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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


第一回 寒江秋月惊孤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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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凤凰盘旋,草地上麒麟徜徉。湖水碧波微澜,漾溢着神奇而柔美的色彩。

一位少年坐在湖边,两眼呆呆直视前方。周围如画的风景,珍禽异兽,他全然没有注意,只是如痴如醉的凝望着。

少年前面三尺远处,有位身穿紫衣的少女正翩翩起舞。只见舞姿轻盈,神采飘逸,清秀绝伦的脸蛋笑意盈盈。光线穿透薄如蝉翅的衣裙,肌肤若隐若现,妙曼的娇躯令天地万物也黯然失色。

转瞬骄阳西沉,皓月当空。少女跳累了,走过来依偎着少年坐下,把头枕在他膝间,翘起头冲他微笑。妩媚的姿势透着俏皮,目光里柔情流转,依稀泪光闪烁,那是女孩子爱到极点时的娇憨神态。

少年舔舔嘴唇,竭力平定心神,问道:“姑娘,你……你是谁?”

紫衣少女巧笑嫣然,微微张开桃唇,答道:“汪汪!”

少年莫名诧异,又问:“什么?”

却见少女低头俯颈,张嘴朝少年手臂就是一口,咬得他倒吸凉气,惊叫道:“姑娘这是何意?”

刹那间“汪汪”声大作。少年猛地睁开眼睛。什么凤凰,麒麟,湖水草地,蓦地无影无踪。眼前之物大嘴流涎,赤红舌头拖的老长,赫然是条满身癞瘢的大黄狗。

身后店铺开了门,一名伙计模样的汉子肩扛门板,瞅着少年,鄙夷道:“管母狗叫姑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少年站起身,这才明白只是个梦。他摇头微微叹息,不理伙计的调侃,沿着长街慢慢往前走去。

正值九月晚秋,天边晨曦微现,灌县城内雾气弥漫。各处市集尚未开张,街巷里冷冷清清。

少年走了片刻,只觉睡意朦胧,脑海里总是浮现紫衣少女的身影。不觉间,他来到一座矮脚楼旁,扭头东张西望,这地方既无当街店铺,也没恶犬骚扰,于是裹紧破烂衣衫,找个背风的墙角倒头便睡。

潦倒的人,最大的享受莫过于作美梦。

果然,才刚合眼,少年就感香风缭绕,飘飘然如升入天宫。忽觉面前站着一人,定睛端详,又是那紫衣少女!笑颜照旧可爱,仪态依然温柔。这次少年留了意,从头到脚仔细观察,发现她每根头发丝都清晰可辨,哪儿是梦中幻影,分明是活脱脱的真人啊!

“不会是大黄狗成了妖精,托梦给我吧?”刚冒出这念头,少年已经后悔不迭,差点扇自己大嘴巴――如此冰清玉洁的女孩,怎能和狗精联系起来?

少女拉他手腕,缓缓领他前进。少年举目四顾,不由大惊失色。原来这是间新婚夫妇的洞房,梁柱雕龙刻凤,家具红漆闪亮,到处贴满“喜”字。少年惊喜交集,问道:“今天是咱们成亲的日子?”

紫衣少女点点头,牵他坐到床头。绣被软榻,触手生温。少女身上散发出缕缕幽香,令人魄醉魂销。她拉住少年右手,动作轻柔,牵引他伸入自己的亵衣内,往上,再往上,直至胸前……少年登觉指尖柔滑,掌心温软如棉。他心头怦怦狂跳,一阵天旋地转。

烛花“啪”的闪动,他猛然惊觉,记起最要紧的那句话,忙大声问道:“姑娘,姑娘,请问你的芳名……”

姑娘还没回答,当头“哗啦”一阵热汤淋下。少年醒过神,仰头张望,只见矮脚楼窗户里探出个马脸女人,正拿手绢捂着嘴怪笑。

马脸女人扬起手中的小木盆,笑道:“哟,大清早找姑娘?小兄弟好兴致,老娘送你洗脚水尝鲜,哈哈哈。”

矮脚楼是家小妓院,“姑娘”也是妓女的俗称。少年栖身秽地,口出浪言,难免受些无妄之灾。他起身捋了捋袖子,闻了闻湿衣服,脂粉香里夹杂腥骚,可能真是女人的洗脚水。

那妓女兀自前仰后合,嘴巴牙肉暴绽,和那梦中少女相比,活像蒙了人皮的罗刹鬼母。

少年皱眉摇头,叹息道:“流年不利,活该我倒霉。”

他撩起衣襟略作擦拭,赶紧离开矮脚楼。越走越迷惑,脑中全是紫衣少女的笑貌。忽地站定脚步,他喃喃自语道:“绝对不是梦!她的模样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若是梦中幻觉,怎能如此深刻?”捻捻指尖,尚存少女的温香,他脸皮发烧,心中涌起柔馨的暖意。

继续向前走去,逐渐行至长街尽头。右边涛声激荡,滚滚奔腾的岷江直连天际。凛冽江风刮来,冻得少年筛糠似的哆嗦。再想做梦却没法睡着了,少年双手抱肘,面朝江面出神,忽发奇想“一滴水,不管怎样流转,最后总会找到大海。我如果和她有缘,今生必能见面。”

念及于此,少年一阵冲动,指天大叫:“无论是人还是妖,只要她在这世上,我定要找……”话没说完,眼前金星乱冒,肚子里“叽哩咕噜”乱响。少年深吸口气,寻思“先找点吃的要紧,填饱肚皮,才有劲头想美女。”勒紧裤腰带,避开风头向市集走去。

岷江右岸有座二王庙,乃祭祀秦朝李冰父子的场所。庙前坪坝宽阔,素来商贩云集。少年慢慢走到此地,抬眼只见红炉星闪,幌旗如林。那些饭馆,酒馆,茶馆鳞次栉比;卖熟肉的,卖包子的,卖花糕的,大小摊档百十来家,酒肉香气随风弥散,引得过往游客驻足流连。

尘世渺渺,人海茫茫,何处寻觅紫衣少女的芳踪?

少年茫然的眺望远方,摇头淡淡苦笑,暗责自己胡思乱想。伸手摸进衣袋,仅存五个大钱,笑道:“刚好买五个馒头。嘿嘿,热乎乎的馒头下肚,周身舒泰,胜似黄粱美梦空欢喜。”打定主意,快步走向面食摊。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人叫道:“天有大六九,人间小算盘,若遇蹊跷事,问我王半仙。”

少年心念一动,转头看去。只见鱼摊旁边摆了张八仙桌,桌旁撑着幌子,写了“观相测字,无不灵验”八个黑字。桌后坐个老头,一张蟹壳脸,几根黄胡子,摇着算盘乱嚷:“测祸福,问凶吉,家财遗落,牛马走失,万事无所不知。”

少年手摸铜钱,踌躇良久,忽地咬牙发狠“罢,罢,此事不明,我吃饭也不香。”当下走近桌前,朝老头拱手作揖,道:“先生请了。”

老头眼缝半眯,瞥见少年衣衫褴褛,爱理不理的道:“你算命?”

少年问道:“方才听先生讲,可测走失的牛马,敢问能否测人?”

老头道:“爹失了,还是娘跑了?趁早报官司去,莫耽搁我做生意。”

少年默然无语,掏出五个大钱,逐次排在桌子边沿。老家伙见钱眼开,拨了拨算盘,清清嗓子,正色道:“小哥,要测甚事?”

少年嚅嗫道:“此事太诡谲,不知从何讲起。”

老头上下打量他,道:“那就慢慢讲。嗯,我观小哥面相,实为良家子弟。因躲避灾祸,离乡背井,从湖南流落到四川。”

少年面露惊色,点头道:“真是王半仙,半点不差。我确是避难至此,不期用光了盘缠。”

其实仅凭口音,谁都知道他是湖南人;再看他衣服,虽然破烂,布料却好,不象长期窘困的乞丐。王半仙暗自偷笑,寻思“这小子不明世故,多半是头回离家。”有心探探他的来历,便道:“既问诡谲事,先说清前后因由,小哥报上姓名罢。”

少年答道:“小可姓桃,名夭夭,湖南武陵人氏。”

王半仙暗笑“好古怪的名字,遇事只管逃之夭夭,岂不软蛋?可见父母也呆。”又问:“贵庚几何?生于几时?”

桃夭夭回答:“今年十六岁。四月十五寅时生的。”

王半仙眯眼晃头,故弄玄虚道:“寅时属阴,本姓属木,该当阴气犯桃花,所问关乎风流情事么?”嘴里胡诌,心中暗忖“毛头小子初识情味,除了男女间那些纠葛,脑袋里还能装些什么。”

桃夭夭微显迟疑,道:“先生高明,定能为我解疑。且听原委――最近半个月里,我睡觉常常梦见同一个女子,容貌极美极清秀,举止与真人无异,就是从不开口讲话……”将梦中情形详细讲明,临末问道:“万望先生指教,到哪里去找那紫衣女子?”

王半仙刚含了口茶水,险些当场喷出来,暗笑“年青人作春梦是常事,这傻子居然当真!”脸上神色肃然,郑重道:“性命攸关啊,幸亏小哥遇到我。待我从头道来,本城常有狐妖作祟……”

一语未几,桃夭夭急道:“她对我情真意切,绝非什么狐狸精!”

王半仙又改口瞎扯,一会儿说是女鬼,一会儿又说煞神。桃夭夭连连摇头,一概否认。王半仙不耐烦了,暗想“五个大钱浪费我许多口水,趁早打发了他罢!”拿起算盘,啪啪的拨打珠子,瞪圆眼睛假意道:“怪道难测,原来是紫云仙子与你老爹夙缘未了,故此显灵托梦于你。紫云仙子乃思凡下届的仙女,根器绝佳的男子方能见着。”

桃夭夭半信半疑,道:“我爹?我没出世我爹就死了,他跟仙女有何缘分?”

王半仙道:“天机不可泄漏,况且老子的风流债,作儿子的怎好打听?”

桃夭夭被堵住话头,不便细问,道:“烦请先生指点,如何拜见紫云仙子?”

恰好有个小姑娘扶着个老婆婆,抖抖索索前来问卜。王半仙忙着招揽生意,草草敷衍道:“出城西行四十里,遇事大吉,快去罢。”

桃夭夭转身走了两步,又回来道:“若找不到那仙子,又该怎样?”

王半仙道:“一日找不到,找两日;一月找不到,找两月。倘若两月无果,你尽管回来砸我的摊子。”

算命卜卦的行规,半月便要换场地。有些算命先生游走四方,就是怕顾主事后追究计较。若叫两月后验证占卜结果,到时又找谁去?桃夭夭不知门道,听王半仙言辞确凿,心头也觉安然,庆幸终于探得了紫衣少女的下落。

当下认准方向,大踏步走向城西。半盏茶的工夫,腿脚酸软,走不动了。桃夭夭擦了擦额头虚汗,暗想“早知剩两个钱买烧饼也好,似这等痨肠寡肚,一脸饿鬼相,见了仙子也是亵渎。”望见对面饭馆人头攒动,案架悬着肥亮的羊肉,桌前台后的盘子里盛满猪蹄,板鸭,红烧肉,牛肉丸子,扑鼻喷香。桃夭夭伸脖咽唾沫,恨不得喉咙里飞出爪子。

正眼热时,忽见有个小乞丐窜到桌前,五根炭条似的手指伸进面碗里,随即笑嘻嘻的逃开数步。那吃面的客人嫌脏,又不便追打小孩子,只得放开碗推案而去。小乞儿大功告成,近前抓捞面条,“稀里呼噜”吃得好不自在。

桃夭夭心想“这倒是个好法子,就是不怎么君子相。”转念又寻思“什么君子,小人,酸的可笑!常言道‘狗急跳墙,兔急咬人’,人饿急了哪有许多讲究?吃饱才有力气找仙女。”一想起紫衣少女,登时勇气倍增。桃夭夭定睛窥探,瞅准饭馆伙计端着个铜锅,小心放在柜台前面。锅子沉重,油香飘溢,想必装满了美味佳肴。

其实这家饭馆主人信佛,每天点大海灯念经,那锅内正是熬得火热的香油。桃夭夭做贼心虚不敢细看,大步流星赶过去,伸手直插锅底,立时烫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叫:“我的妈呀!”跳起来掉头就跑。饭馆伙计惊诧之余,暗赞此人有种,竟敢赤手捞油锅。

桃夭夭撒腿狂奔,跑过南桥到了兴化街,方才停步喘气,举起手来看,皮肉全红肿了。他性子豁达,也不甚在意,苦笑道:“偷鸡不成,倒蚀把米,问世间‘霉’是何物,直教人咎由自取?”折腾半晌反不觉得太饿了,信步沿街行走。

兴化街邻近城郊,远不如城中繁华。两边楼阁虽多,尽是茶坊,茶庄,清静雅谈的所在。此刻天色尚早,茶客们午后才会光临。当街的茶馆里,只零星坐着几个闲人。

桃夭夭记挂着“紫云仙女”,顺街往西走了半里,城门洞遥遥可望。忽闻有人高声叫好,扭头看去,街边茶馆中坐着个蓝衫少年,臂套铜钉护腕,腰悬五尺宝剑,一副武生公子打扮。这少年倚桌品茶,正听坐堂老先生讲评书,听到热闹处,不住拍桌喝彩。

桃夭夭望见那桌上摆满花生,粽子,云片糕,芝麻糖等点心,不觉满嘴的馋涎,肚里饥火熊熊燃烧,暗道“偷食不成,干脆蒙食。当初孔老夫子周游列国没饿死,全靠嘴巴乖巧,到处蒙吃蒙喝。”

盘算已定,慢慢蹩近桌边。蓝衫少年聚精会神的听书,没注意有人走来。茶馆正值清淡时分,难得有客官捧场,坐堂先生抖擞精神,惊堂木拍的“啪啪”震响,唾沫星子飞出五尺远。他正讲《九天玄武荡魔志》――真武大帝率领龟蛇二将,邀集各路神仙,和四方妖魔鬼怪打得热火朝天。蓝衣少年舔嘴咂舌,满脸跃跃欲试的神色。

桃夭夭斜身坐下,右手在桌面挪动,小指尖勾住云片糕,一点点勾到面前。掺茶的茶博士看见了,两眼一瞪。桃夭夭忙装作听书的样子,鼓掌高呼:“好啊!妙啊!好刚口!真乃柳敬亭复生!”

蓝衫少年扭过头,发觉对面多了个人,问道:“兄台喜欢听书?”

桃夭夭连连点头,吹嘘道:“喜欢,太喜欢了。小可自幼最爱评书,曾立座右铭曰‘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书”。因此无书不通。”

蓝衫少年憋了满腹的感慨,正想找人谈论,当即喜道:“那么兄台熟知‘玄武荡魔志’了?书场中神魔志怪之书众多,象《封神榜》《平妖记》等等,可要论及仙家法术,‘荡魔志’最为精彩……”接着又说那位仙人移星换斗,那位神将无坚不摧,各种法宝有何奇妙,林林总总如数家珍。

絮叨了好半天,少年端起盅子喝茶。桃夭夭趁机把云片糕放进嘴里,见对方毫不介意,又吃了块杂色糖,心想“这位老兄性情直爽,为人挺不错。只是痴迷仙术,满嘴胡言。”

少年放下茶盏,叹道:“可惜评书虽好,难述玄门儿女的英姿。世外仙侠纵横三界,云海星驰,种种神功道法,非凡人所能想象。”

桃夭夭咽下块杏仁饼,接茬道:“兄台所言极是,俗语有‘宁作神仙的毛驴,不当皇帝的御马’。若能陪伴神仙云游天涯,既逍遥自在,又长生不老。却不强似终年劳碌,为五斗米折腰?”

少年笑逐颜开,抚掌叫道:“说得好!适逢知己,人生大幸也!在下胸中抱负,当可对兄倾吐。”当下命茶博士撤掉茶盅,又叫摆酒菜。茶馆隔壁有间小酒肆,招呼两声,跑堂的大盘小杯的端来。

顷刻酒热菜齐,边听书边叙谈。两人互通姓名,序年齿称兄道弟。蓝衫少年姓陆名宽字达远,今年十八岁,祖籍广东泉州,世代都是海运客商,家道十分殷实。桃夭夭不愿多谈自己身世,勉强支吾几句,岔开话头道:“陆兄千里入川,想来定有要事。”

陆宽道:“实不相瞒,愚兄到四川是专为求仙的。久闻蜀山玄门神异,愚意拜山投师。”

桃夭夭奇道:“求仙?拜师?那学些什么?”

陆宽道:“学仙术啊。先父早年驾船出海,风浪将船打翻,幸而峨眉仙客乱尘大师经过,施展法术救了先父。从此先父感怀仙人恩德,常说若非家里有妻儿老小,定会跟了仙人学道。愚兄耳剽日久,对蜀山仙人好生景仰。如今祖业由家里大哥掌管着,我落得清闲,正好求仙,也算了偿先父的夙愿罢。”

一席话,说的桃夭夭暗暗摇头,心想“我吃了他的东西,不能总奉承,应当劝他两句正理。”放下酒杯,正色道:“恕小弟冒昧,当今士绅子弟均以考取功名为正业。陆兄相貌堂堂,气度磊落,正该科举及第,荣耀门楣。怎地痴迷怪力乱神的法门?”

陆宽叹道:“唉,有道是‘考考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功名若唾手可得,世间也没那么多书呆子了。我家二哥从小苦读,整日埋头破题作文。后来好不容易中了秀才,送入京城太学进修,结果除八股文外万事不懂,连鸡蛋也不知怎样打开,竟要别人教他敲破蛋壳。你看,读书有何用处?”

桃夭夭语塞,挠头道:“反正总比求仙好。跟仙家打交道,只会让你麻烦缠身,想甩都甩不掉。”

陆宽道:“听贤弟口气,似乎和仙家渊源深厚?”

桃夭夭自觉说漏了嘴,忙道:“我胡扯的,陆兄别当真。”

陆宽举杯饮干,伸手轻抚宝剑,悠然道:“贤弟太小瞧玄门了。个中多少豪杰,身怀异术斩妖除魔。我能学得他们的本领,定将扫尽人间不平之事!”

桃夭夭发怔,问道:“扫尽不平?”

陆宽神色昂扬,慨然道:“正是!行侠仗义,我辈责无旁贷!我若学仙成功,日后定然扶正祛邪,万死不辞!”说罢弹剑吟咏,唱起了唐诗――“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为不平事!”

桃夭夭暗想“人家求仙是为行侠,我求仙是为梦中美女,真是高低自分。”脸皮微红,抹了把腮帮子,假意道:“好酒,劲儿真大。”

陆宽微微而笑,道:“兄弟行色寒薄,想必受困于此地。我有些程仪相赠,贤弟还是及早回家罢。江湖险恶,象贤弟这般软弱怕事的人,最好在家读书守业。”掏出几块碎银子,扔在桌子中间。

桃夭夭也不推辞,抬手揽银入怀,笑道:“多谢厚赐。陆兄率性慷慨,还须管好钱袋子,否则迟早落得小弟的下场。”

陆宽眉毛微扬,问道:“贤弟也爱济贫?”

桃夭夭道:“是啊,出门时我也有钱,后来遇见穷人就施舍,三下五除二也变穷啦。”

陆宽道:“难怪我俩投缘,却同有侠义济世的胸怀。”

两人相对点头,忽地一齐大笑,颇有相见恨晚的意味。跟着谈起各地的见闻,陆宽纵论高远,豪情飞扬,桃夭夭只剩点头赞叹的份儿。正谈得热闹,忽然街中传来嘤嘤的哭声,夹杂“叮当”铁器拖曳之音。

陆桃二人停杯望去,只见由街口走来三十多个女孩儿,大的十三四岁,小的还流鼻涕,手脚都带着镣铐,两旁紧随数名青衣汉子,一个个如狼似虎,挥舞皮鞭驱赶左右围观的路人。

桃夭夭见状生疑,道:“奇怪,小孩子也成囚犯?官府抓错人了吧?”

旁边烫酒的茶博士接口道:“哪儿是官府抓人啊。这些小女孩子,是从附近村庄强抢来的,全是清白人家的女儿。”

两人大惊,问道:“光天化日,抢了人还敢招摇过市?”

茶博士摆摆手,示意切勿多打听,转而躲进里面的灶房。坐堂先生也偃旗息鼓,抱着家什低头溜开。这时街里那些女童走不动了,接二连三坐倒青石板上。汉子们扬鞭要打,后面走来个青年男人,白袍箭袖,威风八面,象是为首的头目,摆手喝止众大汉:“她们是上师练功用的灵物,须得小心押运。今晨动身的早,大伙儿暂且歇息片刻。”

桃夭夭闻言惊疑,把茶博士拉出来追问详情。茶博士再三摇头,就是不说。桃夭夭皱眉道:“既为良家女儿,因何铁链绑缚?强人当街行凶,街坊四邻袖手旁观,这是你们四川的风俗么?”

茶博士瞅了瞅他的破衣,冷笑道:“客官,打秋风混吃喝也罢了,多管什么闲事。”

桃夭夭掏出怀里银两,全塞到茶博士手里,说道:“跟我讲清原由,银子便是你的。”陆宽看了微觉不快,暗想“你倒挺大方,我送你钱,当面花个精光。”

茶博士掂掂银子分量,足二两有余,“咕嘟”咽了口唾沫,堆笑道:“客官是外乡人,千万别招惹祸端,本地的行市凶险的很。”冲外面那白袍男子努嘴,压低嗓音道“喏,那是本城豪门公子。名唤周天岁,家中有几千门客,金银财宝堆得比山高,方圆百里内无人敢正眼看他。”

桃夭夭问:“他们抓女孩子干什么?”

茶博士手拢唇边,悄悄道:“周公子老爹周尚义,专喜道术,据传是道宗青城派掌门人。最近周老爷拜一个番僧为师,住川西金轮寺,唤作‘如意仙萨伽多波法王’,要用未及笄的处女修炼法术。故此周公子带人各乡搜罗童女,每隔几日便要发送呢。”

桃夭夭问道:“什么法术,要用童女修炼?”

茶博士面露难色,叹道:“内中情形,我等小百姓怎生知晓?嗯,那些失了女儿的家长们,也曾各处寻找……后来倒是找着孩儿了,赤条条的横尸荒野,生前都被奸污,死状惨得很……唉,小小年纪,真是作孽呀。”

桃夭夭强忍怒火,道:“官府衙门干什么吃的?不管么?”

茶博士苦笑道:“周老爷财多势大,只手遮天。县太老爷是他门生,知府大人与他联姻,谁敢老虎头上拍苍蝇?先前几个苦主联名状告周家,却判成‘挟制官府,诬谤士绅’,被打了半死不活,枷在县衙前示众,至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哩!”

桃夭夭拍案而起,大声道:“天下竟有这等混帐事。陆兄!路见不平,该当如何?”

陆宽探头望向街面,看青衣汉子膀大腰圆,凶神恶煞,不禁有些害怕,道:“兄弟小声点,切莫莽撞。”

桃夭夭道:“咦,我辈中人,不是应当行侠仗义吗?”

陆宽脸色尴尬,嚅嗫道:“这个……行侠也得有本领嘛。我刚才的意思,是……是指学成剑术后,再……”

茶博士也劝道:“客官莫逞血气之勇,枉自送了性命,只是白搭。”

察觉茶馆内有动静,几名汉子朝这边观望。陆宽脸色发白,赶紧把宝剑藏到身后,颤声道:“桃贤弟,有道是‘君子量力而行’。倘若咱们炼成仙术,扶危除恶自然威风得紧。可现今你我势单力薄,手段低微,强出头何异于送死?兄弟家中有亲人么?你客死异乡,却叫他们徒然牵挂,于情何忍啊!”

桃夭夭一凛,犹如当头浇了盆冷水,慢慢坐回凳中。茶博士和陆宽长舒口气,收拾东西准备躲进里屋。路边汉子挥鞭吆喝,催促继续赶路,但女童们年幼体弱,坐久了无力起身。刹时皮鞭抽得“噼啪”脆响,女童们尖声惨叫,令人不忍卒闻。

这时从城门方向跑来个老者,布衣麻鞋,踉踉跄跄的呼喊:“云儿,秀英,我的孩子啊……”人群内两个女童应道:“爷爷,爷爷!”伸臂摇手。爷孙仨相对号泣。等老者跌撞到近处,青衣汉子狞笑道:“老混虫,佛爷受用你孙女,这是你家十八辈子的造化。”抬腿迎胸猛踢,将老者踢的气断神昏,当场吐血晕厥。两边街邻敢怒不敢言,眼瞅大汉们转身,才壮着胆将老者搀入茶坊。转瞬间店铺纷纷关门,诺大兴化街,空荡荡如同荒野。

那两女童仍哭喊“爷爷”,撕心裂肺,声声传入桃夭夭耳中。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屁股象坐着钉板,忽而“腾”得跳起,自言自语:“我是死人哪?对这种惨事无动于衷,活着也是白活!”说罢再不回头,昂然走出茶馆。陆宽与茶博士见势不妙,慌忙钻进里屋,隔着布帘子偷眼窥望。

桃夭夭大步冲进街心。那伙人已走出七八丈远。桃夭夭大叫:“给我站住!”众大汉想不到有人敢捣乱,都不回头,仍径直往前。桃夭夭急了,赶到最末尾那大汉身后,兜屁股狠狠踢一脚,骂道:“狗奴才,叫你站住,耳聋了吗?”

那大汉出乎不意,转头瞪着桃夭夭,却见对方是个瘦弱少年,不由勃然发怒:“臭小子,发疯么?”双掌朝前猛推,将桃夭夭推倒在地。汉子还要踢打,前面同伴连催跟上,这才恨恨的走开。桃夭夭眼望周天岁背影渐远,只怕追之不及,忽地敞开喉咙哭喊:“周天岁,我的儿啊!你爹我周尚义好惨啊!”

周天岁闻声微惊,停步回首,看见一个破衣烂衫的少年,摇摇摆摆的走过来。几名大汉举鞭欲打,周天岁挥手止住,喝问:“你是何人?”桃夭夭晃头不应,直着嗓门乱嚷:“周天岁,我的混帐儿子,忤逆的畜生,可把你爹害惨啦……”众大汉呆若木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附近街邻“怦怦”心跳,都替桃夭夭捏把冷汗。

桃夭夭走到前边,回身插腰,唇边含笑,竟拦住了队伍的去路。周天岁看他举止奇异,有恃无恐,倒有几分疑惑,问道:“那少年,你如此狂言侮辱,与我周家有何怨仇?”

桃夭夭仍不答,假哭道:“儿子啊,咱们周家伤天害理,干尽了坏事,迟早要遭报应啊!你老子我行将就木,没几年好活啦!阴曹地府早记下几千条铁棍。你小子不替当爹的积阴德赎罪,还要祸害无辜女童,真是不仁不孝的畜生啊!如不悬崖勒马,痛悔改过,岂止老爹我下油锅,你混蛋也不得好报,下辈子投胎肯定没屁眼哦!”

他嘻笑怒骂肆无忌惮,但话里隐含劝诫之意。两旁街坊闻言,无不挑起大指,暗叫“骂得痛快!”。年幼女童听他出口戏噱,忍不住偷笑出声。只有陆宽连连摇头,心想“桃兄弟读过书的人,怎么讲话这样粗俗。”

周天岁凝目打量桃夭夭,寻思“近年我青城派威震江湖,招致许多道派的嫉恨。莫非这少年有高手撑腰,特意来寻衅的?”想到这儿,双手抱拳,道:“青城道宗七代弟子周天岁,请教尊驾尊姓大名,令师是那座仙山的前辈?”

桃夭夭也拱手道:“灌县劣绅周尚义,纵子行凶贻害乡里,各山仙家尽可诛之。”

周天岁怒气渐盛,右肩微沉,左手二指略弯,厉声道:“既如此,鄙人领教尊驾道法。”话音刚落,指尖剑气飕然激射。这是青城剑术‘神羿破日’。周天岁不明对方底细,只用半成功力试探。只见青光横空飞来,刺中桃夭夭右胸。他闷声仰倒,随着剧烈的咳嗽,鲜血从口鼻里汩汩涌出。

周天岁松了口气,暗想“这小子不会道术。”双手抱肘,冷笑道:“无名鼠辈,胆敢捋虎须,不怕老爷活剐了你!”

桃夭夭抚胸喘息,抹抹嘴角的血迹,咬牙奋力起身,笑道:“小爷怕鬼,怕妖,怕老婆,就是不怕耍横斗狠。周天岁你个匪类,若不放了这些女孩儿,小爷我跟……跟你没完。”

他的伤势虽不致命,毕竟损了肺叶,呼吸尚且困难,却仍挺着笑骂自若。周天岁见惯江湖豪客,也不禁佩服他的硬气,喝道:“老爷事急,没工夫瞎搅。赏你条狗命,滚罢!”右掌挥动,凌空扇了桃夭夭一个耳光。掌风蕴含劲力,将他整个身子带起,重重摔到街边杂货铺的石阶上。

周天岁挥臂命众人赶路,刚走三五步,忽见桃夭夭以手撑地,又爬到大路中央挡着。他半边脸肿得老高,眼神迷离,扬着头道:“好儿子,有种杀了小爷!要不休想逃脱,小爷有的是工夫,陪你玩到天荒地老……”终于力气不支,俯面趴卧,嘴里兀自斥骂。

面对如此死缠烂打的少年,众大汉啼笑皆非。周天岁眼露凶光,已动了杀机,一步步走近桃夭夭,按住腰间刀柄,森然道:“混帐泼皮,不知好歹,老爷成全你归西!”

说罢他手起刀落,白刃划出闪亮的弧光。众女童尖声惊叫……只见血光迸绽,一条胳膊掉落地面,却是周天岁的右臂!

桃夭夭神智恍惚,朦胧看见紫色身影飘过,如烟似雾,转瞬而逝。然后他晕了过去,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

――那个影子,正是他魂牵梦萦的紫衣少女。

第二回 绝尘妙境觅芳踪

桃夭夭醒来时,已是红日偏西。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他挣扎着坐起,发觉仍身处原地,跟前站个人影,抖抖索索的,正是茶馆的茶博士。

眼见他醒转,茶博士愁眉稍展,道:“我说客官胳膊肘略动两下,想是要醒了,果然不假。”

桃夭夭揉搓额角,游目四顾,街巷空无人迹,地面好大一滩血污,破碎的铁链到处散落。他神智尚未恢复,含混道:“女孩在哪里?”

他问的是紫衣少女,茶博士会错了意,道:“阿弥陀佛,客官功德无量!你伤了周公子后,那伙贼汉子没头苍蝇似的跑了。童女们趁机逃脱,现今应该平安到家了吧?隔壁老王亲眼目睹客官救人的情形――说是周公子舞刀发难,客官放出紫色剑光,当场卸掉他的臂膀,又用剑光斩断锁链,解救童女…….刚才跟街坊们讲得口水横飞,比评书还热闹哩。”

桃夭夭惊道:“你们……以为是我伤了周天岁?你看真切了么?”

茶博士讪笑道:“小人只在里屋念佛,没敢仔细瞧。”

桃夭夭凝神思索,越想越觉得离奇“百姓们关门避祸,都没看清紫衣少女的影踪。她扶危惩恶,又救我性命,果真是位善良的仙子啊!她托梦传情,想必是青睐我这英雄少年。啊哈哈……”先前担忧梦中情人仅是幻影,又怕她为妖精所变,此刻香风过处正气凛然,意中人的形象既美好又善良。桃夭夭欣然神醉,痴劲儿上来手舞足蹈,连右胸内的伤痛都忘记了。

茶博士朝周围东张西望,摸出三个烧饼,塞给桃夭夭,道:“客官快走罢,和周家作对不是耍处。适才镇里赵保长告知各家住户,休要与你牵扯,免得日后官司追究。看客官要醒,小人才斗胆近前,奉劝两句――强龙不斗地头蛇,三十六计走为妙。”

桃夭夭道:“我躺了半天,怎地官衙差役不来捉拿?”

茶博士道:“周公子那样的霸王都被卸了膀子,谁还敢来惹你?如今周家毫无动静,必定惧怕客官,县衙的差官们也正看势头呢。客官豪气盖世,什么都不怕的,只是我等庶民小百姓……”

桃夭夭恍然大悟,点头道:“明白了,街坊们怕受连累,我这就走。”晃悠着站起,再问陆宽下落,却早已偷偷溜了。他淡淡一笑,将烧饼递还给茶博士,转身往城内走去。

茶博士微露疑色,叫道:“您出城罢,拿几个烧饼作干粮!”

桃夭夭摇摇手,笑道:“不用啦。我还没玩尽兴,现到周公子家打秋风去也。”他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倔头。别人若讲道理,即使吃亏他也不恼;倘或耍横动粗,恃强凌弱,他反要占尽对方的便宜。桃夭夭思量自己受伤,周天岁断臂,两厢比较也划算,可脸上挨了一耳光,这个欺头无论如何要找回来。

少时走完兴化街,上了南桥,前面行人见了他都惊惶失色,纷纷夺路闪避。桥那边是市集,车水马龙,桃夭夭大摇大摆只管前进。这下就象老虎闯入羊群,男女老少号呼奔走,连商铺,馆子也立刻关门歇业。恰如狂风扫落叶,转眼人去街空,只剩满地狼藉。

原来周天岁受重伤的消息,半天内已传得满城风雨。好事者危言耸听,女人们添油加醋,把桃夭夭描述成三头六臂的魔王。老百姓平素被周家欺压狠了,又恨又怕,忽闻周家遇到克星,自然视为太岁临凡。各种惊骇逃奔的情状,少数是起哄,多半是夸张作态,既表明敬畏之意,无形中又为扶弱惩凶的少年营造了威势。

桃夭夭伤后乏力,过了南桥腿软,偏偏身边空无一人,无从打听周家的方位。勉强行至江边,迎面一座高楼,悬挂匾额“泰和坊”,两旁柱子镌刻对联“玉液琼酿浮日月,金盆银骰转乾坤”,底下落款“青城周公亲撰”。楼下喝五喊六,楼上杯盘交响,显然是赌坊兼酒楼。跑堂伙计穿梭忙活,都穿着周家仆从特有的青色衣服。

桃夭夭看了点头,暗忖“这是周尚义的买卖,不进去捣乱,有悖天理。”当下昂首挺胸,大踏步往门槛里闯。赌坊的武师待要阻拦,发现来者外貌酷似传说中的魔头,急忙仓皇退后。

桃夭夭心想“这么走太斯文啦,横行霸道方显气概!”侧过身子,学螃蟹横着迈腿。赌客退避不迭,一个个瞠目结舌。桃夭夭站定屋中央,睨视左右,猛地断喝:“呔!小爷今早和周天岁赌斗,他欠我三十个大嘴巴。快叫那杀才前来挨打!”

刹那间,楼台上下噤若寒蝉。忽有人喊声“拿钱快跑”,登时赌客们抢的抢,逃的逃,周家伙计人人抱头鼠窜。桃夭夭连呼过瘾,趁兴又登上二楼雅座。此刻满城士民无不惧他,众酒客看他上来,如睹瘟神出世,大呼小叫作鸟兽散,连狗儿也夹起尾巴开溜。桃夭夭前后转了几圈,泰和坊已是人尽楼空。他耍足威风,旋即端些酒菜凭栏而坐,一边赏景一边吃喝,吃饱了躺到赌台中间,摊开四肢呼呼大睡。

一觉睡了大半个时辰,桃夭夭悠悠醒来,看四周依旧无人,笑道:“周氏父子,胆小如鼠。”找清水洗了脸,脑子清醒些,又想“百姓怕事,商贩怕祸,他们躲着我情有可原。周家恶仆也跟耗子见猫似的乱窜,必是得了周尚义的命令,不许对我有丝毫冒犯。呵呵,真没想到,周老太爷竟如此畏惧外省人。”

转念寻思,幡然省悟“他们不是怕我,而是害怕紫衣仙女!周天岁明白谁伤了他,之所以不敢惹我,只因认定仙子是我同伴。”

他想到这儿,寻找紫衣少女的念头再难抑制,喃喃道:“周天岁打我耳光,我搅了他家赌场,算是有赚无赔。再瞎缠没意思,还是找仙女要紧。”记起王半仙的话,宁可信其有,于是出了泰和坊穿街过巷,快步走到城西。只见城门洞敞开,幸好城门还没关。

此时夕阳半沉,暮色初现,桃夭夭出了城发足西行,也不管夜里何处住宿。约走了七八里,伤势复发,嘴里咳出血水。他弯腰喘息良久,再起身头晕眼花。看四方林影森罗,乱石嶙峋,东西南北混沌难辨。他伸脚试探,一步三摇,顺平坦地势走,不料渐渐进入了密林深处。

蜀中山林多雾,相传常有精灵妖兽出没,白天过往客商必结队同行,夜间便无人敢冒险了。诗仙李白感叹巴蜀恶灵凶残,曾有“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名句。而桃夭夭做事只凭感觉,随遇而安,虽然黑夜里迷了路,仍状起胆子摸索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云稀月现,幽暗的森林光影斑驳。树叶沙沙,枝桠晃来摇去,仿佛变成了活物。桃夭夭背心生凉,双手抱肘耸着肩,寻思“都说四川山里鬼怪多,我若遇到,该如何是好?”

正想着,忽见山石边物影晃动,现出个白乎乎,圆滚滚,脸盘似的东西,好象正咧嘴怪笑。桃夭夭大惊,暗叫“糟糕!真遇鬼啦!逃命么?”可四处黑漆漆的,又往哪儿逃?他深吸口气,壮胆慢慢靠近,看那圆白怪物颤巍巍的抖,一副可怕的怪相。

桃夭夭猫腰躬背,暗暗给自己打气“我行得端,走得正,不怕半夜鬼敲门。何况阴阳殊途,它难道就不怕我?也罢,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待本法师施展手段驱鬼除魔!”捡起石头,使尽平生气力猛掷过去,正中怪物面部。只听“哇哇”大叫,声音凄惨,有如杀猪。

桃夭夭大喜,笑道:“果然邪不胜正!恶鬼,再尝尝我的‘鞋底神功’!”疾步跳过岩石,赶上去抡脚猛踢。那怪物左翻右滚,忽发人声:“救命,救命啊!厉鬼害人啦!”

桃夭夭愕然倒退两步,定睛仔细端详,隐约看地上趴个男子,半截裤子褪到膝盖,月光照亮他的屁股,白晃晃十分醒目。林深夜静,怪男亮臀,这情形比遇鬼还诡异。桃夭夭暗自戒备,喝道:“喂!你是谁?”

那人听见对方问话,反而平静了些,道:“你……你不是鬼?”

桃夭夭道:“我问你呢,荒郊野岭的,干嘛脱裤子露屁股?”

那人缓慢爬起,一面系裤带,一面道:“晚生肠胃失调,五谷积而塞焉。故寻维石岩岩之所,欲求豁然贯通之快。无意冲撞了长兄,失礼,失礼。”

桃夭夭寻思“拉屎便拉屎呗,酸溜溜的掉文,这人书呆子气好重。”当下也抱拳道歉。请教名讳,那人叫姜显亲,确实是位秀才。说话间树林里火把忽闪,又钻出六个戴方巾的男子。加上姜显亲,同为应考的川东书生。因途中遇雨耽搁了时日,众书生怕误了考期,这才翻山越岭赶往省城。

众人见姜显亲平安无事,各自抚胸吁气,感慨“君子人道,鬼神远之”等语。随后领桃夭夭来到宿地,只见大小几块青石头,中间篝火殷红。众秀才围着烤火歇息,相互谦让许久,才按年龄依次坐下。居中那位长者名叫董致中,头戴青绢帽,面似老树皮,一把山羊胡子迎风飘洒,俨然学究派头。问及桃夭夭姓氏籍贯,桃夭夭简要的说了。

书生里有个叫蒋文卿的,把桃夭夭的名念了两遍,道:“尊兄夜行荒山,足见胆量。却为何取个女人名?来日考卷填上尊讳,考官见了岂不笑话?不如改之。”

桃夭夭正色道:“我娘取的名,宁可让人笑话,也不能改。”

蒋文卿撇嘴摇头,假意拨弄柴火,鼻子里哼哼:“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是《诗经》里的句子,意指‘象桃花一样美艳的少女,正好给人家作媳妇’。蒋文卿嘴巴尖酸,素有‘文人相轻’的习气。念这两句诗,实是挖苦桃夭夭的名字不男不女。

谁知桃夭夭还未生气,老先生董致中先变了脸色,怫然道:“文卿兄读圣贤书的,何以语出淫邪,有辱斯文!”

蒋文卿讪然低头,不敢回嘴。桃夭夭奇道:“诗经里的诗句,怎会淫邪呢?”

董致中瞥他一眼,道:“世上除《四书》外,余者皆属邪门歪理!《诗经》虽是五经之首,然朱子曾曰‘凡《诗》之所谓《风》者,里巷歌谣,男女相与咏对,各言其情也’。作八股文时想那些风情文字,岂能静心治学?不是淫辞是什么?圣人云‘贤贤易色’,咱们读书人举业为重,女色最脏最坏,断乎沾不得!”

众秀才晃身摇肩,大赞老先生品行端正,深悟‘思无邪’之真义。桃夭夭凑近姜显亲耳旁,悄声道:“董先生好德行,跟家中夫人也这般正经么?”

姜显亲没听出他讥讽的意思,老实答道:“致中先生自幼发奋,立志不取功名绝不娶妻。考了四十余次不得中,故此仍是单身。”

桃夭夭点了点头,暗想“老头考试考傻了,倒也可怜。”

董致中又问他学业怎样,拜于那位宗师门下。桃夭夭回答从未参加过科考,小时候随母亲读‘唐诗’‘宋词’,稍大点又学释老经典,至于琴棋书画,兵书地理,都有所涉猎。董致中听桃夭夭满嘴‘歪理’,本身连童生都不是,就再不搭理他了。众秀才也面露鄙夷之色。蒋文卿冷哼道:“什么唐诗宋词,我们家乡女子才读这类闲书。令堂所传甚博,可曾教过‘女儿经’,‘烈女传’没?”

姜显亲忙拉蒋文卿的袖子,暗示别得罪人。却看桃夭夭黯然低头,似乎被道破了心事。众秀再无顾忌,摇头晃脑高谈阔论,又把潮湿的裹脚布解开烘烤。登时臭气与酸气齐飞,秀才共朽柴一色。桃夭夭被熏得作呕,胸口痛楚,脑袋又昏,靠着树墩恹恹打盹。

忽然间,东边天际电光隐闪,响过几声闷雷,雨点淅淅沥沥洒下来。众人忙找大树蔽身,可恨秋雨绵绵,竟从树叶间浸落,将大家淋成了落汤鸡。桃夭夭头发湿透,略觉清爽了些,提议赶快寻找乡村宿歇,否则雨大了难熬。众秀才齐声称善。姜显亲带着罗盘,指明方位。大家收拾好行囊,相互搀携着朝岭外走去。

转过两三处山坳,前方灯火闪烁。走近看时,两间瓦房傍山而建。房前青竹篱笆,屋后桑树婆娑,檐中悬着个木刻横匾――“绝尘轩”,显得十分雅致幽静。一丝暖香飘来,众秀才心旷神怡。唯独桃夭夭犯疑,暗想“荒山野岭,前后俱无人烟,这房子修的好突兀。”

众人里有个叫鲁超的,抢先推开竹扉,叫道:“相扰主人家,赶考学生避雨,未知可否?”

话音刚落,屋里“叮当”钗环悦耳,一阵香风袭面,房门嘎然而开,只听莺语婉转:“尊客远来,奴家失迎,快请进屋罢。”门口站着位妙龄女郎,娉婷的身材,纤柔的腰肢,容貌秀丽宛如画里嫦娥。她俏面低垂,平伸手臂,殷勤的把客人往屋里让。

众人刚跨过门槛,举目四顾。满眼都是玉雕金饰,雕梁画栋,连地板也由绿莹莹的竹板砌成,屋中央摆放八仙桌,墙角立着香炉,正袅袅升起青烟。众秀才目光移动,忽地盯着那女郎发愣。只见她头戴五凤金钗,腰系葱绿绸裙,上半身只穿了抹胸,露出凝脂般白嫩的肌肤。莲步轻移时,娇躯凹凸毕现,两座玉峰微微颤动,种种艳丽诱人处只可意会,难以言传。

外边凄风冷雨,屋里秀色可餐,众书生恍入梦境,讲了姓名来历。女郎唤出两名白衣童儿,吩咐摆凳抹桌子,道:“寒舍简陋,各位官人休嫌轻慢。”

鲁超作揖道:“深扰娘子,请主人出来好叙话。”

女郎面露羞色,道:“奴家姓苏,贱字中玉,年前私聘于成都府杨通判家。夫君公务繁忙,加之正房夫人妒意重,故修此‘绝尘轩’,让奴日夜守望。通判每月隔三差五的来,今晚并不在家。”

众秀才闻言点头,杨通判乃成都显要,豪名传遍省内。姜显亲悄声道:“现今世风流行,省城官绅都不纳妾,专喜在郊外金屋藏娇,俗称‘二奶’。此女所言确是实情。”

蒋文卿艳慕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古人诚不我欺也。”

片刻工夫,白衣童子接连端来酒菜:老参清炖全鹅,鲜笋烩金鲤,樱桃鸭舌汤,栗子烧鸡,蟹黄包,水晶虾等等,以及几样时鲜果品,大盘小碟摆满八仙桌,犹嫌局促,又搬张檀木桌子拼上,才把酒席安排停当。苏中玉亲自把盏,手持酒壶笑道:“贵客光临无以为敬,村醪野齑,权当洗尘,诸位请入座罢。”

众秀才目瞪口呆,谁也没动弹。老先生董致中面色沉肃,袖子一甩,转身往门外走。蒋文卿等人拉住,好言相劝。老头瞪着眼叫‘女眷独处,怎能与男客饮酒’‘男女授受不亲’等诸般大道理。正拉扯间,忽听有人赞道:“好酒,好肉啊,色香味俱全!”

大伙儿扭头望去,却看桃夭夭已坐到桌边,左手持杯右手拿筷子,埋头大吃大喝。苏中玉喜道:“桃小相公举止洒脱,好爽利的性子。”

桃夭夭嘴里塞满鱼肉,含糊道:“可别乱套近乎,咱俩非亲非故。这顿饭算我欠苏小姐的,以后再还席。”说罢大嚼,目不斜视,心想“这女人相貌是漂亮,可惜媚态十足,矫揉造作,与我那紫衣仙子相比,简直俗气的掉渣。”

众秀才凑拢脑袋瓜,叽叽咕咕的商议。蒋文卿要留,董致中要走,其余的人委决难断。正在这时候,外面柴扉响,进来个背背篼的小女孩,十一二岁模样,头梳小辫儿,满脸泥点,进屋便叫嚷:“我是岭前贾郎中的孙女,采药走累了,借你家歇歇脚。”

苏中玉沉了脸,柳眉倒竖,喝道:“哪来的野丫头!还不撵出去!”白衣童子挽起袖子,凶巴巴的推搡那小女孩。桃夭夭忙起身阻拦,道:“苏小姐,你不是很好客么?怎地专喜男客?却对小孩子横眉竖眼的。既这么凶,干脆把我们都撵了罢。”

苏中玉面皮微红,生怕众书生离开,使眼色命童子退后,嘟囔道:“村野女童,草芥一般,怎能与读书人相提并论…..”

桃夭夭不理她,帮小女孩放下背篼,牵着坐到凳上,问道:“小妹妹叫什么名?怎么独自入山采药?”

小女孩道:“我叫巧儿。我家穷,不采药没饭吃。”看见满桌油荤,伸手扯过鸡腿,老实不客气的张嘴便咬。

桃夭夭笑道:“好,万事吃为先!填饱肚皮最重要,咱俩脾气挺象。”

巧儿道:“那当然,有肉不吃,准是大傻瓜!”

众秀才听了臊得慌,忍饥受寒还被小孩子奚落,这算哪门子礼法?蒋文卿急了,道:“现在屋里两个女子,不算‘女眷独处’了吧?致中先生,孔夫子能赴南子之约,何况你我?”众人纷纷附和,都说女主人盛情难却,我等不应固执。董致中肚子“咕咕”叫,脸上的道德,抵不过腹内的饥火,扭捏一阵,终于不言语了。

秀才们趁机簇拥董先生入席,彼此谦让座位,又讲了许多废话。苏中玉喜笑颜开,来回布菜斟酒。少时坐定,众人道声“有僭”,一齐落筷,恰似风卷残云,盘里的菜早空了大半。众秀才酒足饭饱,仍不肯离座,端着酒杯闲谈。蒋文卿赞叹毕竟是官宦人家,仓猝间摆的酒宴,竟比大饭馆强百倍,可知平时顿顿山珍海味。董致中眯起眼,打嗝掉文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呃,吾辈固所愿也。”

苏中玉抿嘴赞道:“先生好学问,出口成章。”

蒋文卿胡吹道:“致中先生乃川东大才子,文采德望,那是几百年罕有的。历来涪州,万州的地方官儿,到任必先拜访先生,请教崇礼敦化之道。每年秋末,那些中举的学生登门谢师,送的牌匾,锦旗,足足能装三间大屋呢。”

苏中玉睁着妙目,满脸惊喜的神情,道:“奴家书只恨读书少,平生最钦佩饱学的才子。董先生内秀外笃,气度非常,果真是位名士俊彦。难怪奴家一看见他,敬爱之情便油然而生呢!”

董致中活了六十岁,首次听见女人对他提到‘爱’字,兴奋得鼻头发红,眼睛眯成两条缝。巧儿紧挨桃夭夭而坐,见状不解,悄悄问道:“桃大哥,他们叽哩咕噜,讲些什么?”

桃夭夭也跟她耳语:“全是瞎扯淡,你小孩子家少管。”忽然惊觉,直直的瞪着巧儿,问道:“你怎知我姓桃?”

巧儿随口答道:“瞧你样子就晓得啦。印堂粉红现桃花,非但姓桃,而且很快要走桃花运哩。”

桃夭夭莫名惊疑,仔细打量巧儿,忽觉她眼神灵动,骨碌碌的转来转去。再摸自己额头,哪有什么桃花?

那边苏中玉已跟秀才们打的火热,渐渐说出‘才子多情’‘佳人寂寞’等风话。蒋文卿几人仗着酒劲,寻机近身厮磨挨擦,捏捏碰碰,把苏中玉弄得娇笑不止。情浓处,蒋文卿伸个懒腰,惬意道:“唉,俗语说的好啊,‘饱暖思……’”

“淫欲”两字尚未出口,董致中板起脸“哼”了一声,手往桌上猛拍,震翻大半碗残汤。众秀才悚然发呆,莫明其妙。苏中玉料知董致中吃醋,近前拉住他手腕,娇声道:“董郎何故生气嘛。吓得奴家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不信你摸摸。”就翻过他的手,按到自己胸脯上。董致中何时享过这等艳福,当场两眼发直,口吐白沫,天灵盖象开了条缝,三魂七魄全飘走了。

桃夭夭忙用手遮住巧儿的脸,道:“危险,小孩不宜看这个。”忽觉头晕脑胀,想出屋去看雨势,腿跨软绵绵的使不出力。

巧儿低声道:“方才那酒,叫做‘缠丝软筋露’,人喝了六根混浊,情迷意乱。你假装睡觉莫乱动。”从背篼里掏出几片草叶,送到桃夭夭鼻端。桃夭夭登觉神清气爽,醉意全消,连胸口伤痛都消失了。他知道巧儿绝非常人,忙依她的叮嘱,趴在桌上佯装打瞌睡。

众秀才也挪不开脚,却只顾嬉闹发痴,毫无半点戒心。苏中玉笑道:“喝了我的酒,必喝我的茶,否则出不去这门的。”

旧时俗谚“酒是色媒人,姻缘茶说合”,男女间论‘喝茶’,即是成亲的意思。众人喝过的美酒,又得了这露情的话头,立即争相献谄。苏中玉又道:“茶室狭窄,仅容两人对坐,董先生德高望重,先跟奴家去醒醒酒罢。”董致中斜眼睨视左右,比中状元还得意,扶着苏中玉的肩膀,半倚半搂,转入里边寝室去了。

红烛烧了半截,苏中玉回到堂屋。只见她星眼朦松,粉面含春,呼吸还带娇喘,曼声道:“毕竟是老年人,两个回合便缴械投降。唉,奴家意犹未尽,那位再来接力?”众秀才心痒难挠,抓阄决定次序,姜显亲幸得榜眼之荣,也搂着佳人入内“喝茶醒酒”。

如此往来数回,天色已朦朦发亮。众秀才依次应卯,个个有去无回。最后只剩桃夭夭趴桌子假睡,巧儿仍守在身边。苏中玉走出来,恨恨的瞪了巧儿几眼,冷笑数声,飘然出屋了。

巧儿面露难色,想了想,压低嗓子道:“她向我挑战呢,我且和她过过招。桃大哥,你乖乖待着别乱动,不然性命难保。”由袖子里掏出个东西,塞进桃夭夭手里,道“这个送你,随着带着可以驱邪,方才那女人忌惮我,全因为这玩意儿。”

桃夭夭接了细看,绿油油的玉牌,形似竹片,重如黄金,中间篆个‘镇’字。他料定是仙家宝物,忙道:“你给了我,自己怎么办?此物既可驱妖,你拿着才是物尽其用。”

巧儿烦了,插腰道:“罗嗦个鬼!又不是值钱东西,我回去让天机师兄重雕一个就是了。再婆婆妈妈不听话,我给你贴张‘倒运符’,让你倒霉晦气一辈子!哼。”虽是责骂,却脆生生宛如银铃,跟着顿足挫腰,身影飞出房门。

桃夭夭把牌子揣入怀内,思度巧儿稚气可掬的神态,以及她提到的‘师兄’――既有师兄必有师门,她是那位仙师的徒儿?转念又记起董致中等人,他们到底有何遭遇?眼下处境怎样?他少年人好奇心重,经不住左思右想起念头,忘了巧儿嘱咐,站起身活动开腿脚,便悄悄朝后边摸来。

堂屋连着走廊,两边厢房数间,打开门里面全部空空如也。桃夭夭纳闷“奇怪,几个大活人无影无踪。莫非被苏中玉囫囵吃了?吃人不吐骨头,那女人是什么怪物?”

心里狐疑,再走入房内细察,墙根角落都摸遍了,连秀才们的足印都没发现。桃夭夭站定房中,屏息静静的思索,忽听“悉悉嗦嗦”的微响,好象雨水浇洒沙地。他循声寻找,只见墙角里立着个木架子,架上挂了几匹华美绸缎,下边放着细眼竹筛,揭开筛盖,里头铺满桑叶养着蚕,还有几只蚕蛾在产卵。那阵洒雨似的怪音,是蚕儿啃食桑叶发出的声响。

桃夭夭笑道:“种桑养蚕,抽丝织锦,苏小姐勤事女工,倒有几分良家主妇的做派。”猛然笑容凝滞,死死盯着竹筛,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原来筛内蚕虫不多不少,刚好七条。白胖胖身子扭来扭去,真象秀才摇头晃脑的样子。桃夭夭毛骨悚然,暗想“难不成,秀才们都被变成了虫子?”定睛凝视,有条蚕肉黄皮皱,长得特别丑陋。头顶戴着块绿色物事,指甲盖大小,棱角依稀,竟是董致中的那顶青绸书生帽!

桃夭夭骇然,叫道:“哎呀,蚕儿也装老学究,好厉害的妖法!”手臂猛甩,将竹筛掀翻。那蚕蛾立即飞起,喷出白花花的细丝,射中桃夭夭的臂膀。丝线遇风即长,绕着他身子缠裹。他连蹦带跳挣脱不得,连双臂也被缠紧,情急呼叫:“巧儿小神仙,快救桃大哥……”嘴刚张开,白丝粘住上下唇,封了个严严实实。这下只剩两条腿还能动。桃夭夭夺门而逃,匆忙间晕头转向,窜进屋子后的厨房。那白丝迅速延伸,从大腿直缠到足踝,不防脚尖踢着后跟,头朝前一跤摔倒。

相比前面的堂屋,厨房粗陋而凌乱,满地木柴散落,墙壁熏得黄黑。桃夭夭倒下时脑袋紧挨泔水桶,酸腐气直扑鼻子,急忙掉头朝向墙壁。看墙根有个小洞,大概是用来排污水的通道。他顾不得脏,凑近小洞透气,忽见屋外空地里站着个白衣女子,相貌是苏中玉,但气色阴森,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苏中玉双眼直视,凝立许久,忽冷笑道:“贾郎中的孙女,想藏到什么时候?快给我现身!”

对面空无人影,只响起巧儿的笑语:“我是假郎中孙女呀!有本事找我啊!蚕娘子,咱们玩捉迷藏。”声音倏忽飘荡,时远时近,没有确切的方位。

苏中玉冷笑道:“小小障眼法,敢在老娘面前显摆。哼,赤蝗,激筒准备好了吗?”话音刚落,绝尘轩内跑出个白衣童子,手拿竹筒道:“无根水已装入激筒,请娘娘使用法宝!”

激筒就是水枪,旧时防火的器具。无根水就是没落地的雨水,以符咒催炼后,能破解诸多幻象。桃夭夭杂学旁收,读过几本道家的典籍,对道术略有所知,暗忖“那样小巧的激筒有何用处?无根水喷不出三尺远,如何破隐身幻术?……巧儿称苏中玉为‘蚕娘子’,看来是她真名。”

蚕娘子接过激筒,目运妖光,口念魔咒。巧儿好象很害怕,哀声道:“好娘娘,慈悲娘娘,千万千万别喷呀。你那么漂亮好看,怎能用激筒那种凶器呢?”

蚕娘子狞笑道:“臭丫头,坏我好事,求饶已经晚了!”真气凝沉丹田,手推筒杆,水雾激射腾空,急速向四面八方扩散。桃夭夭见状暗叫“糟啦,水珠被她用真气逼住,散而不落,巧儿粘上一点就得现形。”

这时蚕娘子眉尖微皱,忽觉臭味冲鼻,象是由那片水雾发出。她生**洁,不禁生疑,一起杂念真气就乱了,水雾凝成水珠,“哗啦”洒落,犹如当头下了场急雨。蚕娘子嗅了嗅湿透的衣服,一股尿骚味熏人欲呕,厉声道:“赤蝗,你装的什么水?”

白衣童子慌了,抓耳挠腮道:“……盛无根水的罐子紧挨马桶。娘娘唤得急,我……我手忙脚乱,可能错装了马桶里有根水。”

蚕娘子大怒,骂道:“扯你娘的臊!什么有根水?敢糊弄老娘,回头拿你喂蜈蚣!”抬手一个耳刮子,打得赤蝗满天闪星星。

巧儿“咯咯咯”笑个不住,道:“我早告诉你了嘛,千万别喷,你偏不听,结果香娘子变成臭娘子的。唉,不听巧儿言,吃亏在眼前。”

蚕娘子铁青着脸,森然道:“臭丫头,你是自寻死路,作了鬼可别怪我心狠!青蚨,拿金钱收魂瓶来,待我收了死丫头的魂魄!”

另外那名童子应声跑出,脚步趔趄,怀里抱着个黑乎乎的东西,顶上开了圆孔,看起来三分似酒坛,七分象皮袋。

巧儿道:“喂喂,你弄错了吧?从来只有神仙收妖怪,哪有妖怪收神仙的道理?”

蚕娘子冷笑道:“青蚨乃金钱灵气化成的异虫,最擅炼制盗魂的法宝。金钱瓶勾魂摄魄,别说你个黄毛丫头,真仙也难逃……”一边危言恐吓,一边回手取法宝。不意右手伸进那东西的圆洞内,刹时犹如万针刺骨,蚕娘子“啊哟”惊跳呼痛,皮囊“呜呜”震响,飞出密密麻麻几十只马蜂。

赤蝗挨了打正委屈,见青蚨也犯错,当即斥责道:“叫你拿收魂的法宝,你却拿个马蜂窝来。胆敢糊弄娘娘,待会让蜈蚣吃了你!”

青蚨道行比他低,刚炼成人形,人话讲得不利索,结结巴巴申辩:“瓶……瓶子小,又溜滑,娘娘叫的时候,我正摘桑叶,失手掉落……瓶子掉在蜂窝里。”赶忙扔掉蜂巢,恰巧有只马蜂飞过,挥掌用力扇去,却扇中了蚕娘子的后臀,又语无伦次的赔罪:“我,娘娘,该死…..是我该死,娘娘不该死……”

两个小妖一边拌嘴,一边乱扯乱打。蚕娘子衣裙撕得稀烂,**娇躯临风抖瑟,真是说不出的狼狈。当下强忍羞愤,张嘴喷出真气,将马蜂吹散,把两个童儿掉转过身,看他们背后贴有黄纸片,各写着‘时乖’‘运蹇’几个朱砂字。

蚕娘子道:“哼,不出所料。你们做事错漏百出,原是霉运附体,中了小丫头的暗算!”两把撕碎符纸,面朝漆黑林荫,缓缓的道:“丫头,你是峨嵋派卜筹门弟子,对不对?我眼拙了,竟小瞧了你。”

青蚨眼瞅那碎纸片,道:“我明白啦!我们推她出门的时候,她偷偷贴,黄纸,贴到我们背后……我们就倒霉,好厉害的法,法术,峨嵋不臭门,哪里不臭?我不明白。”

赤蝗道:“大笨蛋!是卜筹门哪!峨嵋派是玄门正宗,其中分为九门玄术。卜筹门会控制运势,大到一国的运数,小到一人的运气,均可扭转改变。咱们刚才处处晦气,就是让那小丫头转了运啦!”

巧儿见法术被识破,暗自心惊,道:“既然认得我,干么还敢跟我斗法?快快逃命罢,峨嵋弟子饶了你们!”

蚕娘子冷笑道:“早三年,遇到峨嵋弟子我定然回避。哼,而今东瀛神道与海外妖皇结盟,已率部侵入中原,峨嵋派灭亡在即,谁还怕你们?小丫头,老娘耗尽法力,也要将你抓出来生吞活剥!”说完鼓腮凝气,额头青筋毕露,双唇间白光闪现。那是蚕娘子多年修炼的内丹。她使出护身法宝,显然要舍命相搏。

随着内丹升腾,方圆里许乌云翻滚,飞沙走石,声势尤为惊人。蚕娘子的头发猛然披洒,随风向四面伸长,如同撒开巨网。桃夭夭焦灼万分,只盼巧儿快些逃走。怎料几根发丝触及巧儿小腿,将她扯翻倒地。隐形幻术就此消退,巧儿身子暴露,被头发丝拉着拖向蚕娘子。

巧儿奋力挣扎,仰头叫喊:“雪姐姐!雪姐姐!再不出手,巧儿要变蚕宝宝啦!”

一语未几,树林中剑光疾闪,如流星般横空掠过。只听“噼啪”声如撕裂绢帛,千万根头发丝齐齐断开,蚕娘子颓然瘫倒。两名童子也被剑光照出原形,分别化为青色螟蛉和红色蚂蚱,战战兢兢的爬蹉。

不知何时,空地中已多了一人。只见紫衫飘飘,倩影窈窕,清丽堪比天仙,素洁宛若傲梅,纤纤玉指轻柔舒展,伸到巧儿身前。

桃夭夭唇干舌燥,一颗心几乎冲破胸膛。他嘴里不能讲话,心内喜极大呼“是她!是她!她的名字里,原来有个‘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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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总为乱花迷人眼

巧儿嘟起嘴,抱怨道:“小雪师姐,你来的好慢,白让妖怪欺负我半天。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拉住紫衣少女的手,翻身一跃而起。

少女低头端详,伸手抚摩,见巧儿并未受伤,才道:“我送那些童女回家,山前村后的耽误好多工夫。你不等我赶到,偏要逞强和妖怪缠斗,若有好歹怎么办?回山叫欧阳师姐重重罚你!”话音清婉悦耳,但语气严厉,透着森森的寒意。

桃夭夭神魂颠倒,满脑子瞎想“周家抓的童女,竟有福份让仙子亲自护送。唉,何等的美事。周天岁怎不抓了我去……”

巧儿听了“欧阳师姐”几个字,吐了吐舌头,不敢多说。那边蚕娘子醒过神,张嘴收回内丹,盯着少女道:“你叫小雪?你是峨嵋剑仙门的弟子?”

小雪没有应答,反问道:“蚕娘子本属巴蜀灵兽,向来只在深山修炼,为何出世害人?你将男子变成蚕种,盗其阳气培育内丹,已犯了峨嵋派的诫妖令。你可知罪么?”

蚕娘子道:“峨嵋派大祸临头,自身难保,谁还管你们的诫令?”

小雪道:“最近蜀中群妖不服峨嵋的约束,多半和你提到的大祸有关。你既知原委,就跟我回峨眉山罢。向常生子师兄禀明详情,或可饶了你的性命。”

蚕娘子打量小雪,看她皓齿雪肤,腰挺肩正,却是未满二八的黄花闺女,冷笑道:“自古有谚‘峨嵋九阳,剑仙最强’,如今派个雏儿现世,可见其势已衰,无人可用。你要老娘俯首,先拿点真本事出来!”

小雪道:“蚕娘子,最好跟我走。若我用剑收了你,你百年的道行也将废掉。”

蚕娘子哈哈大笑:“雏儿狂妄,来收我呀!”吐出内丹,运功催动,霎时旋风平地升腾,卷起碎石形成烟柱,朝小雪飞速移动。烟雾里‘飕飕’促响,仿佛无数利刃穿刺劈砍,所经处草木披靡,岩石四分五裂。

小雪神色镇定,待旋风接近,左手掏出个小陶盒子,右臂轻轻伸展,叫声:“疾!”掌心光华绽放,瞬间如金乌落地般耀眼,四下里唯见白茫茫一片。继而光芒聚敛,缩进那小盒中。桃夭夭目眩神摇,定神再看时,周围风平尘落,蚕娘子没影儿了。那小盒子里多了条拇指粗的大蚕,蠕蠕的扭动。

巧儿凑近盒子,笑道:“好白哦,好乖哦。蚕娘子,天机师兄做的‘子午锁魂匣’,比你的绝尘轩舒适多了?”

小雪道:“等师尊出关后,将她送进镇妖塔,那地方住着才叫‘舒服’!”合拢盒盖,揣入怀内,顺手挥洒,一道金黄色剑光闪过,将赤蝗和青蚨斩成两截。巧儿见状不忍,叹道:“两个小妖挺好玩的,就这么呜呼了。唉,真可怜,谁让你们撞着小雪师姐。”

小雪收起剑光,道:“小妖不除,必成大患。”

巧儿道:“师姐,你使的是‘菊英剑’么?师尊说此剑容易加重你的杀欲,叫你慎用……”

小雪微笑道:“好啦,除掉两个虫儿,你便这般罗嗦。回去我抓两百只蚂蚱,塞进布袋跳啊跳的,给你玩个够。”

巧儿道:“心领了,你少杀点生罢。师姐,房里那些书生怎么办?其中那位桃大哥,挺有意思的,我给你引见引见。”

小雪略微迟疑,最终还是摇摇头,道:“蚕娘子已收,她的妖术自会消解。我不愿结交外人,咱们快走罢。”挽住巧儿的胳膊,运功驾起剑光。只见清风送影,倏然腾空,转瞬隐没于灿灿朝霞之内。

又过半个时辰,天色大亮。阳光穿过窗棂,洒到桃夭夭身上,缠缚四肢的白丝化成水渍,喉咙里也能发声了。他扶墙慢慢踱出门口,力气逐渐恢复,又走到草地中央,晓风拂面,晨露清新,登感精神百倍,遥望天际云霞蒸蔚,思绪也如红日般冉冉飞升。

桃夭夭伫立片刻,移目顾盼四周。看那草地中绿痕微凹,那是小雪站立的地方。伊人已去而芳踪犹存,昨夜的奇遇恍若隔世。回忆小雪的容貌,正是梦中的少女模样,举止却和梦里妩媚的情态大相径庭,甚至有点冷艳。但桃夭夭此刻情深入骨,反觉小雪清雅脱俗,神姿飒爽,正象姑射山仙子,理应高高在上,供凡尘俗客顶礼膜拜。

其实少年初识情味,总会把意中人想象的无比完美,所谓“一样好百样好,貂禅西施比不了”。何况小雪玉肌冰魄,姿容世间罕有,未见得输给书里那些美女。她此刻年纪尚小,已是美丽绝伦,成年后又有怎样的神韵?她性情冷傲,假若所有的温柔都只给爱侣独享,那又是多么美妙的情致。

桃夭夭越想越陶醉,想象自己是小雪的情郎,恍惚看见万千男子齐献殷勤,而小雪不假辞色,正眼也不瞧他们,只是小鸟依人般幸福的依偎在他怀中。桃夭夭飘飘欲仙,眯起眼,大声道:“天意!梦中和她相会,此乃天作之合!命里注定的情缘!”

激动的难以自持,他忽地手指苍穹,仿佛诸天神佛全都降临,咬牙起誓道:“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元始天尊!九天荡魔祖师!孙悟空白骨精天蓬元帅关二爷,你们给我听好――我若不能与小雪终生厮守,死后入十八层地狱滚油锅爬刀山,来世变成大王八人见人踩!”他本来想说‘娶小雪为妻’,又略觉俗套,未免轻亵天仙,话到嘴边便成了‘终生厮守’。说完誓言,桃夭夭浑身精力百倍,心中充满了希望。

早先斗法时对答,道出小雪和巧儿是“峨嵋派弟子”。既然身份落实,前往峨眉山寻访峨嵋派便是。当下桃夭夭回到绝尘轩堂屋,拣几样金银器皿当盘缠。众秀才已恢复人形,坐在厢房中谈论夜里经历,却不知为妖精所迷,仍是‘之乎者也’‘君子小人’的瞎扯。桃夭夭一笑,也不去辞别,转身走出大门,顺地势慢慢的转到岭前。

白天行路方便许多。不一会遇到个樵夫,桃夭夭问明方向,很快走上通往峨嵋的官道。黄昏到达乐山,钱庄里兑了十几吊铜钱,买两件新衣服,大吃一顿,随意找家客栈歇了,翌日继续赶路。如此走了四天,桃夭夭沿途挥洒银钱,佳肴美酒大吃大喝,更兼周济穷人,到峨嵋县县城时仅剩四五十个铜子了。所幸峰峦遥遥可望,峨眉山近在咫尺,也用不着多少旅费了。

桃夭夭穿街过巷,打听山中各处景致,没人知道什么“峨嵋派”。渐渐来到城郊进山的道口,迎面石牌坊屹立,两旁篆刻对联“烟霞万古染胜境,佛光千秋映奇峰”,牌坊顶部斗大的字“天下第一仙山”。桃夭夭寻思“峨嵋山虽然名闻天下,山里仙客避世修炼,因此‘峨嵋派’的名头才鲜为人知。”看那牌坊后的石梯青泥盘盘,蜿蜒斗折,仿佛直连到九霄云外。

沿石阶走了里许,前方屋宇巍峨,梵音悠扬,一座雄伟的大寺庙,门前匾额写着“敕造大承恩寺”。桃夭夭读过几本佛经,对三宝素怀敬意,暗想“这样的大庙宇,必有大德高僧,何不进去请教?”欣然迈开腿,刚要跨进门槛。忽然旁边有人喝道:“喂,喂!长眼了么?你往那儿闯?”

桃夭夭转脸看去,门边小木阁里坐个和尚,伸脖子瞪眼,怒目金刚似的,忙拱手道:“打扰师父清修,小可仰瞻宝刹庄严,只望入内随喜拜佛。”

和尚面色稍和,道:“外省人?难怪不懂规矩,过来先买两柱‘礼佛香’,五文钱!”

桃夭夭道:“礼佛是应当的。”刚伸手掏钱,忽又生疑,问道:“不买香不能进么?外来的俗客,必须花五文钱才能游览寺庙?”

和尚道:“当然不是。五文仅限进门转悠,庭前化纸又二十文,禅堂撞钟再五十文。若想进大雄宝殿,须买两百钱的普贤菩萨开光描影。”

桃夭夭愕然,叹道:“奇了,佛寺开张作生意,你们真是敛财有道。”

那和尚丝毫不以为忤,道:“怕花冤枉钱,就办个‘皈依牒’,五两银子随你整年的游玩,岂不省事?”

桃夭夭暗暗摇头,思忖“出家人如此贪敛,可叹可鄙。我也不必进去看了,没得惹身铜臭。”掉头取道上山,走了数步,还听和尚在后面揄揶“外乡穷蛮子……”。

桃夭夭埋头只管登梯,转过几个弯,道旁枫林飘红,雾升霞举,胸中方觉舒畅。抬眼看林边一小庙,依山傍水,清幽别致。桃夭夭绕到庙前,举目端详,檐下木匾写有“伏龙庵”三个字,寻思“大庙势利,小庙总该清净罢?”

恰好十余个农民走出庙门,和庙祝叽哩咕噜的争辩――原来是庵里的佃户,因歉收求和尚减免地租的。那庙祝光头油亮,面色和蔼,笑道:“你们兄弟好不晓事。田租房产,均是主持老和尚经管,我跑腿的如何作主?莫若你们怂使乡里富户作几场**事,白花花银子进帐,我再说些好话,老和尚自会高抬贵手。”

农户们将信将疑,反复追问主持的态度。庙祝恼了,喝道:“钱到事好办,火到猪头烂!跟我瞎搅和有什么用?”又想起灶房正烧着菜,忙喊道:“孩儿他娘,留心锅里炖的蹄膀,多加些水。”

里边作答,竟是女人的嗓音:“放心罢,酒也热好了,只等你吃饭。”

桃夭夭目瞪口呆,半晌道:“我开眼了,和尚喝酒吃肉,还养女人!”

身边有个青年佃户,最喜多嘴,悄悄的道:“他原先是本乡甲长。因看当和尚油水多,去五台山混了张度牒,回来才剃头作了庙祝。那女的正是他老婆,平日帮着照管香火。还有个**岁的儿子,每日城里卖些香烛纸钱,小日子红火的很。”

桃夭夭兀自不信,吐舌道:“和尚有老婆,奇闻奇闻!”

不料给庙祝听到。这人倒也爽直,瞄了桃夭夭几眼,指着莲座底部的小佛像,笑问:“和尚没老婆,哪来的小和尚?”众人哄笑不已,齐刷刷盯着桃夭夭,仿佛他是从天外来的怪物。

桃夭夭面皮微红,忙离了小庙。又半盏茶的工夫,山道愈渐狭窄,前面危岩悬空,形成险峻的隘口。石下立着四个汉子,向过往香客收钱。桃夭夭大惑不解,近前问青天白日,谁敢拦路强行勒索?

汉子们是老实乡民,客客气气的解释:“近些年游人香客太多,山道时常被踩坏,林木多遭损毁,附近百姓为此赔了许多衣食。所以每日从卯时至申时,收每人十五个钱,用作护山,养林,安民的花销。这是县太爷恩许的,客官嫌贵,尽可晚间再上山。”

一名外地香客接过话头,笑道:“峨嵋山啊,是人家守着吃的祖业,咱们入乡随俗罢。”

没奈何,桃夭夭只得掏钱。自此而上,过清音阁,观心坡,万年顶又掏了几回钱袋。中午来至息神亭,就道边茶摊买了豆花饭,拌着咸菜吃了,饭钱也比山下贵十倍。随后要了碗米汤,正喝着,顺石阶来个年青道士,健步如飞,轻轻跃过山溪。喝茶的香客里有三个妓女,娇声喝彩“道长好俊轻功!”“武功俊,人更俊”,又嘻嘻哈哈的笑。道士脸红意乱,“扑通”失足掉落溪间,爬起来**的跑了。

桃夭夭满腹忧思,暗忖“都说峨嵋山藏龙卧虎,我走大半天了,怎没见个高士异人?满山世俗气熏染,峨嵋派如何能洁身自好?”起身再往上走,渐感寒意森然,透肌刺骨。秋天的山风刮过,“呼喇喇”好似万箭穿空,他又是新伤未愈的身子,前仰后合几欲晕倒。单凭一口倔气,强撑到金顶,西边天际已微现暮色。

此时金顶正做佛事――普贤菩萨坐像开光大典。法会已散场,佛像前发售供品。数百件佛珠,水果,花篮,甚至香烛等物,全都明码实价。僧人高声吆喝,信徒争相抢购,此起彼伏蔚为奇观。桃夭夭挤进人群取暖,又见菩萨像旁施斋的棚子,碗里锅中鸡鸭鱼肉俱全,和尚泰然自若,居士大快朵颐,人人笑逐颜开。

绕过斋棚,华严寺内正有上座高僧**,闲杂人等不许喧哗。但听法师嗓门宏亮如狮子吼,门外隐约可辨“观当前此念何处来?刹那观想。观当前此念何处去?刹那观注。咄,何云观想?物我两空,猛着精彩,方知无所从来,无所从去,即见真性如来……”

桃夭夭拄门苦笑,暗叹“一棍子打蒙脑袋,岂不物我两空?那样就见性成佛了?《楞严经》说‘空心现前,乃至心生长断灭解,则空魔入其心腑。’唉,如今的法师不讲佛经正义,也不劝人行善,只鼓捣些‘当头棒喝’的玄虚噱头。”

寺门旁有个数佛珠的老婆婆,姗姗走近,好心相劝道:“小伙子,千万别站门槛上边。佛门虽大,只度有缘人,你站在佛门上进又不进,出又不出,菩萨也难度你啊。”

桃夭夭望着老婆婆那枯槁的面容,悲悯之情油然而生,弯腰深深的作揖,腰板尚未挺直,忽闻有人轻声念偈:“末法外道,如来门中毁如来;了空正觉,镜花背后无镜花。”

桃夭夭大惊,暗叫道“果然有高人!这两句偈子,正是斥邪显正的佛法真言!”急忙循声搜寻,却看讲话的象是个干粗活的沙弥,头戴破僧帽,身穿粪扫衣,背个破包袱,低头疾步而行。桃夭夭忙唤道:“大师留步!小子愚痴,请大师开释!”

那沙弥不应,只管往人群里钻。桃夭夭发足急追,三绕两转离开华严寺,沿羊肠小径直登山顶。周围人迹渐稀,前方背影朦胧,鬼魅般飘忽移动。顷刻来到小径的尽头,哪有沙弥的影子?远望暮霭缥缈,近闻空谷鸦啼,脚前是黑漆漆深渊。

桃夭夭茫然发呆,寻思“是我的幻觉吧?是幻觉,沙弥,秀才,蚕妖,小雪,全是我的幻觉……峨嵋派子虚乌有,根本不存在。世间万物皆为镜花水月,我到底要追寻什么呢?”

他所站立的位置,乃是峨眉山最高的景致,名为‘舍身崖’。平常云雾袅绕,空灵幽邃,观景的游客必用襟带缠住腰身,否则极易诱发飞仙的念头,纵身跳下万丈悬崖。桃夭夭首次离家,数日来阅历世情,看有钱人暴戾,看读书人虚伪,看出家人贪婪,早先尊儒敬释的心都淡了。加之“峨嵋派”无处可寻,他更觉心灰意冷,恍然间竟有堪破红尘的意思,当下迈开右腿,缓慢的伸向崖外。

紧要关头,背后霍地伸来两条臂膀,一把抱住他。来者喊道:“桃贤弟!你在此作甚?”

桃夭夭惊出一身冷汗,‘离尘辞世’的妄念登时消散。回头打量,那人竟是陆宽!桃夭夭喜道:“陆兄,是你?你也到峨嵋山来了!”

当下两人携手走下崖顶,互叙别后情形。原来桃夭夭大闹灌县后,县衙差役次日紧闭城门,满城追拿行凶的‘妖人’。陆宽避了两天的风头,雇了辆大车出城,今晨才赶到峨眉山。因不熟地理,胡里胡涂跟人上了金顶,不料竟与桃夭夭重逢。陆宽满脸欣悦,眉飞色舞,但讲到那天茶馆内的事,神色还是有点尴尬。

桃夭夭并不在意,笑道:“陆兄上山,仍是为求仙么?”

陆宽道:“那当然!愚兄人生地不熟,走错了道,要不早拜入峨嵋派门下了。”

桃夭夭愣了愣,惊喜道:“听兄长的意思,知道峨嵋派在何处?快告诉我吧!”

陆宽答道:“先父蒙乱尘大师相救,事后跪求收为弟子。大师赠言‘你家中尚有老小,怎可弃家修仙?倘若后辈子孙有根性好的,可让他前往峨嵋山九老洞,寻访峨嵋派,或能与我缘成师徒。’故此峨嵋派定在九老洞中……咦,贤弟声色急迫,莫非也想入峨嵋派学仙术?”

桃夭夭点头道:“是啊,是啊!”遂将自己所见所闻,以及对小雪的思念详细讲出,最后叹息道:“唉,佛祖是步步生莲,现今世道,却是‘步步要钱’。小弟居家时曾读了些诗书,思慕书里描述的景象,以为人间处处正气浩荡,今日方知太天真了。既然尘世无可留恋,我愿投身玄门,学得仙法还能陪伴仙子,何乐而不为?”

陆宽大喜,道:“你醒悟啦!作了神仙,美女娇娃应有尽有!哦,兄弟只爱小雪是么?真是痴情种子,愚兄祝贤弟学仙成功,早日抱得仙女归…..。”

两人越谈越投机,找了接待香客的小栈住下,又聊了大半夜才睡。第二天清早起床,草草漱洗,买了些馒头当干粮,问明了九老洞方位,便朝山腰走来。沿途谈谈笑笑,脚步甚是轻松。可是山道里行人稀少,比上金顶那条路冷清许多。晌午走到望仙坪,愈发的荒僻寥落,连打尖歇脚的小摊也没有,只得拿馒头充饥。陆宽忧心忡忡,食不下咽,说玄门正派怎会门庭冷落?别是又错了吧。桃夭夭不以为然,反觉世外仙府,本该远离尘俗的喧嚣。

吃完馒头,两人绕着望仙坪转悠。这片平地足有三四里宽,前临天池峰,后靠长生岩,崖壁中有个七八丈高的石窟,左近斜斜立着石碑――“九老洞”。陆宽走近一看,大失所望,顿足叫道:“苦也,这就是九老洞么?跟耗子洞差不多。”只见洞口与洞底相距仅数尺,既无楹联题字,又无香蜡供品,坑坑洼洼的,怎容神仙立足?只有几只癞蛤蟆爬来爬去的拱泥。

桃夭夭也纳闷,挠头东张西望,忽见岩石旁有个小男孩儿,四五岁模样,手拿草棍儿拨弄沙土。他心念微动,拉了拉陆宽的袖子,道:“陆兄,你快瞧!”

陆宽眯起眼,见那孩子头扎小辫儿,浑身尘泥,是最寻常的乡野村童。他正没好气,问道:“瞧什么?他是峨嵋仙师?我们去拜他?”

桃夭夭道:“不是啊。你瞧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地,小孩儿从何而来?此状深为怪异。”

陆宽拍拍脑门,连称:“咦,有道理,有道理!”挨近那小童,屈膝蹲身,招呼道:“喂,小娃儿,过来问你点事。”

小孩不应,全神贯注的凝视地面。桃夭夭暗想“幼儿最好动,绝无定力长久关注事物,我看其中必有名堂。”堆了笑脸,温言道:“小兄弟,你在干什么啊?”

小孩头也不抬,含糊道:“我跟蚂蚁吵架哩。”

桃夭夭又问:“为什么跟蚂蚁吵架啊?”

小孩道:“它们偷了我的糖,不还,还骂人,可恶讨厌!”手里草棍乱捣,朝沙堆吐了口唾沫。

陆宽嗤之以鼻,轻拍桃夭夭肩头,道:“贤弟别瞎问了,小孩儿的言语颠三倒四,如何信得?他若跟蚂蚁讲话,我就能跟凤凰对歌了。”

小男孩闻言扬起头,瞅了瞅陆宽,撇嘴道:“你吹牛!兰师姐吹‘正阳朝凤笛’,凤凰才显身跳舞哩。她都不会跟凤凰唱歌,你哪会?”

“兰师姐”三个字,犹如轰天霹雳,震得两人耳鸣身颤。桃夭夭强抑兴奋之情,跟小孩搭茬:“兰师姐是谁呀?是她教你跟蚂蚁说话,对不对?”

小孩点点头,道:“嗯,兰师姐是驭兽门弟子,她……”忽而警觉,起身歪着头左瞅右瞄。两人也端详孩子相貌,看他塌鼻大耳,细眼厚唇,丑中带憨态,既顽皮又可爱。

相互看了半晌,陆宽捺不住心急,上前问道:“小兄弟,你是蜀山峨嵋派的人么?你认识乱尘大师吗?”

小孩眼睛闪亮,忽地尖声大叫:“?叉,婆伽梵,波?点?吉?,跋??迦那迦波?婆!”唬得两人连连后退,莫明其妙。小孩若有所思,喃喃道:“好象不是妖怪……不行,要仔细检查。”说着绕行转圈,神态严肃,目光紧盯两人的臀部。

桃夭夭问道:“小兄弟,你刚才念的什么?”

小孩道:“是‘摩诃降魔咒’,凌波大师姐教我念的,妖怪听了就会现原形。大师姐说,最近妖怪多,若是遇到外人打探峨嵋派,就得念这个咒语。”又伸手摸索陆宽的屁股,点点头,道:“没有露出尾巴,看来你们不是妖怪。”

两人啼笑皆非,桃夭夭道:“我们不是妖怪,自然没长尾巴。”

小男孩脸色登和,挥手道:“那你们走罢。”依旧捏了草棍拨蚂蚁,才问他的那些话,早已忘得干干净净。两人如何肯走?陆宽寻思小孩子不懂道理,空口白牙不行,须得给点利物引诱他。于是掏出两枚铜钱,俯身塞入小孩手中,笑道:“小兄弟,先拿着!你带我们去拜见凌波大师姐,我再给你二十个钱买糖吃,好不好?”他猜测“凌波大师姐”是峨嵋派内极重要的人物,访不着乱尘大师,先拜拜那位大师姐也好。

小男孩眉开眼笑,雀跃道:“这两个圈圈,好象糖饼哦!”将铜钱塞进嘴巴,“嘎崩嘎崩”的大嚼。桃夭夭大惊,道:“那是铜铸的,吃不得!”却见小男孩抿嘴咂舌,吃得十分香甜,唇角的粘涎滴落地面,引来蚂蚁围聚争食,显然他的唾液中饱含甜味。

陆桃二人目眩神驰。桃夭夭骇然道:“铜钱……被变成糖了……小兄弟,你的法术真奇妙!”

小男孩得意洋洋,仰着脑瓜道:“凌波大师姐教我的,‘三番化糖术’,能把小东西变成糖。我最爱吃糖,没糖的时候我变石子吃。”

陆宽兀自不信,掏几个铜钱出来,摊开手道:“你再变给我看,不许偷巧掉包,就放我手里变。”

小男孩泄气道:“三番化糖术呀,每天只能变三个糖。我先变的石子糖给蚂蚁偷啦,才变两个圈圈糖吃了,今天不能变了。凌波大师姐说吃糖坏牙齿,化糖术每天只可用三次……嗯,等我长大了学好本领,天天都变……变五十个的糖!”顿足发誓,一副胸怀大志的样儿。

陆宽暗想“毕竟是孩童,数数都数不清,如何会仙术?”怅然缩回手,苦笑着道:“五十个糖,你的糖真多。”

小男孩乐了,道:“是啊,我的名字就叫唐多多嘛。好啦,我肚子饿了,回去啦,再见!”扔掉草棍儿,迈腿要走,看陆桃二人作势尾随,忙道:“别跟着我!”

桃夭夭给陆宽使个眼色,两人同时站住,道:“不跟,不跟,你尽管回家。”又走了七八步,霍地回头,发觉三人距离仍没拉开,唐多多“哼”了声,按住后脑勺一转,倏然身影消失无踪。四周唯有小顽童的笑语随风飘荡:“大笨蛋,跟我啊?跟班跟大娘,跟到河边洗衣裳,哈哈哈……快找我哦,找不出来我真走了!”

眼看求仙的线索要断,陆宽急得团团乱转。桃夭夭听唐多多话音飘忽无定,记起巧儿也使过类似的法术,急中生智,把巧儿送的玉牌捏在指间,摇晃着道:“唐多多小兄弟,你看这是何物!”

阳光照映那玉牌,璀璨夺目。唐多多“啊哦”叫两声,忽地跃出身形,就象从一扇门里跳出来,走近仰望,拍手道:“巧姐姐的‘镇魂珏’,她送你的么?那你们是好人!”举臂要拿玉珏,桃夭夭怕他变糖吃掉,忙收入囊中。唐多多并不着恼,神态比先前亲热多了,笑嘻嘻的问:“你们是谁?要干嘛?”

陆宽忙道:“我叫陆达远,他叫桃夭夭,我们是来投靠峨嵋派,拜师学仙的。”

唐多多年纪虽小,也懂得门规,道:“想加入咱们峨嵋派啊?必须由本派弟子接引,你们的接引人是谁?”

听他直承“咱们峨嵋派”,陆宽象吃了颗定心丸,笑道:“唐小兄弟,干脆你做我们的接引人?以后我每天给你五十个糖。”

唐多多垂涎欲滴,想了想,板起小脸道:“不行!至亲好友才能当接引人,这是大师姐讲的!你先每天给我五十个糖,咱们成了熟识朋友了,我再给你们当接引人。”

桃夭夭不愿跟他多纠缠,蹲下身子,郑重道:“我有个极相熟的好朋友,叫做小雪,是个女孩子。她可做我们的接引人。你叫小雪出来好么?”

岂料唐多多眨巴小眼睛,茫然道:“小雪?我们那儿没有小雪。”

桃夭夭心头“咯噔”一下,脸色微微泛白。唐多多又道:“峨嵋派弟子比蚂蚁还多,那个叫小雪?我不晓得。”

桃夭夭长舒口气,寻思“原来峨嵋派弟子众多,小孩未能遍识姓名,当属常情。”沉吟片刻,尽力给他描述:“就是……爱穿紫衣服的,长得很美很好看的姐姐……”

唐多多突然跳起来,抢着道:“最美最美的美女!美女姐姐,是不是?”

桃夭夭连连点头,喜道:“对,对,她是最美的。”

唐多多道:“那好办,我马上叫她出来!”迈动小腿往洞口跑。桃夭夭又喊住,把“镇魂珏”交给他,嘱咐道:“记着,跟姐姐讲清楚,这是我送……送她的信物,聊表相思的情意。请她念我一片挚诚,务必前来与我相会。”

唐多多叫道:“哎呀呀,叽哩咕噜真麻烦!你喜欢美女对不?我告诉她行了!”撒腿直奔九老洞,入洞三尺,身影瞬间消逝,好象溶进了看不见的水墙。

陆宽道:“好小子,别的事情糊涂,男女情爱一点就通,真是天赋异秉。”

等了两盏茶的工夫,桃夭夭如同等了两百年,不住踱步搓手。忽然洞内雾气缭绕,朦朦胧胧的,恰似玉帘缓慢掀开。陆宽颤声道:“好,有动静。”桃夭夭面红耳赤,心跳如狂,脑海里思绪潮水似的翻腾――“我,我终于要见她了,我要和小雪当面谈话了……她冰雪聪明,看了我给的信物,自然明白我的情意。她会不会害羞?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觉得我轻浮?哎呀,我真冒失,怎能那样袒露胸臆,太冒失了……”

正慌乱间,唐多多飞身跃出,振臂大呼道:“当当当,美女来了!”

桃夭夭忙低了头,太阳穴突突乱跳。耳闻脚步声“沙沙”靠近,少女的裙摆映入眼帘,正是熟悉的紫色。他手脚发抖,脑子发蒙,明明告诫自己要稳重,事到临头却完全失去控制,嘴唇哆嗦,象傻子似的表白道:“姑娘,我,桃夭夭,我喜欢姑娘!我……我愿和姑娘白头偕老!”说到这儿猛然惊觉,暗叫道“我的妈呀,我说的是什么?”脸红到后脖子,既后悔又惭愧,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忽听那少女幽幽一声长叹,好象并未发火。桃夭夭状起胆子抬眼观望,刹那间瞠目结舌,如同白日见鬼。

眼前站着个身穿紫裙的女子,二十多岁,团白脸,水桶腰,屁股翘起,胸脯挺出,腰身扭成波浪状,摆的姿势形似嫦娥奔月,实际比傻大姐赶鸭子还难看。

唐多多扬起小脸,得意的介绍:“她是水仙姐姐!峨嵋派最美丽的美女!”

水仙姐姐收起身段,鼓起金鱼眼,神情几分幽怨,几分迷醉,缓慢朝桃夭夭逼近,梦呓似的道:“我美丽,但是忧郁;我纯洁,但是高傲。我那妩媚妖艳的外貌和冰清玉洁的气质,令我无论何时何地,都会被人们的目光无情的揪出来。我那张耐看的脸,配上那让男人欲火中烧的身体,注定我将背负红颜祸水的千古骂名。”

陆桃二人吓得骨酥肉颤,腿脚软软的象灌了醋。陆宽轻拉桃夭夭的胳膊,悄声道:“贤,贤弟,幸好我没吃中午饭,你的仙女真……真叫人惊心动魄。峨嵋派的美女都如此,我,我看我也不用学仙了。”

唐多多道:“水仙姐姐整天说自己最美,是峨嵋派最美的美女。你们找得人肯定是她!”

陆宽暗暗松口气,抹了把额头冷汗,心想“好一朵水仙花,却是自己臭美。我呸,狗尾巴草都比她顺眼。”

水仙姐姐泪眼含情,宛如怨妇发春,盯着桃夭夭道:“我,十五岁束发及笄,师尊命我加入峨嵋派。自那以后,我的美貌与贤淑轰动了整个峨嵋。女弟子们嫉妒,男弟子们疯狂的示爱。七年啊,时时刻刻,我都要躲避形形色色的痴情男子。我快被那群狂蜂浪蝶逼疯了!……直到方才,多多给了我你的信物,转述了你的深情,我才勉强决定以身相托,借此断绝师兄弟们无穷无尽的纠缠。唉,桃公子,你运气真好,趁我还未改变主意,千万别放脱到手的机会哦!”说罢紧紧握住桃夭夭的手腕,打死也不松开。

桃夭夭猛醒过神,脑袋摇得象拨浪鼓,道:“姑娘,你误会了。我认错了人,其实我要等小雪……”

水仙姐姐道:“等小雪那天成亲么?这都九月份了,晃眼就是小雪嘛!哎呀,你好性急,讨厌讨厌,人家不来嘛……”嗲声撒娇,捏起粉拳轻轻敲击。打得桃夭夭面如土色,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那边陆宽问唐多多:“这位水仙姑娘,真是峨嵋派的弟子?”

唐多多答道:“是记名弟子。巧姐姐讲过,师尊怕水仙姐姐到凡间去,所以收她作徒弟。”

陆宽点点头,寻思“难怪,这么个疯女人放下山,乾坤虽大也再难清静。不过遇着她却是我求仙的契机。”当下满面堆笑,拱手道:“桃贤弟,恭喜啊恭喜,天降良缘,喜得佳人青睐。”

桃夭夭慌道:“陆兄,莫起哄啊!小弟身陷危境,兄长快想法救命!”

陆宽道:“好,我这就救你。”转而朝水仙姐姐作揖,正色道:“弟妹!我叫陆宽,跟桃公子是生死弟兄,叫你声弟妹不过分罢?我俩自外省千里迢迢到四川,原为求仙拜师的。幸得弟妹亲自迎接,万分感谢。可否再劳烦大驾,作我们拜师的接引人?”

他一口一个“弟妹”,把桃夭夭气得鼻子发歪。水仙姐姐脸都快笑烂了,应承道:“小事一桩,大家又不是外人嘛。跟常生子师兄打个招呼,你们就算入峨嵋派了。多多,你牵着这位陆兄长的手,我们带他们进玄真界。”

四人手掌相握,迈步走进九老洞内。桃夭夭被水仙姐姐拖着,冲陆宽咬牙切齿道:“达远兄,你真是成人之美啊!”

陆宽凑近他耳边,悄声道:“糊涂兄弟,利用水仙姐姐接引,咱们拜入峨嵋派,才好寻找你的小雪仙女呀!此乃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妙计也。”

正说着,水仙姐姐道:“别光咬耳朵,进来吧!”一拉桃夭夭。几个人穿过白雾,霎时光华耀眼,奇异的仙境呈现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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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烟霞微茫邈碧空1

九老‘洞’看似平平无奇,其实里面大有玄机。

那道‘洞’壁名为“止僭障”,乃是峨嵋仙客用法术炼制的奇物。凡人眼里的坚硬岩壁,念出咒语即可穿越。当时水仙姐姐念完破幻咒,唐多多大喊一声:“开‘门’!”四人携手穿壁而入,眼前豁然敞亮,爽冽的清风迎面吹拂,风里蕴含着淡淡‘花’草香。

岩壁后边空廓宽敞,左右宽约半里,上下高四五十丈,俨然一座宏阔的大厅。石厅遍地白雾漫溢,好象地底就是云海。桃夭夭寻思“从‘洞’里往外走,必将雾气带出,难怪刚才‘洞’口雾气缥缈的,害我以为是仙‘女’下凡哩。”看水仙姐姐神‘色’严峻,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桃夭夭暗暗吃惊,心想“她别是认真的吧?真想跟我成亲?哎呀,都怪我情急讲的那些胡话,现在百口难辩,清白难保,见了小雪如何解释?”咬牙拼命挣扎,可是水仙姐姐力大如牛,手掌似铁箍,哪里挣脱得开?桃夭夭哭笑不得,又见石厅尽头通明彻亮,炫目的光华里,似乎透出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力。

片刻工夫,四人穿过石厅,外面是大片的柳树林,绿条垂挂,小鸟啾唧,一派融融‘春’光。陆宽颇感困‘惑’,嘀咕道:“九月份天气,柳树还‘抽’条发芽,真是古怪。”

唐多多道:“这儿叫‘长‘春’麓’,永远都是‘春’天。”

水仙姐姐抚‘胸’轻叹,皱着眉头‘吟’道:“唉,‘春’‘花’明‘艳’‘春’‘色’新,缕缕‘春’风撩‘春’情。”

桃夭夭惨然道:“拜托,别‘‘春’’了好么?”

陆宽笑道:“弟妹‘春’情发作了,贤弟可要仔细,哈哈。”

走出柳林,前面地势平坦,方圆十余亩的细沙地,就像兵营内演习阵列的校场。唐多多说这里叫“试炼场”,是峨嵋派内部比试法术的场所。再往两边看,西边排列着许多砖瓦房;东方红日高悬,彩霞与云蔼‘交’相辉映,场地外竟是万丈深谷,不知那些房屋是怎样修成的。

此刻正值午后,远近各处人来人往,几乎全是十多岁的少年男‘女’,手里端着木碗,瓷缸,陶盒等食具,三五成群的围聚吃饭。桃夭夭看他们的服‘色’分成两种:男的穿青绢箭衣,‘女’的穿紫绸劲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峨嵋派‘女’弟子都穿紫衣。若早知此节,我怎会把水仙姐姐错认成小雪?”

正想着,左边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只见一个少‘女’戟指虚点。对面吃饭的男弟子手中筷子“啪”地捏断,瓷碗也捏的粉碎,饭粒横飞‘乱’溅。那男弟子“啊呀”叫了声,眼疾手快,手掌上下翻转。刹时碎片重新拼合成瓷碗,半空中白光闪过,碗里又盛满饭。男弟子手捻两根白‘玉’细棍,显是用这东西夹回了饭粒。他面皮微红,冲少‘女’嚷道:“喂,韩梅,你干什么?”

韩梅笑道:“谭师兄,你的‘修天术’真厉害,‘摘星签’也快炼成了。今年的竞德道会,奇巧‘门’定然派你打头场。”

谭姓弟子舒眉开颜,点头道:“韩师妹的‘‘乱’‘性’诀’已有小成,可惜出手痕迹太重。你们摄魂‘门’世海师兄施法于无形,那才叫真本事。”

目睹奇功,耳闻奇谈,桃陆二人矫舌不下。忽然地面冒出个瘦削的少年,端着碗向房舍急奔。后边一名弟子紧追不舍,喊道:“说好不许用‘遁地术’的!候三儿!你好赖皮!”双足凌空,身形风驰电掣,从桃夭夭他们头顶飞过。

瘦身少年一弯腰,不知怎地又钻入地面,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只听地底传来大笑声:“哈哈,追呀,追到我,‘鸡’‘腿’便归你!”

桃夭夭看得目眩神驰,又觉陆宽轻拉他的袖子,扭头望去。那边有个绿眉少年蹲在地上,掌中托着大碗,一位少‘女’举着陶罐往碗里倒水。附近的峨嵋弟子们聚拢,饶有兴味的观看。转瞬罐子倒空了,水并不溢出碗沿,竟象叠宝塔似的竖起,最终化作晶莹剔透的剑锋形状。

众弟子齐声喝彩,赞道:“到底是尹师兄,乾坤十二剑,法力好强!”

水仙姐姐紧握桃夭夭的手腕,从人群边经过,媚声道:“那是剑仙‘门’高手尹赤电,我跟他很熟识呢。他若知道咱俩的关系,日后定然关照你。”

绿眉少年尹赤电目光笃定,凝视“水剑”,道:“这“聚水成剑”的剑法,我练得还不纯熟,必须用洁净的山泉方可成功。倘若剑气遇到浑浊的俗物,便会自行碎散……”

话音未落,水剑“哗啦”破碎。尹赤电猛地抬头,发觉水仙姐姐走近,泄气道:“难怪法术失灵,水仙姑娘,下次现身时先打声招呼。”

陆宽对桃夭夭悄声道:“瞧见了吧?峨嵋弟子个个身怀仙法,若能学得他们那样的神通,行侠仗义才有意思。”

两人东张西望,周围众弟子也看过来,眼神既好奇又吃惊。有人喊道:“喂喂,水仙姐姐,你牵的什么人啊?那么亲热?”

唐多多指着桃夭夭,使劲跳着脚叫道:“他是水仙姐夫!水仙姐姐要跟他成亲的!”

水仙姐姐粉脸飞红,‘肥’腰扭成麻‘花’,微嗔道:“小孩子家,谁让你多嘴的?”

峨嵋弟子相顾愕然,随即轰然大笑。举陶罐的那名少‘女’前仰后合,失手摔落罐子,溅了尹赤电满身的水。少‘女’一边给他擦抹,一边笑问:“何时办喜酒啊?兄弟姐妹们都来祝贺!”旁边男弟子们起哄,纷纷道:

“我们多预备些‘尿’布,权当贺礼。”

“新郎官模样还行,就是哭丧着脸啊。”

“笑笑,靠紧点,要有点如漆似胶的热乎劲嘛。”

“喂,请问那位兄弟,要娶峨嵋派的大美‘女’,此刻有何感受?”

顷刻间,戏言噱语此起彼伏,连陆宽都有些吃不消。桃夭夭料想难以辩解,干脆闭着嘴巴一声不吭。他‘性’子豁达又坚韧,愈是身处窘境,愈发泰然自若,暗想“千真万确!我正要娶你们峨嵋派的美‘女’,若娶不到小雪,我姓桃的誓不为人!”众目睽睽中,他意气风发的‘挺’起‘胸’膛,便想大喊“我要和小雪成亲!快让她出来相见!”转念又想“千万莫莽撞,我自己图痛快,却污损了小雪的清名,此事须得从长计议。”竭力憋住口气,‘唇’边已泛起微笑。

峨嵋弟子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均感难以置信,笑声渐渐稀落,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瞧那小伙子的神态,好象真的愿意娶水仙姐姐。”

“还真难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眼光太……太独特了。”

……

桃夭夭旁若无人,目光从无数张惊异的面孔上扫过,自顾自的搜寻小雪。场地边有一群弟子盘膝围坐,中间一位剑眉凤目的男子高声道:“**元神乃六乙配于庚金为妻,结配而成。故**元神‘性’和神静,专克白虎肃杀。今天风和日丽,正值**神位旺势。你们赶快吃午饭,待会跟我去太乙峰炼**风遁**。”

那群弟子听见众议纷纭,扭过头望向桃夭夭,再没理会剑眉男子讲话。陆宽却听得饶有兴味,对桃夭夭道:“他们讲的是奇‘门’遁甲吧?看起来峨嵋弟子是集体修行,并非单独修炼。”

忽感有人轻拍他肩膀,接口道:“遁甲何须奇‘门’?我们修的是三元遁甲,集天地造化之微妙,具移星换斗之神功!”

陆宽猛然扭头,背后并无旁人,再转脸看那剑眉男子,站在原地招手道:“喂,小子,你找谁呢?我在这儿。”

拍肩搭茬的正是那男子,只是他瞬间移行换位,神出鬼没,直若脑海中闪现的幻觉。陆宽目瞪口呆,一时忘了应答。旁边唐多多道:“他是黄幽黄师兄,遁甲‘门’的老大。”

黄幽身高体壮,二十多岁年纪,青衣用铁链缠绕,前‘胸’后背形成“井”字‘花’样,阳光映照闪闪发光,显得既新奇又威风。他分开身旁的弟子,问道:“这两人是谁?那位同‘门’的亲戚么?”

陆宽回过神,忙作揖道:“仙师容禀,‘乱’尘大师早年与先父有约,接纳晚辈入山学仙。故此晚辈千里迢迢赶到峨嵋,践约拜师。”

黄幽打量他几眼,道:“师尊闭关很久了,不理俗务。你们想入峨嵋派,去自然宫找常生子师兄面谈罢。”环视左右,挥手道:“好啦,大伙儿该干什么干什么,别瞎起哄了。遁甲‘门’的弟子跟我来!”

众人应声各自散开。黄幽指派两名弟子给陆宽他们引路,自己带着师弟们走远了。桃夭夭急着打听小雪的下落,先通了姓名:那两人分别叫杨纶,应贤锡。桃夭夭便问:“请教两位兄长,贵派有位‘女’弟子唤作小雪,如今她在何处?”

第四回 烟霞微茫邈碧空2

杨纶挠挠头,道:“小雪?峨嵋派四百余名弟子,叫小雪的大概不下五个吧。你问的是谁?”

桃夭夭道:“好象是剑仙‘门’的,十五岁左右的‘女’孩,我听巧儿喊她小雪师姐。”

杨纶与应贤锡对视一眼,笑道:“哎呀,是她啊?好家伙,拜师当天,便打探咱们峨嵋派的头号美‘女’。桃兄志存高远啊。”

唐多多‘插’嘴道:“头号美‘女’是水仙姐姐!桃兄是水仙姐夫!”

小孩的赞美就象‘春’雨,引得水仙姐姐搔首‘弄’姿,屁股左右摇晃。杨应二人又戏噱打趣,这么一闹,便把话题岔开了。桃夭夭暗自思量“他们所指的峨嵋派头号美‘女’,想必就是小雪了。如此看来,小雪的美名尽人皆知,恐怕倾慕者也很多……”忽而忐忑不安,担忧名‘花’有主,自己费尽周折最后却成了单相思。

寻思间穿过了试炼场,四面空谷深幽,一条石垄斜向伸入云端,仅六尺来宽。步入其中犹如悬空走钢索。陆宽紧握唐多多的小手,往左右俯瞰,两边均是万丈深崖,不由‘腿’脚发软,颤声道:“好……好高啊。”

应贤锡笑道:“别怕,摔不死。即便摔死了,也有法子医活你。”

行不多时,垄道前风势转急,呼啸刮喇如同天阙崩裂。陆宽牙关发抖,半步都迈不开。桃夭夭也惊骇失‘色’,叫道:“风太大了!危险啊。”杨纶摆手示意无妨,仰头大喊道:“风雷‘门’的师兄,请收起法术,让我们过去!”

狂风登时止息,云雾消散处,只见许多峨嵋弟子漂浮于半空。为首者宽眉方脸,一双金‘色’眼珠熠熠生光,点头道:“哦,是你们啊?怎不随黄幽练功?”

杨纶指着陆宽,答道:“黄师兄吩咐,带求仙的外客拜见大师兄。”

陆宽回头道:“这位仙师呼腾云驾雾,定是峨嵋派高手。”

应贤锡凑近耳边,悄声道:“此乃风雷‘门’首徒何九宫,他因修炼五雷真法,瞳仁才放出金光。”

何九宫瞪着黄澄澄双睛,手指桃夭夭道:“他又是谁?”

唐多多应声回答:“他姓桃,托我送信物给水仙姐姐,说是要跟水仙姐姐成亲的!”

风雷‘门’众弟子面面相觑,尽皆忍俊不禁。有嘴巴尖酸的道:“可惜啊,好好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另一人道:“褚师弟讲清楚啊,到底谁是鲜‘花’,谁是牛粪?”又一人道:“别管谁是鲜‘花’。反正俺暗恋水仙姐姐好多年啦。现今梦想破碎,我才最伤心哩!”

水仙姐姐扬起下巴,不屑一顾,道:“哼,庸俗!”桃夭夭原本要询问小雪的现状,见众人恣意调侃,暗料也问不出什么结果,索‘性’默然含笑,放眼观赏远处的奇景。

何九宫神情威严,喝道:“少说废话,今日炼不成三‘花’御风阵法,休想吃晚饭。杨小川,控制住风头,其余人随我演习!走!”驾起狂风,率领众弟子飞向云海深处。

此时云开日现,天空碧蓝如同无边的锦缎,下方奇峰耸立,宛若撑起天庭的柱子。峰峦之间相距数百里,底部完全被云雾笼罩,飘飘巍巍,好象腾空飞升的神剑,石堑笔直穿过山间,恰似这壮美画卷里的一条走廊。陆宽欢喜赞叹,摇头道:“唉,还未拜师,我觉得已经是神仙啦。”

石堑尽头是座木桥,横空飞架,连接着秀拔的峰岫。杨纶说那是“璇玑峰”,其后还有“无量峰”和“元始峰”,合成“虚无三峰”,乃是峨嵋派历代仙客修炼的重地。走过木桥,地势平阔,峰顶白云蒸蔚,现出金壁辉煌的飞檐和屋顶,显然有座宏大壮观的宫殿。近处松树旁立着石碑,上撰三字是“玄真界”。字体刚健苍劲,气势非凡,仿佛要乘风破石飞去。

应贤锡笑道:“玄真界乃纯阳仙境,妖怪到此必然畏惧现形。两位谈吐坦然,看来确是至诚拜师的清白子弟。”

话没说完,忽然前方有人喝道:“站住!自然宫清静圣地,俗人岂可‘乱’闯?”从雾气中走出六名少年,身穿青袍腰束金带,背后都背着长剑。当先一人细眼白脸,眉宇间充满傲慢的气‘色’。

杨纶拱手道:“外客求仙拜师,黄师兄命带他们进自然宫,烦劳周师弟禀报常生子师兄。”

那周师弟鼻子里冷“哼”两声,道:“你们不懂规矩也罢了。黄幽身为遁甲‘门’首徒,竟然随意引人入山,行事如此轻率,难怪本派‘门’规日渐松懈。”

陆宽忙陪笑道:“仙师明鉴,晚辈求仙是奉了先父遗愿,与黄仙师并无关系。”

周师弟两眼朝天,冷笑道:“哪儿钻出来的小虾子,这里也有你讲话的份儿?”斜睨桃夭夭,问道:“你又是何人,叫什么名?也是拜师来的吗?”

桃夭夭看这人十分眼熟,象是哪里见过似的,又听他出言不逊,当即笑答:“小可姓外,单名一个公字,平生最爱追打恶犬,近闻峨嵋派‘门’规松懈,狗‘腿’子横行,特意上山来除害的。”

那“周师弟”眉头皱起,冷哼道:“姓外?外公,这名字真古怪……”忽地明白过来,登时勃然大怒,手按剑鞘,喝道:“好小子,你敢‘弄’舌耍老子!”

应贤锡忙打圆场,道:“师弟莫恼,这位桃兄也是学仙的。师尊闭关前留言,为了光大峨嵋,凡遇根基好的年轻人即可收录,不必深究其出身来由。黄师兄所为,也是遵循师命啊。”又劝桃夭夭:“桃兄新来乍到,很多事情不知道,故此惊讶――周师弟入‘门’虽才两年,但学道进展神速,现已是剑仙‘门’弟子。大家平日彼此客气,偶尔开开玩笑,也没有什么冒犯的地方。”

周师弟见他搬出师尊遗命,不好再阻挠了,狠狠瞪了桃夭夭几眼,鄙夷道:“獐头鼠目的穷酸相,还想学仙?哼,外面候着,接引人和我进去!”

桃夭夭还想反‘唇’相讥,又看陆宽满脸忍辱求全的表情,也就一笑而罢,暗想“姓周的也是剑仙‘门’弟子,看小雪份儿上,我不计较了。”

水仙姐姐平素最喜卖‘弄’风情,璇玑峰上也大为收敛,牵着唐多多,跟随众弟子走向自然宫。杨纶望着众人背影,冷笑道:“什么剑仙‘门’弟子,要不是与常生子‘交’好,哪个将他放眼里?”

桃夭夭道:“听兄长所言,那姓周的跟贵派首脑有亲?”

杨纶道:“他叫做周天使,家道豪富。常生子与他父亲是朋友,所以荐他入了峨嵋派,还升为剑仙‘门’正式弟子。他因有大师兄作靠山,平日欺生凌弱,许多兄弟姐妹敢怒不敢言。两位若是加入峨嵋,今后须得避着他点。”

应贤锡道:“唉,周师弟并非师尊亲收的‘门’徒。若有过错,等师尊出关再论罢。”

又闲谈片刻,里面的人出来了,却不见水仙姐姐和周天使。几名少年领着唐多多走近,道:“大师兄和凌‘波’师姐正商议迎接师尊出关的事,没空接见外客。他吩咐了――求仙者既能通过接引桥来到玄真界,可见意志诚恳,根器端正。且让他们先去厨房帮工三月,如其志不改,方行拜师大礼。”

唐多多又道:“水仙姐姐托我带个话儿。大师兄命她去袁家村收稻谷,最近两日没空陪情郎,请桃大哥不要过于思念。”

桃夭夭长舒口气,暗道“阿弥陀佛,‘肥’‘女’慈悲,让我多活两天。”

陆宽喜形于‘色’,道:“三月后便可拜师?那我们现在算是峨嵋派的人了吧?”

杨纶苦笑道:“厨房里熬三月?呵呵,岂止成仙,西方极乐世界也能去了。开‘花’婆婆的竹板子,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应贤锡忙打断话头,道:“各人有各人命数。大师兄作了安排,大家照办即可。”说罢拱拱手,拉着杨纶仍去太乙峰找同‘门’修炼法术。唐多多年幼体弱,闹腾半天困倦了,自己回屋歇息。桃陆二人由峨嵋弟子带领,原路返回试炼场,来到最靠近山崖的那几间瓦房前。

此刻日影偏西,峨嵋弟子们多在山林峰峦间修行,试炼场内人影稀疏。带路的人朝瓦房内呼喊,声音响彻四方:“大娘在么?有新到学仙的,大师兄吩咐‘交’给你调理!”

第四回 烟霞微茫邈碧空3

房中“悉悉嗦嗦”的脚步响,走出来一个少年,神情憔悴,面有菜‘色’,身穿土黄短袄,瘦得跟竹竿似的,怀里抱着柴火,应道:“开‘花’婆婆下山收盐巴菜蔬,现在还没回来。他们‘交’给我安排吧。”带路弟子‘交’代已毕,随即转身离开。

黄衣少年问了桃陆二人姓名,打量他们半晌,才道:“进来吧,还没吃饭么?这儿规矩,平常素菜豆腐米饭管饱。初二,十六开荤打牙祭,今天正好有‘肉’,你们运气不错。”拿了两个脸盆似的陶碗,盛满饭菜放灶台边,招呼两人来吃。

桃夭夭移目顾盼,只见厨房整洁敞亮,前后足有十余丈宽,六口大锅一字排开,占据了大半边屋子。锅铲靠墙立着,象是翻砂用的玩意儿。桃陆二人暗自称奇,谢了那黄衣少年,抱起陶盆用筷子扒饭。

黄衣少年道:“不必拘礼。今后苦日子多着呢,哪有闲功夫讲客套?我名叫丁志玄,人送外号‘小钉子’。唉,想我当初的模样,跟‘钉子’可风马牛不相及。”愁着眉头叹口气,点燃几根香捏着,冲墙壁上的一张画像鞠躬。

陆宽见状诧异,问道:“丁兄何故灶房拜祖?厨房内烟熏火燎,将祖先遗像置于此处,岂非大不敬?”

丁志玄道:“这不是祖宗画像,而是我四个月前的样子,我自己画的。”桃夭夭定睛细看,画中人圆脸宽额,胖乎乎的‘挺’福态。再看眼前的丁志玄,尖嘴猴腮苦瓜脸,好象倒了八辈子的霉运,与画像判若两人。

丁志玄叹息道:“我也是上山学仙的。大师兄晓谕,求仙者必须在厨房当半年帮工,方有资格拜师。先前有二十多位同伴,都经不住辛苦,陆续下山回家了。唯有我天生倔‘性’子,熬成这副伶仃瘦鬼相。唉,如今我时常烧香祈神,只盼成为正式弟子后,能够稍微恢复点昔日的风采。”

好端端的胖小子,竟被折磨得形销骨立!陆宽和桃夭夭相顾骇然,哪有心思吃东西。桃夭夭放下碗筷,问道:“峨嵋派号称玄‘门’正派,为何虐待求仙者呢?他们使了什么手段?把丁兄变成这副惨样?”

丁志玄道:“其实谈不上虐待,就是活儿太重。你想,数百人每天三顿吃喝,光洗菜,淘米,烧火已忙的昏天黑地。而且此地位于峨嵋后山,既无柴草,也无水源,若要用水用柴,全靠肩挑背扛走七八里山路。等所有得活干完了,往往已是深夜,自己才能闲下来吃饭。唉,天长日久,再胖的人也会瘦成竹竿。”

陆宽脸‘色’发白,勉强笑道:“以后咱们作伴,干活轻松多了。”

丁志玄道:“干重活是小事,最难熬的是开‘花’婆婆的竹板子。哦,开‘花’婆婆是掌管厨房的厨娘,比母老虎还凶,若是遇见帮工偷懒,立即拿竹板狠‘抽’屁股。那板子被她施了法术,打不出血,伤不了筋骨,只是干巴巴的痛,但感觉皮‘肉’就象被打开‘花’一样,所以大伙儿称她开‘花’婆婆。”

陆宽呆若木‘鸡’,眼神里流‘露’出惧意。桃夭夭道:“剑仙‘门’的周天使,也是挨够了竹板子才拜师的么?”

丁志玄微现难‘色’,嚅嗫道:“人家出身豪‘门’,又跟常大师兄关系好,自然不受这份罪……好啦,别光顾闲聊。你们吃饱了么?嗯,剩了许多菜蔬白饭。也难怪,没做事吃不了这么多。不过厨房规矩是不许剩饭的……”边说边走近窗户,拿起水缸旁根小铁棍,朝窗框下悬着的小铜钟连敲三下。只听“当当当”脆响,悠悠的飘向远方。

片刻间,窗外山谷内传来“吱哇”啼叫声。三只黄‘毛’猕猴霍地跳出,直起后‘腿’,从后‘门’摇摇摆摆的走进厨房。丁志玄把两盆剩饭摆到地上。猴子们并肩坐好,其中有一只眉梢雪白,似乎是头儿。其余两猴等它先吃了几口,才抓起食物往嗉囊里塞。

丁志玄指了指那小铜钟,解释道:“每当厨房有剩菜剩饭,便敲‘消灾钟’召唤猴子来受用。敲几下来几只,来多了要争食大闹,因此绝不能‘乱’敲钟。这些猴子世代居住于后山逸‘性’谷内,仰承峨嵋派照护,多少粘了点仙气,附近山民称他们为‘金‘毛’居士’哩。”

桃夭夭看得有趣,笑道:“好个金‘毛’居士,残羹剩饭照单全收。深得佛家‘无‘色’无分别相’之法理,比外面那些和尚强多了。”

忽然白眉猴子扬起头,怪声怪气的道:“小子,少耍贫嘴,可知那物事为何叫做‘消灾钟’?”爪子指向小铜钟,接着道:“佛经曰‘钵中一粒米,重如须弥山,今生不得道,披‘毛’带角还。’唐诗又云‘锄禾日当午,汗滴和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农民种地千辛万苦,你等却这样‘浪’费粮食,成天作孽,如何得道成仙?来世投胎,只会变成长‘毛’长角的畜生!呔!我们吃掉剩饭,原本是为你们消灾化业,不知感‘激’反而取笑,是何道理?”

一席话说完,桃陆二人眼珠子凸出,舌头耷拉嘴边,惊骇失‘色’难以名状。猛然陆宽跳起来,叫道:“哇呀!活见鬼!猴子也会讲人话!”

丁志玄忙道:“它是峨嵋逸‘性’谷内的灵兽,别号‘通臂仙’,山中群猴统归它管辖,道行很深的,切莫轻慢相待。”又冲白眉猴作揖,赔礼道:“通臂仙见谅,他们是新来的,不知高低。”

通臂仙忙着抓菜捞饭,含糊道:“算啦,我大猴不计小人过。孩儿们,手脚麻利点!”另两只猴子“吱吱”回应,神态愚顽,并不会说话。

桃夭夭既吃惊又好笑,抱拳点头道:“大猴义正辞严,博古通今。受教,受教。”通臂仙不再搭理,把饭菜塞入嗉囊,连盆子都‘舔’的干干净净,随后领着小猴仍回山谷。

丁志玄洗好碗筷,仔细扫净地面的渣子,才直起腰道:“隔壁是睡觉的房间。你们赶紧整理好‘床’铺吧。待会开‘花’婆婆回来,自会分派你们的事务。我到山下挑水,稍后要准备做晚饭。”拿了扁担水桶,迈步走向‘门’外。

陆宽愁容满面,坐在角落里只顾想心事。桃夭夭追上丁志玄,和他一起去担水。两人沿着陡狭的石板路走了大半个时辰,来到山谷底部的水潭边,把木桶放进潭里。桃夭夭抬头擦汗,忽见远处炊烟袅袅,房屋影影绰绰,似乎住着许多人家。

桃夭夭奇怪,问道:“我只当此地是远离尘世,不料也有村镇。”

丁志玄抬眼看了看,道:“那是峨嵋派的‘附邻’,种田养蚕的三四百户,男‘女’老幼总共千把人哩。”

桃夭夭问道:“请教丁兄,何为‘附邻’?”

丁志玄详细解释道:“峨嵋后山有三个村子,袁家村,黑水村,小石寨。因地处深山,物产贫乏没什么油水,所以官府历来不管,村民们也省掉徭役税赋,平常自耕自织,很少和外界‘交’通往来。倘若遇到妖怪或者灾荒。峨嵋仙人必定降妖伏魔,消除灾祸。老百姓既无官差之累,又无天灾之苦,日子过得清净安乐。大伙儿庆幸跟峨嵋派做邻居,依附其庇护,故此称为‘附邻’。还有农户向往峨嵋仙人的神通,送自家子弟上山学仙,将家中余粮施于峨嵋派,作为孩子们的口粮。如此年岁久了,峨嵋弟子也定期到村子里化募粮食。今天开‘花’婆婆下山,就是为了收粮收盐巴的事。”

桃夭夭道:“既然峨嵋仙人神通广大,何不施展法术变出粮米来?让老百姓丰衣足食,省得成天劳作辛苦。”

丁志玄摇头道:“桃兄弟有所不知――峨嵋派虽然法术神奇,但最重视的是‘自然’二字。人世沧桑的变迁,天地万物的兴灭,均有天道演化的规律。如果用法术强加干预,借以满足**,那么世间必将陷入‘混’‘乱’,仙人也就堕入魔道了。”

第四回 烟霞微茫邈碧空4

说话间水桶装满了,桃夭夭抢过扁担,扛到自己肩上,笑道:“丁兄所言精妙,深悟道家的宗旨。依我看,完全有资格当峨嵋弟子。”

丁志玄叹道:“实不相瞒,我就是黑水村的人,自幼对峨嵋派的道义耳熟能详。家父是村里教书先生,因感念峨嵋派恩德,命我必须拜入峨嵋师门,还给我取名‘志玄’,唉,若非如此,我怎能忍耐到这个时候?”

两人谈谈笑笑,仍沿石梯往上攀登。山中天气原本寒冷,但小径崎岖,山坡陡长,他们交替挑扁担,时间长了都走得满头大汗。眼看快到厨房,桃夭夭脸红腿软,坐倒路边伸脖子喘息。丁志玄苦笑道:“桃兄弟明白了吧?这么折腾几月,你迟早也得变成瘦鬼。”桃夭夭抚摸胸口伤痛处,挥了挥手,示意稍微歇息再赶路。丁志玄放好水桶,掏出毛巾,也坐下抹脸扇风。

休息片刻,桃夭夭缓过劲来,凝眸观赏山谷景色。只见峰峦层叠,翠微葱茏,苍茫的云气忽而升腾,忽而沉降,变幻着千姿百态的形态。周围幽静空灵,恍如梦境,桃夭夭深深吸气,只觉清冷的花草香沁入心脾。他怡然情动,忍不住问道:“丁兄对峨嵋派很熟悉,可否认识剑仙门的弟子?”

丁志玄道:“剑仙是峨嵋派最高级的玄门,其中弟子居住于无量峰,平常苦修法术,深居简出。凌波大师姐剑术如神,身份仅次于师尊,但多年来见过她的人却很少。你打听剑仙门,敢情有熟识朋友在里面么?”

桃夭夭踌躇道:“呃,算不上熟识……有位叫小雪的女孩儿,崭新的簪子,大约十五岁上下……”

丁志玄咬唇思索,沉吟道:“小雪?……”

桃夭夭瞪着丁志玄,目光满怀希望,忙道:“可能不是全名。她容貌极美,好象带着一把叫‘菊英’的神剑。”

丁志玄一拍大腿,笑道:“啊哈,是她啊!你问的是东野小师姐?呵呵,剑仙门的美女高手。我见别人喊她‘东野小雪’,料想就是她的名字。”

桃夭夭轻轻念叨:“东野小雪,东野小雪……”

丁志玄道:“很古怪的姓氏,对吧?我还当听错了,后来又听见几次才落实。大概是化外蛮夷的后裔。”

桃夭夭摇头道:“不是,春秋时鲁国便有人叫‘东野毕’,还是出入朝堂的官吏呢,可见‘东野’是我华夏的族姓。”

丁志玄笑道:“管她是哪里人,反正是绝色大美人!剑仙门我不太清楚,其余男弟子谁不思慕她?只是东野小师姐情窦未开,整天只知炼剑修道。唉,苦了众多痴情男子,近水楼台摸不着月亮,唯有饱餐秀色罢了。兄弟打听她,莫非也想……”

听他言语轻浮,桃夭夭微觉不快,转念又想小雪还没有意中人,悬着的心才落到肚子里。当下起身挑起扁担继续爬坡。少时走到厨房后门,招呼一声,陆宽出来帮忙,告诉桃夭夭房间已打扫干净,被褥也已经铺好,晚饭后可以早点歇息。正说着,山道里传来“咯咚,咯咚”的怪音,既象马蹄踩踏石板,又象是槌子敲击木鱼。

桃夭夭回头观望,只见山道里十余匹骡马,正朝这边迤逦走来。再细看,那些牲畜没有皮毛肌肉,浑身油漆锃亮发光,竟然是用木头机括拼合成的。体态大小和真牛马相似,行动轻巧灵动,走起来关节“咯咯”直响。桃陆二人看傻了眼,都没注意骡马背上驮着的麻袋。

丁志玄道:“这叫木牛流马,是奇巧门高手侯天机制作的,能够自动翻山越岭,常用它们运送粮食盐巴等货物。”

忽而地面又传来吠叫声,“呜哇汪汪汪,呜哇汪汪汪……”不绝于耳。从骡群里窜出条小狗,摇着尾巴满地撒欢,神态甚是活泼。但仔细辨认,脊背纹路清晰,肢体运转奇特,也是用檀木雕成的。丁志玄笑道:“它叫来福,侯天机师兄亲手做的小玩意,看样子挺喜欢你们。”

桃夭夭凝视半晌,喃喃赞叹道:“真乃巧夺天工!鲁班复生,想也不过如此。”

话音未落,屁股上“啪啪啪”连中三下,一股热辣辣的痛楚传遍全身。只听有人喝道:“给我把盐包和荞麦搬进灶房!你们要挨竹板的,尽管偷懒罢!”

第五回 障目风雨失意处1

桃夭夭还没回过神,又见陆宽连蹦带跳,双手捂着屁股“哟嗬嗬”的‘乱’嚷,一道青光围绕他左右,见缝‘插’针的朝‘腿’胯猛‘抽’。丁志玄脸皮发白,颤声道:“开‘花’婆婆发怒了,快干活罢。”慌忙解开骡马背上的绳索,扛起麻袋往屋里窜,动作矫健麻利,显是作惯了重活的老手。

那边陆宽被打的发‘蒙’,一下子灵光乍现,大叫:“不偷懒,我不偷懒,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青光倏然收敛,化作半尺宽三尺长的青竹板子。一个五大三粗的老太婆拿着,断喝道:“新来求仙的,先让我调教好了方可拜师!喂,你叫什么来着?”

陆宽‘揉’捏屁股,哭丧着脸道:“晚辈姓陆名宽字达远,哎哟……”

老太婆道:“罗里罗嗦真麻烦,以后就叫小陆子吧!喂,小陆子,跟小丁子把麻袋放好。然后淘米,洗菜,烧火,帮小丁子做饭!”连珠炮似的吆喝,慢慢转身过来,瞪着桃夭夭道:“你呢……”

桃夭夭一凛,凝目打量老太婆。看她头发‘花’白,年近‘花’甲,满脸麻子,‘肥’腰象水桶,臂膀似树干,‘唇’角黑沙沙的象长着胡子茬。桃夭夭倒吸口凉气,暗想“好凶恶的母老虎。”竭力平定惊魂,勉强笑道:“我名叫桃夭夭,不会叫我小桃子吧?”

老太婆点点头,脸‘色’温和了些,大声道:“我是开‘花’婆婆!水仙姑娘是我老哥的‘女’儿,也就是我侄‘女’。刚才她到小石寨收稻谷,跟我说找了个侄‘女’婿,原来就是你?嗯,既然今后是一家人,称呼名字更亲切些,我叫你‘小夭子’好了。”

桃夭夭哭笑不得,暗自摇头“什么腰子肚子,还不如小桃子呢!她是那水仙姐姐的姑妈,果然一脉相承,娘儿俩疯得各有千秋。”

正寻思间,开‘花’婆婆闪身进屋,眨眼工夫又回来了,手里提拎两件土黄‘色’短袄,扔在地上道:“换好衣服快做事!小夭子也换!要加入峨嵋派,须得先到厨房磨炼,等你们正式入‘门’后,才能穿男弟子的青衣裳。”

陆宽不敢执拗,脱了武生公子的装束,换好那身帮工的行头。桃夭夭原地不动,道:“我们拜山求仙,怎能被当作奴仆使唤……”

一语未几,后‘臀’早挨了三板子,痛得桃夭夭汗‘毛’倒竖,怒道:“老太婆,干嘛‘乱’打人!”

开‘花’婆婆默然不答,手臂微抬扬起竹板。这次桃夭夭留了意,死死盯住她的臂膀,‘欲’待见机躲避。可不知怎么的,竹板尚未挥落,屁股又被狠‘抽’三记。似乎板子的速度超越了目力所及。桃夭夭惊怒‘交’集,骂道:“死老妖婆,小爷和你前世有仇吗?你要用强,小爷我天生不吃这套!”

开‘花’婆婆冷笑道:“‘腿’脚是你自己的,谁‘逼’你上山的?哼,不吃苦就想当神仙!似你这等嘴硬骨头软的废物,趁早快走,免得误了我侄‘女’的终生。”

桃夭夭一惊,暗忖“我为小雪而来,若不经历磨难,如何显出真情诚意?何况吃苦是我自找的,人家并未强迫我加入峨嵋派啊!”念及于此,弯腰拾起短袄,忍气吞声的换了衣服。

开‘花’婆婆点了点头,道:“嗯,好象开窍了。小夭子有些资质,水仙眼光不错。”一边称赞,手起板落,青光横空飞来,桃夭夭屁股再挨两板子。

桃夭夭无可奈何,咧嘴道:“喂喂,听话也挨打啊?”

开‘花’婆婆道:“此乃‘杀威板’,舒筋顺气效果最佳。你再要顶嘴,‘杀威板’随时伺候。”反手挥臂,竹板扇中陆宽腰胯,喝道:“傻站着干么?还不快去洗菜!”

至此没人敢多说半句。木牛流马自行走回仓库。三个少年按开‘花’婆婆指示,扫地,搬粮,劈柴,汲水,进进出出张罗晚饭。陆宽是富商少爷出身,何曾做过家务?慌‘乱’中错漏百出,只被板子打得魂飞魄散。桃夭夭尽量帮他分担,结果顾此失彼,自己挨了更多竹板。两人搬运十余袋米面,劈开几十根木柴,拿笤帚前后扫了数次,随后坐到水池边洗菜,只见那些红萝卜,白萝卜,不红不白青萝卜,层层叠叠堆积如山。开‘花’婆婆‘交’代,半个时辰内必须全部洗净。

桃陆二人运指如飞,拼命摩搓洗刷,稍有懈怠,青竹板隔着窗户也立时飞到。陆宽面带哭相,边洗边嘟囔:“照这样熬三个月,迟早要了我的命!唉,我身负父亲遗愿,迫不得已。兄弟,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受这份罪,值得么?小雪真有那么好?贤弟,依我看你还是及早开溜罢。”言语恳切,实际他想逃又没胆子,故意怂恿桃夭夭冒险。

桃夭夭望着水池发愣,叹息道:“你不明白,娶不到小雪,我……我没法回家。”

陆宽奇道:“却是为何?”

桃夭夭略微踌躇,沉‘吟’道:“陆兄和我同历磨难,本不该相瞒,只是此事太……唉,难以启齿。我是湖南武陵人氏,此番远游四川,原是离家出走……”后面的话没出口,竹板又飞到了,各自屁股“啪啪”‘抽’响,屋里传来开‘花’婆婆的叱喝。两人只好闭嘴忙活,等到蔬菜全洗好,太阳已经偏向西方。勉强将蔬菜搬进厨房,两个少年神情委顿,只剩张嘴喘息的力气了。

而丁志玄却毫无倦态,拾掇好木柴又切菜淘米,安放蒸笼,刷锅生火。瘦小的身子往来穿梭,跟吃了龙筋虎骨般‘精’力十足。少时蒸笼冒出白气,丁志玄开始煮菜汤。灶台边的锅铲既长又沉,抱在怀里宛如丈八蛇矛。丁志玄握铲跃向半空,双‘腿’勾住房梁,倒悬着把铲子伸进锅里搅动。开‘花’婆婆点头以示鼓励,说多亏了她‘精’心调教,小丁子的身法愈渐进步,正式入‘门’指日可待。桃陆二人目瞪口呆,只觉自己也悬在锅台上方,象‘乳’猪一样烤的油脂横流。

黄昏时分,各‘门’弟子前来领取饭食,桃夭夭和陆宽负责分发。众人列队经过厨房,将杯盘碗盏递进窗口,里面盛满饭菜又递出来。如此反复数百次,铁汉也会腰酸背痛。桃夭夭留神近处的峨嵋弟子,寻找小雪的身影,结果毫无所获,反倒空耗了许多‘精’神。

待到众弟子散尽,便要扫地洗锅,料理明天早餐所需的物品。丁志玄从外边提来装满剩饭泔水桶,用铁棍朝“消灾钟”连敲六记。片刻间,通臂仙领着五只小猴飞身而至。抓捞剩饭的同时,眼见桃陆二人干活出错,被竹板打得‘乱’蹦‘乱’跳,通臂仙摇头晃脑,掉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饿其肚皮,打其屁股……”两名少年瞪眼切齿,恨不得把它脑袋扭下来作成猴头菇。

总算挨到晚间,丁志玄端来三大盆白饭,外加咸菜米汤。陆宽两眼放绿光,扑过去狼吞虎咽。当初斯文气派的大少爷,半天工夫成了干粗活的蠢汉。开‘花’婆婆十分满意,顺手赏他几板子权当‘激’励。陆宽俯首贴耳,连声赞颂大娘管教有方。

饭后躺下睡觉,桃夭夭脱掉‘裤’子‘摸’索肌肤,被打的地方不破不肿,皮‘肉’完好无损,方才信服开‘花’婆婆的板子神奇。随后他闭眼许久,怎奈脑中思绪‘潮’涌,翻来覆去总睡不着。开‘花’婆婆睡在里间,相隔薄薄一层木板,鼾声惊天动地,引得木狗来福也跟着‘乱’叫。一时间怪声迭起,这边“呼啊,呼啊”,那边“呜哇汪汪汪,呜哇汪汪汪。”彼此推‘波’助澜,刺耳惊心,足以令‘弄’‘玉’萧史伯牙子期等辈抓狂发疯。

陆宽困倦至极,倒‘床’便昏睡。丁志玄习以为常,很快也沉入梦乡。惟独桃夭夭辗转反侧,耳闻鼻鼾与犬吠‘交’相呼应,脑袋里象有根钢丝来回拉扯。堪堪熬了大半夜,窗外晨光微现,这才朦胧睡着。刚睡了一会儿,忽然屋顶吼声雷动“喔喔嗷嗷嗷……”震得瓦片‘乱’抖。桃夭夭猛地坐起,惨然道:“我的老天爷,这儿整天‘鸡’飞狗跳,算是哪‘门’子仙境哦!”

