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春秋三百年 - xp1024.com
《笑看春秋三百年》


正文 引子 美人一笑大周亡春秋

距今两千六七百年的时代,叫做“春秋”。

这个时代往往让我们感到既熟悉又陌生。说它熟悉,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很多人、很多故事,都被编进了教科书,我们耳熟能详。春秋也是很多成语故事的发源地,大概有一半以上的成语都来自这个时代。谁在说话写文章的时候用不着一句半句的成语呢?所以,尽管年代久远,但我们现代人与这个时代还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说它陌生,则是因为这个时代太过于久远,而且偏偏又是诸侯国林立、战争不断,要想把这些诸侯国之间的关系弄明白,都得费不少工夫。这个时代的人,也会让我们一头雾水。我们会觉得这个时代的人都比较“愣”,杀人和自杀都是常事,而理由则往往很奇怪。他们的名字也很奇怪:有时候,一个人有好几个名字或称号,让人眼花缭乱;有时候,父子两个的名字却看不出有什么亲缘关系。

总之,这个时代虽然称得上人尽皆知,但是却有很多我们现代人难以理解的东西。而且,我们总是有意无意地忽视这个时代对今天的影响。

今天的中国人,关于是非善恶的基本判断标准,就继承自春秋时代。春秋时代,有着中国人最为可贵的人文精神。但是,这个时代的很多优良传统,却遗憾地在此后的岁月中逐渐褪色。

在春秋时代,人们重视尊严、人格和荣誉甚于生命,人们重承诺、守信用,为了道义轻生死。人们在争取自己权利的同时,绝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这个时代的人们敢说敢做,敢作敢当。

这是中华民族最有血性的时代,这是充满尚武精神的时代。在这个时代,没有明确的文臣武将之分,人人都能拿起武器走上战场。在这个时代,即使战场上实力相差悬殊,也不会有人不战先逃。在这个时代,一个反对战争、反对武力的人绝不胆怯,在战场上,他仍然是勇敢的战士。在这个时代,军队的凝聚力靠的是军人的荣誉感和责任感。在这个时代,军人都有堪比后世大侠的精神境界,他们不仅尊重自己,也会尊重对手。在这个时代,军人能得到足够的尊重,被称为“赳赳武夫,国之干城”。

当然,这个时代也并不是一个理想化的时代。这个时代,仍有一些残留的野蛮风俗。这个时代,人们要忍受长期战乱的痛苦。这个时代,生产力水平不高,人们(尤其是社会底层的人们)的生活绝不会有多么舒适。这个时代,列国诸侯的宫廷中,充斥着各种丑闻。<dfn>?99lib?</dfn>

我们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待春秋时代,自然会觉得那个时代有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但是我们却不能因此忽视春秋时期可贵的人文精神。而这些精神,对于今天的我们,依然有着重要的价值。我们需要春秋时代重信守诺的社会风气,需要春秋时代人们对人格、尊严和荣誉的追求,需要春秋时代人们的责任感,需要春秋时代的民族尚武精神。

所以,我们希望用这本书来详细地解读春秋时代,把这个时代完整地展现在大家面前,让每一个读者都能读懂春秋。

文如其名,这套书就是对春秋时代进行详细解读的历史通俗读物。整套书共分为三卷,本卷着重描写了从公元前770年周平王东迁洛邑,到公元前637年宋襄公争霸惨败而死,这100多年间发生的重要历史事件。从时间段上说,这个时期属于春秋早期,是周天子威信逐渐丧失,列国诸侯纷纷登场谋求霸权的时期。在这个时期,虽然有齐桓公的辉煌霸业,但总体上,列国诸侯的实力还较为平均,没有出现实力超强的诸侯国。所以,在晋、楚两个超级大国崛起之前的这段时期,可以称为春秋时代的“前超级大国时期”。

春秋前期,最不乏精彩的历史故事。其中,有的让人欷歔感慨,有的让人忍俊不禁。本书将会以尽可能轻松愉悦的笔调,领着诸位读者,走进那个金戈铁马的时代,去结识那些雄才伟略的历史人物,去领略那个时代古朴而豪迈的社会风情。

烽烟已经燃起,战鼓已经击响。让我们揭开厚重的历史幕布,去观看那一场场发生在春秋舞台上的历史活剧吧!

这样一个时代,是从何时开始的?我们为什么把这样一个时代叫做“春秋”呢?这就要从一个故事说起。

我们知道,中国历史上最为古老的三个朝代,是夏、商、周三朝。公元前1046年,周武王姬发伐纣,取代商朝的末代君王纣王,成了天下共主,也就是天子,建立了周王朝。在民间极有影响力的小说,就是在武王伐纣故事的基础上,增添了很多神仙作料所写成的一部神怪小说。

周武王把国都定在镐京(今陕西西安附近),在灭商后的第二年就病死了。他死后,儿子周成王继位。继位的时候,周成王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儿。朝政就由周武王的弟弟周公旦来主持。周公旦消灭了一些叛乱势力,巩固了周朝的统治,还在镐京的东边新建了一个统治中心,叫做“洛邑”(即古都洛阳)。这样,从陕西东南部到河南西部,方圆一千里左右,就是周天子直接控制的地盘。

在周天子直接控制的地盘之外,是众多的诸侯国。诸侯大部分是由周武王和周公旦分封的,有的是前朝国君的后代,有的是和周天子同姓的兄弟亲戚,还有一些是灭商时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功臣。分封诸侯的目的,一个是对身份尊贵的或者为周王朝立下大功的人给予奖励,另一个则是依靠他们来控制边远地区,巩固周王朝的统治。每个诸侯国都是一个独立的小国,除了对周天子要尽一些义务(比如,每年都要朝贡,遇到战争要派兵支援天子作战,等等)之外,一切大小事务,都由该国的诸侯自己做主。诸侯死了,其位置就由儿子来继承。

一个个诸侯国都是俨然独立的小国,周朝有点像一个邦联制的国家。这与我们现在看到的统一的国家形态是完全不一样的。

你想,那个时候天下蛮荒一片,别说没有手机、电话、E-mail,有些地方连路都没有,那些边远地区,周天子就是想管,他也没本事去管。天子管不了怎么办?那就分封给别人,你随便爱怎么管就怎么管,但是得承认我这个天子是你们的头儿。

而且,那个时代人们还没有统一帝国的概念,在他们看来,分封土地是理所当然的。我们现在的政府官员是从国家领工资,那个时候没有这样的制度,大家本能地觉得,你给我块地盘,我吃的用的都从这里出就行了,干吗还要从你那领工资啊!

这就是分封制时代的中国。

周王朝是中国历史上延续时间最长的一个朝代,足足有八百多年。不要以为延续的时间长就是什么好事,周朝的天子们,其实只过了不到300年的好日子,那另外的500多年,则沦落到了人见人欺的地步。

分界线就是公元前770年。

在这一年的前一年,也就是公元前771年,周王朝的第十二任天子(从周武王算起)周幽王,因为演出了一幕古代政治版的“狼来了”的故事,悲惨地丢掉了性命,也丢掉了自己的江山社稷。

故事要从一个美女说起。

这个美女名叫褒姒,是某个少数民族部落送给周幽王做妃子的。据说这个褒姒长得那叫一个漂亮,什么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倾国倾城等形容词,用到她身上都不过分。

女人长得漂亮是好事,哪个男人不喜欢看漂亮的女人呢?周幽王也不例外。他非常宠爱褒姒,想尽一切办法让褒姒开心。可是褒姒呢?她本人是被族人送到周朝来和亲的,也就是一个政治牺牲品的角色。被这样悲惨的命运折磨着,她自然是很难开心起来的,于是整天闷闷不乐。

周幽王一看,美人不高兴,这哪行啊?哪位大臣给我出个主意,能让褒姒笑了,我重重有赏。

有个辅政大臣叫虢公石父。“虢”是封地的名称,意思是这个人是虢国的国君(虢国的具体情况,以后会讲到)。“公”表示他的身份十分尊贵,周朝册封的诸侯,由高到低分为五个等级,就是公、侯、伯、子、男,公是最高的一级。“石父”才是这个人真正的名字。虢公石父给周幽王出了一个很没大脑的主意,就是点燃烽火,召集诸侯进京,来博得褒姒一笑。那烽火又是一个什么东西呢?

去过长城旅游的人,都会对那一座座烽火台印象深刻。这些烽火台,是古代前线传递军事情报的工具。如果某一座烽火台的士兵发现敌人入侵,就点燃篝火,让附近的烽火台也能看到。附近的烽火台看到了,也点燃篝火。这样一级一级地传递下去,后方很快就能得到消息了。这种篝火,就叫做烽火。

用烽火来传递消息,速度自然比不上电话手机,不过在通信不发达的古代,这已经是相当高效的信息传输方式了。所以,烽火是紧急求救信号,哪个诸侯看到了从镐京传过来的烽火,就要马上派兵去救援王室。

周幽王按照虢公石父的话去做,让人点燃烽火。各路诸侯一看王室那边传来紧急求救信号,不敢怠慢,都带着自己的士兵一路兼程,赶到镐京。可是到了镐京一看,一切平静如常,一点敌人的影子也没有看到,都觉得很奇怪。

周幽王和褒姒坐在镐京的城楼上,看着诸侯们跑了几百上千里路,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又大惑不解的样子,颇有一种计谋得逞的满足感。嘿嘿,上当了吧?被耍了吧?褒姒看着那些诸侯满脑子问号、傻不拉叽的样子,终于笑了出来。

看来褒姒也是长期心理抑郁导致有些变态了。看见人家白忙活一场,有什么好笑的?

褒姒一笑可不要紧,周幽王好上这口了,以后又玩了好几次,把诸侯戏弄得苦不堪言。你以为起兵打仗是过家家呢?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哪次调动军队不需要大把地花钱?这样,诸侯们上当受骗了几次之后,都不愿意再陪着这个没谱的天子胡闹了。

如果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到这里就算完了,那我们也只是把它看成古代昏君的又一次拙劣演出罢了。可是前面说了,我们的故事就是一个政治版的“狼来了”,所以肯定还有更严重后果的故事在等着周幽王。

喜欢美女不要紧,宠爱褒姒也不要紧,但是不能过火,尤其是不能因此得罪有势力的人。周幽王因为宠爱褒姒,就想把褒姒生的孩子立为太子,将来当天子。可是,在周公定下的嫡长子继位制的规定下,周幽王本来是有一个太子的,就是王后生的儿子,名叫宜臼。

嫡长子继位制,又是怎么回事呢?这是周武王和周公旦定下的“周礼”

中的一部分。在那个时代,还不讲究“以法治国”,约束王公贵族们,靠的是“礼”,这个礼主要的意思不是讲礼貌,而是礼节、规定的意思。周朝制定的礼,自然被称为周礼,也就是那个时代社会上层人物需要共同遵守的价值准则。周礼中关于继承权问题的规定,就是嫡长子继位制。

在商朝的时候,国王死了,他的位置有时由兄弟继承,有时由儿子继承。

拥有继承权的人很多,可是国王的位子只有那一个,所以经常因此而发生混乱,导致大家为了王位杀来杀去,六亲不认。周武王和周公旦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就立下规矩,把继承权的范围缩小,规定只有天子的正妻,也就是王后所生的大儿子,才能继位当天子,其他的儿子,只能被分封为诸侯。在诸侯国中也是一样,诸侯国君正妻生的大儿子,继位做诸侯,其他的儿子,则被分封为卿大夫。所谓的“嫡”就是指正妻所生,“长子”就是指大儿子。那些非正妻所生的儿子,就被叫做“庶子”。

褒姒只是周幽王的一个妃子,她的儿子根本没有权利继承王位。周幽王为了让她的儿子继承王位,就宣布废掉自己的王后,改立褒姒。这得罪了王后的娘家人。你想,能把闺女嫁给天子的,能是普通老百姓吗?

周幽王原来的王后,没有留下名字,因为是从申国嫁过来的,所以大家都叫她申后。她的老爹可是当时一个很有势力的诸侯--申侯。听说自己的女儿无缘无故就被天子废掉了,申侯这个天子的老丈人,自然是怒火万丈。可是生气归生气,周幽王毕竟是天子,是天下诸侯的总舵主,就算欺负你了,难道你还能找天子去算账不成?再者说了,你一个诸侯,势力能和天子比吗?

但是申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自己力量不足,就联络了和自己相邻的另一个诸侯--缯侯。缯侯知道自己的实力也不坚挺,和申侯一合计,想出了一个损招:勾结西方的少数民族犬戎,一起进攻周幽王。

今天的河南省及其周围地区,在古代被称为中原或中国(这和我们今天的中国不是一个概念)。古代中原人认为自己是文明人,而中原以外的各部落都是野蛮人。他们一般把东边的部落称为“夷”,西边的称为“戎”,南边称为“蛮”,北边称为“狄”。

犬戎就是戎族部落的一支,生活在西部不发达地区,生存条件十分恶劣,大家为了争一点粮食水源什么的经常打得头破血流,导致民风极为彪悍。犬戎的军队,不仅战斗力强,破坏力也是一流的,所以一直是周朝严防死守的对象。在周王室实力很强的时候,犬戎基本没有大规模入侵的机会。可是这一次,有了申侯做内应,那效果可就大不一样了。

申侯把周王朝西部的防御情况,完全都告诉了犬戎,这等于把西部的大门完全打开了。犬戎的军队一路冲了进来,直奔镐京杀去。

周幽王在镐京得知戎族大军已经杀进来了,手忙脚乱,急忙下命令发兵抵抗。周幽王自己手头上的军队有限,所以要点燃烽火,召集天下诸侯进京勤王。

烽火信号发出去了,可是勤王的诸侯是一个也没来--被你戏耍过那么多次了,就是傻子也变聪明了,谁还来?

周幽王就像“狼来了”故事里说谎说多了的那个孩子,终于体会到说谎的痛苦了。他只好带着自己手头的军队去迎战犬戎,可是完全抵挡不住强悍的犬戎军队。犬戎大军把周王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还顺带把镐京也攻破了。周幽王在逃跑的过程中被犬戎的士兵追上杀死,他的爱妃褒姒,也被犬戎当做战利品抢走了。

这个时候,诸侯们才知道真的出事了,这回不是天子在耍我们了,于是赶紧带着军队赶到镐京。可是周幽王已经死了,犬戎也已经把都城镐京及其周围地区祸害得差不多了。犬戎也不傻,看到诸侯的军队都来了,自己这边处于劣势,就全部撤走。反正这次出兵,金银财宝也抢了不少,足够快活几年了。

申侯看到周幽王已死,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就和诸侯一起拥立原来的太子,也就是申侯的外孙宜臼为新天子,这就是周平王。

让人奇怪的是,做了内奸的申侯并没有遭到什么谴责。难道真的是“君不正,臣投外国”?当然,即便有些不悦耳的声音,估计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别忘了当今天子是谁扶上去的!

周朝的都城本来在西边的镐京,但是现在被抢掠一番之后就残破了。再加上犬戎时刻威胁着周的西部边境,平王当然不想重蹈老爹覆辙,于是就向东迁徙,把国都放在了周公建设的东部据点--洛邑。原来的国都,自然是不要了,后来便宜了某个诸侯国(这个诸侯国可是鼎鼎大名,详情请看后文)。这样,搬迁之前的周叫做西周,搬迁之后的就叫做东周。这一年,也就是公元前770年,就成为东周和西周的分界线。

从公元前770年周平王东迁洛邑,到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天下,建立起新的秦王朝,这500多年的时间,可以称为东周,也可以称为春秋战国时代。两者对比,还是春秋战国这个称呼更科学一些。因为虽然在这500多年的时间里,周天子名义上还是天下诸侯共同的君主,可是实际上,比较强大的诸侯们,根本就不把周天子当回事。而且,在公元前256年,周朝的最后一个天子也被秦国俘虏,周王朝从此就彻底成了一个历史名词,而此时,距离战国时代的结束,还有20多年呢。所以,史学家一般都不把这段时期称为东周,而是叫做春秋战国。

而春秋和战国之间,却没有一个明显的分界线,大概是前300年为春秋,后250年为战国。战国之名,看字面就能理解,就是说这个时期诸侯国之间的战争激烈频繁。那么“春秋”这个名字,又是什么含义呢?

其实,“春秋”本来是一部鲁国史书的名字,记录了从公元前722年到公元前481年各诸侯国发生的重大事件。所以人们就把和这本书的记载相差不多的时代称为春秋时代(差那么几十年,就忽略不计啦)。

在古代中国,历朝历代都设有史官一职,主要职责就是记录国家每一年发生的重大事件,作为档案留给后世。史官们在记载事情的时候,一般都是这样的格式:某年春,发生了什么事;某年夏,发生了什么事;某年秋,发生了什么事,等等。这样,“春秋”就成了史书的代称。

有人可能会问,那为什么不叫“春夏”或者“秋冬”,为什么要叫“春秋”呢?这就不能较真儿了,笔者认为就是一个约定俗成的称谓罢了,可能古人就是觉得“春秋”叫起来顺耳呢。

无论是周天子还是各个诸侯,都有自己国家的春秋,但是只有鲁国的春秋,因为经过了孔子的修订,所以影响力最大,也是那个时代唯一留传于后世的一本春秋。所以,我们现代人所说的春秋,一是特指这本书,这样我们就把它加上书名号,称它为《春秋》,是五经之一;二则是用这本书的名字来代表一个时代,也就是春秋时代。

我们可以用一个图表来表示这些朝代,或者说时代之间的关系: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成为一个朝代结束的导火索,同时也成为春秋时代来临的引子。从周平王东迁以后,高高在上的周天子,越来越不被诸侯当回事。从此以后,我们的故事将很少答理倒霉的周天子,而是关注那些实力强劲的诸侯。

春秋的大幕,从此拉开。

正文 第一章 贪小便宜遭亡国

虽然我们把周平王东迁这一年作为春秋的开端,但是天下大乱的局面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春秋时期最大的四个诸侯国--齐、晋、秦、楚,都是慢慢成长壮大起来的。

不过,作为我们这些后人,应该感到一点惊讶的是,最早出来搅局的不是齐晋楚秦这些大国,而是一个地盘不大不小、爵位不高不低的诸侯国--郑国。

郑国的创始人是郑桓公,姓姬名友,是周朝第十任天子周厉王(人如其名,周厉王也是历史上一个有名的暴君,当然其具体事迹,就不在本书的介绍范围之内了)的小儿子,他哥哥是第十一任天子周宣王。周宣王当了天子以后,把他这个小弟弟封在郑地。郑地在现在的陕西省。

我们用一个图来说明郑桓公和周王室的亲缘关系:

郑庄公上图中箭头代表上辈和下辈的关系。为了简洁起见,第二个方框中省略了从周成王到周夷王这八位周王的传承过程。

郑桓公当了一阵子国君,干得还算不错。一般来说,在地方上干得好,就有上调中央的机会。郑桓公也是一样,他被大周中央政府任命为司徒,主管民政教化。不过,等他被上调中央的时候,已经是周幽王的时代了。目睹了周幽王的一系列荒唐做法(比如烽火戏诸侯什么的)之后,郑桓公强烈地感觉到这位天子很不靠谱。

郑桓公就想找个明白人给指条明路,听着好像是要去算算吉凶祸福似的。

因而他就想问问周朝的太史。我们称这个太史为太史伯,其实这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名字。古时,兄弟们排次序,是按照“伯仲叔季”的顺序来的。叫太史伯,就是说这位是他们家诸位兄弟的老大。太史则是官职名称,相当于图书馆馆长,是管理王室图书档案的,同时也负责测算天象、记载君王的一些重大活动什么的。另外,也兼管算卦。这可是有学问的人才能做的官,后来的老子就做过同样的官职。

某一天下班以后,郑桓公叫住了太史伯,说:“大哥呀,今晚有空不?小弟想请你喝个小酒,您肯赏光否?”

太史伯心想,我这是清水衙门,你们这些掌握实权的,平时都不爱答理我的。现在无事献殷勤,肯定没憋着什么好心思。不过,反正我也没什么实权,不怕犯错误,不吃白不吃,就答应下来。

晚上,两人推杯换盏,喝得挺尽兴。可是都是说些没营养的杂事,不外乎“我跟您老爸就是至交”啦、“您家儿子现在多大了?有对象没?”什么的。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就到了说实话的时候了。郑桓公就问了:“我看,最近王室很不消停啊。咱们这个天子似乎是要出点什么事儿。您说,要是一旦有什么不测,我往哪跑才合适?”

太史伯说:“要我看,您把国家迁到洛邑的东边、黄河以南比较好。”

郑桓公又问了:“是吗?可是那个地方现在有东虢和郐这两个国家,我去了,能有地盘吗?”

太史伯回答:“东虢和郐的国君,都是败家子,老百姓都不喜欢他们,给点钱就能把地盘买下来。而您在做司徒的时候,已经把好名声传到那一带了。只要您去了,那里的老百姓还不把您当亲人一样看待?”

郑桓公一想,有道理。不过他还有点不放心,又问了:“跑到东边是不是太近了些?那片地方诸侯国林立,国际关系太复杂,我怕后代们坐不安稳。我想远远地跑开,到南方去怎么样?”

太史伯说:“南方也不是好地方啊。那边有个楚国,那儿的人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等到咱们大周不行了,楚国肯定会兴盛起来,你到那里去不是找死吗?”

“那到西边躲躲不行吗?”郑桓公问。“西边都是少数民族,忒落后,而且民风彪悍,恐怕您镇不住。去了也待不了多久。我看,您还是到东边去比较好。”太史伯说。郑桓公一听,看来我也只能往东边跑了。既然如此,我不妨再问问,这大周之后,是谁能控制天下?看这位太史的预言能力如何。郑桓公说:“您说得太好了,我就按您说得办。还有个问题,这大周朝,怕是要完。您说周朝衰落之后,哪些国家能当老大?”

太史伯想了想,说:“大概是齐、秦、晋、楚吧?”

郑桓公对这个预言也是将信将疑,不过他还是决定听从太史伯的安排,就说:“好吧,我就听从您的意见,往东边搬。”

于是,郑桓公上奏周天子,请求允许他搬家。按理说,诸侯应该帮助天子拱卫京师,你这么说搬就搬了,实在不负责任。但是当时的周幽王哪里想得到不久就会大祸临头呢?何况郑桓公封地变了,可是本人还得在朝廷里任职,还不到退休回家享清福的时候。所以,幽王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就这样,郑国举国迁徙到了东方。东虢和郐两国的国君,接受了郑国的贿赂,还真的让出了10个邑的土地。古代的“邑”,就是规模较大、人口较多的居民点。这样,郑国就有了新的落脚之地。

此后,就发生了周幽王废除申后,最终导致犬戎入侵、国破家亡的故事。郑桓公当时正在镐京任职,就率军和犬戎大战,因为势单力孤,最后跟着周幽王一块儿殉国了。如果郑桓公能多活几百年,肯定会对太史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位老哥的预言,基本上是应验了。

历史的轨迹就像太史伯预言的那样,在周朝王室东迁之后,齐、楚、秦、晋四个诸侯国占据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大大地扩展了自己的势力。他们成为春秋时期最强大的四个诸侯国。虽然所谓的“春秋五霸”,除了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之外,还有一个宋襄公,不过宋襄公的实力不足,实际上没能当上霸主,反而把性命都丢掉了,所以很明显就是一个凑数的,不能算。看来,这位大周国家图书馆馆长,眼光还是够前卫的。

而郑国本身,也如郑桓公担心的那样,四面都是强邻。到了春秋中期,也被大国们折腾得七荤八素的。不过这并不影响郑国在春秋初期的发展。郑桓公死后,国人拥立他的儿子继位,就是郑武公。郑武公知道自己老爹死于犬戎之手,自然是悲愤异常,于是赶紧派兵去镐京勤王,正好遇上新继位的周平王在仓皇东逃。郑武公就带着军队护送,一直把周平王安顿到洛邑才回国。

可以说,周平王东迁那阵子,郑国是着实风光了一把的。你想,郑国的一个国君死于国难,而周王室往东迁徙,路上又少不了要郑国接济。等到局面安定以后,论功行赏,郑国忠于王室,怎么也要树立成天下诸侯的榜样。所以周天子总是要有些表示。奖励就是,郑武公接替他爸爸,继续在中央任职。

即使是西周灭亡的始作俑者申侯,也对郑国极尽拉拢之能事,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郑武公。这个申侯也真不简单,一个女儿给周幽王做王后,另一个女儿给郑武公做了夫人。看来,他在幽王死后没被当做罪魁祸首抓起来,也不是偶然的。在这里多说一句,申侯的家族本是西方姜姓部落的一支,在很早的时候就和姬姓的周族通婚,周武王的妻子也是姜氏一族的人,而且我认为齐国的祖先姜子牙也是这一族的人。可见这一族不是好惹的。

既然郑武公的夫人姓姜,那么后世就称呼她为“武姜”。这是一个惯例,我们会看到很多类似的例子,比如秦穆公的夫人被称为“穆姬”,晋文公的夫人被称为“文嬴”。要注意的是,这些都是尊称,并不是人名。

周平王到了洛邑安顿下来,天下已经太平。周平王觉得自己算是把这一劫给熬过去了,虽然自己爸爸留下了这么个乱摊子,可是咱们努把力,也许还能弄出个“天下大治”来。战乱已经结束,各路诸侯也该和睦相处,为了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的目标奋斗吧!周平王殷切地希望着。

可是偏偏有人不买他的账,而且此人还就是被他寄予厚望、树立为正面典型的郑武公。原来,郑武公继位以后不久,就动了扩展地盘的歪脑筋。东虢和郐这两个国家,再次成了郑国的目标。

以前郑桓公搬家,还是花钱买地盘,先办了过户手续才入住的。这回郑武公可不管那套,直接抢了。东虢和郐被蓄谋已久的郑武公给灭了国。这两国国君要是知道这么个结果,估计当年说什么也不会为了那点钱就让郑桓公这头老虎搬进来。这才是真正的引狼入室啊!

这件事,周平王当然是知道的。可是知道又能怎么样?郑国就在自己国都的眼皮底下,要是想控制诸侯,就得借助郑国的力量。要是和郑国闹掰了,郑武公的驴脾气一上来,带兵杀进来怎么好?要是再勾结东夷、南蛮什么的,岂不又是一场大祸?前车之鉴不远啊!

所以周平王也只能默许了。按说这事已经够窝心的了,不过周平王肯定想不到,更窝心的事还在后面呢。他的后代,将会在这个郑国面前,大大地丢一次脸。

正文 第二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在周平王即位第十四年的时候,郑武公的第一个儿子出生了。

这个小孩最不寻常的地方,就是生下来的时候难产。据说是脚先出来,头后出来的,把当妈的给吓坏了。这样的生法,母亲应该是很难受的,所以就起名字叫做寤生。“寤”的本意为睡觉时被惊醒,这表示武姜生孩子的时候被吓着了。我们把“寤生”理解为难产就可以了。

从这里可以看出,古人起名也不是那么讲究。这还是一国之君给自己孩子起的名字,就这么随便。但是无论是郑武公,还是这个孩子的妈妈武姜,以至于远在洛邑的周天子,谁都不会想到,这个倒着生出来的小孩将会成为搅乱周天子权威的第一人。

郑武公造人的事业并没有因为第一个儿子的出生就停止了,没过几年,夫人武姜又给他生了个儿子,这回是正着出来的。小儿子被起名为“段”,也被称为“叔段”。

从母亲这里来说,肯定更喜欢小儿子,因为大儿子出生时难产,差点陷入了“母亲孩子只能保一个”的险境(以当时妇女的地位来看,真遇到这种情况,肯定是要保孩子的)。武姜既然宠着小儿子叔段,就打算让郑武公把国君的位置传给小儿子。

当妈的喜欢小儿子,也难说郑武公这当爹的就不喜欢。但是身为国君,就不能只凭自己的好恶行事了。叔段再好,那也是老二,有老大窹生不立,却立次子,这是与礼法不合的,违背了当时国际社会公认的价值准则,弄不好周天子还会来兴师问罪的,这个险可不能冒。郑武公也并不糊涂,所以尽管武姜总在他耳边唠唠叨叨,可是“西游”之前还是让大儿子接班了。

老爹当了27年国君,翘辫子了,寤生继位。这一年是周平王二十七年,公元前744年。以后人们会叫他郑庄公,但那要在他死后了。不过为了叙述方便,我们直接称呼他为“郑庄公”。

郑庄公刚当上国君,烦心的事就来了。老妈武姜一直没忘了照顾小儿子,郑武公在世的时候,身为夫人,想给小儿子捞点好处,还要看丈夫的眼色,总不好直接命令(郑武公可不是个怕老婆的人)。现在的庄公,就算贵为国君,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颐指气使一下还是可以的。

一天,武姜找到郑庄公,说:“你现在当了国君,万事无忧,可是不能忘了你弟弟。”

郑庄公心想,我忘了他,他也忘不了我的位子呀。忙说:“不敢忘。”

武姜一看大儿子还算听话,就提了要求:“你得给你弟弟一块封地,不能委屈了他。我看制这个地方不错,就让你弟弟去那吧。”

制是什么地方?就是后来的虎牢关。看过的小说、电视剧甚至听过戏曲的人,都知道虎牢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其重要性可见一斑。庄公哪能同意呢?就和母亲解释:“制是险要之地,弟弟年纪还小,安排在那不合适。万一敌国入侵,叔段在那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对不起死去的爹呀。换个地儿,只要您愿意,什么地方都行。”

武姜说:“好吧,那就把京城封给叔段,这总可以了吧?”京城在现在的河南荥阳东南,是当时郑国的一个大城。这个“京”并不是首都的意思,只是地名。当时的诸侯都城被称为“国”,都城以外的大城市被称为“都”。这个京城,就是郑国的一个“都”。

郑庄公心想说,拉倒吧,您这是要一国立两个君主啊。可是话已出口,不好再驳武姜的面子,也只好认了,说:“好,就这么办吧。”

叔段就到京城上任去了。临行前当妈的嘱咐半天,最后还不忘找个角落,悄悄告诉叔段:“你可长点脑子,只要有机会,我就给你做内应,到时候你哥哥的位子就是你的了。”

带着不可告人的野心,叔段到了京城。来到自己的地盘,他就飘飘然起来。

那时称呼一个人,习惯把他的封地也加上,所以人们就称他为“京城太叔”,也称“太叔段”。我们的故事中还是叫他叔段。

我们现在有了比春秋古人多两千多年的知识,所以我们都能知道,像叔段这种角色,实在是微妙得很。稍不留神,就会被国君猜疑,弄不好就脑袋搬家了。也有一些人则是韬光养晦,暗中发展实力,最终还能取国君而代之,这是比较聪明的。

可是太叔段没有这样的觉悟,他有了地盘,又倚仗武姜的宠爱,就干脆甩开膀子大干了。你要是想扩充实力,那也要悄悄地招兵买马吧?可是这个太叔段完全不知道收敛,又是扩建城墙,又是插手地方政务,命令郑国的西部和北部边境一带的官员都向他来汇报工作。看来小孩子还是不能娇惯,宠坏了就不管不顾地胡闹。

太叔段在自己的封地折腾,郑庄公也不是傻子,能不知道吗?还别说郑庄公,就连他的大臣们都看出来了。

大臣祭足觉得有必要提醒自己的国君一句。他对郑庄公说:“一个城市建造多大规模都是有规定的,现在京城的大小和城墙厚度,都超过国都了,您不觉得这事儿挺麻烦的吗?”

郑庄公叹了口气,说:“这是我老娘的意思,我不能不孝啊。”

祭足有点急了,说:“您要是什么事都听母亲的,那还叫一国之君吗?您母亲就是憋足了劲想让您弟弟取代您呢,您还不赶紧防患于未然?等他势力蔓延开来可就不好对付了,野草蔓延开来都不好锄掉,何况是您的弟弟?”

郑庄公笑笑,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祭足将信将疑地走了。可是别的大臣看不过去,又来提醒了。这回是公子吕。

公子,指的是公室的子孙,也就是郑庄公的同族兄弟或是叔父之类的。春秋战国时期,一般来说,诸侯国的国君家族,被称做“公室”,国君的儿子当中,能够继承君位的嫡长子,叫做太子或世子,不能继承君位的其他儿子,就叫做公子,公子的儿子,叫做公孙。当然,如果再往下数,叫“公曾孙”或“公玄孙”就不像话了,只到公孙为止。

而周天子家则被称为“王室”,天子的儿子中,嫡长子也叫做太子,其他儿子叫王子,王子的儿子叫王孙。而所谓的“嫡长子”,前面已经解释过了,就是指正妻生的第一个儿子。

这个公子吕说话可不那么客气:“我今天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想问问,您这国君的位子,还想不想坐了?现在等于一国有两个国君,我们该听谁的?您要是想把位子让给您弟弟,就麻利点走人,我们立马投靠叔段去。要是您不想让位,干脆把叔段解决了,省得我们两头受气。”

郑庄公还是不紧不慢的样子,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笑容:“没必要我来动手,那小子会自取灭亡的。”

看到自己的一系列行动没有激起郑庄公的反应,叔段更加放心地发展个人势力。对于郑国的西部和北部边境,叔段原来只是干预当地政务,这回胆子大了,干脆宣布这两块地方就是他的属地了,还向东扩大到了廪延。廪延靠近卫国,在今天的河南延津县北。叔段这样做,很有勾结别国势力以为外援的意思。

公子吕又来找庄公了:“这次该下手了吧?叔段的地盘已经这么大,可以视为公开分裂国家了,再不下手就晚了。”庄公说:“分裂势力迟早要被人民唾弃,地盘再大也没有用。不用我动手,他自己就会分崩离析的。”

这话说得公子吕干瞪眼,心想您脑子没毛病吧?等您弟弟把国都都占去了,他可就不是分裂势力了。可转念一想,国君不是糊涂人,能不知道这些吗?还是静观其变吧。

我们知道,郑武公继承了郑桓公在周朝中央的官职,郑武公死后,郑庄公自然要继续继承。周天子任用郑庄公为卿士,地位很高。但是相应的职责是,郑庄公也不能总是在自己的国都待着,也要经常到天子那里去值班。

庄公二十二年,也就是周平王四十九年,公元前722年。这一年,庄公按照规定要去周天子那里值班。临走时肯定要和家人打个招呼,比如,和老妈武姜说一声,儿子要出远门了,您别惦记着,我很快就回来啦,到时候给您带点洛邑的特产什么的,等等。武姜自然也是嘱咐,到了天子面前别失了礼数,办完正事就回来,别又和朝中那帮哥们儿公款吃喝去,眼下天子手头紧,招待费不好报,等等。

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其实暗藏杀机。

庄公前脚一走,武姜后脚就给叔段送信,让他赶紧带兵回国都,抢了庄公的位子,由武姜来做内应。叔段得着母亲的书信,马上点齐兵马,准备向国都进发。

郑庄公像人精一样,能不防着这一手?他人虽然离开国都,可是武姜身边少不了他布置的眼线。得知武姜给叔段送信,郑庄公就是不用想也能知道信里是什么内容。好啊,终于按捺不住想要对我下手了!

家里要乱,郑庄公也不急着去周天子那里值班了。他把公子吕叫来,说:“时候到了,这回您有活干了。带着二百辆战车,去京城把我那个不肖的弟弟抓来,别忘了顺便搜搜他的住处,看看有没有重要的信件什么的。”

公子吕一听大喜,早就应该这样嘛。于是点齐二百辆战车,杀奔京城。

春秋的时候,没有骑兵,战车是主力兵种。战车有两个轮子,由四匹马拉车,车厢是长方形的。车上有三个人,中间的是御者,也就是驾车的。左边一个叫车左,主要负责使用弓箭射击敌人,还配有短剑用于搏杀。右边的叫车右,使用戈、矛等长兵器,负责搏击,在战车遇到障碍时,还要负责推车。每辆战车还有配合作战的步兵,就好像我们今天看到的军事演习中,诸兵种协同,步兵配合坦克作战一样。每一辆战车,加上配属给该车的步兵,组成了一个作战单位,被称为“一乘”。战车的数量,也就成为当时衡量一国军事实力的标尺,所以有“千乘之国”、“万乘之君”的说法。

公子吕带着部队打进了叔段的控制区,并一路发布讨伐叔段谋逆篡位的檄文。那个时候,人们最重视的就是“名正言顺”这四个字,叔段想要靠非法手段夺取君位,社会舆论都不会支持他。老百姓一看政府军讨逆来了,才知道这些年高高在上的叔段,其实是不仁不义的分裂势力,是坏人,于是纷纷弃叔段而去。

离开了老百姓的支持,叔段明白了自己的力量其实是那么的弱小。面对政府军,他只好落荒而逃。先是逃到了鄢地,公子吕随后就追了过去。叔段没办法,又一路狂奔出了国境,跑到卫国的共城躲了起来,所以对于段的最终称呼就是“共叔段”。对于叔段的最终结局,有些传说认为他自杀了,不过作为权威史料的《史记》和《左传》,都没有这样的记载。不论怎么说,至少他不是直接死在郑庄公手上。

这下公子吕不好再追了,再追下去弄不好就要惹出国际纠纷了。于是撤兵回来。郑庄公看到不听话的弟弟已经被赶到国外去了,对自己的地位暂时无法造成威胁,也就没有赶尽杀绝。

郑庄公这一手叫“欲擒故纵”,弟弟想要什么,就顺着他的性子来,等到把他惯坏了、惯傻了,再收拾他。还是那句话,小孩娇惯不得。

弟弟的问题解决了,那么这个故事是否就结束了呢?没有,别忘了,郑庄公的家里还有一个妈呢。

公子吕进攻京城的时候,搜出了一大摞武姜和叔段阴谋反政府的信件。郑庄公拿着这些信,再想起自己出生以来母亲对待自己的一桩桩、一件件,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是的,对于母亲、对于弟弟,他已经忍耐得太多了。如果不是他最后能坐上国君的宝座,他就真的要对着上天呐喊,谴责天道的不公了。他要问他的母亲,凭什么都是你的孩子,你就这么讨厌我?我来到人世这几十年,何时感受过母爱?

庄公把弟弟和武姜往来的信件带回都城,往母亲那一放,您自己看看吧,瞧您干的这些事儿。

武姜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失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有任由自己儿子发落了。

郑庄公不想见武姜,就托人带话说:“您是当妈的,我也没法说您什么。您就远远地给我离开国都,到颖地住着去吧。反正眼不见心不烦,咱们不到黄泉不相见!”

咱们的古人认为人死后要去地府,地府中的水就叫黄泉。所以我们形容一个人的死,有命丧黄泉的说法。郑庄公这是发了狠话,意思就是告诉老妈,咱们的母子情意,也就到此为止了。

郑庄公当时也就是说了句气话,不久就后悔了。毕竟是自己的亲妈,说没有一点感情那是假的。何况还有“不孝”这样一顶大帽子压在头上,谁不得在心里掂量掂量?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自己又是一国之君,哪能随便反悔呢?郑庄公也是骑虎难下。大臣们看着国君成天愁眉苦脸的,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谁也没有个好主意。

颖地一个叫颖考叔的人求见郑庄公,说是进献点土特产什么的。庄公想反正现在也烦着呢,看看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解解闷也好,就让他进来了。

颖考叔拿着几只庄公没有见过的鸟,向庄公行礼。庄公问:“你拿的那是什么鸟啊?好像很奇怪的样子。”

颖考叔说:“这种鸟叫做鸮,它们小时候被父母辛辛苦苦养大,长大之后就反过来吃掉自己的父母,还把父母的尸骨挂在树上展览,是一种不孝顺的鸟。这鸟太可恶了,所以我们要把它抓来吃掉。我就给您抓了几只,尝尝鲜。”

郑庄公一听,明显感觉到颖考叔是话里有话,不过也不好发作,就说:“辛苦你了。来人,摆宴,我要招待颖考叔。”

颖考叔又行了个礼,说:“谢国君。”

宴席上,颖考叔把好吃的肉都放在一块,专门吃素菜。

郑庄公很奇怪:“你咋不吃肉呢?现在还不流行素食主义吧?”

颖考叔说:“回国君,我妈在家还没吃饭呢,她饿着肚子,我吃什么也不香。我得留点好吃的,打包带走。”听到这话,郑庄公终于忍不住捶胸顿足道:“唉!你有母亲可以尽孝,而我想尽孝却没有办法啊!”

颖考叔一边往饭盒里塞肉,一边故作惊讶:“国君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郑庄公就把自己的烦恼一股脑儿都说出来了,然后问:“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颖考叔笑着说:“国君您也是认死理儿,黄泉不就是地下水吗?您派人挖一个地道,挖到地下水就算够深了。然后和您母亲在地道里相见,这不就是到了黄泉再相见了?”

郑庄公恍然大悟:“对呀,您还真是聪明,就这么办!”

于是,颖考叔以自己的机智,帮郑庄公解决了一个大问题。郑庄公就按照颖考叔说的,修建了一个地道,然后母子两人在地道中见面。郑庄公赋诗:“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武姜赋诗:“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翻译成白话就是两个人对于这样的局面都很开心。于是史书上说:“遂为母子如初。”两人的关系就和原来一样。

原来什么样?我们知道,武姜和郑庄公的关系就从来也没好过。所以说读书处处皆学问,这一句“遂为母子如初”背后也是大有文章的。

当然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办得还是很漂亮的。颖考叔的美名也就流传下来了。《左传》称赞他:“颖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翻译成白话文就是:颖考叔可以称为孝子的楷模了,不仅爱自己的母亲,还把这种爱扩大到了郑庄公。

当然,颖考叔也是很聪明的,居然想出这样一个变通的法子,实在让人感慨中国语言文化的博大精深。这怕是开了后世“脑筋急转弯”的先河。挖地道这一招也间接为几千年后的革命战争作出了贡献。只是苦了那几只无辜的猫头鹰,背负了几千年的“不孝”恶名。现在我们知道,猫头鹰是不会干那些缺德事的,所以大家千万别把颖考叔说的话当真。

国内的事情解决了,郑庄公就开始关注国外了。国际纠纷解决起来也是很费脑筋的,这不,卫国那边就有麻烦事了。叔段在准备起兵作乱时,曾经派自己的儿子公孙滑去卫国搬援兵。后来叔段兵败,也逃到了卫国。于是卫国有些人就想利用叔段来做做文章,从郑国那里捞点好处。

郑庄公能怕了卫国吗?

正文 第三章 不成器的二世祖

卫国也是春秋早期一个重要的诸侯国,是周武王的弟弟康叔的封地,主要的统治区域是原来商朝的中央地区,其大概位置是在今天的河南北部、河北南部。都城就是商朝后期的都城朝歌。当初建立卫国的目的,就是控制殷商遗族、拱卫周朝东部边境。所以,卫国在军事上也是一个强国。

古话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郑庄公在打跑了叔段后,本不想把这个弟弟赶尽杀绝,这也算是给自己的老妈一个交代。叔段跑到了共地,无论他是否自杀了,反正势单力孤的他是没有多大影响力了。可是他的儿子公孙滑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老爹争夺国君的宝座已经失败了,公孙滑自己还做着当国君的春秋大梦呢。不过以自己的这点名望,那是什么也干不了的,所以他就把希望寄托在卫国国君同父异母的弟弟州吁身上。

公孙滑和州吁这两个纨绔子弟可以说是一见如故,马上就成了好朋友。两个人交流了一下平时欺男霸女的经验之后,公孙滑就一个劲儿地鼓动州吁进攻郑国,还许诺了一大堆好处,比如割让土地什么的。总之,只要能帮助我公孙滑回到郑国继位,到时候什么条件都好商量。

州吁是个好战分子,一听说要动刀动枪就兴奋。公孙滑这里和州吁唠叨个不停,州吁转过脸来就和国君卫桓公唠叨。为了说动卫桓公,州吁还编了个瞎话,说郑庄公在国内赶跑兄弟,流放母亲,国人都不支持他。卫桓公也是一个没什么准主意的人,一想要是真能把公孙滑扶持上去,那郑国的大片领土不就能拿到自己手里了?这个便宜不占白不占哪。

可是朝中大臣不像卫桓公那样好骗。前朝卫庄公时代的老臣石碏,虽然已经退休了,可是看到自己的国君脑子要发烧,就赶紧出来给他浇凉水:“叔段是个叛乱分子,您帮着叛乱分子的后代攻打正统的国君,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还别说咱们能不能取胜,就算是能打败郑国,那国际舆论也会谴责咱们的。”

卫桓公说:“不用这么担心吧,公孙滑说郑寤生(就是郑庄公)赶跑自己的弟弟,流放自己的母亲,国内舆论都在批评他。我们的大军一到,定能得到郑国人的响应,摧枯拉朽一般就能把寤生的位子夺过来了。然后立公孙滑为郑国国君,他就会把很多肥沃的土地割让给我们。这是多大的便宜啊!我们又不是要灭了郑国,天下人不会说什么的。”卫桓公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那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吗?石碏苦口婆心地劝:“公孙滑的话也能信?要是寤生真的这么不得人心,公孙滑他爹是怎么败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您打赢了,就算天子也不管这事,可您也是帮助叛逆夺取君位,这不是在给国内的野心家们做样子吗?将来要是他们有样学样,您怎么办?”

州吁心想:石老爷子,您都已经退休了,还瞎掺和啥?现在您就是个顾问,知道什么叫顾问吗?顾得上就问,顾不上就不问。于是对卫桓公说:“国君,老爷子年龄大了,胆子小也是正常的。国家大事问他,还不如问他儿子石厚呢。”

石厚是石碏的儿子,也是个浪荡公子,和州吁臭味相投的角色。石碏管不了自己的儿子,更管不了这糊涂君臣,也就只好由着他们去了。公元前722年冬天,卫国以护送公孙滑回国继位的名义,派军队进攻郑国,占领了郑国的廪延,然后把公孙滑安置在那里。

郑庄公是好惹的吗?别忘了他还兼任周天子的卿士呢。卿士这个职位好歹也相当于咱们现在的中央政治局常委之一,在天子面前是有发言权的。他向周平王请示:“我赶走了那个觊觎君位的不肖弟弟,可是卫国却帮着我弟弟的儿子来夺我的君位。这是以下犯上,违背了咱们老祖宗周公立下的家法。您要是不管管,恐怕以后诸侯们都会动歪心思。”周平王觉得有道理,就亲自下旨意,让郑庄公打着周天子的旗号,带着郑国和虢国的军队去教训卫国。

郑庄公的军队很快就收复了廪延,公孙滑狼狈逃窜,又跑回了卫国。郑国大军追赶公孙滑,一路打到了卫国边境。

这一下,卫国进入了紧急状态。卫桓公急忙召集大臣们商议。

州吁还是谁也不服的样子,鼓动卫桓公说:“郑国军队来了怕什么?打呗。人家都打上门来了,还有什么可商量的?”不过这回,卫桓公不会轻易再听他的了。

石碏说:“郑国是打着天子的旗号来的,我们要是真打,那就是对抗王师了,这个罪过可承担不起。不如给郑国写信,承认错误。本来咱们两国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不就是为了一个公孙滑吗?郑伯(郑庄公的爵位是伯爵,所以称呼他为郑伯)是个明事理的人,不会难为我们的。”

卫桓公的大脑已经冷静下来了,恰好此时郑庄公也派使者来送信。信中讲了一番大道理,不过真正打动卫桓公的是这句话:“您这次帮助叛逆的势力夺取正统国君的位子,就不怕您国内的人跟着学?”和石碏说的不谋而合。

于是卫桓公写信认错,郑国的军队就撤走了。由于母亲求情,郑庄公也不想把弟弟的后代斩尽杀绝,所以公孙滑躲过了一劫。

至此,这件事情就算是圆满解决了。不过对于脑子容易发热的卫国鹰派代表州吁来说,却不怎么高兴。这次卫国的祸事,有一半的“功劳”要算在他的头上。州吁没有能在战场上大出风头,心里一个劲地埋怨卫桓公软弱无能,埋怨石碏是投降派。

其实,这件事以及以后历史上的无数事实都会证明,在国家对外事务中,主张强硬的未必是忠臣,主张妥协的未必是投降派。很多事情,恰恰是强硬派给办砸了。

这个问题我们不细加讨论,返回来说说州吁这个人。当初卫庄公的一个宠妾,生了州吁,卫庄公很宠爱他,就由着他瞎闹。用现在的话来说,州吁就是个不成器的二世祖。要是只知道吃喝玩乐也就罢了,可是这个州吁又偏偏是个军事发烧友,很喜欢拿军队当自己的玩具。卫庄公也不管他。

石碏早就看出这不是什么好事了,劝过卫庄公很多次:“您惯孩子惯得太厉害了,州吁这么胡闹,您就不管管吗?”

卫庄公看了石碏一眼,说:“你怎么不先管管你儿子呢?”

石碏一下子就没词儿了。石碏的儿子石厚和州吁两个人那真是鱼找鱼虾找虾,臭味相投。两个人凑在一起没少干坏事,石碏想阻止石厚,却一点作用也不起。

石厚惹了祸,就跑到州吁那里。州吁惹了祸,就让自己老爹卫庄公出面解决。所以往往是石碏想教训儿子,最后是卫庄公出来求情。国君的面子你也敢不给?好家伙,不想活了,是吗?

现在卫庄公以石厚来揶石碏,石碏心里想,这不都是你干的好事!可是埋怨国君的话是不能当面说的。他只好换个角度劝庄公:“现在您这么宠着州吁,他都已经凌驾于太子之上了。等到您百年之后,太子当了国君,那州吁能安心于太子之下吗?”

卫庄公不以为然:“州吁就是小孩子心性,好玩罢了,哪有那么多想法?”

石碏干着急没办法。

不久卫庄公病重,拉着石碏的手要托孤。庄公说:“老石啊,我死之后,完(就是卫桓公的名字)就托付给你了,你得好好辅佐他呀。”石碏说:“算了吧,有州吁在,我可不蹚这浑水。您一死,我就退休。”

卫桓公继位后,虽然石碏退休了,可是毕竟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国家,该关心的事情还是要关心的。让他感到不安的是,卫桓公这个当哥哥的,对弟弟州吁,也是丝毫不加以限制。

还是那句话,小孩子不能总宠着,总宠着容易出事。州吁确实是不安心做他的公子了。卫国被郑国教训了一下,让州吁很没有面子,同时也产生了抢哥哥位子的野心。

正文 第四章 不靠谱的天子

卫国的事情暂且放下不提,咱们先看看洛邑的那位天子最近在忙些什么。

郑庄公借用周平王的旗号,好好教训了卫国一下。周平王呢,也觉得自己挺有面子的。你看,虽然王室东迁之后有些衰弱,可是我天子的名号拿出来,你们不是还得乖乖埋账吗?寤生这小子,不过是把我的旗号一举,卫国就立马认栽了。这还不是我天子的王霸之气在起作用?

于是,兴奋过度的周天子又满怀信心地行使自己的天子权力了。公元前722年,是郑庄公赶跑自己弟弟叔段这一年,也是鲁国国君鲁隐公即位的第一年。鲁隐公的父亲是鲁惠公,死于公元前723年。

鲁国是周公旦的儿子伯禽的封地,和东方大国齐国接壤,统治区域主要在今天山东南部,都城是曲阜。鲁国和周天子是同姓,都姓姬,本来也是大国,不过我们以后会看到,在春秋时期,这个国家总是折腾不过邻国齐国。

现在我们来了解一下鲁惠公和鲁隐公这父子俩的一些恩怨。当年鲁惠公的第一任夫人,没有给他留下一子半女,就去世了。鲁惠公的一个宠妾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叫息。由于鲁惠公没有嫡出的儿子,就把息立为太子。

息做太子的时候,鲁惠公为他迎娶宋国国君的女儿仲子(不太像个女孩的名字啊,其实这在当时是通例,很多女孩的正式名字都是这样的)。等到仲子到了鲁国,鲁惠公一看,哟,这女孩漂亮啊,归我吧。于是这个当爸爸的倒把儿子的媳妇给强娶过来了。以后我们会看到,这种当爹的强娶儿子媳妇的事情,在春秋时期,绝不仅仅只有这一件。

太子息作为儿子,是没有反抗的余地的,只好认了。不过他的倒霉日子还没完。没过多久,仲子被正式册立为夫人,也就是说,成了鲁惠公的正妻。又没过多久,仲子给鲁惠公生了个儿子,取名为允。按照周公定下的嫡长子继位制度,作为庶出,息的太子身份自动被取消,小兄弟允成了鲁惠公的法定接班人。

不过,到鲁惠公去世时,太子允还是个小孩子,所以鲁国人就一致推举公子息来摄政,就是鲁隐公。隐公这个国君当得也不怎么风光,由于他的摄政身份,连个即位典礼都没有举办。不管怎么说,好歹当了国君,也算让隐公这些年受伤的心灵多少得到一点安抚。

鲁国作为周公旦的封地,是和周天子关系很密切的诸侯国。鲁国国君去世,周天子照例是要派人来慰问一下的。可是从公元前723年鲁惠公死,到前722年鲁隐公即位,周天子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我们不惮以最恶意的心态来推测,鲁隐公的心情一定是复杂的。一方面,大概对老爹遭到王室如此的忽视,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谁让你抢我媳妇,遭报应了吧?你死了,天子那边都不理你这茬。另一方面,则肯定是对周天子的不满了:没错,作为天子,你是我们诸侯们的老大,可是作为老大也不能对下属的死活不闻不问啊,如此下去,谁还愿意跟着你混呢?

周平王当然不会不知道鲁国有国君挂掉了,凡是诸侯国君去世、新君继位,都要向天子报告的。估计鲁国使者来报告的时候,周天子正忙着临幸嫔妃呢,说一句“我知道了”,就把这事搁到脖子后面去了。等到天子再想起这事来,鲁隐公即位都已经好几个月了。

什么?鲁侯去世了?哎呀你看你看,我忙于国事,把这事给忘了。论辈分,这鲁侯还是长辈呢。快快传我的旨意,派宰咺带着花圈挽联什么的去慰问一下吧。对了,鲁侯一生为国操劳,丧葬费咱们全额报销啊。

于是,在公元前722年,也就是鲁隐公元年的秋天,周天子给鲁国的丧葬用品才送到。此时鲁惠公去世已经一年多,下葬也已经好几个月了。这个时候才把出殡用的东西送过来,让鲁国人哭笑不得。鲁隐公也很为难,葬礼都办完了,还要这些东西干什么?难不成还让我把老爹的棺材挖出来再下葬一回?可是不收也不行,这可是天子赠与的丧仪,谁敢不要?

这事儿办得就够没谱的了,可是还有更尴尬的。周平王大概是觉得这么晚才送来丧仪,有点对不住鲁国,所以干脆买一赠一,送了双份。周平王有说辞啊,另一份是给鲁国先君夫人的。

前面我们说过,鲁惠公的夫人仲子,本来应该是鲁隐公的夫人。从年龄上看,也就和鲁隐公差不多大,现在活得好好的,周天子却把丧葬费给送过来了!看来鲁隐公要想不辜负天子的好意,就只能把自己的这个后妈活埋掉再说了。

想来鲁惠公地下有知,也得感慨天子的高瞻远瞩吧?把这几十年后的事都准备好了。人总是会死的,不过是个时间问题罢了。真理啊!

鲁国还算是顾及王室体面,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做文章。说来说去,周平王办的这事,真正对不起的,也就是死去的鲁惠公。死人自然是不会说话抱怨的,活人就更没必要为了死人再闹得不痛快了。

对于个人而言,错了不要紧,问题是得从中吸取教训。可惜周平王似乎没有这种觉悟,不久,他又办了一件挺没谱的事。这回,事件的主人公是郑庄公。

前面我们说过,郑庄公在周王室是担任着卿士的。卿是对高级官员的称呼,并不是一个具体的官职名称。前面我们说过,郑庄公的爷爷郑桓公,担任周朝的司徒,这个“司徒”,才是真正的官职名称。如果我们按照《周礼》的记载来看,司徒是仅次于宰相的高官,放在今天,怎么着也相当于中央政治局常委的身份,并兼任副总理。郑武公继承郑桓公的卿士身份,具体的职务是什么我们无法严格考证。据说周平王刚即位的时候,还是郑武公和卫武公共同执政。平王十三年,卫武公去世,此后朝政就全由郑武公把持了,这样郑武公就相当于国务院总理了。郑庄公又继承了郑武公的职位,所以才能打着周天子这面大旗去教训卫国。

郑庄公自己的国家也有一大摊子事,尤其是这几年,弟弟叔段作乱,把卫国也给掺和进来,也够郑庄公忙的。家里的事管得多了,就有点顾不上王室那边。

恰好此时,虢国的国君虢公忌父也在周天子身边当差。我们前面说过,郑国在崛起的过程中,灭掉了东虢和郐这两个国家,而虢公忌父,则是西虢的国君。

东虢和西虢,是兄弟之国,第一代国君分别是周文王的弟弟虢仲和虢叔。其实关于虢这个古诸侯国,有很多值得探讨的地方。就连虢仲和虢叔哪个封在东虢、哪个封在西虢,史料记载就各有不同。我们这里就采用虢仲在东,虢叔在西的说法。东虢的地盘主要在今天的河南东部。

据史料记载,郑国灭掉东虢之后,南方的楚国趁机出兵,责问周天子为何无故允许一个诸侯灭了另一个诸侯,周天子很害怕,赶忙找来了虢仲的后代,封在今天的山西平陆县,称为北虢。其实楚国与虢国本没有什么亲缘关系,周天子默认郑国灭了东虢,那纯粹是周天子自己的事(虢国和郑国,都和周天子是亲族,同为姬姓)。所以楚国这次出兵实属狗拿耗子,其实际目的就是为了扩大自己的地盘。

而西虢则是虢叔的封地,在今天的陕西宝鸡。周平王东迁的时候,本来作为王室西部屏障的西虢也跟着东迁,到了上阳,就是今天河南三门峡市,被称为南虢。虢公忌父是西虢国君,也可以称为南虢国君。

西虢东迁之后,有一部分人还留在陕西没有迁走,于是就和当地少数民族联合,又建立起一个政权,也叫虢国,历史上称为小虢。后来这个小虢被秦国给灭了。

了解了虢国的历史沿革,我们再返回来说这位虢公忌父。他的祖父名声不太好,是周幽王的卿士虢公石父,好阿謀奉承,还经常给幽王出坏主意。那个烽火戏诸侯的点子,就是虢公石父的得意之作。后来犬戎作乱,虢公石父也死在乱军之中,是历史公认的奸臣角色。

虢公忌父似乎继承了爷爷这种顺情说好话的本事,小嘴特甜,在周天子身边混得如鱼得水,把周平王给哄得七荤八素。周平王一看虢公忌父这么合自己的心意,再想想那个自祖父时代就把持卿士职位的郑庄公,已经很久没有来朝觐了,心里便觉得不那么舒服。我给你总理的位子,是让你给我干活的,你可倒好,家里有事,对朝政就不管了。那我要你干什么?在其位不谋其政,那你就干脆给我挪地方。

于是平王就对虢公忌父说:“郑伯父子两代都在王室辅政,现在郑伯有段时间没来上朝了。我琢磨着他家里有急事,就让他先处理去吧,可是朝中的卿位不能总是空着啊,所以你就先代替郑伯担任卿士如何?你可别推辞。”

虢公忌父一听这话,汗就下来了。那郑庄公是头老虎啊,自己的同宗东虢就是被他爹灭掉的,自己怎么还敢招惹他?于是忌父赶忙辞谢:“大王您要任用微臣,那自是微臣的荣耀。可是您考虑过郑伯的感受没有?郑伯父子辅政多年,劳苦功高。他不来朝见,也是家中有事。而您因为这个就把他的卿位夺了,这恐怕不能服众。郑伯要是知道这事,肯定会怨恨微臣。微臣与郑伯结仇事小,可是他进而也会怨恨大王啊。”周平王一看虢公忌父不买自己的面子,也觉得很无趣。细心一琢磨,人家说得也有道理。这事就只好作罢。

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周平王这边搞小动作,郑庄公那边知道得清清楚楚。嘿嘿,想把我一脚踢开,门儿也没有。于是开着车就到了洛邑,找天子当面质问。

周平王:“爱卿来了?家里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郑庄公:“托陛下的福,乱子已经平息了。我许久没有来朝辅政,听说您想让虢公忌父代替我为卿士?”

