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五仙传奇之灰仙传 - xp1024.com
《现代五仙传奇之灰仙传》


签约感言

既然收到签约站短了,那就开个单章吧?

本人掐指一算,距离本书上传已经快一个月,新书至此也已经上传快16万字了,成绩呢,一直在新人榜六七十名来回转悠。

然而就在今天,我十分荣幸的收到了北河大大给的站短,在此仅表示由衷的谢意,并郑重承诺将以实力回馈北河大大的青眼有加。

说实话,我有点受宠若惊。

因为不止一位热心书友说我头三章写的太平淡,也没有爽点,再加上天生自带劝退效果的书名嗯,好吧。

我承认,我这篇小说慢热,而且慢热到令人发指的程度:情节上第一个可称为小高潮的爽点,要到五十章以后才会出现。

再考虑到我的分章习惯是至少三千字一章,所以我的五十章大约相当于其他人的八十章那还看个屁啊!

请耐心听我解释一下,我为什么要把前奏拖得这么长的原因:因为我担心后期角色的属性会崩。

可以设想一下,如果我也像别人那样三章出爽点,五章小高潮,那三百章呢?六百章呢?

仙侠小说的主角就和单机游戏的主角一样,就算你不去打怪,怪也会主动来打你,只要你不中途挂掉,那是会一直升级的。

提问,什么叫爽点?

回答,做到一件平时我轻易做不到的事情,那就是爽点。

在现实中我一贫如洗,那么中彩票发一笔横财就是爽点;

在现实中我身体孱弱,那么三拳两脚ko一个练家子就是爽点;

在现实中我没有异性缘,那么美女倾心群星拱月就是爽点。

可问题是,人是会审美疲劳的啊。

第一次中一百万彩票是天赐洪福欣喜若狂,可第二次再中,给人的感觉就寻常许多;到第三次就完全无感了。

为了维持这种感官刺激,主角必须不断越级挑战,第一次击倒一个黑带九段,第二次就得打赢国家冠军,第三次问鼎世界!

爽文写到问鼎世界冠军这里,刚写了几十章,撑死上百章,之后情节该怎么展开呢?只能开脑洞,去怼外星人。

可问题是外星人你见过吗?没有,所以只能靠天马行空的想象来补充。

几乎所有爽文后期都面临一个角色属性膨胀太快的痼疾:主角升级升得实在太快,导致作者实在想像不出一个够分量的对手来给主角当敌人。

到了这一步,太监或者烂尾就不可避免了。

现在大火的网文几乎全都是爽文,爽文即可大卖,大卖作者就能赚钱,那么作者为啥要坑掉一个能给自己带来巨大收益的文章呢?显然并不是作者懒惰,而是这时候主角的人设崩了,没法写了!

现在读者诸君了解我为啥要写慢热文了吧?因为这样写前期的节奏慢,可以控制主角成长速度,设计主角成长路线,避免出现最后无怪可打的局面。

让我们看一个《西游记》当中的例子。

很多人都认为《西游记》前期写的比后期好,他们的理由就是孙悟空前期就敢大闹天宫,强怼天上地下众神仙;到后期却胆怯的不行,取经路上碰见一个妖怪就去天上找援兵然而事实果真如此么?

显然不是。

首先让我们来看看孙大圣到底在西游体系里处于什么位置。

根据《西游记》第七章记载,玉帝之下有‘三清、四御、五老、六司、七元、八极、九曜、十都’。

据资料显示,‘十都’应该是十殿阎君,而九耀是‘日、月、火、水、木、金、土、罗侯及计都’九星君。

查一查孙大圣的战绩,地府的阎王明显惹不起孙大圣,只能拼命巴结猴猴,被涂了生死簿也只能打折门牙往肚里咽。

在‘一打花果山’中,九曜之一的火德星君和大圣交手,不敌而败,但最后星君成功逃回大本营了,并没有被大圣俘虏。可见九曜就算实力不如大圣,也不会差的太远。

整本《西游记》中,八极中无人和孙大圣交过手,但‘七元’当中的奎木狼,后来下界变成黄袍怪,在宝象国一把黄沙就迷了大圣的眼睛!

中了目盲状态的大圣可以说法力尽失,最后还是黎山老母出马,才医治大圣的眼睛。

可见孙大圣的具体实力,大概在七元和八极之间。

说实话,这不是一个很上台面的名次。

就比如三清之一的太上道德天君老聃曾用法宝‘金刚镯’助二郎神击败孙大圣。

当时老君只用镯子往大圣头上一磕,就打得大圣跌倒在地,爬不起来。

可问题是,这件法宝压根就不是用来砸人的啊!

《西游记》后文写的明明白白,老君的青牛曾私自下界为妖。这次青牛精把老君的‘金刚镯’给偷走了其实也不能叫偷,因为那‘金刚镯’本来就是个栓牛的圈子。

那一回猴猴可算倒了大霉,对方压根不和大圣动手,举起圈子一晃,大圣的棒棒就没了,被圈子套走了!

我了个大去!闹了半天,这‘金刚镯’是一件专门缴械别人法宝的法宝啊?

用这种级别法宝去当暗器砸人脑袋外加栓牛,你说老君怀里得有多少法宝灵器?

恐怖如斯!

然而更恐怖的还在后面,因为老君的法宝明显是有使用权限的,也就是说这东西拿在旁人手里的效果和拿在老君手里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就比如银角大王手里的紫金红葫芦,那只是一个用来炼丹装药的葫芦,是老君从天地初开时一根葫芦藤上随手掐的;金角大王的羊脂玉净瓶是装水插花的;捆得大圣不要不要的捆仙绳,是老君系裤子的丝绦

那紫金红葫芦在银角大王手里,只能‘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么?’好吧,真是好蠢的用法。

可在这一章的最后,老君亲自下凡助大圣收伏金银童子。与老君道别之际,孙大圣临时起意,想昧下老君的宝贝。

结果老君只是一甩拂尘,大圣怀里的葫芦、瓶子、绳子就全回到了老君的手里。

竟然是召之则来!可以想象,这些宝贝在老君手里能够发挥出多么恐怖的实力!

恐怖如斯!

然而最可怕的是,所有这些在旁人眼里厉害非常的宝贝,都是老君的日常生活用品!老君真正赖以护身的法宝谁都没见过!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逼得三清亮底牌!

这就是三清的实力!

因此并不是大圣越活越倒退,而是大圣清醒的认识到自己与其他神仙之间实力的巨大差距,知道以前那是人家故意让着他。

真要是动手对拼,那大圣早就死了十几回了。

所以后来猴猴学乖了,开始主动融入仙界的圈子里,遇事先托关系找门路,再也不肯像以前那样惹事生非了。

作为一部主打修真炼宝的仙侠小说,修炼和登仙是必不可少的元素。

请诸位读者大大放一百个心,这些在《灰仙传》里都会有的,如果你还没有看到,请耐心往下追书。

而且我还可以负责任的剧透一下,主角最后会直面三清,正面接受三清的挑战,感受那些洪荒之神所带来的巨大压力。

只不过现在的章再九和灰小六还很脆弱,别说太上三清了,黑白无常都能打得他俩满地找牙所以请给他们一些时间去成长,好么?

……打滚耍赖求推荐、收藏中……

奥,对了,差点忘了说正事!

大约从大后天(20181026)开始,读起来格外枯燥乏味的第一卷就要结束了。

离开新手村的章再九与灰小六将开始正式迎接一波又一波的挑战明白了吗?你们期待的爽点终于要来了!

我给第二卷起的名字叫《异话新述》,简单点说,就是用十几二十章不等的篇幅去叙述章再九与灰小六某一段冒险的离奇经历。

每一篇《异话新述》都将独立成篇,但彼此相互间也有很强的逻辑与时空联系。

将来和章再九他们一起参与伟大冒险的伙伴也将在一篇篇《异话新述》中陆续登场。

此外令人惊叹的法宝,别出心裁的修炼体系,扣人心弦的冒险经历,也将逐一登场,敬请期待。

你们是不是都很好奇《异话新述》到底长什么样子?请往下看。

铛哩个铛,铛哩个铛,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山东英雄灰六郎。

六郎身高二尺长,两眼滴溜放光芒。

少时学艺九洞窟,为求玄机出了巷。

人间结识章再九,兄弟携手去闯荡。

平时手提一块砖,抱打不平美名扬。

……

那日来到景阳冈,店家当街夸油香。

六郎有心学好汉,拍案催促上油忙。

香油入喉迷肚肠,夸口三碗不过岗。

一连干下八大碗,一摇一晃上了岗。

好个机灵灰六郎,搜宝鼠眼逞刚强。

山神庙前识异宝,护藏穷奇露了相。

会合再九双打虎,插翅飞怪叩首降。

四凶之一变坐骑,兄弟二人养虎忙。

剃头剪子晶晶亮,囟门虎毛当卧床。

古来谁为第一鼠?唯我英雄灰六郎!

……

嗯,皮这一下真开心。

放心,上面是缩缩缩缩水版,绝对不是正文的模样。

不过在每一篇《异话新述》结束之后,我会把自己整理的缩水版(一篇一章,不占每日更新份额)放在公众版供大家欣赏。

体裁可能是评书,也可能是文言小说,更有可能是诗歌或戏曲,具体内容完全取决于我那天摇骰子的结果……所以祝我好运吧。

等等,我是不是忘了什么?对了,女主!!

如果不出意外,本文的女主将在第一篇《异话新述之凶笔血咒》当中登场……请注意,我说的是不出意外!

因为我不能保证这个女主能不能和主角一起走到最后。她的命运完全取决于我以后摇骰子的结果……所以祝她好运吧。

……继续打滚耍赖求推荐、收藏中……

最后是拜谢感言,感谢无限大佬,十三归雨夜,马兄弟还有广大读者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没有你们,《灰仙传》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不想当元帅的兵不是好兵,我清醒的知道万里长征只走了第一步,但梦想是可以有的……请诸位亲眼见证我的成神之路!!

番外一、义鼠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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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民间各类动物成精的故事就层出不穷,从妲己迷纣乱商祚到断桥许仙会白蛇,几乎人人都能讲上几个。

到了近代,特别是以《聊斋志异》为代表的明清志怪小说登场之后,那更是一个异彩纷呈,旁的不提,光《聊斋志异》里,这动物成精的故事就占了一多半。

听人讲,这些动物成精故事中常见的有五类动物精怪,统称‘五大家’,也有地方叫“五大仙”,详细点讲就是有老胡家:狐狸仙;老黄家:黄鼬仙;老白家:刺猬仙;老常家:柳仙(蛇仙);老灰家:鼠仙。

听说有一些人类专门供奉某种五大仙,然后依靠使用仙家的力量来替人降妖伏怪,驱邪解难,民间管这一类人家叫‘请仙出马’或‘跳大神’。

不过一般的请仙人家家里常供的是:胡、黄两家;据说在东北还有一些有特殊渊源出马仙家里也有请蛇仙供‘常天龙’或‘莽天龙’的,唯独像我家这样,与灰仙家结缘的人家可真是少之又少。

我老爷爷(曾祖父)年轻的时候机缘不浅,有幸结识了一位老灰家的前辈仙家,后来又借过老灰家的粮食渡灾,由此算是承了灰家的恩义。

所以老爷爷临走时给家里定了条家规:以后但凡碰上老灰家的子孙那可千万不能加害,那是仙家来串亲戚,一定要给吃给喝好好款待。

小时候第一次听到这里,我都以为这是家里大人随便编个故事哄孩子开心。

直到那年跟着长辈回家扫墓祭祖,在一个远房姑姑家里,看见仓房里有一大一小两处粮囤,小的上面有不少鼠毛鼠迹,大的却干干净净,才知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些事怕是难以用书本理论解释的。

……

你说是不是小六子?哦,对了,不好意思,忘了你不会说人类的语言了,那就由我来替你做个自我介绍吧。

我面前这个从头到尾两尺有余,自称叫小六子的灰毛老鼠,就是一位修炼有成的灰仙。

听小六子讲,他们家像他这样的灰仙还有好几十号,不过他灰小六却是其中的佼佼者,所以小小年纪就被家里人公推为下一任家主当家鼠仙。

只不过我是没能从小六子他身上看出哪怕一点当家作主的稳重作风来。

……

“那么敢问灰大仙您贵庚啊”

“不贵不贵,六爷我是戊子本命年生,眼下还不到七十呢。”

“七……你才七十?这千年的王八万年龟,合着您老才七十就出来成精现世兴妖作怪了?”

“这叫什么话?有道是拳怕少壮,越是年轻就越有机会在江湖上闯出名声来,你没听人说血气方刚百邪不侵么?过去给人家降妖捉怪的道士不都是年轻人?里面有七老八十胡子一大把的么?不过六爷我近来听说,好像你们人类现在有条规矩,说是乙丑年之后诞生的小字辈不能出来在江湖上走动,说是这样犯忌讳……具体是什么忌讳六爷我就不明白了,反正六爷我是乙丑年之前诞生的,这条规矩显然管不到六爷我。”

……

这个大号叫灰小六的话唠灰仙自称是他们灰家年轻一代的话事人。

听他说,他们家就是和我老爷爷结缘借粮的仙家,这次来我们家算是串门走亲戚。

不过这次他灰小六来的匆忙,把攀交情的礼物给忘在家里,还叫我不要心急礼物。

等他吃完待客的花生,喝完敬仙的香油就转头回家,下回一定记得把礼物给我捎过来……行吧,你开心就好。

总之就是这个灰小六说我和他比较投缘,因此在我小时候常来家里串门,后来就干脆在我家住下了。

这其间有好多诡异惊奇的故事可以讲,不过这里先按下不提,稍后自会讲到。

按小六子的说法他到我家来是为了踏入人世修炼,若是得了机缘,就能脱胎换骨,天地标名……

话说你真不是抱着其它目的来的吗?自从你灰小六来我家串门,这些年来家里莫名其妙丢失的油瓶都能装满一个屋子了!

行了,不提这些了。

算起来,这位灰小六的辈分大概和我平辈,但据他说他们仙家之间辈分和我们人类的算法不太一样,要好好的论一论才能确定谁大谁小……

这个我就不管了,就当你默认是平辈吧,总之你小六子休想爬到我的头上!

据小六子他自己说,他们五仙家其实没有传说中那样神通广大,最起码没法随意口吐人言或者变幻人形。

他们最拿手的交流方式是给人托梦!

不过据说现在这招很不好使了,不但有很多人类夜里失眠,还有很多人喜欢半夜不睡觉,光躺在床上刷手机,而且一刷就是两三点,没等他/她睡觉,想托梦的仙家就先困着了。

当然,如果一个仙家在某户人家住的久了,慢慢得也就能会和这家人心灵相通。

此时就可以找一个所谓的有缘人,现身当面给他/她点化一番机缘,只要没被吓得‘妈呀’一声落荒而逃的,就算你领受到这天大的机缘了。

从此这个指点机缘的仙家就能和这个领受机缘的人类一对一意念传音之类的简单交流。

今后再有什么事找你,就不用半夜托梦这么费劲了,用意念在心里想想就行。

听小六子说,五仙家各有专擅,这拿手的本领是大不相同,互有所长,而他们灰家尤其擅长分阴辨阳,要以此来指点人趋吉避凶,那自然是无一不中。

一说到这里,小六子总是喜欢用爪子摸摸自家那几缕胡子,竖起尾巴,摇头晃脑的神气非凡。

不过话说会不会是你自己修炼不到家才故意这样说的?你看人家《聊斋》上的妖狐咋都那么厉害,一出手就打的和尚老道不要不要的。

还有那蛇精,几个葫芦娃都搞不定她;好不容易搞定了姐姐,结果又蹦出个妹妹……

你看你也太逊了点,光会指点阴阳,那有什么稀罕的呀?

要不你也变个美女啥的给我瞅瞅呗?

不行?

那风流倜傥的书生呢,亦或鹤发童颜的老翁?

怀抱金鱼的大胖娃娃?

干脆就来个盒子,要不面粉袋总行了吧?

喂,你别走啊,敢走今天晚上的榛子你就别想了!嘿,你给我回来!

第一话:行善举义鼠报恩

我们家与灰家结缘要从我老爷爷(曾祖父)身上说起。

老奶奶她当年给后人们回忆说我老爷爷不是本省人,而是在闹捻军的那几年跟着从南方逃难而来难民们跑到老奶奶家所在的那个村子来的。

老爷爷他当年饿得实在走不动了,就想去附近人家讨口剩饭吃;但当他刚摸到老奶奶家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讨吃的时候就饿得两眼一黑晕了过去了。

后来还是早起拿着秕谷喂鸡的老奶奶打开院门,才发现在自家门口倒着这样一个衣衫破烂的小乞丐。

老奶奶她一时惊慌,就坐倒在门口大声喊叫了起来,一下子把全家人都给惊动了。

老奶奶的父亲赶到门口,先伸手在老爷爷的鼻下试了试,发现还有点热乎气,就赶紧招呼门房一起把老爷爷抬到里屋的炕上,再给盖上了一床被褥。

老奶奶的母亲赶忙去厨下端来一碗温热的米粥,之后众人合力撬开老爷爷的嘴巴,把米粥给他灌了下去,这才让老爷爷他缓醒过来。

老爷爷他一睁眼,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人家的炕上,当下就爬起来跪在炕上冲着全家人不住的磕头。

老奶奶的父亲爱他性子机灵且模样长得还忠厚,就答应收留他当个学徒。

从此老爷爷跟着家里烧砖的师傅学了一手挖窑烧砖的本事,最后成功逆推了白富美,娶了老奶奶还继承了岳父的家业。

这事要搁今天也绝对算是一段传奇了,之后还有故事和这段经历有关,此处先按下不表。

据老爷爷自己说,这祖籍老家遭了兵灾,家里不剩什么人了,也从来不跟旁人提自己具体的籍贯;但根据我推测,老爷爷他应该是从江南的沿海一带而来。

要知道老爷爷他当年在家里人面前显露的几手绝活,在今天看来仍富有传奇色彩。

我爸爸小时候,老奶奶她还活着,还经常给家里的孩子们讲老爷爷当年的故事。

这个故事大概发生在甲午战争之后,东洋鬼子刚刚消停,老家又闹起了旱灾。

地里庄稼几乎绝收,偏生这官府愈加横征暴敛,那时节村里人的日子过得都挺苦。

附近的乡邻们连饭都吃不饱,更不会有多少人花钱来家里的砖厂买砖,所以这砖窑生意也不得不暂时停了。

老爷爷他本身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见砖厂的生意一停,就扛着一张渔网四处寻找水塘河汊来打鱼,好解家中缺粮的燃眉之急。

说来也怪,老家有那么多河汊港湾,哪条沟哪条湾有鱼、有什么鱼、啥时候上鱼,他都一清二楚;经常有人看着老爷爷他从外边背回沉甸甸的一网兜鱼眼馋,然后一帮好事者就结伴带着渔网去找老爷爷下网的地方捡漏,结果费了半天劲也只不过弄到几条巴掌大的猫鱼。

这一切使得老爷爷他在村里人眼中越发神秘起来。

我父亲后来跟我说,老爷爷这手捕鱼的本领叫做‘算潮令’。

因为沿海的千河万水,都东归于沧溟。只要这条河能入海,那么河里的鱼儿无论迁徙还是繁衍,每时每刻的行为都与当地潮汐的规律密不可分。

什么时刻什么鱼开始吃食,什么时刻什么鱼开始上浮换气都是有迹可循,掐着潮令下网,就不会走空;但要是误了潮令那多半就在白费功夫。

后面还有故事和这个潮令有关,这里再埋个关子。

那个年代吃口饱饭不容易,老爷爷打了鱼回来,也绝没有自家关起门来大吃大嚼的道理。

老奶奶站在院里招呼一声,街坊四邻、左邻右舍的妯娌们都赶来我家帮忙打下手,一起收拾渔获上桌享用。

不过老爷爷身上却有一点不好,他似乎有点纨绔习性,为人比较疏懒,从来不愿意在吃完饭后打扫院子。

那桌上吃剩下的鱼骨鱼头,他经常是端起了往门口阴沟一倒就算完,还美其名曰让天上地下的朋友都来沾沾光,发发利市。

老奶奶前后说了他几次,结果发现他压根没听进去,一气之下也就听之任之了。

也许是无意间让老爷爷给说中了,从此老家宅院门口就经常有些猫狗野鼠之类动物出没。

有时候老爷爷起早打渔在门口碰上了,这俏皮劲上来还会冲着无人处拱手行礼问好。

说来也怪,别看家门口猫狗狐鼠往来成群结队,却绝不入家门一步,这家里的家具衣物也绝无损坏,可以称得上是众生和谐相处。

可是那一年旱灾尤其严重,到后来村子附近的几处水洼都干了。

老爷爷不得不起早贪黑,跑二三十里路出去打渔,可依旧越打越少,这日子也越发难捱了。

这天晚上,老爷爷正躺在床上为口粮的事情发愁,突然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老爷爷一听登时就乐了:看来这鱼打的少了,不但人不够吃,连动物们也耐不住了。

看来是有新来的老鼠之类没有吃饱,这是跑进院子找食来了,于是老爷爷他冲院子里笑骂了一句,心想把这些耗子赶走也就算了。

谁知他闭上眼刚想迷糊一阵,院子里又有响动,而且声音还更大了。

这人要是休息不好,火气就大,老爷爷一生气,一翻身跳下床,连上衣都不穿,抄起靠墙的扁担,一把拉开屋门,要给院子里的家伙立立规矩。结果他一开门就愣在门口那里,过了半晌才回过神,赶忙转身掩上房门。

只听这院中先是脚步噔噔,紧接着院门‘吱呀’一响,然后就寂静无音,老爷爷他竟这样几步就走出了院门……

据老奶奶回忆,事后老爷爷跟她说当时在院子里是一只快两尺长的大耗子,在月光下那毛皮和缎子似得,黑的发亮,第一眼看上去都以为是条黑狗。

大老鼠看见老爷爷出来,一扭头从篱笆下空隙里钻出去,然后回头就瞅着老爷爷不放,俩眼珠子骨碌碌得转个不停,好像是在等着他跟上似得。

老爷爷也上了好奇心,拿着扁担打开院门跟了出去,就这样一人一鼠,在月光下一路走走停停,最后大老鼠将老爷爷领到了一处荒地上就突然身形一晃就消失不见了。

老爷爷猛地吃了一惊,赶紧上前仔细打量,结果在老鼠消失的地方找到一个花碗大小的洞,用扁担试了试这洞还挺深。

于是老爷爷回家找齐铁锨锄头,又带上了油灯,再次回到地洞处,从洞口往下挖了四五尺,就挖到一个粮窖。

那里面全是豆粒、谷子、麸麦一类粮食,有不少都已经发霉了,但挑了挑其中还能吃的,也足足装了大半口袋。

籍着这些意外得来的粮食,家里终于把灾荒给渡了过去。

自此我们家和灰仙家算是结下了缘分,两家人从此时常走动,子孙后辈也不时互相照顾。

听老人们讲,当年这位登门赠粮的仙家自称灰八爷,从来不端什么神仙架子;早些年老爷爷在的时候还时常来串门,进屋后立起身子冲老爷爷点点头后就退到院子里等他。

这时老奶奶赶紧在院子里放上一张小方桌,再做上几个好菜,这些菜里还必定得有一味河鲜,最后斟上一壶酒,桌上再给布两个酒盅才算齐活。

于是老爷爷和那个灰八爷就这样坐在在院中对饮,一直要喝到月上中天,灰八爷他才慢慢起身,摇摇摆摆得离去。

这位灰八爷虽不曾给我家送金送银,却在后来接连给指点了几件大事,虽然这事情一开始都是诡异莫测,但只要老老实实的按着八爷的指点去做,最后总能风平浪静的过去。

家里人几次要给八爷立牌位,结果老仙家一直托梦拦着不许,说他和老爷爷平辈论交,也没啥大的本事,受不起牌位香火,怕为此再伤了道行。

听一位远房的姑姑说,当年老爷爷的坟就是灰八爷给选的,本来我们家在村里也有那几代合葬的坟地。

按道理老爷爷两口子也该安葬在那块地里,但到了给老爷爷选坟的那天,已是许久不上门的灰八爷偏偏来了,人立起来伸着两只爪子拦着选坟的风水师傅,嘴里吱吱得叫个不停。

那师傅也是常吃阴阳两路饭的,对我们家和灰仙家之间的渊源也是有所耳闻,见此情形一摆手说:“你们家真是好福气啊,这是老仙家亲自来指点坟地。”

说罢他冲灰八爷拱手行礼:“还请大仙指点迷津。”

灰八爷仿佛听懂了似的冲他点点头,扭头就往外走。

于是风水师傅一行人跟着灰八爷走走停停,最后来到两户人家地头之间的一块瓜地上。

只见灰八爷在瓜地的四个角上用爪刨坑,如此圈画了一块地皮。

这块坟地足足占走了一垄好地,得亏了当年老人家的情面大,老奶奶她亲自上门去拜托求恳,旁家才给让出这垄地。

后来灰八爷给我爷爷托梦指点说让棺材浅埋,棺木之上撮土为坟,既不让起顶栽树,也不让凿石立碑。

得亏是如此,后来村里响应平坟开荒政策的时候,好多老坟都受了牵连,很多人家都去迁坟移葬。

而老爷爷老奶奶的坟却刚好已开垦耕种的熟地之间,再开荒也开不到那里去,加上这坟头又浅,在左右邻里的帮忙遮掩下总算是顺利过关了,老爷爷和老奶奶也因此得以在地下常享安宁。

小时候去给老爷爷他们上坟,我还特地站在田埂上查看了一下四周的地势,发现在一片麦地棉田里有个挺不起眼的土包……

按照一般的规矩,给老人上供福物,最后是要分几口给后辈们沾沾福气;但我们老家人却从来不分,酒菜点心全都留在坟头,等第二天再去收拾。

说来也怪,虽然一夜之间这酒菜被吃喝的涓滴不剩,但装酒菜的杯盘碗盏却一个不少,全都整整齐齐的摆在坟前,连个破损的都没。

现在想想,皓月当空,一人一鼠席地而坐,相对把盏,真是一场非凡的缘分啊。

第二话:初逢难义蛇为怪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不必说是让家里大人操碎了心。

说来也怪,那几年我每逢春秋两季总会闹几次头疼脑热,不去医院吊几个瓶子就不见好,算是和抗生素结下了不解之缘。

依稀记得是四五岁左右的样子,这男孩么,小时候难免调皮贪玩。

也许是上午疯闹太过,出了一身汗有不小心冒了风吧?

当天下午我一回到家就开始发烧。

一开始家里大人也没太放在心上,毕竟我也是医院的常客了。我家老爷子带着我去卫生所打了一针吊瓶,之后把我锁在屋里就去单位上班了。

过去不像现在,对抗感冒发烧的手段很匮乏,无非就是打吊瓶和小针;要是一两瓶青霉素打上去都没起色,你还是赶紧收拾行李奔首都吧,这种病本地医院基本是解决不了的。

刚打上吊针,我的烧就退了,本来一切应该这样风波不起的过去,谁知就在当天晚上,我却再度莫名其妙的发起烧来,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高烧。

据后来家里大人给回忆,说从来就没见过这样邪乎的烧法:明明吃晚饭时我还有说有笑的,只不过刚转身洗刷了餐具,再回头就发现我正蜷缩在沙发上发抖抽搐。

这可把家里的大人吓了一跳,用手在我额头一试就觉得像是摸到一块烧红的火炭,赶紧拿过体温计一量,乖乖可吓死个人,高烧40°!

家里大人生怕是一时眼花看错了读数,赶紧又甩下体温表里的水银柱给我又量了一次。

结果这次体温表的水银柱又往上涨了一大节,这回的体温是直逼42°。

眼看那体温计里的水银柱都快顶满量程,这人分明就快熟了!

照理说,一般人这时都该口吐白沫昏迷了,偏偏我倒好像意识还很清醒,经过家长的一番折腾也不再抽搐,只是在浑身上下不停的乱摸,还歇斯底里得喊‘有蛇’,‘有蛇’。

这下可把家里人急坏了,连夜出去找车送我去医院。

不亲身经历那个年代,不知道在晚上找车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可不像现在,在手机动动手指就能滴滴打车……当然了,这打车的风险也不一样了。

那个年代小车司机可是香饽饽,私家车更是没人听说过的东西。

好在我家楼上有户人家是给单位开‘幺三龄’的司机,你没听说过‘幺三龄’吧?

那是因为这种柴油车现在根本见不到了,总之就是这种车特别不容易打火启动。

光靠坐在驾驶室里扭钥匙挂离合多半是没用的,还需要有人在车头使劲摇手柄来配合点火发动。

于是我家老爷子出去给司机打下手帮忙,只留下我母亲在房里照顾我。

老爷子他临下楼前特别交代说一定要留神看着我,实在不行就在嘴里塞条毛巾,千万别因发烧惊厥再咬伤了舌头。

但我当时丝毫没觉得自己发烧,只是感觉身上到处有东西在蠕动。

一掀起衣服,就发现身上到处是黑褐色三寸多长的小蛇;奇怪的是这些小蛇并不咬人,只是一条条的紧紧缠着我,同时不停在衣服缝隙中钻来钻去。

难道是因为我最近几天没有洗澡,那些小蛇嫌脏怕啃到一嘴泥么?这真是再好不过!

我当时也忘了害怕了,心里反反复复就盘旋着一个念头:千万不能让这些小蛇钻进嘴里,不然再让小蛇由嘴钻进肚子可不是闹着顽的!

于是我掀开衣服揪起来小蛇的尾巴,抡起来就往地上扔。

说来也奇怪,这小蛇一扔到地上也不再往我身上爬了,反而往远处墙角蠕动过去。

不一会儿,扔出去的十几条小蛇就在墙角互相纠缠在一起,慢慢得变成一条黑色红斑的大蛇。

这时我身上剩下的小蛇就像得到什么命令似得,飞快从我身上爬下来往大蛇方向拼命蠕动。

那大蛇看见小蛇游近就张嘴去吞吃它们。

这每吃一条,那大蛇身子就粗壮一分,连身上花纹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就像从身上鳞片的缝隙中往外不停的喷吐云雾,慢慢的就只能隐约看见一个黑糊糊的影子盘在墙角那里,间或还有一道红光自下而上的闪过,却是这大蛇嘴里那条细长猩红的蛇信在上下飞舞。

这可把我吓坏了,指着墙角大喊“蛇,蛇,有蛇”。

可偏偏家里大人都看不见,搂着我不停安慰说:“没事,没蛇,哪有蛇啊,乖乖的,去了医院就好了”。

眼看那蛇在墙角那儿盘来盘去,身形在暗处隐约不清,只能看见蛇嘴里信子像将要燃尽的木炭堆中的火苗,在不停的变幻闪烁。

我只觉得有两道冷冷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涌出的力气,我不停的抓起床上什物冲着墙角怪蛇就扔,可那蛇见东西飞来也不躲避,只是在原地好整以暇得盘着,似乎等待什么进攻时机。

直到我误打误撞得扔出一个小枕头,也不知是时间长了布套的缝线开了还是洗的次数多了布料糟了,或者干脆就是我扔东西时用的手劲太大,那枕头打在墙角之后,哗啦一声就崩开了,枕头里面黑色细碎的填料一下子飞得到处都是。

见此情形,那怪蛇却猛得吃了一惊,一下分散成无数小蛇,争先恐后顺着卧室窗户缝隙逃走了。

说来也奇怪,这蛇一逃走,我的体温就开始往下退,等大人们急急火火把我送到医院,这体温已经降到了正常人水平。

好在那个年代的医患关系远没今天这样紧张,况且也不会有人大半夜的用这么大的声势来搞恶作剧。

尽管值班医生一脸你在逗我表情,还是本着以病人为本的原则,把我留下暂时住院观察。

前前后后一共折腾了我两天,期间各种大小检查做了无数,然而除了有点流鼻涕,是怎么也检查不出有啥大毛病。

最后医院组织几个科室专家医生专门来了个会诊,得出的大体结论就是:这小儿体质虚弱,本次属于不明原因的偶发急性高烧;至于身上有蛇的错觉是人体温度快速升高后,体表组织不适应高温环境而产生皮肤刺激瘙痒所导致的幻觉。

总之一句话就是我可以出院回家了。

医生虽说我身体没事,可家里大人总是心里边犯嘀咕。

父母悄悄回房合计了一下,就以上坟祭祖的名义带我回了老家。既然到了老家,那就免不了要去各路亲戚家里走动一番。

那时我大病刚好,精神头也不足,再加上当时和老家的亲戚不太熟悉,也就没跟父母挨家挨户去串门子,早早就在一位远方姑姑家前院的小房里睡了。

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就听见远处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当时我身上没劲也不愿意动,翻个身懒懒散散的答应一声就想糊弄过去。

结果也就一眨眼的工夫,打房门外走进来一老一少。虽然打头的那位老人家一脸深深的皱纹看上去年纪真不轻了,但却有一头浓密的黑发,两个眼还闪闪发光显得精神极了。

我以为是哪屋的长辈来看我,挣扎着就要从床上起身磕头。

那老大爷见我礼数恭敬,那是十分满意,于是一下就把我的身子摁住,嘴里还连声叮嘱说:好孩子千万别起来,好好的躺着养养精神。

他又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笑着说没啥大事,回头再让他大侄女给我填个枕头,时常拿来枕枕就好了,说完又一指他身后那个男孩子,说你们俩之间的缘分可不浅,以后要多多亲近。

说来也怪,让老人家这么一摸,我立刻就觉得有精神了不少。

那位老大爷后来又叮嘱了不少事情:让我以后为人要谨慎些,有些祸事能避就避,还有木命须避离火啥的……说实话,我一句都没听懂。

那老人家见状也是哈哈一乐,说你们到时候自然就明白了。

当天晚上,我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跟父母一说,可把老两位给高兴坏了,一口一个八爷显灵;等回头跟奶奶说了以后,她老人家也高兴的不得了,到处张罗着要给我填枕头。

后来我偶然在书里发现在神农架这个地方传说存在一种千脚蛇,号称“合为一蛇,分则千虫”,又别称碎蛇,据说还有一定药用价值。

不过要是捕蛇者不懂方法胡乱上山捕捉千脚蛇,往往会导致怪病缠身。

有生物学家推测:这千脚蛇应该不是蛇,而是一种有特殊群居生活习性的节肢类动物,结成蛇形是一种自我保护手段。

无巧不成书的是,在我们老家,老人们特别喜欢用一种在当地被称为小麻子,实际学名叫决明子的植物种子来填充枕头,据说有清毒明目的效果。

为此我特地查了下《中华本草》,其中描述决明子应用较为广泛,载曰:清肝益肾,明目,利水通便。主治目赤肿痛,羞明泪多。

若捣碎外敷,可用来治疗肿毒、癣疖、虫蛰。也有人说决明子气味辛辣,可以用其来驱虫并防止虫蛇叮咬。

难道让我深陷怪病的那条异蛇真的是一条传说中的千脚蛇么?

第三话:探桑梓结识灰仙

那次从老家回来时候,除了奶奶给我新填的枕头,父母还捎带手带回来一个钢丝笼子,那里面装了一只……褐家鼠。

要不是父母很肯定的告诉我说这耗子是家里一位长辈特意送给我的,我一准接过笼子,就反手扔出门去了。

哎呀,你看笼子里这个灰不溜球的家伙,真是要多丑有多丑,哪有小伙伴们家里养的那些荷兰猪秀气!

实在不行给我换个法国大蜗牛也行啊,等玩腻了或者玩死了,还可以顺便炒个菜。

一只普普通通的灰毛耗子,这让我咋提出去找人显摆啊?

一回到家,我顺势把笼子朝写字台上一扔,转身就出门找小伙伴疯玩去了。

等到傍晚我玩够回家,在父母再三的提醒下,这才想起自家桌子上还放着这么一位。

没办法啊,这不喜欢归不喜欢,总归是亲戚长辈特意送的,要是一回家就把它给饿死了,那也忒不讲究了。

兴许等我胡乱喂上一段时间,那耗子就会把身上的灰毛给换了,这样多少能好看一点?

我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得双手捧着一啤酒瓶盖米饭和一酒盅清水去给我房间里那个耗子喂饭。

结果当我推开卧室房门的时候,差点一下就把手里端着的东西扔出去:桌上那铁丝焊成的笼子还在,可笼子里面的老鼠没了……

这可如何是好?

虽然说它是亲戚送来的‘宠物’,可耗子毕竟是耗子;万一它一时牙痒再咬坏了家里的衣服球鞋,这看守不严的黑锅还不得让我来背?

话说这只耗子是咋从铁丝笼子里跑出来的呢?

这笼子门明明关得牢牢的啊!

我把写字台上上下下翻了个遍,结果连一根鼠毛都没找到!

得,还是赶紧告诉爸妈去吧,看来今天一顿板子是少不了了,你说我招谁惹谁了?

真是冤枉死了!

等我把详细情况给父母一讲,他们的脸色立马就变了,把手里的活一扔,转身就往我的房间跑,看来也是担心这只耗子会搞什么破坏吧?

只是……为啥我总觉的他们俩方才的做派好像担心那只耗子安全更超过家里衣物和家具呢?

不可能!一定是我看错了。

谁知更出乎我意料的事情还在后面:当父母打开我房间门的时候,我几乎不敢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之前那只凭空消失的耗子,此刻正老老实实的呆在它的笼子里,一边用自己爪子不断抓起瓶盖里的白米饭往嘴里送,一边还扭头用它那黑豆一般的小眼睛滴溜溜瞅着我。

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的视力绝对没有问题;再说这么大一只耗子到底在不在笼子里面,还不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事情?

该不会是这个装耗子的笼子被人动了什么手脚吧?

就像电视里边那些魔术大师能大变活人一样,没准这个笼子也是什么演出道具,可以大变活鼠?

想到这里,我三步并成两步得冲到书桌近前,伸手就要检查那铁丝笼子上有没有魔术机关。

还没等我捧着装耗子的笼子研究出个所以然来,我身后的父母看见那老鼠还好端端的待在它的笼子里都为此松了一口气。

接着他俩双双开始埋怨我做事忒也毛躁,都八岁的人了还一点都不稳重。

我哪里敢和父母顶嘴,忙不迭的连连点头称是,接着就指天誓地的发了无数保证,终于算是熬到父母说教完毕。

最后我母亲一拍手说今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总之这老鼠没丢就好,现在你赶紧去洗手,一会要准备吃晚饭了,说完她和我家老爷子转身去厨房忙活去了。

送走急着准备晚饭的父母,我转身满腹狐疑得盯着笼子里面这只耗子,可它根本就不甩我,先是几口吃光了瓶盖中米饭,又趴在水盆边咕咚咕咚喝了一气水,再用爪子沾了沾水,挨个小心的捋了捋它那几根长长鼠须。

做完这一切,它一转身冲我打了一个小哈欠,很是借机向我展示了下它那条粉红色的小舌头,之后就一翻身躺在它的棉花小床上睡了。

真是奇了怪了,我挠了挠脑袋,上前又检查了一遍鼠笼,可还是没搞明白这老鼠消失之谜。

正巧这时我听见老妈喊我去客厅吃饭,于是我就学电视人物的样子,在鼠笼前面耸耸肩膀一摊双手,然后就转身去客厅吃饭了。

等我吃完饭回来,发现那只耗子还老老实实的躺在它的小床上呼呼大睡,我又盯着笼子看了一会儿,觉得这样傻看下去实在是没啥意思,再加上明天还得去学校上学,也就上床睡了。

当夜无话,然而等第二天我赶到教室的时候却出了一件‘大事’……

和往常一样,到教室的第一件事情是掏出各门各科作业上交,可是当我把手伸到书包里的时候,却离奇得摸到一个软呼呼,毛绒绒的东西。

“妈呀”,我猛的一甩手,不巧正打在从我身边经过的数学课代表的头上。

只听身旁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没带作业,叫我妈也没用!”

我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忙不迭解释,“带了,带了,那个您先去收别人的,回头我一准交给您。”

“哼,一会儿你要是没带,看我怎么告诉老师!”

好不容易把她敷衍走,我小心翼翼得打开书包,瞪大了眼睛往里面瞅去,正碰上一双滴溜溜黑色小眼睛往外看过来,那目光貌似还挺无辜?

这天杀的死耗子!

我根本没有功夫去想它究竟是怎么跑到我的书包里去的,先找作业要紧!

我轻轻用手把它拨到一边,赶紧把书本从书包里掏出来,鼓起腮帮子接连吹了好几下,又仔细用手在封皮抹了抹。

呼,好在作业本上没有沾到鼠毛。

别看那个课代表成天咋咋呼呼的和个男人婆一样,实际上她的胆子小的很,平时最怕这种小动物。

真要是吓得她去报告老师,那我回家又得吃上一顿板子。

早晨这关好不容易让我熬了过去,谁知这坏运气却像跟定我似的。

临近放学时,班里一个女生突然哇哇得哭了起来。

老师过去一问才知道,那个女生今天戴了一个她最喜欢的头花,上课前她整理头发的时候顺手把那头花放在铅笔盒里,可方才她打开铅笔盒想找橡皮的时候,竟发现这原本好好地放在里面的头花竟然没了。

老师她一听也是哭笑不得,以为是哪个调皮的孩子在捣乱。

于是她就清了清嗓子说:“大家都是同学,平时开玩笑或闹着玩都不要紧,谁拿了赶紧还给人家也就是了”。

谁知她在班上大声问了好几遍,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脸无辜表情。

耳听得那个女孩越哭越响,本来还算好脾气的老师终于动怒了,猛得一拍桌子:“都把书包打开,我要检查!”

说着她接过前排一个小个子男生的书包,将其底朝上翻扣在课桌上。

看着那书包里边的东西哗啦一下倒得满桌都是,我头上这汗出的就瀑布一样,这下可完了,要丢大人了!

其实老师本来也是指望做样子吓唬那些捣蛋鬼一下,逼他们把头花给交出来。

可她一连翻了几个人的书包,发现那里边竟然有游戏机、漫画书、零食和小镜子,全是的各种各样‘违禁品’,这火终于有点憋不住了。

此时她一扭头,发现我正满头大汗得攥着书包,于是噔噔几步就走到我的面前:“是你自己拿出来还是等我给你掏出来?”

这真是冤枉死了,我当时急得直喊:“不是我干的,我没拿!”

“那你为啥不打开书包,里边到底有啥见不得人的东西?”

“报告老师,上午我收作业的时候,就是他在那里鬼吼怪叫,说什么也不肯打开书包,还编各种理由拖着不给我作业;现在又这样大呼小叫,肯定就是他拿的。”

好么,半路还跳出个补刀的!

我心里一急,干脆就豁出去了,把书包拎起来就要往外倒。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啪嗒’一声,有一件东西落在讲台上——一个头花。

“哎呀,我的头花!”

那个正啼哭不止的女孩用手指着讲台咧开嘴咯咯得笑个不停,连脸上的眼泪都顾不上擦。

见到丢失的头花终于现身,老师也是暗暗得松了一口气。

她抬头看了看讲台顶上那个正晃晃悠悠的吊灯,接着就恶狠狠得扫了眼她背后那些学生,从嘴里蹦出两个字:“下课!”

好容易算是过了这一关,我总算长出了一口大气。

也不知当时是怎么想的,我转眼就把书包里的那只耗子忘到了九霄云外,只记得背上书包就去和小伙伴们出门撒野去了。

那天晚上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可究竟是什么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想了半天,发现是在白费力气,于是就一翻身准备闭眼睡觉了。

然而就在这时,我“听见”一个陌生的嗓音从书桌那边传来:“嘿,那边床上躺着的呆瓜!今天你还没感谢我呢!那丢失的头花可是我帮你找到的!”

第四话:欲成仙修身且勤

“谢你个大头鬼,那头花又不是我拿的……我去!你是谁啊?”

我‘刺棱’一下子从床上翻坐起来,籍着从窗户里透进来月光,就看见有一只灰毛耗子蹲在金属笼子顶上,那对小黑眼睛正骨碌碌的来回转着,一只爪子还在不停捋着它那几根长长的胡子。

我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强迫自己低头朝笼子里面瞅去,发现那里正如我所担心的那样,空荡荡的……

“……你,你怎么从笼子里出来的?”

“这有什么稀奇的?就一个破笼子,还能困住我这样本领高强的仙家么?”

“仙……仙家?你来我家做什么?”

“嗨,你这人!你以为六爷我愿意来啊?要不是八爷下令,我才懒得来呢!……谁是八爷?真是爱说怪话,在老家你不是冲他磕头来着么?”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流了好久,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蹲在笼子顶上捋胡须的老鼠竟然是一位大号叫做灰小六的得道灰仙。

更加不得了的是,他就是那位传说中与我们章家结缘的灰八爷的直系子孙。

而且据他说,他这个仙家可不简单,在他那一辈仙家中很有一点本事,道上的朋友见了都得尊称一声六爷。

前几天我不是跟着父母回老家求医来着吗?

这家中的老人们听我父母仔细描述了那场发生在我身上的诡异高烧,就一口咬定我是在外面玩耍时冲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于是大家就赶紧准备了些香烛供品,然后跪在老爷爷的坟前虔诚祷告。

这一幕正巧被几个去坟前收供品的灰仙看见了,于是他们等我家的长辈祷告完毕留下供品离开后,就赶紧抬着那些上祭的鸡鸭鱼肉回洞府找灰八爷禀报。

闻听是故交的后人遭难,这位古道热肠的灰八爷当时就一掸袍袖,领着他灰小六来给我上门看病。

之后的事情就不用我再多费口舌了,显然我在半睡半醒之时见到的那位黑袍老者就是鼎鼎大名的灰八爷。

而他身后那个白衣长脸的年轻后生,自然就是这只正蹲在笼子上讲的唾沫横飞的灰小六了。

听灰小六说,灰八爷给我治完病之后,又捎带手给我算了一卦。

八爷他推算我八字属木,这命中常犯火劫,正好他们灰家都是土命,能继火润木,兼又和我家沾亲带故,于是八爷就派灰小六来和我搭个伙,好以土佐木相生相旺。

同时八爷也有意让他灰小六借此机会来人世间历练一番,也好因此积攒些福缘。他日这道行若想再有进展,总是用得上的。

看着灰小六蹲在那里摇头晃脑的吹嘘自己如何凭借这那女生身上的气味,轻而易举得就在一个捣蛋鬼的桌洞里发现了那个头花。

接着他又是如何悄没声息得衔着头花爬上吊灯,松口扔下头花后就立即飞身逃窜,果然是人不知鬼不觉。

说到最后,这厮兴致上来,非要让我喊他几声‘灰六爷’来听听。

就凭你这种小身板也敢学人称爷?

再说灰八爷他老人家也不过只是八爷,你凭什么让人家喊你六爷?

不过看你貌似可以派上一点用处的份上,那就叫你一声小六子吧。

……

“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

“吵死了,我说,你就不能小点声?”

我把书包狠狠得摔到沙发上,冲着那个睁着黑豆眼看电视的小不点吼道。

掐指一算,这个小六子也来我家快仨月了,如今我越发觉得自己好像上了一个了不得的大当。

原因很简单,这个小六子也实在太不像个神仙了:他每天除了偷吃,睡懒觉,然后就是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居然还跟着主题曲摇头晃脑一起唱,你能信?

他竟然还五音不全,你能信?话说这神仙都不用练功的吗?

最可恶的是,我发现貌似全家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受这个小六子的荼毒,因为除了我,别人都看不见他,更听不见他的声音……

根据小六子说法,他们仙家其实不会说话。

首先当然是仙家们各自身体结构不同,他们灰胡黄三家还好说,有声带就多少能出点声音。

那老柳家喉咙里根本就没声带这东西,只能通过吞气和吐气来发出点嘶嘶声,连声调都不能改变。

最惨的是老白家,他们要想发声只有拼命咳嗽一途,说句话恨不得把肺给咳出来。

第二是仙家学人说话困难太高,比如小六子跟他本家兄弟姐妹交流时用的是他们灰家自己的语言,无非就是用各种声调吱来吱去罢了。

要学人说话就得学人类那样用舌头搅拌气流来发声,可他们灰家的舌头都太小,一点都不好使。

第三就是根本没这个必要,因为仙家和人世是几乎完全隔离的两个世界。

平时大家都是各过各的,就算有些仙家偶尔需要到人世体验生活,也只去以往曾打过交道的那几家。

等在人的家中住上一段日子以后,他们这些仙家会找一个自己最看得上眼的人类,度点仙气给他(她),之后只要靠脑袋想想就能交流了。

对于小六子说的最后一条,我有不同的看法:什么度点仙气?明明是被你祸害次数多了,看见你的样子就知道你要犯啥坏。

就比如现在小六子摆出一副贱贱得搓爪子的样子,我就知道他又想吃瓜子了。

我拆开一袋五香瓜子,随手丢给小六子一把,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磕了起来:“对了,六子你不是来人世间历练的吗?难道天天看《新白娘子传奇》就是所谓的历练?”

小六子一边用爪子剥瓜子,一边两眼死盯着荧幕看小青是如何戏弄木讷的许仙,同时还不忘用意识与我交流:“这就是你们人不懂我们仙家了,其实仙家所谓的法力根本不用去修炼,当然也根本修炼不来就是了。”

“啥?不修炼,那你们为啥还要来人间历练?”

“你看你,外行了不是?”

小六子让我好好想想,在那些古代传说故事当中,这小姐也好书生也罢,总之就是人类被妖怪迷住了,没几天就折腾的面黄肌瘦,眼看就要小命不保。

家里人这个着急啊,立即就带上金银礼物去到处请法师来降妖。

然后这名山的道士、大刹的和尚,各种各样的法师来了不少。

等进门一看,要么是俩手一摊,说自己没本事降不了这妖孽;要么就是不怕死得摆开法坛,掐剑指叱道:“妖孽你好大胆!”

此时就见那院中飞沙走石,怪风呼啸,过不多时天色复晴,家里人再去看那法师,已经整个囫囵着塞到门洞里去了。

运气好点的面如金纸人事不醒,运气不好就连小命都就此丢了。

这家里人没办法,只能再去江湖上寻找能人异士,最后好不容易打听到,某某山的某某观有个先生,有些本事,这方圆几百里的妖怪都让他降了。

于是家里人就备上重金去求先生出手。

结果人家那先生掐指一算,摇摇头说‘这个畜生有了道行,我怕是降它不住’。

这家里人如何肯听?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直磕到额头血流如注,最后那先生心软了,长叹道:“罢了,也是命数使然,我就走一遭吧”。

之后经过一番恶斗,这妖怪伏诛,但先生也身受重伤,回去没几日就归西了。

“你觉得这正常吗?一个小妖怪就能这样搅风搞雨,人家老胡家几个当家老头子加一起都快三千岁了,他们要是有心闹事还不把你们人间翻过来啊?可再看现实呢?反倒是你们人类把妖怪们赶尽杀绝了……”

所以这个法力和本事是两回事,想释放法术就需要法力,但六子他们这些仙家本身并没有法力,要施展法术就只能向天地大道去借,过后再通过吐纳炼化生气来慢慢得返还欠债。

只要你胆子够大,身体够壮,能顶的住这借力的反噬,那想借多少法力,施展多少法术都行,但是一旦你借力太多,超过了自身吐纳炼化生气反馈的极限,身体就会瞬间被天地伟力撕扯的粉碎,一身道行也就变成了泡影。

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不是那种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场合,大家都是点到为止,亮一手让对方知难而退也就得了。

“从理论上讲,一个修行千年,练成传说当中万畜金身的老仙也不一定能抗得住一条刚出道的疯狐狸的全力进攻。”

小六子一口吞下刚剥出的瓜子仁,满足得在肚子上擦擦爪子:“也正因为如此,我们仙家所谓的修炼指的是施展法术的经验,比如如何用更少的法力施展同样的法术,如何借到同等法力的前提下减少借力的反噬,如何减少反复施展法术对身体的伤害等等。“

在这些方面,每个仙家都有自己独特的认识,需要在反复施放法术的过程中自家去慢慢体会。

反正别人教也教不会,你去学也学不来,自然也就不用着急了。

“刻苦习练法术本为了增强自身实力,要是因此大大损害了身体就得不偿失了。”

“那岂不是仙家越老越不中用?那八爷当时却说让你来追寻一番机缘又是何意?”

我这话一出口,小六子竟然难得的正经了一回,电视也不看了,转过头来,两眼放光得对我说:“年纪也不至于全然无用,还记得我说过施展法术需要通过吐纳炼化生气来慢慢得返还欠债吗?”

听六子说随着仙家年龄的增长,吐纳炼化生气速度也会慢慢加快。

传说曾有几个仙家在历练过程中得到了这天大的机缘,身体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年纪虽轻但其吐纳炼化生气速度却达到了千年老仙的水准。

六子他这次来人世间历练,也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自家有没有这般机缘。”

第五话:醉香油竹马情深

“奥,我明白了,你天天看《新白娘子传奇》就是为了从中体会白娘子和小青修炼成仙的经验喽?”

我以为看出了小六子的真实动机,不禁大为得意。

谁知小六子他‘嘿嘿’贱笑了一声,又抬爪往嘴里丢了一个瓜子仁:“谁告诉你的?我只不过是闲的无聊,又看这小青与我一位故人有几分相像,因此看来解闷罢了。不过现在六爷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剧中这错误实在是多得没法看!比如说那小青为给许仙筹措开医馆银两,非要使用驱使五鬼的法术来搬运库银,为此还引动看管银库门神狠狠打了一架,这又何必呢?她自己变成原形溜进银库,把里面的银锭一块一块叼出来岂不是更加方便安全?还不用耗费半点法力。不过她们老柳家的脑袋向来都木的很,事到临头能不能转过这个弯真的是难说。但白娘子和仙鹤童子因为白娘子偷盗南极仙翁家的灵芝仙草而结仇就真的一点道理都没有了。你想啊,那仙鹤童子是神仙洞府蓄养的天禽,而白娘子是地下的白蛇得道成仙,两者根本不属于一个系统,之前压根就不可能照过面,自然互相之间也不可能有什么宿怨。就算白娘子不知死活的跑到仙翁门上去偷灵芝仙草,可他仙鹤只不过是仙翁家的一个宠物,一没有看守洞府的责任,二来也不可能有服用灵芝的福分。这家中进贼丢了东西自然有仙翁去和白娘子算账,根本就不关他仙鹤的事,犯的着来结怨吗?”

“那你们地仙之间就不会闹矛盾吗?

哎对了,听六子你刚才的意思,你们灰家和柳家好像不太对付?你们是不是有仇啊?”

“这些你都听谁说的?虽然蛇的确是和老鼠不太对付,但要是都修成地仙了还因为自己的出身打来打去,那也太没仙家的自觉了。况且我们灰家是土命,而她们柳家是木命,这厚土生木,五仙里就属灰柳两家走的近。当然了,就算修成了地仙,她们柳家的脑袋依旧是木的很,但和我们家关系还是不错的,就比如那柳青青吧,我和她就很谈的来。”

说到这里,小六子他突然意识到好像说错了什么,这神态也变得忸怩了起来,一张鼠脸都有点发红,忙一摆爪子:“看电视,看电视。”

柳青青?她和小六子一定有故事。

自从小六子无意中吐露出柳青青这个名字,他就好像突然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踩到了尾巴。

只要我再提起柳青青,他那颗尖脑袋立时摇的如同波浪鼓一般,任凭我如何追问也绝不肯往下说了。

不过他不说却不代表我就问不出来。

根据我这近三个月来的观察,发现这个小六子有一个最大的爱好——喝油!

而且他喝油居然就像人们喝酒一样,会醉!

每回他喝两杯香油之后就会醉油,然后就满嘴跑舌头,这嘴里什么荤的素的都敢胡说。

就比如上次他嘴馋偷喝了我家小半瓶香油,然后一反常态的拉着我足足吹了一个下午的牛皮,啥话都敢说,你拦都拦不住。

他那次说老胡家全是傻大胆和直肠子,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逢谁都敢掏心窝子。

只要顺着他们的意思再说上几句好话,这俩人间关系立马就好得如同拿胶粘到一起似的。

就比如他们好不容易修炼成人形,变成俊男美女跑到人间行走游玩一番,之后这些涉世未深的狐仙们多半被人类小姑娘(小伙子)给迷住。

于是他们就会偷偷溜到人家家里去幽会,刚和小姑娘(小伙子)郎情妾意的谈了几天,就自以为自家这下可算是得到真爱了,觉得可以在恋人面前坦白一切了,忙不迭得现出自家的原形来追求跨越种族的真爱。

最后不是当场把小姑娘吓晕过去,就是吓的小伙子连滚带爬得去找收妖道士。

因此自古以来这五仙家当中坑人最多和被坑最多的都是他们老胡家。

那白家天生就嘴笨,又一个个在修炼中磨叽出一副慢吞吞的性子,真是三脚都踢不出一个响屁来。

他小六子就认识一个叫白十五的,家里好不容易轮到他出去到人间历练一回,结果他找到一户人家后连续给托了人家三天的梦,都没能告诉人家一句囫囵话。

“你知道吗?那回他在人家家里前后足足住了半个多月,结果那家人愣是不知道自家里面来了仙家,最后只能灰溜溜的回白家去了。”

这柳家就更别提了,他们全是一根筋死心眼儿。

你要是不小心误闯了柳家的地盘,那些护家的柳仙们就会跳出来围住你追问你是来干什么的。

最搞笑的是他们居然会问你是不是有人告诉你他们柳家人身上有宝,因此让你来盗取他们身上那颗能解百毒的灵蛇丹?

你要敢说,是;那真是嫌弃小命太长,当下就能给你人脑子中打出狗脑子来。

但你只要回答不是,自己是不小心走错路了,他们还真能相信,接着就客客气气得把你送出来。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黄家,他们全家都有点神神叨叨的,而且还出了名的小心眼,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他们都能被记恨一辈子。

最要命的是他们思路特别奇诡,比如要是你们人类不小心开罪他们后想找他们低头认错服软,那最好方式就是把自儿个捆上后送到他们家去自请惩罚。

要是你请别的五仙家前去替你说情,他们一般要给别的仙家面子,于是就让你摆桌酒席赔罪,但你要以为这样就能万事大吉,那就算倒了大霉。

他们会先说几句好话收了你的酒席,接着再想办法报了你这一饭之恩,以此来堵上别的仙家的嘴,最后全家出动堵着你家门口向你寻仇。

五大家里属他们家最是麻烦,能别招惹就千万不要招惹。

不过小六子让我不用担心,他说就在百十年前这黄家出了场变故,听说还因此一下子折进去不少好手,所以这几年他们老实了很多,也不怎么到世间来走动。

“只要咱们今后为人小心一点,一般是碰不上他们的。”

这灰小六还吹嘘说,他是这年轻一辈数得着的高手,除了胡家俩兄弟,其它的年轻仙家都不是他的对手。

有他灰小六罩着我,自然是涉险川如履平地,再说就算他灰六爷面子不够大镇不住场子,他还可以回去搬灰八爷出来当救兵,这片地面上的仙家多少都要给灰八爷几分面子的。

不知怎的,当时我就觉得小六这次被灰八爷放出来历练恐怕和他这张臭嘴的关系不浅。

好歹找了一个家里没人的日子,我偷偷把叔叔从外国带回来的特产橄榄油从酒柜里拿了出来。

这些天我都看见好几次了,那个贼小六已经盯上了这瓶橄榄油,每次从放油瓶的柜子前经过都馋得使劲咽唾沫,今天能不能把小六子的秘密一扫而光就看它的了。

果不其然,我刚把瓶子盖拧下来,那灰小六就贼嘻嘻出现在我面前,一边伸着鼻子不断得咽口水,一边竖起爪子来夸我够意思够朋友。

咱也不多废话,立马找酒盅给小六子端了一杯满的。

刚灌了两口橄榄油下肚,这小六子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在我一番旁敲侧击之下,灰小六他总算扭扭捏捏的告诉了我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件事竟然还和他这个灰小六的大号有关。

灰小六告诉我,灰八爷之所以被称为灰八爷,那是因为他们五仙家在修成仙体的时候都要举行一场同辈份仙家大比武,之后根据那场比武的成绩排座次,这座次顺序就是以后五仙家行走江湖报的字号。

灰八爷在他那一辈仙家比武里座次排第八,所以报字号就是灰八爷。

不过灰八爷他在行走江湖之后得到一场非凡的机缘,自此自家道行突飞猛进;真论起来,现在灰八爷的本事已经与当初排第一的老仙胡太奶奶不相上下了。

要是你这个地仙愿意改字号其实谁都不管着,但此时灰八爷的大号已经在江湖上传的响亮,此时再改字号可就没有名牌效应了。

再加上灰八爷他性子谦和,一向藏拙归真,所以就一直让人灰八爷长灰八爷短这么称呼下去了。

在灰小六还不叫灰小六的时候,他叫灰蛋儿。

而他有个青梅竹马的玩伴是柳家的一条小蛇,这小柳仙的名字就叫做柳青青。

这俩人是一起从小玩到大的,从来他灰蛋儿都压过柳青青一头。

那一年正好轮到他们这一辈比武决定排行,他灰蛋儿也真有几分本事,不费吹灰之力就杀入前六。

不过灰小六他是个小滑头,那个之后排行老四的黄仙黄阿四虽然本事不如灰小六,但心眼却比针尖还小,万一在比武过程中得罪了他,就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他灰小六又不如胡家兄弟和白家老二的本事高强能稳稳得压住黄阿四,得罪了这种的小人实在是划不来,于是等到他和黄阿四比试时就主动认输。

后来当他和柳青青比试的时候,灰小六念在对方是自己青梅竹马的玩伴,又是个女孩子,从小到大自己都赢了柳青青不知道多少回了,索性这回让一让她也罢。

于是灰小六就再度举白旗放水,最终当起了灰小六来。

谁知这样是没得罪黄阿四,却一下子惹到了柳青青。

小丫头接连跑到灰家哭闹了好几回,逢人就说他灰小六瞧不起人、欺负她;这排行字号柳小五,更是从来都不许旁人提起,谁敢提就和谁翻脸动手。

后来不知怎的,柳青青这几句话传来传去就变成了灰小六见异思迁辜负了柳青青。闹得柳家那些护花愣头青们天天去灰家找灰小六,扬言要动手教训他。

这下弄得灰小六在家里实在是呆不下去了,正好这时我家老人们求到灰八爷门上,所以灰八爷他老人家二话不说就把灰小六这个闯祸精给打发出来了。

哼,原来是这样啊?

真没劲!

不过我觉得灰小六可能也误会了柳青青,毕竟柳青青这名字多好听啊,非要让她改成什么柳小五?哪个女孩子能愿意?

第六话:逢友难稚子初考

小六子刚来我家的那段时间,正是各类神话剧轮番热播的时节。

这神话剧看的一多,不免就使我对剧中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神仙法宝眼馋到不行。

我自己思忖再三,觉得不如去找小六子这个仙家来替我想想办法,就算没有太上精钢镯、如意金箍棒这种级别的,能给找点混天绫风火轮之类的也行啊;实在要是不行,那紫金红葫芦、羊脂玉净瓶这种档次我也闭着眼凑合了。

谁知那灰小六很光棍得俩爪一摊:对不起,法宝这东西六爷我没有。

接着这货就捋着胡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开始对我说教:“不是都告诉你了吗,我们仙家释放法术要去天地间借取法力。这借一次就损一次真元,平时这法力是能不用就不用的;闲着没事整那些劳什子法宝作甚?真到非用法术不可的关头,再从天地间现借法力就是了。现在整一个时时刻刻都要补充法力的法宝,是嫌平时自己祸害的法力还不够多么?”

“哎,倒霉啊。”

看着我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小六子那双黑豆眼却突然骨碌碌得一转:“不过给你这么一提,六爷我倒是想起来了,听说你们人类当中那些修习道法的道士们虽然自身修炼进境神速但受制于人类先天寿元不足,这修行时日就要比仙家们短上不少,所以人类修士如果光靠普通修炼法子去修道,这最后取得的成就多半会平平无奇。”

举个例子,就好比一个修士最后活到瑞寿之年(九十)。

要是人类,那绝对是保养得宜、驻龄有术,可对小六子他们这些地仙来说,九十岁连青春期都还没出!

“因为人类的寿命实在是太短,所以这人类修道士们总喜欢找些与自身命格相近的事物佩戴,比如说找一些先天附着阴阳五行气息的物件。如果佩戴保养得宜,确实会对自身修炼有一定好处;要是佩戴得久了或许真能起到一些特殊的用处也是论不定的。你六爷我天生一对阴阳鼠眼,左眼能观阴,右眼可辨阳,最是善于观察分辨天地间那些附着有阴阳五行气息的天材料地宝。要是你肯为此出点血本的话,六爷我倒是可以考虑拼着耗费自己些许法力,替你去找寻点此类物件回来佩戴。至于将来能走到哪一步,那就要看你小子的造化如何了。”

听六子说我竟然还真有希望能修炼出自己独门的专属法宝,这下可把我高兴得都找不到北。

经过与灰小六一番讨价还价,我很快就与他以一包油炸花生换一件五行宝贝的价格达成协议。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好像我又上了这个死耗子的恶当:从此他小六子隔三差五就往家里叼回些砖头瓦块、钥匙玻璃、残损硬币之类,还信誓旦旦得说这些物件都是先天带着五行灵气的好东西。

只是这些宝贝在尘世埋藏久了,被世间的污浊杂气沾染,这才蒙昧了宝物的灵光,让人一时看不出其本来面目。

于是这灰小六就让我把这些砖头瓦块之类的东西用小布袋装好后,贴肉随身带着,说是这样可以使这些物件贴在我身边来吸收人身上生气。

等这些物件吸收到足以冲刷掉先前沾染污浊杂气的生气,届时他就可以看出这些物件的成长潜力究竟如何,能不能最终修炼成一件有价值的法器。

刚开始我还美滋滋将这些物件逐一贴肉收藏,一有时间就拿出来隔着布袋摩挲把玩,恨不得立时就盘出这些器物的本来面目,好让他灰小六替我鉴定,看看到底成色如何。

谁知我盘了许久,那灰小六不是说这个先天成色不足,就是说那个与我八字犯冲,总之就是都不适合我佩戴,然后……然后他小六就把这些‘无用‘的物件都衔回自家窝里去了?!

这死耗子竟然敢用我来蹭灰?

我一把捏住那一脸贱笑的灰小六:“你要是再找不到一件有潜力的物件,就把先前那些吃下肚花生米一一吐出来还我!”

灰小六当时在我手里吱吱得讨饶,指天誓地的保证下次一定是真正了不得的物件。

这天我刚放学回家,一进门那灰小六就一脸得色的跑来向我报功,说自己发现一件不得了的物事,

说着他就用爪子递来一个小金属片,还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说:“这东西上面附着的怨气十足,定可炼成一件煞器!”

于是我满心激动得从他那里接过小铁片来举到眼前这么一看:“我去,‘谢谢惠顾’?!”

原来这个印着‘谢谢惠顾’的铁片竟然是一瓶健力宝的拉环儿。

当时坊间有传言说喝健力宝这种饮料能够中巨额奖金。

只要你打开易拉罐后,发现手里这拉环儿的背面印着数字而不是‘谢谢惠顾’,那么恭喜你这个数字就是奖金的数额。

实际上健力宝的中奖概率非常小,好像当年那个活动只搞了几个月就被紧急叫停了。

从那以后,这坊间是各种谣言飞起,某些图谋不轨的人们多以此设局行骗,前后发生了不少具有教育意义的事件。

恩?你问为什么这印着‘谢谢惠顾’的破铁片子上会汇聚这么多的怨气?无非就是那些妄想天上掉馅饼的人们见自己总是开出这种‘谢谢惠顾’,每天都在长吁短叹埋怨自己时运不济;这样时间久了,小铁片上可不就怨气十足么?

这种破玩意,白给我都不要!

日子就这样在我和灰小六的撕打胡闹中一天一天的过去。

谁也没想道,我和灰小六这对活宝组合的‘降妖处女战’竟然这么快就降临到我俩的头上。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年的学生中间流行起这样一股歪风邪气。

当你在路上行走之时,隔三差五就能在地上发现一张卷起来的小额纸币。

等捡起来打开一看,就会发现在卷起来的纸币中间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用密密麻麻的小字写着各种各样的昏话。

无非就是捡到这种钱的人是受到了诅咒,如想就此平安无事就必须立即找上三五张纸币,把上面这几段话用纸条抄几份下来。之后再将纸条挨个卷到纸币当中,最后把这种夹心纸币扔到大马路上让别人去捡,这样才会把钞票上的诅咒扔掉。

当时坊间有很多诸如此类的谣言,大都是说曾经有谁捡到了这种钞票,但他却没按照纸条上的规定去执行,后来这人就碰上了怎样的倒霉事;或者是谁曾将这种钞票捡起来一看就直接把这种钞票原样扔掉,他最后又是怎样倒霉之类。

我后来查了些资料,发现这种‘咒之钞’并不是本土自发形成的怪谈,而是从东边那个酷爱花样作死的邻居传过来的。

这种‘咒之钞’有段时间在当地甚嚣尘上,一时间闹得人人自危,就连新闻播报中都不时有滚动条弹出来,号召民众不要继续参与此类活动。

可是在哪里都有疑心生暗鬼的人,据说后来因为这‘咒之钞’很是送掉了几条性命。

不过我是根本不信这个邪的:这钱多宝贵,哪能随便扔着玩?

再说了既然这‘咒之钞’你们‘相信、你们害怕、你们丢弃;那就全都是我的利是了,总之多多益善。

恰好就在这段时间,我终于发现了小六子的一点用处,不然我很可能把这个只会蹭吃蹭喝的懒耗子赶出门去了。

我真没想到,这个小六子号称自己有分阴辨阳的本事一点都没吹牛。

就比如这种“咒之钞”全是用一些小面额的钞票制成,一张撑死不超过五角;但那段时间我在小六子的指点下,每天都能从路上捡个十来块回家。

据小六子说,这个‘咒之钞’虽然是个唬人的玩意儿,但其实每张‘咒之钞’上多少都带着一丝两丝的怨气。这种级别的怨气对人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在他这一对阴阳鼠眼当中却一个个都属于探照灯的级别,是一找一个准儿。

正好前一阵他干的那些事挺对不住我的,所以这几天就特地提携我一把,也好带着我发笔小财,等捡到钱再与他三七分账就是。

“我去,你还有脸提这个?爽快点,我六你四!要么免谈!”

“不行,我可是拼着耗费许多真元的,怎么也得对半!”

我当时气得眼珠子都几乎瞪出来了,心想这灰小六在补偿别人心灵创伤的时候都要和你讨价还价?那以后还得了?

我觉得对他这种做法决不能姑息迁就,于是就毅然决然地回应道:“成交!”

这天我刚进教室,就看见全班女生都围在一起,人群中不时还传来几声啜泣。

我过去打听了一下,原来却是那个一直与我过不去的数学课代表前及天捡了一张‘咒之钞’,当时她也没当回事儿,随手抄了一张就一起扔掉了。

结果当天晚上她养的那缸金鱼就有一条翻了肚皮。这下她可着急了,赶紧着手去补抄‘咒之钞’。

谁知从此她隔三差五总能从书包、桌洞、文具盒、书本等地方翻出一张卷起的‘咒之钞’。

一个小孩子又能有多少零用钱?很快她的全部积蓄就这样花用一空。

就在昨晚上,连她最喜欢的那条金鱼也翻了白肚皮……

“唉,竟然相信这种东西,真是没劲。”

我摇摇头转身刚想走,这时脑袋里却突然响起小六子的声音:“嘿,搭档,六爷我看那个小妞手里的钞票有点古怪,没准是成气候了。”

第七话:破恶钞一战告捷

我浑身一激灵,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一把将灰小六掏出来,放在手上问话。

虽然我和小六子之间能靠意念传音的方式互通音信,但根据我的经验,这种用意念传音的交流方式很容易失真,需要传音的两人同时屏气凝神全神贯注的冥想,否则一不小心这段话就得传错个三四成,到最后煎饼果子能变成前门楼子!

但要是进行意念传音的两人可以不时进行眼神之类的辅助交流就一点岔子都不会出,哪怕是边看电视边传音不耽误。

其实我和小六子用意念传音来交流主要是我们都懒的动嘴皮子,再说他小六子又不会说话,老是我自己一个人对着空气磨牙多没劲啊。

回头再让人当成是撞邪,兜头给淋上一盆黑狗血咋办?

“六子啥意思,那张钞票上有妖怪?”

“妖怪倒没有,只是六爷觉得那上面确实有股成形的怨气。看来这张“咒之钞”的上一任主人估计是为此倒了点血霉,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重的怨气。”

“那既然这样,你索性就做点好事,去把那张“咒之钞”偷过来就是了,这活你熟啊。”

谁知小六子听到我的回答,气得冲我直呲牙:“你懂什么?我是仙家!这身上时刻都有护身的仙气环绕;而那张钞票上附着的是成型的怨气!这仙气与怨气之间水火不能相容,一旦要是碰上,那我身上的仙气就得和怨气斗个你死我活,不彻底将另一方压垮是绝对不会罢休的!知道为啥那么多修炼有成的和尚道士轻易不肯出手降妖伏魔么?就是因为这种事从一开始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要这人没有绝对的把握,是绝对不敢轻易去尝试的!毕竟妖所在多有,小命可只有一条!”

我见小六子此番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这心里一下就打上了退堂鼓,暗自寻思说自家小命何等宝贵,可不能用来做这种无聊的实验。

于是我就打算就此收手,不去趟数学课代表的这滩浑水也罢。

谁知那个贼小六见我萌生退意,这眼珠骨碌碌一转,就将话锋反转,说他这个仙家虽然不能轻易去碰这张‘咒之钞’,但那钞票上的怨气也没厉害到能让他灰六爷退避三舍的地步。

他灰小六善能看阴辨阳,这点自信还是有的。此外这钞票上的怨气虽重,但却是一个没自我意识的死物,只能被动的对外界的刺激做出反应。

只要有人能在前面引动钞票上的这股怨气附体,让他小六运起仙气从背后凌厉一击,就可以将其轻松搞定。

话是这么说,可眼下到哪里去找那个能引动怨气附体的人?这怨气附体用屁股想也不会是件好事。

谁知那灰小六冲我嘿嘿得贱笑说:“此人远在天边,却近在眼前。搭档你这个傻大个就是一个上佳的人选”。

小六子捋捋自己胡须,兴高采烈的讲道:“搭档你的命格也算是比较奇特的。

灰八爷专门给你推算过,说你是亥时过半由母分娩,然后正好在子时刚到之时落地,正好经历了由纯阴转向阴尽阳生的阶段。

所以你的命格中会有离火入侵巽木。这巽、离二卦既是相助也是相害……”

我伸手一把摁住正滔滔不绝的小六子:“真是啰嗦,你就直接说,我这样的命格好不好吧?”

小六子把眼珠骨碌碌一转:“罕见机缘,进境神速,但难有长益。”

根据小六子所说,他们五仙修炼法术时一定要依合自身五行,尤其要修炼与自己相生相旺的那一门,才能取得较大的成效。

可是我这种离火入侵巽木的命格,竟然同时牵扯到五行之中的木、水、土、火四系。也就是说,除了金系法术不太适合我修炼,剩下的木、水、土、火四门均适合我修炼,并且我的进境在五行相生的促进下是十分神速。

换句话说,就是我修炼的起点高度是一般五仙家的四倍,这修炼速度也是他们的四倍!

但凡事有大利则必有大敝,这门法术如润木,则抱薪救火;旺火就火上浇油,总之会把我命格当中的离火拱的越来越高,等到我的本命巽木烧完了,也差不多该蹬腿交待后事了!

因此灰小六建议我最好不要学习仙家们的五行法术。

别人拜师学法术可能需要金钱来做束脩,而我可是要命的!

听着小六子嘴里什么离火、巽木得啰嗦了半天,最后却说我是一个不适合修炼仙家法术的‘白板’,大起大落的打击不免让我有些神情郁郁。

结果小六子接下来的一番话又让我精神一振:“话说搭档你也别垂头丧气,你这命格也是了不得的机缘。就比如你前些日子生病看见那条怪蛇吧,那玩意是不是你说的碎蛇我不知道,但它的的确确是纯粹的怨气所化,我们灰家就管这这种东西叫凶瘘。据你所说这玩意最后还会分散逃跑,可见它已经有了初步自我意识,绝对是个相当棘手的玩意,也不知道你从哪里招惹来的。亏得你天生有离火护命,要不然你可就惨了!”

听小六子说,我当时能感觉到这周身上下有蛇虫环绕,可见那条凶瘘分明就是想要附在我身上。一旦要是让它附身成功,少说我得丢掉半条小命!

然而这个凶瘘却没有想到,我竟然周身自带阳气充沛的离火!

所以我才能轻易把凶瘘的蛇形怨气从身上一点点得拔除,这全是仰仗了命格中的护身离火使想要附体的阴气丝毫不能入体,只能在身子周围游走环绕。

那离火属性纯阳,一见怨气阴气会自动转旺,这也就是我明明发着高烧却意识依旧清醒的原因,感觉浑身火烫就是离火转旺的明证。

不过我最后是用一袋决明子打伤了那条凶瘘,可见这凶瘘多少也和虫蛇之类东西有关,兴许曾经附身过一条也是论不定的,没准正是因此沾染了些蛇虫的习气。

那凶瘘虽然不能攻破搭档我的护身离火,却也没有就此放弃,它在墙角重新汇聚成型,应该就是在等待我的命火转弱之时再行攻击。

结果它最后被我误打误撞用一袋决明子惊到,这才不得不分散逃命。

待凶瘘的怨气散去,这护命离火自然转弱,我的体温才又迅速回复正常。

不过那凶瘘最后还在我身上留下它独有的怨气印记,可能是想日后循迹来找我报仇,这才使得我那几天老是觉得浑浑噩噩不舒服。

灰小六最后让我放心,他说那个怨气印记已经被八爷他随手驱除了。

而且八爷说看印记的份量,这凶瘘也不像什么了不得的对手,凭他灰小六的本事足够应付了,总之小六子让我放宽心,今后万事有他。

经过灰小六的一番解释,我才知道我自己竟是那种天生自带抗性防护盾,要是再学几句“真诚的问候”就可以迅速拉稳对头的仇恨,是一块难得的肉盾。

而小六子他也可以根据我身上离火的强弱来判断那“咒之钞”究竟有几分实力,只要我能把怨气都吸引出来,小六子就从背后迅捷出手来斩断怨气和钞票本体的联系,这样没准能把这股怨气给生擒活捉。

至于为啥要生擒,听小六子他说这种既没有自我意识,又知根知底的怨气邪物可是一种相当不错的宝贝,尤其适合给地仙里各类刚上道的新瓜蛋子们练手使用。

因此能从别的地仙那里换到不少好东西,是地仙当中硬通货。

实在不行还可以送给柳青青当礼物,好赔礼道歉,总之就是这个买卖十分做得。

既然小六子都这样说,我再不帮忙就显得没交情了,况且我虽然和那个数学课代表不太对付,但毕竟县官不如现管,这回索性帮她一把也罢,省的她光抓我的小辫子去跟老师打小报告。

再往后的事就简单多了,我只不过往那个数学课代表面前稍稍一站,略一开口就牢牢拉住了全班女生的怒火。

于是我就在数学课代表的‘你这人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有胆子你就把它拿走啊!’的怒吼当中,一把抓过她桌子上放的那张‘咒之钞’,然后转身逃之夭夭,就这样轻易的就把那张‘咒之钞’搞了过来……

当我得意洋洋地把到手的胜利成果展示给小六子看时,那个贼小六只一看了一眼就大失所望,大声得抱怨说没想到这张‘咒之钞’竟然是个样子货,只是在远处瞅着挺吓人,实际不过尔尔。

于是小六子让我找个铁质的糖果盒子,只见他用一只爪子在空中随便划个圈儿,之后让我把‘咒之钞’丢进去再‘咔嚓’一下合上盖子就算搞定了。

听灰小六说,这叫‘金铁不通阴阳’,封印这种小股怨气,用铁盒子监禁就绰绰有余了。

事后小六子连连夸奖我,说我这张嘴和他的不相上下,又兼皮厚抗揍,天生就是当坦克的材料。

日后我冲在前,他藏在后,如此兄弟联手,定可横行江湖。

“我去!”

第八话:话阴阳仙家点睛

“唉,真没劲,本来以为这次来人世间行走,肯定能行侠仗义,抱打不平,怎么不从人世间降服几个幽鬼恶煞,这样带回家去显摆,岂不是既有面子又有里子?结果现在来搭档你家都三四个月了,一共就抓到这么一个小不点,这却让六爷我如何带回家去吹牛?早知道这人世间居然这么无聊,六爷我就厚起脸皮求八爷留我在家修炼了……想我灰六爷岂会怕了柳家那些木头脑袋”

只见小六子他正蹲在写字台上愁眉苦脸得唉声叹气,一时不时还用尾巴敲打一下身旁那个‘封印’着咒之钞的铁皮润喉糖盒子。

“恩哼!我再给六子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那小六子抬头一看我面色不对,于是赶紧改口道:“谁知道那些柳家木头脑袋真是不长心眼,竟然看不出六爷是在处处留手让着他们。这灰家与柳家同忝五仙之列,多少还是要给同道留几分颜面才是,因此六爷我这才离家避嚣,出来行走江湖……可是搭档,如果咱们今后都行事如前些天低调,不也堕了咱俩的名头不是?如不多干些扬名立万的事情,这日后出去给人报字号时,都要平白矮人一头的。”

“六子你少在这里跟我装腔作势!你也不想想,我家这里是现代居民区,不是荒坟乱葬岗!你让我上哪里给你找妖魔鬼怪去?这附近稍微有点气候的就是那条将小爷折腾不轻的凶瘘,可这些天你也跟我在附近绕了好几圈,之前我常去的那些地方也都到六子一一逛了,还不是一点的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天知道那条凶瘘打哪里冒出来的!小爷我招惹上它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说到这里,我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很有新意的点子,于是一伸手将那铁盒从小六子尾巴底下拿了过来:“嘿,六子!跟你打个商量行不?要是你瞧不上这个盒子里的小东西,一点都不想要,那干脆送给我行不?”

小六子抬眼看了看我手里的铁盒,没精打采得说:“不要了,这个小东西实在是太弱了,连六爷我没出道的时候都看不上它,随手放个法术就让其化成灰烬了,一点保留的价值都没有。不过搭档你要这玩意干啥?六爷我可事先警告你啊,绝不能拿它去作弄人!搭档你有离火护身,这小东西伤不到你的一根毫毛;但万一碰上个八字低走背运的,这咒之钞上附着的怨气会让此人的运气越来越坏,回头还指不定要闯出多大的祸来呢。”

“六子你想哪去了?我就是想拿这个小东西做个试验,正好你也来给我搭把手。”

其实是小六子他提醒我了,既然我曾经招惹上一条凶瘘,也就正式和他们这些仙家鬼怪扯上了关系,算是一脚踏进这个圈子。

可我又是那种先天不能学习法术的奇葩体格,将来还不知道会招惹上什么凶神恶煞,不想方设法增强点实力可不行。

虽说我现在有小六子保着,一般的神三鬼四都不是他的对手;但谁都有三心二意的时候,万一啥时候小六子他冷不丁开个小差,届时万一小六子救援不及,我好歹得有点逃命自保的本事,才不会悔之晚矣。

我当时的灵感来源于老妈做实验用的酚醛试纸,就是一种利用酚醛试剂与酸碱之类的化学品反应,然后通过酚醛试剂变色程度来确定化学品酸碱度的东西。

总之就是拿来测试的这东西越酸(碱),酚醛试剂的颜色就越深……

我为什么不能弄个类似的玩意去确认对头身上阴气总量的大小呢?

只要可以确定对面的阴气量是大还是小,我将来是打是逃就有了定论。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从远处一看,对面那对头是个惹不起的很角色,小爷我就赶紧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日后小爷我大可以攒钱买上一翻斗车的糯米回去找场子。

到时小爷我直接用糯米把你这邪物从头到脚全部埋上,就算你修炼成千年尸魃也得给小爷我化成飞灰!

在我之前肯定也有不少奇人异士想到这种方法除妖,可他们却不像我一样迫切需要一个检验阴气量的手段。

毕竟人家敢出来跑江湖吃降妖捉怪这碗饭,那多少都是有俩把刷子的,真要是不会法术的白板绝对是不敢下山的。

人家不需要借助试剂的手段来侦查对面阴气总量,拿眼一看就知道这个玩意儿是惹得起还是惹不起:对面那货要是没甚本事,那就用法术将其轻松干掉,之后接过委托降妖人家的红包谢礼开开心心的回家。

要是对面那行子的实力一时间看不清楚,那就干脆躲得远远的,要是为了降妖这档子事,回头再赔上自家一条性命就不值当了。

说起来这个阴阳试剂的原理确实挺复杂,但我要将其做出来却也不难,因为我有一个长着一对阴阳眼的小六子在一旁协助帮忙。

我只要用阳气强烈的朱砂一点一点的去虚弱“咒之钞”上的阴气,直到把它的阴气削减到小六子眼中彻底消失为止。

之后我称量一下所耗费的朱砂量,用朱砂的重量来换算计量对头身上的阴气量……小六子曾说他能轻松对付这种级别对手。

那么我就把这个朱砂量算做是标准单位,我称之为“畱(liu)”,意思是小六子他能吊打这个级别以下所有敌人。

今后,我和小六子出去降妖伏魔的时候要专门拣这样的软柿子捏,总之你们就是小爷我的经验宝宝喽。

那么往上一倍自然是“小六子专心”,和上一等级对手相比,这一等级的对头虽然厉害了不少,不过只要事先做好计划,看准时机,背后捅刀子下黑手,想料理它们也不多费什么力气。

再翻一倍是“小六子全力”,要是碰上这个级别的对头,不把看家本事都拿出来,我们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再往……‘六子快跑’。恩,没错,小六子说如果对家实力超过他三倍以上,那么来的最起码也是灰八爷那一辈的人物,那他基本上就只剩下望风而逃的份了……

我把自己想法一五一十的告诉小六子,然后这个死耗子他眼珠骨碌碌一转,就带着一脸奸笑得称赞我这个想法真有创意,但还是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有道是正邪不两立,阴阳难交通。

用朱砂去试探阴物虽然对症,但这样直接攻击对头身上阴气的法子很容易一下子就把对方的火气给撩拨出来,进而就和我们打个昏天黑地。

如果能就此制住对方还好,否则一旦把对方惹急了,本来我们打不过还可以逃跑,对头可能把我们赶出它的地盘就不追了。

可要是先前为此惹动了心火,这一下就变成对头追在我们身后不肯罢休了。

“唔,这的确是个事……干脆这么着,我做一个表面涂上少量朱砂的纸球,然后用弹弓把之纸球射到对头的身上。”

这样在小六子眼里,纸球上开始是朱砂带来强烈阳气的红光,随着朱砂的阳气被对头身上的阴气不断中和,纸球上的红光会慢慢褪去;小六子只要留意一下色光变换的时间,就能大概推测出对头的真实实力。

反正那纸球是一件死物,上门涂的朱砂量又少,一般不至于刺激得对头暴走。

再退一步,就算对面暴走,我和小六子是躲在安全距离之外用弹弓发射的纸球,此时大可以转身拍拍屁股溜走……

听了我的设计,小六子他噌的一下跳到我的肩膀上,两眼放光道:“搭档你实在是太帅了,有了这玩意,咱俩在附近地面上还不横着走?我当年要是能知道胡老大到底有多大实力,早就阴得他满地找牙,也好当次灰老大过过瘾。要是你真能试出这片地头上几个老魔头的虚实,咱们就过去用朱砂把它们挨个埋了,再把老魔洞府里藏的宝贝全抢过来……啊哈哈哈哈,看来八爷说的没错,六子我接下来的修炼机缘可就全指望搭档你了!”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真把这个阴阳试剂操持起来,我才发觉此刻我面临最大的困难竟来自于人类世界——那朱砂太贵了!

我开始做实验用的朱砂是从老妈工作的实验室“借”出来的!

记得那一回,我是兴冲冲得抱着自己的小猪存钱罐去购买朱砂。

结果等到了国画商店一问,我所有的积蓄竟只够买二两朱砂?

这些奸商!

小六子他倒是隐晦表示可以帮我想想办法,比如找个冤大头劫个富济下贫啥的……当时我一把把他摁住:“阴阳试剂计划暂时搁置,劫富济贫之话再也休提。”

这事往高尚说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从实际说就是六子他们这些仙家,那真是一个个纯洁的像张白纸一样,根本不知道这人间哪些钱能动,哪些不能动,一不小心就会像白娘子坑许仙那样给我招惹来大麻烦……

就算小六子能风不惊水不动的钱“借”来,这钱我也不敢用。

你想想,一个小屁孩提着两捆老人头去买朱砂?那画面美得不敢看!

第九话:习风水初入仙门

“咒之钞”风波以后,我的生活平静了好长一段时间。

这其中的道理也简单,一来是小六子在我家待的久了,虽然他已经刻意去掩饰自己身上的仙气,但仙家毕竟是仙家,不自觉间就有仙气自动外溢,我家附近那些不成气候的大小妖怪,早就闻风跑了个无影无踪。

从远处或许看不见小六子身上的仙气,但只要瞧瞧这片地面上连一丝妖气也没,就知道肯定有一位老仙在这家坐阵;若是无仇无怨,那些稍微成点气候的精怪也绝不会吃饱了撑的上门拜山踢馆。

其次就是这两天我实在没空出去惹事生非。

自从在国画商店里见识了朱砂的贵重,我就决定要把上回做实验剩下的那些朱砂仔细收好,绝对不能再轻易浪费了。

我找了一个质地结实的深色瓶子把朱砂密封装好,再放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好歹算是张是压箱底的王牌。

如果真有不开眼的妖魔邪祟来招惹我,那我就豁出去给你开门见见红!

从朱砂这件事上,我还想到一点,那就是过去民间传说中某些道士去抓妖,最后却反被妖怪所伤,十有八九应该就是倒霉在这钱字上了。

你想啊,虽说这正邪不两立,正道修士除魔卫道是应该的,但这茅山道士抓妖作法之余也得吃饭不是?

这除魔卫道既是使命,也是人家的职业,是日求三餐夜换一眠的。

既然是生意,那就牵扯到成本和收益,要是除妖到头反而赔钱,那就没人吃这碗饭了。

可问题是过去普通人家找你降妖伏魔能出多少钱?撑死一趟活也就给一吊钱,要是老百姓真有那么多闲钱,就不会连一口四五两银子的薄木棺材都置办不起,到头来只能用芦席一卷尸首,就这样草草埋在乱葬岗子了。

一趟活挣不到一吊钱,再从中扣掉吃喝住宿的挑费,能剩下用来降妖捉怪的耗材成本就屈指可数了,所以在临阵之时是各种诡异的岔子频出。

不是符纸被撕破就是照妖镜被打碎或者就是干脆就是铜钱剑散了,总之就是这质量问题害死人啊。

毕竟妖怪找片合适修炼的地头可不容易,能吸纳阴气的地盘就那么几块,基本都有主了,不狠狠打上几架是绝对霸占不下来的。

所以妖怪们都特别宅,宁可让道士组团推上门也绝对不主动出击,一方进可攻退可跑,另一方只能干瞪着眼挨打,这最终结果还用问吗?

反观道士这边,除了少数不要命的楞头青,其他的人既然敢出手降妖,多少都有点把握与成算,可每每都反让妖给降了,这说明什么?还不是准备不足么?

其实在我看来这符纸上写的咒文其实意义并不大,若真是那种请下神佛来加持的咒文,我宁可找块桃木板把字刻上去,再刷上几十层朱砂,绝对结实牢固经久耐用。

而符纸这玩意哪个道士怀里不是一抓一把,凭啥那些僵尸妖怪让你一张符纸就能定住?

再说了故事里要镇妖不是深挖三丈坑就是高筑九层台,咋看都不是小工程,可见真正行里人都明白这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

这种符纸说起来应该算是耗材,上面写的多半也不是杀人十步之外咒语,而是一种虚张声势手段,让这种符纸在妖魔眼中是个厉害玩意,真正管用的还是上面刷那点朱砂,撕破就不管用也很好理解——朱砂剂量不够了呗。

没见故事里那些道士打到后面,符纸都不用了,基本上都是整把朱砂往上扔么?

小六子就说灰八爷当年见过真正的名家出手降妖,嘿,开场那个符纸扔的,和撒纸钱似的,身上林林总总挂了好几十样法器,铜的玉的桃木的,圆的尖的正方的,身后更跟了十几个徒弟,人人身上都是一条鼓囔囔的大口袋,堵着魔头的洞府就是一阵猛扔,那老魔连面都没露就被打散了元神……看来不论何种战争都是有钱人的游戏啊。

虽然不能学习法术,但我却可以学习相应的理论知识,简单说就辨识阴阳之术。

我确实不能通过学习释放仙家法术来惩邪除恶,但我可以拿眼去看啊,大不了那些积阴聚气之地我绕着走还不行吗。

要是这样还有妖魔邪祟来招惹我,那我也豁出去给它来点童子尿洗洗脸,反正这玩意儿我自产自销,每天晚上多喝点水,第二天早晨就多得是,要是多攒上几天,兴许还能给对头洗个温水澡。

那些天,我天天拉着小六恶补功课,学习辨识阴阳的本事,而那个惫懒的小六看在油炸花生的份上也就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阴阳风水术这门学问其实阐述是阴阳气的流动与聚集的院里,简单来说随着地形,时辰,朝向等等不同,同一个地点的阴阳气的比例往往是不同的,阳地总有几个时辰是阴盛,阴宅也不是处处都汇聚阴气,阴阳运动变化才合了平衡相生的道理。

人们选一处阴阳平衡的宅邸居住是大有好处的事情,总体上可以身心康健心情愉悦。

有了闲情逸致说不定就多做点羞羞的事情,也可以算有利人丁兴旺,但如果非要扯上什么招财局、兴龙地、埋进去公侯万代啥的就是后人在编故事骗人了。

灰八爷给我家老爷爷相的坟地就是如此,后人虽不曾封侯拜相出入朝堂,却着实开枝散叶,家家生活小康,很是一番兴旺。

阴阳风水术说白了就是指点事物如何向好的地方发展,比如水南为阴,水北为阳;朝北为阴,坐南为阳;卧床须避尖刀煞,入家莫经落日门等等。

这些东西说起来云里雾绕,但其实一点都不难理解,我当年就是套用科学理论来解释的。

地球自传的方向是自西向东,因此这北半球的河水在流动更易侵蚀南岸,造成南岸下游河道淤塞,所以上游冲下来的死狗烂猫啥的更容易在此处堆积,总之就是此处水源的清洁度堪忧,常在此处汲水洗衣,那就对居住在附近人类的健康有小许挂碍。

与坐北面南的堂屋相比,南面门朝北开的门房光照时间短,总会遗留下一些光找不到的死角。

少了阳光中的紫外线杀菌除害,时间久了就会在阴暗角落发霉长菌,因此居住在此屋的人们就更容易遭受病害。

此外北半球季风多自西北吹向东南,所以风更容易从门缝里刮进南屋里面,小心吃饭时再为此呛一嘴沙子。

尖刀煞则是指卧室房门或窗户正对主人的床头,过去哪有密封的门窗?

有钱的才能用点窗户纸糊糊窗户,没钱的窗格直接就是空的!

要是睡个觉还要被夜风灌一肚子凉气,铁打的汉子也经不起这么作!

如果一户人家把日常出入的正门开在西边,那家里的阴沟猪舍就得开在东边,要不您就天天顶着猪栏的味道进门!

要知道过去没电灯,照明主要靠日光,早晨一开东窗,当头一股猪栏泛出味道,这酸爽!

小六子他虽然惫懒,却是一位不错的理论老师:“话说搭档,你的思路够新颖的啊,不过还是不如六爷我。”

小六子他告诉我,这个仙妖斗法打架时放法术的本事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时候要靠你的脑子和眼光去化解矛盾。

比如说他们老胡家,那是个顶个的能打,要论单挑抗正面的本事,其余四仙家谁也打不过老胡家。

那帮傻大胆一年打的架比其他四家加起来还多,他们和妖怪打,和幽鬼打,和和尚打,和道士打,和天神打,和地仙打,甚至还和老胡本家自己打。

就因为他们家全是傻大胆一根筋,跟谁都掏心窝子讲交情,所以供他们的出马弟子也最多,谁让他们胡仙都吃请呢?

点上香就来平事,那有事的时候不找你找谁?

问题是这出马弟子的香火是好受的么

人家只要上供求你,你就得上他身去出力平事儿,结果到地头一看,这事原来是二大妈家侄子媳妇兄弟表妹的大姑姐家小三子干的。

本来赶他走就几句话的事,现在却整的骑虎难下,不动手真打,出马仙的饭碗就砸了。

你砸他饭碗,人家自然就断你的香火。

于是乎,这情面也不能讲了,上去逮住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揍。

弄得老胡家最后不得不为此立了条家规:凡是胡家人想独自出去闯荡江湖,那就得先和家里几个长辈过过招。

总之就是甭管你打不打得赢家里的长辈,千万别稀里糊涂死在自己人手里,就算到时打不过人家要挨顿揍,那也得有从人家手底下逃命的本事才行。

“所以这个打架还得靠眼力,闹事这主儿是哪来的溜子?有没有交情可套?是不是手底下有两把刷子?混的咋样,手里有没有厉害玩意儿?我们老灰家从来干的就是望风看色的活儿,不是六爷我吹,几千年来天上地下各路人马打来打去,咱老灰家全在一边看过,谁家手里有啥招数都是门儿清。就算到时候咱俩打不过人家,准保跑得过对头!”

我原来还奇怪小六子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毛头,咋能会这多损招,敢情这门本事是家传的。

第十话:除蝇恶二番建功

“站住!你这死耗子,厨房柜子里的巧克力是不是你吃的?”

“胡说,我可是老鼠,只吃花生米,才不吃那黑黑甜甜带点苦味的东西呢!整得牙齿上粘粘的多难受。”

“我去!”

日子在我和小六子的打闹中一天天过去,我转眼已上了初中,直到那一天,我终于又有机会和小六子并肩作战了。

“这都破了三块儿了,谁砸的啊,缺德不?本月老班儿都给咱们班掏二十块钱补玻璃了!不行,一定揪出这个混蛋来!”

“砰!”一只铁拳猛地砸在讲台上,激起大片的白色粉笔末。

“你,就是你,今天晚上随我蹲守!”

“好说,好说,不过您先冷静下。”

我轻轻压下班长的铁拳,生怕她借势在我身上擦手,这可是新衬衫,总共才穿了两天。

说来也巧,我们现任班长便是当初小学那位数学课代表,自从那年帮她解决了“咒之钞”的事,我终于算在她那里洗白了。

之后我再也没被抓小辫子告老师,但福兮祸所伏,从此我差不多成了她的苦力,有啥事儿都被指派着去干。

谁知这种给人当差的命并未因小学毕业而结束,到了初中她与我上了同一所学校,又偏偏分到同一个班级;而且人家摇身一变,还成了我们班的班长大人,这官儿是越做越大,更是半点也开罪不起。

不过此事也不怪她火冒三丈,本月我们班的窗玻璃被砸了三回,修修补补前后一下填进去好多钱。

我们班主任是个大好人,这种难以找到罪魁祸首的恶心事儿,他都是一笑就自己掏了腰包。

要知道那时老师的月薪也不过两百来块而已,这事儿老班儿能忍,我们却忍不得。

于是班里几个当家的聚在一起分析线索,最后我们一致认为既然玻璃碎片是散落在教室里头的,很显然是某个混蛋趁晚上学校无人之时从屋外做的案。

但我们也有一点始终想不明白,那就是我们班的教室在二楼,被砸的那几块玻璃离地足有五米多高!

若在楼下往上扔石头,砸破玻璃后,石头应当随之掉落在教室里,但始终未见其踪迹,这混蛋到底用的什么法子?

想来想去,我们没弄出个所以然,我曾让小六子专门留意是否属邪物作祟,但他也没觉着现场有啥异常。

最后我们几个商量说在楼上楼下都埋伏好人,到时一举抓获那个连续作案的家伙。

但在分派人选上,我却和班长持不同意见。

按我的想法,虽然班长平时看起来咋咋呼呼,且又比小学时候更加“硬汉”了几分,但我早就了解她实际上胆子小得跟芝麻粒儿一般,所以最适合蹲守二楼。

而像我这样胸怀天下腹有奇谋的纯爷们儿就该在楼下,堵住那个混蛋也好正面怼他。

“你跟在我身后,就这么定了,我说了算!”

班长一锤定音,我的意见直接被无视,晚上不得不陪同领导在二楼打酱油,可怜一代英雄无用武之地矣。

“喂,你说,这世上真有……有那种东西么?”

“当然有啊。”

“啊?可政治老师不是说,那些都是唯心主义,是不科学的吗?”

照理说,潜伏这种事儿,就该默默无言沉寂在黑暗之中,但我身边这位实在没有作为盯梢人员的觉悟,只静静待了一小会儿,就开始拉我说东扯西。

“政治老师的确常讲这话,但我觉着如此说不完全正确。”

我倒并非有意和政治老师对着干,而是实在对那种凡事非黑即白的认知方式十分厌烦。“

比如跳大神儿给人喝香灰符水这样的封建迷信活动,不可否认,巫婆神汉给人治病多少都会有些成效。

若真喝一个死一个,就没人敢来找他们看病了。

问题是巫婆们治病的原理到底是什么?

很简单,但凡疾病大多从口而入,旧时代的劳动群众,没条件也没意识去讲究饮食卫生,一旦不注意饮食造成食物中毒,在过去那种缺医少药的条件下,多半都凶多吉少。

“因此巫婆神汉们是利用香灰催吐的功效进行洗胃,从而治疗食物中毒罢了。你看那泛着灰白泡沫的香灰水,别说喝了,我闻着都恶心。”

说着说着,我的话匣子就打开了,简直眉飞色舞起来,把蹲守的事儿也抛到脑后,平时实在难有这样的机会可以教导班长。

“但巫婆神汉们,偏偏将这灯油香灰与神佛扯上关系,治好了,就称上天有好生之德,自己得着钱财,治不好,就说这人孽缘颇深,神佛也救不了,把自己的责任摘了个干净。当然有时求神的本家儿对这套说辞持怀疑态度,见到一夜之间没了一口人,上去揪住巫婆:‘俺家这儿媳妇,平日吃斋念佛,自从出嫁,小两口未红过脸,对俺们老两口又尽孝,怎么孽缘颇深,啊?’‘啊,老人家,是她上辈子孽缘颇深,这辈子行好事还债来着,如今孽缘已清,人便去了。阎王令她投胎,我着实阻止不了。’这鬼话糊弄过去未开化的善民尚可,若放到今天,只怕话尚未说尽,一张脸早被打开花了。”

“所以前前后后,最值得批判的是巫婆神汉们这种为自己利益而蛊惑人心的歪理邪说,而非迷信活动本身,如果我们能重视现象,并进行积极假设严谨求证,才能探寻真理。一听封建迷信立刻一棍子打死,绝对不是研究问题应有的态度。”

我正说得起劲,突然发现班长的小脸儿煞白,右手拼命向我身后戳去:“哇,那……那……是什……么!”

不好,我心下一沉,回头看去,借着昏暗的月光,只见窗外一张黑漆漆的怪脸,仿佛一个巨人把他硕大的脸盘紧紧贴在玻璃上。

似乎感觉到我们在看它,那黑影很“礼貌”地咧嘴一笑,一条诡异的缝隙出现在怪脸上。

“砰!”紧接着那怪脸狠狠撞在窗户上。

“砰!”第二下撞得更猛,整个窗棂开始嗡嗡地抖动。

“哇,不要,不要进来……”

我身后的班长哭得嗓音都变了,唉,女人呐,平时一副大大咧咧的做派,关键时刻就……嘿嘿,终于该小爷我大显身手了!

眼瞅那块玻璃马上就要碎掉,我的脸上简直要笑开花:既然今晚苦等的正主儿是个邪物,那就又到打怪掉宝的环节了。我转身把班长从教室推到外面的走廊里,同时小声叮嘱她好生在那里躲着,别打扰老子降妖……好吧,最后半句我是在心里说的。

刚回过头来,我突然感到身上出现一股久违的麻嗖嗖的感觉,正如当年碰上凶瘘一般的情况,看来这主儿阴气儿很重啊。

“砰,哗啦!”

似乎对前两次攻击效果很不满意,那怪脸摇摇晃晃后退一段距离,使了全力撞击,这次玻璃再也经受不住,一下崩裂开来。

夹杂着无数玻璃碎屑,一大团黑影急急火火得冲了进来,与它鬼魅身形相伴的,是鬼哭狼嚎般“嗡啊,哇!”的欺凌惨叫,声音虽不大,却似万根银针直刺心脏,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我赶紧将小六子从兜里掏出来往前一递,“六子动手啊!”

