,深深下拜。

肚里空虚,觉不自在。

他若不施,我便放癞。”

化些素斋,几样蔬菜。

肩头生疼,脚步又快。

两个走不多几步,见三藏坐在地下合掌向经柜前课诵经文,他两个看见经担包上五色毫光,映着日色,灿烂半空,那里敢上前,口里只叫:“请那老师父近前拆封袋看罢。”沙僧道:“二位师父,你既远来迎接我等,既见了我师,岂有不近前相会?如何叫我师父倒来接你?”和尚说:“我奉长老命,叫我见了老师父,须是他来看此封袋。这袋中乃长老妙算在内,有益与你师徒途路便当的说话。”沙僧见他说到途路便益,只得飞走到三藏前,把这情节说出。三藏听了是途路便益之言,便起身飞走到两个和尚之前,各相问讯了,和尚又把长老迎接前情说了一遍。三藏道:“我等西游日久,归心甚急,既有便益新开河道,当觅舟前往,不必进城,免惊动寺中长老,又免得朝谒。”那和尚听见三藏之言,方才身边取出一个锦囊封袋儿递与三藏,那行者心躁,也不等三藏接着,他便一手抢过去,开了大叫着念道:“敕建智渊宝寺住持长老原无,遣僧百里外程途迎接大恩师父,一则感恩图报,一则便你师徒,莫从新路惹妖魔,还走城中旧路。”

那和尚远远招手叫道:“老师父,从这山凹里来。”行者道;“你既要我们走那山凹,我却力弱不能挑这担子过山,烦你替我们挑几步。”那和尚道:“我们也力弱不能。”行者道:“劳你过来帮抬帮抬罢。”和尚那里肯来,只见行者从新开路上走,道:“你那两个小和尚,好好回去,莫要动了老孙当年来的性情,这挑担的禅杖虽不是金箍棒,却也不相应。”那和尚见势头不好,只得过山凹去了。三藏道:“徒弟,长老感旧,差和尚远接,也该好意回复他去,如何讲出金箍棒昔年情性?”行者道:“师父,你们真真志诚老实,不识这二人情景,我老孙知道他几分了。”却是何说?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行者三个方才走了几十步,那山门两个和尚远远见了,乃迎上前来问道:“师父们可是东土取经回来的圣僧?”行者道:“我们正是。”两个和尚听得连忙稽首道:“小和尚乃是车迟国城内敕建智渊寺住持长老差来远接的。我长老感昔年圣僧来时,有一位齐天大圣拔毫毛救了一寺僧性命,到今念念不忘,只等圣僧取得经回,迎接到寺,酬报大恩。”行者道:“原来这地方到了车迟国,离国尚有多少路?”和尚说:“尚离一百二十余里。”行者道:“我曾西来问人说,新开一条河路,不必进城路远绕道,省得又要朝谒。况我们来时,要倒换关文,如今回还不用了。多多拜上你长老,说我们从新路回还。”那和尚听了道:“我长老正恐圣僧不肯进城,故此差小和尚两个远来迎接,还有一纸锦囊封袋儿,奉与圣僧老爷看。但我长老原说是四位圣僧,如何今日只三位?且说有行囊经担,如今不见。”行者道:“我师父尚在前面看守着经担马匹哩。”和尚道:“这等我们须要见了老师父,方好求他主意。”行者道:“你且把封袋儿取出我看。”和尚道:“长老原叫我小和尚只等齐天大圣不肯进城,方把封袋儿拆开。”行者笑道:“老孙果然有名,我便是齐天大圣,快取出来看。”和尚道:“看师父像貌,长老说与我的话倒也是了,只是老师父尚未见面,他乃师长,须要见了他讨个主意,方敢拆封。”行者心躁,只是要和尚取出封袋儿来看,那两个和尚你推说在他身上,他推说在你身上,只等见了老师父方拆封袋儿。说家有长,岂有背了老师父拆封之礼?行者见他这等说,乃同他两个走回三藏处来。

两个妖和尚见了经担,不敢沾身,若请他来寺,何以处之?此是龟精失算。

正文 第七十一回 比丘众共试禅心 灵虚子助登彼岸

<span>诗曰:

心邪到处是妖魔,我欲平妖事若何。

信受奉行经万卷,只消一句佛弥陀。</span>

只见那四僧听了齐齐说道:

正说间,只见一个店小二走上前,见了三藏便扯住马垛道:“老爷们是往东行的,少不得搭舟船安逸快活,股如陆行劳苦,须是到小店住下,为觅舟船,包送前途。”三藏道:“悟空,你主意何如?”行者道:“师父,既是水路顺便,随着店小二到他店里住下,再觅舟去。”三藏听了,随着店小二前行。

保护取经人,恐被妖魔贼。

说话未了,只是路旁走过四个僧人来,看着三藏道:“师父们计较何事?我远远风闻你们讲的是妖魔精怪,出家人只该满腹真经,出口真经,如何口头不讲真经,但说妖怪?”三藏见那四个僧人生的古怪,说的惊人,打了一个问讯道:“列位师父,我师徒是在此计较两边道路,从那一条道路前行,并不曾讲妖说怪。”僧人道:“我们听得你说疑心,这疑心动,就是妖怪生。且见你师徒附耳低言,说些甚话?出家人说正道,何必悄语低言?便使人人听得,方是个僧行。”三藏合掌谢教。行者笑道:“四位师父,你说的尽是,行的却非。”四僧问说:“我们从大路前来,怎么行的非?”行者道:“老孙瞒不得的,你四位却是暗地里来试我师父禅心的。我如今也不管你,只是这路老孙不曾走过,依店小二说到他店觅船前往,安逸快活;依那两人说过山冈有条小路,且有车辆可载,更是安稳。”四僧说:“你师徒如何主意?”三藏道;“依我弟子,还是过山冈雇车辆安稳,那舟船,人与柜担虽安,马匹在上却不便。如今只因店小二说旧无此路,近来多妖怪,我弟子为此怀疑。”四僧问行者说:“你主意何从?”行者道:“前途有人指说新开河路既通舟船,还是水路从店小二的好,只因说山路近来妖怪甚多,我老孙今一好惹个妖怪,所以主意不定。”四僧说:“我们方才说你们不讲经文,只谈妖怪,一个师父怕往妖怪处走,一个徒弟却好惹妖怪。依我四僧,还是从店小二去觅舟安逸。”三藏道:“列位师父也恐近来水位多妖。”行者听了又向三藏耳边道如此如此,那三藏听了越动起疑心,直说出来道:“徒弟啊,我只从:灵山求得此真经,日夕行来不敢停。

过岭盘山游水路,惊心吊胆没时宁。

妖魔有犯亏伊力,保护无虞仗佛灵。

附耳教人无主意,不如明白说来听。”

三藏说罢道:“徒弟,依你附耳之言,道那两个人不敢近前夺店小二的担子,就是那来接我们的两个和尚变化了来的。若是这等,我们就该往水路随店小二去的是,你却又叫我往山冈过去,故此没个一定主意。”四僧道。“师父,你既是灵山求了来的经文,我闻如来真经不肯轻易与人,你仗何事何心求得来?”三藏道:“列位师父,我弟子:上为国王水土,重恩来把经求。志诚一点在心头,功果喜今成就。”

众生应有缘,而遇此功德。”

“为报君恩求龋志诚不是私保。始终信受莫枉忧,有甚妖魔敢诱?”

四僧说罢,那两人听了飞走道:“和尚附耳之言,乃是说破了我等来历,且报与我长老去也。”四僧听得他说长老来历,正要查探此情,乃向三藏道:“师父,你只把原来志诚心莫改,纵遇妖魔自然荡灭。我四僧实是来暗试你禅心,看你志诚,若终守不变,不生疑惧,经文方为托付得人。我已知迎接你们的都是妖魔,须要正了念头相待,自是无碍。”看着孙行者道:“悟空,你这个猴王,我等瞒不得你,只要你灭此妖魔,保你师父莫生疑障,我等去也。”说罢,腾云而去。三藏忙合掌望空拜礼,行者笑道:“师兄,远劳你来查探,你可回去说唐僧的志诚始终不变,倒是我老孙机变,西还一步有百千万种也。”

却说八戒歇下担子寻水去吃,他正来到河边要吃水,没个碗盏,看着一湾人家又远,方才用手去取吃,只见比丘僧与灵虚子变了两个舟子,驾着一只船儿,摇着橹,走近八戒,叫一声:“那和尚,要吃水当寻一碗盏来取,如何动手?若是你手不清,可不秽污了一河之水?”八戒抬起头来,见是舟人,便停住手道:“善人,有碗盏借一件与小和尚吃些水。”那舟子忙在舱中取了一碗,递与八戒,八戒接了,取得一碗水吃毕,便道:“善人,可有瓶罐再借一件,取些水与我师父去吃。”舟子故意问道:“你师父在那里?”八戒指道:“那远远西边歇着柜担的就是。”舟子又问道;“柜担何物?”八戒把前后事情说了一遍,舟子道:“原来你师父是中国取经的圣僧,既是到此,何不远转一程,到国王处讨一张勘合批文,来此取应送舟船。这所属地方,谁敢不应付?”八戒道:“我们原有批文在身。”舟子道:“既有批文,取了来,我们照验。实不瞒你说,我这舟船便是递运官舟来往接应公差的。”八戒听了大喜,随取了一瓶水。走到三藏前,把舟子话备细说出。

方走了百余步,又见两人飞奔前来道:“师父们可是往东土走的?”三藏道:“我是往东土走的,你问我是怎么说?”那人道:“过此山冈,有个小路,沿河不过三十余里便是东行大路。这山冈三里,我家新开了小店,专下来往客商,师父们不必觅船,况那舟船不便载马匹,须是到我小店安下。”三藏道:“舟船安逸,我等一路劳苦,正要息息力。”那人说:“师父要安逸,我小店有车,坐的人,又载的柜担,比他舟船更安逸,又无惊恐。”店小二听了道:“老爷们不必听他,我这里只有条新开河路觅舟前往,那里又有条过山冈小路?闻知这山冈小路近日出了几个精怪,专一迷弄过往客商,老爷不要信他,还是从水路觅舟安稳。”那两人道:“老师父莫要信他,水路近来妖魔更多,还是从山冈小路前行安稳。”两下里你争我夺,三藏没了主意,向行者道:“悟空,你的心下裁夺,还是走那边路好?”行者说:“两边都有理,但徒弟不曾走过,当年从国中来的路,徒弟便知。如今要就一边前走,须是等个近处往来之人,问个的实方好。”三藏道:“有理。”乃向店小二与那二人说:“你们不必争夺,好歹等个行路之人,或是本处居民,问个端的,我们自定了主意。”八戒道:“等人问信,且歇下寻些水来吃着。”一面把担子歇下前去寻水,那店小二随走近前,把担子挑上肩道:“老爷们还是从我店觅舟安稳。”挑者担走。那两个人看着到退,却不敢上前争挑担子。行者见了,上前把店小二扯着道:“你何故抢夺人货物,就是到你店安下,也凭我客人。”乃招手叫那两人说:“你来挑了去,我和尚一生性拗,店小二抢担子,我偏不往他店去。”那两人那里肯过来,倒往后退道:“师父们若肯往小店去,请自行挑担,我怎敢抢夺师父们行囊货物?”行者听了,乃向三藏耳边道,如此如此。三藏听了道:“徒弟,莫要疑心动了。”行者道:“师父,我徒弟不是疑,实实见的。”八戒笑道:“两个说寂寂话,秘密教,想是瞒我老猪那里吃斋饭。”沙僧道:“二哥只是把斋饭在口中讲。”三藏道:“沙增、八戒,非是说斋饭,乃是动了疑心。”

龟精惟恐行者从水路登山,破他行径,只要他进城,不知进得城来,见了行者,岂被你当面瞒过?枉自露了破绽,费了心机!所云锦囊妙算,只一曲龟见识耳。

灵虚变了舟子,走上岸来,看了此文道:“应该应付,请师父们上船。”八戒传与三藏,师徒一齐到得河下。那店小二随后跟来,向三藏正言厉色道:“师父们,我非争揽你们生意,实是我这地方妖魔甚多,看此舟非我地方所有,这两个舟子又非熟识,莫上他船,多是妖怪诱哄!”行者道:“店小二,莫要为你买卖破人上门生意。”三藏见店小二阻拦的紧,向行者说:“悟空,你也要个主意,只恐店小二见我们僧家,出片好心,他此地人烟稀少,如何与舟子不相熟识?”只见舟子笑道:“师父,你不必动疑心,舟船便与你载去,你们若会操篙扶舵,我两个不必相送,免得店小二疑我,也省了一路盘费。”八戒与沙僧道:“二位不去,更妙更便,我两个积年会驾船走水路。”仍跳上船,几篙子把船撑开。店小二扯着两舟子说道:“你是那里舟子,私把船搭载人贷,不由我牙行店家。”比丘与灵虚只不则声,看着三藏舟行去远,乃向店小二道:“你没要扯我,我两个那里是舟子。”店小二道:“你不是舟子,如何驾舟?我被你两个夺了生意,坏了埠头,那里放你!定要扯你地方官长去讲!”舟子见店小二扯着不放,把脸一抹,身子一抖,却是一个和尚、一个道人。店小二见了,丢了手道:“爷爷呀,我说此处没有这舟子,定是那两个来接的妖怪诱哄了这几个客僧去了。”比丘僧听了道:“店小二,你休疑我僧道是妖魔,我两个是:鹫岭比丘增,灵山优婆塞。

三藏道:“既要看验批文,八戒可取与他看,若是官舟顺路,应付前去,莫便于此。悟空,你莫想过山冈雇车辆。店小二哥,你也免劳挑担,我们不到你客店去了。”行者心肠,正为那两人要接过山冈,被四僧说破是妖魔,飞走而去,他定要找寻妖魔来历。怎奈三藏没有主意,听了八戒这段情,坚意从水路搭官船,力辞店小二。店小二笑道:“师父,我这地方那有应付的官船,看将来,方才那两个接你们过山冈、雇车辆,就是这两个人,分明妖魔,休要错认。”行者听了此言,笑欣欣的道:“正合老孙之意,师父不必三心二意了,上官船罢,八戒快把批文送与他验明了,我这里搬柜担上船。”八戒依言,随到河下。

比丘僧说罢,与灵虚子腾空而上。那店小二见了向空磕头道:“爷爷呀,原来搭船去的众僧也都是神人,想必是为地方平妖捉怪的,不免到村间说与众人,建个圣僧庵庙,为地方求福保安。”店小二说罢而去。

却说三藏师徒上了船,八戒沙僧撑着篙,摇着橹,顺流而东。约走了三五十里之遥,傍那河岸里路,好一座山,但见:怪石留云,峰峦接汉。菁葱绿树,远远似白鹤栖迟;缥缈青烟,漫漫把碧天遮荡。遥观岭头,云雾飞来飞去,随风变作奇形;近听脚下,溪流声高声低,带雨敲成雅韵。横遮路径,举头尽是松阴;直断云根,入眼许多怪石。静悄悄行人迹少,闹轰轰飞鸟声多。休言狐魅潜,只恐山精出没。

三藏在船上见了这山,说道:“徒弟们,你看,好座高山,景致秀丽,上面定有高人藏隐修行,我们上去登眺登眺。”行者道:“师父,趁着这没舟子的船过河去罢,不必又上此山,只恐山中虎狼还是小事,万一妖魔在内,我们又去惹他?”八戒听了笑将起来,三藏道:“悟能,你大笑为何?”八戒道:“我笑的是大师兄心口不一,你心里每每喜去寻妖捉怪,这时却怎生又怕起来?”沙僧也说道:“师父要上山看看景致,你便阻拦,说没舟子的船过河去罢。正是有舟子,恐他不肯耽延工夫。没舟子,随的我们。”行者被八戒、沙僧一激,便道:“住了篙橹,大家上山走走。”三藏道:“徒弟,我们停篙罢橹,上山有几宗方便的事,说与你听。”行者道:“几宗甚事方便?”三藏乃一宗一宗说出。却是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摹写店主人声回绝像。

话表两个和尚只指望开了长老封袋,取经僧便进城远走,那知孙行者听得新开河路有妖魔,越动了他拿妖捉怪之心,又见两个和尚不敢近经担之前,他便使出机心,叫和尚替他挑担;他明知妖邪不敢侵犯真经,就识两个是妖魔差遣来的。乃向八戒、沙僧道:“师弟,你知这两个和尚,不敢近我们身是何缘故?”八戒道:“他怕我们扯他挑担子。”行者道:“非此之故,乃是邪魔不敢犯真经。我们既不进城,要从河路前进,你看前边可有船只?把经供奉船上,你与师父照管着,待我查探这长老为甚么差两个妖魔来迎接我们。想这长老也是个妖怪!”八戒道:“只恐前面没有船只。”行者道:“既通水路,岂无船只?”

正文 第七十二回 唐三藏登山玩景 猪八戒得意赏心

话说行者问:“师父,是那三宗?”三藏道:“徒弟,一宗是西方地界好山好景,也是我们来一场登玩登玩;一宗是上有藏修好人,瞻仰瞻仰,得些教益;一宗我们在舟船,你们撑驾劳苦,歇息歇息,便是马也要与他放散放散。”行者道:“上山无碍,只是上得山,大家都不在船,何人照管经柜担包?”三藏道;“悟空所见的当,必须留一个在船照管,便是马也要一个人看他。”行者道:“马且放在河岸吃草,只是要人守船。”八成推沙僧,沙僧推八戒,三藏说:“你两个都是要上山观望的,故此不肯守船,悟空原意不上山,你在此守船罢。”行者道:“师父到也公道,你们去观山玩景,我老孙守船,罢,罢。你们去,只是莫要延捱工夫,不可惹动妖精。”八戒道:“这猴头,气不忿人去,便诅咒人遇着妖精。狗妖精,臭妖精,我老猪也有本事降他。”行者笑道:“呆子,你动了诅咒心,如何倒说我?你去你去,只不要惹动妖精,没本事降他,还来寻老孙。”当下三藏叫沙僧把玉龙马索上河岸,那马见了山根下青草茸茸,飞走去吃,沙僧钉了一个桩儿拴着。师徒三人一步一步走上山来观玩景致。

却说行者见他三个上山,那八戒指手划脚说景致,夸山水,三藏喜气洋洋,眼观耳听,他便动了一点真不忿心,说道:“你们观山玩景,叫我老孙守船,冷静静在此船内,我便去走走有何妨碍?”遂拔下一根毫毛,变了个行者照顾经担,他却隐着身子,不与师父看见,直走到山上,跟在三藏后面。只见三藏道:“山景果是秀丽可玩,只可惜不曾叫得行者同来一看,想他独坐舟中,必然纳闷。”八戒道:“这猴头是个会清洒的,怎肯纳闷?倒是徒弟一片老实心肠,若见师父叫我守船,倒有几分纳闷。”行者听了道:“好呆子,我倒让他来观玩景致,他却背地议论我,且耍他一耍,看他如何!”那八戒正才两眼看山,一只手指与沙僧说:“你看那:山高望远路,河窄线般长。

行人如蚁过,往来何事忙。”

行者听了道:“这呆子他也晓的得意赏心处。”乃变了一个蜈蜂,先把八戒眼上一螫,又把他手指处也是一下,八戒叫将起来道:“沙僧,不好了,都是指景致与你看,惹了蜈峰,螫了手、叮了眼,疼痛难忍,这会就有好景致也难看到,不如在船上看守了。”不知行者假变的蜂芒却无毒,一时便不痛。八戒把眼揉了一揉,睁开看见一个蜈蜂正飞,便把手去扑,骂道:“是你这狗蜂叮我。”行者见八戒骂他,即忙飞到树根下,变了一条小赤蛇,照着八戒脚下一口,八戒叫一声:“哎呀,怎么脚又被土龟蛇咬了,疼痛难忍。师父,我不去望山景了,回船看行李.换了行者来罢。”行者心肠就转过好来,心中想道:“师父老人家方才看着好景致,便口口声声思念我;八戒叮的没兴头,要回去守船,也说换了我来,这情意还好。”乃隐着身走回船来,收了毫毛。

只见八戒走回船上道:“大师兄,师父与沙僧看山玩景,我恐他贪景忘归,惹动妖魔,虽说老猪有本事降他,问恐妖精厉害,不如你是个降妖惯家。一则让你去看看山景,一则恐师父动了贪魔,惹了精怪,你去保护着他。”行者笑道:“师弟,你叮的没兴头,方才来换我?”八戒道:“罢了,老猪无心被你有心耍了,你耍!你耍!只教山精出来耍你!”行者道:“呆子放心。”

却说三藏与沙僧看了一会景致,见八戒回船,乃坐在山冈之处,四顾青松隐隐,白石峨峨,隔着一湾溪水,却没个路径可登。三藏道:“徒弟,你看那松树旁白石内,像个洞门,其中必有藏隐修行之士、避俗逃名之人,我们怎得个路径通得过去访一访?”沙僧道:“师父,这有何难,师父坐在此,待徒弟驾云过去看了,可通路径,再来接引师父。”三藏道:“有理。”沙僧乃驾起云头,从空飞下,到那松旁石畔,果有个洞门。

沙僧进入洞中,约走了三四里,都是一派顽石,渐渐从黑暗生出光亮。沙僧抬眼来看,见一个洞中,许多小妖咕咕哝哝,在那里说道:“大王久去不见回来,把这长老大石压禁在此,再过两朝,不是压死,定是俄伤。”沙僧听了,大着胆子,直走入内,那小妖们见了也不惊异,连忙问道:“你这和尚,想是长老的徒弟、徒孙,来探着你师家也。谁教他出家人利名心胜,来买了这新垦山场,指望开山获利,恼了我大王,压禁在此。再迟两朝,不见你来,你长老也难保,便是我们也要蒸他吃了充饥。”沙僧听得,口里诨答应,心里却裁怀:“甚么长老恼了大王?”便问小妖说;“我小和尚正是来看我师家的,如今被大王压禁在那里?”只见一个小妖道:“我怜你出家人,指与你去看,你可进这小洞去。”

沙僧依言,进入小洞,只见一块青石板压着一个老和尚,那老和尚正在那里哭啼啼说道:“自叹生来命薄,父娘早逝身孤。披缁削发剃须胡,老大为僧受苦。只恨利心惹衅,开山凿石贪图。妖魔动怒害身肤,怎得徒孙探顾。”

那老和尚说一会,哭一会,沙僧听了乃近前冒认做徒孙道:“老师父,我徒孙特来看你,你为甚的压在此处?”老和尚眼昏,听见一个小和尚说是徒孙,便哭着说道:“徒孙,千不是,万不是,我自家不是。想我出家多年,也挣得一个家私,又得了你们贤徒弟子扶持,做了一个方丈长老,此心便该知足。古语说得好,知足不辱。谁教我积了些私囊,又贪图产业,买了这山场,开垦田亩,斫伐树林,惹恼了一个积年在此山洞的魔王。他嗔我开垦出路来,说不日有西还的取经唐僧,恐怕从此路过。他徒弟中有个齐天大圣,这和尚却惹不得,当年在国中剿灭了虎力、鹿力、羊力三个魔王,救了寺僧,至今提起来,妖魔那个不怕他?为此把我大石使了个妖法压在此处。这妖魔闻他假变了我,叫两个小妖从西路去迎接唐僧,只要他们进城,不从这新开路来,方才放我。徒孙,你从寺中来,可曾听见两个小妖迎接唐僧?到了那里,若是进城过了我们寺去,我就得出来了;若是再过两朝,唐僧打从这里来,难为了他妖魔,怎肯放我?”老和尚哭着说,说了又哭。沙僧听的备细,说道:“老师父,你耐心一日,我打听了唐僧去向,再送信与你。”

说罢,退出洞来,驾云从空到得三藏面前,恰好行者也来了,沙僧便把这事情备细说出。行者大笑起来道:“师父,我徒弟说那来两次迎接的人不敢近我们经担,有些古怪,必定是妖魔。我等不知而去,倒也罢了。如今他既知老孙的大名,我们又知被冤的长老,少不得师父上了船,叫八戒撑着篙前走。沙僧师弟,你牵了马到船去,我定要剿灭了妖魔,救了长老,方才来也。”三藏道:“悟空,妖魔只恐厉害,还该留着沙僧帮你。”行者摇着手道:“不必,不必。”一个筋斗不见了。

三藏与沙僧下了山,回到舟内,只见八戒笑欣欣道:“师父,山景好看,怎么行者不回?”三藏道:“悟能,你休要管他,你且撑着篙,我们到前路等他。”只见沙僧牵得马来,上了船,师徒顺流先走。

却说行者一筋斗不打到别处,当年他来时的熟路,直打到智渊寺山门,观看那:梵宫原是旧,绀殿未更新。

独有碑亭倒,惟存负重身。

行者看了那碑亭两座,石镌字迹全无,仅存了两个负重龟形。说道:“可叹!我们当年来此,何等寺院整齐;几年间,倾颓至此。”正左顾右看,只见东廊下走出一个长老来,行者犹认的他,是昔年相会过的长老,却又听了沙僧说的长老被妖魔石压在洞,机变心肠一时便动,把脸一抹,变的与长老模样一般。那长老见了惊异起来,上前一把扯着行者道:“我已压禁你在洞,从何走来?”行者故意道:“魔王,你好心狠也,你怕我指引唐僧从新开河路过你洞,却把我压禁洞中动弹不得。那知唐僧不依你差人迎接进城,却觅舟从河路前去。到了山前,师徒们上山观望景致,进你洞来,看见我压的苦楚,拿倒你小妖,备细知这情由;被甚么齐天大圣手执着金箍棒,把小妖都打杀;念了一句梵语,把石板掀起,放了我回来;说叫我遇着魔王,休要假变我长老,急别处安分守己,学好也罢。”妖魔道:“你便放了,那唐增们可曾去哩?”行者道:“他已下山回船顺流去了。”妖魔袖中把课一占,笑道:“你人与说话都假,且等我差的两个回话。”只见山门外走入两个汉子来道:“大王差我迎接唐僧,叫他进城到寺来,他不肯,已觅舟从河路去了。我等又哄他过山冈小路,苦被店小二说破,只得回来,望大王再作计较。”这妖魔看着行者变的长老道:“我如今也不追究你真假,只说那和尚把甚么金箍棒打杀了我洞中小妖,这情理可疑。闻说齐天大圣近日缴了金箍棒,改心行善,如何又有此言?我且回洞看,可曾伤毁我小妖。”行者说:“我还见他把乱石塞了洞门,一把火烧个干净。”妖魔听了咬牙大怒,飞星就走。

行者筋斗却快,早已打入山洞里,果然那真长老被石板压住,口里哼卿。行者忙上前推那石板,那里推得动,只得念了一声梵语,也是长老灾晦该满,被行者轻轻推起石板,那众小妖齐上前来争,被行者一顿拳头打开,把长老背出调来,叫声;“长老,我不是别人,乃是唐僧大徒弟孙行者。先前假充你徒孙的,是我师弟沙增,备细你情由向我老孙说了,故此我到你寺中点破了妖魔。他如今回洞来,待我老孙再替你捉弄他,你可从小路走回寺,或是河边有甚相熟,且叫他送你回去。此后不要痴心贪利,忘了你做和尚本来面目。”长老满回答应,行者送了他到河岸,那长老慌慌张张,哼哼唧唧去了。

好行者,随即走到洞外。变了一个长老,卧在地下,只见众小妖出洞,见了道;“长老,你被一个毛头毛脸的和尚推起石板,背你出洞,如何还卧在此处?”行者故意道:“他好情方才救了我,叫我回寺去,怎奈我久被压伤,腹中又饿,只得倒卧在此。”众小妖笑道:“谁教你贪图财利,触犯了我魔王?如今若把你拿回洞中,依旧压着,等魔王回洞,只可怜你是个老和尚,便是蒸了你吃,瘦巴巴也分吃不多。”行者道:“我老和尚压昏了,不知为甚触犯了你魔王。且不知你魔王是何来历?”一个小妖道:“你放了石压,救了性命,乘空去罢,还要根究我魔王来历?”一个小妖道:“便说与他何害?且叫他知道我魔王神通本事。”行者道:“说说我老和尚听,回到寺中分付寺僧,以后莫使他到这山中伐木打柴,惊犯了你魔王威灵。”那小妖便说:“我魔王:本是四灵之一,住居溪涧河中。只因开垦不相容,移入深山石洞。说起他身本事,推测妙算神通。经年历岁更无穷,似你山门负重。”

行者听了道:“你魔王来历本事,我老和尚知道了。只是你魔王恨我开山凿路,冲犯了他,把我压禁在此,又怕唐僧的徒弟齐天大圣过此,却变了我在寺中,差小妖迎接唐僧进城,免的他来此河路走。那里知那齐天大圣心性多拗,你说城内寺里有妖魔,新开河路安静,他便进城要惹妖魔,只因你说此处多妖,故此那唐僧们来到此。如今多亏那齐天大圣救了我出来,我想他便去了,我老和尚怎能离得寺里?你大王神通又大,依旧拿我来压着,如之奈何?”小妖道:“我大王回来,若是唐僧去远,他不念旧恶,必然放你。”行者又问道:“你大王推测妙算,当初就该先知唐僧们必不进城,另算个计策,使他必进城。”小妖道:“我大王常推测百事皆灵,不知如今怎么推测不出,妙算不来。正也为怕此一宗。”行者备细问了,正要使出猴拳打众小妖,却好妖魔复了原身,走回洞来,见了行者假变长老卧在地下,那众小长周围守着,一时不暇推测,乃道:“我占测那山门长老人话皆假,不知是何处妖怪来没诈愚我。看此小妖围着长老,怎得出洞来?”众小妖便把毛头毛睑和尚念梵语打猴拳、推石板救长老出来的话说出。妖魔听了,忙油占一课道:“古怪,古怪,怎么占不出那唐僧们去到何处?这救长老的何人?便是这长老也不知真假,却是何故?”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猪八戒遇妖精,便惹不过,却又恼人说他怕妖精,所以浅学之士,越好人奉承,都是猪八戒一流也。

老和尚不知足惹了龟精,今人求田问宅,殆无虚日,越发盛旺何也?曰:渠家无数龟精作耗,譬如变住持在寺,人自不识耳。

正文 第七十三回 贪利老僧遭怪压 含灵负重向经皈

<span>诗曰:

推测前知事颇微,无计妙算说神机。

五行颠倒原非幻,八卦寻求果是奇;

河洛灵台千古秘,鬼神奥剖十分疑。

老僧不露玄元窍,把握真经任你推。</span>

话说这妖魔占验不出,乃向行者变的长者问道:“你是唐僧救你出来的么?”行者道:“正是唐僧的徒弟救我老和尚。”妖魔说:“我那石板之上载了真文,我又使了移山之法压住了你,他如何托得动?”行者道:“他先前也推不动,念了几句真言咒语,轻轻的就揭开。我老和尚出来也问他:‘爷爷呀,你念的是何咒语?’他道:‘念的是真经,这真经灵应,人若念动,诸魔化为尘。’他又说:‘念了真经,莫说救你一个老和尚,便是泼天的妖魔,也教他听了真经尽皆消灭。’”妖魔笑道:“我魔王的神通本事,推测占验妙算玄微,他那真经怎当得我这灵应?”行者道:“我当时也对他说,魔王推占的神通,他道:‘任你甚神通,遇着他的经咒便不验,若是皈依了他三宝门中,念了他真经咒语,便不消占验,比推测更灵,还要超凡入圣成佛作祖哩。’”妖魔说:“如今也罢了,料想唐僧到此观玩了山景,用了舟船前行趱路,我此处平安无事,你这长老也受了一番磨折,出了我魔王一口气。如今放了你回寺,以后不许叫你寺众来山谷搅优。”乃叫小妖扶他回寺,行者故意起身踉踉跄跄道:“谢大王活命之恩,只是你既有此好意,我老和尚也把个好意报你。那唐僧的徒弟救了我出洞,临去说:‘传语那老龟魔,他会占测,不知我齐天大圣极会机变,我师父唐僧们虽乘舟奉经前去,我还要计较他怎该变你长老,又叫小妖变和尚来诈迎我师徒。这却难恕!且是成妖作怪,在这山洞阻拦僧俗人等不得打柴伐木,我大圣还要去取了金箍棒来,把这老妖小妖个个打杀,叫他莫要信人说,近日西还的孙大圣不比往年来时剿灭那虎力等魔,如今慈善了,不知道如今的孙大圣更利害多哩。’”

妖魔变了树木杂人众松之林,他也效行者在山岭内东树上叫道:“孙行者,你识得我老魔王在何处?”西树上也叫道:“孙行者,你识得那株树是我老魔王?”孙行者被他东叫西叫,倒也没了主意,乃答道:“你这老魔,我岂不知你变的树?你听我说着你:你青不变,翠不变,郁郁苍苍又不变,笑你变得老枯枝,怎耐寒霜风打颤。高出山冈露着头,低居丛树难藏面。四肢委随怎挣扒,双眸空蔽人不见。东声西叫两头忙,到此何犹不服善。大圣不比昔年未,得了真经行方便。妖魔若不早回头,动起焚林灰一片。”

总批:

行者道:“有理,有理。”且叫老魔:“你变来。”那妖魔道;“我与你变这山上乱石罢,乱杂在内,不许识出,若是与众人识出,便是败了。”行者道:“待我先变。”乃把身一抖,飞入山间,杂入乱石。众人齐看,那里认得个行者的身形?但见:奇峦凸凹,怪石参差。奇峦凸凹荜萝缠,怪石参差苔藓砌。青磷叠叠,数不尽的大小成堆;白璧苍苍,辨不出的高低作势。排排杂杂满山冈,乱乱纷纷当径地。正是纵横好似八门屯,形状足有千般异。

一个孙行者,打从何处来?

正才望山坡之下,只见两个汉子走来,那汉子不是别人,正是比丘僧与灵虚子两个,他把摄来舟船,渡了唐僧前去,又警戒了店小二,却一路前来。远远见行者与妖魔在此斗胜,就变了两个汉子,走近前来。行者明知,故意叫道:“二位大哥,我们借你做个中证功德。”汉子道:“甚么中证功德?”行者说:“实不瞒你,我是唐僧的徒弟孙行者,这是洞中老妖魔,要与我斗个神通变化。若是胜了的,把不胜的打十生铁扛,不许反悔,故此寻二位作证。”一个汉子道:“青天白日,我们走山冈赶路的客人,怎遇着你两个山精邪怪斗甚么变化,且是败了的打十生铁扛子?爷爷呀,除非就是生铁头。”一个道:“这和尚说是唐僧徒弟,我也闻名,不是邪怪。只是这洞中老妖魔若败了,却反悔不得!”妖魔道:“不悔,不悔。”汉子道:“既不悔,你们斗来我看。”行者乃问妖魔:“你却变化何事?”

手段当年今尚在,名儿昔日满车迟。

上天下地无人档,捉怪拿妖谁敢欺?

妖魔听了笑道:“我只闻你神通,今听你本事也只如此。你敢与我斗个神通本事么?”行者笑道:“你这个妖魔,敢与我斗甚么本事?”妖魔说:“听你方才讲,金箍棒儿缴了,只用机变,我就与你斗个变化罢。”行者道;“既你要斗个变化,也须较个胜败,若是胜了的,如何处治败了的?”妖魔道:“我洞中有生铁扛子,叫小妖取出来,如是败了的,与胜的打十扛子。”行者道:“便是这等,立个誓约,不许反悔!”妖魔道:“我小妖便是中证。”行者道:“小妖是你一家,我老孙孤身在此,这誓约难凭,须是寻个外人作证。”妖魔道:“便依你等个走路的过山冈来,扯他立个誓约。”

妖魔听得慌惧起来道:“长老,实是唐僧的徒弟有个孙悟空,神通广大,当年在国中灭了虎力、鹿力、羊力三个魔王,到今闻他名的心惊胆战。昨闻说他取了真经回还,一路慈悲方便,我如今自悔当初不该假设迎接之计,又不该把石压禁着您,惹的那孙悟空不肯干休,却怎么是好?不知那唐僧们可容我改过?这孙悟空可肯发个慈悲,不去取金箍棒,饶了我们性命?”行者道:“你这大王口口声声只叫孙悟空,不知悟空二字乃是他法名,你称名道姓,万一他有千里眼、顺风耳,知道你背前面后,益发动起怒来,这不是火上加油?”妖魔道:“长老,你说的是,我如今倒求为个妙计罢。只是那孙大圣开个方便之心,同唐僧们过去。”行者道:“那孙大圣也曾说,只叫你魔王洗心归正,自然他便饶你。若是你要推测灵验、妙算神通,叫你好好的在河路效些功劳,你安他经文前去,唐僧师父自有经文一卷课诵与你听,包管你不堕妖魔之党;若是逞妖弄怪,不信他好言好语劝你,他定要抽你大魔之筋,剜你小妖之髓。依我老和尚之计,早早洗心归正,乃为上策。”妖魔笑道:“你这老和尚言语太毒切,那孙大圣那里这等厉害,你也该为我说两句方便好言语。”行者道:“你这大王苦苦压我和尚多时,是我老和尚仇人。俗语说的好,仇人相见,分外眼睁。那孙大圣救了我出来,是我老和尚恩人,岂有恩人说与你的言语,我不明白毒害向你说?”妖魔听了,叫两个小妖:“把长老推了去罢,免得在此长他人之智量,灭我大王之威风。”两个小妖方才举手来推行者,行者笑道:“你这两个倒了架子的负重碑文,压不怕的妖精,你假变人形,方来迎接我们圣僧,此时何来推我?”把睑一抹,只见是一个:光头未剃尽,毛脸孤拐腮。

逢林荡涤拦经怪,遇水消磨阻路螭。

只因拜了唐长老,保护灵山谒圣师。

饶你怪中生出怪,袖占了验往灵龟。”

妖魔听了道:“让你焚林,我挽动长河之水,往林中倾来,便就熄灭你那混猜话儿。警我的言语,不信,不信。你只说这满山树木,那一株是我?”行者真伶俐,早已拔了几根毫毛,都变了些飞蛾儿,株株树上探听说话的在何处,乃变个啄木虫鸟儿,把嘴向那树上乱啄,妖魔被啄,怕痛,行者见了大叫道:“那株矮扒叉四脚蓬松的是你。”妖魔被行者说着,他也忽喇一声往山下河内钻去,许多小妖也随走了。行者便要脱了皮裙下河追赶道:“这妖魔,往那里走!”正是:饶你走上焰摩天,脚下腾云追赶上。毕竟后来怎么?要知详细,且听下回分解。

赌斗处,亦磊磊有致。

妖魔说;“且叫小妖拿出洞中扛子来。”乃叫小妖进洞,他便使个机变,悄地分付小妖把两样扛子取出来。一根生铁,重有五百斤;一根栗木,假漆做铁。那妖魔使了一口妖气在上,都是一般重。那里知行者是个积年伶俐的,见妖魔悄地分付小妖,他便使个机心,拔一根毫毛,变了个小妖,跟着进洞,知道是两根扛子,乃向妖魔道:“扛子只要一根,如何取两条出来?”妖魔道:“你拿一根,我拿一根,不是两根?”便叫小妖把栗木的递与行者,行者接在手中道:“且放下,待胜败见了再拿。”妖魔就掣出杠子,指望就要乘机来打行者,岂知行者早先有这机心,叫毫毛变的小妖把他铁扛子抵换过来,方要动手,只见比丘僧与灵虚子在旁,见行者与妖魔俱动了杀机,两个计议道:“不好,行者与妖魔动了杀机,料妖魔不能奈何行者,只是行者轮起铁扛,又犯了伤生之戒,不辜了唐僧方便之心、我两个慈悲之念?”两个走上前,各拿一扛子道:“你二位原说斗神通变化,叫我作证明,怎么先轮着扛子,便是打斗之意,我两汉要行路,便不管你斗胜败了。”

金箍棒缴多妖遇,机里藏机奇变奇。

行者变了块峦石,杂在乱石之中,远远只听得山左叫道:“老妖,你识得老孙在那里?”妖魔闻声,走近前道:“孙行者,我识你在这一堆石里,那块猴子像的就是。”只见山石又叫道:“不羞,不羞,我老孙却在这里。”妖魔又走近前道:“我识你在这几块石内,那藤萝不缠绕,独自一块就是。”只听得山前又叫道:“乱说,乱说,老孙却在这里。”

妖魔没了主意,乃叫道:“你变化果奇,我众人识你不出,你复了原形,看我魔王手段。”忽喇一声,行者早已立在面前,叫:“拿过扛子来,让老孙打。”妖魔道:“我尚未变,待我变,你若识出,方是你胜我败。”行者道:“你变来我看。”妖魔也把身一抖,飞入山间乱石。众小妖齐齐叫:“好!我魔王神通本事,果是非凡!”那知行者机变更奇,他把毫毛拔下无数,根根变了自家拿着块石头,块块石上敲敲打打道:“妖魔,我识出你变在此。”把个一山石头块块被行者说着打着,那妖魔躲藏不得,现出原身来。

行者执过打子向两个汉子道:“二位大哥,这魔王被我说出,应该我打他十扛。”妖魔王袖占一课道:“休要夸你能,是你分身变化,块块撞个影壁,你何尝直指那块是我?”行者被妖魔推测出他机变,停住扛子道:“也罢,你既不服,且问中证,可该打你?”汉子道:“孙行者就是分身变化,却也真奇,该算老妖之输。”妖魔只是不服道:“再变个树木在松林内,若是识出,便算输。”行者道:“你变你变。”妖魔道:“先讲明白,不作分身变化撞影壁,须要实实指出那株树木是变的方算胜。”行者道:“老孙说过,不撞影壁,你变来好。”妖魔把身一抖,飞入林中,杂人众树,果然众皆不识。但见:满山绿树,遍岭青松。满山绿树形萧疏,遍岭青松枝密杂。高冲霄汉,真个是投雾留云;连接岗峦,果然如排川倒峡。鸟鹊飞投声韵奇,猿鹤栖舞欢和洽。正是苍苍郁郁洞幽阴,划划轰轰风乱刮。

花果山中曾养圣,水帘洞里乐嘻嘻。

眼凹金睛现,风猹两耳开。

行者现了原身,那妖魔见了道:“原来孙大圣也只是一个虚名。且莫说他小家子变了两遭长老,愚哄我魔王有甚来由,便是这等一个毛头毛脸的和尚,也未见的有甚神通?”行者笑将起来道。“妖魔,老孙非是小家子变长老两次愚哄你,无非以善化导你,免了我动全箍棒,伤了我师父仁者之心。你若说我虚名,有甚神通?你却也不知我的神通,力机里藏机,不怕你怪中生怪。且听我说来:我的神通说你知,鸿蒙初判我生时。

龟精闻行者名十分惧怕,及见了真形,反加悔弄,故兵以不用为威,先声夺人之气乃为上着。行者听他说怕,急急现形,真小家子也。

虎皮裙一幅,皂布袄三裁。

正文 第七十四回 玉龙马显灵抓怪 老住持妄想留经

话表行者要下河追赶妖魔,那两个汉子道:“师父,你何故与妖魔打斗?我两个在此行路,青天白日遇着你们,你若有正事,出家人行些方便,放了妖魔去罢。”行者便把唐僧取经路过到此缘故备细说出,两汉道:“既是你师父保全了经文,前途已去,你只该随你师父走路,苦苦在此计较这妖魔何用?”行者被两汉说明,看着河水道:“好了,这妖魔去也,这生铁杠子定是要打他。”两汉又劝了一回,行者听了他两个解劝,又心系着三藏前行,遂一个筋斗打到三藏船边。

三藏道:“悟空,你灭了妖魔,不曾伤害他性命么?那长老可曾救他回寺?”行者备细说了一番道:“只是不曾追赶上这妖魔。”三藏道:“悟空,你饶了他,不但不背了我方便之心,且成就了你慈悲之德。”行者说:“师父,我弟子追赶他,非是要伤害他性命,只是要感化他。这妖魔走入河内,是变化本事不如老孙,怕那一下生铁杠于,他的心肠尚未曾感化,只恐我们过来。他又去害那长老。”三藏道:“徒弟,我们只要保全经文,过这河路去。我打听得此河路长远,你也替八戒、沙僧撑撑篙、摇摇橹,省省他力。“’行者笑道:“我老孙费了无限的心力降魔,他两个也该替我降降魔。”八戒道:“大哥,你降魔费心不难,我们撑篙费力却不易。此后遇有妖魔,待我去降,如今你且撑篙着。”行者道:“师父既分付了,便替你撑一撑篙。”乃接过八戒手中篙来,胡撑乱撑,撑的那船左转右磨,八戒忍不住呵呵笑道:“吃饭有你的,撑船却没用!”行者道,“呆子,你岂知道细人做不得粗事?”按下唐僧师徒舟摇摇而前行。

且说比丘僧与灵虚子见行者去了,不赶欢魔,两个正要复了原身,只见那河中忽然妖魔钻出来,见了两个汉子尚在山间计较说话,乃道:“二位行客,非是我躲入河中,委实的那孙大圣神通广大,本事高强,你二位既做了证明,铁杠子怎饶得过?”比丘僧道:“你这没用的魔王,如何惹那孙行音?他是有名的齐天大圣,你闻他名,只该远离了山冈、河水,怎么还与他比斗变化本事?想你还是不识他!若是不识他,该去讨个占,求个课。”妖魔笑道:“不瞒二位说,找的推测占验妙算玄机,从来灵异;不知因何,今日逢着孙行者便灵验不出,妙算不来。”比丘僧说;“你既知占验,你就推测我两个是何人?过此出往何处公干?”妖魔听了,袖占一课,说:“呀,原来是二位菩萨到此,救了我妖魔!但我只占的菩萨出,却占不出菩萨过此冈往前做何公干?”妖魔乃双膝跪倒,求菩萨把这推测不出缘故指明,比丘僧说:“汝能推测我两个来历,也为灵验,却不能推测我前往何事公干,总是你尚在后天道理上用意,遇了先天道理,自是让了一步。”那妖魔听得,又拜求菩萨指明先天后天道理。比丘僧说:“先天道理不能口说,你若悟得,岂复作妖魔?若必欲要明,除非求那唐僧把真经授你一卷。”妖魔听得,磕了几个头,依旧在河里飞走下去。

比丘僧与灵虚子方才复了原形,两个从山路走过唐僧舟前,看着他师徒撑篙,把个船东转西磨。灵虚子说:“师兄,你看那舟航不稳载,多是他师徒又动了甚么机心。”比丘僧说:“明明是行者横撑竖撑,没好没气的,这其间必定是他与八戒、沙僧有甚不平等心,以致舟航不稳载。但恐经文在上不安,乃我等保护不敬,况舟船是你我道法设置与他,还当叫明了唐僧,把他弟子平等了不平之心。”灵虚子道:“师兄言之有理。”两个计议了,仍变了舟子,在河岸上叫道:“那船上长老们好生撑篙摇橹,如何把只公差船撑的左转右磨?你想不会操篙,莫要撑翻了,不是当耍的!你们性命所系,况有经担柜包在里,小心!小心!我们说与你,到前东关岸头等候交还。”三藏听了,忙叫道:“二位大哥,这河路到东关岸头还有多少路?”舟子说:“路便不远,只是要过两处河滩,有个三岔河道儿,莫要走错!且河水流急,更要小心!若似你们这样横东竖西,只恐错了三岔路头,弄翻了船只!”行者听了道:“舟子大哥,你倒把门户推在我们身上,在河岸上走稳路,说不利市话。你放心前去,我老孙撑翻了你船,料会掉转来。”舟子微微笑去。

三藏道:“悟空,舟人说的也是切要之言,你若不会,还与八戒撑罢。”只见八戒骨嘟着嘴在舱里打盹道:“且再替我撑半会,我这时腹中饥饿,心力疲倦,便歇歇有何害?”行者见八戒这说,故意把篙子乱撑,那船几乎歪翻,吓的唐僧动了怒容道:“悟空,你何故不小心?!”行者道:“师父放心,没妨没妨,莫要动了嗔心。”师徒正讲。

却说那灵龟妖魔,他听了比丘、灵虚两个说得唐僧经一卷,自然占验通灵,转生善果。他走下河,一直赶来,果见唐僧师徒驾着一只舟航,但见那舱中霞光灿烂,他随推测,知是经文,却不敢犯舟。只因三藏动了怒容,行者说道:“嗔心,”把筒子故意乱撑歪翻,这妖魔的心肠就变,说:“这几个和尚原来各心其心。我如今求那唐僧诵念一卷经文,不如掀翻了他船,抢他的经柜担子,把那孙行者淹他个七死八活,以报他变长老、放长老之恨,斗神通、躲铁杠子一羞。”妖魔方动了这个心肠,那知真经在舟,自有神力拥护,况玉龙马在舱中,见那舟船歪翻,他显龙性,下水扶持,看见了妖魔在河内,称歪作耗,他抖擞神通,复了原形,一爪把妖魔抓到岸上。八戒见了,便拿起禅杖,劈头照妖魔打去,三藏忙扯住道:“悟能,休要动手伤生。”八戒道:“师父,只说我不替猴精降妖,及至我打妖怪,你又扯祝”行者道:“呆子,这样现成拿倒的妖魔累及你好打。”只见那妖魔被玉龙马抓到岸上,他望着船中,只叫:“孙大圣,你始终方便罢。”行者见妖魔乞怜,又见三藏扯着八戒叫莫伤生,乃问道:“老妖,你已输了赌斗变化神通,与我躲逃了十下生铁杠子,如今又来侵犯我舟航何意?”妖魔答道:“实不瞒大圣,只因我推测妙算不灵,两位菩萨叫我求三藏老爷,传授我个先天道理,故此前来。”三藏听得笑道:“你这妖魔,识甚先天道理?我也不能向你口说。”妖魔道:“望老爷把真经赐我几卷罢。”三藏道:“我求来的真经包封甚固,那有的赐你?但你既说菩萨叫你求我,我却记得菩萨的真经,课诵一卷与你听罢。”三藏方讽动了一句真经,只见那妖魔化一道乌云而去。当下八戒接过行者手中篙子,拔了开船,平平安安稳载前行。这正是:妙计称玄算,占验说灵龟。

但存心里正,犹豫不须推。

却说四大比丘试了四众禅心,并无怠慢,径回西方缴旨。乃于经阁见了古佛。四比丘向佛作礼毕,便说:“唐僧师徒一路西还,果然尊敬经文,无时刻懈怠,只是孙行者机变心生,未免道路多逢妖魔梗犯,因而保护诸弟子也动了灭妖降怪之心,用出机谋智巧之变,虽无伤于唐僧德行,只恐亵慢了经文,望乞我佛,还垂宥护。”古佛道;“如来以大智慧力,付托了三藏真经与唐僧东去,料自垂宥护,我也不该过虑,但只是机变生魔,于我心终是放不下,须是谁再去究正了那保护诸弟子,各体唐僧志诚,方成就大家功德”古佛说毕,只见优婆塞等五众走过前来,向上拜礼道:“弟子等愿往究正取经僧师徒。”佛言:“汝等虽云在道,未授沙门,有何因缘故去究正?”优婆塞说:“灵虚子系我等一体,前去保护真经,但恐机谋智巧,他更用多,反于经文有累。”佛爷说;“汝众既与他有情,好生前去试一究正,各复了本来志诚,既便回来,纵是遇有抢夺经文妖魔,那众诸弟子自有驱邪缚魅道法,汝等不必设出智力,又添了一番孽怪。”当下众化婆塞领了古佛旨意,出了灵山宝阁,一架云头,不消刹那之顷,早来到车迟国东界。却好一座古寺在前,众优婆停云而下,上前观看,好座古寺。但见:绀宫高耸碧琉璃,七级浮屠天样齐。

楼分钟鼓声相递,阁列廊厢彩各奇。

日照珠帘通宝殿,风吹香气满丹墀。

禅堂大众如云集,班首须知是住持。

优婆塞五众走入殿堂,都是茶揭色道服,青裹头唐巾,向圣像合掌拜礼了。只见那班首走入股来,相见了,便问道:“列位道爷从何处来?”一位优婆塞便答道:“我等自灵山下来。”那住持听了道:“我等只知灵山乃西方佛境,不知此处到彼有多少程途?列位道爷从何年月日行来到此?如今欲往何处去?”优婆塞答道:“我等之来,不论月日的,因为东土大唐有几位取经僧人,上灵山取得如来真经回国,我众奉古佛旨意,来探看众僧可终始志诚恭敬,不轻易了经文?或是动了嗔妄之心,略有改变?我等必须要究正他们,使他各复正念。”住持听了道:“原来是列位菩萨下降。”乃唤过大众寺僧,齐上殿行礼。便问道:“列位道爷,我住持和尚当年也曾听闻得,有几位大唐取经僧进国城倒换公文,大显神通,救了智渊寺五百大众、长老僧人,如今想念他的功德,怎能够见一面?不知道爷可曾相遇着他们?”优婆塞道:“他们尚在河路舟船上,不日就到。”当下住持整备斋供,请众人禅堂安下。

到晚,住持在禅床上忽然起了一念道;“我在这寺有年,早晚应酬地方善信施主做斋设醮,不过是几句科仪套子,钟鼓声敲,怎能够得一藏经典在寺?善信人家大斋大做,小醮小设,有此经忏,大斋醮定是常有,我这寺里断然兴旺起来。”住持动了这妄想,一时入静不能,乃卧在禅床上熟睡不剩只这妄想就生了一种邪魔。

只见一梦非梦,神游到山门外深树林间,遇着一起精灵邪怪道:“住持师父,你好做的人家斋醮也。”住持道:“我和尚信受科仪,一从王法,也不知好与不好?不知列位有何说?”精灵道:“你习成套子,了却道场,再禁的施主不虔诚,你僧众图应事只为小乘,我等终未得度离幽拔苦。如今幸逢大唐圣僧取得真经还回,将次到寺,伏望你转求那圣僧,把真经课诵,建一场大斋醮功德,使我等超生入道。”住持听得笑道:“列位,我正有此一念,须是把唐僧们真经设法留他一藏,永远在寺,与人做醮方才有益;若是转来他们做一会功德,怎能得长远?”精灵道:“住持师父,你如何设法留他的?”住持道:“如今见有灵山下来的道众,随路保护,就是唐僧肯留,这道众寸步要究正他们,多是不肯,你列位可有个计较能留?”精灵说:“此事不难,此离河路三十余里,有条三岔路口,从东直来便是此处;若是转了一弯岔路,便往机柳村去。入得此村,这村中有一大户人家,弟兄十余个,强梁跋扈,作恶非常,我等正也要生些灾难与他!你可到岔路指引唐僧从桃柳村去,到了他家,使他弟兄倚强夺留,就是留不得取来的经文,打开了誊抄,才放他去,这计何如?”住持一喜,便醒回禅榻,自想道:“此梦不假,岔路是真桃柳村,大户见有。我如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等天明,悄悄开了禅堂门,分付徒子徒孙支应优婆塞道众。住持走到岔河路口,天尚未晓,但见:满天星斗有余光,皓月虽沉尚照方。

堪笑住持蕉鹿梦,误同邪怪错商量。

毕竟后事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优婆塞等能纠正四众念头,何故不能纠正住持?明是要降此一番魔障耳。

心思不一还要受乌龟气,何况于他?