周平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没有这事啊,你听谁说的?爱卿可别听信谣言。你们父子辅政多年,对王室一直勤勤恳恳,我怎么能让别人代替你呢?这都是别有用心的捣乱分子胡编的,就是为了破坏咱们君臣的感情,你可不能上当啊。”

郑庄公得理不饶人的劲头上来了:“大王您是天子,愿意用谁辅政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我这次来也是向您辞职的,您既然信任虢公忌父,那我就干脆让贤好了,退休回家享享清福多好。您以为我愿意当这个卿士啊?”

周平王:“爱卿可不能撂挑子啊,我还得依仗你呢。你可一定得相信我,我确确实实是没有要别人代替你的意思。”郑庄公:“大王您可别这么说,我哪敢不相信大王呢?我是真不想干了,就让虢公忌父代替我吧。”周平王:“你要是这么不相信我,那我也没办法了,这样吧,我让太子狐,到你们郑国去做人质,以表明我的心意,这总可以了吧?”

郑庄公:“大王这可使不得,自古都是诸侯的儿子给天子当人质,哪有天子的儿子给诸侯当人质的?这我怎么担当得起啊!这样吧,我也送太子忽入朝为人质,这样说出去也不会损害大王的脸面。”

周平王心想,都跟你交换人质了,我这天子还有什么脸面可言?可是事已至此,要想安抚郑庄公,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于是,太子狐就去郑当人质,太子忽也到王室当人质。当然,周天子的太子去郑国,对外是不能用“人质”

这样的称呼的,所以名义上是去郑国考察学习的。

这件事折腾下来,算是把周平王弄了一个颜面扫地。按理说周天子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可是这么一弄,倒是把自己的地位弄得和诸侯一样了。天子和诸侯交换人质,这已经把上下尊卑之序完全给破坏了。要不怎么说周平王办事没谱呢,本来想着削弱郑国的势力,最后却把自己的太子也赔进去了。这事比起前面那个给活人发丧葬费的事情来,对于王室的打击,要严重得多。

周平王越想越觉得窝囊,没过多少日子就上祖庙报到去了。他这一死,周王朝的天下就更乱了。

正文 第五章 敢跟天子较劲

公元前720年,周朝的王位更迭,周平王去世,太子狐还在郑国做人质。于是辅政的周公黑肩就派人把郑庄公的太子忽送回郑国,换回太子狐,回国继位。

这位太子狐,可是拥有一项彪炳史册的殊荣:他是大周朝历史上第一个到诸侯国做人质的太子。赶上了这开天辟地头一遭的事情,太子狐的心情一定是非常复杂的。想来在郑国的日子里,没少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看见没?这就是天下的储君,这回可见着活的啦!现在,得知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噩梦般的鬼地方,结束这丢人的人质经历,太子狐心情之激动可想而知。可是激动过度了容易脑溢血,这个真理在太子狐身上得到了印证。他刚踏上周王室的土地,还没来得及登基,就找他爹报到去了。于是,太子狐的儿子姬林,就接了他爷爷平王的班,这就是周桓王。

周桓王因为父亲太子狐的死,对郑国十分怨恨。这位周天子也是年轻气盛,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当年到郑国去当人质,回来后还没来得及登基就死了,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要不是郑庄公的嚣张跋扈,贵为天下储君的太子狐,怎么会到一个诸侯国去当人质呢?

所以,周桓王每次看到给他辅政的郑庄公在他面前吆五喝六的时候,心里就是一阵阵的腻味。这个老东西,真想好好收拾他一顿。先王也是软弱,怎么就对付不了这个家伙呢?我一定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另一个辅政大臣周公黑肩看出点苗头,赶紧劝桓王:“郑伯这个人确实不是什么好鸟,可是当年王室东迁,都是依靠晋国和郑国的帮助。现在要剥夺郑伯的职务,我怕这事情不那么好办,郑伯不好惹啊!”

周桓王的血气上来了:“当年先王就想让虢公忌父代替寤生,结果没能成功,我不能再软弱下去了!我还不信了,他寤生还敢把我杀了不成?”

于是,周桓王就一副关心的样子对郑庄公说:“爱卿啊,你为我们大周的天下辛苦了这么久,也该回家享清福了吧?我听说先王那会儿你就想辞职,这样吧,朝中的事情你就先不要管了,我允许你回家种地看孩子,怎么样?”

郑庄公忍住怒气,不动声色地说:“大王这么体恤微臣,微臣谢过大王。我这就卷铺盖走人。”周桓王一看,郑伯还是很知趣的嘛,这就好办了。以礼相送,一路走好啊,朝政你不用担心,我按照先王遗愿,就用虢公忌父代替你啦。

郑庄公驾车回国,太子忽率众迎接,庄公就把被周桓王辞退的事情说了一遍。郑庄公气愤不过,对大臣们说:“这个忘恩负义的坏小子,我又没拦着他爸爸太子狐回国,可是太子狐命薄,那能怨我吗?再说,要不是我给他撑腰,他能那么顺利地当上天子吗?”

祭足说:“主公不要生气,咱们不妨教训一下这个不懂事的天子。我带兵到天子的地盘上去走一遭,顺便也试试天子的态度。”郑庄公批准了。

公元前720年4月,祭足带着一支部队,来到周边境的温地(大概在今天的河南温县),向温地大夫要求支应粮草。温地大夫当然不会同意,心想你算干吗的?祭足也不和他废话,看见田野中的麦子已经熟了,直接就命令士兵拿起镰刀,把温地的麦子收割了一个干净。温地的大夫看到郑国士兵强悍,哪敢出来阻止!

祭足带着一大堆麦子回国,郑庄公给他记上了大功一件。周天子那边也没有什么反应,也许是消息还没传到洛邑吧。祭足就建议郑庄公再试一次。于是这一年秋天,祭足又带着军队到成周(东周国都洛邑以东地区),收割了那里的谷子。

虽然那个时候没有手机电话什么的,也没有互联网,可是郑国的田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到王室的地盘上抢庄稼,周桓王就算消息再闭塞,也都知道了。要不是周公黑肩一个劲儿地劝解,桓王早就发兵讨伐郑国了。周公黑肩压住桓王的火气,说:“咱们辞退了郑伯,他心怀不满也是正常的。郑伯就是一头老虎,和他斗是没有好果子吃的。现在要紧的是好好安抚他,不就是一点粮食吗?给他算了,咱们还能缺了吃的?何况这事是郑国底下的人干的,郑伯不一定知情。要是不把郑国安稳住,江山社稷可就危险了。”桓王没办法,只好强忍住怒火。

可惜粮食是战略资源,郑庄公这么一抢,王室还真的缺粮食了。不得已,周桓王只好拉下脸来,通过鲁国,向诸侯们借粮食吃。这个周桓王也是够命苦的。

郑庄公一看桓王没有责怪的意思,心里倒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了,就想再去王室朝觐,修补一下和桓王之间的关系。恰恰在这个时候,齐国的使臣到了,提出要和郑国结成同盟关系。

齐国和鲁国是邻国,位于今天的山东省北部和中部,河北东部也有一小部分,都城临淄(今天的山东淄博附近)。齐国是东方大国,那祖先是大周鼎鼎有名的传奇人物姜子牙,据说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参见)。要搁在平时,郑国想巴结还不一定巴结得上呢,现在上赶着来结盟了,这样的好事,上哪找去?

其实,齐僖公是看中了郑庄公一直在周王室担任卿士,这些年十分活跃,所以想趁机跟着郑庄公捞点好处。齐国因为100多年前的一个突发事件,和周王室的关系弄得很僵(具体是什么事,咱们后文介绍),也正想找个机会改善一下。而且太子狐又在郑国待过些日子,他儿子肯定多少对郑国有点倾向性的感情吧?其实齐侯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我们总是感慨抗战的时候我堂堂中华怎么出了那么多亲日派,看看抗战前日本接纳了多少中国留学生,不就明白了吗?

但是齐僖公显然没有预料到郑国会这么快就和天子闹僵了,何况郑庄公在周王室也是几起几落了,还在乎这一次?君不见郑国收了王室的庄稼,天子不是也没有说什么吗?

于是,公元前720年冬,齐僖公和郑庄公在石门(今山东长清县西南)举行双边会谈。会议在热烈友好的气氛之下进行,双方领导人亲切握手并互赠礼物。双方经过磋商,决定建立面向新时代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并本着睦邻友好的原则,希望双方的合作,能够在今后的国际事务中发挥更大的作用。齐僖公还表示,希望郑伯能在方便的时候向周天子引荐,恢复齐国对周天子的朝贡关系,郑庄公对此表示支持。郑庄公也亲切邀请齐僖公在方便的时候访问郑国,齐僖公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在随后的宴会上,双方领导人及随行人员开怀痛饮,展示了两国之间的亲密关系。当然,宴会之后郑庄公因为酒后驾车,车翻到路旁的沟里去了这点小事,也就是一个小插曲罢了(这一条是史书上记载的,我也不知道史官为什么要特意把这件事记载下来,难道有什么特殊寓意)。

和齐国结盟,让郑庄公心里好受了许多。先前和周天子闹的那些不愉快,也就暂时放下了。可是,天子还是要去朝见的,毕竟割了人家的庄稼,这事要是不给个说法,双方面子上都挂不住。郑庄公可不想当偷庄稼的田鼠。

但是有些事情往往是这样,你越不急着办,就越是没机会办。郑伯朝见周天子这个事,也是一样。眼见着与齐国达成盟约了,好像有工夫去天子那赔罪了,卫国又出事了。按照规定,诸侯国的国君去世,都要向其他国家发布讣告。当卫国的讣告使者来告知卫桓公暴病身亡、公子州吁继位为君的消息后,郑庄公就知道,郑国的祸事又来了。

大臣们不解,卫国死了国君跟咱们有什么关系?郑庄公说:“卫侯一向身体强健,说他暴病身亡,这里边哪能没点猫腻?州吁这个小子,向来好战,又觊觎君位很久了,这次一旦当上国君,肯定要通过战争树立自己的威望。咱们郑国和他接壤,而且之前还闹过一点不愉快,他不来打咱们,还能打谁呢?”大家都觉得庄公说得有理。于是,郑庄公也不急着去天子那朝觐了,专心准备与卫国的战争。

周天子那边也一直等着郑庄公过来赔罪呢。周桓王经过周公黑肩的劝说,也觉得自己辞退郑庄公这事实在是有点草率,那偷粮食的事就别和郑伯计较了。还好辞退郑伯的时候,没有正式下达免职文件,那就还有挽回的余地。如果郑庄公亲自来国都赔罪,那就做个顺水人情,还可以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结果,等来等去,不仅郑庄公不来朝见,郑国方面连个人影都见不到。桓王那股无名火又“腾”的一下烧起来了。这个郑寤生,还蹬鼻子上脸了!

其实郑庄公也真不是不想来,可是国家战乱在即,实在也脱不开身。就这么一耽搁,郑国和周天子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那么卫国到底是怎么回事,让郑庄公如此放心不下?

正文 第六章 大义灭亲值不值

卫国受公孙滑挑唆,和郑国叫板,最后却向郑国服软,弄得很没有面子。作为卫国国君来说,名义上还是向周天子服的软,说出去也不算丢人。可是在好战分子州吁看来,向同为诸侯的郑国低头认罪,实在是难以容忍。何况从爵位上看,卫国在刚刚建国的时候,就是侯爵,后来又被王室提升了等级,变成公爵了。无论是公爵还是侯爵,都要比郑国这个伯爵的地位高。州吁觉得自己的那个国君哥哥,实在是太窝囊了。

在周公定下的嫡长子继位制度之下,像州吁这样庶出(正妻所生称为“嫡出”,非正妻所生称为“庶出”)的公子,从一出生就没有继承君位的权利。以我们现在观点来看,这肯定是不公平的。择优录取、竞争上岗才是选拔人才的原则,哪能凭出身就定了一生的命运呢?

但是今天是今天,春秋是春秋。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观念,我们不能用今人的观点去强求古人。你如果不是嫡长子,要想继位为君那可就非常困难了,这等于挑战天下人的道德价值观。我们今天强调平等,可是古代恰恰强调人要分等级,等级就代表社会秩序。等级一乱,社会秩序也就乱了,比如周天子和郑庄公交换儿子做人质这事,在史官看来,那简直要比天塌下来还严重。同理,我们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共叔段苦心经营那么多年,却仍然斗不过郑庄公。等级秩序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十分重要,足以左右一个政治人物的成败,这就是那个时代的特点。

州吁从小被娇生惯养,向来不服气自己这个当国君的哥哥。当国君那种高人一等的感觉,在州吁看来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让人憧憬。但是,野心也是需要发芽的土壤的。卫桓公虽然比较软弱,但毕竟是正统国君,如果不是发生什么特殊事件,州吁是难以实现自己的野心的。

机会总是会有的。公元前720年,周平王去世,周桓王继位。

天子去世、新天子登基,这是天下的大事。作为诸侯,要尽可能有所表示。公元前719年初,卫桓公就准备亲自去洛邑一趟,一是为周平王吊丧,二是给周桓王祝贺。红白喜事一起办了。

石厚赶紧找到州吁,说:“机会来了,国君出行,正是咱们做大事的时候。咱们可以借给国君送行为名,派人埋伏在宴席上,把国君杀了,您不就能继位了吗?”州吁一听,好主意啊,于是依计而行。

过程我们就不必多说了,有了很多古典小说中的类似鸿门宴的描写,我们尽可以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不外乎酒过三巡、摔杯为号、甲士尽出、刺死桓公这样的情节。历史总是有相似性,同样的一幕我们可以看到很多。

其实,州吁的这点伎俩,和郑国共叔段如出一辙,都是在国君外出的时候,趁机举事。只是郑庄公是老虎,卫桓公则是绵羊,所以结果自然不同了。郑庄公当年对卫桓公的警告,也不幸应验了。

州吁杀了自己的哥哥,就让人把尸体运回国都安葬,对外就说是暴病而亡。暴病而亡没有什么了不起嘛,堂堂大周前太子狐不也是暴病而亡的吗?

然后在石厚的安排之下,州吁顺利登基,成为新一届的卫国领导人。

可是当上国君之后,州吁又觉得不那么舒服。他总觉得人们对于他这个新君有点不服气,好像都在传说州吁弑君什么的,唧唧喳喳的让州吁很别扭。弑这个字,就是杀人的意思,一般指地位低的杀地位高的,比如,臣子杀了君主、儿子杀父亲、弟子杀老师等,都可以用这个字。

州吁问石厚:“国君我是当上了,可是大伙都不服我,这可怎么办?”石厚想了想,说:“那就只有作出点功绩来给国内的人看看了。”州吁说:“那就打仗吧,开疆拓土,那是多大的功劳啊。你看咱们打谁合适?”石厚说:“先君,也就是您哥哥,也太会做人了,周边国家就没有跟咱们闹事的,这还真不好办哪。要说起来,也就是前几年郑国因为公孙滑的事情打到了咱们的边境,这也算个耻辱吧。”州吁一拍大腿:“就是它了,许他寤生派兵来打咱们,就不许咱们打过去吗?”于是,战争这么大的事情,就在这一对胡闹君臣的对话当中,被定下来了。

不过石厚的脑子还不算太糊涂,他建议州吁不要以一国之力进攻郑国,怎么也要拉几个国家做同盟。在石厚看来,异姓诸侯当中,宋国的爵位最高,同姓诸侯当中,鲁国的地位最为尊贵。如果得到这两个国家的帮助,那声势就大了。

鲁国的情况我们前面已经介绍过了,那么宋国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诸侯国呢?宋国是商朝的后裔,创始人是商纣王的哥哥微子启。商朝的国王们都姓“子”(我们今天看古代的一些姓氏,会觉得比较奇怪也是正常的),所以宋国的国君当然也姓“子”。周武王灭商以后,为了安抚商朝的遗老遗少,就让微子启带着这些人,居住在睢阳(今天的河南商丘),成为一个诸侯,称为宋国。它的统治区域是在今天的河南东部,以及江苏、山东省的一小部分。在众多诸侯国中,宋国的法律地位最为尊贵,爵位是最高一级的公爵。因为对于周天子和各诸侯国来说,它相当于客人。主人对待客人,当然要尊重一些了。

恰好宋国的国君宋殇公和郑国之间,本就有一些小矛盾。宋殇公名叫与夷,他的父亲是宋宣公。宋宣公临死的时候,并没有把国君的位子传给儿子与夷,而是给了弟弟宋穆公。宋穆公对于哥哥宋宣公的恩情很是感激,所以死后又把君位传回到宋宣公的儿子与夷那里,这样宋殇公才当上了国君。我们前面说过,宋国是商朝的后裔,而商朝的王位继承制度,是兄死弟继和父死子继相结合。虽然宋国基本上也在采用周朝的嫡长子继位制,但是一直到春秋时期,老传统仍然时不时发作一下。

这样就出来一个问题,宋穆公自己高风亮节,把君位还给了哥哥的儿子,可是宋穆公自己的儿子公子冯可是早就做着当国君的梦了。而宋殇公,也对自己这个堂兄弟不怎么放心。公子冯知道,在堂兄的眼皮底下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于是就出逃到了郑国。

卫国州吁就利用这一点,派人蛊惑宋殇公出兵:“攻打郑国,杀了公子冯,您的地位就高枕无忧了。”宋殇公一听说能保住自己的权力,头脑一热,就答应了州吁的要求。

州吁又派人到鲁国去煽动,鲁隐公问大夫众仲:“你说州吁能成功吗?”

众仲说:“州吁杀了国君自立,本来国内就不服他。他不说好好安抚国内,反而想通过战乱来巩固自己的位子,那不是胡闹吗?”鲁隐公一想,是这么个理儿,就没有答应州吁。

州吁又拉上了陈、蔡两个小国(这两个国家都在今天河南省的中南部),和宋国组成联军进攻郑国,于公元前719年春,包围了郑国国都的东门。郑国早有准备,也不出战,只是据城坚守,于是联军暂时退回。这就是所谓的东门之役。

到了这一年的秋天,四国军队再次进攻郑国,州吁又力邀鲁隐公出兵。鲁隐公还是不肯,不过手底下的人坐不住了。鲁国大夫公子羽父不听隐公的命令,强行出兵。五国军队声势浩大,一路气势汹汹,杀奔郑国而来。

郑庄公一看,州吁又来了,而且四国联军变成了五国联军,声势还真是不小。郑国的卿大夫们一个个摩拳擦掌,都向郑庄公请战。也是春天的时候,这几个国家的军队就过来打过一次了,那次没理他们,想不到没过一年,这些家伙又来了。

不过郑庄公可不是好战分子,他的脑子是非常清醒的。所谓五国联军,其实鲁国军队是没有得到国君的命令私自出兵的,所以只要和鲁国国君协调好,这个不难对付。宋国是冲着公子冯来的,那把公子冯处理好了也就没事了。陈蔡两个小国,本来就是凑热闹的,没有大国撺掇,他们自己也就没有劲头了。

于是郑庄公派人把公子冯送到长葛(大概在今天河南的宛陵县以北),然后给宋殇公去信,说:“公子冯已经被我们送到长葛了,你要想抓他就去那边吧。”宋殇公本来就是为这事来的,所以马上带兵去了长葛。五国联军变成了四国联军。

鲁国的军队由公子羽父率领,本来就是违背国君的命令才出来的,现在一看宋国走了,也就不敢贸然行动了。陈蔡两个小国,是跟在大国身后捡便宜的,宋国一走,他们自然也无心作战了。

州吁一看这不行啊,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呀。石厚说:“没办法,咱们必须得打一仗了,要不联军就得散伙。”于是石厚带着卫国的军队,向郑国挑战。

郑庄公对公子吕说:“带着步兵出去会会石厚,别带战车了,出去打个照面就回来。”公子吕很奇怪:“跟他痛痛快快打一仗,教训他们一下,不是更好吗?咱们还至于怕了州吁小儿?”郑庄公说:“不是怕他,是给他个台阶下。州吁的国君之位来路不正,他是想通过这一战来压住国人的不满情绪。既然如此,我们就成全他。他打了胜仗,还不乖乖回去?”

公子吕带着一队步兵出击,和石厚的战车部队碰到一起,乒乒乓乓打了几下,公子吕就撤退了。而石厚也不追赶,带着大军回营了。

州吁问:“咱们打赢了,怎么不乘胜追击?”石厚说:“见好就收吧,国内局势不稳,咱们得赶紧回去。打了个胜仗,也算是有个交代了。”州吁恍然大悟,于是宣布大胜郑军,全军凯旋。为了表示自己的战果辉煌,卫军撤走时还顺手牵羊带了点战利品:把郑国边境的庄稼都给收割走了。郑庄公得知消息也就是一笑了之,公子吕、祭足等人知道,这其实是郑庄公对付弟弟的手段重演:我惯着他。

州吁回国之后,自以为功劳不小。可是让他郁闷的是,国内的老百姓似乎并不买他的账,舆论仍然不依不饶地在谈论他杀害前届国君的事。州吁很烦恼,就问石厚:“我打败了强大的郑国,可是国人还是不服气啊,这怎么办?”

石厚也没主意了,只好说:“请德高望重的老臣出来主持局面,可能会好点吧?”州吁说:“德高望重,那就数你爹石碏了。你能把他请出来吗?”石厚一听就犯了难:“我们家那老爷子,向来不喜欢咱们俩。让他出山,恐怕很难。要不,我试试吧。”

石厚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回家,和他老爹提起这个事,没想到老爷子一点也不生气,还关心地给他们出主意:“要想得到国人认可,就得先得到周天子的承认。要是天子都承认州吁的国君地位了,其他人还敢说什么吗?”石厚赶紧问:“那怎么得到天子的认可呢?”石碏说:“最近陈国的陈桓公很得天子的宠,而且陈国和我们关系也不错,不如去请陈桓公代为引荐,那肯定能得到周天子的重视。”

石厚和州吁一合计,觉得石碏说得在理。反正陈国也不算远,就跑一趟试试吧。

石碏哪能真心帮助这二位少爷呢?州吁石厚准备去陈国的时候,石碏的信使早就到了陈国,给陈桓公带来了一封信:“卫国不幸发生祸乱,我这老头子也阻止不了。这两个家伙杀了我们的国君,现在我把他们诳到贵国,希望你们能帮忙处置这两个乱臣贼子。”

本来石碏就是卫国德高望重的老臣,在周边国家中也很有影响力。何况陈国跟着州吁去打郑国,耗费很多粮饷,却什么也没得到,陈桓公正对州吁不满呢。于是做好准备,等州吁和石厚一到陈国,就把他们抓了起来。这时候,州吁和石碏才知道自己被老爷子涮了,姜还是老的辣呀!

陈国虽然抓了州吁和石厚,但是这毕竟是卫国自己的内务,所以要请卫国方面派人来处理。石碏就派右宰丑(名字应该是姬丑,右宰是官名)到陈国去处置州吁,同时派自己的管家獳羊肩去处置石厚。这也显得石碏公私分明。州吁和石厚两人都在陈国被杀。

卫国的州吁之乱,至此平息。石碏又做主,从邢国迎接卫桓公的另一个弟弟公子晋回国继位,就是卫宣公。

石碏为了国家大义,不惜杀了自己作乱的儿子,被人们评为大义灭亲的英雄模范。不过,到底这个“义”应该怎么去理解,也实在让人头疼。州吁是卫桓公的弟弟,公子晋也是卫桓公的弟弟,前一个弟弟当国君不合法,后一个弟弟当国君就合法了?

当然,这主要是怪州吁以不合法的手段取得君位,他既然杀了国君,那就要承担相应的罪责,所以他死也是应该的。至于同是桓公弟弟的公子晋即位,那是没办法的选择。也许是桓公死得太早,还没有儿子呢,国家又不可一日无君,所以也就只能立公子晋了。这件事也说明,咱们中国的古人,是很讲究权责分明的,你自己做的事就要自己承担责任。这可以说也是一种原始的契约精神吧!

其实,如果石碏能预知自己新立的这位国君以后的所作所为,他一定会觉得还不如让州吁继续干下去呢。这个卫宣公是出了名的荒淫无耻,年轻的时候和自己老爹的宠妾私通,当上国君之后又抢自己儿子的老婆,还要杀自己的儿子,等等。不过随着卫国实力越来越弱,这些与春秋时代的大格局没有什么关系的事情,我们就不细说了。卫国的事情暂告一段落,我们的目光继续回到郑国,毕竟这一阶段的主角,还是郑庄公。

正文 第七章 咱们秋后算账

卫国篡逆的州吁死了,按理说州吁带着五国联军攻打郑国的事情,也就算过去了。要把责任都算到好战分子州吁头上嘛,卫国人民是无辜的。

可是郑庄公没那么好说话,你卫国敢打上门来,我就敢打回去,一定要让你知道,郑国不是好惹的。以后你们卫国要是再有好战分子当政,也要明白,郑国不是你们想打就能打的,即使你们的国君脑子发热,要打仗,你们的国人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本着这个目的,郑庄公带着大部队向卫国发动了侵略战争。大军很快开过边境,到达卫都朝歌的郊外。

卫宣公觉得特委屈,明明是州吁造下的孽,为什么要让我承担呢?可是现在和郑国解释这个也没有用。倒是有大臣建议他找盟友一起对付郑国,这还算是个主意。

可是经过上次伐郑的那一战,周边的国家都不愿意跟着卫国蹚浑水。最后没办法,只好找到了燕国的军队帮忙。春秋时期有两个燕国,一个是北燕,祖先是周武王灭商的大功臣召公奭,姬姓。这个燕国就是后来的战国七雄之一的燕国。

来给卫宣公帮忙的燕国,则是和卫国相邻的一个小国家,姓姞,早在周朝建立之前就已经存在,位置在今天的河南延津附近,历史上称做南燕,以与姬姓燕国相区别。

卫国和南燕的军队一起向郑国军队发起了进攻,郑庄公命令自己的主力部队在正面迎敌,另一方面又命令大夫曼伯和子元到制地去调集部队,从南燕军的后面进攻。南燕军没有注意到后面也有敌人,被郑军打得大败。

这一次战役,恐怕也是有明确记载的第一次采用两面夹击战术的战例。那个时候战争的主要形式,还是在平原地区,交战双方以战车和步兵结成方阵,互相攻击。只要有一方支撑不住了,战争就算结束。而郑国这次采用两面夹击的战术,算是开了战术史的一个先河。

卫国被制伏之后,郑庄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宋国了。秋后算账,当初入侵郑国的,一个也跑不了。

恰好这个时候,东边的小国邾国,屡次受到宋国的欺负,派人向郑国求救来了。这个邾国本是鲁国的附庸小国,没什么实力,被宋国欺负之后,鲁国并没有为它出面,所以邾国就想找一个更靠得住的老大。

郑庄公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要说宋国只和我们郑国结了仇,那也许人家会说责任在郑国。可如今宋国以大欺小,又欺负邾国,这就肯定是宋国不讲道理了。

公元前718年秋,郑国打着周天子的旗号(虽然周郑之间关系紧张,可是郑庄公的卿士职位并没有被正式解除),攻进宋国的国都外城。宋国派使者向鲁国请求帮助,鲁隐公问这个使者:“郑国军队打到哪了?”这个使者可能是怕把宋国的形势说得太严重会吓着鲁国,就编了个瞎话,说:“还没打到我们的国都呢。”鲁隐公很不高兴:“我早就听说郑军已经攻进你们国都的外城了,你还不和我说实话,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吗?要是没打到国都,哪用得着我们出兵帮忙?”就把使者打发走了。

但是宋国也是一个大国,实力很强。郑国又顾虑到鲁、卫两国和宋国都是同盟,所以也不敢过于逼迫宋国。打得差不多就收兵了。

可是郑国刚一收兵,宋国就打了过来,一下子包围了长葛。

郑庄公明白了,宋国也不是好对付的国家。宋国的实力较强这且不说,关键是这个国家的历史太长、地位太高。而且宋国自尊心还特强,轻易不会服输。宋国作为商朝王室的后代,周天子也得拿它当客人对待,封的爵位是最高一等的公爵。宋国地位尊贵,所以有很多国家都和它结盟,包括鲁国这样的大国。要想收拾宋国,首先就得拆散它的盟友。

公元前717年春,郑国派遣使者到鲁国,请求建立友好关系。当年鲁隐公还在做公子的时候,曾经被郑国俘虏过,两国因此结下梁子。现在郑国主动示好,双方也就捐弃前嫌,在艾地结盟。鲁国被郑庄公争取过来了,下一个目标是陈国。郑国曾经向陈国请求和好,陈侯没有答应。陈侯觉得,像宋卫这样的大国,才是陈国应该害怕的,郑国一个不大不小的国家,能有什么能耐?

郑庄公一看,来文的陈国不买账,那就来武的吧。于是命令边防军进攻陈国,大肆抢掠一番。陈侯这才知道害怕,忙派人来和郑国讲和。双方约定在本年底明年初实现互访。看来有些国家真配得起一个“贱”字,好说好道他不买你的账,非要揍他一顿,把他打疼了,他才会尊重你。

鲁国和陈国的问题都解决了,郑庄公觉得,到了教训宋国的时候了。偏偏这个时候,传来宋国军队攻占长葛的消息。一直躲在长葛的宋公子冯,又仓皇逃回郑国国都诉苦。郑庄公马上就要发兵报复。

可是祭足觉得,最好能得到周天子的命令,这样才师出有名。祭足这么一说,郑庄公才想起来,最近事情太多,把朝见天子这茬事给忘了。郑庄公赶快准备车马行李,带着祭足,向洛邑进发。这次出差可马虎不得,郑庄公已经准备好了向周桓王认错的说辞了。到了洛邑,周桓王也挺意外:“哟,您还知道有我这么个天子哪?值得庆贺啊,您老先生都多长时间没来上朝了?”郑庄公赶紧解释:“最近事情很多,卫国州吁作乱,联合五国军队进攻我国,我实在脱不开身。这次特来向天子谢罪。”郑庄公这话也说得在理,周桓王也就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转过脸来换了一副关心的表情:“郑伯呀,今年你们那里的收成如何呀?”郑庄公赶忙回答:“托您的福,今年既没涝也没旱,收成挺好。”周桓王如释重负地说:“哦,这我就放心了。今年温地的麦子和成周的谷子,我可以留着自己吃了。”

郑庄公无语了,只有告辞退出。按照礼节,诸侯朝见,天子要给予一定的赏赐。周桓王的赏赐也颇有幽默感,给了郑庄公几车黍米,你不是喜欢来我的地盘抢粮食吗?我这回给你粮食,你就别来抢了,拿回家去备荒年吧。

郑庄公回到驿馆,很是尴尬,对祭足说:“这趟还不如不来,天子一点没给我们好脸色,还用几车黍米来嘲弄我,实在是挺没趣的。这样的赏赐,不要也罢。”祭足当然知道周桓王为什么要赐粮食给郑庄公,这还不是他前两年带着军队到周天子的地盘上玩采摘节留下的后遗症?不过天子赐的东西,可不能不要,他劝庄公:“天子无论赐给臣下什么,都是恩惠,不能不要。如果我们不要这些东西,诸侯就知道我们和天子闹矛盾了,以后我们在诸侯中的地位也就不那么稳固了。”

两个人正说着,忽报周公黑肩来访,郑庄公忙起身接见。周公黑肩一个劲安抚郑庄公,让他别记恨桓王,还承诺将尽力消除天子与郑伯的误会。最后临走的时候,周公黑肩又以私人名义赠送郑庄公两车彩缎。

祭足说:“周公来得太是时候了。我们就把这两车彩缎散开了,全覆盖在那几车粮食上面,对外就说我们得到天子的赏赐而回,谁能知道我们车上装的是什么?”郑庄公一听大喜:“你太有才了!”就依计而行。

另一方面,周桓王羞辱了一下郑庄公,出了多年的怨气,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在加上周公黑肩的斡旋,桓王也觉得有必要缓和一下和郑庄公的关系。于是也不提撤销郑庄公卿士身份这事了,只是正式任命虢公忌父为卿士。郑伯和虢公两个人分别为左右卿,共同辅佐朝政。

郑庄公被人分了权,当然不是很痛快,不过毕竟天子还是认可了自己在朝中的地位,这就好办了。他带着用彩缎盖着的几车粮食回国,一路上大肆宣传是天子所赠。路人看到了,还以为天子赐给了郑伯什么好东西呢。

回到自己的国都,郑庄公就开始安排伐宋。宋殇公也听说了郑伯得到天子的赏赐,似乎周王室又站到郑国这一边了,心里也是一个劲地打鼓。见好就收吧,赶快和郑国讲和,免得让事态扩大。

郑庄公考虑到宋国毕竟实力强劲,不好逼迫得过紧,于是也就答应了。公元前716年7月,双方在宿地结盟。不过结盟双方各怀鬼胎,这就不必多说了。

这一年的年底,郑国和陈国正式结盟。这时候郑国的太子忽正在周王室当差,陈侯也和宋殇公一样,产生了错觉,以为现在郑国很得天子的宠呢,就要巴结郑国。

陈侯问郑伯:“听说太子忽还没有结婚呢,我正好有个女儿,温柔贤惠,您看嫁给太子忽怎么样?”郑庄公说:“好啊,等忽从天子那回来,就让他们两个完婚吧。”就这样,陈国和郑国结成儿女亲家,双方关系进一步巩固。

郑庄公收拾了卫国,和鲁国、陈国结盟,这些都一点一点地削弱了宋国的影响力。虽然郑宋两国也缔结了盟约,不过双方谁也不服谁,战争还处在一触即发的边缘。

郑庄公正在琢磨着怎么进一步压服宋国的时候,齐国使者来到。原来,齐僖公自从和郑国结盟之后,就想着能在郑庄公面前露个脸,好能打通朝见周天子的门路。看到郑国和宋国这两年交战不止,想当个老好人,在中间调解一下。

郑庄公的既定策略是制伏宋国,确立郑国在中原地区的主导地位。不过齐侯这么热情地呼吁和平,自己这边怎么也得响应一下,就答应了齐国。

齐僖公马上又联系宋国和卫国,这两国是郑国的老冤家了。冤仇宜解不宜结,冤冤相报何时了?大家给我齐侯一个面子,就把当年东门之役的仇恨都化解了吧,要不总是这样你打我、我打你的,不利于安定团结啊!

卫国刚刚闹完内乱,又被郑国收拾了一下子,讲和当然是没问题的。宋国也不想拂了齐僖公的面子,也就答应了,双方还约定了结盟的日期。但是,既然郑宋两国谁也不服谁,那就注定这结盟也不是真心。这不,会盟还没有正式召开,宋国就想搞点小动作了。

正文 第八章 打的就是你

宋国知道齐国和郑国是刚刚结盟不久的,正处于蜜月期。现在齐国要求举行国际和平会议,其必然倾向于郑国。为避免会谈时势单力孤,宋国想提前和卫国举行一次非正式会谈,以便统一口径,形成攻守同盟。

公元前715年春天,宋殇公和卫宣公在犬丘举行了四国峰会预备会议,双方约定,在重大问题上采取一致行动。

这一年的4月,齐、郑、宋、卫四国峰会在温地召开,四国约定尽弃前嫌,放弃东门之役的旧怨。这次会议的成果倒是足够振奋人心,可是实际效果如何就不好说了,要指望凭借着一次会盟就给中原地区带来和平,似乎是有点难。

策划这次结盟的齐僖公,自然是居功至伟。郑伯便决定带着齐僖公一起去朝见周天子,为齐僖公请功,顺便进一步巩固齐国和自己的关系。

对于齐僖公的朝见,周桓王还是挺开心的。因为齐国和周王室之间,曾经发生过很不愉快的事情。在西周时期,第九任天子周夷王曾经听信纪侯(纪国是齐国附近的一个小国,也在今天山东境内)的谗言,把当时齐国的国君齐哀公骗到镐京,扔到大锅里给煮了。要不怎么叫“哀公”呢?被煮了当然哀了。从那以后,齐国和周王室之间的关系一直很不对劲。现在齐僖公不仅摆平了宋卫和郑国的矛盾,又来朝见天子,自然也是一件盛事。所以尽管周桓王恨乌及屋地对郑伯带来的人本能地比较反感,但还是忍住心头那一点不快,盛情接见了齐僖公。

从此以后,齐僖公在诸侯中的名气也渐渐大了起来,而郑国与齐国的关系也更加巩固。温地的会盟,可以说是齐国外交上的一次重大胜利。就连一直和宋国结盟的鲁国,也夸齐僖公会办事。对于和齐国结盟的郑国而言,这样的结果还算是说得过去。不过,郑庄公是个从来也不肯吃亏的人,宋国占据郑国长葛的仇,还没有报呢。

教训宋国是郑庄公的既定方针,不过从近些年郑宋两国的交手记录来看,郑国也勉强只能说是不输,没占着什么便宜。要想让宋国服气,恐怕还没那个资格。

既然盟约已经订立,再随便破坏那说出去总是不怎么好听的。不过好在现在齐国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而且周天子与自己的关系也改善了一些。要修理宋国,随便找个理由就是了。

恰好在周天子那,郑庄公得到一个消息。原来,自尊心极强的周桓王,自从当政以来,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每天扳着指头数哪个诸侯国有多长时间没来朝见了,数出来之后就会大发雷霆,说几句早晚算总账之类的狠话。虽然明知道这种发泄解决不了问题,不过桓王还是陷入YY之中乐此不疲。某一天,数到宋国了。

郑庄公本来在桓王的唠叨当中都打瞌睡了,听到桓王数落宋国,精神一下子就上来了:“宋国如此不尊重王室,我将替大王分忧,率军前去讨伐。”

周桓王当然是想教训一下不听话的诸侯的,不过郑庄公这个老狐狸出来请缨,桓王怎么都觉得别扭。这家伙肚子里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水呢,还是让他老实待着吧。就说:“爱卿忠于王室之心可嘉,不过宋国乃殷商之后,于我大周为客,还应先礼后兵,出兵讨伐之事,还要从长计议。爱卿先回去吧。”

郑庄公一看天子不感冒,也就只好退了下去。回去和祭足一商议,祭足说:“这还不好办,先打了再说呀。做臣子的,理应为天子分忧。既然天子表现出了对宋国的不满,我们就以宋国屡次不来朝见为理由打过去。只要咱们打了胜仗,还怕天子不认可咱们?”郑庄公觉得有道理,就和周桓王请了个假,推说国内有事,要回去一趟。桓王对郑庄公的态度向来是眼不见心不烦,所以自然也就应允。

郑庄公回国之后,就四处放出檄文,假托得了周桓王的命令,要求各诸侯国出兵配合,讨伐宋国。公元前714年3月,郑国军队直奔宋国边境开去。

宋国这些年总和郑国打仗,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不过这次进攻宋国,可不再是郑国一家了。齐国作为郑国的盟友,也一同出兵。而一向与宋国关系不错的鲁国,也被郑国拉拢过去了。鲁隐公和齐僖公还专门在防地会面,一致帮助郑国向不听从王命的宋国开战。

不过在这一年的冬天,由于北方的少数民族戎族入侵郑国边境,征宋的日子被迫推迟。

应该说,中国的历史,本就是一部民族冲突与融合交替进行的历史。即使在周王朝比较强大的时候,还有南方的荆楚之地对周天子不服气呢。平王东迁以后,王室衰败,中原诸侯国混战加剧,少数民族对中原诸侯国的侵扰就逐渐多了起来。北戎的军队能够侵入到郑国这个中原腹心国家,也可以看出当时少数民族的势力已经很强大了。

郑庄公自然是要发兵抵御的,可是却有所顾虑。我们前面说过,春秋时期的主要战争形式,还是两军在平原地区正面决战,以战车和步兵组成方阵,互相攻击。这种战争形式是当时的“军礼(也就是‘周礼’中关于军事部分的规定)”所规定的,对于中原诸侯国来说,具有法律约束力,谁要是违背了,就可能会成为天下诸侯的敌人。可是少数民族可不管你那一套,他们是怎么打起来有利就怎么打。如果是正面作战,以步兵为主的北戎,肯定拼不过郑国的战车部队。可是步兵却有机动灵活的优势,如果绕到郑军的背后进攻,那可就危险了。

郑庄公的二儿子公子突说:“戎兵虽然战斗力比较强,但是没有什么纪律性,打胜了就一哄而上,打败了就各自逃命,遇到金银财宝就会没命地追。咱们就派一部分兵力正面迎敌,一与戎兵接触就佯装败退,再扔下点小钱。戎兵贪图抢掠财物,一定会跟着杀过来。我们的主力部队设下三层埋伏,等着戎兵过来再杀他个措手不及,这还怕不能取胜吗?”郑庄公觉得有道理,就按照公子突的方法安排迎敌。

战斗的进程果然和公子突预测的差不多,戎兵贪功冒进,遇到郑国伏兵就败退下来。郑国的大夫祝聃率军追击,把戎军截成两段,全部歼灭。北戎入侵郑国的这次战争,以失败告终。

不要小看这次战斗,在“军礼”约束之下的中原各国之间的战争,就好像是在进行体育比赛一样,虽然现场没有裁判,可是规则却是要有的。好比打拳击,你打得再狠,哪怕把人打死了,你也不能上脚踹。“军礼”的存在,就是起这么一个作用。

但是,这种很死板的战争形式,随着时代的发展,也在逐渐地改变。一是因为战争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激烈,二是周天子的威信一步步下降,三是不讲规则的少数民族(也就是所谓蛮夷)入侵的次数越来越多,这就使得大家打起仗来,越来越不管不顾。军礼的原则,在慢慢失去约束力,于是战争形态和军事理论也就变得丰富多彩了。

消灭了入侵的戎军,时间已经到了公元前714年底了。转过年来的春天,响应郑国的倡议,齐僖公、鲁隐公和郑庄公在中丘(今天的山东临沂附近)举行会议,商定于本年6月夏季,出兵攻打宋国。

6月一到,三国联军一路杀进宋国境内,占据老桃。六月初七,三国军队击败前来反击的宋国军队。随后,郑国军队大举进攻,先后攻占了宋国的郜地和防地。郜地和防地均在今天山东境内。

郑庄公的心眼动得贼快,他知道联军之中的鲁国本来是宋国的盟友,是最需要笼络的,就把占领的郜地和防地都交给了鲁国,把鲁隐公感动得不得了,这郑伯也太厚道了。郑庄公的这一举动,真给自己赢得了不少人气,粉丝转眼就多了起来,点击率也上来了。大伙都开帖子留言说,看看人家郑伯,还有人说人家是假公济私,可是人家占了宋国的土地都不给自己留着,而是给了盟友,还有比这更大公无私的吗?

宋殇公认识到事态的严重了,可是面对三个强国的进攻,他也是一筹莫展。宋国的司马(相当于国防部长)孔父嘉出了一个主意:“郑国大军现在我国境内,他们国内必然空虚。不如我们召集蔡卫两国的军队,一同打进郑国境内,不怕郑伯不回兵救援。”于是,宋殇公就赶紧联络蔡卫两国,也组成了一个三国联军,攻打郑国。

宋卫两国的军队一路杀进郑国边境,蔡国军队跟着两个大国想讨点便宜,结果两个大国却让蔡国军队单独去进攻郑国边境的小国戴国(今河南兰考)。蔡国军队十分不满,再加上势单力孤,所以没能打下戴国。这个时候,郑庄公回师救援,一路包围了戴国。宋卫的军队急忙赶回来,被郑庄公以逸待劳,杀得大败。三国军队大部分都被郑国俘虏。郑庄公凭战胜之余威,干脆把戴国也据为己有。

9月,郑国军队再次攻入宋国,大肆抢掠一番之后,才回到国内。经此一战,宋国失去了不少地盘,军队也被郑国俘虏了不少,算是把宋国收拾得够戗。

到了这一年冬天,因为小国郕国(今河南范县一带)没有出兵讨伐宋国,违背了天子命令,所以郑、齐、鲁三国大军攻入郕国,以示惩罚。

郑庄公折腾得风生水起,接连打了宋国等几个国家,而中原各诸侯国却大都认可了他的所作所为,这当然是因为郑庄公对外都是打着天子的旗号。郑庄公拉大旗作虎皮的行为,也没有到此为止,凡是不听话的诸侯国,都在他的教训范围之内。

下一个目标是许国。许国是怎么得罪郑庄公了,会招来如此横祸?

正文 第九章 拉大旗作虎皮

许国的位置在今天的河南许昌一带,是一个标准的小国,不仅国土面积小,而且爵位也低,是最低一等的男爵。这样的小国要是还敢不听大国的话,那可就危险了。

本来许国也收到了郑国以天子名义发布的讨伐宋国诏书,不过国君许庄公是打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主意的,自然不可能派兵跟着郑国作战。可是这回许庄公的宝压错了,在郑、齐、鲁三个强国的攻击之下,即使像宋国这样的大国,也只能接受失败的命运。

公元前712年,郑庄公以许国不服从王命为由,与齐鲁联军,进攻许国。七月初一,郑军发动对许国都城的进攻。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郑国士兵不断地攀爬城墙,又不断地被许国士兵给打了下来。城头上的弓箭、石头像雨点一样砸向郑军,压得人抬不起头。

这个时候,郑国大夫颖考叔一把抓过代表郑庄公的大旗“蝥弧”,迎着城头上的枪林弹雨,抢先一步登上城墙。正在颖考叔准备挥动大旗鼓励后续部队登城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射来一支冷箭,正中颖考叔后心。颖考叔支持不住,摔下了城头。后面的郑国大夫瑕叔盈赶忙接过“蝥弧”大旗,奋力登上城墙,高呼:“国君登城了!”这面蝥弧大旗代表的是郑庄公,上面估计还写着“奉天讨罪”之类的大字,所以当郑国军队看到城头上的大旗迎风招展的时候,士气马上高涨,一鼓作气就冲上了城头。另一方面,这面大旗也给许国军队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他们的抵抗意志完全被摧毁了。

七月初三,郑庄公进入许城,许庄公仓皇逃到卫国。新占领一个国家,郑庄公当然心情大好,只是颖考叔被射身亡,让郑庄公十分恼火。颖考叔给郑庄公出了掘地见母的主意,是庄公非常信任的人。庄公就在许城里到处找杀害颖考叔的凶手,可是哪里找得着呢?

其实,杀害颖考叔的不是许国士兵,而是郑国的公孙子都。子都对自己人下手的原因,说来也很无厘头。在战前分发武器的时候,颖考叔和子都为了一辆战车打了起来,子都没有争过颖考叔,所以怀恨在心,在攻城时就动了杀招。看来那个时候物资也真是贫乏,为一辆马车也能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这件事既然被史官记载下来了,所以郑庄公没有理由不知道。可是庄公并没有惩罚子都,而是大摆祭品,诅咒杀害颖考叔的凶手。郑庄公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颖考叔就算再得国君信任,那也是外姓人。子都则是公室的子弟,郑庄公有给家人护短的心思,也是正常的。而且据说这个子都长得还挺英俊,孟子称他是美男子,很得庄公的喜爱,看来两人关系不一般哪!当然了,也有极小的可能是郑庄公真的不知道凶手是谁,总之,子都没有因颖考叔的死受到什么惩罚。不过按照野史记载,郑庄公的诅咒还真应验了,子都不久就翘辫子了。野史的记载自然是不可信的。

齐鲁两国的国君也进入许城了,郑庄公便让齐侯来处理许国的善后工作。因为许国和齐国同是姜姓国家,这样安排的意思就是请齐侯来处理自己的家事。齐僖公看郑国这么谦让,也不好把许国据为己有,就提出把许国让给鲁国。

鲁隐公也不想落下什么贪图土地的口实,就说:“既然许国是郑国打下来的,那就交给郑伯处理吧。”

郑庄公虽然心里痒痒,不过他也知道,这样贸然把许国吞并,自己的名声就毁了。于是就找来许国大夫百里,语重心长地说:“我呀,不是贪图许国的土地。我连自己国家的事都管不过来呢,哪有工夫再管理一个许国呢?您就辅佐许男(许国爵位是男爵,所以称为许男)的弟弟,管理许国,我再让公孙获来辅助您。我让您留在这里,不仅是为了许国,也是为了巩固我国边境。”

就这样,百里大夫就辅佐许庄公的弟弟管理许国的东部,而郑国派来的公孙获则驻扎在许国的西部,呈监视之势。郑庄公临走时还嘱咐公孙获:“你小子精明着点,让你在这不是享福来的,别把你家里的什么值钱玩意都弄到许国来。等我将来一死,你得赶快离开这里。咱们是周王室的后代,可是周朝的子孙们是一个不如一个。许国则是四岳(帝尧时的官职)之后,那是有根基的。看来老天已经不怎么喜欢大周朝了,咱们这些王室子孙还牛什么呢?”

尽管郑庄公把许国变成了自己的保护国,可是由于他充分表现出了不贪图土地、高风亮节的一面,所以还是得到了舆论的支持。大家都说郑伯这个人厚道,不求私利。真可谓名利双收,俗语说的“当了婊子又立牌坊”指的也就是郑庄公这类人了。

郑庄公借着天子名义收拾了这么多国家,在洛邑的那位周王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好你个郑寤生,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讨伐宋国了?就算我想讨伐宋国,也用不着你动手啊。别的事没见你上心,这件事你倒是足够积极啊,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天子吗?

要不是周公黑肩一再解劝,桓王真的就发兵讨伐郑国了。周公的头脑还是比较清醒的,虽然郑伯的所作所为是让人气愤,可是毕竟也是在为天子出头啊。

他替你教训不来朝见的诸侯,你倒还要惩罚他,那不等于告诉天下人都别给天子分忧吗?以后谁还肯为天子出头。

桓王只好作罢,但是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于是就想出个歪招,试试郑庄公的态度。他派人到郑国,接管了邬、刘(都是地名)等地的良田,不是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吗?现在王想要点“土”,你一个诸侯国敢不给?当然了,天子是讲道理的,要你的土地不是白要嘛。原来属于苏忿生的温、原等地,就给你们郑国了,算是交换吧。怎么样,天子够对得起你们了吧?

苏忿生是周武王时候的大臣,当时因为有功被分封了很多土地,后来王室衰微,苏忿生的后代也不拿天子当根葱了。也就是说,这些交换给郑国的土地,本来就已经不归周天子所有了。这就好像某人从你这拿走一件古董,然后说拿一件稀世珍品跟你换。可是这稀世珍品早在他爷爷那辈就卖给潘家园古玩市场某小摊了。这样的人不是无赖吗?

可是周桓王是天子,所以郑庄公明知道做了亏本买卖,也不好发作。本来战胜宋国、许国的好心情,全都被破坏了。越是这个时候,偏偏越要有人添乱。

同是姬姓的小国息国,因为和郑国发生了一点口角,居然派兵攻打郑国。这种不自量力的行为其结果自然是大败而归。所以说无论个人还是团体,有自知之明是最重要的。

返回来再说周桓王,看到换土地这件事郑伯没什么反应,他也觉得自己挺厉害。这自我感觉一良好,气也就消了一些,对于郑庄公自作主张讨伐宋国的事情就算是默许了。这下,郑庄公打起天子的旗号来,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说到底,宋国还是不服气郑国。从国家大小来看,宋国确实较为强大,而且爵位也高。可是郑国算得上是新兴强国,又占据着大义名分,还有齐鲁等强国作为盟友,所以总体上优势还是在郑国这边。

公元前712年冬,郑国再次以天子的名义进攻宋国,这次郑庄公带上了虢国的军队。由于虢公忌父和郑庄公同在周王室为卿士,所以郑虢联军的意义就在于,告诉天下人,打你宋国不是我郑国的意思,而是咱们共同的老大--周天子的意思。

宋国去年刚刚被郑国修理过,此时元气还没有恢复,当然也是大败亏输了。经此一战,宋国虽然还没有正式服软,不过至少也不敢再和郑国叫板了。可是要想完全让宋国这样有着悠久历史传统的大国屈服,光靠打,是肯定不行的。郑庄公还要等待别的机会。

郑庄公借着周天子这面大旗,教训了与自己不和的几个国家,算是把威望树立起来了。只是周天子也不是傻子,郑庄公一次次违背他的意思,还到处打着他的旗号招摇撞骗,这让周桓王不时处于暴走的边缘。由此可见,郑庄公拉大旗作虎皮的行为,已经越来越像是在走钢丝,恐怕过不了多久,这面大旗就打不了了。然而宋国这块心病,却始终还是让郑庄公很发愁。到底怎样才能收拾这个软硬不吃的老古董国家呢?

郑庄公固然是发愁,可是对比鲁宋两国的国君来,他还算是顺心的。两个重要的突发事件即将在鲁国和宋国出现。其中的一起突发事件,反而会给郑庄公以意想不到的帮助。

正文 第一十章 当国君也不好玩

让我们把目光放到鲁国。在前面我们说过,鲁隐公的父亲鲁惠公,本没有嫡出的儿子,而鲁隐公也就是当时的公子息,是宠妾生的,由于是长子,就成了太子。后来太子息被鲁惠公抢了老婆,鲁惠公因此新立了夫人,又生了一个儿子允。这样允由于是嫡出,就取代息成为太子。可是鲁惠公死的时候,允还太小,也就由息暂时继位,这就是鲁隐公。

鲁隐公当了11年国君,鲁国上上下下还算是安稳。安稳日子过久了,有些投机钻营的小人就该露头了。鲁国大夫公子羽父就是这么一位。

眼看着鲁隐公在位日久,公子允也一天天长大了。公子允一旦成人,两个人的矛盾就不可避免地要爆发出来。公子羽父觉得这是一个趁机捞取政治资本的好时候。

公子羽父对鲁隐公说:“公子允已经长大了,我怕到时候他会不利于您啊。要是他和您争夺国君的位子,那可就麻烦了。我想替您把他干掉,您的君位就高枕无忧了。只要您能任命我做太宰,我保证这事办得漂漂亮亮的,不给人留下什么把柄。”按照《周礼》记载,太宰应该是一国的最高执政,相当于后世的宰相、国务院总理。当然,不同诸侯国的情况各有不同。

鲁隐公一听这话,吓得赶紧把耳朵捂上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你不要侮辱我的人格,当年是因为允年少,所以我才暂时代替他摄政。他现在就要长大成人了,我已经打算退下来,把国君的位子交还给允。我在菟裘(地方名,今山东省泗水县)建了养老院,回头我就去那养老了。”

羽父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讨了个无趣,赶忙退了出来,心里一个劲地鄙视国君: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当了国君居然还想把位子让出来?现在不是尧舜那个时代了。

转念又一想,坏了,这件事自己做得可不怎么光彩。要是以后国君真的让位给公子允,那我就麻烦了。现在这个国君虽然是个厚道人,可是保不齐到时候把我今天说的话告诉允。我还想做太宰?小命能不能保住都两说呢。

羽父越想越觉得害怕,于是一狠心,干脆我到公子允那去告状吧。但愿国君还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他,我就先下手为强,把公子允直接扶上国君的位子。于是羽父连忙赶到公子允的家里,一进来就煞有介事地说:“不好了!不好了!公子啊,你要大祸临头啊!”正在家里喝酒唱卡拉OK的公子允,被他给吓了一跳:“怎么回事?你疯啦?我这日子过得好好的,哪有什么大祸?”

羽父说:“你糊涂啊,你忘了当年应该继位的是你?后来因为你年龄小,所以国人才拥立公子息来摄政。现在你也长大了,可是息想继续做国君,并传之后世。不杀你,他怎么继续做国君?”

要不怎么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呢。羽父这么一煽呼,还真把公子允吓得够戗,把羽父当成自己的知心人,忙问:“那我该怎么办?”羽父说:“还能怎么办?抢先动手,把国君杀了,我就带着大伙拥立你为国君。你本来就是先君的太子,正应该继承君位,国人都会支持你的。”

公子允早就被羽父给忽悠住了,自然相信只有这样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他就和羽父谋划,找了一个机会,在公元前712年11月,杀害了鲁隐公。

隐公死后,公子允自然是继位为君,这就是鲁桓公。倒霉的鲁隐公,想做厚道人,却被小人算计了。看来宁得罪君子,不招惹小人,这是真理啊。当然,这个问题也要辩证地看,想做厚道人,首先要学会做聪明人。鲁隐公要是有足够的警觉性,并和公子允加强沟通,应该也不会性命不保。可惜后代的君主们从这个事情上得到的启示却是,厚道人不能当,而且周围的人都不能相信。

鲁隐公的死讯传到郑国,郑庄公也是大吃了一惊。这两年郑国和齐鲁两个大国关系不错,郑庄公和鲁隐公的私交也还可以。现在鲁国换了新的国君,是不是意味着其外交政策会有多改变?于是派人到鲁国去,请求重新订立盟约。

鲁桓公虽然杀了自己的哥哥,可是对于哥哥的外交政策,他一点也没有要变的意思。郑国使者一来,就约定了结盟的日期。鲁郑两国的外交关系,并没有因为鲁隐公的死而发生大的变化。

就这样,郑庄公选择性地遗忘了当年和鲁隐公建立的个人友谊,反而和杀害鲁隐公的鲁桓公把酒言欢。所以说,政治家之间的友谊,是世界上最扯淡的友谊。

鲁桓公继位的第二年,宋国也发生了弑君的恶性事件。鲁国的弑君案,是一个想当太宰的羽父干出的好事,而宋国的弑君案,则是现任太宰胡闹造成的恶果。

公元前711年底,宋国太宰华父督出门办事,看见同事孔父嘉的家眷也在出行。当孔父嘉的妻子出现在华父督的视野中时,华父督的眼睛就直了。他远远地看着这个女人走过来,走到自己面前,又走了过去,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随从人员一看不对劲,咱们这位家主是不是犯什么病了?走近一看,好家伙,华父督的口水都流了一地。随从几次提醒,华父督才回过神来,擦擦口水,说了一句:“美而艳。”“美”是说这个人漂亮,“艳”则带点感情色彩,大概就是说这个女人长得很能勾引人。

华父督这下算落下了相思病,天天茶不思饭不想,一闭眼就仿佛看见孔父嘉的老婆在眼前晃。可是这女子再好,那也是人家的。孔父嘉可是宋国的大司马,职位虽然比自己低,也是卿一级的高级官员。又不是普通老百姓,想强男霸女还是有困难的。

华父督也是一个狠角色,有一种“我看上眼的东西就一定要弄到手”的韧劲。他决定先把同事孔父嘉搞臭,以便给自己营造舆论优势。

宋国自从宋殇公即位以来,10年发动了11次战争,大多数战争都是和郑国打的。这样的战争频繁度,对于那个时代的生产力而言,实在是负担太重了。老百姓当然会不满意,那个时候的舆论环境比较宽松,所以大家伙可不管你是国君还是大臣,该骂就骂。华父督就利用人们的这种心理,煽动大家说:“这么多年战争连连,都是咱们那个没用的国防部长造成的(孔父嘉的大司马职务,是主管军事的,所以称为国防部长不为过)。”而孔父嘉也确实在郑宋战争中表现不佳,有过大败而回的经历,所以名声也不是很好。老百姓的情绪又被煽动起来,一时间孔父嘉就成了宋国的国贼。

华父督一看时机已到,就在公元前710年春,率领自己的家兵攻打孔氏,杀了孔父嘉,霸占了他的妻子。这个恶性事件也成为“红颜祸水”的一个例证。不过说到底,真正的“祸水”还是小人的野心。

华父督的家兵,并不是后世世家大户养的家丁护院,而是国家的正规军。

在这里我们要避免用大一统的国家观念去理解春秋的分封制。在分封制下,天子把土地分封给诸侯,土地上的收益全部归诸侯所有,但是诸侯要向天子进贡,天子需要的时候,还要组织自己封地内的军队跟随天子作战。诸侯国内也是一样,诸侯国君并不会给卿大夫发工资,而是把土地分给卿大夫,卿大夫就从土地上取得收益。诸侯国要对外打仗的时候,卿大夫也要在自己的封地内组织军队出征。可以说,一国的军队,就是由国君直属土地上的士兵和卿大夫直属土地上的士兵共同组成的。所以,华父督动用自己封地上的军队,实际上就是在他的封地内组织起来的正规军。

当然,这些卿大夫的军队也只能算是“私属”,最多算是地方军。而诸侯国的中央军,一般还是由国都居民(也就是国人)所组成的。

而孔父嘉虽然身为国防部长,可是除了战争时期,是没有办法调动全国的军队的。仅凭自己封地内的军队,打不过华父督,看来官职比较高的华父督,封地的地盘比较大。

华父督杀了孔父嘉,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孔父嘉的妻子,孔氏的子孙也就树倒猢狲散了。众多的后代中有一个叫孔防叔的,逃到了鲁国,并在那里发展起来,其曾孙就是鼎鼎大名的孔子。

大司马被杀的消息传到国君宋殇公这里,宋殇公大怒,放出话来:“督(‘华父’是字,‘督’是名,直接称呼名表示对这个人的厌恶)这小子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国君?居然擅杀国防部长,我早晚得收拾他。”

华父督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得罪了国君。宋国一次次和郑国打仗,哪里是孔父嘉策划的?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宋殇公与夷的堂兄弟公子冯在郑国,对宋殇公的位子造成足够的威胁?你煽动老百姓说要和平不要战争,那不就是在打国君的脸?