昏暗中也没看清小六子做了什么动作,我只觉手上猛地一沉,同时“嗖”的一声,小六子似乎朝那团黑影打出了什么东西。

但诡异的是,只听黑影后方的墙面被击得“啪啦”一声挺大的响动,黑影本身只轻轻晃了一晃,并未受到什么影响,反而张牙舞爪地奔我飞了过来。

“哎,哎,不对啊,这个,搭档你快跑。”我耳边响起小六子惶急的呼喊。

“跑个头,死就死了吧”,我用尽全身力气,抡起右手狠狠刺了黑影一拳。

谁知那黑影刚才还气势汹汹,我一主动出击,它却顿时慌乱起来,立刻分成几团左右相撞了几下,接着在空中不停翻滚。

我眼睁睁看着拳头毫无阻拦地扎进黑影里,着实出乎意料,只觉得并没有打中任何东西,反而因为用力过猛,整个人随着拳头向前扑了过去。

那大团黑影似乎对我十分忌惮,见我扑来,呼啦一下整体往后卷了一段距离,这下好歹给了我应变的空间,踉跄了几步得以稳住身形,没有一头扑到黑影之中。

这时我无意舒展了一下拳头,只觉手背上全是星星点点的粘稠之物,甩又甩不掉,不禁感到十分恶心,但我已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了!

“六子,你能找到蚊子药吗?”

“啥?你要啥?”我这句话直接把小六子搞懵了。

我也知道此事实在指望不上小六子,他又不是机器猫,没有万能百宝袋,咋可能要啥有啥。

但如果不用蚊子药,面前这玩意儿实在难以对付,得了,那就看看咱自家的产品管不管用吧。

我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特地准备好的小号窄口试剂瓶,一只手揪开玻璃瓶塞,另一只手往前一送,多半瓶液体就这样笼罩了那片黑影。

闻着一股辛辣刺鼻的气味,我暗自吃惊道这下可能要坏菜,今天忙中出错,把家里床底下那瓶留着吃火锅用的液体酒精拿来了。

但也许错有错着,一瓶酒精淋下去,对面的黑影就像油锅里炸开的面糊,更加疯狂地扭动起来,仿佛一只落入网兜陷阱中的猎物,不停地拼命挣扎。

在这世上,老天若让一个人成事儿,就处处眷顾。

最近学校经常停电,临近下午放学的时段光照不足,教室里就点蜡烛,讲台上赶巧儿放着一盒火柴,我赶紧抓过来,深吸一口气,成不成只看这一下了。

控制着因激动而颤抖的双手,我抽出一根儿火柴,对准着盒子侧面儿利落地划了下去,“啪”一朵红莲顿时盛开在手上。

“着家伙!”我手一抖,那朵红莲一闪没入黑影,一瞬间,“轰”地突然爆开一个巨大的火球,周围变得白茫茫一片。

过了好一会,视力才渐渐恢复,那黑影已消失不见,整个世界安静了,只剩一小撮黑灰与窗前一大片碎玻璃茬子,在提醒着我刚才那场恶战。

此事往后还有一点尾巴,我们埋伏在楼下的同学抓住了一个可疑分子,其实本来也抓不着他,只不过我在二楼搞出的声势比较大。

当时楼内楼外瞬间一亮,这家伙也不是什么胆大之辈,吓得嗷唠一嗓子喊了出来,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直接没悬念地落网。

一审问,才知他之前因贪玩逃学,被学校给予警告处分,但这厮偏偏不思悔改,不知怎么打听到是我们班的同学告发他整天泡在游戏机厅里,于是晚上溜进学校有针对性地泄愤。

但据他说,泄愤是有,但并未砸过玻璃,只是往玻璃上扔了些秽物恶心恶心人而已。

人都抓着了,不管是学生还是校方,谁也没心思理会他到底扔的是石头还是秽物,都认定玻璃就是他破坏的,反正又不是什么大案要案,没必要追根究底。

最后处理结果是,警告升级为记过,那家伙出了这么档子事儿,觉着在老师和同学面前无光彩,便灰溜溜地转学走了。

那天完成任务之后,时间确实很晚了,大家赶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然而第二天,很多同学特地来问我:“哎,当时那道强烈的光,我们都看到了,你怎么玩儿出来的呀?跟闪电似的,太酷了。”

我正愁着怎么向他们解释,幸好班长过来解围:“马上上课了,你们围在这干什么!哪来那么多问题!”

然而放学后,班长让我留下,竟然有些谄媚地问道:“昨晚那个黑影是怎么回事呀,那道亮光又是咋回事啊?”

我浑身瞬间起满了鸡皮疙瘩,又哗啦啦崩了一地,这个男人婆柔柔的说话方式真令人不适应。

随后我才明白,原来好奇心最重的恰恰就是班长,也难怪,除我之外,属她离案发现场最近,看见的东西也最多。

我就更加犯愁,这种妖魔邪祟,是他们普通人该知道的么?

但若是解释不透,依班长的性格,定然不肯罢休。“

这个……可能是错觉吧,当时光线很暗不是……那个亮光……可能就是要下雨天上打闪电呗,赶巧了……”我处在两难境地,只好支支吾吾地胡乱编词儿。

“嗯,我就说嘛,我们信奉唯物主义,这可是政治老师常教导的。”

见班长又恢复了往日盛气凌人的模样,我彻底松了一口气,没想到班长自己给自己吃了定心丸,我的解释已经没有必要了,真是虚惊一场,但回到家里,还是要好好和小六子对此慢慢探讨出一番说法来的。

当然,如果不把一周后家里吃火锅的事件算进去,整件事儿还是解决得很完美的。

那天赶巧父亲的朋友来做客,我放学回家,见桌子上摆满了涮火锅的食材,能有一顿好吃的,自然十分高兴。

但再看桌旁的父亲,我心里咯噔一下,他已经把试剂瓶的液体往酒精炉里倒下一半儿了,突然发现液体的颜色和气味都不对,凑上鼻子闻了闻确认一下,立刻明白怎么回事,由于客人在场不好发作,只扭头瞪我一眼,但饭后客人一走,我就……因为场面比较暴力,此处省略五百字。

唉,天地良心啊,我不是故意忘了酒精这回事儿,可我一介初中小屁孩儿上哪儿买燃料酒精去?唉哟,真疼!

第十一章:试身手五仙斗法

“搭档,说说看,你是咋知道那团黑影儿的真实身份的?”

“别说了,我都要吐了。”

你问咋知道的嗫?前俩月不是上过一堂生物解剖课么,课后老师要求留下几个学生,处理那些被解剖出来的鸽子和青蛙的下水儿。

班长自然留下来负责组织安排人手,于是我就被钦点留下。

等收拾完一切,我去丢垃圾袋。刚走到废料桶旁边,就闻到一股熏人恶臭。

那里面全是别的班级做解剖实验的废料,桶边上嗡嗡嗡一团绿头苍,飞得极其嚣张,都不怕人,随便用手一扇,都能攥住四五只。

只要你摸过那玩意儿,绝对给你留下深刻印象。”

“原来是一大群苍蝇,难怪不怕我的攻击。看来这蝇怪和那个砸玻璃的并非一伙儿,只是凑巧碰上而已。”

“不一定。你想啊,无冤无仇的,那群蝇怪凭啥五次三番地单单撞我们班的玻璃,咋不碰其它班的,再说它们撞破玻璃进屋子想干什么,难道要在教室里安家落户么。肯定是那小子有啥办法指挥着苍蝇去撞门窗。”

“这么说到提醒我了,《淮南子》记录过几种相关的把戏,把鲶鱼的粘液,动物的血,蚰蜒的体液……总之就是各种秽臭之物,涂在房门上,能吸引喜好膻腥气味的蝇蝠之类去撞门,会不时发出“砰砰砰”类似敲门的声音,而主人开门却不见人影,属于既无聊又上不得台面的恶作剧。”

“明白了!”我一拍脑门,“那小子招供时说过,他往玻璃上扔了秽物,这样前前后后就对得上了。”

“但你咋想到用火对付呢?”小六子问道。

“我既然已把酒精洒出去,按常理自然是配上一把火,先看看攻击效果再说,另外,我当时想到了阿奴和爆裂蛊。”

“啥??”

其实我指的是《仙剑奇侠传》这款游戏里的内容,当李逍遥和阿奴寻找傀儡虫的时候,在苗疆洞穴里碰上一种奇丑无比的蝇人,不仅物抗高,还有剧毒,很难对付,唯一的弱点是怕火,用阿奴的爆裂蛊一炸一个准儿。

但这让我咋向小六子解释?总不能告诉它,我的灵感来自电脑游戏吧!既然不知怎么回答,干脆打个马虎眼儿:“爆裂蛊啊,懂啦?”

“不懂。”

“以后你就慢慢懂。”

“切……”

我伸了个懒腰,突然觉得有不对劲儿的地方:“你刚才提到《淮南子》?你们灰仙还看书么?还看人类写的书?”

“这有啥奇怪的?自古书斋多有灰家出没,读两本书很正常嘛。”

我白了小六子一眼,笑道:“别忽悠人,我可从长辈口中知道,过去能置办起书斋的人家,有吃不上饭的么?你们分明是奔着厨房里面满缸的稻谷麦粒儿去的,吃饱了不散伙,偏偏还要窜到书房里去磨那两颗该死的牙,这才算舒服。”

听我这样讲,小六子竟有点不好意思,难得脸红起来:“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们可是真心读书的哦!你也知道并非所有灰家都炼有所成,总有些心上进强,但底子薄的灰家,是吧?而且我们灰家,那个,也没有手的,对吧?所以看书时如果不太注意的话,就会,啊,那个,给书本带来点小小损伤,也不奇怪嘛。还有,要是书里文章一时没看明白,总得留点记号不是么,你看书难道不折角么。总之,不是单纯的磨牙!”

有时和仙家们交流观点就是如此让人无语,我总觉得某一天自己的三观要变麻花儿了。

“原来竟是读书人,啊不,鼠啊,失敬失敬。敢问大仙儿都读啥书啊?”

“《淮南子》、《食珍录》、《随园食单》、《食货志》和《饮膳札记》”

“等等,你该不会是以为……”

“没错,我开始以为《淮南子》也是一种食谱,没准是描写淮南果子的。”小六子很光棍地搓搓爪子。

切,这个吃货。

“对了,六子,那天晚上,你丢出去攻击蝇怪的是个啥玩意儿?”

“噢,你说这个啊……啊……唔”小六子把爪子伸进嘴里鼓捣几下,掏出一颗扁扁的一头钝一头尖浑身黄褐色的……石子?!

“喏,差不多就是这种。”小六子把石子抛起来,随后用前爪开始颠着玩儿。

“呕,你为啥放嘴里?”

“我用来磨牙啊,不放嘴里放哪里?”

“恶心,你太不讲卫生了!”

“笑话,我本来就是老鼠么,为啥要讲你们人类的卫生?”

算了,有些问题跨物种后是没答案的。

“哼,敢情你是拿这玩意儿去打那一大群蝇怪?即便打死一两只,又能起什么作用啊。”

“可是打其它类型的怪还是很疼的!”小六子涨红了鼠脸辩解道,一抬爪,“看那罐子。”

“啪!”还没等我把目光转到小六子指的方向,耳边早已传来一声刺耳的响动,接着我找到了声源,一个空八宝粥罐子,此刻已趟在地上“咣啷咣啷”地滚动了。

“厉害,六子,这手儿很俊啊。”我从地上捡起罐子,只见那罐子像被羊角锤儿狠狠砸了一下似的,罐身足足瘪进去一半。

“那是必须滴!”听了我的夸奖,小六子得意起来,接着变戏法似地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两三块石子,“我好歹也是土字门的灰仙,平地捡俩石子还不和玩儿一样?”

“土字门?具体说说看。”

小六子立刻摆出一副老行家模样,将双爪拢在背后,开始一板一眼地解释起来。原来这胡黄白柳灰五大仙家,各按自身特点,专精五行中的一脉。

比如他们灰家成天挖洞掘泥,对土字门的理解很深,基本专精土系一脉法术;柳家常常在树上讨生活,修剪树木之类颇有心得,专精木系一脉。

白家虽然也时不时挖个洞,可惜性子太宅、太慢,放着土系正途不走,偏偏摆弄水系旁道,不过水系法术十分讲究潜移默化的作用,和他们慢吞吞的性子很匹配,因此白家在水系一脉很有建树。

黄家比较财迷,喜欢金子,自然主修金系;那老胡家全是傻大胆,动不动就玩火,所以好孩子千万莫学他们。

除了专精的命门法术,根据五行相生相旺的原则,地仙儿们也可涉猎一些旁系法术。

比如小六子是灰家,五行属土,厚土利木生金,学习木系和金系法术,虽比土系困难一些,终归问题不大,而如果学习老胡家的火系法术却是难上加难,至于与土相克的水系,灰家就不要奢求了……

小六子接着告诉我,除了五行法术,各仙家都有专属的本领。

比如,灰家的气息天生比旁家弱上不少,再加上灰家一般喜欢低调行事,便在如何隐匿自身仙家气息上狠下功夫,个中佼佼者甚至可以混在普通鼠群中不被发现。

此外,每位仙家的经历和境遇不同,还能修炼出自身独有的本领。

还是拿小六子举例,他的性子很四海,交际广泛,小弟众多,在灰家颇有些声名。

“本尊向来出手阔绰,丝毫不以钱财为意,因此身边时刻聚得几十条好鼠,只需一声令下,众家兄弟并力向前,自能斩敌立威,立千秋之功业。”

“说人话。”

“嘿嘿,就是我经常做东请客,那些吃我嘴短的小耗子在咱手底下打工,时常跑个腿儿盯个梢儿啥的,事后再给他们几颗花生米半根香肠儿就打发了。”

我觉着小六子这个“号令群鼠”的手段绝对厉害,只要统领得当,小六子便多了十几双眼睛,每天坐在家里就能监视周围,附近街道有啥风吹草动,可以第一时间察觉,哎呀,了得,了得,啧啧。

“啊,六子,经你这么一忽悠……”

“哪里忽悠,实事求是好不好。”

“我倒想起来,你曾经讲过当年……”

“都是过去的威风啦,不提当年也罢。”

“你这死耗子,胡乱插什么话!小爷我今天心情好,随便捧你两下,还真得瑟开了!”

我一把揪起贼小六,“我是突然想起来,你曾说过当年不费吹灰之力,杀进你们同辈儿地仙比武前六,就问问咋个不费吹灰之力法儿?”

“放下放下……哎……嘿嘿,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六爷我连爪子都没动上几次,哎呀呀,光靠一个眼神儿,放倒对手无数……”

“你就接着吹吧!”

小六子的鼠脸儿登时通红,梗着脖子分辩:“仙家的事儿怎能叫吹呢,分明是事实!”

我笑道:“你这张鼠脸今儿红了几次啦?”

不过听完小六子的阐述,才知他在这件事上还真没吹牛,的确是不费吹灰之力杀进前六的,不但不费力,赛后它的精神体力啥的甚至好于赛前……

要解释清楚这点,首先得说明他们五地仙同辈排名大赛的目的是啥,比的本事又是啥。

五仙家搞的这个大赛,其实属纯友谊赛性质,目的是给后辈们提供一个友好交流的平台,以促进大家的施法水平稳步健康提升。凡是年龄能归到同一辈的仙家,都可以来展示一下自己。

如果能体现出独特的思路、手法、经验甚至教训,就很有希望打动评委获得高分,并非单纯考校打架的本事。

不过这五行法术都属手上功夫,最终众参赛者还是免不了要上场过两招。

但凡动手比试,虽然初衷是友好交流,打着打着总有脑子一热就下黑手的。

为避免出现两败俱伤的局面,大赛组委会专门找了各家上几辈的好手坐阵。

一旦发现比赛双方有热血上头控制不住的迹象,立刻一拥而上把暴力份子制服,然后丢出场外。

小六子的看家本领是隐匿之术,每一场比赛,都是进场后找一个隐蔽角落,趴下就开始打磕睡。

他是睡了,对方可不敢睡,一心认为小六子躲在暗处寻机偷袭,万一被瞅准机会打上一个石子,就够喝一壶的。

对手们为了找小六子出来,在场中各显神通,放火烧的,拿棍子砸的,用水灌的,然而似乎都没效果,越没效果就越着急,渐渐地无所不用其极,这样折腾一通,然后……然后他们就被坐阵的老仙儿们揪住,挨个儿扔出场外了。

这时小六子再伸着懒腰出来迎接给予胜利者的欢(口)呼(水)。

你说他赛完之后精神体力能不好么。

第十二章:败四家鼠窦逞强

“六子啊,得说两句啊,虽然我很赞同你的策略,但对于这种五仙家的友谊赛而言,站在道理与公义的角度,老是动不动使那遁匿之术,导致对手被评委丢出场外,而不是直接败在你手,这实在是……实在是干的漂亮!”

小六子正巧往嘴里送了一个瓜子仁儿,听我这么说,“吭哧”一下噎得不轻,一对鼠眼直翻白,两只鼠爪玩儿命地在胸口捶打了几下,才勉强咽下肚:“哎哟……我说,你倒是赞不赞同我的打法啊?”

“赞同啊,太赞同了!”

“这还差不多。”

小六子接着讲它的战术,其实无论实战还是比赛,真刀真枪的较量只占一部分,更重要的是比头脑,不战而屈人之兵才属上上之策。

对手毫发未伤,你却白费法力,谁更技高一筹显而易见。

话说小六子在场上将虚实之道演绎得淋漓尽致,在实力较弱的对手面前,小六子觉着胜券在握,才敢睡觉,若对手实力相近甚至高于自己,在隐匿的同时则始终保持警惕。

如果潜伏时小六子发现对手疏忽大意,就立刻打出石子,在他们脑袋上送一个大包。

如果对手恼怒到使出全力要找出小六子,也就到了他们被丢出场外的时候。

小六子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杀进前六,直到一场与白家地仙儿的比赛,好运终究到头了,之后便连吃败仗。

要说五仙家里能和灰家比定力的,就只有白家,刺猬猫冬的水平绝不是盖的。

其实要真比定力,小六子未见得输,问题出在裁判老仙儿身上。

不知赶巧还是大赛组委会操作失误,那场比赛的裁判老仙儿全是胡家和黄家,总之凑了一帮急脾气。

比赛一开始,双方毫无悬念地各自找地方猫了起来,那些老仙儿们看看暂时无事可做,就吃吃早点,磨磨牙齿,抓起沙子搓了个“澡”,理理毫毛,放了几个屁,又相互之间吹捧这屁放得真有气势。

一切做完了,发现小六子和小刺猬竟然还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比定力,裁判老仙儿按捺不住火往上撞,直接把他俩拎出场外,双双判负。

回忆到这里,小六子吹胡子瞪眼,一爪儿拍在桌子上:“黑哨,绝对黑哨!”

因为他俩被双双判负,按规则要各自加赛一场,不然依照之前的胜率,小六子绝对稳坐前三。

在加赛中,小六子碰上一位狐仙,就是后来的胡阿大,上来一把狐火将整个儿场地烧得通红,烫得小六子没地儿可待,只能举白旗投降。

而另一边,那白家小刺猬对上另一位狐仙,胡老三儿,开场就一盆洗脸水教胡老三儿做人,啊不,做狐,就此拿下亚军宝座。

“噢,对了,忘了介绍,那位白仙儿从此自称白霜霜(双双)。”

再往下,小六子碰上的是位黄仙儿,黄阿四,心眼儿出了名的小,小六子不愿招惹它,干脆再降一次。

老五是青梅竹马的柳青青,索性又降一次,灰蛋儿最终成为灰小六。

“哎呀,老是投降,真没意思。对了,那个胡阿大真的如此厉害么?一口火喷出来,把整个场地都烧着?之前不也遇着会用火的对手么,你猫起来不也没事么?”

我话音未落,只见小六子一张鼠脸儿涨得通红,两只爪子再次拼命地捶打胸口,“咳”地喷出一个瓜子仁:“哎呦,今儿可噎我第二回了。谁告诉你胡阿大用嘴喷的火?”

“电视上不都这样演么,嘴里吐出三昧真火啥的。”

小六子一爪儿拍在脑门上:“和你们人类真没法交流。首先,那次加赛的场地碰巧是一片干枯的灌木丛,胡老大是借着灌木烧的场地。再就是,呃,这么说吧,你知道狐狸会放臭屁的吧,其肛门附近有皮脂腺,可分泌一种易挥发的油脂,臭味即来自于此。他先憋了一个屁,比赛开始后猛地放出来,帮助油脂迅速挥发开,然后用火点着油脂。胡阿大要真用法力去烧尽那一大片灌木,不等赛完他就耗尽真元,成了狐狸干儿了。这招没什么难的,我也会。”

说着,小六子两爪儿合在胸前,猛地一搓,只见一朵火苗出现在小六子的爪子上。

“呼……”小六子一晃爪吹灭了火苗:“无非是胡老大这个屁放得有水平,能把油脂挥洒开抹到灌木上,厉害厉害。”

“别说了行不,我都要吐了,你们五仙家有正常点儿的么?”

“哪里不正常?狐狸躲避天敌总得放屁不是……”

“哎,你既然能搓出火苗,上会儿打蝇怪时,我撒出酒精,为啥你不上去配合着点把火?”

“我当时光顾着疑惑石子的攻击咋不起作用,哪儿还想着与你的酒精打配合,再说不是找着火柴了么。”

“那是正好有,后来我当真后怕了许久,总想着万一当时讲台上没有火柴,这事儿可咋收场?你早说有这本事,我何苦浪费那么多感情。”

“你没问啊。”

“我没问你就不说啊?你应当主动让我问你。”

“……”

“哎哎,别噎着,今儿你已噎两回了。”

之后,小六子又说了几个与各路仙家斗法的故事,确实精彩纷呈,令人无比向往。

“你说我咋是个不能学习法术的白板儿呢?”

“嘿,可别这么说,多少地仙儿修行一辈子也未必达到你现在的程度。”

“啊?”

“就说你小时候碰上的恶瘘吧,我原以为是那条凶瘘要刻意上你身,你在生死关头无意中启动本命离火护身。结果上次和蝇怪打架,我发现并非如此,你这种体质碰上阴气,身上的离火自动点燃,阴气越强则离火越旺。我觉得不似恶瘘主动打你的主意,而是你的护身火无意被路过的凶瘘激活,是你要干掉凶瘘,它不得不反击。”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由于时间太久,记忆比较模糊,实在判断不清我和恶瘘之间,到底谁主动招惹谁,但对于之前打蝇怪的场景,却历历在目。

按理说,小六子是仙家,在生死相搏的关头,浑身定然迸发出比平时更强烈的仙气,蝇怪对此应当更加忌惮才是。

然而蝇怪明显更怕我而不怕小六子,只能说在蝇怪眼里,我实在太有危险了。

“搭档,说实话,五仙家里公认柳家护身之术最强,但即便柳青青的护身术,也难敌你的护身离火。这还不是最主要的,知道你和我们的最大区别是啥么?无论木系青藤甲,水系玄冰铠,金系金钟罩,土系坤元护体,都是法术!”

“这有个毛的区别啊?”

“区别大了,仙家释放一个法术的同时,不能释放另外一个法术,因为不同的法术,调动法力的多少和方式都不相同,两种法术同时施放的下场,就是互相之间产生干扰,两个法术全都失败,更可怕的是,这样甚至可能会形成一个法力漩涡,把施法者的真元抽干。简单点儿说,好比柳青青用了一次青藤甲抵挡你的攻击,如果她又想使出绿萝鞭抽你,就必须先解除身上的青藤甲,不然会引发法力干扰。但你呢?你根本没放过法术,没那么多束缚,所以抡起一块板砖就可使劲儿抽,这只是其一。其二,比如某个仙家想释放法术偷袭你,在施法之前,总得调足相应属性的法力,只要调集法力,必然引起周围气息的变化,而你的护身离火,会立刻感应到这种变化,从而自动点燃,那他继续打你还有啥意义,只能把调来的法力解散掉。而你察觉到护身离火启动之后,废话甭多说,抄起板砖就开干,所以你不存在被偷袭的情况。”

小六子一席话说得我无限向往,也许有一天,江湖上会有我的传说,连诗号都想好了:功夫再高,也怕菜刀;样子再猛,一砖拍倒!

“我最近仔细想过了,这离火是护命的,关键时刻绝对熄不得,若不想薪尽火熄,只能往里加柴,也就是得想办法涵养你的本命之木,让它耐烧点儿,我们五仙家正好有这种修行法门。”

“等等,法门?我脑子里有点乱,它和法术有什么区别?”

“我教你这么简单地理解吧,法门是一种理论知识,这段时间你不是一直学习阴阳风水术么,阴阳风水术是关于阴阳的理论知识,法门则是关于五行的理论知识,而五行法术是法门的高级运用。”

“听着有点儿晕。”

“其实很简单,举个例子就明白。”

经小六子解释,我才豁然领悟:比如灰家擅于在土里挖洞,自然专精土系法术,而想要挖洞省力,就得找土石疏松之处下爪子,所以灰家修行的法门主要偏向感知土系弱点。

但并非所有专精土系法术的仙家都修行同一法门,而是和生活经历关系很大,比如曾与灰八爷打过交道的河狸一族,他们的法门,是善于寻找坚韧的土系材料在溪中筑坝。

修行法门不同,导致施放的法术迥异,同样外放土系法术伤敌,灰仙放出的多是速度快的小石子,而河狸放出的则是力量强的大石板。

“嗷呜——”

“不要狼嚎。”

“我只是为掌握新知识而兴奋嘛,呵呵,六子你这是又要给我开设新课程啊。”

“多学一点,不正如你所愿么。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法门并不能提升仙家的法术威力,只能增加对五行生克变化的理解,八爷一直督促我们用功修习法门,他声称法门中蕴藏了极大的机缘,修炼下去定有成果,不过天机不可泄露,他始终未言明是何等机缘。但有一点肯定,那就是增加对五行变化的理解,有助于在周身汇聚五行法力,调节体内生气运转,涵养本命五行。”

“果真能有如此机缘?”

“那是当然。对于我们地仙,掌握与自己所修法术相配的法门即可,而搭档你是个人,不是地仙,学习地仙法门究竟能到啥程度,我没数儿,如果只学一个法门,可能很快遭遇瓶颈,甚至终生无法突破,所以建议多学几门,有个防备,此路不通他路通。”

之后小六子给我规划了一下,对我本命涵养最有好处的,自然是木系法门,只是这法门只被柳家掌握,小六子不会。

六子他打算弄一份拿得出手的见面礼,去找柳家当家柳三娘,想必总得赏小六子几分薄面。

实在不行,找柳青青总是可以的,别看它就一小丫头片子,能做上第五的位置,不至于是个庸手,定能教出个子丑演卯。

其次掌握在白家的水系法门也算必修课,但白家那俩当家老头儿很死板,去了多半要碰钉子。

不过还好有个拜了小六子做大哥的白十五。

说到白十五,小六子又翘起鼠须,得意洋洋地吹了起来。

五大家平常过日子,都有不小的开销,仙家弟子出世历练,身上必然带着任务,出来一趟总得带些吃穿用度回去,否则全家得喝西北风儿。

头一回白十五差点空手而归,是灰小六看不过眼,分他些人事儿,算江湖救急了一把。

第二回白十五一出门儿,直接来找小六子,“凭你六爷我这手腕儿,带谁不是发财啊!”

于是又提携他一把,让白十五在白家狠狠地风光了一回。

“因此十五直接拜我做大哥,是咱的铁杆儿小弟,教你个把法门还叫事儿么?不过最近他在家闭关,等他出门一准儿来找你六爷,到时顺便教你一手儿便是,反正坎水并非你的本命,白家的法门不急于一时。”

这老胡家的火系法门能极大强化离火的力量,而且老胡家是除了灰家最好说话的,只要礼到,绝不会走空。

但火系法门对我本命木伤害也更大,这到底是利是弊,小六子暂时还推算不出来,等有机会得去请教八爷。

“至于金系法门么,还是那句话,你可以练,但黄家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平白躲还不济,没来由招惹他们作甚,何况贪多嚼不烂不是好孩子!”

“你讲了半天,我到底练哪个啊?”

“木头脑袋,说这么多,还没悟出来么,我这么一位令万众敬仰的灰仙儿就站在你面前,当然首先学咱灰家的拿手法门——坤行无疆。土系法门,厚土生木,对你是间接有帮助的,学不?”

“这不废话么,我能不学吗?师傅在上,请受一礼。”

“乖……唉,你的拜师红包呢?”

“红包没有,砂钵大的拳头要不”

“别这么小气么,搭档,我一般不喝橄榄油,油炸花生就行,实在没有,五香瓜子也行啊。”

第十三话:入仙门坤行无疆

“若想获知一个人的命数所属的阴阳五行,推演八卦必不可少。八卦共分:乾、坤、震、巽、坎、离、艮、兑,推演之前需牢记卦形与卦位,这些前人自有总结,六爷我就不客气地引用了:且观丈夫处世,莫不顶天立地,纵使饮露餐风,又兼火水相迫,志气岂敢稍移,声名远震百里,足踏高山故也。”

“我能说我听不懂么?”

“笨蛋,戴乾履坤,兑巽为肩,左离右坎,震艮为足,填个中空的九宫格会不会?卦型更简单,八卦由阳爻(两短)与阴爻(一长)构成,有歌云: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盆,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八卦与五行各有对应:乾兑为金,坤艮为土,震巽属木,坎属水,离属火。这些都是基本常识,你能掌握最好,以后侃大山的时候起码可用来吓唬人,记不住也没啥,因为这些和我要教你的本事没太大关系。”

“晚上的香油没了!”

“别啊,搭档,活跃一下气氛而已么。我们灰家都是老鼠,学了周易八卦,难道还要蹲天桥底下给你们人类看手相么?”

“别废话,晚上想吃到香油,赶紧教那个啥坤行无疆!”

“好,没问题,你现在下楼去挖一铁锨土,然后扣到脸盆里拿上来。”

“土?”

“赶紧去,本大仙自有妙用。”

好吧,反正小六子坑我不止一回,挖一铁锨土也不费什么力气,到时看它有何道理。

“现在,把你的爪子,那个,双手,伸进土里,轻点儿,一点点摸过去,体会用爪尖,不,指尖触摸土的感觉,有颗粒感么?好,用手指轻轻捻动一个颗粒,记得这种感觉了么,好,把手从土里拿出来。嗯,你运气不坏,这是一粒赤砂壤土,这种土基本不会有石子,整体硬度不高,不像六爷我当年点儿背,第一次就捻到白垩土里的灰渣儿,爪子磨得那个疼啊……哎?谁拿枕头丢我?”

原来他们灰家,甭管能否修炼得道,这挖洞掘泥的本事,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在不停的挖洞过程中,整个身心和土地充分接触,对土行的深刻感悟,绝非其他仙家能比。

按小六子的说法,哪儿土质疏松,哪儿致密,不需用眼看,仅靠爪子触摸就一清二楚。

“六爷我在土里掏洞,啊……好比鸟儿在天空飞翔,鱼儿在水里畅游,猴子挂树枝上摇荡,蜣螂在大粪里打滚儿……哎,别拽我尾巴!”

更绝的是,在地下小六子就是泥土的掌控者,泥土形态会服从它的意愿而改变。

比如它可以一边向前挖洞,一边把挖出的泥土填在身后,上下左右是匹敌砖石的硬土,身后却是疏松透气的散土,这样一直挖到地下深处,洞穴空间始终与身体大小相当。

就连身后的松土,都十分有讲究,一旦外力介入,松土立时坍塌堵死洞口,从而掩盖小六子的踪迹。

这个滑头挖洞从来不冲一个方向,而是上下起伏,无论对头在外面如何水灌烟熏,小六子在里面都稳如泰山。

“当年六爷我凭这手本领,一路挫败多少英雄豪杰……哎,不要揪我耳朵!”

有了初步的领悟,小六子又让我到楼下的花坛中,把手插进土里深入学习。

“总之,搭档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用手代眼去观察土质的细微变化,然后……”

“然后突然有一种感觉从手指上延伸开来,覆盖整片泥土,泥土的颗粒和纹理,一丝一毫地展现眼前。我好像在土里,又好像不在,我似乎可将这片泥土一层层横着切开,然后找到一窝蚂蚁,也可将泥土纵向剖开,我看见从泥土表面延伸下来一条细细的蚂蚁洞直通蚂蚁窝。”

“我,我了大去,你确定你是人不是老鼠变的吗?我当年用了一月余才达到这种程度,你竟一下就做到了?”

“那是必须滴,小爷我可是今后在江湖上有传说的人啊。”

小六子告诉我,灰家这种法门的妙处,是可以让修炼者暂时牺牲视觉,换取身体触觉的增强,之后通过与泥土亲密接触,感受到其中蕴涵的澎湃的土系法力。

按照我的理解,这其实是个信息量转换的问题,因为从“依靠视觉获取信息”的能力来说,灰家尤其是没有得道的灰家,是完全不能和人类相比的。

他们看一件事物,只关心能不能吃,有没有危险,至于这东西是高是矮,是红是绿,具体有啥功能,对一只老鼠而言并无意义。

所以桌子、凳子或冰箱,在灰家眼里没有区别,仅仅属于又硬又不好吃的东西,但人类可以忽略这种的区别么?恐怕三岁的小孩儿都不会搞混。

因此在闭眼这个环节,人类损失的信息量要比灰家多得多,作为补偿,土系法门会帮助我把更多的感知能力补偿给触觉,所以此时我的触觉就变得比小六子强得多。

可能这就是人仙和地仙最大的区别了吧,人类从诞生到现在,不断认识自然,同时归纳经验,后人总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之上看问题。

就像我开始感受泥土的时候,脑袋里不自觉地想,要是有个沙盘剖面图之类的东西该多好,我未曾亲手做过一个沙盘,但从电视和书本上见过很多成品,自然有了这种思维方式。

而小六子也许在挖了很久的泥土之后,某一天脑洞方才打开,发现原来可以如此“观察”泥土。从这点看,人的优势实在太大了。

我以惊鼠的速度入了门,后面课程就简单多了,无非是加水合泥,重新感受一遍,再从别的地方挖一盆土,继续重复。

修炼到一定程度,只要我把手按在地面上,触觉便从手指飞快地延伸开来,在泥土里奔驰,我看见星星点点镶嵌在土里的石块,我看见地表草丛里一枚生锈的五毛硬币,我看见一个丢弃的饮料瓶,整个儿斜埋在泥土中,我看见一个洞穴,一只老鼠瞪着黑黒的眼睛,迷茫地打量着我……

“哈哈!好,好个坤行无疆!”

“哎,先别得意,你看到的情景并非都真实存在。实际上,你身体的触觉并未延伸,在修炼坤行无疆后,身体便可吸取周围土地的土系法力,这些法力天然附着于泥土颗粒和各种被掩埋的物体上,在吸收法力时,被附着物体的映像也会随之出现在你的脑海里,似乎被‘看’到了,但若真地按映像方位追寻的话,多半要落空,因为土系法力在泥土里不定期流动循环,很难准确记录物体的真实方位,所以你‘看’到的多半是幻象,不要被其迷惑。”

后来小六子总结了一下,坤行无疆主要有两个作用:一个是以视觉换取触觉,增加对土壤的感知和理解能力,有助于掏出一个完美的洞,但我是人而非耗子,这一条没啥实际用处。

第二是帮我吸收土系法力,有助于涵养本命木,小六子说这是我修习的重点,而对于观察到的幻象,只是个副产品,不应过于关注,否则有碍境界提升。

“只要记住,坤卦云: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安贞吉。土性谦和,承载万物。穴地容身,洞非加固,后世常见,夯土成墙,莫不坚也,三代而崩。”

“你说的是甚来?”

“就是让你保持初心,坚持不懈,才能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噢,记住了,对了,你不是不看食谱以外的书么,这周易卦象卜辞之类的张口就来,跟谁学的?”

“跟谁,八爷呗。”

这段时间我一有空,就去练习坤行无疆,虽然初期进展神速,等到感觉“延伸”至二三十米开外时,地下的情形就愈发模糊,直到脑海里全是灰蒙蒙一片。

小六子说这就是修行的瓶颈了,要想更进一步,需要特殊机缘相助,但也不可荒废基本功,只是不用天天拼命练了。

正好那阵子我练功累得够呛,这天有空,我摆上一盘瓜子花生,拉着小六子讲古。

六子捧起一酒盅香油,一仰脖灌了一口:“别看我们灰家现在风光,八爷出道之前,老几辈儿混得要多惨有多惨,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我们地仙儿总不能餐风饮露,家里嘴巴这么多,每天吃穿用度就够当家老仙儿头疼的,所以能到世间闯荡的弟子们,每隔一段时间要往回捎些给养,不然家里就断顿了,但关键问题是,那会儿五仙家里只有胡黄俩家的弟子可在世间行走,而柳家尚能窜到东北几个崇拜蟒蛇的部落弄点剩饭吃吃,只可怜我们灰白两家,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儿,便是上山采果子找吃的,不然就等着饿肚皮吧。”

“哎,那为啥只有胡黄俩家可行走世间啊?”

“很简单嘛,老胡家最能打你是知道的,他们家垄断了绝大多数出马弟子的生意,有弟子们天天上供,一个个活得别提多自在。黄家虽然没多少出马弟子,可大小兴安岭的采金人认为,大山里的金子都是黄家的,挖金是靠黄仙儿赏饭,所以采金人都很虔诚地上供,关外淘金最热的那几年,整个山头儿都是缈缈的香火,因此他们过的也还可以。我们灰家打架不太在行,那段时间又穷得够瞧的,一个个灰头土脸,卖相很差,只能靠祖传的见识眼力,帮着胡黄俩家掌掌眼,鉴定一下他们从人间淘回来的古怪玩意儿,以此混口饭吃。”

“那你们后来咋混得好了?”

“唉,话说八爷那年比武出师之后,觉得灰家再这样下去不行,它下决心去世间好好闯荡一番,给灰家趟出条路来。”

八爷当年的想法是灰家辨识阴阳,熟悉地理,闻听世上有一帮叫风水先生的人,专门靠给大户人家相地为生,貌似和灰家是一个路子,灰八爷想从他们身上打开市场。

第十四话:慕壮举往事英雄

那一年,八爷决然辞别家中老小,正式开启他的传奇鼠生。

万事开头难,八爷出门不久,便遇到一次莫大的挫折。

那年正值兵荒马乱时节,八爷出山又碰巧在两军战事拉锯之地,满眼凋敝之景,禁不住心中哀叹,有诗为证:

未现昔时鱼米乡,

却观凄楚落村荒。

夜宿平白遭厉鬼,

昼行无故遇豺狼。

小民岁岁逢乱世,

大王日日征夫粮。

沙场穷兵多战死,

何处觅寻好儿郎?

又有诗曰:

故道依旧魂,

萌草添新坟。

百姓皆言苦,

深宫罔听闻。

八爷连赶四五天路程,途中所见多为破壁残垣,偶有人烟之处,所聚集的,不是贪婪滑狠之徒,就是愚鲁无知之人,竟无一个可托付的,八爷不免郁郁寡欢。

那一日,八爷又赶了一天行程,这次运气格外不佳,一路未碰上半点儿人烟,眼见红日西沉,八爷不免心中叹息:“看来今日多半又白费功夫。”

天色将晚,路边林中忽闪出些飞角兽椽,走近一看,只见琉瓦破碎,兽头残缺,原是一处荒废野庙。

八爷寻思不如在此休息一夜,养足精神,明日继续赶路。

打定了主意,八爷后爪儿蹬地,躬身向前一窜,轻松奔出丈余。

未窜几下,鼻中忽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不由大喜过望,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嗅到?”

“对啊,就是闻到啊,用鼻子闻。”

“难道八爷那几天找风水先生全是靠闻的?”

“没错啊,冒冒失失走到生人面前多不好啊,你又不知道他会不会对你不利,在远处闻闻就行啊。”

“不是,你,这个,唉,气死我了,你们灰家在搞笑是吗?花生香油能闻出来我信,风水先生就一大活人,能有啥特别的味儿让你们闻出来?”

“为啥不能闻?你真喜欢问奇怪的问题,风水先生本人是没啥特殊的气味,可书有啊,那年月随身携带书本的,无非是赶考书生、游方郎中和风水先生这三类人。书生随身携带笔砚,有新鲜墨棒的味道;郎中随身的药箱里总有几味常用草药,便有药香;风水先生相地要点香头儿卜问吉凶,总揣着几束线香,身上有檀香味儿。有檀香味儿又有书本味儿的,就是八爷要找的人,这有啥奇怪的?”

“嗯,好吧,那你接着往下说。”

“要不是你一直打断我,早讲完了。”小六子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在肚皮上擦擦爪子。

……

接连找了十余日,终于寻到一个风水先生,八爷说不出地高兴,当下就三两窜进了庙门,但也应了那句话,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原来那野庙早已无人打理,处处破败不堪,庙中泥塑不知去向,只剩半截儿神台。

神前上祭的供桌缺了条腿儿,斜倚在神台一旁,在供桌之下有一大堆杂乱稻草,一人昏睡在稻草之中。

八爷打量了那人一眼,心说不好,只见这人额头命火暗淡,而心火旺盛。

八爷虽未如何研习药典,灰家却极善望气之术,知道此乃以客犯主之兆。

看来这人多半因连日饥劳摧垮身躯,在破庙休息又感染风寒,眼看生气渺然,再如此下去只怕时日无多。

八爷不由长声叹息,奔波多日,好不容易遇着一个风水先生,奈何又是一将死之人,兼者自己不善岐黄,眼下更是无处求医,也不知此人救得救不得。

却说八爷这一声“叹息”惊醒了那人,只见他在草中费力挣扎几下,肢体实在乏力起不得身,只抬头四下打量。

八爷被他这几下动作吓了一跳,但分明见其毫无行动之力,自己自然也没有逃走的必要。

于是一人一鼠便这样愣愣地打量起对方来,也就几息的功夫,那人耗尽全部气力,把头颓然垂下,嘴里喃喃地嘟囔,一只手却伸在怀中掏摸,忽然抬手向八爷丢出一件物事。

八爷猛地吃了一惊,向后狠命一窜,当下便凝神运气,双爪撮土成球,准备赏那人脑袋几颗泥丸。

却见那人丢完之后再无其它动作,而扔到地上的竟是半块黄面饼子。

八爷心下大奇,耳听那人仍在轻轻呢喃,连忙附身过去细细倾听。

才听得几句,八爷心中登时大呼惭愧。原来此人身感风寒,不得不暂时寄顿荒庙调养。

此刻这人分明又烧了起来,意识也不清醒,他把八爷当成乡间觅食的寻常老鼠。

眼见自己一病不起,这怀中的吃食也没了意义,索性送与八爷,只希望乡间野鼠或有灵性,感念自己赠食之情,莫要啃食他怀中书本。

将死之人要这些身外之物本无用处,却实是先人遗物。

他求八爷大发怜悯,好歹给他留些临终的念想。

那人是久病之身,气力不济,说几句便喘息个不停,一席话讲得缺三少四,偏生此人执念颇深,在那里反复不停。

原本八爷见此人染病不起,只想略尽人事,能否医好全看其造化,未想多费什么气力,而今却要拼尽全力,非救他不可。

只因此人心怀善念,又不拘泥族种分际,身陷危难时还能施恩外物,可见性子至诚,他日必能信守言诺,足以托付兴旺灰家之要事。

看来冥冥之中,万事自有定数。自家连日寻人不得,却偏生于此处逢着。想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要借自己之手搭救善人。

八爷当年尚不精熟岐黄之术,外加这破庙中缺灶少柴,纵有良药却无处熬煎,要救此人原是困难非常。

偏巧这破庙外,生得几株柳树,八爷转了转眼珠,就想到个法子。

他先挖泥做碗,运起御土之术,令泥碗坚固成型,而后采下几十支新鲜柳枝,一一剥下柳皮。

原来这柳皮分内外两层,八爷将细嫩内皮挤压成汁兑以清泉,又用柳枝撬开那人的牙关灌下,柔韧的外皮则捣碎敷于额头,之后又寻来十数枚山间熟果,揉烂了给那人灌下食用。

如此一番忙到月上中天,那人慢慢气息稳定,翻身昏昏睡去。八爷也劳累得不轻,啃了几口野果,就伏在一旁蜷曲着调息。

待天光放亮,八爷睁眼醒来。他怕那人病情反复,连忙上前打量。

但见其呼吸平稳,额头稍稍退热,脸颊初现血色,八爷见状不由大喜过望:天幸此人根骨稳健,想必又有神明相助,自己这三流的把式竟也误打误撞的见到些成效。

八爷趁着天晓,又外出寻了些野果野菜,再回来时发现那人已然苏醒,正盘膝坐在草堆上,捧着自己昨夜仓促造就的药碗发呆。

见八爷抱果菜进门,那人“啊呀”一声,连忙探身行礼:“病躯沉重,不能全礼,万祈恕罪,未成想某家这等乡野愚夫,竟有如此福缘,昨夜甚是劳动仙家,余心下铭感大德,敢问仙家名姓,洞府何处?小生将来但有寸进,必塑泥金牌位,四时供奉,不敢有忘。”

八爷那时道行尚浅,不会吐气成声之法。他放下野果,挠头想了好一会儿,抬一爪指天,落一爪朝地,然后双爪合于胸前,再向那人一指,意思是自己因憧憬天地之道而修行,而今遇到了瓶颈,心中多有疑问,欲求于先生,还望不吝赐教。

但对面那人明显会错了意,太息一声,从怀中摸出一本书册:“仙家于我有救命之恩,实不敢隐瞒,此书乃小生之先人所作,无非是记载些观风望水相地之流的伎俩,并非上仙追寻的天地大道。上仙你与小人有救命之恩,自当阖手奉上。只是小生资质鲁钝,并未将其修习精熟,恳请仙家宽限几日,待到病体痊可,自当撰录副本奉上,以报上仙救命大恩。”

八爷当时整个鼠都懵了,心道:“我就是想问几个问题,咋整得跟要抢你东西似的?”

……

“哇赛,之后呢?”

“之后?之后的事儿,八爷并未详述,只说他和那先生又在破庙住了几日,慢慢相互心意贯通,交流无碍。”

八爷见那先生对自家道行赞不绝口,就把修行诀要倾囊相授。先生也将风水命理周易医术之流的认识见解,一一传与八爷。两人越说越是投缘,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再过两日,那先生康复如初,就此带着八爷入世行走,闯荡江湖。

日后这一人一鼠,亦师亦友,那先生在八爷帮助下,观风相地的造诣进境神速,最终成为一代名家。

“而八爷也在先生的指点下,得到好大机缘,最终窥破造化之机,身兼坤地、巽木、乾金、离火四门之长,道行之高为灰家历来之最。”

“哇赛,还有呢?”

“还有?嗯,啊呜,你让我想想,哎呀,肚子一饿,脑子也不好使了,啊呜,哎,别打,别打啊,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那个,八爷还告诉我一件事。”

八爷昔日曾对小六子提起一件往事,话说八爷和那先生在江湖上闯荡一段时日,慢慢有了几分声名,又因一人一鼠出入相随,饮食与共,时人愚鲁,皆称鼠道人而不名。

后来有一大户主人找上门来,开口便道出一段震惊世人的公案。原来这家祖上几代经商有成,吃穿用度尽皆不凡,只是前人先辈交友不善,误识奸人,终被构陷,多方破财打点,才得以免祸,但也家产倾尽,乃至祖茔亦未保全,老父气恨难当,呜呼哀哉。

逢难之时,这主人未及弱冠,却志气不凡,一心重振家声,只恨身无余财,空有屠龙之术,于是在其父灵前抚尸痛哭。

也是合当有事,这主儿无意摸到其父右手拇指套戴的戒指,其上嵌一赤石,观之光波流转,宛如血滴。

这人幼习商贾之道,观此石绝非凡品,难道苍天感其志诚,将重振家声之举应于此石之上?但灵前吊唁宾客不绝,怎生得之?

此人思索竟日,终下狠心,待到停灵日满,行将合棺之时,此人以身跃入棺中,抚亲大哭,连呼阖棺,言称欲与其父同赴黄泉。

时人以为至孝,围棺苦劝,良久方允,实阴以利刃断其父指,拢袖而出。

后其据此为本,以一搏十,渐复家声。然此事终为心疾,近日常有梦,见其父高声呼痛,叱吓索指。

及其惊觉,无不盗汗淋漓,并右指痛楚难当,遂问于术士,言阴人有欲,当迁坟厚葬以飨之,迟则痛指不能保。

然昔日其家祖茔为人篡夺,只胡乱选得埋棺之处,如今四处尽皆荒坟,实难辨识其父停于何处。闻听鼠道人身负异术,特来相求,成事必有重谢。

“哼,一个毁伤父母身体的不孝之徒,按我说就不该帮他,断他几指再说,然后呢?”

“然后?当然是完美解决了,你也不想想,八爷干啥最拿手?管它地下有几棺几椁,挨个儿钻进去看看就是了。”

八爷觉得浪子回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就想帮此人一把。而鼠道人却恨此人用心太毒,初不愿介入,后观其面,乃狼顾食人之相,彰其心性阴狠,如不允恐反遭其害。

但此番据实相告,平白予人把柄,之后必生祸端。

“所以他让八爷在找寻棺木之时另做了一番布置,果然日后此人恩将仇报。当时八爷慨叹人心险恶如是,若不早做计较,必遭毒手。

至于八爷具体如何布置,小六子就不清楚了,不过可以等他回家时带上我,到时我直接去问八爷就是。

第十五话:携重宝一访仙宅

“哎呀,又堵车了,啥时候能到啊?”

我伸了个懒腰,侧身在座位上换一个舒服点儿的姿势,旅途漫漫,十几年前又没有智能手机,我也只能靠在客车上打盹儿来消磨时光了。

伸过懒腰,我的双手原路返回,顺势往腰间一环,准备继续打盹大业。

无意间我的手指划过腰带上的金属扣,顿时感到一种奇异的触觉从指尖穿回。

我心里顿时一动,连忙抬起头来四下打量,发现此时车上不多的几个乘客基本都在打瞌睡,而且人还都集中在前几排,我身处的车厢后半部并无一个旁人。

见此情形,我稍微大胆了些,伸手在腰间来回扣了扣,轻轻解下腰带扣举到眼前。

几乎就在一瞬间,我的目光就被其牢牢吸住。

只见那上面镶嵌着一颗形状不规则的晶体,整体呈暗灰色,但色泽由外向内逐渐加深,到了晶石的核心部位就只剩一个黝暗的黑点儿,仿佛在晶体里面有一个慢慢转动的漩涡,不停地吞噬着周围射来的光线……

“他山之石……”这就是我本次老家之行最大的收获,但要详细讲清楚它的来由,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其实那时也没啥特别的,无非是我把中考考砸了而已。

不过我父母认为我的中考成绩远低于平时正常水平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我平时的生活条件太过优渥,以至于娇惰之气日盛,所以二老决定把我寄顿在生活条件相对欠佳的老家去上高中,也好苦我心志,饿我体肤,增益我之所不能。

要回老家搅扰亲戚三年,就必须提前上门去打个招呼,绝没有空手上门的道理。

于是我就背上大包小包的东西出发了,里面装的全是父母买来分送亲戚的新奇礼物。

正好小六子也出来游历人间这么些年了,一直都没得着机会回家,他一直也挺想家里人(鼠)的,于是这次正好和我搭伴同行。

就在半个月前,当我拿着父母给出采购清单天天早出晚归的忙活,几乎把两条腿都跑断……不这样也不行啊,这回为了增加对我磨练,老爷子随采购清单发下来的购置费比大商店标价足足少了一成。

按照他的原话就是,要么我多跑几家店,货比三家,价优者得;要么我就凭借自己那张灵舌妙嘴把价钱侃下来,或者你自己愿意掏零用钱填补亏空也行。反正钱就给你这么多,清单上的东西也绝不能少,不然就仔细你的屁股!

知道经济自由对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吗?一切!小金库是底限,绝不退让!

于是我就天天骑自行车早出晚归了。有一天晚上,当我拖着两条疲惫不堪的腿回家的时候,推门正看见小六子抱着一根烤玉米懒洋洋得蹲在沙发上看电视。

见此我不禁大为惊奇:“哎,六子,你这趟回家就不准备点儿啥么?上回听你说这出来历练的仙家不是要定期寻觅些东西捎回家去么,我好像从未见你往家送啥东西啊,难道这次也不带么?”

“唉,别提了,还记得前几年我给你寻觅的那些修炼法器的材料么?”

“死耗子,你还敢提这个?当时你可坑惨我了,竟然用我给那些材料蹭灰!”

“怎能说坑你呢,当年那些东西确实不适合你么,啊呦,停,停,疼啊,别打了,听我说……”

其实这事儿也不能算小六子坑我,他曾解释过,用来释放法术的法力,几乎是分散于天地之间的。

你是向天地借法力,但天地却不可能把法力成“捆”成“包”地借给你,而是像撒豆子一样,散得到处都是,还得依靠自家慢慢收集。

你收集得快,这释放法术的速度就快。具体讲来,你对五行中的某一系越熟悉,就越容易收集该属性的法力,从而能越好地释放相应的法术,反之亦然,越不熟悉就越容易出岔子。

因此小六子打架时,往往只用土系的土丸石炮,很少用它系法术,就是这个道理。

但若碰上某些极端情况,有时就需要释放一个不熟悉的法术来出奇制胜。

比如灰家五行属土,五行之中土克水,他们就无法收集水系法力,一般来说灰家无法释放水系法术。

然而凡事皆有例外,某些特殊情形下,天地间一小部分法力会积聚在某些具有相同五行属性的物体上。

简单说来,搜集法力就像在沙漠里淘金,但偶然也能拣到天然金块一般的狗头金。

因此,如果手里握有富含水系法力的物体,比如一块蕴含水系法力水晶石,小六子就能用它来辅助释放水系法术。

“就是说你们灰家不能从天地间收集水系法力,但能收集水晶石里的水系法力?”

“不,我们也不能收集水晶石里的水系法力,但可借用其法力来激发法术。”

详细点儿说,他们五仙家认为,法术实际上就是一个简单的阵法,或者可以将法术释放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在脑海里构建要释放的阵法模型,阵法模型决定法力的利用方式,比如,是环绕护身还是外放伤敌。

第二阶段收集法力,来填充激活阵法,从而释放法术,所填充法力的五行属性,决定法术的属性。因此小六子只要在法阵中注入水晶石的法力,就能释放水系法术了。

“其实具体细节要复杂得多,不过搭档你不能释放法术,了解这原理就足够了。若有兴趣深入研究,等你见到八爷,当面向他请教便是。”

另外小六子还解释道,富集法力的物体分两种:较常见的是一次性的,比如那几年他收集的让我帮着蹭灰的那些小玩意儿,上面富集的法力往往不多,用完即可扔掉,价值也不高,对我这种法术白板儿而言更无意义。

然而还有一种,在用过上面的法力之后,还能慢慢重聚。这些可是了不得的宝贝,但数量就十分稀有,小六子也只在家里见过一次。

小六子低头啃了一口玉米,说他这几年并非不顾家,先前陆陆续续寻得的物件儿,稍有点儿用处的,都零零散散委托他那些小弟捎回家去了,不过其中并没有太拿得出手的,看来这次回家多半要折面子。

“唉,你家这儿吃得好,喝得好,就是太安静,我把附近的地皮翻了个遍,也未见哪个妖魔邪祟能成气候,没有争斗就没有缴获,所以拿不出像样儿的东西也正常。”

“那倒未必,或许我可以替你想想办法……”

我当时的灵感来自一本古代笔记小说,那里面提到一种叫杀生刃的特殊之物。

当一个活物被刀伤等暴力手段消灭,其临终前对死亡的无比恐惧和对生存的强烈渴望,会浸透在夺取生命的刀刃之中,聚成煞气。面对这种刀刃,感知力稍微强一点儿的动物,都会下意识感到恐惧,根据记载,这种杀生刃可用于镇宅和辟邪。

我有一同学,他家是附近村中的屠户,每天都要宰杀牲口,家里那把刀用了好些年头。

我借着去市场买肉的机会,偷偷观察过它,虽然无法辨识出煞气,但见那血槽早已饱饮了鲜血,洇透出隐隐血痕,看上去卖相极好,绝非凡品。

于是我找到那同学,许诺会拿自己的零用钱买一把精钢好刀送给他家,另外再把刚买的最新一代掌上游戏机借他玩一个月,只求把那口杀猪刀转让给我。

那同学顿时心花怒放,连声答应,当天下午就把刀偷出来给我。不过当天晚上,他就被家长发现了,自然换来一顿好打,第二天就一瘸一拐得找上门来要刀。

我花了好大气力,才弄到这么一件给小六子挣面子的宝物,怎能还他?

最后不得不答应把那游戏机直接送他,另外再多饶两盘儿最新卡带,才将人打发走。哎,这次真血本儿无归啦。

我为了掩盖杀生刃的煞气,特地将刀放在一个大号金属盒儿里,双手捧着向小六子献宝。

当我从盒儿里取出杀猪刀的时候,小六子差点儿一跟头从房里窜出去,待他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儿,立刻一脸贱笑凑上来,抚摸着杀猪刀,连声夸我够意思,这玩意儿真涨脸,他甚至不想送回家了。

很快我知道了他不想送回家的原因,接连几天,这死耗子没事儿就围着装刀的金属盒儿转圈,间或揭开盖子,猛地一声怪叫,然后就坐在原地,一脸享受的表情,一会儿爪子又痒痒,忍不住再去揭开盖子,再出一声怪叫,如此三番,来回折腾。

据他说,这叫看恐怖片儿上了瘾……

“哎,哎,哎呀……太刺激了……哎哎,别捏我脸,痛,痛!”

有书则长,无话则短。得了这件压箱底儿的宝贝,我和小六子收拾了其余的行李,立刻踏上旅途。

到了老家,我先在远房姑姑那里安顿下来,之后的任务,无外乎四下拜访亲戚和邻居,把礼物送到,前后可忙得我够呛。

而小六子刚到地方,就一溜烟儿窜没影儿了,临走前留下句话,让我晚上一定在姑姑家里等,他会在合适的时间来接我,因为灰八爷听说我回了老家,特地让小六子邀我去灰家的九洞窟坐坐。

第十六话:谈玄事洞中遇仙

“哇,六子他们家叫九洞窟哎,听上去很带感哦,会不会跟电视剧里演的黄风洞或者黑龙潭一样在一处幽深的山谷中?洞里会不会燃有胳膊粗的火把?嗯,这个可能很难,六子他们一家都是老鼠,平时八成是在洞里摸黑生活。我要不要带个手电好好看看呢,这样会不会不太礼貌?哎呀,急死我了,这小六子究竟干啥去了,磨磨蹭蹭的。”

我一直等到天色全黑,那天杀的小六子也没来。

我这姑姑家里条件不太好,唯一一台电视安在后院儿,此时我一个人住前院儿,虽有心去后院儿看电视,又怕小六子来了找不到我。

再加上白天四下串门送礼,我早已累的神困体乏,于是就倚在床头闭眼打起瞌睡。

“喂,醒醒,搭档,该动身了。”

“呼,别管我,呼,让我睡会儿,明天再说,呼……”

“好吧,是你逼我的。”

“哎哟,哎哟,死耗子,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许挠我脚心!”

“行了,别喊了,小心把别人吵醒,时候不早,咱们赶紧动身。”

经小六子这么一闹,我一咕噜翻身坐起,揉拍几下脸,终于完全清醒了。

我跟在小六子身后走出院子,只见月上中天,四下里静悄悄的,我没戴手表,不知具体时间,但能觉出夜已很深。

“喂,你家在哪儿啊,多久能到?”

“前头不远,赶紧跟上。”

虽然月色正好,但依旧看不清道路,只朦朦胧胧地分辨出前边小六子的身形,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似乎我俩一直在老家村子里转圈。

两旁的树木和房屋在路面儿上投下林林错错的影子。我渐渐生出一种荒诞的错觉,似乎再走两步,小六子就会人立起来,冲我连连招手,指着地上一个洞,叫我快挖……天呐!我一定还没睡醒!

“到了,就是前面。”

听到小六子的声音,我猛一激灵,抬头发现自己正身处荒郊野地,四下空空旷旷,刚才一直围绕着我们的树木和房屋,仿佛一瞬间消失了。

前方不远处,闪出一座灯火院落,一阵凉凉的夜风吹来,我裸露的皮肤上绽开不少鸡皮疙瘩。

“这才对嘛,哇塞,神仙洞府耶,我整个人都燃起来了哟。”

刚走几步,我突然觉察出异样:“等等,不是带我去山洞么?这明明是个四合院儿么。”

“我啥时候说灰家住山洞了?我们虽然是老鼠,但久在人间行走,都很有生活品味的好吧!”

“那也不对啊,你们家不是叫九洞窟么,又是洞儿又是窟儿的,怎成了院落?”

“哈哈,笑死我了,九洞窟指的是八爷那年历练回来之后,本领神通大增。这片地面儿上大小灰家聚在一起听他号令,慢慢形成如今这个大家族,当时参与建设的共有九支灰仙家族,所以叫九洞窟,你真当我们挖了九个洞儿啊?行了,前面就到了,等见到八爷,他自然会讲明,我终于发现了啊,你这三观扭曲得可以,须请八爷好好地正一正。”

“我咋觉得是自从见了你,三观就全崩塌了呢……”

我和小六子斗了几句嘴,抬头发现已来到传说中的灰家洞府檐下,只见一扇对开的朱漆大门,门楣上镌着“九洞窟”三个篆字,左右一对楹联,上联书“上供烧香难销已过”,下联刻“积德行善仙门方开”。

进门走雨巷转过照壁,满庭灯火正旺,只见一位黑发老者,身穿浅灰色长袍,上罩藏青马褂儿,身下一把高背扶椅,端坐正堂当中,老人家面色红润,漆黑双目闪闪有神,捻一捋訾须微微而笑,端得是神采非常。

看见我和小六子,那老者一弹袍袖,长身而起。

我连忙趋步上前拱手施礼:“后生晚辈见过八爷,老爷子身体可还硬朗?”

“好,好,贤侄不愧大家之后,礼数这般周详。兀那孽障,还在后面乔甚模样,不快与你世兄见礼?”

“我身后不是小六子么,又有何孽障?”

我一回头,哪里还有小六子的身影儿,却是一位白袍少年立于身后,但见其五官端正,面容白净,相貌也算清秀,就是下巴上那三捋胡须颇为违和,看上去贼兮兮的。

那少年见我转过身来,一拱手:“见过世兄。”接着双手不自觉地来回搓,这动作我太熟悉不过:“我去,你,小六子?”

这是我头回儿见小六子变成人的模样,其实这应算第二次,第一次是我小时候触着凶瘘发烧之后,不过那回儿我睡得迷迷糊糊,没看清他的脸。

当时我一直在克制抽他一砖头的冲动,尤其是当八爷请我俩坐下时,这货竟然一下窜上高背扶椅,提双脚蹲在上面,然后又开始来回搓手。

也许感觉到八爷恶狠狠地瞪他,这货贱笑着啪啪手作罢,我还以为他就此收敛,谁知小六子又从袍子底下抽出一截儿鼠尾,捋了起来。

“嗯哼!”八爷实在看不下去,端起茶盏向我示意:“那孽障粗鄙无礼,倒让贤侄见笑。贤侄远来辛苦,老夫本应前去为贤侄接风洗尘,此番却劳顿贤侄夤夜到至此,余不胜失礼惶恐,实是有苦衷方才为之,恳请见谅。”

“岂敢,老爷子您折煞我了。”

笑话,我好不容易才见着真仙儿,有无数问题急于请教,现在就是拿棍子打,我也不走啊,什么见谅不见谅的。

来回客套几句,八爷指了指方桌上一盘果子:“吾辈乡里穷辟,没甚稀奇出产,只备得此等青果待客,着实失礼慢待。贤侄如不嫌弃,可享用一二,对身子倒有些益处。”

我连忙谢过八爷,还未动作,旁边一双手已伸过来盖在盘子上,等再抬起来时,果子一下少了小半盘儿。

“混账!”

“噢。”小六子连忙把左手的果子往我怀里一递,却将右手的果子一把塞到口中,咯吱咯吱嚼了起来,“嗯,好吃,可吃到家里的鼠儿果了。”

我拿起手中果子仔细端详,见其形状椭圆,色泽青幽,外皮光滑,咬上一口,只觉薄皮细核,肉质清脆,味道甘甜如蜜,细嚼之后唇齿留香。

一枚入腹,神清气爽,舌后生津,一扫赶路之疲倦。小六子这厮只顾牛嚼牡丹,实乃暴敛天物。

待我用过数枚果子,八爷又说了几句闲话儿,接着就慈祥地一笑:“看来贤侄已习得吾家的坤行无疆。吾先前推算过贤侄的命格,修习此功法确有好处,只是时日尚浅,功力不显。贤侄只管勤加练习,久后必有绝大好处。”

我赶紧谢过八爷的传功之德,正好借此将以往修行中的诸多困惑,向八爷一一请教,八爷好为人师,无不细细作答。

“敢问老爷子……”

“贤侄不必如此客气,如小六儿一般称呼喊老夫一声八爷就是。”

“诺!八爷请恕小侄无礼。小侄有一事不明,这仙家法术或捏泥成石,或吐水喷火,外放用以伤敌,这道理易懂。可护身之术原理何在?青藤为甲,尚可挡避箭矢,而水性柔弱,如何抵得金铁一击?我这护身离火更是无形无质之物,又如何降妖伏怪?”

“呵呵,贤侄有如此之问,所思深矣,学而能思,进境大成指日可待,不知贤侄可曾想过,灰家御土而击,出手之时,其土耶?其法耶?”

“这个……”

其实八爷在考校我对法术本质的理解,他的问题更是一针见血。仙家施放法术需要借去天地间的法力,待施完法术,借到的法力即被耗掉,之后需要仙家吐纳气息,炼化法力还给天地大道,借土还土,借一还一。

这些前文已经介绍过了,关键是用于施法的那些法力最后变成什么了?

五仙家普遍认为,所耗法力全部化为法术中的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物,比如灰家放了一招土丸石炮,法力就变成了手里的土丸。

但八爷却不赞同此观点,还是以御土术中的土丸石炮为例,八爷曾对比了两种做法:一种是注入法力先得到土丸或石子,再将其打出;另一种是从地上直接捡一块石子,将其打出。

按照之前的理论,对于第二种做法,由于省去了形成土丸的过程,法力消耗应该明显减少甚至根本无消耗才对,可经八爷反复验证,这两种做法实际耗费的法力相差不大。

八爷曾就此向其余五仙家求教,然而却被认为是修炼走火入魔,反成了大家的笑柄,甚至八爷的至交也劝其莫做非分之想,仙家几千年都是这样运用的,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不会错,可劲儿钻研本质实在没啥意义。

这也是八爷后来郁郁离家的原因之一,世上实在知音难觅!

天幸他在破庙遇着鼠道人,那人恰巧也好追根究底。

他们仔细讨论过这个问题,鼠道人给了一个大胆的设想:仙家施放法术之后,法力并非直接消失!实际消耗的,只是法力的五行属性。

比如灰家施放了土丸石炮,土系法力变成一种无属性法力,之后灰家炼化生气,不过是把这种无属性法力重新换为土系法力。

至于鼠道人的设想,八爷也难说对是不对,只建议我和小六子在日后修炼中,多思考多领悟,若能一窥究竟,修为必有精进。

但有一点八爷可以肯定,法力绝非全部化为五行之物。

按照八爷的理解,灰家老祖传下来的运功诀要,实际上大概只把两分法力化为土丸或石子,而五分法力用作强化弹丸儿的硬度,以便提高杀伤能力,剩余三分法力则转为打出的力道。

八爷说灰家世世代代运用这法术,都老老实实遵循祖宗的诀要,无论是先做土丸再打,还是直接捡石子打出,其余那八分法力都要耗掉,这与八爷当年与鼠道人设想的结果相符。

所以八爷领悟出这诀要其实可以稍加变通,比如石子本身已经够硬,施法的时候完全没必要耗那五分法力,而前辈仙家,总是无脑地把打出去的所有东西都过分地整得硬邦邦,这实际上是浪费了法力。

“昔日老夫旧友助吾良多,曾言木脆而石坚,可以木击石,若木胜,则此理可成。”

八爷说着,抬手向我示意,他左手捏了一块石子,右手从桌上捡起一枚果核儿,之后运起御土之术。

“叭!”我只觉得眼前星光一闪,有东西落在桌上,又滴溜溜转了半个桌子才停下,只见那果核儿竟然完整地深深镶入石子之中。

“噗!”却是小六子看得呆了,将嘴里的果子喷了一地。

“孽障!”

“原来是这样!”

来老家之前,小六子曾向我解释施放法术分为两个阶段,其中第一阶段在脑海里构建要释放的法阵模型。

以此看来,八爷口中言称的运功诀要,想必就是这法阵模型了,看来干啥事儿之前,规划出好的蓝图很重要啊,否则后续会白费很多气力。

“之后老夫果以此悟道,融汇土木金火五行之能,方有今日浅薄之修为。”

八爷告诉我和小六子,他能身兼四家之长,并不是同时精熟四系之术,他施法用的仍是灰家擅长的土系法力,还给天地大道的,也是土系法力,其诀窍儿不过是借助某些物件儿,来模拟旁系法术的施放过程。

“就好比……”八爷用手一指厅中一株燃烧正旺的蜡烛,那烛火忽然猛地爆开海碗大的火花儿,向远处呼啸着席卷过去。

“其似火而非火,实土丸而已。”八爷笑着仔细解释,刚才他对着蜡烛上的火焰施放了一招土丸石炮,用土系法力把火焰模拟成石子打出去,最终搞出一个加强版的飞火流星,不但有火焰的烧灼效果,如果对手仗着自身不怕火,非要硬抗的话,还能把他的脑袋砸个大包。

“太贱了,可是我好喜欢!”小六子兴奋地窜上桌子,从他那激动的眼神里,我分明读出了一种叫做狡黠的东西。

“混账东西,滚下去!”

第十七话:论机缘喜获灵宝

既然明白了法力的运行机理,防身法术就好解释得多,仙家通过相应的诀要约束法力于周身,以抵消攻击法力的五行属性。

因此,双方法力相抗衡的时候,必须考虑五行之间的生克关系,比如柳家的青藤甲,若用来防御土丸石炮,土能生木,自然事半功倍,但若碰上飞火流星,火克木,则要倒大霉了。

“贤侄先天便有离火入命护身,五行之力又不断续延离火,日后必定自通大道,进无止境,实乃造化之神妙,就连老夫也羡煞这机缘。然贤侄须知山外有山,人上有人,单论护身之术,登堂入室尚待时日。”

八爷告诉我和小六子,当年他与鼠道人结伴游历之时,曾闻言关外有个晓大神通的老仙儿,自号罴处士,在大小兴安岭占了几十处山头,上千里的地盘儿,手下虎狼精怪无数。

修行人士若路过罴处士的地盘儿,无论能耐大小,都要上拜帖,献看山礼。

当年他与鼠道人也精心备了一份儿礼物送去,奈何机缘不巧,只见到手下知客的一个狼精,那狼精接了礼物,告诉他们罴处士正闭关,不见外客,最终缘吝一面。

但据那知客狼精说,罴处士力大无穷,能食林间草木疗复,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哪怕肚破肠出,只要嚼几口树叶,立马止血生肌。

更奇绝的是,等它食罢草木,还可恢复法力,施放法术源源不断。曾独战关内三大天师,连拼两天一夜,最终对方力竭不继,落得两残一伤,罴处士由此江湖知名。

“我去,这都行,它在关外占着千里山林,遍地草木,哪个神仙降服得了?”

“混账,黄口孺子,口中无德。”

“嘿嘿。”

“那个,八爷,后来这罴处士怎样了,还在占山为王么?”

我以为罴处士多半修炼有成,已得道飞升了。八爷却一声长叹:“天地之力,非常人所能抗衡,任它罴处士如何了得,也自有命中注定的劫数。”

原来三十多年前,突然关外降下一场天火,前后连续三个月,火势绵延两千多里,将大半个兴安岭烧做白地。

它罴处士再刀枪不入,也抗不了这天降雷火的灭顶之灾,不但一身修为化作南柯一梦,其手下的虎狼精怪也几乎被一锅烩了,没能逃出几个。

待山火熄灭之后,八爷还特地去罴处士的地盘儿看过,那真是千里焦土,其间更无半个活物。

八爷不死心,又在当地左右寻访多日,最终找到一个小狼精。

这小狼精是当年那个知客狼精手底下跑腿儿的小喽啰,因此昔日与八爷有过一面缘分。

据那小狼精说,火发当日,它正在外山巡逻,忽听半天空中响起一声霹雳,接着就看见天火从罴处士所在的山头儿着起,不多时便迅速蔓延到周围几个山头儿。

那知客狼精倒也十分忠心,见势不妙还想护主,因此集结了一些手下,要前去搭救罴处士。

临走前它命令小狼精去传号令,让周围山头儿大小当家率队速速前来救火。

这小狼精平素乖猾,见这场火起得蹊跷,又兼当时火势凶猛,生怕去救火就一去不回,于是连老大的命令都不管了,拔腿向外就跑。

万幸当时它在外围巡山看守,距离火起之地尚远,山火一时未能波及此处,最终才给它逃得性命。

等到山火渐熄,小狼精折返回去寻找老大,却发现当日值守之处早化作一片焦土,去救火的兄弟们自是没有半个生还。

听到这里,我和小六子面面相觑,这命中的劫数未免太过厉害,不光罴处士渡劫不成丧身大火,失了一身修为,还牵连手下无数。

于是我和小六子不免向八爷讨教,到底何为劫数,八爷您又准备如何应对命中的劫数,翌日也好飞升登天?

谁知八爷他却笑着说自己也不知这劫数究竟为何,再说这渡劫飞升之事,仅靠众仙家口耳相传,谁也未曾真正见过渡劫成功的幸运儿,反倒是渡劫不成的倒霉蛋儿比比皆是,甚至八爷都怀疑这世上到底有无成功渡劫的仙家。

八爷说自己道行虽浅,这心性却已磨练出火候,早看破了生死,这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安心等他日劫数上门便是。

说着说着,八爷他突然一拍脑袋:“人老忘性大,险些误了正事。”

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一颗形状不规则的晶石递到我手中:“此物为吾悟道之时所得,乃天地间的灵物,能引动五行之力,时常佩戴在身,对贤侄修习御土之术大有裨益。”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法宝?”我万分惊喜地接过来,转头便冲小六子怒道:“你们仙家不是有法宝么,当年你咋说没有呢?欺负我读书少,诓我的香油是吗?”

“贤侄莫怪,实不相瞒,孽子确实不知这晶石是个法宝。”

八爷解释道,法宝器物通常都需要仙家炼化法力仔细喂养,就像一匹好马,若想让它跑得快,就得多喂草料。

小六子修为尚浅,没有精力去额外炼化法力,所以八爷一向告诉小六子没有什么法宝。

但若仙家修为到了八爷这般境地,则有能力喂养一个普通法宝,如果水平更高,比如那个罴处士,收罗了各路地仙儿作为手下,喂养法宝则更加简单:自有手下轮番供给法力,不用自家操劳半分,这种老仙儿手里多半就有些了不得的法宝器物。

“请问八爷,照这么说,您赐我这件宝贝,只怕我和小六子轮流供给,也喂不饱它啊。”

“非也,非也!”八爷笑道,这普通的法宝,通常都封印了法阵,平时给它“充能”,关键时刻将其激活,释放出法术,或用于攻击,或用于防御。

而八爷所赠的这块晶石,算个另类,它无需充能,当然也没有辅助攻击和防御的功效,只能加深我对御土之术的理解。

前文书曾提及,释放一个法术,要同时掌握构建法阵、收集法力和释放法力三门功课。

对于我这种法术白板儿,天生体质决定了释放法术会重伤真元,所以只学习其中那门收集法力的本事也就够了。

八爷建议我随身携带此物,天长日久不断感知,定会加深对御土之术的理解,从而帮助我更好更快地汇集土系法力于周身,以便涵养本命之木。

“此灵物对贤侄可谓至关重要,而对孽子则寻常许多。”

八爷的意思是,灰家本来就对御土之术精熟得很,所以这块晶石的作用不大,只能算个上档次的饰物。

当然此话不能说满,小六子将来要想修行到八爷的水平,必须更深刻地理解御土之术方可。反正小六子还要跟我一起闯荡,这灵物就先存在我这儿,将来我俩轮番佩戴就是。

“多谢八爷恩赐,却不知此法宝如何称谓?”

谁知八爷听了我的问题却没来由地脸上一红,还是一旁小六子抢白道:“我知道,我知道,八爷称其为他山之石。”

“啥?”

原来在八爷遇上鼠道人之前,有一日路经一块奇石,觉得此处蕴含的土系法力格外充沛。

他心有所感,就在石前打坐悟道,终于突破了御土之术的修习瓶颈,创立一招功法,就是后来小六子教我的坤行无疆。

八爷感念天地造物之德,不敢将灰石全部据为己有,只挖了一小块儿随身佩戴,也好敦促自己再有进益。

“唉,老夫当初年轻气盛,自觉苦修几载,不但功力精进,这胸中的学问,也堪比大贤,处处自命不凡,实则诗文不通,终招人耻笑耳。”

八爷认为这晶石能汇聚天地法力,定是石中至宝,心中甚为欢喜,想给它起个好名儿。

八爷他曾闻人言“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云云。八爷觉着,连玉都能“攻”的,想必是更加贵重的宝物了,所以命名这块晶石为“他山之石”。

直到后来碰上鼠道人,八爷才知自己把这成语仅仅理解了个字面儿的意思,一时间羞愧难当。

鼠道人却开导八爷:“人尚无完人,何德苛求一鼠?且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君观此石以醒已过,未尝不善。”

八爷觉着鼠道人言之有理,决定保留“他山之石”这个名字,也好时时警醒自己,戒骄戒满。

我听了后颇为赞同,人们自己不就经常闹笑话么?一句“闭门造车,出则合辙”,明明说的是,别看我在屋里造车,出门车就能上路。

结果不知道是谁非要砍成两半儿解释,一句成语硬生生从褒义改成贬义,居然还有所谓专家大言不惭地辩解,后面这种用法大家都习惯了,所以应该从众云云……

君不见那夫子的棺材板儿都快压不住了么?八爷弄错了古文含义又怎样,要是人类说人话的本事还不如一只老鼠,真该去找条缝儿钻一钻了。

“六儿,且去老夫书房,将案桌上那本书取来送与你世兄。”

“哎呀,我还没吃够呢,取本书而已,我随便找个小弟跑个腿儿不行么?”

“孽障,安敢在此饶舌,还不速去!”

当时我就觉得八爷有意要支开小六子,果然等他一走,八爷一声长叹,对我说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第十八话:蒙赠书儿孙述异

“吾辈无能,约束不得自家儿孙,倒让世侄见笑。”

八爷告诉我,别看现在五仙家联合一体,实际上合作连横的根基十分不稳。

在八爷这一辈仙家的努力劝说协商下,老胡家主动让出一部分出马弟子的名额给其余四家,让其他仙家多少也能有个糊口的地方。

但小一辈仙家都不满这个协商结果,胡家后人觉着自家吃了亏,而其他四家的小辈却还想要更多。

好在当下五仙家还是八爷这一辈儿作主,意见分歧可以靠个人魅力与交涉手腕儿压制下去。

可最近却传出一个坏消息,似乎是有些小辈儿觉得既然不能从老胡家得到好处,不如就干脆上人世间搅闹一番。

正巧人间近几十年来逐渐道法衰微,已好些年没有新的人仙命世。

那些动了心思的地仙们悄悄私下串联,计划到人间搞块地盘儿,快快活活称王称霸,就算最后大事不济,能显摆几下手段也好享受凡夫俗子们的供奉,总比现在勒紧腰带过苦日子强得多。

八爷觉得后生们这样做是在以卵击石,因为人类实在是一个非常神奇的物种,虽然其个体实力比不上五仙家,但人类掌握着完整的知识传承体系,前人的成果可以在后人那里发扬光大,而后人则可以在前人的终点上起步。他们迈出的每一步或许短小,但进步永无止境!

上古洪荒是妖怪们的时代,那时的人类只能仰其鼻息,躲在妖怪的羽翼下祈求庇护。

但现在呢?随着人类社会不断进步,人类已经强大到以绝对力量统治世界,上古时代那些兴风作浪的妖怪们如今都已经上了人类的食谱,其中最大区别就是难不难吃!

八爷早年间曾在世间闯荡,曾亲眼目睹人类为了自己的信仰或利益而在两军阵前相互厮杀的那份残酷无情。期间场景是如此震撼,这么多年过去还挥之不去。

八爷深知后生们一旦肆意祸乱世间,便是与整个人类为敌,虽然起初能够得手,一旦人类反扑回来,起事的仙家必定遭受灭顶之灾。

只可惜现在出去历练的后辈们,没有八爷那番际遇,怕是无法意识到这一点。

小六子是一个交友广阔的灰仙,八爷担心哪天会有不开眼儿的后生,凭借出外历练的机会去拉小六子下水。

“六儿虽是一等不成器的,心性倒还良善,这点老夫做担保,只是他贪恋义气虚荣,遇事大包大揽,这点着实令老夫担忧,还请世侄在外多多提点,若是因此和歹人有了瓜葛,总是一桩麻烦……”

“瓜葛,什么瓜葛啊?”我和八爷正说着,小六子两手捧着两本线装书,一步一颠儿地窜进厅堂中。

“混账,人间历练多日,怎生还是这般轻佻?”

八爷一板脸,“还不是你做下的好事,闻听你今番回来,白氏昆仲与胡家阿姊日间都下了帖子,邀老夫过府叙话,却不妨猜猜他们所为何事?得亏此番柳家侄女不在,否则老夫到现在都不得清净!还有,我灰家与黄家虽同忝五仙之列,平日却甚少往来,为何黄家侄女选亲的帖子也送到老夫这里来了?”

“都是她们一厢情愿的,我又不喜欢她们,新社会不可以拉郎配的!”

小六子像被踩了尾巴一般,扔下书就窜了。

哇塞,不得了,不得了。让我先捋一捋啊,白家、胡家、柳家、黄家,一二三四……小六子竟然脚踩四只船啊?!

不行,一会儿定得堵住他问个清楚。燃烧吧,我的八卦之魂!

“此番又让世侄见笑,但老夫深知六儿秉性,他虽言行轻易,却并非浮浪无行,拈花惹草之辈,故而包容至此。世侄家学渊源,心性高洁,此番必能引六儿向善,老夫这里先谢过了。”

“八爷言重,我与六子情同手足,理应相互提携。”

八爷呵呵一笑,又一指那本被小六子扔下的书册:“此书为世侄先祖所撰,分上下两册,乃是吾二人游历江湖之见闻心得,其间也有些修行法门与风水相地之术,贤侄时常参详必定大有益处。昔日世侄高祖叮嘱老夫,言世侄祖父心性好武,志在从戎,无承术之心,故不可传艺。再者其夜观天象,言客星犯紫薇之宫,兆世间天道更易,神器变换,这修行之术有式微之虞,故存书于老夫之处,俟选有德之人传之。此即为上卷,尽是些老夫二人当年游历心得,贤侄观之或有所悟。下卷为贤侄家传风水之术,世侄此刻修为尚浅,观之无益,且暂寄老夫之处。”

虽然不能就此一窥风水修行之奥妙十分可惜,但这是八爷为我考虑,贪多嚼不烂是要耽误修习的,也只能看将来有没有这等机缘了。

我连声谢过八爷,双手接过书册,见封皮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述异志》,之下是一列行楷:后学末进劲节居士谨录。

之后我又向八爷讨教了一些零散的问题,不知怎的,我心头一直对罴处士的护身之术羡慕不已,特地请教八爷:“八爷可知那罴处士所修是何法门,能止血生肌到也罢了,这法力源源不绝却是何故?”

八爷哈哈大笑道:“那罴处士得道于山林,想来无非是木系一脉,只是它羆处士天赋异禀,身胖体健,皮肉粗硬,又兼木系一脉多有疗伤镇痛之法,许是福至心灵,于修行一途偶有所悟,故能嚼叶止血。但法力不绝一语,多半滑稽不实。”

前文说了,仙家施法之前,必向天地借取法力,之后则要炼化法力借一还一,若借得过多,身体必被天地伟力扯碎。

八爷说,这法力炼化一事十分损伤仙家的生机,故宜缓不宜急,但它罴处士体健身强扛得住,故可稍稍多借一些。

此外八爷当年曾与鼠道人寻访关内三天师,发现他们均被蛮力摧折手足,并非为法术所伤,可见罴处士并不善长御木伤人,仅靠皮肉粗硬与嚼叶止血的本事硬抗下三天师的攻击,而后趁其法力匮乏之际,忽地暴起以蛮力伤人。

那疗伤之术消耗的法力本就寥寥,故有源源不绝之感,这点却与我的护身离火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听罢连连点头,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请问八爷,听您老方才之言,似乎六弟耽于姻缘之扰,有红粉萧墙之祸?”

八爷听了哈哈大笑,原来小六子年岁尚浅,并未动男女之情,只不过他实在太爱显摆,外加眼光毒辣,总能找到一些稀奇的物件。

原来仙家随着自身修为提升,这眼力也渐渐提升,等到能看出某件物件儿是个宝贝时,多半儿已用不上此物,而那些真正有需求的后辈仙家,反而找不到这样的物件儿。

只有小六子他天赋异禀,但有出手,绝不走空,他一人又用不了这许多物件,便拿出一些分送旁人。

小六子看东西一向很准,办事也得当,此物属水,就送与白家,利木则赠柳家,无非是他性子四海,爱交朋友使然。但在有心人眼里,便觉着此番作为是别有所图。

“非是老夫夸口,六儿虽学艺不精,然为人处事尚有可取之处,故而各家长辈抬爱罢了。”

八爷说小六子这样的灰仙,是各家当家老仙儿最中意的接班人,能团结家族,和睦邻里,又生财有道,振兴家声。

就算外家不允许他小六子一个灰仙入主,找个这样的姑爷总不会错,最起码自己姑娘不会跟着受苦,家里人也多少能跟着沾点儿光。

我相信小六子这和睦邻里的本事绝对不弱,你就看他接连把了四仙家出挑的妹子:白家的白霜霜(白双双),柳家的柳青青(柳五娘),胡家的胡花花(胡七姊),黄家的黄妞妞(黄九妹),直到现在居然还没被人打死,就得承认他着实有两把刷子。

那一日我与八爷说得入巷,差点儿就将爹妈嘱托之事抛于脑后,得亏临走之前终于把此节想起来了,要不然都不知要吃老爸多少皮带。

我连忙请八爷帮着推算一下,看此番来老家上高中到底合适与否。

八爷他点点头,略一沉吟,就席间果核摆出卦图为我推演命理。约莫过了两刻钟,八爷才点头道:“世侄天资聪颖,且生于优渥之家,生平诸事随顺,又兼离火入心脉,必能助命主豪气干云,一往无前。但逢事却易轻动,难免心浮气躁,有望远失步之虞,故有前日之失。且喜君方年少,来日风物宜放眼远量,日后可寻水克燥。只是敝处厚土无水,求学难有进益,须得远行千里方为宜。”

“那依八爷之见,何处可往?”

“世侄命火克西金,切莫西行,此番可投东而去。”

“小侄谨遵八爷教诲”。

八爷点点头,仰首透过窗子望了望天:“世侄此番远道而来,本应请世侄在舍下多盘桓几日,但此刻世侄还有要事在身,老夫也不便强留,眼下时辰已不早,六儿,且送你世兄回去休息。”

闻听八爷言称送客,我连忙站起来向八爷告辞。

等八爷领着灰家一行人送我至门口,我刚想回身请八爷他们留步,忽然就觉得自己这一双眼皮沉得抬不起来。

再一睁眼,外面天已大亮,我整个人正直挺挺得躺在姑姑家前院的床上,至于我是怎么从九洞窟出来的,就真不记得了……

第十九话:赴远方男儿奇志

“喂,搭档,在思考啥呢?你那里还有花生么?”

小六子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出来,我重新扣好镶嵌他山之石的腰带扣,劈手丢过去一小袋花生:“吃吃吃,就知道吃,连条死蛇也抓不到,我可告诉你,这凶瘘不除,早晚是个祸害。”

“那也不能怪我啊,我明明把你家周围都翻遍了啊,别说没看见凶瘘的影子,连它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我不管,你就是假公济私,积极培植个人势力。”

“少来,招收灰金刚他们,明明你比我还上心好不……”

前几周从老家回来后,我把八爷推算的结果告诉父母,尽管同样是外出求学,但这目的地却与最初的打算相差十万八千里。

说实话,父母起初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他们担心我离家太远缺乏管束,要是在外面玩野了,成绩非得再落千丈不可。

但八爷在我家的名声实在太响,他的意见也不能小觑。于是父母关起门商量了好几天,又给老家亲戚打了无数电话,最终还是按照八爷的意见,把我上高中的地点确定了下来。

你别说,那地方还真是既有水,也在东,再往东几公里就咚一声下海了!

反正到哪里都是拘管读书,我也就不操父母那份儿心了,即便我操心也没人听,更何况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

小时候那条凶瘘把我整得实在太惨,虽然我最后依靠决明子取胜,毕竟还是让它给逃脱了。

一晃过了近七年,这个暑假我一定得把它找出来干掉,因为小六子马上就要跟我去外地求学。他拍屁股一走,家里连个能镇场子的地仙儿都没有,如果那时恶瘘趁机找上门来报仇,岂不害苦了家人?

那几日我委托小六子晚上出去观望凶瘘的气息,一旦探知其可能躲藏的地点,白天就一起打上门去。

如此一连折腾七八天,别说凶瘘了,我们碰上最有本事的是一个刚刚觉醒初级意识的蝈蝈精,实力力比之前干掉的那群蝇怪差得都远。

噢,你问初级意识是啥意思啊?在九洞窟做客的时候,我曾向八爷请教,这天地间的妖怪,有没有所谓等级的划分。

八爷说,可大概分成上下七等:最差的一级没有觉醒意识,即无意识等级,好比“咒之钞”之流,只能被动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几乎就是死物。

第二级则具有了初级意识,到这个级别,为了求得生存,开始主动应对外界刺激,能做到趋利避害,但无法有意识地利用外界环境强化自己。

若实力更强,就开始觉醒自我意识,初步有了成为强者的愿望,它们会找寻自我特点,依靠自己的专长作战,但尚不具备学习能力,也不会为自己创造更有利的环境,大多数常见的妖怪都属于这个层面。

第四级的妖怪们开始划分自我势力范围,利用工具改造巢穴,增强抵抗危险的能力,但这一级的妖怪往往各自为战,既不互相交流,也不订立攻守盟约,整体如一盘散沙

再往上,其实力就和小六子相当,已经具备了交流和交易的能力,但不具备奴役别人的愿望,仍是各自为战。

第六级就进入妖王级别,妖王会培养自己的势力集团,收留大量小妖,平时做奴隶,战时当炮灰,若妖王觊觎某件宝物,会主动率众出击夺取,平时在自家地盘儿多设立诱饵与陷阱,专门狩猎那些误闯入的冒失鬼,先前八爷提到的那个罴处士差不多位于这个级别。

而最高等级,就是某一妖怪种群的大首领,或扛把子之类,甚至会有人类将其奉为偶像,加以崇拜供奉。在它们面前,我和小六子就像一根稻草般无力,但稻草亦可压垮骆驼,兴许有朝一日,我和小六子能有机缘,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啥?你关心那只蝈蝈精后来咋样了?它向我进贡了两只叫声很好听的公蝈蝈,我就放它走了,一个母蝈蝈又不能叫,养它来做甚?

那天天刚亮,小六子就来找我:“搭档,方圆二十里内,那是最后一处可疑地点了,我昨晚去趟过地儿,妖气不小,肯定有成气候的妖怪躲里面,八九成儿就是凶瘘了。怎么样,干不干?”

“为啥不干?小爷找它好久了,今日一定让它灰飞湮灭!”

啊?你问为啥小六子就找方圆二十里的地面儿,不再往远处探探?你不觉得你在这章问的问题有点多了么,旁白?

我告诉你这可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啊……为啥,我一个初中小屁孩儿,去哪里都只能蹬自行车,一上午我能蹬多远?找到冤家打完架,我还得赶回来吃午饭不是?

下午?我中考失利没考上重点高中哎,下午和晚上不装装样子看看书本,家长会让你上午出去么?

既然探到老冤家的下落,我就把家里所有能找到的军火都带上了:朱砂、液体酒精、弹弓、喷雾杀虫剂、杀猪刀、折叠铲,还有我早晨自产自销的新鲜童子尿。

总之能远射能近砍,土工作业也不在话下,开场还有绝对火力压制,加上小六子在一旁施法助阵,定能一举拿下凶瘘,最后再放把火烧了蛇洞永绝后患。

对了,关于那把杀猪刀还有几句闲话要交待。

前不久,我把它献给八爷了。在我打开铁盒的时候,八爷也着实吃了一惊,只是表情没有小六子那般夸张罢了,但最后八爷却把杀猪刀退还给了我和小六子。

八爷说这刀确实是件宝物,可必须在善于使用它的人手里才有意义。

敢上九洞窟抢东西的对头,肯定不把灰仙一族放在眼里;如果到时连八爷都不是对手,这把杀生刃非但镇不了宅院,反而给对头平添一件战利品……八爷说我能有这份孝敬心,他就很高兴了。

闲言少叙,那一日我和小六子饱餐了战饭,而后骑车出发。

好不容易到了地头儿,小六子先偷偷溜过去,然后指着一处洞口,冲我招招爪子,意思是点子在家,赶紧动手。

我冲手里吐口唾沫,看小爷的吧,先绕着洞口洒了一圈朱砂,接着冲里面灌进去一瓶童子尿,抓起铁锹就挖……你笑什么笑,天龙八部里抓蛇不都这样么?

往下挖了一尺多,我忽然看见铲下土堆一动,这时小六子在一边喊:“看见了,就是它!”

我扔下铁锹,一把抽出杀猪刀:“妖怪,纳命来!”

说着便举刀准备砍下,突然小六子从后面窜出来:“搭档,下手且慢,点子情况不对……”

我这才发觉的确有些异样,只见脚下零零散散六堆儿微微颤动的土块儿,似乎下面有什么东西被我这几手儿吓破了胆,正在浑身发抖。

我怎么看那些土块也不像是整条蛇的模样儿,虽然恶瘘的躯体也能分散开来。

但在印象中,它毕竟是有些道行的主儿,依着它的性子,还没等洞府被毁,必然早窜出来找我拼命了,不至于这么怂。

那这到底是些啥东西啊?

说话间,小六子小心翼翼凑上前去,从土里抠了抠,突然扽出来一只灰头土脸的……老鼠?!

恐怕所有人都想不到,日后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灰家六金刚,此刻正在我俩的脚下瑟瑟发抖。

开始小六子比我还紧张,因为他不小心掏了同族的洞府,干出这种手足相残的事儿,传出去不光在江湖上声名扫地,让八爷知道了,肯定还得扒了他的皮。

于是他转了转眼珠,想出个坏主意:“里面的耗子听着,看见我旁边这个傻大个儿了吗?这是灰六爷的头马小弟,左青龙右白虎,铁刀挎腰间,离火在胸口,一日之间连挑十几家堂口,健如牛,猛如狗!吃肉喝血,生食心肝,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小六子还没发挥完,那些土块儿抖得更厉害了,被他掏出来的这只耗子福至心灵,抱着小六子就喊:“六爷,六爷,饶命啊,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经他一提醒,后面的土块儿们也明白过来,争先恐后地表忠心:“大哥,一时是大哥,一世是大哥……大哥但有令,水里来火里去,绝不皱一下眉头……”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我们把人家的洞窟砸了,本着人道主义原则,也只能接收这些难鼠。

这下可好,恶瘘没找到,家里一下又多了六张嘴,我是真想哭啊。

后来小六子私下向我吹嘘:“像这等打家劫舍干到自家族人头上的事儿,要是流传出去,不但威风扫地,你我也颜面无光。而今六爷我一番唇枪舌剑直说得他们倒戈解甲,以礼来降,你我本不想接收,只可怜其一片诚心,不得已才留于左右,这样传扬出去,江湖声名肯定更上一层楼。至于原本洞府啥的,是那灰金刚为表示追随我等忠心不二,自家一把火烧了,哎呀呀……”

“明明是你想要收服小弟,故意来坑我,我就不信你闻不见他们身上的耗子味儿,我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

“哎呀哎呀,六爷我本来就是耗子么,我以为是自家身上的味儿呢……总之,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住口,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鼠!”

第廿话:绝党朋山中读书

虽然我十分不爽小六子又给我挖了一个坑,但有句话说得好,兄弟的兄弟也是兄弟,我既然和小六子结伴行走江湖,他的小弟自然也是我的小弟。

况且这次收服的几只耗子,资质着实不差,在没有灰家老仙儿指点的情况下,光靠自己领悟,他们都成功突破了延长寿命这个修行的第一步,具备了成为灰仙的可能。

其中修为最高的白眉已能自发感应到土系法力,只要小六子稍加点拨,他就能学会土系基础法术土丸石炮。

噢,忘了介绍,这次我和小六子收服的六只准灰仙分别是:两条眉毛全白的白眉,一只眼睛青光的青眼,嘴上有撮红毛的红嘴,背上一块黄斑的黄背,缺了左爪的断爪,少截尾巴的缺尾,合称灰家六金刚。

有道是白眉老练有谋,青眼善辨气息,红嘴精于草木,黄背能听八方,断爪奔走无声,缺尾日行八百。

当下小六子就将坤行无疆传给灰家六金刚,几只鼠欢喜得抓耳挠腮,齐刷刷后爪跪地,抱前爪不停打拱,行了拜师大礼。

接下来几日,小六子忙着调教六金刚,终于赶在高中开学之前,让修行最快的白眉熟练掌握了土丸石炮,而其他五金刚也能马马虎虎凑合着放上一两招。

如果不是石子乱飞,全无准头的话,光看声势倒也足够,小六子说能吓唬和干扰敌人就行,关键的火力输出还得看他灰六爷的……

一晃之间,高中开学的日子到了,之前我已和小六子商量过,决定留下地仙会中功夫排第二的白眉看家护院,特别防着那恶瘘。

而我和小六子则带上其他五金刚外出求学,由善走的缺尾负责居中奔走调度,往来两地传递消息物事。

噢,你问什么是地仙会啊?地仙会是小六子这次拉起的山头(势力)的名字,开始我以为他会命名一个灰仙帮啥的,毕竟这山头里面除了我这个大活人,其余全是耗子。

小六子却摇摇头,觉着这样命名显得气量太小,再说他的小弟,那白家的白十五说不准啥时候就来投奔自己,叫灰仙帮会伤了兄弟们的心,不利于以后山头扩大……真看不出,他灰小六也能有如此的远见卓识。

就这样我辞别了父母,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开始了高中生活,这的确是座美丽的海滨城市,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爱上这里的海阔天空。

听说这里有一所高中就坐落在海边,只要推开教室窗户便可感受到咸咸的海风,翻过学校的院墙,就是金黄的沙滩。

我不禁憧憬要是能进入那样的学校学习,此番中考失利倒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结果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家里亲戚为我安排的,是一所藏在山顶上的小镇高中。

虽然常言道宁观沧海,不履翠山,但真要比风景秀丽,这所高中也不遑多让。

小六子就很喜欢这里的环境,他一路上不停地开导我:“搭档你看这里山高气旺,植被丰盛,更有清泉潺潺,填饱肚皮绝对不成问题。更妙的是整个山头儿不见一个外姓旁仙儿,咱就是在这里拉大旗扯虎皮,也没有当家地主来管……”

我一把捏住小六子:“第一,八爷就怕你没了他的管束,无法无天,搞出什么占山为王的事儿来,特意叮嘱我要看好你,你这样做不怕我打小报告?第二,我是来这里努力学习的,将来要考一个重点大学,不是来陪你玩一统天下的游戏的,这叫拘管读书,懂吗?如果本学期期中考试成绩恢复不到以前最高水平,我会被父母扒了皮的,懂不?”

“哎呀,你们人类真麻烦呢,读书不就为了找个吃饭的本事么,干脆我回家把那本风水书下册偷过来,你在这边好好研究透它,有我在一旁相助,咱们就学灰八爷和鼠道人当年那样,浪迹天涯,自挣自吃,多快活啊。我听八爷说,当年鼠道人替人寻地相坟,开口要价五两纹银,也不知这五两纹银现在能换多少钱啊,又买得了多少花生瓜子呢?”

“你个吃货,整天只想着吃,你知道现在根本没人相信这风水术么?人们如今都讲科学,而我现在学的就是科学,将来好考一个重点大学,能进大企业挣大钱,这样不比四处漂泊好到天上?”

“哎呀,不管了,那你就好好学吧,我和金刚们找点儿吃的去,这食堂的伙食太素,连点儿油水都不放,六爷我肚子上的板油都要被熬没了。”

“去吧去吧,就知道吃,肥死你算了。”

……

人生最大的敌人莫过于寂寞,作为一个外地求学的学子,我的感触尤深。

没啥别的原因,只是我被同学们孤立了而已。排外的理由有很多:说不一样的话,吃不一样的饭,作息习惯不同等等,可想而知,我和那些同学们的感情究竟如何。

在我的学籍风波之后,所有的一切达到了顶峰。

当年我每逢大考,总成绩必然全校第一,而且一不留神就拉开第二名将近五十分……这本来是件好事,正常情况下,领导、老师早就把我当成香饽饽了。

然而问题是,我是一个借读生,没有这里的学籍!没有学籍就意味着我不能在这里高考,我的成绩不能给这所学校带来任何荣誉。

非但如此,我的成绩属于学籍所在的学校,以目前的状态参加高考,学校会眼睁睁地看着我让这里所有的学生集体掉一个名次。

在旁人心目中,我就是一个夺取他们未来的竞争者,是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很快,我从重点班被赶到普通班,从与人同桌变成自己一桌,并把班里所有的扫帚和拖布当成了自己的新同桌……

其实这些都无所谓,反正我是拘管读书,也不怕条件再苦一点。

然而直到全校统考的前几天,我发现自己的学号也被取消了!

没有学号就没有考号,没有考号就没有考场,没有考场就没法考试,没法考试那我来这里干什么?异地学校三年游么?

我也上了倔脾气,往训导主任办公室里一坐,要么给我找个考场,要么把我家交的借读费退还出来,或者干脆在这办公室里考也行!

人的创意总是无穷的,没有考场那就创造一个考场,于是我便成了第一个在全校统考中独自坐开水房里的考生……这种情节连段子手都不敢编好么?!

其实当时训导主任还给了我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在门卫室里考。

我寻思做题的时候能顺手接点热水喝,也是方便之事,于是选择了开水房。

从教导主任办公室里出来,我感到非常愤懑,心里抱怨道:“怎么不安排我在学校公共旱厕里面考啊,那里的蛆肥得跟个豆虫似的,动不动就爬出坑来,我啥时候不爽了,正好踩得它们咯吱咯吱响,以泄我心中之怨。”

但最终我没选厕所,因为那里毕竟太臭了嘛,真要到那里去,不多一会儿就要被熏晕过去。

于是我时时开导自己,别脑子一热走了极端,但更麻烦的是,我还得拼命摁住小六子。

他听说我被赶到开水房考试,背上的毛儿都气炸了,接连吵着要去教室放把火,烧了所有考场最好。

到最后,我实在没有精力继续磨叽,只得赶着这几只耗子,让他们自己找好吃的去,万事不用管我,我要一个人安静地学习。

小六子磨了半天,也没能扭过我,最后只得暂时离开。

但小六子一走,我就有点儿后悔,平日老嫌小六子在耳边聒噪,现在周围只剩一片死寂,连个可以说话的都没有……你让我找同学聊天?谢了,他们连取笑我都嫌费力气,拿我整个人当空气看了。

幸好我很快找到了新的排解方式:这所学校的供水主要依靠一眼深井,九百多米下的优质矿泉水特别清冽甘甜,直接饮用能给人一种透彻心扉之感。

我尤其喜欢接一钵刚采出的泉水,一仰脖儿咕咚咕咚大口地灌下去,只有这样才能稍稍抑制体内的那股狂躁喧嚣。

泉水的产量不小,除了供给师生洗漱生活,多余的一部分由明渠引入校园一侧的假山池中,而我在这假山池中找到了新的朋友。

其实就是一些河蚌。

学校所在山头的山脚下有条小河,河水流过山脚的时候,水流变缓造就一片浅滩,若赤脚从中趟过,有时能踩出几枚河蚌,这种河蚌约大半个手掌大小,贝壳淡黄扁平,对着阳光一照甚至有些透明,里面淡粉色的蚌肉依稀可见。

这种河蚌基本不产珍珠,偶尔遇着几枚产珠蚌,产出珍珠的质量也很差,圆度色泽都差了海珠一大截儿,没有什么价值。

但世上总有好事之徒,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趁课余时间下河摸蚌,摸上来对着阳光一看,不见壳中有珍珠的阴影,就随手一丢。

被丢弃在岸上的河蚌,不多久就开始腐烂,味道腥臭难闻。山下的村民因此来找学校反映,为此学校不得不出台一条禁令:严禁随处乱扔河蚌,违者一旦抓到,就去给山下村民打扫卫生。

不过河蚌可以扔到学校假山池子里,就当是增加生物群落多样性了。

而我新的休闲排解方式,就是坐在假山旁边看河蚌,观察它们翕动蚌壳寻找水流摄食,借助斧足一点点挪动位置,甚至还可观瞧蚌壳花色花纹,互相比较不同……

紧张学习的空暇时间,我常来这里悠然观水,自得其乐。

然而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直到那一天,我忽然发觉这河蚌也藏着了不得的秘密。

第廿一话:伏蜃精扬威海东

我所就读的高中在一座小山的山顶,而小山的北面,是连绵起伏的丘陵。

它们挡住了从东边吹来的海风,把海风携带的绝大多数水汽,都汇聚沉降在小山顶周围,因此学校这里水汽丰沛,由夏到秋,常有雾气。

这天早晨从梦中醒来,我发现外面下了一场大雾,能见度不足十米。

由于学校方面担心学生发生跌倒踩踏事故,所以开恩特许大雾天不用跑早操,因此雾天早晨的空闲时间就变得比较充足。

话说那一日我到食堂三两口扒完早饭后,摸索着走到假山旁赏景观蚌,但我刚向假山底下撇了一眼,就觉得今天池底这些河蚌似乎有些不对劲,可究竟是哪里不对,我一时竟说不上来。

于是我那股拧劲儿发作,将上半身伏在假山围栏上,瞪大眼睛,往水里观瞧,铁了心要找出那异常之处。

就在这时,忽然从我身后传来一阵窃窃私语:“瞧那傻样儿,大清早看河蚌,不会被河蚌迷住了吧?”