龟精一句真诠便化,只缘他灵不过。

正文 第七十五回 优婆塞纠正路头 村众人误疑客货

<span>词曰:

世事尽皆梦幻,人生自有真经。老僧披剃换仪形,只为了明心性。

一人贪痴皆妄,此中味却虚灵。邪魔乘隙乱惺惺,早把一腔持定。

<span class="author">——右调</span></span>

灵台既有损,妖魔自外侵。

总批:

船行那道从东路,夹脊双关莫乱猜。

行者说:“师父,这道众是灵山下来的优婆塞师父门,必是见我们错了路头,指引东土正道。”三藏道:“既是你认得,叫八戒转篙。”八戒犹自迟疑,被行者夺过篙子,复回一撑,那船顺流即转。

话分两头。却说桃柳村中,果有一大户,姓王,家私巨万,众人叫他王员外。这员外生了十个儿子,平日不守礼法,作恶多端,员外在日还畏惧一分,只因员外不在,终日倚富欺凌乡村,谁不怨恨?却也古怪,天道祸淫:他这十个弟兄倒有七八个灾病缠身,莫说家仆十有九害,便是六畜也不兴。这夜却有这些精灵邪怪与住持计议了留经,就到他家托梦与他弟兄说:“汝等作恶招灾,本当大降祸害,只因你员外在日,尚有善根。喜遇的大唐圣僧取得真经到此地过,汝等须留他们在此,建一斋醮,把他经文留在僧寺,永远与那寺僧着涌,自然你一门灾罪消除,我们也超生善道。”弟兄夜梦相同,早起半信半疑,恰好门外住持前来探望,弟兄们便把梦事说出,住持也说出情由道:“果然取经圣僧到了岔河,若从右行,便往东关,打从小寺山门前过,小僧恐不能留得他经,因此指点他们从此村来,仰仗众位势力,自能留祝纵是他们不肯,便打开包裹,誊抄了还他,也是便事。”他弟兄道:“住持,你寺僧求他留下最为方便,如何要我家留他的经文?”住特道:“我念老员外在日,着顾我小增,此德难忘;况且列位身体欠安,闻知圣僧经文到了宅上,定是降福消灾;若是长远供奉,家道必然昌盛。若列位留了经文,自家不供奉,舍与小寺,那时小僧与人家做斋设醮,这功德全归列位。”众弟兄听了大喜,便叫家仆前村看守,等候取经僧到来,停舟留住。

这一首词,单说出家的人既然削发披缁做了和尚,便该打破无明,戒了贫嗔痴,方是明心见性,清净根因。住持只因妄想留经,引得精灵入梦,遂起了个早,走到岔路,等着唐僧们到,要指引他师徒转弯岔河路,到桃柳村去。只见远远来了两个僧道,见了住持便问;“长老师父,这清早在此何事?”住持倒也伶俐,便答应道:“我弟子是迎接往来善信,揽见几位施主的。今闻得东土大唐取经的圣僧到来,故此远来迎接。”僧道说:“何以知之?”住持道:“昨日有灵山下来五众道爷在我寺禅堂安住,说后边有取经僧明日准到。”比丘僧听了,乃向灵虚子说:“师兄,前有四大比丘到来试唐僧禅心,见他志诚始终不变,已回灵山,如今又是何人前来?”灵虚子道:“莫不是我等优婆?必定有意而来。我与师兄当先探他真实何事。”乃向住持道;“师父,你接着唐僧,务要叫他好生操舟,莫要歪撑乱撑篙橹,把人家船只使坏,我到你禅堂相会那道人去也。”说罢,前行去了。

八戒撑到三条岔口道:“师父,如今是从那条岔路前去方是东关?”三藏道;“悟空,你问个路径,莫要错走了。”行者道:“那前面是个和尚来了。”住持走近船前,八戒道:“师兄,我们是往东关走的,这河三岔,两条前路从那条是正路?”住持道:“列位师父,要从东关正路,须沿这桃柳树湾前去。这前村三五里,有一大户人家,弟兄甚是好善,师父们若是投到他家,不但款待斋供,还要奉送衬钱布帛;且是车辆俱有,不须舟船,直送到东关。”三藏听了,不觉动了一喜心,那八戒听了有斋供,也不等住持说毕,便把篙子向桃柳村撑。这住持一面说,一面向桃柳村飞走前去。

举步恒迷乱,中逢何处寻。”

却说八戒与沙僧,他两个原在河水内惯熟舟船撑驾,连夜乘舟,便撑过两滩,到了三岔河口,天已明亮。三藏看那三岔口:河水流澌一样排,堤崖转角两条来。

却说八戒掉篙方走了三五步远,却也古怪,那舟船左撑右转,半步不行,就如有绳缆牵扯在水一般。正在那里发急,说:“师父,那和尚说这沿河随着桃柳树去三五里有大户人家,车辆也有,我们把这船卸了载去罢。那两个舟子既不操舟,料必来收了船去。”三藏过:“徒弟,世间那有白使人舟船不谢他的?”行者道:“师父说的有理,只是我们出家人遇处化缘,那有甚钱钞谢他?”三藏道:“我行囊中尚有白布两匹,是陈员外当年送我的,放在船上作谢礼与舟子;徒弟们若各有行囊中物,送他些也好。”行者道:“师父,老孙却没有甚物,只有一个金箍儿在头上束发,当年来时受你念了千千万万紧箍咒,咒的痛,如今取了经文,我也不生事闯祸,你也不咕咕哝哝,把这箍儿取下送了他罢。”八戒道:“大哥,你便有物送他,我只有下灵山来时偷了些麝香,尚在囊中,送了他罢。”沙僧道:“师父,你老人家真有些差见,如今舟子不知在何处,丢了一只空船,又没人照管,把两匹布在何处?有人见了取去,却不空费了此心?”三藏道:“徒弟,你不知,我将此布放在舱中,舟子若得了,便尽了我酬他之心;如舟子不得,也尽了我这不白使他船之意。前辈菩萨过渡,遗一文钱在空船,为谢心正如此。”

和尚作事专靠施主力量,住持要借王家弟兄势力留经,西来道众既纠正了路,明明腾云而去,就该点化众人,令其瞻仰,省却许多葛藤,亦不致再生机变也。

师徒正相讲论,只见优婆塞五个远远按落云头,见唐僧们船在河口,那八戒左撑右转,沙僧前摇后顾,船只在那岔边,行者呵呵只笑,三藏蹙着眉头。五众乃走近岔河之口,大叫:“那行船长老们,是东关去的,如何把船向南撑错了路头?是谁指你?急早转过篙来。”三藏听得,叫:“八戒,你看那几个道友,在那里说错了路头,急早转篙。”八戒道:“莫要信他,方才那和尚走去,说三五里有好善大户,斋也有的吃,难道和尚哄我们一家?只恐这道人怕我们到大户家夺了他施主,不然,恐是妖魔。”行者笑道:“这呆子,好人不识!你便不识,老孙却认得。”乃向三藏说:“师父,可认得这众道么?”三藏道:“徒弟,我一时心在船不行,便妄了。”

三藏停舟上岸,合掌向道众称谢,且问:“列位老师,有何公干自灵山下来?”道众说:“圣僧,你如何认得?”三藏说:“小徒孙悟空说知。”众道笑道:“悟空,你既认得我等,灵山也是你走过的熟路,如何今日把船向桃柳村撑?”行者道:“我老孙也是一时因师父与八戒动了喜怒心肠,便没了主意。”众道笑说:“一则是你师徒动了喜怒之念,一则你机变心肠寸步未忘,急早顺流从此前去,到了东关,再过一国邑,自达大唐境界。慎勿错了路头,妖魔便生挠阻。”三藏合掌称谢。正才要行,只见住持领着许多汉子走近前来道:“老师父,如何停舟不行?”又看着道众说:“列位老爷,如何不在禅堂安下?又到此来何意?”众道说:“住持师父,这早一响如何不见你?你到此何事?”住持道:“弟子在这前村王姓人家做斋醮,偶因遇着圣僧到来,特为施主转请列位圣僧到他家一斋,求圣僧课诵几句真经,消灾释罪。既是众位老爷俱在此,请乞同到施主家,随喜随喜。”说罢,便叫众汉子跳上船,撑篙摇橹。行者听了,两眼看着众道,众道又把眼看着唐僧,问道:“圣僧,你主意如何?”三藏道:“善信家修斋设醮,既有了这位住持,何要延我等?我等僧人,虽然出家人到处随喜,只是我们奉着真经回国,路既不顺,怎敢逆行?还是依众道师,往东关从此顺流去罢。”那住持道:“列位圣僧老爷,莫要辜负了这施主仰望延请,还是随喜随喜。”乃叫汉子们撑船往桃柳村走,八戒沙僧便去夺篙,行者叫:“莫要动争夺。”乃看着众道说:“列位老师,我老孙不得不使个机变了。”把口向船舵一吹,只见那汉子们越往南撑,那船越往东走,如顺风扯蓬之状,飞疾前去。船既行,众道在岸上大叫:“圣僧不要错路头,你看顺流遇风,何等如意!我等回灵山去也,只是孙悟空机心莫要过用太刻。”说罢,彩云腾起,众等见了,齐望空礼拜。三藏安心在船,众汉子只得同住持回去。

师徒顺流而行,早见树头上显出一座牌楼,上有一匾,两柱上悬着一联对句,且是人烟闹热,鸡犬之声盈耳。三藏道:“悟空,想是到了东关,不知这关内是何州邑?你近前探问行人一声。”行者笑道:“师父,你看那牌楼有字,近前自知,何必问人。”师徒正眼望着牌楼,只见岸上一起人,上前扯着船缆道:“那里和尚,盗了我们舟船,装载货物前来?且问你,这船上原旧的客人货物何处去了?”三藏见了,慌慌张张问道:“列位是何人,扯住我船?我僧家非无来历,现有批文关验,这船是西关公差拨来应付我等的。”众人怒汹汹的道:“胡遮乱掩,我这船现有字号,乃是桃柳村大户王员外家,装载客货到西关贩卖,昨有地方官长行文来说,据西关店小二报称,客人王甲有船载布千疋,路被盗贼劫去,无处缉捕,你们既装载货物前来,料必这柜担定是布匹。”众人一面讲,一面就扯着三藏上岸,要去报官,就有几个下舱搬抢经担。三藏道:“列位,莫要乱做,我和尚非比等闲,来时曾与你车迟国王相会,回去自有批文可证,便是到你甚么地方官长,也要以礼迎待我们。那时查出我和尚的柜担却是经文,不是布匹,你众人悔是迟了。”众人那里前听,只是乱争乱扯,正在莫解,只见岸西走来一个和尚,三藏却认得他正是岔河请他的住持,乃叫道:“老师父,你知我们是取经僧人,如何这地方众位冤我做掠布劫客之盗?”住持忙喝住众人道:“莫要乱扯,凡事只以理讲。且问你众人为何扯着这位师父?”众人说:“我村中有人贩了千匹布帛,载此船前往西关,今人货不知所在,地方有文行来,说客货被劫。今日这和尚们却载了柜坦前来,事迹有据,安得不扯送官长。据他说是经文,便是经文,只问他此船从何处得来?”住持乃向三藏问道:“师父,你此船果从何处来的?舟子在何处?”三藏取出批文与众人着,说:“是西关公差应付了来,叫我到东关交卸。”住持笑道;“是了,分明公差把只无碍的船搪塞了师父们来了,先前我小僧劝你到大户人家随喜斋醮,你却不肯,虚负了那施主一片好心。你众人且莫争扯,便是这船莫过是王员外家昆弟的,我与他昆弟莫逆,且是我寺中施主,方才正差家众迎请取经圣增到家斋醮随喜,如今且请列位师父到我寺禅堂,再查验柜担。果然不是布匹货物,这情节一是无碍。”众人听了齐说:“既是住持相熟,知道来历,我们且把他行囊柜担送到你寺中禅堂住下,再作计较。”三藏道:“住持老师父,我们东行,你寺路可顺?若是不顺,我们宁在这关外查明了来历罢。”住持道:“师父往东,我小寺正是顺路。”只见众人你抬我扛,把经担挑的挑,丢了船上岸就走。八戒道:“大师兄,你怎么由他扛挑?”行者笑道:“老孙正要他送一程省省力哩。”众人一齐前行,到得牌楼下,三藏方才仰面看那牌坊,上有字写着“雄镇古关”。那左右柱上一联道:清宁不扰开雄镇,机察无虞过古关。

哀乐忧惊恐,过偏伤此心。

且说比丘僧与灵虚子在禅堂安下,让五众化婆塞先到岔河探听唐增,他两个却慢慢的你说我讲,方才出了禅堂,打从古关前来。讲说的却是何话?且听下回分解。

却说比丘、灵虚两个听得住持说道众在禅堂,奔到寺中,进入禅堂,两下相见。比丘僧便问:“列位师兄,到此何事?”优婆塞答道:“前者白雄尊者传谕四大比丘前来试唐僧禅心,已知他师徒本一志诚,始终不变,真经有托。但恐他机变心生,走错了路头,又惹妖魔作横,是以我等前来纠正。务要他们莫生妄念,误入邪宗。”灵虚子听了道:“正是。我两个保护前来,逢山过岭,穿林入谷,不知过了多少妖魔,幸亏唐僧不曾错了路头,行者有些手段,得万全过此,再过三五国邑,料到东土。只是我弟子们不得已,遇有妖魔,为保护真经,不得不生出一种机变。”众道听了说:“你二位师兄既为经文保护,正念便生出变幻,亦非邪妄。只是如今你随着唐僧前后,他如何不见到来?”灵虚子道:“前途有河三岔,但恐他们认错了路头。便耽延了时日。”众道听了说:“我等前来,正为奉古佛旨意,纠正他师徒志意。若是他们失了正路,必惹妖魔!二位师兄当速到岔河,探听他师徒趋向。”只见比丘僧听了道:“唐僧定然要走错了路。”众优婆塞问道:“师兄你如何知?”比丘僧说:“我看唐僧喜怒动心处上见。”众道笑道;“师兄,喜怒动心,怎么就要走错了路头?”比丘僧说:“师兄们,你岂不知喜怒根乎七情?试听我说:太喜偏于阳,太怒偏于阴。

比丘僧说毕,众优婆塞道:“师兄,你二位有保护经文之责,我众等为纠正唐僧而来,既是有个三岔河口,只恐此处他师徒心志归于喜怒,错了念头正法,可速到岔河指引他们东土大道。”灵虚子道:“列位师兄,你既为纠正而来,莫惜一劳,须当前往,我两个后来。”众道依言,一齐出了寺门。那众寺僧没有住持在堂,便也没人做主款持相留。这众道驾起云头,顷刻到了岔河路口。

正文 第七十六回 惊住持真容说话 附老妇王甲回心

话说比丘僧与灵虚子,见优婆塞道众前到岔河纠正唐僧师徒路头走错,他两个慢慢行将来。一个说:“我两个保护经文,一向不与唐僧们识破,今日安可同他们前去纠正?”一个说:“我们撑得河中便保渡他师徒,还当终始了他。这舟船篙橹原归了船主。”两个出了寺门,依旧变做舟子,往关前走来,远远的见众人把唐僧经柜担挑着前来,乃上前道;“长老,我应付了船只,便是公差,如何白使人也不候我交卸?便是旧规上仪也该送些酬谢!”三藏一见了两个舟子,连忙说道:“二位大哥,多承你应付船只前来,却不知你这船从何处来的?这村中众人说是被劫客货的盗船。今既见了二位,我小僧事便明白。”舟子道:“列位不必扯这长老,他乃取经僧人,现有明文,我方应付。况此船乃西关民家应当差的。”村众道:“既是民家应差的船,如何你舟子不在船撑篙?且我这东西关谁不熟识?并不认得你!莫非你便是劫客货的?”连舟子俱扯着不放。只见住持道:“莫要争讲,且到寺中,开了柜担,再作计较。”比丘、灵虚子见事势不好,恐怕到寺中不便区处,乃说:“莫要冤了僧人,我两个本是舟子,你们何故推不认得?”把手一挣,飞走道:“且撑我的船去罢。”这村众也有赶去的,那里赶得上,忽然不知舟子去向。

且说众村人挑着经担,同着住持到得寺来,三藏见了一座大寺院,山门上有匾,写着“大光禅林”。三藏进了山门,众村人把经担挑到殿上,乱吵乱闹便要打开了看。三藏道:“列位,我小僧果是取来的经卷,包封甚固,不但不可开,且不敢开的。你列位若果是被盗劫了客货舟船,捉获不着,我小僧这几个徒弟却会捕贼,不消时刻,便与你们捉获了贼来,包管你人赃立现。”众村人笑道:“这等会捕贼?除非是神人!”行者道:“你众位说的不差,我老孙比神人更灵应哩。”众人听得道:“既是如此,且从容一日,务要长老们捉出盗来,我等见了明白,方免开你包担。”行者道:“列位且在山门外歇下,待我与你捕贼。”众人依育,退出山门。

三藏方才礼拜了圣像,问讯住持。这住持撞动钟鼓,只见寺僧齐出,恭谒了三藏师徒。三藏乃通问住持道号,住持答道:“弟子法名通玄,管理这寺僧众,应接往来施主。昨有灵山下来优婆塞老爷,说指引取经圣僧路头,在此禅堂安祝只因小僧到桃柳村王员外家做斋,迎老爷们去了。我早时劝圣僧到桃柳村那条路王家随喜,圣僧不肯去,不匡到此处被村众查认出有碍舟船,如今若不还他个明白,这村众岂肯干休?依弟子主意,不如开了担包,把经文布施在小寺,不消劝解,他们自然息争。”三藏道:“师父,且从缓,待我与小徒们商量。”住持退入禅堂,三藏乃与徒弟们计较道:“徒弟,这事如何处?我们若不开担包与他们看,他众人指为布匹,倚势打开,况这寺僧又要布施在寺,如之奈何?方才悟空许他捕贼,这不过缓他一时,那里去捕甚么贼?”行者道:“师父,我看这事多系住持长老有个异念。怎么他领着桃柳村众汉子撑篙,要我们到王家去,我们不依他,从这东关来,便就是桃柳村王家被盗之船?你与八戒好生守定经担,目待我徒弟探住持的心肠何意?”行者说罢,隐着身径入住持房内。

只见住持向徒弟说:“我这寺中,与人家做斋设醮,只依着科仪小乘套子,便是小斋,所得无多;如得了唐僧取来大乘经藏在寺,与人家做斋醮事,山门定然兴旺。却好夜梦精灵,俱因我留经之故,但恐唐僧不肯,故此指引他们到桃柳村,叫王家弟兄倚着强梁,肯留便罢,若是不肯,便打开他经担就抢夺下,或抄誊了,才放他们前去。不匡到岔河旁,有众道人指引顺流而东到此。王家设计,说客货在船被劫,诬他师徒,拘留他在此,若是捕不出盗,这王家村众定要开了他担包,那时你们齐了寺众,各具纸笔,若是唐僧不肯留下经卷,你们便抢去抄誉还他。”那徒子徒孙听了道:“老师父,你真是妄想,我们闻得唐僧当年上灵山,一路逢州过县都有应付,便是国王也以礼相待,与他们倒换关文。如何把盗情诬害的他?况且闻他师徒到处拿妖捉怪,神通变化异常,抢夺他经文不得,反惹他们送到州县官长,师父定要吃他亏苦。”住持说:“徒弟,你们不知,我自从听得他们前来,便立了这心,恰好梦中精灵,指引王员外众子。他弟兄势力,那怕甚么官长,他弟兄留下经文,日后定是本寺中一宗斋醮大法事。”住持与师弟计议,那里知行者备细听知。乃笑道:“原来是这等情节,我说住持有个异念,若不警戒他,怎能保全经担?”回到殿堂,把这情节说与三藏,三藏道:“徒弟,这住持要大乘经卷在寺,与人家做斋醮,此心甚好,怎不明明白白待我等来时说要,却串同王员外家弟兄诬我们盗舟,思量要诈抢,这岂是出家人好意?”行者道:“他如今要我捕盗,更是难我计策,我如今就他计策,只得设出机心。”三藏道:“徒弟,心机由你,但只是要依我五宗事,方许你设。”行者道:“师父,那五宗事?”三藏道:“不行奸巧不伤生,不亵真经坏教名。

要把住持村众汉,回心向道息无明。”

行者听了道:“师父,这却难,若设出机心,定有几分奸巧。”三藏道:“徒弟,奸巧机心,伤了本来浑朴,行不得,行不得。”行者道:“众人若来抢夺,只得相争,若抡起禅杖,难保不伤生害命。”三藏道:“抡动禅杖,这非出家人道理,行不得,行不得。”行者说;“真经是不敢亵,但住持立了忘想心,先自坏了教,他既与强恶弟兄设计陷害,立意抢留我们经担,怎肯轻易又回心向道?”三藏道:“不教他回心向道,经担怎得出这寺门?盗情事怎能洗白?”行者听了三藏这五宗事,眼看着八戒、沙僧道:“你两个师弟可有不犯了师父这五宗教诲,出一个神通妙算,保全了经文前去?”八戒道:“你许了他说拿出盗来,便保全了经担不开。”行者说:“你未尝有盗劫,明是诬害我们,叫我老孙那里还他个盗贼?”沙僧道:“不如师父老实求住持,叫他向王家解劝,放了我等去罢。”三藏道:“悟净,此计甚当,只恐住持不允,再计较其次。”行者说:“料住持与村众串同,定是不允。”八戒道:“寻近处官长告明了去。”行者道:“等待告明,经文已被他众人抢开了。此策非良。”八戒道:“先须师父善求,他若不允,后讲告明,住持若畏官司,或者消了这段妄想。”三藏道;“悟空,且依着他二人,待我善求住持解劝,他若不允,你们再讲官司告理。”行者依言。

只见住持歇了半日,上殿来问道:“圣僧缉防着盗劫了么?”三藏笑道:“师父,我们一个出家人,且是过路到此,那里去捕盗,就是会捕,那盗劫了客货运去,我徒弟往返也要多日,怎能半晌缉着?方才说比神更灵,许众人捕盗,无非从缓。求师父念我等同在龙华会上,是一教传流,转劝王家昆仲,方便放了我们回国,也是积福功德。”住持道:“圣僧之言,敢不听从?但有盗无资,只是把柜担开了与他们一看,不系是布匹,自然放你前去,若叫我劝解那王家弟兄,便疑我弟子有私了。”八戒听了道:“住持师父,开柜看验,这事断然行不得,我们必须要到近处官司告明,况我们现有批关执照,那时只恐连累你老和尚反为不便。”住持听了,变起面皮道:“小师父,你说话好没分晓,这村众正要把你们送到地方官长审究来历,你纵有批文,那王家弟兄势焰,却不怕你,便是我寺僧也靠着他些势力。”八戒见住持咬定牙关只是不允,将次叫那山门外村众进殿来开柜,乃直说:“老师父,看你这语言相貌,多是与村众合伙串同诬害我师徒之意。”住持听得,大叫起来道;“爷爷呀,青天白日,我好意念你同道门中,请你到寺,免得在舟上与村众争辨。就是打开了经担,不过再一包封,如何说我串同诬害?便就与你们殿前发誓。”住持叫一回,跳一回,那村众已进山门上殿,将有抢打之机。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两个,见村众齐拥了唐僧师徒与经担到寺,他两个忙复转,隐着身形,进入殿中,见住持发咒誓,村众动抢心,随变了把守山门两员神将,站立经担之前,现出真形。但见:顶上金冠八宝镶,红袍罩甲透霞光。

手中纨着降魔剑,显在真经护法王。

住持与村众人见了,吓的心惊胆颤,齐齐的跪在殿前,那村众只是磕头,住持便开口道:“菩萨,弟子一心救解圣僧冤诬,并无异念。”神将道:“那通玄和尚,你好妄想,欲留经建大斋醮,虽是为地方人民祈福,只是勾引王家弟兄,诬害取经僧人。这件邪心罪在不宥,那村众人等欲枪开柜担,亵渎真经,只叫你那弟兄家眷老幼灾殃无可医救。”神将说罢,腾空而去。

众人不知是比丘僧与灵虚子化身,惟有行者微察其意,随腾空道:“二位老师父,警戒他们,其计虽妙,只是我师父还要他回心向道。”比丘僧笑道:“孙悟空,我们警戒他,留着回心向道与你设机变去罢。”行者说:“老孙这机变事儿尽惯尽惯。”乃拔了一根毫毛,变了一个假行者,随着三藏在殿上。

只见住持凛凛的回到房中纳闷,行者随隐着身,跟他到房中。那众徒弟问道:“师父,如何纳闷?”住持道:“圣僧难冤,经卷不可留,真真空费了妄想,反造下罪孽,还要罚王家村众的灾殃。想当初我这妄想心是精灵梦寐之间动的,今日明明神将护着真经,说得我毛骨悚然,如何解救?”行者隐着身听了,看住持房中挂着一幅长老神相,却是住持的先师真容。行者乃躲在后边,叫一声:“通玄徒弟,你动了妄想,误听精灵,诬害取经圣僧,把我也牵连罪孽,急早忏悔!若不忏悔,空负出家,还遭病害!”住持听了,忙向真容前道:“老爷呀,也是徒弟一时妄念,却怎样忏悔?”行者道:“作速向桃柳村王家去,叫他弟兄设斋、供礼、拜真经,求那取经圣僧消灾释罪。”住持满口答应:“我徒弟就去。”行者又说道:“那圣僧在殿上,口渴肚饥,快叫常住供应莫迟!”住持连声应允,随出山门,到桃柳村王家来。行者随着。

他到得王家,只见王甲出迎进屋,行者依旧隐着身,听那王甲向住持说:“家众接唐僧不来,设计诬他,指望开他经担,与师父或抄或留,谁知真经有神将拥护,到惹了灾殃。如今弟兄老幼十有八九疾病起来,如之奈何?”住持答道:“我小僧为此倒牵连亡故的师长。”乃把真容说话,叫他忏悔的话说了。王申笑道:“忏悔可信,岂有纸上真容会说话之理?”行者在旁,见王甲不信,又动了一个机变,随走入他屋内,只见一个老妇人在屋后走将出来,行者看那老妇人:白发垂双鬓,青绞裹半头。

不同常妇婢,定是老忘忧。

行者见老妇执着一根扶杖在手,旁边随着两个丫环。那老娘问丫环:“堂前何人讲话?”丫环答道:“是大光禅林住持。哪老妇在堂后听他两个说话,把耳一侧,这行者即变了一个苍蝇儿钻入他口内,把拄杖将屏门打了一下道:“王甲,你与和尚讲甚么话?”

乃走出堂前,指着住持骂道:“你一个出家和尚,吃斋念经是你本等,便是要留下抄写那西来圣僧的经卷,也还是正念,如何不明白待圣僧到地方,请他到寺,求他把经文传你,乃来我村串同我王甲这一起暴恶弟兄,设计诬害,把他们拘留在寺?不敬圣僧,亵慢经典,罪孽难宥!你这王甲不孝,堕入无明。和尚连累我亡故师父,你却连累我不得超生。我非别人,乃是你父王老员外!你要家下大小灾殃消释,急早到寺,整备斋供,来那圣僧建一场功德,仍着家仆汉子们,把经柜担包送他过前村。闻知那圣僧中还有一个神通广大、手段高强的孙外公,他老人家要些后手,爱些便宜,你须是另外送他两匹布帛。”行者说罢,把老妇人使作的他东舞西跳,一会昏昏迷迷坐在上席。这玉甲与住持满口应允道:“是老员外精灵附着老母。”乃叫丫环扶入屋内,他两个随到寺来。

行者依旧到殿,收了毫毛,侍在三藏之侧。只见王甲带着几个家仆村众汉子走上殿来,却如何说,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此一回似前本寇员外故事。

通玄只为要作大乘斋醮,便造出如许恶孽,不思量如此作来有何功德。正是有心为善,善即是恶。

正文 第七十七回 诵经功德病灾除 设计妖魔空用毒

<span>诗曰:

福德由心作,灾殃自己招。

妄想原非正,贪嗔即是妖。

虚空神有鉴,报应事难饶。

忏悔从何道,真经一句消。</span>

分明一个野猩魔,怎与山人酬和。

翠绿阴中观鹤舞,崎岖岭上听猿号。

成群獐鹿穿崖谷,结党豺狼动吼哮。

一局棋枰消白昼,深山相共乐羲皇。

总批:

道场事毕,三藏辞谢住持、村众要行,王甲唤家仆挑经担,抬马垛,远送一程。师徒们欢欣鼓舞,那地方观看的那个不称扬圣僧道场功德,诵经的因果?把村家灾殃洗荡,疾病消除,都回心向道。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两个,变了神将拥护着真经,警戒了住持村众,不敢动开柜邪心。他两个复了原形,腾云前进,不止一日,来了一座高山,他看这山景致,真个不同:嗟峨山场挂云霄,俯仰林深杂树梢。

灵虚子说罢,把那桃子往山洞一掷,只见那桃子化了一个毒蝎,比丘僧也一掷,变了一赤白花蛇。美蔚君大怒起来道:“何处山僧野道,到此当面弄障法眼,坏人行止?我好意奉你两枚桃实,你却变了蛇蝎,晓人不当如是说罢!”径往前山去了,这福缘两个隐士也忙把洞门闭上。灵虚子乃向比丘僧道:“师兄,分明这三个妖魔隐在山洞之间,唐僧师徒路必由此,万一遭他假以斋供桃食,供他师徒,怎么好?我与你为经文保护,不得不剿灭了这三个妖魔。”比丘僧说:“师兄,我看那两个隐土附耳低言,不肯以毒加害我们。似有人心,只恐非妖,误被那怪欺瞒为友。若一概剿除,又非我僧家方便法门,况那美蔚君走去,这两个又闭了洞门。我与你且到山前等候唐僧到来,把这妖魔事因指说与他,叫他们好准备过山。”灵虚子依言,他两个乃走回山岭,到得个山坡下一间茅草空屋,变了两个过往汉子,坐在屋下,专等唐僧到来。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比丘僧看了山巅高耸,路径险峻,对灵虚子说;“师兄,莫道唐僧当年来时历过多少险难,只就如今回去,这些山高岭峻,狼虫虎豹,若非是他师徒神通本事,一步也难行。我与你受了保护之责,只恐此山中有妖魔邪怪,须是保得他们平安过了此山,方才放下心意。”灵虚子道:“我看此山,四围险峻,八面崔巍,乱石有妖魔之态,乔松多邪怪之形。寒气逼人,冷风透骨,定是精灵内藏。待我搜寻一番,且替唐僧们打扫洁净,使他安然奉经文过去,也不枉了我们保护一常”比丘僧道:“你何法搜寻,怎打扫洁净?”灵虚子说:“你看远远山松,顶上气氲错乱,非云非雾,必是妖气飞扬。我与你上前探看,底下是何因由?”比丘僧依言,两个攀藤拊葛,走上岭来。但见乱石垒垒,一个洞门。他两个看那洞门,不大不小,不高不低,青松环绕,蔓草平铺。两个正走进洞门观望,只听的里面呵呵笑道:“连胜三局,福缘君当有奇珍享也。”比丘僧向灵虚子道:“师兄,你听这说话,定是玄隐在山洞有道高人。我与你进洞探谒何如?”灵虚子依言,两个进入洞来,只见两个隐士对着一枰棋局,见了比丘二人,忙立起身来。二人看那隐士怎生模样?但见:箨冠束发道家妆,四褶分开吊角裳。

腰下黄丝绦子系,手中白羽扇儿扬。

却说美蔚君见福缘君不依他,忽然心生一计,向善庆君道:“二位师父既是远来到此,你们也该整备一顿斋供款待。”福缘君道;“山洞荒疏,无可奉供,仅有些山芋花果。”美蔚君道:“快备办出来供客。”少顷,洞里小僮捧出几盘山芋、果实、茶汤、松花之类,比丘僧两个见了,随起身道:“我僧道吃过了早斋,偶步出岭,不意遇着二位隐君,又奇逢这美蔚君,亲睹清光足矣,安敢取扰奇珍?况我僧道夙有愿戒,不敢妄受善信一水之旅。”两个一面说,一面出洞走。那福、庆二隐士但以口留说:“二位师父,何碍一杯清茶?”只见美蔚君起身出洞,把手扯着比丘僧说:“长老,你好不知敬重。出家僧道,谁不吃化人斋供?况我等以茶果山蔬待你,何为见了反走?明明绝人太甚,岂是你僧道所为!”比丘僧笑道:“老善人,何必动嗔?小僧们领你一杯茶汤,便犯了我誓愿,也不使善人生嗔。”美蔚君笑道:“我也是留客之意,既然见弃,我也不敢苦苦相留。”乃在袖中取出两个桃实道:“此桃乃蓬莱山得来仙桃,二位师父且每人吃一枚,包管你长生不老。”比丘僧接得在手笑道:“善人,此桃我小僧认得,非蓬莱仙桃,乃此山所出,若是仙桃,善人自食,肯布施我等?”美蔚君说:“真实不虚。”灵虚子问道:“怎见得是真实不虚?”美蔚君说道:“本是蓬莱海岛,灵根出自仙家。三千年岁一开花。结实三千年大。”

比丘僧见了,悄地向灵虚子说:“师兄,我看这人有些妖气,须要留意待他。”灵虚子道:“我已识他面貌,知他情节。原为与师兄搜寻妖魔而来,少不得调出地实迹,仗我们的法力驱剿。只见美蔚君向福缘君问道:“二位师父自何而来?怎么到得此洞?”比丘僧便把前话说出,美蔚君听了,又向善庆君问道:“二位着棋谁胜谁负?”善庆君笑道:“正是我输了三局,例当具奇品佳肴奉享福缘君。”美蔚君道:“老兄,奇珍在何处?取来我们共享。”善庆君笑道:“山内无奇珍,正要来求老兄帮衬一两品。”美蔚君听了,乃向善庆君耳边道:“奇珍不过此僧道二人,我闻出家和尚都是十世修来,若吃了他一块肉,自是长生不老。若似这一个道人,未曾削发,便有俗缘未净,做不得奇珍。”喜庆君听得,也向福缘君耳内悄悄说出。福缘君摇着头道:“此事做不得!我便不受你这奇珍之享,也莫坏了一个出家僧道。况我等清白自守,隐藏在这山洞,食些松花果实足矣。”善庆君点头道:“老兄说得是。”又向美蔚君耳内说;“做不得。”他三个俏耳低言,比丘僧将慧目聪耳一听,备知其故。向灵虚子也附耳如此如此,灵虚子也悄悄说道:“师兄,我看这美蔚君明明是一个妖魔,若不剿除了他,只恐唐僧们经文过此,怎留得他计害?我们如今在他洞中,不便以法剿,须是诱他出洞方好。”两个计议已定。

隐士见了比丘僧与灵虚子,彼此以礼相叙了,隐士问道:“二位师真从何处来?怎到我这荒僻洞谷一游?”比丘僧答说:“我小僧自灵山下来,路过这山岭,偶以览胜。见山松青翠密围,不知有仙洞居此,唐突二位起居,得罪!得罪!且访问二位大号,适间听得说‘福缘君当有奇珍享’,是何意也?”一个隐士笑道:“小子道号福缘君,这友号善庆君,我二人潜名不仕,隐居在此。适因对局,较一席奇珍胜负,是小子连胜三局,善庆君连负三局,例有奇珍之供。”灵虚子问道:“奇珍何物也?”隐士说:“我们先定的棋约,但凡负者供胜者一味奇品珍羞。”灵虚子听了笑道:“这山岭洞谷不过是雉兔麏獐,山花树实,也不足称奇。”’隐士道:“正谓此不足为奇,小子既负,如今只得下山去采取奇珍。若是采取不出,我有一友名唤美蔚君,他离此处六十余里,大山峰下,洞中常有奇珍受享,我须往求,他定然帮衬我小子一两品。”隐士正说,只见洞外走进一个僮仆来道:“我主人美蔚君到来了。”两个隐士忙起来,下阶出迎。只见一个人生的面貌跷蹊古怪,比丘僧看他:兽面怪形人像,呲牙咧嘴嘻呵。

不是真经神保护,怎能攀陟路岧峣。

话表三藏与徒弟们坐在殿上守护着经文,那八戒苦着脸,沙僧愁着眉,三藏面貌虽平和,语言却也倦怠的一般;只有行者拿过一根鼓槌来,敲敲钟,打打鼓,口里哼哼唧唧,不像唱曲儿,又不像念经咒。三藏道:“悟空,你说设机心保护经文,方才神将显灵,把住持村众吓倒了去,虽说他不敢来开我们经担,只恐这村众人回去,说与那王家弟兄,他有见了信的,有未曾见不信的,那舟船盗劫客货的事,终是未明。万一再有地方或公差来盘诘,如之奈何?你机变不知在那里使,却敲钟打鼓耍戏,叫我师艾心肠终是未安。必须依了我那五宗,叫这村人与住持都回心向道,好好的放我们去。”行者道:“师父放心,你老人家一个不放心,使的那八戒、沙僧愁眉苦睑,不像模样。”八戒道:“我苦着睑,是这寺僧供应的茶不消渴,饭不充饥。”行者笑道:“呆子,略等一时,包你饱肚撑肠,还有两匹布儿送你。”八戒道:“猴精,你禁人妄想,缘何自己也会动了妄想?他假若肯大大斋我们一饱,放了我们去,便该许个大大愿心,还要妄想他布匹?”师徒正说,只见住持同着王甲与村众多人上得殿来,齐齐拜跪在地道:“圣僧老爷,我等凡僧俗子,不知圣僧取得真经回来,佛力无边,神灵远护,妄起邪心,致于罪谴,使得一家老幼灾殃。伏望圣僧老爷大垂方便,建一斋醮功德,赦罪消灾,我等情愿备一顿斋供,再不敢开动柜担,还着仆众远送前行。”三藏听了,合掌称谢。行者道:“善人们倒也不劳斋醮道场,只是把盗劫的事开除了,我们便够了。”王甲道:“这都是虚记,神灵不宥。”正为有此,当时传的远村近里,都晓的王家弟兄有此一件显应事情,个个齐来看圣僧启建他们忏海道常这正是:只因喜怒生妖孽,妄想根缘动梦因。

灵虚子听了笑道;“我小道说你这桃子是假。”美蔚君道:“怎见得是假?”灵虚子也说道:“看此两枚桃实,常来在此山冈。吃他立刻把人伤,那里哄得道人和尚?”

形容不是凡常像,谈吐须知抱道藏。

却说三藏师徒,见住持与村众人都回心向道,要建一会斋醮功德,只得依从。住持乃纠合众僧,一时香花灯净,果茶食,宝珠衣,醮事整齐了,请唐僧主坛。三藏再四让与住持道:“我小僧的法事却是东土沙门传授,道路隔远,住持师父此处离灵山路近,只恐科仪习来不同。”住持道:“圣僧岂不知万国九州,风土虽异,惟我释子功课法事一样不差。”三藏道:“正是三教一理,人人都在这方寸相同.”当时三藏辞却不过,只得登坛主持法事,王家弟兄扶病而来,听了三藏课诵诸品经忏,归家疾病痊瘥,人人欢喜。那王甲果然拿得两匹布帛,走到殿堂,一看八戒道:“小师父,你可是孙外公?”八戒见了布,便答应说:“我便是。”王甲悄悄把市送与八戒道:“我老员外神附老母,说圣僧中有一个孙外公,他的功德更大,因此私具布匹奉送。”八成接得布,笑道:“这猴精,讨后手,待老猪且诈了他的。”那里知行者明试八戒禅心,见八戒暗接了布,乃念出几句曲儿来道:“僧家到处随所有,怎去打偏手?假充孙外公,诈布真羞丑。快将来,四分分才悠久。”

精灵梦中托和尚留经,毕竟受了超度,信是有情功德,只是住持和尚多此一番作孽耳。

猩怪要把和尚作奇珍,忘了自己是奇珍。未赢他人,自输。自己世之为猩怪者何限?

正文 第七十八回 孙大圣古洞留名 福缘君深山遇祖

话说三藏师徒自辞了王甲众人,行够多时,不觉到了一座山脚下。三藏叫一声:“徒弟们,你看这高山处是甚么所在?问一问人,好走。”行者道:“师父,你我当日来时,走过了十万八千,那时俱是生路,一路妖魔阻挡,尚然到了西天;如今回来,仗真经保佑,三停走了二停,纵有高山,都是日前走过,不足为惧,你还这样耽心怎的?”三藏道:“徒弟呀,不是这等说,当初来时,只是空身没有挂碍,遇了妖魔,要捆要吊,要蒸要煮,拼了一个身子,今日取经回来,万法传流,尽在我们身上,干系甚大,万一有些差池,亵慢真经,岂不失了西来本意?东土永不沾恩!虽然走过许多路程,古人云: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以此一发要小心,还问一问的为是。”行者听了,只得走上山坡下来。却见两个贫汉坐在草屋之下,冷风凄凄,嗟嗟怨怨。

行者见了,上前问一声:“二位老哥,过此山是何境界?那州府县?这山路可平坦好行?”汉子道:“此山峰接峰,溪连溪,其实险峻遥远。若在右岔路,便通乌鸡国境界,若从左岔道,便往东土大路。只是你们有柜担行囊货物,恐要报关倒换批文。若说平坦山路,也未必甚平坦,但是山溪洞内多有妖魔出没,师父们须要小心过去!”行者道:“有劳,有劳,这等寒风,我看你两人身上衣装又单又破,有两匹布帛奉赠,倘不见却,可携去做一件衬衣。”行者乃取出两匹布,递与汉子。汉子辞道:“我二人贫寒甘受,怎好要你出家人东西?”

行者道:“化将来,布施你,正是我出家人功果。”汉子笑道:“有余施不足,你既是化的布,不足方化去,不为有余,如何施我?”行者道:“你也莫说有余不足,只是要有名。我和尚家化得来的布,便不是无名。见你两个寒冷无衣,布施与你,乃是有名。老实收了去罢。”汉子接了布在手道;“我若不收,辜负你济贫之心;收了你的,又损了我甘贫之心。也罢,我两个取你一匹,成就你心;退一匹,成就我心。”三藏与八戒恰好走到面前,三藏道:“悟空,你不问路径过山,却在此做甚?”八戒道:“他打偏手的两匹布,想是在此发脱卖钞,这钞还该分与我,不管闲事!”便找汉子退的一匹布,抢在手中道:“大哥,你把钞买我的,让你些。”汉子笑道:“长老,你莫要动此鄙吝狭隘之心,留此布过山找路有用处,我二人不买。”八戒道:“过山便过山,找路就找路,要此布何用?”汉子道:“我知过此山有两个隐土,一个叫做福缘君,一个叫做善庆君,他两个似妖非妖,作怪不怪,隐藏在个山洞,对局赌胜。你若过山访他山洞,可将此布送他作贽,问他个前途路径,到地妖魔。那二人定然指引与你,若是款留你们斋供,须酌量方食。”汉子说罢,拿着一匹布,叫声“多谢”,往山坡下飞奔去了。三藏听得道:“徒弟们,看此指引二人,一团取与的道理,莫不是个好人,来指引我们?”行者笑道:“我老孙一时也被他愚了,不曾把慧眼看他,如今且打点过山。”师徒们挑担押垛,走上高山不题。

却说五众优婆塞纠正了唐僧师徒岔河路头,腾云回到灵山,禀复了白雄尊者,转达古佛。佛言:“唐僧虽正了路头,无奈他徒弟们一路种种心生出许多妖魔,过了岔河,还有赛巫峡、九溪、十二峰。这峰下有洞,洞内有妖,或藏于山,或潜于溪,只恐这妖拦阻了经文,唐僧师徒力量绵弱,敌妖不过,是我经卷之忧。”白雄尊者道:“现有比丘僧与优婆塞两个沿途保护,料妖魔自远。”佛言:“正谓他两个遇有妖魔,也未免动了法力,变化机心;因此遇着妖魔厉害的,变化更强,反吃了妖魔之累。汝可宣言,圣众中有愿捐法力前去扶助唐僧等过山越岭,不致亵慢了经文,亦是仰体如来至意,不负了保经功德。”尊者依言,随宣言圣众,当有四位神王出班说:“我等愿显神通,与取经人奋一臂之力。只是不远随行路,待他们遇有厉害妖魔,我这里方去与他驱除。”尊者道:“路途遥远,妖魔变幻,俄顷之间,神王如何得知?”神王道:“我闻如来以数珠及木鱼梆子给与比丘二人,当令人传知与他,遇有难灭妖魔,敲动梆子,我处自闻声去救。”尊者听说,传白古佛,依允神王所说。

神王乃令部下报事使者,前往唐僧处探看他师徒,恰遇着比丘、灵虚两个,手里拿着一匹布帛,便问道:“二位菩萨,你保护唐僧经文,如今作何光景?”比丘僧答道:“一路来费心劳力,幸喜保护周全。只是如今过这高山前去,妖魔不能必其全无。使者到此何事?”使者乃把神王叫他传旨报事说出,道:“凡遇妖魔厉害,不能驱除,当敲动木鱼,神王自然来助力。又闻此山过去,有赛巫山、九溪、十二峰,极是险峻,倘遇有妖魔之处,须要与唐僧师徒努力前行。”使者说罢,就拨转云头,灵虚子忙把布送与使者道:“远劳你传信,一匹市儿奉赠。”使者笑道;“圣经神力,安有徇私受贿之理?”灵虚子也笑道:“只因取经的在灵山讲要人事,说后来诵经的恐怕白诵无功,他存了这一句徇私之言,故我等不敢废了这酬劳之礼。”使者一笑而去,比丘与灵虚腾空前往,他两个隐身在福缘君山洞之旁,着唐僧如何过山,可到此洞招惹妖魔邪怪?

却说唐僧押着马垛,上得高山。山虽高,路却平,便是有些险隘,远望着有许多悬崖谷洞。乃向行者道:“悟空,你我山便走了几处,却不像此山峰头远接,洞谷繁多,山脚下溪水萦回,有如组练。不知此高山何名?地界过去何处?”行者道:“师父,正是我徒弟忙忙的与那两个汉子,只讲了些布施布匹的话,便不曾细问他这些事情。”八戒说:“那汉子叫你将那布匹向甚么洞里,问甚么福缘君,自知路径,你这会便匿起,故意说混话。”行者笑道:“呆子,行行步步只以私心窥我。”三藏道:“两个不必争讲,看那山松密处,似有人家。”行者道:“山谷那是人家,多是隐士处,待徒弟看来,请师父去相会。”三藏与八戒、沙僧歇下担柜,坐在山村之下,等行者探问去来。

行者心躁,那里由出路走?他从空一跃,就到石洞之前,看见洞门大开,乃隐着身走入洞来。只见两个隐士对局,一个道:“我棋输了又要寻个和尚作奇肴也。”一个笑道:“休要讥诮,此乃往事,美蔚君立心险处,几乎惹动那和尚道人生出事来。”行者只听了一句“又要寻个和尚作奇肴”,暗忖道:“此必是妖魔,要捉我等蒸煮,我如今没有了金箍棒,又不敢背了师父不伤生之心,只得隐忍着他是何精怪,再作计较。”乃走出洞门,摇身一变,变了个标标致致小和尚,在那洞门外叫道:“洞内隐君,可容我山僧探访么?”

