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百蛊 - xp1024.com
《玄黄百蛊》


0001七月十四夜,九拐十八弯

七月十四,日暮黄昏,残阳下传来一声:“余氏借道……。”

喊声近了,先来的是个穿黑袍骑黑马背上插了三支三角黑旗的武士。扬鞭催马,口中喊道:“余氏借道,行人让路。”

他身后十丈之内,十余名黑袍武士拥护三辆马车紧紧跟随。为首的是一辆两马并驰的战车,赶车的车夫年约三十岁,面相慈善。车上一人一狐。

那人白发散披,两眼一红一紫,面如寒霜;左手六根孔雀翎,右手一柄四尺长刀;穿紫衣披红袍。紫衣上金线绣虎狼,红袍上朱砂绘咒符。身边的火狐昂首挺胸,人狐神情如出一辙。

其后跟着的是一辆六马并驰的覆顶大车。

六马拉车,至尊之象,这里面坐的,必然是非富即贵。

后面又一辆两马并驰的板车,车上放了口花梨鬼纹棺,两条手腕粗的朱砂绳捆着,还钉了四十九根桃木钉。

路人翘首遥望,见了这身装扮,知道是五莲峰下巫门余家的人。

余家是百越第一仙道世家,门人弟子以蛊法巫术见长。

那白发老头就是余家三大巫师之首‘月残刀’。

月残刀是刀名也是人名,据说是他总喜欢在月亮升的最高的时候动手,且从不轻易结果性命才得了这个绰号,至于他的本名,怕也只有他自己还记得了。由他亲自带回,可见马车中人不简单,后面棺材里的东西也不简单。

队伍到了天水河九柺十八弯第一个弯道的地方,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马车里传出侍女的声音:“巫师,夫人恐怕等不到五莲峰了。”

月残刀闻言,微皱眉,仰面望天。自语道:“真不是个好时候!”

又走了三百余丈,进入第二个弯道,马车中传出女人惨叫声。

月残刀立时出鞘三分,喊道:“止步,就地扎营,武士五百步外警戒。”站起身来,眼角余光看着旁边的火狐。道:“伊殇你听着,夫人跟少主有什么好歹,你就陪他们去吧。”

火狐纵身下车,化身彩衣美貌女子,行礼道:“是,巫师。”怀中取出银盏,双手托过头顶:“弟子斗胆,恳请巫师赐一盏热血。”

月残刀放下长刀,扒开衣服在胸膛上插一根孔雀翎,血顺着孔雀翎流入盏中,腾起层层云雾。

伊殇的手在抖,她知道,这时候要巫师一盏心头血,可能会让巫师殒命,可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九柺十八弯是极阴之地,又时缝七月十四鬼节将至,夫人在此生产,若无巫师的血驱邪避阴~则母子二人必死无疑。心头血最为炙热,效果自然最好。

放满一盏血,月残刀在伤口上抹了药,血止住即下车来,严声高喝:“中元夜又是极阴之地,巫女在此诞子,必是群妖来朝万鬼道贺。众武士听令,以我为先,有邪物近她母子三百步内,必是踏我等尸体而过。”语罢,纵身一跃去了河对岸,吼一声:“旗来。”河对面一杆丈二长短的方形黑旗飞来插入岩壁,月残刀立于旗下大喊道:“月残刀在此,谁敢放肆。”

月明风停,山野静了下来。黑暗中,只听得到河水怒吼而去。

旗子在风中飘荡着,那副牛首人身肋生双翼的图腾隐隐泛着血红的光芒。这是杀戮之光,灾厄的象征,今夜,此地,必有一场泣血之争。

夜渐深,寒气渐重,皓月当空时河岸上传来婴儿啼哭。

紧随其后,夜幕下一阵鸦鸣,数不清的黑鸦已在天空盘旋,漆黑一片,惨叫连连。山中的野兽、水里的蛟龙、地下的蛇虫也不安分起来。

被惊动了的山野变得纷乱,龙吟虎啸、狼嚎鬼叫,蛇抬头、蝎扬尾;都心急的跃跃欲试。

恶战一触即发。

见形势不妙,月残刀飞身而起至黑鸦之上,双手掐诀怒吼“炎鸟~火乌。”一只火鸟从身体里钻了出来,在黑鸦群中一个盘旋驱散了黑鸦。皎洁的月光洒落下来,营地暂时恢复了宁静。

马车内:跳动的灯影中,巫女看一眼怀里的婴儿,叫伊殇道:“拿我的锦盒来,你退开十步之外。”

伊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在车尾的地方有一个黄布包袱;在她的记忆里这个包袱夫人从不离身。小心翼翼的拿了放在她手上,躬身见礼道:“伊殇告退。”

伊殇下车后,夫人打开锦盒,自其中取出三株同样大小同样鲜艳的常开花拿在手上。

她的目光始终在婴儿身上,充满了溺爱、痛苦、坚毅和悲伤。

轻一摇,花瓣化作粉尘落在婴儿身上,原本带着血渍皱巴巴的婴儿似在一瞬之间长大了四五个月,面色红润双目炯炯有神。

伸出小手抓住母亲的衣襟,费了好大劲凑到胸前‘咕噜咕噜’的吃了起来,不时还发出‘咯咯’的笑声。

看着他吃得这么欢,夫人疲倦的脸庞挂起笑意。十指握拢,藤枝上的尖刺插入手心;笑意中皱了眉头,双目始终不曾离开孩子,喃喃道:“是福是祸,就看你的造化了。”

她的血并未滴下,都被那五根藤枝吸食了。大概过去三刻钟时间,藤枝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色,夫人的脸色也变得十分惨白。

呼口气,张开手指,五根藤条从她手中脱落结成藤篮,叶子则化作绸布。

常开花是百越巫女的象征。此花常开,此情长在;花谢人归去,叶落永离别;是一代代巫女用生命和灵魂传承的信念。

现在她将这花叶赠与她的孩子,是母亲永远的守护;是在这九拐十八弯极阴之地保护这孩子的最后一道屏障。

婴儿吃饱了,一只手却还贪婪的抓住,生怕有人抢了他的口粮;另一只手接了一些乳白的汁液递给妈妈,开心的笑着。

初生婴儿的笑声是很悦耳的,可堪比歌唱的黄莺、风摇的银铃。

‘咯咯’的笑声不大,但在静谧的夜空下却很响亮,传得很远。

众武士听了都抖擞精神,握紧手中的兵器。

妖精鬼怪则都竖起被毛、弓起身子,龇牙咧嘴低低的吼着。

恶战的脚步声近了,越来越近了。

0002七月十四夜,九拐十八弯

夫人侧耳细听。低下头吻了孩子的脸蛋,轻轻放入篮中。

怀里抱着锦盒,纤细修长的十指摁在锦盒上,缓缓合上湿润的双眸,静心聆听车外正在发生的一切。

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

眼睛虽然闭着,她的心可是清明的很。

外面虽有月残刀及数十武士,可要挡住觊觎这孩子的妖魔鬼怪却不容易,她必须准备着,祈祷着。

伊殇变回了狐狸,坐在马车十步之外的地方昂首看天。

现在已经是子时过半的时间,鬼门关也已打开,在他们周围已经聚集了数不清鬼怪妖精,只等一个时机就要一拥而上抢夺刚出生的少主。

她们~月残刀、众武士还有伊殇都已有了赴死的觉悟,一息尚存就绝不会让一只野鬼、一个妖精靠近马车。

这是她们的使命,更是她们的信仰。

夜色越来越沉,星月早已不见了踪影,玄黄之间一片暗红色。

电闪雷鸣,好几次就在他们头顶。

晴天旱雷最是惊人,引得花梨鬼纹棺中的东西也不安分起来。

听见棺椁中有动静,伊殇惊得竖起全身的毛,盯着棺材发出一声低沉的长啸。

但并未镇住棺材里的东西。

伊殇犹豫了一下,纵身一跃跳了上去。

被她压着,里面的东西总算安静了下来。但伊殇能清楚的感觉到棺材里发出的惊人的寒气,也清楚的看到了棺椁表面已结了一层冰霜,鬼纹正在渐渐淡去。

棺材里是什么东西,就连月残刀也不知道,所以才要带回五莲峰请余家先祖查验。

伊殇不敢有丝毫的轻视,连忙施展法术镇压。但效果甚微。

自知压它不住,仰天大哭通知了河对岸的月残刀。

听到伊殇的嚎哭,月残刀没有丝毫犹豫飞身过来;一眼就看出是棺材出了问题。

走到棺材跟前,伸手去摸了摸,大惊失色。道:“好强的寒气,再晚些发现,恐怕就要酿成大祸了。”

说罢,取出孔雀翎插入胸膛。

伊殇大惊,阻止他道:“巫师……。”

但晚了一步,孔雀翎插入胸膛,冒着热气的鲜血顺着孔雀翎滴在棺材上。

月残刀痛苦之色一闪而过,暗暗呼口气。淡然道:“无妨,不必担心我;本座纵横天下三百年未逢敌手;即便失了两杯心头血,夜月虽隐,长刀犹在;料这些山精野怪恶鬼之辈也奈何我不得。”

伊殇没有再说,她知道巫师是在逞强。一日之内失了两杯心头血,常人不丧命也要落下终身病根;巫师虽然修为高强,但短时间内也难恢复元气。

可不如此又能怎么样呢!

恶鬼妖精已经越来越多,丑时之前一定会攻击。

七月十五要在九拐十八弯这个地方抵挡数以百万计的恶鬼妖精,他们谁不是在逞强。

但他们没有一丝惧色,一息尚存血战到底;这就是百越第一巫蛊世家的气势。

“这股气势已经镇压百越的妖精几千年,今后的千万年也绝对只会更加霸道。”伊殇望着月残刀,低声自语如是说道。

被月残刀的心头血压住,棺材里的东西安静了下来。

寒气退去,鬼纹也更加鲜红,如血一般。

不,那就是血;朱砂早已被棺材里的东西蚕食,这鬼纹~是月残刀的血凝成的。

一日之内失了两杯心头血,月残刀脸色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了。飞身过去的时候趔趄一下扶着岩石才站稳。

但他还是站得笔直,紧握手中的刀,一双放着寒光的眸子看着藏在暗处的那些东西,吓得它们瑟瑟发抖。

百越第一巫蛊世家的门楣,大巫师月残刀的威名,足够让他们中绝大多数吓得尿裤子的了。这便是虎啸山林~威名远播。

月残刀的计划就是让它们恐惧,拖延时间;他只要等到天亮就好了。

白天是人的世界,大多数的野鬼妖精都要回到自己的窝里去;剩下的那些就算撑得住烈日,能力也会大打折扣,不会造成多大的威胁。

况且,晌午之前五莲峰的援兵一定会赶到。那时候,这些野鬼妖精保命都来不及。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沉。

子时已近末尾,丑时将至;苍穹上的黑幕已经压在头顶,恶鬼妖精已经到了防线跟前。

月残刀察觉身后传来极寒之气,侧身去看,见到西北方向一点白光正在靠近。

来者并不着急,慢慢悠悠的到了跟前。缘是三个身披黑色斗篷手持修罗刀辨不出是男是女的怪人。

三人看起来都十分的清瘦,瘦的只剩皮包骨,皮肤白中带灰,像是用烧过的骨灰涂抹成色。

与月残刀隔着防线相望,作揖见礼,为首一人道:“大巫师,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可谓缘分了。”

他的声音很尖,如同孤鸿长鸣、女鬼也哭;有勾魂夺魄之力。

月残刀脸色微变。

手中长刀出鞘三分;微微颔首以示还礼,傲视道:“我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山野妖精敢当我巫门余家的路,原来是你们这三个打不死的怪物;夜之三郎:烛、光、影。”

三人嘴角轻撇一笑。

三郎之烛沉声道:大巫师还记得我们,也一定还记得三百年前的事情。”左手抚摸在胸膛上,说:“时隔三百年,很多东西都已经归于尘土,但这伤还在隐隐作痛;伤口尚未愈合,所以仇恨也还在。”

月残刀眯着眼,紧紧的盯着他的胸膛,道:“只怪那时修为不济,让你逃过了一劫。”

月残刀在找机会刺穿他的胸膛,烛却不变声色,缓缓道:“是啊,可惜得很,你已刺穿了我的护心鳞甲,只需再多半分力就能要了我的命。”狡诈的笑着,又说:“今日也可惜得很,名震百越三千城的大巫师月残刀要殒身于此。”

说罢,身子动了一下。

人还在防线之外,修罗刀却已到了月残刀眉心不足半尺之处。

月残刀挡了一下,双方又归于平静,了无声息的对峙着。

月残刀本不该平静的,对方已经出手,不论是谁,不论是否敌得过,他都应该要拔刀的。

可是今夜此时他却顾虑颇多。

0003七月十四夜,九拐十八弯

极阴之地极阴之夜,失了两杯心头血的他绝不是这三个怪物的对手。

月残刀深知,烛、光、影也深知。

现在还僵持着,是因为双方都在等。月残刀在等时间,对方在等时机。

僵持不多一会,远处传来了钟声,虽然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能听得很清楚。

形势不利,月残刀已是杯弓蛇影;竟被钟声乱了心神,寻着钟声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烛、光、影伺机而动,三条身影以诡异的身法朝他过来,只一个瞬间就到了跟前,速度之快使月残刀来不及出刀。

朝地上一滚逃出五六仗之外,背靠天水倒握长刀;瞳孔收缩,眸中尽是痛苦之色。

一瞬间的交手,他虽然逃脱保住了性命;后背却留下了一道约两寸长短的伤口;白发也被斩掉一半。

那一撮白发在三郎之影的手里。他望着月残刀,冷声道:“差了半寸,你的运气实在是很好。”

月残刀失了两杯心头血又被重伤,夜之三郎已是胜券在握。但他们的脸上却见不到丝毫得意之色;只有警惕和小心翼翼;不给月残刀丝毫可乘之机。

月残刀的后背虽有伤口,却无流血,因为伤口已经被冻结,冰霜正在蔓延蚕食他的身体。

他体内的炎火与寒冰之毒抗衡,疼痛让他的五官都缩在一起,汗珠顺着脸颊、胸膛流下,已经分不清是冷?是热?还是痛?

夜之三郎也不急于进攻,仍旧小心翼翼的警惕着寻找最佳的机会。

他们与月残刀是三百年的宿敌,知道要杀他还不容易,且他们是冲着刚出生的余家少主来的,决不能跟月残刀死磕。月残刀之外,河对岸还有一只狐狸、一个巫女以及同样冲着余家少主来的无数的妖魔鬼怪,都不是容易对付的。

如果不保留足够的体力,必然落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下场。

月残刀也不能主动攻击,他必须要拖延时间。

月残刀把所有的精神力都集中到对战上,忘掉背后伤口的疼痛,不给敌人丝毫可乘之机。

夜之三郎同月残刀交手之时,诸妖魔鬼怪也都按耐不住了,朝着防线猛冲,以血肉之躯接下白刃。霎时间鬼哭狼嚎、雾惨云昏,玄黄亦为之惊变。

长夜如歌,今夜此时唱的是一首丧歌,见者怯之,闻者哀之。

伊殇守在马车旁,隔着河水望着对面的月残刀;眼角溢出泪水,伏在地上低低的哀鸣;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在恶战的嚎啸声中,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朝着河对面拜了三拜,转身去查看棺木。

她奉命守护马车内的巫女母子,距离马车最近的威胁就是这口棺材,须确保无虞。

棺木上的鬼纹又淡了一些,朱砂绳蹦的很紧,且有细微的寒气浸出。

在棺椁上走了一个来回,见到鬼纹虽然淡了,却还很完整,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走到棺尾的地方昂首挺胸坐了下来,凝目望着对岸,余光又不时去瞟马车;一颗心被分成几半,揪成一团,各自纠结。

伊殇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怕。

她出生在五莲峰下,受余家阴翳庇佑修炼成形。一百年前被月残刀发现,因她并未犯什么业孽,可怜她修炼不易将她收入坐下。

一百年来她过得很安稳很舒适,修炼虽有很大长进,却只做过导人向善的事,从未动过杀念。而今大敌当前,两只爪子究竟能不能掏出敌人的心脏;她也不是很有自信。

伊殇深感无力,内心在挣扎着,祈祷着。

丑时过半,双方交手已经半个多时辰;恶鬼妖精之辈突破了第一道防线。距离夫人和少主又进了一步。

月残刀和夜之三郎始终胶着不战。

夜幕虽然已经过了大半,但距离黎明尚有许些时间。夜之三郎并不着急,他们在等,等其余的恶鬼妖精攻破防线,月残刀顾彼失此之时。

月残刀的心紧紧的揪着。战况恶化的速度比他预料的要快,那些个恶鬼妖精好像被什么操纵着,完全不在乎灰飞烟灭的下场。

月残刀和夜之三郎都看着这边。

三郎之影道:“你现在可以走,离开这九拐十八弯之地,也可以带走除了余家少主之外的所有人。”余光瞟了一眼月残刀,继续道:“大势所趋,即便再搭上你这条老命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月残刀沉默着,默了好一会。道:“五莲峰是尸骨堆积起来的,巫门余家的大门是鲜血染成;本座在,长刀在,半点不退。”

三郎之影冷笑两声,不再说话。

月残刀道:“倒是你们,为何还不动手;是有什么该来的人未到吗?”

三郎之影摇头,道:“都已经这时候了,该来的早都已经来了。”

月残刀笑了笑,笑得很苦,很无奈。问他:“那你们还在等什么?”

三郎之影看他一眼,道:“等你顾彼失此,分心乏术之时。”他的声音冷静、平和,没有丝毫的得意或者心急。

三个妖精的心思,月残刀当然是知道的。

今夜聚集于此的妖精无不是为争夺新出生的少主而来,各方势力云集,这不仅是力的角逐,更是智的比拼。

若不步步为营计划周密,即便是抢夺到婴儿,也逃不过‘后来者居之’。

这三个妖精足够聪明,也足够狡诈。他们一直在寻找机会,跟月残刀的比试如此,抢夺婴儿也是如此。

伊殇昂首坐在马车旁,听着四面传来的嚎啸声。颤抖着开口道:“夫人,伊殇有一事不明,能请教于你否。”

夫人正闭目聆听,本不愿说话。但伊殇在余家百年有余,尽心竭力;而今受累于此凶多吉少;心有不忍,道:“你说吧,但凡我知道的,一定不瞒着你。”

伊殇道:“诸恶鬼妖精之辈,明知车里坐的是你,为何还敢跟余家为敌;即便今夜得手,家主焉能饶过它们!”

夫人看着怀里的婴儿,无奈叹气道:“因世间盛传余家家主与巫女所生之子能主百越帝王之气,谁得到他,谁就是百越之主。”

0004七月十四夜,九拐十八弯

伊殇大惊,道:“缘是如此。”苦笑两声,又说:“难怪巫师常说名利是天地间最锋利的弑神刀;今夜聚集于此的,怕也不全是妖邪之辈吧!”

夫人朝着伊殇微微的点了点头,道:“嗯,你也发现了吗。”

伊殇没有再说,这样的事情;不该她说的,听都不应该听、想都不应该想的。

伊殇不再说,夫人也不再说。

沉默了一些时间,鬼哭狼嚎的声音更近了,也更清晰了。这预示着防御线已经越来越弱,战争的天平已经偏倒向恶鬼妖精一方。

马车里传出夫人的声音,很柔弱,伊殇一直注意战况没有听清,问道:“夫人说什么?”

夫人道:“我问伊殇:如果你得到少主,能做一代明君吗?”

伊殇吓得连忙叩首,道:“夫人明鉴,伊殇绝无此心。”

夫人道:“你起来,我并非怀疑你;只是想若是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与其叫他落入别人手中,不如伊殇你近水楼台先得月。若是伊殇你的话,我虽对不起这孩子,却总不算辜负百越的苍生。”

伊殇没有答应,叩首道:“伊殇斗胆,请夫人收回前言,伊殇可以一死,却不能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夫人道:“你虽入余家门,余家却未曾给你什么名分……。”

她尚未说完,伊殇抢过话来大声吼道:“夫人……。”缓和了一些语气,才又继续道:“伊殇侍奉大巫师左右,大巫师在,伊殇同生,大巫师去,伊殇共死。”

马车内,夫人的神色怯了一下。默了稍许,缓缓道道:“我明白了。”

夫人低下头在孩子的脸上轻吻一口;将他放在一旁,掀开帘子探出头来;四下打量了一遍才钻出身子。

伊殇见了,连忙化作人形上前阻止,道:“夫人不可,你身子尚弱,沾不得这戾气。”

夫人坚持下车,伊殇赶紧为她拿来披风御寒。

在伊殇的扶持下走出五六步,立地站稳,站得笔直,威严的站着。

呼口气,望着那些不断以血肉之躯冲击防线的恶鬼妖精,望着更远的地方;道:“只因一个空穴来风的传言,聚集了百越半数妖精;此一战不论胜负如何,今后的百越,恐怕再难相安无事了。”

伊殇跟在夫人的身边,沉默不语。

她很害怕,心很乱;她只是跟随在月残刀坐下的一只狐妖,无心参与那争权夺利之事,也不想去关心什么天下苍生。百越如何,天下如何,跟她都没有关系。

夫人大概猜到了伊殇的心思,就不再跟她说这些。静静的看着、听着。

时间点滴流去,不知何处传出一声喊杀响彻山野,诸恶鬼妖精的攻势更加迅猛。

丑时将尽的时候,防线彻底崩溃,武士已全部战死;沦为恶鬼妖精的口腹之物,尸骨无存。

望着蜂拥而来的恶鬼妖精之类,夫人的眼角滴落泪水;手中六株常开花一齐散去,化成一个坚固的囚笼将马车困在里面。

大巫师月残刀掠身过来,挡在伊殇和夫人前面。

夜之三郎并未拦他,他们的目标是刚刚降生的少主,战术是瞅准时机抢了就跑,所以若非必要是不会和月残刀拼杀的。

月残刀降临的瞬间,长刀横着一劈,冲在前面的几个立刻灰飞烟灭。后面的那些妖精畏惧月残刀,也暂时停止了进攻。

月残刀呼了口气,沉声对伊殇下令道:“伊殇听着,一息尚存,只进不退。”

伊殇的两个爪子露出锋芒,双目变得漆黑,颔首应声道:“伊殇明白。”

妖精们只顿了稍许,就又开始动作起来。

月残刀提刀主动迎了上去,手起刀落,横劈竖砍;凡是与他遇上的都成了刀下亡灵,那阵阵哀嚎听得伊殇和夫人也不由得打了冷颤。

到了此时,月残刀深知回天乏力;已放弃求生之念,故而只攻不守;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剩下的每一分力气都要砍下一个脑袋。

在月残刀所不能及之处,无数的恶鬼妖精朝着婴儿冲过去。

夫人留下的常开花囚笼上长出千百根藤条,像是长了眼睛,凡是靠近的恶鬼妖精都逃不过抽打,轻则遍体鳞伤,重则魂飞魄散。

夫人和伊殇在常开花的庇佑之下,暂时倒是无虞。偶尔有妖魔鬼怪避开藤条,也被伊殇的爪子掏出心肝来。

一连杀了五六只妖精,没有想象中的害怕,与其说是害怕,倒不如说是恶心。

伊殇看着染了血的爪子,五脏六腑都揪在一起,顿时恶心的吐了起来。她觉得那不是妖精的心肝,而是从粪坑里掏出来的更加恶心的东西,是一堆粪坑里的虫子爬在她的身上,她在赶走它们的时候一不小心拍碎了。

激战正酣,花梨鬼纹棺突然炸裂,里面的东西破印出来。

只那一声炸裂,就夺走了周围十数丈之内半数妖精的性命。剩下的即便明强活了下来,却也都身受重伤。

夫人本就虚弱,此时已晕厥过去。伊殇吐了口血,但还能动;连忙去看常开花的囚笼,尚还无虞,但常开花的灵力已将耗尽。

刚刚破印而出力量之大实在惊人,修为之高恐怕就算是巅峰时期的月残刀也未必能敌。

那东西破印出来,阵阵怒吼、阵阵哀嚎;震得人耳朵发麻、头晕眼花。

月残刀闻声,只朝这边看了一眼;又举起长刀继续进攻,比之前更加迅猛,一刀砍下,伴随一声怒吼。

正是怒从心头起,以命换命。无力保护夫人和少主的自责,让他把所有的愤怒和悲伤都化在刀刃上。

伊殇剩下最后一点力气,把夫人放了躺平,等着那东西来了结。

可是迟迟也没有来。

她抬头去看的时候,对方也正看着她。

看到对方的时候,伊殇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很美的女人,一个任何人见了都会为她倾倒的女人。

她腾在空中,大红的嫁衣穿在她的身上,衣带随风飞舞,是那样的优雅、高贵,自由自在,无所拘束。

0005七月十四夜,九拐十八弯

精美的脸庞距离伊殇只五六尺远,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透着灵光;正看着伊殇,似有许多疑惑要问。

见到这双眼睛的时候,伊殇竟有一种‘得救了’的感觉。

虽然之前从未见过,但伊殇能感觉得到她眼睛里的善良和温柔。

她慢慢的朝伊殇靠过来,两只眼睛盯着伊殇,是那样的灵动,那样的认真。

见她的双脚就要落到地上,伊殇赶紧伸手去接;她觉得让如此飘飘仙子沾上俗世的尘土,那实在是大不敬之罪。

伊殇的举动把对方也吓了一跳,远远的腾空飞了出去,远远的看着她。

伊殇也看着她,眼神很温和,充满了善意。

对视了稍许,她确定了伊殇没有恶意之后才又靠过来。

伊殇依旧伸手去接。

她并没有落在伊殇的手上,隔着约两尺的距离落地,踱步过来,蹲下身子盯着伊殇看。脸上写满了‘好奇’二字。

伊殇昂首仰视她,等着她开口问。

不知为何,伊殇很期待她开口,觉得她的声音一定跟她的人一样美,美得摄人心魄,美得像是一件艺术品,美得让见到的人都要说一句‘此生无憾了’!