“嘻嘻,估计是饿坏了,想捞两个解解馋。”

“哎呀,死水里的河蚌多恶心啊。”

“那可说不好,人家天天守着扫帚和拖把,没准儿就喜欢这种臭味儿。”

“趴得那么靠前,不会滑一跤掉下去吧?”

“掉下去才好呢,眼不见心不烦,省的天天碍眼。”

……

作为一个天天与拖把当同桌的另类,我早就对这种冷嘲热讽绝缘了,自然是一个字都懒得搭理他们,低下头专心致志得查看池底的河蚌。

就在这一瞬间我心头猛地一震,终于发现自己先前觉得古怪的地方是出在哪儿了。

“不好!中圈套了!”

我无暇多想,直接双手使力,将上半身身往假山方向猛的一探,就这样”慌不择路”的翻下栏杆,纵身跳进假山池里。

可想而知,没时间调整入水角度的我在水面上砸起了一大蓬水花,虽然跳水动作得了零分,但我溅起的水珠也让周围厚重的雾气一下稀疏了不少。

我甩了甩头,弯腰抓起一片楔形的假山石,那一股从指尖传来的熟悉触感,终于让我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

“出来!你把我困在这儿究竟想干啥?”

然而周围依旧是一片寂静,我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噗通噗通狂跳的声音。

“装傻是吧?好,不妨猜猜我能第几个找到你?”说着我从脚下捞起一只河蚌,“啪!”一声拍碎在假山之上。

还没等我甩掉石上粘着的碎蚌,从我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女子慵懒的声音:“哎哟呦,奴家只是和公子开个小小的玩笑啦,为何公子你如此生气啊?”

我一回头,发现一个小姑娘坐在假山一侧,只见她梳双鬟发髻,额头正中点金色花钿,身上罩一件米色褙子,外配掐花比甲,下穿一件淡黄色襦裙,此刻正赤着一双脚踢水,一双月牙白的素手掩口而笑。

“哼!把人困在蜃境之中,居然还口口声声是说开个玩笑,看来吸食人的精气算是玩笑喽?却不知那些死在幻境当中的人,到底笑不笑得出来!”

闻听我喊出蜃境二字,那个少女顿时脸色一沉,上下打量我一眼才冰冷得开口道:“没想到公子你倒是生得好眼力……哼,奴家笑怎样?不笑又怎样?人食牲畜五谷,蜃摄精气化神,此乃天经地义之事。况且蜃摄精气,必有所馈,我不也给了那些人一场好梦不是么?”

“看来做好梦的代价也包括最后睡死在好梦里了?”

那姑娘被我噎得一愣,继而悻然动怒道:“君可知有多少碌碌之人为了追那遥不可及的梦而日夜操劳,最终疲惫不堪,倒毙而亡?与其活得如此痛苦,何不躺下来做个美梦呢?”

我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没错,人总有一天会死,也许有些人穷其一生都未达成自己的心愿,但他们通过自己的奋斗让这个世界更加多姿多彩,给了更多人实现梦想的机会与希望,也让自己不悔虚度一生的光阴。而梦所能给你的,永远只存在梦中,天亮一睁眼,梦就会拿走你所拥有的一切!”

“好一个梦会拿走所有的一切,既然这样你就甭想出去了,乖乖留下来做梦吧,我很久没见过你这样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人了,想必你的梦吃起来也格外香甜吧!”

“这就是说你要逼我动手了?”

“哈哈,哈哈,这笑话简直太好笑了,你以为你在哪里?这里是蜃境!是由我们蜃精吐出气息所化的幻境,你的躯体早就不在人世间了,这里一切都得听我的,只要你敢继续做那危害我法身安全的事儿,就是拼上不能食用你那美味的梦境,我也要夺取你的神智,让你变成一具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你要是不怕,大可试试!”

我听到蜃精咄咄逼人的威胁后却是咧嘴一笑:“你也许能轻易夺走我的神智,但咱俩不妨赌一赌,看看是你的动作快,还是我松手更快?”

我将手中那片假山石举到一个河蚌正上方,用三指捏住,“或许还可赌赌,看这块石头能否砸烂你的蚌壳,砸碎里面的蚌肉?”

“……不,不可能,你,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那姑娘惊慌地从假山石上跳了下来。

“也没什么,你似乎特别害怕暴露踪迹?……嗯,让我猜猜,恐怕你除了蜃境,就没有什么可以自保的手段了吧?而且我来假山观蚌已有一段时间,你却直到今天才出手,看来这蜃境也不能凭空施展,需要浓雾之类的天气作为依托吧?”

“……你到底是何方高人,如此扮猪吃虎来调笑我一个小小的蜃精,难道很有意思么?”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就一凡夫俗子,连一个基本法术都施放不出来。”

“不可能,你不会法术,怎能看破我的雾影蜃楼?”

“这有何难,你自以为藏得很好,实际则露出了马脚,你不觉得你藏身之处的河蚌太多了么?你看看假山别处有多少蚌,这里又有多少?河蚌主要依靠水流滤食为生,它们为了避免抢食,相互之间不能挨得太近,但你却依靠法术把河蚌们禁锢在周围来掩饰自己,忽视天地之间物种生存的基本规律……且不妨睁眼看看,除了你自身,别的河蚌都已经饿得半死不活了!你虽然外表长得像河蚌,但并不了解河蚌的生活习性,只能依照自我想象来编织梦境,这样的梦就如肥皂泡沫,其上虹光虽美,终究会一声破灭!”

“……唉,没法子喽……这下输得彻彻底底,却不知公子要怎生对待奴家?是蒸了还是煮了,或者干脆伴上姜丝生吞?”

“事到如今只能算是你我战平,毕竟我还身处蜃境之中,我也绝不可能冒着丧失神智的风险,和你拼个鱼死网破……只要你撤去蜃境放我走,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公子你说得倒好听,却不知你如何保证脱离蜃境后不会翻脸加害奴家?再说外面那位仙家已经喊打喊杀半天了,威胁奴家再不撤蜃放人,就带领小弟杀进来,将这里砸个干净。奴家对内降服不住公子你,对外又惹不起那位仙家……罢了,罢了,蜃境被破,奴家就一无所有了,将来是蒸是煮,任凭公子吧。”

那女孩似乎十分疲倦,冲我挥挥手,我登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整个人坐在假山池水里,耳边传来小六子那熟悉的声音:“小娘皮,既然给你脸不要脸,就别怪六爷我不客气了,我数到五,再不放我兄弟出来,就让手下把池子里的河蚌都捞出来拍碎啃了!”

“别喊了,小爷我出来了,帮帮忙,我头晕,站不起来,想办法拉我一把。”

“搭档!”小六子欢呼一声,一纵身窜到假山围栏之上,看见我失魂落魄地瘫在水中,一双贼眼咕噜噜一转,“噢,这个简单。”

小六子话音刚落,一块板砖凌空出现,“啪!”一声拍在我面前,激起一大片水花,将我全身上下浇得通透。

“啊楸,爽啊!”

我借着满脸水珠拼命揉搓了几把脸,这才觉得天地不再旋转,扶着假山池壁慢慢站了起来。

“麻烦你下次用温柔点儿的手段,刚才还以为你要拍扁我的脑袋。”

“搭档,你是不是还没清醒啊,你说的啥,我咋听不明白,我可啥都没干啊。”小六子颇无赖地一摊爪子,“你们说是不是?”

他身后登时响起灰金刚们纷乱的迎合声:“我眼睛不好谁能告诉我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陨石,一定是陨石,我都闻到陨石的味道了。”

“依我看,大哥大应该还没完全清醒,我可以去找苦菜花、茵陈和薄荷叶来给大哥大煮汤,绝对提神醒脑。”

“我听得真真儿的,老大正在想办法扶大哥大,突然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块大石头……”

“想吃花生就都给我闭上嘴!”还是这一句管用,我这一声脱口,灰金刚们立时用爪子捂上嘴。

我从假山池里爬出来,拧了拧衣服上的水,发现这样基本没啥效果,干脆还是回宿舍换一身行头算了。

“谁身手灵活,下去把中间那个米黄色的,有牙白边儿,壳上还有两道锯齿纹儿的河蚌给我捞上来,赏花生仁一两!”我回头用手指了指蜃精藏身的地方。

“是,大哥大您就擎好吧。”灰金刚们连声答应着,争先恐后地跳了下去。

真是什么将军带什么兵,我摇头苦笑,转身看见小六子若有所思地盯着我,贼兮兮的眼睛转得飞快,不知又在打啥鬼主意。

第廿二话:由她去且放屠刀

“大哥大,捞上来了,您看是不是这个?”

最后还是红嘴仗着身手灵活,抢先将假山池中蜃精抠了出来,驮在背上,窜到我身前请功。

“嗯,就是这个,红嘴你的功劳我记下了,这个周末放假,咱们可以回家,到家就兑现花生给你。”

“嘿嘿,谢大哥大赏。”得了彩头的红嘴先是回身向其他四金刚炫耀地挥了挥爪子,接着就一脸贱笑地向我谄媚:“还是大哥大你有眼光,话这玩意儿味道好香啊。”

说到这,他抹了抹嘴角儿流出的口水,“不知大哥大准备咋吃啊?”

闻听红嘴说吃,小六子贼眼一亮,刺溜一声窜过来,一肩膀把红嘴扛到一边:“不愧是搭档,果然了得,这蜃精可是个稀罕物,一般人都不认得。我还以为就我知道这玩意儿好吃呢,一定是搭档你家家传的那本《述异志》里记载过这玩意吧?厉害,厉害,不知你那本书有没有记载好的烹饪方法啊?我可听人说这玩意儿生吃最鲜美,配上生姜丝和米醋,哇,那滋味儿别提多棒了。”

我抬手在满嘴口水想入非非的小六子脑袋上凿了一个暴栗:“你就知道吃,刚才我在幻境里,那蜃精说能听见你在外边嚷嚷,看来能和你交流。六子你去给我拷问一下,看看她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专门来对付咱们……还有问问她有没有后台。”

“烤?烤不行,会焦的,要是你不习惯吃生的,我可以让红嘴去找点美味的野菜,和在一起炖一锅汤也很好……噢,是拷问啊?瞧我一激动都想到哪里去了,嘿嘿……不过搭档你是觉得哪里不对头吗?”

我用手比了比身前的假山池:“这里的河蚌不是天生长在这里的,都是走读的学生们在上学途中,顺手在山下小河里抠的……那蜃精的幻境十分厉害,我几乎都着了她的道。六子你看她伪装得多像一个河蚌?有这等本事的蜃精,竟会被过路的学生顺手牵羊地抠来,说出大天来我也不信。六子你仔细问问,千万别是什么对头借此来算计咱才好。”

“有道理,我这就问问是哪里来的对头,竟敢来捋六爷的鼠须!”

说着小六子就将右爪儿搭在蜃精的蚌壳上,眯缝起一只眼睛,左爪不停地捋着胡须,嘴里念念有词,就像在和一个看不见的人对话。

我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得看小六子审问蜃精,然而我却没想到六子他刚开始还有些趾高气扬,慢慢地这灰脸上的神色就变了,捋着胡须的爪子也停了下来,一张尖脸上开始露出严肃的表情,越到后来,六子的表情就愈发凝重,最后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凄苦。

“情况如何?”我一看小六子的神情,就知道这里面的事儿不少,以至于这只惯于一脸奸笑的死耗子也能一脸忧伤,连忙推了他一把,催促他赶紧开口解释。

“唉……”小六子摇摇头,眼珠转了几转,“这蜃精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原来,这世间的蜃精,天生都美味非常,她们那并不结实的脆壳之下是散发着“诱人”味道的鲜嫩肉体。正是这一点让蜃精一族成为天上地下各类精怪都趋之若鹜的美味。

可是怀璧其罪的蜃精们十分缺少保护自己的手段,为了躲避各种对她们垂涎三尺的天敌,她们不得不时刻东边躲西边藏,随时搬迁自己的巢穴。

蜃精们对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深恶痛绝,于是有一个蜃精家族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们决定伪装成河蚌,躲在山脚下的一条河沟里。

这条河靠近人们生活的村子,时常有村民到河边取水。因为不时有人类活动,畏惧人类武力的妖怪们不敢再来这里捕猎蜃精,她们终于获得了一个安稳的“家”。

然而世事福祸相依,蜃精们虽然逃离了妖怪们的饕鬄大嘴,可她们也无法施展蜃境来迷惑人类,进而摄取人类身上的精气。

道理其实很简单,落入蜃境的猎物多半都凶多吉少,如果时常有人在取水的河边消失,几天之后这些村民瘐毙的尸首又离奇的出现在打水的河滨。

如此反常的异相一定会引来村民们的怀疑与搜查,那时等待她们蜃精一族的,就是灭顶之灾了。

为了能从人类身上摄取保命的精气,蜃精们只能换一种摄取精气的法子,她们借着有人来取水的时机,用幻术在其耳边制造幻音,然后趁其回头愣神儿的功夫,偷偷从那人身上摄取一点精气来维持生命。

虽然这样能暂时存活下去,但由于摄取到的精气不足,蜃精们的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

然而这一点一开始没有引起蜃精们足够的重视,等她们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因长时间缺乏人类精气的滋养而严重退化,再也无法施放法术进行长途跋涉了。

可悲的是坏运气却不肯就此放过蜃精一族:前几天的一场暴雨造成小河水位暴涨,村里养猪场的沼气池因此被河水冲开,被沼气池残渣严重污染的河水带着各种垃圾流到小河里。

蜃精是一种对生存环境的要求很高的精怪,臭烘烘的污水对蜃精们是致命的威胁。

偏偏此刻她们又十分虚弱,连爬上岸去躲避污水都做不到,最后那蜃精的姐妹们用自己的身体层层相叠,硬生生把她托到河岸边,这才救下她的性命……到现在她们全族就只剩下了她一个活口。

那蜃精见姐妹们在眼前一个接一个被污水溺毙,自己也不想活了,眼看这太阳越升越高,她的意识也开始变得渐渐模糊。

她本想就这样呆在河岸上被太阳晒死拉倒,却偏巧有一个打村里来学校上学的走读生经过身边。

她是全族唯一的幸存者,这条命是姐妹们豁出性命才救下来的,哪怕有一丝希望也要拼全力活下去,于是她用尽最后一丝法力施放了幻术,让那学生把她当成是河蚌捡了起来。

蜃精本想让那个学生带自己回家,养在清水鱼缸之类的地方也好暂时休息恢复。

哪成想,她竟被那个人当成是自己抠出来的河蚌给扔到假山池里。

好在这假山池引的是地下的泉水,水质十分清洁,经过几天的调养,蜃精她终于恢复了一点儿体力,然后借今儿早这场大雾,再次布置幻境,将来看河蚌的我当成了猎物。

“没想到搭档你与她之前所见过的人类不同,三两下就发现破绽,找到了她的真身。那小娘皮说搭档你认为你俩最后打成平手,实际上却是你大获全胜,因为她已经油尽灯枯,不借助今天这场大雾,就连最简单的幻境也施展不出,如果夺取了你的神智,你就变成一具麻木不仁的行尸走肉,这样的人类无法给蜃精提供精气,她最后还是要被活活困死在这里。那个小娘皮还说蜃精依靠摄取人类精气而生,到头来被人吃掉,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因此就放你出来了。”

说着,小六子用爪子敲了敲地上的河蚌,抬头看看我商量道:“要不,今天先不吃了,等两天再说?”

“从头到尾明明都是你在叫喊要吃要喝,我哪里要吃她了?”

既然了解到这蜃精不是对头找来对付我的,我的心情瞬间好了很多。

蜃精一族倒在人类制造的污水之下,这是命数使然,和我没太大关系,但若就此将其吃掉,我也下不去这嘴,毕竟她们全族都没了……

之前在幻境里为了自家性命可以喊打喊杀,眼下我能全须全尾地从幻境里出来,索性不如放她一马,上天不也有好生之德么?

“小六子,你去找一个安静没人的地方把她养起来。”

“养起来?”小六子鼠眼转了转,突然大惊失色:“喂,搭档我可告诉你,蜃精这玩意儿千万碰不得,你别被她的美色迷惑了。要是打这种主意,还不如现在吃了她呢!”

小六子告诉我,蜃精的真身只是一个蚌壳,美女打扮啥的都是幻化出来的,真身其实丑得要死。

八爷曾见过有迷恋美色豢养蜃精的人家,蜃精吸食的精气越多,就幻化得越美丽,编织的梦境也越诱人,那家人全都沉浸在幻梦之中,最后被吸干了精气,皮肉竟如枯骨一般!

“你想哪儿去了,我看上谁也不能看上蚌壳这样的软体动物,这之间跨着好几个物种呢!我只觉得她有句话很对,人为了生存可以吃猪鸡牛羊,而某些妖怪以人为食也在情理之中。人为了生存而杀戮,实在是没有办法,除此之外,能放下屠刀则放下吧。”

“唔,搭档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小六子的眼珠又转了一转,“这样吧,蜃精不能摄取精气,还是死路一条,但就此放纵她去伤害人类,所造一切恶果,早晚要算到你我头上。若是搭档你确定不要这蜃精,那么我倒真可以给她找条活路。”

说完小六子对黄背和红嘴招招手,命令灰金刚们拿起我扔在地上的饭盒,在假山池里接了半盒儿泉水,把蜃精放了进去,再扣上盒盖儿,然后由断尾驮着饭盒,一行人就这样摇摇摆摆地走了。

小六子他背着爪子,目送灰金刚们远去,而后晃晃脑袋,也自顾自地溜走了,这是唱得哪一出啊,跟我玩儿神秘呢?

第廿三话:困幻境迷津道破

上回书说到我让小六子安排灰家五金刚(白眉在家看家)各展神通,用我的饭盒送走了被俘虏的蜃精。

我的高中生活终于又回到正轨:开始重复被人厌弃和疏远的日常。除了不得不掏钱买一个新饭盒,剩下的都正常到令人发指。

我依旧让小六子带着灰金刚们满山去疯,免得他有一天为我打抱不平,真的去放火烧了教室。

一开始小六子对此事表示强烈反对,六子他认为我的特殊体质令坤行无疆的修习进境神速,虽然前段时间达到瓶颈,但自从我在八爷那里得到灰家法宝“他山之石”并佩戴一段时间后,我的坤行无疆竟然自发突破瓶颈,达到了新的境界!

现在的我竟然隐隐有了自动吸引土系法力缓慢汇聚到身体周围的能力。

可问题是,我压根不能施放法术,涵养本命木所耗的法力又微乎其微。

在只进不出的情况下,汇聚周身的土系法力日渐增多。此时的我在小六子那双搜宝眼里,身上已裹了一层厚重的土黄色灵光,俨然就是一件能自主行走的土系灵宝!

虽然其它妖怪可能达不到小六子这般眼力,但大多也能隐隐察觉到我这个人类似乎与众不同,被吸引来也没甚奇怪的。

前几天那蜃精为啥单挑我下手?除了她发现我经常一个人来假山这里转悠这点以外,被法力吸引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这些法力让我看起来格外诱“人”。

“这次遭遇就是个教训啊,搭档你一定要警惕!现在看来,你的护身离火绝非先前想象中那般无敌,最起码你的精神抗性就很差,连那个饿得半死的小娘皮都能一下困住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咱地仙会满打满算就你一个近战位置,剩下的全是远程,以后咱们出去打群架,一旦你被对头精神控制了,这架就根本没法打了。看来最近我得下点儿功夫给你找些加精神抗性的东西。另外也得把学习其他仙家法门这个任务提上日程,眼下最重要的是修习水系法门,吸引一些水系法力,用水系法力的蓝色灵光稍稍掩盖下你周身这厚重的土系法力灵光。否则不出半年,搭档你看上去就和人参成精一样,到时再引动什么成名的老魔头来夺宝,就够咱喝一壶的。我已让缺尾去联系白家,只要白十五一出关,就让他抓紧时间赶过来,他的水系法门也能涵养你的本命巽木,同时增强你的护身离火。他白十五虽然排名不咋靠前,但也算有些能耐,他的法门和白家掌门叔伯的差别不大,只不过略欠着三十来年的功夫罢了。”

上回我在蜃精那里栽了跟头,小六子总觉着没尽到保护责任,一直很内疚,这次说啥也不肯轻易离我半步。

我自然是感动得不要不要的,但眼下马上又要全校大考,我担心一个不留神儿,小六子真去教室里放火。

最后在我耐心劝说下,我俩终于达成一致:小六子带其他四金刚在外看山巡逻,留下来去无影的断爪在暗处贴身保护我。

此外,以后每天还要接头三次报个平安,地点自然就选在假山这里。

十天后。

“可算是考完了,累的我够呛!对了,六子前几天那个蜃精让你弄到哪儿去了?”

“噢,那小娘皮啊,我让缺尾把她送回九洞窟去了,正好当件礼物填补上次杀生刃(杀猪刀)的空子。”

“你!你!那次你答应我啥来着,不是说不吃她了吗?”

“哪里吃了?不是说送回家了么”

“送回家吃也不行!”

“谁说家里要吃了?我找了个适宜的岗位给她。蜃精不吸食人精气,早晚是个死,但只要给她动一点儿小手术,也可依靠吸食灵气生存,而用法力提纯炼化灵气的本事,是个地仙儿就会,大家几十口子轮流养她一个,准保养得白白胖胖,下次见面你都不一定认得出来。”

听到小六子的保证,我终于放下心来,但也按捺不住好奇:“灰仙养蜃精做甚?让她给你们制作美梦?就不怕沉迷么?”

“我们要美梦做什么用?能天天吃花生喝香油就足够美了。”

“那蜃精在你们家到底做啥工作啊?”

“那我要问问你了,还记得上次是怎么到的九洞窟吗?”

“记得啊,当时一直跟着你在村里东转西转来着,然后猛一抬头,就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空旷的野地……我去!别告诉我你们灰家把九洞窟建在蜃精的幻境里!”

“不是,但也差不多,实际上是我们让蜃精们围着九洞窟做了一大圈儿幻境,出入必经的路途更布置了无数互相变化联系的小幻境,如果没有九洞窟的灰家领着,一般的外人甭想自己摸进去。对了,上次你不是在九洞窟见过我变成人的样子么?实际上以我现在的修为,还不能幻化人形,主要依靠蜃楼幻境的能力,其实六爷我变成人形还是很帅的么,不知能否迷倒人类中的小姑娘呢?”

“还是别变了,我怕你上街被人拿砖头拍死,尤其是你那三捋鼠须,太贱了!”

“不懂欣赏就不要胡说,六爷我可是被称为九洞窟第一美须男的啊!”

我俩相互取笑了一阵,我又想起一件事:“蜃楼幻境如此厉害,能给你们保护家宅,为何如今蜃精却越混越惨,以至于到了被灭族的地步呢?”

小六子说,蜃楼幻境实际上只是一种特殊的迷雾,蜃精们通过幻术,逐步侵入幻境中猎物的思维,直到完全控制猎物的躯体,供她们吸食猎物精气。

但如果碰上心志坚定不为所动的猎物,这番幻境往往会被识破,轻则猎物逃脱白费力气,重则惹怒猎物反被其捕食,所以她们才混得这样惨,说白了就是技能过于单一,一旦被克制针对就倒了大霉。

“正好,搭档你详细讲讲当时怎么陷入那小娘皮的幻境,最后又如何看破的?越清楚越好,这牵扯到我给你寻找何种灵物来增强精神抗性。”

“真是惭愧,算了,大不了让你再笑一回便是。”

我虽因离火入命,难免有时性子轻浮冲动,但八爷推算我天生脾气执拗,在认准的事儿上韧劲儿很大,绝非容易被外物左右。

这次蜃精轻易得手,还是因为我这段时间被同学们疏远得厉害,又不得不和小六子暂时分别,最后沦落到与一群河蚌为伍,虽然表面上仍旧一副无所谓的神态,实际上已到崩溃的边缘。

我这个透明人实在是当够了,多么希望能和人说说话,哪怕吵架也好。

当时我听到浓雾中传来渺渺的交谈声,就不自觉被吸引过去。

此时我的神智尚且清醒,担心自己这样突然出现搭话,会让正在交谈的人们闭口转身离开,所以装出一副去假山看河蚌的样子,实际上想凑近听听他们在谈论些什么。

那蜃精必定感觉到了我这种强烈的愿望,便不断制造飘渺的交谈声,一步步让我落入圈套。

我觉着她本应当虚构出一个完整的假山,以便把我困在安全距离之外,但她此刻已十分虚弱,难以做到这一点,只能冒险引我到真实假山的一侧下手。

问题是,她的真身就在假山池子里,蜃精一族实在是被吃怕了。

为保护自己,她不得不在假山之上做了一层小的幻境,以防万一困不住我,还能依靠这层幻境作缓兵之计,干扰我的判断,自己好有时机逃跑。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正是这层幻境成了她画蛇添足的败笔。

当我双手扶在假山池子的石台上时,下意识按照坤行无疆的法门,把自身的意识导入石台,感知其内部土系法力的分布,借此在脑海中描绘石台的内部结构,这也是我多年修习养成的习惯。

谁知我往内一探,却发现这片石台竟没有一点儿土系法力,完全是个空壳儿,直到两三米开外,才开始有土系法力陆续反馈回来。

当年我阅历不足,并未想到自己被困在蜃楼幻境里了,只以为有什么对头要搞事情,施了障眼法。

为验证这一点,我抬腿往前迈了一步,果然踢了个空,眼睁睁看见踢出的这条腿直直地插入到石台中,于是我立刻抬脚往感觉到土系法力的地方跑去,终于踢到了真正的石台,算是识破了这幻境。

至于为啥接着翻身跳入假山池,是因为我总觉着对头一直紧跟身后趁机下手,本想出其不意地与它拉开距离,也好有个应变的时机,谁知竟误打误撞直接冲到人家大本营里去了。

当我摸到假山石的那一刻,手上感到一股充沛的土系法力,终于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暂时离开了幻境。

之后我立刻注意到脚下这片水里的河蚌多得异乎寻常。为了搞清楚想害我的对手是不是这些河蚌,抬手随便敲碎了一个,这下本主儿再也坐不住,只得现身跟我讲讲斤头。

之后的情况我已与那蜃精分说明白,想必她也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小六子,可叹那蜃精到最后都不明白是她选错了地方,竟然在假山池和我对拼主场优势。她还一直以为我是什么幻术高人,是闲得无聊和她在这里逗闷子。

“老大,老大!”我和小六子正坐在假山一旁聊得高兴,忽然听见缺尾的声音,只见一道灰影儿闪过,眼前出现一只耗子,他又瘦又小,一身灰黄相间的杂毛,脖子上顶着个灰色三角脑袋,身后耷拉着大半截儿尾巴。

“老大好,大哥大好,这次回家见到八爷爷了,爷爷说让你和大哥大放心,他会出面请白家收留蜃小娘子。之后我跟八爷爷去了白家,这次没见到十五哥,却见到白二姐姐,二姐头答应会转告十五哥,算算日子这几天十五哥就该来了。噢,对了,那个,二姐头听说大哥您成立了一个地仙会,也想来凑凑热闹,特意让我问问您……”

“混账,谁让你告诉她这件事儿的!去跟她讲,别做梦了,没门儿!”

第廿四话:话蜃楼仙家解密

“六子不必担忧,我都养了你和六金刚,料想两只刺猬的胃口也大不到哪里去,她白霜霜愿意来就来呗,好歹咱们地仙会能多个人手使唤。”

“搭档,你不懂莫要瞎掺和,她白霜霜要是能过来,柳青青那只醋坛子肯定二话不说前后脚便到,她俩凑一起就够麻烦的了。另外还有胡花花和黄妞妞,一肚子鬼主意,都是些不长本事光长心眼儿的主,她俩还是要好闺蜜,只要探听到消息,回头也得找个什么由头一起跟过来。这四个碰到一起,绝少不了互相掐架,非把我这地仙会拆散了不可,丑话说前头啊,要是你让白霜霜过来,六爷我肯定拍拍屁股就走。”

我一听小六子的四位女神如此难缠,便打消了邀请白霜霜的念头。

先不论这四位祖宗本事如何,听上去都是招揽不起的主儿,我们地仙会庙小,可供不起这几尊大神。

“不让来就不来呗,谁让你到处拈花惹草来着,现在后悔了吧?”

“我哪有那个心啊,你知道我就一个爱好,喜欢到处搜寻点儿五行的灵物。我又没火眼金睛,在远处打眼一望,最多只能感觉到某个东西可能是灵物,究竟是不是,须得拿到手细看。这些散落在野外的天地灵物,多被各类恶质杂气沾染,盖住了本系的灵气,不那么容易辨认的,否则肯定轮不到我这种刚出道的灰仙来拿不是?我只能下功夫一件件去盘,把上面沾染的杂质一丝丝抽出来,让灵物慢慢恢复本来面目……”

“啊,所以就坑小爷我一把,来帮你蹭灰?!”

“哎呀,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就莫要再翻出来嘛……哎哟哎哟,以后不敢了便是……要说盘这灵物,也是很麻烦的不是?可能费了半天劲儿,得到的并不是灰家最需要的土系灵物,但那些捡来的水木火金四系灵物,毕竟是花了大气力得来的,总不能扔了吧,送给别家做个人情也好。再说我又没把东西直接给她们四个,而是都交到其它四家的当家老仙儿手里,明明是胡老太、柳三娘、白叔伯他们拉郎配好么!”

缺尾在旁边瞪着一双小黑豆眼儿,愣愣地看着我和小六子互撕。

我觉得再撕下去,实在影响我和小六子在小弟面前的威严,不利于后续工作开展,便赶紧说道:“缺尾这次干得不错,有赏。”

用半包油炸花生打发走缺尾,我突然想起来,上次关于蜃楼幻境的讨论,我把掉入幻境的前前后后都细细说了,这贼小六还没正式回答我的问题呢!

“说了半天,九洞窟要那蜃精到底干甚?”

“你可能也发现了,我们家的什物和布置风格比较古朴一点,因为上一次找蜃精布置幻境,还是在九洞窟刚建成之时,算下来都快两百年了,当时用的是那个年代流行的风格。不久前八爷外出,发现九洞窟迷径的布置风格和现在周围人类的居住地相差太大,这样不仅会勾起某些好事之徒的疑心,也等于直接告诉那些法力高强的对头,这里有古怪,速来探查,总之会惹来麻烦。所以八爷有心升级一下九洞窟蜃楼幻境的配置,换换三维建模和精细贴图的素材啥的。”

“为啥你说的每个字我都懂,但连起来却不知道你想表达的意思?”

“剧本就这样写的,有问题你去找这本书的作者啊!”

给九洞窟修缮蜃楼幻境,对蜃精来说算是专业对口。

灰八爷也答应只要蜃精完成这项工作,便把她寄养在白家,由白仙们轮流吐纳水性灵气滋养,灰家会按时给白家付她的生活费。

只要这只蜃精能繁衍开来,白家便多一个创收的项目,其他四家也不必一到修缮幻境的时候,就满世界现找蜃精,话说这玩意儿现在真不好找。

既然了解到那蜃精下半辈子可在白仙们的照顾下生活无忧,就不用再操心了。

我转而对九洞窟蜃楼幻境的原理很感兴趣:“哎,六子啊,那个蜃精的幻境其实挺好破的,连我这种低精神抗性的,都能自己解决,你们下这么大力气修缮,防御效果行不行啊?”

“还有脸说自己破了蜃精的幻境,要知道那只蜃精已被饿得半死不活,连最拿手的幻境都快使不出来了,才了给你误打误撞的机会。”

小六子解释道,只要不是在大太阳的环境下,一只精力充沛的蜃精,可随时释放幻境,并不需要浓雾作为依托……当然,大太阳地里晒着也不行。

一个完整的幻境,往往是几个蜃精联手施放,能覆盖十几里的地面。

蜃精很善于利用人们的错觉,借助地形起伏盘旋,一次可迷惑几十甚至上百人,这些人在幻境里来回奔走转悠,直到活活累死也不会互相见面,这才是蜃精的可怕之处。

被我打败的这只蜃精的经验明显不足“”当时我利用坤行无疆,没有在假山幻影上感觉到土系法力,所以将幻境识破,同时我感觉到前面不远处充沛着土系法力,认为那里才是真正的假山,之后又跳下假山池躲避,误打误撞找到了她的真身。

但经验丰富的蜃精会在那处充沛土系法力的地方做文章,令我以为跳下的是假山池,而实际跳下的可能是离假山不远处的峭壁,然后“咔哧”一声摔断脖子。

“我去,成型的蜃精都这么阴险?”

“我举个例子而已。”

小六子提醒我,蜃楼幻境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蜃楼幻境之下的真实环境,闯入者可能会把一处沼泽泥坑当成水泥地面,然后坐在上面休息,直到被泥坑完全淹没的前一秒,都以为自己一直躺在坚固的水泥地面上。

一个完整的幻境,不但迷惑扰乱闯入者的视觉与听觉,更要充分利用闯入者与真实环境相互作用而产生的触觉,来强化闯入者的错误认识,最终达到扰乱其判断的目的。

“挺有道理的样子,再详细说说?”

“我们可以用幻境掩藏真实的入口。”

比如有个跟踪者,看见小六子进入一处房间,然后等他进去的时候,发现房间空空如也,小六子不见了。就算他不知道这是幻境,也会猜这里面肯定有机关啥的,至少也要把房间里的墙壁都挨着敲一遍。然而对于人类而言,在完成需要大量重复性动作的工作时,会不自觉地偷懒儿,比如上方的墙壁会伸手敲,但不会特意踮脚去敲,下面的墙壁会用脚踢,但不会特意高抬腿去踢。

所以把门开在普通人踮脚够不着的位置,或者人们腰腹部对应的位置,别的地方都用实心石墙,最后再笼罩一层幻境,这样做的迷惑性就很高。

此外在细节上,如果不想让人触碰某块地方,在幻境上可以把那块地方做得特别凹凸不平,让人产生错觉,认为这块地方敲上去会硌手,敲墙时总会下意识避开。

“更高明的是,通过幻境的暗示,还可诱导人类将双手不自觉地放在某些地方。”

人类有一种被称为视觉倾斜屋的演示工具,这种屋子真正的地面是水平且平坦的,但所有人进去后都会东倒西歪,甚至摔跟斗。

这是因为科学家们利用三维绘画技术在真正的地面上画了一副假地面,给人一个错觉,即地面是倾斜的,甚至连墙壁的法线也是倾斜的。

人类出生后长期的生活经历,使得大脑形成思维定势,不自觉地认为,只有身体中轴线与法线平行,行走重心才最稳。

当看到墙壁的法线不与地面垂直时,会通过脑干与植物迷走神经控制行走的动作,让身体平行于法线,然后就在屋子里被迷惑得东倒西歪,不得不伸出双手扶住墙壁。

进一步地,如果在一段视觉倾斜的通道尽头,连接一个正常的房间,却把真正的入口隐藏在通道中,那么几乎全部的闯入者都倾向于待在房间里拼命寻找机关,不会再想回到刚才那段难走的通道里看看,再说就算回去也没用,因为手都被用来扶墙了……

当然,上面这些只是举例说明幻境的应用原理,九洞窟的真正蜃楼幻境要复杂得多。

不仅是幻境与现实的组合,为进一步增加迷惑性,灰家还专门为蜃楼幻境配套一个阵法,按照各个时辰光照角度的不同,采用的蜃楼幻境也在慢慢变化。

这有点像我们上课用的投影仪,每隔一段时间换一个投影片子,大概看上去都差不多,但实际上幻境里每个可用来参照的物体幻象都稍微挪动了位置。

这样做还可以治住某些很不厚道的闯入者,他们动不动就在人家家里刻画记号啥的。

这个阵法可以很容易地掩盖这些印记,所以当他们发现刚刚刻下的记号消失的时候,会感到害怕,然后就不再刻了。

灰家需要做的,就是定期给阵法核心更换充满法力的灵物,就像人类给手电换电池一样。

“搭档你不知道啊,那些印记啊,就像电线杆子上的小广告和文物古迹上的乱刻乱画一样讨厌,清除起来可麻烦了。”

“切,我怎么总觉着是你们在犯懒呢。”

九洞窟所用的阵法属于最低等级的阵法,优点是能耗小,易维护,易扩展升级,缺点是只以防御为主,几乎没有攻击力。

据说八爷曾见过别的山头用过一种中等级别的阵法,能给每个不请自来的家伙奉送几个诅咒。

当然再高级的阵法肯定也有,但那些大都属于传说,就连八爷这样见识广博的灰仙,当年闯荡天下时都未曾见过,估计我和小六子更是碰不上了。

“等等,六子,说道阵法与幻境,我曾经在古书里看到一个类似的故事,好像叫‘烂柯山’,正好就此拿来说道说道。”

第廿五话:遇仙人山中烂柯

我曾读过烂柯山这个故事,目前存世的最早版本,记载在五代十国时期梁朝任昉的《述异记》中。

说的是晋朝有个叫王质的樵夫,家住信安郡石室山(今浙江省衢州市烂柯山)附近,平日以砍柴为生,有一日砍柴时偶然发现一个山洞。

王质好奇心大起,决心进去探究一下。为了节省体力,他将砍来的柴捆好,与斧子一起放在山洞口。

向内走了三四里,发现尽头是一大片山谷,其间鸟语花香,美如仙境,不远处有一株大桃树,一对白发老翁正在树下对弈。

王质觉得这俩老翁看上去仙风道骨,没准是什么神仙,就上前观棋,准备等老翁对弈结束,再上去套套词,看能不能从中捞点儿好处。

对弈结束,一个老翁抬头问王质道:“尔乃何人,打何处而来?”

王质一一据实相告后,那老翁告诉他:“山间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你在这里呆了一局棋的时间,外面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你早没有家了。”

王质不信,当下辞别老翁顺着山洞往外走,结果到了来时的洞口,竟发现之前放下的劈柴已经朽烂,甚至连砍柴斧子的斧柄(柯)也烂了。

他惊异中沿着进山路回家,发现自己的村子完全变了样,一个认识自己的人都没有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上年纪的村民,据他回忆,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讲,确实有一个樵夫进山砍柴,之后再未回来。

后来王质的遭遇传到一些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的富家公子耳朵里,他们认为山中对弈的老翁一定是神仙,必有成仙了道延年宜寿的法子。

于是他们三五成群来到石室山寻访神仙,可谁也没碰上那俩老翁。石室山后来因此成为一处风景名胜,改名作烂柯山……

“我当年读完这则故事,觉得其中漏洞百出,你可别说这便是神仙洞府奇妙阵法啥的。”

“哟,不错么,常言道尽信书不如无书,搭档你不妨先讲讲都看出什么疑点了,然后我再把我们灰家对烂柯山的认识告诉你,互相比较印证,也好提高一下认识水平。”

“好啊!”

既然小六子都这样说了,我赶忙翻了翻少时的记忆,仔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生怕漏下什么细节,让小六子看轻了咱。

当时我提出两个疑点,首先,那个樵夫王质什么都没干,就站旁边观了一局棋,一下延长了几十年的寿命,这未免太轻易了,就算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你不也得先登上天才行么?

其次,就算那山洞里头是仙界,里面一天外面百年,王质轻易得了这个福缘,一下子在仙境里过了几十年。

可他毕竟没有因此成仙,自然地府的阎王是管得到他的,而那生死薄上的时间可不按仙界的算,王质寿数一到点,阎王自然就发牌票差黑白无常来勾王质的魂。

就算那鬼差畏惧仙人不敢进仙界,那王质回到村里以后,为啥没有被勾走魂魄立毙当场?

“我就想到这几点,该你了。”

“厉害,搭档你考虑的很细啊,想得很不错,不过我从仙家的视角再补充几点吧。”

小六子说,按仙家的观点来看“烂柯山”,最大的问题就是那对白发老翁对王质的态度。

按理说凡人无意间见到仙家,不是求飞升成仙的术法,就是要延长寿命的灵药,总之是求上门来了。

仙家要是想做买卖,大可就此谈谈价钱,要是不想理他就赶走拉倒。

而这俩老翁没等王质开口,上来就问他从哪来……这实际上是句废话,王质从哪里来其实不重要,反正肯定从洞外来。

老翁这样问,就是为了引出后面“山间方七日,世上已千年”这句话。

结果王质一听立刻急急忙忙走了,就连那俩老翁也没有挽留之意。

按理不应该再多说几句,比如“你能找到这里,便是有缘,可怜你已无家可归,不如留于此处修仙”之类的话么?

“可见老翁对王质根本不感冒,巴不得赶他走……这种拐弯抹角的做事方式,搭档你很熟悉吧?”

“我又不认识什么白胡子老头,上哪儿熟悉去……等等,拐弯抹角?你别告诉我他们是,是那个,蜃精?!”

“正解!”

王质要是见到别的仙家,比如灰家,他想要的那些东西,灰家都没有。

所以不用急着搭理他,他若开口,就大大方方地拒绝,若纠是缠不放,回身一砖头把他拍倒就是了。

只有那些蜃精,一点儿防身的手段都没有,生怕王质上来纠缠不清,万一在拉拉扯扯中破了幻象,就可能小命儿不保。

所以才上来就主动开口堵王质的嘴,而王质一听外面世界过了几十年,成仙也不管了,拔腿就走,这正中了蜃精的下怀。

还有,如果石室山里真是神仙洞府的话,王质一届凡人,不和仙家沾亲带故,凭啥让他来仙家洞府做客?

碰上脾气好的仙家,上去给他几板砖,拍晕了扔出洞口拉倒;碰上脾气不好的,正好留下王质一起吃晚餐……对,他王质就是晚餐!

就算是亲戚互相串门子,也没空手上门的,而且上门拜访,总得在门口等亲戚来接吧?

王质直接闯到人家下棋的地方,这是起居室,不是会客室,没扣一顶图谋不轨擅闯私宅的帽子,就算便宜他了。

“嗯,听你这样说,确实像一对儿蜃精,所以那里根本不是什么仙境,只是一群蜃精的藏身之处,但蜃精是怎么骗过王质,让他产生世上已过几十年的错觉呢?”

“切,我还以为你能想到呢!如果你是王质,你会怎样向别人描述自己遇见仙人的经历?”

“我向北行二十里进山打柴,看见一个山洞,便把柴火扔在洞口,进洞走了三里,里面是一处山谷,我遇到了神仙,然后从山洞出来,看见门口的柴火已朽烂,我再向南行二十里,回到我的村子,村子大变样,村里人也不认识我了。”

说道这里,我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刚才小六子在介绍九洞窟幻境原理时,提到的伪装入口的方法,“所以问题出在山洞上?”

“回答正确!”

烂柯山这个故事,樵夫王质唯一留下的路标,就是他扔在门口的柴火。

王质仅凭朽烂的柴火,认定他出来的洞口与之前进去的是同一个洞口,这点很容易被蜃精做文章。

只要在其它洞口做一个朽烂的柴火与斧子的幻影,就足以将其迷惑。

所以,王质进去的洞口可能在东南方,出来的洞口却在西南,这样出洞口继续往南走二十里的结果,就到了离他家五六十里开外的一个陌生村子,自然村里就没人见过他。

要是这样,所有的疑点都可解释,王质根本没有仙境半日游,只不过在山中耽误了半日,自然也没有延长寿命和阎王勾魂之类的问题与矛盾。

小六子慨叹道,王质只是一个普通百姓,从事的又是樵夫这种高危行业,他进山不归,家里人最多认为他被野兽伤了,哭过几场也就作罢,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王质居然在几十里外的村子,过起遇仙穿越的生活。

王质只是个误闯蜃精洞府,却以为遇着仙人的倒霉蛋儿,而他为自己鲁莽寻仙行为付出的代价,就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与家人永隔。

这实际上是一个“好奇心害死猫”的悲催故事,然而依然有人追其足迹进山访仙,正所谓,王质无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

“不过,六子,这样又有一个新问题,既然王质误打误撞送上门,蜃精们为何不干脆就此吸了他的精气?”

“可能当时那些蜃精并不饿。”

“切,我咋这么不信呢。”

小六子解释道,蜃精们急于打发走王质,主要原因是从王质嘴里获知的情报太少,只问出他是个樵夫,柴火扔在洞口,可他是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蜃精们就不知道了。

万一同伴们看见王质丢下的柴火,跟进山洞来寻找,蜃精们就得编造更大的谎言来欺骗这一大帮人,一旦里面有头脑灵光不上当的就麻烦大了。

蜃精们想吸食猎物精气,完全可以布置幻境挑好对付的人从容下手,这个径直闯入的王质,怎么看都是个不可预料的因素,干脆赶走拉倒。

“那这些蜃精为何不在王质闯入山洞之前,释放幻境拦住他?或者在山洞中将其迷惑住也行啊?这样太大意了吧?”

“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不是,也许王质的闯入,只是个小概率事件。”

小六子解释道,无论是仙家还是妖怪,只要有地盘儿的,肯定就有站岗放哨儿的,估计是王质上山那天,站岗的疏忽大意,溜号儿到哪个地方耍子去了,竟然让王质径直闯入大本营,待洞中的两个蜃精发现情况时,已来不及释放幻境,无奈之下,只得自己幻化成老头儿的模样骗走王质,唱了一出惊心动魄的空城计。

“站岗的蜃精溜号儿?嘿嘿,好像六子你在现场看见了似的。还有哇,那俩蜃精当时为何不多一句嘴,问问王质是否一个人来的?如果是,直接搞定他拉倒呗?”

“哎呀,搭档你问题可真多。”

其实蜃精们放他走,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一旦王质版的“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故事流传开来,那么进山讨生活的人们,会下意识躲着这里。

常走山的人不来打扰这样就能减少蜃精不少麻烦,而那些想来找寻山洞的,都是些做梦白手成仙的傻瓜,一个个好骗得很,纯粹是送上门儿的点心。

你看蜃精这广告打的,一石二鸟。

第廿六话:有客来异地得仙

在和小六子就蜃精幻境等相关问题侃了一气大山后,我就把整件事情都抛之脑后。

这天午饭后,我按照约定前往假山找小六子点卯。

那天我来的稍微早点,所以当我赶到时,小六子他还没……你问我为啥来的这么早?

因为今天午饭的质量实在够呛,不但菜里的土豆块部分区域没有削皮,甚至有几块儿土豆上还长着淡青色的嫩芽!

我就想问一句,食堂的掌勺大师傅你知道发芽的土豆可能含有龙葵素不?

不管你知不知道,这龙葵素吃下肚的下场可不只是闹肚子,运气背的搞不好直接就挂点了!

按理说,我这种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青年,在挂点之后应该找伟大导师报道,也好就近接受他老人家的教育指导,早学习才能早成长么……

可我担心自己打小就和小六子这种封建迷信之流的仙儿神儿搞在一起,也不知马克思他老人家现在还收不收我。

你说要是让马老爷子和阎王爷两位再因我这种刺儿头起了争执,那多不好,所以咱宁可被扣上浪费粮食的帽子,也绝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地丢小命儿。

于是我抬手将没吃完的饭菜丢进泔水桶。

正是因为我省了吃午饭的时间,所以才比往常要早些来到假山。

正当我揉着咕咕叫的肚子,寻思着一会儿是不是到校内小卖部买个面包充充饥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小六子兴奋的叫喊:“搭档,你来了?”

我答应一声,一扭头,看到小六子沿着假山石栏蹦蹦跳跳地窜过来,背后还跟着一个同样一蹦一跳的黄刺儿球……

“快来快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好兄弟,老白家的白十五。十五,你面前这位大个儿,便是常说的那个跟我行走江湖的搭档,咱们地仙会的头号儿金主兼打家,道儿上有名的双花大红棍!”

“呦,白十五兄弟,耳边常听六子提起,今儿见到真仙儿,着实是丰神俊朗,秀润天成啊,幸会幸会。”

“你,你好,人,人家叫,白,白,那个,嗯,十五。”

“嗯……”

这白十五一开口,把我剩下的欢迎词儿全堵在了嘴里。

小六子一直说这白十五是个娘娘腔,我还以为只是说话嗲声嗲气了点儿。

没想到他不但嗲,居然还是个结巴!

难怪当初他住到人类家里,半个月都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为了不让读者挑作者凑字数的毛病,从现在开始,白十五的话全部被压缩成正常语速,诸位可在脑海里慢放二点五倍自行体会。

小六子在后面一拍白十五的肩膀,说道:“咱兄弟几个今儿算是聚齐了,十五啊,今儿个六哥给你摆酒席接风,搭档你也来作陪。”

正好午饭没咋吃,我正饿着呢,一听是小六子要请客,连忙点头答应。

别以为小六子是一届灰仙,吃的便和普通老鼠一样,不是草根野果就是人类的剩饭。

这死耗子是个吃货,手下又收了红嘴黄背这等烹饪大将,日常饮食可不是一般地上档次。

那红嘴善于尝味儿,满山上下的野菜几乎让他尝了个遍,专门负责熬汤,拌个凉菜儿啥的。

而黄背精于嗅觉,出去个打猎,捕获各种生鲜野味儿,鲜有失手。

小六子和灰金刚一伙儿是这山头的山大王,满山遍野就没有他们不敢吃的。

上次在黄背的带领下,他们把山腰柳林树根儿底下藏的金蝉子全掏了出来……噢,你不知啥是金蝉子啊?这便是那俗称知了猴的玩意儿。

小六子把知了猴用盐腌过了,拿油一煎,再拌上野蜂蜜,哎呦,那个好吃啊。后来小六子特地分了我两斤,让我好好补补在食堂亏损的油水儿。

要说小六子跟着我吃了这么些年,终于轮到我吃了他的一回,真不容易。

听小六子说,今天他们巡山时撞到一只从村里走失的半大公鸡。

六子他见猎心喜,上去就将鸡一砖拍倒,立刻拔去鸡毛,扣除了内脏,现在已经让红嘴下锅炖上了。

这些灰仙儿们炖肉,该放的油盐酱醋葱姜蒜八角桂皮,各种调料一样不少……这些调料原先是让行动无声无息的断爪到山下店铺里去“借”。

当我知道后,觉得这样不好,有损我等日后的江湖名声,就自己去店里买来各种调料送给六子他们。

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顺便我又捎带买了一个铁皮桶,要不然你以为炖鸡的锅是哪儿来的?

“走走,给十五兄弟接风去。”小六子一席话说得我口水直流,赶巧下午放假,索性出去大吃一顿。

有话则长,无书则短。我们一行赶到山下的大本营。

这是一处废弃的老屋,房顶烂得漏了天。得亏房顶上铺了晒干的海草,这种海草保温性良好且重量不大,否则我可不敢进去,要是房梁朽烂屋顶掉落把我拍里头,那就是自家寻死了。

这房子原来住的是一位孤寡老人,老人家走了之后,村里没人愿意来住这栋破房子,加上村里有的是宅基地,盖新房犯不着拆老房子,因此它便被空闲了下来。

多年以后,我偶然路过这村子,还特地拐了个弯儿看看老屋,却发现它早就被人拆了。

在老屋原来的地方,盖起一栋气派的二层小楼。看来村里富裕了,家家都在盖房子,宅基地已变得紧俏。

当时小六子还假声假气地骂道:“这家好大的脸面,占了六爷的基业,也没给什么表示。”闹着要上门讨个红包。

我自然知道小六子是在开玩笑,就一把将他拖走了。

不过话说回来,盖新房的那家人确实占了小六子一点儿便宜,当年老人故去以后,老房子让一窝不成气候的蝙蝠占了,一到晚上扑棱棱到处乱飞,村里人纷纷传说那里是鬼宅。

小六子他们一来,就相中这栋房子,于是上门要求蝙蝠们把房子让出来。

那些蝙蝠当然不愿意,不但没有立马滚蛋,反而来扑小六子一伙儿。

“敢捋六爷的鼠须,叔叔忍得了,婶婶也忍不了,六爷我只不过放了几下‘土丸石炮’,就全部打了下来,正好当点心啃了打牙祭。”

如果蝙蝠们在房子里多呆个七八年,先不说有没有不信邪的敢来拆这栋鬼屋,光是屋里多年落下的那些又粘又滑的蝙蝠排泄物,就够他们收拾的。

“算了六子,要不是被讹传为鬼宅,那房子也不可能轻易便宜咱们使用。三年来一个上门儿打扰的都没有,多清净啊。抓蝙蝠这事儿就当咱们付房租了。”

多年以后的事不提也罢,还是先说说眼下的热闹吧。

“来来,十五兄弟,多吃块鸡肉。”

那一天我们在屋里边吃边聊,场面十分融洽。我慢慢发现,我对白十五有些误解。

虽然十五的嘴笨了点儿,但动作却机灵得很,是那种多干少言的性格。

就比如现在,我向白十五面前的碗里舀了一勺鸡汤,白十五尝了尝觉得有点儿烫,左爪子轻盈而熟练地一搓,爪心便凭空出现一颗枣核大的冰珠,他把冰珠丢进碗里,用爪尖搅一搅,试了试温度,接着满意地端到嘴边喝了起来。

“十五兄弟这手儿很俊啊,今后夏天喝酸梅汤可以不用冷藏了,连冰箱都省了。这招叫啥名字啊?”

白十五放下鸡汤,冲我嘿嘿一笑,可张了两次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十五还是这么腼腆啊,算了,六哥我代劳介绍一下吧,搭档你知道白家专擅水系法术,这招是他们最拿手的‘履霜冰至’,典出《易经坤卦初六》‘履霜,坚冰至’,象曰履霜,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卦象我估计你听不懂,因为我也不懂,反正背两句书唬人是挺好使的……哎哟哎哟!松手松手,疼死了!”

小六子解释说,这招法术的原理,是通过吸引水系法力再凝结形成冰晶,至于实际形成什么样的冰晶,要看施放法术的仙家的水平。

白十五的“履霜冰至”尚在修行阶段,平时搓一两个冰柱子没问题,但要是出去打架,效果就不如灰家的“土丸石炮”了。

所以小六子计划着,咱地仙会出去抢地盘儿的时候,前面由我扛着,打人的活儿自然是小六子和灰金刚的,而白十五只需专心把“履霜冰至”扔到对头脚底下就行,就算冰面滑不倒丫的,也能打乱他的步伐。

白十五应该是习惯听从小六子的命令,只会嘿嘿笑着连连点头。

“噢,对了,十五,你这次是以什么名义从家里出来的?我记得你上次和上上次都是游历修行,你们白家轮得这么快啊。”

“嘿嘿,那个,六哥,这次我是接悬赏令出来的。家里让我,那个,找两块中品水灵石回去,嘿嘿。”

听到白十五接悬赏令,小六子的脸色就变了,等听说要找两块中品水灵石,小六子一下窜了起来,一口鸡汤喷了对面青眼一脸。

青眼猛地一愣,接着伸出舌头高高兴兴地开始舔脸上的鸡汤。

“我去,十五你是来坑你六哥我的吧,别说中品水灵石了,长这么大,中品土灵石我都没见过几块!”

“嘿嘿,家里人都不敢接,我想六哥你肯定有办法,就跑来试试运气了,实在不行就回家对付呗。”

见我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小六子抹抹嘴巴,开始解释。

原来他们五仙家的弟子出来行走江湖,常见的有三种路子,一是出马,说白了就是被人间一些有道行的人士雇佣,只要人间的老板招呼,仙家弟子便赶紧从家里出马来平事儿,事后得了好处,和老板五五分账。

但这些弟子们分了的好处之后,还要交一部分到家里充公,能落在自己口袋的并不太多,他们勉强算一般的工薪阶层。

不过可没人敢欠这些地仙儿的薪水,老板这次赖账,下次地仙儿肯定就不出马了,等于老板自己砸了自己的饭碗,更别说惹恼地仙儿来讨薪啥的。

第二是纯属福利性质的出门游历修行,目的是为了锻炼自家后辈子弟的眼力见识,没有什么强制性要求,仙家出门游玩一趟,给家里随便交点儿东西意思意思即可。

空手回来也没关系,只需把出门的所见所闻跟家里分享一下。这种行走江湖的方式最自由,大家都争着去,但为了维持家中生计,也不能让大家全都出去疯玩儿,所以必须严格限制名额,大家伙轮着来。

第三种比较少见,就像小六子与我,或者灰八爷与鼠道人那样,游历的目的是要解决某种问题。

八爷当年是为了探寻五行法术的终极奥义,同时为灰家找一条振兴之路。而我因自身特殊的体质,正好能跟小六子搭伙修行,免得将来被哪路对头掠去做了人肉馒头。

总之,以这种路子行走江湖的仙家,必须要找到能与自己结下不解之缘的人选。

当然,在特殊情形下,还有第四种情况。

因为五仙家都是弟子众多,耗费繁重,所以偶尔会短缺某种修行必须品,此时当家的老仙儿会给后辈弟子们发悬赏令,要求在一段时间内,找到若干数量指定种类的必须品,谁都可以接,也不占游历修行的名额,但必须按时交上东西。

白十五这次就是领了一个寻找两块中品水灵石的悬赏令。

第廿七话:欲求宝君佣两年

听了小六子的解释,我不禁一阵头皮发麻:这个白十五好没分寸,我小时候没少和小六子出去寻找天地灵物,东西是林林总总拣回来一大堆,但最后小六子一鉴定,多数都是稍微带点儿法力的鸡肋,既没啥大用处,平白扔了还可惜。

其间能称得上灵石的,就那么三四块,还尽是不入流的灵石,仅有一块勉强能算下品灵石。

眼下这白十五一张口就要两块,还要的是中品,想想难度有多大,更何况还得是水属性的灵石,如果我们费半天劲儿,最后却了弄块土灵石回来给他白十五,回头到白家二老那里也交不了差啊。

白十五静静地坐在一旁听小六子呱呱地说道,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终于一咬牙:“六哥,你别为难了,白二伯也觉得这个悬赏令难度太大,特地宽给了两年时间,大不了我传了世兄水系法门,就回家交令说难度太大完不成,让别人再去就是,反正家里谁也不看好我,本就不指望我能完成这个悬赏令,没啥大不了的。”

“哪咋行嗫!”小六子一吹胡子,“不给我兄弟面子,就是不给我灰六爷面子,这次你就踏踏实实在六哥这住下,到时六哥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回去。”

这就是我和小六子的投缘之处:既然认你做兄弟,那兄弟的事便是自己的事,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我觉着他白十五因为说话结结巴巴的缘故,肯定在家里没少遭白眼儿。小爷这次来外地求学,受的白眼又何止千遭百遭!看在同病相怜的份儿上,能帮一把是一把。

我正想给小六子使眼色,让他安慰下白十五,孰料小六子在肚皮上擦了擦爪子,又将爪子背到背后,慢慢的踱到白十五面前:“若非今次是六哥我喊你来的,我都疑心你白十五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为啥六哥我一搞到好东西,就有用得着此物的人上门儿呢?”

白十五让小六子一下给弄懵了,愣愣地睁着一双黄豆大的眼儿盯着小六子。

“罢了,看来不是咱的财,终究留不住啊!”小六子突然换回他平时那副惫懒的神态,用爪子从嘴里扣摸起来。

小六子虽已修成灰仙,前身毕竟是老鼠,一直保留着爱磨牙的习惯,但凡发现了好东西且嘴里又能藏得下的,必定含在口中,我早已见怪不怪了。

等小六子再掏出爪子,上面多了一颗闪着冷冷蓝光的珍珠。

我按捺不住好奇心,从他爪子上接过这宝贝,麦粒儿大小的珍珠在我手心轻轻晃动,摸上去给人一种沁入心肺的清凉,一圈圈水光在珍珠表面闪耀跳动。

坐在一旁的白十五更呆了,伸爪子点着珍珠,连嘴巴都闭不上。

“六哥我仔细观察过了,这颗珍珠里面水系法力十分充沛,就算不及上品水灵石,也绝非一般中品灵石可相提并论。你托人捎回家去,算作一块灵石,先在白二伯那里交差再说。至于剩下的一块,你我还有两年时间寻访,之后有何奇遇,也未可知……真是的,这几天我一直犹豫,这幽蓝珍珠该给白霜霜还是柳青青。给白霜霜倒是物人两宜,但平日里和她没这么大情分,这样做免不了让多心者误解;送给柳青青吧,情分虽够,也正好安慰下那个死脑筋的丫头,但柳家要这幽蓝珍珠也没啥用,终究还要拿去送人情,不免可惜了这宝贝。未成想最后竟便宜了你白十五……丑话说在前头,这颗珍珠不白给,你少说要在六爷我这地仙会里打两年白工!”

白十五听后大喜,将头不停地上下晃动,头顶上的毛刺都甩成一片黄光。

看白十五那样子,说别说打工两年,没准儿就直接不回家了,从此跟我和小六子浪迹江湖也未可知。

挺好,这下我们地仙会终于又拐到一个地仙。

这贼小六打开了话匣,就关不上,兴奋地开始搓爪子:“别看我这地仙会山头儿不大,阵容也不如何齐整,可进会就是兄弟,大家有力全往一处使,加上六哥我神机妙算料敌于先,创会以来大小七八战,皆大获全胜。而且咱们众家兄弟个个身手不凡,灰家六金刚自不必说,单看我这搭档,为人仗义疏财,很对你六哥的脾胃,更兼眼力非凡,胆识过人。上次他独闯蜃楼幻境,单靠一双火眼金睛,轻易看破幻境,一下找到蜃精真身,之后凭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说动那蜃精乖乖来降。最后更是不贪宝货,使六哥我平白得了一颗幽蓝珍珠,真不愧一番英雄好汉的做派。”

小六子一番吹捧,我不免受宠若惊,连忙站起身来拱手致意:“不过降服一区区蚌精,岂敢妄称英雄……等等,六子你说幽蓝珍珠从哪里得来的?”

小六子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你不是托我处理那个小娘皮么?我不过是奇怪那蜃精明明饿得半死,为啥蚌壳里面却有一股水系法力凝聚的感觉,就随手用石子儿挠那小娘皮的痒痒,哄她开了蚌壳。六爷我一眼发现这颗珍珠与众不同,轻轻巧巧就抠了过来,都没伤到她的皮肉。”

“哎,死耗子,谁让你拿人家东西的?”

“你这人真奇怪哎,那小娘皮投降时说随我们处置料理,六爷我未曾害了她的性命,拿一颗珍珠算个甚来?再说那小娘皮在白家好吃好喝,活得那么滋润,难道不该给点儿食宿费?”

“那,那也是我打败那蜃精的,这珍珠该归我!”

“这我就不管了,当初我再三询问你要不要这蜃精,你是清清楚楚回答一声不要。这天底下的灵宝自是有德者居之,既然搭档你眼力略逊一筹,干脆光棍点儿认栽了吧。”

“好个死耗子,这等油嘴滑舌!莫要走,且受小爷三掌!”

“什么道理,腿长在六爷身上,当然说跑就跑,有本事先抓着六爷再说。”

我在屋里随便追了小六子两圈儿,就哈哈一笑将此事揭了过去,人家白十五还在一边看着,我和小六子多少要给对方留些面子。

再说即便我拿回了幽蓝珍珠,还是要送给白十五,这玩意儿对我又没什么用,追打小六子无非表明一下态度而已。

“经十五兄弟一提,我倒想起来了,白家寻找中品水灵石,莫非要扩建那惜流泉不成?”

打闹完毕,小六子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追问白十五这白家如此兴师动众得找水灵石到底要干啥?

我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才搞明白。原来白家的洞府叫玉照崖,崖内有一眼清泉,其间溪流潺潺这泉水汇聚了一方水土灵气,能灌溉万物,滋养生机。

这天地间的活物不论气息如何衰弱,只要尚有一口气在,泡在泉中,便能逐渐恢复生机。

因此白家十分珍视这口泉眼,起了一个名儿叫惜流泉,语出北宋诗人杨万里那句“泉眼无声惜细流”,为的是警醒后来子弟珍惜这等天地灵物。

惜流泉的泉水若一时间用不了,便汇聚到白家挖好的一个池子里,只是这泉水离开泉眼的范围,很快会失去滋养万物生机的能力。

白家经多年研究,最终发现,可通过建立一个法阵,以给池中泉水补充水系法力的方式,来延长泉水的保质期。

小六子于是推断,定是白家想扩建装惜流泉水的池子和水池上的法阵,那么四处寻找中品水灵石,也就不足为奇。

白十五他说白家的当家仙白二伯觉得小六子送来的这个蜃精,是个不错的商机。先将其养在惜流泉中慢慢恢复活力,一旦蜃精一族繁衍开来,光靠给各仙家洞府维护蜃楼幻境,就是好大一笔买卖。

不过现在有个问题,那就是谁都不知道蜃精到底如何繁衍,因为蜃精一族都是女的,谁也没见过男蜃精长啥样。去问那个抓着的蜃精吧,结果她自己也处在懵懂期,竟全然不知。

白二伯觉得这个问题可以慢慢解决,实在不行一个蜃精也凑合着能用,眼下先扩建池子要紧,因此他在全族发下悬赏令,让玉照崖的白仙们外出寻找中品水系灵石。哪成想这第一块灵石,竟然还是蜃精自己的东西,这真是无巧不成书。

我问小六子,那蜃精如此不起眼,怎会有如此犀利的宝贝。小六子分析说,这颗珍珠法力很强,而那蜃精却不会利用其中的法力,甚至不清楚自己体内有这样一颗珍珠。

估计不是天然生成的,应该是她们一族姐妹在助其逃生之时,也把毕生的法力和举族生存的希望注入到她体内,所以才慢慢孕育出这样一颗奇珠。

又说了些闲话,这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宴席最后,我问白十五,白家的修行法门是什么。

谁知小六子看了白十五一眼,然后与后者一起贼兮兮地一笑:“这个法门,可是他们白家的拿手好戏,只不过眼下并非搭档你修习的最好时机,六爷我有感觉,这一天很快就来了。”

“什么嘛,搞得神神秘秘的,小爷我才不稀罕呢。”我一撇嘴,起身准备回学校收拾一下,好回家休假。

然而我却哪里知道,这白家的法门,竟要何等条件修行,更没想到,修习水系法门的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第廿八话:秉正道天地可行

“哎呦,真疼死我了。”我整个人泡在浴缸里,仅一个脑袋露出水面。

白十五在一旁将双爪浸没水中,一道道水波从双爪之下凭空出现,飞速向四周扩散开来,撞击在浴缸壁上,溅起一朵朵细小水花。

白十五紧闭着嘴,正全力催动浴缸中的水,助我修行白家的水系法门,额头上不断有黄豆大小的汗珠滚落。

“搭档你再忍忍,马上就好了。”

小六子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惹祸精,此刻正趴在我的头顶上,时不时将自己的尾巴尖儿浸在水里,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废话,疼的又不是你,话说这样做真像你说的那样有效么?我咋觉得比刚回来的时候更疼了。”

“哎呀呀,你懂什么,你下午这一架打得真是掉价丢面儿,要不是六爷我和十五兄弟在一旁助阵,你非得缺胳膊少腿儿不可。要是不想以后一瘸一拐地走路,现在最好老实呆水里头,让十五兄弟化开你身上的淤血。要不是同时还要帮你修行白家‘坎盈平咎’的法门,六爷我早下水游一圈儿了。十五兄弟的手法,六爷我早试过的,你现在躺的可是最顶级的按摩浴缸。”

“死耗子,自从我八岁那年你到我家来,之后你可洗过三次澡么?你一进来,这盆子水还能要么?你要是敢进来,我就拿你炖汤!”

“哎呀呀,六爷我只爱好冷水浴,热水的就算了,总之现在便宜搭档你了。”

又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白十五终于运功完毕,气喘吁吁地冲我点点头。

“你别说,这‘坎盈平咎’还真是效果不凡,我下午回来时,手上都不敢用劲儿,现在不但恢复如初,感觉身体比以前更轻快灵活了。不过这法门以后非得泡水里练么?”

谁知六子却不回我的话,只是嘿嘿奸笑道:“六爷我高瞻远瞩,掐指一算,咱们地仙会的阵容远近皆备,独缺治疗奶妈一名,现在十五正好填上这个空子。”

“不过六子啊,我开始以为你说的治疗,和游戏里面一样,一道法术丢出去,队友就生命值全满。哪成想会是白十五的这种疗法,每回都得让我在水里一动不动泡一个多小时。以后真要是和那些妖魔邪祟打起来,我怕到时缓不应急啊。”

“搭档你说的有些道理,可问题是六爷我活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见过那种在战斗中边打边治疗的法术,也就八爷提到过罴处士能嚼叶止血,可罴处士也仅仅是治疗自身,没听说能给别人如此治疗。不过罴处士修行的是木系法门,也许柳家那里会有类似的独特方法,看来今后要找机会走一遭了。”

白十五在一旁歇了半天,终于算缓过一口气,“连忙”开口劝我不必担心。

十五说他们白家修行“坎盈平咎”时,并不要求把整个身体都浸入水中,只需一部分肢体在水里,能感觉到水在流动即可。

只不过第一回修行时,修炼者的身体对水的流动最敏感,效果也最显著,所以最好将整个身体泡在水里。

正巧下午我打了一架伤得不轻,修行“坎盈平咎”能借助水流,洗脉伐髓,不但治疗伤势,还能借助修复身体组织的时机,极大地增强修行效果。

“之前我跟六哥提过,头一次修行‘坎盈平咎’最好等大哥大你受伤之后。没想到大哥大你这么勤奋好学,我刚跟六哥商量好,你就去弄了一身伤回来。”

“我!我还说中午临走时,你俩在那里嘀嘀咕咕搞什么神秘呢。十五你早说,我好躲着点儿啊!不过白家这法门真是奇了怪了,非要受伤了才好修行,我怎么感觉有一股自虐倾向呢?”

不过打架受伤这事儿却怨不得旁人,如果有机会再来一次,我还要上去打一回!

若想搞清楚此事的缘由,得从两年前说起,我从外地来到这所高中求学,然后不出意外地被全年级同学孤立了,平心而论,这不能全赖本地人歧视外地人,我自身在同学关系处理上也有很多问题。

但不得不说,我的那些任课老师都是翩翩君子,从未因我没有本地学籍而歧视和排斥,传道授业解惑悉如旁人,真正做到了有教无类,而其中有一位长者尤其出众。

这位尊敬的老师是我高一时的班主任,只可惜其教授的乃是政治一科,在高二文理分班之后,就无法再续师徒之缘。然仅靠平日生活中的一件小事,就足以看出这位长者的气度是何等不凡。

我刚上高中时,《传奇》这款游戏刚刚开始流行,如今再回看它,只觉画面粗糙,情节单调,游戏方式单一,算不得什么佳作,但当年实在火得一塌糊涂,因此有不少同学晚上熄灯之后偷偷溜出宿舍,去网吧打游戏。

为杜绝此类事情,学校不但在熄灯之后将宿舍楼正门锁上,还专门组织老师夜里巡校,防护的重点自然是男女宿舍两栋楼。

但这里有个问题,如果组织女老师半夜巡校,领导还得担心她们的安全,所以晚上参与巡校的全是男老师。可晚上几个男老师大摇大摆地从女生宿舍楼旁经过,也难免会流传风言风语。

于是学校领导一拍脑袋,灵光一闪:女生宿舍一楼不住人,都改成仓库,所有女生压缩到上面几层楼住宿。

从此每层楼女生的数量增多不少,可每层楼水房的水龙头数目却有限,一到晚间用水时就不免有些拥挤,只能大家轮流打水回宿舍洗漱。

等一切收拾完毕,往往都过了熄灯时间,那些懒娘们谁也不愿意摸黑走到水房倒水,干脆就从楼上打开窗户,哗啦一盆水倒下了事。

以上是这件事的背景,大家了解一下就好。

某一天,这位老师给我们班上课,调侃道:“知道昨晚上我们巡校发生什么了吗?刚走到女生宿舍楼底下,哗啦一盆水啊,正浇在我前面。当时我要是走快两步,正好能浇在头顶上。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醍醐灌顶!”说完老师用手一拍头顶:“当时就得大彻大悟啊。”

这一席话将全班逗得哄堂大笑。记得当时我还特地翻看字典,原来醍醐是一种从牛奶中提取的油状物,俗称黄油,看来这盆水颜色不浅啊。

这位长者并没有因为差点被扣一脑袋脏水而在班上批评这个宿舍的女生,只是用一句玩笑轻轻带过,其风趣幽默体谅他人的气度大体若此,乃是有大智慧之人!只不过这人若有了大智慧,就难免顶上毛发不足,君不闻聪明绝顶乎?

当我那天和小六子、白十五等聚餐完毕,脚步匆匆地赶回学校,准备回宿舍收拾一下行李好回家。

当我赶到宿舍楼下时,迎面正巧走来一帮后进生。这几人一边走,一边大声作谈非议人师,其言语之恶毒阴微,全无一点做弟子的本份。

我有些看不过去,不免提醒他们口中积德。那对面的领头之人仰仗家里在当地有些势力,又曾在武校学过几年拳脚,小小年纪不思上进,偏爱结交江湖匪类,以混社会为荣,平日里在校内横行霸道,无人敢惹,因此越发狂妄。

他从未正眼看过我这外地人,今天见我竟然出头指责他的不是,不免恼羞成怒,连场面话都懒得说,拔腿一脚踢来,想一脚把我踢翻。

我没料到那厮上来就打,情急之下只能略微一侧身子,好在小六子从他后面发难,一土丸敲在他腿弯处,那厮吃痛之下动作变形,这才让我躲过要害,但也一脚踢在大腿上,一股钻心的疼痛让我几乎站立不住。

他见一脚未能奏效,又轮拳打来,这时小六子又一土丸打在他肘下,这一拳的力度就减了五六分,我连忙抬起左臂扛了这一拳,结果还是震得手臂发麻。

那厮见连续两招都莫名其妙地打空,不免有些慌乱,没等收回拳头稳住身形,又抬另一腿踢来。

这时间白十五也反应过来,他严格按照小六子的指导方针,直接一招“履霜冰至”扔到对方脚下,几处力道加在一起,那厮再也站立不稳,“扑哧”一声滑到在地。

正好这时我也疼得站立不住,干脆合身扑到他身上,抡起唯一还能使上劲的右手,攥拳冲着对方的胖脸就打。

但凡练武之人,都有一个习惯,和对手拳脚往来之时,总下意识地想看清对面的招式,我身下这位也不例外。

他看我挥拳打来,用一只手扛住我的拳头,另一只手立马来推我,想把我掀翻过去。

小六子这时在后面大喊火力全开,当下土丸乱飞,噼里啪啦冲着那厮一顿好打。

那厮一时间完全懵了,怎么也想不明白我是如何在打他脸的同时,撞他肚子,还踢他大腿,只能用双手护着脸,连声惨叫。

一开始,他周围的那帮小弟都等着看我被打的好戏。

没想到才过几招,带头大哥反而被我“打”倒在地,竟成了我扑在他身上痛打。

等到那厮开始连声惨叫,他们才反应过来,慌慌忙忙上来拉开我。

其实这里面很有几个想拉偏手的,上来拉架时嘴里一直不干不净,但等他们看清楚我身下那人的模样,不免都大吃一惊,一个个都把嘴闭得死紧,拉偏手的想法也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无他,就是这个对头的样子看上去实在太惨,一张脸鼻青脸肿不说,衣服上还全是大大小小的土印儿。

我那对头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好地方,凡是露出皮肤的地方全都青一块紫一块,此外还乌着一只眼睛……特别声明,眼睛这块是我亲自打的。

那厮本想拿我立威,结果反被我下了面子。在被人拉开后,只顾在一边跳脚叫骂,却不敢和我继续怼了,连声嚷嚷着要从社会上找人给我好看,让我有胆儿不要走。

实际上我受的伤比对方严重,他全伤在皮肉,冷敷一下便好。

当时我绝对伤了筋骨,连大腿都肿了起来……别说走路,站都快站不稳,为了不让对方看出破绽,干脆一下大马金刀地坐下,嘴上更是恶狠狠地顶回去:“尽管去找人,小爷在这里接着便是!”

所谓君子经事,当秉正而行,凡是应有为,不求利益,但观本心。

第廿九话:存善念君子处世

“缩头乌龟,有种出来啊!”

听着远处校门外传来各种污言秽语,我冲着一旁苦着一张脸,脸上几条皱纹几乎要拧出水来的保安干事咧嘴一笑,耸耸肩回过身一瘸一拐地向假山走去。

“你到底离不离校,我可告诉你,现在学校已经放假,学生不允许在校内逗留,宿舍和教室我马上就去上锁。”见我一副混不吝的样子,那个保安干事再也按捺不住,终于扯开嗓子咆哮起来。

我连头都懒得回,摆了摆手:“我没意见,一切随您的便。”

说来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我那对头竟还是个吃亏不过夜的主儿。短短一个小时就喊来四五号人,拿着各式长短棍棒在校门口摆威风,喊我出去单挑。

我的脑袋得被多大的门板挤过,才会出门挨打犯这种傻?

再说我们学校所在的这个山顶上荒凉的要死,离开学校大门就啥生活设施都没有,想找个饭店吃饭都得去山下,咱们且看谁能熬得过谁。

有小六子在,校内那小卖店里有啥零食,我这里就有啥零食,大不了回头在门底下塞个十块二十块意思意思便好,就不信你们五六个人能站门口喝着西北风跟我耗到晚上。

至于那个苦着脸的保安干事,我才懒得理睬,据说他原来在这一带混过社会,后来打群架出了点儿事,好像期间还重伤了一个人。

为了不去蹲大牢,此人家里为了疏通关节花了不少钱,还逼着他检举揭发了几个一起混社会的哥们敲诈勒索学生的行为,这才因有立功表现被判缓刑,没有真的进去吃牢饭。

因为“出卖了朋友”,他在江湖上再也混不下去,只好金盆洗手到处托关系走门路,最后来我们学校当保安干事。

看看他现在出门给那几个小流氓敬烟递火的样子,就知道他巴不得赶我出门,然后让门口那些人好好修理我,届时他只要不站在一旁鼓掌喝彩,就算其良心发现了。

可惜他今天是不能如愿了,管他如何焦躁上火呢,反正我就是咬紧牙关不出校门。

那些手持棍棒要给我好看的小流氓如今只是在校门口诈唬几声,大家还可以假装糊涂,两眼一闭当看不见;可要是他们敢进入学校打架闹事,保安干事他的饭碗一定得砸。

即便退一万步,保安干事宁可舍得赔上自家好不容易才端上的饭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放那些小流氓偷偷溜进门来,那我也不怕把事儿闹大。

小六子刚才就一直埋怨我,为啥限制他打人只能用泥丸。这泥丸打了半天,无非让对头身上青一片紫一片,顶多就是当时疼那么一两下,造不成什么伤害。

最后我被对头打得一瘸一拐不说,还白白浪费了他好多法力……按照六子他意思,上来直接一板砖拍倒多干净。

当时我是考虑那对头再怎么说也是我名义上的同学,这同学情分虽说一点儿没有,面子上好歹也得过得去不是?结果谁知对面这么不识趣!

我于是一咬牙:“六子,他们要敢进来,照着脑袋给我拍,只要留口气儿就行。”

“得嘞,您擎好吧。话说搭档,外面骂得可真够瞧的,听听,啥无胆鼠辈?这连六爷我都骂进去了!要不要我去找点儿泥,给丫挺的净净嘴?”

听着外面越骂越欢,而且全无口德地将我家人亲属牵连个遍,我心头那点儿火气也按捺不住,寻思光让他们吃口泥未免也太便宜了。

我揉着胳膊想了想,对小六子招招手,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只见小六子鼠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奸,等我说完后,便贼兮兮地点点头:“真有一套,还是搭档你够狠,良心大大地坏了。”

“赶紧去吧,拧个两三圈儿即可,别一使劲儿拧多了。还有,一定只拧右边那个,千万别把左边的也拧了,否则非出人命不可!”

也是那对头平日里坏事干得太多,今天该他走背字。据说他家里的势力不小,在黑白两道都挺有能量。像这样的人家找人出来闹事儿,一般都不是小场面,按道理绝不该像今天这样寒酸……

也许是时间过于仓促的缘故吧?或者就是那对头被我一顿暴锤,怕传出去丢份儿,所以根本没跟家里说,只想自己私下喊几个人找回场子……最后他只喊来了四五个小流氓不说,居然还没有像样的坐骑:他们开来的是一辆农用三轮摩托!

这玩意儿民间俗称三蹦子,主要靠装在后轮上的两块刹车片来降低速度,采用的还是手捏式液压制动。

由于三蹦子的重心靠前,如果车斗载人或者拉重物的时候,这行驶速度一定不能快了,不然刹车刹不住不说,翻车率还极高。

今天我和小六子要是不在这三蹦子上搞点儿事情,真是对不住对面这帮猪队友。

“断爪,你带几个兄弟上小卖部,给我弄一个面包五根香肠一瓶矿泉水,事成之后赏你们两根香肠,交来三根即可。对了,把这五块钱扔到柜台上,这黑心的老板,五毛一根的香肠敢跟小爷我要两块,正好今天他不在,给个成本价就行。”

把小六子和灰金刚们都打发去干活,我闭上眼睛依靠在假山石栏上休息,刚才在气头上没留意,现在就觉腿和胳膊疼得厉害,只能强咬着牙,用手轻轻揉动伤处缓解。

不大会儿功夫,灰金刚们就扛着吃喝嘻嘻哈哈得来了。我拆开一根香肠还没吃两口,就看见小六子带着白十五从校门口一蹦一跳的来了。

“搞定了么?六子”

“都搞定了,而且搭档,我发现那几个小流氓在门口一直呛着风,现在个个口干舌燥的,也骂不大动了。一会儿我让十五在上风头儿撒点儿冰碴子,估计没几分钟便能冻得他们滚蛋,咱们也好早点儿回家,不然一会儿天黑了不好搭车。”

“好主意,我喜欢。”我又拆开一根香肠扔给白十五,“十五兄弟受受累,早点儿赶他们走,咱们也好回家吃大餐去。”白十五冲我点点头,叼着香肠就走了。

我把最后一根香肠给小六子拆了,又把先前许下的两根肠奖给灰金刚他们,之后三四口吃完那个小面包。

就在我拧开矿泉水,正准备仰脖一灌时,白十五蹦蹦跳跳得回来报功:“大哥大,都妥了!我一个‘履霜冰至’都没放完,那几位就冻得受不了,商量着准备开车走。我嫌他们磨磨蹭蹭不爽利,又给加了一个‘履霜冰至’,这下一个个屁股底下跟装了火箭似的,麻利地开车走了。”

“好酒!”我一仰头喝下半瓶水:“六子你远远缀在后面盯着,等他们走远一点儿,咱们就收拾回家!”

我让白十五在我的伤口上放了一个“履霜冰至”,在寒冷的麻痹作用下,终于可以忍痛站起身来。

十五他刚帮我处理好伤口,小六子就气哼哼得回来报信说对头他们已快到山脚了,说完就一吹胡须埋怨我为啥干事婆婆妈妈的,咬死只让拧松一个螺丝……这下可好,人家屁事儿没有,咱们到头来白挨一顿臭骂,还不如刚才直接给他们吃口泥来得爽快。

我咂了咂嘴,谁知道对头他的运气这么好?反正现在人已走远,再追也来不及,干脆就多想了,赶紧回家才是正理。

当我和小六子一行赶到山下时,老远就看见街边一家农机具杂货店门前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

听人说这家店的主人不是个省油的灯,在山下村里大小也算一霸,平时村民都躲着他。眼下农机站门口这么热闹,指定不是什么好事。

当时我身上伤口疼得厉害,实在无心多事,于是拉住想看热闹的小六子,赶紧在路旁拦了一辆回城的顺风车。

那司机本来是想凑上去看看热闹,却没想到天这么晚了居然还有外快可赚,于是和我三五下讲好价钱,拉上我开车就走。

早在我和司机讨价还价讲时,小六子他们就趁机偷偷溜上车,藏在车厢里。

我当年就读的高中距离我家很远,所以一般的短假,我都借住在城里的大伯家。

这一路无话,等到了目的地,我先去和大伯一家问好,然后借口说自己已经路上吃过晚饭了,赶紧告辞回我的房间。

一进房门,我几乎就要瘫软在地上,只想闭眼赶紧睡觉,但小六子却警告我说,如果还想要自家腿脚胳膊灵活好使的话,就赶紧让白十五给我疗伤。

当时我住的房间很不错,配有一间单独的浴室,于是我强撑着伤痛放了一浴缸水,胡乱脱掉身上的衣服,一脑袋冲浴缸扎了进去,于是便有了先前修习“坎盈平咎”的那一幕。

等我两天后回到学校才知道,原来那天在山下那间农机具杂货店门前,我和小六子错过了好大场面,而且细究起来,这场面还跟我俩关系不浅。

这里容我多介绍两句:我的学校在一座小山的山顶,它和山下的村子仅靠一条乡镇级别的公路连通,不但有些路段的路况不太好,这坡度还比较陡。

具体说来,这条公路可以分成三段:第一段有两公里长,路面比较平直,坡度也不大,再往下是一段四五百米长的平路,最后是一段很陡的山路,而且要拐一个大弯儿才能接上村旁的县道。

在我的计划里,对头只要还晓得青红皂白,就该在中间那段平路上刹车减速。先前我已经安排小六子拧松了对头三蹦子右手刹车的螺丝,只要他一捏制动闸,制动罐里的液压油就该咻咻得喷出来,一定能吓那个开车的家伙一跳,甚至还可能车身一抖把车上的人甩到路边。

那段平路旁边是一条很浅的小沟,没多少水不说,里面的苔藓还很厚,即便摔进去,最多也就是吃两口脏水罢了……我和他们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只要能吓他们一下,便足以出我胸中这口恶气。

谁知那帮家伙竟然这么不要命,也许是他们在门口一直堵不着我,因此憋了一肚子火儿,存心想发泄一下,于是在平路上就没有刹车,嗷嗷怪叫着就冲过去了。

直到最后都要拐弯上平路了,才有人想到去捏刹车,这时哪里还刹得住?更别说这车上还挤了五个人,属于严重超载,在这么大的惯性与冲量的作用下,就算液压罐完好也起不到刹车的功效,更何况还有一个螺丝被我们给拧松了,真是悲了个催的。

于是一车人就这样怪吼鬼叫地冲进了那家农机具杂货店。

当时店里的人正在算账盘点,猛然就听到店门外一阵巨大的嘈杂声,抬头一看都吓得不轻,连滚带爬地四处躲避,就这样还被车子蹭伤了两人。

好在当时像农机具之类的铁家伙都放在后院,店里只摆了些种子化肥之类的“软包”,这缓冲作用都挺不错,因此车上的人才没伤太重,最多就是打个石膏,两三月不能下地而已。

那家农机具杂货店的店主本就是村里一霸,地头蛇一般的人物,啥时候吃过这种大亏?他倒也怕出人命官司不好收场,赶紧找车把人往医院里送。

之后这人可就不算完了,一定闹着要我那对头的家里给个说法。

当年我那对头家里的势力要比这小小村霸大了很多,可有句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这地头蛇还占理儿,最后不得不赔了一大笔钱才算完。

可能是怕再和这地头蛇有什么瓜葛牵连,他们家直接给我那对头办了转学,从此我俩再没碰过面,也算是耳目清净。

其实强龙不压地头蛇,并非强龙打不过地头蛇,而是强龙要打地头蛇,也得出很大力气,万一用力过猛就容易被别的强龙趁机掏了自家的老窝,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撇清拉倒。

说起来,我最后能得到这个结局也算是十分侥幸:如果当时我心狠一点儿,让小六子直接拆了车上的螺丝,闹不好就要出人命。

一旦出了人命,那对头家里必定要全力报复,仅凭一个小小村霸根本顶不住强龙的怒火,肯定不会来趟这个浑水,这样早晚会把我给牵连进去,想全身而退都是奢望。

小六子告诉我,这便是天地之道,所谓天地行事只看因果。我与那对头结怨是因,后面发生的事是果。人们往往说因果之事善恶有报,其实对也不对,善因未必结善果,恶行也未必遭报应。因果只表明两件事之间存在逻辑关系,有因则必得果,但这个果却不唯一。

换句话说就是同一个因经过演化发展,可得到很多不同的结果。人们处事时的善恶,其实左右的是实际结果与推演结果之间偏离的程度。

就拿我与对头结怨这件事来说,当时我如果下令拧下螺丝,八成会搞出人命,最后不但不会善了,我多半还得陪着一起吃瓜落,多遭一番磨难是肯定的。

如果我不拧松螺丝,他们便更有可能控制住车子,少受这一趟皮肉之苦,整件事就能风平浪静的过去。

如今我那对头的确是遭了报应,可我也因此受到一定惩罚:不但被同学进一步疏远,还被他们视为灾星,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传的漫天乱飞,甚至还有人造谣说,凡是和我有瓜葛的,最后都没好结果,让我的人缘声望一下子从零变成了负数……

不过好在我一开始就没想在这里刷什么声望,至于是冷淡还是敌对,就随它去好了。

若心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若心为恶,祸虽未至,福已远离,此言得之。

第卅话:居阴宅身正何惧

一晃之间,我三年的高中生活结束了。

总体上讲,这次拘管读书的效果还不错,毕竟被同学疏远孤立的我把绝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学习当中,如果这样还不出成绩,那还不如寻块豆腐一头碰死干净。

我最后的高考成绩超出本省重点分数线二十几分……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像我这种成绩,被九八五之流的名校录取的希望不大,但二幺幺之类的本科就可以好好挑一挑了。

我选来选去,后来还是听从父母的建议,选了一所工科院校报名主干专业,据说这个主干专业的毕业生十分抢手,完全不用担心就业问题。

不过谁都没有一双预知未来的眼睛,我刚上大学那几年,本科毕业生的含金量虽不比九十年代的天之骄子,终归还算可以。

等到我毕业时,本科生就已经滥大街了;到现在,别说本科,连硕士都多如狗!

我就认识一个重点工科毕业的博士,好端端的理工男不当,居然自命风流得搞起摄影绘画来了,你身为堂堂工科博士后的自觉在哪里?

不过这大哥就不要嘲笑二哥了,我也没想到自己在本科毕业之后,连续遭遇了很多事情,最后竟然阴差阳错地和小六子浪迹江湖,以风水降妖之类的营生糊口,走上一百多年前灰八爷和鼠道人的老路。说起来真是让人慨叹这世事无常,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不管以后混得多么不堪,当年我去上大学的时候,还是兴致勃勃的,因为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去租房子住了。

至于为啥我要租房子,嗯,先把你脸上那种我懂似的贱笑收起来,实话告诉你吧,你想差了,我出去租房子,主要为了收容地仙会的成员。

高三那年春天,我和小六子机缘巧合从一伙贼鸥嘴里救下一只青蛙,没想到这个呱呱竟也是个自我修行的主儿。他自然感激我俩的救命之恩,当下便起身剪伏,加入地仙会的山头坐了把交椅。

青蛙君自然专修水系法术,虽然整体水平远不如白十五,但也有一个特别的本事,他可以一动不动地在水里泡五六天,白十五要是这样泡着,非得泡发成大号海胆不可,总得来说也算个奇异之士,我和小六子就收下了。

再加上高中三年留在家里看门的白眉,地仙会成员正式突破十名大关,这便是我必须出去找房子住的原因,而且在可见的将来,我和小六子还要继续把地仙会做大做强,目前应该准备一个聚会基地了,带这么多动物去住宿舍,舍管大妈会疯掉的。

可这大学周围合适的房子很不好找,出租的房屋倒不少,可要价都太高,我根本负担不起长期租房的费用……居然还有一个奇葩的房东,表示可以让我便宜点租白天,从上午八点到下午五点,剩下的时间他租给别人!喂,幺幺零么,我要举报……

最后终于让我找到一处合适的房子,两居室月租金居然才要两百,这在十年前算良心价,放现在是失心疯。

不过那个房东一定要我先交半年的租金,而且事先声明,如果中途退房,租金不退,这种做派却摆明有鬼了。

我冲小六子努了下嘴,小六子点点头偷偷钻到屋子里去。而我则继续跟房东扯闲篇,一会儿功夫,小六子就转回来冲我神秘兮兮得点点头。

于是我借口租房的事儿得先给家里打个电话,站起身往外就走。

刚出门儿,小六子一下窜到我肩膀上,说他在厨房角落里看见一个火盆儿,里面有几枚没烧干净的纸钱。

“哼,我猜就是这样,这回咱们终于找到好房子了。”

等回去找到房东,我故意把脸一板:“你这房子死过人,不干净。”

哪想我才刚开了个口,房东面色就白了,往地上一蹲开始破口大骂,一边哭一边骂些什么小年轻的不学好,学别人烧炭自杀。你死哪里不好,偏偏要来害他,这下好好的房子没人要,他还身上背着贷款,就指着这点房租来救急。

眼看他还要往下继续发挥,我实在忍不住了,赶忙大喊一句:“房子我租了,但钱得另商量。”

那房东自打听我说房子里死过人,就以为这次买卖又黄了,没想到我最后表示还愿意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不住口地称赞还是现在的大学生有文化,不像别人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赶紧让他打住,告诉他我只给一百块一个月,连租一年,租金半年一交,签完合同先付半年租金,中途退房租金退不退也随他。

那房东嫌我还的价太狠,坚决不肯答应。我最后直接告诉他,这房子现在除了我,估计没人敢租,我租上半年要是啥事儿没有,自然就不是鬼屋,到时要卖要租都随他;就算我出了事儿也和他没关系,还能白得半年的房租。

我一口咬定,一年就给一千二,你休想再多要一个子儿,房东觉着从我这儿捞不出什么油水儿,只能点头答应,但说啥都要求先付一年租金。

我想了想觉得这点可以答应,于是便点出十二张老人头给他。那房东拿了钱二话不说,扔下钥匙扭头就跑,生怕在房子里再多耽搁一秒。

我自然是懒得答理这样的逐利之徒,叫上小六子他们开始打扫房子。

上次死人之后,房东应该是找人清理过原租客的东西,所以房子里比较空,除了一张床、一个立柜和一张茶几以外,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居然连把凳子都没剩下,值得清扫的也就是满地灰尘。

小六子先让白十五与西瓜皮(青蛙君的绰号)在房间里喷了一遍水,然后指挥灰金刚们把满地的泥团合起来扔出去。

我一看似乎没自己什么事儿,四下看了看,发现床板上还能落脚,便打开一包五香瓜子嗑着玩儿。小六子多贼啊,一看我磕开瓜子,回身就跳到床板上陪我偷懒。

“哎,搭档啊,考考你,你觉得这房子的风水咋样?”

“少来这套,你无非想问,为啥我并不认为死过人的房屋风水不好,不吉利呗。”

“对啊,对啊,你这种风水观点相当与众不同哎,快说说是不是当年鼠道人有什么高深独到的见解,在你们家辈辈口耳相传,六爷我在风水术方面可是十分好学的哟。”

“狗屁独到的见解,你又不是没听八爷说过,当年我爷爷性情刚强,很早就投身革命,解放后当到团级干部,之后一直在县上主持工作。这样一心服务人民的革命战士,怎么可能去传承什么鼠道人的风水术?我只不过略微读了一些古书罢了。”

古人在书中已经说得很明白,譬如晋朝郭璞的《葬书》,就点出“夫阴阳之气,噫而为风,升而为云,降而为雨,行乎地中则为生气。”

看到没,其实郭夫子主要研究的是地理气象,找坟地埋死人属于搞兼职。一块地的吉凶,与当地河流、光照、山脉走势、风向、地下土壤结构等都有关,唯独和死没死过人无关。

按照《葬书》的理论,这屋里只是死过人而已,又不是在门前挖一条大沟,和坏不坏房屋的风水有什么关系?

至于屋里死过人会导致屋主不吉利,则更是无稽之谈。拿过去私塾开蒙所教授的《增广贤文》举例,这种书在过去属于儿童启蒙类读物,地位大概等同于今天的看图说话,里面有一句就是“千棺家门出,这家好兴旺。”

可见古人根本不避讳屋里死人,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谁避得过去?

但可悲的是,今天的人就尊重生死规律这一点,远不及古人。

经常看到这样的新闻,楼上死了人,尸体送太平间要通过电梯,却被楼下的住户拦住,说这样会坏了全楼的风水……我觉得有这种想法的人活该死后烂在自己屋里。

还有一对年轻夫妻平时租房子住,谁知妻子刚怀孕,房东就来赶人,理由是别家人在自己屋里生娃,会带走自己的好运气。

就冲这个论调,他这辈子也发不了财,难不成过去穷人给大户人家当老妈子或丫鬟之前,都得先结扎么,知道什么叫家生子么?

家生子是在过去大户人家里,仆人与丫鬟结合后生下的孩子,这些孩子一出生就是奴籍,又称为家生的奴才。他们与普通的仆人丫鬟不同,普通的仆人丫鬟依靠签订典身契约为奴,如果以后有特殊的机缘,比如发大财或者为主人立下大功,则可以赎回典身契约成为自由民,而家生子却做不到,因为他们没有典身契约可以赎回。

不过要特别指出的是,家生子在大户人家中的地位和生活条件,反而要比普通的仆人丫鬟优渥得多,因为他们一生都不能背叛主家,只能和主家共存亡,往往被主人视为心腹,并委以重任,甚至还有当妾的福分。比如《红楼梦》里的赵姨娘,虽说这个角色在书里一点都不讨喜,但她反而是贾府败落后最有可能得到善终的那一个。

要知道贾府败落之后,就连凤辣子王熙凤都贫病而死,甚至死后连身后事都置办不起,女儿巧姐还被亲戚卖给别人。

赵姨娘却因为受王夫人的排挤,早早被赶到别院居住,及早离开这个漩涡,反倒更有可能幸存。

闲话就不多说了,一个叔叔曾跟我讲过,当年他和一个宝岛来的同胞一起出差住旅馆。

那人很有意思,办理好入住手续后,到自己房间门外不着急进去,而是先“咚咚”敲了两下,过后又“咚咚”敲了两下。

我那叔叔很纳闷,问他这是干啥,这房间是你的,屋里没人啊。

那人回答说,他们在台湾住酒店都这样敲两声,为得是提醒屋里面的“好兄弟”及时躲避,免得他进去有所冲撞。

至于为啥又敲两声,是他觉得他习惯说台语,怕里面的“好兄弟”听不懂,特地换成普通话翻译一下。

“哈哈哈哈,笑死六爷我了。”小六子乐得满床打滚,把我们磕出的瓜子皮滚得到处都是。

其实我觉得台湾人对待亡魂的方式,还是比较符合古人的生活习惯。

我那叔叔说,台湾同胞讲究太多,一天到晚最喜欢干的就是找神来拜拜,走路不小心滑一跤要拜拜,车子偶然抛锚要拜拜,甚至连无端打个喷嚏都要拜拜。

但你看台湾同胞对亡魂是什么看法,那是自家“好兄弟”。

和“好兄弟”一屋居住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搞我就行,你要是敢搞我,我就去找个庙拜拜,求个护身符来搞你。

敬鬼神而远之,不就这个意思么?

第卅一话:逞英豪鬼屋遇怪

我一直有个推测,就是现在大陆的风水圈儿这么混乱,和当年破四旧很有关系。

毕竟那场运动把真正有风水造诣的先生都打倒了,之后十多年间,整个大陆都在统一思想,没给风水术留下任何发展空间。

如此一来,在那场运动中幸免的一点儿星火传承,也都断了根儿,后人总得干活吃饭,风水这行干不了,就只能改了别的营生。

等到八十年代改革开放,港台商人大批涌入内地,这时对风水术的需求陡然大增。

台商来投资建厂子,开工奠地基总得找先生选址吧?香港明星来大陆拍戏,哎呦,你们电影开机前不给祖宗上香供猪头,人家大明星扭头就走。

需求大量涌现,供应却远远不够,更何况还早早就断了正统传承,因此催生出一大批胡说八道、胡思乱想、胡作非为的“三胡先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六子,房东说这间屋子在死了人之后,就没有一户能租住得长久,我觉得单凭住户迷信怕鬼这条理由,肯定解释不通,这么多租客总有几个不信邪的吧?八成是有道行的同修看上这栋屋子在搞事情。今儿晚上咱们得好好找找,看看是哪里的点子敢来抢并小爷的地盘基业!”

“好哎,打群架争地盘抢东西什么的,六爷我最喜欢了。”

“说到抢东西,我有个关于从鬼屋抢东西的故事,六子你听过没?”

“哎,别埋关子了,快给六爷我讲讲。”

这个有关鬼屋的故事,在古人笔记中多次出现,最广为人知的应该是清朝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的“细腰”,但实际上这故事在汉朝就出现过。

《搜神记·卷十八》中提到邯郸人张奋,本来家中巨富,后来不知怎的家道中落,就把房子卖给同县的程应,老程住了没几天,家里人各种头疼脑热,只能把宅院再贱价脱手。

宅子就这样来回转了几手,总之没有一户住得长久,于是房子成了无人问津的凶宅。

最后这房子三文不值两文地落到穷小子何文手里,其实这个何文对自家能否降住凶宅,心里也没底儿,后来一寻思,不如晚上先偷偷趴房梁上观望一下风色,如果真是妖孽厉害,干脆弃了这宅子,反正也没花多少钱,不值得把命都送上,要是没妖怪,自家放心住下便是。

到了晚上,果然来了三个凶汉,一个黄脸,一个白脸,还有一个蓝脸……可不得了,原文中说这三位身长丈余,汉尺是二十一点五厘米,身长丈余,那便是两米二以上的大个子。

何文一看,得,可惹不起这三位爷,等天明了赶紧跑吧。

本来吧,这个凶宅三人组实力挺强,没准儿再小心熬个几年,真能成点儿气候。谁知这队伍里偏偏混进一个成了精的捣饭杵——“细腰”,这家伙话多得管不住舌头,无论谁开口,它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何文一看这情况,得嘞,好机会啊。于是,己偷偷溜下房梁,然后绕到正厅门口,张嘴便问刚才来的三个人都是谁啊。

那“细腰”没有一点儿保密意识,把自家队伍的情报向何文倒了个底儿朝天:黄大是金子,没事儿老蹲在地板下面;老白是银子,总在廊柱底下睡觉;阿青是铜钱,就喜欢在井里照镜子;他是小楚,别人喊他饭杵,让他在灶下帮工。

等到天亮,何文按图索骥,把哥仨全刨了出来,告密的“细腰”也没漏下,一把火把它当劈柴烧了。那何文不但白得了一座好大的宅院,还顺手捞了一大笔钱。

“哈哈啊哈哈,这故事我在书上看过,但要说讲故事有味道,搭档你绝对排第一,这风格太贱了,哈哈,真好。”

“这叫讲述风格,你懂不懂?讲故事的前提是必须吸引人,不吸引人那叫白开水。”

我和小六子正刷贫嘴解闷,这时一众小弟们来报告:“老大,大哥大,房子打扫干净了。”

“这破房子里的家具,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地面打扫干净就行。现在屋里最脏的是这张床,一会儿罚小六子自己打扫。”

“凭什么,瓜子你也磕了!”

“就凭这瓜子是我买的,你有意见?”一句话把贼小六堵得哑口无言,我正得意间,突然脑袋里跳出一个想法,于是转身问灰金刚他们,“你们打扫房间时,觉得以前可能是什么对头住在这里?”

“肯定不是老鼠。”

“没有刺猬的味道。”

“呱呱呱(不是青蛙)。”

“废话,我还知道肯定不是大活人呢!”

“犀利。”

“牛逼。”

“精辟。”

“我怎么没想到呢?”