只见洞里走出福缘君来,见了行者道;“小长老,进洞里面坐。”行者随进了洞内,那隐士便问:“小长老,从何处来?”行者答道:“从来处来。”隐士听了道:“这小和尚答应非凡,一定是有些道行的。”便叫山童取山芋果实出来待行者。行者见了山芋果实,他也不辞,便吃。方才到口,只闻得腥气钻鼻,行者想道:“山坡汉子曾叫我酌量吃他东西,看此腥秽之气,定非嘉果。”乃弄个障眼法术,把他果品摄在洞外。便问道:“二位隐君高隐山中,此必修炼服食,祈保长生,但不知交往何人以为师友?”福缘君道:“小子有友无师,即是这位善庆君,日相与盘桓在松筠洞谷之间。”行者道:“人岂无师?就是隐士这一局棋,当年也有个师父传授将来;况你要学长生大道,岂有不从师指授?”福缘君道:“我小子不是从师指授的,却是积祖传流的。”行者道:“到是家传,且问你祖上是何人?”福缘君道:“小子祖上却也是有些来历。小长老若从西来,必定也知一二。”行者说:“十洲三岛,上天下地,凭你开辟以来,神仙佛老,我小和尚都知道,你说是何人?”福缘君说道:“我祖说来根基正,不是无名与少姓。

曾受天精与地华,坎离混合延生命。

花果山里乐逍遥,水帘洞内修真性。

只因放荡在乾坤,菩萨度他成功行。

跟随长老号唐僧,前去求经到佛境。

说起我祖本事高,神通变化多灵应。

谁人不识孙悟空,美王齐天老大圣。”

行者听了呵呵大笑起来:“原来这隐士是我的流派。想我离了花果山多年,这遗下的大大小小,不在花果山过日月,却走到外方来。虽然不为非作歹,只是变幻这隐士假名托性,便是弄妖作怪。我如今且探他,所行的若正,还指引了他归花果山;若是在这山洞为非作歹,定是惩治他。方才听得他说寻个和尚作奇肴,便就在此话上探他个善恶行止。”乃问道:“隐士,我小和尚方才听得说寻个和尚作奇肴,小和尚现在此,不劳去寻。不知作甚么奇肴?”福缘君笑道;“小长老有所不知,我与此友终日在此洞中盘桓,约以胜了三局棋,那负的供一奇品珍羞。昨有两个僧道也走入我洞间,正遇着我一友来,要把那僧作奇肴,我小子们不肯,我那友把两个桃实送僧道吃,被他识破,几乎动了那增道嗔心,惹出祸来。”

行者笑道:“两个僧道有甚嗔祸?”福缘君道:“小长老,你不知那僧道,他说打从灵山下来的,万一是我那祖宗孙大圣一起的,取了经回来,闹到此山观山玩景,一惹了他,怎么了?”行者听了,又问道:“隐士,你那一位要把僧人作奇肴的在何处?”福缘君说:“他虽与我们为友,却不在此处居祝”行者道;“在何处居住?”福缘君道:“小长老,你问他住处何用?他不比我,我等看祖上面皮,还敬重你僧人;你若寻着他,便真真与他作奇肴也。你莫问他,我们也不与你说。”行者乃从衣袖内托出布匹奉与隐士道:“小和尚前途人家斋僧布施来的一匹布,远路行走,带在身边累赘,愿送与二位隐君,望二位把这友住处说与我。”福缘君接得布在手,大喜道:“小长老,我方才问你从何处来?你浑答应我‘从来处来’,我所以不说明白这友住处。”行者道:“你若问我何处来,我实说与二位,我从灵山取得真经来。”福缘君笑道:“小长老,你是送经的么?”行者道:“灵山无送经的,只是我等取经的。”善缘君摇着手道:“小长老,你休瞒我,我们久知唐僧取经只有三个徒弟。大的便是福缘君的祖,叫做孙行者,第二是猪八戒,第三是沙憎。闻知这三个生的面貌古怪,本事高强,你这小长者必是假借他们行头,骗哄人的,这布匹也是骗哄来的,我们不受。”行者见他疑作骗哄,乃把睑一抹,现出原身来道:“你两个认得我孙行者么?”一手便扯着福缘君道:“你这妖魔,不安分守已在山洞中,却诈称我派在此变为隐土迷人。且问你,这个善庆君何怪?”

福缘君被行者扯住了,乃说道:“我两个其实非怪,乃青松白石之下一啸一舞,结为双清之友。但求超出尘凡,岂肯堕入无明,有伤僧众?望祖宗怜而释我。”那善庆君见行者问他何怪,惶俱起来,扯了一个山童往洞门外化了两只仙鹤腾空就飞。却被比丘与灵虚两个在山松之旁,见行者到洞内收服了妖魔,隐土化鹤飞空,他便腾空而上,骑在鹤身,叫他:“且飞往前山峰处,再拷问你与那美蔚君在何处。”两鹤只得颉颃上下,飞到前途一座山峰住下。比丘僧与灵虚子方要拷问,不防他一翅飞去,两个只得在山峰高处,眼望唐僧从山峰大道前来。

却说行者扯着福缘君道:“孽障,我已知汝假托吾派,隐遁在此逞妖弄怪。但据你说不伤害僧人,还知敬重我,今且饶你,快实说,把和尚要作奇肴的妖魔在何山”福缘君道:“这妖魔在六十里外大峰山下一洞,名唤美蔚洞,他就叫做美蔚君,与我这善庆君交契,祖公若是前行,必要经这山下洞前过去,只是这妖魔不论僧俗人等,犯着他便要捉拿到洞蒸煮还是小事,还要生夹而吞。”行者听了道:“厉害!厉害!我如今本当要重处你,姑念你是吾一派,且与那鹤舞啸在此,还未阻拦我们回路,侵犯我们真经。恕饶你速回花果山养性修真,莫要坏了老孙的体面。”行者说罢,福缘君化了一个弥猴。望山岗飞走去了。行者方才显出一个神通,拔下毫毛,变了许多猴子,把山前怪石搬了无数,填满了山洞,叫一声“长”,只见那石与山洞一时长起来,新旧粘连,合成一块,把个洞塞了。却走回到三藏面前,各细说出。

八戒笑道:“猴精,这会自家称呼不的外公了,换了名色,我与沙僧也该出些分金贺你。”行者道:“贺我何事?”八戒道:“贺你做了妖精的祖宗。”行者道:“若是这等称呼,师弟,你以后只叫我做孙祖宗罢。”沙僧道:“二哥,那有此事。”八戒道:“他一匹布儿现答贺了孙男嫡女来了。”行者笑道:“真真亏了这匹布,方才讨得前途妖魔实迹。”三藏听了道:“悟空,你讨了前途实迹,却有甚么妖魔?可厉害么?”行者道:“说这妖魔专要捉我们当奇肴,或蒸或煮或夹生儿吞。”八戒道:“爷爷呀,这等我老猪倒放心,猴精却难过也。”乃是何说?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古佛为一藏经费了无限心机,千万世而下,许多罪福皆缘于此,信是如来多事也。

以蛇蝎作桃实,人知恶之。今入食前方丈,迷心腐肠盈几案,皆蛇蝎矣。虽然未若大官罗列,皆小民精血骨髓也。

正文 第七十九回 玉龙马长溪饮水 猪八戒石洞夸名

<span>诗曰:

真经岂有阻?机变实生魔。

无邪方寸地,到处是娑婆。</span>

话说八戒听了行者说妖魔要把和尚作奇肴,他笑道:“我老猪乃时常肴品,不为奇,妖魔定然让的过;你猴精若被他拿住,真是奇肴。”行者道:“呆子,你那里知往时妖魔被老孙拿倒不为奇,如今拿倒的妖魔,我祖宗要把他做奇肴哩。”三藏听得道:“徒弟们,且打点走山路要紧,争甚么闲话!我们且从此山前行,到六十里再探那美蔚洞妖魔事情。”按下三藏师徒盘山越岭前行。

二郎五岳虽游过,鹰行十道不能通。

妖魔正议,只见半空大小两只鹤飞鸣而来,小妖忙报与魔王说:“洞外两鹤飞来。”美蔚君听了道:“此必是善庆君,他到此何事?叫出出洞迎接,果然是善庆君带着个小妖童进得洞来,仍变转隐士身形,便把孙行者盘问福缘君的话说出来道:“我问孙行者随唐僧取得真经回国,路必由此,他们神通广大,本事高强,一路专一寻妖魔的过失,显他们的功劳。只拷问的老友要把和尚作奇肴,定是不与你干休。”美蔚君笑道:“我与众小妖正在此计算两个僧道,却又有孙行者这一节。我闻唐僧取了灵山经卷回还,这经卷有无边的利益,人若得课诵的,消灾释罪,降福延生。我与善庆君待他过我山洞,整顿起众小的,把他师徒捉了。或蒸、或煮,便是夹生儿吞吃,把他经卷夺了在洞,岂不乐哉?”善庆君道:“我闻孙行者有通天彻地本领,翻江搅海神通,我们万一敌不过他,倒把声名坏了。”

却说那玉龙马那里是赴溪饮水,却是见了那溪中一个怪物,他一时性起,飞奔下溪,要去擒捉。岂知那怪物在溪水中正戏水取乐,见了玉龙马奔来,他这溪长相通八百余里滩港岸头,便连山洞一时钻不见了。

九溪十八洞排列,龙虎风云变化中。

说起魔王真厉害,天地人和变不穷。

美蔚君笑道:“何碍,何碍!我这山洞连接十二峰,下有九溪滩港,与谷洞星联,我相交的洞主溪魔甚多,任那唐僧师徒便有推山倒海本事,也出不得我这几处关隘。”善庆君道:“我与老友契交多年,倒也不知你相交的洞主溪魔在那地方,有多少名数?这山洞溪港恶险,要阻的住唐僧回路,魔王有甚本事敌的过孙行者们?”美蔚君说:“老友,你是不知,听我道来。”乃道:“赛巫山有十二峰,五岳朝天顺不同。

唐僧来时,没一个款待的,遇了妖精,要蒸要煮,此是真正魔头,倒好防备。取经回日,往往假充迎接,中藏杀机,倒不好防备,所以成道之时难于下手。

任他八仙能过海,只教绝绿与孤红。”

马军拗处应难敌,孩儿十个紧相从。

却说玉龙马奔入溪内,见水内怪物远走去了,嘶了一声,仍上溪岸来立着,待行者、八戒把垛子背上他身,依旧三藏跟押在后。那八戒没好没气,把马鞭了一下,骂道:“瘟马,水又不饮,却把柜垛抛下,亵慢了经卷,叫我师父又陪一个小心。”三藏道:“徒弟,我这玉龙马从来不造次趹烈,想必溪中有甚么妖魔邪怪,我们还从山路前行,不要沿溪走罢。”行者道:“师父见的是,若是山路,老孙是地里鬼,便去探看妖魔;这溪水中其实不能测度,要探看溪中,须是八戒与沙僧两个去的。”八戒道:“猴精,好作成放着山路走罢,何必沿溪岸,废了工夫去找妖探怪?”三藏依言,赶着马垛上得山冈。

却说唐僧师徒盘山越岭,走了五六十里山路,暖风晴日,树色山光,师徒欣欣喜喜前进。唐僧跟着马垛,那马走得饥渴,看见山下清溜溜溪水,飞奔山坡之下,就去饮水,三藏怕他陷入溪泥,水湿了经柜,方上前扯缰,那马一个蹄跌,把柜垛掀下在地。慌得行者、八戒歇下担子,忙来扶救柜垛。那马直奔下溪饮水,三藏急向柜前合掌拜礼,安慰真经说道:“弟子陈玄奘,路不小心,驭马不调,跌失柜垛,亵慢了经卷,罪过!罪过!”回过头,指着溪内马道:“你这不良之马,缘何不驯服其性?造次赴溪,致闪失尊经!”

却说美蔚君正与善庆君对酌,忽然一个小妖报入洞来说,长溪报事黑鳗小妖要进洞见魔王。美蔚叫他入洞,那小妖气嘘嘘道:“庞王在上,小妖奉长溪魔王差向澳头探听西还取经长老,今偶在那溪头戏水,只见四个长老挑押柜担,从山岭前来。一匹马直奔溪水来拿小的,这长老们必定打从长溪沿山岭而来,望魔王善待则款留着他们,恶待则擒拿捉下。小的如今飞报与长溪我魔王去也。”说罢,飞走出洞。美蔚君听了大笑起来道:“老友,我欲人,斯人至矣。快叫众小妖来,我如今待那唐僧到,要以恶待他。想那孙行者们闹将起来,反为双敌,不如没个计策,好好善待他们,务必拿倒他师徒,抢夺了他经担,方为良策。”众小妖道:“魔王良策,莫如假设些斋供果品款待他,暗放上些毒蛇毒蝎等物,他一沾唇,自然被我们拿倒。”魔王大喜,乃把洞内打扫的洁净,他两个变了清清雅雅隐士,坐在洞中,故意谈天论地,却叫众小妖都藏躲,准备下绳索、蒸锅、笼灶,只叫一个小妖,变个小童立在洞外,专等唐僧过山。

美蔚君听了笑道:“我也曾闻唐僧有三个徒弟,惟有一个孙行者会弄虚头,倒不知又有你这个更会弄虚头掉谎的。”八戒道:“二位隐君,我老猪句句是实,怎叫掉谎?”美蔚君笑道:“方才说唐僧你推不知,此时直认做他徒弟。且问你,九齿钉钯在那里?明明虚头假话。也罢,既是唐僧徒弟,莫要虚负了我设备的斋供,且请在后洞,少待唐三藏与孙行者一齐到时,款留斋供。”八戒道:“知他们何时才到,若是现成备了,我老猪先领了盛情也罢。”美蔚君道:“山芋桃实你先吃两个儿,若是别项,须是等唐僧到来。”八戒道:“老猪从来不吃果品,便是馍馍,先拿两个儿也好。”美蔚君乃分付众小妖把毒物变做热馍馍捧出,八戒见了,也不等地摆设,便将手去取,连吞带咽,不觉的吃了二三十个,一时毒气发作,把个八戒毒倒,被众小妖捆入后洞。这正是:自作虚魔招谎怪,更生贪孽惹妖氛。

往前正走,远远见乱石参差,乔松联落,隐隐现出一洞,洞门前立着一个山童。三藏道:“徒弟们,你看那松林石洞之前,立着个童子,生的清清秀秀,定然是修行的道童。好好上前问他前途地境,莫要惊吓了他。”八戒道:“师父,只是你老人家说话有些伤简,徒弟们那一遭问路吓坏了人?”三藏道:“只因徒弟们生像希奇,往往人见了惊异。”八戒说:“师父,若是这等讲,我老猪便上前问路,看那童子可惊吓。”乃歇下担子,直走到洞前,向童子叫一声:“道童哥,我小和尚请向你这山路往前是何处地方?可有甚庵观寺院、妖魔邪怪?”

童子一见了道:“爷爷呀,你现是个妖怪,如何又来问我?”八戒笑道:“道童哥,我一个问路的外方和尚,你如何说我是妖怪?”童子说:“我见你生像古怪。”八戒道:“生像是父母遗体,你莫要大惊小怪。”童子道:“你问路往何处去的?莫不是取经回还的唐僧么?”八戒听他提出取经唐僧,忖道:“我师父来时,名儿远播,每每惹动妖魔,再没一个供奉款待的,只是要拿去蒸煮受用,我如今把老实心肠说不得,捐起捏个谎话儿,哄出路径去罢。”乃向童子说:“我和尚不是取经回还的唐僧。”童子说:“不是唐僧,想是唐僧的徒弟?”八戒道:“也不是,我是桂褡游方和尚,前往乌鸡国望施主去的,闻知唐僧取了经回还,不往此山过,却沿着溪岸上往南去了。”

且说美蔚君把蛇蝎变的桃子,指望要毒比丘僧道两个,隐士不肯,又被增道识破他计,他自愧没趣,飞走去了。到得美蔚洞中,唤过麏獐狐兔众小妖过来,说道:“灵山下来有两个僧道,他在福缘君洞中游耍,我正要以计毒他作为奇肴,无奈善庆君不肯害他,却又被那僧这识破我计,以此归来,怀恨在心。汝等计将安出?”众小妖道:“魔王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只待那僧道过我这山洞,我假以布施茶汤斋饭作福,料僧道必来吃,可以毒害,便出了此恨;倘他再有本事识破,魔王可再放出威势,小的们一齐帮扶,好歹拿住他。或蒸、或煮,当奇肴受用。”魔王道:“若论我威势,拿这两个僧道有何难哉?只要他前来过此山洞,大家努力擒他。”

见了两个妖魔变的隐士坐在上面,乃走近前道个诺说:“二位隐君,我小和尚从乌哩乌喇来,要往乌鸡国望施主,不知前途何处?可有庵观寺院、妖魔邪怪?求隐君指引前行。且是远来,腹中饥饿,有便斋饭,布施一顿也是功德。”妖魔听了道:“和尚,你既问庵观寺院,只该问道士僧人,如何打听妖魔邪怪?你便是妖魔邪怪!本当捆打你这无知野秃,姑念你是个游方的,叫山童推他出洞去罢。”八戒乜斜着眼看着妖魔道:“二位隐君,推也要化一顿斋饭充饥。”只见善庆君笑道:“斋便有的,只是要等候西还的长老。我问你,可知西还的取经僧么?”八戒道:“闻得他从溪岸上过去了。”善庆君看着美蔚君道:“老友,空费了一场计较,唐僧已去,这整备的斋供果品,没处款待人了。”八戒只听了这一句,暗想:“这隐士必与我师父有旧相识,方才整备下斋供等候,或是传闻大唐圣僧取了真经回国,要瞻礼我们经文,故此设下斋供。我扯甚谎,说是过路望施主的。”乃上前道:“二位隐君,我老猪平白有名的老实不会扯说,实实的是取经回还唐僧的第二个徒弟猪八戒。”妖魔听了笑将起来道:“我闻知唐僧乃中华有功行的长老,必定面貌庄严,那里有你这样个长嘴大耳的模样?”八戒道:“隐君,难道你既知唐僧,就不知他徒弟有个猪八戒?”善庆君说:“我们只晓得唐僧,实是不知甚么猪八戒,你试说个来历我们听。”八戒道:“我若说出来,只恐你二位要吓破了胆。”妖魔道;“你说,你说。”八戒乃说道:“老猪不是凡和尚,曾受敕封称上将。

督理兵众管天河,手握全符坐玉帐。

只因酒罪犯邪非,眨下几间为和尚。

立功跟得取经僧,一路降妖歼魔障。

九齿钉把厉害凶,妖魔荡着神魂丧。

八戒名儿谁不知,如何只认唐三藏?”

那童子听得八戒这话,便走入洞内说知两个妖魔说:“洞门外一个和尚,称说唐僧从沿溪岸去了。”妖魔听了吃一惊道:“是了,黑鳗小妖去报他魔王,无人守候,所以唐僧不往山来。你且走出洞,把和尚叫进洞来,待我问他真实消息。”山童走出洞来,向八戒说:“长老,你要问前途道路、寺院妖魔,我年纪儿小,实是不知。我洞内现有家主,你可进去相会,一问自知。”八戒不肯进洞,说:“道童哥。我和尚生的古怪。你且憎嫌,若进洞去,你主人嫌我,推出洞来,没趣,没趣。”山童道:“没妨,没妨。我主人喜的是丑陋相貌僧人,倒有斋饭供他。若是标致的,便心里不乐。常说和尚家要腹中有些道理,身外不要美观。”八戒道:“我知道了,想必你主人的生像也比我和尚差不多,你既说还有斋饭,我远来肚饥,正用的着。”便往洞内飞走。

毕竟后事八戒怎生解救,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美蔚君说毕,善庆君道:“老友,你有这些交契,料那唐僧不能过这险隘处所。我也恨那孙行者,把个福缘君老棋友逐去了洞,如今只得依牺在此。得那唐僧来,我也出一臂之力!”美蔚君大喜,当下唤小扶摆设起饮馔,他两个妖魔在洞中大嚼大饮。

人之取猩猩也,醉之以酒,其算计唐僧,正是用此法。

正文 第八十回 比丘假魂诉毒害 行者设计诱山童

话表三藏见八戒向洞前童子问路去,乃叫:“悟空,你看八戒莽莽撞撞去问路程,他这模样只惊唬了人,恐生事惹非,且走去半晌不见回来,叫我系心,你可探听个事实前来。”行者道:“师父,我闻这高山长溪妖魔甚多,八戒问路不来,定是动了邪心,惹了妖魔。我老孙若去,须是得当初来的金箍棒在手,相机行个打礼。如今没这棒子,遇着妖精厉害,连徒弟也没力量。沙僧师弟,你可前去,探八戒如何不来?”沙僧道:“大哥,你推没力量,我越去不得。”三藏道:“悟净,你莫推阻,也该遇事上前,大家公同合力”。沙僧依言,乃掣下禅杖,往洞前走来。

只见那山童走出洞来问道:“长老,可是找寻长嘴大耳和尚的?”沙僧道:“正是,他如今在那里?”山童道:“我洞主听他说是唐僧徒弟,请入后洞款待斋供。”沙僧说:“许久怎么不出来?我师父望他回信。”山童道:“他食着馍馍斋饭,不肯动身,须得你进去唤他一声。”沙僧依言,走入洞门。

只见两个隐士坐在上面讲谈,那里见个八戒,乃走上前道:“二位善信,小僧问讯了。”那两个妖魔站起身来道;“长者莫非唐僧么?”沙僧道:“小和尚乃唐僧徒弟。”妖魔道:“孙行者可是长老?”沙僧道:“那是师兄,小僧乃沙增,法名悟净。”妖魔听了忙笑道:“原来是唐长老第三位高徒,请入后洞待斋。”便叫众小妖迎入洞后,只见桌上摆着馍馍果品,便叫沙僧受用。沙僧道:“此斋难领,一则不见我八戒师兄在何处,一则主人不过来陪斋,叫我独自受用,乃是赏赐我憎家,没这情礼。”众小妖道:“我洞主备下斋供,专候唐长老,长老未来,故先没个小桌待你小长老。你莫虚负了我洞主好意,聊吃一个,以见迎接之意。”沙僧见了桃实在前,便去取一个挑子,方才开口去咬,那腥气难闻,想起汉子指路说隐士欢留斋供,酌量方食,沙僧便停住口不食,把桃子袖人衣袖,只向八戒何处。那小妖们只待沙增毒倒,动手要捆,猛然八戒被捆,毒气伤疼,在洞后哼了一声道:“师父呵,我徒弟只是贪馋为嘴,吃了他毒害,被妖捆缚在洞中,你若不知来救护,何人与你挑担转回东?”沙僧听了道:“原来八戒贪心,惹了妖魔捆缚在此,我也误闯入来,倒是不曾着了他毒,只是怎得出他洞?如今说不得,且救了八戒再作道理。”乃闯入后洞。

只见八戒被妖魔绳缠索绑,捆吊在洞,见了沙僧入来道:“师弟救我。”沙僧道:“二哥,你怎么不使出变化法力?”八戒道:“沙僧师弟,我恨当初把九齿钉钯缴在宝库,没有兵器,怎打妖精?又因嘴馋,动了贪心,自家作了孽障,变化法力那里使得出来?没奈何救我出洞。”沙僧道:“我孤树不成林,你且忍耐,待我打出洞去,叫了大哥来帮着救你。”沙僧轮起禅杖,便把小妖乱打,小妖叫喊起来。只见两个妖魔走入后洞见了,忙掣了兵器来敌。沙僧力寡,被妖魔拿倒,美蔚君就要取蒸笼,把八戒、沙僧且先蒸吃。善庆君道:“老友,且从容,如今先吊他两个在洞,待拿倒唐僧与孙行者,然后一齐动手。邀了长溪等友同来受享,也见你的情分。”美蔚君依言,把八戒、沙僧捆在后洞。

却说三藏与行者分付沙僧去寻八戒,他师徒两个坐在山冈子上,看着山松石洞,野岸长溪,三藏道:“悟空,我与你们自出了大唐国门到了灵山,受了多少辛勤苦恼,怪难灾屯,今幸的取得真经回来,又过了许多时日,路途辛苦,不知到中国家门尚有多少路程?似这等高山远水,叫我为师的真真不耐烦恼。”行者道:“师父,你原说仗一志诚,求取如来宝藏,今幸遂愿,正该欢欣鼓舞,打起精神。料离灵山东来,时日已久,国门也将次到了,怎说出不耐烦恼?又动了烦恼障碍?所以步步招惹邪魔怪异。”三藏道:“悟空,你说便说的是,只是这会沙僧去问路找八戒,如何久不回信?怎不教我系肚牵肠。”行者道:“师父,你且耐心,再等一会不来,少不得徒弟也要去探信。”三藏见行者宽解忧心,只得放下愁怀,对着高山流水,又动了唐人风韵道:“悟空,你既宽我怀抱,谅你怀抱必宽,我与你对此高山流水,联一两句散心。我便咏流水,你却和高山。”行者道:“师父尊大,当咏高山;徒弟卑小,当和流水。”三藏依言,乃咏高山道:“泰兵逼云霄”(唐)

行者忙接韵和道:

“溪流涨远潮”(孙)。

“雁飞人不到”(唐),“风落叶随飘”(孙)。

“上有天光映”(唐),“旁无野树招”(孙)。

“登巅瞻万里”(唐),“游浪越千桥”(孙)。

“樵子步难蹑”(唐),“渔翁网不消”(孙)。

“只因峰势耸”(唐),“端为逝滔滔”(孙)。

三藏与行者心志在高山流水,坦然自得,一时便忘了八戒、沙僧去探路径不来,不知他两个被妖魔捆缚在洞内,等师父们去救。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两个,自从变汉子接了一匹布,指引了唐僧师徒过这赛巫山溪,他一路远远在唐僧前后随着,也明知妖魔计阻唐僧们,只因他师徒一种心生出一种邪氛,任他师徒自相扑灭,遂由他行走歇坐。二个从峰险道乘云而来,正见唐僧与行者两个坐在山冈,彼此谈讲。比丘僧说:“师兄,你看唐僧与孙行者两个坐在山冈讲谈,似传授道理的一般,怎么不见八戒、沙僧两个?”灵虚子道;“八戒、沙僧想是那里化缘,孙行者的道理纯熟,唐僧必然私相传授。我与师兄隐着身形,听他讲说甚么道理。”比丘僧依言,两个隐着身形,走近三藏面前,听得他师徒联诗,乃相说道:“出家人联诗赋句,虽说是活泼心胸,未必不思虑劳神。”又听得三藏咏毕诗句,想起八戒、沙僧问路,不见回来,动了忧虞之色。两个计议道:“我们曾指引他师徒说山洞有怪,溪水多妖,怎么不小心防备,轻易去找探路径?定是八戒、沙僧遭着妖毒。”两个离了唐僧处,依旧隐着身,走过山冈,到了美蔚洞。进了洞内,只见两个妖魔坐在洞内,一个说:“唐僧不见来找寻徒弟。”一个说:“摆出毒馔上前迎他来罢。”两妖计议。

比丘两个又走入洞后、见八戒、沙僧被妖魔捆着,惊道:“原来这两个痴子遇了妖魔毒害!”比丘僧道:“师兄,这如何解救?”灵虚子道:“‘师兄,我们原为保护经文,经文既歇在山冈,唐僧坐守,我与你说知,须得孙行者来,设计救他。如今若在这洞与妖魔争斗,万一妖魔厉害,连我们也不便。”比丘僧说:“师兄,唐僧虽有想八戒、沙僧忧虞之色,尚有联诗赋句之怀。我与你显然去报,又恐唐僧疑我两个无因而至,做甚情节;去报孙行者,他又是个机变多心之人,疑中生疑,把我们也当妖魔使诈,不信在心。便是去救,也不着力。”灵虚子道:“我有一计,你隐着身假作沙僧,我隐着身装做八戒,只说是被妖魔毒害杀了,魂灵儿来告诉他,求他拿妖报仇。那唐僧听得,必然哀痛起来,这孙行者方才着力。”比丘僧笑道:“师兄,明人不作暗事,若这假装魂灵,两个在暗处报唐僧,不如明明的变了八戒、沙僧,替他挑了担子,从长溪岸上过了这美蔚洞,把经文寻一处洁净庵堂供奉着,再来救他两个罢。”灵虚子道:“师兄,依你这说,我们两个依旧是送经到东土,原非保护之义,有背佛旨,如何做得?”比丘笑道:“师兄,依你,假他魂灵儿,却是孙行者的机变心肠,只恐那猴王机变又巧,怀个不信心,又识破我们之假。”

灵虚子笑道:“说不得,这机变心肠用的正大,便是孙行者也向如来前讲过。如今八戒、沙僧动了贪嗔邪念,以致妖魔毒害,我等若拘小节,怎生教得他两个?真经何人挑担?”两个计议了,乃隐着身,走到三藏面前,正遇着三藏与行者联诗方毕,忽然三藏叹一口气道:“悟空,他两个探信久不见回,莫非是:错了路头行去远,化缘村里故来迟。

坐看水色山光景,也学沉吟谩赋诗。”

三藏正说了这几句,只听见空里道:“师父阿,你可想我?徒弟探信久不回来,那里知我徒弟:探路逢妖太不良,假供斋果毒中藏。

伤了徒弟魂来诉,师兄师父快商量。”

三藏听得道:“悟空,不好了,你听的空里八戒、沙僧魂灵说话么?”行者笑道:“师父,我老孙听便也听得,只是将信将疑。”三藏道;“如何将信?”行者道:“八戒久不见来,他平日好嘴头食,不顾生冷,必是贪斋供,被妖魔耍害;沙僧不该拿了禅杖去,必是遇着妖魔敌斗,寡不胜众,被拿倒了。一个贪伤命,一个嗔送生,这或可信。”三藏又问说:“如何将疑?”行者道:“八戒平日有法力,沙僧往常多神通,轻易妖魔不敢犯,他就是逢着妖魔厉害,毒杀了他,他两个俱是有来历的神道,那里显个阴魂儿来讲话?这实可疑。”三藏道:“悟空,我也不管你信与疑,只是你须速去探信。”行者道:“师父,非是徒弟不去探信,只推在他两个,但是此高山长溪,闻得妖魔众多,师父与经文要紧,故此徒弟不肯远离,徒弟若远离了去,万一妖魔来侵近师父,他两个抵当不住反为不便。如今师父既叫徒弟去找寻他两个,须是师父正了念头,莫要系心忧虑他两个徒弟,也莫贪山光水色,又动了歌咏,费却神思,牢守真经,勿使邪魔侵夺。”三藏道:“悟空,你说的真真正经,我件件依你。”行者说罢,忽然一个筋斗不见了。

三藏独自守着经柜担包,只得依着行者,正了念头,把平日记诵的经典课念几卷。那比丘与灵虚假做八戒、沙僧魂灵儿告诉了一番,又听得行者说将信将疑,他两个惟恐行者识破,只待行者信了唐僧之言去找寻八戒、沙僧,见三藏孤身坐守经担,他两个现了身形,变了两个樵子,走近山前。三藏一见了是樵子走来,便叫道:“二位善人,小僧是过路僧人,在此山冈歇力,徒弟前去探路,不见回来。请问你此去有多少山路方才有城市人烟,庵观寺院?这山冈上路可平坦?或是那沿溪岸上可行?乞善人指引指引。”樵子笑道:“师父,你是出家人,随着路头走罢,何必问前顾后?你想这问路的心肠,七情妖魔便从此出。”三藏道:“善人说的固是,我小僧发一点平等心肠问路,本是一心在这经文上探个路头。”樵子道:“老师父,你原来是取经长老,为经文问路,你不知这山冈大路虽说平坦,却谷洞众多,狼虫虎豹等兽都会弄妖作怪,你徒弟既去找寻路径,独自一个在此,万一妖魔扰害,怎生奈何?”三藏道:“善人,小僧身命原付之不有,只是为经文不得不系念,二位善人若肯方便,少伴我小僧片刻,等我小徒回来,深深酬谢。”樵子道:“正是我二人也有此意,老师父且安心守候。”按下不提。

且说行者一筋斗打到洞前,才半里多路,自家笑将起来道:“几步子路也费个神通,方抬起头来,一个山童走到面前说:“打虎跳的长老,此是何处?还打虎跳撒个欢儿?”行者见了道:“山童,我和尚是打筋斗耍子。”山童笑道:“长老果然打筋斗好耍子,我在这山洞前闷起来,要打个筋斗耍子,无奈不会,长老可肯传授我?我偷些洞主的馍馍果品送你。”行者道:“山童,若说这话,我便不传你,我乃出家人,你怎说偷些洞主馍馍我吃?偷便是贼,不连累我做贼心?”山童道:“你若传会了我,凭你要甚谢礼。”行者道:“我若传会了你,便是师父徒弟称呼。”山童道:“便做师弟子称呼也罢。”行者道:“称呼只是个虚名,还要个实意。”山童道:“实意是何说?”行者道:“比如我师父问你一句话,你徒弟真真切切说出,半字儿也莫扯谎,乃为实意。”山童道:“真假虚实在我心里,比如扯个谎话哄了师父的法儿去,便怎么?”行者道:“这叫做欺师慢道,大不为敬。凭你怎样学习,终久不会,便是会了,也不精。”山童听了,乃作一个揖道:“师父,你只要教会了我徒弟,凭你问我甚话,一毫不敢扯谎。”行者说:“先问一句,试你可真实,方才好传你。”山童道:“先传了打一个筋斗着。”行者说:“传筋斗只消一句,问你话却多,须是先说两句实话儿,你便听一句就会打了。”山童道:“师父,你问来,我实说与你。”行者乃问道:“有两个标致小和尚到你洞前来探路境么?”山童道;“有的,我若说标致,师父就说我不真实,那两个和尚生的一个长嘴大耳,一个靛青脸孤拐腮,在此问路,被我洞主叫进洞去,是实。”行者道:“这两个和尚进了洞,吃斋饭,磕茶汤,自在受享哩。”山童道:“斋饭菜汤虽有,只是不得自在受享。”行者说:“如何不得自在受享?”山童道:“师父传了我打一个筋斗,我便实说。”行者说:“不难,不难,我便传给你一个筋斗,你且实说来。”却是何说?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比丘、灵虚变鬼魂,大无谓,不似西来本意,或者欲为二人代灾耳。

前《记》不传筋斗,亦是缺陷,得此童子,唐长老又添一徒孙矣。

正文 第八十一回 传筋斗直指明心 设机心何劳利斧

<span>诗曰:

血肉身躯血肉群,思量底事暗消魂。

百年事业浑如梦,两字功名薄似云。

行见朱颜成雪鬓,坐看白骨共山坟。

从来指出长生法,阴骘弘开方便门。</span>

却说山童定要行者传了他一个筋斗.方才肯实说两个和尚进洞不自在受享的缘故。行者只得教他,把两手按地,着力一翻过身去。山童依着,果然一翻,打了个筋斗,喜喜欢欢,就往洞里要走,行者忙一手扯住道:“山童,这个筋斗不好耍子。”山童道:“怎么不好耍子?”行者道;“两手按地,一则费力,一则污手,又且翻过去跌了一交,那里好耍子?你看我不按地,不费力,半空里一个筋斗,好耍子。”山童道:“师父,你打来我看。”行者就凭空里一个筋斗翻过去。山童见了道:“师父,这个筋斗果然好耍子,你传授我。”行者道:“方才教会你一个按地筋斗,你会了就走,不肯把实话说完了,如今必须尽把实话说完,方才教你。”山童说:“实话那两个丑和尚进洞,说是唐僧的第二、第三个徒弟,我洞主把毒物假变馍馍果品款待他。一个叫做猪八戒,贪馍馍中了毒,怎得自在受享?一个叫做沙和尚,不肯受享,抡起禅杖,不思想寡不敌众,只凭着他嗔心便乱打,被我洞主拿倒了,如今在洞后不自在哩、此便是实话。师父,可把凭空筋斗传授我。”行者道:“你且说他两个在洞后如何不自在?”山童说:“教会了徒弟这凭空筋斗,我便才实说。”行者道:“这也不难,你可把两手紧揝着拳,将头向空一钻,把脚向空一起,自然一个空里筋斗。”山童依言,翻了一个筋斗道:“好耍子。”就往洞里要走,行者道:“山童,这还不好耍子,你看我,一连七八个叫做流星筋斗。”乃接连一路打了七八个,山童见了道:“好耍子,真个好耍子,师父,我把洞里和尚实话说与你罢,你千万把这流星筋斗教我。”行者道:“自然教你,你且说那和尚在洞后如何不自在?”山童道:“都被我众小妖捆的捆,吊的吊,只等拿到了唐僧一齐蒸煮了,洞主们自在受享。”山童说罢,便扯着行者要教他流星筋斗,行者也只得把这筋节说出道:“你可乘着一个筋斗势力,只滚打去,便是流星七八个。”山童依言,果然打了七八个,喜之不胜。

却说八戒与沙僧解了捆吊,飞出洞外,走到三藏面前,见了行者道:“你坐在此,却是何人解了我绳索?”三藏道:“徒弟,亏了两个樵子来救你,他便救了你,不知如今怎生出妖魔之洞?”八戒道:“师父,如今说不得,我等回去报妖魔捆吊之仇,再探樵子如何出洞。”三藏道:“徒弟,罢休,你既挣脱了来,那妖魔厉害,不要去惹他,我们挑了担子还沿溪岸去罢。”行者道:“师父,樵子既施恩于我们,岂有任他与妖魔相持不去看看之理?况我们被妖魔捆吊欺凌,安可饶了他去?我老孙说不得背了师父方便慈悲,定要把妖魔剿灭!”三藏道:“徒弟,你又动了报恩灭怪之心。依我之念,只是善化了妖魔回心转意,好好放我们挑经前去,便就是功德。”八戒道:“师父只想着方便慈悲,一个妖魔把徒弟两个捆吊,要蒸煮受享,情理难甘,决不饶他!沙僧兄弟,你也曾受妖魔之辱,大家齐去攻他石洞。”行者说:“师弟,我闻妖魔设计拿我们,老孙不得不用个机变心。”八戒道:“又变什么机心,老老实实三条禅杖直打入他洞,料着三个斗两个必然斗我们不过。”行者道:“呆子,他两个妖魔枪刀棍棒,件件精利,我们的宝贝缴库,又不在手,这三条木杖敌不得利器。”沙僧说:“就依大师兄,何劳利器?但使个什么机变?”行者道:“我已把玄孙福缘君度化回去,山洞火烧塞了,我如今变做福缘君样儿,到他洞里,你两个变做小妖,他必然款留我,你可把他设下的毒物抵换了,就毒倒妖怪,那时再作计较。”八戒依言,与沙僧变了两个小妖,跟着行者,行者却变作福缘君,走到洞前。

却说行者一筋斗打入妖魔洞内,把身形隐了,见那两个妖魔口口声声只是要设计捉唐僧,又走到洞后,只见八戒与沙僧被捆吊着。八戒口里哼哼唧唧道:“师父呵,我徒弟自从:皈命投诚跟着你,西来礼佛取真经。

十万八千途路远,往回终日不曾停。

跷蹊处处逢魔怪,法力如何我不灵。

捆在洞中只待煮,可怜一命入幽冥。

行者听八戒咕咕哝哝说这苦楚言语,想念师父,心下想道:“呆子到此思念师父,也还是个好人。”只听的骂他猴精,又笑道:“这夯货馕糠的,既想要我救你,却背地里又骂我。”随假变了一个小妖,站在八戒之旁说道:“长嘴大耳和尚,你想什么救星?恐恼了我:洞内众妖齐动手,不将锅煮便笼蒸。”

八戒听了道;“小妖哥,你蒸煮,说不得也由你,你却不晓的我有个师兄叫做孙行者,正是:法力齐天孙大圣,拿妖捉怪不相应。”

沙僧听得道:“二师哥,在此捆吊着,什么心肠还联诗和句。此时不知师父知道不曾,若还大师兄知道,他是性急的人,怎肯延挨片刻,不来救你和我?”行者听了,依旧隐着身,到他两个耳边说:“师弟,谁叫你一个动贪心,惹了美味魔王全不放;一个生嗔意,弄做个捆吊冤家不放松!且耐心端正念头,待我来救你。”八戒、沙僧知是行者说话,便说道:“师兄,快些救,但把绳索解了,我们法力自然能脱。”行者听得,上前与他两个解那绳索,越解越紧,怎能得开。八戒道:“师兄,不好了,越解越扣的痛起来了。”行者道:“妖魔厉害,连我也没法,你两个且少待,等我与师父计较,先打灭了妖魔,焚毁了他石洞,再设法救你!”

行者说罢,一个筋斗打到三藏面前,只见两个樵子陪伴着三藏,坐在山冈之上,等候行者回音。行者备细把八戒、沙僧情由说出,那唐长老听得眼泪交流,说道:“徒弟呵,我只道你:打探路径身耽搁,原来捆吊受灾屯。

想因动了贪嗔孽,自种还须自拔根。”

行者道:“师父,事己到此,悲泣无用,我徒弟只得再转灵山,求个解妖索的神通来救他两个。”只见樵子道:“小长老,你何必复上灵山,我两个经年打柴,遇有藤索,便用斧斤割断。我有利斧在此,你何不携去把他绳索割断,等他们挣脱了,使出他原来法力,出洞拿妖。”樵子向腰间取出一把利斧,送与行者,行者接得在手。三藏连忙扯着道:“徒弟,二位好意借斧与你割绳索,你却切莫劈妖精!”樵子说:“师父,你莫要扯他,我这斧子劈不得妖魔,只割的绳索。”三藏笑道:“善人,一把快利钢斧怎莫劈不得妖魔?”樵子说:“师父,我这利斧当初也是一个念佛的长老与我解绳索冤愆,不许我伤生害物。若是拿他劈妖魔,只恐自己先存了一种伤生害物心肠,不但缺钝了这斧无用,且惹了妖魔动了敌斗心。”行者道:“二位樵哥,老孙先讲过,若是这斧割不断那绳索,或是遇着一两个没要紧的小妖,老孙大胆借你斧子略劈一个,也是借斧一常”樵子说:“小长老若存了这一条心肠,我便不借了。”三藏道:“悟空,你便割绳只割绳去罢,不可又欺二位动了杀害心肠。”

行者依言,携了利斧,有物在身,打不得筋斗,一直走到洞门,依旧隐着身,走入后洞,把斧子去割绳索,那里割的断?行者性急,把斧子抛在洞内,直走回向樵子说:“割不断!割不断!我也不曾劈妖怪,抛在洞里来了。”樵子听得道:“小长老,你不消去了,我二人曾与妖魔有半面之识,待我去说个方便,叫他放了两个来罢。”行者道:“如此却好,我不去,借重二位去讨个方便。便是那斧子现在洞里,自去取罢。”

樵子别了三藏,他两个走到洞门,也把身隐着,只入洞后,见八戒与沙僧捆吊在内,那斧子原是一个梆槌,抛在地旁观了原形。比丘与灵虚子说道;“师兄,你变樵子,可也只不该把木鱼槌变利斧,未免动了杀劈之心。”灵虚子道:“为救人捆吊,这也不妨。如今他两个绳索紧捆,不得不借利斧。”便拾起那槌,依旧去割,那里割得开。两个忙把解结经咒念起,只见八戒、沙僧就地一滚,那绳索齐断在半边。八戒两个只道行者来救,往洞外飞走,众小妖拦当不住,急报与两个洞主。妖魔走入洞后,比丘僧与灵虚子变化不来,隐身不及,却被妖魔见了道:“好和尚,前在福缘洞破了我桃实,化为蛇蝎,今又到我洞中放了我拿到的僧人,好生大胆。莫要走!吃我一棍!”灵虚子见妖魔抡起棍来,说不得把梆槌变了根棒相敌,那善庆君也执着长枪来刺比丘僧,被比丘僧举起菩提子只念了一声梵语,那枪忽然折做三段,两下里混战不见输赢。

你若悯念师和弟,早着猴精做救星。”

行者道;“山童,你若肯实实把洞主是何物妖魔说与我,他有什么神通本事一齐说出,我还有个万里筋斗传授你。”山童道:“师父,怎教做万里筋斗?”行者说:“前边这几样筋斗,只在面前打跳,不过眼见丈尺,我这万里筋斗,说一声,千万里顷刻便打到。”山童听了笑道:“似这样筋斗,极好耍子,师父可教我。”行者说:“这个必须先把你洞主事情尽说与我知道,我方教你。”山童道:“料着师父不欺我徒弟,我先实说了罢。我这洞主是个猩猩成妖作怪,叫做美蔚君;那善庆君是个白鹤成情,还有个福缘君是个猿猴成精。只因善庆君与福缘君有双清之雅,我美蔚君与他结契,若论洞主的神通本事,变化多般。他闻得西还有起取经来的唐僧师徒,取得真经过此溪山,说不论人物仙凡,就是飞禽走兽,得闻了真经道理,超凡入圣,降福延生,我洞主因此在这洞里假设斋供,等候唐僧。如唐僧顺意,把经文留在我洞间,长远与我洞主看念,便将就与他回去;若是不肯,便先毒害了他,后上蒸笼蒸熟了,还有请这一路结契的溪洞老友来受享哩。”行者笑道:“既是你洞主要留经,也不该便把那两个和尚捆吊起来。”山童道:“只因那和尚一个扯谎,哄洞主心肠不善,且先要吃斋贪馋非礼;一个动了喷怒,抡起禅杖,打上洞门。故此我洞主怪恼起来,一个要就蒸煮,一个劝且待捉到了唐僧再做区处。”行者道:“你洞主可知道唐僧难捉的?他有个大徒弟叫着孙祖宗,厉害多哩,要拿倒了妖怪抽筋、剐骨、剥皮、揎草哩。”山童道:“我那善庆君曾说前洞把福缘君认了玄孙,赶了出洞,往花果山去了。他也知这孙祖宗厉害,如今叫众小妖做下准备,只等地来就要以计捉他。”行者听了道:“你真真不扯谎,果是实话。”山童说:“快把万里筋斗传授与我。”悟空道:“传你不难,只是你不曾走过万里路程,如何打的去?”山童笑道:“果是我不曾走过百里,怎说万里?比如我这三五十里走过的山洞,可打的去?”行者道:“此便打得,但不知这三五十里是什么山洞?”山童说:“离我这美蔚洞五十里,有座慌张洞,洞主与我洞主相契,我曾去请慌张魔王来赴会,故此走过的熟路。”行者道:“你既心下走熟,而今想起来,筋斗已打到往回来了。”山童笑道:“你这师父,我说了实话与你,你却扯个虚谎与我,我与你现在此讲说,怎么筋斗打个往回了?”行者道:“你要我教,须是待我打个你看。”山童道:“打来我看。”行者一个筋斗打不见了,山童守了半晌,不见了行者,埋怨懊悔进洞。

总批:

贪嗔一动。自起绳索,真有利斧砍不断者,解结经咒,于意云何?

不过一清净念头耳,安得向人人念诵之也!