丁志玄站在跟前,手持笤帚扫地,摇头道:“吵醒你了么?唉,那条瘟龙,天没亮就号丧。我刚来时也被吵得头晕脑胀。”

桃夭夭问道:“什么瘟龙?”

第五回 障目风雨失意处2

忽听陆宽大声惊呼,喊桃夭夭快出来看怪物。桃夭夭起身疾步出‘门’,抬头仰望,屋脊中间趴着条怪兽,颌部生紫须,脑后长犄角,身长两丈有余,遍体披覆金‘色’鳞甲,很象书画里描摹的蛟龙。丁志玄跟出来道:“它本是岷江神龙的子嗣,年龄尚幼。可全无先辈威仪,只会跟着公‘鸡’打鸣,长年累月变成了这副倒霉样。”

陆宽道:“既是龙种,为何学公‘鸡’报晓?”

丁志玄道:“据村子里老人讲。岷山神龙被东海妖皇囚禁,留下一颗龙蛋。本派师尊将其带回峨嵋,放入‘鸡’窝里孵化。小龙出生后和小‘鸡’朝夕相伴,自以为是母‘鸡’的后代,因此处处模仿‘鸡’的习‘性’。”说着,撒了些麦粒,仰头呼唤道:“小**,别淘气,快下来吃东西。”小龙跳落地面,摇头摆尾“咯咯咯”的怪叫,鼻子一下下戳地,俨然是家禽啄食的动作。

陆宽咬指叹道:“龙种变成小**,峨嵋派真厉害。”

他们只顾着谈话,忘了该干的活计。开‘花’婆婆如影随形,竹板“噼里啪啦”左右开弓,将三人赶回厨房做事。早饭做好了,跟着准备午饭。桃夭夭按捺‘性’子埋头苦干,指望分发饭菜时能遇见小雪。然而和昨天一样,看遍前来领饭的峨嵋弟子,仍未发现小雪的踪影。渐渐到了下午,三名少年空着肚子忙碌,人人眼前金星‘乱’冒。开‘花’婆婆悠闲自在,喝喝茶,剔剔牙,打会瞌睡,拿晒干的南瓜子当零食,磕了遍地的瓜子皮,叫桃夭夭贴着地缝扫干净。

桃夭夭怒气渐盛,忍不住道:“请问大娘,峨嵋派的众多‘女’弟子,以前也曾到厨房作苦工?也要挨你的毒打么?”

开‘花’婆婆吐了口瓜子壳,道:“凡是来求仙的,男子进厨房打磨筋骨。‘女’孩子嘛,身家清白即可入‘门’,最多帮师兄师姐们做点针线。”

桃夭夭大声道:“玄‘门’正派,何故重‘女’轻男?”

开‘花’婆婆瞪圆眼珠,喝道:“亏你是男子汉,跟‘女’孩子论轻重!常言道‘黄金棍儿出好汉’,峨嵋派千年威名,岂可让怕苦怕累的脓包毁损了?何况你是我侄‘女’婿,咱们家的祖训‘男人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我先替水仙调理丈夫,省得她日后亲自动手。”一边教训,一边挥动板子,桃夭夭又挨一顿暴打。

转眼金乌西沉,昼夜更替,又到了睡觉的时候。陆宽和丁志玄和衣瘫倒‘床’头,睡得跟死人一般。桃夭夭忧思满腹,回忆此次离家的原由,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寻思良久,睡意渐渐涌上,刚朦胧合眼,开‘花’婆婆鼾声再起,来福照例狂叫助兴。桃夭夭捂住耳朵钻进被子,只怪自己胡思‘乱’想,没能早点睡着。忍耐大半夜,东方微微泛白,鼾声和吠叫逐渐止息,却又轮到“小**”引吭报晓了。桃夭夭郁积的怨气终于爆发,猛然掀掉被子,冷笑道:“我若是男子汉,怎容他人折辱奴役?什么狗屁峨嵋仙术,我希罕学么?来这儿是为了和小雪相会,何必跟这些浑人的纠缠不清。”

当即打定主意,翻身下‘床’,悄悄溜进厨房,拾起小铁棍走近窗前。桃夭夭凝神运气,发力敲击“消灾钟”,炒豆子般连敲四五十下,然后缩身躲到厨柜后边。未及半刻钟点,窗外“吱哇吱哇”喧嚣震耳。一大群猴子从窗户,烟囱,后‘门’窜入屋中,翻箱倒柜,抢碗夺盆,犹如筵席里放进了十万饿鬼。通臂仙尖声怪笑:“哦呵呵,消灾钟响了那么久,峨嵋派肯定设宴请客,美酒佳肴剩余多多,孩儿们仔细找找啊!”众猴欢呼雀跃,起劲的闹腾,只见半空杯盘横飞,满地碎片星撒,厨房里一片狼藉。

陆宽和丁志玄早已惊醒,看着群猴作‘乱’,傻愣愣的束手无策。开‘花’婆婆也醒了,手忙脚‘乱’穿衣服,喝问发生了什么事。丁志玄满面惶然,结结巴巴道:“大事不好,猴,猴子起义啦……”

桃夭夭暗自好笑,趁‘乱’溜出房‘门’。此刻天‘色’尚早,恰值小雨淅沥,灰‘蒙’‘蒙’的水气笼罩四方。一些峨嵋弟子早起练功,迎着晨曦呼吸吐纳,谁都没注意周围的动静。桃夭夭低头疾行,穿过试炼场,循着前天走过的石堑直奔璇玑峰,心中暗忖“丁志玄说剑仙弟子居住于无量峰,我就去那儿寻找小雪,当面倾诉情意,答允与否由她决定。古语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事光明正大,没什么好遮掩的!”

片刻来到璇玑峰,前方林荫葳蕤,屋宇巍峨,森郁的气势扑面而来。桃夭夭思量峨嵋派高手如云,倘若莽撞行事,只怕小雪没找着先惹来麻烦。他观察四周地形,见左边生长着大片竹林,矮身钻入林中,刚走了几步,忽然竹林深处黑影晃动,鬼鬼祟祟的。桃夭夭大奇,暗想“怪了,堂堂峨嵋仙境,莫非还闹贼?”

他屏息弯腰,蹑手蹑脚的靠近。那人屈膝半蹲,凝定不动,似乎专注面前的物事。桃夭夭伸长脖子观望,发觉那人身穿淡紫‘色’斗篷,头脸全藏在帽子里面。目光逐渐下移,又见他右肩微动,左臂弯内青丝飘洒,一段白嫩的藕臂垂落脚边――很显然,这人怀里抱着个‘女’子,正用右手‘摸’索她的身体。

桃夭夭皱起眉头,暗叹“不用猜了,这家伙来此寻芳猎‘艳’,跟我倒是同好。可惜品行低劣,用采‘花’贼的手段侵犯‘女’孩子。”转念至此,大踏步向前跨去。那人惊觉,霍地扭过头,面孔仍被风帽遮住。桃夭夭笑道:“老兄‘色’胆包天,小弟佩服,何不当面赐教?”

那人放开‘女’子,一跃而起,挥掌朝桃夭夭虚拍,随即飘然逝去,身法之快直若鬼魅。桃夭夭打了个寒战,惊道:“哎呀,我别中了他的暗算!”伸手从头‘摸’到脚,全身安然无损。他长舒了口气。刚要搀扶那位少‘女’,忽然间两眼发直,手脚发抖,仿佛千万颗炸雷同时击中了脑‘门’。

只见那少‘女’黛眉桃‘唇’,貌若娇‘花’,正是东野小雪。她仰面躺在草地上,双眼紧闭,浑身上下竟然一丝不挂!

此时旭日东升,阳光照亮竹林的各个角落,**的娇躯纤毫毕‘露’。雪肤依衬着绿茵,宛如‘玉’雕浸入清泉,绝无半点尘埃。小雪体态尚未成熟,妙曼曲折处仍带几分稚嫩,却更显冰清‘玉’洁超脱尘俗。桃夭夭傻看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起初的惊骇化作敬慕,又由敬慕生出崇拜,差点双膝跪地顶礼磕头。又见小雪‘胸’脯起伏,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桃夭夭猛地醒过神,暗骂自己“她被歹徒劫持,昏‘迷’不醒,我竟然袖手旁观,真是‘混’帐!这风寒雨冷的,冻坏她怎么办?”

想到这儿,急忙脱掉短袄,唯恐不能让她保暖,又将里面的布衫脱下,近前蹲地抱起小雪,单手拿着衣服往她身上套。可是越急越出错,舞‘弄’半天穿不好,忙‘乱’中赤膊紧贴雪肤,手指‘揉’捏‘玉’体,温香嫩滑难以描摹。桃夭夭满脸紫胀,鼻子里呼吸粗重,抬头瞥见少‘女’羞处,猛想到小雪下身尚未遮掩,被人撞见那还了得?赶紧脱了‘裤’子,胡‘乱’盖住小雪的腰部。

正在这时候,竹林外“悉索”脚步声响,跟着有人喝问:“喂,你是谁?干什么的?”桃夭夭料知是峨嵋弟子赶到,低头仔细端详,看小雪重要部位都遮好了,方才安心转身。抬头就看到周天使惊诧的面孔,左右几名男‘女’弟子,人人呆若木‘鸡’,‘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一阵冷风吹来,桃夭夭连打两个喷嚏,猛然发现自己只穿着‘裤’衩。与此同时有名‘女’弟子惊呼:“东野师姐!她……她……”原来小雪身上的衣物仅够遮羞,臂膀和‘腿’脚仍袒‘露’着,显是被人剥掉了内衣。而桃夭夭赤身‘露’体站在旁边,脸红得象猴子屁股,此情此景何须明言?真是狼子‘淫’‘性’昭然若揭!

桃夭夭猜到众人心思,暗暗叫苦“这些人早来迟来都好,偏偏紧要关头撞进来,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倒霉到了姥姥家啦!”想要解释又无从措辞,摆手道:“不,不,你们看到的……不是真的……不是那样的!”

周天使大喝一声:“快抓住‘淫’贼!”众人七手八脚放倒桃夭夭,用腰带捆住他的手腕。‘女’弟子脱掉披风裹住小雪,抱着她走下璇玑峰,急寻本派高手救治。桃夭夭满面尴尬,暗中苦笑道“我完蛋喽,多半要给大卸八块。幸好小雪获救,但愿她没受什么伤害。”念及小雪安危,自己的处境倒不放在意中。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仅半天工夫,整个峨嵋派都轰动了。桃夭夭侵犯小雪的传闻满天飞,什么古怪离奇的情节都有。众弟子义愤填膺之际,都疑‘惑’桃夭夭是何来路,竟有本事掳走剑仙‘门’的高手。而小雪平时待人虽好,却从无半点儿‘女’情思,这位“‘混’沌美人”脱光衣服是何光景?峨嵋弟子良莠‘混’杂,好‘色’之徒难免想入非非,只恨当时没能身处现场。一时人心浮动,摄魂‘门’首徒常生子下令审问“‘淫’贼”,以便及早平息众怒。

第五回 障目风雨失意处3

当日中午,雨住云开,璇玑峰钟声回‘荡’,峨嵋弟子们齐聚自然宫。桃夭夭也被带到大殿前。至此他仍只穿‘裤’头,前‘胸’后背冻得青一块,紫一块,换作别人肯定沮丧。但他‘胸’怀磊落,自认没干坏事,神态举止也就坦然自若,边走边还张望前面的景致。只见自然宫屹立于峰巅,朱檐碧顶辉映九霄,四周围云雾缭绕,雄浑气魄中透出奇幻的‘色’彩。‘门’口‘玉’柱盘龙,篆有对联,道是“虚无三峰无虚无,修真九‘门’真修真”。檐前悬挂匾额,金灿灿四个大字――“道法自然”。桃夭夭游目顾盼,赞叹仙家气派非同寻常。

随后步入大殿,宽敞的大厅内空无摆设,檀木地板黑亮发光,放着两排蒲团。各‘门’首徒盘膝而坐,普通弟子‘侍’立两侧,中间空出条通道,尽头安放一张红木椅子。一位身披鹤氅的老者坐在椅中。长须银白,面容矍铄,飘飘然仙风道骨。桃夭夭冲着老者左看右瞅,疑窦丛生“莫非他就是常生子大师兄?师弟十多岁,师兄却是白胡子老头,峨嵋弟子年龄相差好大。”

身后的峨嵋弟子推他肩膀,喝道:“休得无礼!此乃摄魂‘门’常生子师兄,还不快跪拜?”

常生子摆手示意不要用强,打量桃夭夭几眼,皱眉道:“自然宫是峨嵋圣地,怎能赤身**?给他找件衣服穿上。”左右躬身领命,松开桃夭夭的绑缚,又找了件灰布衣‘裤’扔给他。桃夭夭觉得大师兄‘挺’和气,换好衣衫后冲他拱手抱拳,道:“在下桃夭夭,幸会常师兄。”

常生子点点头,伸开双臂轻轻下按,登时大殿里数百人鸦鹊无声。他环顾四周,缓缓开言:“师尊闭关前曾留言,命我等壮大峨嵋玄‘门’,广招贤良加入本派。两年来,各‘门’徒众较先前多了数倍,事务日渐繁杂。凌‘波’大师姐常年身体不便,整肃‘门’户的重担便落到我的肩上。托赖师弟们严守‘门’规,大家都平安无事。”说着面‘露’微笑,颇有欣然鼓舞的意思。

众人茫然,莫明其意。旁边有人小声提醒:“常师兄,东野师姐惨遭‘淫’贼加害,怎么你说平安无事?”

常生子微现赧‘色’,道:“哦,对,东野师妹惨遭‘淫’贼毒手,实乃本‘门’奇耻大辱。我们峨嵋派素来戒备森严,外道邪魔绝难侵入,想必是内部败类作祟……咦,你是哪‘门’的弟子?怎么穿着如此服‘色’?”睁眼瞪着桃夭夭,好象首次发现他站在近前。

桃夭夭忍俊不禁,心想“亏他是什么摄魂‘门’的师兄,自己反而失魂落魄的,大概是年迈健忘,老糊涂了。”当下弯腰作揖,笑道:“启禀大师兄,我叫桃夭夭,就是你们所讲的‘淫’贼。”众弟子听他言语轻狂,各自都有怒‘色’。

常生子茫然道:“‘淫’贼?你……你作了什么事?为何叫你‘淫’贼?”举目东张西望,左手轻拍额头,沉‘吟’道:“今日聚会,应该是筹划迎接师尊出关啊,难道另有要事商议?唉,你是谁?怎么面生的很。”目光移向桃夭夭,又盯着他发愣。

他正昏头昏脑夹杂不清,左边人群里站起个清瘦汉子,朗声道:“常生子师兄因修炼‘禳梦真法’,神思恍惚,无法处理事务。今天暂由我代理,大家意下如何?”

众人纷纷附议。风雷‘门’首徒何九宫道:“候师兄向来处事公允,咱们都无异议。”又有人道:“奇巧‘门’的候师兄出面,相信定能伸张正义。”常生子坐回原位,连连点头道:“请天机师弟代我清理‘门’户,若有偏颇处,我自会出言纠正。”

桃夭夭闻言微惊,记得那“木牛流马”便是侯天机所制,定睛端详这位异士。看他面皮黝黑,三十多岁模样,神情森然严冷,有种令人胆寒的威仪。

侯天机指着桃夭夭道:“此人并非‘附邻三村’的子弟,应是从九老‘洞’进入后山的。那么是谁引他穿过‘止僭障”?又是谁作他的接引人?”旋即严加追查,应贤锡,杨纶,黄幽依次对证,又将开‘花’婆婆,丁志玄,陆宽传来问话。丁志玄据实答复,只道新来的两人行为有些古怪;陆宽惶恐失‘色’,再三申明与桃夭夭并无深‘交’。开‘花’婆婆言辞颠三倒四,咬定桃夭夭是侄‘女’婿,和水仙姐姐订了终生的。次后把唐多多带到大殿。小孩子最喜欢热闹场面,当众雀跃蹦跳,连称桃夭夭“水仙姐夫。”,还说他曾送‘玉’珏给水仙姐姐作定情信物。

按常理“童言无忌”,唐多多再胡闹,也不会懂得男‘女’情事,看来桃夭夭追求水仙姐姐确然无疑了。众人相顾骇然,均想连水仙姐姐都看得上,此人好‘色’成狂,当真举世无双,侵犯小雪的恶行也就合乎情理了。

于是众议如‘潮’,都说‘淫’贼胆大狂妄,竟敢假扮求仙者潜入峨嵋作恶。桃夭夭有口难辩,索‘性’眯起眼睛养神。侯天机作手势让大家安静,走到桃夭夭跟前,问道:“他们的话听清了么?是否属实?”

桃夭夭眼皮都不抬,懒洋洋的道:“你们爱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我是案板上的鱼,随便剁成几块都可以。”

侯天机双目炯炯有神,道:“众口烁金,难保受冤屈,这点我明白。他们说的无关紧要,我只问一句话,你若据实回答,或可澄清真相――今晨你敲击消灾钟引来群猴,继而偷偷攀上璇玑峰,前后行动似早有预谋,你究竟有何企图?”

桃夭夭道:“你的口气象审犯人,我还有回答的必要么?反正清者自清,我身正不怕影子歪。你们要杀要剐,自个儿瞧着办吧。”

侯天机不再多问,转而唤出周天使,让他讲述早晨竹林里的见闻。周天使昂然出列,满脸悲愤的表情,高声道:“诸位同‘门’,诸位兄弟姐妹!我峨嵋派自创立以来,历经千年风雨,度过多少险厄,降伏的妖魔更是不计其数……”众弟子摇头嗤鼻,心想入‘门’几天的家伙,何时轮到你来评述功绩?

周天使脸皮厚,嘴巴快,胡诌道:“……咱们峨嵋‘门’风严肃,男‘女’徒众谦让礼敬,何曾发生过欺凌‘女’徒的丑闻?可恨这姓桃的贼子,暗藏鬼胎‘混’入峨嵋,设诡计强‘奸’了东野师姐,令我峨嵋千年清誉毁于一旦……”

桃夭夭看着他瞎编,本来笑‘吟’‘吟’的,待听到“强‘奸’东野师姐”这句,霍地变了脸‘色’,喝道:“喂!你嘴巴放干净点!什么强‘奸’?”

侯天机挥手止住周天使,道:“讲明事情经过即可,不必东拉西扯。”

周天使叹道:“师兄明鉴,不是我扯‘乱’弹,只因当时情景太过‘淫’秽,着实难以启齿啊!唉,今晨我奉常生子师兄之命,带领剑仙弟子寻山。路经接引桥时发觉竹林里响动,走进林中探察,抬眼就见姓桃的趴在东野师姐身上,‘乱’‘摸’‘乱’亲,两个人光溜溜……”

桃夭夭对自身的生死荣辱本不挂怀,但听污言辱及小雪,立时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住嘴!你冤枉我无所谓,别玷污小雪清名!”

周天使涎脸鼓舌,越说越下流:“……‘淫’贼双手‘揉’捏东野师姐的‘胸’脯,又分开她的双‘腿’……”

桃夭夭额头青筋暴绽,咬牙骂道:“‘混’帐王八蛋!”猛地朝周天使冲过去,握拳照他面部猛击。

周天使等的就是这一拳,当下左手引剑诀,右指凌空虚点,剑气从指尖‘激’‘射’而出。桃夭夭鼻中闷哼,身子好似断了线的纸鸢,飘飘‘荡’‘荡’飞出五尺开外,“扑通”摔落地板,‘唇’角泌出缕缕鲜血。众人见状诧异,寻思‘淫’贼如此不堪一击,又有什么本事挟持峨嵋‘女’弟子?

侯天机沉着脸,喝斥道:“自然宫重地,怎容吵嘴打架?周天使,你未免太放肆了!”

常生子‘插’言道:“天机,查清真相要紧,切勿另生枝节。况且明明这人先动手,如何责怪周师弟呢?”侯天机见师兄发话,只得诺诺退后。周天使自恃有靠山撑腰,得意洋洋的昂起头,斜着眼睨视四周。

桃夭夭旧伤未愈,又添新痛,捂着‘胸’膛咳嗽,偶然望见周天使耀武扬威的嘴脸,脑中灵光电闪,暗叫道“哎呀,原来如此,难怪看他眼熟!”强撑着站起身,道:“周天使,灌县城的周天岁,是你哥还是你叔叔?”

第五回 障目风雨失意处4

周天使一愣,道:“咦,你认识我大哥?”

桃夭夭笑道:“一面之缘。不过你们周家的人很容易辨认,全是那副德‘性’。”

周天使道:“怎么讲?”

桃夭夭道:“人模狗样,欺软怕硬,狗崽子气熏天。”

周天使大怒,闪身近前抓住他左腕,使劲扭向后背,发狠道:“老子就要欺负你,怎样?”桃夭夭脉‘门’被扣,半左身酸麻无力,左‘腿’慢慢往下弯曲。常生子端坐椅中,捻须微笑,摆明了放纵周天使施暴。侯天机怀疑桃夭夭故意藏拙,也想瞧瞧他的本事,抱肘退开两步。峨嵋众弟子虽然心怀恻隐,但看两位师兄不动声‘色’,也不好贸然制止。

刹那间大殿内一片沉寂。周天使肆无忌惮,拽住桃夭夭的左臂,拼命往后掰,狞笑道:“跪下学两声狗叫,我便饶了你,不然把你胳膊拧断!快叫啊!”桃夭夭脑‘门’冷汗淋漓,牙齿咬得“咯咯”响,忽然发力沉肩,硬生生的扭腰转身,只听“喀嚓”声刺耳,左肩,左肘已然脱臼。他顺势猛挥右拳,击中周天使的小腹,跟着飞起右脚,又狠狠踢中周天使的裆部。

要害处连遭两番重创,周天使痛得面皮发青,捂住‘裤’裆踉跄倒退,一屁股坐倒地上,放声哀嚎:“哦哟――”

桃夭夭咧嘴笑道:“哈哈,这才是正宗的‘蜀犬吠日’!再多叫两声!”晃晃‘荡’‘荡’站直腰板,变形的左臂垂低摇摆,好象连在身侧的皮袋。众人骇然动容,惊异这文弱少年宁可自断臂膀,也不愿忍受屈辱,其果断刚毅,真有古代“壮士断腕”的豪勇。

桃夭夭傲然伫立,仰天大笑道:“什么玄‘门’正派,狗屁!峨嵋派藏污纳垢,是非不分,我看全是邪魔外道!”常生子霍地起立,气得手指发颤,喝道:“仙家圣地,狂徒胆敢侮骂,你……”

桃夭夭打断他话头,道:“老妖道!你万事都糊涂,惟独记得纵容周天使。是不是跟恶霸勾结,周家送了好处给你?”常生子满脸涨红,指着桃夭夭说不出话。众弟子平素受周天使欺压,碍着常师兄面子忍气吞声,此刻‘胸’中郁闷由桃夭夭道出,均有扬眉吐气之快。

侯天机扶师兄坐好,劝道:“此人凡夫俗子,不象有能力侵犯东野师妹。他受伤情急,满嘴风言风语,师兄别跟他一般见识。”常生子按住额角,似乎很痛苦,摇手道:“我炼法‘乱’了真气,难受的很。你快把此事了结了罢。”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银铃般的笑音:“没事,没事,小雪姐姐没事!”一个娇小的‘女’孩儿跑进来,正是卜筹‘门’弟子巧儿。她喜笑颜开,站定脚步,连珠炮似的嚷道:“魔芋大夫给小雪姐姐号了脉,说她服用丹‘药’过量,以致昏厥,静息片刻就好了。哦,对了,魔芋大夫还说,她的脉象与先前无异――小雪姐姐并未受到侵害,小雪姐姐仍是处‘女’呢!”

巧儿天真烂漫口无遮拦,直着嗓子‘乱’嚷。男弟子闻言暗松口气,‘女’弟子们各有难堪之‘色’。桃夭夭闻讯小雪平安,登觉周身舒泰,三万六千‘毛’孔无不通畅,若非臂膀脱臼,便要手舞足蹈了。巧儿瞅见他鼻青脸肿,衣襟沾满血迹,失惊道:“啊!桃大哥,谁把你打成这样?”

忽然有人低声叱道:“‘女’孩子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语气严峻,冷冰冰的毫无感情。巧儿怏怏的低下头,好似‘花’秧给霜降打蔫儿了。桃夭夭循声望去,霎时“腾腾腾”连退几步,仿佛‘胸’口被铁锤猛击一记。

说话的人坐在蒲团上,身披淡紫‘色’斗篷,风帽遮住头脸,从姿势,身材,服饰辨认,分明是竹林里侵犯小雪的那个“歹徒”!

桃夭夭定了定神,两眼发亮,指着那人道:“好啊!真正的‘淫’贼在这里!大家快看啊!这人才是劫持小雪的真凶!我早晨亲眼见他抱着小雪,是他脱……脱了小雪的衣服。居然堂而皇之的坐在这儿。嘿,大丈夫敢作敢当,藏头缩尾的算什么男人,何不现出真面目?”

那人缓缓起身,冷笑道:“桃公子好眼神,错把冯京当马凉,令人好笑。”声调虽冷漠,但略带婉转之音,接着除去风帽‘露’出秀发,俨然是位容貌秀美的妙龄少‘女’。巧儿轻拉桃夭夭的袖子,悄悄道:“别瞎说,这是我们卜筹‘门’的首徒,欧阳孤萍大师姐!”

欧阳孤萍道:“看清楚了么?我是‘女’的,东野小雪也是‘女’的。就算我脱光了她的衣服,又能把她怎么样呢?”众弟子哑然而笑,寻思桃夭夭胡言‘乱’语,大概连遭打击以致发疯了。

桃夭夭茫然失措,回忆早晨情景,脑中越来越‘混’‘乱’。欧阳孤萍笑道:“这人脑筋有‘毛’病,怪可怜的,待我施展法术助他安神。”

她凑近桃夭夭身边,耳语道:“其实你没认错,竹林里的人正是我。脱掉东野小雪的衣衫,却是为她好。这件事内情复杂,日后定见分晓。竹林初遇时难辨忠‘奸’,我给你下了‘噩运咒’,还记得我挥手你就打寒战么?那便是中咒了。之后你处处倒霉,背负‘淫’贼的恶名,直至受辱断臂,全因中咒的缘故。现在我帮你解除诅咒。只要你不‘乱’说‘乱’讲,我再让你走两个时辰的好运,如何?”

桃夭夭瞠目结舌,只觉匪夷所思。但见欧阳孤萍面若冰霜,言行‘阴’森诡秘,隐然有种执掌命运的神秘力量。桃夭夭心头发‘毛’,面对她那凌厉的眼神,点了点头表示允从。欧阳孤萍伸手拍他肩膀,悄声道:“很好,很好,从此刻开始,两个时辰内你好运当头。”桃夭夭肩膀微颤,一股清柔的凉意从肩头直冲头顶,瞬间又流遍四肢百骸。

欧阳孤萍转身环顾周围,眼光移向侯天机,道:“好啦!此人神智已恢复,不会再发狂语。候师兄接着查问罢。”说完坐回蒲团,仍以风帽遮住脸孔。

侯天机道:“没什么好问的了。此事虽然离奇,幸而东野师妹无妨。这位桃兄尘世中人,绝无强迫师妹的本事,竹林事件当属偶然。今日召集大家到此聚会,除了清理‘门’户外,也是为告诫各位严守‘门’规,切勿思邪入魔坏了仙家的道行。”躬身朝大师兄施礼。常生子频频颔首,表示赞同。

侯天机直起腰,又道:“咱们修道的人,应当宽厚仁善。桃兄虽狂放,毕竟无大恶。你尚未正式拜师,不受本‘门’规矩约束,请自行下山去吧。”

桃夭夭醒过神,道:“不,我想留在这儿……我,我要加入峨嵋派。”

侯天机打量他,奇怪道:“咦,刚才你还怒斥峨嵋派是邪魔外道,怎么转眼又想入‘门’?你为什么要加入峨嵋?”

桃夭夭一时语塞,暗想“我为什么……我当然为了小雪啦!这话如果挑明了,你准得把我一脚踢下山。”

侯天机含笑歪头,觉得此子大有意趣,转而问道:“兰师弟,你看他怎样?”

人群中站出一名男子,二十多岁年纪,乃是摄魂‘门’高手兰世海。他‘精’通测魂术,擅长辨别常人的善恶,当即答道:“适才你们谈话时,我已用六壬乩盘测了他的心志,单测出一个‘‘色’’字。可见这位兄台拜山求仙,真实目的是为‘求‘色’’。但师兄也别怪罪,其人满腹‘‘色’情’,却是‘‘色’而不‘淫’’,‘胸’怀旷达,泊泊然倒有种浩‘荡’的气概。”

侯天机微笑道:“‘色’而不‘淫’?有意思。入我峨嵋者必为贤良子弟。大家不妨评议评议,这位桃兄的品行究竟如何?”

这时周天使缓过劲来,倚着柱子勉强站直,高声道:“打伤峨嵋弟子,辱骂本派是邪魔,是狗屁!如斯丧心病狂之辈,能够收入峨嵋派吗?”

众人哑然,思量桃夭夭叱骂本派是实,不追究就罢了,还收他作弟子,那峨嵋派也太窝囊了。侯天机咬‘唇’皱眉,显‘露’出为难的神‘色’。周天使得理不饶人,强忍裆部痛楚,走到殿中道:“姓桃的小子来路不正。即便暂无恶行,谁担保他以后不干坏事?嗯?谁敢担保他不是坏人?”

‘门’外娇声叱诧,有人应道:“我敢担保!”

众弟子齐齐向外张望,只见‘门’口站着一位少‘女’,正是东野小雪。

第六回 幸得凌云度虚冲1

小雪紫衣轻飘,脸‘色’苍白,似乎尚未完全恢复‘精’神。然而神‘色’坚毅,举止英气‘逼’人。

她走到夭夭身边,对众弟子道:“那天我亲眼看到的,灌县城内恶霸强抢‘女’童,桃大哥舍身相救,险些被歹人害了‘性’命。一个书生有此胆量,这才叫做英雄本‘色’。”桃夭夭张大嘴巴,耳闻意中人赞美,恍如天雨洒头,醍醐灌顶,轻飘飘的似要离地飞升。

小雪道:“先前我没和他相见,是因为身份有别的原因。如今桃大哥入山学仙,正是求之不得的事。你们猜疑他,我东野小雪却不识好歹,情愿作他的接引人!”

众弟子均感没趣,暗想你跟他非亲非故,干嘛拼命回护?唯有唐多多觉得好玩,跟着嚷道:“我唐多多也不识好歹,愿意作他的接引人!”

周天使冷笑道:“师姐真是慧眼识英雄。今晨竹林赤身**,早知你是和‘少年英雄’约会,我们也不会贸然打扰了。”众弟子闻言变了脸‘色’――原来小雪平常人缘极好,即使偶尔发脾气,也不会真正和对方结怨。而周天使却出言‘阴’损,刻意侮辱,登时‘激’起了众怒,各‘门’首徒纷纷斥其无礼。

小雪上前两步,道:“周师弟,你可知抢童‘女’的恶霸是谁?正是你亲生大哥周天岁。我和巧儿出山降妖,沿途只听说你们周家横行霸道。尤其强掳童‘女’供番僧炼妖法,真比妖魔还可恶。我本该取周天岁‘性’命,念周师弟份上只斩了他的右臂。回山禀明常生子师兄,他说此事与周师弟无关,为了顾全你的脸面暂不公开。哼,自己家里乌七八糟,反倒编派别人来路不正。如果我是峨嵋派大师姐,早把你踢出‘门’墙了。”

周天使被说得气馁,嘟囔道:“大师姐派你们收妖怪,可没……没让你胡‘乱’伤人……”

小雪道:“我们学法术为了什么?入‘门’的时候大师姐就教了,惩恶扬善,斩妖除魔!周师弟若有异议,那咱们到外面比试,道法上分晓对错,如何?”

周天使低了头,讪讪的退回人群,道:“我不是师姐的对手。”

小雪再不理他,牵住桃夭夭的手腕,径直走向殿‘门’。常生子见她来去旁若无人,面子有点挂不住了,唤道:“东野师妹?你要将他带到哪儿去?”

小雪道:“去无量峰,拜见凌‘波’大师姐,请大师姐收他为峨嵋弟子。”

常生子不悦道:“我们聚集自然宫,正是为了商议求仙者的去留。你怎地擅作主张,不顾大家的意见?”

小雪道:“有你们这么‘商议’的?把人打成这样。师兄若要怪罪,先跟我到无量峰,让大师姐评评这个理。”

众人见小雪真的动了怒,急忙打圆场,劝大师兄宁神养气保重身体要紧,莫为此等小事介怀。小雪不理常生子,只道:“咱们走!”拉着桃夭夭直奔殿外。众弟子闪避不迭,眼睁睁看着两人背影走远。

其时‘艳’阳高照,自然宫外边清风爽冽,璇玑峰晴雯蒸蔚,树木草叶的雨‘露’尚未晒干,都亮闪闪的放光。只见石墙苔痕苍翠,屋顶碧瓦莹润,远处彩虹横贯天穹,一派绿衬红映,宛如墨迹犹湿的丹青山水。自打小雪出现,桃夭夭就一个劲儿的犯‘迷’糊,此刻携手佳人,美景纷呈,愈发魄醉魂飞,傻愣愣的浑忘了身处何地。

两人绕过自然宫,沿石子小路往峰顶行进。微风轻轻吹拂,小雪脸上的红晕渐消。她长舒口气,道:“呼――,气死我了!我本来不喜欢发火的,但这次他们实在太过分了。周天使成日里拉帮结派,好好峨嵋派给他‘弄’得乌烟瘴气。师弟师妹们满腹的怨愤,可常生子师兄不知怎么了,总是放任……”

她边说边往前走,脚步加快,手里一拽,把桃夭夭拉了个趔趄。桃夭夭伤处挫动,不禁张嘴叫唤。东野小雪赶紧停步回头,歉然道:“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我忘了你的伤势。”说着托住他的胳膊,关切的问:“很痛吗?”

桃夭夭倚住少‘女’的身躯,鼻端幽香萦绕,陶醉道:“不痛。”

小雪把胳膊朝后翻转,又问:“现在呢?”

桃夭夭倒吸口凉气,勉强笑道:“没事,一点也不痛。”

小雪再把伤臂反扭,仿佛跟桃夭夭较劲似的,追问道:“还痛不痛?”

桃夭夭痛得龇牙咧嘴,仍强装英雄:“不……不痛!舒……舒服的很。”

话音未落,小雪猛然往下拉拽,顺着桃夭夭躲闪的势头托起伤臂,只听“喀啦”微响,两处脱臼的关节都归了位。桃夭夭惊魂方定,暗叹道“惭愧,原来她是给我治伤。”

小雪微笑道:“桃大哥是男子汉,要是我受了这样的伤,早就痛得‘哇哇’大叫了。”把他的左臂放到自己肩头,紧贴着搀扶,娇小的身子充当他的拐杖。小雪道:“我不懂缠裹断臂的方法,用夹板只怕反错了筋骨。唉,本该带你去见魔芋大夫,但他最近行事越来越疯癫,找他医治太过凶险。”

桃夭夭半依半抱,体味臂弯内温馨的妙感,恨不得四肢全断了才好,含糊道:“魔芋大夫,那是何方神圣?”

小雪道:“他是神农‘门’的首徒,天下第一巫医,没有他治不好的伤病。只因最爱吃魔芋,所以得了个‘魔芋大夫’的绰号,原先的姓名却没人记得了。魔芋大夫对人‘挺’温和的,就是白天黑夜的钻研医术,脑筋变得有点糊涂。要是找他接断臂啊,没准给你接上一条羊‘腿’牛‘腿’哩!”口中谈说,忽而想起一事,伸手入怀‘摸’出一颗紫红‘色’‘药’丸,递给桃夭夭,道:“差点忘了,这是‘大易接续丹’,我从魔芋大夫那儿拿的,快吃了罢。再重的内伤外伤,服了此‘药’都能痊愈。”

桃夭夭接过服下,片刻间丹田内热气氤氲,缓慢流遍周身,受伤的臂膀好象浸入了温泉,暖洋洋舒泰之极。丹‘药’带着小雪的体温,放入口中舌颊生香,赛似嫦娥仙子的仙‘药’。桃夭夭眯眼回味,赞道:“好仙丹!再给我一颗好么?”

小雪道:“是‘药’三分毒,岂可多吃?”

桃夭夭道:“不是拿来吃。我找洁净帕子包好,再用匣子装起来,每日看它两眼也舒坦。”

小雪诧异道:“世间有人收集瓷器,古董,字画,却从没听说有收藏‘药’丸的。你既然喜欢‘药’丸,往后和魔芋大夫多亲近罢,要不跟方灵宝师兄结‘交’也行。他俩的‘药’丸能装满几大屋子。”

桃夭夭道:“我只想要你身上带的。”

小雪捂嘴而笑,道:“敢情我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呀!我带的丹‘药’特别灵验么?”

桃夭夭看她嫣然婉柔的样子,既纯真又妩媚,忍不住道:“姑娘是天仙!芳泽遗留处,土木山石也会变得灵秀。”

小雪道:“我哪有那么好?行啦,别姑娘仙子的‘乱’喊。我叫‘东野小雪’,很古怪的姓氏,为这个不知被师兄们取笑过多少回。”

桃夭夭道:“那是他们孤陋寡闻,东野乃古代大姓――西周大贵族伯禽的小儿子别姓东野,自此东野一族流传至今。所以说嘛,现今姓东野的全是名‘门’后代,堂堂正正的王室贵族。”

小雪笑道:“还是桃大哥读书多。我们深山野人认得几个字罢了,哪里知道自己姓氏的由来。”

桃夭夭忽起疑窦,问道:“方才大殿内你称我‘一介书生’,咱俩初次会面,如何知道我的底细?”

第六回 幸得凌云度虚冲2

小雪笑道:“你在灌县街头游‘荡’时,我早见过你了。那天你到二王庙前问卜,旁边有个小‘女’孩搀着位老婆婆,还记得么?呵呵,那是巧儿和我乔装的。后来兴化街救童‘女’,绝尘轩捉妖怪,巧儿直夸你英勇,把我耳朵都快吵聋了。”

桃夭夭凝思回忆,恍然大悟:“对了,我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两个人,竟是你俩装扮的……哎呀,那王半仙是骗子,什么出城二十里遇事大吉,我只遇上一群酸秀才。你们也找他算命?没有被他糊‘弄’吧?”

小雪道:“我们借机打探民风而已,哪能相信王半仙的胡说八道?嗯,我记得当时的情形……你跟王半仙说梦见仙‘女’,果真有那种事么?”

桃夭夭闻言暗暗吃惊,寻思“我以为和小雪灵犀相通,故而有梦中相会的奇事。看来她并没有相同的梦境,那我为何会梦到她?我和她素昧平生啊!这件事想来真是蹊跷……”忽觉冥冥中似乎有种力量,正悄然左右着自己的命运。

小雪看他发呆,忙道:“你元气未复,快别耗‘精’神讲话了。”搀扶他走路。两人渐渐攀至峰顶,来到平整光滑的大石台前。小雪扶着桃夭夭上台站好,随后合眼凝神,低低的念诵咒语。

璇玑峰顶空寥寂静,四面云海连绵,再也望不到边际。桃夭夭极目远眺,霞光中巨影巍然,依稀是座‘挺’拔的山峰,暗想“想必那里就是无量峰,离此怕不有几千里?眼前又无桥梁索道,怎生过去?“

小雪念完咒语,笑道:“我们剑仙弟子擅长御剑,平常总是驾着剑光飞上无量峰的。你身子有伤经不起颠簸,我念咒召唤凌云石。我们坐石头慢慢的飞过去。”

桃夭夭听她言语体贴,心头暖意融融,连日的郁闷豁然而释,由衷的道:“姑娘对我这么好,不知我那世修来的福份。”

小雪摇头道:“什么姑娘,小姐,太生分了。日后咱们同‘门’手足,大家按本派的规矩称呼罢。”

桃夭夭道:“提及此节,我有些疑‘惑’――周天使年龄比你大,如何称你‘师姐’?若按入‘门’先后排辈份,同时拜师的弟子怎样区分呢?”

小雪解释道:“咱们峨嵋非同世俗帮派,乃以‘道德’论高低。‘道’就是道术仙法。‘德’便是品行功德。每年除夕那天,弟子们聚集试炼场比试道法,演示一年修行的成就。其后向师尊禀明降伏了多少妖魔,救助了多少贫弱,再累计历年所作的好事。谁的道行高,功德多,谁就当师兄师姐,反之就降低辈份。若有败坏‘门’规作坏事的,查实后立即开革――这个叫做‘竞德道会’。”

说到这儿,她粲然笑道:“依桃大哥的作为,今年必能当上师兄。但目前还得受点委屈,暂且叫我‘东野师姐’罢。大家依师‘门’称谓,也免得‘仙子’,‘姑娘’的瞎叫。”

桃夭夭挠了挠后脑勺,面带难‘色’,嘟囔道:“东野……师姐。我,我年纪应该比你大吧?以‘姐’相称,我不习惯。”

小雪道:“那该怎么办?嗯,反正不能叫仙子什么的,太矫情了,让人笑掉大牙。”

桃夭夭道:“我……我喜欢叫你‘小雪师妹’,可以么?”这句话说的特别含糊,那个‘叫’字细若蚊‘吟’,听起来更象是问“我喜欢你小雪师妹,可以么?”。桃夭夭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行事肆无忌惮。此刻面对梦中的“仙‘女’”,竟而胆怯气弱,言谈大违常态。连他自己也颇感困‘惑’,自以为不愿唐突佳人,实际是害怕遭到拒绝。

小雪并未觉察他暗中捣鬼,歪着头想了想,应允道:“也好,反正你迟早会当师兄的。倘若只有咱们两人的时候,你叫我‘小雪师妹’,我就叫你‘桃师哥’罢,当众叫不好,人家会说咱们没上没下,‘乱’了本派的规矩。”

桃夭夭大喜,但觉小雪千依百顺,温柔而不娇弱,着实深可敬爱。又听她几次提到‘咱们’,语气既亲切又自然,象是多年相熟的知己,桃夭夭愈加神醉,真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正在这时,石台外云雾漫卷,一块巨大的青岩徐徐飞来,边缘靠住石台,恰似渡船停泊埠头。只见岩石表面宽逾五丈,平整如镜,底部篆刻“凌云”两个红字。

小雪讲述奇石由来,道:“凌云石原是‘飞来峰’的碎片――唐朝时仙宗各派斗法,蓬莱仙宗的法宝‘飞来峰’被天山仙宗击碎,有块残岩坠落峨眉山,便化作‘凌云石’。此物通灵如意,乘坐它可比御剑飞空要稳当多了。”

桃夭夭躬身伸臂,佯装客套的样子,道:“小雪师妹,你先请。”

小雪抿嘴莞尔,抱拳道:“桃师哥,同请,同请。”扶着他站上凌云石,轻声吆喝,巨岩平稳的与石台分开,穿云掠雾向天际飘行。渐渐升入九霄,桃夭夭仰望苍穹高远,俯视云海浩瀚,一轮红日悬浮碧空,不由暗生离尘出世之意,叹道:“今日方知天地之大,己身微渺,直若沧海一粟,诚不足道也。”凝眸远眺无量峰,好奇感大盛,问道:“那位凌‘波’大师姐,位列峨嵋九‘门’弟子之首,仙术究竟高到何种境地?”

小雪道:“她是峨嵋第一高手,道法德行无人可及,只是,只是……”皱眉摇头,隐现惋惜之‘色’“唉,算了,你见着她就知道了!”

桃夭夭道:“剑仙‘门’除了凌‘波’师姐外,你的辈份最高么?”

小雪“噗哧”一笑,道:“我啊?差的远啦。剑仙‘门’‘乾坤十二剑’排行都比我靠前。不过单论剑术高低,除了凌‘波’师姐,就只有李师兄比我高……咦,对了,桃师哥,其实你的‘性’子跟李师兄很象,同样的落拓豪爽,不拘小节。”说着目光悠然深邃,似乎陷入了往日的回忆。

桃夭夭道:“李师兄,他是谁?”

小雪道:“他名叫李凤歧,本是峨嵋派剑仙‘门’的大师兄,为人很好的。记得小时候,他常抱我到摩天崖摘桃‘花’,编成‘花’环给我戴……只因多年前的一场惨祸,李师兄‘性’情大变,每日喝得烂醉,也不理事了,也不降妖了,还经常不辞而别,整月整年的到处漂泊游‘荡’。师父见他不中用,才将派中重担‘交’托给凌‘波’大师姐。可李师兄……李师兄上次离山,至今已快两年了,不知他身在何方。”话音渐低,小雪神情凄然,眼圈微微发红。

桃夭夭见状生疑,寻思小雪别是对“李师兄”暗怀情意吧?正待细问,忽然凌云石剧烈颤抖,他立足不稳,嘴里“哎呀”惊叫,张开双臂搂住小雪的腰肢。小雪猛然惊醒,叫道:“当心,站稳了!”

凌云石动摇西晃,活象大‘浪’里飘摇的孤舟。小雪皱眉道:“真奇怪,凌云石从未出现过异样。”口中喃喃念咒,施展法术消解巨岩的震动,手指暗掐剑诀,随时准备驾起剑光。

桃夭夭竭力站稳脚跟,双手一使劲,忽然间面红耳赤。原来他环抱着小雪,右手正好按住她的‘胸’脯,只觉指尖绵柔,掌心温软,隔着衣衫触‘摸’细微处。桃夭夭全身酥麻,鼻子贴近小雪的后颈,闻到淡淡‘女’儿体香。他少年人血气方刚,怎能把持得了?登时绮思‘潮’涌,整个身子几乎贴到小雪的背后。

小雪全神贯注的施法,忽觉桃夭夭鼻息粗重,臂膀抱得死紧,手掌‘乱’‘摸’‘乱’捏,心里略感不快。转念思量他伤后遇险,神智‘迷’离,任何异常行为都是可以谅解的,当下不敢驾剑光腾空。反以右臂抱紧桃夭夭,连声道:“桃师哥,你觉得怎样啊?”

桃夭夭含糊道:“唔,我……我觉得舒服极了……”眼睛眯成两条缝,脑海里全是小雪‘裸’身的样子,问道“小雪,今早竹林里,你干嘛不穿衣服?”

第六回 幸得凌云度虚冲3

小雪一愣,微现赧‘色’,道:“哦,我贪求道行进展迅速,服用了方灵宝师兄的‘九莲脱胎膏’,以致真气错行筋脉。清早洗澡换衣时可能‘乱’了心智,糊里糊涂跑进竹林晕倒,偏巧被你遇到。这事千万别跟别人讲啊,否则大家笑我急功冒进。”

桃夭夭道:“嗯……你光身的情形,我看见了……”

小雪以为他要道歉,忙道:“没事的,你无意的嘛。再说兄弟姐妹间朝夕相处,何必拘泥世俗的礼法?”

桃夭夭脑中一‘激’灵,恰似冷水淋头,暗叫道“她对我亲密,却是把我当作兄长?”恰好凌云石到达目的地,“咚”一下接触崖壁。桃夭夭放开小雪,呆呆的注视着她。小雪近前搀扶,关切的问:“你还好么?”

桃夭夭自觉汗颜,暗想“小雪天真纯善,全无世间‘女’子的俗态。她以赤忱相待,我竟趁机占她便宜,满脑子龌龊念头,真是禽兽不如。”想到愧疚处羞臊难当,抬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小雪见状惊异,问道:“桃师哥,你干么打自己?”

桃夭夭喃喃道:“有,有蚊子……我打蚊子呢。”

小雪笑道:“无量峰高悬天外,哪儿有蚊子?你真会逗乐。”

桃夭夭这才举目观望,只见前方雾锁峰峦,草木稀疏而不凋,霞光敛藏而不发,隐隐透着藏龙卧虎的魄势。近处立着块石碑,上篆“无量峰”三个字。桃夭夭思忖“所谓峨嵋‘虚无三峰’,璇玑,无量已见其二,未知元始峰是何景致?”

小雪扶他离开凌云石,沿石子小径前行。四下里屋舍星罗棋布,全是用树皮或竹枝搭建而成,比璇玑峰的宫殿简陋许多。两边时而有人经过,均为剑仙弟子,弯腰招呼“东野师姐”。小雪颔首致意,师‘门’仪节俨然有秩。

逐渐走到山峰顶部,小雪停住脚步。路边一座茅草屋,前后两丈宽,作羊圈都嫌窄小。桃夭夭暗思“这是凌‘波’大师姐的居所?也太寒酸了。莫非学刘禹锡的风骨,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小雪推开木板‘门’,引领桃夭夭步入其中。四周黑乎乎的,似有垂帘遮住视线。小雪分开“垂帘”,光线透过来,那‘帘子’却是天然的藤蔓和树叶。再走几步,眼前豁然敞亮,树木,草地,山谷,瀑布,奇景纷呈。小小茅屋怎能容纳广阔的天地?回首再看时,茅屋木‘门’隐藏于树藤枝条中,仿佛是连接异界的秘密通道。

外面晴空万里,此处却满天繁星。绿叶玄石,星光流转,清辉脉脉,一片静谧。小雪带桃夭夭穿越树林,来至一小块空地前。‘花’草茂密而平整,象被仔细修剪过似的;远望山影耸峙,峡谷深邃,一条瀑布从悬崖垂落,谷底升腾着冰兰‘色’的水雾。

草坪中央坐着一位紫衣‘女’郎,面朝幽谷,身前凌空铺展着大幅宣纸。她右手持画笔,正聚‘精’会神的勾勒。小雪走到‘女’郎身后,屈膝半跪,道:“东野小雪参见大师姐。”

桃夭夭观赏奇异景‘色’,心旷神怡之际,发觉那紫‘色’‘女’郎倩影朦胧,似被淡淡雾气笼罩,正合诗经‘蒹葭萋萋,伊人宛然’的意境。桃夭夭尚未见着大师姐的真容,已然为她飘逸的气质所折服。试想世外仙人,所作之画不知好到何种程度?他顾不得行礼,目光越过紫衣‘女’郎肩头,望向那张悬浮的画纸。

只见画卷‘色’调幽蓝,背景是星空和山谷,画面中绿草成茵,有位紫衣‘女’子坐在草地里画画,两名少年男‘女’‘侍’立左右,正是桃夭夭和小雪!再仔细辨认,画中紫衣‘女’子的画卷里也有内容:同样的绿茵,同样的瀑布,同样的紫衣‘女’作画,两名少‘女’少男相伴……

依此类推,画中套画,层层叠叠无穷无尽,仿佛两面镜子相对摆放,显现出无数相同的影像。

桃夭夭眼‘花’缭‘乱’,脑海里浮现儿时听过的怪谈――“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讲故事,讲的什么呢?讲的是‘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讲故事’……”与此刻的情景多么相似!他越想越‘迷’糊,死死盯着画纸,恍惚已经走进了画境。内心有个声音提醒“别走神!千万保持清醒!”,可是蓦然凝思,注视画中千百个“自己”,竟分不清那个“桃夭夭”是真的?那个“桃夭夭”是画的?反复苦思,渐觉‘胸’腹间热血翻涌,几乎就要脱口喷出。

危急时刻,只听小雪惊道:“哎呀,他魇住了,大师姐快收了法术!”

紫衣‘女’郎轻抖‘玉’臂,“刷”的一下收拢画卷,道:“桃公子请退后。若是‘胸’闷难受,切勿憋气克制。”

桃夭夭闻言惊觉,退后两步轻轻吸气,果然神清意爽,烦‘乱’的感觉倏然消解。他惊魂稍定,敬畏之意油然而生,拱手道:“凡俗小子狂妄,冲撞了仙姑,乞请宽恕。”

小雪道:“她便是凌‘波’师姐。此地名为‘止观法界’,心若止水方可任意游览,是大师姐修行的道场。”

凌‘波’转过头,起身收拾画具,微笑道:“我眼睛看不见,刚才又画得入‘迷’,没有注意你们来到,原是我怠慢失迎了。”

随着清婉的话音,桃夭夭忽觉柔和的力道托住膝盖,也就跪不下去了。抬头打量凌‘波’大师姐,看她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容颜清丽端庄,仪态优美娴雅,真有洛神凌‘波’的风采。然而双眼始终闭合,手指颤巍巍‘摸’索,又象黑夜中‘迷’路的孩童。桃夭夭骇然,暗道“难道她真是瞎子?瞎子怎能画画?”

凌‘波’似乎听到他心里的疑问,收好了画具,答道:“我是个瞎子。然则此画称作‘大千世界’,无须眼目观注,只要意会即可画成。常生子修炼‘禳梦真法’,言行有些失常。他们摄魂‘门’的道法炼得越深,越容易产生妄念。因此我作此画,帮助修为高的弟子认清真我,安定神魂。”

小雪接口道:“大师姐讲的对极了!你把派中事务托给大师兄,可常生子师兄处事却黑白颠倒,他纵容周天使……”

凌‘波’摆了摆手,道:“别说了。”盘膝静静打坐,似乎入定去了。少时睁眼醒转,微笑道:“你们不必多言,我都知道了。你俩的来意,我也知道。”

桃夭夭暗思“凌‘波’师姐眼睛虽瞎,却能够‘洞’察秋毫。我的身世遭遇,以及经历的那些怪事,该不该对她讲明?”正踌躇间,忽见小雪挤眉‘弄’眼,大打手势,意思让他赶紧跪拜磕头,恳请大师姐收录。

凌‘波’挥手制止小雪,笑道:“小妮子别瞎捣‘乱’,我自有主张。桃公子义勇豪爽,根‘性’悟‘性’俱佳,本是我辈中人。但他并非峨眉山‘三村附邻’的子弟,家境讳莫如深。峨嵋派收徒素来讲究出身清白,此节半分含糊不得。”说罢默然微笑,静待桃夭夭自报来历。

桃夭夭满脸难‘色’,‘欲’言又止,终于鼓起勇气道:“大师姐容禀,不是小可刻意隐瞒,确因家事难堪,个中原因错综纠葛,倘若据实相告,只恐给小可招来麻烦。小可也不愿扯谎欺骗,望大师姐谅解。”

凌‘波’点点头,未置可否。小雪道:“别人家里的**,为何非‘逼’着往外张扬?怕他来路不正,我给他担保好了。大师姐,我做接引人可以么?”

凌‘波’笑道:“你瞧瞧,我这小妹妹最‘性’急。既然小雪作接引人,那又另当别论了。况且也要给欧阳孤萍几分面子啊!若非她暗中施法相助,桃公子焉能找到我这里?”

第六回 幸得凌云度虚冲4

桃夭夭‘胸’中怦怦‘乱’跳,记起欧阳孤萍“两个时辰行好运”那番话,其后洗脱污名,与小雪亲昵,有缘拜会大师姐,果真事事如意,想来定是欧阳孤萍作法的结果。而凌‘波’大师姐一语道破,显然修为法力又远胜前者。

小雪不管那么多,笑逐颜开,道:“那么师姐答允了?桃大哥,快快拜师罢!凌‘波’师姐代师尊收你为徒……”

凌‘波’道:“且慢!人情固然要考虑,但规矩绝不能坏!本派‘门’规――假如求仙者的来历难以查明,那么此人须下山作一桩功德,或者降妖,或者伏魔,或者扶弱救难,借此表明‘胸’怀正气,非为魔道的‘奸’细,然后方可正式拜师。”

小雪道:“桃大哥灌县城内见义勇为,已作了好大的功德。前天我跟你讲过这件事啊,可让卜筹‘门’的巧儿来对证。”

凌‘波’笑道:“那些‘女’童是你救的。桃公子侠义可嘉,可惜‘以无用之躯行难为之事’,不算功德。再说玄‘门’仙家以除妖为首任,桃公子如能收得妖怪,我自会替师尊收纳英才。”

小雪嘟囔道:“附近的妖怪早被我们抓光了,哪儿找妖怪来收?镇妖塔里妖怪多的很,去那儿怎样?”

凌‘波’喝道:“师妹,你别‘乱’说!”小雪微微发窘,记起镇妖塔乃本派极秘重地,怎可当着外人评议?当下闭口不语。

隔了片刻,气氛稍和,凌‘波’缓缓的道:“距此两百里的兴文县,城西有座村子叫‘白‘露’坪’,村长是我旧时朋友。昨日他飞鸽传书给我,说彼处妖物作祟,致使村民失踪,请求峨嵋派降妖。桃公子若半月内收伏‘白‘露’坪’的妖物,即算通过拜师的考验。否则,请另往别处安顿。”

小雪又忍不住了,抱怨道:“大师姐,你这不是故意刁难吗?桃大哥一不会法术,二没有法宝,赤手空拳跋涉几百里路,白白赶去给妖怪当点心啊?”

凌‘波’道:“小雪,你要真为桃公子好,就让他独自前去收妖。如果出手帮忙,非但桃公子入‘门’无望,你也得受责罚。师尊很快就要出关,我希望大家言行谨慎,不要作出破坏‘门’规的事来。”

桃夭夭见姐妹俩争执,不愿她们因自己斗气,忙道:“没关系,没关系,身份不明自然引人猜疑。即使大师姐接纳了我,其他弟子也必生非议。以行动表明心迹,方才名正言顺嘛。林冲上梁山还得递‘投名状’呢。大师姐让我为民除害,实为一举两得的好事。”

凌‘波’道:“正是这个意思。”俯身随手掐了一朵野‘花’,道:“此物‘交’给白‘露’坪的村长,他自会明白你的来意。你替峨嵋派办事,应该更换峨嵋弟子的服‘色’,遇到其他‘门’派的仙客询问,也以峨嵋弟子的身份应对。”

小雪看桃夭夭满口应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桃夭夭拱手道:“与我同来求仙的,还有一位陆达远兄长。请大师姐恩许他同往白‘露’坪收妖,事成后也拜入师‘门’,免得他在厨房里受苦。”

凌‘波’颔首允准,又笑道:“据我所知,你被诬为‘淫’贼时,那陆宽再三宣称和你并无‘交’情。怎地此刻倒念着他?以德报怨么?”

桃夭夭笑了笑,淡然道:“谈不上什么‘恩怨’。那时我自身难保,陆兄所为也属人之常情。这会儿我顾及他,也只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而已。”

凌‘波’点头,道:“桃公子‘胸’襟宽广,恬淡洒落,峨嵋九‘门’罕有此类人物。”轻移莲步走近跟前,伸手踅‘摸’。桃夭夭估计她想探察自己的相貌,当下纹丝不动,任由凌‘波’触‘摸’额角,鼻翼,嘴‘唇’。

‘摸’索半晌,凌‘波’欣然道:“模样还不错,配得上。”又伸右手‘摸’向小雪,轻柔的抚摩她的头顶。小雪感受师姐掌心的温暖,怨气烟消云散,‘唇’角微弯,明眸朦胧,流‘露’出孩子享受母爱时的眼神。

桃夭夭暗觉奇怪,刚要发问,内心深处忽然响起凌‘波’的话音,柔和而恳切:――

“桃公子,你来峨嵋名为求仙,实是想追求小雪,对么?你既是赤诚君子,假若两情相悦,我也不横加干涉。但我这妹妹自幼无父无母,有失亲恩教养。怕她误入歧途,多年来我让她收敛心‘性’,苦炼剑术。以致年将及笈尚不懂男‘女’情爱。望你怜她孤苦,爱她,敬她,呵护她,切莫只图肌肤之欢,虚情假意欺负小雪。”

桃夭夭怔怔的望着凌‘波’,只见她面容沉静,双‘唇’紧闭,何曾开口讲话?然而心中语音清晰,字字‘激’‘荡’肺腑,显然大师姐用了某种通灵的仙术,暗地里与他“心语”‘交’谈。桃夭夭惊异之余,回味凌‘波’的语意深长,竟如慈母托付爱‘女’一般。他既感动又感‘激’,弯腰深深作揖,道“多谢大师姐训示,小可敢不遵从!”

凌‘波’笑了笑,挥手让他们退下,依旧坐回原位作画。两人告辞走出止观法界,携手行至凌云石前。桃夭夭感怀道:“凌‘波’大师姐风骨超逸,仙术神妙,可惜眼睛生有残疾,这才叫做‘美中不足’了。我想大师姐本事那样高,峨嵋派又有神医,为何单单治不好眼病?”

小雪道:“大师姐不是害病。她看不见东西,是因为瞳仁里面炼有两支神剑。”

桃夭夭大奇,问道:“眼中炼剑?真是希罕,其中必有缘故罢?”

小雪点点头,讲述道:“十年前,西域邪魔曾大举进犯峨嵋山,师尊因故身负重伤,峨嵋众弟子难以抵挡。危急关头,凌‘波’师姐取出师尊的法宝‘剑魂’,拼死击退了群魔。那‘剑魂’必须潜入使用者体内方能‘激’发神功。当年凌‘波’师姐道法还很低微,‘剑魂’入体再也无法清除,终于被剑魂斩断经脉,眼耳鼻舌身意六根俱残。师尊感叹她年幼志坚,舍身拯救峨嵋,论功绩众多弟子鲜有比肩者。于是让她作了大师姐,身份仅次于李凤歧大师兄。师姐又‘蒙’师尊传授‘归元神通’,渐渐把剑魂聚敛到眼根内。其他部位的伤势全好了,眼睛却永远瞎了。此后大师姐刻苦修炼,终将剑魂炼成‘天罡,地煞’两神剑。而今剑术冠绝峨嵋,各‘门’弟子没有不服她的。”

桃夭夭道:“原来如此。”

谈论间,两人重新站上凌云石。桃夭夭牢记凌‘波’的嘱咐,离小雪半尺远,规规矩矩的垂手而立,颇有点相敬如宾的意味。小雪怕他伤后虚弱站不稳,靠过来挽住胳膊,劝道:“桃师哥,你真要去收妖?依我看不值得冒险。你下山住几个月。等师尊出关后我向他老人家求情,或可破例收你为徒。”

桃夭夭笑道:“不用不用,我脸皮厚‘性’子劣,妖魔鬼怪也要怕三分。再者若能早日与你相伴,冒什么险都是值得的。”

小雪愣了愣,微觉异样,心中有种怪怪的暖意。她低了头,沉‘吟’道:“大师姐不许我帮你。咱们也不能傻乎乎的蛮干,嗯,总得想个万全的法子……”

忽而眼光闪动,小雪扬起脸,笑道:“有办法啦!若依此计,准保马到成功!”

第七回 错盏弄辞戏风尘1

小雪右手伸入衣领,从‘胸’衣内‘摸’出一件物事,递到桃夭夭眼前。只见此物长约两寸,晶莹剔透,状如稻叶。

桃夭夭道:“这是什么东西?”

小雪道:“但凡道法小成的剑仙弟子,体内都炼有神剑,所谓‘虚神化气,人剑合一,’。我自小修炼‘菊英剑’,溶入血脉经络中。因而本身杀气太重,三年前师尊又传我这支‘清风剑’,专以宁神定‘性’,克制诸般好杀的邪念。”

她将清风剑放进桃夭夭手中,接着道:“为了隔绝外尘沾染,三年来此剑紧贴我的‘胸’膛,与我同呼吸,共起止,日夜不离。虽仍是有形的器物,却已极具灵‘性’。剑体蕴藏我的真气,你定要随身携带它。此剑‘灵随意动’,你遇到妖怪时只须略微动作,神剑自能收妖,若是遇险我也会立即知晓。”

桃夭夭捧着清风剑,只觉温润光滑,幽香阵阵,分明是‘女’孩子贴身的‘私’物。他情思‘荡’漾,想象剑身紧贴少‘女’酥‘胸’的情景,登时嘴巴微张,恰似红孩儿得了唐僧‘肉’,满脸稚憨的傻笑。

小雪吃惊道:“师哥,你没事罢?我瞧你流口水了。”

桃夭夭红了脸,嘴里支支吾吾,扯掉半截衣襟包裹宝物,缠来绕去‘弄’成个大包袱,郑重其事的抱在怀里。

小雪笑道:“你总爱耍闹搞怪,小孩子似的。清风剑又不是玻璃做的,怕摔坏了么?”又从衣袋中掏出个小陶盒子,正是收伏蚕娘子的法宝,道“此物由奇巧‘门’侯天机制作,称为‘子午锁魂匣’。你把清风剑放进去,待到遇见妖怪时,清风剑能自行将妖魂收入盒内。”

看着桃夭夭装好神剑,小雪细细叮嘱:“收妖成功后回山拜师,大师姐问你愿学那种玄术,你就说愿意加入剑仙‘门’。我再竭力保荐,咱们就能成为同‘门’师兄妹。你可要记清啊,峨嵋玄‘门’分为九类――剑仙,摄魂,风雷,卜筹,遁甲,奇巧,丹‘药’,驭兽,神农,千万别选错,不然咱们见面的机会可少了……”桃夭夭点头应允。

片刻间凌云石抵达璇玑峰。两人绕过自然宫,穿越接引桥,谈谈笑笑直至厨房‘门’前。当面会着开‘花’婆婆,小雪说桃公子即将入‘门’,请婆婆多加关照他。峨嵋玄‘门’以剑仙为首,其中修为高的弟子服用仙丹仙‘露’,平常很少光临厨房取用饭食。开‘花’婆婆‘蒙’小雪亲口嘱托,自是欢喜,又见“侄‘女’婿”受器重,直笑得满脸麻子开‘花’。陆宽和丁志玄也出来相迎,恭喜桃兄弟洗脱冤名,有幸结识东野师姐云云。

闲聊几句小雪辞去,桃夭夭这才告诉陆宽同往兴文县收妖,办成后即可正式拜师等事宜。陆宽听闻小雪借神剑以助降妖,寻思此事十拿九稳了,当下没口子的称谢。又想桃夭夭倒霉时,自己决然与他划清界线,如今人家转了运势却不忘提携朋友,两厢比较高低分明。陆宽羞愧难当,脑袋几乎耷拉到‘胸’口。桃夭夭不甚在意,对丁志玄道:“本该邀丁兄同往,但未知尊意如何,不敢贸然替兄台作主。”

丁志玄笑着摆手,道:“你们自去捉妖罢。再个把月我就熬出头了,不想节外生枝。对我而言,还是厨房干活稳当点。”

于是皆大欢喜。众人料理日常杂务,劈柴,洗菜,干活似乎轻松许多,开‘花’婆婆也破天荒的收起竹板。当晚提前开饭,吃饱后睡觉,开‘花’婆婆偃旗息鼓,来福也整夜安安静静,真是好运当头万物皆顺人意。

次日报晓龙“小**”叫过头遍。桃陆二人换好衣衫,结束停当,告别开‘花’婆婆和丁志玄,由乾坤十二剑高手护送,沿后山小径越险而下。走到山道岔口处时,与护送之人作别。再行片刻,遥望东野小雪翘首伫立路旁,身边站着个矮小的孩子,憨头憨脑的,正是顽童唐多多。

两人走至近处。小雪婉然微笑,问道:“胳膊还痛吗?‘胸’口伤势怎样?”

桃夭夭用力挥动手臂,又使劲拍拍‘胸’膛,道:“吃了你的灵丹妙‘药’,已经全好了。唉,这会儿霜雾都没散,冷的很哩,你又何必赶来送行?”

小雪道:“昨天我想了半天,总是不太放心。又去央求大师姐,翻来覆去吵得她没奈何,终于答应派援兵给你们。”说着拉过唐多多,推到两人身前“让多多同去收妖,他可以作你们的助手。”

桃陆二人面面相觑,一齐摇了摇头。桃夭夭道:“我们此行必然危险,自身尚难顾全,哪有工夫照护小孩子。”

小雪道:“别小看多多,他可是蜀中唐‘门’的后代。年纪虽小,已学会念诵‘摩诃降魔咒’。山中‘精’怪常常化为人形,你们凡胎‘肉’眼难以识别,多多念咒可令妖怪现形,捉妖也就变简单了。多多并非峨嵋的正式弟子,他帮忙不算违背‘门’规。”

桃夭夭挠挠头顶,吐舌做个鬼脸,道:“也罢,盛情难却,权当作半个月的保姆吧。”

唐多多歪头瞅了瞅两人,嘴巴翘起,扭身抱住小雪的大‘腿’,道:“我不跟他们去!他们是笨蛋,会害死我的。”

小雪抚‘摸’他的后脑勺,温言道:“乖啊,听东野师姐的话,好好帮哥哥们捉妖怪,回来师姐大大的奖励你。”好说歹说,拿手绢帮他擦鼻子,又许诺五十块糖饼的奖赏,唐多多才委委屈屈的挨近,伸出双臂要人抱。陆宽假装欣喜,一把将他抱起。不料小孩‘噗哧’打了个喷嚏,只见鼻涕横空,宛如双龙出‘洞’。陆宽腮帮子粘乎乎的,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尴尬的表情画也画不出。

小雪抬头看看天‘色’,催促道:“快上路罢。千万照顾好多多,别让他挨饿受冻。”

随即大家道别,两人带了唐多多取道下山。桃夭夭依依不舍,三步两回头,半晌磨蹭了五丈远。忽然山道中紫影滚动,水仙姐姐健步奔来,团鱼脸红得象柿子,屁股左右晃摆,扬手大叫道:“郎――郎――郎君!”

桃夭夭魂飞魄散,脚底板象是踩着风火轮,一溜烟的夺路逃窜。只闻背后水仙姐姐吼声如雷:“桃郎,夭夭哥,郎君,我亲手作了些烙饼,你带着当干粮。哎,郎君几时回来啊?莫要让你的水仙独守空闺。”隐隐又听小雪笑语劝道:“水仙大姐尽管放心,桃大哥半月便回山。到时候,保管还你个安然无恙的郎君……”

桃夭夭足足跑出两里远,回望水仙姐姐没有追来,方才停步歇气。陆宽抱着唐多多跟着跑,直喘得脸‘色’煞白,呻‘吟’道:“兄……兄弟,你慢点。咱俩倘若走散,那,那可糟糕。”

当下徐步缓行,正午时抵达袁家村。此处是峨嵋派‘附邻’之一,千百年来与峨嵋派同气连枝,村民们将峨嵋弟子视同亲人。桃夭夭他们进村不久,就被几位大嫂硬拉回家作客。一路见民风纯厚,民居朴素,家家户户大‘门’敞开,正堂内都供奉着峨嵋祖师紫元宗的神位。桃夭夭和陆宽顾盼流连,称赞田园风情恬美。少时男人们从田间回转,杀‘鸡’设酒热情款待,欢饮至掌灯时分,夜间留他们住宿。

第七回 错盏弄辞戏风尘2

翌日起身,主人家摆好早饭,吃完后又作了几十张烧饼,要桃夭夭他们带着当干粮。好不容易辞别众乡亲,堪堪日已中天,三人顺大路行走大半个时辰。唐多多直嚷“累了,热了,肚子饿”,只得寻路边林荫处歇息。刚坐下,就听树林里有人冷笑道:“似这等慢慢吞吞,别说半个月,半年也休想走到兴文县。”

桃夭夭循声望去,只见岩石上站着个人影,淡紫‘色’斗篷,身材窈窕,气质孤高。唐多多抢先叫道:“欧阳师姐!你跟我们去抓妖怪么?”陆宽听闻卜筹‘门’首徒驾到,忙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

欧阳孤萍不理他们,盯着桃夭夭,问道:“桃公子,你如何认得东野小雪的?是不是梦里见过她?”

桃夭夭心中一震,骇异的凝视欧阳孤萍。他对这位卜筹高手颇为忌惮,忽听她直揭自己内心的疑团,不禁惶然失措,隐隐觉得与小雪相识绝非偶然,背后似隐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

欧阳孤萍道:“果然不出所料。哼……桃公子,你喜欢东野小雪,是么?男欢‘女’爱,天道人伦,小雪迟早会明白你的爱意。何况你还看过她的**。依咱们家乡的规矩,大姑娘洗澡被陌生男子瞧见,定然非此人不嫁。东野小雪的身子都快被你‘摸’遍了,往后还能嫁给别人吗?”

桃夭夭哑着嗓子道:“你究竟想怎样?”

欧阳孤萍冷冷的道:“卜筹‘门’的法术,大可扭转天地运势,小则改变个人运数。你如顺从我的安排,小雪自当投怀送抱。若其不然,我只须略施手段,煮熟的鸭子也叫她飞了。”

听她话中隐含胁迫之意,桃夭夭怒火渐炽,道:“我是喜欢小雪,所以才想拜入峨嵋派。师姐既知梦境之事,乞望告知其中缘故。倘使借机威胁,姓桃的偏要领教你的手段。”

欧阳孤萍道:“何必生气?我既不知缘故,也不想吓唬你。但凌云石上绮丽的风光,你不愿再领略领略?”

桃夭夭恍然大悟,暗想那天凌云石忽生异常,自己再怎么放肆轻薄,小雪也不介意,种种情状果然是欧阳孤萍捣鬼,当下沉声道:“多谢师姐美意!我对小雪的情意天地可鉴,光明正大,用不着那些微末伎俩。”

欧阳孤萍点点头,漠然道:“很好,很好,果然痴男发情,油盐不进。我只提醒你一句――东野小雪绝非普通的‘女’孩子。观其气运晦明错杂,将来的命数坎坷,可能还会连累峨嵋派,故此我才暗中探究。桃公子是聪明人,能协助我当然好;如不愿意,日后的苦果请君自尝……”

话音袅袅,身影飘远。陆宽赶紧弯腰作揖,朗声道:“躬送卜筹‘门’神通广大,秀外慧中,温柔贤淑,欧阳大师姐移驾回山。”抬头看时,欧阳孤萍早已无影无踪,不知两句马屁她听到没有。

桃夭夭闷闷的坐地,低头沉思。陆宽见状劝道:“贤弟,不是愚兄多嘴。东野师姐虽然美貌绝伦,但人家是世外仙姝,你我弟兄吞吞口水也罢了,何苦费力耗神去妄求?你为梦中的恋情而学仙,未免太过痴‘迷’。到头来历尽艰辛,多半竹篮打水而已。”

桃夭夭摇头道:“陆兄不知我的苦衷。我定要娶到小雪,否则回不了家。若要说理由,除了我对她钟情外,还因为家事‘逼’迫,我……”蓦地打住话头,怅然叹息,眉宇间忧‘色’凝重。

陆宽暗觉奇怪,正待追问。忽而唐多多‘插’嘴道:“你喜欢东野师姐呀?可我瞧东野师姐不喜欢你呢!”

陆宽怕桃夭夭烦躁,忙道:“小兄弟年幼,哪懂得这些?”

唐多多道:“我就是懂嘛!昨天我跟东野师姐说,桃大哥是水仙姐姐的丈夫,她半点不吃醋。东野师姐要喜欢你,怎么会不吃醋?”

陆宽瞠目结舌,大惊道:“天才!你连吃醋都知道?”

唐多多得意道:“我就是天才!东野师姐就是不喜欢桃大哥!”

桃夭夭被触到了痛处,作‘色’道:“那壶不开提那壶,给我闭嘴!”

唐多多摇晃小脑瓜,两片嘴皮跟打竹板似的,冲着他耳根子念叨:“东野师姐不喜欢你,东野师姐不喜欢你,东野师姐不喜欢你……”

桃夭夭七窍生烟,拿他没办法,捂住脑袋发足飞奔。陆宽抱起唐多多尾追。三人就这么吵吵闹闹赶路,傍晚到达峨嵋县城,寻客栈草草歇了一宿。第二天雇车代步,桃夭夭嫌唐多多聒噪,宁可步行也不愿和他同乘。幸好陆宽有的是金银,又另雇了车给桃夭夭乘坐。两辆骡车向南日夜急驰,所经处轧土扬尘,‘鸡’飞狗跳,历来峨嵋弟子降妖再无此等架势。

两日后来到泸州。城内车马如云,行人摩肩,满街的酒肆茶坊热闹非常。唐多多兴奋的大喊大叫,死活要下车游玩。陆宽嘴巴乖巧,已改口叫“唐小师兄”。眼看小师兄意兴甚浓,立即弃车徒步,抱着他逛街市,观杂耍,买零食,不亦乐乎。桃夭夭少年人‘性’子原本好动,身处繁华地焉能静处?也随他们四处玩耍。只是时刻留意唐多多的安全,怕他有个闪失,回去没法跟小雪‘交’待。

转眼已过晌午。三人沿路打听,来到当地最著名的酒店前。抬头只见一座楼阁,面临闹市,背靠长江,朱栏‘玉’柱不必细叙,单是沿墙根种的几十株菊‘花’,便金灿灿的尽显富丽气派。再看檐前悬着招牌“凤凰台”,左右柱子镌刻对联“座中太白多情,讵为‘弄’影才入梦;筵前文君解颐,未曾呼酒已**”。陆宽眉开眼笑,连声道:“这里好,这里好,跟我家中景致有几分相似。”

跨过‘门’槛,早有伙计殷勤相迎,一径引入二楼雅座。伙计赔笑致歉,说外边的大堂被本城黄知府包了,设宴款待京里来的万学道。惟剩雅间空余,请问客官能否将就?

言语虽客气,实是质疑两名少年有没有饭钱。陆宽再不多话,从行囊中掏出十两纹银,“当啷”掷地有声,真有化愚度贤之功,振聋发聩之效。跑堂伙计拾起银子,驾云似的往来张罗,送‘毛’巾,摆果子,沏普洱茶待客,一迭声吆喝大师傅做菜。

桃夭夭品茶观景,从窗户往外望去,一条大江映入眼帘,滚滚东逝直入天际,果有“浩然塞乎天地”的气势。回头看房间内‘玉’帘星辉,粉壁中悬挂泼墨丹青,两边有竖幅,写的是“秋水长天凭槛望,沉鳞飞羽供盘飨”,不由暗笑“饮酒吃饭的地方,偏要附庸风雅。外边多少天然的景‘色’,谁还想读这些滥俗的字句,正可谓矫‘揉’造作了。”陆宽抱着唐多多走近窗前。远眺青山隐隐,一行白鹭乘风扶摇,唐多多拍手呼喊:“海鸥,海鸥!”。陆宽应声附和,笑道:“好大的白海鸥啊!小师兄好眼力!”

第七回 错盏弄辞戏风尘3

正嬉闹间,‘门’口走来个中年汉子,马脸牛鼻,一身‘侍’从打扮,喝斥里面休得吵嚷,倘若搅扰了老爷们的酒宴,待会赏你们三百板子。桃夭夭寻思“哪里的鸟官儿,酒楼里耍威风。”恰巧酒菜端来,陆宽帮忙布置杯盘,唐多多抓起食物往嘴里塞。见两人都没吱声了,那汉子转身离开。

桃夭夭目光尾随他的背影,只见大堂内摆着七八桌筵席,二三十名客人就座,人人衣着光鲜。正中坐着两位官老爷,均穿圆领滚绣蟒袍,足登官靴,白白胖胖的气度雍容,想必就是那“黄知府”和“万学道”了。酒楼对面设有戏台,戏子们翩然舞袖,“咿咿呀呀”正唱得热闹。将酒宴设于大堂内,显是为了方便宾客看戏。只见那位黄知府眯着眼,手摇折扇,合着鼓点轻轻哼唱戏文。

万学道在旁讲述经历,慨叹道:“此番兄弟入川监考,方知贵处名士如云。可惜大多考场失意,以致仕途埋没,功名无着。比如川东有个秀才叫董致中的,连考四五十次也不得中。兄弟怜他孤苦,将其考卷仔细看了十几遍,才慢慢品出其中味道,实乃道德文章,字字珠玑,遂将董致中录为魁首――可见世间糊涂考官,不知屈误了多少英杰才俊。”

桃夭夭耳闻“董致中”三字,蓦地想起“绝尘轩”里那个老学究,暗觉好笑,心想“董老先生终于考中举人了,不知高兴成什么样。他打了大半辈子光棍儿,日后升官发财,肯定娶他十七八房老婆。未知‘洞’房**时,还念不念那套远离‘女’‘色’的大道理?”

他只顾遐想,忘了满桌的酒肴,另外两人已悄然开动。泸州出名的是老窖酒,美味的是江团鱼。唐多多双手伸进碗里抓扯鱼‘肉’,张嘴啃咬烧鹅,直‘弄’得‘胸’前汤汁淋漓。又看陆宽美滋滋的喝酒,他也凑拢壶嘴猛吸两口,只辣的吐舌瞪眼。这小孩好胜心强,用“三番化糖术”变了两块糖,放入酒杯里泡着,捧起杯子跟陆宽对饮。

桃夭夭手持酒杯,凝听大堂里的谈论。听那黄知府笑道:“你我案牍劳顿,酒宴中怎么还谈公务?当罚三杯。”

等万学道喝了罚酒,黄知府又道:“万大人喜爱名士,恰巧兄弟最近结识了一位妙人。非但文采斐然,更有月中嫦娥的容貌。素闻大人雅量倜傥,若不领略蜀中才‘女’的风韵,那可真是‘入宝山而空手回’了。”一席话,说得万学道心痒难搔,连忙点头称善。

黄知府唤过从人,低低吩咐几句,随从躬身而去。约莫等了两柱香的工夫,楼梯口钗环琅琅,俏影盈盈,走进来一个娉婷少‘女’。生就杏脸蛾眉,樱桃小嘴,模样果然很标致。身穿翠‘色’长裙,淡黄绸衫,宛若绿叶托着鲜‘花’。黄知府指着道:“此‘女’年方二八,芳名红袖,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尤其自创‘素兰’诗派,新颖别致,堪为诗坛奇葩。小红,快来拜见万学道。”

那红袖既不磕头,也不万福,神‘色’似笑非笑的,只略点点头:“万大人,您好。”

桃夭夭见她举止特异,不媚权贵,心下暗暗纳罕,记得宋词里有“楼上谁家红袖,靠栏干无力”的句子,今见其人风姿绰约,眉目关情,方知古人所言非虚。

黄知府拉长脸,皱眉道:“万大人乃京城文坛泰斗,名望昭炳天下。你自称仰慕风流才子,今日大才子就在面前,为何如此不恭?”

红袖道:“世人追逐功利,徒有虚名者比比皆是。红袖一身情骨,满腹衷肠,只愿托付于清雅脱俗的真才子。”

黄知府隐现怒‘色’,正要厉声斥责。岂料万学道盯着红袖娇‘艳’的脸蛋,苗条的身材,早已**勃发,忙摆手示意无妨,笑道:“听你口气,倒要试试我的学识。你且说说,何谓清雅脱俗?此间放眼皆是名家墨迹,你看那一件可称清雅?”

红袖环顾周围,目光扫过墙壁挂的条幅卷轴,嗤之以鼻,笑道:“陈词滥调何足挂齿?常言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却只好鹦鹉学舌罢了。似这般模仿前人体裁,平仄限韵,懵懂学童皆可‘弄’之,有何新奇哉?试想古来诗人,无不自出机杼,创新立标领袖当世文风,方才是佼然不群的雅士所为。”

万学道靠八股文起家,对诗词毫无见解,平日烟‘花’娼妓玩得多了,本想尝尝美貌才‘女’的新趣,不料当头领受一番教训,一张‘肥’脸微微涨红。他假意抹脸擦汗,愈觉此‘女’气质清高,与她同‘床’不知是何滋味,笑道:“本官常年忙于公事,那些消遣的文字鲜有涉猎。小‘女’孩儿恃宠放刁,倒使我有些捉襟了。”

红袖道:“何劳大人费神?今日堂前盛会,小‘女’‘欲’献诗作,乞望万大人品评,若高论合意,红袖自会引为知己。”

万学道听说不让他作诗,这才松口气,含笑问道:“你且先说说,你的诗因何称为‘素兰派’?有什么**吗?”

红袖道:“素淡清新,如兰叶黛绿幽雅,绝无‘花’团俗‘艳’,是名‘素兰’也。”

万学道大悦,点头道:“讲的好!快些念来听,念得好本官重赏。”一帮清客趁机恭维,都道才子美人诗文传情,真乃千古风流佳话。

堂内几人的对答,桃夭夭听得清楚,但觉红袖言辞‘精’辟,登生钦佩之意,寻思“这位姑娘谈吐不凡,颇有傲骨,定是位风尘奇‘女’子。她作的诗词,想必也是余音绕梁的雅唱。”当下屏息凝神,侧耳聆听才‘女’写的好诗。

黄知府作了个手势,示意安静。刹那间众陪客停杯落筷,目光齐刷刷的望过来。红袖竖起兰‘花’指,娓娓而言:“先奉上一首《咏青》,这是刚才坐车前来,车轮撞翻路边菜摊,红袖触景生情而制的。请万大人指教。”

说着,她清了清嗓子,恰似雏莺试啼,朗声道:――

“萝卜!

三个钱一斤。

茄子!

四个钱两根。

大头蒜!

两分银子五十个还要找六个铜板。

车夫说辗烂就辗烂了罢,

不值什么。

稀里哗啦,

哎哟哎哟!

我说,

你们别吵别打架。

耽误本姑娘赴宴,

黄知府怪罪,

你们担待的起,

――吗?”

念完满堂哑然,万学道呆呆的张大嘴巴。桃夭夭刚喝了口酒,忍不住“哧”的喷出,喷了陆宽满头满脸。一面给他陪礼擦拭,一面暗自大笑“活天祖宗!这是什么狗屁诗,纯粹结巴大喘气!”

黄知府眯眼晃脑袋,恍如欣赏李杜温韦的妙句,竖起大拇指,道:“万大人,怎样?此‘女’自创‘素兰诗派’,字字铿锵,直抒‘胸’臆,比之旧时陈腐古文,竟别具一番天真的情趣。”

众清客见黄知府称赞,立时轰然应和。有人道:“述古不如创新。佳作原该独具情调,怎能炒古人的隔夜饭?”

又有人讲解道:“此诗乍看浅显,实际暗藏玄机。诸位请细细品味――诗中所描场面‘激’烈,而那卖菜的小贩始终未曾‘露’面,单凭车夫言行衬托小贩形象,正可谓‘曲径通幽处’,深得司空表圣‘超以象外,得其环中’之‘精’义。”

又一人摇头晃脑,道:“此诗韵律极为优美,其中‘一,两,三,四,五,六’数目错落有致,萝卜茄子琅琅上口,特别是‘两钱银子五十个还要找六个铜板’一句,读来‘荡’气回肠,令人真恨不得免冠除靴,执云板沿大江踏足歌咏。”

另一人不太同意,道:“尊兄所言甚善,却遗漏了紧要的关节。诗里‘稀里哗啦,哎哟哎哟’八字,工笔白描小贩发怒打砸,车夫挨揍呼痛的情形,鲜活生动直令读者身临其境。此乃诗人匠心独用处,我等岂可敷衍忽视之?”

又一人叹道:“依我看,全诗最妙的是最后那个‘吗’字!横空突降,画龙点睛,忽忽嘎然而止,恰似山重水复而天光乍现。奥义微妙,意蕴悠长,古今名篇少有比肩者。噫,如斯何文?诚哉妙也!”说罢起身摇臂,当场便要舞蹈。

顷刻间谄词如‘潮’。红袖抿嘴浅笑,坦然领受众人的赞美。桃夭夭见状吃惊,暗想“向来世间的无耻之徒,多是些‘精’于世故的老滑头。这位红袖姑娘年纪轻轻的,脸皮竟比城墙还厚,可真奇了。”

第七回 错盏弄辞戏风尘4

红袖待众议稍平,缓缓走到万学道跟前,要大人亲口品题。万学道望着她樱红的嘴‘唇’,起伏的‘胸’部,只觉神思恍惚把持不住,老脸涨得通红,半晌也憋不出个屁来。黄知府见他情急窘迫,挥手命红袖退后,探身凑近万学道耳边,悄声道:“‘女’孩子淘气,老兄莫介意,只当助兴的调调儿罢。这雏儿鲜嫩得很,连我也未曾上手。如还中意,夜里让她相陪可好?”

一语惊醒梦中人,万学道连连点头,笑道:“黄大人美意,兄弟何以克当?”举酒畅饮,又拿筷子夹起‘肉’丸子,准备往嘴里放。

恰在此刻,对面戏台忽然飞来一物,不偏不倚打中万学道的胳膊。原来戏台里正演《夜奔》――林冲雪夜奔梁山。饰演林冲的武生踢‘腿’用力过猛,戏靴滑脱直飞进酒席。万学道被打了个出其不意,右手一颤,‘肉’丸子竟从衣领滚入,油腻腻的贴着肚皮‘乱’钻。学道大人抓也不是,挠也不是,铁青了脸,鼻子里哼了两声,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摔。

黄知府也是怒容满面,拍桌吹胡子瞪眼,呼喝拿戏班头儿回话。少时戏班头带到,“扑通”跪倒,叩头如捣蒜,告罪道:“……小人们该死,只因今日正角告假,才让外边的熟客临时‘串角’。没想到这人自己不检点,冲撞了大老爷,实与小人们无关啊…….”

黄知府是个戏‘迷’,熟知梨园行的规矩,喝道:“你这厮该掌嘴!戏台有谚‘男不唱夜奔,‘女’不唱思凡’。想这出戏,唱,念,坐,打,需要多少功夫!名角都未必演的好。你们狗胆包天,竟敢找个外行充数!”

戏班头答道:“启禀老爷,此人名叫‘秦五’,是云贵川三地有名的‘浪’子。吹弹博戏,书画词曲无所不‘精’,更弹的一手好琵琶,勾栏内的老师傅也不及他。《夜奔》本是他唱熟的,以前曾经客串演过,不想今日失手,搅了老爷的兴致。”

万学道看红袖托腮而坐,似乎听得饶有兴味,思量何不趁机显‘露’自己爱才的雅量?于是命戏班头引“秦五”来见,若其人果有才艺,老爷们自然不咎其过。

片刻间秦五上楼,仍穿着戏服,笑嘻嘻的满脸酒气。黄知府道:“可见是‘混’帐!哪有喝醉了唱戏的?“

秦五笑道:“林冲委曲求全的‘性’子,若不喝酒,哪有胆气造反?”

桃夭夭在里面听了这话,心头一震,暗觉语意深沉,隐隐有种愤世嫉俗的凄凉。戏班头怕他多说惹祸,忙道:“五哥,你快弹支曲子罢。老爷们金口恩许,你若弹的好,真有能耐,刚才的过失概不追究。”

秦五点头道:“行啊,我唱支小令凑趣。”接过随从递来的琵琶,坐到凳子上,旁若无人的拨弦弹响。“叮叮咚咚”,真乃‘玉’珠落盘之音,引商刻羽之奏,跟着唱道:――

“巫山沧海倦怠,

酒醉游戏槛外,

头顶青天在,

怎见野狐作态?

难怪,

难怪,

一堂‘骚’客错爱。”

未及唱完,红袖霍地站起,面‘露’惊骇之‘色’。黄知府听出曲辞刁钻,讥刺红袖是‘野狐’,当即勃然大怒,指着秦五吼道:“快拿下狂妄无礼的畜生!”左右随从群起围拢。那秦五扔了琵琶,嘻嘻笑着,恍如抹了油的泥鳅,只往人丛里面钻进钻出,满地寻找那只戏靴,嘴里还‘乱’喊:“我的臭鞋呢?我的臭鞋呢?……”

桃夭夭听了琵琶曲,大感畅快,拍案道:“有意思!俗曲中寓意,这才是触景而发的妙作!”

对面陆宽喝得‘迷’‘迷’糊糊,嘟囔道:“贤,贤弟,你只顾发……发呆,枉费了满桌好酒好菜。”

桃夭夭笑道:“你没瞧见,假才‘女’遇着真高士,正宗降伏妖邪,‘精’彩的很哩!”

他讲的是诗词文理的“正邪”之分。岂料唐多多也喝醉了,听见“降伏妖邪”四字,晃晃‘荡’‘荡’的扶桌起立,扬起通红的小脸,叫道:“我最会对付妖怪!我的本事大着呢!不……不信你们听,听着…….?叉,婆伽梵,‘波’?点?吉?,跋??迦那迦‘波’?婆!婆伽梵,萨怛多般怛?,南无粹都帝!…….”

嘹亮的童音响彻酒楼,唐多多念的正是《摩诃降魔咒》。大堂内众人愕然,一齐转头望向雅间。忽然间红袖厉声尖叫,捂住耳朵撒‘腿’便跑。万学道只当她受了羞辱愤然离席,急忙伸手搀挽,手指抓住她的裙角,忽觉掌心‘毛’茸茸的,定睛看去竟是条白‘色’的大尾巴!红袖的身形急速缩小,衣服首饰倏然落地。转眼美‘女’消失了,绫罗堆中趴着一只小动物,形似家猫,通体雪白,眼睛红红的宛如珊瑚珠子。

陆宽圆睁着醉眼,喃喃道:“怪哉!‘女’人怎么变成四条‘腿’啦?看来我真,真的喝多了。”

万学道猛然觉醒,惊跳着往后缩,放声惊叫:“哎呀!妖‘精’!狐狸‘精’!”

一时间堂内大‘乱’。清客,士绅,酒徒惊恐万状,纷纷夺路而逃。黄知府吓得屁滚‘尿’流,抱着万学道的腰直嚷“救命!”。两位官爷失足摔倒,贴着楼板滚来滚去。随从们七手八脚的搀扶老爷,七嘴八舌的呼喊楼底兵丁。群情恐慌,场面失控,谁还顾得上捉拿‘狂妄无礼’的秦五?那只白狐狸“吱吱”尖叫,闪电般的东窜西跳。

桃夭夭目睹红袖化身白狐,也被唬得悚然发愣,忽听楼板“噔噔噔”脚步响,十几名兵丁蜂拥上楼。他看势头不好,忙道:“陆兄,咱们快走。”刚站起身,腰中行囊震动,峨嵋法宝“子午锁魂匣”横空飞起,从里面‘射’出一道白光,炫亮如烈日,照得堂内众人眼冒金星。

那狐狸恰巧跃起半空,身影被光晕包裹,旋即消隐无踪,白光依旧缩回子午锁魂匣中。整个过程快如掣电,众人都没看清楚。兵丁四下里搜索狐妖,然而除了那堆衣物,哪里找得到半根毫‘毛’?桃夭夭拾起落地的锁魂匣,忽觉份量重了许多,暗自思忖“小雪说清风剑是‘灵随意动’,莫非我刚才略微动弹,神剑自行收了妖‘精’?”

此刻唐多多已闭嘴,趴伏桌边酣睡。桃夭夭揽住他的身子,单臂扶起陆宽,连抱带拖下了酒楼。只见大街里人头攒动,看热闹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堵满了酒楼大‘门’。桃夭夭死命往外挤,虽是秋凉天气,却也挤得满身大汗。费尽力气终于来到僻静处,找间小客栈住下,进了房间陆宽倒‘床’便打鼾,唐多多嘴角流涎。桃夭夭替他擦了两把脸,脱掉衣衫盖好被子。

安顿好两人,桃夭夭歇息片刻,只觉满身油汗淋漓,粘乎乎的燥热难受,便向店家要了两桶热水洗澡。旧时川南民俗,茅厕兼作澡堂,桃夭夭受不了污浊臭气,提着水桶出了客栈后‘门’,寻至偏僻草深的地方。看看左右无人,伸手解开腰带,‘摸’着那“子午锁魂匣”,寻思“这玩意儿装没装妖怪?嗯,可别胡‘乱’打开看,真的放出了怪物,我的小命难保。”

他小心的将盒子放于青石板上,脱掉衣服,拿起浴帕伸入水桶,忽然背后有人叹道:“天寒气冷的,怎可风地里沐浴?公子当心着凉啊。”

桃夭夭猛地转身,只见面前跪着个少‘女’,浑身**,正是酒楼献诗的红袖。

第八回 褪尽铅华诉由衷1

桃夭夭愣了愣,蓦地魂飞天外,嘴里“哇哇”大叫,两手捂住腿间要害部位,双膝软软的跪倒。

红袖低眉垂眸,摇头叹道:“年节未到,公子何须行大礼?小女子也没压岁钱给你。”

桃夭夭蜷缩着身子,眼睛鼓起,结巴道:“你,你,你。。。。。。”

红袖道:“我被公子的法宝收了精魂,现今神通尽失,徒具躯体,与凡间女子并无差异。”

桃夭夭抬头望向石板,“子午锁魂匣”好端端的放着。再看红袖气色鲜妍,肌肤腴润,分明是个活脱脱的女孩子。他惧意稍减,惊魂略定,问道:“你,你的衣服呢?”

红袖道:“遗失在酒楼里了。我的魂魄困于那匣子中,从此陪伴公子身边,离不开三丈远,如何去找衣服穿呢?”

桃夭夭道:“哇,你,你陪伴我……”

红袖道:“与君相伴,私私所愿。既然老天安排了我俩的缘分,妾身自当依从。”

桃夭夭听她越说越热乎,居然自称“妾身”了,忙道:“喂,你别自作多情啊,谁跟你有缘?谁愿意让你陪伴?”

红袖嫣然微笑,柔声道:“公子何必推诿,常言道‘日久生情’,往后相处的日子长着呢。鸳鸯双宿双栖,个中妙味谁不愿品尝?现在,就让贱妾以身为绢,替擦掉公子满身的尘埃……”话音愈渐温柔,站起身款款走来。

眼前少女娇躯裸呈,玉峰微颤而纤腰柔软,令人不禁想搂之扶之。面对此景,老成君子也难免动情,何况风华正茂的少年?桃夭夭丹田内热气翻滚,情欲难以抑制,傻呵呵的缓慢站起…….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凉风吹过,桃夭夭打个寒战,脑海内闪过小雪的笑容,立时周身冒汗,暗自骂道“桃夭夭!你个三心二意的家伙,见不得女人脱衣服吗?见了就要干那事,跟野狗有何区别?还自诩对小雪一片真情呢,简直恬不知耻!”又想到对方并非人类,乃是狐狸所变,满腔欲念瞬间化为乌有。他退后几步,怒目如电,厉声断喝道:“狐狸精!给我站住!”

红袖吓了一跳,道:“怎……怎么啦?”

桃夭夭冷笑道:“你当我是万学道,黄知府那样的淫棍么?哼,妖女狐媚,引诱了多少男人!我姓桃的岂能与你同流合污?”

红袖嘟起小嘴,怯生生的退回原位,嘀咕道:“人家真心相待,你却恶言相加。你瞧我和那些当官的调笑,其实那是戏耍他们呢!红袖自修成人形以来,结交了无数名士与大官,平常嬉闹高堂,游戏红尘,但是从未让人碰过身子,至今仍是冰清玉洁的处狐。世间烈女众多,试问谁能象我这样情场守节?”

桃夭夭听她言辞清正,隐然有种“出污泥而不染”的傲气,厌憎消了大半。待听到“处狐”一词,忍不住“噗哧”失笑,道:“胡说八道,什么处狐?从来只有‘处女’的讲法。照你这么胡诌,我就是‘处男’了?”

红袖也微笑道:“后世文运昌盛,未必不会造出这个词来。”说着又往前跨了半步。桃夭夭连忙摇手,道:“慢着!你,你就站那儿,咱俩保持距离,我还有几句话要问……对了,你蹲下,双手抱住臂膀,对啦,遮住前胸,千万别乱动弹……”

红袖顺从的照做,忸忸怩怩十分别扭,道:“这样光光的蹲着,好象‘方便’的姿势,真是难看呀!”桃夭夭不理她,捡起衣服往身上套。红袖又道:“公子,也给我两件避寒啊!”桃夭夭刚要应允,猛想起璇玑峰竹林里的经历,怎能第二次吃那种哑巴亏?当下大摇其头,加快手脚动作。

须臾穿好衣裤,桃夭夭舒口长气,转身面对红袖,问道:“你虽是妖类,我瞧倒有几分灵性,为何作那种狗屁不通的东西?”

红袖道:“什么狗屁不通?”

桃夭夭大拇指按住鼻子,作了个“好臭”的手势,道:“你那个‘素兰诗派’啊!意藻两空,韵律全无,难道不是狗屁?”

红袖毫不生气,笑道:“公子批评的中肯,‘素兰诗’确实百无可取,纯属低俗无聊的废话。”

桃夭夭大奇,问道:“既知无聊,如何还要卖弄?哗众取宠么?”

红袖叹口气,娓娓讲述道:“此事说来话长,我本是北邙山中一只小白狐。因羡慕人世的礼化文明,立志修炼成人。经过千辛万苦的修行,终于脱胎换骨炼就了这副血肉躯壳。可是魂魄仍带妖气,遇到镇邪的咒语或法宝便会原形毕露。唉,我游历天涯,苦求修成真人的方法,也曾请教深山老怪,也曾拜访域外魔头,奔波多年却毫无结果。某天路过一个乡村,听见私塾里的孩童们念书,句句都是为人处世的至理名言。瞧他们认真朗读的样子,我忽有所悟――原来做人必先明理,而明理就得读书!”

桃夭夭点点头,暗想“连妖怪都千方百计想作人。而周家父子,黄知府那样的‘大人物’,却宁可作衣冠禽兽。唉,两厢对照人不如妖,惭愧,惭愧。”

红袖道:“我自以为领悟了‘成人’的正道,于是遍阅经史子集,诸子百家。那些圣贤经典读起来枯燥,兵法战策我用不上,我也不作八股文求功名,因此渐渐爱上清俊婉约的唐诗宋词。读多了学着写,自觉略有小成,随后拜访名人恳请指点,却常被讥笑为‘陈腐过时’。诗卷每每被扔出门来,名士都不屑见我的面!三番两次如此遭遇,我着恼啦!干脆胡乱写些废话送去,原指望气气那些名家们,岂料竟被视作‘独辟蹊径,诗坛新风’,得邀参加江南诗会。哎呀呀,诗会上那些士子名宿,见了我的面骨头都酥了。无论我写什么,他们总说‘好好好,妙妙妙’。其实我也明白啊,他们想假借诗文讨我欢心罢了。嘻嘻,我索性来个‘每况愈下’,所作诗词越来越浅薄无聊,赢得的赞誉反而越来越多。未及半年,我竟名动诗坛,‘素兰诗派’俨然成了门高深的学问。”

桃夭夭点点头,沉吟道:“原来如此。你跟人会面时,总拿出诗作请求评价。久而久之,素兰诗竟变成衡量人品的尺子!”

红袖笑道:“对呀!假如万学道直斥‘素兰诗’是狗屁,我倒真会当他是知己。可惜瞧他那副馋相,料也是虚言好色的蠢货。唉,遇到公子以前,我常自个儿犯疑――莫非为人之道就该虚伪,必须厚着脸皮撒大谎,方可成为人上之人么?”

第八回 褪尽铅华诉由衷2

桃夭夭无言以对,低头思索半晌,走过去拿起“子午锁魂匣”,翻来覆去的‘摸’索,喃喃道:“这东西怎么用?如何开启呢?小雪只让我收妖,忘了告诉我怎么放妖。”

红袖微微变‘色’,问道:“公子,你说什么?”

桃夭夭道:“我说,怎生才能放掉匣里装的妖魂,你有法子吗?”

红袖神情‘迷’茫,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答道:“匣子底部铭刻镇压妖魂的真言。若不会念咒语,可用污物遮盖铭文,法宝灵光消隐,拘禁的魂魄自能获释。”

桃夭夭闻言左右顾盼,眼见草丛中烂泥乌黑,伸手抓起一把,就往盒底抹。

红袖叫道:“慢着!”

桃夭夭左手托盒,右手捏着污泥,扭头道:“咦,怎么了,莫非你愿意关在里面?”

红袖道:“公子身穿峨嵋派服‘色’,携带峨嵋派法宝,必是峨嵋派的弟子。峨嵋玄‘门’视妖邪为死敌,倘若‘门’徒‘私’自放走妖怪,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桃夭夭笑问:“什么后果,难不成把我五马分尸?”

红袖道:“峨嵋派乃正道领袖,绝不容许弟子放纵妖类。倘若查明某人与妖魔有‘私’‘交’,即以叛徒论处。这条‘门’规天下皆知,是以妖怪被峨嵋弟子擒住,都绝不再讨饶。公子是新近入‘门’的么?不知其中利害。切莫一时冲动,为小狐狸招致滔天大祸。”

桃夭夭略微迟疑,沉‘吟’道:“你能这么说,足见本‘性’纯良。其实你并不坏,只因世风熏染而误入歧途。以后别讲假话,也别听假话了,老老实实做个知书识理的好姑娘,必有诚挚君子喜欢你的才华。至于峨嵋派‘门’规么……嘿嘿,我记得自然宫外面挂着‘道法自然’的牌匾。想来天地间浩气长存,万物清浊自辨。修道的人怎能执泥偏见,把物种强分为‘正邪’呢?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今天我定要放了你。那些悖天理的破规矩,我才懒得理会!”

红袖听完这番话,眼里噙着泪水,伏地叩拜,口称:“公子大恩,红袖粉身难报!”

桃夭夭端详匣子,发现底边确有篆文,当即用污泥涂抹,把盒底全被涂黑,一股白烟从盖缝里透出,转眼消逝。只听“呀”的一声轻呼,再看红袖没影了,地面趴着只白‘色’狐狸,搭起前肢连连点头,似乎是磕谢的意思。

桃夭夭挥挥手,道:“行啦,去吧,好自珍重!”目送白狐跑远,他仍站在原地出神,暗想“一只狐狸眼中的人世,竟如此荒唐。是她刻意嘲‘弄’世人,还是世人原本丑恶?唉,我让她别讲假话,而我自己何尝不撒谎?大道理讲得叮当响,其实怎样做人,我自己也没‘弄’明白……”

沉思许久,心中怅然若失。但他天‘性’达观,甩甩头抛去烦恼的念头,转而寻思“我曾无意看见小雪的身子,今日也被狐妖看了光屁股,正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了。不知我的屁股看上去什么样?咦,真的,世间智者众多,个个自称见识广博,可是亲眼看见过自己屁股的,恐怕没几个……”

想到滑稽处,不由捧腹大笑,自言自语道:“虽未亲见,但本少爷‘玉’树临风,屁股定是美如秋月,人见人爱了……”

忽然身后有人搭腔,应道:“公子的屁股又干又瘦,实在难看的很呀。”

桃夭夭猛然惊跳,回身看时,红袖俏生生的站在跟前,身上穿了件粗布短袄,腰系围裙,足登麻鞋,不知从哪里偷来的村‘妇’衣衫。只见丽人若兰,娇‘艳’之‘色’犹存,更添几分清纯的气韵。

桃夭夭惊疑未定,问道:“你…….你又回来干嘛?”

红袖道:“公子尚未赐示尊讳。日后感念恩情,我连恩人是谁也不知道,岂非大大不敬?”

桃夭夭无奈,只得道:“我叫桃夭夭,‘桃之夭夭’的夭,不是妖怪的‘妖’。记住了么?好了,你赶紧走罢。”

岂料红袖不听则已,一听桃夭夭报出姓名,立即皱眉摇头,感叹道:“哎呀呀,好难听的名字,男不男‘女’不‘女’,还不如妖怪的‘妖’字哩!丑屁股加怪名字,天灾**都齐了,公子你真是好可怜啊!”

桃夭夭气得咬牙,道:“喂!说够没有?我的名字怎样,与你有何相干?”

红袖见他发火,委屈的低了头,小声道:“是你让我做个老实姑娘,不说假话的嘛。刚才所言字字属实,我心里怎么想的,嘴里便怎么说。”

桃夭夭啼笑皆非,挠了挠后脑勺,道:“确实不能怪你。咳,道理是道理,实际处事无须那么死板。讲真话有时很伤人,那最好别直言;某些情形下,说假话能安慰人,也就无可厚非。反正真与假,好与坏,存乎一心,取决你是否善意待人。”

红袖笑靥如‘花’,拍手道:“原来为人处事这么多讲究!公子,从今后我跟着你吧,你教我怎样做个好人。”

桃夭夭连忙摇手,道:“万万不可!你是狐狸‘精’,我是峨嵋弟子,身份殊异。再者我是男的,你是母……‘女’的,无亲无故男‘女’相伴,算哪‘门’子事呢?”

红袖道:“哼,男的不能有‘女’仆么?你当公子爷,我作小丫鬟好啦!”不由分说,屈膝盈盈跪倒,大声道:“主人在上,请受婢子一拜!”

桃夭夭掉头逃开,迈步朝客栈疾行,嘴里咕哝道:“我生来身份低微,何曾是什么公子爷?该讲的我讲清楚了,以后你慢慢体会吧。缘尽至此,咱俩萍水相逢,最好后会无期……”话音未落,迎头撞着一个柔软的身躯,抬眼又见红袖站在面前,手里提着水桶,道:“主人,你忘记东西了。”

桃夭夭大叫一声,转身发足狂奔,可无论往那个方向跑,十步内必然与红袖迎面相遇。也没见她举步移动,身影倏忽显现,仿佛从地底冒出来似的。桃夭夭团团‘乱’转圈子,眼前似有千百个的红袖,蓦地闭眼停步,举起“子午锁魂匣”,喝道:“快收起妖法!你再纠缠,我可翻脸了!”

红袖毫无惧‘色’,撒开水桶,端端正正的跪好,正‘色’道:“黄天后土,东君可鉴,自今往后,我红袖誓死追随主人桃夭夭,服‘侍’他,顺从他,全副身心‘交’付于他。不论主人怎样处置我,绝无半分怨言!若违此誓,天地共诛,死后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桃夭夭咧着嘴吸气,道:“咦!――你,你,够狠……”

红袖道:“主人不相信?好,那此刻我就把身子‘交’给你,以明心迹,今后红袖就是你的人啦!”说着宽衣解带,忽想到已是他的丫鬟,自己怎能擅作主张?忙仰头望着桃夭夭,关切的道:“荒郊野地没兴致吧?要不回屋里去,我脱了衣衫跳支天魔舞为你助兴。主人,您觉得怎样?”

桃夭夭面无表情,木然道:“我很想揍你。”

红袖俏脸飞红,“嘤咛”轻呼,张开手臂抱住桃夭夭的腰,柔声道:“好坏!原来主人喜欢那种游戏。你要揍就揍罢,只要主人开心,只要主人舒服,红袖就心满意足了……”话音若有若无,眼神温柔,透着**醉魄的情态。

桃夭夭只觉骨头发酥,好象真的要动‘欲’念了,赶忙使劲推开她,大喊道:“喂!喂!你能不能正经点!”

红袖抬头道:“您见过正经的狐狸‘精’吗?”

桃夭夭道:“你含泪磕头时,我只当你改邪归正了。岂料仍是妖媚十足,没半分廉耻,哪象是知书懂礼的‘女’子?”

红袖道:“狐‘性’天生善媚多变,咱们狐狸到死也得嬉闹。主人若嫌我妖媚,没廉耻,那么请教我做个‘有廉耻’的好‘女’子。您的教诲,我定会奉行!”

第八回 褪尽铅华诉由衷3

两人绕来绕去,又回到‘教会做人’的话题。桃夭夭定定神,思忖“她毕竟是妖类,打骂无益。还须细细的剖析利害,叫她知难而退。”按捺住‘性’子,缓缓道:“你仔细听我说――酒楼中那个孩童记得么?他是峨嵋派最小的弟子,一念咒,你当场现了形。而我只略微抬抬手,清风剑就收了你的魂魄。峨眉派里面高手成群,法宝成堆,日后我肯定要回峨嵋山,你若跟我同去,岂不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红袖笑了笑,张开小嘴,一运气,吐出鸽卵大小的红珠子。她捏着珠子晃了晃,变作一枚红宝石戒指,塞入桃夭夭手中,道:“这是我修炼的内丹,已变成红石指环。以后我藏身其内。男子左手无名指与心脉相连,主人把指环戴到左手无名指中,你的阳气就能遮掩我的妖气,仙家的法宝咒语都不能伤我。似这等神不知,鬼不觉,任他龙潭虎‘穴’,红袖也能处之泰然。”

桃夭夭虽未修习道术,但也读过《金丹大要》《铜符铁卷》等道家经典,知道内丹最难成就。无论世间的方士,世外的仙客,山中的‘精’怪,虽耗尽毕生‘精’力也鲜有成丹者。即使机缘巧合,获得金‘玉’,仙‘花’,灵芝作材料,也须经千万次内外培养,方可以真气凝结成形,其间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故此内丹珍贵,修炼者往往视比‘性’命更重要。

此刻红袖献出宝物,绝无半点吝惜的神‘色’,其意至诚,正合“将全副身心‘交’托主人”的誓言。桃夭夭内心震动,方知‘浪’言媚态的背后,竟藏着孩子般天真的‘性’情,感念至此,更不愿让红袖冒险了。把红石戒指递还给她,笑道:“你自己泰然了,也得替我想想。峨嵋派‘门’规那么严厉,查出我收了小狐狸当丫鬟,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红袖道:“峨嵋派大祸临头,很快要完蛋啦!主人何必跟他们瞎搅合?依我看,趁早溜之大吉。也不用回峨眉山了,咱们畅游天涯多好玩!我眼光好,给你物‘色’几位才貌绝世的主人娘子……”

桃夭夭打断话头,问道:“你说峨嵋派有大祸,此话怎讲?”

红袖道:“这本是妖界的秘密。如今我身属主人,再没什么秘密可言――自古华夏山河毓秀,无数生灵修养天‘性’,演化为身怀神通的‘精’怪。然而妖怪神通再大,也须先修得人身,六根齐全后才能羽化成仙。所以妖类历来以人仙为尊,接受各山仙家的管辖。峨嵋派不是有个‘诫妖令’么?四川的山‘精’水怪无不恪守此令。可惜啊,东海妖皇即将进攻中原,玄‘门’正派的好日子快到头了。最近巴蜀妖怪时常作‘乱’,早没把峨嵋派放眼里了。”

桃夭夭想起蚕娘子也曾提及‘妖皇’,感到事关重大,皱眉道:“东海妖皇?很厉害么?”

红袖道:“我不知道,据我‘奶’‘奶’的‘奶’‘奶’的‘奶’‘奶’讲。妖皇座下有四大魔王,什么御天龙,双身九尾龟鼋,鬼伯,赤睛大鹏鸟,分别统驭‘东南西北’四方魔怪。古时大禹治理山川,将妖皇逐出华夏,四方天地始得清宁。那妖皇率众魔潜伏于东海圣水宫,时刻寻机反攻。隋末天下‘混’‘乱’,妖皇远赴西域大兴魔道,却被峨嵋派祖师紫元宗击败。从此妖皇和峨嵋派结下深仇。二十多年前,峨嵋派曾大举进攻圣水宫,企图剿灭妖魔。哪知内部发生了变故,一战之下几乎全军覆没。这件事各地妖怪多有传闻,峨嵋派耻于言败,新收的弟子反而没听说过。”

桃夭夭道:“峨嵋派全军覆没?”

红袖笑道:“那当然,老一辈高手所存无几。‘乱’尘大师急‘欲’重振‘门’派,这才拼命招揽青年弟子。要不然啊,主人怎能‘混’进……哎呀,我不是贬低主人,实是早先峨嵋派收徒极为严格,哪象现在这般宽松?妖皇的本领怎样,我没见识过,反正凭眼下峨嵋弟子的能耐,峨嵋派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迟早死翘翘也。”

桃夭夭忧‘色’凝重,担忧小雪的安危,思量“倘若真如其言,那么覆巢之灾,焉有完卵?小雪‘性’子刚烈,多半要跟峨嵋派同生共死。唉,赶快收了白‘露’坪的妖物,回去跟凌‘波’大师姐商议,让大家先躲避劫难…….”念及于此,再瞅了瞅红袖,心想“捉妖须得从速。我带着清风剑和子午锁魂匣,稍不留神又收了小狐狸,如此纠缠必然误事,找个借口撇开她罢。”

他打定主意,问道:“小红,你当真愿意作我的丫鬟?”

红袖听他称呼亲密,登时大喜,连连点头。桃夭夭道:“好,昔日禅宗二祖慧可想拜达摩老祖为师,在雪地里跪了三日三夜。达摩祖师见慧可志诚,才收他当徒弟。咱俩一个是人,一个是妖,古语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要严格考验才稳妥。”

红袖当即屈膝跪地,道:“嗯,小意思,我跪两个月也没事!”

桃夭夭忽觉愧疚,实不忍欺骗她,提了木桶低头往客栈走,道:“我回客店等着,三天后再来。你若感觉太辛苦,尽可自行离开。”

红袖道:“我才不走呢!只是我不在身边的话,有件事主人须得多提防。”

桃夭夭问道:“什么事?”

红袖道:“妖皇为筹划攻势,派了许多探子潜入中原,专‘门’探察正派弟子的行踪。你记得酒楼唱小曲的那个秦五么?那人眼神散‘乱’,气‘色’昏茫,却能识破我的原身,显是法力超绝的高手。他既非妖怪,也不象仙人,多半与妖皇有关系。主人如遇见秦五,还是及早避开为好。”

桃夭夭听她语意关切,心头一酸,忙加快脚步,逃命似的跑回客栈。陆宽和唐多多酣睡正浓。桃夭夭坐倒‘床’头,失魂落魄的,仿佛经历了几百年的生死轮回。

日暮时分,那两人起身吃饭,桃夭夭打起‘精’神强装无事。谈及酒楼里的奇事,陆宽听说遇到了狐妖,不由悚然失‘色’。桃夭夭胡‘乱’扒了半碗白饭,找点热水冲了身子,随即躺倒歇息,辗转反侧到深夜,脑子里全是红袖的笑颜。仅仅相处半日,他自然不会对狐狸‘精’生出情意,但红袖那种刁钻调皮神情,谈论诗词的腔调,古灵‘精’怪的举止,象极了他记忆中的某个人,那个难以忘记,却又竭力逃避的影子…….

为何离家漂泊?为何傲世狂放?又为何静夜独叹?月光莹莹洒向千家万户,每户人家都有故事,每颗心灵都有衷曲。天地同辉,人心各异,世上最难的事,莫过于找到心弦共鸣的知音。桃夭夭回忆往日的凄凉,郁闷,屈辱,种种苦楚痛到深处,眼前又浮现出小雪的身影,渐渐化作皎洁月‘色’,仿佛能够消融所有的烦恼。想着,念着,愁绪释然,桃夭夭含笑而眠,不知不觉中,已将那断肠销骨的“情苦”招入膏肓。

第八回 褪尽铅华诉由衷4

第二天清晨早早起‘床’,三人漱洗用饭,仍雇两辆大车赶路。唐多多昨日滥饮,半途中宿酒发作,抱着脑袋打滚哭闹,一会头痛,一会作呕,一会骂两个笨蛋欺负他。‘弄’得桃陆二人无所适从。车夫数次勒缰查看情势。短短几十里的路程,骡车走走停停,次日下午到了兴文县。陆宽下车买了大包糖果,将那些蜜饯,杏仁,糖豆,流水般塞进唐多多嘴里,慢慢才让“小师兄”安静下来。

桃夭夭捉妖心切,问明白‘露’坪的方位,即刻动身前往。陆宽也想快点把事办成,抱着唐多多相随而行。三人往东走了七八里,阳关道变成黄泥路,地面愈渐崎岖,回望来路,却见半轮夕阳恹恹的垂挂天边。

此刻已近酉时,暮‘色’渐浓,路中时有回家的农民经过,看见桃夭夭他们微笑招呼,神态颇为随和。桃夭夭暗自奇怪,对陆宽道:“如果真有妖怪作祟,老百姓怎会这样镇定?遇到陌生人毫无戒备,有点蹊跷啊!”

自从酒楼遇妖后,陆宽杯弓蛇影,看什么人都象是妖‘精’,凛然道:“贤弟所虑极是,咱们要多加小心。”睁大眼东张西望,把唐多多举到‘胸’前。每当有人走来,立刻催促小师兄念“摩诃降魔咒”,念完往唐多多嘴里塞糖果作为奖励。唐多多坐享甘饴,“降魔咒”难免念得偷工减料。

片刻间天黑了,前方灯火稀疏,零星散布着百十间草房,看来此处就是白‘露’坪。桃夭夭走到村口的草屋前,轻叩柴扉,道声打扰主人家,外乡客恳求宿夜。

一位大娘打开柴‘门’,胖乎乎的和颜悦‘色’,将三人领进屋内。桃夭夭再三叨扰,大娘两手在围裙上揩了几下,爽朗的笑道:“谁还背着房子出‘门’呢?你们读书人恁般多礼。”一边搬凳子请客人坐,一边张罗晚饭。

桃夭夭轻扯陆宽袖子,悄声道:“虽说农家好客。但他们正受妖怪的侵害,怎能这般若无其事?其中必有缘故。”陆宽闻言紧张万分,抱起唐多多对准大娘,轻轻拍他屁股。这是“念咒”的暗号。唐多多早念烦了,嘟起嘴巴哼哼卿卿。

大娘见状诧异,凝目打量唐多多,惊道:“这孩子脸‘色’好难看,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么?咦,你俩是他什么人?”桃夭夭本想编个谎敷衍过去,转念想起跟红袖讲的那番做人道理,冲口道:“我们是峨嵋派弟子。我姓桃,他姓陆,小孩叫唐多多,是同‘门’的师兄弟。”将近日的饮食见闻大致讲了,至于狐妖作怪,红袖拜主等事,料想惊世骇俗,也就略过不提。

大娘显是普通农‘妇’,对“峨嵋派”全不在意,皱眉道:“给小小孩儿喝白酒!有这样带孩子的吗?你们作师兄的真是胡来,还给糖吃,等着罢,夜里不吐得昏天黑地才快!”满脸嗔怪,若是熟稔的子侄辈,只怕当场便要责骂。

唐多多嘴巴微扁,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伸开手臂叫道:“‘奶’‘奶’,要抱抱……”

大娘更是怜惜,‘摸’了‘摸’孩子的脑‘门’,道:“乖孙儿,你两个哥哥做事马虎,不理他们,‘奶’‘奶’自个儿疼你!”唤出两个蓬头少年,吩咐去溪边摘些藤根,野菊,牛蒡来,煮热了当作化食的‘药’汤。两少年领诺出‘门’,顷刻回转灶房,将草‘药’放进米汤里煮,随后端了掺糠的干饭,就着半壶苦丁茶,蹲在堂屋的墙角边吃喝。乡村少年不拘礼节,也不理会外客,自顾自的谈笑。

又过一阵,大娘的儿子从田间回来,见家中有客,连忙抹桌子摆饭,招呼桃陆二人就座。‘交’谈中得知男子叫张富顺,原籍陕西绥德,八年前逃荒入川,因见当地风调雨顺,民风淳厚,遂全家定居于此。桃夭夭称其为“张大叔”,弯腰作揖,多谢主人家热情款待。

张大叔笑道:“算起来我家也是外乡人,常年受乡邻们关照,大家可没计较报恩。再说乡下穷地方逢年过节才有‘肉’吃。几碗粗糠填肚子,哪里值得道谢?小哥莫客气。”

谈话间,大娘端来大盆菜汤,热腾腾的白气从盆中冒起。草屋暖意融融。桃夭夭捧起碗筷,低头扒拉饭粒,瞥见‘门’槛上蹲着一个清瘦老汉,正探头探脑的朝里张望。

此刻正值深秋,黄昏的湿气‘阴’冷刺骨,而那老汉只穿小褂,两条胳膊赤‘精’‘裸’‘露’。桃夭夭暗自留意,看他右手握成拳头,左手从中掏出两颗干胡豆,扔进嘴里咬的“嘎崩”响。桃夭夭微感吃惊,寻思老者白发苍苍,容颜衰迈,而牙齿坚硬赛似壮年人。一念未几,‘门’外“扑簌”飞来三只鸽子,跳上老汉膝头,轻啄他嘴‘唇’间嚼碎的豆屑。

张大叔忙道:“他是此间村长许老爹,打铁的铁匠,浑身比铁板还硬实,闲时喜欢养些禽鸟,待人最是和善。许老爹,吃过没有?特意来瞧两位小哥的么?”许老爹哼了两声,并不应答,眼光只在桃夭夭身上转悠。

这时大娘端着碗走近桌旁,呼喝两个孙子:“老大,老二!傻愣着干么?那小孩的‘药’熬好了,照料他喝‘药’!”

唐多多最怕生病吃‘药’,耳闻言语不对,晃晃脑袋要使出隐身法术。大娘算定顽童耍滑头,向旁边使个眼‘色’,老大老二左右按住。眼看灌‘药’势成必然,唐多多只顾拼命挣扎,杀猪似的叫嚷,两只小手‘乱’抓‘乱’扯。大娘有点不耐烦了,转头对桃夭夭道:“喂,你们当哥的,也来帮把手啊。”

桃夭夭应声靠近凳子,正待扳住唐多多的肩头,不防被他一把抓扯腰间。行囊扯开,里面的东西掉落地面,只见衣物,干粮,铜钱诸般零碎中间,一朵蓝‘色’小‘花’随风抖瑟。

那老汉霍地起身,喝道:“凌‘波’的‘移星茱’,你们真是峨嵋弟子!”

桃夭夭经他这么一喊,记起小‘花’是凌‘波’大师姐所赠,给村长的信物,原来‘花’名如此怪异。再看‘花’朵已摘下数日,仍然颜‘色’鲜丽,枝条葱嫩‘挺’直。

老者缓缓走进屋中,蹲身拾起小‘花’,神‘色’既凄伤又兴奋,端详半晌,将小‘花’塞进口中,鼓腮嚼了几嚼,“咕隆”一下吞咽落肚。

陆宽心头发‘毛’,道:“他……他怎么吃‘花’啊?”

老汉纵声长笑,又叫道:“好,好啊!尘霜半世功与过,换来三日旧容颜!”嗓音宏亮如打雷,震得屋梁“簌簌”落灰。几只鸽子察觉异样,一齐振翅惊飞。老汉迈步追出,轻飘飘的宛如乘风踏云。屋里的人不约而同冲到‘门’口,抬头仰望,月‘色’中黑影飘忽,那老汉腾空飞行,东一抓,西一‘摸’,将三只鸽子尽数揽进怀中。

众人惊骇莫名。唐多多亮开嗓‘门’,冲着老者大念“摩诃降魔咒”。老汉步态轻灵,从空中径直走向草屋,道:“很久没听到降魔咒了,想当初,还是我教会凌‘波’念的。”抚‘摸’怀中鸽子,叹息道:“‘蒙’鸠野‘性’未除,差点被惊了魂。只怪我‘性’急,当着凡人服食仙草。”

桃夭夭听他提到“‘蒙’鸠”,心念微动,定睛凝视那“鸽子”,发现羽‘毛’洁白莹润如锦缎,脑中闪过《荀子》里的文字“南方有鸟曰‘蒙’鸠,以羽为巢…….风至苕折,卵破子死。”又记起北宋黄庭坚感怀孤苦,所作《独宿》诗有云“永怀‘玉’树埋尘土,何异‘蒙’鸠挂苇苕。”暗思‘蒙’鸠生‘性’怪异――‘春’天以羽‘毛’筑巢,秋天必被大风吹坏,年年复复,永无悔意,正是命运多舛的不祥之物,怎么还有人‘精’心饲养?再念及‘蒙’鸠“无家可归”的结局,桃夭夭恻然伤感,只觉许老爹凄冷的笑声中,包藏着许多辛酸。

张富顺颤声道:“许老……老爹,你,你会腾云驾雾,你是神仙吗?”许老爹走到草屋前,灯光照亮他的脸,只见面容依稀,神采焕发,皱纹与白发‘荡’然无存,哪是什么“老爹”,分明是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

这时村里狗吠四起,各家点灯开‘门’,探看这边的动静。“许老爹”喊道:“我在张富顺这儿招待外客,没什么大事。大伙儿歇了吧,明天早起干活。”众农户耳闻村长发话,都放了心,转身回家睡觉。许老爹拉了众人进屋,关好了房‘门’,郑重道:“富顺,今夜的事千万别跟乡亲们讲,否则白‘露’坪再无宁日,你们也休想安稳过活。”

张家四口人瞠目结舌,只是点头。桃夭夭憋了满腹的疑问,忍不住道:“许……许前辈,你跟峨嵋派有关系么?”

“许老爹”惨然一笑,道:“不错,我真名叫许青铉,早先是峨嵋驭兽‘门’首徒,如今是峨嵋派的弃徒。”

第九回 白露夜语传嘉名1

陆宽听怪人自称峨嵋“弃徒”,脸上‘露’出疑‘惑’之‘色’。许青铉瞅他两眼,道:“你们别害怕,我虽已被逐出‘门’墙,但矢志未改,这没用的残躯,早晚要为峨嵋粉身碎骨。”

他语调平淡,却隐然有种忠直的豪气。桃夭夭深为感佩,一边收拾行囊,一边安慰道:“张大叔,大娘,许前辈绝非妖邪。他多年隐匿身份,想是有难言的苦衷。”

陆宽慢慢坐回凳中,暗想“贤弟‘性’情耿直,讲话太武断。咱们跟这姓许的初次相遇,怎知他的底细?他处心积虑装成老头子,恐怕连姓名也是假的。”唐多多见经此一闹,再没人‘逼’他喝‘药’了,对许青铉倍生好感,连称“许老爹”是好人,不是妖怪,否则早被“降魔咒”吓出尾巴了。

众人神情各异,而那许青铉坦然自若,似乎早已习惯旁人猜忌的目光。他放开手中‘蒙’鸠,目送怪鸟蜷缩于墙角,默然不语。

张富顺挤眼努嘴,示意大娘和儿子躲进里屋,倒了杯热茶,放到许青铉跟前,勉强笑道:“许……许…..咳,我们白住了多少年,竟没认出活神仙,呃…….你岁数也不大,我,我还是叫许老爹吧。”

许清铉道:“你叫我许老爹不吃亏,我是前朝生人,今年一百三十六岁,外表瞧着年轻,实为刚才服下仙草所致。”

众人闻言骇然,‘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张富顺两个儿子年少好事,斜身趴住‘门’框,从里间探出头张望。

许青铉续道:“止观法界是峨嵋仙客成道的圣境。那里一草一木,皆为神物。其中‘移星茱’能令真气重生。我离开峨眉时散尽全身真气,数年间老迈不堪。今日服下仙草恢复神通,‘精’气完足,自然变回身强力壮的模样。”他口中解释,表情落寞,殊无半点喜‘色’,抚膝叹道:“凌‘波’已能进入止观法界修炼,真是后生可畏。重振峨嵋的重担,大约要指望她了。”

陆宽挨近唐多多,悄声道:“这人口气好大,小师兄,他真是峨嵋派里的前辈吗?”

唐多多才五岁,对于同‘门’师兄师姐,多半只识其面不知其名,如何认得本派前辈?当下起劲儿的摇头。许青铉并无多言,从腰带中掏出一条白布条,展开放在桌上,只见布条里写着两行字――

“铉叔尊鉴:今有桃陆二君拜山求仙,余意试其志量,特遣两人赴白‘露’坪降妖。若得其便,偏劳设法辅成。”落款是“凌‘波’顿首”。文句虽简短,语气极为恭敬。

许青铉道:“自我驯养‘蒙’鸠成功后,常常纵鸟北飞,期望鸟儿代我多看几眼峨眉山。半年前‘蒙’鸠飞回,我发现鸟‘腿’绑着布条,却是凌‘波’的亲笔信,嘱咐我好好保养身体,待时机成熟重归师‘门’。呵呵,老夫罪孽深重,此生休想重返峨嵋,凌‘波’虽然‘性’子宽仁,也不敢违背‘门’规,只是画个饼子安慰我这孤魂野鬼罢了。”

他伸手一揽,将白绢收入怀内,接着道:“从那时起,我经常借助‘蒙’鸠传书,向凌‘波’打听峨嵋派的近况。前天她传来此信,让我帮新收的弟子捉妖怪。嘿嘿,老废物还能降妖?太看得起我啦…….但细读信里‘若得其便’几个字,令我好生纳闷。若得什么便,能够帮忙捉妖?今日方知,凌‘波’这丫头鬼‘精’灵。她托你们带来‘移星茱’,意思让我服用后恢复元气,三日内消除白‘露’坪的厄难,也帮助你们完成入‘门’的试炼。”

桃夭夭道:“三日内除妖,那么三日后怎样呢?前辈仍会真气尽失?”

许青铉淡淡一笑,道:“小兄弟思路敏捷,有些资质。‘移星茱’长成时通体呈纯白‘色’,凌‘波’给我的那颗‘色’泽青蓝,品质幼嫩,神气尚未发足。只令元气暂时复原,三日内我仍会变成废物老朽。嘿,峨嵋叛徒须废掉全身修为,终生不得再入山‘门’。凌‘波’想出这个法子,实是权宜之计。”

桃夭夭恍然大悟,暗忖“我和陆宽屁本事没有,哪能对付妖魔?先前小雪还当大师姐故意刁难,白白让我们送死,岂料她暗地里早作了安排!――峨嵋弟子碍于‘门’规不能帮我们,所以大师姐请峨嵋派的弃徒援手,咦,既有稳妥的法子,她为何不早点告诉小雪?”转念一想,顿时明白“我们若知此行必然成功,由此萌生惰意,那还有什么意义呢?大师姐所指的‘考验’,其实是测试我们的胆量,如果中途畏缩,品‘性’的高低自然分明。”

念及此节,不禁对大师姐佩服得五体投地,又想到“这位许老前辈气度磊落,怎会是峨嵋叛徒?嗯,内中详情慢慢的‘弄’清楚。假如许前辈没有十恶不赦的大罪,我可要投桃报李,尽全力助他重回峨嵋派。”

陆宽看了凌‘波’的手书,寻思法宝随身,又得强援相助,捉妖还不易如反掌?他满腔欢喜,凑拢套近乎:“许前辈,您是仙家高手,如何屈尊作小庄子的村长?”

许青铉喝了口茶,道:“十年前我流落此地,恰逢恶霸横行乡里。我虽没了法力,武艺倒还使得,寻常二三十人不能近身,一顿拳脚将恶霸打跑。乡民感念保境之功,推我为耆老。兴文县县令闻讯传召,要参我当乡里的保长。老夫宁可打铁度日,养鸟遣闲,不愿为官府卖力。但此后乡邻们有事都找我裁夺。天长日久大伙儿喊顺了嘴,送了我这非官非民的衔头。”

这时氛围融洽,众人重回堂屋待客,望向许青铉的目光中,‘交’织着敬重和好奇的神‘色’。张富顺连称自己有眼无珠,错把真龙当泥鳅;两个儿子满面兴奋,嘴里嘀咕不休;大娘收拾饭桌,道:“咱家刚到四川那会儿,各地正严查流民,全仗许老爹劝服村里的甲长收留,我们娘儿母子才能安身活命。这些年怎么样?大家都看在眼里,许老爹心里装着老百姓,办事行得正,讲话摔得响,比那些官家差役强千百倍!”

许青铉抱了抱拳,道:“富顺,老妹子,两个大侄子,拜托拜托,今晚的事切勿泄‘露’给别人,只当是报答往日的小恩小惠罢。”

陆宽赞道:“老前辈大仁大义,更难得虚怀若谷,行善不计报偿。”

许青铉瞅了他两眼,道:“要成为峨嵋弟子,须是德才兼备的贤士。看你小哥言谈轻浮,好象没什么德行。莫非是名‘门’之后?要不凌‘波’怎会派你们前来?还特意嘱托我相帮。”

陆宽红了脸,道:“晚辈姓陆名宽,这位名叫桃夭夭,均是良家子弟。因先父和‘乱’尘大师……”唐多多抢过话头,叫道:“我叫唐多多,我大哥是唐连璧,风雷‘门’的美男子!全峨嵋派的师姐都这么夸他呢!”

许青铉面‘色’稍和,点头道:“连璧那孩子我认识。唐‘门’遭遇惨祸,他是……”话没说完,忽而象想起了什么,盯住桃夭夭,道:“你,你叫桃…..桃……”

桃夭夭道:“让许前辈笑话了,晚辈叫做桃夭夭。”名字被人取笑是常事,他早已习惯,也不太难为情。

但是许青铉却没有笑,皱着眉头反复念叨“桃夭夭”,脸‘色’‘阴’晴变幻,抬头问道:“是你爹取的名,还是你娘?”

桃夭夭道:“我……不知道,我自幼和我娘相依……”

许青铉道:“那你爹呢?”话音已经发颤,右手端起油灯,借灯光端详桃夭夭的脸。刹时气氛凝重,众人望向桃夭夭,瞧他脸上究竟有何怪异。

桃夭夭微现窘态,道:“我出生前爹就死了。老前辈打听这些干嘛?”

许青铉怅然若失,念叨:“死了……死了……真的死了?”忽道:“你娘的闺名,是不是有个‘瑶’字?”

第九回 白露夜语传嘉名2

桃夭夭大吃一惊,霍地跳起,道:“你,你怎么知道……”旧时母亲的闺名是自家**,除非至亲好友,绝少向外人透‘露’,作儿子的更须刻意避讳。大诗人杜甫因母亲小名“海棠”,平生不做海棠诗,礼法谨然,由此可见。当时桃夭夭惊疑不定,忽见许青铉站起身,嘴里嘟囔:“阿瑶,阿瑶,是,是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儿子,难怪凌‘波’这般重视……”

“当啷”一声,油灯掉落桌面,许青铉掩面掉头,拉开‘门’板夺路而去。三只‘蒙’鸠“咕咕”啼鸣,也随主人飞入夜‘色’。桃夭夭疾步冲到‘门’口,急道:“许前辈!快回来,我有几句话请教!”

天空银蟾皎皎,四周没半个人影,蓦地凉风拂面,送来许青铉苍凉的嗓音:“贤侄无须多言,请暂歇一夜。明日降妖,老夫舍命相助。”桃夭夭愣了片刻,转身走回屋中,暗想“他称我贤侄,那定是我父母的故‘交’,为何这般惊慌而去?”

他怏怏的坐回桌边,回忆往日和母亲的言谈,何曾提到过姓许的亲朋?陆宽朝外张望,嘀咕道:“阿瑶?闺名叫得这么亲热,老相好么?……”

桃夭夭抬起头,脸‘色’发青,道:“陆兄!你说什么?”