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华父督发挥了其狠人本色,趁着宋殇公还没有动手,干脆向国君进攻,在乱军之中,杀了宋殇公。

宋殇公一死,华父督就派人到郑国,去迎回公子冯做国君。郑庄公刚刚处理完和鲁国新君的会盟,一看宋国那边又出事了。公子冯长期在郑国流亡,把他送回去当国君,自然对郑国是大大地有利。这也是压服宋国的最好机会。

于是,郑庄公号召齐国、鲁国、陈国的君主一起在稷(属于宋国,在宋都商丘附近)会盟,一致同意立公子冯为宋国国君,是为宋庄公。而华父督则忙着四处张罗,给各国都赠送财物礼品,以为外援。参加盟会的各国国君一看,这小子还真会办事,就别计较他弑君的罪过了(何况被他弑的那个家伙,还是个挺讨厌的角色),还让他给宋国新君辅政,这样也能更好地巩固与各国的友好关系嘛。

就这样,宋国的内乱也被妥善处理了。弑君者没有得到惩罚,反而能安安稳稳地继续执政。至于死去的宋国先君,也就给他一个“殇公”的谥号,聊表安慰吧。

这里我们再强调一次,文中所有类似“郑庄公”、“齐僖公”、“周桓王”之类的称呼,都是谥号,也就是在这个国君死后,由后人对他一生的功绩、特点等给出一个评价性的称号。一般来说,像“文”、“武”、“成”、“庄”、“桓”、“惠”、“宣”,等等,都是带有表扬性质的;而“厉”、“灵”、“幽”、“戾”、“躁”,这些都是带有批评性质的。至于“殇”、“怀”、“悼”、“愍”、“哀”等,则是带有同情色彩的,还没来得及干坏事就不得好死的国君,一般就起这类谥号。

我们作为后人,称呼某君主时可以直接称呼其谥号,但是在该君主活着的时候,称呼谥号的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该君主不可能知道他自己的谥号是什么。除了君主之外,王后妃子大臣甚至有点名气的平头百姓,也可以有谥号,反正都是死后别人给他起的,代表一种评价而已。所以前些年某历史剧中出现“我孝庄”这样的台词,就为很多人所诟病,成为一个大Bug。

宋国的内乱,对郑国持敌视态度的殇公Game Over,亲郑派的宋庄公上台,再加上一个“量宋国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执政者华父督,算是给郑庄公送了一份大礼,帮助郑庄公彻底解决了宋国的问题。现在,中原地区的主要诸侯国,除了盟友,都被郑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打遍河南无敌手的郑庄公,俨然成了诸侯的领袖。所以后人认为春秋的第一个霸主应该是郑庄公,于是就有郑庄公“小霸”的说法。

当然,那个时候周天子的威望还在,诸侯们恐怕也没有称霸这样的概念。古时有“方伯”的概念,就是指在天子领导下,一个方向上以一个大诸侯为首,带着一群小诸侯国。这个大诸侯就被称为“方伯”。小说中提到的“东伯侯姜桓楚、西伯侯姬昌、南伯侯鄂崇禹、北伯侯崇侯虎”虽然不见得符合历史记载,但是大概能反映出古代的“方伯”概念。但是,即使是方伯,也不同于春秋时期的“五霸”。春秋时的霸主,是天下诸侯之领袖,其地位要得到天子和诸侯们共同承认,负责帮助天子管教所有诸侯。郑庄公确实在向着这个方向努力,不过论起影响力来,他还达不到这个水平。

郑庄公的威望,更多的是靠着他身为王室卿士这一便利条件。可是,王室对于郑庄公,一向是不那么喜欢的。郑庄公采取的无非就是一种走钢索的政治游戏:他利用周天子的名义,可以鼓动其他诸侯跟着自己作战,提高自己的威望;而他的威望越高,取得的成绩越大,周天子越是不敢收拾他,只能任由着他继续拉大旗作虎皮。这样,在周桓王看来,就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郑庄公的威望只能越来越大,而王室对于郑国也越来越软弱。

终于,周桓王不能忍受了,他要奋起一击,彻底教训一下不听话的郑寤生,让王室重振雄风。郑庄公又有麻烦了。

正文 第一十一章 天子发飙,后果很严重

随着宋国政变的结束,郑庄公最主要的一个敌人已经服软,在今天河南省的地盘上,郑国已经是当之无愧的老大了。就在郑庄公志得意满之际,洛邑那个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又觉得不舒服了。

自从公元前712年周桓王强迫郑国交换土地那件事以来,郑庄公就再也没有去天子那里朝觐过。公元前711年,郑庄公赔上一块上好的玉璧,请求和鲁国更换土地。郑国想用祊地的土地,换取鲁国在许国边境附近的土地。鲁桓公刚刚即位,政治经验不足,觉得交换土地自己还能赚下一块玉,这买卖合适,就答应下来了。要是他脑子不那么简单,就应该想想当年鲁隐公在位的时候,郑国也曾经要求交换土地,可是鲁隐公没有答应,难道是鲁隐公傻了?

祊地,是周天子祭祀泰山的汤沐邑,也就是说,天子只要到泰山去祭祀,一切相应费用都由这个地方来出。郑庄公把这个地方换给鲁国,那意思就是对周桓王说,以后你再来泰山玩攀岩,老子不伺候了。

周桓王也没给郑庄公好脸色,干脆就把郑庄公的权力全部收回,任命虢公林父为上卿,总揽朝政。虢公林父就是虢公忌父的儿子。从此以后,郑伯再也不是王室的卿士了。

双方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激化矛盾。这次周桓王是彻底发了飙,周公黑肩再也劝不住他了。公元前707年,暴怒之中的周桓王,终于暴走,对天下发布公告,谴责郑伯长期不来朝觐,屡次盗用天子名义,还藐视天子,实乃罪在不赦。现在天子要大起六师,讨伐郑国。同时命令天下诸侯起兵勤王,跟着天子去打郑国。

但是非常遗憾的是,周桓王想象的一呼而天下应的局面并没有出现,把桓王气得一阵阵心肝乱颤。这些忘恩负义的家伙,当年是我们大周给你们分封的土地,现在你们居然不思回报,还与那叛逆的郑寤生串通一气。我现在是没工夫,等我收拾完寤生,腾出手来就挨个教训你们。

光是说狠话当然是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的,桓王只好派出使者到各国去催。折腾来折腾去,最后也只有陈国、蔡国和卫国响应号召,举兵勤王。蔡卫两国是挨过郑国打的,向来与郑国有仇。陈国本来是郑国的盟友,也是被郑庄公打服了的。可是在公元前707年,陈桓公死后,陈国发生内乱,陈桓公的弟弟杀了国君的法定继承人,自己继位了。新君还没挨过郑庄公的打,又要在国内树立威望,所以就把前任国君对郑的友好政策给倒过来了,想跟在天子后面捞点好处。于是,一支由周天子率领的联军就这样组建起来了。

周桓王还算是满意,他不满意也没有办法了。就把大军分为三个部分:中军由桓王自己率领,主要是周王室的直属部队;虢公林父统帅右军,右军主要由蔡卫两国的军队组成;周公黑肩统帅左军,左军主要由陈国军队组成。

在这里需要让故事暂停一下,详细地说说春秋时期的战争模式。前面说过,春秋时期的战争,多数还是遵循军礼的约束,打仗都是摆开阵势正面对决。在会战之中,战争双方都要把自己的兵力分为三个部分,也就是中间和两翼。名称上,有的国家叫上、中、下三军,有的国家叫做左、中、右三军。中军是主力部队,一般全军统帅都会亲自指挥中军,中军自然也就是战斗力最强的部队。左右两军主要起保护两翼、辅助中军作战的任务。

战国以后,这种作战方式就逐渐消亡了,但是其影响力却一直存在。比如,我们经常说“三军将士”、“三军上下”,“三军”指代的都是全部作战部队,就是来源于这个传统。当然,现在我们说的“三军”,很多时候又指的是陆海空三个军种,这是时代变化赋予传统词汇以新的含义了。

这里还牵涉到另一文化知识。按照《周礼》记载,周代的军队编制是:五人为一“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五卒为“旅”,五旅为“师”,五师为“军”,算一算,一军就是12500人。各诸侯国,大国有三军,中国两军,小国一军。而天子作为天下共主,直接拥有六军的部队。

这里的“军”,作为一级军队编制,和上一段中提到的左军、中军等,还不是一个概念。我们遍观春秋历史,会发现,每一次会战,交战双方无论兵力多少,都会分成三军,这当然不是说每一次作战,交战双方都出动三支12500人的部队。即使你的军队只有一万多人,也就是一个军的编制,到了战场上,也一样要分成三军。所以说,作为军队编制的“军”,与战场上“三军”的“军”,要区别开来。战场上的“三军”,指的是三个方阵,而作为编制的一个“军”,则是由12500人组成的一个团体。

实际上,《周礼》的记载也不一定都靠得住,这本书名义上是周公旦所作,但实际上大概是战国后期的人写成的。如果我们考察一些更可靠的史料,比如一些出土器物铭文什么的,就会发现,西周至春秋早期的军队,最大编制可能只是到“师”这一级。在周平王东迁以前,周天子的军队分为在“宗周(也就是原来的首都镐京附近区域)”的六个师和在“成周(洛邑及其附近地区)”的八个师,满打满算也就是35000人,与《周礼》记载的天子有六军,共75000人的规模相差甚远。由此我们也可以知道,一直到春秋早期,战争的规模还没有多大,参战的兵力其实是非常有限的。

好啦,可以返回来说说郑国的情况了。郑庄公得知天子亲自来征讨自己,还真有点不知所措。自己前两年东征西讨,都是打着天子旗号,现在天子来打自己了,这仗该不该打?打了,就是抗拒王师,自己就成了诸侯的众矢之的。

何况天子带着四国军队,声势浩大,打了未必能赢。可是不打,那就得自己认栽,任凭天子发落。这如何是好?

大夫祭足有说:“要不,咱们请罪去吧。这对抗王师,说出去可不好听啊。”

郑庄公一想到自己祖孙三代为王室出生入死,最后却落得天子发兵讨伐,就觉得心理委屈得不得了。同时也对周桓王恨得牙根直痒,你天子有什么了不起,天子就能随便欺负人?“天子夺了我的卿位,还带兵来打我,把我们祖孙三代为王室立下的功勋全忘了。要是我服软了,恐怕连爵位都得被天子收回去,这个仗,恐怕还是要打。”

其实祭足也知道,以郑庄公的脾气,哪能服软呢?别说你是天子,就是天父,郑庄公也敢打。他这样一说,也不过是把郑庄公的火气勾上来,好定下作战的决心。现在既然投降请罪这条路不能走,那就安下心来想想这仗该怎么打吧。

公子子元说:“既然要打,咱们就分析一下敌情。蔡卫两国虽然与我们有仇,但是早就被我们打怕了,所以只要我们显示出强势的一面,这两国军队不难被打败。而陈国本是我们的盟友,现在国内刚闹完内乱,人心不稳。而且以我们以前的经验来看,陈国军队的战斗力实在不值一提。我看不如先击溃左军的陈国部队,再打击由蔡卫两国组成的右军,然后集中兵力进攻天子的中军,就能把他们全解决掉。”

郑庄公说:“说得好,柿子先拣软的捏,就这么办。”

大夫高渠弥又说:“即使如此,王室大军毕竟声势浩大,而我们则是孤军奋战。咱们还得想个万全之策。我觉得,以前我们的步兵和战车之间,实际是没有什么配合的,战车排成一排,步兵排成一个方阵,谁也照顾不了谁。现在咱们不如重新编排一下阵形,把战车摆在前面,步兵分散布置在车的后面,弥补战车之间的空隙,这样就能充分发挥战车的冲击力和步兵的灵活性了。这样的阵势,就好像水中的鱼群一样灵活,所以我把它叫做‘鱼丽之阵’。”

郑庄公闻听此言,非常高兴,拍拍高渠弥的肩膀:“很好很好,就要敢于创新才行。咱们就摆这么个鱼丽之阵,跟天子打上一仗!”

于是郑国的军队也分成了三个方阵,右边方阵由大夫曼伯担任主将,主攻天子左军的陈国军队;祭足担任左边方阵的主将,主攻天子右军的蔡卫军队;郑庄公亲自担任中军主将,大夫高渠弥、原繁等人辅佐,对付天子的中军主力部队。

周桓王听说郑伯不仅不来谢罪,居然还敢起兵对抗王师,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大军一路前进,到达,遇上了郑国的军队。

为了方便表述,我们把两军的态势用简单的图示表示出来:

从这样的一个态势图中,我们看到,周天子的军队,是把战斗力最强的中军放在最前面,左右两军布置稍稍靠后。这就是我们常听说的所谓“雁形阵”,有点像大雁展开了翅膀的样子。这样的阵势比较正统,有利于以主力进行正面突破。

王军方面:

王军前进方向郑军前进方向左矩(左边方阵)右矩(右边方阵)

统帅:祭足统帅:曼伯中矩(中间方阵)统帅:郑庄公辅佐:高渠弥、原繁等郑军方面:

而郑军则把战斗力较强的中矩(即中间方阵,也就相当于中军)稍微靠后布置,而把左右两军布置得比较靠前。这样做的目的是,避免双方力量最强的中军过早相遇,而是利用王军两翼比较薄弱的特点,先以自己的两翼击溃王军两翼,然后再集中力量对付周天子的中军。

周桓王的军队就像是一个大箭头,想要一举刺向郑庄公。而郑庄公的军队则像一个大网兜,等着周天子的军队钻进来再一网打尽。所以也有人说所谓的“鱼丽之阵”,就是指这种像网兜一样的阵形,“鱼丽”就是渔网的意思。这种说法也可以作为参考。

公元前707年、周桓王十三年,注定将因这场葛之战而变得不平凡。这一年夏天,震惊天下的周郑大战爆发了。

在葛,郑庄公看着对面气势汹汹的王室大军,心里有点打鼓。为了鼓舞士气,他命令手下人举起那面代表他的大旗“蝥弧”,想以此振奋人心。祭足赶紧劝阻:“打宋国许国这样不遵王命的国家,打这面大旗可以振奋士气。可现在我们是抗拒王命的一方,再举这面大旗不是搞笑吗?上面那‘奉天讨罪’的大字是忽悠谁的?”

郑庄公这才意识到,自己拉大旗作虎皮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这次完全要靠自己了,即使是齐鲁等盟友,也帮不上忙。笑话,谁没事想担上对抗天子的罪名?能不帮着天子来打你就算够意思了。

郑庄公把心一横,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怕打仗吗?

其实,周天子那边心里也没底。周桓王本以为自己王军一到,必然是所向披靡,郑伯还不乖乖过来负荆请罪(可能那个时候还没有这个词呢,咱就不严加考证了)?所以根本就没有作什么详细的战前部署。谁想这个郑伯不是个吃素的,居然真的敢抗拒王师,这也让周桓王觉得有点被动:怎么着哥们儿,你还真想打一仗啊?不过,他还是相信自己是天命所归,相信自己的王师是无敌于天下的,区区郑伯算得了什么?

战争爆发了。郑庄公亲自站在中军的战车上,命令两边的方阵,看到中军大旗招展,就击鼓进军。

正在向前推进的王军,看到郑国中军突然飘起一面大旗,紧接着就是震天动地的鼓声。周桓王正准备和郑军的中军正面来个硬碰硬,谁料郑军的两翼猛地向前杀出,而中军却岿然不动。

曼伯带领的郑国右军方阵,如虎入羊群一般,杀入王左军。左军的陈国军队,本来就无心作战,一看勇猛无比的郑国士兵首先冲着他们杀过来了,一下子就给吓蒙了,胡乱地挥舞了几下兵器,就扭头逃跑,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周公黑肩站在指挥车上尽力约束部队,可是所谓兵败如山倒,他哪里约束得住!只好收拢身边的士兵,向周桓王的中军靠拢。

左军溃散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右军。王右军的蔡卫两国军队,本就是郑国的手下败将,这一看到左军已经溃败,心里的恐惧感又增加了一层。祭足率领郑国左军方阵不断地攻击王军的阵脚,蔡卫两国军队很快就支撑不住了,纷纷败逃。虢公林父想尽办法阻止部队崩溃,无奈蔡卫两军已经被郑军吓破了胆,怎么也约束不住。没办法,虢公林父也只能带着残兵败将向中军靠拢。

到这个时候,周天子的中军才和郑国的中军交上火。而郑国的左右两军,已经击溃了王军两翼,并从左右两个方向合围过来了。

周桓王一看大事不好,自己的中军有被合围的危险。这个天子也不是草包,还是很懂打仗的门道的。于是急忙收拢军队,将进攻态势改为边防御边后撤的态势。桓王也是很有血性的一个人,为防止撤退变成溃散,他亲自带兵断后。王军看到天子都在浴血奋战,斗志也都上来了,他们护住周桓王死战不退,局面一时呈胶着状态。

郑中军有一个大夫叫祝聃,眼睛很尖,估计放到现在也是2.0以上的视力,一眼就看到了周桓王的麾盖。祝聃也是年轻气盛,再加上有一手玩弓箭的好功夫,就一箭奔着麾盖射去。

周桓王正在那指挥作战呢,冷不防觉得肩头一沉,接着就是钻心的疼痛感一股脑儿地袭来。低头一看,这是哪个浑蛋,居然把箭射到天子的肩膀上了?好在有盔甲保护,伤得不算太重。他忍住疼痛,继续指挥战斗,可是王军士兵们刚才那股热情,被浇灭了不少。

此时虢公林父和周公黑肩已经靠拢过来,掩护住桓王。周公黑肩说:“大王,郑军攻势凶猛,您还是快撤吧。”周桓王没办法,只有掉转车头,在虢公林父和周公黑肩掩护之下,向后撤退。

祝聃兴奋得很,驾车就要追上去,后面的郑军士兵也都跃跃欲试。郑庄公赶紧拦住了祝聃,并鸣金收兵。祝聃很不理解:“怎么鸣金了?您要是让我追上去,我一定能生擒周天子!”

郑庄公敲着祝聃的脑袋,说:“你这个愣头青,怎么不动脑筋呢?一般人逼急了都会跟你玩命的,何况那是天子,不是你们手底下的小兵,说抓就抓。再说咱们一个诸侯,把天子抓回来算怎么回事?不能打不能碰,还得请回家里供着,咱们可不找这个麻烦。”

郑军也主动撤退,和王军脱离了接触。双方隔开一个安全距离,各自扎下营寨。

晚上,郑庄公还派祭足去周天子的营帐中慰问天子。据记载好像周桓王对祭足还挺客气,谈得挺融洽。有时候我们真得佩服咱们中国古人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明明白天撕破了脸皮大打出手,到了晚上居然还能和和气气地坐下来聊天,真不知道这到底是气量大还是没心没肺?

总之,周桓王是灰溜溜地回去了,郑庄公取得了一次军事上的重大胜利。

对于周王室来说,这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不仅损兵折将,而且威信尽失。

从此以后,周王室对诸侯是越来越软弱,再也不敢出兵讨伐不听话的诸侯了。

对于郑庄公而言,此一战在军事上确实胜利了,但在政治上,却很难说他是胜利者。以前靠着王室名义东征西讨建立起来的那点政治资本,也就基本上没有了。从此以后,郑国再以名分大义来压制别的诸侯,也就没人听了。

所以,从实力扩张的角度来说,葛之战是郑国实力达到顶峰的一个标志,可是从政治上看,却是郑庄公霸业(假如郑庄公真的有霸业的话)衰落的一个标志。

当然,无论怎么说,郑庄公也是春秋早期最活跃的一个诸侯,后人称他为“小霸”,也算实至名归。但是“小霸”最终没有成长为真正的霸主,这一方面是因为郑国实力有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时代限制。虽然周王室已经衰落,但是呼唤霸主的时代还没有到来。所以说时势造英雄,郑庄公虽然成为搅乱周天子权威的第一人,但是却很遗憾没有赶上好时代。

而且郑庄公本人虽然英雄了得,但是在他死后,郑国却逐渐衰落,究其原因,还是权力交接没有搞好。

郑庄公的儿子们,怎么就那么不让人省心呢?

正文 第一十二章 老子英雄儿狗熊

公元前707年的葛之战,让天下人都看到了郑庄公的强悍,也看到了王室的无能。对抗王师虽然说出去不好听,但是也有相当多的人认为周桓王这是咎由自取,败得不冤。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在那个时代,有点身份的贵族都遵循一个原则,就是“礼”。“礼”这个东西,是不讲平等的,可是却要讲对等。所谓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字面的意思是,国君要像个国君,大臣要像个大臣,父亲要像个父亲,儿子要像个儿子。说起来像绕口令,其实潜台词就是,你做国君的要是不像个国君,就别怪臣子不听你的话,也就是“君不君,臣不臣”。就比如这次天子兵败,你光埋怨郑庄公不知礼节对抗王师?当初你拿苏忿生的土地换人家郑国的良田那事儿,怎么不说了?从根儿上说,你们两代天子处心积虑地想要废掉郑庄公的卿位,全然不顾当年郑桓公帮你们挡枪子,也不顾郑武公帮助你们安顿在洛邑的功劳,这事儿难道做得很对吗?

所以,我们中国古人的观点就是,凡事你不能只想别人的不是,也得反思自己。你是天子又怎么样?天子和诸侯、卿大夫都要履行自己的责任,否则都是失职。可是到了秦朝以后,专制思想越来越强化,就变成了没有天子的不是,只有臣子的错了。你要是敢说天子错了,那就是杀头的罪过。其中的原因当然比较复杂,不过这也确实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我们总是批评古代的皇权专制,其实看这个问题也要与历史发展进程相结合,不能一刀切。

正因为如此,所以当时的舆论,对天子的失败虽然表示了同情,却也没有对郑庄公进行过多的指责。周天子这面大旗,郑国是再也用不了了,可是齐鲁等国,还是郑国的盟友,大家仍然该聚会聚会,该喝酒喝酒。

公元前706年,北戎的军队进攻齐国。战斗力强悍的少数民族部队,很快就打进齐国境内。齐僖公马上向盟友们求援,而齐国最为倚重的一个盟友,就是郑国了。郑庄公就派自己的大儿子太子忽带兵前去救援。

6月,太子忽带着部队和戎军交上了火。太子忽很好地继承了他老爸的英雄气概,率领部队一阵猛打,把戎军打得稀里哗啦,俘虏了戎军的主帅大良和少良(注意,这两个不是人名,而是少数民族特有的官名,地处西戎之地的秦国,就设有“大良造”这个官职),斩首三百多,都献给了齐国。这三百多人据说都是披甲的士兵(披甲的士兵比不披甲的地位高,当然如果只看脑袋是分不出披没披甲的)。

等到太子忽的仗都打完了,其他国家救援的部队才赶到。为了防备以后戎军再次入侵,诸侯们的军队就暂时驻扎在齐国的边境防范。

齐僖公看郑国太子忽长得一表人才,又这么有本事,而且将来还要继位做郑国的国君。这是多好的条件啊,齐僖公就想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他。这样,一来是给自己女儿找了个好婆家,二来也可以巩固齐郑两国的友好关系。

没想到太子忽却拒绝了这门婚事。要说起来,太子忽也算是一个有志气的小伙子,齐国方面的人问他为什么拒绝这么好的一门婚事,太子忽说:“我是奉国君的命令来援助齐国的,打了胜仗是分内的事,怎么能娶齐侯的女儿呢?如果我趁着打仗的机会,娶了媳妇回国,国内的人会怎么看我?”

其实,早在齐郑石门会盟的时候,齐侯就有把女儿嫁给太子忽的意思,当时太子忽就拒绝了。当时的理由是,不想落下巴结大国攀高枝的话柄。这次是第二次拒婚了。不过齐侯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不仅不怪太子忽,还认为这个小伙子有志气又懂礼节,反而因此更加敬重太子忽了。

太子忽回国之后,把这事跟祭足说了。太子忽的母亲,是祭足为郑庄公迎娶回来的,所以祭足一直都在辅佐太子忽。祭足对于太子忽的做法就不太赞成,他说:“你应该答应。现在国君的几个儿子都很有才能,你要想将来继承君位,就不要放过这个结交大国作为外援的机会。”可是太子忽说:“我就靠自己,靠大国帮助算什么本事?”

转眼到了公元前701年夏天,春秋早期的第一个雄主郑庄公,终于走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他这一生做了很多大事,也算活得没有什么遗憾了。史书上没有记载远在洛邑的天子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不过他的心情一定也是复杂的。

郑庄公一死,按照周礼的原则,祭足就把太子忽立为国君,这就是郑昭公。昭公刚刚继位,也是雄心万丈,很想在自己老爹事业的基础上,再进一步。假如郑昭公能好好地干上几年,以郑国的实力,也许真的能成为春秋第一个霸主。

不过郑国的好日子,随着郑庄公的去世,一去不复返了。老天再也不会眷顾郑国了,而是不断赐给它各种混乱和灾难。郑庄公的二儿子公子突,母亲是宋国的贵族雍氏之女。郑庄公一死,公子突就跑到了宋国。

宋国是郑庄公在世时,打仗打得最多的国家。后来因为宋殇公的死,才最终降服了宋国。宋庄公又长年待在郑国,自然是亲郑的。可是亲郑也并不妨碍他干涉郑国的内政。如果把一个亲宋的人也扶上郑国国君的宝座,那两国的关系不就更加巩固了吗?

于是,宋国的雍氏假意邀请郑国执政大臣祭足前往宋国会谈,商讨新时代的两国关系发展方向。两个国家的执政大臣进行会谈,在当时也不算新鲜事。祭足也没有多想,就去了。到了宋国就被人家给扣押了。按说以祭足的聪明才智,怎么会想不到危险呢?恐怕也是因为这些年太过顺利,警惕性放松所致吧。雍氏还干脆把来宋国探望母族亲属的公子突也扣押了,对他承诺可以送他回国继位,但条件是要每年缴纳很多财物。为了保命,也为了当上国君,公子突没法不答应。

这些事情,史书上记载都是雍氏干的。不过我们应该明白,没有国君的支持,绑架别国执政大臣、试图给别国另立国君这么大的事情,仅凭雍氏是办不到的。

雍氏绑架祭足,索要的赎金很简单:把公子突送回郑国当国君,否则就把你宰了。这样清晰的单项选择题,祭足当然不会做错。

这一年9月,在宋国刺刀的护送之下,公子突回国抢位子。这个时候,郑昭公没有外援的劣势就显现出来了。当祭足都不再支持他的时候,他就只能逃跑。椅子还没有坐热,昭公就跑到了昔日的死对头卫国那里。

祭足内心里当然是倾向于郑昭公的,可是当手枪指在头上的时候,人的立场受到影响也是正常的。对于逃走的郑昭公,祭足也只能表示歉意。没办法,各人顾各人吧。

就这样,公子突被立为郑国国君,他的谥号是郑厉公。前面讲过关于谥号的知识,从“厉公”这个谥号中,我们可以猜到,这位国君一定是没干什么好事。

对于郑国来说,这只是灾难的开头。

郑厉公即位之后,宋国方面就开始来索要他们的回报了。郑厉公当然是按时供给,不敢怠慢。可是凡事都要有个度,厉公即位不到两年,宋国十几次派人来索要财物,把郑国当成自己家的钱库了。当时的生产力水平低,宋国几次索要财物后,郑国就由一个强国变成了一个穷国。

即使郑厉公是依靠宋国力量登上国君宝座的,他也受不了了。公元前699年,郑厉公叫来以前的盟友鲁国和东边的小国纪国,组成联军进攻宋国,那意思就是告诉宋国,老子伺候不了你们了!

可是转过年来的冬天,宋国的军队就来报复了。经过了国内混乱,又被宋国搜刮过多次的郑国,早已不复当年的强悍。宋国军队长驱直入,焚烧了郑国都城的城门。随后宋军攻进城里,都打进郑国的太庙了。

宋国人这次报复得相当狠,史书记载,他们把郑国太庙的椽子都拆下来,拉回去做了他们城门的椽子。由此我们推测,郑国的太庙一定也被宋军折腾得不成样子了,没给拆成废墟就算对得起郑国了。

太庙是郑国国君的祖庙,宋国这种做法类似于扒人家祖坟了。想想郑国在庄公时代是多强的一个国家,现在居然受到如此耻辱,恐怕郑庄公地下有知,也会感慨时运的变迁吧。

郑国对外受制于宋国,内部也不安稳。郑厉公能够即位,靠宋国帮助也靠执政大臣祭足的倒戈。可是祭足毕竟是郑昭公的嫡系,对于这样一个人,郑厉公是不怎么放心的。可是祭足在郑国执政日久,根基深厚,想削弱他的权力,也很难。

公元前697年,郑厉公终于决定采用釜底抽薪的办法,直接暗杀祭足。他宠信的一个大夫雍纠,是祭足的女婿。于是郑厉公就和雍纠商量:“你老丈人把持朝政已经很久了,势力太大。我想派你把他除掉,他死之后,执政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历史一次次地证明,很多人在权力面前,别说是老丈人了,就是亲爹,也能出卖。雍纠欣然答应,当场定下计策,由雍纠出面,在国都郊外宴请祭足,然后用毒酒杀了祭足。

话说雍纠回到家里,一想到自己马上要成为郑国的执政了,就飘飘然起来。哼着小曲,叫他老婆:“媳妇,去,给我炒俩好菜,烫壶酒。我得好好喝两盅。”他媳妇一看就觉得不对劲,这家伙要不是吃了兴奋剂,那就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于是她一边小心伺候着,一边套着丈夫的话。

雍纠的妻子是祭足的女儿,姓姬,而嫁给雍纠,我们就叫她雍姬。其名字到底是什么,也就无从考证了。雍纠一边喝着酒,一边和雍姬聊天。雍姬一个劲地问雍纠有什么高兴的事,雍纠被逼问急了,只好说:“国君打算让你父亲去东郊安抚民众,回来的时候我打算给他接风,就这么点事。”

雍姬当然不相信,不过她也不着急,就一杯一杯地灌雍纠。等到雍纠酩酊大醉的时候,她突然问道:“国君让你杀祭足,你忘了吗?”雍纠糊里糊涂地回答道:“这么大的事怎么敢忘。”

第二天,等雍纠醒过来,雍姬对他说:“国君要杀我父亲,我已经知道了。”雍纠一看阴谋败露,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怎么能有这样的事。”雍姬说:“昨天你酒醉当中已经说出来了,你还对我隐瞒什么呢?咱们夫妻一场,我嫁给你,就是你的人了,当然要支持你的事业。”雍纠很感动,就把和国君的谋划都告诉雍姬了。雍姬说:“我回娘家一趟,把我老爸的行程给你摸清楚,这样你才能做到万无一失。”雍纠握着自己妻子的手,感动地说:“要是事情成功了,军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雍姬回到家,心里也很矛盾。她母亲看到女儿心事重重,就问:“闺女,你这是怎么了?”雍姬就问母亲:“您说,是丈夫更亲还是父亲更亲?”她母亲也糊涂了,这孩子今天怎么问起这个了?就敷衍她说:“那还用说,都亲。”

雍姬不干,问:“那到底哪个更亲一些呢?”

他母亲只好说:“那就是父亲更亲吧。”雍姬:“为什么呢?”

母亲:“人尽可夫,可是父亲只有一个。”这意思就是说,在你出嫁之前,谁都可以当你的丈夫,可是生你养你的老爹只有一个。于是雍姬哭着说:“那我为了父亲,就不能顾及丈夫了。”她就把雍纠和郑厉公的阴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祭足。祭足大吃一惊,赶紧暗自做好了准备。到了雍纠请客那天,祭足来到酒宴上。雍纠刚想给祭足敬酒,祭足身边冲出数十名武士,把雍纠制住,当场杀死。

郑厉公得知雍纠失败,知道阴谋已经败露,自己扳不倒祭足,就赶快离开国都逃跑。路上听说了计谋泄露的原因,恨恨地骂雍纠:“这么大的事居然让老婆知道,死得一点都不冤!”

郑厉公跑到蔡国,祭足就把已经逃亡的郑昭公又迎接回国,重新登基做国君。郑国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之上,这些年的动乱,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然而,事实却告诉我们,郑国的内乱并没有结束。

就在郑昭公回国之后不久,宋、鲁、卫、陈四国,就组成了一个联军,为护送厉公回国,向郑国发动了战争。虽然没有达到目的,可是连年的战争已经使郑国疲惫不堪了。

公元前695年,郑国大夫高渠弥杀害郑昭公,立郑庄公的另一个儿子公子亶为国君。郑昭公在做太子的时候,就和高渠弥不合。等到昭公当上了国君,高渠弥怕自己小命不保,就先对郑昭公下了毒手。

转过年来,公子亶和高渠弥在首丘(在卫国境内)和齐侯会见,这时候齐僖公已经死了,在位的是齐僖公的儿子齐襄公。齐襄公是个很厉害也很残暴的角色,借着为郑国平定内乱的机会,杀了公子亶,还把高渠弥用“车裂”的酷刑处死。车裂就是五马分尸,不过当时还没有骑兵,所以是用五辆车,而且还是用牛车来把人分尸的。

祭足很有先见之明,他知道齐侯要对郑国有所动作,所以没有和公子亶一起去首丘,避免了杀身之祸。国不可一日无君,祭足又立了郑昭公的另一个弟弟公子仪为国君。

公子仪做了14年国君,到第12年的时候,郑国的重臣大佬祭足,也按照自然规律走向了生命尽头。公子仪十四年,也就是公元前680年,长期出奔在外的郑厉公重整旗鼓,回到国内,杀了子仪继续执政。可怜子仪做了十多年国君,连个谥号都没留下,史书上只能称他为“郑子”。

就这样,在郑庄公死后,20多年的时间里,他的四个倒霉儿子争夺国君宝座,把郑国弄得残败不堪。动荡的政局与连续不断的外来干涉,终于使春秋第一个小霸的事业付诸东流。以后虽然郑国的政局已经稳定下来,可是逝去的时间不会再来。属于郑国这样小而强的国家的时代,从此也一去不复返。真正的大国博弈时代,已经踩在郑庄公霸业的尸骨之上,缓缓袭来。

齐、晋、秦、楚这四个大国,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们也是在几代人的努力之下,一步一步地超越了其他诸侯国,最终才成为左右中原局势的主要力量。下面就让我们看看这四个大国是怎样崛起的吧。

正文 第一十三章 太公之后终成霸业

在郑庄公如日中天的时候,有一个坚定的盟友一直站在他这一边,那就是齐僖公。从某种程度上说,郑庄公的成就所依赖的外部力量,一个是周天子的名号,另一个则是齐僖公的支持。春秋早期,从影响力上来看,郑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可是如果从国家实力来看,那就是齐国第一了。

齐国的强大,是有历史渊源的。齐国祖先姜太公,是一个具有浓厚传奇色彩的人物。按照传说,姜太公年轻时很不得志,老了以后才来到周国,在渭水边用直钩钓鱼来吸引眼球,后来被周文王发现,并委以重任。姜太公就辅佐文、武两任天子,最终取代了商朝的统治。

但考察姜太公的人生轨迹,恐怕他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老,至少也不至于72岁才被文王发现。《史记》记载姜太公是“东海上人”,不过其故乡则是在西边。我国最古老的两个姓大概就是姬姓和姜姓,分别代表黄帝和炎帝的部族,这是可以从《史记》中找到依据的。那么姜太公很可能就出身于西部古老的姜姓部族,虽然史书并没有这样记载,不过这样的推断是站得住脚的。在他被分封到齐国之前,也并没有怎么去过东方。西方的姬姓和姜姓向来互相通婚,是联系很密切的两个部族。所以姜太公被文王任命为辅政大臣,其背后代表的就是西方两个古老部落之间的联合。

这个问题我们就不细加讨论了。姜太公因为灭商有功,就被封为齐侯。当时周公旦的封地是鲁国,与齐国相邻。周公旦由于要在王室主持朝政,所以让他的儿子伯禽去封地主持政务,这就叫做“就国”。

姜太公和伯禽同时就国,过了5个月,姜太公就来朝中向周公旦汇报工作了。周公旦问:“怎么这么快就来汇报工作了?”姜太公说:“东边那个地方的人都很落后,什么礼节都不懂,素质太差。我觉得要是教他们礼仪,实在很难见效,所以就简化君臣间的礼节,根据他们当地的风俗进行治理。这样很快就小有成绩,所以过来向天子汇报。”周公说:“不错。”

过了三年,鲁国的伯禽也来汇报工作了。周公就问:“你怎么来得这么迟啊?你知不知道邻国齐国早就来汇报工作了?”伯禽说:“嗨,别提了,东边那个地方的人都很落后,什么礼节都不懂,素质太差。我为了改变他们的风俗,教给他们礼节,推行守丧三年的制度,可费了大劲了。现在好歹算是把他们教会了,所以就来向天子汇报。”

周公听了伯禽的执政经过,很无奈地说:“看来以后鲁国要向齐国臣服了,治国哪有这么死心眼的?政策简单易行,百姓才能亲附,这叫做‘平易近人’。”后来,齐国和鲁国果然成了竞争对手,而鲁国也确实长期被齐国压制。

齐国发展得不错,成为一个地方大国。在武王伐纣之后不久,殷商遗族勾结一些诸侯发起叛乱,东边的一些部落方国也背叛了周朝。周公就派召康公(也就是召公奭)命令姜太公派兵平息东边的叛乱,告诉他说:“东边到大海,西边到黄河,南边到穆陵(今湖北麻县以北),北边到无棣(今辽宁西部),五等爵位的诸侯、九州范围之内的方国,谁不听话,你都可以去征讨。”从此以后,齐国就拥有了代替周王室征伐诸侯的权力。

周夷王时,由于纪侯向天子进谗言,齐哀公被周天子扔进锅里煮了,由此齐国和周天子有了过节。等到了齐僖公的时候,靠着和郑庄公的关系,齐国才和周王室重新恢复了关系。

自从石门会谈之后,郑庄公与齐僖公就成了铁杆盟友。郑庄公充分利用齐国的强大国力,壮大了自己的声势。而强大的齐国,则事事跟着郑国的脚步,俨然成了郑国的小兄弟。在很多人看来,齐僖公为他人做嫁衣裳,只是个冤大头的角色而已。

其实,也不能说齐僖公就吃了亏。齐国也借助郑国的威望,提高了自己的影响力。齐僖公曾经试图调节郑宋两国的矛盾,使两国签订了友好盟约。虽然这个盟约的效力并没有持续多久,不过却使得齐僖公在诸侯中的威信提高了不少。而且,在郑国发起的很多次会盟和联合出兵行动中,齐国尽管承认了郑国的领导地位,可是郑国也同样对齐国表示出了足够的尊重。郑齐两国可以说是相互借重、各取所需。所以有些史学家也认为,齐僖公同样配得上“小霸”这一称号,是可以与郑庄公并列的当时第一等的人物。

齐僖公时代齐国扩大了影响力,不过实质上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则是从齐襄公的时候才开始。齐襄公比起老爹齐僖公来,在为人厚道上面,远远不如。在残忍狠辣方面,则是大大超出。当然残忍狠辣的另一面,则是办事果断,极有胆量。郑国的国君公子亶和大夫高渠弥,就死在他的手上。以后我们还会讲到,鲁国的国君鲁桓公,也是死于齐襄公之手。对待别国的国君和大臣,齐襄公都敢随便杀戮,可见其胆量之大、手段之狠。

齐国和鲁国也是世代通婚,关系本来还算可以,在郑庄公的时代,齐鲁和郑国都是盟友,相处得也比较融洽。可是齐襄公的时候,情况发生了变化。齐襄公很可能已经意识到了,齐国的势力扩张,不可避免地要和鲁国发生冲突。山东这块地盘,实在不够齐鲁两个大国和平共处的。所以从齐襄公时起,齐国与鲁国的矛盾开始显现。

齐襄公为了扩张势力,攻灭了鲁国的附庸国纪国,强迫纪国的国君迁徙,这也顺便为自己的祖宗齐哀公报了仇。齐国占据了纪国的地盘,这成为春秋时期齐国兼并小国的开始。同时,这也是齐国对鲁国施加压力的开始。<strike>wwrike>

齐国濒临大海,有捕鱼晒盐之利。远离诸国林立的中原地区,有充分的发展空间。其主要竞争对手只有一个鲁国,而鲁国又相对比较软弱。齐国自太公时代起,在政治上就定下了简单实用、懂得变通的基调,而鲁国则十分死板,死守着周礼传统,整个就是榆木脑袋。

而在春秋早期,中原地区虽然有郑国的昙花一现,可是这个地方始终无法脱离战乱困扰,各国根本没有韬光养晦、发展实力的空间。南方的楚国已经显示出了强劲的发展势头,但是其势力也才刚刚北上。北方的晋国还在闹分裂,无暇顾及国外。西方的秦国在周平王的时候才被列为诸侯,加上西部贫穷落后,所以暂时影响力有限。只有齐国,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这使得这个滨海的诸侯国,成了春秋时期第一个实质意义上的霸主。

齐国跟在郑国后面,混得风生水起。而晋、楚、秦这三个大国在干什么呢?

正文 第一十四章 大国偏爱搞运动

北方大国晋国,是周成王的弟弟唐叔虞的封地。前面说过,周成王继位的时候还是个孩子,朝政由武王的弟弟周公旦来主持。周成王虽然顶着个天子名号,可是在成人之前,他还不用为朝政操心。作为一个孩子,平时自然是要做做游戏、玩玩过家家了。

周成王还是小孩子,他的弟弟叔虞就更小了。兄弟两个一起玩游戏,成王拿着一片桐树叶子,削成上圆下方的形状,就像诸侯们举行典礼时手里拿着的玉珪。成王把树叶交给弟弟,说:“封你做诸侯了。”第二天,就有大臣要求成王下正式的旨意册封叔虞。成王说我们兄弟两个是开玩笑闹着玩的,你们也太神经质了吧?可是大臣说不行,天子无戏言,你说了就要算数,要不以后你说的话都别算数。就这样,叔虞稀里糊涂地就被封为诸侯了,国号为唐。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桐叶封弟”的故事。

后来唐叔虞的儿子在位时,国号又改为了晋。晋的位置大概在今天山西省的南部,早期的都城是翼城(在今山西翼城县东南)。晋国本来算不上什么有影响力的大国。它的位置偏北,受到北方戎狄等部落的骚扰,日子一直不怎么好过。

但是,身处戎狄之地,也带给晋国一个很重要的好处,就是可以毫无顾忌地扩充自己的地盘,兼并无关紧要的小国,而不必担心受到周天子的惩罚以及天下舆论的谴责。

春秋时代,随便兼并周王室册封的诸侯国,是要面临很大的舆论压力的,可是按照史书记载,像肉一样被吃掉的小国还是比比皆是。什么样的肉可以吃,什么样的肉不可以吃,对于这个问题,我们目前还没有研究出一个明确的标准来。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对于当时人所称的“蛮夷之地”,周天子和天下舆论是懒得去同情的。这些地方,往好听了说叫“小国林立”,往不好听了说,也就是一堆数不清的原始部落,很多所谓的“国”,根本都没有建立正式的国家机构。这样的小国,虽然也承认周天子的“天下共主”地位(他们也没有理由、没有实力不去承认),可是他们也经常被天子封给某些有功的大臣。所以,这样的小国,正是齐、晋、秦、楚等大国用来扩充实力的绝好资源。晋国就是处于这样的一堆小国之中,地盘的扩长速度自然是惊人的。

在周宣王时代,晋国就开始不断攻击附近的小国。公元前805年,是晋穆侯七年,这一年晋国攻伐条(看起来似乎是国名,其实是一个少数民族部落),同时,晋穆侯的第一个儿子也降生了,取名为“仇”。估计伐条之战打得不是那么顺利,所以晋穆侯才心血来潮起了这么个名字。由于这是晋穆侯的第一个儿子,所以他就把仇立为太子。公元前802年,晋穆侯又把千亩这个地方收归己有,这一年,他的二儿子诞生,取名为成师。

吞并了小国,又得了儿子,这种“又娶媳妇又过年”的好事,自然让晋穆侯非常开心。可是属下的大臣却看着有点不对劲。一个叫师服的大夫私下里说:“国君给孩子起的什么破名儿?大儿子叫仇,一看就好不了;二儿子叫成师,倒像是能成大气候的人。可是长子是要继位的,要是老二比老大强,这国家还能不乱吗?”

我实在是不想相信这种毫无科学根据的预言,也不想宣扬这些东西,可是史书就是这样明明白白地记载下来了。而且后来的事实还证明,这个预言挺准。我想,这样的预言如果不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或者是后人刻意为之(比如成师的后代为了给自己的篡逆行为寻找依据),那就只能是当事人对于国家前途作出几十种预测,其中一种被他预测到了,于是就被史官惊为天人,记录在案了。也是,如果是预测错了的,那还记录个什么劲呢?

估计太子仇知道这个预言之后,也会很无奈:不就是个名字吗?大不了改了就是了,还能从中预测出人的一生,甚至是他子孙后代的命运?这比所谓的“七岁看老”还要不靠谱。

后来太子仇成为国君,是为晋文侯。晋文侯死后,儿子晋昭侯接班。公元前745年,晋昭侯把自己的叔叔,也就是晋文侯的弟弟成师,封在曲沃(曲沃到底是今天的何处,还有争议,很多人认为是今山西闻喜县,不过笔者更倾向于认为是今山西曲沃),号称曲沃桓叔。

我们不知道晋昭侯当时有什么不得已的隐情,不得不把自己的叔父分封出去,但是这次分封显然是一步臭棋。曲沃比当时晋国的国都翼城还要大一些。而且曲沃桓叔受封时已经58岁,属于晋国公室中德高望重的元老级人物。桓叔很会笼络人心,在晋国人心目中的威望非常高。像这种表面上很慈祥的老乌龟似的角色,在主张尊老的中国,是很容易取得大众好感的。很有一些人觉得桓叔应该做晋国的国君。这个时候的晋国,可以说已经分裂为两个不同的政权了。

祸乱就这样发生了。公元前739年,也就是晋昭侯七年,晋国大臣潘父杀了晋昭侯,派人到曲沃去迎接曲沃桓叔,想要立桓叔为国君。不过翼城的大部分人还是不能认可桓叔的,毕竟昭侯这一支是正统。于是在桓叔向翼城进发的路上,翼城方面派出军队去拦截。桓叔本来是高高兴兴准备摘果子去的,没作什么准备,被打得大败,只好退回自己的老巢曲沃。晋国人拥立昭侯的儿子为国君,是为孝侯。孝侯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大臣潘父给宰了。

晋孝侯可以收拾潘父,可是对于曲沃的桓叔,则无能为力。曲沃的势力已经太大,不是晋国中央能对付得了的。双方只好进入冷战状态。

公元前731年,曲沃桓叔去世,儿子鳝(给孩子起名叫鳝鱼,难道说曲沃桓叔很喜欢吃鳝鱼?)继承他的位子,被称为曲沃庄伯。庄伯继续他老爹对抗中央的大事业,而且变本加厉。公元前724年,曲沃庄伯干脆直接率兵杀向翼城,把晋孝侯给宰了,想自己当国君。可是屁股还没坐热,晋国人的反抗就迫使他不得不撤回曲沃。看来时机还是不成熟啊!

翼城方面又立了晋孝侯的儿子为君,是为晋鄂侯。经过了这么多次折腾,翼城和曲沃的实力对比已经严重不对称了。小弟大有凌驾于老大之势,而且取而代之的势头是越来越明显。

此处有一个问题,就是《史记》和《左传》的记载出现了矛盾之处。依《左传》所说,晋鄂侯应该是晋孝侯的弟弟,而不是儿子。如果按照史书的年代来看,成书时间更早的《左传》应该更可靠一些。对于记载晋国的内乱经过,《史记》和《左传》中的不一致之处相当多。

按照《左传》记载,公元前718年,曲沃庄伯又一次进攻翼城,这次还拉上了郑国和邢国的部队。可能是由于郑庄公的原因,周天子也对这次行动表示了支持。由于史料记载不详,所以我们也无法推测在翼城的晋鄂侯是哪里得罪了周天子或是郑庄公。为什么天子会支持叛逆力量呢?虽说周天子也经常办些没脑子的事,可是基本的大方向还是把握得住的。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进攻把晋鄂侯赶到了随地。过了不久,同样不知是什么原因,周桓王又收回了对曲沃庄伯的援助。估计是翼城一些人用大义名分给天子造成了一定的压力,当然也有可能是周天子自己回过味来了,所以不仅断绝对曲沃庄伯的援助,还给予严厉的谴责。为了表示对叛逆的惩罚,周桓王还派虢公带着军队去打曲沃庄伯。

曲沃庄伯毕竟还是实力不济,现在连一个翼城都搞不定,哪里敢对抗周天子、得罪天下舆论呢?只好又一次撤兵。这件事也弄得庄伯很没有面子,郁闷得他过了两年就撒手人寰了。

翼城人仍然不屈不挠地继续拥立晋文侯这一系的子孙,把晋鄂侯的儿子立为国君,就是晋哀侯。

看这个谥号,晋哀侯的下场就好不了。曲沃那边,继承庄伯位子的是他儿子,人称曲沃武公。曲沃武公也在时刻准备着完成先辈们未竟的事业。

公元前710年,翼城的晋哀侯居然主动出击,攻击了翼和曲沃边境处的径庭。径庭本来是属于翼的,可能是跟着形势顺风倒,径庭人倾向于曲沃,所以遭到翼城方面的讨伐。

径庭这边就向曲沃求援,并承诺可以作为向导,带着曲沃军队攻打翼城。这对曲沃武公来说,可是难得的机会。公元前709年春天,曲沃的军队大举进攻翼城。算起来,这应该是曲沃对翼城的第四次大规模战争了。这一次的结果一如前几次那样,翼城的晋国正统势力又失去了一个国君。晋哀侯被曲沃武公俘虏,之后被杀。翼城充分贯彻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精神,又立晋哀侯的儿子为君。这个国君连个名字都没留下来,人称“小子侯”。

在曲沃武公与小子侯对峙期间,曲沃的地盘进一步扩大,甚至都打到国外去了。倒霉的邻国荀国,就被曲沃武公夺了地盘,国君成了光杆司令。

公元前705年,曲沃武公把晋小子侯诱骗到曲沃,杀了。反正在这场内乱之中,晋侯已经死了好几个,也不在乎这一个。转过年来,曲沃大军进驻翼城,把晋国正统政权消灭。

可是这次曲沃武公却遇到了国际社会意想不到的反弹。周桓王在不久之前刚刚经历了葛之战的惨败,威望已经降低到了冰点。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于曲沃武公公然藐视国际法的行为,还是给予了足够的惩罚。周王室军队开到翼城,曲沃武公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斤两,决定暂避锋芒,退回曲沃再说。

周王室还不依不饶,于公元前703年派虢公带着芮、梁、荀、贾四国军队攻打曲沃。看看这支联军的组成,我们就能知道这支军队的战斗力有多大了。可怜的四个小国之中,还有一个有名无实的(荀国的土地已经被曲沃占去了)。所以这次攻击,也是无功而返。

翼城的晋国正统势力,其生命力之顽强实在令人佩服。由于小子侯死的时候太小,没有儿子,所以翼城人就拥立晋哀侯的弟弟缗为国君。

此后晋国竟然很难得地平静了20多年,直到公元前679年,曲沃武公感觉时机成熟了,再次进攻翼城。这一次照例还是曲沃武公获胜,杀了晋侯缗。晋文侯姬仇这一系,也就算是绝根了。翼城从此并入曲沃,一个新的晋国诞生了。

那么这一次,周天子是什么态度,国际舆论又是怎么看待的呢?

曲沃武公灭掉翼城的第二年,就把很多金银财宝送到周天子那里去了。这时的周天子已经是周桓王的孙子周釐了。周釐王很给面子,派虢公到曲沃去,宣布册封曲沃武公为晋国国君,并允许他建立一个军编制的军事力量。

国际社会呢?从《左传》的记载来看,这件事似乎没有在诸侯中造成多大的影响,大伙谁也不提什么“旁支吞并正塑”的事情了,一个个采取了鸵鸟政策。往常一贯大义凛然的史官,在这个事件上没有发表什么评论,而只是简单地记录下来。也许是曲沃的势力在一次次谴责当中,却越活越滋润,这个结果已经令“君子”们产生了“说了也白说,说都说腻了”的尴尬想法;又或者是晋国的内乱实在持续时间太长,让“君子们”都失去了耐心。另一方面,也是类似的事情越来越多,已经不足为奇了。

总之,历经数十年的晋国内乱,最终结果是弟弟成师的后代灭了老大仇的后代。这小弟吃掉老大的事件,最终得到周天子的承认,无疑是和周礼开了一个大玩笑,也让周天子那本已经不多的威信,又减少了几分。以曲沃为中心、以曲沃武公(此时应该称他为晋武公了)为国家元首的新晋国,已经建立起来了。这个新晋国,比起老晋国来,地盘更大、实力更强。最重要的是,它是一个充满了扩张欲望的年轻诸侯国,开始朝气蓬勃地参与到中原列国的争霸之中。

晋国的邻国,就是鼎鼎大名的秦国。在晋国崛起的过程中,秦国也逐渐成长为一个大国。秦国是怎样从一个边陲小国一步一步走向大国行列的呢?

正文 第一十五章 不跟你们玩了,我到西部去

现在,我们该说说那个最具有知名度的国家--秦国了。

秦国的祖先,可以追溯到远古的传说时代。如果我们抛开传说的迷雾,寻找其中比较可靠的信息,那就可以发现,秦国的先祖是上古东夷部落中的一支。其祖先伯益曾经帮助大禹平治洪水,还差点成为大禹的接班人。由于治水有功,舜帝就赐给伯益一个姓--嬴。

伯益的后代,曾经辅佐过夏、商两朝。商朝末年,伯益的后代蜚廉,在纣王手下为官。蜚廉有一个儿子叫恶来,还有一个儿子叫季胜。传说蜚廉是个长跑健将,而恶来则力大无穷,这父子两人都是商纣王手下的得力大臣。在周武王伐纣的战争中,恶来被杀死。而蜚廉在周朝建立之后不久,也死了。恶来就是后来秦国的祖先,而蜚廉的另一个儿子季胜,则是后来赵姓的祖先。所以到了战国时期,秦赵两国有“兄弟之国”的说法,当然这是后话了。

说句题外话,由于蜚廉跑得很快,所以人们就用他来命名一种跑得很快的虫子。这种虫子无处不在,更有一个知名度极高的学名--蟑螂,俗称小强。嬴赵两姓的读者,看到这里是不是要汗一个?玩笑而已,其实笔者也是蜚廉的后裔。

从史书记载来看,嬴姓这一支,在夏商周三代,都在向西部迁徙。恶来死于周武王之手,所以其后代在周朝的地位,自然是非常低的,只能跑到西部偏远山区,凑合着过日子。周朝的西部大开发,就从这个时候开始了。

恶来的后代非子,由于居住在戎狄之地,和游牧部落接触比较多,所以善于养马。当时是西周的周孝王时代,周孝王很看重这个人,就把西部的秦地封给非子,让他专门为王室养马。想想也是,那个地方的耕地还没有开发出来,也只能用来养马。这样,秦国就成了周王室专属的弼马温,和里面的孙大圣干同样的活。王室又恢复非子的嬴姓,称之为“秦嬴”。这就是秦国最早的雏形。

不过,这个秦嬴还是为天子守卫西部的一个边地小官,顶多是附庸小国,算不上诸侯。后来由于周王室屡次和西戎作战,秦嬴的各代君主都充当了王室的先锋,其中不乏死于战争者。到了周宣王时代,秦庄公才被任命为西陲大夫,仍然为周王室守护西部边境,继续祖辈们开发西部的事业。

秦庄公死后,儿子襄公继位。正赶上周幽王的时候,爆发了著名的犬戎入侵事件,周的国都镐京被犬戎攻破。秦襄公继承了他上代祖先忠于王室的优良传统,出兵勤王,与犬戎力战。周王室东迁的过程中,秦襄公又带兵护送,跟着周平王一起到了洛邑。

周平王这次东迁,也确实欠了诸侯们不少人情。按说欠了人情就得还,可是手头的资源实在有限。比如对于郑国,报答就是默许他们灭了东虢和郐。可是这个来护驾的秦襄公,又能给点什么奖励呢?手头紧就是麻烦啊!

于是周平王决定,先来点虚衔,把秦襄公唬住。他说:“爱卿忠于王室,劳苦功高,我也没什么奖励的。就把你升格为正式的诸侯吧,总是叫什么‘西陲大夫’,多难听啊。爵位嘛,高了恐怕那些大国有意见,低了又对不住你,干脆就列为伯爵吧,正好是不上不下。你看怎么样?”