灵虚、比丘能解八戒、沙僧之结,自己却不能出妖魔之洞,不待行者说分上,信当场出手难耳。

正文 第八十二回 假神将吓走妖魔 揭山石放逃猩怪

却说孙行者变了福缘君模样,劝解了僧道出洞,他识的是比丘,比丘也识的是行者,两下里各相藏隐事情,故此比丘与灵虚子不剿灭妖魔,让行者使弄机变,依旧变了樵子,到三藏面前道:“老师父,我二人向洞中讨个方便,放了你徒弟,如今那里去了?”三藏道:“他们到山洞与妖魔报仇去了。”樵子道:“师父,依我二人计较,挑着经担从溪岸前途去罢,冤冤相报,岂是出家人功行?”三藏说:“二位之言极有理,我小僧也是这般计较,无奈徒弟们要扫清了这山洞妖魔,只得由他去做。”

话分两头,且说行者劝了两个妖魔放了僧道出洞去了,美蔚君叫小妖整备了筵席款待福缘君,便问道:“老友怎说与猪八戒有些瓜葛?”福缘君道;“只因我祖宗跟随唐僧,做了大徒弟,这个亲情友谊上来的。”美蔚君笑道:“这不过是个同门的弟兄,怎么说嫡亲瓜葛?”福缘君道:“老友不知,你听我说来。”乃说道:“论瓜葛,有着落,不是无情安倚托。

自从我祖入禅门,礼拜唐僧做行脚。

登峻岭,大荒漠,八戒沙僧同撮合。

乌斯藏国与沙河,受席投师与发削。

与我祖宗情不薄,同上灵山登宝阁。

取得真经保护来,师兄师弟相亲合。

历高峰,逢猿鹤,感我祖宗垂度脱。

劝回花果去藏修,口念如来莫作恶。

礼真经,把善作,敬道隆僧无限乐。

这门瓜葛岂无因,幸喜今朝相遇着。”

妖魔听了笑道:“我两个正在此恨那孙行者把老友赶逐回花果山,要拿倒他剐骨熬油,你原来不曾回山,却在何处?如今则认做祖宗,把那八戒、沙僧比作同亲。”行者道:“老友,息了这恨吧,我那老祖宗闻得他神通本事高强,着甚来由与他结仇?”妖魔道:“老友,你莫要管他,闻知唐僧坐在山冈,不敢前行,我这里已作准备,只等地来再作道理。”便叫小妖大吹大擂吃筵席。

却说八戒与沙僧变了小妖,混入众小妖中,走到洞后,见桌上有馍馍果品,乃同众妖说;“这果品馍馍怎不摆出筵席上与大王们受用?”一个小妖多嘴道:“这是假变的毒物,等候唐僧来毒他的。”八戒与沙僧听了,暗偷了几个,送到妖魔面前。

那两妖一时未分辨,吃了两个果品下肚,不觉的毒气攻心,那里作得住,起身就往洞后走。八戒、沙僧见了势头,忙对行者道:“妖魔已被我们抵换了毒物发作,师兄何不动手?”行者听得,便跳入洞后,看那妖魔呕吐吆喝疼痛,就现了原身,八戒、沙僧也现了原身,抢了洞中棍棒,杀将起来。妖魔见了,顾不得疼痛,忙掣了兵器与行者三人斗出洞来。这场好斗,怎见得:妖魔怒气发冲冠,行者雄心意不端。

八戒呀牙怀毒恨,沙憎恶眼把魔看。

那一边情同旧恨生嗔怪,这一边气忿填胸没转添。

刀去枪来谁肯服,你想割心我割肝。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伴着唐僧坐在山冈,见徒弟们去久不来,三藏一心只要从溪岸上前行,说道:“二位善人,承你高义相伴,幸喜不逢妖怪前来,若是妖怪知我孤身在此,这经担柜垛怎保?”樵子道:“师父,休使这疑心,你若从溪岸上行,这长溪名色甚多,妖魔藏聚极广,如今只得等你徒弟回来,再计较前行。”

樵子正说,只见三藏望着空中。指与两个樵子看道:“善人,你看那山前树木之上烟云乱起,吆吆喝喝之声,莫不是我徒弟们在那里与妖魔战斗?你二位既与妖魔有半面之识,敢烦劝解两下里莫要相争,只求让我经文前去罢了。”樵子听得,随走到洞前,果见行者三人与妖魔两个战斗。比丘僧向灵虚子道:“师兄,事势到此,我两个不得不扶助行者们灭此妖魔,只是我等以慈悲方便为门,伤这妖魔性命,于心未忍;不灭了他,这狞狰又可恶,事将奈何?”灵虚子道:“目前报事使者曾叫我等敲动木鱼,自有神将来行剿灭,我们如今且不必敲木鱼惊动神将,我二人就变做神将,把妖魔恐吓走了,或是战败,与孙行者们灭了他,亦是成就了孙行者机变,猪八戒、沙僧报仇之心。”比丘僧依言,他两个即时变了两位金甲神将,现身半空,叫一声:“妖魔,休得猖狂!犯我释门弟子!趁早皈命投降,改邪归正!如迷而不悟,看我天兵神将到此,只叫你胆丧灭形!”两个妖魔已是敌不过行者三个,又见了神将,畏惧起来,拖着枪刀兵器往山前飞走,行者们随后赶来,那善庆君化个白鹤乘风而去,这猩猩妖魔见势头不好,摇身就地一滚,变了一个兔子,钻入草中,把地土穿了三个窟窿。

行者停着步,向八戒、沙僧说:“我们追赶妖魔,他情急变了一只兔子钻入草中,须是发动三昧真火,焚烧这岭上枯草,自然这妖精无处藏躲。”八戒道:“师兄,我说妖魔败走,赶将来怎么不见?原来他会变化,我们难道不会?我就变条小小蛇儿钻入草中去寻他。”行者道:“师弟既举了此念,你就变化去。”八戒把身一抖,果然变了一条小蛇。但见:赤溜溜细鳞光亮,紫葳葳小尾尖拖。双眸菉豆小差多,三寸身儿不大。

八戒变了一条小赤蛇,钻入草坡周围寻了一遍,那里有个兔子?但见草内有三个地洞。八成个个地洞游进去找寻,费了许久工夫不见兔子,只得走出草坡,复了原身。行者问道:“呆子,兔子捉到了么?”八戒道:“这妖魔不知躲到何处?那里寻得着?”行者道:“料只在草坡之内,如何寻不着?”八戒道:“那地下有三个窟窿,被我都游到也没寻处。”行者道:“是了,是了,只说我老孙行动捉妖拿怪用心机,这妖魔变了狡兔,又遗下三穴,他不知到何处去了,我们守此草坡何用?且去看师父,莫要孤身在山冈,被妖魔毒害。”八戒、沙僧依言,三个一齐走回。只因八戒钻那三个地穴费了工夫,果然三藏坐在山冈,独自守着担柜。

却说猩猩妖魔变了免于钻入草中,因向前坡出去,却离三藏处不远。他见了一个长老孤身守着许多柜担,想道:“此必是唐僧,我被他三个徒弟杀败,那善庆君不知何处去向,众小妖料必被孙行者们残伤,我如今正好摄了唐僧到洞,再来抢夺他经担;只是兵器不在手中,又没个小妖帮助,怎么捉这和尚?也罢,照依我原来面目本事捉了他吧。”乃跳出山冈,来到了三藏面前。

三藏正身坐在冈上,眼望着徒弟,手捏着数珠,口念经咒,不甚在意。忽然这妖魔上前,两手把三藏的数珠儿扯着,三藏惊慌起来道:“你是何物作怪?扯我僧人?”妖魔得了三藏之手,喜跃起来,不言不语,只是大笑不休,将有侵犯头面之状。忽然比丘增二人变了两个樵子走到面前,见了道:“老师父,此野怪猩妖,当褪了手上数珠,莫要使他扯着手指。”三藏听了,把数珠一褪,那樵子上前把妖魔两足一拌,只见猩怪手捏着数珠,一交跌倒在地,乱挣不起,随要变化逃走,苦被那数珠子如铁索绵绳捆缚在地,那里挣挫的动。恰遇着行者三个回来见了,八戒笑道:“果然不出大师兄所料,师父一个被妖魔缠绕。”行者抢的妖洞大斧,举起来就要上前来劈,三藏忙止住道;“徒弟,当年叫你缴了兵器,正恐你们伤生。今日你们又何处取来兵器?妖魔固当剿灭,只是我取经回还,这点方便之心,劝你暂且饶恕他。”行者道:“师父,你固然怀着慈心,只是他来扯你的心肠却也不善!幸亏数珠有灵,这两位善人护教,不然徒弟们这时节向何处找寻师父去也?”八戒、沙僧也不等行者说毕,举起兵器道:“你这妖魔,捆的老猪倒快活。”沙僧说:“我被他吊的倒也爽松。”两个就要下手,只见樵子向行者说:“小师父,我闻此物作味,其唇最佳,我二人也是陪伴老师一场,你可饶他性命,活舍了我去养肥了,做一奇肴吧。”行者听了,呵呵笑将起来道:“我师徒感二位垂护之德,既是活要此怪,我们不伤害他生,却有一个计较,报他那假变毒馍桃实之计,用个道力,定住他在此山冈,叫他永远不能挣挫。”樵子只得一笑,依着行者之言道:“但凭小师父的计较。”行者当时把口一喷,解下三藏的数珠,仍将一块山石压上妖身,目中念念有词,只见那怪毫不能动。八戒见了大笑起来,沙憎问道:“二哥笑是何故?”八戒道:“大师兄前认祖宗,今又接代。”沙僧道:“此是何说?”八戒道:“他曾压在五行山,如今把妖压在长溪岭。”三藏道:“徒弟们,莫要闲谈,费了工夫,误了路程,趁早挑着担子赶路。”行者依言,一时三个挑起担子,三藏深谢那两樵子,看着那妖魔道:“趁早洗心做些好事,超生人道,免使山冈大石压的不得翻身。”那妖魔方才开口叫道:“圣增,方便把这石块揭去吧。”三藏道:“孽障,是你自作自受,不与我释子相干。”

师徒四人,乃辞了樵子,望山前大路而行。樵子看他们去远,复了僧道原身,腾空而起。猩妖压于石下,大叫:“菩萨,开赦我小兽,以后决不敢侵犯取经僧人也。”比丘僧与灵虚子一时动了慈悲,把石揭起,那妖翻身一纵,竟往山前去了。他两个腾空,依旧跟上唐僧师徒,远远望他们挑押柜担前行。

却说那善庆君原是鹤妖,他复了原形,一翅飞了五十多里,早见山峰下一座悬崖,崖下一个石洞,他展翅而下,仍变了隐士模样,走到洞前,只见洞内走出一个小妖,见了隐士道:“先生何处来的?”隐士道:“你认不得我乃是福缘洞善庆君,特来访你洞主。”小妖听得,忙进洞报与洞主,却是慌张妖魔。

这妖魔立心奸险,遇事慌张,倒也有些本事,就与长溪相邻交好。这溪中一个妖魔,乃是白鳗作怪,呼为孟浪魔王。他两个时常往来,此时正在洞中对酌,说起平日这慌张孟浪,不得叫做豪杰英雄。只见白鳗怪说道:“我昨日差黑鳗小妖到长溪岸头探听,可有什么往来行客,擒捉两个儿蒸煮受用。”小鳗妖报说;“有西还的取经僧人路过岸头,要径往此过,守候了多时,不见前来。我如今要带领溪内小妖前往岸头擒拿,不知老友计将安出?”慌张魔王笑道:“你我正被别洞魔王笑说孟浪,如今不探听个虚实,便往前去,又成了我慌张之名。我闻那取经的僧人,乃是东土圣僧,来时跟随着三个徒弟,都是神通广大,本事高强,万一不量力冒犯了他,叫做揽事上门,为害不校且闻地取得灵山经文,这经文若是参悟了,大则成佛作祖,小则降福延生,我与你怎得见闻一两卷?料这慌张孟浪尽化为美德。”两个正讲,小妖报人,说福缘洞善庆君来访。慌张魔王摇手叫小长回他,说洞主外出不在家罢。孟浪魔笑道:“老友人远来相访,如何拒人千里?”慌张魔道:“此友原与福缘君自恃双清,不近我们凡俗,今日之来,正当拒绝。”乃叫小妖出洞回复道:“洞主到长溪内与孟浪魔王饮杯酌去了,不在洞内。”

善庆君道:“我特为探知取经唐僧路过到此报信而来,如何回我不在家内?”小妖复把此言传入两个妖魔,所以慌张孟浪便走出洞大笑,陪一个罪过,邀入善庆君进洞,便问取经唐僧事情。

善庆君不隐,便把美蔚捆吊八戒、与行老战斗不胜,又被神将现圣,两个败阵事情说了一遍。两个妖魔听得道:“老友,你到此何意?”善庆君道:“一则报知二位,二则借力复他这一番之仇。”两个妖魔听了,便叫众小妖各执了器械,前去迎着唐僧师徒,捉他的捉他,抢经的抢经。善庆君笑道:“老友不真不是造次行的,那唐僧师徒智量高深,武艺精熟,只好设个计策哄他进洞,把个法儿迷惑他们心志,乱了他师徒主意,方好擒拿他要经卷。如不依从,捆缚起来,蒸煮受享,料他难逃性命。”慌张妖魔听了说道:“老友若是叫我们设计,真是奇妙,只怕唐僧不来,若是来了,管教他入我计中。”善庆君道:“你计将安出?”慌张魔道:“如今我们采松柏,伐树枝,变化两间草屋在洞旁,善庆君,你可变作一个卖酒汉子,孟浪老友,你就变一个美貌妇女,待那唐僧师徒来时,乔装娇娆,引邪了他念头,那时捆拿由得我们。”善庆君笑道:“好计,好计。”当下妖魔叫小妖采松伐树,果然变出两间草屋,善庆君变了一个卖酒汉子,孟浪妖魔变了一个妇女,真是变的娇烧,怎见得?但见:乌云軃鬓,红粉搽腮。乌云軃鬓傍峨眉,红粉搽腮描杏态。展双眸秋波清彻,簇两道远山翠攒。弓鞋步步衬金莲,翠钿高高玉上玳。那里是酒家草舍女佳人,却原来石洞山溪鳗鲤怪。

毕竟这妖魔变了酒肆佳人,怎生迷乱唐僧?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行者假变隐士,替猪八戒说分上,不过以同门友谊为辞耳;若似今人硬捉去唐僧,孙行者亦不管矣;甚之,自己妆妖作怪,鱼肉其师者何限?真猩猩猴子不如也。

先迷倒心志,乱了主意,然后取他经担。可见心志不乱,此外别无妖魔。

正文 第八十三回 八戒误被邪淫乱 行者反将孽怪迷

<span>诗曰:

为甚皈依三宝门,不贪酒色不沾荤。

清心寡欲存真性,种德施仁固善根。

割断爱河无可恋,挥开慧剑岂能昏。

任他妖孽来迷乱,护得如如一点真。</span>

只见屋内走出一个妇女来叫道:“长老,要水桶可进里边来自取,素食也有在此。”八戒一见了那妇人,娇娇烧烧,便不觉把老老实实心肠,更变了个蒙蒙懂懂,走进屋来道:“女善人,你今年多少青春?”妇人道:“二十五岁。”八戒道:“才像个二八佳人。”妇人道:“承过奖了,这几个点心,长老肯用么?”八戒道:“用的着。”妇人道:“要用,可进我卧房来。”八戒那里是贪色,只因贪那面饭,老实做了蒙懂,走入房内,被那渔子闯入房来道:“好和尚,如何走入人家卧内,调戏人妇女?”那妇人也变了脸,胡厮赖,屋后又走出几个小妖,不由八戒分辨,把绳索捆将起来。八戒要使出法力逃走,那里使作的出?皆因贪邪迷乱,被妖魔计陷屋中,昏昏沉沉,不省人事。

八戒惶恐遮饰,沙僧与行者更加笑他,三藏道:“徒弟,莫要嘲笑八戒,他本是个老实守戒的真心,只因他前劫使酒动了邪淫这劫,来时高老庄又犯戒,是这一段根由招惹这宗妖孽。且向你,那凶恶大汉定是卖酒店主,想这山溪路道,多有不良之人,故作胡为,挟骗过客。你两个既落了他计,又乘空跳将出来,他怎肯干休,必定伙同地方前来寻你两个,纵他不来寻你,我们要从他店前路过,如之奈何?”行者道:“师父放心!我看此地僻静荒凉,那有个酒肆,况且西还善境,怎得个淫妇?必是妖魔假设,要迷乱我等禅心。八戒老实,被他愚弄,我老孙怎放的他过!师父且坐在此,待徒弟使出机心,找他个根脚前来。”三藏道;“悟空,机心由你,只是要到处行些方便。”行者笑道:“师父,你不知我徒弟:机心机心,作用甚深。

行者说毕,一个筋斗打入酒店。

行者听了道:“师父,出家人行到那里便由他那里,只是你老人家多心,走着山望着水,巴不的一步到国门。怎知心越急,路益远。当年来时,空门身体,只为无挂碍,却有磨难;如今有经文在身,仰仗道力,虽说一路回还,飞禽走兽,也成一个精,作一个怪,但非当年那些凶狠有名妖魔,费了我徒弟上天下地、盘山赴海、请神求仙、驱除荡涤,容易到得今朝。便是如今逢山过溪,遇着些妖魔邪怪,第一是师父乃一家之主,多这一番忧煎挂碍,便生出山精水怪;再加的我老孙为师父与经文使出个机变心肠耍子,便就着识者说破,到处种种遇着妖魔;便是八戒、沙僧动了一个私心,便生出个邪怪儿来。”三藏道:“悟空,你说的果是,此后各人都要正了念头。想我当日在灵山取经时,原说志诚心取,如今只守着这一点,做个一家之主吧。”八戒道:“当日我们取经,原说志诚老实,自无妖魔,都是你机变生出来的。如今我只守我老实,看有甚么妖怪。”行者笑道:“呆子,你看前边草屋挂着卖酒招牌,便是妖怪。”八戒把眼望前一看,笑道:“猴头,真真捉弄我老猪。天下那个山城水郭野店村乡不有个酒家,怎么一条山溪大路上,便是村酒野花也不为怪。”行者道:“我们少不得在此歇力,你敢到他店中走一走么?”八戒道:“我老猪肚中正俄,若是卖酒之家有素面饭食,便走人店中吃一顿,有何相碍?”三藏道:“徒弟,我正饥了,且扯着马垛歇下经担,便是溪水也汲些来吃。”行者道:“师父,吃水则可。”八戒道:“吃水也要借件碗盏去龋”三藏说:“我们现有椰瓢钵盂,又何必借碗盏?”行者早已知八戒的意思,要到酒店中寻素食去吃,乃挡他个趋儿道:“师父,椰瓢器小,不够我们吃,须是借个大家伙取来方够用。”八戒听得飞走说:“待我去借了来。”三步两步,走到店中。

明心见性万魔降,争夺不存心上。”

不是飞禽阻,偏逢走兽嚣。

家乡尤尚远,辛苦怎能消。

遇妖即捉,逢怪便擒。

抬起头来一看,只见一个汉子当垆叫道:“长老,屋里坐,要吃酒么?”八戒道:“店主,我们是出家僧人,不吃酒,不茹草的,若是有素面饭食,肯布施便斋我和尚一顿;若是不方便,我也不敢强求,但有大家伙借了,取些供水与我师父们吃。”汉子道:“素面饭食尽有,木桶盛水也便,长老,可进屋内来龋”八戒方才进了屋。

只见那妇女卖个娇烧道:“长老,你要吃鳗鲤脆骨,尚未下锅蒸煮。”指着八戒道:“这便是鳗鲤在此,少待下锅蒸熟了与你下酒,你可进我屋来,与你说几句风流活。”行者一见了八戒被捆着在屋,昏昏沉沉,如中毒的一般,乃叫一声:“八戒,你忒老实太过,总是被孟浪张狂迷了。真经虽在担内,义理却在你心头,快正了念,把法力使出来,再过时刻,只怕妖魔拿你作鱼鲊脆骨了。”八戒被行者一声叫醒,睁开了眼,看见行者道:“大师兄,我好惶恐,你且与我解了绳索。”行者忙去解索,那妇人尤自叫行者进房说风流活,被行者大喝一声道:“青天白日,妇女不守节操廉耻,我等是何人?你捆一个叫一个,我知你非酒家之妇,定是邪魅之妖。我的金箍样可恨缴库,若在手中,怎教饶你?”八戒道:“师兄,莫要说恨字,又动了恨心。”行者道:“解了你捆,不使出本事法力,且说我动了恨心!”八戒听得,便把那妖妇也大喝一声道:“无耻淫泼,我出家人且不打你,自有人来处你。”八戒说未毕,那妇人吆喝起来,屋外便走进变汉子的小妖,齐嚷起来:“好无禅义!怎么走入屋调戏人家妇女?!”顷刻,只见一个凶恶大汉正是慌张妖魔变来,手持刀斧,走入草屋,叫道:“店小二,何事喧闹?”见了行者、八戒方才要举斧,行者、八戒使出法力,乘一个空跳出草屋,呵呵一笑,走回三藏面前,便把八戒被捆、汉子妇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话表唐僧押着马柜垛子,走着山路,望着溪流道:“徒弟们,自从离了大唐国门,前往灵山,历过了多少山川,经过了无限苦难,那时还是个空闲身体,无有挂碍,如今有这许经文柜担,甚是干系在心。无奈:

他却隐着身,走进屋内,看那妇人如何妆娇卖俏?这凶恶大汉为甚执着刀斧前来?可真是胡作胡为,扶骗过往行客之计?恰好行者与八戒跳出屋,那大汉与汉子妇人故意把屋门掩上,在里边复了原形,三个都是妖魔假变。慌张魔道:“已把长嘴大耳和尚拿倒,却被那毛睑和尚救解了去。”善庆君道:“看此光景,两个和尚俱不可以酒色迷乱,当设别计迷地。”益浪妖魔道;“和尚家不贪酒色,难道不爱钱财?待我两个假变行客,拾了路遗金宝,那和尚必来争夺,你可变作失金原主,他若迷乱了真心,便好拿他进洞。”慌张妖魔大喜道:“此计甚妙。”乃走出屋门,取两块石头,假变了两锭金宝,在那大路上等候唐僧师徒前来。

汉子听了道:“你这长老,却也跷蹊古怪,要吃的肴品那里去寻?”行者道:“别物没有也罢,仙鹤的腮儿、鳗鲤的骨儿,难道这两样也没有?”汉子听了个仙鹤腮忖道:“这和尚莫非知道我们变化迷他,故意难我?我只得哄他进屋,把那美人计迷乱了他,再作计较。”乃说道:“长老,你要鳗鲤脆骨,底里尽多,你可进屋自去取用。”行者便走入屋内。

但除酒色,绝去贪淫。

腾云驾雾,入石穿林。

龙肝凤髓将就用,大海鲸鲵脆骨海”

若行方便,须魔不侵。”

八戒前劫动了邪淫,今生皈依圣僧,还要填完孽债,须知今人在色中醉眠者,万劫填还不了也。

流水高山望,添来步步焦!”

那里知行者隐着身,在屋内备细看了,是三个妖魔,又跟着他设这遗金之计,便自己先使出机心道:“妖魔要我们来争夺遗失金主,他此计算错了,怎知我师徒是:久炼禅和释子,酒色财气俱忘。

却说三藏见八戒去久,不见出店门,道:“悟空,八戒又不知进酒肆借家伙取水,不见出店来,想是贪图人家斋饭,只怕酒肆中家伙不洁,若是吃他斋饭,怕沾了糟气,破了他八戒之名。”行者道:“呆子行动只说他老实,只怕遇着不老实妖魔。”沙僧笑道:“大师兄,你说八戒老实,遇着不老实妖魔,依我说,但恐八戒不老实,被妖魔老老实实捆倒了。”行者道:“师弟,你如何得知?”沙僧道:“我看那酒店屋上妖气飞腾,有些不祥,多是八戒在下有甚话说。”行者把眼一望笑道;“师弟,你见的不差,待我去探个信来。”沙僧道:“师兄,你此去莫要老实,只怕妖怪不老实。”行者说:“我自有机变,你可守定师父与经担,我探听去来。”行者走到酒肆门首,只见当垆的汉子见了行者道:“长老要吃酒请入屋来。”行者只听了这一句,想道:“八戒中了他害,决无疑也。老实和尚怎经的他这一声请字儿?”乃答道:“店主,我小僧酒便吃,只怕你无肴。”汉子道:“肴品且多,凭长老要吃何物?”行者道:“却要美味佳肴,中我意,爽我口,我方才用。”汉子说:“长老,什么美味佳肴才中你意、爽你口?”行者说:“我要:煮猩唇和烧豹胎,炸鹦舌搭炒鹤腮。

行者一面自夸,一面设出个机变道:“妖魔把酒色财来迷乱我师徒,待我们一相争夺,便动起无明烦恼,气从此生。我如今先把这四宗儿耍他一耍。”摇身一变,变了一个女子,头上戴着珠翠首饰,手里携着一瓶美酒,从山下走将上来。那三个妖魔一齐见了,忙走上前,慌张魔便一手扯住道:“小女子那里去的?”行者答道:“过山看娘家去的。”善庆君问道:“瓶中是何物?”行者答道:“是一瓶玉香酒。”孟浪魔便去摸女子的头上金银珠翠道:“小女子如何戴这许多首饰?”行者答道:“我婆家巨富,下的聘礼是这样多。”三个妖魔你扯我拽,道:“大家有分。”慌张魔道:“凡事让长,把女子让我,你二位一个要首饰,一个要酒罢。”善庆君说:“首饰是死宝,我要活空。”孟浪魔说:“瓶酒值几何?我要女子值的多。”三妖乱争,动起怒气,行者故意说道:“青天白日,你这三个人怎么劫掠人家女子?”妖魔道:“高山峻岭,僻静荒凉;有谁来往?那顾得你!”行者道:“你们既不顾我.我到娘家没有这爱饰瓶酒。怎生答应?你看那路上金宝许多却不去取,乃来劫我?”妖魔道;“路上金宝怎如你这活泼宝贝?”行者道:“既是你这说,若把那金宝与了我,我携到娘家也有的答应。这首饰瓶酒便随你们取去罢。’哪慌张魔听了,忙把路上金宝拾将起来,递与行者。行者笑道;“你三个休起骗心来哄我,两块石头如何是宝?”往地下一掷。孟浪魔笑将起来道:“一个小女子欺瞒不过,如何哄得唐僧?”慌张魔道;“没管他石头金宝,只是要让我这女子。”孟浪与善庆魔两个道;“大家在此遇着的。如何让你?”慌张魔乃发起怒来说:“不羞,不羞,你一个是福缘洞战败的白鹤妖,一个是长溪水内白鳗怪,怎夺得我当坊大洞老魔王?”三个妖魔又因行者这个机变,便怒气相争,笑坏了个行者。识破了妖魔假石变金之计。反迷了他三怪酒色财气之心。不觉自己一笑,现出原身,是一个毛头毛脸猢孙像的长老。鹤妖认得是孙行者,对两魔道:“这原来是孙祖宗,休要惹他吧。”一翅往高峰飞去。那慌张魔与孟浪魔道:“久闻说唐僧有个大徒弟叫做孙行者,小家子极合装假弄虚,今日果然,我们也见了。快叫小妖取了板斧来,与我较个输额胜负。”行育手无寸铁,听得妖魔叫小妖取板斧,便一个筋斗打到三藏面前。毕竟师徒们如何过这山路,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权变又生魔,老实又中魔,然则何道而可?曰:老实亦是魔境。若本来混沌不知,何处得有魔?岂但无魔,并未尝有佛,世人会得此否?

正文 第八十四回 拔毫毛抵换板斧 仗慧剑斩灭妖魔

话说行者一筋斗打到三藏面前,把妖魔事情说出。三藏道:“徒弟,妖魔要以利欲迷乱我们,反被我以利欲试出他来历,看起来这一路,都是些飞禽走兽为妖。”行者道:“师父,你来时有八十一难,皆是你本来未得正果,应有这磨难化现,叫师父受尽了无限之苦,如今取了其经,功成行满,不过是客路回还,见了的山光水色这一段情景。再加之师父耳听之而成声,声即为妖;目遇之而成色,色即为怪。世间草木禽兽,皆眼前变幻,只要师父端了正念,任他当前!但苦了徒弟,费了些机变心肠。”八戒道:“大师兄挑着经担走路吧,还要讲什么机变!正为你费了许多机变,叫我一路受几处捆吊。如今腹中饥饿,口中焦渴,且上前寻一处洁净所在,打点些水饭解这饥渴。”行者笑道:“呆子,前面酒店里倒洁净。”八戒说:“你这猴头,只要揭人短处。”

按下师徒挑押柜担前行。且说比丘僧与灵虚子两个,在山峰顶上远远看着唐僧师徒歇下担子,八戒到酒店借取水家伙这一番事。比丘向灵虚子道:“师兄,我看此酒肆气焰上腾,分明是一种妖魔变化,又且拦唐僧经担,迷乱他师徒禅心,我与你及早点破了他,没使中了妖魔之计。”灵虚子道:“我们有保护真经之责,当扫灭妖魔,破了他迷乱唐僧之计。只是猪八戒动了不老实心肠,勾惹邪淫,且看他自家正念,待等孙行者机变何如,再作计较。”比丘僧依言,他两个远远看着行者与八戒使出法力,跳出草屋,又看见行者变女子骗哄妖魔,甚是夸奖行者智能妙用。少顷,只见唐僧师徒挑押柜担行路,将次到酒店草屋前边,灵虚子道:“行者、八戒固然闹了酒肆,识破了妖魔,他如今草屋尚在,万一唐僧被妖魔又设出一番奸计,乱了禅心,又慢了经文,如之奈何?待我显个手段,把妖魔草屋焚烧,妖邪驱逐,让唐僧师徒好奉经文前进。”比丘僧说:“师兄主裁甚高,但宜速行,他师徒将次到也。”灵虚子口中喷出三昧真火,焚妖魔变化的酒肆草屋,焚个干净,那鹤妖早已逃去,只有慌张、孟浪二妖正被行者诱哄,老羞成怒,只望他师徒到草屋中,又设一番迷乱之计。不匡草屋被灵虚子火焚。

他两个执了兵器,变了凶恶大汉,带领无数小妖,摆列山前。正遇唐僧师徒到来,两妖见了,大喝一声道:“挑担和尚慢走!早早把柜担献上,前来受捆!若还迟了,你看我两个手中何物?”唐僧见了道:“徒弟呀,若是妖魔,你们各有法力驱除;看这两个凶恶形状。多是劫掠强人,真真的你们缴了兵器,无寸铁在手。你看他那板斧,明晃晃的,真个怕人!”行者听了笑道:“师父,你老人家此时也乱了念头,想起兵器来了?假如徒弟们的兵器不曾缴库,尚在手中,这时遇着强人,你老人家每每叫我方便,如今你反想起兵器,是何心哉?”三藏道:“徒弟,我说兵器,非是要你灭妖,乃是要你镇怪。他见你有兵器,必然怯俱;若是妖魔有怯惧之心,我们便有保全之处。没有兵器,难必保全。”行者笑道:“师父,要兵器何难?徒弟满心都是兵,一身都是器。”八戒笑道:“猴王说大话,你心是血肉生来,身是皮毛长就,怎说是兵器?”行者道:“呆子,你那里知我:胸中甲胄原非铁,心内干戈不用枪。

一十八般皆武艺,任他妖怪怎能当。”

八戒道:“闲话休说,你看强人狠恶形状,拿着板斧,怒气汹汹。你说兵器不难,此时便会打筋斗上灵山,也要等开库取你我的宝贝。便是那里去借刀枪,也要认得个相知。缓不及事,真是空头架子,只好哄师父。”行者道:“呆子,没要多说,你会使什么兵器?待我取来,不待你咳嗽一声就有。”八戒道:“我老猪原只会使钉钯,却要九齿锋利的。”行者说:“就替你取了来”,暗地里把毫毛拔了一根,变做一把九齿钉钯。那八戒忙忙的咳嗽一声道:“钉钯在那里?”行者道:“山坡下不是钉钯却是何物?”八戒把眼向山坡一看,只见一把钉钯,他忙取在手,笑欣欣道:“我的宝贝呵,久别多时,今日相见!”他拿在手中,随舞了个三路,开了个四门。沙僧见了道:“大师兄,顺手儿何不把我的宝杖也取了来?”行者依旧拔根毛,变了宝杖在山坡下道:“沙僧,我替你也带的来了,在山坡下,自家去龋”沙僧一眼看见,也取得在手。行者忙变了一条全箍棒,拿在手中。他三个走近妖魔前面,行者看那两个妖魔,变的凶恶,但见:一个獠牙青脸,一个尖嘴捞腮。

赤发蓬松头上,金睛努出眼来。

鼻孔倒翻上卷,髭须横乱排开。

两个高声大叫,好似破锣破鼓齐筛。

妖魔见了行者三个各执着兵器,上前便叫道:“是那个诱哄我魔王的?快出来领斧!”行者便上前道:“我孙祖宗诱哄你,便出来,你敢赌斗么?料你那劈柴的斧头,怎了当我的金箍大棒!”孟浪妖魔笑道:“你那金箍棒,我曾听得是龙宫得来的,能大能小,大如粗杠子,小似绣花针,前已缴在灵山,如今是那里借了来的捍面杖?你如能把他变化,仍旧似当时大小,我魔王便不消与你赌斗,就拜下风算我输,请到我洞中献你一顿斋供;若是不能变大变小,定是假借了来哄我,须要吃我一下大刖。”行者笑道:“好妖精,你道我这金箍棒是假的?你看我叫他大。”乃执在手中,叫声“大”,那里大;叫声“斜,那里小,行者心中慌了道:“这毫毛不听我使令,怎么处治?”八戒见了笑道:“大哥,妖魔厉害,比你的机变又深,这金箍棒弄出假来,我的钉钢也要赃了。”行者见棒不变,心下一慌,那慌张妖魔便一斧劈来,行者一个筋斗跳在半空,八戒与沙僧估着钉把、宝杖是假,忙向经担上取下禅杖来抵住妖魔两个板斧,他四个两对儿厮斗。好斗!怎见得好斗?但见那妖魔:明晃晃齐挥板斧,雄赳赳各逞威风。沙僧八戒俱袅雄,禅杖遮搪无空。一边似高山猛虎,两个如大海苍龙。只斗的太阳西下月生东,那妖魔方才回洞。

却说行者不曾提防妖魔说他金箍棒假,一时展转不来,几被妖魔斧劈,他一筋斗打在半空,看八戒沙僧拿着禅杖抵敌,他也要下地采取出禅杖打妖魔。忽然想道:“老孙一生不仿效别人,便是拿了禅杖去斗,看这两妖厉害,也不能取胜,且看八戒、沙僧与妖魔一个对一个如何光景?再作计较。”只见他两对儿厮斗,看看日落,也没个胜负,真个那板斧钢利。行者待妖魔罢斗回洞,他隐着身走到洞口,只是妖魔进了洞,叫小妖紧闭了洞门,行者不得入,乃变了一个萤火虫儿,但见他:一黍微肢体,两翅小小飞扬。

尾上一点似灯光,曾照囊吟亮。

行者钻入门缝,飞到洞里,见两个妖魔坐在上面,叫小妖摆开桌子,排开酒肴。慌张魔说:“老友辛苦,吃一杯得胜酒。”孟浪妖说:“相斗到晚,各自罢斗,那分胜负?”慌张说:“不是老友识破了他金箍棒假,怎把孙行者战败?”孟浪说:“不亏老友板斧利害,那孙行者怎肯脱逃?”慌张道:“明日与那两个和尚相斗,有个计较。先把他禅杖斧劈了,他无兵器,料是必输。”孟浪说:“今日只因斧钝,劈不断他禅杖。若是明日,须叫小妖把斧磨快,方才劈得。”慌张道:“有理。”乃叫小妖取出板斧来,好生磨快。小妖听得,走入洞后,取出两把板斧,行者一见了,机变就生。待小妖取水石去磨,他拔下毫毛,假变了两把板斧,抵换了他斧,藏隐在洞中。却不得出洞,千思万想,自叹计穷,只等那洞门开时,方拿得出。如何得开?想了一计,仍变虫钻出洞外,到了三藏面前。

只见三藏与八戒们黑夜打坐山冈,谨守着柜担,正说:“行者的兵器被妖魔识破,如今不知在何处?这两妖板斧厉害,明日若斗,我们禅杖不过是个木器,如何抵挡?”行者笑道:“我也能叫妖斧缺钝无用。”三藏听得是行者声音,乃睁开眼,看见行者来回,便问道:“徒弟,你何处去?你久不见来,叫我系心。如今妖魔厉害,他两个难敌,斗一日不分胜败,只恐明日再斗,禅杖当不住利斧。”行者道:“师父放心,我老孙有本事叫他利斧当不住禅杖。”乃向八戒、沙僧耳边说了句俏语低言,他两个随悄悄跟着行者前行。

到得洞前,行者仍变了小虫钻入,只见两妖盹睡,众小妖把守甚严。假变的板斧,妖魔收入洞内,真板斧却藏在洞间。忽然洞外八戒、沙僧喊叫起来道:“洞内狗妖魔,臭精怪,你敢夜战么?”行者假变作小妖叫道:“魔王,唐僧徒弟又在洞门外讨战。”慌张两魔忙取了板斧,开得洞门,走出来道:“你这野秃,日间得了性命,这夜间正该养些精神,明日来领板斧,如何不审己量力,黑夜上门,自送性命?”

行者待妖开了洞门,已把真斧偷藏出去,递与八戒、沙僧,各拿在手道:“妖精,我等要清平了山路,挑押柜担前行,等不到明日,怕迟了时日,费了工夫。”妖魔那里管个黑夜,举起假斧就来劈,只见那斧如一毛之轻,睁眼一看道:“不好了,板斧作变,必是孙行者抵换去了。”乃奔走入洞,紧闭了洞门。

叫小妖过来,拷问磨的钢斧怎么变作毫毛?小妖把毫毛一看道:“魔王,小妖们看这毫毛却是两根猴子身上生的。”慌张魔道:“是了,我久闻孙行者能拔毫毛变化,他既能拔毛,我当年也会炼得有神通,且拔两根变化来看。”孟浪妖道:“老友,你会拔毛,我也会剥鳞,且问老友拔毛何用?”慌张魔道:“乘着孙行者三个在洞前讨战,待我拔三根毛,变了他三个,到唐僧处,挑了他经担前来洞中,那时权柄在我手,他拿我板斧来换,让我留难他。”孟浪魔道:“老友此计甚妙。”慌张魔遂拔了三根毫毛,叫声“变”,不防行者见妖魔奔走入洞,随隐着身跟进洞里,看妖魔也拔毛叫变,他却弄个神通,吹了一口气在他毛上,仍变了三只獐子。但见:一个头如麋鹿,四只蹄类豺狼。

跳钻不定果慌张,仍是妖模怪样。

孟浪魔见了笑道:“老友,收了毛上身吧,变化不的,依旧是原身形状。”慌张魔道:“老友,你能剥鳞变化,且变来一看。”孟浪魔依言,剥下三片鱼鳞,叫声“变”,行者又吹了一口气在他鳞上,依旧变了三条小鳗鱼。但见:身似白蛇三尺,尾如称杆一条。

光油身子不生毛,只会钻游不跳。

慌张魔见了,笑将起来道:“不济,不济,想那孙行者,不知是何处得来那个师学?他有这样神通本事,我们怎斗的过他?”孟浪魔道:“此事容易计较。想我当年,有个家主名唤大鲲王,只因他能变化,乘风万里,化了一个大鹏,上灵山去了,遗下几个子孙,号为六鲲,在此长溪养性,思量也要超出六道轮回。前日闻他说不得上灵山见闻圣道,怎得超腾?如今若听得有取经僧人西还,见挑押着宝藏真经,他怎肯放过这山溪道路?我如今且到长溪,传言与他,料他们积祖遗留的神通本事,那里怕甚孙行者。”行者隐着身,听了笑道:“原来都是些不算数小家子妖魔,若像当时老孙,把他家主祖宗都扫荡个干净,任他去传言。但只是闻此赛巫高峰联络,长溪接连,被这小妖缠绕,阻拦我经卷,挠乱我师父禅心,费了我老孙们工夫辛苦。我如今欲待开了他洞门,叫八戒、沙僧持了他真斧,把这不算数的妖摩劈杀,只怕背了师父方便之心,又非缴金箍棒之意。”行者思想了一会,走出洞来,向八戒、沙僧道:“妖魔原来慌张、孟浪,敌斗不过,闭了洞门逃走去了,我与你且回复了师父,待天明过此山冈前去。”

八戒、沙僧依言,走回见了三藏,备细把行者抵换板斧情由说了一遍,行者又把妖魔计较传言小鲲、要见闻圣道、欲求超脱的话说了一番。三藏道:“徒弟们,板斧抵换将来在何处?拿来与我一看。”八戒道:“这黑夜看他何用?况且我们没了钉钯,正好得此降妖灭怪。”三藏说:“徒弟们快把此斧埋入山冈土内,莫要带他前行,这器械原与我经文不容并行的。”行者道:“师父,你老人家真有些偏见,只要行你方便,不过妖魔阻着真经,正用着这斧。”三藏道:“悟空,你岂不知,我自有慧剑灭那妖魔。”行者颖悟最敏,随答应道:“师父教诲的是。”乃向八戒、沙僧腰间取出板斧,埋在山冈土内。师徒们且定心打坐山冈,直待天明走路。毕竟如何过此慌张洞去?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獐毛变獐,鱼鳞变鱼,直缘本来灵性相关,不在行者吹气不吹气也。如行者毫毛无般不变,正是机心用事耳。

唐僧慧剑,其无碍神通,胜金箍棒万万矣。

正文 第八十五回 灵虚子辨香烟气 孙行者抠怪眼睛

<span>诗曰:

人心孟浪与慌张,都从躁妄作妖狂。

慧剑纵然能扫荡,宝经一卷尽皆降。</span>

比丘与灵虚子出得洞门,用一个法力叫声:“山峰乱石,各自奔来,把妖洞牢牢闭塞,以后再不许容山精兽怪藏慝其间。”只见那山前乱石块块,随大随小如飞沙走石一般,顷刻把洞门掩塞,两个方才腾空,又到一座山峰之上,左顾右盼,看溪流可有妖,山洞可有怪,好去为唐僧们扫荡。

正说间,只见一只白鹤飞到高峰,变了一个隐士,坐在那峰石之上。比丘僧见了,向灵虚子道:“师兄,你看这个隐士,兀坐高峰,倒有些道行。”灵虚子答说:“师兄,你看他正则为道,邪则为妖,何不把慧眼观他个邪正?”比丘僧依言,把慧光一照道:“师兄,他原来是被孙行者以四事点破了,他逃禅到此,虽然他变幻为妖,却飞扬上下,这高山长溪,道路必熟,禽妖兽怪,藏处必知。我与你且问他个通行大路,好保经文前去。”灵虚子依言,走上峰前,叫一声“隐士稽首”,那隐士忙忙答礼,灵虚子又问道:“不敢动问隐士道号何称?住居何处?”隐士道:“我乃善庆隐士,自号为善庆君,住在山冈之下,偶见洞天清彻,云树苍茫,来此一眺。二位有些熟识,莫非昔日掷桃实作蛇蝎者乎?”灵虚子笑道:“君不说我倒也忘了,君既说,我便知你曾游三岛,声彻九皋,不向灵山听些道法,却在峰顶做此栖迟。”隐士听了,低头不语,比丘僧说:“师兄,你休要嘲讪隐君。但求指我们一条正道,莫要引入旁途。且问隐君:我们东顾西望,见许多高峰叠叠,流水滔滔,过此许多程途,方才到州邑郡县?”隐士道:“二位既抛却疑心,从正问我,此山名为赛巫,峰不止十二,长溪水绕,到处有名。当年来往商客,坦然行走。只因东土来了几个取经僧,把一路妖回扫荡,遣下了些小妖孽怪,在这溪水洞谷之间.闻说取经僧人回还,取有真经,有的要求圣僧超脱,有的要诵开经文。不意僧中有个孙行者,机心变幻,手段高强,一路前来,专要剿灭妖魔,故此溪洞中有几个妖魔,备办几桩神通本事,待那唐僧的徒弟们前来,定要拿了他,或菜或煮受用,还要抢夺他的经文。”灵虚子听了道:“隐君莫非也是孙行者打败了来的么?我劝你藏隐溪谷,养性修真,做一个清白高人,莫要惹那东土圣僧。这孙行者变化多能,厉害,厉害!”

鹤妖见灵由子参破了他,依旧一翅直飞到慌张洞来,见慌张魔独自一个坐在洞中,乃问道:“老友如何独坐,忧闷不乐?”慌张魔说:“老友不消讲了,我当初只因不自量力,慌张孟浪,与那孙行者打斗,谁知他变化多能,板斧也抵了去,我的变化也弄不来。如今孟浪魔王远去传言他结交的六鲲魔王,虽然那六鲲魔王有祖传的本事,怕不远来帮助我们,便是远来,只恐唐僧过山去了,我如今欲抖擞精神,出洞与唐僧们决一胜负。料一手独拍,虽疾无声,就是俗语说的孤掌难鸣。欲闭了洞门,让他过去,此恨又不能消。”鹤妖听了道:“老友,我有一言劝你,不知你可听我?前知那孙行者厉害,故此飞逃于山峰之上,恰遇着两个僧道,他再三劝我藏隐山谷,养性修真,做一个清白高人,莫要惹那孙行者,说他厉害。”又想道:“唐僧取得真经,本是超凡入圣道理,我们何事阻挠着他?不如好好迎接拜送他过山去吧。倘唐僧有个方便度化之心,我们皈依了他释子,也免堕三途六道。”慌张魔听得,低头沉吟,鹤妖笑道:“老友,早若沉吟,不与孟浪作交,岂至于此?”慌张听了道:“既老友有此意,我们当备下炉香,守在洞门,专候唐僧师徒前来。”

却说灵虚、比丘听得隐士说山峰溪水藏聚妖魔,要抢夺唐僧经文,乃相计议,在唐僧们前路探听虚实,可除则先除了,以坦然放心行路。他见鹤妖一翅仍回慌张洞,少顷,香烟缥渺,直到高峰,他两个闻此香气,乃相计议。比丘僧说:“妖魔焚此清香,莫非设计引惹唐僧进洞,又要逞弄妖心?我与师兄既欲前行,探妖魔虚实,当先从此洞。”灵虚子道:“焚香表敬。料非妖气上腾,或者是妖魔回心向道,实因我与师兄说透了那善庆君去也。”比丘僧说:“妖心难料,我与师兄前去试观。”两个乃变了唐僧与行者模样,下峰走到洞前,闻得洞内香烟喷出,真是不同。怎见的不同?但见:一道香烟似彩云,浮空忽变作妖气。

彩云霭霭香喷鼻,妖气腾腾臭味薰。

灵虚子见了香烟不同,乃说道;“师兄,你看香烟气味,邪正交喷,想是妖魔心便向道,尤持在两可之间。师兄既变了唐僧模样,你先进洞,试那妖魔心意;我变行者随后,但看妖魔真假。”比丘僧依言,变了唐僧,走进洞来,小妖忙报说:“洞外来了一个相貌堂堂僧人。”鹤妖听得道:“此必是唐僧。”乃手执炉香,与慌张魔迎出洞来。那鹤妖屈膝跪下道:“山林荒谷,何幸得蒙圣僧下降?”假唐僧道:“村野小僧,误造仙居。”鹤妖一面迎拜,一面清唐僧上堂。

那慌张魔左顾右看过:“闻知圣僧取了真经回还,如今这经文现在何处?”假唐僧道:“都是小徒们挑的挑,玉龙马驮的驮。”慌张魔道:“闻知圣僧有三位高徒,那一位神通本事高强?”假唐僧道:“论本事都高,说神通有个孙行者却大。”妖魔道;“果然闻得圣僧一路前来,真亏了孙行者保护着你。但我等无知冒犯了他,倘圣僧开方便之门,宽宥我等,仍乞转谕高徒,除了以往不究,不念旧恶,容我等拜入法门,亦是功德。”假唐僧笑道:“隐君早若有此高意,也免使小徒冒犯,但小徒平日也是个宽洪大量的,说过便罢。隐君既有此意,我徒孙行者现在洞外,未敢擅入。”鹤妖听了,便飞走出洞来,迎假行者。

却说比丘僧、灵虚子两位圣师,为唐僧师徒放了三昧真火。把妖魔假设草屋焚烧,坐在高峰用慧眼看着行者抵换板斧,战败了妖魔,心中大快,正在那峰头东顾西看。比丘僧道:“师兄,这途路悠长,溪山联络,洞谷幽深,妖魔藏隐,都是孙行者当日取经设了这一种机变之心,就动了这山川之险,何时方才平坦,保护真经到了东土,完了我二人之责?”灵虚子道:“师兄,十万程途,终有到日,但愿唐僧师徒,不变了志诚恭敬,那孙行者机变,不要亵慢背了真经,便是我们也早早回灵山成就了功果。”

慌张魔与小妖计议未了,只见山冈下唐僧师徒挑押经担前来,慌张惊异道:“小妖们,这事不偕,怎么唐僧师徒齐齐走来?那洞中走来的却是那个?莫不是识破了我的计较,故此回去挑押担子,不知从何处过来?”小妖道:“魔王在上,我等也闻知孙行者神通广大,莫不是和魔王一般主意,也变了假身在洞,真身却在此处?大王既至这里,好歹上前使个大神通法力,待小的们帮助,打起精神,明明的抢夺他经担,岂不是好?”慌张魔依言,摇身一变,变了个五头九臂大魔王,手里执著九般兵器,拦阻山冈之前。大声喝道:“来的莫非唐僧么?快把经担献来,饶你性命过山!如若迟延,休想放你!”唐僧一见了那妖魔:三个大头生项上,九枝臂膊出身间。

那慌张魔也随出来,见是孙行者在外,躬身相迎,请行者入洞,也叙了些宾主之话。他却慌慌张张向小妖耳边悄语如此如此,起身入洞后,把个小妖变了他身,出堂随着鹤妖行礼,他却带领了几个小妖,没有板斧,执着些棍棒,从洞后门直奔上大路来。叫小妖探看唐僧经担歇在何处?趁唐僧与孙行者两个在洞,料猪八戒、沙僧只顾的他担子,那玉龙马垛没有唐僧押着,行者经担没人挑,小妖们务要打起精神,抢了到洞,岂不美哉?

唐僧见了惊怕起来道:“徒弟们,这却是什么妖精?如此凶恶!”行者笑道:“师父放心,莫要惊慌,看徒弟降他!”乃变了个小小孙行者,破头烂担,一只眼,两手只得三五指,跛着足,仰看妖魔道:“妖魔,老孙在此,何乃大惊小怪!”妖魔看了笑道:“你原来是孙行者的替头,也敢在我魔王面前耍嘴?”行者道:“妖魔,你怎说老孙是替头?”妖魔道:“分明唐僧与孙行者到我洞中,我那善庆君信了他,投拜他两个入门,你却假扮孙行者抵挡。看将起来,连唐僧也是假装。”行者笑道。“妖魔,你不打自供也,看起来,这大头大脸多手多脚原来也是假变将来恐吓我老孙的,休要走,看老孙抠你眼。”乃跳上妖魔五个头上,抠他十只眼睛。慌张妖魔一时遮救不来,挡了这只痛,又顾不的那只疼,把九个臂膊丢了兵器,护那眼睛,众小妖见了,打起精神,一齐上前来奔捉唐僧,被八戒、沙僧舞动禅杖,打得那些小妖:落花流水两无情,丧胆消魂都没命。

慌张魔见小妖败走,自己又被行者抠眼,他越变的大,行者越变的小,没奈何仍现了原身,是一个獐子妖精,他往高峰一路烟飞星走了。行者也复了原身,挑上担子,叫声:“师父,正了念头前行。”三藏道:“悟空,我念头原自不邪,无奈这山溪险隘,可恨那孽识乱生,你方才以小小心机降那大大魔孽,真是手段。”行者道:“师父,我徒弟也是有传授来的,让他大大做模样,怎如我卑卑自小得便宜?叫他那大眼睛睁不开,不敢小觑了我。”按下行者降了慌张魔一道烟走了不提。

却说比丘僧见鹤妖真心皈依,他把慧眼一观,早知那慌张魔是小妖假变,香烟一正一邪,便是这点怪异。悄悄对灵虚子道:“我们既说化了鹤妖,这鹿妖弄怪,必去侵犯唐僧,他叫做双拳不敌四手,孙行者们自有法力驱除,我们须前行,在唐僧路先,有妖魔,当为扫荡。”灵虚子听得,乃指着鹤妖道:“你既皈依我们,当远藏青松白石之间,效那养性修真之事,莫堕六道之中,人免三途之苦。去吧,去吧。”善庆隐士乃拜谢,化一道白云而去。这洞中小妖被灵虚子说破了,俱走出洞外,却遇着八戒打走了的小妖,说魔王被孙行者降走,不知去向,我等当各自散去吧。都化一阵清风不见。

只见孟浪魔摇摇摆摆,直到穴前,他抬头看那穴门上四个大字牌匾,上写着“六道回澜”,乃向小妖说:“我只闻有几个小友在这溪间盘踞,只许顺流,不许回澜。他今日匾上却有‘回澜’二字,正合着唐僧取了经文,许他回还之意。我如今见了他鲲众,须是要阻拦着唐僧,方消我……这一番仇恨!”正自忖量,只见穴门开处,众鲲齐迎出来。毕竟孟浪妖魔怎生传言阻拦唐僧?且听下回分解。

活分两头。却说孟浪妖魔原是白鳗作怪,他见慌张敌不过孙行者,一面传言小鲲,一面离了慌张洞,入得溪水。这溪叫做浪潮溪,因他与獐妖为友,起名孟浪,他回到溪穴,众小妖见了道:“魔王何事关心,这样气哼哼的?”魔王道:“今有唐僧取得经回,我只当以礼恭迎,求那长老们课诵真经,臻五福,超八难,乃信了慌张魔,见了他经担到,被什么孙行者法力变化欺侮,几送了性命。如今说不得到前溪寻我当年同气六馄,料他有祖宗家风,神通变化,不说那孙行者,若是传言与他,用此手段夺得他三两卷经文,消我这满腔仇恨,也不枉在溪中做了个豪杰。”众小妖听了,只见一个黑鳗小妖道:“魔王,若是慌张魔王不能敌取经长老,那六馄魔也料敌不过,不如魔王省了这口气。那唐僧中有一匹驮经乌,小的前在溪头探信,被那马看见,直奔下溪,几乎被他吞了。”孟浪魔笑道:“你说孙行者本事,我魔王曾见他高强,怎么他一匹驮经的马也能奔入溪中吞你?”黑鳗小妖道:“小的那日只见他:四足奔踶赴壑,一声吼叫鸣嘶。那里是骅骝饮水赴长溪,宛似蛟龙腾地。

十只环眼齐睁着。嘴牙咧嘴喷黄烟。

却说这长溪不止有九,过了这孟浪穴,下有涌泉,上有尾闾,路本通达,被这小鲲鱼盘踞看。且说这鲲,弟兄有六个,散则各在一穴,聚则攒在这穴,叫做“六道回澜。”此日兄弟六人正在穴中,各人夸逞平日手段高强,设一个聚会筵席。只见把守穴门小妖报道:“顺流游来一个魔王,将次到门。”众鲲妖听得道:“顺流而来,定是孟浪老友,快开门迎候。”

慌张、孟浪,一遇小心,便自降伏。如今人气粗、胆大者,只不曾被人抠过眼睛耳。

总批:

行者化了猿妖,灵虚化了鹤妖,只缘他根器各别,所以一经指点,便自不问,可见化诲不来者,皆獐子、鳗鲤鱼之类也。呵呵。

正文 第八十六回 六鲲妖怪说神通 独木桥梁沉长老

话说过长溪内有六鲲弟兄盘踞在回澜穴内,各有名称。长的叫做司视魔,次的叫做司听魔,三的叫做逐香魔,四的叫做逐味魔,五的叫做具体魔,六的叫做驰神魔。他六魔各有祖传神通本事,这日相聚溪穴中,筵席上各夸本事,司视魔便说道:“列位昆弟,我等终目混迹溪流,浮生水穴,怎得似我祖变化为鹏,抟扶摇而上九万云程?闻知如今效灵西极,一翅遮,成就了说经功德,可笑我等空有神通变化,都非超凡入圣之基,只怕堕落在红尘,不能脱离六道之穴。”司听魔道:“大兄,弟辈闻你有神通的本事,如何不说与我们知道?”司视魔道:“二弟,既要我说出本事,须是各相表白一番,看有那个的超出寻常,便各仿效他,也免得寻师传授,访友磋磨。”众鲲道:“有理。”便请大兄先说。司视魔说道:“混囤初分日,阴阳即且形。

双睛炯炯在,千古为谁青?”