但她始终不开口,她的眼神里分明有很多疑惑的。

在她盯着伊殇看的时候,比之前更多的恶鬼妖精已经冲到了近前。

听见喊杀声,她被吓得腾空远远的躲开。与破印而出时的强大修为完全相反,此时她仿佛只是个身着嫁衣待出阁的娇弱新娘。

伊殇看了一眼那些龇牙咧嘴的东西,又把目光转到高高腾起的娇弱新娘身上;撇起一抹无奈的笑意,缓缓合上了双眼。

她已经无力再战了,哪怕是一只没有任何修为的野兽也能一口咬断她的脖子。

但她还没那么快就死去,常开花残存的灵力还在保护着她。

耳边传来常开花藤条划破夜空的声音,还有恶鬼妖精的嚎叫。

忽地,耳中闻得一声鹤鸣,伊殇死灰的心在这一瞬间复燃了。

寻着鹤鸣望去,夜空中一人踏鹤而来,他一身白衣,手持折扇,头戴金冠;脸比衣服扇子还要白。

听见鹤鸣,月残刀挥刀斩杀了最近的几个恶鬼妖精不再进攻;恶鬼妖精之辈也不再进攻。

伊殇朝来人见礼,余光瞟着晕倒在地的夫人,哽咽道:“巫师,伊殇护主不力,请你责罚。”

他看向伊殇,道:“我知道你已尽力了。”

精锐的目光扫视一眼诸恶鬼妖精,沉声道:“尔等无故犯我余家,是以为家主闭关,余家无主好欺吗?”顿了顿,又说:“但凡还有谁觊觎我家少主,先来与我分个高下。”

山野静了下来。

只片刻,黑暗中掠出十数个身影,其中就有夜之三郎。

不知是谁发了声,道:“百越之主南天子,余家三巫师;素闻你修为比大巫师月残刀更胜一筹,就算所言非虚,我等妖王鬼王一拥而上,你挡得住吗?”

南天子摇着纸扇,目光扫过这十数个妖王鬼王,道:“不错,你们一拥而上,我必死无疑。”说到这里脸色大变,收了纸扇。怒道:“但那又如何,本王若死,所部大军必要复仇,所到之处片鳞不存。尔等同类之族,都要为本王陪葬。”

百越之主南天子,余家三大巫师中排名第三。

排名最末可不意味着修为最低,南天子的修为在三大巫师中排名第二,在月残刀之上。

而且跟卫道修行的月残刀不同,南天子镇抚百越,能调动百越半数以上的兵力,所掌握的权力甚至比余家家主更胜一筹。

与南天子对阵,十数个妖王鬼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都很清楚,此次救援南天子所部精锐必然尽出;一时三刻未必能将他击败,一旦天亮,战局必然反转。

就此离去,也不行,这一次闹得这么大,余家怎能善罢甘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找到了它们的老窝,一家老小都要成刀下之鬼、不能超生。

见那十数个妖王鬼王已经动摇,南天子再次开口道:“今夜之事必有幕后,诸位若就此离去,我只找幕后的麻烦,对尔等可既往不咎,如何?”

不错,这么多妖王鬼王能同时聚集于此,是因为有人提前将消息泄露给它们;原本也是抱着姑且一试,不行就跑的心思来的,现在遇到了危机,南天子又给出这么一个台阶,没有不下的道理。

众妖王鬼王都有了退却之心,拱手作揖退了下去。

只有三个尚未离去,便是夜之三郎。

与南天子对峙,三郎之烛道:“真不愧为百越之主,我主几百年的谋划,敌不过你三言两语。”冷笑两声,又说:“但此事还没完,你家少主在此地降生,已经做不成巫师,修不成正果。早晚是我妖族中辈,领导妖族君临百越。”

语罢,扬长而去。

南天子紧紧握住手中的纸扇,他很想出手拦住这三人。

可是他不能,一来他没有绝对能赢的信心;二来一旦交手,可能把已经离去的妖王鬼王又给引回来。

危机解除,松了口气的伊殇瘫坐在地上,再也提不起力气。

待喘匀了去寻找那嫁衣新娘时,她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其实在南天子来的时候,那嫁衣新娘就已走了。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离去,所以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南天子下到地上,先替夫人把了脉,让侍女照顾好夫人,才去解开常开花的囚笼。

把孩子抱在怀里,伸手去摸他的下巴,把孩子逗笑了,才交给侍女去。下令道:“细软杂物分离,昼夜兼程赶回五莲峰。”

就要启程,月残刀却没有动。

察觉到事有蹊跷,一个箭步到了月残刀跟前。月残刀已经动不了了,身体已结了一层寒霜,呼吸微弱的几乎探查不到。

南天子连忙运转法术,试图导出他的本命真火。

但月残刀消耗了太多修为,又伤得太重,本命真火已残存无几。

伊殇赶了过来,把月残刀抱在怀里,对南天子道:“巫师,请将我与大巫师一同封印在棺椁之中;我本命属火,必定有用。”

0006七月十四夜,九拐十八弯

南天子犹豫道:“可是伊殇……。”

他话尚未出口,被伊殇抢过话去,说:“伊殇为主人奴仆,与主人同生死共存亡,巫师不必犹豫。”

话已至此,南天子不在说什么。将伊殇和月残刀一同安置在花梨鬼纹棺中,又以蛊虫封边,绘上一道太阳真火符。

如此,月残刀有伊殇护佑,伊殇有蛊虫和咒文护佑,应该能撑到回到五莲峰。五莲峰乃巫门圣地,有余家历代先祖留下的巫蛊之术无数,其中必有解救之法。

再次启程,已是黎明时分。

泛白的天空下,可见远处山峰已挂起了白霜,那是秋日的讯号。

天已经亮了,九拐十八弯也恢复了喧嚣,虫鸣鸟叫、大江东去浪长啸;却连半具尸骨也看不到,使人不由得怀疑,昨夜此地真发生了一场惊变玄黄的恶战吗?还是只是一场噩梦?

当然是真的发生了,证据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若是细心去看,可见晨间的露水闪着淡淡的血光,那是昨夜葬身在恶战中的灵魂不屈的咆哮。

太阳只在天边露了个脸,就又被晨雾掩去。

百越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秋天是成熟的季节,是神圣的时刻。所以秋天的雾很浓、很白,这乳白的浓厚的雾不是要掩盖过去,而是在替这片大地上生长的人们洗去曾犯下的业孽。

浓雾中马蹄声嗒嗒作响,南天子已带着嫂夫人和新出生的婴儿启程了。

九拐十八弯的路不平坦,刚刚启程就颠簸醒了孩子,他瞪着大眼睛,朝南天子伸出了手。

南天子将他抱起来,侍女连忙过来接。

南天子道:“无妨,他是我的侄子,五莲峰巫门余家的少主;却遭遇如此境遇,不任性些反倒让我过意不去。”

婴儿似乎不大高兴了,在他的怀里张牙舞爪的挣扎起来。挣扎不脱,就抱着他的手臂咬了下去。

刚出生的婴儿,应该是没有牙齿的,可南天子的手臂却被咬出了血。

南天子皱了皱眉,却没有阻止他,看着怀里的婴儿,道:“我说过你可以任性,可以不做巫门之主,可以不做百越天子,也可以不管苍生存活;照自己的意愿去活就好;如果谁挡了你的路,你就告诉他这是你的三叔百越天子说的。”

说来也怪,刚出生的孩子应该是听不懂的,可听了他这话,怀里的孩子竟老实了下来,松开咬住他手臂的牙齿,裂开嘴笑着,两颗尖尖的獠牙露了出来,鲜血混着口水挂在嘴边。

人依旧,笑声依旧,却谁也不觉得这个少主可怜可爱了。

见到他的獠牙,南天子也吓得愣住了,脸上充满了愧疚之色,他在怪罪自己的‘迟来’,如果他再快一些,这孩子就不会落得这般模样。

南天子长叹一口气,他心里很清楚:昨夜的九拐十八弯是真正的人间炼狱,刚出生的孩子哪里承受得住,自父母身上继承来的灵气早已耗尽,邪气入体,魂体异变,已担不起‘巫门少主’之名。

南天子呼口气,无奈道:“看来麻烦还不止于此啊!”他的眼睛眯起来,凝视着怀里的婴儿;眼中露出杀伐之气,吓得身边的侍女大气也不敢出。

随行的人都沉默了,只有策马疾驰的声音还在云雾间回响。

出九拐十八弯后,云雾渐渐散去;太阳从天空冒出脑袋,洒下温暖的阳光。南天子掀开车帘,让阳光也温暖怀里的婴儿。

新生婴儿初次见到阳光,特别的开心,伸手去抓,朝着阳光挣扎着去。

南天子把他放到窗口的地方,他两手抓住床边,尽全力往外爬。可是他的手脚还很稚嫩,力气还不够支撑起整个身子,挣不脱南天子的怀抱,哇哇的大哭起来,两眼瞪着南天子,一脸的怒相。

南天子笑了,道:“黑暗不足惧,上天不足法;这才不愧为巫门之后、帝主子侄。”把孩子举出窗外,任由凉风吹打。

太阳虽已出来了,却还并不很暖和,大人尚需裹紧衣衫,这孩子却似乎并不觉得冷,乱抓乱踢,‘咯咯’的笑着。

南天子半生修道,既无妻儿也无门生,想必是把这孩子当做自己亲生的一般对待。

随行的人见他高兴,也跟着高兴起来;扬鞭催马,卯足了劲往五莲峰赶。

夫人醒来已经是正午过后,在侍女的搀扶下半坐起来,问:“少主还好吗?”她的声音很弱,双目下垂无神韵。睁开眼见到随侍的人的时候,对于昨夜晕倒之后的事情就已猜到了七八分。

之所以还问,只不过是实在不愿意那么去想罢了。

侍女给她披上毯子,道:“少主跟主人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夫人道:“嗯,那就好。”微微抬头看着侍女,道:“其余的人怎么样了?”

侍女垂目避开她的目光,道:“随行一十六名武士全部战死,大巫师重伤!”

夫人的眼中噙着泪水,又问:“伊殇呢?”

侍女道:“受了些轻伤,此时正照顾在大巫师身边。”她的目光躲躲闪闪,言辞含糊不清,夫人知道她说的虽然不假,却也是再三思量之后的一些避重就轻、挑肥拣瘦的话。

她并不怪这个侍女,伴君如伴虎,跟随在百越天子身边,说话讲一些艺术手段是理所当然的。况且这个侍女此时如此跟她说,想必也是为她着想。

夫人朝窗外看了一眼,问:“此到何处了?”

侍女道:“前方不远就是叠水城,夫人要进城稍作休息吗?”

夫人道:“此处应有常开花,你去替我摘一篮来,其余的听南天子安排就好。”

侍女应下差事,退出马车去了。跟护卫交代了些细事便驱马在前面去。她们是南天子的侍婢,却不是弱不禁风的弱女子,到了必要时,每一个都是可以披甲执剑、上阵杀敌的精锐。

侍女去得快,回来的也快,前后不足一个时辰,带回满满一篮开得正好的常开花,每一枝都叶肥花美、鲜艳欲滴。

0007生在天水南,绝壁五莲峰

将常开花递到夫人手上,道:“叠水城内应有巫女……。”

侍女的话尚未说完,夫人打断她道:“不了,多事之秋,南天子已有打算,就不要给他多添事端了。”

侍女见礼,道了声‘是’退到一旁伺候着。她明白夫人的想法,明白一个母亲无论如何也要救自己的孩子的心意,明白巫女心系苍生的难处。

夫人拿起一株,摘下常开花的花瓣放入口中,细细的咀嚼了咽下。常开花是非常苦的,平常用来入药都是仰脖子一口灌下去。细细咀嚼,一般人是绝对做不到的。

夫人显然也不喜欢这味道,紧闭着双目,眉间堆起隐忍的皱纹,腮帮子的蠕动也跟平常嚼食不同,似乎咬合的很用力。如此种种无不都是佐证常开花即便对巫女来说也是非常难吃的。

但不论这常开花有多苦,她都咽了下去。因为她必须要照顾她的孩子,为了孩子,不论多苦她都咽得下去。因为常开花是巫蛊之术的双生子,对修炼巫蛊之术的人来说是疗伤的不二良药。

咽下去一口,侍女赶紧端水来给她漱口。

夫人挥手让她退下,又摘了几片花瓣放进嘴里,仍旧细细的嚼食。

一篮子常开花吃完,已经是黄昏时分。

队伍已过了叠水城,但若是回首去望,正好可以看见叠水东支蜿蜒在身后,如同一条巨大的蟒蛇,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

叠水城又叫白果城,与这名字相符,白果城包裹在绵延数十里的白果林中。虽还只是初秋,但今年的秋风似乎来得特别早,也特别的猛,山上的白果树已黄了叶。

黄叶和夕阳映照在水面,水面的涟漪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叠水河边三三两两的散落着几户人家,屋顶上冒着炊烟;几个孩子在河边嬉戏,老牛在古树下享受悠闲的午后时光。行走于此,嫣然也成了画中之人。

只是这副美景,这一群过路的人却没有半点欣赏的闲情,每个人的心都绷得很紧。

黄昏之后就是夜晚,夜晚一定是充满了未知和危险的!昨夜在九拐十八弯以惨痛的代价取胜,今夜虽有南天子威慑,可谁也不敢肯定的说那些狼子野心之辈能沉得住气。

按照之前南天子的吩咐,赶回五莲峰之前队伍不做停顿;但入夜之后各种条件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得不将速度放慢。前面探路的也由原来的两个增加到六个,分作三组轮流回来报告情况。

好在妖精们都惧怕南天子的威名,虽然潜伏在暗处却不敢妄动。

南天子陪在孩子身边寸步不离,不给觑觎这孩子的狼子野心之辈半点可乘之机。

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冷,南天子将孩子抱在怀里,竖起耳朵警惕着外面。

又到了子夜时分,又是一个极阴之地:不知道是那个不长眼的吼了一声,十五六只妖精就冲了出来。

黑夜中一阵鹤鸣,那些妖精还没来到队伍跟前就倒了下去,被南天子的仙鹤一击击杀。

这些妖精实在不懂得量力而行,和昨夜聚集在九拐十八弯的妖精相比,她们顶多算得上是锈骨残躯、山精野怪之类,也敢来打巫门少主和百越天子的主意。

不过,对南天子一行人却并不是坏事,有了它们的前车之鉴,其余的妖精总算老实了,乖乖的藏在自己的窝里,大气也不敢出。

之后的路没有再遇到妖精滋事。昼夜兼程,将原本预计的时间缩短了一半。

从九拐十八弯启程后的第八天下午回到五莲峰脚下;到了这里,就算进入了巫门余家的心腹地带,任何妖魔鬼怪也不敢到这里来抢人。

但也是从这里开始,马车不能再用了。

“绝壁五莲峰,十里无人迹;白鹤腰间过,猿猴戏脚边。”这是百越人对五莲峰的颂词,可见其高,可见其险。

而百越第一巫蛊世家余家的门庭,坐落在据地面九百仞高的云层之上;所以要登上巫门圣地五莲峰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南天子抱着孩子从马车里钻出来,他的脚刚刚踏出,白鹤就过来承载着他,十几只白鹤围绕在他脚边,搭起阶梯供他登上五莲峰。

夫人手中九珠常开花轻一摇就变成了一群彩蝶,驮着夫人也上了五莲峰。

两人刚上去,五莲峰上就放下一根手腕粗的麻绳,护卫将装了月残刀和伊殇的棺材绑好挂在麻绳上,就从北边的蛇道上去。

所谓蛇道,其实就是几根铁链连接起来的索道。五莲峰卧于天水之南,四面绝壁险不可攀,平常人只有通过这索道才能登上五莲峰,见到百越第一巫蛊世家的门庭。

但蛇道也不是随便就能用的,蛇道上施加了禁术和蛊虫,末端在天水河中;若未经允许擅自使用,不仅到不了五莲峰,还要跌落到天水河去做鱼虾的饵食。

南天子抱着孩子上了五莲峰,一美髯公迎接出来,躬身见礼,道:“参见南天子、少主。”朝南天子身后看了一眼,问:“怎不见夫人和大巫师?”

南天子颔首回礼,道:“夫人随后就到,巫师还在闭关吗?”

美髯公道:“正是,还有两三日才能出关。”

南天子皱眉,沉吟道:“这可麻烦了,这孩子七月十五降生在九拐十八弯,引发百越千年来最大规模的一场恶斗;大巫师身受重伤,他也邪气入体,若不及时施救,只怕后患无穷。”

美髯公大惊,连忙作揖道:“我这就去通禀主人,请主人出关。”

这也正是南天子的意思,这件事已经超出他的掌控之外,唯有三大巫师中修为最高的余家家主出来才有转机。

夫人回到五莲峰,接连几天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困意席卷而来,被侍女扶回房去。

南天子带着孩子和巫师去祠堂。

美髯公已经等在那里,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男子。看上去不过四十岁的年纪,剑眉星目、英姿勃发、衣冠讲究、穿戴的一丝不苟,手里握着一根牛头权杖。他便是五莲峰巫门余家三大巫师中的第二位,百越第一巫门世家的家主,名‘永敕’,世称‘玄穹’。

0008生在天水南,绝壁五莲峰

他凝目望着棺材,脸上露出愠怒之色。

南天子把孩子交给侍婢,朝玄穹见礼道:“巫师,要请五位祖师出来吗?”

玄穹走到棺椁跟前,接到示意的武士打开棺材。棺材内,月残刀和伊殇已被冰冻,生死不知。

玄穹紧皱眉头,眼神中露出担忧和愤怒。伸手摁在冰面上,稍许,与南天子道:“伤得很重,但不至死,不必劳烦五位祖师了。”

玄穹身为家主,南蛮第一的大巫师,不会不知道他的孩子现在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境地;他刻意回避,只有一个理由:他身为家主,事事都要以家族门楣为先。请五位祖师出来纵然能够救他的孩子,可对于当下的形势来说却对家族门楣不利。

可南天子不这么认为,巫师和巫女诞下的第一个孩子,不论对家族还是百越都有着非常的意义。他在这孩子的身上寄予了很大的期望,如今希望落空,十分的不满,沉声道:“可是这孩子……恐怕非要五位祖师出来不能解救!”

玄穹看了一眼婴儿,叹气道:“七月十五降生在极阴之地,就算是五位祖师只怕也是回天乏术;这是他的命……。”顿了顿,又说:“我会封印他的奇经八脉,至于之后如何,就看天意了。”

南天子吃惊不小。封印了奇经八脉,就一辈子只能做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连正常的行动都成问题。

若是生在普通人家,或许也就是生活艰难一些;可这世家门楣的光辉之下,又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要怎样渡过这漫长的一生!

南天子心中不忍,却也无计可施,眼角有些湿润了,闭上眼睛咬牙道:“如此,还不如死了的好。”他的折扇展开又收起,脚下的青石砖硬生生的碎了两块。

玄穹从侍婢的手中接过孩子,割破中指喂到他的嘴里,道:“但活着总算是希望,他活着,就还是我余家的少主。”

南天子不语,他的心里很清楚,在百越这块土地上,所谓的长幼尊卑只是强者给弱者制定的规矩,强者既为长,强者既为尊,弱者是没有权利称长为尊的。

所以百越巫女余家家主的夫人才能乘坐六马车乘;所以月残刀才敢冒险在九拐十八弯扎营;因为在百越,五莲峰巫门余家就是权力的代表,月残刀有他自信到自负的资本。

只是这一次,他自信的资本、五莲峰余家的脸面被人狠狠的踩在了地上。数千年来这还是第一次。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越是万间广厦,崩溃起来就越是迅猛。今后余家将要如何?百越将要如何,南天子恐惧着,也期待着。

玄穹话已出口,南天子就不再劝了,因为劝也是没有用的。

那孩子大口大口的吸吮他父亲的血,之前藏起来的獠牙又露了出来,在他老子的手指上又咬了两个洞,贪婪的吸食着。

玄穹不仅不阻止他,反而是饶有意味的看着,似是开玩笑又似是认真的说:“小子生下来就是为了吸干老子的血脉,你倒是也真不客气。”

南天子苦笑,道:“来这世上走一回,喝到了余家家主和百越天子的鲜血,他倒也不亏。”

玄穹也笑了,笑得坦然,道:“他尚未出生,我等就寄希望于他能够改变百越千万年的格局,谁又敢说这不是必经的一环呢!”

南天子皱眉,没有完全听懂玄穹的意思。但他也没有问,因为他不能像玄穹一样笑出来,他实在不能相信这孩子还能继承他们的意愿。

孩子虽然小,吃的可不少,一直吸到他老子脸色发白才松口。

玄穹给他擦了嘴角的血渍,道:“我为大局弃你不顾,你吃了我一顿血;这样,我们就算两清了。”说罢,伸出小手指勾住了孩子的小手指。

其余的人在一旁看着、听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孩子抓住他的衣襟,满足的笑了。

美髯公作揖道:“主人,给少主起个名字吧。”

玄穹看着怀里的孩子,点了点头,道:“他尚未出生之时,我就拟定将来要他继承家主之位,君临百越;如今虽差强人意,但事有成败得失,人有悲欢离合;只要活着,一切就都有可能;就叫他亦生吧。”

美髯公早已准备妥当,余亦生的名字落在族谱上,为同辈中之嫡长子。

“亦生,真是一个充满了希冀和悲伤的名字。”月残刀已经醒来,从棺材里爬出来,身子还很虚弱,在侍婢的扶持下过来看着孩子说了这句话。

玄穹把孩子交给侍婢,接过月残刀道:“哥哥重伤在身,还是不要起身的好。”

月残刀道:“家主费心了,我已无大碍,只是这孩子……是我之过。”

玄穹道:“哥哥不必自责,此仇,当找那滋事的妖精才是。”

月残刀点头,又摇头,无奈苦笑道:“此仇必报,只是我这残躯怕不如嘴争气了。”

月残刀伤得太重,十年八年也未必能恢复到从前的光彩;对于一个巫师而言,这实在是一件痛苦不堪的事情。

玄穹安慰他道:“哥哥只管养好身体,有心杀贼,怕什么百年光阴。趁此期间,我会把那幕后之人揪出来,他欠我余家的,要用命来还。”

南天子插话进来,道:“大哥伤重,是否跟我回药山静养?”

南天子是故意要打断两人的话,身为百越天子,他有他的立场;他必须要维持百越的稳定和安宁;而即便是站在余家的角度,南天子也不希望有太多的流血和牺牲,他反对将复仇进行到底的做法。

对于这位‘仁慈’的百越之主,月残刀和玄穹也都是理解的;虽然看法常有不同,但三人很少有争执,他们都能够理解彼此所处的立场和身份。

也正是因为有这份包容,巫门余家才能屹立不倒。

月残刀沉思少许,道:“也好,经此一事,五莲峰的麻烦必定不少,我留在这里反倒麻烦。”

0009药山南天子,先生称俏才

玄穹也点头,道:“虽有失仁义,但确实为上上之策。药山人杰地灵,乃百越三大药柜之一,又有南天子驻军保护,必然不会有什么闪失,确实是不二之选。”

玄穹看向棺材,道:“让伊殇也跟着去吧,她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是我余家欠她的。”

月残刀苦笑,过去棺材边上,使个法术把伊殇变回狐狸抱在怀里,道:“我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之后的事就不再管了。”说完,自顾离开了祠堂。

他确实已经很累了,连站都快站不稳了。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活着就已经是奇迹了。

但他急于要走的原因,是因为他跟南天子一样不满玄穹的决定。这孩子是他拼了命才保住的,他对这孩子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却被玄穹轻易舍弃,月残刀的心里怎能好受。

南天子暗自叹气,朝着玄穹抱拳行礼,道:“我也告辞了。”

玄穹什么都没说,让美髯公送他们下山。

三人是几百年的兄弟,玄穹知道他两对此事不满。但此事必须这么做,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月残刀和南天子走后,玄穹抱着孩子回了房间,让侍婢都退了出去。

夫人还在昏迷中,他把孩子轻轻放在夫人身边,苦着脸道:“华衣,我对不起你。”华衣,正是他夫人的名字,这个名字很少有人知道,尚在闺中之时世人只知道她是高高在上的巫女,出嫁之后世人只知道她是五莲峰余家家主的夫人。

霓华衣这个名字,只有家里的姐姐和玄穹还会叫,其余的人似都已经忘了。

玄穹的声音虽然很小,但还是吵醒了霓华衣。

亦或许是她本就没有睡着!

霓华衣看着玄穹,露出一个不大好看的笑脸,道:“只怪他命苦……。”她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玄穹背过身去,不留痕迹的拭去眼角的泪花,才又转过身来对霓华衣说:“你也无需太担心,他喝了我和南天子的血,不会有性命之虞。”

霓华衣微微颔首,眼泪顺着两颊滑落,道:“让你为难了吧,我知道,如果不是考虑到我,你是不会让这已经成魔的孩子上到五莲峰踏进余家门的。”

玄穹摇头,道:“也没有为难,他是我们的孩子,是人也好,是妖也罢;五莲峰,也没有规矩说妖精之类不得踏足。”

霓华衣看着怀里的婴儿,心一阵阵绞痛。问玄穹道:“之后呢?你打算如何安置他?”

玄穹道:“他是你我的孩子,巫门余家的少主……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我想让他到书房去住,之后的事情,且看且说吧!”

玄穹顿了顿,问霓华衣:“你的意思呢?”

霓华衣道:“能如此,当然最好。那里跟五位祖师隔得近,跟祠堂也隔得近,但愿五位祖师和余家的历代先祖能保佑他祛病除灾长大成人。”

她能够同意,玄穹可算是松了一口气,道:“你也伤得不轻,孩子就让他奶娘去照顾吧。”

霓华衣摇头,道:“不,他变成这副模样,是我的错,我没能保护他出生,不能再离开他的成长。”

霓华衣很坚决,玄穹也不再说,他知道即便他反对也没用。

南天子离开五莲峰之后,为了照顾伤重的月残刀和昏迷不醒的伊殇,每天只走五六十里。

第八天才走到螳螂江边,走到这里,从五莲峰到药山的路才走完了一半。

队伍前方传来几声铜铃响,随即听见卫兵的呵斥声:“南天子车驾跟前,什么人挡路?”