陆宽自悔失言,忙道:“贤弟别误会,我是说许老前辈,呃,他是令堂的老朋友……”

桃夭夭双肩微微发抖,似乎强抑怒火,实际内心惶恐万分。他自小没了爹,大人们说他是遗腹子。但每当跟同龄孩子打闹,却总被骂作“野种”“‘私’生子”,此恨刻骨,历久弥深。今晚听闻许青铉道出母亲闺名,忽而想起母亲素有美名,年轻时倾慕者必多,儿‘女’情事难免错综纠葛。那许青铉慌态中满含羞愧,称呼“阿瑶”口‘吻’亲密,连陆宽也瞧出端倪,其中隐情又何须深究呢?

越想越郁闷,桃夭夭垂着头发呆。张家几口人浑然不觉,仍议论今夜的奇遇。不多时唐多多困了,大娘将他抱入里屋安睡,返身回来接着聊天。老少三代谈兴愈浓,从初来白‘露’坪,讲到‘蒙’受许老爹的照顾,又说他身怀仙术,定是天神转世。

桃夭夭不愿再谈此人,岔开道:“张大叔,我们此来专为捉妖的。这儿出了什么妖怪?你能讲讲么?”

张富顺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咱们这里盛产丝料――用‘乱’丝织成的料子,拿去县城卖给布匹店。平常男人忙农活,婆娘们‘操’持家务带孩子,织布洗布的活计由姑娘来做。沿着大路往西有条白水河,就是洗丝料的地方,姑娘们白天纺织,太阳落山后洗布料,一向来去平安。两个月前村后王大成的二‘女’儿到河边洗丝,一去便再没回家。从此隔三差五的丢失人口,全是各家未出嫁的闺‘女’。”

大娘道:“真叫‘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哩。沿河上下方圆几十里找遍了,头发丝也没找着。”

老大接口道:“官府派捕快查案,差官来了只管吃喝要钱,‘混’账够了拍拍屁股走人。后来村里张端公说白水河妖气重,大概是妖‘精’作祟。大伙儿请法师驱邪,邀得泸州松鹤观的黄天师出山。结果河边守了两天,妖‘精’没捉着,一发连黄天师也踪影全无。”

大娘又道:“‘女’孩儿仍是接二连三的失踪。若叫她们别去河边吧,丝料不洗会打结坏掉,如今又卖得起价,若没了此项进帐,明年青黄不接时怎么办?‘开‘春’断粮,熬断肝肠’,眼下秋收农忙,汉子媳‘妇’们都要下田割麦,没奈何,为了全家的生计,只好让‘女’儿们行险。近些日子她们成群结伴,趁大白天干活,倒也再没出事。可以前丢失的姑娘怎么办?那可是十多条人命啊!”

她口中絮叨,望向墙角的红木箱子,叹道:“那里面装着新娘子的衣裳,本是给隔壁杨三妹做的嫁衣,未得一试,三妹就出了事。唉,多好的闺‘女’,我家丝料全是她帮着打理,可怜……”喉咙里呜咽,眼圈微微发红。

众人轮番讲述,只道乡邻的遭遇何其不幸。桃夭夭纳闷,问道:“既然遭受了祸害,为何倒象没事似的?我们来时遇着几位乡亲,还笑呵呵的打招呼,全无忧苦神‘色’,莫非他们家中没丢‘女’儿?所以不愁?”

张富顺摇头道:“村里农户都沾亲,一家丢‘女’儿全村着急。小哥如果早来半月,看到的就尽是哭丧脸了。最近几天大家高兴,是因为…….”

老二抢着道:“是因为萧‘花’神要来抓妖,咱村的灾祸算是化解了,那些‘女’孩子很快便能回家,大家还有啥好愁的?”

桃夭夭奇道:“萧‘花’神?那是什么人?”

老二呆了一瞬,大为忿然,道:“咦,你活这么大,萧‘花’神也没听过?”

张富顺忙道:“乡下娃子村野嘴刁,小哥莫怪。但提起‘萧‘花’神’的大名,天底下的穷人那是无所不知。”

他坐直腰板,眉间神采飞扬,讲述道:“早先黄河两岸遭灾,老百姓年年走西口,奔关外,天南海北到处流‘浪’。不知从何时起,民间出了位‘萧‘花’神’,那里有灾情,那里便有他的救济,或是钱粮,或是器物用具,总能及时送到灾民手中。百姓们得以安居乐业,无不感念萧‘花’神的恩德,奉为万家生佛。连孩子的歌谣里,也有颂扬萧‘花’神的字句呢。”

老大接着道:“听村头贩货的江货郎讲,前年朝廷发兵征讨岭南蛮子,几百辆运粮的车子从湖北出发,不知怎地却运到了苏北,救济了当地闹粮荒的饥民;还有浙江陈总督的‘千秋纲’,三十多万两的金银珠宝哟,原本送往京城他老丈人家,半途却被散发给安徽的穷苦农民。这些事全是萧‘花’神做的。官府没处拿办,又追不回钱粮,只好‘哑巴打落牙齿,苦水往肚里吞’,单是咱们老百姓得了好处。”

大娘道:“别的我不知,亲身经历的事可假不了。前些年白‘露’坪闹瘟疫,得病的人周身生疮,皮‘肉’烂的‘露’出骨头。全仗萧‘花’神送的灵‘药’,村里百十口老幼才死里逃生。”

她挽起衣袖,现出胳膊上斑斑点点的旧疮疤,以示所言属实,又道:“曾有陕西亲戚来我家探‘门’,讲起老家光景,说黄河修堤工程得到萧‘花’神两百万银子的资助。河道总督林崇泊大人也是大清官,使用善款不徇‘私’,慢慢的水患根除,每年‘春’天再没人逃荒了。唉,要是萧‘花’神早些施恩,咱家也不致流落他乡。”

张富顺道:“您老是‘鸡’蛋里挑骨头。人家无量功德,倒换来您几句埋怨。”大娘略显惭‘色’,打个哈哈,连称自己老糊涂。

桃夭夭听他们说的起劲,心里半信半疑,沉‘吟’道:“嗯,看来萧‘花’神是位仁侠君子,他出身豪‘门’么?竟有普济万民的能力?”

老大道:“这话说来可怪了,怪就怪在从没人见过萧‘花’神,连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一发是‘包黑子的脸,谁都‘弄’不清白’。”

桃夭夭更觉离奇,正待细问。忽然陆宽‘插’言道:“你们受‘萧‘花’神’救助前,可曾收到他的预示?比如名贴,告示之类的东西?”

张富顺点头道:“对啊,萧‘花’神行善必有预兆。十天前,本村但凡丢‘女’儿的人家,屋里都发现了小木牌,上面刻着字……呃……”

陆宽道:“是刻着‘潇湘‘花’雨’四字么?”

张富顺连拍桌子,道:“对对对,我不识字记不住,但萧‘花’神的记号谁都认得。既然他出手,咱村定能逢凶化吉,那还用的着担忧?你们看大伙儿都喜滋滋的,正是这个原由。”

陆宽笑道:“呵呵,我明白了。哪里是什么‘萧‘花’神’?这人的事迹我知道。我们广东的百姓也受过他的恩惠哩!乙亥年闹海啸,琼州,雷州民居倒塌无数,事后遭灾的住户均收到一笔银子。随着‘潇湘‘花’雨’的署名帖子,白‘花’‘花’的银子悄悄送至身边,那真是雪中送炭的救命钱!很多百姓不识贴中字迹,以讹传讹,误作什么‘萧‘花’神’显灵。”

第九回 白露夜语传嘉名3

既有陆宽证实,传闻必属真实。桃夭夭念道:“潇湘‘花’雨,潇湘‘花’雨,名字可风雅得紧…….”

陆宽道:“此人乐善好施,不分贵贱,‘无以善小而不为’,非但赈济大灾难,寻常人家的疾苦他也解救。我父亲的好友杨士诚先生是番禺大盐商,年逾‘花’甲生了个独子,岂料三岁时害了场怪病,眼看行将夭折,多亏‘潇湘‘花’雨’暗中施‘药’救活了小孩。杨老先生感‘激’涕零,发誓耗尽家产也要找到恩公。寻访好几年,才知各地无数的盲‘女’,寡老,病夫,孤儿,都曾受他救治抚恤。寻找他的人成千上万,但除了‘潇湘‘花’雨’几个字外,再无丝毫线索,似乎那人千方百计隐匿身份,不愿让受惠的人报恩。杨老先生万般无奈,只好捐资修建‘潇湘‘花’神祠’祭祀,祠堂落成时抱着‘潇湘‘花’雨’的神位大哭,还捶‘胸’痛呼‘今生无缘面谒恩公,老朽死难瞑目。’”

众人悠然神往,想象“潇湘‘花’雨”的风采,只觉和张老先生深有同憾。桃夭夭仰面嘘气,点头道:“真乃大丈夫所为……”

陆宽道:“贤弟,跟你讲两句掏心窝的话――愚兄胆子小,爱吹牛,但对英雄的羡慕是真心实意的。记得咱俩初会时的谈话么?陆达远常怀宿愿,若学成仙术扶弱济贫,象‘潇湘‘花’雨’那样为万人敬仰,哪怕只有一天,我这辈子算没白活。”桃夭夭默然不语,盯着地面呆呆出神,

老大忽道:“‘潇湘‘花’雨’是神仙,要不单凭他两只手,怎能救济那么多百姓?依我看,十有**就是许老爹!”

众人均有这个念头,但许青铉是“潇湘‘花’雨”的话,怎会坐视白‘露’坪的百姓遭难?何况许青铉形貌粗豪,跟“‘花’雨”这类绮丽字眼可全不搭边。

陆宽沉‘吟’道:“可能是江湖帮会吧……”话没说完便知无理――若许多人用同样的名号行事,绝不可能这样毫无形迹。张富顺摇摇头,道:“反正许老爹叫咱们保守秘密,今晚的事过了就算了,谁也别再提起。”最后的话是对儿子说的。

大娘也瞪眼道:“听见没有,人家不愿显‘露’身份,我们也别‘乱’嚼舌头。往后你们再要谈什么‘潇湘‘花’雨,萧‘花’神’,当心我拿锥子戳屁股。”言下之意,竟将许老爹视作“潇湘‘花’雨”了,伸手推两个孙子,道:“赶快睡觉去,明早跟你爹下田呢。”两少年起身往里屋走,老大兀自嘟囔:“要能给他提鞋跑‘腿’,比抡锄头强十万倍,挖了我的眼睛也愿意…….”

桃夭夭望着他们近乎虔诚的神情,仿佛“潇湘‘花’雨”是神圣仙佛,丝毫不容亵渎。他既惊且佩,暗叫道“为人若此,夫复何求!我常为自己身世忧闷,气量何其狭窄。比起那个普济万民的潇湘‘花’雨,简直是沟渠对大海。嗯,陆兄讲的好啊,象他那样人人崇拜,出身卑贱又有何妨?”

转念又想“他连真名都不愿让人知晓,哪里贪图什么‘敬仰崇拜’?文天祥言志云‘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毕竟还念着史书留名。似那人作了多少为民造福的大事,竟然甘于默默无闻,此等淡泊的‘胸’襟,古今圣贤也望尘莫及!”他闻贤思齐,好奇心愈重,真恨不得“潇湘‘花’雨”立时出现在面前。

大娘已铺好草席和被褥,让客人在堂屋中宿夜,自己进里屋陪伴唐多多。片刻灯灭人静,窗外月‘色’如水,而屋内气氛并未平息。陆宽讲了几句豪言壮语,‘胸’中气血‘激’‘荡’,翻来覆去睡不着。将近半夜,忽觉后背衣服扯动,扭头看时,只见桃夭夭坐在席边,手中抓着一大包东西。

陆宽‘揉’了‘揉’眼睛,道:“嗯?你不睡觉?”

桃夭夭压低嗓音,道:“惊了陆兄的好梦,快起来办正事要紧。”

陆宽道:“什么正事?”

桃夭夭道:“咦,捉妖怪啊!难道咱们是来走亲戚的?”

陆宽道:“明天许老前辈出马,何须你我费力?”

桃夭夭道:“大丈夫行事自有担当,作善事都要人代劳,那太窝囊了。大师姐‘交’托给咱俩的任务,要么不干,要干就自个儿干!”

陆宽愣了愣,看他神情不似作耍,料想是因为“潇湘‘花’雨”的故事所‘激’,心中也是一阵‘激’‘荡’,喃喃道:“好是好,可……你有把握吗?再说,黑天荒地的,哪儿去找妖怪?”

桃夭夭道:“我们有峨嵋派的法宝,妖魔鬼怪手到擒来。至于妖魔在何处……嘿嘿,山人自有妙计引出……”眼光瞟向墙边,红木箱子已打开。他扬了扬手里的衣物,塞进陆宽怀中,笑道:“这是杨三姑娘的嫁衣,暂且借来捉妖。你先拿好,我进屋瞧瞧大娘睡着没有。”弯腰低头,蹑手蹑脚的蹩进里屋。

陆宽检视怀里的物事,几件大红‘色’的袄裙,绣着凤凰图案,暗自纳闷“用新娘子的衣裳捉妖?稀奇古怪……”正‘摸’不着头脑。桃夭夭弓腰走回屋中,臂弯内躺着唐多多,低声道:“大娘睡得真沉,我抱走小娃娃也没察觉。咱们别惊动他们,到外面再理会。”

两人悄悄起身,拉开‘门’板走出茅屋。‘门’外夜空如洗,草木泥石清晰可辨。桃夭夭接过嫁衣,将唐多多放到陆宽肩头,道:“陆兄照管好小娃娃,紧要时让他念降魔咒。”唐多多睡意正浓,嘴角口水横流,趴着陆宽的肩头“呼哧”吐气。

桃夭夭解下行囊,递给陆宽,道:“包里装有清风剑和子午锁魂匣,妖怪现出原形后,两样法宝自会收了妖魂。”

陆宽听他话里意思,捉妖重担全推给了自己,忙道:“我和唐小师兄对付妖怪,那兄弟你作什么?”

桃夭夭淡淡一笑,并不回答,只道:“你等一会儿,我稍作准备。”怀抱新娘子的衣服,疾步奔向茅屋后边。陆宽不及拉住细问,只得站在原地等待。良久没动静,几缕冷风刮起,脊梁中凉飕飕寒意森然。唐多多做梦跟吊死鬼捉‘迷’藏,搂住陆宽的肩膀,嘴里嘟囔儿歌:“舌头红,头发长……牙齿亮光光…...呼呼呼,人‘肉’吃得香……”

陆宽两‘腿’打颤,刚才生出的勇气,一点点的消磨,寻思“桃兄弟怎么回事?半天不出来。”想寻到屋后去打探,刚迈出两步,忽感树上有东西窥视,猛然抬头,树枝间“扑棱棱”飞起一只猫头鹰,眼睛灼灼发亮,如同坟地里的磷火。陆宽吁口长气,抬起左手擦拭额角的冷汗。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道:“玄夜风冷,陆公子徘徊不眠,敢问所为何人?”语气柔婉,俨然是少‘女’的腔调。

陆宽霍地转过身,只见面前站着位红衣‘女’子,青丝飘洒,螓首低垂,月光掩映中肌肤胜雪,浑然不似活人。陆宽汗‘毛’倒竖,一颗心差点从腔子里跳出,张大嘴巴要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第九回 白露夜语传嘉名4

红衣女见他惊吓过甚,几乎要瘫倒,忙道:“陆兄当心,别把小娃娃摔了。”嗓音转而低沉,分明是桃夭夭在讲话。

陆宽愈加惊惶,结巴道:“你……你…..你是…..”

红衣女笑道:“我是你桃贤弟啊,认出来没有?”

陆宽瞪大眼凝视“红衣女子”,发觉果真是桃夭夭扮的,只当他故意戏弄,不由怒火上冲,破口骂道:“他……他妈的,你,你搞什么鬼!”

桃夭夭双掌扶腰,盈盈道了个万福,道:“陆公子息怒,只因妖怪单掳洗布料的少女,故以此扮相诱其现身。待捉妖大功告成,小女子自当赔罪。”

陆宽转怒为奇,仔细端详桃夭夭。看他相貌依旧,而身姿婷婷,神态端庄,宛若侯门千金小姐。本来桃夭夭长相谈不上俊俏,但他换了女装立显三分气质,配以七分仪态,竟然十足的形神兼备。最难得是发音拿捏准确,莺啼燕啭极尽女孩儿韵致,如果施以水粉胭脂,恐怕无人能看出他是男子。陆宽大感惊讶,道:“兄弟,难为你,还有这手绝活!”

桃夭夭苦笑道:“小弟自幼迫于无奈,经常扮成女人,个中门道已是驾轻就熟。先前羞于相告,今为除妖救民,方才作此丑态,陆兄莫笑。”

陆宽道:“这哪是‘丑态’啊!兄弟身怀绝技,令人叹为观止!倘若登台演旦角,包你红遍大江南北……”两人边说边走,沿大路西行,约莫走出两里多地,前方竹林葳蕤,水声“哗哗”。一条白练似的小河川流林间。

走近河边,桃夭夭掏出一条白布,笑道:“我扮西施浣纱,你扮钟馗捉鬼。咱俩相隔几步远,只等妖怪出现,你让唐多多念降魔咒,盒子里的法宝自会生效。”

陆宽叮嘱道:“贤弟仔细些,切莫大意。”桃夭夭点头应允,提起裙子轻移莲步,真有鸟惊庭树的风韵。河岸两侧生满杂草,只余两尺来宽的沙滩。桃夭夭低头看岸边有块石台,中间凹两头翘,正是村妇们捣衣用的砧石。他猫腰屈膝,蹲在石头旁边,将白布条放入河水里来回荡涤。

他决意学那“潇湘花雨”,要为百姓消灾解难,暗想“蚕妖我遇见过,狐狸精也打过交道。早先我怕妖怕鬼,其实妖魔也没啥可怕。何况有小雪的清风剑保驾,更是百无一失……哎呀,就怕是色魔作祟,见了我这美女来个硬的,那可糟糕。”想到此节忍俊不禁,双手轻捋白布条,轻轻哼唱:“红裙翠袂谁家女?半轮新月,一川疏星,浣纱人影娉婷……”

陆宽蹲在草丛中,两眼紧盯桃夭夭的背影,闻听他唱起小曲,不由暗暗摇头“桃贤弟太过托大,妖精真给引出来怎么办?唉,但愿或凶手只是些毛贼;又或他的法子不灵,引不出妖怪。反正半个时辰后没动静,我拉他回屋睡觉。”打定主意,心绪稍平,默数呼吸计算时间。

哪知仅过半刻钟,怀里的唐多多醒了。小孩扭动身子,“咿咿呜呜”嘴巴微扁作势要哭。陆宽用手指压住嘴唇,低低的道:“嘘,嘘,嘘,小师兄别闹,咱们在捉妖怪哩。”

唐多多睡眼惺忪,道:“我要撒尿。”

陆宽道:“啊,现在不能乱走动,小师兄你忍忍吧。”他口中答话,眼睛凝望河边,唯恐妖怪忽然出现。

唐多多道:“不许我动,你干嘛又勾引我尿尿?”

陆宽道:“我勾引……我何时勾引你。”

唐多多道:“你,嘘嘘嘘的干么?嘘得我差点拉裤子里!”

陆宽心不在焉,支吾道:“那你就拉裤子里。”

唐多多肚里正不舒服,又被陆宽堵了话头,登时顽性发作,扭糖似的左右挣扎,念叨:“撒尿,撒尿,尿呀尿,冲到外婆桥……”

陆宽手忙脚乱,道:“好,好了,小师兄莫吵,你要尿就尿罢,我给你解裤带。”

唐多多摇摇头,手指远处的竹林,道:“我去那边林子里。这儿风大,我脱裤子会着凉的。”眼看陆宽面带迟疑,又发狠道:“你再罗唆,我就拉屎!让你给我擦屁屁!”

陆宽无可奈何,思量再不依从,小顽童又会闹出新花样,只得道:“小师兄说的是,咱们去那边。”抱起他憋住气,一路小跑来进竹林中。唐多多走到竹子旁,解开裤子小便,扭动脑袋东张西望,迷迷糊糊的问:“这是哪儿?婆婆呢?我跟她睡的呀……”陆宽不应声,侧耳听桃夭夭仍在唱小曲,料想一切正常,紧绷的心弦稍微放松。

等了片刻,唐多多撒完尿系好裤带,仰头道:“我回屋和婆婆睡。”

陆宽道:“不忙回去,咱们正捉妖怪呢。桃兄弟装成女人引妖怪出现,待会儿小师兄念降魔咒,我包里的法宝收了妖,就算大功告成。”

唐多多板起小脸,道:“我要睡觉!睡觉!你们两个大呆瓜,屁都不懂还捉妖哩,叫妖怪捉了你们去!”

陆宽欲待分辨,转念一想,索性小顽童唬住桃夭夭,大伙儿就此罢休算了。笑道:“小师兄所言正合我意,你要劝劝桃兄弟,教他别胡闹了。本来嘛,半夜三更穿女人衣裳,学小旦唱曲儿,旁人见了只当傻大姐发痴呢!”一边说着,一边牵他循原路而行,耳闻小曲声依旧,寻思妖怪虽没捉着,所幸平安无事,到底没遇到什么危险。

可越靠近白水河,越感觉不对劲。陆宽眯眼凝望,夜色中景物朦胧,似乎和方才的景象大不相同。他走到原处屈膝蹲身,拔开草丛往外望去,霎时瞪眼吐舌,恍如当头挨了一记闷棍。

只见河边那石台分外显眼,而桃夭夭却已踪影全无。石边仅剩那条白布条,随风飘摇,仿佛坟头插的招魂幡。陆宽浑身气血直逼脑门,一时忘了害怕,拖着唐多多狂奔而出,放声呼喊:“桃兄弟!桃兄弟!桃……”

喊声嘎然而止,他直愣愣的瞪视脚前,眼珠凸出眼眶。原来前面乱石嶙峋,哪里还有河水?幽光映照石头,干涸的河床延伸远处,白色的亮点斑驳晃动,究竟是白水河凭空消失?还是白水河根本就不存在?陆宽越想越觉诡异,惧意由心底萌发,瞬间透彻四肢百骸,恍惚中,只觉桃夭夭唱的小曲仍回荡半空,与寒风相混,逐渐化作凄厉的笑声。

他心神大乱,小腹一松,一泡热尿撒进裤裆……

第十回 灵台魔障意忡忡1

陆宽抱唐多多走入竹林的那会儿。桃夭夭正暗自犯疑,思忖半天没动静,莫非妖怪识破了美人计?抑或机缘不逢,妖‘精’今晚放假?再不原本就没有妖怪,只是人们的谣传而已?

月影悄移,寒风乍起,周围静的出奇。桃夭夭疑虑愈重,又想“陆兄倒沉得住气,带着小顽童潜伏这么久。他平常轻浮,紧要关头才显出定力……呀,别是他临阵退缩,自个儿偷偷溜了罢?”扭头回望,却见后方夜‘色’深浓,景物模糊。草丛,竹林,好象全都融入了重重的黑幕。

桃夭夭微感诧异,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地面,忽然发现身旁多了个影子。他心头怦怦‘乱’跳,瞥见那身影与自己并肩而坐,再侧耳凝听,竟无呼吸之音,显然不是陆宽在旁边。桃夭夭强作镇定,暗想“好啊,妖怪终于出现。”想打手势让陆宽行动,无奈太过紧张,连小指头也不能抬起。

正惶急间,那身影吁口长气,悠悠的道:“主人,你好大的胆子,‘无间坛城’也敢‘乱’闯。”

假使被雷电击中脑‘门’,桃夭夭也不会如此惊愕,当下手中白布滑落,“腾腾腾”连退几步,失声喊道:“红袖!是你?”低头看时,岸边坐着位素装少‘女’,颔首托腮,神态淑静,正是那古灵‘精’怪的小狐狸红袖。

桃夭夭手按额头,定定神,问道:“你怎会……”

话音未落,红袖猛地跳起,一把拉住桃夭夭的胳膊,大叫一声:“快跑哟!”撒‘腿’沿河狂奔。桃夭夭被她拖着跌撞向前,单手提住裙角,一口气跑出四五里远,直喘得眼冒金星,鼻涕汗水满脸横流。蓦地红袖驻足凝立,眼神专注,若有所思。

桃夭夭咽了口唾沫,喘息道:“你要干……”

才说出三个字,红袖弓腰纵身,拽着桃夭夭朝对岸跳去。可是用力不足,她倒踏稳岸边了,却把桃夭夭半截身子陷落河中,新娘子衣裙拖泥带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上岸后红袖毫不停留,愈加发足狂奔。约莫半盏茶工夫,眼前月华明朗,山峦巍然隐现,好象离白‘露’坪已经很远。桃夭夭头晕脑胀,暗自叫苦“妖怪没遇着,遇上疯丫头,她要让我活活跑死。”

又跑了一阵,红袖仍挽着桃夭夭右臂,伸手抓住他的腰带,也没见蓄势发力,忽而脚底生风,飘飘‘荡’‘荡’的直飞树梢,脚尖朝树杈上一点,转而飞向西边的树枝。这下子离地腾空,犹如乘云驾雾,两人的身影穿梭于林间,渐渐雷驰电掣。桃夭夭耳畔风声“呼呼”作响,‘胸’腹内十分难受,寻思“似这般横冲直撞,倘若撞到坚硬的石头,那便是头破血流之祸。”

真是“无意求福福自到,有心避祸祸偏来。”他正忧惧,就听红袖欢然叫道:“找到了!”双足使劲蹬踏树枝,枝桠先被压成弓形,继而猛然伸直。两人活像弹弓‘射’出的石子,头前脚后撞向树下的山岩。只见那岩石表面光滑如镜,映出的人影迎面扑来。桃夭夭骇极,脱口大呼:“救命啊!”紧闭双眼,只待脑袋开‘花’……

然而前额触及岩体,却象撞上了柔软的棉‘花’团,安然无损的穿越坚壁。桃夭夭睁开眼,树林岩石‘荡’然无存,面前仍是哗哗流淌的白水河。红袖紧挨着身侧,又摆出凝定的姿态。桃夭夭抖动手脚,全身并未受伤,只是‘腿’肚子直哆嗦。他慢慢平定惊魂,问道:“红,红袖,你如何……”

奔行飞腾多时,红袖也累得香汗淋漓,却丝毫不敢挪移,低声告诫:“站稳脚跟,别‘乱’动弹!留神影子的变化!”

桃夭夭道:“什么影子?”

红袖深吸口气,飞快的解释道:“白‘露’坪附近有座‘无间坛城’,乃是‘金轮教’**师布设的魔境。坛城里面暗无日月,自成天地,更有恶魔据守。主人妹妹,你深陷危境尚不知觉,实是凶险万分呀!”

桃夭夭眨巴眼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坛,坛城?金轮法师?你是说,邪魔预先布置了陷阱么?”

红袖道:“金轮教是西域大教,教内法师神通广大,厉害的很……”

才说到这里,她脸‘色’陡然严峻,叫道:“哎呀,影子又要丢,快追!”桃夭夭低头看去,刹时张口结舌,仿佛目睹世间最离奇的景象――只见自身的影子从脚边溜走,好似浮萍淌流水,贴着地皮迅速向西飘远。红袖揽住他的腰部,提气紧紧追赶。这次桃夭夭不害怕了,心里充满惊异“我们,我们在追自己的影子,哈,天下竟有这等怪事!”

终于影子落到一棵大树上,形状清晰再不移动,红袖带着桃夭夭朝树干猛冲。和前次的情形相似,两人合身穿过树干,又回到白水河边。红袖观察地面,凝视良久,发觉影子不再摇晃,这才抚‘胸’微笑道:“我的娘呀,总算逃出坛城了,好险,好险!”

桃夭夭忽有所悟,暗忖“影子漂移的方位,难道是逃离险境的出路?”越想越‘迷’‘惑’,问道:“红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干嘛追影子?”

红袖掏出手绢,抹了抹额头,又给桃夭夭擦拭满脸的泥水,问道:“影从何来?”

桃夭夭一愣,料想此问必含深意,道:“光芒照‘射’人体,投落地面化作轮廓,由此形成了人影。”

红袖道:“对呀!首先要有形体,才会有影子,正所谓‘形影不离’!如若身体已经丢失,影子自然随之飘走。”

桃夭夭皱眉道:“身体丢失?你的意思……”

红袖道:“无间坛城是幻空法界,只拘禁魂魄,不容纳‘色’相实体。生灵进入其内,形体和元神必将分离――元神受困于坛城中,而身体仍留在坛城外,两者悄然分开,形成影子飘远的假象。我们拼命追寻影子,正为了守住‘肉’身,继而找寻坛城的出口。”

桃夭夭嘀咕道:“好深奥,不知所云。”

红袖道:“幻空法界由金轮法师炼成,内设本尊大神,并召唤妖魔护持。早年金轮教为了对付中原仙家,在青城山摆下数十座坛城,我爹娘都被召去效命,最后死于仙魔斗法……唉,有此原由,我才对坛城的秘密略有知闻。”脸上闪过伤感之意,但悲‘色’转瞬即逝,又恢复了活泼的笑容。

桃夭夭凝神思索,沉‘吟’道:“照你这么讲,是什么‘金轮法师’搞鬼,设立魔境‘迷’‘惑’人心,掳走了那些洗布料的‘女’孩儿。”

红袖拍手赞道:“好聪明的主人妹妹!一猜就中!无间坛城是虚幻的,无边无形,影子显现的地方才是出口,所以咱们碰岩石,撞大树,身子都没有半点损伤。幻化的景物和真实环境彼此融合,亦真亦假,故名‘无间’。你和陆宽全然不知‘门’道,还想降妖除魔呢,只怕到了枉死城也是糊涂鬼。”

桃夭夭道:“原来如此。”忽地想起一事,奇道:“咦,你一直跟着我们吗?你,你不是跪……”

红袖抿着嘴,笑眯眯的道:“野地里跪三天三夜,接受考验对么?嗨,我有那么傻吗?你找借口糊‘弄’我,无非是想扔掉累赘罢了。我若连这都瞧不出来,那可枉自生为狐狸了。主人妹妹前脚刚走,本丫头后脚紧随,暗中看窥保护,一路跟到兴文县。若非如此,今晚你‘性’命难保。主人妹妹,我是不是累赘啊?”她口齿爽利,叽叽喳喳一席话,犹如黄鹂鸣柳般清脆。

桃夭夭脸皮微红,但负疚感就此化解,心中也很舒畅,笑问道:“干么叫我主人妹妹?”

第十回 灵台魔障意忡忡2

红袖道:“你打扮成这副模样,如‘花’似‘玉’的,人家见了觉得可爱,想拍拍马屁嘛,因此称呼‘主人妹妹’啦。除非你以大压小,硬让我改口叫‘主人娘子’。”

桃夭夭撩起裙子,摇头叹口气,伸拳轻敲红袖的头顶,板起脸道:“鬼丫头着实调皮,今后如要拍马屁,只许喊‘主人哥哥’,明白了么?”肚里暗暗好笑,思量收纳个美丽伶俐的丫鬟,平时谈谈说说,晨昏铺‘床’叠被,倒也适意。念及于此,被她勾起的忧思便淡忘了。两人当初各怀猜疑,但‘性’子原本相投,经过几番‘波’折,彼此的亲厚感加深了几分。

红袖道:“别只顾着顽笑,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趁早溜开,寻人烟密集的地方栖身,等太阳出来‘阴’气退却,无间坛城自会消失。”

桃夭夭‘欲’待点头,转念想到陆宽,道:“若没你指引道路,凭我自己转悠,大概不能逃出无间坛城罢?”

红袖道:“那当然啦!白‘露’坪失踪多少‘女’孩子,全都陷在坛城内,何曾见谁自个儿寻路回转?”

桃夭夭道:“既如此,陆兄和小娃娃也找不着出路,还得寻他们出来才好。”

红袖大惊,道:“万万使不得!咱俩千辛万苦逃得‘性’命,怎可再自投罗网?”

桃夭夭道:“难道扔下他们不管?”

红袖道:“常言道‘自家吃饭自家饱,自家事情自家了’。各人的生死自有定数,咱们逃命要紧,休管闲事。”

桃夭夭摇头道:“那可不行,是我怂恿他们冒险的,临到危难关头,我自己先溜了,岂非不仁不义的小人?”

红袖道:“古人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明哲保身是大丈夫所为。光嘴里逞强算什么英雄?刚才追影子时跑快了点,你吓得两‘腿’拌蒜,狂呼‘乱’叫,这会儿却高谈什么仁义,真是煮熟的鸭子光嘴硬。”

她本伶牙俐齿,绰着经儿的争辩,桃夭夭无词应对,当即沉了脸,道:“喂,我是主人!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红袖见他作‘色’,只得嘟起嘴巴,委屈道:“听主人妹妹的啦。哼,就会摆架子压人……”斜眼瞥见地面人影摇晃,不由脸‘色’陡变,凛然道:“不好,影子又要飘走,无间坛城移过来了!”抓住桃夭夭的手臂,只待随影奔逃。

此刻月隐星遁,‘阴’风彻骨,两人的影子也开始移动。桃夭夭奋力挣脱红袖,却朝反方向迈步。红袖惶急万状,又见桃夭夭神情坚决,不敢贸然用强,只得眼睁睁看着影子飘离。说时迟,那时快,转瞬风停了,大地沉寂如坟场,幽光飘忽闪烁,与方才月明风清的夜景迥然不同。

红袖满脸苦笑,望着桃夭夭做个鬼脸,意思是“主人,你干的好事,这下咱们死定啦!”

桃夭夭与她对视片刻,叹口气,轻抚她的肩膀,温言道:“你说我胆小,那是不假。怕归怕,命要逃,但背信忘义丢弃同伴,纵然逃得‘性’命,活着有何意思呢?……”眼看红袖茫然,知她仍不明白,当下挠头琢磨措辞,想起一个比喻,讲道:“嗯,你想想,无论洪水,山崩,大火,面临同样的危险,猪羊牛马总是自顾自逃命,而人们总会搭救自己的同类。这是什么原故?《易传》上说‘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

红袖也熟读经史,接口道:“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桃夭夭笑道:“呵呵,书你是会背,意思懂得么?我想人生于天地间,正是以‘仁义’为立身的根本。仁义嘛,就是‘人意’,人活着的意义。假如人人都只顾自身,无情无义,那么和畜生有何区别?”

红袖恍然大悟,道:“我有点懂了!做人就要行仁义。行仁义,就是变成真人的法‘门’!”

桃夭夭微笑道:“对喽,你生为妖类,爱顽爱闹,爱调皮捣蛋,这些全都无妨。只须谨守‘仁义’二字,包你成为货真价实的好姑娘。”

红袖重重的点头,笑颜绽放,道:“管他呢,反正咱俩死多活少。找着陆宽和小娃娃后,咱们索‘性’放胆在这里玩个痛快,最多大伙儿同赴黄泉,嘻嘻,那可热闹的紧……”说话间,两人携手前进。但见周围‘阴’沉沉雾气弥漫,方位难辨,哪里才是走出无间坛城的路径?

桃夭夭和红袖逃离白水河的同时,陆宽恰好返回岸边,眼望奇景诡谲,耳闻怪笑凄厉,直唬得屁滚‘尿’流。唐多多鼻子灵敏,闻着味道有异,伸手在陆宽后‘臀’上捻了两把,道:“厉害呀,撒‘尿’连‘裤’子都不脱。”

陆宽呆望夜空,舌头似短了半截,结巴道:“妖,妖,妖怪来,来了……”只听笑音回‘荡’,不见妖怪出现。这怪状和预先设想的情形大相径庭。

唐多多满不在乎,道:“来了正好,我念两句咒语,什么妖怪都得投降。”

闻听此话陆宽神魂略定,牵了唐多多便跑,道:“小师兄说的是,今晚必定大功告成,但须先找着桃兄弟,捉妖的功劳莫忘了他。”口称捉妖寻人,却逆着怪笑的方向逃窜。唐多多人小‘腿’短,被拖得连滚带爬,两个膝盖磨破了,吃痛不过,敞开喉咙大哭大喊。

奔行许久,怪笑声渐渐消失。陆宽停步歇气,抬起脸观望前路。只见干涸的河道笔直延伸,尽头黑乎乎的,通向幽深的山谷。河岸边草木零落,岩石嶙峋,有个麻衣老‘妇’蹲在石旁,手拿筛子左右摇动,依稀是淘米洗菜的动作。

此刻月亮星辰隐没,四下里却明晃晃的。陆宽脑袋发晕,只当快天亮了,又见前面有人,胆子壮了些,寻思“大清早就有人到河边干活,附近肯定有村庄。菩萨保佑,我们总算脱险啦。”转念一想“昨晚河水莫明其妙干枯了,老婆婆还淘什么东西?可能老年人昏聩糊涂,没注意到异样,只照平常的习惯做事。”

他拉着唐多多走到近前,唱喏道:“老人家,叨扰了,请问此间是甚地名?”

老太婆转过头来,张开没牙的嘴巴,“桀桀”干笑数声。陆宽暗觉奇怪,目光移向她手里的筛子,里面既不是粟米,也不是蔬菜,白‘花’‘花’赫然刺目,竟是十几根长短参差的獠牙!老太婆伸出枯干的手指,挑拣出四根钩形利牙,安‘插’于上下牙‘床’间,张开大嘴望空撕咬,塌陷的眼皮翻起,‘露’出两只鲜红的怪眼。

陆宽呆若木‘鸡’,目睹老太婆形貌越变越狰狞,只觉顶‘门’开窍,三魂惊飞了七魄。忽然老太婆站起身,獠牙寒光咄咄,恶魔的凶相显‘露’无余。陆宽骇极生勇,脸涨得通红,‘乱’叫:“啊呀,妖怪休得放肆!”两手溺水似的抓捞,‘摸’着唐多多的后脑勺,一把将他抱至‘胸’前,唤道:“小师兄,念,念,快念咒……”

那妖魔被陆宽这么几下唬‘弄’,倒象猫儿见了挣命的老鼠,一时愣在原地。良机乍现,倘若此刻念出降魔咒,妖魔必受其制。可是唐多多累得发‘蒙’,哪来力气念咒降妖?陆宽唤了几声没反应,忙从衣兜里‘摸’出糖块,塞进他嘴里,央求道:“小神仙,小祖宗,你念那话儿呀!”

第十回 灵台魔障意忡忡3

日间卖的糖块早就变味了。唐多多闹肚子,闻着甜酸气刺鼻,立时胃里翻腾咽喉发痒,张嘴“哇哇”呕吐。妖怪厌恶肮脏秽物,朝后连连倒退。陆宽见状暗喜,鼓励道:“小师兄吐的好!吐的妙!乘胜追击,快念降魔咒语!快念啊!”

唐多多难受至极,闻听陆宽左一句“吐的好”,右一句“吐的妙”,满腔委屈化作熊熊怒火,本来恹恹无力,气冲上来‘精’神振奋,尖声念道:“月亮光光照屁股,陆宽是头大‘肥’猪。光吃不屙满肚屎,菜市口上睡地铺!”

陆宽急道:“让你咒妖怪,你怎么骂我?”

唐多多闭眼大叫:“奇怪奇怪真奇怪,一条瘦猪有人卖;陆宽的媳‘妇’儿长得乖呀,买来做成下酒菜……”不住口的念诵,句句尖酸刻薄,全是顽童嬉戏时唱的俚俗童谣。这小孩生‘性’惫懒,倔脾气发作当真无法无天。吵闹之际,那妖魔陡然伸开手爪,灰‘色’雾气急速蔓延,仿佛撒开了索命的魔网。

陆宽魂飞魄散,叫道:“我的妈呀!”撒手扔掉唐多多,转身抱头鼠窜,刚跨出两步,肩头被妖魔利爪搭住。原来那怪物变化多端,手臂竟能任意伸长,数里外的活人尽可擒获。陆宽迈不开‘腿’,险些吓晕倒,慌‘乱’中‘摸’着行囊,脑海内闪过一个念头――“我带着峨嵋派的法宝!”急中生智,扯开布包拿出‘子午锁魂匣’,使尽全力朝后方猛掷。

只见白光暴闪,清风剑为妖气所吸引,飞出匣子化作光团。那妖魔“吱吱”怪啸,身形缩成芥子大小,被光团裹挟着飞入锁魂匣内。眼看法宝收了妖魔,陆宽喜不自胜,但笑容尚未绽开,已连连跺脚追悔。原来他用力太猛了,扔法宝如同扔砖头,锁魂匣飞行六七丈远,径直坠向河道尽头的山崖。陆宽追过去探身张望,只见崖底黑漆漆的,怕有几百丈深。

他暗暗心惊,寻思遗失了法宝,如何跟东野师姐‘交’待?心里一横,便想下到崖底搜索,道:“小师兄,劳你受累,随我……”转过身来,眼前空‘荡’‘荡’的,哪儿还有唐多多的踪影?

陆宽嘴‘唇’哆嗦,颤声唤道:“唐小师兄别顽皮了,现在不是捉‘迷’藏得时候,快些出来吧……”举目环顾四方,猛然象被铁锤击打,‘胸’口闷胀‘欲’破……

不知何时,远近景观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树木,竹林,河‘床’已消失,大地变作广漠的荒原,矗立着几座光突突的石山。苍穹中铅云密布,没有日月星辰,地面却幽光闪烁,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旷阔无垠的天地,似乎只剩他一个活人。凉风吹过,陆宽打了个寒战,脱口狂呼:“救命――啊!”发疯似的朝石山奔逃。此时他神智几近崩溃,只想赶快找个隐蔽处躲藏起来。

直跑得昏天黑地,终于接近山脚。岩石鳞次栉比,形成大片的石林。陆宽踉踉跄跄绕过一块巨岩,忽然迎面和人撞了个满怀。他“扑通”摔倒,眼前金星‘乱’闪,耳听那人惊喜呼喊:“陆兄!是你!”

陆宽睁开眼,恍惚看见桃夭夭站在跟前,惨然道:“桃,桃贤弟,你也死了?‘阴’世重逢,别来无恙。”

桃夭夭屈膝蹲身,扶住他的肩膀,大声道:“什么‘阴’世阳间,我没死,你也活着!我们想法逃出去。”

陆宽定睛端详,认清桃夭夭的面孔,道:“我在哪里?”

桃夭夭道:“这里叫做‘无间坛城’,是西域金轮教布设的魔境,专‘门’‘迷’‘惑’白‘露’坪洗布的‘女’孩儿。咱们误闯其中‘迷’了路,周围全是虚幻的景象。”一边解释,一边搀扶,陆宽倚住他站起,脑子并未完全清醒,望见不远处有个‘女’子正低着头转悠,又失声叫嚷:“妖,妖怪!”

桃夭夭道:“别怕,她叫红袖,是自己人。”抬头问道:“小红,你忙活这么久,找到出路了么?”

红袖神情凝重,仔细查看岩石表面,道:“影子映现的地点,应该就是坛城出口。外面的平原空无一物,没有衬托影子的东西。那么出口肯定隐藏于石山内……”说着目光上移,望向山顶,沉‘吟’道:“到处都亮闪闪的,唯独那里暗淡无光,我瞧有些古怪…….对了,明暗分界处必能成影,这道理很粗浅啊。”转过脸来,粲然笑道:“到上面瞧瞧吧,能否逃出坛城,全凭咱们的运气。”

桃夭夭道:“好,那就上山。”扶着陆宽直奔山峰。走出两里多远。山道渐渐陡峭,前面雾气翕动,‘露’出路边立着的一块青‘色’石碑。走近细看,碑上刻有几个大字“金光‘洞’”,刻痕生满青苔,几百年前的古物。三人相顾茫然,眼里均有迟疑之‘色’。红袖道:“这是条死路,尽头有座大山‘洞’,难怪从远处看是块‘阴’影。”

陆宽发愁道:“还往前走么?如果在山‘洞’里‘迷’失方向,怎么办?”

红袖道:“‘迷’路倒无妨,最怕金光‘洞’是坛城的中心,里面有金轮法师镇守。咱们自己送上‘门’,那可变成守株待兔之兔,羊入虎口之羊了。”

眼看进退两难,桃夭夭反而定下心神,笑道:“很好啊,我正想拜会那位**师,问问他为何强掳民‘女’。走吧!”前途越艰险,越能‘激’发他的胆量,先前惊慌失措,只因不明自身处境所致。

陆宽道:“不如在此等到天亮,认清道路后再走,我觉得这样更稳妥些。”

桃夭夭听见“稳妥”两字,想起了唐多多,问道:“对了,陆兄,小娃娃是你带着的,他怎没和你在一起?”

一听这话,陆宽犹如雨淋的蛤蟆,张着嘴不吱声。桃夭夭眉头皱紧,道:“出了什么事?快说啊!”

陆宽被催急了,语无伦次的道:“小师兄,他……我们在河边遇上了妖怪,妖怪扑过来,我放开小师兄取法宝…….然后我回头,他,他就不见了。”

桃夭夭急道:“什么?你把他‘弄’丢了?”

陆宽低下头,颓然道:“除了小师兄,还有清风剑和子午锁魂匣,也掉进山谷里,不知所踪…….”

桃夭夭身子微晃,往后退了半步。陆宽面皮涨红,低声道:“怪我疏忽大意,你要骂就骂罢……”偷眼一瞧,桃夭夭也是满脸愧疚之‘色’,喃喃自语:“小雪把贴身的宝贝给我,叮嘱我照顾好唐多多。如今小雪的法宝丢了,小孩下落不明,我辜负了小雪的嘱托,哎,有何面目回去见她?”

红袖道:“谁是小雪?瞧你那口气,小雪小雪,好象念观音娘娘似的。”

陆宽叹道:“唉,小雪是峨嵋仙剑‘门’‘女’弟子,也是桃贤弟的意中人。多亏她极力保荐,我俩才获得拜师入‘门’的机会。”

红袖愣了愣,兴奋的跳起来,拍手道:“哎呀,原来主人有娘子的,啊,虽是未婚娘子,我还是叫少‘奶’‘奶’罢?陆大哥,那位小雪姑娘长得漂亮么?”

陆宽未及回答,桃夭夭扬起头,断然道:“不行,必须找到小孩和法宝,否则绝不回峨眉山!”但是四方景象变幻莫测,又该往何处寻觅?彷徨瞻顾之际,山脚下传来阵阵笑声,尖利刺耳,宛若子规夜泣,又如山魈长嚎。陆宽肝胆‘欲’裂,身子抖得象筛糠,道:“又是那种怪笑!……上次笑声过后,妖怪就出现,然后小师兄才失踪的。”

第十回 灵台魔障意忡忡4

话音未落,笑声已相距十余丈,倏忽如风似电,令人猝不及防。红袖握紧桃夭夭的手腕,汗水浸湿掌心,颤声道:“一定是金轮法师到了,怎么办?三十六计逃……”

桃夭夭笑道:“我名字叫桃夭夭,遇到厉害的角色,偏不喜欢逃之夭夭。如今正愁没头绪,既然元凶现身,说什么也得把事情弄清楚。”拍拍红袖手背以示安慰,脑中念头急转“怎生想个法子,对付金轮法师?”正想着,眼前雾气翕张,一团褐黄色身影赫然显现。

只见山道里走来个僧侣,右手持锡杖,左手握念珠,面带微笑,口中唱偈道:

“夜藏玉兔昼藏乌,微密圆通真胜殊,

真胜殊,返本初,固精牢元用不枯,

体中明点休泄漏,挫火种莲成奇功,

成奇功,不落空,一念观想得神通。”

桃夭夭看那僧人斜披长袍,耳悬金环,并非中土人氏,再听他唱的偈子里有“一念观想得神通”之句,记起峨眉山华严寺内高僧讲的“法义”,立即装出女子腔调,曼声道:“大师何言一念观想?一念本无所从来,亦无所从去,物我两空,猛着精采处,方见真性如来。”

原来“金轮教”最重要的修炼方法就是“观想”,长年内观心中意念,想象本尊大神于自己合体,逐步达到无我的境地。而这番僧名为摩尼珠,教内四大护法中法力最弱,尚未修到“观空无相”的境界,忽闻桃夭夭讲出本门宗旨,不由一怔,脸上笑容依旧,点头道:“难为你小小女子,竟也记得我奥波益师兄的法语微言。”

桃夭夭窃喜,暗忖“好,当我是女子!对上榫头了,只要你肯搭腔,总能打听出因由。”转念又想“峨眉山华严寺的上座法师,居然是西域邪教的魔头,叫什么‘奥波益师兄’,果然‘末法外道,如来门中毁如来’。”

他颔首弯腰,道了个万福,道:“小女贱名绿袖,常在峨眉山听奥波益上师宣法弘道,深蒙上师垂眷。昨晚小女行经乡村,不知为何迷了路。此地景象变幻离奇,万望大法师指点迷津。”

番僧笑道:“老衲名叫摩尼珠。你既拜于师兄座下,算来也是本教门徒,无间坛城的秘密,告诉你也无妨。”

桃夭夭大喜,道:“多谢大法师,绿袖洗耳恭听。”旁边的红袖回过神来,瞪眼道:“主人,我叫红袖,你就取名绿袖,分明跟我抬杠嘛!”桃夭夭轻捏她的臂膀,暗示情势危险,千万别让对方瞧出破绽。

红袖叹道:“主人,没用的。摩尼珠法师通天彻地的本领,岂能被你这点小伎俩糊弄?你太自不量力了。”挣脱桃夭夭的手,冷然道:“桃公子,休怪我见风使舵,妖类原本如此无情。你要自找死路,红袖恕难奉陪,咱俩主仆缘分已尽,各安天命吧!”说着疾步跑到番僧身边,屈膝跪倒,口称:“大法师饶命!他两个是峨嵋派弟子,专门到此对付大法师的。小女受其胁迫身不由己,今日始得解脱。大法师若不嫌弃,红袖情愿为奴为婢,报答您的大恩。”

番僧嗬嗬笑道:“临阵叛变,见风使舵,女娃子挺机灵嘛!很好,很好,很对老衲的脾胃。”

桃夭夭张口结舌,万没料到红袖说变就变,危难临头只顾保命,全无半点忠义之心。陆宽背靠山石,苦着脸道:“瞧瞧吧,还说是自己人?多半是她把咱俩引入绝境的。贤弟,你性子太实,太容易受骗。唉,事已至此,咱们干脆也投降算了……”

摩尼珠仰天大笑,道:“投降?老衲对敌从不留情,岂容尔等投降?何况峨嵋派是我教死敌,门中弟子定要斩尽杀绝!”

陆宽闻言两腿酸麻,差点一屁股坐倒地上。就在这时,红袖霍地一跃而起,趁着番僧仰头发笑的工夫,出其不意抓向他的要害――右手二指扣住百会穴,左手拿捏琵琶骨,两处均为真气运行的关窍,一旦受制便不能运用法术。红袖指尖寒光闪烁,指甲陡然伸长数倍,一面攻击番僧,一面扭头急呼:“主人快跑!快跑!往金光洞逃!他一时半刻动不了,你们快些逃命呀!”

桃夭夭怦然心动,方知红袖假意顺从,只为缠住强敌,好让他二人有机会逃走。这份胆识殊为可敬,但她既能舍身守义,自己又怎好独自逃生?

摩尼珠冷笑数声,袖袍垂落,手里多了个法铃,无名指微弹,铃铛“叮叮叮”脆响。红袖立即放开双臂,媚眼惺忪,眉宇间尽是缠绵春意,

他那铃铛名为“妙喜铃”,金轮教修行的法器。倘有女子听见铃音,定然性欲如狂难以抑制,三个时辰内不与男子交合,就会癫狂至死。红袖修成女子躯体,妖性并未除尽,所受毒害较轻,呈现“浪态”也不象常人那样疯狂。桃夭夭看她软绵绵倒地,以为已遭毒手,悲愤中大踏步向前,喝道:“妖僧,小爷跟你拼命!”弯腰拾起块大石头。

摩尼珠道:“奇怪,一只狐妖,一个小子,竟然狼狈为奸,峨嵋派改规矩了么?”桃夭夭怒道:“峨嵋派专杀妖僧,这规矩万年不改!”挥动手臂,全力将石块向番僧掷去。摩尼珠巍然不动,丝毫没将桃夭夭放在眼里。

忽然间“呜啊”巨响,好似千万头雄狮齐声咆哮,地皮颤抖,山壁迸裂,碎石夹杂草屑腾空而起,雨点般射向番僧。云雾滚动翻腾,似乎发生了天崩地陷的突变。

摩尼珠眉头微扬,叫道:“好啊,正主儿到了!”身随声动,飘出七八丈远。桃夭夭没料到自己一掷竟如此威猛,呆了一瞬,近前扶起红袖,问道:“小红,你怎样?”

红袖全身无伤,只是腰身柔软如绵,双颊绯红,含糊道:“主人,我想跟你同……同床共枕。”

桃夭夭暗料红袖中了邪术,胸中一阵焦灼,忽闻陆宽高声大喊,语调充满惊喜:“许前辈!是你!”他猛然回头,目光朝山道上方望去……

哪里还有什么山道?周围树木茂密,远处山峦层叠,一轮旭日染红万条彩霞。朝霞掩映下,林间小径中站着条大汉,赤袒臂膀,斜挎龙骨长弓,凛凛如天神,正是峨嵋高手许青铉。

第十一回 金光散尽玉树现1

桃夭夭大喜若狂,犹如沙漠里的旅人望见绿洲,‘精’神一振,脑筋也转得飞快,寻思“小红说天亮后坛城自动消失,现在太阳出来了,应该脱离魔境了罢?”低头检视,果然脚旁影子清晰,显已回到真实的世界。

与此同时,许青铉运气鼓腮,发出雄浑的长啸。半空云霞漫卷,滚滚翻涌,远处的幻景迅速崩碎,石山,荒原,乌云,全化作尘埃裹进黑雾里,清风吹到烟消云散,天地间重现清明的景‘色’。

陆宽见己方占足了上风,登时勇气倍增,跑到许青铉跟前弯腰作揖,道:“末辈弟子陆达远,谨候前辈吩咐!”许青铉止住啸音,挥手唤道:“桃贤侄,快到这边来!”桃夭夭抱起红袖,疾步奔至许青铉身边,而那丫头仍情思‘迷’离,咿咿唔唔的,念叨着要和主人欢爱。

番僧摩尼珠森然伫立,怪笑道:“好厉害的‘南冥狮子吼’,可惜少了雪山神狮助势,威力大打折扣了。”顿了一顿,叹道“昔日峨嵋驭兽‘门’的首徒,丧失了本命神兽,只落得如此下场,可怜啊,可怜。”

峨嵋驭兽‘门’弟子都有神兽伴随,修炼时与神兽灵犀相通,道行越深越能‘激’发其神力,故称神兽为“本命神兽”。许青铉多年前被逐出峨嵋派,已经丧失本命神兽。此刻听对手道出自身经历,心头暗惊,问道:“你是谁?为何用幻术‘诱’困凡间‘女’子?”

摩尼珠笑道:“当真贵人多忘事。二十年前峨嵋派进攻东海圣水宫,老衲曾与许首徒‘交’手,险些被你的本命神兽‘南冥雪狮子’抓断右臂,此恨绵绵,今日终得偿报。”说着拉起袖子,‘露’出一条半尺长的伤疤。

许青铉动容道:“你……你是金轮教摩尼珠护法!如此说来,你掳俘众多民‘女’,是为修炼‘红白莲‘花’’邪术!”

摩尼珠摇头道:“许先生多虑了,想我佛弟子慈悲为怀,怎会伤害生灵?那些‘女’子安然无恙,安置于长宁山金光‘洞’内,专等峨嵋高手前去探望。”

许青铉恍然大悟,料想金轮教以民‘女’作饵,只为‘诱’使峨嵋弟子前来营救,手段‘阴’毒,用心险恶,必然怀藏重大图谋。许青铉眉‘毛’微扬,冷笑道:“法师机关算尽,却将许某引了出来,嘿嘿,你想挑战峨嵋弟子,还是先过了我这关再说罢!”

摩尼珠再不答言,‘插’好锡杖,闭目盘膝而坐,点燃小半截细香,‘插’入身前的泥地中。

许青铉识得厉害,左手解下长弓,右臂凌空画圈,喝道:“桃贤侄,你们坐守圈内,切勿轻易移动位置!”劲力到处尘土‘激’扬,划出一个径宽三丈的圆圈,这唤作“天罡正气圈”,里面遍布伏魔驱邪的无形罡气。陆宽跳进圈中,桃夭夭扶着红袖紧随其后。摩尼珠嗓音凄厉,念咒道:“嗡,嘛,呢,叭,咪,哞!”

陆宽忍不住探头张望,只见细香烧成灰烬,地面升起碧绿‘色’烟雾。摩尼珠猛然瞪圆双眼,连连吆喝:“咄!咄!咄!”烟雾迅疾扩散,遇风成形,化为千百个魔怪,‘潮’水般向圈子蜂拥围拢。

陆宽‘毛’骨悚然,转身想逃跑。许青铉大喝道:“坚守原位!这是金轮法师的幻术!别让他控制你的心神!”左掌托着弓背,右手拉开弓弦,霍地挫肩发劲,弓弦响处白光迸现,“兹兹兹”‘射’出数十道电弧。冲近圈子的魔怪被电光击中,散作飞灰纷扬洒落。陆宽大感安慰,寻思怪物如此不堪一击,果是虚假的幻象,惧意渐消,伸长脖子左顾右盼。

这时候寒雾弥漫,嘶叫怪啸此起彼伏,四面八方全是怪异的形体,有的拖着肚肠,有的吐着长舌,有的只剩骨架,有的手持利刃,一个个青面獠牙,层层叠叠的朝圈子‘逼’近。待到圆圈边缘又似有所顾忌。前面的魔怪退却,后面的妖物拥挤,两股势道相互冲击,群魔纷纷扑腾蹦跳。

陆宽看得兴味盎然,暗思“逢年过节城隍庙前社戏,乡农扮的牛头马面,也没这般热闹。”又见圈外蹲着只小怪,身长仅半尺,细骨伶仃,可怜巴巴的蜷缩伏地。陆宽一时兴起,探身去捉,手指刚伸出圈子。小魔怪厉声啸叫,猛地抓住陆宽胳膊,死命的往外拖拽。

桃夭夭见状大惊,单臂搀着红袖,伸右手抱住陆宽腰部,岂料那小魔怪力大无穷,竟将三人一齐拖动。两旁怪物张牙舞爪,只待将三人拖出碎尸万断。千钧一发之际,桃夭夭急呼:“许前辈!救命!”

许青铉掉转长弓,旋踵腾空,电光团团散‘射’,魔怪应弦披靡,铅灰‘色’雾团‘交’相升腾。那小怪也被电光‘射’得粉碎,桃夭夭来不及收力,带同两人向后仰倒。陆宽胳膊上留下十条抓痕,火辣辣的如被烙铁烫伤,痛得他涕泗横流,敞开喉咙大喊“我的妈啊!”

许青铉道:“境由心生!魔由心化!魔怪虽是幻化之物,也能伤身害命!你们休要轻举妄动,想象自己坐在荆棘林中,身不动则不伤,心不‘乱’则邪魔难犯!”看桃夭夭照顾同伴毫无惧‘色’,暗想“这少年临危不惧,这品‘性’真象他的父亲。”

他这么微生杂念,真气稍有松懈,十几只魔怪已突入圈子。那圈内布满无形的“天罡正气”,妖魔踏入圈内,被天罡气烧得“吱吱”冒烟,但众魔怪凶‘性’发作,前赴后继的猛冲。许青铉深深吸口气,‘胸’膛膨胀凸出,猛然张口长啸――“南冥狮子吼”势如狂飙,将群魔震碎成尘灰。

摩尼珠‘挺’身站起,手握锡杖朝地面一杵,“咚”的一声如敲战鼓,飞扬的尘沙尚未落定,地表的泥土又凝聚成千百只魔怪,犹如‘阴’曹地府敞开了大‘门’,鬼魅魍魉全冒了出来。许青铉蓄势运气,想再次施发“狮子吼”,嘴‘唇’刚一张开,忽然‘胸’腹刺痛,一口气提不起来。

许青铉脸‘色’陡变,情知“狮子吼”最耗真气,自己依靠“移星茱”恢复法力,经过‘激’烈的斗法,至此已到了灯尽油干的境地。摩尼珠‘唇’边泛起笑意,摇头道:“驭兽‘门’弟子没有神兽相助,仅凭自身真气作法,能有多大能为?许先生顽抗到何时?”

许青铉暗想“他早看出我的弱点,用幻化的魔怪佯攻,目的只为消耗我的真气。”情势凶险不容犹豫,他斜身飞出圈外,咬破舌尖,将血喷到弓弦上,运臂开弓,念咒道:“乾坤借法!天地禳星!急急如律令!”

&松开,弓弦振响处,雪亮的闪电耀出淡红‘色’晕光,一圈圈‘荡’漾开。那红光由玄‘门’弟子的热血化成,最能克制邪祟。群魔的躯体被电弧击碎,沾染血光后再不能复原。雾气转瞬稀淡,现出番僧的身影。摩尼珠嘿嘿冷笑,向前迈开步子,锡杖“咚”的敲地,杖端发出一股蓝烟,飘飘‘荡’‘荡’朝许青铉飞来。

许青铉身悬半空,侧身躲过蓝烟,拉开长弓要还击。忽然蓝烟兜了个圈子,又向他脑后袭到。许青铉迎着来势放开弓弦,电弧穿过烟雾,却似投石击水,蓝‘色’烟柱丝毫未损。无奈之下只得腾跃躲避,只见他身形电闪斗折,兜着圈子越飞越快。

那蓝烟名为“超度三途‘阴’风轮”,据说被这种法术杀死的生灵,死后不入畜生,饿鬼,地狱三界,借以显示金轮法师“慈悲‘胸’怀”――表面上杀生,实际是“超度”对方,令其“往生”西方极乐世界。“‘阴’风轮”乃金轮法师的真法神通,比幻化的妖魔厉害百倍。许青铉翻转腾挪,蓝烟始终紧追不舍。顷刻寒意刺骨,烟柱前端化为骷髅的形状,看来尤为可怖。

许青铉左支右绌,渐感真气衰竭,喊道:“桃贤侄!我引开敌人,你们快往太阳方位跑!”

第十一回 金光散尽玉树现2

摩尼珠一步步迈动,离圈子只有七八尺距离。他口中的笑音宛如龙‘吟’,地面沙尘应声飘起,将圆圈的边际渐渐掩盖了。情势急转直下,“天罡正气圈”已濒临瓦解。而桃夭夭他们仍呆坐原地,满脸通红,眼神散‘乱’,身子前仰后合的摇晃。

许青铉见状叫苦,明知三人受了笑音的‘迷’‘惑’,自己却无法‘抽’身相助,情急之下运气大喝:“桃贤侄!咬破舌尖!快咬破舌尖!”

桃夭夭昏昏沉沉,内心感到不妙,可偏偏连小指头都动不了。忽地耳膜振‘荡’,许青铉的呼喊传入耳中,他猛然一‘激’灵,全副气力运至牙关,将舌头咬下一小块‘肉’来。

霎时剧痛攻心,头脑立时清明,耳闻许青铉叫他“快跑”,伸臂挽住另外两人,可腰板还没‘挺’直,脚底一滑又摔倒了。原来奔忙大半夜,他的体力几近虚脱,别说带人奔跑,自己行走都困难。陆宽和红袖‘迷’‘迷’糊糊跟着倒地。摩尼珠慢慢步入圈子里,三人无法起身,只在原处滚来滚去。

生死关头,桃夭夭灵光乍现,暗忖“须得让他俩醒转,自行逃跑才好!”念及于此,狠掐陆宽的胳膊。陆宽手臂带伤,忽被外力揪扯,直若活生生的剥了层皮,张嘴呼痛:“啊!――”桃夭夭趁机挥拳,狠狠击中他的下巴,牙齿咬中舌头,鲜血合着唾沫喷出‘唇’间。陆宽惊跳而起,怒道:“你,你干嘛打我?”

桃夭夭没工夫解释,待要再帮红袖安定神魂,怎奈小妮子满面媚笑,眼神飘忽,身子‘乱’扭‘乱’挣。桃夭夭无从下手,脑‘门’挂满黄豆大的汗珠,高声问道:“许前辈,非得咬舌尖吗?咬其他部位行不行?”

许青铉疲于应付‘阴’风轮,喘吁吁的道:“舌乃心之苗!你们不会玄‘门’正法,若要清心安神,必须咬舌……”

一语未绝,摩尼珠已站在三尺外,笑容狰狞,五根枯枝般的手指伸出衣袖。桃夭夭惶然大急,不管三七二十一,左臂搂着红袖的肩膀,右手捏住她的面颊,俯嘴噙住她的双‘唇’,要强行咬破她的舌头。

红袖中了“妙喜铃”的‘惑’毒,正值**似火,察觉桃夭夭伸嘴“亲‘吻’”自己,立即攀住他的脖子,仰起脸爽然相就。自来狐‘性’妖媚,最擅长**挑逗,狐狸‘精’的媚术使出,天下那个男人能够抵挡?两人四‘唇’相接,如漆似胶。桃夭夭鼻端甜香萦绕,闻到的尽是少‘女’呼吸的气息,登感头晕眼‘花’。口齿间温软柔滑,一条丁香小舌卷曲伸缩,撩起阵阵甜美的快意,又怎舍得使劲咬它?红袖鼻中“咿唔”轻‘吟’,手指上下‘摸’索。桃夭夭也老实不客气,把手伸进她衣服里‘乱’‘摸’‘乱’捏。

陆宽看傻了,结巴道:“贤弟,你们,光天化日的,你们要‘洞’房啊?……哎呀,快站起来!妖僧过来啦!”那两人情‘迷’意‘乱’,亲嘴亲得热火朝天,那还顾及自身安危。陆宽又气又急又害怕,一个劲儿跺脚,连手臂的伤痛都忘了。忽而瞥见那番僧身影僵直,并未暴起发难,也没有继续往前迈步。

摩尼珠笑容尽收,将锡杖放入臂弯,双掌‘交’握‘胸’前,仿佛遇到了难以破解的难题。猛然抖动锡杖,“当啷当啷”嘈杂刺耳,远处的‘阴’风轮应声转向,朝桃夭夭他们飘去。

这时许青铉‘精’疲力竭,“扑通”一声摔落尘埃,心想此番‘性’命休矣,哪知‘阴’风轮转而袭击三名少年。看那蓝‘色’烟柱晃晃悠悠,移动不算很快。但怪烟如骨附疽,瞄准目标必定穷追到底。桃夭夭与红袖只顾胡缠,浑然忘却身外天地,如何能够躲得开?

‘阴’风轮一尺尺飞近桃夭夭,呼喊提醒已无用。许青铉脑中念头急转,暗想“他父亲给他取名‘桃夭夭’,意思是痛悔当年过失,希望儿子洗雪耻辱。故人含恨伤逝,我能眼睁睁瞧着他的孩子遇害吗?”猛然须发戟张,跃起疾冲十几丈,伸臂档在桃夭夭身前。

恰好蓝烟飞到。许青铉奋起神威,左臂划了半个圆弧,右手挥舞长弓狠‘抽’,弓弦过处真气‘激’发,形成一道绵厚的屏障。忽听“咔嚓”连响,龙骨弓断成七八截,真气屏障也被撕破,‘阴’风轮击中许青铉的右手,倏尔侵入肌肤,变成黑线顺胳膊窜升。刹那间手指,手腕,前臂枯黄焦烂,皮‘肉’骨头如同烧焦的朽木。许青铉不等黑线窜上身躯,大喝一声,拔出腰刀斩断右臂。鲜血‘激’‘射’喷涌,溅入桃夭夭的鼻孔中,他忍不住“噗哧”打了个喷嚏。

这下似夜雨淋头,‘迷’梦霍然醒转。桃夭夭推开红袖,眼瞧许青铉血淋淋的巍然‘挺’立,用身体竭力遮护自己,霎时全明白了,‘胸’中羞惭无以复加。陆宽目眩神摇,失声叫道:“许前辈!你……”

番僧摩尼珠双手互握,眼皮低垂,似乎睡着了。

许青铉解开皮带,牙齿咬紧前端,左手飞快缠绕,一边勒住肩头止血,一边观察摩尼珠,道:“他中了我的‘缚龙软丝’,一时半会儿休想动弹。”重伤后中气虚,两句话出口险些晕倒。桃夭夭急忙搀扶,撕开衣裙帮他缠裹伤口。陆宽问道:“缚龙软丝?是峨嵋派的仙法么?”

许青铉喘了两口气,凄然笑道:“驭兽‘门’捕猎法术举世无双。老夫荒颓已久,昔年的本事还没全忘。呵呵,金轮法师很厉害么?这不也着了峨嵋弃徒的道儿!”

要成为峨嵋驭兽‘门’弟子,必须捕获古代神兽灵禽,平时当作修行的工具,战时用作克敌的武器。因此驭兽‘门’弟子最擅长布设陷阱,也常用这类法术困阻强敌。许青铉划出“天罡正气圈”的同时,已在圈里暗中布置了“缚龙软丝”。此法借助天然造化之功,藏于丝萝藤蔓之间,专‘门’用来束缚麒麟,蛟龙等神兽。

摩尼珠深知驭兽弟子的手段,是以首先驱使魔怪冲撞,企图撞破隐藏的机关。然后缓慢靠近圈子,也为提防遭到陷阱暗算。怎奈驭兽‘门’的陷阱术玄妙无穷。摩尼珠盘算再‘精’细,到头来仍不免落入圈套。

陆宽定睛观察,看摩尼珠身体僵直,地表的荆条草藤伸长卷曲,牢牢缠住他的‘腿’脚,便如戴了一副坚固的脚镣。桃夭夭怒火中烧,咬牙道:“好妖僧,你把我们斩尽杀绝啊!许前辈,借刀子一用,我宰了妖僧给你报仇。”

许青铉摇头道:“不行,陷阱术只有困敌之效,而无攻敌之用。你若拿刀砍他,‘缚龙软丝’便会消解,到时再没法子抵挡……”说话间,摩尼珠合眼运气,‘交’握的手指一点点分开,紧缠的荆条开始松动。许青铉喘息道:“他捏的是**法诀,正凝聚法力强行破解陷阱。机不可失,趁他脱困前,咱们快离开。”

陆宽急忙点头,连声道:“对,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务之急是找郎中给许前辈治伤。来,许前辈,我搀着你走路。”

桃夭夭恼羞难平,依着‘性’子定要死拼,听了陆宽的话猛地省悟,道:“许前辈伤势如何?我们赶快到市镇里找大夫救治。”

许青铉道:“往东走,迎着太阳可以避邪。”眼见红袖神态娇媚,桃夭夭却搂着她的腰,心里犯疑“这‘女’子明明是妖类,桃贤侄怎么与其厮‘混’?唉,峨嵋弟子总是被妖怪所累。度过此劫后,我要好好的劝劝他。”

四人相互搀携,沿林间小路疾行。刚走出三五丈,只听摩尼珠牙齿咬得“咯咯”响,闷声念咒:“嗡嘛呢叭咪哞,开!开!……”手指分开有寸余,荆条随之松脱,已缩到膝盖以下。陆宽见状骇然,道:“他要出来了!快走,快走!”

众人加快脚步,走出两里远。前方树木稀疏,一条溪流潺潺横亘,岸边长着几簇翠绿的楠竹。陆宽道:“沿河边走罢,下游定有村庄。”

话音未落,竹林内有人搭腔:“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峨嵋弟子到处耀武扬威,‘操’你‘奶’‘奶’的,也有穷途末路的时候。”地皮轰然巨震,几十根竹子齐根而断,横空飞过小河,“噼里啪啦”的掉落对岸。

河边现出大片空地,中间坐着位僧侣,装束式样和摩尼珠相似,而肤‘色’雪白,袖袍宽大鼓胀,周身衣物异常干净,几乎到了纤尘不染的地步。

桃夭夭料想来者不善,喝问道:“你是何人?金轮教的魔头么?”

番僧道:“老子大名萨伽多‘波’,尊号‘如意仙法王’,金轮教殊胜佛驾前护法排名第三。”

乍闻僧侣自称“老子”,桃夭夭微微发怔,察觉番僧满嘴四川口音,猛想起灌县周天岁强抢童‘女’,正是送给“如意仙萨伽多‘波’法王”‘奸’‘淫’残害,点头道:“好啊,周天岁那狗头却是你的手下。照这样看来,白‘露’坪失踪的‘女’子也遭了‘淫’辱,金轮教果然邪得可以。萨伽多‘波’秃驴,灌县那些童‘女’是我放走的,你要报仇尽管冲小爷来吧!”

萨伽多‘波’正眼也不瞧他,冷冷的道:“臭小子算那根葱?凭你也配跟佛爷叫阵?”大袖抖开,‘露’出身边坐着的小孩儿,憨头憨脑的,竟是小顽童唐多多!此刻他盘膝叠‘腿’,表情呆滞,身子纹丝不动,活象泥塑木雕。萨伽多‘波’以衣袖裹住其头脸,想必十分气闷,他竟不吭一声,着实大违常态。

第十一回 金光散尽玉树现3

陆宽脸‘色’陡变,叫道:“唐小师兄!你在这里,我们找得好苦!”往前跨出半步,许青铉忙按住他的肩膀。

萨伽多‘波’面若冰霜,道:“许青铉,脱离峨嵋派这么多年,仍能闯过我师弟的无间坛城,龟儿子当真了得。你且试试老子的金刚伏魔圈,倘若还能过关,这小娃娃便‘交’还与你。”衣袖蓦地卷起,空中白光疾闪,“刷刷刷”落下三十六根铁棍,沿空地边缘排成椭圆阵形。又取出念珠挂于‘胸’前,只见珠子大如拳头,‘色’泽惨白刺眼,由十八颗婴儿头骨制成。

三十六根铁棍称作“金刚杵”,配以人骨念珠,即可摆成所谓“金刚伏魔圈”奇阵。此乃金轮教至高法术,威力巨大,实非“无间坛城”所能比拟。

陆宽喃喃道:“他是摩尼珠番僧的师兄,肯定更厉害。这回咱们再要逃脱,那真是祖宗十八辈子积德了。”桃夭夭百无忌惮,但红袖和许青铉难以行走,自己生死无所谓,总得设法让他们脱险。听了这话心中焦灼,低头思索应对之策。

自萨伽多‘波’现身以来,许青铉便沉默不语,半闭着眼凝聚真气。等到对方摆开阵势,仰头撅‘唇’打了个呼哨,口哨声随风传向远方,山林中回音缭绕。顷刻间,天边云雾滚涌,急速朝这边移动。就听“唧唧喳喳”啼鸣声震耳,那片“云雾”竟是由数万只鸟雀组成,黑压压的铺天盖地。前头有十余只飞鸟领路,白羽翩翩,正是许青铉驯养的那些‘蒙’鸠。

萨伽多‘波’冷笑道:“驭兽弟子必有神兽护身。你的神兽,就是这些扁‘毛’畜生么?”

桃夭夭抢着道:“畜生临危不忘救主,尚知恩义;尔等丧尽天良,其实连畜生也不如!”

对答之际,群鸟已经飞临头顶。昨晚许青铉将真气传给‘蒙’鸠,命其招引鸟族助战。‘蒙’鸠有了真气便能驾驭百灵,几个时辰内聚齐了川南的野生禽鸟,率众赶来援助主人。

萨伽多‘波’目‘露’凶光,道:“老子先杀光瘟鸟,再超度你们归西,算不算仁义?”臂膀微抬,正要施展法术。忽然‘蒙’鸠引吭长鸣,翘起尾巴拉出粪便,飘飘‘荡’‘荡’洒向番僧。其余鸟雀群起效仿,或盘旋,或俯冲,飞行中纷纷翘尾拉屎,刹那间“噗哧噗哧”怪音四起,秽气冲天,鸟屎横飞,好似打翻了王母娘娘的马桶,当空下了场瓢泼臭雨。

桃夭夭他们相距较远,并未被鸟屎淋到。两名少年既好笑又吃惊,思量这般“屎攻”虽然有趣,又怎能伤敌分毫?两人定睛观望,却见萨伽多‘波’哇哇大叫,站起身伸手‘抽’拔金刚杵,神‘色’惊慌,举动仓促,似乎对群鸟的粪便十分忌惮。

原来但凡法宝必生灵光,若遇污秽之物,灵光被污染则法宝失效,事后纵然清洗干净,也须加倍修炼才能令宝物复原。因此高手使用法宝时,必先念诵相应的口诀,以咒语加持法宝,便不怕秽物的玷污。

如意仙法王生‘性’狂傲,又见许青铉身负重伤,斗法时轻敌托大,直接亮出金刚杵和白骨念珠,并未加持真言法咒,结果被抓住破绽攻了个措手不及。‘蒙’鸠与许青铉灵犀相通,无须主人授意,自会伺机攻敌。

萨伽多‘波’左闪右避,竭力收回金刚杵,但仍有十余根被鸟粪污染。法宝失灵无法缩小,两只手没法抱住。如意仙法王手忙脚‘乱’,活像狗熊掰‘玉’米――捡起了这两根,又滑脱那几根,“丁零当啷”铁棍儿满地星撒。萨伽多‘波’气极败坏,骂道:“他妈的,臭鸟,瘟鸟,老子‘操’你祖宗十八代!”污言秽语滚滚而出。

自来修行者谨守“身口意”三净,而萨伽多‘波’倒行逆施,修的是“身不净,口不净,意不净”,只重视“皮相洁净”的邪道。所以他满嘴秽语,满腔‘淫’邪,却十分注重外表衣着的整洁。平常唯恐微尘沾衣,此刻忽而鸟屎淋头,急切间怎不方寸大‘乱’?

桃陆二人眼瞧萨伽多‘波’狼狈,直乐得手舞足蹈。许青铉喘息道:“快……趁……快离开此处,回峨嵋请凌‘波’,请她救小孩…...”话音渐弱,脑袋一歪昏了过去。先前他呼哨鸟群,耗光了仅存的真气,至此再也支持不住了。

陆宽用肩膀抵住,撑起他的身体,道:“先给许前辈治伤要紧。咱俩斗不过妖僧,找了帮手再来救小师兄。”桃夭夭点头应诺,搂着红袖的腰,半拖半抱沿河岸疾行。

约莫走出二三十步,河边‘乱’石支棱,地势愈渐崎岖。两名少年手脚酸软,走起路来踉踉跄跄。红袖足尖磕碰石块,睁眼问道:“唔……跑这么快,这是要去哪儿啊?”

陆宽喘气道:“去,去峨嵋山搬救兵。”

红袖浓情未褪,‘唇’边眼角尽是媚意,曼声道:“峨眉山有甚趣味?**苦短,主人哥哥,不如随我同去‘洞’房耍……”桃夭夭正没好气,几句‘浪’语传入耳中,满腹怒火直冲脑‘门’。没等红袖说完,抖臂斜肩,“扑通”一下将她扔进溪流中。

小溪两尺来深,山里早晨天气冷,水边结了层薄冰,落入其中寒冷彻骨。红袖被冰水‘激’得寒‘毛’倒竖,满腔‘欲’念化为乌有,“妙喜铃”邪术就此化解。但这冲击来得太快,她一时不明所以,抱着胳膊一个劲儿哆嗦。

桃夭夭看她发呆,暗想若非这疯丫头胡闹,自己又怎会连累许前辈受伤?想到这儿怒气难抑,挥掌扇了她个耳刮子,扳着肩问:“喂!清醒了没有?”

红袖定了定神,道:“好,好象还差那么一点点。”

桃夭夭扬手正要再扇。红袖抓住他的手腕,道:“我是说你才不清醒哩!干嘛把我扔到河里?无缘无故打我耳光,哼,我也给主人清醒清醒!”使劲一拉,桃夭夭栽进水里。登时水‘花’四溅,扑腾惊呼声中,夹杂着红袖嘻嘻哈哈的笑音。

陆宽搀扶许青铉倚石而坐,有气没力的道:“两……两位兴致真好,你们往后面瞅瞅。到了这步田地,还去什么峨嵋山哦,咱们去……赶快去投胎算了。”

桃夭夭回头眺望,只见地面铺满鸟尸,空中哀鸣回响,鸟群‘乱’纷纷的四散溃散。原来那萨伽多‘波’被鸟屎淋急了,索‘性’扔掉金刚杵,运起神通举臂指天,发出金刚**“阳炎轮”,一气将‘蒙’鸠尽数烧死。群鸟失去首领登即大‘乱’。“阳炎轮”长空,直烧得满天火星飞溅,遍地骨‘肉’焦臭。萨伽多‘波’击溃鸟群,右手抓起唐多多,大步流星沿河岸追赶。

与此同时,远处脚步声急促,一团黄影迅疾驰近。却是摩尼珠挣脱“缚龙软丝”,已经赶到小河边,锡杖敲地“咚咚”作响,听来令人丧胆惊魂。萨伽多‘波’走到他身旁,两人并肩朝这边走来。金轮教两大护法联手对敌,历来所向披靡,步履间自然有种‘逼’人的威势。

桃夭夭心头冰凉,看红袖直愣愣的目视前方,便笑道:“别害怕,人活百年终究要死。咱俩一个处男,一个处狐,携手同游黄泉,也算死得新颖,阎王老子见了…….”

红袖打断话头,手指前面河滩,急道:“不,不是,主人,你快看,你快看那边!”桃夭夭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不禁也是一愣。

只见河滩大石上躺着一个男子,青‘色’长袍,青‘色’头巾,连面皮也是白里透青,如同死去已久的僵尸;腰间挂着个青‘色’酒葫芦,又象‘浪’‘荡’无行的酒鬼。此人从头到脚全是青‘色’,与山间景物相‘混’,谁也发现他的身影。红袖伸指惊呼,他立刻被惊醒了,嘟嘟囔囔的翻身坐起。桃夭夭定睛端详,看他浓眉细目,满面醉意,竟是那大闹“凤凰台”酒楼的‘浪’子秦五!

红袖瑟瑟发抖,不知是冷,还是害怕,道:“这个怪人很讨厌,我,我见到他就不舒服。”桃夭夭扶她爬上河岸,留意秦五的举动,微笑道:“我觉得这家伙‘挺’有意思。嘿嘿,管他呢,死到临头又生变数,这可越来越好玩啦。”

秦五伸懒腰打个哈欠,道:“大清早的,是谁聒噪打闹?搅了老子的‘春’梦?”说着翻手抓挠腰间,眉头紧皱,挠了半晌‘摸’出个小盒,笑道:“我当如何,却是这赘物顶着腰杆,把老子硌醒了。呵呵,自讨苦吃活受罪,反来怪罪别人,真是糊涂到了姥姥家!”

桃夭夭怦然心动,只觉此话隐含深意。旁边陆宽神情骇异,目光直盯秦五手中的盒子,失声叫道:“我的‘子午锁魂匣’!我丢的……”

秦五转头望向他,托着匣子一抛一抛的,道:“你的?嘿,这玩意儿近日沾了污泥,灵光大减,若非我施法补救,里面装的妖怪早逃脱了。”陆宽无言以对,满脑子疑‘惑’,寻思明明将锁魂匣抛入了深渊,怎地到了他的手里?

两名番僧也望见怪客乍现。待至近前,萨伽多‘波’厉声喝道:“兀那汉子,你是什么……”后半截话缩回肚中,眼中戒意大增。只见秦五收起‘锁魂匣’,缓慢转过来,身姿岳镇渊停,隐然透着雄浑轩昂的气魄。

摩尼珠料想此人绝非等闲,又瞧他不象正派弟子,当即满脸堆欢,合十道:“仁者吉祥,老衲有礼了。我二人是西域金轮教护法法师,因教内宝物失盗,奉师命千里追索。眼前这几人便是盗贼,要带回去劝其弃恶从善。此事关乎本教兴衰,仁者若能辅成,实乃千古难修的大功德。”

桃夭夭暗忖“好个笑里藏刀的秃驴,倒说我们偷东西?他这是贼喊捉贼。”正待出言申辩,眼前一‘花’,秦五已跃下岩石。

萨伽多‘波’退后两步,将唐多多拉到身后。摩尼珠笑容可掬,一副坦诚的样子。秦五上下看了他们几眼,悠然念道:“

西方九眼大黑煞,

假充佛子拜罗刹,

头戴骷髅踏魔‘女’,

用人以祭‘惑’华夏。”

话刚出口,摩尼珠脸‘色’陡变。这四句诗传自元代。当时‘蒙’古大军东西,金轮教借势浸染中原,依仗妖法大肆荼毒百姓。有识之士恨其邪毒,故作诗句揭‘露’痛斥。今日秦五当面念出,显然是要与金轮教为敌。摩尼珠退至萨伽多‘波’身旁,合掌道:“我佛慈悲,魔障深重,当以诛杀法善巧度化。”

三人呈品字站立,默默的对峙。刹那间剑拔弩张,一场大战势所难免,四下里却异常的安静,寒风卷起秋叶,轻轻飘进溪流……

凉意浸透衣服,也凝结了鲜血。许青铉打个寒噤,闭着眼叹息道:“阿瑶,阿瑶,你,你害得我们好苦啊!”

“阿瑶”是桃夭夭母亲的闺名,日前许青铉曾经提及。夜间数度出生入死,桃夭夭无暇细思,把这事给忘记了。此时听他直呼母亲名字,不禁心跳如狂,事关自己的身世,不能不问,急忙扳住他肩头摇晃,连声道:“许前辈,你认得我娘么?她怎么害人了?她害了谁?”

许青铉翕开眼缝,瞅了瞅桃夭夭,转头缓缓移向正面,忽然两眼放光,全身剧颤,仿佛发现了什么奇珍异宝。桃夭夭暗自奇怪,顺他目光望去,发觉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秦五,寻思“莫非许前辈认识此人?”只见许青铉嘴‘唇’颤抖,喃喃道:“大……大师兄!我是做梦么?”

桃夭夭心念电闪,记起小雪“李师兄经常喝得烂醉,放‘浪’形骸”的描述,愣愣的盯着秦五,冲口而呼:“你,你是峨嵋大师兄李凤歧!”

第十二回 邪祟震悚凭剑锋1

听了这话,众人大吃一惊。秦五打量桃夭夭几眼,点头道:“好小子,有几分眼力。”

摩尼珠与萨伽多‘波’默然对视,目光中透出几分喜‘色’。摩尼珠‘唇’边浮起笑容,躬身道:“久仰李道友大名,今日荒野邂逅,幸甚,幸甚。”

李凤歧没理会他,扭头对红袖道:“喂,小狐狸,想活命躲开点,当心我的剑气伤了你。”

红袖从震恐中惊醒,喃喃自语:“难怪我见着他就害怕,他身怀剑气……”口中吐出内丹,变成戒指递给桃夭夭,道:“这人剑气太强,我可躲不开,只有靠主人庇护了。你把戒指戴到无名指中间,我便能在你的心脉里藏身。”桃夭夭没等她讲完,接过来戴入无名指。红袖抖抖身子,化作一道青烟,收敛于戒指之内。

李凤歧笑道:“峨嵋弟子‘私’通妖怪,胆子着实不小。”桃夭夭微惊,看他脸‘色’平和,又不象要问罪的样子。

摩尼珠施礼搭腔,对方却昂然无视。他也不恼,微笑道:“李道友乃剑仙‘门’首徒,担负天龙神将的重任。为何孤身出现在此?其他峨嵋派的朋友们!何必藏头缩尾,一并都现身了吧!”最后两句提高声音,向四方呼喊。

李凤歧冷冷的道:“什么狗屁‘天龙神将’,跟我毫不相干。老子生平独来独往,对付你两个秃驴,用得着找帮手么?”

摩尼珠颇感诧异,道:“玄‘门’九阳,剑仙为首。峨嵋派的玄‘门’真武大阵,必由剑仙首徒充任主将。阁下既为峨嵋派大师兄,怎会不是天龙神将?”

萨伽多‘波’粗声道:“哼,我瞧这贼厮鸟浮滑‘浪’‘荡’,八成是假冒的峨嵋弟子。”

摩尼珠道:“阁下若非峨嵋弟子,大家尚可‘交’个朋友。金轮教天下无敌,你何必要与我们作对?“

李凤歧道:“老子管你什么金轮教,铁锅会。方才老子大发‘春’梦,正抱着杨‘玉’环,赵飞燕亲嘴‘摸’屁股,偏偏你几个大呼小叫,坏了老子的好事,这笔帐怎么算?快快将美人赔还!不然休想走脱!”单手‘插’腰,右掌向前伸出,便似市井里的泼皮放刁要帐。

峨嵋弟子素来言行肃正,哪会如此孟‘浪’。两名番僧面面相觑,‘弄’不清此人的身份。萨伽多‘波’道:“真货假货,斗过便知,他妈的,跟他罗唆什么?”

李凤歧仰天打个哈哈,道:“好,好,君子动口不动手,小人动手不动口。如意仙是真小人,比你师弟强多了。”低头望向摩尼珠,目光如电,喝道:“老子最恨口蜜腹剑的伪君子!”

正是身随声动,那个“子”字才出口,李凤歧已冲到摩尼珠面前。众人目不暇接,明明看到他原地没动,身影倏忽而至,活象使了分身法。摩尼珠没想到对方来得这样迅猛,慌忙举起锡杖招架。李凤歧掌心熠熠放光,赫然多了柄长剑,锋刃呼啸劈砍。只见白光迸‘射’,火‘花’四溅,锡杖应声断为两截。摩尼珠的锡杖由玄铁炼成,乃世间至坚至硬的法宝,竟被一击而断,可见剑锋势道何等刚猛。摩尼珠耳中嗡嗡作响,眼前金星忽闪,脑子一阵‘迷’糊。

李凤歧并未趁势进击,袖子轻挥,转身朝对岸飞奔。地面的泥沙被袖风卷起,向萨伽多‘波’扑面洒来。萨伽多‘波’连忙跃开数丈。李凤歧头也不回的往西奔去,仿佛忘记了‘激’烈的战局。两名番僧不明所以,目送敌人的身影急速飘远。

眨眼间跑出里许,李凤歧的背影已变成个小黑点。众人莫明其妙,不知他为何离去。陆宽茫然道:“他,他怎么逃了?”话音未落,远处响起清亮的长啸。只见李凤歧猛冲回转,身影与剑影融合,化作一道星驰电掣的光芒。桃夭夭脑中闪过小雪的话,暗叫“好厉害,这就是‘人剑合一’的境界么?”

萨伽多‘波’陡然变‘色’,大叫:“不好,是‘破魂斩’!”仓猝不及躲闪,撇开唐多多,双手握成法诀,身体边缘浮现金‘色’的光晕,此乃金轮法师的“护体息灾法罩”,又称“扇底迦法”,雷劈火烧俱不能破。李凤歧瞬间冲到近前,剑锋直刺,只听“轰隆隆”山崩地裂般巨响。众人耳鸣‘肉’颤,定神看时,萨伽多‘波’满脸涨得紫红,摇摇‘欲’倒,好似一下喝了几坛烈酒。

“破魂斩”是玄‘门’高深剑术,施展出来山峰也能斩断。李凤歧见护身法虽破,番僧居然没被刺死,喝了声采:“好秃驴!”顺手抱起唐多多,朝陆宽抛掷过去,道:“照料你的小师兄!”

陆宽慌忙伸开双臂,唐多多稳稳的落入怀中,如同无形的手掌托着他的身子。摩尼珠想援助师兄,刚一运劲便即摔倒。伸手‘摸’索小‘腿’,登感剧痛钻心。原来李凤歧刚才当头雷霆一击,已将他的脚筋全震断了!

抛出唐多多的同时,李凤歧又往南方狂奔,边跑边长啸,转瞬驰出七八里路程。摩尼珠知道他再次回转时,破魂斩的威力定然倍增,当即忍痛盘膝,冲萨伽多‘波’吼道:“坐地观想!行‘莲‘花’座’护身法!”萨伽多‘波’强自平息翻腾的气血,与摩尼珠并肩而坐。两名番僧单掌相接,食指无名指弯曲,拇指小指食指竖起,做成古怪的姿势,齐声念咒:“嗡嘛呢叭咪哞!”周围显现两道光圈,依稀是莲‘花’形状。

此刻李凤歧已然冲到,挥剑直劈萨伽多‘波’顶‘门’,却象石头投入了水潭,剑光顺着“莲‘花’座”层层‘荡’开。然而剑气虽消,余威难挡,萨伽多‘波’周身骨骼“咯咯”‘乱’抖,张嘴“哇”的喷出鲜血。摩尼珠摇动锡杖,凌空虚点,李凤歧的头顶飘起淡淡黑雾。这叫做“陀罗尼缚魔咒”,中咒者的魂魄被黑雾所困,再难移动半步。李凤歧身法略显凝滞,立即左臂高举,掌心朝向太阳,借着阳气挥掌拍散黑雾,“缚魔咒”就此化解。

但这么一瞬,两名番僧已得反击之机。摩尼珠猛喝:“咄,咄,咄!”抖动半截锡杖,“‘阴’风轮”倏地发出。萨伽多‘波’咬牙运气,也伸指施放“阳炎轮”。两股怪烟,一‘阴’一阳,真有开山裂海的威力。李凤歧既不躲避,也不招架,‘挺’‘胸’昂首大步向前,怪烟“兹兹”连声,全都击中了他的‘胸’膛。

众人齐声惊呼,不解他何以束手待毙。萨伽多‘波’猛地省悟,叫道:“贼厮鸟有‘伏柔天王盾’!果真是剑仙首徒!”

自古相传,峨嵋剑仙‘门’有种护体奇术,称作“伏柔天王盾”。炼成后周身布满无形护盾,任何兵器,剑气,道法都无法击破。如果敌方攻势越猛烈,造成伤害越大,天王盾反而越能增加己方的法力。“柔伏”,原指‘阴’阳两种内丹,道书《九丹真诀》有云“柔丹虚形化神,伏丹刚阳克敌”,究其根本,天王盾正是“柔伏”两种内丹所化。因此历来与仙剑弟子对敌者,攻击时常常不敢尽全力,就是顾忌天王盾的反制之效。这‘门’法术十分艰深,据传唯有剑仙首徒方能炼成。

“‘阴’赤”两法轮击中‘胸’口,李凤歧已身受重伤,但伤损全部移至天王盾,自身行动毫无所碍。只见剑锋陡然伸长,李凤歧双手握住剑柄,围绕对手横劈直砍,巨剑过处星芒流转,拉出数十道耀眼的弧光。桃夭夭目眩神摇,只觉他动作既潇洒又凌厉,飞腾冲刺,呼啸隳突,似乎每步都踏着‘激’烈的鼓点,令观者热血沸腾,情不自禁想要追随他冲锋陷阵。酒楼里那个落拓‘浪’子消失了,眼前分明是位雄姿英发的大将军。

白光暴闪,势如迅雷,巨剑连续劈中“莲‘花’座”。光圈渐渐缩小,渐渐消淡。眼看行将隐没,萨伽多‘波’大喝:“跟他拼了!用陀阿毗诛杀术!”摩尼珠扔掉锡杖,右手轻抚丹田,左掌的拇指中指小指与萨伽多‘波’右掌相接,其余两指弯曲。萨伽多‘波’也做成同样的手势。两人闭住左眼,右眼斜望天边,一齐咬牙切齿,喉咙里“嗬嗬”发声,听来犹如老母猪叫‘春’。

桃夭夭见状好笑,道:“他们干嘛?斗法输了装疯么?”

许青铉解释道:“此为‘阿毗遮鲁迦’诛杀术,能召唤金轮教守护神‘忿怒本尊’杀敌。他们手指捏成‘大手印’法诀,作怒目望天状,这些都是作法的姿势。诛杀术是金轮教护教的首要法术,施法者必须全神贯注,稍微走神便会失败。”

番僧越叫越响亮,直若饿狼长嚎。空中狂风大作,血红‘色’的云团缓慢沉降。云雾中现出“忿怒本尊”,却是个形貌凶恶的魔怪――赤身绿发,呲牙吐舌,四条手臂分别挥舞着金刚杵,索魂铃,月牙刀和骷髅碗。猛然刀杵相击,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数十条闪电垂挂而落,‘激’得地面碎石‘乱’飞。李凤歧腾挪转折,灵巧的穿过闪电,迅速退到小河边。

第十二回 邪祟震悚凭剑锋2

那边众人闪避石雨,相互搀扶着藏到树林中。桃夭夭暗暗心惊,寻思“妖法如此凶猛,李师兄敌得住吗?许前辈说施行‘诛杀法’必须专注,我何不搅‘乱’番僧的心神,助李师兄获胜!”他是个无法无天的冒失鬼,想到什么主意都敢干,随即捏紧嗓子,装出‘女’子声音,喊道:“如意仙法王,我是你害死的童‘女’!还记得么?你还记得么?就是你,那天亲手杀死了我!如今冤魂不散,找你索,命,来,啦!”

他扮‘女’声原本惟妙惟肖,几句话说得声情并茂,特别最后几个字尤为凄厉,真象是‘女’童冤魂哀伤诉怨。如意仙修炼本‘门’**,满脑子都是御‘女’采‘阴’等事,忽听‘女’子呼唤,抖身打了个突,睁开眼问道:“你,是,谁?胆敢犯我大教?”萨伽多‘波’原来的嗓音尖利刺耳,此时却变得沙哑低沉,竟似另外一人借着他的嘴巴讲话。

桃夭夭一愣,笑道:“小爷行不改姓,坐不更名,峨嵋弟子桃夭夭是也!”

一语未几,李凤歧猛地断喝:“住嘴!”‘挺’腰舒臂,叫道:“起!”小河的水流应声而停,接着千百道水柱腾空飞起,每根水柱均化为宝剑形状,晶莹剔透,迎着日头熠熠闪亮。陆宽目睹奇景,记起剑仙弟子尹赤电演示的道法,冲口道:“这是‘聚水成剑’的剑术!”

李凤歧运臂作势,水剑集结成队,朝那片红云迅疾飞去,阳光映照中宛如‘玉’龙直冲霄汉。如意仙被桃夭夭‘乱’了意念,诛杀术威势大减,红云抵不住水剑的穿刺,转瞬间四分五裂随风而散,“忿怒本尊”的影像也消逝无踪。两名番僧法力枯竭,坐在原地只有“呼呼”喘息的份儿了。

只听“轰隆”一声响,水剑落入河中,小河重又流淌。李凤歧袖手而立,巨剑化为剑气,悄然收入体内,脸上又是那副颓丧的酒徒神气。

本是大获全胜的局面,他却忽然停手。众人相顾错愕,不知他是何用意。萨伽多‘波’喘气道:“要杀便杀!剑仙首徒还怕杀人吗?”

李凤歧摇了摇头,缓缓的道:“第一,我不是剑仙‘门’首徒,金轮教要寻仇,尽管找川南‘浪’子‘秦五’便是;第二,你俩禽兽不如,怎能算人?第三,我今天不杀你们。你俩若是识趣,趁早给老子滚蛋吧!”

陆宽与桃夭夭大为吃惊,同时叫道:“放不得!”萨伽多‘波’狞笑道:“示好卖乖也没用,金轮教与峨嵋派势不两立。佛爷今后遇着峨嵋弟子,照样抓来‘抽’筋扒皮。”

李凤歧道:“示好?示你个头!若非那小子‘插’手捣‘乱’,老子定把你俩斩成十七八截!”朝桃夭夭瞪了一眼,深有责备之意,又道:“先前我说过,跟你两个秃驴斗法不需要帮手。那姓桃的小子‘乱’了你的妖法,倒显得老子胡吹大气,胜之不武。他‘奶’‘奶’的,气死我了,快滚,快滚!”

摩尼珠见他不似作伪,点头道:“如此说来,阁下是位守信的君子。日后有缘,定当再行请教!”使个眼‘色’,示意师兄逃命要紧。萨伽多‘波’不敢多言,背起摩尼珠向西蹒跚而行。望着两人的背影越来越远,桃夭夭心中焦躁,大声道:“失踪的民‘女’尚未救回,怎能放了他们?”

李凤歧默然不答,双掌自‘胸’口缓慢下按,张嘴喷出乌黑的浊气。那是“‘阴’风轮”和“阳炎轮”造成的伤害,被天王盾收敛凝结,暂时没有发作。此刻再逆行天王盾,将淤血肿胀化气呼出,内伤便痊愈了。地面草木接触到那股浊气,仿佛被烈火烘烤,枝叶立时枯萎。李凤歧调息已定,走到树林边,唤道:“好啦,戏演完了,这就走罢。”

桃夭夭不甘心,一边伸臂搀扶许青铉,一边问道:“白‘露’坪丢失的‘女’孩子怎么办?我们不管了么?”

李凤歧拍了拍他肩头,道:“桃兄弟,你可闯了大祸。”举目眺望远处,喃喃自语道:“铉叔受伤极重,须得找地方将息几日。南边是入滇的官道,多半能找着客栈。”说着迈步向南,那三人尾随其后。

陆宽怀抱唐多多,虽然劳累,但劫后余生自是欣喜,看桃夭夭眉头紧皱,劝道:“贤弟想开点嘛。大师兄是讲信用的大英雄,他说不要帮手,自然‘胸’有胜算。你偏偏要帮忙,岂非画蛇添足?即便擒获那番僧,也显得大师兄言而无信了。”

桃夭夭愈发纳闷,暗忖“只为图个‘守信用’的虚名,宁可见死不救,算什么狗屁英雄好汉?”斜眼端详,却看李凤歧若无其事,嘴里哼哼小曲,侧耳凝听,依稀是“.......飘红‘浪’‘荡’云烟轻,琴闲酒困少知音......”还有什么“‘春’渺萼残,芳逝伤心。”等等词句。

许青铉倚着桃夭夭的肩膀,深吸几口气,道:“桃贤侄,方才说你闯了大祸,你可知道原因?”

桃夭夭道:“愿闻其详。”

许青铉道:“番僧施行‘阿毗遮鲁迦’诛杀术时,魂魄已离体出窍,体内引入金轮教教主‘殊胜佛’的元神。萨伽多‘波’嗓音忽然变调,正是‘殊胜佛’附体,借用他的喉舌在发问。你贸然自报姓名来历,无异于引火烧身――倘若我们杀死那两个番僧,殊胜佛定将‘桃夭夭’当作死敌,诅咒,魇镇,种种邪法令你防不胜防。大师兄放走番僧,是让他们回去讲述斗法的经过,言明对头是李凤歧而非桃夭夭。这是为你消灾灭祸的计策。贤侄仁勇可嘉,还须体谅大师兄的用心。”

桃夭夭恍然大悟,道:“是这样啊!”瞅了李凤歧一眼,暗想“你干么不早说?”

许青铉叹道:“金轮教抢掳民‘女’,以此作饵对付峨嵋派,所以那些‘女’孩子暂时没有太大的危险。唉,反倒是你桃贤侄啊,金轮教主殊胜佛法术厉害,他已记住‘桃夭夭’这个名字,日后定当报复,此事实在棘手。”

桃夭夭道:“大师兄不怕留名,我也不怕。他们要报仇,尽管找我好了。”

李凤歧竖起大拇指,笑道:“好样的!金轮教什么玩意儿,怕他个鸟!嘿嘿,你的‘性’子跟我‘挺’象,死不悔改的驴子脾气。”

众人谈谈说说,绕过山岭行至阳关大路。渐渐太阳升到天顶,已是午牌用饭时分。遥望前头炊烟缭绕,路边立着四五间青砖瓦房,‘门’前悬挂青布旗子,看样子是一家酒店。众人加快脚步走进屋内,刚跨过‘门’槛,迎面酒‘肉’香扑鼻。原来入滇的大路常有马帮经过,这家店前面卖酒食,后面设客房,专‘门’接待四川云南的商队,酒‘肉’饭菜远比寻常店家丰盛。众人捡了副干净座子坐好,李凤歧拍桌大叫:“拿酒来!拿酒来!”

桃夭夭通夜奔忙,这会儿疲惫得几‘欲’昏厥,屁股才沾着板凳,脑袋一歪,趴住桌边沉沉睡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身体温暖,已躺在客房的‘床’铺中。桃夭夭‘揉’眼坐起,转头环顾四周。屋里光线昏暗,墙边是木板搭成的长铺,可供七八人睡觉。陆宽和唐多多并排而卧,许青铉单独睡在角落中,都还没有醒来。窗外日影斜斜,天近黄昏。

桃夭夭‘精’神渐复,感到肚子饿得难受。掀掉被子翻身起‘床’,看凳中搭着几件干净衣服,想是大师兄找来的。他脱掉‘女’子的裙衫,换好装束跨出客房,还没走进前边大堂,只听李凤歧仍在叫嚷:“掌柜的,拿酒,快拿酒来!”

店主人道:“客官,你喝了三个时辰了。常言道‘酒是伤身利剑’,再喝下去,醉倒了可没‘药’医。”

李凤歧怒道:“怎么,‘门’缝里瞧人,欺负老子没钱结帐?”

桃夭夭走进堂中,只见满桌酒碗狼藉,满地酒坛‘乱’滚,李凤歧脸皮通红,醉醺醺的摇头晃脑。周围客人都停杯放筷,好奇的望着这滥饮无度的酒鬼。李凤歧抬眼见桃夭夭走来,转怒为喜,指着他笑道:“喂,掌柜的,我桃兄弟是财主少爷,有的是银子。你们只管捡最好的酒送来,等……等会自有我桃兄弟给钱,嘿嘿嘿。”

店主人上下打量桃夭夭,眼里满是怀疑之‘色’。桃夭夭也不多言,大咧咧坐到李凤歧对面,道:“主人家,有饱肚的好菜‘弄’几个来,再要两碗白饭,吃完算钱与你。”

他身无分文,哪有银钱会钞?嘴里讲得叮当响,心中存了念头“管他的,吃饱了再说。峨嵋大师兄带头骗吃骗喝,我这候补弟子当然要学着点。”

店主人道:“中午煮的‘肥’牛‘肉’,我给客官切两盘,饭也管够。只是酒不能上了,小店的白酒全让这位客官喝光了。仅存两坛‘谷华陈酿’,是本店的看家宝,特意为盐课杨大人准备的。明日杨大人巡视到此,店里没有好酒招待,惹怒了官老爷谁吃罪的起?”提及“杨大人”三字,店主神态倨傲,颇有些仗势压人的意味。

李凤歧解下腰间葫芦,递过去道:“我也不多要,你把这葫芦灌满就好。嗯,谷华陈酿,我尝那么一丁点儿,总不至于得罪杨大人罢?”

第十二回 邪祟震悚凭剑锋3

两人越说越大声。店里的食客不吃饭了,饶有兴味的看热闹。店主人不愿多生是非,接过葫芦,道:“先讲好,就这一葫芦,不能再要了。”李凤歧点头道:“满满一葫芦,倘若缺斤少两,那是砸你自己的招牌,大伙儿说是不是啊?”众食客跟着起哄,屋子里笑声四起。

店主人命伙计端菜送饭,亲自走进柜台里面,拿了舀子漏斗倒酒。稍顷伙计把饭菜送到桌前,桃夭夭毫不谦让,举筷端碗夹‘肉’扒饭,大口大口狼吞虎咽。李凤歧笑道:“桃兄弟,你吃白食的功夫‘挺’厉害。”

桃夭夭口中塞满饭菜,含糊道:“不敢当,承‘蒙’夸奖。”

当初小雪谈起李凤歧时颇显思念之意,所以桃夭夭对这位大师兄并无好感,虽然佩服他剑术神异,也不愿与其多打‘交’道。

他正埋头大吃,忽然柜台里传来惊叫。众食客循声望去,只见那店主人满面惊诧,紧盯柜上的酒葫芦。旁边酒坛倒空了大半,葫芦里的酒水却半点没溢出。他握住葫芦摇晃两下,里面“哗哗”直响,显然并未装满。众人见状奇怪,寻思小小的葫芦怎能装下整坛酒浆?店主人拿起葫芦左看右瞧,看不出哪里漏了。再启开一坛舀酒装入,那葫芦象无底‘洞’似的,始终只装个半满。

李凤歧道:“大家都看好啊,掌柜红口白牙,说好装满葫芦的。生意人说话若不算数,该当如何?”有好事者接口道:“那还有啥讲的,砸他龟儿子的招牌!”食客们哄堂而笑,纷纷出言奚落。桃夭夭明白是李凤歧捣鬼,放下碗筷,道:“大师兄,我吃白食是为填饱肚子。你平白‘蒙’骗人家,是为了什么?”

李凤歧笑道:“好玩呗,世人蠢如牛马,略加戏耍以助酒兴,何必大惊小怪?”

桃夭夭皱起眉头,暗想“把别人当畜生戏‘弄’,你比别人高一等么?哼,我瞧是假清高。”心里反感,‘欲’待出言讥讽,念在小雪的份上,话到嘴边又咽回肚里。

那边店主人早着了慌,两坛美酒已经倒光,明日拿什么招待官老爷?提起葫芦想把酒浆倒回酒坛,岂料摇来晃去白费力气,酒浆就是倒不出,用筷子‘乱’捅葫芦口,也没发觉有塞子。店主人急了,猛挥舀子狠砸葫芦。那东西好似钢铁铸就,“当啷”弹飞舀子,店主人虎口迸裂,直痛得龇牙咧嘴‘乱’吐舌头。众食客前仰后合,满堂全是鼓掌喝彩声。

店主人定了定神,情知今天遇着了高人。捧着葫芦走近桌边,强笑道:“客官的戏法真绝,叫咱们大开眼界,酒钱饭钱就免了罢。至于坛里的‘谷华陈酿’,还请客官赐还。”

李凤歧拿过葫芦,仰脖子喝了一口,赞道:“好酒!”醉眼斜睨店主人,道:“酒饭钱免了,那么住店的钱呢?”

店主人一拍大‘腿’,爽快道:“也罢,算咱们‘交’个朋友。食宿全免,客官爱住多久住多久。”

李凤歧笑了笑,道:“你想留我住到明天,等那盐课杨大人来惩办我,对么?”

店主人平日巴结官府,恃强凌弱的坏事没少干。正盘算如何整治李凤歧,忽被他道破,脸上笑意更加温存,道:“客官说笑,哪有此事?”

李凤歧道:“酒我留着喝,那是不能还的。但如一味耍赖,我这兄弟要怪我欺负老百姓了。”说着朝桃夭夭指了指,仰头再喝口酒,道:“掌柜的,我教你个乖,明日杨大人光临,你只说我撒泼耍赖抢光了美酒。杨大人如果怪罪,我自有理会处。”

店主人暗道“这样最好。”嘴里却说:“客官多心了,小店本利虽然微薄,平常也乐善好施。客官称赞小店的酒好,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哪能收钱?呵呵,您请慢用,慢用。”一面巧言令‘色’,一面朝后退开。一场风‘波’就此平息,众食客有些扫兴,转过头各自吃喝。

正在这时候,‘门’口“当当”几声轻响,清脆悦耳,余音悠然。只见‘门’槛外站了个瘦小的僧人,右掌托着陶钵盂,左手摇动小木板,轻轻敲击钵盂边缘,低头等待店里的人施舍。

店主人憋着满肚子的恶气,当下变了脸‘色’,朝僧人吐了口唾沫,骂道:“难怪不利市,却是扫把星冲了财运。小秃贼,敢来这儿要饭,先叫你尝尝竹笋炒‘肉’的滋味。”撅屁股‘乱’‘摸’,要寻板子来打那僧人。

那僧人纹丝不动,连脑‘门’的唾沫也不擦拭,晚霞映红苗条的身影,透着几分凄伤,仿佛菩萨面对冥顽不化的众生,流‘露’出哀怜的悲意。桃夭夭只觉此人十分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店中伙计也是势利眼,瞧主人家发火,跟着上前用力推搡。那僧人不及闪避,“啊”的一声摔倒。这声惊呼柔婉清亮,分明是十五六岁‘女’孩子的嗓音。店主人愣了愣,摇头道:“晦气,晦气,原来是个小尼姑。”

李凤歧只顾痛饮,似乎没看见外面发生的事,忽而自言自语:“好啊,小店本利虽薄,也乐善好施。他妈的,说得真好听。”这是店主人自吹的话,经他这么复述出来,人人均感店主无耻。‘性’子急的更直言相斥,指责他不该欺辱出家人。

店主面上无光,吩咐快快拿钱打发“灾星”。伙计从钱柜里取了些铜钱,随手扔进钵中。小尼姑‘摸’也不‘摸’,翻转钵盂,又将钱币倒在柜台上,道:“我不要钱,施主给点剩饭就好。”

店主人道:“你瞧小尼姑真蠢!钱能买热馒头,岂不比剩饭剩菜强?你要饿急了,就这里买东西吃罢。今儿的牛‘肉’新鲜,我便宜点卖给你,哈哈。”

小尼姑面容沉静,道:“佛‘门’弟子乞食为生,不受丝帛寸金。施主们若不方便,我转别家求讨。”躬身深深施礼,掉头要离开。食客中有热心人,挥手唤住她,‘摸’出几个烧饼放入钵盂。小尼姑谢过施主,用布片包好烧饼,转身迈步走向大路。但她实在饿得狠了,走着走着脚步虚浮,“咕咚”一下昏倒在地。

桃夭夭再也坐不住了,推桌起身跑出店‘门’。外面暮‘色’凄‘迷’,秋意瑟瑟,小尼姑伏在地上,宛若被狂风吹倒的一截柳枝。桃夭夭怦然心动,认了出她的背影,暗叫“啊哟!她不正是华严寺外念偈子的沙弥么?那两句‘如来‘门’中毁如来,镜‘花’背后无镜‘花’’,我只当是高僧开示,没想到竟是个小姑娘念的。”忙将她抱入店内,请食客帮忙端碗热米汤来。

众人议论纷纭,猜测小尼姑得了什么急症。李凤歧打着酒嗝,道:“这病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叫做‘痨肠寡肚失魂症’,若得两碗干饭填饱肚皮,保管‘药’到病除。”

桃夭夭微觉有气,暗想人家如此可怜,你还油腔滑调的说俏皮话,未免太过凉薄。少时有好心人端来米汤,桃夭夭伸手接过,右臂托起小尼姑的头,将碗边凑近她‘唇’间。小尼姑体质虚弱,饿着肚子走了很多天,全靠坚韧的意志支撑,昏厥后气绝脉停,竟然‘露’出垂危的迹象。只见她脸‘色’死灰,牙齿紧闭,米汤滴滴答答的顺着嘴角流淌。

桃夭夭感觉她肢体僵直,料想凶多吉少,不由惶急失‘色’。李凤歧悠然道:“死了就了,一了百了。嘿嘿,世间万苦都尝遍,死了更比活着好。”伸掌轻挥,一股热风自掌心发出,直透入小尼姑百会‘穴’,度重楼,转明堂,径入丹田而返转泥垣宫。此乃峨嵋玄‘门’的纯阳真气,枯木也能‘激’活。小尼姑轻‘吟’两声,缓慢的睁开眼眸。桃夭夭察觉她身躯微颤,滚热的气流上下游走,情知是李凤歧出手施救,心头大慰,先前对他的厌恶感也减轻许多。

不料李凤歧又道:“如来佛说过,尘世污浊,人生来有八种苦处――老苦,病苦,生苦…….哈,佛祖开示,人活着是受苦!小尼姑既是信佛的,我就偏偏让她不得解脱,醒过来好好品尝活着的苦楚,这不‘挺’有趣么?嘿嘿,哈哈哈。”

桃夭夭听这话好不刺耳,转过头不去理他。小尼姑喝了几口米汤,气‘色’渐复,瞳仁里星点微闪,流转着空明清澈的眼‘波’。她盯着桃夭夭看了片刻,轻声道:“多谢公子救命。”挪动手臂,想从他怀里挣脱。桃夭夭扶她靠墙坐好,道:“你昏倒了。我只是想帮你,可没有歹意。”

小尼姑道:“公子不必解释。峨眉山顶华严寺前,面对老妪悲叹,贫尼便知公子宅心仁厚。”

桃夭夭喜道:“啊,你还记得我!”

小尼姑微笑不语,扭转脖颈,慢慢从众人脸上望过去。被她目光触及的人,内心登生暖意,仿佛羊羔感受到牧人的呵护,又象游子体味着慈母的爱抚。唯独李凤歧漠然无视,举着葫芦自顾自的喝酒。小尼姑的眼光停留在他身上,神‘色’越来越宁和。忽然间挣扎站起,走到李凤歧面前,双膝跪倒,端端正正的给他磕了四个头。

这下食客们全愣了,不知小尼姑为何行此大礼。桃夭夭心想“她‘挺’聪明啊,猜到是大师兄救了她。”

李凤歧神情冷淡,道:“小尼姑,别拜了。我救你可没安好心,只为了让你活着受尽人间苦难。你不必感恩谢我。”

小尼姑道:“贫尼不是感恩,也没有拜你。我拜的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拜得是万民敬仰的真神灵!”

李凤歧脸‘色’微变,放下葫芦望向小尼姑,点点头,道:“看不出来,小小的年纪,居然已修成了天眼明。”

第十三回 疏星丛棘俦知己1

桃夭夭闻言一震,脑中闪过往日读过的佛经。据佛教经书记载,修行者得道后具有五种神通:天眼通,天耳通,如意通,他心通,宿命通。其中天眼通能尽览万事万物,目视千里之外。如果再证得阿罗汉的果位,便可明辨众生的所作所为,以及日后的种种报应,故而阿罗汉的天眼通又称“天眼明”。

李凤歧道出“天眼明”三字,意指小尼姑能够“观外相而明因果”,‘洞’察别人的隐秘往事。但这么个弱质‘女’尼,温饱尚难周全,又怎会是神通广大的阿罗汉?

小尼姑道:“神通何足挂齿?李道兄普济天下苍生,已修成‘布施‘波’罗密’,来世必获我佛授记,得证大菩提道果。贫尼有缘拜谒尊颜,实乃前生积存的福报。”她语气极为恭敬,心情‘激’‘荡’之余,手脚微微的发颤。

桃夭夭盯着小尼姑,又瞅了瞅李凤歧,心中疑窦丛生“她口口声声说大师兄普济万民,倒象亲眼所见的事。张大叔他们谈论‘潇湘‘花’雨’时,也是这般虔敬的神态,呀,普济万民,莫非大师兄就是那‘潇湘‘花’雨’?”仔细端详李凤歧,看他气‘色’昏沉,神情颓唐,与想象中的大英雄相差十万八千里。

李凤歧双眼直视前方,葫芦凑近‘唇’边,淡淡的道:“什么来世前生,因果报应?我修的是玄‘门’道法,只论天命,不信因果。”

小尼姑道:“万法‘性’空,尽由缘起。李道兄早年遭遇的惨祸,皆因缘相应故。‘无常,苦,无我’是为名‘色’之因缘,道兄若参悟此节,内心郁结的情仇和苦痛,定…….定可豁然消解。”她‘精’力还未复原,仗着兴奋劲儿谈论佛法,忽地气虚脚软,摇摇晃晃的扶住桌边。

李凤歧瞧了她一眼,笑道:“你省省吧,世间哪有罗汉菩萨。所谓的‘天眼明’神通,类似相面卜算的法术,或可揣度吉凶,推测人事,怎能‘洞’悉前生今世的因果?再说哪有什么前生今世?因果报应?小尼姑你仔细听我讲――佛‘门’虽大,无足立证;佛法虽深,形而上虚,自古多少信徒出家苦修,到老来皓首穷经,百事无成,白白的虚度一生。小丫头灵‘性’十足,长得又标志,何不快快乐乐的过日子?以后再找个好婆家,成婚生子‘侍’奉爹娘,不比当尼姑强万倍?哼,偏要剃光头沿街讨饭,似这等修行能得道,老母猪都会爬树了!”

他越说越火大,霍地站起身,道:“本来喝得畅快,偏被小尼姑搅了酒兴!他妈的,老子躲开点,省得跟你瞎扯淡。”口中骂骂咧咧,晃‘荡’着撞进里边,客房内“乒乓”器物翻倒,随即响起雷鸣般的鼾声。

小尼姑双手扶定桌子,竭力站稳,道:“李道兄……切莫妄语谤佛,日后恐受恶报。”说话间眼神散‘乱’,连李凤歧走开都没察觉。桃夭夭见她不支,忙扶到凳中坐好,从衣兜里‘摸’出烧饼,撕成小块要喂她。小尼姑睁开眼睛,缓慢的摇了摇头。

桃夭夭道:“小师父,你是饿晕了,吃点东西就会好的。”

小尼姑淡然一笑,道:“多谢公子好意,佛‘门’的规矩过午不食。若非明日要翻越山岭,没处化缘,我也不会黄昏来此乞食。”

当年释迦牟尼率众修行,每天清晨沿街乞讨饭食,午饭后讲经布道,再不吃任何食物,这称为“过午不食”。桃夭夭知道佛‘门’有这戒规,但饿昏了还要守戒,如此虔诚的信徒当真少见,钦佩之余,暗叹她太过古板,好说歹说劝了半天,小尼姑只是微笑摇头。

这工夫食客们陆续散去,堂内冷清了许多。打杂小厮抹桌子扫地,走前跑后的忙碌。跑堂伙计走到桌旁,斜眼望向桃夭夭,道:“客人,我们要关‘门’了。你若留小师太过夜,就跟她开间客房罢。”语带讥讽,颇有不屑之‘色’。

桃夭夭道:“好啊,快领我们进房睡觉。明天写张功德帖贴‘门’口,教过往客商传扬贵店敬佛的美名。”

但凡佛寺领受大宗施舍,必将施主名字张榜告示,称为“功德帖”。行脚僧只到寺庙挂单,民间人家留宿算是积功德,一般不会向僧侣收取房钱。客栈接纳尼姑并非常见,而任其与男子同宿,那更是闻所未闻的希罕事。

店主人正在柜台里算帐,听了桃夭夭这番话,明白他是也个惫懒人物,思量此事传扬开去,官府问个“诲‘淫’伤风”的罪名,客栈非关‘门’不可。连忙放下账本,喝退伙计,近前赔话道:“客官见谅,自古僧俗有别。小师太住店本没什么,只是店里人多嘴杂,传出谣言恐坏了小师太的名声。”

桃夭夭岂是好欺负的?当日他横行灌县城,人见人怕,此刻小店伙计竟敢出言轻辱,两句赔话焉肯罢休?正‘色’道:“这位大哥亲口说的,要留小师太过夜。生意人言而无信算什么?这店啊,小师太是住定了,识相的准备好上房。”

店主再三解释,桃夭夭不依不饶,闹得凶了客人们出来围观,自然附和桃夭夭起哄的多,帮着店主劝解的少。店主人额头冒汗,暗自纳闷:怎么今日人人胡搅蛮缠,难道都是天魔星下凡?心头焦躁,回头把伙计骂了个臭死。

正吵闹间,小尼姑扶桌而起,道:“各位请勿争执,因我之故妄动无明,只会增加贫尼的罪业。”说着挪动双‘腿’,向‘门’外缓慢走去。

桃夭夭忙道:“小师父,外面冷得很,你就待这里罢,屋里暖和些。”

小尼姑道:“多谢公子好意。佛‘门’有谚‘日中一食,树下一宿’,出家人‘露’坐荒野才是正道,不该贪图安逸,烦扰民家。”

桃夭夭既好笑又无奈,暗想你也太刻板了吧?眼看她摇摇‘欲’倒,急忙追出去搀扶。店主人趁机连使眼‘色’,伙计搬动‘门’板,“噼里啪啦”一阵响,将店‘门’关了个严严实实。小尼姑走了十几步,寻着一株枯树,倚树盘膝而坐,道:“公子请回屋就寝,贫尼已找到住所了。”

桃夭夭举目四顾,只觉寒风刺骨,道:“在这儿坐一晚,你准得冻成冰棍。”走回客栈前,忍不住‘性’子发作,飞‘腿’狠踢‘门’板,叫道:“他妈的,没心肝的‘混’帐!快送些柴火热水来!要不老子拆了这家黑店!”粗话出口,心里好笑,暗想虽看不惯大师兄,但他这两句“老子”和“他妈的”,用来骂人真是痛快。踢了好半天,里面有人答话:“别闹啦,后院烧着热水,客官你自便罢。”

桃夭夭转到店后,果然后‘门’还开着,院中堆满柴草,灶房里热气腾腾,正烧着几壶热水,那是给客人们斟茶洗脸用的。他也不开口讨要,自行提了两壶出去,回转身又拿柴火和瓷盆。往返数次,瞅见墙角放着把斧子,提在手中猛挥几下,“乞里咔嚓”将‘门’板砍倒,劈成长长短短数十块木板。烧水的小厮见他动了家伙,登时吓傻了,哪有胆子阻拦?桃夭夭将木板搬至树下,就着枝叶,枝桠,石块,搭成简陋的小窝棚,扶小尼姑于内坐好,又点燃柴火,用石头摆成灶台形状,支起那两壶热水。

这番忙活足足两个时辰,每当小尼姑要起身帮忙,桃夭夭总是劝止。待诸物齐备,天‘色’已黑尽,桃夭夭擦抹额头汗水,嘘气道:“行啦,这才象个避风栖身的住所嘛。”

小尼姑粲然而笑,也不刻意致谢,只道:“累了公子,我却坐享其成。”

桃夭夭笑道:“你身体虚弱,原该好好休息。”

小尼姑笑容渐渐收敛,忽然发问:“为什么要帮我?”

桃夭夭一怔,心里也问自己“为何要帮她?”想起‘扶弱济难,见义勇为’这些理由,细细思量又不是,只觉对方可亲可敬,仿佛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小尼姑眼光愈渐柔和,最终笑意代替了疑‘色’。桃夭夭知道她不再寻求答案,自己也懒得思索原因。两人莫逆一心,相视微笑,‘胸’中都充满了暖意。

沉默片刻,桃夭夭用木条拨‘弄’篝火,忽道:“你从哪里来?”小尼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桃夭夭又问:“你要到哪里去?”小尼姑仍是摇头。桃夭夭也不着恼,问道:“那你独自流‘浪’,到底为了什么?”

小尼姑凝望夜空,眼神变得深邃,轻声道:“遍知苦谛,为求解脱。”佛家宣称人生即苦,修行者必须亲身体验苦厄,方可堪破红尘修成正果。

桃夭夭不以为然,道:“人活一世,有苦也有乐,大丈夫随遇而安,何必强求解脱痛苦?”他讲出内心的想法,浑忘了眼前之人不是“大丈夫”。小尼姑并不分辨,淡淡一笑,道:“这是道家的法理,无怪你是峨嵋派的弟子。”

谈论间桃夭夭用干草铺好睡铺,把热水倒入瓷盆,让小尼姑洗了脚歇息。他俩心静如止水,都没把男‘女’之防放在意中。小尼姑清苦惯了,不愿起居太安逸,但见桃夭夭盛情难却,只得脱了麻鞋洗脚。

第十三回 疏星丛棘俦知己2

桃夭夭看她脚踝血痕斑斑,水泡累累,叹息:“年纪轻轻的,如此折磨自己,何苦来?”

小尼姑笑道:“你和李道兄真象,可谓异口同声。”

桃夭夭道:“你说李师兄早年遭遇惨祸,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真能看穿别人的因果报应?”

小尼姑低了头,缓缓道:“我非阿罗汉,焉有宿命通?我自幼修行游历,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通过观察人的气‘色’,渐渐能感知其内心的秘密。这‘门’功夫算不算天眼通,我不清楚。但你和李道兄心里的苦楚,确实令我感触。”

桃夭夭奇道:“我们心里的苦楚?”

小尼姑点头道:“不错,我的苦仅是体肤之苦,身苦而心安;你俩的苦,才是刻骨铭心的情苦。”

桃夭夭笑道:“你且说说,我有什么情苦?”

小尼姑默然不答,捡了根木棍,划拨地面沙土,写下一个大大“龙”字。桃夭夭登时满脸紫涨,犹如被人连扇了几百个耳光,一跃跳起,道:“你……你如何知道?我,我……”

小尼姑道:“李道兄引述佛语,指明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所言确然无虚。其中‘怨憎会’是指冤家碰面,憎恶之心耿耿难绝;而‘爱别离’是指爱人分别,相思之情依依难断。两种情感截然相反,却都能令人销骨断肠。李道兄深受‘爱别离’的苦楚,以致现今言行颠狂。”

她轻拨小木棍儿,盯着地面划痕,续道:“公子的身世和经历,我是看不出的。但你内心深处藏着那个‘女’孩子,既充满了厌恶,又蕴积了思念。‘怨憎会’与‘爱别离’‘交’织相‘混’,实令我惊诧。公子离家远行,大概就是为了逃避那‘女’孩儿罢?又为何对其日夜牵挂呢?…….”

桃夭夭脸‘色’由红转青,断然道:“别说了!什么‘女’孩儿,与我毫无干系,我心中只记挂小雪师妹!”

小尼姑轻叹口气,垂手盘膝,闭合双眼入定了。桃夭夭自悔失言,想赔话致歉,又不知从何说起,失魂落魄的坐了良久,挨着火堆和衣而眠。

次日清晨起了大雾,桃夭夭面颊被‘露’水浸湿,悠然醒转,‘摸’‘摸’身上却盖着棉被,睁开眼只见红袖坐在旁边,而小尼姑已没了踪影。

火堆仍“噼啪”燃烧,石头上放着一口大铜锅,满锅牛油烧得喷香扑鼻,地上摆满十几盘牛羊,‘鸡’‘肉’,蘑菇,鱼片等诸般生菜。红袖手拿碟子调作料,见桃夭夭醒来,嫣然笑道:“主人醒啦!快起来吃早饭。”

桃夭夭愣了愣,问道:“你干嘛呢?”

红袖得意洋洋,笑道:“给主人准备早饭啊!兴文县‘五味居’的麻油火锅很出名,我偷了他们全套家什,还有菜肴,调料,赶早给你做些好吃的。怎样?往返三百里,眨眼来去如风,你的小丫鬟办事麻利罢?”

桃夭夭‘揉’搓睡眼,掀掉棉被,道:“大清早吃火锅,当我是饿痨鬼投胎啊?嗯,小师太哪里去了?”

红袖道:“早走了。我张罗早饭那阵就没看见她,想必是半夜走的。走了也好,要不尼姑面前动荤,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桃夭夭怅然若失,道:“走…….她就走了?”

红袖道:“哦,对了,她留了几句话,你瞧瞧。”拿起块木板递到桃夭夭面前,板上字迹娟秀,用烧焦的木炭写着――

公子:有缘相会,缘尽相离,万事万物因缘离合。所以,我没问你的姓名,你也没问我的来历,你我谈论的只是道法与命运,彼此的故事毫无所知,其实细细想来,世间何曾有个“你”,何曾有个“我”?又何必强分“你我”?公子的忧愁我能知觉;我的苦难公子也可感受,这就够了。今日相遇是注定的缘分,推想前世,乃至生生世世,我俩必是知心的好友。我走了,今生恐难再见,来世重逢,我们一定还能认出对方。

桃夭夭反复念了十几遍,抬头凝望远方,但见天地茫茫,人踪杳绝,不觉泪水已经润湿眼角。

红袖叹息道:“唉,尼姑姐姐真是超世脱俗的奇‘女’子。依着她的‘性’子啊,留言都是多余的,只是临别时的礼数。其实洒脱如她,自然如她,应当不留只字片语,赤条条来去无所牵挂……”

桃夭夭被她这么一撩拨,伤感涌上心头,差点当场落泪。红袖强忍住笑,寻思怎样把主人逗哭才好玩,正要再编几句煽情的说辞。桃夭夭霍地起身,仰头嘘气,道:“好个赤条条来去无所牵挂,人活着就该天天开心,傻子才自寻烦恼。”大步流星走向客栈,笑道;“我把他们叫起来。大伙儿‘露’天吃火锅,那是别有情趣。”

红袖跟随在后,嘟囔道:“主人哇哇大哭才有趣呢……”

走进客房,里面静悄悄的。桃夭夭道:“睡了整夜还没解乏,看来大家累的够呛。”近前细看,发觉陆宽呼吸粗重,胳膊又红又肿。许青铉面皮发青,断臂处腐臭刺鼻。唐多多也紧闭两眼,这么摇晃也不醒。看来三人伤势转危,大有衰竭的迹象。桃夭夭慌了,偏偏李凤歧又没在屋中。唤来伙计询问,伙计答道:“那客官五更天便出了店‘门’,说是找酒喝,这时还没回来。几位若要动身追他,请先将饭钱和房钱结清。”

红袖道:“行啊,大师兄好滑头,他吃饱喝足了拍屁股开溜,留咱们在这儿顶缸。”

桃夭夭瞧着那三人,皱眉道:“当务之急,是赶快救醒他们。情形有点不大对头。”转身走向‘门’口,想找些冷水来给三人擦脸。

红袖道:“陆兄长被伶俐魔抓伤,许前辈中了‘阴’风轮,小娃儿被如意仙封闭了七窍六根。唉,全是无‘药’可救的重伤,我瞧爷儿仨活不过晌午。”

桃夭夭骇然失‘色’,忙求红袖想想办法。红袖道:“非亲非故,干嘛替他们着急?大师兄都溜了,咱们也趁早跑路吧。待会人死了还得料理后事,烧埋,化纸,请‘阴’阳先生,那可有多麻烦。”

桃夭夭怒道:“你胡说什么?我给你讲的那些做人道理,全都忘了么?”

红袖道:“嘿嘿,主人自己说的嘛,傻子才自寻烦恼。你现在烦恼的样儿,确实有点傻里傻气的。”

桃夭夭正待叱责,忽而外头乐音奏鸣,“咿哩哇啦”的,夹杂铜锣声响,象是有大队人马经过。两人面面相觑,红袖诧异道:“怪哉,刚要死人,送殡的自个儿就找上‘门’了。”桃夭夭道:“少扯谈,跟我出去瞧瞧。”

两人走出客房来到前面。‘门’槛边早围满了人,一个个伸长脖子观望。大路中走来二三十名‘侍’从,抬着一乘轿子,牵着六匹大马。头前开道吹响唢呐,中间敲打十番,末尾抬有七八只大食盒。瞧那架势既非婚丧嫁娶,又不象团练巡防。一伙人耀武扬威,不伦不类,甩开步子朝前晃悠。

店中众人议论,说是盐司杨大人驾临。桃夭夭只觉奇怪,暗想官员出巡不带衙役,这般吹吹打打的游行,摆得哪‘门’子排场?

转眼那队伍行至近处。忽然周围喊声震耳,路边跳起来十余个乞丐,老的小的,人人蓬头垢面,拦路叫嚷“财主老爷行行好,赏口饭吃!”。这些人睡在草丛里,早晨雾气大,谁也没发现他们。此刻猛地现身,犹如地底冒出的一群活鬼。队伍中的马匹受惊,撒开蹄子‘乱’踢,亲随们吆喝拉拽,昏头转向的‘乱’撞,活像开水泼进了耗子窝。

场面热闹。客栈众人拍手喝彩。众‘侍’从竭力拉住马匹,跟着挥扬皮鞭驱赶人群。怎奈四川的叫化子狡顽刁赖,那是全国驰名的――据传唐朝战‘乱’时,唐明皇李隆基曾经流落蜀地,‘混’迹于游民之内。乞丐们自恃护驾有功,从此拉帮结派自立‘门’户,世称“叫化帮”。今日大路上这些乞丐,正是叫化帮的帮众,平常‘骚’扰商贾讹索富户,拳头棍‘棒’早挨惯了,何惧几条皮鞭?当下哭闹嬉骂,围着搅扰不休。

眼见‘乱’局无法收拾,亲随中有个老者喝道:“你们好大胆,竟敢当道讨饭,晓得轿子里坐的是谁吗?”说到此处打住话头,似乎不敢透‘露’轿中人的身份。众乞丐愈发放肆,只叫:“财主老爷大发慈悲,快施舍银子啊,我等特地赶来捧场啊!”

嬉笑吵闹声中,前面那顶轿子晃了晃,轿帘揭起,一个身穿绸袍的胖子探头出来,怒目喝骂:“‘混’蛋!我是钦点的云贵盐务使司杨大人!今日微服出访巡查茶马市,谁教你们拦路的?‘混’帐王八蛋,快给我闭嘴!老爷这是微服‘私’访――微,服,‘私’,访!懂不懂?哪个狗才泄漏老爷身份,抓回去狠狠打几百板子!”

一听这话,桃夭夭险些笑岔了气,暗想“这官老爷是个大草包,泄漏身份的明明是他自己,还说微服‘私’访哩。”

群丐哪里肯信?人群里有个老叫化子,举起个七八岁的小丐,哀求道:“官老爷――我的儿呀,好他娘的饿啊!”前两句拖腔卖调,听起来好象“官老爷我的儿呀”。引得哄笑此起彼伏。

客栈主人率伙计前来解围,手舞扫帚木棍,虚张声势的吆喝驱赶。但顺着大路人头攒动,又有乞丐陆续赶到。半支香的工夫,客栈前聚集了数百个叫化子。有叫的,有哭的,有捧破瓦盆的,有捶‘胸’顿足的,有跪地磕头的,有满地打滚的,百般讨要,真个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店主人和众伙计难以招架,抱头逃回客栈,免不了被房客们一阵奚落。

那杨大人唬得‘肥’脸发青,缩进轿子瑟瑟发抖。老年亲随渐觉事情蹊跷,众丐纷至沓来,显然早有预谋,也不象是真的讨饭,抱拳道:“列位乡亲,稍安毋躁。我家主人最是通情达理的,你们若有下情呈请,叫领头的出来讲话。”

众丐答道:“我们没啥下情上情,只求老爷施舍,每人十两银子。”

老‘侍’从思量大人此番‘私’行,只为郊游散心,哪里带了许多银两?只得道:“万事好商量,请你们的首领前来相见。”

众丐七嘴八舌,应道:“是萧‘花’神让我们来的,没有什么首领。”

“昨晚萧‘花’神各处张贴了告示,写明川滇大路有财主布施,每个人赍发十两银钱,专‘门’周济叫化子。”

“萧‘花’神言出必践,财主老爷快快拿钱!”