司听魔听了道:“大兄,只怕你瞻前不能顾后。这本事也只平常。”司视魔笑道:“有如二弟所说,且把你的神通本事说与我知。”司听魔说道:“一点虚灵内,双轮自达聪。

任教音响远,此窍即神通。”

逐香魔听了道:“二兄,只怕你多听生奸,不如充耳,这本事也只平常。”司听魔道:“三弟既不满我,便把你的神通本事说来我听。”逐香魔说道:“怕逐人间臭,惟祈两窍馨。

有时能屏气,秽恶不能侵。”

逐味魔听了道:“三兄,只怕你花气不来,腥风时至。这本事也只平常。”逐香魔道:“四弟言是,便把你的神通也说来我听。”逐味度说道:“灵根管不烂,百味我能知。

更有通玄理,丹田养玉池。”

具体魔听了道:“四兄,只怕你扪之而退,尝之不敢,这本事更觉平常。”逐味魔道:“信如五弟所言,也把你神通本事说来我听。”具体魔说道:“莫说原无有,生来自伟然。

挺然横宇宙,七尺可希贤。”

驰神魔听了道:“五兄,只怕你摇精劳形,凿丧不保,也只平常。”具体魔道:“据六弟所云亦是,但不知你的神通本事何如?也说来我听。”驰神魔说道:“一念静方动,何人能我知。

不作瞒天事,惟存勿自欺。”

驰神魔说毕,只见五个弟兄齐声叫:“六弟所说,果是超出寻常,我们个个当仿效他。”

正把酒筵杯酌齐齐奉敬,却有小妖报入,孟浪魔王到门,弟兄们齐迎入穴。尊孟浪魔上坐,随洗盏更酌。孟浪魔开口问道:“列让弟兄在此议论何事?”司视魔便答道:“愚弟兄正在此各陈神通本事。”乃把六人所说念出,齐夸驰神六弟所说不比寻常。孟浪魔道:“果然出人头地,但你列位不知,还有一件好事。”众魔道:“还有什么好事?”孟浪魔道:“有西还的唐僧,他取有真经,这真经乃是灵山诸神宣说至宝,人得见闻,享福延生;若是参悟了的,超凡入圣,比你六位所说更出寻常万万。”司视魔道:“老友,这唐僧今在何处?”孟浪魔道:“陆行则从诸神峰,水行则自溪岸,只是他有三个徒弟,神通变化多能,一路来明问他要几卷经文,他定是不肯,设法取他的,又不能。不瞒你列位说,我与慌张魔百计设法,反被他徒弟们将计就计斗败了,如今特来传言。列位有何高见,把唐僧师徒拿倒,把他的经文抢夺了,看的看,诵的诵,自然成就莫大功果。”当下六鲲听了大喜,即叫小妖在溪岸探得唐僧到来,再作计较。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在山峰顶上左顾右盼,只见那远远溪岸上,一个人进前退后,不离那岸头,比丘道:“师兄,你看那岸头一人,非渔非钓,只在那里来来往往,待我把慧眼一观,原来是个探事的小妖。不知是何物作怪?一定是这山洞溪穴之物。我与你上前探他个来历,好报知唐僧,叫他准备走路。”灵虚子道:“师兄,你便前看那溪岸小妖,我却后看着唐僧行路。你看那孙行者机心真巧,把个慌张魔降走了,如今正该坦然放心前行,却又歇下担子,左瞧右看,是何主意。莫不是他们乱了念头?待我把慧眼一观,是何缘故?”定睛把唐僧远远一看,笑道:“原来唐僧要从溪岸前来,行者却要从山路走,他师徒意念不相合,只怕矛盾心生,便妖魔怪出。师兄,你去溪岸探小妖来历,我去唐僧处探他们意念。”比丘僧笑道:“师兄,我与你即此就分了个彼此,只怕也要惹着妖魔。”灵虚子道:“师兄,既分了个彼此,你便探小妖,如是溪内有妖,你便使出道法驱除;我去看唐僧,若从山路有怪,当为他师徒扫荡”。比丘依言,他两个分头各向。

却说三藏见行者法力降服了獐子妖精,心内虽一喜,却又一惧:喜的是徒弟神通本事高强,惧的是山冈洞谷偏有这些妖魔邪怪。乃向行者们道:“徒弟,依我主意,把马垛赶下溪岸边,从水路前去吧。这山冈一则险峻难行,一则妖魔扰害。”行者道:“师父,只是你老人家三心二意,前在溪岸上行,你又怪那马奔溪饮水,抛了经担;如今山路崎岖,又想要走溪岸。我老孙好的是要寻个妖魔,试试我手段耍耍。”八戒道:“你这猴精,拿妖怪试手段,有甚好耍?惹着不相应的妖怪,又要把我与沙僧捆吊起来上笼蒸。”行者笑道;“呆子,你便怕捆吊蒸煮,我老孙偏不遇着妖魔蒸煮个耍子。”八戒道:“猴子,你要蒸煮也不难,待我后遇着妖魔要蒸时,举荐你耍耍,如今还是依师父从溪岸上走好。便是我老猪,连日身上痒燥,也想溪水内洗浴洗浴。”

八戒正说,只见灵虚子变了一个全真,走过山冈,见了唐僧们歇着经担道:“长老们,此时尚在此行走,你们离灵山已久,何事耽搁?”三藏见是个全真,稽手道;“老师父从何处来?怎见的小僧们离灵山日久?颇条道路遥远,行囊柜担重多,又遇着妖魔拦阻,故此耽延。”全真答道:“我从灵山脚下道观中来,见师父高灵山已久,出家人喜得取了经文,见闻受持不必说重多,何须嗟路远?料妖魔见真经而远避,谁敢生拦阻?只要你们始终勤劳不倦,志诚恭敬不改,指日东土可到。且问你走路只走路,师徒们你讲我说何故?”三藏道:“正是,我要从溪岸上行。我大徒弟要山冈中走,为此心急不定。”全真道:“我小道亦是山行,有心要望一个施主,虽说高冈却无邪怪;溪岸虽平,只怕前途有水兽成精。你们还从山路走吧。”行者只听了一声水兽成精,他把马后一脚踢走,挑着担子,直往山下溪岸上行,叫道:“师父,依你吧。”三藏辞了全真,走下山来,那心内又疑惑不定。

八戒道:“师父,我们依着你从溪岸上来,你又迟疑,何故?”三藏道:“徒弟,那全真说溪中有水兽成精,故此我犹豫不决。”行者说;“师父,那全真只怕是山洞妖魔,故意来诱你前去。”三藏只听了这一句,便欣然去了疑心,赶着马垛前走,见那溪水澄清,不觉的走几步,讴吟几句道:“秋光澄彻景偏清,更在溪流两岸生。

莫道荒凉无可玩,鸢飞鱼跃足怡情。”

却说灵虚子见唐僧从溪岸上行,那孙行者心拗,听了溪水中有妖精,越往溪岸走,即忙飞上高峰,远望比丘僧在那远岸与小妖答说.遂坐在峰头观望着听他讲甚的。

只见比丘僧走到小妖面前,小妖见是一个僧人,便问道:“长老莫不是取经回还的唐僧么?”比丘随口答应道:“正是。”小妖说:“闻知你有几个徒弟,挑着许多担子,怎么不见?”比丘说:“却在后边走来。且问你是何人家的后生,在此何事?怎么知道取经回还的唐僧?”小妖道:“我家主也些认得你。”比丘道:“你家主是何人?与我曾在那里相会?住居何处?你可说明,待我亲到你家拜望。”小妖只听了这一句,便道:“长老,你在此少待,我去报知我家主亲来迎接。”比丘依言,站立岸边。

那小妖转过溪湾,入得穴内,报知六个鲲妖说:“西岸前来了一个长老,口称唐僧,尚有徒弟未曾来,我哄他大王认得他,他信以为真,站立在岸,特来报知。”只见司视魔把眼一张,笑道:“长老便是有个在溪岸,却不像是唐僧,也休管他是与非,且骗他进穴,再作道理。”乃带领两个小妖,变作村庄男子,远远从溪岸上走近前来,向比丘僧鞠躬道:“老师父可是灵山取经回还的唐长老?”比丘僧答道:“小僧实非唐长老,却与他同门在道。”妖魔说:“方才我后生来报说是唐长老,如何又非?”比丘僧说:“人若被剃了皈依释门,便都是一体叫唐僧,是我称我做唐僧,有何相碍?”妖魔笑道:“老师父,这个道理我村庄愚汉实是不知,望你说个明白。”比丘僧说:“善男子,此理易晓,听我小僧讲与你知道:万物本同气,皆天地所生。

幸得生人道,知我总一情。

僧家同一视,人己不相争。

何必分名姓?当身昧了明。

灵明既昏昧,妖孽怎能平?”

妖魔听了比丘僧所说,怒从心上起,恶向胆中生。忖道:“这和尚没道理!我是我,人是人,怎么相同一视?且莫说别人,就是我六个弟兄,也各一另待。又说‘妖孽怎能平?’明明骂我!此恨怎消?”这妖魔心里怀恨怒,面貌却假作和容,道:“老师父!讲的一团道理。莫要说亲弟兄不当分尔我,便是异姓外人,也当同情一视!可怪我村家有几个弟兄不知这道理,你要强,我好胜,在家闹吵。老师父肯回我家,劝化的他们不分你我,同情合气,也是你出家人功德!”比丘僧听了,把慧眼一视,道:“原来是溪水内妖魔假变村汉,前来诱我!我既要为唐僧先扫荡了山妖水怪,且随着他去,看是何处为怪?”乃答道:“善男子,既有昆仲在家彼此异心,争竞长界,我小僧极力去劝化。只是有一件:先要你为长兄的和睦公平,不相争竞,那众昆弟观感兴起,自然彼此也和好起来。”妖魔道:“老师父你不知,我在家每每先自和好,无奈他众弟不平。你且到我家中,见了自知。”乃引着比丘僧向前。

走了里来多路,只见一条独木为桥。比丘僧见那桥:一木作津梁,溪流阔且长。看来枯烂久,更带早晨霜。

那妖魔三步两步飞走过桥,在岸上叫道:“老师父好生走过来!”比丘僧把菩提数珠挂在项上,故意道:“善男子,你是家门前桥梁,往来走惯了的熟路径,轻巧巧走过去了。我小僧不曾走过,见此枯烂独木,危哉恐惧!你可再转来,搀扶小僧过去。”妖魔听了,笑道:“你这老师父!出家人怎么见危动了恐惧之心?不妨,可大着胆子,走将过来!”比丘只得脚搭桥梁。方才走到桥中,妖魔叫一声:“老师父快走,那桥梁塌了!”一声响处,木烂梁脱,把个比丘落水。这妖魔赴溪中,拦腰把比丘抱着,直入穴来。

众鲲妖一齐上前,就要争抢吞食。那里知圣僧神通变化?那项下菩提珠子更灵,只见金光从粒粒现出。孟浪魔道:“列位昆仲且莫要乱争!你看这长老项下菩提数珠真乃无价之宝,若是除了下来,不说那逼水宝犀!”司视魔道:“孟浪老友所说最当!我们取下他菩提,每人各分几粒,胜如报毁骂之仇。”各各上前去取。菩提中忽然芒剌现出,有如钢锥锋利,妖魔那敢去取?只见驰神妖魔道:“列兄!依我愚见:且把这长老拘留在穴内,待那唐僧师徒路过此桥,便照这计策诱他落水,闻知他们各有宝物在身,我们可以各各分受,免得彼此相争。”众妖依言,扯着比丘到穴后一间无粱静室。比丘只因与灵虚子分了个山峰溪水各自探妖,被众妖拘留在穴室。毕竟怎生得脱?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八十七回 妖魔齐力战心猿 机变无能遭怪缚

<span>人身各具六鲲妖,切莫登他独木桥。

错了脚踪沉落水,菩提不现怎相饶。</span>

却说比丘僧被六鲲妖魔拘留在穴室,他岂不知神变化出来寻灵虚子计较?只因妖怪众多,恐唐僧们过此危桥被他计陷,不如且在他穴室,万一孙行者们过此逢妖,好与他协力灭怪。那灵虚子在高峰上也西看着唐僧从溪岸前行来,望着比丘僧与那小妖讲话,一会间,村庄男子引他过桥落水,便欲前来救助,心中忖量妖魔必不能加害比丘,且坐在高峰,待听光景何如,再作神通本事。这点真心,只在保护经文,且任比丘自行法力灭怪。他看着唐僧歌吟,乃招摄神风送唐僧歌声入耳,笑道;“唐僧情怀虽说不乱一只是出家人未免讴歌凿性,你道鸢飞鱼跃,足以怡情,我怕玩物如何保志?”

按下灵虚子在山峰坐着看这段情节。且说三藏与徒弟们从溪岸上走到转弯去处,一座烂木危桥,三藏见了道:“徒弟们,你看这长溪岸阔,独木小桥又朽烂了,如何过去?便是人走得过去,这马垛怎行?况你们挑着经担,越发力重,如之奈何?”行者道:“师父,马垛不难,他原是玉龙,便是沧海也能过得,就是徒弟们挑着经担,自有手段过去。只虑着你老人家,万一失了脚步,虽说有徒弟保护,但水湿了褊衫鞋袜,事也关心。”三藏道:“徒弟,只要你们保护得马垛柜担过的溪桥,我慢慢柱杖过去,便是失脚落水,若不伤命,只湿了衣衫,也说不得。”八戒道:“师父,我有一计,且把担子歇下,待我先走过桥去试上桥梁可坚,然后再挑担过去。”三藏说:“徒弟此计甚好。”八戒歇下经担,上得木桥,把脚力试试道:“木还坚固,走得,走得。”方才前进,忽然如人扯他下水,“骨都”一交跌下,三藏见了道:“不好了,悟空,你看悟能失脚落下溪水,快去救他。”行者道:“师父莫要虑他,他原是会没水的,自有本事起来。”三藏依然两眼只看着桥边,等八戒起来。

却说八戒正走那桥梁,惊动了六鲲,司听妖魔听得桥梁被八戒脚顿的声响,走出穴来,见了八戒,将手扯他下水,拦腰抱入穴中。众鲲不识,但见一个大耳长嘴和尚,有几分相貌稀奇。那孟浪魔却认得,笑道:“这正是唐僧的徒弟,叫做猪八戒。”众魔道:“搜他身上,看有何宝物。取了众弟兄分。”只见逐香魔把八戒身边一嗅道:“这和尚身边何物,这等窜我面孔?”八戒道:“不敢欺,是我灵山下来偷的客人些麝儿。”逐香魔道:“你这和尚老实。”八戒说:“我原是有名的老实。”逐香魔说:“你既老实说偷的,这叫做巧里得来空里去,且把来与我弟兄们凑分”八戒说:“麝便分了去也罢,只是放了我出这穴洞。”妖魔道:“你休想出穴,还要捉了唐僧们,取了你经担,方才与你个好处受用。”八戒道:“什么好处受用?想是这穴后摆斋,汤点全备的好处?”妖魔道:“正是,正是。”八戒道:“这等不消你们费心,我老猪原老实进后堂吃着,等我师父吧。”

大步走入穴后,只看见一个长者坐在穴后室中,见了八戒道:“你也被妖魔扯下桥来了?你师父何在?”八戒此时还不明白,道:“长老呀,我们由溪岸行来。走危桥试桥水,不知怎么失脚到此。你却是何处僧人?也在此等他的好处受用?”比丘僧说:“八戒,你真真老实,此乃六鲲妖魔要抢夺我们身中之宝,只待捉了唐僧,夺我经担,方才把我们蒸煮了他弟兄受用。”八戒只听了这一句,便要使出变化法力。比丘僧向八戒耳边道:“你休得性急,我与你两人不能胜他六个,且待你孙行者来,再作计较。”八戒道:“师兄,你不知我那孙行者神通广大,怎肯与妖魔扯下桥梁?”比丘僧说:“这妖魔力量,不说行者神通,只怕算妖魔不过,也要被他捉将下来。你我忍耐一时再使法力。”两个在那边低言悄语,那司听魔早已闻知,笑道:”这两个和尚计议要使法力,任你甚神通本事,也只等捉了唐僧方才与你试个手段。”

话分两头。且说三藏两眼望着溪桥下,只等八戒起水,半晌不见踪迹,拭着眼泪道:”悟空,八戒落水,多是甚魔捞去,你快去探个消息。”行着道:“师父,我上山寻怪偏能,入水探桥倒底有些费力。沙僧原是流沙河出身,极会泅水,你去探个消息。”沙僧道:“你听了全真一句水路有怪,不待全真言毕!就挑往从溪岸飞走,此时却又推托。”行者道:”师弟,非是我推托,你也有保经护师之责,降妖捉怪之能。八戒落水,想是被妖魔捞去,孤掌难鸣,你当去帮助他。我若去了,只怕有妖魔到此,你力量敌不过他,师父经文何人保护?”沙僧只得走上木桥,方才走到中间。忽然失脚跌下桥去,那司视魔就把沙僧拦腰抱入溪穴,不知沙僧是拿了禅杖上桥走的,虽失脚落水,那禅杖却未曾脱手,妖魔来抱他,他掣动禅杖,直打入穴门,六鲲妖见了,大怒起来道:“这个靛青睑晦气色和尚,倒是个弄嘴的,你要与我们弟兄争斗使兵器。只教你先受捆吊,后上蒸笼。”那具体妖魔忙把沙僧的禅杖夺将过去道:“此也是件宝物,拿了凑分。”沙僧敌不过众跃,被他拿倒,捆将起来。沙僧忙使个瘦身法,那妖魔见了笑道:“这和尚果然会弄嘴,你看他使瘦身法,缩的如枯柴一般。”看着走去,忙把索子也收紧了。沙僧又弄神通,把个身子变的膀阔三停、腰大十围,要挣脱了。那妖魔也把索子放松了,随他长大,紧紧捆祝忙叫小妖把沙僧扛入穴后。

八戒见沙僧被捆入来,问道:“师弟,你想是也被妖魔扯入水来,却又被他索捆。”沙僧说:“是我不是,不该舞禅杖,使法力,妖魔说我弄嘴,捆将起来。师父叫我来探你消息,不知你已被妖魔拘留在此。这位师父是何处来的,也在此穴内?”八戒道:“我正要使法力,这位师父劝我莫性急,若是法力使下去,却不也像你多了这一捆?”沙僧说:“如今计将安出?”比丘僧乃向沙僧耳边低声如此如此,司听魔又听见了,说道:“任你怎计较,只叫你们出不得找圈套。”

却说三藏见沙僧也失脚落水,不觉的哭起来,说道:“悟空呵,看起来那里是独木危桥朽烂,明明是桥下有什么妖魔,你再不去查探,这八戒、沙僧怎么了得?”行者道:“师父,此时真是说不得。徒弟要去水边打探,只怕徒弟一去,师父独自在此守着马垛经担,万一妖魔来侵,师父只是端正了念头,切莫轻易上那危桥,待等徒弟探听了消息前来。”三藏道:“悟空,我谨依你言,快去打听他两个要紧。”行者依言,登了危桥,便又动了机变心肠说:“八戒、沙僧,只因老实,想是惹了奸狡妖魔,如今我若老实,走到桥中,万一被妖魔奸计扯入溪水,便与他两人何异?师父怎得个的信?”好行者,拔下两根毫毛,变了一个假唐僧,一个假行者,两个搀着手,搭着肩,前走到桥中。他自己却隐着身,一筋斗直打到水内,走上前看。只见一个大穴,门上一匾高悬,行者看那匾上写着“六道回澜”,忖道;“原来是妖魔巢穴,我一筋斗进来,却不曾看我毫毛假变的我与师父,且看他两个过桥,是什么妖魔作耗?行者捏着避水诀,口里念着咒语,走到桥边,果然一个妖魔见了桥上两个和尚扶着肩走,他把桥梁一断,两个假唐僧、行者被妖魔抱入穴里,行者隐着身跟了入来。

只见逐香魔向逐味魔道:“老弟,你看这拿来两个和尚,怎么不像唐僧与孙行者?”逐味魔道:“三兄,我也疑唐僧们都是十世修行,难道身体不馨香洁净,怎么这样猴臊毛气?”只见孟浪魔笑道:“列位不必心疑,我认得唐僧、孙行者,料此是真。”司视魔道:“休管他真假,且捆起来,送入穴后,那八戒、沙僧自然认得。”众妖把两个假的捆入后穴。

只见八戒一见了哭道:“师父呵,你如何上那烂木桥梁,被妖捆入?”沙僧也哭将起来,只有比丘僧见了,微微笑道;“这个猴精,机变真巧。”

不匡比丘一笑,那司听魔即知,向众鲲魔道;“如今唐僧师徒已用计捉了,少若迟延,怕孙行者又生机变,我们如今且叫小妖们打点蒸笼,把这五个和尚蒸熟了,一则与孟浪老友报仇,一则与我们弟兄贺喜,得了经文,分他宝物。”只见司视魔道:“二弟,依我且到溪岸取了他经文来,再蒸他们作庆贺筵席不迟。”众妖道:“有理。’叫小妖紧闭了后穴,他六鲲连孟浪魔出了穴门。那里知行者隐着身在穴后备细听闻,想道:“此事如何作处?老孙欲待要在穴中救了八戒、沙僧,打斗起来,只怕妖魔众多,知道我在此,倘若上岸抢了经文,如今欲待要回到岸上保护着师父经文,又怕八戒、沙僧被捆在此没个帮手,怎敌妖魔之众?也罢,如今设个疑似机变,且把妖魔疑吓回穴,再作道理。”好行者,一个筋斗打到三藏面前,只见三藏坐在溪岸上手捏着数珠,口念着梵语,闭着双目,真个是:如如不妄动,一点个中存。

万怪从教天,谁侵不二门?

行者见三藏闭目静坐,不敢惊觉了师父,却又虑着妖魔齐来抢经,心下想道:“老孙幸喜会打个筋斗儿,来的快,料众妖将到,只得设个机变疑他。”乃拔下几根毫毛,依旧变了自己与八戒、沙僧,各人守着经担,手里都拿着几棒禅杖,他却隐着身站立在旁。那众妖魔一见,惊异起来说:“唐僧师徒已被我们计捉入穴,怎的又在此处?”逐香魔道:“我辨得出来。”望着唐僧一臭,但闻得:五体莹然洁白,六根清净馨香。

至诚不乱守中黄,正是真如和尚。

遂香魔把唐僧一嗅道:“此处的是真唐僧。”又把八戒沙僧一嗅,只闻得:半点芬芳不有,一团皮血腥臊。

明明五体上毫毛,便变僧人形貌。

逐香魔唤了道:“假的,假的。”众妖道:“既是假的,料无用处,且把真唐僧与经文抢去。”行者听得,急向唐僧耳边道:“师父,众妖来抢经捉你,你还闭目静坐。”不提防他三藏听了,只当不闻,越加谨密,把念头端正。那众妖魔见唐僧闭目不理,端坐自如,大家称赞道:“好和尚。”只见司视魔道:“众弟们,唐僧若是只闭目端坐在此,他待着有徒弟,我们不得他入穴,这经文也难抢夺。且把这假变的徒弟破了他假,他真无所恃,自然慌乱了他心神,我们乘好捉他入穴。”众妖说罢,一齐把假行者、八戒、沙僧举起棍棒打来,果是假变的,只好设疑妖魔,那里会斗?行者隐身在旁,不胜忿怒道:“无礼妖魔,敢藐视老孙法力!”乃掣下担包禅杖,现了原身,大喝一声:“孙祖宗在此,谁是真谁是假!”把禅杖挥开,直打众妖,众妖各举棍棒,在溪岸上战斗起来。这正是:六妖魔齐把心猿斗,老和尚还将意马攻。

却说孙行者与六鲲妖魔在溪岸上大战,三藏心肠恃着行者神通,依了行者前言,端正了念头,把持定了闭目静坐功夫,知妖魔可却,故此不惊心意;及听得行者大声喝怪,睁开两眼,只见众妖魔狰狞恶刹,行者独自一个抵敌,三藏便叫道:“悟空,抖擞精神,小心在意,那妖魔众多,好生恶刹。”行者听了,把身一抖,变的三头六臂,火眼金睛,众妖魔也个个变的异怪模样。三藏在旁看着,不觉的动了个畏惧之心道;“悟空,须是降服了几个,方才得免了魔害。你看他个个狰狞,你只一个怎生敌得他过?”行者听了道:“师父,莫要畏惧,看徒弟降服他。”乃拔下六根毫毛,变了六条索子,往空抛来,把六魔齐捆起来,慌得孟浪魔忙执棍敌着行者。那六魔方被索捆,微微笑道:“这个法力怎降得我等?”把身一挣,索子皆断,却个个口喷毒气,行者被他毒气一攻,不觉的败了阵,那手中禅杖乱了,被孟浪魔一棍打来,行者见事势不妥,一筋斗打在半空,这六魔见了笑道:“孙行者,你说会筋斗跑路,我弟兄比你更伶俐万分。”乃乘空直上,把行者一把拦腰抱入穴内。

行者被妖将绳捆吊起来,他忙把假变唐僧收复身上,只见八戒、沙僧不见了假唐僧<kbd>?99lib?</kbd>,却吊着个真行者,说道:“大师兄,你会机变,今日怎也穷了?”行者道:“怕你老实也走不出去。”行者被六魔捆缚定了,把法身变大变小,那妖魔百计百能,不能得脱。行者看着比丘僧说道:“师兄,你如何也遭磨难?”比丘僧道:“悟空,我不该与灵虚子分了路,他山,我溪岸境界,便有此各地的妖魔,不知我那师兄今在何处?”行者道:“你何不把慧眼遥观?”比丘僧笑道:“悟空,你何不把机变设出?”行者道:“师兄,莫要讲他,我老孙从来不被妖魔加害,今日不知这妖魔甚样神通,遭他磨折。”比丘僧笑道:“你当年来时,被妖魔伤害,不亏了菩萨圣神到处救你,怎得到灵山?就是今日,也须要菩萨救护。”行者被比丘僧这一句讥倒,半晌不说。却是如何不语,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到了齐天大圣地位,只为有皮毛,便出不得声闻,果信乎超三界、五行者,非六根清净者不能。

此回可当一卷看,勿得草草。

正文 第八十八回 灵虚子力斗群魔 四神王威收众怪

话说孙行者被比丘一句讥倒,半响没的答应,自己想道:“果然我当年随唐僧来,一路妖魔毒害,真个亏了菩萨圣众,这长老如何得知?”乃向比丘僧问道:“师兄,我当年事,你如何得知?”比丘僧笑道:“你何不把慧眼观看,我当年怎得知。”行者凄怆起来道:“师兄,我被这六魔毒害败阵,不知何故,把个:聪明为懵懂,机变作痴愚。

眼前蒙智慧,枉自痛嗟吁。”

比丘僧道:“悟空,你且安心,料自有菩萨圣神来救我等。”

却说六鲲妖魔把行者捆在穴内,却齐去抢抬经担,三藏正在溪岸,见行者战不过妖魔,忽然不见,他料着行者有本事退魔,心虽系念,却不离了端正工夫,复闭目静坐。这六魔前来,便去扛经担子,那里扛得动。又去扛那马垛柜子,只见玉龙白马咆哮走地,一声嘶叫,把个孟浪魔王吞入腹,便来吞这六魔。六魔假败佯输,引得白马追赶到溪穴里,忙将索子把马捆倒。乃复六家计议抢夺经文。

司视魔道:“唐僧不动身登我们桥梁,如何得捉他落水?便是这经文,想是他各有挑的,不上我等之肩。”司听魔说:“非此之说,乃是唐僧谨守经文,一身不动。我们且把桥梁换了阔大坚木,他自然放心过去。待他登了桥梁,再扯翻他入水。”具体魔笑道;“唐僧先见了危桥朽木,今忽变了阔大坚木桥梁,他具智慧,必疑是我等设出的虚幻,断然不登。待我假变一村庄老叟,带你们做个后生,扛了一座阔木坚桥去换,他自然动身。”驰神魔道:“这计虽好,他也不肯动身,必须变他三个假徒弟去挑经担,还他白马去驮垛子,他方才动身。”司视应道:“这事不难,我们且先去换了桥梁,再变他徒弟去挑担。”具体魔把睑一抹,顷刻变了个老村叟,众妖变了后生,扛着一座大木阔桥,走到三藏面前,叫一声:“老师父,缘何坐在此处?不往前走?”

三藏道:“只为桥梁朽窄,我徒弟上去试试,失脚落水,我小憎只得在此坐候。”老叟道:“我老拙也只为这桥危朽,特叫后生扛座阔大的来换。”三藏道:“好阴功。”妖魔把桥顷刻换了,说道:“师父放心坦行。”摇摇摆摆而去。却随变了行者、八戒、沙僧,牵着一匹白马,走到三藏面前道:“师父,这桥却换的好走,徒弟已把妖魔灭了,我们挑了经担过桥去吧。”三藏道:“徒弟们,桥虽亏村家老叟换了,恐重担马垛未必可行,你们且可前走试试过去。”那妖魔口虽答应,只是肩挑不动,三藏道:“徒弟们,如何挑不起?”妖魔道:“师父先走,我们随后挑来。”三藏见那马被经柜压倒,心中疑惑,越不动身。

这妖魔见唐僧不走,柜担又挑不动,乃计议道:“唐僧不动身,这经担终难夺。如之奈何?”驰神魔道:“我六人各设个计策,显个神通本事,料一个唐僧何难擒捉?”司视魔道:“便从六弟设计,看你如何诱得唐僧动身过桥?”驰神魔道:“不难,我们既变了他徒弟们,挑担不动,马又压倒,且把马脱了缰走去,我们假以捉马齐走,都不能捉,料唐僧原押马垛,他必然起身来捉,走近桥边,我等便好擒他。”众妖魔依言,只见马忽脱了缰,奔到溪水,这假行者们丢了担子便去捉马道:“师父,你也来帮赶一赶。”三藏道:“一匹马,徒弟们岂不能赶捉了来,何必要我?”只是不动身。那众妖赶马,故意陷入溪水,道:“师父,可来扯我们一把。”三藏也只是不动。驰神魔设计,只见具体魔笑道:“我有计策,必使唐僧动身。”乃假变了一个老婆子,手执着饭篮茶罐,走近溪桥,跌倒在地,叫道:“那个善心男子,救我老婆子一救。”三藏见前后没一个往来之人,老妇失跌,那饭篮菜罐俱倾在地,便问道:“老婆婆,你如何不叫别人送茶饭,乃自家劳苦?”婆子道:“老师父,你不知我老妇人:有子田中耕,无人送茶饭。

颇奈老龙钟,跌倒在溪岸。

两耳聋不闻,双眸昏难看。

足既不能伸,手又没处按。

师父若慈悲,救我老妇难。

但愿积阴功,成就阿罗汉。”

唐僧听了他一篇言语,不觉的动了慈心,忙起身走到桥边,方才要伸手去扶那老妇起身,忽然六个妖魔齐把三藏扯下溪水,抱入穴中。

大家欢笑起来,众妖一壁厢叫小妖去搬经担,一壁厢刷蒸笼、洗锅灶,要把唐僧师徒连比丘增蒸煮。司视魔道:“唐僧们各有宝物在身,须是搜出大家公分了,然后上笼蒸。”乃搜各人身上,只有八戒麝香一物,比丘僧与三藏数珠,沙僧是禅杖,独行者无物。众妖问道:“孙行者,你有何宝物在身?快说出来!”行者道:“我老孙金箍棒到是件宝物,早已缴在灵山头上,只有个紧箍儿,又除不下。若你们能除便除了去。”只见具体魔把行者头上紧箍除去,却看着白马身上要宝,那马无宝,众妖笑道:“你吞了我们孟浪魔在腹,若不伤他性命,此即是宝,快把他吐出。”那马“骨都”一胄,吐出一个孟浪魔在面前,众妖魔齐各大笑,只候小妖搬了经柜担包,便蒸唐僧等众受用,按下不提。.

且说灵虚子变了全真,坐在高峰,见比丘僧失足溪桥,料他自有道力,不怕妖魔捉弄。见唐僧在溪桥,与妖魔搬弄,料他道性坚持,一点真如不动。又见行者们落水,也谅他们能扫荡妖魔。不匡各被妖拘,只得个唐僧守着经文在岸。遥望唐僧,又起身走近溪桥,被妖捉入溪水。大惊失色道:“不意这溪内何物妖魔?成精厉害!”乃怨比丘分了彼此,只得从峰上飞空,到得经担面前,正遇着小妖在那里搬抢经文。

灵虚子大喝一声道;“小妖休得乱抢,有吾在此!”把梆槌变了降魔宝杵,一顿打的飞走。入穴报知六魔说:“小的们去搬经担,被一个全真道人,手执着降魔宝杵乱打,凶狠怕人。”六魔忙执了六般兵器,出得穴来,到了溪岸。只见灵虚子凶凶狠狠,正寻小妖要打,见了六魔恶状,各执器械前来,并不打话,把宝杵直打将来,六魔举械相迎。这场好斗,怎见得?但见:妖魔举器械,灵虚掣神兵。举器械六般犀利,掣神兵一杵非轻。妖魔是六根不净生来孽,灵虚乃十世修成老道真。一边要抢夺经交齐勇斗,一边为保护唐僧灭怪精。这一边恃众逞强难与敌,那一边势孤力寡怎相争。全真心惧怯,妖怪力峥嵘。这回灵虚无施谋计,只得敲动挪儿请救星!

灵虚子力战六魔,虽说奋勇,争奈那木槌假变的宝杵,终不能降魔。看看败阵,想起昔日灵山报事使者传渝,前途遇有难敌妖魔,敲动木鱼,自有神王来救。乃向衣边取出木鱼梆子,连声敲了几下。只见顷刻云端里来了四尊大力神王,各执着降魔宝器,六魔见了,便腾空来斗。

众神王大逞威力,眼耳鼻舌,满身现出万道金光,把个溪穴照耀如同白日;这玉龙马嘶了一声,直跃而出,孙行者把索子挣断,跳出穴来,唐僧、比丘、八戒、沙僧各如梦中苏醒,一齐上得溪岸,总皆神力。你看那行者,举起禅杖横行乱打,妖魔无计,只得齐跪在溪岸,向神王求饶。神王举宝器就打,那六魔泣哀哀自悔,各知罪孽。唐僧便动了慈悲,向神王道;“尊神求俯赐方便,看弟子取经来意。这妖魔既知悔过,且宽宥了他,令使皈依正道,莫堕邪踪。”神王笑将起来道:“你这禅僧,不想他百计诱你,捉入溪穴,要蒸煮了受用,何故用心反与他说方便?”三藏合起掌来,念了一声梵语道:“尊神执法,我弟子只为真经用仁,顿忘了仇恨冤愆。”孙行者在旁怒道:“师父也忒脓包!想这妖魔搜我们宝物公分,也饶不过他!”八戒道:“他除了你紧箍,倒是去了你件病根,抢我的麝香,叫我受些臭气,这不当饶!”举杖要打。三藏道:“悟能,若必不肯宽宥他,也不在你那禅杖三五下。”神王见三藏苦苦求放赦妖魔,乃向灵虚子道:“优婆塞你意如何?”灵虚子道:“问我比丘长老。”神王又向比丘僧问;比丘僧答道:“只当无有。”神王听了,乃向腰间解下六根索来,递与行者道:“悟空,你可将这众魔还他个拴锁在穴,莫要作妖。”行者接了索子,方才要锁,只见祥云缥缈,紫雾腾空,光中现出一位金刚不坏身菩萨,把六魔收去,只剩了个孟浪妖魔匍匐在地求饶,愿修善果。菩萨一视同仁而收,化道金光不见,众神王也腾云而去。

唐僧师徒方才整理经担,三藏向比丘僧问道:“师父,你何处去的,也遭妖魔之害?”又问灵虚子道:“老师父,你前在山冈,叫我师徒陆路前去,何故也到此溪来?”灵虚子答道:“小道见你高徒不信溪水有妖,执拗而来,故此特来救护。”三藏稽首称谢。八戒、沙僧俱说“有劳高情”,惟有行者笑道:“谁叫二位师父各相分路,动了个彼此异念,惹出妖魔?”灵虚子也笑道:“孙长老,你的机变也有穷时么?”行者听了不言,向灵虚身边去取木鱼梆子要敲,灵虚子不肯,执了梆子,飞往那溪桥而去道:“唐长老,好生过来,料无妖魔为害也。”比丘僧见了道:“全真师兄,往何处去?小僧同行去吧。”乃向三藏们一个问讯辞谢了,也过桥去。

三藏道:“悟空,你识的这两个僧人全真么?”行者道:“有些面熟,师父可识他?”三藏道:“我却不识,只是动劳他说来救护,想是方才这空中菩萨收服了妖魔而去,使我们脱了穴中之害,都是那全真化现。”行者道:“师父,我老孙看来都亏了他那木鱼梆子一声,正了我等念头,感得众位圣神菩萨救护。”八戒笑道:“猴精会扯天活,既是木鱼梆子救了我们,你方才就该向木鱼梆子磕头称谢,何故还要去敲?”行者道:“呆子,我且怕你们不知那全真木鱼正念之意,再敲两下,尽把妖邪扫灭。”三藏道:“悟空,我心下悟了,你可挑担过了溪梁,还从山冈去吧,便是有个把妖魔,料还不难扫灭。”八戒道:“正是,正是。这身上两件衣裳还讨个干净,不被水湿了。”

按下三藏师徒挑押经担,牵着马匹,望山冈大路前行。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离了唐僧师徒,腾空过了高峰长溪,行够多时,来到一处地方。只见人民稠杂,店市凑集,许多男子女子都在那街上夸称。有的说:“当年往此过去的圣僧今日回还,一个个的面貌比前白胖,衣衫更觉整齐,想是西方极乐世界,圣僧们心广体胖,那地方富实,肯修善斋僧,故此衣衫也布施几件。”有的说:“我这地方善男信女迎接他们到禅林住下,少不得要报入国中,只怕有官长来迎接圣僧去了,这里要求他们做斋施醮,怎得久留?”只见一个老叟道:“圣僧要去,把他取了来的经卷留在这地方,便是本处禅林僧众,也能设斋课诵。”比丘僧听了,向灵虚道:“师兄,唐增师徒自从过了溪桥,任他行得极快,怎么先在我们前路?事有可疑,难道我与师兄腾空反被云雾耽延,叫他赶过了不成?”灵虚子道:“我们离了唐僧,过了城地几座,他们虽说路无阻滞,明明尚在后面,怎么说到了此处?除非孙行者神通,先变化了来,我与师兄且向那老叟问个端的。”比丘听了,乃上前向老叟打了一个问讯道:“老善人,小僧适才间听众人说,取经圣僧到此,地方迎接他到禅林住下,却是什么掸林?几时迎接?只怕那圣僧们过此地方尚早哩。”老叟听得说:“二位师父说的是甚话?昨日清晨,我这普静弹林僧众已迎接了大唐取经圣僧师徒、经柜担包马匹,住在僧房。那经卷担子现在禅林殿上,你二位何处来的?怎么不知?”灵虚子听得惊异起来,向比丘僧说:“师兄,我与你分了山行水走,原要打探妖魔,幸得这些时一路没有妖怪,怎么有个唐僧早已过此?”比丘僧说:“师兄,事有可疑,必须亲到禅林,探着端的。”

两个别了老叟,找到禅林,果见僧俗来来往往,都说好一位唐僧,庄严相貌,那几个徒弟生的却也古怪跷蹊。两个听了越疑,忙走到禅林,山门外四个大字在匾,比丘僧抬头一看,上写着“普静禅林”,两个计较把脸一抹,变了两个游方道士走入山门。

只见方丈里走出一个长老,见了道土使稽首问道:“二位道真何来?”灵虚子答道:“小道打从灵山而来。”长老问道:“二位道真既在玄门,怎么说从灵山而来?那西方是我释门修行了道之境。二位莫不错了路程?”灵虚子笑道:“长老,你不知,灵山脚下,现有道院,复元大仙修真之所,我两个云游到处。但问长老,这禅林中纷纷往来善信,说是看圣僧,如今圣僧在何处?”长老道:“在我方丈中安祝”比丘两个听了,乃走入方丈门外,只闻得腥风透出门来,两个一嗅,大惊怪异。却是何说,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六根邪魔,俱从动入。勿论恶念不可生,才动于善,魔亦乘之而入也。故曰:所空既无,无无亦无。

眼耳鼻舌身意,能成魔道,又能放金光,迷则成狂,悟则成圣。

六索锁魔,只是一不动意耳。要之锁魔又复生魔,不如收回本来,成一金刚不坏身也。

正文 第八十九回 修善功狮毛变假 试对答长老知真

话说当年有个狮象国,为害唐僧师徒,被行者大闹皇城,只因三个魔头神通广大,阻往西行,后请得普贤收去,皈依释宗。尚有小狮毛遁脱,修练多年,聚集群妖,占踞一个洞府。忽一日,狮魔想起昔时我父皇结了两个义叔,立国为尊,何等快活?后因要吃唐僧之肉,被一个猴头请了主人公收去,把我们东散西抛,此恨常记于心。前日在外闲游,闻说唐僧师徒取了经文,不日归国,成了大功。但有怨不报非为丈夫,左思右想,想了一个妙计,可以到中华混闹一翻,况取经人的来历,久已尽知。于是摇身一变,变了一个唐僧,又选三个精细的小妖,变了徒弟,白马经担,装得一般无异,望大道而行。来来往往,见了取经的东回,无不欢喜。

一日,走到了城市中,但见繁华喧嚷,见了唐僧师徒,男女争观,有几个好事的飞跑普静寺报知。那寺中长老唤集僧众,迎接取经的老爷。这一班浊眼凡夫,岂晓得妖魔所变?接入方丈献斋不提。

再表比丘僧与灵虚子,半云半雾,见有城市,按落云头闲游。但闻男男女女传说唐三藏取经回国,现迎在普静寺中款他。二人转念,为何先到?急忙忙走至寺中,一入方丈,便闻腥风之气,各相惊异。忙入僧房,只见假唐僧倒卧在榻,见了两个全真走入,便翻身内卧,叫假行者:“你陪伴全真,我略歇息一时。”那假行者便与全真施礼,灵虚子把慧眼一观,大喝一声道:“何物妖魔,敢把圣僧假变?那柜担虽说不是真经,却也被你引动了村市人心,都做了真经一视。”乃向比丘僧道:“师兄,我们既是道扮,当取出法剑,灭此妖魔。”比丘僧说:“师兄,若以事论,这妖魔假变我僧家,溷扰禅室,本不可宥;若以情推,他假我僧家,还有一种向善之心,只当驱逐他出禅林,莫使他混乱禅堂。”灵虚子听了,方才要把木鱼槌变慧剑驱妖,只见假行者笑道:“你两个分明是比丘、优婆,却假变全真。一个木鱼槌子,乃是敲梆善器,却把他变青锋利械。你纵说我等是妖,只怕你们假变瞒人,也非正道。”比丘与灵虚被妖说了这两句,也没话答,乃叫长老、寺僧上前说:“取经唐僧尚离的路远,这都是妖魔假变,你等凡眼不识,但把我释门经义问他一句,若是真唐僧,自然答你众僧。”长老听了,果然你一句,我一句,妖魔那里能答,化一阵腥风而走。这长老众僧方才知是妖魔,个个惊怕起来道:“爷爷呀,若不是二位道真,我禅林怎识其假?”一时,往来看取经唐僧的乱传,说是妖魔假变,把个村市男女都改了信心。这正是:不将两句玄诠道,怎识皮毛假混真?

却说只因这村市人怀疑不信,众妖魔又生出一段虚情,乃各相计议道:“做妖魔要被神王剿灭,不如假僧人倒哄些斋供。”一个笑道:“僧人可假,只是道理不通,方才被寺僧你一句,我一句,盘出假来;又撞着那比丘、优婆把慧眼看破,这斋供纵哄了些吃,便是吃下去也难入腹肠。”一个道:“不如还守旧在山洞为妖。”一个说:“不好,不好。六道轮回,这乱毛怎脱?”一个说:“我有道理,不如变小小飞虫,暗随着唐僧,学他些举动、应答、礼貌、言谈,再往前途行去,料是有人供奉;纵无真经随行,也有仿效唐僧一节善事。”众妖计定,只候唐僧到来。

且说三藏与行者们担押着真经,过了溪梁一路行来,安然无事。过了几处州城,早来到乌鸡国界,三藏见那界口,有几家烟火相连,乃向行者们说;“徒弟,我等只因车迟国转路,图了几程近便,吃了许多山冈水荡劳苦、妖魔毒害,幸喜真经保全,毫未亵慢。只是身上衣服久未将水洗,你看山冈路过前面烟火相连,定是通行大路,我等须寻个洁净人家歇下,把这身衣晒洗,以便前行。”行者道:“师父,天下名山胜地僧占的多,这界口既属通道,料必有庵观寺院,我们寻一处僻静僧道之家,方便供奉经典。”师徒正讲,远远只见一老叟走近前来,见了三藏们,大惊小怪叫道:“妖魔又变唐僧来了。”三藏听得,扯着老叟衣袖道:“老善人,小僧们是取经回还大唐法师陈玄奘,现有乌鸡国王文引,如何是妖魔所变?”老叟气嘘嘘的,把三藏师徒上下估置了一番道:“爷爷呀,你放了手,前那唐僧们面貌形象还好看,不似如今你们黄皮寡瘦,比妖魔何异?”行者道:“老善人,你休论相貌,把我们疑作妖魔,我们万里程造,辛苦劳碌,憔悴是本等。这说前有甚唐僧到此?”老叟道:“我也没工夫与你讲,你们可到那普静禅林去住,自有僧道说与你。”老叟说罢,挣脱了三藏之手,往前飞走,向那村市众人道:“又有唐僧们来了。”众人也有怕的,也有看的,说:“只怕又是妖魔。”一时传入禅林,长老寺僧众也怀疑不信,那里肯来迎接?