南天子探出头看了,乃一肥胖的花甲老者,骑一头干瘦毛驴,在秋风中摇摇摆摆慢吞吞的走着,那毛驴被他压成了骆驼,随时都会倒下去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耳朵不好使还是故意为之,他就在前面慢慢悠悠的走着,完全不理会其它的人或事。

南天子不愿跟一个老人家较真,对卫兵道:“跟一个老人家较真干什么,路很宽,绕得过去。”

卫兵虽然很不愿意,但南天子开口了,也只能绕过去。

那骑驴的老者似乎是故意要挡路,卫军从旁边走,他就拍几下毛驴斜插过去继续挡在前面。

如此明显的寻衅,卫军当然不能忍,怒斥道:“老头,你好大的胆子,是不想活了吗?”

老头连头也没有回,懒洋洋的驳斥他道:“将军这话说的笑人,南天子已经说了让你们让路给我;我这毛驴不懂得让路,你能跟他争不成?”

卫军将军气不打一处来,拔剑怒斥道:“速速让开,否则休怪本将拿你问罪。”

老头还是不让,一副倚老卖老的态势,慢悠悠的走在前面,道:“那我也没办法,老叟年过六旬,能葬身在南天子座前,也算是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卫军将军正要动怒,南天子开口道:“老人家说得有道理,本座身为百越天子,尔等既是我的部属,也该有些王者风度,怎能跟驴子一般见识;就地扎营,明日再走。”

禁军将军心中的不快一扫而光,他是个粗人,不懂得口舌之利,但他听得出来南天子是帮他的。

那骑驴的老者听见南天子的话,也赶着毛驴让开了路。

他虽然让开了路,南天子却不愿走了。就地扎营,还让卫军搭起帐篷炉灶,去河里抓鱼来吃。

骑驴的老者朝前面走了一段路,没有见到南天子一行人跟上来,又折身回来。

到了营地外面,被卫兵拦下。他赶紧陪个笑脸,道:“老叟乌蒙城外老树边人,名柯四,求见南天子,请将军代为通报。”

卫军将军恨不能将他剁了吃肉,哪里肯理他,训斥道:“南天子此行并非出访,不见闲客,你请回吧。”

柯四不肯回去,高声喊道:“柯四求见南天子,请南天子降下恩宠准允拜见。”

营帐内,南天子听见他的喊声,笑着与月残刀道:“这柯四先生倒真是个有趣的人,他拦了我的路,又要来求我,有趣的很,有趣的很!”

0010先生大俏才,百越苍生事

月残刀没有笑,他笑不出来。九拐十八弯一战使他受到不小的打击,巫女受创,少主成魔,伊殇至今昏迷不醒,他怎么能笑得出来呢!冷着脸道:“不过是个自以为读过些书的臭人罢了,何必理他。”

南天子还饶有意味的笑着,也不知心里在盘算些什么,道:“哥哥有所不知,这个柯四先生在乌蒙至昭觉一带可是个有名的怪人,我曾耳闻他是个从不攀权附贵、溜须拍马的大才子,是个致力于为民请命、造福乡里的读书人,今日他到行辕喊话,本王可是不能不见的。”

南天子与月残刀说罢,朝着营帐外叫道:“左右,迎接柯四先生进帐。”

月残刀转身进去内帐;南天子方才落座,左右亲卫引领柯四先生进来。

柯四行至中堂,跪拜行礼道:“乌蒙城外老树边素衣秀才柯四拜见南天子。”

南天子道:“柯四先生免礼,久仰先生大名,今日得见真容,是本王之幸。”

柯四没有起身,叩首道:“臣请南天子治罪。”

南天子皱眉道:“哦?先生何罪之有?”

柯四道:“臣于驴背上打了个盹,被南天子卫兵吵醒,心中不快故意挡道;南天子宽宏大量不予追究,臣感激不尽,今已知错,特来认罪。”

南天子大笑,道:“先生何错之有;本王为百越之主,受百越苍生之恩德才能享此等人间至极之荣华富贵;理当尽己所能为百姓之福祉,体恤民生之艰难;倒是那厮惊扰了先生美梦,还望先生不要怪罪才是!”

柯四再叩首,道:“臣不敢放肆,拜谢我主恩德。”

南天子道:“先生快快请起。”

柯四唱了句:“南天子万福。”起身见礼,立于中堂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南天子脸上堆起饶有意味的笑容,道:“素问柯四先生乃品酒名家,行辕之中正好有从五莲峰带来的美酒,今日本王定要与柯四先生对酌。”

柯四作揖,道:“臣拜谢南天子赐酒之恩;臣今日造次,还未旬月之前九拐十八弯一事,斗胆求教南天子,不知此事五莲峰要作何收场。”

南天子脸色大变,瞪着柯四道:“先生该知道,此事先生不该问的。”

虽然南天子已经明显不悦了,但柯四却没有半点要退缩的意思,拱手作揖,高声道:“殿下,九拐十八弯一事搅得百越人心惶惶,三千城池不论人妖皆整兵备战,臣非问不可。”

柯四与南天子对视,眼睛也大大的瞪着。继续道:“人妖之间怨念由来已久,稍有不当便要血流成河尸积如山,请殿下以苍生为念,给百越的百姓一个交代。”

南天子拍案而起,怒视着他,吼道:“柯四,你虽有秀才之名,却不过一介素衣;也敢来指点本王,再敢多言,休怪本王不留颜面。”

南天子的怒火,把柯四也吓了一跳;但他并未退缩,沉声问道:“莫不是在南天子心中,这百越的天下,只是诸位城主世家的天下?”

南天子道:“不错,不在其位不谋其事,望先生谨记于心。”南天子坐回去,呼口气顺了顺心,继续道:“先生若要品酒,请至账外稍后,若无心思,就请自便吧。”

柯四还不甘心,做了个要去抓南天子的动作,并叫道:“殿下。”他的身子才动了一下,两把快刀已架在他的跟前。

南天子侧过身去,如果他胆敢再有动作,两把快刀会毫不犹豫的刺进他的心脏。

南天子已经发怒,柯四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人,自然不敢再说,拱手作揖道:“臣拜谢南天子赐酒之恩,账外恭候之。”

语罢,退了出去。直到帘子合上之时,他的眼睛还看着南天子,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但帘子已经合上,他想要再劝谏也只能等南天子出来了。

营帐内,南天子呼口气,理顺了心情进去内帐。

月残刀面无表情,道:“这位柯四先生虽刚正不阿,却不是个可塑之才。”

他是在嘲讽南天子对柯四的评价过高,南天子听出来了,无奈苦笑,什么也没说。南天子无话可说,接见柯四如果说有什么用的话,也只有证明了柯四此人不足为用。

南天子避开这个话题,问月残刀道:“伊殇有好一些吗?”

月残刀摇头,道:“这几日来心脉虽恢复了一些,意识却不见半点好转,反而越睡越沉了。”

南天子看着伊殇,她蜷缩在藤篮中,火红的被毛没有了往日的光泽,眼角的地方还有泪水浸湿的痕迹。

从九拐十八弯之后,伊殇和月残刀一直被冰封在棺椁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从五莲峰离开之后才发现,伊殇似乎一直在哭。

伊殇为什么一直在哭,月残刀和南天子都是再明白不过的了。

南天子犹豫着开口。道:“九拐十八弯你伤得很重,……伊殇护主心切,或是过于自责才会选择逃避,沉睡于梦中。哥哥不妨试着叫她,或许能唤醒。”

月残刀紧皱着眉,紧握着拳头,紧绷着身子,僵硬的点了点头。

月残刀是何等的骄傲,何等的自负,要他做这种矫情造作的事情实在为难,南天子能够理解,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账外,柯四还恭候着。

见南天子出来,连忙上前见礼,道:“臣闻大巫师月残刀与殿下同行,可否容臣拜见?”

南天子站的笔直,看着不远处的江面,道:“家兄有伤在身不愿见客,先生见谅了。”

柯四道:“不才懂得一点医术,愿尽绵薄之力。”

这个柯四先生实在不懂得适可而止,南天子对他越来越不喜欢了,甚至有些后悔留他下来喝酒了。不悦道:“家兄的伤已由家主看过,先生不必担心。况先生虽有妙手回春之能,却无修为傍身,家兄身上妖邪寒气尚未散尽,先生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柯四尴尬得老脸发红,他本是想借此机会也见一眼名满百越的大巫师月残刀,没想却被南天子如此看轻。

0011先生大俏才,百越苍生事

但他也无可奈何,南天子对他的不快已经表露出来,不管他在民间如何受人尊敬,终究也不过是一介素衣,手上拿不出半点权势,断然不敢真的惹怒南天子。

而且要说起疗伤医术,五莲峰上巫门余家之中医术比他强的人一抓一大把。如果硬要替人看病,只怕反是自取其辱。他是个聪明的人,不会干这种蠢事。

柯四的适可而止总算没有惹怒南天子。错开柯四朝着江边走去,柯四及卫兵跟着走了几步,南天子下令道:“我自己走走,你们不要跟着。”

柯四及卫兵止于他二十步之外,南天子的心情不好,谁也不敢上前。

南天子走到江边,双手负背望着河面、望着河对岸,眉宇间堆起深深的褶痕,也不知在沉思什么。此时正值日暮,昏黄的余辉打在他的身上,影子拖得很长很长,在空无一物的河岸上显得是那样的形单影只。

不多时,夜幕降临,黑暗没有隐藏掉他的影子,在篝火的映射下,他的影子打到水面上,随着涟漪的起伏跳动不安。

不知在河岸上站了几时,卫军将军走了过去,作揖道:“王上,您该用膳了。”

白天从河里抓来的鱼都已经做好端上了桌子,可是南天子不动谁也不敢先动。

南天子轻轻‘嗯’了一声,又过了稍许才转身回去篝火边。

南天子落座之后,亲手斟满两杯酒,递一杯给柯四,道:“本王心中不快累及先生,对不住了。”

柯四受宠若惊,连连陪笑道:“殿下为天下苍生殚精极虑,能为殿下分忧是我等臣民之福。”

南天子浅浅一笑,道:“先生过誉了,本王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倒是先生在乌蒙至昭觉之间与人方便贤名远播;古语有云:声名是是非之故!不知可有需要本王相助的地方?”

柯四眼中闪过一缕精光,连连作揖,大欢喜道:“南天子有此心,是我等百越苍生之幸;臣此来确是有事相求。”

南天子道:“先生但说无妨。”

柯四道:“欲求南天子与臣一道指令,许臣出入诸城主门庭,以便传达邻里乡亲之所请。”

南天子略加思索,点头道:“先生所请并无不可。”将一块令牌放到柯四面前,道:“持此令牌,诸城主当视先生为座上宾。”

柯四跪拜叩首,道:“臣谢南天子大恩。”

南天子扶他起来,道:“先生为民请命刚正不阿,能助先生一臂之力,也是本王所愿。”

各自坐下,南天子继续道:“先生日后若有难处,也可以随时来药山,本王能力之内绝不推辞。”

南天子的这句话,给柯四戴上了代天巡狩的帽子;顷刻之间,柯四从一介素衣晋升为天子门生,可谓是老来得志,高兴的合不拢嘴。再次跪拜行礼。

夜已经很深了,南天子和柯四都已经喝了不少的酒,有些微醉了。

柯四深知喝酒误事,不敢再喝,只在一边做个酒童给南天子倒酒。

南天子本想灌醉柯四,却没想到此人还有此等自律能力,也就不再继续做无谓的事情。

翌日,柯四一早就候在南天子帐外。

南天子方才洗漱完就接到卫兵的通报。

大帐内,柯四叩首见礼,道:“臣为请旨而来,如今目的业已达成,特来向殿下辞别。”

南天子有些惊讶,看着柯四道:“先生何故心急?”

柯四道:“臣厮混久矣,天子驾前,唯恐语出无状。今虽离别,然终乃天子足下,他日天子有诏,必当效命。”

南天子面露遗憾之色,道:“素闻先生乃治世之良才,本欲多多求教,……匆匆而别实属遗憾!”

任谁听了南天子的这番话也不能不动容,柯四也不能免俗,道:“殿下抬举之恩臣铭感五内,然乡野村夫难登大雅之堂;今后定当殚精极虑,不负殿下知遇之恩。”

南天子叹气惋惜,叫道:“取酒来。”

南天子起身走到柯四跟前,亲手将一杯酒递给柯四,道:“先生心系百姓,本王不敢阻拦,今以一杯苦酒为先生践行;但愿世间疾苦随苦酒下腹不复再来,他日再见之时四海承平,我与先生皆能摒弃尘心把酒言欢。”

柯四屈膝重重的跪下,酒杯举过头顶,道:“臣替天下百姓饮殿下这杯酒,愿殿下心想事成。”

喝了饯别酒,柯四退出帐外,骑着他的干瘦毛驴走回头路;南天子一行也拔营上路。

启程不久,卫军将军越想越觉得憋屈。策马过去南天子驾前,道:“属下斗胆:有一事不明,请殿下示之!”

南天子掀开车帘,看着卫军将军道:“何事?”

卫军将军道:“那柯四不过一介素衣……,以属下来看他未免恃才傲物高看了自己,实在不明白殿下何故对他如此厚待。”

南天子道:“你呀就是太正直了,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殊不知黑和白之外还有一个和。”

卫军将军满脸疑惑,道:“属下听不懂。”

南天子问他:“你觉得这百越的天下是谁当家做主?”

卫军将军楞了一下,道:“自然是殿下您。”

南天子道:“很多人都跟你一样这么以为;但百越之地,是先有巫师,再有世家,其后才是百越之主。百越之主的存在,实际上是为了调和诸世家之间的矛盾。并非是凌驾于巫师世家之上。”

卫军将军紧皱眉头,道:“殿下您也是当今百越能力最强辈分最高的大巫师之一。”又道:“属下还是不明白,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南天子道:“柯四是个极聪明的人,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挡我的道,是算准了我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

卫军将军道:“殿下也可以不答应的。”

南天子看着卫军将军,无奈的一笑。这个卫军将军是他的亲传弟子,修为天赋很好;为人处事黑白分明,却不够圆滑;为将是一把好刀,要做百越天子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0012药山千雪峰,天子三重宫

南天子默了片刻,与他说道:“九拐十八弯一战,人妖之间积蓄已久的矛盾披露出来,战争的种子已经埋下,生根发芽是迟早的事情;但我还是希望能晚一些就晚一些;为了能最大程度的抑制战争的苗头,就需要那些在民间有相当影响力的人物;柯四先生正是看透了这点才会来见我的。”

卫军将军默了些时,鼻中重重的吐了口气,道:“如此说来,他倒是确实有些本事。但他胆敢拦百越天子的驾,未免太狂妄了些;要是依着属下,就该拿他治罪,取了他的项上人头以儆效尤。”

他的黑白善恶实在是太过于绝对,一切都是规规矩矩方方正正的陈列于条框之中;南天子曾多次叫他要懂得圆滑,卫军将军却半点都不曾改变。

南天子颇为无奈,再一次说了那句不知道说了多少次的话:“我倒觉得你应该跟他学学;为人处事自然是要分清是非黑白,但圆滑一些也是相当重要的,直路走到头的时候拐个弯,或许就会有别样的美景。”

卫军将军不大乐意的应了声‘是’,道:“属下去前面领路。”他这个敷衍的态度,已经表明他的态度是绝不会轻易改变的。

别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他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说了太多遍,南天子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啰嗦,就干脆随着他的性子去了。

如果他自己不愿意改变,不论别人说多少次都是没有用的。

当然,南天子也并非是觉得这个卫军将军错了;他希望卫军将军能够改变,不过是因为卫军将军的表现与他的期望不一致罢了。

凡事常有不如意,即便是君临百越的南天子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离开五莲峰半个月,南天子一行终于到了药山脚下。

药山乃是百越天子的居所,又有百越三大药柜之一坐落于此,自然是热闹非凡。药山脚下的始安城更是人流如织。

这时节,正是始安城最热闹的时候,药贩子们都挤了进来,不惜以重金收购药山产出的上品药材。巫门世家也会趁机来凑热闹,他们看准的,是南天子私藏的奇珍异品。

南天子一行并未进城,他的居所不在始安城中,而是在药山主峰千雪峰之上。

千雪峰自山腰以上的地方为南天子宫殿所在,一般人是不可以踏足的。

宫殿大致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位于山腰处,名为阙城,是南天子卫军的大本营,超过七成的卫军驻扎于此,为南天子安危的第一道防线。

第二部分位于距离阙城约一百仞高的地方,名为朝阳宫,是南天子的寝宫所在和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贴身侍卫和侍婢也大多住在这里。

第三部分位于药山之巅,名为玄京殿,经由一个洞窟改建而成,存放着百越的许多秘籍宝典以及南天子收藏的奇珍异品。

玄京殿的存在,往轻了说是药山大药柜的核心所在,往重了可说是关系到百越的战和存亡,比南天子的性命都要重要。

玄京殿建成之后,南天子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对朝阳宫到玄京殿之间的山体进行了整改,只留一条路可以通行,由南天子卫军中最精锐的部队把守;没有南天子的亲笔手谕,稍微靠近都是死罪。

朝阳宫养心殿前的观景亭中,月残刀已独自一人站了多时。观景亭前有一片常开花,他就盯着那花树看。姹紫嫣红的花朵映在他的眼睛里,他却没有半点赏花的闲情!他的心很沉,像是被几千斤的东西坠着。

伊殇为保护他而受重伤,他却连为她疗伤的力气都没有;夜之三郎也踪迹全无,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也无从得知,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一起,他却一点解决的头绪也没有,这种无力感,月残刀是生来还是第一次。

“哥哥无需太过担忧,伊殇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夜之三郎那边我也派出了大批探子,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揪出那幕后之人。”

南天子已到了他身后五步之内,月残刀却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天水十八弯一战他伤得太重,要完全恢复不是一时三刻就可以办到的。

可眼下之事刻不容缓,月残刀心急如焚;心越急~就越乱,就越是力不从心。

月残刀握紧双拳,目露寒光;道:“嗯!有了夜之三郎的消息务必要告诉我,我与那三个妖精三百年的恩怨,若不亲手了结,此生难以心安。”

南天子道:“哥哥只管安心静养,待我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主使之人,定会让哥哥亲手取了鼠辈的首级以泄心头之愤。”

月残刀道:“你也要小心点,能将夜之三郎收入麾下,这幕后主使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南天子道:“我明白,要对付这幕后主使,恐怕非要家主出山。”

月残刀也是这么认为的,道:“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没有玄穹在的时候,这两个人更像是兄弟,能够毫无顾忌的谈话。三兄弟聚在一起的时候,则要显得生分很多。

其实:月残刀跟玄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是可以毫无顾忌的谈话的,玄穹跟南天子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可以畅所欲言的。但一旦兄弟三人聚在一堆,话就会变得很少。

对于这种怪相,霓华衣曾戏言:这兄弟三人是龙、凤、凰,两两相合,齐聚生恶。

转眼,月残刀和伊殇到药山已两个月,月残刀的伤口已基本愈合,伊殇却一直昏迷不醒,派出去打探夜之三郎踪迹的探马也一直没有带回来什么好消息。

时入寒冬,冷风吹过,药山顶上的雪盖了下来,气候变得寒冷。

月残刀从养心殿走到观景亭中,望着飘然落下的雪花,任由冷风吹打在脸上,背后的伤口似乎又开始作祟,分不清是痛还是痒,想着尚还昏迷不醒的伊殇,心底不由生起悲凉之意,吟唱道:“十月寒霜病加身,残躯锈骨半死人。纵有身前花常在,……。”

0013铁血五莲峰,计生南天子

正悲情间,忽然听见有人叫他:“主人……。”

这个声音打断了他,月残刀既惊又喜,连忙回首



伊殇已经醒来,依靠着门边勉强站稳,痴痴的望着月残刀。

月残刀的心情瞬间大好,面带笑意道:“寡面更胜粉妆情!”朝着伊殇过去。

伊殇没有听清,问道:“主人说什么?”她的声音很柔、很柔,听得出来光是说这句话她就需要废很大的力气。

月残刀已到了伊殇身边,道:“你这一睡就是近三个月!恰巧今日朝阳宫初雪,白雪点装下的常开花格外的美,不看实在可惜。”

伊殇昂首去看,这里是看不见常开花的,她想要过去观景亭,可是身子不听使唤,歪歪斜斜的差点摔倒,好在月残刀及时接住了。

伊殇吓得连忙避开,请罪道:“伊殇失礼,请主人责罚。”她这一让,又差点倒了下去,月残刀搀扶着她,笑道:“你重伤未愈,就不必在意那些规矩了。”

他的声音和眼神都很温柔,这样温柔的月残刀,是伊殇从未见过的。这世上,应该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见过。

照看伊殇的侍女赶过来,从月残刀手里接过伊殇,请罪道:“巫师恕罪,贱婢想要给小姐洗脸,打水的时间小姐就起来了。”

另一名侍女拿来披风给伊殇披上,月残刀道:“扶小姐过去观景亭。”

伊殇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走到观景亭中。雪比之前的时候更大了,已经堆积起来。白雪点装下的常开花更显得姹紫嫣红、常开不败。

伊殇似乎看见一朵朵傲视风雪的常开花都在朝她招手,欢庆她从昏睡中醒来。伊殇的脸上露出浓浓的笑意,醒来的第一天能见到如此美景,实在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在观景亭中站了稍许,月残刀道:“回去吧,这风雪冷得很,你重伤未愈身子受不住的。”

伊殇轻轻应了声,让侍女扶她回房。她的心里有一些奇异的感觉,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月残刀如此关心她,她应该高兴的。

可是她却也高兴不起来,她知道月残刀之所以关心她,是因为愧疚,让主人如此愧疚,伊殇也很痛苦。

南天子处理完公事回到养心殿,得知伊殇已经醒来,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下,与月残刀:“我要暂时回五莲峰,这边的事情就先托付给哥哥了。”

月残刀十分为难,道:“若是平时自然没什么问题,可眼下九拐十八弯一事尚未平息,又时缝秋收,各城主使者络绎不绝,百越天子不在,恐怕要生出是非来。”

南天子道:“哥哥不必担心,我已向各城主传去谕令,说明了关于九拐十八弯一事;至于关于奇珍异品的分配也交代下去,哥哥只需坐镇于此,威慑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即可。”

月残刀默了些时间;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道:“既如此,那就照你说的办吧;为防万一,你我还需保持通信。”

南天子道:“还是哥哥考虑的周到;另外或许有事态紧急之时,哥哥也不必有太多顾虑,天下之至善对天下之至恶,是需要鲜血和白骨的。”

月残刀点头,道:“好,有你这句话,我也可以放得开一些。”

次日一早,南天子乘鹤往五莲峰去。

书房,霓华衣听说伊殇已无大碍,不由得喜上眉梢,自九拐十八弯之后已经过去两个月,这还是她第一次笑了出来。

玄穹见了,也跟着笑了,道:“两月来,夫人每日挂念,如今伊殇已无大碍,可以放心了。”

南天子插话进来问:“关于幕后主使,这边有查到什么消息吗?”

玄穹道:“没有,九拐十八弯一战震惊百越,可关于参战的妖王鬼王,只找到了一些不足轻重的家伙。这幕后主使之人,实在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南天子道:“当夜我见到的妖王鬼王有十几个,不像是统一行动的;十几个妖王鬼王各自为战,虽然都遮了面,但也不应该一点消息都查不出来,实在是太诡异了。”

玄穹的拳头反复张握,担忧道:“此事绝不是才开始的,恐怕在我们想都想不到的过去就已经在谋划了。这幕后之人,也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恐怕是个能够跟你我坐而论道甚至更胜一筹的大人物。”

南天子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要知道这孩子身上的秘密已经很不容易,又能够将夜之三郎收为己用,还在不走漏任何风声的情况下将这个消息传到那些妖王鬼王的耳中,能做到这些事的人,纵观天下也没有几个。”

玄穹长叹一口气,道:“更为棘手的是能做到这些事的人,没有足够的证据的话我们是决不能有丝毫的轻举妄动的。稍一不慎,整个百越都会天翻地覆。”

面对这如堕烟海的处境,就算是第一世家的家主、就算是百越天子也束手无策。

南天子默了一些时间,实在想不出什么头绪。问道:“亦生怎么样了?”

玄穹的脸上闪过一抹疑难,道:“命是暂时保住了……。只是嗜血好斗,是我平生所见邪性之最,不要说是修炼,恐怕连人都做不成。”

南天子此次登临,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这个孩子;余亦生是余家后代中的嫡长子,又是继承巫师血脉和南天子帝气的传人,是余家的希望;再塑造一个这样生命至少需要一百年的时间,南天子不想等,所以无论如何他都想要做点什么。

呼口气,对玄穹说:“听说乌蒙城有一棵千年常开花,我想带他去拜见乌蒙城城主。”

玄穹转过头看着南天子,道:“你是说引蛇出洞~顺藤摸瓜。”

南天子道:“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

玄穹很犹豫,道:“这是不是太冒险了,九拐十八弯一战,无疑是证明了传言非虚,此时带着他离开五莲峰,怀有异心之辈必不会错失良机,只怕蛇没有引出来,倒是引出一群蚯蚓。”

0014事传昭觉城,人离五莲峰

南天子很坚持,道:“如此正好,他们既然不想要和平,就用他们的命来巩固和平。”

玄穹略沉思,也觉得是有必要给那些骚动不安的人尝尝苦头了;问南天子道:“你已有计策?”