“呱呱呱呱呱呱(大哥大说得对)。”

我对这些马屁精直接无语,觉着再这样下去不利于地仙会的发展,是时候给他们这些仙家上上课了,教育教育他们要保持谦虚诚实的品格,不能光耍贫嘴:“走,咱们去聚餐吃饭。”

结果走出房间,我们才发现时间有点儿晚了,周围的铺子不是已经关门,便是正在收拾货物准备打烊,只好就近找了家小超市,买了些方便面火腿水果面包之类的方便食品。

临走前,我才想起来新房里啥生活设施都没有,连热水都没法烧,于是又买了一把水壶和一个热得快。

我们一行回到刚收拾好的房间,一开灯,发现地板上到处是一大团一大团土灰色的不明污渍,有的上面还挂着一丛丛紫红色的绒毛。

我去,这回的对头好生不给面子,连讨价还价都省了,直接上门挑衅,这是一言不合要开打的节奏么?

小六子向红嘴和黄背招招手,趴在二鼠的耳朵上嘀咕了几句,之后他们点点头,跳到一团污渍旁边嗅了一嗅,红嘴还用爪子戳了戳那丛紫红色的绒毛,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啃上一口。

我见状连忙阻止:“千万别吃!谁知道这是些啥东西,吃出问题咋办?”

这时黄背好像有了发现,他抬起鼻子在空中嗅来嗅去,最后领我们到里屋一面墙壁前。

黄背指着墙壁向我们报告:“满屋的灰渍都带着一点霉味儿,应该都是从这里出来的,这里霉味儿最大!”

我上去仔细察看,发现这面墙壁似乎不是水泥质地,用手一摸感觉像一块木板,敲了敲还有空洞的回声。

估计是之前某一任租客用木板隔断在这里,做了一个壁橱,只不过他给壁橱和墙壁刷的都是同样颜色的涂料与乳胶漆;再加上我们下午打扫卫生的时候比较晚,光线不太好,打扫的重点又是地面,竟漏掉了这个卫生死角。

我从背包里拿出当年那把杀猪刀攥在手里,然后冲着这块木板向小六子一努嘴。

小六子点点头,挥挥爪子,一块板砖凌空出现,“砰”一声拍在木板上,将整块木板都打了进去,与此同时一个黑影携带着刺鼻的霉味儿,从缺口处探了出来。

我二话不说,手起刀落冲着黑影就剁,感觉就像砍到了一根朽烂的木头,随着“咔嚓”一声,一截儿东西掉了下来,在地上骨碌碌乱滚。

我凑上前仔细一看,立刻破口大骂:“我说屋里怎么这么多脏东西,感情是扫帚不务正业成精了!”

只见一把烂扫帚从壁橱里倒了下来,扫帚把被我砍成两截儿,看样子不能再用了。诡异的是,一团团紫红色的绒毛正紧紧缠绕在扫帚上面,绒毛似乎有生命一样,正不断地蠕动膨胀。我去,这是什么鬼?

小六子转了转眼珠,一纵身窜上被砖头砸出的缺口。他用后爪扒住缺口的木板,将上半身探入壁橱。看见这个动作我不免忧心忡忡,生怕小六子一不小心翻下去。谁知怕什么来什么,我正在担心,这贼小六竟真地一骨碌翻了进去。

“哎呦,救人!”

“快救老大!”

“呱呱!(来人啊!)”

谁知我们才往前跑了两步,那贼小六又翻了上来,晃晃脑袋甩掉粘在身上的绒毛,呲溜一下跳了下来,“呸呸”吐了两口唾沫:“底下乌七八糟的,啥也看不见,搭档过来搭把手,咱们把这壁橱清理出来,六爷我要是没猜错的话,这玩意儿是混沌,里面肯定有宝物。”

“好咧!”我看见小六子神气活现的,方才蹿起的心也落回了肚子里,答应一声就准备动手,却忽然回过味儿来,“你说这是啥,馄饨?怎么没饺子啊?六子你再喜好吃也不能吃到这里头去啊!”

“混沌!”小六子用爪子在空中混乱地比划了比划。

“哦哦!”我这才会了他的意,“混沌……那也不可能啊!”

混沌在古文中有两个意思,一种表示古人对天地时空演化阶段的度量,如《列子·天瑞》所描述:“夫有形者生于无形,则天地安从生?故曰,有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即时也,太素者质之始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混沌。”

要是形象一点描述,比如物理实验中物质升华再凝华的过程。

起先是纯固体(太易),而后表面固体升华为少量气体(太初),接着较多固体升华,原结构开始松散(太始),最后升华出的气体遇冷出现凝华(太素)。

除了没有气体的第一阶段(太易),剩下三个都可以叫混沌。

一般来讲,混沌的另外一种意思较为人们熟知,即远古四凶之一:混沌,穷奇,梼杌,饕餮。

要知道,其他三凶都有具体形象,比如穷奇是生翼飞虎,梼杌为人面虎身,饕餮是独角夔牛,唯独混沌的形象一直模糊不清。

有书记载,混沌乃天地间恶气浊气所化,见生气则长,看上去虽不像后三凶那么可怕,但怎么说也是远古四凶之一,这种boss怎会被我这样轻轻松松一刀砍了?

第卅二话:济水火混沌伏诛

小六子听完我的问题,笑得直不起腰:“哎呦,可乐死六爷我了,不过也怪我没说清楚,这玩意儿其实不是混沌……也不对……哎呀,我从头解释吧。”

小六子告诉我,根据灰家流传下来的故事,在上古时代,天地间爆发了一场神魔大战,从字面儿上说,是神和魔两大阵营互怼,然而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神,当时参战的全是魔。

上古是妖怪们的时代,那时人类只能辗转躲藏在一些强大妖怪的羽翼底下苟延残喘,结果有一天不知为了什么,这些大妖怪相互之间打了起来。

在这场神魔大战的最后阶段,一股新兴势力跳上战争的舞台,然后以奇迹般的速度终结了神魔大战,并把当时所有出名的凶恶妖怪,都载入了自己的食谱。

比如《山海经·南山一经》记载:“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食者不蛊。”

没错,这股大杀四方的新兴势力正是之前一直依附妖怪的弱小人类,据说第一个被人类干掉的四凶就是混沌。

这里我要特别透露一个插曲,小六子讲述灰家的传说时,一不小心把自己讲得入了迷。

几天后我往新房子里添了一台二手的电视机,正巧播出《青丘的传说》,小六子竟以为是在介绍古代的菜谱,特地坐到电视前看了几集,结果他不停地抱怨:“这演的都是些什么鬼,为什么还不上菜?!”

切,吃货!

当下小六子又补充了关于混沌的解释。第一,真正的混沌在上古神魔大战中,已被人类收拾掉了,从身体到元神被抹杀得干干净净。

只不过混沌是天地间恶气浊气所化,之前在和人类的交手中曾经受伤,体内的一部分恶气从混沌的伤口处溢了出来,侥幸逃过一劫。

壁橱里的混沌并非那个上古的本尊,只是些逃走的混沌恶气,但它们本质都是一样的。

第二,这些恶气形成的是那些蠕动膨胀的紫红色绒毛,我刚才只不过砍断了一个被恶气附身的朽烂扫帚,真正的混沌免疫了我的物理攻击,根本屁事儿没有。

在灰家的传说中,混沌是一个有成千里身躯的庞大怪物,平时靠摄取天地生气为生。

别看它浑浑噩噩的,也没有自身思维,那庞大的身躯就是它最好的武器,只要在混沌行进的路线上,无论森林、走兽、房屋,全是它的食物,所过之处遍地狼藉,寸草不生。

幸亏有阳光这个最大的天敌,不然世间万物都得让混沌吞下肚去,只要暴露在阳光下一两个时辰,它就会逐渐萎缩,最后变成土色的灰烬,但它的体积实在太大,表面的混沌不断在阳光下死去,新的混沌却在底下不断生长。

如此这般生生死死一直维持着平衡,也不知人类当初用什么方法把它一下子干掉了。

“如果真像灰家传说的那样,混沌是被人类干掉的,那我还真能猜到他们是咋办的。”

“哦,原来人类当中也有这个传说啊,快讲讲。”

传说倒没有,但要对付一个身躯上千里的大怪物,我觉得古人唯一能借助的力量就是洪水!

中国历史上有关洪水的最耳熟能详的故事,就是鲧与禹两父子的九州治水。有趣的是鲧治水采取堵的方法,而他儿子禹则采取疏导洪水入海的方法。

古代传说把上古人类部落首领合称三皇五帝,舜乃五帝之末,鲧乃舜的臣子。大禹治水这件事儿,标志着中国古代历史由蒙昧正式走向文明,同时也是第一个有详细记载的王朝的开端,即大禹的儿子启建立了夏朝。

但耐人寻味的是,江河湖海自开天辟地之时就在那里流淌,绝对没有道理说,鲧及之前的所有治水之人,都用堵的办法治理洪水,而禹却仅仅用了几年时间,便开了窍儿,搞明白了治水要靠疏通江河,不能靠堵。

现在结合灰家的传说,看来鲧当年利用治水下了一盘很大的棋啊。

“搭档你的意思是,鲧一直都在积攒洪水,等待机会去冲毁那混沌?”

“正解!但我估计鲧并没有在他的有生之年等到最佳的机会,直到禹接了班,才干掉了混沌,所以禹因此居功至伟,得了舜的禅让。”

我从地上捡起一团紫红色绒毛,这团绒毛是在我们出去买东西的时候从壁橱缝里挤出来的,现在已开始失去活性,变得半干枯。

我捻了捻绒毛,说道:“什么恶气浊气,这玩意儿分明是一种真菌的菌丝,在空气中捕集了一些尘埃杂质,形成的一种特殊的气溶胶。”

人类目前能观测到的最长的菌丝能延伸数百米,制约其继续延伸的因素并非菌丝再长不大,而是真菌在阳光下死得很快,所形成气溶胶的结构强度不足以支撑更大的躯体。

真菌死了以后,其留下的灰烬非常像香灰或纸钱灰,看来之前的那些租客被这些不时出现的灰烬所困扰,加上这间屋子曾死过人,难免引发出不好的联想,让我们轻易租到这么好的房子。

“不过六子啊,这些绒毛未免长得太快了,之前那些人家都是住了一阵儿才看出问题来,为啥轮到咱们,第一天就给下马威啊?”

“六爷我不是说了么,这混沌或者是你说的菌丝,见生气就长,你看看咱们这几个,七个灰仙儿,一个白仙儿,外加一个蛤蟆精,还得算上搭档你,自从你修炼了‘坎盈平咎’,修为水平又大大提升,一人散发出的生气能顶我们三四个,这才把混沌引了出来。

之前租房子的无非是三两个普通人,身上的生气跟咱们没法比,混沌觉察得慢也在情理之中。”

小六子说,自从混沌的元神被人类击杀,这世上飘荡的混沌恶气就再没成过气候,不但形不成庞大身躯,生存条件也挑剔了很多,以至于能看到混沌恶气的地方,一般都有宝物,因为混沌需要依靠宝气维持生存。

小六子刚才就是钻进去寻宝来着,可里面的绒毛更多,视线很差,他钻了一圈儿啥也没找到,只能出来找我们想办法。

“哈哈,告诉你小六子,既然混沌当年被咱人类的老祖宗干掉,今天这些剩下的恶气,理当由小爷来亲自收拾。你们不妨在一旁高坐,且看小爷的手段。”

“好,来人呐,摆坐儿,上瓜子,咱们在这儿看搭档你到底手段如何。”

“老大您的座位来了。”

“大哥大旗开得胜。”

“那个谁先给我一把瓜子。”

“起开,起开,给我留个空儿。”

“呱呱呱呱(瓜子我也要)。”

我的鼻子差点儿让这些懒货气歪,但牛皮已吹出去了,再嚼舌头反倒让小弟们看轻。

于是我拿热得快烧了一壶开水,冲着壁橱上的缺口一股脑儿倒了进去,然后冲着目瞪口呆的众仙家一挥手:“还愣着干啥,把脏水扫出去啊。”

“我去,这宝贝要是个活物,可就让你一下烫死了!”

“那更好,咱们趁热吃,这样涮着吃可鲜了。”

小六子心疼得顾不上与我斗嘴,三两下蹿进壁橱找他的宝贝去了。

我在外面呵呵大笑得安慰他说这壁橱看上去已经一两年没人打开过,里面几乎都与外界隔绝开来,有活物也早成了死物。然而那混沌恶气竟然还如此嚣张,可见这宝物一定是个死物件。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只见小六子从壁橱里爬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件黑乎乎的东西,一张鼠脸儿差点儿笑开了花。

我对小六子的眼力还是很有信心,见小六子奸笑,我不由得也跟着兴奋起来。

“这是啥玩意儿啊,六子?”

小六子三两步蹿到我身上,一张嘴将叼着的物件儿吐到我手里,是一件黑黝黝的圆环。

“这是……戒指?”

“准确地说是扳指。”

我拿起这件扳指仔细端详,一眼看见在圆环上雕刻着一条条蜷曲相连的小蛇,惊到:“蟠虺纹,好家伙,这可是商周的风格啊!”

蟠虺纹常见于青铜器,始于商,盛于东周战国,秦汉之后不复所见。

有些不精通历史的二五眼,管这叫蟠龙纹,其实应该准确地称蟠龙纹为蟠螭纹而螭和虺是两回事儿。

螭是一种无龙角的四爪龙,它的爪子三前一后,而虺是一种毒蛇,并没有龙爪,并且虺蛇头顶有一个明显的角质突起。

在有些蟠虺图案里,这个角质突起被绘得很高,仿佛耸立的一只角。

在传说中,虺蛇是灵芝仙草的守卫,有虺蛇的地方肯定能找到上品的灵芝仙草,所以虺蛇也是古代炼丹方士的最爱。

我敲了敲这枚黑黝黝沉甸甸的扳指,感觉材质并非铜铁,不知古人是如何炼制出来的。

小六子说这个扳指上汇聚了极其浓厚的木系法力,而木系法力往往不能在金铁器物上汇聚,他认为这个扳指的材质是难得一见的石木。

据说石木离土千年不腐,做成器物可避水火,更有传闻说石木能吸纳毒素,佩戴后百毒不侵。

“搭档你本命是巽木,佩戴这个扳指对你很有好处,而且我闻到上面有浓重的草木之气,估计是以前炼丹方士将其放在要饮用的药汤中,用以吸收草木的毒性。

之所以要做成雕刻虺纹的扳指,是为了便于携带,这样随时可以将带扳指的手指插入酒水之中,以免被人毒害。”

小六子劝我戴上扳指,我却觉得这样实在太娘,最后找条绳儿一串,挂在脖子上当项链了。

第卅三话:得虺宝三军犒赏

等我和小六子鉴赏完石木虺纹指环,灰金刚和白十五他们也把壁橱里的脏水打扫得差不多了。

这时小六子他的眼珠忽然骨碌碌一转,转头问我:“搭档,我正巧想起一件事来,六爷我对自己的眼力还有点儿自信,这石木虺纹指环绝对是个上年头的东西。你们人类管这种上年头的东西叫啥,噢对了,文物。六爷我好像听说你们有个规矩,什么找到文物要上交?你不会真把这宝贝交上去吧?”

“第一,每个公民都有保护和爱护文物的权利与义务,这是法律规定的,所以得到文物一定要上缴,这个没有商量的余地!第二,第一条规定上缴的对象限定为文物,但并非所有上了年头的东西都叫文物。不然你觉得咱们把家门口那块大石头交上去怎么样?我如果没看错,那是块玄武片麻岩,年头嘛,距今得有二十多亿年了,你猜文管局那帮人是给咱们发五百块钱外加一个奖状,还是一个大耳贴子把咱们扇出来?没准儿直接把咱们送精神病院了。一件古物要想成为文物,必须有艺术与考古价值,而你看这个石木指环,一来外表黑黝黝的不怎么美观,无非多刻了些歪七扭八的蟠虺纹罢了,这种花纹在青铜器上面多得是,早被学者研究透了。再说历史上并没有蟠虺纹被用在指环上的记载,而且这蟠虺纹还刻得这么抽象,要是工匠做的,估计早被拉出去砍头了。依我看,这指环应该是某个炼丹方士一时心血来潮,自己上手diy的,所以没有历史来源,也算不得文物,咱们大可放心留下它。”

“听你这么一讲,六爷我就放心了,不愧是搭档啊,私吞宝贝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先别着急得意,这石木虺纹指环虽不是文物,但我估计也和某些文物脱不了干系,难道是这指环长了腿,自己跑到壁橱里去的?它又没手,谁给关的门?”

“搭档你的意思是?”

我一拍壁橱的门:“谁家的壁橱做得和墙板一样?我看这分明就是个暗格!八成用来装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房东不是说,前几年有个小年轻不学好,在房间里烧炭自杀么,依我看,不是交易时碰上买家见货起意黑吃黑,就是自己伙里分赃不均被同伙下了黑手,最后他被人伪装成自杀的样子。”

我猜这个石木虺纹指环没准是当年那炼丹术士制造完成后,就把它藏在一件青铜器里。

之后这炼丹术士可能出了什么意外,我估计八成是让仇家给做了,谁让他手里有石木指环呢?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不过夺宝者没想到炼丹术士把石木指环藏匿在一件青铜器里,总之就是本主挂了,而其他人不知道青铜器里有宝,所以没人再来取出这枚指环,一直将它留在青铜器里面。

后来那个装指环的器皿被一位古人相中,收藏起来天天把玩。

我估计这个藏主是个二五眼,搞不清这黑黝黝的石木虺纹指环为什么要保存在青铜器里,没准还以为这里面有什么玄机,就一直用青铜器当指环的外包装,最后还将指环与青铜器一并带进了自家坟墓。

又过了不知多少年,这件青铜器被掏坟包子的盗墓贼们从古墓里掏了出来,估计他们也不懂这指环是干什么用的,没准当成了青铜器上的特殊部件,干脆和青铜器一起打包卖了。

前后倒了几次手,最后青铜器到了这个被同伙干掉的小年轻手里,他把东西都藏在这个暗格中。

那个背后下了黑手的,在杀人之后肯定神经紧张,在暗格里取东西时,无意中碰翻了装指环的青铜器,那指环本身黑黝黝的,滚到暗格的角落里,谁能知道?

更有可能连那个小年轻都没注意到青铜器里面有个指环,他本想鼓捣一个文物倒卖敛财,压根不知道里面还装了东西。

要是他都不知道,那见财起意杀人行凶者就更不知道了。

“至于那把扫帚,我估计是出事之后,房东用来打扫房间的,正巧看见壁橱门没关,干完活顺手把扫帚扔到里面。再往后,这石木虺纹指环上的草木生气引来一丝混沌恶气附在扫帚上,于是吓跑了几波租客,最后宝贝被有德者居之,归了我们地仙会。”

“哎呀,搭档,你脑洞真大,这前前后后似乎亲眼见过一般。”

“尚可吧。我一个堂哥正好在分局工作,明天让他找人问问这案子的具体情况,就知道我猜得到底对不对了。”

过了几天,我堂哥答复说,在分局的档案卷宗里的确有这么个案子,发生在三年前,那死者是个无业游民,和家里关系闹得很僵,平时家人根本不来找他。

这案子发生在大夏天,当时左右邻居总闻到屋里有肉类腐烂的怪味儿,循着气味儿找到这间房子,却怎么也敲不开门,只能求助物业找来房东。

结果一打开门,发现死者的尸体已烂在屋里,那房东是个迷信之人,看到这种情况,只自顾自地指天咒地跳脚骂娘,哪有心情去管保护现场的事。

警察是接到报案才出警的,等赶到时,现场已被围观群众破坏得面目全非,再加上一时找不到死者家属,连个苦主都没有,只能以自杀结案,把尸体连夜送火葬场火化。

等人都进了骨灰盒,死者家属才得到信儿,于是一家人跑到警察局来闹。

那房东正愁找不到人赔偿损失,这时接到警察局通知来分局配合处理案情,于是也纠集了一帮人跑到警察局,正撞上死者家属在那里哭天嚎地,两拨人仇人相见是分外眼红,一下闹了个昏天黑地。

正因为有这么一出,当时办这个案子的民警印象很深,跟我堂哥讲了很多细节。

最后在警方的调解下,两家各退一步,一方不要赔偿,另一方赶紧把骨灰领回去安葬,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既然情况如此,我心里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看来那个下黑手杀人的混蛋,根本不知道这枚指环的存在,得了赃物就不知上哪儿快活去了。他做下这等人命大案,日后必有报应,自有十殿阎君在那边给他记账,用不着咱们去操心这种无头案子。这石木虺纹指环现在是无主之物,自然归咱们地仙会所有。这次众家兄弟干得不错,都有赏。”

“谢谢大哥大。”

“呱呱呱呱呱。”

“搭档,这次我功劳最大,来瓶上好的橄榄油如何?”

“滚!”

虽然我没有给小六子买橄榄油,但做大哥大的既然放出话来犒赏三军,那就绝不能耍赖,不然以后这队伍还怎么带?

那天我去买了几斤螃蟹,然后下锅煮了,和小六子他们一起打打牙祭。

吃着喷香的螃蟹,我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趁着兴子高,便讲了出来。

我很喜欢吃螃蟹,小时候曾有一个愿望就是能天天吃螃蟹,不过现在看来这只是一个小孩子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别的不说,天天吃螃蟹,你的钱包第一个受不了。

在螃蟹还没有像现在这般金贵的时候,我着实享受过一段时间,虽未到天天都吃的地步,但春秋时节几乎月月都能吃上几回。

我的父亲尤其善于买蟹,几乎每次提回来的螃蟹都肉满膏肥,少有走眼,还总结出一套“相蟹六法”传给我,在这里暂且先卖个关子。

我家老爷子还有一个禁忌,那就是在夏天绝不买蟹,任你说出大天来也不行。要是我馋劲儿上来,在他那儿央求的次数多了,他还要被变颜变色得呵斥我几句,警告我再敢啰嗦就皮带伺候。

等我长大一些,开始懂事了,老爷子总是敦敦告诫我:“臭小子,给你老子我记好了,荆条花开的时候,绝对不能吃螃蟹。这时节螃蟹会在夜里爬上岸去吃岸边荆条的花,吃过荆条花的螃蟹都有毒!不慎食用了会要人命的!”

我当时很好奇,螃蟹为啥闲着没事儿,非要爬上岸边去吃荆条花?难道河里的鱼虾不够吃么?

既然吃了花的螃蟹有毒,那又是什么毒?

能不能先吃了螃蟹再找解药来解毒?

河里海里总有些没吃过荆条花的螃蟹吧?

它们有没有毒?能不能吃?能不能从外表区分一个螃蟹吃没吃过荆条花?

这下老爷子终于被惹毛了,狠狠打了我一顿才消停。

这件事从此成了我心中的一个疙瘩,别误会,这心结并不是因为挨打,我从小惹祸无数,以至于挨打到驾轻就熟,半点儿都不会放在心上。

我只是觉得老爷子那般模样,分明是话里有话,这事儿背后又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呢?我很好奇。

之后我一直在找法子撬开老爷子的牙关。

终于有一次我在全省奥赛里拿了个名次,让老爷子在同事们面前大大地露了一回脸,借着这个机会,我要求听听那个“螃蟹在夜里爬上岸去吃荆条花”的故事。

这次老爷子被我纠缠得实在没办法,再加上他觉得我做事的这股拧劲儿真地很像他,终于松口向我吐露了一点陈年往事。这件事儿算是老爷子一生中少有的一处“污点”,以至于几十年过去了,依旧恨恨不能释怀。

“噢,这究竟是怎样一个故事呢?六爷我很好奇啊。”

“呱呱(我也是)”。

“快趁热吃吧,真是螃蟹都堵不住你们的嘴。”

第卅四话:煮香锅夜误蟛蜞

“我的爷爷参加革命较早,一路南北征战下来,职务到了一个不低的级别。”

“对对,搭档,你以前说过,你爷爷是团级干部。”

“想听故事就闭上嘴!”

建国后我爷爷从军队复员,回老家参加生产建设工作,以他的行政级别,当时在县里是核心班子成员,自然在接下来的“运动”中受到一定冲击。

好在军队中的那段履历足够耀眼,我爷爷只是从县里领导岗位退下来,找个生产大队干干队长书记之类的职务罢了。

而这件事就发生在我爷爷到生产大队上任之后。

那个红色年代究竟是什么状况,我没有亲身经历过,不敢妄下结论,但身边长辈回忆起来,总念叨当年的东西不怎么够吃。

我父亲那时正值青春年少长身体的阶段,几乎天天在家里喊饿,爷爷被缠得没有办法,迫不得已给他开了一次“后门”。

虽说是“开后门”,也绝没有把公家粮食拿回自家吃的道理,无非是指派他一个不用天天绑在地里的活计,好充分发挥父亲的主观能动性,鼓励他向大自然伸手,自己动手吃饱肚皮。

父亲被分配的活计是去放牲口,当年人都天天喊饿,自然牲口的口粮也得跟着往下减。因此生产队只能时常安排人手带它们出去啃青,即便这样还一干重活就掉膘。

听老爷子说,当年那个生产大队是附近三个村子联合而成的,这规模很不小,全队一共养着八头膘肥体壮的黄牛和十几匹送货拉磨的驴骡。

一个人肯定是照顾不来这么多大牲口,于是得到新任务的父亲兴冲冲地拉上两个死党便去放青了。

现在想想那情景:在村间的小路散布着一群牲口,而牲口群后面跟着三个放牛娃儿,这中间还混着一个左手鱼竿右手渔网嘴里横叼皮鞭的青年,这画面简直充满后现代魔幻主义色彩,很“卡夫卡”的。

到了地头儿,把一应杂事儿丢给俩死党,老爷子就去找河沟发挥主观能动性了,不多时便打回来一网兜螃蟹。

见到有螃蟹可以吃,小伙伴们乐得找不着北,连忙生火烧水,作为大功臣的老爷子,自然享受最高特权——袖手等吃。

但后面的事情开始脱离正常轨道,在放牛茅棚附近闲逛的父亲,无意中发现有一群老鼠在叽叽喳喳的打架。

见到有人过来,老鼠们慌慌忙忙四下逃窜。想起老爷爷的亲身经历,父亲兴冲冲地跟在后面追,以为自己也能捎带手挖出点儿粮食带回家去打牙祭,当然父亲是最后什么也没挖到,只好垂头丧气地返回。

谁知刚回到茅棚,就听见两个死党在里面低声惨呼,等他跑进去,直接被茅棚里面的情景吓了一跳。

只见两个死党像一对煮熟的大虾一般,弓着腰躺在地上哆嗦,看见我父亲进来,只哼哼了两声,居然连抬起头的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原来这俩死党心急难耐等到螃蟹煮熟,一抬头却发现老爷子跑没影了,他们也是嘴里好久没见荤腥,实在馋不过,把我父亲的螃蟹拨到一边儿,两人便下嘴开始吃。

谁知这螃蟹刚刚下肚,突然觉得腹内似乎有人在用小刀搅动肠子,直疼得两人在地上打滚儿,连锅子都一脚踢翻了。

其中一个青年好歹还有点儿神智,看见我父亲来了,便想说话,结果一张嘴,却像喷泉一样吐了起来,呕吐出的脏物涂了大半边脸。

幸好当时茅棚附近有一辆用来运送干草饲料的双轮推车,老爷子把两人架到车上,一路推到生产队的赤脚医生家里。

这上吐下泄的阵势把医生也吓了一跳,赶忙到大队库房抓了一把绿豆熬了一点儿汤,给两人撬开嘴灌下去,同时通知我爷爷赶紧找车把式套车,连夜往县医院送人。

好在最后医院的大夫抢救及时,又是洗胃又是挂水,终于保住了俩死党的命。

我爷爷本就因开了后门觉得心中有愧,结果到头来我父亲又闯了这样一场大祸,爷爷的火暴脾气上来,抡起扁担把父亲没头没脑地抽了一顿。

我清楚地记得,老爷子面色铁青地告诫我,吃了荆条花的螃蟹绝不能食用,说他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邪乎的事,他追老鼠来回不到一个小时,那俩人就站都站不起来,在推车里上吐下泄,脏物滴答了一路。

看看老爷子那副愤恨难平的样子,我再也没有胆量继续追问,为啥螃蟹吃了荆条花会有毒。

不敢问归不敢问,但我仍禁不住私下里琢磨。

那荆条学名红柳,是一种耐盐碱干旱的低矮灌木,幼枝和新叶为绿色,花淡粉色,着生于当年生枝端,花期六至七个月,可酿花蜜。

小时候我还喝过一段时间的荆条蜜,也没为此拉肚子。

至于螃蟹鱼虾之类的海鲜河鲜,若煮熟了不及时食用,之后再吃,确实很可能会引起食物中毒,但那是螃蟹的固化蛋白质被腐败细菌分解,产生的有毒代谢产物导致。

食用刚煮熟的螃蟹绝对不会有问题,可老爷子的两个死党到底是怎么中的毒呢?

“老爷子的故事到此告一段落,我心中的问题反而更多,但有时候答案的线索会在不经意间来到你面前。”

我从螃蟹大螯里扣出一大块蟹肉塞进嘴里,继续给小六子他们讲故事:“大约又过了一年,我偶然在《世说新语》中看到一段类似的情景。”

《世说新语·纰漏》中有记载,蔡司徒渡江,见彭蜞,大喜曰:“蟹有八足,加以二螯。”令烹之,既食,吐下委顿,方知非蟹。后向谢仁祖说此事,谢曰:“卿读《尔雅》不熟,几为《劝学》死。”

故事说的是东晋的蔡谟刚到江南时,见到蟛蜞,很高兴,说道:“这不就是螃蟹吗。”便命令下人煮来给他吃。

结果蔡谟吃了之后,上吐下泻,整个人都虚弱憔悴,才知道吃的并不是螃蟹。

后来他向谢尚提起此事,谢尚嘲笑他说:“你读《尔雅》读得不熟也就罢了,怎么还差点因为熟读《劝学》而死呢?”

《尔雅》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解释词义的专著,其间便记载蟛蜞有毒不能食用,而《劝学》中有“蟹六跪而二螯”一句。

所以这里是谢尚嘲笑蔡谟只凭借“六跪而二螯”的特征,便误把蟛蜞当做螃蟹。

实际上蟛蜞是一种淡水产小型蟹类,甲壳纲,方蟹科,又称磨蜞、螃蜞,学名相手蟹,头胸甲略呈方形,体宽仅二至三个厘米,和北方常吃的几种螃蟹的形象天差地远。

由于蟛蜞个头儿太小,身上并没有多少肉,煮来也吃不到什么,南方人都拿来熬酱。

所以我怀疑蔡谟吃的就是螃蟹,只不过由于某些尚未查明的原因,和老爷子的两个死党一样,遭了池鱼之殃。

我一直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南北方不同的饮食习惯可能是其间的罪魁祸首!

因为北方人爱吃海蟹,而南方主要吃河蟹,要知道河蟹与海蟹最大的不同,就是河蟹里面的寄生虫和细菌实在太多太多。

我曾见过北方渔家人吃海蟹,整个儿地放在铁板上略微一烤,甚至不等外壳完全变红,便将蟹取下一掰两半儿,食用其中半凝固状态的蟹膏和蟹黄。

你若敢这么吃河蟹,那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东晋蔡谟吃的什么蟹,我不清楚,但老爷子那俩死党吃的肯定是河蟹。

虽然老爷子在故事里没讲,我却敢肯定他是在河沟里捞的螃蟹,因为我老家距离海边儿足有二十里,老爷子放牛啃青绝不可能跑那么老远到海边儿去。

其实河蟹煮熟了吃,也不至于闹肚子,问题多半出在煮蟹的人身上。毕竟馋了那么久,谁知道那俩死党到底把螃蟹煮熟了没有,兴许水刚烧开,他们就捞出蟹来吃了。

所以并不是什么螃蟹爬上岸去吃了荆条花带有毒素,而是荆条开花的那段时节,河蟹身体里的寄生虫和细菌最为活跃,此时食用很容易中招。

然而在我家老爷子的口中,河蟹和海蟹是分不开的,那是因为过去家里穷啊,不是海边的渔家,谁有闲钱吃海蟹?

老爷子也是工作挣钱以后才开始买海蟹的,他小时候吃的必然都是河蟹,啥时候嘴馋了,只要扛着渔网上河边走一遭,撒一网便有的是。

所以在那二十多年的青春岁月里,老爷子脑海里的螃蟹几乎就是指河蟹,以至于到了现在,这表述的习惯也改不过来,对于我的疑问,他也只能用荆条花的理由来搪塞。

我推测的这些不一定是事实,但起码能给童年那个心结以合理的解释,算是一种自我慰藉吧。

“对了,六子,你们灰家有这种吃坏肚子的情况么?”

“啊呜,啊呜。六爷我好像没听说这样的事,你知道我们灰家吃东西都不忌口,肠胃很抗造的。十五你呢?”

“好像也没有,到是我姐姐曾说最南边山里有恶人在饮食中下蛊害人谋取财物,但感觉和这故事不搭界。”

“呱呱呱呱呱呱。(青蛙不吃螃蟹。)”

“西瓜皮你快别说话了,每次都得给你配翻译。”

从那天开始,我和小六子他们正式搬进了这间两居室,从此一住就是四年。

其间围绕这房子又发生了很多故事,特别是那个不讲道义的房东,看我在里面住了大半年,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便觉得自己吃了亏,后悔当初的房租要得太少,又找上门来,告诉我要么涨房租,要么搬家走人。

碰上这么不讲道理的人,真是让我和小六子开了眼。

既然他这么不怕死,我就让小六子带着西瓜皮他们连夜去吓他一吓,也好给他长长记性,结果那房东在之后整整四年都没敢再涨我的房租……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眼下暂且不表。

第卅五话:逢凶湖夏夜谈怪

在校外安顿下地仙会的一帮兄弟,我正式开启了大学生涯。

我所就读的这所高校在当地十分有名,当初规划校园的时候,校方为了给这所纯工科院校注入一点儿人文主义色彩,以便日后改建成综合大学,在一位高人的指点下,在学校南头儿挖了一大片人工湖,又用苍松翠柏水榭亭台,将这湖点缀得颇为诗情画意,后来竟发展成一处有名的景点。

我有一位要好的大学同学就是本地人。他上小学时老师组织班级春游,前后一共游了这人工湖三回,其盛名可见一斑。

但让这个人工湖更加有名的却是一份指标,死亡指标!

有人说当年那个给校方指点风水的高人,其实是一个欺世盗名之徒。

他为了骗取设计费,当初胡乱指点一通,导致这人工湖挖在一处凶险地眼之上。

每年一到阴月阴日,地眼之下便有恶鬼从地府偷偷溜到人间,将湖边的游人拖下水溺死。

不过我觉得这种说法倒更像在胡诌八扯,因为这人工湖开挖之前,是一大片住人的地窝棚。

就算如其所说此地为地眼,可住人的时期很太平,没听说有人横死,难不成这地府的恶鬼还喜欢逛公园,一定得等到人工湖建成了才上来转悠?

但不可否认的是,自从这片人工湖建成之后,时常有人溺死在湖水里。

久而久之,当地人都开始传说,这人工湖有一个水鬼,它身上带着任务,每年都有地府分派的指标,必须淹死一个人,水鬼才会老实。

为此我专门请分局的堂哥帮忙调过卷宗。统计之后我发现,一年淹死一个的说法略有夸张,但平均下来三年也得淹死一个。

这人工湖建成快四十年了,有案可查的溺水案件一共十四起,死亡十七人。这未免太不寻常,难道湖中真有水鬼作祟?

本着打怪掉宝的目……不,是本着一颗修道之人为民除害的心。我和小六子一行前往人工湖探查,首先从风水层面入手,我让灰家六金刚一一丈量了人工湖及所属花园,再缩小比例做了一个沙盘,此刻正和小六子蹲在地上研究。

“六爷我敢赌上一双阴阳鼠眼,这湖的风水一点儿问题没有,你看这湖水在南方客位好似一条游龙,所以东北主位特设一处假山主持,用石砌拱桥锁住龙身,湖心有亭定住龙首,是一种能汇聚湖水灵气的格局。嗯……若非要找出问题,便是这湖距离你们学校宿舍楼太远,一者在最南,一者在极北,湖水汇聚而来的生气与灵气,根本覆盖不到宿舍楼,如果你们学校想仅凭这人工湖来提升工科学生的人文修养,须得天天组织你们绕着湖水跑早操。”

“不懂莫要胡说,这都是什么鬼主意!这里离宿舍足足两公里。要是哪个校领导被你提醒得心血来潮,专门出台这样一个跑操规定,信不信全校三千多老少爷们儿得活撕了你!”

“嘿嘿,六爷我就这么一说,搭档你可不要当真啊。”

既然小六子说人工湖的风水没问题,那八成是真有什么水怪被这里的格局吸引,来湖里兴风作浪。我和小六子同时点头,可以干它一票,看来地仙会又要有进账喽。

我召回灰家六金刚,让白十五带着西瓜皮去湖水里侦察侦察,有情况千万莫要妄动,回来报给我和小六子就行。

尤其要注意水里有没有大个的鱼虾螃蟹老鼋之类,传说中这些东西最爱闹妖,正好抓回来炖锅汤补一补。

白十五和西瓜皮点点头便跳到水里去了,安排好一切,我和小六子、灰金刚们打道回府。

在路上,我问小六子见过或听过什么样的水鬼水怪,这些水鬼水怪又各自有什么弱点,说不定一会儿白十五他们便有情况回报,最好事先做些准备,尤其针对那些不常见的东西,省得到时候抓瞎。

六子坐在我的肩膀上,捋了捋他的三捋鼠须,又骨碌碌转了转眼珠子,讲了几个故事。

第一类水怪是人脸蛇身的怪物,其中最有名的是共工,传说它人脸蛇身红发,脾气特别暴躁,有一回打架输了,气得一脑袋把不周山撞塌半拉,不过最后还是让人类拿去点了蜡烛。

共工之后还有冯夷、烛龙,都是共工一族的人面蛇身怪,最后的结局不在乎被人拿去当蜡烛点。

《山海经·大荒经》有记载:“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可烛九阴,谓之烛龙。”

这说的就是那些玩意儿,它们眼睛长在面盘正中,睁眼就发光,闭眼就没光,点上一只,便可去探索幽暗的深渊,所以把它命名为烛龙,也就是当做蜡烛使用的龙。

“搭档,你说你们人类为啥没吃上一条,也好让六爷我知道烛龙是啥味道。”

“废话,这烛龙既然能当蜡烛使,可见身上很多油,能好吃才怪!继续。”

第二种叫蛊雕,是一种头上长角的大水鸟。《山海经·南山二经》记载:“又东五百里,有滂水。水有兽焉,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是食人。食之已疠。”

虽说这种大鸟以人为食,但更多情况下是被人吃,因人类发现它们的肉居然可以治疗疟疾,所以这种鸟不到汉代就被人类吃光了,我们想碰都碰不上,不提也罢。

第三种是龟或者鼋。《山海经·南山经》记载:“如宪翼之水,其中多旋龟,其状如龟而鸟首,虺尾,其音如判木,佩之不聋,可以为底。”

这种水怪有点儿像鹰嘴龟,都是尖头尖尾的样子,它们的命运比蛊雕更惨,因为人们认为佩带其龟甲能使人耳聪目明,把龟甲磨粉还可以保养皮肤不生老茧。

然而除了《山海经》中的记载,并没有后世人真地见过旋龟,但关于龟甲磨粉保养皮肤不生老茧这一点,却实实在在地有普遍应用,找不到旋龟,御医们就用别的龟甲磨粉给宫廷女人们配药。在民间,这种配方也深得老中青各年龄段的女士们喜爱。

“对了,搭档,咱们前天看电视,广告里不是有个什么人参养颜玉容丸么?那里面就有龟甲粉,你看这旋龟不但把自己一族葬送得干干净净,还牵连整个龟系家族上千年。所以凡事万不能和女人扯上关系,总之很麻烦很可怕的。”

“管好你自己再和我掰扯这个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花花事,继续。”

第四种是钩蛇,《山海经·中山经》记载“东流注于大江,其中多怪蛇。”后有郭璞附注:“今永昌郡有钩蛇,长数丈,尾岐,于水中钩取岸上人马啖之。”

这是一种尾巴分叉的蛇,长得挺凶,还能用尾巴卷起牛马来生吞下肚。不过这种蛇特别怕冷,只有越南缅甸那边才能看见,我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去那么远的地方,也暂且不提。

“我怎么觉得你描述的是树蟒或者林蚺呢。”

“有区别么?反正都是生活在最南边的一种大蛇。”

“这倒是,还有么?”

第五种是小六子最喜欢的鱼类水怪。不过本章吊书袋吊得太多,回头读者非说作者在水字数不可,所以在这里就简单说了。

冉遗鱼,蛇头鱼身子六条腿,吃了不犯困;鮨鱼,鱼身子狗脑袋,吃了能治狂犬病;蠃鱼,鱼身子加一对鸟翅膀,吃了浑身有力气;赤鱬,鱼身人脸,吃了可以治疗疥疮。

“话说搭档,这种长人脸的东西,你们人类也吃得下去?”

“闭嘴,没听说以形补形,吃哪儿补哪儿吗?六子你没听说那成了人形的何首乌是大补之物么?还有么?”

“有啊,何罗鱼,一个脑袋十个身子,吃了不会心生嫉妒。话说这种鱼的功能很新鲜啊,六爷我很想开发一下,只是不知现在哪里还能找到。”

“我劝你最好不要去尝试,一个脑袋十个身子,看上去就像核污染变异后的鬼东西,谁知道会吃出什么怪病来,到时你哭都来不及。”

“六爷我也就这么一说。”

最后再介绍一下横公鱼,这种鱼的命运也是很惨的,人家本来生长在极北的冰湖之中,体温很低,用水怎么煮都不死,按理说应该上不了人类的食谱。

结果不知哪位前辈高人发现,用两颗乌梅与横公鱼一起熬汤,能将其煮死,愣是化不可能为可能,吃掉了横公鱼;而在喝了汤之后,还发现这汤可以驱邪。

“那位前辈有如此高超的探索能力,真是六爷我学习的楷模啊。”

“我真是对你这种吃货无语,而且六子你说了半天,我怎么觉得这些水怪的本事都很稀松平常啊,不是被人类吃了就是被使用了。有没有特别能打的水怪,好好给我讲讲这种。”

“有啊,这种怪物叫九婴。”

传说这九婴是一种长九个脑袋的大蛇,据说除非一次把九个脑袋都砍掉,否则九婴还会把脑袋长全,根本打不死。

后来又有记载提及一种叫相柳的大蛇,长了七八个脑袋,小六子认为,相柳应该是打架时被对手扯掉了一两颗脑袋,又没来得及把脑袋长全的九婴。

传说这种大蛇能口喷水火,脖子又长,脑袋又多,攻击范围很大,是个难缠的怪物。

然而它后来不幸碰上人族神射手后羿,被他玩了个九箭连珠,每个脑袋都中了一箭,就这样悲惨地挂掉了。

我和小六子正在扯闲篇,这时白十五和西瓜皮跑回来报告:“报告老大,大哥大,我们在湖里找了一圈,那个,什么都没找到。”

“呱呱(就是这样)。”

“啥?”

第卅六话:解草谜疑凶现身

白十五和西瓜皮连比带画了好一会儿,我和小六子终于明白过来,敢情他俩在湖里什么都没找到。

当然,那湖虽然凶名在外,但毕竟不是死亡之湖,里面鲫鱼草虾青蛙啥的不少。

除了人工湖换水时,一部分鱼虾跟着河水一起顺着管道流进湖里,周围不少居民时不时也来这里放生,总之湖中生物种群多样性是不成问题的。

白十五他们的意思是没看见大家伙。

凡是水怪,起码得是个血盆海口头大如斗这种级别的东西,若是它来了兴致要作祟,总得翻起大浪,搅个旋涡啥的,以此彰显自己的实力,否则怎么镇得住这么大一片场子?

那些巴掌大小的猫鱼,还是去操心操心自己别一不小心成了大鱼们的口粮吧。

白十五说,湖里最大个儿的是条一尺来长的鲤鱼,还半死不活的,兴许刚被善男信女们放生到这里,估计还没来得及在本地登记户口。

“剩下的全是些小家伙,别说吃人了,连西瓜皮都吞不下去。”白十五摸摸鼻子最后总结道。

“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西瓜皮是地仙会的蛙仙,不可以吃西瓜皮。)”

我和小六子挠了挠头皮,难道之前猜错了,湖里没有修行的水怪,到头来真是水鬼害人?没道理啊。

我一咬牙:“白十五你们再辛苦几天,去水底的淤泥里扣一扣,看看有没有僵尸或者邪恶雕像啥的,得搞清楚是不是这些玩意儿在作祟。”

白十五点点头,拉着西瓜皮蹦蹦跳跳地走了。

他俩都走出好远,我还能听见咳咳呱呱的斗嘴声响起,不禁一巴掌拍在脑袋上。

看来小六子把整个地仙会的仙家都带成了话痨,竟连白十五这种结巴都不放过,我这样一个正常人夹杂在他们中间,将来有得是苦头吃了。

小六子看我面色不善,就想偷偷溜走。

我一把拎住他的脖子,把他提溜到眼前:“六子你不是老吹嘘人头熟么,好,现在给你个任务,去找一个能看见鬼魂的仙家来,什么城隍土地鬼差走阴人我都不介意。你只要能请得来,差旅费我给报销!咱们地仙会这次可是全员出击,闹出这么大动静,如果到时候连个破水怪都搞不定,咱们哪还有脸面在江湖上混。丑话说在前面,到时我一定唯你这个当大哥的是问!”

小六子眼珠骨碌转了半天,说道:“搭档,我想了想,老胡家出马弟子多,兴许能有一两个开天目能见鬼的。要是白十五他们还是没有发现,我豁出脸面去求一求他们胡家;这胡家什么都好,就是抠得很,让他们参一脚肯定要分走咱们不少好处,能不找他们,六爷我真是不想去找。搭档我告诉你,越是藏得深,就越有可能是好东西,比如那个石木指环,若不是惹来混沌显出异象,谁能想到这宝贝就藏在民房的壁橱里。你看这湖里的水怪处处都和咱们的设想反着来,要是真能解决了它,一定有了不得的东西现世。”

“唉,小爷我也不想求助外人,可眼下连什么东西在搞事情都不知道,就别去想宝贝了,先等等白十五他们的消息也罢。不过刚才我说的那件事,六子你上点儿心,我总觉得咱们地仙会的职业阵容过于单调,将来一旦出去打群架,职业全面点儿毕竟好操作啊,你有空再去拐带点儿仙家回来!”

“嗯呢,我留意着呢,只要不是出马仙,见一个六爷我给你拐一个。”

我和小六子本以为白十五和西瓜皮得耽误上几天功夫,毕竟湖面这么大,湖底的淤泥又厚,怎么不得玩上四五天泥巴?

结果当天晚上,他俩就回来报告说翻遍了,还是毛都没有。

若非白十五一直给我留的是老实本分的印象,我都要怀疑他俩偷懒去了,根本没到湖底搜查。

白十五说,不知是不是出于当年那个风水高人的设计,这湖当初开挖的时候,用水泥抹了一层底。

现在湖底累积起来的淤泥,都是下雨从湖岸上冲下来的浮土,又酥又薄,白十五往下挖了不到三十公分,便挖到那层硬邦邦的水泥。

这种淤泥里根本藏不住大个儿的东西,连水草都长得东倒西歪,甚至西瓜皮在水里游得稍微快一点儿,都能把身子底下的淤泥搅起大半。

他们就这样快速绕湖底游了几圈,几乎把淤泥翻了个遍,还是没什么有价值的发现。

“这真是见了鬼了。”

我并不死心,第二天下课后,又骑车子带着小六子与白十五来湖边踩点。

刚到地方,就看见一大群人围在一起,人群里面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心下顿时一沉,这次的点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这么自信,我们这两天一直在湖边转悠找它的踪迹,竟然还敢在小爷的眼皮底下伤人,也太不把地仙会放在眼里了吧。

我费了老大劲儿拨开围观的人挤进去,却发现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坐在地上痛哭,怀里抱着的是一只——吉娃娃?

我假装成看热闹的人,几句话便从围观群众嘴里套出详情。

不知是否有意这样设计,人工湖的其它位置都挖得比较深,唯独东南角留有一小片浅滩,其平均水深不到四十公分,刚能没过成年人的小腿肚子,一到炎热时节,很多小孩把这里当成嬉水乐园。

虽然公园有规定不许下湖游泳洗澡,但这处浅滩又平又浅,即便小孩子不小心滑到,也不容易呛到水。

所以对于浅滩玩水的孩子们,公园管理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仅在深水区边缘位置拉上浮漂作为警告。

另外,某些没事儿就愿意放生的善男信女们,也把这里作为放生池。

他们所谓的放生,就是先双手合十拜上几拜,再把鱼虾啥的往水里一丢拉倒,至于鱼虾放生后能否活下来,他们才不会去管。

有人就曾闹出笑话,把一只买来的龟往河里放生。

结果每一次丢到河里,龟就爬回来。

那人以为这龟通了灵性,舍不得离开,要爬回来报恩,把那人感动得不要不要的,还拍了照片发到网上。

结果网友嘲笑说,这人放生的是一只旱龟,它到了河里岂不要被水淹死,能不拼命往回爬么!

言归正传,今天早些时候,这孩子在浅滩上发现一条巴掌大的金鲤鱼,懒洋洋地浮在水边吐泡泡,它和它的吉娃娃上了玩心,下水便去捉鱼。

这条鱼应该是刚刚被放生,体力没完全恢复,在水里游得七扭八歪,刚游了几米便被活捉。

而后那孩子捉了放,放了捉,将这鱼好生折腾一场,最后玩腻了,便把鱼往远处一丢。

哪成想那条吉娃娃平时和主人一起玩得多了,养成了叼物的习惯。

他见状立刻游过去拣鱼,结果一不小心掉进水草丛里被缠住,等这孩子和周围人上去把狗捞出来时,狗狗早已溺水身亡多时了……

我听了半天觉得像个意外,便抽身挤出人群,谁知怀里的白十五突然开始拼命折腾,他身上的刺儿扎得我倒吸几口凉气。

我一把掏出白十五来,只见他的小脸儿涨得通红,两只爪子不停冲那孩子比划,小嘴儿不停开合,可就是说不出一个字儿来,这结巴着起急来真要命。

小六子看不过去,用石子儿在白十五脑袋上敲了一个暴栗,他才恢复了说话的本事。

我耐心得听了半天,又加上小六子在一旁翻译,终于弄懂了白十五的意思。

原来白十五和西瓜皮也发现这片浅滩有人放生,他们趁着刚被放生的鱼虾不灵活,抓捕不费什么劲儿,有空就来这里啃鱼鲜加餐。

这一天他们在这里来回不下二三十趟,白十五敢拿自己的眼珠子担保,这浅滩周围几十米,没有一根水草!

真奇怪了啊,水草难道是一夜之间从湖底长出来的么?

我顿时好奇心起,就让小六子去拿几根缠在死狗身上的水草回来研究。

小六子点点头,一摇尾巴就钻进了人堆,片刻之后,只见人群炸开了锅:“哎呀!耗子!耗子!快快踩住它!”

不一会儿,小六子捧着几根碧绿的水草回来,他不停地抱怨道:“这帮人疯了啊,六爷我又没招你惹你,至于下这般重手么?要不是六爷身法快……”

“嘿嘿,六子你难道没听说过那什么过街,人人喊打么。”

“搭档你应该自己去捡啊。”

“你没看见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么,小爷进去一次费多大劲儿。”

“不管!今晚罚你一包花生米给六爷压惊!”

“滚!”

我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与小六子和白十五一起研究了半天,发现这几株水草蕴含的水系法力明显比周围环境充沛,似乎有人专门向里面灌注过灵力,应该和那个潜藏湖底的水怪有关。

难怪找了几天都毫无头绪,之前我们的注意力全放在鱼虾龟鼋身上,哪成想这水怪竟一直宅在水草里面。

既然有了线索,大可由湖边往湖心一点点搜查那些水草丛。

我们商量了一下搜寻方案,便回去分头准备。

按照计划,这两天白十五和西瓜皮继续泡在湖里,为避免打草惊蛇,他们只需记下湖底大丛水草的位置,以便开展下步行动。

我则去了趟渔具专营店,买了两张大网,让灰金刚们找几块砖头绑在其中一张渔网的边上。

多说几句,这张网完全张开后面积有十六平米,普通人根本驾驭不了,一般是装在渔船上借助机器的力量弹射出去。

我准备让灰金刚们用“土丸石炮”丢出砖头,模拟渔网弹射机的原理来撒渔网。

按照“土丸石炮”的力度,只要渔网不在空中发生纠缠,便可以完全张开。

到时甭管对头是哪种水怪,都别想从网下逃跑。

另一张网则挂上几块小石头,让小六子和灰金刚们带着,找没人的地方去练习手感,以免临场出乱子。

我的计划是到行动那天,灰金刚们负责撒网,白十五和西瓜皮在水里负责骚扰和驱赶水怪。

小六子他丢石子准头儿最好,射速最快,一直是主火力输出,我让他等水怪被网住后,用砖头照着水怪脑袋使劲儿拍,只要水怪还能动弹,小六子的砖头就不准停。

我的力气最大,头脑最灵光,又是地仙会里唯一有过玩儿渔网经验的,到时负责带着灰金刚们收网,兼全局统筹指挥,正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哎呦,谁扔的石子?!

又过两天,白十五向我报告:“已基本打探清楚,较大的能藏东西的水草丛,都标在地图上了,就属湖心亭那里最多,有十几丛。”

“就这儿,今晚咱们干它一票。”

我将手重重拍在地图上湖心亭的位置。

第卅七话:战凶湖擒怪伏妖

“呵欠,困死小爷了。六子,到子时没有?干脆别等了,让白十五他们动手把水怪赶出来吧,反正咱们又不准备设什么陷阱。”

“搭档你莫急,六爷我掐指一算,料定子亥相交,阳尽阴生,最利于水怪活动,这水怪平时躲在水草丛里,可见是个怕阳气的主儿,别的时辰我怕赶不出它来。再说子时的水怪灵气最盛,拿回去炖汤是大补。马上就要到时间,搭档你再忍会儿。”

“六子你那爪子上有指头么?还掐指一算?我劝你祈祷这水怪最好是个鱼鳖成精而非死尸闹妖。咱可事先说明白,这水怪汤我可一口不喝,你要愿意吃,自己找地方炖去,不许用咱们房间里的锅灶。你想想这玩意儿老早就待在湖里,十几年来隔三差五地害人溺水身亡,成天围着死尸打转悠,说不定它整个身子已被尸气浸透,八成有一股子腐肉味。”

“呃……经搭档你这么一说……六爷我都要吐了。去它的吧,不能喝汤还等个甚?咱们动手。”

说着,小六子双爪连挥,“嗖嗖嗖”三发石子应声射入水中,月色下的湖面顿时荡起圈圈涟漪,这是和白十五约好的动手暗号。

“扑棱”,似乎一条大鱼跳出水面,湖心亭不远处猛地爆开一团水花,紧接着附近又连续爆开四五朵水花,仿佛亭子周围的湖水瞬间醒来。

我趁月色往水里望去,只见各种各样的鱼虾没头没脑地乱窜。

此时白十五和西瓜皮按照预定方案开始骚扰水草里的水怪,我和小六子怕他们冒冒失失地游进水草丛遭了对头的暗算,就安排他俩各占一边,同时向某一丛水草发射“履霜冰至”。

两个小冰球在水草丛里剧烈碰撞,在这一瞬间,冰球碎成无数细小的冰晶,立刻被周围温度较高的湖水融化,从而产生强烈的热交换反应,周围的湖水迅速流向碰撞区域,将水草搅得不停地舞动。

这一手的威力大概相当于点了几个小号防水鞭炮。这还吓不跑草里的水怪?

我正暗自得意,只觉得右手边一丛水草猛地晃动起来,从中间突然冒出一大团阴影,直直奔着湖心亭冲来。

“点子来了!”我指向那片阴影,“灰金刚,目标坎位转艮,给我把砖头打出去!”

几乎命令脱口的同时,我就听到一阵砖块破空的声音,一张幽黑的大网立刻在眼前张开,对着那慌慌张张逃跑的阴影凌空罩下。

“哗啦”一声,渔网入水。

我忍不住拍了一下拳头,这撒网的时机实在太完美了,那阴影正好钻到渔网中间。

按照以前我跟我家老爷子玩儿撒网时总结的经验,它不挣扎还好,一挣扎正好把自己挂到网上。

借着猎物这股冲劲儿,渔网中心张开,四个边儿在坠网重物拉拽作用下闭合,网绳会立刻将猎物牢牢缠绕起来,铁定跑不了。

谁知那进了渔网的怪物竟不认命,又有一身蛮力,竟带着渔网疯狂地向湖心亭冲来。

“六子动手,给我往死里打,拍扁了它!”

没等我说完,小六子早已拍出两块砖头,“砰砰”,不偏不倚正拍在阴影上,在湖面上激起了好大的水花。

“哎呀,不对啊这个!”小六子这两下黑手下得够狠,按理说即便不能把水怪当场拍晕,也应该打疼了它,令其因愤怒而丧失理智。

只要能让它稍稍减缓前冲的速度,小六子和灰金刚们就能找机会一起动手,扔出去的石头,绝对能给水怪砌一座气派的坟头还饶一墓碑。

谁知这阴影竟没有一点儿反应,连速度都没改变,仍直直地冲过来,眼看就要从下方冲过亭子。

这次如果让水怪跑掉,以后再想抓就难了,我一咬牙,手一撑湖心亭的栏杆,翻身跃入湖中,正好骑在阴影上面。

几乎在跃出亭子的同时,我意识到自己一冲动犯了一个大错:“娘的,好像小爷不会游泳!”

那位看官问了,你撒网的好手竟不会游泳?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会捕鱼就一定识水性么?我划船划得好不行啊?

再说了,我也并非一下都不能游,最起码在游泳池里能折腾个三四分钟不沉底……如果这样也叫游泳的话。

“哗!”我砸起一大片水花,以一个绝对零分的姿势扎入湖里,冰凉的湖水立刻包围了我,拼命地往耳鼻孔里钻,我心说此刻万不能慌乱,一定得咬牙闭住气。

人在完全无氧的环境里能坚持三分多钟,但前提是不能呛水。

湖水一旦进入气管,会激发自身排异反应,不自主地拼命咳嗽,这样反而让水越呛越多,同时植物神经与迷走神经还会接替中枢神经指挥身体。

一方面肺部肌肉拼命扭动挤压气管,希望排出里面的液体,但这会严重损害肺部气泡结构,令组织液大量流出……几乎所有溺水者的肺泡里都充满液体,就是这个原因。

另一方面手足供血减少,溺水者的手足越来越无力,挣扎力度越来越小,一旦到那个地步,你就可以准备跟这个世界说拜拜了。

我紧闭着嘴,凭手上的感觉摸到身下的渔网,用手指紧紧扣住网眼。

凭我这一百几十斤的身板儿,那水怪终于停止了前冲。

我终于心下稍安,只要再坚持一小会儿,白十五他们就会赶上来救我。

这白十五熟知水性,曾给我表演过一手绝活:他拿了一卷拆开的卫生纸,跳入装满水的浴缸,同时使出“避水诀”形成一个气泡,把卫生纸包在里面。

白十五在水里游了一圈上来,那卫生纸竟然一点都没湿!

我相信白十五肯定有让我在水下呼吸的法子,只是我要在湖水里多泡一会儿罢了,等小六子他们找到绳子,就可拉我上岸。

没想到就在此时,我身下的水怪突然拼命挣扎,我整个人几乎压不住它。

我吃了一惊,差点儿没闭住气,心说这下要糟糕,一着急,竟不自觉地按照“坎盈平咎”的法门,开始调动身体周围的水系法力。

我当时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因为“坎盈平咎”是疗伤的法子,和打架半点边儿都不沾……也许当时周围的环境很像我在上次打架之后躺的那口浴缸?

然而奇迹就这样出现了,我一调动周围的水系法力,身下那对头挣扎的力气便开始明显减小。

于是我像捞到救命稻草一般,拼命抽取周围的水系法力,身下那玩意儿登时犹如被抽了筋儿的龙,一下瘫软成一团。

这时白十五终于赶到身边,掐起“避水诀”,把一个大气泡扣到我的脑袋上。

可算能张口呼吸了,我贪婪地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差点儿哇哇吐出来,为什么这口气会这么臭?

借着这股臭气的刺激,我的神智反而清醒了,听觉也开始逐渐恢复,只听得亭子里小六子正在大喊:“快把绳子扔给西瓜皮!”

然后便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上缠了两圈儿,似乎是那条我们准备用来捆水怪的绳子。

紧接着一股大力从绳子那头传来,我整个人“呼”地一下从水里被扽了出来,在加速度的作用下,我开始嗡嗡的耳鸣,嘴里全是鲜血腥咸的味道,差点儿眼一黑晕过去。

后来小六子告诉我,虽然用绳子绑住了我的身体,但他和灰金刚们力气太小拉不动。

于是小六子急中生智,在另一端绑了一块大石头,和灰金刚们全力对着石头放了一招“土丸石炮”,把石头当成土丸打了出去,连带着我也从水里飞了出来。

难怪我自己在恍恍惚惚之中有失重的感觉,原来当了一回人肉炮弹!

我当时肌肉极度紧张,即便快昏过去,双手也没松开身下的渔网,小六子不但一炮把我捞了上来,捎带手把水怪和渔网也一并提溜了出来。

此时那水怪正团成一团被扔在湖心亭的一角,既然水怪出了水,就不怕它长翅膀飞走。

我闭上眼睛靠着湖心亭的石凳休息,突然想起一件事儿:“白十五你给我过来,那‘避水决’弄出的气泡为何闻上去那么臭?”

“唰”一下子,白十五跑没影儿了,而小六子在一旁“咯咯”地贱笑起来,浑身上下和筛糠一样。

“那个,搭档,我告诉你,你可不许生气,也不准搞反攻倒算和打击报复啥的。”

“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人,有话快说。”

“搭档你别听白十五吹牛,他哪里会什么‘避水决’,那气泡就是白十五放的一个屁!白十五从小就能吃,气量也比一般的白仙充足,小时候我们一起洗澡玩水,经常比赛谁放的屁在水里形成的气泡大,白十五每次都压我们一头。”

“我去,我说怎么这么臭。六子你告诉白十五,救了小爷我,本来重重有赏,因为这小子之前骗我,现在奖励没了!”

又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终于感觉身上有了点儿力气。

我站起身来,上去踢了渔网里面的东西一脚,感觉这水怪软得像一团果冻,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刚才在水里为啥有那么大的力气?

第卅八话:识草鬼览多闻博

我俯身蹲下,用手捻了捻渔网里的东西,指尖的感觉清楚地告诉我,渔网里只是一大团湿漉漉的水草。

我仍不死心,张开双手在渔网里来回梳了两遍,但手指在渔网里顺滑地游走,料想中的硬物始终没有出现。

“我去,小爷我都下湖泡了个冷水澡,仍旧让对头从眼皮子底下跑了?六子,你们怎么看的俘虏?”

“不能啊,那渔网自从捞上来之后,就堆在这里,六爷我始终留一只眼晴盯着,它连个翻身动作都没有,我还以为水怪被打死了,总之绝不可能跑掉。”

说着,小六子一掀渔网,自己钻进去,在里面拱了一圈,一探头钻出水草丛,那张鼠脸儿上尽是迷茫的神情:“怪了啊,难道刚才咱们全着了水鬼的幻术?”

我上去一把揪住小六子的耳朵,把他从渔网里拽了出来。

“哎呀,疼疼疼,搭档你这是干什么?喝了一肚子湖水,脑子也秀逗了么!”

“没啊,我刚才掐了下大腿觉得挺疼,所以想看看你的反应,嗯,现在小爷我可以保证咱们没中幻术了。”

“我去,搭档你还能有更烂的借口么?”

我没继续理会小六子,回身对红嘴和黄背招招手:“你俩鼻子好使,去找找看有没有漏下什么线索。”

红嘴和黄背点点头,也钻进渔网里面去了。

不多时,黄背先钻了出来:“老大,大哥大,嗅过了,确实是水草。”

红嘴紧跟着也钻了出来,他犹豫地看了看我,两只眼睛又呼呼转了几圈,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哥大,我刚才检查的时候,发现这水草味道很好闻,一时没忍住便撕了一小片儿尝尝,滋味很不错,有一股草木清香之气。现在水怪跑了,咱们总不能白来一趟啊,照我看,不如把这团水草带回家拌个凉菜吃?肯定下饭。”

一听说吃,小六子顿时来了精神:“真的吗?我也尝尝看。”

说着,小六子就准备窜到水草上大快朵颐。

在这一瞬间,我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赶紧说道:“什么东西你们都敢乱吃,六子你先回来!白十五你给我过来。”

我回头一指还在躲躲闪闪的白十五,“现在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对着这团水草施展一回‘坎盈平咎’,记住,要像上次给我疗伤那样施放。”

白十五听的不明所以,晕晕乎乎地点点头,双爪一探按在水草上面。

我刚想提醒白十五千万别使劲儿治疗,只施放一点儿法力即可,但为时已晚,只见那团水草突然从渔网里“呼”地站了起来,一晃身冲着湖心亭入口方向便跑。

“我去,果然如此,给我摁住它。”

“敢装死蒙你六爷,灰金刚们跟我一起啃了它。”

“是,老大。”

“哇,这水草会动的。”

“呱呱呱!(真可怕!)”

虽然水草的力气不小,但毕竟在岸上,使不出全部的本事,再加上它一起身吓了白十五一跳,正治疗它的“坎盈平咎”也中断了,所以并未输入太多的法力。

就这样,它还没跑出两步,早被我和小六子联手摁倒。

大家一起用绳子把它捆了个结结实实,往自行车后座上一担,今儿晚算是大获全胜。

等回到住处,我找来一个大盆,让小六子他们把水草扛过来,解下上面渔网,再把它团成一团泡在盆子里。

我吩咐白十五和西瓜皮:“你俩轮流在盆边守着,只要这水草精恢复了力气,就用‘坎盈平咎’抽它身上的法力,但也别抽太狠了,留口气儿就行。”

“大哥大说话不算数啊,刚才不是说可以将功补过么?再说救你的奖励没有就没有吧,怎么还罚我站岗啊?”

“嘿嘿,山人自有妙计。大哥大什么时候赖过账?你只管看守好了,不出两天,我保证乐得你合不拢嘴。”

白十五还是不太相信,但显然地仙会里没有比他和西瓜皮更适合的看守,只好答应下来,带着西瓜皮坐在盆子旁边,没精打采的对着里面的水草发呆。

我简单地在浴室里冲洗两下,换了身干净衣服,再把湿衣服往盆子里撒上洗衣粉一泡。

我回到卧室,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网线,开始查阅资料。

小六子一脸贼兮兮地跟着窜进来,他跳到桌子上,瞪着一双鼠眼看我在网上找资料:“搭档,你想到什么了?你怎么知道这团水草就是咱们要找的水怪呢?”

我一边仔细辨认荧幕中古书扫描本上的文字,一边告诉小六子,当时在水下,我一着急就稀里糊涂地使出“坎盈平咎”。

这白家的“坎盈平咎”既可以抽取水系法力来修补自身的损伤,也可以输送法力去治疗别人。

当然了,对于我这个奇葩命格,放一次法术便减少一回寿元,没等把人治好,自己倒可能先挂了。

所以白十五没教我输送法力的方法,只教给我调动抽取身体周围水系法力的法门,为的是治疗时我好配合他。

我落水以后,拼命地用“坎盈平咎”抽取身体周围的水系法力,在那同时,我感觉到身下的水怪力气越来越小,所以我猜测这个水怪是依靠水系法力施放法术,来支撑它的身体行动。

这就解释了水怪为啥在水里力大无穷,而且并不害怕小六子的“土丸石炮”。

“原来如此,看来几十年来都是这只水草精在湖里搞事情。”

“不,六子,称它为水草精其实并不合适。我认为这团水草很可能根本没有神智,它只会在水里浑浑噩噩地漂动,最多能主动地朝着水系法力充沛的地方游动,不信你可以去审问一下,看看它到底会不会理你。”

“好咧,我这就去。”说着小六子从桌子上一窜而下,蹦蹦跳跳地找白十五去了。

不一会儿,他又兴冲冲地跑回来,“神了啊,搭档,正如你说的那样,我们怎么折腾它都没反应,甚至从它身上砍下一大块儿下来都没用。然而当西瓜皮在脚蹼上聚集一点儿水系法力伸到它前面时,那玩意儿立刻扑了上来。神了,搭档,你神了。”

“哈,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呵呵,什么神不神的,你还记得那只游进水草丛溺死的吉娃娃么?”

“嗯。”

我解释道,白十五当时回报说,小狗溺死的地方原来根本没有水草,那些水草似乎是一夜之间凭空长出来的。

我当时觉得很奇怪,那片地方水很浅,要不然孩子们也不会下去玩儿,别说人了,大点儿的黑背都淹不死,那只吉娃娃也是赶寸了。

如果真是水怪有意要狩猎,肯定会选在稍微深一点儿的地方种植水草,毕竟水怪狩猎的目标主要是人,而非身子袖珍得连牙缝都不够塞的吉娃娃。

把这些联系到一起,我认为这团水草根本不会有意识地控制自己,它只会沿着水系灵气汇聚的方向不停游动,以此维生。

它一路不停地吃,自然就不停地长,法力吸收到一定程度,自身便开始分裂,分裂下来的肢体会形成一丛水草。

与母体不同,分裂下来的子体无法移动,只能在原地吸收少量水系法力。

如果机缘巧合,子体有条件吸收到足够的水系法力,便可进化成可移动的水草,估计这种怪物是如此繁衍生息的。

“哇塞,这种繁衍方式真另类。”

“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真实情况可能复杂得多。”

不过我找到一个侧面证据来佐证自己的推测,人工湖这些年没间断过死人,以至于传出“死亡指标”这么无厘头的谣言。

既然已经死过这么多人,为何还有人敢在湖里下水?

常死人的水域肯定没人敢去,明摆着那里有水草,但如果有一片水面,很多人连续几天下去细细地踩过点,已确定下面一根水草也没有,那他们再来这里游泳的时候,无疑胆子会大上很多,不再那么小心谨慎。

问题是这个湖里住着一个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的“水怪”,它种水草的行为完全随机化,在哪里吃饱就在哪里种草,所以总有某些人会遭遇悲剧。

“现在这只水怪被我们抓到了,但不保证这湖里会不会冒出第二只、第三只。白十五不是在好奇我的奖励么?让他回去找白家,在这湖心亭底下做一个法阵,把湖水里汇聚的灵气抽取出来,然后灌注到空白的水灵石上。白十五不是还有一块中品水灵石的悬赏任务没完成么,这下给白家弄一条水灵石生产线,足够他风风光光地回家交差了。”

“搭档,这毕竟是你的学校啊,校方好不容易找高人规划了一个风水局,现在让咱们一下子给破了,真的好么?”

我摆摆手解释道,这风水局确实布得高明,也着实难为那位高人一番巧思。

可这番巧思却败在了校园规划上面,因为学生宿舍离公园足足两公里,直接导致公园里人气不足。

少有人类活动的地方自然就会吸引一些罕见的精怪过来定居,所谓“山高必有怪,峻岭却生精”。

就我们学校这帮子工科生,勤奋一点儿的,整天在教室自习,懒惰的则在宿舍睡大觉或打游戏,公园里除了几对逃课出来谈情说爱的鸳鸯,谁闲得无聊大老远跑这儿来?

所以再好的风水局,汇聚再多的灵气,没人使用也是浪费。

让白家就此利用了也好,省得闲着这个局,回头再养出第二个水怪来害人,我们这就叫梳理格局,顺天应命了。

“照啊,搭档,那真是件好事儿了。对了,你在电脑上查什么资料呢?查怎么烹饪这水怪么?”

“滚,我以前在一本书上看过类似的故事,这水怪应该是古书上记载的那种草鬼!我只是上网印证一下。”

第卅九话:喜所得十五发癫

“草鬼?哦哦,这种东西我听长辈们提起过,在南边的十万大山里面有不少这种东西,似乎和当地苗人的养蛊术有关,难怪会长得这么奇怪。可是搭档你懂蛊术么,六爷我一点儿都不懂的,据说凡是和蛊术沾上关系的东西都很邪门儿,我觉得能别招惹,就尽量别招惹,要不这汤咱们不炖了?”

“真服了你了,我只是上网查个资料,怎么惹出你这么多话来?为啥又扯到吃上去了……打住,不用解释了,要不然掰扯到天亮都不消停。”

我确实听说过南方的苗人中,有几个部落善于养蛊下蛊,其中蛊术最高的通常都是女子,当地人称其为“草婆”。

这个“草婆”是苗语的音译,本意大概类似“巫婆”、“女祭司”之类,可以前的汉人多数都不通苗话,以为喊的是“草蛊婆”。

实际上,这草婆是一种敬称,主要负责治疗部落成员的疾病,向祖宗神灵卜问吉凶,其地位仅次于苗人头领。

在当地苗寨,千万不能得罪草婆,否则下场往往比被下了蛊还可怕。

后来这个称呼随着行商逐渐流传到汉地,外界人以讹传讹成了“草鬼婆”。

但“草婆”和我要说的“草鬼”完全不是一类东西……其实我的表述也不准确,今天捉住的这个东西应该叫“蒐”(sou)。

只不过过去人们书写的顺序是从上到下,所以后世有些不太讲究的笔记里就抄成了“草鬼”。

当年我也是受害人之一,一直跟着念“草鬼”,长大之后查阅了《说文解字》,才知道念“蒐”,臊得我真想找条缝钻进去。

只是这倒霉的习惯已经养成,看见这种东西还是下意识喊“草鬼”。

此外《灰仙传》的作者也认为叫“草鬼”比叫“蒐”好,最起码可这样以吸引眼球,增加点击量。

所以文盲这个黑锅让那个肥宅去背好了,小爷我是绝对不背的!

对于“草鬼”,《山海经》有记载:“厘山其阳多玉,其阴多蒐。”

《说文解字》中注释为:“茜草一种,食之补气,乃地之精血,故从草从鬼,又称茅蒐。”

这些常规的资料都很好找,我现在上网主要为了搜索当年看见的那个故事。

结果我找了半天没找到,也许我记错了,但也可能那个故事根本就不是古人记载的,而是当年那本小说的作者借古人之名信口胡诌的,这也不新鲜。

“总之,我按照记忆简单地给六子你讲讲,愿意听就当个笑话解闷儿,不愿听拉倒,今儿累了半夜,也好早点儿睡觉。”

“别啊,搭档,有故事不讲,纯属故意吊六爷的胃口。管它是不是真事儿呢,故事么,好听就行呗!”

“那我说了啊。”

这故事发生在终南山中,话说当地有个樵夫,天天进山砍柴,某一天上山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东西跟着他。

因为平时山里有不少毒虫虎豹,许多同行都丢了性命,那樵夫也很紧张,生怕是遇上了吃人的野兽。

他猛一回身,就瞧见不远处似乎有呈个人形的东西,浑身上下覆盖着树叶草根,看不清面目,一下子缩到一颗大树的背后。

樵夫不认得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但肯定不是野兽,因为那玩意可以直立行走。

因为终南山当地有野人的传说,所以樵夫认为自己可能碰上传说中的野人了。

再加上这个野人的高度似乎只到樵夫的腰间,于是樵夫胆色立马就壮了,想设个陷阱将其活捉,再送到集市上卖个好价钱。

樵夫悄悄地解下一根用来捆柴火的绳子,绑在一根有弹性的树枝上,又把树枝拉下来,在地上做了一个简单的绳套。

如果野人踩到绳套上,借着树枝的弹性便可把它绊倒,并拉到空中,只要樵夫听到动静,就可回来捕捉。

布置完这一切,樵夫就找地方藏了起来。

不多时只听见“嗖”的一声,埋下的陷阱被触发了,紧接着传来那猎物在空中不停地挣扎的声音。

樵夫赶过去一看,一个由绿色树叶和草根组成的怪物,被绳索拉成了一根长条,正挂在树上晃悠。

这个怪物力气很大,挂绳子的树枝不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眼看树枝马上断裂,猎物就要因此脱困逃跑,樵夫觉着既然活的逮不住,死的也一样卖钱,于是抡起斧子就砍了上去。

谁知这怪物身体十分柔软,樵夫一斧子下去,没费什么力气就把怪物砍成两半,樵夫也因为用力过大收不住架势差点儿闪着腰。

就这么一愣神儿的功夫,地上那多半个怪物“嗖”地一声跑没影了,只剩下小半截儿身体挂在树上。

樵夫把那怪物剩余的肢体从绳套上解下,发现它竟然没有流血,剩余的肢体看上去就是一团普通的草根和树叶。

稍微有些不同的是,这团草根和树叶散发出一股股草药的气味儿,连碰过它的手指都粘上一股草木清香之气。

樵夫觉得很奇怪,把这团草根树叶拿到集市上准备卖掉。

结果集市上的人都嘲笑他想钱想疯了,拿一团山里随处可见的草根来骗钱。

那樵夫被人白白取笑了半天,也觉得自己有点儿犯傻气,把东西往地上一丢就准备回家。

这时正好有个行路的客商经过,看见被樵夫扔在地上的东西,眼睛都直了,直接扑到那团草根上,从里面翻拣出四五片还带一丝青绿的叶子,连擦灰都顾不上,就一把塞到口中。

等树叶吞下肚,这行商才拍拍手从地上站起来,举着那团草根树叶,大声问这是谁的东西。

周围人都看傻了:“看您这身打扮不像吃不起饭的样子啊,您这是几天没吃饿成这副德性?”

那樵夫也看得发愣,后来还是被人在身后推了一把,才犹犹豫豫地站出来开口说是他的。

那商人连忙赶过来,先冲樵夫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然后连声催问樵夫,到底是从何处得来这等宝物?

等听了樵夫一番描述,那商人跺脚大叫可惜,说这是山间草木吸收了上万年天地的精华,终于修成人形,这东西就叫“草鬼”。

如果能抓到整个儿的草鬼,再加几味草药炼制,便能得到传说中的草还丹,人服用之后,可以身强体健益寿延年。

即便是被樵夫砍下的这块草团,也是不得了的灵物,炼制成丸药吃下去后可以百毒不侵,从此不再惧怕山间瘴疠之气。

只可惜樵夫不会保存这等灵物,原来这草团从草鬼身上断下来后,很快就会很快失去生气,必须立刻养在净盆清水里,才能保证药性不失。

而今却被樵夫拿到集市上一晒便是半天,草叶已经枯死了大半,变成毫无用处的废物。

这行商翻拣了半天,从中只找出四五片叶子还有一点儿药性,根本等不及炼制,索性一口吞下肚去。

那行商说,草鬼世所罕见千金难求,就算只有一块肢体,也能到山外药铺换一锭大银。

说到这里行商不禁连连摇头叹息,最后给了樵夫一吊铜钱,就施施然走了。

那樵夫拿着钱,悔的肠子都发青了。

听到终南山里有草鬼的消息后,有不少人前去寻找,可惜最后都一无所获。

“妙啊,妙啊,照搭档你这么说,这玩意儿可是了不得的灵物啊,那故事里有没有说,用什么草药来配合炼制草还丹?咱们要不要试着炼炼看?还是你干脆去找个药店卖它个千两黄金?”

“别做梦了,我已经说了这只是一个故事,是不是后人编的都没弄清楚,还千两黄金呢,我真拿着去药店,岂不让人一巴掌扇出来?还有,故事里的草鬼出现在山间,而咱们是从水里捞出这玩意儿的,它们是否属于一类东西都难说。不过我可以确定一点,咱们捞的这玩意儿是依靠水系法力生存的,来头肯定小不了,兴许白家的老仙儿能了解一二?就算他们也不认识,也得把草鬼寄养在白家的惜流泉里,总不能让他们白白使用这湖中的风水局。”

当天晚上我和小六子把具体情况跟白十五一说,这位仙家一口气儿没上来,直接就栽到桌子底下去了。

等我们手忙脚乱地把他从桌子底下捞起来,这位白大仙儿已经乐得说不出话来,一直在那里咯咯地直笑,浑身上下抖得跟筛糠一样,就差往下掉渣了。

最后还是小六子看不过去,上前照脸儿拍了一砖头,白十五才没笑抽过去。

也难怪白十五会乐成这样,自打那年我们降服蜃精得到一颗幽蓝珍珠,勉强算帮着白十五凑了一块中品水灵石。

到现在又过了一年多,一直毫无收获,连白十五自己都没指望在两年内能完成“两块中品水灵石”的悬赏令任务,他准备到时候就这样交差。

没想到现在居然能提前且超额完成悬赏令,这种成绩在白家建立玉照崖后,就从没未有过!

不用说,白十五这番回去,颜面绝对是大大的有光,不光同辈会视他为楷模,就连上辈的白仙儿都得夸一句“后生了得”。

最重要的是,白家老仙儿为了鼓励后辈奋发向上,一定会重重奖赏白十五。

别看白十五在五仙大会上排名不靠前,只混到第十五的位子。

他可是白家当家老仙之一白仲伟的嫡亲儿子,他大伯白昆伟没有子嗣,而白仲伟只有一子一女,白十五的这个姐姐就是白霜霜。

白十五说,平时白家小辈的风头都让白霜霜占去了,一直显得这个同胞弟弟很窝囊。

现在白十五如此强势复出,说不定就可以借此争一争白家下一代当家老仙的位子;就算最后族长的宝座抢不到手,能压一压亲姐姐的风头也是极好的。

我和小六子面面相觑,这白十五平时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感情也是一肚子厚黑学的主儿。

听听这都什么剧情啊,姐弟俩争储位都出来了,咱这是灵怪小说没错吧?

难道作者为了水剧情如此丧心病狂,连宫斗剧都敢往灵怪小说里面加?

那天我让去过玉照崖的缺尾带着其他五金刚和西瓜皮,护送白十五与草鬼去找白家老仙交悬赏令。

我特地叮嘱老成持重的白眉,路上千万要看好这个白十五,这厮现在被惊喜冲昏了头脑,脑子已经不清楚了。

“千万留神别让他跑到马路中间,回头再让汽车给压扁了,咱们怎么跟白家交待啊?白眉你可听清楚了?你们就是弄丢了草鬼也要保住他白十五!”

如果不是临近考试课业繁重,我都想亲自去拜访一下玉照崖。

不为别的,我就想看看小六子嘴里的白家顽固双老,是怎么调教出白十五这个奇葩的。

第卌话:赠异宝佳客来访

送走白十五一行之后,我在图书馆的自习室里玩儿命泡了几天,狠狠恶补一番功课,准备应考。

这天我刚回到租住的房子,只听小六子直着嗓门儿在房间内和什么人吵架。

说句实话,小六子来我们家这么多年,我就没见他和谁红过脸……当然了,谁让这死耗子脸皮厚来着,他都能和吵起架来还真是头一回。

我一边脱外套,一边往发出动静的卧室走去,打算去做个和事佬儿。

我还未进门,竟从房内“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的声音:“六哥哥,你总得听奴家解释嘛,这事儿真怨不得十五弟弟的呀。”

这什么情况?我的屋里住的全是一帮大老爷们儿,恨不得连蚊子都是公的,哪儿来的女孩子?难道……

想到这里,我不禁开口调侃:“六子,是你往家里领了母耗子吗?”

话音一落我才猛然回过味儿来:不对啊,这母耗子怎么会开口说话?

紧接着那个娇滴滴的声音又响起:“哎哟哟,难怪六哥哥为什么一直咬紧牙关,不许奴家上门瞧弟弟,原来是家里有女眷不方便呀。快请这位姐姐出来,好让奴家给她见礼呀,灰白两家往来的礼数可不能缺了,你说是不是呀,六——哥——哥~~?”

那个女孩子最后的拽音拖出去老长,明明很好听的声音,却愣是让我起了老大一片鸡皮疙瘩。

屋里立马响起小六子足足高了八度的声音:“搭档你不清楚情况,就不要胡乱搭腔儿!……哼,他们白家真是善于算计,这次居然把她白霜霜当奖励给咱们送来了。”

“哎呀,六哥哥——你这么说,奴家会伤心的啦。都是十五弟弟为白家立了大功,因此白大伯许了十五弟弟以后可以在江湖上自由行走。奴家也是不放心弟弟的安危,才在大伯面前求了情,特地跟来照顾弟弟,顺便也来瞧瞧六哥哥你,看看咱俩之间的情分有没有疏远嘛。现在六哥哥却这么对人家,人家好伤心的啦,呜呜呜……六哥哥你干嘛还不哄哄人家,奴家都哭了,嘻嘻。”

“我和你白霜霜没啥情分,只有一脑门子过节!白十五,你要还认六哥我做大哥的话,就说句公道话,你和你姐姐是不是关系很差?她现在以照顾你为借口上门儿,便是居心不良对不对?……哎,我说白十五你倒吭一声啊!”

“……吭。”

“我去!”

“哎呀,六哥哥你不要这么大声嘛,会吓坏十五弟弟的呀。”

上次我还说,本书作者为了水剧情,丧心病狂地连宫斗剧都敢往灵怪小说里加,哪成想这厮现在变本加厉,居然连八点档的后宫宅斗剧都加进来了,简直是水的一塌糊涂!

“哟,六哥哥你这番好无情,人家不理你了啦。”

“正好,你快点儿走,六爷不送。”

“六哥哥你好坏的啊,人家偏不依嘛。”

“都给我打住!”

我看屋里这两位越说越不对付,估计再来两句又要开始吵。

我寻思如果让作者光靠男女互怼就水上一章,那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为了《灰仙传》的名誉着想,小爷我多少也得让作者在本章再吐点干货出来。

我一抬腿冲进里屋,看见小六子气呼呼地坐在床头靠外的一侧,白十五则很尴尬地蹲在里面靠墙的一侧。

他俩中间,气度优雅地坐着一只黄毛小刺猬,正用一只爪子梳理头顶上的嫩刺儿。

至于一只刺猬坐着跟趴着有何区别,为啥也能叫气度优雅?反正我一眼看上去感觉白霜霜很优雅很淑女便是了。

“白小姐,啊不,白小仙女来了啊,那个,欢迎欢迎啊。”

“哟,这位居士气宇轩昂,风度不凡,一定是十五弟弟常提起的那位大哥大了。伯伯万福,奴家这厢有礼了。”

说着,那个小刺猬就把梳理毛刺的爪子放下,然后双爪相叠冲我福了一福:“奴家这弟弟日前承蒙您照顾,奴家一直没机会向伯伯道谢,伯伯他日若有空到玉照崖随喜,千万托人提前知会奴家一声,我白家也好略尽地主之谊。”

“哎呀,太客气了,什么照顾不照顾的,都是自家兄弟么。那个,白十五,陪你姐姐坐会儿啊,六子你跟我出来一下。”

我一把拎起暴跳如雷的小六子到了外间,将他放在桌子上开导:“哥们儿知道你现在很不爽,可她白霜霜来都来了。咱们现在可是地主,这往外赶客人可是很伤江湖名声啊。”

我看小六子低头不吭气就继续开导道:“反正她白霜霜打的旗号是来看弟弟的,我索性就把这房子借给白十五他们姐弟住着,你跟我到学生宿舍去避几天风头如何?等白霜霜走了,咱们再从长计议不迟。”

闻言小六子一脸苦笑:“搭档,谢了。你能有这份儿心,我就很感激。我发脾气也是没有办法,并非真和她白霜霜有什么过节……其实要说品性,白霜霜这姑娘还是相当不错的。我主要是生气白家大伯二伯太贼,这次他俩给咱们挖了一个大坑,而现在这坑咱俩还非跳不行。”

“竟然有这等事,六子你细细讲来。”

之后小六子长叹一声道出了缘由,原来我们送到白家的那个草鬼,人家二话不说就收了。

白大伯还告诉白眉他们,这东西乃天地灵气所化,灵气附着的东西多种多样,所以外型不尽相同,甚至有水生陆生的区别,但实际上都是成型的草木灵气,白家称其为“草还精”。

白家祖上曾研究过这种药材,发现其必须常养在水灵气充沛的地方才能保证药性不失,因此白大伯当即命令白家子孙开始动手扩建惜流泉。

既然开始扩建,惜流泉法阵的能源供给是首要问题,所以我们这边的水灵石生产线也得由此提前开工。

白霜霜在阵法阵势构建方面很有研究,便被白家派来建造和维护人工湖风水阵,所以我们躲出去也没用,白霜霜一时半会儿赖在这里走不了。

“我去,还带这么玩儿,白家二老真够滑头的。”

“这还没完,白家老哥俩在收下蒐草的同时,便派人知会了柳家当家三娘子,他俩捎带手儿又跑到九洞窟八爷那里嚼舌根。这不,八爷刚刚通知我要尽全力配合白霜霜施工,半点儿不能懈怠……搭档你说,白家叔伯也是得道好几百年的老仙儿了,竟也如此不修!为达目的,他们连柳三娘都撺掇出来,还言之凿凿说请三娘来帮忙鉴定蒐草的药用价值,都知道是草还精了,那还鉴定个屁!要不是八爷这些年一直对三娘子有愧,给我下了死命令,我哪里至于受这个窝囊气啊!”

“你说这两位老人家也真是的。嗯?等等,你说八爷和柳三娘当年咋了?”

刚刚还口若悬河的小六子,突然意识到自己捅了一个大漏子,他惊恐地捂住嘴巴:“什么八爷和柳三娘,搭档你肯定听差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我哪里肯放过小六子,一定要他说出个子丑寅卯,不然我就去问那个娇滴滴的白霜霜去。

小六子被纠缠得没办法,只好略微吐露了一点儿五仙家上辈的往事。

话说自从那年灰八爷与鼠道人结识以后,两人结伴儿同闯江湖,中间经历很多瑰丽惊奇之事,此处暂且按下不表。

总之最后鼠道人依靠给人圈坟相地的营生攒了一笔钱财,寻了一处上好宅地,置办起家业。

灰八爷在一路江湖行走之中,也积累了相当多的见闻,从此道行大涨,于是八爷辞别鼠道人回到灰家主持家事。

然而在八爷行走江湖期间,灰家出了点儿小变故,有位灰仙在帮忙鉴定胡家一件传世古董时,不小心走了眼,让胡家不大不小损失了一笔。

不过老胡家家大业大,当家老胡仙儿也没往心里去,只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场面话,就打算将此事揭过。

可主持鉴定的那位灰仙是个要面子的主儿,如今出了岔子脸上挂不住,就张罗着砸锅卖铁要赔偿老胡家……事情到了这份儿上,胡家想不要赔偿也不合适,于是便收下了。

问题是,那几年灰家本来就混得不好,日子过得十分紧张,眼下又赔出去一大笔,闹得全家直接吃了上顿没下顿,不少人都在背后数落这位闯祸的主儿。

那灰仙觉着是自己连累了灰家,便给家里留书一封后出走,说要去寻找传说中的血参,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搭档你别问我什么是血参,这玩意儿绝对是个大坑,前前后后有几十位灰仙出去找过,但最后没一个活着回来,那位灰仙也不例外,自此没了音信。”

事有凑巧,那主儿是八爷小时候最要好的玩伴儿,八爷回家后,得知此事的来龙去脉,当下决定为兄弟出头。

八爷打算先找到老胡家那件被宵小骗走的宝贝,使手段夺回,再把宝贝完完整整地还给老胡家,然后逼老胡家给自己的兄弟上香祭奠。

这件事的具体情形,灰八爷从未细说,只大概提到他在江湖上寻访了几个月,终于追查到宝贝和对头的下落。

但这对头十分狡猾,见八爷追查得紧,干脆带着宝贝躲到一个蒙族王爷的府邸里不出来。

那个蒙族王爷素来敬神好玄,府里还养了一个很邪门儿的妖僧。

八爷第一次上门索宝,不但没打过这妖僧,还差点儿伤在他手里。后来八爷找了鼠道人一同出手,才干掉了妖僧,顺带手抓到那个对头,要回了宝贝。

但这样一来大大可是得罪了王爷,由于八爷和鼠道人计划周详,王爷没有抓到他们行事的真凭实据,明面儿上不能怎样,暗地里竟勾结官府罗织罪名,诬陷鼠道人勾结江洋大盗,要将其掐监入狱查抄家产。

幸亏鼠道人料事在先,全家人早早搬走,才免于牢狱之灾,可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家业,也因此毁于一旦。

为了给八爷助拳,另一位好兄弟的家也遭了难,八爷自然气愤难当,把这一切都算到了老胡家头上:就算我八爷的发小觉得这古董不值钱,可又不是他撺掇胡家把宝贝贱卖给宵小之人。如果嫌弃灰家的眼力,胡家大可自己给宝贝掌眼;胡家把东西贱卖在先,事后反悔却来翻灰家的帐,哪有这种道理?

总之,八爷在还宝贝的时候,很是说了几句重话,那些胡仙儿个个眼高于顶,从未把灰家放在眼里,如今被八爷数落,哪里还忍得住,当下便在客厅里动上了手。然而八爷在江湖上历练多时,近来又和外道妖僧拼过性命,根本不惧怕胡家那些好手,接连打趴下四五个,最后竟引出一位关键的角儿。”

“想必那角儿便是柳三娘子了?”

“搭档你肩上扛个脑袋,只为了彰显高度么?动动脑子,胡家里面怎么会出现柳家仙呢?”

“别卖关子,究竟引出了谁来?”

“那真是说来话长啊。”

“你这厮讨打!”

第卌一话:叹造化鸳盟画饼

话说当年灰八爷大闹老胡家的洞府,以一己之力接连打败四五位同辈胡家好手,一时间技惊四座,无人继续下场应战。

也许有人会问这胡家向来是高手如云,为何会让灰八爷一个小辈给压过去?

一来是长辈狐仙们自恃身份,生怕此事传扬出去,再被江湖朋友耻笑一个长辈和后辈动手喂招,居然还要趁后辈连场恶斗身困体乏的时机,因此都不便下场出手。

二来就是当时小辈狐仙的修行经验远逊于在人世间历练多时的灰八爷,上去一个就被八爷放翻一个,渐渐地也就没了愣头青敢上场,于是比武场面慢慢冷了下来。

当时灰八爷连打好几架,体力和法力都开始不济,见再无胡家子弟下场,也觉得自己闹得有点儿过份,想顺口说两句场面话,就此收手罢斗。

谁知他刚要开口,比武场中却跳进一个火红色的倩影,正是当初掌门狐仙的爱女——胡翠翠,也是如今胡家的当家仙——胡老太。

原来这胡翠翠早已在一旁观战多时,不过当年她见识尚浅,并未看出八爷此时已经难以为继,只见周围叔伯兄弟都不再出手,就自己走下场来。

其实此女兰质蕙心冰雪机灵,是胡家不可多得的聪明角色,一直觉得老胡家自认为打架本领冠绝五仙,并不肯去学习旁家的长处,如此固步自封,时间久了心法招式必然会落了下乘。

今日灰八爷在场中将五行法术来回运转,招式使唤得得心应手。其间更有许多八爷独创的精妙之处,此前从未在人前显露,仆一使出,登时就入了方家之眼。

俗话说得好,这武无第二,从来都是文人相轻而英雄相惜。

若是练武之人看见了俊俏招式,不管来人是敌是友,都要喝一声彩的。你这边喝彩,来人多半要收住架势,谦虚一声不敢当。

比武比到这一步就比不下去了,双方多半会就势撤斗攀谈,之后越谈越投机,最后就互通姓名交朋友了,所以俗语里才有“不打不相识”一句。

当时在场围观的胡家都是好武之人,虽然心里明知这灰八爷是来下胡家的面子,可一看场中妙招迭出,忍不住就见猎心喜,纷纷喝彩起来。

那胡翠翠更是对八爷一见倾心,早已是打心眼儿里敬佩,满眼直冒小星星。此番下场不为别的,正是来向八爷讨教招式。

实际上八爷这时已经打不下去了,但这场拼斗是自己一手挑起的,此时想喊停也不可能,只能硬着头皮陪胡翠翠过招。

结果一来二去,两人发现对方只是在那里比划招式,却不使出实力对拼。

然后两人就……全都会错意了:八爷感念佳人善解人意情意深重,特意来帮自己下台;胡翠翠则欢喜君子好为人师,照顾自己好学之心,特意空摆架势,一招一式得指点迷津。

总之这两位在场中越看越对眼儿,比武竟然比到情意绵绵起来。

最后还是观战的当家老仙儿看不下去了,在喉咙里猛地咳嗽一声,这才惊醒了场中的两位。

胡翠翠发觉自己当众失态,一下臊得满脸通红,一扭头就跑下场,自个儿到一边儿心头小鹿乱撞去了;而灰八爷也好不容易捞到一个借坡下驴的机会,说了几句场面话赶紧回家了。

后来胡翠翠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力排众议,以掌门狐仙爱女的身份,来给灰八爷的发小上香,总算是给了灰家一个交代。

这胡翠翠本来与此事毫不相干,但毕竟人家的未来当家的身份摆在那里。

如今她肯代表胡家来向灰家低头认错,那还能挑出什么理来?这香一点上,灰胡两家间的小小过节自然就一笔勾销。

八爷感激佳人的一番美意,由是情根深种,日后又多有来往,更使得情愫渐长。

此外当时胡家当家老仙儿也很喜欢八爷,觉得他是五仙家后辈里出挑的人才,又和自己的女儿情根深种,显然是有感情基础的。再观八爷在人世间闯荡的经历,无一不是光明磊落之举,可谓谦谦君子,爱女良配,实是东床上的妙人。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这样顺顺利利地发展下去,必定成就一段佳话。

只可惜许多胡家子弟因上次被灰八爷当众打脸,扫尽威风的缘故,一直琢磨着如何找回这个场子。

于是他们便把主意打到八爷和胡翠翠的感情事上。

此外胡翠翠还是胡家小辈数一数二的高手,聪明伶俐,行事又果断,许多上辈狐仙属意胡翠翠将来接手执掌胡家。

如果她跟灰八爷结了连理,即便今后胡家大事还是胡翠翠拿主意,大家伙却免不了又让灰八爷压了一头去。

因此不少好事儿的狐仙都去当家老仙那里嚼舌头,明面儿上自然不敢说灰八爷的不是,一个个却把自己伪装成替胡翠翠打算将来,说灰家日子过得清苦,胡翠翠毕竟出身胡家大户,和灰家门不当户不对,这样嫁过去未免跟着受苦。

这一来二去的,把老狐仙也说动心了,本来马上都要操持他俩的婚事,此时也只好将事情慢慢搁下。

“你说这些狐仙儿是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胡翠翠嫁与不嫁,于你们何干?只要当事的男女双方看对眼儿就行呗,携手去打拼自己的小日子,家里再苦再难都不怕。”

“搭档你这句话说得在理。可惜啊,这种浅显的道理,却有无数世人参悟不透。自古以来,这钱势二字困住了多少佳偶,使得鸳鸯梦断,姻缘难谐……可悲,可叹!”

“六子,之后呢?”

“之后?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漏屋偏逢连夜雨,迟船又遇打头风。本来八爷和胡翠翠之间的麻烦就够多了,此时偏又蹦出一位横插一脚的主儿。”

原来八爷在外修行那些年,人世间正逢西教势起,五仙衰落。

本来世间万物盛衰轮替自有规律,你起我落,原也是寻常之事。

奈何那西夷不服我儒道教化……这教民与百姓偶尔争讼,自有官府秉公处断,与你教士何干?偏有牧师咆哮公堂,混淆黑白,歪曲事实,庇护刁民,欺压良善,由是公道难申!

自此无数刁顽宵小纷纷入教,结群搅闹世间,一时间甚嚣尘上。

然而此辈好景不长,未及西教广播,就有拳民不甘忍受此辈欺压,于是揭竿蜂起,杀伤教士,焚毁教堂,几乎在一夜之间将其扫除殆尽,令人不胜唏嘘。

方信世间万事,一饮一啄皆为定数,向来报应不爽。

正是在西教势起的那几年,五仙家失去了大量人类信众,许多出马仙被赶出大城市,躲藏在远僻乡村暂避。

这胡家的出马弟子也随之减少了一大半儿,不得不放下往日大户人家的身段过起苦日子,甚至要靠典卖祖产来支撑吃穿用度,这才有了之前“灰家鉴宝,八爷夺宝”那一出儿。

当年在灰八爷与胡翠翠之间横插一脚的,是一位叫黄三郎的黄仙。

虽说五仙整体衰落,但黄家却充分利用人世间那股闯关东的热潮,蛊惑山民到关外掘金,借此聚敛一笔横财,使得黄仙们每天都穿金戴银招摇过市。

只是世间福祸相倚,黄家为了一时享受,日后付出了无比沉重的代价……当然这是后话了,此刻暂且按下不表。

那一年黄三郎不知从哪里听说胡翠翠的美貌,竟大摇大摆地上胡家提亲。这主儿出手豪阔,登时拉拢了不少狐仙在当家老仙儿面前为他说媒。

当家狐仙虽然听说黄三郎浪荡无行绝非佳婿,但眼下黄家势比人强,只能含糊地嘱咐胡翠翠以家族为重,暂时虚与委蛇,万不可开罪黄三郎,坏了胡家和黄家的关系。

说起来,老狐仙当年也是存了借黄三郎求亲事,激励八爷奋发向上振兴家业的念头。

只可惜八爷他当时年少气盛,见心上人和自己日渐疏远,更常与那黄三郎笑脸相迎,出入相随……大好男儿不能挣钱齐家养妻,到头竟落得被这等小人夺去良配,八爷他差点儿气得一口气背过去。

有道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灰家本就不善于理财,家中金库自然清洁溜溜。

再加上灰八爷和鼠道人好不容易在人间趟出一条风水相地的糊口路子,此刻也因八爷替发小报仇,斩杀妖僧得罪权贵,被毁得一点儿不剩了,纵想振兴家业,也是巧妇难为。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后来灰八爷终于凭借一身风水之术,相到一块上佳之地,之后在那里建立了灰家的九洞窟。

话说这块地面灵气馥郁,适于养育天地间草木灵物,再加上灰家时常翻土熟知土性,更能促使灵物生长。

有了宝地,八爷的下一个目标便是与柳家合作,皆因柳家久居山林,善识草木灵物,于药物炼制一途大有心得。

可惜柳家无手足之利,更无寻地之能,极大限制了栽培草木的灵性,难以炼制出那些药效绝伦的稀世灵丹。

总之就是柳家有好苗而无好土,灰家有好土而无好苗。

于是在灰八爷的大力促成下,两家强强联合,柳家育种,灰家抔土;待秋后开炉炼药,两家六四拆账,终于也让灰家就此走出一条新路子。

恰恰是这次柳家之行,八爷结识了一条小蛇,大名唤作柳三娘子。

这两位一个是佳偶难再,另一个文君新寡,天长日久难免擦出些火花。

而胡翠翠那边,一边跟黄三郎虚与委蛇,一边企盼情郎振兴家声,好风光迎娶。

谁料想最后情郎没盼来,风言风语先来了,那胡翠翠个性十分要强,当下便一咬牙立誓终身不嫁,专心打理起胡家家业去了。

后来阴差阳错,柳三娘子、灰八爷、胡翠翠之间又发生很多事情,导致这三者一直未曾婚配,全都一心一意扑在自家事业上了。

“这真是月老绳断,鸳盟空许,令人为之掬一把同情泪啊。”

“难怪上次跟你去九洞窟,八爷一提起黄家就恨得咬牙切齿。这可是夺妻之恨啊!没把黄三郎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八爷他真是好气度……等等,如果八爷未曾婚配,那么六子你是打哪儿来的?”

“什么叫我是打哪儿来的?父生母养的啊,总不至于从土堆里钻出来,石头里蹦出来的吧……打住,我懂搭档你的意思,我的确非八爷亲生。只因六子我亲生父母早丧,后来由八爷收养膝下。从名份上讲,六子我是八爷的嗣子,从宗法上说是八爷的第一合法继承人。六爷我以亲子自居怎么了,这有什么区别么?”

就这样,小六子拉着我,一侃就是小半天。等到我俩谈性收住,已然天色不早。

我看小六子的气儿也消得差不多了,想起里屋还扔着白家姐弟这一对刺儿头,便劝道:“反正白霜霜赶也赶不走,索性将她们一起拉到地仙会里,给咱们打白工。正好她白霜霜实力挺强,又在阵法上有一番独到见解,咋也算是一大助力啊。”

小六子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终一狠心点头同意了。

于是我回里屋,把这个好消息跟白家姐弟一说,可把白霜霜高兴坏了,当下表示要加入地仙会坐把交椅。

总而言之,修法阵的时候她白霜霜得留在这里,修完法阵她白霜霜还要留在这里。

成功诱拐到一名白家女仙,任务完成!

第卌二话:请碟仙凶鬼索腿

自打和小六子成功降伏了人工湖的水怪,我逢人便吹嘘自己降妖伏怪的能耐。

当然了,我肯定不会告诉他们水怪和地仙会之类的秘密,只找人卖弄一番风水见识,比如和旁人辩论人工湖风水格局的优劣。

因为我的观点言之有物,让人耳目一新,一来二去也圈了不少粉丝。

常言道,欲戴王冠,需承其重,粉丝多了自然事情就多。

这一天,一帮女生找上门来,要我去帮忙破解一件有关碟仙的怪事。

这位看官,您可知碟仙为何物?