比丘僧把慧眼一观,乃向长老说:“唐僧师徒们已到村市,将至山门,长老当往迎接。”长老道:“这来的纵真,只怕我寺众僧也不肯去迎接,须等他来时,把经义盘问他几句,如是真的,自然盘问对答;若是对答不出,他又要化阵腥风而走。此乃二位道真始义教诲的,敢不遵你前言。”比丘僧听了,乃向灵虚子说:“师兄,世情俗眼,只因一疑,便生不信。我与你速出山门,指引唐僧到此,叫他也准备几句禅机玄奥对答寺僧,莫要缄默不语,使长老寺僧指为妖怪。”两个走出山门,恰遇着唐僧师徒问路前来。

见了两个全真,三藏便问道:“二位师父,此处有座普静禅林么?”全真答道:“转弯抹角就是。这禅林静僻,尽好挂褡;只是长老寺僧要盘问经义,方才留住,老师须要打点对答。”三藏道:“二位师父,我们禅机那在言语对答,若没的说方才是真借。”全真说:“此处不同,近来被妖魔欺瞒,大家都怀不信,师父们须要着意。”全真说罢,往前走去。八戒听得道:“师父转弯儿走小道过去吧,叫我老猪化斋借寓,说几句现成经咒,讲两句好看话儿却会,若叫我对答经义,真实不能。”行者道:“师父,八戒倒也是老实话,就是我老孙机变千盘有,经文半字无。”沙僧道:“师父,悟空若说不能,你老人家再若没的说,真真不如莫进这禅林,从别路去吧。”三藏听得三个徒弟怀了不信之心,乃合掌向着经柜担子念了一声圣号道:“徒弟,你们挑着担子,原来都是虚挑在肩,不曾着力在意,我做师父的,虽说跟着柜垛与这担包,却不是徒跟着走,泛取了来。这五千四百八十卷,句句真诠都看诵在心,了明在意,任那长老寺僧盘问,自有对答。”行者听了笑道:“师父,你不说我还不会,你一说我更比你能,进山门去吧。”三藏方才走到山门前,那长老寺僧慢慢的走出来问道:“老师父从何处来?”三藏道:“来处来。”长老道:“往何处去?”三藏道:“去处去。”长老只听了三藏两句对答,便恭敬起来,又问道:“老师父,这柜担是何物?”行者道:“这都是长老要盘问,我们要对答的。”那长老见行者答了这句,乃向寺僧道:“这方是取经真圣僧,徒弟尚能对答,况师父乎?”乃齐齐请三藏上殿,撞动钟鼓,众僧向真经拜礼,等三藏上坐,随备斋供,一时村市男女齐来观看,都把疑心解了。

三藏方才问长老:“何故怀疑?有甚妖魔欺瞒你寺僧?”长老乃把迎接了假变来的,被盘问不能答,化阵腥风而走的原故说出。三藏听了毛骨悚然,对行者说:“悟空,这分明妖魔假我们名色,不知将何物变做经担,只怕亵渎了真经,当速为驱除。”行者答道:“师父既要我徒弟驱除妖魔,你可在这禅林少住一日,待我找寻这妖魔来历。”三藏道:“但不知这妖魔假变我们何意?”八戒道:“何意?何意?他说:借我多名色,假说取经僧。

哄人斋余饭,馍馍共点心。

素汤吃卷子,清油炸面筋。

闽笋生姜炒,山药白糖蒸。

石花熬块子,豆腐煮蔓青。

三扒来两咽,食肠尽着撑。

厨中无半点,碗内精打精。

衬钱齐有了,方才动起身。”

八戒说罢,三藏道:“徒弟,妖魔若只是欺瞒人家些斋供,这情节还小,只怕他们假着我等名色,做出僧家坏事,叫这地方疑而不信,禅林不肯迎接,便连我们体面都伤。”长老道:“正是,正是。这妖魔情节可恶,你师徒们却也没奈何他。”行者笑道:“老师,你便没奈何他,我老孙却会奈何他。”说罢,叫一声:“师父,你可在方丈坐等,徒弟我寻妖魔去也。”“忽喇”一个筋斗打不见了。长老寺僧惊恐起来道:“爷爷呀,这才是久闻名的孙悟空哩。”三藏道:“师父,你如何久闻我徒弟之名?”长老说;“当初我弟子在宝林寺出家,知道拿妖捉怪的孙悟空,老师父可少住一日,等小徒捉了妖魔,我这里还求老师父建一个斋醮,备办香幡奉送。”三藏见行者去找寻妖魔来历,只得且住在禅林殿上,侍奉经文。不提。

却说狮毛怪物变了些小虫儿,随着唐僧学礼貌言谈,又听了唐僧对答,这妖魔伶俐,乃相计议,仍变了唐僧们模样,离了普静禅林,他也挑担押马,与唐僧们无二。走前村过后里,市人见了的,都说上灵山取经僧众今日回还了,挨挨擦擦,跻跻跄跄,大大小小,男男女女,观看者甚多。一时传闻到宝林寺住持,奉知乌鸡国王,便差寺僧远来迎接。方才起身出寺,住在廓门。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仍变做两个全真,先行到廓门。见寺僧几个,知是迎接唐僧,乃近前相见。那寺僧便问道:“二位全真从何处来的?可曾见有回还取经的长老?”全真道:“我小道在前村普静寺相会着取经僧众。只是因那唐僧的徒弟当取经时动了一种机变心,便依路来生了种种妖魔,把个唐长老一点志诚也使的恍恍惚惚,幸亏他十世修行,善根深固,真经感应,逢妖遇怪尽都荡平。如今虽然前来,只为有几个妖魔假变了他师徒,前行欺哄人斋供,师父前去迎接,须要盘问他几句。他如答不来,便非真取经僧,必是妖魔变化。”全真说罢,进入廓门,直走宝林寺。见那住持带领寺僧出山门伺候唐长老,他两个把说与前僧的话又讲了与住持听了。住持道:“二位师父,何物妖魔把我僧家作假?”心中一疑,便停住在山门外,等差去寺僧的回信。比丘两个乃进宝林山门,在那殿庑打坐不提。毕竟唐僧何时方到,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讲道学的,窃孔圣皮毛;习禅和的,窃释迦皮毛;扮全真的,窃老君皮毛:皆一群狮子怪也。安得行者一顿金箍棒打杀!

来处来,去处去,是今日假和尚骗施主衣钵,如何试出真僧?比丘、灵虚大错,唐僧大错,不如孙行者经文一字无也。

正文 第九十回 唐三藏沐浴朝王 司端甫含嗔问道

<span>诗曰:

世间那个是真僧,作像装模孰可凭?

识假还须真慧眼,真僧岂在舌唇能?</span>

却说行者他当年走过的乌鸡国宝林寺,一个筋斗就打到寺中,隐着身,看见住持带领众僧,同候取经僧长老。走到廓门,又见寺僧奉差远接唐僧,却不知妖魔来历正在何处。行者东走西走,正走到市镇前,见人烟闹热,都传说取经的圣僧已到任界口村里,尚有五十里远。行者听了道:“我们住在禅林,离此百里,且师父住下等我回音,如何将次到此?”只得回路找来。

行者与妖魔力斗良久,不觉的大恨一声道:“可任你假变老孙,想我当年,在这界口力战狮魔神通本事,谅你这几个妖精,动了我红炉,把你只当毛发一燎个干净。”众妖听了道:“爷爷呀,这变脸的长老原来是送祖宗的地里鬼。他请了菩萨降服了先代,惹他怎的。且让他过去,再作计较。”化一阵腥风不见。行者笑道:“老孙若穷追你,那怕你走上焰摩天,也有神通寻你。只如今要回复师父话,打点行程,不得工夫。”说罢,一筋斗打到禅林。

只见长老寺僧与地方善信人等,知圣僧是真大唐法师取经回还,又恨那妖魔假变圣僧愚诱众僧迎接,乃求唐僧设醮驱灭妖魔。三藏道:“众善信只候我小徒孙悟空一到,自然他驱灭了来。”正才说,行者现身面前,三藏道:“悟空来了,妖魔事怎生探着?是何物作怪?”行者笑道:“师父,我们只打点前行走路,这妖魔不曾伤害我等体面,只是假我们取经回还,骗哄迎接斋供,倒也起发人物善心。但他以假作真,恐人怀不信,徒弟已设个机变驱逐他了。”三藏道:“徒弟如何驱逐他?”行者笑道:“那妖魔:作伪且徒劳,我自识颠倒。

慧剑灭妖魔,尽把腥风扫!”

三藏听得道:“悟空劳动了。”行者又把巴掌打妖魔的话说出与三藏们听,三藏道:“徒弟,这正是道家说的,识得颠倒颠,便是大罗仙。”只见八戒把行者肩上一巴掌,三藏道:“悟能,这是何说?一个师兄是你打的?”八戒道:“正是不打他,若是师父叫劳动,乃是不劳动。”行者道:“呆子,这是妙法驱逐妖魔,你如何信真?”八戒道:“师兄,你这妙法怎如师父一点志诚取得经文妙法?不消驱逐,妖魔自远禅林。”僧众听了,齐齐称这位长嘴大耳的长老也会讲经说法,可信真是东上取经圣僧,非比妖魔之假。斋醮毕了,三藏师徒离了普静禅林,往前正路走来。

正是景物遐方虽识异,风光到处不差殊。村市人民济济闹热,都来观看中国唐僧,也有夸三藏像貌堂堂,一表非凡的,也有说行者们古怪跷蹊形状的,还有畏怕丑陋的道:“怎么一个好圣僧这般徒弟?莫不是假变的妖魔?”人动疑畏之心,行者就见貌识情,乃向三藏道:“师父,我老孙看这村市人见我们形貌,若有疑畏,总是那妖魔作伪,动了他们不信,只怕经关过隘要盘话我等。须是把当年来的关验文引,徒弟到乌鸡国里再倒换了来,方可好行路。”三藏道:“徒弟,我们一路前来地界,都知是取经回还,有何不信?如今要倒换文引,须要朝谒国王才是。”师徒正说,只见远远一个僧人走近前来,那僧人左看右相,欲言不言。

三藏问道:“来的长老有何话说?”僧人方才开口问道:“老爷们可是取经回还的圣僧?”三藏道;“我们正是。长老你从何来?为甚的左看右相?”僧人道:“我弟子乃宝林寺住持差来远接老爷的,只因人传说有真假两起,故此我弟子看验明白,方敢近接。今看老爷们是真圣僧,且请在驿馆暂住,待弟子报与住持前来迎入寺中。”三藏道:“正是我们,也要住在廊外,待沐裕更衣,朝见了国王,方才到寺相谒你住持。且问你如何识我们是真?”僧人答道:“弟子见老爷们挑押的柜担,想必是是经文在内,一见了异香喷鼻,光彩射眼,我弟子信此为真。”三藏合掌称念,寺僧忙礼拜了,回转报与住持,三藏师徒进入一座公馆暂住,按下不提。

且说那狮毛精怪被行者打斗败了,化了一阵腥风齐集在公馆厅上,各才计较又要假变唐僧们往前骗哄迎接斋供,只恐禅机对答不来,孙行者又厉害,惹不得。众妖正议,只见三藏们进入厅来,妖魔见那经文柜担,金光灿灿,直逼邪气,那里存留得住,只得远隐着身形,听唐僧们议论禅机,指望还要仿效。不匡行者进入厅来,闻见腥风,乃把慧眼一观,见了妖魔窃听隐在厅旁,忙掣下禅杖道:“妖魔,你想是要老孙教训你两句玄妙禅机,思量去骗人?且叫你试试禅杖!”挥起来向厅旁打去,三藏道:“悟空,且打点沐浴更衣,来早朝王。忙忙的且试演武艺,莫要又动了伤生之念。”八戒道:“猴精那里是试武艺,想是空久了的公馆,他在此舞禅杖逼邪哩。”行者笑道:“呆子,你那里知:看来都是心间幻,须教打破暗中魔。”

却说三藏沐浴更衣,次早正欲朝王,不意国王挂了免朝牌。师徒计较行路,早有宝林寺住持,带领寺僧前来迎接。那老住持一见了行者,毛骨惊然道:“爷爷呀,你真是取经圣僧,当年过此,借我僧房,把铁大棒要打和尚的。”上前礼拜唐僧,便请唐僧到寺安祝三藏忙答礼,与住持叙个寒温。随起身到宝林寺来。众僧都替行者、八戒们把经担挑的挑,抬的抬,一齐搬到大殿中,香花供奉在中。

疏上,国王与左右计议,也有说是,也有论非,说是的道伊尹不生于空桑,论非的道地狱专为毁释的设。当时有一个官长,叫做中平公,听得司端甫奏事,乃乘马到来拜谒。两相会面,中平公开口问道:“老官长为何上这一章疏?”司端甫说到被唐僧的徒弟登门毁骂,中平公笑道:“老官长,我也不管你别事,只说取经的是大唐僧人路过到此,系要与他相接,便会一会,如不相会,便随他过路去吧。那唐僧的徒弟无故岂有毁骂你的?我近听人传说,有几个妖魔假变取经唐僧,诱人斋供,只怕是假,老官长当验其真。”司端甫被中平公几句言语解说,他便想道:“东土僧人不过路过此方,我管他是非何用?须是看验真假,且到唐僧住处盘问他一番,如果那孙行者仍前毁慢无礼,当再计较。”乃向中平公道:“有如老官长教诲,我与你去探望唐僧,盘问他几句,看那孙行者真假。”当下两个备马,带了跟从,要到公馆中来。

果然走了五十里路,一处空野中道,只见人民往来济济。行者摇身一变,就变了个老和尚,上前问那行人,何事来来往往?人人说道:“取经的圣僧将到,我们远去观看。”行者道:“我师父如何不等我回音,造次行来,就是我的担子谁人挑走?”一面心疑,一面走路。走到前面,果见尘灰腾起,师父柜担飞拥而来,行者看了笑道:“果然是妖魔假充我等,便是充别人也罢,老孙可是与你假充的?”把眉一皱,机变就生,走上前,把假变的行者一巴掌打去道:“你这个毛头毛脸的和尚。”妖魔怒道:“好生无礼,如何打我这一掌?你岂不认得我乃唐僧大徒弟孙行者?”歇下假担子,就来扯着老和尚,行者故意笑道:“原来你不是孙行者,我闻得唐僧的徒弟个个见性明心,知微妙识奥理,比如我老和尚打你这一掌,若是真孙行者,便颖悟低头,拜谢我教诲。”妖魔听了乃缩住手,陪个笑睑道:“老和尚,你这一巴掌叫做甚奥理?”行者道:“这打你,叫做不打你,若是我方才不打你这一掌,乃叫做打你。”妖魔个个听了,齐歇下假担,向老和尚道:“长老何处来?请再教诲些奥理。”行者道:“我老和尚乃宝林寺差来远探取经唐僧的,往来行人个个都传说真唐僧被妖魔一路来假充,他们欺哄这地方僧尼道俗。如今我寺中住持带领些知奥理僧众要盘问,若是对答不来的,便是假。比如问你可是真唐僧,你道是真的,那住持众僧定指你为假;你若说是假的,那住持众僧方信你是真,更把那假充的来历句句说出,那住持众僧越信你是真实不虚,方才香幡迎接到寺,上奏国王,大设斋供,以礼送过境界。若是装模作样,说是真唐僧取了经文回来,这住持反疑是假,礼貌也疏,迎接也懈,就是到他寺中,斋供也没一点。”妖魔听了各相笑道:“原来禅机微妙,颠倒倒颠,须要识得。我们只装了唐僧模样,若不是这老和尚教诲,却不被人识破?”乃向行者道:“老和尚,你既说是住持差远深的,必须要回复住持,却去说我们是真还是假?”行者道:“如今先问了你,我方去报。且问你挑着经担前来是真孙行者,还是假的?”妖魔道:“我是假的。”行者又问:“这经担却是何物?”妖魔道:“总是假的。”行者道:“你这唐长老、沙僧、白马却是什么假变的?”妖魔难开口说出本来狮毛怪,乃答乱应道:“却是假变假变。”行者听了,把脸一抹,复了本相,掣下妖魔假担子上禅杖,大喝道:“我把你这妖魔如何擅自弄假?把我师徒变幻。坏我名色!亵我经文!”抡起禅杖就打,妖魔见是真行者当前,各执了棍棒,劈空就来奔行者。好行者,大显本事,力斗众妖,真是一场好斗。怎见得?但见:妖魔恼羞成怒,行者怪恨生嗔。两下里棍棒一时抢,只斗得行者威风生猛勇,妖魔怪气化微尘。

三藏师徒先参拜了圣像,两庑阿罗,次才与住持众僧相拜礼节,只见左庑下两个全真在那里闭目端坐。住持便要开口叫唤。三藏忙止住道:“老师,莫要惊动了两位全真。虽说释道异教,却本来同宗。”行者在旁呵呵笑道;“师父,只怕他外貌似玄,中心实释。”只见两个全真睁开眼看着三藏大笑道:“好个志诚和尚,取得真经来也。”起身向三藏一个稽首,也不存留,往殿门外走出,临去叫一声:“孙悟空,妖魔以假混真,须要步步在意。”全真方去,只见寺僧来报官长来谒圣僧,慌的个住持摸摸光头,倒带了僧伽帽,提提衣领,穿不及锦袈裟,跑到山门外迎接。

且说妖魔不敢复变假唐僧,却又恨孙行者抡禅杖打他各相,计较也弄个机变报行者之仇。听得唐僧来日早要朝王,就假变孙行者走到一个官长门前。这官长位列朝班之上,身居廊庙之中,正直无私,名号司端甫。正当五更,随班待漏,遇着国王免朝,他勒马回第,忽见大门外立着一个毛头毛睑和尚。左右喝他,他大喝一声道;“我乃东土取经回还唐僧的大徒弟孙行者,今日到此朝王的,闻知免朝,特来拜谒你官长。如何不行接待?大唤小喝,甚无宾主之礼,且失敬僧之义,是何道理?”司官长听了道:“你既是唐僧的徒弟,如何唐僧不来参谒我官长,却叫你个徒弟前来?自古行客拜坐客,你唐僧师徒前来宾主之礼,我敬僧之义。”妖魔道:“我师父乃中国圣僧,你乃外邦官吏,礼当迎接,怎叫我师父拜你?”官长发怒起来,叫左右莫要睬他,鞭马直入公衙。妖魔故意在门前叫骂而去。那官长益动了正直无私之气,写一道疏文,直说我国地邻中华,当宗圣教,西方路远,莫信经文。况自古传来,说他无父无君,我王只当驱逐出境,莫容他入朝。

三藏忙下禅床,彼此行了个宾主礼,叙了些客情话。那司端甫两眼直视着行者,若有含怒之色,便开口问道:“这位长老莫不就是唐圣僧的高徒?我下官便请教你,这柜担供奉在上的.是取来的经文么?”行者道:“正是,正是。”官长道:“这经中却是些甚言语?”行者道:“都是大人忠君,王爱赤子的言语。”官长笑道:“其中没有登门骂人的言语么?”行者道:“有,有。”官长大笑起来道:“我闻灵山真经,乃见性明心,超凡入圣的道理,怎么有这样说话在内?”行者笑道:“大人把这样说话问我老孙,我老孙便说有这样说话在内。”官长怒气越动,乃道:“昨日登我门,毁骂我下官,想都是这经内学来的?”行者只听了这句,乃道:“大人,怪不得你面有怒色,必是心有不忿,我老孙陪伴师父浴沐更衣,打点朝王,何尝登大人府?又焉敢无因毁骂?”司端甫听了道:“小长老,你眼见的不谦恭,向人不称小僧,乃自傲倨呼为老孙,则前情尽假可知。”行者只叫没有此情,便是三藏也解说:“小僧这个徒弟,语言虽傲,礼义却知,决无登大人府门作无礼之事。”那中平官长忽然笑道:“是了,是了,我闻说有什么妖怪,假说取经僧,莫不是这妖假变,把小长老体面败坏?”行者道:“这情理有十分,大人莫要怀恨,待我老孙与你捉了这妖,一则出了你的气,一则明白了我的冤。”两位官长大笑起来道:“若是长老有这样本事,捉得妖魔,我大设带供奉献,仍备些金缎表礼相酬。”八戒听了道:“不知大人肯备斋供,金缎是我们不爱,便是我小和尚也与你捉了妖魔来。”当下两位官长辞别三藏,更嘱咐行者莫要空言,出了殿门上马,那住持直送出寺外。毕竟行者如何捉怪,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行者说的都是口头禅,只好哄妖精。

“暗中魔”三字最妙,能于此中打破,便不须向灵山行处行也。

登门骂人的言语,其实都载在经文上,只看今日和尚,便是样子。

虽然今日哄人的遍地皆是,骂人者绝少矣。

正文 第九十一回 说经义解忿救徒 拔毫毛变袄愚怪

话说这青毛狮种遗下的虬毛,本意假变唐僧修善,只因孙行者怪他坏了僧人体面,举禅杖相打,便怀恨起来,遂假变行者,冲犯了司端甫,指望计害他。行者真假不能辨,乃上天下地、出幽入冥、山林草木、飞禽走兽中处处去找寻充他的妖魔。那里找寻得着?那司端甫终日叫仆从来寺中,以威势喝令住持催促,只要行者捉出妖魔,方消了忿恨。行者没处捉拿这妖魔,自怨力斗之时,与那盘问之会,不曾深究妖魔个来历,被官长催促,不得已乃使个机变,拔了一根毫毛,变了自身,却将绳索捆了,走到司端甫公厅,说捉倒了假行者,特来对质个明白。

司端甫听得,忙出厅,见了两个行者,状貌相同,语言一样,一个立在厅上,一个捆在阶下。那立在厅上的却是真行者,捆在阶下的乃是毫毛变的。行者故意说:“你这大胆妖魔,如何假变我老孙,冲犯老宫长?”毫毛也故意答应道:“是你冲犯了官长,怎推是我?”行者故意拿根棍棒照毫毛打去,那毫毛叫:“说了吧,是我不该假变你状貌,冲犯了官长。”行者道:“我且不打你,你且供是谁?为何变我老孙,使官长怪我?”毫毛乃故意供道:“你是谁,我是谁,总是同身共肚皮。你有两耳并双目,我岂无鼻与须眉。你乖巧,我岂痴,休夸富贵笑贫居。堂前你是孙行者,阶下安知不是伊。”

毫毛说罢,行者故意发起怒来道:“你看你口口声声还说是我,不肯实供!”只见司官长笑道:“长老,我忿恨已解,世间那有两个?你如今有两个在此,便知你是真,他是假。明明是个妖魔要坏了你名色,你自处他去吧。”行者道,“大人纵明白了,只是我老孙怎肯与他干休?”一棍打去,那阶下行者忽然不见。司端甫大笑起来,留行者斋供。行者辞谢道:“大人见了明白,我小和尚申了冤,师父望我回话去哩。”辞别出厅,一直回寺,这正是:不将自己谦卑礼,怎释他人忿恨心。

行者设了这个机变,虽然解了司端甫之疑,心里却又恨那妖魔,一心必要找寻出是何精怪。那里知狮毛妖魔倒也有几分手段,他几个隐着身形,跟着唐僧们到寺来,还想学僧人的盘问对答,思量前途假变,遂他行善功的心肠。却又恼恨行者要驱灭他,不意行者释了官长之疑,又听得八戒说有斋戒也会捉妖,乃相计较道:“这长嘴大耳和尚也曾夸嘴,如今且丢开孙行者,把这和尚耍弄他一番,看是他会捉我,还是我们会耍他?”

却说三藏见国王免朝,只得在宝林寺住下,待坐朝还要谒见国王。这地方往来寺中观看圣僧取经回来的纷纷不绝,内中有豪富人家妇女,立心修善,积下的缎帛甚多。他闻得圣僧安住寺中,带领侍儿也来观看,只见唐僧师徒褊衫袄子破旧,便发一点点善心,乃向三藏道:“师父们衣破,我愿布施几匹缎帛,与你做件上盖。”三藏道:“布施乃女善人功德,只是我出家人远涉道路,有衣遮体御寒便受福无量,若做件新衣穿着,途次不便行走,况缎帛乃蚕吐丝成,非我僧家宜服。”妇女道:“师父既不穿缎帛,我家现有织得布匹,取几匹你做件新衣,如途决不便,且安在行里,到寺院更换,有何不可?”三藏道:“布施布匹,虽说是你功德,只是尺寸皆女工劳苦,我僧家受了怎消这功德。况出家人有衣在身,又收贮一件在里,也非修行道理。古语说的好:上床脱了袜和鞋,知道明朝来不来。”那妇女见三藏辞谢,乃称道:“真是圣僧。”却看入戒身上衣衫更破,说道:“小长老,你的袄子如何更破?”八戒笑道:“远路挑担,磨破肩袖,又撞着妖魔捆吊扯碎。我师父他便见人却有锦襕袈裟,不受布施也罢,我们这破袄子补丁也没一块。女善人布匹,不敢违背师意受你的,若是补丁,领你一两块吧。”妇女道:“有,有,送来。”说罢,出山门而去,不知妖魔正在殿旁伺候寻八戒的心事,要捉弄他。却好听得要妇女补丁补袄子,趁八戒走出殿门外,乃变了一个侍儿走近前道:“小长老,我娘子说你衣被,可脱了去与你补。”八戒道:“善心,善心,只是天寒地冷,身上止有这件衣袄,怎脱的与你去?”侍儿道:“小长老何不到我家,换件衣你遮寒,脱下来补?”八戒信真,那侍儿先走,这呆子后跟。

妖魔见八戒随来,出了山门,他却寻了一所大空房,引进八戒到里道:“小长老,你立在此,我去取件衣来与你换。”乃到后堂,随与众狮毛妖变了几个大汉子走出屋来,见了八戒道:“何处和尚?青天白日闯入人家,非奸即贼!”八戒道:“我乃过路取经僧人,蒙你女善人怜我衣破,布施补丁,叫我到此来补。”汉子们道:“我家那有妇女?就是有妇女,也不出闺门到僧寺叫你。看你这个嘴脸,定是不良的和尚,把绳索捆了,送他到地方官长去。”一个汉子道:“送甚官长,且取棍棒来,打他一千棒再送他去。”八戒道:“列位大哥,委实我和尚有些来历,非不良之僧。你说捆也没干,打一万也禁得,送到官府,只怕还要难为你家。破袄子趁早与我细补,便斋饭不妨摆出来,倒免了你们的晦气。”众汉子道:“好大话的和尚,敢在人屋里放刁!”掣出棍棒就打,好八戒拳打脚撑,早夺过一条棍子,与众汉子在屋堂阶大斗起来。吵闹声响,惊动了邻屋人家,左右齐齐来了许多男子,妖魔见势不谐,往屋后进去。

众男子见是一个和尚拿着一根根独自阶前在舞右跳,口里乱嚷乱叫,乃上前叫一声:“是那里和尚,到这空里做甚事?莫不是病疯见鬼?”有的说道:“长老是宝林寺殿上挑经的僧。”有的说:“那里是他,那取经圣僧徒弟自尊重在殿上,此莫非是传说的妖魔假变唐僧的徒弟?”八戒道:“列位,我实是殿上挑经和尚,被一个侍儿引来,与我补破袄,那待地进去了,不知屋里几个汉子走出来,把我当不良的,将棍棒乱打,是我与他们打斗。”众汉子笑道:“此乃空闲宅子,那里有甚侍儿、汉子?”八戒道:“方才与我打斗,见列位来进屋去了。”众男子扯着八戒走入屋后,都是空屋,那里有个侍儿、汉子?齐齐把八戒扯着不放道:“分明你是个不良,闯入人屋的。”有的说;“只恐空屋久闲,有甚邪魅迷哄这长老入来?”有的说:“若是寺内取经的圣僧,邪魅安敢犯?”有的说:“不如扯他到寺殿,见那老长老自然明白。”众男子扯着八戒出门.

恰好遇着比丘僧与灵虚子两个变着两个全真出寺门,长街短巷行走,只为保护经文,要荡涤妖邪。见众男子扯着八戒,乃上前道;“列位,此是取经圣僧徒弟,缘何扯着他?”众男子道:“他既是圣僧徒弟,如何在人家空闲屋内?不知何事?”比丘把慧眼一观,向灵虚子道:“此分明是猪八戒,如何出寺门做此事?”乃问道:“长老,你不随师在殿上保守经担,却缘何出来做此事?”八戒把侍儿引来补衲之事说出,灵虚子笑道:“是了,是了,谁叫你妄想补衲,误随侍儿,自投痴境,撞着邪妖?你列位同到殿中,见了圣僧自然明白。”全真说罢前去。

却说三藏与行者在殿上静坐,眼中忽然不见八戒,说道:“悟空,怎么这一会不见悟能?那里去走?”行者道:“徒弟见那妇女要布施缎帛,师父辞谢他时,八戒化他补丁,只恐出山门化补丁去了。”正说间,只见众男子扯着八戒进殿来,把这前因后节说了一番,三藏微微而笑道:“列位善人,这分明是我徒弟出门化缘。”众男子道:“老师父,若是化缘,怎么闯入人家空闲屋内乱敲乱打,指说无据虚话?”三藏不答,说了四句经语道:“一切有为,如梦泡影,

如电如雾,应作是观。”

三藏说罢,众男子齐齐合掌拜谢,称赞而去。八戒忽然起来明白。沙僧道:“二哥,你分明被妖魔耍弄,如何不使出你平日神通本事,来捉拿妖魔?”八戒道:“我平日的手段不知怎么今日使作不出。”行者笑道:“总是你背了师父辞布施之心,化甚补丁,随那侍儿行去,惹了妖魔。”八戒道:“似你专惹妖魔,怎么能使神通本事?还要弄个机变心肠?”行者笑道:“呆子,我老孙是要拿妖捉怪、保护经文、一片公心,岂是你补袄子一种私意?你不说倒罢了,我如今正要寻那假变我们的妖魔,适间捉弄你的这空屋里侍儿,汉子,一定就是了。”叫声:“师父,端正了念头,好生看守经担,徒弟找寻妖魔去也。”随隐着身赶上众男子前去。到那空闲宅内,众男子把屋门关锁各散。行者却变了个八戒,坐在屋槛上,看有甚妖魔。

却说众狮妖与八戒打斗,正要齐力把八戒打倒,不意邻众男子来,他却进了屋,隐了形,随到寺殿,听他师徒们说了一番,又要弄个手段。见唐增念头端正,无因可假、乃复到空屋,见八戒坐在屋槛,笑道:“这和尚锁了屋门,出去不得,你看他坐在槛上,没精没神,正好弄他。”仍变了一个侍儿,从屋里走将出来。行者道:“好呀,好呀,你叫我来补衣服,如何着人打我?”妖精道:“我们进去拿衣服你穿,那是间垦人家的,他怪你进里面来,故此打你。见你说是唐僧的徒弟,因此关了门进去了。”行者道:“你方才那里去了?”妖精道:“这里面有一暗门,通着我家,因人多吵闹,我也进去了。如今却来了你补衣服。”行者道:“你说取旧衣与我替换。”妖精道:“小长老,里边没有替换衣袄,你可忍一时冻,脱将下来,我与你叫娘子去补。”行者机变就生,想道:“我正要查他娘子来历。”乃拔根毫毛,变了八戒的样子,自己却变破袄脱下身来。妖怪不知,拿着件破袄在手,看着假八戒道:“小长老,你赤精精的不冷么?”毫毛不会答应,只把头摇,那侍儿走入屋内。

众妖怪笑道:“且先把这和尚冻他一日。”一妖道:“莫若扯碎地袄,叫他没的穿回寺。”众妖:“有理,有理。”方才要扯,行者道:“不好了,老孙的真身怎与他扯?”不觉的现了原身,轮起双拳便打。众妖怪见是孙行者,怕他手段,往前屋就走。那假八戒故意畏寒,赤着身子颤巍巍的。众妖道:“孙行者厉害,惹不得,这猪八戒不济,我们且扛了他去。”把个毫毛变的假八戒抬扛飞空走了。行者走出屋来寻妖魔打,那里有个妖魔?他的假八戒也不知去向。行者心疑,自悔性急,不曾看明是何妖怪,这根毫毛何处去了。只得出了空屋,走回寺殿。

见三藏与八戒、沙僧欣欣喜喜,打点行李。行者忙问道:“师父守候朝王,怎么打点行李?”三藏道:“国王免朝,我们来朝朝门前叩谢,辞了寺众去吧。”行者道:“你便去得,我老孙只因找寻妖魔,被他拿我一件宝贝去了,须要寻着妖魔,取将来,方才往前去得。”三藏道:“悟空,你金箍棒已缴,紧箍儿已脱,有甚宝贝被妖拿去?”行者道:“是件贴身的宝贝,定要寻得。”三藏道:“今日虽晚,尚有一夜,你还找寻,不可迟误了。”行者依言道:“师父,好生看守经担,我找寻宝贝去也。”说罢,出殿门走去。八戒见行者说寻宝贝出殿,乃与沙僧说道:“师弟,你猜行者可是寻宝贝?”沙僧道:“大师兄身无私蓄,有甚宝贝?!想是他来时在这国内立下许多拿妖灭怪功劳,有甚地方请他吃顿私自斋饭,假谁不见宝贝,要挨一日。”八戒道:“是了,三弟可好生看守我的经担,待我尾着猴精之后,看他那家去吃私房斋?”悄悄的瞒着三藏,走出殿门。

远远月影之下,见行者东张西望,坐在一座石桥栏杆之上。八戒弄个神通,把蒲扇大耳掀起来,听那行者可说甚言语。果然。行者独坐在桥栏,自嗟自叹,思想毫毛不知被妖怪摄在何处。八戒捏个《顺风诀》,听他说道:“我体天地生,精华日月照。

周身备万毛,一灵通九窍。

谁非血脉荣,皆是皮肤貌。

只为诳妖魔,将伊来拔掉。

来时令伊神,去来称你妙。

懊恨强中手,不知何怪捞。

一毛虽是轻,怎肯舍的耗。”

八戒捏了《顺风诀》,把行者嗟叹之言字字听了,笑道:“这猴精原来把一根毛儿当宝贝,舍不得。且再看他动身到何处找去。要知行者寻着毫毛,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八戒往日被吃饭着魔,今日又为穿衣着魔,想出家作和尚只有这两件要紧。友以笑曰:“和尚更有要紧的哩。”余应之日:“已跳出高老庄矣,此二者亦是没奈何,拿他出气耳。”

正文 第九十二回 神王举火燎狮毛 猎户疑僧藏兔子

<span>诗曰:

万种妖魔万种凶,春从客感凿天真。

无边孽障由烦恼,有碍虚灵是妄嗔。

剪灭直须操慧创,行持切莫入迷津。

生人识得玄中理,万劫常存不坏身。</span>

乃向行者道:“悟空,这却如何处?”行者道:“师父,若是老孙使个机变,何怕他一千个猎人,那个敢动我们拒担!只因一毛儿不敢再拔,禅杖子又不敢动手,动了禅杖打出人命来,你老人家又咕咕哝哝,说损了阴骘。你问八戒,看他怎个主意?”三藏乃向八戒说:“悟能,这众人要开经担搜兔子,你计将何出?”八戒道:“我老老实实开与他看,中间没有兔子,难道强问我要?”三藏道:“柜担一开,只恐前途风雨差失。万万开不得!你且再想个计策。”八戒道:“悟空又不肯设计,我也没法,师父可问沙僧。”沙僧道:“我越没有主意,惟有个恭敬心肠,保护着经担,决不肯与众人开看。”三藏听得,心内益慌,只是合掌称念如来,向众猎户道:“列位善人,其实小僧们不曾藏你兔子。且问你,这兔子值多少钱钞?小僧情愿脱下衣衫陪你兔价。”众人那里肯,三藏没奈何,向行者道:“悟空,还是你作个法处。”行者道:“师父,必要徒弟设法,须使机心,你老人家可肯容我?”三藏道:“徒弟,正为你行行步步使机心,便亵渎真经,到处遇着这样妖魔留难,如今说不得了,凭你吧。只要保全柜担,不把众人拆动封皮。”行者道:“师父既叫我使机心,便打杀了几个猎户,也无碍。”乃论起禅杖,向众猎户说:“你们倚着人众势强,冤赖我僧家藏你兔子,定要开我经担,我如今弟兄三个,只有这三条禅杖,你若打得过,我便让你开担子,若是打不过我三个和尚,休要悔懊。俗语说的留情不举手,举手不留情。”

总批:

比丘僧走到石桥边,见行者自嗟自叹,乃上前道:“孙悟空,你不打点行李,随师朝王前去,却在石桥适情玩月。自叹自嗟,莫非是学了你师,动了唐人风韵?”行者看见便认得是比丘僧,乃答道:“吾师何来?我老孙那里是适情玩月,乃是被妖魔抢我一件宝贝去了,没处找寻,在此自嗟自叹。”比丘僧笑道:“你我出家人,视身外之物有如浮云,甚么宝贝动了不舍之情?”行者把身上一指道:“我老孙的一身宝贝多着哩。”比丘听见,笑道;“谁叫你使机心,把他变化八戒,被妖怪捆去了?便弃了他,这想也值不多。”行者道:“一毫弃不得,弃了不为完身。若是找寻妖魔不着,不得这宝贝,怎肯挑经担打点行程?”比丘见行者说出不肯挑经担,忙扪着行者之口道:“悟空,切莫动不挑经担之心,只恐此心又生出妖魔,你找寻不着妖怪,何不把慧眼远观?”行者道:“正为少了这一根宝贝,不为全体,慧眼便照不出。”

却说比丘僧两个在桥栏望空,见行者不能收复他毫毛,又没本事捉拿妖魔,天渐明亮,只得把木鱼梆子敲了几声,惊动了报事使者,顷刻驾云到了石桥之前。见了比丘两个,备知其情,即赴灵山报知神王。

这众毛妖知行者神通,已先把谷门紧闭,牢加扃固,真是风也难入。行者到得洞前,但听得谷内棍棒之声,千方百计不能入去,变个蠛芒虫儿,又被妖怪识破,真无奈何。

且说灵虚子走到八戒面前道:“八戒,你不随师打点行程,在此处作何事?”八戒看了灵虚子一眼道:“老道长,我有些眼熟,想曾在那里会过面?”灵虚子笑道:“八戒,你岂不知,既在佛会下,都是有缘人?”八戒说;“我只因孙行者失落宝贝,出来找寻,随地玩玩月。”灵虚子笑道:“你非此心,孙行者有何宝贝?多管是瞒你去吃晚斋。”八戒道:“正是,正是。你这道长见的透。”抬起头来不见了行者,八戒道:“都是与你讲话,把个行者走了。”灵虚子把慧眼四望,见行者在山谷前,乃向八戒说:“你师兄在那远山前人家吃晚斋哩。”八戒听得,那里答话,飞走去了。

灵虚子走近石桥,见比丘坐在石栏,两个说出这段情由。比丘道:“孙行者动辄拔毛变幻,这会被妖魔把毫毛捞去,恐伤完体,定要寻着不肯挑担动身,如之奈何?”灵虚子道;“师兄,我与你须是远远看他收复这根毫毛,若是收复不得,必要助他些法力。”

话表众狮毛妖魔怕行者神通广大,本事高强,不敢与他斗,出到屋前,把八戒扛去。到一处空山谷内,忙将绳捆了,把大棍乱打,问道:“你这长嘴大耳和尚,向人夸说会捉妖魔,如何被我们捉来?补丁斋饭且从容,等捆着打一干棍再奉敬你。”这毫毛变的假八戒不会说话,只是点头。妖魔正疑,说:“怎么这等一个痴和尚,莫不是孙行者弄的神通?也罢,便是假弄,且打他一千棍再作计较。”不知这假八戒乃是行者法身一体,行者坐在桥栏上,无处寻妖?忽然身上打个寒噤,如棒打一般疼痛起来,急躁的自嗟自叹:“我老孙也是个伶俐的,怎么把根毫毛失落,不知项下?多管是妖魔拿了去打哩。”心里恼恨错变了八戒。那八戒远远看行者坐在桥栏上,身也不动,他只得立在远等,忽然也觉满身如棍打之痛,正在疑心不提。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复了原身,往来寺前巡游。月明之下,见行者坐在桥栏,又见八戒远远立着,比丘僧乃向灵虚子道:“师兄你看行者、八戒两个,远远各坐立在明月之下,是何缘故?”灵虚子答道:“正是,他两个不坐殿上伴唐僧守经担,到此闲坐远立,必有甚故。师兄可去探孙行者,我去探八戒。”比丘僧道:“夜静月明,我两个无因去问。”灵虚子道:“须是作个有情去探。”比丘僧说:“变化有情,不如直以灵山原来状貌,我与师兄分头去问吧。”

东土取经唐长老,这回打点别乌鸡。

比丘僧道:“此实不虚,待我与你观看。”把眼四方一看,笑道:“那远远山谷之中,妖魔正在那里打你的宝贝。”行者听得恨了一声说:“怪道身上疼痛,原来这段情由。”他也不辞谢比丘,一个筋斗直打到山谷前。

神王驾云到了宝林寺前,果见行者与八戒和妖魔斗打,不分胜败,神王帮助行者神威,口中喷出真火,妖魔见了心中惧怕,逃走到谷口。这里齐齐赶来,妖魔无计脱身,被神王一火焚烧。

不是劫掳人,一行游猎户。

那火焰延入谷内,正要将众妖俱焚,却好行者进谷,见了他毫毛,急收上身,忽然空中一个青毛狮子,把身一抖,那虬毛收上身去,山谷妖魔尽灭。行者方才称谢神王。神王说:“悟空,你那根毫毛,动辄拔下假变,故有此狮毛弄你根因,本当也焚了你这根毛,只怕伤了你毫毛,不成完体,以后须戒了拔毛机变,勿损了你师父取经志诚。”行者道:“谨戒,谨戒。”八戒道:“神王,我老猪忠厚老实问你一声,过了此处,可有甚妖魔了?”神王笑道:“你只仗着忠厚老实,那里有甚妖魔?只怕你贪嗔走入痴途,难免邪气不着。”神王说了,驾云而去。行者与八戒方才走回宝林寺,只听得殿上:钟鸣鼓响众增齐,正是焚修功课时。

行者、八戒走入殿中,三藏见了道:“你两个何处闹行?叫我系心半夜。”行者道:“师父,徒弟们找寻宝贝,今已寻得,你莫要又说系心,若系心半夜,我老孙晓得,又要被系心妖魔作弄了。”三藏道。“你宝既得,我们趁早国门外朝王,辞了寺众,前行去吧。”当下师徒走到国门外,望上朝参回寺,别了主持。众僧香幡送唐僧出得东郭门。

师徒四个,连马五口,离了众僧,晓行夜宿,行够多时,到了一处地界。三藏押着马垛道:“徒弟们,我等离了乌鸡国,走了这些时平坦大路,心下宽舒。今日多赶了途程,身体有些疲倦,你看那里有甚庵观寺院人家,借寓一日,再趱路前行。”行者道:“师父,你说心下宽舒,便有个怠慢的志念,这身体疲倦,便是一种妖魔弄你。”三藏道:“徒弟,你这话虽也在道,但是宽舒比那忧愁不同。”行者笑道:“师父,我徒弟还说忧愁胜似宽舒。”八戒听得道:“真个走得远了,身体十分疲倦,要宽舒宽舒,方才免得忧愁。”把经担歇在个深树林间,便扯着马垛,解下柜子道:“我们要宽舒,把马也歇他一会。”师徒正才歇下担子,只见后边来了一簇人马。三藏回头一看,只见:尘埃腾涌,声势鸱张。尘埃腾涌乱飞扬,声势鸱张人气旺。唐僧心胆怯,八戒念头慌,沙僧疑惑怪非常。只有悟空孙行者,抬头望,意思想,不是猎人来赶兽,便是妖魔追长老,下顾美猴王。

两个远远望着,行者在那谷口无计入去,却好八戒走到面前,见了行者笑道:“夜晚间便不吃这顿斋也罢,守着人家谷门,想是化缘?”行者道:“呆子,都是为你寻妖失落宝贝!已知下落,在此谷内,无奈妖魔把谷口牢闭,我平方百计不能得入。”八戒道:“你平日机变神通何处去了?”行者追:“正为少了这件宝贝,变化不来。”八戒道:“你休瞒我,不过是一根毫毛,我八戒身上也有许多,曾在前林变过,如今拔根赔你。去吧,天早师父辞朝前走赶程。”行者道:“八戒,你的毫毛也曾变幻,我倒忘了,如今说不得借你变化个神通本事,打开谷门,收了我的毫门去罢。”八戒道:“拔甚毫毛?再被妖魔捞去,连我也弄做个不全的。我与你使出些大力来,把谷门打将进去吧。”八戒说了,使出一臂法力,把个山谷打的六零八落。那众毛妖正把棍棒打假八戒,见了真真行者、八戒进谷,把假八戒依旧一齐扛了飞空运去。行者与八戒也腾空追赶。

三藏见了,方才放心道:“列位,我们出家人如何藏你免于?”那猎人道:“我们赶得两只兔子,分明跑到这林间,如何不见?那前途左山右冈,我们都有鹰犬把定,必然是你们藏了。你说出家人不藏,我道你们往往讲慈悲,说方便,每每劝人放生,岂有见鬼子被赶得慌张不救他的?若还藏了,必须要还我。”三藏道:“列位善人,其实小僧们见也未曾,如何藏你的?”猎人道:“你称我们善人,我打猎的心肠,恨不得猎尽麋獞鹿兔,你把这二字称我,分明是藏了兔子,故意支吾。看你这些柜担,定是藏在里边,急早开了我看。如果没有在内,便罢。”三藏道:“列位,这柜担开不得,我乃东土僧人,奉唐主命,上灵山取的经文,上有皇封,扃固甚密。”猎人道:“我们只要搜寻兔子,那里管甚么封皮扃固。”一齐便要把柜担打开,七手八脚,人又众多,三藏那里分辨得来?

这妖魔分了几个拦住空中,与行者们抡拳敌打,分了几个依旧仍回山谷,把谷门将石垒的坚固。行者、八戒被这妖魔使了个乜斜斗打,敌一回又走一回,两个无奈,又恐天明师父打点起身,甚是躁急。

众猎户听了大怒,赶来说道:“那老和尚合掌善求我们,情义尚可原容,你这三个小和尚,拿着棍棒三根,讲说打斗,便非良善。我们生长在这地方,你一个过路的,要与我们打斗,你可知俗语强龙不压地头蛇?”猎人说罢,便挽起弓弩,连发了三枝箭来。行者眼快,把禅杖连打落在地,吓得个三藏道:“徒弟们,不好了,俗语说的明抢易躲,暗箭难防,他人众弩多,方才还是留情的三箭,若乱射来,你们怎挡他?”这长老惊惊战战,只是合事称念。毕竟怎生解散?且听下回分解。

三藏见了,慌张起来道:“徒弟们,方才只该努力上前走路,都是悟能要宽舒,歇下担子。”八戒道:“却是师父叫身体疲倦,寻寺观人家安歇,如何怪我徒弟?”沙僧说:“寺院人家便有个着落,如今在这深树林间,万一是剪径强人,看见了我们经担,当作货物来,却如之奈何?”行者笑道。“师弟,你好脓包,妖魔来老孙也不怕,便是强盗又何足畏?你我且把马匹柜担安在一处,掣下禅杖在手,若是强盗,大家齐力保护,不可怠慢。”八戒、沙僧依言,各掣下禅杖,坐在林间,三藏只会掌念佛。行者道:“师父,逢善人该念佛,只怕是恶人来,他那里信你。”三藏道:“徒弟,你那里知道,你们拿着禅杖,思量要打,万一打杀了人,伤生害命,不当人子,不如我念佛,暗中自能解冤化恶。”师徒说话未了,那人马走到林前,问道:“长老们,你可曾藏了我们的兔子?”三藏着那起人:架鹰随韩卢,骑马操弓弩。

青狮石猴同一毛类,尚且各各成佛,多少披人皮的反不如他,真可叹也。

脱去发毛,方见本性,连行者毫毛都焚了的为是。

正文 第九十三回 假变无常惊猎户 借居兰若诱尼俗

话说比丘僧两个,坐在石栏,见孙行者得神王法力,复了毫毛回寺,与三藏别了乌鸡国僧寺前行,他两个欣欣喜喜,木鱼声送经灵感。又见唐僧师徒前行,一路坦然大路,正才走到唐僧路前,回头一望,见他师徒歇在林间,与一簇人马争打。比丘僧向灵虚子道:“师兄,你看唐僧在后边,又遇着妖魔了。”灵虎子道;“我与他暗去探看,是何物妖魔?”比丘僧说:“正是暗去方妥,若是显去。那孙行者伶俐,知道我与你,便要推托在我们身上。”乃隐着身形,走到树林,见是猎人要搜兔子、开经担与行者争打这段情节,又见猎人挽弓放箭,三藏心慌。灵虚子道:“师兄,解此争斗不难。”乃向树林上摘了两叶,叫声“变”,顷刻变了两只兔子,在那树林根下穴中钻出。猎人见了,齐声叫:“莫要动弩,冤了这长老们,是我等理曲。”众人齐去逐免,那兔子飞走,往山冈远去。这众人驾马发弩,飞鹰放犬,竟去追那兔子。

三藏乃叫:“徒弟们,众猎户见了兔子,除了疑心,息了忿争,前去追赶。我等免了这冤孽,趁早挑着担子走吧。”八戒、沙僧听了,忙挑起经担说:“走路,走路,莫要又说劳倦歇息,动了这懒惰之心,便惹了妖魔怠慢。”行者说:“呆子,你便怕惹妖魔,我老孙恼他赖我们偷藏兔子,又倚众恃强,张弓挽弩把箭来射,到亏老孙武艺精熟,把禅杖打落他箭。若是武艺不精,必遭他射,这会他有了兔子去追赶,待我叫他赶个落空,还吃我个惊骇。”三藏道:“悟空,那猎人如何吃你个惊骇?”行者道:“只因师父被他们惊骇了这半晌,徒弟却要替师父还他个报复,叫他也吃吓一会。”三藏只叫:“罢休,挑经担走路。莫要又动机心。”这行者那里肯罢,虽依师父挑起担子,随着八戒们前行。走了二三十里路途,忽然丢了担子,一个筋斗依旧打回深树林间。

只见那众猎人追赶兔子,不知那兔子原是枯叶变的,走过山坡复了原形,没处寻觅,正在那里东找西寻。忽然林里挥出一只金睛白额虎来,众猎人见了,全不惊骇,齐齐笑道;“好买卖,捉兔子不着,却撞着你这孽障。”齐架起弓弩,搭上箭,正要望虎射去,内中一个猎人道:“先讲明了,打得这只虎如何分?”一个道:“我要肉吃腹抱。”一个道:“我要骨医手足。”一个道:“我要须好剔牙。”一个道:“我要皮当作褥。”行者听了要走,又怕他们追来放箭,要上前又见他们不怕,把钢钗来戳.正悔懊说:“今日这机心使拙了,万一乱箭射来,如立奈何?打个筋斗走路,又损了平日之名。”只听那猎人说:“莫放箭射破了皮,做不得坐褥。”行者把慧眼一看,原来是灵虚子,见孙行者变假虎吓猎人,他见猎人不怕,反要张弓射箭,见行者设个计策,乃变个猎人杂在众中来护救。众人听得说射破了皮,齐执着棍棒来打,灵虚子高声叫道:“张大哥,莫要装假了,我们要放箭了。”行者听得,猛想起个法,把身子一直起来,原来是一张虎皮盖着一个汉子。众猎人一齐笑将起来,往山冈头去了。

行者自嗟自叹道:“本意来替师父报个惊骇之仇,谁知这伙猎人见虎不畏,反要来射,不亏那救护的道人提明,我老孙几被他伤损法身。如今欲回去挑经担,师父必然问我如何惊骇猎人,我老孙若说个慌,又欺了师父,若直言无隐,却被八戒、沙僧耻笑。如今一不做,二不休,必须把这起猎人定要惊他一场,方好回去见师父。”行着想了一会,设个甚么计较方才惊骇的这伙人?乃想起打猎是伤生害命的事,幽冥必有鬼责。乃变一个无常人,手执着文簿,走到山冈。

只见那猎人射了一会猪,齐歇在林间,行者故意执着文簿,坐在地下,那猎人见了这个汉子,似个公门中人,手执着文册,乃问道:“长官是那个衙门公差?手中票子何事?”行者道:“我是勾拘作恶的。”猎人问道:“我这地方那个作恶?”行者道:“无故伤生害命、游闲打猎,这便是恶人。”猎人笑道:“取诸山林,不伤国课,借以资生,怎叫为恶?”行者道:“你便说不为恶,我冥冥之中却怪你这宗事,伤禽兽性命,差我来句捉他。”猎人只听了这句话,个个毛骨悚然,大惊道:“公差,借你丈策我们一看。”行者道:“这是秘密牌票,如何与你看得?”行者见众猎惊骇,他心既遂,乃往山冈下飞走。众猎放马赶来,那里赶得去?个个称异回家,不敢打猎。

却说行者遂了机心,正要打筋斗回见师父,只见比丘增与灵虚子坐在山冈上,见了行者说:“孙悟空,好个替师父报仇,惊那猎人,不是我提明解救,已被强弩先自惊了一番也。”行者称谢道:“二位师父,你前前后后多有劳扶持,请问你何处去?”比丘僧笑道:“悟空,我问你,劳劳碌碌,不跟着师父一样忠诚,着甚来?你师父在前,等你挑担赶路,快去!快去!我两个是到东土公干,你休问我。”行者听了,笑了一声,一个筋斗打到三藏面前。