秦襄公当然说好,那个时候,作为大臣,能够裂土封侯,也是一生梦寐以求的奖励了。

周平王接着说:“那好,从此以后你和你的子孙就是秦伯了。秦伯,按理说给你升格为诸侯,还应该再分点土地给你。可是王室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东迁之后,地盘少了一半,实在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封地了。你们秦地在西方,可恶的犬戎已经占据了我们大周的起家之地岐、丰。这都是好地方啊,我就把这些地方都封给你,你要是能把它们收复回来,收复的土地就都归你的了。”

然后,周平王还煞有介事地和秦襄公立下誓言,表示绝不反悔。那言外之意就是告诉秦襄公,那些地盘我是收不回来了,你能收回来就是你的,收不回来也别怪我小气啊。其实周平王内心里,恐怕是早把他们周朝的“龙兴之地”

给扔了。

秦襄公已经有了诸侯的身份,当然也没理由强求天子赏赐更多了。从此以后,天下的诸侯也就有了秦国这一号。尽管开始的时候那些老资格的诸侯们还有点拿着劲儿,对秦国爱答不理的,但毕竟也是获得了合法身份嘛。至于天子“赏赐”的土地,那当然要尽力取回来了。

这里插上一句,周朝的天子们,似乎对于许诺别人空头支票很在行。前面我们说过的周桓王用苏忿生的土地换取郑国土地那件事,看来是颇得他爷爷周平王的真传。似乎周天子们还挺聪明的,周武王的基因传了十几代,还没有完全退化。你看,既做足了人情,自己又没什么损失,这买卖做得多值!可这毕竟是小聪明,看似是能占点便宜,其实从长远来看,却是真正的愚蠢。

当时的西戎非常落后,多以部落的状态存在,没有结成一个统一的政治力量。当年能够打进镐京,一是因为周幽王“狼来了”的把戏玩多了,诸侯都不来救援,二也是因为有申侯这个内奸。其实,如果中原的诸侯能够踏实下来拼全力与之一战,西戎那种血气之勇并不可怕。可惜周平王被西戎吓怕了,所以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发家之地丢给秦国。看平王这点胆量,就知道周王室为什么会衰落了,这属于自作孽不可活的性质。

秦襄公回国之后,就开始制订打击戎狄、收复失地的长远计划。他训练军队,勘察地形,向西戎诸部落发起一次次的进攻。公元前766年,秦襄公的军队一直打到西周故地岐,然后秦襄公就一命归西了。他的儿子文公接班,继续执行征伐西戎的既定国策。

秦文公很重视改变本国的落后状况,向中原先进国家学习。在他即位第十三年的时候,开始设立史官,记录本国发生的重大事件。这是文化上的进步措施,为秦国赢得了很多人气。

在讨伐西戎方面,文公的战果十分辉煌,他把入侵到西周故地的戎狄势力都赶走了,恢复了原来的西周国土。西周的那些老百姓已经在西戎的统治之下忍耐了几十年,现在终于见到“王师”,那高兴劲就别提了。虽然这不是周王室的正规部队,而仅仅只是一个诸侯,可那也比被犬戎欺负要好啊。就这样,西周故地的遗老遗少,就心甘情愿地归附到了秦国的统治之下。

秦文公也是个厚道人,深知吃水不忘挖井人的道理,在向周王室报捷的同时,还把岐山以东的西周故地,都献给了王室。周平王没费一兵一卒,就把老爹丢掉的土地收回来不少,自然是十分开心,一个劲地夸奖秦伯会办事。不过,这些土地上的周朝故民们,则被秦文公迁徙到自己的地盘上去了,留给周平王的,不过是一个空壳子而已。

秦文公对外扩充地盘,对内则加强国家制度建设。秦国的为政思路和东方的齐国比较相似,都是因地制宜、根据当地风俗来制定制度,所以效果还是不错的,至少比鲁国那种不开窍的国家要强。

文公做了50年国君,把自己的太子都给熬死了。所以等到秦文公死的时候,继位的就是他的孙子,是为秦宪公。秦宪公为了表示对自己老爸的尊重,就把自己的父亲谥为秦静公。

秦宪公继续向西进攻,打败了一些西戎小国,扩充了自己的地盘。他死后,三个儿子相继被立为国君。首先是小儿子出子,当国君的时候才五岁,当了六年就被杀了。然后大臣们立秦宪公的大儿子为国君,是为秦武公。

秦武公确实无愧于他这个谥号,一生战功赫赫,不仅消灭了很多西戎部落,还把我们前文提到的五个虢中的一个小虢给灭掉了。

武公时期,还有两件事情值得我们关注。一是《史记》记载,秦武公十一年(公元前687年),“初县杜、郑”。这里的郑,就是郑桓公最初的封地。后来郑国东迁,这块地方也被西戎占去了,在秦国崛起的过程中,自然也就被秦国又收了回来。而所谓“初县杜、郑”,就是在这两个地方开始设置“县”这一级行政单位。可不要小看这个事情,因为我们知道,周代实行分封制,土地被一级一级地向下分封,不仅是诸侯,就是卿大夫们也都有自己的封地。无论是天子还是诸侯的国君,对于地方上,都没有直接的控制权。分封出去的土地是世袭的,只要在继承的过程中不出大乱子,国君也无权干涉。但是在地方上设置县,意义就不一样了。县是直属于国君控制的地盘,县的长官也不再世袭,而是由国君任命。这就给各诸侯国走向中央集权,打下了基础。

另一件事就是秦武公死后,接替他的并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弟弟,谥号秦德公。而且秦武公死后,还用66个活人陪葬。史书上说,这是秦国首开活人殉葬之先河,不过我倒认为,这背后有另外的隐藏信息。兄死传弟和用活人殉葬这两个习俗,背后隐藏的信息就是告诉我们,秦国是商代的遗老遗少,虽然与商王室并不是同姓,可是其祖先毕竟在商朝为臣,而且与商王族同出于东夷部落,各种习俗是一脉相承的。比如兄死传弟的继位方式,在宋国也能看到这个现象。至于活人陪葬,如果我们去安阳殷墟看一看,就会发现,触目惊心的殉葬坑到处都是,累累白骨似乎在向我们控诉着一个野蛮风俗的残忍。当然,我们不能用今天的道德标准去衡量几千年前的古人。我们要注意的是,秦可以说是商朝的一支后裔,而周朝是取代商朝建立起来的。稍有历史知识的人就知道,秦以后会建立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制的大帝国,取代周朝成为一个新的朝代。那么在这冥冥之中,是否有一种循环在里面呢?

秦德公在雍地(今陕西扶风县)建立国都,以后秦国的国都很长时间都在雍地。不过也有人认为,在战国以前,秦国的国都是经常变化的,“雍”就是对国都的称呼。也就是说,无论秦国迁都到哪里,那个地方都会被叫做“雍”。秦国国力强大,使得当地两个古国梁和芮都主动来朝见,成了秦国的附庸。秦国的地盘,已经囊括了今天陕西省的大部分地区,隔着黄河,与晋国相邻。

秦德公有三个儿子,依次都做了国君。长子宣公,曾经与晋国发生冲突,这也标志着黄河两岸的两个大国之间恩怨的开端。宣公死后弟弟成公继位,成公死后又把位子传给了弟弟任好。

任好就是秦国在春秋时期最著名的一位君主秦穆公。经过了十几代国君的努力,秦国至此已经是西部的强国。他们不仅收复了被犬戎占据的周朝西部领土,而且还大大扩充了自己的地盘。

处于西戎部落的环伺包围之下,固然令秦国的生存环境较为艰难,但是也极大地锻炼了自己的军事力量。更为重要的是,西部地域广阔,虽然落后,却有几乎无限的发展空间。而且秦国和晋国一样,具有消灭小国不受舆论谴责的优势,可以放心大胆地进行兼并。

其实春秋四大强国齐、晋、秦、楚,都有这样的优势。他们能迅速地成为大国,很大程度上靠的是对蛮夷小国或者小部落的兼并。这种兼并,既可以获得人口和土地,又不会引起周天子和中原诸侯的警觉,便于韬光养晦,不声不响地发展自己的势力。

秦国的历代国君不仅努力扩充着自己的地盘,也在尽可能地向中原靠拢。

他们学习中原的先进文化,不断地试图和中原诸侯交往,以期得到诸侯们的认可。中原各国对于秦国,本来是视为蛮夷的,可是到了秦穆公的时代,经历了西部大开发之后,列国已经不敢轻视秦国,不仅把它看做是诸侯的一员,而且还看做列强之一。

这些,都为秦穆公的大展身手创造了有利的条件。以后我们会看到,秦穆公以秦国的国力为后盾,开始大范围地掺和中原诸侯的事务。这就进一步提高了秦国的政治地位,使之成为春秋时期举足轻重的大国。

秦国身处戎狄之地,一直在努力向中原靠拢,很怕中原各国把自己当做野蛮人来排斥。那么另一个身处野蛮人地区的大国--楚国,又是怎么做的呢?

正文 第一十六章 我是蛮夷我怕谁

虽说齐、晋、秦三个大国,都一直靠吞并小国来壮大自己,可是比起吞并小国的数量,那楚国才是当之无愧的老大。

所以,我们把楚国比作南方大鳄鱼,还是很形象的。鳄鱼大嘴一张,吞下多少东西都吃不饱;楚国大嘴一张,吞下多少小国都嫌少。

楚国的国姓是“芈”,这个字现在恐怕根本就没有人用了。

有人说不对啊,我知道楚国的那些君主都姓熊啊,什么熊通、熊恽,都是楚国的国君,怎么你说姓芈呢?这个字还这么难认。

这里要涉及一个很有意思的文化现象,就是古代中国的姓氏之分。姓、氏难道还不是一回事吗?笔者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在很古老的时候,姓和氏确实是有区别的。什么区别?

古代的“姓”,是一个氏族部落的称号,而非简单的家族称号。某个氏族部落在发展过程中,会不断产生各个分支,这些分支之间,就用“氏”来区分。比如,我们本节要说的楚国,他们的国君,就是芈姓、熊氏。还有周武王的几个弟弟,都被封为诸侯,其中封在管国的,叫管叔鲜,封在蔡国的,叫蔡叔度等,其实他们都姓姬,可是他们同时还被称为管氏、蔡氏。

这个文化习惯在春秋时期还保存着,可是进入战国以后,姓、氏之间的区别就慢慢消失了。现在我们都是姓氏不分的。我们今天的姓,其实只有很少是古代的姓保存下来的,大部分都是古代的氏演化的。

了解了姓氏之分,我们转过头来继续说楚国。楚国的远祖,是传说中的火神祝融,而成为一国诸侯则是在周朝建立以后。在周文王时期,楚国的先祖鬻熊,曾经做过文王的大臣,也是周王室的有功人员。到了周成王的时候,鬻熊的曾孙子熊绎,被册封到楚地为诸侯,爵位是比较低的子爵(公侯伯子男,子爵是第四等的爵位)。

楚地主要指的是长江和汉水交汇处附近,大概在今天的湖北省境内。“楚”

也被称做“荆”,有时也“荆楚”并称。这个名字是对这个地方的古称,原意是指当地产的一种灌木,后来又作为一座山的名字,被人们所熟知。在周朝正式册封楚国之前,“楚”这个称呼就已经存在了。

当时的江汉流域还是没有开发的蛮荒之地,到处都是密林猛兽,还有大量的野蛮人部落,到这种地方来做诸侯和被流放也差不了多少。熊绎把统治中心设在丹阳(由于地名变迁,这个丹阳并不是今天的江苏省丹阳市,而是湖北省枝江市),开始开发这个地区。

楚国后代们忆苦思甜时常常要提到“我先君熊绎,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可见楚国的先祖们上山下乡、开山辟林的艰辛。而按照史籍的记载,周天子似乎也看楚国不顺眼,总是给楚国找麻烦。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周昭王南征荆楚身亡的事件。

这个事件的始末由来是这样的:周朝的第四任天子周昭王在位的时候,正是大周王朝实力最为强大的时候。周昭王也是心气很高、想做一番大事业的君主,于是带着兵四处打仗。

当时的楚地居民对大周政府不那么尊敬,于是周昭王就带着大军南征荆楚。从文物资料来看,战争似乎取得了很大成果,不过昭王本人却倒霉到家了,南征回来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掉到汉水里了。据说楚人耍了个鬼主意,用胶代替钉子,做了一条木板船,周昭王坐上去,船下水后,胶被水溶解,船就解体了。长在北方的周天子可能平时疏于游泳训练,纯粹是旱鸭子,于是淹死了,估计死前还在感叹假冒伪劣害死人,南征大业就此告吹。于是,史料就记载:“昭王南征荆楚不返。”

后人往往把这里的荆楚理解为楚国,疑点很多。比如说,就算楚国远离中原,离心倾向十分明显,可是自周成王时楚国立国,到周昭王时,只有两代人的时间,楚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能由一片蛮荒发展到足以威胁中央了?怎么想都觉得楚国的发展速度太快了一点。

而且我们站在楚国的角度来看,在毫无根基的情况下,建国仅仅两三代人,就敢于向王室挑战,这也太二了。而且,在昭王死后,楚国依然表现出了对周王室足够的尊重,根本不像是结下血海深仇的样子。比如周穆王之时,楚国还和周天子一起攻打不听话的国家,可见周楚关系没有那么紧张。

作者赞同这样的看法:在西周时期,“楚国”和“楚地”并不是一个概念。周昭王的南征的对象并不是楚国,而是楚地的一些蛮族部落,当时称之为“楚蛮”。荆楚之地,古已有之,而我们所说的楚国,只是荆楚大地上的一个诸侯国而已,虽有楚国之名,但是并不能完全占有荆楚之地。鳄鱼还没有长大的时候,是没有那么大的嘴巴来吞东西的。

当时的楚国也没有足够的实力,去引起周王室的大举讨伐。甚至楚国有可能是周昭王南征的前哨补给基地,配合了周昭王的军事行动。不过后来楚国实力增强,并完全占有楚地,所以人们就把周昭王的意外死亡算到楚国头上了。

当然这也只是一种推测了,正确与否,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考证一下。

楚国的发展确实非常迅速,而且随着实力的壮大,也越来越不拿周天子当回事。到了周夷王的时代,楚子熊渠攻灭了汉水流域的很多小国,地盘大大扩张。于是熊渠就对外宣布:“老子是蛮夷,跟你们中原国家不是一回事。你们尊奉周天子,我可用不着。”于是就自己称王,还给他的三个儿子都封了王。

这可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当时的王号,还不像战国时期那样,谁都敢用。这个时候,只有天子能称王,其他诸侯再厉害也只能称公。可是这个楚国不过是个子爵,就敢称王,还一下子又分封了三个王,你以为王号是大白菜呢,想买多少就买多少?不过当时周王室自顾不暇,似乎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做什么文章。

不久,周厉王即位。前面说过,周厉王是一个暴君,暴君一般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熊渠一想,这样一个愣头青当天子,喜怒无常,要是过来打我可就不好玩了。于是就把自己的王号去掉,仍然称为楚子。由此可见当时楚国还是很忌惮周天子的,在周王室东迁之前,还不敢为所欲为。

公元前770年,周平王东迁之后,楚国一看周王室衰弱,自己又抖起来了。历代楚王心理似乎都有一种追求名号的情结,比如,到了几百年之后的楚灵王时代,还在因为周天子给他们的爵位太低以及赏赐不够闹别扭。这个时候的楚国,是熊渠的六世孙熊通在位。熊通也没有想别的,只是希望恢复楚国的王号。你们周天子不是给我们定为子爵吗?我还不稀罕呢,要当,咱就和你一样当王。

于是熊通决定先收拾几个汉水流域的小国,耍耍威风,顺便试探一下周王室的态度。公元前706年,楚国出兵伐随。随是汉水流域比较大的一个国家,如果能让随国屈服,那江汉一代的小国自然也不在话下了。

楚国伐随的经过,在《左传》中记载得很详细。楚国先把军队摆在随国境内,然后派人去向随国国君请求和谈。随国就派少师(官名)去楚军大营举行谈判。

楚国令尹(楚国特有的官名,相当于别国的上卿、后世的宰相)斗伯比向楚君熊通建议:“我们之所以难以在汉水以东扩张地盘,是因为那些小国惧怕我们,相互很团结。随国是它们当中最大的一个,假如我们故意示弱,随国就会骄傲起来,不和其他小国团结一心了。这样我们的扩张步伐就能大大加快。”熊通就故意把一些老弱病残的士卒拿出来展示,以此来迷惑随国。

随国少师和楚国谈判,楚国假意答应讲和。谈完了,楚军佯装撤军。

少师就向随君建议:“楚国军容不整,我们完全可以趁机攻打他们。”随侯就打算派兵进攻楚国。这时随国有一个贤臣,叫季梁,他劝谏随侯说:“照常理,一国肯定会把自己最精锐的部队展示给别人,可是少师却只能看到楚国的老弱病残,这很明显有阴谋。何况楚国现在势头这么猛,它的军队怎么会不堪一击呢?咱们是小国,还是踏踏实实过本分日子,在国内修明政治,在国外结交盟国,这样才能抵抗楚国这样的大国。”

随侯不服气,说:“我每次给神灵的祭品,都是质量又好分量又足,神灵肯定会保佑我的。”

季梁说:“民,神之主也。”意思是说,老百姓才是神灵的主人,所以作为国君,要先团结百姓,把国内治理得井井有条,这才配得上那些好的祭品。可是现在随国的情况是,老百姓各有异心,就算是神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还指望用丰盛的祭品来获得神灵的保佑吗?还是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吧。

季梁这一番话,可以说是中国早期民本思想的一个体现。我们知道,古人迷信,遇事往往求助于神灵。而季梁则明确指出,人民才是左右神灵意志的主人,这可以说是一个极大的进步。

季梁的话让随侯不敢再喊打喊杀了,乖乖地看着楚军撤出自己的国境。然后致力于国内建设,和汉水流域的小国们搞好关系。楚国一看随国无机可乘,也就没再进攻。

过了两年,公元前704年,楚国又坐不住了。这次斗伯比想出一个更好的主意,由楚国出面,组织江汉一代的小国一起开个会,大家坐下来聊聊,加深理解,增进信任,传递友谊,其实质则是让这些小国承认楚国的老大地位。

于是,江汉流域一带的小国,什么巴、庸、江、申、罗、邓等,都来参加会盟,只有黄国和随国没来。随侯这几年也许是国内治理得小有成就,有些自信心膨胀,觉得你楚国算哪根葱,我凭什么听你的。再加上有少师在旁边鼓动,随国是铁了心要和楚国干一场了。

熊通正愁没机会呢,一看随国不来,好了,有借口了。于是亲率大军进攻随国。至于另一个不听话的小国黄国,就随便派人去谴责一下罢了。

楚国大军压境,季梁主张讲和,然后楚国如果继续进攻,就失去了道义上的优势,自己这方就容易取胜。可是少师觉得,必须和楚国打一仗,服软可不行。随侯就听了少师的话,摆开军队要和楚国大战一场。

就如我们前面所说的,对外主张妥协的未必就是奸臣,主张强硬的未必就是英雄。随军以卵击石,效果自然好不了。开战之前,季梁还向随侯建议,咱们避开楚军比较强的左军,先攻击他们的右军。击溃他们的右军之后,楚军主力部队也会军心溃散的。可是少师又提出了他的高见:“如果不和楚军正面交战,那不就表示咱们不如他们吗?”

于是随国军队傻呵呵地和楚军硬碰硬,结果可想而知,随军大败,随侯仓皇逃走,少师被楚军俘虏。随侯被迫和楚国讲和。经此一战,江汉一带的小国都成了楚国的势力范围。于是熊通就自称楚王,这就是历史上的楚武王。

按照《史记》记载,楚国刚开始征讨随国的时候,随国国君派人去和熊通叫屈:“我们没招你没惹你,你打我们干什么?”熊通说:“老子对周王室有意见,想叫你给传个话:当年我们的祖先鬻熊,服侍你们文王和武王两代天子,劳苦功高,可是你们呢?才给了我们一个子爵,还封在荆楚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我不服!现在我们楚国强大起来了,希望你这个天子识趣点,给我也封个王号。”随国害怕,就向周王室转达了楚国的要求。自尊心极强的周桓王当然不能答应,心想这个熊通吃错药了,你一个蛮夷楚国,还想称王?脑袋被门挤了吧。

熊通一看,周王室不肯给他王号,就干脆自己称王了。你们不是说我是蛮夷吗?我还就是蛮夷了。蛮夷是你天子的化外之民,不用遵守你们那倒霉的周礼,我就是称王,你也管不着我。

周桓王被气得手脚冰凉、胡须乱颤。可是前几年刚刚在葛被郑国羞辱了一番,这样的王室实在没有实力去对付远在天边的楚国。何况只要一提起天子亲征,周桓王肩膀上的箭伤就隐隐作痛。唉,这人要倒霉呀,喝口凉水都塞牙。怎么闹事的诸侯都赶到一块去了,这不是落井下石吗?得了,我就装作没看见,采取鸵鸟政策,我不理你,总可以了吧。

到了公元前690年,好像周王室又反应过来了,觉得这件事情还是要管管的。楚国不好惹,那个传话的随国还是可以捏一捏的,所以天子就把随侯招过来,数落一通:“你们怎么能立楚子为王呢,啊?这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天子啦!”等等,仿佛楚国称王都是随侯策划的一样。我估计此时随侯的心里,把周天子宫殿一把火烧了的心思都有。那楚国称王是我能拦得住的吗?你身为诸侯老大,都不说什么,凭什么骂我们一个小国?有本事你去跟楚国闹,别柿子专拣软的捏!

周天子数落够了,就把随侯放回去了。可是楚国又不干了。楚武王认为随国背叛自己,向周王室献忠诚去了,所以就带大军攻打随国。要不怎么说夹在大国中间的小国日子最不好过呢,两头不讨好。

还好,楚武王在行军路上死了,这次战争也就不了了之。楚文王继位,继续东征西讨。不仅江汉流域的小国全都服从了楚国,就连中原地区的申、邓、蔡等国,也都屡屡被楚国骚扰。楚国势力的北上,使中原各国开始明显感受到了来自南方的巨大压迫。

楚文王死后,楚国闹了一个小规模的内乱。先是文王长子继位,没过几年,次子熊恽杀了哥哥夺取王位,就是楚成王。

楚成王的时候,楚国的地盘扩大到河南境内,已经是对中原威胁最大的蛮夷诸侯了。为了改善与中原列国的关系,楚成王稍稍收敛了兼并的步伐,还派人到周天子那里问好。周天子说:“你就好好地镇守南方吧,没事少到中原来凑热闹,也别让那些蛮夷侵犯中原。”

表面看起来,楚国还是尊奉周天子的天下正统地位,不过周王室也对楚国十分畏惧了。这也代表周王室承认了楚国在南方的首领地位,便利了楚国在南方的兼并活动。

楚国和秦国的情况差不多,都是处于蛮夷戎狄之地,由天子册封。实际上,楚国与中原地区的关系,比起秦国来还要更近一些。但是与中原各国打交道的过程中,两国的作风却大相径庭。

秦国是非常积极地向中原靠拢,对于周王室,也表现出了足够的热心,总是怕自己被其他诸侯排斥。可是楚国的行为方式却截然相反,总是刻意强调自己与中原列国不同,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蛮夷。这是什么原因呢?

其实,楚国强调自己的蛮夷身份,其用意就是可以摆脱周礼传统的束缚,毫无顾忌地兼并小国。在春秋历史上,我们可以看到,一旦有人以名分大义来谴责楚国的时候,楚国都会把脖子一梗,来一句:“我是蛮夷,你管得着我吗?”这种“我是蛮夷我怕谁”的“混不吝”姿态,往往会让那些满嘴礼义道德的老先生们气得吐血。

楚国这种近似耍无赖的态度,其实也是一种策略。到了楚国真的需要团结中原诸侯的时候,他们也会把周礼和周天子搬出来充充门面。不就是面子上的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春秋四大国崛起的过程,诠释了一个规律:凡是受旧传统影响小的国家,发展的速度就快。那些聚集在中原中心区域抱残守缺的国家,渐渐地都成为大国争霸的作料。

楚国这条南方大鳄鱼,已经把贪婪的大嘴伸向中原。楚国的加入,必将对中原地区的局势产生重要影响。楚国大鳄一点点向北方蚕食,周天子彻底疲软,中原各国越来越感觉到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诸侯出来主持局面,领导大家抵抗蛮夷的进犯。一个呼唤霸主的时代,终于来临了。

谁是春秋第一个霸主?让我们把目光转向东方的齐国。

正文 第一十七章 兄妹恋酿大祸

雄踞东方的齐国,自齐僖公开创“小霸”的局面之后,一直保持着对中原地区的影响力。前面我们说过,齐僖公的一生,几乎都在跟着郑庄公四处管闲事,虽说也落了个“小霸”的名号,不过外人看来,总像是个跟班的。而且,齐僖公在外面混得日子久了,家里的事就有点顾不上,其直接的后果就是对自己的太子教育得不够。

齐僖公的法定继承人名叫诸儿,也就是后来的齐襄公。在诸儿做太子的时候,和自家的妹妹(或者是姐姐)文姜关系很好。齐郑石门会盟的时候,齐僖公曾经试图将文姜嫁给郑国太子忽,不过太子忽辞谢了。国君家的闺女不愁嫁,后来齐侯就把文姜嫁给了鲁桓公,成为鲁桓公的夫人。

那时候的婚姻,还是以父母操办为主,不怎么考虑当事人的个人感受。尤其是在政治婚姻中,女孩子几乎就是牺牲品,自由恋爱的可能性很小(当然,这个时代的女性多少还是有一些自主权的,比后面的一些朝代还要好些)。在这样的情况下,由于无法和喜欢的对象结合,所以男男女女之间出点什么问题也是正常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包办婚姻的不满,文姜看自己的丈夫鲁桓公就不那么顺眼,她真正心仪的人,是自己的兄弟诸儿。这个就比较麻烦了。即使我们站在现代人的角度,对于这种事情,也只能给一个“乱伦”的称呼,难为文姜开脱。不过想想当时的环境,作为国君的女儿,文姜在出嫁之前,一定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自己的老爸和兄弟,哪里见过别的男人呢?因此对诸儿产生感情,也在情理之中。反观诸儿的情况,恐怕也差不了多少。在长期的恋爱压抑之下,这两个人就走到了一起。

这种不为当时社会所接受(恐怕现代社会也不能接受吧)的爱情,自然是难以有结果的。公元前708年,齐僖公亲自送文姜出嫁鲁国。此时诸儿和文姜的心情,想必是非常凄凉的。眼见着自己和爱人分开,从此天各一方,谁能不伤心落泪呢?

两个人旧情不灭,也就时刻想着找机会再相见。按照很多传说所云,文姜在出嫁之后,每每遇到回家探亲的时候,都会找诸儿(后来做了国君就是齐襄公)去叙旧情。可是古时对女子回娘家探亲的频率也是有规定的,齐襄公和文姜心里都割舍不下对方,就总想多创造一些见面的机会。

公元前694年,鲁桓公和齐襄公约定在栎(今山东济南西北)地会盟。文姜就央求着鲁桓公带着她一起去。当时就有大臣看出了文姜和齐襄公的关系不一般,所以出来劝阻鲁桓公:“女人有丈夫、男人有妻子,不可以互相怠慢,这就是礼。违背了礼,就会倒霉的。”这话说得比较隐喻,其实就是提醒鲁桓公,注意文姜和齐侯的关系。可惜鲁桓公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怎么着,还是带着文姜去和齐侯会盟了。

这次开会,本来也没有什么大事,所以很快就结束了。鲁桓公和文姜,在齐侯的盛情邀请之下,到了齐国的国都。齐侯安顿下鲁桓公,就和文姜迫不及待地同处一室,再叙旧情了。

鲁桓公也不是傻子,到了齐国,看到自己的老婆进宫以后,一天天不出来,齐侯也不见踪影,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等见到文姜,一盘问,文姜回答得支支吾吾,鲁桓公才明白这些年外边的谣言原来都是真的。气得鲁桓公把文姜大骂一顿,可是自己毕竟还是在人家齐国的地盘之内,不敢发作,只好等着回国再说。

早有人把鲁侯和夫人吵架的事情告诉了齐侯,齐襄公也明白,这一定是自己和妹妹的奸情暴露了。如果就这么让鲁侯回去,那自己的妹妹肯定没有好下场。于是,齐襄公就动开了心思。

鲁桓公来向齐襄公辞行,要带着文姜回去了。齐襄公哪能答应呢?死皮赖脸地非要再宴请鲁侯一次。鲁桓公没办法,只好服从齐侯的安排,在这一年的四月初十,和齐襄公一起喝了顿酒。

鲁桓公心里有事,酒宴之上自然无心多喝。终于熬到宴会结束,鲁桓公急急忙忙登车要走。齐襄公吩咐在场的公子彭生:“快去搀着鲁侯点,真是的,一点眼力都没有。”

彭生就过去帮着鲁侯上车。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左传》记载非常简单:“公薨于车。”诸侯死了,叫“薨”,这句话的意思就是,鲁桓公死在车中。《史记》记载,是彭生用力拉断了鲁桓公的肋骨,导致鲁桓公死亡。

杀了鲁侯容易,可是如何善后就伤脑筋了。鲁国方面知道了国君的死讯,派使者过来,对齐侯说:“敝国国君因为畏惧您的威严,所以才来到贵国重修旧好。可是现在国君有去无回,我们又找不到凶手可以追究责任,这事传出去,恐怕会造成很恶劣的影响吧?所以就请您把彭生处理掉,以便消除这种影响。”

鲁国使者的话,在情在理,也给足了齐国台阶。也是,尽管死了国君是很大的仇恨,可是要是因为这事两国打起来,谁胜谁负且不说,单是这国母通奸的事情传出去,就够两国害臊的了。

齐襄公也就顺着台阶下,把彭生给杀了,算是向鲁国交代。鲁国人把国君的尸体运回去,忙着安葬去了。倒霉的彭生只好在地底下去诅咒齐襄公了。

鲁桓公已死,继位的鲁庄公是文姜的儿子。这样一来,齐襄公和文姜就越发地肆无忌惮了。公元前692年,也就是鲁庄公继位的第二年,齐侯和文姜又一次相见。此后,齐襄公为了和文姜见面方便,干脆把文姜接到齐国境内,经常一起淫乐。

鲁庄公身为儿子,对于处理这样的事,也是非常为难。虽然对齐襄公杀害自己父亲的事情恨之入骨,可是又怕这件事暴露出来以后有损自己母亲的名声,实在是为难得很。所以只好装作一副孝子样子,就当没有这件事情。每次齐侯与鲁庄公会面,外面都风言风语,说什么齐侯是鲁庄公的后爹。像这样的谣言,也弄得鲁庄公心烦不已。不过我们平心而论,遇到这种事情,鲁庄公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了。

齐襄公和文姜的这份爱情,可谓是轰轰烈烈。为了他们的爱情,死了一个国君,一个公子,还差点赔上了两国的外交关系。史书上对齐襄公的这种行为自然大加鞭挞,毫不留情。站在我们今人的角度来说,追求爱情并没有什么错,可是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也确实让人欷歔感叹。这里即使不涉及兄妹乱伦的事,我们也很难认可齐襄公的所作所为。当然,读者自有自己的视角,是非功过,任人评说。

古人比较迷信,很相信因果报应什么的。齐襄公为了掩盖奸情杀了鲁桓公,又为了掩饰罪责杀了彭生,这都让齐襄公的内心,多少有些不安。尤其是彭生,死之前估计没少骂齐襄公,也肯定说了“变成厉鬼也要索你性命”之类的话。以齐襄公所处的时代背景来说,他不可能一点都不害怕。

随着年龄的增长,齐襄公越来越疑神疑鬼,对待臣下,也越来越残暴。公元前687年,齐襄公命令大夫连称、管至父在葵丘(今山东临淄县西)驻守,7月瓜熟的时候派他们过去的,说等第二年瓜熟的时候再倒班。可是到了来年瓜熟蒂落的时候,国都那边一点信儿也没有。连称和管至父一合计,兴许是国君把这事给忘了,咱们派人过去问问吧。

派出去的人到了国都,向齐襄公请求换班。齐襄公不知怎么了,不答应。什么,你们那里的瓜已经熟了?我这的瓜还没熟呢。我在哪种的瓜?那还用问,当然是在花盆里了。送信的人把这话带了回去,连称和管至父着实生气了。一想跟着这么一个荒唐国君,早晚也有倒霉的时候,就阴谋策划叛乱。

而这事件的导火索--那个可怜的小瓜,到底是哪一种瓜,我们还真的很难考证。那时候西瓜还没有传进来,哈密瓜当然更没有,所以也只能是冬瓜或者南瓜。

不过两个大夫要想闹事,实力还是单薄了些,于是两个人就找到了齐国公室的公孙无知。公孙无知的父亲叫夷仲年,是齐僖公的弟弟。齐僖公很喜欢公孙无知,对待他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儿子一样。可是公孙无知和齐襄公这堂兄弟俩的关系却很不好。齐襄公还是太子的时候,就经常和无知打架,两个人是谁也不服谁的。等到齐襄公一继位,就把公孙无知的待遇降下来了,一个堂堂国君还收拾不了你吗?公孙无知自然是有气没地方撒,不过心里是极怨恨齐襄公的。

连称和管至父打算发动宫廷政变,杀了齐襄公,然后让公孙无知做国君。

公孙无知就和他们一起谋划。连称有个堂妹,在齐襄公的后宫里,很不得宠。

连称就让她做内应,侦察齐襄公的情况,公孙无知还许诺事成之后让她做夫人。

这一年冬天,齐襄公去姑棼(今山东博兴县附近)游玩,在那附近打猎。突然蹿出一头大野猪,齐襄公的随从也不知道是故意吓唬国君还是眼睛看花了,大喊:“这是公子彭生!”齐襄公把眼一瞪:“胡说八道!就算是彭生,他敢把我怎么样?”就一箭射过去。野猪中了箭,像人一样站起来嚎叫着。猎人们都知道,野猪这种动物虽然是吃素的,可是脾气非常暴躁,一旦惹急了它,就会跟你玩命的。那个时候弓箭的力道也不够,所以这一箭估计是把野猪给惹怒了。

齐襄公一看野猪急了,自己也害怕,慌慌张张的,居然从车上掉了下来。脚也摔伤了,鞋也摔丢了,狼狈得很。

回去以后,齐襄公命令伺候他的小官费去找鞋。在茫茫树林之中找一只鞋,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费找不到,齐襄公就抡起鞭子抽他,一连抽了几百鞭子,把费抽得皮开肉绽。这个齐襄公还真是没度量,一个国君还在乎那一只鞋?

费一肚子委屈,打算回家去养伤。刚刚走到宫门那儿,就遇到了公孙无知的叛军。叛军一看,这是国君身边的人啊,赶紧把费抓起来。费说:“要分清敌友啊,我可不是你们的敌人,你们看看,看我被那个昏君给打成什么样了!我冤哪。”说着话就把衣服揭开,让叛军看他身上的鞭伤。叛军一看,哟,原来你也是被那个昏君欺负过的人啊,好好,天下受苦人都是好兄弟,你就跟我们一起去杀昏君吧。

费说,好,宫里的地形我熟,你们就让我当前锋,一定不会让那个昏君跑了。于是费就第一个冲进宫里,奔着齐襄公的住处去了。

齐襄公一看刚刚被自己打过的小官又回来了,正想发作,费一把拉过齐襄公,说:“国君,大事不好,公孙无知作乱,叛军已经杀进宫中了。您赶紧藏起来,我来和叛军周旋。”齐襄公吓坏了,赶紧躲进里面的房间。

费把齐襄公藏好,又让一个长得和齐襄公有些相似的小官孟阳躺在床上冒充齐襄公,然后就出门去和叛军玩命。叛军人多势众,很快就把费给杀了。

叛军冲进宫中,到了齐襄公的卧室,把躺在床上的小官孟阳给杀了。杀了之后再看,觉得有点问题:这个人怎么不太像国君呢?就在宫里继续搜寻。也是齐襄公该命绝于此,叛军看到门缝下面露出一只脚,就推门而入,抓住了齐襄公。公孙无知二话不说,杀了齐襄公,自立为国君。

齐襄公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于宫廷政变。看他的一生,真是故事多多。和妹子谈恋爱、杀害他国国君、凶狠残暴又敢作敢为,无论哪一件,都比他老爹齐僖公要吸引眼球。不过,公正地说,尽管齐襄公干了很多没大脑的事情,可是齐国在他的统治下,还是延续了僖公时代的发展势头。他消灭了鲁国的附庸纪国,对鲁国施加了极大的压力,也扩充了齐国的地盘。齐襄公时代,是齐国由“小霸”到真正霸主的过渡时期。在此之后,齐国就在春秋的舞台上全面爆发,使得周朝列国的政治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正文 第一十八章 装死的艺术

公孙无知杀了齐襄公,如愿以偿地做了国君。可是这个公孙无知的人缘也不比齐襄公好多少。他早就和齐国的大夫雍廪关系不好,史书上说公孙无知“虐于雍廪”,可见双方关系不怎么样。

公孙无知杀害齐襄公的第二年,到雍林去游玩。雍林就是大夫雍廪的封地。齐襄公虽然为人残暴了一些,可是公孙无知擅杀国君,国内的卿大夫们也不支持他。雍廪就利用无知在雍林游玩的机会,杀了公孙无知。然后通告全国:公孙无知作乱,我已经把他杀了。请各位大夫从公子们当中选择一个合适的来当国君,我一定会唯命是听。

可怜的公孙无知,刚刚当了一个月的国君,椅子还没热呢,就挂掉了。无知一死,齐国没有了国君,国都那边就乱了套。国不可一日无君,可是立谁为国君,这可是大问题。

史书没有记载齐襄公有没有儿子,反正齐国的大臣们在选择国君的时候,没有提到齐襄公的儿子。齐襄公有两个弟弟,一个叫纠,一个叫小白。大臣们争论的焦点,就是选择这两个人中的谁来当国君。

当年,齐襄公和文姜通奸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齐襄公不听劝谏,杀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没有道理。公子小白的师傅鲍叔牙一看,这情况不太妙啊,国君的兄弟一向都是被猜忌的角色,保不齐哪天就会把小白杀了。咱们还是跑到国外去躲躲吧。反正那时候出国也不用护照,于是鲍叔牙就保护着小白跑到莒国。

等到叛乱发生的时候,公子纠害怕祸及自身,也和老师管仲、召忽一起逃亡到了鲁国。鲁国是公子纠的姥姥家,鲁庄公把公子纠当成是自己的一项政治投资,把公子纠安顿下来,随时供给吃喝。

齐国内乱的消息传来,公子纠和公子小白都坐不住了。谁都想回去坐那个国君的位子。如果论实力,是公子纠占优势,鲁国是东方仅次于齐的大国;而小白所依靠的莒国,只是一个附庸小国,自然不能和鲁国相比。

所以,齐国的一些大夫就主张迎立公子纠,与其得罪鲁国这个大国,宁可得罪莒国这个小国。按照《左传》的记载,这一年的春天,齐国大夫和鲁侯有过一次会面,可能就是国内一些人在试图把公子纠迎回国内即位。

但是以国氏和高氏两个世家大族为代表的一部分势力,则反对立公子纠为国君。鲁国是大国不假,可是大国胃口也大。当年郑国的郑厉公就是依靠宋国这个大国的力量赶跑了郑昭公,回国即位的。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自从郑厉公当了国君,宋国方面索要财物的使者就一直没断过,硬生生地把一个曾经强大的郑国给搜刮得民不聊生。所以说,不如迎立公子小白,倒还保险点。

其实,小白的母亲当年很得齐僖公的宠爱,小白和高傒小时候那是一起上树掏鸟窝的交情,和国氏相处得也不错。国、高两个大族,都倾向于立小白为国君。

齐国国内争论不休,公子小白和公子纠那里,都有人去送信。摆在两个人面前的情况已经很明了:谁先回国,就能得到大臣的拥立。只要登上国君宝座,造成既定事实,那后来的就完全被动了。

鲍叔牙对小白说:“咱们赶紧走,莒国距离齐国更近,只要我们能抢先一步进入国都,那国君的位子就是你的了!”小白就赶紧准备车辆,向莒国国君借了一些士兵,向齐国进发。

公子纠方面,管仲也认识到事态之严重,就建议鲁庄公尽快护送公子纠回国。鲁庄公说:“派兵护送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可是莒国离齐国更近一些,要是小白赶在我们前面回国了,那怎么办呢?”

管仲说:“国君您带着大军,护送公子纠沿大路回国。我则带着一支小部队,到公子小白回国的必经之路上拦截,不让他们回国。”

鲁庄公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就让管仲带兵抄近路去拦截小白。

管仲封锁了莒国通往齐国的道路,远远看到小白的队伍到了,就把军队摆开,高喊:“公子纠年长,按照周公定下的规矩,应该继承君位。眼下公子纠已经回国了,请公子小白还是回到莒国吧。”

小白看到前方有军队拦截,也是吃了一惊,难道自己已经落在了公子纠后面?鲍叔牙和管仲是好朋友,深知管仲此言,意在阻止小白回国。此时各为其主,他也顾不了友情了,对管仲说:“现在国内无君,正应择贤者而立之。两位公子谁该继位,应由国人决定,怎能不让公子小白回国呢?”

管仲知道对方不会轻易放弃,就占据路口要隘,不让小白的军队通过。但是管仲带的是一支小部队,人数没有小白带来的多,刚刚够把路口封死的。鲍叔牙说:“没时间在这磨蹭了,咱们人多势众,赶快冲过去,管仲拦不住咱们。”于是小白的队伍就一拥而上,想要强行突破封锁。

管仲一看形势不妙,自己这边人数太少,硬碰硬肯定不是小白的对手啊。情急之下,他张弓射箭,正中小白的胸口。公子小白当时口喷鲜血,倒在车上,人事不省。鲍叔牙大惊失色,随行人员无不惊慌。

管仲摇了摇头,也是一阵的遗憾。其实他本来也不想用这么极端的办法对付小白的,可是抢夺君位这样的事情,显然光靠口舌是没有什么用处的。现在小白已经被自己一箭射倒,看来是挂掉了,那就没必要和这些莒国来的大头兵混战了。于是管仲引兵撤回,并派人向公子纠送信。

鲁庄公那边正在急急忙忙往齐国赶呢,收到了管仲的来信。一看,哦,小白这个家伙已经被管仲射死了,这就好了嘛,咱们不用着急了。

公子纠也觉得,既然竞争对手已经死了,那这国君的位子早晚不还是自己的嘛。这样一来,护送公子纠回国的鲁国军队,就没有什么压力了,速度也慢下来许多。

等管仲的那支小部队和大部队会合之后,管仲对主力部队蜗牛般的行进速度大为不满。这还没回到齐国登上国君宝座呢,怎么人人都是一副高枕无忧的样子?

管仲劝公子纠和鲁庄公加快进军速度,不要磨磨蹭蹭的。在公子纠回国即位之前,什么意外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万一被别的旁支公子抢了先,不是也麻烦吗?这样优哉游哉的哪行啊?

可是公子纠和鲁庄公认准了小白已死,国君之位唾手可得了。根本没把管仲的话听到耳朵里去。管仲没办法,只能祈祷老天,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话分两头,再说小白这边。管仲引军走远之后,小白突然又从车上坐起来,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呸,管仲这个老贼,差一点就送我去见阎王了。”鲍叔牙等人本已经悲伤不已,看到小白又坐起来了,吓了一跳,周围的人差点没喊出诈尸来。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管仲那一箭正好射中小白的衣带钩,没有伤及身体。衣带钩有点相当于现在的皮带扣,是金属部件,所以能挡住弓箭。那口吐鲜血又是怎么回事呢?

小白看到这一箭并没有伤到自己,他可没有时间庆幸。当时他脑筋转动速度之快,恐怕可以直追汽车轮子了。这一箭没伤着我,要是管仲再射一箭怎么办?我得把管仲骗过去。于是他急中生智,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让人以为是被射中要害了。这招果然把管仲给唬蒙了。

鲍叔牙一看,公子你简直堪比大忽悠了,连足智多谋的管仲都被你给忽悠了。现在公子纠那边肯定在弹冠相庆呢,他们必定会放松警惕。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赶快命令队伍加快行军速度,争取及早回国。

于是小白的部队日夜兼程,很快就赶回了国内。国内大臣高傒早已恭候,马上就拥立小白为国君,是为齐桓公。

看来这装死也有装死的学问。你要是装得不像,弄不好小命就真没了。还是人家小白装得好,一装就装出了一个国君来。要不怎么说装死也是一门艺术呢,本年度奥斯卡最佳男主角,非小白莫属了。

等到鲁国军队赶到时,小白已经继位好几天了。这回公子纠才知道自己太大意了。可是已成既定事实,后悔也没有用了。

鲁庄公也很没趣,本以为这一次是手拿把攥,成功率百分之百的,结果却成了这个样子。郁闷之中,反而迁怒于管仲:“你不是说把小白射死了吗?你瞧他现在活得可够滋润?”

其实管仲从来也没说过自己把小白射死了,只是如实告诉了鲁庄公和公子纠,自己射中小白胸口,眼看着小白口吐鲜血倒在车上了。是鲁庄公和公子纠主观上认为小白死了。所以说在接收情报信息的时候,一定要仔细,不要轻易就作出主观判断。这在今天也是有借鉴意义的。管仲也没什么可辩解的,只好采用无语的态度。鲁庄公和公子纠自然是不甘心失败的,就商量着要把武装护送改为武装入侵。

管仲认为现在小白刚刚即位,国内还不稳定,应该迅速出击,争取把小白打垮。可是鲁庄公已经不信任管仲了,说了一句专门气管仲的话:“小白不是已经死了吗?”

鲁国军队到达乾时(今山东博兴县南),和齐军摆开了正面决战的架势。齐国也不示弱,齐桓公亲自带领军队前去截击。齐鲁之间因为国君继承权问题的战争,一触即发。

正文 第一十九章 一箭之仇何时报

齐桓公即位后,马上团结了以国、高为代表的国内大族,取得了他们的支持。面对鲁国大军压境,齐桓公先是派人给鲁庄公去信,说明自己已经先期到达国内,如今君位已定,你再帮助公子纠就是帮助叛逆,等等。大道理讲了一通,中心意思就是让鲁庄公回国,别打仗了。

鲁庄公当然不会同意,废话,自己带着这么多军队,难道是来郊游的?于是鲁庄公给齐国回信,说自己年初还和齐国的大夫们约好,要送公子纠回国即位。现在你们立了小白,这是你们齐国人违约在先。要想让我撤军,没门!

齐桓公问鲍叔牙:“鲁国不退兵,怎么办?”鲍叔牙说:“打呀,还能怎么办?”于是组织国内军队反击。鲍叔牙命令大夫王子成父和宁越率领右军,东郭牙率领左军,齐桓公和鲍叔牙亲自率领中军,发兵车五百乘,直奔乾时而来。

在乾时,双方大军摆开了阵势。齐桓公对自己的士兵说:“鲁国为帮助叛逆,入侵我国边境,实乃欺人太甚。我命令,三军士兵,奋勇作战,好好教训鲁国人!”齐国士兵都欢呼雀跃,斗志高昂,向鲁国阵地猛冲过去。鲁国军队已经赶了好几天的路,正是身心俱疲的时候,一看齐国军队冲过来,根本无力抵抗,阵形很快就散了。

鲁庄公约束不住军队,眼看着自己的部队就要溃散了。这时,齐国士兵中有眼尖的,看见了鲁侯的大旗,就奋力杀了过来。鲁国大夫秦子,知道是那面鲁侯大旗惹的祸,急忙把旗子拔下来,扔在了地上。旁边的大夫梁子,又把大旗捡起来,插到自己的战车上。秦子问他:“你疯了吗?”梁子说:“我是为了引诱齐军,你保护国君快跑!”秦子一想,这是个好办法,就让鲁庄公坐上轻车先跑,而他自己和梁子一起举着鲁庄公的大旗躲在小路上。齐国士兵看到鲁侯大旗,就都奔这里杀来。鲁庄公趁这工夫一溜烟跑回了鲁国。等到齐国军队把梁子和秦子都包围了,梁子才大声宣布:“我是鲁国大夫,我们的国君早就跑远了,你们可抓不着喽!”齐国军队知道被骗了,再看这个败军之将居然还一副计谋得逞、扬扬得意的样子,那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们一拥而上,把梁子和秦子都给俘虏了。齐国大败鲁军之后,还觉得不过瘾,于是一路追击,冲到了鲁国境内。鲁庄公不敢再打了,就派人向齐国求和。

鲍叔牙代替齐桓公,给鲁庄公去信,说:“公子纠是我(指齐桓公)的兄弟,不用给我送回来了,我不想落下杀害亲人的恶名,就由你们来动手吧,完事把脑袋给我托运过来就行了。公子纠的老师召忽、管仲是仇人,一定要交出来。尤其是那个管仲,还敢射我一箭,我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方才解我心头之恨。否则,我们就要攻打你们鲁国了。”

鲍叔牙派出的信使是善于搞外交的大夫隰朋。临行前,鲍叔牙再三叮嘱隰朋:“管仲是天下奇才,一定要想办法给我弄回齐国来。要是鲁国用了这个人,那以后就没咱们齐国的好日子过了。”隰朋自然是牢记在心。

到了鲁国,隰朋拿出信件给鲁庄公看。鲁庄公刚吃了败仗,没有办法,只好按照齐国的要求,杀了公子纠,囚禁了召忽和管仲,准备押赴齐国。

召忽觉得自己的政治生命到此已经结束,回国之后还得受窝囊气,不如死了清净,就自杀了。管仲本来也想死,不过隰朋趁着看守的人不注意,悄悄向管仲转述了鲍叔牙的话。管仲一听,自己还有活路,也就没有自杀。隰朋还是不放心,每天都秘密看着管仲。

鲁国把公子纠的脑袋和管仲交给隰朋,隰朋带着他们回国了。可是鲁国的大臣们也不都是糊涂虫,施伯就看出了管仲的可怕之处,所以强烈要求鲁庄公不能放管仲回国。鲁庄公被施伯说动了,就派兵去追管仲、隰朋一行。

隰朋押送着管仲的囚车,不敢在路上耽搁,一路急行军往齐国赶。可是鲁国的军队追得也快,眼看着就要追上了。偏偏这个时候,隰朋的手下士兵们因为连夜急行军,累得快要走不动了。隰朋急得没办法。

在囚车上的管仲却有了好主意。他现编了几句歌词,唱了出来。齐国士兵们听到这歌声朗朗上口,就都跟着唱。其实这歌也不是什么太复杂的东西,估计也就是劳动号子,像什么“同志们加把劲哟!”之类的。不过,人在疲劳的时候,被歌声这么一刺激,确实容易激发出身体的潜能。齐国士兵们的疲劳,被歌声一扫而空。隰朋带着管仲,在歌声中健步如飞,很快就越过了齐鲁边境。

管仲一到齐国境内,鲍叔牙就把他给放了,还向齐桓公推荐管仲。

管仲,名夷吾,字仲,是一个很有才能的政治家。我们知道,三国时的诸葛亮是一个大众偶像,很多人都把他当做智慧之神来崇拜,是无数政治家的榜样。而诸葛亮自己的偶像,就是这个管仲了。

鲍叔牙和管仲是好朋友,传说他们两个在一起做过很多事。两人曾经合伙做买卖,每次赚了钱,管仲都比鲍叔牙多拿一半,要是赔本了呢,就由鲍叔牙一个人承担。别人看不下去,就跟鲍叔牙说,那个管仲太不是东西了,拿你当冤大头呢。鲍叔牙说,管仲不在乎那点钱,可是他家境贫寒,还有老母亲要照顾,所以我才让他每次都多拿一半。

两个人当了几年倒爷,不干这行了,又参军作战。管仲每次冲锋的时候都落在最后一个,打了败仗第一个逃走。好多人都笑话管仲胆小,鲍叔牙却说:“管仲家里有老母亲需要奉养,所以他才要保护自己,你们以为他真的是胆小吗?”

管仲和鲍叔牙关系好,两个人做什么事都商量。管仲的预测能力也很了不得,每次只要他说,这个投资项目不错,一定能赚钱,那最终的结果肯定是赔本。遇到点什么事,要是管仲说应该往东走,那肯定往西走就没错。时间一长,人们都笑话管仲,可是鲍叔牙说:“处理这些小事,不是管仲的长项。他是做大事的人,等将来他成了国家重臣,治理国家肯定百无一失。”

有这么好的朋友,管仲还有什么遗憾的呢?理解万岁!所以管仲逢人就说:“生我的人是父母,了解我的人却是鲍叔牙。”要说交朋友,就得交鲍叔牙这样的,多讲义气!可是反过来说,管仲可真算不上什么好的生意伙伴,更算不上是好士兵。人人都有父母家人,可要是打起仗来,大家以此为理由都想着往后跑,那这支军队能有战斗力吗?

不过管仲的故事也给很多统帅以重要的启发,他们为了最大限度地激发军队的战斗力,往往在战前先想办法解决士兵们的后顾之忧,把士兵们的家人都安顿好,让士兵们能够义无反顾地奋勇作战。一支人人都是管仲的军队,是肯定要打败仗的。可是如果给士兵们解决了后顾之忧,那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将会是可怕的,尤其是在冷兵器时代。

现在鲍叔牙成了齐桓公的辅政重臣,管仲却是阶下囚。鲍叔牙仍然没忘了帮助这个好朋友一把。他到齐桓公那里去推荐管仲。

齐桓公继位之后,就照着管仲的样子扎了一个小草人,写上管仲的名字,每天用弓箭猛射。这回一听,怎么着,管仲被抓回来了,好啊,我正好可以亲自报仇了。这个家伙,差点一箭把我射死,要不是我命大,现在我早就找先君报到去了。齐桓公咬牙切齿,恨不得把管仲千刀万剐了才解气。

鲍叔牙说不行,您作为一国之君,要有容人之量。管仲这个人,有经天纬地之才,谁重用他,谁就能在诸侯中出人头地。您可不能杀他,反而应该委以重任,把国政都托付给他。

齐桓公不服气:“没他管仲我还活不下去了?有师傅您和高傒执掌国政,还怕齐国治理不好?”

鲍叔牙语重心长地说:“如果您只想当好齐国的国君,有我和高傒辅佐就足够了。可是如果您还想成就大业,称霸中原,那就必须用管仲。管仲的才能,足以使一个国家成为天下之强国,您可不能错失这个机会啊。”

齐桓公是一个有雄心大略的君主,一听见“称霸中原”四个字,眼睛里就放光。最后他以大局为重,把火气硬压了下去,放弃个人恩怨,同意重用管仲。

“一箭之仇”这个成语,就是由这个故事来的。按说这个故事给人的启示应该是捐弃前嫌、不计旧怨,才能成就大事。可是用着用着,就变成仇恨的代名词了。我们常听人说:“我非报了这一箭之仇不可!”这实在是违背了“一箭之仇”的本意。

于是,鲍叔牙安排管仲和齐桓公会面,齐桓公任命管仲为大夫,和管仲谈论政事。齐桓公刚刚即位,血气方刚,正是头脑容易发热的年龄。他很希望管仲能给他出些振奋人心的建议,最好明天就能称霸诸侯。可是管仲知道,一国要想强大起来,没有捷径,只能依靠上上下下的不懈努力,一点一点地积累实力,最终才能凌驾于诸侯之上。管仲把这些道理讲给齐桓公,可是齐桓公很不愿意听。

心浮气躁的齐桓公,最想干的事情,就是通过展示自己的武力,来获得天下诸侯的承认。他对管仲说:“我想攻打鲁国,以报复他们进攻我国的那次战争。他们刚刚败给我国,对我们肯定十分畏惧。我想如果能让鲁国屈服,那我称霸中原的梦想,就能很快实现了。”

管仲说:“您刚刚即位,国内人心不稳,而且咱们齐国内乱也是刚刚平息,这个时候实在不宜出兵作战。”齐桓公很无奈地说:“你要不愿意打那就算了,我本来打算让你来指挥这次战役的,现在就只好委任鲍叔牙啦。”管仲知道,齐桓公对自己并没有完全信任,自己现在的地位,还是比较微妙的。所以也就不再劝谏齐桓公,反正劝了也没用。于是齐桓公就任命鲍叔牙为将,带着大军,向鲁国进攻。在公元前684年春,攻入鲁国境内。鲁庄公一看齐国军队又打过来了,慌忙布置军队迎战。可是自己的士兵们刚在齐国吃过败仗,如今士气低落,看起来这仗很难打。正在鲁庄公犯愁的时候,有一个人自称能打败齐国军队,来求见鲁庄公。这让鲁庄公心头燃起了一丝希望。这人到底是谁?

正文 第二十章 打胜仗需三鼓

公元前684年,齐国大军已经攻入鲁国境内,鲁国边防部队不堪一击,纷纷溃散。把鲁庄公给急得,祛火的药一天吃十来斤。鲁国有个叫曹刿的平民,看到这种情况,很想为自己的国家出把力,就打算去见鲁庄公,给他出出主意。

曹刿的同乡人劝他说:“这些事有那些成天吃肉的大人物去管就行了,你操什么心哪。”当时,只有贵族能够每天吃肉,平民只有在重大节日才有肉吃,或者是熬到70岁以后,才能吃肉。

曹刿说:“那帮吃肉的人光知道吃,把脑子都吃傻了,哪能指望他们呢?”于是就去求见鲁庄公。按理说国君也不能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所以曹刿的身份虽然是平民(所谓的“庶人”),但还是属于贵族的远支。我们前面说过,当时诸侯国的国都被称为“国”,国都之外的大城被称为“都”,小城被称为“邑”,因为城的大小只是一个相对概念,所以“都”和“邑”之间的界限并不是很分明,有的时候也是“都邑”并称(似乎有些没有城墙设施的居民聚集区,也叫做邑,这里我们就不细加考证了)。

居住在国都里面的居民,被称为“国人”,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贵族的远支,很多人甚至和国君都是沾点亲的。国人当中有些是为国家机构和公族、贵族服务的(这些人当中,当然包括各级官吏),也有很多是自耕农,他们的土地一般都在郊区,离国都不远。城市里面还有从事商业的商人,此时还没有“重农抑商”的政策,所以商人地位也不低。

还有一类人需要注意,就是城市手工业者,他们虽然也居住在城市里面,可是却没有国人所应有的政治权利。因为周代的手工业者都是奴隶身份,直接属于国家所有,被称为“百工”,而且世代必须从事同样的行业,基本没有什么人身自由。

国人是有一定的参政议政权利的,他们的态度,甚至能决定国君的废立,比如西周暴君周厉王,就是因为得罪了国人,引起著名的“国人暴动”,被赶下台的。所以即使是国君,也要对国人客客气气的。同时,国人还是国家军事力量的主要组成部分,承担服兵役的义务。您可别觉得服兵役打仗是苦差事,这恰好构成了国人政治权利的基础。国君的力量,不就是体现在军队上吗?如果国君不好好哄着国人,到时候军队都不听国君指挥了,那国君不就成了光杆司令?可见在春秋时期,国人的权利与义务是平衡的。

而城市以外的地区,则被称为“野”,这些地区的居民,被称为“野人”

(和神农架的野人不是一回事)。野人不算是国家的正式公民,没有参政的权利,而同时,也没有为国家服兵役的义务。野人的职业都是农民,打出了粮食,一部分交给国家,一部分留给自己(严格地说,是一种劳役地租,此处不详细讨论)。正是因为没有政治权利,所以野人对自己的国家,一般没有什么归属感,还会经常变着法儿编歌谣讽刺国君和贵族们。里面的不少诗歌,都是这么来的。

看来有个城市户口还是不一样啊。

有的人用欧洲出产的五个社会形态划分理论,去硬套中国的历史,非说这段时间应该是奴隶社会。这个时期有奴隶,不假,可是我们从史料上实在看不出奴隶们在生产中处于什么主导地位,尤其是在农业方面,耕种土地的基本都是自由民,即使是政治地位不高的野人,也没有失去他们的人身自由。所以说,用西方人的理论去硬套中国实际,还是不太合适的。

这个曹刿,应该是有参政权的国人。对于国人,国君是不敢小瞧的,所以鲁庄公就接见了他。一见面,鲁庄公就急不可耐地向曹刿询问制敌方略,曹刿却不紧不慢,反而向鲁庄公发问。

曹刿问:“现在齐国入侵,国君您觉得有什么把握能和齐国一战呢?”