“四乡八村的叫化都要来,老爷莫摆空城计,拿我们当猴耍啊!”

越闹越‘混’‘乱’,众叫化群起蜂拥,冲上来拉扯‘侍’从的衣衫,争抢食盒和乐器。人群渐渐拥到枯树边,挤倒了小窝棚。‘露’出地面摆放的菜蔬‘肉’食,几个乞丐欢然大叫,抓起菜蔬,不管生的熟的荤的素的,只管往嘴里塞。

红袖叫道:“哎呀,我的火锅!”待要阻止,桃夭夭拉住她的胳膊,道:“等等,这事‘挺’古怪,且看如何收场。”他听说乞丐受了“萧‘花’神”指使,立时倍加留意。“萧‘花’神”是“潇湘‘花’雨”的误称,关注此事变化,或许可以发现那位神秘人物的行迹。

第十三回 疏星丛棘俦知己3

片刻工夫,众‘侍’从招架不住了,弃了轿子落荒而逃。杨大人窜出来连滚带爬,亏他满身‘肥’‘肉’,丝毫不比旁人跑得慢。叫化们拍着手紧追,纷纷‘乱’喊“财主老爷‘尿’急找茅厕,闲杂百姓赶紧回避。”“老爷马桶金子镶的,赏了小的们吧?”“龟儿子折腾老子,不给钱休想逃脱!”…….人群渐行渐远,嬉笑叱骂回‘荡’四野。忽然空中几下琵琶响起,叮咚清脆,仿佛污池里飘来的淡淡荷叶清香。

桃夭夭抬头望去,只见李凤歧坐在枯树的枝桠上,右脚勾着酒葫芦,怀里抱着琵琶,轻拨慢弹,醉醺醺的唱道:――

匆匆百岁似朝‘露’,

妖魔神仙,

都是人来做。

成败兴衰有几度?

年年枯荣坟前树。

因果可计数?

光头缁衣,

也把青‘春’负。

一壶浊酒我醉了

昨日娇‘花’落何处?

唱罢扔掉琵琶,跳下枯树,舒展手臂打个哈欠,神态说不出的懒散。桃夭夭心底藏着种种猜想,再也按捺不住,疾步走到李凤歧跟前,大声道:“那些乞丐会被官府重重的惩办。大师兄,你让他们领取施舍,不是教他们自讨苦吃么?”

李凤歧‘揉’搓醉眼,随口答道:“蜀中叫化帮经常坑‘蒙’拐骗,他们吃点苦头不算冤枉。”话刚出口,立即省悟,叫化子是“潇湘‘花’雨”召集的,如此回答,岂非承认自己就是潇湘‘花’雨?

李凤歧转头盯着桃夭夭,‘摸’了‘摸’脑‘门’,道:“好小子,我中了你的招了。你‘挺’机灵的嘛。”

直至此刻,李凤歧的身份不言自明!桃夭夭终于见到了“潇湘‘花’雨”的真容,暗思千万苍生受其恩惠,无数百姓深怀感‘激’,却不知这位恩人的姓名模样,此等义举超绝古今,新奇而又洒脱,何等的‘胸’襟与情怀!越想越敬佩,桃夭夭‘胸’膛气血翻腾,浑身热乎乎的,俯身叩首道:“大师兄!你仗义行善,恩德泽被四方。小弟由衷的佩服。先前冲撞冒犯处,望大师兄原谅则个。”

李凤歧赶忙扶住,笑道:“桃兄弟,你这人既古怪又爽直,我瞧了其实‘挺’喜欢呢。愚兄‘性’子劣嘴巴臭,十句话九句半不入耳,请你多多的担待。”两人手掌互握,彼此意气相投,竟象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齐仰头哈哈大笑。

笑声未绝,路中有人叫道:“大师兄,什么事你这样开心?”语调清亮,满含喜悦之意。

桃夭夭闻声心跳加速,脸皮发烧,缓慢的转头看去。一个俏丽的身影撞入眼帘,青丝如烟,紫衫飘飘,秀美身姿中透着飒爽英气,果然是那朝思暮想的东野小雪。李凤歧喜形于‘色’,笑道:“雪丫头,两年不见你长高了啊。”

小雪走到近前,尚未开口讲话,背后又跳出个人影,“哇”的大叫一声,道:“我是巧丫头,大师兄看我长高没?”却是卜筹‘门’弟子巧儿,她刚才缩身藏在小雪背后,出其不意的跳出,只为吓人一跳。

李凤歧皱起眉头,故意道:“啊,是你啊,两年前还拖鼻涕呢。现在么,长高没见得,倒比早先更难看了。”

巧儿撅起嘴,正‘欲’撒赖,转头瞅见了桃夭夭,喜道:“桃大哥果真在这里!日前你们丢失了清风剑,小雪师姐心生感应,知道你们捉妖遇到了麻烦,死活要下山援助桃大哥。大师姐被她缠得头晕脑胀,只好点头允准,并派遣卜筹‘门’高手巧儿充当护‘花’使者,保护峨嵋派第一美‘女’平安周全……”她口齿伶俐,脆生生如竹筒倒豆子,听来既爽利又悦耳。

小雪微笑道:“算了啦,死皮赖脸跟着我,这会儿却吹牛。”

巧儿续道:“我俩到达白‘露’坪时,远远望见剑光冲天。小雪师姐说那是鸿冥神剑,大师兄已经援手桃大哥,他们定会战胜邪魔。我不信――大师兄失踪那么久,怎能说出现就出现?于是我俩沿大路寻找,还真看见你们在一起。哎呀呀,小雪师姐几时炼成的未卜先知术?当真神机妙算,料事如鬼。”

小雪轻拍她的肩头,道:“你才是小鬼头呢!叽叽喳喳尽瞎闹。大师兄的鸿冥剑是峨嵋至宝,睹物如见其人,你多‘花’点功夫勤炼道法,就不会这么大惊小怪了。”望向桃夭夭,如释重负的叹口气,歉然道:“幸亏大师兄及时赶到,否则定会铸成大错。昨晚捉妖很危险罢?唉,明知危险还让你们冒险,我想起来真的好后悔。”

桃夭夭内心感动,嚅嗫道:“全怪我没用,害得小雪担忧。”话音未落,忽觉袖子轻扯。他回头一看,红袖怯生生的挨近身后,悄声问道:“主人,这位小雪姑娘,就是你的未婚少‘奶’‘奶’么?”

桃夭夭大窘,红了脸张口结舌。小雪道:“咦,你后面是谁?新结识的朋友么?给咱们引见引见啊!”桃夭夭闪开身子,结巴道:“她叫红袖,是……是我,我的丫鬟。”

巧儿拍手赞道道:“好俊秀的美人儿,桃大哥老实讲,用什么法子骗得这位漂亮姐姐……”话音嘎然而止,愣愣的张着嘴,仿佛遇到了匪夷所思的怪事。小雪本来也和颜悦‘色’,上下打量红袖几眼,笑容倏尔消隐,眉尖的杀气越来越严厉。红袖心惊胆战,叫道:“哇呀,少‘奶’‘奶’发飙,小狐狸‘性’命难保!”扭头撒‘腿’便逃。

小雪叱喝:“妖怪!哪里走!”右手摇指轻点,劲风卷起地面的尘沙,红袖便似陷入了漩涡,再也迈不开步子。

紧接着小雪左臂挥扬,一道金黄‘色’剑光横空急掠,直‘射’红袖头顶。猛然轰响震耳,剑光似乎撞到了某种坚物,斜斜向外滑开。一条人影迅疾移动,恰好挡在红袖身前。小雪一击不中,旋身拔地而起,菊英剑光轮转如飞,凌厉的势道铺天盖地袭来。对面那人影同时腾空,也用相同的姿势,施发出千百道白‘色’的剑光。菊英剑剑势虽盛,也尽数被白‘色’剑光挡开。只听连珠价震响,光团迸‘射’着升腾。两人直冲九霄云端,转瞬即逝,空中只剩淡淡的两个黑点。

几番突变兔起鹘落,只见剑光‘激’‘荡’,人影腾空飞去。非但桃夭夭没回过神,客栈的伙计,店主,房客也傻了眼。众人仰头发呆,恍如目睹梦里的奇景。红袖的血脉被剑气封闭,‘腿’脚象挂了磨盘,强自挣扎几下,“哎呀”一声摔倒在地。桃夭夭待要上前搀扶。巧儿一把拉住他的臂膀,道:“别靠近了,你那丫鬟满身妖气,多半是妖‘精’变的。”

此时天上的人影徐徐降落。小雪脚尖沾地,指端剑光闪烁,问道:“大师兄,你为何阻拦我降妖?”

挡开菊英剑的正是李凤歧。他收起鸿冥剑,面带笑意,赞道:“不错不错,雪丫头,你的剑术大有进步。”

小雪秀眉微颦,道:“现在不是比试剑术的时候。妖孽白日作怪,等我先收了它!”说着凝气作势,又要向红袖发起攻击。

李凤歧摆手道:“慢来,慢来,有道是‘‘门’前有雪自家扫’,人家既是桃兄弟的婢‘女’,纵然犯错,自有桃兄弟管教,岂可由外人处置?”

小雪万分诧异,奇道:“什么婢‘女’?这‘女’子是狐狸‘精’变的,大师兄没看出来?”

桃夭夭忙解释:“红袖的确是狐狸,但她本‘性’善良,一心想修成真人。所以我留她在身边,只盼人间的正道能化解她的妖气。”

小雪转头凝眸,仿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道:“桃……桃大哥,我没听错吧?你不想加入峨嵋派了吗?”

气氛陡然凝重。巧儿暗自着急,轻扯桃夭夭的袖子,小声道:“峨嵋派‘门’规,严禁弟子结‘交’妖类,违者以叛徒论处。小雪师姐已然很客气了,若是别的师兄弟遇着这事,当场就得跟你翻脸。桃大哥快些认错吧,跟妖怪划清界线,否则绝不能再上峨眉山。”

桃夭夭望了望红袖,又瞅了瞅小雪,一时委决难断。他平生处事最是爽快,然而牺牲朋友达成目的,实属不齿所为;但若就此和峨嵋派决裂,对小雪的情意岂非付之东流?

小雪静静的看着他,目光中几分无奈,几分痛惜,更多是殷切的期盼,缓缓道:“峨嵋玄‘门’以剑仙为首。剑仙弟子若要炼成就大道,首要条件是‘胸’怀正气。近年‘门’规松懈,象周天使那样的浮滑子弟越来越多,本派的实力大为衰落。桃大哥,自从那天灌县城里相见,我就觉得你是秉‘性’刚正的男子汉。后来自然宫内豪气干云,无惧外力强横,我更认定你的资质绝佳,极有可能成为剑仙‘门’首徒。唉,我好希望咱俩同‘门’炼剑啊!峨嵋弟子同甘共苦,生死与共,重振峨嵋派千年威名!你说好不好?”

一席话,说得桃夭夭热血沸腾。他走到小雪面前,便要点头答应,眼光瞟过红袖可怜巴巴的样子,满腔热情凉了大半截,低声道:“陪伴小雪炼剑,那当然…..当然很好。只是……我答应了红袖,帮助她变成真正的‘女’孩子。此刻弃她不顾,岂非言而无信?小雪,你会喜欢言而无信的人么?”

巧儿帮腔道:“师姐,那‘女’子虽是妖类,但没见她干坏事。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放过她啦!”

小雪沉思半晌,道:“好吧,我放了她。”手指轻捻,收起困缚红袖的剑气,冲她高声道:“若非桃大哥求情,今日定要收伏妖孽。桃大哥是峨嵋派弟子,绝不能结‘交’妖类。你如果替他着想,从今后躲得远远的,再别纠缠桃大哥。”挥了挥手,转头对桃夭夭道:“这样一来,是她弃你而去。桃大哥并未违背诺言,可以和妖怪断绝关系了。”

小雪自幼长于峨嵋,将师‘门’荣辱看的比‘性’命还重,本派‘门’规更奉为金科‘玉’律。峨嵋派自古与妖邪敌对,无论如何绝不妥协。依着小雪的脾气,遇着妖怪焉能放脱?今天网开一面,只为了迁就桃夭夭,已经是大违本‘性’的举动了。桃夭夭明白她的好意,心里又温暖,又为难,嘴‘唇’翕张好几次,不知如何应答。

红袖舒展腰‘腿’,活动酸麻的筋骨,走到距小雪三尺远的地方,大大方方的屈膝下跪,道:“多谢少‘奶’‘奶’饶命。小婢曾发誓终生‘侍’奉主人,除死方休,违背誓言要堕入十八层地狱。故此小婢不能离开主人,请少‘奶’‘奶’大慈大悲,体谅下情。”

小雪眨了眨眼睛,秀美的眼眸充满疑‘色’,问道:“谁是少‘奶’‘奶’?你跟谁讲话?”

红袖道:“桃公子是我的少主人,小雪姑娘是桃公子的未婚娘子。顺理成章的,小雪姑娘就是我的少‘奶’‘奶’呀!”

第十四回 几回往事三两觥1

此话出口,众人瞠目结舌。桃夭夭刚想喝止,话到嘴边又咽回肚里,只觉红袖虽然唐突,却恰好替自己表‘露’了情意,未知小雪作何回应?

小雪脸‘色’发白,沉声道:“你……你说什么?”

红袖见桃夭夭没吱声,愈发添油加醋的道:“少‘奶’‘奶’,我家主人是真心爱你的啊。他拜师求仙本为假,寻情求爱才是真。为了赢得小雪姑娘的芳心,他干冒大险,深入魔境死去活来。唉,此情何以堪?唯我桃公子。小雪姑娘,常言道‘易得夜明珠,难寻有情郎’。‘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你可千万别辜负桃公子的情意哦。”

巧儿听得两眼发直,咋舌道:“哇!说得好热闹,是不是真的啊?”

红袖道:“千真万确!主人连夜里讲梦话,都深情的呼唤意中人名字……小雪,小雪妹妹,乖妹妹哦,咪咪咪,我好爱你……哎呀呀,‘肉’麻的要死,想起来我就起‘鸡’皮疙瘩……”

小雪猛然断喝:“闭嘴!”身子瑟瑟战抖,咬牙道:“妖就是妖!妖言‘惑’众,若不除掉迟早会害人!”指尖光芒隐闪,又要放出菊英剑。桃夭夭急忙张开手臂,护住红袖,陪笑劝道:“手下留情!小雪,你消消火,别动怒,气坏了怎么好?”

巧儿天生的鬼‘精’灵,察言观‘色’,看桃夭夭回护红袖,已猜着**分,道:“桃大哥,狐狸‘精’姐姐讲的是实情吧?”

桃夭夭大窘,嘴里嘀咕:“我,她,这个……唉,也…..也不全是真的。”

巧儿撇着嘴角,鄙夷道:“哼,男儿汉大丈夫,讲话吞吞吐吐的,算什么出息?英雄配美‘女’,天经地义,有何见不得人处?既然喜欢人家,就该当面说清!那才是正大光明的男儿行径!”

桃夭夭被她一‘激’,热血沸腾,脑‘门’发热,倔强脾气发作,昂然道:“好,说就说!”上前几步,握住小雪的双手,认真的道:“东野小雪姑娘,你美丽正直,我喜欢你!我桃夭夭投入峨嵋派,只求与你生死相伴,爱你,敬你,保护你,今生今世永远也不分开。此情天地可鉴,绝无半分虚假!”

小雪活了十五年,只知炼剑修道,何曾见识过如此火辣辣的表白?当时吓傻了,茫然失措,只是无助的挣扎手臂。桃夭夭以为她又要攻击红袖,急忙张开臂膀,用力按住她的肩头。

巧儿见状笑道:“对,对,就是这么着。桃大哥勇敢点,把她再搂紧些!”红袖大喜,也跳起来道:“海誓山盟发过了,再亲个嘴,这叫一‘吻’定终生!”两个‘女’孩年龄相差好几岁,顽皮‘性’子却不相伯仲,都是起劲儿的起哄。忽然间不约而同的打量对方,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若按着小雪的本领,挣脱桃夭夭那是易如反掌。可不知为何,闻着那男子气息,感受坚实的臂弯,竟而情不自禁的想投入他的怀抱。小雪暗自惊骇,寻思“我别是中了邪法了吧?”抬头看桃夭夭,脸颊比猴子屁股还红,登时省悟“哎呀,桃大哥中了狐狸‘精’的‘惑’术了!因此才胡言‘乱’语!”

想到这儿,小雪凛然警觉,奋力推开桃夭夭,喝道:“狐狸‘精’!你给桃大哥下了什么诅咒?令他言行失常!快快解开妖法!”边说边朝红袖‘逼’近,眉宇间尽是杀气。

红袖害怕她的菊英剑,但狐‘性’顽劣,真是无可救‘药’,大叫:“少‘奶’‘奶’生气啦!主人救命,快管住你老婆!”缩头矮身,藏到桃夭夭背后。

小雪俏脸飞红,手掌不住的颤抖。生怕‘激’怒中神剑失控,误伤了桃夭夭,只道:“桃大哥,你让开!待我杀了妖狐,替你化解妖法!”

红袖笑道:“咦,希奇希奇,世道变了么?老婆命令起老公来?”

桃夭夭喝道:“小红你给我闭嘴!再敢捣‘乱’,我老大耳刮子扇你!”眼见小雪动了真怒,此事恐难善终,忙叫:“大师兄,你是救苦救难的大英雄,烦恼尊驾,帮我们分解分解啊!”

几人纠缠闹腾,李凤歧一直袖手旁观,笑嘻嘻的如同看戏。小雪扭头望着李凤歧,道:“这狐妖道行虽浅,生‘性’极为‘阴’毒。她用妖术‘迷’‘惑’桃大哥,企图‘混’入峨嵋派作‘乱’。维护师‘门’是峨嵋弟子的本份!大师兄,你可别阻拦我降妖。”

李凤歧笑道:“有趣,有趣,小狐狸‘挺’会折腾。我却赞同桃兄弟带她回峨嵋山,却看能惹出多大‘乱’子。”

小雪自幼敬爱大师兄,知他行止放‘浪’无羁,才失去峨嵋首徒的位子,听了这话一阵痛心,道:“大师兄,你酒喝得太多了,少讲两句罢。”

李凤歧叹道:“雪丫头啊,雪丫头。人家明明已表‘露’了爱意,你却误认是狐妖蛊‘惑’所致。唉,究竟谁醉谁醒呢?真叫人哭笑不得。”

小雪心念微动,暗忖“桃大哥说什么爱我,敬我,还什么天地可鉴,莫非另有所指?”正待细问,客店主人走了过来,抖抖索索的。两丈开外便哈腰作揖,哀声道:“诸位…….诸位大仙,你们那些同伴……正在客房里‘乱’打‘乱’砸。小店本微利薄,请大仙高抬贵手,饶过小的们的衣食饭碗。”

李凤歧道:“糟糕,铉叔毒伤未解,这会儿想是危险了。”

小雪问道:“铉叔?那是谁?”李凤歧和桃夭夭没回答,急匆匆往店内跑。巧儿暗觉不妙,忽地记起一事,道:“对了,闹这么半天,怎地没见唐多多?”小雪闻言心头一沉,顾不得对付红袖,拉着巧儿疾步走入店里。

转到后边看时,客房的‘门’板塌了半边。陆宽口吐白沫,面皮铅灰,抡起木‘棒’狂‘乱’挥舞;许青铉蜷身满地翻滚,断臂处漆黑犹如焦炭;而唐多多倒悬着攀爬屋梁,翻开眼白,嘴里滴落浓稠的粘液,尖声唱道:“你我他,三只小青蛙,大家吃地瓜,啦啦啦啦啦……”

屋子里满地狼藉,情形诡谲,唐多多凄厉的童声传入耳中,众人只感‘毛’骨悚然。李凤歧抢先两步,伸手扣住陆宽的脉‘门’,以纯阳真气克制他体内的魔气。陆宽晃了两晃,软绵绵的蜷缩倒地。随即李凤歧取出‘子午锁魂匣’,冲唐多多摇晃两下。清风剑的光芒透出匣缝,照得屋内分外亮堂。唐多多撒开双手,身子从梁间掉落。李凤歧伸臂抱住,锁魂匣放入他的怀内,道:“小娃儿被封闭了六根,以致行为颠狂。若用清风剑镇邪,三日内应该没事。”

唐多多闭着眼昏昏而睡。李凤歧将他放到陆宽身边,道:“陆小哥给魔怪抓伤,差点化身成魔。我以‘定真诀’助他安魂,可以暂时制住魔气――他两人都没生命危险。倒是铉叔……”转脸望向许青铉,挠头道“他被金轮法师的‘‘阴’风轮’击中,毒血浸透筋脉,看样子撑不过中午。”

小雪道:“这是毒伤么?临行前我向魔芋大夫要了些‘犀角辟易丹’,解毒最是灵验,给他服下试试。”屈膝蹲身,从怀里‘摸’出小瓷瓶,倒出一粒晶莹剔透的丸‘药’,小心的送进许青铉‘唇’间。许青铉伤处阵阵剧痛,额头挂满黄豆大的汗珠,忽闻一股清香扑鼻,登觉耳目清明,张开嘴把丹‘药’吞下。小雪透过伤者凌‘乱’的发丝,看清了他的面容,纳闷此人怎地好生眼熟?

李凤歧摇头道:“犀角丹只能遏制体内的毒血,无法根除毒‘性’。若要治愈铉叔的伤势,唯有神农‘门’首徒魔芋大夫出手。”

巧儿道:“那好办,我们带他回峨嵋山,找魔芋大夫医治。”

这时丹‘药’起效,许青铉缓慢的翕开眼皮,盯着小雪注目片刻,叹道:“啊,你是剑仙……剑仙‘门’的东野小师妹?都长这么大了?十年,时间过的真快,离开峨眉山十年,小孩儿已经长成姑娘家……”他的眼神犹自散‘乱’,念叨了几句,都是颠三倒四的胡话。

小雪神‘色’陡变,往昔的记忆浮现脑海,颤声道:“你……你是当年驭兽‘门’的首徒,许,许青铉?”

桃夭夭道:“不错,许前辈为了救我而身负重伤。既然神农‘门’才能治伤,那我背也把他背到峨嵋山。”说着弯腰俯身,要搀扶许青铉。

小雪道:“且慢!许……许大叔已被逐出‘门’墙。依照本派规矩,弃徒是不能踏入峨嵋仙境的。”

桃夭夭微感焦躁,粗声道:“人都快死了,还管什么破规矩?”

小雪红了脸,歉然道:“桃大哥你先别着急,这中间许多原由,你不知……”

巧儿见小雪受屈,大为不平,‘插’言道:“峨嵋仙境岂是‘乱’闯的?剑仙‘门’的‘乾坤十二剑’镇守山场,专‘门’剿除擅闯仙境的外敌。许大叔是峨嵋的弃徒,回山就会被乾坤十二剑围攻,甭提什么疗伤治病了。小雪师姐担忧的是这件事。桃大哥不分青红皂白,只管夹七杂八的抢白,太不讲道理啦!”

没等巧儿讲完,桃夭夭已深悔失言。小雪并未介意,沉‘吟’道:“依我看,即使过了乾坤十二剑那关,事情还是很难办。魔芋大夫恪守‘门’规,脾气古怪得很,他是绝不会救治峨嵋派弃徒的。”

第十四回 几回往事三两觥2

李凤歧道:“乾坤十二剑全是我的师弟。大师兄的行事,他们会翻脸较真么?嘿嘿嘿,至于魔芋大夫那家伙。我自有法子教他俯首听命。总而言之,铉叔一定要回峨嵋,捅多大的娄子,都是我来承担。”

桃夭夭大赞道:“大师兄敢作敢当,痛快!”

小雪与巧儿相视愕然,思量此事非同小可,瞧李凤歧的架势,好象偏要闹个天翻地覆才称意。小雪‘性’子虽然爽直,也不由踌躇,道:“‘门’规不是儿戏,岂可蛮干呢?还是商量个妥善的办法才好。”

李凤歧笑道:“从长计议,呵呵,雪丫头说的对。这会儿铉叔服‘药’未久,尚须休息化散‘药’力。小孩儿和陆兄弟暂时无碍。咱们到外面去商量对策吧。”迈步往外便走,嘀咕道“喉咙里干出鸟来,偏偏麻烦事缠身。‘奶’‘奶’的,真想撒手不管,找地方喝他娘几十碗烧酒。”

红袖惧怕清风剑的剑光,一直‘侍’立‘门’外,听了李凤歧的牢‘骚’,跑去吩咐店主置备酒菜。店主人是见风使舵的老滑头,看出几位少年身怀异术,绝非寻常江湖豪客可比,怎敢半分怠慢?当即前后奔忙张罗,招呼厨房生火做菜,支派伙计抹桌摆碟,整治了一桌酒席,请诸位尊客落座受用。李凤歧挥手遣开店主,端杯舞筷,自顾自的吃喝。红袖笑容满面,绕着桌子殷勤斟酒。可除了李凤歧外,其他人全没动弹,好半天酒杯仍是满满的。

小雪托着腮帮子出神,忘了“狐狸‘精’”近在旁侧。桃夭夭歪头咬嘴‘唇’,一副深思的样子。巧儿本是爱顽闹的,此时也闭着嘴发愣。李凤歧看了众人的表情,放下杯子,道:“饭要吃,酒照喝,来来来,吃饱喝足才有‘精’神嘛。”众人默然不应,李凤歧笑道:“你们哪,憋满了满肚子的疑团,若不化解,我瞧也没地方装酒饭。”

他打了个酒嗝,用筷子指点小雪,道:“雪丫头心中,正在猜想铉叔被开革的原因,对么?十年前你才五岁多点,当然记不得当时的情形。”又指了指巧儿,慢条斯理的道:“你呢,寻思两年没见大师兄了,他为何还是那副倒霉相?早先犯了何等的过错,以致丧家犬似的四处流‘浪’?如今疯疯癫癫的要回山,又是意‘欲’何为?”

巧儿被他道破疑思,点了点头,笑道:“大师兄讲讲吧,免得我们闷头打哑谜。”

李凤歧尚未答言。红袖急急的发问:“我呢?大师兄瞧出我心里的疑团没?”

李凤歧瞅了瞅她,悠然道:“峨嵋弟子从来都与妖类为敌,我刚才却出手救你,真是闻所未闻的希罕事。小狐狸,你怀疑面前的峨嵋大师兄名不副实,多半是个冒牌的西贝货。”

红袖笑道:“一屁弹中!我就奇怪嘛,哪有峨嵋弟子保护妖怪的道理?大师兄猜得真准。”

李凤歧眯眼望向桃夭夭。菜肴热气腾腾缭绕,他的面庞若隐若现。李凤歧道:“桃兄弟的心思,我可没法猜了。昨晚那个小尼姑若在,或许能够猜出些端倪……嘿嘿,其实我也是满脑子疑问,左思右想难以索解,桃兄弟知是何故?”

桃夭夭略加思索,道:“大师兄疑‘惑’我的来历,以及我拜山求仙的经过。”

李凤歧道:“对极了。你这人没半分法力,凌‘波’却派你前来降魔,还请隐居多年的铉叔相助,极有成全你入‘门’的意思。桃兄弟,你讲讲求仙的经历罢。我倒想‘弄’清楚,凌‘波’为何这般器重你?”

桃夭夭道:“‘蒙’见问,小弟自当奉告。”当下从灌县城营救童‘女’讲起,直到李凤歧打败番僧为止。足足讲了大半个时辰,包括绝尘轩蚕妖作怪,梦境中与小雪相会,林林总总陈述详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思慕小雪的情形略过不提。巧儿和红袖好奇心重,若是己所不知的细节,总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李凤歧本来神态闲懒,听到许青铉初会桃夭夭时的反常举动时,立时放下酒杯,拍着脑‘门’苦思,仿佛竭力拼合琐碎的记忆。

桃夭夭讲完了,众人默默无言,各自的疑虑却更深了。李凤歧轻敲桌面,问道:“你姓桃?今年十六岁?”

桃夭夭‘摸’不着头脑,应道:“是……是啊!”

李凤歧又道:“你是湖南武陵人氏,对么?”

桃夭夭点头道:“对啊。”

李凤歧道:“令尊的名讳是……?”

桃夭夭略微犹豫,道:“小时候我问及父亲生前的事,大人们总是避而不谈。只知五月初九是他祭日,每年那几天,我娘总会念叨‘行健,你在‘阴’世过得好吗?健哥,还记恨我不?’诸如此类的话。后来我推想,先父名字里可能有个‘行健’两字。”

李凤歧霍地推案站起,直直瞪着桃夭夭,眼里闪烁奇异的光彩,失声道:“桃……行健.......,你是桃行健的儿子。好个凌‘波’,她早已猜破你的身份,居然行若无事!峨嵋大师姐的城府,我可望尘莫及喽。”愣了半晌,仰头大笑道:“明白了,全明白啦!很好,天龙神将后继有人,我的担子可以‘交’托了!唉,如果这一天提早十年,潇潇何至于……”嗓音忽地嘶哑,右手按‘胸’,埋头咳嗽起来。

众人骇然,暗想李凤歧法力高强,怎会忽然被酒水呛着?小雪给他拍背,关切的问道:“大师兄,你哪儿不舒服?”

李凤歧摆手示意无妨,重新坐回凳中,道:“没关系,没关系,想起了陈皮烂谷子的旧事,有些伤情,教弟弟妹妹们笑话了。”随手抹了两把鼻涕,端起杯子接着喝,吁口气道:“桃兄弟的身世,怕连你自己也未尽知。”

桃夭夭隐有所悟,料想父母必与峨嵋派渊源极深,忙道:“小弟出身不明,平生引以为恨事。大师兄若知其详,万望相告。”

李凤歧转头环顾众人,道:“雪丫头和桃兄弟梦中相会,许青铉被逐出峨嵋玄‘门’,金轮教法师诡计引‘诱’峨嵋弟子……诸多事件看似无关,实际暗中均有联系。你们如想全部‘弄’清楚,那还得先听听我的老皇历。”

巧儿喜道:“好啊,我最喜欢听故事!大师兄快讲,要越长的越好。”红袖兴冲冲的搬了条矮木凳,手抱膝盖仰起头,不知觉坐到了巧儿的身边。众人聚‘精’会神,只等李凤歧开言。

李凤歧沉思良久,缓缓的道:“俗话云‘打人莫打脸,揭人莫揭短。’想来揭开旧疮疤,是最难受的――铉叔开革出‘门’,我失掉剑仙首徒的位子,原是本派耻辱,这些年大伙儿绝口不提,年纪小的师弟师妹更无从知晓。今日我自揭旧痛,只为桃兄弟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日后好担起峨嵋派的重任。”

他捻指轻摇酒杯,凝视杯里旋转的亮光,眼神飘渺,仿佛透过岁月的重重阻隔,再次望见了那惊心动魄的场面,喃喃道:“潇湘‘花’雨,潇湘‘花’雨,如今天下人都知道这名字。嘿,而这四个字最初的由来,要从十四年前那场奇遇讲起……”

……..

十四年前,九月的某日清晨,四川通往湖北的大路里,銮铃“叮当”回响,行进着一支贩运丝绸的商队。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山谷中绿意犹然,习习凉风吹来,令路中行人倍感清新。忽然前头的牲口长声嘶鸣,商队停止了前进。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朝后疾跑,气吁吁的来到两匹大马跟前。

右边马背上坐着个胖子,金鱼眼,蛤蟆嘴,锦袍绣带,神态倨傲,俨然是商队的首领。左边那匹马是个西洋人骑着,碧蓝的瞳仁,棕红的头发,摇晃脑袋顾盼景‘色’。那胖子瞪着跑近的男子,勒缰喝问道:“连升,搞么子不走咧?”

连升喘了几口气,道:“程大掌柜,走……走不得了。脚夫们说前面有座‘白虎岭’,常有妖‘精’祸害过往客商,咱们趁早改道走罢。”

程大掌柜满面怒容,骂道:“个日家家的,么子妖‘精’妖怪咧?贱皮懒骨头脚夫图轻省,编些屁话麻活宝咧,你还当真么?快喊他们走路咯!”他是湖北荆州人,骂起人来满嘴‘咯咧’,唾沫星子横飞四溅。

连升道:“小的本也没当真。可领头的骡子忽然定住蹄子,打都打不动,象是中了邪似的,情形有点古怪。”

程大掌柜掏出手绢,抹了抹‘肥’脸,道:“天道凉快咧,隔哈儿热起来‘毛’焦火燎,我们还走么子咯!你快把他们撵起赶路,耽误老子跟西洋财主的生意,扒了你的狗皮也赔不起咯!”

连升挨了顿臭骂,低声嘟囔:“想当初若是在涪口搭船,顺风顺水的多方便?只为节省几个小钱,连日价翻山越岭,只把我们这些人当牛马使唤。”

那西洋人见主仆争辩,忙问原故。程大掌柜陪笑道:“牲口闹‘性’子,小意思,罗布斯先生莫担忧……”将骡马失常,脚夫谣传妖怪等情形讲了,临末呵呵笑道:“乡下泥‘腿’子扯白,咱们只当放屁。”

罗布斯先生却是个豪杰,平生周游世界,专爱到处历险,比脑满肠‘肥’的程大掌柜‘精’明得多。此番商队入川收购蜀锦,主要是卖给扬州埠头的外国客商。罗布斯是买家的亲戚,早闻巴蜀大地奇人异事很多,于是自荐押运货物,顺便沿途游览异国的风光。

此刻果有奇事发生,罗布斯来了‘精’神,问道:“妖怪?那是什么?是野兽?还是强盗?”

程大掌柜跟他相处日久,略知西洋人的习俗,解释道:“呃,是魔……对头,妖怪就是你们说的魔鬼咧!”

罗布斯不信,笑了笑,手按‘胸’口的十字架,道:“主,和我们同在。魔鬼来了,不怕,抓住带回去展览!”

正谈论间,又跑来个伴当,神‘色’惊慌,说领头骡子四蹄跪地,打死也不起来,赶牲口的脚夫全吓坏了。程大掌柜方知情况严重,‘露’出焦虑之‘色’。罗布斯眼珠转了两转,问道:“是谁,最先说有妖怪的?”

连升抓挠后脑勺,为难道:“嗯,大伙儿平时闲聊七嘴八舌的,谁说的也没个准……”

那伴当接过话头,道:“是凤哥儿最先提到的!前两日过夔‘门’,那小鬼头说巫山多妖怪,最凶险的地方是白虎岭,方圆百余里没人敢走进去。三番两次聒噪,吵得大家心里发‘毛’,这事才越传越真。”

第十四回 几回往事三两觥3

程大掌柜道:“哪个凤哥儿?我们有这伙计么?”

连升道:“是奉节城里新收的小伙计。他听闻我们走旱路出川,死缠着要当帮工。我瞧小娃儿长得很体面,便留着干些零碎差事。您若要查问,我马上唤他来。”待程大掌柜点头,连升转身走进队伍里,牵着个少年来到近前,指着道:“这是东家大老爷,快快叩首见礼。”

少年木然发呆,似乎不懂“见礼”的意思,只道:“东家大老爷,你好啊!”

程大掌柜看他眉清目秀,但言语无状,显是没见过什么世面,鼻子里冷哼道:“罢咧,你叫么子名字?”

少年道:“我叫李凤歧,姓李的‘李’,凤凰的‘凤’,歧,歧……不晓得怎么写法。”

众人相顾莞尔,思量样子‘挺’好看,名字也不错,可惜是个老实巴‘交’的乡野孩子。罗布斯上下仔细打量,见少年十四五岁年纪,蓝布短衫麻耳鞋,一幅傻乎乎的憨笑,眼珠间或转动,却流‘露’出聪慧的灵光。罗布斯笑道:“小伙子,是你最先讲妖怪的吗?”

少年冲着罗布斯左瞧右瞅,目光移至他腰间的短枪。连升伸手推他后背,喝道:“罗布斯先生问你话,快好好回答!”

李凤歧趔趄半步,惶然道:“是…..是,萝卜丝先生,那话儿是我讲的。”

罗布斯道:“你怎知前面有妖怪?你亲眼看见过?”

李凤歧道:“哎呀,‘白虎岭后妖魔多,鬼‘门’关前针挑骨’,我们川东早传遍了,三岁小娃娃都晓得,那还能是假的?四川到湖北的大路上妖怪成群,专使妖法害人‘性’命,附近山林的百姓都快死光了。这可不是我瞎编的。”

旁边脚夫‘插’话道:“我记起来了!那两句顺口溜我也听过。我们牙行里生意琐碎,各地新闻所知最广――近年常有荆襄来的客商闲谈。都说南陵至官渡的山乡闹瘟疫,称作什么‘针挑骨’,人得了那种病骨头刺痛,好似针扎一般,无‘药’可救,半年内必死。川东山里的老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比遭了蝗灾还惨。”

程大掌柜变了脸‘色’,道:“原来是瘟疫……那比妖怪还凶哉……”

罗布斯轻捻‘唇’边的胡须,双眼紧盯李凤歧,暗自思忖“不对!他明知路途中瘟疫流行,为何还肯加入商队当伙计?再蠢的人,也不会自寻死路吧?这少年明显是骗人。骡子跪地不走路,大约也是他做的手脚。”

他越想越觉好奇,只想‘弄’清少年有何‘阴’谋,随即道:“瘟疫没什么可怕。我的家乡,曾经爆发过很大的瘟疫,小孩,老人,‘妇’‘女’死了很多很多。人们祈祷,不停的祈祷,最后,大家靠祈祷才逃脱魔鬼的残害,活了下来。所以,只要向主求告,称颂主的名,主会保佑我们度过任何灾难。”‘胸’前划了个十字,又挥了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开动。

李凤歧急道:“不是瘟疫,真的是妖怪!赶快原路返回啊!”

罗布斯不理他,扭头对程大掌柜道:“‘交’货日期,我们事先约定好的。延误一天赔偿多少钱,你计算过吗?”

程大掌柜随身带着算盘,掏出来“噼啪”拨打,面皮涨得通红,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道:“个日家家的,再耽搁日子,老子要赔光棺材本儿!”指着脚夫们,发狠道:“你们哪个再敢二黄八吊闹豁子,这趟别想拿半个铜子咧!”

众脚夫闻言都慌了,纷纷扬鞭驱赶牲口。程大掌柜行事要钱不要命,脾气发作倒也果断,命人把领头骡子驮的货物卸掉,活生生的推入山谷。后面人畜沿路前进,商队恢复了行进的速度。

小伙计李凤歧没往前头去,笑嘻嘻的道:“我真怕遇着妖怪。干脆在后边伺候大东家罢。大东家福大命好运势旺,妖怪见了只会躲得远远的。”

这两句话十分顺耳,程大掌柜火气消了大半,暗想“小家伙‘性’子村野,嘴巴还甜,有几分当差跑‘腿’的灵‘性’。”生怕他跟脚夫们瞎‘混’,又传出什么古怪谣言,吩咐道:“凤哥儿,你给罗布斯先生当跟班儿好咧。端水递帕的,做事机灵着点儿。”

李凤歧牵住罗布斯的马缰,应道:“哎,一定伺候好萝卜丝。平常家里开饭,我最爱吃凉拌萝卜丝咯。”

他言辞戏噱,程大掌柜只当小孩顽皮。罗布斯虽然听不懂,但发觉李凤歧眼光里隐含怨尤的神‘色’,不禁暗暗好笑,寻思这小子的鬼把戏落空,必定恼羞成怒,且看他究竟有何图谋。

约莫走出十多里远,山路变窄,商队百余匹骡马排成单列,行进的极为艰难。此刻已近中午,天‘色’反而‘阴’沉,灰‘蒙’‘蒙’的雾气缓缓沉降,两边树木森罗,周围峭壁剑立,步入其间,仿佛穿行于‘阴’冷的幽冥界。肃杀氛围传来几声凄厉的猿啸,听来令人不寒而栗。脚夫们取出油布盖住牲口脊背,避免‘露’水浸湿货物。干活时大家蹑手蹑脚,无人吱声讲话,似乎害怕惊醒深山里神秘的生灵。

终于穿过了山谷,前方山崖高峻,巍然耸立。李凤歧左右观望,道:“此处应是白虎岭了。妖物出没的地方,大家多加提防。”

程大掌柜心神不宁,右眼皮直跳,强笑道:“小猴子莫装怪,青天白日的,哪来的么子妖物……”

话音未落,后边山谷隐隐传来呼喊“救命啊――!救命啊――!”喊声不大,柔弱而清婉,却清清楚楚的传入耳中。罗布斯‘挺’直腰板,侧头仔细辨别,道:“那边,有人叫!”

李凤歧道:“甭管人轿,马轿,‘花’轿,纵有轿子也没轿夫抬,老老实实走路罢。”

罗布斯道:“不,我没说是人抬的轿子,是人叫!不是轿子的轿,而是呼叫的叫!”他的中国话词汇有限,似这般饶舌争辩,差点把舌头也扭断了,情急指向身后道:“那里,有人喊救命,我们快过去救他!”

李凤歧慢条斯理的道:“这荒山野岭的,除了咱们,哪里还有活人?我没听见什么响动,大东家你呢?”

程大掌柜惴惴不安,摇头道:“我啥也没听见,没听见。”挥手呵斥众脚夫,瞪眼道“傻愣着干么子?还不快走,守这哈儿等过年咧?”脚夫们如梦初醒,转身拉扯骡马。

走不多时,山风徐徐吹过,又传来“救命啊,救命啊”的声音。罗布斯拉住马头,皱眉道:“确实有人呼救。你们,真的没听到?”众人疑惧‘交’集,巴不得早点离开这古怪的地方,当下齐刷刷的摇头。罗布斯笑道:“真奇怪,只有我听见,莫非我的耳朵出‘毛’病了?”

李凤歧道:“耳朵出‘毛’病是小事,脑袋蠢可没救了。以前我养了头黄‘毛’驴子,最爱支着长耳朵听东听西。遇到什么风吹草动,总要千方百计的瞧个明白。有一次山里饿狼嚎叫,它听到了,屁颠儿屁颠儿的跑去凑热闹,结果被啃成了光骨架。萝卜丝先生,你说那黄‘毛’驴子可有多蠢。”

罗布斯这回听懂了,暗道“好小子,骂我是蠢驴。哼,他对呼救者早有预知,遇到怪事半点不惊讶。”

转念又想“据传中国山野里强盗众多,什么绿林豪杰,梁山好汉,既强悍又狡猾,常使诡计劫掠经过的客商。这少年行为鬼祟,大概是强盗派来的‘奸’细。半路呼救可能是个圈套,只为驱使商队加速向前。嘿嘿,无论你们如何‘奸’诈,无论前面布设了什么陷阱,都将给我的旅行增加冒险的乐趣。”盘算已定,含笑策马,再不提救人的事。

众人爬至山崖顶部,遥望天光明朗,‘阴’沉的云雾随风稀散,奇怪的呼救声也消失了。眼看即将翻越山岭,平坦的大路已遥遥可望。程大掌柜‘胸’臆舒畅,提起马鞭子指点风景,给罗布斯先生讲解:“四川的山水奇崛得很,跟别处大大不同。比如那棵松树,横岔岔长在悬崖中间,跟蛟龙似的咧,我们湖北通省找不出第二棵;再瞧那条山溪,绕着石头‘叮叮咚咚’的流,想是山顶竟有个泉眼?可够希罕!还有那块石头……”

说到这儿忽地打住话头,眼里‘露’出诧异的目光。众人顺着他的手指仰望,只见山壁中矗立着巨大的岩石,长三丈,高五尺,通体晶莹雪白,更奇的是耳目宛然,四爪俱全,形态酷似一只傲睨天地的猛虎。

众人看呆了。连升喃喃道:“白虎岭,难怪叫白虎岭,敢情地名是这么来的!”

程大掌柜啧啧咋舌,叹息道:“可惜是石头的。若是真的白老虎,那可价值连城咧!前年云南小梁王五十大寿,广西豪富黄济生进献了半张白虎皮,据称是家传三代的宝贝。王爷说君子不夺人所爱,硬是给了十万两白银,权当‘花’钱买下了。其实那是走走过场。大家‘哑巴吃抄手,肚子里落数’,真正完好的白虎皮,何止十万两银子……”嘴里絮叨,催马挨近山壁,仰起脑袋观赏奇异的虎形巨石

忽然,罗布斯伸开双臂,作了个“安静”的手势,道:“嘘,嘘!你们听!快听!”

众人莫明其妙,被他严峻的神态所感染,一时都有些紧张。屏息听了半晌,远近毫无声息。大伙儿相顾茫然,正想问他出了何事?罗布斯抬起头,视线缓慢上移。若有所思的道:“真静啊,奇怪的宁静!刚才的鸟叫,猴子叫,一下子全没有了……连虫子叫声也听不见,这不是很古怪吗……”眼光盯住山壁,脸‘色’陡然大变,喝道:“小心!――”

与此同时,半空里咆哮如雷,那块虎形巨石竟然活了过来!前‘腿’腾空,后爪子猛蹬,蓦地跳出山壁。只见沙石纷坠如雨,白影从天而落,将程大掌柜连人带马扑翻倒地。

众脚夫目眩神摇,一个个惊得魂飞天外。李凤歧相隔较近,刚想出手救人,却看那白虎按着程大掌柜又‘舔’又挠,活像家猫撒娇,丝毫没猛兽的戾气。李凤歧大奇,‘欲’待走近细看,忽听身后“喀啦”轻响,仿佛铁器相互撞击,紧接着霹雳般一声轰鸣,震得耳膜微微生痛。

李凤歧猛然转身,只见罗布斯右臂平举,手里握着一支冒烟的短枪。

第十五回 雾锁远岫天无涯1

白虎被枪弹‘射’中,伸长脖颈狂吼。李凤歧唯恐野兽发怒伤人,忙叫道:“住手!”

罗布斯拿的是双发燧火枪,第一声枪响余音未绝,又再次扣动扳机。铅弹‘射’中目标,白虎后‘腿’血‘肉’迸绽,痛得直哆嗦。虎‘毛’扎着程大掌柜的脖子,好似千百只蚂蚁‘乱’爬。程大掌柜搔痒难耐,“咯咯咯”咧嘴傻笑,连呼:“凶哉,凶哉……”脑子清醒了些,‘乱’嚷道:“罗布斯先生,莫打枪哦!白虎皮打坏了不值钱咯…….”

罗布斯倒转枪口,麻利的装填火‘药’铅弹。白虎象是觉察到处境危险,弓腰蹬‘腿’,纵身跳出山崖外。只见一团白影越落越小,最终消逝于茫茫云雾中。罗布斯探身观望,万丈悬崖深不可测,只好惋惜的摇摇头,将短枪‘插’进腰带。李凤歧扶起程大掌柜,检视全身各处,除了擦伤外竟无大碍。那白虎毫无凶‘性’,自身虽被枪弹‘射’伤,竟没有向周围的人畜攻击报复。

程大掌柜突遭惊变,唬得险些屎‘尿’齐出,惊魂稍定又连连跺脚,叹道:“可惜咧,好好的一张白虎皮,到手的银子打了水漂……”连升搀扶大掌柜上马,脚夫们收拾散落的货物,重整队形出发。众人劫后余悸,牵扯牲畜仓皇奔逃,只恨爹娘没多生两条‘腿’。

顺山道翻过山崖,路面渐宽,地势趋平,而阳光愈渐黯淡,四周又笼罩着‘阴’沉沉的雾气。商队疾行良久,众脚夫大汗淋漓,渐感呼吸困难,仿佛陷入了沼泽淤泥之内。几名年老的脚夫身体较弱,接连脱力晕倒。罗布斯挥舞手臂,叫道:“停止,停止前进!大家休息好了再走!”

李凤歧牵着他的马缰,道:“此地凶气弥漫,不宜停留,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罗布斯皱眉道:“东方人太古怪了,什么‘胸’气脚气?再这样拼命跑,他们快累断气了!我要保证大家的安全,不想出现掉队或者伤亡的情况。”

李凤歧耸耸鼻子做个怪相,笑道:“萝卜丝先生,你先保证自己的安全罢,别光顾逞英雄。”

两人争辩不休。众人犹豫难决,忽听有人轻呼“救命,救命啊――!”……

语音婉柔,声声呜咽,饱含哀痛的意味。浓雾翕开缝隙,只见路边石堆中趴着个少‘女’,发丝随风飘散,娇躯瑟瑟战抖,象是受了伤无法动弹。罗布斯叫道:“啊哟,是个受伤的孩子,赶快救人!”翻身跳下马,朝那少‘女’走去。

李凤歧连忙张开双臂,挡在他身前,大声道:“且慢!山里的妖怪常变‘成’人形,或假装遇难,或虚设庄园,以各种幻术谋害行人。你们‘肉’眼凡胎不识好歹,当心被妖怪骗了!”

罗布斯愣了愣,道:“你的意思……这个‘女’孩子是妖怪?你疯了?还是我的耳朵听错了?”

李凤歧不急不恼,问道:“刚才的呼救声传自山谷,尚在我们身后;这么会工夫,落难的人却在眼前出现。你瞧怪不怪?难不成她会分身法,满山遍野的到处喊救命?”

那少‘女’“嘤嘤”‘抽’泣,眼里‘交’织着惶‘惑’和期盼的神‘色’,伸出纤细的胳膊,凄然道:“大叔,伯伯,救救我……”此情此景惨淡至极,石头人也心软。脚夫们多是老实汉子,没等东家吩咐,几人近前搀起少‘女’,扶着慢慢走回商队中间。

程大掌柜俯低身子,看那少‘女’十三四岁模样,眉目如画,身量单薄,手腕和脖颈带着金银首饰,俨然是富家小姐的打扮。程大掌柜问道:“小姑娘,你叫啥名?搞么子独自在深山里?家里大人咧?”

小‘女’孩泪痕犹存,楚楚可怜的道:“我叫潇潇,我爹爹是荆‘门’知府雨文翰。因南陵的姑妈病重,爹爹让我前往探问。行经此处时,树林后忽然跳出只大白老虎,家丁们全吓跑了。我一个人瞎撞,踩着石头崴伤了脚,已经坐了两天两夜。”

李凤歧嗤之以鼻,嘀咕道:“哼,雨潇潇,‘挺’会取名字嘛。”

程大掌柜听说是官小姐,登时肃然起敬,道:“雨文翰大人!我久仰大名咧,很早就想拜谒令尊。”

潇潇仰起小脸,天真的道:“大叔,你们赶紧逃命罢。那只白老虎再跑出来,想逃可来不及了。”

程大掌柜打个哈哈,指着罗布斯道:“白老虎?我们刚遇着,被这位大英雄两枪打死咯!”

罗布斯面无表情,直直盯着李凤歧,暗想“先前喊救命的人,可能是你的强盗同伙。但这‘女’孩儿年幼体弱,哪里象是山贼?你胡编‘乱’造诬蔑小姑娘,反而证明了她的清白。”念及于此,冲李凤歧冷笑。

他认定李凤歧是强盗的内应,倒要瞧瞧这少年如何行动。李凤歧抱肘伫立,笑咛咛的注视小‘女’孩,也等着看她耍什么‘花’招。而小姑娘呢,眼望罗布斯,满面敬佩的神情,拍手道:“黄头发大叔好厉害,大老虎都给你打死了,还有什么野兽敢惹你?……大叔,你们人多,本领又大,能不能送我回荆‘门’啊……”

程大掌柜手挠脑‘门’,故作为难,道:“这个……”

潇潇解开衣领钮扣,取掉璎珞下挂的长命锁,递过去道:“你们送我回家,爹爹定会重重酬谢。这是金子做的,权当订金,好么?”

程大掌柜等的正是这话,接过金锁。取出戥子来称重,足足五两黄金。大掌柜眉开眼笑,更无半分怀疑,哈腰道:“小姐太客气咯。有幸拜见令尊,那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份。”

李凤歧冷冷的道:“妖‘精’给的黄金,往往是狗屎变的,不信你放嘴里‘舔’‘舔’。”

程大掌柜一愣,骂道:“嚼蛆的小‘混’蛋,你爹才‘舔’狗屎咧!还不牵匹骡子给小姐骑?”

潇潇直摇脑袋,道:“我脚痛得很,骡子背上太颠簸,骑不得。”

罗布斯道:“那么跟我骑马吧。我照顾你,保证很稳当。”伸臂要搀挽。潇潇慌忙躲闪,神态略显惧意,道:“大……大叔,你的头发又黄又长,好象‘玉’米的须须哦,我看了浑身发痒,难受的很。”

李凤歧暗想“好嘛,萝卜丝加‘玉’米须,晾干了正好喂兔子。”想到滑稽处,“噗哧”失笑出声。潇潇转过头来,指定他道:“这位哥哥跟我年纪相近,笑起来样子傻乎乎的,一定是个老实人,我要他背我。”

李凤歧眨巴眼皮,吃惊的半张着嘴。程大掌柜道:“这小子叫李凤歧,最喜欢耍嘴皮子扯白。小姐尽管使唤他好咧、若有不如意处,随便打骂甭客气。”提起右足,朝李凤歧肩膀踢了两脚,喝道:“耳朵聋了?快去伺候小姐,有么子闪失,仔细你的狗皮!”

李凤歧含笑点头,低低的嘀咕:“行啊,行啊,妖怪自己找死,省得我动手。”转过身子弯腰半蹲。潇潇趴到他背上,怯生生的道:“谢谢凤哥哥。”

经过片刻的停留,众人的体力略有恢复,于是启程向东行进。翻过山岭,山道变成了平路,天‘色’却更加‘阴’沉,灰‘色’雾气充斥四面八方,犹如张开了无边无际的罗网。李凤歧背着小‘女’孩,步子放慢,渐渐落到了队伍后边。

潇潇搂着他的脖子,问道:“凤哥哥,我很重么?你背得很辛苦吧?”

其实她身子轻巧,浑若无骨,言下之意是嫌李凤歧走慢了。李凤歧鼻子哼了两声,冷然道:“小妖‘女’,我没立即取你的‘性’命,明白其中原因么?”

潇潇茫然道:“什么?”

李凤歧道:“此地妖物横行,瘟疫肆虐,附近百姓死掉的,失踪的不计其数。凭你小小妖‘女’,‘弄’不出这样的大灾祸,山中定然藏着更强大的恶魔。你可听好了――带我前去寻找那魔头,我饶了你的小命。否则,哼哼,现在就把你摔成‘肉’泥,也没人来救你!”

正说着,罗布斯策马跑来,呼唤道:“喂,走快点,别掉队!你们走得很慢,讲什么秘密的话?”

潇潇道:“哦,凤哥哥跟我讲故事呢!”

罗布斯奇道:“故事?什么故事?”

潇潇道:“他讲了个‘贼喊捉贼’的故事。说是有个贼偷了一群羊,半路遇见个小姑娘。贼怕小姑娘识破他干的坏事,于是吓唬说‘哼哼,我家丢了好多羊,小‘女’孩你肯定晓得是谁偷的,快带我去找偷羊的贼,否则,就把你摔成‘肉’泥,也没人来救你!’”讲到这儿打住话头,抿嘴浅浅的笑。

罗布斯问道:“然后呢?”

潇潇打个哈欠,轻描淡写的道:“然后啊?黄头发大叔你就来了。”

李凤歧气得牙痒痒,暗想“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妖‘女’,诬赖我是害人的恶魔。”扬起脑袋,笑道:“你记错啦,方才讲的分明是‘为虎作伥’的典故嘛。萝卜丝先生,你听说过‘伥鬼’没有?”

罗布斯道:“伥鬼?没听过。”

李凤歧说道:“被老虎吃掉的人,无论是老婆婆,还是小姑娘,都会变成一种叫做‘伥鬼’的怪物,专‘门’引‘诱’无辜路人走进虎‘穴’,让老虎吃了那个人。对了,给白老虎当帮凶的‘伥鬼’最狡诈,假装可怜骗取同情,一旦找到机会啊,她就要恩将仇报呢!”

罗布斯不懂两人的言语,但察言观‘色’,瞧出他俩相互间的敌意,问道:“小‘女’孩,你真的不骑马?让他背,我看很危险。”

潇潇微笑道:“还好啦,凤哥哥走得又平又稳,比马儿强多了。只是身上有股酸溜溜的味道‘挺’刺鼻,想是昨晚‘尿’‘床’没洗干净,这会儿臭了自己臭别人,憋着气要吵嘴!呵呵……”

自此罗布斯勒缰缓缓而行,牛皮糖似的紧随左右,谨防李凤歧伤害小姑娘。李凤歧无可奈何,又想追查“小妖‘女’”背后的“大恶魔”,只好暂时忍耐,老老实实背着潇潇走路。

第十五回 雾锁远岫天无涯2

约莫走了两个时辰,前方树木稀疏,朦胧的雾气中,影影绰绰的‘露’出数十间茅屋,看样子是座山野小村庄。众人大喜过望,加快脚步往前赶。接近村口时,程大掌柜命骡队原地停驻,叫连升和两名伙计先行进村,与村民‘交’涉借宿,打火,买草料等诸般事宜。连升几人领命而去,众人翘首等待。

此刻天光暗淡,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黄昏。远近静如坟茔,众人只觉背心里凉飕飕的。又过了许久,连升他们才回来。程大掌柜早不耐烦,劈头骂道:“掉茅厕里了咧?一丁点小事拖泥带水,白吃米的夯货!哼,耽搁这么半天,跟村里的人商量妥当了么?”

连升脸‘色’发青,结巴道:“没,没人,村里的人,全……全死了。”

罗布斯眼光忽闪,犹如闻到兽迹的猎狗,追问道:“讲清楚,怎么回事?”

连升定了定神,道:“村子里大约三十多住户,每家的‘门’户大开,遍地白骨骷髅成堆,连家畜都死绝了。我们前后寻找,半个活物也没找着,全村男‘女’死了多时,这是个没人住的荒村。”

众人骇然。同去的伙计道:“依我看,这村子八成是遭了瘟疫,要不人怎会死得这样干净?”

程大掌柜记起先前的传言,惶然道:“对咯,瘟疫!南陵以东流行瘟疫咯,哎呀,我咋会选这条路咧!快退,快退后!”拨马夺路而逃。正是“人吓人,吓死人”。脚夫们跟着大‘乱’。众人好似飞鸟惊弓,游鱼脱罾,‘乱’哄哄的退却。罗布斯本想进村探查,却被拥挤的骡群裹挟而去。李凤歧唯恐‘乱’中有失,紧紧跟随商队奔行。

不知为何,人和牲畜跑的很急,商队行进速度却很慢。大家的‘腿’脚仿佛挂了沙袋,每步仅能跨出小半尺。跑出三五里,荒村消逝于身后,前面是片小山坡。众人头晕眼‘花’,骡马口吐白沫,程大掌柜勒住坐骑,滚鞍落地,喘息道:“累……累死咯!快,快埋锅子做饭,吃饱了才有力气……”

罗布斯挥动手臂,表示同意,已无力出声应答。

李凤歧暗觉诧异,寻思牲畜疲惫情有可原,可是骑马的人为何也如此劳累?仿佛干了几天几夜的重活,随时都会虚脱。他正想着,忽而脚底打滑险些摔倒,运劲‘欲’待站直,只觉四肢软绵绵的无从发力。

潇潇呵口气,吹进李凤歧脖子里,悄声道:“怎样?凤哥哥,是不是很倦啊?乖乖躺下歇息嘛,美美睡一觉,所有麻烦都解决了。”

李凤歧鼻端甜香萦绕,忽觉真气不纯,无法运使神剑。他大感震惊,思忖“小妖‘女’竟能克制我的剑气!这法术真霸道,只怕上古妖兽才有如此神通。啊哟,是我疏忽大意,低估了小妖‘女’。”念及于此放开潇潇。盘膝坐在地上,运功打通淤塞的经脉。

潇潇站定双脚,翘嘴作个鬼脸,道:“不识好人心,偏要硬撑。哼,瞧你能撑到何时?”转身奔向罗布斯,叫道:“黄头发大叔,我来帮你们做饭!”

那边脚夫们埋锅挖灶,舀水生火,把米放进锅子里煮。待饭香飘溢时,众人已经无力动弹,一个个东倒西歪瘫软倒卧。

潇潇揭开锅盖,舀了点米汤伸舌头尝了尝,皱眉道:“味道真淡,跟白开水似的。大叔们饿成这样,怎能光喝稀粥?嗯,我去找点好吃的,让你们‘精’神百倍的上路。”蹦蹦跳跳绕过山坡,绿绸衫子宛若蝴蝶翅膀,飘然隐没于浓雾之内。

半柱香的工夫,潇潇又回来了,手里捧着黑乎乎的东西,掰成碎末扔进汤锅。程大掌柜睁大昏茫的双眼,问道:“你煮的么子咧?”

潇潇道:“此物乃本地特产,鲜美无比。山里遍地都是,可是外边市面上啊,‘花’多少银子也难买到。”

程大掌柜神智恍惚,只记得这里“遍地死尸”,乍闻此言差点吓昏,喃喃道:“你,你煮死人……人‘肉’?”

潇潇笑道:“呸,呸,什么呀!我采的是六叶乌金芪,山里野生的草‘药’,补气敛神效用最好。你却夹七杂八的说成死人‘肉’!好罢,就算是人‘肉’汤,今日小‘女’子作东,请大掌柜赏脸品尝品尝。”盛了一碗稀饭,凑近程大掌柜‘唇’边。大掌柜横下一条心,闭眼咬牙就是不张嘴。潇潇捏他耳朵猛地一拧,大掌柜张嘴呼痛:“啊哟!――”潇潇顺势倾斜手腕,“咕咚咕咚”倾了大半碗下去,灌得程大掌柜直翻白眼。

料理了程大掌柜,潇潇又盛了数碗米粥,照料众人服用,连倒伏的骡马也喂了些汤水。罗布斯本已虚弱躺倒,喝粥后‘精’神逐渐恢复,寻思“小姑娘懂医术。多亏她认识草‘药’,治愈了我们的古怪病症。”

商队人畜众多,锅里‘药’粥有限,顷刻所剩无几。潇潇自言自语道:“乌金芪不够用了,我再摘些来熬粥……只怕耽搁太久,大家中毒太深……哎,干脆请‘花’爷爷帮忙,先把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打定主意,对罗布斯喊道:“黄头发大叔,麻烦你照顾大伙儿,可别到处‘乱’走!我去找帮手救助你们,少时便回来。”罗布斯点头允诺,道:“谢谢你,可爱的小‘女’孩。”

潇潇走了几步,又象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到李凤歧跟前,笑眯眯的道:“晓得凶险了吧?经脉中毒不是好玩儿的,还要逞强当英雄么?呵呵,乖乖莫‘乱’动,等我回来给你解毒。”背着手蹦跳着跑远,口中轻哼歌谣,犹如雨打银铃般清脆。

李凤歧合眼凝神,加紧运气。他修炼的“伏柔天王盾”已有小成,将经脉中毒质转化为浊气,经由丹田送至咽喉,低头吐出浊气,面前的草木立时枯萎。

李凤歧仰天清啸,毒伤就此痊愈,站起身眺望远处,思忖“小妖‘女’诡计多端,我若在这儿坐等,她在暗,我在明,时时受其牵制。不如主动寻找妖怪巢‘穴’,将群魔一网打尽!”转念至此,扭头叮嘱罗布斯:“喂,萝卜丝,烦劳你照看他们。我去探探路,待会咱们再作计较。”迈开步子,循着潇潇远去的方向追去。

罗布斯一愣,暗想“这少年没喝草‘药’米粥,为何行走自如?他的行为很诡秘,大大的可疑!”想到这儿,冒险的劲头再难抑制,即刻追寻李凤歧的踪迹。踉踉跄跄跑过山坡,罗布斯举目远眺,唯见苍茫一片,哪有李凤歧的影子?

罗布斯大风大‘浪’经历多了,处变不惊,循着风向‘摸’索。走不多时,果见前方黑影依稀,直‘挺’‘挺’的立在雾中。罗布斯喝道:“啊哈!小强盗,终于追到你啦!站住别跑!”猛扑向前,张开手臂搂抱,不料“蓬”的撞到硬物,眼前金星‘乱’冒,泪水鼻涕汹涌而出。定神细看,“李凤歧”却是半截枯树,罗布斯‘揉’着鼻子,嘟囔道:“中国,神奇的地方,树比石头还硬!”

一语未几,后腰被**的东西顶住。他悚然戒备,暗叫:“不好,遭敌人偷袭了。”双手缓缓抬高,装出屈服投降的姿势。猛然间右手‘抽’出短枪,半转身扣动扳机,此乃他西洋诸国,屡屡反败为胜的绝招。只听“乒乓”巨响,碎石横飞,打得屁股隐隐生痛。原来“敌人”是块大岩石,刚才只是支棱的石尖抵住了腰背。罗布斯瞠目结舌,半晌没反应过来。

忽然旁边有人哈哈大笑,道:“咱们中国有句古话,草木皆兵,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罗布斯道:“草木结冰?那天气一定很冷……”霍地惊觉,扭头观望。浓雾里钻出个身影,矫健如灵猿,正是神秘少年李凤歧。他猛然抓住罗布斯的左腕,罗布斯全身酸麻,握枪的手竟然无力抬起。

李凤歧收起笑脸,道:“‘玉’米须须萝卜丝!我叫你照看程大掌柜他们,为何擅自离开?”

罗布斯拼命挣扎,手臂似被钢钳夹住,休想挣脱得开。他惊诧万分,暗想小孩子怎有这等力量?喘吁吁的道:“你,你是个强盗,你是坏蛋,你要害那个小姑娘,我必须保护她……”

李凤歧啼笑皆非,道:“洋鬼子大呆瓜。我告诉你,那小‘女’孩才是妖怪,才是坏蛋,她假装落难,其实是企图‘混’入商队谋害你们。”

第十五回 雾锁远岫天无涯3

罗布斯道:“不可能!如果她要害我们,为什么采‘药’给我们治病?”

李凤歧冷笑道:“此地毒雾弥漫,正是妖怪布置的陷阱。但路人远远望见雾气怪异,必然疑‘惑’不前。于是先有白老虎半路吓唬,次后小‘女’孩乔装引‘诱’,种种伎俩,都为驱使商队进入险地!毒倒了你们,她才好召唤大恶魔来吃人‘肉’!”

罗布斯全然不信,脑袋摇得象拨‘浪’鼓,道:“大雾,是天气的原因。小小‘女’孩能改变天气?你疯了,绝对疯了,疯得没治了!”

李凤歧道:“哼,不见棺材不落泪,你随我来看!”拉着罗布斯疾步而行,三转两拐,不知怎地转回开初的山坡。此处地势较高,雾气较薄,空‘荡’‘荡’的尽览无余。罗布斯道:“怎么回事?人,人哪里去了?还有骡子,马,全部消失了……”李凤歧放开他。罗布斯跑到山坡顶部,茫然的团团转圈,叫道:“连升,程大掌柜,你们,去哪里啦?”

李凤歧跟了上来,道:“明白了么?你离开的那阵工夫,他们全被妖怪抓走了。”

罗布斯眉间怒气渐盛,喝道:“你真当我是蠢驴吗?明明是你抓走了他们!你和你的强盗同伙,赶快释放人质!”手指扣动扳机,朝李凤歧开了一枪。总算他心存仁念,枪口瞄准李凤歧的小‘腿’,只想将他击伤。

烟火闪耀,枪弹从枪管‘激’‘射’而出,可是越接近李凤歧速度越慢,仿佛掷入水中的石子,被周围的阻力层层阻挡。李凤歧双手环抱成球,掌心真气凝聚,化作遮蔽全身的屏障。那枪弹缓慢漂移,最终停滞于他膝盖前方。忽然“嗖”的一声,闪电般反弹回去,恰好‘射’入枪口,把枪膛震得粉碎。罗布斯臂膀酸麻,手指一松,短枪“啪嗒”落地。

李凤歧道:“喂,你那玩意儿响动大,用处小,吓唬小孩子还成。”

罗布斯瞪眼吐舌,恍若白日见鬼,骇然道:“你可以控制子弹?你不是小孩子,你是巫师,是巫师!”惊怖中脑子‘混’‘乱’,摇摇晃晃往后仰倒。

李凤歧飞身跃进,一把按住他的脉‘门’,道:“毒雾无处不在,你必须跟我寸步不离,否则‘性’命难保。”指尖真气流转,将他所受的毒质吸入自己体内,运起“伏柔天王盾”化散毒伤,张嘴吐出污浊的气息。

罗布斯嘴里嘀咕:“……巫师,你是黑暗巫师,魔鬼的使者……”

李凤歧道:“喂,萝卜丝,我发觉你真是榆木脑袋!明明那小‘女’孩才是坏蛋,才是妖魔,你偏要跟我夹杂不清!”手指紧握他的碗部,以真气护住两人经脉,右肩靠着罗布斯的左肋,搀着他朝山坡下走去。

罗布斯絮絮叨叨,只道:“巫师,只有巫师的法术,才能令天空灰暗……小‘女’孩,她那样可爱,那样弱小,怎么会是妖魔?”

李凤歧小孩子脾‘性’,听了几句不耐烦了,赌气道:“她要不是妖怪啊,我手板心煎鱼给你吃!”

罗布斯奇道:“手板心能煎鱼?那还要锅子干什么?…….啊,你是巫师,所以会那种魔术!”

李凤歧咬牙道:“懒的跟你瞎扯,先找商队要紧!”发足大步流星,径直往高处疾驰。罗布斯只觉到身子迅速升高,轻飘飘的似腾云驾雾。若非亲身经历,谁能相信小孩挟持大汉飞奔?罗布斯惊疑之余,认定李凤歧是个魔力强大的巫师。

奔行片刻,几十里山路轻松逾越,两人攀上险峻的高峰,直至悬崖前才停步。俯瞰山脚黑雾滚涌,雾气只在低洼处聚集。山顶风清云淡,阳光明媚,好一片远离浊世的净土。李凤歧手搭额角,凝眸眺望远处,一副竭力搜索的架势。罗布斯也眯起眼张望,明晃晃的日头照得眼‘花’,青山,云海,林木,万‘花’筒似的‘乱’转。他收回视线,疑‘惑’道:“大巫师,你在看什么?”

李凤歧道:“寻找失踪的商队啊!这儿位置最高,可以望见方圆百里内的物事。”

罗布斯将信将疑,道:“你的手板心能够煎鱼,眼睛也可当望远镜用?太不可思议了!”

李凤歧解释道:“仙有仙风,妖有妖气。程大掌柜他们既然被妖怪抓走,何处妖气凝结,即是商队失陷的所在。”忽而面‘露’喜‘色’,指着云深处隐现的山尖,道:“对啦,西边黑气升腾,妖‘精’定然是藏那里了!”

罗布斯摇头道:“距离很远,要两天,哦不,起码三天才能走到那座山。”

李凤歧笑道:“谁说用脚走?咱们从这儿飞过去,喘口气的工夫便到。”

罗布斯道:“飞?……怎么飞?你使用魔术?我们变成蝙蝠?…..”

李凤歧挽住他的胳膊,笑道:“就这么飞,跟我直接跳出悬崖,好玩得紧哩!”

罗布斯的胆量再大,也没到“视死如归”的程度,朝悬崖外瞄两眼,一阵天旋地转,忙道:“不行!这是自杀,会下地狱,我绝对不干。”发力朝后挣扯,“兹啦”一下,衬衫袖子撕破半截。

李凤歧道:“喂喂,洋鬼子,你长得牛高马大,胆子却比耗子还小!我跟你讲,等会我驾起剑光,保证飞得稳稳当当的。你老跟我闹别扭,上天后反而容易出岔子。”

罗布斯哪里肯信?左扯右拽跺脚蹲身,死活不愿挪动半步。李凤歧年少‘性’急,想撇下他不管。但附近毒雾旋绕,妖怪出没,凡人独处凶多吉少。如果强行带他飞腾,仙家有谚“凡体重如山”――凡夫俗子浊气沉重,远比山石更难搬运。倘若罗布斯胡‘乱’挣扎,李凤歧的剑光散‘乱’,‘弄’不好两人都会摔死。

纠缠半天不可开‘交’,李凤歧按捺‘性’子,劝道:“你说我是大巫师,法力高强,如今又怕成这样?不相信我的本领了么?”

听了这话,罗布斯微微发怔,道:“对啊!巫师会魔法,我当然知道。可巫师要飞上天,必须骑着扫把。你的扫把呢?”讲起西方民间传闻,每年某月某日,全世界的巫婆巫师都会骑着扫把,飞到德意志的布肯罗山集会云云。

李凤歧无可奈何,骂道:“他妈的,我算服了你了!”从崖边树丛里找了根树枝,扯掉藤叶,捆扎枝条,勉强做成扫把式样,夹到屁股后边,问道:“巫师扫把在此!行了吧?萝卜丝先生,你若再罗里罗嗦,我可当你是胆小鬼啦!”

罗布斯疑虑犹存,又不愿被他轻视,只好按他吩咐骑到“巫师扫把”前面。李凤歧正待施展法术,罗布斯伸开双臂,大叫:“等一等!”

李凤歧道:“又怎么啦?你如害怕,尽可闭上眼睛。”

罗布斯咽口唾沫,道:“不是害怕,我……我想问,你说‘他妈的’是什么意思?这里只有我和你,‘他’是谁?他的妈妈又是谁?”

李凤歧道:“他妈的,这是我们中国人的成语,意思……意思表示很兴奋,很快活。”口中敷衍,抱住罗布斯的腰,把他往悬崖边推。

罗布斯急道:“再等一等,那你为什么很兴奋,很快活?你解释清楚,我们再飞!”

李凤歧大喝:“还解释个屁,走也!”双脚用力蹬地,带同罗布斯跳离悬崖,急速朝悬底坠落。

罗布斯“哇哇”怪叫,耳畔“呼呼”风响,身体掉落虚空,魂魄仿佛还留在山顶。过了良久慢慢回过神,发觉没往下掉了,身子飘然飞升,犹如鹞鹰乘风扶摇。罗布斯惊喜万分,低头俯视,树林,险峰,沟壑,蜿蜒的溪流,盘曲的山径,尽皆呈现脚底,大地铺开了恢弘的画卷。脚下踩着金‘色’光芒,既坚实又轻灵,宛如轻轻滑过湖面的小船。

奇景纷呈,令人目眩。罗布斯如痴如醉,脱口赞道:“伟大啊,伟大的巫师!我们,真的在飞!我太兴奋了,我太快活了,他妈的,我太他妈的了……”

李凤歧左手二指竖立,凝神运功,驾驭剑光飘行,叮嘱道:“别得意忘形!你再‘乱’动,我们都得摔成‘肉’泥!”

剑光向西疾飞,云雾层层翕开,远处山巅逐渐显现。罗布斯摇晃脑袋左顾右盼,忽然手指右方,惊呼道:“看啊,那是什么东西?”

只见奇光闪动,一只巨大的蝴蝶翩然飞来,太阳映照翅膀,蓝紫‘色’斑点耀出绚烂的异彩。

罗布斯惊叹道:“我的主啊!比‘门’板还大的蝴蝶,我从来没见过!”

李凤歧冷冷的道:“你见过的。这只蝴蝶,正是方才那位‘可爱的小姑娘’。”

第十六回 幽谷小蝶伴老翁1

蓝‘色’蝴蝶扇动双翅,时而从近处掠过,时而迎着太阳旋舞,倏忽来去,姿势奇特,象是招引同伴与她比翼齐飞。

罗布斯大呼:“快追啊!近点,再近些!追上去捉住它!”

若非顾念罗布斯的安危,李凤歧早已放剑降妖了。他识破蝴蝶的意图,冷笑道:“小妖‘女’狡猾。明明西边的妖气最浓,她却引‘诱’咱们向太阳飞,嘿,想使调虎离山计,也不掂量自己的道行。”左手二指低垂,调动剑光往下降落,冲蝴蝶叫道:“小妖‘女’!我先去救人,回头再来收拾你!”

离了云端,两人急速降落。前方危岩叠嶂,林木茂密,正是早先看准的那座山头。李凤歧收起剑光,携同罗布斯徐徐落地。

两人还未站稳脚跟,近处猛地响起炸雷般的咆啸。只见泥沙纷扬,岩石后跳出那只白老虎,张牙舞爪作势‘欲’扑。罗布斯寒‘毛’倒竖,两手伸到腰里‘乱’‘摸’,但除了那根“巫师扫把”外,再没别的武器可用。正惶急间,身边金光‘激’闪,一道剑光径直向白虎‘射’去。这道光威势迅猛,白老虎似被慑服,蜷缩‘腿’爪只顾发抖,眼看金光要‘射’中目标。忽然轰鸣震耳,半空飞来条葛杖架开金光,撞击的余‘波’向外‘荡’开,震得周围山石横飞‘乱’溅。

尘埃落定,白虎身边多了个老头,鹤发童颜,满面慈祥的笑容,拄着葛杖施礼道:“家畜有失管束,冲撞了两位,请小哥多多担待。”

李凤歧更不答话,掉头反方向狂奔,一边跑一边仰天长啸,转眼跑出两里开外。罗布斯站在原处发呆,喃喃道:“大巫师疯病犯了?他要干什么?”话音未落,李凤歧呼啸而至,身形快似流星,手中的长剑直劈老头的天灵盖。那老者运劲举起葛杖招架。只听砰然巨响,星芒四‘射’,葛杖断成两截,老者踉跄后退,肩头裂开半尺长的创口,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襟。

老者脸‘色’惨白,却‘露’出惊喜的神情,喘息道:“小哥是,是玄‘门’中的高手……”

李凤歧旋踵拧腰,凌空转了半个圈子,又朝远处奔行。老者明白此举是为凝聚剑气,对方再回来时剑势增强,那可无法抵挡,忙道:“仙人慢动手!老朽有下情禀告。”

正在这时候,天边奇光忽闪,那只蓝‘色’大蝴蝶拍翅飞近,落到岩石边,依旧变作小姑娘的乖巧样儿,叫道:“‘花’爷爷,你别跟那小子废话。他是个不明事理的蛮子,只会仗着法术欺负人!”

罗布斯‘揉’搓两眼,感叹:“蝴蝶变成小‘女’孩,中国的魔术,让人不敢相信是真的!”潇潇转过头,怀里掏出手帕,朝着罗布斯脸上轻轻一抛。罗布斯登时眼睛发直,咧嘴“嗬嗬”傻笑,疯疯癫癫的撒‘腿’向潇潇跑去。

李凤歧虽已驰开数十丈,仍能察觉四方的异动。望见罗布斯跟着潇潇跑,姿势神态十分怪异,显然是中了妖术,暗想“洋鬼子也是人身,我不能见死不救!”收起剑势,发足追了回来。

潇潇摇动手中罗帕,一边引着罗布斯朝东奔逃,一边对老者喊道:“‘花’爷爷,咱们分头行动!我引开这蛮小子,你快去救商队那些人!他们中毒很深,拖延下去‘性’命难保!”

老者也知刻不容缓,更不多言,骑上白虎往西边飞驰。李凤歧见状叫苦,寻思“老妖怪定是赶着去害人。我若追他,洋鬼子怎么办?任凭他被小妖‘女’害死么?”他法力虽强,临敌经验欠缺,当时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就这么一耽搁,两边都逃远了。李凤歧一跺脚,发狠道:“算啦!先救看得见的。嘿,萝卜丝真是个麻烦‘精’!”

他打定主意,驾起剑光飞腾急追。罗布斯被潇潇的勾魂法术‘迷’住,一路跟头跌撞,脚板和膝盖全磨破了,仍嘻嘻哈哈笑个不住。潇潇往前飘行,扭头笑道:“蛮小子,你本事很大么?快来救萝卜丝啊!”得意没多久,笑容化为了惧意。李凤歧修习的是玄‘门’正法,非同小可,潇潇怎能匹敌?顷刻相距丈余,李凤歧伸手抓扯罗布斯的衣衫。潇潇惊惧‘交’集,现出本相卷起妖风,裹挟罗布斯变换去向,左一转,右一拐,从石缝,草丛,林木间穿过,兜着圈子拼命躲闪腾挪。李凤歧不熟悉地理,又提防山里藏有更厉害的妖魔,因此并没过分‘逼’迫。

追了小半个时辰,蓝蝴蝶越飞越慢,似乎力气即将耗尽。李凤歧暗想“带着个大活人,瞧你还能往哪儿逃?累也把你累死!”抬头观望前路,打了个寒战。只见前面地势异常险峻,两边巨石穿空,中间树林茂密,形成深邃幽暗的峡谷。一条山溪流入密林,水‘波’粼粼流淌,给林木映上诡异的光斑。

李凤歧全神戒备,暗忖“此地凶光隐现,必为恶魔的老巢。小妖‘女’来这是找救兵的!周围草木这么密,若让她逃进去,再捉拿那可难了。”

念及于此,李凤歧挥掌放出神剑,喝道:“孽畜!把人给我留下来!”剑光掠过小溪,扯起三长高的水柱,白‘花’‘花’的状如银练素带。升至半空忽然散开,“哗啦啦”雨点般洒落。罗布斯从头到脚被清水淋透,妖气顿时化解了。那剑光余威不减,卷着水珠又‘射’向蓝蝴蝶。可刚接近树林边缘,就象撞上了无形的坚壁,水珠和剑光向外弹开。李凤歧一凛,收起神剑,暗想“这林子果然古怪!”

蓝蝴蝶往树林里飞了三五丈,并不急着逃走,迎风抖翅,依然化作小‘女’孩模样,笑盈盈的回头道:“谁希罕萝卜丝?你要尽管带走好啦!”

李凤歧近前几步,将罗布斯拉到身后,厉声道:“小妖‘女’,识相的乖乖出来就擒!”

潇潇脸‘色’一沉,道:“张嘴妖‘女’,闭口孽畜,你以为自己是谁?有胆子来捉我啊!”

李凤歧口中念动真言,定睛观察密林深处。但见毒雾缭绕,闪动着凄清的光亮,地面死沉沉如同坟场。他略加思索,恍然大悟“川东山区毒雾肆虐,却是从这林子里蔓延出去的!妖魔在林中设下毒源,以此祸害四方百姓。小妖‘女’早知内情,所以‘诱’使我深入险境。”

旁边罗布斯尚未清醒,嘀嘀咕咕的道:“白老虎呢?白胡子老头呢?大巫师,刚才我作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蝴蝶变成了活人……哇!就是她,她,她是,长翅膀的‘精’灵!”

李凤歧懒得理他,盯着潇潇道:“喂,你要是想活命,趁早领我到树林中间去。待我清除毒雾后,说不定饶你不死。”

潇潇捂嘴而笑,伸指头刮脸蛋,道:“大话讲得叮当响,牛皮吹得满天飞,凭你也想化解毒源?…….嗯,那好,我出个‘迷’题给你猜,你若猜中,我便给你带路。”

李凤歧小孩子心‘性’,微感好奇,点头道:“猜谜?‘花’样‘挺’多的,你说来听听。”

第十六回 幽谷小蝶伴老翁2

潇潇清清嗓子,讲道:“这谜面是个故事,仔细听好了――从前有个傻孩子,十多岁了才能勉强分辨男女。他父母是农民,思量必须让儿子认得五谷和蔬菜,要不长大农活也干不了。于是拿来一捆葱子,一捆蒜苗,教儿子辨认。葱和蒜苗样子很象,傻儿子总分不清。教来教去父亲急了,拿起葱子指着自己,说‘葱,好比是男人!’,又拿起蒜苗,指着他妈妈,说‘蒜苗,好比是女人!你懂了吗?’”

讲到这儿,她背起双手,笑道:“傻儿子想半天,最后说了句很有意思的话。嘻嘻,那句话就是谜底,你猜出他说了什么吗?”

话音未落,罗布斯想到了答案,兴奋之余运用“中国成语”,大叫道:“他妈的!我居然是根葱!”

潇潇拍手赞道:“猜对了!萝卜丝好聪明,你跟傻儿子一样,果然是根葱!哎呀,李凤歧你又算那根葱呢?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答不了,还愣充英雄?回家让爹妈多教两年罢。”

故事还未讲完,李凤歧已料到“小妖女”弄舌揄揶,只是抱肘冷笑,道:“那你是根蒜苗了?我瞧是狗尾巴草!”眉毛微竖,抬腿往林子里冲。潇潇神情紧张,叫道:“慢着,‘九曜雷阵’也敢硬闯?你是个不知好歹的大傻瓜!”

李凤歧停住脚步,问道:“九曜什么……雷?是这里的地名?”

潇潇道:“你脑子虽然迟钝,倒也不是坏人。我全告诉你吧。本人原是洞庭湖边的小蝴蝶,修道十年得了人身。那位白胡子老公公是只香獐子,因平生最爱养花,人送外号‘花爷爷’。我俩都喜欢花草,意性相投,因此结伴修炼。三年前花爷爷带我游历五湖四海。行经川东时,发觉巫山附近瘟疫流行,山民病死无数,许多村子变成了坟场。还记得那个堆满白骨的荒村么?我们见老百姓受苦太甚,决定……”

李凤歧接过话头,冷笑道:“于是你们决定化解灾难,救助百姓脱离苦海?嘿,好善良的两个妖怪。”

潇潇并未还嘴,继续讲述:“我们决意寻找瘟疫的根源,很快发现瘟疫是由毒雾引起的。毒雾又从何而来?我们探查数月,查明毒雾源头就在这片树林内。花爷爷推测,毒雾是远古妖兽喷出的气息。妖兽不会危害同类,毒雾只令凡人生病,所以山里的野兽毫无伤损。”

听她讲的合情合理,李凤歧信了几分,问道:“喷毒的怪物什么样子?”

潇潇摇头道:“那我没见过。这树林是座大迷宫,不知是谁栽种的。里面机关重重,出入的路径蕴藏奇门变化,依照星宿运转的规律布置,故而称为‘九曜雷阵’。此阵变幻无穷,胡乱硬闯会被雷火炸得粉身碎骨!花爷爷推算很多年,才弄清入林五丈左右的情形。喏,我站的这个位置。”说着跺了跺脚,又指着林荫深处道“从这里再往前走,那可凶险难测了。你要我带路找妖兽,我还想多活两天呢!”

李凤歧喃喃道:“奇门变化?那跟九天遁甲有关,可惜遁甲门的楚晴师弟没同来……”

潇潇道:“三年之中。我和花爷爷一边琢磨入林之路,一边救治受难的山民。如果遇着旅客商队,也将他们引到安全的地方安顿……”

李凤歧打断话头,道:“你如果是好意,直接把实情告诉商队就行了。何必装模作样,哄骗他们深入险地?”

潇潇吐了吐舌头,作个鬼脸道:“那还不得全怪你?进山之初,你作手脚放倒了领路的骡子,究竟想要干什么?那时我便暗中注意你,唯恐你是谋害商队的歹徒。我假装受伤,冒充管家小姐,都是为了探查你的虚实。哼,现今我倒想问个清楚,你既是仙家正派子弟,为何早不阻止他们入山?非得等到危险临头,才使出故弄玄虚的笨办法,仙家子弟如此草包么?”

李凤歧自恃剑术高强,从未顾虑商队的安危。此刻听潇潇发问,也觉自己的行为确实轻率。他无从对答,拿出孩童耍赖的腔调,鼓掌笑道:“新鲜啊,真新鲜!照这样看,你成了大好人喽!哈哈,哈哈。”

两人相互斗嘴,罗布斯似懂非懂,耳闻李凤歧称赞潇潇,喜道:“啊哈!你,终于承认她是好人了?我早跟你讲过,小女孩是好的嘛!”忽觉肚皮痒痒,有东西乱钻,掏出来看是条泥鳅,随溪水落进衣领的。罗布斯笑逐颜开,将泥鳅塞进李凤歧的掌心,道:“大巫师,你自己说的啊,小女孩是好人,你手板心煎鱼给我看。现在找到鱼了,快煎吧!”

李凤歧不动声色,真气运至掌中,那条泥鳅“吱吱”冒烟,眨眼工夫真的烧熟了。罗布斯多历奇事见惯不惊,抠了点鱼肉放入嘴里,眯眼道:“味道很鲜!加点盐更好吃。”

潇潇明白此举的意思,脸色微变,低声道:“纯阳真气……你,你是峨嵋剑仙门的弟子。”

李凤歧将泥鳅抛给罗布斯,肃然道:“识货便好,小妖女,任你巧舌如簧,休想骗过我们峨嵋派的高手。赶紧出来投降,免得本高手取你小命。”

潇潇闻言怒气渐盛,道:“峨嵋弟子就横行霸道么?连几个商贩都保护不了,你算哪门子高手?”

李凤歧一激灵,猛然想起“哎哟,程大掌柜等人生死未卜,我跟她纠缠,岂不误事?”忽感一阵焦躁,厉声喝道:“你少跟我东拉西扯!老妖怪逃哪儿去了?程大掌柜他们怎样了?赶快把人交出来!”

潇潇举手遥指西方,道:“离此往西三十里远,山坳中间有个小寨子。峨嵋派的大高手,你自己去瞧瞧就明白了。”

一语未几,李凤歧驾起剑光,左手拉住罗布斯,右手摸出十几张符纸向外撒开。符纸沿着树林边缘排成圈子,放出白晃晃的光芒。李凤歧叫道:“小妖女,你老老实实的等着。如果商队平安无事,我再回来放你!”说话间剑光闪过,升入云空。潇潇被符纸的白光镇住了,动弹不得,眼睁睁望着李凤歧飞远。

剑光如电,穿云掠雾,三十里路程转瞬即过。李凤歧凝眸俯瞰,下方山峰呈环状排列,形成四面高,中间低的盆地。平坦处茅屋星罗棋布,炊烟袅袅,住着百十户人家,的确是深山里的偏僻山寨。又见空地里人头攒动,全寨老幼摩肩围聚,似乎正关注重什么大事件。罗布斯指着屋边拴着的骡马,嚷道:“看,快看,那边,他们的骡子,失踪商队的牲畜!”

第十六回 幽谷小蝶伴老翁3

李凤歧看得分明,人群中央蹲着个老者,正是那獐子‘精’“‘花’爷爷”。老妖怪用右臂托住程大掌柜的脖子,左手端了一只碗,准备往程大掌柜嘴里灌东西。李凤歧见状勃然大怒,喝道:“妖怪住手!休得害人!”

身随声至,好似神兵天降。李凤歧从空中跳落,指尖拉出三尺长的剑芒。周围人群轰然大‘乱’,村民们四散溃退。老者挥舞半截葛杖,奋力抵挡李凤歧的神剑。忽听“呜哇”呼啸震耳,那白老虎斜刺里扑到。李凤歧抬‘腿’顺势踢中老虎屁股,白虎庞大的身躯腾空飞出,将十丈外的草房砸倒半边。老者舞杖勉强招架李凤歧的剑气,毕竟法力相差太远,被神剑震得筋骨酸麻,偶然脚底踩空,仰身朝后栽倒。

李凤歧抢前几步,正待结果妖怪的‘性’命,忽闻脑后风响,似有暗器袭来,急忙缩身闪开三尺。只听“哗啦”一声,地面臭气四溢,“暗器”竟是好大一滩的屎‘尿’!对面有位大婶手持马桶,怒目圆睁,吼道:“打他!打这贼小子!”

登时群情‘激’愤,四面八方杂物横飞,钉耙,馊饭,破鞋,裹脚布,烂菜叶,雨点般向李凤歧抛去,连罗布斯也受了无妄之灾。李凤歧惊愕万分,一边闪避,一边叫道:“喂喂,你们搞错了吧,我是好人,是好人,乡亲们,我来帮你们捉妖怪的……!”

忽见一个小‘女’孩儿跑近身前,怀里搂着老母‘鸡’,充满童稚的喊道:“大哥哥!你…..”

李凤歧欣然‘欲’抱。小‘女’孩喊出下半截话:“……你是大坏蛋!”将‘鸡’屁股朝前,手臂用力勒紧,老母‘鸡’“咯咯”打鸣,放箭似的拉出大泡稀屎。李凤歧“哇呀呀”惊呼,向后连翻两个跟头,方才躲开这次‘阴’狠的偷袭。

眼看场面‘混’‘乱’,难以收拾。那老者举起臂膀,叫道:“乡亲们,乡亲们,大家且慢动手……这位小哥……咳,咳,他是正派子弟,并非恶徒,咳……”他坐在地上按住‘胸’口,低头剧烈的咳嗽。几名‘妇’‘女’忙过来照料,拍背抚‘胸’助他顺气,关切之意溢于言表。众乡民见老者发话,慢慢的停止抛洒杂物,但怒火难平,人人瞪着李凤歧咬牙切齿。

老者喘息良久,抬头道:“小哥是峨嵋‘乱’尘大师的高徒么?”

李凤歧望着他慈祥的面容,不由自主的点点头,道:“我叫李凤歧,剑仙‘门’的首徒。”

老者肃然起敬,坐直了腰板,道:“原来是剑仙首徒!天龙神将的人选……呵呵,峨嵋弟子以除妖为己任,老朽死于小哥手中,倒也不算委屈。只是此地的灾患尚未消除,请容老朽先救治这些百姓,然后自来领死。”

李凤歧疑‘惑’道:“你救治百姓?你是妖怪啊……怎么救?”

老者移动视线,望向那边横卧的程大掌柜,道:“那位客人的毒气还没消解,莫耽搁久了,大家抬他过来罢。”

忽然童声呜咽,那小‘女’孩儿扑到老者脚边,抱住他的‘腿’,‘抽’泣道:“‘花’爷爷,我不要你流血,不要你流血…….”

‘花’爷爷‘摸’了‘摸’她的头顶,微笑道:“没事,‘花’爷爷的血多的很,用不完的。”举目顾盼左右,道“把他抬过来。”话音温和而平静,却象观音菩萨的圣谛妙音,令人半分违逆不得。两名男子上前搬动程大掌柜,手指刚接触他的身体,他便杀猪般的叫痛。

‘花’爷爷道:“他发病了,快,快些!”又给李凤歧解释“中了毒雾的人筋脉蚀坏,骨头如钢针穿刺般疼痛,所以此症俗称‘针挑骨’。”病人抬到跟前。‘花’爷爷解开衣裳,经过刚才的‘激’斗,肩头的伤口迸裂,鲜血顺臂膀流淌。他拿过陶碗汲了小半碗血浆,以清水化开,小心翼翼的灌入程大掌柜口中。

李凤歧耸然动容,道:“你……你用自己的血喂他……”

‘花’爷爷笑道“呵呵,托赖小哥刺伤贱躯,省得老朽自己动手割‘肉’。”照料程大掌柜喝完血水,这才抬起头,讲解道:“喷毒雾的是妖兽,老朽同样是妖类,两者体‘性’相合。凡人喝了我的鲜血,五脏六腑也沾染些妖气,毒雾的伤害便会减轻大半。再用乌金芪,‘玉’当归,雪参川芎等定神补元的‘药’物煎成汤剂,慢慢服用调养,两年内当可康复。”

李凤歧将信将疑,环顾周围的人群,道:“如此说来,这些百姓都是你救的?”

近处有个汉子瞪起双眼,抢着答道:“怎么不是?‘花’爷爷乃山里的活神仙,要不是他取血医治大伙儿,方圆百里的男‘女’老幼早死光了!”

一位老‘妇’叹道:“我们并非同村的乡邻,这里有南陵的,有培口的,云贵两湖百姓也不少。只要有人被毒雾熏倒,无论客商还是山民,‘花’爷爷和潇潇都带到此地安置,久而久之成了个寨子。哎,每次见外人进寨,我这‘胸’口啊,就钻心扯肺的痛,知道‘花’爷爷又要割伤自个儿的身子……虽说救人要紧,可…..可活生生的割‘肉’放血,壮汉子尚撑不住,更别说是老人家了……”边絮叨边抹眼泪,悲戚难以自禁。

又一人指着李凤歧,怒叱道:“偏你小子蛮横霸道,只管叫人妖怪!你又是那座坟钻出来的鬼?我看你才象个妖怪!”两边乡民跟着哄闹,一齐叫嚷:“‘花’爷爷是咱们的再生父母,谁敢伤害‘花’爷爷,大伙儿跟他拼了吧!”

刹那间情势严峻,大有群起围攻之态。罗布斯连忙起身,摆手道:“各位请保持冷静,冷静。烂菜叶子很臭,臭得要死,请别扔了……”

有人叫道:“好啊,小贼还‘私’通洋鬼子!大家甭客气,家里有的烂菜臭袜,牛屎猪‘尿’,尽管朝他们身上招呼!”众乡民轰然呼应,一齐举起手中的杂物。

‘花’爷爷奋力站起,张开双臂护住李凤歧,喝道:“住手!快住手!峨嵋剑仙的首徒,怎可……侮辱……”失血后身子虚弱,话没说完已摇摇‘欲’倒。忽觉身后有物支撑,扭头看时,却是李凤歧轻轻托住了臂膀。‘花’爷爷站定脚跟,含笑点头以示谢意。众乡民对‘花’爷爷敬若神明,看他神态坚决,只得朝后退开。

正在这时程大掌柜醒了,哼哼卿卿的骂人。管家连升走出人群,蹲到跟前服‘侍’大掌柜。罗布斯拍他的肩头,惊喜道:“连升,你也来了!你们的怪病,好了吗?”连升唯恐受牵连,缩身闪开,道:“‘花’爷爷舍身救难,我们当然全好了。你两个恶徒伤了‘花’爷爷,是乡亲们的大仇人,可别跟我‘乱’扯关系。”

李凤歧见血水治病有效,疑虑又减少几分。然而堂堂峨嵋弟子扶着个妖怪,实在太不成样子。他表情尴尬,浑身上下都不自然,喃喃道:“眼见为实,世间果真有‘义妖’,那个蝴蝶‘精’,她……她也放血医治百姓么?”

‘花’爷爷道:“潇潇年幼道行浅,血气尚未完足,老朽不许她放血,平时只让她采些草‘药’罢了……咦,怎地没见她回来?小哥,你,你已将潇潇……”说到这儿满面焦急,抓住李凤歧的手臂摇晃。

李凤歧忙道:“别慌,别慌!小妖……小蝴蝶安然无恙哩,我立刻去放了她。”挣脱‘花’爷爷的手指,定了定神,装模作样的道:“古语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究竟是善是恶,目前难作定论。待我找小妖‘女’对证,倘若两边说的对不上榫头。哼哼,你自己瞧着办罢!”不等‘花’爷爷回答,纵身跃入半空,叫道:“我去也!”脚底踩着剑光,一溜烟飞远了。

第十六回 幽谷小蝶伴老翁4

转瞬飞出十余里,李凤歧的面孔始终朝前,似乎身后背负着难堪入目的东西。回忆最后那几句话,字字铿锵,义正辞严,丝毫没给峨嵋派丢脸,可他总也提不起‘精’神,脸颊烧乎乎的,象作了什么亏心事。李凤歧叹口气,摇头道:“世人都说‘妖言‘惑’众’,莫非我是被妖术‘迷’‘惑’了?怎会觉得妖怪比人还善良?”

不知不觉间,那片树林已近在眼前。李凤歧收起剑光跳落地面,一抬头,脸‘色’大变。只见泥地里脚印依旧,“小妖‘女’”的身影却不见了,连镇妖的符纸也消失无踪。

李凤歧倒‘抽’口凉气,暗道“小妖‘女’居然冲破了‘摄五‘阴’符圈’!我低估了她的本事!”转念又想“岂有此理!‘摄五‘阴’’是摄魂‘门’的法术,专‘门’克制妖类的‘色’,声,气,形,触五种体‘性’,当年东海妖皇称霸四海,尚且忌惮此法,小妖‘女’多大能耐,如何破解?她肯定还藏在附近某处!”

他凝望森茂的林木,自言自语道:“好啊,骗得我好!你真往林子里逃啊?哼,若让你如此逃脱,我可没脸回峨嵋山了。”迈步跨入林中,约莫走出五丈距离,小妖‘女’的脚印到此为止,前方景象‘阴’森而诡异――树桠象魔爪,藤蔓似怪蛇,荆棘‘交’错,见不到鸟兽出没的痕迹。李凤歧停步挠头,心里有点发怵“剑光迫近树林即被弹开,这地方有点古怪。小妖‘女’说里面遍布机关,是不是危言耸听?”

犹豫半晌,他忽地哑然而笑,暗想“峨嵋弟子天下,何曾临阵畏缩?即便前头是火海刀山,我也要捉住小妖‘女’,还得瞧瞧喷毒妖兽的真面目!”打定主意,昂首‘挺’‘胸’向前‘挺’进,迎面凉风吹拂,地面尽是稀泥和枯枝败叶,走一步踩一个脚印子。李凤歧分开荆棘,绕过支棱的岩石,来到树林的中央地带。

只见‘波’影晃‘荡’,烟雾缭绕,面前是个十丈宽的水潭,并无什么妖魔。李凤歧微感失望,嘟囔道:“这么轻轻松松的走进来,傻子都办得到,有何艰险可言?还‘九曜雷阵’呢,小妖‘女’狡诈多端,又骗了我。”挨近水潭观望,碧澄澄的深不可测,偶然泛起一串气泡,浮出水面化作淡蓝‘色’的轻烟。李凤歧忽感头晕眼‘花’,身子摇晃险些栽进水中。他急运真气护住心脉,调息良久才逐渐定神,仔细观察,只见气泡接连冒起,水潭里“咕嘟咕嘟”作响,好似火炉上的水壶烧开了。

李凤歧略加思索,猛然省悟“对了,潭底确实藏着怪物!它呼出的气息含有毒质,冒出水潭随风传播,四方百姓才中毒致病!”几经周折终究找着了毒源。李凤歧满腔欣悦,抚掌哈哈大笑,高声道:“獐子‘精’,小蝴蝶!无论你们是好是坏,化解灾难还得靠我们峨嵋弟子啊!嘿,我这就将水底的妖兽擒获,教那些百姓知道,谁才是救苦救难的大救星!”

他越想越得意,忍不住亮开嗓‘门’长啸,丹田真气直冲云霄,震得树木“簌簌”‘乱’摇。树林外忽然响起回应,清婉娇嫩,正是潇潇的呼唤:“李凤歧,李凤歧!你在林子里么?”

李凤歧愣了愣,答道:“我……我在里头……”暗自打个寒战,随即想到“小妖‘女’果然冲破了符圈,法力真强得离谱!先前她逃避剑光,显是故意让着我了。”

水潭离林外不远,两人对答清晰可闻。潇潇的话音充满惊诧,问道:“啊,你怎么进去的?你还活着吗?”

李凤歧道:“废话!死了还会跟你搭腔?”

潇潇道:“峨嵋弟子本事好大,我们参详三年的‘九曜雷阵’。你眨眼工夫就走通了,想必‘精’通奇‘门’星相,认得其中的路径。”语气又惊又佩,确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李凤歧只当她出言讥讽,道:“少耍嘴皮子啦!什么‘九曜雷阵’变幻无穷,我象走大路那么走进来,半根寒‘毛’都没伤着。”

潇潇道:“不会吧?我担心的要死,听你鬼叫狼嚎的,以为你受伤了呢。”

李凤歧气得干瞪眼,听她语带关切,一时找不到借口拌嘴,只道:“你自己进来看好啦!”

潇潇似乎犹存顾忌,道:“难道雷阵里的机关失效了?怪事,你……你往林子里随便扔块石头,让我看看有何动静。”

李凤歧闷声不应,也不弯腰捡石,伸出右手指向水潭对面的山岩,食指微弹,一道剑光飞‘射’而出。他本想用神剑击碎巨物,一来表示毫无危险,又可向小妖‘女’显显威风。岂料剑光还未接触岩石,突然天崩地裂般的炸响,“轰隆隆”震耳‘欲’聋,周围景物纸糊般的东倒西歪。

李凤歧汗‘毛’倒竖,‘腿’脚发酸,禁不住抱头伏地。他抬眼观望,只见雪白的闪电穿破长空,而自己的神剑被击得粉碎。雷鸣连连,前声未消后声又起。碎石断木‘交’错‘乱’飞,整片树林仿佛变成了可怕的雷渊……

剧烈的震‘荡’持续了很久,伴随着潇潇的尖叫,四周逐渐趋于平静。尘埃徐徐飘落,树林又恢复了原样。李凤歧站起来上下‘摸’索,身体被碎石划破多处,鲜血斑斑点点溅满衣襟。他咬牙忍痛,林外传来潇潇的呼喊,语带哭音:“李凤歧,这回你死了么?呜呜,你没断气吧?快回答啊,你到底死了没?……”

李凤歧拔出刺入胳膊的木屑,哼哼道:“就快死啦!你这么号丧,活人都给哭死!”

潇潇欣然欢呼,又埋怨道:“我叫你扔石头,你干嘛放剑?触动了雷阵的机关,差点将我们炸成‘肉’泥。”

李凤歧环顾四方,沉‘吟’道:“林中的确暗藏雷火陷阱。能够硬碰硬击碎我的神剑,明显是玄‘门’正宗的法术,不知布置雷阵的是那位仙人。”

那边潇潇也凝神沉思,稍顷问道:“李凤歧,你这人当真奇怪。你既不识‘九曜雷阵’的奥秘,如何能深入其内?”

李凤歧道:“我甩开步子往里闯,莫明其妙的就到这儿了。喂,林子中间有个水潭,多半是毒雾的源头。”

潇潇想了想,笑道:“啊,明白了,你是好运当头,胡撞‘乱’闯‘蒙’对的。咦,世上竟有这么凑巧的事。”她和‘花’爷爷多年寻找毒源,梦里都想进入树林探查。此刻目睹李凤歧平安闯阵,再难克制好奇的念头,寻思“我踏着他的脚印进去,瞧瞧里面的情形。”

里面李凤歧也正合计“依我的法力无法抵挡雷阵,还是趁早离开为妙。”提气跨步,踩着原先的脚印直奔林外。剧震后泥土稀松,大部分脚迹已经消失,每一步的跨度相隔很远。

李凤歧发力纵跃,谁知潇潇也从对面跑来。雾气既浓,光线又昏暗,两人全没看清对方的身影。李凤歧右脚刚踏稳一个脚印,左脚尚未落地,潇潇迎面冲来。眼见脚印被李凤歧占了,自己身悬半空无从立足,直吓得‘花’容失‘色’。情急中抓住李凤歧的肩膀,右脚正巧踩中他的脚背。

李凤歧吃痛,仰身后退。潇潇急叫:“别‘乱’动!当心‘激’发雷电!”李凤歧心念电转,猛想到“除了脚印,其他地方遍布机关,多走半步也可能遭到雷击!”当下强提丹田真气,硬生生的‘挺’直身板,右手溺水似的抓捞,自然而然搂住了潇潇的腰肢……

刹时物静影止。潇潇站在李凤歧脚背上,李凤歧踩在脚印里。两人愕然对视,同样是翘起左‘腿’,形成‘金‘鸡’独立’的怪异姿势……

第十七回 碧波玉蟾古冢深1

愣了半天,李凤歧回过神来,喝道:“小妖女,你干什么?”

潇潇道:“笨蛋,你要出来先喊一声啊!”

李凤歧道:“那你进来怎不先喊一声?”

潇潇作个鬼脸,道:“懒得跟你嚼舌头,沿着脚印先退回去。”扭头顾盼,脸色刷的变白,颤声道“那些脚……脚印呢?怎么不见了?”

不知何时,两边林木森然如初,前后泥地毫无印痕,仿佛从未有人经过。李凤歧喃喃道:“脚印消失了!果真是变幻无常啊……对了,既名‘九曜雷阵’,林中的景象,必定依照星宿运转而变化。哎,遁甲门楚师弟精通星象,若他在这儿就好了。”

潇潇颓然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如今怎么办?怎么脱身啊?难不成老这么傻站着?”

李凤歧强笑道:“啊哈,峨嵋弟子修为精深,站他三天三夜也没问题。你们妖精性子跳脱,多半没那个定力了,”

潇潇怒气上冲,道:“吹什么牛皮?哼,我能原地站三个月,你信不信?”

李凤歧道:“你能站三个月,我就能站三年!”

潇潇道:“你站三年,我就站三十年!”

…….

争来争去数个回合,无非是“鸡生蛋,蛋生鸡”的小孩口角。潇潇气极反笑,仰着头乱晃。李凤歧竭力稳住身形,叫道:“喂喂,你又发颠啊?傻笑什么?”

潇潇道:“我笑峨嵋高手自诩修为精深,却是嘴上的修为,只会跟女孩子抬杠,半点用处都没有。”

李凤歧鄙夷道:“你算什么女孩子?小时候是只毛毛虫,修炼几天装出个人样。结果弄的虫子不象虫子,人不象人,变成不伦不类的怪物。哎呀,可怜哦,要找个同类都好困难…..”

几句话触到了潇潇的痛处,耳闻李凤歧恣意奚落,眼中几乎要冒出火花。只想扇他两个耳光,双手又抓着他的肩膀,一时难以发力,情急中扬头喊道:“哎呀,花爷爷!你怎么来了?”

李凤歧吃了一惊,扭头观望动静。潇潇趁机跳起半尺高,照准他的脚趾尖尽力踩下去。踩得李凤歧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俗话讲“十指连心”,哪知踩脚趾也会令人痛入骨髓。李凤歧眼睛凸出眼眶,脸皮涨成猪肝色,猛然大呼:“我的妈呀!――”丹田内真气狂涌,右脚发力蹦跳,身体朝后飞射出去。

他的站姿原本略微后仰,这下子横空倒纵,便似弹弓发石般飞向林中的水潭。潇潇死死搂住他的脖颈,眼见地面逼近,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李凤歧越飞越低,又不敢施放剑光,万般无奈伸脚蹬地,嘴里乱嚷:“老天爷保佑!逢凶化吉……”

不知是老天保佑,还是侥幸逃生――脚尖踩地竟没有触发雷电。李凤歧借力腾空,平平飞出七八丈远,“扑通”落到水潭岸边。两人挣扎着站直腰腿,浑身泥水淋漓,手脚瑟瑟发抖,活象落进汤锅的小鸡。

潇潇惊魂未定,哆嗦道:“好凉的水……这儿应该安全了吧?”

李凤歧战兢兢道:“雷阵分布于树林内,水潭边并无危险,先前我还走了几步呢。”

潇潇稍感宽慰,道:“哎,你干嘛癞蛤蟆似的乱跳?又不驾起剑光,害得咱们险些被雷劈死。”话刚出口,便知理亏――雷阵极易触发,放剑光无异于自寻死路。李凤歧混乱中尚能想到此节,头脑可谓精细,不太象笨拙的癞蛤蟆。

李凤歧怒道:“还怨我啊?要不是你踩我脚趾,我能跳起来吗?哼,你怎不变成蝴蝶飞走,非要死皮赖脸抱着我的脖子?”

潇潇道:“这儿的雷电专打精灵,我若现出本相,咱俩早就完蛋了……好啦,好啦,当务之急快想个法子离开这鬼地方。”说着环视四周,寻找树林的间隙。转身之际衣袋张开,“簌簌”的掉出了十余张黄纸。李凤歧脱口叫道:“摄五阴符!”

潇潇弯腰拾捡符纸,道:“差点忘记了。你离开那会儿起了阵风,把这些符纸吹的七零八落,我到处找了半天才找全。”塞入李凤歧手中,认真的道:“这玩意是峨嵋法宝么?你瞧还能用不?”

李凤歧眨巴眼睛,目光隐含敬畏之色,问道:“你帮我收回摄五阴符……你是妖类,为何不怕摄五阴符的镇邪灵光?”

潇潇奇道:“怕啊!当然怕,符纸发出的白光好刺眼,照得我寸步难移。后来亮光渐渐没了,我以为法宝就那么点效力呢!”

李凤歧疑惑道:“白光消失,表明摄五阴符失效了。咦,麻衣神姑乃卜筹门大高手,她炼的符居然如此无用!”翻检手中符纸。纸张正面盖着朱砂印,颜色鲜艳条纹清晰;而背面的图案笔划潦草,象是小孩子信手的涂鸦。

潇潇凝眸辨认,道:“背后写的什么啊?峨嵋派的咒语?我看……怪了,我看好象是‘倒霉’两个字。”

李凤歧凑近眼前细看,恍然大悟道:“哎呀,难怪我此行处处遇挫,运气坏到了极点。原来……原来是欧阳萍那小丫头捣乱!”

潇潇问道:“欧阳萍?是谁啊?”

李凤歧道:“她是卜筹门的女弟子,今年才六岁……”

他望着天边,回忆昔日的情形,缓缓道:“摄五阴是摄魂门的法术,专门禁锢妖魂精怪。此术施行时所用的灵符,历来由卜筹高手麻姑炼制。我下山前找麻姑要了些摄五阴符纸,随身携带以备降妖。嘿,欧阳萍那小丫头暗中使坏,偷偷在符纸背面写了倒运的咒语。因此我每件事都倒霉,被你们当猴耍,被村民当坏蛋打,被萝卜丝纠缠得发昏……反正,要多倒霉有多倒霉。”

潇潇咋舌道:“六岁的小女孩儿,竟可改变人的运数!真是厉害啊!她是你的师妹,为什么要让师兄倒霉呢?”

李凤歧道:“改变运数是卜筹弟子的看家本领。欧阳萍那丫头既孤僻又阴沉,与寻常孩童大不一样。平常被我教训的多,久而久之她暗生恨意,想出这么个法子暗算我。”再将符纸看了两遍,指着道“瞧,明明是欧阳萍的笔迹,小小年纪刚学会画厄运咒语,立即用来报复师兄,果然是天生的卑鄙阴险。”

潇潇笑道:“你太多虑了,六岁小孩哪有多少机谋?照我看,你跟欧阳小姑娘彼此讨厌对方。所以她捉弄你开开玩笑,只是年幼不知轻重。”

第十七回 碧波玉蟾古冢深2

李凤歧摇摇头,沉吟道:“仔细回想,开始摄五阴符失灵,我顺利进入雷阵,全是厄运咒文的效力所致。颠倒运数极易危及对方的性命。卜筹弟子行事谨慎,若无师长准许绝不轻易施法。那鬼丫头年纪虽幼,岂不知本门规矩?她就是故意陷害我!”

潇潇道:“这话我又不懂了。你走进雷阵毫发无损,运气那是出奇的好啊,跟厄运咒文有何关系?”

李凤歧道:“你哪里知道!人的运气转变,犹如日月轮转,昼夜更替,好运和厄运相生相连。一个人倒霉久了,总会大大走一回好运,古语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世间的贫穷百姓,往往长命百岁;而大富大贵的人家,却常有短寿夭嗣之灾,便是这种道理了。我怀揣符纸时运气坏到了极点。扔掉符纸那会儿猛然转运,一辈子的好运全来了,这才毫无损伤的穿越险境。”一边解释,一边将符纸撕成碎片。目送碎纸随风飘散,李凤歧如释重负,道:“总算消除恶咒,唉,浑身舒坦啊!”

潇潇苦笑道:“那又怎样呢?如今进退两难,法术和剑光全不管用。除非咱俩比羽毛轻,乘风儿忽悠忽悠飘上天去。”

李凤歧傲然道:“峨嵋弟子什么也不怕!退路断绝,索性勇往直前!下山以来每件事情都不顺利,快把我给憋闷死了,正想找到妖魔斗个你死我活,出出肚子里这口恶气!”越说越激昂,目光移向跟前的水潭。

潇潇听出话中意思,问道:“潭里藏有怪物?你……你要下去捉它?”

这时候天色已近黄昏,斜阳西照,碧绿的深潭波光澹澹,林外小溪穿过树林,悄然流入水潭,宛若银色项链。李凤歧指点水面泛起的气泡,道:“喷毒雾的妖兽藏身于水底,除掉它,即可消除百姓们的灾难。”

他转头环顾周围,若有所思的道“林中雷电击碎我的神剑,那是玄门正宗法术。由此推想,布置雷阵的定是正派的前辈。他的意图是要困住妖孽。假如我们能够斩草除根,树林里的雷阵多半会自动消解。”

他意气风发,冲着潇潇笑道:“只消顿饭工夫,我就把潭底的怪物斩尽杀绝!你若害怕,尽可留在岸上。”

潇潇犹豫难决,眺望天边的夕阳,一阵晚风拂过,只感萧瑟的凉意。她自幼最怕孤寂和黑暗,实在不愿独自守候,抱紧双臂轻声道:“水里很冷吧?我洗澡从来都用热水的……”

李凤歧哈哈大笑,问道:“你能闭气多久?”

潇潇道:“没试过,你见过会潜水的蝴蝶么?”

李凤歧伸出右手,道:“来,你只须紧随我左右,刀山火海中也保你周全。”几次同历险境,两人的敌意大为消减。潇潇牵住他的右掌,一股热气自掌心透入,护住了五脏六腑。道家玄门有种‘内息’奇术,修炼者培炼内丹时封闭全身穴位,数月内中止呼吸,避免内丹被外尘玷污。李凤歧将真气输入潇潇体内,再教她闭气,定神,运转周天等诸般法门。潇潇聪明机敏,又有修道的根基,片刻间全学会了。

看她“内息术”运用自如,李凤歧欣然道:“很好,用这法子,你闭气半年也没事啦!”忽又挠头,瞅着潇潇左瞅右瞄,疑惑道“我是剑仙门大弟子,真气凌厉无比,妖类最忌惮这种东西。怎地你半点不惧,嘿,小妖女天赋异秉,倒是修炼道法的人才。”

潇潇道:“什么小妖女?你剑气炼得不到家,反怪别人不怕,简直是无理取闹!”

李凤歧讨了个没趣,道:“闲话少扯!随我下水降妖去者!”抓紧潇潇的手腕,深吸口气朝前跃出。只听“扑通”一声,水潭激起两团银白的浪花。

潜入水下,方知潭中另有乾坤。外面看水潭仅几丈宽,内部却渺渺然空阔无边。两人自幼修炼道法,体质和精力超乎寻常,放开手脚使劲划动,潜了二三十丈,仍没触及实地。这水潭仿佛是个巨大的葫芦,入口小而肚子极大,里面象是无底的深渊,三山五岳也能容纳。

光线越来越暗,李凤歧运起神功,指尖放射少许剑光。登时光照四方,只见浮草摇曳,幽影飘忽,如同水晶砌成的世界。远近的鱼虾被光明吸引,纷纷结队游来,围绕两人身畔穿梭。

奇丽的景色令人神醉,可没过多久,潇潇胸腔里“扑通扑通”狂跳,耳膜时而剧痛,犹如钢针穿刺。她料想这是潜水过深的反应,立即闭眼合掌,用李凤歧教的“内息术”定神。旁边李凤歧降妖心切,等的不耐烦了,伸臂挽住潇潇的胳膊,带着她继续往下潜游。他修行的是玄门正法,真气越用越旺盛。正是少年人胆大性急,手脚并用全力施为,身体似离弦飞箭般滑向水底。

约莫游了大半个时辰,至少潜了七八百丈深,而四周依然空旷,竟有几分汪洋大海的光景。李凤歧猜疑不定,肩头触到了硬梆梆的东西。他高举右手,剑光照亮那物事,一块黑色的巨岩撞入眼帘。李凤歧暗叫“终于到达潭底了!”

潇潇神紧闭双唇,苦苦抵挡水压。李凤歧带着她沿岩石移动,游出百十步远,放眼遥望,猛然打了个寒战。此处的地形类似陆上的山脉,中央隆起,左右深陷,两边均是绝壁。

显而易见,水潭的底部还远得很呢!

再往下潜,不知何时才抵尽头。但如就此返回,这趟辛苦可算是白费。李凤歧暗想“我绕着悬崖巡察两遍,倘若没什么异样,那先回到岸上再说。”凝神运功,右手指尖白光四射,宛若玄夜烛照,引得深水里的鱼类蜂拥围拢,好似千万只扑火的飞蛾。

忽然间鱼群惊逃,状如风扫落叶,四周变得死沉沉的。李凤歧暗觉奇怪,就看远处升起滚滚浊流,间杂低沉的啸叫,似有巨物飞速游动。李凤歧凛然警觉“妖魔出现了!”一念未几,一股潜流袭到,将他冲得前仰后合。慌乱中手指微松,放脱了潇潇的胳膊。潇潇身子翻滚,被潜流卷进漆黑的深渊。

第十七回 碧波玉蟾古冢深3

李凤歧大惊,埋头蹬‘腿’,一个猛子扎进悬崖,伸长左手抓捞潇潇的脚踝。追赶许久,李凤歧抓住了她的脚跟。拉入怀中看时,潇潇已陷入昏‘迷’,肩膀和前臂五彩斑斓,隐现蝴蝶翅膀的颜‘色’。这是妖类显出原形的征兆,李凤歧按住她头顶百会‘穴’,注入真气以助调息。直到潇潇脸上微有血‘色’,才放开手掌。

啸叫越发刺耳,周围‘乱’流‘交’错,形成大大小小的漩涡。李凤歧举目仰望,只见泥尘翻动,浊流中窜出个庞然怪物,巨口似山‘洞’,双眼如车轮,脑袋足足有三层楼台那么大,体侧并无脚爪,身体弯弯曲曲长逾百丈,远远望去仿佛群山里蜿蜒的长城。

李凤歧暗道“好家伙!这么大的畜生,难怪危害世间。这孽畜应是千年老蟒。驭兽‘门’弟子谈起天下异虫,称体形最大者为‘巴蛇’,看来就是这怪物了。”

正想着,巨蟒倏尔‘逼’近,血红的长舌拦腰横扫。李凤歧踩水闪身躲避,右手戟指虚点,一道凌厉的剑光直刺蛇头。

那巨蟒虽未修道,毕竟年过千岁,有几分灵气,发觉剑气‘射’来,顺势翻身躲闪。然而野生畜类怎能抵挡峨嵋剑术?刹那间红光迸绽,血水‘激’‘荡’,剑光刺入蛇体,从肋部穿了出去。巨蟒负痛挣扎,长舌‘乱’甩,一下扫中李凤歧的‘腿’胯,将他扯得团团转圈子。李凤歧急运真力稳住身形,潇潇却又滑脱怀抱。朦朦胧胧的‘波’光中,她娇小的身影滑向深处。

如果此刻放剑,必可杀死巨蟒,但是潇潇的‘性’命岂可不顾?李凤歧无奈,只得掉头追赶。髋部被巨蟒‘抽’伤了,游速大为减慢。两人前后相隔数尺,翻翻滚滚往下坠落。直至两个时辰后,李凤歧方才抓住潇潇的小‘腿’,抱在怀中端详。潇潇脸‘色’死灰,“内息术”用到了极致,已显现衰竭垂危的迹象。

李凤歧一边‘揉’搓她的七窍,一边扭头顾盼,但见四方浩瀚如虚空,全无鱼虾水草的踪影。他心中忧疑“曾听人讲,大海最深处没有生灵存活。我们潜了何止百里,莫非竟来到了深海!?”

耳边尖啸再次响起,暗流如洪,暴怒的巨蟒追至身后。李凤歧无暇细思,抱着潇潇拼命划水,只盼找到隐秘的地方藏身,却忘了熄灭指尖的剑光。幽沉深水中,一点星芒划过黑暗,反而成了巨蟒追踪的目标。

昏昏茫茫的潜游,李凤歧‘胸’口闷胀,周身骨骼‘咯咯’直响,忍不住要张嘴呼吸。他勉力将真气流转诸‘穴’,头脑稍感清明,借着剑光观望,水底巨影连绵起伏,一座座高峰,一条条峡谷,赫然构成雄伟的水底山川。

李凤歧又喜又忧,喜的是终究看到了潭底;忧的是前路断绝,怎样躲避怪兽?沿着山谷游弋,啸叫骤然尖利――巨蟒追近了,喷出的水流将泥沙冲起几十丈高。李凤歧转身迎战,左臂抱紧潇潇,右手指尖耀出眩目的光芒。那巨蟒游至身前,张开大口作势吞咬。

李凤歧正待施放剑气,突然巨蟒急速后缩,活象‘毛’发遇火打卷,又似牛筋猛地回弹。耳听啸声凄厉,巨蟒痛苦的扭动着身子。李凤歧莫明其妙,瞪大眼珠望向巨蟒身后,立时呆若木‘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只见远处山丘蠕动,什么东西夹住了巨蟒的尾巴。再仔细辨别,那座“山丘”体态敦实,四肢粗壮,竟是个活物!平扁的脑袋,开阔的嘴巴,鼓起的眼泡,象极了田野里的癞蛤蟆。这巨型蟾蜍叼着蟒蛇,“呼噜呼噜”的吸入口中,跟吃面条似的。吃掉巨蟒后,蟾蜍张嘴打个饱嗝,吐出连串的气泡。水底轰响如雷,临近的水‘色’化作深绿,发出令人眩晕的腥腐味。

李凤歧恍然想到“对了,喷毒的妖魔不是巨蟒,而是这只大蛤蟆!”怀里潇潇手脚‘抽’搐,被气泡破裂的余‘波’震晕了。李凤歧捂住她的口鼻,掌心‘穴’位与之肺经接通,纯阳真气源源送出。这样一来,相当于潇潇靠他的真气延续生命,手掌不能挪开。李凤歧暗自叫苦“真气分散则无法用剑,如何抵御妖兽?哎,为啥要带着小妖‘女’?她简直是大累赘呀!”

巨蟾吃完蟒蛇,发现李凤歧指尖的亮光,果然蹬‘腿’扑来。李凤歧急不择路,钻进石丛里躲藏。转来拐去的追逐,巨蟾凶‘性’发作,张开嘴“咕隆”喷出气泡。刹时泥沙升腾,岩石碎散,水底仿佛发生了大雷暴。李凤歧眼前发黑,喉咙里涌起甜味,内脏被震成重伤,若非“伏柔天王盾”的保护,当场就得丧命。他强撑着抱住潇潇,顺山脊滚落。

水底的大山极其高峻,翻滚半天无从依附。遥望脚下黑影隐现,似乎有个山‘洞’。李凤歧模模糊糊的想“‘洞’口小,怪物大,我们能进去,它进不去……”游近看时,确是个两三丈宽的‘洞’口。李凤歧涌身钻入‘洞’内,里面笔直深长,象是人工开凿的隧道。

游了七八丈,‘洞’外连番巨响,那蟾蜍发疯似的撞击岩壁,却不能将山体撼动分毫。李凤歧稍觉安慰,暗想“它不能钻‘洞’,等会儿脾气发完了,当会自行离开。”扭头回望,忽见‘洞’口白光闪烁,那蟾蜍体形急剧缩小,也耸身钻进山‘洞’。

李凤歧目眩魂飞,暗叫“啊呀,蛤蟆会法术!它绝非寻常妖怪,这回我完蛋了!”情急中力气大增,反而游的更快。

堪堪又游出几里。李凤歧‘精’疲力竭,真气快耗尽了,指尖剑光早已消失,可‘洞’内却越来越明亮,显然‘洞’底有强烈的光源。李凤歧抬头凝聚目力,望见前面光点斑驳,晶莹剔透,一道透明的墙壁,正好堵住了隧道。墙后边空间广阔,房屋,雕像,‘花’草,各种景物如梦如真。李凤歧哪有功夫辨别,运劲朝前猛撞,只盼撞破屏障继续逃生。

岂料刚触及“墙壁”,身体轻轻松松穿了过去。“墙壁”后边没有水,空‘荡’‘荡’的冰冷坚硬,是用磨砖砌成的实地!李凤歧抱着潇潇摔落地面,错愕好半天,猛地吸进一口清爽的气息,三魂七魄似都出窍。跟着两人埋头大咳,鼻孔,口中,甚至耳朵里都往外冒水。李凤歧抚住‘胸’膛,呛出一大滩黑血。

喘息稍定,潇潇含糊道:“啊……啊,我,我们死了么?”

李凤歧以肘撑地,艰难的坐起,道:“小妖‘女’,我,我差点被……被你害死。”

潇潇昏头昏脑的,嘟囔道:“我刚才作了个恶梦,梦见好多怪物。先是条大蛇,然后跳出个大蛤蟆,吃掉大蛇还要吃我们。”

李凤歧道:“梦?梦个屁,要是梦就好了……”回头察看怪物是否追到,却见那道“透明墙壁”完好无损,依然散发着璀璨的光彩。如果把山‘洞’比作走廊,那么“透明屏障”就是圆形‘门’扇,外边的水势岂止万钧!统统被屏障挡住,半滴也渗不进来。

第十七回 碧波玉蟾古冢深4

潇潇摇摇晃晃的起身近前,手指屏障那边,笑道:“啊哈,好玩,你快看,大蛤蟆吐泡泡!”

李凤歧爬了几步,挨近她身旁,抬眼看见那蟾蜍悬浮水中,雪白的肢体瑟瑟战抖。似乎想向前冲,又似有所忌惮,趾爪数次伸向屏障,每每抽回,犹如小孩子抓捏火炭被烧痛了手。李凤歧惊讶万分,也伸手触摸,指尖冰凉轻柔,悄然穿透“墙壁”,几乎察觉不出任何实物的阻隔……

忽然间,他明白了――哪里有什么“墙壁”?所谓的“透明屏障”,只是水流受阻形成的平面!这地方显然有种神秘的力量,既挡住大海般的洪大水势,还吓退了神异的怪兽,天下仙家谁有此能耐?李凤歧喃喃叹道:“我,我大概真的在做梦……”

旁边潇潇歪着头,冲白蟾蜍发笑,拍手道:“来吃我啊。李凤歧,你的嘴巴好大,还跟我抖威风么?”她语无伦次,神智尚未清醒。

李凤歧忙道:“喂喂!你别乱嚷!那蛤蟆是远古的通灵神兽,它会被你激怒的……”

话音未落,白蟾蜍果真发怒了,伸开腿爪狂舞乱刨。只听“轰隆隆”巨响如滚雷,山洞中石块横飞。李凤歧心头一沉,暗叫“糟糕!蛤蟆要把山洞弄塌!”

透过晃动的水面,果见巨石层叠堆积,垒成坚不可摧的厚壁。泥沙漫卷,乱石雨点般砸落。白蟾蜍连遭石头的击打,只得缩小体形。石壁逐渐前移,白蟾蜍倍受挤压,最终蜷成西瓜大小,困在石壁与水面间的狭小空隙内。

震荡逐渐平息,余音传出很远,看样子洞壁完全坍塌,整个山洞已被石头堵死。李凤歧目睹剧变的全过程,惨然道:“完啦,彻底玩完了,退路没有啦!给活活埋进地底,嘿,我是这么个死法……”转头盯着潇潇,苦笑道:“你干的好事。这下子还能活命,那老天爷可真是瞎眼了。”

潇潇道:“我……我……”身子晃悠,软软的晕倒在地。李凤歧爬过去掐人中,拍后背,帮她舒筋活血。少时潇潇悠然醒转,眸子变的明亮,头脑也清醒了,问道:“我们在哪儿?”

李凤歧粗声道:“在阴曹地府!”

潇潇愣了愣,道:“阴曹地府?你是牛头还是马面?”低头凝思,记起惊险的经历“嗯,我们下水潜了很深很深,被怪蛇追杀,又差点让蛤蟆吞掉,最后我俩逃到奇怪的地方……呃,接下来,好象我做了什么错事……”脑中灵光闪过,鼓掌大笑道:“对啦,我全想起来了。是我把大蛤蟆惹毛了,它把山洞刨塌,堵死了咱俩逃生的出路。”

李凤歧气得嘴歪,心说这工夫你还嘻嘻哈哈,实是妖性颠狂不知死活。忽然胸腹闷痛,低下头张嘴“噗哧”几声,大口的鲜血从唇间狂喷而出。

潇潇扶住他臂膀,连声道:“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李凤歧被白蟾蜍喷出的气息击中,背部经脉断碎。内伤是小事,运用“伏柔天王盾”化解,吐几口污气即可痊愈。麻烦的是气泡充满剧毒,震荡波击中身体后,毒质随血流遍经周身。李凤歧学道时师尊曾告诉过他,“天王盾”一旦炼成,受伤绝不会呕吐鲜血,如果某天呕血见红,那就是寿终命绝之日。如今血流殷殷,遍地赤红,眼看生机渺茫,阴曹地府好象真的越来越近了……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稚气未脱,忽然面临与世长辞的关头,如何克制的住?李凤歧满腔悲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哀痛加重了伤情,鲜血跟喷泉似的。潇潇吓坏了,撒开衣襟给他包扎,又不知该包何处,急道:“你别死啊,求求你啦,李大哥,你死了我怎么办?”

李凤歧万念俱灰,对她的厌憎也减少大半。寻思死则死耳,千万别堕了峨嵋派的威风,喘吁吁的掉文:“死,有重于泰山;生,有轻于鸿毛。青山处处埋忠骨,何惧马革裹尸还?扶我起来,先瞧好死哪儿舒服些……”

潇潇待他血流稍缓,架住他的胳膊扶起,安慰道:“你比泰山轻得多,肯定不会死的。”

两人并肩而立,视线逐渐往外延伸,眼睛越睁越大。面前光波流转,仿佛拉开了帷幕,奇异的景象赫然呈现!

只见前方异彩流溢,瑞霭蒸蔚,千万道紫霞交相辉映。那进来的山洞十分狭窄,此处却极为开阔――横向两百余丈宽,边际由石壁围成,高达千尺,俨然是座辉煌的大厅。地面铺砌大理石,亮堂堂光可鉴人。中间一条白玉甬道,笔直伸向远处。路旁栽种低矮的罗汉松,每隔十步安放石雕,或是凤凰,或是麒麟,或是手持法器的神像,个个神态庄严,栩栩如生,与树木间杂,给瑰丽的景色平添几许肃穆。

潇潇惊叹道:“真没想到,世上有这样的地方……没有阳光,树木如何生长?真是奇哉怪也!”

李凤歧颤巍巍的迈步。潇潇小心服侍,搀着他沿着甬道往前走。这地方位于万丈深水之下,千仞大山之内,神秘莫测,按理不该贸然深入。可是两人却异常坚定。仿佛前面有股力量牵引,将他们引入庄严洁净的圣地。

走了小半会儿,微风轻吹,既温暖又清爽,送来缕缕沁人心脾的香味。李凤歧精神倍长,伤痛大为减轻,脚步也逐渐稳健。潇潇是蝴蝶化生,擅长辨别各种花香,张开鼻翼嗅了嗅,皱眉道:“古怪,古怪!非花非草,这是什么香气?”

两人随香风行进,走出半里远。甬道没了,大厅尽头是宽广的池塘。一条玉桥横空架起,跨越水面,通往烟雾弥漫的对岸。两人上了桥,香气越发浓郁,脉脉然醺人欲醉,竟是从桥底发出的。侧耳凝听,清波“叮咚”,注目凝视,游鱼隐现――池中生机盎然,是潺潺流转的活水!

过了桥,雾蔼稀散,景物尽收眼底。虽然两人早有预料,还是被壮伟的奇观震住了。

池塘对岸,矗立一座巍峨的宫殿。只见红墙碧瓦,飞檐斗拱,盘龙石柱足有三四尺粗。宫墙紧靠池塘,长约三里,围墙两端均架设巨型装置,圆滚滚的,看模样是水车,“吱呦吱呦”转悠,使得池塘的水循环流动。

对面两扇大门微翕,关的不很严实。两人携手走近,看那门额镌刻“方寸宫”三个大字,旁边两行小铭文,左边“封茔为禁”,右边“生魂无入”。

两人变了脸色,相互对视一眼,回望身后的甬道,石雕,松树,景致肃森罗列,刹时恍然大悟,齐声惊呼:“这里是陵墓!”

第十八回 寂寂方寸水晶宫1

万丈水底,幽谷深处,竟然藏有一座宏大的陵寝。究竟何人修筑?埋葬的又是谁?

两人仰望宫阙,敬慕之情油然而生,不禁想跪地膜拜。潇潇叹道:“好大的气派,里面葬的定是古代帝王,为免遭到盗掘,才将墓室修建在水底。”

李凤歧道:“古往今来,哪位帝王有移海开山的神功?如此奇妙的工程,绝非人世的力量所能完成。”目光久久凝视‘门’额,伸手轻推墓‘门’,沉‘吟’道“方寸宫?方寸比喻‘心’,方寸宫即是‘心宫’。名字‘挺’别致。让死者在‘心’里长眠,修墓者的用意很深啊。”

墓‘门’“吱呀”一声开了。潇潇微现惧‘色’,道:“擅闯陵寝,恐怕对死者不敬,咱们……咱们还是别进去了。”

李凤歧笑道:“我都快断气啦,正该送进坟地。修墓的人有先见之明,连‘门’都没关严。嘿嘿,我若不进去,岂不辜负他的美意。”

潇潇道:“谁说你要死啦?峨嵋派的大高手,一点小伤何足道哉?明天保管生龙活虎……”

李凤歧道:“你要是害怕,留在外边等我出来好了……呵呵,多半我也回不来,小妖‘女’,自个儿多保重罢。”讲到这儿心里凄凉,低头便往‘门’里跨。

潇潇愣了半瞬,抢步上前扶住他的手臂,道:“算了,反正你死了,我也不想活,咱们死在一起罢。”

李凤歧微暗想“你跟我非亲非故,干嘛同生共死?没来由套近乎!”正感好笑,又听潇潇道:“我从小孤零零的,活着好没意思。死的时候多个人作伴,总比当孤魂野鬼好些。”

几句话随口而发,语气轻描淡写,显是由来已久的想法。其中包含的凄楚意味,却让李凤歧怦然震动。他转头望向潇潇,看她表情自然,毫无悲‘色’。然而这种近乎麻木的神态,愈发令人伤感。潇潇被他盯得发窘,问道:“喂,你瞧什么啊?我脸上开‘花’了?”