南天子点头,道:“世人皆知余家家主从不轻易离开五莲峰,这是一步很好的棋。我带着亦生上来,你藏在暗中随机应变;有你我联手,不论来的是什么人都休想全身而退。”

玄穹沉思稍许,道:“眼下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是我还是不大放心,你我不论谁有点损伤,于百越而言都是一场巨浪;稍一不慎,百越就会陷入全面战火之中。”

南天子道:“风险很大,但着眼于长远的利益,这个险是值得冒的。”

玄穹点了点头,道:“那好吧,我会调集五莲峰最精锐的巫师随行,你也要万分小心,务必要把自身安危放在第一位。”

南天子点了点头,却没有应声。他心中所想,玄穹能猜到七八分;也没说什么,各自照着自己的心思去准备了。

在距离五莲峰和乌蒙城都很远的北边,百越最大最繁荣的昭觉城;大雪已经将昭觉城完全包裹,一片粉妆玉砌的大地上,几支轻骑正在紧急调动。

城主府,暖阁之中做了八个人,是昭觉城刘家的八兄弟;具是刀剑在手、面如寒霜;一身着灰衫的中年男子开口道:“消息是九天前从五莲峰传出的,已经得到证实;我们这里太远,必须要尽快启程,不然就赶不及跟其余的人汇合了。”

所有人都看着北边的一个身着黑衫看起来年纪少长的男人,他的眉头皱的很紧,眯着眼睛,有些担忧的道:“我实在是想不通,玄穹跟南天子两个精得跟猴一样的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带着余亦生去乌蒙城?是引蛇出洞还是羊入虎口!”

灰衣男子名为刘钺,是昭觉城的二把手,最擅长打探消息,在百越论及情报能力无人能出其右。

身着黑衫的男子名为刘珏,乃是昭觉城主;同时也是百越之地身份地位能够跟玄穹和南天子相当的大巫师。

与玄穹及南天子不同的是此人要随性得多,是个让人略为头疼城主。

看着另外的人,道:“既然南天子有心搭起这个舞台,我等当然也要去陪他唱一出好戏。”

刘钺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问他:“哥哥打算派谁去?”

有人请缨道:“让我去吧,在家待了许久烦了,正好去见见血腥。”

请战之人名为刘钰,八兄弟中排在第六,是最为焦躁好战的一个。

刘珏看着他,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事关重大,让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夫人也说想见见那个余家少主,所以这次我跟夫人与你同行。”

刘钰不大乐意,道:“哥哥嫂子莫不是信不过我,去管着我的吧。”

刘珏道:“也有这个意思,南天子带着余家少主离开五莲峰,整个百越都动了起来;你应该知道事情有多严重,若是搞砸了,我可绕不了你。”

刘钰虽然不服,但也不敢跟他顶嘴,拱手道:“小弟明白。”

刘珏道:“明白就好,去准备吧,明天一早就出发。”

次日一早,昭觉城出来一只队伍,紧五十余人,清一色的白袍裹身,在风雪之中不多远就淹没了身影。

半月之后,南天子带着余亦生从五莲峰启程前往乌蒙城。

一行尚未离开五莲峰地界,就已引来了不少送行的人。

这也是当然的,九拐十八弯一战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半月之前南天子又故意放出风去,他们的行踪早就毫无保留的摆在世人的面前。

这是计策必须的一步,为了引出幕后之人,也为了看清到底是那些人心怀不轨,南天子才想出这个引蛇出洞的计策,并将自身和余家少主作为诱饵。

不过,散布出去的消息中不包括余亦生已遭受邪气侵害,成了半人半妖一事。

如此一来,此行便是百越天子和余家少主同行;若是这两人同时出事,百越立刻就会翻了天;对心怀不轨之人而言,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是绝对不容错过的。

五莲峰脚下,南天子望了一眼五莲峰,又把目光望向前面,对几个领头的巫师说:“此行的目的,首先是替少主治病,不论发生什么情况,尔等务必要以保护少主的安危为首要任务。”

几个巫师明显为难,他们从玄穹那里接到的命令,是保护南天子的安危;在玄穹的命令里,若是到了万不得已,少主是可以舍弃的棋子。现在南天子要却他们优先保护少主,到底该听谁的,他们也很为难。

南天子似乎早已料到,告诉他们说:“不必担心本座的安全,放眼百越,能够取我项上人头的还没有几个;换言之,若他真有于此时斩我头颅的本事,就算你们全力保护我也是没有用的。”

几个巫师沉默着,他们知道南天子所说句句属实,可是不论玄穹还是南天子,谁的命令他们都不敢违抗。不论少主还是南天子,谁出点差错他们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南天子体谅他们的难处,道:“总之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随机应变全力以赴就是了。”

一行人离开了五莲峰。

出了五莲峰境地,明显能够感觉到不同。刺骨的寒风中带了几分血腥的味道,巫师们手中的刀紧紧握着,恨不得立刻就能出鞘砍下敌人的脑袋。

走出五莲峰不远,开始下起雪来。

南天子掀开车帘,接几片雪花在手里,自语道:“雨送祸端,雪主祥瑞,此行当有收获才是。”将一些雪水抹在余亦生脸上,道:“你也来感受感受这祥瑞。”

余亦生被冰的哭了起来,露出两颗獠牙,手脚乱抓乱踢。

他其余的牙齿都还没有长出来,只有这两颗獠牙,也不知道是一出生就有的还是受到邪气侵袭之后留下的祸根。

0015九门汇水崖,汇水螳螂江

不过,不管是祸是福,玄穹和南天子都没有要给他拔掉的打算;既然已经长在了他的身上,就是他的东西了。

南天子带着余亦生离开五莲峰不远,玄穹也带着十余名巫师离开了五莲峰,他们虽然是一同离开的,却没有扎堆在一起,每个人都朝着不同的路线去追南天子。

敌人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设伏,但不论帝君将从何处献身,他们都必须保证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驰援南天子。

几乎玄穹等人离开五莲峰的同一时间,药山阙城出来一队人马,有三百余人,都是南天子卫军中的精锐,由卫军将军率领,直奔丽水而去,五莲峰到乌蒙城,丽水是必经之地。

南天子并未通传各城城主,流传出去的消息之中,也并没有南天子此行的具体路线和时间,可是南天子离开五莲峰不到两天的时间,沿线的各城甚至大半个百越就几乎都有了明显动静。

这样的行动速度和规模,足以见得各城主对南天子此行的关注。

从五莲峰到乌蒙城,一共有三大难关,第一关名为九门汇水崖,南天子已到了汇水崖前。

九门汇水崖,得名于螳螂江起始处的九条山涧于这山崖上交汇,山涧交汇处有一九孔石桥。水流穿过桥孔落下,形成一个巨大的瀑布,是一处远近驰名的奇观。

南天子正在马车里打盹,恍惚间听见很大的水声,才想是已到了九门汇水崖处。掀开车帘望了一眼,将怀中的余亦生交给身边的侍女,叫道:“停车。”

南天子从马车里出来,雪还很大,侍卫为他撑伞,南天子摆手道:“退下吧,你们就在此处警戒。”

只身慢步过去瀑布下,在河里洗了手,捧一捧水喝了,掰一根冰柱扔给后面的卫军头领,道:“你怎么看?”

这卫军头领乃是药山卫军将军的副将,名叫游里溪,这一次因为局势走向未明,卫军将军被南天子留在药山听月残刀的调遣;和卫军将军相比,更懂得圆滑处事,不过要说修炼的天赋,就比不上那个卫军将军了。

或许正是因为他懂得圆滑,所以他还有名字。那个卫军将军,因为太过黑白分明,所以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要了!在药山,只有南天子听过他的名字。

游里溪仔细的看了冰柱,道:“似有血腥的味道,要绕路吗?”

南天子道:“不,本座身为百越天子,今日又是带着余家少主上路,岂有给别人让路的道理。继续前进,探马速去查明上面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虽然已经是汇水崖下,不过要到上面的九孔桥还有很长一段路,就算走到晚上也未必走得上去。

南天子昂首上看,只见灰蒙蒙的一片,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他的头上、肩上……都已经积了雪。

南天子在瀑布下矗立不动已经有好一些时间,他的衣服已经被溅起的水花打湿开始结冰,身上的积雪已经很厚。他就像是一尊塑像,矗立在这冰雪之中,瀑布之下,动也不动一下。

不远处的侍卫虽然很想做点什么,可是他们都清楚南天子的性格,如果南天子自己不动,他们是决不能打扰他的。否则一顿臭骂是小,遇到南天子心情不好的时候甚至会被发配到角落里去,日复一日的干着养猪养鱼洗马桶的工作;堂堂武士,怎能如此荒度人生。

南天子在瀑布下已经站了两个多时辰,外面的长袍披风已经完全被冻住;露出帽子的头发和长长的睫毛上都挂了冰霜,皮肤被冻得通红。

在一众人紧张而焦急的等待中,南天子的手终于艰难的抬了起来。如此严寒的天气,又被打湿了衣服,他早已被冻僵了,只能通过这个动作通知这边的侍卫。

卫军虽然也一动不动的站了两个多时辰,但是他们身着裘皮,又有厚厚长袍披风御寒,也没有被水打湿,所以并不感觉到很冷。

见到南天子动了,游里溪赶紧让侍卫把屏风和一直准备着的浴桶及热水拿过去。

几块屏风拼接城一个临时的小房间,挡住了风雪和瀑布溅起的水花。

南天子的衣服早已冻成了冰块,侍女只能将衣服一起放入浴桶中,等冰块融化了才给他把衣服脱掉。

泡在温水中,南天子渐渐的暖和起来;睁开眼,问侍女道:“是什么时候了?”南天子习惯在思考的时候一动也不动,就像是入定了一样,每次回过神来,问的第一句话总是:“是什么时候了?”

侍女道:“已是申时过半的时间,殿下您已在瀑布下站了近三个时辰。”

南天子似乎也很惊讶,道:“哦?已经这么晚了吗,天就快黑了,让游里溪就近扎营。”

游里溪接到命令,立刻下令让部队在江边扎营。

九门汇水崖是出了名的山高水远、悬崖峭壁,九条山涧的边上更是居住着九个不服管教的部落,山林里面时常有猛兽出没;时常有旅客商队在这里失踪的消息传出;如果不是仗着人多,是绝对不敢在这里过夜的。

不过,南天子一行人倒是不用担心,他们都是南天子卫队的精英,南天子更是百越数得上名的大巫师,就算九个部落想要袭击,也绝对是自讨苦吃,更不用说那些野兽了。

唯一有些困难的,就是这个地方实在很难找到一处能够容纳这么多人露营的地方,帐篷不得不顺着江边搭建,呈一字排开;可是这样的营地,一旦遇到敌袭,他们就会很被动。

游里溪望着营地,心里十分的担忧。

不得不给南天子报告,道:“殿下,是不是往前一些找更适合的地方,此处地形狭窄,一旦跟敌人遭遇,我军会很被动。”

南天子还在沐浴,听见游里溪的汇报,沉思稍许,道:“就在这里吧,天已经快黑了,夜里在山里行走也是很危险的。”

游里溪是沙场宿将,经历大小上百场战役,从千万人中杀将出来才拥有今天的地位;天黑之后的深山野林有多危险他是知道的;且不说敌袭,野兽就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0016金装玉裹地,九部兄弟族

进退都有各种可能,他只能相信南天子的判断。

因为地形复杂,游里溪必须亲自去安排。

南天子觉得身子还有些僵,让侍女又往浴桶里加了一些热水。

南天子在热水里泡了有一个多时辰,终于不再觉得寒冷。穿戴整齐出来,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此时,雪依然很大。

天边的太阳拨开云雾冒出脑袋,昏黄的日光洒落下来,与漫天飘雪相映成色,天地乍时一片金装玉裹。

冷风吹过,身处这片天地的人虽然裹紧了衣衫,心情却激动地不能自己!只因为这样的美景实在是不遑多见,只因为此时的美景实在是给了他们太多的鼓舞。

南天子从裹紧的长袍披风中伸出手来,接住了日光和雪花。雪花在他的手心里很快融化,日光也渐渐暗了下去;分明什么都没有抓住,但是他的心却充实了很多。堵在心里许久的瓦砾似乎一下子被清空了,脸上浮现出笑容,自语道:“黑暗总会来临,也总会过去的,有什么可怕的呢!”

夜幕终于降临,黑暗笼罩了这一方天地。

白天的时候看得见山峦、林木、白雪、流水,还不觉得有什么;到了夜晚,这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暗隐藏起来,山野随之变得诡异;分明还看得见跃动的火焰、巡逻的身影,分明还听得见水声、风声;却让人觉得这山野格外的寂静、格外的冷清。

营帐中,暗淡的灯光下,南天子裹紧了衣衫,手里拿着一本地理志正看得入神;游里溪在账外叫道:“殿下,探马回营,有要事禀报?”

南天子放下书,坐直了身子,叫道:“进来吧。”

游里溪抖落身上的积雪,稍微整理了着装才走进营帐;他身后跟着个穿白衣,披白袍,带白面具的人。

二人行至中堂,跪拜见礼道:“南天子圣安!”

南天子问:“起来吧。上面发生什么事了?”

探马答道:“九个部族发生混战冲突,九孔桥已被封闭,恐怕暂时不能通行了。”

南天子皱眉,问:“是什么原因?”

探马犹豫了一下,答道:“不知真假,属下打探到的消息说是因为一头年猪;山上不知何时来了头被毛金黄、膘肥体重的大肥猪,九个部族都想据为己有,祈求赐福,互不相让,终于在昨日,争吵演变成了混战。”

南天子惊讶不已,面如寒霜,沉声道:“九部原为兄弟之族,竟为了一头年猪开战,此事的背后,必有人在暗中动了手脚。”

探马道:“属下也是这么认为的,已派人去各部族打探具体消息。”

南天子点了点头,道:“你做得很对;另外,你再辛苦一些,立刻赶去九部传我号令,要九部族长明日于九孔桥前亲自将金猪献与本王;若不从命,本王要追究九部藐视王权之罪。”

探马楞了一下,面露惊讶之色。但是什么也没有说;他虽然觉得这样做不妥,但是南天子的命令,他只需要执行就是,至于对错,那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

探马接了命令下去,游里溪作揖道:“殿下此举,属下不大看得懂,斗胆向殿下发问。”

南天子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九部之所以轻易开战,是因为没有外在威胁;现在本王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兄弟之族焉能继续自相残杀。”

游里溪道:“属下还是不能理解,殿下此举,不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了吗;九部族原本就不服管教,如今殿下抢了他们的金猪,又有人暗中挑唆,那几个野人岂能善罢甘休。”

南天子道:“所以明日,你也要准备好同九部一战。”

游里溪大惊,南天子这是用自己的安危在赌,跪拜谏言道:“殿下三思,请准属下追回探马,另做计划。”

南天子没有同意,坚持道:“本王意已决,无需多言。”

游里溪知道,南天子既然已经说了这话,就绝无收回成命的可能,无奈,也只能下去备战了。叩首道:“臣告退。”

南天子挥了挥手,又拿起那本地理志凑到灯光下。

游里溪从大帐出来,没有走远,笔直的站在大帐外面;他在思考明日要如何威慑九部使他们不敢作乱,也希望南天子突然改变主意让他去追回探马。

站了很长时间,南天子没有改变主意,他也没有思考出有绝对把握的对策,叫来卫军各小队长,道:“九部原就不服管教,今次也绝不会俯首听命;我等肩负王上安危之重责,绝不能有半点疏忽;守夜巡逻的时候务必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探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他们都是看见的;事出无常,几个小队长都嗅到了血腥味,问道:“将军,其中曲折,是我等能知晓的吗?”

游里溪沉思稍许,还是把事情告诉了他们。并说道:“九门汇水崖是九部自家的院子,进可攻退可守,一旦交战于我军十分不利,所以明日九孔桥前,以威压为主,开战为下下之策。都明白了吗?”

几个小队长面面相觑,他们都清楚以此行的兵力要跟九部开战实在有些勉强;不过,南天子既然已经下令,他们只需要执行就好,至于是是对是错?用意何在?那不是他们该思考的问题。

军营的异常,五莲峰派来的巫师也察觉到了,见游里溪和几个卫军队长凑在一堆商量,他们也凑了过来。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领头一人道:“南天子做事一向滴水不漏,此事想必已有主张,我等无需多虑,只管听从命令行事就是了。”

游里溪长呼一口气,道:“巫师言之有理,只是我担心九部受人挑唆,王上又旨在平息九部之间的内乱,如此,我军与九部恐怕就很难善了了。”

领头的巫师听了,面色变得凝重,南天子会为了让九部和解置自身于不顾,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沉思稍许,道:“若是在此处与九部开战,全盘的计划可就要都被打乱了。”

0017仁王南天子,良将游里溪

他们虽然是玄穹派来保护南天子的,但最终的目的是揪出幕后主使之人,若是在这里被九部所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略作思索,与游里溪说道:“九部不足为惧,真正的敌人是那暗中挑唆之人;明日一早,我带着几个巫师先行在前,将军护卫南天子及少主在后,九孔桥上鸣箭为号,若见鸣箭响,将军立刻派兵抄小路劫持九部老幼为质;反之,则不与九部交兵。”

游里溪身为南天子卫军的将军,首要的任务是保护南天子的安全,五莲峰派来的巫师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九部长老见了他们,想必会收敛一些;如果他们铁了心要叛乱的话,游里溪也只能依计将老弱妇孺劫为人质;进而传信给药山领兵前来拿九部长老问罪了。

计策已定,游里溪与领头的巫师道:“这事还需瞒着南天子,若将来追究罪责,我一人承担就是。”

领头的巫师道:“将军之意在下明白,但此事还是让给我等为好;我等下五莲峰来,一为保护南天子及少主安危;二为引出幕后之人;临行前家主与我一道特旨,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游里溪不由得皱眉,心里有很多疑惑,为了大局,必要的时候牺牲一些东西也是当然的,但玄穹为何要特意叮嘱?话中是否含有更深的意思?这实在值得怀疑。

游里溪虽然这么想,但这是五莲峰的事情,不论玄穹是否话中有话都轮不到他来操心;只是提醒自己多个心眼罢了。

默了稍许,双方似乎都已经没什么需要再补充的了。游里溪道:“那就这样,明日启程,就劳烦几位巫师在前开路了。”

互相见了个礼,各自都去准备去了。

大雪又下了一整夜,前方的路上已经有两尺多厚的积雪,昨天走过的路也被完全覆盖。

一眼望去,除了白什么都没有,白的使人心也跟着寂寞起来!或许是因为太白了,河滩上的营地竟成了这冰雪世界的一个点装,看起来是那样的令人激动。

天还没有完全放亮,南天子已经从营帐里走出来,看着比昨天更厚的雪,叫来游里溪问:“还能走吗?”

游里溪道:“属下已经派人在前面开路,可能会慢一些,但一定能安全护送殿下及余家少主过汇水崖的。”

南天子点了点头,又问:“九部长老愿不愿意献出金猪,探马可有回报?”

游里溪道:“还没有回报,这样的大雪,不会这么快就有消息的,殿下无需担忧,为防万一,五莲峰的几个巫师已经先行一步,即便有什么突发变故也一定能够解决的。”

南天子侧身看着他,‘嗯’一声,道:“难怪一大早见不到人影,我还以为是天太冷,都躲在被窝里呢。”话还是玩笑似的,但语气明显有责怪的意思,问游里溪:“这样的事情为何不事先与我商量?”

游里溪跪下请罪,道:“属下知道殿下一定不会同意的,属下擅作主张,愿受责罚;但请殿下开恩,过了汇水崖再问属下的罪。”

南天子虽然很不悦,但也没有那游里溪问罪的意思,道:“罢了~罢了!”稍微缓和了语气,继续道:“我虽觉得不妥,却也不是说你错了,起来吧。”

游里溪起身,道:“谢殿下不罪之恩。”

南天子道:“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游里溪犹豫了一下,给南天子答话道:“属下不知,巫师只告诉属下说九部必不会安分,要先行去与九部长老相见。”

游里溪之所以瞒着南天子,是因为他不敢也不能告诉南天子若是九部叛乱,他就要率兵直捣九部老巢,拿他们的妻儿老小做人质,南天子是绝不会同意这么做的。

南天子余光瞟了游里溪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他知道游里溪在说谎,但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是位仁王,也是一个明主,他对属下的要求仅有各司其职、恪尽职守八个字而已,只要是他们本职工作范围之内,即便是手段偏激一些南天子也会装作没有看见。

南天子给予他的部下极大的信任,相信他们不管做什么都是因为本职必须要这么做;也正是因为这份信任,南天子卫军才有强大的凝聚力和奋战力,不管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他们都绝不退缩。

南天子望着河对岸,游里溪在他身边伺候着。卫兵已经收拾打点好了行装,过来询问道:“将军,是否要启程了?”

听见声音,沉浸在雪景中的南天子回过神来,告诉游里溪道:“启程吧,这雪恐怕还得再下些日子,今日务必要赶到九孔桥,否则就要被困在山上了。”

游里溪拱手作揖,道:“属下明白,请殿下上车。”

启程之后,南天子坐在大车里,或是觉得无聊,顺手又拿起来身边的一本书,正是昨夜在看的地理志。

一旁的侍女见了,问道:“殿下要看别的书吗?奴婢去给你拿来。”她是南天子的贴身侍女,在她的记忆里,这本书昨晚南天子应该就看完了的。

南天子道:“不了,许久前就想认真看看百越的山川河湖,这一路上正好是个机会。”

侍女应声见礼,退到一旁安静的伺候着。

大雪严重阻碍了行进的速度,直到天黑才走到九孔桥。

九孔桥上空空如也,没有见到九部长老,也没有见到在前面开路的巫师和探马。

游里溪立于桥头,大吼道:“九部长老何在,南天子在此,速来拜见。”只有微弱的回声回应了他,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事出无常,游里溪的心开始紧张起来,紧紧的握住宝剑,示意卫军备战,独自小心翼翼的朝桥上走去。

走了十几步,伸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慢慢的蹲下来,看到了脚下已经是一片红雪,被血染红的!已经冻得很结实,至少是两三个时辰之前的事了。

不敢再朝前走了,转身回去南天子车驾前,道:“殿下,先遣部队全无踪迹,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0018仁王南天子,良将游里溪

马车里沉默稍许,南天子掀开车帘准备下车。

刚刚踏出一只脚,迎面飞过来一支箭,擦着他的脸颊飞过,钉入马车之中。

顷刻间,数十名遁甲兵立刻将南天子保护在中间,一队刀斧手立刻朝着箭飞来的方向搜索过去。

南天子分开遁甲兵,道:“无需惊慌,此人箭技之精湛说是百里穿杨也觉得有辱高人,若是真想杀了我,这一支箭已穿透了我的喉咙。这一箭,只是在提醒我此处有埋伏。”

南天子下车来,数十名遁甲兵将他包裹在中间,滴水不漏的保护着。他想要看看箭飞来的方向,却只看到几块黑漆漆的盾牌。

无奈,转身去拔下钉在马车上的箭。道:“这是五莲峰的箭,上面沾着的血还没有冻结,虽然还不知道先遣部队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但这这支箭应该只是在警告我,没有杀意,否则,也不会只擦着我的脸颊过去。”

游里溪接过来看了,不由得紧皱眉头,道:“属下斗胆直言:殿下万万不可疏忽,五莲峰的巫师具是百里挑一能够以一当百的高手,他们行踪不明,正是来者不善的最好证据。”

南天子点了点头,朝马车上喊道:“拿我剑来。”

马车里出来个侍女,将一柄黄金剑鞘上镶嵌着几颗鸽子蛋那么大的宝石的长剑递到南天子手中。

南天子下令道:“探马速去九部打探消息,其余人等准备过桥。”

要在这个时候过桥吗?游里溪的心里很慌,桥上空无一人,这很显然是敌人设下的陷阱。南天子为何要自己走进去呢?

虽然很冒犯,但他不能不问,道:“殿下,明知是羊入虎口,何故还要执意如此。”

南天子望着九孔桥,与他说道:“也有句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敌人在桥上设下如此明显的陷阱,就是不想让我们过桥;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留在山上才是最危险的。”

这个道理游里溪自然明白,但是这并不能打破他的担忧,道:“可是殿下……。”

话未出口,被南天子打断,问他道:“你可知道汇水崖上最危险的是什么?”

游里溪被问得莫名其妙,愣了小半天才答话道:“属下不知,殿下赐教。”

南天子道:“是雪后的冰天,一般的地方大雪封山就很可怕了;但汇水崖与一般地方不同,这里虽然是山崖,路却宽的很,即便是大雪封山的情况下也能勉强前行,可一旦到了雪后冰天,路面冻结成冰,寸步也休想前进。”

这些事游里溪并不知道,深感失职,请罪道:“属下未曾事先查探清楚,请南天子治罪。但这雪后冰天属下从未听过,敢问南天子是否偏信了谣传?”