碟仙,也称为笔仙、筷仙,源自古代方术中的扶乩请仙法,但在原有仪式和用具上有所简化,即以碟、笔或筷代替扶鸾,以纸代替沙盘。

有句话说得好,精简操作必须立足于对原事物的程序与机理的充分把握,不恰当的简化与省略,往往会导致很严重的后果。

我家祖传的那本《述异志》里曾记载了一次龙虎山天师扶鸾法会,从寅时开始到未时结束,法会持续十多个小时,经历一百三十多道程序,据书中记载,其间有些程序是万万不能少的。

然而现在某些人玩儿碟仙的那套法子,简直令人无法直视。

这位看官,您觉得我和小六子之间的感情如何?

要知道,我家与灰家可是世交,祖上是一起闯天下的交情,即便那死耗子隔三差五就挖个坑,让我捏着鼻子往里跳,我都没拿他去炖汤。

交情铁到这份儿上,我也从未对小六子呼来喝去的不是?凭啥那些请碟仙的人敢对碟仙呼来喝去?

“碟仙碟仙请来吧……碟仙碟仙请走吧。”这是打发要饭的呢?

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如果请来的碰巧是个暴脾气的主儿,绝对一上来就抡他们一大耳贴子。

这请仙并非易事,绝不会像电视里边演的那样简单,照着电视里请仙十有八九都要倒大霉。

一来,编剧水平良莠不齐,很多人只是在编故事,他根本不管这样具不具备可操作性,犯不着去研究这请碟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随便对付一下就完了;真出了问题,一句“本故事纯属虚构”就交代了,您还能上去咬他不成?

其次,您看电视里请笔仙碟仙的人,有几个能平安顺利的活到剧终?摆明了这样请仙就是个坑,你抄书也不能照抄典型错误啊!

笔仙碟仙之类的请仙术之所以如此流行,就因为它是一个简化版的扶鸾法会,能让普通人也过一把阴阳交互隔空对话的瘾。

可是正统的扶鸾法会需要有法力有经验的天师主持,还要消耗大量的祭品、香烛之类的仪式用品,这才请得真仙临凡。

一群普通人,既无法力又无祭品,照着电视里演的样子随便比划了两下,居然也把“仙”给请来了,你难道就不该探究一下,请来的“仙”到底是什么“仙”?它又是怎样被请来的?

小六子说,一切问题都出在那个用于请仙的碟子、毛笔或筷子上!

有人曾总结过规律,越凶的道具越容易请到仙,特别是那些曾死过人闹过妖的道具,几乎一请一个准儿。

而人们自己家中平常吃饭用的碟子和筷子,则几乎请不到仙。

这个中缘由,想必看官您至此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来,道理很简单,那便是有通晓阴阳之术的人,在这些能请仙,很凶很灵的道具上动了手脚,他们提前用法力在那些道具上写了一句话,这是一句只能被鬼魂、妖怪和地仙们看见的契约。

听说灰八爷当年游历江湖时,曾见过一支请仙的毛笔上写着“十年阳寿卜问吉凶”这样一句话!

拿十年寿命去问一件事儿,还不知得到的答案靠不靠谱,这请仙人的脑子里得进多少水,才会同意做这种亏血本的买卖?

但被请来的这些所谓的“仙家”可不这么想,你既然用这件有法力的器物请仙,就等于你在对所有能看懂这句契约的“仙家”发悬赏令。

现在“仙家”来了,接了这悬赏令,还回答了你的问题,哪怕他就说一句“不知道”,也是做到了你的请求,那么你就该按照契约的标价,足额支付报酬。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位请仙的主儿是普通人一个,他哪里知道笔上竟然有这样一个契约?如果真能知道,他就不会做这种缺心眼儿的傻事了。

到头来不给报酬还要轰人家走,被请的那位如何能善罢甘休?一着急很可能扑上来就向你讨薪拼命!

所以在当年,那支毛笔让好些人丢了性命,成为远近闻名的凶物!

即便如此,周围的愚男蠢妇仅凭“听说这笔很灵验,次次都能请动笔仙”这一点,争着用这凶物去请笔仙,真是寿星佬上吊——嫌命太长。

最后还是鼠道人用火化去这凶笔,又做了法事超度亡魂,方才了结此事。

对了,还有一点要指出,按照笔仙这类法子去请仙,往往请不来真正的仙家。

道理也很简单,你发悬赏令,人家仙家也得相信你才行啊。

就拿职场应聘作比方,你难道不在求职的时候考察一下未来的老板的实力么?至少也得看看他是干哪一行的,有没有付你全部工资的实力吧?

特招男女公关,要求气质好,形象佳,思想开放,月薪两万元起……但凡有脑子的人,会认为这是一个正常的工作招聘么?信你才是见了鬼!

所以有智慧会动脑子的仙家,根本不会来接活儿……除非他闲得极度无聊,想和你开玩笑逗闷子,但这概率么,不会比你买中百万彩票高多少。

被这种明显不靠谱悬赏令吸引来的“仙儿”,通常是些没脑子的孤魂野鬼!

全天下属这种东西最难应付,因为孤魂野鬼的脑子不会转弯儿,干什么都是直来直去的。

答应我十年阳寿就是十年阳寿,你不给我弄死你,只给九年我也弄死你!

它们既不接受其它条件,也不给玩碟仙的那帮倒霉蛋儿打折。这种事儿闹到最后只有一种结局,就是我和小六子把被请来的孤魂野鬼干掉,让其彻底消失算完。

可我和小六子干的活儿,属于替无良老板赖账,最后还要干掉上门讨薪的农民工,这种事儿要是传扬出去,哥们今后还如何在江湖上混啊?

而且我也得有能力搞定这些孤魂野鬼才行,虚张声势将其吓跑已属不易,想斗个旗鼓相当则更难,偏偏这种死脑筋还不会知难而退……如果对面真的拼上了命,被打跑的多半是我和小六子。

没听春秋时期的曹刽说么:“君王一怒,血流百里,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现在我离齐王您就三步,敲不敲缶您看着办!”

齐王他是春秋一霸又如何?还不照样乖乖的给曹刽陪笑脸敲缶:“老曹,我跟你家鲁王开玩笑呢,你看你这人,做事这么冲动……我这就敲缶,你快坐下吧。鲁王你也是,咱俩喝酒喝得正高兴,你家老曹非要说什么打打杀杀,这传出去多不好,呵呵。”

闲话休提,咱们言归正传。当年找我帮忙的这几位女同学,纯属看了电影心血来潮,闲的无聊于是几个姑娘一合计,晚上在宿舍里点了蜡烛请碟仙。

开始的一个小时,那碟子一直纹丝不动,后来她们实在困得不行,正准备撤掉仪式睡觉的时候,碟子却突然开始在纸盘上转圈儿。

这下把女生们的睡意都赶到爪哇国去了。

那天晚上她们不停地发问,那些问题基本上都得到碟仙的回应,最后姑娘们玩儿腻了,把碟子搁在桌子上,请碟仙麻溜得走人。

谁知大家刚把手指从碟子上挪开之后,碟子却突然在纸盘上疯狂地转了起来,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一般,最后碟子停留在“腿”这个字上。

与此同时,几个女生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摸自己的腿,这下她们可吓坏了,连灯都不敢关。

一群人挤在一起,躲在被子底下哭了半夜,天一亮就慌慌张张的赶来找我。

我去,上来就要人腿的鬼?这主儿这么凶啊?

还直接上手摸人家女孩子,这难道是个色鬼么?

我和小六子关起门来商量片刻,最后决定先看看请仙的碟子和蜡烛再说。

听了我的要求,那几个女生立刻回宿舍把请仙的一应道具悉数拿了来。在打发她们回去后,小六子便蹲在桌子上一件件仔细检查。

“嗯……看上去都没问题,万幸啊,这些道具没有刻着悬赏令,那这事儿便好办了。八成儿是哪个路过的混蛋闲着无聊,在和她们逗闷子。今儿晚上咱们把这家伙请来,六爷要和它讲讲斤头。”

“哇塞,很酷哦,传说中的摆和酒,吃讲茶。不过咱们要怎么做,才看上去像那种常跟人摆和酒、吃讲茶的大佬?”

“就搭档你多话,到时看六爷我的。”

当晚,我和小六子点上请神香……其实我也没地方去买香烛,就拿一个空碗盛了半碗大米,往里面插了三根点着的玉溪烟。

哎呀,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么,有火有烟的就行啊,反正请仙主要靠小六子的把式。

只见小六子将请碟仙用的碟子翻过来扣桌子上,抓过几粒碗里的生米,再捻碎了洒在碟子底儿上,然后闭着眼,用爪子一下一下地敲着碟子,同时嘴里还喃喃的念叨不停。

突然小六子一睁眼:“来了,搭档你快按我说的办。”

我顿时身上寒毛一竖,只见那玉溪冒出的青烟不再直直上升,而是倾斜着飘向桌子的一脚,好似那里正蹲着一个隐形人,正用鼻子吸香烟的烟气。

“老仙,老仙,您来了,穷乡僻壤没啥好招待的,这点儿香火可还满意?按理说您来,我们得七里接八里迎,十里摆酒接风亭。可眼下这条件不允许,手头只有一点哈拉气儿。您远来辛苦,好生享受,咱们管够管饱,有里有面儿。”

我按照小六子的指点,将请仙次一个字一个字背出来,本不指望对方能轻易地回应我。

谁知我话音刚落,对面竟响起一阵犹如干树皮摩擦般的声音:“这后生还算懂些规矩,说吧,你要求老仙儿啥事?”

我心中一喜,看来对面这老仙儿能交流吃人捧,现在好好求一求他,再送他些好礼,没准儿就能帮那几个女生把请碟仙的事儿糊弄过去。

结果我还没开口,小六子突然从背后跳出来:“我去你个胡老八,敢在六爷这儿摆谱?哟呵,几年不见你长本事了啊,开始危害人间了啊?信不信六爷我去胡大娘那里告一状,把你扒了皮去套筒子?”

对面那树皮摩擦般的声音立刻消失,紧接着换上一副小男孩儿般惊惶的声音:“咦,对面是六哥么?六哥你行行好,我可没干什么坏事儿!我扮碟仙这事儿,六哥你可千万别告诉大姨,她打人可疼了!”

第卌三话:语不通小恳大惊

“还敢狡辩!你胡老八扮碟仙就好好扮你的碟仙,摸人家女孩子的大腿干什么?”

“冤枉啊六哥,那天我是无意中路过,看见有人请碟仙,觉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上去玩玩也好。她们前后足足问了二十几个问题,我都想办法回答了。我心说自己这么卖力配合,要只鸡腿吃不过份吧?可我在那个纸板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鸡’字,最后只找到一个‘腿’字,我怕那几个女生看不明白,便拍了她们小腿肚一下,不是说那个地方全是什么鸡(肌)肉么?天地良心,我拍的可是小腿,绝对没敢往膝盖以上伸手!六哥你饶我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扮碟仙了。”

我和小六子不禁面面相觑,原来闹了半天竟然是这么回事?

对面那狐仙见我们没开口,就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六哥,若是没别的事儿,我就先走了啊。”

“慢着,我还有事。”

“哟,这位大仙儿还没请教万儿,不知您怎么称呼?找老八我有何事啊?”

“简单,开封菜,麦香鸡全家桶外带!”

“啊?大仙儿您说啥?”

“没啥,六哥我和我这搭档想请你胡老八吃鸡。”

“哇,那咱们还等什么,快走吧。”

“不急,老八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出去买餐,去去就来,六子你先陪老八聊一会儿。”

半小时后。

“啊呜,啊呜,啊呜,吸溜,吸溜,吸溜……嗬,这开封菜好香啊。”

看着对面胡老八那副吃相,我脑子里只一个念头,开封菜没找他做广告,真是一大失误!

好么,整整一大桶的外卖全家桶,我总共只捞着一块儿,小六子干脆只吃了点儿配送的薯条,剩下的鸡块儿全进了胡老八的肚子。

即便如此他还不满足,这厮把吐掉的鸡骨头又挑回来嚼一嚼吃了,而后竟然开始仔细舔起他的爪子来。

黄乎乎的小身板儿填进这么多食物,足足涨大了一圈,这哪里是什么得道的狐仙,整个一吮指原味鸡!

我借着低头喝可乐的功夫,趴到小六子旁边悄悄跟他交流:“六子你确定这是胡老八么,我怎么觉得即便是城里的乞丐,吃相都比他文雅得多,别是什么小妖幻化外形来戏弄咱们的吧,要不要试他一试?”

谁知小六子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用不着,假冒得了外形,假冒不了仙家身上的仙气,再加上他们胡家特有的这一身骚气,便是最好的证明。今天我在请仙的碟子上闻到一股挺熟悉的骚气,判定这碟仙多半是哪个狐仙扮的,这才给搭档你一个机会,去背那‘请仙辞’。得亏事先多了一个心眼儿,若是我亲自张口喊他胡老八一声‘老仙儿’,六爷的这张鼠脸就丢没了。”

“死耗子,你又坑我!”

“哪儿能啊,六哥真爱说笑,若真是六哥您在说‘请仙辞’,老八我怎敢搭腔儿啊。”

既然小六子确认对方是正儿八经的狐仙,我心中顿生招揽之意。

地仙会现在只有灰白两家,阵容过于单一,万一被对手针对阵容选人克制就不好玩了。

今儿既然有一位狐仙主动送上门儿来,绝没有让他跑了的道理。

好在凭胡老八这副饿痨馋鸡的样子,想必招揽他不用多花什么力气,兴许再来两只鸡便能搞定?

我正暗自打着小算盘,这边胡老八终于过足了鸡瘾,恋恋不舍地放下爪子,拍拍肚皮:“六哥这伴仙儿真敞亮,手面儿也足,我好久没吃得这么过瘾了。上次吃鸡,还是好些年前跟大姨上人间走亲戚,那家给炖了只老抱子,汤面儿上起了层清油,味道真绝了。这开封菜好吃是好吃,却没汤喝,有点儿美中不足啊。”

“我怎么成半仙儿了?还有老抱子又为何物,是关外的狍子吗?”

小六子捋了捋鼠须:“搭档你甭理他,老胡家在关外呆久了,说话都有点儿当地口音。胡老八管你叫‘伴仙儿’,这是关外才有的叫法,像咱俩这样一人一仙结伴游历江湖,你便是其中的伴仙儿。”

听小六子说,这伴仙的‘伴’是陪伴的‘伴’,陪伴老仙儿的意思,而并非一半两半的‘半仙’!

成仙就是成仙,哪有成一半儿的道理?老抱子则是指母鸡,老关外管鸡蛋叫‘鸡子儿’,老抱子便是老抱窝孵鸡蛋的意思。”

“我去,感情胡老八你想喝鸡汤啊,早说啊,买开封菜一个全家桶的钱,都快顶两只老母鸡了。今天太晚了,这开封菜你先凑合吃点儿,赶明儿我去市场上买只鸡让红嘴给炖了,保准也起一层清油。只要你胡老八肯来我们地仙会屈就,这些都不是问题。”

胡老八闻言忙不迭地点头,口水止不住往下流:“大哥大您真敞亮,加入地仙会这事儿,刚才趁您出去买饭的空儿,六哥已经跟我提了。您二位且放宽心,我明儿吃完炖鸡就回家闭关,等出了关,马上来咱们地仙会插香拜山头儿,以后跟着大哥大和六哥,风里来风里去,不怕火深不怕火热。”

“六子,老八他最后一句什……什么意思?”

“嘿,他们老胡家喜火怕水,这是他们习惯性表达感情的方式,大概就是风里来雨里去,不怕水深火热的意思。”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吃完开封菜,碟仙这事儿就算正式揭过。

既然我已把扮碟仙的胡老八收归帐下,回头大可告诉那几个女生,闹事儿的碟仙已被我送走,今后她们只管放宽心睡觉便是。

当然也少不得再告诫她们两句,以后千万不可再碰此类邪门歪道的东西,万一惹出一个不好说话的主儿可就悔不当初了。

当晚,我安排胡老八在家里留宿,他头一回来,我自然要照顾得周到些,临睡前给他端了一茶缸白开水,口渴了就喝,又嘱咐他,如果肚子憋得慌,务必跳到马桶上解决,莫要弄得家里到处骚臭。

之后我便上床休息,但梦里却依稀听到一个兴奋的声音在唱歌:“今天真是好运气,六哥请我来吃鸡。”

如同一台上了年头的卡带式收录机,摁着这一句往复循环播放,我了个去!

一直到天快亮时,我才昏昏沉沉的做了一个梦。在梦中,我梦见自己和小六子一起跑江湖去了,最后只记得和一个叫楚南的貌似很有来头的小伙子联手降妖来着……

第二天起床,我去附近的早市买了一只三斤沉的母鸡。我把母鸡丢给红嘴他们宰杀清洗开拨,同时把顺路从商店买回的调味料一并塞给了他们。

红嘴他们炖鸡是驾轻就熟,不一会儿功夫,浓浓的肉香味儿便从锅里飘了出来。

胡老八的口水早把下巴上的毛浸得全湿,见一整盆儿菜端上桌,立刻两眼放光,一脸又贱又幸福的模样,他也不怕烫,“吧唧吧唧”顷刻之间便吃下了大半儿。

红嘴的手艺的确不错,加上胡老八这副贪婪的吃相,我也有些被打动了,但一早就说好这只鸡是给胡老八准备的,我就是再馋也只能在一边看着。

于是我和小六子就搬条板凳坐在一旁,看着老八表演吃鸡大战,同时在心里合计着,等过两天再买一只鸡回来给手下其他兄弟们解馋吧。

等胡老八吃干喝净,满意地一抹嘴,便跟我和小六子道了别,并言明自己一定信守承诺,早些回来入伙,而后就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我一直有个问题,当着胡老八的面儿不好意思问:“六子,你看胡老八刚才扶着墙往外走的样子,咱这顿鸡汤差点儿把他撑死。他们胡家不是号称出马弟子成百上千么,怎么家里混成这副德性了?”

“搭档你是不是对我们五仙家有什么误会?出马弟子多和吃不吃得上鸡有什么关系?得,看这样子就知道你误会很深,我还是从头讲起吧。”

小六子告诉我,老胡家的出马弟子的确多,但近百年来随着五仙家势弱,出马仙都被赶到穷乡僻壤去了。

当地的客户很穷,自然没有什么贵重东西可以酬谢出马仙,一般来说,半斤烟叶或两斤小米便是出一次马的行情价。

就这个还得和出马弟子对半儿分,弄得马家仙手里也没有余粮,平时都得扛锄头下地,等村里有事儿才能出马挣辛苦钱。

别看出马弟子不少,其实摊到单个儿的头上,被请马的机会并不多,有的仙家子弟一年都出不了一回马。

道理很简单,第一,如果某个村儿三天一闹鬼,五天一作妖,还有人敢住在这村儿里么?村民都跑光了,谁来找仙家子弟出马?

第二,如今不光五仙家式微,仙家的对头们衰亡得更厉害。灰八爷上次去胡家串门子,回来便不停地感叹,说胡家已经几十年未碰上一个像样的邪物了,以至于出马仙平时只能待在村里给人瞧病,当起了赤脚大夫。看样子再过个几十年,出马这门手艺便要绝了。”

说到这里,小六子难得一本正经起来:“结果八爷这话说得还是太乐观,自从前几年你们人类搞了一个什么合作医疗,啊,对了,叫新农合,花几十块钱就能看一年的病,算起来都不到一百斤麦子,直接把出马仙最后的一个念想也给断了。毕竟一旦有个头疼脑热,正常人都会去医院找大夫,而不是找个大神儿来跳一跳。”

然而刚白话了两句,贼小六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再也装不下去,在桌子上岔开腿坐下,一只爪子摸着肚皮,另一支捋着胡须:“搭档你运气好,跟六爷我出来混……咱灰仙别的好处没有,伴仙儿的饭总管得起,保准饿不死你……哎哟,哎哟,别捏我脸啊,痛啊……饭主要是你管的,行了吧?咱俩谁跟谁啊,分这么清楚干啥,有意思么……刚才胡老八跟我说了最近的遭遇,哎呦,老惨了。”

胡老八上次来人间历练的时候,我们学校这个人工湖还没开挖,那块地面儿上全是地窝棚,住了几百号人,其中好几户家里都养了鸡。

如果胡老八实在找不到请仙的活儿干,还可以偷点儿鸡蛋充饥。

然而这次一来却傻了眼,整个村子没有了,原地变成一个大湖,他们胡家十分怕水,绝然不敢下水捞鱼吃。

老八他原本准备重操旧业去偷些鸡蛋,结果在校园里逛了一圈儿,非但没见到一枚鸡蛋的影子,还在外出寻食时碰到一群熊孩子,被他们当成野狗打了,差点儿为此引来抓狗队

最后胡老八灰头土脸地被撵到学校食堂后面,才算摆脱了追赶。

胡老八见墙角排着几桶泔水,虽然不好闻,但起码散发着食物的味道,他饿得实在难熬,于是跳到桶边偷吃了一些,没成想因此闹了一次肚子。

“若不是昨天请仙的时候,六爷把自己的零食分给胡老八,等不到搭档你买回开封菜,他就饿晕了。”

“快别说了,我都要吐了,我们食堂那饭是给人吃的么?他还敢去吃泔水,真是作死。”

看来胡老八入伙这事儿是稳了,我又想起另外一个问题:“六子,胡老八临走的时候,说他要回去闭关,这是准备创立什么武功的新招式么?”

“甭听他瞎说,什么闭关,他是回老胡家吹牛去了。”

小六子告诉我,他们仙家闭关和创立武功招式没有一点儿关系,纯粹是找个没人打扰的屋子把自己关进去,强迫自己仔细回忆这一趟外出历练的收获与见闻,整理清楚思绪,也好给同族兄弟姐妹们分享,等饿得实在受不了便出关,因为闭关期间可是没有给你送饭的。

久而久之,闭关成了一个潜规则,你出门历练回家后,如果不先闭关,说出来的话都没人信。

“我猜胡老八肯定先到暗室里美美睡上一觉,然后再出去跟胡家子弟吹牛,估计会说什么跟着咱们两天,吃了两回鸡之类的话。总之他吹够了牛,必然会来找咱们报到的。”小六子最后下了结论。

第卌四话:与君诺言出必行

既然小六子说胡老八过几天肯定来报到,我便不必再操心这个事儿了。

大哥大只顾管好自己金主的活儿,拉兄弟起队伍是小六子这位带头大哥的事儿。

今天正好没课,我拉着小六子做未来展望:“六子,眼瞅着咱们地仙会声势越来越大,想必以后会有不少江湖上的兄弟慕名投奔,家里嘴巴这么多,开销肯定少不了,咱们是不是找点儿兼职先捞他一笔外快,也好给将来攒些压箱底儿的钱?敢问大仙儿,这计将安出哇?”

招揽到胡老八,我心情美得很,说到最后还跟小六子开了句玩笑。

谁知这死耗子竟然当下泼来一头冷水:“这个不好办呢,六爷我擅长的那些本事,现在看来,除了偷吃的,别的好像用不上呢。”

“死耗子,当年你还骗我说,从前鼠道人给主家相地,一次能收入五两白银,一两等于五十克,一克银子三块多,相一回地搁现在怎么不弄个千儿八百的,这还叫小钱?你老实交代,那次是不是又在信口开河,老子真是信了你的邪。幸亏当年小爷我坚持底线没跟你去浪迹江湖,要不然现在哭都找不到调门儿!”

“搭档,这件事儿嘛六爷我可句句实话啊,你肯定有什么误解。”

小六子告诉我,鼠道人给人相地,一次的确能拿到五两白银,但此时鼠道人在江湖上早已声名鹊起,是当时有名的风水大家,而一般的相地先生绝对拿不到这么高的酬劳。

还有一点,鼠道人成名的时候已然年届半百,一张沧桑的老脸儿看上去比较有说服力。

不像我一个二十郎当岁的毛头小子,即便蹲天桥底下给人看相,都没人觉着我在搞封建迷信,连城管老爷们来驱赶小贩都不用怕的。

因为他们会以为我在玩角色扮演,也许还要上来合个影儿呢。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而且这白花花的五两银子,并非都能落到风水先生腰包儿里的哟。”

当年给人看坟相地这一行当有个潜规则,风水先生得事先把这块坟地买下来,到时候相完地,主家和风水先生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

虽然那份儿买地的地钱,主家事后会一并支付,但衙门里有管钱粮的师爷、管发地契的牙贴和管录地契存档的户头,这些人没有白干活儿的,风水先生必须挨个儿上供,否则地契根本办不下来。

如果主家那边有人等着下葬,耽误不起时间,衙门还得另收加急费,所有这些额外的挑费都由风水先生负责,人家主家不管的。

之所以有这么个规矩,主要为了保护好主家的利益。

比如风水先生给您指了一块好地,结果到头来这块地已经有主儿,人家地主根本不愿卖,您说里里外外费了半天劲儿,坟地到底给谁相的?

好比有一处叫普陀峪的地方,在清宣宗之后被选成慈禧老佛爷的万年吉地,整个儿山沟全被皇家圈占下来,您要是敢去砍山沟里的树木,那便罪同杀人,遑论借地埋人了。

所以风水先生指一块风水宝地简单,但最终这地儿能不能归您所有,真得看造化了。

此外还有一种情况更麻烦,那就是主家在风水先生相好的穴上把先人下葬了。

结果过了几天突然有人拿着地契上门,说这块地是他家的,逼着主家迁坟赔礼,您觉得主家最后得被敲多少竹杠才算完?

既然吃服务行业这碗饭,就要打出好口碑以便招揽客户,所以上面这些麻烦事都是风水先生的。

主家那五两白银,最后能有一半搁到兜里都算好事儿了。

“我了个乖乖,这里面道道这么多啊。”

当年我家祖上鼠道人能攒下一份儿家业,买田买地安置宅院是相当不容易的,但后来他替灰八爷助拳,得罪一个蒙族王爷,被栽赃上几宗罪名查抄了家产,多年心血付之一炬。

出了这件事之后,灰八爷懊悔万分,他找到逃至乡下避祸的鼠道人负荆请罪,顺便询问鼠道人日后如何打算,是想东山再起重整家声,还是干脆做掉那个王爷报仇?

无论如何,八爷都没二话,豁出性命也要办到。谁料想八爷一去请罪,又引出一桩天大的事情。

“要不六子你改行去说书得了,这么能吊人胃口,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你倒赶紧说啊,难道非要先托个小盘儿绕场子,讨足了赏钱才继续说么?”

“哎呀,搭档你脾气好急啊,都是老一辈儿的事情,总得让六爷好好回忆回忆灰八爷当年是怎么给我讲的吧?可六爷我这肚子一饿,脑子就发蒙,要不先弄三斤油炸花生来垫垫底儿?”

我被小六子气乐了,劈头扔过去一包瓜子:“就这一包,你边吃边讲。”

那贼小六还想讨价还价,一抬头发现我正在捋袖子,赶紧开口往下讲。

哪成想,鼠道人却让八爷千万别往心里去,还说当初他买田产只因为漂泊半生没有子孙香火,如果这样孑然一身地魂归地下,实在见不了自家列祖列宗。

可如今这世道,没有家产便没有良家女子愿意下嫁,只能受累操持这堆阿堵俗物,实在有伤道心。眼下媳妇已娶进门,子嗣也生了,还要这些身外之物做甚。

如今只有一点令鼠道人放心不下:他瞧了自家儿郎的面相,推算日后这孩子必将面临一场大难。

鼠道人说,那次给八爷助拳斗杀邪魔妖僧之际,不意被外人撞破行藏。

他料想那王爷得知后,定然不会善罢干休,必将要下黑手报复。

所以鼠道人助拳回来之后,连夜收拾了一些随身细软,带着家眷妻儿悄悄跑回乡下避祸,最后不过丢弃了一些田地房舍,好歹护住家人平安。

“此次举家避祸,愚兄亲自坐镇主持,言明此番若不速去,定有牢狱之灾。可笑家室愚鲁,竟有挂怀租粮之心,几番饶舌,定要愚兄再宽限几日,也好催比佃户,收缴租粮。这人目中只识得钱文,却不顾自家性命,如此舍本逐末,倒让鼠兄见笑了。此番将资财失个干净利落也是一件好事,免得异日逢难,家人再度举棋不定,届时再因阿堵之物受了牵累,就是笑话了。”

“好个道人,世事洞察,不困外物,恁的了得!可六子你说了半天,鼠道人嘴里的异日大祸又是什么?”

“这事儿可说来话长,搭档你还记得以前我曾提起过,鼠道人和灰八爷行走江湖的时候,曾有一个王姓的富户上门求助么?”

“嗯,有这档子事儿,六子你当时说,鼠道人觉得此人心术不正,提前做了一番布置,才未被其所害,难不成这异日大祸,竟与此等恩将仇报的小人有关么?”

“此言不差!”

当年鼠道人告诉灰八爷,上门这人扁额蛇吻目露凶相,而且观其谈吐不尽不实,定然不怀好意,此番前去相坟,必是凶险异常,定要打起全部精神应对,以免糟了小人暗算。

其实,面相这种东西并不可靠,毕竟世上有很多面凶心善之人,鼠道人如果仅凭面相推断一个人的善恶,未免过于武断;但若此人上门来求你帮忙,说话还瞒三藏四,摆明他没安好心,最好莫要理睬。

当年这个找上门来的富户,年纪将将四十,手握资财巨甚,时人皆以百万代呼其名,称其为王百万。

那富户自己介绍说,其父亡故家道中落那年,他才满十二。中间不过短短二十几年,仅仅靠一枚从父亲尸身上摘得的戒指,便恢复了往日家业,说他没使出歪门邪道的法子来,谁人能信?

就算此人长袖善舞生财有道,银钱可以赚,然而家里的土地田产宅院铺面,又是如何轻易得来的?

要知道他家原先的祖产早已典卖旁人,就算后来出高价再去赎回,人家也得愿意卖啊。

按照过去中国人的旧观念,田产便是命根子,家传的土地即便说出大天去也不会卖。

金庸老爷子在《雪山飞狐》中生动地再现了这一幕,岭南五凤门的凤南天是当地恶霸,与知府(市长)称兄道弟,家里开着无数赌场酒楼田庄,还养了一群打手恶奴。

这样一个地主恶霸头子,看上了邻居癞头阿四家的两亩菜地,给足了银子,那癞头阿四就是不卖,压根不理凤南天。

然而凤南天并没有恼羞成怒带恶奴直接上门强抢,私下里打的鬼主意竟然是栽赃阿四家的小儿子,诬告他偷吃凤南天家的鹅,最后借此逼死了癞头阿四一家。

看过小说的都知道,凤南天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不带恶奴打上门强抢菜地的原因,并非偶然发了善心,而是癞头阿四手里有菜地的地契。

凤南天如果强占了癞头阿四的命根子菜地,阿四肯定会去告官,而官老爷们肯定都会接状子!

倒未见得满清朝遍地青天大老爷,而是买地这事儿凤南天理亏,官老爷们以癞头阿四做幌子,能从凤南天身上刮出不少油水来,这里外里一算账,强抢的办法便不值当了。

凤南天和癞头阿四之间是何等悬殊的力量对比,癞头阿四都敢不买凤南天的帐。

上门恳求鼠道人的这个富户,不过是破落世家出身,想买回自家的祖产,哪有嘴上说得那么简单!

后来八爷特地暗中探查过,果然发现此事蹊跷:凡是买过那富户祖产的人家,家中必定有人无缘无故地暴亡,最后只好把家产一一贱卖,方才得以免祸。

而他们贱卖的家产,自然轻轻松松落回到那富户手里。

“鼠道人果然没有看错,此人果然人面兽心蛇蝎心肠!那个,六子,灰八爷和鼠道人后来又是如何免祸的?”

第卌五话:施血咒天理不容

鼠道人的江湖阅历何其丰富,他知道这种害人暴亡的邪法,只能通过饮食中下蛊毒,或者偷盗欲害之人的血液、毛发、指甲之类,然后施加恶咒,否则达不到使人暴毙的效果。

鼠道人和灰八爷私下商量好了对策,待鼠道人到了那富户家中,推说此番辨识那地下的无主孤坟,必须借法开了地眼才能成功,所以事先须在静室闭关三日,方可开坛做法寻坟。

鼠道人让主人安排了一个安静的小院儿,平日不许旁人打扰,只遣一名仆从,将一日三餐按时送来放在门口即可。

那王百万不知是计,便一口答应了。之后但凡仆从送来的饭食,自然被鼠道人挖了坑埋在院中,同时将一应杯盘碗盏全部原样放回门口,也好防备歹人在碗碟上暗下蛊毒。

那三日内,鼠道人和八爷的吃食,都是八爷悄悄从伙房中偷来的,而且只拿有人吃过的食物。

为防止富户主人得到自己的毛发,鼠道人把床上的被褥随手一摊,伪装成在这里休息过的样子,实际却拿一个蒲团在地上打坐了三天。

同时他还拿一块布片把发辫严严实实地包起来,临走时一把火将蒲团和包布都烧掉埋了。

在闭关期间,鼠道人请八爷去那荒坟岗上,挨个儿棺材寻找断指之人。

这刨土挖洞本就是灰仙的看家本事,一夜未过,八爷已将事情办妥。

待到第四日,鼠道人选了良辰开坛做法。

待一切前戏做足鼠道人伸手一指,立时点到王百万他老爹的墓位。

相坟结束之后,王百万说什么也要留鼠道人多住几日,鼠道人实在推辞不过,只得答应再留宿一晚。

却说鼠道人回到小院儿赶忙找到八爷,告诉他此人马上要做法动手,让八爷赶紧去王百万的卧榻偷偷拣几根头发回来,撒在小院儿的床上。

第二天清早,鼠道人又来辞行,这回主人只稍稍客气几句,便点头答应,还假意吩咐下人摆酒给鼠道人践行。

当时鼠道人谎称自己思乡心切,实在用不下饭,在谢过主家的好意后,就再三表示要启程上路。

这时连灰八爷也看出不对来了,因为鼠道人这次干的活儿,远远不止相坟找穴这么简单。

按理说,鼠道人给主家找到祖先的棺木,让先人可以归葬祖茔,这是福荫后人的大事。

风水先生给主家帮了这么大的忙,按照旧时的规矩,除了当初说好的酬劳之外,主家还得再捧出一份程仪,多少算是一份心意。

可王百万却压根儿不提程仪这回事儿,在得知鼠道人执意不吃酒饭后,还特地找人告诉后厨不要准备了,生怕再多浪费一粒米。

那一日鼠道人和灰八爷急急忙忙出了镇子,就此掉头向北去了关外。

谁知这一路走的颇顺,想象中的变故一件都没发生,慢慢的灰八爷和鼠道人的防备之心就逐渐放下了。

等见识过一番关外风物之后,这两位便动身返回家乡。

这一日,正好途径那富户居住的镇子,灰八爷也是一时心血来潮,就拉着鼠道人去打听那富户一家的近况。

在关外游历之时,这两位常常互相讨论:兴许当年他们真地看走了眼?那王百万只是面相凶恶,其实心地尚可,并无害人之意?

若真如此,这次索性去门上做回客,再给主家免费指点一番风水,也好把当年那档子事儿揭过。

谁知到了地方,二人却惊讶的发现当年人烟稠密的镇店,已然变成一片残垣断壁。

他们在周围打听了许久,才在四十里外的一处村子中,找到一位当年居住在镇子里的老者。

当鼠道人一开口询问当初镇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那老者仿佛大白天见了鬼魅一般,掉头便跑。

最后还是鼠道人急冲两步,抄到老者身前拦住他的去路。

鼠道人先是拿出两吊铜钱挂在那老者的手腕上,又解下腰里的酒葫芦给他灌了几口老白干儿,才算撬开他的嘴巴。

那老者战战兢兢地回忆了半天,终于开始哆哆嗦嗦得讲述当年那恐怖的一幕。

据老者回忆,在王百万给他父亲迁坟之后不久,镇子上突然流行起一场怪病。

最先得病的就是那富户家,明明头天晚上还有人看见他家仆从笑呵呵地来酒铺打酒,第二天都日上三杆了,那富户家的大门却始终紧闭。

镇子上有王百万开设的布匹绸缎庄,住在店里的小伙计等了半天,都不见东家和账房到来。

管事儿的人不在场,便无法开门做买卖,于是这伙计跑到东家的宅院来查看。

小伙计发现大门紧锁,上前接连扣了一柱香的功夫,也不见门房来开门,不免有些奇怪,于是他喊来周围几家街坊来当见证,搭人梯翻进了东家院子。

鼠道人此番询问的这位老者,当时恰巧站在街坊众人当中。

他看到那小伙计踩着众人的肩膀,好不容易才骑上墙头,只不过往院子里张望了一眼,就仿佛被鬼摄了魂儿一般,眼珠发直,面色煞白,张口结舌地指着院中,整个人就这样不动了。

底下人发现这小伙计情况不对,怕它一不注意从墙上栽下来,都不错声地招呼留神。

谁知不喊还好,众人一张嘴,那小伙计突然回过神来,喊了一声:“妈呀!”便一头扎进院子里去了。

“得亏俺腿脚不灵便,平时又没什么胆色,被周围人称作窝囊废,才让俺逃过一劫。”

说到此处,那老者心有余悸地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当时在场的街坊邻居看小伙计摔进院子里,怕再出什么意外,只能去请镇上的里正。

在里正的组织下,大家找了镇上一二十个胆大有力气的青壮年,用大木撞开富户家的大门。

谁知门刚一撞开,就见门房老李仰面躺在门口,再往里面一看,满地横七竖八的都是死人,全是王百万家的丫鬟下人。

“那王百万和他婆娘、娘姨倒毙在里屋,菩萨保佑,后来听化人的孔团头讲,他化了大半辈子的死人,从未见过这么吓人的,王百万一家就和在血水里泡过一样,衣服都被血水浸透了,偏偏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口,仿佛满身的毛孔都张开嘴巴,咕嘟嘟往外冒血,菩萨保佑,真真吓死个人!俺是个不中用的,只敢在门口张了一张,一低头看见门房老李那咕嘟冒血的脑袋,吓得俺抱头跑回家,接连吃了两壶老酒才压住惊。”

灰八爷和鼠道人听到此处,心头腾腾无明火起。

这王百万下手好毒,为了使自己当年盗取戒指的那点儿阴微丑事不外漏,竟然对鼠道人下如此歹毒的绝户咒。

天幸鼠道人为人机警,连夜让八爷去盗发,这才用王百万的头发破了这邪术。

想害人先害己,真是天道昭昭,报应不爽。

老者继续说道,怪病就这样蔓延开来,先是学徒伙计小丁,接着是孔团头和那个跟他学化人的徒弟,再是镇上赵里正家,管迎人的庆大嫂一家……

开始村里只是一个一个地死人,没过几天就和王百万家情况一样,开始一家人阖家暴毙。

到后来死人最多的时候,一天就有三四家打不开屋门。

镇里人都传说王百万一家横死,如今化成凶鬼索命,要不这死的怎么都是当日去那富户宅子里收敛尸首的人家呢?

这下更没人敢去烧化掩埋那些死人尸首,都堆在凶宅里任其烂掉,那些天,街道上满是腐肉的味道,好像整个镇子都变成了停尸的义庄。

眼瞅这凶鬼缠上了镇上的居民,几家富户一合计,凑了一笔钱,找几个青年小伙子,搭伙去请有名的法师回来降妖。

结果众人还没动身,镇子里就来了一位过路的毛法师。

那法师说镇民无缘无故暴毙是有疫鬼作祟,只是疫鬼害死的人太多,恶气已在镇子上起了一朵凶云,自己本事低微实在无法降服,让大伙儿赶紧去请有本事的师傅来降妖。

那几天镇子里天天都在死人,等到再请了别的师傅回来,全镇人岂不都已死绝?

于是全镇男女老幼拦着毛师傅,跪地磕头求他救命,好些人把头皮都磕破了,还在原地一直磕,最后终于感动了这位毛师傅。

毛师傅说这镇子已经不能住人,嘱咐大伙儿赶紧收拾家中细软财物,接着让男爷们儿一起动手,在房前屋后都堆上柴草,淋上灯油,最后一把火烧去整个镇子,这才赶走了凶鬼。

“之后大家分散投亲,俺的店铺被一把火烧了,没了营生的法子,只能跑来这里投靠远房亲戚过活。”

鼠道人听到这里,不禁一声长叹,他摸出身上的钱财,给自己稍微留下了一些盘缠,剩下的全部赠予了那位老者。

那老者被手上的黄白之物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鼠道人却不等对方回过神儿来,摇摇头赶紧带着灰八爷告辞走了。

鼠道人告诉灰八爷,王百万下血咒害人不成,反而断送一家老小的性命,这是他多行恶举的业果报应,可以不去管它。

可镇子上那么多无辜百姓被血咒牵连枉丢了性命,却是鼠道人和灰八爷一手种下的业果。天道循环,早晚也会有报应一一应验在自己的身上。

鼠道人认为当年盗发破邪这事儿有干天合,日后自己必折阳寿,这纯属咎由自取,没什么可抱怨的。

只是他漂泊半生,中年成家,老来方得一子,他观这孩子面相乃幼失怙恃,更兼少年磨难。

毕竟父子连心,鼠道人不免牵挂这孩子的将来,于是恳请八爷在他亡故之后,帮忙照料这孩子到成年。

灰八爷这次上门,就是来负荆请罪的,更何况八爷与鼠道人当年以手足相称行走江湖,此番定要将那孩子照料得平平安安,才对得起义兄托孤。

灰八爷当下暂且辞别鼠道人,回到九洞窟将家里一应事物分派给得力的灰仙照管,之后又来到鼠道人的居所附近结庐静修。

几年后,鼠道人夫妇双双亡故,家产日渐被不贤之人侵占,于是八爷给那少年托梦,让他收拾一些财物,寻路辗转北上,一直走到灰家九洞窟附近。

灰八爷在当地相了一户良善人家,让那少年前去投靠,之后那少年和主人家的姑娘成亲,便在当地落户生根了。

“等等,六子你说的这情景,我怎么这么熟悉啊?这个少年该不会,该不会就是我老爷爷吧?”

“对啊,鼠道人正是搭档你的太爷爷啊,当年八爷赠你《述异志》的时候,不是提起过这本书是你家先祖所作么?哎呀呀,灰八爷和你的太爷爷平辈论交,那搭档你岂不得称呼我一声老祖宗才是啊。”

“好贼的耗子,恁地油嘴滑舌,这厮看打。”

“哎呀,别动手,我就这么一说,哎呀呀。”

第卌六话:异话新述之凶笔血咒——缘起

“搭档,你这又是钢笔又是墨水的,写什么呢?总不至于练字呢吧?”

“六子啊,你的花生又吃完了么?喏,这包拿去……也没写什么,只是最近咱们经历了很多事,我觉得有必要整理一番,也好记录下来留待以后查看。”

“那搭档你就忙吧,我去吃两颗花生解解馋。”

“这个吃货。”

我摇摇头,不再理会小六子,又整理了一下思绪,恭敬地提起笔开始记录。

兹有先祖立传,名显海内,惩宵小以扬善,立身正而传家。

今有儿孙秉教,再投仙门,慕壮举以行江湖,愿罚恶而褒良!

前后约二十六载,凡经事皆以正道行之,其间或逢凶险,终得善果,乃悟天道轮回,求因得果之理。

缘先祖成规,述异不作,孝男再九特为文以彰。

随着一个个汉字在白纸上出现,我的思绪又飘到那个不平静的午后。

“小章啊,来来来,帮我把这摞教材分分类,再顺便看看总数对不对。”

“好咧,马上来。”

不要误会,像我这种脱缰野马似的人物是绝不可能成为班干部的。

在崇尚个人自由的大学里,就更不可能了……今天我是自愿来学校的马列主义教研室帮忙的。

什么?您问我为什么要来帮忙?……那个,不回答可以么?

啥?真要我说?……那个,这次我把《毛概》考砸了。

笑什么笑?工科男考砸这一课很稀奇么?

本来在课堂上就学的不咋地,结果考试前连夜突击时,我又抱错了佛脚:背的那些重点,试卷上一个题都没有!

可我总不能交白卷吧?最后我绞尽脑汁才把卷子给填满……我只确信一点,那就是我写的东西与正确答案之间的距离至少要用公里做单位!

于是一考完试,我立刻屁颠屁颠主动跑来给老师帮忙整理资料。

无非是指望能靠勤快混个脸儿熟,让老师在阅卷的时候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反正这回考的全部是主观题,而我的答案又是那种实际意义没有,但乍一看上去谁也不能喊错的片汤话,能给几分主要看阅卷人的心情。

我这人其实不贪心,六十分及格足矣,小爷一个工科男要这么高的成绩做什么用?

就在我满脸堆笑地捧着资料,准备一吐来由的时候,背后办公室的门突然“吱呀”一响,走进来一个带着厚厚酒瓶底的老师。

“老李头,你那儿还有烟么?这烟瘾忍一上午了,现在真是百爪挠心啊……哟,老李你教的学生不赖啊,大热天的还能来给你帮忙整理资料?这后生有前途。”

我赶紧接过李老师拿出的一颗烟,转身给来串门的老师敬上,接着划着火柴给老师点着了烟,趁势巩固这来之不易的第一印象。

借着这个机会,我比较隐晦地跟老师们提了一下我的来意。

结果我还没说一半儿,两位老师就哈哈一笑,一摆手说知道了,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儿上,绝不会让我白忙一场。

那串门的老师不无嫉妒地对我们李老师抱怨:“这后生算不错了,知道考得不好,还能来给老师帮忙。我刚才阅卷就碰上这么一位,你说给她分儿吧,我冤得很;不给吧,又对不起她这么认真的态度。”

那老师抽了一颗烟,好歹算解了烟瘾,不免动了谈性,于是打开话匣子:“我批了十几年的卷子,说实话,真没见过这么板正的考试答案,一笔一划写得跟打字机打的一样,态度相当不错。可我卷子上出的题目是,举例说明新时代思想的科学性,这答案总得有点儿时效性,对吧?就算你不回答‘坚持初心不动摇‘,答个‘八荣八耻’总行吧?可你给我回答满篇的改革开放,这算什么事儿?”

我听了不禁啼笑皆非,这位大神,您用的是三十年前的参考书吧?

连我这种一学期一共摸过四五天课本的学渣,都知道该怎么回答。

结果您整出一篇改革开放大讨论来,实在是太不给出题老师面子了。

但同为学渣,不免就兔死狐悲,于是我跟老师们开玩笑说,估计是家里比较困难,买不起新书,用的是上一辈的参考书,所以才会如此云云。

至于老师们接不接受这个解释……我就不管了,哥们儿能力有限,只能帮您到这个份儿上了。

干完活儿,我的目的也达到了,便向老师告辞回家。

许是一时心血来潮,我出去买了一包玉溪,拐到刚才来串门的那位老师的办公室。

我先给老师敬上一颗烟,接着就上前打听那位作答得如此有才的大神,到底姓甚名谁?

那老师估计是头一回见到我这种刨根问底的八卦事儿精,被我弄得哭笑不得,一挥手就想赶我走。

但那老师低头一看我手里的烟,登时就被这包玉溪勾起了烟瘾,这手虽然举起来了,赶我出门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再说我问的只是一个名字,并非什么国家机密,你既然敢在试卷上写出这么有才的答案,那注定是新学期的话题人物,想给你保密也保不住。

老师翻翻试卷,最后给了我三个字:肖萦凌。

“嗯,‘菱叶萦波荷搌风,藕花深处小船通,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这名字还不错么,听上去很清秀啊。”我暗自思忖道。

既然目的达成,我赶紧向老师告辞,顺手把那盒玉溪留在老师的桌子上。咱们走江湖的,办事儿不就讲究个有里有面么?

当天晚上和宿舍同学聚餐时,我把下午这事儿当笑话给他们讲了,哥儿几个都哄堂大笑,笑完了还连连追问到底何方神圣这么有才,哥儿几个得好好给她扬扬名。

谁知当我报上“肖萦凌”三个字时,那几块料都不笑了,全坐在一起呆呆发愣,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不由觉得奇怪,催促他们有屁快放。

沉默了片刻,才有一个讷讷地开口:“肖萦凌?如果我没记错,这不是在考场上发疯的那个女生么?”

“啥玩意儿啊,没复习好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大不了下学期重修学分再考呗。考场上大家都忙着答题,你突然一发疯,怪吼怪叫起来,万一哪个心脏不够强力的闹个心肌梗塞,是要变科场鬼的啊,听说这种鬼可是很凶的。”

“哥们儿,你一直不住宿舍,所以不知道。这两天此事已在咱们这片宿舍区传遍了。”

此处我得插几句介绍一下,我们大学是一所传统的工科大学,像这种大学一般有个称呼叫“和尚庙”。

因为这类学校大多数主干专业的男女生比例都失调得邪乎,特殊的专业甚至达到了四十绿叶一支花的程度。

所以我们学校有九栋男生宿舍楼,但只有一栋女生宿舍楼。

即便如此,女生宿舍还没住满,一间六人宿舍里,可能会住进四五个不同专业的女生。

女人这种生物你懂的,天性喜欢八卦与花边新闻,但凡有什么事儿,往往一晚上就传遍整个女生宿舍楼,等第二天基本上全校都知道了。

这位肖萦凌是外专业的女生,但她同宿舍的一个女生是我们班的。

肖萦凌在考场上失态这件事,当天晚上就通过女生新闻网,已扩散覆盖了我们整个专业。

只有我这种从上大学以来,就一直在校外租房子住的奇葩才能错过这种大新闻。

我又不是神经科大夫,自然治不了疯癫症,这种新闻听过了便作罢。

眼下学年考试已结束,学生们都开始放羊,只等考试成绩公布之后,就收拾行李放假回家。

我们宿舍其他哥几个都觉得今儿是个聚餐的好日子,应该痛痛快快喝一场,大家伙不醉不休。

我平时虽然很少在宿舍出没,但和兄弟们的感情一直很好,一有空便凑一桌一起喝一个,今儿又得到老师对我网开一面的特赦,最后的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了。

于是哥儿几个纷纷放开怀抱,在酒桌上推杯换盏,吆五喝六起来。

谁知偏偏乐极生悲,两杯酒刚下肚,就觉得天旋地转,一桌人“噗通、噗通”几声,全翻到桌子下面去了。

幸亏周围还有几桌人是我们学校外出聚餐的同学。

他们一看我们这桌的人都倒了,赶紧七手八脚拖我们起来,就往校医院送。

等到了急诊室一检查,发现我们几个是急性酒精中毒,大夫估计我们喝的散装白酒里面可能掺进一些劣质勾兑酒。

而我们几个又最爱闹酒,喜欢把白的啤的兑一起喝了作死,因此发作得最快……好在我们喝的不多,所以中毒也不深,在医院挂上一瓶水,便渐渐清醒过来。

这种宿舍集体酒精中毒事件,算一起不小的事故,连校医院的领导都被惊动了。

他立刻赶来对我们几个展开一场说教,不外乎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珍惜健康,不要出去酗酒胡闹之类。

真冤枉死了,我们宿舍老大是正宗的西北汉子,从小一口白酒一口烤肉这样长大。

每次宿舍聚会,他喝上两斤白的依旧谈笑风生,这次却照样被三杯酒放倒!

分明就是饭店的黑心老板以次充好,用假酒害人!

羊驼啊羊驼,那黑心老板敢在哥们儿几个的酒里下毒,回头咱立马串联全校爷们儿一起抵制那家饭馆,看你关张不关。

可医院领导晚上下了班不在家休息,专门跑来看望我们几个混小子,也是实打实的情分,于是我们点头哈腰地向领导保证一定会吸取这次教训。

领导听了我们几个的表态,觉得还算满意,点点头便准备离开。

临走前他突然想起什么,拉住一个值班护士问到:“昨天送来的肖同学怎么样了?清醒过来没有?”

肖同学?肖萦凌?!

第卌七话:异话新述之凶笔血咒——探病

等医院领导离开后,我从急诊室里偷偷溜出来,敲了敲住院部值班室的门,谎称是肖萦凌的同学,特地来看望她。

我这个借口实在假得不能再假,哪有男生大半夜跑到医院看望住院的女同学的?

要是搁一般的医院,我早给值班护士轰出去了:摆明就是别有企图,真是同学的话,为什么不大白天来看望?

但当年我们学校却有一点儿特殊:校园里面僧太多粥太少,所以一朵鲜花后面往往跟着一大群大尾巴狼。

即便鲜花从中选出了自己的护花使者,依然会有几个不死心的继续悄悄跟在鲜花后面,一心盼望鲜花能回心转意。

这种事多少都有点儿不厚道,当事人自然会更加小心地躲避他人视线。

那个值班护士显然有了什么误会,以为我也是肖萦凌的一个幕后追求者,所以大白天不敢来,只能晚上悄悄地来。

她看我貌似不是坏人,在犹豫片刻后便同意了我的探视请求,但同时也强调她必须全程在一边儿陪同。

因为此刻肖萦凌尚未清醒,所以护士只允许我站在门口,凑在观察窗上看一眼,不准进病房去。

见我一一点头答应,那个值班护士便放下心来,带我往二楼住院部走去。

在路上我问起了肖萦凌的病情,据护士介绍说,昨天她被监考老师送到这里时,一直昏迷不醒。

医院的大夫们为此专门组织了会诊,发现肖萦凌的呼吸心跳血压脉搏一切正常,然而对外界的刺激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有医生就怀疑会不会是脑部损伤,可肖萦凌年方双十,又没有心血管疾病的病史,怎会突然得这种偏爱中老年人的疾病呢?

最主要的问题是,诊断脑部损伤需要进行颅外断面扫描,可校医院没有这个条件,想做检查就只能转院,这就需要病人家属的签字。

最后学校只能按学籍卡片上的联系方式,第一时间联络肖萦凌在外省的亲人,让他们连夜往这里赶。

那个值班护士想当然地把我当成肖萦凌的追求者,一路上不住地提醒我,如果知道附近有她的亲属,赶紧去通知人家,一定抓紧治疗的黄金时间,若能因此救了女孩子一命,那比什么都强。

眼看这事儿越描越黑,我头上的汗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滴,只能遗憾地说我并不不认识肖萦凌的家人。

见我如此说,那护士也没了耐心,一指楼梯口左边第二间病房:“就那里,你从窗口看一眼,完了就赶紧走吧。”

借着楼梯里的长明灯,我透过观察窗依稀看见一个娇小的身躯平躺在病床上。

在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脑海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痛苦地哀嚎,这声音如此凄苦绝望,以至于都在一瞬间干扰了我的感官。

在我眼前似乎出现一团团纷乱扭曲的影子,伸出无数触手,想将它能触碰到的一切都拉入深渊。

我不禁就想高声惨呼,但在张嘴的一霎那,却猛地反应过来,只好将左手举到嘴边,狠狠地一口啃了下去。

从手上传来那一股剧痛与涌到我口中鲜血的腥咸味道,立刻令我清醒过来。

我怕在这里继续呆下去,精神会被那个痛苦的声音完全侵蚀,一旦语无伦次地喊出什么来,这里就不止一个疯子了。

于是我慌慌张张的向带路的护士道一声谢,转身就要下楼。

那护士却被我刚才的举动吓了一跳,心说这怎么个意思,电视里小两口爱得死去活来的场景老娘见多了,最多也就隔着观察窗开始抹眼泪,再激烈点儿的,无非也就喊些“你睁眼看一看我”之类。

这位倒好,见了小姑娘不哭不闹,反而抬手咬自己一口,这算怎么回事?

那位护士阿姨心肠挺好,连忙劝道,肖萦凌现在体征一切正常,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让我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做了傻事,还问我要不要进房间去看一看她。

我连连摆手谢绝了护士阿姨的好意,心说在门口都差点儿着了道,再进房间去,那不是找虐吗?

最后我灵机一动,找了个借口说:“我抓紧回去问问,看看校内男生这边儿有没有肖萦凌的老乡,或许能问出新的联系人来。”好歹在护士阿姨这里脱了身。

站在校医院门口,我回身看了看二楼肖萦凌的病房,距离隔得远了,那种痛苦的哀嚎自然听不见了,可刚刚那一刻的感受实在记忆犹新。

虽然当下并不清楚真实的情况,但看在她这么无助的份儿上,我若真能帮上忙,就帮一把吧。

天使就应该负责欢笑,别的事情自然该由别人来负责。

……

“六子,我问你个事啊,如果一个人突然昏迷不醒,而生命体征却一切正常,除了医学上的原因,能否用神鬼妖怪这些方面的道理来解释解释?”

“嗯……中幻术,中邪术,也有可能是离魂,总之情况很多。搭档你为什么问这个?”

“要是先发疯,再昏迷不醒呢?”

“这更不好讲了,那得看什么时候发的疯,发的什么疯,昏迷了多长时间等等。”

“六子你在家等着别乱跑,我出去打个电话问问具体情况,马上回来。”

“那你顺便给我买包花生回来啊。”

“知道了,大半夜还吃夜宵,肥死你算了。”

我刚上大学那会儿,个人手机还属于稀罕物,再加上学生们大抵都不富裕,男女生之间的联系,还是要靠公共电话拨打对方宿舍的小号分机。

每当我回想起当年种种情形,总是感慨良多。

当女孩子舒服而慵懒地躺在床上与心上人煲电话甜粥的时候,对面那个男孩儿可能正在闷热的电话亭里被蚊子大军咬得一身是包。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青涩爱情吧,可惜那个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喂,请问你找谁?”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那头儿接电话的我认识,正是上次碟仙事件求我帮忙的几个女生之一。

“那个,我想问下肖萦凌昨天在考场的具体情形。”

“怎么是你啊?可以啊,这小手伸得够长啊,你是啥时候开始盯上我们家肖萦凌的?”

我当时脑门上那个汗啊,直接跟小瀑布似的。

其实并非这个女生没心没肺,这种时侯还在八卦医院里的病号。

而是校方觉得肖萦凌的情况已经够麻烦了,怕节外生枝再引发别的什么动静;于是便对外封锁消息,只说肖同学是神经紧张,需要在医院安心静养几天。

“我当时不跟她一个考场,具体情况真不知道,哎,你稍等会儿,不要挂电话啊,我出去打听打听。”

要说女人真是情报方面的出色高手,我在电话亭里等了不到十分钟,那个女生就欢天喜地地回来了。

当时她抄起电话跟我特别声明,说自己打探出许多第一手情报,实在劳苦功高,所以要等我请她吃一顿大餐之后才肯告诉我。

“大姐,下回补上行吗?小生现在真有急事!”

最后我答应等假期结束了,在校门口请她大吃一顿烧烤,让她先把情报给我。

对方想了想,觉着我的信誉向来还可以,再加上那次碟仙事件她找我帮过忙,还欠我老大一个人情,也就松口答应了。

不过她最后恶狠狠地警告说,如果到时候说话不算数,就把我言而无信这种事儿传遍整个女生宿舍,尤其会告诉肖萦凌。

“这个问题嘛,随您老人家好了。”我在心里苦笑道。

那个女生说,肖萦凌昨天早晨起来其实挺正常的,和大家有说有笑地去食堂吃饭,之后就去考场考试。

因为是学年结束的大考,大家都很紧张,于是没有人专门去注意她。

当考试时间过去一大半儿,学生们已经把试卷上的问题回答得差不多,剩下的题目不是不会做就是做不会了。

于是乎,不甘心就此不及格的学生就开始搞点儿小动作,特别是考场后面几排的学生悄悄交头接耳起来。

在场的监考老师一看,心说这还了得,你们把我们当空气么?

于是老师就大声重申考试纪律,警告说捉到作弊的学生要严肃处理,会全校通报批评,同时在考场里来回走动巡视。

正在这时,一位监考老师注意到肖萦凌有不同寻常的举动,只见她抬头呆呆地看着前方,眼眶里泪花闪烁,一颗颗晶莹的珍珠从眼角挤出,沿着俏丽的脸庞弧线滑落。

那老师心说,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这些考生什么行为我都见识过了,就是没见过考试考到痛哭流涕的,是题目出得太难了吗?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上去提醒肖萦凌注意自己的形象,不要影响别的同学考试,说啥也不能让这个女生真地在考场里哭出声来。

于是那老师从兜里掏出一包手帕纸,上去递给肖萦凌,同时轻轻拍了她的肩膀一下,意思是这纸你拿去赶紧擦擦脸吧。

没想到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肖萦凌并没伸手去接手帕纸,反而直接往课桌上一趴,“哇哇”地放声大哭起来!

这下可把考场里所有的考生和监考老师都给惊动了。

考场里其余两位监考老师以为是这位老师发现肖萦凌考试作弊,要没收她的试卷,害怕被全校通报处分才放声大哭。

于是他俩连忙过来帮忙处理状况,同时大声警告其他考生不许离开自己的座位,否则按作弊处理。

此刻那个送手帕纸的老师火气也上来了,心说我好心好意帮你,你怎么这么不给面子?

他一伸手就要拉肖萦凌的胳膊,想把她架出考场。

谁知当这个老师伸手的时候,肖萦凌突然站了起来,左手一抬,架住老师伸过来的胳膊,猛地往外一甩。

就这样,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愣是把一个一米七左右的男老师一下推出去四五步,直到撞上另一排课桌才停住。

肖萦凌抬腿迈出了座位,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往外走。

其余两个老师冲上来想阻拦,却被她左右各一巴掌推到一边,这下整个考场都炸开了锅。

然而就在此时,肖萦凌却突然身子一软,直接瘫在地上昏了过去。

那几个监考老师狼狈不堪得从地上爬起来,一看女学生这个情况,觉得事情闹大了。

他们一边大声呵斥考生们坐回自己的位置等待收卷,一边掏手机联系巡考组和校医院,让他们赶紧派人来处理现场。

结果援兵是叫来了,可谁也不肯相信这三位监考老师的描述:“你们三个大男人加一起都快五百斤了,地上这个瘦小的女孩最多九十斤,她怎么可能一巴掌把你们三个推倒的?”

不过眼下并非讨论这个问题的时机,除了一个女学生倒地昏迷不醒,这考场里还剩下四十多号考生在那里叽叽喳喳得议论纷纷。

于是巡考组组长当即拍板:“这名女生是考试时精神太紧张,以致于出现了幻觉。赶紧把她送医院抢救,剩下的老师马上组织收卷。这次事出有因,就不追究你们这些考生喧哗考场的责任了,但谁要敢出去胡说八道,一律记过处分!”

第卌八话:异话新述之凶笔血咒——线索

我在电话里又询问了这个女生一些别的情况,结果得到的全是些捕风捉影的八卦花边儿。

我估计从她这里再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连忙告一声罪挂了电话。

我之后去学校门口小超市买了一包油炸花生米,就赶回去找小六子。

“嗯?怪了啊,真的很奇怪。”小六子一边往嘴里丢花生米,一边听我转述打探来的情报,两只黑豆眼儿骨碌碌转个不停。

小六子分析道,如果我打探来的情报属实,那么幻术与邪术这两种情况基本可以排除。

因为中了幻术与邪术的人,就相当于被特殊手段暂时切断了大脑和身体的联系,根本无法做出复杂的表情。

面部肌肉要么松弛要么紧绷,也可能会偶尔嚎叫或嘿嘿得冷笑,但绝对不会流眼泪,这需要控制泪腺分泌泪水,幻术与邪术做不到这一点。

之后肖萦凌又大发神威,把几个男老师全部推到地上,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夺了舍,或者称为冲身。

由于被夺取的躯体并不属于前来夺舍的这主儿,它不需要考虑所做的动作对宿主身体有什么伤害,因此往往具有恐怖的爆发力。

就比方说你用拳头去打一堵墙,拳头上传回来的痛觉会迫使你减弱下一次出拳的力道,打到最后撑死了只是把拳头打红。

但如果被夺舍的话,这几拳下去,墙面直接被打碎,这条胳膊也差不多废了,至少也是多处骨折。

不过夺舍的这主儿从来不会自动离开,只能被驱赶才会离开。

除非当时考场中正巧有懂法术的行家,立刻实施驱邪法术,否则肖萦凌一定会跑出考场继续大闹一场,而不是没走几步就瘫在地上,这不符合夺舍的特点。

“而且搭档你还说,你在医院看望肖萦凌的时候,被一种莫名痛苦的情绪感染,想要张嘴大声嚎叫。这绝非什么好兆头,说明当时有什么东西对你发动了精神攻击,想摧垮你的神智。”

小六子继续往下分析说,会这么做的一般都是讨替代的怨鬼。

这种鬼认为如果自己不害死一个人,便不能平息怨气重入轮回。

所以当有修行之人靠近时,它们本能地以为修行之人前来干扰它们讨替代,才会先下手对来人实施精神攻击。

不过这从侧面说明,至少当下肖萦凌的症状是离魂。

因为人在昏迷不醒的状态下,身上的阳火最弱,怨鬼要讨替代,肯定趁这种时机下手。

之所以怨鬼还未动手加害,是因为它找不到要攻击的目标:肖萦凌的命魂儿丢了!

估计那怨鬼以为肖萦凌的命魂消失是我搞的事儿,所以立刻冲我动了手,小六子最后这样总结道。

“六爷我真搞不懂,肖萦凌这件事上,既有夺舍的症状,又有离魂的影子,现在连怨鬼都搅合进来了,无缘无故怎会这样呢?”

“管它啥原因,先救人要紧!总之咱们去病房把那个讨替代的怨鬼做掉了再说。”

我马上挥手点兵,“小六子你眼神儿好,由你当先锋,白家姐弟撩阵,六金刚负责接应,我在医院楼下望风……西瓜皮你在守家,这两天蚊子太多了,在我们回来之前,务必把蚊子消灭干净。好,就这么定了,赶紧行动!”

当我带着地仙会一行再次赶到校医院时,夜已经很深了。

我指着医院二楼一扇窗户对小六子说:“就那间屋子,你赶紧顺着天台旁边的排水管爬上去。”

小六子眼珠转了转:“搭档,为什么我们不走大门?楼这么高,万一真要和怨鬼开打,我怕不好跑……不是,那个你们不好接应六爷我啊。”

我拿过一卷绳子捆到小六子身上,又递给他一个滑轮,让他叼在嘴里。

“怎么这么多废话?那间是观察病房,正门肯定上了锁。难道六子你让我现在去敲值班室的门,去跟护士讨要钥匙么?把你当成流氓报警抓起来拘留都是轻的。幸好为了保持病房通风,这个窗户最上面的通风孔是开着的,不走这里你又能走哪里?你现在叼着的是个定滑轮,上去之后把它挂在窗户的把手上,再将你身上的绳子解下来穿过滑轮,然后打开窗子扔下绳子来给我,记住绳子一定先要穿过滑轮再扔,不然你得下来再爬一遍。之后我会用绳子把白十五姐弟俩拉上去给你助威。”

我略顿了顿:“如果连你们三个仙家都收拾不了上面那个怨鬼,什么都别管,麻溜地赶紧从窗户往楼下跳,我和灰金刚们会张开床单接住你们。具体行动方案就是这样,明白了吗?”

“呜呜唔(明白了)。”

“行动!”

我看着小六子背着绳子顺着排水管一点点往上爬,然后突然纵身一跃,带着绳子穿过窗户上的通风孔。

我的心脏猛地提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等候小六子往下扔下绳子,忽然就见小六子的脑袋从通风孔里露出来,“吱吱”地叫了两声。

我身边的断爪马上立起身子“吱吱”了两声作为回应,然后断爪也顺着排水管爬上去了。

当时我就纳了闷儿,这贼耗子咋不按预定计划行事啊?

不一会儿功夫,小六子又从通风孔伸出脑袋来,再度“吱吱”叫了两声。

此时我身边的白眉凑了过来:“大哥大,大哥让咱们把床单张开,他要跳下来了。”

“我去,这都什么情况?白十五你赶紧过来搭把手。还有白眉你们,快,快,张开床单。”

结果我们刚刚张开床单,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立马“呼”地一声砸在床单上。

我心说小六子你也太着急了吧,好歹先给下面发个信号啊,万一我们没准备好,你不就变肉饼了吗?

我赶忙探身到床单上面去捞,等拿到手里才发现,那东西竟然是一个定滑轮,这死耗子还知道投石问路啊!

就在此时,又一个黑影儿“呼”一声落到床单上,这次肯定是小六子了。

我连忙伸手去捞他,然而胳膊刚伸到一半儿,便有一种特别强烈的想要放手松开床单的冲动,因为这厮竟然乐得在床单上直打滚儿,还叫喊着要再来一次。

我去,上小爷这里玩儿蹦床来了?真该摔死你这死耗子!

我上去一把拎住小六子:“怎么回事儿?怨鬼呢?解决了没有,断爪他在上面干什么,怎么还不下来?”

“我们在楼上根本没找到怨鬼,连怨鬼身上的阴气都没找到。”

小六子解释说,我体质特殊心脉又属离火,所以我的血液里带有很强的离火的力量。

很可能是我啃自己那口时,流出的鲜血把怨鬼吓跑了。

这种怨鬼没有太高的智慧,一旦被吓跑,便很难再找到正确的路回来害人。

小六子已经留下断爪在上面守着肖萦凌,就冲着怨鬼能被我两三滴鲜血吓跑这一点,可见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主儿,有断爪在就足够应付一切状况了。

而且让断爪值班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肖萦凌的家人在这两天就会赶到,那时他们一定会安排病人转院。

断爪是我们之中潜行的高手,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人群混到新医院里,这样最起码我们可以知道肖萦凌被转到什么地方去了。

日后若找到治疗她的办法,只要去医院门口买个果篮儿假装同学探望,便可以上门搞事情。

刚才小六子顺便观察了一下肖萦凌,感觉她身上并未多出什么妖魔鬼怪的气息,只是命火稍微弱了点儿。

若非先听了我打探出的情报,小六子会以为她只是太累了,才会这样昏睡。

“看来只能从这丫头身边接触过的东西上找找线索,话说搭档你知不知道肖萦凌住在什么地方,随身物品又放于何处?”

“这种事情需要从长计议了,既然肖萦凌没什么大碍,咱们暂且收兵回去,等天亮了我再想办法。”

……

“我去,搭档你想的什么鬼主意?你看你把六爷我弄得这副鬼样子……小娘皮你给六爷靠边儿站,挤着我了懂不懂?别在那里鬼嚎,再敢怪叫六爷我活剥了你……我说搭档你怎么买了一只母耗子回来?还有这个笼子为啥这么小?”

“我哪里分得清耗子的公母啊,这个笼子是店铺的处理货,算上里面的耗子才七十八块,咱们活动资金有限,六子你就忍忍吧。”

没错,这便是我足足思考了一上午,才想到的小六子潜入计划。

早晨我给女生宿舍那边打过了电话,探听到肖萦凌昏倒以后,她所用的文具和其它物品都被同班同学收拾起来,现在就放在她宿舍的柜子里。

只要小六子能悄悄混进那间宿舍,别说找什么线索,即便把宿舍搬空了,也不会有人怀疑到我头上。

对吧六子?这活儿你熟啊。

但这里有个问题,如果小六子在查找线索时,不小心被不相干的女生看到就麻烦了。

一旦有人报告给宿管阿姨,后果一定是全宿舍楼灭鼠大扫除,鬼知道到时候还能剩下什么线索。

然而天下之事总是如此古怪,别看这些女生对褐家鼠怕得不要不要的,可她们对仓鼠却毫无抵抗力,要知道仓鼠可是褐家鼠的表亲啊。

所以我中午出去寻了一家宠物店,买了一只打折处理的仓鼠,然后用染料把小六子染得黄不溜秋。

正巧昨天接到学校通知,放假前校方要检查男生宿舍的卫生。

其实学生们都明白,所谓检查卫生,重点在于没收宿舍内那些易于引发火灾的大功率电器,捎带手也查查是否有学生长期不住在宿舍。

虽然我在外面租房子住,但为了保持与宿舍哥儿几个的联系,仍留有自己的铺位。

这种情况是不被校方允许的,租了房子就应当退掉宿舍。

所以明、后两天,我得老老实实地住在宿舍,起码也得把床铺收拾成长期有人住的样子。

这样一来,我就有了绝好的借口,求班里的女生帮忙养两天仓鼠,以此让小六子在笼子里面李代桃僵得混进女生宿舍。

虽然小六子被染成黄色依然丑得很(“胡说,六爷是天下第一美须男!”小六子呲牙瞪眼道),一点都没有仓鼠的模样,但也不会让人一下子就联想到老鼠,起码能掩人耳目。

旁人会以为是笼子里的仓鼠不小心跑了出来,自然不会报告宿管。

待小六子找到线索后,直接溜回家来即可,宿舍那边自然由那只打折的仓鼠顶缸。

我找来一个行李包把笼子放进去,之后赶忙打电话邀请班里的女生到宿舍楼下接应我。

我千恩万谢地把行礼包递给她,连连许诺在她那里只养两天,事成之后小生必有重谢。

嘿嘿,只要行李包进了她们宿舍,小六子会择机打开笼子溜走,再找地方藏起来。

在这之前那女生不敢拉开行李包查看里面的情况,毕竟有宿管大妈在门口盯着呢,仓鼠到了女生宿舍照样是违禁品。

如果一切进展顺利,那么所有人都会认为笼子里仅有一只仓鼠,这样最好不过。

万一小六子还未溜出笼子就被女生发现,那我大可声称笼子里一开始有两只仓鼠,不知为啥跑掉了一只……

请尽管放心,小生我不是不懂进退分寸的人,不会让你赔那只耗子的。

无论如何,小六子都能放心地去寻找线索……啊哈,咱这计策天衣无缝,真是心思缜密举世无双!

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刚回到宿舍,桌子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喂,请问找谁?”

“哎呀,你家的斑斑好可爱啊,我能不能带回家养几天啊,保证给你照顾好了,绝不会亏待它……天啊,它真乖巧啊。”

“斑斑?这是什么鬼东西?”

我寻思了半天,觉得可能是那只打折仓鼠的名字,天地良心,那仓鼠只是一个掩护小六子的道具,我哪有闲心给道具起什么名字。

“送你了。”我想了想又补充道:“连笼子也送你了!”

第卌九话:异话新述之凶笔血咒——凶笔

在我把仓鼠送过去的当天晚上,小六子就有了大收获。

他连夜带着找到的线索回来找我请功,现在正得意地嚼着油炸花生,同时不忘了吹嘘自己如何鼠眼如炬,一下子将这个关键线索从一大堆杂物中揪了出来。

“这便是肖萦凌发疯的关键?一支英雄钢笔?”

我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网登陆英雄钢笔厂官网,不断地比对官网上的照片和手里的这支钢笔,很快就确定了一个的目标:英雄二八二型铱金钢笔,一九八三年研制并投放市场,一九九五年以后停产。

这款钢笔书写流利顺畅,样子古朴大气,很受钢笔爱好者的追捧,淘宝卖家喊价伍佰八十多块钱一支。

“我去,肖萦凌家里很阔气啊,拿这种本应放在橱窗里面收藏的古董货写字答题?”

“哎呀呀,让六爷我算一算,花生八块钱一包,乖乖可不得了,伍佰八就是七十多包花生啊!那个,搭档,要不咱们黑黑心,昧下这支笔卖掉算了?”

“嘿,死耗子,我跟你说多少次了,别人的东西咱们不能贪心。白十五你去帮我找个好看点儿的盒子,等肖萦凌病好了,把这支笔给人家完完整整地送回去。”

“哼哼,把这支凶笔送回去?搭档你是嫌肖萦凌死得不够快么?”

“六子你说啥?这是什么凶笔?难道肖萦凌也玩儿笔仙么,这怪病是笔仙降罪所致?”

“搭档你想到哪里去了?玩儿笔仙有用钢笔的么?钢笔的笔尖那么细,玩儿笔仙需要三四个人一起扶笔,万一哪个二货一不小心用大了劲儿,笔尖就折了。退一万步说,就算玩儿了笔仙,凭什么笔仙只祸害肖萦凌一个人,而不去找其余几个人的麻烦?”

“别卖关子,六子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小六子分析道,肖萦凌很可能被人用邪术害了,而这支凶笔便是施展邪术的重要道具。

只不过这个邪术是用来害另外一个人的,而并非专门针对肖萦凌,所以邪术的效果在她身上并未充分表现出来,只是令她的命火不旺。

莫要以为命火不旺不是什么大问题,如果一个人的命火不旺,通俗点儿说,八字低,时运差,那么这个人在妖魔鬼怪的眼里,便是一个极好的目标,很容易惹来脏东西上身。

所以肖萦凌才会在考场和医院里分别出现被上身和被讨替代两种表现。

也不知这小丫头哪里赶寸了,在接触这支凶笔时,恰巧表现出被设定为邪术攻击目标的那个人的一些特征,因此被凶笔当成了第二目标。

这种在偶然巧合条件下才能触发的状态,肯定极其不稳定,所以当肖萦凌和凶笔脱离接触一段时间后,邪术攻击的效果会大幅度减弱甚至消失。

在考场里上身的主儿,估计是以前挂在那里的一个倒霉蛋,以它的实力本不可能上得了肖萦凌的身。

可是这支凶笔的设计目的是要取人性命,尽管肖萦凌只是凶笔的第二攻击对象,它依然让小丫头的命火降低到一个很危险的程度,这才被那货趁乱上身拣了漏子。

等肖萦凌和凶笔脱离接触,凶笔便停止攻击,小丫头自身命火转旺,直接把上身的那厮给踢了出来,这和高人施法驱邪是异曲同工。

“等等!照六子你的说法,那考场里还死过人哦?听得小爷起一身鸡皮疙瘩,我来学校一年了,咋没听说过呢?”

“也许是人工湖里的溺死鬼,自己一不留神飘到了考场里。”小六子做出一副又贱又严肃的样子,可惜只维持了几秒钟就再度嘿嘿奸笑起来。

“你这死耗子胆敢吓唬小爷,当心我扒了你的鼠皮。”

“哎呀,搭档,你说的那个科场鬼,咱们可以后续再深入探查,现在还是赶分析肖萦凌那天在考场的表现要紧。”

“说的也是。”

我当下便皱眉思索起来,肖萦凌她首先对着试卷痛哭,接着用令人恐怖的大力推翻了前来阻拦的三位监考老师,这是典型被上身的症状。

后来她没走几步突然瘫倒,这属于驱邪之后的正常反应。

照理说肖萦凌应该会很快清醒过来,只不过她以一个九十斤不到的小体格,接连推翻了三个一百四五十斤的监考老师,力气消耗过大,身体肯定吃不消,所以昏睡过去了。

“哟,搭档你分析得跟个真事儿似的。”

“那必须的,也不看小爷什么水平。不过,六子,我还是有地方想不明白。”

按理说一个被邪物上过身的人,肯定元气大损,如果此时再被讨替代的怨鬼盯上,那当真凶多吉少。

可根据昨晚探查的结果,肖萦凌的命火根本没衰弱到能被邪物随便上身的地步。

所以在考场里,她的身体被趁乱上身的那主儿祸害得并不重,生命力还算比较旺盛,并没有什么讨替代的怨鬼祸害她,可我听到的‘惨叫哀嚎’又是怎么回事呢?

“搭档你在医院的那种诡异的反应,完全赖你这个奇葩体质,医院本是阴气较重的地方,你的护身离火肯定又不知被什么玩意儿引燃了,所以听到的根本不是什么肖萦凌的求救,而是不成气候的阴魂被护身离火烧灼时发出的惨叫。我说搭档你这样下去不行啊,以前激发护身离火时,你还能感觉到体表发麻,怎么现在这么迟钝了呢?”

“人嘛,六子你懂的,护身离火烧着烧着就习惯了。”

“一边儿去,六爷现在很严肃地跟你分析案例,不许讲笑话打岔!这种连护身离火都扛不住的小东西,见了被你咬出的带有更强烈离火的鲜血,直接化成灰了,所以昨晚六爷在肖萦凌的病房里面才会什么都没找到。当时我还奇怪,这丫头除了面色差点儿,命火稍微暗点儿,没别的什么毛病啊,想必就是这么一档子事儿。总之搭档你不用担心,那丫头最多再躺两天,便能睁眼了,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别把这支凶笔再给人家送回去。”

“那哪能啊,我这人分得清轻重缓急,至于这凶笔,六子你觉着该怎么办?”

小六子说,这支英雄钢笔是肯定不能还给肖萦凌了,不过我们昧下这支钢笔,也不用背负什么心理负担。

毕竟是命重要,还是价值六百元的钢笔重要,正常人都掂量得清楚,这钢笔干脆就当作肖萦凌给我和小六子付的报酬好了。

小六子已经仔细观察过,这虽然是支凶笔,但上面并没有邪物的气息,只是蕴藏着一点法力。

所以小六子凭借一双阴阳鼠眼,很快将它从肖萦凌柜子里的杂物中揪出。

换而言之,这支钢笔本身并非邪物,无法直接用于害人。

它很可能只属于一个庞大邪恶法术仪式的一部分,或是一个仪式道具,可以说其更像一把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听六子说,布置如此大一个局,拐如此大一个弯儿来害人的方法,只有人类当中的修行败类才想得出来。

所以小六子想搞清楚这个邪术到底是如何被触发的,最好再能从中进一步推测出整个邪术是如何布局。

这样等我们破了这个邪术之后,钢笔或转卖或送人,就全看我们的心情了。

听着小六子条理清晰的分析,我不由连连点头,这脑海里就突然灵光一闪,于是张嘴喊道:“我去,那道《毛概》论述大题!”

小六子被我吓了一跳,连忙问我考题怎么和邪术扯上关系了,难道现如今连学校教书的先生竟也和邪道妖人勾结为伍?

我连忙一把摁住小六子的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我怕小六子异想天开再问出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只好从头解释一番。

我虽然是个“马列毛概”方面的学渣,但我记忆力和逻辑归纳能力都没有问题。

我之所以学得不好,完全是对哲学之类的东西不感冒,怎么也理解不了,其实这也是大多数工科生的通病了。

不过学校既然要通考《毛概》,那肯定得让绝大数学生都能通过考试,否则老师面子上难看不说,这种政治学习普及不成功也是大问题,会被人扣帽子的。

所以《毛概》中有这么一类考题最受出题人和广大考生喜爱,即时政论述题,俗称送分题,只要政治导向别错,写什么都对,写什么都给分。

我清楚地记得这次《毛概》考试的最后一道大题是:“结合时事政治论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科学内涵。”

这道题放在现在应该回答“不忘初心”和“八荣八耻”,十多年前应该答“三个代表”,二三十年前则应该答“改革开放”!

看来那个在考场里上身肖萦凌的主儿,应该正是被邪术害死的真正目标。

世上所有横死的鬼,都对自己死前的经历记忆犹新,并在最终魂飞魄散前,不断自我重复这一场景。

横死的鬼往往都是凶鬼,无论是谁,被汽车来回碾压个百八十回,没脾气也给整成暴脾气!

所以那个鬼在上了肖萦凌的身之后,立马开始重复死亡之前所做的事情,而她死之前做的事正是在回答一道时政论述题!

这也是出题人几十年的习惯了,考试最后一道大题基本上都属于给考生送惊喜的论述题,老师送分让您及格,只要考生愿意写,那就多写多给分。

等将来判卷的阅卷人数一数该考生前面各题的总成绩,便心中有数,只要你答卷的态度端正,那就送到你及格为止。

而“结合时事政治论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科学内涵”这道题目,又位于最受师生欢迎的十大题目之首,基本上可以从“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写到“不忘初心”和“八荣八耻”,所有答案只有时效性不强这一个毛病。

看来还是我太大意了,一开始竟疏漏了这么明显的一个疑点。

现在看来卷子上的答案根本不是肖萦凌写的,而是那个上身的鬼按照自己的死亡回忆作答的。

小六子说,活人被鬼上身往往需要一个过程,起初当事人神智清醒,但手脚开始不听使唤,慢慢地情况恶化到失去全部神智。

肖萦凌一定是看见自己的手不听使唤,竟写出了这种稀奇古怪的答案,而自己又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只有情况发展到这种程度,她在考场里失声痛哭才解释得通。

“恩,搭档你这么一说,我大概听明白了,那么你觉得肖萦凌到底干了一件什么事儿,才引发了凶笔的攻击呢?”

第五十话:异话新述之凶笔血咒——释咒

“如果六子你是一个人类的话,便能很容易地理解。算了,我还是详细解释一下吧。”

我告诉小六子,在我们人类的考试成绩当中有一部分成绩,其实和最后的答案没一毛钱关系,这种成绩就叫卷面分。

至今我也未想通其中的道理:哪怕我把半张卷子都涂黑了,只要最后算出正确答案,阅卷人就应该给满分,凭什么扣我卷面分?

那位同学的答案和正确答案相差十万八千里,你就该赏他一个鸭蛋尝尝,凭什么看他试卷整洁就给卷面分?

不要跟我说什么解题步骤,要知道一道题可以通过不同的算法,得到同样一个正确答案。

凭什么标准答案上的解题步骤可以拿分,别的方法就拿不到分?

再正确的步骤得不出正确答案,那也是是鸭蛋!黑猫白猫,抓到耗子才是好猫!

“哎呀,六子你别拿石子儿打我,我不是说你。哎,我说到哪了?噢对了,卷面分。”

像我这样顶天立地的伟丈夫,是不会在意试卷上的这些细节的,但有些人特别是一些女生却很讲究这个。

相比自来水圆珠笔,钢笔写出来的字绝对要端正许多,可见肖萦凌是个十分讲究卷面的人。

然而人不是神仙,难免写着写着会错一个字。

要是我这样的,肯定划两道杠或涂成一团拉倒;可肖萦凌这种讲究人却肯定不会这么做,她会用小刀一点一点把错字刮去!

看来施展邪术的那家伙很清楚此类女生的习惯,他在邪术仪式中用小刀和这支钢笔做了一个联动。

如果让我来设计邪术的启动方式,刮去某个特定的字或刮掉多少刀都不是最佳方案,因为这种方法很难把握法术发动时机,毕竟谁也无法准确预知被害人将会写错什么字,又会刮多少刀来改正。

也许直到被害人寿终正寝,邪术都还未启动。

“啊,这便是了。对了,用小刀刮错字的时候,再小心谨慎,也总有划破手指的时候。即便用手绢擦过手,这么细小的伤口肯定还会缓缓渗血,所以启动这个邪术多半要求用带血的手指触碰这支钢笔!”

想到这里,我兴奋地打了一个响指,接着就开始满屋找小刀。

突然“嗖”的一声,一颗石子从一旁飞来,“啪”的一下将我手里的钢笔打飞。

我惊愕得转头,正好看见小六子那张怒气冲冲的鼠脸。

“我说搭档你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能不能改改?若非我一直盯着你,差点儿又让你搞出一场大祸!这种邪术别人躲都躲不及,你竟然还敢凑上去拿自己做试验?”

“嘿嘿,我不是突然间就好奇了么。那个,六子你不是说这钢笔上没有邪物的气息么,还能有什么古怪?”

“如果六爷我没猜错的话,那是一段咒语,确切地说是一个诅咒!”

“啊?”

小六子说“咒语”这种东西,完全属于我们人类依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发明的一种东西。

其实要害死一个普通人,随便找点儿邪物往人家家里一丢即可,压根用不着念诵什么咒语。

但某些修行败类不光要加害普通人,它们还有应对正道修士们的讨伐追杀,于是这些败类就开始寻找一种不用邪物也能致人死命的手段。

因为水平再差的正道修士也是修士,他对邪恶气息的反感是天生的,辨认一个东西是不是邪物的眼力总是有的。

看见邪物,人家压根就不会去碰,那么这些修行败类的计策手段自然也就落空了。

所以恶毒咒语或者说‘诅咒’应运而生,这种东西对普通人和正道修士都具有很大杀伤威力,而且其施放起效过程全程悄无声息,很适合用来暗害目标。

慢慢地,那些修行败类们的研究重点,便从寻找培养邪物转到研究恶毒咒语上去了。

“噢噢,竟然是恶毒的诅咒!六子,这种诅咒是不是和法老王的诅咒一样?”

我说得高兴,即兴沙哑着嗓子吟诵:“所有惊扰图坦卡蒙四世法老休息的人,都会被法老诅咒。”

“图坦卡蒙,这什么鬼东西?另外搭档你说的也根本不是什么诅咒啊。”

待小六子仔细解释了一番,我才明白,原来这种叫诅咒的玩意儿,其结构一点儿也不复杂,甚至还随处可见。

比如“某某你不得好死”之类,就属于一种最基本的诅咒。

至于为什么普通人把这句话整见天挂在嘴边儿念个几百遍,也没能成功咒死对方,根本原因就是你没把诅咒说完!

没错,“某某你不得好死”只是诅咒的一部分,这句话代表下咒者的具体愿望。

可光有愿望不行啊,任务报酬呢?凭啥你上嘴唇轻轻一碰下嘴唇,人家就得死啊?

只有给出了具体报酬,才能招揽到愿意替你达成愿望的执行者来完成任务。从这个角度讲,诅咒其实属于一种特殊的悬赏令。

“是日互丧,吾与汝携亡。”

诗经《硕鼠》中的这一句才是个真正完整的诅咒句式,下咒人的愿望是国君(硕鼠)去死,酬劳便是下咒人的性命。

不过这句诅咒也就是说说而已,实际上屁用都没有,夏桀最后并非死于诅咒,所以完整的诅咒句式仅只是诅咒成立的第一个条件。

诅咒另外一个成立条件是,下咒人必须到期兑现承诺,将许下的奖励赏给执行者。

为此下咒人要与天地大道签订一条保证契约。

如果诅咒成立后,下咒人反悔不支付诅咒的报酬,天地大道会代替诅咒执行者,向下咒人索取报酬,补偿给执行者,并且加倍或者按照保证契约中的违约条款惩罚下咒人。

签订了保证契约,执行者的切身利益才有保障,这样才会有执行者愿意替下咒人达成愿望。

要知道天地大道这个中介可不白当,它的佣金往往比下咒人付给执行者的报酬还高!

没办法,谁让人家天地大道执行力高,信誉好呢?优质服务,优质价格嘛。

具体来讲,比如下咒人想害死某个人,最后签订出来的契约往往是,被害人这一方只死他一个,下咒人得死上四五十口子。

“我去,这都谁想出来的倒霉玩意儿?杀敌一万自损八千,我都觉得够赔的了。这诅咒倒好,杀敌一千,自损八万!赔掉裤衩子的买卖也有人敢做?”

“搭档你急什么?六爷我还没说完呢。”

小六子接着告诉我,虽然这个保证契约的投资杠杆率是几十比一,但天地大/道毕竟只是死规则,它没有智慧,只会按照规定好的条条框框来执行,只要诅咒句式完整,并且下咒人提供的报酬符合杠杆率,诅咒就会被天地大道认可。

所以你往往可以依靠一些手段来蒙蔽天地大道。

比如,下咒人不直接诅咒被下咒方死亡,而是诅咒被下咒方摔跟头,然后你在被下咒方可能摔跟头的地方放上一块硬石头,还尖头朝上。

只要被下咒方脑袋磕在石头上,这个小命儿基本就呜呼了,而你只不过在自家软软的床垫子上翻四十个筋斗而已。天地大道并不管被下咒方会不会因为诅咒摔了跟头而死,只要诅咒成立,被下咒方一定会摔跟头,至于能不能正巧摔在石头上,还要看你放石头的操作手法如何。

当然了,在真实情况下,你即便翻四百个跟头,也不会有执行者替下咒人达成愿望,因为这种报酬对执行者一点儿吸引力也没有。

天地大道只管见证诅咒契约,虽然契约成立,但其报酬吸引不到执行者也是白搭。

真到下诅咒的时候,下咒人会把翻四十个跟头这种悬赏换成“五天阳寿”之类更吸引执行者的奖励。

在极个别案例中,甚至还有更缺德的下咒人会使用一些欺骗手段来欺骗自己的雇主,比如找个雇主代替自己去与天地签订契约。

正常情况下,诅咒契约的报酬应由施展恶咒的下咒人支付;这个雇主只管出钱打赏下咒人即可。

然而不幸的是,对下咒这套玩儿法,有些雇主完全是小白一个。

很多人都不清楚其中的厉害,所以下咒人大可以忽悠它们去当下咒的签约人,反正天地大道讨报酬时只找签约人。

如此一来,诅咒的报酬便由那个顶缸的冤大头来出,下咒人平白就得了好处。

“总之,你们人类当初能发明诅咒,正是钻了天地大道死抠条条框框这个空子。”

“羊驼,这帮败类真够阴险的啊。”

“更阴的还在后头呢,六爷我刚才只是举个简单的例子讲述诅咒的原理。”

实际上下咒人在实际操作过程中,会把一个诅咒分解成若干个小诅咒。

这样一是可以增加诅咒执行过程中的容错能力,二是降低任务难度,在降低诅咒报酬的同时,使诅咒更容易被执行者完成。

还是以那个摔跟头的诅咒为例,即便你在被下咒人每天必经的路上摆满了石头,被下咒人也很可能早晨一起床,就在床上摔个跟头。

这样也算诅咒达成,可下咒人之前所花的力气就全白费了。

因此下咒人有时会把诅咒分解成一个个很小的诅咒,然后在契约里规定这些个诅咒可被执行者多次完成。

执行者每完成一次诅咒,就可以领取相应的报酬。

比如可以诅咒被下咒人“诸事不顺利”,喝口水被呛着了是不顺利,走路摔一跤也是不顺利,钱包被小偷摸走了更是不顺利,反正只要被下咒人活着,便有的是不顺利等在后面。

慢慢地,被下咒人心里的邪火儿越拱越高,最后自然发展到“你瞅啥?”“瞅你咋地?”“你再瞅一个试试?”“试试就试试!”这种地步。

经常有人因为一点点小事儿与人口角动武,最后发展到大动干戈杀伤人命。

此时当事人往往抱头痛哭,后悔因为一定小事儿闹出了人命。

除了这个当事人为人不稳重,做事脾气暴躁以外,也很有可能是他不小心中什么人的圈套了。

“可惜六爷我只能看出这笔上有咒语,却不擅长分辩诅咒类型及内容。咱们若想解开凶笔恶咒,必须得知道它的具体内容。看来只能跑一趟柳家的‘翠云峰’了。”

第五十一话:异话新述之凶笔血咒——启程

小六子说,肖萦凌和凶笔脱离接触后,自身的命火会逐渐恢复正常,只要继续在医院调养几日,便可恢复健康。

可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肖萦凌她一开始是如何接触到这个凶笔的呢?

按照我们的分析与推断,这支凶笔实际是用来坑害一个三十年前在我们学校上学的女孩子,而且很不幸,凶笔背后的凶手成功了,那个女孩子最后死在了考场里。

可这是三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如果当年那凶手依然在世,现在多半已经年近花甲,而肖萦凌年方二十,她怎么可能和当年的凶手有瓜葛,这一切又怎么和肖萦凌扯上关系的呢?

小六子已经分析过,这支凶笔本身只是一支稍微贵重点儿的钢笔,它在上一个邪术仪式中仅仅起到一个触媒的作用,而并非仪式的核心部分。

即便还有其它的邪术仪式要用到这种贵重的钢笔,下咒人直接让雇主去买一支新的便是,根本没必要费那么大心思去回收再利用原先的这支凶笔。

除非是有什么人与肖萦凌本人,或者与她家里人结了仇,而这个凶手自己并不会什么邪术,也找不到可以帮他施展邪术的行家,仅仅在无意中听人提起这支笔的上一任主人惨遭横死,便想当然地认为这支笔肯定是什么邪物。

于是此人特地去将这只钢笔寻来,然后专程送给肖萦凌,想以此害她死于非命。

“这人心肠恁地歹毒,它最好祈祷日后别落在小爷手里。到时候如果小爷不找块汇聚阴气的地儿,把它和凶笔搁一起捆结实扔进去,小爷的姓氏便倒过来写!”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对那个加害肖萦凌的幕后黑手一无所知,不清楚他的手中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古怪玩意儿。

我担心凶手在收集凶笔的时候,还捎带弄到一些别的邪术仪式的道具。

万一过两天,肖萦凌身体恢复健康出了院,这家伙还贼心不死,暗中再给她送去别的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也未知。

毕竟可以千日做贼,但绝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到头来,我和小六子还得硬着头皮去破解这凶笔上的恶咒,只有如此,下咒人所布置的整个邪术仪式循环才会被打破。

到时候,即便那个别有用心的家伙还有别的什么邪恶玩意儿,都会失去作用,变成一堆没卵用的样子货。

那天小六子问我,能否从三十年前那个女孩儿的身份入手,以便从侧面追查到幕后黑手的身份。毕竟

那个年代人际关系比较简单,结下的又是这种定要害人性命的死仇,也许不难操作。

可我拜托分局的堂哥查了一下那些年市局命案的原始卷宗,竟然得知八十年代我们学校因为意外事故丧命的女生足足有七人,这里面还不包括那些以自杀立案的死亡案例!

看样子事情十分棘手,我们既不知道那个被害女孩的姓名,又不清楚她是否被伪装成自杀,甚至连她是否死于八十年代都不能确定。

随着改革开放深入贯彻,九十年代初我国与国际市场进一步接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也开始二次飞跃,这时在时政题里回答“改革开放”怎么了,也很切合时代背景啊,这可让我们怎么调查?

既然从侧面入手根本得不出什么头绪,那我们就得从正面和这凶笔恶咒较量较量了。

可是小六子并不擅长破解诅咒的活儿,据他说,整个五仙家里边,只有柳家在这方面有过研究。

六子他听说柳三娘当年曾出手替人破解过诅咒,据说被下咒的那主儿在破咒之后一直都活蹦乱跳的,可见柳家在破除诅咒方面的确有几把刷子。

灰柳两家一直有业务上的往来,关系非常不错,而柳三娘和灰八爷在感情上又有些不清不楚。

因此小六子在柳家的情面很大,以前经常上门儿蹭吃蹭喝。

有小六子的面子在,我们这次上柳家拜访,肯定不会吃闭门羹。

但让小六子发愁的是,既然要去柳家,有一个主儿肯定躲不过去,那便是小六子的青梅竹马——柳青青。

自从那年五仙家小辈大比武定了排名字号之后,小六子和柳青青之间一直结着一个大疙瘩。

这些年来,柳青青只要一见到小六子,必然会追问:“当年比武你为什么一上场就举白旗,是不是看不起我柳青青?”

这一招弄得小六子是一个头两个大:这比武放水就是比武放水,干嘛非得掰扯那么清楚?

“哎呀呀,六哥哥,你要是害怕和柳家姊妹见面,不如让奴家替六哥哥跑这一趟吧,我白家虽不比你们灰柳二家亲厚,毕竟还有几分薄面,奴家可以给六哥哥打包票,绝不会空手而回的。”

“可拉倒吧,你白霜霜安的什么坏心眼儿,我灰小六还会不知道?你倒是绝不会空手而回,可你到了柳家,三言两语就能把柳青青那个直心眼儿醋坛子骗过来。到时候柳青青绝对会和我闹个没完没了,你存心等着看我笑话是吧?我算看明白了,整个地仙会属你心眼儿最坏!我真后悔把你拉了进来。”

“哎呀,六哥哥,你怎么把奴家想得这么坏呢,奴家只是觉得六哥哥你和柳家姊妹好久没见了,想撮合一下你们嘛。六哥哥好坏哦,人家不依嘛。”

我强忍着胃里汹涌的酸水,一把抓起即将暴跳如雷的小六子:“十五,你先和你姐姐聊会儿天,我和你六哥出去吃包花生。”

趁着小六子对着油炸花生发泄的时机,我把刚才突然灵机一动想到的计划给他叙述了一番。

这下可乐得小六子那对贼眼眯成一条缝:“行啊搭档,你这招儿高了嘿。怪不得八爷一直说,五仙家千万不能自己在家闷头修炼,定要找个适宜的伴仙一起闯荡一番江湖,和伴仙闯荡一天,能顶自己修炼好多年。当真属你们人类心眼儿活泛,想法鸡贼。这么好的点子,六爷我怎么一直想不到呢?要不然也不至于躲着柳青青这么多年。”

“我勉强把这话看成是对我的夸奖吧。说实在话,我怎么有一股想捋袖子抽你的冲动呢?”

“别啊,搭档,我真在夸奖你呢。”

其实我的主意也不怎么高明,只是根据小六子的描述,我觉着柳青青应该是那种好钻牛角尖的学霸宅女类型的仙家,一个问题越搞不明白,就越想弄明白它。

在人类学术发展史上,这种人比比皆是,比如哥德巴赫猜想,不过是几位数学家茶余饭后一时心血来潮,用来解闷儿的谈资而已。

在当年,即便解决了这个数学难题,一无悬赏花红,二不增长名望,却照样吸引了一辈辈数学英才们为之呕心沥血。

其实解决问题的过程本身,即是对数学家们最大的奖赏!

既然柳青青揪着小六子比武放水这个问题不放,我们索性抛出一个更大更难解,但同时也更有趣味性的问题让她去研究。

如此一来,柳青青自然会把小六子比武放水的问题抛在脑后。

至于具体找什么问题嘛,嘿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个问题现在正挂我的脖子上呢。

那便是前一段时间我和小六子从混沌余孽那里得到的蟠虺纹石木指环。

既然这石木指环有化解世间草木毒性的功用,那为什么要雕刻虺蛇这种剧毒蛇作为纹路?

其目的到底是暗示解毒需要以毒攻毒之法,还是虺蛇本身有什么特殊意义?

我觉得这个问题足够柳青青这种认死理儿钻牛角尖的仙家研究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这个问题它就没有答案。

显然这枚蟠虺纹石木指环只是某个炼丹术士一时心血来潮自制的手工,而且这纹路还刻得歪七扭八,甚至我都怀疑他刻的到底是不是蟠虺纹。

这种临时起意性质的作品,根本就无法解析其内在涵义。

如果我是当时那个炼丹术士,没准儿会刻几个机器猫上去!

像这种自制的作品会使用什么样的象征形象,完全要看制作者的好恶与思维模式。

比如现在有一家挺火爆的连锁餐厅叫汤姆家,至于别人怎么看我不清楚,反正我就老觉得汤姆家不就该卖杰瑞么?这样才算文题相应啊。

既然小六子关于柳青青的心病已被医好,那么我们稍微准备一点儿平常的礼物,即可动身前去拜访柳家的大本营——“翠云峰”了。

说实话,我对柳仙们的观感不错,因为小六子说柳仙们的爱好比较单一,她们只喜欢研究医术药理和炼丹术之类纯技术课题。

对于柳仙而言,好礼物有两种,一是贵重药材,另外一种是名家医书。

前者我们就不用考虑了,天下好药材大半儿出自柳家,中药铺里摆的那些所谓名贵药材,根本入不了她们的法眼,但至于医书么,嘿嘿嘿嘿……

“老板,这套《中医药大辞典》怎么卖?八百?你留着当废纸吧。喏,老板你看这里,此书上面的章节在网上都有同步扫描图!想查什么内容,上网轻轻一点就有。像这种大部头的书,除了我这种中医院的穷学生,谁还会要?一百八你卖不卖?喏,这里是二百,找零二十,我要留着打车。”

就这样,在一应礼物筹备齐全后,我便和小六子踏上了寻访“翠云峰”的旅程。

第五十二话:异话新述之凶笔血咒——柳仙

自打听说柳家的大本营叫“翠云峰”,我简直对这个富于书卷气息的名字憧憬到不行,觉得至少应该是“青山霁后云犹在,画出东南四五峰”如此意境的去处。

我为此专门上网淘了一套登山冲锋衣,还特地询问小六子需不需要再买个野营帐篷。

结果这货居然说,无需额外准备什么,穿居家休闲服装即可,只是这次出门得多带点儿钱,到时万一爬山爬累了,还可以买票坐索道!

当然这索道的票单是给我买的,他灰小六向来都逃票蹭包厢。

“喂喂,说好的远离尘嚣的世外仙境呢?这感觉不对啊!那索道又是怎么一回事?”

当小六子让我去买一张去泰安的车票时,我对“翠云峰”最后一丝美好的幻想也随之烟消云散。

“死耗子,你别告诉我‘翠云峰’就在那个著名风景区里?从小到大,十八盘小爷我足足爬了五回,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景区里真叫一个游人如织啊,旅游旺季的时候,号称每日接待游客超十万人,结果你告诉我柳家的‘翠云峰’藏在这种地方,甚至还能坐索道过去,你觉得我能信吗?”

“为什么不能信?六爷我又没说柳家的‘翠云峰’藏在玉皇顶上。咱们先坐索道去南天门,之后跟紧了六爷我顺着小路往山下走一段儿,‘翠云峰’坐落于后山的一个山坡上。你从玉皇顶上大概也往后山那边看过,是不是有树有云有山尖?凭啥不能叫‘翠云峰’?”

“不是,柳家把大本营安在如此喧嚣的地方,还能潜心清修么?难道不怕游人误闯洞府打扰他们吗?”

“嘿嘿,这便是人家柳仙儿的七巧心思所在了。谁让你们人类做事的功利性都那么强呢?”

听六子说,但凡走前山路线的游客,不管老老实实地爬十八盘也好,或者偷懒儿乘索道也罢,都为了最后登上玉皇顶给东岳大帝上几炷香。

有到了南天门,眼看玉皇顶近在咫尺,有一个转身顺小路往后山走的么?