鲁庄公说:“吃的穿的,我都不敢独享,总要分一些给底下的人,我想大家会支持我吧。”曹刿不懈地说:“小恩小惠而已,你能照顾一两个,却照顾不了所有人,所以老百姓不会支持你的。”鲁庄公想了想,又说:“祭祀神灵的祭品,从来不敢弄虚作假,有多少写多少。我想神明也许会保佑我们吧。”曹刿还是摇头,说:“这种一念之诚算不了什么,神明不会保佑你的。”鲁庄公憋得满脸通红,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到自己还有哪些拿得出手的政绩,只好告诉曹刿说:“大大小小的案件,我虽然不一定能一一明察,但是一定会尽量酌情处理。”曹刿笑了,说:“这倒是为百姓尽心尽力的一个表现,可以凭此一战。请您带着我一起去前线吧。”鲁庄公还是不放心,问道:“就这么去打行吗?不用制订个作战计划吗?”曹刿说:“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拘泥于计划往往会误事的。我们就随机应变吧。”就这样,鲁庄公和曹刿同乘一辆战车,前往长勺(鲁国地名,有人说是在今天山东莱芜东北,也有人认为在曲阜以北)阻击齐军。齐桓公率领大军抵达长勺,一看鲁军已经严阵以待了,就摆开了阵势。齐桓公振臂高呼,鼓励士兵们说:“前面就是去年败给我们的鲁国军队,去年那一战,他们都已经吓破胆了。大家一起冲,再好好教训他们一顿!”说着话,就擂起战鼓。军中规定,击鼓是进军,鸣金是收兵。鼓声一响,齐国士兵就像潮水一般,冲向鲁军阵地。

鲁庄公命令:“赶快击鼓,和齐军决一雌雄。”

曹刿赶忙拦住鲁庄公:“国君您也太心急了,先别忙着击鼓,现在敌人气势正盛,我们不适合和他们硬拼。”鲁庄公听了曹刿的话,将信将疑,不过还是按照曹刿的意见,没有击鼓,鲁国士兵也没有展开冲锋。

齐国士兵冲到鲁国阵前,鲁军岿然不动,齐国军队冲不进去,就退了回来。齐桓公一看,这不行,攻击不能停啊,就命令再次击鼓,齐军向鲁军发动了第二次进攻。

可是鲁军这次依然毫无反应。齐军又撤了回来。齐桓公也很奇怪,鲁军这是怎么了,难道不想打仗?他们怎么不击鼓呢?可是自己这边的攻势还是要继续,就第三次击鼓。这回齐国的士兵们也学乖了,知道鲁军不会出击,所以象征性地冲了一下,挥动了几下兵器,就撤回来了。

曹刿一看齐军懒懒散散地在往后撤,就对鲁庄公说:“好了,可以击鼓了。”鲁庄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于是敲起战鼓,鲁军阵内鼓声大作。刚刚经历了齐军三次冲锋,鲁军的士兵心理都憋着一股劲呢,这一下全都释放了出来。鲁国的战士们,一个个如下山的猛虎一般,向着齐军猛冲过去。

齐军显然没有料到鲁军会趁着这个时机出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齐军阵脚大乱,慌慌张张地向后撤退。齐桓公没有办法,也只好跟着往后撤。

鲁庄公一看,自己居然把强大的齐国打败了,那个兴奋哪。他举起战旗高喊:“快追呀,别让齐侯跑了,咱们也得俘虏他们几个大夫,才能一雪乾时之耻!”

曹刿赶忙拦住要暴走的鲁庄公,说:“先别急着追击。”然后他下车看了看地上的车辙印,又登上车前的木板,向远处望望,才对鲁庄公说:“现在可以撒开追了。”

鲁国军队这才向前追击,打得齐军四散奔逃,狼狈不堪。

几乎所有的书上都是这样写的,不过我总觉得这当中有些地方让人疑惑。

按照史料记载,齐鲁长勺之战,是一场双方军队摆开阵势,在平原地区正面对决的一场会战。鲁国并不是依托工事火力点在那据垒防守,所以应该不存在齐国冲击鲁国阵地却冲不进去的问题。因为鲁国士兵并没有工事掩体可以遮蔽,所以即使齐军冲过来,他们站着不动,可是刀砍下来,矛扎进来,还是要死人的。所以齐国军队冲到鲁军阵前又撤回去,这也不可解释。鲁军不击鼓冲锋,那砍他们就是了,难道他们是钢筋铁骨?等鲁军死的人一多,他们的阵脚自然就乱了,齐军又不傻,干吗还退下去呢?

所以,对《左传》中那句“齐人三鼓”的理解,也就成了关键。

有一种意见认为,当时的战争,是士兵排成整齐的方阵,向前推进。每击鼓一次,就向前走一段距离,然后要停下来调整队列。等调整好了,再次击鼓,再往前走。一般来说,如果战争双方同时击鼓,那只要一通鼓或两通鼓,双方军队就可以交火了,然后就看谁能先把对方的阵形突破,谁就取胜了。这样,所谓的击鼓三次,其实只是代表一次进攻的三个阶段。

而长勺这一战,齐军先击鼓,但是鲁军没动,双方的军队并没有接触上。随后齐军第二次击鼓,齐国士兵们才走到了鲁军阵前,这个时候齐军的队列已经乱了,只好再击第三通鼓,来调整队形。就在齐军调整队形的时候,鲁国军队趁机发动攻击。齐军拖着沉重的兵器,走到鲁军阵前,就已经比较疲劳了,再加上队形不整,所以失败也是必然的。

笔者认为,这才是长勺之战的真相吧。鲁庄公引得胜之师回国,但是对于这一仗是怎么胜的,还是有点糊涂。他问曹刿:“为什么你不让我早点击鼓呢?打胜了又为什么不让我马上追击呢?”于是,就有了那段著名的“曹刿论战”:“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这意思是说,打仗凭的是勇气。击鼓可以激励勇气,第一次击鼓时,士兵们奋勇直前,可是第二次击鼓的时候,勇气就衰弱了,第三次击鼓,勇气干脆就没有了。这个时候我们的士气高涨,自然能够打败齐军。“一鼓作气”的成语,就是这么来的。

至于为什么不马上追击,曹刿的解释是这样的:“与大国作战,要多长个心眼。我看到他们的车辙印也乱了,旗子也七扭八歪了,才确定他们没有埋伏,所以这才放心让您追击。”

鲁庄公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曹刿真是个人才啊。于是重赏曹刿,任命他为大夫,从此曹刿也成了能吃肉的人。

长勺之战,以齐国的失败而告终。这一战虽然规模不大,但是却留下了不少谈资,也算是中国战争史上的一场著名战役了。它不仅留下了“一鼓作气”这个成语,还提醒了以后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们,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要想打胜仗,首先要取得国内人民的支持。要想取得国内人民的支持,就要修明政治、勤于政务。

史书记载,长勺之战过后,齐军并没有马上撤退回国。齐桓公又邀请宋国跟着他一起入侵鲁国,后来宋国军队在乘丘(今山东滋阳西北)被鲁国军队打败,齐桓公收拾不了鲁国,气得没办法,只好断了伐鲁的心思。而鲁国居然以一国之力,连续打败齐宋两个大国的进攻,可见春秋早期鲁国的实力也是足够强悍的。

齐桓公回到国内,觉得挺没面子的。想想管仲劝自己的话,还真是字字珠玑。看来还是要先积累实力啊!

于是齐桓公把国政全部委托给管仲,还称管仲为“仲父”,以表示尊重。为了抬高管仲的地位,齐桓公还下令,全国都不许直呼管仲的名“夷吾”,而是要用尊称“仲”。

管仲得到了齐桓公的充分信任,就在齐国改革内政,大展拳脚。齐国的腾飞,也就由此开始。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伐鲁失败,使得齐桓公热得发烫的大脑,开始冷静下来。他认识到,要想称霸诸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首先要把自己的国内治理好。

于是桓公虚心向管仲请教:“您说怎么才能把国家治理好呢?”

管仲说:“治理国家需要依靠先王定下的礼法,不过也要根据不同的情况作出变通。咱们的老祖宗太公,就是因俗变礼的典型。齐国地处东海之滨,土地没有中原肥沃,加上连年战乱,粮食产量上不去。这是个大问题。可是我们也有优势,虽然粮食产得少,可是却有渔盐之利。尤其是在海边引海水晒盐,几乎就和白捡的一样,而盐又是谁都缺不了的食品。所以当务之急就是稳定国内形势,让士农工商各安其位,不得随意变更身份。这样大家才能安心生产,增加我国的财富。”

齐桓公一琢磨,是这么个理儿,于是就对管仲说:“仲父,寡人就把国家托付给您了。您就甩开膀子大干,做什么我都支持。要是有谁不服您,您让他找我来。”

就这样,管仲在齐桓公的鼎力支持之下,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在行政方面,管仲把国都分成21个乡,其中6个乡专门从事工商业,与外国互通有无,把齐国出产的鱼、盐等物品拿到别国交换,换回齐国需要的粮食。这6个乡不需要服兵役,以便让他们安心从事工商。其他15个乡,叫做“士农之乡”,平时务农,农闲时节进行军事训练,有战事的时候组织起来,就是一支军队。而且这样还不至于引起别的大国的关注,避免与他们进行军备竞赛。

对于国都之外的“野”,也进行正规化管理。把广阔的“野”地分成五个部分,叫做“五属”,设立五属大夫,每人管一摊。这样,就把“野”也纳入了国家管理体系之中,保证了在野的农民能够持续稳定地向国家提供粮食赋税。

在军事方面,将15个士农之乡按照军事编制组织起来。以五家为一轨,设轨长一名,进行管理;十轨为一里,设有司一人进行管理;四里为一连,设连长一人;十连为一乡,设乡良人一名。与此相对应的是,每家出一个士兵,那么一轨就出五名士兵,组成一个伍;一里出五十名士兵,组成一个小戎;一连出两百名士兵,组成一个卒;一乡出两千名士兵,组成一个旅。每五个乡就能出一万名士兵,组成一个军。

齐国一共有15个士农之乡,能组成三个军。国君齐桓公亲自率领一军,国子和高子(前文说过,国、高是齐国的两个大族)各率一军,齐国的常备部队就达到了三万人的规模。

当时的生产力水平比较低,三万人已经是非常大的数目了。周天子也不过才有三万多人的军队。可是要打仗,仅仅有人数还不够,得给这些人装备上武器才行。管仲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让犯了罪的人用武器来赎罪。比如说,一个人犯的罪比较重,就让他交一套犀牛皮做的盔甲(犀牛皮十分坚韧,犀牛皮甲是皮甲中的极品。犀牛这种动物,在我国古代是比较常见的,当然现在只能到动物园去看了)。犯的罪比较轻,那交出一面盾牌就行了。有些小罪还可以用金属(当时主要是铜)、箭矢来抵罪。

那个时候犯罪,惩罚措施都是很不人道的,比如大部分国家都有“肉刑”,就是砍掉人的肢体器官这样的惩罚。管仲允许犯人交纳武器赎罪,就可以避免这些不人道的惩罚。对于一个人来说,与其缺胳膊少腿,还不如花点钱买件兵器交上去,省得落个残疾。这样一来,国家的弹药库很快就能满了,还不用增加军费开支,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不过这种制度显然不能推而广之,这不就等于鼓励有钱人犯罪吗?

管仲还提出赏功罚罪、改善社会风气等一系列措施,齐桓公都一一照办,一点也不打折扣。甚至有大臣来向齐桓公汇报工作,桓公都说:“我不管,去找仲父。”

有的人看管仲这么受国君信任,也不免眼热,就酸溜溜地说:“凡事都找仲父,大伙还以为咱们齐国没有国君,只有仲父呢。”齐桓公听说以后,也不生气,反而说:“凡事有仲父管着,我还乐得清闲自在呢。”

齐国的内政,在管仲的精心治理之下井井有条。士农之乡在不违背农时的时候进行训练,很快就具有了很强的战斗力,当然那个时候的士兵也好训练,又不需要他们掌握什么高科技武器,大概只要会站队列、听命令,能挥舞得动兵器也就差不多了。武器库呢,也因为犯罪的人不断用兵器抵罪,而变得满满当当的。商人们则把齐国的特产运到其他国家,获得丰厚的利润,还能换回齐国所需的一些战略资源。

没过两年,齐国就国富兵强、实力大增。在治理国内的同时,齐国对外则比较低调,没有和大国进行战争。但是,对于小国,齐桓公和管仲也没有手软。

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国,叫谭国,在今天的山东济南市附近。当年齐桓公还是公子小白的时候,逃难路过谭国。按照规矩,谭国应该以外国公子的礼节来招待小白。可是谭子(谭国为子爵,所以国君称谭子)认为,小白不过是个落魄公子罢了,还用得着那么用心地招待?好歹打发一下就得了。

从古至今,都不乏这样目光短浅的人,看到别人一时不得志,就看不起人家。这样的人最后往往会吃大亏,这位谭子也是一样。

问题是当年的小白不得志,你看不起他也就算了。可是等到小白都即位当国君了,你还不抓紧时间修补关系,却非要在那里托大,那就很不聪明了。谭子就是这样,齐国这样的大国,新君即位,他竟然既不来朝见,也不派人来致贺词,俨然没有把齐桓公放在眼里。作为一个没有什么依靠的小国,这样的做法,不是自己找死吗?齐桓公要是没点表示,那倒真是怪事了。

公元前684年冬,齐国讨伐谭国,一举攻破谭国国都。自以为是的谭子被赶得没处躲没处藏,只好跑到了有同盟关系的莒国。于是,大周版图上的一个诸侯国,就这样消失了。

也许是谭国实在太小了,这次被灭国居然都没有引起其他诸侯的反应。不仅没人同情他们,反而有些人幸灾乐祸地认为谭国这是罪有应得。看来小国的外交还真是一门艺术,尤其是在面对大国的时候。谭国绝对是一个反面教材。

为了能够及时掌握国外的情报信息,管仲还充分利用商人走南闯北的优势,选出80个善于交际、油嘴滑舌的商人,让他们到各国去游说。同时用金银财宝,大量结交各国的重要人物,以获取国外情报。事实证明,金钱外交的效果是非常令人满意的。

眼看着自己的国家越来越强大,齐桓公也很有成就感。随着手头资源的增多,小白对于称霸诸侯的热衷,又一次次地表现出来了。不过有了在鲁国失败的教训,小白也变乖了许多,凡事都要问过管仲之后,才敢去做。

于是小白一到心血来潮的时候,就去问管仲:“仲父,你看我称霸中原的日子,是不是已经到了?”

可是管仲每次都说:“时机还不成熟,国君你还要耐心等待啊。”

小白这个急啊,总是时机不到,这时机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呢?

让齐桓公想不到的是,两件看似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却成为他称霸的绝好契机。这两件事,一件是宋国发生内乱,另一件是新天子登基。那这两件事和齐桓公的称霸,又有什么关系呢?还是先让我们看看这两件事的始末吧。公元前684年,宋国在乘丘败给鲁国。转过年来,公元前683年夏天,为了报仇,宋国又向鲁国发动了战争。

从实力上来说,宋国和鲁国是半斤对八两,谁也不比谁强。两国的军队在鄑相遇,宋国按照军礼的传统,准备摆开阵势,和鲁国正面决战。可是鲁国却很没有风度地趁着宋军阵形未整的时候发动攻击,于是宋国大败。

估计宋国败得很不服气,这明明是鲁国不按规矩出牌嘛。亏得鲁国还号称周礼的传承者呢,怎么连“阵而后战(先摆好阵势再作战)”的道理都不懂?这不就等于打拳击的时候你上脚踢了,这样赢了能算数吗?

其实宋国人可能忽视了这样一个真理: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消灭敌人保存自己,就是最重要的规矩。宋国在这个问题上无疑是死板了一些,而这种死板,我们在后面的章节中,还会再次看到。

当然,作为“礼仪之邦”的鲁国,都开始用这种方式来打仗,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春秋时期的“礼崩乐坏”真的已经形成一种趋势了。

要说春秋时期的国家关系,也很有意思,比如这次,宋国和鲁国刚刚打完这一仗,这一年的秋天,宋国就发生了大洪水。鲁庄公赶紧派人去宋国问候:“老天降灾给宋国,大雨淹了庄稼,我来向国君您表示慰问。”

宋闵公答谢说:“这是因为我不敬上天,所以老天才惩罚我的。烦劳贵国国君惦记,我实在是担当不起啊。”

你看,两边刚刚大打出手,现在又是一副相互关心、相互爱护的样子,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要是按照后世的思路,鲁国不趁这机会打宋国一顿,就算是够仁义了。春秋时的国家关系,往往体现出这种特点:有时候也许因为点小事,两个国家就兵戎相见了。可是打起来快,和好也快。就像我们现在的好哥们打架,打完了,喝顿酒,一切不愉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先不说鲁宋两国的关系如何,单说宋国国内。在宋鲁乘丘之战中,鲁庄公用箭射中了宋国大夫南宫长万。南宫长万本是宋国数一数二的勇士,可是再勇也受不了远距离精确打击,于是就掉下了战车,被鲁国军队俘虏了。

战争结束之后,鲁国就把俘虏都放回宋国,这之中自然也包括南宫长万。《左传》记载,宋闵公见到南宫长万回来了,就和南宫长万开玩笑说:“以前你多勇猛,那简直是我的偶像啊。现在你战败回来了,在我心中的地位可是一落千丈啊,以后我可不尊敬你了。”

笔者认为,宋闵公说这样的话,很可能没有什么恶意,但实际效果却很不像是在开玩笑,倒像是在嘲笑南宫长万的窝囊。也是,俗话说,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宋闵公给南宫长万揭短,这怎么说都不太厚道。那个时候的人又都比较有血性,遭了这样的侮辱,南宫长万能甘心吗?

司马迁也觉得这不像个笑话,所以在《史记》中就写成宋闵公和南宫长万吵架,一怒之下把南宫长万的这点臭事给抖出来了。

反正不管实际情况到底如何,宋闵公的这句话给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这是没有争议的。公元前682年秋天,南宫长万就因为这样一句话,把宋闵公给杀了。杀宋闵公的时候,捎带手把太宰华父督也给杀了。我们前面说过华父督杀害孔子的老祖宗孔父嘉以及杀宋殇公的事情。那是公元前710年的事了,算起来,华父督在宋国执政已经有29年之久了,现在被南宫长万杀了,这也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吧。

杀了宋闵公,南宫长万就立了公子子游为国君,子游是宋闵公的堂兄弟。

南宫长万为了保住自己政变的果实,就到处铲除异己。宋闵公的亲弟弟公子御说,逃到了亳(今河南商丘市北),其他诸公子逃到了萧地(今安徽萧县)。萧地的大夫叫萧叔大心,是一个忠臣。他为了平息这场内乱,就联络了宋国几代国君的子孙,又从曹国借了一支部队,攻打南宫长万。

南宫长万空有一身蛮力,却有勇无谋。只靠血气之勇打仗,是很难取胜的。南宫家的军队在萧叔大心的猛攻之下,很快就败退下来。南宫长万的弟弟南宫牛被杀,刚刚当上国君的公子子游也被杀死。萧叔大心等人就立公子御说为国君,是为宋桓公。南宫长万逃亡到陈国。

要说这个南宫长万也真是个勇士,他逃跑的时候,找了一辆车拉上自己的母亲一块跑,却没有找到驾车的马。于是南宫长万就自己拉着车跑,只用了一天就到了陈国。有人算了一下,从宋国到陈国,怎么也有200多里地。看来近代黄包车的祖先,可以从这里开始算起了。

宋桓公即位后,向陈国要求将南宫长万引渡回国。这种弑君的恶人,基本上在哪个国家都不受欢迎,再加上宋国还向陈国的主政大夫行贿,所以等待南宫长万的,只有死亡的命运。

不过南宫长万力大无穷、勇猛无比,不好抓。陈国人就请他喝酒,在酒宴上,让一群美女频频向他敬酒。南宫长万真不愧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代表,很快就喝得酩酊大醉。陈国人把他用犀牛皮包裹起来,送回了宋国。我们说过,犀牛皮可以说是最结实、最坚韧的皮革了,用犀牛皮包着南宫长万,就是怕他挣脱束缚逃跑。

等把南宫长万送到宋国,他的手脚已经从包裹他的犀牛皮中挣脱出来了,可见其力量之大。

宋国人把他醢了。醢是指把人剁成肉酱,再腌制起来。传说周文王长子伯邑考,就是被商纣王醢了。这也是一种野蛮的风俗。

公子御说虽然登上了国君宝座,可是并没有得到其他诸侯的承认,尤其是没有周天子的认可,还是一个非法政权。

最近这几年,齐国、宋国相继闹了国君被杀的大乱子,那周天子在干什么,怎么不闻不问呢?

答案很简单,忙着交接班呢。就在宋国内乱这一年,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周庄王(周庄王是周桓王的儿子)崩了。天子死叫“崩”,诸侯死叫“薨”,士大夫死叫“不禄”。后来的皇帝死亡,都叫“驾崩”,就是从这儿来的。

天子被崩回天上去了,那就得再立一个天子。周庄王的儿子继位,是为周僖王(《史记》等史籍中称“周釐王”,“釐”和“僖”两个字似乎是通用的)。

新天子登基,天下诸侯都跟没这事一样,该干吗还干吗,根本不管你那套。周僖王即位多少日子了,也没见着一个诸侯国来给先王吊丧,同样也没有人来向他朝贺。

周僖王这个郁闷啊,心想难道我们周家天下真的就到了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地步了吗?宋国内乱、新天子登基,这两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传到了管仲的耳朵里,就变得有关联了。管仲兴高采烈地进宫,找到齐桓公,对他说:“国君啊,天大的喜事,您称霸中原的机会终于到了!”正在和嫔妃们玩捉迷藏的齐桓公,一听到“称霸中原”四个字,立刻高兴得蹦了起来,说:“仲父,您快说说,是什么机会。”管仲扳着指头说:“这一呢,是周庄王去世,新天子刚刚登基;二呢,则是宋国内乱刚刚平息,新君御说的地位还没有得到承认!”刚说到这,齐桓公就急不可待地把管仲给打断了:“这算什么机会?这两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管仲说:“这正是您取威定霸的好时机啊。要当霸主,不是咱们军队多、想打谁打谁就行的。现在天下混乱,天子没有威信,诸侯们也不团结,四周的夷狄隔三差五地就来侵扰中原。所以我们就用‘尊王攘夷’的口号,来团结中原诸侯,共同对付外面的蛮夷,这就很容易得到天下诸侯的认可。而新天子登基,正是我们献殷勤的好时机。我们可以请求天子,让他授予我们全权,去处理宋国的国君地位问题。这样我们就有了号令天下的资本了。”

齐桓公一想,是这么个理儿。那就赶紧着派人到洛邑去朝见天子吧。估计那位天下共主登基,也没有几个诸侯答理他,现在正寂寞着呢。我们派人过去,还不得把他高兴出毛病来!

齐桓公的称霸之路,就从这里开始了。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桓公霸业初开始

公元前681年开春,齐桓公按照管仲的建议,派人到洛邑,去给那位新登基的周僖王祝贺。

周僖王就是那个自尊心极强却又在郑国栽了大跟头的周桓王的孙子。自从周桓王在繻葛被郑庄公结结实实地教训了一顿之后,大周朝的龙子龙孙们,是再也牛气不起来了。与之相对应的,就是诸侯们也更加瞧不起这个王室了。

新天子即位这么大的事,天下诸侯都跟不知道一样,谁也不来祝贺。周僖王的登基大典,真可称得上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周僖王不禁心生怨恨,你们这些诸侯也太不给面子了吧?就算是走走形式,你们也得派个人过来问一下啊。

所以我们可想而知,当齐国的使者带着价值不菲的礼物来向天子朝贺的时候,周僖王被感动得呀,鼻涕眼泪直流。齐侯啊,你真是太可爱了,是你,让我这个天子,又有了天下共主的感觉。我得怎么感谢你才好啊!

周僖王热情地接待了齐国使臣,笑话,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朝觐的诸侯,哪能让人家寒心呢?

有了周僖王的这份热情,齐国使者也就不再隐瞒自己的来意:一是代表齐侯祝贺新天子登基,二是希望天子振作朝纲,重新树立起自己的威望,以平息各种混乱。而齐侯,则愿意帮着天子维护秩序。那么第一件事,就是要得到天子的许可,由齐国牵头,组织诸侯会盟,解决宋国国君的地位问题。

周僖王对于谁来当宋国的国君,那是一点也不在意的。不过恢复天子的威望,这可马虎不得。既然齐侯这么主动地为天子分忧,那这召开会盟、确定宋国国君地位的事情,就由你齐侯去办吧。

使者回到齐国,向齐桓公如实禀报。齐桓公和管仲大喜,这等于周僖王把处置诸侯的全权,都交给自己了。咱们还不甩开膀子大干哪!

齐国就以天子的名义,向各诸侯国派出信使,让各国的国君在这一年(也就是公元前681年)3月,在北杏(今山东东阿境内)举行国际会议,以确定宋国的国君地位。什么宋国、鲁国、郑国、卫国等,一律都要到会。这可是天子的命令,谁也不许不听啊。

可是到了会盟的日子,齐桓公却傻了眼:通知了十几个诸侯,来参加的却只有宋国、陈国、蔡国、邾国这四个国家。其中除了宋国还算是个大国之外,陈、蔡、邾都是没有什么影响力的小国。看来,那些大国是根本没把齐桓公放在眼里啊。你小白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呢?你也不找面镜子照照,这G20峰会,也是你能组织就组织得起来的?想召集我们开会,做梦去吧。至于什么天子的命令,现在谁还拿这个当回事。

齐桓公一看,这不像话啊,就这么几个国家,还能组织得起来什么国际会议吗?要不咱们会议延期,再等等那些个国家。管仲说:“国君,要想称霸天下就要讲诚信。那些个诸侯不来参加会盟,错在他们;可是咱们要是延期举行会议,那就是咱们自己不讲信誉,错就在咱们了。何况古人说‘三人成众’,现在来了四个国家,再加上咱们自己,就是五国了。五个国家,您就别嫌少了。这个会,还是要按期召开的。”

齐桓公说,那就开会吧,咱们带多少战车过去?管仲说,您是去开会的,又不是去打仗,带着战车干吗?咱不坐坦克,咱们坐着凯迪拉克去就行了。其他四个国家的国君,都坐着战车,带着军队到了北杏,一个个谁也不服谁的样子。虽说这国家有大有小,可是面子上可不能输。

各个国家不同型号的坦克、装甲车齐聚北杏,这时四国元首才看到,东道主齐侯却坐着小轿车来了,身后一辆战车也没有。四国元首面面相觑,忽然都觉得怪不好意思了。你看,人家齐侯是一片好心,倒是咱们把人家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算了,装甲车坦克什么的,都开回去,开个会用得着带这些玩意儿吗?

就这样,会议还没开始,齐桓公的高风亮节,就让另外四个诸侯心生敬佩。

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会议的第一个议题,就是确定宋国国君的法律地位。宋国国君御说,刚刚坐稳了国君的位子,这次听说天子要承认自己的地位,当然就很积极地过来了。

会上,齐桓公拿出了天子的诏令,承认御说为宋国的法定国君。陈、蔡、邾三国也都表示没有异议。于是御说就正式成为宋国的君主,是为宋桓公。

第一个议题圆满解决,接下来是第二个议题,就是为了尊奉王室,使诸侯之间互相帮助,打退周边蛮夷戎狄等少数民族部落的侵扰,需要确立一个诸侯的领头人,也就是盟主,来主持各种事务。有了领头人,“尊王攘夷”的大业才能顺利进行。这个诸侯领头人,由谁来当比较好呢?

宋、陈、蔡、邾四国的国君,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会议是齐国主持召开的,要是让别人来当诸侯领袖,齐侯那不是白忙活吗?

可是要真把齐桓公推上盟主宝座,宋桓公第一个就不乐意。我们宋国可是公爵,在列国诸侯之中是最高的,不比齐国这个侯爵尊贵?有我在,凭什么让齐侯当盟主?

陈、蔡、邾三个小国当然是不会痴心妄想地以为自己还能当这个盟主的,可是在齐宋之间选一个,也确实让他们为难。齐侯是召集人,又得到了天子的认可,但是爵位确实没有宋国高。宋国爵位比较高,可是它现在的国君还是齐侯给他定下来的。这个选择题太难做了。

最后还是陈国的国君陈宣公,年龄比较大,见的世面也多,站出来说话了:“本次会盟,是齐侯召集起来的,这功劳自然是齐侯的。而且齐侯也是得到了天子的授权,论起爵位高低,再高能高过天子去?依我说,咱们就一致推举齐侯当这个盟主,带着大伙尊奉王室,抵御蛮夷的侵扰,怎么样?”

蔡、邾两个小国的国君,立刻举双手赞成。本来嘛,宋国自己刚刚闹完内乱,还想当盟主,谁服气?还是选齐侯吧。

宋桓公心里虽然不服,可是大家都推举齐侯,他也不能拧着大伙啊,干脆也表态支持吧。

齐桓公一看,大家都支持自己当这个盟主,推辞了几句,就正式就任盟主一职。这样,从法律意义上说,齐桓公就已经算是诸侯霸主了,只是没几个国家承认罢了。

会盟的第一天虽然不怎么露脸,不过好歹也算顺利。齐桓公也知道,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以后要做的工作还很多,指望凭借一次会议就确定自己的霸主地位,那也不现实。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会议,还是出了纰漏。原来宋桓公回到宾馆里面,怎么想都觉得不服气。我堂堂大商之后裔,周天子册封的公爵,居然要屈居你齐国之下,这口气让我怎么咽得下去?

反正我这国君的地位也给我定下来了,我还待在这里有什么意思?于是宋桓公趁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带着自己的人偷偷溜回去了。

第二天,大家凑在一起开会,齐桓公本来就对到会国家太少感到非常不满,这次一看,又少了一个,五国变成了四国。齐桓公大怒。好你个御说,你的国君位子是我给你定下来的,你却跟我玩不辞而别,这也太不厚道了,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吗?老子手上也有坦克装甲车。

齐桓公会也不想开了,就想马上回国,调集军队进攻宋国。管仲赶紧把他劝下来:“国君,现在脑子可不能发热,咱们的当务之急不是打宋国,而是要由近到远,以不服王命为理由,挨个收拾那些不听话的诸侯。”

齐桓公冷静下来,强忍住心中的怒火,问管仲:“那先打哪个诸侯呢?”

管仲说:“鲁国干涉您继承君位,和我们有仇。现在我们有王命在手,正好可以借机修理鲁国。而且鲁国是个大国,有示范作用。假如我们把鲁国打服了,那还怕其他的小国不服吗?”

本来齐桓公就极为讨厌鲁国,现在管仲这么一说,他也觉得先打鲁国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诸侯大会第二天的议题,就是教训不服从王命的诸侯,比如说鲁国。

齐桓公说:“鲁、卫等国自恃为大国,不服王命,居然敢不来参加会盟,我们要联合起来去讨伐它们。”

陈、蔡、邾三国国君都说:“好,我们听从盟主的指挥。”反正是小国嘛,跟着大国走就是了。

齐桓公还是忘不了宋桓公的不辞而别,又说:“宋国国君居然敢中途退席,也不能轻饶了他。我会去向天子请示,合适的时机去讨伐宋国。但是犯罪情节有轻有重,咱们还是要先收拾那些不来开会的,再收拾中途退场的。我计划今年6月就集合各国军队向鲁国问罪,诸位看怎么样?”

那三个小国当然是没有异议了,于是北杏会盟至此结束,各国国君回国,准备调集军队讨伐鲁国。

这就是齐桓公“九合诸侯”中的第一次。俗话说“万事开头难”,这当霸主也是一样。第一次诸侯会盟,大部分国家都没给齐桓公面子,到会的诸侯连一半都没有,而且宋国还半截跑了。那些大国不禁幸灾乐祸:你小白不是能张罗事情吗?就这么点本事啊。给陈、蔡、邾这三个小国当霸主,这霸业也太辉煌了!

说实在的,齐桓公是很尴尬的。要不是有管仲在一边劝着,齐桓公早就发作了。给陈、蔡、邾这三个小国当霸主,还不如不当呢。不过万丈高楼平地起,这一次尴尬的北杏会盟,却是齐桓公辉煌霸业的开端。

当然路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齐桓公眼前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制伏鲁国。要是连自己身边的国家都不服气,那还谈什么称霸诸侯。三年前长勺的惨败,阴影还没有散去,齐桓公这次伐鲁之战,能取得成功吗?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恐怖分子露头

北杏会盟,大国集体看齐桓公的哈哈笑,除了宋国,谁也不来掺和。就是参加会议的宋国,开了半截会还跑了。这些国家也是散漫惯了,也不想想齐桓公的背后,可是周天子的大义名分在那摆着,你不给齐桓公面子,那就是不给周天子面子,这违背王命的罪过可是不小。

这样,齐桓公就有了讨伐不听话的诸侯的理由:你们敢不听天子的话,天子命令我来打你,你不服气?于是按照既定计划,召集了陈、蔡、邾三国的军队,一起向鲁国进发。其实,这三个小国能有多少实力,只不过是齐桓公拉过来凑数的而已,顺便也壮壮声势。

公元前681年6月,齐桓公率领四国联军,进攻鲁国的附庸小国遂国(在今天山东省宁阳县与肥城县交界处)。像这种小国,全国的人口总数还没有齐国的军队多呢,怎么能抵挡齐桓公的大军?很快就亡国了。

灭了遂国之后,齐桓公准备趁势一举攻进鲁国,以报三年前败于长勺之仇。管仲说:“上次打鲁国,败就败在咱们师出无名。这次不同了,鲁国不听天子命令,不来参加会盟,这是鲁国自己做得不对。咱们这是替天子来征讨它的,所以要先礼后兵,可以先派使者给鲁侯送信,对他讲讲大道理,再联系鲁侯的母亲,也就是您的姐姐,让她出面劝劝鲁侯。如果鲁侯执意要与我们为敌,那再动刀兵也不为晚。”于是,齐桓公就向鲁国派出了信使。

遂国灭亡的消息传到曲阜,鲁庄公也生气了。这个小白怎么这么烦人,刚消停几年,又来打我们了,难道忘了上次在长勺是怎么败的了?

鲁国的执政大夫施伯说:“上次长勺一战,是齐国侵略我们,师出无名。可是经过这三年整顿,齐国已经国富兵强,我们恐怕不是对手。再说,这次是我们不遵从王命在先,错在我们。我觉得不宜与齐国硬碰,不如遣使讲和,省得落下抗拒王师的罪名。”

长勺之战的功臣曹刿,也主张和齐国讲和。恰好这个时候,文姜也得到了齐桓公的书信,劝鲁庄公和齐国讲和。鲁庄公权衡利害关系之后,明白这一仗实在打不得,所以决定顺坡下驴,和齐国和好。他也给齐桓公写了一封信,同意讲和,但是要求齐国先退兵,给鲁国留点面子,然后在这一年的冬天,两国元首到柯地(是齐国的地名,在今山东省阳谷县阿城镇)进行谈判。

齐桓公松了一口气,看来鲁侯还是很识时务的嘛,于是就回去做会盟的准备工作去了。

返回来再说鲁国。鲁国有一个大夫叫曹沫,作战十分英勇,就是脑子不太灵光,属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那种。曹沫曾经率军与齐国作战,可惜指挥不当,连着吃了三次败仗。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是常打败仗毕竟是不怎么光彩,让曹沫在国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这次听说国君要去和齐侯谈判,曹沫就自告奋勇要跟着鲁庄公一起去。

鲁庄公对曹沫说:“我也不是想揭你的短,可是你确实在齐国人面前栽了几次跟头。我怕你去了,被齐国人笑话。你这人脾气又暴躁,人家笑话你,你就容易生气。你一想不开,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实在是不合适。”

曹沫说:“我还至于那么小心眼吧!这次去,就是告诉齐国,我们鲁国不是好欺负的,别看我败给过他们几次,可是我并不怕他们。如果有机会,我也想顺便洗刷我以前的耻辱。”

鲁庄公一听,怎么着,你还想弄出点什么幺蛾子?忙说:“你打算怎么着?国家大事,可不许你胡闹啊。”

曹沫说:“我哪能胡闹呢?到时候您就该干吗干吗,别管我,我自有计划。”

鲁庄公一想,反正这次也是割地赔款去的,又不是什么好事,带着谁不是带呀。曹沫要是愿意跟着,那就带他去呗。到了会盟这一天,鲁庄公带着曹沫,到了柯地。齐桓公已经在这里搭起了会盟用的高台,只等着鲁庄公到来了。那个时候,国与国之间结盟,都要昭告天地,谁违背盟约,就要受到老天的惩罚。所以需要建立会盟台,作用是两国(或者多国)国君一起在这里祭祀天地、起誓发愿。

鲁庄公来到会盟台下,会盟台下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站的都是齐国士兵,那真叫刀枪如林、盔明甲亮。这杀气腾腾的场面,让鲁庄公不禁打了个寒战。

曹沫倒是全然不惧,斜挎着短剑,扶着鲁庄公径直走向会盟台。台下是齐国大夫东郭牙在看门,拦住曹沫和鲁庄公说:“此次会盟,只许一君一臣登台,而且不许携带兵器。”

两边的士兵就要过去拦阻曹沫,要他卸下兵器。曹沫把眼一瞪,大踏步就往台上走,两边的士兵谁也拦不住。东郭牙一看,这位怎么这么猛啊。

就这样,曹沫带着剑,和鲁庄公一块上了会盟台。与齐桓公寒暄过后,会盟的程序正式开始。

在双方同意结盟之后,有一个重要的步骤,就是歃血为盟、昭告天地。歃血就是把牲畜的血涂在嘴唇上,以表示诚意,昭告天地的意思就是要让老天作证,谁要是违背誓言,老天就会惩罚他。这个仪式后来逐渐演变成了喝血酒什么的,用的血也由牲畜的血渐渐往人血方向发展,仪式是越来越吓人,可是效果越来越差,人们渐渐地都不拿发誓当回事了。不过在春秋的时候,人们还是比较相信歃血这个仪式的。

就在左右侍从把盛血的铜盘端上来的当口,曹沫突然一下子蹿了起来,左手一把抓住齐桓公的衣袖,右手则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短剑,对着齐桓公怒目而视。

管仲一看,这架势不对啊,鲁国这个大夫是要玩人体炸弹哪。于是管仲赶快过来,用身体护住齐桓公,大声质问曹沫:“大夫,你这是要干什么?咱们可都是大国,玩恐怖主义,说出去要被人笑话的。”

曹沫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们的国君:你们齐国屡次欺负我们鲁国,害得我们割地赔款。现在,你们齐国把边境都推到我们鲁国的都城下面了。要是哪一天我们的都城城墙倒了,都能压着你们的国境,你们不觉得逼人太甚了吗?”

管仲知道,现在不是和这个家伙讲道理的时候,要紧的是先把他安抚住,就问:“那大夫您打算怎么样呢?”

曹沫气呼呼地说:“怎么样?就是要你们把侵占我们鲁国的土地都还回来,这样我保证不伤害齐侯,而且以后我们鲁国就承认齐侯的霸主地位。”

管仲知道,现在这个状态,无论曹沫提什么要求,你都得答应,否则齐桓公的小命就完了。管仲就对已经吓傻了的齐桓公说:“主公,您还不快答应曹大夫?”

齐桓公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说:“好好,我都答应,只要您不舞刀动枪的,咱们万事好商量。”他也想先把曹沫唬住,然后再慢慢想办法。

别看曹沫一副大脑容量不足的样子,可是关键时刻,还是会动一些心眼的。他说:“光是口头答应可不行,你得和我们的国君歃血为盟,把这个事情定下来,要不我就不松手。”

说着话,曹沫让侍者把盛血的铜盘拿过来,让齐桓公和鲁庄公挨个歃血。鲁庄公也被吓了个够戗,因为曹沫事先也没跟他打招呼。现在曹沫的所作所为,可是凶险万分的。要是曹沫脑袋一热伤着齐桓公,那鲁庄公这君臣二人是无论如何也别打算活着回国了。

当然,在自己的性命还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时候,齐桓公也顾不上琢磨鲁侯了。齐、鲁两国国君,当面签字画押、歃血盟誓,约定齐国将以前侵占鲁国的土地尽数归还,两国结为盟友,永不打仗。

盟誓完了,齐桓公说:“曹大夫,这回您可以放手了吧?”曹沫说:“不行,光是国君盟誓,我还是不放心,我得和管仲也歃血才行。”齐桓公说:“曹大夫你还信不过寡人吗,我堂堂一个国君,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不要和仲父再发誓了,我保证退回你们鲁国的土地就是了。”

曹沫想了想,反正他们要是真想反悔,那我和多少人发誓,效果都一样,还不如就信了齐侯吧。于是曹沫左手松开齐桓公的衣袖,右手把短剑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就下了会盟台。

第一天的会盟就这样结束了。鲁庄公早就被搅得一脑子糨糊了,自己本来是打算割地赔款来的,没想到不仅没有割地,反而把以前丢的土地都要回来了。鲁庄公梦游般回到了宾馆,然后对曹沫自然是大加封赏。

齐桓公这边可是郁闷得不得了,齐国的大夫们,像什么东郭牙、王子成父,都纷纷要求扣押鲁侯,尤其是要抓住那个曹沫,这个小子也太臭屁了,劫持了国君之后还敢装酷,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至于那个归还土地的誓言,谁会遵守?2000年后的法律都规定了,在生命受到威胁之下签字画押是无效的。齐桓公自己也是越想越气,北杏会盟就够尴尬的了,可是这次的柯地会盟,自己都被恐怖分子劫持了,这面子往哪摆?

还是管仲的眼光长远,他劝齐桓公,也劝各位大夫,说:“国君已经答应了鲁国的要求,还歃血盟誓了。这样我们要是报复鲁侯和曹沫,不就等于告诉天下人,我们不讲信用吗?所以不仅不能扣押鲁侯,还要按照约定,退回鲁国的土地。这样,不仅鲁国会感谢我们,天下诸侯也会赞赏我们。国君,您要想让诸侯服气,什么最重要?诚信啊!”

齐桓公生气归生气,不过自从长勺之战以后,他有一个原则,就是凡事都听管仲的。只要管仲说这件事不能做,他就是自己再怎么想,都不去做。这次也不例外,最终齐桓公还是忍了下来,第二天和鲁庄公饮酒话别,以礼相待。不仅没有报复曹沫这个恐怖分子,而且马上归还了鲁国的土地。鲁庄公一看,齐侯还真是一言九鼎啊,没说的,以后小弟就跟着你混了。

齐鲁结盟,对于齐桓公来说,东边这块地方就算是平趟了。中原这块地方的诸侯们,听说了齐桓公讲信用的事迹之后,也是感动得不得了。马上就有卫国和曹国来投靠齐桓公,先是承认了自己不遵王命、不来参加北杏会盟的罪责,然后表示要跟着齐桓公混,以后你让我们教训谁我们就教训谁。

齐桓公没想到自己被劫持这件挺没面子的事,反倒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看来仲父说的没错,要想服人,就得讲诚信。而那个用恐怖手段劫持齐桓公的曹沫,也从此青史留名,成了刺客这个行业的开山鼻祖。

不过,关于曹沫还是有很多说不清的话题。如果我们拿《史记》和《左传》这两部最重要的史籍对比来看,就会发现,中没有记载曹沫这个人,《史《左传》而记》中有曹沫却没有曹刿。有人就说,曹沫和曹刿其实是同一个人,只是在故事流传的过程中,人们把名字记混了。《史记》和《左传》对他的事迹关注的重点不一样,所以两个人的性格、做派才会有这么大的差异。

可是如果曹沫和曹刿真是一个人的话,那前后反差也太大了。曹刿俨然一个智者的形象,而曹沫纯属一个愣头青。况且刺客这个行业大量出现是在战国时期,春秋早期还不流行用恐怖主义解决问题。所以也有些学者认为,曹沫不过是战国时人假借着曹刿的名头编造出来的一个形象罢了,大概是为了给那些当刺客的树立一个榜样,起到激励作用。事实到底如何,由于时代久远,恐怕是很难考证清楚了。在笔者看来,曹刿和曹沫两个人的故事都很精彩,在感情上实在不忍心说哪一个是真的哪一个是假的。或许大多数读者也像我一样,希望这两个人物及他们的故事都是真实的吧。

一个突发的恐怖主义事件,却使齐桓公重诚信的名头响彻了天下。鲁国、卫国这些原来不服气的国家,也都被收服了。那下一步,就是要收拾那个开会半截开小差的宋国了。

宋国会不会服气呢?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白捡了个大名嘴

齐桓公在柯地被曹沫劫持,表面看起来是大大地丢了次人,吃了大亏,可是实际上,却把齐桓公重承诺讲信用的名声传播出去了。不仅东方的鲁国对齐桓公心服口服,卫国、曹国这两个中原诸侯也向齐桓公投诚了。曹国和陈国还答应派出军队跟着齐桓公一起去讨伐不听从王命(当然主要是不听从齐桓公的命令)的宋国。

前面我们讲过郑庄公为了收服宋国,费了不少的力气,最后还是因为宋国发生内乱,亲郑派上台,郑庄公才彻底制伏了这个老古董国家。宋国人虽然是亡国之后,但是性格倔犟,从来不肯轻易服输。面对这样一个诸侯国,齐桓公也不敢掉以轻心,命令管仲带领一支部队先出发,去和曹、陈两国的军队会合,作为前锋。而齐桓公则亲自率领主力部队,随后开进,约定到宋都睢阳附近之后,大军合为一处,攻打宋国。

管仲得到命令之后,不敢耽搁,马上率领部队出征。刚刚离开齐国没有多远,就遇到了一个奇人。

这个人叫宁戚,是卫国的野人(关于“野人”的定义,前面已经讲过,不再赘述)。他看到管仲的军队过来了,就牵着一头牛在军队周围晃悠。管仲见到这人穿得破破烂烂的,像从穷乡僻壤出来的,可是见到军队却一点也不怕,应该是见过世面的,就派个小官去给宁戚送些好吃好喝的。

宁戚也不客气,拿过来就吃,吃完了一抹嘴,对管仲派来的人说:“我想见见你们的仲父。”

来人当然不能答应,开玩笑呢,仲父率军出征,重任在身,怎么能等着见你呢?人家的车早已经开到前面去了。宁戚倒也潇洒,就对这个小官说:“我有一句话,你替我告诉管仲:‘浩浩白水。’没了。”说完,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往地上一坐,谁也不理了。小官追上管仲的车,告诉管仲说:“仲父,那个乡巴佬让我跟您说:‘浩浩白水’,还说让您去见他,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管仲闻听,也是一愣,这“浩浩白水”是什么意思?现在自己公务在身,哪有闲工夫去猜谜语!

猛然间,管仲想起了一首诗:“浩浩白水,鲦鲦之鱼,君来召我,我将安居?”原来如此!管仲恍然大悟,立刻让手下人去把宁戚请过来。

原来,宁戚是借《白水》这首诗,来表达自己出仕的心愿。这首诗的意思就是说,别看我现在隐居在乡间,那不是我的本意,而是因为没有遇到识货的明主。要是真有慧眼识英才的看上我了,我干吗还隐居啊?

管仲和宁戚一聊,才发现这个野人还真不是个简单人物,说起天下大事来头头是道,极有见识。这样的人才可不能错过,一定要推荐给国君,重用才行。

于是管仲就留下一封信给宁戚,告诉他说:“这封信是我写给齐侯的推荐信,您就在这里等着,用不了几天齐侯的大队人马就赶到了。到时候您把信交给齐侯,他一定会重用您的。”宁戚就把管仲的信收下了。

管仲还要按期和曹、陈两国的军队去会合,所以也就不多耽搁,留下宁戚,大军继续前进。宁戚就在老地方等着齐桓公的大队人马。

没过几天,齐桓公果然带着大军来到了。宁戚还是穿着一身破烂衣裳,牵着一头牛在齐桓公的军队旁边晃悠。等齐桓公的车驾走近了,宁戚就敲着牛角唱歌:

“南山灿,白石烂,中有鲤鱼长尺半。生不逢尧与舜禅,短褐单衣才至轩。从昏饮牛至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齐桓公一听,怎么在这荒郊野外还有人在讽刺时政啊?就让人把宁戚给叫过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宁戚老老实实回答道:“小人名叫宁戚,是卫国野人。”

齐桓公琢磨了一下,好像当代名人当中没有一个叫宁戚的,就问道:“你一个山野村夫,怎么敢讽刺时政啊?”宁戚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说:“我哪里讽刺时政了?”齐桓公说:“当今天子圣明,我又身为霸主率领诸侯侍奉天子,天下诸侯和睦融洽如一家,百姓安居乐业。就算是尧舜之时,也不过如此吧?你说什么‘生不逢尧与舜禅’,还说‘长夜漫漫何时旦’,尧舜那时候什么样,你见过吗?这不是讽刺时政又是什么?”宁戚听了齐桓公的话,哈哈大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齐桓公很奇怪,问道:“你笑什么?”

宁戚不紧不慢地说:“我笑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不说别的,就你说的身为霸主率领诸侯,就够我笑的了。你前些日子在北杏召集诸侯开会,到会的可有一半?就这样还敢自比尧舜?我虽然没什么文化,可是也听人说过,尧舜之时,天子贤明,没有私心,尧让位给舜,舜又让位给禹,所以天下人不仅服从他们,而且人人都有谦让之心。可是你看看你自己,就是这个国君之位,还是你杀了自己的哥哥得来的,你还有什么资格说大话?”

这一下可把齐桓公的火气彻底激上来了,他勃然大怒,向左右的武士喊道:“把这个臭放牛的给我拖出去砍了!”

武士们把宁戚五花大绑,架起来就往外拉,宁戚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大声喊道:“当年夏桀无道,杀了直臣关龙逢;商纣王无道,杀了比干。今天你又杀了我,我可以和两位先贤比肩了!”

齐桓公已经怒不可遏了,恨不得亲手杀了宁戚。可是,他身边的大夫隰朋还是很清醒的。隰朋拦住齐桓公,劝他说:“这个人虽然狂妄,但是句句引经据典,看来也是个有本事的人。您不妨把他叫回来好好谈谈。”

齐桓公一想,也对,有本事的人一般都挺狂的。于是他就让武士把宁戚又拖回来,亲手给宁戚松绑,赔着笑脸说:“刚才不过是试探一下先生的胆量,多有冒犯。我看先生谈吐不凡,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宁戚这才把管仲给他留下的信掏出来,递给齐桓公。齐桓公展信观瞧,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差点就错杀了一个能人啊。他问宁戚:“您既然有仲父的推荐信,为什么不早拿出来呢?也省得咱们闹这么大的误会。”

宁戚笑笑说:“我要是早就拿出来,不就显得我没本事,只靠管仲的推荐吗?再者,我也想看看君侯您的气量如何。假如您是喜欢臣下阿謀奉承的君主,那我宁死也不会拿出管仲的信的。”

齐桓公大喜,当下就要拜宁戚为大夫。左右有不服气的,就悄悄向齐桓公进言:“宁戚说他是卫国人,这个地方离卫国不远,不如咱们先派人到卫国去打探一下,假如这个宁戚真是个贤者,咱们再封他为大夫也不为晚啊。”

齐桓公说:“我看得出来宁戚这个人极为清高,不拘小节,恐怕没少得罪人。我们派人去寻访,万一打听出他的一些小错,弄得大家都不痛快,有什么用呢?”

就这样,宁戚被齐桓公封为大夫,和管仲一同辅佐朝政。

齐桓公白捡了宁戚这个人才,非常高兴,就继续向宋国进发。进入宋国边境,曹、陈两国的军队早已在此等候。周僖王还派大夫单伯带着一支军队来凑热闹,虽然人数不多,可是象征意义却很重要。

几支部队合为一处,齐桓公就和单伯、曹侯、陈侯一起商量攻打宋国的事情。这时候,宁戚站出来了。他冲齐桓公一拱手,说:“国君,依我看,收拾宋国不需要动刀动枪。我们是奉王命而来,宋公应该知道这当中的利害关系。我愿意只身前往宋国,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宋公来向您认错。”

齐桓公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就传令暂缓攻打宋国,命宁戚作为使者,去睢阳面见宋桓公。

话说这宋桓公御说,自从去年参加北杏会盟中途逃走以后,心里也不是太安稳,知道齐桓公早晚会找他算账,所以每天都和大臣们一起商量应对办法。这一天听说齐侯派使者宁戚过来了,就问主政大夫戴叔皮:“宁戚是个什么人?”

戴叔皮说:“宁戚本是卫国的野人,前几天才刚被齐侯封为大夫,这次过来肯定是当说客的。”

宋桓公问:“那我应该怎么对待他呢?”

戴叔皮说:“您把他叫进来后,不要以礼相待,听他都说些什么。一旦有什么不对劲的,我就拉您的腰带,您就让武士们把他抓住砍了。”

我们看很多古典文学作品中,对待说客都是作这种准备,但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那么这一次如何呢?宋桓公把宁戚叫进来,进来以后,宁戚向宋桓公行礼,宋桓公根本就不理宁戚。宁戚仰天长叹:“唉!宋国就要完蛋喽。”宋桓公听着新鲜,就问宁戚:“我宋国乃堂堂公爵,是诸侯的首领,怎么会亡国呢?”故事进展到这儿,基本走向就算定下来了。做说客的就怕你不说话,只要宋桓公开口说话,就等于上钩了,那戴叔皮之前的布置也就算白费了。宁戚就问宋桓公:“您觉得自己地位高,那么比起周公旦来如何?”宋桓公说:“周公旦是圣人啊,我当然比不了了。”宁戚笑着说:“是啊,当年周公旦辅政时,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四夷宾服。就算这样,周公旦听说有贤者来拜访,还要‘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这是关于周公旦的典故,是说周公旦在辅政期间,为招揽天下人才,洗一次澡、吃一顿饭要停下来三次,就是怕因自己接待迟缓而失去了人才)’。现如今天下混乱,您又是亡国之后,靠着前面的国君非正常死亡才轮到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学习周公旦礼贤下士,还唯恐人家不来呢,您可倒好,对待贤者居然这么不讲礼貌,光守着一个公爵的爵位有什么用?不亡国还等什么呢?”

宋桓公听宁戚说的句句在理,慌忙走下宝座,向宁戚行礼道:“我刚刚当上国君,不懂规矩,还请您见谅。”戴叔皮一看,坏了,宋桓公中了宁戚的圈套,就急忙暗中拉扯宋桓公的腰带。宋桓公也不理他,只顾着问宁戚:“寡人想听听先生的教诲。”

宁戚一看宋桓公上套了,心中暗喜,说:“齐侯奉天子名义,在北杏召开会盟,就是为了确定您的国君之位。可是您却在中途就回国了,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如今齐侯又奉天子命令,率领诸侯联军来讨伐您,战端一开,您就是抗拒王师的罪过。这样看来,这一仗,您还有胜算吗?”

宋桓公一想,自己在北杏会盟时,做得是有点不地道。人家召集会盟是为了自己,可是自己却开了半截会就跑了,这说出去,到哪儿都是自己没理。于是宋桓公问宁戚:“那先生您说我应该怎么做呢?”

宁戚说:“不如派出使者,向齐侯求和。这样做也是上尊天子、下结盟主之举。”

宋桓公有些担心地说:“我在北杏已经得罪了齐侯,我怕他不会原谅我啊。”

宁戚笑道:“您不必担心,齐侯一向宽宏大量,不计旧恶。齐侯担任诸侯霸主,也是为了尊奉王室、抗拒夷狄入侵,而并不是有什么私心。前些时候,齐侯和鲁国在柯地会盟,被鲁国大夫曹沫劫持,而事后齐侯依然如约归还了鲁国的土地。对待鲁国尚且如此,何况宋国本来也是齐国的盟友,齐侯又怎么能为难您呢?”

宋桓公这才如释重负,说:“那好,我这就派人去向齐侯谢罪。”

宋国的使者带着黄金白玉等礼物,去向齐桓公请罪。齐桓公则把这些东西都交给单伯,让他转交周天子。单伯一个劲夸齐桓公会办事。

这一年(公元前680年)冬天,宋桓公又亲自来到鄄地,与齐桓公、卫惠公、郑厉公举行会盟,表示承认齐桓公的霸主地位。与会的还有周天子的代表单伯。

就这样,凭着宁戚的一张巧嘴,齐桓公兵不血刃就收服了宋国,这手段比起当年的郑庄公来可是高明多了。宁戚也因此成为春秋时期第一个靠嘴使敌国屈服的能人,堪称“春秋第一名嘴”。这个“第一”主要说的是时间早,而不是成就大。以后会有一些比宁戚更能耍贫的人登场。当然,耍贫这种事情,也很难明确分出个高低上下。

宋桓公呢,则成了一个成功说客的牺牲品。看来要对付说客,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他开口说话,只要他一开口,你就拦不住他了,事先做什么布置都没有用。中周瑜对付蒋干的办法,才堪称对付说客的典范。

来年(公元前679年)春天,齐、宋、陈、卫、郑等几个诸侯在鄄地又重新开会,将齐桓公的霸主地位确定下来。至此,中原地区几个有影响力的诸侯,如宋、卫、郑、鲁、陈、蔡、曹诸国,都已经承认齐桓公的霸主地位。所以史书上一般都记载:“齐桓公始霸”,意思就是说,鄄地会盟才是齐桓公开始称霸的标志。相比之下,北杏会盟只是一次不太成功的尝试罢了。从鄄地会盟开始,齐桓公才成为名副其实的诸侯霸主。

那个被齐桓公和管仲在野外捡到的名嘴宁戚,无疑是齐桓公的大功臣。可惜的是,今天我们了解他的故事,只能通过一些野史传说了。作为正史的《国语》中,只是记载了宁戚的名字,他的具体事迹已经很难去考证了。不过,即使是传说,宁戚的故事也将一代代地传承下去。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是天子就欺负人?

经过鄄地会盟,齐桓公的霸主地位已经确立。齐桓公按照管仲提出的“尊王攘夷”的口号,处处照顾天子的权威,使得各诸侯国也心悦诚服。可以说,“尊王攘夷”是齐桓公霸主地位合法化的理论依据。

当然,我们的故事进展到这里,齐桓公还没有做过一件“攘夷”的事情,只是靠着“尊王”,就使自己的威望急速上升。可见周天子这面大旗,还是有用处的。可是齐桓公在霸业刚刚成功的时候,却不知为何,错过了一次尊王的最佳时机,这不能不说是这位新任霸主的一次重大失职。

故事发生在倒霉的周王室。

周僖王自从即位后,齐桓公就对他表示出了足够的尊重。以后齐桓公每收服一个诸侯,就让这个诸侯到洛邑去朝见天子,这让周僖王非常满意,每天那嘴咧得,都到后脑勺了。可惜,周僖王也没当几年的顺心天子,在位五年,就崩了。他的儿子周惠王继位。

周僖王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名字叫颓。我总是很奇怪,为什么这些王公贵族们起名字都这么不讲究。也许民间流传的“赖名好养活”的说法,还真的代表了一种文化传统。这个王子颓从小就得到父亲周庄王的宠爱,周庄王还让大夫蒍国给王子颓当老师。不过,按照嫡长子继位的原则,王子颓是没有办法做天子的,当然,看他的表现,他也似乎并不想当这个天子。

王子颓的哥哥周僖王在位的时候,王子颓安安心心地做他的王子。等周僖王的儿子周惠王继位的时候,王子颓还是安安心心地做他的王子。不过周惠王却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天子,上台后就做了很多得罪人的事。

自从周平王东迁之后,周朝的天子们多少都有个坏毛病,就是觉得自己是天子,那么天下的东西就都是自己的,自己想拿就拿。周桓王就有这个毛病,当时欺负的是郑国,用空手套白狼的办法跟郑国换土地,结果把郑国欺负急了,最后打了一场葛之战,把周桓王打得灰头土脸的。到了周惠王这儿,周天子已经不敢欺负诸侯了,那就欺负自己属下的卿大夫吧。

公元前675年,是周惠王正式登基后的第二年。周惠王也不知怎么了,看上了大夫蒍国的土地,非要把蒍国家的菜园子没收,改成牧场。周惠王其实也不是真的想养牲口,占了这个菜园子,只是为了养点珍禽异兽。蒍国只是一个大夫,当然是敢怒不敢言了。

要是只欺负一个蒍国,那也就罢了。没过多久,周惠王又把大夫边伯的住房收归己有。没收的原因很无厘头,就是因为边伯的房子坐落在王宫旁边,离得近。边伯当然不高兴了,周惠王才不管你高兴不高兴呢,谁让你家房子离我家近?当年干吗不盖远点。

记住啊,已经有两个大夫被周惠王欺负,心中不满了。

大夫子禽祝跪(虽然复杂了点,但这确实只是一个人的名字,咱们知道有这么个人就行了,不用深入了解名字的含义)和詹父,家里有良田,也被周惠王惦记上了。没多久,周惠王就把这些良田收归己有了。

这样,对周王不满的大夫,又增加了两个。

周惠王的厨师长叫石速,也不知道是哪顿饭做得不合天子胃口了,被周惠王把工资给扣了。那个时候扣工资,不是扣一个月,而是不定期,也就是说只要天子不高兴,你就一直白干下去吧。一个厨师,没了工资靠什么养家糊口啊?那时候也没有那么多饭馆,即使有,你一个王室的厨师长,也不能随便跳槽到饭馆去当厨子。所以说周惠王这事办得是够缺德的,你和一个厨子过不去,也不怕人家给你的饭里下毒。

这是第五个。

虽然说从周平王开始,周朝的天子们是一个不如一个,个顶个的浑,不过无赖到周惠王这个份上的,还真不多见。

周惠王得罪的这五个人,四个是王室的大夫,所以串联起来也方便。这五个人成天骂娘,骂着骂着,就凑到一块去了。几个人一商量,要不咱们把天子废了吧?那时候的人胆子也大,国君被杀的比比皆是,所以这几位动这个心思也不奇怪。可是废了天子,换谁来当呢?蒍国是王子颓的老师,所以就提议把王子颓扶上王位,那几位也没有什么意见。几个人商量好了,就在洛邑发动政变,试图拥立王子颓为王。

看看造反的这几个人,就知道他们能不能成功了。一个教书的,一个厨子,另外三个也是没有兵权的大夫,这要能成就怪了。周惠王就算再无赖、再不要脸,那也是天子,手里是有兵的。周惠王听说这几个大夫闹事,也没着急,随便派几个片警就把这事给平了。造反的这几个人也比较厚道,不琢磨坏点子。其实石速直接给周惠王的饭里投毒不是更容易奏效吗!