南天子道:“本王岂是那听风就是雨的人,若无亲身经历,怎敢如此断言。汇水崖是条分界线,大雪过后,南方会有一股暖气过来,短暂的融化冰雪,等北方寒气再临的时候,路面就会被冻结,直到暖春才会解冻。在此期间,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凭双脚下山。”

此等怪异的天象,游里溪却毫不知情,深感失职,请罪道:“属下只顾赶路对沿途天气未曾详查,又质疑于殿下,实在罪该万死。”

南天子道:“既然都明白了就赶紧上路吧,到了桥那边再找扎营的地方。”

游里溪应了声‘是’,作揖恭请道:“请殿下上车。”

南天子不曾转身,被遁甲兵保护在中间,一脚已踏上了九孔桥,道:“他们是冲着本王来的,本王若是只躲在车里,还配叫什么百越天子,叫什么五莲峰三大巫师之一。”对遁甲兵下令道:“你们也退下,去保护少主的安全。”

遁甲兵自然不肯,他们是南天子贴身卫军,必要的时候即使抗命也必须保护南天子的安全。

南天子再次下令:“立刻去保护少主安全。”声音比之前大了很多,已经是绝对不容抗拒的命令。

遁甲兵很是为难,向游里溪请示,游里溪无奈,只得叫道:“你们来保护少主,南天子的安危我会亲自负责。”

等游里溪到了南天子身边,遁甲兵才撤走一半,另一半在前面开路。

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南天子也不能再使性子。

因为经过大战的原因,桥上的雪化了,已经结成了冰,变得很滑,一不小心就会摔倒。

卫兵的鞋底装了钉刺,是专门用在雪天行走的,南天子也能凭借多年的修行走在冰面上,可是马匹就不行了,刚刚踏上桥面就摔了个四脚朝天,挣扎了几下也没有站起来,若不是栏杆挡住就跌入瀑布下喂鱼了。

卫兵赶紧去拉摔倒的马匹,南天子叫道:“各司其职,不可轻举妄动。”

听到他的命令,卫兵止住将要走上桥面的马匹,后退了两三步。

南天子过去摔倒的马匹跟前,先把他安抚下来,让人拿来几块破布给它四个蹄子包裹起来,然后才尝试着把它拉起来。

四个蹄子都被破布包着,果然不再打滑。

卫兵见了,立刻用破布把所有的马蹄包起来,然后才踏上九孔桥。

九孔桥明显是个陷阱,或许敌人的初衷只是阻止南天子过桥,可是现在南天子执意要过桥,他们也不能干看着。

南天子走到正中的位置,之听到嗖嗖的破空声入耳,他的周围已经落下百十支羽箭。与之前的警告不同,这里的每一支箭都带着极强的杀意。

遁甲兵立刻一拥而上,南天子又被滴水不漏的保护起来。

南天子垂目看了手里的剑,叫道:“无需惊慌,这样的箭伤不到本王,各自归位,继续前进。”

遁甲兵虽然很不放心,但也不敢抗命,各司其职,又照着之前的阵势继续前进。每个人的眼睛都瞪得又圆又大,不放过敌人一丝一毫的动作。

盾甲兵才撤走,又有一支箭朝南天子射来。

南天子一抬手将箭抓在手里,道:“阁下若真不想让在下过桥,还是亲自出来吧,凭这区区羽箭,是阻止不了我的。”

0019九孔桥上客,琼台双首鲛

南天子话音才落,山涧中激起一股水柱,落在桥上与南天子大概相距十步的位置。

水柱散去,南天子才算看清来者面容,缘是一只长着两个头的妖精,浑身裹覆着青黑色的鳞片,以一把青黑色的鱼叉做武器。

落地的瞬间,他就被遁甲兵包围起来,游里溪的剑拔出一半时被南天子摁了回去。

南天子让遁甲兵退开,问那妖精道:“若是本王没有记错的话,你是南海琼台岛上镇边将军双首鲛?”

那两个头的妖精跪拜道:“臣琼台岛镇边将军双首鲛拜见南天子。”

南天子道:“你是来杀我的?”

双首鲛低垂着脑袋,只应了一个字:“是。”

南天子顿了顿,继续问他:“为什么?”

双首鲛狠狠的磕在地上,道:“有人劫持了臣的家小,若是臣不拿着殿下的脑袋回去,臣的家小都要遭殃。”

南天子长呼一口气,道:“果然是这样吗!”顿了一下,又问他:“先遣军都还活着吗?”

双首鲛答道:“臣只是迷晕了他们,相信前去搜索的卫军很快就会把他们带回来。”

南天子点了点头,道:“那就好,祸不及旁人,既然你的目标是我,本王与你分个高低。”

听见南天子要跟双首鲛交手,游里溪大惊,连忙阻止道:“殿下不可……。”

南天子斜眼瞟他一眼,道:“你以为我会输?”

游里溪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南天子道:“那就无需多言,他是本王钦点的镇边将军,如今也该由本王来为此事做个了结。”

游里溪不再多言,对于这样的战斗,谁也阻止不了的,这是南天子的威严,南天子要自己找回来,谁也不能拦着。

双首鲛还跪在地上,南天子叫他道:“起来吧,亮出兵器,本王恕你无罪;”

双首鲛叩首道:“臣拜谢南天子大恩,还有一事相求请南天子务必答应。”

南天子道:“你我总算君臣一场,有什么事你且说说看,若是不太为难,本王定不推辞。”

双首鲛又磕了三个头,额头都磕出血了,道:“若是臣葬身于此,请南天子派人去天涯不归阁看一眼,回来告诉臣家小是否平安,得知家小无恙,臣死而瞑目,九泉之下亦拜谢南天子大恩。”

南天子点了点头,道:“本王答应你。”

双首鲛终于抬起头,有狠狠的磕在地上。半晌,再次抬起头来,慢慢的站了起来,紧紧的握着鱼叉,双目瞪着南天子。

突然,双首鲛如闪电一般的朝着南天子冲了过来,速度之快,就连游里溪也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但是他这疾风暴雨般的一击,却落了个空,南天子已悄无声息的转到了他的身后,宝剑只出鞘三分。

出鞘三分,是一种威慑。

双首鲛知道,再次交手的时候,他的脑袋就会被南天子砍下来;可是他不能退缩,握紧鱼叉,又朝南天子攻了过去。

交手还是只有一刹那的时间,南天子又到了双首鲛身后,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移动的,也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拔剑的。

可就在刚刚的一个瞬间,胜负已经分出来了。

双首鲛倒在南天子身后约三步远的地方,左臂已经被砍下来,虽然他并不用左手拿兵器,但损失了一条手臂的双首鲛,已经是濒死状态,任谁都能砍下它的脑袋。

南天子背对着他,道:“本王再给你一个恩德,就不亲手砍下你的脑袋了,这瀑布有数百仞,你跳下去,是死是活全看你的运气。”

双首鲛愣了一下,立刻明白南天子这是在故意让他逃走,这里有数百仞之高,下面也一定是个很深的水潭;双首鲛是水里的妖怪,即便已经受了重伤,但乘着瀑布下去是绝对死不了的。

可是若是就这么逃走了,他的目的就难以达成,虚弱的声音道:“属下已经动弹不得,殿下大发慈悲,给属下一个解脱吧。”

南天子提剑过去,朝着他的心脏刺了下去。命令卫兵道:“将他好生安葬。”

五六名卫兵将双首鲛的尸体抬走,南天子朝着山野吼道:“藏在暗处的诸位,双首鲛已死,你们是出来与我一较高下,还是就此隐遁再寻时机?”

片刻,山林间有百十个身影接连从雪地里冒出来,在山林间几个跃动不见了踪影。

看来暂时不会有什么人来捣乱了,南天子继续过桥。大队人马紧随其后,浩浩荡荡的从九孔桥上走过。

桥的另一边约一公里左右的地方,有一个冷清的小镇,有多冷清呢,一眼望去小镇上约有两百余户人家,却看不到一盏灯亮着;街道上的积雪很浅,是有人清扫过的,可是却半个人影也看不见。

这是绝对不正常的,南天子一行有千余之众,浩浩荡荡的走过来,小镇的人绝不可能丝毫没有察觉。这镇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南天子的心也紧紧的揪着。

南天子站在街口,凝视着这个诡异的小镇,对卫兵道:“去查探一下,要小心点。”

游里溪带着几名遁甲兵小心翼翼的进入镇子,敲了两三家门都无人回应;只得破门而入。

进去屋里简单调查了,回来报告道:“镇上的人应该已经离开有些日子了,家具行礼都收拾得很妥当,不像是遇到什么事突然离开的。”

南天子还是无法完全放心,道:“今夜就在镇子里过夜,多安排几队士兵巡逻守夜,若是见到九部的人直接带来见我。”

游里溪接了命令,立刻就去安排了。

镇子里有驿站,南天子就落脚在驿站里,其余的卫兵则以驿站为中心驻扎。

驿站里,南天子方才落座,就听到游里溪来报:“殿下,先遣队的人找到了,九部长老跟他们在一起,暂时昏迷不醒,已让军医去看了。”

南天子起身到一半又坐回去,朝着门外道:“你去看着,大巫师、九部长老及斥候总长醒了之后立刻带来见我。”

0020巫师名仇煞,闻声崇伯君

游里溪道了声‘是’,匆匆赶过去病房营。

南天子威坐在椅子上,手里紧紧握着宝剑,双目低垂,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

病房营,军医给昏倒的人检查了身体,过来告诉游里溪道:“没有严重的外伤,体内也没有发现蛊虫,晕厥的原因暂时不明。”

游里溪道:“殿下等着问话,他们要多久才能醒。”

军医道:“可以强行叫醒,只是他们在雪地里放了太长时间,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过殿下问话。”

游里溪沉思稍许,道:“叫醒大巫师、九部长老及斥候总长,他们都有修行傍身,这点程度应该撑得住才是。”

军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爬出几只火红色的跟七星瓢虫有八九分相似的甲虫,放到谁的身上,那人片刻便醒了过来。

大巫师最先醒来,看到站在门口阴沉着脸的游里溪,连忙问道:“南天子怎么样了?”

不及游里溪回话,斥候总长从床上翻滚下来,跪在游里溪跟前请罪道:“属下办事不力,请将军责罚。”

九部长老虽然醒了,但是却还不愿动。

游里溪望向九人,觉得这九个老家伙实在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不悦道:“九部长老,殿下传你们问话,都还有力气吗?”

九部长老这才勉强支起身子,点了点头,整理着装跟着游里溪去见南天子。

南天子房门外,游里溪叫道:“殿下:大巫师、九部长老及斥候总长求见。”

南天子稍微整理衣衫,叫道:“都进来吧。”

十二人推门进来,行至中堂见礼。

南天子看了一眼九部长老,目光落到斥候总长身上,问他:“本王的命令传给九部长老了吗?”

斥候总长道:“已经传达,九部长老接到命令,立刻带着金猪与属下一同前来九孔桥恭候我王,到了小镇本想打扫街道迎接我王,却不知道怎的就晕了过去。”

南天子面色凝重,手指不安的敲打着桌面。继续问道:“金猪的来历有查清吗?”

斥候总长作揖请罪道:“属下无能。”

南天子的目光落到九部长老身上,问道:“九部长老想必知道?”

九部长老低垂着头,什么也没说。

答案已经很明显,南天子顿了稍许,道:“你们辛苦了,暂且都退下吧,大巫师留下,本王有些事要问你。”

其余的人都退了出去,房中就剩下大巫师与南天子,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坐着的似有些心浮气躁,站着的却无半点不安。

沉默了稍许,南天子终于开了口,道:“仇煞,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就算是本王也不敢说一定能够胜过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你也毫无反抗的昏倒了。”

大巫师抬起头,坦然的笑了笑,道:“玄黄惊起恨,世间孤怜人~仇煞,这个名字已经一百多年没人叫过了!连我自己都忘了,没想到南天子还记得。”

南天子脸色微变,不悦道:“本王可没问你这个。”

仇煞作揖,道:“是。”抬起头来,与南天子说道:“如南天子所料,属下是故意让双首鲛偷袭的!”

南天子皱了皱眉,戾气也收敛了一些,道:“为什么?”

仇煞道:“在九孔桥上见到双首鲛,属下的心里震撼不已,也知道了敌人远比我想的要狡诈;于是故意露出破绽让双首鲛得逞,以便寻找机会揪出幕后之人。”

南天子看着他,两只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仇煞与南天子对视,没有半点畏惧之色,丝毫不以为自己的做法是错的。

两人互相瞪了片刻,仇煞作揖道:“属下也要向南天子请罪,虽然属下料定双首鲛不敢真的刺杀南天子,南天子也绝不会轻易落入敌人的圈套,但终究是拿南天子在赌,愿受责罚。”

南天子不由得笑了,有些无奈的道:“你把话都说了,本王就算想要治你的罪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罢了罢了,且说说要事吧,对于那幕后之人,你可有什么线索了吗?”

仇煞叹气,有些泄气的说:“属下无能,半点消息也没有打探到;若不是南天子到来,属下还不知道雪地里藏了那么多杀手。”

这是意料之中的,南天子沉吟一声,道:“是啊,就连本王也只是臆测,若不是他们自己心虚被我一句话吓得跑了出来,今夜本王的脑袋恐怕就要搬家了。”

想起这些事,南天子觉得一阵后怕,心里直发毛。本以为敌人会借助九部的力量来对付他,没想到

竟然还派了这么多的杀手前来。从撤退时候的情况来看,每一个都不是泛泛之辈,至少一对一的话,卫

军是占不到便宜的。

到这里,幕后主使究竟何许人也,南天子也越来越猜不透了,能够聚集如此庞大的一支队伍,放眼

百越也没有几个人,似乎每一个都很可疑,但又觉得不论是谁都有充分的理由排除在外。

从九拐十八弯以来,发生的事情都实在是玄之又玄,南天子已经有些神经过敏了,就连家主玄穹都开始怀疑起来。如此下去,不等敌人动手,他们自己就会先垮掉。

这种压力,像是一根鱼刺卡在喉咙,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实在是难受的很。

仇煞明白南天子的心思,略加思索,拱手作揖道:“但臣可以确定一件事,这个人绝对是殿下与我都不熟识的人。”

听到仇煞这么说,南天子一下子来了精神,问道:“为何如此肯定?”

仇煞道:“臣将晕倒之时,双首鲛在臣的耳边说了个名字,一个百越之地任何人都知道的名字。”

南天子的心紧张起来,既希望立刻知道,又害怕知道;紧紧的握着宝剑,咬紧牙关,低沉的声音问道:“是谁?”

仇煞顿了稍许才开口,道:“崇伯君。”

南天子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双目露出惊恐之色,愣了好一会,才对仇煞说:“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0021妙算南天子,计拿梁上客

只是,后面一句‘绝对不可能’,语气已经没有第一句‘不可能’那么自信。

南天子又坐了回去,低垂着头,眉头皱的很紧,握着宝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好一段时间之后,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仇煞,道:“不可能是崇伯君的,若是他的话,根本不需绕这么大的弯子。”

仇煞道:“属下知道,所以属下想,双首鲛的意思大概是要我们从跟崇伯君有关的人或者地方去查;也或许,这幕后之人只是跟崇伯君一样很老了而已。”

南天子渐渐平静下来,点了点头,道:“应该不会有错,这件事要立刻告诉家主,另外双首鲛不知道有没有命活下来,你暗中使两个巫师下去找找,如果找到了,不论死活都要带来见我。”

仇煞作揖道:“是,属下会亲自去寻。”

南天子道:“不,你不能离开,黑暗中不知道还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你是五莲峰派来保护少主的大巫师,一旦离开队伍立刻就会引起注意。还是交给别人去办吧。”

没有给仇煞说话的空档,南天子又嘱咐道:“另外你要多关注九部长老那边,这几个老家伙老归老,脾气可是大得很,这次让人给耍了,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想闹就随他们去,但不要让他们把老命给丢了。”

仇煞道:“殿下既然知道九部不会善罢甘休,何不就九部长老来同堂议事,九部战力不弱,有他们相助,能省了很多麻烦。”

南天子道:“九部长老心高气傲、自恃无敌,怎肯屈居于区区南天子之下;这个时候!还是随他们自己去闹吧,省得这几个老家伙给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仇煞面色如霜,目露凶光,大不悦道:“九部长老未免自恃过高,属下以为当给些教训才是,否则长此以往天下人岂不视帝主威严若无物。”

南天子浅笑,轻描淡写的说:“无妨无妨,帝主的威严不是用来看的,脱了这身锦袍,我也不过是茫茫众生中极不起眼的一人。”顿了稍许,长叹道:“眼下还是要以百越的安危为重中之重。”

九部明显有犯上之意,南天子却处处迁就,仇煞不能认同,作揖道:“殿下恕罪,属下不敢苟同。恕属下直言:百越安危固然重要,但若是帝主威严荡然无存,兵戈四起也只是早晚而已。”

南天子道:“本王明白,但本王也有本王的理由,这件事你就不要多问了,照我说的去做吧。”

仇煞应声道:“是,属下明白。”

仇煞果然也不再多说什么。

南天子沉吟半句,长剑忽然出鞘,直指房顶上去。

长剑方至,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就有一个人跌落下来。右臂受剑,一柄长刀落在据他五六步之外的地方。

南天子出剑很重,穿透了他的骨头,这个人再也拿不起兵器了。

卫兵听见声音冲了进来,见到地上躺着的刺客,还没有来得及请罪,就听见南天子敕令道:“都退下,加强警戒。”

卫兵退了出去,屋内剩下三个人。

仇煞还在原来的位置,从进到这个房间开始他就站在那里,只有跟南天子见礼的时候才会稍微动一下。

南天子又坐了回去,眼眸中不经意间蒙起一层迷雾,原本温文尔雅的南天子变得有些诡异起来,他的双眼紧紧的盯着那名刺客,就盯着也不说话,似乎是在等他自己坦白。

刺客倒在仇煞和南天子中间,距离两人各有五六步的位置。他想要逃走,可是双腿抖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不过是个刺探消息的探子,如今行迹败露被两大高手盯着,早已吓破了胆。牙齿缝挤出几个字,道:“杀了我吧!”

南天子眼眸中的迷雾散去,开口问他:“你的命很值钱吗?”

刺客道:“不,不过是一无名小卒而已。”

南天子道:“既如此,杀你何用。”

刺客沉默,南天子继续道:“你很想死吗?”

刺客艰难的坐了起来,抬起头看了一眼南天子,道:“不想。”

南天子道:“既然这样,为何要我杀了你?”

刺客沉默,南天子道:“我知道你不能出卖你的主人,不论是死还是严刑峻法你都不会开口的,对吗?”

刺客选择沉默,他猜不透南天子在想什么,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什么重要的信息泄露给南天子。

仇煞藏在长袍披风里面的右手露了出来,手背上趴着一只黑蝎子,跟墨汁一样黑。

南天子做了个摆手止住他,与那刺客道:“投到我的麾下如何?我可以替你接骨疗伤,不出半年,你又可以拿起兵器,而且到了那时,你不再是隐身黑暗的影子,而是天子门生。”

刺客终于明白南天子的用意,不屑冷声嘲讽道:“不愧是出身第一巫门世家,不愧是百越之主,但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我虽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却也知道忠臣不事二主,岂能为了区区贱命罔顾忠义。”

南天子道:“好一条铁骨铮铮的硬汉子,但你是否想过,你若是死了,你的父母将失去儿子,你的妻子将失去丈夫,你的孩子将失去父亲,一家子老弱妇幼,能活下去吗?”

刺客大惊失色,等着南天子,恶狠狠的骂道:“世人皆称你做仁王,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卑鄙小人;你若敢动我家小一根汗毛,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南天子不动半点神色,道:“本王出身巫门,又继百越帝主之位;你这话可不能当做是诅咒。且说了,本王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又如何去迫害你的家人。”

南天子暂停了下来,等那刺客冷静一些,才有继续道:“又何须本王特意去呢!战火一起:泱泱大地哪处可做安家之所?茫茫苍生谁人不是案上鱼肉?是非之地何来输赢?输赢,不过是最后活着的人为蒙蔽众生而书写的剧本而已。”

南天子看着刺客,看了好一会才问道:“你可明白本王的意思吗?”

0022百越邪巫师,异花医死人

刺客沉默着,眼神已经不像方才那样坚定;从他的眼神里,南天子确信此人的心理防线已经动摇,趁热打铁,继续道:“你仔细想想,挑起这场战争你会得到什么?亦或者,还是阻止这场战争更加划算呢?”

刺客依旧沉默着,低垂着头,刻意的避开南天子的目光。

僵持了许久,南天子长叹一声,道:“这样吧,我不杀你,将你押解同行,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就告诉看管的卫兵,他们会带你来见我的。”

南天子语罢,也没有管他是不是有意见,朝着外面叫道:“来人。”

进来一小队卫兵,南天子命令道:“带下去好生看管,让军医给他治伤,不得刑讯。”

刺客被带了下去,一直沉默的仇煞也终于开了口,问道:“殿下以为他一定会招供?”

南天子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杀了他也无济于事,留着他也只是多一个人吃饭罢了,姑且一试。”邪魅一笑,又说:“不招供也没有关系,他活着,总会有人坐不住的。”

仇煞听了,不由得露出钦佩之色,作揖道:“殿下英明。”他不是钦佩南天子的智慧,而是钦佩南天子的胆识。那刺客尚未归降,又将南天子等人的谈话一字不漏都听到了,留着他的性命,无疑是一场豪赌。南天子此举,是将自己的性命和此行的成败都赌上了。

钦佩归钦佩,仇煞的心可是一直悬着,丝毫不敢放下。见礼道:“若无他事,属下告退了。”

南天子点了点头,朝他摆了一下手。

仇煞出去了,南天子的眉头又紧皱起来,脸上布满了阴霾;不论在人前表现得如何尽在掌握,可是他自己也知道,此举于己于敌都是一半一半的机会,实在不是个高明的计策,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这么做了,他本来有更好的选择的。

病房营,军医听说他是个刺客,不大乐意道:“不给他扔雪地里冻死就是莫大的恩德了,还敢来浪费老夫的药。”

刺客冷着脸,没有丝毫要求他治伤的意思。

卫兵虽然也很不解南天子为何要留下这名刺客,不过既然是南天子的吩咐,他们只管照办就是了,告诉军医道:“南天子是这么吩咐的,你老还是给他治治吧。”

老军医不乐意的站了起来,粗鲁的拉过刺客手臂看了,道:“要不是南天子素来不在剑上用蛊毒,你哪里还有命在这里跟我耍骨气;小子,你听好了,我给你治病,不是要救活你,只是吊着你的小命,等你没用的时候,你会尝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刺客没有丝毫惧色,堂堂正正的跟他对视,道:“你吓唬我,难不成你连南天子的命令也敢不听。”

军医已经转过去半个身子,听到他这句话,反手就甩过来一个耳光,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告诉你罢,老子我号称医死人,不知道多少次从阎王的手里把人抢回来,也不知道多少次把人送到阎王那里,死在我手上的人,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医死人,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刺客的脸已经吓得铁青,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老头就是连各大巫门世家都要敬畏三分的医死人;更不会想到有仁王之称的南天子会让一个臭名远扬的人做行军医生。

医死人玩味的看着他,嘲讽道:“原来你的骨气也不过如此而已嘛!”

刺客害怕的咽了口水,‘咕噜’的声音大得半个病房营都听见了;全病房营都看到了他在颤抖。

他无法不颤抖,面对南天子他不害怕,因为他不怕死。可是面对医死人,他真的怕了。

医死人成名大概是三十年前,只杀了两个人。

三十年前,天水河畔的异花城还是一座繁华热闹的城市,医死人就住在这里。

某一天,不知何故,两个算得上有些实力的巫师惹上了这个瘟神,比斗中落败,被他下了蛊,关进笼子吊在城楼上折磨了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间,惨叫回荡在异花城的大街小巷,吓得城里的人纷纷出逃。就连异花城城主也因为试图放下那两人而受伤,至今未愈。

那之后,异花城没落,没多久,就连城主一家也搬到了城外居住。繁荣昌盛的异花城成了无花城,成了就连孤魂野鬼也不愿流连之地。

而他所用蛊毒为何,至今无人知晓;也因如此,三十年来,各大世家无不想要笼络此人,却又无不对他戒备有加。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活着的传说,刺客害怕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目光看着医死人,想要避开又不敢避开。

医死人从箱子里翻出一瓶药粉,粗鲁的给他抹在伤口上。只一小会,伤口已经不疼了,有些灼热的感觉,很舒服。

但是,医死人的脸上满是玩弄的表情,这药绝不只是疗伤那么简单。

没有给他慢慢去猜的时间,医死人朝卫兵喊道:“你去问问南天子,要从这小子嘴里问出什么来,不让他说出来,我医死人就变成真死人。”

卫兵没有去问南天子,只给医死人赔笑道:“大神医,你老手下悠着点,南天子可是下了令的,不能对这小子刑讯逼供。”

医死人冷哼一声,道:“南天子说不能对他刑讯逼供,可没说要保他长命百岁……。”看向刺客,道:“就当是养头猪,养肥了再杀。”

卫兵队长拍了拍刺客的肩膀,叹气道:“不知为何,竟有些同情你。”

他怜悯的目光,让刺客觉得自己真的很可怜。故作坚强苦笑一下,道:“不必,若南天子教你赴死,你也一定不会觉得不值得的。”

卫兵队长愣了一下,嘲讽道:“不错,但我若是你,失败之时就不会活着。”

刺客不由得愣住了,就像这卫兵队长说的,被南天子抓住的时候他就应该选择去死的,可是那一瞬间,他却害怕了。

0023雪天离汇水,游戏帝王叔

卫兵队长继续道:“可是现在,你却连自我了结的机会都没有了,落在医死人的手里,他有一万个方法让你求死不能。”

脸上的嘲讽之色,似乎已经说明了他的结局,会比死更惨。

卫兵队长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压低了声音说:“我同情你,是因为我曾亲眼见过他的恐怖,亲眼见到有人被剜出心脏还活了整整五天的时间,把一切都交代了医死人才给他痛快,若不是那之后南天子严令不准医死人参与刑讯,此时你已经亲身经历了他的恐怖。”

刺客毫不怀疑,因为他看得见卫兵队长脸上的恐惧,那绝不会是假的!同在南天子手下效力,却让同道之人如此畏惧,医死人的恐怖,比传说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十年过去,他的能力到底增长到了什么地步,这也是一个谜,因为自从三十年前异花城之后,再也没听到有什么人跟医死人交过手。

医死人在异花城的作为,异花城主一家就不会轻易放过他,其他自诩为正义之士的人也不会坐视不管,三十年不曾传出他跟什么人交过手,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跟他交手的人都死了。

天底下的人为了出名做什么都不奇怪,可如果一个有实力的人却藏着掖着,那这个人一定是非常可怕的,他一出手,必是杀招。

刺客不是笨蛋,他知道自己已经在劫难逃;他也没有选择去死,因为一切都已经晚了,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就算他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医死人也不会让他就这么轻易的死去。

卫兵队长看到了他脸上的绝望,也知道了他的决心,叹口气,道:“请吧,南天子虽然吩咐了不能对你刑讯,不过我们也不会让你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吃好喝好睡好。”

刺客已经绝望了,他放弃做出任何的反抗行为,任由卫兵将他关在囚车里。

冰冷的囚车四面透风,也没有一块可以御寒的破布,冰雪落在他的身上,融化了一些,结成了冰,后面的都堆积起来。

他蜷缩在囚车的角落,整个人缩成一团,以此来抵御严寒,可是他身上的衣服实在太薄,又结了冰,完全感觉不到一点温暖。

他希望自己快一点睡着,然后再也不要醒过来。

可是事与愿违,他的头脑异常的清醒,甚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不用怀疑,一定是医死人对他下了药。那个庸医本就是个穷凶极恶之人,对南天子的命令阳奉阴违的敷衍也没什么奇怪的。

被扔进囚车没有多长时间,他的身体已经僵得动弹不得,眼睛也睁不开了,但耳朵还能清楚地听见周围的声音,风吹过的声音,巡逻的队伍走过换班的声音,游里溪来查岗的声音。

开始的时候,他还数着巡逻兵走过的时间、换岗的时间;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寒冷开始传到五脏六腑,他不得不集中全部的精神来抵御严寒;他已经动弹不得,只能凭借意志力死扛。

能扛多久他也不知道,但是他明白了另外一件事,如果两三天不能离开这冰天雪地,他就要认输了。

南天子不让刑讯,医死人并未违抗君命,他这招不刑讯的刑讯方法,绝对是世界上最残酷的刑罚。

天亮了,刺客‘沉睡’牢笼里,身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卫兵见了,道:“不会死了吧,南天子可是下了令的,他要是死了,咱们都得受罚。”

“放心吧,死不了,就算把他摔成几块也死不了的,老子我不让他死,阎王也拿不走他的命。”

刺客听得出来,是医死人的声音。

如果说昨晚他对医死人的种种传说还有一丝怀疑,那么一夜过去,他已经绝对的相信了;因为不论是谁,都不可能被冻成了冰块还有意识的。‘医死人的手段实在是太高明了。’哪怕是受害者,他也忍不住要这么感叹。

当然,他听到的也不完全是坏消息,他还听到了准备启程的声音,是作为负责押送他的小队长的声音。

过了九孔桥,汇水崖就算是走完一半了,三天之内一定能够离开,过了汇水崖,南边就是阳光明媚的暖天,刺客的心里不由得庆幸起来。

驿站大堂,威坐在上,与九部长老道:“金猪一事到此为止,九部乃是兄弟之族,自相残杀只会让外人笑话;本座还有别的要事,也无暇追究你们的罪责,就各自回去吧。”

九部长老叩首谢恩,道:“若非南天子凑巧路过,我兄弟几人就要到地府忏悔了,日后南天子有诏,九部誓死效命。”

这样的话,也不知道听过多少,可是真的能够听调听宣的没有几个。

九部长老随口一说,南天子也听了就忘。道:“我已派人去通知九部的勇士,想必很快就回来迎接九位长老,你们就在此安心等待吧。”

与九部长老寒暄几句,南天子一行正式启程。

已经离开镇子有一段距离,南天子掀开车帘回首望了一眼。伸出手去接落下的白雪,道:“这场雪也不知道还要下多久。”

身边的侍女也跟着望了一眼外面,道:“恐怕还得下些日子,瑞雪兆丰年,明年会是个好年头。”

南天子浅浅的笑了,道:“但愿吧。”

手中已经有许些积雪,缩回来,把冰冷的雪水擦在余亦生的脸上;余亦生立刻被冻得大哭。

从五莲峰离开之后,南天子每天总要如此两三回。一旁的侍女都看不下去了,拱手作揖谏言道:“殿下,少主年幼,容易生病。”

南天子道:“小时候不精炼,长大了一身病。五莲峰不需要病恹恹的少主,余家要的是一个敢捅破天的主人。”

侍女无语,这分明是狡辩,可是这话是从南天子口中说出来的,谁又能反驳呢!