李凤歧收回目光,嚅嗫道:“小妖‘女’,你……你真……真奇怪……”本想说“你真可怜”,想到峨嵋弟子怎能同情妖怪?硬生生的又改了口。

跨过‘门’槛,步入“方寸宫”的内部。只见四处林木繁茂,山石层峦叠嶂,浅浅的野草遮掩着小径,盘曲的萝蔓簇拥着紫坛。庭院深深,风光幽美,全无人工穿凿的痕迹。一条小河斗折蛇行,横贯陵园,与外面的池塘相连;两簇翠竹摇曳生姿,点缀河岸,不知何人栽种。

两个少年观赏美景,神驰物外,遥想当年修墓人煞费苦心,营造的‘精’妙至斯,可见对死者多么敬重。再往里面走,渐渐林木稀疏,路径开阔,陵宫中央是片圆形的空地。左右宽三十丈,周围流水清澈,小河绕着边缘流过。两道石桥横越河面,式样古朴而奇特,宛若人间通往冥界的走廊。

小河对岸,空地正中坟丘高耸,一座用碧‘玉’修砌的大墓。前边立着墓碑,两人走近细看,碑中篆刻四字“葬心之冢”,底部铭有墓主姓名,乃是“无伦凡夫紫元宗立”。

潇潇眉头微皱,念道:“无伦凡夫?好古怪的名号!紫元宗又是何方神圣?”却见李凤歧神情严肃,挣扎着屈膝跪地,朝墓碑磕了四个响头。

潇潇诧异,问道:“你干什么?”

李凤歧抬起头,眼中满含崇敬的神‘色’,道:“墓碑上的字号,乃我峨嵋派开宗祖师的名讳。末辈弟子目睹先祖遗迹,焉能不拜?”

潇潇道:“啊,紫元宗是峨嵋派的祖师!你是该行大礼……此处是峨嵋祖师的坟寝,为何写‘葬心之冢’?葬心?难道人死后,只把心给埋葬了?”

她移步察看,绕到墓碑后边,微笑道:“背面刻着好多字,是墓志铭吧?且看是谁给元宗祖师修的墓。”扶起李凤歧,两人凑拢观看碑文,只见上面写道:――

月悬中天,

落影至美,

我为月华无忧,

历三十年追索,

彷徨遽然,

朱雀已逝,

大错永铸

痛耶悔耶?

追月之志难改,

故于天山仙境,

南冥池建冢,

拘‘玉’蟾镇卫。

留吾之寸心,

伴芳灵永寂。

末尾的署名,仍然是“凡夫紫元宗”。两人看完愕然相视,都觉此墓非同寻常。李凤歧道:“我知道了,这坟是祖师爷爷立的。里面埋的并非尸骨,而……而是祖师爷爷的心……”手掌横过‘胸’膛,比划两下,作了个剖腹开膛的手势,赞道“挖出自己的心埋入坟墓,还能题字立碑,祖师爷爷当真了得!”

潇潇反复品味字句,道:“他说‘为月华无忧,三十年追索’。记得乡下小猫小狗夜间闹‘性’子,常追着月亮狂叫。紫元宗乃堂堂峨嵋祖师,为何也干‘追月’这种傻事?”

李凤歧道:“祖师有个化名叫‘追月’。我猜他老人家情趣脱俗,世间美景看厌了,想把天外明月摘下来赏玩,所以长年追踪月影。”

潇潇摇头道:“才不是呢!依我看,月亮是比喻他钟情的‘女’子。你看这句‘月悬中天,落影至美’,那位佳人完美无缺,象高高悬天的明月,元宗祖师苦苦追求她三十年。可是就跟追月亮似的,那美‘女’是看的到得不到。另外有个姑娘叫‘朱雀’,深深恋着紫元宗。等他明白追求美‘女’没结果时,‘彷徨遽然’,才体会到朱雀姑娘的爱意。可惜那位朱雀姑娘,已然香销‘玉’陨了……”

李凤歧冷冷的道:“编的有板有眼,你干脆说评书去算了,保证红的发紫。”

潇潇兀自遐思,继续道:“紫元宗自知铸成大错,害死了朱雀姑娘,所以自问‘痛耶悔耶?’。哎,痛归痛,后悔归后悔,但他‘追月之志难改’,还是要去追那位美‘女’。临走他盖了座坟,割掉一片心埋入坟内,表示自己的心永远陪伴朱雀姑娘。哼哼!人家要的是你整个人,拿你那点心有何用处?作杂碎汤么?什么峨嵋祖师啊,假惺惺的做派,我瞧是个无情无义的负心郎!”

李凤歧尊敬师祖有若天神,闻言大怒,喝道:“住嘴!你胡说八道!你……”情急鲜血喷涌,俯身栽倒。潇潇自悔失言,歉然道:“我瞎扯的,你别放在心上啊。”连忙搀扶。李凤歧余怒未消,奋力挣脱她的手臂。

正在这时候,小河里光影摇晃,飘来个明晃晃的东西。长两丈,宽三尺,前高后低,竟是用水晶做成的棺材!两人目光随棺材移动。少时棺材移至近前,看那棺盖边铭文清晰,刻着“朱雀芳柩”的字样。棺材里躺着位‘女’子,头戴‘花’冠,身穿霓裳,面容安详如生,就跟睡熟了似的。

第十八回 寂寂方寸水晶宫2

河水托着水晶棺材,围绕坟墓转个圈子,又渐渐飘远。显而易见,陵园开凿沟渠,架设水车,使得河水循环流转,正是为了传送这个灵柩。千百年以来,水晶棺材在陵墓内飘游,每隔几个时辰便与紫元宗的‘心’相会,须臾又逐流远逝,周而往复永无休止,仿佛喻示着人生的悲欢离合。如此布置巧妙至极,而其中蕴含的深意,更让人感怀悱恻。

目送水晶棺消失,潇潇骇异道:“朱雀姑娘……我刚才看见她了。没错,是她的遗体!跟活着一样。”

李凤歧眼中惊色渐去,点点头道:“是,确实叫朱雀,棺盖上写着她的名字……”眼见为实,灵柩运行的规律,完全符合碑文中“留吾寸心,伴芳灵永寂”的记述。由此推想――既然朱雀确有其人,祖师又自认‘负情’于她,那么很可能正如潇潇猜测,当年紫元宗对朱雀作过亏心事。念及此节,李凤歧大感郁闷,伸长脖子吸气,冷不丁口鼻内鲜血狂涌。

潇潇帮他拍背,看他脸颊惨白,嘴角的血迹却殷红刺眼,惶然道:“哎呀,你,你觉得怎样?哪儿难受啊?……”明知伤势转危,还是希望听他说声“没事”。李凤歧嘴巴张两下,鲜血流的更猛。

潇潇又急又怕,暗想“一个人有多少血?怎经得起这样泼洒!”死命捂住他的口鼻,闭住眼睛,叫道:“别吐啦!求求你,别再吐啦……”

不知过了多久,指间黏糊糊的发稠,好象再没血水流出。潇潇喜道:“好啊,终于止住了!”睁眼看时,吐血倒是止住了,可李凤歧双眼翻白,也差不多快咽气了。潇潇浑身冰凉,猛然想到“他失血过多才垂危,我体内有的是鲜血!花爷爷能够取血治病,我为何不能救他!?”

当下挽起袖子抬起手臂,咬开手腕部的血管,将创口紧贴李凤歧的嘴唇。热血灌满口腔,潇潇俯身噙住他的口唇,吹气吐息,嘴对嘴的喂送,将血液强行灌入其腹内。喂一阵,再放血,这般反复数次,潇潇头晕眼花,却看李凤歧喉头微动,已经自己吞服了。

潇潇虽成人身,妖性未除,血里的妖气恰好调和玉蟾的毒质。花爷爷救活无数百姓,用的就是这种方法。李凤歧吞了十几口鲜血,脸庞气色渐现,手脚也动弹了。潇潇瞧着高兴,问道:“感觉如何?好点了么?”

谁知李凤歧神情大变,猛地推开潇潇,口中发出凄厉的吼叫,双手抱肘,两脚乱蹬乱扭。潇潇骇然,想去搀扶又不敢,呆呆的问:“怎么啦?你,你怎么了啊?”李凤歧痛苦万状,来回打滚,拼尽全力方才转动舌头,牙缝里冒出几个字:“针,挑,骨……”

原来中了蟾毒的人筋骨蚀坏,关节剧烈刺痛,犹如钢针穿戳,民间以“鬼门关前针挑骨”形容这种痛苦。李凤歧本身真气极其纯厚,一直克制毒质的运行。而潇潇的妖气进入血脉后,真气相应减弱,毒质失去制约,发作时也就倍加猛烈。

李凤歧满头大汗,牙齿咬得“咯咯”响。潇潇丢了魂似的团团转。其实她经常护理中毒的村民,类似情形见得多了,按理能够镇定应付,但此刻内心却充满前所未有的惊悸。来回踱了几步,记起了处置的办法“毒质虽凶猛,症候已完全发出,熬得过即可保住性命,当务之急是止痛,许多中毒者就是活活痛死的。”

但是手中没有药物,如何为他镇痛?

潇潇心焦如焚,只觉李凤歧的身体也在燃烧。撕掉袖子放入河水里浸湿,搁到李凤歧额头上,只盼冷敷可以宁神。李凤歧咬住布片撕扯,活象饿狼叼住了肉骨头。潇潇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却看他渐渐停止了挣扎,撅唇吸吮湿布,露出舒缓的表情。

转眼布片被吸干了,他的面皮泛起红晕,似乎痛楚减轻许多。潇潇心念微动,跑到河边将布片浸透,拿回来对着嘴巴揉挤。水珠洒落,李凤歧仰面大口吞咽,边喝边点头,瞧那模样十分受用。这次潇潇留了意,扔掉布片捡拾河边竹筒,盛满了继续喂他。数次过后,李凤歧满脸酡红,痛楚之色尽消,醉态可掬的叫道:“好酒哇,好酒,再来三百大碗!”

潇潇暗自惊疑,端起竹筒喝了两大口,觉得齿颊生香,清凉中夹杂淡淡的醪渣味,顺喉咙直透脏腑,随即腮帮子发热,脑子里轻飘飘的。她定了定神,忽然省悟了什么,飞步跑到沟渠边,掬水仔细品尝,喃喃道:“是酒,当真是酒!”凝视脚下,河水静静的流淌,不由失声惊呼:“整条河都是酒!怎么会有这种事!”

此情此景匪夷所思,又真实无虚,沟渠纵贯陵墓,居然灌满了美酒,不知修墓者此举是何用意。难怪香风四溢,却是随波弥散的酒香。

潇潇盯着水面发愣,看清流中鱼虾川游,灵动而鲜活,它们如何在酒浆里生存繁衍?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周围处处诡异。那李凤歧醉意酩酊,摊开四肢呼呼大睡。潇潇挨着他抱膝而坐,寻思“曾听花爷爷讲过,喝酒可令伤者止痛。这里的酒水味道奇特,说不定别具功效,能够慢慢治好毒伤呢!”她劳累至极,坐了片刻神思倦怠,趴在地上也睡着了。

清波潺?,光阴潜流,陵墓内难分昼夜。大约隔半个时辰,那水晶棺材必定“造访”心冢,仿佛自动报时的更漏。不知不觉间,水晶棺从墓旁经过了四次。潇潇悠然梦醒,睁眼看见李凤歧端坐于对面,自己受伤的手腕已被布片包好。

李凤歧面带病容,但眼中神采重现,伤势似已稳定。他目不转睛的凝视潇潇,眼神里夹杂着感激,好奇,猜疑,懊悔等等情感。看潇潇醒来,他咳嗽两声,板着脸问:“你为什么救我?”

第十八回 寂寂方寸水晶宫3

潇潇‘揉’搓眼皮,含糊道:“嗯,这鬼地方就咱们两人,本该相互帮助嘛。我救你这事不用道谢啦,呵呵,朋友间理应如此,你别放在心上。”

李凤歧没有半点感谢的意思,冷冷的道:“‘玉’可碎,‘色’不变;竹可焚,节不改,峨嵋弟子光明正大,岂能与妖怪作朋友?小妖‘女’,你的恩惠我一定报答,至于套‘交’情,收揽人心的伎俩,劝你别枉费心机了。”

潇潇道:“啧,啧,好有气节,该给你立个贞节牌坊啊!”眼光扫向自己手腕,瞅见包裹伤口的布条。那是李凤歧趁她睡觉时包扎的。他生怕‘弄’痛了伤处,动作极轻极柔,竟令她毫无痛觉。潇潇举起手臂,故意大声道:“你不谢我,我倒要感谢你呢!峨嵋派李大高手,你宁可玷污玄‘门’正道的节‘操’,也要救治我这邪恶的妖怪,谢谢你哦!”

李凤歧脸皮微红,好似被揭穿谎言的小孩子,嘴里叽哩咕噜的不知所云。恰逢水晶棺飘来,他神情肃然,走到河边双膝跪地,煞有介事的祝祷:“朱雀前辈!仙灵垂鉴!晚辈李凤歧身为峨嵋剑仙‘门’首徒,自知悖逆师‘门’规矩,故此向前辈诚心求告――小妖‘女’虽然顽皮,但她本‘性’善良,所作所为急人之难,颇具我辈风骨。晚辈与她同历患难,实是情有可宥。晚辈惟盼正气感化邪祟,帮她去妖气,早日修成正果......前辈和我们祖师‘交’情深厚,乞望解释个中情由。倘若祖师爷要追究‘结‘交’妖类’的罪责,晚辈甘愿独自领受,只求饶恕小妖‘女’,给她改邪归正的机会......朱雀前辈恩恤体察,晚辈弟子伏惟再拜。”面孔朝下,连磕了几个头。

祷词念了半截,潇潇早笑弯了腰,暗想“他为我这‘小妖‘女’’求情,生怕祖师爷不答应,所以拐弯抹角找祖师爷的情人代劳。哈哈,敢情峨嵋祖师耳根子软,只听‘女’孩子的耳边风。”

但闻李凤歧言语恳切,仿佛朱雀姑娘站在跟前,正聆听他的祈祷。潇潇内心感动,朝墓碑跪倒,口中也祝道:“峨嵋元宗祖师听着,小‘女’子潇潇有话要讲――你的后代弟子李凤歧是个大好人,虽说偶尔蛮横,但那只是想给峨嵋派撑面子,硬装英雄罢了。其实他这人心肠热,气量大,而且剑术厉害,完全配得上‘峨嵋高手’的名头。元宗祖师保佑他伤势痊愈,小‘女’子称颂你的大恩大德。倘若胡‘乱’加罪好人,哼哼,我潇潇本事低微,骂你三天三夜的劲头还是有的。”

李凤歧瞅她一眼,低声道:“祖师爷最通情达理......别对他老人家无礼。”

潇潇道:“哎呀呀,你当祖师爷真会显灵啊?少发傻了,快起来吧。”扶李凤歧站直,拍掸他膝头的尘土。李凤歧身体虚弱,起身猛了眼‘花’气喘,周身直哆嗦,瞧架势毒伤又将发作。潇潇赶紧舀来河中酒浆,服‘侍’他连喝了三竹筒。李凤歧痛楚渐消,醉眼眯着潇潇,怅然叹息:“唉,什么狗屁剑仙高手,一犯病就得喝酒,早晚成醉鬼。”

潇潇道:“非也,非也,峨嵋高手喝酒,那叫做海量啊!你想,元宗祖师用美酒灌注陵墓,可见他老人家多么好酒。他若见你如此豪饮,肯定大大高兴。”

李凤歧摇头不语,望着远处发呆,眼光忽明忽暗,流‘露’出‘迷’茫的神态。潇潇暗自担忧,小声问道:“你.......你想什么呢?”

半天没回应,潇潇又问了两次。李凤歧才扭过头,愣愣的答道:“我在想,你送给程大掌柜的黄金,到底是不是狗屎变的?”

本以为他情绪低落,谁知突然冒出这句怪话。潇潇忍俊不禁,点头道:“十足真金!十足真金!半分不假!知府大人的小姐,穿金戴银是寻常事啊。”

李凤歧长叹道:“你若真是人间的‘女’孩儿,该有多好.......”

这话意味深长,包含多少希望与遗憾。潇潇明白他的心情,正‘色’道:“告诉你啊,我没撒谎呢!的的确确是荆‘门’知府雨文翰的‘女’儿。”

李凤歧眨巴眼睛,看她郑重其事的样子,诧异道:“你.......你是知府小姐?怎么可能.......那位雨大人.......也是蝴蝶变的?”

潇潇正想岔开他的忧思,清了清嗓子,仿佛大姐姐给小弟讲故事,悠然道:“这事的缘由可长了――我啊,我本是‘洞’庭湖边一只小蝶。荆‘门’知府的后‘花’园临湖而建,既幽静又宽敞,正是我的栖身之所。雨文翰大人风雅名士,喜欢到‘花’园里凭风怀月,对酒放歌。他‘吟’诗时我常在‘花’丛中飞舞。他‘吟’得‘激’动,我飞得起劲,像是相互呼应似的。风雅名士嘛,自然多情善感。雨大人以‘‘吟’诗蝶舞’为奇趣,常邀文人清客聚饮赏‘花’。酒宴上知府作诗,蝴蝶翩跹,客人们赞颂雨大人高雅,古往今来无出其右。雨大人越加得意,给我取名‘潇湘‘花’雨’,从此无论高兴还是烦恼,得志或是失落,都会对我倾吐心事。”

李凤歧‘插’话道:“跟蝴蝶儿成了知‘交’,读书人就是与众不同。雨大人对小小生灵也这般亲近,想必是位爱民的好官。”

潇潇苦笑两声,继续讲道:“好景不长,雨大人官场失意,世间传言他和反叛余孽勾结,要遭朝廷查办。清客‘门’人纷纷辞去,满城士绅唯恐避之不及。知府官邸‘门’庭冷落,雨大人倍感忧伤,跟我唠叨的次数更多啦。每每冲着‘花’丛抹眼泪儿,说‘可怜老夫经营半世,只落得众叛亲离。如今膝下荒凉,便立时死了,也没个端灵牌的子‘女’。’说到伤心处,捶‘胸’大呼‘蝶儿啊,蝶儿,你何时化身为人,聊解为父伶仃之苦!’”

李凤歧道:“哦,我晓得了,正因雨大人苦苦恳求,你才立志修炼‘成’人身,好当他的‘女’儿。”

潇潇道:“是啊,我从小无父无母,独个儿自由逍遥,从未将半点悲欢放心头。但听了雨大人的哭诉,方知世上有些情感,虽让人心痛,却又牵肠挂肚难以舍弃。雨大人待我恩重如山,他的心愿我岂能无视?于是我拼命修炼灵‘性’,还曾冒死潜入‘洞’庭玄‘波’府,偷服水神湘君的九灵薜荔仙丹。历经数年修行,我终于修成了人身。某天,雨大人又到后‘花’园伤怀,含泪呼唤‘蝶儿,蝶儿,何时‘成’人’。我应声飞到他跟前,变成‘女’孩儿模样,拜倒口称‘父亲大人在上,‘女’儿潇潇前来拜见!’”

李凤歧道:“好,凭空添了‘女’儿。雨大人夙愿成真,一定高兴的手舞足蹈了。”

潇潇道:“唉,他的确‘乱’跳‘乱’蹦,不过不是高兴,却是吓得手足无措。我只当他兴奋过度,连忙解释‘‘女’儿正是后‘花’园的小蝶,‘蒙’父亲宠爱,诗文熏陶,近日修成‘女’子形体,从今后拜于膝前,‘侍’奉爹爹终老天年!’雨大人脸‘色’惨白,嘴里尖叫‘妖‘精’!妖‘精’!蝴蝶‘精’作怪!’连滚带爬的拼命逃窜。随后几月,‘花’园中挤满了道士,法师,巫婆,全是雨大人找来收妖的。整天烧符念咒,敲锣打罄,沿湖边‘丁零当啷’闹腾无休。我脑袋几乎给吵炸了,最后只好离开‘洞’庭湖,另找清静的地方栖身。”

李凤歧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雨大人渴盼妖‘精’变孩儿,胆量人所难及,岂知关键时刻竟那样脓包。”

他笑了几声,看潇潇神情落寞,安慰道:“咳,又何必伤感呢?叶公好龙的故事你听过罢?人世间口是心非之徒多如牛‘毛’,假话说的多了,有时候自己都当了真。倘若人人表里如一,世上也没有伪善,虚假,自欺其人这类词语了。”

第十八回 寂寂方寸水晶宫4

潇潇摇摇头,道:“我不是为雨大人的绝情而伤心。缘来聚首,缘尽分散,我和雨大人没有父‘女’缘分,没什么好抱怨。只是后来我遇到了‘花’爷爷,随他‘浪’迹天涯,无论走到那里,人们总会嫌弃我,害怕我,小蝴蝶如此可恶可怕么?我是为这桩事抱屈呢。”

李凤歧道:“他们怎样嫌弃你呢?”

潇潇道:“每当经过村镇时,我们都会施‘药’救病,周济穷苦。刚开始人们对我抱有好感,但只要知道了我的身份,无不失魂丧胆,象雨大人那样远远逃开。就拿川东中了蟾毒的百姓来说吧,我每天为他们采‘药’炼‘药’,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可村里男‘女’老幼都躲着我,即便平日撞见,脸上的笑容跟挤出来似的,别提多尴尬了。”

李凤歧笑道:“乡民畏惧妖类,当属人之常情。一个小‘女’孩成天使‘弄’法术,任谁见了都害怕。”

潇潇皱眉道:“那他们怎不怕‘花’爷爷呢?他是香獐子变的,法力强过我百倍。”

李凤歧道:“这就是了,‘花’爷爷修行很深,比普通妖怪更象人类。何况百姓‘蒙’他刺血救命,自然视为神明。你小小‘女’孩儿有多本事?多大威望?待日后修成正果,人们才会对你另眼相看。”

潇潇沉‘吟’半瞬,道:“你的说法和‘花’爷爷的一样。他说我道行尚浅,本身的妖气与凡人相克,平常最好深居简出,尽量回避生人。哎.......”说着仰头叹息,而脸‘色’已明朗许多,道:“看来是我自己道行低微,妖气重,怨不得别人冷淡。往后唯有勤修苦炼,多多行善积德,早点修到‘花’爷爷那种境界。”

瞧着她满脸认真的神情,李凤歧牵动了心事,低声道:“哎,我也想积功德呢,咱俩志同道合。”

潇潇笑道:“堂堂峨嵋高手,坐到剑仙首徒的位子,功德还浅么?”

李凤歧道:“峨嵋大师兄是玄‘门’首领,历来均由剑仙首徒充当。我虽为大师兄的人选,但正式登座之前,还须作成几件济世救民大功德。”

潇潇天‘性’聪慧,略微思索就明白了,道:“你下山救助川东百姓,就是为了做成功德,回山后名正言顺的当上大师兄。”

李凤歧叹道:“可惜出师不利啊!老百姓没救着,自己反落到这步田地。历代剑仙首徒,大概数我最差劲。”

潇潇疑‘惑’道:“你们峨嵋派威震四海,内中高手如云。你年纪轻轻,德行又浅,凭什么担此重任?你出身正派名‘门’?父母来头很大么?”

李凤歧道:“我是孤儿,五岁为师父收养,不知父母是谁。”

潇潇又道:“那么,是你的剑术高绝,法术出类拔萃,派中无人可及?”

李凤歧又摇头道:“峨嵋玄‘门’藏龙卧虎,高手多如牛‘毛’,就象风雷‘门’的九幽雪,遁甲‘门’的‘玉’银童,驭兽‘门’的百里文虎,卜筹‘门’的麻姑......个个神通广大,别说成名已久的前辈。即便是与我同辈的何九宫,侯天机,魔芋大夫,他们的道法修为也远高过我。”

潇潇道:“那可奇了,怎会让你作大师兄的人选呢?难不成,‘乱’尘大师看你长得俊俏,想收你当‘女’婿,特意抬举你?.......你们师尊有‘女’儿罢?”

李凤歧道:“瞎说八道!越猜越离谱啦!其实我.......”迟疑小半会儿,缓缓道“咱俩同历患难,讲给你听也无妨。其实我这剑仙首徒的身份,原本是由一个梦得来的。”

潇潇大奇,道:“一个梦得来?谁作梦,怎么个得法?”

李凤歧道:“我十二岁那年作了个怪梦,梦见自己站在峨眉山顶峰,挥剑直劈东方升起的红日。醒来后我既担心又愧疚,满肚子忧愁.......”

潇潇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做梦寻常的紧,你愧疚什么?”

李凤歧道:“你哪里知晓,峨嵋弟子修炼的玄‘门’真法,最讲究收敛游思,养气定‘性’。做梦是凡人心‘性’跳脱的表现,正是玄‘门’修行者的大忌。我七岁炼成‘定阳诀’,睡觉再无半点杂念。那时又忽然发梦,表明我的修为大大退步了,枉费师尊传授道法,我怎不惭愧?怎不发愁?我独自闷坐了半日,暗想必须求教师尊,哪怕受责罚,也得把原因‘弄’清楚。于是我来到师尊跟前,禀明怪梦里的情形。师尊并未发火,反而笑眯眯的捻须点头,颇有些嘉许的意思。我暗自诧异,抬头细看,发觉摄魂‘门’首徒常生子站在师尊旁边,微笑着说‘由此梦可见,李师弟资质绝佳,堪当大任.......”

一边听他讲述,潇潇一边琢磨,沉‘吟’道:“你这个梦不简单,象是预先安排好的。”

李凤歧道:“不错,这怪梦正是一次测试。常生子乃摄魂高手,‘精’于托梦预测之术。以前任命玄‘门’首徒时,都先由他预定人选,待功行圆满再正式登位。这次挑选峨嵋大师兄,常生子设了个‘梦局’,通过隐含谶兆的梦境考察众徒弟。只是他的法力太强,道行低的弟子会被强行拉入梦境。许多人都作过类似的梦,有梦中贪财的,好‘色’的,胡作非为的,‘乱’七八糟的,唯独我在梦中剑劈红日,比师兄弟们威风多了。”

潇潇问道:“剑劈红日有特别的含义吗?”

李凤歧道:“有!据师尊讲解,将来峨嵋派的强敌来自东方,大弟子要率领同‘门’抵御外魔,维护正道长存。我剑劈红日的举动正合此意,所以是大师兄的最佳人选。师尊先让我担当剑仙首徒,勤炼剑术,广积威德,为以后接任作准备。”

潇潇道:“接任?那还有前任喽!你的故事‘挺’有趣,可惜漏了紧要的环节。比如你刚提到峨嵋大师兄传承了数代,那你前任又是谁?因何失掉了大师兄的位子?是死了么?犯了重罪遭贬黜?我猜啊,峨嵋派经历过一场大变故,‘精’英尽数折损,所以才加意栽培年幼弟子。”

她只是顺着情理揣测,仿佛‘女’孩儿议论家长里短,并无特别的用意。李凤歧却脸‘色’微变,紧闭双‘唇’再不言语了。潇潇连问几次“前任大师兄是谁”,忽见他神态紧张,笑道:“好啦好啦,我不问啦,你们峨嵋派的家务事,我这‘小妖‘女’’少打听为妙。”

李凤歧道:“不是我故意隐瞒,十年前玄‘门’遭受劫难,前任大师兄他.......呃,内情太复杂,你听了有害无益。”

潇潇道:“眼下受困于万丈深渊,我们死多活少,还怕什么害处?至于你提到的那场‘劫难’,我却有所耳闻。妖界盛传――峨嵋派早年进攻东海圣水宫,结果全军覆没,败因竟是领军的大弟子临阵脱逃。峨嵋派耻于言败,从不和外人谈论这事。我当传闻是空‘穴’来风呢,这会儿瞧你的反应,呵呵,空‘穴’来风也有几分根据。”

一席话讲完,李凤歧脸孔红一阵,白一阵,羞愧无地自容。忽然眼神发亮,直直的瞪着潇潇,道:“空‘穴’来风,空‘穴’来风......你才说什么来着?空‘穴’来风......”

潇潇笑道:“喂喂,别岔开话头呀,虽说‘真言不入六耳’,可这儿咱们两个人四只耳朵,有什么可避讳的?再者‘不以成败论英雄’,峨嵋弟子自称英雄,如此避谈败绩,倒显的小家子气了。”

李凤歧兀自嘀咕,只道:“空‘穴’......来风,空‘穴’如何......来风呢?”

潇潇有点担心了,问道:“喂,你没事吧?身子又不舒服了么?”

李凤歧抬起头,叫道:“我想到出去的法子了!”

注:方寸,古时常常比喻“心”,比如《三国演义》中徐庶母亲被曹‘操’囚禁,徐庶手指自己‘胸’膛,对刘备说:“方寸‘乱’矣。”

第十九回 炎凉虚实凭君问1

潇潇愣了一瞬,以为他发病讲胡话,既同情又歉疚,忙道:“都怪我不好,明知你伤重还只管瞎扯,害你神智错‘乱’。咱们别谈峨嵋派的事了。”

李凤歧瞪眼道:“什么神智错‘乱’,我清醒的很!你想想啊,陵墓位于地底深处,却时时吹风,表明这儿另外有出口。两头畅通才会刮风,对不对?”

潇潇想了想,省悟道:“对啊,空‘穴’才会来风,密闭的地方如何通气?哎呀,我居然忘了这原由!”

李凤歧‘精’神振奋,‘舔’湿手指举过头顶,道:“顺着风向走,定可找到离开墓‘穴’的通道!嘿嘿,绝处逢生,祖师爷英灵保佑!快扶我起来。”

潇潇搀起他,越过沟渠上的小桥,步入森茂的陵园深处。两个少年相依结伴,循着风势姗姗而行。草木越来越茂密,碎石铺满小径,仿佛被风化的丹砂,显现斑驳的赭褐‘色’。

潇潇道:“好大的园子,怎么都走不到头。”

雾气又渐浓密,微风变成热‘浪’,从耳畔“呼呼”的刮过。李凤歧道:“很热!象进了澡堂子。”边说话边大口喘息,面孔赤涨,大有憋闷之态。潇潇道:“这地方古怪的很,你要受不住,咱们别往前了罢?”李凤歧恨不得肋生双翅,立时飞回峨嵋山,摇头示意无妨,两人继续前进。

终于来到一片开阔地面,此处三面石壁矗立,前路断绝,显是陵墓最后的边际。左右树木成排,沿着河渠分布,硕大的果实压弯了枝头,尽是些蟠桃,凤梨,荔枝枇杷之类,比寻常水果远大数倍。许多掉落河边,累积成堆,果汁流入河水,散发着醉人的甜香味。

目睹此景,潇潇“啧啧”称奇,道:“我......我有点明白了,河里为什么会流淌美酒.......”却看李凤歧表情呆滞,愣愣的直视前方,犹如着了魔似的。潇潇心头发怵,思量前面究竟是何怪物,竟将剑仙首徒吓成了泥塑木雕。她缓慢的抬起视线......

只见空地中央红雾飘忽,‘露’出九座石墩,石上分别篆刻“摄魂,风雷,卜筹,奇巧,剑仙,丹‘药’,驭兽,神农,遁甲”的字样。排列七零八落。石墩前一具白骨,身穿铁铠,盘膝跌坐,历经千年的甲胄毫无锈蚀,发出淡淡幽光。

李凤歧目光发直,望着中间名为“剑仙”的石墩,那上面巨影竖立,悬着一把赤红‘色’剑刃,长逾丈余,无柄无鞘,恰似菲薄的柳叶,又透出浑重魄势,两侧气‘浪’鼓涌‘荡’漾,形成了地底刮风的奇特现象。

李凤歧喃喃道:“原来........这是离火神剑!难怪外面的水涌不进来!”

潇潇问道:“那是什么东西?你们峨嵋派的法宝么?”

李凤歧定了定神,解释道:“自古相传,天地万物由水,火,风,雷四种灵气聚合生成。而四大灵气蕴含于四件神器中,分别是‘离火剑,巽风剑,天雷剑,玄水剑’。谁若驾驭四神剑,即可掌握乾坤,调遣鬼神百灵。然则亘古及今收齐神剑的,唯有我们元宗祖师,他老人家驭剑驱魔,恩泽苍生........”提到祖师爷他又来了劲头,‘胸’膛‘挺’了起来。

潇潇打断话头,道:“我曾听‘花’爷爷谈论天外法宝,他说最厉害的剑叫做‘万仙斩宇宙锋’,但凡妖魔‘精’灵,无不梦寐以求,那宇宙锋也属四神剑之列么?”

李凤歧嗤鼻道:“宇宙锋是魔剑,杀死对方攫取法力,邪毒无比,岂可与四神剑相提并论?”顿了一顿,指着石墩上红‘色’巨影,续道“前面那红彤彤的玩意儿,这就是四神剑之一的离火剑,世间所有火焰的源头。陵墓内安放此物,任他外边水势滔天,休想浸进来半滴水珠。”

潇潇道:“你的意思,离火剑挡住了陵墓外的水流?”

李凤歧道:“非但如此,那大蛤蟆‘性’属‘阴’寒,也受离火剑克制,因此才不敢闯入陵墓。外有雷阵制约,内有离火剑震慑,大蛤蟆只得据守陵墓‘门’口,如此安排,等于给陵墓添了个厉害的看守。”

潇潇叹道:“拿神剑陪葬,用‘玉’蟾镇墓,这坟造的好费心思。元宗祖师对朱雀姑娘真好,我骂他‘负心郎’,看来确是胡说八道。”

李凤歧道:“祖师爷此举既为营造陵园,还有更深的用意――早先听师尊讲述诸般法宝,离火剑乃天地焰火的总源。假如暴‘露’世间,烈焰定然烧毁山川。祖师爷将其放入万丈深水之下,是想让水势压制火气。水火相克达到了平衡状态,地面上的百姓才能保全。祖师爷他老人家法力广大,心怀苍生,实是仁勇兼备的大英雄。”

他唏嘘赞叹,潇潇感佩尤甚,两人遥想紫元宗风采,对神剑的好奇感愈发强烈。当下朝离火剑走去。刚迈出三步,迎面热风吹到,李凤歧眼前发黑,前仰后合的晃‘荡’。潇潇轻拍他的后背,李凤歧缓过劲,喘吁吁的道:“不行,我真气散‘乱’,抵不住神剑的热力。”

潇潇扶他往后退,暗想“堂堂剑仙首徒,先前多么神气活现,竟被一只大蛤蟆废了.......”

李凤歧察言观‘色’,猜中她的心思,笑道:“别担心啊,虽说伤势重,但亏得你割臂相救。我体内的毒质已大为减轻,只须再用两三年功夫,‘天王盾’即可恢复。那时离火剑的热气就熏不倒我了。”

潇潇稍微安心,道:“反正没有出路,咱们听天由命罢。”说话间脚步移动,“咯”的一声轻响,踩中了地下白骨。

两人一直关注神剑,忽略了身边许多奇异事物。此刻视线转移,细细端详这具遗骸。只见其人身材颇高,坐姿凝定端重,显是在平静状态下死去的。潇潇碰到它的脚趾,骨架向前倾倒,金腰带中篆文赫然撞入眼帘,是“焰摩天”三个字。

潇潇轻声念叨:“焰摩天,焰摩天,是他的名字么?跟离火剑倒‘挺’相配的。”

李凤歧神‘色’渐渐凝重,忽地伸脚拂开白骨身前的尘土,地面刻有字迹,随着脚尖慢慢显‘露’,开首头句是“出墓之法,尽载于此”。两人脸‘色’陡变,心头怦怦‘乱’跳,相互对视一眼,赶紧拂去灰尘细阅,接着却是一首五言小诗。

蓬莱焰摩天,锻魂不老仙,

一朝皮囊空,明月照天山。

李凤歧恍然道:“果然是前辈仙客!师尊曾经讲过,唐代之前,世外仙宗分为天山,昆仑,蓬莱三派,道法各有千秋。其中蓬莱派擅长‘炼胄锻魂’,主张苦行得道,看这诗中所写,这焰摩天正是蓬莱高手。‘明月照天山’,似乎暗示他在天山修成了正果。”

潇潇道:“什么叫‘炼胄锻魂’?”

李凤歧解释道:“那是蓬莱仙宗的修炼方式:先用盔甲将身体紧紧锢死,或沉入冰渊,或深埋地底,或跳进火坑,或放进荆棘丛......以‘金木水火土’五行磨砺心‘性’,忍受千百年的苦楚,待到盔甲和身体完全融合,即成不死之身,也拥有了运用五行的法力,就叫作炼胄锻魂。”

潇潇吐舌道:“那样折磨自己,早晚炼成活死人,成仙又有什么意思?”

李凤歧道:“苦行修道,自古有之,佛经里记述释迦成佛前游历四方,在跋迦仙山看见许多僧人苦修,有用荆刺扎‘肉’的;有用烈火焚身的;还有把己身埋入烂泥中的,反正怎样痛苦就怎么折腾。”

第十九回 炎凉虚实凭君问2

潇潇摇头道:“纯粹吃饱了撑的。”

李凤歧打个哈哈,道:“人家自有道理嘛――修行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永远摆脱苦痛和烦恼。假如身受万般酷刑都不觉丝毫痛苦,灵魂自然飞升极乐世界。呵,蓬莱仙宗传扬这种解脱之法,必和跋迦仙山有些渊源。”

议论之际,地面沙土已经拂掉,焰摩天铭刻的文字浮现眼前。两人定睛辨认,只见地上写着――

每岁中秋月圆,天地‘阴’流最盛,离火感应而发,焰芒刺透石岩,其时束甲乘势,即可出离此墓,直达巫山神‘女’峰顶。

读到这里,两人眼中放光,兴奋之情难以言表。李凤歧道:“照他的说法,每当中秋节来临,离火剑会劈开山体,到时只须穿上他的铠甲,便能乘着火势飞升出去!”

潇潇满面喜‘色’,忽又皱眉道:“好是好啊,可现今九月份,离中秋差着大半年呢.......”

李凤歧摆了摆手,表示铭文还多,祸福尚难断言。于是二人再看,铭文接着写道――

余知此法久矣,然历百年困居墓‘穴’,盖因紫元宗断言:生魂入墓,绝无出机。余存疑甚深,‘欲’参真义,尝以‘肉’身试剑,方知元宗聚水成海,神剑受水气消减,已无烧灼之效。唯剩噬魂之‘心火’,生灵遇之成灰,死尸遇之无损。余身披‘锻魂胄’炼道,血气断绝形若僵尸,故束甲御剑当可离境。元宗设此‘迷’局,岂非加意点拨?

元宗神龙天行,首尾莫测,搬运天山‘玉’蟾宫造成此陵。余度其剑法冠绝,必留剑诀传世,遂入墓内参详,及今三百余年。观所布“玄‘门’真武阵法”,渐悟玄‘门’之奥博,法亦至此,道将极矣,何须水火袭身苦修锻魂?余闻道之日,神驰宇宙,皮囊‘肉’身何所惜哉?既无惜身之意,何必出离地‘穴’?‘封茔为禁,生魂无入’,元宗用意何其深也!

今当入灭,留铭传纪,千秋万载,善者甄鉴。

李凤歧默默读完,想到陵墓大‘门’外“封茔为禁,生魂无入”的两行小字,方知其中别有深意。潇潇道行尚浅,看的似懂非懂,问道:“焰摩天好象跟你们祖师爷很熟,是不是啊?他既知离开陵墓的法‘门’,为何仍死在这里呢?”

李凤歧沉‘吟’道:“他悟道了,参透生死,出去与否都无所谓......按照铭文的说法,离火剑的火气被水势克制,火焰不会烧坏死尸的皮‘肉’,却能毁灭活人的魂魄.......”

潇潇笑着‘插’话:“如此说来,死人才能出去!哈哈,我们先把自己‘弄’死,再乘离火剑逃出升天,这点子太绝了!”

李凤歧弯腰半蹲,轻轻拨‘弄’骨骸外面的铠甲,摇头道:“你这话有几分道理,但仙宗的法术绝不简单――锻魂胄是蓬莱仙宗特有的修行法器。焰摩天说穿上后‘血气断绝,形同僵尸’,离火剑不能伤损。由此可知,活人身穿‘锻魂胄’,可以借助剑势安然离开。只.......只是‘锻魂胄’仅此一件,我们却是两个人.......”

潇潇道:“很好啊,明年八月十五,你穿了铠甲离开墓‘穴’,正好赶回去接任峨嵋大师兄。”

李凤歧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道:“.......嗯,是该如此,可惜明年中秋,等的太久了......”

潇潇大怒,暗想亏你说得出口,完全不顾我的死活,正派弟子果然冷血绝情。想到这儿一甩手臂,李凤歧失去支撑,“扑通”一下摔倒。潇潇冷冷的道:“大师兄威风盖世,要人扶太丢面子了。”

李凤歧苦思铭文,又受热气熏烤,早已‘精’疲神倦,摔倒后哪站的起身?他挣扎翻滚,咬牙叫道:“骨头痛,快帮.......帮我找点酒......多谢你.......”

潇潇心软了,叹口气挽住他的胳膊,半扶半拖来到附近的沟渠边。李凤歧闻到酒香‘精’神大振,俯身伸长脖子,“咕嘟咕嘟”开口吞咽。潇潇怕他掉进沟中,抓住他的衣襟道:“你慢点啊,大师兄注意威仪啊,怎地跟饮马饮骡子似的?”

李凤歧抬起头,长长出了口气,道:“我这半死的废物,当什么峨嵋大师兄?当大醉鬼还差不多。”疼痛渐消,酒劲直冲脑‘门’,他怔怔的望着沟中游鱼,忽道:“酒里面养活鱼!这地方够邪‘门’,连鱼虾都能变成酒鬼!”

潇潇道:“酒水是天然生成的,你瞧那些果树。熟透的果子沤出汁液,流入沟里变成美酒,日子长了,鱼儿习以为常,所以才存活千年。”

水果放久了自会发酵,流出醇香的甜浆。大山深处常有充满果浆的坑洼,吸引野生小动物前往啜饮,民间呼之为“猴儿酒”,此处沟渠流酒也是这个道理。李凤歧环顾四方,看那森密的树林,林间层叠的果堆,果堆流淌的酵汁,热烘烘的雾气蒸腾,酵汁缓慢流入河沟――整个果树林,俨然是座天造地设的酿酒作坊!

他收回目光,道:“唉,酒渠不是祖师特意造的,祖师爷并非喜欢喝酒......他若见了我这窝囊模样,肯定气得吐血.......”

潇潇微感焦烦,拉起他的胳膊,道:“祖师爷爷早成灰啦,还吐血?吐个大头鬼啊!你振作点!养好伤早些回.......”却看李凤歧两眼翻白,口水横流,歪着头呼呼的睡着了。

从此之后,李凤歧醒着喝酒,喝醉了睡觉,昏昏噩噩的消磨时光,小小少年竟现沉沦的迹象。潇潇拾捡树枝搭了个小窝棚,垒石为灶,掬泥制陶,‘抽’丝作成葛布,钻木取来火种,成天为生计‘操’持。她将葛藤编成渔网,从沟内捕捞鱼虾,熬成汤给李凤歧补身。而她从小吃素,肚子饿了只摘果子食用,闻到腥膻的鱼汤便远远躲开。两人身份迥然,‘性’格不同,然而隔世困居,也慢慢学会了相互容忍。

水晶棺材逐‘波’随流,每天多次经过相同的地点。潇潇留意其中规律,参照自己心跳的次数,大致测定了时辰,再用小石子在木板上刻成日历,以此为据安排起居饮食。李凤歧笑她多此一举,地底四季不分,昼夜难明,何必遵守外面的习惯?潇潇默然不应,继续记录时日,在她内心深处,总相信某个特殊的日子将要到来。

光‘阴’悄然流逝,转眼到了第二年。李凤歧照样酗酒无度。潇潇越来越憔悴,小‘女’孩眉宇间带着倦态,总是弯腰垂头,仿佛饱经风霜的禾苗。李凤歧见状摇头,端起酒瓢叹道:“你的修为确实很浅啊,道家讲究豁达顺天!所谓生死有命,天道自然,万事切勿强求。人活百年如一梦,今朝有酒今朝醉!似你这般愁闷,如何体味做人的快乐?难怪‘花’爷爷说你妖‘性’重,不象个正常人。”

话虽如此,潇潇的变化却日渐明显。早先讨厌烟火,后来烧柴做饭样样拿手,对荤腥也逐渐适应,偶尔还品尝‘肉’汤。潜移默化中,她的言行更像人类,自身却毫无觉察,只是在李凤歧笑她自寻烦恼时,她才忽然想起“听说凡间‘女’子多愁善感,莫非做人先要学会忧愁?”

木板刻满了条纹,算来接近八月。潇潇忽然‘精’神焕发,比往常活泼许多。她的脸上带着微笑,口中讲述近日趣事:“记得那个大蛤蟆么?昨天我取水时看见了,它仍困在山‘洞’里,跟以前比‘肥’了些,而且.......你猜怎么着。哈哈,它居然下了几个蛋,原来大蛤蟆是‘女’的......”

李凤歧手持酒瓢,神情木然,忽道:“最近你兴致‘挺’高,很开心吧?”

潇潇一怔,道:“我开心什么?”

李凤歧道:“中秋将至,你也快走了,开心是理所应当。”

第十九回 炎凉虚实凭君问3

潇潇明白了他意思,故意问道:“走?走哪儿去?”

李凤歧道:“别装啦,当我真是醉鬼么?你计算日子干嘛?中秋月圆,离火剑劈开山石,你正好穿上‘锻魂胄’逃出方寸宫。”

潇潇道:“不,不,我才不会弃你独自逃生,患难之‘交’生死与共嘛!呃,我也想问问你,等神剑劈山那天,你会扔下我,悄悄的离开吗?”

李凤歧‘挺’‘胸’昂头,尽量装出坦诚的样子,道:“当然不会!峨嵋弟子岂可那样绝情?尽管放心,我李凤歧至死不会抛弃同伴的!”

潇潇拍手道:“说得太好了,咱俩同舟共济,同心协力,一定能够度过难关。”两人相视而笑,各自却打好了小算盘。

又过了数日,陵墓内变得酷热难耐,离火剑发出“隆隆”声响,地皮时而颤抖,仿佛火山爆发的前兆。两人被热气熏的头晕,只得放弃窝棚,移到“心冢”前的空地里安身。地宫湿热如蒸笼,走几步也费力。两人倒头昏睡,脑子里余念尚存,只想着“今天八月初几了?神剑真会劈开山石么?.......”

昏昏然多时,忽然某天巨响震耳,地面剧烈的晃‘荡’。李凤歧坐起来张望,只见沙尘笼罩整座方寸宫,热风呼啸回旋,大有天崩地裂的威势。一道白光拔地而起,直冲陵墓穹窿。辨别白光升起的位置,正是安放离火剑的地方。

李凤歧心跳如狂,暗想“神剑果真显灵!回峨嵋有希望啊!”兴奋之余望向潇潇,只见浓雾中背影朦胧,她横卧着纹丝不动,多半失去了知觉。李凤歧‘欲’待叫醒她,刚迈半步,霍地记起“锻魂胄仅有一件,我该让给她穿吗?”

迈开的步子又收了回来,脑中思绪翻涌“她虽救过我,毕竟是妖怪。我若为妖怪舍身,传出去峨嵋名声何存?”

他犹豫不定,总感觉内心有愧“难道我抛弃她逃走,作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祖师爷爷英灵得知,也要为我这不肖子弟‘蒙’羞......且慢,峨嵋‘门’规是祖师定的,我对妖怪冷酷无情,说不定正合他的心意呢!”

思前想后脑子头快炸了,终于一跺脚,拿定了主意“我先回山请师尊决断!多为小妖‘女’说些好话,求师尊大发慈悲救她脱难。师尊多大的本事!只要他老人家出手,小妖‘女’死了也能复活!嗯,这样两人都可获救,若只是她逃出去,却没法子救我。”

这样处置似乎很“合理”,李凤歧稍觉安心,冲潇潇叫道:“喂,你,你乖乖等着啊,我尽快回来救你!”一边说话,一边拔‘腿’飞奔。半年中他食鱼补身,伤势养好了大半,抬‘腿’举步十分迅捷。

跑了片刻,渐渐接近神剑。李凤歧抬头仰望,只见白光笔直竖立,陵墓穹顶裂开豁口,旋风从下往上猛刮,似要将墓中物事吸入其内。他强抑‘胸’中热血,弯腰‘摸’索焰摩天的遗骸.......骨头‘摸’到了,光溜溜的支棱着,那件“锻魂胄”已消失无踪!

李凤歧心头一‘激’灵,暗叫“有人偷了铠甲!”

刚想到这儿,周围的石墩迅速移位,围绕神剑飞旋起伏。一个娇小的身影处于石圈中央,拼命的挣扎,犹如落入漩涡的鸟儿。李凤歧目瞪口呆,只听那身影叫道:“救命......救我!”

喊声凄婉,正是潇潇。李凤歧顾不得多想,纵身跳入石圈之内。这石阵源于峨嵋派道法,起落挪移暗藏玄机,李凤歧一看便知,当即施展炼法所用的“元罡五雷”步伐,三转九轨,左晃右闪,几步抢到潇潇身旁,揽住她的腰肢,又沿原路走回空地边缘。

潇潇面‘色’紫红,周身滚烫,呻‘吟’道:“好热......热死我啦......”双眼翻白,猝然昏厥。

李凤歧看她双膀**,外衣已脱掉,身上穿着沉甸甸的铠甲,立时全明白了――先前那卧倒的“背影”,只是潇潇脱掉的衣‘裤’。她偷偷穿了锻魂胄靠近离火剑,显是算准了日子,企图独自逃离地宫。

此刻离火剑势道凌厉,狂风飞砂走石。李凤歧退至心冢旁边,仔细查看潇潇的情势。那滚烫的躯体溘然冰凉,她脸‘色’惨白如纸,脉搏消失,和死人几无差别――贸然使用仙家法器,被石阵围困,又受了热气的熏蒸,几番重创致使心跳骤停,如何让她转危为安?

李凤歧略加思索,‘胸’中已有计较。当即合眼运气,挥掌拍中潇潇颈后的“‘玉’枕‘穴’”,令她呼吸断绝,血脉凝停,再将自身真气从“檀中‘穴’”透入,随着掌心抚按,消释她体内的热毒。

救治阳火极盛的垂危者,先封闭血脉,令其呈现“假死”状态,继之以真气清净脏腑。玄‘门’弟子修炼走火入魔,常用这种法子调治。

李凤歧身体虽然好转,毕竟荒颓了大半年,法力仅剩原先的两三成,‘花’了五个时辰才将潇潇的气血理顺。这时已是第二天,中秋的时机错过了,神剑复原,石墩归位,裂开的穹顶重新合拢,方寸宫重现幽静的风光。

潇潇悠然醒转,望着身旁大汗淋漓的李凤歧,眼眸闪烁,浮出一层晶莹的泪光。

李凤歧瘫坐在地,疲倦的道:“哭什么?我救了你的命,知道吗?”

潇潇垂低了头,默然无语。李凤歧道:“你不信吗?真的是我救的你!我先拍你的‘玉’枕‘穴’封住气血,接着注入真气疏通经络,你不信‘摸’‘摸’后脑勺,这会儿肯定有些闷痛。”

潇潇轻声道:“我相信,但......你.......你为何要救我?”

李凤歧道:“我为何不救你?”

潇潇道:“我偷穿锻魂胄,是想独个儿逃出去,你不怪我么?......我昏倒那阵,你没有换上铠甲逃走,还费那么大的劲儿救我,呜呜......你这么无‘私’,这么仁义,我好感动啊......”话音哽咽,泪珠儿顺着面颊流淌。

李凤歧心里说“我仁义个屁!原来‘私’自逃跑的念头,你也早就盘算好了,咱俩可谓‘英雄所见略同’!”‘欲’讲两句豪言壮语,脱口而出的却是大实话:“省省罢,早先你救过我,峨嵋弟子岂可知恩不报?欠妖‘精’的人情,这事想起来窝囊。”

潇潇睁着泪眼,喃喃道:“你救我,只因不愿欠我的情.......”

李凤歧道:“从此往后,咱俩互不亏欠。记着,峨嵋弟子待你如何,千万别向外人提起。”

潇潇满脸失望,低声道:“嗯,记住了。”

一场变故就此平息,锻魂胄放回原处,方寸宫沉寂如初,清淡枯燥的日子又回来了。然而李凤歧尽扫颓态,除了犯病绝不喝酒,全副‘精’力用来打坐炼功。潇潇看了心酸,暗想“他见神剑劈山是真的,这才加紧修炼,等待下次中秋御剑飞升.......唉,他报答了我的恩情,心中再无牵挂,可以心安理得的离去。”

越想越伤心,潇潇愁眉紧锁,日常杂务也懒得料理了。李凤歧看她郁郁寡欢,笑道:“少发愁啦,你的心事我全明白。”

潇潇道:“你明白什么?”

李凤歧道:“虽然穿了锻魂胄,靠近神剑却昏倒了,似这般怎么逃离地宫?你正为此犯愁呢,我猜的对不对?”

潇潇淡然一笑,未置可否。李凤歧道:“其中道理很简单,我最近都琢磨透了――锻魂胄是蓬莱仙宗苦修的器物,焰摩天穿了它置身烈火之内,定然停止呼吸,避免火气灼伤内脏。由此推断,穿锻魂胄必须不泄半分活气,锻魂胄方才生效,才可抵挡神剑的‘心火’。”

第十九回 炎凉虚实凭君问4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教过你‘内息’术,下次你穿上锻魂胄后,记得用内息术闭住气息,便可毫发无损的接近离火剑。”

潇潇心念微动,暗忖“他告诉我使用锻魂胄的方法!有何用意?莫非........他要把逃生的机会让给我.......”想到此节,问道:“你愿意......把锻魂胄给我穿?”

过了半晌沉默无声,这回轮到李凤歧讳莫如深了。他嘴角挂着笑意,眼睛望着穹壁,仿佛任何回答都是多余的。

潇潇的眼神渐渐黯淡,一颗心越来越凉,暗想“我问的真蠢。我背着他偷甲试剑,在他眼里何等卑鄙?怎肯轻易原谅?他话说的好听,全是讥刺嘲讽,故意拿我逗乐,就象猫儿挑逗老鼠似的。”

一时间气氛凝重,四周静悄悄的,唯有沟渠流‘波’“叮咚”轻响。两个少年默默的相对,各自想着心事,虽然相隔咫尺,却又象隔着万里之遥。

忽然潇潇仰天长嘘,靠向身后的大树,悠悠的道:“你怪我偷偷逃跑,是吗?你猜猜,我出去后第一件事干什么?”

李凤歧兀自沉思,随口问道:“干什么?”

潇潇道:“上峨嵋山,找援兵来救你。”

李凤歧眨巴眼睛,似乎听到了匪夷所思的奇闻。潇潇神‘色’平静,继续道:“神剑启动之前,我早就计划好了――穿上铠甲逃出墓‘穴’,随后立刻赶往峨嵋山,无论峨嵋弟子怎样对待我,我也要恳求‘乱’尘大师前来救你。”

她略加迟疑,好象下定决心讲实话,道:“你曾身受重伤,元气亏损,未必挡得住神剑威力。如果有什么危险,让我先以身尝试,你是名‘门’弟子,定会从中悟出正确的方法。我想了很多天,觉得唯有这样作才最稳妥。”

李凤歧差点笑出声来,心想“我打算逃跑时,也编造借口,说什么先出去再救人最妥当,其实是为自己的劣行开脱罢了。呵呵,你比我还能编瞎话,说出来居然脸不红心不跳。”

他鼻子里哼了两声,淡淡的道:“先前我讲过,世人最爱撒谎。有时候谎言说的太多,连自己都信以为真,这就叫作自欺欺人。”

潇潇道:“你相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宁死也要让你平安脱困。”

岁月荏苒,弹指忽忽,木板爬满刻痕,青苔沾染衣襟,第二年中秋又将来临。地宫深处变得又热又‘潮’湿,李凤歧的衣衫布满破‘洞’,犹如叫化子的千家衣。潇潇将树丝搓成麻线,拿鱼骨作针,细细的给他缝补。此时李凤歧只知念咒打坐,全身心投入修炼,早忘却了衣食冷暖。

终于有一天,潇潇忍不住了,问道:“很快又到中秋了,你拼命炼功,是想回山后接任大师兄吗?”

李凤歧睁开眼睛,答所非问的道:“石阵九转,暗合真武**,我已破解多半,如若加紧用功,几天内当可功行圆满。”

潇潇莫明其妙,道:“你说什么?什么真武**。”

李凤歧目光移向潇潇,道:“离火剑放于‘剑仙’石上,两边各有四个石墩,总成九阳之数,你可知如此布置有何含义?”

潇潇道:“你们峨嵋派的秘密,我哪儿知道呢?”

李凤歧缓缓的道:“时至今日,咱们即将分别,也该跟你解释清楚――那九块石头铭刻的字迹,正是九种玄术的名号,相互排列成势,暗藏峨嵋真武**,妖魔鬼怪绝难进犯。那天石头凌空旋转,是你贸然闯入‘激’启了阵法。数月间我勤修苦炼,正为炼成几种取巧的小法术,以便带你顺利通过石阵,到达安放神剑的那块石墩。”

潇潇诧异道:“你带我穿过石阵......为什么?”

李凤歧道:“因为玄‘门’真武阵法威力强大,若没有我带领,你这辈子休想挨近神剑,更别提驾乘剑光逃出去了。”

潇潇半信半疑,暗想“他讲的是反话,故意奚落我呢。”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莫拿我开心了,我出去你怎么办?剑仙首徒要舍身救人,我这小妖‘女’如何当得起?”

李凤歧肃然道:“我没开玩笑!神剑再次劈山之际,就是你重见天日之时。锻魂胄给你穿,我全力助你重返人间。”

潇潇愈加疑‘惑’,听他语气斩钉截铁,哪里象是开玩笑?于是试探着问:“那个.......真武阵法很厉害么?我从未听说过,你给我讲讲罢。”她寻思峨嵋秘法不会轻易泄漏。但如李凤歧不肯讲,那前面的承诺也不太可信。

恰似一石‘激’起千层‘浪’,这话勾起了李凤歧深藏的记忆。他就象开了闸的江河,滔滔不绝的讲道:“千百年以来,我们峨嵋威震三界,四海妖魔闻风披靡,你可知内中的原因?峨嵋派的强大,靠的不是几件法宝,也非个别高手的作为,而是.......”

潇潇接口道:“而是靠真武阵法!”

李凤歧得意的摇晃脑袋,道:“然也!玄‘门’真武大阵,乃峨嵋最厉害,最深奥,最好玩的法术!无论天外世间,妖魔仙佛,对方法力再高,人数再多,只须九名弟子布成阵势,绝对没打不赢的!”

潇潇故意使‘激’将法,笑道:“就你这位剑仙首徒,连蛤蟆都无法降伏,再多几个峨嵋弟子又怎样?”

李凤歧道:“玄‘门’九术各具特长,跟敌人单打独斗,或许有胜有败。若然九‘门’同时施法,那是所向无敌,连东海妖皇也要望风而逃。”

他看潇潇仍然撇嘴,一副不相信的神‘色’,详加阐释道:“玄术分九‘门’,临敌之际依法列阵――剑仙首徒为主将,居中负责抗御;风雷主攻;遁甲调运;驭兽伏击;奇巧辅助;摄魂扰‘乱’敌方神智;丹‘药’增强己方法力;卜筹调控敌我运势;神农医疗受伤同伴。似这般各司其职,配合作战,守时如铁城金汤,攻时如天海倾覆,环环相扣毫无纰漏,阵法的威力可说是无穷无尽。”

潇潇暗自点头,寻思“峨嵋玄‘门’果然有些名堂。”忽有所悟,问道:“剑仙首徒是主将,想必非常重要。由剑仙首徒担当大师兄,也是这原故罢?”

李凤歧道:“不错。主将称为‘天龙神将’,统驭阵内其他同伴;峨嵋大师兄统领本派弟子,两者都须很高的威望。所以,历来大师兄就是天龙神将。而且主将与敌人正面对战,承受最猛烈的攻势,受伤在所难免。除了剑仙‘门’的‘天王盾’能化解,别的法术均难奏效。总而言之,剑仙首徒是大师兄的首要人选,当上了大师兄再修阵法,最终担任‘天龙神将’。”

潇潇笑道:“我懂了,天龙神将就是人‘肉’沙包。仗着‘挨打’的本事厉害,吸引对方的攻势,让同伴全力出击。”

李凤歧叹道:“挨打,说来简单,实际须要长久的磨练。我刚成为剑仙首徒那会儿,天天被人打的鼻青脸肿,还得刷碗扫地,给几百名师兄弟洗衣服,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借此磨练心‘性’,达到荣辱苦乐尽忘的程度。”

潇潇吃惊道:“有这样的修炼方法!?”

注:古代修炼者,常用“明月”形容最高,最清静的境界。比如唐僧寒山的禅诗“吾心是明月,无物堪比伦。”,又如《五灯元会》中开先照禅师所念“白云断处见明月”。重显法师云“不二法‘门’休再问,夜来明月上孤峰”。都以“明月”比喻终极大道。所以李凤歧看见诗中“明月照天山”句,就知道焰摩天是修成了正果。

第二十回 月映龙挂神女峰1

李凤歧说道:“天龙神将最重要的是三样特质,一为‘气定’;二为‘气合’;三为‘定合如意’,此亦为伏柔天王盾三个层次。气定,则心境平稳,任凭外力冲击。气合,则耐‘性’宽韧,化解诸般伤势。若炼至‘如意’的境界,就能将天王盾施加给同伴。敌人‘欲’破阵法,必先攻破天龙神将的防护。又有剑法称作‘定阳针’,坚固身形身位,是为天龙神将第二神技。我原有天王盾‘气定’的根基,为了能早日炼成‘气合’,师尊命众多弟子与我斗法比剑,不分场合时间,见面即动手。而我只能硬扛,不能还手,也不准生气怀恨,如此日夜磨炼气‘性’。”

潇潇忍笑不住,道:“好个剑仙首徒,一现身人人喊打,简直是过街老鼠嘛!”

李凤歧道:“开始确实很难熬。同‘门’中有些与我‘交’好,比试适可而止;也有些心存芥蒂的,成天纠缠刁难。我真象耗子似的东窜西逃,只等夜深人静时,才偷偷擦拭满身的淤伤。”

潇潇叹了口气,道:“好可怜。”

李凤歧道:“师尊却嫌不够,命我去厨房帮工,做饭洗衣诸般杂务,累死累活是小事啊!掌勺的开‘花’大婶那条‘棒’子才叫猛,直打得我昏天黑地,白天眼前也闪星星......最可气卜筹‘门’的欧阳萍,芝麻大个人儿,今天要吃清蒸龙蛋,明日要喝灵芝仙‘露’,我竭力采办。她还不满意,稍有迟慢就冷言相向,总是变着方儿的捉‘弄’我.......”

往事饱含艰辛,但他丝毫没有恨意,‘唇’角泛起微笑,语气反倒愈渐柔和:“当然啦,大多数兄弟纯良正直,暗中帮我的大有人在。好比奇巧‘门’的侯天机师兄,他为我做了个木偶替身,与我体貌完全相同。施了法术后,挨打的伤痛全转移到木偶身上,我只须装装痛楚的样子,连师尊也看不出来。”

潇潇道:“替身木偶,这可闻所未闻。”

李凤歧笑道:“奇巧‘门’专‘门’制作各种神奇器具,侯天机更是此中高手。可师尊说他冷面热肠,处事太过刚直,不适合统率本‘门’弟子,所以奇巧首徒由班良工担任。提起这位班良工班师兄,那可太有趣啦!他做的玩意儿奇妙万变,令人匪夷所思――比如日行千里的竹马,巴掌大的宫殿,喷火的铁龙......这些算是普通的啦!我临行前拜访班师兄,他正研制一种奇异的玩具,据称可令世人忘记烦恼,共百余来张竹牌组成,几个人围坐出牌......”

话题越扯越远,李凤歧口若悬河,潇潇兴味盎然,以往的忌讳都再无遮掩。吃过饭后谈兴更浓,李凤歧手持盛满酒水的石碗,继续倾吐久藏的思忆――

“若论奇巧‘门’的来历,那是源远流长!‘春’秋时鲁国人公输班心灵手巧,由他首创的雨伞,锯子,尺子......诸般器物造福万代,更有木鸦飞天,石牛犁地的神技,世人称他‘鲁班’,尊为匠师始祖。其技艺传播甚广,逐渐演变成一种异术。三国诸葛亮的‘木牛流马’,隋末宇文述的‘自行逍遥车’,均源自这种道法。等到元宗祖师出世时,‘奇巧术’滥行天下,被许多歹徒用来残害无辜。比如岭南魔道的‘铁甲白骨俑’,塞北番僧的‘御‘女’合欢‘床’’,邪恶污秽之处难以尽叙。”

潇潇道:“我常听人讲‘奇‘淫’巧技,难登大雅之堂’,正派中人循规蹈矩,自然不屑那些外道法‘门’。”

李凤歧笑道:“呵呵,人有正邪之分,法术并无内外之别。元宗祖师大展妙智,广集前人经验,取其‘精’华去其杂莠,创立了博大宏正的奇巧玄术。此法流传至今,峨嵋奇巧‘门’英雄辈出,携带法宝遍行海内,做了多少普济生灵的大好事!奇巧弟子乐于助人,主要还因奇巧术辅助的功效强大,帮助别人最能发挥其用。其他弟子修炼遇到难处,往往借助奇巧术。我记得两年前魔芋大夫闭关炼法,日常生活无法自理,侯天机特意做了几样器具,才替他解决了起居饮食的难题。”

潇潇道:“魔芋大夫,他又是哪‘门’的高手?”

李凤歧道:“他是神农‘门’首徒,巫医玄术当世无双!那年为钻研接续断肢之法,他命人砍掉自己四肢,烧成灰播撒到‘花’盘内,打算施法让肢体重新生长,与原样豪无差别。”

潇潇吐舌道:“砍掉四肢,还,还重新长出来,开玩笑的吧?”

李凤歧认真道:“天生万物,都具备自我恢复的本领,剃掉的头发会重生,牙齿脱落会长出,伤口自动愈合,都是源自这个道理。魔芋大夫不过是顺应天理,‘激’发了生灵原有的潜力。至于他自损其身,那是效仿神农尝百草,‘欲’救他人,先拿自己试验。唉.......”

讲到这儿,他无可奈何的摇头,笑道:“可惜魔芋大夫炼法太过痴‘迷’,常常颠三倒四闹笑话――他闭关长达三月,期间严禁旁人打扰。可是他断了胳膊大‘腿’,如何吃饭喝水呢?多亏侯天机师兄作了个‘饭来伸手椅’,上设支架木爪。魔芋大夫坐于椅中,到吃饭时木爪自动运转,端碗夹菜喂给他吃,椅子下面连接‘活水马桶’,引山泉水循环冲洗。哈哈,具体功用我就不细讲了吧?三月后,断肢从‘花’盆里长出,魔芋大夫接回四肢,完好如初,炼法终于成功了。大家都笑他,如果万一失败,他这辈子都要坐在活水马桶上,拉......拉那种东西啦。”

潇潇笑道:“奇巧‘门’当真有趣,何不制几个作家务的器械,帮你分担厨房里的重活?”

李凤歧道:“那谁敢啊,若是给师尊知晓,准得重重的责罚。其实无须器械相助,我已找到偷懒的窍‘门’啦,嘿嘿。那时候摄魂‘门’的山继青才拜师入‘门’,修行法术‘化梦成真’,没日没夜的睡觉,睡的‘迷’‘迷’糊糊。我想偷懒,就打起了他主意......”

潇潇道:“这倒新鲜,睡觉也算修行。”

李凤歧解释道:“摄魂‘门’擅长‘操’纵神魂,但若想控制别人的魂魄,首先自己要固守心智。做梦,是最难把握的,常人睡着如堕入‘迷’阵,梦见什么,事前全然不知。摄魂弟子的基本功,即是控制梦境,先达到梦里察觉外部变化,安守神魂真气,再炼成‘梦随心生’的本事。”

潇潇笑道:“做梦若能随心所‘欲’,我宁可睡着了不醒,永远活在美梦里多好。”

李凤歧道:“山继青是新收的弟子,道行浅薄,不能做到梦随心变。每当他睡梦正酣之际,我喊他起来洗碗刷锅。他糊里糊涂干活,完了问怎么回事。我告诉他刚才梦游呢,所见所为全是幻觉,当不得真。哈哈,你猜怎么着,他居然相信!”

潇潇嘴角微撇,道:“哎呀,不好,你欺负老实人!”

李凤歧拍膝大笑,酒水洒满‘胸’襟,道:“山师弟天生的木讷,脑袋总象少根筋。记得刚入‘门’那会儿,他向大家自报姓名,是这么说的......”清了清嗓子,装出愚憨的神态,大声道:“小弟名叫山继青!峨嵋山的山,继续的继,青翠的青!连起来就是‘峨嵋山继续青翠’,好记的很,请各位大哥哥大姐姐多多关照!”

话音未落,潇潇已笑得前仰后合,道:“哈哈,幸亏不叫‘山继梅’,若是讲成‘峨嵋山继续倒霉’,恐怕当场就得开革出‘门’。”

李凤歧道:“所以说嘛,他那么好玩,怎不叫人起意戏耍?”

第二十回 月映龙挂神女峰2

笑过一阵,李凤歧抚膝仰天唏嘘,悠然道:“话说回来,玩归玩,欺凌弱小的事绝不会发生。师兄师姐对山师弟照顾有加,待他如同亲生兄弟。我哄他洗碗,也只想找个聊解寂寞的伙伴,重活可是我抢着干呢!后来时间长了,山师弟看穿了我的伎俩。也并未揭穿,仍装糊涂帮我做事,一来免我尴尬,二来师尊得知不会深责。你瞧瞧,山师弟外粗内细,其实半点都不傻。”

潇潇感慨道:“你们同门的情谊,真好。”

一听这话,李凤歧两眼闪亮,道:“那是当然啦!几百名少年朝夕相伴,好象组成了一个大家族!你家里若有几百个兄弟姐妹,新鲜热闹,趣事少得了吗?记得今年春天,驭兽弟子许大安炼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了,卧倒在床人事不醒。偏巧师尊率各门高手下山办事,家里只剩百十个小孩子。大家急得抓天,什么鬼点子都想到了,有说童子尿起死回生,找个童子撒泡尿给许师兄吃;有说喜事消灾最灵验,趁早给许师兄找个老婆冲冲喜......最绝的馊点子是欧阳萍提出的,你猜怎么着?”

潇潇低垂着头,望着自己的足尖发呆。李凤歧说的热火朝天,并未察觉她的情绪变化。连问数声,潇潇才强颜道:“欧阳萍?哦,我记得那个小姑娘,是你最讨厌的人。”

李凤歧道:“那小丫头阴阳怪气,满肚子鬼点子。她说若要病人痊愈,病人的亲友都应分担痛苦。卜筹门女弟子居多,受了欧阳萍的鼓动,每天清晨跟她站在水池边,用刺骨的冷水淋湿全身。一群女孩子冻的发抖,嘴里还祷告‘老天爷,求求你,把许师兄的病传给我们,让他快点好吧......’如此折腾几天,十余名女弟子全病倒了。师尊回山命魔芋大夫医治众人,又责备欧阳萍胡闹,可是她呢,听闻许大安病情好转,躺在病床上直拍手,还欢呼‘许师兄病好啦!全是我们祈祷的功劳!’你瞧多傻多可笑,哈哈。”

潇潇却没有笑,神情黯淡,泪水泫然欲落,只在眼眶里打转:回想自己一生,孤苦伶仃,何曾体味过什么亲情友情?以前无忧无虑游戏人间,只因率性天真。如今忽然觉醒,才知人世间存在那样奇妙,美好,温暖的情感。此情此景,犹如乞儿望见别人家其乐融融,羡慕得莫可名状,转眼面对自己凄冷的窝棚,怎不令人心碎?

无情好,还是有情好?人间真情再美妙,也是人类的东西,妖类何必模仿?但是........

她抱着膝盖,任由风儿吹乱发丝,泥塑木雕一般。

李凤歧毫不知觉,仗着酒劲吹嘘:“我们峨嵋弟子个个情同手足,人人肝胆相照,为了对方宁可舍弃自己性命!.......唉,就算拌嘴打闹,相互戏弄的恶作剧,想来也是其乐无穷啊。那种生活让我再过一天,死一万次也甘愿!”

潇潇暗思“他这样热切的期盼与同门重逢,为何还把逃生机会让给我?”心里疑惑,抬头道:“等下次神剑劈开岩壁,你穿了锻魂胄飞离墓穴,就可以和峨嵋弟子见面了。”

李凤歧傲然道:“抛弃你独自逃生?那不行!峨嵋弟子英名传世,从来都是舍己为人!我李凤歧绝不能给师门摸黑,不能给兄弟姐妹们丢脸!”

刹那之间,潇潇全明白了,他之所以舍身相助,只为顾全师门名声和兄弟姐妹的脸面。而自己的份量呢?在他心里多半微不足道,只是个哀哀求怜的小妖精罢了。

事实正如潇潇所料,前番变故以来,李凤歧暗地里痛心疾首,无数次自责“假如小妖女那天真的昏倒了,我穿着锻魂胄逃回峨嵋,师尊问起来怎么回答?难道撒谎?或者假装正经,摆出‘妖精就该死’那套大道理........呸!如此卑鄙无耻的行径,岂是峨嵋弟子所为!外人得知,必然嘲笑本派,事可断言者,我宁死也不能让大家蒙羞!”

将同门名声看得比性命更重,这种情谊何其之深!潇潇望着他倔强的神态,如同面对愣充英雄的傻孩子,又可气,又好笑,又感动,又悲伤,百感交集之际,泪水已沾湿了脸颊。

经过此番长谈,李凤歧决心越加坚定,废寝忘食的炼功,只盼赶在神剑启动之前,炼成带领“小妖女”穿越石阵的法术。潇潇则冷眼旁观,越来越沉默,到后来几天不说话,偶有空暇,总是独自凭水而坐,拍着膝头轻哼小曲。日子长了,李凤歧暗自纳闷,寻思即将重见天日,她为何还忧愁?妖精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

终于有一天,李凤歧按捺不住,蹑手蹑脚走近潇潇。其时她背靠渠边小树,眼望那水晶棺材,又在低声唱曲。李凤歧凝神侧耳,只听她唱道:――

孤棹还处柳篙稀,

摇枝空蝉落照低。

也看得飘红浪荡云烟轻,

抵几回琴闲酒困少知音。

恁地春渺萼残,芳逝伤心。

漫嗟呀枉自凄清,

还待得融和光阴。

旧桃李明年初发颜色新,

垂条露趁浓恰滑泥也熏。

燕双栖,在翠堤,

香巢又依依。

歌声婉转悦耳,前半截意境凄凉,充满离愁,后半截却透出清新温柔的意味。李凤歧不懂音乐,只觉感怀悱恻,想说点什么又无从说起,只道:“你唱的什么?这么好听。”

潇潇回过头,淡然道:“这叫潇湘花雨,说的是春尽花落时,湘江两岸的风光,我的名字就是取自这首曲子。”

李凤歧道:“我闲时也喜欢吼两嗓子,苦无明师指点。你唱的这样好,干脆教教我罢?”

潇潇道:“唱曲须得琵琶伴奏,空口白舌怎么教?唉,记得当年雨知府辞曲双绝,琵琶弹来使人销魂。我常听他弹唱‘潇湘花雨’,开初觉得挺好玩,而今方知意蕴深长.......”

李凤歧道:“雨大人弹的好,我就学不会么?峨嵋弟子神通广大,我若弹琴唱曲,保证老牛听了都会陶醉。”

第二十回 月映龙挂神女峰3

潇潇“噗哧”浅笑,道:“对牛弹琴,李大高手风雅的紧!”随即抖襟端坐,正‘色’道:“你若真要学,可别嫌我罗唆――潇湘‘花’雨太难,咱们先从简单的小曲练起。循序渐进,方可熟能生巧。”

随后,潇潇讲解品格商羽之道,快慢板眼之法,何为六吕六律,何为工尺上乙四合五六凡,并试演音韵高低;怎地推手为琵,却手为琶,从头细细分说。练曲时用木棍敲击节拍,权当伴奏的乐器。

李凤歧情怀洒脱,悟‘性’绝高,天生就是‘弄’词唱曲的料。仅半天功夫,已将一套“水龙‘吟’”练会,唱出来字正腔圆,俨然是梨园老客的味道。潇潇颇感欣喜,果真将唱法琴艺悉数相授。两人终日促膝谈论,一个教的用心,一个学的认真,陵墓内轻歌频起,给苦闷的岁月平添了几分情趣。

教习由简入繁,渐渐练到那首“潇湘‘花’雨”。此曲字句长短参错,唱腔高低萦回,行板转折奇崛,而琵琶勾,拨,撩,‘揉’,轮,诸般技法更变化多端,单凭口授很难说明。李凤歧竭尽全力,只勉强记住曲调,若要真正学成,尚须高明琴师手把手的指导。

潇潇怕他气馁,笑道:“学成这样很不错啦,你的天分比我高,以后肯定名动大江南北。”想起他决意留下,哪来的“以后”?心头又是一阵酸楚。

李凤歧暗忖“我学曲子纯粹为了寻开心,省得你每天愁眉苦脸。如今既这样说,看来你已忘掉忧愁,我的目的也达到了。”也笑道:“好啊,到那时我弹琴,你收钱,咱俩走遍各省乐坊,赚他个腰缠万贯......”

正说到这儿,忽然“隆隆”轰响震耳,地皮抖动,树木摇晃。顷刻热风骤起,落叶和尘土飘向半空,地宫边际白光升腾,穹顶现出一条宽深的裂口。两人见状脸上变‘色’,不自觉的握住了对方手掌。

李凤歧观望声响发生处,惊‘色’渐消,微笑道:“我好糊涂,今天就是中秋啊,你该动身了。”

潇潇眼神深邃,幽幽的道:“是啊,是时候了,该走了。”

两人携手前行,迎着热风来到神剑所在的空地,只见九座石墩烟雾缭绕。待到潇潇靠近,石墩忽地移动,仿佛从沉睡中惊醒的活物。李凤歧‘胸’有成竹,道:“你别害怕,我参修本‘门’道法,已炼成穿越石阵的法术,你只须按我说的作,保管绝无危险。”

他一边安慰,一边往前迈步,忽觉潇潇脚底生根,站在原地没动弹,转头道:“喂,你怎么啦?不想出去了吗?”

潇潇道:“我问你,我出去了,你怎么办?待在这里等死?”

李凤歧笑道:“剑仙首徒哪会坐以待毙?放心罢,凭我的道行,迟早找出脱身的办法。何况本派祖师英灵在此,总会保佑后辈子孙平安的。”话说的充满豪气,但情知今后独处墓‘穴’,更有无穷无尽的凄凉孤苦,心里悲戚难当。转念又想“小妖‘女’获救后必然感恩,到处传扬峨嵋弟子的美名,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岂料潇潇面容沉静,半分感‘激’的意思都没有,点头道:“那好,你可别后悔。”转身放眼回望,那居住过的窝棚,使用过的器物,还有多少饱含欢笑与泪水,终将遗留在这千年的古墓中。她嘴角微微‘抽’动,蓦地跪倒,朝心冢磕头,道:“元宗祖师,朱雀姑娘,谢谢你们两年来的陪伴。此去再无会期,愿你们仙灵相知,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与此同时,李凤歧俯身剥掉焰摩天的“锻魂胄”。教潇潇运气念咒,布罡踏斗等等诀窍,道:“此乃‘丹阳九转’之术,出入真武大阵的法‘门’。我苦思了几个月,略作了些改进,使得妖类也能学会施用。”

峨嵋道法易学难‘精’,“丹阳九转”仅是末技,潇潇灵‘性’聪慧,半个时辰尽行掌握。李凤歧拉她步入石阵,左转右挪,果然顺利穿行。热风两边翕开,石墩回归原位,场面比前次平和许多。

李凤歧解释道:“玄‘门’九转,纯阳无损。真武大阵是极阳刚的道法,漫说身怀‘阴’柔内丹的妖怪,便是修炼矫阳,少阳,紫阳等内丹的正道仙人,入阵也会缚手缚脚,唯丹阳畅行无阻。所以玄‘门’弟子都得修炼‘丹阳九转术’,使内丹暂呈纯阳形式,方可布成真正完整的真武大阵。”

终于走到空地中央,面对铭刻“剑仙”的石墩,两人屏息仰望。只见剑势腾冲,形成壮观的光柱,豁口里天‘色’隐现,所有的希望和生机,都象曙光似的在那头闪烁。李凤歧呼了口气,扭头看着潇潇,叮嘱道:“只须跳上石墩,神剑自会带你飞升。记住屏住呼吸,以内息术运转血脉,很快就能达到地面。”

说话间,他把“锻魂胄”往潇潇身上套。潇潇却侧身闪开,伸手推开铠甲。李凤歧诧异道:“你又怎么啦?”

潇潇默然无语,轻轻的摇了摇头。李凤歧着急了,道:“喂喂,你又耍‘花’样啊?等了大半年,好容易等来的机会,错过了可后悔莫及!”料想她感‘激’自己的恩德,不忍心就此分别,温言道:“好啦,你出去多多作善事,就算报答我了。眼前情势紧急,谦让的过场就免了罢。”

潇潇仍旧面无表情,忽道:“我有办法让两个人都出去。”

李凤歧一愣,道:“什么?”

潇潇道:“上次我闯石阵昏倒,你掌击我的‘玉’枕‘穴’,令我血脉断绝,表面和死人毫无差别。这事你曾讲过,我记得很清楚。”她略顿了顿,接着道:“现今也如法炮制――你先穿好锻魂胄,再用法术封闭我的心跳和气血,两人即可同时驾乘剑光。”

这话仿佛晴天霹雳,震得双耳‘乱’响,李凤歧张大了嘴巴,呆站着无言以对。

潇潇道:“还没明白吗?离火神剑只杀活人,对死人毫无损害。你穿了锻魂胄形同僵尸,我没了呼吸心跳,都与死尸无异。唯有如此状态,两人才能驾起剑光一起脱困!”

李凤歧道:“不,不行!断绝血脉是治伤的权宜之计,时间过长‘性’命难保!这儿离地面多远?要飞多久?你如何熬的到头?”

潇潇道:“神剑威力巨大,剑光转瞬飞到山顶,何须多长时间?刚才你自己也说了――‘很快能达到地面’。”

李凤歧又道:“这,这,太突然了,你干嘛不早点提,容我仔细想想。”

潇潇道:“时机稍纵即逝,不要耽搁!”

李凤歧脑子‘混’‘乱’,结巴道:“要不你穿铠甲,带我......”

潇潇厉声道:“你糊涂啦?我不会封闭血脉的法术,只有你带我出去的道理!”近前半步,道:“男子汉当机立断,拿点果敢气魄出来!”

第二十回 月映龙挂神女峰4

几番问答,一句快似一句,仿佛债主‘逼’债似的,容不得半点推诿。李凤歧茫然无措,虽听潇潇说得头头是道,但总觉此举太过冒险,隐隐包含着某种危险,一时又讲不出,忽而想到“她既然早有计划,为何现在才告诉我?咦,莫非专等紧急关头才讲出,好叫我无暇思考。”

潇潇长叹一声,悠然道:“这般犹豫不决,忘了峨嵋山的兄弟姐妹吗?他们正苦苦盼你回家呢!”

闻听此言,李凤歧打了个‘激’灵,浑身热血直冲脑‘门’,什么危险,什么思虑,什么名声道义,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眼前影像历历闪过,全是师弟师妹们鲜活的笑脸。他双手颤抖,道:“回家......兄弟姐妹.......”

潇潇道:“对了,回去跟他们团聚,那该多好啊!”趁他发愣的工夫,接过锻魂胄,三下五除二替他换上。扣好铜钉腰带时,铠甲陡然闪亮,向内收拢紧紧箍住身体。一瞬间,李凤歧血‘色’尽失,皮肤变得苍白如雪,脉搏也停止了,而手脚活动自如,并无任何滞碍。

潇潇笑道:“锻魂胄好灵验,把你变成活死人啦。”‘挺’了‘挺’腰板,凑近跟前,道:“好了,轮到我了,剑仙首徒李大高手,快施展手段!”

李凤歧怔怔的凝视她,道:“你真想这样?.......”

潇潇笑了笑,依靠住他的臂弯,道:“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会看到外边的太阳。”

此刻李凤歧心‘潮’澎湃,什么顾虑也没有了,道:“好!按你的意思办,是死是活,随他老天爷的便罢!”说着闭停自身气脉,以内息术运转周天。然后左臂搂住潇潇的纤腰,右掌拍中她的头顶。这一下力道恰到好处,真气鼓‘荡’‘穴’道,潇潇的呼吸立时停止。她双眼闭合,现出“猝死”的假象。

虽是“假死”,气血中断毕竟凶险,每时每刻危及‘性’命。李凤歧动作毫无停顿,拍击潇潇的同时,已纵身跳向那块“剑仙”石墩。脚底尚未踏稳,光柱将两人卷起,便似火山喷出的石子,从豁口处往上猛然升腾。

李凤歧眼前物影晃动,大大小小的岩石闪过身旁,耳畔“轰轰”直响,既象风声,又似雷鸣。他察觉身子急速上升,心中暗喜“这法子行得通!剑光飞行迅猛,很快可冲到山顶!”

一念未几,身体颠倒过来,头前脚后急速坠落,约莫下降数十丈,又开始滴溜溜的‘乱’转圈子。

原来剑势运行如同旋风,呈螺旋状攀绕,并非简单的径直往上。李凤歧左晃右摇,升三丈,降十尺,反复翻滚,仿佛漩涡里的浮萍,万般苦处难以言表,心里唯剩无尽的疑‘惑’和恐惧。

此情此景,完全出乎意料,什么驾乘神剑逃离困境,当初的设想多么荒唐!然而深陷其中,想脱身却万万不能了。

上上下下转了千百圈,李凤歧头晕目眩,哪分得清前后方位?只随雷霆般的剑势飘‘荡’。不知过了几时,内息术使到极处,知觉渐近麻木,心中余念仅存,暗暗叫喊“停罢!.......快停罢,死也好,活也好,所有的一切都快停下来罢!”

神剑擎天,剑势犹若飓风,似乎永远不会停息.......

渐渐的,头顶浮现清白的亮‘色’。李凤歧神智恍惚,直愣愣的仰头凝望。只见那白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圆,散发着柔美的光芒。刹那间,一个念头闪现脑海,李凤歧浑身剧震,泪水盈眶,心里大叫“没错,月亮,那是月亮!”

一轮明月当空,四周草香郁郁,隐约可闻小虫的呢喃。

过了良久,他才摆脱眩晕感,试着挪动‘腿’脚,发觉已经接触实地,自己正趴在一片山石之间。举目张望,只见前方奇峰矗立,形似翘首远眺的少‘女’;山峰下方银练蜿蜒,穿绕群山,正是浩‘荡’奔流的长江!李凤歧大喜若狂,跳起来叫喊:“神‘女’峰!巫山神‘女’峰!”

可仅仅嘴巴翕张,发不出半点声音――锻魂胄禁锢身体,气息无法通过喉咙。李凤歧闷积的情绪陡然发作,双手用劲撕扯,两三下将衣甲撕的稀烂,深深的吸了口气,冲着苍天狂吼:“他妈的,出来啦,老子出来啦!‘玉’皇大帝,阎王老子!爷爷又回来啦!”

他又笑又叫,颠扑打滚近乎疯狂,霍地站定脚步,张开鼻翼吸‘吮’湿润的雾气,一股凉意浸透脏腑,甘冽爽极!升入天堂的感觉也莫过于此!

‘激’情慢慢平复,他定住心神,‘摸’索脚边土地,那条豁口消失无踪,真不知刚才是怎样穿过山体的。抬头遥望远处,一条旋风垂挂于天地间,宛如飞龙遨游宇宙,壮美奇异的景观,想必是离火神剑的余迹。

李凤歧目眩神驰,叹道:“一剑之威,以至于斯!”转念猛地惊醒,暗叫“哎呀,小妖‘女’怎样了!我记得牢牢抱住她的啊。”慌忙四处搜寻,拨开草丛睁大眼睛,只见月‘色’下‘露’出条雪白的胳膊。潇潇娇躯横卧,正趴伏在草窝里面。

李凤歧松了口气,笑道:“多亏你的主意,咱俩居然平安脱难。天快亮了,还睡么?待我来叫醒你吧。”近前蹲身半跪,将她搂入怀内,右掌按住‘胸’口膻中‘穴’,纯厚的真气自掌心源源送出。

按常理,真气输入体内,死尸也会出现颤抖,肠鸣,四肢发热等反应。可李凤歧运气许久,潇潇仍然浑身瘫软,冷冰冰的毫无生气。

李凤歧有点发慌,一面加催法力,一面端详潇潇面容。看她双目紧闭,呼吸停止,嘴‘唇’呈现尸体特有的铅灰‘色’。李凤歧一颗心直往下沉,暗想“她气血封闭太久,经脉都阻断了,寻常手段很难救醒。”

念及于此,他凝神盘膝,嘴里念念有词,将周身真气凝聚于‘胸’膛,然后弯腰趴地,噙住潇潇嘴‘唇’使劲吹气。纯阳真气度入丹田,潇潇‘胸’脯起伏,好象真的开始呼吸了。李凤歧见状暗喜,奋勇吹了大半个时辰,直至力竭神倦头晕眼‘花’。定睛看时,潇潇的‘胸’腹凝然,再没半点动静,恍若大理石做成的雕像。

汗水顺着脸颊流淌,内心却冰冷刺痛,李凤歧喃喃道:“死了,真的死了.......”

一刹那怅然若失,只觉天地虽大,倒比那地底墓‘穴’更加凄凉。他明白了――两年的相处,表面隔阂冷淡,其实潜移默化之中,内心深处已把她当作至亲的知己。

李凤歧坐了半晌,忽然放声大笑,道:“我是天下最傻的大傻瓜!妖怪死了应该现出原形啊!她依旧是人身,说明根本没死!”抱起潇潇仔细察辨,果然肌肤胜雪,并无蝴蝶的斑斓‘色’彩,而脉搏呼吸消失,其状和常人死去完全相同。李凤歧笑容逐渐僵硬,脑中灵光乍现,冒出一个惊人的疑问

――死后保持人形,妖类万难做到,难道......她已变成真正的人类!?

他骇然坐倒,回忆潇潇的音容言行,从开初的刁钻‘精’灵,到后来的娴静忧郁,形神越来越象人世间的少‘女’!进而思索:唯独人类才懂得仁义道德。她假意提出脱困计划,其实抱定了必死的决心,牺牲自身救助朋友,此等大仁大义之举,岂是妖类所为?

李凤歧越想越难过,心痛宛如刀割,嘀咕道:“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一个大好人。”

妖‘精’变成真人,这怎么可能?

但如果她仍是妖怪,舍身救人又有什么企图?肯定不怀好意!试想峨嵋弟子跟妖邪势不两立,到头来竟受了妖怪的大恩,而且永远无法报答,只能一辈子感‘激’,岂非贻笑天下的绝大耻辱!她为了羞辱峨嵋派,竟然舍弃生命,这种仇恨可谓刻骨至深啊!

想到这儿,李凤歧猛地抬起手掌,朝自家脸上“噼里啪啦”狠扇耳光,暗骂“人家为你丢了‘性’命,你却用最卑劣的念头侮辱她,简直是禽兽不如的‘混’蛋!”打着打着怅然长叹,沉痛的摇头――无论如何,剑仙首徒为妖‘精’所救,峨嵋派的面子算是丢光了。

是人,难报其情;是妖,难受其恩,潇湘‘花’雨,你究竟是妖还是人?

李凤歧又感‘激’,又屈辱,又愤怒,又怜惜,万般无奈,摇晃潇潇的身体,央求道:“喂喂,别装了,快醒醒啊,你说过两人都会平安,现在赖着不醒,分明是耍我啊!”呼唤数声,忽地发狠,叫道:“你骗我,小妖‘女’,从头到尾你都骗我!你要死,我偏不许你死!我要你活过来!”

怒火难以抑制,他口中念叨:“活过来!活过来!.......”双手胡‘乱’推拿锤打,掐人中,按‘胸’膛,拍脊背,如颠似疯,最后扳住潇潇的肩头,冲着脸狂吼:“醒啊!快醒啊!”

渐渐声音嘶哑,一阵阵‘抽’泣声传入耳中,李凤歧微惊,寻思“谁在哭?哭得这样伤心?”侧耳聆听,蓦地省悟,哭泣的人正是自己!

此刻他心中忘掉了恩怨,抛却了猜忌,悲伤愧疚也‘荡’然无存,萦绕心田的,难舍难弃的,唯有对潇潇深深的想念。

哭就哭罢!剑仙首徒负重太久,难得痛哭一回!李凤歧抱定潇潇,扯开嗓‘门’,放声哀嚎:“呜哇――!”

泪水“哒哒”滴落,掉进了潇潇的‘唇’间。忽然间,她身子颤抖起来!脑袋后仰,溺水似的张嘴咳嗽,一咳之下猛地吸气,脖子里筋络凸起,脸上神情既痛苦又舒爽,仿佛正从虫蛹里挣出的小生命。

李凤歧惊呆了,茫然的盯着她,道:“......潇潇,你又活了。”

恍惚之际,他竟未觉察,这是他头回称呼潇潇,再不是“小妖‘女’”三个字。

潇潇接连喘息几口,睫‘毛’微颤,眼‘波’流转,逐渐认清了李凤歧那张呆瓜脸。随即视线延伸,望向天空,笑容倏然绽放,她抿着嘴角,轻声道:“我说过的,再睁开眼睛,就会看见外面的太阳。”

李凤歧一惊,回头眺望,果然长夜已尽,火红的朝阳正冉冉升空!\

第二十一回 栖凤仙乡巢尤暖1

李凤歧望了望太阳,又看了看潇潇,她那脸蛋红润娇‘艳’,正象雨后绽开的玫瑰‘花’。一瞬间,欢喜之情狂涌‘激’‘荡’,他起身仰天长啸,又跳到半空翻跟头,怎奈劳累过度‘腿’脚虚浮,摔了个仰八叉,满头满脸泥水淋漓,兀自咧嘴傻笑。

潇潇笑道:“这人疯了,荒郊野地耍猴戏,可惜没人捧场呀。”

李凤歧以手撑地翻身坐起,背后红日掩映,整个身子都在散发光彩。忽而手脚并用,两三下爬到跟前,连声道:“告诉我,告诉我......”

潇潇神气渐复,脊背倚住山石,问道:“告诉你什么?”

李凤歧道:“告诉我,你怎么活过来的?”

潇潇端详他的脸孔,‘花’里胡哨涕泗横流,眼睛闪闪发亮,活象个小‘毛’孩子。她眼眶微湿,心头柔情‘荡’漾,含笑道:“堂堂峨嵋大师兄,哭得鼻涕眼泪满天飞。我若赖着不活,那太伤大师兄面子了。”

其实纯阳真气入体后,潇潇已然获救,只因血脉中断太久,苏醒的时刻也相应延迟。李凤歧不明所以,张着嘴巴胡思‘乱’想。以前数次救助潇潇,他总否认自己的好意。这次却并不掩饰,只道:“听说猫儿九条命,死去还能复生,原来......原来是叫人哭活的。”

潇潇抬手轻敲他的脑袋,微嗔道:“我是猫儿,你就是老鼠,人人喊打的峨嵋山大耗子!”

李凤歧笑道:“老鼠哭猫,那是什么道理?”

潇潇道:“定是猫儿欠了老鼠的钱,欠债的死无对账,债主焉有不哭之理?”说着话时凝望李凤歧,心里道“我欠了你很多很多,但愿这辈子有机会偿还。”

李凤歧哈哈大笑,点头道:“很是,很是!老鼠借钱给猫,实乃冠绝今古,仗义疏财的......义鼠!”

两人劫后余生,心中欢喜无限,谈谈说说――那些古怪的,荒谬的,莫明其妙的言语,似都变成天籁纶音,引得‘花’儿招展,草儿摇曳,绿树细竹婆娑生姿。偶尔讲出个笑话,他们竟能乐呵半天,其实外人听来,不过是些无聊的傻话罢了。

经历剧变,潇潇元气大损,谈笑片刻喘息频频,微显娇怯难支之态。李凤歧道:“你要觉得难受,少说两句罢。”说着伸手扶她肩膀。地宫困居时,相互搀扶是惯常的举动,此刻李凤歧出乎关切,动作自然而然。可指头刚触到潇潇肩头肌肤,她便往后一缩,仿佛被烙铁烫痛了。

李凤歧愣了愣,道:“怎么了?”

隔世两年,衣衫早已破碎,纵有树衣荆带,也随身体的成长愈显褴褛。潇潇红着脸垂低头,看自己近乎**的身子,蓦地大感害羞,结巴道:“以后.......别搂搂抱抱的罢,叫人看见多不好。”

人之常情,‘女’孩总比男孩先明羞耻。李凤歧自诩男子汉大丈夫,却仍是个懵懂少年,诧异道:“这里就我们俩,哪有什么别人?”

潇潇俏脸憋的紫涨,强辩道:“是有人嘛,我说有就有,就是有啊.......”

忽然李凤歧竖起食指压住嘴‘唇’,作了个“安静”的手势,小声道:“嘘,别闹,你快听........”潇潇屏息侧耳,就听脚步隐隐,从山崖下快速至近,奔跑的人似乎很急促。李凤歧笑道:“果然有人来了,你料事如神!”

潇潇蜷缩双‘腿’,莫名的害怕,道:“我不知道.......遇着山里百姓,求人家给几件象样的衣裳罢。”

此时旭日初升,晨雾尚未散尽,随着脚步声逐渐清晰,山石间人影晃动。转眼间雾气翕开,一个高个子冲到近前。李凤歧起身抱拳,迎着来人道:“敢问老乡.......啊!”忽而脸‘色’陡变,往后退了半步。

那人停步喘息,上上下下端详李凤歧,汗湿的面孔喜‘色’绽放,喊道:“凤哥儿!小孩子大巫师,是你啊!”口音生硬,舌头象是短了半截。阳光照亮他的头发和眼睛,只见金光闪闪,是个西洋外国人。

李凤歧惊喜道:“萝卜丝先生!你,你怎会到这儿?”双手往前伸出,只待与对方相握。

来者正是西洋人罗布斯,久别重逢,他双颊胡子拉渣,比早年多了几分颓丧,身上穿件斜襟短袄。李凤歧见他并未跟自己握手,定睛打量,发觉他臂膀反转,还背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

罗布斯兴奋的摇头晃脑,眼角余光瞅见潇潇,满脸胡子‘乱’抖,大叫道:“哎呀,小.......可爱的小仙‘女’,你也出现啦,你长大了......”而潇潇神情严峻,咬牙奋力站起,冲那老翁颤声道:“‘花’爷爷,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这时候李凤歧才认出,老者就是那割血救人的獐子‘精’。‘花’爷爷睁开眼皮,缓缓道:“不碍事,被五台山的仙人伤了经脉,罗布斯先生背了我,从村寨逃到这儿。呵呵,一时半会死不了。”看了潇潇几眼,又望向旁边的李凤歧,倦怠的眼神忽现‘精’光,微笑道:“我认得这位......少年,是峨嵋派的剑仙首徒!哈哈,潇潇,你和他在一起?你和剑仙首徒在一起,好,太好了!”

李凤歧问道:“五台仙人伤你?却是为何?”

话音未落,山崖下方风声劲急,六道剑光穿云破雾,直刺‘花’爷爷头顶,同时宏亮的话音响彻半空:“黄‘毛’西洋鬼,念你是人身,且饶你‘性’命,快快‘交’出老妖!”

眼看情势危急,李凤歧右手微抬,‘胸’前划出半个弧圈,“伏柔天王盾”化作无形的屏障,将七道剑光尽数挡开,叫道:“五台派那位前辈到了,请快出来相见!”

罗布斯满眼恨意,咬牙道:“他们是些奇怪的强盗,今早冲进村子,伤害了‘花’爷爷。我背‘花’爷爷逃跑,他们就追赶,象乌鸦那样飞起来追我们!”气极败坏之际,生涩的口齿愈加‘混’‘乱’。

山顶清风徐徐,不知何时,多了六个身穿白氅的道士。其中五人年纪尚轻,中间那位长须飘洒,细眉白眼,一副神仙派头。左首道士喝道:“黄‘毛’洋鬼子!你背着妖怪往哪儿逃?若非道爷手底留情,早将你斩成十七八块啦!”

李凤歧寻思“果真是五台派的仙客。听师尊讲过,五台仙客擅长五行奇术,近年势力很强盛。他们追杀‘花’爷爷,想是要降妖除魔作功德。”

长须道人紧盯李凤歧,神‘色’‘阴’晴变幻,道:“少年,你是谁?”

李凤歧弯腰作揖,道:“晚辈李凤歧,拜于‘乱’尘大师座下,现为剑仙‘门’大弟子。”

长须道人闻言变‘色’,寻思“峨嵋剑仙首徒,非同小可,难怪挡开我们六剑合攻。”微微侧身,表示不敢受礼,点头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此言非虚。剑仙首徒乃正道英杰,贫道何禹山,得见尊颜幸之甚也。”

客套话讲完,何禹山指定‘花’爷爷,道:“这妖孽变化人形,到处施‘药’救病,‘迷’‘惑’无知百姓,滔滔恶行罄竹难书。我和五位师侄奉掌教天师之命,千里追剿到此。既然剑仙首徒现身,我等甘愿让功,请尊驾出手降妖!”

李凤歧表情木然,慢条斯理的道:“道长‘弄’错了吧,这位老翁仁厚好善,川东民间素有德名。我就曾亲眼见他舍身救人,请各位三思,世间哪找仁义的妖魔?”

何禹山沉声道:“年轻人,或许你剑术高强,阅历到底浅薄。历来正邪相争,邪不胜正,妖魔常以诡计暗算――或者施予小恩小惠,意在‘惑’‘乱’人心,我辈决不能上当受骗。‘乱’尘大师应该教过你这些道理。”

第二十一回 栖凤仙乡巢尤暖2

李凤歧暗想“好大的口气,想充师尊来教训我?”含笑摇头,道:“道长差矣,‘花’爷爷用自己的鲜血救治病患,此等义举世所罕有,若算小恩惠的话,我等正派中人又何以自居呢?”

两旁五台弟子怒气渐炽,左首弟子叱道:“正派弟子不除妖,算什么正派弟子?八成是假货!”口内吆喝,众人齐步往前‘逼’近,手指尖冒出耀眼的寒光。潇潇抢前几步,伸臂挡住罗布斯和‘花’爷爷,冷冷的道:“善恶不分,恃强凌弱,正派弟子好德行!你们要修功德,先杀了我罢!”

李凤歧抱肘而立,心中思量“几个杂‘毛’仗着人多耍横,我也不用客气。论斗法比剑,五台派那点微末道行,跟咱们峨嵋玄‘门’天差地远。”

五台众徒看他有恃无恐,倒有些犹豫,不约而同的停住脚步。忽又见潇潇衣衫破烂,‘露’出的肌肤娇嫩如羊脂,腰肢纤细妙曼,宛若临风娉婷的‘玉’兰‘花’。众弟子自幼出家苦修,表面清心寡‘欲’,实际内里憋的发慌。此刻美貌少‘女’衣不蔽体,活脱脱出现眼前,定力稍差的登感目眩神摇,面皮红一道,白一道,活象挨了鞭子的猪屁股。

何禹山死死瞪着潇潇,表情越来越惊讶,忽道:“这‘女’子......这‘女’子是妖‘精’!好啊,乍看起来还象是真人了!可惜‘艳’媚‘惑’众,妖态百出,难逃道爷的法眼!”

潇潇道:“什么‘艳’啊,媚啊的,亏你想的出来。道爷们嫌我样子丑恶,为何死盯着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何禹山?目断喝:“住口!”嗓‘门’好似打雷,惊醒了‘迷’梦中的五台弟子。众人‘挺’剑散开队形,将潇潇他们团团围住。罗布斯摇头感叹:“中国人,应该是最讲道理的,为什么非要攻击老人和‘女’孩?我不懂,不理解。”

李凤歧鼻子里哼了声,道:“杀人有杀人的道义,作恶有作恶的理由,天下多少惨剧,就因我们中国人把‘道理’看得太重。嘿嘿,大道理摆出来,残害无辜也变成了作功德。”

何禹山闻言双眉竖起,挥手止住五台众徒,道:“剑仙首徒,听你所言,对这妖‘精’似有姑息之意。”

李凤歧笑道:“错了错了,什么姑息,明说了就是保护嘛!”朝前迈出两步,昂然道:“谁敢伤害这‘女’孩儿,天王老子也要先过我这关!”潇潇看了他一眼,‘胸’中甜意无限,不由自主的靠向他身旁。

何禹山脸皮发青,怒火几乎冒出眼眶,道:“峨嵋弟子保护妖怪,峨嵋派的规矩改了么?‘乱’尘大师,他怎么教你的?”气极败坏之际,舌头有些发僵。

李凤歧思量“你非要辩个明白,我就跟你鬼扯。”撇了撇嘴角,大咧咧的道:“师尊教过我,巴蜀山川,自古是峨嵋派的道场,境内‘精’灵自有本派辖制,若遇见那些多管闲事的外人,不要给他们留情面。”

潇潇帮腔,冷言讥讽道:“就是嘛,各家自扫‘门’前雪,四川的事论得到你五台派‘插’手?哼,跑到峨嵋派的地盘除妖,真是关公‘门’前耍大刀,掂掂自个儿的分量呀,只配给人家当跟班提鞋儿。五台派的祖师是谁,索‘性’拜进峨嵋派当个徒子徒孙算了......”

五台弟子年轻气盛,近几年四处耀武扬威,自以为五台派举世无敌,眼里何曾有过别人?潇潇话语回‘荡’耳边,便似往烈火中泼了热油,五台众人蜂拥围拢上来。当先的弟子挥剑疾刺,怒喝道:“峨嵋派算什么,道爷一剑挑了他的山头。”

只见剑势凝沉,若轻若重,仿佛水中滑动的梭镖。李凤歧暗想“五台派擅长驾御五行,剑术倒不怎么样。此剑看似锋芒毕‘露’,却是个唬人的虚架子,多半还靠五行来进攻。”果然剑至中途,地面沙石无风自起,围绕剑刃形成灰‘色’沙柱,此乃“驱土破坚”的道法,砂石过处钢铁也会破碎。

李凤歧早有准备,左掌划个圆弧,“天王盾”接住对方剑势,砂石凝停半空,象被磁铁吸住的铁屑。李凤歧手掌转动,口中轻叱:“回!”沙柱应声倒卷而去。恰好第二名弟子的长剑刺到,正施展“举火烧天”法术,炽热气‘浪’被沙柱冲‘乱’,沙子又被烤的滚烫,劈头盖脸洒向两名弟子。刹那间两人抱头惨呼,满脸火星飞舞。左右同伴慌忙施救,拉扯扑打,‘乱’成一团。

潇潇鼓掌道:“好剑法,叫你们见识剑仙首徒的厉害!”

罗布斯意气风发,也起哄道:“小孩子大巫师,表演那个手板心煎鱼的魔术啊!展示最‘精’彩的本领!”

然而李凤歧双眉紧皱,脸上却‘露’出痛楚之‘色’。原来他重伤后法力大为衰退,救助潇潇又耗尽了真气,已到灯尽油干的地步。此番强行施法,周身气血运转受阻,丹田刺痛犹如钢刀穿戳。他强忍住不叫出声,无奈‘腿’脚虚软,还是朝前跌了半步。

何禹山‘精’明多谋,见状暗忖“他的剑术确是峨嵋真传,但法力前强后弱,似乎存有重大的缺陷。”侧耳细细凝听,察觉李凤歧呼吸散‘乱’,正是伤后虚脱的表现。他心里有了底,怒容顿消,笑道:“峨嵋弟子当真了得,贫道五台末流,请尊驾赐教道法!”不容分说,手臂高高扬起,摆作雄‘鸡’舞阳的姿势,口中叽哩咕噜的念诵咒语。

李凤歧暗暗叫苦“牛鼻子好卑鄙,乘人之危暗算我!”忽感脚底泥土下陷,象是踏进了泥潭。潇潇忙伸手拉扯。可李凤歧双‘腿’象被铁镣锁住,哪里拉的动?一瞬间,泥土掩至腰部,李凤歧呼吸困难,势必要被活埋.......这是五台“御土术”,利用泥土伤敌制胜。李凤歧暗料‘性’命难保,使劲甩开潇潇的手,叫道:“你们快逃,别管我,我是峨嵋弟子,他们绝对不敢害我的!”

话音未落,何禹山掌中长剑飞出,狠狠刺向李凤歧脖颈,哪有半分容情?眼看就要血‘肉’飞溅,潇潇尖声惊叫,忽然剑光陡转,往上直接飞入云端。何禹山高举手臂,神情怔忪,鲜血从虎口慢慢滴落。

“当啷”一声,长剑坠地,断成两截,剑身嵌入了三根利器,金光闪耀夺目,却是三支捕猎用的透骨短箭。随即半空野兽咆哮,夹杂着浑重的嗓音:“五台仙人当真了得,在下峨嵋末流,请道长赐教!”

这话本是何禹山讥讽李凤歧的,来者依样奉还,敌对之意显‘露’无余。潇潇扭头张望,一头硕大的白虎撞入眼帘,惊喜道:“雪儿,是你!我好想你!”张开双臂跑上去,抱住了白虎的脖子。

只见巨影矫健,利爪如钩,正是当年袭击商队的那只白虎。它认出旧主,猫儿似的欢喜打滚,又伸出舌头添舐潇潇的手背。

白虎身后站着个中年汉子,腰围虎皮裙,肩挂捕鸟弓,看样子是山中的猎户。他冲何禹山抱了抱拳,道:“在下峨嵋驭兽‘门’许青铉,请教道长仙号。”

第二十一回 栖凤仙乡巢尤暖3

何禹山面如土‘色’,喃喃道:“我......我,我是何禹山。”五台弟子看师叔失魂落魄,不禁暗生惧意,一个个原地发呆。

许青铉道:“五台五行掌旗使――韩铭久,陆柏杨,涂淼舟,应仲炎,何禹山,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奇术彪炳当世,均是成名的仙客。今日莅临鄙派地界,必定有所指教,另外四名仙人为何没有现身?”说话间搀住李凤歧的胳膊,轻轻将他拉起,刚才紧密的泥土,变得比流沙还要稀松。

何禹山低头看那断剑,心中惊骇无以复加。长剑震断犹可,最可怕的那声虎啸,恰似晴天霹雳自天而降,将“御土术”的土气彻底瓦解。借助兽吼施放法力,正是峨嵋驭兽‘门’“狮子吼”神通。

李凤歧伸脖子喘息,扭头顾盼,昏茫的眼神霍然闪亮,叫道:“铉.......铉叔!你,你.......终于见到你啦!我是做梦么?”声音呜咽,泪水涌出了眼眶。

许青铉手掌微摆,示意此刻不宜叙谈,道:“这少年是鄙派剑仙大弟子,三年前接任,各山仙家多有不识。何道长与他争执,大概有些误会。”

何禹山正愁无可托词,听了这话找到台阶,忙道:“原来真的是剑仙首徒,贫道适才试演小术,只为探明他的身份,冒犯处多多包涵。”

许青铉道:“道长千里远来,验明我剑仙首徒身份真伪。劳烦大驾,十分感‘激’,就此可回山了么?”

何禹山暗料许青铉法力高强,己方六人远非对手,可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也太丢五台派的脸面,伸手指点潇潇和‘花’爷爷,道:“我们入川只为降魔救民。那老头和‘女’子都是妖‘精’,剑仙首徒因何庇护他们?内中原因,还望喻示。”

许青铉尚未答话,李凤歧抢着道:“庇护谁,对付谁,峨嵋派自有道理,用不着告知外人。”

何禹山哼了一声,手捻胡须故作深沉。许青铉道:“今日之事,本派尊长自有裁断。各位暂请回山,容日后拜谒。”

何禹山料知多留无益,扳着脸道:“剑仙首徒勾结妖邪,这事非同寻常。‘乱’尘大师乃正派领袖,如何处置,四海仙众拭目以待。”冷笑数声,抱了抱拳,挥手命众弟子相随,一行人晃晃‘荡’‘荡’下山去了。

这时许青铉才转过脸,手扶李凤歧双肩,睁大眼睛仔细端详,颤声道:“凤歧,是你,你还活着。这......这两年你怎么过的?”抚‘摸’他肩背,破衣烂衫里瘦骨嶙峋,活象个饿了三天的叫化子。李凤歧无言应答,只顾嚎啕大哭,脸上却带着狂喜的笑容。

许青铉暗自纳闷“剑仙弟子养气功夫最好,遇事笃定自若。凤歧师弟怎地忽喜忽悲,哭笑失常?唉,看来他的道行大大退步了。”

那边潇潇照料‘花’爷爷,询问罗布斯别后经历,忽见李凤歧喜泪欢声,跟许青铉亲密叙谈的种种情状。不知为何,她心中一阵难受,觉得李凤歧站的很远很远,面容也变得越来越陌生。

李凤歧哭了半天,渐渐收住眼泪,问道:“铉叔,你上巫山干什么?特意来寻找我吗?”

许青铉打个呼哨,唤那白虎跑到身边,笑道:“我的本命神兽雪狮子长大了,我想给它添个伴儿。因此各山头到处走走,终在川东找到这白老虎,待调教驯服后,带回去给雪狮子配种。”

李凤歧放声大笑,道:“啊哈,白老虎居然是位窈窕淑‘女’!铉叔为雪狮子的婚事‘操’劳,走遍名山大川,既找着了白老虎小媳‘妇’,又遇到了失踪多年的凤歧师弟。”

许青铉道:“与你重逢虽属偶然,但大伙儿为了打探你的下落,近年真是耗尽了神思。各‘门’弟子凡有道行的,轮番出动搜索,行迹遍布天涯海角。遁甲‘门’的乾坤镜高悬山顶,照遍了五洲四海,仍未发现你的踪影。师尊常常叹息,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乾坤镜也照不出来,凤歧多半被妖皇所擒,关进了东海的圣水宫。’于是师尊闭关修持,打算炼成‘剑魂’,独闯圣水宫救你脱困。”

李凤歧哽咽道:“师尊那么大年纪,还替我‘操’劳。我这剑仙首徒简直是废物,有什么脸回去见他老人家?”

许青铉道:“倘若知道你活着,师尊不定怎么高兴呢!好啦,快跟我回山!至于功过得失,你自个儿向师尊禀明。”说着拉住李凤歧的手腕,急匆匆往山崖下走。

李凤歧走了几步,忽又驻足回头,双眼凝望潇潇,目光中饱含依依难舍之意,忽道:“铉叔,那几位是我朋友,带他们到峨嵋山做客,如何?”

许青铉脸‘色’微变,喝道:“凤歧师弟!”后半截话隐忍未吐,但意思明白:峨嵋弟子本该降伏妖怪,今日破例放过,只为顾全你的情面,怎么还要主动跟妖怪套‘交’情?

李凤歧迟疑半瞬,再也忍不住,挣脱许青铉转身往回跑。潇潇冷眼旁观,已猜出两人‘交’谈的内容,等李凤歧跑到跟前,平静的道:“我们就此告别吧,你快些回峨嵋山,免得师兄弟们挂念。”

李凤歧嘴巴张开又合拢,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就是无法讲出。潇潇叹口气,眼光转而柔和,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旧,那么多兄弟姐妹,从小相伴玩耍,自然比新结识的朋友更好。”

话中隐含幽怨,却勾起了李凤歧回家的渴盼。他好生为难,抓耳朵挠脑袋。潇潇强作笑颜,宽慰道:“干嘛婆婆妈妈的?又不是生离死别。那位驭兽高手收伏了雪儿,你们可得好好照顾它,以后我要来探视它的。”

李凤歧愁容顿消,欣然道:“对啊,又不是见不着了!不用你上山,我也自会来找你!”

潇潇道:“我和‘花’爷爷仍回早先的村寨,救治当地百姓。你若想来,我们随时欢迎。”暗地里伤感,心想“正派弟子和妖‘精’作朋友,这话只能骗骗小孩子。”

李凤歧如释重负,向‘花’爷爷欠身作揖,道:“老人家好好将养,晚辈改日拜访。”

‘花’爷爷老眼半眯半睁,带着重伤后的呆滞笑意,嘀咕道:“我们结‘交’了剑仙首徒.......仙人保护妖怪,呵呵,妙极,绝妙至极。”

轮到向罗布斯道别,李凤歧道:“大鼻子老兄,你随潇潇他们同去吧。下次得闲,我陪你游山玩水。”

谁知罗布斯摇晃脑袋,道:“不,不,我的冒险到此结束。村子里住了两年,程掌柜他们的病都好了。商队很快返回扬州,我也要乘船回到家乡,我也想念家里的婆娘啊!”前面言语倒也通顺,最后“婆娘”两字突兀滑稽,显是从村民嘴里学来的土话。李凤歧不禁莞尔,握住他的手道:“祝你一路顺风,早日合家团聚!”

罗布斯热血‘激’‘荡’,干脆张开双臂,跟他来了个狗熊式大拥抱,高声道:“小孩子大巫师,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家的‘门’,永远对你敞开!你一定要来看我啊。”说到这儿想起了什么,郑重其事的道:“西方也有许多大魔法师,炼金术士,他们有很神奇的本领。你如果见到,一定很感兴趣的。”

李凤歧大喜,道:“好,好,定要领教。说好了,咱们死约会,我早晚必去你们那里,和那什么魔法师比个高低!”

随后众人互嘱珍重,分道而行。许青铉搀着李凤歧下山。到了平地雇辆大车,一边赶路,一边给李凤歧调养身体。白虎领了许青铉的符咒,避开人烟密集处,自行从荒野奔向峨嵋山。三天后骡车入城,李凤歧理发沐浴,更换衣衫,仪容整理干净才寻路上山。沿途峰峦依旧,林泉如画,白云清风温柔含情,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什么都顺眼。

从九老‘洞’穿越止僭障,经过长‘春’麓,渐渐走到璇玑峰前。李凤歧满指望众同‘门’出来迎接,大伙儿好好热闹一番。哪知经过的地方冷冷清清,偶尔几个小孩好奇张望,都是新收的弟子,没一个认识的。李凤歧纳闷,皱眉道:“天机师兄呢?怎么不见尹师弟?还有魔芋大夫,他们都哪儿去了?”

许青铉道:“自你失踪后,各‘门’高手奔‘波’寻找,少有‘精’力清理境域。蜀中的妖魔趁机作‘乱’,祸害了许多正派仙家。于是我们分头行动,一面搜寻你的踪迹,一面救助受害的正道中人。大约半个月前,侯天机和常生子师兄赶往川西,据说那边的唐‘门’惨遭灭族,须把幸存的眷属接到峨嵋山来。”说完卷舌吹起口哨,呼唤藏在附近山林里的白虎。半柱香的功夫,果然巨影疾驰,那白虎冲出树林,跑到主人脚边亲热磨蹭。

李凤歧郁闷至极,暗想“因我之故,峨嵋实力大减,正道遭受劫难,罪责之重何以担当?”

峨嵋弟子听见许青铉的哨音,纷纷走出房屋观望动静。虽说多数是十几岁的少年,其中也有认得李凤歧的。一时间消息不胫而走,传遍虚无三峰――失踪多年的剑仙首徒,今天平安回家了!人人奔走相告,笑声,掌声,问候声,到处欢声雷动,群情‘激’扬之际,少不了‘女’弟子们的点点热泪。

第二十一回 栖凤仙乡巢尤暖4

这时将近中午,众人簇拥李凤歧直奔厨房,叫嚷李师兄回山,定要设宴庆贺!开‘花’大婶闻讯‘精’神大振,奋起神勇洗菜烧‘肉’。众弟子聚拢李凤歧周围,搬凳倒茶,七嘴八舌,犹如‘花’草间飞舞的蜜蜂。足足两个时辰,开‘花’大婶才忙活完。四桌山珍海味整治齐备,一字儿排在试炼场的空地内。留山弟子约有三十余名,挤挤凑凑的,都能坐得下。

李凤歧坐在居中首位,放眼尽是大菜,卤烤‘乳’猪紧挨清蒸全羊,油焖冬菇外加红烧狮子头。他既感动又好笑,扭头道:“开‘花’大婶,你什么意思啊?‘弄’这么多大油大荤,想撑死我啊?”

开‘花’大婶手提竹板,绕着酒席踱步,神情威严堪比巡海夜叉,道:“‘乱’尘大师派我重任,让弟子们每餐吃饱吃好,绝对不能忍饥挨饿。凤歧兄弟外面晃‘荡’了几年,瞧瞧瘦成什么样啦?我怎能袖手旁观?你老老实实听我的,从今天起多吃多睡,半月内给我长胖三十斤!”

说着,她手中竹板拄地,喝道:“这顿饭耗尽了厨房的材料,必须喝光吃光!谁敢剩菜,小心我打得他屁股开‘花’!”

峨嵋弟子举起筷子,齐声叫道:“吃光喝光,不许剩菜!”

喧闹哄笑此起彼伏,李凤歧捧腹大乐,回忆陵墓里“那样的生活再过一天,我死一万次也甘愿”的感想,登觉愁闷尽消,欢悦之情似要冲破‘胸’膛。又见桌旁放了个酒坛,他提起来凑近‘唇’边,“咕咚咕咚”仰头畅饮.......

四周忽然安静了,只剩众人的呼吸声。李凤歧放下酒坛,长长舒了口气,笑道:“好酒啊!今儿高兴,大家都喝两杯!”却看众弟子惊奇的望着自己。旁边有人悄声道:“师兄......你,你把酒全喝光啦......十斤老窖呢,本来是给四张桌子预备的......”

寂静中响起娇嫩的话音,语调却冷冰冰的:“剑仙首徒下山修行那么久,喝酒的本事大大进步了。”说话之人紫衣短髻,七八岁左右,正是卜筹‘门’‘女’弟子欧阳萍。

李凤歧表情尴尬,分辩道:“我,我原本就会喝酒,剑仙‘门’都知道.......若不信,可以问剑仙弟子嘛。”指望同‘门’弟兄帮自己圆谎,睁眼左右环顾,却看熟人均不在场,忙问道:“咦,剑仙弟子怎没来吃饭?尹师弟,顾龙驰,凌‘波’呢?都下山办事去了么?”

有人答道:“尹赤电,顾龙驰等人忙着演练‘乾坤十二剑’。凌‘波’已炼成天罡仙体,正带领剑仙弟子辟谷养气,准备进入‘止观法界’静修。种种原故,他们不能出关相迎,望李师兄见谅。”

李凤歧大为失望,喃喃道:“开始辟谷了?已经修到这等地步........。”思量同‘门’道法‘精’进,而自己荒废了两年的时光,何德何能担当他们的师兄?想起来愧疚难当,借机叹息道:“唉,难得好酒好菜,可惜人没到齐。”

又有人道:“师兄莫叹气,剑仙弟子来了的,只恐你见了厌烦。”说着从桌边牵出个小‘女’孩,指着教道:“快拜见剑仙首徒,喊李师兄啊。”又对李凤歧道:“她名叫东野小雪,今年刚三岁,月初才拜入剑仙‘门’。”

东野小雪头梳小辫,双手背在身后,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只顾看,小嘴巴闭得严丝合缝。那弟子教了几遍没反应,笑着解释:“她是东海野民的遗孤,天生‘性’子冷僻。平时就很少开口讲话,李师兄莫见怪。”

李凤歧听说是孤儿,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伸出手掌抚‘摸’她的脑袋。东野小雪缩身避开,仍旧背手‘挺’‘胸’,神态中透着股冷峻傲气。李凤歧安慰道:“别怕,小雪师妹,往后我教你炼剑。”

正在这时候,从璇玑峰方向走来两个汉子,昂首大步流星,径直走到李凤歧跟前,施礼道:“劳动剑仙首徒,主事师兄传召,请即刻进见。”

李凤歧定睛注目,看两人身穿豹皮短褂,背负龙骨长弓,额角凸现金‘色’‘肉’翅,急忙还礼道:“原来是‘虎贲螭卫’的兄长,敢问现今主管师兄,是驭兽‘门’百里文虎么?”

峨嵋驭兽‘门’擅长收伏兽类,‘门’中‘精’兵称作‘虎贲螭卫’,全部由皈依正道的灵兽组成。两名汉子相貌奇异,却是虎豹所变。既是他们前来相请,推想可知,主事师兄必为驭兽‘门’首徒百里文虎。

虎贲螭卫答道:“正是,请跟我们前往自然宫。”左右相伴,带着李凤歧飘然离去。众弟子多数年纪幼小,忌惮虎贲螭卫的威仪,纷纷退避躲闪。等三个背影走远,大伙儿继续吃喝,但正角儿离场,酒宴冷清了许多。

李凤歧随虎贲螭卫登上璇玑峰,过了接引桥,步入玄真界,抬头望见自然宫‘门’口的对联――“虚无三峰无虚无,修真九‘门’真修真”,‘胸’中感慨万千,暗叹“惭愧,两世为人,方知‘鸿飞万里恋旧巢,叶高千丈终归根’的道理。”

虎贲螭卫身为兽类,进不了自然宫,跟外面清修童子‘交’代清楚。再由童子领路,引李凤歧走进宫‘门’,三转两拐,来到西边丹房。厅堂中间安放大鼎,一个男子蹲坐鼎旁,左手拿根小勺,怀抱一只小狼崽子,右边是放满杯盏的木桌。童子弯腰道:“启禀仙师,剑仙首徒带到。”

男子并不抬头,勺子从盏子里舀出汁液,小心翼翼的喂入狼崽口中。那粗大的指节,铮铮犹如钢铁,动作却轻柔细致,令人不由心生暖意。李凤歧作揖道:“百里师兄,我回来了。”

百里文虎“嗯”了一声,将狼崽递给童子,吩咐道:“跟虎贲螭卫讲清楚――隔天喂它半盏铜汁,若受不了,就不合驯养,放归山里任其自生自灭。”随即站起身,只见魁伟身形巍然‘挺’拔,仿佛泰山移位,一股雄壮的气魄扑面而来。

李凤歧吃了一惊,身子往后一缩,寻思“多时不见,百里师兄气势更盛,修为定然更加‘精’深。”

百里文虎指了指凳子,道:“坐。”

李凤歧慢慢的坐下,‘舔’了‘舔’嘴‘唇’,勉强笑道:“久违师兄,别来无恙?”

文虎道:“你下山作功德,一去就是两年。”

李凤歧愈加局促,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他自幼敬畏这位百里师兄,暗料搪塞不过,只好断断续续将经历讲出,至于与潇潇相‘交’等细节,违背峨嵋派‘门’规,因此略过不谈。

文虎默默的听着,即使明显的破绽,也不追究,等他讲完才抬起头,忽道:“你受过伤?”双目‘精’光绽放,仿佛暗夜里闪烁的兽眼。

李凤歧尚未答言,忽然手腕一紧,已被扣住了脉‘门’,急忙往回缩手,却似蜻蜓撼‘玉’柱,哪里挣得动分毫!跟着一股热气透入‘穴’道,转瞬流遍全身,汇入丹田内氤氲存蓄。体内那些旧伤余毒,陡然间尽皆化解。试着吐纳几次,自觉身体轻灵,法力已经复原如初。他才知文虎是为自己疗伤,心头感‘激’,暗想“百里师兄形貌粗豪,其实冷面热肠,对我们从来爱护有加。”

文虎放开手,道:“你提到的水底陵墓,离火神剑等事,与本派的兴衰大有关系,日后休向旁人泄‘露’。”沉思片刻,又道:“至于你话中的隐情,既不便告诉我,那么你亲自向师尊禀报罢。”

李凤歧红了脸,知道文虎心细如发,早看穿了自己的心事,道:“听说师尊闭关修炼‘剑魂’,哪有空理会我?”

文虎道:“师尊现在要见你。”

道‘门’中的讲究,修炼者坐关必须独处,否则内丹极易损毁。‘乱’尘大师闭关期间仍要传见弟子,可见事态严重,已到刻不容缓。李凤歧脸‘色’泛白,道:“师尊尚未出关,还要见我,岂.......岂非损伤仙体?”

文虎不爱多讲话,只道:“随我来,自然明白。”转身迈步,走向墙边的小‘门’。李凤歧心中忐忑,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第二十二回 难解丝萝绕劲松1

自然宫除正殿之外,前后三十三间房屋,暗合兜率重天之数。其中前十六称‘外仙丹室’;后十六称作‘内神‘精’舍’,独出中央一间静修室,乃峨嵋师长修神养‘性’的地方。

百里文虎带领李凤歧,沿走廊转弯抹角,半日才到静修室‘门’前。文虎站定脚步,躬身道:“启禀师尊,剑仙首徒‘门’外候命。”

里面响起苍老的声音:“快让他进来。”语调沉缓,又微微发颤,显是竭力平息‘激’‘荡’的心绪。

文虎推开房‘门’,朝后做个手势。李凤歧跨过‘门’槛,举目只见孤灯悬顶,空‘荡’‘荡’的斗室纤尘不染。又看墙角内坐了两个人,左边那人赤膊袒怀,腰缠兽裙,是驭兽‘门’的许青铉。而另外一人身材娇小,默默的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墙壁开了个墙‘洞’,用竹帘遮掩。李凤歧踏进屋子,帘子后面人影晃动,低沉嗓音再次传来:“凤......凤儿,你吃苦了。”

一声“凤儿”,恍若‘春’风,所有的顾虑和忧惧,全都冰释了。李凤歧泪如泉涌,叫道:“师尊!弟子想死你啦!”‘激’动难以自持,若非许青铉起身拉住,他就要闯进帘子大哭。

隔了良久,屋内渐渐平静。‘乱’尘大师道:“好啦,怎地磨砺两年,还那样孩子气?”

李凤歧‘抽’泣道:“师尊莫怪,弟子道行退步,定力大不如前了。”

‘乱’尘大师沉‘吟’半晌,道:“据许青铉所报,你和五台‘门’徒相争,起因是为保护一个‘女’子。我想这些年的流落,你定然与那‘女’子同甘共苦,因此才有那么好的感情。”

李凤歧心里“咯噔”一下,料想许青铉已和盘托出,此事终难回避。何况他对师‘门’赤胆忠心,本没打算欺瞒,当下细述经历――从荒山奇遇,到地宫困居,包括和潇潇的恩怨纠葛,原原本本的如实道来。讲了大半个时辰,临末伏地拜倒,道:“弟子有罪,数次违反‘门’规,请师尊责罚。”

‘乱’尘大师长叹道:“运数天定,人力难改,唯其顺乎自然而已。”随后静默,好象陷入了深思。众人各怀疑虑,思量峨嵋‘门’规宽松,唯独禁绝‘私’通妖孽,但犯禁的是剑仙首徒。师尊爱如己出,大家亲如兄弟,不至于重责吧?

寂静中,只听帘内语音深长,‘乱’尘大师道:“本派元宗祖师高绝莫测,常有惊世骇俗之举。他修造方寸宫殓葬故友,搬动天山‘‘玉’蟾神宫’掩护,又安放离火神剑镇守,由此形成了水底陵墓的奇景。千百年来,峨嵋弟子谨遵祖师‘生魂无入’的告诫,绝不踏入坟内半步。那方寸宫也消迹无踪,最近怎会忽然现世?此事大为可疑。”

李凤歧暗想“方寸宫原来是本派的禁地,我非但擅自闯入,还在里面吃喝拉撒,实在无礼之至。”告罪道:“弟子该死,带了外人擅闯峨嵋圣境,玷污了祖师爷的灵位。”

‘乱’尘大师道:“外人,外人,你是指那......那个叫潇潇的‘女’子吗?她究竟是何来历?”

李凤歧嚅嗫道:“她......她是蝴蝶化身,但心地善良,曾与弟子数度出生入死.......师尊,结‘交’妖类是本‘门’大忌,弟子知罪了,但求放过潇潇,给她个向善自新的机会。”

‘乱’尘大师道:“我也没什么好怪罪的,只想讲个故事,你可愿听?”

屋内众人弯腰垂首,齐声道:“恭请师尊开示。”

‘乱’尘大师道:“好好,你们都听听吧,或许有所省悟。”少待停顿,缓慢开言:“十多年以前,天下的正道强盛,首推我峨嵋派冠绝群山。当时的大弟子名叫桃行健,在他率领下,真武大阵降伏四海妖孽,威震各路仙家,峨嵋派很是兴旺!”

说到此处,‘乱’尘话音升高,自豪之意沛然而发,但话音越来越低落:“桃行健本为忠良后代,天资和品行出类拔萃,是百年难遇的人才。我看他能够胜任‘天龙神将’,便命‘精’演阵法,准备进攻妖皇的老巢东海圣水宫。假如此役成功,即可一劳永逸,靖宁世界,苍生永享安乐之福.......唉,今日反观,‘欲’速则不达,还是怪我‘操’之过急。”

许青铉‘插’言道:“行健的过失弟子们都知道,旧事重提徒增伤感,师尊请保重仙体。”

‘乱’尘大师道:“讲讲罢,内中的情由,对这些后生或有启发。”接着道:“我们足足筹备了三年,终于时机成熟。九‘门’高手全体出动,圣水宫外排开阵势,只待四海妖魔聚齐,再发起攻势一网打尽。可就在总攻前夕,‘天龙神将’桃行健却意外失踪了。到了黎明时分,妖皇率领群魔倾巢反击,真武大阵失去主将,很快分崩溃散。众多高手死的死,伤的伤,可怜诺大峨嵋玄‘门’,十停‘精’英折损九停。青铉,文虎,你俩都曾亲历此战。惨景历历,犹似昨日,你们还记得吧?”

百里文虎黯然低头。许青铉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好象痛到了极点,轻声道:“别说了.......师尊,别讲了.......”

‘乱’尘大师恍若未闻,继续讲道:“我们败得虽惨,但同‘门’情深,谁也没有怪罪桃行健,只是担忧他的安危。回山后大伙儿分头寻找,不久传来行健的消息,却令所有人心寒。原来那晚桃行健‘私’自出走,却是为了一个凡间‘女’子!他两人相恋日久,暗地里订下了婚约。大战之前那‘女’子找到行健,声言若不与她远走高飞,她便要毁约另嫁别人。唉,可叹修持多年的天龙神将,仍过不了美人关。行健为了娶那‘女’子,抛弃师‘门’临阵脱逃。此事很快传遍三山五岳,非但妖邪幸灾乐祸,连正派仙家也引为笑谈。世间流传谚谣‘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指的就是这桩公案。从此咱们一蹶不振,声誉一败涂地。”

竹帘内话语喃喃,‘乱’尘大师象寻常老年人那样絮叨着:“声誉......声誉算什么?值多少钱一斤?最让人伤心的,是亲手教养的徒弟一去不返,就象家里孩子失散一样。后来九‘门’弟子遍寻四方,最终找着了行健,他却执意不肯回峨嵋。清铉,你见过他,他怎么说来着?”

许青铉虎目含泪,哽咽道:“行健自认罪孽深重,无颜面对师尊和众位兄弟。他说,从此隐居忏悔,今生今世不敢出世,请师尊宽怀勿念,只当他.......只当他已经死了罢。”

‘乱’尘大师笑道:“好个‘死了罢’,正所谓‘天下雨,娘嫁人’,半分勉强不得。”

关于峨嵋早年的败绩,李凤歧略有所知,那“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的俗谚,也是多有耳闻。他只当天龙神将因为懦弱才怯战,辱没了峨嵋派的威名。每每外人提及,总是耻于应答。今天听‘乱’尘大师叙说,方知桃行健重‘色’轻义,其行卑劣比想象的更逾百倍。

李凤歧气得满脸通红,忍不住道:“为了‘女’人背师弃友,简直猪狗不如!此等卑劣小人,死了倒比活着好!”

‘乱’尘大师道:“凤儿,我讲这些陈年旧账,正是怕你重蹈覆辙,日后为了‘女’人背弃师‘门’啊。”

如同寒风吹拂秋蝉,李凤歧身子抖战,一下子愣住了,脑子里回响“我,我为了‘女’人背叛师‘门’,我怎么会.......我为了谁?”

第二十二回 难解丝萝绕劲松2

‘乱’尘大师道:“东海之战后,峨嵋派元气大伤,四海妖孽趁机作‘乱’,天下一片血雨腥风。数年间,我到处寻访营救,收养了百余名孤儿,只待悉心教养,成为复兴峨嵋的栋梁砥柱。凤儿,你是天龙神将的人选,身负万钧重担,千万别让我们失望啊。”

李凤歧哑口无言,心头怦怦‘乱’跳,暗想“我为‘女’人背叛峨嵋.......师尊所说的‘女’人,莫非指的是潇潇?”

一念方生,果然听‘乱’尘大师道:“那个和你‘交’好的‘女’子,原为蝴蝶‘精’所化,无论好歹善恶,总归是妖‘精’异类。平心而论,妖类之中也有天‘性’善良的。然则何者为妖?废弃伦理道德,自由自在,无法无天,只是顺乎自身的‘欲’念行事,此乃妖类的共‘性’!率‘性’而为,过失必多,容易被真正的恶魔利用。多少天真的‘精’灵,受妖皇教唆,不知不觉造下荼毒世间的罪孽。正派子弟与之相‘交’,难免失足遗恨,这也是峨嵋派严禁结‘交’妖类的原因。”

一席话,说的李凤歧汗流浃背。他伏地连连叩首,道:“师尊明鉴,弟子虽与妖类相识,仅止萍水‘交’情,绝对.......绝对没有什么非分‘欲’念。”

‘乱’尘大师语气放缓,道:“男‘女’之‘欲’,天理常情,咱们玄‘门’和佛家不同,并不禁止‘门’徒婚娶成家。凤儿你也长大了,想‘女’人无可厚非,男大当婚嘛,只是应当合乎人伦大礼,明媒正娶才好。师尊熟思深虑,替你找了一位绝妙佳配,你们这就见见罢!”