三藏见了行者道:“悟空,你忽然丢下担子,又去那里,想是要惊害那伙猎人,你怎生样惊害他?”行者乃把虎的情由说出来,八戒笑道:“猴精,你那里知虎见猎人反惊,未曾吓人倒被人吓了,这机变何用?”行者又把变公差勾恶人话说出,三藏道:“徒弟,你只惊人,不独打猎的,但见为恶的都要惊心,只是你每每动了凶心,切莫将禅杖胡乱打人,恐被无常勾你。”行者笑道:“师父,你岂不知我老孙:自从花果做猴王,游遍天宫地狱堂。

拔去轮回生死籍,万年再不遇无常。”

行者说罢,挑起经相往前飞走。八戒道:“师父,你看这猴精,遂了心意,打起精神,你便飞走,我们等了这半晌,肚中饥饿难行,看那里有人家,去化一顿斋,吃饱再走。”行者道;“此处都是山路崎岖,除非过了这山方才有人家。”三藏抬头一望,果然高山在前,乃叫道:“悟空,似这等高山,肠中空虚,那有精力行走?我跟马垛尚难,你们挑担费力,怎生走得?”行者道:“师父,此山不见甚高,还有高的在前,你且上那高处一望便知。”三藏只得打起精力,上得高山,望前边山路,果然比这山更高。但见:崔嵬上接九天,峻峭遥瞻四野。朝见云封山阜,夕观日挂颠峦。丹崖怪石傍星宸,奇峰削壁冲霄汉。红尘不上雁难过,白雾横空人迹罕。

三藏见这高山连接,径道崎岖,道:“徒弟们,当年我们来时,我亏骑着马,你们不过肩担些微行李,不似而今重担,委实难行。托愿经力,不遇虎狼,不遭妖孽,得到前平坦之处就好了。便是饥饿,也只得忍耐。”行者道:“师父,你来时应有灾难,处处高山峻岭,故遇妖魔;如今仰仗真经,果是遇险不险,只要你坚持了正念,不日可到家乡。”三藏道;“徒弟,你叫我坚持正念,真实不虚,只是你也要莫使机心,自然功成行满。”行者笑道:“师父,我徒弟机心乃遇着妖魔不得不使,如今路已渐渐东来,这几根毫毛已戒了,不拔就是,机心也使的不灵,老孙只好做个听使人员。倘得顺意,把经文送上东土,好好西还,把一切机心尽还本等。”三藏说:“正是,正是。”

只见八戒没好没气的说:“饥了肚子,苦了脚跟,历着肩头,且说闲话!快快的把这高山走下去,看是何处?可有人家化些斋饭充机可不是好?”三藏道:“悟能,你不必使性子,饥乃大家饥。”行者道:“呆子没理,有谁偏你饱腹?你使这急性,只怕又要撞着不相应的妖魔,连累我老孙。”八戒道:“若是怨我性急,遇着妖魔,便是我去打斗,料九齿钉钯久不在手,这条挑经担禅杖也随身用熟。”三藏道:“悟能你一个性急心肠,怕动妖魔,却又提起钉钯,动了那伤生无明之念,只恐又要有些怪气。”

正才讲说,只见山脚下卷起一阵狂风,忽然山顶上马云笼罩,三藏道:“徒弟们,都是悟能性急,没好没气的,你看那风起云兴,定有雨落,你们可快些走下山冈,寻个安歇处。”行者道:“师父,那山脚下是座茅庵,我们去借歇,但不知是僧庵?道院?”八戒道:“多管是座尼庵。”沙僧道:“若是尼庵,只怕又不容我们僧家借寓。”行者道:“这有何害?况风雨暴至,出家人岂无方便?且我们经文到此,纵是尼僧,必须致敬。”乃急奔到庵前,见山门掩闭,行者歇下担子敲门。并听得里面有人问道:“敲门是谁?”行者答道:“是我们过路僧人,偶遇风云忽起,只恐暴雨将来,暂借庵中一避。“’只见里面答道:“我这庵内乃是尼增,安遇不便,再过半里,就有客店人家,何不到那里住宿?”三藏道:“悟空,若是半里之遥,我们趁雨未落赶过山去,寻个客店人家,委买方便。”行者道:“国外荒野,说半里就有几里,人一走不到,风雨来落,且不要说湿了衣服,只怕雨下了连经文也要损坏,如之奈何?待我探着个远近。”跳在半空,把手搭个篷儿一望,那里有人家客店?乃下地与三藏说;“前面十余里已被阴云遮掩难看,近处那有客店?多管是尼僧愚哄我,我走到前面,难复回转。如今风雨将主,庵门牢闭不开,徒弟原意不使机心,八戒曾说撞着不相应的,他去打斗,如今遇着尼僧不相应,当去设法叫他开门。”八戒道;“我原说遇着妖魔去打斗,此系尼僧不开庵门,还借重师兄做个主意。”行者笑道:“遇此地方,不得不使个机心,又怕师父嗔怪。”三藏道:“悟空,我岂是嗔怪你,倒是我先动了嗔怪,如今凭你吧。”

行者见雨将至,只得把庵门又敲,说:“女菩萨,快开门,我们是过路的比丘尼,到前路人家客店借寓不便,故此特来投托。”庵里听得是比丘尼,忙来开门,行者却把脸一抹,宛然变得一个尼僧,忙叫八戒、沙僧快也变了面貌,沙僧却变的与行者一般,八戒左变右变,只因他性急动了无明心肠,故此变不来。恰好门开,两个尼僧一个年老,一个年少,走将出堂,见行着果是尼僧,乃迎入庵堂,彼此叙礼,只见门外挑了经担,押着柜子,进入庵门。尼僧一见是两个男僧在内,便问道:“女师父如何同着男僧一起?甚不雅观。”行者道:“二位师父,你不知我们从灵山下来,你这地方分个男女,我那里未入禅门披剃,称为优婆塞同着优婆夷,既入禅门被剃了,就称比丘僧与比丘尼,同寓修行,何有嫌忌?有问师父,但问你的修行功德,莫要猜疑同行男女。实不瞒你,这两个是男僧,我与这个是女。”尼僧听了,忙邀行者、沙僧人堂后屋,却把三藏、八戒安住在前堂,把经担供奉堂上。三藏焚香礼拜毕。

只见老尼出堂来道:“老师父,风雨落了,切莫开门,怕有击门的,只说是过路的女僧,若说了是男僧,只怕惹动妖魔来闹。”三藏听了道:“女师父,你这清净兰若有甚妖魔?”尼僧说:“老师父你不知,我这方一向不闻有甚妖魔,只因我收了一个徒弟,削发在此出家,不知是那个村乡山精水怪,天晴不来,只等风雨晦冥,便有三五成群,提壶携盒,到此堂中,要我这徒弟陪伴他们畅饮,幸喜大家相制,丝毫不以邪乱侵犯。就是我们,俱以清白自守,誓为生死出家。若说是女僧倒罢了,只怕进门见你两个男僧,生他的嗔怪。”三藏听了道:“女师父,为何天晴这妖魔不来?”尼僧说:“天晴行走人多,妖魔说是不便。”八戒听了道:“师父,这妖魔既是风雨前来,我们替你查他个来历,与你们除了,叫他不论阴晴,永远不来!”尼僧说;“可知好哩,我徒弟深恶他来吵闹,回家请了他一个法师,书符念咒,也遣不得他,还齐把法师打个不活。”八戒道:“女师父,你放心,我们有手段,你且进去收拾碗斋饭我们吃了,好与你打妖魔。”

尼僧进屋,那小尼僧早已把这情节说与行者知道,又听得老尼说,前堂长老要与他驱除妖魔,乃向沙僧悄语低言道;“八戒原说撞着妖魔,他去打斗,我老孙且安静一时看。”乃向老尼榻上一觉困着,那尼僧打点了些便斋,叫起行者来吃。行者吃了,又去卧。尼僧道:“可怜不曾出外走远路的女僧,受不得辛苦。”反将棉絮与行者盖身,沙僧也在旁困了。毕竟八戒怎样去除妖魔,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变虎变无常惊吓猎人,甚么来头?总是一副猴子伎俩耳。

三五成群,提壶挈盒,与小尼畅饮,又是雨天,却云清白自守,谁人肯信?此等举动,所以恐被男僧看破也。今之尼庵又好招架和尚矣。一笑。

正文 第九十四回 显法力八戒降假妖 变尼僧悟空明正道

话说这一行来吵尼僧的那里是妖魔,乃是远村近里强梁恶少,看见这庵尼僧姿色,相聚来酒食畅饮,假装妖魔,吓这庵众。岂知这一行人心术不端,自有报应。这回风雨,天晚齐来敲门,八戒听了,乃问道:“敲门的是谁?”门外答道:“是我等魔王嬉游在此。”八戒道;“有我们过路的尼僧在此借寓,任你甚么魔王,决不开门。”

那恶少们便假作妖魔威势,在门外放火弄烟,说。“既是过路的尼僧,我魔王们正要赏鉴,作速开门!”三藏忙起来,向门缝里偷看,只见这起人放火弄烟,面上搽的花一道红一道,忙向八戒道:“徒弟,开了门放他人来罢,果然是些妖魔,你若不开门,他弄起神通,于我们不便。”

八戒听了,摸了禅杖在手,开了庵门,大喝一声:“那里妖魔?敢到此尼庵作怪!”这恶少都是有膂力,会武艺的。一开了门,见是一个长嘴大耳和尚,反当做妖魔。见八戒手拿禅杖,夺将过去,一拥入门,八戒措手不及,倒被恶少们你扯我揪,捉拿而去。走到一所空闲大屋,把八戒捆翻在地道:“你是那里的豕精?敢入尼庵!倒把我们作为妖怪?”八戒道:“我乃东上取经的圣僧第二个徒弟,你们是人是怪?早早报个明白,免得我们使出打妖灭怪手段。叫你玉石不分!”那恶少笑道:“看你这模样,分明是怪。既已被我拿捉到此,有甚手段,说甚么取经圣憎!”执起抢的禅杖便打。好八戒,弄个大力神通,双手把大屋的柱梁一拔,那屋瓦皆震,吓的众恶少齐奔出屋。八戒拔下一根柱子,打出屋来,这众少却也强梁,各执着棍棒,与八戒斗出屋外。那风雨已止,明月当空。八戒与众恶少打斗,被八戒大木柱梁打伤了四五个,只剩了两个,见八戒英雄猛力,跪倒在地道:“爷爷呀,我等那里是妖魔,乃是村乡少年,只因好嬉游,常于阴雨到尼庵耍乐。恐尼僧拒绝,故假装妖魔吓他。不匡立心不正,今日撞见爷爷,拿我们当真妖魔打伤,虽是自取,其实冤枉,望爷爷饶命。”八戒道:“你这一班恶人,虽说不是妖魔,每每装妖做怪,去唬吓拐骗尼僧,做那些淫秽之事,就要算做真正妖魔了,怎么反说不是?”众恶少道:“爷爷呀,若论起行事来,我们这班人实实俱妖魔,但从本来分别,人自人,妖魔自妖魔,还望大力爷爷留情。”八戒道;“既要我留情饶你们打,我肚里饿了,快去多煮些饭,饱斋我一顿,我方才饶你去哩;若吃得不快活,便一个个多要打死。”众恶少听了,无可奈何,只得忍着痛,叫家里做饭去了不提。

却说三藏见八戒开了门去追打妖魔去了,一夜不回,到了天明,放心不下,因叫行者道:“八戒去追打妖魔,为何不来?莫非转被妖魔弄倒?你须去寻寻方好。”行者领了师父之命,沿路寻来,东寻也不见,西寻也不见,寻了半日,了无踪影。忽寻到一座山下,见一个樵子斫柴,因问他道:“你这山上可有妖怪?”那樵子答道:“我这山中平好,不容虎豹安巢。

晨昏只是斫柴烧,要寻妖魔那讨?”

行者听了山上无妖,辞了樵夫,又走到水边,见一个溪人钓鱼,因问他道:“你这水中可有妖怪?”那溪翁答道:“我这溪流安静,鱼虾逐水随波。

早来把钓且无多,不识妖魔谁个。”

行者听了溪水无妖,辞了渔人,往那前边深林走去。到有十余里路,只见两个婆子在井上汲水,对面儿讲话。行者思想道:“我若上前去问,又恐怕他把我当怪,且隐着身,听他却说甚话。”走近前,只听得一个婆子说道:“我家恶少装妖作怪,惹了妖怪,打伤了。”一个道:“我家的倚强,惹了和尚,虽未打伤,却要斋饭吃了才饶。”两婆子讲说,行者虽知了些根由,尚不得明白,却好又一个老汉子提着水桶前来汲水,口里驾着;“游荡的好!撞着冤孽,打的好!”

行者见这老汉待婆子汉水去了,把脸一抹,变了一个小和尚,现了身,向前望着老汉道:“老善人,稽首了。”那老汉忙答礼道:“长老,化缘尚早。你可到那前边树里大房屋前候着,略停一停,有斋僧的饭食可以布施你。”行者道:“老善人,我和尚不是化你的缘,乃是找寻妖魔的。”老汉听了笑道:“青天白日,那里有甚妖魔?若是要寻假妖魔,到有四五个被人打伤了,今还要贴他一顿斋饭吃去哩。”行者问道:“老善人,怎叫做假妖魔?”老汉道;“长老,你不知,我这村里有六七个少年,自恃强梁,目逐相聚游乐,看见前山有座尼庵,每于风雨之夕,携壶提盒去吵闹那尼僧。那尼僧也是个苦守清规的,要拒阻他们,没奈何,他假装妖魔恐吓,地方胆小不敢惹他。却好天网恢恢,昨夜乘雨去游,拉着甚么大力僧人,拔起屋柱,打伤了在家哼痛。这分明是个报应!如今那僧人赖着要吃了斋饭方才回去,我们都是汲水做饭与那僧吃。长老,你可到那大房屋门前等候。”说罢,老汉提了水桶前去。

行者方才明白道:“呆子原来在此。你便拔了他屋柱,打伤了众人,又挟骗他斋饭,只恐我们去后,这起少年定要加害庵尼,却不是我们贻祸与他?如今说不得使个机心,先救了庵尼后患,次后把呆子叫他斋吃不成。”乃把脸一抹,身子一抖,变了一个尼僧,走到那恶少家化缘。

恶少见了便骂道:“都是你们留了和尚在庵,打伤了我等。”行者道:“闻知是过往僧人打斗妖魔。”恶少道:“甚么妖魔?明明是你庵尼寻了来的大力气的和尚,把我这里大屋柱如拔草连根起来,拿着打人。”行者道:“善人,既是这等,如今我非此庵尼僧,你也休疑怨这庵尼,待我与你把这和尚打逐了他去。一则替你报仇,一则省了你斋饭,且又与那庵尼去了疑。”恶少笑道:“你这尼僧说大话,那和尚长嘴大耳,夯力不知多少!似你这个瘦小身躯,经不得他一掌。”行者道:“善人,俗语说得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不曾见我尼僧的手段哩。你且出门来,看看我的夯力。”行者往门外出来,那恶少也跟出来,只见门前几株大树,那树长的:枝叶蒙茸如盖,周国大有十围。

根生土内且深培,避雨遮阴无对。

行者道:“善人,你夸那拔屋柱的长老,不曾见我这拔树的尼增。”双手把个大树推倒,吓的恶少毛骨悚然,方才请尼僧到家献斋。行者道:“不劳赐斋,待我替你打逐了和尚去。”恶少有了尼僧仗胆,乃领到大房屋内。行者怕八戒识破了他,乃吹了一口气到八戒面前。

却说八戒坐在屋内,专等斋饭,那里思想回庵挑经走路。在屋内见天明斋饭不来,正在心急,却遇着行者假变尼僧,走进屋来道:“长老,你不去挑经走路,却在人家赖斋,是何道理?你便为我尼庵防护,怕有妖怪来吵,却不知夜来的乃是我们俗家十亲儿故。如今被你打伤了四五个,正要扯你到官,你倒还要骗斋?”八戒听得,发怒起来,抡起柱子就要打尼僧。行者忙又吹口气在柱子上,八戒那里拿得动分毫,却被行者拿过来照八戒当头打去。八戒慌了道:“尼僧,我老猪原意救你庵门,你如何反来打我?”行者道:“谁教你拆毁人家房屋?这屋梁柱拔倒,你且先修了,与你讲话。”八戒道:“不相应了。”往屋门外飞走回庵。

这恶少众人方才扯着尼僧说道:“多劳师父替我们复仇,且清献一顿粗斋。”行者道:“斋不敢领,但是有一句话与善人们讲,要你依我一句,包你积福无量。”众人道:“师父有何话讲?”行者道:“男女分别,那尼庵守清规,你何苦要去吵惹?只因你种了这段恶因,便遭着这大力和尚毒打。我非别人,乃是灵山下来的圣尼,专察庵尼不守清规的,降他灾殃,拆毁他屋宇。若是守戒行的,被你们污秽,断然加祸与你。以后不可再去游乐!”众恶少唯唯依从道:“以后再不敢了,且请问这和尚们是那里来?何处去的?”行者道:“我也不知,但听得说是东土取经圣僧,路过此庵,借宿一宵,以避风雨。”恶少说:“取的是甚么经?取到东土那里用?”行者道:“我也不知,但听的说见闻了的灾消罪释,降福延生。”众人道:“原来如此灵异,我们嬉游宁无罪过?当到庵明明白白求那圣增,把经文与我们见闻见闻,也消了罪,延得生。”乃扯着尼僧说:“师父,你到何处去?不如就在这庵出家吧。”行者见他扯着不放,乃一个筋斗打回庵内。那众人见尼僧化一阵风不见,齐惊异起来道,分明是圣僧点化。各自安分在家。

却说行者先到了三藏面前,把八戒情由说了一遍,三藏道:“这分明是悟能躁急,动了钉钯心念,惹出了来的。”忽然八戒自山门进来,尼僧们见了道:“师父,我叫你莫开门说是僧人,你不听我说,却被妖魔捉去,今日怎得脱身回来?”八戒笑道:“甚么妖魔?分明是村里远近强梁恶汉,来此庵里嬉游,被我使出神力,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再也不敢上你庵门。”尼僧说:“爷爷呀,若是强梁恶汉,你们去后,他怎肯饶我们?”行者道:“不妨,不妨,我已与你除了疑,留下恩德;定是不来吵你庵门。”尼僧见行者变了,依旧是个和尚,乃道:“小师父,你分明昨日是个女僧,我们方才开门留你,今日如何是个和尚?怎么三个男僧带着一个尼僧?”沙槽听得,把脸一抹道:“女师父,你看我可是尼僧?”尼僧一见,惊怕起来道:“不好了,这一起分明是怪。”往后屋就要闭门进去,三藏忙止住道:“女师父切莫惊疑,我们本是取经回还东土僧人,这三个是我徒弟,相貌虽丑,神通本事却高。只因你们说妖,又不肯容留我们进庵,故此显个手段。今天已晴明,我等扰了你们斋供,就此辞谢前行。但请问此去前途,可有甚么高山峻岭,阔水长溪,邪魔怪孽?望你指引说出,我们好防备前行。”

尼僧见三藏说出一团真情正理,乃平气和色道:“老师父此去都是平坦大道,并无高山长溪,妖魔邪怪,一村一里,皆是店市人家。只是近日来风寒暑湿,这村里大家小户,男男女女,都有些灾疾不安。”三藏道:“何不服药医疗?”尼僧说:“医多不效。”八戒道:“寻个巫师禳解也好。”尼僧说:“禳解也不灵,但是师父们过路也要小心,投个平安的客店。”三藏道:“料往来行客不少,人安歇的,我等也安歇。”尼僧道:“正为客商见此,都远转别路行走。”行者说:“既有别路,我们也转去吧。”尼僧说:“远转路径狭隘,师父的柜担难行。”三藏道:“悟空,你心下何如?”行者道:“师父,你们不知疾病乘虚而入,这往来客商多有不知保爱的,形体亏损,兼且利名得失撄心,多招邪感。我同师父们出家和尚,利名既无关系,形体原无亏欠,怕甚疾病沾连?老孙还有医方法术,专治怪症,且善析禳,师父放心前走。”三藏道:“悟空,我也是这个主意,只是医方法术与你的不同。”尼僧听了道:“老师父们既有神通本事,料是平安前去,不必过虑。”三藏乃辞别尼庵,师徒们挑经押马前行。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九十五回 拜礼真经驱病患 积成阳气散阴邪

<span>诗曰:

群机玄妙不寻常,入圣超凡义内藏。

更有一宗灵感处,消灾释罪保平康。</span>

话表三藏师徒离了尼庵前行,果然道路平坦,三里一村,十里一店,只是十有九家闭户关门。三藏见了道:“徒弟们,你看荒村旷野,萧条寂寞,人家冷冷清清,都把屋门掩闭。”行者道:“师父,你忘了庵尼说的,多管是人户不宁。我们不知,径过去吧;既已知道,出家人慈悲为本,方便为门,必须寻个寺观住下,待徒弟拉个医方,行些法术,治疗好了,也不枉经此地方一遍。”三藏道:“徒弟说的有理,可牵住马,歇下担子,寻那里有住处方才做得。”行者乃歇下担子,四面观望。

却说比丘僧同灵虚子两个,摘树叶变兔子,救了行者猎人之惊,他前前后后,只随着唐僧与经文到处,却走到这条路上,见村户人家多生灾疾,也动了方便慈心。比丘僧乃向灵虚子说:“师兄,你我保护经文到东土,无非也是普济众生,今路到此村人家,多生灾疾,料唐僧决然慈悯,那孙行者定要逞能医治;我与师兄须在此地助他些功德,也是普济一般。”灵虚子道:“师兄,这地方没个人家供奉的经文,须是得个寺观,方才留得唐僧住下。”远远只见几株密树,遮着两间空屋,左右并没个邻家,灵虚子乃同比丘近前,使出道法,变成一座小庙儿。一时地方也有来见了的,只当是两个僧道修盖的。

却说比丘、灵虚两个,见唐僧辞了庙门前去,他依旧还他两间空屋,前来保护经文。未到这瓜园处,远远见是行者与八戒在那里与男女争扯,乃摇身一变,变了一个士人,灵虚变个后生,张着一把遮日伞盖,走近前来道:“你这男女,扯这僧家何故?”鼯精便把偷瓜要经卷赔偿话说出,行者却把八戒吃瓜染病的话也说出,比丘僧听了,把慧眼一看道:“原来都是妖魔捉弄八戒与行者。”悄向灵虚子说:“这种根由,分明是行者、八戒得人钱帛,贪嗔所染,他两个俱有神通法力,这会一身不净,便惹妖孽,无端我只得指明了他,与他自行消灭这种怪孽。乃向那男女说:“这长老吃了你一瓜,赔你匹布,已过偿了,你如何问他要经看?你两个种瓜小人,不喜布,而要经,岂是贤德?必是妖魔!你这两个和尚不明瓜田纳履之嫌,昧了李下整冠之义,便是有些道行法力也都迷了。”八戒道:“先生你说的一团道理,只是吃了他瓜腹中疼甚,已没奈何,他还要扯着不放。”士人道:“你走热了的心肠,被这冷瓜所逼,我有一丸解药在此,可喜遇巧。”比丘乃把菩提子解下一粒递与八戒道:“此药不须吃下,只一闻他香味,千病干愈。”八戒接了在手,忙上鼻一嗅,那灵气直入腹肠,病魔登时逼出。八戒即爬起来道:“先生亏你灵丹,我安然无玻”便与行者要走。那鼯精正要来扯,被八戒挥起拳头就打。鼯精两个道:“好和尚,吃了人园中辛苦种来的瓜,还要打人,只叫你到处把来做偷儿,送到官司惩治你。”毕竟怎生灭此鼯精与病魔,且听下回分解。

行者那里取甚药引,万左一筋斗,右一筋斗,把这村里患病人家俱游遍,查他大男小女,是何灾疾。原来家家都有病因,或是不忠不孝,或是好盗邪淫,或是大秤小斗,或是怨天恨地,造出种种恶因,以致疾病灾害。行者查了这些恶因,想道:“原来都是这种情由,莫说我泥丸子不效,便是卢医扁鹊的仙丹也不灵。老孙这个医人做不成,还去与师父医治。”乃回到庙中。

却好行者望见说道:“师父,那密树林间是座庙堂。”一齐走到前来。比丘两个怕行者认得,忙变个老憎出来,迎着唐僧,故意问道:“列位师父打从何来?”三藏道:“我乃东土取经和尚,自灵山西还,路过到此,暂借上院安住一宵。”比丘故意道:“我小庙早已有个游方道者住在此,施药治这村坊方灾病,未曾见效,列位若住在此,恐彼此不便。”行者道:“他既不能医病用药,如今当让我们居祝”比丘笑道:“除非列位能医。”行者道:“实不敢欺,我小和尚手段高哩。”比丘僧道;“师兄,你也把高处说一说我听。”行者乃说道:“当年也曾尝百草,识得谁凉谁温好。

大病两服保生丸,轻邪一剂麻黄表。

望闻问切有仙传,风寒暑温知分晓。

比丘僧听了道:“口说无凭,也罢,既是出家同道,且请进庙来,先把经文上面好生供奉,只是我庙中没有香焚。”三藏道:“我们带得有。”乃焚起清香,礼拜真经。

八戒道:“师父,你方才听了大师兄讲了这些医药,此处不知通着甚么地界?那里去买药?万一有病的来医,将何调治?”三藏道:“我正虑此,只是我的药饵与悟空不同。”行者说:“师父方才说不同,却是甚么不同?”三藏道:“我这不同讲说不的,不似你那风寒暑湿、望闻问切,从口里谈来,且待你医好疾病再说。若是医好疾病便罢,若是医不好,再用我方。”行者笑道:“师父,若是这等说,你那方儿用不着了,我徒弟等那病人来,小病用药,大病用工,自然全愈。”三藏道:“只愿你得成就功德。”

果然,地方病人知道庙内有僧人医病,那比丘僧与灵虚远去传说,一时扶病来医的。行者那里有一味药饵,却把泥土和成丸子哄人,三藏道;“徒弟,泥丸如何治病?分明要吃了伤人。”八戒笑道;“猴精,没的拆拽,师父。你说有方与他不同,倒不如依你方术治吧。”行者道:“瘟呆,且待老孙医治,如不效,再请师父去医。”八戒道:“好猴精,不曾治人的病,先咒老猪瘟。”行者笑道:“我的主意乃是先叫你试这泥儿子。”行者说罢,只见庙外济济人来。说:“老小病在家中,不能行走,求长老的丸散去服,有好的,有不效的,还求长老斟酌。”行者听得此说,乃道:“众人且回,待明日远去,取一样引子来,包你全好。”众人听信退去。

且说行者与沙僧寻了些山涧凉水,吃得满腹,把钵盂取了些带与三藏吃了。久等八戒不来,三藏道:“悟空,八戒吃水去,不见回来,何故?”行者道:“呆子必是在那里风凉之处吃了水睡觉,待我找寻他去。”乃把眼四望,只见远远的瓜园内,八戒倒卧在地。行者忙走到面前,见两个男妇手执著半节烂棍,口里乱骂“偷瓜的贼秃”,那八戒愁眉皱睑,倒在地下,哼哼唧唧。

行者上前叫声;“那男女们,莫要打骂,一两个西瓜,也是小事,便是和尚吃了你的,只当斋僧结缘。”妖精道:“若只斋僧,我们辛苦一场,只好都结了缘吧。你可是他一起的?”行者道:“就是我师弟。”妖精道:“方才正讲等你来赔偿瓜价,你可是孙行者么?”行者笑道;“老孙名儿,你一个看守瓜园的如何知我?”妖精说:“你这偷瓜和尚供招出来的。”行者听了乃向八戒说:“呆子,你何故不明明化他布施,却暗地窃取?天网恢恢,病倒在地。”乃向鼯精道:“园主,你莫怪,去取匹布来陪你吧。”鼯精道:“一个瓜我怎么要你匹布?闻道你们取有经文,可将三五卷陪我作瓜价,我便饶他。”行者道:“便是十匹布也舍得,若要真经,便是一个字也难与你。”行者说罢,乃扶起八戒来走,八戒被那病魔舞弄,越加疼痛苦楚,半步也难行。行者只得肩负前走,这两妖扯着那里肯放,只叫:“快取两卷经文来,方放你。”两下里扯扯拽拽,正在没奈何处。

南邻叫哀哉,北邻嗟苦楚。”

八戒听了道;“猴精,原来说真方卖假药,倒不如师父医吧。”三藏说:“悟空,据你查看病因,既是村家人自作孽,我愿在这庙中拜礼真经三日,劝众个个回心向善,把病根消除,自然安愈。”行者道:“想必师父的法术不同,就是此等也罢。师父行师父的法术,老孙用老孙的丸散,相兼医治。”三藏乃向老僧庙堂焚起清香,朝夕礼拜了三日,那老僧也陪伴功课。

却说香烟缥缈,飞散各家,无远无近,处处都闻香气,病者个个安康,那香气不到之处,真是泥丸子见效。一时把人家灾病消除,村家子弟无一个不到庙中来谢,也有备办斋供的,也有奉送钱钞的,妇女为公姑来谢,也有敬献布帛的。三藏但受他斋供,行者道:“老孙搓泥丸子,也费了心,虎皮裙日久破损,钱钞虽不可受,这布帛受他两匹无害。且换换身上破袄,也好回东土。”八戒见行者受了布帛,他道:“布帛太厚,我老猪正没一文钱钞使使,只当斋讨,受他几文吧。”沙僧见了道:“大哥二哥,师父只受斋供,我看他心似不安,你两个受他钱帛,只怕师父不肯。”行者道;“吃他斋饭充饥,受他布帛遮寒,总是成就善男信女功德。只是出家人钱钞不当受。”八戒道:“偏你受的,我就受不的?”把钱望盘内没好没气的一丢。那里知这贪嗔一起,妖孽旋生。这村家多病,只因作恶,招惹了邪魔,遇着圣僧禳解真经灵感,这邓魔正才逃散。只见一个病魔听了八戒这种邪心,就要到庙来冤缠八戒,只因真经在庙,比丘灵虚三藏这一派正气居中,那里敢近?却飞空往前,寻个头项儿算计八戒。

恰来到一处地方,遇着两个鼯鼠成精,在那村镇更楼等候过往行客要迷。病魔见了,知是鼯精,乃变了个客人,走到更楼之下,故意坐在地槛,仰头望那更楼。这鼯精见了随变个更夫,走下楼来,看着病魔道;“客官远方来,想不知此楼上窗开四面,可远望村镇人家园囿景致。”病魔道:“正是我远来,不曾见此楼上景致。”鼯精道;“客官要登楼,我去取梯你上。”一时取了张木梯,病魔故意上得楼来,那鼯精一口咬住病魔便吸他精髓,那里知病魔的手段,先投入鼯精腹肠,左撑右打,把一个鼯精拿倒。那一个鼯精慌忙问道:“客官,你是何处来?把我更夫害倒,地方定来与你拨嘴。你无故上我这官楼,伤害公投,怎肯轻放你去?”病魔笑道:“你好个更夫!怎不使出你五技,却被我一计拿倒?”鼯精听得“五技”二字,知客官识破了他,乃现了真形道:“我两个也只因要迷弄行客,便把我灵性自晦,原来客官也是一个邪魔,因何到此?望你且宽恕了我这五技的肛肠。”病魔一笑,顿时三个在楼上,彼此说出来历。

三藏见了道:“悟空,你那里寻药引子?人来要药的久等。”行者道:“医不成,医不成。徒弟去查看人家病由,都是自作孽惹出来的恶因缘,若叫我老孙去医,定要医的:东家哭皇夭,西家挖地土。

且说三藏礼拜真经三日,把地方灾病消除,师徒辞了庙僧,往前行路,正值炎天时候,不觉的走到更楼之处。三藏道:“徒弟们,路行到此,想是镇市,你看好座更楼高阔,下边风凉,可暂歇一歇力。”行者道:“看那里有池塘溪水?我也去吃些来。”大家都歇下担子去寻水吃,却说八戒走到楼前,只见一处空阔大园,那里有池塘?走了许多远处,只看见一地熟瓜,结得无数,八戒笑道;“造化,造化,没有水吃,这瓜极好解渴。”回头四望,不见园主人来,乃捡那熟大的摘了一个,剖开,三嚼两咽,连皮一顿吃个干净。思量又要去摘,不匡吃的是病魔所变,那妖魔入了八戒之腹,他就横撑竖撞,把个八戒翻肠杵肚,半步也难走,倒卧在园地。两个鼯精忙变了一个汉子,一个妇人,各执着棍棒上前道:“好和尚,走入我园偷吃西瓜,满地尚有瓜子,且打他一顿,再扯他去见官长。”八戒虽被病魔作耗在腹,他却还有法力,使出个钢铁不坏身躯,任他两妖棒打,只叫打的松决。两个鼯精越着力毒打,八戒只叫打狼些,吓的妖精住了手道:“和尚,你是那里来的?有甚神通本事?怎么把我们的棍棒都打烂了?”八戒道:“你便打烂了,我尚不松颡,只是实实的吃了你一个西瓜,不知怎么肚内疼痛难当,行走不得,待我那师兄来赔你吧。”鼯精道:“你师兄是谁?”八戒道:“有名的唐僧大徒弟孙行者。”鼯精听了道;“妙哉,妙哉,我闻孙行者原有神通本事,近来取得真经,使出一种机心,真是千变万化。我们虽有五技,怎能胜得智多识广之人,如今得他来时,假以赔瓜,掯落他两卷经文。广开我们的技能。”按下不提。

还有延龄固本膏,无病服来永不老。”

果然神圣大方家,不是凡庸没工巧。

寒热须教对症医,补泻必从虚实考。

正文 第九十六回 动喜心妄入欢境 贪钱钞暗意邪谋

话说八戒得了比丘僧菩提一位,把病魔逐出腹肠,也不独安然无病,且自己觉悟起来道:“都是我为钱钞动了贪嗔,又无故窃取瓜食,这种恶因,说不得回见师父,自行忏悔。”乃同着行者辞了士人,来到更楼。见三藏坐在楼下,聚着许多地方来往人众,齐看取经的长老。一见了行者、八戒前来,个个惊惶道:“爷爷呀,怎么一个端庄和尚,带领着这几个丑怪僧人?”有怕的飞走去了,那胆大不怕的,挤在众前观看。

却说鼯精两个被八戒拳打脚踢,他分明要弄神通变幻打斗,却惧怕行者本事,又见那土人带着后生,头上现出白毫祥光,精怪也知不是凡人。他含忍八戒之气,扯着病魔道;“这和尚惫懒!你出了他腹肠,他就支手舞脚来打你,当往前再寻他破绽加害。”病魔辞道:“二位不认得,这士人非凡,他手里的丸药厉害,正对着我病魔的根。况这和尚一时误动了贪喷,故此我得乘空投入他身,今已觉悟,要向师前忏悔,那老和尚仗着真经,又灵不可犯,如今辞别了二位,到别方去寻个自作恶孽的害吧。”说了一阵风从空而去。这鼯精也化一道妖氛,离了瓜园。他两个复到更楼上,计较要报八戒拳打之仇。

只听得楼下吵闹轰轰,正是村市众人聚看取经长老。这妖精见了笑道:“原来抡拳的和尚在此未行,且杂在众人中,看他如何前去?”乃变了两个行客,肩担着行李坐在楼下。等众人看的去了,三藏方才叫徒弟挑担前行。这两妖便开口故意问道:“长老们挑的柜担是何物?可是前往镇市去卖?若是发行的货物,我二人乃镇市牙行店家,须是到我店安下,与你发货,老大有些利便。”三藏道:“客官,我小僧非贩货客僧,乃是上灵山取经的,这马垛担包不是货物,都是取来经卷。”两妖笑道:“我闻灵山十万余里路远,魔多,你们取这经何用?”三藏合掌道:“此经功德不可思议,用处最多。”行者在旁道:“第一宗要紧用处是,妖魔邪怪一见生怕,闻风远避。”鼯精笑道;“长老,你此语多诳,出家人不打诳语,比如我两个是妖魔邪怪,怎么坐在这柜担面前,却也不怕?”行者道;“便二位是妖,这不怕有三:一是真经在柜担中未开,你不曾见闻,故此不怕;二是大胆妖魔不知真经灵应,强说不怕;三是未见我取经孙祖宗的利害,口说不怕。”两妖听了已有三分怯惧,道:“这孙行者原有名的,莫不是他识破我们,说此三不怕?他既说出,我们就还他个不怕。”乃向三藏说:“长老,你既是灵山取经回还,如今到何处才住?”三藏道:“我乃东土唐僧,须到本国方住,但不知此往东去是何州邑郡县地方?”鼯精道:“东土我们未到,不知远近,只是此往前去近那宝象国界。”三藏听了,向行者道:“悟空,程途有限了,我记得当年来时,你在这国中捉拿妖魔,救了公主。如今若到那里:一朝佳会添新喜,万里奇逢遇故人。”

八戒呵呵大笑起来道:“好了,好了,莫说我老猪喜欢,又有大筵席斋饭,馍馍、闽笋、木耳、石花、山药,杂不唠叨吃便是。师父与师兄、师弟,看你们脸上个个带笑容,必是心内匆匆添喜事。”三藏道:“徒弟,非是我动了心情,妄人欢境,但念东土不远,经文保全得来,不觉的免了这忧虑之色。”三藏只说了这句,那鼯精两个笑道:“和尚动了这点喜心,我两个好前途捉弄。”乃向三藏道:“老师父,你们慢慢走来,我二人前到镇市小店等候接你。”三藏道:“客官,你好好先行,我们拒担果要慢慢从容,到了你地方店中相会。”

这两个鼯精,他仗着五技之能,有类三窜之计,走到前途计较。大鼯精道:“想起那大耳长嘴和尚瓜园动手动脚,此仇不可不报。”小鼯精道:“此事尚小,这老和尚动了七情之喜,我与你正好乘隙夺他几卷经文。”大精说:“他那偷瓜的病根尚在,我们许了他到处拿着当偷儿,且把他捉弄一番,再与那老和尚动喜心的算账。”两精计较了,方才前去,不觉到了一处镇市关口。一个店小二迎着道:“二位客官,我小店房屋宽大,饭食精洁,可以安祝”鼯精看那店小二打扮的整齐,便走入屋内,见一个老婆子主店,乃向婆子道:“你店中主人在那里?”那婆子道:“我丈夫久不在家,便是子母两个开这小店,安歇往来客商。”鼯精道:“如此却好,我们有同行的四个长老,许多柜担马匹,要投个宽大店中。我已向他说我有宽大房屋安住,你子母若是要揽这主生意,便认我两人是主店的,好多多总成你些钱钞。”老婆子听了只要多赚钱钞,便满口应承。这妖精计遂,乃在店住下。

却好三藏师徒走到关口,店小二迎接着要三藏安住,行者道:“我们游方僧家,到处自去寻庵观寺院,你店纵宽,我们却不便。”那店小二那里听信,只跟着三藏后咕咕哝哝叫,扯着马垛,却好到了店门,这鼯精忙走出门道:“老师父,我二人先来等候,可进小店里来。”三藏一见,是更楼下相约过,乃住着马垛,叫徒弟们把担子挑进店里,再卸马垛。行者把眼一看道:“师父走路吧,前边有寺院可下。”乃向三藏耳边道:“徒弟看这店主多半是妖魔装假。”三藏道:“徒弟,你真心多,一个开店人家,如何是假?况前面更楼下已许下他到店相会,为人不可失了信行。”八戒道:“大师兄有这许多琐碎,挑了这一日,走了许多路,还是瓜园里上疼的肚子。巴不得到店吃些热汤热水,你偏有这疑心暗鬼。”八戒说了,径挑担子往店屋进去。行者只得进店。你看那鼯精,越加小心奉承茶汤,三藏欣欣喜喜住下。

这鼯精两个暗地里却来偷看八戒的破绽,只见呆子背地在屋后脱出小衣道:“久未洗补,又没个钱钞,前日庙中都是这猴精,气不忿我收钱,一时急性去了,如今却没一文。”鼯精听了笑道:“原来这和尚贪钱钞于心未忘,又偷瓜病根尚在,须设个计较害他。”当下天晚,各自安息。

却说行者原向三藏说店主是妖怪假装,三藏不信,八戒又拗,行者虽进了店屋,他却留心。这晚各自安息,乃隐着身,前屋后屋里观看是何精怪。只见两个鼯精计较道:“那老和尚动了喜心,我们把个躁急心肠耍他,那长嘴大耳和尚既不忘钱钞,我们把两块石头变作白银放在他担子行囊内,等天晓时只说失落金银,搜出来,那时留他的担子,打他的孤拐,尽着报我们仇隙。”行者隐着身听得道:“好妖精,变的像店主却也不差,但不知是何怪?我老孙如今就要抡出禅杖,打灭了他,破了他好计,又怕师父说我伤生,又且八戒这呆子不信,且持这妖精耍弄,看他怎设计留八戒的经担。”行者却又走到婆子店小二房中,探看是何缘故,有这妖怪在店。

只见婆子在房中与店小二说:“这两个客官总成我们安住长老,想是要讨些饭食便宜。”小二说:“只怕是要讨长老便宜的。”婆子笑道:“长老有甚便宜与他讨?只怕是歹人要骗挟他外方和尚。”小二道:“若是歹人,我们积聚的钱钞须要藏好了。”婆子依言,乃在床头取出一包银子,放在个瓮里,藏于床下。行者见了,机心就起道;“原来这妖怪不是婆子家的,他既要捉弄八戒,老孙也捉弄他一常”乃等婆子小二睡熟,拐他藏的银子,偷了放在那长椅的行囊里。

到了天明,大家早起,三藏方才洗了手面,去焚香礼拜经担。只见那客官两个大叫道:“这和尚们不是好人!如何夜晚把我店家银两偷将去?快拿出来还我!再送到官司!”婆子听得,也去看瓮内,银包不见了,使一齐叫将起来道:“果是和尚们手脚不稳。”三藏听得道:“店主人,我们取经僧人不贪财帛,那里肯偷盗人钱钞?除了我们经包柜担封锁甚固,但是行囊身上,凭你搜检。”鼯妖道:“定须要搜,方见明白!”先在八戒挑的担子上一个行囊中搜出两锭白银,两个鼯精便把八戒拖翻,抡起棍捧就打,三藏忙扯住道:“悟能,你却也真真儿戏,店主的根子,你如何动这贼心?”八戒道:“师父莫要措冤了我,我随着师父,身也未离,何曾偷他银子?”两妖道:“人赃已在,这有甚讲?”那店小二与婆子怒气凶凶的,也拿着两条大棍道:“一件实,百件真,快把我的银包拿出来!”一面就教店小二报地方,说从西来的和尚假作取经,偷人银子。三藏道:“店主人,莫要乱做,我们现有通关牒文,逢国谒见国王,逢郡邑相会官长,走过多少关隘,住了无数店家,何尝受人丝毫钱财?便是人有布施,分文不受。你须斟酌,莫要冤赖平人。”那妖精只叫留下经担,再拆开封皮,搜婆子的银包,把个三藏急的暴躁,那八戒又赌神发咒,那婆子越发起急来说:“和尚不打不招!”鼯精道:“只开了他担子,自见明白。”行者见师父急躁,八戒叫冤,乃向店小二道:“我等游方外来僧众,也不知你这两个店主是你何人?怎么偷了你婆子银包.反来骗害我们无事长老?”店小二说:“你那大耳长嘴和尚现偷了他根子,如何是骗客?”行者道:“只是他搜出自家说,你店小二却不曾见。”

鼯精听得,便拿出石头假变的银,只道仍是根子,那里知被行者暗使神通,鼯精却待开包与店小二婆子一看,果然是两块石头。行者道:“可真是假骗人。”鼯精说:“你和尚会使障眼法,也罢,我银子纵是假,你偷婆婆的须是真。”行者笑道:“你一宗假百宗假,店小二哥你也到他房中搜一搜。”那店小二与婆子当真往鼯精屋内提起行囊,只见一包银子在内。走出屋来,深深向行者拜了两拜道:“原来这两个假装客官,说替我们邀接四位长老到店,叫我说做店主人,他却立心偷人财,坏了长老德。怎饶的他?店小二,快去叫地方,拿他见官!”三藏道;“于情可恨,于事且宽。但逐他出店去罢。”八戒道:“他方才拖翻我,要打拐我,也是自家疑猜,几乎被他冤打。这会见了明白,且等老猪打他一顿报仇。”掣出禅杖就要打。这妖精见计不谐,往店门外一阵风不见。

店小二、婆子惊吓起来道:“老师父,原来是妖精捉弄你我。”三藏道:“店主人,妖精那里敢捉弄人?多管是我小僧师徒念头不正,引惹了来的。”婆子忙打点斋饭,与三藏们吃了。八戒方才把禅杖去挑担道:“禅杖禅杖,不亏掣下你来,那妖精怎肯一阵风?”行者笑道:“呆子,不谢老孙替你解冤,却谢亏了禅杖,只恐这禅杖又替你添出妖精的仇恨来,还要费老孙的机心。”三藏道:“悟空,你行行步步说机心,我怕你机心愈深,妖魔愈横。”行者笑道:“师父若要徒弟消除了这机心,除非真经到于东主,成就你志诚功德。”沙僧道:“师兄,你说的差谬,不然,假如真经一日不到东土,你机心一日不除,乃是经文使你动此机心,岂不把真经亵慢?”行者道:“师弟,你那里知真经不与我机心相参,却与你们志诚、恭敬、老实相应。谁教你们念头一离了志诚、恭敬、老实,就把真经慢了,我这机心着将来还是救正你念头的正道。”师徒们讲说未了,只见门外走进一个士人来,后边跟着一个后生,手捧着炉香。三藏见那士人怎生打扮?但见他:头戴青巾两翅飘,身穿皂服美丰标。

双凫足下登云路,一带腰间系束腰。

这士人进了店屋,叫后生把护香供奉在经柜担前,望上稽首礼拜了起来,向三藏师徒拜了个揖道:“圣僧,我小子久知你们灵山取得经文回还,正当由大道无挂碍,无恐怖,直到东土。因何引惹妖魔到处抢夺柜担?昨日瓜园,若不是我一粒丸药,你这小长者怎能远离了病患?”八戒道;“正是,多劳先生妙药,未曾谢答。请问你如何知我们向灵山取得真经回还?如何知我们引惹妖魔?”士人说:“那瓜园男妇即是妖魔,今这店人岂非精怪?只是你抢禅杖,又动了嗔心,那精怪又怀了嗔念,往前路多方加害弄你,你须要小心防备,方才只得经文回还东土。行者听了道:“先生放心,有了我老孙,包你妖魔荡荆”士人道:“就问你老孙有何技能荡尽妖魔?”行者道:“有法,有法。”却是何法?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贪钱钞,贪也;贪取经,亦贪也。贪心一动,邪魔因之而入,故以淡漠不动为宗。

生一心便长一魔,人只知心是因,魔是果,不知心是病,魔是药也。

正文 第九十七回 鼯精计算偷禅杖 行者神通变白烟

士人听推行者说有法荡妖魔,乃又问:“小长老,你有何法?”行者笑道:“我法从来三等因,两分精气一分神。

能知上药归三品,万种妖魔荡作尘。”

士人笑道:“此法高虽高矣,只怕妖魔力大,这三等荡不尽他,小长老可再有别法?”行者两眼看着三藏,三藏道:“悟空,你如何没了法?何不把我们的妙法说与先生一听?”行者追:“师父,你讲吧!我徒弟被这机心在内打搅,难说难说。”三藏乃说道:“无上深深微妙法,都未见性与明心。

要知此法歼妖孽,不到灵山怎识音。”

士人听了道:“圣僧,你是到了灵山的,定是知音,料妖魔不敢阻拦你真经,我小子又得了你教益。但只一件:你们虽能扫获妖魔,不能必无妊魔前途作阻。总是你这小长老机变心肠未尽,那偷店婆银包,妖孽要复禅杖之仇,这仇心一报不休。不如小长老把这禅杖只挑经担挂行囊。以后再莫掣下来与妖魔打斗。”八戒道:“先生不知,我们当年从东土来时,都有利器在手,故此到处降服妖魔,快心打斗;如今利器都缴在灵山宝库,全靠着这几条禅杖打妖战怪,若再不掣下来,经文怎生保护?”士人笑道:“小长老,你道经文要禅杖保?我道禅杖反失了经文。”三藏道:“先生叫小徒莫掣禅杖下来打斗,这乃是仁人用情,不伤生害物,若是留他挑担子,却甚使,怎么反失了经文?”士人笑道:“老师父,我小子也在道,因就事论事,且说这禅杖如何反失经文,你听:论经文,端正向,僧家何力求三藏。禅机见性与明心,慈悲方便为和尚。戒贪嗔,无色相,不逞豪梁抡棍棒。如土不动守和柔,人我同观宽度量。若忿争,抡宝杖,更夸如意金箍捧。九齿钉钯利害凶,这点仁慈居何项?去挑经,若打妖魔经反丧。”

三藏听了合掌称赞道:“先生真乃在道,说出皆方便法门,要紧进步。请问,方才说偷银包的妖孽,要复禅杖之仇,不知这妖孽先生如何得知?”士人道:“圣僧,你要知他不难,那前路有座荡魔道院,里边有个老道者,他便知道你们。看,那老道从店门外过去了!”哄得三藏师徒齐把眼外看,士人随出门,如飞前去,不知何向。三藏惊讶起来,八戒道:“师父,这是那里来的士人?在瓜园出药医我,到此处讲这些道理。”三藏道:“徒弟,我看那士人多管是位神人,指引我们前途防范妖魔,又叫悟空莫使机心,把禅杖莫去打斗。”八戒笑道;“师父,若叫行者莫使机心,这还容易,若叫莫使禅杖,比如遇着妖魔拿枪弄棒,我们赤手空拳,怎能敌斗?断然丢不得!”行者笑道:“呆子,你道禅杖丢不得,我老孙的机心更丢不得。丢了禅杖,留着机心,还有计较法术拿妖捉怪;若丢了机心,留着禅杖,万一妖魔利害,这根朽木做的何用?”三藏道;“徒弟不消争讲,我看那士人的主意:连禅杖机心一概都丢了不用。”沙僧道:“依师父说,我们且把禅杖只挑着经担,大师兄也不必讲甚机心,辞了这店婆赶路前去。”三藏依言,辞了店小二,师徒挑担押垛前去。

却说大小两个鼯精使计捉弄八戒,却被行者机变反捉弄了他,他见八戒抡禅杖要打,化阵风走到前路。两个又设计较道:“我们有五技之能,两次假变捉弄这长老不成,此心不甘,怎肯罢休!如今上计是捉弄这几个和尚,无奈那老和尚道行纯全,小和尚们神通广大;中计是扛夺他经文柜担,又无奈真经显灵,暗有菩萨保护。”小鼯精说:“我有一计,不如待他投宿客店,或是庵观寺院,先把他禅杖偷去,叫他没有挑经担子,然后与他打斗。那长老没有器械,必定遭我两个棍棒之下。”大鼯精道:“此计最妙。他没了禅杖,不但没器械打斗,且没担子挑经,乘机经文也可抢夺他几担。”两精设下计较。

且说比丘僧变了士人,指引三藏们前面防范妖魔,乃与灵虚子前行,到这荡魔道院。他两个进入院中,只见一个童儿在内,见了一个僧人同着一个道人进来,说道:“二位老师父,请坐奉茶,我老师父到郡国城千峰岭望道友去了。”比丘僧说:“几时才回院?”童儿说:“多则十日,少则五日,今去了三日矣。”比丘僧说:“我有一起东土取经僧人,今晚路过此处,前途尚远,须要借寓院内,你老师父在家,定然不拒,只是你童儿可肯容留?”童儿道:“二位老师父可曾与老师熟识?若是熟识,这也无碍。前堂空阔,便安歇也可。”比丘僧见童儿肯留,乃出了道院前行。正是:只为真经须保护,不辞道路探妖魔。

话表三藏与徒弟们离了镇市,出了店家,不避劳苦,一程两程前进,早来到近道院地方。只见天色将晚,三藏见往来走路的便问:“前去甚么去处可以借宿?”走路的说:“师父们不必远走,此处有荡魔道院可投住宿。”三藏听了,忙奔到院,果见一个童儿在院门看着,见了问道:“老爷可是东土取经圣僧?”三藏道:“童儿你如何先知?”童儿道:“早前有两位僧道老师父在此说的。我师父远出未归,老爷要安住,须在前殿堂。”三藏师徒依言,解了柜担供奉居上。不提。

且说大小鼯精,立心只要计算唐僧师徒,他离了唐僧们走到前途,却好遇着比丘、灵虚两个走入道院。大鼯精说道:“唐僧前后又有这两个僧道随行,我看他不是唐僧一起取经的,却又不是送经的,或时变幻与唐僧们解纷息难,若似暗行帮助之意。你看他进此道院做何事?”小鼯精道:“要知他意,须是隐着身形跟他进去,看他何事。”两精乃隐身跟人,听他两个说话,原来是为唐僧们借下安住去处。

他趁比丘两个出了道院,随变了比丘两个复人院来,向童儿说:“取经僧住在殿堂,我两个借你内屋打坐一宵。”童儿道:“师父既是我师父熟识,便在内屋住一宵无碍。”童儿说罢,自去安寝。这两精计较了,乃走入殿堂,正遇着三藏师徒一路辛苦,安眠熟卧着,那禅杖俱放在经担旁,乃偷将出殿,远送到一处叫做石塔寺,直放在那塔顶上,正是无人的去处。复来院堂指望偷窃经文。不匡行者惊觉,跳起身来,见没有禅杖。大叫道:“八戒、沙僧,禅杖在那里?”八戒道:“都是你解担子,放在担柜旁。”行者道:“不见了。”三藏听得道:“怎么处?没有禅杖,担子怎挑?”八戒道:“我说这件器物,一则挑担,一则打妖,都是师父今日也叫莫掣下他,明日也叫莫使动他,想是他没个妖精儿打打,不耐烦跟着我们,到那里躲藏去了。”行者道:“呆子,莫要说闲话,趁着找寻。”三藏道:“我昨晚听得后屋内似有人说话,问那道童儿一声也可。”

行者随出殿门,只见屋内小门开着不掩,叫得童儿出来问道:“夜晚何人到此?”童儿说:“是你师父们一起与你先来借殿堂安住的一僧一道。”行者道:“我们只师徒四个和马五口,此外并无一人。”心中想了一会说道;“罢了,罢了,我知道了,这定是八戒好反,便掣下禅杖抡起打人,这是那二位保护我们的收了去矣。”八戒道:“是那个保护我们的?”行者道:“你那里知道?”三藏道:“悟空,你既知,须是在何处?寻着他取来。”行者听得师父叫找寻,便道:“此事非我老孙怎能找寻得出?”