不过,余亦生可是继承了大巫师玄穹和巫女霓华衣的血脉,又遭受九拐十八极强的阴气侵袭成了半人半妖之体,绝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0024善谋游里溪,蛇影瓮中客

趁他不注意,在他的手上狠狠的咬了一口;毫不客气的把他的血当做了早餐。

南天子连忙缩回来,也不着急止血,伸手出去弄了小指大一坨雪球塞进余亦生嘴里,得意的笑了起来,道:“叔叔始终是叔叔,小子要懂得礼貌。”

余亦生哇哇大哭,手脚乱抓乱踢。

侍女过来给南天子包扎,满脸的无奈。这位百越之主才华横溢谋略过人,可偶尔露出的幼稚也让她们这些下人十分不解,不由得去怀疑他到底是真的成熟稳重还是身在其位不得已而为之!

那刺客被捉住之后,敌人的行动变得更加小心了,不仅没有再试图对南天子动手,就连之前藏在暗中监视的探子也没了踪影。

一直到离开汇水崖,也没有再发现半点敌人的踪迹。

汇水崖以南的地方,即便冬天也是不会下雪的。

天气变得温暖起来,原先在囚车里冻成冰块的刺客苏醒过来,依靠在铁栅栏上望着路边的风景,十分享受的样子。

游里溪策马到了囚车跟前,没好声气的说:“你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嘛?”

刺客看了一眼游里溪,又继续去看风景;满是无所谓的说:“没什么,只是知道想也无用,所以懒得去想。”

游里溪盯着他看了稍许,哈哈的笑了起来,道:“不错,即便放你走,你也绝对是走不远的!”

刺客道:“既然这样,何不给我打开笼子,被关在这里面,实在是不怎么舒服。”

游里溪道:“那可不行,你只有在笼子里才有用,从笼子里出来,你就一点用也没有了。”

他终于不能淡定了,转过头盯着游里溪,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游里溪跟他对视,皮笑肉不笑的嘲讽了一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刺客立刻戒备起来,瞪着游里溪道:“问这个干什么?”

游里溪的脸上满是不屑的表情,道:“南天子所部乃是仁义之师,跟尔等豺狼虎豹之辈不同;等你死了,会给你个葬身之地,到了那时候若是时间充裕,我会给你立块碑的。”

刺客道:“多谢;墓碑上就写蛇影好了。”

游里溪道:“蛇影:是你的代号?不过最好还是写真名,否则逢年过节都没有人来拜祭,岂不冷清得很。”

蛇影‘哈哈’笑了两声,道:“好意心领了,不过你应该知道,我的真名是绝不可能告诉你的。”

游里溪左看看右看看,半晌才与他说道:“你应该发现了吧,你被抓之后一路上变得格外的安静;我想,他们是不是正准备来救你,或者来杀你。”得意一笑,又说道:“不过,不管他们打什么算盘,都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

蛇影知道游里溪的意思,他已经被医死人下了药,死不了也逃不了。

蛇影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心已经死了,长呼一口气,问游里溪:“我有一件事很好奇,可否请教?”

游里溪道:“你说,若是可以告诉你的,我一定告诉你。”

蛇影道:“南天子为什么不准对我用刑?若是医死人刑讯,我一定扛不住的。”

南天子为什么不准对蛇影用刑,甚至连蛇影的名字都懒得问,游里溪也不大明白。摇了摇头,告诉蛇影道:“我也好奇到底是为了什么?”

二人对视了稍许,游里溪继续道:“或许是料定你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也或许是要让藏在暗地里的人分不清你到底有没有招供。这件事南天子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想问。”

蛇影苦笑,刚刚还宠辱不惊的一个人,这一刻竟然变得格外的失落。低声道:“真不愧是南天子,果然是智谋过人。不错,我找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来,不过他们一定害怕我说出什么来。”

蛇影长长的叹了口气,握拳闭目,哽咽道:“这招棋实在是高,实在是高!”

游里溪笑了,十分的得意,道:“看来,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蛇影垂下头,脸上的神情十分苦涩,他努力想要笑,却只是让脸上的肉皱了起来,看不出到底是笑还是哭。

他的神情半点不漏都看在游里溪的眼里,游里溪的嘴角上扬,轻轻夹了一下马肚子,让自己的坐骑上前去与拉着囚车的马并行,道:“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我虽然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但是我知道你从不归山来。”

蛇影的神情一下子就变了,扑到囚车正面,抓住铁栅栏大吼:“你想干什么?南天子说过的,不会对我的家人做什么的。”

游里溪转过头来,一脸杀气道:“南天子是这么说过,所以你最好祈求南天子一路平安,否则,药山铁骑必叫不归山寸草不留。”

蛇影的心沉到谷底,他明白过来,直到刚才为止,游里溪都只是在猜测而已,所以才要背对着他,以防他看出什么破绽。

而他的反应,无疑正好证明了游里溪的猜想。想到因为自己将故乡的老少牵扯进来,蛇影愤恨不已,双颚用力咬合,牙齿碎了两颗;恶狠狠的盯着游里溪,恨不能将他活生生的撕碎。

到了这步,蛇影不得不考虑向南天子招供。可是他有什么可招的呢?这里已经不是汇水崖,汇水崖之后的行动是如何布置的,他也不知道。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无暇顾及这许多,总之先见到南天子再说,朝游里溪喊道:“我要见南天子。”

游里溪都懒得回头,告诉他道:“你不必枉费心思了,除非南天子说要见你,否则没有人会帮你通传的。”

蛇影犹豫了一下,道:“我知道幕后主使之人。”

游里溪被惊得当即怯住。等回过神来,腰间的刀已经出鞘半寸。但他很快冷静下来,道:“这可真是个大消息,不过我不信,你若能说出他来自东南西北哪一方,我便去通禀殿下。”

蛇影愣了,他没想到游里溪会给他提出这样的难题。长叹一声,失落道:“你们已经掌握了这么多信息了吗!”

0025故里名不归,谁应低头颅

游里溪道:“虽然还不确定是谁,不过总算是有可以怀疑的对象。”

蛇影不再说什么,他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因为他根本也不知道‘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为‘主人’效力,只是为了丰厚的报酬,也为了男儿自当配长刀的信念。

游里溪刚刚激起的心又沉了下去,本想从蛇影这里知道些什么,可是蛇影知道的还没他知道的多,夹了一下马肚子,前面巡查去了。

蛇影蜷缩在囚车里,像一只斗败的落水鸡,涕泪和着往肚子里咽。再也没有砍下脑袋当凳子,剜出心脏当饵食的气势。

他终于还是认输了,他不怕死,却不能不管家小的死活。朝着押解的卫兵叩首请求道:“请通报南天子,犯人蛇影求见。”

卫兵斜瞟他一眼,嘲讽道:“你可真是把自己当爷了,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肯说出真实姓名。”

蛇影再三叩首,恳求道:“请你大发慈悲,贱民自知罪该万死,罪孽深重不敢再有姓名。”

听见他这么说,卫兵也是吓了一跳。这个蛇影还真是条硬汉,为了乡里,竟然连名字都可以舍弃,一旦没有了名字,他这一世就只能沦为奴隶,日复一日的在暗不见天日之处劳作,直至累死。

不过,即便他有这个决心,卫兵也并不打算成全他,道:“你不必枉费心思了,殿下无恙,不归山自然安好,殿下但凡少了一根头发,药山和五莲峰都不会善罢甘休。”

顿了片刻,卫兵转过头来看着蛇影,道:“找出幕后主使自然万事大吉,找不出来,怒火自然就要烧到不归山。”

蛇影明白的,若是找不出幕后主使;若是不能再抓到别的人,他就是唯一的罪犯,所有的罪责都要他来承担。而生养他的不归山,当然也要连坐。

之后的两天时间,蛇影如同行尸走肉,给他饭就吃,吃完就蜷缩在角落,跟他搭话也不理。

到了第三天黄昏,他终于愿意开口,跟卫兵请求道:“可否跟医死人说一声,我想见他。”

不能见南天子,但是医死人的话说不定可以。蛇影就是怀揣这样的心思对卫兵开口,卫兵果然也爽快的答应了,道:“等换班之后我会找空转告他,至于他是不是愿意见你,那我就不知道了。”

跟卫兵道了谢,蛇影又在角落里蜷缩起来,活人不像活人,死人不像死人。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日落很美,天边的火烧云变幻模样逗人开心,金黄的日黄撒在行人身上,一个个的脸蛋都红扑扑的,更加生龙活虎了。

只有囚车里的蛇影,他背对着夕阳,把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就像见不得光的老鼠,拼尽全力要活到晚上。

可是到了晚上又能怎么样呢?到了晚上他又会害怕黑暗!

夜幕已经笼罩了这片大地,蛇影还是紧紧的缩成一团,比白天的时候更加圆了。

听见几声敲击囚笼的声音,随即传来医死人的声音,道:“你要见我?有什么事就说吧。”

蛇影立刻跪在他的跟前,乞求道:“请你帮帮我,我愿意为南天子效命,为你效命。”

医死人看着他,道:“你要保护南天子?如果你是为了保护南天子而死的话,就算药山和五莲峰有什么怒火也不会烧到不归山了,是这样吗?”

既然医死人都已经知道,那就好办了,蛇影承认道:“是,所以请你帮帮我。我见不到南天子,只能求你了。”

医死人无奈的笑着,摇头道:“你不该开口的,因为我绝不会帮你的。我巴不得南天子赶紧下令,好让我知道你身上的蛊毒是不是跟我预料的一样好。”

蛇影的头磕在地上,道:“那我跟你做个交易,你帮了我,此事之后我自愿让你试药。”

有人让他试药,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医死人动心了,道:“就算我要帮你,可是没有南天子的命令你是绝对不可能离开这个囚笼的,说吧,有没有什么能够让南天子感兴趣的东西?”

蛇影摇头,道:“我只是个探子,只接到了跟踪南天子的消息,其余的一无所知。”

医死人皱眉,捏着下巴道:“这可为难了,就这样去跟南天子说让他放了你,我也不敢啊!”

蛇影仔细的想着,不放过一丝一毫可能的线索。

想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想起一些东西来,道:“编制,‘主人’军队的编制,虽然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应该有用。”

医死人的眼睛亮了起来,道:“这种事你早说啊,这可是个大消息。等着。”走出去几步,又折身回来,叮嘱蛇影道:“你可不要忘了约定。”

蛇影点了点头,医死人满意的去了。

见到医死人的表情,蛇影有些后悔了,如果早些知道编制是这么重要的消息,他就不跟医死人交易了。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他只希望自己能在这件事结束的时候死去,不要活着落到医死人的手里才好,否则,那一定是比死更加痛苦的事情。

不过很显然,既然有了交易,就算他想死也没那么容易;不把他最后一毫的价值榨出来,医死人是绝不会让他死了的;就算死了,尸体恐怕也还要继续为医死人试药。

医死人走了没多久,一队卫兵过来,扔进来手铐脚镣的钥匙和一套干净的衣裳,道:“快点换上,殿下要见你。”

交易成立了,他可以有机会保护故乡的老小了。激动的手脚都在颤抖,慌慌张张的换上衣服。

卫兵打开囚笼,又把手铐脚镣给他戴上,才押着他朝南天子的营帐过去。

营帐内,南天子威坐上位,下面站着大巫师、医死人、游里溪三人。

蛇影被押解进帐,跪拜行礼道:“贱民蛇影参拜南天子。”

南天子看着他,故意延迟稍许才开口,道:“起来吧,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蛇影看了一眼医死人和游里溪,道:“臣死不足惜,但臣不能累及家小。”

0026蛇影叩朝堂,主人三部将

南天子余光瞟了医死人和游里溪,虽然不知道他们给蛇影灌输了些什么东西,但肯定跟两人有关。

不过,现在不是责备这两人的时候,问蛇影:“你们的兵员是如何编制的?都是些什么人?”

蛇影道:“据贱民所知,‘主人’将所有兵马分作三部分,唤作武部、工部和影部。武部主要由巫师和武士组成,是最主要的战力。工部负责从事商旅营生,为‘主人’敛财,人员最为复杂。影部介于这两者之间,是武部和工部的眼睛和耳朵,将各地的情况定期汇报给武部和工部。”

南天子吃惊不小,虽然已经想到对手不是一般的人,但没想到对手的势力竟然如此之大,扎根如此之深,涵盖如此之广。

阴沉着脸,问蛇影道:“你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蛇影扑通跪下,道:“贱民不曾见过‘主人’。”

早已知道的答案,南天子没有多少动容,道:“不必惊慌;你见过地位最高的上峰是谁?”

蛇影道:“是‘主人’的亲信传令官,称为夜之三郎的三个妖精;所有的命令都是他们带来的,依贱民猜测,除了掌管三部的三个头领之外,其余的人都没有见过‘主人’。”

南天子的脸色越加的难看了,藏在幕后的这只黑手比他想的更加难对付,简直就像是一个影子,可以随意依附在任何人的身上。

夜之三郎的消息也让南天子很在意,从九拐十八弯之后,五莲峰和药山从未间断过对夜之三郎的追查,却连他们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没想到会从这刺客的口中再次听到。

南天子沉思了半刻钟,呼口气,才又继续问蛇影:“你们的据点在哪里?”

蛇影道:“贱民不知,贱民等常年在各处打探消息,只有收到消息才会聚集,聚集的地点也每次都不一样。”

南天子道:“三个头领是什么样的人?”

蛇影道:“他们都带着面具,从不在人前摘下。修为似乎很高,但贱民从未见过他们动手。”

虽然蛇影愿意招供了,不过他知道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没有什么实用价值。南天子渐渐没有耐心了,呼口气道:“好神秘的一伙人,层层管制滴水不漏;看来,只能等他们自己钻出来了。”

蛇影低垂着头,心里惊慌不已。

南天子歇了一会,又问道:“依你来看,今次前来会有多少人马?”

蛇影道:“影部一同前来的共有三十余人,从不同的路线监视殿下行踪;依贱民猜测,武部至多不过两百人,但个顶个都是高手;另外除了武部之外,应该还会有各路用心邪恶的妖精也瞄准了少主和殿下的人头。”

南天子道:“你倒是真有几分小聪明,不错,本王也想到了,你‘主人’绝不会派出太多的人,他知道这是个陷阱,所以绝对不敢自己跳进来;不过,他也绝不会放弃此等良机,所以一定会再次纠结那些心怀不轨的妖精向我发难,玩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蛇影低头沉默,他还想给南天子献计,但是百越之主南天子,又是百越之地不遑多见的大巫师,又是巫门第一世家三大头领之一,怎么可能连这点小事都想不到。

南天子看着蛇影,缓了缓语气,问他:“双首鲛的家人都还好吗?”

蛇影答话道:“贱民不知,但应该已经释放;抓双首鲛的家人为质,是要让双首鲛刺杀南天子;如今刺杀失败,双首鲛身负重伤生死未明,应该不会对他的家人痛下杀手。”

南天子道:“有何凭据?”

蛇影道:“贱命并无凭据,只是贱命效命于影部已有五年余,多次参与行动,见过不少类似的事情,最后都是放了任职的。”

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凭据,也没有比这个更难的凭据。南天子松了一口气,又没有办法完全相信;沉吟道:“如此,也算一个好消息。”

蛇影垂首道:“是。”

南天子把目光移到医死人和游里溪身上,道:“你们听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得对他的家小轻举妄动。”

听见南天子如此说,蛇影大喜过望,正要谢恩;被医死人抢先开口道:“殿下也知道,此事并非是臣下等红口白牙说了就能作数的,南天子卫军十万余,皆以保护南天子安危为重中之重;但凡殿下少了一根头发,愤怒的南天子卫军是谁也劝不住的。”

蛇影就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才要来见南天子,向南天子乞求道:“请殿下给贱民一把刀,贱民一息尚存,就不会让殿下少一根汗毛。”

他话才说完,游里溪怒吼道:“大胆,你是把我等南天子卫军当做摆设一般吗?若是要你一个刺客来保护南天子安危,我王颜面何存,南天子卫军军威何在!”

蛇影没有跟游里溪争论,再次跪拜道:“请殿下成全。”

被他这么说,南天子也十分的不悦,冷声道:“你的耳朵不聋,应该听见游里溪说的什么了;且说了,若是凭尔等乌合之众就能创伤本王,这百越的天下归入你主人囊中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南天子显然已经动怒,蛇影不敢再说,叩首道:“贱民狂妄,请殿下降罪。”

南天子道:“将他押下去。”

卫兵将蛇影押解出去。

南天子左手按着腰上的宝剑,右手柔太阳穴,长叹一声。问道:“关于此事,你二人有何看法?”

游里溪道:“臣没有听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医死人道:“臣以为蛇影没说假话,也没说真话;他隐藏了一些东西,一些我们真正想知道的东西。”

南天子道:“你觉得会是什么?”

医死人道:“天下的人,无不为名利左右。”

医死人抬头看了一眼南天子,从南天子的眼神中猜测道南天子跟他也是一样的想法,才继续道:“蛇影隐藏的,就是他得到的东西,或者是将要得到的东西。”

0027金生丽水地,暗潮涌流来

南天子苦笑道:“名利呐,实在是一把锋利的刀,不到死的那一刻,被砍的人都不知已经有一把冰冷的刀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医死人鞠躬作揖,道:“殿下还是坚持不对他刑讯吗?”

南天子道:“嗯,就算用刑恐怕也只能问出一些没用的东西来,又何必要多此一举呢。”

医死人不再说什么,确实就如南天子说的,从蛇影的口中不可能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来。蛇影现在极力想要抹掉自己和不归山的罪责,若是知道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肯定刚刚就主动说出来了。

营帐中,三人又沉默了好一些时间,南天子叹口气,对医死人和游里溪挥了挥手,道:“没别的事的话,你们都退下吧。”

医死人和游里溪互看一眼,拱手作揖道:“臣等告退。”

自离开汇水崖之后,天气一直是大晴天,冬日万里无云的天空可是不容易见到的;路上也没有再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路相安无事到了丽水。

丽水是从五莲峰到乌蒙城要经过的第二个难关,也是最有可能跟敌军交手的地方。

日暮时分,队伍在一处河滩扎营。南天子望着丽水来的方向,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敬佩之意,自语道:“金生丽水,好一个富庶之地。”

一旁相伴的游里溪闻声,知道南天子是在担心跟敌军的遭遇殃及无辜百姓;但眼下,这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与南天子道:“殿下此行已不是什么秘密,前面不远处就是淘金的地方,在此间淘金的人知殿下到了,必然前来参拜,刺客很有可能藏匿其中,殿下还需小心谨慎。”

南天子点头,默了好一些时间,道:“本王既然到了这里,受到当地百姓的礼遇,岂能因区区刺客而辜负了百姓的好心。传我命令,即刻起要小心行事,以免对无辜百姓造成误伤。”

南天子给游里溪出了一道难题;此行步步危机,要想最低程度的减少对民众的伤害,最好的办法是明令禁止民众靠近南天子车驾,南天子却偏偏要冒这个险。

但是既然是南天子的命令,不管多难他都必须要完成,作揖道:“臣明白。”

南天子朝他摆了摆手,道:“去准备吧,自己也要小心些。”

游里溪应了声‘是’,退下去找仇煞和医死人商量明天的护卫。

大帐之中,上座是空着的,堂中有仇煞、医死人和游里溪三人。游里溪先开了口,道:“南天子执意要接受民众参拜,如此良机对方是绝不肯放过的,不知二位可有应对之策?”

医死人沉吟道:“我们的敌人是一群极为可怕的死士,他们所有人都是抱定可死不可败的决心而来;我们也必须要有这样的决心,否则,护卫就是空谈。”

仇煞道:“昨天的时候我已收到五莲峰的讯息,家主似乎也认为丽水是最危险的地方,刺客混入了淘金的人群之中,五莲峰的巫师和武士应该也有相同的行动。但如此一来,我们也面临着完全无法分清敌我彼此的问题,更加不能轻易动手。”

游里溪心如火烧,道:“难道我们能做的就唯有提高警惕而已?”

仇煞道:“除此之外,暂时也没有更可行的办法了。”

游里溪紧紧捂住腰间的佩刀,双手因为用力而发抖,他恨不得现在立刻冲出去跟敌人拼杀,也不愿意在这里抓瞎。

医死人知道游里溪心急,担心他急中生乱;宽慰他道:“将军也无需太过担忧,放眼百越能与南天子一战的人并无许多,要想在瞬间取下南天子的人头更是不可能的;只要有一瞬间的缓冲,我等必能挡在南天子身前。何况还有巫门第一世家的家主玄穹亲自领兵相助,不论是谁来了也休想占到半点便宜。”

游里溪长叹一口气,无奈苦笑道:“二位说的虽有道理,可如今之势我心难安呐!”

医死人道:“将军的心情在下也并非不能理解,只是将军身为卫军头领,就越是要沉得住气;可千万要把握得住,一旦操之过急,难免遗漏了什么,给敌人可乘之机。”

游里溪叹气,医死人说的道理他也不是不知道,可事关重大,他实在难以安然不动。

医死人皱眉沉思,稍许,继续道:“依我看将军还是再去审审蛇影,从他的嘴里或许能敲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来。”

游里溪也实在是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应声道:“也好,两位若有什么良策可千万要告诉我。”

仇煞和医死人答应了,游里溪才赶去囚车那边。

游里溪刚走,仇煞道:“你支开他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医死人道:“没有,我只是觉得他还太年轻,做事不够沉稳,让他去审审蛇影,一方面能够消磨时间,省的他胡思乱想,忙中出错。另一方面,若是有人在暗中看着,也给对方一些压力。”

仇煞看着医死人,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医死人道:“我对自己的能力足够自信,所以,对我主南天子的能力更是绝对信任。何况,暗中还有个巫门第一世家的家主玄穹,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能在如此严密的防范之下刺杀南天子。”

仇煞道:“换言之,若是南天子真的不幸遇刺,百越恐怕顷刻之间就会陷入战火之中,而来犯之敌的攻势,将使得百越三千城池如同秋后的黄叶,而来犯之敌则是卷起的狂风,吹过之地,尽是其家。”

医死人道:“这样的事情是绝不可能的,就算是战神蚩尤,就算是崇伯君也绝没有这样的力量。”

仇煞道:“不错,若真有这样的本事,也轮不到我等来跟他勾心斗角了。”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都选择了沉默,大帐之中分明还有人,却静得使人害怕,就连风吹过的声音都变得格外的吵,账外的两个士兵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大冬天的,硬是无故出了一身虚汗。

028百越帝君在,世事总无常

太阳已经落山,南天子还站在丽水河边,手里握着一把河沙,望着丽水来的方向。问旁边的侍卫道:“明日,你可准备好赴死了吗?”