而那些走后山路线的游客,大都为了观赏自然风景,后山路线开发程度低,没有前山那般舒适便利,游客主要靠手脚并用往上爬,体力消耗大,基本上爬到半山腰便没了力气,所以纷纷中途买票坐汽车下山吃饭。

于是她们柳家就把“翠云峰”安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地方,烧香登顶的不愿下去,爬山观景的没劲儿上去,而且此处地势平坦,光照较为充足,正适合柳仙们种些花花草草。

小六子说完就给我排出了路线计划,我们先乘坐去中天门的汽车,如果到时候希望省点儿钱,就从中天门开始往上爬,但这样比较费力气,最好的方案是转搭索道包厢上至南天门。

到达南天门之后,沿小路下到后山,在一个山崖拐角处,有一块像黄牛倒卧一般的大青石,那便是“翠云峰”的后门。

这后门是被蜃精幻象笼罩起来的,找个左右没人的时机爬上大青石,而后闭着眼往石后崖壁上一撞,便能摔到柳家后花园的草地上,到时自然有柳仙儿来接我们进去找柳三娘。

其实按理说,我们应该从中天门寻路向上爬到柳家的正门,但柳家太喜欢种植花花草草了,再加上柳家主修木系法术,身上的木系法力十分充沛,以至于柳仙们在哪里出现,那里的草木即刻开始疯长。

到头来,前门口那条好好的迎宾花园小道儿,愣让她们搞成了迷魂大阵。

小六子一来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从前门找到正路进去,二来他对柳家来而言算老熟客了,所以这次我们决定走后门。

听到小六子说进入柳家“翠云峰”的方式竟如此独特,我重新燃起了对此番旅程的憧憬。

只是在兴头儿上的我,却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凡是死耗子拍胸脯保证的事情,最后肯定都会出什么岔子。

果然,我们刚从卧牛石上摔进“翠云峰”的后花园,立刻被一群柳仙包围了。

生物这方面我学得不太好,但至少我知道一点,一旦蛇摆出呲牙吐舌头的动作,那绝非在跟我说“哈喽”!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抓到负心鼠了,赶紧去通知柳姐姐)。”

“死耗子,你赶紧给大家翻译翻译,咱俩可不是擅闯仙宅的坏人啊!”

“六爷我也很想翻译啊,可她们刚才说的是柳家的方言。这个我也不太懂,万一翻译错了怎么办?喂,那个谁谁谁啊,你们里面有会说胡家官话的么?”

小六子告诉我,平时他和灰六金刚之间的交流,都是吱来吱去,用的是灰家的方言,而他平时与我意念交流时,用的却是一种外语,叫胡家官话。

这种语言由老胡家发明,主要在胡家发音基础之上,按照人类说话习惯重新排列组合构成句式,属于一种专门给出马弟子和伴仙们使用的语言,同时也可用于不同仙家之间互相交流。

毕竟胡家出马弟子众多,万一闹妖的那主儿与胡家这边有关联,或者那主儿自己就是胡家子弟,一旦不分青红皂白地动起手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所以有什么话,最好先在一起挑明了说清楚,而那些不懂胡家官话的家伙,肯定不属于自己这边儿的,尽管放手揍它便是。

白家姐弟和胡老八跟我意念交流时,用的都是胡家官话,所以我能清楚地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而西瓜皮虽然也能表达自己的意思,却不会讲胡家官话,在我听来,他一张嘴就全是“呱呱呱呱”。

“这个人类真是大言不惭!哼,看你跟手脚不干净的灰小六出入为伍,一定也不是什么好人!八成也是个来翠云峰偷东西的贼!”

看到我和小六子旁若无人地讨论“为了五仙家再度繁荣,推广胡家官话刻不容缓”这种学术问题,围上来的那些柳仙们坐不住了,其中有一位用上胡家官话不冷不热地抢白了我们几句。

这下可踩了小六子的痛脚,他一跳八丈高:“小娘皮你嘴里放干净点儿,你哪只眼睛看见六爷我做贼了!”

“那年我辛辛苦苦采集十几种花粉才酿制的九华芙蓉蜜,为什么装蜜的空瓶子会出现在你灰小六的客房里,我的蜜呢?”

“还有十九妹的香煎松果脆,五姐姐的青玉什花糕,二十一的百草花露水……”

闻听周围那些柳仙七嘴八舌地开始数落灰小六,六子那一张鼠脸儿越来越红:“那些……原来那些不是送给我吃的么?”

“我去,灰小六你这个大坑,你丫真是一个猪队友!”

和这群柳仙掰扯了半天,我才弄明白,原来柳仙们都比较单纯,这思路也很唯一。

简单说来,柳仙的大脑都属于单线程,同时只能办好一件事儿。

如果临时有什么急事儿找她们,人家就把手头儿的东西往地下一搁,然后乐呵呵地去忙新任务了。

等过几天想起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完时,再返回来寻找搁在地上的东西。

在柳家,大家伙儿都如此行事,不会随便去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然而问题是,小六子并非柳仙而是一个灰仙,虽然这死耗子一向自我标榜不取有主之物,可这种扔在地上的东西怎么算?

小六子搜集到的那些宝贝,几乎全是从地上捡的。

他不去别人家仓库里拣东西,已经够安分守纪的了,您还能指望他捡东西时大喊一声:“美女,这块板砖是不是你掉的?”

自打小六子到了我们家,在周围前后捡过不下几百件东西,你可见他贴过一张招领启示么?

所以只要小六子一来柳家,柳家的失窃案件必然成倍增长,丢的还全是各种吃的。

并非没有柳仙去找当家的告状,可柳三娘因为灰八爷那层关系,一向把小六子视作己出,每每听了不过笑笑:“男孩子一时贪嘴而已,不是什么大问题。人家远来是客,你们切不可失了礼数。”

而小六子的青梅竹马柳青青,又是在柳家极有声望的大姐,大家看在柳三娘和柳青青的面子上,这才没把事情闹大。

总算灰小六还“知道”吃人家的嘴短,于是隔三差五地往柳家送东西。

细究起来,大家确实从他这里得过一些好处,因此柳仙们对灰小六随意拣取他人食物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小六子却误会了,他以为这些柳仙们真是羞涩而又热情,连直接送东西给他吃都不好意思,非要采取这种间接方式,真是一群好有想法的姑娘啊。

今儿个我俩的运气真背到家了,一向最偏袒小六子的柳三娘,恰巧去白家玉照崖研究那株我们送去的蒐草,至今未归。

更倒霉的是“翠云峰”最近又发生两起食物失窃案和一宗草药被盗案,一众柳仙从昨天晚上一直忙到现在,都没找到幕后的黑手,正憋一肚子邪火儿没地儿发泄。

偏偏此时我和小六子大摇大摆地送上门儿来,这一下她们可算找到了宣泄怒火之处,新仇旧恨干脆一起算总帐吧。

搞明白了前因后果,我也有点儿生气,暗暗窝火道:“你们柳仙还讲不讲道理?即便小六子管不住自己那张贱嘴。可拿他灰小六好处的时候,也没见你们管住自己的胃口啊。他们灰家爱搜集东西那是天性,何况小六子也不知道你们还要继续食用那些摆在地上的东西啊。”

以我对小六子的了解,这死耗子贱是贱了些,但平时为鼠一向十分大方,绝非好占便宜的主儿。

若真要追究小六子曾经偷吃的零食,不妨就划下道来,多少你们柳仙开个价,我们回头补上便是。

再说我俩今天刚到“翠云峰”,你们凭什么把昨天的案子一并扣在我俩头上,有谁会专门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上门儿来偷东西的?

第五十三话:异话新述之凶笔血咒——青青

就在我和小六子正剑拔弩张地和一群柳仙对峙,远处突然腾起一股烟尘,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地上快速滑行。

我正狐疑之际,只见那团烟一直冲到我和小六子身前才堪堪停住,从中“嗖”地一下窜出一道青色影子,直直得奔着我身边的小六子去了。

我去,这什么情况?一见面便要动手打么?

待我凝神细看,只见一条四尺多长的青色细鱗蛇盘在我面前,那蛇头高高扬起,尾巴上还缠着一个灰影儿,咦,那不是小六子么?

就见蛇一扭身子,把小六子又裹紧了几圈儿,捆得更瓷实了。

那青蛇把小六子吊到眼前,嘴里嘶嘶地吐着猩红的舌芯子,仿佛正在考虑该从哪里下口。

我了个大去,若是让你一口吞了小六子,小爷我还当个屁的伴仙儿。

我左手摘下背包,右手顺势从夹层里抽出那把杀猪刀,大喊一声:“对面乃何方妖孽,还不快快把那只耗子给小爷放下!”

我话音未落,只听“刺啦”一声,手上的登山包一下子被扯散了架。

紧接着,一本厚厚的《中医药大辞典》从包里“咚”地一声砸在地上。

那登山包里各种各样花花绿绿的零碎东西随着字典“唏哩哗啦”地滚出来撒了一地。

考虑到我和小六子最近一直在追查凶笔恶咒,可能会因此招惹上一些歪门邪道。

为了避免互怼时赤手空拳,我特意将兵刃带在了身上。

但问题是杀猪刀这种管制刀具是严禁带上汽车的,最后我用油布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刀子裹好,小心翼翼得插在登山包里面的暗袋中,在上面又压了一本大辞典和几大包准备送给柳家的礼物,这才背上背包去赶汽车。

好在车站查得不如飞机场那么严,终于让我把刀具带上了车。

兴许是压的时间有点儿长,刀子一下子卡住包里拔不出来了。

情急之下我手上一用劲儿,“刺啦”一声就把登山包扯碎了,这种二十多块钱的地摊货,其质量真是个问题。

这回我搞出的声势挺大,一下子把周围所有柳仙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来。

感受到我手上杀猪刀散发出一阵阵煞气,为首的那条青蛇一下甩开了尾巴上缠绕的灰小六,带领一大群柳仙“哗啦”一下把我围在中央。

顷刻之间被一群“嘶嘶”地吐着芯子的柳仙围住,我不禁心里发毛,正寻思着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这时场外突然响起小六子惶急的声音:“嘿嘿嘿,大家都先别动手,我给搭档你介绍一下,你面前那位便是我常提起的柳青青。青青,里面那个耍大刀的便是我的伴仙儿。大家都自己人,要多多亲近,千万不能火并啊。”

什么?这位青蛇便是那位柳青青?真是闻名久矣。

有了小六子在一旁插科打诨,场面顿时轻松了不少。

我赶紧将杀猪刀收了起来,一抱拳:“哎呀,原来这位便是柳五姊啊,常听小六子提起,幸会幸会,方才多有得罪。”

我接着一弯腰把《中医药大辞典》从地上拣了起来,满脸堆笑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那个,六子啊,赶紧把咱们带来的礼物给众家姐妹分一分吧。”

并非我这人见风使舵过分滑头,而是地仙会将来肯定要吸收一部分柳仙进来。

目前整个地仙会的近战位置只靠我一人顶着,说不定三天两头就得受伤挂彩。

她们柳家善识草木精通药理,到时肯定负责地仙会的医疗保障工作。

万一不小心,得罪了哪位柳仙,将来在我的药膏上动点儿小手脚,最后吃亏倒霉的还是我,所以能拉关系的,赶紧抓紧时间拉好关系。

再说这帮柳仙也真够小心眼儿,小六子只不过小时候来“翠云峰”偷吃了她们一点儿零食,看看啊,这事儿被记恨了多少年啊。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小六子深谙柳仙们的喜好,我们带来的礼物都是她们的最爱,于是场面气氛一时无比融洽。

我真是奇了怪了,柳仙们喜欢医术,这《中医药大辞典》很受欢迎可以理解,但她们要这么多花花绿绿的头绳和橡皮筋儿干什么?

扯上三寸红头绳,给我柳儿扎起来?可柳仙一根儿头发都没有啊。

最后还是小六子看出了我的心思,特地过来解释道,柳家要头绳和橡皮筋并非为臭美,而是她们常年打理草木,时常需要捆枝压条啥的。

柳仙没有手足,用头绳和橡皮筋作辅助就轻松多了,此外晾晒好的草药也需要捆扎收拾。

总而言之,头绳和橡皮筋东西虽小,但在柳家这里用处很大。

头绳这玩意儿在人类那里不值什么钱,两三块便能买一大捆儿,如果拜托柳家的出马仙去购买,出于平时良好的关系,出马仙肯定不会开口收这点儿钱。

可柳家做事都一根筋儿,不给钱的东西绝不白拿,所以就干脆不要了。

我们此番前来请柳仙出马解诅咒,对他们而言不属于什么大活儿,因此用这些小玩意儿做礼物最为合适……难怪小六子总能发财,这就是妥妥的营销学啊!

看着柳仙们欢天喜地的分了礼物走了,柳青青不免开口询问小六子本次前来所为何事。

于是我又将我们如何发现肖萦凌身患怪病,最后在一只钢笔上发现了诅咒的事情详细讲述了一遍。

柳青青瞪着大眼睛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此事恐怕并不简单,眼下柳三娘在玉照崖,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解咒之事不宜迟延,于是柳青青决定陪我和小六子走一趟。

对此我表示十分欢迎,本来也没指望能请动柳三娘,柳青青乃柳家后辈第一高手,如果她都解除不了钢笔的凶咒,估计换了柳三娘也难以建功。

正在我们几个商量好准备动身下山之时,柳青青却突然想起什么,将眼睛一瞪:“灰小六,老实给我交代,上次比武你为何进场便举白旗投降!”

小六子闻言是一声哀嚎:“青青你怎么还提这个啊?”

“少废话,赶紧交代,是不是你瞧不起我的本事?”

说着,柳青青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珠里蒙上一层雾气。

我一看事情要坏菜,赶紧跳出来给小六子助拳:“哪能啊,小六子一直在我面前夸奖柳青青你的本事呢,要不然我们此次碰上难题,也不会来找你来解答对不?”

说着,我一把摘下脖子上挂着的石木蟠虺纹指环递了过去:“柳青青你看,还有个难解的问题要请教你。根据我和小六子的鉴定,这枚石木指环有解除草木毒素的功用,可为什么要在指环上雕琢有剧毒的虺蛇纹呢?这里面有什么说道没?”

“咦,我看看。”柳青青用尾巴梢擦了擦眼睛,然后一伸尾巴从我手中挑过石木指环,送到大眼睛前研究起来。

见此小六子在背后对我一竖爪子:“搭档你神了!”

就这样,我用石木指环成功勾引起柳青青的研究欲望,这位大眼睛的柳仙仔细观瞧了半天,全然没有一点头绪。

于是她又打算去找“翠云峰”上每一位上了年纪柳仙,请教她们知不知道石木指环的秘密,看这架势一时半会儿是不算完了。

最后还是小六子上前一把拉住她,提醒柳青青此事日后再研究不迟,眼下应该抓紧时间去准备行李,也好同我们一起下山解除凶笔诅咒,再过一会儿天亮了,往来的游人一多,我们便不好从后门出去。

见小六子说得在理,柳青青这才恋恋不舍地将石木指环还给我,回自己房间收拾东西去了。

“搭档,怎么样,还得六爷亲自出马吧,告诉你搭档,青青手里可有不少好宝贝。等咱们回去之后一定想办法骗她留下,这样可以有效壮大地仙会的实力。”

“……喂喂,六子,你身后。”

“什么身前身后的?我去,柳青青你收拾完了?怎么这么快?咱们这次是去解诅咒,把你的家伙事儿都带上,免得到时候抓瞎。”

“喏,都在这里了。”说着,柳青青用尾巴挑过来一个青布小包。

见挑过来的包裹不大,小六子没来由地一愣,这伸手的节奏就慢了一步,包袱也没抓住,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见此情形,小六子的眼珠直接瞪直了,猛地一下扑在包袱上,用颤抖的爪子将其解了开来,紧接着就是连声惨叫:“柳青青,上次你过生日,我送你的两块下品木灵石呢?大上次的那根能解除水碱把苦水变成甜水的卜李枝呢?还有那块能安神的油檀木呢?”

“谁让你光偷吃大家的零食?木灵石和卜李枝我替你赔给十七,十九,二十一她们了。至于油檀木,上次恰巧找不到安息香,我就把它磨成粉给大家配药了。”

“我,你……柳青青,你这败家娘们儿!”

“灰小六,你小气鬼!”

我估计这小两口子马上又要吵架,赶紧上去岔开话题:“那个,柳青青啊,最近两天你们这里都丢了什么东西?抓到贼人没有?”

“上哪里抓去啊,十七丢了一碟绿豆糕,十九少了半瓶薄荷露,她俩一直做事迷迷糊糊的,还不知是不是放错了地方才找不到的。再就是大门外的红顶抹麻茶少了半株,这个我去查看了,没有盗采的痕迹,却有不少杂乱的蹄印,可能有野猪偷偷跑进了‘翠云峰’。红顶抹麻茶这玩意儿辣得很,一定让山里的野猪吃够苦头,估计以后不会来捣乱了。”

“我去,丢的都是些什么啊?凭这些个破烂儿,柳仙们也敢往我和小六子脑袋上扣帽子?算了,算了,赶紧下山吧。”

临出门时,我注意到小六子蹲在一旁恨恨地发誓:“今天真是赔到姥姥家了……以后没有塌天的大事,老子绝不再踏入‘翠云峰’半步。”

第五十四话:异话新述之凶笔血咒——柳暗

“什么?柳青青你说破解不了是什么意思?”

我和小六子费了半天劲儿,冒着差点儿被柳仙们围殴的风险,才请动了柳青青前来解除凶笔上的恶咒。

谁知当她拿到那只英雄钢笔的时候,青色的脸庞却蒙上了一层阴影,用尾巴吊着钢笔研究了半天,最后就给我俩这样一个晴空霹雳。

“六子你先别着急,那个青青,你再仔细看看,这支钢笔连小六子都能看出有诅咒,你们柳家不是最擅长破解诅咒的么?如果你实在破解不了,咱们赶紧去玉照崖请柳三娘过来吧,她老人家曾经不是破解过一个诅咒么,被下咒那人最后不也活得好好的么?”

柳青青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伴仙儿啊,三姨她破解诅咒这事是不是灰小六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告诉你的?灰小六,我跟你讲了多少次,要好好学习,不要不懂装懂!瞧你这半吊子的水平,到处在外面给三姨以讹传讹!”

“我,你,哎!”

谁知小六子这口中的你字还没有说完,柳青青就猛得用尾巴抽了他的脑袋一下,将小六子后半句话全闷在喉咙里:“你闭嘴,听我说”。

接着柳青青便说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秘密。

原来诅咒一旦被天地大道确立,便不能解除了,因为诅咒的本质属于一种特殊的悬赏令,而且还是可以保证收益的那种。

只要认为下咒人所给报酬合适,天地间所有的精怪都乐意去尝试完成这个悬赏令。

为了保护被下咒人的安全,你必须想办法阻止天地间的精怪前来完成诅咒,或许你能杀得了其中几个,然而面对成千上万排队等着完成诅咒来获取报酬的精怪们,你所能做的无疑是杯水车薪。

不过天地大道只认死规律,下咒人可以想方设法钻天地大道的空子,而解咒人更可以钻空子。

青青说她们柳家所谓的解咒,实际上是使用一种危害小的方式提前‘完成’这个诅咒,如此一来,已经被完成的悬赏令没有了报酬,自然就不会吸引其它精怪们的兴趣。

只要没有执行者愿意来接取悬赏令,这个诅咒也就不了了之,当年柳三娘碰到的便是这种情况。

有一个商人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和邻居起了矛盾,于是那邻居悄悄买通术士下咒。

经过柳三娘的解读,那个诅咒要求执行者让商人每天起床后“血流如注”,而支付给执行者每完成一次任务的报酬,便是下咒人的十天阳寿。

因为这个商人做的是山货买卖,几乎每天都要走十几里路进大山,收取山民猎获的野兽皮毛,再运到山外的集市上贩卖获利。

如果放任诅咒不管,那些前来执行诅咒的精怪们,肯定会在他进山的路线上设下无数陷阱。

商人一旦踩中陷阱失足跌倒,即便万幸不坠入悬崖,也会跌破头脸,其伤口流出的鲜血的气味,很可能会引来山中饥饿的野兽,如此一来,他的性命便堪忧了。

如果商人不出门收购野兽皮毛,光坐在家里吃老本,很快就会坐吃山空,将来只有饿死一途。

柳三娘经过一番研究后发现,这诅咒里面“血流如注”四个字……其实可以钻空子。

请问流多少血算是“血流如注”?“哗哗”地流一大碗自然算,若是用银针狠狠刺一下指尖,虽然只流出几滴血,但和细小的伤口比起来,勉强也算是“血流如注”了。

如果咒文写明了“流血三升”,那就真不好处理了,不过那样的话,诅咒的报酬也会成百上千倍增加,下咒人可能压根就掏不起。

所以柳三娘给这个商人出的主意,便是每天早晨起床之后,用妻子的发簪刺自己的手一下。

只要稍微出点儿血,就算应了当日的诅咒,之后再行走山路,自然不会遭遇精怪们的纠缠。

不过按照天地大道的规定,诅咒的报酬只能由第三方,即执行者们获取,被下咒人不算。

由于这个诅咒实际上是被商人,即被下咒人自己完成的,所以他并不能获得那悬赏的十天阳寿。然而下咒人却照样要支付报酬,至于到底支付给了谁,柳三娘就不知晓了。

如此一来,便形成一个双方僵持的局面,商人日复一日地按照柳三娘指点的办法行事,一直要坚持到下咒人无力继续支付报酬为止,没了报酬自然没了诅咒。

就在两年后的一天,商人的邻居突然暴毙在家中,这时商人才恍然大悟,原来下毒咒害自己性命的就是这个小人。

随着下咒人死去,这个恶毒的诅咒才算真正解除了。

“呵呵……”不知为何,我有一股想笑出来的冲动,这个下咒人明明想害别人,到头来却被别人一点一点地耗死了,这也许就是书中说的“多行不义必自毙”吧。

“为了解除诅咒,商人付出了连续两年发簪刺手的代价,虽然他依旧活蹦乱跳的,但那应该是疼的,而不是乐的。”最后柳青青这样总结到。

上面的例子表明了很重要的一点,即想解除或者抢先完成诅咒,必须清楚了解整个诅咒的每一个咒文,才能给出合适的应对方案。

从另一方面讲,为了防止自己下的诅咒被人提前完成,一些咒文师会将自己的诅咒分解成若干相互关联照应的小诅咒,来给解咒人增加难度,让他们不能轻易破解完整的咒文,从而阻止解咒行为的发生。

后世还有一些手法比较高明的咒文师,会在自己写的诅咒里嵌套一个暗咒,如果解咒人冒冒失失按照明咒解咒,便很有可能激活暗咒,让被下咒人在不知不觉中死于非命。

很不幸,肖萦凌遭遇到的便是明咒嵌套暗咒的情况。

柳青青可以轻易解读出英雄钢笔上的明咒:“染血之手碰触,血咒悄然降临,熄灭命灯一盏,超脱轮回为酬,扫除双肩灯火,借汝易命法坠,天地大道可证,约立血盟谨誓。”

现在可以确定,被诅咒的是那些用沾染血渍的手触碰这支钢笔的人。

只要前提条件符合,那么凶笔被触动一次便启动一次,即该诅咒可以被多次执行。

这种情况解起来比一次性诅咒困难得多。即便能抓到什么空子提前完成当前这一次诅咒,而诅咒契约却不会因此消失。

天下这么大,一旦诅咒再次启动,总有执行者前来按照下咒人的意愿去完成它。

除了硬碰硬地尝试着将下咒人的报酬消耗殆尽外,几乎别无他法。

可问题就出在这个报酬上了,它是一句模模糊糊的“超脱轮回”,这种酬劳对普通的精怪而言毫无价值,但对迷失在尘世中的凶鬼怨鬼来说,却是无上的奖励。

然而实际上,度化恶鬼再入轮回的事情绝非那么简单,一般的高僧大德都没有绝对把握。

“至于超脱鬼魂再入轮回的具体原理,我们柳家也不清楚,但据说黄家对此有研究,有机会你们可以……”

“打住,我们灰家看见他们黄家就头疼,招惹那些小心眼儿做甚。”

“哼,算你灰小六机灵,实话说了吧,我不许你去找那个黄妞妞,那丫头一肚子鬼心眼儿,小心把你卖了,你还替她数钱!”

套路,全是套路!

谁说柳青青善良淳朴没心眼儿的?站出来咱们好好谈谈,你看看她给灰小六挖的这个坑!

看到灰小六在那里指天誓地的表忠心,柳青青觉得挺满意,接着给我们做分析。

听柳青青说,这个诅咒的内容是号令执行者去削弱被诅咒人的命火。

同时下咒人还在诅咒埋了一个大坑:咒文里的“易命法坠”到底为何物,又有何作用?

关于这一点,下咒人在诅咒的咒文只字未提,但我们大体可以看出这应该是比“超脱轮回”更高一等的奖励,属于某种很厉害的法宝。

如果执行者想得到这个奖励,就必须事先了解“易命法坠”是干什么用的,同时也要知道去哪里找到下咒人去借这法宝。

所以此种奖励很可能专门为某一种鬼怪而设立,甚至可能就是下咒人所豢养的特殊鬼怪。

“这,这属于堂而皇之地开后门啊,这样干也行?天地大道能认?“

“为什么不能认?天地大道只保证报酬一定会被支付给第三方执行者,既不管执行者与契约双方之间到底什么关系,也不管报酬对执行者有没有吸引力。如果执行者觉得报酬低,大可不去执行。”

“对了,青青,啥叫命灯啊?”

听柳青青说,人的命火由三部分组成,可以简单地称为三盏魂灯。

其中前额上的命火称为“命魂”,和人的灵魂息息相关,一旦命魂之火熄灭,即便不魂飞魄散也会元气大伤变成白痴。

好在命魂的火力为三盏魂灯中最强的,一般都是最后一个熄灭。

其余两盏魂灯位于人的左右两肩,称为“生魂”和“运魂”,分别掌管生机与运数。

这两盏魂灯相比命魂而言,火力则弱得多,尤其是运魂灯,经常黯了又旺,旺了又黯,人的运数也随之高低起伏。

不过有一个好消息是天地间能扑灭人类运魂灯的精怪十分罕见,只有传说当中的“衰神”才有这个本事。

相比运魂,能减弱甚至扑灭生魂的精怪就多不胜数了。

然而熄灭被咒人的生魂灯,只会让被害人魂不守舍,整天昏昏沉沉,这样并不足以置人于死地。

所以凶笔上面必定隐含着一条悬赏熄灭被害人命魂的暗咒。只待被害者的生魂和运魂灯被其它精怪扑灭后,再由暗咒遣来第三个凶鬼,最终灭掉受害人的命魂灯,完成诅咒。

万幸的是,根据小六子在医院观察到的肖萦凌的状况,她此时仅有运魂灯黯淡欲熄,这生魂灯只是略微不旺而已,也就是说凶笔明咒部分尚未被完成。

如此看来,真正能夺取被害人性命的第三个鬼怪,其实还没出动!

目前的好消息是这个鬼怪的水平似乎很有限,奈何不了正常的健康人,必须先经过凶笔明咒这一环节,等待被害人两盏魂灯被其它执行者熄灭之后方可成功。

经柳青青这么一介绍,我的一颗心快要提到嗓子眼了。

既然凶笔上的这个诅咒契约依然存在,那么这个能害人性命的凶鬼一直都在暗处潜藏,只待时机成熟,就跳出来收割性命。

眼下肖萦凌正逐步恢复健康,貌似是转危为安了,然而谁也不能保证一个人一辈子时运都高。

这时间长了总有走背运的时候,万一届时肖萦凌的运魂灯开始黯淡,那她又要陷入危险了。

如果想救肖萦凌的性命,我们就必须时刻盯紧她,阻止诅咒的执行者们趁其运魂灯黯淡的时机,再去熄灭她的生魂灯。

这生魂灯一旦熄灭,凶笔上的暗咒随即就会启动,早已隐忍多时的恶鬼也会被放出牢笼。

一旦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肖萦凌就凶多吉少了。

“我去,这变成持久战了啊。”

上推前求推荐收藏(每日三更破万)

周五接到站短,拙作要在今天下午两点正式上推了……嗯,传说中的试水文字腿。

每日三更破万求收藏推荐票,三更求收藏推荐票,三求收藏推荐票,嗯,重要的事情要在前头说三遍。

说实话,拙作上传也一个来月了,数据也几乎可以用惨淡来形容:开头过于平淡,也没有宗派门阀修真等级言情古言之类网文仙侠小说中必备的元素,甚至还有读者批评说,一看见拙作写的是动物仙家就没有往下读的冲动……总之就是一个意思,我选择的这个写作方向,在仙侠分类里,十分不讨喜、绝对非主流、八成是要扑了。

可我就是想问一句:这燕窝鱼翅吃多了,真的不腻么?

《无限恐怖》成功之前,没人觉得无限流会有人看;《凡人修仙传》刚开始上传的时候,起点还是小白打脸文的天下;在《鬼吹灯》提笔之前,没人认为灵异现实分类里能出火爆大卖的佳作;如今人气爆棚的《大王饶命》,起初差点因为数据太差,不能上架而断更腰斩……

我们每天都在抱怨这个世界千篇一律缺乏新意,可扪心自问一下,我们真的愿意给创新者一个机会吗?

够了,比惨卖萌不解决问题,只会给别人平添笑料。尊严不能靠施舍,只来自于实力。

末榜也是榜,蚊子腿也是肉!破釜沉舟,向死而生,取我刀来,待俺杀将出去!!

上推期间,每天上午、中午、晚上各一更,收藏每多五百就加一更,大爷的,日子不过了!!!

既然慢热,那咱就多更、勤更。

首先我自问拙作的选题标新立异,绝对与众不同。在如今的男频仙侠,想找一个像拙作一般选材的小说,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第二,鄙人文笔也算凑合,不是咱夸口,当年也曾在贴吧里给大内总管天使奥斯卡奥公公续过其大作《宋时归》!

虽有狗尾续貂、贻笑大方之嫌,但当年读过拙作的读者,都说在下文笔已得白金大神的三分神韵,若仅粗读,足可以假乱真!

最后,做事善始贵终。截止今天,《灰仙传》的存稿已超一百五十万字,想要完本不断更是绝无问题的。

如今我所欠缺的,就是一个机会而已……至于给不给我这个机会,就全在诸位读者的一念之间。

请给我这个机会吧,让我能把灰小六和章再九是如何求仙证道的离奇遭遇完完整整得带到你们的面前。

嗯,正事总算说完了,以下是闲话时间。

有人问我,你这仙侠小说里,既无宗门也无功法,那你修个甚仙唻?

嗯,可能是我这人脑回路比较惊奇吧?我总认为‘武乃止戈之意,仙是山人之谓’。

既然都已经跳出三界外了,那为啥还要设定一个功法或宗门来限制这些逍遥自在的神仙呢?这凡尘浊世,有碍道心啊。

常言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然而谁又能知道,这魔其实是由心生呢?

你取得的成绩越大,妨碍你走下去的阻力就越大;当你站在群山之巅的时候,还能不能秉持初心,继续谦卑得在求道之路上走下去呢?

这心魔不除,早晚都会走火入魔,误入歧途!

这修仙就是修身,就是修心。还记得拙作第四回的回目叫什么吗?欲成仙修身且勤。

这就是灰小六要找章再九当自己伴仙的原因:灰小六要从章再九身上学习修身做人的道理。

只有秉持君子处事仁善为本的做事风格,才能为自己积累福缘,以此压倒修仙路上日益膨胀的心魔!凡是偏离此道的,都将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至于跟人类学仙术?灰小六他可比章再九大了三四十岁!早在章再九他父亲还没出世的时候,灰小六就已经独闯江湖,拿砖拍人了。

请问,他需要章再九教自己仙术吗?

不用,他只要默默的跟在章再九身边悄悄学习章再九为人处事的方式就好……临机不多嘴,事后细思量,只要来人不危及章再九的人身安全,灰小六是不会主动出手干涉章再九的判断与决定。

灰小六正是用这种方式去参悟天地大道因果运行的规律。凡事有因必有果,种善积福,作恶果报,一饮一啄莫不注定,这就是《灰仙传》的修仙证道之路!

诸位,我们求仙路上见!

第五十五话:异话新述之凶笔血咒——易宝

自打那次无意中得知肖萦凌在考场中罹患怪病,我的运气就一直走下坡路,先是和同学聚会喝到假酒中毒,到医院探病又差点儿中了阴魂的招,不得不啃了自己一口才脱身。

在和和小六子上“翠云峰”搬救兵,结果被柳仙们当成小偷,差点儿动手打起来。

最后救兵是请来了,柳青青却说现在我们成了肖萦凌的终生免费保姆,要不然就得眼睁睁看着小丫头死掉。

好在熬了几天终于苦尽甘来,我的运气也开始好转。

这天一大早,被我和小六子安排盯哨的断爪跑来汇报:“老大,大哥大,肖萦凌的家人赶到的那天上午,小丫头便清醒过来。病人家属和医生们商议了一番,最后决定不转院,又继续住院观察了两天,今儿一家人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出院了。”

“很好,断爪最近几天辛苦了,重重有赏,来,接着。”

“搭档,你犒赏断爪我没意见,可刚才扔出去的那包是我的零食啊。”

“对啊,我故意的,你可以借此机会减减肥。”

“搭档,你听过鼠口夺食比与虎谋皮更难吗?哇呀呀,气煞吾也,看打。”

我和小六子正在打闹,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响起了胡老八那正太嗓门儿:“大哥,大哥大,你们在家吗?老八我回来了。”

原来是多日不见的胡老八从胡家赶回来了,我和小六子趁势停战,整整衣冠,开门迎接胡老八。

“胡老八见过大哥,大哥大。小弟此番前来地仙会插香入伙,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实属惭愧。幸好近日偶得一张‘兑仙市’的邀请函,还请二位笑纳。”

“胡老八你肯来地仙会屈就,便是给六哥我面子,还提礼物干什么,做事恁地敞亮,六哥我很欢喜啊。”贼小六嘴上客气,俩眼珠子早开始放光了。

“对仙事?难道这世上还有错仙事吗?”

“大哥,大哥大他什么意思?”

“老八你别理他,这厮不学无术满口胡言,六爷我羞与之为伍。”

“死耗子这张嘴皮恁地溜!莫要走,且吃我三拳!”

经小六子和胡老八你一言我一语地解释,我才搞明白,原来“兑仙市”是指某个区域内的地仙们互相交易一些有价值物品的大会。

通常由当地一些有手面儿的组织者定期组织,和人类赶集市差不多。

只不过地仙们通常行事比较隐秘,不喜欢与太多不相干者往来,所以大会组织者特别制作了一些请柬,并规定只要来人手拿请柬,便可以参加“兑仙市”。

这次胡老八回家吹完了牛,正巧得知胡家的一个出马仙最近收到一封请柬,不过那个出马仙最近手头比较紧,去了“兑仙市”也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以交换。

所以胡老八跑去和他攀交情,最后把这封请柬要了过来。胡老八觉得我和小六子作为地仙会的重要领导人,即便到“兑仙市”上不做任何交易,出去了解一下市面也是极好的。

听小六子说,平时地仙们互相交易的,全是自己平时修炼过程中获得的各种珍稀材料、药材或者法宝灵器等等。

一般来说,地仙们都会要求购买者支付各种属性的灵石,所以灵石充当着货币的作用。

如果卖家对买家的什么东西感兴趣,也可以直接物物交换,具体怎么换就得双方自己去谈了。

“实际上‘兑仙市’的‘兑’字并非‘对错’的‘对’,而是出于八卦之一的兑卦,代表流动交易的意思。所谓‘商兑未宁,介疾有喜’,是指做买卖贵在当机立断,犹犹豫豫是不讨人喜欢滴。”

“哼,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无非一个小小的地仙集市罢了,小爷不稀罕,不过嘛,这几天没什么事儿可做,呆在家里也无聊,索性去这个‘兑仙市’上走一遭吧,却不知他们收人民币不收?”

“收,当然收。现在这个时代,吃饱肚皮可是大事儿,灵石固然有用,人民币却也必不可少。据说‘兑仙市’上还有验钞机可以免费借用,还是从你们人类的银行里搞出来的最新款,假币实在让地仙们吃了大苦头了。”

“我……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既然决定要去“兑仙市”考察市面,那就赶紧收拾收拾手头上的好东西,以便去和别的地仙交换。

结果翻腾了半天,我们惊讶地发现自己手头上竟然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

其实从小到大,我和小六子其实弄了不少宝贝,可因为种种原因,全都无法拿到“兑仙市”上去。

比如初中毕业那年,我用一个游戏机从同学那里换了一把带煞气的杀生刃。

这刀现在确实在我手上,但若带到“兑仙市”,难免会被怀疑图谋不轨,如果因此引来集市守卫就麻烦了,划去。

上高中时我降服了一只化装成河蚌的蜃精,小六子从蚌壳里掏出一颗幽蓝珍珠。

这珠子可以顶一块中品水灵石,后来送给白十五交悬赏令用掉了,现在正镶嵌在白家的惜流泉上,划掉。

去灰家九洞窟那回,八爷送我和小六子一块“他山之石”,这玩意儿属于不可再生法宝,留在身边还有大用处,划掉。

还有,我们解救肖萦凌时,得到的那只诅咒钢笔……我去,这种专用来害人性命的玩意儿谁敢要?真卖出去的话,必然会遭报应的,划掉划掉。

差点儿忘了,我们还有一个虺纹石木指环,但小六子说柳青青对指环中的谜团很感兴趣。

如果在她还未研究透彻之前便把指环卖掉,我们将来肯定会被她翻来覆去地念叨死。这么做纯属烧坏了脑壳,赶紧划去。

谈到了柳青青,小六子又想起自己曾经送给她的木灵石、卜李枝和油檀木,不禁气得捶胸顿足:“你说这败家娘们儿,轻轻松松就把自家家底儿送给别人,知道六爷我找这些东西费了多少功夫么,这败家娘们儿事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若能留下一两件,这次也能上‘兑仙市’走一遭。”

我赶紧一把捂住小六子的嘴,这些话让柳青青听见那还得了!

结果白十五却在一旁告诉我们不用害怕,今儿一大早柳青青就出门了,应她姐姐白霜霜邀请一起逛街去了。

“逛街?一只刺猬和一条青蛇逛个什么街?”

“我姐姐说,带青青姐去搞点儿黄瓜回来切了做面膜,她嫌咱们这里空气太干燥了对皮肤不好。”

还能再搞笑一点儿么?白霜霜虽说长了半脸毛刺儿,好歹刺与刺之间总算有点儿皮肤。

可柳青青满脸都是角质与几丁质构成的鳞片,那防水效果杠杠的,贴个屁的保湿面膜。

“唉,女人啊,真是好骗。”胡老八、白十五和灰小六一起感叹到。

最后还是我把所有的私房钱都从银行取了出来,数了数总共三十来张老人头,这些钱应该够了吧?

到了“兑仙市”开市的日子,我特意起了个大早,背上一个新买的登山包,将灰小六和胡老八等一众地仙一股脑儿全部塞了进去。

那登山包已经被我彻底改造过了,前前后后开了十多个气孔,保证这些仙家在里面既不气闷,也不会暴露行踪,这个包反正是地摊儿货,剪破了也不心疼。

之后我按照胡老八的指点,来回倒了三趟公交,终于到达市郊的一片平房区,着实累了个够呛。

事前我曾询问胡老八能否说出“兑仙市”的具体位置,只要知道地点,完全可以搭出租车前往,不用费老大劲儿去挤公交,也无需给老奶奶让座位了。

结果胡老八只清楚乘哪一路公交,每一路车乘坐几站,所以我们只好乖乖地辗转而来。

可怜胡老八这些年一直没捞着一个有钱人当伴仙儿,以至于上次饿得胡乱撞到食堂后面吃起了泔水。

顺便提一嘴,胡老八平日最奢侈的旅行方式,便是跟在行人身后伪装成宠物狗挤公交。

等最后坐到站时,我突然一拍脑门儿:“笨了笨了笨了!小爷也有脑袋短路的时候,事先上网查一下公交线路图,按照胡老八提供的乘车线路,不就一下锁定目的地了么?”

不过我在出了车站后,就疑惑得望向四周:“老八,你的情报没错么?就这么个破烂儿地方有什么‘兑仙市’?听说附近的批发市场因为交通不便的原因,近几年都搬迁了。”

“大哥大,绝对是这里,正因为此处僻静,所以开‘兑仙市’才无旁人打扰啊,那些开市的地仙们肯定没去工商局注册缴费,他们也怕被城管查抄啊。”

“也罢,头前引路。”

在平房区转悠了两圈儿,最后来到一间偏僻的小房门前,我上去敲了敲,等了四五分钟,里面竟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我又挥起拳头“砰砰”地砸了几下门,里边才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敲什么敲,不是告诉过你们这些收废品的,这里没有废品,也不租房子吗?”

话音未落,只听“吱呀”一声,大门分开了一条缝儿,门后闪出一个哈欠连天,揉搓着眼睛,几缕头发还油光麻花的邋遢汉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按照小六子和胡老八教的说法,张嘴背起词儿来:“七里站,八里接,没事不上北大营,有仙让我打这儿过,手捧菜碟儿您仔细了闻。”

说完,把手里的邀请函递给那汉子,他却不伸手接,眼里精光一闪,拉开一扇门:“赶紧进来吧。”

我却没有应邀进门,而是满脸堆笑继续说道:“不敢进,不敢进,别人上天我入地,再求门倌儿,把地门开开。”

门后那汉子闻言一愣,脸上立刻挂满笑容,这下把两扇门都打开:“伴仙儿您里边请。”

对上了一大段江湖黑话一般的暗语,我终于迈步进入了“兑仙市”。胡老八说,能进到这里面的,不是地仙便是伴仙。

既然里边都是自己人,那还掩饰个啥劲儿,我撤下背包,把小六子他们都倒了出来。

“除了小六子跟着我,剩下的自由活动,看见什么好东西就赶紧来找我俩,现在解散。”

第五十六话:异话新述之凶笔血咒——花明

我扛着小六子走进了“兑仙市”,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兑仙市”里面摆摊的老仙有点儿少,甚至可以用冷清来形容,偌大一个房间里,只有二十几个摊位。

小六子说现如今地仙们整体式微,能有这些老仙出来做买卖已经很不错了。就拿胡老八来说,他可是纯纯粹粹一狐仙。

然而那又怎样,往往形容一个人窘迫到极点,是恨不得当了裤子,可胡老八连裤子都没有,来摆摊都不知道能卖点儿啥。

说着闲话我们走到一个摊位前,小六子从我肩上跳下来,瞪着那双阴阳鼠眼,开始辨认摊位上摆着的货色。

反正我也看不明白,干脆打量起这些摆摊的老仙们,只见他们一个一个把自己裹在宽大的斗篷里,连脸儿都不愿意露出来。

当有人上来指着某样东西问价时,才用沙哑低沉的嗓音回答一句,这种嗓音我听胡老八用过,是一种专门伪装神秘感的假声。

我总算明白刚进门儿的时候,那个“兑仙市”的门倌儿开始为什么会发愣了,感情此地除了我以外,只有靠里边墙根儿的一个摊子的摊主是个人类,因为整个“兑仙市”里就我们俩没裹斗篷。

那些裹斗篷的几乎不可能是人类,斗篷底下的身形儿太小了,即便是人类中的侏儒,都比他们大上一圈儿。

“差劲儿,真差劲儿!”

小六子窜回到我肩膀上,趴在耳边低声抱怨:“现在职业道德都这么差了吗?瞧了四五个摊子,没有几个能看上眼的,六爷严重怀疑他们把我扔掉的那些垃圾,拣回去清洗一番再摆出来卖,这么干不是砸‘兑仙市’的招牌么?”

难怪小六子会生气,按理说上了“兑仙市”,怎么不得拿点儿压箱底的东西摆出来,即便你压根儿不想卖,镇镇场子打打广告也好啊。

可我俩连续逛了四五家摊位,别说法宝了,连入得了眼的材料都没找到几块,我和小六子原本指望能借此机会见识一下别的仙家的法宝,也好开开眼界,现在看来,这想法真是扯淡!

其实没有法宝也不碍事儿,因为别人制作的法宝很难贴合自己的使用风格。

一般而言,仙家们首先炼制一个合乎自身使用风格的低阶法宝,然后再寻找更高阶品质的材料,来一点一点改造提升手中的法宝,从而达到只提升其品质,却不改变其风格的目的。

好比我把灰八爷送的那块“他山之石”镶嵌到腰带扣上,就算一次很粗糙的改造,我和小六子四处寻找可以继续改造“他山之石”的材料已经很久了,但始终一无所获。

我让小六子在肩膀上歇会儿,自己信步在“兑仙市”里转了两圈,终于发现一件比较感兴趣的东西——一册线装书。

自打那年从灰八爷手里得到鼠道人所著的《述异志》,我对这种装订考究,书写排版古色古香的书籍很感兴趣。

我蹲在摊位前,翻了翻那册线装书,呦,《肘后救急千金方》,作者药圣孙思邈,这书来头不小啊。

小六子扫了一眼书皮,立马泼来一盆冷水:“搭档你快拉倒吧,孙思邈是什么时候的人,还用我告诉你么?这册书若真是孙思邈亲笔书写,现在早散架了。这册书明显属于后人抄录,时间不会早于光绪年间,甚至可能是民国初年的。”

虽然小六子如此说,但这册书装裱得十分考究,而且从品相上看,保存得相当不错,用来送人当礼物很合适,最起码柳青青一定喜欢。

“老仙儿,劳驾,这本书怎么卖?还有,那个,您收人民币么?”

对面那个“斗篷”听到我问价,明显迟疑了一下,斗篷上部不太明显地沉了一沉,我估摸着应该算点了点头吧?又见斗篷下边儿往上一撩,伸出两根干枯黑紫的手指(爪子?)。

“呦,两千啊。”我和小六子对视了一眼,小六子犹豫了一下,又冲我摇起头来。

“哎呀……”我砸吧砸吧嘴,这东西好是挺好,老仙儿跟我们要两千也不算太离谱,可问题是我全部的私房钱一共只有三千多啊。

眼下地仙会里还有这么多张嘴呢,若此时买了书,那以后的日子未免太窘迫了些。

于是我摇摇头,站起身来准备去其它摊子再看看。

谁知对面那个“斗篷”却沉不住气了,连忙用沙哑的假声叫住我:“后生,老仙儿和你有缘,便宜点儿,只收十八万吧。”

我了个大去,敢情刚才那两根指头比的是二十万?

这册书只是清末民初的一个抄本,你就敢要价二十万?

你们这些地仙怎么不干脆点儿,直接上街抢钱得了,难怪有些人类要拿假币来行骗!

二十万是吧?我给你二十亿!人民银行的就别想了,天地冥行的你要不要?

我发觉这些地仙们要价实在太不靠谱,若再去看别的地仙的摊位也没什么意思,免得费了半天劲儿好不容易挑出一件看得上眼的东西,最后还要被价格劝退,你说我图啥个啊?

只有最里边儿靠墙的摊位是人类摆的,不如直接过去碰碰运气,要是那小子也敢漫天要价,小爷正好狠狠骂他一顿出出气。

我刚走到摊位前,还未来得及弯腰蹲下,小六子突然用一种很厌恶的口气说道:“搭档你赶紧走!这个摊子不对劲儿!”

不用小六子过多地提醒,我立马也感觉出来了,整个摊子上的东西不多,但几乎件件都散发出一股让人厌恶的气息。

站在摊子前面,仿佛置身坟堆中一般,虽然闻不见什么尸臭味儿,可身上就是很不舒服,觉得特别膈应人。

小六子在我耳边恨恨地低声骂着:“现在都说‘兑仙市’没落了,可谁能想到竟堕落至如此地步,居然让卖邪物的外道都混了进来!哼,若早几年的话,这种人别说在‘兑仙市’摆摊做买卖,连进门儿买东西都不行!守门的门倌儿只要察觉到身上有邪气,直接一脚踹出去,哎呀,人心不古哇!”

对面那个卖邪物的摊主见我站在他的摊位前沉吟不语,误以为来了生意,赶紧热情地上来向我兜售:“这位爷,您眼力真好,小弟的摊子在这市面上可是独一份儿。你别看摊子上的东西小,不起眼儿,却个个都出自名家的手笔,您知道血咒大师吧?这些便是他老人家的作品。”

血咒大师?这货的名字听上去有点儿耳熟啊,我去!

“染锈之手碰触,血咒悄然降临”,不会这么巧吧?我强行压制住激动的心情,开口与对面的摊主攀谈:“东西是不错,可惜都太小了,还有好的么?”

谁知那摊主刚才还热情地跟我推销,一听这句话,立刻警惕地退到一边:“这位爷,您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啊?我想找点儿大东西。”

“没有,没有,爷,您去别的摊子看看吧。”

“你这人怎么做买卖呢?不想赚钱也罢了,难道不怕砸了血咒大师的牌子么?还是你觉得爷掏不起钱?”

见我提起血咒大师的名字,对面那主儿明显有点儿害怕了,语气也恭敬了不少:“爷,不是不卖给您,是真没有。那些身边儿的小矛盾嘛,用这些小东西作弄一番,出出气就行了,再往上全是要命的玩意儿,那种东西在血咒大师自己手里,不能随便买卖的。”

“这么说也对,那你带我去拜访这位血咒大师,事成之后有你一份儿好处。”

“爷,血咒大师平时云游四方,向来都是他老人家主动联系我,我真找不到他住什么地方。小弟还要做买卖呢,不敢耽误爷您的时间,要不爷您去别家问问看?”

我自然不相信他满嘴的鬼话,但也瞧得出来对面这主儿的口风挺严,看来要撬开他的嘴,不出一点儿真金白银是不行了。

于是我从怀里掏出钱包,正巧那支英雄钢笔最近几天一直揣在兜里,顺便被一把带了出来。

没想到那摊主刚才还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见我掏出英雄钢笔,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哎呦,我的爷,您早把它拿出来啊,原来小三子是给您办事儿的啊,咱是自己人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但根据对方的反应,我就知道今儿小爷抓到了重要线索,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眼看对方的话匣子终于打开,我自然要配合着往下演:“嗯……是我让人找的,嗯,小三子?”

“怨我怨我,小三子是我给他起的绰号,大名便是侯三啊。”

我又从他嘴里套了几句话才搞明白,原来这厮是附近街上的一个混混,平时依靠替那个血咒大师销赃为生。

一个月前,血咒大师给了他一包东西,让他找地方尽快销毁掉,并且扔得越远越好。

包里其它的东西都是些莫名其妙的垃圾,只有这支钢笔,他觉得款式不错,兴许能卖俩钱儿,便自己偷偷留下了。

过了几天,有一个以前一起撬锁偷车的同伙儿来找他,想搞点儿比较厉害的邪物,这人便是摊主口中的小三子。

摊主发现小三子几年不见,穿得明显阔气了许多,就问他怎么发的财,那人说最近跟了一个大老板,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这次就是那个大老板要找一个邪物,越邪性越好。

摊主当时灵机一动,就把钢笔高价卖给了小三子,现在看我拿着钢笔现身,那摊主想当然地认为是钢笔不够邪性,所以我这个大老板亲自出马来找血咒大师。

我点点头,从钱包里抽了五张老人头给摊主,告诉他这些是给他跑腿儿的赏钱,让他赶紧替我去约血咒大师,本老板有大生意与血咒大师合作。

另外不论血咒大师最后要价几何,事成之后我再额外加半成好处给摊主。

对面那摊主见我如此大方,早乐得找不到北,拍着胸脯说包在他身上,让我明天再来这里听信儿,到时一准儿有好消息。

凶笔血咒—除恶

第二天,我带上全部的家伙事儿,地仙会更是全体出动,为此我还特地打了一辆跑黑出租的金杯面包当脚力,不为别的,就为了讨个口彩。

我下了车,刚拐过一个弯儿,就见不远处电线杆下面,昨天那个邪物摊主身着一件兜帽衫,带着大号墨镜,嘴里哼哼叽叽地在那里倚着杆子晃腿儿。

一见我出现,那小子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老板,您真早啊。”

“嗯,今天这事儿越快办完越好。你只管出力气,我养得起他侯三,就不在乎再多养几张嘴。”

“老板真敞亮,您擎好吧,血咒大师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咱们走过去就行。”

摊主带着我在那堆平房区里转了十几分钟,然后指着一处偏僻破败的小院子告诉我,血咒大师就住在里面。

“这房子怎么这么破,你小子没骗我吧?”

“哎哟,老板您借我俩胆,小弟也不敢啊,那侯三对我知根知底,连我有几处落脚的地方都知道。如果您进去找不到血咒大师,出来还不得找人拆了我的骨头啊,再说我还图您那半成好处不是?”

我点点头,突然一拍他左肩膀,往他身后一指:“看,飞碟!”

那小子晕乎乎地一转头,脑袋后边儿立时挨了一块板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我摘下他头上的兜帽,下面露出一脑袋花毛,竟然还是个非主流?

“搭档,怎么处理这小子?蒸了还是炖了?”

“先不管去他,让这小子先在地上趴一会儿,话说六子你没拍死他吧?”

“放心,六爷我手上有准头,包这小子在地上睡它四五个钟头。”

“那妥了。”

我伸手去翻这小子的内兜,最后掏出一大把零钱和七张老人头,“这五百是小爷我的,算物归原主了。剩下的钱,等办完了事儿,随便找家超市买上几副女式胸罩和内裤,拆开包装塞到这小子怀里,外面给他漏点儿蕾丝花边,然后在路上一丢,希望这小子命大,能扛到民警同志来救他。话说最近咱们这个城市有一伙儿变态内衣大盗闹得挺凶的。”

“这手儿高了!”

撇下这个躺在地上的非主流,我和小六子带着其它仙家悄悄摸向那个破败的院子。

昨天晚上,我曾问小六子到时候要不要把大家分散开,搞个前后包围纵横穿插的战术,小六子却反问我是不是大战在即,神情太过紧张,所以开口胡言乱语。

当发现我要捋袖子的时候,小六子才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他们仙家打架根本不搞什么虚晃一枪的假动作,都是突然袭击,然后依靠绝对火力进行压制。

因为仙家释放法术必然要消耗法力,而消耗的法力都借自于天地大道,此时消耗一分法力,将来就得还一分法力,既不能拖也不能欠。

所以不如刚上来就用“过饱和火力”覆盖压制对手,无论那对头是用护身术硬抗,还是仗着身手灵巧左右闪避,总能让它吃到苦头。

只要法术出手,你就不算大亏,而且现在摆明了血咒大师强而我方弱,所以更要先发制人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最后小六子安慰我不用太害怕,血咒大师既然以血咒为名,可见擅长的是诅咒。

通常来说,这种敌人喜欢背后耍阴招施诡计,而正面交锋的身手与法术却很差,一旦碰上面对面地硬怼,它就虚了。只要我们上去二话不说就开扁,很容易收拾它。

不过六子让我最好注意一点,那就是第二天开打的时候,我这个站前排的坦克与对手距离最近,到时一定要拼命地干扰它,绝不能给对手施放诅咒的机会。

血咒大师这厮下的咒语都很阴毒,事后解咒是很麻烦的。

“干扰与打断施法?嗯,我有个好主意。”

“哦?是啥好主意,快速速讲来。”

“山人自有妙计,到时即见分晓。”

“切,不说算了,六爷我也不稀罕。”

……

既然决定正面强攻,那么大家赶紧排好阵型准备冲锋!

估计血咒大师此刻正端坐在屋里假装世外高人,把我当成了送上门儿的肥羊,盘算着一会儿如何狠狠地宰上一笔。

如果能这样想最好,因为它马上便会看到这只肥羊一脚踹开门儿,然后变身成一只狮子扑进去,如此这般,就问你惊不惊喜?

我摸了摸简陋的院门,惊异地发现这门儿竟不是通常那种内外开启式,而是左右移动的。

我一使劲儿拨开院门的插销,再轻轻向左一推,将白铁皮钉成的门板移向一边。“吱吱滋吱”,一阵让人牙齿发酸的摩擦声突兀地响起。

我一看这下暴露了行踪,难以继续实施偷袭,于是三步并成两步跑向院中小屋的房门处,借着一股冲劲儿,猛地抬起脚踢向那三合板做的简易房门,把这个薄薄的木门踢得深深地凹了进去。

眼看房门大开,我顺势一蹬门侧的木框,借着反弹之力将身子往旁边一扑,给后边的地仙们让开攻击的空间。

正在此时,门楣上方突然出现一个黑灰色的身影儿,猛地往下一探,似乎原本打算伏击攻破房门的我。

它却未料我踢开大门后不是继续往里冲,而是迅速闪向一边儿,我着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导致它这一击扑了个空。

它整个黑灰色的身子从门楣上倒吊着垂下,拉成长长的一串儿,正不停地扭动着。

虽然与它尚有几步距离,我身上的皮肤却隐隐发麻起来,羊驼!这下见到“老朋友”了。

门楣上垂下的那位,正是小时候害我高烧不退的凶瘘,前几年我和小六子一直在寻找它的下落,但始终没有找到。

小六子认为凶瘘乃蛇类怨气积聚化形而成,这种纯粹怨气化体的情形十分罕见,修行成长的困难就更别提了。

这凶瘘刚修成形体不久,便被我一袋决明子打得元气大伤,而我家附近也没有什么汇聚阴气的地方可以供它养伤,所以我们以为它多半儿已经挂点了。

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今天竟然在血咒大师这里再次见到老冤家,也不知它是伤重之后被血咒大师偶然所救,还是这恶心玩意儿本来就是血咒大师豢养的凶物。

凶瘘虽然继承了很多蛇的习性,但毕竟只是怨气化形的产物,身上并没有活蛇那么强健的肌肉。

一旦伏击不成功,想要再曲身爬上门楣,一时半会就做不到了,只能不上不下地挂着。

那凶瘘情急之下,体表皮肤猛然开裂,皮下的怨气从遍布全身的裂缝中窜出并开始疯狂扭动,仿佛一瞬间身体上长了无数触手。

眼看这恶瘘又要使出分散身体逃跑的大法,我急得大喊:“六子,快打!”

只见身边突然闪过一束由七八道土黄、一道橙红,一道青绿色和两道白光组成的异色彩虹。

正是那灰家的土丸石炮,胡家的飞火流星、柳家的青藤鞭和白家的履霜冰至,一下子把准备分散逃跑的凶瘘罩在底下,瞬间将它化成一蓬黑灰。

我一挑大拇指,这“过饱和攻击”果然名不虚传,凶瘘不过两三尺长的样子,身上能有多少怨气?

而我们地仙会这边儿,光是成名的地仙就四五位,况且还有灰六金刚这种级别的小弟助阵,登时用法术化去了凶瘘的身体。

我拍拍身上的土准备站起来,突然之间竟然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连忙伸手去扶身旁的墙壁,谁知胳膊刚抬到一半,似乎被什么东西抽去了全身的力气,脸朝下“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唉?搭档,你?十五?!霜霜?!青……”

耳听一向话痨的小六子喊了几声,也一下子没了动静,我心说完了,这下坏菜了,着了血咒大师的道儿了!

我脸朝下趴在地上,虽然神智暂时还算清醒,却手足无力身体酥软,甚至连转转脖子都做不到。

而且嘴里还有一股腥咸的味道,也不知是自己倒下时擦破了嘴唇还是撞破了牙床。

正在此时,我听见一阵“咚咔咚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似乎有什么人正拄着拐杖往这边走来。这位血咒大师竟然个瘸子么?

听着“咚咔咚咔”的声音越来越响,似乎它正一步步向我走来,最后停在我脑袋旁边,我不知道血咒大师准备怎么收拾我,但用屁股想也不会是好事,只能一动不动地趴着。

突然一根冰凉的金属杆儿戳到我的脸上,凭借触觉,我判断那是它的拐棍儿,赶紧闭着眼假装昏迷,顺着拐棍儿的力道把脸转到一边。

血咒大师见我一副紧闭双眼人事不醒的模样,发出“嗤嗤”几声冷笑,接着又“咚咔咚咔”地向远处走去。

“唔哟!”耳听得血咒大师突然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紧接着传来小六子“啊呀”一声惨叫。

接着就听到血咒大师阴阴地开口说话,每一个字都透着深深的怨毒:“死耗子,中了老衲的无色瘴,你还敢来偷袭暗算?你可知道老衲自幼修习血教秘法,早就断了这尘世的俗物?可笑啊可笑。“

那个瘸子略顿了顿,接着恶狠狠咒骂道:“哼哼,七只耗子,两只刺猬,一条青蛇,一只狐狸?好啊,我血手教和你们五仙家平素并无仇怨,你们今天结伴儿打上门来不说,竟然还毁了我的咒蛊,不把你们身上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放干净,难消我心头之恨!尤其是这条青蛇,我先要把你的蛇血放干,然后再炼制成新的怨蛇咒蛊。老衲准备炼制血魄灵丹,正愁找不到合适的血引,现在你们几个竟不知死活地送上门来,真乃天助我也,呵呵,哈哈,还有那个胆敢踹破老衲房门的混小子,老衲要把他……咳、咳、咳、咳?”

只见血咒大师突然张开嘴,大声呛咳了起来。它低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竟然冒出了一截刀尖!

“你妈妈有没有告诉你,这反派死于话多呢?”

我手上猛一用力,将杀猪刀使劲儿往前一顶,大半个刀刃便从血咒大师的胸口穿出:“说啊,那个躺在门口的混小子,你准备怎么处理他啊?”

我话音刚落,就发现血咒大师正用怨毒的目光盯着我,张嘴似乎要念叨什么,连忙将右手攥着的塑料小包拍在它的脸上,将里面的东西使劲抹在它的口鼻之上。

“你丫找死!”我一脚将他踢开:“哼,记住!‘死耗子’这三个字,只能我来叫!!”

凶笔血咒—血疑

上回书说到,我用两刀穿刺外加一招窒息带走了血咒大师之后,我把沾满鲜血的石木指环从嘴里抠出来,转身塞到柳青青的嘴里。

总算先解救了地仙会的治疗,之后再让柳青青拿着指环一个一个地救小六子他们。

“哎,哎呦,可疼死我了,这个血咒大师下手真毒。厉害啊搭档,真有你的,你怎么知道虺纹石木指环可以解除无色瘴呢?还有,你怎么察觉血咒大师施放了无色瘴?靠你的护身离火?”

“其实都不是,我要说一切皆归命数使然,你信吗?”

“信啊。既然这世上连诅咒都能要人性命,又有什么理由不信命呢?”

“我……算了,跟你说实话吧,我根本不知道血咒大师已经悄悄对咱们施放了无色瘴,只是在进小院之前,我顺手把石木指环含到嘴里了……停,先别着急打断我,老实告诉你,我这样做没什么目的,只是偶然间心血来潮,想起古代人夜袭敌营时都要马摘铃,人衔枚的。可当时我左手里正提着杀生刃(杀猪刀)呢,只用右手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找硬币不太方便,再说硬那币上细菌很多,所以……所以我把挂在胸口当项链的石木指环当硬币含到嘴里了……哪个男人没有一点儿中二情节呢?对吧?”

“我能说脏话吗?什么?不行?那……搭档你继续吧。”

实际上,只用嘴含着石木指环并不能克制血咒大师的无色瘴,最起码不能像现在这样很快地起效果,否则一开始我也不会中招了。

刚才我不是脸朝下倒地了么,如此一来,我的牙花子和嘴唇全被撞破了,搞得满嘴都是血沫子,这嘴里唾沫和血液将石木指环整个浸泡了起来。

估计是这个原因,使得石木指环释放出了克制无色瘴的药物,然后这解药掺和着血沫子一起被我无意间吞咽下了去。

“六子你还记得当初刚找到石木指环时,咱们作的推测么?”

当时我们认为石木指环的用法是浸泡在药汤中,专门吸收草木的毒性,可根据现在的情况看来,这玩意儿居然不是吸收毒素,而是直接释放解药!

话说这种解药的确神异,当血咒大师过来检查我的时候,我还浑身瘫软,等小六子用土丸石炮偷袭血咒大师的时候,我已然恢复力气,感觉能够站起来了。

“对了,六子你够阴的,你这土丸石炮专攻下三路啊。”

“可惜呀,六爷我这一招没起到什么作用。”

其实小六子当时也中了无色瘴,不过每次行动的时候,这贼小六都习惯性地站最后一个位置。所以当他看见我们纷纷倒地,便立刻屏住了呼吸,这才少吸了一口毒气。

但此时小六子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和血咒大师缠斗了,只好使出了那一招制敌的法子。

可谁能想到,这血咒大师不但是个瘸子,竟然还是个阉人!那要紧的地方挨了一下土丸石炮,竟然一点事儿都没有。

如果换成正常人,早疼得满地打滚儿了。看来施展咒术一途绝非什么正道,身体残缺倒也罢了,竟然连断子绝孙的修炼法子都用上了。

“嗯,六子,你这话说得在理。”

当时小六子下手偷袭搞的动静比较大,虽然血咒大师是个阉人,但毕竟之前也是个男人,终归对自己那话儿有些特殊的念想。

所以它被小六子的土丸石炮打出了邪火,对着他恶毒咒骂个没完,否则我也不能如此轻易地偷袭得手。

我开始的计划是等待血咒大师一回头,便抡圆了胳膊,上去砍它一刀,结果都冲到它身边儿了,这厮居然还没察觉?

那干脆扎个透心凉得了,免得一刀下去没砍到要害,反而引来血咒大师的垂死反扑。

刀砍伤一时半会不致命,可扎成贯通伤就不一样了,甭管扎的在不在要害之处,光那股疼痛都足够它喝一壶的。

“总之,这次的仇恨,小六子你拉得真稳啊。”

“搭档你可拉倒吧,我险些被血咒大师用拐杖扎成肉串儿了,六爷我可拼尽了全力才躲过拐杖的致命攻击,但仍然被那厮在腰上敲了一记,现在还钻心地疼呢,不知得吃多少花生才能补回来。”

“我看你应该没啥事儿了,都有闲心开始想庆功宴了。”

“搭档你懂什么!对老鼠而言,吃东西可是和性命一样要紧的事情啊。噢,对了,你最后抹到血咒大师脸上的是什么东西?”

“那个……一定要我说么?真有点儿不太好意思呢。”

“别废话,赶紧的。”

其实那个塑料袋里并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东西,只是我亲手调制的“要你命八千”而已。

我小时候,正值星爷和他的无厘头电影横扫喜剧影坛的年代,我和小伙伴们尤其崇拜星爷,以至于无时无刻都在模仿他的一举一动。

有时候难免心血来潮,也会仿制星爷电影中的一些特殊的道具,就比如《国产零零七》中达文西的奇思妙想——“要你命三千”。

当然,我们并不追求喜剧效果,不会把西瓜刀和浓硫酸捆到一起,况且很多东西我们也没地方找去。

我们的设想是利用家中常见的一些东西,比如胡椒粉、洁厕灵之类,把它们充分混合。

如果必要也可以使用烘干、稀释、发酵等处理工艺,最后的目的自然是得到一种气味儿很刺鼻的混合物。

而后,一帮小屁孩儿便开始作死,我们互相去闻对方创造出来的杰作,只要能熏得一个人不敢再闻,那么这种恶心的混合物就算研制成功,可以称为“要你命三千”,若能熏倒两个,那便升级成为“四千”。

我当年制备的产品足足熏倒了五个人,被叫做“要你命八千”,其主要成份为洁厕灵和兔子屎。

当时我喂了一只兔子来着,只要养过兔子的人都知道,这种动物虽然表面很干净,但其排泄物的味道相当重。

更何况我还丧心病狂地将兔子屎和白糖、面粉掺在一起,加少量水搅拌均匀,然后装在小瓶儿里密封发酵了两天。

最后我担心这样的味道不够刺鼻,又额外动了点儿手脚,我提前灌了半小瓶儿洁厕灵,上面放一个扎好孔眼的漏板,再上面才是发酵的混合物。等使用的时候,将瓶子倒过来一晃,吓,那味道,简直了。

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我这作品只熏倒了五个人即被叫作“要你命八千”而非“七千”么?因为我本人便是第六个被熏倒的倒霉蛋!

“这么多年了,那股味道记忆犹新啊。”

“唔,唔,算了,六爷我怎么有些同情这个血咒大师了呢?”

“少来,这新版‘要你命八千’里面也有你的一份儿。”

因为洁厕灵的腐蚀性太强,不利于手持近战,所以这次我使用的是腐蚀性略轻的白醋代替。

当然也没地方找兔子屎,不过我居住的出租房附近有一只被我喂熟的野猫,最后我用两条鱼干跟它换了几粒新鲜的猫屎。

不过这次我加了一味新的配料——神仙屎,没错,正是灰小六拉的耗子屎。

这死耗子平时最爱吃油炸花生之类的油性大的食物,还时不时就去偷油喝,所以他的排泄物油性大,黏性也大,被我加在配方里当黏合剂。

还真别说,这改进版的“要你命八千”威力不俗,抹在血咒大师的脸上,直接把它呛没了气儿,那临死反击的诅咒自然也烂在了肚子里。

看来想要打断它施法,也不一定非得拳打脚踢么,黑骑的窒息也一样好使的……话说暴雪爸爸会不会投诉我抄袭创意呢?

我跟小六子白话完,让他躺着稍事休息,自己则提上杀生刃进入血咒大师的屋子搜查了一圈,免得有什么漏网之鱼藏在暗处,再给我们下眼药。

那小屋的房间不大,只有十来个平方,我四下扫了几眼,不禁大呼倒霉,原来这间小屋的后墙正中还有一个木门,瞧着门把手上油光瓦亮的样子,原来这才是血咒大师和那个带路的非主流日常进出的门户。

我估计小院儿中的铁门只是一个摆设,或者干脆就是陷阱,反正绝非正经出入的路径,否则铁门怎么会生锈发涩了呢?

我原先一直想不明白,照理说我们这次掩饰得很好,那个带路的非主流的神态看上去也不像作伪,那么血咒大师应该是用开门迎生意接待客户的态度来招呼我们,怎么会一上来就放无色瘴这种大杀器呢?

现在看来,是我们从小院进入这一举动引起了它的警惕,估计这厮平日坏事儿干得太多,时刻担心有仇家杀上门儿,所以一不做二不休,上来便用了杀手锏。

就冲着能够让我和地仙会七八个仙家在无声无息之间全中了招这一点,我绝不相信无色瘴会是什么大路货。

嗯,一会儿得和小六子好好搜一搜屋子里面,看能不能找到无色瘴的配方,这东西用来阴人简直太好使了,真找到那就发财了。

我草草地查看了一下,发现里面尽是些破烂坛子和罐子,再没有能动弹的活物,终于放下心来。

我走到院中,只见柳青青正忙着搭救灰金刚和西瓜皮,其余几个地仙已经恢复了过来,正围着血咒大师的尸体嘀咕着什么。

小六子听见脚步声,抬头发现我回来了,说道:“搭档,赶紧来看看,这个血咒大师好像有点不对劲儿啊!”

我闻言,心里不禁“咯噔”一声,三两步冲了过来,发现血咒大师的“尸体”已蜷缩成一个诡异的形状,它的躯干和四肢好似两个反着写的字母“v”拼到一起,而且“尸体”还在以微弱的速度继续收缩。

我连忙用刀划破血咒大师的衣服,用刀面儿挑开衣物的一角,刚看了一眼,便冷汗直冒:“这厮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变的?”

凶笔血咒—替身

只见那破烂衣物下面泛出了一大团苍白色泽的类似乳胶的东西,皮肤也到处溃烂,那烂开皮肤的地方正往外不停地流淌着青黑色的液体,总之绝非正常血肉之躯应该有的样子。

“不对啊这个,刚才我扎它两刀时,分明看到它的伤口流淌的是正常的红色鲜血啊,怎么只过了一小会儿,竟然变成这样一副鬼样子?”

“嗯,如果奴家没有记错的话,被杀死的这个并非血咒大师,而是它的一个替身。”

“替身?我了个大去!”

这下可好,打蛇不死反惊蛇,主客场换位,接下来变成血咒大师在暗处算计我们了,那血咒大师特别精通诅咒这种专门从背后下黑手的邪术,我们今后可有得头疼了。

我正埋头抱怨,不经意间一抬眼,却看见小六子的黑眼珠骨碌碌转了几转:“搭档你先别急着嚎丧,那只英雄钢笔你不是随身带着呢么?快拿出来。”

“噢。”

地仙会今天倾巢出动,所以我把这只英雄钢笔随身带上了。倒没指望它能起什么作用,但如果把这种邪物放在家中没人看管,便是个大号的定时炸弹,回头再被闯空门的偷三扒四给摸走了,你让我上哪儿去找它?我在身上摸索一阵,把它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递给小六子。

谁知那贼小六却并不伸出爪子来接,却用尾巴将钢笔一卷,滴溜溜甩给了在一旁忙碌的柳青青:“青青,你过来看看这上面的诅咒还在不在?”

嘿!话说小六子的这套动作我咋这么眼熟啊!

“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柳青青用尾巴接过钢笔,放在了一边儿,然后再用尾巴撬开断爪的嘴巴,将石木指环掏出来,依样画葫芦撬开缺尾的嘴巴塞了进去。

“终于全部搞定了!”

柳青青一脸轻松地将钢笔卷起,结果刚瞅一眼,那副轻松的表情立刻消失不见,猛地将钢笔拉到眼前,脸几乎快贴上去了:“嗯?诅咒怎么消失了?”

“嗯,这就对了,看来我想得没错,搭档你放心,六爷我可以保证血咒大师在几年内都没能力来找咱们的麻烦。”

小六子纵身跳到血咒大师的一条胳膊上,用爪子指着它藏在袖子里的手掌:“搭档,你兜里不是有一次性塑料手套么?赶紧戴上,把血咒大师手上这枚戒指给六爷我撸下来!”

既然小六子拍胸脯保证了,我便暂时放下心来。

推倒魔头之后什么最重要?自然是喜闻乐见的搜刮宝物环节了,所谓勇者,不就是进了屋便翻人家的箱子和柜子的人么?

我带上手套一把撸下小六子相中的宝贝,那是一枚镶嵌红宝石的金色古朴戒指。

我扣了扣指环,发现材质挺硬,应该不是黄金:“六子,这玩意儿雕工很古朴啊,一点儿不像现在的风格。哎,对了,我突然想起当年八爷和鼠道人在小镇上给富户相坟的那件事儿,你说这个指环,会不会和王百万从他父亲手上得到的那一枚是一样的?”

“谁知道呢,八爷只听王百万提过一次,并未亲眼见过具体实物,总而言之,这戒指有点儿价值,先揣起来回头再说。”

话音未落,小六子就迫不及待地窜进血咒大师的小屋去搜刮宝物了。

我怕他有什么闪失,赶忙跟了上去:“六子啊,见者有份儿。事先说好,血咒大师那‘无色瘴’的配方可归我了。”

我三两步追上小六子,低声跟他咬起耳朵来:“那个,六子,你怎么知道血咒大师几年内都没有能力来找咱们的麻烦,有什么根据么?”

小六子回头看了看院中那些正在好奇地研究血咒大师“尸体”的地仙们,发现并没有人注意我们,这才捋了捋胡须压低嗓子解释道。

“搭档你想啊,血咒大师的这个替身,如果仅仅是用来给自己当挡箭牌,有必要给替身穿好装备么?我刚才已经留意过了,附近最有价值的宝物,应该就是它手上的那枚红宝石戒指。看来被我们干掉的这个血咒大师,绝非替身这么简单。这具身体对血咒大师而言,绝对非常重要,不然也不至于一上来就给我们下无色瘴了。”

所以小六子才让柳青青去确认钢笔上的诅咒是否还在,柳青青曾经提起过解除诅咒的唯一方法,便是让下咒人支付不起执行者的报酬。

既然现在钢笔上的诅咒消失了,说明血咒大师连自己下的诅咒都维持不住,即便没彻底嗝屁,也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对了,搭档你前几天不是给我讲过西边的神话传说么?我记得里面有一种巫师妖怪,和血咒大师的尸体很像,没准血咒大师就是那么个玩意儿。”

我点了点头,小六子说的应该是我给他读的奇幻小说,那里面描述过一种叫巫妖命匣的东西。

这巫妖是新时期西方奇幻小说的代表形象,和吸血鬼、狼人这些已经流传了几个世纪的传统黑暗生物大佬不一样,巫妖诞生的历史十分短暂,最早登场应该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龙与地下城的桌面游戏中。

这巫妖最鲜明的特色,就是它的真正灵魂并不在躯体内部,而是寄存在自己制作的命匣之中,平时通过从灵魂上分割下来的灵魂碎片,来控制躯体的行动。

只要巫妖的命匣不被破坏,其灵魂就不会被真正地毁灭,最多只是躯体和躯体上的灵魂碎片被敌人消灭,当命匣中的灵魂再次通过某种方式创造出一副新的躯体,巫妖便能重生。

但实际上巫妖要制作一具合适的躯体很难,不到逼不得已的地步,是断然不会舍弃一具躯体的。

所以巫妖的躯体上通常穿戴着装备,而且还是最好的装备,以防被敌人轻易地杀死。

因为一旦这具躯体损失,新的躯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制作完成,此时留下装备穿就是便宜了敌人,这一点倒和血咒大师很像。

我和小六子在屋里一边讨论,一边继续进行搜宝活动,终于从一个上锁的抽屉里翻出一本带文字的书籍。

我不禁大喜过望,以为找到了盼望已久的配方秘籍,结果仔细一翻,才发现竟然是血咒大师用来记载前后一共做了多少笔丧尽天良的买卖的账本。看来无色瘴这东西,八成血咒大师也不会配置,鬼知道它从哪里搞来的。

最后统计搜宝结果,除了一本账簿和之前撸下来的红宝石戒指,我们只找到几个破烂瓶子罐子,里面用一种刺鼻的液体泡着些不知名的动物的内脏,估计是血咒大师用来施放邪咒的媒介。

至于怎么处理瓶瓶罐罐里的这些污秽的东西,大家伙儿却犯了难。

白霜霜和柳青青建议就地设立一座镇妖塔来镇压这些邪物,白霜霜居然还想在镇妖塔上面加一个镇压法阵……这也太疯狂了吧,你们考虑过施工成本么?

还有那个胡老八,他竟然丧心病狂地建议干脆一把火烧了拉倒?喂喂,这附近可是有人居住的啊,人为纵火至少要判八年的知道不?

最后还是我从屋子里找到一把铁锹,在院子的角落挖了一个深坑,把瓶子罐子全扔进去埋掉,又让小六子和灰金刚们到附近的建材市场“借”了半桶红油漆,在小屋周围的墙上写了几个巨大的‘拆’字。

反正我只用了一点点红油漆,剩下的又归还原处了,它的主人应该不会介意的,对吧?

在来的路上我看见这片平房区的一侧已经开始拆迁,估计没两天这间小破房子就会被拆成一片废墟,之后定然不会有人再来关注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当我们把小屋“洗劫”一空,噢不,按照小六子的说法,是资源合理再分配之后,便准备打车离开。

这时我发现那个给我们带路的非主流仍旧好好地躺在原地。嘿嘿,真别说,小六子手头还挺有数的么,说躺几个小时就躺几个小时。

总不能放着他不管啊,得嘞,按照之前规划的剧本来吧。经过一阵忙活,我们很快将事情搞定。

唯一出离剧本的变故,是这片平房小区实在太荒僻了,附近仅有一家规模很小的超市。

话说我翻遍了全部货架也没找到女士内衣,最后只买到几包长筒丝袜。这导致原先设定好的内衣大盗的剧情,一下子改成了丝袜捆绑。

嗯,其实我觉得效果应该差不多吧?

总之就是我们用丝袜把那个非主流捆好,趁着没有路人经过的时机,把他扔到马路边,而后就打道回府了。

当然为了保证能安稳地睡到有人来发现他,临走前我让小六子又拍了他一板砖……

我以为从此再也不会见到那个非主流,谁知才过了两天,我竟然在《每周城市要闻》里又看见了这货。

额外提一句,这篇电视新闻的标题是“西郊警民联手蹲点数夜,终于擒获变态内衣大盗!”。

若非他那一脑袋独特的花毛,我肯定是认不出它来了,这人的脑袋被人打得足足肿了两圈儿,两个眼眶都青紫了。

让我为这个倒霉的非主流默哀三十秒:“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凶笔血咒—总结

“六子,你眼力好,替我掌掌眼,咱们这次获得的红宝石戒指,到底有什么来头啊,为什么血咒大师会如此稀罕它?你能否看出上面镶嵌的红宝石有什么用处?”

干掉了老魔,砸毁了魔窟,抢光了宝贝,现在终于到了事后分配缴获和论功犒赏的环节了。

但今天的论功行赏其实很尴尬,因为最终干掉血咒大师拯救了大家的人是我。

若非我在石木指环的帮助下扛住了无色瘴,然后两刀穿刺带走了血咒大师,地仙会这一仗打完,多半儿要全军覆没了,所以无可争议,我的功劳最大。

但问题是,我作为地仙会的大哥大,如何分配缴获,如何犒赏手下鼓舞士气,这些都是我的份内活儿,如果自己给自己行赏,那也忒做作了点,不是么?

所以我决定跳过论功行赏的环节,直接进行战后大总结。

看着大家发言不太踊跃,我不得不一一点名:“小六子,作为地仙会的大哥,你先总结一下,咱们这次作战过程中有什么经验教训?”

“啊呜,啊呜……有什么经验啊,全是教训!不是刚一开打,咱们就被血咒大师的无色瘴全部放倒了么?要不下次改改策略,咱们事先派出侦查尖兵,主力等前哨踩好了点再上?”

“嗯,对,这便是我想说的,以后再开团战,一定得先派好侦查尖兵,不能再蒙着头乱打一气了。不过六子啊,你不觉得咱们地仙会现在这个阵型有点儿问题么?这灰白柳胡四家十几个地仙啊,为啥全是远程?前几年,咱们规模小,就我一个近战,也就算了,总得勉强支持。都到现在了,近战位置为啥还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下去不行!真要再打团战,阵型前后必须能互相支援才好,即便找不到近战职业,至少也得加几个自由人的位置。光我一个顶在前面,能拖住的敌人数量毕竟有限,万一被对手看出虚实趁乱突击,来个什么后排切入,咱们哭都找不到调门儿。”

“嗯,搭档你说得在理,可是五仙家里边好像除了胡家的外胡,都属于远程职业。那个,老八,你有没有熟悉可靠的胡家人选推荐?”

其实当初我和小六子拉胡老八进会,就是看中他是胡家,或许能兼顾近战位置,何况老八他所修习的又是我们目前缺少的火系法术。

但等吸收进来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胡老八修炼的是内胡,擅长远放飞火流星,近战却不怎么靠谱。

他们胡家真正能打近战位置的是外胡,比如当年五仙大比中,差点儿把小六子整成烤全鼠的胡老大便是个典型的外胡,他擅长近战放火。

此时胡老八正跟一只香卤鸡爪较劲儿,听到小六子的询问,便放下食物,用油光光的爪子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

“其实在我们家,这外胡有不少。不过正因为外胡打架的本事稍微强于内胡,所以外胡基本上都有固定的出马仙供养,只怕不好挖来啊。我看只能从那些还没有找到出马仙的小辈胡家身上打主意了,要说年轻外家狐仙,本事排第一的当属胡大表哥他……”

“他不行,跳过。”小六子连犹豫一下都没有,直接表了态。

其实在这一点上,我也支持小六子,第一是胡老大当年把小六子整得这么惨,吸收他进来纯属给小六子添堵。

要知道小六子才是地仙会的核心,如果万一因此散了人心,这队伍便没法带了。

第二是胡老大的本领非常强大,吸收进来的话,我担心万一有事儿的时候很可能使唤不动他。

所以我宁可请个胡三十八之类的蹩脚货,哪怕需要从头一点点地调教也行,最起码是地仙会培养的嫡系,忠诚度可以保证。

这样绝对好过花大力气请胡老大来,真到了紧要关头,胡老大出工不出力,甚至一拍屁股走人,我们也奈何不了他,到那时纯属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大表哥不行的话,三堂哥和我一样是内胡,再排在下面的外胡,那便是七姊花花姐了。”

“哎呀,好久没去七妹家串门儿了。”

“大哥大,奴家和花花妹最要好,要不奴家这就去请她过来叙话?”

“这个绝对不行。”小六子刺棱一下跳到我的腿上,冲我咧嘴示意。

我顺着小六子示意的方向一看,白霜霜正在一边儿用小梳子拨拉她脸上细小的毛刺儿,而柳青青则用尾巴蘸着大宝护肤霜给自己做面部保湿?

但她俩的目光为啥时不时往我和小六子这边撇呢?而且眼中怎么都透着一股杀气呢?……不对头,我得试上一试。

“要不这样吧,有机会咱们可以接触下这位胡花花。”

我话音还没落,小六子吓得差点儿从我腿上一个跟斗栽下来。

我偷偷一瞥柳青青和白霜霜,发现这两位毛刺儿也不玩了,保湿也不做了,两双眼睛恶狠狠地盯在小六子的身上,大有“你敢点头答应,我们就活吃了你”的意思。

“哎呀,我又考虑了一下,咱们最近还有些别的任务,找胡花花的事儿先搁一边吧。”

本来都要点燃的空气,立马又冷却了下来,白霜霜甚至挪到柳青青身边儿一起去做面部保湿去了。

套路,全都是套路!

小六子这才明白我刚才是在拿他开涮,站起来瞪着黑黑的鼠眼准备发飙。

我连忙把手里刚扒出来的花生米递到他的面前,这贼小六的火气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立刻捧起花生米啃起来。

小样吧你!

轻松化解了一场危机,我继续主持战斗总结大会:“柳青青,通过对大家的治疗,你觉得血咒大师的无色瘴应该属于一种什么东西?毒药?蛊虫?还是瘴气?依你看我们以后要随身准备什么样的药物,来抵抗或者防备无色瘴?”

柳青青被我一问,立刻发挥了学霸本色,她用尾巴托着下巴考虑半天,才悠悠地下了结论。青青她认为无色瘴像是一种通过空气扩散传播的无色毒气。

虽然血咒大师管这种东西叫无色瘴,但它并不像瘴气,因为瘴气是依靠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小花粉孢子或虫卵发挥作用。

这些东西本身并没有什么毒性,但通过呼吸道或消化道进入人或动物的血液后,人类温暖的血液是花粉孢子或虫卵成长的理想温床。

这些小东西进入血液循环之后会继续生长,在此过程中,它们会产生一些代谢产物,这些产物才是有毒性的,并会借着血液循环进一步扩散毒素。

所以瘴气中毒发作得很慢,但最终毒性却很猛烈!若真是瘴毒发作,不卧床静养同时配合药物治疗个三四天,根本不可能完全解除血液中的毒素。

而血咒大师的无色瘴不但无色无味,而且发作时间极短,但其真正的毒性反而不大,只能让人快速中招昏倒,不然我仅凭口含一会儿石木指环,绝对不可能那么轻松地解毒成功。

柳青青也是第一次见识到无色瘴,没有现成的配方,不知道具体的成分,所以配置不出针对性的特效解药来。

即便能配置出来,也只怕很难达到在开团战的时候快速解除无色瘴毒性的效果。

柳青青说,如果我们希望预防无色瘴,目前只能依靠提前大剂量服用一些提神振奋之类的药物。

比如将这些药物化成药汤或药粉进行口服,也许能达到一定的预防效果。

经过柳青青这么一解释,我多少有了点儿眉目。

在我看来,血咒大师的无色瘴很可能是一种专门作用于呼吸系统的神经毒气,当时我感到手足无力,便是典型的中毒后交感神经被截断,造成暂时瘫痪的症状。

其毒理作用是依靠某些特殊的化学物质干扰人体的上下交感神经,从而截断正常的神经信号,此时四肢便与大脑失去联系了。

虽然这种神经毒气扩散得十分猛烈,但实际上毒效很差,这无色瘴完全依靠空气漂浮来传播,它的剂量又能有多大?

更别说为了维持其无色无味的特征,肯定得进一步减少药剂量,否则一旦摩尔浓度高了的话,无色瘴不是雾就是烟,那还无色个屁!

这种药剂必须通过呼吸循环与血液循环两个环节,才能最终进入人体的神经纤维束,从而起到截断交感神经的效果。

显然随着人体自发的血液循环,这种药剂在人体内会逐渐扩散稀释,药物浓度很快会降低到生效浓度以下。

如果血咒大师一直不去管我们,没准儿在地上躺半个钟头,我们就可以自己站起来回家了。

既然血液循环可以扩散稀释药剂,那么强化心肺活动促进血液循环的药物,比如强心针或战场上注射用的兴奋剂,便是无色瘴的克星。

当然这些东西全是违禁品,很难搞到手,但好歹也是个可行的研究方向。或许我可以通过在伤口上抹“溶解饱和盐与辣椒油的医药酒精”这种方法来治疗无色瘴?

我觉得这个可以一试。

我正在出神地考虑无色瘴的破解之法,忽然听到小六子突兀地咳嗽了两声。

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只有我和柳青青对无色瘴这个话题感兴趣,其他仙家都明显兴趣缺缺,有几个竟然已经开始偷偷地打瞌睡了。

于是我决定不再继续纠缠这种不讨人喜欢的话题,伸手将那枚红宝石指环取了出来,我清了清喉咙,转头问小六子:“君可识得此宝否?”

“不识。”

“啥?”

凶笔血咒—臆测

“我的确不知道那块红宝石具体有什么作用啊,不过它底下那个戒环却有点儿意思。如果六爷我没看错的话,这个戒环是用一种青金磁铜打造的,这种矿石十分罕有,天然自动吸收天地间漂浮的金系法力,是一种可以自我充能的金系灵石,这才是真正的宝贝。”

红宝石戒指成功勾引起大家的谈性,总算打开了话匣子,众仙家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发表意见。

然而讨论了半天,对于这块红宝石,我们并未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小六子认为这个青金磁铜戒环是给上边的红宝石当“充能电池”的,就冲这一点,那块红宝石也价值不菲。

借着这个时机,我们又继续讨论了血咒大师那具奇怪的尸体。

我一直很好奇,被我干掉的到底是血咒大师的替身假人,还是像我和小六子分析的那样,属于一种特殊的身魂两分,类似西方传说中巫妖的躯体与命匣?

若属于前者,那我们这次可捅了个大漏子,以后天天都需要小心血咒大师的报复。

若属于后者,便没有什么好怕的,血咒大师即便不就此魂飞魄散,也得操心怎么去重新制作躯体,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来烦我们了。

最后还是小六子给大家吃了定心丸,他说替身通常只用来挡枪子或者干脆送给别人打以便吸引火力,穿好装备的机会绝对轮不到替身。

通过尸体手上带着红宝石戒指与英雄钢笔上诅咒消失这两件事儿,可以断定被我们消灭的绝非替身这么简单。

血咒大师当下即便不死,必定也已元气大伤,即便打的真是替身,其实跟灭了它q本尊没啥区别了。

于是小六子的分析博得大家一致掌声。

恰好六子谈到巫妖与命匣,我又想起一本古书上的故事,和我们今天碰上的情形有一点儿相似。

这则故事记载于《醉茶志怪》,说的是云贵川三省交界处有一户人家,这家的儿郎不学好,整天聚众赌博败坏家产。

这家父亲早丧,母亲又对儿子过分溺爱,根本管束不了它,只能任其一天天胡作非为。

后来亲舅舅们看不下去了,几个人凑了一笔钱,置办了一些布匹茶叶盐巴之类的山民稀缺的货物,让这混小子跟着马队进山与山里的苗人们做生意。

届时换些当地特产到山外集市上发卖,也好以此赚点儿钱回来养家。

结果他们这支马队一进山就遭遇了土匪,听几个侥幸逃回来的人讲,马队其他的人都被土匪杀了,没人见到这个儿郎跑出来,看来多半儿也凶多吉少了。

听到儿子死于非命,它娘亲差点儿哭瞎了双眼。然而没过半年,那儿郎竟然好生生地回来了。

听它说自己在碰上土匪之前,突然闹了肚子,就跑到一棵大树后放茅,恰好躲过土匪的屠刀。

它被土匪杀人的惨象吓坏了,裤子都来不及往上提,赶紧爬到树上躲了起来。

等土匪走了以后,它一个人想找路出山回家,没走多远却在大山里迷了路,最后被大山里一个苗人巫师搭救,自己这些天都在苗人的村子里住着。

这下欢喜得老太太到处去找寺庙磕头烧香拜神还愿。可谁又知道这家人的不幸才刚刚开始……

原来那儿郎回来以后,说什么也不肯再去干活谋生。

这当娘的本就宠溺孩子,又觉得它好不容易从土匪手里逃生,一定吓得不轻,好好玩乐放松几天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反正家里还有一些现钱,没准儿等孩子在街上玩腻了,便肯踏实下来去工作了,因此也不管它,任其到街上闲逛。

谁知这厮上了街不像以前那样找人聚赌散心,整天只在大街上溜达。

看见中意的吃食,上去拿起来便往嘴里塞;瞧见喜欢的好东西抬手便抢;甚至在大街上看见一个姑娘长得好看,竟然光天化日当着满街人的面就要上去非礼。

街上众人一看这还了得,周围几个有力气的青年赶紧冲上去,把这厮摁倒捆结实了,推推搡搡地送到县衙门里。

那知县老爷是个古板书生出身,平时最讲究道德修养,最是见不得违背道德伦常的事情。

老爷一听说有不法贼子光天化日之下敢在大街上强抢民女,顿时怒从心头起,什么也不问了,喝令左右衙役摁倒了痛打。

哪成想,这混小子见了县官仍不思悔改,也不怕动刑,嘴里还恶狠狠地威胁说,自己已经成仙了道,区区一个小县令竟敢加害大仙法体,明天便要来杀县官夺官印。

还说今天扭送他来衙门的这几个人,竟胆敢对大仙不敬,一个个活得不耐烦了,这些人的相貌也已一一记下,等有时间了上门挨个儿杀掉。

县官一看,这厮实属丧心病狂,患了失心疯,这下是没得救了,于是就喝令杖毙。

谁知这厮依旧口吐恶言,声称谁敢打它,也会不得好死。

一众衙役恨它说得恶毒,行刑之时,手上额外多使了七八分力气,“噼里啪啦”没几下就打得歹人不吭气儿了。

见此情形,衙门的仵作连忙下堂验伤,一探鼻息就起身回报县太爷说人已断气。

到了第二天,还没等县老爷派衙役通知歹人村里的里正来认领尸体,早有百姓进衙门报告,说是又看见此人在大街上横行不法。

县太爷一听不免拍桌子大怒,你们这些刁民不是明摆着戏弄大老爷么?

眼下这人的尸首正在廊前天井里扔着,又怎能跑到大街上去胡作非为?

这报信儿的百姓吓得面如土色,磕头连连如同捣蒜,一口一个不敢欺瞒大老爷,确实是此人横行不法,而且小人们已把恶人扭送来了,大老爷您升堂一看便知。

县官一听还能有这种事儿?于是喝令左右衙役带人犯过堂。

等把人犯带上来一看,县官也大吃一惊,居然还真是被杖毙的那小子!

县太爷以为是它的同胞兄弟跑到衙门搞事情,玩儿什么行者孙、者行孙的把戏。

于是老爷一拍惊堂木,喝问人犯你可知罪?

底下那混小子把眼一横,大声骂道:“昨日伤害大仙儿的帐还没跟你们清算,今日居然还敢来招惹,可见是活得不耐烦了,到时让你们一个个都死无葬身之地。”

县官一看这小子又开始大放厥词,火气也上来了,呵斥道:“胆敢咆哮公堂,左右给我拉下去掌嘴!”

结果没打几下,衙役们回来报告说人犯受刑不过,咬舌自尽了。

这一下可捅了大篓子,打那以后,这混小子几乎天天都在大街上胡作非为。

可问题是等拉到大堂之后,不管是砍头颅,上绞架,还是灌毒药,这人统统不怕!

待上刑完毕,这人确实命丧当场。然而一夜过后,它必然再度上街继续滋事,根本不把官家刑典当回事儿。

到后来,只要它一出现,大家都纷纷四处躲避,闹得好端端的市集人去楼空。

正在县官一筹莫展之际,那歹人的母亲却来衙门报告,说是曾看见这混小子在一处老屋的床下埋藏了一个奇怪的罐子。

只要它一被正法,转过天来床下的罐子必然一直‘咣咣’响个不停。

直到傍晚时分,这罐子口打开,从里面爬出一个小人儿,异响才会停止。

这小人儿落地之后,身躯见风就长,眨眼工夫便长到普通成人一般大小,嘴脸还和那混小子一般模样。

老母亲见了几回,实在被吓得不轻,认为儿子一定是被邪魔了附体,这才来衙门首告,求县官老爷为她做主除妖驱邪。

县官一听,这小子施展的肯定是邪术没跑儿啊,立刻命令当地的里正带着几个胆大的衙役,按照老妇人的指点,把那床下的罐子挖了回来。

转过天来,这混小子照例去街上骚扰滋事。接到报案的县太爷一扔水火签,喝令衙役们快去拘捕人犯。

待那小子被扭送到大堂之上,不待它继续口出狂言,官老爷首先“嘿嘿”一笑,抱出罐子,问道:“汝可识得此物否?”

那混小子一见,登时变了脸色,骂道:“一定是老虔婆坏我好事!”拼命想挣脱按住它的衙役,要冲上来抢夺罐子。

那县官见状是哈哈大笑,心说就怕你不着急,这手一抖将罐子扔到案前,“啪”一声摔了个粉碎。

那罐子里似乎用血水泡着什么动物的器官组织,被摔破后淌出了好大一滩血,十分腥臭污秽。

罐子一被摔破,混小子跟着“噗通”一声倒地,开始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县官一看邪法被破,连忙喝令左右把它拉下去砍头。

这才彻底斩杀了恶人,从此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依仗邪术祸害乡里的恶人出现。

“嗯,确实够邪性的。按搭档你的说法,血咒大师的邪术也来源于恶苗蛊术?”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觉得故事里的那个混小子实在是脑袋有点儿问题。它都几乎修炼成不死之身了,干点儿什么不好?比如沙场纵横或是行刺敌酋,一旦功成,官家赏赐的钱财官爵还能少了?如何不能建功立业迎娶佳人?结果这厮竟然只知道在街上强取豪夺欺辱妇女。你说它招摇就招摇吧,居然还身无反抗之力,被人一抓一个准儿,天天把自己送到衙门里受刑,这是有受虐倾向么?”

“就是就是,当坏人当到这种地步,真是太失败了啊!”

我们这次虽然消灭了血咒大师的躯体,却没能干掉这个老魔头的灵魂,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再跳出来恶心人。

既然下咒人暂时找不到,那只好去查雇佣下咒人的雇主了。

这个幕后主使当年用恶咒的手段害死一位花季女孩,之后居然还逍遥自在这么多年,现在该到算总账的时候了。

“搭档你打算怎么找雇主的线索?”

“喏,这不是缴获来的账簿么,咱们一起查,看看能有什么发现。”

凶笔血咒—报应

小六子拿着账簿翻了半天,突然兴奋地尖叫一声,叼着账簿跳到我腿上,用爪子指着上面的一条记录说道:“搭档,就是这个。血咒大师在三十多年前卖了一只英雄钢笔给一个叫陆征翔的人,乖乖不得了啊,在那个年头居然能卖一千五?看来这小子家里很有钱啊。”

“陆征翔?话说这名字好熟悉啊,我最近肯定在哪里听到过。”

我站起身来,在屋内踱步沉思,走了两三圈儿却依旧毫无头绪,不免有些心烦,于是就趁着月色,带着小六子出门儿四处走走,顺便去校门口的烧烤摊子上烤两串散散心。

谁知我刚走到校门口,迎面就有一副巨大的电子海报映入眼帘:“热烈欢迎我校著名校友、知名企业家陆征翔来校举办讲座,与莘莘学子们畅谈《成功人生的三大秘诀》,地点西教楼阶梯教室,时间……”

哼,枉你这些年活得如此逍遥,现在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吧?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众里寻你千百度,你丫躲在灯火阑珊处!

正愁山重水复疑无路,没想到柳暗花明你自己蹦哒出来了……

“搭档你都念得什么歪诗啊?”

“没什么,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既然锁定了嫌疑人,而且这家伙还是本市有名的大企业家,那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我们直接上门找它即可。

当然了,我们肯定不能和对付血咒大师那样一脚踹开门,把杀猪刀架到它脖子上质问:“买凶下咒这件事儿,究竟是不是你小子做下的?”

它陆征翔又不傻,如果这样做都能当场承认,那才见了鬼咧。

何况人家这么大的企业,肯定会雇佣几十个门卫保安……估计没等我们见到它,早就被扭送公安局派出所了,如果因此反被那恶人扣上帽子,在拘留所吃几天牢饭,多划不来啊。

“六子,我觉得咱们仅凭血咒大师的一本账簿便给陆征翔定罪,未免太过武断。谁知道这本账簿到底是真是假?血咒大师不是说过什么‘血手教’之类的玩意儿么?说不定账簿就是用来应付它们组织上查账的样子货呢。”

小六子听罢,用爪子捋了捋嘴上的胡须:“那搭档你有何高见?”

“这个嘛,咱们让陆征翔给自己辩护,自证清白如何?”说着,我把嘴巴贴到小六子的耳朵上,如此这般轻轻低语了几句。

小六子捋着胡须,乐得一对黑豆鼠眼眯成一条缝:“搭档,你太坏了,不过我喜欢,嘿嘿嘿嘿嘿。”

第二天,我专门起了一个大早,刮胡子洗头打发蜡,捯饬得人模狗样,然后又从柜子里翻出一身西服。

说起这身西服,还捎带着一段故事。话说大学生活这几年,只要你不打算埋头考研继续深造,有一件事儿避不过去,那便是大学生就业校园招聘会,俗称“校招会”。

一般在大四上半学期举办,此时大学生的专业课基本全部结束,学生的成绩也定了型,只要你上的是九八五和二幺幺的大学,便有的是企业来校园里面铺摊位,拉标语,搞招聘。

参加校招会的学生,甭管你平日里是不是放荡不羁,甚至打扮得跟济公活佛有得一拼,这时一个个也必须收拾得干净利落,整一身西装革履,否则招聘单位会觉得你不尊重他们,一刚开始就给领导留下坏印象可不好。

所以中国的大学生们,不管你是学霸也好学渣也罢,大学四年都得买一套西服应应景,但凡事都有例外,我上大学所学习的专业便是典型。

我的专业曾经红火了好多年,后来受到国外市场的冲击开始走下坡路,也是万物兴衰轮替,冥冥中自有定数,想起来着实令人嗟迓不已。

每年校招会举办期间,其它专业的学生都得西装革履又得挤一身臭汗,我们专业却可以穿着大裤衩子躺在宿舍里等用人单位上门儿签约。

但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虽然不用去校招会上人挤人,可因为行业的特殊需要,我们时常会到大野地里去转悠转悠,而且多数时候是去那种人迹罕至,买包饼干都要走二十几里才能找到商店,商店里面还只卖青岛钙奶这一种饼干的鬼地方。

所以我们专业的妹子资源十分稀缺,经常是三十绿叶一朵花,有和尚庙之雅称。

此外,我们专业开设的课程既多且杂,而且都是在平时生活中用不太着的东西。

比如我们也有一定的绘图功底,可我们画的是什么呢?棱角分明的零件加工图和符合克里金变换的等高线!

看看人家学艺术的,即便不能给妹子画个素描,也会摆弄几下photoshop,可以靠修图哄人家开心;而我们只会使用cad,画出来的东西都见棱见角的,一点儿不讨妹子喜欢。

本专业狼多肉少不够分,去拓展外专业市场吧,又不比那些地头蛇会哄妹子,这直接导致了很多兄弟在大学四年里打了光棍儿。

然而这世事,一饮一啄皆是定数。和尚们并非就没有翻身的机会,这便是校招会!

看看那些在校招会东奔西跑了半天,简历投递出去无数,换回的面试机会却少得可怜的孩子们,和尚们一个个抱着西瓜坐在树荫底下笑得那个开心啊。

现在你们知道锅是铁打的了吧?看平时把你们能的,还会弹什么吉他?弹那玩意儿跟弹棉花有区别么?不都是听个乐儿么?

如果和尚们在外专业有什么女老乡、女同学,平日里互相还有点儿好感;此时便可大摇大摆地找上门去,牵起妹子白嫩的小手,去校招会挨个逛企业的宣传摊位。

上来先一亮自家专业,然后冲着立马堆起满脸笑容的招聘负责人,伸手往背后一指:“妹子不要,你家不去。领导你就给句痛快话吧?”

听说有不少师兄这样在校招会上“一带一”,圆满解决了人生大事。

我对师兄们的英雄壮举与人生境遇羡慕不已,于是刚上大学没多久,就去买了一身西服回来,心想日后说不定也能照葫芦画瓢,像师兄那样从招聘会上拣个漂亮媳妇儿回家。

却没成想还未等到校招会,眼下这西服竟然先派上了用场。

那一日我西装革履地收拾好,打车直接去了陆征翔的公司总部。

到了地方,我冲公司前台一亮学生证,告诉她我是陆总当年就读大学的学生会成员,这次前来,是学生会有些事情要找陆总联系。

这大公司的前台都是人精,知道她们陆总正在我们学校办讲座,如果学校真有什么事情,校领导早就和他商量好了,还用得着我这个小屁孩出面么?