打不过,那就只好跑了。五个人带着王子颓一路狂奔到温地。温地是苏氏家族的封地,前面我们说过,周桓王曾经用苏忿生的土田去换郑国的良田。这里的苏氏就是指苏忿生这个家族。当年周桓王把苏家的土地换给郑国,玩空手套白狼,不仅得罪了郑国,还把苏家也给得罪了--我们招你惹你了,你凭什么把我们的土地送给别人?所以从那以后,苏家就再也不听周天子的话了。

五个人带着王子颓来投奔,苏家人二话不说就收留了。不过苏家人也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跟天子闹点小别扭的胆子是有的,可是真甩开膀子大干,他们还没那个道行。怎么办呢?寻求国际援助吧。于是苏家就派兵护送着这些叛乱分子去了卫国。

此时的卫国,已经算不上是一等的强国了,不过比起窝窝囊囊的周天子,那还算是有实力的。以前卫国也和周天子闹过一点小矛盾(具体什么事我们就不详细介绍了),所以这次逮到了机会,也要好好发挥一下。卫惠公叫来了南燕的军队,跟着他一起向周王室进攻。

这下事情闹大了,周惠王再派几个片警就管不了事了。所谓王室衰微,在这里就展现无遗,周惠王已经衰败到连卫国和南燕都对付不了了。还是那句话,打不过就得跑,这次轮到周惠王一路狂奔了,他一溜烟跑出了洛邑。公元前675年冬,叛乱军队把王子颓立为天子。

郑厉公听说王室发生叛乱了,就起兵向洛邑进发。郑厉公是本书前一阶段的主角郑庄公的二儿子,还颇有自己老爹的遗风,很想管管王室的闲事,让“小霸”的事业死灰复燃。

郑厉公先派了信使到洛邑,去和叛乱分子谈判。先礼后兵嘛,大家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矛盾啊?这个天子是浑了一点、无赖了一点,可是人家毕竟是正牌的天子,明明是嫡长子继位,你王子颓不过是先王的异母弟弟,连“嫡”都算不上,更谈不上“长”,你继承王位,天下人也不服啊。大家坐下来谈一谈,各退一步,你们让天子回去复位,我保证让天子不追究你们几个的责任,而且夺了你们的东西都还给你们就是了,这不挺好嘛。

那几个人能答应吗?是,你现在说得好好的,到时候周惠王回来一复位,不拿我们撒气才怪呢。你郑伯的保证有用吗?他是天子,想杀我们难道还会提前向你请示?

调解不成,郑厉公很郁闷。一气之下,拿实力比较弱的南燕撒气,一顿猛打,把南燕国君燕仲父给抓住了。要说卫国也是不长进,闹事总喜欢叫着南燕,可是这南燕的战斗力实在够烂。郑庄公的时候他们打不过郑国,到了郑厉公的时候,他们还是打不过郑国。

不过现在的郑国,毕竟不比几十年前了。那个时候郑庄公在位,郑国是“小霸”,现在谁还拿你郑国当根葱啊。别看造反的五个人实力不怎么样,可是已经占据了王都,还有卫国帮忙,郑厉公掂量一下,决定不继续进攻,带着周惠王驻扎在王都洛邑东边,摆出对洛邑进行威胁的架势,就不动了。

这一耽搁,就是差不多一年。其间,任凭周惠王怎么苦苦哀求,郑厉公就是按兵不动。洛邑那边,叛乱势力一看郑厉公没什么动静,也就踏实了不少,好像自己的叛乱行为已经得到诸侯的默许了。

到此时为止,史书上还没有记载王子颓对这件事是个什么态度。我想,王子颓即便有些野心,可是在周王朝严格的嫡长子继位制度下,他也要收敛一些。再加上他眼看着周僖王和周惠王两任天子顺利继位,也没有做什么动作,所以他八成对这个王位是没有那么大兴趣的。

不过,既然自己已经被推上天子宝座了,那也就顺其自然吧。天上掉馅饼了,你还不捡起来吃?王子颓高高兴兴地即位当了天子。能当天子,王子颓首先要感谢的就是帮他抢王位的那五个人。于是公元前674年冬,他在王宫里大摆筵席,招待这哥五个大吃大喝。

这几位也真觉得高枕无忧了,就在筵席上足吃足玩。王子颓把黄帝、尧、舜、禹、商汤、周武王这六个朝代的乐曲歌舞放到一块轮流表演,高兴得不得了。

洛邑这边歌舞升平,周惠王那里是一片愁云惨淡。他几次劝郑厉公出兵,可是郑厉公就是不同意。周惠王一度以为自己就要被全世界抛弃了。

但是郑厉公可没有闲着,他时刻关注着洛邑的动静。当他听说洛邑的那伙叛乱分子成天喝酒搞舞会,还用上了六朝的音乐舞蹈时,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一般来说,没有什么重大的喜庆节日,即使是王室,对于音乐舞蹈也是有着严格要求的。六个朝代的舞蹈表演,即使是天子,也不是想用就用的。现在王子颓这么嚣张,完全是得意忘形的表现,可见洛邑这帮人,已经高兴得忘乎所以了。

正是出兵的好机会。

郑厉公派人去找虢国(就是前文提到的西虢)国君商量:“王子颓窃据王位,现在已经得意忘形了,居然把六朝的乐舞都拿出来表演。他们这样胡闹,早晚有一天会波及天下人。我看咱们就早点动手,把正经的天子送回洛邑复位,以正天下人心,您看怎么样?”

虢公回信说:“好,我跟着您干!”

公元前673年春天,郑厉公和虢公在弭地(当时属于郑国,在今天的河南密县境内)举行会谈,确定出兵勤王。

这一年夏天,郑、虢两国的军队就浩浩荡荡地向洛邑进发了。这个时候,帮助叛乱势力的卫国军队,早已经撤回卫国了。仅凭着王子颓和五个人动员起来的军队,根本拦不住郑虢联军。郑厉公护送着周惠王,攻进洛邑南门;虢公则攻进了北门。王子颓和那五个人还想跑,这次没跑了,被郑厉公抓住了。

郑厉公是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舍得杀的,对待这些叛乱分子当然也是一个字:“杀”。可怜王子颓只当了一年多的天子,就一命呜呼了。看来,还是老老实实当王子好啊!周惠王终于回国复位了,对郑厉公自然是感激涕零。郑厉公也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很光彩的事,就举行宴会招待天子。酒宴之上,郑厉公如法炮制,命人表演六朝的音乐舞蹈,把周王室的大臣们给恶心得不行。周惠王对郑厉公也是不吝赏赐,给了郑伯不少土地。

郑厉公总算找回了一点“小霸”的感觉,可惜好日子过不了几天了。这一年的5月,郑厉公病死,找老爹郑庄公报到去了。郑国霸业的最后一点余烬,也就此熄灭。

王室折腾得乌烟瘴气,正牌的霸主齐桓公那边,居然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禁让那些对齐桓公寄予厚望的人大失所望。这个号称要“尊王攘夷”的霸主,怎么光做面子工程呢?王室真出事,就见不到他的影子了。

有人就感叹,你齐桓公既然被尊为霸主,就应该对王室尽职尽责,怎么能把勤王这么大的功劳,全让给郑国和虢国这样的小角色呢?这不仅是失职,还是失算。

其实,也不能太过责怪齐桓公失职。就在公元前674年,王室折腾得正欢的时候,齐桓公正忙于征伐北戎呢。别忘了,管仲给齐桓公定的工作目标,除了“尊王”,还有“攘夷”呢。

当时周边少数民族对于中原地区的入侵,已经相当严重了。有史料记载,当时是“南夷北狄交,中国不绝若线”。就是说,南方与北方的少数民族不断侵扰中原,南边的往北打,北边的往南打,把中原各国挤得只剩一条线了。齐桓公既然要攘夷,那就要奋力改变这种局面,给中原各国营造安全感。相比之下,王室闹得再乱,那也是周天子的家事,反而不如抵御外辱重要。

不管怎么说,齐桓公是失去了一次向天子献殷勤,同时也是向天下诸侯作表率的机会。不过不要紧,机会有的是,齐桓公的事业还远未达到巅峰呢。

正文 第二十六章 霸业久要看对人

周王室的叛乱平息,齐桓公没有帮上什么忙,功劳最大的是郑国。郑厉公干完了这人生的最后一件大事之后,还没来得及重现自己老爹的文治武功,就撒手人寰了。

周惠王不干了,虽然回国复位了,而且还杀了叛乱分子,可是心中那口恶气还是咽不下去,他还想借助郑厉公收拾收拾那个帮助作乱的卫国呢。郑厉公死了,谁来收拾卫国?

继承郑厉公的郑文公,琢磨了一下自己的实力,还是决定不充大,老老实实承认齐国的霸主地位。周天子想教训卫国,对不起,您找霸主帮忙吧,我们郑国国小力弱,这事我们管不了。

周惠王也想去找齐桓公帮忙,可是齐桓公忙啊,中原的诸侯谁家出了乱子都要霸主来管。公元前672年,陈国的国君杀了自己的太子,这种事在春秋时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国君另有新欢之后,看着元配夫人生的儿子不顺眼,当然是一杀了事。树倒猢狲散,太子的兄弟公子完害怕祸及自身,就收拾行囊,跑到齐国避难。

齐桓公是虚怀若谷,诚心招揽天下人才的。虽说陈国国君要立谁为太子这属于陈国的内政,齐桓公不好插手,不过照顾一下流亡的公子还是没什么关系的。所以,对陈国的公子完也是盛情款待。

公子完,字敬仲,这个人有德行,也很谦虚。齐桓公要封他做上卿,他没有接受,齐桓公就改封他做了大夫。这个陈完从自己国家逃难过来,大概也觉得自己原来的国号有点不吉利,就把自己由陈氏改为了田氏。有人说这是因为“陈”和“田”这两个字的古音相近,也有人说是因为公子完被分封到了田地,至于哪个说法对,那就是一个历史悬案了。在这里我们还不能说陈完改了自己的姓,只能说改了氏。姓、氏之间的差别,我们前面已经讲过了。总之,从此之后,陈完就成了田完,并在齐国扎下根来。这个事件看似只是齐桓公霸业中的一个小插曲,但是却给齐桓公的子孙后代留下了巨大的隐患。

齐桓公肯定不会想到,这个田完的子孙后代,把他的子孙后代欺负得要多惨有多惨。田完的后代最终把齐国的政权抢到了自己手里,把姜姓的齐国变成了田氏的齐国。

当然,在齐桓公鼎盛时期,田完是寄人篱下,也不敢有什么举动。田氏最终取代姜姓,还要再过200多年呢。我们记住这件事情就可以了,同时要注意,所谓的“田氏代齐”事件,也是春秋战国分界的标志性事件。这都是后话了。

除了管管诸侯家的闲事,齐桓公还要忙着收拾一些蛮夷小部落。我们前面说过,当时周边少数民族对于中原的侵扰已经相当严重了,今年戎人来打鲁国,明年狄人来犯郑国,总之诸侯们是难得安宁。诸侯被欺负了,当然要找霸主来帮忙出气,所以齐桓公就时常东奔西跑,帮着诸侯们收拾这些蛮夷小部落。

直到公元前667年,周惠王的使者才得空和齐桓公见了面,先是说了一大堆好话,给齐桓公加官晋爵,然后就诉说了来意,让齐桓公帮天子教训卫国。

齐桓公满口答应,这正好是自己为王室效力,同时也是提升自己影响力的好机会。

第二年春天,齐桓公就率领大军讨伐卫国。当年出兵帮助王子颓的卫惠公,已经死了三年了,现在的卫国,已是卫懿公当政了。卫懿公刚当国君没几年,头脑比较简单,也不问问人家霸主为什么来打你,就不知深浅地发兵抵御。

卫国早已经不是什么一等强国了,偏偏齐桓公又正处于事业上升时期,齐国士兵勇猛善战,一顿猛打,卫国军队屁滚尿流地逃回了国都。

齐国大军兵临城下,齐桓公对着城楼上的卫懿公高声宣读天子的讨罪诏书。

卫懿公这才明白,是自己老爹当年得罪了天子,现在霸主给天子报仇来了。

卫懿公赶紧谢罪:“那都是先君不明事理,干下的祸事。寡人即位时日尚短,哪里做过什么对天子不敬的事啊?还请霸主网开一面,暂且退兵。卫国以后一定老老实实听您的话,尊王攘夷,不敢怠慢。”

齐桓公一听,想让我退兵啊,哪有那么便宜,你要是不放点血出来,别说周天子那里不答应,我这你也说不过去啊。就对卫懿公说:“君侯既然已经知错,就要拿出实际行动来嘛。天子现在对你们卫国恨之入骨,你要是不表示表示,寡人就这么回去了,天子那里也不答应啊。要不这样,您跟我去洛邑,向天子请罪如何?”

卫懿公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去洛邑,那不是送死吗?当年自己的老爹卫惠公差点把周惠王弄死,周惠王复位之后,一提起这事来就恨得牙根直痒。这个时候要是去洛邑,落到天子手里,能有好果子吃吗?齐桓公话里话外的,卫懿公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于是派自己的太子开方,带着金帛美玉美女什么的,去向齐桓公赔罪。

开方到了齐桓公的军营,把礼物呈上,表达了卫侯向天子谢罪的意思。齐桓公对开方也以礼相待,要他回去告诉卫侯,以后一定要尊奉王室,按时朝贡,不可怠慢,否则霸主不会放过你的。开方当然是一口应允。

开方办完事以后,打发自己的随从回国,向国君禀明情况,他自己则留在了齐桓公的军营里面。隔天来,齐桓公一看,哎,怎么开方你还在军营里乱晃悠?我又不留你当人质,你快回去吧。

开方说,我不想回去了,就想跟着霸主您混了。

齐桓公纳闷了,问他:“你是卫国太子,将来是要继位当国君的。你当了国君,和我就是平起平坐了,这多好。你干吗非要跟着我东奔西跑呢?”

开方恭恭敬敬地说:“卫国是个小国,在那当国君实在没什么意思。我来到您的军营以后就被您的气度给折服了,中原的霸主果然气宇不凡。我想,跟着霸主您去见证一番大事业,这才是我一生的追求啊。”

开方这话说得有情有理,还着实地拍了齐桓公的马屁,齐桓公听着那叫一个舒服。他笑着说:“好啊,小伙子有志气,那你就跟着我吧。你父亲卫侯也会理解你的。”

就这样,开方就跟在齐桓公身边,把太子的工作给辞了,炒了自己老爹的鱿鱼。由于开方能够放弃当国君的机会,而甘愿跟着齐桓公,所以齐桓公本能地对开方就多了一分信任。再加上开方这个人很会动脑筋,总是琢磨一些好玩的东西,教给齐桓公,这就使他很快就成为齐桓公身边的宠臣。

开方和齐桓公的另外两个宠臣易牙、竖貂混在了一起,结成了“铁三角”。三个人争先恐后地陪着齐桓公不务正业。今天告诉桓公,哪个地方风景好可以出巡啦;明天告诉桓公,在哪又看见漂亮姑娘啦,等等,把齐桓公哄得五迷三道的。

鲍叔牙是疾恶如仇、眼里不揉沙子的,他挺看不上这三个幸进小人。管仲也讨厌他们,但是管仲明白自己身为一国之相,要有容人之量。齐桓公虽贵为国君,可他毕竟也是个人,是人就有自己的喜好。齐桓公就是喜欢和这三个小人一块玩,你硬要拧着他,让他不痛快,万一心理变态了做出什么混账事,岂不更糟?所以说宰相肚里要能撑船,就是这个道理。

鲍叔牙也知道自己原则性太强的特点,并不完全是好事。他自己也说,管仲能当宰相,他自己当不了。但是鲍叔牙还是免不了为国君,同时也是为国家担心。管仲就劝他,反正有咱们两个在,这三个小人也反不到天上去。国君毕竟还是一个明白人,知道孰轻孰重,你就让他有点自己的爱好吧。坏习惯得慢慢纠正,不能一蹴而就。

管仲的分析不错,这三个小人确实还不能给齐桓公如日中天的霸业造成实质性的破坏。但是在齐桓公霸主光环背后,已经埋下了隐患的种子。

以开方为代表的“三贵”势力,以及外来公子田完,正在利用齐桓公霸业不断成长的有利时机,积蓄着自己的力量。假以时日,他们将在齐国掀起滔天巨浪。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有困难找霸主

齐桓公东征西讨,上替天子分忧,下帮诸侯解难。天下诸侯算是有了主心骨,都知道“有困难,找霸主”。

公元前664年,远在北方的燕国,派使者来向齐桓公求救。

这个燕国,就不是前面出现过两次的南燕了,而是正牌的燕国--北燕。燕国是周武王灭商的大功臣召公奭的封地。召公奭也姓姬,不过和周武王并没有直系的亲缘关系,只能算是亲戚、同族人。燕国的首都是蓟,就是今天的北京。它的南部边境和齐国接壤,其统治区域在今天的河北省北部、辽宁省南部,还包括朝鲜半岛的一部分。燕国到了战国中后期,才算真正崛起了一回,而在春秋时期,因为所处的位置过于偏远,所以基本没有什么戏份。

在周朝的诸侯国中,燕国的位置是最靠北的。这里有很多少数民族部落,而且气候寒冷,自然条件很差。所以可想而知,燕国的生存环境是很恶劣的。再加上燕国与中原距离遥远,与诸侯们交流也很少,尤其进入东周以来,燕国对周王室的朝贡也停了。这就使得中原地区的诸侯们,往往都忘了在北方还有这么一个诸侯国。

要不是这次燕国的使者来求救,齐桓公也不会想起北方还有个燕国。原来,地处北方的燕国,一直都不寂寞,北方的戎狄部落总是时不时过来骚扰一下。原本戎狄们也是小打小闹,抢了东西就走。可是公元前664年这一年,一支叫做山戎的戎狄部落,大概是觉得小打小闹不过瘾了,长驱直入杀入燕国,不走了,大有占领国都、把燕国灭掉的意思。

此时燕国是燕庄公在位,他早就没有了自己老祖宗召公奭的英雄气概。面对戎狄的入侵,他一筹莫展,一点办法都没有。正着急呢,有大臣给他出主意:“现在中原的霸主是齐侯,据说这个齐侯以尊王攘夷为口号,重信守诺,经常扶危济困,所以中原诸侯都敬服齐侯。我们何不请齐侯来帮忙击退山戎呢?”

燕庄公眼睛一亮:“我也听人说齐侯被中原列国尊为霸主,大家都心悦诚服。现在我燕国有难,想来霸主也不会坐视不管。我这就派人到齐国,去向齐侯求救。”

齐桓公听说燕国使者来到,不敢怠慢,赶紧把管仲找来,商议对策。齐桓公的顾虑其实也很简单:有诸侯遭难了,霸主有义务相救。可是燕国路途遥远,山戎又很难对付,打起仗来自己恐怕占不着什么便宜。

管仲坚决主张救燕。管仲说:“国君您身为霸主,本就应该为诸侯排忧解难。我们对外宣称要尊王攘夷,现在夷狄入侵,我们怎么能不管呢?就算路途再远、行程再凶险,我们也要出兵!”

齐桓公一听,有道理啊。中原诸侯凭什么尊我为老大?还不是因为我能罩着这些诸侯嘛。要是燕国有难我不去救,诸侯谁还服我。传令下去,即刻发兵救燕!

燕国使者一看霸主这么快就答应出兵,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齐桓公的大部队,带着燕国使者,就向北进发了。

齐国大军渡过济水(古时流经河南、山东境内的一条河流,后来因为黄河改道而消失),鲁庄公在济水边上设宴款待齐桓公。齐桓公就把讨伐山戎、救援燕国的事情和鲁庄公说了。鲁庄公大加赞赏,认为齐桓公这是扶危济困之举,真不愧是诸侯霸主,关键时刻真靠得住。

鲁庄公把齐桓公一通足夸,末了还问齐桓公,要不要鲁国也出兵帮忙,一块去救燕国。齐桓公和管仲商量了一下,还是以路途遥远、不好麻烦鲁国为由,婉言谢绝了。

和山戎这样的少数民族作战,军队多了有时候反而不管事。这些民族没有固定的军队,而是实行全民皆兵的政策。觉得中原地区有隙可乘,就打进来抢东西。等中原军队反应过来,他们又撤走了。中原的军队追击他们很困难,最麻烦的是后勤补给往往跟不上。军队人数多了,后勤的压力太大,仗就不好打了。齐桓公和管仲都明白这个道理。

齐桓公安慰鲁庄公说:“有您在我们后方坐镇,我劳师远征时,心里也有底。如果此战不利,我再向鲁国请求救兵也不迟。若此战得胜,那也少不了鲁侯您的功劳。”

辞别了鲁庄公,齐国军队继续北上,不久就进入燕国境内。

正在燕国境内大肆烧杀抢掠的山戎,一听说中原霸主的大军赶到,就纷纷作鸟兽散了。反正这一次也抢了不少好东西,足够吃喝几年的了。谁的脑子也没坏掉,和中原霸主的大军硬碰硬?笑话!

所以,齐桓公大军实际上都没有和山戎交战,戎兵就撤走了。齐军来到蓟城,燕庄公出城迎接。这位燕侯自从山戎入侵以来就没出过都城,快给憋闷坏了。现在终于可以出来透透气了,也顺便瞻仰一下中原霸主的军容。

盔明甲亮、刀枪如林的齐国大军,确实给燕庄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要不怎么人家当霸主呢,你看看这军队,是何等的气势!

燕齐两国君主相见,客套话自然是说了不少。燕庄公对齐桓公的国际人道主义精神给予了高度褒扬,对于齐桓公不辞劳苦出兵相救的英雄举动感激涕零。但是说到底,燕庄公心里还是不踏实:这次山戎撤走了,难保日后不再来。可是齐国的大军能永远驻扎在燕国吗?

齐桓公也觉得,一仗没打就得来的胜利,实在是没什么味道。自己就这么撤军?过两天山戎再打过来,燕国又得求救。且不说这样霸主的颜面无存,就是来来回回出兵北伐的费用,就够惊人的。

管仲也看出了两个国君的顾虑,他对齐桓公建议说:“国君,虽然此次山戎撤走了,可是他们来去无踪,等咱们大军一走,他们肯定会再来骚扰燕国的。依我看,咱们好事做到底,干脆继续北上,把山戎的老窝给端了,岂不是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齐桓公说:“好啊,仲父说到寡人的心里去了。咱们这么大老远的来一趟燕国,也不容易,一定要把燕国的问题彻底解决。传令下去,三军即刻启程,向北进发,直捣山戎老巢!”

燕庄公给感动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这哪是霸主啊,瞧这高风亮节,简直就是活雷锋,不,是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真可惜当时距离这两位出生还有2000多年呢,否则齐桓公这活雷锋的称号,是跑不了的。

燕庄公说:“霸主不辞劳苦,要帮助敝国彻底解决边患,寡人代敝国百姓感激不尽。此山戎的老巢在令支,地处蓟城东北。寡人愿意率领燕国军队,作为前锋,为霸主的大队人马引路。”

齐桓公摇摇头,说:“燕国刚刚经历兵祸,人困马乏,我怎么忍心还让你们打头阵呢?燕侯您就带着兵马做我的后队就行了,保障好后勤供应。大军远征,粮草是最重要的。当然领路的向导还是要派几个的。”

燕庄公再一次被感动了,能遇上这样一个霸主,也是燕国的福分。于是燕庄公向齐桓公推荐了一些世代居住在北方的少数民族向导,带着齐国大军,向令支进军。

令支的位置,在今天的河北省迁安、迁西等县境内。在春秋的时候,这里还是少数民族聚居区,有很多戎族部落在这里居住。有些史书说这里的戎族建立了一个令支国,有自己的国王和国家机构。不过考虑到当时北方游牧民族的发展水平,笔者更倾向于认为所谓的令支国,也只是一个大的部落联盟而已。

齐桓公任命大夫王子成父为前锋,燕庄公带领燕国军队为后队,他自己和管仲、隰朋、鲍叔牙等人,率领中军主力部队,准备和山戎大战。

如前所说,当时北方的少数民族,还没有建立稳固的政权,所以也没有什么有组织的军队。平时到中原各国抢掠还行,真遇上有组织的中原军队就不是对手了。

王子成父奋勇当先,杀入令支。令支部落的大小头头们,根本没想到齐国居然会主动出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也是,往常都是他们进攻中原各国,中原国家要是反击呢,他们就撤回来,哪一次也没见着中原军队能跑这么老远追到老巢的。

戎族实行的是全民皆兵的制度,要出去抢东西了,所有的男子全都是军队。等抢完东西回来,大家就各回各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地过日子。齐国大军打过来了,也组织不起什么像样的军队,戎族首领只能带着金银细软,向更北的方向逃去。来不及逃走的,就当了齐国军队的俘虏。

许多被戎族抢走的财物,又被齐桓公抢了回来,还给了燕庄公。燕庄公要拿出一部分来犒劳齐军,齐桓公坚辞不受。这样,连燕国士兵都觉得齐军是仁义之师。

令支已经被占领了,可是他们的首领却逃亡了。逃到哪里去了?在距离令支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孤竹国,和令支的关系一向不错。令支的这些难民们,就逃到孤竹国去避难了。

按照史书记载,孤竹国是一个古国,早在殷商的时候就已经立国了,据说国君姓姜,这样看来,孤竹国和齐国,可能还有一些亲缘关系呢。孤竹国的位置,大概在今天河北省卢龙县附近。这个地方古代是戎狄与中原人杂居之地,所以孤竹国也迅速戎狄化。到了春秋的时候,已经和山戎各部落打成一片了。戎族人到中原去抢掠,孤竹国也经常参加,没少分到一些战利品。

令支首领跑到孤竹国军那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齐国如何以大欺小,占据自己的地盘。孤竹国君也知道,齐国这次出兵,不把燕国北部的戎族打服,是不会撤军的。既然如此,那就和令支人合兵一处,与齐国拼个鱼死网破。

齐桓公和燕庄公商量,还要不要继续追击。燕庄公觉得,既然都把山戎的老巢给抄了,那这次出兵就算是大获全胜了。再追下去,恐怕前途凶险,胜负未卜。齐桓公的王霸之气上来了,既然知道敌人跑到孤竹国了,为什么不追?

于是,齐桓公把燕庄公和燕国军队留在令支境内,而他自己,则和管仲及众大臣,带领齐军直奔孤竹国杀去。

孤竹国君嘴上说不怕齐国,可是等齐国大军一过来,自己那点人马根本就不够看的。孤竹军队节节败退,齐军步步进逼。孤竹国君没有办法,直想向齐国求和。

不过,孤竹国毕竟是千年古国,能人还是有的。有人就建议孤竹国君,说齐国人初来乍到,地理不熟,咱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我们国家北部有一大片沙漠,俗称旱海,即使是熟悉路的本地人,也经常在那里迷路。我们不如派一个大臣向齐国诈降,把他们引到旱海里面去,让他们有来无回。这样,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能使齐国大军全军覆没。

孤竹国君一拍大腿,好主意啊,当即下令去办。齐桓公也确实急于找到熟悉道路的向导,所以对于来投降的孤竹国大臣深信不疑。这个大臣就按照计策,把齐军一步一步引入沙漠之中。然后他自己找个空子,就溜回孤竹国复命去了,把齐国大军全晾在沙漠之中。

看着漫天的黄沙,又不见了向导,齐桓公着急了,齐国士兵们也害怕了。

上万人马在沙漠里转开了圈圈,怎么也找不到出路了。

要是再这么走下去,累也要累死在沙漠里了。管仲赶紧向齐桓公建议停止行军,先保存体力要紧。

军队是停下来了,不过四周都是黄沙,还时不时刮起风暴,把沙子扬得漫天都是,整个一幅天昏地暗的景象,连东西南北都分辨不清。怎么找回去的路呢?

管仲绞尽脑汁,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听一些老人说过,很多牲畜都有认路的本能。咱们军中也有不少老马,不如把它们撒开了,看看能不能跟着它们走出沙漠?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于是齐桓公命令军中挑选年齿大的马匹,把它们的拘束之物解除,看它们往哪个方向走。

老马们脱了缰绳,都朝着一个方向奔跑。管仲命令大部队紧跟在这几匹马后面,不许掉队。就这样,齐国的战车跟着马跑,步兵跟着战车跑。这一招还真管用,齐国军队就这样顺利走出了沙漠。齐军上上下下,对管仲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是仲父有学问啊,人家连怎么利用动物都知道。

出了沙漠,齐桓公还要继续进军,直捣孤竹国都城。为了尽快抵达,齐军倍道兼程,沿着山间小路迅速进军。

走山路的时候,又遇到问题了。北方干旱少雨,路上居然一条小河都没有见到。为了找到水源,齐国军队每到一地,就集中全力挖井。可是挖了半天也找不到水,齐桓公又着急了。这个时候隰朋出主意了:要挖水,得用蚂蚁作引导。蚂蚁必定在有水的地方筑穴。蚁穴冬天筑在山的南面,夏天筑在山的北面。现在是冬天,我们要到山的南面去找蚁穴。在蚁穴附近挖井,就一定能找到水。

齐桓公命令士兵们按照隰朋说的话去挖井,果然找到了水源。三军人马饱饮之后,继续向孤竹国进军。

孤竹国国君以为把齐国大军困在沙漠当中就高枕无忧了,所以根本没有作什么迎敌的准备。哪里知道齐国大军不仅很快就走出了沙漠,而且迅速进军,很快就已经兵临城下了。

孤竹国国小力弱,再加上没有什么防备,所以很快就被齐桓公攻破了。孤竹国国君成了齐国俘虏,被斩了脑袋。孤竹国就此灭国(有一些先秦史料认为孤竹国国君虽死,但是这个国家又存活了四年,在公元前660年才彻底被灭掉,地盘并入燕国。无论此说法可信与否,对我们的故事进展都没有什么影响)。

孤竹国已经被齐国占领,令支也早已被齐桓公扫平。这两支最大的山戎势力消失,使得周围的戎狄小部落对中原霸主都已经闻风丧胆,纷纷表示愿意归顺,从此不再骚扰中原。齐桓公便引军回燕国。

在令支,燕庄公早已经得知齐桓公大获全胜归来,就摆开队伍迎接齐侯。齐燕两国军队合兵一处,大摆庆功宴。酒宴之上,齐桓公请燕庄公派官员去管理新收服的令支和孤竹的土地。燕庄公大吃一惊,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有这样的好事?

燕庄公说:“经过霸主您的苦战,北方的戎狄小部落都被吓破了胆,估计以后再也不敢侵犯燕国了。寡人能够保住国家的安宁就已经知足了,哪里还敢接受新的土地?再者说,谁打下的土地归谁所有,您消灭了令支与孤竹,开地500里,这些土地理应归齐国所有,所以还请霸主您派官员来镇守吧。”

齐桓公笑了笑,说:“我也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了。齐国要想管理这些土地,就要隔着燕国派驻官员,来来往往的实在很不方便。而燕国和这些地方接壤,再说贵国地处北方,也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所以管理起来也更容易。寡人希望君侯能复兴当年召公奭的伟业,恢复向天子朝贡,为天子把守好北大门。这样寡人身为霸主,也感到脸上有光彩。”

燕庄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到哪里去找比齐侯更大公无私的人呢?这个霸主,我是跟定了!酒宴过后,齐燕两国军队休整已毕,留下少量人马看守新收服的令支、孤竹等地。而大部队,则在齐燕两国国君的带领下,班师回国。

齐桓公北伐山戎的战争,就此结束。关于这次战争的详细进程,小说中描写得绘声绘色,弥补了史书中记载较少而且不成体系的缺憾。但是小说毕竟是小说,只能借鉴,不能全当成实实在在的事。当然,本文也多少借鉴了中的情节,只是去除了那些在史料中难以找到踪迹的故事和人物。至于文中旱海沙漠的具体位置,现在也很难考证清楚了。

回到燕国,燕庄公本想留齐桓公多住些日子,可是齐桓公身为霸主,有一大摊子事情要处理,不能在燕国多耽搁。燕庄公就亲自带着大臣们送别齐桓公。

燕庄公是真动了感情。齐桓公不顾个人安危,远征沙漠,替燕国消除了边患。而且还不图回报,把开辟的土地都送给了燕国。对于这样的一个霸主,燕庄公也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只能依依不舍地送了一程又一程,不想回去。

齐桓公也很感动,比起中原列国诸侯的钩心斗角,这位燕侯那才叫情真意切。两个人那真叫战斗中建立起来的友谊。可惜燕国这个地方实在太远,此次与燕侯一别,恐怕有生之年是再也见不到了,所以两个人也有说不完的话。

眼看到了齐燕边境,齐桓公让燕庄公回去,燕庄公不愿意,非要再送一程不可。于是,燕庄公离开自己的国境,把齐桓公送进了齐国境内50里。

齐桓公一看,这得送到哪里算呢?总不能直接把我送到临淄吧。于是他坚决要求燕侯回国,说:“周礼规定,诸侯相送,不可出国境。现在君侯您把我送进齐国境内,都离开边境50里了,实在是不能再送了。君侯的心意寡人领了,还请君侯回国,好好治理国家,也不枉寡人劳师远征这一趟。”

燕庄公这才想起周礼还有这么个规定,所以也不好再往前走了。他向齐桓公深施一礼,说道:“既然寡人已经违背了周礼,那也不好再相送了。寡人这就回国,还请霸主多多保重。您可是我们这些诸侯的主心骨啊。”说罢,燕庄公就要带着大臣们回国。

齐桓公忽然又想到了些什么,叫住燕庄公:“君侯且慢!寡人一向以尊王攘夷为己任。可如今君侯送我出了国境,这已违背周礼,何谈尊王?寡人不可失信于天下。寡人宣布,从今日起,此处就是齐燕两国的新边境。前面那50里土地,就送给燕国了。这样,你我二人就都没有违背周礼了。”

燕庄公实在想不到齐桓公会用这样的办法来维护周礼,这等于燕国又占了齐国50里土地的便宜。燕庄公连感谢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在这齐燕两国的新边境上驻足,看着齐桓公离开。直到远远地再也看不到齐桓公的影子了,燕庄公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国。

齐桓公帮助燕国讨伐山戎这件事,不仅感动了燕国,也感动了其他诸侯。在这个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时代,还有齐桓公这样一个高风亮节的霸主,那我们中原诸侯,还有什么可怕的?如果说,在这件事情之前,诸侯们服从齐桓公,更多的是迫于齐国的势力,那么自这件事以后,大家就真的对齐桓公心悦诚服了。

但是霸主的工作是没有休假的。燕国的事情处理完了,鲁国那边又出事了。齐桓公这个霸主,也肩负着中原宪兵的责任,谁家有违背周礼的行为,他都要管。那么,鲁国又出了什么事,让齐桓公劳苦奔波、不得休息呢?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霸主不徇私

齐国和鲁国之间的关系,向来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两国经常因为控制与反控制、压制与反压制而大打出手,相互之间都视对方为竞争对手。但是两国又世代联姻,两国的国君之间都沾亲带故,不是表兄弟就是舅舅和外甥。所以这两国关系如何定位,到底是亲是仇,往往令两国的国君都大伤脑筋。

自从柯地会盟之后,鲁国承认了齐桓公的霸主地位,齐鲁两国的关系就进入了一个难得的友好时期。齐桓公的为人处世,也确实令鲁国敬服。所以,如果我们遍观春秋历史,就会发现,在齐桓公在位的时候,齐鲁关系最为和谐。

和谐并不意味着没有矛盾,只是矛盾没有激化而已。鲁庄公的老爹鲁桓公,就是死于齐襄公之手。而事情的根源,则是鲁桓公的夫人文姜与齐襄公私通。鲁桓公的死,齐国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可是到了鲁庄公这里,他还必须得娶齐国的女子为夫人,这就是政治婚姻的无奈。

嫁给鲁庄公的齐国女子是哀姜,也是齐国国君的女儿。不过,到底这个哀姜是齐襄公的女儿还是齐桓公的女儿,那就不得而知了。“哀姜”是谥号,不是名字,从这样一个谥号中,我们大概也能猜到这个女子的最终命运了。

哀姜虽然被鲁桓公立为正妻,可是却没有生育。鲁庄公在哀姜之前还有一个夫人,是鲁国大夫党。鲁庄公和孟任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为般。公子般既然是鲁庄公最大的一个儿子,所以自然就成为国君继承人的热门人选。

后来哀姜被立为夫人,史书中没有交代孟任的结局如何,不过由于哀姜没有生育,所以鲁庄公还是希望由公子般来继承自己的位子。

哀姜当然不希望丈夫的前房儿子将来继承君位,可是只怪自己不争气,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就算想让国君改立太子,你也得自己有儿子才行啊。而且,哀姜嫁过来的时候,鲁庄公已经36岁了,而哀姜则只有20岁上下。这老夫少妻的,日子自然过得不那么舒心。

鲁庄公有三个弟弟,分别叫做庆父、叔牙、季友。庆父经常出入于鲁庄公的后宫,见到哀姜挺漂亮,就有事没事地和哀姜眉来眼去的。哀姜正处在发情期,每天守着鲁庄公这么个老头子,心里早就腻了。庆父一勾引,哀姜立刻就迎上来了。两个人背着鲁庄公私通,成了鲁国宫廷里面的又一件丑闻。

既然哀姜和庆父勾搭上了,那么哀姜就转而希望鲁庄公能把国君之位传给庆父。可是我们前面已经说过了,兄终弟及那是商代的规矩,周代一直实行的是比较严格的嫡长子继位制度。鲁庄公有儿子,所以显然不会轻易答应立庆父为继承人。

庆父就和鲁庄公的另一个弟弟叔牙串通,商量好要是庆父继位,就给叔牙多少多少好处。叔牙呢,则要帮着庆父,到鲁庄公那里去说好话。

公元前662年,做了32年国君的鲁庄公,终于迎来了自己人生的尽头。鲁庄公患病时,想到自己死后可能会出事,就把叔牙叫到身边,问他:“看来寡人是不行了。兄弟,你说说,我死之后,咱们鲁国交给谁来掌管比较好呢?”

叔牙早就和庆父串通好了,所以想都没想就回答说:“公子庆父很有能力,不如把鲁国交给他,他一定能把国家治理好的。”鲁庄公面无表情地说:“嗯,你的意见我会考虑的。”说完就让叔牙回去了。叔牙前脚走,鲁庄公后脚就让人把季友叫过来了。

季友是鲁庄公的小兄弟,平时没少被鲁庄公照顾,所以和鲁庄公关系很好。鲁庄公把刚才召见叔牙的事和季友说了,问季友:“你觉得我该立谁为继承人呢?”

季友说:“国君您既然有儿子,那么按照周礼规定,就不应该传位给弟弟。所以我坚决支持公子般。”鲁庄公担忧地说:“可是庆父已经和叔牙勾结在一起了,他们拉帮结派,势力不小。这样,将来般怎么继位呢?”

季友说:“既然如此,咱们就先除掉叔牙,让庆父成为光杆司令,就不怕他闹事了。”于是,季友就去找鲁国大夫鍼(这个字本来是繁体的“针”字,不过在此处音qīn)巫,让他去请叔牙喝酒,以便在鍼巫家里把叔牙干掉。

叔牙不知是计,欣然前往。一到鍼巫家里,就被鍼巫的人给看住了。鍼巫拿出季友送来的毒酒,对叔牙说:“这杯酒是国君赐给你的。你和庆父串通一气,国君早就知道了。国君仁慈,考虑到你是至亲骨肉,不想让你背上篡逆的骂名。这杯酒,你喝下去,一切事情就算过去了,国君保证你的子孙后代还能风风光光地过日子。倘若你不喝,到时候就是满门抄斩的罪过!”

都到这个地步了,叔牙还有选择吗?只好接过毒酒,一饮而尽。然后闭上眼睛,找鲁国的先公们报到去了。

叔牙一死,庆父顿时感到势单力孤,所以也不敢阻挠鲁庄公立公子般为继承人了。鲁庄公立了太子,又安排好季友来辅佐,就放心地撒手人寰,成了鲁国太庙众多牌位中的一个。

鲁庄公死后,季友扶持公子般继位。考虑到鲁国寝宫当中敌对势力较多,季友便安排公子般先住在母亲的娘家党氏家里。

眼看大局已定,庆父和哀姜都不甘心。庆父想自己当国君,这暂时是不可能了。受周礼熏陶最深的鲁国人(鲁国的第一代国君周公旦,就是周礼的制定者),不可能接受由国君的兄弟来继位,要接受,也顶多是接受国君的另一个儿子。这样,哀姜就想到了一个人选。

春秋时期的规矩,诸侯国君娶媳妇,媳妇的妹妹一般也会跟着陪嫁过来,算是侧室。哀姜的妹妹叔姜就是这样嫁给鲁庄公的。哀姜自己没有儿子,叔姜和鲁庄公却生了一个儿子,叫启。哀姜想,既然自己没有儿子,庆父又不能被立为国君,那就把自己妹妹的儿子扶上国君宝座吧。

想是这么想,可是实施起来困难就多了。首先就是实力不足:叔牙已死,庆父的势力已经削减了不少。公子般又有季友和党氏支持,想推翻他实在不容易。

不过,公子般(当然我们现在应该叫他鲁国新君了)这边也不是没有仇人。

当年公子般就结下了一个仇人,叫圉。“圉人”是官名,是管养马的,也就是中的弼马温。“犖”是这个人的名字,按照某些史书记载,这人应该是姓邓。

有一年,鲁庄公举行祭祀求雨的典礼,在正式典礼之前要搞个演习,鲁庄公的女儿也去观看。演习中,这个圉人犖也是闲得无聊,看着国君的闺女年龄不大,挺天真烂漫的,就逗着这个小姑娘玩。

这被公子般看见了,非常气愤。你一个放马的,敢调戏国君的闺女?这还了得!公子般一气之下,拿起鞭子,狠狠地抽了圉人犖一顿。圉人犖被打得遍体鳞伤,回家养病去了。

鲁庄公知道这件事以后,连连摇头,把公子般叫过来,教育他说:“你用鞭子抽了圉人犖,这可不好。这个家伙力大无穷,能把城门举起来扔出去。对于这样的人,你最好杀了他,和他结仇可就麻烦了。”

公子般可没想那么多,既没杀圉人犖,也没有主动和他改善关系。

现在,公子般当了国君了,庆父就把这个圉人犖想起来了。庆父找到圉人犖,吓唬他说:“现在公子般已经是新国君了,你还记得以前他打你的事吗?我告诉你,般可恨你恨得要死,看来早晚会找个理由把你宰了。”

圉人犖不过是个养马的,脑子里哪有那么多弯弯绕?庆父这么一说,他就害怕了,忙问:“那我该怎么办才能保住小命呢?”庆父狡黠地一笑,说:“这还不好办?新君刚刚即位,根基还不深。咱们可以趁这个机会,先下手为强,把他杀了,另立新君!”圉人犖被庆父煽呼得脑袋发热、血气冲顶:“好,您就交给我吧。我这就带兵攻打党氏!”

于是庆父和圉人犖就组织军队,向党氏进攻。圉人犖也确实勇猛无比,他带着军队一路猛杀,党氏的军队根本抵挡不住。公子般一看大势不妙,赶忙逃走。可惜慢了一步,被圉人犖抓住了。圉人犖一句话都没多说,一刀就把公子般给宰了,然后拿着人头就向庆父去报功。

季友见大势已去,自己独力难支,于是就一溜烟跑到陈国躲起来了。庆父的阴谋得逞,自然十分开心。他就和哀姜两个人,拥立叔姜的儿子启为国君,是为鲁闵公。这个时候,启才刚刚8岁,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他被自己的叔父和姨妈兼后母拥立上国君宝座,那朝政自然是由这两位把持。

就这样,鲁庄公刚刚去世,尸骨未寒,他的宫廷里面就经历了一场血腥的大混战。直到第二年(公元前661年),鲁庄公的尸首才被正式安葬。

鲁国折腾得这么热闹,齐桓公干什么去了?他这个霸主不是中原宪兵嘛,怎么不管管呢?这一是因为鲁国的内乱仅仅持续了两个来月,实在太快,齐桓公也来不及反应;二来则是因为齐桓公正在忙着另一件大事,就是帮助邢国打退入侵的狄人。齐桓公救邢的事情,我们会在下文中详细讲述,总之齐桓公这段时间也并没有闲着。

作为胜利者,庆父和哀姜更加肆无忌惮了。庆父干脆搬到国君的后宫里来住,天天和哀姜厮混。

不过,庆父毕竟是想自己做国君的,虽然鲁闵公是庆父这个叔父一手扶植上去的,一切大小事务都听庆父的,可是当国君的叔父再风光,也不如直接当国君好。庆父就和哀姜商量,是不是可以把这个小屁孩废掉,我自己当国君可好?

哀姜当然没有反对意见。反正鲁闵公也不是她亲生的儿子,废就废吧。

于是,公元前660年,刚刚当上国君的鲁闵公,就被庆父给杀了。这个时候,鲁闵公也才刚刚9岁。这小孩的命运也太可怜了。

庆父以为所有的竞争对手都被自己除掉了,自己可以高枕无忧地即位当国君了。可是他接连杀了两个国君,国内的老百姓都不服他。鲁国的国人们纷纷起来抗议庆父的倒行逆施,大夫们也在密谋杀庆父。他们还去找霸主齐桓公来帮忙,请求齐侯出兵,平定鲁国内乱。庆父听到风声,不敢在国内待着了,于是匆忙跑到莒国。

庆父跑了,躲在陈国的季友回来了。季友立鲁庄公的另一个儿子申为国君,是为鲁僖公。朝政由季友主持。齐桓公表示支持鲁僖公的政权,还派出了军队到鲁国来维持秩序。这样,鲁国的形势就稳定下来了。

哀姜一看,形势大大的不妙啊,自己在国内已经无依无靠了,所以哀姜也急急忙忙跑到邾国躲了起来。

季友派人到莒国去,要求把弑君恶贼庆父引渡回国。莒国是小国,当然不敢违抗鲁国的命令。庆父急忙派人去向季友求情,希望季友念兄弟之情,放自己一条生路。季友嗤之以鼻,你早干什么去了?庆父知道自己生还无望,就找了条白绫子上吊自杀了。

庆父自杀的消息传到邾国,哀姜心里更恐惧了。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命运呢?

这时,齐桓公的内务长竖貂来到邾国,和哀姜见了面。哀姜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才算放了下来。齐国是自己的娘家,又是中原霸主。现在娘家来人了,谁还敢来害我?

竖貂对哀姜说:“齐侯向鲁侯和公子季友讨了份人情,鲁国君臣已经原谅您了。现在齐侯派我来送您回鲁国。”

哀姜就收拾行李,和竖貂一起去鲁国。在路上,竖貂对她转达了齐桓公的话:“鲁国因为你,死了两个国君,国人都怨恨着你。不是我不念及骨肉亲情,可是我身为霸主,更不能为了你而徇私。事到如今,你只能自杀了。这样你死之后,鲁国还能给你一个封号,保全你的名誉。”

哀姜一下子就傻眼了,根本没想到自己的娘家也不能原谅自己。娘家婆家都回不去了,这天下还有自己的落脚之地吗?哀姜哭了半天,竖貂也不为所动(竖貂是寺人,也就是后世的宦官、太监,所以自然不会怜香惜玉)。哀姜心灰意冷,只好自杀。

竖貂把哀姜自杀的消息告诉了鲁国人,鲁僖公和季友还算厚道,派人把尸体接回鲁国安葬了。鲁国人并没有齐桓公想的那样恨哀姜,因为哀姜毕竟只是从犯。从“哀姜”这个谥号中,我们也可以看出鲁国对这位前任国君夫人,还是惋惜之情居多。

当然,齐桓公身为霸主,是周礼和正统势力的维护者。他要履行霸主职责,帮助鲁国平息内乱,就必须大义灭亲杀了哀姜。从此以后,中原列国无论谁家闹乱子,正统势力都会找霸主帮忙解决,齐桓公则必然会按照周礼的规矩来处理这些事情,这样天下舆论就都支持齐桓公了。

这件事也是齐桓公办的一件大事,人们往往把这件事和下面要讲到的救邢存卫放在一起,说齐桓公“存三灭国”,就是把三个快要灭亡的国家拯救过来。

诸侯国闹内乱,其实并不难处理。真正的难事,则是外面戎狄部落的入侵。

邢、卫两国,就差点被北方的狄人给灭了国。齐桓公是如何解救这两个诸侯国的呢?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当霸主是件苦差事

公元前662年底,北方的少数民族部落赤狄,出兵骚扰中原,杀进了邢国。

邢国是周公旦第四个儿子的封国,其位置就在今天的河北省邢台市。这个地方在古代也是少数民族活动频繁的地区,所以邢国和北方的狄人经常发生战争。

这一次,邢国没能挡住赤狄的进攻。赤狄是北方狄人的一支,主要居住在今天山西省东部,战斗力比较强悍。赤狄攻入邢国之后,大肆烧杀抢掠,邢国几乎被抢劫一空。邢国赶快派人向齐桓公求救。有困难,找霸主,这是中原诸侯的共识嘛。

此时距齐桓公帮助燕国打败山戎,也不过两年时间。齐桓公考虑到救燕之战打得非常艰苦,自己这边的国力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对于出兵救邢,有些犹豫。

管仲可明白这当中的利害关系,他对齐桓公说:“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意思是说,戎狄贪婪成性,就像豺狼一样,不知道满足,今天抢了东西,明天还会来抢,所以一定要坚决打击。而中原的诸侯们都如同亲兄弟,不能抛弃他们。所谓的“诸夏”,就指中原地区的诸侯。齐国作为霸主,如果不去救援遭难的诸侯,那么不仅戎狄的侵扰会加剧,而且霸主的号召力也会下降。

齐桓公咬咬牙,知道管仲说得在理。看来就算再困难,这个兵还是要派的。于是,公元前661年春天,齐桓公派出军队,去救援邢国,打击赤狄。

齐国军队奋勇作战,把赤狄赶回了老家。邢侯对齐国的帮助感激不尽,连连称赞霸主的英明伟大。赤狄逃走之后,齐国军队也马上班师回国了。

可是我们知道,北方的少数民族,以游牧部落居多。这些人大都骑马作战,来去如风。中原军队一反击,他们撤走了。等到中原军队一走,他们就又回来了。

公元前660年冬天,狄人的军队又打进来了。邢国刚刚挨过打,有了准备,防守比较严密。狄人在邢国占不着便宜,就把注意力转向另一个北方诸侯卫国。

卫国现任国君是卫懿公,名字叫赤。这个卫懿公大概是春秋时期卫国最出名的一任君主了,可惜却是负面典型。我们不妨先了解一下关于卫懿公的一些个人情况。

卫懿公的爷爷卫宣公人品就很不怎么样,简单地总结其特点,那就是好色无耻。他上抢老爸的妻妾,下抢儿子的媳妇,可谓荒淫无度。他抢了儿子公子急的媳妇之后,和该女又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寿,一个叫朔。

公子寿人很厚道,和公子急的关系也很好。而那个公子朔别看年纪最小,坏主意最多。他不断地跑到卫宣公那里去说公子急的坏话,最后卫宣公终于被他煽动,派刺客去杀公子急。

公子寿得知这一阴谋后,不忍看到同父异母的哥哥被害,就装扮成公子急,被刺客杀了。公子急知道这件事以后,感慨弟弟的深情厚谊,不愿意自己活下去,也让刺客把自己杀了。就这样,公子朔害死了自己的两个哥哥(其中一个还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最终得到了国君的宝座,他就成了卫惠公。

作为卫惠公这个无赖的儿子,卫懿公的行为很好地诠释了“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话。当然,我们不能认可一个人的品行完全由遗传来决定这样的观点,但是卫宣公、卫惠公、卫懿公这祖孙三代的荒唐一脉相承,也让我们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情况下,家族基因对于一个人的影响还是不小的。

卫懿公即位以来,倒是没有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坏事,就是有点个人爱好--养鹤。

在我们中国的文化传统当中,鹤是一种很高雅的动物,各种诗词书画也常常以鹤作为题材。所以说,卫懿公养鹤,也不算是坏事。从个人爱好的角度来讲,卫懿公养宠物总好过他爷爷没完没了地包养女人。

但是什么事情都有一个度。卫懿公对他的仙鹤宝贝们照顾得无微不至,这也就罢了。可他居然还给这些鹤封了官职爵位,上等的仙鹤能享受卿一级的待遇,这就是胡闹了。

按照周礼,天子地位最为尊贵,天子之下是诸侯,诸侯之下是卿,卿之下是大夫,大夫之下是士,士之下就是庶人(平民)了。在一个诸侯国内,除了国君,就是卿的地位最高了。一个诸侯国也没有几个卿,卿这个职位,放在今天,至少也是个政治局常委。

我们可以想象,要是一个国家的当政者都是“鸟人”,那这个国家得乱成什么样。人家卫懿公厉害,干脆连“鸟人”都不用了,直接用鸟来管理国家。我们形容一个国家政治黑暗的时候,往往说这个国家是“奸臣当道”,但奸臣好歹也还能办点正经事。卫国则是“仙鹤当道”,老百姓们能不遭罪吗?

在那个列国战乱不断、有今天没明天的时代,卫懿公的所作所为,用北京土话来说,叫“撮死”。

卫懿公玩鸟正玩得开心的时候,北方的赤狄像一阵风似的杀进了卫国,把卫国祸害得乱七八糟。卫懿公这才知道着急了,他赶紧动员国人们参军,保家卫国(春秋前期,只有国人有当兵打仗的义务,或者也可以说是权利,这一点前文已经有过说明)。

国人们根本不埋账,你这个昏君这些年光知道养鹤,根本不顾我们的死活,还想让我们为你卖命?国人们放出话来:“国君既然给鹤那么高的待遇,那就让鹤去打仗吧,哪用得着我们呢?”

卫懿公这才翻然悔悟,他问大夫石祁子(本书第六章中出场的卫国大夫石碏的后代):“寡人知道错了,我现在如果不再养鹤,那国人会支持我吗?”石祁子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至于国人是否原谅您,那就不好说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卫懿公就把宫中养的仙鹤们全放生了。仙鹤们也被娇惯久了,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不愿意归隐山林。一个个都徘徊在宫门前,不肯离开。卫懿公派人轰它们,它们也不肯飞走,有些就被看热闹的国人们抓去做下酒菜了。

石祁子帮着卫懿公劝解国人,好话说了几大车,终于凑齐了一支队伍,准备出战。卫懿公也明白,要指望这支队伍能齐心合力对付赤狄,那也是白日做梦。自己已经彻底失去民心了,所以这一仗必然凶多吉少。

既然知道胜利无望,卫懿公就提前把后事安排好了。他让石祁子和宁庄子(卫国的另一个大夫)守卫国都朝歌,还把自己老婆托付给这二位,给了他们紧急情况处置权。然后卫懿公亲率军队出城,和赤狄决战。

战斗的结果和卫懿公战前的估计完全一致。卫国军队一触即溃,根本不是赤狄的对手。战斗中,狄人包围了卫懿公的坐驾。左右的护卫劝卫懿公把代表国君的大旗撤掉,以免被狄人看到。可是卫懿公却难得地展示出了英雄气概,坚决不把大旗撤掉,而是要以国君的身份,和狄人拼个你死我活。

就这样,卫懿公的大旗为他招来了更多的敌人。赤狄有了进攻目标,便集中兵力向卫懿公展开攻势,俘虏了卫懿公。战斗以卫军的全面失败而告终。

有史料记载,狄人残暴野蛮,他们抓住卫懿公之后,把这个一国之君剁成肉馅给吃了,只留下了一副肝脏。据说后来有一个叫弘演的卫国大夫,来给国君收尸,看到国君只剩一副肝脏,便忠心发作,剖开自己的肚子,把卫懿公的肝脏放进自己肚子里,让人把自己埋了,就算国君有个全尸了。这个首例见诸文献记载的内脏移植手术,以失败告终。

卫懿公是否真的成了下酒菜、弘演的事迹是否属实,这些我们都不能详细考证了。不过卫懿公确实是死在狄人手里,这是没错的。可怜这个中国爱护动物事业的开创者,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卫懿公的悲剧告诉我们,无论爱好什么,都要适可而止。在人都养不活的时候,却把爱心献给动物,这也确实说不过去。

除了卫懿公,狄人还俘虏了卫国的两个太史华龙滑和礼孔。虽说春秋时期没有严格的文臣武将之分,但是太史基本上是纯文官,都到战场上作战了,可见这一战卫国也是豁出去了。

这两个太史知识丰富,知道越是落后地区的人,越迷信鬼神。他们就对俘虏他们的狄人说:“我们两个是卫国太史,知道太史是干什么的吗?专门管祭祀神灵的。你们到我们卫国来打仗,还杀了我们的国君,这些事神灵都看着呢。你们得先派我们回国去向神灵祷告,否则你们不仅得不到卫国,神灵还会降灾难给你们。”

狄人还真听话,把这两个太史放了,让他们回国都去祭祀。华龙滑和礼孔一溜烟跑回国都,告诉留守的石祁子和宁庄子,国君已经死了,狄人兵力强大,咱们守不住,快点带着大家伙逃命吧。

石祁子和宁庄子不敢怠慢,赶忙组织国都居民的撤离工作。他们收拾宫室里面的重要物品,护送着卫懿公的家眷们,一起出了朝歌城,向南撤退。卫国的老百姓扶老携幼,跟在后面。此时,前线兵败、国君战死的噩耗已经传遍国中,卫国上上下下都弥漫着一股悲观的气氛。

可想而知,这样一支逃难的大军,速度自然是快不起来的。狄人的军队被两个太史骗过了一时,可是骗不了长远。他们很快就追击过来了。在黄河北岸,狄人的部队追上了卫国的难民,一阵冲杀,卫国老百姓死伤惨重。黄河岸边,尸横遍野。

正在这个时候,宋桓公带着宋国的军队赶来救援了。宋国人帮助卫国人渡过了黄河,而狄人并没有做过河的准备,这才停止了追击。

石祁子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便想到国不可一日无君,要赶快拥立卫懿公的堂兄弟公子申即位。可是他清点了一下人数,不禁悲从中来:从卫都朝歌逃出来的居民,至此竟然仅仅剩下730口了。就这么点人,作为国君的直属居民,也实在不成体统。

石祁子和宁庄子就从附近的共(卫国城邑,在今河南省辉县)、滕(也是卫国城邑,具体地点不详)两个邑中挑选了几千口人,和国都的遗民一共凑了5000口,都算做国人,驻扎在曹地(今河南省滑县西南),建造起简易的房屋。然后拥立公子申即国君之位,是为卫戴公。

卫戴公本来身体就不怎么好,在逃难的过程中又受到了惊吓,所以即位没几天,就病死了。他这一死不要紧,卫国的国君之位,竟然无人继承了。石祁子想了想,在齐国还有一个卫国的公子,名叫毁,是卫戴公的兄弟。从血缘上看,这个公子毁是最佳的继承人了。于是石祁子就让宁庄子到齐国,去迎接公子毁回国。

齐桓公得知卫国已经被狄人攻破,懊悔不已。原来,自狄人一入侵,齐国就已经得到信了,可是齐桓公却没有马上发兵。有些人认为这是齐桓公和管仲的一个阴谋,就是借狄人之手削弱卫国,等卫国快要灭亡的时候再出手相救,方能显示出霸主的功劳。

笔者看来,也不必把齐桓公和管仲想得如此不堪。毕竟齐桓公这两年也是车马劳顿,不停地和少数民族作战,救了燕国又救邢国。这些战斗,不像中原国家之间作战,都是点到而止,而是真正的恶战,所以对齐国的国力消耗很大。

在那个生产力不很发达的时代,就算齐国是大国,也经受不起如此频繁的战争。

齐桓公恐怕也不是不想出兵,而是没有能力出兵了。

现在人家卫国直接求上门来了,齐桓公也不能再坐视不理了。他派自己的儿子公子无亏,带着兵车300乘、甲士3000人护送公子毁回国,并帮助卫国防卫狄人。齐桓公知道卫国刚刚被攻破不久,财物都被狄人抢劫一空,所以还给卫国带去了牛羊牲畜和建筑材料。

公子毁到了曹地,被立为国君,是为卫文公。由于有齐国的军队驻扎,所以狄人也不再侵犯,卫国终于安定了下来。公元前660年,就这样过去了。可是狄人的贪欲是没有止境的。他们祸害完卫国,转过年来又向邢国发动了进攻。邢国只好再一次向齐桓公求救。这几年,大概是齐桓公最为忙碌的几年了。戎狄的入侵此起彼伏,齐桓公这个霸主,也多少有点顾此失彼。这也没办法,谁让你想当这个霸主呢?