乃把慧眼一照,那里看得出比丘僧道两个,只看见殿堂前两个妖魔立着。他也会隐了身形,左张右望,只待三藏师徒离了真经柜担,便要抢夺。不防行者神通,那慧光能照出隐中之隐,见了两精大喝一声道:“何物妖魔,在此窥伺!想是要窃我经文!这假变僧道偷了禅杖,定然是你。”两鼯精见行者照出他原形,道:“这毛头毛睑和尚真个名不虚传,我们机心不如他更深更大,且避了他,看他们没有禅杖,如何挑担子出门走路?”两精化了一阵风往前走去。好行者,也随化成风一阵追逐前来,那两精化的风前行,这行者化的风后追,怎见得?但见:前无形,后无踪,卷土扬尘在满空。

一阵紧,一阵松,倒树摧林山岭崩。

忽然北,忽然东,虎啸龙吟在此中。

飕飕冷,烈烈轰,不与寻常四季同。

这正是:邪氛正气交相逐,一点灵光比作风。

鼯精化作风前行,看看力弱;行者化作风后赶,赳赳益强。那精心生一计,变了两堵垣墙把行者拦阻了,行者刮在兴头子上,只见高垣大墙拦在前面,不见了妖精,乃复了原身,又把慧眼一照,笑道:一原来你这妖精化成墙壁,钻入穴中,其技穷矣。”行者一面笑,一面把路旁树枝折了一枝,叫声“变”,变了一个黄鼠狼,直钻入穴。

妖精从后穴逃出,复投殿堂上来,他不知行者筋斗神通来的快,去得疾,见墙穴无妖,随一筋斗打回。两精见了,化成一阵烟而走,行者道:“好妖精,你会化烟,我老孙岂不会化?你只好好的送出禅杖来便罢。”行者说了,也比成烟一阵,直搅住妖精,那里肯让他逃走。这两精化了黑烟,行者却化成白烟四围乱揽,怎见得?但见:黑漠漠飞扬上下,白漫漫搅扰东西。浑沌不识个中提,恐把莹然混乱,到使黯黮相迷。

两个鼯精化了黑烟,被行者白烟相搅,无计脱身,乃心生个机变,就地一滚,变成了两个乌鸦,依旧一翅飞到殿堂一株大树上栖着。

行者一筋斗到殿堂,三藏见了道:“悟空,收禅杖的僧道可曾打寻得来?”行者道:“眼见的是两个妖魔假变,把禅杖摄去,我老孙几番追逐,无奈这妖魔倒也有些机变,如今捉拿他不着,这禅杖断然无处找寻。”八戒道:“天渐亮了,赶路没有禅杖挑担,如之奈何?”三藏道:“徒弟们,罢休,寻那里有竹木,可斫一根棍棒挑经去吧。”行者道:“师父,你便要把禅杖抛弃了前去,我老孙却不肯。当初灵山有了经文,缴了钯棒,这三条禅杖也不是轻易来的,怎么轻易弃了?万一前途把经担被妖魔盗去,也就抛弃去吧?如今禅杖非我徒弟一个的,八戒、沙僧俱各有分,也须大家找寻。”八戒道:“师兄,你话虽是,只怕各去找寻禅杖,师父一人照顾经担不能,若有疏虞,这叫做为小失大。”行者说:“呆子,你虽说的是,但各人挑各人担子,你凭你寻不寻,我老孙却要找寻出禅杖方才出这道院。”八戒道:“你一年找寻不着也等一年?老猪借根棍棒挑经担走路,莫误了行程。”三藏道:“悟空,八戒也说得是。”行者见三藏找寻禅杖之心亦懒,乃犹豫不决,在殿堂闷坐,这机变心肠渐渐使作不出。

却说这荡魔道院老道,法号丹元,道术高深,能识五行倒颠,善配三品上药;若说他的神通变化,也不在孙行者之下。他与宝象国员外山名千峰岭一个全真相契,这日两相讲论玄机,丹元老道忽然冷笑起来,全真道:“师兄何故发一冷笑?”丹元说:“我出门来与师兄相会,院中却来了取经回还的东土几个长老,他这几个道行非凡,功果将成,不知何意牵绊在我道院不去,我今且别师兄,回道院看他们有何干碍?”丹元别了千峰岭,半云半雾,正是:不遑悟空筋斗诀,片时也走遍乾坤。

老道来到院中,童儿接着。便把唐僧师徒惜寓殿堂,不见了禅杖,没的挑担走路说出,老道随出到殿堂,见了三藏,彼此相叙了方外之礼。他见三藏庄严相貌不凡,问答清朗,看着行者们希奇古怪,乃叫了几声“好”,行者道:“老师父见了小和尚们,不言他事,只叫‘好’,却是甚么‘好’?”老道说:“东土到灵山,十万八千里路程,一往一返,无限的妖魔邪怪,不亏了列位这等一个好相貌,怎能去来,无挂无碍?”八戒听得老道夸奖好相貌,便扭头捏项装娇作媚起来,说道:“不敢欺老师父,我老猪还不曾洗脸包唐巾哩。若梳洗了,还好看哩。”沙僧笑道:“二师兄,你便梳洗了,也改不过这大耳长嘴来。”三藏道:“徒弟们,且请教老道长,这禅杖被妖魔盗去,眼下将何担经?”丹元老道只听了三藏一句“妖魔”之说,乃笑道:“圣僧你想必识字,岂不看我山门上四个字匾儿,如何在小院殿堂说出这句话?”却是何话,且听了回分解。

总批:

缴了兵器,又与禅杖,本等是佛祖多事。

禅杖劳形,害人尚浅;机心劳神,害人更深,甚于用金箍棒矣。鼯精偷去禅杖,行者师徒正该顶礼,反用机变找寻,何处更见棍棒?

正文 第九十八回 算妖魔将计就计 变葫芦吓怪惊妖

却说丹元老道向三藏说:“圣僧,你一个志诚长老,怎说出妖魔盗你禅杖这句话来?便是我这道院,你看我山门匾上四字,便是有妖魔,也不敢近前,想俱是你列位高徒自相引惹,且动问这宝经担子,何必要禅杖扛挑?既用他做扛桃之器,便只扛挑,却每每掣将下来打妖击怪,这岂是取经之事?如今想是此物不与经文同行,到这近路便弃了他有何妨碍?”八戒道:“老师真,我们掣禅杖,打妖魔,你如何知道?”丹元道:“你们行的事我自知道。”八戒笑道:“我们所行你莫不知,这三条禅杖岂有不识?望乞老师真指明在那里,却是甚么妖魔精怪偷盗了去?”丹元听了,把头一抬,笑道;“你要知禅杖在那处,是甚么妖魔偷去,当问那殿分大树上两个乌鸦去要。”行者听了老道这一句,方才举头一望,不觉的机旋生,就地一纵,凭空直上树枝,便去捉乌鸦。

那两精见行者奔来,一翅往前飞去,行者亦变只鹞鹰赶去,紧追不放。那两精乃飞入一空谷,行者也飞入;两精随变了两条小花蛇,从谷后一洞逃走,行者随也变条白练蛇跟来。三条蛇盘搅一处,在个山岭头。鼯精又想计较,行者也动机心,彼此各思变幻。

却说三藏与丹元老道相对面坐着,三藏道:“老师真,你方才向小徒说要禅杖问那树上乌鸦要,怎么我大徒弟孙悟空纵跳在空,连那乌鸦两皆不见,却是何故?”丹元乃向袖中取出一个小葫芦,叫童儿:“你可去十里山岭头把此葫芦,若见两条花蛇在那里盘搅,便与我揭开葫芦盖,装了他来。”

童儿依言,拿了葫芦,去到一个山岭头,果见三条蛇在那里盘搅如斗。鼯精眼快通灵,一见了童子便复了原形,往岭上一株大树飞走到梢头,驾空去了。童儿揭开盖儿,误把行者变的白练蛇装入,忙走回报与丹元老道。老道接了葫芦在手,向三藏说:“圣僧不必虑无禅杖,小道已与你捉了偷禅杖的妖魔来了。”行者在葫芦内听得道:“动劳,动劳,捞了老孙来了。”丹元听了忙揭开盖,行者钻将出来,复了原身,笑道:“老师真,我老孙正要使个机心捉妖精,不知怎被你装入这件宝贝。想我当年随师来时,几番被妖魔捉弄,装人甚魔吸魂瓶内,被我老孙设法都打碎了他的。今日不是你童儿为我们捉妖精,老孙也要计算你这葫芦了。如今禅杖尚无下落,妖魔不知何处逃走,你这宝贝空用一番,童儿也该打他个失错。”三藏道:“只求老师真没法寻件棍棒,与我们挑了经担去便是高清。”丹元道:“棍棒却难得有,圣僧且耐心在殿堂坐下,我道院既名荡魔,岂有不找着妖魔取了原物还你?”一面叫童儿收拾些菜点斋食款留三藏师徒,只叫且放心住下。

却说鼯精两个往大树梢头飞空逃走,到那石塔寺。这寺久荒废,仅存这座石墙,高有十余丈,下无三尺梯,惟顶上一小门,内却宽阔如屋。鼯精输了禅杖,送在这塔上,并没个人往来登眺。正是:蜗涎鸟迹经年有,雾笼云停镇日多。

本是高山一片石,壮观梵宇作巍峨。

两个鼯精到了塔上寻禅杖,那里见有?大鼯精吃了一惊,向小鼯精道:“我两个设下千方百计,盗了唐僧禅杖,叫他无物挑经,送在此无人往来之处,如何不见?”小鼯精说:“莫不是孙行者知觉,取了去矣!那老道神通不小,定前指引他们。”大鼯精笑道:“孙行者若知,取了去挑经赶路,何必又追捉我们?我们且在此等着,看有何人来便知去向。”方说未毕,只见半空半雾来了三个妖魔,鼯精看那妖魔生的:肉翅形如飞燕,毛头状似鼱鼯。

扁身两耳眼睛无,双足紧生小肚。

三个妖魔飞空而来,见塔上有两个妖精在内,随变了三个恶咤咤的人形走入塔门。鼯精见他变成人形,忙也变成两个凶狠狠的汉子,叫一声:“入塔门的何怪?”那三个妖魔答道:“你是何精?怎把我平人称怪?”鼯精道:“乘空飞入,登上石塔,非怪而何?”妖魔道:“你见我貌,随变了形,谅你必是精也,到此何干?实实供来!免得我魔王取了宝贝来打你。”鼯精说;“我非别个,我乃久修成道的大小二鼯,只因遇着取经西还的僧人,三番两次把挑经的禅杖打我,为此窃取了他的藏于此无人往来塔顶,今来寻不见。你是何精?到此何干?”妖魔说:“原来你是我一种幻化,实不瞒你,我乃多年蝙蝠,只因在此石塔寺听闻长老住持课诵功果,得了长生灵气。近因此寺荒废,迁移宝象国东一座五蕴庙中。昨偶到此,见三条木杖,不知何人放在此塔,今既是你之物,可在塔下取去。且问你藏此禅杖,那和尚们将何挑经前去?”鼯精道:“正为他无物挑经,住在道院不能行,我两个要窃取他经,无奈那小和尚叫做孙行者,神通本事,识破我三次计策。如今又添了道院老道,手段玄灵,恐终被他加害。不如将此禅杖还了他,与他挑经担去,这叫做得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蝠妖听了笑道:“我闻得当年有东土取经僧路过此地,有个孙行者神通广大,变化多能,降妖捉怪,真惹不得。但你们有五技之能,怎么到此一筹莫展?”鼯精说:“计便有一计在此,若三位念一种化生,助我一臂之力,倘夺得他一担经文,也不枉相逢今日。”蝠妖道:“二位计将安出?”鼯精道:“我计欲变作一车,止可容三担经包,与他们载往前途,得空推而逃走。倘他们追赶找寻,借三位恶咤咤的雄威,手执着锋利利的兵器,料唐僧们手无器械,怎敢打斗?”蝠妖道:“此计甚好,但恐那老道与孙行者识得是我们假变,弄起神通本事,如之奈何?”鼯精道:“我们执了兵器,远远防备,料他赤手空拳不敢。”鼯精计定。

却说三藏师徒吃了老道斋供,乃向老道求借挑经器物。老道说:“童儿,可与孙长老看守着担子,我与他寻妖魔找禅杖去也。”丹元与行者出了山门,正才四望,只见远远两个汉子,推着一辆大车前来。丹元看见,乃向行者道:“小长老,你看那两个汉子推辆车子前来,若是载得你经担,倒方便前行,这禅杖也不必找寻罢了。”行者道:“老师真,这车儿知道可是便路去的?就是便路。又不知可载得起?便是载得起,知道可远行?到了前途,终是没有禅杖方便。”丹元道:“小长老不要想禅杖罢,但看这车子可肯远送。”行者道:“且待他来再作计较。”

只见那车子近前,丹元老道见了冷笑起来道:“孙长老,你可识么?”行者也笑了一声道:“老师真,我小僧大胆要将计就计,弄过机变心肠儿了。”丹元道:“你的机变虽好,只是我这荡魔道院怎肯容他?也罢,前计依你,后计在我。”乃走入院内,随行者主张。行者乃叫一声:“推车的汉子,你车子可肯载担包?”鼯精道:“专以载货物为业,长老有何担包装载?”行者道:“有三担经文。”鼯精道:“载得,载得,但不知载到何处?”行者道:“随路远载,只到东土交界也可。”鼯精道:“载去,载去,只要工价日食。”行者道:“有,有。”

乃进入殿堂,向三藏道:“师父,禅杖没处去找,妖魔也没处可寻,今有便车推了去吧。”三藏道:“如此却弃了禅杖,免得你们复动无明。”八戒笑道:“省了老猪力,免了肩头痛也。”丹元老道乃向三藏耳边悄语道:“圣僧,我已知此车乃妖魔之计,你孙徒弟要将计就计,但计一识破,必然打斗起来,我有此葫芦,你可袖在身边,如妖魔难斗,可将此宝汲服他,我自有童儿来龋”三藏接了,藏在衣袖。只见行者忙把马垛柜子背上,叫师父押着前行,他把六个经担都载在车上,一齐辞谢丹元老道,出门上路前行。那老道向行者耳边如此如此,行者道;“放心,放心。”

师徒们走了三十余里路,那鼯精歇住车道:“师父们,你腹中可饿?”行者道:“我尚肚饱。”八戒说:“我便有些想斋饭了。”那鼯精忙在车子上解下几个馍馍来,八戒便抢两个来吃,被行者一手夺住道:“呆子,也不管个生冷荤素,我看这一馍乃荤物包的,莫要乱吃。”八戒听得是荤的,乃剥开一个,果然腥气难闻。鼯精见行者识破他计,暗夸孙行着果是神通,只得又推了三十余里,却来到一条岔路。

妖精就把车子转推往岔路飞走,行者忙双手扯住道:“我们东行大道。你如何不走,却推入这小路旁途?”鼯精那里答应,推着直走,八戒、沙僧叫声:“师父,且扯着马驮的柜子,这推车子的从逆路推去,多管是妖魔夺担包也。”三藏道:“徒弟,只恐他走熟了的路,我们随他的是。”行者道:“师父,你不知老孙久已知道了,八戒、沙僧快来扯祝”八戒与沙僧方才来扯,只见那岔路内荒僻无人,忽然三个凶恶汉子手执著大刀阔斧,大叫道:“押经的和尚,快把经文留下,放你残生去吧。”八戒见了道;“我说没有禅杖将甚么挡他的刀斧,这分明孙猴精叫的推车汉。”行者道:“呆子,不要怨我,这妖精们纵然凶恶,也要管我们推几程路方才饶他。”乃一手揪住一个推车的汉子道:“你老老实实供出,是甚么妖魔偷了我们的禅杖?藏在何处?如今又假变推车来诈骗经担!”行者一面说,一面抡起拳头就打,鼯精也不慌不忙,向车子上卸下两条车棍来,随变作枪直来刺行者,那蝠妖变的凶汉也舞起刀斧来.

行者见了忙走到三藏前道:“师父,丹元老道与你的宝贝快把与我。”三藏道:“徒弟,你如何得知?”行者道:“出山门悄语便是此事。”三藏乃于袖中取出一个葫芦递与行者,八戒见了道:“没了禅杖,看那刀斧厉害,没的挡抵,这会取出个葫芦儿来,不知卖的谁家药?!”行者接了葫芦,方才要揭盖,那鼯精眼快,见了葫芦,丢了车子,一阵风走了前途去了。行者谒开葫芦,那三个蝠妖被葫芦吸入,行者忙盖了,摇几摇道:“这宝贝到好耍子,且骗了老道的带在路上捉妖精。”

正才要挂在腰间,童儿早已站在面前笑道:“小长老,这宝贝骗去不的,我老师父叫我来取也。”行者吃了一惊道:“葫芦已还了师父。”童儿乃向三藏取讨,三藏道:“悟空,莫要存此欺心,丹元好意借与我们捉妖,救了战斗,保了经文,快还与他。”行者道:“一个小葫芦能值几何?我有两匹布.不曾做衣穿,与你童儿换了吧。”童儿道:“小长老,你若不还我葫芦,我师父曾说来,若是孙行者不还葫芦,叫我念起咒来使火烧身体,你休懊悔!”行者道:“你念,你念,我老孙也有咒儿灭火。”童儿乃念动咒语,果然葫芦在行者腰间如火,烧的腰痛不可忍,行者没使个机心,三藏道;“徒弟,只因你好使机心,十万八千里越走越远,越遇妖魔,如今又要使甚么机心?”行者不言,乃向地下取起一楛树叶执在手中,念念有咒,顷刻变了一个小葫芦。但见:两节圆圆大小分,坎离上下合乾坤。

中成三品灵丹药,此宝尝随不二门。

三藏见了道:“悟空,丹元老道葫芦乃是久修炼就,荡魔装怪之宝,他已着童儿取去,你却又变个假的何用?”行者道;“师父,此正徒弟机变心肠,有处用也。”乃向三藏耳边悄语两句话。却是何话,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鼯鼠五技而穷,穷生于技也,若水无技,如何得穷?俱鼠类济得甚事?全用窃盗手段,正是孙行者一类耳。虽然盗天地,夺进化,神仙天道固有然者。河上公云:“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大盗矣,何又死乎?张果老仙,长子浑炖,不虚,不虚。

正文 第九十九回 灭机心复还平等 借宝象乘载真经

三藏听得行者耳边悄语,点头道:“徒弟,这个不为机心,乃是荡魔老道一种平等功德,复此平等功德,推车的八戒也好放心,驾辕的沙僧也好用力,我们大家且安行几里平等路程!”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道:“自我变了士人提省唐僧师徒,无非只要唐僧始终不改变了志诚,保守了真经,到于东土,把行者机变心肠消灭了不使,自然妖孽不生,我两个完全了保护功果,好复如来旨意。我也知妖精设计捉弄取经僧人,且不去保护,只这起妖魔偷藏了他们禅杖,免的八戒们动打斗之心,以惹妖魔。”故此远远观看着,只见行者将计就计,骗妖精的车子推经担。灵虚子道:“师兄,他们禅杖被妖偷藏的甚好,只是这妖精变化的车子,终不是个光明正大的事物,到底妖精要设计夺将去。”比丘僧道:“师兄,我与你还须说明了孙行者,叫他更改了机变心肠,自然妖魔灭息不生。”灵虚子说:“师兄,料东土将到,真经有灵,孙行者的机变难使于无妖之境矣。你看那前边的殿宇,层层联络,树林密密杂交,不是梵宫定是道院,我与师兄探看可以客车,料唐僧师徒必然投止。”两个走近前来,乃是一座庙堂,甚整齐。怎见得?但见:山门高耸不寻常,殿宇崇隆接抚廊。

匾上明悬三大字。庙名五蕴众僧堂。

比丘僧同灵虚子走入庙门,只见一个老和尚坐在那殿门,远远见他两个,忙迎出来道:“二位师父,似远方到此,请殿上一茶。”比丘两个走入殿中,不见圣像,乃向长老稽首,便把灵山下来的话说出。

那老和尚问道:“二位师父既是灵山下来的,可知东土有几个取经僧人,曾到得灵山取得经么?”比丘僧答道:“老师,你如何知道东上取经僧人?”老和尚说:“我这地方远近那个不知?只因当年宝象国出了几个妖魔,被取经僧人扫荡了,至今老老少少无不感念,但遇着人家有甚邪魔怪异,便说怎得那取经圣僧来。日久说来,便有几分灵异,或是把圣僧书写名字的贴在门上,邪魔多有避去。如今我这庙堂内,往年安静,不知近年来那里来了几个妖魔,要求祭祀。白日见形,都是些恶咤咤像貌,地方有祭祀,他便不去作威福。我僧众被他吵闹,每日念取经圣僧,便是书名画符也灭他不得,怎能够圣僧取经回还,往我近处地方路过,请他降妖捉怪。”比丘僧问道:“如今妖魔在何处?我这同来道友也善捉妖降怪。”老和尚道:“爷爷呀,那妖怪念着取经圣僧也不怕,这道友老爷怎能避他?幸善这两日不知何处去了,若是在庙中,我老和尚半字也不敢提他。”灵虚子道:“书名念的却是那个圣僧?”老和尚道;“闻知当年神通广大,叫做孙大圣,乃取经圣僧的大徒弟。”灵虚子道:“是便是了,只是如今他不似当年,只因取了真经,缴了降妖捉怪的兵器,息了杀生害命的恶心,便是遇着妖魔,只凭着一个机变。如今连机变也将次不使,若是路过此地,只怕不暇与你灭妖。”老和尚道:“老爷,你既善除妖,就求你做个方便,若除了妖,也免得吵闹我这庙堂,与地方作些功果。”灵虚子道:“妖魔来时,我当与你扫除,只是借你一间静室安祝”老和尚乃引着比丘两个到殿后僧房住下不提。

却说鼯精丢弃车子,两个往前计议道:“三番两次算计孙行者不成,三个蝠妖又被老道葫芦捞去,如之奈何?”大鼯精道:“四计不成,还有五技。我们且变了车子主人,取讨唐僧车子,他没了车子,终是经担难去。”小鼯精依言,一个变做老汉,一个变作后生,飞走上前,赶上唐僧,一手扯着马垛道:“何处长老,你贩货物,如何推我车子?推来,快还了我,免送到官;不然扯了他马垛子去,料这匹马也值的这车子。”三藏道:“老人家,你问那推车子的去要,如何扯我的马垛?”老汉道:“不去寻他,只问你要。”三藏忙叫道:“徒弟们,慢些走,这老人家乃是车主来讨了”行者听得,乃走回看着老汉道:“老人家,这车子如何是你的?”老汉道:“这地方没人家有,推我家打造的。物各有主,你是何方和尚,贩买贩卖希图生利,却偷我车子?”一面说,一面去扯车子。行者把慧眼一照笑道:“这妖魔恶心未改。”乃把假葫芦腰间取出。

那鼯精一见飞星走了,走到一个山坡下计较道:“算计不过这毛险和尚,怎么葫芦在他身边?访的已装了三个蝠妖,被个道童捞去,这却又是那里来的?”正说间,只见童儿取了行者真葫芦,走到山坡来。两个鼯精见了,忙计较。一个变了丹元老道,一个隐着身。童儿一时眼错,乃走近前道:“老师父,何以在此?”鼯精道:“我见你久不回来,特到此迎你。你去讨葫芦,如何被孙行者骗去?”童儿道:“不曾骗去,现吸了三个恶咤咤妖魔来了。”鼯精道:“葫芦盖儿要牢拴紧了。”童儿乃取出来道:“拴的紧。”鼯精接过手来,把盖子一揭,那三个蝠妖顿时走出,一阵风走去,童儿见师父揭盖走了妖魔,忙来拴盖,被鼯精变转面皮就要抢夺葫芦。童儿忙念动咒语,葫芦如火,鼯精疼痛难当,丢下地来,童儿拾起开了盖,把个假老道一吸入葫芦,这隐身的小鼯精也一阵风逃去。童儿只得装了大鼯精到道院,把葫芦交与师父。丹元笑道:“这妖精变的我好,且叫他在葫芦内过几春。”

却说小而精走到前途,却好遇着三个蝠妖,慌慌张张赶路,见了鼯精问道:“大鼯如何不来?”小鼯说:“他诱哄童儿,揭盖走了你们,他却被葫芦吸去。”这叫做:使却机心愚雅子,谁知自陷入葫芦。

万事劝人休计较,从来好事不如无。

三个蝠妖听了道:“多亏你大鼯做了我们替头,总是可恨唐僧的徒弟使这机变心肠。如今说不得叫做一不做二不休,料他离了郡国,必到五盛庙前过。我弟兄三个久在庙中作威作福,要求地方祭祀,如今且回庙,再设个计策,夺了车子还你,抢他的经文柜担,叫他师徒空向灵山求宝藏,何能东土济群生。”小鼯精听得说:“三位作何计策?”蝠妖说:“我兄弟原有五个,我三个在庙间,还有两个在东路五庄观做道童。如今我三个变做三只宝象,你便可变做个豢象的,在庙堂大泽中,只待唐僧没了车子,那时必借我等驮经,乘隙拐他的担子,有何不可?”

鼯精大喜,乃随着三个蝠妖走回五蕴庙。正要作成福,只见殿后祥光万道,瑞气千条,妖魔见了吃惊道:“我只因两日外游,被孙行者捉弄,不知这殿后何事发这毫光?”乃隐着身来看,原来是两个僧道在内打坐,鼯精见了,乃向蝠妖说:“观这两个僧道,必是久修有道行的正人,虽然我们邪不敢犯他,但不知他可有些神通本事,或是外貌有些毫光灵异,心中没甚神通。待我们捉弄他一番,便好设计夺唐僧的车子。”蝠妖道:“将何法捉弄他?”鼯精说:“僧道家非贪即嗔,我同你四个变个酒色财气四种邪氛,捉弄他乱了心性,这是光消灭,那僧屋也难安。”蝠妖道:“酒无用处,财易动贫,色必起淫,我们变这两宗试他,料他必入我们之计。”妖精说罢,乃变了两个美妇,手捧着两贯钱钞,走近后殿敲门道:“老师父开门。”只听得殿内那僧道叫一声:“妖魔,体得错用心机,堕落轮回六道。”鼯精见殿门不开,僧道在内说破了他计,乃退出庙门,专等取经的唐僧来到。

却说行者假葫芦吓走了鼯精,三藏道:“悟空,你这机心虽妙,但恐妖魔知道是假,少不得再来要车子,却将何计算他?”行者道:“师父,只走正路,莫要多疑,你看那前面树林中殿宇巍峨,必然是座庵观寺院。”八戒道:“近前去看,若是座寺院,我们且住下,问东土路程尚有多少。”行者道:“何必问,我老孙已知不远,只是这车子妖心未忘,恐夺将去,我们又要寻担子挑。”三藏道:“悟空,计骗了来的车子,我心亦未安。”行者道:“师父,便是我徒弟也不安于心,只因妖魔三番五次计算我们,不得不将计就计。如今借车子之力已走了数百里程途,若妖魔明明的来取,我老孙何苦留他的。”师徒正说,只见五蕴庙在前,三藏远远看山门一匾,上有三个“五蕴庙”大字,乃向行者道:“悟空,这庙堂齐整宽大,正好安住一日。”行者道:“八戒、沙僧,快把车子推起。”却不防鼯精与蝠妖变了几个汉子,走近前来,一手扯住道:“那里来的贩货物僧人,岂不知我这庙宇街道不许推车碾坏,趁早卸下。”三藏听得,忙叫八戒、沙僧:“且停着莫推,这众人说得是。”行者笑道:“师父,这分明是取讨车子的又来了。”八戒道:“你那宝贝儿在那里?何不取出来吓他。”行者忙向腰中取出假葫芦,鼯精见了笑道:“长老非医非道,葫芦药卖谁家?这物非你手中拿,想要吸妖怪,我们不怕他。”

行者见葫芦被妖魔说破,无计退他,乃叫八戒卸下车子。这汉子便你推我扯,把车子推到个空地。三藏忙叫八戒扯住玉龙马垛,也卸下柜担,叫徒弟们看了,他却整了褊衫,走入山门。

只见那和尚依旧趋前,向三藏稽首道:“老师又必是东上取经圣僧,你的徒弟经文俱在何处?”三藏道:“师父如何知我小僧?”老和尚说:“我见圣僧庄严相貌非凡,必然就是。”三藏乃把手向山门外一指道:“师父,那阶头柜担便是经文。看守着的便是小徒。”老和尚见了道:“圣僧何故不到庙内卸担?”三法道:“因是车子推来,方才有几个汉子,阻却不容,说推车碾坏街道。”老和尚道:“圣僧休要错认,我这庙前那有阻车的汉子?”三藏道:“便是我徒弟也知他是妖怪。”老和尚听了道:“正是不差。久已望圣僧有个大徒弟善拿妖提怪,我这庙中近日不知是那里来了几个妖怪,吵闹我庙内僧人。且请圣僧殿堂住下,待我前去请你高徒。”

三藏依言进了殿堂,一时便有众僧来参谒,便有传知殿后比丘、灵虚的,他两个故意把殿后房门紧闭,在里面静坐。老和尚去请行者们,行者道:“老师父,我等看守经文担,不敢远离,若是有棍担,乞借三根与我们挑经便是盛意。”老和尚道:“必求师父庙内一坐,素斋供俸,还有一事奉求。”八戒道:“老师父有斋送到这里吃吧,有事便讲了何如下?”老和尚不肯,乃传了几个小和尚出来,叫他看守经担,定要请行者们进庙。行者把慧眼一观,却都是真和尚,只得同着老和尚进入庙中。

三藏见八戒、沙僧俱来,乃把眉一皱道:“悟空,你方才说妖魔夺了车子去,怎不防经担?如何丢了来庙?”行者道:“老和尚教众僧与我们看守着哩。”乃向老和尚问道:“老师父,你这殿堂怎么处处皆空,不塑位圣像?”老和尚道:“正为这一节,当年层层殿内俱有增塑城塑圣像,后来不知何怪偷移去了,只见青天白日,许多恶咤咤妖魔现形,要地方五牲祭祀,闹吵我庙内大小僧人不安。”行者道:“若是地方有祭祀,你庙中热闹,僧人得利,如何不安?”老和尚愁着眉道:“老爷你不知:妖魔颠倒,行事乖张。

要求祭祀,威福地方。

把我和尚,捉弄难当。

吃素长老,强他荤汤。

吃荤和尚,没点牲尝。

若是怠慢,不是毒打,便是生疮。

菩萨搬去,空此庙堂。”

行者听了道;“原来泥塑木雕的圣像不灵,容此妖魔作耗。”老和尚道:“正是圣像有灵,感应的圣增到此,定是与我们作主,驱除了妖魔,也是庙僧大幸,圣像必然重建。”行者听了道:“老师父放心,我老孙替你扫除妖魔,包你庙堂安静。”八戒道:“也要我们斋吃得如意。”老和尚笑道:“有,有。”乃叫众僧备斋。

却说蝠妖同鼯精取了车子,见行者们进殿去,要来偷经担,只见众僧看守,那经担毫光放出,妖魔那里敢偷?蝠妖问计鼯精,鼯精说:“你意原要变宝象盗拐他担子,如今庙旁现有刘员外大泽,有两匹白象,何不设计驮了他担子去?”蝠妖说:“有理,有理。我那两个蝠弟现在五庄现做道童,若驮了经担远投他处,料五庄观有空屋安顿,只叫唐僧无经回国,空身西还,那时我们仇恨方报也。”

却说行者吃了老和尚斋供,乃对唐僧说道:“师父和八戒们去看守经担,我徒弟既许了老和尚捉妖,必须与他驱除了,方才行路。”三藏道:“徒弟,车子取去了,经担也须计较怎挑。”老和尚听了道:“圣僧放心,我有一策甚便:离我庙十里,有个刘员外,家有白象二匹,莫说五六个经担,便是十余担柜子也驮的去。只要圣僧们拜借他的,直送到你东土。”三藏听了大喜,便要去刘员外家借象,只见庙门外摇摇摆摆来了一个老叟,后面跟着个后生,老和尚同众僧见了,慌忙上前去迎。却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妖精变的车子、变的白象,皆可用得。若竞送上东土,有何不可?

有心辨别邪正,便多一番劳扰矣。曰欺,曰骗,俱从心生。

行者机变,无妖魔境界便使不出,须知心与魔正如针芥相投,磁石相引。

正文 第一百回 愿皇图万年永道固 祝帝道亿载遐昌

却说蝠妖变了刘员外,鼯精变了个后生跟着,他把两个蝠妖变了两匹白象,牵在庙门外。这蝠妖摇摇摆摆走进来,老和尚迎他到了殿堂,三藏一见,彼此行了个主客礼,这蝠妖开口道:“圣僧远来,老汉有失迎俟,欲要请过寒家,恐路远不便劳动,闻得经担没有车子载行,家有白象两匹,尽可代车。若不弃嫌,载到本土,不枉老汉一种勤劳。”三藏道:“小僧为无物担经,正有意来拜求宝象,不意员外有此盛心,只是何以报德?但愿老员外积此功德,福寿无穷。”蝠妖一面说,一面叫后生指引行者、八戒、沙僧,把经担载上来身。行者却把经担连马垛分作两象驮着,空下玉龙马道:“师父来时,原乘此马,今日西还,叫你老人家步行,吃了多少辛苦,理当仍骑回国,方见艳面。”

三藏依言,谢了老叟并老和尚,方才要离庙前行,只见庙堂后屋走出两个僧道来,看着三藏道:“好一个志诚长老。”又看着行者道:“好一个机变心肠,怎么对着妖魔让他捉弄?”老和尚道:“谁是妖魔?一个刘员外,经年庙中与我往来,今愿布施二象与圣僧驮载经文。你二位师父来我庙中,说与我捉妖怪,却静坐在后屋。圣僧来时,躲躲拽拽,紧闭屋门。我老和尚方疑你是妖魔,怎把个员外指做妖怪?”行者道:“老师父,你也莫管他。如今只除了你与我师父乃是个志诚长老,我们都是妖魔,只是送得真经回到东土,功成圆满,那时得证了正果。便是妖魔,二位僧道老师父,你也莫说师父的志诚,我老孙的机变,我这机变虽说近东士,不使用他,若遇着妖魔,却也丢弃不得,只怕更深。但愿的不遇妖魔,我这机变终还个平等无有。”

两个僧道见行者如此说,乃看着鼯精说:“谁人跟随白象?”鼯精道;“便是我这后生跟去。”只见那僧道笑道;“你好好跟着白象,那象安安稳稳驮着经文到得东土境界,管你后生福寿资身,白象化生人道;若有怠慢差迟,我两个前途等你!”看着老和尚叫一声“取扰”,望着三藏们叫一声“小心”,飞往前途而去。

三藏乃向老和尚问道:“此二位何来?”老和尚乃把两个来历说出,行者道:“师父,你只骑你的马,我们只押我们的经担,莫管这两个僧道,我徒弟久已认的他,只是经文到了本国,包管你也都认的他。”三藏只得上了玉龙马,行者与八戒、沙僧紧跟着象,辞了老和尚与假员外,望前行路。这正是:一心从道不疑邪,能使妖魔从正路。

却说蝠妖两个变了白象,驮着经担前行,本是邪妖,怎近的真经?但因他驮载正宝,孙行者明知妖魔诡计,却一念信真,与他驮载前去。这一个蝠妖变了刘员外,待两个变象前行,他孤自复了原身,想道:“我三个原与唐僧无甚深仇,只因鼯精藏禅杖因头,动了这捉弄唐僧之意。如今两个驮经前去,鼯鼠又变了后生前跟,我孤立在此。方才那两个僧道,口口声声似识破我们妖魔之计,在前途等候;若指明了孙行者,这猴精不是好惹的。况这两个僧道,在那静屋内放大毫光,必非凡俗。他临行吩咐好生跟行驮载,乃得福寿人道。我想,不如皈依了正果,先去刘员外家化他的真象,赶上唐僧,与他们驮载前去,这却不是个改邪归正?”蝠妖自家计较定了,乃变了一个老和尚,走到大泽旁刘员外家来。只见那员外正在家门立着,蝠妖上前道了一个问讯,那员外问道:“师父何来?”蝠妖道:“贫僧乃东土取经和尚,今有几担经文在前途,缺少脚力,闻知老员外善心喜舍,家有宝象,若肯布施驮载一两程,保佑你福寿无穷,子孙兴旺。”刘员外听了,忙请蝠妖进屋,一面吩咐看象家童随行打点,叫跟了老和尚前途去驮经担,一面备些斋饭款待蝠妖。

却说三藏骑着马,行者们同后生跟着象。那鼯精一路只想要设计,叫两象驮了经往岔道躲去,不匡行者紧随伴着。行者已知是妖,故意问道:“后生大哥,你员外今年多少年纪?家下有几房妻子?有多少产业田庄?”鼯精那里答应得出,只说是在员外家佣工日浅。不甚备知。八戒听得道:“大师兄,不消问吧,多管是假变将来的。我们不先下手,只怕中了他计。”沙僧也说:“先下手为强。”行者摇头道:“师弟莫要性急,走一程便宜一程。”乃悄向八戒、沙僧耳边说:“师弟,你两个紧跟了,莫要怠慢,待我老孙察他个根脚来。”

好行者,走了几步,叫声;“师弟们,你慢慢前行,我树林中出了恭来。”乃走入树林,一个筋斗打到五蕴庙前,问人刘员外家何处?人说在大泽旁祝行者又一筋斗打到刘员外家,他那隐着身到员外屋里,只见蝠妖变的老和尚受用刘员外斋供,刘员外一句一句问道:“老师父上灵山取经,程途多少?”蝠妖不能答,只是“诺”,员外又说;“闻知师父有几位徒弟,都会降妖灭怪。”蝠妖只是“诺”,员外又说:“我这里久望老师父回还,过这地方人家,有些妖怪不安的,求你驱除保安。”蝠妖说:“如今妖怪不比当年了,当年的妖怪怕我徒弟孙行者,如今的妖怪不怕我那孙行者,我徒弟只因取了经回,安分守已,还东去吧,又惹那妖怪做甚?”员外听了,愁着眉道:“便是找老汉今日借象与老师父载经还国,也因你有个大徒弟神通本事,与我降一宗妖。既是妖怪不怕他。求他也没用,这象我老汉不借了。老师父吃了斋前途再设法挑经担去吧。”

蝠妖听了把脸也一抹,现出个恶咤咤的形状道:“刘员外,我非和尚,乃是三蝠魔王,只因我那两蝠弟假变了白象,送唐僧经担前去,不胜辛苦,今将来借你真象代劳,如何说要求孙行者除妖方才借象?明明是长孙行者的成风,灭我们魔王本事!”员外一见了,吓的战战的道:“爷爷呀,原来不是取经的圣僧,却怎么好?”行者隐着身在旁笑道:“原来这妖精乃蝠妖所化,既知他根脚,怎肯容留他惊吓善心的负外?”乃把脸一抹,现了真形,叫一声:“员外,休怕,我便是唐僧的大徒弟孙行者,特来与你家降妖。”那蝠妖见了要走,被行者一手揪住,念了一声梵语经咒,顷刻妖精复了原形。刘员外见了孙行者形状,乃跪倒在地道:“真是人传说的孙大圣不差,且问大圣从何处进我门来?怎么口里念了一句何语,便把这妖魔捉倒?”行者道:“我当年来,还论神通本事,战斗妖魔。近日只因随着师父,求取了真经,便是这念的乃经咒梵语,妖魔自是现形,消灭不难。员外可惜一笼,待我裝了他见我师父。”员外道:“大圣老爷,既降了扶。何不扑杀了?笼去做甚?”行者还:“员外有所不知,我师父行动不欲我们伤残害命,且带他前去与师父发落便了。”员外大喜,随叫家童赶了两只大象,送行者前途而去。

却说八戒与沙僧押着蝠妖变的假象正行,忽然行者一筋斗到得面前,向三藏耳边道如此如此,三藏乃勒住马,叫八戒且扯住象莫走,又叫跟的后生且站住等待,后有驮象来,把经担分减轻些。鼯精道:“老师父走路吧,五庄观将近,又等何处象来?”行者乃大喝一声道:“妖魔休要强说,你看后边员外家童,手里提着一笼,跟着两象来了,你还弄计?”鼯精抬回头一看,就要走,行者又念了一声梵语,只见后生与两只假象俱现了原形,把经柜担子放落地间,原来是两蝠一鼠。八戒、沙僧齐上前捉倒,三藏道:“悟空,可喜你一向打妖杀怪,动辄使机变心肠,如今怎会念梵语经咒,便能收服魔精也?”行者道:“师父,我徒弟也自不知,但觉一路越起机心,越逢妖怪;如今中华将近,一则妖魔不生,一则徒弟笃信真经,改了机心,作为平等,自是妖魔荡灭,也不劳心力。”师徒说罢,刘员外家童象来,乃更换了驮载前行。行者把两蝠一鼯装入笼中,三藏只叫“放他去吧”,行者道:“师父,打杀他固不可,放他也不可,且带他到前村,交付与五庄观大仙去点化他吧。”

正才说,只见两个道童手持一纸柬帖近前来道:“大唐老师父,我二人乃是五庄观镇元大仙的道童,我老师蓬莱赴会,知有圣僧取经,今日回还,不能接待,特遣小道童持名帖一接,且请过观一顿便斋。”三藏道:“此处离你观有多少里路?”道童说:“不远,不远,但是近来此处开了一河,象恐不能渡,只好把经担安在附近,圣僧吃了斋再过来行路可也。”三藏道:“既是大仙不在观中,我们去也空扰,就此拜上,动劳你二位远迎。”只见道童向三藏稽首道:“我小童子有一事干读圣僧老爷们,适见那笼中蝠鼠,望你放了他吧,我两个看他:也是一物生命,为何笼着他身。似哀似苦欲逃生,望乞慈悲方寸。 况是释门弟子,正当方便存心。放他六道转投人,免使樊笼闷遁。”

行者听了笑道:“连你道重也该装人笼中,但看你身中全无妖气,想是投入仙家。也罢,还了你这三蝠,作速正了念头,庶不负我师徒取经济度众生美意。”行者说罢,把笼儿付与道童携去。

他师徒依旧押着象,骑着马,只见八戒道:“大师兄,我老猪问你一句,五庄观过了,只怕附近高老儿庄,如今经已取来,你们进奉店前,我去续旧女婿吧。”行者笑道:“呆子,我们取经功果若成,都要超凡入圣,与师父同证菩提。这堕孽的事,休要想了。况空象驮载真经,一路安稳无耽无搁。当年来的山程水程俱经过了,若似有圣神拥护,如腾云驾雾一般。看看只怕到了东土边关。”三藏听了道:“悟空,你说将近到东土边关,我想当年出关之日,镇边的官员与本处的僧道,接至福原寺。今日回还,他们若知,必须来接,这柜担定有差来人役扛抬。刘员外家童大象,当打发他回去,多多致意刘员外,只是远劳他家童,没有谢仪酬劳。”行者道:“我尚有匹布,谢了他吧。”八戒道:“我有些麝香送他,出家人空手出门素手归,方为洁净。”行者道:“八戒,今日见你不呆了。”

且说比丘僧与灵虚子两个,离了五蕴庙,料唐僧师徒得了刘员外象载经文,孙行者灭了机变心不使,自然路无阻隔。他两个欣欣喜喜,得成了保护经文功德,一路前来,俱是本等庄严相貌。到了边关,把关员役不肯放入,比丘僧乃说是唐玄奘法师灵山取得经文回还,官员听了,随飞骑传报朝廷。

唐太宗闻知,亲至望经楼上观看,果见正西满天瑞蔼,阵阵香风,宛似神人拥护着一起人马前来,正是唐僧与徒弟人役等牵着马,挑着担。太宗同众官一齐见了,即下楼相迎,唐僧忙倒身下拜,太宗搀起,又问行者、八戒、沙僧何人,三藏奏道;“臣僧途中收的徒弟。”太宗大喜回朝。只见洪福寺僧众,香幡迎接三藏到寺,三藏见几株松树,一颗颗头俱向东,乃笑向行者说:“徒弟们,我当年出此山门,曾说此树头向东,我即还,今果然矣。”众僧无不赞叹。

次早,三藏沐浴更衣朝见。太宗传宣三藏上殿。赐墩旁坐,三藏谢恩坐了,教把经柜担包抬上御阶,拆开封皮,只见祥云从内起,瑞气自天来。太宗龙颜大悦,乃问:“多少经数?怎生取来?”三藏—一把去时一路魔难,回来多年辛苦,及真经数目陈奏不差。太宗传谕赐宴毕,即召在城大小僧众,将真经演诵,要求个报应。三藏道:“真经不可轻亵,须要在座洁净寺院,大建水陆道常”太宗甚喜,即命当驾官择了吉日,到雁塔寺搭起高台,与三藏谈经。

三藏方才展卷课诵,只闻香风缭绕,半空中有比丘僧、优婆塞两个,高叫:“唐三藏法师,听我祝赞,你取经的功德,上报国思,保皇图亿年永固,祝帝道万载遐昌。可将真经誊录附本,布散珍藏,不可轻亵,我两个保护功成,回西去也。”三藏仰头一看,方才认得,合掌讲道:“原来一路多亏了二位菩提保护也。”当时随喜的大小臣工、僧尼道俗,个个合掌赞叹。真是:圣僧努力取经编,往返辛勤廿八年。

去日道途遭怪难,回时经担受磨煎。

妖魔总是机心惹,功德还从种福田。

三藏经文多利益,传流无量永无边。

却说比丘僧名到彼与优婆塞法号灵虚,他两个保护真经到了东土,乃一驾祥云回到灵山,正遇着佛爷爷在雷音寺讲经说法。两个上前礼拜道:“弟子前奉金旨,保护唐僧经文回国,今已进奉唐君,藏贮福林,永扬至教,将复缴音。”如来道:“汝二人功果已成,但唐三藏前世原唤金蝉子,只因不听说法,轻慢大教,贬其真灵,转生东土;今喜皈依,秉我迦持,又苦行求取真经,广济东土众生,功劳不校比丘僧,汝可速驾祥云,把他师徒引到灵山,同证佛位。”

比丘僧领了如来金旨,即驾五色祥云,到于东土。此时唐僧正习静洪福寺,行者、八戒、沙僧俱要辞了师父,各去参禅。忽然比丘憎捧如来金旨,宣三藏师徒到灵山受封成佛。三藏不敢有违,但看他师徒驾云起在半空,顷刻到了灵山。礼拜世尊毕,向诸贤圣众合掌称念,随班列于佛位。这正是:万卷真经一字心,莫教自坏被魔侵。

何劳万里勤劳取,不必千方设计寻。

报我四恩端正念,任他六欲不能淫。

甚深微妙能开悟,自证菩提大觉林。

此时三藏成了正果,行者、八戒、沙僧俱各归真,龙马还原,灵山大庆龙华胜会,善功圆满,万有吉祥。你看那:在岭祥云缥缈,雷音宝刹辉光。

极乐世界永传劳,好一个金蝉和尚。

于是大众合掌志心称念:

“南无过去、未来、现在三世诸佛菩萨!

愿以此功法,庄严佛净土。

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

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

尽此一报身,同坐极乐国。

十方三世一切佛,诸佛菩萨摩柯萨,摩诃般若波罗密。”

总批:

除了两个老和尚,都是妖魔,此语大可寻味。究竟两个老和尚亦是妖魔也。请问哪个不是妖魔?曰:一派妖魔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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