随着‘乱’尘的呼唤,角落里的那人应声起立,缓缓走到灯火明亮处。只见秀眉如黛,俏面似‘花’,婷婷身姿略显稚气,是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

‘乱’尘大师道:“凌‘波’,见过李师兄。”

那少‘女’颔首施礼,道:“李师兄,你好。”

李凤歧呆若木‘鸡’,怔怔的望着凌‘波’,眼里一片‘迷’茫。

‘乱’尘大师道:“你跟凌‘波’自幼相伴,一块儿长大的,感情是不用说了。何况你俩同为剑仙弟子,成婚后‘精’修剑术,相互切磋,对我们峨嵋派的复兴大有好处。再说,凤儿娶了师妹,还会想那蝴蝶‘精’么?呵呵,这桩婚事三全其美,凌‘波’你可乐意?”

凌‘波’道:“谨遵师命,万死不辞。”

听了两人对答,李凤歧只觉脑袋发懵,嘴里叽哩咕噜:“这,这怎么回事?......不行!哪有这样,这样‘乱’点鸳鸯谱!凌‘波’你也是的,什么万死不辞,要上刑场砍头吗?”

凌‘波’泰然自若,半点矜持羞涩也没有,活象观音座前的护法龙‘女’。李凤歧既好气又好笑,寻思“难为我这师妹,婚姻大事毫不在意,恐怕师尊要她嫁给猪八戒,她也照办。”

‘乱’尘大师道:“咦,凤歧你还不情愿么?人家凌‘波’哪点配不上你?瞧瞧相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品‘性’温柔娴静,世间哪找第二个?哼,莫非你痴心妄想,真要讨个天仙作老婆?”越说越严厉,腔调口‘吻’,酷似严父教训儿子。

李凤歧结巴道:“这个......不是,弟子怎敢.......我是想.......师妹年龄尚小,谈婚论嫁似乎早了点。”

‘乱’尘大师语气转和,温言道:“你今年十六了啊,凌‘波’小你两岁。世俗民风,此时聘嫁正当合适。你们可以先订婚嘛,过两年再圆房也好。嗯,自明日起,我就传你俩‘清风剑’和‘鸿冥剑’。小夫妻双剑齐出,剑仙‘门’实力大增,真武阵法指日可成!”

李凤歧脸红到了耳脖子,偷眼望向凌‘波’,真个美如‘玉’雕,纯似冰雪,但神情过于沉静,隐隐给人冷若冰霜的感觉。他心头发慌,脑中瞎想“师妹也算极美的美人了,可是相比潇潇,总是少了点活泼的意趣。”

见他半天不答允,‘乱’尘大师又着急了,讨债似的追问数声。李凤歧恰如没嘴的葫芦,雨打的蛤蟆,张口结舌如痴如呆。许青铉看不过去,劝道:“师尊,他俩相别几年有些生疏,若论婚姻来日方长嘛。况且强扭的瓜不甜.......”

‘乱’尘大师打断话头,道:“什么来日方长,峨嵋存亡只在旦夕,必须早日炼成真武阵法。你别多嘴,看我‘玉’成好事!”

一直沉默的百里文虎,忽然开口道:“此事不妥!”

文虎处事‘精’思熟虑,更兼道法高绝,是峨嵋派极重要的人物。他的意见往往能切中要害,‘乱’尘大师不能忽视,问道:“你的意思,他俩成婚不妥当?”

文虎道:“师尊,请不要再谈此事。”

‘乱’尘大师暗料必有隐情,于是吩咐:“凤儿,凌‘波’,你俩暂且回去歇息。明天清早再来,我要口授剑法秘诀。特别是凤歧,你可仔细了,须得尽快炼成‘鸿冥剑’,三月后委任你作峨嵋大弟子!倘若懈怠,咱们前账后账一起算,到时别怪师尊无情!”

打发走两人,‘乱’尘大师又问:“好了,他俩已经退下,文虎有话直说罢。”

文虎道:“师尊,当着凤歧的面,不该谈论男‘女’情爱。”

‘乱’尘大师道:“为什么?”

文虎道:“凤歧年少,尚不知情为何物。他对那蝴蝶‘精’或许有些好感,未必痴心相恋,日子久了自然淡忘。而师尊大谈男‘女’之情,又举出桃行健的事例,本意讲明‘‘色’能‘乱’志’的道理,却正好点醒了他――原本懵懂的少年,这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凤歧定会思念平素‘交’好的‘女’子,越想越入‘迷’,五分好处当作十分,意中人变得完美无瑕。自此相思入骨,万死难改其心。至于师尊提到婚嫁,愈发将他引入‘迷’途。凤歧如要考虑婚娶,怕不会是凌‘波’,而是那个身份可疑的蝴蝶‘精’。”

帘子后边寂寂无声,屋子里面气氛凝重。过了良久,‘乱’尘大师道:“确实......确实欠妥,那该怎么办才好?”

文虎道:“凤歧本‘性’纵逸,多年强装稳重,压抑的太久,一旦动情便若江海决口。古语云‘疏顺导滞’,对他还应慢慢的劝导,切忌用强。”

‘乱’尘大师‘精’心安排的姻缘,到头来适得其反,懊恼道:“男‘女’之事本就麻烦,我一个三百多岁的老光棍,如何‘弄’的清楚?文虎你结过婚的人,熟‘门’熟路,早该提些好建议嘛!哎呀,每件事都要我‘操’心,我,我,我不是师尊,我是你们的佣人老妈子!......”絮絮叨叨的抱怨,发了会脾气,最后长叹道:“文虎,你脑筋比我好使,你当峨嵋派的师尊罢。”

许青铉大惊,道:“师尊何出此言!”

‘乱’尘大师道:“修仙的人天‘性’洒脱,最烦应付杂务琐事。近年培养新的弟子,我已耗尽‘精’力。然则妖魔势力强盛,正道日渐衰微。真武大阵复原之前,我唯有炼成‘剑魂’,才可抵挡魔道的攻势。唉,危机四伏,力不从心,我早打算退位让贤了。文虎身为驭兽首徒,道行德行无人可及,正该执掌本派事务。”

文虎不动声‘色’,拱手道:“师尊容禀,弟子此来,原想辞掉职任。”

‘乱’尘大师道:“辞任?辞什么任?”

文虎道:“弟子俗务缠身,几年内要下山料理。但恐弟子莽撞,此去连累峨嵋派,故请除掉驭兽首徒的身份。”

‘乱’尘大师道:“你,你连驭兽首徒都不愿当.......”

文虎道:“铉叔年长忠厚,可接任弟子作驭兽首徒。李师弟已回山,正须历练,派中事务可由他接管。”

许青铉闻言‘色’变,道:“我当首徒,文虎师兄,你.......你是说笑么?”

第二十二回 难解丝萝绕劲松3

‘乱’尘大师嘀咕道:“清铉呆头呆脑的象根木头。看看大‘门’,跑跑‘腿’儿还行,叫他掌管驭兽‘门’,分明赶鸭子上架。”

文虎道:“方今动‘荡’,宜静守韬晦,不宜妄动轻取。铉叔沉稳,正合率众安守‘门’户。等弟子料理完俗务,自当回山效力。”

‘乱’尘大师沉思半晌,怅然叹道:“文虎拿定的主意,天王老子也没法更改。好吧,我允准了,只要清铉做好几件功德,我就让他当驭兽大弟子。”略微停顿,语气转而深长,叮嘱道:“你要下山,我不勉强。但你‘性’子沉猛坚韧,平生快意恩仇,家国兴衰看得极重,杀伐之间又有失宽仁。此番所谓的‘俗务’,想必又是一场血战。唉,连累师‘门’事小,丢了‘性’命怎么办?送你八个字――‘顺天应命,柔能克刚’,不如意时,不要逆天行事。”

百里文虎默然,眼睛里怒芒隐现,仿佛岩石下熊熊燃烧的炭火。

翌日清晨,李凤歧奉命前来学剑,隔着帘子听师尊讲授,记牢了自去修炼。凌‘波’与他同修剑法,因文虎的那番话,两人的婚姻没了下文。可这事不知怎么传开了。众弟子年幼好事,看见他俩就笑,有些嘴碎脸皮厚的,当面直呼“李师兄,李嫂子”。凌‘波’素‘性’空灵,听了只当玩笑,全然不在意中。李凤歧却哑巴吃黄连,满肚子苦楚无从倾诉。

果然不出文虎所料,自此之后,李凤歧情思萦怀,越发思念潇潇。平日吃饭穿衣,眼前是潇潇的影子;起坐行路,耳边是潇潇的话音。月亮出来了,那是潇潇的笑颜;天上落雨了,那是潇潇的泪珠。有时候路过河边,望着滚滚的河水,他会突发奇想“如果她要我跳下去,我会不会跳?”随即心念坚定,暗道“一定跳,岂止跳河!她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决不皱皱眉头!”

胡思‘乱’想聊以自遣,终有梦醒的时候。李凤歧无以解闷,只好借酒浇愁,厨房的酒坛喝光了,又跑到“三村附邻”找酒喝。日子一长,人皆纳罕,都觉剑仙首徒行为颠倒,象是变了个‘性’子。众弟子议论纷纷,有说“李师兄每天喝得烂醉,莫非在炼‘酒鬼**’?”有人道“哪有那种道法!酒瘾那么大,多半得了什么怪病。”又有人道“不喝酒也古怪啊,我曾见他独自坐了几个时辰,就冲着一朵‘花’发笑,跟傻子似的。”

议论传入自然宫内,‘乱’尘大师忧怒‘交’集,料想文虎言中,那小子果真害了相思病。叫来训斥,骂他“不长进的东西,成天只知发昏思‘春’!既想‘女’人,给你找个如‘花’似‘玉’的媳‘妇’,你又不要!到底怎样才肯安心修行!”

骂完‘乱’尘发狠,愈加催‘逼’他炼剑,把文虎“慢慢劝导”的话抛到了脑后。李凤歧只得强打‘精’神,日夜打坐运功。但修道最忌急进,他满脑子杂念丛生,恍恍惚惚的,如何修炼道法?按剑仙首徒的功底,“鸿冥剑”三月可成,他却练了两年有余,才勉强掌握剑法的要领。

这年岁末,许青铉功德行满,接任了驭兽首徒。‘乱’尘大师稍感欣慰,宣布李凤歧为峨嵋大师兄,传他天龙神将独有的“定阳针”剑法,年节过后便率众修炼“真武大阵”。弟子们见惯李凤歧颓废模样,总觉“大师兄”名不副实,只是师尊用来安慰爱徒的头衔。为免李师兄尴尬,那段时间大伙儿刻意避开他,见了面也支支吾吾,不知说些什么好。

这一天,大雪初晴,驭兽‘门’欢声笑语,众弟子齐向许青铉道贺。李凤歧的居所却冷冷清清,半个访客也没有。他乐得轻闲,独个儿靠墙坐地,望着白雪皑皑的璇玑峰出神。

忽然,房‘门’“吱呀”开了,一个矮小身影蹒跚走来,径直走到李凤歧身边,默默挨他坐下。过了半天李凤歧才觉察,低头看时,一张雪白粉嫩的小脸映入眼内,却是剑仙‘门’幼徒东野小雪。

李凤歧道:“你来这儿干嘛?”随口一问,视线又转向窗户。

东野小雪道:“大师兄,教我炼剑。”伸出小手,轻轻放入他的掌心。

李凤歧微感惊讶,寻思这小‘女’孩儿天生沉默,几乎从不开口,怎会偏跟自己搭腔?讶异片刻,又复厌烦,淡淡的道:“你找其他人教罢。”

小雪也不再求,也没哭闹,静悄悄陪他坐着,一直到日暮掌灯时分。

此后半月,小雪每天必来屋中。问她作甚,总是那句“大师兄,教我炼剑”。倘若不理她,也就或站或坐,安安静静,影子似的陪伴身旁。李凤歧暗觉奇怪,对她道:“我教你炼剑可以,但须老实告诉我,谁叫你来的?”

小雪直摇脑袋,大眼睛清澄澈亮。李凤歧道:“那么多师兄师姐,为何单找我教呢?”

小雪道:“我不跟他们说话,他们不跟我说话。”

李凤歧幡然省悟,思量这孩子‘性’格孤僻,不太合群,又看我也没人理会,正所谓“物以类聚”,自然而然的来亲近我。念及于此,大有同命相怜之感,点头道:“好啊,你跟我学剑,可不许偷懒。”

小雪粲然而笑,清秀的脸蛋,首次绽开鲜润的颜‘色’。

于是自那天开始,李凤歧传授小雪剑术。但他素来散漫,想到什么就教什么。小雪年幼根基浅,哪里领会得了?教几天两人都烦了,索‘性’丢开手,山前山后四处游玩。李凤歧抱小雪摘果子,小雪给李凤歧编草冠,抓山雀,堆雪人,追逐游戏,乃至呵痒嬉闹。小雪变得越来越爱笑,那股孤僻傲气大为减弱。活泼的孩子人见人爱,更何况‘玉’雪可爱的小‘女’儿?相处数日,谈笑渐多,跟众人的感情愈发亲厚,师兄师姐们对她倍加疼爱。消融了多少隔阂,小雪总算融入了峨嵋玄‘门’。李凤歧看了高兴,经常和她玩耍,苦闷日子有了点乐趣。

转眼腊月已尽,新‘春’将至,一年一度的“竞德大会”隆重举行。‘乱’尘大师有心考验新任大弟子,只说尚需闭关数日,让李凤歧代为主持。

盛会历时七天,各‘门’比试道法。最终风雷首徒何九宫,遁甲弟子楚晴,摄魂高手兰世海胜出,各人辈份升级,领受更重要的职任。李凤歧强忍酒瘾,打起‘精’神安排调度,直累得神思疲惫,幸喜老成弟子辅佐,本次竞德大会顺利结束。

好不容易盼到元旦,祭过了祖师爷,诸事已毕,有父母妻室的弟子回家探亲,孤身没家的也放了假,多数去附近乡村过年,峨嵋三峰冷清了许多。李凤歧连日劳顿厌倦至极,终于空闲下来。这天夜深人静,他理开了‘床’铺,打算好好的睡上一觉。

上‘床’合眼,睡意涌来,忽听‘门’板“笃笃笃笃”敲响。李凤歧翻转身面朝里,被子‘蒙’住脑袋,只听敲‘门’声恍如油锅迸豆,又脆绷又急促。他满肚子没好气,坐起来大吼:“屋里没人,别敲啦!”

吼过之后,略微沉寂,‘门’板又响起来,这次恰似漏壶滴水,哒哒的没完没了。李凤歧火冒三丈,翻身踢开被子,跳起来道:“敲,敲什么敲?年祭完了,探亲的人我支派了!小孩子们也安顿好了!还要怎样?整天没日没夜聒噪!还叫人安生不?敲,敲他妈的丧‘门’星!”

口中嘟囔咒骂,几步过去拉开房‘门’,外面却空无人影,月光洒满院子,满地积雪莹莹生辉。李凤歧走进院落中央,一边左右张望,一边寻思“派内诸事停当,谁会半夜找我?”忽见东墙根树丛微动,藏着什么东西。他眉头紧皱,喝道:“小雪你个淘气包!大冷天到处藏猫,当心我打你屁股!快给我出来!”

平常招呼小雪,她总是欢跃而出,这回却半天没动静。李凤歧留了意,暗想“莫非有‘奸’细潜入?”念及此节,手捏剑诀运气戒备,?目叫道:“那儿是谁!快出来,再不出来我要放剑了!”

树丛“沙沙”晃动,忽然站起个影子,纤弱苗条,绝非小孩子的身量。李凤歧急退两步,指尖剑光闪烁,沉声道:“站住!尊驾何人?”那人走到院中站定,月‘色’照亮脸庞,只见美若幽兰,清似‘玉’梅,眼眸中泪珠儿泫然‘欲’坠。

李凤歧呆了,喃喃道:“你......你是.......你是潇潇!”

第二十二回 难解丝萝绕劲松4

潇潇道:“凤......凤哥。”刹时泪流满面,冲到跟前投身入怀。李凤歧张开双臂搂住她,狂喜感伤,百感‘交’集,随热血涌上心头。两人紧紧相拥,久久不愿分开,这一抱,胜似千言万语,所有的思恋,悄悄流入心田,无须再用言语表白。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雪‘花’,李凤歧微觉凉意,醒过神来,放开潇潇仔细端详。分别近两年,她身材更高了,样子更美了,黄‘毛’丫头的稚气消没殆尽,已是一位婷婷‘玉’立的美丽少‘女’。李凤歧心摇神醉,道:“你才刚叫我什么?”

潇潇兀自流泪,哽咽道:“凤哥哥,头回见面时,我就这么叫你的.......凤哥,我好想你,啊嗤!”猛地打了喷嚏,泪水沾湿了李凤歧半边脸,她自觉滑稽,忍不住咯咯发笑。

李凤歧道:“又哭又笑,小狗撒‘尿’,冰天雪地的还胡闹哩。”说着领她进屋,扶到‘床’上躺好,又用被子盖好。伸手‘摸’她身上,仅穿茧绸衫子,心下不由黯然“行‘色’如此单薄,她的境遇也不好,一定吃了很多苦。”怜意油然而生,温言道:“你好生歇息。我这‘床’铺又软又暖和,比那千金小姐闺房里的.......”

说到这儿,他打住话头,耸起鼻子嗅了嗅,脸上‘露’出难堪之‘色’。原来潇潇体香若兰,令人心旷神怡。而那褥子半年没洗,李凤歧又爱躺着喝酒,被子酒气熏天。一香一臭,两种气味‘混’合散发,要多难闻有多难闻。李凤歧红了脸,挠头道:“被子有点脏,可熏坏你了。我......我出去给你找新的.......”

潇潇抱紧被子,笑道:“不碍事,明儿天晴了,我帮你洗。”目光柔静似水,悠悠的道:“一辈子,我都为你洗衣叠被,好么?”

古代言情含蓄,这么说相当于托付终生了。李凤歧如闻天籁,魂魄轻飘飘似飞入天堂,情不自禁将她揽入怀中,俯头亲‘吻’。他头回亲一个姑娘,不知就里,只顾劈头盖脸的‘乱’嘬。潇潇婉然承应,柔顺的迁就他。‘激’情逐渐平静,四‘唇’相接,这才尝到脉脉相悦的甜美滋味。

过了良久,李凤歧醒过神,感觉潇潇身子热乎了,撒手放开她。潇潇缩进被窝里,李凤歧坐在‘床’沿,两人相互看着笑,讪讪的不好意思。李凤歧道:“隔了这么些年,你怎么今天才来找我?”

一听这话,潇潇笑容登敛,道:“自巫山分别后,我和‘花’爷爷回山救人。没多少日子,那些正派弟子又来追杀,我们东躲西藏逃命,云贵川各地都走遍了。前些天‘花’爷爷旧伤复发,唯恐正派中人趁机追到,于是发狠‘逼’我离开。我不愿走,他忽然变得好凶,说是要吃了我补充法力,真的,现出原形撕咬.......”

她越说越伤感,低头拭去眼泪,吁了口气,道:“我无处可去,只好壮起胆子,上峨嵋山找你。”

李凤歧奇道:“止僭障隔绝外人闯入,你如何进得山‘门’?”

潇潇道:“峨嵋玄‘门’隐匿方外,微茫难寻,这原故人皆尽知。我在山脚转悠多日,找不着上山的道路。前天遇见个小‘女’孩,四五岁光景,摘梅‘花’时从树上摔落,要不是我出手接住,她就掉悬崖里去了。事后小姑娘自称剑仙弟子,邀我上峨嵋山做客,说她的‘李大师兄’会答谢我的救命之恩。我听她讲出你的名字,料想多半是真的。于是按照她指明的路线,从后山偷偷‘摸’到了你的‘门’前。”

李凤歧恍然,说道:“那小‘女’孩是小雪,剑仙‘门’年龄最小的‘女’弟子。常在山下村塾念书识字,如今学堂放年假,她象摘了笼头的野马,只管到处‘乱’跑淘气。”

潇潇笑道:“小小年纪,恩怨分明,你这师妹长大了是个人物。”

李凤歧沉‘吟’道:“小雪年幼无知,倘其他弟子发现你的身份,那倒有点麻烦。为今之计先暂时藏在此处,待我慢慢禀明师尊。”

潇潇道:“你师尊能容我么?依我看,咱们还是悄悄下山,另寻隐秘处安身。”

李凤歧‘胸’有成竹,道:“尽管放心,虽然‘门’规禁止结‘交’妖类。但你是我的什么人?岂可一概而论?等我解释清楚,师尊他们自会对你另眼相待。”

潇潇道:“唉,不管了,是死是活,反正我不跟你分开。”说着打个哈欠,星眸朦胧,道“我啊,是块牛皮糖,你想甩都甩不掉。”

李凤歧道:“你也困倦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咱们再计较。”

潇潇往‘床’角里边挪动,空出个位置,笑道:“我才焐热的地方,快来暖和暖和吧,你可别欺负人,仗着力大跟我抢被子。”

假如两人同‘床’共枕,后续之事可想而知。李凤歧心神一‘荡’,便‘欲’宽衣解带,脑海忽然闪过师尊的话语――“何者为妖?废弃伦理道德,只是顺乎自身的‘欲’念行事,这是妖类共‘性’!”又有“想‘女’人无可厚非,应当合乎人伦大礼,明媒正娶才好!”

他暗自惊心,想到“潇潇修炼‘成’人身,垂危之际也没现出原形,显然和寻常妖类已有区别!由妖变人的紧要关头,她正该熏习人伦道德,尽早修成真正的人类,”继而又想“据师尊所言,妖类藐视伦理,行事随心所‘欲’。今夜我若跟潇潇同‘床’,岂非滋长她的妖‘性’?我李凤歧处世顶天立地,定要光明正大的娶她为妻,鬼鬼祟祟的偷欢,那是欺辱‘女’孩子的下流行径!”

打定主意,李凤歧道:“我睡地上。”找块青砖当枕头,叉手叉脚的仰身躺倒。

潇潇与他心曲相通,看情形已明所以,感动中略带失望,柔情悱恻,对他只有加倍的敬爱。当下别无多言,乖乖的拥被而眠。

一宿黑甜,李凤歧心宽意满,加之疲痨未消,日上三竿才醒转。醒来发觉脑后青砖没了,垫了软绵绵的枕头,身上盖了厚厚的棉被。他支起身左右顾盼,只见‘床’铺整洁,窗明几净,地面打扫的光洁明亮。小桌子中摆放两碗梗米粥,咸蛋,烧卖,剁椒,腊‘肉’四样小菜整齐‘精’致,热腾腾的香气四溢。

李凤歧大喜,跳起来抢到桌边,瞅准腊‘肉’伸手就抓。潇潇提个水桶走进来,见状忙道:“哎呀,有筷子啊,这人,跟猴儿一样,吃东西用抓的。”放下水桶,搬凳子让他坐好,又将碗筷摆到面前。

李凤歧一边‘吮’指头,一边打量潇潇,看她身穿棉布褂袄,头裹白帕,一副村姑打扮,简单朴素更显清纯。李凤歧暗觉好笑,问道:“哪儿找的庄户行头?”

潇潇笑道:“我醒得早,后山村子里去逛了逛,恰巧今天十五赶集,各样吃食用具都有卖的。我用绸衫子换了些东西,回来扫地抹窗,待会等你吃完饭了,我再拆洗被褥。”说着,‘摸’了‘摸’额角,欣然道:“不知怎地,见到你之后,我胆子大多了,跟生人也敢谈买卖。”

李凤歧嘴里塞满饭食,含糊道:“这就叫作身正胆气壮,又不是妖邪,如何怕见人?......唉,这菜好吃,就是没酒。”

潇潇道:“凤哥,你把酒戒了罢。我听人说,男人喝了酒喜欢打老婆。我怕.......”

李凤歧道:“不怕,我怎会打你?绝对不会!”放下筷子,指天发誓道:“从今往后,我若欺负潇潇。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就算死了也变乌龟王八蛋,十七八辈子翻不了身。”

潇潇“噗哧”乐了,道:“胡说八道,没酒也发酒疯。”目光游移,瞅见梁缘上挂的一物,惊喜道:“哪来的这东西?”

第二十三回 祸起偏趁紫微乱1

李凤歧顺她手指望去,房梁边缘支棱两根长钉,中间嵌着一张直项琵琶。潇潇笑道:“如何把琴挂到屋顶?”

李凤歧道:“往年闷的发慌,想弹曲子消遣。怎奈无人指教,弹出来的声音叫人听了想上吊。况且睹物思人,看见琵琶就想你,索‘性’放到看不着的地方,省了那牵肠挂肚的苦楚。”

潇潇笑道:“现如今我就在你身边,无须牵挂了,也该物尽其用。”

李凤歧听说,取下琵琶‘交’给她。潇潇拂去灰尘,扭柱调弦,但听琴音“咚咚”纯郁悠长,仿佛珍珠滚落‘玉’盘。再仔细鉴别,铜铸琴身,古意森然,不由惊喜道:“好玩意儿啊!这琴大有名堂!当是晋朝小阮的遗物!”

小阮即阮咸,西晋“竹林七贤”之一,因擅音乐而名扬千古。据传阮咸死时以一件琵琶陪葬,历经五百余年,唐朝开元发掘而出。时人羡其音‘色’清雅,遂大量仿造,琵琶因此流传后世。

李凤歧说道:“这琴名唤‘子月’,是驭兽高手黄梦龙的藏品。据他讲,中华乐器源远流长,自成特‘色’。比如这件‘子月’琵琶,与西域的‘天魔琴’就大大不同。世人只道琵琶是外国传来,殊不知咱们老祖宗早就玩得烂熟。”

潇潇道:“高论,高论,这位黄梦龙确是雅士,他收藏了许多乐器么?”

李凤歧笑道:“驭兽弟子大多‘精’通音乐,却是为了用音律调教野兽。古时‘百兽闻圣乐率舞’,指的就是这种法术。黄梦龙乃驭兽前辈高人,他屋里的乐器多如山积,这琵琶我借了大半年,因学琴毫无进步,不好意思归还。恐怕他已经忘了这桩事情。”

谈说之际,潇潇调好琴弦,纤纤‘玉’指轻拨慢挑,弹唱道――“孤棹还处柳篙稀,摇枝空蝉落照低。也看得飘红‘浪’‘荡’云烟轻,抵几回琴闲酒困少知音.......香巢又依依。”正是那支“潇湘‘花’雨”。此刻情满意洽,心爱郎君陪伴身边,曲子的凄凉味大减,多了几分缠绵温柔。琴音缥缈绕梁,歌声婉转悦耳,两者逐渐融合,到后来再难区分那个是琴,那个是歌。天地静谧,云淡风轻,万物好象化作了轻烟。

须臾,一曲袅袅而终。潇潇叹了口气,眼角微现泪影,道:“惭愧,惭愧啊,这曲子弹了多少遍。今日才知其中真意――前半截的失落只是陪衬,后半阕格调清新,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正所谓‘失之东隅,得之桑隅’,人生情爱,总是先苦后甜呀。”

李凤歧直听得魄醉魂飞,蓦地惊醒,叫道:“你这还惭愧?那我找块豆腐撞死算了!说不得,一定要教我弹这潇湘‘花’雨!”

潇潇笑道:“凤哥哥发话,小‘女’子遵命。”

自此后两人闭‘门’练琴。白天谈笑咏唱,夜里分开睡觉,清清白白的厮守,即使动情亲热,也仅限于拥抱亲‘吻’。如此过了半个多月,真比神仙还快活。李凤歧早先学过行板唱腔,根基打好了的。而潇潇琴艺‘精’绝,教的又极用心。功到自然成,没多久李凤歧也能‘弄’弦放歌,“潇湘‘花’雨”演奏出来,渐渐透出清婉缠绵的韵味。

年节期间,峨嵋派事少人稀,山头一片幽静。李凤歧的屋子紧挨试炼场,纵然琴歌飘响,旁人只当大师兄遣怀消闷,并不上‘门’打扰。有时小雪前来玩耍,都被李凤歧挡在屋外。小雪问原因,李凤歧便扯谎――“屋里藏着大老虎,见人就咬。”三番两次的搪塞,小姑娘每每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潇潇甚不过意,道:“我几时成大老虎了?小雪跟我见过面,曾邀我上山,料想不会认生害怕。”

李凤歧笑道:“小丫头嘴杂,发觉大师兄屋里藏着美貌的姐姐,到外边四处传扬,难免给咱们招麻烦。”

潇潇道:“老虎咬人的话只能骗小孩子。俗话说‘纸包不住火’,我俩的事终究会让人知晓。凤哥哥,何去何从,横竖我都听你的。可你要拿个准主意呀。”

这些话仿佛刺股针毡,令李凤歧坐卧不安。那晚意气冲动,声言要把两人恋情告诉师尊,后来越想越不妥――峨嵋派视妖类为死敌,大弟子娶妖为妻,实属异想天开。师尊得知潇潇在此,饶她‘性’命已属万难,怎么可能容许她嫁入峨嵋?还有那些师妹师弟,他们作何反应?称呼妖‘精’作“师嫂”?简直匪夷所思。

忧虑与日俱增,李凤歧思前想后,总觉唯有潇潇彻底变‘成’人类,两人的姻缘才有指望。从古至今,‘精’灵蜕变‘成’人,凡人羽化成仙,这类例子虽然很多,但都是刻苦修炼的结果。潇潇已脱胎换骨,得了人身,摆脱了蝴蝶的“原形”,毕竟功行未满,没个三五十年的苦修,休想除尽妖气。

无奈之下,李凤歧想到了‘私’奔。其实这法子最可行,潇潇却从未开口恳求,平常万般柔顺,尽量让情郎开心。李凤歧明白她的用意,寻思她上山来含屈受苦,自己算是哪‘门’子男子汉?师‘门’固然难舍,但事有轻重缓急,不如先找偏僻处成了婚事,过得三年五载回禀师尊,那时生米煮成熟饭,再深的偏见都会化解。

他暗中筹划,只待开‘春’众弟子回山,‘交’托了派中大事,就带潇潇下山隐居。计划周全,心情自然舒畅,几次想跟潇潇提起,却都强自忍住,他想“此事必须保密,安排妥当再讲明,也叫她惊喜一番。”

假如立刻离开峨嵋派,两人或可结为夫妻,快活一辈子。可惜天道有缺,总是难遂人意。一件偶然发生的小事,永远改变了他俩的命运。

二月十六惊蛰,峨嵋派重列‘门’庭的日子,各‘门’弟子重聚自然宫,领受执事师兄分派的事务。头天夜里李凤歧端坐屋中,盘算明天如何措辞,如何‘交’卸责任,如何挑选继任者,方可安心的离去。潇潇见他神‘色’严峻,不敢多问,默默的烧壶开水,留着睡前取用。

将近掌灯时分,庭院内沙沙的脚步响,李凤歧凝神深思,竟没察觉动静。外面那人来的甚急,又不敲‘门’,“咚”的一下撞入。潇潇吓得‘花’容失‘色’,来不及躲藏,就站在原地发愣。

那人根本不瞧潇潇,冲李凤歧叫嚷:“大师兄,帮帮忙啊,十万火急,我身家‘性’命全指望你啦!”

李凤歧原本也慌张,待看清来人相貌,登时放了心,起身关好房‘门’,问道:“灵宝,你几时回山的?有话慢慢讲。”凑近潇潇耳边,悄声道:“他是丹‘药’‘门’首徒方灵宝,傻乎乎的缺心眼,用不着担心。”

潇潇定睛观望,只见这丹‘药’首徒身材瘦小,十四五岁年纪,青白脸皮,扫把眉‘毛’,头戴紫荆冠,穿一件又‘肥’又厚的碎‘花’雁翎大氅,红红绿绿象只鹦鹉。两肋和‘腿’侧挂满布包,细数之下,大概有二十多个。

方灵宝愁眉苦脸,不等人家让座,一屁股坐到椅子里,叹道:“大师兄,从小你最疼我的,这回千万别见死不救。”叽叽咕咕的,絮叨师兄对他多好,全是些漫无边际的废话。问他所求何事?却含糊支吾,不肯明说。

李凤歧察言观‘色’,猜到了七八分,忽地捏住他的脉‘门’,笑道:“方师弟,你又吃错‘药’了罢?”

方灵宝尚未答言,只听怀里“叮呤”轻响,掏出个西洋自鸣怀表,瞅了瞅道:“申时差两刻,该吃固元茯苓丸了。”从布包里‘摸’出十来颗‘药’丸,塞进嘴里囫囵吞下,吞急了噎住了,抹脖子瞪眼睛。潇潇忍住笑,沏了盏热茶放到桌子中间。

李凤歧细辨脉象,已明原委,道:“你近日大量服用‘阴’寒‘药’物,体内‘阴’气过重,以致出现诸多异状。”

方灵宝竖起拇指,又是比划又是咳嗽,语无伦次的道:“大,大师兄料事如神,我用‘药’过量......倒霉透了,跟骡子反刍一样,吃什么吐什么,吐的尽是‘药’物的原料......”猛然埋头大咳,喉咙里“咕噜咕噜”响了几声,张开嘴巴“哇”的吐出一只白‘色’青蛙,活鲜鲜的满地‘乱’跳。

第二十三回 祸起偏趁紫微乱2

李凤歧道:“难怪,雪蛤蟆至寒之物,法力不够而强行服食,极易损伤脏腑,令人逆呕不止。”

方灵宝喘息道:“我用‘还原法’炼丹,‘药’力若是吸收不全,‘药’物就......就会变回原样。”话音未落,伸脖子大呕,这回“丁零当啷”脆响悦耳,竟呕出七八个小金元宝,黄灿灿放光,立时满屋生辉。

李凤歧笑道:“好家伙,人常说‘鹅下金蛋,天降横财’。方师弟你厉害,直接从嘴里吐金子。”

方灵宝脸‘色’煞白,酸溜溜的掉文:“《九丹成纲》有云――金者,肺之天气,生水而退火,坚上而润下,培元肃清之主将。取硝金粉三斤作仙饵,夜半守庚合津吞,连服七夕当可.......”书还没背完,又是搜肠刮肚的呕吐,只见‘唇’间掉出件东西,质地柔滑,绣工‘精’致,居然是‘女’子贴身穿的亵衣。

潇潇惊诧道:“哎呀,是,是肚兜呀。”

李凤歧道:“方师弟,你连‘女’孩子的肚兜都拿来作‘药’?”

方灵宝脸皮红白相间,既羞惭又凄惶,两眼泪汪汪的,哀求道:“大师兄救我,你的纯阳真气可化解我的‘阴’症,若再耽搁,我不定还要吐出什么丑物来。”

李凤歧道:“雪蛤蟆,硝金粉,‘女’子内衣,质‘性’均属‘阴’柔。塞了满肚子的‘阴’‘性’物事,你炼‘阴’寒道法么?”说话间潜运法力,真气透入方灵宝经脉,瞬间流转全身,‘阴’气消散,呕吐止住了。

方灵宝嘘了口气,抚‘胸’捶背,答道:“我炼什么‘阴’寒法术,只因师尊命我看守法宝。我怕道行浅难以胜任,加大‘药’量培‘精’固元。哪知‘欲’速则不达,‘弄’了满身妖邪气,唉,若非大师兄援手,我连玄真界都进不去了。”

天下妖物大多属‘阴’,若修道者‘阴’气太重,就是炼功入了邪‘门’。玄真界乃峨嵋纯阳仙境,与妖类相克,身带‘阴’邪气的人自然无法进入。当下方灵宝如释重负,取出‘药’膏东抹西擦,又往嘴里塞‘药’丸。潇潇怕他再噎着,茶水轻轻送到跟前。直到此刻方灵宝才发现她,直勾勾的盯着,叫道:“哎呀,这美貌姐姐是谁?怎地........好象有些妖气!”

李凤歧知他头脑简单,轻描淡写的道:“这儿就咱哥俩,哪来的姐姐妹妹。你‘药’吃多了,眼里生出了幻象。”

方灵宝道:“好漂亮的幻象,刚吃的什么‘药’。待会睡前再吃些,抱了枕头好发‘春’梦。”

潇潇拼命忍住笑,退到角落中屏息‘侍’立。李凤歧问道:“你刚提到的看守法宝,是怎么回事?我怎地毫不知情?”

方灵宝压低嗓‘门’,故作神秘的道:“大师兄,你可知师尊炼的‘剑魂’,究竟是何宝贝?”

李凤歧道:“听说是极其凌厉的剑气。真武大阵炼成之前,尽可抵挡妖魔的攻势。师尊近年全力炼造,未免敌人知晓,从不谈及剑魂详情。”

方灵宝道:“什么凌厉剑气!剑魂就是麒麟丹!”

李凤歧吃了一惊,道:“麒麟丹!真有麒麟丹?”原来自古相传,峨嵋祖师紫元宗四海所向无敌,依仗的就是一颗名为“麒麟”的内丹。此物具备虚神化形,度凡成仙的奇妙功效。因失传已久,无人亲睹,后世只当仙家的神话。

方灵宝道:“麒麟丹,麒麟丹,闻上一闻可成仙!那东西秘藏于自然宫内,本是辅助修行的神物。真武大阵破败之后,师尊急需神兵利器保卫峨嵋派,只好拿祖宗的传家宝救急。经过几年苦功,把麒麟丹的灵气炼成剑气,最终变为克制妖魔的‘剑魂’。等师尊出关放出法宝,妖魔万难进犯,咱们便可安安稳稳的修炼真武大阵。”

谈到此节,他摇头晃脑,满脸得意之‘色’:“小弟忝任丹‘药’‘门’首徒,别无所长,对培育内丹有几分造诣。‘剑魂’即将出世,师尊唯恐出漏子,故命小弟入自然宫看护仙丹。唉,都怪我杞人忧天,担心自个儿体弱抵不住麒麟丹的阳气,回家制了些纯‘阴’‘药’物滋养‘精’元,结果‘弄’得满身邪味,差点进不了玄真界。”

他起身给李凤歧磕头,道:“幸喜大师兄相助,你这纯阳真气当真管用。小弟邪祟尽消,‘精’神百倍,当可完成师命。倘若日后师尊嘉奖,全是拜大师兄所赐。”当下笑眯了眼,也不理会潇潇,欢天喜地的雀跃而去。

李凤歧摇摇头,叹道:“方师弟经常犯傻,行事颠三倒四的,大伙儿背地里都叫他方活宝。”扭头见潇潇发愣,笑道:“我猜你满脑子疑‘惑’――这样呆傻的孩子,如何成了丹‘药’‘门’的大弟子?呵呵,其实事出有因,一则方师弟万事不通,唯独‘精’通丹诀‘药’理,实是天赋异禀。二则他父亲乃龙虎派掌‘门’方衡,龙虎派与咱们世代‘交’好。任命方师弟作丹‘药’首徒,可使两家关系更加牢固。”

他解释了半天,却见潇潇毫无反应,仍怔怔出神,问道:“咦,你琢磨什么呢?”

潇潇道:“麒麟丹,麒麟丹,闻上一闻可成仙。不知妖类闻了,能不能变‘成’人类。”

此言出口,一如惊雷响过耳畔。李凤歧两眼发直,刹时呆了,只觉远处光明乍现,漆黑的天际亮起一线曙光。

潇潇道:“前些日子被正派弟子追杀,我曾感叹修行艰难,若立即变‘成’人类该多好。‘花’爷爷告诉我,峨嵋派有件法宝叫‘麒麟丹’,传自峨嵋祖师紫元宗,乃天地间超凡入圣的至宝。据说只要见了麒麟丹,承沐其灵光仙气,凡人即可成仙,妖类即可‘成’人。当时我想如果这是真的,用麒麟丹就可把所有的妖类变‘成’人类,正派弟子又何必赶尽杀绝?可见传言失实。加上这些天也没听你提过,我更觉此事子虚乌有。适才丹‘药’首徒说麒麟丹如何如何,我才猛然想起。”

李凤歧自言自语:“麒麟丹化妖为人,我竟忘了此节,真是十足蠢才。”

定了定神,他仔细思忖“方师弟傻归傻,但从不说谎。麒麟丹既藏于峨嵋派,为何师尊从未公开?”转念一想,恍然省悟“本派弟子大多年轻识浅,行事急于求成。若知成仙有捷径,谁还肯老老实实的修行?因此师尊一直秘而不宣。如今麒麟丹将被炼成‘剑魂’,失去辅助修行的功效,告知方灵宝师弟也无妨了。”

一边想着,他目光移向潇潇,心头突突‘乱’跳“趁麒麟丹灵气尚存,让潇潇接触宝物,正好帮她除尽体内的妖气!难题解决了,我们用得着离山出走吗?”

潇潇与他灵犀相通,摇头道:“不成的,麒麟丹乃峨嵋至宝,‘乱’尘大师连弟子也瞒着,岂容我接近。”

李凤歧暗想“我若向师尊乞求,即便获准,也必大费周章。耽搁久了麒麟丹变为‘剑魂’,失去度化的灵效,后悔也迟了。罢罢罢!三请不如一偷,我带潇潇偷偷潜入自然宫,寻着宝物近处瞻观,待潇潇感受灵力除尽妖‘性’,我领出一位活脱脱的‘女’孩子,谁还反对我俩的婚事?”

想到得意处,他‘唇’边‘露’出微笑。潇潇明白他的心思,道:“我们......要进峨嵋玄真界?听说那是妖类的禁地。”

李凤歧道:“不妨事。峨嵋法界理出同源,无论真武大阵,玄真界,止观法界,基本‘门’道大同小异。记得我教你的‘丹阳九转’之法吗?用那种法术护体,什么地方都能通行无阻。”一边解释,一边推开房‘门’,屋外风清月明,凉风拂面令人心怀舒畅。

潇潇莫名的害怕,踌躇道:“那样重要的地方,当然守备森严,凭咱们闯得进去么?”

李凤歧略想了想,笑道:“你的顾虑有些道理,但偏偏今天是最好的机会――自然宫一向由驭兽‘门’守护,最近弟子们回家过年,剩了几位高手轮流看‘门’。算来今夜正该首徒许青铉当班。此人老实忠厚,心里藏不得半点机巧。前年我回山,他向师尊禀告我俩的关系,师尊大为恼怒,对我管教愈加严厉。铉叔自认是他‘告密’导致我受罚,始终心怀歉疚,总想找机会补报我。如果我苦苦求他放行,料想有几分指望。”

第二十三回 祸起偏趁紫微乱3

他背手踱了几步,心里打定主意,道:“求人太麻烦了,又让铉叔为难。干脆这样,我只说自己修行出了岔子,有走火入魔的迹象,急需借用静修室炼剑,铉叔定会前去请示师尊。呵呵,师尊现住元始峰,相隔千里云海,往返最快也要几个时辰。等他离开璇玑峰后,我打暗号让你跟来,咱俩就可进入自然宫。”

潇潇道:“欺骗一个忠厚长者,不大好吧?倘你师尊追究,何以担待?”

李凤歧道:“修道者拘泥小节,哪有什么作为?再说咱俩又没干坏事,进去参观法宝而已。铉叔回转的时候,你已化身为人。似这般神不知鬼不觉,顾全了师‘门’名声,麒麟丹完好无损,实乃万般周全的妙计!明早天光放亮时,峨嵋派什么东西都少不了,反将多出一位美丽贤淑的大师嫂,哈哈哈。”越说越兴奋,几乎便要手舞足蹈。

话讲到这份上,再多疑虑也没用。潇潇熟知李凤歧的‘性’格,当下再无异议,微笑道:“但愿老天爷开眼,保佑一切平安顺利。”

李凤歧道:“老天爷算那根葱?天上地下最厉害的是祖师爷爷。当日咱俩死里逃生,全凭祖师爷庇护。如今子孙后辈要娶媳‘妇’啦,峨嵋派香火有继,他老人家肯定成全。”说着拉住潇潇手腕,大步走出房‘门’,直奔夜‘色’掩映中的璇玑峰。

此刻将近子夜,院子内外,峰峦沟壑,各处万籁俱寂。天空云‘色’变幻,星辰忽暗忽明,一种诡谲的氛围悄然笼罩了峨嵋山。漫漫长夜,似乎正酝酿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变故。

终于曙光微翕,东方亮起鱼肚白。试炼场边人影朦胧,留守弟子起早扫地,为重开‘门’庭作准备。坝子西面靠近逸‘性’谷,遥对太乙峰,有一间小小的草庐,那是丹‘药’首徒的居所。按峨嵋派的规矩,普通弟子打地铺,十几人同宿大屋,唯玄‘门’首徒有单独的房间。环境幽静,有利于‘精’修道法。然而这天却非同寻常,大清早人声喧嚷,五六个少年直冲丹‘药’首徒屋前,也不报名,“砰乓”两声破‘门’入内。

方灵宝正睡得口水横流,浑然不觉周围动静。众少年连喊带推将他‘弄’醒。丹‘药’首徒睡眼惺忪,含糊道:“怎,怎么了?你们大呼小叫的干嘛?”

众人里有个叫杨小川的,风雷‘门’中后起之秀,平常‘精’细稳重,此时却惊惶万状,只道:“方师兄,你赶紧去长‘春’麓看看罢,再耽搁可要出人命!”

方灵宝伸手入怀,掏出金表瞅了瞅,道:“卯时两刻,是不能耽搁,该吃‘百草‘玉’霜丸’......”

杨小川道:“火烧眉‘毛’了还吃‘药’?快跟我们走!”不由分说,众弟子七手八脚,架起方灵宝撒‘腿’飞奔。

一气跑到长‘春’麓,树林边围满了人,可却出奇的安静。一人身材高瘦,鹤发童颜,正是摄魂首徒常生子。方灵宝道:“常师兄,这么早派人找我,是不是要请客吃元宵?”

话音未落,忽见众弟子含悲带泪,方灵宝道:“你们哭什么?师尊归天了么?”

大家知他傻里傻气,满嘴胡言也属无心,当下谁也没计较,默默的向两旁闪开。方灵宝睁眼张望,只见空地中央躺着两名峨嵋弟子,面‘色’乌焦如木炭。年纪小的口眼紧闭,身体僵直,已经死去。年纪稍大的咬牙皱眉,尚自苦苦忍耐。仔细辨认,这人是奇巧‘门’的侯天机。

方灵宝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天机大哥,你们吃错什么东西了?搞得这么惨!”情急关切,‘欲’待近前搀扶。常生子猛地拉住他,摇头道:“切莫靠近,他们中了剧毒!”

方灵宝道:“平白无故中哪‘门’子毒?”

侯天机深吸口气,道:“今早奇巧‘门’弟子回山,我去接他们,遇着武绍真师弟和王利涉师弟。我和武师弟脚程快,先走到清音阁,有个‘蒙’面的喇嘛坐着讨水喝。武师弟解下葫芦递给他。那喇嘛喝了两口,‘交’还葫芦,武师弟挂在腰里,走出半里地就昏倒了。我刚把他背到背上,就觉一股霸道毒气侵入丹田,浑身筋骨麻痛。我知道中了暗算,命王师弟远离十丈以外,绝不可沾碰我们走过的地方.......取出‘自行竹马’乘骑,勉强过了九老‘洞’,到这儿法力难继,竹马也被毒气毁损。可惜了武师弟,回山当天丢了‘性’命.......”悲戚难禁,毒伤愈发加剧,只得咬‘唇’忍痛,手指紧紧抓住‘胸’膛衣襟。

众弟子相顾骇然,有人道:“沾了点便死人,什么毒如此厉害?”

又有人道:“云南百‘花’教擅制毒‘药’,可百‘花’教向来和驭兽‘门’‘交’好,怎地突然暗算我们?”

王利涉心有余悸,道:“是喇嘛,那个喇嘛,我看见他了,幸好没走近。”

杨小川道:“蜀中喇嘛庙很多,谁敢跟咱们作对?依我之见,那喇嘛是妖邪乔装改扮的。”

常生子道:“而今顾不得查究,先救人要紧,方师弟你快想法子!”

方灵宝目睹武师弟丧命,侯天机受苦,又惶急又心痛,道:“治伤救人找魔芋大夫啊!我顶个屁用。”

常生子道:“神农首徒居于元始峰,云路足有三千里,可谓‘远水难救近火’。若叫风雷弟子驾云护送,天机中的毒十分诡异,只恐会殃及护送的人。你有没有抗毒的丹‘药’?让他们预先有个防备。”

方灵宝猛拍脑‘门’,道;“有有,我这大蠢蛋,居然忘了看家的玩意儿!”翻检身上衣袋,找出四颗黄澄澄的‘药’丸,道“服下‘紫羚石’百毒不侵,砒霜当饭吃也无妨。《毒经》记载,紫金活血,羚角清热,两者锻炼石化,当可.......”

诸弟子救人心切,眼里都快冒火了。没等他背完书,杨小川抢过紫羚石塞进嘴里,又将剩余‘药’丸分给师兄弟。方灵宝兀自担忧,絮絮叨叨:“虽说紫羚石灵验,但这毒凶猛异常。搬动天机大哥千万小心,别触及他的肌肤,头发,最好包住自个儿的口鼻。”

丹‘药’‘门’的丹‘药’具备增益法术的功效,却非疗伤的‘药’物。紫羚石可以防毒,不能解毒。杨小川等人听了方灵宝的告诫,撕下衣袖,严严实实包裹双手头脸。准备停当,风雷弟子抬起侯天机和武绍真,念咒骤积风云,急速飞向元始峰。方灵宝又‘摸’出‘药’丸,道:“等我服下‘御风丹’,也到元始峰帮忙。”

常生子忙道:“慢,大敌当前,应早作安排。”命人禀报大师兄,吩咐遁甲弟子守卫九老‘洞’,再让留山的弟子前来集合。众人领命奔走,气氛陡然紧张。正忙‘乱’间,一人飞似的跑来,大叫:“金轮教闯山,现已到试炼场!”

常生子道:“金轮教?那是西域的教派,与我们素无干系,他们怎知入山的道路?”

报信之人是遁甲新手黄幽,年未弱冠,法力已达上乘,答道:“他们从后山上来的,大概挟持了‘三村附邻’的老乡,强‘逼’他们带的路。”

常生子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武师弟遇害,一定是他们作的手脚,。”带领众人往回走,相距试炼场十多丈远,遥见场地内人影参差,高高矮矮站着二十多个番僧。全都斜披土黄布袍,短发赤脚。各‘门’弟子闻讯赶到,将这伙不速之客团团围住。

第二十三回 祸起偏趁紫微乱4

峨嵋派人数虽多,但大半是少男幼‘女’,眼界浅见识低,乍遇突变惘然失措。一群人先往前挪动,又慢慢向后退却。常生子率众到场,跃前而出,喝道:“金轮教因何犯我仙界!”

番僧里有个头戴高冠,手持金刚杵的老头,尖嘴猴腮金鱼眼,应声道:“‘乱’尘老儿在哪里?叫他滚出来回话。”

此言一出,峨嵋派人人大怒,纷纷斥骂“哪儿跑来的老‘混’蛋,张嘴就喷粪!”“凭你这贼秃驴,也配称呼师尊的名讳?”“敢上峨嵋山撒野,狗胆包天不知死活!”.......

待喧嚣声稍平,常生子迈步‘逼’近,缓缓的发问:“你是什么人?何故闯山?”

老番僧龇牙咧嘴,笑眯眯的道:“老僧奥‘波’益,金轮教主驾前大护法是也。今日率部徒到此,是为弘扬金轮圣义,度化愚痴而成就功德。”嗓音忽变柔和,一股谄媚的怪异腔调。

常生子再走两步,温言道:“大护法远来辛苦,不如坐下歇息,容我奉茶款待。”

奥‘波’益脑袋朝后仰,眯眼含笑,仿佛耳闻绝妙音乐,嘴‘唇’张开,那个“好”字刚要脱口而出。忽然眼里‘精’光暴现,口念定魂咒语,敲打金刚杵“叮当”作响,硬生生将常生子的话音压住。笑容倏尔消失,又现出暴戾的脸‘色’。

常生子停止前进,眉头紧皱,暗想“此人身属邪派,居然抵挡我的‘传音搜魂’**,确实有些‘门’道。”

摄魂法术擅长控制敌方心智,其中“传音搜魂”尤为厉害,于言谈间夺魂摄魄,对方若身怀邪气,越抵抗则受控越深。奥‘波’益稍有感应,随即恢复常态,法力之强已达以邪克正的地步。

奥‘波’益微微点头,冷笑道:“好啊,摄魂高手,领教了。请我们喝茶?你别后悔这句话。”说着抖动腰间的锁链,牵出个矮矬的身影,指着道:“宗巴尔最喜跟人喝茶,峨嵋派的高人,敢同我这徒孙对饮么?”

细看那人,其实并非矮子,只是时刻佝偻着身子,蜷缩着手爪,好象伺机咬人的恶犬。奥‘波’益拉扯链条,宗巴尔脑袋左右晃动,厚厚的头罩滑落,‘露’出一张丑怪凶悍的面孔。

人群里响起一声惊呼:“我认得他,我认得这喇嘛,他借武师弟的葫芦喝水,武,武师弟就被毒死了!”喊叫之人满脸惊怖,是驭兽弟子王利涉。

众人闻言定睛观察,果然宗巴尔身边‘阴’气森然,连金轮教徒都保持距离。他走过的地方乌黑焦臭,象被火烧过,‘花’草也都枯萎了。

奥‘波’益道:“那少年邪祟缠身,业障深重,宗巴尔超度他前往西方极乐世界,此乃佛弟子善巧法‘门’,功德无量。”

这两句解释强词夺理,又象讥讽死者的反话。众弟子悲愤难抑,顾不得对方毒术诡异,只待群起而上殊死一战。恰好风雷首徒何九宫闻讯赶到,脚踏云霞飞降场内,挥手止住各‘门’弟子。

常生子问道:“请教大护法,武师弟有何业障,如何说他邪祟缠身?”

奥‘波’益道:“误入峨嵋邪‘门’,误拜‘乱’尘邪师,是为前生罪业,今世恶报,幸得本教圣徒帮他脱离苦海。”

何九宫怒极反笑,大声道:“如此说,你们倒是名‘门’正派!”

奥‘波’益清了清嗓子,摆出弘法传道的架势,道:“峨嵋派盘踞西南千余年,仗着邪识恶法,荼毒四方生灵――什么修真养命,炼丹炼剑,尽是臭皮囊上作功夫。若尔等法‘门’为正道,为何峨嵋历代宗师并无长生不死者?包括峨嵋祖师紫元宗,早已尸骨腐烂,变成了飞灰,污水,粪土!还谈什么成仙?邪‘门’外道误人子弟,坏人慧命,罪孽何其之多!而我金轮教普渡众生,奉行的是无漏殊胜的成佛**。常言道‘邪不胜正’,经书云‘断邪‘波’罗密’,我等来此催邪显正,要度化诸位弃暗投明,脱离峨嵋邪道,承沐金轮佛爷万丈光明.......”

一套说辞,叽哩呱啦,就看奥‘波’益嘴‘唇’翻动,唾沫星子横飞,跟‘鸡’屁股拉稀似的。何九宫不善言辞,只道:“是正是邪,试过便知,风雷首徒何九宫讨教。”紧了紧腰带,走到场地中央,目光扫过金轮教徒,道:“你们车**战,还是一起上?”

风雷法术重攻击而轻防守,使出来乾坤震‘荡’,若不伤敌则易自损。峨嵋众人知道凶险,忙退至试炼场边缘。常生子看大战在即,己方人多而势弱,年幼弟子难免死伤,只急的手心冒汗。忽见派去传信的人回转,忙问大师兄李凤歧身在何处,几时赶来护卫师‘门’?

传信弟子凑近耳边,悄声道:“前山后山,我都找遍了,只不见大师兄的踪影。”

那边宗巴尔早跳进圈子,怪眼翻白,吼道:“峨嵋派除了一个百里文虎,其余全是废物!快让百里文虎跟我决战!我要试试他的虎博龙!”

何九宫道:“百里师兄下山已久,可惜汝等鼠辈,没福见识他的神通!”双手托举,右掌猛然挥动,白茫茫的寒霜席卷前方,地面瞬间结冰,将金轮教徒的‘腿’脚冻住。何九宫左手二指虚点,口中念诵法决,只听“呼啦啦”爆响,凭空飞出三十六个火团,从四面八方向场中飞去。

世间物理,急冻下的东西骤遇火烧,必定崩裂碎烂。何九宫所发乃“三昧寒星”,其寒冷灼热之剧,超过凡间冰火何止百倍。然而众番僧伫立原地,并无招架躲闪的意思。

转眼火球飞身前,宗巴尔仰头长嚎,左眼紧闭右眼圆睁,舌头伸出嘴角,这是召唤“本尊护体神”的姿势。果然天‘色’一暗,众番僧头顶落下‘阴’寒的黑雾,如屏障般挡住火球。雾气里光影扭曲,化作三头六臂的鬼怪形体,挥舞臂膀掀起热风。地上冰凌急速消融,只见泥水流淌,一片黑‘潮’四散蔓延。

对方如何应战,何九宫早有预料,纵身高高跃起,左掌挥动右指点刺,手法与前番恰好相反。冰水立即化为烈火,而火球却凝成冰球,冷热转换,瞬息完成,情势陡然变化――宗巴尔抵挡火球的黑雾,烧化冰凌的气‘浪’,反成了何九宫的助力。于是冷的愈冷,热的愈热,迅疾猛烈防不胜防。玄‘门’自古恶战无数,最后克敌制胜,往往就靠这种极具杀伤力的风雷法术。

斗法到了紧要关头,何九宫忽地身形晃‘荡’,断线风筝般坠落,大呼:“快闪开!”袖袍挥处云雾翻腾,狂风卷起峨嵋弟子离地升空。他自己盘‘腿’打坐,急运真气护住全身。只见泥水染黑了试炼场,四下里腐臭刺鼻。

方灵宝惊叫:“毒!毒!大家当心毒水!”抖开衣袋抛洒丹‘药’,同时施放真气,将“紫羚石”送入众弟子口中。他这“隔空传丹术”是丹‘药’‘门’基本道法,专为临阵时助益同伴所用。待何九宫吞下‘药’丸,方灵宝飞到身旁,问道:“何师兄,怎样?”

何九宫法力虽强,却弱于防御,身体被毒质侵染,多亏紫羚石才保住‘性’命。他睁眼点点头,勉强道:“无......无妨。”

风雷首徒受伤,所施法术随即化解,冰球烈火消失,金轮教众毫发无损。宗巴尔上窜下跳,犹如疯狗撒欢,狂吼:“来呀,再来啊!统统来送死罢!”

这时候‘阴’霾密集,毒气冲天,长‘春’麓的树木凋零枯败,只剩光秃秃的枝桠。不过片刻功夫,峨嵋仙境烟霞尽绝,呈现出萧瑟衰颓的迹象。

奥‘波’益捋了捋袍子,冷冷的道:“百里文虎若在,尚有转机。此人离山,峨嵋注定灭‘门’了。”亮开嗓子‘挺’起‘胸’,一面大笑,一面叫嚷:“近闻玄‘门’重建真武大阵,新任天龙神将即将出世。眼下大祸临头,怎地藏头缩尾不敢现身?却叫一群稚子愚夫螳臂当车。‘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哈哈哈,果不其然,诺大玄‘门’,无人领教我圣教**。”

忽然远处啸音清亮,有人回应道:“峨嵋派老骨头,配不配领教你们的**?”

众弟子闻言大喜,脱口欢呼“师尊到了,”“他老人家出关了!”“师尊出马,妖邪必败!”

一道霞光闪过,试炼场内鹤影松立,‘乱’尘大师正对金轮教众。

第二十四回 阴差阳错铸奇功1

奥‘波’益不动声‘色’,道:“逆天邪师,恶业当报,吾何惧哉?”

‘乱’尘大师道:“金轮教久居西域,虽属旁‘门’左道,却不曾染指中原。如今大举犯境,必是受了东海妖皇的唆使。”

奥‘波’益道:“呵呵,半月之前,青城山方圆百里地界,已布下数十座坛城,尔等‘插’翅难逃,识趣的趁早归附圣教!”

原来对方早已筹划周密,此行意在必胜。众弟子既惊且怒,有人高声道:“任你费尽心机,峨嵋派岂容你等小魔撼动?”

奥‘波’益道:“单我这徒孙宗巴尔,便可踏平峨嵋。”手指‘乱’尘大师,冷笑道:“这老家伙若敌得过我徒孙,我们立刻下山,今后绝不踏入蜀地半步。”

此话狂妄无礼,极尽挑衅之意。‘乱’尘大师并不答言,‘摸’了‘摸’鼻梁,捋了捋胡须,随即双手‘胸’前虚抱成球,脚步轻若灵鹿,身姿凝如泰山。转瞬布成“北极定真”罡斗,天空立现太极‘阴’阳云纹,一阵滚雷响彻九霄,地面毒水升腾,横飞急掠,千百万颗黑点星闪电掣。宗巴尔‘欲’待抵抗,却象被铁钳拉开下巴,嘴巴张得老大,那毒水合着污泥烂叶,一股脑的倒灌入腹内。

仿佛从恶梦中复苏,草木重现生机,云霞萦绕山石,峨嵋仙境瞬间恢复了风貌。而宗巴尔肚皮鼓胀,趴在地上只剩喘气的份儿。

众弟子欢声雷动,大叫:“秃驴猖狂,可知玄‘门’的厉害了么?”“这本事也敢献丑,快快滚下峨嵋山罢!”方灵宝拍手笑道:“瞧那丑八怪的傻样,一肚子毒水胀得发慌,这叫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自做自受!”

忽然宗巴尔翻个跟头,倒跃起三丈高,喉咙里咕噜作响,张嘴喷出一道漆黑的水线。他肚中装了数万斤毒液,仗着邪术聚敛,竟凝成细细寸余粗细,形态微缩而毒‘性’倍增,好似万钧重力聚于针尖,更能破坚催固。‘乱’尘大师眼看水线飞近,略微点了点头,那意思是说“炼成这样也不易了。”众弟子看师尊‘胸’有成竹,料想此战必胜,于是人人神态轻松,只待过会儿鼓掌欢呼。

水线飞行缓慢,半晌才至身前。‘乱’尘大师手指划弧,浑厚真气向前滚涌,那水线立即隐没无影。众人鼓噪大乐,只道“丑八怪又丢丑啦!”话音未落,‘乱’尘大师“噔噔噔”倒退数丈,“扑通”一下坐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身子瑟瑟发颤。

笑语尚未消停,有人还说“师尊又施妙法,叫我们大开眼界”。可情形古怪,越来越不对劲儿。‘乱’尘大师表情痛苦,闭目咬‘唇’,乌黑的污血沁出嘴角,顺着腮帮子慢慢垂落。一时间鸦鹊无声,峨嵋弟子全傻了眼。

奥‘波’益道:“我没说错吧,‘乱’尘......啊哈,‘乱’尘胜不了我徒孙。”‘激’动过余,舌头都有些发僵。

宗巴尔死死盯着‘乱’尘大师,玄‘门’首领竟被无名小卒击败,连他自己也难以相信。奥‘波’益的话语传入耳中,他幡然惊觉,跳起来扑腾,乃至满地打滚,狂叫:“我打败了峨嵋大宗师,啊哈哈,真的啊,我打败了他!”

峨嵋众弟子心神俱碎,跳入场内护住‘乱’尘,唤道:“师尊,师尊!”

‘乱’尘大师合目调息,用尽全力挪动‘唇’舌,道:“中了点毒,死不了.......你们,快走,快去自然宫。”

毁坏整座峨嵋山的毒质,全部侵入‘乱’尘大师的体内,受伤之重可想而知。峨嵋弟子多是小孩儿,遇此大变惊恐万状,有人当场放声大哭。老成弟子围成圈子,既要安抚师弟师妹,又要护卫师尊撤离。人头攒动,奔走冲撞,场面‘混’‘乱’不堪。

宗巴尔滚了几个来回,满脸污泥,跳起身冲向奥‘波’益,怒吼道:“你,你刚才说什么?‘乱’尘胜不了我?分明是我打败了他,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打败了他!怎么叫做‘他胜不了我’?难道他让着我了?这里所有人看得清楚,都承认他败给我,偏你胡说八道打折扣,他妈的是何居心?”

为了战胜峨嵋道法,金轮教‘阴’谋取巧,把教徒当作敢死卒子,令其修炼自伤身体的‘阴’毒邪术。由此缘故,二十年前宗巴尔领受师命,苦炼“七宝血盆陀罗尼术”――每日以七种毒物作为饭食,又用毒针刺舌尖,取血书写陀罗尼咒八十八万次,直至舌血完全干涸,此后周身充满毒质,近者立毙,经过的地方寸草不生,最是厉害无比。然而修炼者受苦之惨,到了生不如死的程度。宗巴尔日夜服毒刺血,实是地狱里过了二十多年,什么得道成圣,什么功利名位,雄心‘欲’念消磨成灰,只盼某天遇到峨嵋高手,被对方杀掉死了算了。

哪知一战之下,居然重伤头号强敌,意外之想变成现实,宗巴尔当时就‘蒙’了,大喜又大悲,象是从火坑跳入冰渊,比什么酷刑都难受。多年积累的苦闷,委屈,怨愤,‘激’烈的‘交’织冲撞,‘胸’膛似要炸裂。恰巧奥‘波’益的评语稍欠褒赞,宗巴尔满腔的嗔念与恨意,立刻怒涛般涌向这位素来敬畏的师祖。

忽见宗巴尔失常,奥‘波’益变了脸‘色’,喝道:“狗奴才,你作死么?”

宗巴尔冲到跟前,双膝跪倒扬起手掌,朝面颊“噼里啪啦”猛扇耳光,笑骂道:“我是狗,我是狗,汪汪汪!早先我好好一个人,只说入教跟着师父能圆满,升入高层次,开悟证得正果。结果呢,老子证成了一条狗,哈哈,呸!干你娘的狗屁圣教。这伙贼秃驴骗老子,老子咬死你们!”他忽而严辞申斥,忽而口齿含‘混’,又吐口水,又学狗叫,打滚撞头无所不为,极尽疯癫之态。

金轮教最重师承,师父的地位与神佛等同,对弟子握有生杀大权。宗巴尔恶语顶撞师祖,已犯了忤逆大罪。他师父抢先出列,厉声呵斥。这宗巴尔愈加狂‘乱’,竟拉开‘裤’子撒‘尿’,全身劲力集中一点,‘尿’液冲天直似喷泉。他浑身带毒,‘尿’里也充满毒质。众番僧纵跳躲避,生怕被毒‘尿’沾染。登时你推我也挤,金轮教阵脚大‘乱’。奥‘波’益?目断喝,手中金刚杵猛挥,一道乌光劈空而至。宗巴尔呆呆的不知躲闪,只见红光四溅,腥臭扑鼻,脑袋瓜子给打了个稀巴烂。

击杀宗巴尔的时候,奥‘波’益观望对面,发觉常生子盘‘腿’坐地,眯着眼念咒运功。他略加思索,猛可里省悟――常生子早看出宗巴尔的弱点,刚才‘乱’尘大师出手,他便暗中作法相助。随后宗巴尔发狂,固是剧变所致,摄魂法术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趁着金刚教慌‘乱’的功夫,峨嵋众人或驾云,或乘风,或御剑,或用器械,簇拥‘乱’尘大师腾空起飞,往自然宫方向撤退。奥‘波’益挥动金刚杵,乌光直劈而来。常生子还未收功,坐地上难以招架。

危急关头,奇巧首徒班良工‘摸’出两只纸鹤抛向半空。纸鹤振翅翱翔,一只载起常生子,一只背负何九宫,跟随大队飞入云端。奥‘波’益大喝:“快追!”金轮教众抖动法铃,跺脚瞪眼作法。顷刻间平地生风,一片黑雾旋绕,卷起众番僧直追而去。

卜筹‘门’弟子不善飞腾之术,落到了最末尾。眼看敌人追近,欧阳萍高喊:“大伙儿用灵珠挡住邪魔,好让师尊他们撤离。”卜筹弟子齐声呼应,取出随身携带的“万变灵珠”,弹指“噼啪”拨打。这种法宝形似算盘,具备调转运势的功效。几十名卜筹弟子一齐施法,拨打万变灵珠的同时,抛洒符纸成“逆坎爻”卦象。只听九天云外惊雷响过,迎头暴雨骤降,金轮教众蓬头湿面,淋得跟落水狗似的。

第二十四回 阴差阳错铸奇功2

雨点冲散黑雾,又有闪电横空劈刺。番僧们运气坏到极点,好几人被雷电劈中,烧的“叽哇”怪叫。奥波益连连呼喝,众番僧脱掉湿透的外衣,摇响法铃口念真言,挥掌虚拍云空。这西域“大手印”密法,专门破解迷障。

只见黑雾重新聚拢,风雨转向,漫天回荡着金轮教念咒的怪音。卜筹弟子心神恍惚,万变灵珠乱了次序,符纸效力倒逆,己方反受其制,被雷雨打的四散溃退。幸好摄魂门兰世海驰援,帮助卜筹弟子安定神魂。风雷高手徐寅甲率众迎战,掣动冰霜烈火,奋勇抵挡金轮教。

假若排好阵势交锋,即便年少者居多,峨嵋派仍可战胜金轮教。只因缺少天龙神将的统领,玄门众徒各自为战,进退无序,缺乏配合,终不及金轮教众有备而来。那风雷门攻强守弱,如何作得防御的主力?片刻间败象显露,半数风雷弟子或死或伤,落叶般坠入山涧深谷之内。

奥波益只忌惮乱尘大师和百里文虎,这二人既无防碍,余者也就不足为虑了。众番僧渐次进逼,步步为营,有心等峨嵋弟子聚全,到时发动总攻,即可将九大玄门尽行剿灭。

云天之外,战况激烈,山峰之间也是人影飘忽――遁甲弟子黄幽背着乱尘奔逃,过了接引桥。遥望自然宫在前,回顾左右,同伴所剩无几。黄幽心急,瞅见方灵宝跟来,叫道:“方师兄,你背师尊进自然宫避难。我去各处山头,请隐修的峨嵋前辈统统出关,跟邪魔决一死战!”

方灵宝伸臂搀过乱尘,道:“记得先叫魔芋大夫,受伤的人太多,再迟会儿都得完蛋!”

乱尘大师睁开昏眼,急止道:“别......别叫魔芋大夫来。”

黄幽愕然道:“为什么?”

乱尘喘了两口气,道:“保,保存实力,留待日后.......我吩咐过魔芋大夫,还有剑仙诸徒,山门若被外魔攻破,定要死守元始峰和无量峰,绝不可贸然出击.......那两峰有祖师爷亲笔法帖镇压,任他外魔强大,休想攻入山界。”费力的抬起胳膊,轻拍黄幽肩膀,嘱咐道:“遁甲道法,数你黄幽进步最快。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快去告知各峰的仙客,安守本位,切勿出动助战。尤其是魔芋大夫,只有保全了他,受伤弟子才有获救的机会。”

黄幽弯腰领命,口里念动真诀,忽地身形消失无影。他精通移形换位之术,千里路途只当咫尺,这边话音刚落,已游遍峨嵋所有的幽谷深洞。

方灵宝背起师尊,迈步往桥边竹林里跑,道:“师尊英明,保全实力要紧,咱们也找地方藏身。”

乱尘道:“住着!一味逃避,玄门威名何存?我们就算要死,也要堂堂正正死在自然宫大门口!”

可谓虎老雄风在,几句豪言掷地有声,方灵宝热血沸腾,忙掉头奔向自然宫。眼望大门越来越近,他心头疑惑又生,忍不住道:“金轮教太邪门了,派个徒孙就赢了你老人家。强弱这样悬殊,硬拼等于自杀,我看还是三十六计逃为上。”

乱尘道:“有妖类潜入了自然宫,紫微星受染,我的真气不纯,才被那番僧得手,并非金轮教的法术强过我们。”

自古以来,峨嵋师尊是峨嵋山最高守护者,其元神融入山体,达到了“人山合体”境界。所以仙境变化和自身状态紧密相关。一旦妖类进入玄真界,山头上空的紫微星就会玷污,峨嵋师尊的真气也将掺杂邪物。这种情形,如同棉花里藏了根钢针,平常毫无知觉,斗法时隐患立现,遇到对手必败无疑。

方灵宝闻言吃惊,道:“自然宫挂满驱邪符咒,什么妖怪能进去?”

乱尘道:“我也奇怪,难道.......有峨嵋弟子带路,妖怪才得以入内?唉,休管他,自然宫里藏着剑魂,待我取出法宝消灭妖魔!”

说话间到了石阶前,驭兽门众徒看守宫门,见状急忙接应师尊。这时天上战局逐渐明朗,金轮教众以白骨念珠连接,布成一座“虚空藏”坛城,随着唤魔咒语响彻云霄,坛城中央千万黑影蜂拥而出。个个青面獠牙,颈挂骷髅项链,手爪中挥动古怪的兵器。

这些怪物叫做“黑玛摩”,古籍里称“非人”,形体虚化而魔力强大,是西域恶魔中最凶残的品种。峨嵋弟子抵敌不住,乱纷纷溃退落败。班良工放出奇巧法宝“芥子铜人”,指挥青铜士兵前赴后继,这才勉强挡住了黑玛摩的攻势。

情势危急万分,来不及进入自然宫内。乱尘大师示意方灵宝停步,扶他盘腿坐于石阶上面。许青铉率虎贲螭卫护法,站两旁严阵以待。乱尘大师调息凝神,口诵御剑真言,二指凭空摇,一点灵光透,地皮微微颤动,自然宫左右摇晃,似乎某种巨物要破土飞去。可是摇晃半晌又复平静,没有什么“剑魂”出现。显然法术失灵了,乱尘大师加催法力,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

这时“芥子铜人”渐被攻破,黑玛摩兵刃燃起魔火,将奇巧门的青铜士兵烧化,炽热汁液随风飞洒,漫山遍野到处腾起烟柱。班良工被魔焰灼伤,骑着铁鹰苦苦支撑。忽然天际霞光闪烁,剑仙门“乾坤十二剑”疾飞而至。顾龙驰,余齐兴,柳波淼,陆英候,周白云,连素钦居左主攻,陈少武,孟桓山,雷子骥,黄云仙,昊广右翼策应,尹赤电居中指挥。只见剑光纵横交织,组成一张巨网,将黑玛摩罩于其内。

这十二名少年是剑仙门精英,修炼护山的剑术。乱尘大师命他们驻留无量峰,轻易不得离开,只为韬养之计。而今峨嵋大难临头,同门兄弟危在旦夕。众少年血气刚勇,忍不住赶来支援。

岂料对方等的就是这种局面。奥波益发现峨嵋弟子云集前方,两眼凶光暴闪,咿哩哇啦连声呼喝。金轮教众使劲拍打脑门,胸膛,法力发挥到了极致。黑玛摩中间巨影凸起,现出一个高达千丈的魔鬼,披头散发拖着长舌,六只手分别持有劈颅锤,穿肠钩,剥皮刀,剔骨刺,汲血碗,抽筋索,六样古魔兵器。此乃金轮教魔神“嗔怒金刚”,专杀一切异教生灵。飓风破空呼啸,嗔怒金刚兵器齐舞,魔气化作飞箭,雨点般射向峨嵋弟子的剑光。

第二十四回 阴差阳错铸奇功3

“乾坤十二剑”倘若炼成剑术,联手列阵,尽可降妖除魔。但众少年修为尚浅,又缺少临战经验,哪是凶顽老魔的对手?转眼剑网崩裂,魔气铺天盖地。尹赤电自知难胜,急命众师弟收缩剑光,掩护东野小雪等年幼弟子退向后山。

正是此退彼进,金轮教乘势追击,过了接引桥直逼自然宫。许青铉举臂发出号令,虎贲螭卫升空迎敌,也被黑玛摩杀伤大半。眼看自然宫陷落在即,乱尘大师仍未召出法宝。方灵宝心急如焚,叫道:“什么狗屁剑魂!师尊别念啦,我作挡箭牌,你赶紧逃罢!只求明年的今天,您给弟子坟头送点好吃的。”

说着抓了把药丸塞进口中,方灵宝拔地腾身,指尖放出耀眼的雷电。那药丸名为“霹雳丹”,服后即可施发风雷法术。但时间稍长药效减退,方灵宝施放的雷电越来越弱,只听“哇哇”怪叫刺耳。黑玛摩蜂拥围拢,魔刃过处血光四溅,将他四肢手脚斩成十七八截。

乱尘大师身旁只剩许青铉。面对汹涌袭来的魔气,峨嵋师尊神倦力竭,淡淡道:“天意亡我,命数使然;否泰已定,奈何强为。”

许青铉紧了紧腰带,道:“为玄门而战,弟子万死不悔!”抬腿要冲向敌阵。

乱尘大师拉住他的胳膊,肃然道:“慢着!死活无所谓,先给我把事情说清楚!自然宫由你看守,究竟混入了什么妖邪?眼下‘剑魂’召唤不出,是怎么回事?”

许青铉愕然,结结巴巴的道:“昨晚......昨晚,大师兄找我......”

话未讲完,箭雨扑面而至,魔气涌到了身前。黑玛摩发出尖利的啸音,嗔怒金刚挥动武器,惨淡的雾障之后,奥波益狰狞的笑脸越来越近了........

千钧一发之际,巨响震耳欲聋,自然宫顶部冲起万丈红霞。刹那间,仿佛海潮撞着了礁石,黑玛摩,嗔怒金刚,金轮教众,随着倒卷的雾气急速后退。乌云翕散露出阳光,大地豁然敞亮。峨嵋山巍峨矗立,好象撑起乾坤的巨型支柱。

那道红霞直冲苍穹,又朝四方绽开。金光凝成神剑,千千万万缤纷散射,魔气被剑锋刺破,嗔怒金刚的箭雨消失无影。众番僧为剑气所迫,一如浪打浮萍飘,跌跌撞撞狼狈退却,直退过接引桥还收不住脚。

本来胜券在握,转瞬功败垂成,金轮教众几乎立时溃散。奥波益又惊又怒,敞开嗓门吆喝,指挥党羽死命稳住阵脚。番僧们挥掌拍打自家胸膛,拍得血红欲滴,又把舌尖咬破,合着唾沫使劲喷出。如此施法催逼,黑玛摩凶性发作到极点,向自然宫疯狂反扑。却似飞蛾扑击灯火,触及剑光立即化成灰烬,被风吹的满天飘舞。

众番僧情急欲狂,排成阵势念咒,拼尽全力运功,肠子都快挣断了。只听“啊呀呀――”怪叫接二连三,并非功法奏效,却是前排的番僧被神剑斩了脑袋。只见污血喷涌,十几颗秃头乱飞。众番僧魂飞魄散,哪管三七二十一,捂住头脸逃窜。

奥波益瞪圆眼珠子,咬牙闷喝两声,面皮鼓胀,身子象泄了气的皮囊,忽而委顿瘫倒,脑门正中白光疾闪,飞入天际变为一颗耀眼的灵珠。嗔怒金刚仰头长嘶,那灵珠嵌入其额内。魔神形态增大几百倍,只见头似泰山,口若血池,气势足令天地震颤。

这“大剥壳法”是西域驱魔神通,货真价实的硬本事。奥波益元神出窍,变作灵珠与嗔怒金刚合体,魔神的力量即由他控制。嗔怒金刚迈步凌空行走,舞动兵刃拨打神剑,一路攻向红霞核心。

此刻天空金光荡漾,化作了剑的海洋。嗔怒金刚犹如渡海的泥牛,越往前行,步子越短,身形也逐渐矮缩。

山前山后数百名峨嵋弟子,人人屏息观战。看那红霞中心身影飘逸,一位少女正临风舞剑。其实她手中并无兵器,只是摆出挥剑的样子。但随着她举手投足,满天剑光或聚,或散,或者成排刺击,或者穿梭飞舞,时而急促时而凝滞,动静暗合节拍,说不出的优美悦目。

尹赤电诧异万分,喃喃道:“这,这身法,是剑仙门的‘闻鸡起舞式’啊!最粗浅的剑法,竟有此等威力!”

有人眼尖,认出了那少女,指着大叫:“是凌波!剑仙门的凌波!”

霞映云衬,身影愈发清晰。果然轻灵缥缈,宛如古诗里描写的凌波仙子。真个景奇人美,剑势如宏。一场鏖战两个时辰,人都看呆了,恨不得永无终止的哪一刻。嗔怒金刚被剑锋锉削,巨躯遍布凹凸缺口,步态散乱,终于到了虚弱难支的地步。嗔怒金刚暴吼一声,抛掉手中兵器,六条臂膀合成金刚杵,挺进直刺,两侧云气剧烈燃烧,空中划过一道赤红的焰流。

迎着金刚杵凶猛的来势,剑芒倏尔凝聚,凌波身影消失了。红霞中央炫光闪耀,飞出形似剑锋的利器,与金刚杵正面相撞。猛然云空激荡,霹雳连珠暴响,巨大的气团一圈圈荡溢开去。剑形利器光芒愈强,金刚杵碎屑纷落,直至分崩解体。嗔怒金刚哀嚎震天,化作黑烟散尽。奥波益元神归位,踉跄着后仰倒地。

这种“化身为剑”的法术最为神异,从来只存于玄门传说之中。今日亲眼目睹,峨嵋众人惊诧莫名,暗想凌波生性温和,平平淡淡从不逞能,何时炼成了如此厉害的神功?乱尘大师嘴唇微颤,道:“剑魂!她......她吞了剑魂!”

奥波益以手撑地,惨白的面颊沾满血污,瞪着眼望空喘息:“你是何方神圣,为何替峨嵋派出头?”

云空里剑光消隐,凌波现出真身,朗声道:“剑仙弟子凌波,师门有难,理当卫护!”

乍闻此言,奥波益目瞪口呆,细想对方法术确属剑仙。可他打破脑袋也不明白,一个峨嵋年轻女徒,区区无名小辈,怎能击败威震西域的金轮教大护法?

第二十四回 阴差阳错铸奇功4

半信半疑之际,先前逃窜的金轮教众又跑了回来。奥‘波’益强打‘精’神,还想仗着人多顽抗。众番僧神态惊恐,颤声道:“大护法,我们布设的坛城.......被刚才那些剑光击毁,所召集的千万‘精’灵,也全部被击杀!”

奥‘波’益脸‘色’死灰,方信凌‘波’剑术之强,根本无法匹敌。他目光呆滞,惘然束手,只待最后灭亡的降临。凌‘波’伫立云端,开言道:“金轮教进犯仙界,本当尽数诛灭。但我玄‘门’秉行天地仁道,宽诫甚于严惩。念尔尚为人身,暂留‘性’命以待改过。你们走罢!”

话语运气吐出,传遍群山。在场的人都以为听错了,金轮教众更是呆若木‘鸡’。凌‘波’道:“你们还不下山!莫非想死在这里?”金轮教徒如梦初醒,才知对方有意饶恕。当即奥‘波’益领头,众番僧背了同伴的尸首,循着来路狂奔。没等峨嵋弟子回过神,一溜烟逃的无影无踪。

凌‘波’按落云头,走到‘乱’尘大师身前,磕头道:“弟子擅自放走敌人,请师尊降罪!”

这一战惨烈异常,峨嵋派死伤惨重,弟子们满腔怨怒,恨不得将金轮教众‘乱’刃分尸。眼看番僧逃远,鼓噪要赶尽杀绝。‘乱’尘挥手止住众人,盯着凌‘波’上下打量。很多弟子恨意难平,嘴里嘟嘟囔囔,只道凌‘波’处置失当,不该放脱仇敌。刹时怨声纷嚣,越闹越响,似乎凌‘波’倒成了临阵退缩的胆小鬼。

‘乱’尘叹道:“凌‘波’若不放走敌人,峨嵋派就要灭‘门’了。”

喧闹渐渐平息,众弟子相互搀扶,聚于自然宫前。‘乱’尘道:“麒麟丹是祖师爷传下的宝物,吞服后法力大增,最浅显的剑术也可所向披靡。我锻炼麒麟丹数年,即将炼成剑魂,宝物本身已具剑气。若人修为不够,强行吞服此丹,会被宝物的剑气所伤。凌‘波’吞了剑魂法术增强,经脉也已断碎,倘若耽搁片刻伤势发作,谁能抵挡金轮教?她放走强敌,是为保全我们大家演的空城计啊!”

‘乱’尘的目光移向凌‘波’,叹息道:“徒儿,这番心思好生‘精’细,只是苦了你.......”

凌‘波’缓慢起立,道:“没有师尊的指示,弟子偷用本‘门’法宝,罪责深......”话音嘎然而止,双眸失去神采,直‘挺’‘挺’的向后仰倒。

四周一片寂静,忽然响起稚嫩的呼喊:“凌师姐!”东野小雪冲出人群,伸开纤弱的胳膊,扑上去摇晃凌‘波’的肩膀。几名‘女’徒帮着照应,‘摸’到凌‘波’身子,只觉冰凉发僵,脸颊却红得可怕。再探鼻端,已气若游丝。小雪叫道:“师姐,你别死,你醒醒呀!”

众弟子神情戚然,料想定是看到峨嵋遭难,凌‘波’才冒险吞服剑魂。她仗剑独斗群魔,巧计保全师‘门’,这是何等的大智大勇?到头来身负重伤,还要被同‘门’误解,又是何等的可悲可怜。

凌‘波’微张眼帘,望着小雪的脸蛋,用尽最后的气力,道:“不许哭!记住我的话,今后保卫峨嵋,保卫师尊和.....和兄弟姐妹,决不怕死!”

小雪泪水打转,始终没有溢出眼眶,大声道:“我记住师姐的话了!保卫峨嵋,决不怕死!”

‘乱’尘大师拍膝大笑,仰天道:“好好好,这才是玄‘门’儿‘女’的气概!不愧我多年教养!”

凌‘波’长长嘘口气,仿佛倦极‘欲’睡,慢慢合上了眼睛。众弟子既感动又羞惭,纷纷围拢。好像不愿惊扰长眠的逝者,谁也没哭喊,只是低着头垂泪。

与此同时,神农首徒奉师命赶到了璇玑峰,急施医术救治上百名伤员。刚给方灵宝止血上‘药’,要为他接续断肢。方灵宝瞪着眼珠大嚷:“魔芋大夫你昏头啦!凌‘波’为救大伙儿‘性’命难保,你医我管个屁用啊!若她有个三长两短,老子立马自杀给你看!”

魔芋大夫闻言转身,步子才迈开,手臂已举起,袍袖挥洒间白光疾闪,三根银针‘射’中凌‘波’的眉间,膻中,气海。然后凌空弹指,银针颤动。只见他每次跨步,凌‘波’的‘胸’腹便随之起伏。待到走近石阶,凌‘波’已能自行呼吸。众弟子稍感安心,各自屏息退后,等待神农首徒再施妙手。

这“千里补天”是神农‘门’基本道法,可以远距离治病疗伤。魔芋大夫站定石阶前,神功潜运,将‘乱’尘体内毒质尽行化解。同时朝凌‘波’虚点数次,并未接触体肤,对她的伤情已经了然于‘胸’。当下收起银针,垂头凝思。‘乱’尘大师问道:“怎样?”

魔芋大夫道:“师妹这伤,是被刚阳剑气斩断了经络。肝血上冲心包,故而面‘色’炎赤,极强的剑气转为‘精’魄,深入骨髓,奔走难以收敛。然则‘‘精’之巢为眼,魄之海为瞳’,若以眼睛为藏剑之处,应该,大概.......哎......”嘟嘟囔囔不知所谓,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

‘乱’尘道:“谁跟你罗唆呢!爽快点说,有救没救?”

魔芋大夫双手摊开,道:“难!”这次倒简练,只说了一个字,却似落井之石,压得众人的心直往下沉。

‘乱’尘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必须救活凌‘波’!黄幽,杨小川,你俩带人赶往后山村庄,严防妖魔趁虚而入。燕盈姝,铁头,你们神农弟子也跟去,照料被番僧伤害的乡亲。”

众弟子领命而行。摄魂‘门’兰世海道:“请师尊回元始峰休息,此间由我等善后。”左右弟子躬身求告,齐道:“师尊保重仙体!”

‘乱’尘摇头道:“不忙,我还等一个人呢。”

兰世海奇道:“还有谁来?”

‘乱’尘大师苦笑道:“一个伤脑筋的傻小子.....哎,说曹‘操’曹‘操’到,他马上要出现了。”

话音未落,自然宫内“噔噔噔”脚步响,只见李凤歧慌里慌张跑到‘门’口。他头发披散,浑身汗湿,怀里抱个昏‘迷’的少‘女’,正是蝴蝶化身的潇潇。

昨夜李凤歧骗过许青铉,带领潇潇潜入自然宫。满指望寻着麒麟丹,借助宝物灵气让潇潇变‘成’人类。岂料自然宫暗藏玄机,壁上图画看似平常,却是镇妖的灵符。潇潇学过“丹阳九转”,凭此法深入仙宫,也毫不知觉的陷入危境――灵符悄然生效,十六间“内神‘精’舍”,竟似‘迷’宫般千‘门’万户。潇潇越走越虚弱,气血衰竭,‘精’力点滴消耗,直至最后虚脱昏倒。李凤歧万分惶急,那还顾得什么法宝,抱着她急寻出路。使尽了浑身解数,从半夜到翌日中午,终于摆脱灵符的羁缚走出自然宫。而潇潇心跳中止,眼看是不活了。

李凤歧跨过‘门’槛,抬眼望见魔芋大夫,大喜道:“好啊,我正要找你呢!快,快,快救救她!”

魔芋大夫盯着地面发呆,正思索医治凌‘波’的方法。李凤歧径直冲到近前,双臂托起潇潇的身子。众弟子朝两旁闪开,摆开迎敌的架势,好像金轮教又杀回来了。有人呼喝:“有妖气!是妖‘精’!”

李凤歧眼神‘迷’离,依稀看到周围站满了人,脑子里没别的念头,急道:“什么妖不妖的,她叫潇潇,你们未来的大师嫂!我跟她同生共死,魔芋大夫快动手啊!你救她的命,等于救了我的命!”

第二十四回 阴差阳错铸奇功5

魔芋大夫面‘露’疑‘色’,扭头望向‘乱’尘。‘乱’尘大师面无表情,点了点头,示意照他的话办。于是魔芋大夫轻捻指尖,如拨弹琴弦,法力透入体内,凝滞的气血流转如初,瞬间经脉疏通,潇潇的脸蛋浮现一抹晕红。李凤歧笑逐颜开,连声称赞神农首徒手段高明,又向他作揖道谢。

魔芋大夫道:“这‘女’子虽带妖气,却修成了真人躯体。若非如此,自然宫的符咒已经将她化为脓血。”

李凤歧笑道:“那当然!潇潇是个好姑娘,绝非魔......”笑容忽地僵凝,惨淡的景象呈现眼前,仿佛梦魇般震撼。只见到处断木碎石,空中凄云惨雾,各‘门’弟子东倒西歪,衣衫上都沾满血迹。

李凤歧呆了片刻,恍若‘迷’梦刚刚苏醒,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他,凝重的寂静中,透着难以名状的伤感。忽然传来‘女’孩子的话音,语气冷冰尖刻:“哼,我道邪魔怎能攻入玄真界?原来如此――大伙儿舍命保卫师‘门’,没头苍蝇似的叫人家屠杀。峨嵋大师兄却躲的远远的,要跟妖‘精’同生共死。”

说话的人是卜筹‘门’欧阳萍。当面讥讽大师兄,与峨嵋‘门’规不合。但众弟子均自默然,人人神情严肃,显然内心都有同样的责难。潇潇睁开眼眸,瞧见四周人影伫立,场面森然,心下阵阵发怵,不自禁的搂紧了李凤歧的脖颈。

李凤歧并非傻子,目睹耳闻,猜到了七八分原由。他定了定神,走到人少的地方,让潇潇背靠树木而坐。然后“扑通”下跪,膝行至‘乱’尘大师身前,叩首道:“请师尊明示,何方妖魔进犯峨嵋?弟子定报此仇!”他打定主意,纵然粉身碎骨也要剿灭元凶,以雪众同‘门’‘胸’中的怨怒。

‘乱’尘大师道:“金轮教的几个番僧而已。你若早点现身,天龙神将统率玄‘门’,什么魔头不能降伏?哎,峨嵋派何至遭此大劫,凌‘波’更不会.......”说到这儿毒伤发作,捂住‘胸’口剧烈咳嗽。魔芋大夫赶忙上前,取出‘药’物给师尊服用。

李凤歧骇异道:“连师尊都受了伤......金轮教用什么诡计,居然伤了师尊!”

这时常生子走近两步,指着潇潇,道:“这‘女’子身怀妖气,大师兄,是你带她进入自然宫么?倘若真是这样,你应当知道师尊受伤的原因。”

刚听到前半句,李凤歧猛然省悟――妖类进入玄真界,必将沾染璇玑峰上空的紫微星。师尊和仙境同体,主星既污,真气也致浑杂,遇到外魔侵袭自然遭受重创。驭兽‘门’“虎贲螭卫”归附正道,只因身属兽类,也不能在玄真界停留过久。

防范如此严密,自然宫‘混’入妖类,几乎没有可能。何况此地遍布镇妖符咒,若无峨嵋高手亲身引领,再强大的魔头都无法靠近仙宫。

欧阳萍冷笑道:“玄真界禁绝妖类的道理,最年幼的弟子都懂得。大师兄明知故犯,有什么说法吗?”

李凤歧缓慢的站起身,经受的冲击太大,震惊到麻木,心绪反而平静了,道:“我带潇潇进自然宫,是想借助麒麟丹的灵光,助她脱体换骨,变成一个凡间的‘女’子。”

当下侃侃讲述,对潇潇的情意,留恋师‘门’,不愿‘私’奔的决心,以及潜入仙宫的计划,一股脑和盘托出,最后道:“我原本设想――我们接近麒麟丹时,潇潇的妖气消尽,紫微星就会恢复常态,之前略有玷污也无大碍。不料恰遇邪魔进犯,师尊仙体受损,师弟妹们死伤众多,这一切全因我的过失引起......事已至此,我别无他愿,只求师尊准我下山报仇,此前先断一臂,以正峨嵋‘门’规!”

他越说越‘激’动,左手凌空虚抓,一名弟子腰里长剑“嚓啷”出鞘,直飞入掌心。李凤歧握住剑柄,猛地往右臂斩落。旁边小雪不懂他说些什么,只看大师兄神情异常,隐约感到不妙。待到他举起长剑,小雪陡然飞出冲进怀里,抱住臂膀叫道:“大师兄!”

长剑疾闪,朝小雪头顶劈去。李凤歧急吸了口气,法力到处长剑震断,锋刃贴着小雪的脊背‘插’入土中。他惊怒‘交’集,喝道:“干什么?给我闪开!”忽然手心一暖,如握温软脂‘玉’,回头一看,潇潇站在了身边。

她握住李凤歧的手,举目环顾四周,楚楚身姿宛若傲雪寒梅。随即双膝弯曲,跪在了自然宫的石阶前。

这无声的一跪,既不是胆怯,又不是求饶,更象是承受重压的姿态。李凤歧明白她的意思,心‘潮’登时宁定,道:“你不害怕?”潇潇微笑摇头,拉他也跪下了。两人肩并肩跪着,抛开所有的忧惧顾虑,心甘情愿领受重罚。

一时间场面凝肃。峨嵋弟子大多重情守义,绝非冷酷刻板的死脑筋。面对他俩的这份挚爱与坦诚,众人暗生恻隐之心,再忆起旧日往事,大师兄的好处逐次闪现,怨怒终被同情代替。大伙儿自幼相伴,谁又忍心伤害手足?

沉寂片刻,小雪首先叫道:“这位姐姐是好人,她救过我!你们别打她!”

许青铉跟着出列,磕头求告:“大师兄对玄‘门’忠心耿耿,此番变故必有原故,望师尊明察。”

遁甲‘门’楚晴走近石阶,道:“师尊明鉴,紫微星受染,金轮教犯境,两件事纯属巧合。大师兄纵然有错,却是无心之过,所谓不知者不罪,请从轻发落。”

‘乱’尘大师脸‘色’木然,掰着手指头,嘀咕道:“好啊,他两人这么跪着,倒是拜堂成亲的架势。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接下来又怎样?......”

众弟子见情形不对,连忙纷纷开言求情。有人伸手搀扶李凤歧,道:“大师兄快起来,咱们自家人,‘胳膊折了袖子里弯’,有什么事不好说的?”

欧阳萍冷冷的道:“好个自家人,好个‘纯属巧合’。呵呵,大师兄前脚把妖怪带进自然宫,金轮教后脚杀到峨眉山,这也‘巧’的太离谱了罢?”

话音刚落,‘乱’尘大师睁开双眼,断喝道:“住嘴!”嗓‘门’之大,好似晴天霹雳,唬得欧阳萍小脸发白。‘乱’尘道:“不巧又如何?非得问他个死罪,你才称心如意吗?峨嵋派元气大损,这时还窝里斗,真是满脑袋浆子糊涂蛋!”

其实欧阳萍只为玄‘门’着想,年纪虽幼小,严查细究是她天生的作风,言语刻薄也是习惯,倒并非故意加害李凤歧。耳闻师尊叱骂,欧阳萍脸红耳赤,低头退入人群之内。

‘乱’尘发了会儿脾气,伤处牵动,埋头伸脖子咳嗽。小雪跑上来拍背,道:“那姐姐心肠很好,让她留在山上罢。”‘乱’尘眉头皱拢,摇手道:“魔芋大夫!快把这些小丫头,小娃娃,缺胳膊断‘腿’的倒霉鬼,全给我领到元始峰去,免得咦里哇啦吵闹,尽讨人嫌!”

魔芋大夫领命,招呼神农弟子抬负伤者,带领幼小弟子去元始峰调养。各‘门’‘精’英仍站在原处,眼望师尊大发脾气,又没处罚李凤歧,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楚晴瞅了瞅潇潇,道:“师尊,那‘女’子虽是妖类,但并无歹意。依我看饶她‘性’命,撵下山去便好。”

‘乱’尘大师拉了拉胡子,意味深长的道:“哦,你要撵你的大师嫂?峨嵋派‘门’规虽宽,可没有这种犯上的风气!”

第二十五回 一榇破梦肝肠断1

乱尘大师一言既出,璇玑峰顶人人变色。众弟子只当耳朵出了毛病,抑或师尊伤重智昏,颠三倒四的讲胡话。李凤歧和潇潇心下冰凉,料想师尊恼怒到了极点,才会这般反语讥讽。

楚晴道:“师尊,您是说笑......”

乱尘大师道:“谁跟你开玩笑?你大师兄看中的女子,成婚后怎么不是你大师嫂?”

楚晴哑然,张着嘴直眨眼。常生子道:“峨嵋派与妖类为敌,而这女子是妖.......恐非大师兄佳配。”

乱尘大师手臂斜伸,指向自然宫的匾额,道:“那上面的字,给我念三遍!”常生子莫明其妙,也只剩眨眼的份儿了。乱尘大师道:“念啊!”常生子只得念道:“道法自然,道法自然,道法自然。”

乱尘大师又问:“是何含义?”

常生子道:“此四字,引自《道德经》原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乃修真成仙的四个阶段。盖因人生于大地。必先取地法修成地仙,方可进入更高层次,故云‘人法地’;而后飞升入天,成为天仙.......”

乱尘大师连连摆手,道:“算了,算了,瞎背书鬼扯淡!你真能明白这四字的道理,就该你当师尊来教训人了。”继而举目遥望天际,目光深远,悠悠的道:“道之恒常自在,动静皆由自定,是为‘自然’。万物生灵莫不顺从其意,此所谓‘顺道而生,悖道而灭’。我们峨嵋派历尽千年风雨,延存至今,正是顺应天命大道的结果。”

他话锋一转,手指阶前跪着的两人,道:“峨嵋遭难,是天意使然,他俩情投意合,不也是天意么?我强迫凤歧忘却妖女,甚至想让凌波嫁给他,百般心思用尽,却是‘老母鸡孵石头’――尽作无用功。仔细思想,冥冥之中天命注定,他俩该当有姻缘之分,强行阻碍又有何益?今日峨嵋大受外魔荼毒,说不定就是我悖逆天道的报应。”

乱尘大师环视众人,道:“若说凤歧勾结妖魔,故意使紫微星受染,实在太过荒唐。相比这种推断,我更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都是天道给我们安排的考验。玄门中人,秉持‘顺应大道,乐天知命’的法理,即使遭受万般苦难,也应视为天道的恩赐,敞开胸襟欣然承受。嘿,峨嵋山经历了太多杀伐,何不用一场喜事,洗尽满山的萧肃之气?”

一番道理,说得众人心悦诚服。峨嵋弟子躬身致意,齐声道:“多谢师尊明示,我等茅塞顿开。”

潇潇本已万念俱灰,忽然峨嵋师尊亲口允准婚事,小妖女升格成大师嫂,变化来的太快,使人茫茫然如置身梦境。好半天她才醒过神,眼里闪动喜悦的光芒,对李凤歧道:“你师尊行事好古怪,不愧名字里有个‘乱’字。”

李凤歧却没有丝毫快意,面对师长的慈爱,同门的宽容,他内心无比的沉重。毕竟因己之过,才酿成此番大难。那些死去的兄弟姐妹,昨日还音容鲜活,如今却成了脑海里的记忆,这种悲痛岂可轻易化解?这时有人走近身边,恭贺大师兄姻缘美满。李凤歧沉着脸,扶起潇潇走向场地边缘,仿佛在躲避什么。潇潇默然顺从,大气不敢透,半步不敢多迈,生怕偶有闪失,到手的幸福化作泡影。

当下众弟子重振精神,动手整理山场。常生子年高望重,由他安排善后诸务,派遁甲门守卫山门,风雷门清除余毒,驭兽救助山中生灵,奇巧门掩埋死者尸体。忙活几个时辰,已是下午光景,厨房送来饭食,众人席地聚餐。几名送饭弟子走到李凤歧跟前,劝慰大师兄节哀,该吃就吃,切莫哀痛过甚伤了身子等等,却没跟潇潇讲半句话,偶然目光相触,众弟子也转头避开。

或许因为彼此还陌生,或许让妖类作大师嫂,一时很难认同。峨嵋弟子们聚散走动,总离潇潇远远的,无言的疏远,比有声的斥骂更伤人。潇潇心性聪慧,如何觉察不到?心里早凉了半截,眼看李凤歧愁眉紧缩,只得强作笑颜,安慰他:“没关系,大家还认生,往后日子长了,一定会跟我这‘大师嫂’搭腔的。”

吃过饭之后,常生子吩咐众弟子各归原处,再请师尊回元始峰静养。乱尘大师端坐不动,道:“你理事也得手,可惜关健地方糊里糊涂,终究难堪大任。”

常生子道:“弟子失当,请师尊指教。”

乱尘大师道:“该追查的不追查,该处罚的不处罚,这叫做猪八戒吃人参果,连皮带核囫囵了账。”

常生子微感愕然,道:“查什么?处罚谁?.......大师兄虽然犯错,师尊不是宽恕他了么?”

乱尘大师不再瞧他,视线伸向远处,厉声喝道:“许青铉,直到这会儿,你还装作没事吗?”

此话极为严厉,与乱尘平常的语气大为不同。众弟子本已散开,闻声又重新围拢,张着眼齐刷刷的望向师尊。许青铉经历苦战,又率驭兽弟子清扫山林,累得力疲神怠,听到师傅呼喝,立时跪倒阶前磕头。

乱尘大师道:“我来问你,自然宫由你守御,为何放凤歧入内?其后凌波也进去了,还偷偷吞服了剑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青铉定定神,道:“昨夜子时大师兄来找我,说修炼出了偏差,身体有走火入魔的征兆,急须借用自然宫的‘静修室’调正真气。”

乱尘道:“自然宫内正炼制剑魂,夜晚严禁有人入内。你明知这条禁令,为何监守自破?即便情况特殊,也要先向我禀报啊!”

许青铉直挺挺的跪着,坦然道:“当时大师兄求的很急,我想他的偏差定然很严重。师尊居住的元始峰离此三千多里,按弟子修为往返须三个时辰,耽搁太久只怕大师兄身子受损。于是弟子.......”

他又磕了个头,道:“于是弟子编造谎言,对大师兄说――师尊曾经吩咐过,明天惊蛰峨嵋重开门庭,由大师兄主持大典。清早先让他赶到自然宫,策划排队站位等诸般礼仪。现今大师兄自己来了,我也正好交班,至于进宫里去如何,请大师兄自便。说完这些,弟子离开了璇玑峰。”

第二十五回 一榇破梦肝肠断2

乱尘冷笑道:“看不出你挺会撒谎。想放他进去,你直接离开就好,何必编这么大篇瞎话?”

许青铉道:“大师兄忠厚赤忱,假如弟子就此离开。他定要等到师尊的准许,才会进入自然宫,那岂不误事?何况.......”略微迟疑片刻,最终鼓足了勇气,大声道:“何况弟子亏负过大师兄.......前年大师兄回山,是我告发他结交妖类,令他大受责备,这两年过的很不顺意。弟子对不起大师兄,早想找机会补报。所以,他就算提出更难百倍的要求,弟子也会尽力办到。”

听了两人的对答,李凤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象挨了几百个耳光。原本算计许青铉老实巴交,自己才编出什么“走火入魔,急须入宫”的谎话。没想到老实人自有主意,铁了心要帮忙,骗他是多此一举了。更没想到此人重情至斯,为了朋友宁可自担重责。那句“忠厚赤忱”评语,更象对他的写照。

李凤歧既愧疚,又感动,嚷道:“私通妖类的是我,偷入自然宫的还是我,跟铉叔毫无半点关系,师尊休要冤枉好人!”

乱尘怒目圆瞪,喝道:“好人?好糊涂的蠢人!你小子懂个屁!趁早给我闭嘴!”

耳闻师尊出言粗鲁,大违平常仪态,众弟子尽皆震动。乱尘摸了摸胡须,目光移回许青铉身上,道:“你离开璇玑峰之后,凤歧带小蝴蝶进去,自然宫门前再无任何防备。再后来,凌波潜入宫中偷服剑魂,当然畅行无阻了。嘿嘿,好个凌波,平常闷葫芦似的,关健时竟有这份胆量。算起来阴差阳错,昨夜发生的这些事,成就了凌波降魔护山的奇功。”

李凤歧大声道:“对啊!若非铉叔离开自然宫,凌师妹怎能取得法宝击退强敌?其实铉叔的功劳最大!”

乱尘大师没理他,盯着许青铉,道:“说你罪责深重,多数人肯定不服。但同样的过错你犯了两次,两次都令玄门大受折损,教我如何宽容?”说到这里,乱尘大师轻声叹息,缓缓道:“十六年前东海圣水宫正邪对决。大战前夕,一女子潜入玄门营地,私同天龙神将桃行健出走,致使峨嵋派惨败。那晚负责守卫营门的是谁?青铉,你应该记得。”

直到此刻,许青铉方才变了脸色,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粒。乱尘大师续道:“当年放那女子潜进营盘,如今放凤歧私入自然宫,你都是为了‘情谊’两个字。却将师门安危置于脑后,被人家只言片语骗的团团转,终令峨嵋遭受浩劫。修仙讲究天性灵通,如此无智,无能,独断胡为的人,再修炼几百年,恐怕也是瞎子点灯白费功夫。”

李凤歧听师尊话锋尖锐,隐含开革铉叔的意思,心中焦灼如焚,正欲出言为他申辩。忽然黄幽飞也似的跑进试炼场,脚跟尚未站稳,嘴里直嚷:“出大事,出大事了!大家快些准备!”

众弟子闻言凛然,只当又有邪魔入侵,纷纷向自然宫聚拢。常生子道:“外边什么状况,你先讲清楚!”

黄幽道:“七,七道宗齐来拜山,已经过了止僭障。”

所谓“七道宗”,指的是九华,五台,齐云,崂山,三清,青城,龙虎七处道家门派。自古尊天地而忌邪祟,与妖魔势不两立。因峨嵋仙术最高,这七家都尊峨嵋派为正派领袖。他们此番集众进山,一定是闻讯峨嵋遭袭,特意赶来助阵的了。

念及此节,众弟子出了口长气,紧张氛围登即缓释。可黄幽神色阴晴不定,似乎另有隐情。乱尘大师双目微闭,冷笑道:“邪的才走,正的又来,峨嵋山改戏院了么?你方唱罢我登场,当真热闹的紧。”

常生子瞧出蹊跷,追问七道宗的来意。黄幽面带尴尬,道:“他们口气大的很,山道里遇着,要我们带路面见师尊,那样子倒象兴师问罪。而且.......而且他们还抬,抬着棺材.........”

话刚说了半截,只听鼓乐喧天,由长春麓方向走来四五百人。黑压压的蚁聚蜂拥,前头几十人头缠白帕,手持招魂幡,中间抬一具楠木大棺材,好似发丧出殡的情形。遁甲弟子左右相伴,一边领路,一边询问,欲待阻拦又不得力,缩手缩脚的不知所措。

峨嵋弟子面面相觑,隐约感到苗头不对。那帮人走到场地中央,呜咿哇啦的吹奏,尽是葬死人的曲子。把棺材送到人家门口,兆头大恶,实属无礼至极。众弟子怒火渐炽,有的厉声诘问,有的更伸手推搡。正混乱之际,人群里冲出五名道士,手中长剑飞出,一齐刺向潇潇。

李凤歧早就全神戒备,眼看剑光刺到,左手二指弹击,念了个“疾”字诀,五把长剑立时倒转疾飞,反比来时快了数倍。那五个道士趴地躲避,直唬得屁滚尿流。一名长须道士急跃上前,舞动拂尘缠住剑锋,原地连转七八个圈子,好歹化解了剑势,抬起手看时,虎口已被剑气震裂出血。

李凤歧仰天长啸,真气直冲九霄,四方风云倏尔黯淡。那伙人犹如挨了雨淋的蛤蟆,手中乐器掉落,一个个震的目瞪口呆。李凤歧挡在潇潇身前,昂首挺胸,喝道:“峨嵋仙境,你等怎敢放肆!”

五名道士挣扎着滚爬,手指潇潇乱嚷:“妖,妖精!大家看到了罢!峨嵋派果真包庇妖孽!”

长须道人手抚胸膛,装模作样的道:“这位李道兄乃剑仙首徒,两年前神女峰相遇,为保护妖精对我们大打出手。久别重逢,作风如旧,玄门精英沦落到这般地步,可叹啊可叹。”

李凤歧心头微惊,定睛仔细端详。那道人白面长髯,古貌岸然,正是五台派的何禹山。那年为救花爷爷与这人交过手,由此结下仇怨。如今道宗七派齐聚峨嵋,必是受了五台派挑唆,前来追究剑仙首徒私通妖怪之责。

果然何禹山前言未几,一个黄胡子老头接茬道:“俗话讲‘眼见为实’。峨嵋派自诩清高,引为海内仙家之首。然天理昭昭,丑闻毕露。老范,真凭实据在眼前,你作何感想?”这黄胡子是五台掌门何兆基,素来嫉妒峨嵋威名,总想取而代之。谋划多年终于逮到峨嵋派的“短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眼含笑意,向那些穿孝服的人望去。

奏哀乐穿丧服的人众,均为齐云道派门徒。为首者须发皓白,一张紫棠脸威风凛凛。此人姓范名真泰,身为齐云派掌门,平生处事端正,嫉恶如仇,四海之内都称“范老英雄”。他眼见李凤歧护卫妖精,耳听何兆基言语挑拨,悲愤难以自持,大步走到场地中间,又说不出话,两只手只管捶打自家胸膛。

第二十五回 一榇破梦肝肠断3

‘乱’尘大师道:“范老英雄,你什么事想不通,跑到峨嵋山来胡闹?”挥了挥手,示意许青铉暂退,稍后再等发落。

范老英雄仰起脸,满眼热泪,道:“峨嵋山被妖邪侵染,大师如何放任.......”嗓音呜咽,后半截话含糊难辨。

常生子‘插’言道:“且住着!范掌‘门’,你抬棺上山是何道理?棺材里装的什么人?”

范真泰定了定神,抹干眼泪‘挺’起‘胸’,道:“里面什么也没装,这是口空棺材。”

忽而传来几句冷言冷语,话音稚嫩,词锋却尖刻如刺:“呵,好啊,这叫‘空棺材出殡’――木(目)中无人。姓范的,看你老脸老皮的,何至于这等轻狂?几十岁年纪活到狗身上了么?”说话之人是欧阳萍。卜筹‘门’为金轮教所败,她憋了满腔怨怒,更兼死心维护峨嵋派,谁对师‘门’不利,她便看谁不顺眼。范真泰行径狂悖,就成了她发泄怒气的出气筒。

一个**岁的娇弱小‘女’徒,竟敢恶语侮辱掌‘门’,齐云派群情‘激’愤。范真泰两个儿子冲出队列,要给欧阳萍一点教训。还隔着两三丈远,范老二忽地倒地打滚,吐舌头,挤眼睛,抓耳挠腮,作出许多怪相。原来他素有皮肤瘙痒的‘毛’病,平常也不轻犯,这会儿情绪‘激’动,不知怎地浑身奇痒,从肌肤直到骨髓,仿佛爬进了几千只蚂蚁,双手发疯似的上下抓扯,衣‘裤’撕的稀烂,‘露’出白生生两片光腚。

范老大‘性’子暴躁,头脑简单颇有乃父之风。目睹兄弟当众‘露’丑,他只觉丢了自家脸面,不管三七二十一,捡起一根枯枝猛挥‘乱’劈,打的范老二喊爹叫娘。两人嚷的是安徽土话,嘴里咿呀哇啦,屁股噼哩啪嗒,此起彼伏惨不忍闻。

两兄弟莫名其妙的失常,丑态百出,齐云派颜面扫尽,众‘门’徒灰溜溜退回原位。对面欧阳萍轻捻手指,象是抚琴弹曲的动作。她这法术唤作“失‘乱’诀”,中了此术的人,但凡有些小缺陷,小隐疾,不分时间场合,都会立刻加倍发作,仿佛八辈子霉运附体。何兆基瞧出其中奥秘,笑道:“好厉害的‘女’娃子,卜筹仙法玄妙,拿正派子弟试招。”

范真泰猛地警觉,命人拉回两兄弟查看。只见他两人印堂乌黑,显然中了背运的诅咒。卜筹法术效力奇长,中者往往倒霉一世,死了也得被人偷坟掘尸。范老英雄痛子心切,加之何兆基煽风点火,肚里怒气直冲三焦,大声吆喝发令。齐云‘门’徒亮出兵刃,要跟欧阳萍拼命。

同来的九华派,龙虎派,崂山派,都跟峨嵋派‘交’好。九华掌‘门’陈元鼎,龙虎掌‘门’方衡,左右拦住范真泰。崂山祖师孙凝素‘性’情温淳,厌纷扰而喜静守,劝解道:“道家各派同气连枝,有话好好商量便是。怎可凭一时意气,自相内讧?”

青城掌‘门’周尚义是个小人,最会见风使舵,‘乱’中牟利。两边纷争正中他的下怀,笑道:“山高高不过太阳,人家峨嵋乃正道首领,势力又比咱强过百倍。范老英雄万般委屈,最好打落牙齿和血吞,休要自讨没趣。”这话三分劝七分‘激’,尖酸‘阴’损,跟何兆基的挑拨如出一辙。

事由尚未分明,气氛已然剑拔弩张。‘乱’尘大师神情冷漠,睁着双眼看他们纠缠。范真泰脑袋左右摇晃,目光触及‘乱’尘眼神,犹如火炭骤遇冰凌,心头一紧,思量己方实力有限,既占着理,何必耍横?终不成和峨嵋派翻脸,拿着‘鸡’蛋撞石头?

想到此节他火气登消,挥手命徒弟收起家伙。等场面平静下来,‘乱’尘大师开言道:“话说分明气则平。老范,咱两家十几辈的‘交’情,何曾闹到这个份儿上?倘后辈孩儿得罪了你,我叫他们赔礼道歉。你且说说,抬棺上山是何意思?送给我当寿礼么?”

范真泰道:“岂敢!这棺材是给晚辈预备的!‘门’人披麻戴孝,也是给晚辈送丧!”他年纪虽老,终不及‘乱’尘德高望重,所以自称晚辈。

‘乱’尘大师道:“活人发丧,这倒新鲜。”

范老英雄昂然迈步,走至石阶前面,团团作了个揖,道:“诸位道兄皆为仙家名宿,谁不知我齐云派底细?齐云位列道宗七派之一,实力虽弱,但降妖伏魔从不含糊!历代先辈与妖邪奋战,多少人断头沥血?――我曾祖,祖父,父亲和三个兄弟,死于征伐妖皇的大战中。前年五妹遭妖孽偷袭,全家二十多口尽数被屠。我那老妹子临终兀自按剑,在石上刻下‘杀尽妖魔,报仇雪恨’八字,方才咽了气。”

众人听得难受,心里不是滋味。范老英雄神情惨淡,朝‘乱’尘弯腰抱拳,道:“大师最明理的。你说咱两家‘交’情深厚,那是半分不假。然则齐云派因何奉峨嵋玄‘门’为首,多年来任由驱策?只因峨嵋派率领群雄对抗魔道,乃堂堂正正的降魔主帅。现如今道义衰微,善恶不分,峨嵋派居然.......居然跟妖魔‘私’通。唉,姓范的再不济,也绝不能忘掉几代人的血海深仇。”

他指了指棺材,道:“今日拜山就是讨个说法。峨嵋派真要变节,范某今天就死在这里!目睹惨变无可奈何,不如自尽,也好清清白白的跟祖宗相见!”

各派‘门’徒感佩其言,回想历年艰苦维持,才不至被妖邪侵并。假如正道领袖都和敌人勾结,那些英灵又何以安息?所作的牺牲也付诸东流了。

周尚义道:“对啊,万事抬不过理字,峨嵋派实力再强,也须以理服人。若按强弱论对错,不如大家去争那魔剑宇宙锋,恃强压服众议,又何必以正道自居?”

这话说得更加尖刻。众人望着‘乱’尘大师,静待峨嵋派回应。‘乱’尘大师眼皮都不抬,道:“峨嵋派几时‘私’通妖魔?老范,你别听信谣言,糊里糊涂让人家当枪使。”

范老英雄道:“怎会是谣言?”大踏步走近,指着潇潇,道:“这‘女’子,就是妖‘精’!”

‘乱’尘摇头道:“错了,她是我的徒儿媳‘妇’,大徒弟李凤歧的未婚妻。”

霎时一片哗然,人群象是炸了锅。峨嵋师尊直承大弟子娶妖为妻,实属惊世骇俗的奇闻。李凤歧既惭愧又感‘激’,暗想师恩深重,当真无以为报。范老英雄浑身发抖,脸皮憋成猪肝‘色’,哆嗦道:“我没说错罢,我没说错罢.......”又开始弹眼泪,抹鼻涕,捶‘胸’顿足的要寻死。

欧阳萍忽道:“慢来,慢来,范老英雄,你闹的没来由啊!”刚才范家二子吃了大亏,范真泰领教过欧阳萍的手段,听她发话不敢再闹,渐渐的收声止泪。欧阳萍续道:“我们大师兄娶妻,自家‘私’事,跟你何干?还什么正邪之争?也扯得太远了罢?”

范真泰眨巴眼皮,奇道:“咦,这‘女’子不是人类,你.......你们看不出来?”

欧阳萍道:“不是人类,就必定是妖魔吗?天地万物皆可成仙,道书谓之‘物化’。对于天‘性’纯良的‘精’灵,我们从来宽容善待,甚至接纳它们加入‘门’派。峨嵋派有个驭兽‘门’,其中诸多异类修道者,比如仙猿,仙鹤,虎贲螭卫,它们原身皆为野兽。若按范老英雄的高见,驭兽‘门’结‘交’‘妖类’,早该被消灭了。”

第二十五回 一榇破梦肝肠断4

范真泰张口结舌,只觉对方巧言诡辩,可又找不出破绽。欧阳萍道:“师尊亲口允准的婚姻,绝对正大光明。即便大师嫂身为异类,日后勤修峨嵋道法,照样成仙。那时候她的名位,恐怕比那些装疯卖傻的无赖要高得多。”

自从七派云集峰顶,潇潇便心怀惧意,怯生生的躲到李凤歧背后。她知道欧阳萍待人尖刻,先前处处针对李凤歧,此刻听其词锋陡转,竟为自己辩护,不由大奇,道:“那位欧阳小姑娘,她在替咱们讲好话呢。”

李凤歧握住她的手,道:“是啊,这就是峨嵋弟子的脾气――相互间嫉嫌再深,若遇外人欺负,一定维护自家人。”

潇潇道:“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离不开峨嵋派。”叹了口气,微笑道“有这么多兄弟姐妹照应,我也想永远留在峨嵋山。”

欧阳萍背着手踱步,斜眼瞅着何兆基,幽幽的道:“倒是某些名‘门’首脑嫉恨本派,成天算计,唯恐天下不‘乱’。范老英雄,峨嵋派勾结妖邪的消息,您从五台派那里得知的罢?”

范真泰心眼憨实,随口答道:“是何禹山告诉我的。”

欧阳萍道:“这就对了,各位前辈请仔细想想。两年前五台派发现李凤歧‘私’通妖类,当时就该追究,因何拖到今天才发难?想必两年间四方奔走,纠合各派力量,为推倒峨嵋而煞费周章。临到头,又让齐云派出首。范老英雄前头耍横,五台派背后煽风,这叫做‘坐山观虎斗,袖手收渔利’,着实高明,高明。”

一番话,如投石入水,‘激’起众人心中‘波’澜。道宗诸掌‘门’眼‘露’疑光,齐齐望向五台‘门’徒。何兆基脸不变,气不粗,笑着点头道:“‘女’娃子小小年纪,难为这般伶牙俐齿。可惜铁证如山,任你巧舌如簧,休想抵赖。”

欧阳萍道:“什么铁证?无中生有吧!”

何兆基板起脸,正‘色’道:“我且问你,倘有妖魔‘阴’谋加害‘乱’尘大师,侵袭峨嵋派,你当怎样?”

欧阳萍一愣,道:“自然消灭妖魔,保卫师‘门’,可五台派.......”

何兆基道:“我再问你,今日峨嵋满山血迹,发生了什么变故?‘乱’尘大师身负重伤,又是什么妖魔,能在峨嵋山伤害峨嵋师尊?”

常生子见他咄咄‘逼’人,只恐欧阳萍年幼失语,被他绕进圈套,抢着道:“本派遭西域金轮教偷袭,多亏凌‘波’师妹舍身卫护,玄‘门’方得保全。”当下从头备述,将日间‘激’战详细道出。龙虎派掌‘门’方衡是方灵宝的父亲,闻知儿子断了‘腿’脚,不禁焦急万分。丹‘药’弟子连忙安慰,说神农首徒医术高明,已把伤者带到元始峰医治。方衡点头称善,勉强挤出的笑容中,难掩忧虑牵挂之‘色’。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常生子才将事件讲清。其间处处替李凤歧分辨,申明大师兄带妖类进自然宫,紫微星受染,‘乱’尘大师受伤,种种巧合纯属偶然。他话语刚停,何兆基仰天大笑道:“呵呵,峨嵋派护短,不料竟至此等地步。”

常生子道:“何掌‘门’什么意思?难道大师兄会谋害师‘门’。”

何兆基道:“若无证据,何某怎敢妄言?”

欧阳萍冷笑道:“何大掌‘门’妄言的还少么?”

略微沉默片刻,何兆基忽地大喝:“带上来!”人群随即翕开,“哗啷哗啷”碰响,五台弟子手握铁链,拉出一个披头散发的老翁。此人衣衫破烂,满身血污,‘唇’角却隐含笑意。他头顶生着长犄角,看来是妖类化身,但眸子明亮,妖气隐藏不‘露’,道行已修到很高的境界。

那老者尚未抬头‘露’相,潇潇早已惨然失‘色’,叫道:“‘花’爷爷!”顾不得自身安危,就想冲上去解救。

‘花’爷爷抬起脸来,咧嘴笑道:“嘿嘿嘿,潇潇,是你啊,你很好,你做的很好......”笑容异常诡谲,透着难以言传的‘阴’狠。潇潇心里流过一阵寒意,不由自主停住脚步。

何兆基道:“獐子‘精’和这妖‘女’是同伙。他俩多年前‘阴’谋设局,企图危害峨嵋.......”

李凤歧打断道:“你少冤枉好人!这位老翁虽属兽类,但生‘性’向善。两年前川东瘟疫流行,他自损身体救治病患。老百姓感恩戴德,家家户户把他神灵供奉。你五台派满嘴仁义道德,却一味陷害贤良!”

何兆基道:“贤良?哼,可怜剑仙首徒,着了道儿还‘蒙’在鼓里――所谓救治百姓病苦,正是他们设下的骗局。若不信,可以问这老妖‘精’。”说着使个眼‘色’,五台弟子拉扯铁链。‘花’爷爷的琵琶骨已被链条穿透,忽遇外力扯动,肩头鲜血迸流。但他笑容愈加欢畅,眉飞‘色’舞的道:“没错,没错,峨嵋派是我们最大的死敌,为了搞垮玄‘门’九阳,老汉我绞尽了脑汁。现今峨嵋大势已去,老汉夙愿得偿,心里甭提有多高兴啦!”

李凤歧冷然道:“何掌‘门’,你使了什么‘惑’心邪术?此刻‘花’爷爷神智昏‘乱’,只会按你的指示讲话,岂可为证?若想查明真相,就该寻访川东山里的百姓,听听他们如何评价。”

‘花’爷爷仰头狂笑:“山里百姓?哈,早做了‘阴’世冤鬼!”

何兆基道:“入冬以来,金轮教潜入蜀境,偷偷布设了数十座坛城。行此邪法必须召唤妖魔,而妖魔又要食用活人。这獐子‘精’便引‘诱’数千百姓西迁,陷入魔境充当血食,让恶魔活生生的杀光吃尽!”

‘花’爷爷得意道:“都说蠢如牛马,其实世人比牛马更蠢。那些乡民临死之时,恐怕还感念我的恩德呢!”

李凤歧半晌没吱声,眼神越来越‘迷’茫。九华掌‘门’陈元鼎道:“此事的确属实。我们得到五台派通知,千里围追獐子‘精’,哪知还是迟了一步。千百生灵惨遭屠戮,正道各派都有责任。”顿了一顿,又道:“贵派弟子许大安,祝蕾等人,正在川西收敛死难者残骸,安抚当地百姓。待稍后回山时,各位可以亲自向他们求证。”

九华派与峨嵋派世‘交’最深,陈元鼎秉‘性’耿直,生平从无半句虚言,何况又提到玄‘门’弟子的名字。他的这番证实,比亲眼目睹都更可信。一时间场内气氛凝沉,峨嵋众徒均感震悚。常生子道:“发生如此惨祸.......怎不先告知我们?”

陈元鼎看了看李凤歧,道:“何师兄曾指出,峨嵋派放纵弟子结‘交’妖孽,已很难统领正道。为免打草惊蛇,没有邀约你们捉妖。至于邪道入侵,山民遇害等事,金轮教做的极为隐秘。我们也是抓住獐子‘精’后,从它口中得知。”

李凤歧抬起头,死死盯着‘花’爷爷,道:“既然残害百姓,当初为何救他们?”

‘花’爷爷转过脸,眯眼盯着潇潇,含笑道:“孩子,咱们计谋成功,开不开心?怎么,你不开心?我明白了,峨嵋派连遭重创,峨嵋弟子却不知情,计策尚欠完满。干脆由你揭开谜底,教他们痛得更深些,嘿嘿,哈哈,好不好?哈哈哈!”

潇潇面无表情的站着,仿佛变成了木雕泥塑,一颗心越来越冷,悄然滑向漆黑的深渊。

第二十六回 半阙潇湘灵犀通1

何兆基道:“哼,剑仙首徒的疑问,还是让我来解释罢。据这老妖‘精’供称――当年川东之所以瘟疫肆虐。正是他们破解了九曜雷阵,将碧玄海底沉睡的白‘玉’蟾惊醒。‘玉’蟾吐出毒雾,致使山民患病。随后两个妖怪变化人形,四处施‘药’救死扶伤。”

峨嵋弟子大多年幼识浅,闻言如堕五里‘迷’雾,有人嘀咕道:“先害人,再救人,谁会干这种颠三倒四的怪事?”

何兆基环视周围,微微点头,道:“各位要问,治病救人乃善举,怎会危害正道?其实这正是妖孽用心险恶处!请诸位设想,巴蜀历来是峨嵋派的地盘,境内发生瘟疫大灾,焉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峨嵋弟子以行善作为修行方式,必将下山救灾。于是两个妖怪预先布局,假借治病收买人心,成就一个好名声。等遇见峨嵋弟子时,当可骗取好感,攀扯关系,借机打入峨嵋派内部。”

‘花’爷爷笑着接口:“兵法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诚如斯也。”

何兆基道:“妖孽当真无孔不入!它们暗中窥伺已久,看穿了峨嵋派的弱点。盖因峨嵋弟子年青气盛,道法高而阅历浅,最容易上当受骗。两个妖‘精’‘对症下‘药’,投其所好’,若对方‘性’格刚直,它们就装作嫉恶如仇;如对方天‘性’柔善,它们便假装温良宽仁。对于剑仙首徒这等少年男子,它们则以情爱‘诱’之,令其沉‘迷’‘女’‘色’,难以自拔。”

李凤歧放声大笑,连道:“放屁,放屁!我与潇潇患难相知,经历过无数的奇遇,都是妖魔预先策划好的?”

何兆基道:“哪里用的着特意策划?所谓‘耳鬓厮摩,日久生情’,只要能亲近峨嵋弟子,终有俘获其心的机会。各派仙家禁止子弟结‘交’妖类,就是为了防止邪魔侵蚀。唯独峨嵋‘门’风松懈,才让敌人找到了漏‘洞’。”

五台掌‘门’言辞确凿,头头是道,在场众人均觉有理。常生子道:“依着何掌‘门’的意思,紫微星受污,金轮教进犯,两件事也是妖魔计划好的?若说大师兄故意谋害师‘门’,恕在下直言,绝对没这个可能;如果大师兄偶然起了念头,才带妖类进入自然宫,金轮教却提前潜入蜀地,似乎对大师兄的举动早有预知,莫非能看穿他内心想法?在下愚钝,请指教。”

何兆基斜睨李凤歧,道:“魔道诡计多端,若让我来揭‘露’,恐怕有人不服,还是听听老妖怪的供词!”手中铁链收紧,将‘花’爷爷拉了半步,示意他立即当众坦白。

‘花’爷爷根本不理会,只是死死盯住潇潇,笑嘻嘻的道:“乖孩子,你没有令爷爷失望。半月前我告诉你,峨嵋派的命根子宝贝叫麒麟丹。你便甘冒大险找着剑仙首徒,虽然没有偷到宝物,最终还是扰‘乱’了他们的紫微星。你完成了任务,峨嵋一败涂地,爷爷我高兴的很呢!”

一个人遭受猛烈打击,往往会陷入冥想,疑‘惑’眼前惊变只是幻觉,此刻潇潇正处于这种状态。她尚未体味到悲伤,愤恨,痛苦诸般感受,满腹疑思千回百转,一幕幕往事,走马灯似的闪现脑海――首次相遇,‘花’爷爷的微笑那样慈祥;秋深夜阑,‘花’爷爷为自己拉拢被角;冬雪纷飞,‘花’爷爷缝制‘女’孩子穿的‘花’棉袄。‘春’日天高,‘花’爷爷眯着老‘花’眼,费力的用浆糊粘风筝,据说“三月三,风筝飞上天”,可以让家里‘女’孩儿将来找个好夫婿.......

对面那笑容狰狞的老头儿,口口声声咬定自己干坏事。他又是谁?他是那个亲如祖父的老人么?

潇潇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问道:“你.......你一向待我很好的,象亲孙‘女’那样,是不是?”

‘花’爷爷笑容登消,冷冷道:“我的亲孙‘女’,四十年前已死了。”转向‘乱’尘大师,目光透出无尽怨毒,一字一顿的道:“我合家五口,老伴,儿子,‘女’儿,孙‘女’,孙子,全都死于峨嵋名宿九幽雪的毒手。”

何禹山鼻子里哼了声,道:“妖孽岂可叙人伦?一窝獐子‘精’而已,遑称儿‘女’妻子,可笑!”

‘花’爷爷道:“是啊,正道中人看来,我们只是麻木蠢钝的畜生,只配烧熟了端上饭桌。因此九幽雪连害五条‘性’命,只当消灭妖孽,全无半点愧疚之心。殊不知我们兽类也有情感――你善待呵护,我们适意快乐;你虐待打骂,我们惊恐哀伤;你用针扎拿刀割,我们会感到疼痛;你杀害我们的子孙亲眷,我们也懂得报仇。”

说着,他冲潇潇点头,道:“孩子,兽类修道,被他们视作妖邪。你苦苦修炼脱褪原形,出落成这样一个鲜活美丽的大姑娘,却犯了正道大忌,迟早要遭他们残害。所以咱们对付峨嵋派,既是给‘花’爷爷报仇,也是为你自己击败死敌。”

潇潇默然无语,一阵战栗,从指尖直到心尖,五脏六腑颤得生痛.......最可信赖的挚友,最可关爱的亲人,只将自己作为报仇的工具,当作计划里的棋子。世事之无情,孰有逾此者?!仓惶‘迷’惘之际,她只觉芒刺在背,仿佛身处荆棘丛中。蓦地环顾四周,到处都是怀疑仇恨的目光,如冰如剑,一齐向自己‘射’来。其中一道饱含痛楚,令人肝肠寸断。潇潇顺着道那目光望去,李凤歧石雕般的站在远处。不知何时起,他已退到正派弟子的队列中。

‘花’爷爷昂首斜眼,睨视峨眉弟子,道:“九幽雪号称炎雷大天藏,数十年间却闭关隐居,大敌当前也不敢现身。我的血仇只好向峨嵋派讨偿。你们要怪,就怪九幽雪这个欺弱怕强的懦夫罢!”

经过一番议论,真相似乎愈渐明朗。‘乱’尘大师手按额头沉思,忽道:“金轮教狂妄自大,不会听命妖‘精’的调遣。几件事严丝合缝,背后似乎隐藏着更强大的势力。”

何兆基道:“大师所料不差,此计诡谲而‘精’密,正是东海妖皇的行事之风。”

犹如闷雷凭空落地,声音不大,却可令人魂飞魄散。众弟子闪出好大片空地,潇潇与‘花’爷爷站在中间,仿佛怒风中的两棵细竹。自从上次惨败后,十多年来峨嵋派艰难维持,只恐敌人进攻。忽闻妖皇开始行动,每个人手心都捏了把冷汗。

‘乱’尘大师原本端坐如松,霍地起身,凛然道:“妖皇!”

何兆基道:“不错!这两个妖‘精’就是妖皇派遣的‘奸’细,金轮教也是接到了妖皇的邀约,方才大举进犯峨嵋山。”拉扯铁链,喝斥‘花’爷爷:“老妖‘精’,你们受命妖皇的经过,当着大家再说一遍!”

‘花’爷爷笑道:“妖皇唤醒白‘玉’蟾放毒,派我们假借救民之名结‘交’玄‘门’弟子,伺机潜入峨嵋山,作为日后总攻的内应。因玄‘门’真气克制妖气,妖皇又传了‘圆真心术’,使我接近峨嵋弟子也不至受伤。当时我很担忧,这计策五分靠谋算,五分靠运气,倘若机缘难逢,辛苦岂不白费?呵呵,哪知结果超乎意料的好!潇潇竟然‘迷’住了剑仙首徒,她去寻找剑仙首徒那天,我便送信禀告了妖皇。随后金轮进击,玄‘门’实力大损,灭亡之日屈指可待,这真是天意使然!”

听到这儿,李凤歧心如刀绞,痛得四肢百骸几乎散架。他终于想通了,自己的真气进入潇潇体内,她怎会毫发无损。他终于明白了,金轮教虽不知潇潇何时潜入自然宫,但得到妖皇的通告,预先潜伏于蜀地各处,等见到紫微星污浊,趁机对峨嵋派发起攻势。

难怪奥‘波’益有恃无恐,他早知紫微星受染,才敢让徒孙宗巴尔挑战‘乱’尘大师。

思前想后,李凤歧指节捏的噼啪响,哀痛被怒火代替,体内剑气游走奔突,只想来场血战拼个粉身碎骨。他眼里什么也看不到,惟有白茫茫的水雾,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惟有粗重的喘息。

第二十六回 半阙潇湘灵犀通2

‘花’爷爷边笑边看潇潇,幽幽的道:“乖孙‘女’,若非我传你‘圆真心术’,你怎可与剑仙首徒亲近?如今修‘成’人身,正好跟他了结姻缘,爷爷等着喝你俩的喜酒呢,嘿嘿。”

妖孽‘阴’谋“暴‘露’”,仍敢嘻笑自若,各派‘门’徒只觉羞愤难当。范老英雄瞪圆眼珠,直着嗓子大喊:“快杀了这妖‘女’!还等什么!”龙虎掌‘门’方衡因儿子重伤,恨极了邪魔外道,也率众喧哗,只教除掉两个妖孽,再找金轮教报仇雪恨。

潇潇浑身的血都快凝固了,心中思‘潮’却狂涌奔腾:‘花’爷爷跟峨嵋派寻仇,为何拿自己当工具?哦,他认定小‘女’孩生‘性’善良,纯真无知,既容易被利用,又可使峨嵋弟子产生好感,比他亲自出马强多了。然而如今事发,他又怎么死死咬定自己是同伙?.......