齐桓公召集了宋国和曹国的军队,一起去救援邢国。有史料记载,在这个时候,齐桓公耍了个小心眼,故意止步不前,等狄人把邢国打得稀里哗啦之后再出兵。这是管仲的建议,目的一是等狄人打累了,自己带着诸侯联军过去,就更有把握;二来则是等邢国溃败之时再出手相救,这显得霸主更有面子。

果然如管仲所料,狄人把邢国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自己也筋疲力尽了。这个时候,齐、宋、曹三国军队连轰带赶,把狄人赶出了邢国,至此,北方才算是安定了下来。

有人把齐桓公的这种做法叫做“养乱为功”,不过,正史中并没有记载齐桓公故意缓救邢国。我们再参考齐桓公救燕之战,应该说,以齐桓公的行为方式,似乎也不至于耍这种小聪明。

齐桓公和宋、曹、邢三国国君商量,邢国已经被祸害得不成样子了,而且这里离狄人的地盘太近,狄人今天走明天来,害得咱们疲于奔命,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干脆把邢国往南迁徙,这样距离中原各国更近,也躲开了狄人,岂不好过在北方喝西北风?

邢国国君想起自己这些年被狄人打得焦头烂额,也确实在原来的地盘上待不下去了,既然这样,那就搬家吧。于是,齐、宋、曹三国的军队,就帮着邢国搬迁。齐桓公严令军队,不得趁机抢掠邢国人的财产。就这样,邢国搬家的队伍井然有序地来到夷仪(今山东省聊城县西),在这里兴建新城。

齐桓公对于邢国的新建,给予了充分的援助,夷仪的新城很快就建立起来了。这个邢国新都城,比起原来的都城,更加恢弘壮丽。邢国人民很开心,史书上说“邢迁如归”,就是说邢国的居民一点迁移的痛苦都没有,对新家很满意。

有了迁移邢国的成功经验,齐桓公便想把这个模式推广到同样受到狄人侵害的卫国那里。其实,相比于邢国,卫国更需要迁徙。卫国的国都朝歌已经被狄人破坏了,原有的土地都已残破不堪。卫文公只在曹地有一个简陋的住所,直属的居民只有数千人,这无异于从一国之君退化为部落酋长。所以齐桓公提出迁徙的建议,卫文公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公元前658年,齐桓公把卫国迁移到了楚丘(今河南滑县东),在那里建立起新城市。卫文公带着自己的5000名直属居民,在楚丘安顿了下来。

卫文公吸取了自己前任国君的教训,很是励精图治了一阵子。在他的努力之下,卫国国力很快恢复。他即位第一年的时候,手中的军队只有齐桓公赠送给他的战车30乘,到他继位第二年的时候,手中的军队就有了战车300乘之多。卫国的老百姓也难得过上了安生日子,史书称“卫国忘亡”,就是说卫国人生活得很好,把自己亡国这件事都给忘了。

这里插一句,卫国这个诸侯国也很有意思,它的寿命特别长。像这种国家,一般到了战国也就寿终正寝了,可是卫国却顽强地活到了秦始皇统一中国的时候。等秦始皇都死了,卫国居然还存在。算起来,卫国的寿命有840来年,比大周朝还要长,真是诸侯国中的另类。

齐桓公费了很大力气,帮助邢国和卫国复国,暂时稳定住了北方的局面。北方的戎狄,也慑于中原有齐桓公这样一个霸主,而减少了对中原的骚扰。

但是,“南夷北狄交,中国不绝若线”,北狄虽然暂时消停了,可是那个对中原威胁更大的南夷--楚国,却一刻也没有停止北上的步伐。

要是齐桓公收拾不了楚国这个刺头,那这个霸主头衔,恐怕也没有多少人服气了。

齐楚之争,已经不可避免地展开了。

正文 第三十章 小样,别以为治不了你

齐桓公救邢存卫,算是把北边的狄给“攘”走了。可是南方的夷,也就是荆楚,一点也没被齐桓公的攘夷义举吓倒,还是无比坚决地向北方扩展自己的势力。

自打齐桓公当上中原霸主之后,中原的诸侯国都依附齐国。诸侯们感觉自己有了主心骨,所以面对楚国的威逼,也硬气了不少。

此时楚国的当家人是楚成王。临近楚国的那些中原小国们,原本对楚国毕恭毕敬的。可是这几年,形势突然起了变化。楚成王明显感觉到那些中原南部的小国,对待自己的态度变了。细一打听,原来是这些小国有了靠山,东方大国齐国,现在是中原霸主,罩着这些小国呢。

楚成王很不开心。齐桓公这个霸主,还不被他放在眼里。你想,楚国连周天子都不当回事,敢自己称王,和天子平起平坐,还会怕了一个诸侯吗(当然,以后楚国会认识到,这个诸侯可比天子牛气多了)?楚成王是觉得,你在中原当你的霸主,我管不着。我要扩展我的势力范围,你也别管我。咱们这叫井水不犯河水,反正我也没打到你齐国的边境呢。

但是齐桓公这个霸主,不是摆摆样子的。北方的燕、卫、邢三国,被戎狄侵扰,齐桓公发扬国际主义精神,全力营救,这在诸侯之中起了很好的示范作用。既然北边诸侯遭难你要管,那南边你能不管吗?

这样,夹在中原与楚国之间的小国,纷纷背弃楚国,投向齐桓公的怀抱。这当中,最具有典型性的就是郑国。

郑国早就不是郑庄公时代那个强国了,而当年郑桓公对于郑国地理位置的担忧,却越来越成为现实(参见第二章)。楚国在占据了汉水流域之后,继续北上,首当其冲的倒霉蛋就是郑国。郑国开始的时候对楚国也不服气,楚国让郑国服气的办法就是一个字--打。当郑国被打得无力招架的时候,也只好向楚国表示服从,从此成为楚国势力范围的一部分。

但是,对于楚国这样的蛮夷,郑国毕竟是口服心不服。在齐桓公崛起之后,郑国很快就投入齐国的怀抱之中,坚决与蛮夷楚国划清界限。这下,楚成王不干了。

公元前659年秋天,齐桓公刚刚帮助邢、卫两国赶跑了北狄,正在帮助邢国重建呢,楚成王发兵向郑国进攻。理由就是,郑国背弃楚国,向齐国输诚,楚国对此给予惩罚性的军事打击。

郑文公一脑袋晦气,没想到邢、卫两国的灾祸又轮到自己头上了。他除了向齐桓公求救,也没有别的办法。

其事齐桓公和管仲早就意识到楚国对中原威胁很大,所以都有所防备。只是楚国北上势头如此迅猛,也确实让他们吃惊。

是到了遏制楚国北上势头的时候了。

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救援被楚国欺负的郑国。

齐桓公还是用自己惯用的集结诸侯、组织联军的办法,来吓唬楚国。应该说,齐桓公这些年为诸侯东奔西走,没少受累,诸侯们还是很拥护他的。所以一说要组织联军,各国也都纷纷响应。

齐桓公考虑到就近原则,就把鲁国、宋国和邾国的国君先叫来了。四国军队到了柽地,郑文公也来到这里和诸侯们会面,大家一起商量怎么击退楚国的侵略。

那么,到底诸侯联军和楚国打仗了没有,史书没有记载。但是我们从史书中能看到,郑国的危机暂时解除了。那么我们可以认为,楚国被齐桓公给吓回去了,毕竟中原霸主的名号不是白给的。

楚国这一次出兵中原,也只是试探性的进攻,并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楚成王本来还不太看得上中原那帮诸侯,所以对于在中原折腾得风风火火的齐桓公,也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

真交了手,过了招,楚成王明白了:霸主是货真价实的,比那个有名无实的天子牛多了。看来还是不要过早招惹齐桓公为好。楚国撤走了就算完了?哪有那么便宜。老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楚国能打过来,齐桓公就能打过去。

公元前658年,齐桓公和宋桓公带着两国军队,向南进发,兵锋直指汉水流域,做出了追赶楚国的架势。汉水流域那些原本被楚国收服的小国,都被吓得够戗。

江国和黄国,就是汉水流域的两个小国。前文已经讲过,这两个小国是被楚武王熊通收服的,作为楚国的势力范围,已经有40多年了。

本来死心塌地跟着楚国的江、黄二国,到这个时候也被齐桓公的兵威吓倒了。在齐国(当然还有宋国)军队的刺刀胁迫之下,这一年的秋天,江、黄两国国君来到贯地(属于宋国,在今山东省曹县南),和齐、宋两国签署和平协议。那意思是说,小弟我服了,从此跟着齐侯混,楚国算什么呀?跟霸主您比起来,它算哪根葱?

这对于楚国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向来都是楚国不断地把周边小国收为小兄弟,还从来没有别人来挖楚国的墙角呢。这两个小兄弟也是见风倒的货色,你依附齐国,以为楚国不敢打你吗?

楚成王一直认为自己挺牛的,连周天子都不放在眼里。你看,我们楚国敢称王,跟周天子平起平坐,你们中原的诸侯谁敢?可是偏偏中原出了个齐桓公,比楚国还牛。楚成王能服气吗?

你挖我的墙角,我就欺负你的盟国。这一年冬天,盛怒之下的楚成王,又派兵进攻郑国,向齐桓公示威。这次楚国来势汹汹,和郑国打了一仗,把郑国一个叫聃伯的大夫给俘虏了。可能是因为齐国的救援及时赶到,所以楚国并没有做进一步的军事行动。

齐桓公的回应是,公元前657年秋,在阳谷(今山东省阳谷县北)再一次召集诸侯会盟,商讨伐楚的计划。这回,新归附的江、黄两国的国君,也来参加。这两个国君把诸侯大会当成了忆苦会,声泪俱下地控诉楚国的蛮横霸道,汉水流域的小国都被楚国欺负得如何如何悲惨。然后,坚决支持霸主讨伐楚国。

凡是背叛一个强权、依附另一个强权的小国,一般都对打击原来的主子最为积极。它不可能不积极,要是原主子反应过来,第一个遭殃的肯定是这些背叛者。楚成王是铁了心要和齐桓公掰掰手腕了。公元前657年冬天,齐国组织的阳谷大会刚刚胜利闭幕,楚成王伐郑的大军就打过来了。楚国军队年年都来骚扰郑国,把郑文公给烦得,都快神经衰弱了。年年备战备荒,日子还过不过了?这得熬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郑文公想,干脆,向楚国求和吧。大不了我们送点钱过去,买个一方平安,只要楚国别再来骚扰我,做小弟我也认了。

郑文公这一动摇,大夫孔叔(不知道这个人和孔子有什么亲缘关系)赶紧劝住。孔叔是明白人,他说:“每次楚国入侵,齐国都来帮着我们打仗,这是有恩于我们。要是我们和楚国媾和了,那就太不够意思了。我看齐侯也不能容忍楚国继续侵犯中原,伐楚之战,已经在筹划中了。咱们就再忍耐几天,总有楚国人哭的时候。”

郑文公权衡一下利害关系,终于决定坚持下去,和楚国死扛到底。

齐楚两国斗了这几轮之后,掰手腕的结果已经很明了:楚国虽然一直在进攻中原,但是首当其冲的郑国,在齐桓公的支援之下,最终顶住了楚国的压力;反之,楚国的小兄弟江、黄两国,却投靠了齐桓公,楚国亏大了。

这样一个结果也多少反映了双方的实力对比:团结起中原诸侯、正如日中天的齐桓公,比起被中原视为蛮夷的楚国,还是具有一定优势的。

明确自己占据了战略优势之后,齐桓公的下一步安排,就是真刀真枪地和楚国干上一场,让楚国人明白,到底谁才是诸侯中的老大。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召陵之盟以德服人

虽说齐楚两国已经剑拔弩张,不过真正让两国兵戎相见的,却是一起不怎么起眼的突发性事件。

齐桓公具有古今帝王都有的一个缺点:好色。好色也算是男人本性,只要不耽误正事,那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毛病。齐桓公的好色并没有影响到他当霸主。

齐桓公好色,所以老婆娶得也多。齐桓公一会喜欢这个,一会喜欢那个,也没个准主意。最近这些年,他最喜欢的小老婆是蔡国国君的妹妹,我们叫她蔡姬。

蔡姬年龄不大,平时仗着齐桓公宠她,就经常撒个娇、耍点小孩脾气什么的。齐桓公就当成是小丫头胡闹,所以也没有怎么管教蔡姬。某一天,齐桓公带着蔡姬到花园划船。蔡姬和齐桓公上了一条小船,蔡姬很兴奋,估计是很久没有划过船了,就在船上又蹦又跳,把小船弄得左摇右晃。

齐桓公年纪不小了,惜命,另外也许他的游泳本领本来也不好,所以小船荡来荡去的,着实把他吓得不轻。在那一瞬间,齐桓公甚至想到了那位“南征不返”、被淹死在汉水里的周昭王。

齐桓公大声呵斥:“别晃了!”

蔡姬可能是平时撒娇撒惯了,没注意到齐桓公的惊恐表情,还以为这又是自己耍小孩脾气的机会呢,所以反而蹦得更厉害了,一边蹦跶,一边还消遣齐桓公:“国君你怎么胆子这么小啊,你看我,我还敢跳舞呢。”小船被她折腾得,简直成游乐园的海盗船了。

齐桓公脸都绿了,好不容易等到蔡姬疯够了,上了岸,心里还是一个劲地后怕。而蔡姬呢,根本没意识到齐桓公被自己吓了个半死,还在那里谈论国君的丑态呢。

齐桓公气坏了,当即下令,让蔡姬回娘家蔡国反省。

蔡姬想不到自己居然闯下这么大祸,哭哭啼啼地回蔡国去了。

齐桓公那个意思,是让蔡姬回家反省两天,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再把她接回来。可是蔡姬也有骨气,你不要我,我还不愿意嫁给你呢。回国之后,蔡姬就要求改嫁。

那个时代,虽然已经进入了夫权社会,但是女子,尤其是贵族女子,还不像后世那样完全沦为丈夫的附属品。蔡姬想改嫁,蔡国国君就答应了,于是在没有办理和齐桓公的正式离婚手续的情况下,就把蔡姬转嫁给楚成王了。

蔡国本来是最早拥立齐桓公为霸主的诸侯之一,现在这么一折腾,倒站到齐桓公的对立面了。

当然,我们琢磨一下,把蔡姬转嫁给楚国也在理。蔡国的位置在今天的河南省上蔡县,本来就离楚国很近。而且齐桓公是中原霸主,他的女人要改嫁,中原诸侯谁敢要?也只能嫁给楚国了。反正蔡国已经得罪齐桓公了,那就干脆得罪到底,直接讨好楚国吧。

这一下可把齐桓公惹火了:我把蔡姬退回去,是要返修,又不是退货,你们怎么能随便把她又嫁给别人呢?而且居然又嫁给了中原诸侯的大敌楚国,我这霸主的面子往哪摆?这我要收拾不了你,威信何在!

齐桓公正愁没有讨伐楚国的理由呢,既然蔡国背齐投楚,那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

公元前656年春,齐桓公召集宋、鲁、陈、卫、郑、许、曹七国的国君,组织起一支八国联军,讨伐蔡国。当然,伐蔡不是主要目的,齐桓公真正的目标,是站在蔡国背后撑腰的楚国。

蔡国这样的小国,还别说八国联军,就是这八国中的任何一国,它都不一定惹得起。蔡侯也想得开,反正自从得罪齐侯那天起,它就打定主意抱楚国的粗腿了。现在八国联军来打我,楚国肯定会来救援的。

可惜,蔡侯根本没等到楚国援军到来,自己就被齐桓公俘虏了。齐桓公击溃蔡国之后,就向蔡国背后的楚国发起进攻。

这下,楚成王坐不住了。八个国家的军队一块过来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楚成王一方面命令全国进入紧急战备状态,做好战争的准备;另一方面,则派遣使者,到齐桓公的军营去谈判。

这里面有一个小问题,就是这个使者到底是何许人也。比较负责任的史书上,并没有记载这位使者叫什么名字。而有些资料上,则认为这个使者就是接下来很快就要出场的楚国大夫屈完。当然无论是谁,对我们的故事进程,影响也不大。

使者到了齐桓公的军营,转达楚王的问候,并质问齐侯,为什么要来楚国打仗。齐国这边,是管仲负责回答。这一问一答,造就了中国历史上一段著名的政治对话。

楚国方面问(此为原文):“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

这里要详细解释一下,这段话中的“北海”、“南海”,指的是北方和南方,而不是我们今天所说的海。至于“风马牛不相及”这句成语,那就更是尽人皆知了。此句中的“风”,指的是牛马到了发情期,互相追逐嬉戏。那么“风马牛不相及”的意思就是,即使是发情期的牛马互相追逐疯跑,也跑不到那么远。你看,短短的一句话里面,有多少学问!

这是楚国使者以楚王的口气在向齐侯质问:“你管你的北方,我管我的南方,就算是你们的牛马发情跑丢了,也到不了我们国境。你干吗来打我呢?”

管仲代替齐桓公回答:“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曰:‘五侯九伯,汝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赐我先君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征。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

你不是说你离我远,我管不着你吗?当年召康公(就是召公奭)已经代表王室,把征讨天下不听话诸侯的任务交给我们的先君太公(姜太公)了,还给了我们一双草鞋作为纪念呢,谁说我管不了你?天底下的诸侯都归我管!

至于我们为什么兴师动众,是有两件事要问问你们:你们楚国的任务是向王室进贡苞茅(茅是产于南方的一种草,把这种草扎成一捆,叫做苞茅,可以用来过滤酒里面的渣滓。后来发明了蒸馏法,就不再用这么原始的办法了),可是你们老是不来朝贡,弄得王室祭祀祖先,都没有干净的酒啦,所以我奉了天子之命,来打你们。另一件事,当年我们的周昭王,南征你们楚国,怎么就没有回去呢?你得给我个解释。

管仲的这几句话说得大义凛然,弄得楚国使者都没法反驳了,只有认错:“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给?昭王之不复,君其问诸水滨!”

那意思是说,没有向天子进贡,是我们的不对,我们认错了,马上装几大车苞茅让您拉走。至于周昭王淹死这件事,您还是到汉水边打听打听吧,这跟我们楚国没关系。

你看,楚国使者的回答也很艺术。不进贡是小错,承认就是了,大不了我每年都给你弄几车草送过去。可是周昭王淹死这可是大错,这要是承认了就麻烦了。其实,本书第十七章已经分析过了,周昭王淹死这事,跟楚国还真是关系不大。

齐桓公一看,楚国这还是没有完全服软啊,就命令八国联军加大对楚国的压力,进军到陉,楚国地盘,一般认为在今天河南省郾城县南。但是如果我们看地图,就会发现,郾城县实际是在上蔡县,也就是蔡国所在地的北边。这就与齐桓公向南进军的路线不符了。所以陉地到底在什么地方,还有待进一步考证),摆出继续南进的架势。

楚成王针锋相对,派出大夫屈完,带兵前去会会中原霸主。

楚国和齐国,都是当时一等一的大国,这一次,是这两个大国第一次和同等重量级的对手博弈,所以谁都不敢大意。

屈完虽然是带着兵来的,但不是打仗来的。他来到齐桓公军营,向齐桓公提出,诸侯联军必须暂时后退,空出一个缓冲地带之后,楚国才可以和齐国进行和平谈判。

管仲知道,对于楚国这样的大国,不能苦苦相逼,撕破脸皮对谁都不是好事。于是就命令军队暂时后退到召陵(召陵据说在河南郾城县东,不过这和前面的陉地一样,也存在着不合理的地方。召陵的真正位置,也需要进一步考证),准备和楚国谈判。

屈完得到了楚王的授权,来到召陵和齐桓公谈判。齐桓公命令八国军队列开阵势,和屈完一起检阅部队。

阅兵式上,齐桓公对屈完说:“我这次起兵,不是为了我们齐国能得到什么利益,而是为了楚国。你们楚国不能总是游离于中原诸侯之外呀。我想,从此之后,咱们就结为友好盟国,就和咱们的老祖宗一样,共同拥戴王室,你看如何?”

屈完毕恭毕敬地说:“您要是不嫌弃敝国,那结盟正是敝国国君的愿望啊。”齐桓公大喜,楚国同意结盟,那就意味着承认齐桓公为霸主了。这个骚扰中原数十年的蛮夷大国、齐桓公称霸路上的最大障碍被制伏了。

齐桓公一高兴,就想在屈完面前再卖弄卖弄。他指着八国的军队,趾高气扬地和屈完说:“你看我们的威武之师,用这样的军队打仗,谁敢抵挡?用他们攻城,什么城攻不破?”

屈完看看诸侯的军队,也确实是武器精良、阵容齐整,士兵们一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场面够壮阔了。可是屈完是代表楚国来的,哪能跌了面子呢?于是他不卑不亢地说:“要是霸主您用德行来安抚诸侯,天下谁敢不服?可如果您想使用武力,那么楚国以方城(山名,在楚国境内)作为城墙,以汉水作为护城河,就算您的军队再多,恐怕也没有用武之地。”

齐桓公心想,这个楚国大夫还真是嘴尖舌利,一点亏都不吃啊。也罢,咱们也别废话了,订立盟约吧。

于是,公元前656年夏天,楚国和八国诸侯在召陵签订盟约。这个事件,标志着楚国正式承认了齐国的霸主地位。签订盟约之后,八国联军就离开楚国,各自班师回国了。

仗没打起来,有些人觉得不怎么过瘾。费了那么大劲来打楚国,难道这样不疼不痒的就算完了?鲍叔牙就有些想不通。鲍叔牙问管仲:“咱们就这么回去了?楚国僭号称王这么大的罪过,难道不该管管,怎么说也得让他们把王号去掉,这可是原则问题。”

管仲说:“我也知道这是原则问题,越是原则问题,就越没有转圜的余地。楚国称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硬要逼着它去掉王号,它肯定不服。而我们又不能在这个问题上敷衍了事,必须要讨个说法才行。这样,双方的矛盾就激化了。如果战端一开,生灵涂炭不说,咱们的国力肯定也要耗在这上面,这对齐楚两国都没有好处。现在既然楚国已经服软了,所以称王这件事,咱们就权当没看见吧。”鲍叔牙闻听此言,感慨不已。难怪自己当不了宰相,这差距就在这呢!伐楚之战,齐桓公固然是胜利者,但是楚国也不算失败。齐桓公组织的八国联军,在楚国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而且,由于双方没有真正兵戎相见,所以楚国的国力也没有遭受什么损失,只是暂时服软罢了。

但是,我们要看到,齐桓公用军事威慑手段,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成功。在齐桓公之后,再也没有一个中原诸侯,能够用这种手段压服楚国了。而且,一些原本是楚国势力范围的,如江、黄等汉水流域小国,也在这个时候脱离了楚国控制,投向了齐国的怀抱。这也是楚国从来没有遭受过的挫折。

在齐桓公死后,春秋的历史进入了晋楚争霸的时代。楚国虽然数次败给晋国,但是对晋国从来也没有服软过。遍观春秋历史,齐桓公还确实是被楚国承认的唯一一个霸主。所以我们说,春秋五霸之中,以齐桓公最为强盛。

召陵之盟的影响力,甚至波及100多年之后。楚国在楚灵王(公元前540年~公元前529年在位)时,还总是回想起召陵之盟带给楚国的震撼,要向齐桓公学习呢。

从此之后,一直到齐桓公去世,楚国咄咄逼人的北上势头,就被暂时遏制住了。齐桓公的攘夷大业,又一次取得了重大胜利。

楚国的威胁一解除,联军内部不和谐的声音就出现了。齐桓公出兵伐楚,那粮食物资的供给就依赖于陈、郑等国。就好像现在美国打伊拉克、打阿富汗,军费都由日本和欧盟来埋单一样。

当楚国对这些国家威胁很大的时候,他们当然愿意让齐国来帮他们打仗,无论出钱出力都没有二话。可是楚国一旦被制伏了,他们就觉得自己划不来了。这种想法,以陈国大夫辕涛涂为代表。这个辕涛涂就去找郑国大夫申侯(“申”代表他出身于申国,“侯”是他的名字,这与我们前面介绍过的作为诸侯的申侯,不是同一回事)商量:“诸侯联军的回军路线,如果从我们陈、郑两国经过,那还要我们支应粮草,咱们这样的小国怎么能承担得起?不如咱们劝说霸主,让他带着军队从东边回国,一路上还可以向东夷各国炫耀武力,您看怎么样?”

申侯说:“这办法好啊,你去和霸主说吧。”

于是辕涛涂就去向齐桓公建议:“霸主您带着得胜之师回国,不如从东边走,这样还能向东夷小国宣扬您的霸业。”齐桓公听了很开心。

转过天来,申侯来拜见齐桓公。齐桓公对他说:“陈国大夫辕涛涂建议寡人从东边的路线回师,大夫您看如何?”

申侯说:“霸主啊,您被辕涛涂那小子骗了。他是怕大军经过陈国的时候,他们国家需要支应粮草。他这是不想担责任哪。我看霸主您还是从原定路线返回。还能在陈国和郑国休整军队、补充给养。”

齐桓公这才恍然大悟:“好你个辕涛涂,一个陈国的大夫,居然敢耍本霸主,看我不收拾你。申大夫,您才是老实人啊,我这就让郑伯把虎牢关封给您。”

申侯靠告密得了好处,可是辕涛涂就倒霉了。齐桓公马上就把辕涛涂抓了起来,还把军队带到陈国,向陈国国君要个说法。陈宣公哪敢跟霸主对抗啊,赶紧派人解释:坏主意都是辕涛涂这小子出的,与我们没关系,您看着处理吧。

辕涛涂这个气啊,心想申侯你这家伙也太不地道了,我信得过你才和你商量,你怎么转过脸就把我给出卖了?不过还好,齐桓公还算宽宏大量,也没有为难辕涛涂,让他写份检查就把他放了。

这虽然是一件不怎么起眼的小事,但是却表明,在共同的威胁已经消除之后,诸侯们的心思也就活络起来了。以后我们会看到,这对齐桓公的霸业,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既然楚国已经被制伏,按照惯例,齐桓公要向周天子去报捷。楚国运送贡品(也就是几车茅草)的使者,也要朝见天子。

齐桓公派出大夫隰朋,带着楚国使者,一起去洛邑朝见,可把周惠王给乐坏了。楚国都已经多少年没来朝见了?这个化外之国,以蛮夷自居,从来不把周天子放在眼里。现在好了吧,被齐侯收拾得服服帖帖,还来向王室进贡,可喜可贺啊!

周惠王觉得倍儿有面子。一高兴,就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太子郑、王子带,一块出来接待隰朋和楚国的使者。这一简单的举动,却让细心的隰朋,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隰朋回到齐国,告诉齐桓公说:“周王室恐怕又要闹乱子了。”

齐桓公大惑不解,现在天下诸侯宾服,连楚国都恢复朝贡了,王室怎么还不消停呢?

等隰朋把事情始末慢慢道来,齐桓公才明白,隰朋不是危言耸听。王室的混乱,或许真的不远了。

隰朋在洛邑有什么重大发现呢?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天子家丑哪能外扬

周惠王立的太子名字叫郑,由嫡长子继位制可知,太子郑的母亲就是王后了。不过这个王后死得早,所以周惠王又立了新王后。新王后生的儿子,就是王子带。

周惠王让太子郑和王子带一同出来接待隰朋,隰朋就看出来了,周惠王这是有意要提高王子带的地位。你想,安抚诸侯这也是大事,有太子在,还要其他王子出来干什么?看来,太子郑这个前房儿女,已经被周惠王不待见了。天子很可能要立王子带当自己的继承人。

隰朋把自己的想法和齐桓公一说,齐桓公觉得有道理,就问管仲:“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管仲说:“国君,中原列国之所以都服您,尊您为霸主,这都是因为您是王室的维护者,也是周礼的维护者。现在,天子有废长立幼的打算,这与周礼不合。咱们必须想办法安定太子郑的地位。”

齐桓公说:“好,我们当然要帮助太子巩固地位,否则王室又将起乱子了。那怎么做才能巩固太子的地位呢?”管仲笑着说:“这就要用到您霸主的名号了。只要您能召开诸侯大会,让中原列国都表示尊奉太子,那天子即使想废掉太子,恐怕也难以实现了。”

齐桓公觉得这办法好,就向中原诸侯发请帖,请大家第二年(公元前655年)夏天,一起到首止(属卫国,在郑卫两国交界处,在今天的河南省睢县东南)开会。同时又向周天子那里发了奏表,请周惠王派太子郑来参加。

第二年夏天,齐、宋、鲁、陈、卫、郑、许、曹八国国君,齐聚首止。周王室派太子郑为代表,转达周天子的问候之意。

在首止,齐桓公和诸侯们处处都表现出对太子郑足够的尊重。太子郑感动极了,就把自己这些年的委屈,一股脑儿跟齐桓公说了。什么母后一死,父王对我渐渐疏远啦,什么继母不待见我啦,什么父王欲废我而改立王子带啦,等等。说到动情处,那真是声泪俱下!

齐桓公拍着胸脯说:太子您放心,我会带领天下诸侯,共同拥戴您的!

太子郑感激不尽,觉得这下自己有了主心骨,就想向诸侯辞行,回洛邑去。齐桓公劝住他,说:“您在这里住的时间越长,就越能让天子明白我们诸侯的意图,他也就不敢随便动您的太子位子啦。”

就这样,太子郑在首止一直住到8月份。到这个时候,齐桓公才和其他七国诸侯签署会议宣言,对外发布联合公报,表示要齐心协力辅佐王室,维护周礼。

洛邑的那位天子,就算再笨,也猜到齐桓公是什么用意了。偏偏他的王后和王子带还天天在身边聒噪,周惠王胸口那团邪火,就再也压不住了。

周惠王把周公宰孔(“周公”是指他在王室的爵位,“宰”是官名,就是太宰,而“孔”才是这个人的名字)叫过来说:“齐侯在首止拥戴太子郑,弄得天下皆知,这不是成心和我过不去吗?现在楚国也来归顺我了,楚国的强大不次于齐。我不靠他齐侯,就依靠楚国,也能让天下诸侯拥戴我!”

周公宰孔劝周惠王说:“楚国能归顺,不还是靠的齐侯的力量吗?齐侯长期以来一直在辅佐王室,从来没有失礼的地方。您怎么能凭着一时的好恶,就厌弃劳苦功高的齐侯,转而依靠新归顺的蛮夷楚国呢?”

这话说得句句在理,按说这事就是周惠王不对。人家齐桓公在首止拥戴太子郑,那同时也是在维护周礼,也就是维护你们老周家统治的基础啊。你周惠王身为天子,怎么能是非不分呢?

可是周惠王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坚持让宰孔去撺掇郑伯,让郑伯背叛齐国,转向楚国。可能周惠王也看出来了,这个郑国不怎么坚定,属于见风倒的货色。

郑文公看到王室来人了,也觉得很意外。等宰孔向他转达了天子的意思之后,郑文公的心思马上就活动开了。想当年咱们郑国的郑庄公,那是天子最信任的诸侯了,人们都称郑国为小霸,俨然是天下诸侯的领头人。如今天子不信任霸主,反而来找我,这岂不是说明我郑伯又要抖起来了?

郑文公做起了当霸主的白日梦,可是郑国不是没有明白人。大夫孔叔就劝郑文公说:“去年,齐侯是为了救我们郑国,才千里迢迢去讨伐楚国的。您现在背齐投楚,这也太不仗义了。何况拥戴太子,这本来也是义举,是得到天下诸侯认可的。您如果背叛齐国,那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这样做早晚会倒霉的。”

这时候,那个出卖朋友的申侯,出来说话了:“天子难道不是代表天下之大义吗,我们听从天子的命令又有什么不对呢?何况楚国实力强劲,不逊于齐国。我们就暂且离开这里回国,诸侯们看到我们走了,人心就散了,到时候他齐侯能不能完成这次会盟,还不好说呢,哪有闲工夫来打我们?”

读者看到这里,可能会觉得奇怪了。申侯和齐桓公没仇啊,前面他还向齐桓公告密,得到了齐桓公的封赏呢,这回怎么又劝说郑文公背叛齐国呢?

这要从申侯的出身说起。他本来是楚国的大夫,很得楚文王宠信。楚文王死后,他才跑到了郑国。所以他对楚国更有感情,那也是正常的。我们再考虑到这个人是个两面三刀随风倒的角色,所以他有如此表现倒也不奇怪。

郑文公觉得申侯说得有道理,就派人给齐桓公留下一封信,推说国内有事,不辞而别了。

郑文公走了,齐桓公怒了,马上就要发兵攻打郑国。管仲劝住齐桓公,说:“现在诸侯们都还在首止,会还没有开完呢。我们要先和诸侯们歃血盟誓,然后派兵护送太子郑回国,这才是我们这次会盟的目的所在。区区一个郑国离开,不碍大局,只要我们不自乱阵脚,诸侯们自然就有凝聚力。”

齐桓公听从管仲的劝告,继续和其他六国诸侯开会。大家歃血盟誓,表示要齐心协力,维护太子。会后,齐桓公命令六七个国家各自派出一个大夫,带着一些军队护送太子郑回国。

太子郑在诸侯军队的护送之下,风风光光地回到洛邑。周惠王不得不做出点样子,大摆庆功宴,庆祝太子归来。天下诸侯既然已经表明了态度,周惠王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的老婆和小儿子也没了主意,只能私底下抱怨。

太子的地位,看来是牢不可动了。齐桓公这才腾出手来,解决郑国的问题。

公元前654年夏,齐、鲁、宋、卫、陈、曹六国军队,浩浩荡荡地讨伐郑国。郑文公就向楚国求救。前年的召陵之盟,给楚成王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正在他郁郁寡欢的时候,郑国求救的使节到了。楚成王立刻就从阴影中走出来了。你们中原的诸侯自己闹内讧,这可不是我的责任了。这下,我楚国终于又有了向北进军的理由了。

楚成王马上就要发兵救郑,令尹(楚国官名,相当于其他国家的太宰、宰相)子文出主意说:“咱们直接去救援郑国,就会和齐侯率领的诸侯联军正面交锋。以前年召陵之盟的情况来看,我们目前确实还没有和中原霸主直接抗衡的实力,所以我们不妨发兵攻打许国。许国国小力弱,齐侯一定会带着诸侯赶来救援的,这样不就给郑国解围了吗?”

这个主意太好了,很像200多年之后,孙膑“围魏救赵”的计谋。楚成王当然看出了这个计策的好处,于是派出部队,进攻许国。齐桓公围住郑国的新城(今天的河南省密县),正在指挥军队奋力攻城呢,忽然接到许国的求救信号,楚国出兵攻许了!

许国是齐国最坚定的盟友之一,齐桓公不能不去救。但是齐桓公也看出来这是楚国的计策。就在犹豫不决之时,管仲提出:“即使知道是楚国的计策,许国也不能不救。现在郑国短时间内不会屈服,如果这个时候许国再被楚国占领,那我们就等于失去两个国家了。”

于是齐桓公带着诸侯联军,解了郑国之围,转向许国。楚国一看战略目的已经达到,就撤兵回国了。郑文公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是第二年,齐桓公又带着诸侯联军来打郑国了。这一次,楚国也不出兵救援了。楚成王算是想明白了,自己现在还不是齐桓公的对手,和齐国正面叫板,自己还没有那个资格。

没有外援,郑文公害怕了。大夫孔叔说:“当初就劝您别轻易和齐国决裂,您非要听申侯的话,结果把霸主得罪了。为今之计,也只有和齐侯讲和了。”郑文公还有别的选择吗?不服软,等待他的就只有灭国的命运了。

为了取悦齐桓公,郑文公就把大夫申侯杀了,派人告诉齐桓公:“寡人一时糊涂,都是申侯挑唆的。我现在把他杀了,请求霸主您的宽恕。”

既然郑国已经服软,齐桓公也不想逼人太甚,于是就和郑国缔结盟约,郑国又重新回到了中原大家庭的怀抱。这一次,楚成王也老实了,再也不想着和齐国争夺中间地带的小国了。周惠王异想天开,依靠楚国对抗齐桓公的计划,也就此泡汤。

公元前653年冬天,做了24年天子的周惠王,带着无法立小儿子王子带为继承人的遗憾,撒手人寰了。太子郑虽然没有丢掉法定继承人的地位,但是由于他长期得不到父亲的宠爱,所以国都洛邑之中,已经充满了自己弟弟王子带的势力。势单力孤的太子郑,甚至不敢对外公布周惠王的死讯。他派人紧急前往齐国,向齐桓公报告天子驾崩的消息,并请齐桓公出兵,帮助稳定局面。

公元前652年春天,齐桓公召集鲁、宋、卫、许、曹、陈、郑几个诸侯,在洮地(在鲁曹两地交界处,今天的山东省鄄城县西南)举行会盟,太子郑也派周公宰孔赴会。会上,齐桓公决定,让八个国家各出一个大夫,带着军队前往洛邑,去给太子郑壮胆,保护他顺利继位。

八国大夫带着军队来到洛邑,把洛邑团团围住。这个时候,太子郑才公开周惠王的死讯,并宣布继承王位,这就是周襄王。王子带看到诸侯的军队已经把洛邑控制起来了,也只好暂时压下自己的野心,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至此,齐桓公已经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了,真正实现了当年天子授予齐国的职责: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五侯九伯,实得征之。天底下的诸侯,没有齐桓公管不了的。

你别看齐桓公这样可着劲地干涉别国内政,可是大部分国家对他还很服气,一有点什么事,就盼着齐桓公来干涉。所以说,不怕你想干涉别国内政,就怕你不会干涉别国内政。齐桓公算是把霸权艺术发展到顶峰的人了。

自周平王东迁以来,中原的诸侯们互相打来打去,周围的蛮夷戎狄们则经常入侵骚扰,天下一片混乱。而经过齐桓公这几十年的努力,中原诸侯终于又有模有样地团结到了一起(当然,这种团结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假意,就只有天知道了),而蛮夷戎狄的入侵,也不那么疯狂了。至少在表面上,又恢复了西周时期那种天下诸侯一心,共同拥戴周天子的局面。

齐桓公对自己的成绩十分满意,而他和管仲都觉得,有必要再召开一次诸侯大会,把这种暂时的稳定局面,以国际法的形式固定下来。于是,代表齐桓公霸业达到巅峰的葵丘会盟,就这样召开了。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葵丘大会盟,把酒言欢

公元前651,齐桓公向诸侯广发请帖,让他们当年夏天到葵丘(第一十七章中出现过一次,不过此处的葵丘据考证应该在河南省兰考县东)来开会,目的是拥戴天子,重申国际和平。

诸侯列国都欣然表示愿意赴会,甚至请帖没有发到的国家,都想慕名前来。齐桓公对于自己一呼百应的影响力,非常满意。不过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齐桓公近忧没有,远虑倒是不可不琢磨,那就是自己的继承人问题。

齐桓公对管仲说:“仲父,我年纪不小了,也该琢磨继承人的问题了。我有六个儿子,可是没有一个算是嫡出的,你说我该立谁为继承人呢?”管仲心想,这还不是因为你太好色了,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弄得连一个固定的正室夫人都没有,哪能有嫡子呢?管仲说:“既然国君您没有嫡子,那您更中意哪个儿子呢?”齐桓公想了想,说:“要是按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原则,那就应该立无亏,无亏年龄最大;可是这几个儿子当中,却数昭最有能力。所以我想立昭为储君,仲父您觉得怎么样?”管仲知道,公子无亏平时和齐桓公的宠臣易牙、竖貂等人混在一起,狼狈为奸。要是让他当上国君,那齐国将来一定是小人当道,好不了。所以管仲说:“既然国君都认为公子昭更有能力,那就不妨立他为储君。反正国君没有嫡子,您就把公子昭当成嫡子,这也不算是违背周礼。”齐桓公点点头,可是又不放心,说:“无亏已经有了自己的党羽,要是他不服气,和昭争夺起来,可怎么办呢?”

管仲说:“您想,周天子的王位是依靠您来安定的。咱们举一反三,如果我们也从诸侯当中选择一个最为贤能的,把公子昭托付给他,不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齐桓公眼睛一亮,说:“好主意,马上葵丘大会就要召开了,咱们就在到会的诸侯当中寻找一个贤能的吧。”

管仲点头同意。

葵丘大会按照预定计划召开了,这次不仅中原的主要诸侯都来了,而且周襄王也派出了周公宰孔作为代表来赴会,这就使得这次大会的规格又上升了一级。

会上,周公宰孔代替天子表彰齐桓公尊王攘夷的功绩,赐给齐桓公胙肉,以及代表了征伐特权的弓箭和装修豪华的车子。胙肉是天子祭祀祖先用的肉,祭祀完毕之后,胙肉就被分给天子的同姓诸侯。现在胙肉被赐给齐桓公,这是天子对于齐桓公的一种特殊的荣宠。

天子有赐,齐桓公当然要毕恭毕敬地接受。他离开座位,到了会盟台的台阶下面,就要下跪。这时候,宰孔又宣读了天子的旨意:“舅舅(因姬姓的周王室经常与姜姓通婚,所以姜姓的齐国被称为周王室的甥舅之国)年纪已大,而且劳苦功高,所以加赐一级爵位,不必下拜了。”

齐桓公就要站着接受赏赐,管仲赶紧把他拦住,说:“天子可以和您客气,您却不能表现出不尊敬。”于是齐桓公依然下跪行礼,说:“天子的威严无处不在,我小白怎敢因为天子的命令,而违背礼节、令天子蒙羞呢?”然后才接受了赏赐。

紧接着,就是诸侯们歃血盟誓,宣布盟约:凡是参加会盟的诸侯,不准把水灾引向别国;不准因别国灾荒而不卖给粮食;不准更换太子;不准以妾代妻;不准让妇女参与国家大事,等等。这些规定都是为了维护周礼传统。

葵丘大会盛况空前,齐桓公非常满意,飘飘然有自得之色。在一天晚宴过后,他问周公宰孔:“我听说夏商周三代都有封禅的典礼,您可否为我详细讲解一下?”

宰孔说:“封禅是指天子到泰山去祭拜天地,三代因为受天命眷顾而兴盛,所以天子要去祭拜天地,感谢老天的保佑。这是一种盛大的仪式。”

齐桓公说:“夏商周三代天子的统治区域,都离泰山很远,他们都能来泰山封禅。现在泰山就在寡人境内,我也想祭祀泰山,您觉得怎么样?”

宰孔一听吓了一大跳,古代封禅泰山的,都是天子,而且还得是德行很好的天子。齐桓公也想玩封禅,这不是找事吗?可是齐桓公势力太大,宰孔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嘟嘟囔囔地说:“您要想去,谁能拦着您呢?”

宴会散了以后,管仲去找齐桓公问:“听说您要到泰山封禅?”

齐桓公说:“是啊。我听说三代强盛的时候,都要到泰山封禅。我自继位以来,北伐戎狄,南驱强楚,安定王室,召开了九次诸侯会盟,令天下诸侯和睦如一家,这都是不世之功,所以我想,我也可以去泰山封禅了吧?”

管仲知道,这个时候的齐桓公已经志得意满,再和他讲什么礼法,他也听不进去了。所以管仲就换了一个角度,劝齐桓公:“国君您想到泰山封禅也可以,不过按照古礼,封禅泰山,需要有四面八方的一些新奇的东西才行。比如三个穗的谷子啊、几千年的灵龟啊、比翼鸟啊、麒麟啊什么的。现在这些东西咱们都没有,就这样封禅泰山,恐怕天下有识之士会嘲笑咱们的。”

齐桓公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封禅泰山的打算。

葵丘大会顺利结束,周公宰孔就动身回洛邑。在路上,正好遇上了从北方风尘仆仆赶过来开会的晋国国君晋献公。

宰孔对晋献公说:“葵丘大会已经结束了,君侯您这次没赶上。”

晋献公很懊悔地说:“唉!我们国家离中原太远,家里又有一大摊子事,所以来晚了。怎么我就这么没有缘分,看不到中原霸主的盛况呢?”

连晋国这么遥远的北方诸侯,都慕齐桓公之名赶来赴会,这让宰孔再一次认识到了齐桓公的影响力之大。再想想齐桓公意欲封禅泰山,这让宰孔十分不爽。于是,宰孔就想给齐桓公拆拆台。

宰孔对晋献公说:“您也别遗憾了,这个会盟不用去参加。齐侯自以为功劳盖世,已经骄傲起来了。他不修德行,而喜欢到处远征。在北边,他讨伐山戎;在南边,他远征楚国;在西边,则举行了这次葵丘会盟。在东边有什么动作,还不好说,不过他肯定不会再向西边进攻了。所以您就是不来赴会,他也不会去打您的。您还是管好您自家的事,别闹乱子吧。”晋献公听了宰孔的话,就驾车回国了。

笔者每次读史至此,都会感慨,难怪周王室最后落得一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地步,这实在赖不得别人,都是他们自己造下的孽。宰孔还算是王室里面的明白人,居然就能干出背后给齐桓公拆台的事,他难道没想过,这些年如果没有齐桓公,哪个诸侯愿意答理他们这个倒霉的王室?

齐桓公的确是经常东征西讨,其目的也确实是争霸天下,可是说到底,齐桓公北伐山戎,是为了救燕、邢、卫等国,南征楚则是因为楚国侵犯中原、不来王室朝贡。在这当中,齐桓公自己,又能得到多少实质性的利益呢?得利最多的,除了那些被救援的诸侯,就数周天子了。想想当年,周僖王即位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哪个诸侯愿意答理天子。可如今,连南方的强楚,都恢复了向王室朝贡,这是谁的功劳?

反过来说,周王室又是怎么对待齐桓公的呢?先是周惠王因为立太子的事,撺掇郑国背齐投楚,给齐桓公拆台。这次,又是周王室的宰孔,因为齐桓公想封禅泰山(而且根本没有成行),就再次给齐桓公拆台。这样下去,谁还肯为王室卖命?

所以说,周王室这种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行为,实在是很不地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样才能广泛争取天下诸侯,比如齐桓公。人敬我一丈,我偏偏还想要求两丈,那就等着倒霉吧。周王室就走了这样一条路,直到最后把自己的威信全都丢光为止。齐桓公再有错,好歹也维护了中原几十年的稳定,在诸侯眼中,总好过念完经打和尚、吃饱了骂厨子的周王室。

想来即使晋献公,对于宰孔所代表的周王室这种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的行径,也不怎么看得上眼。不过倒是有一句话让宰孔说着了:晋国国内,确实是危机四伏,要闹乱子了。至于晋国发生了什么事,本书后面会讲到。

返回来再说齐桓公。我们前面说了,葵丘之会,齐桓公还有一个私人目的,就是在诸侯之中寻找一个靠得住的,好把公子昭托付给他。

看来看去,齐桓公觉得新即位的宋国国君兹父很是贤能,就打算找他来托付身后之事。

兹父是宋桓公御说的嫡长子,宋桓公在去年(公元前652年)底病死。由于今年召开葵丘会盟,所以兹父还没有正式即位当国君呢,就赶过来赴会了。

这个兹父的贤能体现在什么地方呢?在宋桓公病重的时候,把兹父召来,要让他继承国君之位。兹父跪拜下来,再三请求说:“我的庶兄(同父异母的哥哥)目夷,比我年长,而且很有才能。请您还是让目夷来当国君吧。”

目夷是宋桓公侧室生的孩子,不是嫡子,所以虽然年长,却不能当太子。宋桓公一看兹父愿意把国君之位让给目夷,就把目夷叫过来,和他说:“兹父认为你很贤能,想让我把国君之位传给你。你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要把国家治理好啊。”

目夷诚惶诚恐地说:“兹父能够放弃那样大的诱惑,把这个国君的位子让给我,您说我们两个到底谁贤能呢?还是请您立兹父为国君吧,这样也更符合周礼的规定啊。”

宋桓公看到自己的两个儿子都这么懂事,也觉得挺高兴。他对目夷说:“你们兄弟两个都知道谦让,我很欣慰。那我就按照周礼,立兹父为国君了。你以后要好好辅佐兹父,把咱们宋国建设好。”目夷点头称是。

就这样,宋桓公带着对自己国家未来的无限憧憬,找商朝的先王们报到去了。他一定觉得,我有两个这么知道礼让的孩子,那我们宋国的未来,会是多么美好啊!

于是兹父就继位当了国君,这就是春秋五霸中的第二人--宋襄公。

齐桓公听说了宋襄公的事迹之后,也是大为感动。和管仲一商量,兹父居然能把国家让给自己的兄弟,这可是当代的稀有动物。看来,把公子昭托付给他,还是可以放心的。

于是齐桓公就私下里找到宋襄公,握住他的手,说:“寡人听闻宋公的贤名,想向您托付身后之事。寡人已立公子昭为太子,等寡人百年之后,太子昭即位,恐怕寡人的国家会闹乱子。到时候,就请宋公您帮助太子昭来安定社稷吧。”

宋襄公也是极其崇拜齐桓公的,现在自己的偶像竟然向自己托付身后事,这怎能不令宋襄公心潮澎湃呢?他一边向齐桓公自谦,声明自己德行不足,恐怕难担此重任。另一方面,他又表示,既然霸主有所托付,那自己一定竭尽全力,辅佐太子昭。

齐桓公对于宋襄公的态度很满意,感到自己是托对了人。不过,齐桓公肯定想不到,就是他的这一番托付,使得宋襄公动了当齐桓公继承人的念头,而这个念头,又最终害了宋襄公。

此为后话,表过不提。齐桓公的霸业,在葵丘会盟上达到了顶峰。但是,达到顶峰的同时,也意味着开始走下坡路。从此以后,齐桓公开始进入他事业的暮年。

虽说如此,可是霸主的威名毕竟还在。诸侯谁家出了点事情,还是要找齐桓公来解决的。那个打算参加葵丘会盟却没有赶上的晋献公,家里就出事了。晋国闹乱子了,虽然路途遥远,可是齐桓公作为霸主,是不能不管的。晋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桓公霸业余辉

本书第一十四章中,详细介绍了晋国发生分裂、旁支最后吞并正溯的过程。公元前678年,曲沃武公彻底灭掉晋国的正统势力,自己成为晋国的新国君,也就是晋武公。晋武公重新统一晋国之后第二年,就病死了,他的儿子继位,这就是前文提到的晋献公。

晋献公时期,晋国的国力进一步发展,很快就成为北方的大国。晋国是如何发展起来的,我们后面会有专章介绍。本章就介绍一下这个晋献公家里出了什么事。

晋献公即位后,东征西讨,灭了不少小国。晋国北部和戎狄接壤,所以相互之间的冲突也多。其中有一支叫做骊戎的戎族部落,被晋献公打败了。骊戎使出了惯用的和亲政策,把一个漂亮的女孩嫁给晋献公,被称为骊姬。

骊姬给晋献公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奚齐。骊姬的妹妹也嫁给了晋献公,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卓子。晋献公本来的夫人被称为齐姜,一看这个称呼,就知道她是齐国人。齐姜给晋献公生了一个儿子,叫申生,已经被晋献公立为太子了。

后来齐姜去世,晋献公有了新欢,就是骊姬。骊姬是一个心思很细、很有手腕的女人。晋献公曾经问她:“我想把申生废了,立奚齐为太子,你觉得如何?”

骊姬马上就哭着跪下来,说:“申生被立为太子已经很久了,这件事情天下皆知。而且太子素有贤名,在国内颇有威望。您要废太子而立奚齐,这不是把我放在全国人民的对立面吗?你要是立奚齐为太子,我宁可一死。”晋献公想不到自己的小老婆居然这么贤淑懂事,既然这样,我还有什么可说的?申生继续当太子,而晋献公对于骊姬的信任,就更加深了一层。

骊姬表面上这么说,背地里却让人不断散布关于申生的各种谣言,并想办法让这些谣言都传到晋献公耳朵里。这就使得晋献公对于太子申生,越来越讨厌。

公元前656年,也就是在齐桓公率领诸侯大军讨伐楚国这一年,骊姬派人去给申生送信(晋国的新都城是绛,此时申生在曲沃,晋国的祖庙都在曲沃),信上说:“你父亲做梦梦到齐姜了,你要赶快去祭祀你的母亲,免得国君惦记。”古人认为,做梦梦到死去的人,就要赶快去祭祀。所以申生不敢耽搁,赶快到曲沃的祖庙里去祭祀。

祭祀完了,按照惯例,祭祀用的酒和祭肉是要上缴到晋献公那里去的。骊姬就趁着晋献公不在,悄悄在酒和肉里下了毒。等晋献公回来,骊姬告诉晋献公:“太子祭祀母亲,给您送祭祀的酒肉来了。”晋献公挺开心,看来太子对自己还是很孝顺的嘛,于是端起酒就要喝。骊姬突然按住晋献公的手,说:“您不试试这酒有没有问题,就敢喝啊?”晋献公很奇怪:“我儿子祭祀他妈妈的酒,能有什么问题?”骊姬说:“试一试总没有坏处,您说呢?”晋献公一想也对,就把酒倒在了地上,没想到地上的土居然冒烟了,还起了小土包。

晋献公大吃一惊,又把祭肉拿起来,扔给狗吃。狗吃了以后,很快就死了。晋献公还是不放心,又逼着自己的近侍宦官吃,这个可怜的小宦官吃了肉,也被毒死了。

这个时候,骊姬的表演又开始了。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晋献公说:“想不到太子为了早点继位,连父子之情都不顾了。国君您年事已高,太子早晚要继位,可是他居然这么两年都等不了,这还是因为有我和奚齐啊。国君您还是让我们母子去国外避难吧,要不我们就只有自杀了。”

放在今天,骊姬绝对是演技一流的明星。

晋献公已经被气得七窍生烟了。他盛怒之下,当即命人捉拿太子申生。申生赶快逃回了曲沃。晋献公哪里肯善罢甘休,他又派兵进攻曲沃,誓要将申生这个不孝子捉拿归案。身边的人劝申生说:“太子,这明明就是骊姬给您栽赃陷害,您应该向国君好好申辩一下,咱们的国君不会那么糊涂的。”

申生叹了一口气,说:“父亲年纪大了,就喜欢骊姬。没有骊姬,他吃饭也不香,睡觉也睡不好。即使我申辩成功,父亲相信了我,杀了骊姬,他也不会高兴的。作为儿子,不能这样不孝啊。”

又有人建议说:“既然太子不愿意申辩,那您还可以逃亡国外。”申生说:“背着不孝的罪名逃跑,哪个诸侯肯容纳我呢?可怜天下之大,居然没有我申生的容身之所啊。”说罢,申生挥泪自杀了。

申生已死,骊姬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但是晋献公还有两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分别是重耳和夷吾(这个家伙居然和管仲是一个名字)。骊姬觉得这两个公子也是奚齐继位的绊脚石,于是就告诉晋献公,两个公子和申生是同党,鼓动晋献公把这两个公子也杀了。

晋献公派人去杀两个公子,两个公子听到风声,赶快跑到国外去了。他们可没有申生那么大义凛然。这样,所有的障碍都被清除了,骊姬如愿以偿地让奚齐成为国君的法定继承人。

又过了五年,到了公元前651年,晋献公想去参加葵丘大会,却没能赶上。就在他回国之后不久,就死了。临死前,他似乎预料到自己的继承人奚齐没有足够的威信,于是就委托大夫荀息来辅佐奚齐。

晋献公死后,奚齐继位当了国君,可想而知,申生、重耳和夷吾的势力,是不会服气的。

晋国大夫里克、丕郑两个人,很想立重耳为国君,就密谋杀掉奚齐。他们找到荀息,问他:“国君临死的时候,把奚齐托付给你了。现在晋国内外都不服气,马上就要闹乱子了,您打算怎么办?”