侍卫道:“属下自入南天子卫军起,早已忘了何为生死。”他的双眸坚韧无比,没有半点的迟疑或者畏惧。

南天子的脸上露出一个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道:“嗯,我跟你一样,自入了药山,早已忘了何为生死。”

侍卫道:“殿下不会死的;南天子卫军此行千余人,只要有一个还活着,殿下一根汗毛都不会少。”

南天子点了点头,道:“嗯,我相信你们,回去吧。”

南天子回到营帐,仇煞和医死人还在。两人见礼,南天子道:“有什么事吗?”

仇煞上前一步,作揖道:“殿下可看见今天日落后的天色了吗?”

南天子道:“看见了。夜色苍苍,苍茫的夜色中也不知道隐藏了多少吃人的野兽,只是它们谁也不敢先露出獠牙,因为它们都怕,怕本王挖好了灶,架好了锅等他们跳进来。”

仇煞道:“殿下的意思是?”

南天子道:“锅都已经架好了,哪有不做饭的道理;肉不会自己跑来,想吃鸡鸭鱼肉还得自己去抓。”

仇煞稍作沉默,道:“属下明白了。”

医死人接话道:“属下还有一事要请示殿下。”

南天子知道,若不是天大的事情,医死人是绝不会以这个态度跟他请示的,慎重的点了点头,道:“你且说说看。”

医死人道:“属下练出一种新的蛊虫,若有合适的时机也想拿来试试。”

医死人的蛊虫,一向是其毒无比,沾上零星半点都有可能丧命;加上他又以如此这般的态度请示,让南天子心怀不安,问他道:“若是无辜之人中了蛊毒,有得治吗?”

医死人回答道:“虽有解药,但此蛊毒性甚烈,平常人中了蛊,片刻即死,治无可治。”

南天子犹豫了很一会,叹气道:“需谨慎些,不要伤了无辜百姓。”

能够得到南天子的准允,对医死人来说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连忙应承道:“属下谨遵君命。”

南天子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本不应该答应医死人的,蛊虫一旦沾了血腥,医死人要想完全控制也不容易。

但是他也没有办法不答应,走到了这里,已经到了决定生死之时;若非知道非生即死,医死人也不会向他提出这样的请求。

这一夜依旧平静,平静的山野间听不见虫鸣鸟叫,只有冷风嗖嗖的吹过,带走一些灰尘和呼出的气息。

东方露出一点鱼肚白的时候,南天子行营已经收拾完毕准备启程了。

新的启程,南天子弃车骑马。即便游里溪等人都坚决反对,也没有使他改变心意。

南天子有他自己的考虑,他和余亦生都是敌人的目标,两个人在一起正好让对方如意;但是如果南天子骑马的话,对方必然首先要对付他,车里的余亦生就是安全的。

马车里的余亦生还睡得很香,奶娘和两名侍女陪在他的身边;原先温柔美丽的侍女已经换上了劲装,手握快刀。红妆依旧在,只是似水柔情都化作了巾帼眉眼。

奶娘轻轻的摇晃着摇篮,小声给他唱摇篮曲,哄着不要他在这时候醒来。

奶的手里持有一株常开花,虽然有些黯淡了,但确也是巫女的象征。

侍女看了一眼,问她道:“奶娘也是巫女?”

奶娘轻轻点头,双手握着常开花放在胸前,闭上眼睛祈祷。然后才开口道:“年轻的时候也曾梦想要做一个夫人霓华衣一样的巫女,嫁给家主一样的男子;只是我的出身和悟性都不太好,二十岁的时候才练出一株常开花;后来遇见我的丈夫,结了婚有了孩子,就没有再修炼了。”

侍女看着奶娘,心中有些不好的感觉。从五莲峰出来之后,奶娘很少笑,心里似乎藏着很多事情。

现在,已经到了不能不问的时候了,握紧手中的刀,嘴角拉起个还算温柔的笑容,开口道:“我有些事情不大明白,奶娘可否赐教一些。”

奶娘点了点头,道:“你是想问我怎么会给这孩子当奶娘吧。”

侍女的心绷得更紧了,如果奶娘说出什么不对劲的话来,她会毫不犹豫的出刀砍下她的脑袋。

好在奶娘没有任何不轨的动作,只是脸色变得有些悲伤起来;小半天才说道:“我的大儿子,是大巫师月残刀的门生,参与了九拐十八弯一战。”

侍女心头一怯,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九拐十八弯一战,五莲峰活下来的只有四个人,大巫师月残刀、夫人霓华衣、少主余亦生以及狐妖伊殇,其余的人皆尸骨无存。深感不该多问,自责道:“抱歉,是我失礼了。”

奶娘摇头,苦笑道:“没什么。”顿了顿,看一眼侍女,又说道:“听闻夫人奶水不足,我就极力要求要做这孩子的奶娘;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我的孩子死了,此仇不能不报;第二是我的孩子没有完成的任务,为娘的要替他完成。”

侍女颔首以示敬重,道:“真不愧为五莲峰的巫女,小女子敬佩万分。”

奶娘回之以笑意,只是丧子之痛在她的心里留下了太大的伤疤,虽然在笑,却丝毫感觉不到她有开心。

差不多中午的时候,南天子一行到了淘金人聚集的地方。

因为知道南天子今天会经过此地,所以一大早就开始准备。先遣的探马刚刚现身,就被个商人打扮的男子叫住,跟他搭话道:“小人叠水城派驻丽水管营水清,请问斥候,南天子还有几时到此地?”

南天子已有吩咐,如果有人询问他的行程就实话实说。斥候告诉水清道:“殿下约午时过半会到此地,一路上不太平,斥本将在前面探路,你这地可有什么生人到来吗?”

水清楞了一下,赶紧回话道:“斥候这可为难小人了,丽水是个生金子的地方,淘金的工人买卖的商旅来往无数,小人每天见到的一大半都是生面孔。”

0029百越帝君在,世事多无常

斥候皱了皱眉,又问道:“这处有多少营房,长官是谁?”

水清答话道:“此地共有二十二处营房,始安和叠水各占一半;长官乃是南天子亲自任命的丽水协防将军。”

这个丽水协防将军斥候知道,虽然是个武职,他本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柔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却很擅长与各种人打交道;因为丽水是始安城和叠水城共有,双方常有摩擦,所以南天子才让他来管这里,日常工作就是调和双方的矛盾。

斥候沉思稍许,翻身下马,与水清道:“你带我四处走走。”

水清疑惑道:“斥候不去见将军吗?”

斥候摇头,道:“他应该忙得很,我自己四处看看就好。”斥候神色凝重,手一直紧握着腰间的佩刀。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寻常之处。

水清的心也悬着,南天子此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路上几番险些遇刺的消息也早就传遍天下;这样的情况,一旦有什么突发事故,首先要被问责的就是他们这些管营。

这个时候,小命要紧,听从斥候的指令带着他去了营房。

淘金的工人都去广场上等着迎接南天子了,营房里一个人也没有;这倒是方便了斥候查看。

进去营房,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问水清道:“近日有新的淘金人来?”

水清道:“小人的营房一共住了两百二十七人,有三十四人是近两个月才来的,其余的都是已经来了两三年的了。”

斥候握紧手中的刀,余光瞟了水清,问道:“他们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水清大惊,恐惧的问:“斥候怀疑他们?”

斥候道:“不,我只是以防万一。”

水清的心总算放下一些,告诉斥候:“倒是没什么奇怪的举动;不过有一件事让属下很在意,不知道可说不可说。”

斥候竖起耳朵,道:“且与我说说。”

水清道:“他们是拿着我家主人新纳的小妇人的亲笔信来的,说是跟我家主人的小妇人是同乡;可据我所知,我家主人新纳的小妇人自幼为婢,十几年间不曾返乡,应该跟乡里没什么联系了才是。”

斥候皱起眉头,问他:“这事有向你家主人说过吗?”

水清摇头道:“没有,那时候南天子尚未出行,小人以为是小事就没跟家主禀报。”

斥候轻轻‘嗯’了一声,道:“或许是我多心了。”

水清跟在他后面,等他把营房全部查看了一遍才问道:“要小人将他们唤来吗?”

斥候犹豫了一下,道:“不必了,南天子应该快到了,你跟我一同前去迎接。”

丽水官道,距离淘金人营地约还有两刻钟路程;协防将军带着一支十几人的小队赶来迎接,见礼道:“臣丽水协防将军拜见南天子,请殿下径直过去,不要停留。”

南天子策马上前,问他道:“为何?”

协防将军道:“这几日,叠水、始安两方均有增派人手,臣暗中观察,发现来的都不是良善之辈,必是冲着殿下来的,殿下若是在此地停留,岂不正好称了贼人的心意。”

南天子‘哈哈’笑了两声,有些猖狂的道:“如此,本王更是非要见一见不可了;不知道是谁要吃本王的肉,总是心慌得很;知道了,也就安心了。”

协防将军还想说什么,南天子摆手道:“不必说了,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就是了。”

知道不能改变南天子的决定,协防将军只得叩首应声道:“臣为殿下引路。”

协防将军领路在前,两只眼睛溜溜乱转,身子不停的发抖,两只手紧紧的握住长刀。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吓得他慌乱的要拔刀;可是他一个文弱书生,要想拔出三十斤重的长刀也不容易,每次都是刀拔出一半发现不过是虚惊一场。

南天子轻轻夹了一下马肚子,过来跟他并行的位置,宽慰他道:“无需紧张,他们可比你沉得住气多了,不会这么快就亮出刀子来的。”

协防将军的额头直冒冷汗,连连应声道:“殿下说的是,只是微臣心中惶恐,实在静不下来。”

南天子道:“既然害怕,何不好好待在家里,本王又不会怪罪于你。”

协防将军义正言辞道:“臣不怕死,只是担心贼人对殿下不利;殿下对臣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今日殿下途经微臣治所,若是有什么万一,微臣就是万死也难恕罪。”

对这个协防将军,南天子看中他的才能,却对他的‘迂腐’颇为头疼;叹口气,语重心长的说:“命只有一条,人也只能死一次,死了就再也没有了;你虽是我坐下臣子,却不善武斗,护卫的事情还是交给护卫去做,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协防将军道:“殿下所言,恕臣难以从命;为臣者,为君而活,为君效死;若事有不测:臣替君死,天经地义。”

南天子无奈笑了笑,道:“我说不过你,随你罢;但你听着,普天之下的生命都是一样的,人也好、妖也罢,都只有一条命,只能死一次;故而,任何人也不该轻贱自己的性命。”

协防将军应了声‘是’,又说道:“殿下说的自然不会错,只是臣以为命虽相同,性却不同;人也好,妖也罢,有善有恶,有为公为私;殿下以天下为公,自然也该享九五至尊之福。”

这个协防将军的‘迂腐’,几年前他还在药山的时候南天子就已经领教过了。

南天子看中了他的才华,却对他的条条框框很不喜欢!把他放到丽水来,愿是希望多接触一些人能够对他有所改变,现在看来这几年他不仅没有改变,反而变得更加‘迂腐’了,没办法,只能随他自己去。

丽水淘金营房后面的官道上,淘金人加上商旅超过万人,都翘首以盼。

见到南天子卫军先锋的一杆旗子眼入眼帘即叩拜道:“下民等恭迎南天子大驾,愿我主永享大福。”

南天子策马上前,锐利的目光朝人群中扫了一眼,叫道:“诸位无需多礼,都起来吧。”

0030百越帝君在,世事多无常

南天子正要下马,不知何处飞来一支羽箭,好在南天子早有防备,勉强躲开,险之又险的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医死人连忙上前来,给南天子的伤口上抹一些药剂,道:“箭上有毒,殿下要小心了。”

南天子微微点头,摆手阻止他挡在身前;像没事人一样站起来,望了一眼那支羽箭,握紧手中的宝剑。

转过身来见到刚刚准备起身的人又都抱着头跪在地上,嬉笑着开口道:“这附近有只调皮的猴子,并非什么大事,不要坏了大家的心情,诸位都快快请起;素闻黄金出丽水,本王也早就想要见见你们这些从沙子里淘出金子来的脸。”

聚集了数千人的地方,却静得只有微风沙沙吹过的声音。

他们不敢抬头,南天子再次叫道:“都抬起头来,你们是百越的儿郎,百越的男儿没有一个怂包,怎能被区区一只猴子就吓破了胆。”

这一下,终于有人抬起头来;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所有人都抬起头,南天子叫道:“都起来吧。”

他话音才落,人群中传来一声闷叫;一颗头颅落到了地上,鲜血喷了周围的人一身。

众人还来不及慌乱,就听见有人叫道:“丽水之地绝不容许有人胡来,叠水男儿都听着,有人胆敢觊觎南天子,必是踏我等尸体过去。”

话音未落,又有人叫道:“始安来的兄弟们不要落下了,抄家伙护驾。”

一阵慌乱之后,淘金的工人大致分成了四拨,叠水、始安和刺客。

事发突然,刺客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围成一团负隅顽抗。看样子是绝对不会投降的了。

南天子拨开卫军和淘金人上前,问他们:“你们都是什么人,从何而来?”他的手里摁着佩剑,眉头紧皱,双眸中已经没有了往日的仁慈。

“他们都是地狱里的冤死鬼,从地狱里爬出来就是为了取你的性命。”

听见这话,所有人都朝着林子里望去,不知何时,距离南天子约一百二十步之外的地方多了个人;身着绫罗锦缎,手里一把漆黑的快刀;懒懒散散的好像是无关紧要的过路人,但他的眼神却明明盯紧了南天子,只等待一个出手的机会。

南天子转身向他,问道:“阁下是谁?”

那人道:“杀你的人。”

南天子道:“我知道,我是问你的名字;既然你是来杀我的,我总要知道是谁要杀我。”

那人笑了一下,微微点头,道:“说的也对,你总要知道死在谁的手里;我叫火刃;我的名字你可能没听过,但你应该知道六百年前有两大高手:剑雨宿星,毒狼百羽,他们都曾败在一人之手。”

南天子心头一惊,手中宝剑出鞘半寸,盯着他手上的快刀,道:“我听说过,那人使一柄漆黑的快刀,喜欢穿金戴银,却从不珍惜,每次穿上新衣服都要在泥地里打滚。”

火刃很满意他的回答,得意道:“真不愧是百越之主,如此知音,可惜,实在可惜。”

南天子暗中呼口气平复心情,道:“不必可惜,今日你我放对,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火刃摇头,道:“不,你不是我的对手;在九孔桥的时候我见过你的本事了,我有绝对的信心。”

南天子不屑笑道:“是吗,如此一说我倒是很期待跟阁下一较高低了。”

火刃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做个赌注。”

南天子心中有许些期待,他知道自己绝不是火刃的对手,但是,如果是赌注的话,他能赢也说不定,问火刃道:“你想赌什么?”

火刃道:“一百为限,一百个回合之内我取下你的项上人头;至于赌注嘛,今次主人出动刺客一千,你若赢了,这一千条命都送给你。你若输了,你的命和帝主大印我都要。”

火刃的猖狂没有给南天子丝毫的侥幸,反而使得南天子更加紧张了。心虚的甚至不敢直视火刃,他不怕死,可是要拿帝主大印做赌注,他也赌不起。

不过他并没有选择,因为就算他拒绝,结局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所幸的是,他的运气不错;进退两难之际,不知何处传来声音:“前辈欺我兄弟,未免不合适,不如让在下来领教如何。”

这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就连南天子和火刃也没有立刻听出他真正的位置。

不过,人多力量大,很快有人发现了他的位置,从江边向这方来。一张大斗篷遮住半张脸,手里一根牛头权杖;每走一步,权杖就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见到此人,火刃也不敢再是一副懒散模样,凝目望着他,似笑非笑的道:“原来是余永敕来了,我说怎么一路都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我这颗脑袋呢。”

玄穹摘下斗篷,道:“惭愧的很,一路跟来,到了这里才认出前辈。”

火刃似是得意的笑了两声,道:“可惜,实在可惜。”

玄穹还是不紧不慢的一步一步的走过来,问他道:“不知前辈为何可惜?”

火刃道:“可惜我虽然不是你的对手,但跟你大战三天三夜的信心还是有的;可惜南天子卫军和五莲峰的巫师是绝对挡不住我的死士三天三夜的。”

玄穹似乎顿了一下,不过谁也不敢肯定的说自己看见了,因为玄穹还在不紧不慢的一步一步的朝前走,还是不紧不慢的说:“那是很可惜,不过到了这份上;我也只好赌一把了。”

他虽然是这么说,不过丝毫听不出有‘可惜’,更像是胜券在握,只不过懒得争这些有的没的。

他的自信,让火刃的心也有了动摇。

不过,事已至此,绝没有回头的机会,火刃警惕着缓缓起身。他刚刚站起来,四面八方就冲出来上千死士,将南天子等人包围起来。

火刃看向淘金人,道:“殿下该不会想让他们跟你陪葬吧?”

南天子道:“如果前辈可以大发慈悲,我倒是很想劝他们离开。”

0031百越三千城,丽水勤王地

火刃道:“那就请他们离开吧。”

不过,谁也没有要退缩的意思,反而把手里的家伙握得更紧,准备拼命了。

南天子不想牵扯无辜的牺牲,叫道:“诸位且都先让一下,若我要输了再来援手也不迟。”

众人面面相觑,不过谁也没有后退半步。火刃可不想浪费多余的力气,不屑道:“我看你们还是听南天子的吧,不然看到我屠杀,他还要分心保护你们,就更加危险了。”

叠水和始安派来的管营算是比较懂事的,知道火刃说的也是事实,叫道:“管营武士留下,其余的先行撤出。”

这个算是底线了,最后丽水协防将军治下一共留下二十二个管营及四十余名武士,加入到南天子麾下的战力之中。

双方战力大概定型,火刃看向玄穹,他已经步入包围圈,一众死士虎视眈眈,只是面对这个大巫师,所有人都害怕的发抖。

火刃上前几步,站到了官道上,对着玄穹喊道:“南天子和令公子,你若愿舍其一,我也可以撤军。”

玄穹冷笑道:“看来,五莲峰还真是被小看了。”

“被小看的何止五莲峰,他们恐怕早已不把我百越诸城主、世家放在眼里。”声音从北边传来,寻声望去,来的是昭觉城刘珏夫妇和其弟刘钰。

刘珏夫妇的双手还藏在斗篷里,也看不到有什么恶意;刘钰却要暴躁的多,长柄大刀拖在地上,‘铧’的声音刺得人耳朵发麻,心也跟着颤抖。

三人与玄穹前后一步到了南天子所在之处,玄穹颔首道:“姐姐、刘珏、刘钰两位兄弟,玄穹感激不尽。”

刘珏微笑颔首,道:“玄穹你客气了;五莲峰与昭觉情同手足,岂有不出的道理。雾歌也说好几年不见妹妹,想念的紧;奈何事出有恙,不得不以如此方式相见。”

雾歌全名霓雾歌,是霓华衣的姐姐,是百越之地修为之高不遑多见巫女。

他们新朋旧友自顾的叙旧,火刃就不大乐意了;喊道:“打扰你们叙情实在抱歉,但我很赶时间。”

刘钰是个急性子,原本就很不耐烦了,又听到他这么说,长柄大刀在地上一拖,自下而上朝火刃劈了过去。

火刃向后跃起避开他的攻击,不屑道:“你不是我要杀的人,我不想脏了刀,退下。”

刘钰怒目圆瞪,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冷哼道:“快刀火刃,早就想领教了。”

紧接着一声破风响,长柄大刀已到了火刃眉宇之间不足一寸的地方。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火光,‘铮~铮~’两声急促而沉闷的兵器碰撞声几乎同时响起。

只一刹那,一切又归于平静,刘钰被扔到了玄穹脚边,手中只剩下半根长柄,右臂上斜切一条伤口,连肉带骨将整条手臂切开了一半;刀刃和另一半刀柄倒插在火刃脚边,刘钰原来的位置站着刘珏。

刚刚的那一刀,如果不是刘珏及时出手,应该要将他整个人切成两半的。

不过,火刃跟刘珏并没有多余的交手。

各自退开两步,火刃四下张望,道:“若是没有另外的伏兵,这场仗我还是有绝对的信心能赢;所以,如果昭觉的三位现在要走,我不会拦着。”

刘珏摇头道:“但我绝不会走的。”

火刃叹气,道:“看来,今次我是必死无疑了,不过,能死在两大巫师联手之下,也算是死得其所。”

刘珏又摇头,与他说道:“不,你我较量伯仲之间。玄穹技高一筹,他对付你就够了。”

火刃点头,笑道:“不错,我得承认他绝对能够杀了我,但是结果不会改变;南天子和余家少主必须得死,也一定会死。”

刘珏皱眉,余光瞟向四周。不知何时,周围已经聚集了约莫七八千的妖魔鬼怪,而敌军的数量还在增加。

南天子踱步过来,开口道:“还有一件事要跟前辈请教!”

火刃望了望天空,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希望你能快一点。”

南天子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火刃道:“不知道,我只听主人的命令行事,他让我杀谁我便杀谁;其余的一概不问。”

南天子又问:“你的主人是谁?”

火刃道:“那时候我快死了,是他救了我,又给了我新的衣裳;别人都叫他主人,我也就叫他主人,别的,不知道。”

看样子是什么也问不出来的了,南天子只能放弃。火刃的耐心也差不多到极限了,目光穿过刘珏和南天子朝玄穹看去,道:“可以请两位让开吗!”

刘珏和南天子让开,玄穹跟火刃终于碰上了。

另外的人也纷纷亮出兵器,随时准备把刀子插进敌人的肚子里。

正此时,又有人喊话道:“紧赶慢赶,总算没有来晚;始安城百羽鸿归奉命勤王,率兵来迟,向南天子殿下请罪。”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个白衣少年,年约十五六岁,手中一柄快刀,腰上一柄短刀;刀柄末端是狼头形状;有十名武士与他同行,与他的装扮如出一辙。

始安城百羽世家,毒狼百羽之后。火刃看他一眼,嘲讽道:“你敢前来,本事定然比你老子要好一些咯。”

百羽鸿归道:“不,在下连家父十分之一的本事也没有学到;所幸,在下是来勤王的,不是来复仇的。”

火刃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难看极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百羽家的小子嘴上如此不饶人。

可惜的是,世事无常,他没有时间教训百羽鸿归,又有人喊道:“丽水是始安、叠水共有,这节骨眼上却落人一步,实在是羞煞我矣;叠水城孙长怙奉命勤王,率兵来迟,向南天子请罪。”

孙长怙话音未落,丽水卷起一阵风浪,数百鲛人跃到岸上,领头的正是镇边将军双首鲛;跟其余的人不同,他一上岸就杀了好几个人,是带着满腔怒火来的。

闯入包围圈,朝南天子跪拜道:“罪臣双首鲛率部下亲卫一百一十七人,愿为南天子效死。”

0032百越三千城,丽水勤王地

不等南天子让双首鲛起身,几片常开花散落下来,花雨之间,五个翩翩仙子落足下来,为首一人朝南天子见礼道:“哀牢山冷梅奉命勤王,小女子初次远行不识路径,以致迟了一些,向南天子请罪。”

林中突然竖起一杆帅旗,旗帜下一男子朝南天子见礼道:“榆城孟兮子奉命勤王,已在林中潜伏多时;那日南天子过榆城不入,我家城主以为未尽地主之谊、君臣之礼;今次特令末将领兵三百供南天子驱使。”

孟兮子大大咧咧的走入包围圈,将一块令箭交于南天子。

各方来勤王的援兵或几人,或十几几十人,人数虽不多,却都是各家的精英。

战局彻底反转,火刃的脸色就像是抹了一层墨汁,四下瞅了几眼,道:“百越千城,八九都已到了,身为东道主的朱堤必然不会干坐着,该不会是古天羚那老东西亲自来了吧。”

人群中掠出一道黑影,径直到了南天子等人跟前,跪拜行礼道:“侄女古灵拜见众叔伯。”这姑娘只八九岁模样,身着黑衣,腰上跨着一把比她还高一些的长刀。

南天子扶她起来,问她:“是你父亲叫你来的?”

古灵道:“是,父亲母亲在城中准备迎接王叔,让太叔公季常与侄女一道来此地迎接众叔伯。太叔公又说:这些个用心不良之辈一个也不能放走,所以他领兵堵在他们的退路上,让小女前来拜见众叔伯。”

南天子露出个很温柔的笑容,叫她到:“马车里有个小孩,算是你的弟弟,去保护好她。”

古灵侧着脑袋看了一眼马车,高兴的应了声‘是’,起身一摇一晃的过去马车旁边;挺直了身子站着,右手紧紧握住腰间的长刀。倒是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

车里的侍女掀开帘子,叫她道:“上来吧。”

古灵犹豫了一下,还是钻进了车里。

火刃已是怒火中烧,拔出长刀怒吼道:“百越千城,自崇伯君之后就没这么团结过了;能让各城主世家齐出,本座今日葬身于此也算是死得其所。”火刃摆开架势,锐利的目光扫过各城兵马,沉声道:“你们是一拥而上还是车轮战?”