不用问,肯定是某个学生会社团拉着学校的大旗做虎皮,来要什么赞助了。

可我毕竟是陆总货真价实的后辈学弟,拿出的学生证可是防伪的真货。她们陆总可正在我们学校办讲座呢。

这节骨眼上,如果前台喊保安把我轰出去,将来传到陆总的耳朵里,大家面子上肯定都不好看。

公司前台认为我是学生会里的那种冷门协会成员,是上门来找陆总拉赞助打秋风的。

因此她委婉地说,陆总此时正在举行公司会议,不方便会见我,让我回去找学校辅导员先和陆总的秘书联系,有了预约再来拜访。

却不知此举正和我意,本次前来小爷根本没打算和陆征翔见面,万一真地证明这个姓陆的就是幕后黑手,我一冲动再不小心把它干掉了咋办?

于是我假惺惺得从前台那里要了一张行政秘书的名片就摆摆手说告辞。

那公司前台见我如此识趣,也十分高兴,特意从前台里面出来要送我出门,借此正好卖我个面子,表示她们陆总还是很重视我们这些后辈学弟的。

结果她刚一起身,两个灰色的影子就顺着一边墙角偷偷溜进了公司内部。

十五分钟后。

“怎么样,六子,断爪他能搞定么?”

“这有什么搞不定的?六爷我可是熟读圣贤之书,辨识几个门牌上的汉字不和玩儿似的?搭档你放心吧。我亲自带着短爪子找到总经理办公室,然后溜进去把英雄钢笔放在陆征翔的办公桌上。我给短爪子留了二十几颗花生米,以短爪子的饭量,支撑个三四天一点儿问题没有。六爷我就不信了,陆征翔作为公司的总经理,会三四天都不去办公室?如果这小子看见那只英雄钢笔后,现出惊惶失措的神态,就坐实了买凶下咒的罪名,到时咱上门找它算帐便是。”

六子略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搭档,我觉得这事儿八成就是它干的!你是没看见啊,它那个办公室里,唐卡佛像观音,摆的满屋子都是,还专门找个破炉子点上线香,摆在台子上供奉。所谓身正见佛,不拜何妨?这小子弄得满屋子神佛,可见平日里没少干亏心事儿。总之咱们现在只管安心等带短爪子回来报信儿即可。”

“报告老大,大哥大,我回来了。”我和小六子正在家里说的入巷,忽然身后响起断爪憨憨的嗓音。

“短爪子?你怎么回来了?难道你被人发现了?”

“报告老大,大哥大,就在一刻钟前,你们说的那个陆征翔回到办公室了。我敢保证是它,因为我听见一旁有个女人喊它陆总来着。”

“嗯,那个女人应该是它的秘书,然后呢?”

“然后我听见那个陆总突然嗷唠一嗓子,之后就是一阵叮铃咣啷开门关门还有女人尖叫的声音。我小心地探出头一看,有个女人坐在地上尖叫,她身旁碎了一尊观音像,这办公室门半敞着,可那个陆总却跑没影儿了……既然人都跑了,我就回来了。”

听完断爪的描述,我和小六子对视一眼:“陆征翔!好啊,果然是你干的!”

本来我和小六子准备明天一早就去找陆征翔的晦气。

结果第二天刚蒙蒙亮,我正在卫生间洗漱,这时就听见客厅里的电视正在播报《城市早间新闻》:“据悉,昨夜本市知名企业家陆征翔回家途中不幸遭遇车祸,送医后不治身亡。负责交通安全的李市长对本台记者表示,陆先生‘德高有为’,为本市的经济繁荣做出了突出贡献。同时,李市长强调治理城区超速超载渣土车,保障道路行车交通安全的整改工作,已经刻不容缓……”

这正是:三束线香,何德消尔那尘世罪孽?

半榻胡床,怎超渡汝这愚肉凡胎?

心怀慈悲,身既佛陀,一身正气邪魔何惧?

为人不善,种因果报,早晚供奉罪亦难逃。

凶笔血咒—因消

看了新闻,我和小六子不禁面面相觑,这因果报应未免来得过于迅速,然而如此一来,我们追查血咒大师及其背后血手教的线索又断了。

那陆征翔和高速的渣土车发生了一次超亲密接触,妥妥是遭遇到降维打击,说不定后续连黑白照片都省了。反正我对人体拼图没什么兴趣,也不打算去现场和医院凑热闹了。

又过两天,我给所租住的公寓申请安了一个座机。

谁知上午电话局的员工刚来家里装好电话,下午这电话铃就响了起来,而电话那头的人还拥有一个我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名字:肖萦凌。

“嘻嘻,居然接到我的电话,意不意外?”

“嗯……好吧,说实话,是挺意外的。”

“那你好不好奇我怎么搞到你的电话号码的呢?你倒是猜猜看啊?”

“一点儿也不好奇,解不出答案的题目干脆就回答无解呗。”

“喂,你们工科生真够无聊哎,人家是让你猜猜看。”

“那好,显然中华龙组和你没什么关系,李华梅也不可能是你阿姨。至于什么克格勃、摩萨德、中情局,我相信这些大人物们有满世界和平的心要操,不可能专门来关心我这样一只小爬虫。更何况我今天上午刚装好电话,都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父母打过去说一声呢,这号码就被人知道了,显然是有人把我卖了一个好价钱……那个,谢谢你啊,看来叔叔阿姨在电话公司的面子很大么,我头天去交钱申请装机,第二天就有人来上门安装电话,这效率,杠杠滴!你看我租的这间房子的房东也很有意思,屋里明明有网线,不就顺便装个电话么,非要弄成停机保号,到头来还得让我亲自去电话局跑一趟……”

我刚说了一半,电话那头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这人怎么这么贫嘴啊?我就是听燕子(还记得那只替身仓鼠斑斑么?燕子就是它的主人)说你在校外租房子住,如果给女生宿舍打电话,还得跑出来找公用电话。我就是觉得你可能会给自己装部固定电话,所以才特地去拜托许姐。人家这几天可是坐等你去申请呢。你这人倒好,什么克格勃都整出来了,真逗,嘻嘻。”

说着,电话那边响起了银铃般的笑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肖萦凌清清喉咙告诉我,她这次打电话是为了专程向我说一声谢谢。

“谢谢?谢什么啊。我这人就是比较八卦,才向燕子打听你的病情的,天地良心啊,我真的什么也没做。噢,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护士阿姨告诉你的对不?实话说吧,那天我和几个哥们儿聚餐时不慎喝了假酒中毒,然后被送到校医院挂水。医院领导当晚还找我们训话来着,他无意中提到你还在住院。所以挂完瓶子之后,我上到二楼看了你一眼……你说那护士阿姨也真是的,我连果篮儿都没送一个,还特地跟你提起我,这不是故意下我的面子么。真的不用这么客气。”

“我知道是你干的,我看见你了!那天晚上你走了以后,半夜又来过一次,就在我病房的窗户下边,当时你还跟什么人小声说话来着。”

“我去!!不是,那个,对不起啊,一句口头禅,不好意思啊……你怎么知道的?李华梅真是你阿姨?”

肖萦凌在电话里说,具体她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她的一切记忆都在那一场考试答题的时候中断了。

之后肖萦凌觉得自己仿佛被装进一个密封的盒子,无论怎么敲打与叫喊,都没人回应,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当时她怕得不行,觉得这个盒子跟棺材一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肖萦凌发现盒子上裂开了一条缝,有一束温暖的光从缝隙里透了过来。在被光束照射到的一瞬间,她觉得整个身体完全都不受她的控制了,一个劲地往光线上凑,往缝隙里挤。

就这样一边凑一边挤,肖萦凌眼前猛地一亮,紧接着就看见了天花板、地面、雪白的床、透明的观察窗、橘黄色的楼道长明灯还有两个人影,其中一个这嘴里还叼着左手,一扭头转身往楼下跑去。

肖萦凌笑着问我,是不是喝多了把胃里的食物都吐光了,怎么能饿到啃自己的地步?她还促狭地问我这味道到底如何……

后来我专门就肖萦凌所描述的情况咨询过小六子,小六子说她这种被装在盒子之中的感觉属于典型的离魂症状。

因为只要一个人的魂魄在自己身上,就在无时无刻地接受身体“视听味触嗅”五种感官的反馈,哪怕他正在熟睡,最起码也能意识到自己的心跳与血液的流动。

如果魂魄一旦被活生生地剥离躯体,五感反馈会在瞬间断绝,此时魂魄将陷入真正意义上的漆黑与寂静,连外界的一丝声音与光线都透不进来。

“我去,要不要这么瘆人,听得我直起鸡皮疙瘩。”

小六子“跐溜”一下跳到我的腿上,两只眼睛烁烁放光:“没想到啊,搭档,肖萦凌当时看到的那束光,正是你咬破左手后伤口里流出来的鲜血所带离火的光芒。你的护身离火就是你熊熊燃烧的命火,充满了生命的气息,也可称之为生机。所有生命对生机都有发自本能的渴望,所以肖萦凌在见到离火之光后,就表现出抑制不住的冲动。乖乖,可不得了,六爷我一直以为搭档你只是个抗打的傻大个儿,感情你还是唐僧肉一类的东东啊?好想咬上一口尝尝什么味道啊。”

“死耗子,你想干什么?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敢咬我,今天晚上我一定喝耗子汤!”

“哎呀,开个玩笑么,搭档。”

“不开玩笑,我很严肃的!”

跟小六子强调了一下利害关系,我接着描述发生在肖萦凌身上的遭遇。当时萦凌她见我转身跑了,就觉得我这个人很有意思,便想跟上去瞧瞧,结果却发现自己只能孤伶伶地呆在天花板上,一动都动不了。

“过了一段时间,我感觉到你又来了,可你为什么不走正门?是准备爬人家的窗户吗?”

“嗯……那个,嘿嘿,然后呢?”

“后来我在房间里遇见一个姐姐,她人真的很好,见我不能动,就来和我说话解闷,给我讲外面发生的事情。她一直在安慰我,说我只是得了一场怪病,马上便会好起来的。她还说那个在窗外看望我的男生,一直在为我的病情奔走,她告诉我你有很多很了不起的同伴,有你们帮助,我很快就可以康复出院了。聊着聊着,我觉得好困好累,似乎很久都没睡过觉,那个姐姐让我想睡就睡,一觉睡醒了就什么都过去了。果然我一闭眼便睡着了,朦朦胧胧之间,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再一睁眼,看见爸爸妈妈以及很多医生护士站在床前,你别说,我一睁眼把他们吓了一大跳呢,嘻嘻。妈妈哭了好久,脸上的妆都花了,呵呵,真好笑。”

这个傻丫头!

起初肖萦凌只能感觉到我和护士的存在,而对六子他们视而不见,说明她的生机正逐渐减弱,开始本能地排斥仙家这种具有强大生命力且寿命很长的个体。

之后随着她的魂魄脱离身体的时间越来越长,生机也持续不断地减弱,魂魄也开始朝着亡者的方向转变,或者简单点儿说,鬼气越来越重。

所以渐渐地,肖萦凌开始能接触到多年前不幸死于恶咒的那个可怜女孩的魂魄,那女孩一直被恶咒所困扰,不能消散往生,属于一种很特殊的魂魄形态,已经十分接近书籍中记载的恶鬼与怨魂了。

肖萦凌能和那个不幸亡故的女孩无障碍交流,说明她自己的境遇已经变得十分危险……幸好事情最终没有发展到最坏的一步。

笑吧,笑吧,天使就应该负责欢笑,黑暗的事情不应该告诉光明。

“昨天晚上我又梦到那个姐姐了。她跟我说她该走了,她要去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一个所有人都会去的地方,她要在那里等一个人,这些年她有好多好多的话要问它……”

放下电话,我不禁有些迷茫。

到底是什么样的缘由,才能让一个人对着曾经山盟海誓,许诺白头到老的恋人举起屠刀?

我想陆征翔见到那只英雄钢笔会失魂落魄地逃跑,八成是血咒大师曾经警告过它:在害死那个女孩之后,如果再见到此物,便是它大难临头之时!

血咒大师在钢笔上下的明咒是要人性命,而上面的暗咒却更毒,是在诅咒这对曾经的恋人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现在看来,我们刺伤血咒大师的行动,只是误打误撞解除了明咒,而暗咒却不知什么原因一直存在并且生效。

估计前一段时间,血咒大师出于某种不得而知的原因,不想再继续支付暗咒的报酬了,才会急匆匆地找到那个负责销赃的非主流,委托他毁掉这只钢笔。

却没想到天道昭昭,循环报应不爽,那只英雄钢笔最后还是回到了它曾经的主人手里!

那个不幸的女孩也是个痴人,陆征翔生平作恶多端,最后又死于恶咒的反噬,不在地狱的油锅里泡上几百年的澡,休想再提往生轮回的事儿……这样的人,你又如何等得到?

可怜她依然要傻傻地等那负心之人,却不想想,你既然能脱困往生,那歹人就要永困恶狱。

如此薄倖之人并非卿之良配,就此永世不见,也许是个福份……是吧?应该是的,对不对?

……

“搭档?搭档?想什么呢?光拿着笔也不写字?”忽然小六子的声音从我耳边响起,将我一下子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我叹了一口气,用手在脸上揉搓几下,借此整理了一下思绪,之后继续提笔恭敬得写到。

可笑稚子愚鲁,哲理不通,逢考即遭难。

然世事种种皆为定数,助师门而听轶闻,遇酒厄而怜困女。

获异笔而知恶咒,访柳仙而泰山行。

青青来,凶咒明。

结狐朋,兑仙游。

见劣商,知隐情。

冒豪客,闯邪窟。

破毒瘴,伤血师。

潜宅邸,访疑凶。

飞来祸,因果报。

而今罪陆伏诛,天道得彰!

济困女而应因果,渡孤魂以顺轮回。

惜弱囡无知,前世所托非人;

叹月老不察,此番红绳空系。

丁酉年丁未月乙丑日午时于坐忘斋,不肖孙男再九谨录。

(异话新述之凶笔血咒,全文完)

幽魂惊梦—客来

我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但并不代表我是一个勤快的人,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儿,我宁愿在床上躺到中午再起来。

我之所以闲不住,还不是因为年轻的时候被小六子灌了一碗迷魂汤,神使鬼差地和他成立了个什么地仙会,弄得家里一下子多了十几张嘴巴

好在我的家境还算优渥,再加上这些仙家个个小身材小饭量,一时半会儿倒不至于饿着大伙儿。

但问题是人多了嘴就杂,尤其白霜霜和柳青青这两位,只要找到一点儿空闲时间,便开始在那里磨牙,交流一些“胡三十七为了能早点儿变成人形,一狠心给自己抹了人类的除毛膏,结果弄得浑身上下一片有毛一片没毛,这下都不敢再出门了”,诸如此类女生喜闻乐见的八卦周边儿,把我和小六子烦得要死要活。

还有那个胡老八,他也不是块省心的料。

这货凭着一身黄褐色的皮毛,而且这脸盘比一般狐狸宽大,故意伪装成土狗,天天去找小区里的宠物狗们打架。

他仗着自己身大力强,专门拣小型狗欺负,已经把对面楼上一户人家养的泰迪尾巴给咬秃了,弄得这家人天天在小区里叫嚷,声言要报告市政部门来小区抓流狼狗!

如果我再不给仙家们找点儿事情做,只怕他们真能把我们家这小区给翻过来。

因此我美妙的暑假刚开始不到一周,就不得不提前结束了,我决定带着这帮惹祸精提前返回学校。

反正我租的那间房子比较僻静,周围住户也没几家,正好方便他们出去发泄多余的精力,同时我也想在学校周围转悠几圈,看能不能找点儿伏魔降妖的活计干干,也好顺便磨练一下地仙们的阵型配合。

我给家里父母的说法是,有位同学在学校那边找了一份儿暑期工,特地邀请我同去体验生活。

趁此机会,我先打上几周零工,之后正好能赶上学校安排在暑假尾巴上的金工实习。

话说这金工实习可是所有二幺幺工科大学的一大特色,不亲自动手玩玩车床铣床,还好意思叫工科生么?

我当年亲手车的螺栓,至今还挂在床头当摆设呢,今后万一碰上入室盗窃的贼人,还可以抄起来当成暗器防身。

既然早晚都得回学校,还不如趁现在学校人少去打个零工,也好刷点儿就业经验。

母亲比较担心我的安全问题,一个劲儿地追问我的这个同学为人怎样,他介绍的工作靠不靠谱,我会不会被他拉进传销组织。

但我家老爷子却看得很开,他认为像我这种笨手笨脚而且又馋又懒的家伙,最多打上两天零工便会被老板开除,之后再花光手头那点儿生活费,就只有乖乖回家的份儿

至于传销组织么,就凭我那个饭量,足以劝退一切打我坏主意的家伙们。

最后老爷子拍板儿同意我去打暑期工,不过条件是这些天只给我八百块的生活交通费,如果还不够花销,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对于老爷子的看法,我表示扁扁地服,因为暑假打工的事儿完全是杜撰出来的,我上哪儿找那个同学和暑期工去!

至于身陷传销组织?呵呵,用不着地仙会火力全开,仅凭着小六子和灰六金刚,一个照面儿便能冲着人脑袋拍出七八块砖头,五六个汉子一个回合之内绝对全部被放倒。

我不去找别人的麻烦,就算小爷心情格外好了,还有不怕死的家伙胆敢主动前来惹麻烦?但我们家老爷子无论如何不会想到,我现在手里宽裕得很,根本不缺生活费!

嗯哼,还记得不久之前,我帮助一个女孩驱除诅咒那档子事儿么?我顺着一支英雄钢笔上的诅咒一路追踪,最后查到一个叫血咒大师的家伙。

经过我和小六子一番“流露真情”的“现身说教”,血咒大师幡然悔悟,觉得自己前半辈子坏事干得太多,于是决心向善,要和罪恶的过去做个了断,所以舍身扑在了我的杀猪刀上往生去了。

临了,血咒大师为感谢我们的说教渡化,将其毕生的积蓄奉上,嗯,足有三四万块呢,在我上大学的年头,这些差不多是工薪阶层一年的纯收入。

嘿嘿嘿嘿,难怪人们都喜欢打怪掉宝呢,这种生意做得,哈哈啊哈哈。

说起凶笔血咒,我倒想起一件事情,上次肖萦凌打来电话时透露的信息太多,我一时间消化不了,光顾着思考来着,竟然忘了提醒她一件事情。

据兑仙市的那个非主流摊主所说,在血咒大师让他销毁钢笔的时候,曾有个叫侯三的混混受一个幕后老板指使,来寻找害人的邪物,非主流见财起意,就把英雄钢笔高价卖给侯三了。

之后这支钢笔竟然出现在肖萦凌的手上,可见那个幕后老板不是要害肖萦凌就是要害她的家人。

我得赶紧打电话提醒这个傻丫头注意提防小人!

好在我装固定电话的时候,有血咒大师的倾情赞助,所以不差钱儿,专门配上了来电显示功能,这下省了好大的功夫,我很快翻到了肖萦凌家的电话号码。

接到我的电话,那丫头显得有些兴奋,唧唧歪歪说了一大通闲话,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委婉地提示她,要当心那个赠送英雄钢笔的人。

听我提到那支英雄钢笔,肖萦凌咯咯地笑了起来,告诉我不用担心,钢笔的上一个主人,是跟她父亲单位有业务往来的一个公司的经理,那次为了一宗新开展的业务,特地提着礼物拜访她们家。

肖萦凌的父亲知道此人心术不正口碑不好,便不喜欢和他打交道,但毕竟两家公司有正常的业务往来,总不能立刻拉下脸把他往门外轰,虚伪地客套几句就端茶送客了,一下逐客令,那人立马告辞,算他还识趣。

肖父见那人拿来的只是些寻常礼物,东西并不如何贵重,肖父觉得不好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便收下礼物,回头找人以公司的名义回赠对方一些优惠礼品,就算把人情还上了。

那些送来的礼物都让肖父找机会悄悄扔了,若非肖萦凌实在太喜欢钢笔书法,自己偷偷把英雄钢笔捡了回来,之后哪里会惹出凶笔血咒这么大的乱子。

既然肖萦凌及其家人已经对那个不怀好意的老板起了戒备之心,我就算尽到提醒的责任,也没有必要再和这个小丫头继续煲电话粥,又闲聊了几句便准备挂电话。

这时电话那头突然问了一句:“这不是你租的房子的座机电话么?暑假为什么不回家啊?”

“这个……嗯……我想暑假打个零工,也好能顺便长点儿见识。”

“是个好主意,我知道了。”电话那头扔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挂掉了,我怎么觉得里面有大阴谋的味道呢?算了,一定是我想多了。

然而过了不到五天,我的预感就变成了现实,肖萦凌居然打电话过来,让我去火车站接她,因为她的行李太沉,自己一个人拎不动。

她还告诉我,她也要趁着暑假来学校这边打零工!大姐,您的借口还能再烂一点儿么?

花了两天,跑了两千一百多公里,坐的还是票价三百多块的火车软卧,只为了来学校打暑期工?哪个老板这么想不开,非要雇佣您这种姑奶奶?难道请回去点上香火供养起来不成?

肖萦凌还说,因为火车餐车上的饭太难吃,所以没吃昨天的晚饭,已经在火车上饿了三顿,一直靠几包零食撑肚子,所以让我带她去大鱼大肉地吃上一顿,也好弥补一下路途上的亏空。我……算了,就当给肖萦凌接风好了。

“大鱼大肉?那……咱们去吃烧烤吧?”

还是那句老话,人算不如天算,肖萦凌来蹭我的烧烤也就罢了,居然还拉上了她们宿舍另一个人——燕子,就是那个收养仓鼠斑斑的女生。

这燕子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迷上了那只用来当小六子替身的廉价仓鼠,眼下都到了形影不离的程度。

因为这种宠物不好带上火车,今年暑假燕子索性连家都没回,一直在宿舍照顾仓鼠斑斑,这些天不是去上自习,就是在宿舍逗仓鼠玩儿,早闷得够呛。

当燕子听肖萦凌说有机会狠宰我一顿烧烤,二话不说,擦擦嘴上的哈拉子便跟来了。

燕子她一见我就叫嚷着有‘阶级仇民族恨’要跟我清算,其中的阶级仇是她最近只能吃学校食堂,而我这种人居然敢去吃烧烤这种奢侈饭,不是地主老财这种阶级敌人又是什么?燕子她当然要代表广大无产阶级来斗地主吃老财。

而民族恨则是替仓鼠斑斑报的,燕子她非说我虐待小动物,证据就是斑斑在燕子的照顾下,不到半个月时间足足肥了一圈儿,可见它在我那里吃了多少苦。

天地良心,我上午刚买的打折仓鼠,不到中午就送到燕子那里了,在自个儿手里总共捂了不到两个小时,我上哪儿虐待它去,真是冤枉死了!

我的老天,为了一只连笼子都算上才七十八元的仓鼠,竟然要赔上两百多一顿的烧烤,这生意都赔到姥姥家去了!

请问如何能不显山不漏水地弄死一只仓鼠,让胡老八或者柳青青去吃了它行不行?

不过咱手里现在也不差钱,男人么,话既然说出口便不能混赖,吐出去的唾沫还能再舔回来不成?

尤其在女士面前,这面子更不能丢。既然免不了破财,干脆再多带上几张嘴,大家伙凑一块儿热闹热闹。

当天晚上,我带着地仙会的全体成员(藏在背包里),叫上肖萦凌和燕子一起,来到校外一家口碑不错的烧烤摊子,准备大快朵颐。

谁知我不请客还则罢了,这一请,竟平空惹出了好大一场风波!

幽魂惊梦—接风

“老板,我们点菜。嗯……先来四十串羊肉,二十串馒头;培根卷金针菇,这个要二十串;烤面包也不错,再给来十串;我还要烤土豆、鱼豆腐、韭菜、多宝鱼、心管、猪脆骨……这个鸡翅对你们女生好,据说美容,来五对;对了,老板,你那个特色盐水煮花生,给上两盘儿!”

听着我吐沫横飞的点菜,坐在一旁的燕子脸都吓白了:“喂喂,章再九!你小子想干什么?点这么多吃的要喂猪么?你是不是对我怀恨在心,一会儿故意中途不结账想拔腿开溜?告诉你啊,今晚要是敢把我和萦凌撂在这儿,我保证到不了明天中午你就会在全校同学面前身败名裂!”

燕子她气哼哼地瞪着我,而一旁的肖萦凌好像也被我点菜的方式惊着了,贝齿轻轻咬着饮料上的吸管,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愣愣地看着我,就连一旁记菜单的服务员也冲我偷偷翻白眼,左右磨蹭着就是不肯去厨房下单。

哼哼,让你们这些井底之蛙见识一下,小爷除了饭量,这气量也很惊人的!

我掏出钱包,抽出三张红老人递给记菜单的小丫头:“先付这些,吃完再结账,不够了再添。我说姐们儿,您别客气,撩开后槽牙可劲儿地造,可别让我这钱一会儿再拿回来。”

“哼,算你识相。老板,我再要一只烤鸡腿!”

虽然点了一大桌子菜,可在我的坚持下,我们没有进贵宾包间吹空调,而是在饭店门前的露天桌椅当中选了一张坐了下来。

我认为烧烤就该在露天吃,吹着轻风,吃着烤肉,身旁喧闹的人流,这样才能吃出地道的烧烤味儿。

另外就是,这次我点的菜可不是光我们三个人吃的,身背后的登山包里面还有十几张嘴呢。

我选的这张桌子的一侧靠近人行道旁的绿化花坛,我将背后的登山包摘下来,拉开一半儿口子依靠在花坛上,只听“唰唰”几声轻响,几个影子借着夜色的掩护钻进了花坛。

我怕肖萦凌和燕子听到花坛中的响动,连忙举起茶壶做掩护:“来来来,今天二位美女肯赏光,便是给我面子,把杯子都拿出来,给你们满上。”

因为学校还在放暑假,饭店里的客人不多,我又是那种点一桌子菜的大客户,所以老板对我们这桌额外上心,刚落座不久,服务员就端着几个盘子过来,里面是特色盐水煮花生,还有老板额外送的一盘煮毛豆。

燕子是个正宗的东北姑娘,性子特别豪爽,上的又是我们这种和尚庙的专业,一个班里恨不得三十好汉一朵花,她早就被我们一帮男生同化得差不多了。

上次在饭店看球赛,她喝高了,搂着一个男生的肩膀直喊哥们儿如何如何,还嫌弃那个男生太瘦,一点儿都不像男人,最后还撸起袖子露出膀子,要和那个男生比赛胳膊上的肌肉。

那个男生也喝多了,这时脑子基本都不转了。他被燕子一顿抢白,一张脸憋得通红,借着酒劲儿把身上t恤一扯,光着上身一拍胸口:“小爷这儿的肌肉强,敢比吗你?”

这燕子的倔脾气也上来了,把酒杯朝桌上一搁,腾出手便要解扣子!

幸亏我们宿舍老大是那种千杯不倒的体格,上去一把摁住燕子的手,我们另外几个稍微还有点儿清醒意识的男生,也赶紧上去拦住燕子,一起动手把她架到饭店门外醒酒去了,这才没惹出大乱子。

这场风波过后,燕子的性子稍微收敛了一些,今天发现坐在一旁的肖萦凌用筷子剥毛豆,一粒一粒地往嘴里送,吃相很文雅淑女,燕子眼热也想学。

当她夹起一颗毛豆,正发愁如何用筷子剥皮的时候,只见我两手向前一伸再往后一缩,一个盘子里的花生和毛豆立刻少了一小半儿。

燕子的眼睛当时就直了:“我去,章再九!你小子属什么的?吃饭要用筷子懂不懂?再敢伸爪子,姐姐我就给你剁下来!”

我用左手挤开手中一颗毛豆的外皮,顺势将豆粒塞到嘴里:“少来了,学不会人家用筷子剥皮的本事,赶紧踏实认栽,早点儿下手去剥,这样面子虽然保不住,好歹能保住肚子。”右手却悄悄垂下,用小动作向后边一甩,花坛里立刻响起一阵“咯吱咯吱”嚼东西的声音。

“再说咱们是出来吃烧烤的,吃的就是这种豪爽下手的感觉。有本事一会烤串儿上来你也不下手,我才真正服你。”

“哼!”燕子终于认命了,也下手大把去抓,总算是恢复了往日豪放做派。

不过话说回来,我对这种伸手抓东西再缩手的动作好熟悉啊,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我正想得入神,只听背后小六子一个劲儿地催我:“搭档你赶紧的,东西都吃完了,要不你干脆扔个盘子进来?”

之后我又趁着燕子和肖萦凌不注意,依样画葫芦往花坛里扔了二十几串烤串,终于暂时喂饱了那些仙家。我发现燕子和肖萦凌也吃得差不多了,连忙端起酒杯:“来,咱们走一个,别这么拘谨啊,先聊两块钱的。所谓吃烧烤,不都是前半段儿大口吃肉解馋,后半段儿惬意品酒聊天这种风格么?”

其实我的本意是让燕子接过话头,说些男女生都感兴趣的话题,免得一会儿冷场。

谁知燕子刚咽了一口啤酒,还没顾得上搭话,一旁的肖萦凌却抢先开了口:“那个,小章同学,要不我叫你一声再九吧?行吗?暑假你找到的是什么零工这么赚钱?”

“就是,就是,你今天一出手便是三张老人头。那姿势,就一个字,‘帅’!我表姐在县城上班,现在一个月不过挣两千出头而已,你家里真土豪!”

“什么话啊,这些钱是我辛辛苦苦流血流汗挣来的。”

我可没说瞎话啊,血咒大师真地流了血来着,都溅了我一身!

“吹吧你就。老实交代,是不是干什么坑蒙拐骗的事儿啦?现在老实招供,还能算你有自首情节。不然别怪姐一会儿大义灭亲,把你扭送到局子里去。”

“嘿,怎么说话呢您这是!最近我可是辛辛苦苦在天桥底下练摊儿来着,咱往那里一站,往来行人都喝彩,纷纷称赞咱是布衣在世!”

其实我真去天桥底下摆过算卦摊子,结果一个客户没招揽到,却被城管当成cosplay爱好者了,他们居然还正儿八经地问我扮的是不是赖布衣。

“小样儿吧,就你还会算命?来,给你姐算一算。不怕事先告诉你,如果算得不准,姐可要拆你的招牌。”

“别太得意。要是算准了,又怎么讲?”

“哟,胆子不小啊。如果算准了,姐去给你全校扬名。来吧,给你个送死的机会,相面还是看手相?”

我一撇嘴:“切,就知道是这样,真没创意。”

并非我不会看面相与手相,而是这两种相法,多半儿是江湖术士用来骗人的。

面相与手相确实能告诉我们很多信息,因为每个人平时生活习惯不同,调动应用的肌肉也不近相同。

尤其是那些在生活中一板一眼表情严肃的人,他们往往不会笑,即便笑起来也很难看,因为他们脸上与笑容有关的那几块肌肉不常使用,都僵硬退化了。

所以研究人物的面部特征在刑侦方面有很大的作用,比如《面部比对学》便是圈定犯罪嫌疑人,从而缩小排查范围的重要手段。

举个例子,一个上门儿求卦的人,其面部线条柔和,皮肤白嫩,手上没有老茧,掌纹清晰而不杂乱,说明此人生活比较优渥,日子过得很逍遥,最起码不是常干体力活儿的。

如果再看他气色好,精神面貌佳,便可以尊对方一声年少有为,天分极高,事业上无往不胜,日后定然再上高峰。

道理其实很简单,富家公子年少多金,身边肯定少不了狂蜂浪蝶,然而这主儿的脸上却看不见酒色颓颜,那就证明有东西比女色更能吸引他。

这还能有什么,不是生意一本万利,就是仕途顺风顺水呗。

先吹捧他一番,然后再提醒他日后要注意梳理人事关系,切不可心高气傲,同时注意提防小人,说到这里,就差不多可以张嘴要钞票了。

其实这些都是废话,你过得这么逍遥,嫉妒你成就的,看你不顺眼的,那还不多了去了?

如此掰扯一番,即能说到来人的心坎儿里,又显得算卦人高深莫测,用这招骗人往往能收到奇效,但实际上这些信息都写在求卦人的脸上呢!

再说了,既然你上门求卦,那肯定碰上什么麻烦事儿了,虽然钱花了出去,结果只得到这种万金油一样的片汤话,你自己觉得有用吗?

我摇摇头,说我不看面相手相。

燕子听了哈哈大笑:“我就说你吹牛吧,算你是个老实人,既然痛快地承认,姐就不为难你了,如果一会儿抓着姐的手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信不信姐直接喊非礼!”

燕子的话音刚落,一旁一个柔柔的声音响起:“再九,那个,你会测字吗?”

哎呦,真没看出来,肖萦凌还是个行家啊!

这个测字就是区分真正的有能耐的先生和一般江湖术士的试金石。如果真碰上难事儿,想找个先生给你算一卦,不妨先问一句:“先生可会测字?”。凡是说不会的,便可以不用理他了,九成是个骗子。

因为在测字的过程中出现不可知的因素太多,万一对面有意刁难,写个平时难得一见的异体字,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的先生多半要抓瞎,所以敢开口说会测字的,肯定有那么两把刷子。

我觉得不能让燕子看轻了我,便冲着肖萦凌微微一笑:“那你报个字吧。”

幽魂惊梦—测字

坐在我斜对过的肖萦凌,用手拢了一拢颔边青丝,扑闪了几下大眼睛,说到:“那我出个‘大’字吧,‘落落大方’的‘大’。”

燕子一听肖萦凌要上门踢我的馆,也来了兴致:“快解啊,这个‘大’字怎么说?”

我呵呵一笑:“这个‘大’字么,乃是从金鼎文中的‘人’字演化而来,在古文中常与人物有关,故应从‘人’解。依我看,不妨将‘大’字拆成一个‘一’字和一个‘人’字,我猜萦凌同学现在应该在想一个人吧?”

“切,你刚才说得那么云山雾绕,我还以为能讲出什么大道理呢。结果只拆出一个‘一’字和一个‘人’字,这个我也会啊。哼哼,真是装腔作势,大晚上的在街边吃烧烤,不想人还能想鬼不成?你和天桥底下那些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有什么区别?萦凌,这个可不能算他猜中,对伐?”

燕子得意洋洋地举起酒杯,一旁的肖萦凌也轻轻一笑,微不可察地悄悄摇头。

“哈哈,今番却入吾彀中矣。燕子,我还没说解完呢,你未免太着急了吧?”

“哟,小样儿,套路你燕姐啊?行,让你把话说完。本来姐姐我只想敲你一顿饭就放过你的,现在可没那么便宜了!快说吧,姐姐我倒要看你还有何话讲!”

我偷偷瞥了一眼肖萦凌,虽然她仍在专注地倾听,但眼神之中明显比之前少了几分期待,似乎完全是出于礼貌在假装感兴趣。

我觉得差不多该甩点儿干货出来了,不然装深沉过了头,会被打脸的。

“《说文解字》云:天大,地大,人亦大,故大象人形。古文‘大’字从‘亣’字。这个‘亣’字,上面一个点,下面一个‘丌’字。这个‘丌’字长得有点儿像圆周率符号‘π’,它是个象形字,解释为垫脚的矮凳子,可以引申为垫物的器具。”

说到这里,我从面前的那一摞一次性托盘中拆出一个盘子,一伸手换下肖萦凌面前盛满了花生壳与豆皮的托盘。

“正如燕子所说,这大晚上的,想事儿多半就是想人,咱们几个坐的椅子高度正好,应该没人需要垫脚,那么我猜是有人想要一个新的盛器了。不知咱解得中也不中?”

从接下解字这个挑战开始,我一直在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肖萦凌,没办法啊,察言观色本就是跑江湖人士的必备技能嘛。

我注意到肖萦凌本来只坐在一旁礼貌地倾听,当我一提《说文解字》这本书时,她先微微地一愣,接着身体开始稍微前倾,这个身体信号说明她对我所说的话开始感兴趣了。

我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了地,接着继续发挥,扯开腮帮子使劲儿吹了起来。而肖萦凌她越听兴趣越浓,纤细的睫毛也呼扇得越来越快,到后面那一双大眼睛里简直要放出光来。

这个表情有点不对头啊,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桌对面还有一个燕子,她直接被我几句话侃晕了,迟疑了半晌,才讷讷地开口:“肖萦凌不是让你解‘大’字么?怎么你到最后解开‘亣’字了?这能算你过关吗?该不会欺负我读书少,故意用生僻字应付吧?”

燕子的问题其实很难回答,倒不是我故意使用生僻字,而是现在很多中国人不认字!

说到这里,估计很多人会批评我信口雌黄:“你说谁不认字?不认字的话,谁还来看书?”

我承认,随着社会不断发展,不能读写的纯文盲越来越少,但你确定真地了解你所看到的每一个汉字么?

比如很多作家都特别喜欢描写乡愁,什么是“乡愁”?估计大家都有自己的见解,也能说上几句。

但现在我要考考你,能否单从汉字结构的层面上去理解“乡愁”?

“愁”字好理解,一个“禾”一个“火”一个“心”,谁家的稻子着了火烧没了,心里都会不舒坦。

可是“乡”呢?“乡”这个字形在钟鼎文里指代错综复杂的道路,那么从字面上解释“乡愁”,是因为回家的道路太长太远太绕,所以心里不痛快?不能这样解释吧!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理解不通的情况?因为你现在认识的汉字,有很多已经发生相当大的变化了!

繁体的“乡”字,除了左边的绞丝旁,右边还有一个“郎”字!“乡愁”愁的是见郎而并非那条路!

因为见君的那条路太远,我只能暗自叹息,日夜思君不见君,这才是乡愁。

真正的乡愁,思念的是和你一起长大的那些人。人才是家乡的载体,如果有一天整个家乡都找不到一个认识你的人……

想一想“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牧童遥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那将是一件多么悲凉的事情。

“乡”字的情况其实还算好一点,最起码简化以后还是个会意字。

要知道,汉字主要分为形声、象形、会意、转注、假借五大类,其中转注和假借这两类划分得很牵强,不少字其实是古人写错了没改,可以先不去管它。

但至少形声、象形、会意这三类必须得划分清楚,否则冒冒失失地解字,会出大乱子的。

我就亲身经历过这种情况,那时我还是个懵懂幼童,有一天上语文课,老师教的是“男”字和“女”字。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老师是这么解释的:“‘女’字,就像一个穿裙子的婀娜女孩,底下的两笔看见了么?这是女孩的裙裾,‘女’字便是象形字。再看‘男’字,上面是一个‘田’,下面是一个‘力’,说明什么?男人主要在田里劳动出力,所以‘男’字这样写,它是个会意字。”

在那堂课上我曾举手发问:“老师,男人和女人都是人,为什么一个字是象形,另一个是会意啊?老祖宗这样造字,有什么目的么?”

你猜老师怎么回答?没错,“胡搅蛮缠,到走廊上罚站!”

呵呵,这便是大多数人对待知识的态度。

可我从小就是个倔脾气,你不教是吧?我自己去学。于是我用两年的零花钱从书店抱回厚厚的一本《说文解字》,没办法,谁让小学生认不了几个字啊,我只能买那种带图片的。

但这书的确物有所值,看了《说文解字》我才明白,现在通用的“男”字和“女”字都来自先秦时期的篆书,俩个字都是象形字!

“女”字那一横其实是两个向下弯曲的小勾,那是一双提着裙角的玉手!轻提裙裾,款款徐行,一个字便是一副活生生的画!

“男”字上面顶的并非“田”字,它在篆字里是圆的,属于一种皮盔。底下也不是“力”,而是一个侧身站立的人,手里还向上前方斜举着长矛!

过去妇女也可以下田里出力劳动,况且还有从不下田的手艺人与商人,所以“男”字和“田”字、“力”字没什么关系,上沙场打仗才是男爷们儿该干的事情!

“认简而不识繁,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这能叫认字么?不能吧!”

我一席话说得燕子哑口无言,现在也不需要找旁人来求证我解字到底准不准确了,没看见一旁的肖萦凌脸上都快乐出花儿了么?

“那个,再九,再请教一下,按照你的说法,这个测字确实考验解卦先生的水平。那为什么现在相面算卦的行当都开始复兴,而测字这门手艺却没落了呢?难道世上的算卦先生都是欺世盗名之辈,没一个有真才实学的?”

肖萦凌的问题又问到了点子上,要说清楚这个,就必须先搞清楚算命到底在算什么。

但凡花钱算命,肯定碰上难事儿了,如果找先生推算你是从事什么职业,从哪里来,过去都干过什么事情之类,那纯属吃饱了撑的。

自己发生过什么事情自己不清楚啊?即便算命先生把你的过去推算得再准,也没意义啊,不能说明他给你推算的未来就准啊,要知道算过去和算未来是两码事儿!

所以,如果真地想找先生求教,赶紧麻溜地把你的问题问出来,说别的都是白费唾沫。

但有些事儿,却不好直截了当去问先生。就比如,“先生,我在前边摊子上看见一坛子,似乎是老年间的物件儿,但我又有点儿吃不准,怕是个赝品,你说这个漏我捡不捡?”

真要这么问出口,大街上往来行人那么多,回头那东西你还能买着吗?所以你要这样问:“先生,最近我碰上难事儿了,您给指点指点?”

如果先生本事大,便让你测个字,本事稍微差点儿呢,便让你卜个龟,其它诸如看手相面之类的都纯属瞎扯,你可以直接拍屁股走人了。卜龟的原理咱们以后再说,先解释一下测字。

这个测字,你出的字实际上是很有学问的,比如来测字的主儿认为要干的事儿不太乐观,喜忧参半,没准儿会出个上小下大的“尖”字,如果觉得事情有些把握,只差一点儿火候,也许会出个“太”字等等。

实际上是你出了一道选择题,来请先生帮忙把把关,谁让过去那些测字先生走南闯北见识多呢。

先生听了求卦人深思熟虑总结出的那个字,再联系求卦人先前的一些言行举止,就对事情多少有了几分把握。

来的若是个生性轻浮的主儿,先生多半会嘱咐他不要冒进,持重为上;如果是个生性狐疑,举棋不定的人,可能就会劝他放手一搏等等。

这绝对是因人而异的,绝不像现在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测什么字都行。

“我想要出门做生意,烦劳先生算算此去运道如何?”

“那就请您报个字吧。”

“不如就用鄙人的姓氏吧?”

你做生意报姓氏,出远门也报姓氏,动迁新居还报姓氏,那要不要拿姓氏再给你算算近期有没有白事啊?真是岂有此理!

我们仨就这样边吃烧烤边侃大山,不知不觉之中,这顿饭竟然吃了两个多钟头,我一看时间不早了,便站起身来找老板结账,一会儿好把两位女生送回寝室。

当我经过旁边一张桌子时,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借着路灯回头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张桌子的客人,不由得大吃一惊!

幽魂惊梦—怪客

我趁着老板在柜台里边算账找零的功夫,故意拉住旁边一位服务员扯闲篇,无非聊些“今天客人不少,老板有没有给你额外表示表示”之类。

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位服务员是店老板的一个侄女,即便没有客人,老板也绝不会亏待她。

那服务员看我今天点菜额外大方,再加上外面客人不多,出于礼貌,便陪着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

可她哪里知道,我聊天只是一个幌子,主要目的是利用她挡住旁人的视线,我九成的注意力都放在二号桌的那位奇怪的客人身上。

不是我多事儿,而是大晚上的,一个女孩独自跑到大排档来吃烧烤,估计谁看着都会觉得特别扎眼,如果我再紧盯着人家女孩不放,很可能会被旁人当成有什么不良企图。

“六子,别磨牙了,赶紧钻出来,咱们有事情做了。”

“啊呜,来了来了,生意在哪儿呢?”

上次我们扫荡了血咒大师的巢穴,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最大的收获是那个红宝石青金磁铜指环,毕竟小六子对自己那一双“搜宝鼠眼”很有信心。

但我极力坚持多搜几遍,最后从床底下翻出一个又脏又皱的盒子,打开一看,发现是血咒大师藏匿的赃款,一下让我们变成了万元户。

事后小六子问我为什么要坚持翻箱倒柜?

很简单啊,血咒大师没有正经职业,卖的东西又那么贵,三十年前下咒就敢开口要价一千五,这些年肯定攒了不少黑心钱,难道它还敢把赃款拿去存银行么?

这件事对小六子打击很大,着实哀叹了几回:“一辈子打雁,到头来反让雁啄了眼。”

红宝石青金磁铜指环虽然珍贵,但卖不出去还是白搭,哪比得上毛爷爷这位咱们最亲的亲人啊,有了毛爷爷吃喝都不愁。所以小六子最近一直在我耳边念叨,要想办法找点儿生意做,也好赚些钱回来。

我远远看见小六子从树丛中悄悄伸出脑袋,于是左手冲着柜台里面的一瓶洋河大曲一指:“老板,这个酒多少钱?”

趁着周围人的目光都落在那瓶洋河大曲上面,我悄悄用右手在身背后冲小六子比了比二号桌的那个女孩。

“我去,鬼气入眉心啊!搭档,真有你的!这次可是大活一件啊。”

得到小六子的确认,我心里面有了底儿,盘算着找个借口去和二号桌的女孩搭讪。

这时老板算好了饭钱,虽然点了不少菜,但在我上大学的那个年头,三百块还是有很高的购买力的,所以不但不用再添,反而找了一把零钱回来。

“这瓶洋河大曲要不要给你包起来?”

“算了,今天啤酒喝多了,这酒先放在咱店里,改天再来喝。”

这瓶酒本来就是吸引大家注意的道具,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到,酒钱能省则省了吧。

我来这家饭店吃过好几回了,和老板、服务员都是熟人,老板听了我的回答哈哈一笑,转身照顾烧烤摊子去了。

那个小服务员冲我嘟了嘟嘴巴,还用手指在自己脸上来回刮了两下羞我,等刮完了也是咧嘴一乐,吐吐舌头就一蹦一跳地跑了。

“搭档,今儿这生意怎么揽回去啊?等那个小妞结账走人以后,我让断爪和缺尾跟上去盯个梢儿,不就知道她住哪里了?”

我考虑了一下,觉得这样干不行,知道她住哪里还是没用啊!总不能上去敲人家的房门,然后说小姐你好,我看你鬼气入眉心,要不要雇用我帮你作法驱邪?

这还不得让人家女孩当成变态跟踪狂,再报了警把我送到局子里去?

“这样,六子你听我的,看见那个女孩身边放着的女式坤包了么?一会儿我在她桌子旁假装滑到,把椅子推翻,你趁乱把坤包里的钱包偷走。”

“搭档,这样不好吧?临出门儿八爷再三叮嘱过,我们九洞窟的灰家子弟严禁偷窃人类财物啊。咱们要挣钱就得正儿八经地做生意……”

“打住,什么偷不偷抢不抢的。咱们现在压根儿不缺钱,还能看上她钱包里那几个子儿?你去把钱包偷来,然后我借口捡到钱包拿去还给她,不就搭上讪了么?咱们再随口编个理由,比如说看她面相时运不高,这几日恐怕多有磨难,好好吓她一吓,到时候这驱邪的生意还不是手到擒来?”

“高,还是搭档你的心眼儿多,就这么定了!”

其实我并不精通相面,但有些东西只要明白基础理论和变化原理即可。

你可能无意中听到过两个熟人在大街上见面寒暄:“哎哟,你最近咋了?气色怎么这么差?晚上休息不好么?”“是么?我没啥事儿啊,晚上挨枕头就着,再睁眼大天亮,好得很啊。”

这个气色差,指的是虽然对方精神头还行,仪表也打理得一丝不苟,但看上去总给人一种没有活力、缺乏朝气的感觉,而气色差的这主儿自己反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照样吃得香睡得沉。

造成气色差的原因众说纷纭,那些研究面相的玄学派别,几乎每一派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但所有气色差的人都有一个重要的外在表现,那便是额头命火的火力不旺。

我今天碰上的这个女孩,虽然姿色俏丽妆容点缀得当,但脸上的气色实在差到了极点,我甚至可以断言此人必被鬼气侵扰。

要知道额头的命火是护命的,是保证人的魂魄与躯体之间的联系强度的,正常人命火的火力会很旺,而且火力分布均匀,但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比如无意中碰上了附近游荡的阴气团,一部分命火会被阴气削弱,呈现出明暗不一的形态来。

现在对面桌上吃烧烤的这个女孩,她额头命火的火力不但黯弱,而且分布十分不均,如果把额头命火简单视作一个圆面,现在她这个圆的西北角和东北角都出现了黯弱的情况。

额头命火和人的生命息息相关,只要活着能喘气儿,命火便源源不断地生成,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生成的命火会逐渐中和入体的阴气,黯弱的区域也会重新转旺。

但问题是这女孩的命火足足缺了两块儿,那便意味着左额头刚撞上一个游荡的阴气团,紧接着右额头又撞上一个,然而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分明是有不怀好意的家伙先吸引游荡阴气汇聚成团,然后往女孩的额头上丢,以此削弱其命火。这是典型的鬼气侵扰特征,俗称乌云盖顶。

如果护命火的火力不够,魂魄在外力的冲击下容易和躯体脱开,这时会发生离魂甚至丢魂的现象。离魂指的是人的魂魄虽然在外力的作用下暂时离开躯体,但出于二者一直紧密结合的惯性,魂魄并未被外力冲开太远,仍然悬浮在躯体之上,和躯体仍有一定的联系。

离魂主要表现为躯体接受不到魂魄发出的指令,此时人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却无法指挥躯体活动。

离魂比较常见,治疗起来相对简单,只要想办法加强额头命火的火力即可,之后魂魄会在额头命火的吸引下,逐渐回归到躯体之中。

就像过去村里有一些经验丰富的老人会叫魂,如果有小孩子玩耍回家后开始精神不振,甚至神态浑浑噩噩,家里人就去请这些老人来给看看

往往老人会让家长拿着一件孩子常穿的衣服,在孩子玩耍的地方叫魂,大声喊孩子的名字,让孩子赶紧回家吃饭,之后把衣服给孩子盖上,再睡上一觉就好了。

还有人们睡觉时常常遇到的梦魇,也属于一种特殊的离魂,有时刚刚从噩梦中惊醒,会发现自己的身体或者半个身体无法按照大脑的指令做出动作,这种境况便叫梦魇,或者叫被魇住了。遭遇梦魇的人们往往抗争一段时间之后,便能恢复对身体的控制。

无论是老人叫魂,还是抗拒梦魇,都通过某种手段刺激额头的命火,增强命火的火力,进而强化魂魄与躯体的联系,让处于离魂状态的的魂魄逐步回到躯体之中。

但如果对离魂放任不管,那么离魂症状会进一步恶化,最终发展成丢魂。

当然了,一般人不会这么作死敢无视离魂,但如果有进一步的外力刺激,比如旁边正巧有一些不怀好意的孤魂野鬼在打你身体的主意,趁你离魂的时机再来几下黑手,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在丢魂的状态下,人的魂魄与躯体之间的联系被彻底中断,魂魄一旦失去躯体的庇护,很容易受到游荡阴气的侵扰或裹挟,只能下意识地寻找安全的地方躲避

运气不好的话,魂魄干脆被汹涌流动的阴气裹挟而走,最后魂魄会跑到什么地方去,就只有天知道了。

我曾听小六子说过,世间貌似有几个玄学流派会独门秘术,能通过特殊手段寻找丢失躯体的魂魄,但具体如何操作,小六子也不清楚。

所以我们要想救人的话,必须趁着病人还没丢魂之时,先下手除掉病因。

现在对桌这个女孩的命火已经黯弱到危险的程度,如果真有阴魂对其虎视眈眈,她随时可能离魂甚至丢魂。

治疗离魂宜早不宜迟,万一她半夜不小心做个噩梦离了魂,那乐子不就大了么?谁知道她家里还有没有别人,难道我还要半夜闯空门救人么?只怕人没救到,我先被邻居当成色棍扭送派出所了!

主意打定,我冲小六子一使眼色,准备按计划动手,谁知就在此时异变陡然而生!

幽魂惊梦—闪失

登上月球的阿姆斯特朗在爬下登月舱外的最后一级悬梯时,曾这样说道:“我的一小步,人类的一大步。”

我现在也面临和他一样的局面,我向前迈了一步,这真是要命的一大步!

为了吸引对面桌上吃烧烤的女孩的注意,好给小六子“偷钱包”创造机会,我决定在那个女孩的旁边摔一跤,还要顺便再推倒一把椅子制造点儿动静出来。

我计算好了假摔的位置,便迈步向目标走去,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抬起的这只脚刚一落下,只觉得踩到一样软乎乎的东西,根据脚底传来的感觉判断,应该是块板筋或者烤猪皮

也不知哪桌客人如此没有公德心,偷偷把这玩意儿吐在了地上。

烧烤摊上的照明灯就是个摆设,只能保证你不把菜吃到鼻子里去,借着昏暗的灯光勉强能让人看见路,但若想看清路面上的东西便是奢求了,我就这样闷头一脚结结实实地踩了上去。

之前为了给假摔增添真实性,我走路时故意把上半身向前倾,让身体重心前移,这样平地走路都有一点儿轻微摇晃,更别说还踩到一件刺溜滑的玩意儿。于是身体重心再也控制不住,整个人打着横扑了出去,不但扑倒了目标椅子,还顺便带倒了一张桌子。

幸亏这张桌子已被勤快的服务员收拾过了,上面没有什么碗碟,只有一个铁皮茶壶,里面有半壶凉茶。你问我怎么知道里面有半壶凉茶?因为我是抱着铁皮茶壶爬起来的,凉茶洒了我一身!

不过如此一来,我的假摔任务算是出色完成,不是我夸口,这回闹出的动静绝对够大,连饭店厨房里忙活的老板和服务员都被响声惊动,急急忙忙跑出来查看。

我又看到远处花坛的灌木丛一晃,钻出十几个脑袋,其中一个脑袋还在那里惊叹:“哇塞,不愧是搭档!都来看看,咱们地仙会的大哥大绝对妥妥的演技派啊!假摔摔得和真的一样,厉害了!”

我一脸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来,连连对赶来的老板摆手示意没什么大碍,同时暗暗在心里发狠:“六子,赶紧给老子干活去。如果一会儿你偷不到那小妞的钱包,我保证今天晚上的夜宵一定是耗子炖汤!”

“搭档你放心,在你还没爬起来的时候,六爷我已经趁乱把这小娘皮的钱包拿过来了,现在就扔在你的登山包里。倒是一会儿你用什么借口还给人家?”

“六子你真牛了!行,只要拿到钱包,兄弟我这下就没白摔。”我从地上爬起来,在肖萦凌的关切与燕子的开怀大笑中坐回位子上。

至于还钱包的事儿,还找什么借口啊,怪费劲儿的。那女孩现在肯定没钱结账了,到时我冲老板打个招呼,把她的饭钱一并汇了便是。

就冲着替她付饭钱这一点,那女孩总不至于一句客套话都不和我说吧?只要聊开了,可劲儿地忽悠她就行,比如声称我会看面相,说她天庭处乌云盖顶,今天晚上必有劫数,须有至亲之人整晚陪伴在身边方能免灾。

即便我不忽悠她,大姑娘家晚上一个人走夜路也不安全不是?现在咱们上去连蒙带吓,她肯定心底发毛,一定会打电话叫家里人来接。

只要两三个人凑在一起,事情就好办了,因为人的命火在燃烧的同时会不停向外释放阳气,这股阳气能逐步中和那女孩身上入体的阴气,她本身的命火会慢慢转旺。

一般的小鬼小怪看见这种情况,便知道有高人在防备它们,识相的就自己麻溜滚蛋了。如果那对头还不肯死心,我便让小六子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在后面跟着,万一有什么情况,立刻出手赏那不怀好意的家伙几个“土豆子”尝尝!

“好咧!搭档你放心吧。”

“对了,等这些事情都办完了,六子你让缺尾叼上钱包,从后面跟上她,再把钱包往她家里一扔就算结了。”

“等等,搭档,我有个疑问啊。你看咱们今天这趟生意啊,先不说刚才摔那一跤,第一你被凉茶弄脏了一件衣服,第二咱们搭上一顿晚饭钱,第三咱们费半天劲儿帮那小娘皮除了鬼魂,最后还要把钱包给她扔回去?你说咱们这档子生意图什么啊?”

“蠢,一个小小的鬼气入体,咱们能收人家多少钱?你看这个女孩穿得那么讲究,能是那种借钱不还的人么?我敢打包票,过几天她会来还咱们饭钱的。我觉着这个女孩八字太轻,命火太弱,所以会招惹鬼物们的注意。既然她今天能碰上鬼气入体,明天说不定还会碰上什么更邪乎的事儿。咱回家之后,六子你赶紧在你那破烂堆里搜一搜,看看有没有天生携带阳气的物件儿,到时看小爷我如何用三寸不烂之舌把它变成价值连城的宝贝!”

“哇,搭档你心太黑了,但六爷我喜欢!等等,什么破烂堆,那是六爷我花好大力气找的宝贝!”

我一边和小六子他们暗中交流,一边跟肖萦凌和燕子报平安,拍拍胸口表示小爷身子健壮很抗摔,只不过稍微扭了一下脚,现在想坐在这里慢慢恢复恢复,就不送两位美女回宿舍了。

“哈哈,再九,姐姐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哎,你真不是因为心疼饭钱而摔跤的么?好,看在你小子请客的份儿上,你燕姐我就不挖苦你了,放心,肖大美女我帮你送回寝室,保证一根儿头发都不会少。”

一开始肖萦凌坚持要先送我回出租屋,结果她没能犟过燕子,被女汉子拉扯走了。

“再九,你可万事小心啊。这饭店离你租的小区不近,一会儿可别打着滚儿回去啊?哈哈。”

我对着燕子离开的方向摇头苦笑,看来不用等到开学,小爷这跟斗王的名号定要传遍全校了。

我喝着服务员刚斟好的凉茶,半闭着眼装出一副正品味茶水的样子。小服务员见了我这副神棍模样,放下茶壶便捂着嘴跑了,看看她不住抖动的双肩,便知道她这一路忍笑忍得有多辛苦。

没办法,再不赶紧装装世外高人,今儿晚上这生意估计就黄了。好在我并没有保持这个尴尬的姿势多久,一个清脆的女声便响起来:“老板,结账!”

点子终于来了!我双眼一睁循声望去。

“嗯,美女你好,一共三十九块。”

“好,这里是四十,不用找了。”

我千算万算竟然漏算了一点,一个女孩自己能吃多少东西?当我看见那女孩从裤兜里掏出两张钞票的时候,差点儿没忍住将嘴里的茶水一口喷出去。

导演,这剧本不对啊!

那女孩递给老板钞票,挎起一旁的坤包,转身便往外走。她经过我桌旁时,还冲我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就走了。这下可尴尬了,生意没做成不说,最后还成盗窃犯了!

“搭档,这下怎么办啊?”

我咬咬牙,一拍登山包:“赶紧都进来,先找机会还她钱包再说!”

我手忙脚乱地指挥一众仙家进了背包,而后冲老板打了个招呼,立刻往饭店外面赶。

幸好那姑娘走得并不快,我刚一拐到马路上,就看见她在前面不远处慢慢走着。

人没跟丢就好,我假装要回家,悄悄地跟在后面。就这样在马路上走了一会儿,忽然那个姑娘人影一闪,拐进了一条小巷子,我连忙快跑两步追了上去。

谁知我刚过拐角,突然从一旁伸过一只手,抓过我的手腕便往背后拧,同时我的右腿弯后面也狠狠地挨了一脚。

这种手法我从电视上看过,擒拿手!警察抓犯罪分子都用这招。我去,搞了半天跟踪的竟然是个警察?看这身手,对方还是个霹雳霸王花类型的,这下乐子可大了!

那女孩扭住我的手腕,将我的胳膊扣到背上,接着又一脚踢在另一个腿弯里,这下我再也站立不住,“咕咚”一声半跪在地上。

那女孩见自己三两下轻松控制住了我,不免有些得意,一开口便连声呵斥:“滑头的小贼,看你样子还像个正经人,差点儿都被你骗过去了。年纪轻轻干点儿什么不好?偏偏学变态尾随跟踪!赶紧老实交代,你都干过几回了?”

我一点儿功夫都没学过,按理说中了专业人员的擒拿手,算是被吃定了,丝毫没有反抗的可能性。

但事有万一,那个警花没有算到我还背了一个大登山包,其实这包并没什么用,关键是刚才我往包里一股脑儿塞了十几个地仙!

因为着急没拉好拉链,这下可好,小六子他们全被警花从包里甩了出来,巷子里顿时下了一场地仙雨!

小巷子里没有路灯,我和那个警花一直摸着黑撕打,好吧,其实是警花撕打我挨打,可有这么一句话不是么?

越是高手,动起手来便越谨慎,那个警花从声音上判断我可能向她扔了什么东西,也不敢过份托大,冷哼了一声放开我的手腕,顺势又在我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把我踹到巷子外面。

她借着巷子外面马路上的路灯,发现我竟两手空空,以为我使诈赚她,不免恼羞成怒,嘴里骂道:“好狡猾的小贼。”又揉身扑了出来,正好压在我的身上。

正在此时,几道刺眼的光束突然从马路那头射了过来,笼罩在我和警花的身上,几乎同时我听见马路那头传来一阵轰鸣声。那个警花脸色惨白地看着我,惶急地喊道:“渣土车!”

幽魂惊梦—化解

“行,没你事儿了,在笔录上签个字赶紧回家吧。”

“好,签这里是吧?”我心里纵然有万般不满,依旧堆出了一张笑脸,在对面办案民警手指点出的地方签上名字。

没办法,谁让这里是局子呢?先前压着我痛扁的那个女孩是公安系统有名的一枝花,在分局里有的是追求者。

一听说大家心目中的女神居然被不法分子尾随调戏,当晚值班的单身男民警们呼啦一下子全跑到问讯室里,抢着要给我录口供,纷纷放话说如果我识相的话,便赶紧老实交代犯罪事实,说不定可以少吃两下苦头。

我直接两眼一闭,告诉他们:“我堂哥在市局工作,他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你们要录口供也行,找队长来问我吧。”

果然我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一下子镇住了问讯室里乱哄哄的场面。虽说警察的亲戚不一定都是好人,可办案人员毕竟得考虑兄弟单位同志的面子问题,大家都在公安系统工作,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

如果手里有真凭实据,办起案子来铁面无私是应该的,但如果手里没有证据,这案子则绝不能莽撞,万一因此得罪同僚,以后还怎么在这个系统混啊!

况且我这次纯属被冤枉,我确实跟在警花后面走来着,可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大马路你家开的?许你走不许我走?

何况马路上的监控录像显示,我是被警花一把拉进小巷子的,然后又被她一脚踢了出来,全程被压着打,自然也构不成袭警,被袭还差不多。

我身上唯一的疑点是背了一个破了很多口子的登山包,可背破包咋了?我节俭不行么?说不定有几条口子还是你们警花给我撕的呢!

你看商业区步行街上多少摩登美女穿的牛仔裤都是左一个窟窿右一条缝儿的,连个补丁也舍不得打,实在是我辈艰苦朴素的楷模啊!

什么?你问小六子偷来的那个女警的钱包哪里去了?嗯,你想想啊,登山包里十几个地仙都被甩出来了,钱包还能继续留在登山包里吗?肯定也甩出来了。警花为了尽快制服我,一进巷子直接把自己挎的坤包甩到一边,因此坤包里面的东西唏哩哗啦洒了一地,中间即便多了一只钱包也没什么碍眼的,何况这钱包本就是坤包里的东西。

此外,我随身带着学生证和出租房的钥匙,我租房的那个小区就在附近,恰巧位于警花伏击“色狼”的那条马路所延伸的近似方向,即便当时我真地要回家,走这条马路也勉强说得通。

虽然有点儿绕远,可这条马路上有路灯比较齐全,于是我借口刚在烧烤店摔了一跤,扭着了脚,不敢再走摸黑路,因此只能绕大路回家。我之前摔跤的事情得到了警花的证实,所以负责录口供的民警同志接受了我的解释。

警察们上网查了我的学生证编号,经过与数据库里的照片比对,发现这张学生证确实是我本人的真货。

我上大学的那个年代,二幺幺高校的毕业文凭还比较有含金量,连带着在校的学生们也能让人高看一眼。最后分局队长出去给我堂哥打了个电话,总算彻底确认了我的身份。

他回来后对我咧嘴笑笑,说今天这事儿完全是个误会,他代表那位警花同志给我道声歉,让我在笔录上签个字便可以回家了。

人家领导姿态都这么低了,我还能再说什么?让那个摸黑打了我一顿的警花同志出来真诚地道歉?

谢谢,我摔跤时扭到的是脚脖子而并非脑袋!我可不想在回家的路上被她的护花使者们扣上麻袋拉到路边揍一顿。

我摆摆手拒绝了队长找人送我回家的提议,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外走,那个瘸是我自己扭的,拐是被人家一脚踢的,你们满意了么?

刚走了两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回身问队长:“那个渣土车的司机后来情况怎么样了?”

队长闻言一愣,他觉得我和这件案子无关,不应该让我继续了解相关的案情,本想直接摇头拒绝回答,后来可能觉得我这人比较识趣,挨了他手下警花一顿揍,也没有借此在分局大吵大闹,现在多少也得给我几分面子。

况且即便他不说,我也可以通过堂哥这层关系去查卷宗档案,他又何苦来做这个恶人?

思来想去,队长她轻轻叹了口气:“严重脑震荡,人还在医院抢救,醒过来的几率很大,但估计他自己也不愿意醒过来吧?”

我听完队长的讲述也跟着长叹一声,这一切纯属咎由自取啊,那个渣土车司机如果就此丧命,家里边多少还能从建筑公司得到一点儿抚恤金,但如果此人侥幸不死,这天价的赔偿可要落在他的脑袋上了。

当时那辆闯祸的渣土车足足撞塌了路边三间门市店,万幸大晚上门市店里没有人,才没有多造杀孽。

不过我不怎么可怜这个司机,当时的情况真是危险到了极点,若非我在最后关头用尽全身力气抱住谢渠玢往旁边一滚,同时让白十五姐弟俩往渣土车前轮底下铺了一层冰,即便我是懒驴成精也躲不过车轮的碾压。

我和谢渠玢走的马路是一条两车道的窄路,路两旁满是临街的门市店铺,这种马路严禁渣土车行驶,哪怕三更半夜也不行。那个司机为了抄近路抢工时,公然违反道路管理禁令,那么必然要承担相应后果。

对于指使白十五他们推波助澜,我没有一点儿后悔的地方,谁想取我性命,就要做好准备接受我的全力反击!我又不是哲学家,为了自家性命反击这种事儿,绝没有做与不做的纠结,只有做不做得到的问题!

什么?谢渠玢又是谁?

那个,刚才我在卷宗笔录上签字的时候,在案情描述的文字中见到了那个警花的名字——谢渠玢。

所谓“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一个女孩起这么有魄力的名字,怪不得会那么暴力。

既然已经知道那位人民警察的名字,再称呼人家警花就有些轻佻了,不如直呼其名,也显得落落大方。

人们常说魏武王一定是古代中国的赛跑冠军,因为说孟德,孟德到,我却觉得现在这份冠军名单可以再加上一个名字:谢渠玢。

出了分局的大门,我看见外面不远的路灯下站着一个英气的身影,老天能不能不要这么玩儿我?

我只在脑袋里想了想谢渠玢而已,这会儿本主竟然已经堵在大门外面了,看这架势来者不善啊,难道要堵着门儿再打我一顿出气么?

那边路灯下的谢渠玢一抬头正好看见我走出分局的大门,一甩脑后的马尾,噔噔几下旋风一般冲了过来。

大姐,要不要这么睚眦必报啊?真要打人,怎么也得等我先摆个架势再说啊。咱可事先说好了啊,一会儿尽量冲肉厚的地方下腿,行不?

看着冲过来的谢渠玢,我都闭上眼睛准备挨打了,然而意料中如雨点般的拳脚并没有到来,反倒是来到身边的佳人讷讷开口,语调轻轻吐气如兰:“章再九,对不起。”

“你说啥?!”我顿时呆如木鸡。

谢渠玢却好像误解了我的意思,一片红云飞上脸颊,她恨恨地一跺脚:“我说章再九,对不起!还有,那个,谢谢你。”

喂喂,导演,我这剧本没拿错吧?

看着我在那里呆呆地发愣,谢渠玢终于决定放弃小女生装扮:“我既然打了你,就不会逃避,说吧,你想要多少医药费?或者要我陪你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不怕事先告诉你,我只是一个小警察,工资也不高,打了你这种身娇肉贵的大少爷算我倒霉。到底想要多少钱,赶紧说个数,我按月给你汇过去!”

这个味道不对啊,再任由作者这样水下去,《灰仙传》只怕会变成霸道总裁文了!

于是我和小六子将作者拖出去好一番痛打,这厮才保证绝对不敢再丧心病狂地水字数。

“谢小姐,那个,你误会了,我……”

“我是人民警察,不是什么小姐,你嘴巴里放尊重点!”

即便我脾气再好,也禁不住几次三番被人抢白:“那好,谢渠玢同志,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对于你这位警察同志,我意见很大!尤其是你无视证据,只靠自己主观臆测去判断普通民众的品德好坏,这种做法我尤其看不顺眼!你们刘队长可以作证,我已经在案情笔录上签字确认,即使今晚回家后我伤口迸发,吐血三升,也和你谢渠玢同志没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敢再和你这种暴力狂人扯上什么关系,请让一让,你挡着我回家的路了!”

几句话还没说完,只见谢渠玢柳眉倒竖,提起一只粉雕玉琢的拳头冲我面门打来。

我去,我什么时候能管住自己这张惹祸的嘴啊!

雪粉团成的拳头挟着冷风扑面而来,最后在我脑门儿前稳稳停住,谢渠玢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突然“扑哧”一乐,用另一支手捂住嘴巴笑了起来:“你这人,胆子不大,我不过亮了一下拳头,你看你的腿肚子抖得跟筛糠一样,不过这张嘴巴倒一点儿都不软,嘻嘻,真有意思。”

她将攥成拳头的手伸到我的肋下,一用劲儿把我的膀子架起来:“走吧,我送你回家,否则照这种一瘸一拐的走法,天大亮了也到不了!”

我仿佛看见作者那张阴险的胖脸浮现在眼前:“霸道总裁文?兄弟你想多了,现在流行霸道女主文了!”

幽魂惊梦——冰释

长夜昏灯,马路空寂,一对男女,依偎而行。

这种场景如果让时下文青们看见,只怕要就此扯出几万字的内心感情戏了,但若让我来描写的话,恐怕只有四个字——快点到家!

你能想象这个谢渠玢竟然用架犯人的姿势来搀扶一个伤病号走路吗?她肯定觉得再锤我两拳也不解恨,所以特地换了一种方式来报复我之前的口出狂言。

别看走路时有人搀扶,实际上我浑身的重量几乎全部压在右边这条伤腿上,这样赶路比我自己一瘸一拐地走还要难受,自己走路最起码可以两条腿交换着重心往前挪。

我并非没有想过干脆顺势倚靠在谢渠玢身上,让她承担一部分重量,结果刚刚轻轻地将肩膀靠过去,还没来得及将身体重心转移,就感觉到一股饱含杀气的阴冷目光恶狠狠地扫视过来,吓得我立刻挺直了腰板,奋力迈开双腿往前挪。

我担心如果继续招惹这头人形暴龙,会让她当场发飙暴走,顺势再来个过肩摔,那样我就不只伤两条腿了。

更要命的是我还得紧跟着她的步伐,也不知道谢渠玢的两条腿怎么长的,明明穿了一寸多高的恨天高,现在一只手还架着我,这一路上愣是让她走出了千米竞走的感觉。

我一直咬着牙低头赶路,忽然身边的谢渠玢停下了脚步。我如蒙特赦,赶紧挺直腰杆舒展了一下全身,又悄悄用那只可以自由活动的手锤了锤腰眼,一抬头发现我们竟然走到刚才出车祸的那条马路前。

因为刚出了车祸,这条马路已被交管部门封锁,望着封锁带上鲜红的“禁止通行”四个大字,我不禁摇头苦笑:“真是人生如梦”。

当时谢渠玢以为我是变态跟踪色狼,想把我引诱到马路上的一个小巷子里加以制服,结果正当我俩在小巷口扭打之时,马路上出现了一辆渣土车。

要知道,为了便于阻击追捕想象中的色狼,谢渠玢选的这条马路相当窄,窄到一个通行方向只能分出一个半的车道,其宽度满打满算只有六到七米,在这种地方碰到横向宽度快四米的渣土车,后果可想而知。

别看谢渠玢行事果决,个性要强,但这多半儿与她的职业素养与习惯有关,实际上她的年龄比我小一点儿,也是个经事不多的小丫头,真到了生死关头,难免会惊惶失措,这也是人之常情。

在渣土车前大灯亮起的那一瞬间,谢渠玢确实吓坏了,她脸色惨白地松开了擒拿我胳膊的双手,正是这无意间的动作最终救了我俩一命。

“喂,你……当时为什么要救我?”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通过耳膜传入脑海,把我从事故回忆中拽了出来。

“呵呵,说出来你可别不相信,我是那种见了美色连性命都不要了的超级色狼。当时我脑子里就想啊,反正活不了了,干脆抱着怀里的美女打上几个滚儿,先占够便宜再说。”

并非我口中无德,喜欢嘴上占人家女孩的便宜,而是无论是谁,大半夜的被谢渠玢像押解犯人一般架起来拖拽着走了好长一段路,脾气都好不到哪里去!

你们刘队长都拍板定案说我是被冤枉的,你还想怎样?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儿呢!

兴许我这几句昏话一说,谢渠玢恼羞成怒,然后痛打我几拳,把我扔在这里不管?

那真谢天谢地了,再让她这样架着拖拽下去,我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你……!”果然不出所料,架着我右胳膊的那只手猛地往前一伸,顺势用胳膊狠狠捣了我肋下一肘。

“唔,咳咳!”我假装咳嗽,将痛苦的呻吟焖在了喉咙里。

呼,这下可算放开我了,小爷之前一时不察,才着了谢渠玢的道儿,再想架住我可没那么简单了!

我将双手抱在胸前,准备迎接意料中的痛打,然而摆了架势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挨上打。

我不免有些诧异,抬眼借着昏黄的路灯向对面看去,只见谢渠玢正戟指点着我,套着女士半袖夏装的胳膊抬得笔直,而那根葱白般的手指却在微微颤动。

我惊异地发现她的眼角竟有些湿润,明亮的眼眸也不知不觉间蒙上了一层水汽。喂喂,这情况不对啊,我这挨打的没抹眼泪,你一个打人的反倒哭个什么劲儿啊?

“喂喂,那个,我不是故意的,你……嘿,那个,你别哭啊……”

我正在挠着头皮使劲儿从脑海里搜刮词语去安慰对方,没想到谢渠玢突然一咧嘴,冲我促狭地一笑,猛地抬起伸出去的那条胳膊,张开五指山,冲着我左脸扇了下来。

完了,此番又中这丫头的计了!我自认为躲不过谢渠玢的攻击,只好鼓起脸皮等着挨嘴巴子,却不想这巴掌飞到眼前忽地攥成一个拳头,猛地一沉,在我胸口轻轻锤了一拳。

“你这人,哼,什么话都敢乱说!打你也是白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渠玢越笑越开心,最后竟笑到捂住小腹,连腰都直不起来,不得不找了处还算干净的马路牙子蹲了下来:“你的情况刘队都跟我说了,我知道你并非那种占人便宜的色狼,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想打你一顿,你真好欠打啊,哈哈。”

半天之后,谢渠玢终于忍住笑声,她将脸一板,努力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可开口没说几句话又捂着嘴放声大笑了起来。

“呵呵。”我忍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算我倒霉呗。”

“不许嬉皮笑脸,严肃点儿,现在是人民警察在问你话,你回答问题的态度,决定了我们对待你的方式。”

“是,报告警察同志,我当时并没有想救你,我只是不想死。”

没办法,虽然这个回答听上去更欠打,但偏偏就是事实。

因为当时谢渠玢一脚把我从小巷子里踢了出来,紧接着又来一招饿虎扑羊,我整个人被她压在身子底下。

不论我想做什么技术动作去闪避迎面而来的渣土车,都得把谢渠玢先推到一边,否则连翻个身都做不到。

之前我不是说谢渠玢无意间的一个动作救了我们两个人么?

若非她因为惊惶失措松开我的双手,我俩估计已经变成车轮底下的相片了,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绝不能伸手去推她。

万一她平时训练的时候,和同事拆招打顺了手,再把我的手扣上,最后一丝求生机会也会被葬送。

既然不能往外推,那就只能向怀里抱,所以我一伸手抱住谢渠玢,然后腰腿用力在地上拼命滚了两圈儿。

其实这种应对招式,谢渠玢也能做出来,但她觉得并没有什么用,因为打滚移动速度太慢,即便滚出去个一两米依然要遭到车轮的碾压。

可是别忘了,我背后是有援军的,白十五姐弟俩已经在车轮前铺上了厚厚一层冰。即便车轮打滑后侧向偏移的程度太小,不足以改变渣土车的方向,小六子也可以运起御土之术,让我身前的马路路面稍稍隆起。

这样车轮在高速前进中碰到不平坦的路面会轻微地跳跃,这一跳,足以让我们身上的要害部位避开碾压。

面对狂奔而来的渣土车,谢渠玢认为是必死的局面,所以放弃了挣扎。而对我来说,最坏的结果不过断条腿,大可以拼一把试试。

最后我行险一搏,抱着谢渠玢成功地从车轮底下逃生。这与秉性、脾气和身手等情况无关,完全是看谁信息掌握得更多更全罢了。

我把那一瞬间考虑的情况简单地向谢渠玢描述了一下,当然我隐瞒了小六子他们这些地仙出手的情况,而是借口在扭打时无意中发现旁边不远处的路面不平坦,觉得如果车轮发生跳跃,没准儿能死里逃生。

“所以,很抱歉,尽管我也想说你的美貌打动了我,想用身体为你挡住飞驰而来的车轮,但当时我真的没有考虑这些,而且咱们扭打了半天,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欣赏对方的相貌,所以我觉得你肯定不会相信这种鬼话的。恭维你的话我就不说了,正好也能省些口水。”

我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嘴巴,准备迎接对面铺天盖地的训斥甚至挖苦。

老实说,谢渠玢是一个相貌十分出众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应当生活在鲜花和赞美之中。此番我虽然在陈述事实,却没给人家女孩子留一点情面,只怕要把人得罪狠了。

我正静静地等着谢渠玢搭话,却没想到她猛然凑到面前,仔细地盯着我的眼珠看了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老实说,你说话很讨人烦,让我憋了一肚子火,但必须得承认你是个好人,而且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好人。如果刚才你敢胡扯些什么为了我奋不顾身之类的鬼话,我一定会再赏你几拳,然后把你丢在这里喂蚊子。现在我宣布,你的任务过关了,任务结束时,好人会得到奖赏,而聪明人往往会赢得更多的奖励。嗯,让我好好想一想,到底该赏你些什么。”

说着说着,谢渠玢突然伸手托起我的胳膊,我顿时流下几行冷汗,惨了,不是说给奖励么?怎么直接上来行刑了,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啊。

然而谢渠玢并未直接架膀子,而是一只手托着我的半边胳膊,另一只手从我背后扶住另一侧的肩膀:“你这傻瓜,腿疼就不会把膀子靠过来么,真难为你忍了这一路。”

“我去!”

“你敢在我面前说脏话?你再说一句试试?”

“不敢,小的不敢!”

我们就这样互相依靠着,一步一挪地回到了我租住的房子。看着久违的楼道,我顿时热泪盈眶,小爷终于活着回来了,今天晚上也太热闹了点儿。

我回头告诉谢渠玢,我到家了,十分感谢她送我回来,可是时候不早了,就不请她上去喝茶了,赶紧各自回家休息吧。

谢渠玢点点头,松开扶我胳膊的手,转身便走了。

呵呵,你看这人,怎么连个再见都不说。我摇摇头,准备掏钥匙开楼道门。

就在此时,我听到背后谢渠玢轻轻地喊道:“章再九,你忘了跟我要你的奖励了!我忽然觉得‘谢小姐’这个称呼也挺不错的,因此我特别批准,你以后可以称呼我一声‘谢小姐’,省得你见了我,老是喂喂的。记住,我叫谢——渠——玢,叫维维的,那是豆奶!”

说完,她就冲我挥挥手,转身跑进了夜色当中,只留下我站在楼道口发愣。

大姐,你属npc的啊?发个奖励还分成一波一波的?

幽魂惊梦—噩梦

“全给小爷我出来,我去!都别笑了,一路上的笑话你们还没看够么?灰小六!你这个死耗子,自始至终属你的笑声最大,好啊你,看见搭档遭难了也不伸手,只知道袖手旁观,是做大哥该干的事情么?还有你们!行啊,吃着我的烧烤喝着我的啤酒,平日里一个个别提多亲多热,真碰上事儿不但不帮忙出手,竟然还敢缩到后面看大哥大的笑话,还笑?你们明天早饭还想吃不想吃了?”

“不是,哈哈,那个,嘿嘿嘿,搭档,我看你和那位小娘子一路上聊得热火朝天啊,没看出来遭了什么难啊。真是的,想让我们把她轰走,早点儿说不就得了,我一直以为搭档你在泡妞,这不是怕坏了你的好事儿么。而且搭档,你泡着妞,也不忘了给咱们地仙会拉生意,冲这份儿敬业精神,六子我就俩字儿,服了!还有,你居然把看相测字的买卖做进了衙门里?远了不敢说,最近这四五十年,搭档你绝对是头一份儿!”

听了小六子的话,我只能摇头苦笑,我也不想对她和盘托出啊。

人家谢渠玢毕竟是个人民警察,平时抓的就是咱们这种搞封建迷信活动的坏份子,躲她还来不及,哪有自己凑上去的道理?

“六子你刚才在路上也听见了,谢渠玢一直追问我,为什么在烧烤店结账的时候,要连续三回扭头打量她。所以六子,我觉得咱们这个跟踪盯梢隐蔽观察的技术,还需要好好磨练啊,我自以为已经做得很隐蔽了,没想到咱的一切举止行为早已大白于人前了,连扭头的次数人家都一一记着呢!现场编瞎话我也得有这个本事啊,再说人家谢渠玢专业搞刑侦的,最擅长甄别谎言,六子你也看见了,她每问完我一句话,紧接着趴到我脸上盯着看我的眼珠,看我有没有因为说谎话而导致眼睑收缩!你觉得还能用假话蒙骗她嘛?这事儿难了!”

话题被小六子这么一带歪,我不禁又想起十分钟前的那一幕。当我把救人原因向谢渠玢和盘托出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再被狠狠扁一顿的准备,但事实偏偏出乎我的意料。

谢渠玢不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对我这种极尽挖苦之能的回答似乎十分满意,所以在回家的后半段路上,气氛整体上比较融洽,而且谢渠玢基本尽到了一个搀扶者应尽的义务,与前半段路相比,我的待遇着实提高了不少。

结果正当我有点儿飘飘然的时候,谢渠玢冷不丁地问了一句话,这句话犹如寒冬腊月天里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让我连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章再九,你老实交待,当时盯着我看来看去,到底有什么目的?不要对我说谎话,你知道后果的!”

“我……你……这个,让我怎么说好呢?”

“怎么说随你,我只要听实话!”

我还能怎么办?只能招了呗,大不了被当成宣传封建迷信思想的分子,再被送回局子里去呗,以后和人吹起牛来也能别具一格:“派出所?那地方我熟啊!想当年啊,小爷一晚上进去两回呢!”

于是我从给肖萦凌和燕子接风开始说起,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谢渠玢叙述了一遍,除了中间故意把小六子他们摘了出来,剩下的全是实话,反正最初看出谢渠玢脸上有鬼气的是我,有没有小六子他们,都不影响叙述的完整性。

“那个,我不是吃完饭去找老板结账吗,我点的菜有点儿多,于是老板趴在柜台上‘啪啪’地摁计算器慢慢算账。我一时闲得无聊,便靠着柜台看风景解闷儿呗。然后,然后,我就注意到你了呗,谁让整个烧烤摊子上,只有你一个女孩自己占一桌,剩下的哪桌不是三四个人一起吃喝?所以我不禁多瞅了你两眼呗,那个,其实你挺耐看的,嘿嘿。”

一番话还未说完,谢渠玢猛地撒开扶着我的手,一把薅住我的衣领,把我扽到她的面前。她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紧接着“扑哧”一乐,将薅住衣领的手一松:“油嘴滑舌,继续!”

“然后,然后我觉得你的气色不太好,想找个话头和你搭讪。思来想去,觉得在你桌子前面假装摔倒,到时你肯定会扶我一把,借着道谢的机会,就可以,那个,你懂的。结果我走着走着突然踩到一块烤猪皮,也不知道谁这么没有公德心,到处乱扔垃圾,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

听了我的描述,谢渠玢好一阵开怀大笑,最后抹着眼泪说道:“太好了,本来我还觉得误会了你,平白无故地打了你一顿,很不好意思,一直想跟你好好道歉来着。现在看来你就是该打,谁让你对我口不积德来着?”

“绝对不可能,咱俩在小巷扭打之前,互相之间一句话都没说过,我怎么可能对你出言不逊?”

“还在狡辩!你刚才明明又说了一遍!”

“我哪有?等等!你是说,那块猪皮?”

“对啊,就是姑娘我故意扔到你脚底下的,谁让你色迷迷地盯着我看来着?”

“什么色迷迷!我那叫看相好不好!”

“那好啊,这位先生,您涉嫌宣传封建迷信思想,请跟我到派出所走一趟。”

“那个……对,你说的对,我色迷迷地看人不好,我该打。”

“哼,算你识相!”谢渠玢冲我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章再九,那个,你看我脸上还有鬼气吗?”

其实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看相被当成了宣传封建迷信活动,不都是给人一个心理安慰么?

有本事你也别信什么星座、塔罗牌占卜什么的,也不要去抢着烧什么高香啊!这些不都属于搞封建迷信活动么?

发牢骚归发牢骚,既然把谢渠玢这桩生意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最后必须给人家全须全尾地解决好。

至于跟客户有矛盾的事情,完全可以另外解决,这可是关系到自己职业道德与操守的原则性问题。

早在派出所门口,谢渠玢来堵我的时候,我曾仔细观察过她的额头命火,发现先前眉宇里掺杂的丝丝阴气早已消失不见。

也不知道是男女打架这种活动有益身心健康,还是派出所里男爷们儿多,以阳驱邪恰到好处,总之现在谢渠玢好得很,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把这一切给小丫头解释了一遍,拍胸脯保证她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这件事儿才终于告一个段落。

我正在回忆当时的情景,突然之间一阵困意袭来,忍不住连续打了几个大呵欠。

我抬头一看墙上的挂钟,我去,竟然折腾到下半夜三点多了!

我揉了揉肩膀:“天大地大,睡觉最大!且倒下睡大头觉去。”连衣服也顾不上脱,径直往卧室床上一趴,整个人顿时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我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久,恍惚之中听见有两个阴恻恻的声音在喊的我名字。

“谁啊,小爷我正困着呢,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谁知那两个声音却不依不饶地一直喊个不停。眼看这觉是睡不成了,我心中无明火“噌噌”地往外冒,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睁眼看看谁这么不开眼,平白搅人好梦。

结果我一看床前站着的两位,只觉得浑身直冒冷汗:“怎么能是你们来找我呢?”

只见床前这两“人”带着尖顶高帽,罩着一身同色无缝长袍直盖到脚面儿,也不知道这哥俩是怎么把衣服套进去的,其中一个脸上抹着惨白粉底儿,另一个揩着锅底黑灰!

我去,这身扮相我熟啊,穿白袍的叫谢必安,嘴里吐着一条红色长舌头,有个绰号叫“一见发财”,带黑帽涂黑脸儿的那位叫范无咎,手里提溜一条生铁链子,逢人便喊:“你也来了!”

这哥俩是地府专司勾魂的鬼差,民间俗称“黑白无常”,实际上应该叫“黑白无长”,意思是看见了他俩,你就小命儿不长!

传说中这哥俩打架的本事不大,惹祸的本事却不小,《西游记》曾有过记载,也不知他俩用了什么法术,竟然把孙大圣的魂魄勾到了阴曹地府,最后让大圣在地府里面好一顿砸,连生死薄都扯破了三本。

但千万莫要因此小看了他们,黑白无常背后可是有整个地府给他们撑腰。孙大圣那回打砸地府,肆意涂改生死簿,着实爽了一把,后来却被阎君们集体在玉帝面前狠狠参了一本,以至于招惹来天兵天将一打花果山。

我可没有孙大圣的本事,更得罪不起这二位爷,赶紧堆起笑脸,稽首为礼:“不知两位差官驾临寒舍,未曾远迎,恕罪恕罪。敢问二位差官,此番来找草民到底所为何事啊?”

“大胆章再九,今夜汝胆大妄为,竟敢阻挠阴司办案,纵逸了我等要勾取的人犯,汝可知罪否?”

二更求收藏推荐打赏。

昨天下午再度接到站短,拙作要在明天下午两点继续上推。这次换成人气连载了……嗯,产房传喜讯—升了。

先跟诸位一直支持我的读者朋友们说声抱歉,真是对不住了。本来说好的每天三更并没有坚持住,那五百收藏加一更的许诺更是无从谈起,只是勉强做到没断更而已……

汗颜啊。

说起来这次食言,主要还是现实生活中的压力。周五中午临时接到通知要写一个汇报,当天忙到夜里一点多,今天又在单位忙了整整一天,明天上午还得去讲汇报材料……好一个‘充实’末。

抱歉啊,作为一个兼职写手,在写作还不能为我提供足够可观的效益之前,为家人的吃穿忙碌才是我更应该操心的事情,有些时候,事情是有轻重缓急的。

放心,这欠下的六更我记着呢,在上架之前一定给大家补上!

继续厚起脸皮来求收藏推荐票。

嗯,再说点闲话吧。

目前正在连载的是第二个异话《幽魂惊梦》,贫道掐指一算,当这周推荐结束,《幽魂惊梦》正好就写完了,真是可喜可贺。

已经不止一个读者说我‘成功’得把一本仙侠小说写成了都市灵异……挺好的啊,貌似我还可以去灵异版块拉点读者回来。

咳嗯,不贫了。其实我觉得仙侠和灵异之间的区别很小,因为都是在描写一些人们日常生活根本见不到的场景。

只不过现在大家已经习惯了一个套路:凡是写‘前面看见一匹蛛型奇兽,其内丹剧毒无匹,可鸩杀千人,且待我斩而取之’的一定是仙侠;而写‘妈妈咪啊,有一只妖怪蜘蛛来了,看上去这玩意儿有剧毒,咱们快跑啊!’的是灵异。

简而言之,这仙侠与灵异,无非就是战与不战的区别。

章再九与小六子行走江湖以来,一直都在避实击虚。能不打就不打,能少打绝不多打;就算被逼无奈,不得不和对头开战,这柿子也只拣软的捏,看上去确实不太像‘传统’仙侠的风格。

但这才是修仙流应该有的风格啊!

这命可只有一条,修仙不是玩游戏,角色一旦死亡,那可就删档了!你所有经验和装备法宝全都化为乌有了!

你要是这个修仙者你会怎么办?被人打得体无完肤,还要在人前放言:“这等屈辱,某异日必将一一讨还?”

也许在别的书里,这样的人会成为大放异彩的主角,但在《灰仙传》里,他一定是连半章都活不过去的龙套,不等话音落地就会被仇家割去脑袋,到最后连个龙套名都混不上。

修仙世界,强者如云,天下宝物,有德者居之。为什么会有一个原本高高在上的存在默许一个并不安分的小爬虫慢慢成长,最后还来抢自己的法宝?倒是给我个理由先?

先活下去,才有输出!

况且章再九和灰小六也成长了不是么?在《幽魂惊梦》里,这俩人已经成功的干掉了黑白无常……的分身,怎么说也比被打的满地找牙强,不是么?

还有一点想说明的就是,在《灰仙传》当中,章再九很少亲自去和妖怪打打杀杀。

他更愿意事先布局谋划,充分利用灰小六无比强大的侦查能力来搜集战场情报,最后在充分掌握战场形势的情况下,才会集合地仙会的仙家们发动雷霆一击!

此外章再九还特别喜欢用一些现实当中的东西来辅助自己实现一击必杀的目的,比如《凶笔血咒》当中出现的大杀器——‘要你命系列’!

这里我还可以剧透一点,那就是越往后发展,章再九这个利用现实‘武器’攻击对手的倾向越大。

毕竟,就算一个即将炼化元婴肉身成圣的千年真仙也怕雷劫,若是稍有不慎,被天雷劈中天灵盖,这仙人登时就会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但对章再九来说,一场天雷不过就是富兰克林放的风筝而已,无非就是得想一个好办法,把这个对手引到拴在风筝下面的金属导线那里去而已。

在眼线万千的灰小六帮助下,章再九拥有几可匹敌上帝的全局视野,随时都牢牢把控着战场局势,进而将‘打一下就跑’的战术发挥到极致。

如果一次伏击不成功,那就换个地方再来一次!

陷阱流!这就是灰仙们常用来击败对手的打法!

作为灰小六的伴仙,章再九做事的习惯自然是跟着灰仙走的,尽管这种打法很无耻,但却行之有效!

如果将来有幸能继续写其他五仙家的故事,届时你们自然会见到一位和章再九作战风格完全不同的人类伴仙。

鱼找鱼,虾碰虾,乌龟专找大王八。归根结底,这灰仙的伴仙,其打架的风格是跟着灰仙走的,谁让这本书叫《灰仙传》呢?

幽魂惊梦—拒捕

知罪?我知你个大头鬼啊!那谢渠玢的面相明显是额头命火被鬼气侵扰,生机动摇。

地府鬼差要想勾魂,还不是说勾谁就勾谁?

哪怕勾错了人魂,等到了判官那里查过生死薄后发现这人阳寿未尽,也不过打个哈哈而已,让鬼差送那人的魂魄二番还阳便是。

地府鬼差即便做出勾错魂魄这种属于重大工作失误的典型渎职行为,也没受到地府什么惩处,可见一向是直来直去跋扈惯了的,而现在怎么反倒用起汇聚阴气伤人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了?

分明是两个不成器的孤魂野鬼想暗中加害谢渠玢,结果被我横差一脚坏了好事,现在谢渠玢阳气已旺,再也加害不成,所以这俩货便特意化妆成“黑白无常”的样子来讹诈我,真当我看不出来么?

哼,小爷不出去找事儿,事情倒来找小爷了?

我将脸上的笑容褪去,冷冷地开口道:“不敢动问两位上差,此番前来勾魂,可随身带有阎君的用印,判官签发的牌票么?”

阴司的牌票又叫勾牒,相传由十殿阎君之下的地府二号掌权人判官亲笔书写签发,上面记载了要勾魂之人的名姓、年甲、死因、善恶以及勾魂后享受何种待遇或惩罚,按照魂魄管辖权限的不同,交由对应的阎君负责盖印。

举个例子,生前善恶相抵或者只有小恶但无大罪过的人,归由一殿秦广王管理盖印,这类人的魂魄押解到地府经过秦广王审判之后,依旧要跳轮回井托生为人。

当然了,有些人投胎之后还须继续理顺前世积欠的因果,比如,你这辈子欠人家钱没还完便死了,下辈子投胎后要接着还债主的钱,如果债主死了,就把钱还给债主的后人。

至于在人世间偷盗杀生、谋财害命或者残害他人肢体的恶人,死后归二殿楚江王管辖,这类人的魂魄押解到地府后要被剥皮拆骨,投胎的好事儿暂时别想了,先在剥皮地狱里蹲着吧,这些人的勾魂牌票上盖的便是楚江王的大印。

但凡在人世间忤逆尊长、搬弄是非、教唆不良的,归三殿宋帝王管辖,魂魄拘捕来后要下到拔舌地狱等等……

当对应管辖的阎君盖印之后,牌票勾牒才有了所谓的法律效力,鬼差手持勾牒可以强制拘管那些冥顽不灵的游魂,具体作用类似于现在检查院下发给人民警察的逮捕令。

如果警察都出示了逮捕令,你仍不束手就擒,那真作大死了,罪名肯定要多一条暴力抗法甚至袭警,是可以视情况直接击毙的。

我认定了身对面的“黑白无常”乃是孤魂野鬼假扮,要知道鬼差的外貌可以假扮,而对于签字盖印后正式的地府牌票勾牒,这种孤魂野鬼说什么也拿不出来的,它们看见勾魂牌票不一溜烟儿跑掉,就算胆识过人了!

果然,对面的“黑白无常”一听到我提什么勾魂牌票,立刻勃然大怒:“大胆狂徒,汝阻挠阴司办案在前,如今见了地府差官,仍徒逞口舌之利,汝眼中可还有阎君的法度么?”

说罢,穿黑袍的范无咎一抖手中铁链,准备往我的脖子上套。我一看这是撕破脸皮要动手啊,却正好搔到了小爷的痒处,今天晚上尽挨别人打了,终于也轮到我打人(鬼)了么?

我一侧身闪过范无咎手中的铁链,一只手上前薅住黑袍的衣领,一把将它扽到身前,另一只手轮拳照着范无咎的黑脸便打。

“好,好,好……个,个……狂,狂,狂……徒!”一旁的谢必安见到范无咎竟然被我一招制住,抡起手中的哭丧棒直冲我的天灵盖打去。

怪不得人家说大舌头的都是结巴呢,更何况谢必安的舌头可不止“大”这么简单,人家的舌头足有三尺多长呢。叼着这么长的口条,也真难为他能说这么多字儿了。

一开始我听这俩鬼差在床边阴恻恻地说话,每句话用的声调都不尽相同,一句高来一句低,我还以为这二位正像传说中的那样,是心意相通的好兄弟,连说个话都要你一言我一语。

结果闹了半天,合着全是范无咎自己在那里哼哼哈哈地搞鬼?其实仔细想想也对,谢必安肯定不能开口,否则就他那副结结巴巴的样子,实在太破坏鬼差勾魂这种严肃紧张的气氛了。

我一缩头,轻松闪过谢必安的哭丧棒,把正在痛殴范无咎的手变拳为爪,顺势一把揪住了谢必安嘴巴外边那条飘飘荡荡的大舌头。

打架揪人的舌头实在有点儿不太厚道,可谢必安的弱点也太明显了,不好好的利用一下,我可真过意不去。

谢必安的舌头被我一把揪住,登时疼得脸上五官扭曲,连手里的哭丧棒也顾不得了,将哭丧棒一扔,两手护住嘴边的半截舌头,用力往回玩儿命地夺,一时间竟然跟我用舌头拔起河来,同时嘴里“呜里哇啦”地高声呼痛。

我觉得用舌头拔河实在有点儿恶心,于是撒开了谢必安的长舌头,趁着他舌头剧痛不止无暇他顾的时机,腾出来的手再往前一伸,正好掐住谢必安的脖子。我就这样一手一个,将两个冒牌鬼差卡着脖子提溜了起来。

我正全力对付谢必安,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放松了对一旁范无咎的压力,这个黑厮竟然趁我不注意,嘴里“嘀哩叨咕”地念起了咒语,我顿时觉得额头头皮一阵阵发紧,脑袋里边针扎似地疼。

不好,这绝对是阴魂的精神攻击!看来必须得像上次在医院救肖萦凌那样,抓紧时间给自己身上开个口子,只要我那饱含离火力量的鲜血流出来,定能让这两个冒牌鬼差魂飞魄散!

可是应该咬哪里呢?我的两条胳膊都伸出去了不说,手上还分别卡着一个鬼差的脖子,如果咬了胳膊,万一疼得手一松,再让这俩冒牌鬼差趁机跑了!

我寻思了一下,觉得只能借鉴古人的智慧,于是一狠心,嘴里上下牙关一合,柔嫩的舌尖登时被咬破,一股腥咸的味道立刻充满了口腔。

“五,曹塔麻德,号特能。(唔,ctm的,好疼。)”

鲜血从舌尖的破口处涌入我的口中,在充沛离火的作用下,脑袋里边针扎似的疼痛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卧区,热德校野者麽郎背!(我去,惹得小爷这么狼狈!)”

此时意志对抗的主动权又回到了我的手中,该是给你们这俩讨厌鬼一点儿颜色看看的时候了。我一张嘴,“呸呸”两声,两口混合着舌尖血的唾沫吐了出去,“啪啪”正中两个冒牌鬼差的额头。

在道教古籍中,这种混合着舌尖血的唾沫又称为“真阳涎”,有很强的驱邪破魔的功效。

不过即便这玩意儿再有功效我也不准备用了,你是不知道,太疼了,简直要疼死我了!

但别说,“真阳涎”的功效的确不是盖的,那俩冒牌鬼差刚被吐上“真阳涎”,立刻停止了反抗挣扎,全身上下来来回回地抽搐,眼瞅着鬼差的身子在我手上越缩越小,不一会儿化成了两摊灰烬。

“横横,交泥盟赖找热肖野,蒽?(哼哼,叫你们来招惹小爷,嗯?)”

我两只手搓了一搓,想把灰烬抖落干净,却发觉右手上那摊灰烬中好像有什么东西。

我两手互相拍了几下,将多余的灰尘抖落干净,再把手中剩下的东西送到眼前,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啊?四方四正,还可以前后开启?

噢,应该是个带封套的文牒,只是个头小了点儿。

噫,上面居然还有字儿?让我来看看啊:“敕令勾魂者范无咎、谢必安,务必于丁酉年戊申月丙子日丑时前勾取犯妇谢氏渠玢之车伤魂魄到堂。此令,地府阴司首殿,秦讳广王喻。”之后是个曲里拐弯的篆字大图章,那图章从头到脚我只认得一个字:王!

嘿嘿,真没想到啊,这俩孤魂野鬼装扮冒牌鬼差还挺敬业的,一身行头已经够唬人的了,竟然连地府的勾魂牌票都知道伪造一张……

“卧区!柳字,憋水勒,处打时勒。(我去!六子,别睡了,出大事了!)。”

突然我觉得身下一空,似乎脚下的地面在一瞬间变成了无底深渊,整个人飞速地往下掉去。我惊恐万分,徒劳伸出双手,想去抓住旁边的什么东西以便稳住急速下坠的身躯,可惜却什么也没抓着。

也不知我往下掉落了多久,我猛然间觉得自己好像接触到了地面,一睁眼却发现有一个人头顶着一条花纹枕巾,手脚并用地从单人床的一边慢慢地爬了起来,有一缕清晨的阳光透过卧室的窗户,照在那人的脸上。

我颓然地抬起头四下观察,却发现自己仍然好好地待在租住房间的卧室里,只不过待的位置由床上变成了床下。

我恨恨地摘下头上的花纹枕巾向床对面的穿衣镜扔了过去,忽然耳边传来小六子那慵懒而亲切的声音:“搭档,大早晨的你不好好睡觉,鬼吼怪叫地搞什么妖蛾子啊?哈欠。”

幽魂惊梦—疗伤

我去,原来只是个噩梦啊。

我冲着对面穿衣镜里的邋遢鬼摇头苦笑,看看你这副鬼样子,黑眼圈儿,乱草一样的头发,身上的短袖t恤又皱又脏不说,上面还带着大块的茶渍,眼角有眼屎,嘴角有干涸的血迹,这身打扮也太掉价了吧。

等等,嘴角有血迹?!

我用手指捻动着嘴角那些褐色粉末,从指尖传来的触觉和鼻中嗅到的味道都清晰无误地告诉我,那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可能最近空气太干燥,牙床破了,才流血的吧?

我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终于一狠心,对着穿衣镜张开了嘴巴,只见上下牙床和牙齿上到处是一块一块黑褐色的血渍,最触目惊心的是舌尖一侧那道狭长的伤口,虽然已经结了黑褐色的血伽,却仍能清晰地看出伤口上齿痕宛然!

“窝勒哥大区,除屎勒!(我了个大去,出事了!)”

我惶急地用手去拍睡在一旁床头柜上鞋盒子里的小六子,他从棉絮堆里一翻身坐起来,用爪子揉揉眼睛

我赶紧凑上去大张开嘴,用手指着吐出的舌头:“啊,阿,柳子,侃。(啊,啊,六子,看。)”

“嗯,好,哈欠。阿巴,阿巴,搭档你学哑巴学得很像。现在可以让我继续睡会儿不?”

眼看都到火烧屁股的关头了,这惫懒货居然还要睡懒觉?我上去一把薅住六子那细长的尾巴,把他倒着提溜了起来。

“什么情况?!地震?抢劫?我没钱!”

这种叫人(鼠)起床的方式果然好用,小六子立时清醒了过来,倒吊着“吱哇”乱叫,左右拼命地扭动着身子,四个爪子不住地上下飞舞。

看见小六子已经清醒过来,我连忙把他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同时大张开嘴巴,示意小六子查看我的舌头:“啊——”

“我去?搭档,你嘴里这什么情况?这,这是你自己咬的?俗话说‘穷咬舌头富咬腮’。搭档,咱们没钱花了吗?你馋肉也不能馋成这副德行啊?再说咱们昨晚不刚在外面吃了一顿烧烤吗?”