荀息倒也干脆:“那我就死呗。”

里克说:“你死了有什么用啊?还不如跟着我们杀了奚齐改立重耳呢。”

荀息很坚定地说:“我答应过国君了,如果无法辅佐奚齐,那我就只有死。已经答应的事,怎么能不守信用呢?”里克和丕郑见无法说服荀息,就自己采取行动了。他们组织起一支部队,在晋献公的葬礼上,杀了奚齐。荀息没能尽到保护奚齐的责任,就要自杀以履行诺言。这时有人劝他说:“骊姬的妹妹还有一个孩子卓子,你不如立卓子为君,也不算辜负国君的嘱托。”荀息就立了卓子为国君。可是里克等人早已打算立重耳为国君了,哪里能容忍卓子呢?他们又群起而攻之,杀了卓子。

这一下,荀息也没有什么可挂念的了,就自杀了。古人的诚信观念,还真是不得了。骊姬没有了依靠,也只有自杀了。可惜啊,处心积虑地把自己儿子送上国君宝座,最后结果却是葬送了他们母子的性命。

反对势力都已经被消灭了,里克和丕郑就派人去接重耳回国即位。重耳很聪明,他知道国内现在正乱着呢,现在回去弄不好命就没了,于是婉言谢绝。里克和丕郑自讨没趣,只好去迎接夷吾。

夷吾一看国内有人来迎接他回国了,别提多高兴了。他一个劲地向里克和丕郑封官许愿。秦国派人来拜访夷吾,夷吾又以割地为代价,换取秦国的支持。就这样,夷吾取得了国内和国外的支持,终于回国继承君位,这就是晋惠公。晋国闹乱子的消息传到齐国,齐桓公派出隰朋率领军队,前往晋国平乱。

由于晋国路途遥远,消息传来传去的都要时间,所以等到隰朋来到晋国的时候,晋惠公已经回国即位了。

隰朋远道而来,并不太了解晋国的情况。再加上听说秦国也派军队来晋国平乱,于是他就和秦国的军队会合到一起。经过协商,隰朋了解到,夷吾是得到了国内大夫的支持,才成为国君的(其实国内大夫本想支持重耳的,重耳不领情,那怎么办呢),具有合法性。所以隰朋就代表霸主齐桓公,承认了夷吾的国君地位。

既然霸主都发话了,那夷吾自然就安安稳稳地当他的国君了。晋国的故事,不是本阶段的重点,所以暂且告一段落。齐桓公平定了晋国动乱,可见霸主的威信依然还在。不过,在野心家多得像牛毛一样的春秋时代,霸主是永远也闲不住的。

还记得那个和周襄王争夺国君位子的王子带吗?当年由于齐桓公力挺太子郑,也就是后来的周襄王,导致王子带没能当上国君。王子带心中自然是不服气的。

公元前649年,蛰伏已久的王子带,秘密联络北方戎狄,准备向周襄王进攻,夺取天子的位子。

这些年因为中原有了齐桓公这个霸主,所以比较安定,戎狄一直没找出机会来大规模骚扰中原。现在有了内应,当然是欣然起兵,向洛邑进攻,一路杀进洛邑,烧了洛邑的东门。

周襄王从来都没有放松对王子带的防范,这一看戎狄攻过来了,猜着八成就是王子带捣的鬼,于是一方面布置军队抵挡戎狄,一方面派人去抓王子带,杀了泄愤。

王子带听到风声,不敢在洛邑待着了,一溜烟跑到了齐国。王子带跑了,可是戎狄的军队不会撤退啊。周襄王哪还有实力去对付戎狄呢?只有派人向齐桓公求救。齐桓公把王子带看起来,不让他到处乱跑。然后在公元前648年,命令管仲带着军队去解救王室的危机。戎狄不怕周天子,但是他们可不能不怕齐桓公。戎狄吃过霸主的亏,所以也长了记性,一听说齐国军队来了,就赶紧撤走了。管仲赶走了戎狄,周襄王长出了一口气。管仲自然是要来拜见周天子的。周襄王比起上面几代周天子来,还算是知恩图报的。管仲为王室立下了功劳,周襄王就用上卿的礼节来招待管仲。管仲规规矩矩地辞谢道:“我不过就是个出身低贱的官员,我们国家有天子任命的上卿国氏和高氏在,我怎么能受上卿之礼呢?”

周襄王颇为感动,就劝说管仲:“您给王室立下了大功,我感激不尽。您虽然不是上卿,却身为齐国执政,所以理应接受上卿的礼节,您还是不要谦让了。”

管仲还是坚持接受下卿之礼,辞别天子就回国了。

管仲虽然是齐桓公最为倚重的大臣,但是他仍然把自己放在国、高两家之下。可见,在春秋时期,人们对于地位的尊卑还是很看重的。

王室消停了,齐桓公就想把王子带送回去。可是派出的使者探风回来后,告诉齐桓公说:“还是别送了,天子的火气还没消呢。我看10年之内王子带是别指望回洛邑了。”齐桓公也只好作罢。

当然过了几年,王子带还是回洛邑了,也没用10年那么久。王子带回到洛邑之后不久,就再一次掀起祸乱。而那个时候,齐桓公早已去世。王子带之乱的再次平定,就属于另一位霸主晋文公的事迹了。这是后话。

为了进一步安定王室,齐桓公又召集了一次诸侯会盟,派出联军驻扎在洛邑,防备戎狄的再次入侵。

就这样,齐桓公再次完成了勤王义举,很好地履行了自己的霸主职责。但是,步入暮年的齐桓公,霸业和生命都已经逐渐枯萎。平定晋国内乱和安定王室,可以说是齐桓公霸业的最后一抹余辉。

一世英雄的齐桓公,会以怎样的方式在春秋这个大舞台上谢幕呢?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生前辉煌,死后凄凉

前面说过,齐桓公有三个宠臣,分别是开方、易牙、竖貂。开方我们介绍过了,他本来是卫国公子,放弃了继位为君的机会,来侍奉齐桓公,让齐桓公很感动。

易牙则是一个出色的厨师,他烹制出的菜肴,让齐桓公赞不绝口。有一天,齐桓公和易牙聊天的时候,开玩笑说:“寡人吃遍天下美味,就是没吃过人肉。”易牙就记在心里了。

一天,易牙给齐桓公做了一盘蒸肉,齐桓公吃了,觉得味道格外鲜美,就问易牙是什么肉。易牙说,国君您不是说没吃过人肉吗?我就把我三岁的儿子宰了,做了这一盘肉给您吃。

齐桓公大惊失色,本想训斥易牙不讲人道,可是咂了咂嘴里的滋味,就对易牙说,你怎么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下不为例啊!内心里对易牙却多了一分感动。

感动齐侯的第三人就是竖貂。齐桓公好色,所以后宫人满为患。齐桓公需要有人来给他管理后宫,可是一般的男人他本能地信不过。所以竖貂就自己阉割,成了宦官,帮齐桓公管理后宫。

能做到这么心甘情愿地挥刀自宫,除了竖貂,恐怕也就是东方不败了。

所以齐桓公非常信任竖貂。看来齐桓公对自己的男性魅力也是不够自信。凡是这类男人,内心里无不希望除他之外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宦官。

开方、易牙、竖貂这三个人,围在齐桓公身边,深得齐桓公的宠信,人称“三贵”。

不过,齐桓公这个人的优点就是公私分明。虽然在私生活方面,齐桓公宠信三贵,放荡不堪,但是他绝对不会让这三个人染指国家大事。在大政方针上,齐桓公真正信任的人还是管仲。

可是管仲是不可能永远跟在齐桓公身边的。管仲从周天子那里回来之后不久,就病倒了。辅佐齐桓公成就一世伟业的春秋第一名臣管仲,最终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齐桓公去看望管仲,看到病榻上的仲父,他心痛不已。他担心管仲的病情,当然也是担心自己的事业。没了管仲,谁还能辅佐他的霸业呢?齐桓公问:“仲父,您走之后,我把国政交给谁呢?”管仲说:“最了解臣子的就是国君了。”那意思就是,你自己挑吧。齐桓公想到自己的老师鲍叔牙,就问道:“我想让鲍叔牙为相,您看可以吗?”

管仲说:“我最了解我这个老朋友了。他这个人正义感极强,疾恶如仇。作为一个人来说,这是很好的品德,却不适合当宰相。宰相要能容忍很多事情才行。”

齐桓公琢磨了一下,自己的老师是有这个特点。可是除了鲍叔牙,还有谁能当宰相呢?齐桓公称霸的功臣,比如宁戚等人,早就不在人世了。想来想去,齐桓公觉得也只有隰朋还是个备选。齐桓公问:“让隰朋主政,您看如何?”管仲叹了口气,说:“隰朋倒是宰相的合适人选,可是我看他的寿命也不长,我死之后,恐怕他也活不了多久。”说到这,齐桓公想起自己最宠信的三贵来了,就问:“您看易牙如何?”管仲说:“杀了自己的儿子来取悦国君,还有比这更狠心的吗?对待自己的至亲骨肉尚且如此,何况别人呢?”齐桓公又问:“那开方呢?”管仲说:“开方放弃了一个大国国君的地位,来侍奉您,这太不符合人情了。我看这个人不值得信任。”齐桓公只好再问:“那竖貂呢?”

管仲说:“不惜损害自己的身体来取得国君的信任,这也是不符合人情的行为,不是正常人能做得出来的,所以也不能信任。”

齐桓公心想,我宠信这三个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就问道:“既然仲父知道这三个人如此不堪,为什么您平时也不说呢?”

管仲说:“国君您是胸怀大志、勤于国事的,平时已经很辛苦了,我怎么能阻止您有点业余爱好呢?好在有我在,这三个人干不了什么出格的事。可是我死了,这三个人没了制约,就要兴风作浪了。所以我劝国君,我死之后,您一定要远离这三个小人,否则齐国就要大难临头了。”

齐桓公点头称是,表示一定听从仲父的安排,治理好齐国。就这样,管仲最终也没有安排好自己的后继者,就撒手人寰了。公元前645年,一代贤相归天,预示着齐桓公霸业的辉煌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齐桓公参考管仲的生前嘱托,要立隰朋为相。可是真如管仲预言的那样,隰朋不久也去世了。于是齐桓公就任鲍叔牙为相。

鲍叔牙很为难地说:“我早就了解我自己的缺点,我这个人原则性太强,眼睛里看不得恶人,这就不适合当宰相。您要是非要让我为相,那就把易牙、开方、竖貂这三个小人从您身边赶走,永不叙用。”

齐桓公能当这么多年的霸主,毕竟不是糊涂人。他为了自己的事业能够延续,就忍痛割爱,把这三个小人给赶走了。于是鲍叔牙就出任宰相,齐国政治安定,继续维持着霸主地位。

但是,人的喜好是不那么容易克服的。三贵离开了齐桓公,齐桓公无聊的时候,觉得没人比开方更能琢磨有趣的游戏;嘴馋的时候,觉得厨子们的手艺都不如易牙;没有竖貂给他搜罗各地的美女,他对后宫都厌烦了。

就这样,齐桓公玩不好、吃不香、睡不着,熬了几个月之后,终于忍不住,把三贵又都召回来了。三贵回来之后,也知道齐桓公离不开他们,于是就更加肆无忌惮。他们开始干预朝政,让鲍叔牙无可奈何。不久,鲍叔牙也被气死了。这一下,三贵彻底没了约束。他们就开始到处培植党羽,树立自己的势力。很快,齐桓公已经不能驾驭这三个人了。

三贵素来和齐桓公的长子无亏关系不错,几个人拉帮结派,组成了一个小团体。竖貂、易牙等人经常在齐桓公面前说无亏的好话,齐桓公就答应他们,可以立无亏为国君。

可是齐桓公已经立了公子昭为太子,这让无亏一伙非常嫉恨。他阴谋联络齐桓公的其他几个儿子,准备夺取公子昭的位子。

齐桓公一共有六个儿子,哪个都不是善茬。其实,齐桓公本来可以在自己死前,把身后事安排妥当,比如削弱众公子的党羽,给太子昭寻找合适的内援和外援,等等。但是,年老昏聩的齐桓公,已经被三贵哄得迷迷糊糊,除了把太子昭托付给宋襄公之外,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公元前644年,流亡列国的晋国公子重耳,来到了齐国。齐桓公素来听说重耳有贤德,所以对重耳礼遇备至。他不仅给重耳20辆马车,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重耳。

之所以要在本章中插进这一段看似无关的内容,是想告诉大家,无论是齐桓公,还是重耳本人,都不会想到,这是春秋时期两位雄主之间的唯一一次会面。将来,能够继承齐桓公霸业的,恰恰就是这位日后的晋文公、现在的晋国流亡公子重耳。

关于晋文公,后面会有专题介绍,在此不详述。

公元前643年,齐桓公病重,眼看着就活不成了。这个时候,平时围绕在齐桓公身边,赶都赶不走的三贵,却再也不屑于伺候齐桓公了。他们正忙着伙同公子无亏,去抢太子昭的位子呢。

齐桓公重病昏迷,易牙和竖貂就调集军队,把齐桓公关在宫中,对外谢绝一切人前来探望。而这两个人则密谋杀掉太子昭,立公子无亏为君。史书记载,易牙和竖貂拥立无亏,开方则和另一个公子潘关系密切。本来是一伙的这三个人,都不能一致,可想而知,齐国得乱成什么样子。几个公子听说国君病了,都纷纷拉起自己的队伍,准备大干一场。他们在外面折腾得天翻地覆,齐桓公这里却孤苦伶仃,没人管没人问。

在这种惨况之下,齐桓公就算不病死,也会饿死。据说在齐桓公病危的时候,还有一个侍女偷偷潜进宫里,看望齐桓公,向齐桓公报告了外面的混乱情况。齐桓公感慨管仲料事如神,羞愧于自己的昏聩,又气又恨,就一命呜呼了。那个侍女也随之自杀,为齐桓公殉葬了。

小说家言,是不是真的,读者自有判断。

太子昭听说国君的寝宫已经被封锁了,知道情况不妙。鉴于齐桓公生前就把他托付给了宋襄公,所以太子昭就跑到宋国政治避难。

太子昭已经逃跑,易牙和竖貂就要立公子无亏为国君。一些耿直的大臣纷纷表示反对。易牙和竖貂就依靠自己手中的军队,杀了几个大夫,这才压住反对意见。

公元前642年12月,公子无亏被立为国君,其他几位公子四散奔逃。尘埃落定之后,齐国人才想起来,齐桓公的尸体还在那挺着呢。

等把寝宫的门打开一看,好家伙,齐桓公的尸体都腐烂了,尸体上生的虫子到处乱爬,臭气扑鼻。据史书记载,齐桓公死于这一年的十月初七,到了十二月十四,才被安葬。尸体在寝宫躺了67天,那个时候又没有冷藏室,不腐烂才怪呢!

可怜一代雄主,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当齐桓公数次风风光光大会诸侯的时候,他肯定想不到,这就是自己最终的归宿。

收了齐桓公的腐尸,无亏正式即位做了国君。可是逃亡在宋国的太子昭,还要依靠宋国的力量打回来呢。齐国的乱子,并没有因无亏登基而结束,却只是刚刚开始罢了。

齐桓公英雄的一生,以悲剧收场,的确令人扼腕叹息。不过,作为春秋五霸中的第一人,齐桓公对那个时代的影响,还是极其深远的。

在齐桓公之前,郑庄公也是在诸侯之间纵横捭阖,使郑国兴盛了一段时间。但是,郑庄公说到底,也只能被称为小霸,虽然有一定的号召力,可是并没有正式成为诸侯的领袖。

而齐桓公,则向世人诠释了霸主的含义。可以说,齐桓公奠定了春秋时期诸侯争霸的基调,即谁能召开诸侯会盟,并在会上取得“主盟(主导会盟,也称执牛耳)”地位,谁就是霸主。从齐桓公之后,无论是宋襄公、晋文公还是楚庄王,实际都是在模仿齐桓公。

春秋晚期的孔夫子老先生说,齐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请注意,这是中的几段话,主要的赞扬对象是管仲,笔者在此引用,只是为了表明后人对齐桓公霸业的态度)可见,孔圣人对齐桓公是很推崇的。孔子的赞扬不无道理。

我们可以这样总结齐桓公对于中原地区的贡献:在齐桓公称霸的这几十年,周天子的威信得到了提升,周礼传统得到了维护;中原的诸侯国之间,基本上维持了和平友爱的局面;周边少数民族对于中原地区的骚扰和入侵,在一定程度上被遏制住了。总的来说,齐桓公给中原地区带来了几十年的稳定。

和后面的几位霸主比起来,齐桓公能得到天下诸侯的拥戴,更多的是靠道义,而不是靠武力。我们很少看到齐桓公恃强凌弱,倒是经常看到他扶危济困,比如解救燕国、邢国和卫国。齐桓公可以说是春秋时期唯一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霸主。

所以孔子说:“齐桓公正而不谲,晋文公谲而不正。”以后讲到晋文公的故事时,我们可以看到,晋文公远没有齐桓公那样的心胸和人品。比如说,齐桓公能做到宽宏大量,不计旧仇,而晋文公则睚眦必报。

当然,齐桓公也是一个个性鲜明、优缺点都很明显的人。他具有人类性格中的很多弱点,比如喜欢玩乐、好大喜功、爱虚荣等。但是他很好地把握住了分寸,所以没有影响到他称霸诸侯的事业。

当然,齐桓公的霸业,最少不了管仲的功劳。齐桓公能给予管仲足够的信任,这在历代君主之中,都是不多见的。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太难了。齐桓公和管仲,也堪称古代君臣关系的典范。

关于齐桓公,还有很多话题可谈,不过,随着他的死,那个属于他的时代,也就过去了。而齐桓公死后,齐国内乱不止,显然无法继承霸主的事业了。可是诸侯又需要一个领头人,来带领大家尊奉王室、抵抗蛮夷。谁能担这样的重任呢?

想当齐桓公接班人的很多,其中最热心的,就是被齐桓公托付过儿子的宋襄公了。

齐国内乱,太子昭跑到宋国,这使宋襄公看到了称霸的机会。假如借着平定齐国内乱的机会,召集诸侯,举行会盟,自己不就能尝尝当霸主的滋味了?再说,当年齐桓公不也是这么做的嘛。

随着宋襄公的野心萌动,春秋争霸战争将掀开新的一页。五霸当中的第二人,也是最弱小和最不被人认可的一个,就要粉墨登场了。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没实力,就别吹牛皮

齐国太子昭跑到宋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宋襄公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完后说:“敝国先君把我和齐国的未来都托付给君侯您了,您可不能不管啊,我们齐国就指望您了。”

宋襄公当然满口答应下来,这是多好的一个干涉齐国内政的机会啊。那个时代,干涉别国内政是很正常的行为,有些国家闹了乱子,还盼着强国去干涉一下呢。

于是宋襄公就去找自己的哥哥公子目夷(公子目夷,字子鱼,笔者会尽量用目夷这个名字,但是在必要的时候,也会用子鱼来称呼他,大家知道是同一个人就行了)商量。目夷不贪图君位,是宋襄公最信任的人。

宋襄公说:“子鱼啊,咱们宋国的机会来了!霸主齐侯已死,齐国大乱,我们正可以趁机出兵帮助太子昭回国,树立我们宋国的威望。如果我继承齐桓公的事业,当了霸主,这也是咱们复兴大商的好时机啊。”

目夷说:“国君您还是先别忙着想好事。咱们大商都已经亡国400多年了,复兴起来有那么容易吗?您还是把该干的事情干好吧。”宋襄公被浇了一头冷水,不过他并不在意。上任霸主齐桓公,都向我托付后事,放眼天下,还有谁比我更有资格当霸主呢?公元前641年,宋襄公亲自带领宋国军队,护送太子昭回国继位。为了增加自己的气势,宋襄公还以齐桓公的遗命为由,召集诸侯和他一起进攻齐国。

召集了半天,也就卫国、曹国和邾国响应宋国的号召。而且更麻烦的是,宋襄公这一号召,在某些国家那里倒起了反效果。比如鲁国,鲁僖公觉得齐桓公居然托付宋国,却不托付自己的邻国鲁国,所以颇有些不服气。你宋国不是支持太子昭吗?我就支持无亏,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我们支持无亏也不算错。

宋襄公只召集了三个诸侯,很是失望。不过他琢磨一下,当年齐桓公第一次在北杏召开会盟的时候,不也是应者寥寥吗?不能因为一点挫折就泄气,对不对?

宋襄公这边召集诸侯联军,齐国国内也不安稳。无亏靠着易牙和竖貂这两个人,统治基础是相当薄弱的。

宋国派兵护送太子昭的消息传来,齐国的反对势力立刻活跃起来了。以国、高两家为代表的齐国世家大族们,本来就看无亏不顺眼,要不是屈从于易牙、竖貂的淫威,他们才不会承认无亏的地位呢。

于是,在国、高两家的支持之下,齐国大夫们联合起来,把易牙和竖貂杀了,捎带手也送无亏见了阎王。齐国大开城门,迎接太子昭回国。

宋襄公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做大事就这么顺利,他保护着太子昭顺利继位之后,就带兵回宋国了。依据前任霸主齐桓公的经验,做这种好事,是不能跟人家要回报的。这才能得到诸侯的认可嘛。

太子昭成了齐国的新国君,是为齐孝公。齐孝公高高兴兴地即位了,椅子还没坐热,就被自己的兄弟们给轰下来了。无亏是死了,可是齐孝公还有四个兄弟呢,大家都惦记着国君的宝座。

齐孝公一看,情况不妙啊,一个打四个,我太吃亏了。没辙,还是赶紧跑吧。于是又跑到了宋国。

宋襄公前脚刚回到国内,后脚齐孝公就跟过来了。宋襄公很奇怪,问齐侯您怎么又回来啦?齐孝公说,我那些倒霉的兄弟们又要造反,我挡不住,还是麻烦您再跑一趟吧。宋襄公说没问题,帮忙帮到底,一定要让您在国君的位子上坐安稳,否则岂不是有负齐桓公所托?

于是,宋襄公再次带着军队来到齐国。齐孝公的四个兄弟也组织军队反击宋国。齐国刚刚闹完乱子,本就人心不安。而这四个公子,又属于临时结盟,所以战斗力自然高不了。宋国军队一痛海扁,把齐国军队打了个稀里哗啦。齐孝公这四个兄弟一看,自己修炼得不够,斗不过人家,认栽吧。于是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齐孝公这才安安稳稳地坐上国君之位。

宋襄公的第一次国际维和行动,就这样取得了成功。宋襄公欢欣鼓舞,觉得自己离诸侯霸主这个目标越来越近了。

怎么才能当上霸主呢?以齐桓公经验,当霸主,要找机会讨好周天子,得到天子的承认。然后就要召开诸侯会盟,让诸侯承认自己的领头人身份。这两点做到了,那你就是霸主了。

可是现在周襄王那里太平无事,没有什么需要宋国插手的事情,想讨好天子都无从下手。那就只有先做另一件事了,就是召集诸侯会盟。

宋襄公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能当上霸主,他的哥哥公子目夷看不下去了。目夷说:“国君,人家齐国能称霸,是因为齐国本来就是大国,再加上齐桓公有管仲、鲍叔牙、隰朋、宁戚这些贤人辅佐。可是咱们宋国说到底是一个小国,也没有什么人才,您总是想着争霸,这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啊。”

宋襄公说:“咱们宋国怎么就不是大国了?咱们是公爵,他齐国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侯爵,他都能当霸主,我为什么不能?再说,我们刚刚和齐国的军队打过仗,所谓霸主之师,也不过如此嘛。只要我能躬行义举,天下人都会拥戴我的。”

目夷知道宋襄公刚刚安定了齐国,正是心气极高的时候,所以也不好多说,就盼着这个国君能尽快冷静下来。不过宋襄公既然定下争霸的决心,就一定要付诸行动。他开始模仿齐桓公的做派,四处发请帖,召集诸侯会盟了。

公元前641年的春天,宋襄公在曹国召集诸侯会盟。他也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本,所以不敢邀请大国参加,只是叫了宋国周边的一些小国。这些小国,在齐桓公的会盟名单上都很少出场,比如邾国、滕国等,基本上都是一些附庸国。

即使这样,按期到会的却只有曹国和邾国。滕国的国君也来了,不过来晚了。宋襄公一怒之下,就把滕国国君给扣押了。

鄫国国君也收到了宋襄公的请帖,本来不怎么当回事的。可是听说宋襄公把滕国国君扣押了,鄫国国君很害怕。自己毕竟是小国,宋国就算不够强大,收拾自己还是没问题的。于是急急忙忙赶来赴会。

等鄫国国君到了曹国,比约定日期已经晚了两天。宋襄公很不高兴,就把鄫国国君也扣押了。宋襄公听说东夷部落有用活人祭祀鬼神的习惯,就想如法炮制,想通过祭祀河神,以得到东夷诸小国的认可。祭品,自然就选择了倒霉的鄫国国君。宋襄公要杀人立威,公子目夷一看,坏了,国君又要胡闹,就赶快劝谏说:

“古代对祭祀的规定,是小事不用大的牺牲。所以一些大牲畜都不用在无关紧要的祭祀上面,就是因为不想乱杀生,何况对于人呢?人民才是神灵的主人,您拿活人来祭神,哪个神敢享用啊?再者说齐桓公当了40年霸主,救助了三个快要被灭亡的国家(指邢国、卫国和鲁国),兢兢业业地尊王攘夷,那些耍嘴皮子的人还认为齐桓公做得不够好。现如今国君您开一次会盟就收拾了两个国君,这怎么能让天下人服气呢?”

宋襄公听不进去,坚持要把鄫国国君宰了喂鱼。鄫国国君万万想不到,自己来参加一个盟会,居然把脑袋丢了。

其实,宋襄公这么做倒也是有文化根源的。宋国是殷商之后,而殷商是很喜欢用活人来做祭品或殉葬的。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河南安阳的殷墟参观一下,可知笔者所言不虚。

宋襄公杀了一个国君,囚禁了一个国君,弄得与会的唯一一个大点的国家曹国,也感到不满意,开了半截会就逃走了。宋襄公当然是大发脾气,马上发兵攻打曹国。在曹国的严密防守之下,宋国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而滕国人则想尽办法说好话,送重礼,终于让宋襄公把滕国国君放了。滕国国君被吓出毛病了,发誓以后宋襄公再主持会盟,他说什么也不会参加了。我们可以拿宋襄公这次会盟的表现,来和齐桓公比较一下,然后琢磨琢磨,就宋襄公这个做法,诸侯们能拥戴他吗?宋襄公在东边组织会盟,楚成王也早就坐不住了。齐桓公一死,楚成王顿感压在头上的一座大山被推倒了,马上就活跃起来了。

位于夹缝中的郑国的态度,最能反映中原诸侯和楚国之间势力的消长。楚成王一亮出北上的架势,郑国立刻就服软了,派人到楚成王那里去朝见,说:“齐桓公这个霸主已经死了,以后我们郑国就跟着楚国混了。”

收了郑国,楚成王抖起来了。他也在公元前641年冬天,召集郑、齐、鲁、陈、蔡等国,在齐国境内举行了一次会盟。会盟是陈国发起的,名义上是为了协调列国之间的关系,不要忘了齐桓公时期的和睦友爱。实际上,这是中原各国向楚国妥协的一种表现。

对比一下两次会盟的参加国,我们就很容易看出来,宋国和楚国哪个影响力大。齐孝公本来是宋襄公帮助即位的,可是他都权衡利弊,不去和宋国会盟,宋襄公还能笼络住谁呢?

如果宋襄公是个明白人,看到这种局面,也应该知道自己根本不够称霸的资格,至少现在还不够。可是宋襄公对于当霸主实在是太痴迷了,一次会盟不成功,他还要发动第二次、第三次会盟,直到中原诸侯都来赴会为止。

宋襄公虽然以齐桓公作为榜样,却对齐桓公的为政之道,一点也没有弄懂。他总以为能召集几次会盟、让诸侯们都来参加,就算是霸主了,却没有仔细想想,没有实力一切都是扯淡。

所以说,当年齐桓公和管仲向宋襄公托付后事,其实是害了宋襄公。要不是他们两个对宋襄公赞赏有加,宋襄公恐怕还不会有这么大的野心。看来这一对贤君名臣,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公子目夷总是劝宋襄公消停消停,可是宋襄公非要组织更大规模的会盟。问题是人家大一点的国家都不理宋国,而更愿意和楚国掺和在一起,这怎么办呢?

宋襄公想出了一个馊到极点的主意,你们不是不买我的账,只认楚国吗?这回我把楚国也召过来参加会盟,看你们参加不参加。

哪个国家的君主要是有宋襄公这样的智商,他最好老老实实在自己国家待着,少惹点祸,那才是国家之福。

可惜宋襄公没有这个觉悟,他紧锣密鼓地筹备在鹿上(宋国境内,也有人认为是齐国地盘,在今天的山东省巨野县西南)举行一次会盟,要通过这次会盟,把齐国和楚国这两个大国争取过来,以便招徕更多的诸侯。

宋国的公子目夷,为国君的一意孤行焦急不已。楚成王那边,则在做着不可告人的谋划。而中原列国中有点见识的卿大夫们,无不等着看宋襄公的笑话。灾难即将降临到宋襄公头上。

正文 第三十七章 自作孽,不可活

公元前639年春天,宋襄公、齐孝公、楚成王在鹿上召开了中原诸侯大会预备会议。

会上,三国国君表面上都很谦让,但是在决定位次的时候,宋襄公强调要按照爵位来排序。这样,宋国是公爵,自然是第一位。齐国是侯爵,排第二。楚国虽然称王,但是论爵位只是一个子爵,排第三。

宋襄公这么个安排,楚成王当然不高兴了。不过既然来了,楚成王也没有急着撕破面皮,而是看宋襄公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

位次已定,宋襄公就当仁不让地当了主盟者,执牛耳(古代诸侯会盟,都要割牛耳歃血。而割下来的牛耳,则被盛在铜盘里,由主盟者端着,叫做执牛耳。后来“执牛耳”变成了一个常用词,指在某一方面占据主导地位)。这楚成王哪能服气?不过也不好发作,就很勉强地和宋襄公歃血盟誓。

宋襄公拿出一份请帖,说:“两位国君,咱们这次开会,是为今年秋天的盂地(今河南省睢县)会盟作准备。敝人影响力有限,所以还需要借助两位的威望,来召集诸侯。这份诸侯请帖,我已经署名了,就请两位也都署上名字。”

说罢,宋襄公就把请帖拿给楚成王,让他签字。这边齐孝公就不高兴了。你这明显是看不起我们齐国啊。

楚成王说:“寡人就不签了吧,有宋公您的签字,还怕诸侯不来?”

宋襄公心想,要是我能叫来诸侯,还求着你们干吗?于是赔着笑脸说:“现在陈、蔡、郑等国都把您当成老大,所以自然要借重您的力量了。”

楚成王心中暗笑,就把名字签了。宋襄公又让齐孝公签名。齐孝公正郁闷着呢,不愿意签字,就说:“我的国君之位是宋公帮我定的,我们齐国早就认宋国为老大了。再说有楚国签字,就用不着我们齐国了。”

宋襄公以为齐孝公就是跟自己谦虚呢,所以也没多想,就把请帖收好,准备拿给诸侯们看。

三国约定好开会日期,宋襄公还倡议模仿齐桓公,召开“衣裳之会”,也就是大家都不穿防弹衣,不开装甲车,而要坐凯迪拉克,穿着西服革履,以显示相互信任。

楚成王回国,对宋襄公很是不屑。楚国大臣们也看出宋襄公这个家伙成不了大事,就劝楚成王不要去参加会盟。楚成王说:“我答应人家的事,怎么能不去呢?我可不做这种没有信用的事。不过,参加归参加,到时候会怎么个开法,就不是他宋公能左右的了。”

齐孝公也对宋襄公不满,你既然看不起我,那我还跟你凑什么热闹?我们齐国可是霸主之国,现在居然要列在宋国和楚国后面,我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哪。什么盂地会盟,我不去了。

宋襄公当然不知道齐楚两国的国君都是怎么打算的,他认为盂地会盟只要能按计划召开,那自己称霸诸侯的目标就能实现了。

宋襄公做着美梦,可是公子目夷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个目夷也很有意思,你当初自己当这个国君多好,却非要让出去给弟弟,弄得现在干着急没有办法。

会盟的日期到了,宋襄公兴高采烈地赶往盂地。临行前,目夷还劝他:“国君哪!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还是带着军队一块过去吧,以防万一嘛。”

宋襄公大怒,说:“子鱼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寡人要称霸,就要以信义来感动天下。我说了,这次会盟是衣裳之会,我怎么能违背自己的誓言呢?我原以为子鱼你有让国的美德,应该是个高尚的人,没想到你居然这样阴险,唉,太让我失望了。”

目夷被宋襄公噎得直翻白眼,心想,我怎么摊上这么个糊涂国君?盂地会盟按期召开了,到会的诸侯很多,有宋、楚、陈、蔡、郑、许、曹七国。大家还真给面子,除了楚王带的随从多了一些之外,都没有带军队来。只有齐孝公跟宋襄公闹脾气,没来。

尽管齐国没来,宋襄公也觉得自己有那么点霸主的感觉了。七国元首互相致辞,表现得亲密无间,都说不要忘记齐桓公时代的友好关系,大家要团结一心,共扶王室,等等。

面子上的话,都说得很好听。等到要歃血盟誓的时候,宋襄公理所当然地拿过盛牛耳的盘子,要第一个歃血。楚成王提出反对意见了,你宋公何德何能,敢执牛耳?这主盟之人,要大家都服气才行。

宋襄公没想到楚成王跟他玩了这么一手,心中气恼。可是那么多诸侯看着呢,也不好发作,只好赌气说:“那咱们就有功论功,无功论爵。”宋襄公的想法是,你们几个谁敢说自己有什么功劳?要论爵位,我宋国为公爵,当然是第一了。

楚成王说:“好!你宋国虽然是公爵,可是我楚国早就称王了。你公爵再大,也大不过王。看来,这次会盟,只好由寡人主盟了。”说着话就要抢那个盛牛耳的盘子。

宋襄公目瞪口呆,这楚国真不愧是蛮夷,居然直接下手抢。他赶紧护住铜盘,说:“你们楚国是僭号称王,这个王是不算数的,当年齐桓公没因为这件事打你,就算给你留面子了,你怎么还敢拿你那个冒牌的王号来压我这个合法的公爵?”

楚成王看着气急败坏的宋襄公,就像看着一只惶恐不安的猎物,他有意和宋襄公逗闷子:“既然你认为我这个王是冒牌的,那你干吗还叫我来参加会盟啊?”

宋襄公真急了,辩解说:“这是鹿上之盟的约定,你以为我愿意叫你呢?”

楚成王说:“那好,那你就问问在座的诸侯,到底是因为你的命令来参加会盟的,还是因为我的命令来参加会盟的?”

在座这些诸侯,自从齐桓公死后,哪个不害怕楚国啊,都表示:“我等都是奉楚王之命,才来参加会盟的。”

宋襄公没想到这些中原诸侯居然这么没有原则,如此轻易就倒向蛮夷楚国了。宋襄公还想争辩,楚成王可不想再和他耍嘴皮子了,把手一招,会盟台下的楚国随从们一哄而上,亮出兵器,就把宋襄公给抓了。

原来,楚成王带的那些随从,都是伪装起来的士兵。宋襄公一相情愿地想开什么衣裳之会,楚国可不管你那套。

公子目夷是跟着宋襄公一起来赴会的,一看国君被抓了,料想自己也没有解救的办法。而且楚国下一步肯定要进攻宋国,所以目夷就趁乱回国,布置防务去了。

果然,楚成王在盂地会盟之后,就带着军队进攻宋国。目夷已经提前一步回国了,安排好了国都的防务。有大臣问:“现在楚国把国君俘虏了,要是他们用国君来要挟我们,怎么办呢?”

于是就有人建议:“公子子鱼年长又贤能,我们不妨先立子鱼为国君,也好断绝了楚国以国君来要挟我们的念头。”

这个建议一提出,大家纷纷表示赞成。目夷也就顺水推舟,当了这个临时国君。

没几天,楚国大军打到了宋国的睢阳城下。楚成王见睢阳城防守严密,恐怕急切间无法攻下,就派人向城头喊话:“我们已经抓住你们的国君了,你们还不赶快开门投降,还可以保全你们国君的性命。”

城头上宋国士兵回答:“我们已经另立新君了,原来那个,就留给你们啦,随你们怎么处理。要我们投降不可能,要想打仗我们奉陪。”

楚成王没想到宋国人跟他玩了这么一手,这下自己手里的宋襄公就完全失去作用了。看来宋国还是有明白人啊,可惜,他们这个国君实在是脑子缺根弦儿。

宋襄公已经没有用了,怎么处理呢?楚成王想把宋襄公一刀杀了了事。楚国大夫成得臣(字子玉)说:“宋公就是因为杀了鄫国国君,才失去了天下诸侯之心的,现在大王您可不能学他。再说就算杀了宋公,也无法让宋国屈服,反而会激起他们的斗志。不如把宋公放了,也显得咱们有修养。”

楚成王有点为难:“没能打下宋国,又把他们的国君给放了,这就好像咱们吃了败仗一样。咱们总也得找个台阶下吧?”成得臣说:“盂地会盟,齐鲁两国没参加。我们可以再组织一个诸侯大会,请鲁国出面,提出释放宋公的建议,我们也好顺坡下驴。”

楚成王琢磨了一下,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就派大夫宜申去给鲁国送信,说:“宋公傲慢无礼,已经被寡人扣押了。贵国是礼仪之邦,我想请您过来开会,讨论一下怎么处理宋公。”鲁僖公听说宋公被抓,也颇有兔死狐悲之感,又不敢不服从楚王的命令,于是就按照楚王的吩咐,来到亳地(今河南商丘市北)参加诸侯大会。

与会的诸侯,还是盂地会盟的那几个,只是多了一个鲁国。会上,郑文公提议尊奉楚国为盟主。鲁僖公就说:“盟主需要以信义结交诸侯,而楚国在盂地以武力劫持宋公,这种国家恐怖主义的行为,我们鲁国坚决不认可。要想尊楚国为盟主,必须释放宋公,否则鲁国是不会服从的。”

看来鲁僖公还是有点骨气的。

本来楚成王也打算把宋襄公给放了,鲁僖公这么一说,他正好有台阶下,就说:“既然鲁侯这样说了,寡人岂敢不遵命?这就释放宋公,然后咱们一起歃血盟誓。”

就这样,靠着鲁僖公的面子,宋襄公才保住了一条性命。楚国释放了宋襄公,还让他代表宋国和诸侯们一起盟誓,承认楚国的霸主地位。

亳地之会圆满结束,楚成王志得意满地回国了。诸侯们也都散了,只剩下孤苦伶仃的宋襄公。

宋襄公也听说国内已经立目夷为国君了,他倒也没什么可怨恨的,本来当年他就想把国君之位让给目夷的。再者说,自己在诸侯面前足足地丢了一次人,哪还有脸回国继续当国君?可是不回国,自己又能去哪里避难呢?

宋襄公正在踯躅彷徨之中,目夷派人来接宋襄公回国了。宋襄公终于看到自己国家的人了,委屈劲一上来,闹起脾气了:“我不回去,我丢人丢大发了,还回去干吗?让子鱼好好当国君吧,我要到卫国去养老。”

使者转达目夷的话:“我暂时摄政为君,是为了保卫国家,也是为了防止楚国用国君来要挟我们。宋国的正统国君还是您,您为什么不回去呢?”

这样,宋襄公才回国。公子目夷迎接宋襄公进了国都,自己还居于臣子之位。宋襄公非常感慨,看来我们宋国不愧是千年古国啊,素质就是高。这种事要是发生在别的国家,我还能回来继续当国君吗?

宋襄公就对目夷说:“经过此次会盟,我深受教训。看来只靠爵位和信义,还不足以让天下诸侯服从,我们必须以实力作为后盾才行。”

目夷一听,国君这是开窍了,忙说:“国君所言甚是。”

宋襄公接着说:“所以我要攻打楚国,一是报此次被擒之仇,二是向天下诸侯显示我们宋国的实力!”

目夷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看来盂地会盟的教训还不够,不足以警示宋襄公啊,就劝谏道:“楚国实力强大,我们暂时还不是对手,主公您还是要三思而后行啊。”

宋襄公琢磨了一下,觉得目夷说的也不无道理。他已经见识过楚国的兵力之强劲,恐怕硬碰硬真的不乐观。恰巧此时,有人送情报过来,郑文公又去楚国朝拜去了。宋襄公无名火又起。

“这个郑国,自从齐桓公死后,就一直和楚国勾勾搭搭,还主动提出尊楚国为盟主,完全背叛了我们中原列国。寡人就先讨伐郑国,向他们兴师问罪。”目夷见宋襄公决心已下,只好叹了一口气,说道:“恐怕我们宋国的灾难就要来了。”

宋襄公起全国之兵,攻打郑国。郑文公赶紧向楚国求救。楚成王刚刚当上盟主,心气极高,哪能容许宋国给他捣乱?于是发兵救郑。宋楚之间的一场大战,已经迫在眉睫。

正文 第三十八章 一战成千年笑柄

宋襄公想向楚国报仇雪耻,又觉得打不过楚国,所以就拿郑国撒气。公元前638年夏,宋襄公亲率大军,以郑国背叛中原为名,进攻郑国。

其实,从以往的经验来看,郑国如果放开和宋国打了,还真不一定打不过。可是郑文公这么多年来周旋于齐、楚等大国之间,早就成老油条了,他才不想和宋国硬碰硬呢。既然我认楚国当老大,那楚国就得罩着我。

当然,楚成王也是这么想的。宋国出兵攻郑,楚成王就派兵攻宋。这种围魏救赵的战术,在春秋时期是很常见的。

宋襄公得知楚国出兵攻宋,就想回军和楚国决战。公子目夷说:“楚国出兵,无非就是为了救援郑国。咱们不如从郑国撤军,回去坚守不战,楚兵自然也就退去了。”

宋襄公说:“当年齐桓公起兵伐楚,方才成就霸主之业。如今我们面对楚国不战而逃,还怎么当天下的霸主?”目夷这个无奈呀,怎么国君还没忘了当霸主这档子事?都被人家扣押一回了,居然一点教训也不吸取。目夷再次劝谏宋襄公说:“老天爷放弃我们商族已经很久了,您总想着要复兴,这是逆天而动,怎么能赢呢?”宋襄公哪里会听,执意坚持和楚国作战。目夷暗暗叫苦,但是他担任宋国的大司马,所以还要跟着宋襄公一起去作战。楚、宋两国军队,在泓水(古代水名,在今天河南省柘城县北30里)

边相遇。

目夷一看楚国军队的架势,就知道这一战凶多吉少。宋国地小人少,凑个一万多人的军队,就是极限了。可是楚国地大人多,好歹划拉划拉就有几万人。实力对比严重不对称。

虽然中国历史上不乏以少胜多的著名战例,但是诸位读者一定要知道,以多胜少才是正常状态。兵力不足,仗就不怎么好打,就需要指挥官付出更多的努力。

那么,我们就来看看作为指挥官的宋襄公是怎么做的。由于泓水在宋国境内,所以宋国军队先来到泓水岸边,列好了阵势。楚军这边正在渡河呢,队伍混乱不堪。目夷向宋襄公建议说:“敌众我寡,我们可以趁他们渡河的时候发动攻击,就可以一举击溃楚军了。”宋襄公说:“我们是要当天下诸侯表率的,趁着人家没有防备的时候进攻,算什么英雄?”等到楚军完全渡过泓水了,就在宋军对面列阵。目夷说:“现在是进攻的时机了,咱们趁着对方队列不整的时候进攻,还有取胜的可能,国君,不可再迟疑了!”

宋襄公也急了:“子鱼,你要陷寡人于不义吗?周礼规定,要‘阵而后战’,就是说要列好阵势再作战。现在人家楚国没有列好阵势,我们就发动攻击,这不是欺负人家吗?”

宋襄公的固执让目夷无话可说,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楚国列好阵势,攻击的大好时机就这么没有了。宋襄公看着楚军的阵势也列好了,这才下命令:“好了,对方也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可以作战了。传令下去,击鼓进军!”楚军阵势已经列好,也击鼓进军。一时间鼓声大震,双方军队杀到了一起。楚国本就人多势众,列好阵势之后,更显得漫山遍野,不可胜数。宋军看了,在心理上就有一种压迫感。待到双方交战,楚军发挥出南蛮之地好勇斗狠的劲头,让宋军难以招架。宋襄公也突入楚军阵中奋战,可是眼见着周围的楚军越围越多,而自己的军队则越杀越少,心中不免焦急起来。

楚军对宋军形成压倒性优势,宋军终于坚持不住,阵形被楚军冲溃。宋襄公身边的护卫,都被楚军消灭了。宋襄公没有办法,只得驾车撤退。在撤退途中,不知从哪里飞过来一支流矢,正好射中宋襄公的大腿。宋襄公站立不住,一下子就倒在了车里。

看见宋军主帅倒下,楚军士气大振,宋军则垂头丧气,溃败更无法制止。目夷拼死护送宋襄公杀出重围,退回国都睢阳去了。

回到国都,目夷赶快找医生来给宋襄公医治。按说伤了大腿,也不是什么致命伤,应该很快就会好的。不过那个时候医疗条件不是那么发达,宋襄公的伤就一直没好,估计可能是伤口感染造成的吧。

宋襄公很惨,宋国军队也很惨,兵器辎重丢弃一空,活下来的人几乎人人带伤。仗打成这个惨状,国人们纷纷抱怨宋襄公没有听从目夷的建议,导致作战失败。

宋襄公很委屈,在病榻上和目夷说:“子鱼,我也知道听从你的建议,或许我们真的能获胜。我也知道,咱们的宋闵公和鲁国打仗,鲁国就是趁着咱们正在列阵的时候出击,才打败了咱们的(此事见于本书第二十一章)。可是我认为,这样做是不对的!”

“君子作战,应该有风度。如果敌人已经受伤倒地了,我们就不能再伤害他了。遇到头发斑白的敌人,也不能俘虏他。而且我听说,古人作战,不在险要的地形处阻击敌人,都是摆开阵势,堂堂正正地进行正面决战的。所以,寡人虽是殷商亡国之后裔,也要遵循周礼,不鼓不成列(即不攻击没有列好阵的敌人)。”

我们前面介绍过著名的“曹刿论战”,那么上面这段话可以给它加个题目,就叫“宋襄公论战”。

事到如今,目夷也不想哄着宋襄公了,就说:“你呀,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么打仗。敌众我寡,敌人阵势未成的时候,恰是我们的有利战机,可是你却不知道把握,偏要讲什么君子之道。打仗的目的就是战胜敌人,当然是怎么有利怎么来。要是像你说的那样,遇到受伤的敌人就不打,那还不如当初就别伤他;要是因为敌人年纪大就不抓他,那还不如直接投降算了。当年你召开会盟,用那么残忍的办法对待滕、鄫两国的国君,可是现在却对楚国讲什么君子之道,你觉得天下人会相信你那一套吗?我的国君弟弟,你都混得这么惨了,也该醒悟了!”宋襄公哑然无语,这才知道该好好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了。可惜,历史不会给他改正的机会了。

由于没有速效抗生素,宋襄公伤口感染,病情越来越重。第二年(公元前637年)春,齐孝公又趁着宋国刚刚战败,派兵来进攻宋国。这一切,都使得宋襄公对自己国家的前途越来越失望。

终于,在这一年的夏天,宋襄公因病不治身亡。宋襄公幻想中的霸业,也随着他的死,永远成了幻想。他那一套一相情愿的君子之道,则成为不自量力与自以为是的典型,留下了千年笑柄。

宋襄公的君子之道,被后人说成是“仁义”,甚至某些小说中还说他制作了一面大旗,上写“仁义”二字,这其实都是误会。当时,“仁”和“义”这两个字,还没有合在一起组成一个词呢,所以宋襄公是不可能有“仁义”这样的概念的。他所信守的,只是一个已经近于湮没的古礼传统。

后人对宋襄公,是嘲笑居多,理解居少。比如我们的开国领袖就讽刺宋襄公是“蠢猪式的仁义道德”。毛主席是军事大家,他从自己的斗争经验出发,当然看不上宋襄公的愚蠢。但是如果我们结合时代背景来看,宋襄公在泓水之战的表现,并不能简单地用“愚蠢”二字来形容。

前面已经说过,在周礼的影响下,春秋时期的战争,还是有一些规则约束的。打仗有点像体育比赛,不能甩开了胡来。这些规则就有、“阵而后战”“不鼓不成列”等内容。后来,由于战争的激烈化、频繁化,作战样式也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周礼的那些规定,越来越显得不合时宜,所以也就逐渐被人们遗忘。

而宋襄公,则是在坚守着这些传统,并作为一种信仰来贯彻。他虽然失败了,但是我们看到他在战争中表现出的谦谦君子之风,也应该对他多少有一些宽容吧。

宋襄公的悲剧充分说明,在变化的时代面前,死守传统是行不通的。只有与时俱进,才能获得成功。受传统约束较小的齐、晋、秦、楚等国,都崛起成为大国,而那些与周天子距离越近、受到传统束缚越大的国家,都在争霸斗争中逐渐衰落了下去。

当然,周礼传统的消失,是一个渐变的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尽管宋襄公死守周礼最后失败了,可是在以后的故事中,我们还会看到周礼传统时不时出来显现一下。

宋襄公能占据春秋五霸中的一个席位,这也多少有点让人不解。我们从他的事迹中,看到的只是“失败”二字。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宋襄公也确实组织了几次会盟,而且他的君子之道,也得到了后人些许同情的缘故吧。

但是,即使不考虑泓水之战的表现,宋襄公也实在算不上高明。他的政治手腕,和齐桓公比起来,确实是天壤之别。而且,正如目夷所说,宋襄公对楚军讲君子之道,却对同是中原诸侯的滕国和鄫国两国国君生杀予夺。所以,笔者对宋襄公的评价,最终还是脑子缺根弦儿和残暴不仁。

说到底,宋襄公是一个失败者,他没能成为真正的诸侯霸主。正是因为有宋襄公这样一个纯粹凑数的,所以人们对于所谓“春秋五霸”,一般都有两种说法:一是指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秦穆公、宋襄公;二是指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阖闾、越王勾践。到底哪个说法更合理,等我们讲完这些人的故事之后,读者自会有一个判断。

宋襄公的争霸,不仅没有削弱楚国北上的势头,反而使楚国看清了中原列国的虚弱本质,激发了继续北进的野心。在齐桓公时代被压制住的楚国,正以一种更为强势的姿态,出现于中原列国的征战之中。

此时的楚国,已经俨然超越了中原一般诸侯强国的境界,成为一个超级大国。齐国自桓公以后,已经衰落,无法承担与楚国抗衡的任务,那另一个能与楚国匹敌的超级大国,会是谁呢?

正文 第三十九章 超级大国初国长成

楚成王打赢了泓水之战,顺理成章地被周围的小国尊为霸主。我们如果把楚成王和宋襄公放在一起来看,楚成王确实比宋襄公更像一个霸主。

楚国在楚成王的领导之下,从汉水流域大踏步北上。东边,灭了淮河流域众多东夷小国,兵锋直指鲁国。齐国虽然不服气楚国,但是齐孝公连自己国内都安定不了,自顾尚且不暇,根本无力遏制楚国北上势头。

西边,汉水流域诸国,比如当年倒向齐桓公怀抱的江、黄等,都已被楚国吞并,或完全成为楚国的附庸。临近楚国的陈、蔡两国,虽然名义上还是中原诸侯,实际上已经沦为楚国的保护国。采取随风倒政策的郑国,则暂时完全倒向楚国。

泓水之战过后,楚军进逼睢阳。宋国心惊胆寒,无法抵抗,当霸主的心思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面对楚军的兵威,宋国仅能自保。楚国战胜宋国、救了郑国,郑文公把楚成王当成大恩人。他迎接楚成王来到郑国,用招待周天子的礼节来招待楚成王,楚成王很满意。

有的人批评郑文公,说他这么做是违背周礼的。郑文公却不以为然,楚国都已经称王多年,我用招待周天子的礼节来招待楚王,又有什么不对呢?还是形势比人强啊。齐桓公压制楚国的时候,楚国就是蛮夷。楚国实力强了,就可以比肩周天子了。难怪郑国会成为春秋中后期最善于见风使舵的诸侯国。

郑文公设宴招待楚成王,楚成王喝得酩酊大醉。郑文公的夫人芈氏也带着两个闺女出来面见楚成王--这芈氏也不是外人,就是楚成王的妹妹。

郑文公将两个女儿介绍给楚成王:“快让你们的舅舅看看,这两个外甥女长得多水灵。”

两个女孩恭恭敬敬地向楚成王行礼,叫了一声舅舅。

楚成王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两个外甥女,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没想到自己妹妹也能生出这样两个如花似玉的闺女。

“好啊,真不错。今晚你们两个就别回去了,就在舅舅这过夜,咱们好好聊聊天。”楚成王色迷迷地说。

郑文公没想到楚成王居然有这样的要求,刚想拒绝,旁边芈氏偷偷拉了拉郑文公的衣角。芈氏很了解自己哥哥的脾气,要是不顺着他,他一发火,楚国大军都驻扎在郑国呢,一下子就可以把郑国灭了。

郑文公只好忍气吞声,还得赔着笑脸,告诉两个女儿:“晚上好好陪着你舅舅啊,舅舅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千万别失了礼数。”

两个小丫头才十几岁,一直在深宫里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时见着的都是太监,哪见过楚成王这样的老色狼?一下子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住了,可是既然自己老爸都这么说了,她们哪里还敢说半句话?自己的命运在一瞬间就被改变,她们只有逆来顺受,被楚成王这个舅舅带进了后宫。

舅舅强娶外甥女,还一下就是两个,太恐怖了。不过,这在当时也不是个别现象,以后我们还会再次看到。毕竟保护未成年人的法律,还要在2000多年后才能出台呢。就这样,楚成王从郑国娶走了自己的两个外甥女,再加上从宋国虏获的战利品,一行浩浩荡荡,凯旋回国,留下了敢怒不敢言的郑文公。看了这个故事,我们就能明白,为什么后人宁可把那个失败者宋襄公列为春秋五霸之一,却不能接受胜利者楚成王。

“霸主”的字面意思,是诸侯们的领头人,而不是搞霸权。而楚国的所作所为,到处透着以强凌弱的味道,对小国予取予求,完全不顾及小国的感受。中原小国之所以尊奉楚成王为霸主,完全是慑于楚国的武力威胁,实际上,他们都是口服心不服。这就使得楚成王的残暴与齐桓公的高风亮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齐桓公是春秋时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主要靠道义而不是靠武力来取得拥戴的霸主,所以孔子才赞扬齐桓公“正而不谲”,说他能“九合诸侯,不以兵车”,这都是很高的评价。宋襄公也想靠道义赢得拥戴,可惜却只从齐桓公那里学到了一点皮毛。后来想靠实力说话,又打不过人家,所以身败名裂。

楚成王则完全没有占据道义上的制高点,过于迷信武力。中原的小国们表面上尊敬他,暗地里还是把他当成蛮夷君主,是中原的敌人。只要中原能再出现一个强势的霸主,这些小国就很容易背弃楚国,投向他国的怀抱。

所以,尽管楚国国势强盛、无人可敌,但是楚成王依然没能成为真正的霸主。

楚国在南方耀武扬威的时候,北方的晋国也在完成着蜕变。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公元前678年。

这一年,经过几十年内乱与分裂的晋国,重新统一于晋武公之手。

此时的晋国,实力还只是中等水平,军事力量只有一个军(按照《周礼》记载,一军是12500人)。晋武公当然是想把国家做大做强的,可惜岁月不饶人,公元前677年,他就咽气了。

晋武公的儿子晋献公在公元前676年正式即位,担负起领导晋国前进的重任。这一年,齐桓公已经正式宣誓就职,当上霸主了。

看着别人的成功,晋献公颇有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可是晋国刚刚打完内战,国家百废待兴,起点很低。为了不让内战的悲剧重演,也为了国家能迅速发展起来,晋献公使了一招自断手足的功夫--把自己的叔伯兄弟们全都赶到聚地(今山西省绛县东南),然后集中扑杀。从此以后,晋国公室中除了晋献公自己这一支以外,其他人都绝了根。

公室贵族们都死绝了,也就没有人来和晋献公抢位子了。晋献公大权在握,再也不用担心分裂的危险。另外,被公室贵族们占据着的卿、大夫等职位,也就空缺出来了。空出来的位子得有人补啊,于是晋献公就吸收有本事的异姓人来担任这些职务。

当时,中原各国的重要官职,一般都由国君的同姓同族来担任。这就往往出现一种情况:一国政府当中,宰相是国君的叔叔,国防部长是国君的弟弟,民政部长是国君的叔伯兄弟,等等。国家国家,真的是以国为家。这样持续下去,就成了职务上的近亲繁殖,所以国家只能逐渐衰弱下去。而晋献公的做法,则大胆地打破了常规,形成了“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局面,晋国能人辈出,很快就强盛起来了。

当然,自断手足,也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当外姓人的势力越来越强的时候,晋国公室也就成了傀儡,最终晋国的政权被外姓人夺去。不过,这都是几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晋国实力强大起来之后,晋献公觉得一个军的编制不够了,就扩军一倍,拥有了两个军的编制。晋国依靠这两个军的部队,灭了山西和河北境内的几个姬姓小国,如霍、耿、魏等,地盘大大扩充。

晋国已经具备了逐鹿中原的实力,可是要想到中原称霸,还需要一个契机。晋献公没能等到这样一个契机,就含恨而终。最后把握住这个契机的,是晋献公的儿子晋文公。

这个契机,就是齐桓公死后,中原列国没了主心骨,楚国趁势北上这样一个局面。

楚国的霸权主义行径,对中原列国造成了严重威胁。中原国家急需一个能接替齐桓公、领导大家对抗蛮夷的人。历史选择了晋文公,他的故事,将是下一本书的重要内容。

在齐桓公死前,天下列国的形势是典型的多极格局。齐国尽管一度强大,但仍不足以称为超级大国。你看他无论收拾哪个国家,都要带着诸侯联军一起行动,当然这也是一种政治策略,却也反映出齐国对于其他国家并无压倒性优势。所以笔者称这个时期为“前超级大国时期”。

而齐桓公死后,先是楚国在南方猛然崛起,再是晋国在北方迅速坐大。据有些学者研究,光是被这两个国家吞并的小国,就有一两百个。这两个大国,都成长为无人能敌的巨无霸,从而将春秋的历史拉进了两强争霸的超级大国时代。

多极格局变成了两极格局,夹在中间的小国们,或者投靠晋国,或者投靠楚国。在与晋国的对抗当中,楚国也很少再强调自己的蛮夷身份,而是把自己也当成中原诸侯的一员。

晋楚两强的战略目标,也变得异常明确:击败对方,自己就是霸主。否则,自己就会被中原各国边缘化。这与自己是不是蛮夷关系已经不大了。那么周天子呢?他除了看着两强争霸,以及在需要的时候被人家拿来做招牌外,已经没有什么别的作用了。

形势在变,社会结构和思想形态也在不声不响地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宋襄公的失败,说明周礼的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弱,虽然它时常会发作一下。人们变得越来越功利、越来越现实。仅靠“礼”这个东西,已经难以约束整个社会。所以孔子痛心疾首地说,这个时代是“礼崩乐坏”。

战争的频繁化和激烈化,造成士兵大量伤亡。仅仅以国人作为兵源,已经满足不了战争的需要。很多国家,都开始把征兵的范围扩大到野人身上。野人能当兵了,军队的数量就急剧膨胀,反过来又促使战争更加残酷。

战争的激烈频繁,导致战争方法和战争理论的多样化。那种周礼原则指导下的温文尔雅的战争方式,除了宋襄公这种偶尔一现的抽风人士之外,已经没人再去严格遵守了。

有些描述春秋的文学作品中,会出现“将军”这样的称呼,这是一个历史Bug。那个时候,文武不分职,无论是国君还是卿大夫,都可以带兵出征。他们出征则为将,回国则为相,都是全才。当然,早期的战争也比较简单,基本上只要不是文盲,都能指挥作战。某人被任命为某支军队的统帅,则被称为“将某军”或“某军将”,而“将军”这个词,是到了战国时期才出现的。

虽然春秋时期没有将军,但是频繁的战争呼唤专业的指挥官,所以文武分职的倾向越来越明显。有些卿大夫开始成为固定的军事统帅,以适应日益复杂的战争需要。

总之,一切都在悄然改变。一个新的时代,正在变化中到来。

随着晋楚两国的崛起,列国纷争的多极时代宣告完结。春秋历史进入了一个战争更加频繁、更加惊心动魄的两强争霸时代。晋楚这两位超重量级拳击手已经登上竞技场,随时准备以重拳挥向对手。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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