与火刃对阵,不论一拥而上还是车轮战都不是上上之策;各城虽然都派出最为精锐的小队赶来勤王,可是在这数万精锐之中真正能够跟火刃一较高下的只有那么几个。

勤王大军虽然是各自为战,但人群中却有一人可以号令群雄;便是百越之地号称巫门第一世家的五莲峰余家。

玄穹牛头权杖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震慑了众人,即下令道:“各城依东南西北演兵布阵,不可放走一兵一卒。”

还没有等各城动起来,玄穹自己已经忍不住朝火刃迈动步子。

两人相距仅十步的位置,玄穹道:“今日聚集于此的,都是为南天子而来,也是为余家而来;永敕虽不才,好在有诸公相助;诸公助我已是天大的情义,手刃前辈这等遭天谴的事情,不敢假借诸公之手。”紧握牛头权杖,盛气凌人极具挑衅的道:“五莲峰余门永敕向前辈讨教,一分胜负,二论所依,三决生死。”

玄穹是百越之地数一数二的大巫师,修为之高世所罕见,称为五莲峰立门十一世家主中最强一位,修为直逼余家的五位祖先;当今百越尚行走于世的巫师之中可说是无敌手。

火刃深知败局已定,玄穹的到来在他的意料之中,甚至就算是五莲峰的五位祖师亲自前来他都不会觉得惊讶,可是百越千城派兵勤王,这可是大大的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在火刃看来,百越千城各城主世家貌合神离,都恨不得对方早一点死,好过去接手他的地盘。他不明白各城到底为什么要派兵勤王,问玄穹道:“你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各城都心甘情愿的派兵勤王。”

玄穹的余光看了身后那一群各城派来的精锐,也不由觉得好笑起来。叹气道:“这样的情况,是我也没有想到的。我料定朱堤和昭觉一定会来,其它的,没抱什么希望。”

火刃不相信玄穹真的不知道,他认定是玄穹说动各城主派兵勤王,咬牙道:“但他们来了,为五莲峰而来,为南天子而来。”

看到火刃颓败的模样,玄穹毫不掩饰的露出得意之色,嘲讽他道:“是的,他们来了,你失算了,也失败了。”

火刃的刀握在手里,却不敢出手,他知道自己绝非玄穹的敌手,心中还有很多迫切希望解开的疑惑,否则,会死不瞑目。

玄穹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开口道:“我猜:是九拐十八弯一战让各城主很生气,百越千城虽不睦,终究是兄弟之邦;我可欺,他人不可欺。”玄穹凝目望着火刃,问他道:“我这么说,你听得懂吗。”

他这么问当然不是关心火刃,而是切切实实的在羞辱火刃。嘲笑他空有一身本事,却只能孤单的活在这世上,连最基本的人伦情义也不懂得。

火刃也不知道是没听到玄穹的嘲讽还是根本不在意,垂着脑袋低声自语说了句:“原来是这样,主人,你失算了。”

语罢,忽地抬起头来,手腕轻一转,手中快刀顷刻之间斩出千百下,如雨点一般的都朝玄穹落下。

火刃,刀如其名;每一刀都带着幽蓝而炙热的火焰;每一团火焰都是一株含苞待放的食人花,任何人一旦被吞噬,顷刻间就会尸骨全无。

这些火焰都将在靠近玄穹的一瞬间绽放开,原本拇指大小的火花膨胀百倍,能在眨眼之间吞没一头水牛。所有的火花一齐绽放的话,整个丽水都将化作一片焦地,今后数十年间都不可能长出寸草。

见到火刃放出的这些火花,刘珏大惊喊道:“玄穹小心,那是幽冥业火。”

听见这个名字,在场所有的巫师都立刻使出看家本事护住自己。

0033百越三千城,丽水勤王地

幽冥业火,据说是幽冥界阎王殿上的照明之火,以众生所作之业孽为薪,焚烧所触及之一切生命。是天地生养的最为古老的神火之一。

玄穹不躲不闪,牛头权杖轻轻抬起在地上砸了一下,一阵刺耳的铜铃声后,幽冥业火竟都消散于无形。

他如此轻易就破了来势汹汹的火团,使得众人不得不怀疑这幽冥业火是不是真如传说中的那般恐怖,使得众人不得不怀疑眼前的火刃是否就是那个以一己之力击败剑雨宿星、毒狼百羽的大巫师,使得众人不得不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眼睛花了。

可是,即便是心中有千般不解,也绝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因为破掉幽冥业火的是玄穹,是他们无法企及的存在。

见到玄穹如此轻易就破了幽冥业火,火刃也是吃惊不小,错愕的目光中露出更强的杀气,左右挥刀,幽冥业火再次如繁星般落下。

这一次,数量更多,来势也更猛;就连玄穹也无法继续淡定了;牛头权杖横在胸前,口中唱着咒语,双手急速的抖动起来。

随着他双手的抖动,权杖里废除无数的黑虫,只有萤火虫大小;拦在玄穹跟前,扑腾扑腾的煽动着翅膀。

一大片虫子在玄穹面前煽动翅膀,却一点风也没有起。虽然一点风也没有,幽冥业火却无法靠近,反而被吹了回去。

一群人之中,还是刘珏最有见识,长呼口气道:“永敕兄弟的修为,我穷极一生恐怕也追不上。”

刘钰不解,问他:“哥哥认得那是什么?”

刘珏道:“你听过昆仑尸蝇吗?”

刘钰愣了一下,不由得咽了口水,道:“你说那是昆仑尸蝇?不是说只有昆仑绝境深处,众神居住的地方才有吗?怎么会在这里见到?”

刘珏道:“所以我说玄穹的修为,是我穷极一生也追不上的。”

刘钰道:“听说昆仑尸蝇只活在昆仑绝境最深处众神居住的地方,是众神用自己的血肉饲养的,玄穹莫非跟昆仑众神也有牵扯?”

刘珏摇头,道:“不知道,也不是我们该知道的。”

刘钰明白,这是玄穹的私事,就算是好兄弟也不能问,所以他就不问了。他这个人有个好处,那就是不该自己知道的事情绝不知道,不该自己过问的事情绝不过问。

见到玄穹放出的虫子,火刃的脸色瞬间成了猪肝色,出招有了那么一刻迟疑。

就是这一个短暂的迟疑,给了玄穹可乘之机,千钧一刹之际,玄穹的牛头权杖已经到了火刃的天灵盖上。

火刃连忙回招抵挡,险之又险的躲过了一击,但是局面完全反转,现在轮到玄穹主动进攻。

玄穹的攻击远没有火刃那么华丽,远没有阻挡那么优美;他只是单纯的挥动牛头权杖朝火刃砸过去。

至少观战的人都是这么觉得的。

但是即便如此,火刃也是只有招架的份,根本分不出半点力量和心思来反击。

不知为何,虽然没有看见玄穹使用任何巫蛊之术,可是火刃总觉得玄穹的牛头权杖上好像被附加了什么奇怪的力量,没一下都在削减他的力量甚至生命。

火刃是个喜欢华丽的人,喜欢一切华丽的事务;衣着华丽,行为华丽,招式也异常的华丽;即便处于劣势,他也让所有人见到了他的华丽。

分明只剩下防守的份,分明稍一不慎就会性命不保,他却没有半点的凌乱,一招一式就像是在翩翩起舞。

分明节节败退,分明败局已定,可是他的动作却比玄穹更加优雅美丽,更加叫人难忘。

交手近千个回合,在玄穹疾风暴雨般的攻击之下,火刃终于慢了半拍,左肩被玄穹削下二两肉来;鲜血像是喷涌的泉水,噗嗤噗嗤的冒出来。

他的左臂已经废了,胜负已经分出来,玄穹也没有急于取他的性命,收了杀气,立于他五步之外,问道:“你的主人是谁,只要你说了,我答应放你走。”

火刃不屑嘲笑他道:“如果我们互换身份,你会说吗。”

玄穹什么也没有再说,也没有朝火刃出手,转身一步一步的走了。他走的很慢,就好像走在泥沼上,小心翼翼的,只有先走出的一只脚踩稳了才会迈出另一只脚。

玄穹才走出去五六步,火刃又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朝玄穹喊道:“你应该杀了我的。”

玄穹没有理他,还是一步一步的朝前走。

火刃扔了长刀,抓住自己的左臂一咬牙扯了下来,扔过去军阵之中,大吼道:“众军听令,血战到底。”

他这一声嘶吼,丽水立刻就展开了厮杀。

喊杀身,兵器碰撞声,哭喊声,血液喷涌声,千万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这场厮杀中的一人,喷涌的鲜血中,没有一个人可以置身事外。

两军都已杀红了眼,踩着同伴的尸体,把敌人的尸体踩在脚下。

血,很快淹没了南天子的视线。

南天子闭上了眼,刘珏闭上了眼,玄穹在转身的时候就已闭上了眼;绝大多数的巫师都闭上了眼。他们不忍见到这厮杀的血腥场面。

可是,即便眼睛不看,耳朵还是听得见,即便耳朵不听,心也还是紧紧的揪着。

他们中有少数人懂得这个道理,懂得这个道理的人没有闭上眼,他们加入了厮杀之中,因为他们懂得,只有结束厮杀,才是将血腥从眼中耳中心中驱逐的最好办法。

刘钰就是其中最显眼的代表,他抢来一把长柄大刀,挥舞着冲在最前面。嘶吼着,手起刀落如同切瓜;将心底所有的愤怒和屈辱都释放到厮杀之中。

跟他有着一样嘶吼的,还有火刃。

火刃不甘落败又无力回天,只能将所有的屈辱都释放到厮杀之中。这就是为什么他对玄穹说:“你应该杀了我的。”因为玄穹不杀了他,他就还会杀很多人。一直到他死。

0034百越三千城,丽水勤王地

火刃和刘钰这两个战场上的刽子手终于相遇了,他们瞪大了眼睛怒视着对方,像两只野兽,都恨不得咬断对方的脖子。

火刃斜眼瞟了一眼刘珏等人的方向,冷笑着道:“这一次绝不会有人来救你了。”

刘钰紧握长柄大刀,怒道:“真是狂妄。如果连一个断了一只手的野妖精都杀不死,我也没脸活在世上了。”

火刃再次挥刀,使出了他的绝招幽冥业火。

只是这次挥刀明显比跟玄穹对决的时候力量要大很多,但幽冥业火的数量和进攻速度都远不及那时。

刘钰握紧长柄大刀,怒吼一声直直的冲了上去。

刘钰善于用力,不善用蛊,他的进攻简单直接,就是用自己的修为扛下幽冥业火,并将之湮灭。

幽冥业火的附着性极强,一旦沾上绝不容易甩掉;它的温度足够烧毁自然存在的一切,哪怕是大巫师刘钰,也绝对撑不住半刻钟的时间。

但刘钰能修成大巫师,也绝不是个只知道挥刀的白痴。早在幽冥业火沾在他身上之前,他就已经用冰蛊包裹了全身。

冰蛊虽然不足以抵挡幽冥业火,但争取的时间却足够他冲出火圈的了。

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等他从幽冥业火的包围中冲出来的时候,跟火刃就只有咫尺的距离了,这个距离上,火刃无法再用幽冥业火对付他,不得不跟他短兵相接,硬对硬的分出胜负。

如果火刃没有受伤,当然不怕跟刘钰拼力气,可是他被玄穹断了一臂,实力剩余不足一成。近战拼力气又是刘钰的强项,他绝没有胜出的可能。

刘钰的长柄大刀劈下来的力量,足可开山裂地;可是火刃避无可避,只得硬接。

一声巨响,火花四迸;火刃接住了刘钰开山裂地的一刀。

是该说他接下了还是没接下呢,总之他还活着,但也离死不远了。

刘钰拼尽全力的一刀,虽然没有要了他的命,但却见他半个身子都砸到了地里,他的双腿已经没有了知觉,好像很痛,又好像不痛,他已经完全分不出来了,他身上每一个地方好像都很痛,可是到底哪儿痛,他似乎也不觉得有哪儿痛。

鲜血不停的从口里吐出来,断字不清的说:“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没有想象中的坏。”他每说一个字,就吐出一口血来;一半流到地上,一半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

刘钰没有立刻杀了他,长柄大刀‘镪’一声立在地上,开口道:“如果你说出你的主人是谁,我可以立刻救你。”

火刃大笑,然后剧烈咳嗽,道:“如果我愿说,就轮不到你来跟我搭话了。”他使劲的咳嗽,喷出的血给刘钰雪白的长袍披风上染了一片梅林。

刘钰低头看了一眼,叹气道:“一代传说落得如此下场,也真叫人惋惜;一路好走。”

说话间,长柄大刀已举了起来。

长柄大刀举到最高的时候,深呼一口气,攒足了力气,怒嚎一声劈了下去。

但是,他没有砍下火刃的脑袋。一刀劈了个空,有人救走了火刃。

此人能在千钧一发之际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刘钰手上救人,实力之强可见一斑;刘钰凭本能退出十五六步之外,长柄大刀横在身前防守;确保自己安全无虞之后才正式去看来人。

“夜之三郎。”刘钰见到来人,立刻喊出了声。

不过,夜之三郎只是跟他一起出现了而已,真正救人的,是那个看起来像是个猴子的东西。

之所以说它像猴子,是因为刘钰实在分辨不出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全身只露出半张脸,尖嘴猴腮的,长满了青绿色的像是毛又像是鳞片的东西。

夜之三郎给火刃喂了一颗什么药丸,火刃抬头说了一句什么,立刻就晕过去了。

虽然没有听清楚火刃到底说的什么,但刘钰几乎可以肯定,眼前的这个东西就是火刃口中的主人;火刃及夜之三郎的态度以及他的能力绝对算得上是绝对的佐证。

几乎在他出现的同一时间,玄穹、刘珏、南天子等几个最强的巫师也赶了过来。

有他们在一旁,刘钰有了不少底气,壮起胆子问:“何许人也?”

“幽幽玄和黄,我在天地亡;我是一万年前遭人砍下脑袋,幽禁于不见天日处的孤魂,徘徊在世间,只为将怨恨撒在他的子孙身上。”

虽然听见了声音,但是真的是那个东西在说话吗?刘钰不敢相信,因为声音来自四面八方,他也没有看见他的嘴动了。

玄穹皱眉,上前两步见礼道:“敢问阁下,是谁砍下你的脑袋?你又要向谁复仇?”

对方先是冷笑两声,接着哈哈大笑,道:“百越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仇人;百越的每一个人,都该不得好死。”

玄穹目露凶光,沉声道:“阁下有这个本事吗,藏头露尾,是杀不死我们这些人的。”

对方笑得更加猖狂了,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震得人耳膜发麻,头昏脑涨;道:“好一个玄穹,好一个巫门第一世家的大巫师,你休要激我,也休要着急,我们会见面的。”

玄穹正要动手,却听见他说:“人我带走了。”

话出,夜之三郎和火刃都没了影子,其余的刺客也随之消失无踪。他们正惊慌的时候,又有声音传来:“走是走了,但不会走远的;他们还会回来找你们的,我会跟着一起来。”

这个声音是渐渐远去的声音,当这个声音停止的时候,丽水已经见不到一个刺客。

千城勤王,胜了,但没有一个人觉得胜了,每个人都只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手中的刀始终不敢放下。

良久,玄穹叹气叫道:“让士兵们打扫战场,接下来的路还要烦请各位不辞辛劳,一路送南天子及小儿去往朱堤城。”

刘珏拍拍他的肩膀,叹口气,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样: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到底又该说些什么。

0035百越三千城,丽水勤王地

战争已经结束,双首鲛领着手底下数百鲛人过来,跪拜请罪道:“琼台岛叛将双首鲛携部下亲兵一百一十七人勤王,战死二十三人,剩余九十四人,请南天子刺死。”

南天子俯身拿起双首鲛的鱼叉,顶在他的脖子上,怒问道:“当日在琼台岛本王对你说过什么还记得吗?”

双首鲛叩首答话道:“殿下对臣说:就算是死,也死在琼台岛上。”

南天子质问道:“如今呢?”

双首鲛道:“臣愿领死。”

南天子道:“本王定你两条死罪,其一、擅离职守,当判处斩立决;其二、助纣为虐犯上作乱,夷三族之罪;念事出有因,判你剥皮抽筋剔骨,你可有话说?”

双首鲛好像松了口气,俯拜道:“臣无话说。”

南天子将鱼叉插在他面前,背过身道:“你我总算君臣一场,本王给你最后一个恩德,自行了断吧。”

双首鲛应了声‘是’,叩首谢恩道:“臣还有一事,臣之长子虽不才,却是琼台岛镇边将军的不二人选,望南天子斟酌。”

语罢,又是三叩首。

朝南天子叩首后,转身朝随行亲兵叩首。

随行亲兵亦叩首还礼,上下都把兵器架在了脖子上。

他们要死,也不那么容易,几颗飞石打落鲛人手中的兵器,玄穹已到了南天子身旁,望着一众鲛人道:“我可否给他们求个情?”

这是南天子和玄穹的默契,如果南天子想要双首鲛死,九孔桥的时候就杀了他了;但是身为百越之主,规矩就是规矩,是决不能轻易更改的;所以他必须下令处死双首鲛。当然,南天子知道玄穹一定会来给他救场。

玄穹是南天子的兄长,更是打个喷嚏整个百越都要下雨的大巫师,他开了口,任何人任何罪都可以赦免,这就是南天子要的台阶。

不过,唱戏还是要唱全套,南天子问玄穹:“哥哥觉得他们不该死?”

玄穹道:“该死,死一百次都不足以赎罪。”

南天子道:“既如此,哥哥何必为他们求情?”

玄穹道:“就因为他们死一百次都不足以赎罪,所以还是留着吧;一死百了,还得有人给他们挖坑埋尸;留着命,总有将功补过赎罪的时候。”

南天子道:“既然哥哥开了口,就把他们交给哥哥处置吧。”语罢,迈动步子走了,走得不快,却很急;他这么急,当然是有意要把这边的麻烦都丢给玄穹。

双首鲛等叩首恭送。

玄穹朝双首鲛叫道:“双首鲛听令,本座令你立即率部回琼台岛;有生之年不得离开琼台岛半步,否则,本座要叫你三族不得好死、挫骨扬灰。”

双首鲛叩首谢恩:“末将拜谢大巫师饶命之恩,今生今世若无大巫师及南天子诏令,绝不再离开琼台岛半步。”

玄穹挥了挥手,叫道:“去吧,遭此大难,天涯不归阁外面的妖精恐怕又要不安分了。”

双首鲛应了声:“末将告退。”便领着随行的亲兵匆匆离去。

马车旁,九部长老已恭候多时。见到南天子过来,笑呵呵的道:“殿下受惊了,九部为汇水崖时之无礼前来向南天子请罪。”

南天子‘嗯’一声,点了点头,没有给九个老家伙好脸色。

不是因为他小气,只是他绝不相信九部长老是真心来请罪的。南天子再清楚不过了,九部长老无利不起早,这遭肯来跟他认错,心里一定打着别的小算盘。

九部长老毫不在意南天子的态度,依旧热脸贴上去,与南天子说道:“另外,除了请罪之外,还想请南天子下个旨意,准九部也在丽水开个营房。”

南天子硬是被他吓得愣了一下,吓得都笑了出来;告诉九部长老说:“只要不是这块地,万里丽水你们想在哪开营房本王都准。”

九部长老自然明白南天子的意思,不过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跟南天子打哈哈道:“殿下说笑了,丽水虽有万里之长,可是只有这里淘得出金子来,在别的地方开营房,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南天子不想跟他们纠缠,告诉他们说:“自古以来丽水就归叠水始安共有,你们要在这里开营房,问过百羽和孙氏了吗,只要他们同意,本王没有意见。”

九部长老还不肯放弃,尴尬笑道:“那两老东西都是守财奴,把金子看得比命都重要,哪肯轻易让我们兄弟在此开设营房。”

南天子道:“那就恕本王爱莫能助了。”

九部长老知道南天子一定会这么说,奸笑着道:“殿下也不必为难,只需殿下说一句九部可以在丽水开设营房,其余的事情我们兄弟绝不惊动殿下,并且九部兵马今后听从殿下调遣。”

这九个老家伙还真舍得下本钱,南天子冷笑两声,道:“九部的兵马本王可用不起,你们还是自己留着吧;要在丽水开设淘金营房,去跟叠水始安商量,不要来跟我说。”

南天子实在不愿意跟九部长老瞎扯,就准备去别的地方看看。九部长老索性拦住他的去路,不依不饶道:“殿下也知道九部穷,穷得儿子一年没见油腥了;本来过年还有头金猪的,也献给殿下了;同为南天子座下苍生,殿下不能偏爱长得年轻好看的吧。”

“九部要在丽水开设淘金营房,叠水始安可以答应,条件是九部淘起一两金,叠水始安要分五钱。”

说话的人是百羽鸿归,孙长怙跟他在一起;应该是两个人听见了九部长老的要求,知道早晚会找上自己,所以就主动来找他们了。

既然叠水始安来了,南天子这边又太难啃,九部长老也就不再跟南天子纠缠,调转枪头跟百羽鸿归孙长怙打口水战去了。

这样的结果,南天子也觉得很好;药山对丽水的干涉,是在叠水始安之间寻求一个平衡,保护双方淘金人不发生流血械斗;至于具体的利益分配,南天子不想也不能插手去管。

0036驾下0朱堤城,千年常开花

丽水恶战的血腥味尚未散去,南天子一行已经再次启程。

这个是非之地,承载了太多的是非;南天子的马车一直去了很远,南天子还看着丽水的方向,哪怕丽水早已不在他的视线中。

南天子离开丽水已有一段时间了,丽水又来了一拨人,为首的是个肥头大耳年逾花甲的老者,骑一头干瘦毛驴,领着十几个高矮胖瘦参差不齐的武士。

他们才进入丽水淘金营地就被协防将军率军包围;见到老者,协防将军嘲讽道:“原来是乌蒙城的柯四先生,你也是奉命勤王的吗?可我记得乌蒙城的兵马该是随着南天子过去了的。”

柯四不理会他的调侃,告诉协防将军:“我闻南天子有难,遂领着乡里几个壮士赶来助阵;虽没来得及,但得知南天子已无恙便安心了;将军,请撤走兵马;放我们去追南天子。”

将南天子赐予的令牌拿给协防将军看。

协防将军瞥了一眼柯四,不屑冷笑。叫手下兵马道:“给柯四先生让路。”

他眼中的藐视柯四看得一清二楚,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两人虽同为读书人,却是水火不相容的存在,都不愿多看彼此一眼,柯四骑驴过去,协防将军背过身都不愿看到他。

身边的人不解,问协防将军:“将军跟柯四先生有过节?”

协防将军道:“没有,说起来还是同窗呢!”

那人道:“可属下怎么看将军对他不大喜欢。说起来柯四先生是乌蒙昭觉一带有名的大贤士,将军跟他是同窗,不算脸上无光才是。”

协防将军冷哼一声,骂道:“呸,什么大贤士大俏才,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他的肚子里装着什么坏水,我可是清楚得很。你以为他真的是来勤王的吗,他是来证明自己能够跟各城主世家平起平坐的。”

那人不解,问:“将军何以有此一说?”

协防将军道:“千城勤王,何等大事,他一个秀才插在其中,除了添乱能干什么!”

他这么一说,那人才想起来,各城勤王的兵马到来之后,协防将军就退到不起眼的角落去了。

千城勤王,来的都是各家的高手,他们确实只剩下不捣乱的本事。作如此想的话,这个柯四先生确实是不识趣。

可是又有几个人能像协防将军一样明白呢,或许柯四真的只是想要尽自己一份力。虽然这么想,不过却没有说出来。因为他选择相信协防将军。他们是多年的朋友;协防将军的人品才华都是毋庸置疑的。

丽水一战千城勤王,敌军大败;虽未查清幕后主使之人的身份,却也向各城证明了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为抗外敌,各城暂时摒弃成见拧成一股。也算是收获颇丰了。

丽水之后,南天子一行再未遇袭;一路平安到了朱堤城。

城外十余里处,百羽鸿归至南天子车驾更前,见礼道:“南天子此行当不再有变,家父还等小侄复命,望南天子准辞。”

南天子望一眼身边的古灵,问她:“灵儿,你做东道主,拿个主意吧!”

古灵朝百羽鸿归颔首见礼,邀请道:“百羽哥哥既已到了朱堤,不如进城喝杯茶再走。”

百羽鸿归道:“古灵妹妹的好意百羽心领;只是百羽不能进城;一来千城勤王,兵马近十万众,涌入朱堤必然引起混乱;我带个头,正好减轻朱堤的负担。二来始安朱堤素有旧怨,不得家父口谕百羽不敢入城。还望南天子古灵妹妹莫怪。”

古灵点头笑了笑,道:“百羽哥哥都这么说了,古灵就不挽留了。此次朱堤为东道主,得始安相助;古灵会以此说服家父跟百羽伯父接触,以期化解旧怨。那时还望百羽哥哥也助我一臂之力。”

古灵年纪虽小,处事却大方得体,百羽鸿归不由刮目相看,抱拳见礼道:“古灵妹妹有此心,百羽必当鼎力相助。”

古灵应声,对百羽鸿归道了句:“保重。”

百羽鸿归朝古灵及南天子抱拳,道了句:“后会有期。”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有他领头,各城主世家派来勤王的兵马纷纷请辞。他们各有各的理由,南天子也不强求。

最后跟南天子进城的,只有五莲峰、昭觉、哀牢山、乌蒙四家和一些散游各方的江湖人。

朱堤城东门,城主古天羚、夫人季舞已恭候多时,见南天子车驾,上前请安道:“朱堤城城主古天羚未能亲往迎接我王,在此领夫人季舞向南天子请罪。”

南天子扶他起来,笑道:“你我兄弟之辈,何须这诸多见外。倒是本王来得突然,希望没有给你徒添难处才是。”

古天羚道:“殿下客气了;百越之主驾临朱堤,是朱堤之幸;朱堤上下无不翘首以盼。请殿下入城接受百姓朝礼。”

南天子一行进入朱堤,朱堤百姓夹道相迎。

城主府上,南天子上座;寒暄两句,问季舞道:“本王的来信想必夫人已收到了?”

季舞见礼,答话道:“已收到了。方才见过少主,症状无前列可循,小妇人不敢茫然施手。医死人大巫师能力远在小妇人之上,请殿下将此重任交他之手,小妇人愿全力相助。”

南天子默然,沉吟稍许,问其余人等:“依诸位之见是否可行?”

这时候,众人都将目光落在玄穹身上,他是余亦生的父亲,到底该怎么做还得他拿主意。

玄穹稍作思索,开口道:“医死人是百越不出第二的医道大巫师,若他都无能为力,那便是小儿命该如此。就照季舞说的办吧。”

医死人起身见礼道:“多谢殿下、大巫师信任;但若交由在下施手,有一事要请朱堤城主相助。”

朱堤城主古天羚应声道:“只管开口,但凡朱堤能效力之处绝不推辞。”

医死人道:“千年常开花在城主府后院,我要带着少主闭关五年,这期间任何人不得进出。”

古天羚回答医死人说:“稍后我会命人腾出后院给巫师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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