“嘶,嘶,唔,唔!”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大张着嘴巴,吐出舌头等着柳青青过来给我上药。

小六子发现我舌尖上的伤口简直惨不忍睹,赶紧叫醒了柳青青他们几位地仙。柳青青先仔细检查了我舌尖上的伤口,又尾巴托腮考虑了一会儿,之后从随身的百宝药箱中找了几味活血化瘀清毒消肿的草药,让白十五和胡老八帮忙捣成药粉,又“唰唰”地游上小六子的“席梦思”大床——一个铺着大块海绵的大号皮鞋盒子。

柳青青盘在鞋盒子上吐出舌头分辨了一会儿气味,最后从棉絮枕头底下翻出小六子偷偷藏在那里的一瓶橄榄油。

柳青青让白霜霜接过橄榄油瓶子,拔去瓶塞,在小六子的惋惜声中向捣药钵里倒了小半瓶油。然后柳青青把自己的尾巴伸进捣药钵里搅拌了一刻钟,将里面的药粉掺合着橄榄油,勾兑成一种黄褐色黏糊糊的药膏,然后让我大张嘴巴伸出舌头准备上药。

这里顺便再多说两句,上次我和小六子为了给肖萦凌解除凶笔恶咒,特地到翠云峰去请柳仙下山帮忙。但那趟翠云峰之行,除了请柳青青下山之外,小六子其实还抱有其它目的。

这些年来他一直很挂念自己送给柳青青的那些宝贝,然而已经送给人家的东西,当然不能再开口要回来,所以小六子便暗中计划,既然开口讨回宝贝抹不开面子,那索性连宝贝带人(蛇)一起弄走!

结果等见到了柳青青,小六子才发现,原来柳青青早已经把他送的那些宝贝全部转送给别人(蛇)了,气得小六子一连好几天都在借油消愁,一喝多了便跟我哭诉,说这败家娘们儿实在坑害六爷不浅,这些年他攒这点家底儿容易么。

但实际上那次下山出远门儿,柳青青作为柳家小辈中出挑的仙家,怎么也不可能不带宝贝傍身,她还是随身带了一件好东西的,便是这个和她形影不离,走到哪带到哪的随身百宝药箱,据说是由整节椴木的树芯打造而成。

别看这玩意儿只有巴掌大小,两寸来高,却有一种神奇的特效,只要由草木制成的中药,磨成药粉之后存放在这个小药箱中,可保数年药性不失,专门用来保存那些对新鲜程度有要求的草药。

柳青青曾经用这个百宝箱保存过几次草药,那些草药明明已经离土两个多月,可看上去仍然像刚从土里挖出来的一样。

前些日子柳青青为了证明百宝药箱的神奇功效,当着我和小六子的面,把一颗白菜的菜心扣了下来,一转尾巴塞到小药箱里。

过了几天,当柳青青再把白菜心从箱子里取出来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白菜心不但没有一点儿蔫吧的样子,用手一掐,竟然还能掐出水来。

而且这个小盒子还有一个妙用,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机关诀窍,看上去虽然只有巴掌那么大,结果我愣是往里边装了四五斤草药粉也没装满,这草药可是我亲自买来的,拎在手里好大一包呢!

这柳家之宝,果然了得!

在小六子成立的地仙会里,属我对疗伤与药品保障这方面一直最上心。没办法,谁让我是这批药品最有可能的受益人呢?

所以我从缴获自血咒大师的那笔巨款中特地拨出了一笔款子,专门让柳青青支配,声言由她负责采买适宜的药材,柳青青自然乐不可支。之后几天我带着她转遍了全市几乎所有的中药房,只要有她看中的草药,就样样买个一二两回来。

出人意料的是,我们这种量小类多的买药方式,竟然得到所有药店服务员的热情接待。

我本以为自己会被人讥讽,至少也会招致那些售货员的几下白眼儿,然而等我趁着结账功夫和售货员套词儿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她们把我当成药监局专门派来搞中药制品抽样检验的调查员,还明里暗里地暗示,只要我对她们药店手下留情,她们老板届时必然有一份儿心意送上。

大爷的,听她们的意思,难道店里出售药材的品质不达标?这药我还吃不吃啊!

幸好一旁的柳青青通过心灵意识告诉我,之前她已经用舌头嗅过了,觉得这家店里的药材质量问题不大,只不过部分药材稍微过了保质期,或者药材干制不彻底,导致药材本身有点儿发霉。

其实这些问题并无大碍,柳青青回去找口铁锅重新翻炒一下即可,反正磨成的药粉后会放在百宝药箱中保存,有效期什么的已经无关紧要了。

至于那些掺杂使假、以次充好的药店,她根本不会让我进去。有了柳青青这番保证,再加上那家药店答应给我打一折优惠,于是我闭着眼把药材买回来了。

柳青青将兑好的药膏一点点拍匀称,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尾巴尖挑一点儿药膏涂在我的舌头的伤口上。

你还别说,柳仙果然精通岐黄之术,药膏一抹上去,立时觉得舌尖微微发凉,伤口肿痛全部消退,而且舌底缓缓生津,连带着滋润了干渴的喉咙,一时间竟是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我翘着二郎腿躺在沙发上,张着嘴等柳青青上药,同时将昨晚噩梦的所有细节全部告诉了小六子,当然了,我是通过心灵意识和小六子交流的。

“这不能啊?没道理啊。十五,你晚上注意到什么奇怪的动静了么?没有?老八?霜霜?青……算了,算了,没你事儿,你只要留意好你那条尾巴就行,千万别把搭档给噎死了!”

“唔,啊哇,呕……”

可惜小六子的提醒依旧慢了半拍,柳青青是典型的单线程美女(蛇仙),就是说她们柳仙在同一时间只能干好一件事情,上次在柳家翠云峰我已经领教过了。

然而这次柳青青又让我深刻地领教了一回,当听到小六子问她问题,她下意识地用尾巴托着下巴思考。

你想啊,一条蛇能有几条尾巴?所以柳青青的尾巴一撤走,剩下的多半包药膏立刻失去了支撑,就这么“咕噜咕噜”全部滑到我的嗓子眼儿里去了!

“啊,呸,呸!”

算了,反正舌尖上的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这药膏有没有也无所谓了。我从沙发上翻身坐起来,问小六子,眼下该怎么办?

“眼下?可是,搭档,我仍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啊?要勾搭档你的魂魄?这地府是不是全体上下一起失心疯了?”

“六子你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啊?”

小六子见我很困惑,就稍微解释了一句:“因为搭档你是六爷我选择的伴仙儿啊。”

“对啊,我知道啊,六子你以前提到过啊,伴仙儿不就是陪伴老仙儿闯荡江湖的人么?这有什么啊,为什么六子你说地府对付我就是失心疯了?”

“嗯,那个……算了,我给你仔细解释一下吧,要不然你搞不明白。”

幽魂惊梦—说缘

“如果地府真地想这么做,那无疑要跟我们五仙家全面开战。虽然我们五仙家的整体势力比地府弱不少,但也不是想捏就能捏的软柿子。更何况胡黄两家还有不少出马弟子和出马仙在地府兼职当走阴人。严格地讲,五仙家和地府还是合作伙伴,两家有很多的共同利益。眼下区区一个魂魄没勾到而已,犯得着指使鬼差打上门儿来么?”

经过小六子一番耐心地解释,我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之前把伴仙儿的重要性想得太轻太轻了!小六子之所以觉得鬼差直接上门勾魂这件事儿疑点重重,正因为我是灰小六选择的伴仙儿!

按照小六子的说法,伴仙儿在一个地仙的整个修行成长过程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属于亦师亦友的角色。

地仙对于人世间的人情世故有了疑问,会去找伴仙儿解答,修行中有了疑惑要找伴仙儿一起参详,如果需要什么要紧的东西,多半儿也由伴仙儿出面在人世间寻找,甚至碰上了迈不过去的坎儿或者躲不过的劫数,也要找伴仙儿一起陪着渡劫过坎历经磨难。

与之对应,地仙在修行过程中有了经验心得,会和伴仙儿分享,得了什么好处,自然也有伴仙儿的一半,如果有什么不开眼的妖魔邪祟来招惹伴仙儿,也由地仙负责出头去降妖平事儿。

我的先祖——鼠道人,当年就是灰八爷的伴仙儿,他们俩一起闯荡江湖的那些事儿自不必再提。

要说的是当年灰八爷闯荡江湖后修炼有成,回到九洞窟准备大展拳脚振兴灰家,却得知他的一位发小替胡家相宝失误,愤然出走寻宝,后来音信全无。

灰八爷为了替发小出这口恶气,访遍江湖,最终得知胡家宝贝的下落,但那拐走宝物的宵小自知敌不过灰八爷,因此重金贿赂了一个托庇于蒙古王爷府上的供养喇嘛。

据八爷说,那供养喇嘛是个不折不扣的外道邪魔,这厮常年赤身露体,最多披一件人皮法衣,手持一盏盛半碗酥油的人头骨碗。

八爷第一次上门讨要宝贝,就被这个喇嘛所阻挠,一仙一邪又能有什么共同语言?自然越说越僵,最后直接在王府后院儿动上了手。

一开始八爷占尽了上风,结果一时不察,被那喇嘛用骨碗中的一滴酥油溅到了尾巴上,立时觉得被溅到之处剧痛难忍。

八爷定睛一瞧,发现尾巴尖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几个呼吸之间,尾巴足足肿到原来两倍粗细,紧接着肿胀的部位突然崩裂,而后鲜血仿佛开了闸的洪水一般,从伤口处汹涌而出。

“搭档你想啊,那尾巴本是血管稀少的部位,一下子怎会流出如此多的鲜血?定是那喇嘛暗中搞了鬼,在酥油中下了什么邪术!”

灰八爷也是壮士断腕一般的狠角色,当下并不迟疑,化土为刀将受伤的那截尾巴斩断,又运起御土之术连打了十几发石丸逼退喇嘛,转身趁着夜色撒腿就跑,这才没有伤在邪魔外道的手下。

灰八爷逃跑之后,找地方包扎好伤口,将养了几天,便回来寻找帮手助拳,要二战喇嘛。

但这外道喇嘛下手歹毒异常,灰八爷几乎伤在了它的手下,不用说,寻来的帮手也是要冒着生命危险助拳的。

灰八爷最后找的是自己的伴仙儿,也就是鼠道人来帮忙助这趟拳。鼠道人二话不说,背上行李辞别家人,跟上灰八爷就走。

后来兄弟二人经历一场生死恶战,最终诛杀了外道喇嘛,追回宝贝,告慰了灰八爷那位发小的在天之灵。

然而鼠道人在诛杀喇嘛的过程中,不小心泄露了行藏,之后被那个供养邪魔喇嘛的蒙族王公知晓。

那王公为了替他的上师报仇,勾结当地官府罗织罪名,诬陷鼠道人与江洋大盗有染。虽然最后鼠道人一家平安逃走,然而辛苦积攒多年的家业却毁于一旦。

灰八爷和鼠道人他们两位只不过是印证伴仙儿与地仙之间紧密关系的寻常例子罢了。要知道伴仙儿对于地仙而言,那是可遇而不可求,人品、脾气、秉性、智慧等方方面面无不有极高的要求。

小六子越说越兴奋,一个跟斗蹿上了椅子背:“搭档,你可知道有多少地仙一辈子都没交到一个伴仙儿么?六爷我跟你讲,我们地仙中有句挖苦人的话,叫做‘伴人不保,为仙不靠’,意思是连自己的伴仙儿都保不住,你这地仙还有什么用?找伴仙儿可比找老婆困难多了,夫妻感情不和还能离了再找,伴仙儿找不好,在生死关头反捅你一刀就……”

小六子一番激情演说,鼓动得我一阵阵热血沸腾,嗯,如果没有后面小六子被柳青青和白霜霜一尾一爪地揪住耳朵,就更完美了。

不过,听了小六子的描述,我大体明白了伴仙儿在他们地仙系统中的利害关系,地府派鬼差对付我,那便是在对付小六子。

而灰小六是灰家九洞窟当家老仙灰八爷的嗣子,也是九洞窟内定的下一届接班人,所以招惹小六子,就等于招惹整个九洞窟。

得罪了九洞窟,自然跟着得罪了与九洞窟交好的玉照崖与翠云峰,也就是白柳两家。

八爷当年也是在江湖上闯荡过的,自有一帮拜把子斩鸡头喝血酒的兄弟。万一到时真和地府刀兵相见,即便江湖上的兄弟不来出头,胡家当家奶奶——胡翠翠看在灰八爷的面子上,也绝对要来助拳,这又得加上大半个胡家。

如果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地府的阎君还不如向这块地面上的五仙家直接宣战算了,省得我们的援兵一波一波地来。

所以小六子倾向认为,本次鬼差勾魂事件属于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鬼差在任务失败后私下的报复行为,并不代表地府阎君们的真正意图。

当然了,干掉了地府鬼差,肯定得被扣上一顶拒捕的大帽子,但这俩鬼差在没有接到勾取我魂魄牌票的情况下,对我贸然出手袭击,肯定是他们地府理亏,我拼命反击也在情理之中。

小六子顺便告诉我,自从选了我做为他灰六爷的伴仙儿,我的名姓就已经登记在地府的生死簿上了,真到了要勾我这类伴仙儿魂魄的时候,地府方面会提前通过走阴人的渠道告知伴仙儿和老仙儿,表明伴仙儿命中阳寿已尽。

地府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如果不提前做好功课,鬼差前脚把伴仙儿的魂魄勾到地府,后脚老仙打上门来要人(魂),这得有多尴尬?

“哦,原来是这样。唉,不对啊。六子你是说选了我做伴仙儿之后,我的名字才记在生死簿上。那之前生死薄上不写我的名字么?不是说所有人的年甲、寿数和死因都会写在生死簿上吗?”

“搭档你从哪里听来的歪理邪说啊?你们人类平均每天要死十好几万,如果挨个儿去生死簿上查年甲、寿数什么的,你想累死阎君他们啊?”

其实生死簿上只记了几个名字而已,别的什么都没有。当然了,名字肯定是一对一的,因为同名同姓抓错魂魄这个漏洞以前出过,地府为了防止再出差错,已经更新过生死簿了。

但凡在生死簿上有名字的,则证明你是地府的关系户或者关系户的关系户,总之是一群最好不要开罪的爷。

万一鬼差错勾了这类人的魂儿,判官一查生死簿,会立刻安排人手送魂魄还阳。

相反,如果簿上没登记名字,即便阳寿未尽,那你也该死:既然能勾你的魂魄来地府,就证明你有该死的理由,谁让你没有本事,打不过地府的鬼差呢?

“就比如你们人类当中那个彭祖,他活了八百多岁,比一般的地仙都能活,可你知道彭祖前后一共打扁了多少地府鬼差么?最后还是十殿阎君集体出动,才最终令其伏法。总而言之,只要判官查过簿子,魂魄的主人就能生死立判,这簿子才能叫生死簿!要不然为啥不叫阳寿簿啊?”

“三观,我的三观啊……”

“别嚎了,眼下当务之急是找一位常去地府走动的走阴人,让他从中间调停说和。我估计地府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只要咱们到时候肯低头服软,答应地府方面开出的条件,多半儿这事情就过去了。我猜地府方面最多让咱俩当免费的走阴人,打几年白工。唉,走阴人的福利是很高的,这下可亏本儿了……”

“算了,毕竟我击杀鬼差在先,这次亏本儿就亏本儿吧。”

其实对于走阴人这个行当,我还是比较感兴趣的,这是接触神秘世界的一种途径。

至于什么福利,地府方面又能给我什么?开工资?谢谢,冥通银行的钱我怎么花啊?去商店买东西随身带个火盆儿么?

最后小六子拍了板儿:“就这么定了!老八,你赶紧回家一趟,一定要找到你七姐,让她带上她的闺蜜黄妞妞一起来咱们地仙会一趟。你抓紧时间坐车去,路费找大哥大报销!”

幽魂惊梦—黄仙

对于小六子拍板邀请黄妞妞来给我当调停人这件事儿,我是很感激的,毕竟白霜霜和柳青青两位都对黄妞妞有很大意见,这属于女生们对潜在竞争对手的天然反感。

此外,九洞窟因为灰八爷的缘故,和黄仙们的关系很糟糕,除了那些必须五仙家一同出席的场合,比如五仙后辈法术大比这种活动,灰黄两家能不见面则不见,省得彼此碰上了尴尬。因此我就没有去追究小六子又坑了我一笔路费这个问题。

我在胡老八的大嘴巴里塞上一只炸鸡腿儿,拍拍他的尾巴,示意他路费已经给了,赶紧开路地干活。

胡老八点点头,含住他的路费,使劲儿咽了一口唾沫,然后一甩尾巴跑没影儿了。

其实胡老八他所谓的乘车都是小心翼翼地跟在某个乘客身后,伪装成他的宠物狗,从来都不买票的。

这路费和鸡腿儿其实属于一回事儿,即便我真给人民币,他没准儿还嫌麻烦,所以不如直接帮他省道手,你看老八不都满意地直流哈喇子么?

在等待胡老八请仙上门的几天里,小六子多次提醒我,说这个黄妞妞身上黄仙的习气比较重,为仙做事比较浮夸,让我提前有个心理准备,而且黄家天生还对我们人类有点儿偏见。

小六子特地叮嘱我,务必看在黄妞妞是来帮我与地府之间调停说和的份儿上,多多包涵她,即便实在有什么看不过眼的地方,也尽量装作没看见。

小六子说黄仙们普遍心眼儿小,思路还特别奇诡,虽然黄妞妞一向口碑不错,为仙秉性在黄仙里面算得上大度,也和小六子有那么一点儿交情可套,但能不得罪她还是尽量不要得罪。

尽管五仙家严令不许后辈仙家们互相伤害,也不许加害其他仙家的人类伴仙儿,但黄妞妞和胡花花都是一肚子鬼主意,属于光长心眼儿不长个头的主儿。

万一我无意中得罪了她们,回头私底下动点儿手脚在暗中坑我一回,小六子也很难为我明着出头,多半儿我要吃个哑巴亏的。

对此我很大度地表示理解,毕竟现在是求人家黄妞妞帮忙,所谓上赶着不是买卖,被对方吃拿卡要一番也属于仙之常情。

而且我觉得以灰八爷和小六子为首的灰仙们其实都是戴着有色眼镜看待黄仙一族的,因为灰家穷啊,所以灰仙们先天反感黄仙这种兜里有钱的阔佬儿,毕竟其中的阶级矛盾不可调和嘛。

小六子算是灰家中的异类,凭借一双“搜宝鼠眼”,总能捡到一些有价值的灵物和灵石,这让他成为了灰家中罕见的阔气鼠仙,然而和黄仙们比较起来,小六子那点儿财富又不算什么了。

黄仙可能找不到什么灵物,但人家家里给的零花钱多啊,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去“兑仙市”上买,小六子辛辛苦苦好几个月的收获,还比不上黄仙轻轻松松逛次街!

这一点尤其让小六子恨得牙痒痒,连带着对黄仙的观感更加恶劣起来。

不过我很好奇黄仙为什么会对人类有偏见呢?这点我就搞不懂了。

人类常以猪牛羊等牲畜的肉为食物,所以人类在这些动物种群中的声望极差,这一点很好理解,比如我在猪猪们的心目中肯定属于头号刽子手。

然而人类不吃黄鼬啊,况且黄家在世间还收罗了不少出马仙,出马仙可是人类,摆明了二者之间有利益交换,大家一起开门做买卖,谁又能歧视谁呢?

小六子听了我的问题后,不禁摇头苦笑,说他一时也跟我分辨不清,只要一见到那个黄妞妞,我会立刻明白所谓的对人类的偏见到底是什么。

小六子如此一说,我不免对黄妞妞又多了几分好奇,恨不得胡老八的腿脚再快一点儿,也好早一天见到这位怪脾气的黄仙。

随着暑假一天天过去,气温逐渐高了起来,这天尤其闷热,我已经把家里的风扇开到最大一档,依旧出了通身大汗。

我不禁心里暗暗发恨,若非误伤鬼差的罪名压得我实在喘不过气来,不敢出去随意走动,何至于天天闷在小屋子里面受罪?只要黄妞妞能和地府方面商量出个子丑寅卯,我立马到商场买台空调回来装上。

眼看小六子、白十五和灰金刚他们也热得一个个躺在地上,翻露出肚皮,耷拉着舌头‘哈哈’得吐气,我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了,非把仙家们热出个好歹来,连忙从卧室找了一身还算干净的衣服换上。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屋门,看了看高挂在空中的炎炎烈日,于是在心里安慰自己,眼下日头这么毒,再说干掉那俩鬼差后已经过了四五天,地府那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兴许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反正我只是去小区里的超市买几块冰糕,买上东西立马回来,绝不在外边多耽搁时间,八成没什么问题吧?大爷的,有问题也阻止不了我出去,大不了和地府的牛头马面再打一架,大热天没冰糕吃可是要中暑的!

当我提溜着两大袋子冰糕急匆匆地赶回出租屋时,只见房门大敞,还从里面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我去,难道地府打上门儿来了?

待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房门,却发现屋里的情况不太像是打架,只见地仙们正围成一个大圈子,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

被围在中间的是一只正用爪子梳理额头上毛发的火红色狐狸,以及一只缓缓摇着小团扇的黄鼬,还有一只背着大包袱正“哈哈”吐着舌头喘粗气儿的黄毛哈巴狗。咦,这狗好面熟啊?哎呦,这不是胡老八么?

我还没来得及跟胡老八打招呼,那仙群中的小黄鼬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嗯,这后生着实乖巧,知道黄奶奶大热天忙着赶路,上了心火,特地买些冰砖来给奶奶消暑。瞧这份机灵劲儿,奶奶我欢喜得很,大热天的有这份心,也不容易,好。那后生接好了,这是奶奶赏你的腿钱。”

说着,那小黄鼬用摇着团扇的爪子一招,紧接着我觉得有一颗又硬又沉的小圆珠子飞进了手里。

我定睛往手心里看去,发现竟是一颗金豆子,正滴溜溜地在手心里转圈儿。我去,这什么情况?

还没等我发问,一边儿的小六子一蹦三丈高:“黄妞妞!你嘴里给我放尊重点儿!这是六爷我的搭档,不是你家那些低三下四的仆人,你少对他呼来喝去的!”

“哎呦,六哥儿你着什么急啊。人家又没做什么坏事,难道送份儿见面礼都不行么?如果换成我家里那些只能跑腿儿的蠢货,人家才懒得打赏呢。这些下人啊,挣着我们黄家给的月钱,尽心伺候主子是应该的,你说是不是啊,那边的小哥儿?”

我总算知道六子为什么说一见到黄妞妞,立刻就能明白黄家对人类的偏见是什么。好么,竟然一见面便把小爷当下人使唤了!

小六子一见我准备发飙,赶紧转头对灰金刚们“吱吱”了两声,指挥白眉他们从我手里接过冰糕。

小六子让家里这些地仙先分了冰糕消暑,并嘱咐把多余的赶紧存进冰箱,同时对我拼命地使眼色,示意我跟他到里屋去。

我纵然心底正有一座火山要爆发,怎么也得先听听六子要说些什么。今天这件事儿绝对不算完,等我从里屋出来,小爷要把天捅一个窟窿!

等进了里屋,小六子很无奈地一耸双肩:“怎样,搭档,是不是很想揍她一顿?”

“岂止是想,若非六子你拦着我,现在已经打起来了!”

“唉!”小六子背着爪子,仰天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们灰、胡、白、柳四仙家都看不惯黄仙这副作威作福的派头。但我说句实话,搭档你可别生气,黄仙这身臭毛病,还是让你们人类生生给惯出来的。”

“此……此话怎讲?”

小六子告诉我,黄仙天生对金银这类贵重金属十分敏感,往往隔着老远便可以精确定位地下的矿藏,是在岩洞中寻找矿脉的一把好手。若非受制于黄鼬身体短小,力气也不大,否则地底下埋藏的矿脉一半儿都得让他们掘了去。

虽然黄仙们自己掘不出多少金银,但无意中发现这玩意儿对人类竟然有莫大的吸引力,只要给人类托梦告知地下矿脉的方位,便有潮水一般的人群拥过来替黄家挖金,黄仙们只要抄手等着人类给他们上供金子即可。

关外挖金最热的那几年,所有掏金客都传言大山上的黄金是黄家的,争抢着要给黄家当弟子、下人、奴仆,只为了求黄仙们可怜,多指点他们几处矿脉,以便早日大发横财。

围绕着挖金,诸如兄弟反目,父子成仇,甚至向过命交情的生死弟兄背后捅刀子之类的事情层出不穷,着实让黄仙们开了眼界。

“久而久之,即便黄家嘴上不说,心底里也不免看轻你们人类几分,就连平时说话做事儿,往往也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其实搭档你不知道,黄妞妞为人还算可以,只是说话的口气,做事的方法已经在黄家养成了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你就多多包涵吧,也算看在她愿意替你走阴的份儿上。”

我还能说什么?为了一点儿金子,人类可以手足相残,把自家脸面丢得一点儿不剩,如今还能怪黄仙们看不起么?

幽魂惊梦—争雄

经过小六子一番苦口婆心地开导,我彻底打消了对黄妞妞发飙的企图,别看我性子急躁,办事冲动,实际上我是很讲规矩的一个人。

比如当年中考失利,面对着周围人汹汹而来的非议与嘲笑,我宁可跑到天涯海角隐忍三年,然后在高考的时候回来翻身一击,用实实在在的成绩去打那些人的脸,也绝不在人前抢白争辩,浪费口水。

这并非好不好面子的问题,而是尊严来自于实力,想要获得别人的尊重,你就必须要有值得被别人尊重的实力,这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现在回头看黄妞妞,只要世界上还有人为了金钱而六亲不认、兄弟阋墙、横行不法,黄仙对人类的偏见便不可能完全消除!

不过后来小六子告诉我,眼下若想赢得黄仙特别是黄妞妞的尊重,也并非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要能够做到视金钱如粪土。

同胡家一样,黄仙家里边也有很多出马仙,自然有很多人类出任黄仙们的出马弟子。出马仙与出马弟子之间,类似于有大本事大能耐的伙计与做事讲规矩且交际广阔的老板之间的关系。

出马仙,也就是五仙家的老仙儿们,平时都在家里待着,专心等自己的出马弟子介绍生意上门儿,届时会前往主家的府上或其它指定地点出马平事儿,如果手头实在吃紧,才会再找些其它闲差事干干。

而出马弟子则主要负责招揽生意,跟有需求的主家谈讲价钱,事后与主家结算出马的报酬,获取报酬后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比例与其分肥,平时还要请牌位上香供养老仙儿。

因此,在挑选出马弟子这件事情上,地仙们的态度都是宁缺毋滥,即便不做出马这门儿生意,也一定要谨慎寻找自己信得过的人类当出马弟子,否则让出马弟子在主家和仙家之间两头坑好处,甚至卷了主家给的好处跑路,地仙们就出力不讨好了。

而黄家找的这些出马弟子,即便做不到视金钱如粪土,至少也不会见钱眼开,黄家上下对这些人还是很尊重的,说话办事都额外客气三分。

顺便再多说两句题外话,出马弟子通常是二人组合,他们要一起出马,才能顺利请动老仙儿,一般都是由夫妻两口子干这行买卖。

其中一个叫二神或者帮兵,一般由男爷们儿出任,负责布置法坛,与主家说价钱讲斤头,并在请仙过程中于一旁持角旗打小鼓护法。

而另一个则是由老娘们儿担任的大神或者仙体,她的任务只有一件,即负责在请仙过程中当灵媒,提供一具人类的身体给出马的老仙儿使用。

这么做主要是为了保护出马的老仙儿,因为整个出马过程中,出马仙的真身是不出场的,只把少量的魂魄附在了大神身上,同时将自己的一部分修为借给了这个仙体。

万一在出马时碰上惹不起的对头,出马仙打输了,顶多赔上借出去的这部分修为和附体的少量魂魄,尚能保住自家性命。但被附体的大神就惨了,多半儿会凶多吉少。

这也是为了限制那些招揽生意的二神帮兵们:如果还顾惜自家媳妇的性命,那你招揽生意的时候,就悠着点儿,不要什么样的生意都往回接。真碰上要命的买卖,坏生意砸招牌事儿小,赔上一条人命可就事儿大了。

“搭档你若想赢得黄妞妞的尊重,就要在她面前显露出自己不为金钱所动的风度来。对了,千万别把黄妞妞送的金豆子再给她扔回去,这么做是在下她的面子打她的脸,不但得不到尊重,铁定还会重重地罪她。万一在去地府走阴的时候坑你一把,你就得多给地府打几年白工了。可因为黄妞妞明言在先,这颗金豆子是给你的见面礼,六爷我不方便直接出面回绝她的礼物。所以我叫搭档你进来,咱俩好好合计一下,如何不显山露水地收了金豆子,又不让黄妞妞看轻你的为人。”

“这样啊?对了,不都说礼尚往来么。六子,你的那些收藏里边有没有合适回赠的东西?先借我两件使使,黄妞妞能送咱见面礼,咱也可以送接风礼啊。先马马虎虎对付过去,日后再找东西还你。”

“嘿,搭档,咱俩是什么关系?什么借不借的,说这种见外话?你的这个法子我也想过,是个好主意。可眼下最大的问题是能回礼的东西,这个,我真没有啊!”

小六子愁眉苦脸地告诉我,要论眼力,若他这一双“搜宝鼠眼”在五仙家后辈中认第二,那就没谁敢当第一。找点儿蕴含五行法力的灵物并非什么费劲儿的买卖,唯独黄家喜好的金系灵宝是个例外。

因为天地之间的五行法力多半儿是在与法力五行属性相同或者相近的物体上富集,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富集水属性法力的水晶石很常见,而富集火属性法力的树枝就太罕见了。

因此金属性的法力,根本不可能在树枝之类的物体上富集,天地间金属性的灵宝,多半都是些含有金银等贵重金属的矿石或者金属块儿。

小六子这么一解释我便明白了,感情小六子找不到金属性的灵宝,并非他眼力不行,而是因为这种东西实在狼多肉少。

即便我这种一点儿法术都不会的白丁,也知道金银是好东西,只要发现此类矿石,自然会往自家兜里一揣,根本轮不着小六子去捡漏。在搜寻金系灵宝这件事儿上,小六子的竞争对手实在多如牛毛,自然收获寥寥无几。

“这可如何是好啊。”我一边挠头苦思对策,一边解开身上t恤的领口给自己扇几下风,没办法啊,屋里实在太热了。

无意中我的手指碰上一件硬硬的东西,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件宝物:“六子,六子,你看前一阵儿咱们从血咒大师那里缴获的红宝石指环,宝石底下那个青金磁铜做的圈子难道不是金属性的宝贝么?咱们送这个怎么样?你说够不够份量?”

小六子捋着胡须,心疼地砸吧了半天嘴:“把它拿去送礼绝对足够了。然而搭档你不觉得可惜么?好歹也是咱们历经了艰险,最终从血咒大师这种boss身上摸出来的装备。现在连这玩意儿是干什么用的都没搞清楚,便拿出去送人,真有点儿舍不得啊。”

其实我也舍不得拿红宝石青金磁铜指环当作回礼,这玩意儿看上去绝对是个值钱货。可老话儿怎么说的?不是你的财,不入你的袋。

就像前几年的一个讽刺段子里讲的,说是在八十年代末的北京有一哥们儿,看着周围的有本事有门路的人纷纷出国捞金,实在眼红得不行,一狠心把祖上传下来的两栋四合院卖了,怀揣着卖房得来的百十来万巨款奔赴欧洲打拼去了。

一晃二十多年光景,这哥们儿充分发挥了国人吃苦耐劳,敢打敢拼的作风,把小生意不断做大做强。最后他觉着干不动了,便把在欧洲的生意盘给了别人,带上半辈子辛苦血汗凝结成的上千万欧元,准备回国养老。

结果他回国的第一天,就从电视广告上看见自家祖传的那两栋四合院的其中一栋要公开拍卖,起拍价……四点五亿元人民币。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但即便那哥们儿当年不卖宅子出国,以他的脾性,我觉得四合院在他手中也绝对留不到现在,还是要便宜旁人,也许会被骗得血本无归都未可知。

现在这枚红宝石青金磁铜指环对我而言,就如同未来会升值不知多少倍的四合院一样,卖了四合院虽然血亏,却好歹能出国挣一个养老钱,还不算最坏的结果。

红宝石指环肯定属于贵重之物,然而放在我手里,至少到目前为止还发挥不出什么真正的价值,可能它根本不是适合我使用的装备。

如果送给黄妞妞,也许在她那儿会成为一把利器,正所谓宝剑赠英雄吧。另外,后续我可以想办法让黄妞妞留在地仙会里,到头来指环还不是属于地仙会的?呵呵,这算盘着实拨拉得“啪啪”响啊!

小六子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得点头同意我的主意,但依旧禁不住地哀叹:“收留了黄妞妞与胡花花,从此地仙会事多矣!”

既然地仙会的两位首脑统一了思想,我立马从箱子里翻出那枚指环揣在兜里,扛着小六子,一推屋门走了出来。我抬眼四下打量了一下,别看外屋的一众仙家三两成堆地蹲在一起悠闲地舔着冰棍,但全都有意无意地冲着里屋的房门,估计在等着瞧我如何应对黄妞妞给的下马威。

见此情况,我很光棍地冲黄妞妞拱了拱手:“九妹真是实诚人,这见面礼使得好大手笔。没说的,晚上哥哥我和六子摆酒为你和七妹接风洗尘。”

多讲一句,我是灰小六的伴仙。按照地仙们排辈份的规矩,我跟着小六子一起排老六,而胡花花和黄妞妞,一个排老七,一个拍老九,因此我可以托大叫她们一声七妹和九妹。

“嗯,那就有劳大哥和六哥费心了。”

黄妞妞吧唧吧唧舔着冰棒,一只手轻摇着团扇,对我和小六子淡淡地客气了一句,但眼里那股得意劲儿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毕竟她刚才扔给我的那颗金豆子足有十几克沉,看成色八成也是纯金,这一爪子竟然扔出去四千多人民币!

除了黄仙,一般的地仙手面儿怎么可能这么豪阔,黄妞妞此举摆明了要吃定我和小六子这俩“穷光蛋”。

可惜,黄妞妞今天恐怕要在我这里摔跟头了。

幽魂惊梦—斗金

感受着一旁柳青青与白霜霜投来的充满嫉恨的目光,黄妞妞又“吧唧”舔了一大口冰棒,与身旁的胡花花交换了一个搞定的眼神,简直要得意到飞起来。

正在此时,黄妞妞突然听到那个肩膀扛着小六子的人类慢慢地开口:“九妹此番冒着暑热远来助拳,愚兄甚是惶恐不安,故特备薄礼为九妹、七妹接风,还请九妹卖兄长个面子,赏收才是。”

切,一个人类,还是穷灰家的伴仙儿,又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黄妞妞心里不屑地想,但无意中抬眼一看,发觉那人正咧着嘴露出一副不怀好意的笑容,而他朝上打开的手掌心里,托着一枚红宝石戒指,色泽殷红如血!

黄妞妞立时被血红色宝石的炫光迷了眼睛,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朝那人走去,拼命踮起小脚,想要去摸那枚戒指……

以上内容纯粹来自我的脑补,但我估计和事实的差距也不会很大了,因为眼下黄妞妞正在迷迷瞪瞪地向我摊开的手掌走来。

当发现踮起脚也够不到掌心这枚宝石戒指时,黄妞妞竟然委屈地掉起了泪豆子,嘴里还来来回回念叨些什么:“六哥哥好坏,快给人家戒指啦。”

这,这怎么会变成这样?

最后还是小六子看不下去,从我肩膀上跳下来,冲我身背后狠狠拍了一板砖,我才猛然清醒过来。这时我发现黄妞妞依旧在原地舔她的冰棒,一对小眼睛正滴溜溜转个不停。

小六子一纵身跳回我的肩膀:“咳,黄九妹,看在你远来助拳的份儿上,这次对我的搭档施展幻术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但绝不允许有下一次!想必你也知道五仙家的规定,对其他仙家的伴仙儿施展幻术的行为,可以直接被视为攻击该伴仙儿!事情如果真闹大了,黄老爷子也庇护不了你!”

我去!闹了半天,原来我在不知不觉中了黄妞妞的幻术?

“哎呀,六~哥~哥~,人家知道错了啦,下次人家绝对不敢了好不好?再说了,人家不也被你们吓了一跳,才下意识使用仙术保护自己的嘛。谁让你们不声不响地拿出了迷幻血戒这种东西呢?人家被你吓得小心肝儿一直“扑腾扑腾”地跳呢。哼,六哥哥你好坏,明明是你先拿那玩意儿吓唬人家的,竟然还要反咬人家一口,真是坏死了。好啊,你去找四伯告状吧,回头人家就去找八叔叔,让他给评评这个理儿!对不对嘛七姐,你倒说句话啊?”

不对啊这个?明明是我中了幻术,可黄妞妞怎么反咬起小六子来了?

幸好这位胡花花虽然是黄妞妞的闺蜜,但她在为人(仙)处世方面行事颇为公允,很有几分她大姨——胡家当家仙胡翠翠的风彩,而在机敏聪明和善解人意方面隐隐还有超越她大姨的趋势。

胡花花看见我和小六子一头雾水的样子,心里大概有了一些猜测,经她一番询问与解释,再加上黄妞妞的补充,我和小六子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俩还真是冒失了。

原来,我们从血咒大师那里缴获的红宝石戒指叫迷幻血戒,那青金磁铜指环上面镶嵌的根本不是什么红宝石,而是一种经过特殊手段固化的一团鲜血。

使用者可以通过激活指环的方法,为固化的鲜血提供法力,在使用过程中消耗这团鲜血,可以暂时性地增强使用者的个人魅力,勉强属于一种消耗类型的法宝。

要是简单地用电脑游戏来举例,这玩意儿就是穿戴以后让“口才”与“交涉”属性等级临时加一的魅力戒指。

怪不得血咒大师要把这玩意儿时刻套在手上,就凭它那副又瘸又老又丑的模样,若不依靠迷幻血戒的帮助,能接到生意才叫见了鬼了。

千万不要小看这种临时性的魅力增强,在面对面的谈判交锋当中,如果其中一方的口才魅力比另一方有优势,那么劣势的一方就会陷入被动局面,甚至会做出相当大的妥协让步。

如果是跨国合作的商业合同谈判,哪怕在最终价格上只做出百分之一的让步,往往都意味着数百万乃至数千万美元的差额。可见迷幻血戒这玩意儿只要能真正用上一回,便值了它的票价了。

黄家作为五仙家当中最善于施展幻术与精神探寻的仙家,尤其重视这种能增强佩戴者魅力的法宝。

他们甚至认为这种法宝相当于人类制造的手枪,枪拿在自己手里自然意味着极大的安全保障,但如果在别人手里,即便别人没有恶意,也不打算开枪,自己被枪指着终归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从这一点上讲,黄妞妞先下手对我施展幻术,也不能简单地认定是在攻击我,毕竟当时我手里正攥着迷幻血戒,万一激活了血戒,中招的可能就是黄妞妞了。如此一来,这场扯皮官司可有的打,还不如双方哈哈一笑,将事情揭过去拉倒。

黄妞妞说,迷幻血戒上的固化鲜血是一种可替换材料,制造成本应该不会太高,但凝固鲜血的具体方法仅仅被少数江湖人士掌握,所以这种材料并不容易获得,再加上青金磁铜属于比较罕见的金系灵石,导致迷幻血戒特别稀缺,属于一种有价无市的宝贝。

黄妞妞表示,如果我和小六子真地说话算话,把迷幻血戒送给她,那么打伤地府鬼差这件事儿,黄妞妞就帮我扛下了。不但如此,妞妞她还会竭力在地府方面为我争取最优厚的和解条件。

此外,黄妞妞与胡花花两位十分愿意加入我们地仙会坐把交椅,毕竟我和小六子连迷幻血戒这种稀罕宝贝都能搞到,这地仙会的实力肯定不弱,跟着一起混混绝对不吃亏。

当黄妞妞从我手里接过迷幻血戒,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连忙把戒指套在自己的前爪上,美滋滋地拉上胡花花、白霜霜和柳青青一起观赏把玩。

末了,黄妞妞一拍脑袋:“大哥大真乃豪爽之人,小妹我初拜山头,一时间也没带合适的拜山礼。小妹这点儿零花钱不成敬意,请大哥大一定笑纳。大哥大和六哥这里人口多,手面儿足,将了去也好振兴一下咱们地仙会。”

说完,黄妞妞用爪子一拉胡老八脖子上的大包,顿时各种各样零碎的黄白之物便从包裹中滚出来,稀里哗啦得洒了一地。

胡老八就像被摘去枷锁的囚犯,立刻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难怪我一直觉着胡老八怎么累得像条死狗一样,换你挂脖子上十几斤黄金白银试试?就这居然还只是零花钱?那黄仙家里得多有钱!

后来小六子告诉我,但凡黄仙们出门儿,都是这么“丁玲咣当”地带上十几斤金银,倒并非完全为了摆阔,除了应付一路上的吃穿用度,这些金银也是黄仙们施法的一种重要道具。

近代黄家的发家史,与一百四十多年前那场名为闯关东的大规模移民浪潮密不可分。闯关东的移民大多来自山东河南等地,从山东沿海渡口下海后,经由渤海漂流十几天,最后在辽宁葫芦口等地上岸,再一步步辗转分散到东北三省各处,整个过程可谓历尽艰险,运气稍微不好的,多半儿要把命扔在了路上。

能活着到达东北的移民,可以说看惯了身边人的生死,全是个性刚强之辈,尤其以在关外大小兴安岭中挖金采蔘的闯山客们最为桀骜不驯。

虽然闯山客们给黄家上供时十分虔诚,那只是因为黄家对金矿敏锐的感觉,是闯山客们在茫茫大山中冒着生命危险闯荡的唯一希望,不得不全心全意供奉。

如果他们真地挖到了黄金,那时同室操戈、兄弟反目之事比比皆是,黄家要想从他们手里分取挖来的黄金,无异与虎谋皮,因此各种与金银有关的幻术与障眼法便应运而生。

直到建国前,关外那些贩卖山货的集市上,还时不时传出此类传闻,说是某某商铺的大门在半夜里突然被人擂响,掌柜的从门缝里往外看时,发现门外站着一个走山人打扮的家伙,那人声称要从老板这里买几身皮子。

掌柜的觉着此人深更半夜来的蹊跷,有心轰他走,但又看见他皮袄底下鼓鼓囊囊的,担心是山上下来的胡子炮手,生怕万一将其惹恼,他再大开杀戒,所以一直在门里边犹豫。

门外那人见掌柜犹犹豫豫不开门,便从腰间掏出一个黄金锞子,递到门前让掌柜的观瞧。

那人说他在山上插香不假,但行走江湖一向很讲究,断不会做强买强卖的事情。

掌柜的见来人自称是山上的土匪,先怕了三分,但确实也贪图这黄白之物,只得打开门请那人进来。

掌柜的到底多留了一个心眼儿,他趁那人忙着挑山货之机,偷偷在金锞子上咬了一口,借着屋里的灯火清楚地看见金子上留下了牙印儿,才放心与他交易了山货。

结果等到天明,掌柜的打开钱箱一看,昨晚收下的那个黄金锞子变成了一块黄颜色的石头,其表面贴了一层薄薄的金片,金片上还留着自己咬出的两排牙印儿……

小六子告诉我,这便是黄家使的幻术,别看黄家提着满满一张口袋去买东西,其实只有上面一层是真的黄金,底下都是石头。

这类幻术的厉害之处在于,中了幻术的人明明知道黄家可能在捣鬼,也想尽各种方法去检验黄金的真假,但验来验去全是十足的真金。

因为你检验的都是黄家放在上面的金子,即便将手伸到了口袋最底下,在幻术的迷惑之下,你最终拿出来的还是上边的那些金块。

只要给黄仙们一块真金,他们就能当一袋子金子花出去,因此借着当年关外淘金的浪潮,黄仙们狠狠地发了一笔大财,积累起惊人的财富。

幽魂惊梦—奇灯

小六子告诉我,虽然黄仙们依靠幻术欺骗人类手中的财物,手段十分不光彩,但还是那句老话,不贪心就不蚀财。

比如前边故事里讲的那个山货店掌柜的,若非眼馋门外那闯山人腰间的金锞子,怎么会让化了妆的黄仙坑了自家的皮货去?

几张皮子和一点儿药材就敢要人家一锭纯金锞子,如此利欲熏心,黄仙不坑你又坑谁呢?

再说黄仙毕竟给他留了一薄片黄金,这笔交易那老板其实没亏多少,只不过前后心情反差大一点儿罢了。

小六子说黄仙行事大抵如此,比如一件商品成本价是九块,老板标价三十,如果有人来还价十元,尽管也有一点点赚头,但估计老板不会答应。

最后来了一个冤大头,也不还价,甩手递出三张十元的钞票买走了商品,老板也美滋滋地收了钱。

结果回头一看,发现只有最上面那一张十元是真的,底下两张全是和钞票一般大小的白纸,绕了一大圈儿,最后还是以十块钱的价格把东西卖给了别人。

小六子说黄仙个个都十分精明,也擅于洞察人类的心思,尤其喜欢和人类讨价还价,而且买完东西还要看人类吃瘪的样子取乐。但毕竟黄仙没有白占人类的便宜,他们欺骗人类的行为更类似于一种恶作剧……

既然小六子这样说,那这些黄妞妞所赠的黄白之物,我便不客气地全收下了。所谓不义之财,用之有道,大不了在必要的时候免费帮别人解决一些问题便是。

自从地仙会成立到现在,我和小六子一起大大小小解决了不下三四件案子,结果连客户一分钱都没收到过,一直在免费服务。眼下拿黄妞妞的零花钱去为人民服务,我自然心安理得,处之泰然了。

黄妞妞见我不动声色地接过那十几斤金银,不免又对我高看了一眼,连声称赞我不愧是做大哥大的,一副见过大场面的派头,绝非尘世间那些见钱眼开的俗物可比,听得我连连摆摆手说不敢当。

实际上,黄妞妞的确给了不少钱,十几斤黄金,一斤五百克,一克黄金三百块,拢共小二百万呢。

可问题是这玩意儿是黄金,我拿着上街买东西,哪家商铺敢收啊?必须得上银行去兑换成人民币,那银行不得问问你这金子是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我根本无法回答出来,回头因为这事儿再让警察请进局子里喝茶咋办?

想想便觉得头疼得要死。如果黄妞妞给我的直接是人民币,哪怕少给一半儿,我都能恶狗扑食般扑上去!

并非我假装清高看不上这等富贵,而是这大笔金银在眼下根本没办法用,还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黄妞妞见我先拿出一枚珍稀的迷幻血戒送给她,后来又不动声色地收下了十几斤黄金,越发觉着我这人的见识不同凡响,于是有心要卖弄一下自己的拿手本事,免得让大哥大看轻了,在地仙会里不好混出头。

因此她又从胡老八背来的包袱里掏摸了一阵,拿出一盏两寸来高,镂饰雕刻得古朴而又大气的一盏宫灯:“大哥大请上眼,这个物件儿便是小妹我平时行走地府使用的‘引魂灯’。”

“呦,这可是件稀罕物啊!”

我将“引魂灯”从黄妞妞手上接过来,托在掌心细细观察。只见“引魂灯”顶部罩一个立罩,立罩四面开窗,中间是一个盛放灯油的托盘,托盘上缘一侧微露出一截儿灯芯……

黄妞妞介绍说,这“引魂灯”是地府发给每个走阴人的工具,类似于企业发给员工的劳保用品,主要用来保护走阴人的魂魄。

因为走阴人往往是替地府出面,勾取那些胆敢抵抗鬼差勾魂的孤魂野鬼,这些鬼魂虽然并非那种必须要人间收妖道士出手才能降服的厉鬼怨煞,但也不是好相与的,几乎个个都曾干掉过地府的一两对鬼差,因此地府才会委托走阴人出手勾取这些鬼魂。

如果连走阴人都对付不了,那就意味着孤魂野鬼已经化成了厉鬼怨煞,只能联系道士们出手将其击杀。

走阴人不属于地府编制,万一在降服孤魂野鬼的过程中有了伤损,不可能像鬼差那样申请工伤补偿。

为了避免这种尴尬局面出现,地府专门在“引魂灯”上设下了禁制,只要走阴人觉得自己降服不了对面的孤魂野鬼,便可以发动禁制,护住自己的魂魄。此时即便对面那恶鬼是魔王转世,也绝然奈何不了走阴人分毫。

当然了,在禁制之下走阴人也奈何不了对方。这招类似于圣骑士的秘技——无敌炉石,用来跑路那是再合适不过。

黄妞妞告诉我,她这款“引魂灯”属于特殊定制的vip型号,不但可以供自己使用,还可以再多带上两个人去走阴。今天晚上,黄妞妞想邀请我和小六子同游地府。

“哇塞,竟然能有此等机缘?可是九妹啊,哥哥我现在可是有打伤鬼差的罪状在先,这样冒冒失失地游览地府,不是自投罗网么?回头再让他们扣了咋办?”

“哼,如果地府真敢动手,那就是不给我妞妞面子,咱们索性在下面动手开打,先砸了地府的门脸儿再说。如果咱们几个打不过地府的高手,我就发动‘引魂灯’上的禁制,反正这种禁制连地府自己都解除不了。哥哥你尽管放心,下地府走阴之前,我会请七姐在一旁守着‘引魂灯’给咱们护法,只要七姐姐发现‘引魂灯’上的禁制被激发,立刻把‘引魂灯’的灯芯一掐,咱们就醒过来了。不过我觉得地府不会因为几个鬼差和咱们为难,要知道我们黄家的走阴人足有六十多号,真要惹毛了我,回家便找四伯吿上一状,到时候家里人来个集体总罢工,哥哥你就等着阎王亲自上门儿来给咱们赔礼道歉吧,若只来个判官,这事儿都不算完。”

我流着冷汗点点头,这下可真见识了黄家人到底有多小心眼儿了,这帮仙家可千万别开罪,不然事情真难收场。

“哎,不对啊,妞妞,那个,刚才我好像听见你说什么,掐了‘引魂灯’的灯芯,咱们就醒过来了?难道你的意思是咱们要躺下睡大觉,然后在梦里游览地府?”

“对啊,不然咧?”

“嗯……请开始你的表演。”

还是善解人意的胡花花看出了我的疑惑,经她一番解释并配合黄妞妞的补充,才让我搞明白其中原委。

通常而言,五仙家应该精熟五行,了解法力与法术的本质,对别的玄学类别的了解则稍差一些,但黄家是个例外。

由于黄家研究的科目偏向于幻术和精神控制一类,所以捎带手对魂魄的本源也有一定的了解。

在黄家看来,无论活人身上的魂魄,还是在尘世间游荡的孤魂野鬼,其实都属于一种东西!

如果把这种东西强行命名为“灵魂”的话,魂魄与鬼魂恰好是两个极端,魂魄位于充满阳气的这端,而鬼魂则位于聚集阴气那一端。

灵魂这种“物质”天生有吸纳阴气的特质,只不过在人体内的灵魂由于有旺盛的命火不断提供大量的阳气,所以成为充满阳气的魂魄。

如果魂魄因为某种原因离开了身体,从而失去了不断供给阳气的命火源头,此时魂魄会逐渐吸收天地间游荡的阴气,开始不断向阴气那一端演化,并最终演变成鬼魂。

一旦魂魄因为吸纳太多阴气转变为鬼魂,几乎可以认定这个人已经死亡,因为充满阴气的鬼魂不能进入人的身体,即便勉强进入身体,也不能与活人的命火契合,也就不能再继续控制这具身体行动吃喝。一连几天不吃不喝,这人自然就离死不远了。

地府鬼差勾魂便是依照这个原理,实际上世间根本没有生死薄之类的东西,鬼差勾魂只看灵魂上面的阴气有多少,只要阴气超过一定限度,地府方面便认定这个人已经死去。即便鬼差不勾取这个灵魂,它也会因为停留在身体外面的时间过长,已经吸纳了太多的阴气,再也无法契合身体里的命火。

除非正好有得道高人途径此处,而那高人又愿意为这个灵魂施展驱阴渡阳的法术,他才有一线生机,否则九成九还是得死。

所以地府设立生死簿,轻易不勾关系户们的魂魄,也并非故意徇私枉法,而是地府的走阴人个个都精熟驱阴渡阳的法术,否则也干不了走阴这种活儿。

只要在尘世间打滚儿讨生活,谁没有要好的亲戚朋友?除非这人已经彻底死亡,命火消散,走阴人实在无力回天,否则无非是多施展几回驱阴渡阳的法术而已。

地府的鬼差难道吃饱了撑的,非要勾这种人的魂魄干啥啊?还嫌平时的活儿不够多么?

“如果能理解魂魄与鬼魂同源,那么梦游地府便好解释多了,因为地府就是一个梦境!一个最深最深的梦境!”黄妞妞最后语出惊人地总结道。

幽魂惊梦—解梦

听了黄妞妞的总结,我感到自己的三观受到极大的摧折:“九妹,你说地府实际上并不存在?阎君、判官啥的完全属于人们空想出来的,也并不存在?”

听了我的话,黄妞妞乐得几乎背过气儿去,连一向行事稳重的胡花花也不由得掩口胡卢,最可气的是小六子,这厮竟然笑得从我肩膀上翻下来,在地上打起了滚儿。嘻哈了好半天,一众仙家才逐渐恢复平静,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解释起来。

我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又闹了一个大笑话,因为我错误地认为梦境完全由人类的大脑空想而来,或者仅仅是现实世界在大脑中的一系列投影的影像。

总之,我认为梦境只是虚幻的精神世界,并不属于物质世界,所以我没办法理解地府究竟如何建立在深层的梦境之上。

如果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梦境也是真实物质世界的一部分,你会怎么想?是否觉得你以前所熟悉的世界在一瞬间崩塌了?

然而,就在旧世界崩塌的同时,一个崭新的世界却敞开了大门……

我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有个成语叫做“同床异梦”,属于贬义词,意指夫妻两口子的感情不合,一起生活的日子难以为继,马上要拆伙各奔东西了。

从社会统计层面讲,这种情况依然属于少数,绝大多数夫妻还是会白头偕老相伴一生的。换而言之,人们通常认为正常夫妻之间应该同床同梦,甚至同床共梦!

你不觉得奇怪么?夫妻俩感情再好,两个大脑也不可能长到一起去,怎么做到同梦?如果把梦境认为是一种真实客观存在的现实,再回头看这个问题,是不是立刻豁然开朗了?

在五仙家看来,以人类为代表的智慧动物,在传统的“视、听、味、嗅、触”五种感知外界的手段之外,还有第六种感知手段,即以魂魄本身为依托的感知手段!

当人的魂魄离开身体时,“视听味嗅触”五感全部消失,再也无法依靠身体的器官提供外界反馈信息,但此时魂魄依然能感知外界,最起码可以做到主动追逐吞噬天地间游荡的阴气团。

只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第六种感知手段从外界获得的信息量实在太少,远远不如“视听味嗅触”五感,所以第六感被前面五感掩盖了。

而在人们熟睡时,各种感知器官的活跃度明显下降,这时被掩盖的第六感会逐渐显露出其存在感。

当两个人同时躺在一张床上熟睡,互相以魂魄本身为依托,通过第六感去感知对方。

这个过程意味着两人的魂魄有了直接或间接的触碰交流,你所想即他所想,因此夫妻俩同床共梦便有了可能。

然而以人类为代表的智慧动物在生存演化的过程中,依然主要依靠“视听味嗅触”五感,第六感的功能虽然具备,但在开发利用方面却明显不足。

最明显的制约是第六感的作用范围实在有限得很,通常只能覆盖身体周围三四十公分范围的一小片空间。

因此如果一对夫妻感情不合,两人各睡床榻一侧,甚至分床而睡,双方之间的距离超过了第六感的作用范围,同床异梦便一点儿都不奇怪了……

“想要强化第六感的作用范围并非不可行,最起码地府方面已经成功做到了。不过根据地府的研究成果,这种强化只能在人死以后才能着手开展。”黄妞妞耸一耸肩膀,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也许冥冥之中万物自有定数,人类赖以生存的命火源源不断提供的阳气,恰恰是限制第六感作用范围的主要因素。

地府依据这一研究成果,专门设置了一系列的阵法,可以帮助脱离肉体的魂魄快速剥离魂魄上沾染的阳气,并同时补充相对安全无害的阴气,这便是人类口耳相传的死后都要走的那条“阴阳路”!

很多走阴人因为一时好奇,也尝试走了一回阴阳路,他们所描述的阴阳路几乎如出一辙,只见天地一片茫茫,既看不见来路也望不到去处,周围充斥着阴冷刺骨的寒气……

幸亏这些走阴人是点着地府分发的“引魂灯”后,才敢去走阴阳路,因此阴阳路对走阴人魂魄的绝大部分负面影响都被“引魂灯”给屏蔽了。

否则这一趟走下来,活人的魂魄就和飘荡在天地间的游荡鬼魂没有任何区别,再也不能回到自己肉体中,与命火契合起来指挥躯体行动了。

鬼差和走阴人的主要任务是搜寻那些因各种原因羁留在尘世间的游荡鬼魂,抢在它们吸收到过多不纯恶气从而变成怨鬼厉鬼之前,带着它们去走阴阳路。直到这些鬼魂符合进入地府的标准,之后再交接给地府管理人员处理,就算任务搞定。

这天地间飘荡着无数阴气团,其中或多或少都带有一点儿恶气、凶气和怨气。如果放任魂魄吸收这些阴气团,一旦最后转变成鬼魂,那必然是凶鬼、怨鬼或者厉鬼,它们不仅不会乖乖地去地府报道,还会危害人间。

只有经过阴阳路提纯的阴气才是相对无害的,才能帮助魂魄演变成可以被地府接收的鬼魂。

至于为什么天地间飘荡着的阴气团必定带有恶气、凶气和怨气,这阴阳路提纯无害阴气又是依据什么原理……黄妞妞表示她自己也不清楚,这些属于地府的核心机密。

如果我确实很想知道,借着这次去地府走阴的机会,黄妞妞可以替我问一问阎君或者判官,至于地府方面愿不愿意回答,那真的只有‘鬼’才知道了!

说到鬼魂,我顺便问小六子和黄妞妞,这鬼魂到底长什么模样儿。

不出所料,我得到的答案一如既往地毁掉了原先的三观,好在几次下来,我已经开始习惯了,这里就不多吐槽了。

小六子说鬼魂其实没有形象,至少没有通常视觉和听觉那种意义上的形象。道理很简单,鬼魂没有以身体器官为依托的“视听味嗅触”五感,所以自然没有五感方面的形象。

鬼魂和活人的魂魄正好处在阴阳相反的两极,一般情况下,鬼魂和魂魄之间不会发生信息交流,通俗点儿说,便是阴阳两隔,人鬼不见。

但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比如身体虚弱的小孩儿或者大病初愈的病人,他们的命火不旺,魂魄上的阳气也会减少,偶尔会和鬼魂发生信息交流。

在这种情况下,鬼魂便是一团带有阴森、恐怖和消极等负面信号的阴气,至于其具体的视觉和听觉形象,是见鬼的那些人在自己的大脑里根据以往接触到的各类与鬼魂有关的信息,自行脑补填充的。

最明显的例子便是美国的旧金山市,又译圣弗朗西斯科市。从城市译名中带“圣”字,可以看出这里属于基督上帝的地盘儿,如果按势力范围划分职责权限的话,本地的鬼魂应该不属于地府阎君管辖。

但如果你去旧金山市中心的唐人街里转一转,随便找一个上年了纪的华人老者询问:“敢问老先生,本地的鬼魂长什么形象啊?”

只要这位老者声称见过鬼,绝对会将那鬼魂描述成穿长袍、马褂和扣子衫的形象,而绝非什么西装革履、洋伞、拐棍和大撑裙的打扮。

“其实不单单是鬼魂,甚至连地府的鬼差也没有具体形象。所以搭档你一开始跟我说黑白无常来过了,六爷我还低头想了好一阵儿,这黑白无常到底是谁啊?”

“我说梦里见到的那个谢必安怎么看上去这么喜庆,原来是串到《新白娘子传奇》上去了。”(《新白娘子传奇》中的白无常由台湾演员王世廷扮演,其扮相真是:“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我可想死你们了!”)

在地仙们看来,鬼魂和地府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不过为了避免不相干的打扰,地府把自己的真实方位隐藏了起来,只能通过经由阴阳路强化过后的第六感,才能找到前往地府的路径。

毕竟地府是专门处理一系列与鬼魂相关事务的场所,不欢迎活人的魂魄上门儿,也是题中应有之意,简而言之便是死鬼欢迎,活人滚蛋!

但问题是地府也不能完全不跟阳间来往,针对某些具体事务,阎君和判官们直接出面毕竟不太方便,这时便需要有走阴人代替阎君来处理一下。

所以“引魂灯”这种工具应运而生,毕竟地府里面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阴气,即便纯净无害,那也是阴气啊,如果活人的魂魄经常碰触这些阴气,很快会被冲散了阳气,转变成鬼魂。

说到底,走阴人也是为了利益才替地府打工,如果刚走两趟阴便一命呜呼了,那这打工的买卖还有人敢做么?“

引魂灯”便是专门用来保护走阴人的,让走阴人的魂魄不用离开身体,仅通过强化其熟睡时的梦境等一系列手段,让他们可以“梦”到地府。

这梦中的地府究竟在第几层梦境其实并不重要,可以肯定的是,没有“引魂灯”的辅助,活人绝对梦不到地府就对了。

幽魂惊梦—壮行

经过黄妞妞等一众地仙的解释外加一通安慰,我打消了心中对地府的最后一丝疑虑,甚至有些期待今晚这趟走阴之行。

大家一起讨论完各项准备事宜之后,我出门儿跑了一趟超市,买来些冻肉片儿、蔬菜、汤料和蘸酱,回到出租屋里,架起电磁炉,烧上半锅热水,将汤料包撕开撒入,再盖上锅盖开始煮汤。

我准备宴请远道而来的黄妞妞与胡花花吃顿涮火锅,权且当作接风酒席了。

这下可把一众仙家乐坏了,都围着热气腾腾的锅子又蹦又跳,尤其是小六子,这厮自打闻见调料的香气,便再也坐不住。

好不容易忍到汤水开始沸腾,我刚把锅盖拿开,他立刻爬到锅边一侧,接住底下灰金刚们扔上来的肉片和蔬菜,准备丢进锅里开涮。若非我手疾眼快揪着尾巴将他提溜起来,这锅好汤里面可就要多一点别的‘佐料’了。

出乎意料的是,我发现黄妞妞居然也对这种简易版涮火锅十分感兴趣,捧着调料碗又蹦又跳地吃得可开心了。

晚饭后,我拉着小六子去厨房洗刷碗筷,趁这个机会,我问小六子:“黄妞妞可是个小富婆啊,一出手便有一颗金豆子,收个零花钱都是十几斤黄金的大手笔。平日里她想吃什么买不到啊,怎么今天在咱家吃一次涮火锅能这么开心?”

小六子闻言却叹了一口气:“搭档你别看黄仙们平时穿金戴银,看上去很阔气。实际上她们不过是些金钱的奴隶,甚至有时候连奴隶都不如。”

小六子说,黄家变成今天这种样子,归根揭底要归结到一百多年前那场关外的挖金热上去。

只要挖金客们按照黄家的提示挖到一大堆金矿石,转过天来黄仙便会上门儿来讨份子分肥。

然而等黄仙一走,挖金客们会发现那些含金量高的矿石几乎全被黄仙拿走了,自己辛辛苦苦得来的成果一转眼少掉一大半儿。

再蠢再木的脑袋被这样坑上几回,也会明白过味儿来,知道是黄仙在用幻术与千术捣鬼。

一开始,黄仙们的确从挖金客那里骗到大笔财富,然而幻术出千这种招式用一次两次可以,天天用必然就不灵光了。

当黄仙们发现幻术出千的把戏再也骗不到挖金客们,就只能换一条路子,转而去人类当中发展下线。再由这些下线们编造各种各样的新奇理由,连欺骗带恐吓,找来更多的人为黄家服务,从而建立起了滚雪球似的挖金组织。

这样做确实又给黄家带来了滚滚财源,但随之也出现了新的问题:那些被黄仙发展的初代下线们,在招揽到足够多的小弟之后,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带头大哥,同时手中也掌握了一定的财富。

渐渐地,这些头头们变得越来越贪婪与嚣张,在执行黄仙的命令时不但阳奉阴违,有些人甚至反过来开始打起黄仙的主意,准备下手抢夺他们手里的财富。

为了镇住这些蠢蠢欲动的人类下线,黄仙们不得不费尽心思包装自己,让自己的一举一动乃至饮食住行,处处都透着一种神秘感。

总而言之,怎么样显得神秘便怎么来,为此黄仙们甚至连自己的食谱都改了,开始吃起了素菜,喝起了牛奶。

那些黄仙们成仙之前,都是一帮喝鸡血生吃肉的黄鼠狼,你觉得他们能吃得惯黄油沙拉么?可即便再吃不惯,也得捏着鼻子往喉咙里塞。

而真正想吃的那些东西,哪怕馋得直流口水,也绝不敢碰一下,生怕这种嗜好被不怀好意的人类当成弱点利用。

虽说灰家和黄家不对付,平日里两家不怎么互相串门儿,但灰黄两家人却会去别家串门儿,小六子在胡家串门儿时就曾经碰上过黄仙。

虽然当今的胡家逐渐没落下去,连鸡肉也不大吃得起,总体上的饮食水准和黄家根本没法比,然而来做客的黄仙照样甩开腮帮子大吃大喝,将肚皮撑得溜圆才肯罢休。

想想着实讽刺,黄仙们聚敛钱财,本为了能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结果等到真正获得钱财之后,自由反而成为了他们的奢望,必须无时无刻地维持着那副虚伪神秘的架子,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所以六爷我才说黄仙们甚至连奴隶都不如,最起码做奴隶的不用在意别人看他的眼光……”

我不由得长叹一口气,黄家真是成也求金败也求金。实际上何止黄仙,人类当中又有多少人活成了金钱与虚荣的囚徒?

试观都市水泥深林当中那些脚踏摩登高跟,飘逸长裙曳地的蔻宝、洛琪、薇薇安们,有多少打心底里其实就是那个乡下阿哥隔壁家的春花、阿秀与婉桃?

当水泥森林埋没豆蔻年华,东楼高阁束缚青春影像,曾经秀气的脸庞早已不再点缀真心开朗的笑容,昔日美丽的记忆此刻只剩下唇膏粉底的色号……我只想问一句,这样的生活真地幸福么?真地不后悔么?

舍得,舍得,有舍有得,不舍不得。有些时候人必须学会放弃。

我正低头盯着厨房洗菜池上的水龙头愣愣地出神儿,一旁的小六子突然跳到水龙头上,冲我挥挥爪子:“嘿,搭档,看这里……那个,现在咱们家里还有多少钱?我是说人民币!”

管理地仙会的收支账目是我这个大哥大的份内活儿,因此我有义务随时答复小六子关于财政方面的问题,以便于他这个当大哥的及时调整地仙会的发展战略,避免出现寅吃卯粮的情况。

我擦擦手,掏出一个随身的小本子,上面清晰地记录着:收入方面,每个月父母给三百元饮食租房补助;这次假冒暑期打工,老爷子特批了八百元帮扶基金;上次血咒大师友情赞助三万六千七百元;非主流杂毛捐献二百八十五元三角;此外我个人历年的零花压岁钱加上替父母买东西扣找零、卖废品的收入共结余三千六百七十四元五角。

支出方面,每月房租一百元;每月水电、网费、电话的固定支出一百零五元;地仙会众饮食支出每月四百元;我个人伙食费一百二十元;给白十五、胡老八偶尔开荤加菜以及白霜霜、柳青青每天的蔬菜面膜,每月也得二百多,不过好在那些蔬菜面膜可以回收后给灰金刚们加餐,略微能抵消一部分伙食费;买斑斑及笼子七十八元;上周吃烧烤二百八十五元;今天吃冰糕和火锅合计一百九十二元;上回去柳青青家送礼、来回交通、购置冲锋衣等杂项目合计支出一千三百二十二元;目前结余三万八千八百五十四元八角。但现在天太热,准备马上买空调,要留出三千元预算,有了空调耗电量会增加,还得扣下五百元的电费……

“当然了,咱们现在还有黄妞妞给的十几斤烫手黄金,由于六子你知道的某些原因,这些黄金暂时没法变现,所以咱们目前实际可动用资金为三万六千三百五十四元八角。”

“结余才三万六啊?按搭档你说的,咱们现在每个月开支平均在八百左右?那岂不是不到四年就吃喝得精光?”

“准确地说是八百二十五元。虽然现在每个月有父母给报销的三百元,但咱们现在依然入不敷出。照目前这个发展态势,不太可能坚持到我大学毕业挣工资,所以咱们必须早做打算才好。”

“不行,得赶紧找点儿买卖做一做。再如此下去,六爷我的家底儿都要被吃穷吃光了!”

我合上笔记本,用手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六子,咱俩是什么关系?有话不妨直说,最近准备有什么大动作?”

小六子咧嘴贼兮兮地一笑:“真不愧是搭档,这句话说到我的心坎儿里去了。我想继续扩编咱们地仙会,本次成员吸收的重点方向,便是那些在家里混得不开心或者吃不开的地仙们,尤其以黄仙为重点培养对象。”

“吸收黄仙么?他们可是很狡猾多疑啊。六子你能保证黄仙对地仙会的忠诚么?另外黄妞妞和白霜霜、柳青青之间很不对付啊,你不怕因此瓦解地仙会的团队向心力么?”

“咳咳,那个,搭档,白霜霜和柳青青那里我会亲自去解释。坦白地讲,说服她俩接受黄妞妞的难度确实很大,但总得试过才知道能否成功。至于新成员忠诚度这一点,六爷我可以拍胸脯保证,我不会去招揽那些在家族里混得风声水起、乐此不疲的黄仙,只会去找像黄妞妞一样,早已厌倦了家族中一天天互相欺骗和故弄玄虚这种生活方式的黄仙。搭档,我觉得像黄妞妞这样的黄仙,不应该再继续背负家族给予的金钱奴隶一般的命运,她们应该拥有自己选择命运的权利,应该拥有选择一种全新生活方式的权利,应该拥有过上想吃就吃、想睡就睡这种自由自在生活的权利!最起码在地仙会里,我总能管黄妞妞吃上几顿自由畅快的饱饭不是?”

所以六子的答案竟然是“命运”么?

我的眼前晃过一道活泼充满朝气的倩影,豆蔻年华、活力澎湃、鬼气入体、朝不保夕,不,这不应该是她的命运!

她不应该被牵扯进鬼差勾魂这种事情。今天晚上哪怕要斗阎王、打判官,我也要在那生死簿上记上重重的一笔!

“准奏。六子!今天晚上打起精神,陪我去地府走上一遭,鬼差这件事儿,咱们不能这么轻易地算完!”

幽魂惊梦—止戈

我和小六子不动声色地刷完了碗筷,回去和一众地仙插科打诨了一会儿,天色很快完全黑了下来。

我又再次确认了一下大家伙儿的分工,小六子和黄妞妞陪我下地府勾当,剩下的仙家轮班守“引魂灯”为我们护法。

最后我满意地一挥手:“点上引魂灯!咱们事不宜迟,准备睡觉,啊不,走阴!”

我初次走阴,便要直接面对地府这个庞大的组织,甚至和地府首脑之间还有几笔帐等着清算,说不紧张,那真是自欺欺人。

不知是不是“引魂灯”的特殊功效,我的脑袋一挨上枕头,便觉得眼皮发沉,无边的黑暗像潮水一般从四下涌出,将我整个身体吞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见有人在喊我:“搭档,搭档,快醒醒,准备上路了。”

“上你个大头鬼啊!去地府说‘上路’,还有比这更不讲究,更不吉利的说法吗?”

我一睁眼,发现面前站着一个身穿右衽白袍,裹一条青丝包头的俊朗少年,只是那下巴上依旧挂着三捋贼兮兮的胡须,便笑骂道:“六子,你今天这打扮挺精神啊,啥时候把这三捋胡须剃了就完美了。对了,黄妞妞呢?”

“滚蛋!六爷我就指着这三捋胡须当灰家第一美须男呢。哼哼,哪象搭档你,嘴上没毛儿,办事不牢,你这属于赤裸裸的嫉妒!”

“喂,你们两个,我点上‘引魂灯’是为了听你俩在这里斗嘴的么?抓紧时间赶路,到地府还有正事儿呢!”不用问,背后说话的这人应该就是黄妞妞了。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转过身来看见一位姑娘,下穿杏黄挑丝襦裙,身着一件对开水蓝掐金袄,外罩淡粉流苏比甲,腰系云锦盘带,头上束一条金线团蝠抹额,将一缕青丝披散于脑后,一身打扮透着贵气又不失清秀,果然仪表非凡。

我对着黄妞妞点点头:“还请九妹头前引路。”

黄妞妞也不再多话,冲我和小六子一招手,丢下一句“跟上”,便转身向远方跑去。我紧跑两步跟上黄妞妞,同时大声提醒小六子:“赶紧开路开路滴!”。

在得到小六子的回应之后,我终于放下心来,随之便好奇地开始四下打量周围的环境,看了几眼,我发现我们三人现在身处的地方,根本不是之前躺下的卧室!

具体是哪里,我也说不清楚,只感觉周围特别空旷,远处的景物一直在不停变幻,时而莽莽群山,时而危岩竦立,或现亭台楼阁,或有灯火院落,一切都是朦朦胧胧,透着一股不真实感。

脚下还笼着一团若有若无的雾气,连路面儿也看不太清楚,整个空间之中唯一清晰的参照物,便是前边黄妞妞身上那件水蓝掐金袄。

我和小六子跟着黄妞妞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在朦胧虚幻的环境下跑步,我很快丧失了时间流逝的感觉,也不知究竟跑了多久,前边黄妞妞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冲远方一指:“到了,就是那里。”

我搭手眺望,远处出现一堵黝黑的城墙,更远处似乎还有几点幽幽的灯火,同时微微传来几声敲击梆子的声音,这里便是地府的鬼门关了么?

如果我身在欧洲,这地府的大门口应该蹲着一只三头犬——克耳波洛斯,一个脑袋负责打瞌睡,一个脑袋专门啃骨头,还有一个脑袋吐着小红舌头伸长脖子等着门外来客的抚摸。

如果在埃及,门口应该站着身披亚麻白袍,头顶黑狗脑袋的阿努比斯,见到有人经过,他会迅速拿出一杆天平秤,开口吆喝:“下水,新鲜的卤下水,客官您来几斤?”

但这是在中国!

因此门口站着一位身穿四兜干部装,戴一副黑框眼镜,左边眼镜腿上还夹着一只铅笔,右手挎一个褐色公文包的黑瘦青年。看他这身行头,难道要带领我去见马老爷子么?

见此,我赶紧上前伸出右手:“同志你好,同志你辛苦了。”

那黑瘦青年笑呵呵地用右手握住我的手:“同志们好,一路辛苦了。我姓程,单名一个黄字,你们喊我小程就好。”

“哪里,哪里,不辛苦,不辛苦,为人民服务。”我嘴上客气着,心里头却来回品味那人报出的姓名,直觉告诉我,这名儿有点不对劲儿。

等我松开那人手掌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程黄,城隍!这门前的知客官竟然是城隍?

城隍是儒教记载的周宫八神之一,在民间传说中,属于土地、城郭和生民的守护神,相当于土地公的升级加强版。

城隍后来被地府收编,不再是神名,而是变成一种专有官位职称,在地府中的地位仅次于二号掌权人判官。

我此次地府之行,虽然嘴里吵吵着要批阎君怼判官,其实心里清楚得很,像我这种小角色,根本无法见到阎君和判官这种级别的大boss,多半儿是地府方面找个鬼差头目比如牛头马面之类,随便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便把我们打发了。

本次趟地府之行,不光要解决我与地府之间的冲突,我身上还背负着一个朋友的命运,必须要跟地府方面讨一个说法儿。

来时的一路上,我不停地在心里盘算着,如果见不到真正的话事人该怎么办,需不需要在地府门口打上一架,以便引起上层的重视。

等到了门口,却发现地府方面竟然直接出动三号人物来迎接我们一行,似乎来者不善啊!

果然,我们刚刚通过大门,前边引路的程黄便转身笑呵呵地搭话:“听说前几天章同志你跟我们地府这边有点儿小误会?”

我心下一沉,连忙对身后的小六子和黄妞妞打眼色示意,正点子来了!

我正在酝酿语气,准备把自己打造成一个无辜的冲突受害者,谁知城隍接下来的话却让我目瞪口呆:“看章同志你气色这么好,显然没在几天前的冲突中受什么伤害,这我就放心了。”

城隍爷,敢问您站哪边儿的啊?看您说话的口气,难道这鬼差被我打了就白打了不成?

等听完程黄接下来的解释,我才发现自己又搞错一件事情。如果我与地府的下属起了冲突,地府方面肯定要给自己的下属撑腰站台,不然队伍就没法带了。可谁说鬼差是地府的下属了?

实际上,地府只是招安了一批稍微有一点点道行的小妖魔和小精怪,安排它们去勾取世间游荡的鬼魂,而地府方面按照妖魔精怪们最终勾取的鬼魂数量,其给予一定的奖励。双方之间实际上是一种招投标的关系,所以地府自然不肯替“鬼差们”背锅。

更何况我背后还站着大半个五仙家,属于地府的重要关系户,此番地府方面特地派出城隍这种重量级人物来跟我们拉关系,就是希望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从今往后,五仙家与地府一起为了维护人世间阴阳轮回平衡共同努力,携手并进,事业再创辉煌,友谊勇攀高峰……总而言之,差不多就这个意思吧。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人家都说了不追究我殴打鬼差的责任,我当然也得知足,若真是觍颜去索要什么补偿,也未免太不识趣。

趁着眼下宾主言谈尽欢,我委婉地跟程黄示意,能不能再卖我们一个面子,把谢渠玢身上的那份儿勾魂令取消了吧。

城隍听了我的要求,顿时皱起眉毛站在一边思索起来,看来这事有点棘手啊。我正搜肠刮肚地找说辞,谁知程黄他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把我的说辞全都堵在了肚子里:“据我所知,阎君和判官并没有签发过这样一份勾魂令,同志你是不是搞错了?”

程黄他见我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又耐心解释了几句。原来地府的勾魂令并不像人间传说的那样,某某阳寿已尽,务必勾取此人魂魄云云。

勾魂令针对的是那些在阳世间作恶多端,已经混出名堂的凶鬼恶煞,而且勾魂令也并非发给鬼差持有,因为鬼差的本领低微,根本打不过凶鬼恶煞。

勾魂令主要发放给各类修道修仙人士或者仙家,是一封号召阴阳两界有能之士共同携手擒获诛杀凶鬼恶煞的悬赏召集令,只要有英雄豪杰可以擒杀此獠,地府方面必然重重有赏。

至于谢渠玢这样一个普通的小女警,怎么看都不是那种可以横行阴阳两界的祸患,自然与勾魂令八竿子打不着。

程黄说谢渠玢的问题关键还是出在她自己身上,这丫头很可能在某个阴气盘踞的地方待的时间过长,导致身体吸收太多阴气,命火减弱,才被鬼差们当成了勾魂的目标。

这显然是那两个倒霉鬼差为了获得更大的奖励,而进行的私下活动,它们的行为和地府的相关规定是相违背的。

程黄明言,这鬼差的素质实在良莠不齐,而且多半儿还是死脑筋,一点儿都不懂得变通。当年那些鬼差大爷把孙大圣给勾来,已经让地府吃够了苦头,但地府又不敢随意提高鬼差的智力,否则难以约束其作恶的行径。

一晃小两千年过去了,地府也没有研究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再三权衡之下,只好选择了尽量压缩鬼差道行,减少其作恶能力的策略。

毕竟地府人员编制只有这么多,应付日常工作都已经捉襟见肘,实在没有力气设立什么‘鬼差行为规范巡查督导小组’。

幽魂惊梦—游冥

我砸吧几下嘴,听出了程黄他的言外之意,其实地府方面根本不在乎谁该死,谁不该死,也不在乎鬼差能勾谁的魂,不能勾谁的魂。

反正活人死后,如果其魂魄滞留阳间不去地府报道,万一最终变成了凶鬼恶煞,祸害的还是阳间的人。

之后降鬼灭煞的工作,也是以阳间的修道人士为主力,地府最多只在一边儿呐喊助威,提供一些事后奖励而已。

所以,只要魂魄被鬼差勾了来,地府便负责接收。如果有人不想这么早地去幽冥殿报道,那么麻烦您先抓紧时间苦练修行,最起码也要打得过勾魂的鬼差。

无论人类修道,还是动物成仙,这修仙之路的第一步都是寿命的极大延长,就比如小六子,他回忆自己刚开始记事儿那年,是民国三十二年,结果这厮到现在居然刚出青春期还未成年,你说他能活多大岁数?

我小时候还专门就“仙家寿命为啥这么长”的学术问题和小六子进行一番探讨,当时自然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却没想到根本源由竟然出在地府这里!

当然了,地府方面也不能太疏于督促鬼差勾魂,一旦让阳间变得游魂肆虐鬼满为患,将来上边儿要扣帽子治罪,地府绝对脱不了干系。

为了督促鬼差们好好干活儿,多多勾魂,地府给鬼差们开出一份大大的奖励。说到这里,我不免有些好奇,地府究竟给了鬼差什么奖励,能让它们一个个如此拼命,明明没有条件去勾谢渠玢的魂魄,却非要走歪门邪道硬要去勾?

我本以为这属于地府的核心机密,并没指望从程黄嘴里得到什么情报。没成想城隍爷一摆手说我想多了,这里边儿没有什么大秘密,地府只是给鬼差们开了一扇方便之门而已。

程黄说,如果没有系统学习过仙术,就个体实力而言,人类连一些小妖魔、小精怪也比不过。但人类有一个特别牛掰的地方,那便是他们的智慧冠绝阴阳两界,即便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其智慧已经与一个窥破天机的正式仙家不相上下,智慧越高,修行速度则越快,最终能达到的境界也越高。

这项种族优势,令阴阳两界无数妖魔精怪眼红不已,毕竟仙术道行可以依靠熬年头苦修来弥补,然而少了智慧便没得玩儿了。

而地府恰恰掌握一种技术,通过在妖魔和精怪身上动一点儿小手术的方法,让其魂魄在结构上模仿人类的灵魂,然后妖魔精怪的魂魄便可以和那些被勾来的人类鬼魂一起,跳轮回井投胎为人。

跳轮回井几乎是阴阳两界中唯一一种可以提高魂魄智慧的方法,鬼差们常在人间执勤,自然晓得人间是何等的花花世界。

如果按照正常方式一步一步修炼,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易筋锻骨修炼为人,眼下地府给了它们一条去人间享受的终极捷径,它们自然趋之若鹜。

我不禁在心里暗暗赞叹,地府果然使的好手段,只不过略略开一开投胎转世的方便之门,便获得了一大票鬼差的忠心。地府如此工于心计,看来还是和他们做朋友为上策,尽量避免树敌。

想到这里,我心中大起结交之意,于是向城隍拱手致意:“今日幸蒙尊驾接待,实不相瞒,在下之前与贵方多有误会,幸有尊神不弃居中奔走调停,方有今日你我两家冰释前嫌,过去种种之事再也休提。在下对此铭感五内,却不知尊驾何时有暇去人间一游,定要提前知会在下一声,这番东道却是无论如何都少不了的。”

程黄见我言语上道,自然十分欢喜,不免跟着客套一番,一时间宾主尽欢。

如此对答了几句,那程黄话锋一转,表示眼下实在百事繁忙,日后地府若有适宜的任务发布,还希望我们地仙会予以配合支持。

我回头看了小六子一眼,见他微微点头,便赶紧一口答应了下来,反正我们地仙会大开房门招揽买卖,哪家生意不是做?

程黄见我答应得痛快,高兴之余特地邀请我们一行三人游览一番地府风光。这可是个大开眼界的好机会,我自是欣然从命:“此番得尊神相邀,在下幸何如之,不敢动问尊驾,这地府的望乡台、奈何桥却在何处?”

城隍闻言哈哈大笑:“这位同志真会开玩笑,奈何桥不就在你我脚下?”说罢,他又抬手一指,“那里不正是冥河忘川么?”

我顺着城隍的手指望去,只见远处缭绕变幻的景物突然清晰了起来,一条黝黑宽阔的河流横亘在远处,湍急的河水翻着浪花滚滚而去。

我隐隐约约看到浪花中伸出了什么东西,可一眨眼的功夫又消失不见,我见此不免暗暗咂舌,看来刚才河水里伸出的定是魂魄的手足了。

民间传说中,有罪之人的魂魄过不得奈何桥,在湍急的冥河中藏了无数夜叉鬼,专等罪人从桥上经过时,便从河水中跃起,用手里的钢叉挑住罪人下河受苦,今日得见,诚如书中所述。

看过了冥河,我兴致更高:“此处既是奈何桥,却不知那位孟婆孟大人现在何处?在下一路上并未见过孟大人的茶水摊位,想是大人今日身子不爽,故暂且收摊儿了?却不知又有何人代替孟大人分发汤水?实不相瞒,在下听闻孟婆大名久已,一直无缘得见,却不知今日可有缘尝上一尝?”

谁知程黄闻言却是一愣:“你这位同志咋竟说怪话咧?孟婆大人因对地府有功,现已升为十殿阎君之一。孟婆大人平日公务繁忙,又如何能在奈何桥头摆什么茶水摊子?这孟婆汤倒多得是,可同志你确定要喝那玩意儿么?”

说罢,程黄伸手一指不远处的冥河,“这河中流淌的尽是孟婆汤,同志若欲品尝,我这便找水桶和提绳来。”

“一……一河的孟婆汤……唔,不,不用了,您别客气了。”

从地府返回之后,小六子把我好一顿嘲笑:“搭档,即便我是一只老鼠,肚里这墨水甚少,那也是稍微读过几本书的。这洗魂的孟婆汤,最初出现在唐人的笔记之中。然而直到北宋初年,‘孟婆汤’的称谓才流传开来,真正为大众所熟知。只要翻一翻宋代那本《食货志》,便知道宋朝人把‘素汤’称做‘饮子’;如果混一点儿酒进去,便叫‘酿’;若碰上不讲究文字的,也勉强统称为‘汁水’。至于用到肉类做汤头的,那就得叫‘羹’,而宋朝人嘴里的‘汤’是什么?那是开水,也就是你们人类日常用来沐浴、净面或者洗脚丫子的!啊哈哈哈哈!”

我还能说什么?真是没见识羞死人啊。我哪里能想到此‘汤’非彼‘汤’!

我从小到大,看过的书也不少了,无论民间故事,还是古文笔记,全都异口同声地描述孟婆汤是一种汤水,还煞有其事地描述孟婆拄着拐杖在奈何桥旁提一个木桶,给到达地府的鬼魂们分发汤水,声称喝了汤水便会忘掉人世间的一切。

我当时禁不住寻思,孟婆汤到底啥味道呢?跟中药汤一样苦涩难咽,还是如夏天的酸梅汤一般甘甜清口?

现在回头想想,书中的描述实在太扯淡了!因为在鬼魂们喝完孟婆汤之后,还要上阎王殿受审;判官和阎君会在生死簿上查阅鬼魂的名姓,一通审问之后,根据这个人在阳世间的所作所为,好的奖赏坏的惩罚,之后才由鬼差押解着去投胎。

可关键问题是,鬼魂们刚刚喝过孟婆汤啊!他们把一切都忘了个干干净净了,你阎君还审个屁啊?

另外,这故事明明提到,生死簿上已经明明白白写着鬼魂生前的事迹,阎君直接照着生死簿宣判不就得了,为啥非要把鬼魂押解来多费一番唇舌?

还有一本书里的记载更加可笑,说是有个人过奈何桥之前,遇着孟婆要给他喝孟婆汤,他当时多了个心眼儿,趁孟婆不注意,便偷偷地把汤水吐在地上,所以投胎轮回之后仍然存有前世的记忆云云。

当时我读了这个故事,不禁就在想,难道地府缺心眼儿啊?孟婆汤既然是洗去前世记忆的东西,那么每个鬼魂必须要喝上一口,居然还能让你想吐就吐?

在我看来,孟婆更应该‘嘿嘿’一声冷笑,双掌在空中‘啪啪’互击两下:“来人啊,伺候这位公子喝汤。”

话音未落,道路两边立刻闪出两个膀大腰圆、面貌凶恶的鬼差。只听那鬼差暴声唱喏,不由分说将此人像抓鸡仔儿一般提溜起来。

接着一个鬼差用木棍撬开那人的牙关,另一个则从汤桶中舀起一碗孟婆汤,冲着嗓子眼儿“咕噜噜”给他灌下去,这样做才合乎逻辑嘛。

你说我当年若是再多往前想一点儿,即便不懂得宋人口中“汤”为何物,也能悟出孟婆汤绝非一碗汤汁那般模样,何至于在程黄面前现这个眼啊!此番着实糗煞吾也!

当时我一看程黄真地要去找水桶和提绳,赶忙伸手阻拦,同时赶紧找话头,想把眼下这场尴尬掩饰过去。

谁知我这一问,竟又引出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却不知地府将这孟婆汤倒在冥河之中所为何事?”

“噢,同志,你看见远处有个正发光的东西了没?那便是轮回井。所有被鬼差勾来的魂魄都要在冥河之中洗去前世记忆,方能进入轮回井再次投胎转世为人。自从孟大人发明了孟婆汤,给魂魄洗魂便省劲儿多了。”

幽魂惊梦—天晓

“尊神方才说这冥河乃是清除前世记忆的洗魂场所,而并非惩罚罪人魂魄之用?”

“哎呀,同志,你总算开始说正常话了。人的肉体一死,阳间种种罪恶、恩怨、利债全部一笔勾销,即便此人在阳间属于十恶不赦、大奸大恶之徒,也自有阳间法律制裁。来地府的只有魂魄,金钱、恩怨和罪恶都无法到达地府,所以地府又惩治他何罪呢?再说魂魄到了地府之后,一定要下到冥河中洗澡的,到时连魂魄都洗得干干净净,人人都变得一个样儿,又要罚哪个放哪个?”

“嗯……尊神所言甚是。”

程黄他接着说,地府原先并不开展洗魂这项业务,然而后来却发现,一旦让魂魄带着前世的记忆投胎,别的情况还好说,但如果他这辈子修道,下辈子又去修道,下下辈子竟然还去修道,那麻烦可大了!

因为人类是天地之间修习道法速度最快的种族,人类修十年的道,比得上一般动物仙家修一两百年的进度。

只不过人的寿命相对而言并不长,短点儿的三四十年,长的也不过百十来年,真正留给修道的时间没有多少,所以最终达到的境界有限,不至于扰乱了天地之间的平衡。

假设投胎后带着前世记忆,那么你这辈子修了四十年道,下辈子又修了四十年,累加起来便有了八十年的道行。

要是再如此修个几十辈子下去,很快便会成为一个拥有两三千年道行的人仙,其实力一点也不比那些修行数万年的妖王魔头差!到那时候别说地府,即使天地可能都制服不了他,这篓子就捅得太大了。

地府经过研究发现,只要把人的魂魄在阴阳水中泡上几回,魂魄的前世记忆会被破坏掉一部分,这时才可以让你跳轮回井去投胎。

因为人类的修道是逆天地之道而行的,整个过程无比凶险,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引来灭顶之灾。

所以,哪怕只破坏一部分前世记忆,也能给你下辈子继续修道制造相当的麻烦。

比如说,洗魂时将一篇修仙入道的口诀抹掉几行字,你下辈子如果还想修道,那就必须老老实实得从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背口诀,凡是不这么干的,最后都引动天火,变成飞灰了。

“同志你看,冥河的南岸属阳界,河水带有阳气,北岸归阴曹,水性透着阴气,所以地府因地制宜,将整条河改造成了洗魂池,专门用来清洗尘世勾来的魂魄。”

程黄他还说,地府刚开始洗魂的时候,这洗魂河的效率也不高,短时间内能能洗掉的记忆数量有限;那时的人类投胎之后,尚能能回忆起前世的一些片段。

因此上古到秦汉,乃至隋唐前期,人间修仙学道之风极盛,当时世上出了一大批修炼有成的人仙剑侠。

虽然这些人不至于强大到干扰天地平衡,但如果地府想要对付他们,也十分吃力,往往需要几位阎君和判官携手一击,才能制服他们。

直到唐代中期,那位孟婆大人加入地府之后,情况才有了改观。孟大人用她发明的孟婆汤兑在冥河阴阳水中,只要人类的魂魄在里面泡上一回,基本上就跟前世的记忆彻底说拜拜了,能勉强回忆起只字片语的,都属于极个别的案例。

因此唐宋以后,人间修仙学道之风由盛转衰,这种趋势固然的受到当时社会大环境发展变化的影响,但也与地府在暗中推波助澜不无关系……

“原来如此。但若真如尊神所言,地府并不惩治罪人的魂魄,那么十八层地狱和刀山油锅的说法是否也为虚妄?”

“同志这么跟你讲吧,在地府之中确实有地狱,但没有十八层这么多,充其量只是几间小黑屋子。至于刀山油锅,我不太清楚你具体在指什么,不过我们确实有间手术室是干类似的活儿的。”

“哦……好吧……愿闻其详。”

程黄告诉我,地狱并非用于惩罚魂魄,要介绍清楚地狱究竟有何作用,还得从孟婆汤说起。

虽然孟婆汤清洗人类的前世记忆极有效率,但也有一个很大的漏洞,孟婆汤专用于清洗人类在阳间活动中产生的记忆,因为这些记忆全部来自于“视听味触嗅”这五种感观,可是孟婆汤对人类依靠第六感产生的记忆无效!

由于人类在日常生活中第六感受到抑制,因此不会存留多少相关记忆,但如果人死之后,魂魄因为某种原因羁留阳间,在吸收了游荡阴气团的同时,阴气团上附着的各类负面阴暗消极的因素,便会以第六感的形式进入魂魄当中,且无法被洗魂池清洗掉。

这种魂魄在轮回投胎之后,虽然不会修得什么大道,但往往会因此成为极度凶残、无恶不作的人,同样也会危害人间。于情于理,地府都不能放它们直接投胎,而是需要对其做一点儿小手术,而地狱便是暂时关押此类魂魄的手术准备室!

“至于同志你说的刀山、火海和下油锅,自然便是手术室了。”城隍笑呵呵地说道。

魂魄上这些消极的因素,往往都是在吸收阴气团的过程中无意吸取来的,所以最简单有效的祛除办法,便是以阳破阴,即使用阳气烧灼魂魄。

但烧灼的度必须掌控好,地府实施手术的目的,是让这些魂魄能进入轮回井转世投胎,如果一不注意火候大了,阳气把魂魄烤成一把灰,那就白费工夫了。

如果烧灼之后魂魄上的消极因素还是太多,那就必须上“手术刀”,干些扣扣剔剔的精细活儿。

“地府的主要人力都耗费在给魂魄做手术上。同志你看,正常的魂魄只需在冥河里泡一个来回,便可直接下轮回井投胎,工序比较简单,所以这一堆事情我一个人就处理过来了,而阎君和判官主要在后殿主持手术工作。后殿不属我管辖,职责所限,就不能开放给同志你参观了,抱歉抱歉啊。”

“哪里,哪里,尊神说的哪里话来,实在太客气了。眼下时候也不早了,在下不打扰尊神您工作了,这就告辞。还请尊神留步。”

之后免不了和城隍来回几番客套,接着我们一行三人便从地府告辞出来。站在鬼门关口,黄妞妞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抱怨说这次在地府里边游览的时间太长,走的路太多,腿都酸了。

“一会儿咱们就不走回去了,也好省省脚力。”说着,黄妞妞通过心灵感应通知守在外面护法的胡花花把“引魂灯”的灯芯拔掉。我眼一睁,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卧室窗户外边已经大天亮了。

“唔……哇……”

这个瞬间移动有好处也有坏处,尤其是头一回走阴的我和小六子,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头脑发懵,趴在厕所的洗手池边上足足吐了半个多小时才缓解过来。

那黄妞妞还拍着手蹦蹦跳跳地过来安慰我和小六子,说吐一吐便会习惯的,她第一次拔灯芯的时候,也吐了小半天呢。

“我……去……死妮子你坑我!唔……哇……”

吐到最后,我和小六子抱着洗手盆商量,要不要去养鸡场买只得了鸡瘟的母鸡回来送给黄妞妞。

好不容易止住了汹涌而来的呕吐感,我用冷水抹了几把脸,开始对着镜子洗漱,整理仪容。

小六子抬头问我:“搭档你不趁着现在好不容易缓解过来,赶紧睡个回笼觉养养精神,这油头粉面的打扮是做什么去?”

“走阴的时候我亲口问过城隍,确认地府方面并没有下令要勾取谢渠玢的魂魄,那么前几天她鬼气入体便是另有缘由,得抓紧时间去警告她离那些不干净的地方远一点儿。我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六子你在家好好休息。”

结果小六子一听说有饭局,回笼觉也不睡了,吵吵着要跟我一起去。反正多他一张嘴也不算啥,我一把揪住小六子塞进兜里,立刻转身出了门。

我打车来到谢渠玢工作的分局,找到门口的值班警察说明来意。那警察也不知给谁打了一个电话,对着听筒“嗯嗯”了几声,便对我点头示意可以进去了。

我道了一声谢,又向值班警察打听了谢渠玢办公室的门牌号,便抬腿进了分局的大门。

我按照门牌号找到办公室,刚敲了一下门,只听见屋里边传出一声暴喝:“奶奶的,老娘现在心情不好,不是说了别来打扰老娘吗?”

好像我今天出门儿没看黄历啊,要不然先回去算了?

还没等我打定主意溜走,面前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嘿嘿,可骗到你了吧,小霞?早饭你请客吧……啊,是你?”

“那个,嗨!”

面对着没梳洗,没化妆,眼角有眼屎,嘴边有口水印子的人形女暴龙,我感觉特别忐忑,生怕再说错什么,勾动她的无明业火,到时再拿我去当人肉沙包。

“章再九?你来干什么?”

“那个,我说请你吃饭,你信吗?”

“早饭呢?拿出来啊。”说着,谢渠玢真地把一只手伸到我的面前。

“那个,现在这个钟点,应该不用吃早饭了吧?”我把手表举到谢渠玢面前,只见表盘上时针和分针已经形成一条直线,只不过现在是大头朝上。”

“噢,那行,你等会儿。”话音未落,谢渠玢把门一关,最多过了五分钟,办公室的门再次打开。谢渠玢趁着这点儿时间略微洗漱了一下,蓬松的头发扎成一条马尾,看上去利落多了。

“走吧,去哪儿吃?”

……

当我将菜单交给饭店服务员时,谢渠玢已经把这几天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原来分局最近逮捕了几名公交车扒手,从一个混混儿身上找到一个白玉扳指,本以为要破获什么文物大案,结果找来专家一鉴定,扳指居然是个赝品。

在突击审问之后,分局按照供述找到一处伪造文物的作坊窝点,结果足足蹲守了两天,也没抓到一根儿人毛,显然作坊的主人不知从哪里得到风声已经跑掉了。

最后案情汇报上交,整件事儿便和分局没有什么关系了。不用说,这些鬼气肯定是谢渠玢在作坊窝点蹲守时沾染上的。

这种造假小作坊为了让自家的赝品更加有噱头,通常把做好的赝品提前埋到他们团伙踩好点的旧坟包子里头。

造假者联系好买主之后,再当着买主的面,下坟装模作样地挖宝起货。

实际上这种坟包子已经不知道被盗墓的蟊贼们掏过多少遍,除了一个坟窟窿,里边什么也不剩。这帮人挖的坟多了,把一丝阴气带到作坊里也属正常之事。

既然谢渠玢肯定不会再回那个作坊,剩下的事便和我没什么关系了。等服务员上完菜,我俩直接来了一个风卷残云,之后擦擦嘴巴出门,互相点点头道个别就各奔东西了。

我站在饭店的门口,目送着谢渠玢远去,这正午的阳光是如此的耀眼。

异话新述之幽魂惊梦(全文完)。

初战五通—塔罗勿用

自打上次游历地府之后,我和小六子一直没闲着,几乎转遍了这座城市所有的犄角旮旯,企图招揽点儿生意做做。

并非我这人突然良心发现,手脚变勤快了,而是我和小六子最近碰到一个新的大麻烦:家里快没钱了!

自打黄妞妞和胡花花一来,家里边是隔天一炖鸡,三天一涮肉,刚开始还可以算作给她们接风。

之后小六子想取消这种大块吃肉的豪奢待遇,但看见她们每次吃完饭都心满意足地拍着小肚皮,小六子又觉得实在于心不忍。

可老这样大吃大喝下去,日子一长,财政方面不免有些捉襟见肘。

实际上我不应该喊穷,黄妞妞给的那十几斤黄金还在床底下躺着呢,总价值少说也得上百万吧,可这玩意儿也就看着好看,却不能拿出去当钱花。

我都有心跨个篮子上街去吆喝:“卖黄金嘞,卖金豆子金块嘞,给钱就卖。”这样做估计是没城管来轰我,来抓我的应该是精神病院的白大褂们。

最近一段时间,天刚蒙蒙亮,我便跨个小包袱和小六子来到天桥底下或古玩市场,摆下摊位给人看相。

于是我毫不意外地成了无数大婶在街头教育孩子的典型:“孩子,你看见那边蹲着的人了么?他就是小时候不学好,年纪轻轻跑出来骗人。你看周围人都在指指点点地笑话他。走,妈带你去吃汉堡,再送你上补习班。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至少也要考个二本,咱们家将来可就指望你了。”

我是真想把自己211大学的学生证扔到她们脸上,可后来一想,211大学的学生跑出来给人看相算卦,估计也就我这一份西洋镜,还是别去给自己学校丢人了吧。总之几天下来,白眼挨了不少,生意却一桩没有。

小六子看我天天被人数落,简直快气炸了,跳着脚呵斥抱怨着,如今这些人数典忘祖,不知好歹,竟然敢对我这样有本事的堂卦先生不敬。若放在过去,你进屋作揖作得不恭敬,先生都可以不搭理你,更别说对先生恶语相向了。

“算了,六子,现在形势比人强啊,再说咱们连工作室都租不起,也实在称不上‘堂卦’,最多算个高级野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周易算经全卦数这些古书实在晦涩难懂呢。现在的人们都喜欢搞那些上手难度低的东西,这不我听燕子说,现在那些混球们去搭讪小姑娘,都改玩儿新套路了。”

燕子在暑假里没有回家,因为一时闲极无聊,就去她老乡开的『奶』茶店打过几天短工,钱儿不钱儿的燕子她并不在乎,主要就是觉得放假后的学校实在太过于冷清。

这一天,燕子在『奶』茶店里碰上一个二世祖,烫头染『毛』钉耳钉,反正怎么磕碜怎么来,偏生这人还对自己的魅力值有什么误解,认为自己帅到只要看女孩一眼,女孩就能投怀送抱的地步,于是他把歪主意打到送『奶』茶的燕子身上。

别看燕子平时做事儿虎了吧唧的,其实她本人长得颇为清秀乖巧,那张脸颇具欺骗『性』,看上去像个小鸟依人的俏娇小妹,但只要她一张嘴,这一句话得有大半句都是消音词儿。

那二世祖以为凭借自己三言两语便可以搭讪到燕子,于是借着燕子端『奶』茶的功夫,非要扯住她,声称自己正在研究西方玄学,能用塔罗牌给她算一算命。

你想啊,燕子她是何等样的人?那是天底下第一号不信邪的,于是咧开『露』出两颗小虎牙的小嘴,甜甜地一笑:“好的呀!”

于是燕子拿起塔罗牌便是鬼手三连抽:恶魔、死神、倒吊之人。

这三张都是所谓的命理牌,真要解释起来,据说还要分什么正逆位复合星座啥的,一整套说辞长着呢,总而言之哪一张都不好解释。

估计二世祖的水平也就泛泛,平时最多能看图蒙话,以此骗骗小女生啥的,哪见过这种阵势,支吾了半天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燕子见他不吭气,又咧嘴一笑:“解不出来了吧,要不让我来解解看?”

她也不等二世祖答话,用手一指那张“恶魔”:“这是姐姐我!”又一指“死神”和“倒吊之男”:“你小子碰上我,那真是活得不耐烦死拉死拉地。如果不想让姐姐把你倒吊在这里,喝完你丫的『奶』茶,就赶紧给姐姐滚蛋!”

你别说,燕子这样解释,真是绝了!

上回一起吃烧烤的时候,燕子把这事儿当成笑话讲给我和肖萦凌听,还借着酒劲儿把一摞塔罗牌拍在桌上,说是当时那个二世祖的东西,问我懂不懂这些西洋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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