剑仙首徒,乃玄‘门’的首领,毁掉剑仙首徒,等于毁掉峨嵋派,‘花’爷爷深知此节。但玄‘门’子弟情深义重,直接诬陷李凤歧背叛师‘门’,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于是‘花’爷爷词锋咄咄,总是牵扯潇潇,仿佛诸般恶事全是她故意所为。

搬不倒剑仙首徒,就毁谤他最爱的‘女’子。伤害人的身体,不如伤害人的心。峨嵋大弟子钟情妖‘精’,正道各派绝不容许;剑仙首徒爱上死敌,九大玄‘门’也不能接受。只须将潇潇诬陷成危害峨嵋的凶手,便将李凤歧‘逼’入了绝境。此后他心碎神伤,名誉尽失,如何担当重任?剑仙首徒被废掉,峨嵋派的末日也不远了。‘花’爷爷这计策连环相扣,‘精’巧而又‘阴’狠,也将“绝情”二字发挥到了极致。

或许,‘花’爷爷曾经疼爱过潇潇。但那只是对死去孙‘女’遗念,借她聊以慰怀罢了。

谜团一个一个解开,答案重的叫人无法承受。最后疑思消除了,潇潇的心智也即崩溃。她象是忽然‘精’神大振,刚才还抖的厉害,这会儿腰板‘挺’的笔直,眸子噙着眼泪,‘唇’角却含着笑,几步跨到李凤歧跟前,扶住他的肩头笑道:“我是妖‘女’,我是坏蛋,他们说的,凤哥哥你信么......”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脸上重重挨了一耳光。这一巴掌李凤歧‘激’愤而发,虽未蕴藏真气,也使足了劲道。直打得潇潇身子腾空,飞出两丈多远才落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口鼻流出鲜血,左边耳朵听不见声响了。但她似乎从噩梦中觉醒,眼里惧意‘荡’然无存,代之以最深最黑的沉静。绝望恰似一道光,照的人眩目,众人莫名其妙的往后退。而她只是抬起手,慢慢抹掉嘴角的血沫。

这一刻,潇潇反而更加美丽,衣袂飘摆,婷婷‘玉’立,凄然透着淡然,犹如万丈冰崖上一枝孤梅。

李凤歧举着手掌发呆,脑海里余音回‘荡’,全是那天两人的谈笑――“凤哥,我听人说,男人喜欢打老婆。我怕.......”,“我绝对不会打你!......从今往后,我若欺负潇潇。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一语成谶,冥冥之中是什么力量,乖张颠倒如此‘弄’人?李凤歧尚未转过念头,悔恨已如万根钢针,霍地刺入内心最深处。望着潇潇凄美的样子,他心碎了,发疯似的大叫:“不!我不信,我死也不信!他们全是胡说八道,全他妈的诬陷好人!”

他朝潇潇跑了两步,忽而想起了什么,转身“扑通”跪倒,双臂伸开,膝盖在地上拖着,叫道:“师尊,师尊,别信姓何的瞎说,他为了搞垮咱们峨嵋派,用尽卑鄙下流手段!还有这个‘花’爷爷,他自己罪不容赦,临死想找个垫背的陪死鬼,所以才诬赖潇潇。其实潇潇什么错都没有......啊,不,她有错,她的错就是太单纯,太善良,太容易被人利用!师尊您最明智,最仁慈,最......您知道潇潇是无辜的!您开恩饶过她吧!”一边申辩,一边“大步”膝行,碎石摩烂肌‘肉’,身后留下两条殷红的血迹。

饶恕潇潇容易,抹掉血债却难。东海妖皇手段毒辣,诡计‘阴’损,残害生灵不计其数。各派仙家恨之入骨,但凡‘门’徒与之牵连者,定然处死无赦,正派内部尚且严苛,何况潇潇这样的妖类?就算‘乱’尘大师凭借威德,力排众怒保住潇潇,李凤歧又如何在仙界立足?天龙神将跟妖皇的‘奸’细有染,别说外人鄙视,就是那些战死弟子的灵位,活着的师弟师妹,李凤歧今后又有什么脸面相对?

‘乱’尘大师仰头望天,嘴里嘀嘀咕咕,仿佛跟天上某个看不见的人商谈。左右弟子侧耳凝听,可以辨出他含‘混’的话语:“第二次......这是第二次,天龙神将又完了,常言事不过三,还有第三次吗?”口气犹豫,似已打算宽恕潇潇,以偿李凤歧求情之苦。但这样一来,爱徒声败名裂,那是再也无法挽回了。

他‘唇’角‘抽’动,猛地转向李凤歧,使劲捶打自己‘胸’膛,哀恸道:“十六年前行健临阵脱逃,十六年后凤歧误中圈套,两任天龙神将全栽在‘女’‘色’里,老天爷怎么安排的?我连大徒弟都保不住,我算什么师尊?我他妈是个白活三百四十六岁的老废物!”当真老泪,字字含悲,令闻者黯然神伤。

目睹大师兄的惨状,众弟子已然震骇;再看师尊失态痛哭,愈发悲愤难以自制。一名弟子冲出人群,‘挺’起长剑直刺潇潇‘胸’腹。李凤歧一跃而起,闪电般挡在潇潇身前,一把握住剑刃。

这剑形状奇特,尖峰两侧有极细的钩子,名称叫做“灼魂钩”,乃摄魂‘门’降妖除魔的利器。曾放入三昧火中锻炼,用时挥动剑锋,可将妖魂勾出烧成飞灰。潇潇无法抵抗,也不愿抵抗,凌厉的火气扑面袭来,她眼前一黑险些摔倒。李凤歧揽住她的腰肢,?目圆睁,怒喝道:“山继青,你干什么?”

那弟子道:“大师兄,这妖‘女’败坏你名声,我杀了她!”忽见大师兄手掌“吱吱”冒烟,被剑锋烧的皮开‘肉’绽,登时目瞪口呆。

潇潇眼光渐复清澈,莞尔一笑,轻声道:“山继青,峨嵋山继续青翠,就是你吗?”

山继青一愣,凝视潇潇的笑容,心中暖意流动,明明是妖‘女’,怎地忽生亲切之感,忍不住就想叫她声“嫂子”?蓦然泪水夺眶涌出,山继青撒开长剑,低头捂住眼睛跑回人群。潇潇挣扎站直,‘摸’索李凤歧灼伤的右手,眼里的痛意难以描摹。她什么也没说,撕开裙角,象古墓里那样,细细给他包扎伤处。

李凤歧横了心,咬牙道:“放心,我宁可离开峨嵋派,也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潇潇抬起头,又摇了摇头,道:“不,那样你会不快活的。”凝眸看了他一眼,很深很深,仿佛想把他的样子带往永生永世。随后她再不看他,俯身捡起掉落地面的那柄长剑。

李凤歧浑身都绷紧了,以为她要寻短见,刚‘欲’出手阻拦。却看潇潇神情淡定,径直向‘花’爷爷走去。李凤歧打了个突,暗想“她想杀‘花’爷爷!”

对于毁谤自己的恶人,谁不想除之而后快?十多年的亲情是场骗局,潇潇必定恨入骨髓。何兆基瞧出几分端倪,成心让两个妖怪自相残杀,当下放松铁链后退丈余。其余各派‘门’人暗自戒备,隐约感到一场惨变即将发生。

渐渐的,潇潇走近跟前。‘花’爷爷兀自嬉笑,道:“傻孩子,你要杀人灭口吗?可惜太迟了,咱俩‘阴’谋败‘露’,无论如何休想逃脱。”

潇潇停住步子,凝视他好一会儿,淡然道:“我欠你的,现在还给你。”手中长剑猛地挥落,只听“叮啷”脆响,铁链应声断开。那链子上贴着符咒,具有拘索妖类的效力,器物破损,索妖法力随即消失。潇潇抛掉灼魂钩,高声道:“你快逃吧!”

第二十六回 半阙潇湘灵犀通3

‘花’爷爷愣住了,在场大多数人也愣住了。忽逢奇变,常人都会发‘蒙’,第一个念头总是“为什么会这样?”。这时候反应最快的人,往往是头脑简单的蠢货。灼魂钩飞出,恰好落到范老大脚前。这小子先前丢丑,憋了满肚子闷气,次后听老爹鼓噪“杀死妖‘精’”,他便一直运劲蓄势,准备大大表现一番。忽见铁链断裂,长剑掉落身前,范老大恍然惊觉,抓起灼魂钩纵身飞跃,嚷道:“消灭妖魔的是齐云派!”剑锋横空,流星般刺向‘花’爷爷。

忽然间人影斜‘插’而来,恰好挡在剑势的正前方。范老大只觉手中微沉,长剑刺中了那人的身体。定睛看时,潇潇张开手臂挡住‘花’爷爷,灼魂钩从她前‘胸’刺入,又从左胛穿出。众人见状惊呼。‘花’爷爷仿佛大梦初醒,求生的**陡然炽烈,当即蹬地腾空,驾起妖风朝山外飞去。

方衡大喊:“快捉拿妖‘精’!”道宗‘门’徒跳到半空,正‘欲’追击,却又似狂风席卷枯叶,七零八落的纷坠落地。

只见一人冲进人群,旋踵挥臂左冲右突,双手同时施放剑气。范老大首先被剑气击飞,其余众人伤的伤,倒的倒,跑的跑,‘乱’得象滚汤泼老鼠。七家掌‘门’急忙联手对抗,仍被‘逼’得连连倒退,待看清来人相貌,七掌‘门’不由暗惊“是剑仙首徒,剑术如此厉害!”

李凤歧指东打西,势若疯虎下山。峨嵋弟子满腔郁愤,看大师兄动手,如何忍耐的住?黄幽首先振臂大呼:“帮大师兄打架呀!”许青铉也叫:“辱我峨嵋,跟他们拼了!”玄‘门’弟子群情‘激’愤,有剑的拔剑,没剑的运气,眼看一场大火并在所难免。‘乱’尘大师跳下石阶,厉声大喝:“住手!全给我退下!”

师命不可违,峨嵋弟子只得后撤。七派‘门’徒也退到场地边缘。众掌‘门’举目搜索,天空暮‘色’旷寂,‘花’爷爷趁‘乱’逃得无影无踪。场地内李凤歧红了眼,鼻子呼哧喘息,只顾找人厮斗。蓦地耳畔柔音传来:“凤哥哥.......”

如同一盆冰水当顶淋下,李凤歧涨红的脸‘色’刷的白了,飞跃到潇潇旁边,屈膝跪地抱住她的身子。只见灼魂钩透‘胸’穿过,贴近剑刃的肌肤已被烧焦。

潇潇睁大眼睛望着天,手指徒劳抓捞,犹如暗夜里‘迷’路的孩子。李凤歧忙握住她的指尖,颤声道:“是我,我在这里!”

潇潇长舒了口气,一丝温柔而凄伤的笑意,慢慢从‘唇’边漾开。她说:“凤哥哥,我欠你的,没法偿还了.......你好好的活着,好黑啊,我,我看不见了,但我,我感觉得到,以后肯定有个人,替我偿报给你.......”

话音越来越低,逐渐变成若有若无的歌词“摇枝空蝉……少知音……恁地‘春’渺萼残,芳逝伤心。”唱到半阙,溘然而止,她合上了眼帘。夜‘色’轻柔掩来,宛如遮面黑纱,黑暗中晶光忽闪,那是最后一颗滑过脸蛋的泪珠。

李凤歧屏住呼吸,既不哭泣也不吭声,但谁都能觉察到他‘胸’中燃烧的烈焰。果然沉寂片刻,他抱起潇潇的尸身,用令人战栗的嗓音狂吼:“魔芋大夫!魔芋大夫在哪里!快出来.......”身子猛地震颤,一股沉重力道扫中后脑,他一阵天旋地转,踉跄两步昏倒在地。

出手之人正是‘乱’尘大师。常生子大惊,道:“师尊,您........”转念明白了――李凤歧挚情热血,大悲之下神智‘迷’‘乱’,若不击昏,只怕他要当场自尽。

‘乱’尘大师颤巍巍的抬头,目光扫过七派‘门’徒,道:“天龙神将如此下场,各位可满意了?”

众掌‘门’相顾默然,均有尴尬之‘色’。过了好一会儿,九华掌‘门’陈元鼎拱了拱手,道:“大师息怒,造成这等局面,并非我等初衷......”

何兆基抢过话头,道:“我们的愿望本是降妖除魔,清理正道‘门’户。如今妖孽逃跑,罪责未罚,自然难平众望。大师您看怎么办好呢?”一边说,一边给周尚义使眼‘色’,周尚义忙道:“此事关乎正道的安危,大师切莫护短!”范老英雄跟着起哄:“对呀!谁的罪责最大,总要有个‘交’代!”

‘乱’尘点点头,道:“好,好,我给你们‘交’代。”目光如电,‘射’向众弟子,森然道:“许青铉,跪下听发落!”

许青铉走出人群,跪到空地中间。‘乱’尘大师道:“本派两番大难,皆因你徇情所致。现革除你驭兽首徒之职,逐出山‘门’,从此后或生或死,行善行恶,与峨嵋派再无干系。”众弟子大惊失‘色’,纷纷叫道:“师尊!不可如此!”“让铉叔顶罪,大师兄怎可安心?”.......

‘乱’尘摆手止住众人,眼瞅李凤歧横卧的身影,冷冷的道:“你们再没大师兄了。从即刻起,废掉李凤歧天龙神将的名位,凌‘波’若不死,立她为玄‘门’首徒。”

处罚完毕,周围一片寂然。许青铉什么也没说,含泪默默磕了四个响头,起身往远处走去,孤独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长青麓的林木之后。‘乱’尘道:“这样的结果,各位道友满意么?”

九华掌‘门’抢先上前,一揖到地,道:“大师处断公允,鄙派上下诚服。日后瞻首附尾,尊奉峨嵋号令。”说罢回身挥手,命众徒弟随自己下山。三清掌‘门’楚元君道:“事情既已了结,我们也该回去了。倘有冒犯处,望大师多多担待。”方衡虽然牵挂儿子,但素与峨嵋派‘交’好,知道他们处境艰难,此刻外人最好离开为宜,于是道:“请大师放心,龙虎派不会受人挑唆。且容告退,改日详叙。”

崂山祖师孙凝素‘性’情淡泊,巴不得远离是非,马上行礼作别。七派去了四派,道宗声势立减。周尚志有些发虚,低声道:“何师兄,你看如何?要不......我们也走?”

何兆基寻思驭兽首徒被逐,天龙神将被废,峨嵋派只剩一群黄口小儿,仙家至尊的地位迟早要让给五台派。此行目的达到,不如见好就收,回山运筹称霸大计要紧。

念及此节,何兆基堆起笑脸,赞道:“大师气概清正,果然名不虚传。峨嵋弟子失足受罚之事,我等当广传四方,以彰贵派美名。告辞了!”昂首阔步,前呼后拥,与周尚义等人扬长而去。范家父子是没主意的实心‘棒’槌,别人鸣锣收兵,他们似泄气皮球,糊里糊涂跟着下山。那口棺材原物抬回,一路忽悠晃‘荡’,显得既滑稽又古怪。

第二十六回 半阙潇湘灵犀通4

一场剧变就此结束。峨嵋弟子埋葬死者,医治伤者,人人满怀悲楚,不知何时方能抚平创痛。李凤歧失去首徒身份,废掉“定阳针”剑术,被送到普通弟子的房舍调养。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大叫大嚷满嘴胡话,陷入失魂疯癫的状态。多亏魔芋大夫悉心治疗,摄魂首徒施法安魂,才慢慢的恢复了神智。

又过了两个月,李凤歧身体完全复原,有人带他去看潇潇的坟墓。那地方位处太乙峰后的小荒坳,一?黄土,几枝野‘花’,孤寂而清白,恰似潇潇的一生。李凤歧伫立坟前,常常几个时辰纹丝不动。大伙儿只当他沉痛致哀,谁都不去打扰。岂料他脑海翻腾,各种疑思纷至涌现――

潇潇含冤而死,此仇焉能不报?可谁害死了她?又该找谁去报仇?

妖皇么?天下妖魔的王者,即便设谋也是对付整个正道。潇潇身名低微,妖皇哪会‘花’心思害她?

‘花’爷爷?处心积虑布下‘迷’局,欺骗潇潇那么多年,临末还恶口诬陷。但他只是为亲人复仇,并非刻意谋害潇潇。况且潇潇拼死放走‘花’爷爷,显然要给他活路。自己再将他杀死,潇潇九泉之下何以安息?

是范家父子么?三个蠢物,让人家当狗使唤,杀他们只恐玷污神剑。

五台派何禹山,何兆基,青城派周尚义呢?这些人只关心争权夺利,潇潇是死是活,他们何曾放在意中?

至于金轮教的番僧,虽然恶贯满盈,可多半连潇潇的名字都不知道,找他们寻仇有什么意思?

........

李凤歧冥思苦想,忘记了吃饭,忘记了睡觉,始终难以索解。到后来信步游走,独自一人在旷野里徘徊。时间长了,思路逐渐清晰:潇潇的死,主因是‘花’爷爷‘诱’她入彀,卷进了正邪纷争的漩涡;‘花’爷爷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亲人被九幽雪所杀,他要向峨嵋派讨还血债;然而,九幽雪为何杀死‘花’爷爷的亲人?无非认定它们是妖类,消灭妖孽正是替天行道.......

人类与人类,人类与兽类,正邪之分,妖仙之别,生灵之间的偏见与敌视,‘交’织成一张巨大无形的罗网,峨嵋派,齐云派,何兆基,‘花’爷爷,世外仙客,世俗百姓,统统在这网里翻腾倾轧,多少潇潇那样无辜生灵被轧成齑粉?

难怪潇潇纳闷,做再多的好事,老百信也会害怕她,躲着她。其实偏见早已暗藏心地,如种子般悄悄滋生,时机成熟结出果实,那就叫做“敌意”。天下苍生彼此对敌,相互残杀,何尝不是在品尝这“果实”的滋味!

想通了,元凶名字揭晓,却是“天下苍生”四字。李凤歧捧腹狂笑,叫道:“是啊,天下苍生害了潇潇,哈哈哈,我怎么找天下苍生报仇!?”

一朝雪停,李凤歧仰天清啸,离开了峨嵋山。从此漂泊天涯,苍茫大地任意流‘浪’,走累了睡觉,睡醒了喝酒,钱‘花’光了冲进官库抢金银,兵丁衙役哪个挡得住?如此穿州过府,沿途豪饮,当地人见他酒资奇丰,无不眼红心热。某天遇到个‘浪’‘荡’泼皮,趁李凤歧喝醉了,引他到最大的妓院嫖宿,一夜颠凤倒鸾,‘花’光身上三百两银子。出来后李凤歧意犹未尽,连声道:“他妈的,早知这般快活,那晚跟潇潇成了好事,也不至空担个‘沉‘迷’‘女’‘色’’的虚名。”

自那天之后,纵酒‘淫’乐昼以夜续,日子越过越放‘荡’,越过越灰暗。李凤歧往返于‘床’第酒桌之间,如同朽木浮‘浪’,一辈子大概就这么沉沦下去了。直到有一天,他在安徽休宁县勾栏里听戏,天命的奇变才又忽然降临.......

当时戏台里演的是《夜奔》,林冲遭高太尉迫害,三番两次走投无路,无奈之下投奔梁山。李凤歧搂着两个美‘女’看戏,一个劲儿发笑,道:“林教头呀林教头,老婆教人家‘逼’死,却尽想委屈偷生,林教头忍辱功夫举世无双,去当和尚才合适呀。”

次后又演《鸳鸯楼》,武都头快意恩仇,连杀仇家十五条‘性’命,粉壁题下血字“杀人者,打虎武松是也”。那戏子连唱带舞,曲腔身段俱为上乘。众看客如痴如醉,轰天价的喝彩。李凤歧却不笑了,望着戏台出神,暗思“我笑林冲怯懦,我又强他几分?武松敢作敢为,我难道不如戏里演的假人?”转念又想“休宁县紧挨齐云山,正是齐云派的地盘。范家老大亲手刺死潇潇,我不去杀他个满‘门’横尸,那才叫没天理呢!”

一时杀念陡生,如烈火焚心,酒也不喝了,戏也不看了,向人问明范家住址,立即动身前往。此刻已过酉时,夜‘色’沉沉,幸而范家宅子气派极大,‘门’前灯火明亮,很容易找到。李凤歧跳过宅子围墙,沿回廊直奔最大那间房子,推开‘门’搜寻。只见丫鬟‘奶’娘扶桌的扶桌,趴凳的趴凳,都在犯困打盹,一名男子仰卧‘床’头,面容清楚可辨,正是范老英雄的大少爷。

李凤歧暗自大笑“得来全不费功夫,岂非天意?这小子睡梦里受死,太便宜他了。莫若先将他四肢割下,眼睛刺瞎,零零碎碎受几个月活罪,方称我心!”又看书桌摆着笔墨,提起来“刷刷刷”几笔,在那白壁上写道“行此事者,潇湘‘花’雨是也!”

他仰望看不见的苍穹,心里说“潇潇,你想手刃仇人吗?我了偿你的心愿,你的名字将会传扬天下,让世人闻风丧胆!”

默祝完毕,他走近‘床’前,正待手起剑落,忽见范老大面黄肌瘦,气若游丝,好象得了什么重病。

原来那日璇玑峰‘激’斗,范老大先被李凤歧剑气刺中,当即不省人事,抬回家中请名医抢救,人参鹿血服了好几十斤,勉强吊住小命。近来伤势转危,凶多吉少,华佗复生也没辙了。范老大乃正房大太太所生,范老英雄就这么一个嫡子,自然痛断肝肠,四处烧香许愿,求的保命符,镇魂锁,避邪囊,神水灵丹,‘乱’七八糟挂满整个‘床’帐。

李凤歧仔细端详范老大,这人奄奄待毙,活到天亮都难,自己弹弹小指头,他就呜呼哀哉,这样报仇有何意义?李凤歧大失所望,继而想到“折磨一个病夫,潇潇会同意么?传出去污了名头,旁人还道我们怕了齐云派。”刹时有了主意,暗道“罢了!先治好这小子的伤,等他伤好了合家欢庆之时,老子再找范家算账。武松血溅鸳鸯楼,适逢张都监蒋‘门’神饮酒作乐。看来让仇家乐极生悲,才算是最痛快的报仇方式。”

他身为剑仙‘门’头号高手,驱策剑气那是驾轻就熟,按住几处‘穴’道稍加运功,体内剑气尽数化解。范老大虽仍旧昏‘迷’,但面皮立现血‘色’,呼吸平顺许多。李凤歧掏出魔芋大夫给他的“大易接续丹”,轻轻放在枕头边,当作养身调神之‘药’,随即飘然离去。

过了半个多月,估计范老大伤势已愈,李凤歧决定一雪大仇。出发前特意换了白‘色’衣衫,存心让仇家的鲜血溅满全身。来到范宅前却傻眼了,只见大‘门’内外铺陈黑布,香烛缭绕,家丁素服敛容,抬着全羊整猪进出奔走,一副祭祀祖宗的派势。李凤歧直犯嘀咕“莫非姓范那小子死了?这排场也不象呀!”找个僻静的角落翻过墙头,跳到院内大树上,睁大眼睛往里张望。

只见正堂阶前跪满了人,老少男‘女’都有。两边司琴的,司萧的,司鼓司磬的罗列整齐,的确是祭祀大典的场面。赞礼司仪高喊“乐止,礼成,兴!”,众人叩首起立。范老英雄牵着大儿子,高声对家人道:“多‘蒙’恩公相救,范家香火得以保全!今后家中四时祭奠,牲享不绝,以谢恩公大德大义!”说话间手指屋内,供桌后竖着大木牌子,上面写着“恩公潇湘‘花’雨之神位”。

李凤歧眨巴眼睛,好半天才明白过来――那晚救了范老大,忘记擦掉墙上的字迹。范真泰看到“行此事者,潇湘‘花’雨是也”的留言,只当有位名叫“潇湘‘花’雨”的义士救了儿子,作了天大的好事。范老英雄感‘激’涕零无以复加,又找不到恩人真身,只得立起神位大礼参拜。

救治范老大的动机,本想让他伤好后多受些折磨。歹毒的用心,换来仇人的感恩。李凤歧既好气,又好笑,又有些莫名快意。眼望范家老小蹈舞扬尘,范老英雄神态笃诚,大有如梦似幻之感。记得齐云派抬棺大闹峨嵋山,范老英雄捶‘胸’顿足,呼天抢地,声言与妖魔势不两立,峨嵋派若是结‘交’妖类,他宁可自杀以保“清白”。如此正派的道宗掌‘门’,竟冲着“妖‘女’”的牌位顶礼膜拜。世态万象,还有比这更离奇的情景么?

假如把真相告知范真泰,告诉他崇仰的“恩公”,正是他所痛恨的“妖怪”,这位正人君子该是怎样的反应?惊愕,羞耻,后悔,痛不‘欲’生,或者又抬出棺材闹腾,但这次即使真的自尽,怕也没脸去见范家的列祖列宗了.......李凤歧越想越觉有趣,越想越觉滑稽,拼命捂住嘴巴,差点失笑出声。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施恩于仇敌,令其爱憎错‘乱’,岂非复仇的最高境界?

当初古墓历险,潇潇数次搭救自己的‘性’命,想到剑仙首徒受了妖怪的恩,羞愤的感觉直如万箭穿心。这还是获知实情的后果,倘若象潇潇那样,十多年受恩于‘花’爷爷,最后才发觉对方满怀歹意,最敬爱的变成最可憎的,那种痛苦又岂是言语所能描述!

再说‘花’爷爷呢,他恨透了人类,却自伤身体救治百姓,事后笑道:“世人蠢如牛马,临死还感念我的恩德!”让人感恩戴德走进坟墓,直到‘阴’间才追悔莫及,此计‘阴’损到了极点!又是多么的绝妙脱俗!

李凤歧手按额头,喃喃道:“这么好点子,我怎地没早点想到?”

刹那间,他豁然开了窍,灵感纷来如醍醐灌顶,一声长笑,飞身落地,身影隐没在茫茫人海之中。

从此之后,李凤歧的名字逐渐被人淡忘。不知从何时起,尘世间出了位名叫“潇湘‘花’雨”的神秘人。无论天南海北,贫贱老幼,谁家遭了灾,哪个受了难,总会得到“潇湘‘花’雨”援助。受恩者千千万万,谁都没见过恩人真容。唯有“潇湘‘花’雨”这个名号,长留世间,深铭人心,接受天下苍生的敬爱与崇拜。

而李凤歧躲在暗处偷笑,眼看人们为“潇湘‘花’雨”义举感动流泪,又为无从报恩而倍受煎熬。他就开心的手舞足蹈,几乎要跳出来大呼:“你们这群蠢货,知道崇拜的是谁吗?是你们万分厌憎的妖‘精’!”

但他忍住了,不愿捅破最后这层窗户纸。复仇的快意上了瘾,贪心越变越大――他要让世上每个人都领受“潇湘‘花’雨”恩惠,直至寿终命尽之前才省悟.......不,死也不让他们知道!进了坟墓再懊恼去吧,成了鬼魂再痛悔,有个地方专‘门’给人悔悟,比尘世惨酷百倍,那地方叫做地狱。

行善越多,他越痛恨世人,恨的咬牙切齿,就愈发拼命行善,直至“舍身忘我”的程度。设例而言,假如某个孩子生了重病,需要他的心肝作‘药’,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剖腹剜心!

每当做了好事,他便彻夜狂饮,喝醉了仰望天际,含泪问道:“潇潇,我这样为你报仇,你满意么?”

夜空漆黑,没有一丝星光,潇潇肯定站在那里,静静的微笑点头。

第二十七回 天外鸳结谁可奈1

李凤歧的故事讲完了,“潇湘花雨”的来由说清了,窗外天色黑了又亮,亮了又黑,已是第二天黄昏时分。

桌子下堆满酒碗,李凤歧醉眼惺忪。桌子上纸绢成团,全是女孩子擦泪用剩下的。往事讲了一整天,巧儿和红袖也抹了一天的泪水儿。此时梨花带雨,兀自淌个不住。红袖呜咽道:“太,太感动了,爱的轰轰烈烈,死的凄凄惨惨,我若能那样爱一回,千刀万剐都愿意!”忽而找不到干净手绢,顺手抓起巧儿的袖子,边擦眼角边问:“你也哭了么?你觉得那段最感人?”

巧儿扯过衣袖,拭泪道:“凌波大师姐好可怜。她为峨嵋派吃那么多苦,从未跟我们提起半句。”

小雪眼眶发红,强忍着没掉泪,道:“大师兄,别离开峨嵋山了。我们去跟师尊求情,重新立你为玄门首徒。”

李凤歧大摇其头,道:“不干不干,嫌我遭的罪还少么?打死我也不干啦!峨嵋派大师兄的位子,自有人接任。”指了指桃夭夭,笑道:“桃兄弟是上任首徒的亲生儿子,正宗玄门嫡嗣,下任天龙神将非他莫属。呵呵,我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想叫他明白自己的重担。”他长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也好早点脱身,不用再躲着师尊。”

自从讲到潇湘花雨的那刻起,桃夭夭便盯着李凤歧,心头感触难以名状。眼前这个人,身受万般苦楚,胸怀刻骨仇怨,所作所为却是普济众生的菩萨行。怀着歹意行善,用恩惠来报仇,事了拂衣去,传名欺世人,何等潇洒超脱!若非大仁大义的奇男子,如何想得出这样既邪恶又高尚的法子?

桃夭夭魂为之动,神为之醉,低低的嘀咕:“好象有那么句话――良善之类,终不行戕戾之道,真是这个道理.....”

一刹那,敬佩之情充满胸膛,桃夭夭推桌而起,大声道:“大师兄,我想跟你结义拜把子!我要拜你作大哥!”

李凤歧笑道:“那敢情好,但我有个条件,日后让你当玄门首徒,可别推脱。”

桃夭夭道:“小意思,不就是替你背黑锅么?自当承命!请大哥安坐,容小弟拜礼。”说着倒身伏地,接连磕了几个头。李凤歧赶忙搀扶,两人四手交握,都觉胸臆畅快无比。桃夭夭寻思“前两任首徒都没好下场,看来这峨嵋大师兄的位子,谁坐上了谁倒霉,我这黑锅背得不轻!”

转念又想“大哥先前讲过,世间流传谚语――‘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都怪我那老爹临阵脱逃,才招致如此大辱。父母给我取名‘桃夭夭’,摆明了要我身负前耻,完成先辈未尽之责。哎,峨嵋派的大黑锅,其实我一出生便背上了。”

两人均是洒脱性子,八拜礼毕,无须焚香盟誓,这兄弟就算结成了。李凤歧扶起桃夭夭,转向小雪,道:“峨嵋派历来规矩,大弟子由摄魂门设梦而定。桃兄弟和小师妹素不相识,却能梦中相会,可见他完全符合‘梦局’的预示。”

小雪沉吟半刻,道:“师兄的意思,桃大哥梦见我,是常生子施法的结果?”

李凤歧道:“据我所知,常生子修炼的禳梦真法,预测之准更胜昔日。近年他经常运用此术,测选新的玄门首徒。桃兄弟行经峨嵋山附近,恰好进入常生子发功范围。他又确是首徒人选,自然产生与峨嵋派相关的梦境。”

巧儿插话道:“雪姐姐同样出现在梦局里面,剑术又那么高。若按大师兄的道理,她应比桃大哥更有资格当首徒。”

小雪摇摇头,道:“我睡觉从不做梦的,如果常生子设局,我怎么毫无感应?”

李凤歧道:“禳梦真法设定的梦局,只有施法者才能观察梦境,而当事人是全然不知的。常生子法术稍欠火候,尚带三分霸气。桃兄弟本身毫无法力,受到摄魂法术的影响,神魂被强行拉入梦局。与之相反,小雪自幼修习玄门正法,睡梦中真气护体,抵消了摄魂术的效力。这便是桃兄弟梦见小雪,而小雪没有梦见他的原故。”

听了这番解释,众人若有所悟,但隐隐觉得此事更有妙处。三个女孩子中,红袖最懂男女风情,笑道:“照我看呀,那个梦预示他俩共同担重任。嘻嘻,最好结为夫妻,既可振兴门派,又可生儿育女。一举两得,岂不妙哉?”

李凤歧拍膝而笑,道:“我说小狐狸机灵呢!一点就透!”眯起眼睛,斜睨桃夭夭,又瞅瞅小雪,悠然道:“仙家行事,每每惊世脱俗。由一对夫妻担任首徒,虽无先例,但双剑合璧,大概也是师尊的心愿。”蓦地想起凌波,当年若从师命和她成婚,夫妻二人同振玄门,如今会是怎样风光?念及此处,略感苦涩,轻轻叹了口气。

巧儿最喜凑趣起哄,也不是省油的灯,肃然道:“我们玄门弟子,最讲究顺应天命。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桃大哥梦遇雪姐姐,命里注定要娶她为妻,大家千万莫要违背天意!”说着假装诚恳,拉住小雪的手,劝道:“师姐,为了峨嵋派的未来,请嫁给桃大哥当老婆罢!”

小雪就算再天真懵懂,此刻也明白了,偷眼望向桃夭夭,喃喃道:“嫁给......桃大哥.....当老婆......”忽然间脸蛋通红,心头“扑通扑通”象是藏了只小兔。却看桃夭夭眯眼咧嘴,一副乐不可支的怪相,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眼见红袖点破天机,李凤歧首肯赞成,巧儿竭力怂掇,桃夭夭只觉天遂人意,一时心花怒放,傻笑道:“呵呵呵,梦里的情形,原来是师尊的意思,师尊果然天纵英明,通情达理,明察秋毫.......”忽然发觉小雪背转身,螓首低垂,隐约可见耳根子都红了。

巧儿吐吐舌头,道:“还没正式拜师,马屁拍的震天响!看来师尊非把雪姐嫁给桃大哥。”小丫头顽性发作,只图嘴上痛快。小雪微感厌烦,摔开巧儿的手。但少女情窦初开,总是三分羞怯七分好奇,绝不会由此生怨。只见她欲言又止,欲行又住,不知该发火还是该嬉笑。慌乱之际扭头顾盼,恰好与桃夭夭四目相对。一瞬间两人同时发呆,目光胶接,手脚酥软,心头如遭雷击,流过一阵既难受又舒爽的奇妙感觉。

李凤歧打个哈欠,挠头道:“眉目传情的游戏,你们以后私下里玩罢。明天要赶路,大伙儿最好早点歇息!”说完起身走到后面客房,察看许青铉,唐多多,陆宽他们的情形。这时“犀角辟易丹”药效发足,三人气色见好,已经安稳的睡着。

第二十七回 天外鸳结谁可奈2

第二天清早,众人启程返回峨嵋。临行前李凤歧留下一锭大银子,作为两天来吃住的耗用。客栈主人喜出望外,命伙计找骡车给客官代步。那三人伤情稍宁,性命虽是保住了,还须静卧将养,就雇了两辆大骡车,一辆由李凤歧,桃夭夭,陆宽并许青铉同乘,一辆给女孩子和唐多多乘坐。当下车夫挥鞭,一声吆喝,銮铃叮当,骡车沿着大道行驶。

一路无事。红袖思量主人钟情小雪,又蒙大师兄撮合,这桩姻缘早晚必成。如今有幸陪伴“少奶奶”,何不趁机巴结?于是嘘寒问暖,殷勤备至,把小雪服侍的跟公主娘娘似的。而小雪自从听了李凤歧的故事,对妖类的敌意大为减淡,偶尔还跟红袖谈笑几句。可只要提及桃夭夭,她便立刻打住话头,转过脸怔怔出神。

连名字都不愿提,更别说亲近了。两天的行程,小雪正眼没瞧桃夭夭,仿佛桃夭夭根本不存在。旁人均感莫名其妙,只当他俩闹别扭,其实小雪自己也说不清原因。

这天到达眉山城外,路过茶铺,众人停车打尖。车夫自去照料牲口,三个少女到铺子里边盥洗,李凤歧背依门口大石,手提葫芦“咕嘟”灌酒。大伙儿各忙各的,唯独桃夭夭举动失措,坐了片刻又站起,刚迈两步又折回,伸长脖子往里面窥探,看不见小雪的身影,一个劲儿抓耳挠腮。

李凤歧瞅他失魂落魄的窘态,不禁暗笑“桃兄弟成天追女孩子,他当了峨嵋大弟子,准把师尊鼻子气歪。”收起酒葫芦,招呼道:“兄弟,过来坐坐罢。人家女孩子进去解手,你看什么啊?当心眼睛长疔疮。”

桃夭夭愁眉苦脸,低头走到李凤歧身旁,嘴里嘀咕:“怎么不理我呢,怎么不理我呢.......”象是发问,又象自言自语:“我哪点得罪了她?到底给点提示嘛,赔罪道歉怎么都行。就是不理不睬,叫人好生恼火。”

李凤歧挪身腾出点地方,让他并肩坐好,抱拳道:“恭喜恭喜,贤弟大喜。”

桃夭夭道:“大哥,别取笑啦。”

李凤歧道:“谁跟你开玩笑?这两天小雪很反常,跟你大大的有关系。”

桃夭夭眉梢微扬,道:“愿闻高见。”

李凤歧道:“我琢磨着,小雪心里八成是有你了。但凡女孩儿初恋,总会刻意避开中意的男子,此谓‘亲极反疏’之意。你想,假如她对你没那意思,或者只当你是亲哥哥,谈笑嬉闹有何不可,为什么待你跟其他人不同?”

桃夭夭点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李凤歧又道:“所以嘛,既得伊人青睐,美梦必可成真,你说可喜不可喜?”

桃夭夭眉开眼笑,连道:“可喜,可喜.......”随即愁容复现,叹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她老不搭理我,再多的情意又何从谈起?”

李凤歧道:“老弟,谈情说爱是门大学问,关键有三点――首先脸皮厚,其次胆子大,最重要的是要有耐性。常言说的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想吃好小雪这块豆腐,就得软磨硬泡,平时勿须多言,只要对她特别好些,功夫用足了,石头人也给她泡成软面团。”

桃夭夭道:“那要等多久呀?”

李凤歧道:“唐诗云‘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照我的经验,等不了那么久。最少两三个月,至多半年,小雪定然态度大转,到时候热情似火,怕你兄弟消受不起呢。”

桃夭夭哭丧着脸,道:“几个月太长了,我必须马上娶到小雪。”

李凤歧睁大眼睛,瞪着他道:“色鬼我遇到无数,没见过你这么猴急的!”摸了摸下巴,沉吟道:“若想速成,亦无不可,那就得使‘霸王硬上弓’这招了。”

桃夭夭道:“何为霸王硬上弓?”

李凤歧道:“很简单,咱们多逗留半日,找客栈住下。你潜到小雪床底守候,我找她比试剑法,累得她精疲力尽神思倦怠。等小雪回屋睡觉时,你脱光衣服,悄悄钻进她被窝,然后.......”凑近桃夭夭耳朵,嘀咕了半晌,临末道:“小雪可能稍有抗拒,但毕竟喜欢你,最终还是会乖乖顺从的。”

桃夭夭越听越吃惊,脸都白了,道:“这么干,跟采花贼有何分别?小雪是你师妹啊,岂可用下流手段害她?”

李凤歧冷笑道:“害她?我先问你,你对小雪可是真心?”

桃夭夭道:“我对小雪真情实意,天日可鉴,倘若存心欺辱,必遭乱刃分尸!”

李凤歧一拍膝头,道:“这不就对了?采花贼钻女孩被窝,那是害人。可你呢,未来的天龙神将,待小雪情深似海,呵护有加,把她当心肝宝贝似的,正该早定大事嘛。女孩子家心志不坚,说不定那天改主意,自己毁误了终身。我认准贤弟是至诚君子,所以教你‘生米煮成熟饭’之计,正是为了小雪师妹的幸福打算。”

说到这儿,他微微苦笑,道:“世俗礼法,门派规矩,毁了天下多少良缘。愚兄吃够了这里面的苦,前车之鉴,贤弟切莫重蹈。”略微有点感伤,掏出酒葫芦往喉咙里猛灌。

桃夭夭垂首沉思,只觉良言入耳,句句打动心扉。自己本来爱极小雪,即使行事孟浪些,也是为了表达爱意,事后多加体慰,好好的待她就行了。想到这儿,眼前又浮现竹林内的绮丽景象――小雪玉体横陈,妙曼绝伦,除非太监或傻子,那个男人不动欲念?桃夭夭越想越心痒,一瞬间欲火烧身,拍掌道:“多谢兄长指点,小弟明白了!”跳起来便往铺子里冲。

李凤歧赶忙拉住他,眼里充满诧异之色。桃夭夭幡然省悟,点头道:“对对,这种事情嘛,等到天黑再干......”李凤歧含着口酒水,闻言“扑哧”喷出,又是笑又是咳嗽,道:“哎呀,我瞎编乱扯跟你逗乐,你还当真了......”

第二十七回 天外鸳结谁可奈3

笑了好半天,李凤歧才正色道:“小雪虽是美人儿,但秉性刚烈,绝非娇弱女子。如果对她用强,她火气上来一冲动,挥剑‘咔嚓’一下,斩断兄弟的.......唉,即便你俩成婚,那日子也相当难过。”

一语中的,合情合理。桃夭夭激情陡然熄灭,活像泄气的皮球,软绵绵坐回大石边。李凤歧笑眯眯的望着他,大感此子有趣,道:“贤弟啊,我倒是很奇怪。原本两厢情愿的美事,顺其自然即可成功,何必操之过急?你要立马娶到小雪,实是自找麻烦。”

桃夭夭道:“兄长不知,小弟娶了小雪,才能解决大麻烦。”

李凤歧道:“此话怎讲?”

桃夭夭想了小半会儿,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咬咬牙道:“话说到这份儿上,我也不瞒大哥。小弟只有尽快娶了小雪,才可退掉原来的婚约。”

这下子轮到李凤歧惊讶。他坐直腰杆,道:“你定过亲了?”

桃夭夭道:“那是娃娃亲,打小定下的,等到十六岁拜堂。今年婚期已至,小弟才离家出走,辗转到了四川境内。”

李凤歧道:“原来如此,你是出来逃婚的。呵呵,对方姑娘长得很丑?还是家境不好,竟令你这般逃避?”

桃夭夭沉默了,眼波闪烁流转。李凤歧寻思这位兄弟脾气倔强,敢想敢做,怎会露出凄柔之色?想必定有伤心之事,当下伸手轻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少顷,桃夭夭回过神来,缓缓开言:“我爹刚死那阵,我娘怀着我流落四方,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万般无奈之际,委身嫁给了武陵龙家,成了龙大老爷的一名小妾。我活了十六岁,也就当了十六年的拖油瓶。”

所谓“拖油瓶”,原指寡妇改嫁带往夫家的子女,颇含轻蔑的意味。古代重视宗族血亲,继子被称为“螟蛉”,小虫儿一般,没资格录入家谱,有的比家里奴仆还要低贱,而桃夭夭并未改姓,恐怕连继子都算不上。李凤歧新拜了个义弟,不料身世如此坎坷,温言劝道:“英雄不怕出身低。咱峨嵋祖师爷知道么?他老人家幼年为奴,沦入兵营充当苦役,受尽人间屈辱,最终还是成为一代大宗师。可见做大事的人,小时候身份往往很卑微。”

说到此处,他若有所思,沉吟道:“武陵龙家.......武陵龙家,我行走江湖多年,怎地没听过这名头?”

桃夭夭道:“龙家是豪门望族,金银地产多不胜数。我在他家长大,虽然吃的好穿的好,但从小跟那几个龙少爷不合,斗嘴打架是家常便饭,事后大人追究,受罚的总是我这‘野种’。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可恨龙家正房大夫人,时时欺辱我娘,骂她是狐媚子小老婆尖儿。我娘长年受气,弄的神志恍惚,言语举止都疯疯癫癫的。”

李凤歧草莽生涯,从未体验豪门炎凉,不知从何劝解。

桃夭夭苦笑道:“你说怪不怪,就是那位大太太,非要让亲生女儿作我老婆。”

李凤歧道:“这是什么缘故?”

桃夭夭道:“我娘生下我刚满百日,大太太也产下个女婴。龙家各房亲眷齐来道贺,她忽然当众宣布要将此女嫁给我,否则宁可亲手溺死女儿。龙老爷倔不过夫人,我娘秉性又软弱,只得依她定下这桩亲事。”

李凤歧伸手挠头,道:“奇怪,奇怪,龙大太太嫉恨你母子,干嘛跟你们结亲?”

桃夭夭道:“小时候我也纳闷,但后来渐渐想通了。大太太哪里安的什么好心?她是要我改宗易姓,入赘龙家!”

“入赘”是旧时婚俗,即男子成婚后住在女家,并改为女方的姓氏。试想男尊女卑的年代,忽而尊卑颠倒,男的要“嫁”给女的,实是无法承受的屈辱。若非走投无路的穷汉,谁愿自居卑位?皇帝要打仗了,每每征召“天下刑徒赘婿”当兵,赘婿与囚犯等同,可知身份何其低贱。

桃夭夭道:“我娘嫁入龙家那天,和先父的关系就算断绝,所留遗物统统被毁。我随先父姓‘桃’,就成了唯一的纪念。母亲的思念之苦才可稍解。大太太看准了这点,想借婚事令我改姓,把我母亲逼入绝境。大哥,你说我能让她毒计得逞么?”

李凤歧道:“确实不能。但为退婚而娶小雪,等于把小雪当作退婚的挡箭牌,未免欺人太甚。”

桃夭夭忙道:“不不,大哥误会了,我是真心实意喜欢小雪。既可迎娶佳配,又可退掉恶毒婚约,我拼了命也要争取。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法子可想呢?”

李凤歧侧头思索,只觉此事尴尬,着实难以化解,笑道:“嘿,大太太拿女儿当枪使,是个厉害角色。这人到底怎样,我还真想亲眼见识见识。”

桃夭夭仰头出神,忽道:“其实有个人很象她,模样虽不同,但神态腔调,一样的阴森。”

李凤歧道:“谁?”

桃夭夭道:“卜筹首徒欧阳孤萍。”

李凤歧正想岔开话题,以解义弟愁思,立即道:“对,对,卜筹门的欧阳萍,听说她改了名字,还当上卜筹首徒,近年运势旺盛的很呢!这人打小爱使鬼心眼,多半给自己使了好运法术。”

桃夭夭道:“提到欧阳孤萍,小弟有一事不明,请大哥指教。”将那日竹林奇遇,小雪裸身昏睡,欧阳孤萍摸索她身子,等等异状详细备述,问道:“她既尊为师姐,为何对小雪鬼鬼祟祟,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

李凤歧边喝酒边琢磨,半晌方道:“小雪修为颇为了得,怎会服用丹药过量,自个儿跑到竹林里脱衣?她行为错乱,显然中了卜筹门的诅咒。哼,干这勾当的人,绝对暗藏祸心!”

说着遥想当年,欧阳萍处处作对,讥讽自己祸害师门的情景。李凤歧鼻子里哼两声,冷然道:“欧阳孤萍,我早看出她心术不正。兄弟,你先莫着急,我已想好整治她的妙计,使出来管叫她服服帖帖。”

桃夭夭大感好奇,问道:“怎么整治她?”

第二十七回 天外鸳结谁可奈4

李凤歧痛饮两口,只顾吃吃偷笑,桃夭夭连问几次,他才压低话音,道:“兄弟啊,天下的‘女’人,无论恶的善的,美的丑的,统统逃不脱个‘情’字。愚兄略施小计,引‘诱’欧阳孤萍堕入情网,要了她的身子,然后一脚蹬开,反倒要她来求我回心转意。那时候,要搓圆就搓圆,要捏扁就捏扁,只好任我摆布。谋算小雪的真实意图,也可叫她彻底坦白。”

听了这番道理,桃夭夭脑袋象挨了一锤,舌头伸出半天缩不回去,结巴道:“大.....大哥,你,你这招太狠了。”

李凤歧道:“愚兄情场数年,很有两手绝活,以后慢慢传授给你罢。”

正说的热闹,车夫走近跟前,道:“秦五哥,牲口饮好了,趁早赶路要紧。”

秦五是李凤歧的化名,云贵川三省广为人知。当下李凤歧起身抖掉灰尘,吩咐道:“此去直达峨嵋山,中途不必停歇。”又咳嗽两声,忽道:“喂,小丫头,你偷听够了么?立马给我现形!”

话音方落,巧儿从石头后面钻出来,笑嘻嘻的道:“我聋了,什么也没听见。”

李凤歧板起脸道:“刚才说的话,倘有半句传出去,我拿板子打烂你的屁股!”

这时红袖和小雪走出茶铺,三人假装没事,谈谈笑笑重新登上骡车。只听鞭子‘抽’响,骡子奋蹄,车轮滚滚向前。过了眉山大路平坦,车驾行得甚是快捷。当日下午已至峨嵋县,远望峰峦连绵,青黛娟秀,真有点象美‘女’弯弯的眉‘毛’。

车到山脚,李凤歧付了车钱,背起许青铉头前领路。陆宽伤势稍轻,尚可勉强活动,由桃夭夭搀扶着行走。小雪抱着唐多多,与巧儿尾随而行。红袖再大的胆子,到这儿也不敢招摇,早早隐身遁形,藏进桃夭夭戴的那枚红石戒指里。一行穿过止僭障,刚到长‘春’麓,迎面五人持剑走来,当先的正是乾坤十二剑之首尹赤电。

望见剑仙师兄回山,众弟子均感欢喜,围拢近前施礼问候。但笑容转瞬即逝,眉宇间流‘露’忧‘色’。问到李师兄背的是谁?桃李二人肆无忌惮,都没把峨嵋‘门’规放眼里,张嘴便要直言相告。小雪发觉苗头不对,忙抢先回答:“这位老伯伯,是白‘露’坪的乡亲。受了邪魔残害,我......我们带他回来治伤。”她平生待人真诚,忽而张嘴扯谎,口齿磕磕巴巴,脸蛋憋的通红。

此时“移星茱”效力已过,许青铉真气涣散,又显现出苍迈老态。可是尹赤电处事极为‘精’细,哪会轻易被瞒过?小雪心头七上八下直打鼓,寻思铉叔“弃徒”身份暴‘露’,两边闹将起来,自己怎么办才好?她正踌躇难绝,岂料尹赤电心不在焉,只淡淡的说了句:“天‘色’晚了,明天再找魔芋大夫罢。”

李凤歧瞧出端倪,问道:“发生了什么大事?你们怎地魂不守舍的?”

尹赤电神情凝重,看了众人一眼,道:“日前巡山弟子遇袭,折断了双‘腿’。”

巧儿忙问:“谁受伤了?”

尹赤电道:“剑仙‘门’的周天使。”

除了桃夭夭幸灾乐祸,暗叫“狗爪子断的好!”,其余几人尽皆失‘色’。峨嵋弟子在峨嵋山遇害,实属罕见的严重事件,难怪尹赤电带队巡逻,乾坤十二剑如临大敌。

小雪道:“何方邪魔入侵?”

尹赤电道:“据周天使所言,对方似乎是个孤身‘女’子。他言辞含糊,讲的不明不白。李师兄回来的正好,可以协助大师姐查明原委。”回头派人通知凌‘波’,自带李凤歧来至试炼场,安排他住在西边大屋内。天近黄昏,无量峰传来凌‘波’口信,说是请李师兄好生休息,伤者暂居净室,等天明后魔芋大夫一并医治。

李凤歧离山几年,新入‘门’的弟子久仰大名,未曾识得真颜,自然好奇万分。刚吃过晚饭,西屋‘门’外人头攒动,全是前来探视的各‘门’徒众,一时间招呼,问安,叙旧,里里外外人声喧杂。

巧儿本来喜欢热闹场面,此刻却避开了人群。她心里藏着秘密,总觉忐忑难安,寻思“李师兄设下圈套,要骗欧阳师姐动情,这事碰巧被我得知,该怎么办才好呢?”思来想去,一跺脚,暗道“欧阳师姐是卜筹‘门’的老大,她若吃亏,我们姐妹都没面子,不行,我得告诉她去!”

她拿定主意,急匆匆赶往卜筹‘门’房舍。一口气跑到首徒屋前,直接推‘门’而入,屋里情景撞入眼帘,巧儿越看越惊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欧阳孤萍端坐桌前,对着一面镜子,手捻一朵鲜‘花’,小心翼翼的往发髻里‘插’。她嘴‘唇’鲜红‘欲’滴,显是抹了太多的胭脂,两边脸颊白的刺眼,“扑簌簌”直往下掉粉。

巧儿道:“师......师姐,你干什么?”

欧阳孤萍冷冷的道:“梳妆打扮。”

巧儿目瞪口呆,相处数年,师姐的形象深印脑海,与“打扮”二字全不搭边。她不禁扭头西望,看看太阳是不是从那边出来。

欧阳孤萍转过脸,问道:“好看么?”僵硬的一笑,‘唇’膏浸染,连牙齿都是红的。

巧儿勉强定住心神,道:“师姐,你干嘛‘弄’成这样.......”

欧阳孤萍收起粉盒,道:“关好‘门’再说。”她虽外表冷淡,对同‘门’姐妹却是肝胆相照,无话不谈。待巧儿关紧‘门’户,孤萍压低嗓音,郑重的道:“我这么做,是为了本派复兴的大业。”

巧儿眨巴眼皮,如堕五里‘迷’雾。

孤萍道:“听说李凤歧回来了,是么?那个忘恩负义的懦夫,当年师尊委以重托,他却放纵无行,连累师‘门’受难。后来不思悔改,到处装疯卖傻逃避责任,致使各山仙家取笑峨嵋弟子,实在可鄙可恨!”说话间咬牙切齿,一拍桌子,道:“若不严惩李凤歧,本派威望何存?”

她望向墙壁,沉思片刻,缓缓道:“从大局着想,凌‘波’身带残疾,终非天龙神将人选。而李凤歧‘蒙’师尊苦心调教,剑术之强少有人敌。只有使出非常手段令其悔悟,重新担任首徒,咱们峨嵋派才有希望。”

巧儿心念微动,问道:“用什么非常手段?你找李师兄打架?”

孤萍道:“愚者用力,智者用计,我早有调治他的计划。”忽而表情神秘,幽幽的道:“世间的男子,不论本事多大,总归逃不脱‘情爱’的束缚。李凤歧多愁善感,沉‘迷’‘女’‘色’,更易为情所伤,当日为个妖类‘女’子寻死觅活,即是最好的例证!此次趁他回山,我先以美‘色’相‘诱’,令他情‘迷’意‘乱’,‘欲’罢不能,时机成熟再翻脸甩了他。哼哼,剑仙首徒李凤歧,若还执‘迷’不悟,就等着伤心到死罢!”

话音未落,巧儿险些晕过去,嘟囔道:“这,这......你俩的心眼,怎地用到一块儿了?”

孤萍道:“你说什么?”

巧儿道:“我.......我是说,这些情啊爱的‘门’道,是麻姑教你的吧?”

麻衣神姑乃卜筹前辈仙客,常年传授孤萍道法。巧儿脑筋转的快,料想师姐年纪轻轻,哪懂引‘诱’男人?必是麻姑所教,师姐才有这样怪异的想法。

孤萍点点头,道:“我跟你谈的这些事情,千万别四处张扬,以免惹出‘乱’子,打扰麻姑她老人家清修。”脸‘色’一板,警告道:“倘若走漏半点风声,我拿簪子戳烂你的嘴皮!”起身推‘门’而出,径直向西屋走去。巧儿跟随而行,嘴里嘀咕:“一个拿板子打屁股,一个拿簪子戳嘴巴,你俩真有默契,我今天撞鬼了......”

两人行至西屋前方,左右弟子急忙闪开,恭迎卜筹首徒驾到。灯火掩映之下,欧阳孤萍步入房内。只见她浓妆‘艳’抹,含笑轻唤:“李师兄,别来无恙。”手帕轻轻一抛,转了个圈子,柔声道:“为迎接李师兄,我特意换了身衣裳,来迟了点,师兄切莫见怪。”

其实孤萍容貌原本很美,无论怎样胡‘乱’妆扮,也不会让人觉得难看。只是她语调轻佻,故作娇媚,和平常冷漠的神态差了十万八千里。众弟子个个呆若木‘鸡’,疑‘惑’她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心里暗想“卜筹首徒忽然举止失常,李师兄大概也给吓住了。”

谁知李凤歧大步迎上,既惊喜又‘激’动,道:“萍师妹,你,你可想死我啦!”两只手臂伸开,一副热烈拥抱的架势。欧阳孤萍素‘性’清高,岂可任由“臭男人”搂搂抱抱?情急中端起桌边茶碗,递到李凤歧身前,强颜笑道:“师兄,你喝茶。”总算挡住了来势,但心绪慌张,动作仓促,额角已微微见汗。

李凤歧不接茶碗,笑眯眯的道:“萍师妹亲手端的茶,我一定要用心品尝。”双手背到身后,俯身低头,就着孤萍手里喝了两口,脑袋左右摇晃,赞道:“甜啊,甜!喝在嘴里,甜在心头。”

众弟子骨酥‘肉’颤,‘鸡’皮疙瘩从脚底窜到头顶。唯独桃夭夭气定神闲,仔细观摩大哥的举动,指望学两手“情场绝招。”忽见小雪站在不远处,灯光照亮她的侧影,长长的睫‘毛’似颤似凝。桃夭夭心神‘荡’漾,脚尖移动挨近身旁。

小雪凝视那两人你推我就,正感莫名诧异,只听桃夭夭凑拢耳边,悄声道:“你看,他俩多亲热。”

小雪目不转睛,“嗯”了一声。桃夭夭感慨道:“哎,要是咱们象他们那样,该有多好。”

第二十七回 天外鸳结谁可奈5

一语点破‘迷’障,小雪恍然惊觉,脸蛋一红,低头朝‘门’外疾走。桃夭夭慌了,寻思言语冒失,多半得罪了她,急忙跟上去想解释。两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到试炼场边的大树边。小雪停步转身,道:“你要干什么啊?”

桃夭夭暗叫不妙,听她语意严峻,显然已经生气了。他是个随‘性’洒脱的人,遇到朋友对自己发脾气,也就一笑走开。但此刻传情示爱的关头,能进不能退,霍地记起李凤歧“胆子大,脸皮厚”的告诫,脱口答道:“我要脸皮厚!”

话刚出口,浑身寒‘毛’倒竖,疑‘惑’嘴巴还是不是自己的,转念又想“他妈的,脸都丢尽啦!我还顾及什么?索‘性’‘混’帐到底,使大哥教的那招‘霸王硬上弓’。”一咬牙,张开手臂,饿虎扑食般向小雪抱去。

小雪旋踵拧腰,轻轻巧巧的闪开,站定两三尺外,冲桃夭夭左看右瞅,忽地“扑哧”而笑。桃夭夭讪讪的不好意思,只顾挠头呵呵傻乐。两人越笑越觉滑稽,捂嘴弯腰,直笑到肚子痛。好不容易站直了腰板,小雪道:“好啦,天‘色’很晚了,师哥你早点回去歇着。”

桃夭夭吃吃的道:“你......叫我什么?”

小雪道:“以前约好的,只有咱俩的时候,我就叫你师哥。”鼻子微耸舌头微吐,做了个鬼脸。

自从相识以来,桃夭夭首次见她如此俏皮,心里冒出十万个词语,全是“可爱”二字。再回味那句“只有咱俩的时候”,登觉‘胸’膛暖洋洋的,脑袋晕乎乎的,好比连灌了七八坛美酒。

小雪道:“先回屋睡觉,明日我找你。”却看桃夭夭没动弹,大有依依不舍之意,轻声道:“去吧,我不走,就站这儿看你进屋。”伸手轻推他肩头,桃夭夭身轻如羽‘毛’,感觉不是脚在走路,而是腾云驾雾往前飘。一边飘一边往后看,果然小雪倩影凝然,静静的伫立在月光之下。

此番桃夭夭回到峨嵋,处处由李凤歧陪伴引领。老成弟子察言观‘色’,料定李师兄要做桃夭夭的接引人,立时对他刮目相待。晚饭前的那阵功夫,就有人帮他找到了宿处。虽未正式拜师,但已将他安排住到普通弟子的大房间。晚间回房就寝,被单铺盖一应俱全,桃夭夭欣然卧倒,合眼入睡,梦里全是小雪俏丽的仪态,温柔的笑容。

连日奔‘波’十分疲劳,桃夭夭一觉沉酣,睡到天大亮还没醒。同屋住着六名少年,均为遁甲‘门’初级弟子,起‘床’后打坐,眼观鼻,鼻关心,屏息入定。

正是静谧时分,忽然屋外传来长吁短叹,有人‘吟’道:“天也!――你不解风情枉为天;地也!你拆散鸳鸯何为地!为妻的日夜苦盼愁命短,为夫的冷淡无情卧‘床’板......”

这嗓‘门’柔中带刚,犹如母牛长嘶。众弟子相顾惨然,谁还顾得上练功?急忙摇醒桃夭夭,只道:“桃兄弟,快起来救急!”桃夭夭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穿好衣裳,被众人簇拥着走出房‘门’,抬眼就见水仙姐姐手端脸盆,凝眸望天,翘屁股,‘挺’‘胸’脯,姿势之怪难以名状。

原来日前村里社戏演《窦娥冤》,水仙姐姐睹戏思人,勾起满腔情愁。她自负才‘色’双绝,学了几句戏词,到处抒发相思之苦,闹的试炼场周围‘鸡’犬不宁。今天桃夭夭终于出现,众弟子如释重负,纷纷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桃兄弟在这儿,姑娘别念了罢。”

水仙姐姐含羞垂首,道:“郎君,多时不见,待妾身‘侍’侯郎君梳洗。”

桃夭夭醒了神,忙道:“别‘乱’叫啊,那个是你郎君?”有人道:“人家天天念叨你的名字,桃兄弟莫要推辞啦。”又有人耳语道:“你赶快娶了她,咱们早点落个清静。”

当下不容分说,大家推拉扭扯,强令桃夭夭坐好。水仙姐姐亲自拧干面巾,情深款款的给他洗脸梳头。开始桃夭夭还手忙脚‘乱’的抗拒,眼见无可奈何,索‘性’闭了眼睛仍由摆布。他‘胸’怀坦‘荡’,一旦心绪笃定,身外纷扰再多,也只当是与己无关的微末尘嚣。

许久才梳好头发,水仙姐姐牵住桃夭夭手腕,领他前往厨房吃早饭。清晨试炼场弟子云集,那些炼功的,排阵的,演法的,身影倏忽穿梭。水仙姐姐走过场内,仿佛游蛇经过鸟群。众人收起法术站定脚步,齐刷刷的望过来,疑‘惑’水仙牵的少年是谁?知情者添油加醋,讲述桃夭夭缘何情定水仙,即将成为“水仙姐夫”云云。顷刻间满场哗然,炸了锅一般。很多人相随左右,嘻嘻哈哈的看稀奇。

桃夭夭泰然自若,丝毫没放心上,少顷来到厨房前面。只见‘门’口石板摆了小桌子小板凳,馒头稀饭包子罗列齐整,丁志玄满面笑意,迎上前道:“桃兄弟辛苦了,开‘花’婆婆亲手做的美食,你快来尝尝。”

桃夭夭老实不客气,大摇大摆踞桌而坐。开‘花’婆婆手端汤碗,喜滋滋的走近,道:“新炖的蹄‘花’儿,趁热快吃,侄‘女’婿出外好些天,可清瘦了不少。”放下那碗‘肉’汤,轻拍桃夭夭肩膀,笑道:“我已向常生子仙师禀明,你和水仙年末成亲。仙师开恩允准,还要叫各‘门’弟子齐来道贺。呵呵,趁这几日功夫,你正好跟水仙料理婚事.....”一面说,一面眼瞅侄‘女’儿。水仙姐姐羞的扭头摆‘臀’,作出千百种娇态。

桃夭夭神‘色’木然,拿起筷子夹馒头,无意间回思开‘花’婆婆的言语,惊出满身冷汗,暗叫“糟糕!常生子点头允许,这事要闹大!传到小雪耳中如何是好?”

想到此节,他赶忙撒开筷子,道:“大娘,你千万别误会,我根本没打算娶你侄‘女’。”

开‘花’婆婆奇道:“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俩既然情投意合,怎地不谈婚娶?”

四周人群跟着起哄,笑道:“是啊,若不中意,当初就该言明,事到临头才反悔,那叫做得了便宜又卖乖!”有人道:“桃兄弟‘玉’树临风,除了峨嵋第一美‘女’水仙姐姐,哪个‘女’孩子配得上?”在场‘女’弟子窃窃‘私’语,用眼角斜睨桃夭夭,都带着几分鄙视之意。

桃夭夭有口难辨,脑‘门’汗珠沁出,寻思“小雪刚刚对我萌生情意,倘若此事传开。即便她体谅我的苦衷,总要顾全自家名声,又怎么好意思跟我‘交’往?”情急万分,再也顾不得其他,大声道:“我不能娶水仙!因为我,我是订过亲的!”

一言既出,全场哑然。桃夭夭肃然起身,团团作个揖,道:“开‘花’婆婆,水仙姑娘,各位师兄师姐,实不相瞒,小弟‘蒙’母亲指命,早已和别家定下婚约。小弟的未婚妻身家豪富.......”

话刚说了半截,水仙姐姐笑的浑身‘肉’颤,道:“郎君,你真笨,撒谎的本事好差劲......”众弟子暗自摇头,均想“瞧你那德行,连水仙姐姐都轻视,那家‘女’孩子能看得上你?什么未婚妻身家豪富,满嘴胡言,跟水仙姐姐还真是一对。”大家跟着哄笑,人人前仰后合,把桃夭夭晾在中间发愣。

正在不可开‘交’之际,忽然跑来个弟子,钻进人群唤道:“桃夭夭,哪个叫桃夭夭?”

桃夭夭六神无主,一时没有答应。丁志玄道:“桃夭夭在这里,喊他什么事?”

那名弟子微微喘息,道:“有个‘女’子找他,正在东厢客房里坐等。”

这下水仙留了意,问道:“‘女’的找郎君......她是谁啊?”

那弟子道:“名字不清楚,只说是桃夭夭的未婚娘子,千里寻夫来的!”

第二十八回 若有人兮扰清风1

东厢客房位于试炼场右侧,远离别的房舍,幽静而整洁,前院朝向后山,专门用来接待弟子们的亲属。为避免思乡情绪妨碍修行,除了会亲的弟子,闲杂人等一律禁止入内。

当时传来消息,说是桃夭夭的未婚妻到了。众弟子暗自狐疑,寻思“刚提及什么未婚妻,忽然就冒出一个,真的还是假的啊?”却看桃夭夭表情古怪,似哭似笑,嘟囔道:“这么快就找着了我,她真好本事。”

水仙姐姐问道:“那女的年纪多大,长的怎么样?”

报信的弟子摇头道:“戴着面纱穿着斗篷呢,七窍五官全遮住了,鬼才知道她的长相。瞧身量也就十五六岁,跟咱们这儿的女孩儿差不多。”

水仙姐姐暗自合计“连脸都不敢露,不用说了,肯定比猪八戒他妹子还丑!”

闻听那弟子言语确凿,看来“未婚妻”是有的,并非桃夭夭捏造。开花婆婆大动肝火,怒道:“既订了亲,为何又跟水仙好?想占水仙的便宜吗?”

桃夭夭苦笑道:“谁吃猪油蒙了心,敢占水仙姑娘的便宜?我先声明是结了亲的,你们不信,却有什么法子?”

水仙姐姐胸有成竹,劝道:“姑妈你别生气,我倒想会会那位小娘子。”转向桃夭夭,曼声道:“郎君,家里姐妹来探望,让我认识认识,可以么?”心里盘算已定,寻思凭自己稀世美貌,绝代风姿,令那“丑女”羞愧而退。此番大出风头,美名传遍峨嵋,男弟子们思慕欲狂,还不争先恐后的拜在石榴裙下?

情势所迫,桃夭夭只求拒绝水仙,顾不得后果,点头道:“那好吧,眼见为实,早点了结这桩事端,对大家都有好处。”

当下水仙姐姐一步三扭,摇摇摆摆走向东厢客房。桃夭夭相随而行,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两边弟子跟着瞧热闹,都奇怪桃夭夭何德何能,竟令两个女子抢着要嫁给他?

略加思索,众人得出结论――桃夭夭天生具有某种特质,特别讨“丑女”喜欢。水仙姐姐自不必论,那个“未婚妻”肯定也极丑陋。只因怕嫁不出去,才会千里寻夫到此。寻常女孩儿顾及脸面,哪会干出这种傻事?可见其人蠢笨,跟水仙姐姐不相上下。

大伙儿越想越真切,眼前场景依稀,仿佛看见两个水仙姐姐争相卖俏,那可是百年难逢的有趣场面。一时间谣言满天飞,众弟子群情踊跃,都向东厢客房围拢。人群拥至房前三尺远,忽地停住脚步。碍于门规限制,除非得到桃夭夭准许,旁人不许打扰他的亲属。众人只好驻足侧耳,尽力探听里面的动静。

这时候水仙领着桃夭夭,沿墙根绕到前面,从正门走进房间。只听门板“吱呀”打开,一个少女的声音轻呼:“啊......相公!是你么?”语调清婉悦耳,带着无限的惊喜。

桃夭夭粗声道:“不是我,还是鬼啊!”

床板轻微响动,那少女站起身,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随即传来水仙姐姐的嗓音,宏亮如敲钟:“这女的是谁?郎君快给我引见呀!”态度嚣张,挑衅之意显露无余。

房内一阵寂静,显然那少女莫名其妙,不知水仙姐姐是何来头。桃夭夭忽道:“灵儿,把面纱取掉!屋子里还蒙脸,你不嫌闷的慌?”

少女道:“是。”悉悉簌簌微响,好象脱掉了什么衣饰。

桃夭夭道:“水仙姑娘,我跟你郑重介绍。面前这个人,她名字叫做龙百灵,就是我即将过门的妻子。”转而冲少女说话,竟是命令的口吻:“喂,发愣干嘛?快把咱俩的亲事跟水仙姑娘讲清楚!”

那少女似乎惊呆了,半晌方道:“相公,你说我......我是你的妻子?”话音发颤,透出几分激动,几分欢愉,但更多是受宠若惊的惶惑。

桃夭夭不耐烦了,道:“你不承认?”

少女忙道:“承认,我承认,我只是......太高兴了,太开心了。”

接着又是一阵沉寂,水仙姐姐是何表情?谁也想象不出。然而屋内气氛凝重,一场风暴似将来临。屋外众人紧张的手心冒汗,只等水仙姐姐雷霆大发。过了许久,就听水仙姐姐开言道:“桃......桃......你的妻子真美,确实,长得......比我,比我稍微好看些......”

她语气忽地转硬,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决然道:“好吧,我认输!我......我对你,算是死心了!”

话音刚落,“噔噔噔”脚步震荡,只见水仙姐姐飞似跑出来,差点撞倒靠近屋檐的弟子。她涨红脸皮环顾四周,一瞬间“哇哇”大哭,摇头扭臀夺路狂奔,动作之猛,眼泪珠儿甩出五尺开外。两边的人仓惶躲闪,睁大惊愕的双眼,目送水仙姐姐远去。

水仙姐姐长相虽不堪,但自负美艳绝世,号称“峨嵋第一美女”,连东野小雪都不放在眼中。能够令她自惭形秽,落荒而逃,恐怕天上仙女都难以办到。那位名叫龙百灵的少女究竟长得如何?竟使愚木折腰,顽石低头,仿佛具备某种夺人心魄的魔力!

此时此刻,东厢客房的墙壁若是活物,一定跳起来逃命。因为众弟子好奇的目光宛如飞箭,几乎要把墙壁望穿了。

墙内的谈话仍在继续。龙百灵笑问:“她是谁啊?跑的那么急,丢了魂似的。”

桃夭夭没有回答,道:“你来这里干嘛?”

龙百灵道:“来找你呀。相公,你一个人悄悄离开家,把我给担心死了。为了跟你见面,我天涯海角四处寻访,最远都走到辽东了。后来经过青城山,听闻一位少年英雄扶弱惩奸的事迹。按他们说的年龄和举止,我断定少年英雄就是相公,于是......”

桃夭夭打断道:“行啦,现在见过面了,你这就回去罢。”

龙百灵道:“那......你跟我一起回家。”

桃夭夭道:“为什么?”

龙百灵道:“因为......我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夫君嘛。”细语轻柔,犹若拂面香风,只听她喜悦中略带羞涩,吐字愈渐含糊:“相公亲口答允了亲事,我真开心......咱俩回家告诉妈妈,还有瑶卿阿姨,她们肯定也欢喜.......唔,走那么远的路,累死了,你抱抱人家嘛.......”

第二十八回 若有人兮扰清风2

外面的人心头怦怦直跳,猜想桃夭夭会不会抱她?抱过之后又怎样?屏息等了半刻,屋里悄无声息,大伙儿正感焦躁,忽然桃夭夭开口说话,照旧硬梆梆的:“好了吧?抱了你这么久,倘若有人进门,瞧见了成什么样子?”

龙百灵“嗯”了声,似乎仍沉醉在幸福中。桃夭夭又道:“我来峨嵋派有件大事要办,事成之前绝不离开,你先回去好好的等着。”

龙百灵道:“峨嵋派?那件事很重要么?要不我也留下来,助你一臂之力。”

桃夭夭忙道:“不行!你留下来就坏事啦!”踌躇片刻,放缓了语气,温言道:“我向你保证,少则几个月,至多半年,我必定返回武陵龙家,到时候什么难题都解决了.......灵儿,你一向听我的话,是不是?嗯,很好,那就按我说的做!马上下山,别跟这里的人搭茬,也别让任何人看见......”

连蒙带哄劝了一通,龙百灵千依百顺,道:“相公的吩咐,我自当遵从。娘亲和瑶姨在家等的着急,我把相公的消息带回去,好叫她们安心。”又道:“相公保重身子,我走了......”絮语缠绵,依依难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情。可惜桃夭夭是属木头的,自觉爱慕小雪,不该三心二意,嘴里嘟嘟囔囔,只顾催促龙百灵动身。

门枢“吱呀”转动,脚步细微,龙百灵走出了客房。众弟子伸长脖子踅望,只恨头顶没多生两只眼睛。却看山道薄雾掩罩,一个娉婷的身影飘然而逝。

桃夭夭转到前边,思量一举度过两道难关,今后可以放心追求小雪,登时浑身舒坦,美美的伸了个懒腰。忽见周围站满了人,不禁有些发窘,暗忖“幸好小雪没在场,否则任我百般机智,也休想解开这团乱麻。”

正想着,人群分开空隙,李凤歧大步流星走来,道:“喂,你们起床不练功,三五成群搞什么鬼?”众弟子没见到龙百灵的真颜,均感意兴阑珊,见李师兄发话,各自低着头散开。

李凤歧近前拉住桃夭夭手腕,道:“找你大半天,却跑这儿瞎缠,快同我去自然宫见凌波。”

桃夭夭随他前行,一边道:“凌波师姐?她准我入门了么?”

李凤歧道:“那还用得着问?你是天龙神将后代,加入玄门理所应当。最近师尊即将出关,峨嵋派却危机四伏,这正是兄弟露脸的大好机会。”

桃夭夭笑道:“剑术法术我一窍不通,露脸没指望,露丑还将就。”

李凤歧道:“常言‘蛇无头不行’,现今玄门最缺一位首领。兄弟做成几件大功德,还怕立不起威信?再说有我全力相助,保管你稳坐首徒之位!”

桃夭夭诺诺应声,暗自嘀咕“大哥狂灌迷魂汤,就是想叫我背峨嵋派的大黑锅。唉,管他的呢,只要娶到小雪,我立马撒腿开溜。”

说话间过了接引桥,前方自然宫巍然矗立。李凤歧忽有所思,止步道:“等等,玄真界遍布禁妖符咒,你先把小狐狸给的戒指放屋中藏好,免得她被符咒灭了魂魄。”

桃夭夭点头应允,一摸手指,空空如也,红袖藏身的那枚红石戒指没影了!李凤歧看他慌里慌张,东摸西翻,忙道:“小狐狸失踪了?峨嵋山上乱跑,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桃夭夭凝神回忆,一刹那恍然大悟,道:“哎呀!中了灵儿的计了!我说呢,她怎会一下那么老实,果然暗藏诡计!”

李凤歧道:“哪个灵儿?”

桃夭夭定了定神,将今晨的风波讲了一遍,临末道:“一定是趁我抱住她那会儿,她暗中搜我的身,结果把戒指偷走了。”

李凤歧道:“既如此,小狐狸离了玄真界,暂时不必担忧。”说着拉桃夭夭登上石阶,笑道:“兄弟,你艳福齐天,到处都有女孩子投怀送抱。只是百灵姑娘远来至此,你却冷言相拒,未免绝情了些。”

桃夭夭道:“唉,若是了解她的个性,大哥就不会这么说了。灵儿外表看着温顺,但若动起鬼心眼儿,她能把别人整的死去活来。这不,我时刻提防,还是中了圈套。”

两人边走边谈,跨过门槛,直至大厅旁的“外仙丹室”。外边站着几个清修童子,见李凤歧他们来到。清修童子躬身挑起帘子,随即默然退出,整个过程没有半句言语。

室内烛光明亮,摆放八个蒲草软垫。居中坐着一位女郎,紫裙素手,长发垂肩,清丽不可方物,正是峨嵋大师姐凌波。左右各坐二人,分别为摄魂首徒常生子,奇巧高手侯天机,遁甲首徒黄幽,摄魂高手兰世海。小雪低眉垂首,毕恭毕敬的站在墙角。

一见李凤歧进屋,除了凌波端坐,其他人起立抱拳,道:“李师兄早。”

李凤歧笑道:“你们忒多礼。”盘腿坐在凌波对面,招呼桃夭夭道:“自个儿随便点,可别拘谨。”

桃夭夭哪会“拘谨”,大大咧咧的扯过坐垫,看小雪侍立在旁,他暗想“你们坐的舒服,让人家站着受累,算哪门子道理?”打手势递眼色,要小雪过来挨着他坐。小雪含笑摇头,眼神温婉,示意他少安毋躁。

桃夭夭正待过去拉她。忽然凌波扬起脸,道:“前任驭兽首徒,是李师兄带回峨嵋的么?”

李凤歧道:“没错,弃徒是我带来的。反正我屡犯门规,死猪不怕开水烫,该怎么罚你看着办。”

凌波道:“师兄的功过赏罚,皆由师尊裁断。峨嵋派以救苦济难为己任,仇敌遇难也要伸手施救,何况从前的弟子?铉叔身负重伤,我们不能见死不救。今晨魔芋大夫施法救治,受伤的几人已经转危为安。铉叔暂居净室将养,待师尊出关再行安顿。”

李凤歧静静的听她说完,低头沉思片刻,忽道:“这一切,都是你事先安排好的吧?”

凌波淡然微笑,并不回答。李凤歧道:“你想让铉叔重归峨嵋,一直苦无良机。此次派桃兄弟捉妖,再请铉叔相助。保护桃兄弟意义重大,铉叔借此立下大功,才有资格重返师门。”

第二十八回 若有人兮扰清风3

黄幽接口道:“桃兄弟的来历,我们也是从大师姐口中得知。唉,早知他是首徒人选,何至于送去厨房挨板子?常师兄,你近年经常施法测选首徒,应该见过桃兄弟,怎地当面错过?”

常生子拍着脑‘门’,含‘混’道:“我的确见过他,在梦局里面.......不过,好象是两个人?咦,这少年是谁?新收弟子如何跟大师姐对坐?”冲桃夭夭左瞅右瞄,显得十分痴憨。

小雪‘唇’角微动,想说梦中两人正是自己和桃夭夭。但她极重师‘门’规矩,师兄‘交’谈不得打岔,到嘴的话又咽回去了。

兰世海道:“常师兄修炼真法出了偏差,至今神志‘迷’‘乱’。即使梦见过桃兄弟,未必能够当面认出。”

李凤歧紧盯凌‘波’,道:“你本意是好的,却险些令铉叔丧命,到底考虑欠周。”

凌‘波’道:“铉叔受伤是我失误,自当向师尊请责。”

兰世海笑道:“李师兄多年来‘浪’迹江海,神龙无踪,大伙儿都盼你早点回家。最近师兄现身川南诸县,早为大师姐获知。金轮教进犯蜀地,峨嵋弟子焉有坐视之理?大师姐算定李师兄出手降魔,这才放心让桃兄弟前往白‘露’村。铉叔受伤实出意外,但李师兄援手,既可化解危险,又能随同回山,正是两全其美的结果。”

耳听众人谈论,桃夭夭越来越觉骇异,望着凌‘波’发呆――原来白‘露’降魔竟是‘精’心策划的计谋,让许青铉立功,使李凤歧回山,向金轮教示威......无论降魔成功与否,这些目的均可达成。一连串事由环环相扣,其中的契机,就是天龙神将后代桃夭夭的出现。

常言某人计谋之妙,都用“一箭双雕”形容。而凌‘波’这一“箭”何止双雕,麻雀老鸦统统‘射’个‘精’光。这位大师姐‘洞’悉微细,于平淡中运筹帷幄,实是天地间头等厉害的人物。桃夭夭又惊又佩,问道:“我的身世,大师姐何时知道的?”

凌‘波’道:“当日我询问桃公子的出身,你虽未明言,心里却冒出‘家住武陵,父亲早亡,名叫某某’等等念头。我略通心语之术,偶有感应,想到桃公子是前任首徒的遗孤。”

桃夭夭吓得发怵,身子一缩,道:“能够看透别人的心思.......这法术好奇怪。”

凌‘波’道:“窥心之法只是末技,以后你炼成护身真气,我就无能为力了。”

李凤歧摇了摇头,叹道:“凌‘波’啊凌‘波’,我最佩服你的头脑,最反感的也是你这点城府。一个‘女’儿家老谋深算,总叫人不舒服。”

凌‘波’不愿多谈此节,岔开道:“金轮教此次入川,诸位有何看法?”

兰世海道:“他们在川中掳掠民‘女’,是向我们发起挑战。时隔多年,金轮教的实力大增,才敢如此猖狂。”

常生子‘插’话:“每当峨嵋首徒有所变故,金轮教便相应行动,他们的消息似乎很灵通。”

兰世海道:“此言极是!上次金轮教进犯峨嵋,是因李师兄遭了妖魔暗算。这回金轮法师入川,恰逢桃兄弟进山拜师。他们预知新的峨嵋首徒将出现,故而绑架民‘女’作为‘诱’饵,以探明峨嵋派的虚实。”

黄幽沉‘吟’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常师兄平常糊涂,今天讲话这样‘精’辟,想是有了应对之策。”

常生子圆睁老‘花’眼,道:“我讲过什么?”嘀嘀咕咕不知所云,又显出昏‘乱’的神态。

凌‘波’道:“正如各位所言,金轮教是冲着新任首徒而来。与之相应,巴蜀境内妖类肆行,大有不服峨嵋派管辖之势。剑仙‘门’东野师妹俘获的那个蚕妖,宣称妖皇将进犯中原,各山妖怪群起附从,看来多半是真的。”

黄幽道:“妖皇?金轮教与妖怪作‘乱’,背后是妖皇指使?”

凌‘波’没有直接回答,道:“俘获蚕妖的情形,由东野师妹讲述,请各位仔细参详。”侧过脸点点头,示意小雪发言。

小雪这才走出墙角,从头讲完收妖的经过。次后,凌‘波’补充道:“桃公子他们深入无间坛城,也捕获了一个妖魔,名作‘洗牙婆’,却是来自海外东瀛。”

黄幽骇然道:“海外魔道的势力都出动了!究竟多少敌人?”

凌‘波’道:“妖怪轻视峨嵋派,金轮教法师残害百姓,蜀地出现外魔,都是邪魔大举进攻的先兆。眼下局势严峻,玄‘门’需要一位首领率众御敌。”

兰世海道:“桃兄弟是天龙神将的后嗣,本该由他当首徒。只是他既无法力又无威望,仓促间很难胜任。”

小雪忍不住‘插’话:“大师姐剑术那么高,为何不能统率玄‘门’?桃公子继任有名,但修炼尚待时日。何况人家的意愿怎样,我们一概不管,分明有些强人所难嘛。”

桃夭夭心头温暖,暗想“谁愿背峨嵋派的大黑锅?小雪讲出了我心里话,到底是她体谅我。”却看众人低头叹息,脸上均有遗憾之‘色’。

凌‘波’平静的道:“我忝居大师姐之职,实际是个残废,连派中事务都处理不妥,如何统率九‘门’修炼真武阵法?峨嵋道法的最高境界,不是凭一人之力可以达到的。”

她略微停顿,接着道:“李师兄和桃公子,一位是当年的剑仙首徒,一位身负父辈遗命,都曾出现于梦局中。纵观峨嵋数百弟子,你两人最适合担当首领。如今邪魔蜂拥而至,正道各派又形同散沙,故请两位勿辞己任。”

这会儿功夫,李凤歧‘摸’出酒葫芦又喝开了。仙魔纷争纷繁复杂,‘门’派事务更加琐碎,他想起来就头痛,面对凌‘波’敦请无言以对,干脆给她来个充耳不闻。

一霎时场面冷清。桃夭夭寻思“我说两句凑趣吧,免得扫了大家的兴。”装出正经样儿,认真的道:“据小弟浅见,咱们峨嵋派应当处变不惊,以静制动安如泰山,我峨嵋派才不失正道领袖的威势。”肚子里暗自好笑,心想自个儿还没入‘门’,一口一个“咱们峨嵋派”,脸皮的厚度真是与日俱增。

凌‘波’也笑了,道:“好个‘安如泰山’。咱们坐等观望,可麻烦已经自找上‘门’。前日几名剑仙弟子外出巡视,有人竟糊里糊涂断了双‘腿’,此事似乎跟桃公子有关。”

桃夭夭吓了一跳,暗忖“断‘腿’的是周天使,跟我什么相干?”隐约感到事关重大,忙问道:“请大师姐明示。”

凌‘波’站起身,道:“随我进里间。”袖袍轻挥,墙壁卷起一道帘子。她移步飘然而入,众人跟着走了进去。只见里屋陈设简陋,中间摆放一张草席,周天使闭目仰躺,身上盖着厚厚的毡毯。‘床’边有个中年男子盘膝趺坐,身穿青布长袍,头发指甲长得离谱,鼻梁上架了个东西,一条皮筋箍住后脑,两块镜片闪闪发亮,不知是什么怪玩意儿。

桃夭夭见状纳罕,思量这位仁兄又是那位高士?小雪挨近,悄声道:“他就是魔芋大夫,旁边的‘女’子,乃神农弟子燕盈姝。”

魔芋大夫旁边站着个身影,矮小瘦弱,一张面孔又白又平,漠漠然毫无血‘色’。桃夭夭暗想“盈姝,盈姝,名字取的‘挺’美,可惜这姑娘长相......实在不敢恭维。”

一伙人忽现跟前,那两人却无动于衷,低眉垂眸宛若木雕。凌‘波’问道:“魔芋大夫,周师弟的情况如何?”

魔芋大夫纹丝未动,只道:“末躯十二道血脉,可曾疏通?”

燕盈姝答道:“畅通无碍,腱侧二‘穴’尚待‘激’活。”

末躯即小‘腿’胫骨,腱侧二‘穴’关乎‘腿’肌运动。两个谈论患者伤势,神思专注,竟然旁若无人。桃夭夭暗自称奇“神农首徒好大的架子。”

对答良久,直到燕盈姝点头称妥。魔芋大夫才睁开眼,道:“周师弟‘腿’伤已痊愈。”扭头吩咐“小姝,揭掉被子,让大师姐验查。”

第二十八回 若有人兮扰清风4

燕盈姝仍旧木然,手提毯角“呼”的掀开。众人定睛一看,唬得瞠目结舌,只见周天使裤子高高挽起,衣襟沾满血迹,膝盖以下的肢体十分怪异,黑乎乎,毛茸茸,末端本该长脚趾的部位,却是白森森的掌爪。

凌波看不见,察觉周围氛围异样,问道:“怎样?周师弟的腿接好了么?”

小雪道:“接......接好了,就是......接了两条狗腿!”

凌波道:“狗腿?嗯――”语气拖的很长,既略带惊奇,又未置可否。旁边常生子已隐现怒容,道:“我把周师弟交给你们,为何给他接狗腿,有这么疗伤治病的吗?”

魔芋大夫道:“有,此乃医理使然,千万差错不得!”

常生子面皮铁青,哼道:“什么医理,倒要请教。”

魔芋大夫道:“天生万物,体性各异。《灵枢仙符》记曰‘气血肌骨者,皆因物性殊异而嫁,合则顺生,克则逆死’。比如输血之法,两人若血性相克,即使输血者是亲生父母,受血者也必死无疑。与此同理,接续断肢也须体性一致,倘若伤者生性阳刚,却给他接个女子阴柔肢体,两者彼此克制,轻则终生残疾,重则当场立毙。”

说着他指向周天使,道:“我观此人戾气藏于肌腠,狠毒遍布脏腑,民间俗语‘狼心狗肺’,就是指这种情形。周师弟体性与犬类接近,断肢又失落了,才给他换了双狗腿。小石寨王铁匠养的藏獒,昨天好说歹说才让给我做药材,非常难得。”

李凤歧叹道:“作孽啊......”大家只当他同情周天使,谁知醉汉呓语出人意料:“两条狗腿白给糟蹋了,烤熟了下酒多好。”

小雪道:“无论怎样坏,他毕竟是个人,这么做太过分了吧。”

魔芋大夫瞪眼道:“医书那样写的,治好就行,我管他是人是畜生!”

桃夭夭捂住嘴巴,拼命忍住没出声,肚子里大笑“这位老兄医术神奇,言行颠三倒四,是个意趣绝妙的高人。”

常生子还要争辩,凌波摆手止住道:“此事以后再论,先查明受伤的原故。”袖袍微荡,一股真气沛然发出,贯通周天使七窍。只听草席里“咿唔”呻唤,周天使缓缓醒转,睁眼看周围站满了人,其中多为峨嵋派派首脑。他神志尚未恢复,胆气虚怯,眼里流露出惶惑的目光。

凌波道:“周师弟莫怕,你的伤已经治愈。”

周天使不知腿脚状况,自觉痛楚消失,心神大定,道:“谢......谢大师姐,谢谢各位师兄。”

黄幽道:“究竟谁伤了你?给我们讲讲经过。”

周天使张着嘴,凝思了半晌,忽道:“妖.....妖魔!那女子,简直是个勾魂魔女......”

兰世海道:“刚发现他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句话,弄得大伙儿紧张万分。”常生子道:“外魔入侵非同小可,所以我派尹赤电带人防范。”

黄幽皱眉道:“喂,你倒是讲详细点啊,省得叫我们瞎猜!”

周天使咽了口唾沫,道:“前天清早,我和几个新收的师弟外出巡山,到了县城东郊的快活林......”

李凤歧道:“快活林酒肆赌坊云集,你们巡山巡到那地方,果然严谨周密。”

周天使不认识李凤歧,但见他大模大样的派头,料想是本派高士,支吾道:“我们.......那个......无意路过快活林大街,看见酒馆,茶楼,勾栏全都空荡荡的,一帮子酒客,茶客,嫖......嗯,几百号人围聚街头,好象发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事。”

讲到此处,屋内陡然安静。周天使看大家神情关注,劲头愈足,接着道:“峨嵋县是咱们的地盘,老百姓不务正业聚众生乱,吾辈岂可袖手放任?于是我和师弟走进人群,劝百姓们散开,却见圈子中央的空地上坐了个女子,十五六岁左右,身穿狸裘小红袄,绿绸衣裙,脸上蒙着纱巾,面前摆放一块白布,上面写着‘卖身问路’四个字。”

黄幽道:“写的什么?”

周天使道:“写的是‘卖身问路’。”

众人对视一眼,怀疑周天使还没睡醒。小雪道:“只听说过‘卖身葬父’,‘卖身还债’,哪有为了问路而卖身的?”

周天使道:“对呀,我们几个也奇怪,近前探查究竟,那女子始终低头不言语。有人说她是哑巴,有人说她疯子,有人说她衣衫华贵,多半是富豪人家逃出来的丫鬟。街道里混乱又噪杂,什么都问不清。陈文乾陈师弟性子急,拉出宝剑吓唬那帮乡巴佬,好半天才安静下来。那女子似乎被剑光惊醒,抬起头说‘各位乡亲少安毋躁,且容小女禀明下情。小女子湖南武陵人氏,千里迢迢到此,只为寻求一处地方的去路。”

李凤歧碰了碰桃夭夭胳膊,含笑道:“听见没有?又是从武陵来的。”

桃夭夭面皮红里透紫,隐约猜到了那少女的身份,寻思“她这么快找着了我,原来是从周天使嘴里探知。”

周天使跟着道:“陈师弟就问‘你要寻什么地方?’,那女子回答‘若哪位相告,怎样才可找到蜀山峨嵋派,小女子情愿终生任从驱策!’”

众人闻言一凛,暗想“讲到正题了!”

只听周天使道:“围观人群轰然大笑,说这儿就是蜀山峨嵋,还用得着卖身寻找?这女孩儿果然痴傻。我们几个却犯了疑,她点出‘峨嵋派’名号,明明是冲着咱们而来。我假意挑逗她‘怎么个任从驱策?你倒是解释解释?’旁边的人起哄‘带个傻妞儿回家,白白浪费粮米。’‘那身衣裳挺光鲜,脱下来值些银子。’那女子叹了口气,站起来,伸手解开面罩,慢慢的扬起脸。片刻之间,周围静悄悄的,连掉根针都听得见......”

他语调逐渐放缓,少女亮相时惊世骇俗的场面,依稀浮现于众人脑海。黄幽催促道:“她相貌如何?你快说啊!”

李凤歧道:“照这意思嘛,那姑娘定然容貌绝美,周师弟他们惊若天仙了。”

第二十八回 若有人兮扰清风5

周天使连忙摇头,急道:“不不,根本不美......很丑,对,是很丑!大嘴叉子塌鼻梁,比城隍庙里的九子鬼母还丑百倍!满大街男女老幼全吓呆了。过了很久才省悟,十几个汉子争先恐后的往前挤,乱喊乱嚷‘小姐,我知道峨嵋派在那里,快跟我走罢!’我们几兄弟大怒,持剑喝斥‘正宗峨嵋弟子在此,谁敢胡言乱语’.......”

李凤歧笑道:“慢来,慢来,既然姑娘丑的吓人,你们争先恐后的争什么?”

周天使语塞,原本苍白的脸皮,竟然隐隐露出猪肝色。常生子瞅了瞅李凤歧,道:“为何总是打岔?周师弟别理会,只管据实讲。”凌波也道:“先让他讲完罢。”

周天使心绪稍宁,继续道:“喝退那群泼皮,我再问那女子‘你为什么找峨嵋派?’她答道‘讨还失物’。我又问‘你丢失什么东西?跟谁讨要?’她说‘我最珍贵的宝物失落于虚无三峰,要向乱尘大师当面求讨。’”

“她报出师尊名号,又提到虚无三峰,显然熟知峨嵋派内情。我们几个正犯疑,她又长叹道‘虚无三峰高悬方外,到达那里必须逾越六道关碍。若无高士指引,六道难关势比登天。小女子虽知入山途径,恨无入山之法,这才抛头露面沿街乞告。只盼四方仁者怜孤惜弱,不要欺负我。’说完俯首行礼,样子着实可怜,好多人看了直抹泪水儿。陈师弟觉出其中蹊跷,当即点破‘上山就经过三村附邻嘛,三座小村庄而已,哪来什么六道难关?’”

“那女子掰着手指头算计‘往西岂不反了么?’那女子笑道‘这位兄长急脾气,容我说完嘛。我是说――往西走,可以看到最近那村子的水璇玑峰,无量峰,元始峰,加上三座村庄,正是贯通峨嵋仙境的六处所在。自此西行几个时辰,即可看到最近那座村子......’讲到这儿,王庭霸师弟插话‘最近的村子是黑水村啊,从这儿向东三十多里地,紧挨龙潭伐木场,你源。有一条河从西边流经黑水村,对不对?’王师弟点头道‘对,对,那是牛尾河,你知道入山的路啊!’”

李凤歧道:“废话,天下哪条河不是自西向东流?伐木场也必定临河而建。据此推测,黑水村旁边当然有条河了!”

众人心中微惊,暗想那女子其实根本不知入山路径,所谓“六道难关,”“河水流经”,全是编造的诳语。奇的是虽然错谬,故意引诱别人反驳,最后还总能够设法顺理成章。

周天使续道:“那女子忽然象有些害怕,小声嘀咕‘不对!我记得黑水村是第二个村子啊,你.....你们可别骗人使坏。’我们兄弟交换个眼色,心里都明白了,她是怕上当受骗,故意弄错三村位置,借以试探我们弟兄。于是我说‘从黑水村西行三里,才是第二座村子袁家村。再过了北边的小石寨,顺小径可进入峨嵋后山。小姐若无猜疑,我们几个愿为你保驾。’那女子喜出望外,拍着手笑说‘多谢诸位大哥!你们个个都是大好人!’”

众人暗自摇头,心说“你们个个都是大草包,三言两语被人家套出底细,峨嵋派的面子给丢光了!”转念想象女孩儿的神态举动,只觉她从处处设套,随机应变,那机灵劲儿实属罕见。

周天使道:“这时候,一个老头挤进人群中间,没头没脑的教训‘丫头,问路卖身,未免太轻贱了吧?你可仔细思量,免得被坏蛋骗了后悔。’那女子说‘谢谢老爷爷告诫,为了找到峨嵋派,任何代价我都愿意付出。’老头问‘你失了什么宝物,值得如此苦苦追索?’那女子低头沉思,回答的也是莫名其妙,她说‘我的心,失落在那儿了,若找不回来,我会很难过很难过。’说话时泪水儿直打转,差点哭出来。”

听到此处,桃夭夭身子一震,胸口似被重拳击中。“很难过很难过”这句话,既幼稚又生涩,与前面机锋百变的谈吐大相径庭,却是少女最真切的流露。桃夭夭呆了半瞬,暗叹“傻丫头,你又何苦.......”

周天使道:“老头儿没再多劝,摇头转身走开。我告诉那女子‘男女同行有碍风化。你先雇辆骡车代步,若申时赶到龙潭伐木场,我们便带你拜访乱尘大师。’那女子点头说‘如此最好,客栈里还放了几件衣服,我回去收拾收拾。’她走出四五步远,我忙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回头笑笑说‘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他一边讲述,一边东张西望,眼珠子滴溜溜转动,一副扯谎心虚的嘴脸。察觉众人疑色凝重,周天使打了哈哈,道:“列位师兄尽管放心,峨嵋仙境何等神圣,岂可让外人任意出入?我假言允诺,只想查明那女子的图谋。当天中午吃了饭,小弟准备停当,施展飞腾术来到黑水村河畔.......”

李凤歧道:“约好申时见面,晌午就赶去等着,太性急点了罢?”

黄幽也听出破绽,冷笑道:“撇开同门弟兄,独自一人去见‘丑女’,周师弟兴致真古怪。”

眼瞧谎言要被揭破,周天使急中生智,道:“师兄容禀,下面才是最重要的关节。我到了牛尾河岸边,寻思那女子若是妖邪同伙,保不准预先设好了埋伏。于是我沿河检查,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哦,是有没有妖(黄幽又插话“没人才合你的意哩。’)行经河中石桥时,果然被我发现了线索!”

凌波道:“什么线索?”

周天使道:“石桥栏杆刻了几个字,写的是‘神兮飘飘孰为首’,字迹与那女子所写‘卖身问路’相同。显而易见,她已到过石桥,正藏在附近某处,留下题目测试小弟的文采学识。”

黄幽道:“哼,才子会佳人么?你怎么应对的?”

周天使道:“小弟文辞通达,考状元都没问题,区区一句有何难对?神兮飘飘,那是很威风的样子啦,孰为首,就是问‘谁是老大’,连起来正是‘谁是神气威风的老大’。那女子见我长得英武飘逸,害羞不敢直言,拐了弯儿的来奉承。小弟当即抽出宝剑,刻了个‘我’字作回应。岂料刚刻完,石桥轰隆塌成几截,小弟失足掉落水中,浑身衣衫全湿透了。”

第二十八回 若有人兮扰清风6

兰世海道:“石桥是那女子弄塌的?如此看来,她似有‘以神驭物’的法术。”

周天使恨道:“妖法!绝对是妖女作祟!我当时就识破了!小弟爬起来拧干衣裳,算准妖女必已潜入后山。峨嵋弟子忠字当头,何惧妖孽入侵?小弟立刻持剑追捕,穿过袁家村小石寨,一口气跑到半山腰的‘鬼见愁’。那地方前窄后宽,下山容易上山难,仙魔精怪均可腾云飞升,世俗凡人必定摔死。我到了那里仔细搜寻,没见妖女身影,却再次发现重大线索!”

黄幽道:“她又留字迹了?”

周天使道:“黄师兄料事如神,这回刻在石壁之上,是‘天命周转应守中’七个字。显然妖女恣意戏弄,小弟义愤填膺,挥动宝剑砍那石壁。忽然间轰隆隆闷响,一个巨石从山崖滚落,地势狭窄,小弟无从躲避,双腿被那巨石压的粉碎。就在痛昏之前,我看那石头也刻了字句,竟是‘一品神女换云底,时到俯仰见山兀’。如今细细回想,妖女耀武扬威,自称是顶天立地的神灵,借以向我们示威挑战!唉,那妖女狡猾狠毒,处处占尽先机,实乃咱们峨嵋派的大敌!”

虽然周天使言辞闪烁,不尽不实,但凭他肚子里那点墨水,倒悬三天也吐不出半句诗文。看来那几句确为那女孩儿所作,其中的含义,也绝非周天使胡诌的那么简单。

黄幽低吟:“神兮飘飘孰为首,天命周转应守中。一品神女换云底,时到俯仰见山兀。似乎含义很深,各位有何看法呢?”

兰世海略知文墨,微笑道:“想是周师弟冒犯,那女孩心怀不忿,留言怪责我们了。”

黄幽道:“何以见得?”

兰世海道:“头两句‘孰为首,应守中’,是说峨嵋派既为仙家首领,应知笃守中道,不该放纵弟子行恶。否则天命不归于我峨嵋,时运耗尽的那天到了,定会有女神降临,将山上杂莠铲除干净……”说到这儿,瞅了瞅周天使,谁是“杂莠”毋庸明讲,续道:“峨嵋山高耸接天,以‘金顶云海’著称,云层底下就是山峰了,女神改换山貌,故有‘换云底’之说。但除去杂草后,俯仰上下观望,却是‘见山兀’,峨眉山光秃秃露形于世。唉,好象是讥讽我们全靠杂草撑门面。”

一语未罢,李凤歧呵呵笑起来。兰世海道:“小弟谬言不当,还望李师兄指教。”李凤歧笑道:“不不,你讲的很对,但只是第一层意思,趣味远未玩尽。”

黄幽奇道:“还有第二层意思?”

凌波笑道:“李师兄胸有成竹,请他解释罢。”

诸如填词弄曲,拆字猜谜等文字游戏,本是闺房解闷小技,也为青楼勾栏盛行。李凤歧风月场中浸沉日久,早知其中窍门,当下道:“这四句,其实是几个字谜。神兮飘飘,嗯.......引自唐诗‘神之来兮风飘飘,纸钱动兮锦伞摇’,描述神龙降世的景象。那姑娘踏入山界,先该自报身份,述说来意,而她引用的诗句却是‘龙来了’。由此推知,神兮飘飘的谜底应是‘龙’字。”

黄幽道:“那‘孰为首’又怎么讲?”

李凤歧踱了两步,道:“字谜诗词,常用问语提示读者,比如‘知否,何之,孰样’等,此处的‘孰为首’也是此例,而‘为首’尤指龙字居于字谜之首。三个字谜均是七言成句,前言为谜面,句末明说‘首,中,底’,当指谜底的位置。由此类推,与‘神兮飘飘’相对应,‘天命周转’也是一个字。”

众人凝神思索,将‘天命周转’拆分拼凑,始终难以索解。李凤歧喝了口酒,悠然道:“论语曰‘五十而知天命’,可知天命之数为五十,这数字周转叠加一次,总共是多少?”

小雪道:“五十加五十,一百!”

李凤歧道:“对喽,百字就是第二个谜底,‘应守中’既点出典故,又暗指百字应居于中间,十分巧妙。但后边那句更绝。一品神女换云底,品成一字排开,神女是巫的别称,两者换掉‘?’字的底,这是个什么字呢?”

燕盈姝也被勾起兴味,应道:“是?字!”

李凤歧道:“就是?字了,除了字形契合,还隐含自抬身份之意,语带双关,而‘云底’与前边的‘为首,守中’相对应,又说灵字位于字谜的最后边。”

他顿了顿,道:“三个谜底依序排列,正是龙,百,灵(?)三字。”

燕盈姝道:“最末的‘时到俯仰见山兀’,又是何解?”

李凤歧笑道:“时到即刻,就指今日,俯仰是什么动作?当然是‘拜’啊。见山兀?哪座山以‘兀’名留著诗书?‘蜀山兀,阿房出’,杜牧的《阿房宫赋》都传烂了,这兀的山必是蜀山峨嵋,连着前边三字,正是‘龙百灵今日拜谒蜀山’之意。哈哈,字面轻蔑,内含恭敬,还藏着谜语,实是一张妙趣横生的拜帖,哈哈哈。”

众人默然,感佩之余隐约有些骇异。聪明的女孩子谁都见过,但此等机巧百变,博文通理,实是闻所未闻的奇才。

桃夭夭暗想“也只有灵儿,才能想出这么刁钻的字谜,她怎会把周天使的双腿弄断?”

一念未几,清修童子闯进屋子,喘吁吁的道:“不好了,不好了,有个......有个女子,闯进试炼场闹事。”

常生子道:“山场由乾坤十二剑镇守,外人怎能轻易闯入?”

清修童子道:“她自报姓名叫龙百灵,谁也挡不住。”

黄幽道:“哈,刚说她就来了,我倒想领教龙姑娘的手段。”

李凤歧道:“龙姑娘找的是桃兄弟,叫他应付最合适。”

清修童子猛摇脑袋,道:“不,不是,她没说找桃公子,单要使清风剑的人出去,跟她斗法决胜!”

注:论语原句为“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中龙百灵征引此句,含有警诫峨嵋派“耳顺,制欲,不逾矩”的意味。

第二十九回 翩翩娇龙戏白雪1

众人闻言转过头,目光齐齐望向小雪。峨嵋法宝各有其主,而清风剑是小雪专用兵器。龙百灵指物点名,分明是向她挑战。两人素昧平生,却不知何时结下的怨仇。

小雪道:“好啊,我出去瞧瞧。”

桃夭夭忙道:“小雪你别去,跟她斗你会吃亏的!”

这话犹如泼油灭火,越发激起小雪斗志。她紧了紧衣袖,道:“谁吃亏可难说!”大步流星跨出房门。

凌波微笑道:“桃公子很熟悉那位龙姑娘。”

桃夭夭脸上一红,暗想“大师姐擅长窥心之术,早看出灵儿和我的关系,难怪说周天使断腿跟我有关。”

李凤歧醉眼惺忪,道:“我最喜欢看热闹!”抬腿跟小雪往外走。凌波抛过一条白绫,轻轻搭住桃夭夭的肩头,笑道:“小雪师妹碰到劲敌,咱们得给她助威啊。劳烦桃公子带领,让我这瞎子也凑凑趣。”

众人看大师姐泰然镇定,料想此事无关大碍。那龙百灵并非真要与峨嵋派为敌,最多女孩子顽性发作,仗着几分机灵劲儿上山来捣乱。念及于此,大家戒备之意登消。除了常生子,魔芋大夫守护周天使。其余的人随凌波离了自然宫,直奔试炼场而去。

下了璇玑峰,远远望见场地四方黑压压的,数百名弟子翘首围观。人群中央剑光纵横,呼喝声此起彼伏。桃夭夭着急“糟糕,打起来了!峨嵋高手群起围攻,灵儿如何抵挡?”

分开人群挤进圈子,只见空地中场面激烈。剑仙弟子顾龙驰,陆英候,陈少武,黄云仙四剑齐出,往来招架格挡,身影忽升云端,忽而平平横掠,速度之快直若闪电。而对面站着一位蒙面少女,只是漫不经心的拨动手指。

她指尖套着银色丝线,轻拨慢撩,半空“嗖嗖”劲风凌厉,银线末端化作无形利刃,铺天盖地的刺向那四人。剑仙弟子相互吆喝鼓劲,御剑飞天,隐形遁地,使尽浑身解数,始终无法摆脱银线束缚。若非蒙面少女手下留情,他们早被戳成马蜂窝了。

少女早已无心战局,转过脸去跟近处的人搭茬。此刻正值午饭时间,好些弟子手端食具,目瞪口呆的观望场中激斗。少女扭头凝眸,一边打量那些陶缸,瓷碗,一边打招呼:

“嘿,大哥你好啊,我叫龙百灵,你叫什么?”

“碗里什么好吃的?炒青椒,焖茄子,回锅土豆片儿......你们厨房就做这些?也太清淡了点。”

众弟子神驰魂荡,只觉少女体香馨逸,笑音亲切,不由自主心生好感。少年人性子活跃,有的当真跟她攀谈起来

“是......是开花婆婆作的菜。”

“哦,开花婆婆,名字古怪,开花爷爷又是谁?”

“你别乱讲啊,开花婆婆作得菜很好吃的。”

“是吗?你挑两根我尝尝......唉,大哥,麻烦找双干净筷子,要我吃你口水么?”

这边聊天热乎,那边斗法照旧。剑仙四徒奋力抵御金线,左支右绌,累得几近虚脱。凌波轻拍手掌,道:“冰蚕仙索,天山仙术名不虚传。”黄幽赞道:“这女孩儿法力很高嘛!”

桃夭夭猛地惊觉,大呼:“灵儿住手!别胡闹!”

龙百灵循声望过来,招招手道:“相公来了啊,你瞧这皮影戏好不好玩?”手指略微加快,银线攻势陡然转急,那四人手舞足蹈,果真象走马灯似的团团乱转。

忽然“绷绷”震响,两道剑光划破长空,将四根银线从中斩断。光芒倏然隐没,谁都没看清施剑者的身形手法。那四名弟子如获大赦,踉踉跄跄退开数步,低头检视全身,幸而完好无损,只是衣服已被汗水浸透。

仙索藏于袖中丝囊内,细长可伸数里,柔韧赛过龙须,虽利刃也难割损。当下龙百灵盯着指尖断线,呆了片刻,移目望向凌波,道:“眼睛里放剑,你的剑术好强。”

凌波和颜悦色,道:“妹妹因何与人争执?若本派弟子得罪了你,我叫他们赔礼道歉。”

剑仙四徒喘息稍定,陈少武分辨道:“不是我们无礼,这位姑娘带了妖精闯山。我们好言劝阻,她反倒动手启衅。”

龙百灵道:“刚才跟几位闹着玩儿呢,何必认真?小女子龙百灵,年幼无知多有冒犯,还望各位仙长多多海涵。”说着裣衽屈膝,一迭声的“对不住”,叫人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剑仙四徒乃至诚君子,看对方礼数备至,自然而然的也抱拳还礼。

客套已毕,龙百灵道:“那所谓的‘妖精’,是一只道行低微的小狐狸。我想峨嵋派海纳百川,气盖乾坤,哪会忌惮个把小兽?”手指轻捻,唤道:“小狐狸,现身罢!”

树荫后边“悉簌”微响,红袖低头走出,怯生生的蹩近龙百灵身旁,道:“主......主人,龙姑娘打听你的近况。你跟少奶奶.......哦,不,你跟小雪姑娘的事情,我,我也全告诉她了。”

桃夭夭板着面孔,沉声道:“灵儿,几月不见本事长进,都学会偷东西了嘛。”

龙百灵道:“夫妻不分彼此,相公的东西,当然也是我的。”伸手入怀,掏出红袖藏魂的那枚戒指,抛了两抛又揣进兜里,笑道:“相公离家之前,可没戴这东西。我见了犯疑,所以拿来查验查验。”说话间视线游移,逐次扫过峨嵋弟子,道:“谁是用清风剑的?请出来跟我比个高低!”

小雪几步跨到场内,冷然道:“峨嵋清净仙界,大呼小叫的干么?”

龙百灵上下打量小雪,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脸,鼻子哼了声,淡淡的道:“就是你啊――”尾音拖的老长,言下之意“如此而已”,显是对小雪的长相不以为然。

须知峨嵋派女徒众多,而小雪是公认的头号美女。虽然她从未留意自己有多美,但时刻备受瞩目,内心深处自然有种傲气。如今居然被人当众鄙视,登时暗生比较之意,道:“藏头缩尾不露脸,还敢跑到峨嵋山来叫阵。”

龙百灵不应,手指微弹,一股清风揭掉面纱,披风。只见纱绫随风飘落,艳阳映照,闪耀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小雪嗤鼻道:“哼,还当你.......”话音未落,一阵目眩,仿佛漫天彩霞忽降面前。周围静得出奇,几百名峨嵋弟子,竟无半点呼吸之音。

第二十九回 翩翩娇龙戏白雪2

龙百灵就站在那儿,阳光照过来,给她镶了一道金色的轮廓。

很多很多年以后,龙百灵的美丽已经成了传说。后世文客耳剽生议,争论她的美究竟是哪种类型,或说清纯,或说冷艳,或说明丽大方,或说秀雅飘逸,林林总总,莫衷一是,仿佛龙百灵神姿万千,蕴含了女性所有的美质。

其实世人审美,各有各的标准。但无论眼光怎样独特,怎样挑剔,总会被龙百灵深深吸引。喜欢端庄的人,会惊叹她五官的标致端正;偏爱俏丽的人,会迷恋她眼梢的娇娆妩媚;有些人向往天真活泼,就会发现她明眸澄澈,笑颜灿烂;有些人欣赏娴静忧郁的女孩子;又会在她那若弯若颦的眉心,找到一丝销魂的轻愁。

她身材苗条,未到清瘦的程度;体态轻盈,初显婀娜的风姿。她那纤纤细腰,正合楚人的品味;柔荑修腿,可令汉人迷醉;而圆润妙曼的曲线,若让崇尚“丰满”的唐朝人鉴赏,也要疑惑她是画卷里的天女化身。

任何时代,男女皆然,每个人从懂事那天起,对“美”都会产生一个具体的幻象,思之慕之,魂牵梦萦。而任谁见了龙百灵,都要惊呼“我梦里的女孩子,应该就是那样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恍若电击,能触动最深的心弦。很多人的感觉合在一起,那就叫作“震撼”。

峨嵋弟子呆若木鸡,正处于这种震撼状态。饭碗从手里滑落,“噼里啪啦”满地星撒,宛如骤雨打掉片片树叶。古代美女“沉鱼落雁”传为佳话,龙百灵“成片落碗”也蔚为壮观,两厢比较难分高下。

毕竟李凤歧阅历丰富,最先回过神,碰了碰桃夭夭的胳膊,道:“她真是你未婚妻?老弟,你还想退婚,你眼睛没瞎罢?”

旁边黄幽张嘴瞪眼,赞叹道:“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寻?”

桃夭夭道:“唉,从小跟她一块儿长大,有什么好稀奇的?小时候她拖鼻涕的模样,想起来就讨厌。”说着眯眼端详,沉吟道:“嗯......相别好些日子,女大十八变,她长高了点,也比先前顺眼些了。”

众目睽睽,龙百灵毫不理会,只是紧盯着小雪,继而四面施了个礼,开言道:“诸位仙师明鉴,历来毁亲夺夫,世所不耻。小女子命苦遇到此难,故而千里跋涉拜访贵派,只想讨个公道。”

黄幽道:“你.......你嫁过人啦?谁是你夫君。”

百灵道:“新来的桃夭夭桃相公,正是小女夫君。我与他幼年订亲,由父母作主,今年早该完婚。”抬手指着小雪,道:“这位姑娘勾引有妇之夫,必有过人之处。小女子愿意跟她比试三场,输者去胜者留,请各位做个见证!”

小雪尚未明白,茫然道:“我,勾引?我勾引谁?”

百灵道:“勾引我夫君桃夭夭啊!小狐狸全讲了,还想抵赖么?”

一阵沉默,小雪猛然转头,目光直射桃夭夭。订了亲的男子,还向别的女孩示爱,明摆着玩弄感情,实是欺人太甚!原本小雪对他已生好感,此刻却化作满腔怒火,几乎快要把瞳仁点燃。桃夭夭抓耳挠腮,急得直叫:“小红,快给我过来!”

红袖窜到跟前,道:“什么呀?”

桃夭夭道:“你平常那么机灵,怎么不替我掩饰......”猛地打住话头,知道又说漏了嘴,慌忙反手拉扯李凤歧的袖子,暗示“大哥救命啊!”

李凤歧轻拍他的手腕,意思“帮你搞定”,清了清嗓门,道:“龙姑娘,你既要跟桃兄弟成婚,我问个问题,看你是否有资格当人妻子。”

百灵道:“什么问题?”

李凤歧道:“一男一女,怎样才算作夫妻?你讲给我们大伙儿听听。”

一听这话,桃夭夭大为佩服,寻思“到底是大哥有法子。女儿家再大胆,岂敢当众直言夫妻之事。但她答不出来,自然没资格嫁人为妻。大哥叫她作茧自缚,实是高明!”

果然龙百灵脸蛋变得通红,欲言又止,但眼神里隐约透出自信。一刹那功夫,她象鼓足了勇气,道:“这有什么难讲的?今早我跟相公就......就作过夫妻了!”

李凤歧奇道:“你跟他,怎么做的?”

龙百灵道:“早上我和相公见面,他......他抱了我好久,岂不是作过了夫妻?”

一句话讲出,全场哑然。跟着“嘿嘿,哈哈,呵呵”声四起,众弟子前仰后合,直笑得跌足捧腹抹眼角――原来这么冰雪聪明的女孩子,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还以为拥抱就是夫妻间最亲密的举动。

小雪微撇嘴角,轻蔑道:“白痴。”

百灵料想自己讲错了,灵机略动,轻轻巧巧岔开话题,背着手道:“嗯,东野小雪,名副其实,果然粗野无礼,干脆叫雪野人更合适。”

小雪怒气直冲三焦,上前半步,道:“要跟我比试么?干嘛还不动手?”

百灵斜望天边,双脚踏定北方壬水方位,一副气闲神定的样子。小雪心头微震,思量剑仙四徒虽非绝顶高手,但也属乾坤十二剑之列,龙百灵单手战败四人,法力之深可想而知。念及此节,小雪全神戒备,运气护住周身要害。

李凤歧凑近桃夭夭耳边,笑道:“夹在两个女孩子中间,还是两个小美人儿。呵呵,以后麻烦够你受的,愚兄可帮不上什么忙。”

眼看二女相争,桃夭夭焦急失措,暗忖“该来的逃不掉,此事总归要有个了结,当务之急是制止她们争斗。小雪性子刚烈,劝是劝不住的,可她哪里是灵儿的敌手.......”一边苦思对策,一边朝凌波望去,只盼大师姐出面调解。

岂料凌波双手轻握,低眉垂首,犹如庙宇里的观音雕像。面容沉静几无波澜,唇角隐含一丝笑意。众弟子见大师姐无动于衷,也乐得袖手旁观。峨嵋派历经千百年,每个月都有别派仙客登门挑战,结果总是铩羽而归。平常弟子亲属上山探视,也会偶尔为小事吵闹。大家见惯不怪,往往还跟着起哄,只当时修行之余的乐趣。

今日这番风波,既是外道挑战,又是家属闹架,内情复杂趣味倍增。因此数百弟子竟无人离场,年少的等着看好戏,老成高手纳罕龙百灵法术精妙,欲待窥出其中奥秘。一时间群情闲逸,气氛轻松,唯独桃夭夭芒刺在背,忍不住走到凌波跟前,央求道:“大师姐......”

刚开口出声,忽闻左右纷嚷:“快瞧啊,她出手了!”

第二十九回 翩翩娇龙戏白雪3

桃夭夭一凛,扭头望向场中。只见龙百灵旋身舒袖,好似天女起舞,冰蓝色的气团自身畔向外散开,宛若湖面漾起一圈圈波纹。众弟子唬了一跳,急忙往后退,小雪静以待动,口中念诵护体法咒,指尖耀出寸余长短的剑芒。

那片蓝雾转瞬散尽,好半晌别无异样。众人面面相觑,正摸不着头脑,就听厨房那边狂呼乱叫,开花婆婆飞也似的跑来,嚷道:“案板,菜刀,你们去哪儿?”

她身前物体移动,尽是灶台,菜案,风箱,以及锅碗瓢盆等厨房器具,排成队列蹒跚而行,仿佛变成了活物。那大碗橱“吱呦,吱呦”挪动四条短木腿,酷似大胖子走路,显得尤为滑稽。

厨具们走到场内,排开阵势各司其职:灶台生火,风箱抽扯,木桶打水入锅,菜刀剁馅在案,勺子调开面粉,擀面杖来回擀压。龙百灵轻舞慢旋,随着她玉臂挥洒,玉指虚点,厨具自行运作,配合协调。须臾,水滚面匀,菜刀如风车般飞转,面团化作面条,凌空飘进汤锅。那边小勺杯盏叮当作响,已然调好了油盐佐料。

等到面条煮好,龙百灵盛了一碗,递给开花婆婆,道:“你们厨房材料有限,将就弄点素面。这‘头汤面’最筋斗,应由厨房大娘品题。”

开花婆婆早看傻了,拿筷子夹起两根面条,怔怔的塞进自家嘴里,忽然如梦初醒,一个劲儿舔嘴咂舌,颤声道:“不绵不硬,咸淡合适,太......太好吃啦!”

与此同时,龙百灵往复穿梭矫若飞燕,将面条盛给左近的峨嵋弟子,连声道:“尝尝吧,请尝尝吧,我的手艺如何?”送到桃夭夭手里时,那碗面佐料最多,百灵双手捧上,道:“相公趁热快吃。”

桃夭夭茫然道:“你不是要跟小雪比试吗?作面条干嘛?”

百灵道:“正在比啊,头场我跟她比赛厨艺!”

众人一听,差点集体晕倒。桃夭夭哭笑不得,道:“赛厨艺?亏你想的出。”

百灵道:“怎么不对呢?《周礼》曰‘为人妇者,当具四德,妇言,妇行,妇容,妇工’。若论言谈容貌,我和她孰优孰劣,还用得着比么?德行自有公议,剩下就只有比妇工。其道有三,分为烹调,女红,持家,所以三场比赛决胜负!”

说着她转向小雪,道:“用同样材料,你能作出更美味的饭菜,我便认输!”

小雪没念过什么书,不懂她文绉绉的解释,诧异道:“你不跟我比剑?”

百灵道:“废话,要作人家媳妇,自以煮饭做菜为务。剑术高有什么用?难不成整天对着丈夫砍砍杀杀?”

小雪总算懂了,泄气道:“莫名其妙,脑子有毛病。”

凌波却轻轻鼓掌,赞道:“龙姑娘好本领。”旁边弟子手捧面碗,“呼噜呼噜”吃的正欢,接茬道:“对对,好本领!佐料咸淡适中,面条口感极佳。最难盛了那么多碗,面汤还这般干净。”

凌波微笑道:“除了做饭本事好,龙姑娘道行也很精深。她这‘以神驭物’法术奇妙非凡,直追奇巧门的搬运神功。天机师弟,你认为怎么样?”

此时厨具们又排好队形,摇摇摆摆自个儿走回厨房。侯天机点头道:“举手投足即可驱动器具,蓝色烟雾纯是障眼之物,除外并无焚香,念咒,画符等仪式。她的法术纯属运用意念,不同于玄门道法,与古代仙宗的仙术有几分类似。”

凌波道:“这样的英才,正该收入本派。”顿了顿,缓缓的道:“方今魔道猖横,正道日渐衰微,咱们必须时刻筹措,增强峨嵋实力,保护天下苍生免遭荼毒。”

一语点醒梦中人,桃夭夭乍闻此言,蓦然想起“白露坪受金轮教侵害,村里女孩子被掳,我怎地全忘记了!”

他举目仰望天空,思绪翻腾“老乡们苦盼女儿回家,恐怕已经望眼欲穿。我却在这里跟女孩子纠缠不清,成了她们赌赛的筹码......嘿嘿,被女孩子争夺,英俊少年人见人爱,倒也风流......呸!狗屁风流,桃夭夭啊桃夭夭,你几时变得这么矫情?若没老乡们种粮食,饿你三天三夜,还风流个屁!救苦救难的大英雄,小爷我的懒得当。可见死不救的窝囊废,当起来滋味也不大好受。”

龙百灵察觉他神态异样,如痴如醉的发愣,关切道:“相公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桃夭夭皱眉苦思,暗道“再耽搁下去,那些民女凶多吉少。如今无间坛城已破,正是救人的良机。怎样想法结束乱局,让大家助我救人?”

李凤歧摸出酒葫芦,喝了一大口,叹道:“这个傻瓜,又在为世人操心。”

越想越急迫,桃夭夭脑门直冒汗,撒腿跑进场地中间,叫道:“别争了,别争啦,你们先听我说!”凝神思索,已然有了主意,正色道:“两位姑娘的深情厚意,桃某受之若惊。我既是你们争夺的对象,原该由我提出比试的题目。”

众人大摇其头,寻思“这小子大言不惭,脸皮够厚的。”一帮少男弟子肚里暗骂“自作多情不要脸,还什么争夺的对象,老子隔夜饭呕出来啦!”

龙百灵道:“那好,相公尽管出题,就怕她不敢应战。”

桃夭夭道:“灵儿你别多嘴!”

小雪冷冷的道:“你们喜欢丢脸卖丑,尽管卖个够,少跟我扯上关系。”说着转身欲走。百灵笑道:“我说的没错吧?胆小如鼠闻风怯阵,峨嵋派出了这号人物,正可谓鲲鹏垂天之列,难免蜩鸠混迹。”

小雪霍地回身,道:“你说什么?”

百灵道:“我说峨嵋弟子英雄豪气,个个都象大鹏鸟,只有你胆小如虫子麻雀,混在里面充数。”

此话半捧半激,众弟子听了十分受用。传入小雪耳中,立时激起熊熊怒火。虽然相识未久,但龙百灵心细,看出小雪忠于师门,以身为峨嵋弟子自傲。故此出言相激,处处牵扯峨嵋派,似乎这场纷争还关乎峨嵋弟子的荣誉。

果然小雪双眉微竖,道:“少耍嘴皮子,你想怎样比,上刀山下火海我奉陪!”

百灵恬然微笑,心里想“激得你气浮心躁,比什么我都稳赢。嗯,斗败了野丫头,相公才愿意跟我回家。”

第二十九回 翩翩娇龙戏白雪4

两人默默对持,视线接触处,似乎隐隐可见火‘花’撞出。李凤歧感叹:“古往今来,最恐怖的场面,就是两个‘女’子为了男人怒目相向。”黄幽不服,道:“李师兄言过了,小雪师妹为本派威名而战,至于灵儿......”眼望龙百灵,咧嘴傻笑犹如醉酒,喃喃自语:“那么美丽的仙子,岂可看上桃夭夭?其中必有隐情......”

趁此双方相持的时刻,桃夭夭想好了计划,道:“距此两百里有座村子叫白‘露’坪,近来金轮教为害乡里,将数十名‘女’孩子掳走,囚禁于川东金光‘洞’内。两位姑娘谁先救出那些民‘女’,谁就是我的未婚妻。”

小雪啐道:“稀罕么?白痴才是你的未婚妻!”眼角斜睨龙百灵,傲然道:“若论扶弱救困,峨嵋弟子绝不输人!我就比这一场!”

凌‘波’微微颔首,道:“桃公子宅心仁厚,所提之议正合我意。”

桃夭夭又道:“为了公平起见,我和龙姑娘同行,红袖紧跟小雪左右,各自监督比试的过程。我和小红均未正式入‘门’,身份中立,是裁判胜负的最佳人选。”一边分说,一边向红袖使眼‘色’,暗自盘算“民‘女’囚于金光‘洞’,小红识的道路,正好给小雪当向导。我看住灵儿,救出民‘女’后立刻捣‘乱’,反正令她输掉赌赛。”

红袖心领神会,笑道:“我的魂魄藏在红石指环内,把指环‘交’给小雪姑娘戴着,我才不会被剑气刺伤。”

百灵只求桃夭夭陪伴,其他别无计较,将红袖的戒指抛过去。小雪接了戴在指中,道:“清风剑飞行神速,我不占这点便宜,你们先出发!”

龙百灵淡淡一笑,双眸微闭潜运神通,衣袖迎风高高飘扬。刹那间天空彩霞漫卷,厨房方位龙‘吟’悠悠,只见报时小龙“小**”飞腾升空,身形增大数十倍,金须‘玉’鳞,神威凛凛,盘旋着拨云‘弄’雾。

百灵拉住桃夭夭的手,凌空虚步,飘行至小龙脑后,手扶龙角骑上龙颈,朝下边挥手道:“我们先出发,你慢慢追吧!”一拉龙须,小龙引项长啸,乘风穿云飞逝而去。

小雪见状暗惊,当即聚气念咒,指尖剑光闪烁,倏尔化作青云,托起身子腾空疾飞。红袖元神藏于戒指,既为小雪携带,‘肉’身也紧跟她离开地面。

那条小龙本为岷江神龙的后裔,被峨嵋师尊收养,自幼‘鸡’窝里长大,只会象家禽一样报时啄米。今日感受龙百灵招引,也未见怎样调教训练,转眼恢复了神龙的雄姿。峨嵋众弟子目睹神技,人人叹为观止,摄魂高手兰世海道:“可惜小芳远在云南,她的驭龙术已有小成,可以和龙姑娘的仙法一较长短。”

李凤歧道:“莫论高低长短,金轮教囚禁民‘女’当作‘诱’饵,只为引峨嵋弟子上钩。两个小妮子本事虽高,经验欠缺,未必敌得过金轮法师。”他歪头瞪着凌‘波’,道:“大师姐,你.......你可考虑周全些,别叫她们去送死。”

凌‘波’默然而立,象陷入了冥思,忽地吩咐:“黄幽师弟,施放乾坤镜。”黄幽取出一面小镜子,口中念念有词,镜子临风变大,直至径长丈余,端端正正摆放到场地中间。

凌‘波’道:“用乾坤镜监视她们行踪,倘若遇到危险,我亲自赶去援助。”

乾坤镜乃遁甲法宝,具有追索踪影之效。目标影像一旦落入镜内,任他天涯海角也无可遁形。凌‘波’轻挥长袖,镜子里显出桃夭夭等人的样貌。众弟子围拢靠近,一齐向镜子里望去。

只见白雾缭绕,龙百灵衣带飘洒,宛若天仙巡游天庭。桃夭夭搂住她的纤腰,嘴里大叫“慢点,慢点。”其实他并非害怕,只想让小雪尽快赶上。然而小龙疾掠长空,赛似流星赶月。一座座山林,一块块田地,一条条河流,画卷般在脚底展开。

龙百灵道:“巴蜀大地山多林密,由岷江龙种引领,定能很快找到囚禁民‘女’的地方!”回头笑道:“相公,让小龙当向导,大概比小狐狸强罢?”

一听此话,桃夭夭情知诡计败‘露’,支吾道:“呵呵,你越来越聪明啦。”扭头回望后边,小雪身影若隐若现,逐渐小若铜钱。他心头着忙,一时又没主意,发急道:“灵儿啊灵儿,你......你怎会想到峨嵋山找我?”

百灵道:“你离家出走,我大江南北找遍了,找不着你的行踪。后来我娘亲追踪而至,我申言找不到相公死也不回去。娘亲无可奈何,才跟我讲起相公过世的生父,说是峨嵋大弟子,响当当的天龙神将。有了这条线索,我算定你上了峨嵋山,也是病急‘乱’投医,抱着试一试的念头,幸好老天保佑,让我们重得相会。”

龙百灵的娘亲,也就是龙家正房大太太。桃夭夭之母身为小妾,长年累月受其欺辱。因此提到“我娘亲”三字,桃夭夭登时眉头‘阴’沉,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百灵叹道:“唉,我娘她......她有时候是不对。可是相公......你别记恨。”凭她百般伶俐,毕竟年纪尚小,难以解说妻妾间的恩怨,默想了片刻,痴痴的道:“回家以后,我一定好好伺候相公,还有瑶卿阿姨,让你们忘记以前受的苦。”

这么一走神,法力稍减,小龙飞行随之放慢。桃夭夭回望身后,小雪已近了许多。他心下暗喜“好啊,设法分散灵儿的神思,小雪正可趁机追赶!”念及于此,双手搂紧百灵腰肢,死皮赖脸的道:“乖灵儿,分别这么久,我好想你啊,好想跟你在一起。”

龙百灵脸蛋红红的,笑道:“我也想相公,咱们尽快救回民‘女’,就可以在一起了!”说话间手起掌落拍击龙头,小龙蹬‘腿’舞爪加快速度,飞得直若离弦之箭。桃夭夭‘弄’巧成拙,慌忙又叫道:“慢点,慢点”。

相隔十余里外,小雪御剑急追,虽屡次加催法力,却始终不能缩短距离。寒风迎面猛吹,红袖紧挨小雪身侧,抱头断断续续的道:“少‘奶’‘奶’,风太大啦,回山后,你记得用蛋清加橙皮敷脸。照我的经验,被冷风吹了要及时护肤,否则,大冬天,皮肤最易干裂......”

小雪不理她胡闹,眼望对方渐飞渐远,心头越来越惊骇“那白痴当真了得,本派弟子均会腾云缩地,日行千里者也很多。但象她这般行若流水,举重若轻,可能惟有大师姐,李师兄,黄师兄那样的绝顶高手方可办到。”忽感焦烦难耐,暗想“管她哪儿冒出来的,我勤修苦炼十多年,岂可输给外人?”

正寻思间,周遭狂风呼啸,吹入耳中“嘭嘭”震‘荡’,隐约透出金鼓敲击之音。小雪只顾往前猛冲,高声问道:“金光‘洞’在何处?你知道吗?”

红袖强忍风刮,勉强睁开眼张望,道:“照地势而言,金光‘洞’就在我们下方.......但这风太古怪,留神金轮教的坛城!”

此刻四方云开雾翕,雪‘花’随风飘零,从天空中纷扬坠落。下面山势陡峭,峡谷又深又阔,仿佛魔怪张开的血盆大口。小雪举目环顾,发现小龙悬停天边,已经远远落到了后面。

小雪暗想“只当你神通广大呢,也有落后的时候。”一念未几,恍然省悟“前方必定凶险,她故意停止不前,等着我给她开路呢!”刹时傲气充满‘胸’臆,暗自冷笑“外人毕竟是外人,法术再强,也只会偷‘奸’耍滑头!也好,教你见识见识玄‘门’弟子的胆魄!”

当即摇指运功,调转剑势,身形急速下降,然而越接近峡谷,风力愈渐猛烈。那金鼓怪音振动耳鼓,变得更加凄厉。随着鼓点节奏忽急忽缓,罡风骤然高飙,化为千百道无影无形的利刃。

红袖只闻“嗖嗖”促响,衣衫被划开几道小口子,骇异道:“有陷阱!快退呀!”

第二十九回 翩翩娇龙戏白雪5

小雪凛然不惧,左手继续驱策清风剑,右手二指捏成拈‘花’之状,一声轻叱“散!”菊英剑应声而出,‘荡’开一圈金‘色’光华。将无形风刃挡掉大半,偶有少许漏入内圈,也被护身的清风剑尽数化解。

如此反复施为,‘荡’剑清除障碍,慢慢飞入山谷。小雪俯身探察,只见谷底雾气冲腾,山道尽头处山体凹陷,‘露’出一个又大又黑的‘洞’口。红袖叫道:“金光‘洞’!金轮法师早先布设坛城,中心就在那里!”小雪推测魔教重地,必有魔头防守,于是一边抵挡风刃,一边徐徐降落,瞪大眼睛观察谷地里的情形。

山‘洞’前方有块大青岩,云雾缥缈,如薄帘轻轻卷起。平坦处果然出现三个怪物,呈品字排列。最里面那个身高三丈,体阔九尺,几乎是个正方形。没脖子没脑袋,只围着兽皮战裙,手持长矛蹦跳摇摆。

怪物对面有位老者,背影矮小须发皓白,看不清相貌,拿着根小树枝手舞足蹈,动作与那怪物相仿。两者中间有个赤发蓝脸的恶魔,同样袒‘胸’‘露’背,腰间挂了大大小小十多面羯鼓,挥舞鼓槌使劲敲击,嘴里还“呼呼哈哈”的打拍子。

风中夹杂的鼓点,就是赤发魔所发。狂飙随鼓声起伏穿刺,满山树倒石碎,威势尤为可怖。小雪离山岩仅距里许,每接近几尺,“风刃”便密集数倍,渐渐支绌难挡。

但她‘性’子倔强,遇挫弥坚,猛然双手合掌齐挥,清风剑与菊英剑双剑合璧,剑光闪耀如日中天,范围足有百余里。谷顶山峰被剑光截断,“轰隆隆”坍塌滚落,砂石‘激’扬直冲九霄。

红袖魂飞魄散,道:“少‘奶’‘奶’发威悠着点,我怕你的剑气。”随即隐身缩体,钻进戒指里躲避。小雪奋力施展剑术,再近了两三丈,终于真气难续。狂风将她吹得接连翻滚,犹如飘零无依的落叶。挣扎招架之际,忽感肩头刺痛,已被风刃划伤。

正危急时分,脑后传来龙百灵的话语:“野丫头只知蛮干,峨嵋派的面子给她丢尽了。”

巨影蜿蜒,飞龙盘身而降。桃夭夭跨坐龙脖之上,向小雪伸出手臂,急道:“小雪师妹,快过来啊!我保护你!”

小雪怒道:“走开!”还想奋勇往下冲,忽然飞龙摆尾,扯起漩涡状气团。小雪真气消耗太多,无法稳住身形,被气旋卷入高空,身不由己的脱离了险境。

百灵道:“逞强的野丫头,老老实实待着罢!”轻扯龙须,小龙盘曲腾转,周身鳞片灿若天河群星。满天雪‘花’逐渐汇拢,以龙身为中心旋绕,形成巨大的白‘色’护罩。两人置身其中,丝毫不受风刮。桃夭夭记挂小雪安危,极目搜索她所处位置。百灵道:“相公放心,有我在,野丫头伤不了半根头发。”

顿了半瞬,她接着道:“雷,生于电灭;风,住于骤雨,天象变化蕴含生克之道。对付烈风,就该用雨水消减风力。仗着蛮劲儿死拼,那是头脑简单的蠢货。”解释的同时,潜运意念施展仙法。那飞龙抖身长‘吟’,四方雪‘花’立时凝成雨点,雨滴又浸润风刃,纷纷扬扬遍洒山野。

片刻间,沸腾‘激’‘荡’的云空,逐渐趋于平静。雨水起了效果,风止住了,山‘色’宁和如丹青水墨,令人倍感清爽。

桃夭夭松了口气,道:“果然大有长进,都会呼风唤雨了。”

得到他的称赞,比什么都开心,百灵笑道:“咱们骑在谁背上?人家岷江神龙的子孙,天生会兴云布雨!我只是略施小法,‘激’发了小龙自身的神力。”

小龙似也受用赞扬,抖擞‘精’神伸脖嘶吼,猛地吐出一团火球,直飞那赤发恶魔的头顶。

雨水化解狂风的时候,那恶魔已慌了手脚,发疯般猛敲羯鼓,“呼呼呵呵”吆喝不绝。此刻火球来势凶猛,恶魔愈加惶急,‘挺’起鼓槌正面迎击。一瞬间火团轰然爆裂,烈焰四‘射’。恶魔烧着了头发,立即抛掉鼓槌,抱着冒烟的脑袋咆哮扑打。

龙百灵道:“跳舞的是刑天,敲鼓的是夔相,均为上古魔神。我控制小龙脱不开身,相公快去收拾它们!”以丝带缠住桃夭夭的腰部,轻推他的后背。桃夭夭离开龙背,仿佛乘坐车驾,轻飘飘的落向大青岩。

百灵又道:“夔相全靠敲鼓作法,失了鼓槌就是废物。相公用他的鼓槌敲击刑天头颅,可以一举战胜两魔。”

桃夭夭闻言省悟,记起古书里的描述“刑天与天帝争,帝断其首,乃刑天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持干戚而舞”寻思“老天爷打败刑天,正是攻击他最脆弱的头部。我依法施为也能获胜。”转念又想“灵儿让我击败守‘洞’的魔鬼,显然要成全我救人的功劳。唉,怎生想个法子,把这功劳给小雪得到才好。”

思索未果,脚板已经触及实地。那根鼓槌正落在脚边,桃夭夭捡起来直奔刑天。跨了两步又停住,盯着刑天直发愣,暗想“哎呀,这家伙的头在哪里?”

远处百灵催促“快啊,相公快打!”,近处夔相蹦来窜去,眼前刑天样貌狰狞。桃夭夭生来害怕妖怪,这下子更是手足无措,仓皇间回头‘欲’逃,却看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正摇臂摆‘腿’,跳着与刑天相同的舞蹈。

桃夭夭既纳闷又紧张,脑中念头千奇百怪“这老头是何妖魔?莫非......这是刑天的分身法!”越想越真切,偶然举目,遥望小雪飞降云端,正星驰电掣往这边赶来。他暗自欢喜,忖道“老家伙是刑天的分身,不用多想啦,打倒魔怪帮小雪建功!”

夔相的脑袋不敢敲,刑天的脑袋找不到,唯独老头儿的脑袋现成,此时不敲更待何时?桃夭夭仰天大叫:“小雪,我解决妖魔,你快去‘洞’里救人!”举起鼓槌,使出吃‘奶’的力道,“乒乒乓乓”左右开弓,照着老头脑袋连敲十几下。

老头儿不躲不挡,硬‘挺’着挨打,脸上看不出半点痛苦的表情,只是额角鼓起好些个大红疙瘩。桃夭夭暗生疑窦“妖魔也会鼻青脸肿?别是我打错人了罢?”当下收起鼓槌,试探着问道:“老.....老.....老大爷,你是人是鬼?”

老头儿微张嘴‘唇’,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是,峨嵋‘乱’尘。”

注1:《山海经》关于刑天的描述“刑天与天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刑天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本书略加衍变,将刑天的魔法具体为破天舞。

注2:关于“夔”,在古籍中有两种传说。一说是雷泽中的独脚怪兽,用其骨做鼓槌,皮做鼓面,敲起来震天动地。一说是舜帝的乐官,主持制乐教化的工作。本书的魔神夔相,是结合两种传说虚拟的名号。

第三十回 道入元窍人归宗1

桃夭夭嘴角歪斜,眼皮扑扑乱跳,道:“你,你是谁,再说一遍?”

忽然身旁咆哮如雷,夔相已扑灭满头焰火,察觉鼓槌落入他人手中,暴吼着向桃夭夭猛扑过来。桃夭夭双眼紧盯老头,呆若泥胎,竟然不知躲闪招架。一瞬间夔相扑到近前,张开铜柱般的臂膀。龙百灵远远看见,施救已然不及,直吓得花容失色,惊叫:“救命呀!”

那老头儿霍地转身,面对夔相一瞪眼,叱道:“退!”只见桃夭夭身前白光闪现,形如银盘,倏忽消失。夔相仿佛撞到了无形坚壁,“噔噔噔”倒退十几步,四脚朝天摔进乱石堆。跳起来却高举双臂,“呼呼赫赫”怪笑不止,那模样似乎十分欢喜。

这时小雪赶到,纵身跳上青岩,冲那老头儿拜道:“师尊!弟子东野小雪参见!”话音微微发抖,显然内心激动。

桃夭夭直咬手指头,暗自叫苦“真是乱尘大师......这下好玩儿,头回见面就痛打师尊。我若能加入峨嵋派,那是老天爷没长眼睛。”

夔相兀自狂笑,喉咙里杂音刺耳:“哦呵呵,赢啦,我们赢啦,呵呵呵.......”

刑天掌中长矛轻摆,指向乱尘大师,道:“你犯规用法力,又没跳完‘破天舞’,比赛已然输了。”他腹部随话音起伏,肚脐翕张,就跟常人用嘴巴讲话一般。

乱尘大师不应,盯着桃夭夭打量,看他身穿峨嵋弟子服色,问道:“这浑小子几时入门的?谁是他的接引人?”

没等小雪答言,桃夭夭急中生智,抢先叩拜,口称:“峨嵋派前任首徒之子,玄门正宗传人桃夭夭,拜见道德高昭,英明神武,仙界领袖乱尘大师!”偷眼瞅望乱尘额头肿起的包块,思量搬出死去老爹的身份,又狠狠拍了一通马屁,双管齐下,或可起到止痛消气的功效。

果然乱尘神色陡变,道:“你是桃......行健的孩子!”忽又摇了摇头,喃喃道:“不象,不象,行健老实敦厚,他儿子怎会如此惫懒。”

此刻小龙飞临岩石,龙百灵跳下龙背,慌忙跑至桃夭夭身边,接连问道“受伤了么?”“伤在哪里?”“痛不痛?”桃夭夭正没好气,怨道:“你干的好事!叫我打没脑袋的怪物的脑袋!你说它脑袋在哪儿?”

龙百灵道:“刑天以乳为目,以脐为口,躯干便是脑袋啦。我当相公知道,情势紧急就少讲了两句。”察他周身上下并无伤处,这才心神安定,又恢复了悠然恬美的神采。

那两个魔怪已止住欢态,并排堵住洞口,面对愈渐增多的敌手,摆开了死战的架势。夔相瓮声瓮气的道:“乱尘大师,你输了就该下山,可别言而无信。”

小雪崇敬师尊有若神明,霍地站起,道:“魔头狂妄!师尊怎会输给你们?”

乱尘大师道:“是输了,我跟刑天赌赛跳舞,约定不用法术。刚才为救那小子犯了规,已经输得干干净净。”

小雪奇道:“师尊略施神功,除掉两个魔头就行,何必跟它们比......比跳舞?”

乱尘大师道:“除掉它们容易,但我想以正化邪,收伏古魔为咱峨嵋派效力。”

原来金轮教擅长驭魔之道,白露坪无间坛城既破,金轮教主立即再行邪法,召唤刑天与夔相守卫金光洞。这两个魔头属于古代逆天恶煞,体性与邪道相通,因此听任其调遣。守了数日,夔相敲鼓布成“狂飙阵”,烈风日夜劈刺,山谷内野兽飞鸟尽皆死光。这天忽然人影出现,一位老者闯入风阵,自称峨嵋乱尘前来讨教。二魔料知劲敌已到,正待死战顽抗。乱尘却态度温和,申言不用法力,只要夔相打鼓伴奏,与刑天比试舞技。

刑天纵横亘古,最强大的魔法便是“破天舞”。跳起来山川动荡,日月黯淡,仙家内丹也要震裂。乱尘提议正中下怀,两个魔头当即应允,一个敲鼓打拍,一个摇臂扭臀,一连跳了四个时辰。却发觉节奏渐渐被乱尘牵引,己方动作难以自控,满腔暴戾之气逐步消减。

峨嵋道法玄妙无穷,修炼到高深境界,不象道家那样聚敛真气,也不象仙宗纯用意念,灵犀开处天人合一,于潜移默化中降伏外魔。乱尘降魔时收敛法力,元神离体,肉身与世俗老头儿并无差别。所以桃夭夭挥槌敲击,竟会将他打得满头是包。

乱尘大师叹道:“唉,近年妖皇势力日盛。峨嵋镇妖塔群妖躁动,急欲附从妖皇作乱。刑天夔相虽属恶煞,但天性刚猛阳烈,为天下阴魔所惧。我本想慑服二魔,让它们看守镇妖塔,可惜啊......紧要关头,被个乱七八糟的浑小子搅了局。”

小雪眼瞅龙百灵紧挨着桃夭夭,不知为何,心里说不出的厌烦,冷笑道:“他们本来就乱七八糟,不捣乱才怪呢。”

对面两个魔头等了半晌,都有些焦躁,又不愿跟乱尘正面交锋。刑天道:“事先讲好的,败者离开金光洞。大师既已败落,为何逗留不去?”夔相性行粗暴,向桃夭夭伸出爪子,喝道:“鼓槌还我!”

桃夭夭怒道:“还你个头!就是你这破鼓槌,害我师尊头破皮肿!我要将它砸个稀巴烂,替师尊报仇雪恨!灵儿,你说对不对?”

百灵全副神思都在他身上,听他问话,方才注意到周围情形,一边答应着,一边移目顾盼,最终盯住乱尘大师,眸子里一亮,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乱尘大师也正端详她,笑道:“呵呵,卖身问路的鬼丫头,可曾找到买家?”

百灵吐吐舌头,道:“找到了啊,就是大师您呀!”转身背起手,冲两个魔头道:“你俩闹了半天,自吹战胜乱尘大师,我可不大相信,讲出来大家评评。”

夔相头脑简单,只会敲鼓杀生。刑天没头没脑,口齿反倒比较清楚,当下从头讲述过程。等他话音刚落,龙百灵不假思索,随口道:“明明你们输了嘛。”

夔相粗声道:“为什么是我们输?”

百灵道:“你们两个,对付大师一个......”

刑天听出百灵话中意思,料她要指责己方以多胜少,忙道:“先前早有约定,我们二对一,谁先停止跳舞谁就输,不能以人数多寡相较。”

百灵道:“双方不计多寡,只要有谁中止舞蹈就算输,对么?”

刑天与夔相对视一眼,齐声道:“对!”

百灵道:“所以你们输了。”

第三十回 道入元窍人归宗2

众人莫名其意。百灵背手踱步,笑道:“古语云‘乐容曰舞’,舞蹈乃音乐外貌,音乐为舞蹈灵魂,两者同生共存,断断不可或缺。而大师与刑天舒臂蹈足,夔相打鼓作乐,刚好构成一支完整的乐舞。夔相却半途停手,令舞蹈无法继续――双方不计多寡,谁中止舞蹈谁就输。夔相犯规在先,岂不是你们输了?”

夔相愕然,巨嘴裂开直抽凉气,道:“这,这......”

百灵笑道:“是你最先扔掉鼓槌,承不承认?”

夔相无言以对,垂头丧气的望着刑天,道:“她说的对,咱们真的输了。”

三言两语便转败为胜,实是出人意料。乱尘大师哈哈大笑,一把胡子吹的笔直。桃夭夭耷拉着脸,瞅着两个魔怪摇头,暗想“你们跟灵儿争辩,那是自找倒霉。”

刑天秉性坚毅,从未向对手屈服过,默想了片刻,道:“峨嵋派与我们古神素无恩怨,为避免伤了双方和气,才以平和的方式比赛。至于结果如何,那是古神和峨嵋派之间的事,局外人无须干预。”说着,又对乱尘道:“大师自认失利,应该作数罢。”

这番分辨既浅薄又牵强,明摆着是耍赖。众人暗叹魔头有勇无智,必被驳得体无完肤。哪知百灵却大为赞同,点头道:“是极,是极,不愧是上古战神,讲出话来入情入理。夔相失落鼓槌,只因小龙向他喷火;大师为救弟子而认输,那是他老人家宽仁大度,虚怀若谷。其实双方都受外来干扰,谁输谁赢都不公平。不如再比一场,大家凭真本事决胜。”

夔相道:“再比一场?”

百灵道:“对啊,我们几人从旁守护,既可隔绝外扰,又能充当裁判,这样比试结果就无异议了。”

夔相怪眼发亮,道:“怎样?咱们再跟他比?”

刑天道:“胜负已分,何用再比?”

百灵笑道:“奇怪哦,战神也会怯阵?你放心,不用比跳舞。各位身怀通天彻地之能,何以比赛舞蹈小技?世外神仙,当然比谁的神通更厉害!”她边说边退后,慢慢退到桃夭夭身旁,又道:“我久闻峨嵋道法奇异,其中有种叫‘定阳针’的剑术,一旦使出,施法者稳如泰山,虽江海冲击而巍然不动。我想乱尘大师若施此剑,你们两位绝对推不动他。”

上古魔神强弱各异,但都有担山架海的力量。百灵不说则已,话刚出口,正好搔到魔神的痒处。夔相大笑道:“哈哈哈,推得动他就算我们赢?那倒要试试看!”

刑天问道:“乱尘大师不还手么?”

百灵道:“大师不愿与古神为敌,故先以舞乐礼道相较。如今再比神通,也只点到为止,大师你说对么?”

乱尘轻捻胡须,点头道:“鬼丫头倒提醒了我,定阳针只具防御之功,用此剑消磨古魔的戾气,确是妥善。”

百灵道:“妥善是妥善,就怕某位高徒助师心切,跑上前来放个清风剑,明月刀什么的,那可没准儿。”

小雪冷然道:“若无师尊指示,我不会挪动半步,别以为峨嵋弟子象你那么卑鄙。”

百灵微笑不应,反手拉住桃夭夭的袖子,扯了扯暗示“待会跟我走”。桃夭夭心念微动“她又耍什么把戏?”

比试的条件都已讲明,显然对两魔有利。刑天暗想“对方只守不攻,若还推搪,那就是示弱了。”抛开兵刃,喝道:“好!我们领教乱尘大师的定阳针!”

乱尘仰面长笑,道:“算了吧,想破定阳针?哈哈,你两个还差得远,休要自取其辱。”

夔相勃然大怒,一边深深吸气,一边挥拳猛击胸膛,渐渐胸腹凸起鼓胀,仿佛蓄满的河坝即将开闸。刑天同样怒不可遏,屈膝微蹲跃跃欲试,厉声道:“那你站稳了!”

乱尘大师神态闲逸,道:“较量蛮力,何须峨嵋师尊的出手.......”

刚说到这儿,龙百灵猛然省悟,叫道:“不可以!”

乱尘摸了摸鼻子,袍袖一挥,平地旋风乍起,将龙百灵卷入高空。桃夭夭大惊,伸手道:“灵儿。”乱尘大师拉住他的胳膊,讲出后半截话:“就让我这新收的弟子陪你们玩玩罢!你俩若把他推倒,峨嵋派甘拜下风!”

无须细察,谁都看得出。桃夭夭虽是峨嵋弟子的装束,却无半点法力。乱尘大师让他出战,轻蔑对手之意实是无以复加。两魔头对视一眼,蓦地暴跳如雷,“呜哇呜哇”狂吼,从青岩那端向桃夭夭猛冲过来。

龙百灵悬停云间,空有超凡仙术,满腹智计,此刻连手指头都挪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的干着急。她预先的设想――借斗法赌赛拖住仙魔双方,让他们动弹不得,自己与桃夭夭趁机进入金光洞。怎奈年少意满,太过自信,被乱尘大师识破计谋,反令桃夭夭陷身争端中心。

转瞬间,两魔已冲至近前。所经处碎石横飞,风卷雾腾,势道之威猛,不亚于共工撞击不周山。桃夭夭只觉脑门开缝,三魂七魄全飘走了,正要大叫“我的亲妈呀”,忽觉乱尘手掌轻拍头顶,一股热气自百会穴灌入,刹时穿透四肢百骸。

尚未明白怎么回事,两魔头各自伸出巨掌,按住了他的肩头胸膛,弯腰蹬腿发力猛推。却似蜻蜓撼玉柱,不能推动半分。桃夭夭惊恐万分,只欲闪身躲避,忽然乱尘的话音传入耳中:“站住了,意守丹田,念定字诀!”

桃夭夭无暇思索,闭住眼睛狂呼:“定,定,定......”两个魔头咬牙切齿,神力催动一波胜似一波,如同狂涛拍击海岸。大青岩“簌簌”剧烈震颤,猛然四分五裂,随即电闪雷鸣,裂缝从脚底向两边延伸,迅速横切峡谷。两侧山峰轰然崩断,从顶部分开,一点点的挪移。

然而桃夭夭纹丝未动,脚跟悬空凝住,牢牢站定那个位置。两魔的巨掌几乎将他身子遮盖,好似大海淹没一颗钉子,虽然水势浩大,却无法将钉子拔动分毫。

小雪看得发怵,随师尊飞升空中,问道:“他支撑的住么?”

乱尘道:“已将定阳针置入他体内,保管他安稳如泰山。那臭小子性子顽劣,无法无天,原该受点磨砺。你先随我回峨嵋,有些事须要赶紧料理。”

第三十回 道入元窍人归宗3

小雪暗地里担忧,但师命难违,只得跟乱尘飞离金光洞。顷刻升入云层,那条小龙收敛神威,变回原来体形,乖乖的尾随在后边。乱尘大师望向龙百灵,挥卷袖子,唤道:“你也跟我们走!”

百灵手脚麻痹,仿佛捆了绳索,身子轻若纸片,忽忽悠悠飘了过去。乱尘扣住她手腕,瞪眼道:“这个丫头太狡猾,满脑子阴谋诡计,还专门替那小子打算。倘若她乱说乱动,多半会让我上当,放那小子逃脱。哼,干脆你别讲话啦!否则叫他在那儿站个百八十年。”

龙百灵目睹魔神扑向桃夭夭,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哪有余力思索对策?心头又急又悔,只怪自己轻视峨嵋仙人,为今之计只有顺从,千万别再惹出什么乱子。乱尘大师脸色稍和,点了点头道:“这就对了,听话才是好孩儿......嗯,雪丫头,你黄幽师兄用乾坤镜遥观此处,恰好给咱们提供了回去的捷径。”缓慢转动臂膀,凌空划了个椭圆,前方光华四射,现出一道丈余宽的拱门。

乱尘大师带领二女小龙,大踏步穿过门洞。光芒倏然散尽,眼前天蓝地阔,人群围集,竟然就是峨嵋派的试炼场。

众弟子正围聚在乾坤镜四周,忽见乱尘等人从镜中走出,当即跪拜行礼,齐声道:“恭迎师尊回山!”

乱尘大师走到场地中间,移目环顾,四方徒众俯首待命。唯独龙百灵踮起脚尖,竭力探察镜里桃夭夭的情况。乱尘眉头微皱,喝道:“黄幽,给我把镜子收好!”

黄幽依命收起法宝,道:“师尊不是闭关么?如何从山外回来?”

乱尘道:“我若在山上,岂容你们胡闹,把个峨嵋派弄得乌烟瘴气!”

听这话头不对,黄幽不敢多言,退到旁边垂手侍立,偶然眼光扫过龙百灵绝美的脸庞,只觉魂荡神摇,盯着她又开始胡思乱想。此时乱尘大师盘膝而坐,双手伸开缓慢按落,示意弟子们也都原地坐下。

每当年终,峨嵋派举行竞德大会,最后评判弟子们辈份该升该降,职任变动时,师尊才会聚众围坐试炼场。如今乱尘刚回来便摆开这阵势,显然是有重要决定宣布。各门弟子屏息静待,诺大的场地鸦雀无声。

过了片刻,乱尘大师开言道:“天龙神将空缺,至今已有十年。峨嵋威望扫地,正道各派日渐离心。凤歧啊,你成年累月四处瞎混.....”

李凤歧张开手掌放在耳边,大声道:“啊,师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我,我酒喝多啦,头晕眼花耳朵失灵。我是大酒鬼,你有话跟他们交代罢!”

乱尘大师叹口气,道:“算了,早就不指望你了。”

李凤歧道:“谢谢师尊。”

乱尘大师道:“刚讲到那儿了?......哦,对,峨嵋失势,各派衰微,为重新凝聚正道力量。这两年我假称闭关,暗中跑遍山川江海。谁曾想远忧未解,内患又生,本派竟出了忘仁丧德的败类!凌波,我离山后是你料理派中事务么?”

凌波道:“弟子眼疾不便,职任转托给了摄魂首徒。”

乱尘道:“是吗?常生子在何处,叫他来见我!”

几名摄魂弟子领命起身,撒腿奔向璇玑峰。乱尘大师双目微闭,一动不动坐着等,跟老僧入定似的。龙百灵记挂桃夭夭安危,几乎快要抓狂了,但越慌越想不出主意,呆呆傻傻的不知所措。

小雪也忍耐不住,试着问道:“师尊,金光洞......那洞里关的民女,我们不去救她们么?”

乱尘道:“凤歧破解坛城之后,金轮教有了防范,招引古魔虚张声势,暗中将那些民女转移,关进了南海普善岛极乐堡,我们只有事后设法营救。金轮教针对的是峨嵋派,拿民女当诱饵,暂时不会伤害她们。”停了半瞬,接着道:“今日前往金光洞,只为收伏两个古魔。假借赛舞稳住它们,我元神离窍,已将洞中情形和民女下落查明。”

随后乱尘问起派中近况,有何重大事件发生。凌波应声起立,讲述桃夭夭入山求仙,他的特殊身份,以及曾和小雪共同出现于梦局等等缘由。

正谈论之际,常生子终于姗姗到场,仍是那副失魂落魄的神态。但他再怎么发昏,总还认得乱尘大师,躬身道:“师......师尊仙体万安。”

乱尘道:“离山之前,我要你设立梦局,测选后任天龙神将,有结果了罢?”

常生子道:“有,有了,只是弟子......弟子修炼出了偏差,脑筋糊涂,忘掉了梦局的示现。”

乱尘大师冷笑道:“糊涂?总算说到点子上了。”左手五指虚抓,常生子似被锁链拉扯,踉踉跄跄的往前扑倒。乱尘按住他的脉门,道:“哪里有毛病,我帮你矫正。”随即合目发功,头顶冒出丝丝白烟,顷刻间浓密如蒸笼。常生子长眉颤抖,牙齿咬住嘴唇,好象尽力忍耐痛楚。

那烟气缥缈,略具形影,只见烟雾内景象依稀。桃夭夭梦遇小雪,神游峨嵋仙境诸般幻象,刹那间相继呈现。众弟子明白,此乃摄魂高深法术,乱尘大师施加于常生子,正在查索他神魂所历的境界。

幻象急速变化,令人目不暇接。其中场景转换,各色人物纷至叠现,渐渐与桃夭夭无关。众弟子见状生疑,禁不住窃窃私语――

“那个人影,象是金轮教的番僧啊。”

“还有青城派的弟子,他们的服色我认识。”

“常生子师兄怎么和这些人混在一起?”

正议论间,乱尘睁眼收法,头顶烟雾登即消散。他仰天长长嘘气,满腔的喜悦之情,随呼吸倾吐:“好啊,预兆明确,天意如此,天龙神将后继有人了!”

常生子起身拂衣,施礼道:“多谢师尊施救,弟子偏差尽消,再无混乱昏蒙之感。”果然口齿清楚,眸子明亮,刚才苍白的面孔,此刻变得神采奕奕。

乱尘道:“脑筋清醒了吗?那好,你坐下。我最近有些见闻,想跟你讲讲,最好别再装傻充愣。”

常生子盘膝趺坐,道:“恭聆师尊训示。”

乱尘道:“月初我返回峨嵋,沿途历览民风世情。前天行经县城近郊,见到有个女孩儿流落街市,四处打听峨嵋派的去路,喏,就是她!”说着指了指百灵,续道:“而围观人群之中,恰好有四名峨嵋弟子。”

第三十回 道入元窍人归宗4

楚晴,黄幽等人闻言诧异,寻思卖身问路那场闹剧,师尊原来也在场。回忆周天使的叙述,确实提到过一位老者。

‘乱’尘道:“这‘女’娃儿容貌之美丽,不用我多说了罢?年青人爱慕美‘色’,那是人之常情。但若心生歹意,妄图恃强欺凌弱小,那就是比妖孽更坏的人皮畜生!”

他越说越怒,呼呼的喘了半晌,方才道:“几名峨嵋弟子见‘女’娃儿貌美,又是孤身一人,立时争相挑逗引‘诱’,丑态当街暴‘露’,什么仁义廉耻全扔到姥姥家啦!我实在看不过,叮嘱‘女’娃儿谨防受骗。那几人竟然恼羞成怒,围上来拳打脚踢,对一个素不相识的老汉,象是要活活打死才罢休。嘿嘿,我索‘性’任他们殴打,且看本派弟子德行败坏到何等程度!”

众弟子听得怒气填膺,好些人脸‘色’涨红,拳头捏的“啪啪”微响。‘乱’尘大师道:“你们不信么?那‘女’娃儿可以作证。喂,丫头,你给大家讲讲如何?。”

龙百灵人在心不在,仍然魂系金光‘洞’外那个少年,听‘乱’尘招呼,勉强笑道:“大师您讲罢,您说什么都对,我完全赞同!”

‘乱’尘‘摸’了‘摸’胡子,笑道:“小丫头足智多谋,鬼神难测,那些‘混’蛋岂是对手?早知此节,我也不会多管闲事啦!”咳嗽两声,又板起面孔道:“当时围观人群里三层,外三层,但看他们下手凶狠,谁都不敢上前劝解。最后还是‘女’娃儿发了话,说愿意随他们上山,这才算给我解了困。然后约好申时龙潭伐木场见面,‘女’娃儿回客栈收拾行装,几个峨嵋弟子凑拢商议。嘿嘿,你们猜商议什么?商量待会怎样玩‘弄’‘女’娃儿,谁先谁后的次序,议论不决,竟还‘抽’签赌胜。”

刚讲到此处,风雷首徒何九宫站了起来,森然道:“师尊,那几个弟子叫什么名字?”

‘乱’尘摆了摆手,道:“莫急,莫急,‘精’彩的还在后头呢。那时我比你还恼怒,但要叫他们死心认罪,须要当场抓个现行。于是我先去伐木场设伏,却发觉‘女’娃儿已到了那里,照面打招呼‘‘乱’尘大师,求您给我指条明路。’哈哈,我才明白‘女’娃儿聪明,看穿了老汉的身份,便将上山之路给她指明,临末问她姓名,寻访峨嵋派的真实意图。嘿,鬼丫头跟我耍滑头,在石桥上刻了行字,只道‘大师猜出几条‘迷’题,我便如实相告。’说完掉头跑进后山。”

“小丫头‘花’样繁多,倒‘激’起了我的兴味。于是琢磨那谜语,刚有点眉目,一个峨嵋弟子匆匆赶到――想必他们商讨有了结果,来的人便是‘抽’签胜出者。”

楚晴等人知悉原委,暗想“来的这个人,应该就是周天使。他那番瞎话漏‘洞’百出,果真是编造的谎言。”

只听‘乱’尘大师讲道:“那家伙四处搜寻,也发现了那条谜语,放声狂笑‘抽’出宝剑,在末尾刻了个‘我’字。我恼他打断思路,施法术震断石桥,让他洗个冷水澡醒醒神。岂料那弟子‘色’心如狂,**的从河里爬起来,马上顺着山道狂追。我尾随其后,到了鬼见愁那地方,石壁又刻有字迹,而山崖顶部的岩石刻痕清晰,料想就是第三条‘迷’题。”

“‘女’娃儿能将字刻到山峰高处,显然身怀异术,无须为她安全担忧。再看那峨嵋弟子,大概因为失掉‘女’娃儿踪迹,凶‘性’发作,挥剑‘乱’砍石壁。我尚存挽回之念,提醒他‘修道之人当存仁念’。那弟子回转身,却恶狠狠的道‘难怪今天倒霉,却是老家伙捣‘乱’,你也配跟我争小美人儿?’挥动宝剑朝我当头便砍,我假装受伤,摇摇晃晃站不稳。那弟子居然补了一脚,将我踢下悬崖。唉,对这种人还有什么想法?‘激’怒中我使出搬运法,调动那块刻字的大石滚落,压碎了那小子的双‘腿’。”

话音未落,四周轰然喧嚷,犹如火焰升腾。有人道:“断‘腿’的是周天使!他不是说遭了妖‘女’偷袭么?”有人道:“他是贼喊捉贼!”又有人道:“狗贼子恃强凌弱,欺师灭祖,拉出来千刀万剐!”好些剑仙弟子跳起来,没等师尊吩咐,直奔自然宫捉拿周天使。

‘乱’尘作了“安静”的手势,转头注视常生子,道:“那几人‘抽’签商议时,数次提到你的名头,说常生子师兄是靠山,干什么都不怕。此话属实么?”

常生子衣袖微抖,道:“是,是......是弟子接引周天岁入‘门’的。”

‘乱’尘道:“除此之外,经我查访,近年你跟青城派很热乎。周家勾结金轮邪教,迟早自取灭亡。你跟他们结‘交’,对得起自己百年的修行吗?”

常生子汗如雨落,伏地跪拜,只道:“弟子有罪,弟子有罪.......”

没等他他直起腰,周天使已然带到场中。剑仙弟子腾空飞临,将周天使重重摔在地上。周天使装的狗‘腿’不习惯,只能满地爬行,眼看常生子磕头如捣蒜,前面坐的那人大模大样,正是自己“杀死”的那个老家伙。他好半天没醒过神,耳闻众人态度恭敬,称其为“师尊”,逐渐想到“老家伙,莫非是‘乱’尘大师!”。刹时满身流汗,险些把屎‘尿’拉进‘裤’裆。

何九宫道:“何时处决此贼,师尊明示。”

周天使恍然惊觉,连滚带爬蹭到‘乱’尘脚边,哭喊道:“冤枉啊,冤枉,全是别人教我干的,就是陈文乾他们使坏,教唆弟子干坏事。师尊大慈大悲,饶命呀,师兄师姐救命啊!”

‘乱’尘大师眉尖微斜,杀气毕‘露’,正待挥掌结果恶徒‘性’命。忽然李凤歧道:“杀身容易,诛心难,心若灭时罪方忏。”‘乱’尘大师叹了口气,暗想“话虽如此,天下生灵倘若皆怀善心,何必要我们这些人降魔除邪?”

周天使看他沉思,察觉生机乍现,忙道:“师尊,您放了我罢!您生气伤神......您就当我是个屁,放了就舒服了。”

‘乱’尘大师挥挥手,道:“下山去罢,回家告诉你父亲,多行不义必自毙,叫他好自为之。”

当下峨嵋派清理‘门’户,一阵纷‘乱’‘骚’动,申诉的,检举的,训斥的,众议之下除‘奸’扫恶,查出十多名结势横行之辈,基本都是周天使的狐朋狗友。凌‘波’宣讲所违‘门’规,全部开革山‘门’。众恶少抱头鼠窜,簇拥周天使夺路而逃。最后‘乱’尘大师宣布,免去常生子的摄魂首徒,由兰世海接任。各‘门’弟子引以为戒,务必谨守清规洁身自好。

大伙儿受气日久,终于盼到周天使恶有恶报,峨嵋众徒人人笑逐颜开。

惟有小雪忧‘色’犹存,上前禀道:“师尊,金光‘洞’还有一场正邪斗法,若是大意输掉,怕堕了咱峨嵋派的威名。”

‘乱’尘呵呵大笑道:“莫为那小子担忧,受点惊吓略作薄惩嘛。这会儿胜负已判,可以让他回来松缓松缓了。”抖擞衣襟舒展手臂,伸了个懒腰。

众弟子知道师尊要施妙法,闪开一片空地。‘乱’尘大师手‘摸’鼻端,吸了口气,念了声“移!”。一刹那旋风飙升,白雾翻卷弥漫。这是搬运法最高层次,名为“缩天遁地”。少时风停雾散,桃夭夭出现在空地中,身前趴着两个怪物,赫然就是夔相与刑天。

第三十回 道入元窍人归宗5

龙百灵心头怦怦‘乱’跳,叫道:“相公!”急待上前相助,跑两步又停住,盯着桃夭夭直发愣。

只见桃夭夭扎着马步,手拿鼓槌左敲右打。两个魔头体形缩小了数倍,各自抱住他的小‘腿’,耷拉舌头“爷爷,外公”的‘乱’叫。夔相稍有怠意,脑袋惨遭槌击,哼哼着抗议:“不公平,我,我连挨两回!”

桃夭夭道:“你该叫我外公,刑天叫爷爷,你叫错了当然该罚!”挥手又是几下,那鼓槌乃上古宝物,足以开山裂金,震碎妖魔魂魄。夔相被敲得眼冒金星,一迭声‘乱’喊“外公,外公......”

众弟子面面相觑,龙百灵掩口而笑,李凤歧拍着额头道:“我对这家伙,完全没话讲了!”小雪气得七窍生烟,咬牙暗想“你倒玩的开心,白叫别人提心吊胆!”

这时候,桃夭夭才发现回到峨嵋,欢然道:“啊哈,我回来啦!师尊,你这剑术‘挺’管用。两个笨蛋耗光了力气,就是推不动我,还被我打的服服帖帖,叫什么就干什么,不信问他们。”两个魔头匍匐投地,连称“情愿归附,听任调遣。”

‘乱’尘大师道:“既如此,定阳针你留着用罢。”

仙界尽人皆知,定阳针乃天龙神将专用神剑。‘乱’尘传剑给桃夭夭,意思再明白不过。但眼瞧桃夭夭笑嘻嘻的样子,哪有半点天龙神将的威仪?峨嵋众徒暗自摇头,黄幽悄声问道:“师尊,您......您真要他统率玄‘门’九阳?”

‘乱’尘大师神情凝重,缓缓道:“天命使然,将来自见分晓。”转身连声呼喝,指示奇巧弟子去往黑水村,召集村民修复被毁断桥,乾坤十二剑把守入山要隘,清修童子打扫自然宫,准备开堂纳徒大典等等事务。登时人众奔走,峨嵋仙境一片繁忙。

果然过了三天,正式举行拜师典礼,数名新弟子罗列成排。桃夭夭位于队伍最前端,俨然已有同辈首领的意味。

其时正当早晨,朝阳初升,彩霞绚丽,璇玑峰顶银妆素裹,自然宫外灿然生光。大殿内的气氛肃穆,玄‘门’众徒成两队相对而站。除了远赴南方的驭兽弟子,云游修行的风雷新秀唐连璧,其余‘精’英尽皆到齐。桃夭夭换了新衣裳,仪容光鲜‘精’神焕发,眼望小雪近在咫尺,自感身份重要,心里说不出的得意舒畅。

大殿摆设香案,挂了祖师紫元宗的画像。祭拜过祖师,凌‘波’宣读峨嵋戒条,五大戒十小戒:禁欺师谤祖,禁戕害同‘门’,禁恃强凌弱,禁结‘交’妖孽,禁抑善行恶,余等小戒阐释备细。桃夭夭领着新弟子们受戒,允诺一体奉行。凌‘波’讲完‘门’规,特意嘱咐:“桃师弟肩负父志,更应谨言慎为,给大家做好表率。”

桃夭夭对父亲没好感,常想他早早死了倒轻省,撇下孤儿寡母受尽龙家欺辱,实在不算什么好汉子。此刻闻听凌‘波’告诫,嘴里唯唯诺诺,肚子里暗笑“我才懒得管老爹有何志愿,也没兴趣修炼道法。只要能娶小雪为妻,立马撒‘腿’走人。峨嵋派这么多高手,谁不比我强百倍?硬要我当什么天龙神将,定会误了峨嵋派的大事。”

典礼将近结束,最后的仪式是拜师。新弟子们蹈舞扬尘,老老实实朝‘乱’尘跪倒。一片趴伏的人群中,桃夭夭‘挺’身而立,显得尤为刺目。黄幽喝道:“桃夭夭,为何不拜师尊?”

桃夭夭微笑道:“师尊大人大量,小徒有三件小事,求您老人家允准,然后咱们再行拜师大礼。”

一语既出,众弟子骇然瞠目,拜师居然开出条件,实是空前绝后的奇闻。李凤歧差点笑出声,暗道“好好,桃兄弟确实够狠。不象我早年逆来顺受,比我强多啦。”

‘乱’尘大师愣了愣,也不着恼,问道:“什么事,你说来听听。”

桃夭夭道:“第一件,取消苛待求仙者的规矩。与我同来的陆宽,铉叔,丁志玄,还有那小狐狸红袖,皆为天‘性’纯良,诚心投靠,恳请师尊收纳他们加入峨嵋。”

‘乱’尘道:“嗯,得志不忘旧友,义气可嘉,我答应了。许青铉离山后安守本分,前罪已赎,也可重回玄‘门’。至于那小狐狸么?先去后山逸‘性’谷,随驭兽‘门’的兽类修炼,妖气未除尽之前,不许她踏入玄真界。”

桃夭夭道:“第二件,派人护送龙姑娘回武陵。既要保证她的安全,又要严防她中途走脱。”

今晨典礼伊始,‘乱’尘吩咐龙百灵随众进殿,站在靠近香案的重要位置。众人不明所以,但百灵已心领神会。此刻桃夭夭要她回家,‘乱’尘大师便笑道:“此事么,须当征求龙姑娘的意向。龙姑娘,你意下如何?”

百灵叹口气,道:“早先卖身问路,幸为大师所获。惟有投拜座下为徒,终生任从驱策了。若不收我,外人必笑大师先录后弃,言而无信。”

‘乱’尘哈哈大笑,道:“这个鬼‘精’灵丫头,卖身问路,伏下了‘混’进峨嵋的这步棋。好罢,如你所愿,也跪下磕头吧!”

龙百灵盈盈叩首道:“师尊在上,容徒儿参拜。”心中寻思“相公入‘门’已成定局。唉,我只有陪伴他身边,才能设法令他回心转意。”

桃夭夭也在盘算“灵儿巧思善谋,‘精’通仙术,即便送她到天涯海角,迟早会找到我。况且‘女’儿家独自流‘浪’,难保没个闪失,不如留在身边有个照应。”当下拿定主意,道:“既然是师尊的意思,那就这么办吧。但第三件事,您无论如何要答应我。”

他摇头晃脑,故意拖长腔调,显得十分郑重。大伙儿均感好奇,李凤歧,龙百灵,凌‘波’等人天‘性’聪慧,猜到第三件是什么事,但都不相信他敢当众宣扬。李凤歧手心捏了把汗,暗道“兄弟别‘乱’来啊,入‘门’的当天,你就要‘弄’个地覆天翻.....”

怎奈桃夭夭胆大包天,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朗声道:“第三件事么,请师尊将东野小雪姑娘,许配给我......”

刚说到这儿,小雪早涨红了脸,“腾”的冲出队列,道:“不!我,我不......”‘欲’待拒绝,又不愿跟桃夭夭扯上关系。众目睽睽中情急意‘乱’,指着龙百灵道:“师尊,我不跟这‘女’子同‘门’!她若加入剑仙‘门’,我.....我宁可自废道行。”

百灵道:“谁愿跟你同‘门’?我瞧摄魂术‘挺’好玩儿的,学那个算了。”正眼也没瞧小雪,轻描淡写的补了一句“剑术那么差劲,废不废有何区别?”

小雪还嘴道:“我再废,也比到处找人嫁的白痴强些!”

百灵道:“是啊,你不嫁人。谁愿娶个又丑又泼的野人呢。”

小雪大怒,道:“你说谁?白痴。”

百灵笑道:“野人在‘乱’说,倒来问别人。”

桃夭夭赶忙劝解:“别耍小孩子脾气啦,两位给点面子,休战讲和罢。小雪你不乐意,提亲的事咱们慢慢商量.......”

自然宫里吵成一片,玄‘门’众徒相顾苦笑。‘乱’尘大师却不理会,极目遥望天际,神游万里之外。

他暗暗发问“天命的大任,将由这些孩子完成么?”

‘门’外旭日扶摇,万物招展。晨曦中风光焕然,峨嵋蜀山迎来了新的一天。

(第一部完)

后部预告

龙百灵为何对桃夭夭一往情深?

小雪会不会接受桃夭夭的爱意?

桃夭夭能否修成大道,统率玄‘门’?

驭兽‘门’联合百‘花’教,远征魔‘穴’普善岛。

风雷少年唐连璧炫目登场,八荒雷炎流毁天灭地。

李凤歧作出惊人的行动,潇湘‘花’雨再写传奇。

正邪双方海天大战,场面宏阔‘激’烈,神功异术层出不穷。

妖皇座下魔王现身,峨嵋弟子化作“毒血活尸”。

桃夭夭身入异域,直面百万妖魔,经历了匪夷所思的奇遇。

至高无上的法宝即将亮相,“灭世预言”会成为真实吗?

《玄‘门’》后续故事,男主角真正的成长历程,将在第二部“入道篇”中开始展现。

第一回 欲道玄机观无量1

四川峨嵋山,位于蜀地中南。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北衔邛崃,西望贡嘎,近通青城灵秀,远映金沙雄浑。山间景色幽奇,云雾刹那变幻,而天籁纶音终古不绝。千百年以来,这里流传着许多仙客异侠的故事。据说林谷方外,隐居着修炼道术的奇人。他们掣风召雷,御剑降魔,弹指间畅游江海,驾龙凤移星换斗,种种神通匪夷所思。传闻历久弥盛,寻仙者接踵而至,却往往竹篮打水一场空。更有执迷之辈上当受骗,被神棍游僧蒙取钱财,愚行可笑,徒增市井谈资而已。

看来传说捕风捉影,终究难以凭信,盛名遐迩的蜀山仙境,真的是子虚乌有么?

距大市镇三十里外,通往峨嵋后山的道路上,座落着三个小村庄,依次为黑水村,袁家庄,小石寨。这三处地方荒僻贫瘠,物产稀少,加之交通艰难。官府疏于管制,税役略无征加,村民们乐得耕种安居,宁可老死山野,也不愿外出谋生,民风因此朴淳。然而,每逢外人到此探访峨嵋仙境,再老实的村民也会摇头缄口,讳莫如深。世代严守的秘密,便在这沉默中不为人知。

寒来暑去,外界沧桑变迁,三村千年如常,平淡的几乎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各种蹊跷怪状。比如:这里的少年读书识字,却不想应试当官;老人崇礼向善,却从不念佛拜神;家家供奉“祖师”牌位,又非孔孟圣贤,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最奇怪的事物,当属袁家庄村头的那间小草房。门板终年紧闭,漆黑犹如墓室。村民们若是受灾遭祸,或者人畜走失,必到草屋前祈告,事成后作些山齑野味,从墙洞塞进去当作谢礼,里面也递出一件小物品,或是纸鹤,或是木偶,或是灵符。得到的人欢欣赞叹,都说是驱邪降福的法宝。至于屋里的神秘人从何而来?年纪多大?样貌如何?无从查考,村民口耳相传,都称呼她为“麻姑”。

一日,岁当数九寒冬,麻姑的草屋前稚音清绕,一群小孩子正在嬉戏玩耍。只见七长八短几个身影,分两边对站。一个女童头梳小辫,细声细气的问:“李师兄,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一名男童挺身出列,念道:“哦,欧阳师妹,你容貌比花娇,声音赛小鸟,师兄只想跟你好。”

小女孩道:“李师兄,你长相英俊又非凡,你才是峨嵋大美男。”

男童嚷道:“师妹,咱俩珠联璧合,天生一对。”

小女孩抹了抹鼻涕,说道:“师兄,我怎配得上你,人家不好意思。”

男童手挠后脑勺,接不上茬,扭头问道:“下面怎么说的,巧儿姐姐,我忘记了。”

屋边的梅树下,坐了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身穿紫色夹袄,头扎双髻,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

男童不耐烦了,道:“李师兄打败金轮法师才好玩,咱们演那段吧!”挥拳踢腿,大叫:“我是剑仙高手李凤歧,打死金轮法师!”俯身前扑,一把猛拉小女孩的袖子。

小女孩力弱,被扯了个趔趄,当即张开五指,朝男童脸上抓去。众孩童轰然鼓噪,助拳的,帮腔的,你推我搡不亦乐乎。巧儿一拍膝头,喝道:“别吵!王狗蛋,二丫头,你俩继续演师兄师妹,谁捣乱不给他糖吃!”

众孩童噤若寒蝉,撒开手各归原位。只那两个小孩怒气难平,又念着吃糖,一边拳脚相加,一边甜言蜜语。王狗蛋瞪眼断喝:“师妹,我喜欢你!”一拳击中二丫头肩窝。二丫头也不含糊,使劲掐他的脸皮,道:“师兄,人家疼你!”王狗蛋巴掌乱扇,道:“师妹,我把你放在手心怕摔着!”两人站不住脚,摔倒揪扯。二丫头趁机咬他的胳膊,道:“师兄,我......我把你含在嘴里,怕,怕化了!”

王狗蛋大怒,用力扯她的头发,道:“欧阳师妹,你怎么这么温柔!?”二丫头吃痛不过,放声大哭:“巧儿姐姐,狗蛋他打我!呜呜......”

巧儿站起身,摆手道:“算啦,算啦,已经可以啦,演的很好,分糖给你们。”摸出半包糖饯,道:“这是冬瓜糖,供灶神爷爷的,吃了新年好福气。二丫头别哭,多给你两块,冬瓜糖,比蜜甜,吃了吃了就过年!”

众孩童欢呼雀跃,围拢领糖。那两个孩子最卖力,所得奖赏最多。二丫头泪涕横流,含着糖块嘻嘻的笑。王狗蛋意犹未尽,摩拳擦掌的道;“巧儿姐,玩剑仙打金轮法师!我还当李师兄!”旁边有人插嘴:“巧儿姐姐讲故事吧,就讲李师兄怎样打败金轮教。”

巧儿道:“以后讲给你们听,大家乖乖听话,去别的地方玩儿!”指了指草屋,板起脸道:“欧阳师姐正在里边拜见麻姑,你们若惹火了欧阳师姐,她拿板子把你们的屁股打烂.......”连唬带哄,催着众孩童离开草屋。只听“冬瓜糖,比蜜甜,吃了吃了就过年”歌谣响起,如银铃摇动,逐渐飘远。

巧儿走到草屋门前,躬身道:“禀告麻姑前辈,小娃娃们演完了。欧阳师姐和李师兄日常的言谈,大致就是那样的。”

屋内传来麻姑话音:“嗯,好的,劳烦你巡视周围,防止闲人打扰,我要与你师姐有要事商议。”

巧儿走开,门外恢复了静谧。麻姑缓缓开言:“多亏她想出法子,替你交代清楚。这小姑娘挺机灵,萍儿你说呢?”

紧挨门板的地方,坐着一位紫衫少女,素面冷艳,气质孤高,正是卜筹首徒欧阳孤萍。墙角油灯忽闪,照亮她的脸孔,木雕般毫无表情。麻姑又道:“怎么又变成哑巴了?生闷气么?咱们的计划进展顺利,应当高兴才是。”

原来剑仙高手李凤歧最近回山,欧阳孤萍奉麻姑指令,假意与他谈情说爱,暗中另有所图。今日麻姑查问两人交往的情况,孤萍难以启齿。幸亏同来的巧儿脑筋灵活,将两人的情话教给小孩子,依样演习数次,情景再现,这才帮孤萍解决了难题。

孤萍冷冷的道:“有什么高兴的?那些怪话,如果再让我讲半句.......”

麻姑道:“怎样?”

孤萍道:“我,我就要死啦!”浑身发颤,手掌按住胸脯。

第一回 欲道玄机观无量2

麻姑问道:“怎么了?不舒服么?”

孤萍喘息道:“太,太肉麻,太恶心了......想起来就反胃,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

麻姑道:“毕竟年纪轻,气量浅,跟男人假装调**,便如此狼狈。”

孤萍道:“**?何止**!两个多月啊!李凤歧他......天天拿我的茶杯喝水!用我的汗巾擦脸!叫我给他洗内衣衬裤!还要我拿勺子喂他吃饭!嗬嗬......”越说越激动,低头又是一阵干呕。

麻姑道:“那有什么打紧,男女间最亲热的那种事,还没叫你去做呢。”

这话刺耳惊心,假如换个少女,当场就得尖叫。孤萍素性阴沉,喜怒深藏不露,也忍不住头皮发麻,手指乱抓头发。屋里静悄悄的,就听她“呼哧呼哧”喘粗气。

麻姑安慰道:“行啦,你是我最得意的徒弟。普天之下的男子,凭他潘安之貌,宋玉之才,哪个配得上我好徒儿呢?萍儿,你暂且受点委屈,以情爱缠住李凤歧,重振峨嵋才有希望。”

孤萍道:“假惺惺的打情骂俏,跟现世宝似的,满山弟子大牙都笑掉了。李凤歧借酒装疯,其实精明的很。他成天调戏我,只想让我出丑,根本不象动真情的样子。”顿了一顿,低声道:“从小到大,我和李师兄芥蒂很深,您交给我的任务,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麻姑道:“情由心生,缘由天定。今天的冤家,未必不是明日的鸳鸯。他调戏你,捉弄你,也在玩弄自家的情感。玩火者必**,火候到了,想脱身由不得他!”

她仰头深望,似欲窥测天命的玄机,幽幽的道:“李凤歧放浪形骸,实则热血肝肠。虽有愤世嫉俗之由,却无伤生害命之行。此人胸怀大仁,本是玄门的中坚砥柱,可惜用情太执着,昔年沉溺其中,至今难以自拔。咱们医治他的心病,须的从病根子上入手,先用美人计以毒攻毒,待时机成熟,再设法点悟。一则抚平旧创,二则使他堪破情关,再次担起天龙神将的重任。”

讲到此处,她摇头叹道:“我担忧的倒是你啊。萍儿,千万把握分寸,莫象寻常女子那样堕入情网,反教李凤歧占了便宜。”

孤萍冷笑道:“我是什么人,凡间女子愚痴成性,岂可与我相提并论?”

麻姑道:“那就好,卜筹门众多女孩子中,你是最沉稳的,别叫我失望。”

孤萍道:“请麻姑放心!从今往后,我只把李凤歧当作野猪,看成野狗,对着猪狗讲些肉麻的话,没多大难度。只不过......”

麻姑道:“不过什么?”

孤萍道:“只怕李凤歧身份已变,不再是玄门首领的人选。前任首徒桃行健的儿子进山拜师,入剑仙门修习剑术,师尊已将定阳针和天王盾传给他。从各种情形来看,他才会成为下任天龙神将。”

麻姑道:“桃行健的儿子?就是那个桃夭夭?呵......名字取的真妙,想来子承父习,临阵之际又将逃之夭夭。”

孤萍道:“可别小瞧桃夭夭。我用参合签测算过他的运势。那少年位格端正,气运旺盛,加之生性坚韧,脸皮奇厚,的确有些与众不同。何况他曾出现在常生子的梦局里,天龙神将的身份已由梦局选定。”

麻姑双眼半闭,仿佛睡着了,冥思许久,问道:“常生子几时离山的?”

孤萍道:“清理门户的当夜,常生子偷偷下山。留了书信给师尊,说是师徒缘尽于此,他要联合青城派周尚义自立门户。师尊看后非常生气,骂他忘恩负义。大伙儿背地里惋惜,都说常生子入门百多年,谁料晚节不保,成了可耻的叛徒。”

麻姑笑道:“不管他叛不叛徒,常生子的‘禳梦真法’确是高深法术。运使法力调动天地灵气,令受法者产生梦境,施法者从梦中窥探其人志向,日后可能的成就,这便是以梦境甄选首徒的缘由。只不过,摄魂门法术可以预见将来,却不能测算吉凶。真正掌控兴衰的,还是咱们卜筹门。”

她略停半瞬,接着道:“桃夭夭进了梦局,于本派是福是祸?目前尚难断定。但他梦局里有个女子,身藏邪恶记号,必给峨嵋派带来厄运。所以权衡利弊,让李凤歧重担首徒更妥当。”

孤萍道:“梦局里的女子,您指东野小雪?”

麻姑不答,忽地断喝:“喂,听够了么?”

屋顶“噗嗤”漏了个大洞,一个娇小的身影应声坠落。房间中央是火塘,这人不偏不倚,脸朝下扑倒在炭灰内,爬起来满身煤黑,哭丧着脸叫苦:“房顶明明很结实嘛,莫明其妙破个窟窿!我的新衣服哦.......倒霉,倒霉透顶!”语音清稚,毛手毛脚,正是小女徒巧儿。

孤萍道:“叫你外边巡视,你上房顶干什么?”

麻姑摆手示意无妨,微笑道:“谁不听我吩咐,我就叫谁倒霉,我老婆子既是福神又是灾星,小丫头明白了吗?”

巧儿笑道:“麻姑前辈恕罪,你们的谈话太有趣,象施了法术似的,硬生生把人家拉上房......咦,啊呀!”双眼紧盯麻姑,一时骇然惊跳。

在此之前,巧儿只闻麻姑大名,未曾识得真颜。此刻相隔咫尺,只见麻姑席地趺坐,身袭紫色薄纱长裙,白色长发披散至膝盖。再看面容清秀娟丽,充其量十**岁,左右两肋生有银色大翅膀。羽翎晶润剔透,虽是收拢背后,但时时流散荧光,给身体笼罩了一层神异色彩。

孤萍道:“见了麻姑不拜?还大惊小怪的乱嚷!”

巧儿“扑通”跪倒,强笑道:“前辈,嘿嘿,您比我师姐都年轻,怎能自称老婆子?”

麻姑道:“小丫头油嘴,你跑来偷听,是跟东野小雪有关吧?”

巧儿一震,只觉麻姑慧眼如箭,已经看穿自己心思,索性坦白:“前不久有天清早,东野小雪光身躺在竹林里,欧阳师姐搜摸她全身上下,好象在找什么东西。我猜师姐是受了麻姑指派,才有如此举动,故而大胆来询问。前辈恕巧儿无礼,请把原因告诉巧儿吧!”

第一回 欲道玄机观无量3

麻姑道:“好爽利的性子,你对我讲老实话,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你和萍儿都是卜筹门的弟子,维护玄门气运是份内之责,本该知道此事原委。”略微顿了顿,又道:“我提到的东野小雪,她身上有一个古怪印记。此印危及峨嵋派的前途。年初东野小雪满十五岁,印记忽发异彩。我观察数月,发现那光采中隐含恶兆。”

巧儿道:“欧阳师姐搜查她,就是找那印记?”

麻姑道:“是的,往后你协助萍儿,也要尽力探查。”

巧儿疑道:“东野小雪是本派弟子,直接问她不行么?这么重要的事情,师尊为何不提?”

麻姑道:“东野小雪年少纯真,本身并无危害,而给她那印记的背后势力,才是强大的对手。如果你们贸然妄动,恐会打草惊蛇,须当秘密行动。至于乱尘大师,他名气虽大,只是峨嵋仙界的守护者。玄门内外藏龙卧虎,峨嵋高手多了去了,乱尘没有发现的天机,别人未必不能见到。”说着抖了抖翅膀,笑道:“作为峨嵋派的师尊,自该光明正大。那些索隐寻秘的差使,还是我们来完成罢!”

嘱托完毕,麻姑仰望屋顶破洞,道:“嗯,天气真好,很久没晒太阳了。”转向欧阳孤萍,道:“萍儿,你坐的很舒坦嘛。这风寒地冷的,屋子破了个大洞,你忍心让老婆子夜里受冻?”

孤萍道:“巧儿弄破的屋顶,罚她修补才是。”

麻姑道:“师妹任性胡为,师姐管教失当,说到底谁该受罚?我啊,把你罚痛了,你再狠狠罚她,两个人都长记性了,此乃卜筹门代代相传的训徒高招!”双手拢进袖中,悠然道:“屋顶的茅草修补齐整!完了再擦地板,扫院子,倘有半点灰尘,我就给你贴三个月的霉运符!”

孤萍只得领命,一脸的不乐意。巧儿暗想“欧阳师姐最擅拨转运数,各门弟子人见人怕,遇上麻姑也霉运当头。看来麻姑名不虚传,确是卜筹门大高手。”

麻姑道:“小丫头,大过年的,咱娘俩初次见面,送个小玩意儿给你解闷儿。”从袖内摸出个木盒,随手扔进巧儿怀里,道:“这叫‘易福奁’,能收集别人的好运气,也可招引霉运。盒盖子上刻有施法咒语,你各人参详去吧。”

巧儿大喜,拜谢麻姑赏赐,生怕师姐迁怒于己,赶紧告辞出了草屋。走上山道,一阵心痒,掏出“易福奁”把玩,果见刻满铭文,正是宝物的使用方法。巧儿嘴里念诵,东张西望,寻思找个目标作试验。

忽闻鸟鸣清亮,抬头看时,枝头喜鹊欢跳。巧儿暗想“喜鹊是吉祥鸟,必带好运,何不用它来试?”念口诀举起易福奁,对准喜鹊连开三次,翻过来朝自己开合两回,暗自盘算“按照铭文所示,如此施法,喜鹊的好运已传到我身上了。嗯,我今天必定好事不断,什么好事呢?天上掉金元宝,直接砸我脑门上,啊哈哈。”

想到得意处,喜滋滋大步向前,刚走出半里地,头顶呜呜响,几百只蚂蚱,蝼蛄,毛毛虫,聚集成团,劈头盖脸的掉下来。巧儿猝不及防,迎头挨了阵“虫雨”。飞虫沾衣即僵死,黏液又滑又腥。她呆了好一阵,自言自语道:“好运气啊,金元宝从天而降!砸得我好舒服!”

一瞬间灵机闪现,想到“怎么不是好运气呢?对喜鹊而言,冬天找到大量虫子,当然是红运当头的美事!”她挠了挠额角,恍然省悟“易福奁转移运气,却是死搬硬套,不管目标能否适用!这宝贝够邪门,用来整人太爽了,告诉小雪师姐,保证教她吓掉魂儿。”

转念之间,想起小雪的“不祥印记”,巧儿暗忖“自打我记事那天起,从没欺瞒过小雪师姐。我们俩什么话不好讲?那鬼印记是真是假,找她当面验证不就行了?”

她打定主意,快步走向璇玑峰。时近中午,试炼场内人影起落,各门弟子正演练道法,见了巧儿打招呼,巧儿一概不应,径至自然宫后方。遥望雾海蒸腾,云路连绵千里。她瞅左右无人,念咒召来那“凌云石”,跳上去驱石飞行。

飞了大半个时辰,凌云石砰然震颤,触到了坚硬的山岩。巧儿跳离凌云石,跃至崖顶,前方林木高森,巨影兀现,一座丈余高的石碑矗立林畔,上撰三个大字“璞真界”。笔划苍劲,遍布森森苔痕。巧儿伸手轻抚碑体,暗叹道“无量峰啊无量峰,何时我才能到这儿修炼哦?”

无量峰乃蜀山第二仙境,比璇玑峰地位更高,历来作为剑仙弟子的修行道场。别门弟子积够功德,得到师尊允许,方可入内长住进修。巧儿不敢再往前走,踮起脚伸长脖子,指望小雪从附近路过。

等来等去,不见小雪影子,正感焦躁。林中人声依稀,脚步由远至近。有人笑道:“桃师弟跑什么啊?你还没跟我过招呢!”

巧儿忙念咒贴符,使出隐身术,弯腰藏到石碑后面。稍顷脚步渐止,话音纷杂,似有很多人围聚争论。巧儿好奇心起,探出头张望。

相隔七八丈远,站着十几名剑仙弟子。中间那少年头发凌乱,满身尘土,正是新近入门的桃夭夭。众人围着他或笑或嚷,七嘴八舌的不可开交。桃夭夭笑道:“人说上峨嵋山必备零食,可惜我衣袋空空,各位再纠缠也没用。”言下之意,把剑仙众徒比成了乞食的群猴。

一名弟子道:“少耍贫嘴,每日跟师兄演练剑法,此乃剑仙新徒的必修功课。”

桃夭夭道:“什么演练剑法,说白了就是挨打。呵呵,剑仙弟子遇到敌人,莫非只挨揍不还手?”

巧儿躲在石后直皱眉头,暗想这般挖苦本门,实在嘴硬的可以,多半要有苦头吃了。再说剑仙法理入门即知,怎地桃大哥还会满嘴胡言,好象没人跟他讲解过似的。

第一回 欲道玄机观无量4

剑仙道法分成两种,“定剑道”长于防守,“斗剑道”偏重攻击。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寻常弟子炼剑,防守和攻击同时修习。而桃夭夭身为天龙神将人选,已获师尊传授“定剑道”精髓,偏重修炼防御之功。剑仙大师姐凌波暗中叮嘱,要师兄们磨练他的气性定力,时时找他“切磋演练”。人之常情,欺生的现象哪里都有。峨嵋弟子虽然同门情重,但桃夭夭新来乍到,待遇又特殊,未免引人侧目。于是众弟子纷纷出手挑战,桃夭夭终日受扰,吃亏挨整成了家常便饭。

听他抗辩,众弟子暗自好笑,只道:“本门道法怎可乱讲?陆师兄剑术高强,请他给你解释罢。”

陆英候位属乾坤十二剑之列,在场弟子中身份最高,当即道:“空谈无益,勤加磨练才是正途!”纵身飘开数丈,朗声道:“桃师弟,接招!”众弟子齐齐后跃,闪开大片空地。说时迟,那时快,陆英候一晃冲至近前,左手剑指刺向桃夭夭胸膛。桃夭夭明知躲不过,干脆懒洋洋的站着硬挨。陆英候怕伤了他,急收剑势,一拳击中他的肩膀,喝道:“干么发愣?用天王盾挡我攻势!”怒容乍现,肃然道:“师尊十天前教的天王盾,你自称炼成了第一层第九品,怎地毫无反应?浮夸吹牛是修道大忌!”

桃夭夭被拳风震退好几步,笑道:“我是炼成了啊,不过天天被大家痛扁,弄的我脑筋失灵,好象又忘记了,待我想想第九品名称叫什么,嗯,好象叫老猫偷鱼,不对,是黄狗撒尿......”话未说完,陆英候再次冲到,五指张开劈面猛扇。桃夭夭暗想“千万别打脸!英俊少年破了相,如何见小雪师妹?”情急中气凝头颈,身子微仰,伏柔天王盾随念而生。这巴掌扇中颈部,似击打油脂,轻轻朝外滑开。

陆英候道:“这就对了!”手掌曲指成爪,顺势拨转他肩胛,道:“抗御之功稍有小成,且看守势是否稳固”桃夭夭收不住脚,陀螺似的滴溜溜转圈,转到人群当中。身后弟子飞起一脚,踢中他脊背,道:“用天王盾护身,后背是关键!”桃夭夭踉跄前扑,胸口又吃一拳。有人笑道:“我来查验前胸的防御。”

刹那间拳影晃动,脚风呼呼,桃夭夭跌来撞去,象是练功用的沙包。但他天性豁达,既和小雪朝夕相伴,已然心满意足,受点小辱浑不在意。何况众弟子手下留情,并非刻意伤害,打打闹闹权当开玩笑。他存了这些念头,索性拳来臂受,脚踢臀挡,脑中想象小雪的俏丽容颜,唇边绽开笑意。陆英候见状称奇,寻思这小子是什么怪物,怎么越打越兴奋?存心打压他的气焰,左手捏个剑诀,右手凌空虚抓。

这一抓势道沉猛,带三分剑气,悄无声息的透入桃夭夭腹部。令他“噔噔噔”往前跌撞,丹田内的真气登时涣散,腿脚酸麻,便要当众跪倒。桃夭夭暗叫“不好,挨打可以,下跪万万不可!”腰胯用力后仰,口中念“定”字决,使出那“定阳针”剑法。双脚如钉子般稳稳扎住,上半身用力过猛,后背贴到地面,膝盖以上平躺,形成折刀似的怪异姿势。剑仙众徒鼓掌大笑道:“解得妙啊,桃师弟自创剑术,令人大开眼界!”

巧儿瞧不下去了,摇头暗想“哪儿是演练剑法?明摆着欺负新人嘛!桃大哥跟这伙捣蛋鬼同门,倒了八辈子大霉。”念及“倒霉”,忽生奇思,取出易福奁对准桃夭夭,口诵法诀,再朝众弟子开合奁盖,寻思“桃大哥的霉运,应该转到他们身上了,且看结果如何。”

等了半晌,别无异样。剑仙弟子折腾乏味了,渐渐停止踢打。陆英候道:“好啦,到此为止,大伙儿再练会儿吃饭去。竞德大会快到了,你们加把劲儿,别堕了剑仙门的气势。”众弟子齐声领诺,三三两两散开。有人经过桃夭夭身边,轻拍他的肩背,笑着安慰:“师弟莫记仇,大伙儿都这么过来的。等以后新收弟子入门,就轮到你抖威风了!”

说话间,人群散尽,桃夭夭直起腰,抖掉衣襟上的泥巴,迎着山风吸了口气。

其时红日当顶,风淡云渺,远近树木若摇若静,既无虫豸呢喃,也没鸟雀啼鸣。素淡的景色中,清气涤荡,透入肌骨洗尽尘念,使人登生飘然凌云之感。桃夭夭迈步走到山崖边,面向天际长久凝望。巧儿以为他恼愤过度,以致神志失常。却看他面容安详,目光由近及远,魂魄仿佛离开了躯体,在云海间畅意翱翔。

那神态淡定如水,纯的透彻,深的沉厚,好似能够容纳无尽的炎凉荣辱。巧儿越看越入迷,神魂悄然远驰,也被带往忘忧的境界,偶生感想“桃大哥外表文弱。仔细看来,其实也挺俊朗的。”

不知过了多久,飘来小半截红布,轻轻落到桃夭夭头顶。时近年节,到处张灯结彩。无量峰虽为圣地,少年弟子们也枝桠上挂了些布条作装饰。桃夭夭感觉脖子微痒,伸手握住那红布,神色慢慢黯淡下来。巧儿诧异,思量挨那么多打都没叫苦,见了块破布却愁眉苦脸,这是什么缘故?

正想间,林子里走出个少女,素颜清丽,紫裳轻飘,秀美中透着英气。巧儿见了暗喜“啊哈,小雪师姐出现,两人单独相处。桃大哥霉运结束,该走桃花运啦!这是易福奁的功劳!”

小雪走两步又停住,唤道:“喂,你没事吧?”

桃夭夭兀自遐思,随口道:“我很好,才和他们练剑呢。”

小雪从衣兜里掏出个瓷瓶,道:“这是玉花散,专治跌打淤伤。你哪儿痛,就往那里抹点儿。”随手扔了过去。

自从拜师后,小雪再不跟桃夭夭讲话,冷若冰霜形同陌路。此时忽遇伊人关怀,桃夭夭倒有些错愕,捡起瓷瓶道:“小雪师妹,你......”

小雪道:“慢着,你别过来,就在那边说。”

巧儿拼命忍笑“人家又不是大老虎。你剑术那么高,怕个什么劲儿?怕桃大哥吃了你么?”

第一回 欲道玄机观无量5

桃夭夭依言站住,挨打的地方隐隐作痛,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小雪也坐到草丛中,抱膝遥望远方。两个人相隔几尺,隐约能听到对方的呼吸。阳光暖洋洋的,清晨的霜凌消融了,而两人始终沉默,胸中暖意荡漾,都想说话,只是无从搭腔。桃夭夭右手握拳,攥着那根红布条。小雪偶然瞅见,有了话头,问道:“你拿块破布干嘛?”

桃夭夭低头道:“每逢喜庆,庄户人家才披红挂彩。可怜佳期将至,他们却失去亲人,喜事恐怕变成丧事.......”

小雪道:“你说什么啊?”

桃夭夭道:“我看到这红布,就想起金轮法师掳走的那些民女。其中有个叫杨三妹的姑娘,找好了婆家只等出嫁,谁知惨遭横祸,生死未卜。她的家里人,还有邻居张大叔,老大娘,现在不知怎样的牵挂。”面容越发凝重,道:“我穿过杨姑娘的新嫁衣,这块布颜色鲜艳,真是作嫁衣的好料子。”

小雪凝眸盯着他,隔了好一会儿,道:“我留意你很久了,你这人很奇怪。说你硬气罢,自己受了欺负满不在乎;说你懦弱罢,路遇不平却挺身而出,哪怕搭上性命也不怕。如今被打的鼻青脸肿,还为失踪的民女担忧。嗯,你这种善心,有个词形容,叫做悲,悲......什么人来着。”

巧儿肚里给她补足“悲天悯人!”暗中叹息“小雪师姐读书太少,连我都不如,难怪被别人叫做野丫头。”

桃夭夭道:“我可没悲天悯人的胸怀。小时候受的欺辱太多。倘若每件事都计较,我早成老头子了,哪还能活得舒坦?但是济危救弱,多行仁义的道理,原是楚先生教给我的......我唠叨小时候的旧事,你会厌烦么?”

小雪道:“没关系,没关系,你讲罢,我喜欢听!”忽觉说漏了嘴,“喜欢”二字太亲密,面颊微微发红。所幸桃夭夭凝神回思,并未察觉。巧儿也侧耳静待,暗叫“快讲呀!我也喜欢听人讲故事,最好又长又激烈,象李师兄讲的那样。”

桃夭夭讲道:“我自幼寄人篱下,受尽了歧视。小时不太明白,随着年纪增长,发觉我跟别的孩子大有差别。比如清明祭祖,禁止我踏入正堂;无意间摸了祭器,娘亲和我一齐罚跪;其他孩子犯错,却是我代为受过。如果稍有反抗,挨板子,关黑屋自不待言,长辈同辈恶口叱骂,总蔑称我是‘野种’‘私生子’‘拖油瓶’。日子长了我很疑惑,为何大家如此刻薄?去跟娘亲诉苦,但娘亲自身悲苦难解,哪有法子令儿子开心?万般无奈,只得教我读些诗词,希望借助诗书的意趣,让我忘掉眼前的苦恼。”

小雪道:“你是继子么?”

桃夭夭道:“连继子都算不上。我亲爹死时,我娘怀了身孕,走投无路投入豪门,给龙家大老爷当了……当了小妾。后来我到了开蒙的年纪,龙家私塾只收本族子弟,我没资格念书。坐馆的楚先生获知我的身世,便背着龙家开了特例,闲暇时单独为我讲授。”

小雪秀眉舒展,如释重负的道:“到底还有好心人。”

桃夭夭道:“那位先生名叫楚怀玉,是个半身瘫痪的老者。他除了教我四书五经,更多的时候,给我讲的是古代仁者义士的壮举,什么周处降龙,冯妇博虎,羊太傅救民殚精,岳武穆舍身报国。他告诉我,受了屈辱怀恨在心,若是只想替自己报仇,那么越报复恨意越深,最终也无法解脱。只有为别人解除困难,多多救助弱者,才能使内心得到安宁。我虽牢记教诲,但年龄小不太懂。某天经过花园,碰见龙家少爷正欺负一个小女孩。我记起了先生的话,久积的怨气爆发了,扑上去按倒龙少爷。他比我高半个脑袋,力气也大的多,拳打脚踢,把我揍的发昏。但我只顾掐住他脖子,差点把他掐死,哈哈哈!”

小雪轻叹一声,道:“不用说,事后你又挨重罚了。”

桃夭夭不提如何受罚,眉飞色舞的讲道:“龙家几个公子爷骄横跋扈,最喜欢欺凌弱小。可他们胆敢欺负那个小女孩儿,我拼死也去帮她解围,群殴单挑死缠烂打,总之是玩命干到底。每次他们扫兴而退,小女孩拍着手欢笑,我就觉得浑身骨头都轻了几两,烦恼和委屈全没了,甭提多舒畅了!哎,我才懂得先生讲的道理,解救弱者的困苦,才能真正消解自身的苦痛。”

小雪望着天边浮云,忽道:“那个小女孩,就是龙百灵吧?”

桃夭夭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小雪道:“我猜的。”

桃夭夭手摸那红布,道:“我不想当英雄,也没当大侠的志向,之所以救助他人,只想让自己心里好受点。但见有人受难,我却无能为力,心头就象针扎似的难受。嘿,或许陆宽讲的对,行善救弱,没本事可不成。”

两人叙谈至此,巧儿听的哈欠连天,只觉既简短又平淡,远不及李凤歧的奇遇精彩。小雪感触尤深,却不擅表达,只道:“哎,你早点给我讲这些,就好了。”

桃夭夭挠了挠耳朵,道:“你两个月不理我,怎么跟你讲啊?”

小雪“嗤”的一笑,与桃夭夭的四目相接。一瞬间,两人心意交通,明白了对方的想法。桃夭夭霍地起立,大声道:“好,说干就干,咱们立即出发!”

话音刚落,有人应道:“出发去普善岛吗?先吃了饭再说吧!”

只见倩影飘然,仙姿绝美,龙百灵背着手,笑盈盈的从山崖边走来。

注:麻姑是道教仙女,民间的传说有多种版本。如《太平广记》所写麻姑,为东晋富阳人,后因吃蛇肉呕血而死。再比如《神异志》中的麻姑原名叫作琼仙,是唐宫的宫女得道。而颜真卿又称麻姑在抚州城南得道。各种传说不一而足,普通民家奉麻姑为赐寿之神,常有麻姑拜寿图。本书所写麻姑为峨嵋仙人,主要取材于宋朝洪迈的《夷坚丙志》,其中记载:“(四川)青城山相去三十里,有麻姑洞,相传云亦麻姑修真处也。”

第二回 远涉空行战大荒1

桃夭夭大感扫兴,暗想“我费了好大功夫,好不容易赢回小雪好感,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连眨眼皮,冲龙百灵装傻,假意道:“啊,哈哈,什么蒲扇岛,纸扇岛,青天白日的,灵儿你讲哪门子梦话?”

百灵道:“相公的心思,我不用猜也明白。”

桃夭夭泄气道:“算了,算你聪明好了。金轮教绑架民女,我想去普善岛救人,你阻拦也没用。”

龙百灵道:“相公喜欢做的事,我从不阻拦的。”往身后挥了挥手,一边说道:“明日腊月初八,我熬了八宝江米粥,你先喝些暖暖身子。”

顺着她挥手的方向,悬崖边站了个男子,青衣箭袖,银链束身,乃遁甲门首徒黄幽。他背了两尺高的大陶罐,朝这边探头探脑,看龙百灵招手,乐呵呵的跑到跟前。待看到桃夭夭,黄幽不笑了,那张脸活像帘子,一下拉得老长。

百灵道:“无量峰真高,多亏黄师兄带我上来。他的风遁术转瞬千里,你瞧米粥还热乎呢!”黄幽听她夸奖,立时眉眼俱开,蹲身放下陶罐。只听“咚”的闷响,足有十多斤份量。

桃夭夭道:“你喂猪啊?熬这么多粥,我吃的完吗?”

龙百灵笑道:“大家都吃嘛,反正荒境野外,人见有份,用不着懂礼貌讲规矩。”眼角余光瞟向小雪,显是讥讽她乡野不懂礼。

小雪冷冷的道:“至少我还懂门规!无量峰是剑仙门驻地,谁允许你乱闯的?”

百灵尚未答言,林间一片喧嚷:“允许,我们允许!多日不见,龙师妹你好啊!”“欢迎龙师妹大驾光临!”“就盼你来看我们啊!”呼啦啦跑出一大群人,全是围殴桃夭夭的那伙男弟子。他们手拿碗筷食具,正要下峰去吃中饭,却都站定脚跟,眼睛死盯龙百灵,狂吞口水,大有秀色可餐的架势。

十几岁的少年人,血气方刚,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何况龙百灵美若天仙,令人见之神魂颠倒。师兄弟们夸张作态,缠着美貌的师妹嬉闹,挣面子出风头。这等情势之下,谁甘露怯落后?

一时间群情踊跃,争相讨好:

“修道生涯很清苦,龙师妹习惯么?”

“天气冷了,龙师妹你多穿件衣服。”

“往后有啥委屈,师哥给你作主。”

......有人发现那罐米粥,大叫:“龙师妹好体贴!熬了腊八粥来犒劳我们!”“正好肚子饿啦,上呀!”剑仙众徒振臂欢呼,一窝蜂围住陶罐,饭碗伸进去乱舀。

巧儿躲在碑后,暗暗发急“那是给桃大哥熬的粥呀!这伙混蛋只知瞎闹,全不顾女孩子感受,龙姑娘可要发火了。”

哪知龙百灵不急不恼,含笑站开,还殷勤相劝:“大家别慌,别抢......慢慢吃,多吃点......”此举大出众人意料,连小雪也摸不着头脑,纳闷她亲手为桃夭夭做饭,一片心意,怎能任人糟蹋?顷刻陶罐舀空,满地米粒,汤水,果仁流淌狼藉。众弟子舔嘴咂舌的称赞:“好香!好吃啊!”“我那碗有莲子,有花生!”“龙师妹手艺举世无双!”“很久没吃过这样的美味啦”......

少时,赞扬声稀落。道行低的弟子定力浅,首先变了脸色。这个道:“喂,我说,有点不对劲儿。”那个道:“是啊,我肚子痛,坠的很。”还有的道:“逢年过节的,拉肚子不吉利,要憋住。”更有蹲身捂肚的,扯脖子直嚷:“不行啦,憋不住啦,你们谁有手纸!”

桃夭夭见状生疑,问道:“灵儿,老实跟我讲,粥里放了什么东西?”

龙百灵道:“也没什么。我久闻蜀地出产一种巴豆,人称‘节节高升’。丹药门的方师兄藏有此物,我借了点放进粥锅里边,瞧瞧那怪名称是什么意思。”

桃夭夭惊道:“你......你往粥里放巴豆,给我吃?”

百灵吐吐舌头,笑道:“当然不会啦,我就在相公面前,怎能眼睁睁看你吃泻药?”

剑仙众徒闻言大惊,一个个脸都绿了。但觉腹内“叽咕”乱响,阵阵坠痛催紧,只得死命提起裤腰带,转眼提至腰间,果有“节节高升”的势头。龙百灵敛衽作礼,挨个跟众弟子道歉,随后温言劝说:“各位剑仙师兄,你们都是桃公子的同门兄弟,请大家以后和睦相处,彼此照应。倘若只是胡闹,总会造成这样损人害己的后果。”

至此众人才恍然。原来桃夭夭受欺日久,物品经常被人占用。龙百灵熬了十多斤热粥,算定众弟子会争抢,因此事先作了手脚,引人入毂以示薄惩。想通了此节,剑仙众徒追悔莫及,发声喊,争先恐后奔向茅房。

黄幽直挠后脑勺,暗自后怕“幸亏忍住没偷嘴,不然遁甲首徒要丢大丑。”

小雪嗤之以鼻“旁门左道的把戏,哪象峨嵋弟子所为?”

那边巧儿早已惊呆,忽有所悟“我用法宝吸取桃大哥的霉运,转移到剑仙弟子身上,他们就倒了大霉。固然易福奁灵验,龙姑娘的计谋更巧,叫人家自动上钩,这是整人的最高级手法。”

正寻思间,龙百灵唤道:“卜筹门小妹妹,别躲着啦,出来好叙话。”

巧儿绕到石碑前,讪讪的道:“......发现我了?”

百灵道:“遁甲首徒在此,还使隐身法,那是班门弄斧了。”

黄幽笑道:“刚才看见你时,灵师妹叫我别惊动你。只说小姑娘性急手快,跑出来抢粥喝就糟了,我还没弄懂怎么回事。现在看来,灵师妹考虑的很周到。”

直至此刻,巧儿方知龙百灵神机妙算,对她佩服的五体投地,道:“龙姐姐好厉害,以后多多罩着巧儿哦。”按玄门规矩,巧儿该称她“龙师妹”,这口吻显是套近乎。

龙百灵笑了笑,走到桃夭夭身前,从怀内取出玉色小瓷葫芦瓶,递过去道:“这才是提神补气的好东西呢!相公你快尝尝。”

桃夭夭接到手中,温润如凝脂,道:“好器具,哪儿找来的?”

第二回 远涉空行战大荒2

他拧开盖子,甜香味四溢,里面显是盛满蜜乳之类的浓汁,本待招呼大家共享,却看众人露出猜忌之色。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桃夭夭转向龙百灵,叹道:“你啊你,总喜欢自作聪明,小题大做,弄得大家望而生畏,今后峨嵋派谁容得你?”

百灵道:“相公容得我,就行了。峨嵋派么,本就无所谓。”

两句轻描淡写,小雪听了不是滋味,暗道“居然讲出这种话,算什么峨嵋弟子?”

桃夭夭笑道:“龙姑娘顽皮是顽皮,绝非心地歹毒。她煮的饭菜很可口的,大家别猜疑她。”为证所言属实,举起葫芦连喝两口,只觉齿颊生香,甘甜又不油腻。跟着周身发热,饥渴之感完全消失,如同吃了几大碗老参熊掌。

龙百灵道:“里面是紫炎麒麟髓和红雪莲炼制的仙露,服用少许,抵得十天饮食,内外伤痛也可缓解。”

炎麟髓与红雪莲是补身圣品,向为武陵龙家珍藏。龙百灵私带出门,设法熬煮炼制,期间经过多少辛劳,已是难以设想的了。桃夭夭心里感动,又不愿旁人觉察,忙道:“这,这怪瓶子,也是你从家里偷......拿的?”

百灵道:“此物叫流珥瓠,可装满仓米粮,食物放进去不会腐坏,本为葛仙山黄龙观盛金丹的宝贝。前些天我告诉红袖,相公即将远行。她便偷了此宝,托我转赠相公,以备野外所用。”

桃夭夭点点头,将流珥瓠系于腰间,道:“我确实要远赴普善岛,你既已猜到,就......”

龙百灵轻咬嘴唇,笑道:“别说啦,我知道的,不要我跟随,对么?”很多情况下愚笨的人反而烦恼少,可偏偏她聪慧绝伦,答案再苦涩,也会不由自主的猜中。此刻强作欢颜,比哭泣更伤心。巧儿看在眼里,鼻子发酸,暗想“这位龙姐姐既美丽又聪明,桃大哥为何不喜欢她?她又为何死心塌地的喜欢桃大哥?哎呀呀,少男少女的麻烦事,可真让我老人家头痛!”

桃夭夭道:“普善岛是金轮教的重地,肯定凶险万分,灵儿你留下为好。”

百灵低垂美眸,道:“我听相公的安排。”

桃夭夭道:“行啦,就留在峨嵋山,等我好信儿。”

百灵道:“嗯,早点回来。”

隔了好半天,大家面面相觑,气氛尴尬。百灵问道:“相公,你何时动身?”

桃夭夭牙缝里挤出两句:“你死拽着我不撒手,我动得了么?”

龙百灵“啊”的轻呼,松开手往后退,却看桃夭夭手腕发青,已被自己的指甲掐出几道痕迹。小雪烦躁难捺,暗想“光天化日拉拉扯扯,你不知羞耻,别人还嫌肉麻呢,真是白痴!”手指握了又握,开口道:“救几个民女而已,转眼即回,用得着扭扭捏捏做过场!”

龙百灵道:“相公跟她同行么?路程艰远,何必带个累赘?”

桃夭夭道:“怎么是累赘呢?从峨嵋到南海万里之遥。小雪驾起神剑,我们才能很快到达。”

龙百灵笑道:“凭她那点微末道行,就从小飞到老,再从老飞到小,几辈子也休想踏上普善岛。”

小雪反唇相讥:“那么你的旁门邪法很强喽?比峨嵋道法还强?你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龙百灵道:“峨嵋道法当然玄妙,可笑是井底之蛙,置身江海也不识深浅。”转身朝向黄幽,道:“黄师兄,请拿出通微万域图。”

乍闻此言,小雪和巧儿耸然动容。须知九大玄门各有法宝,通微万域图大名鼎鼎,乃遁甲门圣物,使用前须经峨嵋师尊批准。黄幽面露难色,迟疑道:“营救民女的事,师尊早有策划。他为了消除普善岛的魔障,带了魔芋大夫深入镇妖塔。依我之见,还是莫要擅自行动。”

龙百灵更不多求,浅笑嫣然,双手交握拇指轻叩,作了个“多谢多谢”的手势。黄油看着她笑颜娇妍,动作可爱至极,刹时轻飘飘的连魂儿都飞了,改口道:“灵师妹要用嘛,那又另当别论。”解开银链,脱掉外衣,揭去层层葛布。包裹如此严密,可见宝物珍贵。裹布尽除,露出紧贴胸口的金筒,剥掉封印,拔了塞子,从筒里取出一个半尺长的卷轴。

黄幽手握卷轴中段,喝道“开!”晃了晃,卷轴迎风伸展,变成丈余宽的巨型地图。铺开小半截,图中波光粼闪,岛屿森林星罗棋布,某地落雨,某地刮风,气象变化都能分辨明细。黄幽伸手指点:“这是南海的水域,普善岛的位置么.....就在那里。”指向大洋中部的一个小黑点,道:“我使‘缩相传形’之术,可让你们进入图内,直接到达目的地。”

巧儿咋舌道:“这地图多大?”

百灵道:“素闻万域图宏广无极,包罗世间所有山川城市。”

桃夭夭道:“想去往何处,打开图跳进去就行,这也太方便了。”

黄幽道:“施展传形**,宝物的灵力消耗极大,二十四个时辰不可再用。你们见机而行,遇到危险能避则避,记住两天后才有援兵。”说完,折了四个纸甲马,交给两人分别绑到腿上。然后盘膝入定,口中念念有词,平地雾气渐升,将两人围裹,直至遮隐全身。刹那白雾化作一股细烟,钻入万域图内部。巧儿上前拨草察看,桃夭夭与小雪脚印犹存,但踪影全无,就象凭空从世上消失了。

黄幽将万域图收好,桃夭夭不在眼前,他心里说不出的欢畅,走向龙百灵,道:“灵师妹,咱们......”

他忽而愣住,张着嘴无所适从。只见龙百灵双肩微耸,低头轻轻抽泣,忍了半日的泪水,终于夺眶涌出。巧儿叹道:“明明舍不得嘛,怎么还送他走呢?唉,龙姐姐,桃大哥想干什么,你就千方百计满足他,委屈郁闷留给自个儿,你呀,真是少见的温顺。”

龙百灵长长嘘了口气,道:“习惯了,哭出来就轻松了。好,现在赶快去找李凤歧师兄。”

黄幽道:“找李凤歧作甚?”

龙百灵道:“他是相公的结拜大哥,义弟有难,岂可袖手旁观?”

巧儿挠头咬唇,集中全副脑力思索,嘀咕道:“这,这又是龙姐姐的计策么?明知桃大哥会遭难,就该拼命拦住他啊!先叫他们送死,跟着马上援救,多此一举嘛!”

第二回 远涉空行战大荒3

龙百灵道:“金轮教囚禁民女的意图,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钓到大鱼之前,先要让鱼儿得到诱饵。因此救出民女容易,全身而退则难,相公救人的愿望,应该能够达成的。”

她走向崖边,极目南望,似**穿那天涯海角,续道:“相公希望独力救出民女,如果非要找个同伴,他只肯让东野小雪相陪,我......我能违背他的意愿么?可是普善岛妖魔群集,他们很难撑过三天。由李师兄召集玄门高手,当可及时赶到普善岛助战。”

计划虽然合理,但她内心焦灼如沸,暗暗祈求“要成全你救人,又要你平平安安的回来,我也只能想到这步了。只盼野丫头出剑必胜,相公逢凶化吉。但愿李师兄早点赶到,但愿......”

就在她祝祷的同时,桃夭夭和小雪脚已落地,脚底松软滚热,象是踩在沙滩上――令人难以置信,万里路途转瞬即过,从雪峰到海滨,比穿堂入室还要简便。白雾逐渐稀薄,景物开始显现。桃夭夭笑道:“这是海滩的热风,吹在身上很暖和!南海普善岛,我们......”

后半截话咽进喉咙,脸上惊诧万状。两人扭头顾盼,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只见黄沙漫漫,烈日当空,哪有什么海滩岛屿?目之所及,竟是无边无际的大沙漠!

桃夭夭道:“这是普善岛?搞错了吧!”

小雪道:“邪气很重!快闭眼,守住元神!”右手握住桃夭夭左掌,拉他并肩盘坐。真气运转经脉,从少冲商阳等穴传入桃夭夭体内,上下鼓荡游走,最后汇聚于膻中穴。桃夭夭神智渐复清宁,睁眼往前看,发现影子相距身体五尺之外,缓慢的朝回移动。他记起白水河经历的险境,一下子想到“影子与身体分离,这叫元神离体,是金轮教坛城的魔法!”

不多时,影子返回到脚底,小雪两指伸入怀内,夹出寸余长短的小剑,插入桃夭夭脑后风池穴。桃夭夭吓了一跳,但觉遍体清凉,精神抖擞,源源不绝的劲力,从颈部流向四肢。

小雪道:“不用担心了,剑仙门炼的都是纯阳真气,可以相互传送积蓄。我半数的真气已传给了你,清风剑锁住脑后玄窍,可抵抗邪气勾索元神。再学会剑诀,就能用真气驱动清风剑。”

桃夭夭道:“把清风剑给了我?你怎么办?”

小雪道:“我还有菊英剑呢!菊英剑轻巧,斩杀妖魔灵便的多。我嫌清风剑不爽利,给你用更合适。”见桃夭夭疑色未消,又道:“我俩法力平均,配合起来才有威力。玄门弟子伏魔,最忌同伴强弱失衡,以后修炼真武大阵你就晓得了。”

桃夭夭稍感心安,寻思“这样也好,我本事增强,才好全力护她周全。”两人携手站起,放眼四望,但见沙丘凹凸连绵,空旷死寂,更无丝毫路迹可循。

桃夭夭道:“不怕,上次在金轮教的无间坛城,我和红袖闷头一通乱闯,后来还是找到了出口。”

小雪摇头道:“这儿是金轮教布设的虚形法界,规模非比寻常,绝没有出路的。”

桃夭夭道:“没出路?那往何方走?”

小雪道:“金轮教的坛城,必设本尊天魔镇守。我们往前走,天魔自会来决战。”

于是两人迈步前进,头顶骄阳如火,唯有黄沙埋足,行走其间如陷墓穴。不一会儿,桃夭夭闷躁难禁,手指抓扯胸膛,恨不得剖开皮肉,将恶感连同魂魄全部释放。小雪按他脉门,吐纳调理,也觉气血上冲,元神又将离体飞走。她情知危急,忙指点桃夭夭念诵清风剑诀。

清风剑是镇魂驱邪的圣器,其剑诀分三十二颂,五百一十二字,尽是“?叉,波诃婆,吉?萨哆”之类的古怪字眼。桃夭夭记性甚好,跟着小雪逐句念过三遍,已尽行记牢,从头整篇背诵,岂料漏字错音接连不断,好几次牙齿咬了舌头。他倔脾气发作,不管对错,咿哇乱念如放连珠炮。猛然丹田气息散乱,左脚踩右脚,重重的摔倒在地。

小雪搀起他,讲解道:“念诵此诀,须当顺从呼吸的节奏,动作协调相应――吸气鼓腹,念起首字,同时提起脚尖;呼气收腹,脚跟站稳,一颂已经念完。这样重复施为,边走边念,功法自然圆熟。”

又教他怎样咬字吐息,怎样意守泥垣,怎样血行奇经。桃夭夭努力练习,依然错漏百出,岔气,跌跤,乃至咬破唇舌,百般苦状难以尽述。好几次想放弃,怎奈小雪教授耐心,循循善诱,只得打起精神坚持。

道家修炼玄术,念咒作势是基本功,称为“步罡斗”。世间常有五步罡,七步罡,八卦罡等等。而玄门道法超凡,弟子日常素习“逍遥罡”,于起居坐卧间颂诀修行,法力日夜增长。桃夭夭得乱尘大师传剑,又获小雪真气入体,底子已相当坚厚,经数百次尝试,终将清风剑诀念熟,登感神清意爽,步态翩然若飞,经络中勃勃滚涌,精力好象用之不竭。桃夭夭大喜,正想感谢小雪指教。小雪不动声色,只道:“第一步成了,咱们再把剑诀倒过来念。”

念通剑诀已属难事,倒着背诵更艰难万分。倘若换个老师,无论多么高明,桃夭夭早就耍赖偷懒了。然而梦中女孩陪伴旁侧,细语如春风,不厌其烦的解说鼓励,如此温存体贴,再惫懒的家伙都会发奋。桃夭夭暗想“她这样待我,怎可辜负?别说念几句剑诀,便是上九天摘星星,下九洋抓大鳖,我也为她做到!”

刹时信心大增,念诀加倍卖力。这番倒背苦头更多,或有错漏,不是脑袋砸地摔个倒栽葱,就是屁股朝天弹入高空。沙地松软,也绝非鹅绒床褥。桃夭夭连续摔跌千百回,衣衫撕成布条,肌肤青紫斑驳,而难关也慢慢克服。最终掌握要领,剑诀顺念倒念皆可流利,真气随之收放自如。尤其是后颈里的清风剑,随血脉游动,时而奔突四肢,时而徜徉胸腹,好象要冲破躯体的束缚。

炼到了这种程度,功法仍未完满,小雪再让他紧闭口唇,舌抵上颚,以心念反复默诵。渐渐的,桃夭夭思绪宁定,嘴里津津润厚,内心一片空灵,甚至剑诀字句也忘掉,而奔行速度越来越快,脚尖凌空虚点,身影直若闪电。蓦地胸臆大畅,“咕嘟”一下咽下唾液,脱口念出某段剑诀,清风剑离体化作青光,托住身子拔地而起,如大鸟般滑翔。

第二回 远涉空行战大荒4

桃夭夭暗惊,心想“我在飞!这就是御剑飞空么?”杂念甫生,真气涣散,头朝下摔了个嘴啃泥,清风剑飕地钻入后颈。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小雪紧随而至,扶起桃夭夭,道:“默念剑诀的用意,就是把唾液蓄存起来,那叫做‘度桥金津’,打通周天的灵物,步罡时切莫吞咽过急。”讲解吞津通脉的方法,末次道:“剑诀记熟念会了,往后再修习剑法,逐步达到精纯,剑仙门斗剑道就是这样修炼的。”

桃夭夭道:“刚才我御剑飞行,你看到没有?”

小雪道:“看见了,离地三五丈,勉强算飞罢。”

桃夭夭手抚脑门,道:“我念了句剑诀,一下就飞起来了,又忘了是那一句。”

小雪道:“意念与真气相互契合,神剑方可出窍。但要掌握‘剑随气动,气随意生’的本领,需要长年累月的修炼。如今粗通剑诀,只能驱使剑气在体内运行。”拿起桃夭夭的手,扣住自己腕部,道:“你按紧我的脉门,念剑诀驱动清风剑,依次经过周身大穴,妖魔的邪气便无法侵害我们。”

桃夭夭手握少女藕臂,指尖轻抚,柔滑如软玉,当下意气风发,道:“有我在,妖魔鬼怪害不了你。”

小雪笑道:“保护弱小的脾气又发作了啊?好啊,今天的处境凶险,护我平安就看你的了。”看他破洞翕张,布条褴褛,露出许多青肿淤痕。小雪道:“衣服破了,伤口也多,很痛么?痛的话歇够了再走吧。”

桃夭夭笑道:“皮肉伤小意思,衣服破也不打紧。只是裤腰带若断了,我可要在你面前打光屁股。”

小雪道:“这儿就咱俩,你想怎样都可以。”

桃夭夭莫名感动,那些无聊的戏语,反倒讲不出口了。当下念诀运气,驰行大漠。果然步伐轻灵又迅捷,烦闷疲态一扫空,小雪感受清风剑的润涤,血脉顺畅,脸色重现明丽的光彩。桃夭夭瞧着欢喜,运用功法愈发得力。作为剑仙弟子入门,他已学过吐纳导引,九转丹阳等基础道法。师尊特别传授的伏柔天王盾,多日来也略窥门径。所谓‘一法通,万法通’,此刻回忆所学法义要旨,悟出许多绝妙窍门,大胆试行,伴随真气的聚散,天王盾或坚或虚,居然也象清风剑那样听命于己。

舌颚相搭,道家谓之“搭鹊桥”,度津过桥正是修真入道的第一关。桃夭夭奔驰良久,真气流转,偶然口中唾津穿过舌尖,冲透龈交,承浆,天池三道玄窍,真气上行,由百会穴折转向下,自大椎,神道诸穴直达命门,最终归于丹田积存。至此任督两脉连接成功,先天精魄返转数次,不知不觉打通了大周天。瞳仁光华闪烁,从此刻起拥有了法力。他察觉自身变化,暗生脱胎换骨之悦,正待仰天长啸,忽见日头刺眼,发出利箭般的光芒,暗忖“我们走了多时,太阳位置没动,莫非坛城内永远是白昼?”

正想着,小雪停步凝立,指向前方道:“看那边!”

十丈外有片坑地,边上坐了一个人,身披蓑衣,头戴竹笠,手持细长竹竿,丝线垂入坑地中央,看样子是个临水垂钓的渔夫。

此情此景,突兀诡异。桃夭夭料知有诈,大声道:“好啊,正走得口渴,碰巧前面就是水塘。”小雪轻捏他的掌心,暗示“提防妖魔”。两人缓步靠近坑边,定睛往下望去,不约而同倒吸口凉气。

坑地里没半滴水,遍布尸骸白骨,阳光照来,光晕扭曲,变幻出怪异的形状。那渔夫持竿危坐,垂线埋入沙底,恍若守卫冥河的夜叉。桃夭夭挡在小雪身前,道:“喂,塘里干透了,你还钓什么?”

渔夫道:“本想钓峨嵋派的大鱼,却来了两条小泥鳅。”

桃夭夭素来害怕妖怪,心里有些发虚,借着嬉笑壮胆:“哈哈,本想抓金轮教的大王八,哪知碰到只大嘴吹牛皮的癞蛤蟆!快放了白露坪的民女,若敢不从,定斩不饶!”

渔夫默然,坐姿凝定如铸。那侧影阴冷异常,如刀刻斧凿般僵硬,赫然不是活人的身躯。

小雪知道劲敌出现了,潜运真气护住要害,道:“你是谁?”

渔夫道:“我?我叫姬空行。”

桃夭夭暗想“姬姓乃黄帝苗裔,癞蛤蟆也配?多半是公鸡的鸡,家禽化成妖魔,有什么可怕?待会我一马当先杀它个鸡飞狗跳。”胡乱猜测,暗中给自己鼓劲。小雪亮出菊英剑,问道:“你是金轮教召来的本尊魔王?”

姬空行道:“吾乃空行本尊大神,这里就叫做空行坛城!”腿脚离开地面,坐姿照旧,缓缓升高三尺,森然道:“好好记住罢,空行坛城,你们阳世走过的最后一处地方。”双膀高举过顶,将钓线拉出沙层。

只听“嗷呜”惊天咆哮,沙尘激扬,庞然大物破土而出。朦朦尘雾后面,金色光团由小变大,那怪物似乎张开了巨口。小雪急道:“快撤!”

桃夭夭硬着头皮正往前冲,听小雪呼喝,愕然回首:“啊,往哪儿撤?”小雪抓住他背心,蹬腿运功,真气到处如弹弓发石,带同桃夭夭倒纵二十多丈远。怪物的攻势紧随而至,一道光柱落到近处,地面轰然爆裂,烧出四五丈宽的大坑,沙粒焦黑,吱吱冒烟。

两人心头乱跳,暗叫“好险!”一击未中,怪物望天嘶吼。漫天乌云滚涌聚集,旋成“?”字状的巨大云团。腥风吹开浮尘,那怪物的真容显露出来。只见巨躯高过楼台,鳞片赛似冰盘,前爪比桅杆更粗,又没生后腿。青面獠牙的,仿佛将鳄鱼后肢去除,前端接了个恶鬼脑袋。

怪物长尾竖起,与姬空行的鱼竿相对。显而易见,它的尾巴被丝线牵扯,由钓竿操控行动。姬空行唤道:“噬骨龙,噬骨龙,你久盼的美餐,现在已送上门了。”

那怪物埋头舞爪,“吭哧,吭哧”的吞吃尸骸,闻声咧开大嘴,闷吼道:“活人.....活人,新鲜骨髓,嗬嗬嗬。”

桃夭夭寻思“会说话的妖怪,多半有点头脑,不象没情感的杀人工具。”壮起胆子,清了清嗓门,想跟噬骨龙讲讲仁义道理。忽然光柱再次袭到,地面烟尘腾卷,巨响震耳欲聋。小雪挽住桃夭夭横向疾掠,勉力躲过金光,落地时前后摇晃,脸色发青,大有不支之状,道:“是尸瘴,妖怪喷毒瘴。”

四处烟雾弥漫,呈现怪异的青灰色。噬骨龙肚里装满尸骨污秽,发射光柱的同时喷吐瘴气,活人沾到便会丢魂。桃夭夭暗想“怪物喷毒么?我为何没感觉?”小雪道:“快运转清风剑!按我左胸天池穴!帮我守定.....守定魂魄。”他心念微动,忽而想到“清风剑在我身体里,所以尸瘴伤不了我!”

第二回 远涉空行战大荒5

情势万分紧迫,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桃夭夭也找不到穴道,急火上冲,口念剑诀张开五指,一把捂住小雪胸脯。但觉小雪心跳若狂,犹如迸豆之促。他潜运真气驱动清风剑,游遍周身经脉。转眼间小雪心跳骤降,面色恢复正常,呼吸脉搏也和桃夭夭相一致。清风剑生效了,护住两人免遭毒气侵染。小雪合眼运功,道:“就这样,别动!”

桃夭夭霍然惊觉“哎呀,我,我在干嘛?我在摸她的,她的胸部......”掌心温软如棉,正待抽回手掌,忽闻小雪说“别动。”桃夭夭懵了,寻思“她,她让我别动,难道喜欢我摸她的......”少女淑乳在握,指间妙感如电击,脑子混混沌沌“小雪钟情于我,所以如此温柔。几十年后,我跟她都老了,牙齿松了,头发白了,躺在椅子里守着火炉,摇啊摇的,再谈起今日亲热的情景,那才是人生至乐之事!”越想越真切,眯眼傻乐,荒凉大漠似乎变成了花烛洞房。

对面“呼呼”风紧,飞砂卷雾,噬骨龙猛冲过来。桃夭夭神魂颠倒,哪管自家死活?小雪法力运蓄充足,一声清叱:“站在原地,千万别挪位!”手掌轻按他肩头,倏然飘起,轻盈的升入高空。

桃夭夭兀自走神,笑吟吟转过脸,猛然发现怪物冲到,利爪离鼻子仅半尺。躲闪已来不及,惧意产生之前,满腔的热血直冲天灵盖。他挥臂格挡,大喝:“滚开!”情急处,法术应念而生,伏柔天王盾化作屏障,将浑身上下罩个严严实实。噬骨龙撞中神盾中央,钩爪猛抓火星四溅,张开嘴“咔咔”乱咬,莫能攻破天王盾的防护。怪物庞大身躯凝停不前,与桃夭夭形成僵持之势。

小雪等的就是这种局面,旋踵舒臂,急唤:“菊英出战!”剑气一层层荡开,真如傲寒怒放的菊花瓣。小雪裹挟剑光之内,飞越魔怪的脊背,锋芒过处血肉横飞,巨大躯体被寸寸斩断。小雪身影拔高,轻轻转个圈子,菊英剑收回指端。再看噬骨龙没影了,地面污血横溢,全是成堆的腐肉。

钓线末端,连接噬骨龙的尾骨。姬空行弹指轻吟,丝线“嗡嗡”振鸣,远近各处的血肉应声游动,迅速向尾骨汇拢,重新聚合成噬骨龙的躯体。本尊魔王持竿悬坐,只说:“峨嵋剑仙门斗剑术,天龙神将的伏柔天王盾。很好很好,我观赏,你们继续。”

小雪飞回桃夭夭身畔,道:“噬骨龙的尾骨是最坚硬东西,连菊英剑也会弹开,正面强攻不是办法。”

桃夭夭腿肚子抽筋,道:“我居然,挡住了妖怪!”

小雪道:“天王盾化解敌势,是最坚固的防御术。妖怪受其吸引,只会对你发起冲击。我从旁侧突袭,就能......”

话音未落,血肉骨骸汇聚成形。一声狂啸,噬骨龙复活。怪物巨嘴翕张,灼热的光柱迎面射来。小雪往后跃开,道:“站稳千万别动,我去除掉那个魔王!”

桃夭夭暗想“她叫我‘千万别动’,只想让我作挡箭牌。”隐约有些失望,恍惚之际,天王盾出的稍慢。金光从体侧穿透,衣衫破碎飞扬。小雪大惊失色,急收剑势,问道:“你受伤了吗?”

桃夭夭怦然心动“她关心我!她并非拿我当盾牌。我有点明白了!以天王盾吸引对方,同伴趁机袭其首脑,一定是玄门弟子常用的战术!”想通此节,精神大振,双臂高举运气使劲,将逼近的噬骨龙挡住。忽感腰部微凉,心念电闪“哎呀,裤子要掉啦!小雪就在近处,我宁可让妖怪吃了,也不能露出光屁股唐突她!”右手缩回,一把提住裤腰带。

小雪焦急道:“全力抵御啊!单手如何支撑?你干什么?”

桃夭夭道:“裤子要掉,我要露光屁股了。非礼勿视,你别往这边瞧。”

小雪道:“书呆子,你防守,我进攻,不许胡闹!”身法快似流星,朝姬空行飞去。却看魔头不闪不避,有恃无恐的坐等。小雪暗中合计“他以为我正面强攻,我就来个出其不意,斩断牵引噬骨龙的钓线!”剑气微偏,寻找那根丝线,却见满天沙粒飘舞,刚才丝线还依稀可见,此刻却消失无踪。

姬空行道:“蠢丫头,你在找什么?”屈指微弹,半空中“嘣”的震响,钓线竟然就紧贴在她腹部!这一震痛彻脏腑,险令她昏厥。小雪“啊”失声呼痛,强忍着稳住身形,定睛搜寻,那丝线又隐入尘雾之中。

那边桃夭夭听见小雪惊呼,迈步赶去援救。他单手御敌已然不支,脚步移动破绽更大,天王盾出现缝隙,金光从中穿进,把他肩膀划了条大口子,血流崩洒,左边腰肋全染红了。

噬骨龙见了活人鲜血,比饿鬼见了酒肉还兴奋,长爪将桃夭夭拦腰握住,死命的拖拽。桃夭夭意乱神慌,真气聚不起来。天王盾效力大减,只能勉强护住要害,但是下盘防御虚弱,势必被怪物拖走。他情急使出定阳针,口念“定”字诀,双腿打了桩似的纹丝不动。噬骨龙连拽数次,狂吼:“嗬嗬,拉!撕!”身躯剧烈摆荡,象吞了饵食疯狂挣扎的大鱼。

怪物摇头甩尾,势道又猛又疾。姬空行也难制止,鱼竿顺势而摆,空中闪过一条细长的亮光。小雪睁大眼睛,叫道:“看见啦!”剑气横劈,“噌”的脆音悦耳,将那钓线从中割断。没等断线坠落,菊英剑回旋疾射,只见光刃滚卷,怪物惨叫解体,一眨眼被刺得四分五裂。

失去钓线的操纵,噬骨龙被斩不能复生,乌黑的残骸犹如焦炭,只有尾骨保留完整,映着阳光泛白。

桃夭夭发足疾跑过去,扶住小雪胳膊,道:“怎样?”小雪摇了摇头,示意没大碍,撕下衣襟帮他包扎止血。两人都是满脸汗湿,气喘吁吁,眼里充满了胜利的喜悦。桃夭夭抬头喝道:“癞蛤蟆,你儿子已经死啦,不投降更待何时?”

沙坑旁边,姬空行已经改了姿势,双脚接触地面,淡淡的道:“确实是时候了,待我送你们去西天。”

注:行脚念咒,是很多宗教的修行的方式。比如佛教教徒走路时念大悲咒,愣严咒,道教教徒走路念金光清净咒,都是此类法门,据说具有加持神通的神力,可以降魔驱邪,增进自身修为。

第三回 凶沙荡尽海天阔1

天空景象剧变,“?”字形云团旋转加速,闪电从云团里垂直照落。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姬空行左臂高举,左掌与电光相接,象是将雷电的能量吸入体内。右手鱼竿缩短变粗,化成厚重的战斧。顷刻间,风停了,云散雷收,大漠空寂,而无形的杀气正悄然蔓延。

桃夭夭紧盯高处动静,道:“那家伙亲自出马,估计比噬骨龙厉害。”

小雪道:“他吸取了整座坛城的魔力,一旦出手,必是威力强大的法术。”

初入玄门的新手,法力再强也难以持久。经历前番激战,桃夭夭疲惫到了极点。他微微闭合眼皮,搜索身体中每一丝气力,蓦地睁开眼,重燃斗志,臂膀碰了碰小雪的肩部。小雪心领意会,道:“老办法,你正面阻敌,我寻机破他命门!”

沙粒“簌簌”滑动,姬空行缓步走近。瘦高的身影背朝太阳,面容笼罩在黑暗中。忽而左手伸向胸前,拉开了蓑衣。桃夭夭纳闷“他脱衣服干嘛?三国许褚裸衣斗马超,老魔头发狠了,学古人脱光衣服打架。”

却见姬空行手腕微沉,手指插入胸膛内部,拉出一团头发,接着是人的头颅,脖颈,双肩......直至完整的身体,活像从布袋里扯出木偶,被姬空行单手拎着。看相貌端庄秀美,身材纤弱,竟似一位年青少妇!

姬空行道:“葭柔,你对付那丫头,我收拾这小子。”

少妇睁开眼帘,目光空洞冰冷,应道:“是。”

桃夭夭这才注意到,那少妇劲装结束,肩肋缠绕银链,肘膝包裹铜甲,看上去矫健如灵猫。姬空行放下少妇,她就木然的走过来。小雪凝视少妇面庞,问道:“慢着.......你,你的样子好眼熟啊!你叫葭柔是吗?以前可到过峨嵋山?”

葭柔默不作声,拔出腰间匕首,纵身挺臂直刺小雪咽喉。看似娇滴滴的妇人,动作快若鬼魅。小雪刚讲出后半句,颈部已感到锋刃的凉意。她急忙弹指放剑,菊英剑挡住匕首。两人真气相激,小雪被震退十余丈,索性加力后跃,避开锋芒,驱使菊英剑追击敌人。但见葭柔奔突转折,犹如轻烟飘过水面,端地捉摸不定。忽然间停步抖肩,缠身的银链撒开,从各个方向伸向小雪,仿佛巨大的章鱼伸开了触角。

这几下兔起鹘落,令人目不暇接。等桃夭夭回过神来,战局已移向远处。他记起商量好的战术,想跑去牵制葭柔。姬空行飞降而至,利斧当头劈落,喝道:“哪里逃!”

强烈的气流卷起沙尘,几乎令桃夭夭窒息。势道如此之猛,魔斧落的却很慢。桃夭夭着地翻滚,摸到噬骨龙的尾骨,抓起来挡在斧刃上。只见白光迸射,爆响震天,桃夭夭眼前发黑,被劈了个七荤八素。好在尾骨没断,侥幸逃过一劫,他蓦地意识到“怪物尾骨坚硬,小雪的神剑也砍不破,可以挡住姬空行的斧头。”

姬空行缓慢的后退,道:“也有几分机智嘛,难怪是天龙神将的人选,怎不使那无形神盾?”

话犹未绝,挥斧再次劈到。桃夭夭握紧尾骨举过头顶,尽全力招架。斧刃劈中龙骨,如铁锤砸钢锭,纯粹的硬碰硬。电光闪过后,桃夭夭膝盖陷入沙中,浑身骨节“咯咯”乱颤,只觉骨架都快震散了。姬空行手握斧柄,沉缓的往下压,道:“傻瓜,不用天王盾抵挡,会被劈成肉酱的。”

桃夭夭咬牙硬挺,耳鼓“嗡嗡”交鸣,暗想“妖魔下手故意留了余地,想诱我使出伏柔天王盾,究竟有何企图?***,你压的这么紧,我没法运气,那神盾又怎么使得出来!”苦于口唇紧闭,无法告诉对方,脑子一片空白。

另一方,葭柔急攻小雪,瞬间刺击数千次,寒光四面袭来,如同蜂群倾巢出击。小雪左支右绌,招架匕首,又要躲避银链的缠缚,好几次险象环生,心头的怒火越炽,暗思“只因看你面善,我才处处容让,怎么老是下重手逼迫?你的刀子快,快得过我的菊英剑么?”

一时杀机大盛,不理匕首刺击,挺身迎向葭柔,叱道:“菊英破邪!”剑光如银波雪浪,从外围封住葭柔退路。这情势看似两败俱伤,但菊英剑是无形神剑,比有形的武器迅疾数倍。果然葭柔回转匕首挡开剑光。小雪占得先机,右手两指星芒闪耀,菊英剑又从指间生成。但背后劲风隐传,葭柔的银链倒卷而来。小雪并不理会,估计剑光先刺中对手,邪气如破,被链子卷住也无大害。

谁知奇变横生,银链前端的小球忽然裂开,蓝色烟雾从中冒出,夹杂“嗖嗖”微响,牛毛状的细针破空疾刺。小雪急施飞腾术闪躲,刺向葭柔的剑光便落空了。欲待收回剑气,却发现剑气受蓝烟玷染,变得混浊不堪,收入体内必中剧毒,她骇然省悟,惊呼道:“啊呀!点眉签!是唐门的点眉签!你哪里学来的唐门毒术?”葭柔照旧沉默,匕首飞转如轮,比前番更为凶狠。小雪发出剑气不敢收回,法力越用越弱,渐渐陷入危境。

但她那声呼叫随风飘远,传入桃夭夭的耳内。仿佛烛火照亮暗夜,昏沉的少年如梦初醒,贴近前额的龙骨,一点点的往上抬升。姬空行“嘿嘿”阴笑,道:“就这样,这就对了,快点反抗吧,拼命挣扎,这样我杀死你们才更有趣味!”

桃夭夭牙齿咬的“咯吱”响,狠狠挤出几句话:“我,和小雪,绝对,不会死在这里!”猛然真气激涌,自丹田上冲双臂,天王盾与龙骨相合,形成浑厚坚壁,“当”的一声弹开战斧,姬空行连番跟头,枯叶般向后飘开。

落地站稳双脚,姬空行笑道:“呵呵,不错,天王神盾,名不虚传,可我只使了三成法力。”掂了掂那斧头,道“这把半月破穹斤,南海魔界上等兵器,今天能不能穿破峨嵋神盾呢?下次我再攻到就要使出全力了!”

桃夭夭摇晃龙骨,蹦跳两下以示轻松,小指头弯曲,作了个“尽管放马过来”的手势。

第三回 凶沙荡尽海天阔2

姬空行纵身腾起半空,大喝:“半月破穹!”挥舞魔斧猛砍,地面黄沙飙卷倾斜。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破穹斤的威魄,外加浑重沙柱,岂止万钧的力道。桃夭夭潜运天王盾,口念定字诀,横举龙骨硬扛,思量前番已将对方弹飞,这回神完气足,准备充分,还不把癞蛤蟆弹得屁滚尿流!

就听“隆隆”闷爆,破穹斤劈中龙骨,剧烈的震荡激起气浪,大地漾开沙波,一圈圈向外延展。桃夭夭两眼翻白,口吐白沫,内脏象是要从腔子里喷出。迷糊中,微觉肩头湿热,斜眼看去,对方并未屁滚尿流,倒是自己的伤口裂开,正“兹兹”的往外喷血。

姬空行加催法力,狞笑道:“怎样?峨嵋神盾再坚固,也终将被我的神斧击碎!嘿嘿,小子,你是乱尘新挑中的大弟子?金轮法师设计布局,引出了玄门首徒,最终命丧吾手,哈哈哈!”

破穹斤的刃口,一寸寸的挨近。此刻的形势,天王盾岌岌可危,又无反击之效,斧刃触到头顶,那就是颅开血溅之祸。烈风凄厉,“呜呜”呼啸,那些死于魔斧的亡灵,仿佛就在耳边哭喊。桃夭夭怒道:“吵死啦!癞蛤蟆老瘟鸡,你给我,闭嘴!”右手握拳挥动,结结实实的打中姬空行的面颊。

只见孤影飘曳,直若断线的风筝。姬空行向后摔出数丈,四肢摊开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怪笑:“呵呵哈哈,好,有意思,潜形神盾玄妙绝伦,太好玩了!很久没有遇到这样有趣的事情呢!”

天王盾的神妙之处,就是吸收敌方造成的伤害,转而增强己方的法力。姬空行劈砍越狠,桃夭夭受伤越重,天王盾反而加倍坚固。因此他才能单臂扛住魔斧,腾出右拳击打敌人。

姬空行坐起身,扔掉残破的竹斗笠,冷然道:“咱们再来玩过。这一次,我将凝集坛城全部灵气,倾力发出一击,看你的神盾是否还完好无损!”

其实双方实力悬殊,凭姬空行的本领,把桃夭夭杀个几百遍都没问题。可他情性狂妄,魔心偏执,非要从正面击破天王盾,实是同整个峨嵋派较劲,流传千年的**,经过无数仙客改良完善,焉能顷刻破解?姬空行反复冲击,连番受挫,却给了桃夭夭活命的机会。

桃夭夭笑道:“癞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气,你有什么招式尽管使罢!你爷爷我......爷爷我奉陪到底。”嘴里打趣,脚底奋力站稳。他疲累几近虚脱,别说斗法争胜,多站一会儿都困难,寻思“我拖住癞蛤蟆这么久,小雪拿下那个女人了吧?”扭头向远处张望。

大漠里沙雾弥漫,两条人影穿梭其间,忽逢忽分,匕首的寒光翻飞纵横,显然是小雪处于劣势。她忌惮中毒不敢放剑,一边躲闪,一边发问:“你到底是谁?怎会唐门的法术?”“你是四川唐门的人吗?”.......“有个人叫做唐连璧,你认识么?”

问到这句,葭柔停步凝立,默然注视小雪,苍白的面孔毫无表情。小雪道:“你认得唐连璧!那你,你是......”

姬空行蓦地转头,森然道:“罗里罗嗦,这丫头很讨厌!”手指虚弹,射出闪亮的丝线,朝小雪背后飞近,断喝:“葭柔!快收拾了她!”桃夭夭叫道:“当心偷袭!”

电光火石之际,丝线贴近小雪肩胛,冷不丁猛烈振颤。小雪猝不及防,被震得当场昏倒。葭柔抖动银链,缠住她的脚踝,双手交替拖拽。与此同时,沙漠地形急剧变化,又呈现“?”字型图案,中间是个黑乎乎的沙洞。葭柔纵身跳入,身形陷没洞内,银链去势未改,拖着小雪飞快的往沙洞移去。

桃夭夭发足狂奔,冲向沙洞的方位。纵然连爬带滚,还是迟了半步。流沙漾起漩涡,一刹那将小雪完全吞没,桃夭夭踊身前扑,没能抓住她的头发。沙洞消逝无影,大地恢复如初,一切都象没发生过。他傻眼了,伸开十指,如疯似颠的刨挖沙子,忽然背后传来姬空行的暴吼:“你在干什么?站起来,挡我破穹斤!”

桃夭夭停住双手,额头血管突突直跳,周身血液似在沸腾,猛地转身举臂,大叫“挡你妈的大西瓜――!”姬空行魔斧劈到。桃夭夭手里没有龙骨,全凭天王盾护身,斧刃受阻,凝停半空,离额头仅五寸左右。

姬空行长发飘散,眼中凶光闪烁,喝道:“纳命来!”魔力施发到极致,天色急速黯淡,黄沙升腾,坛城所有的邪气加诸斧刃,天王盾终于难堪重负,破穹斤降低三寸,桃夭夭鼻中轻哼,腰部噼啪微响,肋骨已被压断两根。

这一刻,他失去了知觉,眼睛什么也看不见,耳朵什么也听不见,仿佛关在棺材里面,局促憋闷无以复加。脑海闪现无数幻象――龙家少爷的恶相,周家弟兄的奸相,贪官酸儒的蠢相,金轮法师的邪相,一张张面孔扭曲旋转,活象冥间索魂的鬼怪。忽而眼前一亮,娇颜亲切,那是龙百灵的面容,好象在说“相公,你要坚强!再坚强些!一定要回到我身边!”。桃夭夭只想捧腹大笑,暗中回答“坚强?傻灵儿,我几时软弱过?”英雄气概油然而生,似又听见小雪的呼喊“救我,桃师哥,快救救我啊!”

一种绝境中的勇气,雷击般穿透全身。他只觉筋骨被铁锁禁锢,难受至极,有股热乎乎的气流,自丹田涌向百会,又从百会直奔足底,狂冲猛突,似想突破躯体。桃夭夭脑袋摇晃,象是被某种神秘力量牵引着,左臂撑住天王盾,缓慢的举起右手。

姬空行冷笑:“又想故技重施?凭你赤手空拳,伤的了我吗?”

话音未落,光华绽放。那股热气由右掌冲出,化作五尺长剑,闪电般刺入姬空行胸膛。忽然间风沙止息,一缕缕青烟,从创口冒起。姬空行低头瞪着胸前,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桃夭夭抬起头,道:“杀个癞蛤蟆,空手也成吧?”

“当啷”一声,破穹斤滑落沙地。姬空行双膝软软跪倒,似笑非笑的,念叨:“我,我竟会败给这种小子,啊哈哈......你究竟是什么人?”

桃夭夭道:“记好了,我乃峨嵋千古俊杰!玄门不世奇才!剑仙高手桃,夭,夭!”抽出长剑横斩,一剑将姬空行头颅砍掉。魔头身躯粉碎,化为青烟弥散,四面八方怪音凄惨,似有千百万厉鬼哭号。紧接着,黄沙,太阳,乌云,大漠,全都裹进烟雾里盘旋,沉浮,交错散破,灰飞烟灭,直至消于无形。

桃夭夭昂首弓步,持剑斜指,英武的姿势保持了半刻钟,可惜没个观众喝彩。获胜的狂喜随着汗水冷干,断骨剧痛传来。他委顿瘫倒,嘴里哼哼卿卿的呻吟。每次呼吸都牵动伤处,肋间如刀戳,痛得他眼冒金星,恨不得就此死掉。

那长剑缩小形状,钻入手心重归经脉。原来刚才危急关头,意念与真气相互应合,清风剑离体变成利器,出其不意的斩杀了那魔头。桃夭夭回想“假如小雪有清风剑,绝不会被癞蛤蟆暗算。她把神剑交给我,关键时刻救了我的命,现在,轮到我去救她了!”想到这儿心急口渴,伸手摸索腰间,把“流珥瓠”凑到嘴边,拔开塞子喝了几口。

第三回 凶沙荡尽海天阔3

瓠里装的麟髓雪莲,桃夭夭吞服入肚,少时精力渐增,痛楚大为减轻,暗喜道“灵儿鬼精灵,她算到我会受伤,预先准备此物,既填肚皮又能镇痛,简直妙极!灵儿如果陪我同来,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转念又想“唉,幸好没带她来,两个女孩子都出意外,我还不知道该先救哪个呢!”

他歇息片刻,待痛楚稍缓,撅断树枝当夹板,用破布条绑在腰间固定。料理伤处的同时,举目观望四周环境。只见草木茂盛,藤蔓盘绕,阳光穿过浓密的树叶,撒下斑驳的亮点。偶尔鸟鸣虫跳,给丛林平添了几分生趣。

再低头观察影子,轮廓清晰完整――空行坛城显已消失,周围事物鲜活生动,应是人世间的真实景色。桃夭夭侧耳聆听,四下里的砰然隐隐,传来浪潮拍击石崖的声响。荒僻而临海,莫非这里就是南海普善岛?

小雪失陷于大沙漠,此时景物剧变,该去哪里寻她的踪迹?桃夭夭一片茫然,住着木棍走进树林。他脚步虚浮,却没缠绊摔跤。此地斜坡平缓,积满厚厚的泥土,跟崎岖的山野有很大区别。

穿过密林,沿斜坡登高,方圆十里尽收眼底。只见四面碧海潮涌,地形中央高,边缘低,宛如倒扣的椰壳,确是一座无人的荒岛。桃夭夭大失所望,下坡来到沙滩上。眼望海涛起伏,苍苍茫茫雾气飘渺,他心头发愁“鬼地方小的可怜,莫说囚禁民女,一只羊都藏不了,我还搜寻个什么劲儿?也不知小雪如今怎样,这才是‘秃子头上抓毛,无从着手’呢!”

正忧急,海面风声大作,噌噌锵锵的,夹杂着丝竹金鼓之音。不多时,乐音越渐接近,海雾漫卷散开,现出一艘十几丈长的大海船。桃夭夭大喜,刚想挥手呼救。忽然“呜呜”号角震天,又驶来许多舟舫,长长短短五六十艘,俨然是支颇具规模的舰队。

面对这浩荡的气势,桃夭夭傻眼了。回忆万域图所示,小岛孤悬海外,且有妖魔出没,普通商船如何到得了?除了金轮教的势力,大概无人能闯进这片海域。但小岛无法藏身,对方若上岸搜索,那也只能束手待擒。

果然,离岸大约三十多丈,为首的大船抛锚停住,放下舢舨逐潮而飘。堪堪接近海滩,船头有人招手,唤道:“喂,那边那位大哥,你是活人吗?”语音娇柔,是位妙龄少女。

桃夭夭差点乐了,应道:“死了大半,勉强剩口气儿,你说我是死是活?”觉得金轮教虽作恶多端,教众倒挺和蔼,攀谈两句未尝不可。这么一想,惧意减轻了几分。

少女道:“嗯,身处险地仍谈笑自若。要我猜,你就是峨嵋剑仙高徒,桃夭夭桃大哥。”既被认出,桃夭夭再无忌惮,大咧咧的道:“对了,正是你......是本人。”欲待自称“是你爷爷”,又看少女容貌娇美,神态纯朴可亲,实不忍肆言相辱。

少女笑道:“是笨人?峨嵋弟子都很聪明,怎会是笨人?桃大哥谦虚的紧。”

此刻舢舨搁浅,划桨的都是妇女。那少女探身伸出手,示意桃夭夭拉住。只见玉指纤纤,藕臂白嫩,腕部两个金灿灿的手镯,“叮叮当当”碰响。桃夭夭心神微荡,猛想起自己衣不蔽体,对着女孩子难免露出丑态,连忙缩手下蹲,动作大了足底打滑,一屁股坐到海水里。断骨受震,桃夭夭大痛,一个劲的龇牙咧嘴。摇桨的几个女人见了,一齐哈哈大笑。

少女道:“怎么了?我手里没放毒药啊?你干么害怕?”桃夭夭笑道:“是我手脏,怕污了姑娘的衣袖。”少女瞧出他腰间带伤,回头吩咐几句,两个中年妇人跳上滩头,搀扶桃夭夭坐进舢舨,随即吆喝扳桨,向那大船划去。

海浪翻滚拍打,舢舨摇晃,甚是颠簸。但桃夭夭端坐如松,双手紧紧遮护裤裆。少女道:“受了伤就躺着罢,你那样多辛苦。”桃夭夭道:“这个......我若躺倒,只恐袒衣裸露,失礼冲撞姑娘。”

少女道:“听说桃大哥性子豪爽,敢作敢为,怎地这样讲礼啊?”桃夭夭道:“嘿,我的脾气啊,遇到讲道理的好人,我就恭敬有礼;谁若是耍横斗狠,我就偏偏跟他作对。”

少女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这么说我是好人啦?嘻嘻,你们汉人就爱拐弯抹角,夸人都不肯直说,非要人家去猜。”

桃夭夭一凛,定睛仔细打量,才看清少女身穿白绸齐肩短褂,腰系缅刀,头戴烂银凤凰冠,与中原服饰大异。早年他读过《蛮书图考》,识得这种装束,脱口道:“姑娘是云南的白衣傣人么?”

少女略显惊色,点点头道:“桃大哥好眼力!我叫召英,教主驾前的护法圣侍。”

一听“教主”二字,桃夭夭眉关紧锁,想到此女身为金轮教爪牙,当即绷起脸闭紧嘴巴,冷冰冰的再不吭声。召英也不多问,指挥舢舨靠近大船,命水手抛下绳梯。又念桃夭夭负伤难以爬高,叫人腾空放菜的大竹篓子,扶他坐入其内,缓慢的拉升至甲板。桃夭夭闻着刺鼻的菜味,暗叹道“不用猜了,拿这玩意儿装我,摆明了要拿我当下酒菜。”

上了船,两个汉子左右搀携,带领桃夭夭来到后舱。召英笑道:“桃大哥,你先休息,待会教主会来看你。”弯腰出门,众人相随而退,舱里只剩桃夭夭独坐。他游目四顾,房间内空空荡荡,别无家具摆设。地板舱壁全由竹子制成,绿澄澄的十分凉爽,临窗的角落挂了几幅佛像,白锦织成,可能是金轮教的邪物。

坐了小半会儿,进来四名美貌侍女。皆短褂窄裙,赤脚束腰,面带温柔笑意,手持着铜盆,毛巾,药瓶,香炉,绢丝等物品,口称:“服侍桃大哥盥洗更衣。”

桃夭夭暗道“哼,当我是肥猪,洗刷干净了才开刀?”料想妖魔假意示好,必定暗藏折磨人的毒招。他抱定必死的念头,礼数抛到脑后,摊开四肢任由摆布。侍女们脱光他的破衣,拿热毛巾擦拭他的身体,一寸寸用软布细细揩干。随后伸出嫩葱般的手指,替他接续断骨,敷上药膏,以绢丝包裹竹片固定腰肋。那接骨的侍女只十**岁,动作轻柔又老练,丝毫没有触痛受伤的部位。

桃夭夭目不转睛望着她,寻思“年纪轻轻手法高超,不愧是邪教魔女。”

第三回 凶沙荡尽海天阔4

那侍女察觉桃夭夭异样,抬头与他目光相触,笑着安慰:“右边第八,九根肋骨裂了,幸而断面光滑,没有戳伤内脏,调养些日子即可痊愈。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眼看桃夭夭发怔,问道:“补骨之术我尚未练熟,想是接错了,弄痛了桃大哥?”

桃夭夭道:“接得好,半点不痛。我正犯疑呢,你是不是专门给人接骨头的?”

那侍女俏脸晕红,不知如何应答。旁边有人道:“屋里烧了镇魂御米香,疼痛自然全消。桃大哥尽管放心,我们南香姐姐是孔雀公主转世,接骨疗伤本事很强的。”手指墙角,小香炉袅袅生烟,想来里面装有消痛灵物,就是所谓“镇魂御米香”了。

接骨侍女笑道:“我这点小技也算强?莫让桃大哥笑话。人家峨嵋神农门的医术,那才叫奇妙无比!遇到比这严重十倍的伤势,动动小指头就能医好,根本用不着触摸伤者。”感叹连连,眼望窗外遐想。旁边的人掩嘴笑道:“孔雀公主提到神农门就发痴,变成神农候补呆子,真真好玩的很。”

桃夭夭莫明其意,什么“呆子,公主”的,只当她们故弄玄虚。

须臾包扎完毕,那侍女留了装三七,血竭,红花的小药瓶子,嘱咐那样外敷,那样内服。另几个少女系扣拴带,帮桃夭夭换好新衣裳。诸事停当,众女躬身退出舱门。

桃夭夭躺在木地板上面,好半天没回过神。仔细检视全身,干干净净整齐光鲜,青色箭袖青绢束带,竟是峨嵋男弟子的行头。他更迷糊了,暗忖“她们管我叫桃大哥,莫非不是金轮教的?”左思右想,难以索解,忽闻身下地板内“悉悉簌簌”的声音,酷似蚕虫啃食桑叶。他好奇心起,将耳朵贴紧地板,怪音清晰可辨,确是从下层舱房里传来。

他伸手摸索,靠墙的地板松动,下面是排水用的通道。使劲掀起活板,探头一看,桃夭夭头皮发麻,捂住嘴险些呕吐。只见下层船舱内细影蠕动,数百条毒蛇盘曲缠绕,围着一具白骨,鲜血沾满舱壁,显是已将那人啃食殆尽。腥味混杂花香,要多难闻有多难闻。桃夭夭赶紧合拢木板,暗想“邪教就是邪教!外边假装友善,背地里邪毒残忍!”

难闻的气味许久方散,过了一会儿,又进来几名锦衣侍从。端着檀木小案几,按照主次位置摆放,罗列杯盘,布菜斟酒,在桃夭夭跟前也摆了个小酒桌。他忍不住问:“你们这是,摆酒席么?”

一名侍从道:“教主吩咐设宴,款待峨嵋派贵客。”说着掩口而笑,又道:“大家赶路辛苦,正该好好的享用菜肴。”待酒菜备齐,众侍从离去。桃夭夭寻思“这些仆从衣着华丽,神态阴阳怪气的,象戏里扮的太监。”猛地打了个突“哎呀,妖魔说享用佳肴,就是吃人肉啊!当年妖魔抓住唐三藏,必定大摆人肉宴。金轮教以为吃了天龙神将的后代,就跟吃唐僧肉一样长生不老,因此摆出这样的排场。”

随即又想“金轮教恨峨嵋派入骨。先给我换上峨嵋弟子的服色,再将我当众宰杀,分而食之。方才解恨出气。***,先给我接骨洗身子,嫌老子带了泥污不好吃么?”眼望主位酒桌,恍惚看到金轮教主坐在后面,正得意洋洋的大嚼大咽。

一时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走到那小桌边,双手伸进衣领搓摩,打算搓点脏东西下来。哪知侍女们清洗细致,连脚丫子都给他洗干净了,最终只在耳后觅得少许污垢,再抠出点耳屎,勉强搓成个小丸子,扔进教主酒杯里。桃夭夭暗想“想吃小爷的肉,先尝尝这颗十全开胃丸。嘿嘿,说不定仙药落肚,可以治好他吃人的怪癖!”

正在这时候,外边芦笙金鼓齐奏,有人呼喝:“恭迎教主驾临!”舱外脚步骤密,很多人沿甲板走动。桃夭夭退回原位,背靠墙壁坐好,门外响起个宏亮的声音:“啊哈!阿英行动就是麻利,比咱们先到了半个多时辰。”

人随声至,一个铁塔般的身影冲进舱内。来者年过五旬,头裹白帕,短褂管裤,满脸络腮胡子,腰系明珠宝刀,颈挂黄金镯环。进了门东张西望,嚷道:“峨嵋派的小师兄在哪里?阿英不是说救了人么?在哪儿呢?”看见桃夭夭,登即笑逐颜开,大声道:“是啦!桃小师兄,你怎么在墙根里缩着?”

大汉大踏步走近,隔着几尺伸开手臂,一团火似的热情。待要拥抱桃夭夭,又想起他有伤在身,急忙缩手不迭,学起中原礼节抱拳作揖,道:“幸会幸会,欢迎欢迎!”桃夭夭看此人豪迈,先有三分喜欢,问道:“您是......”

随同的侍从答道:“此位乃当今南召郡王,百花教教主岩王爷。”

桃夭夭道:“王......王爷?”

大汉瞅了瞅侍从,道:“出宫时我多次吩咐,到了外面只称教中名位,你的记性很差嘛!”侍者慌忙伏地请罪。大汉也未深责,笑道:“我叫召罗岩,是云南百花教的教主。”身旁冒出召英娇艳的脸庞,笑着插嘴:“也是我的阿爹,威震天南的百花教老大。”召罗岩握拳打她头顶,高高举起,轻轻敲击,完全是父亲娇纵女儿的动作。

桃夭夭昏头了,只道;“你,你不是金轮教主么?”

召罗岩瞪眼道:“我何时成了金轮教主?怎么我都不晓得?百花教赶来跟金轮教开仗,倘若我身兼两任,岂不是自己打自己?”

他这么夹七杂八的辩解,弄得桃夭夭愈发糊涂。此时舱里又走进两个人,一个体格清矍,三缕长须飘洒胸前,颇有饱学文士的风范。后面一位高挑女郎,腰围豹皮裙,斜挎龙骨弓,容貌虽甜美,但还带着山林间的野性。

那文士手捻胡须,打量桃夭夭,道:“桃师弟请勿猜疑,百花教与我派交谊深厚。此番远赴海外,乃为助周伐纣,顺天取道之役。百花教主亲率部众,与我驭兽门并行挺进,定可犁庭扫穴,荡平金轮邪教则个!”一番话半文半白,象茶馆里的先生说评书。

桃夭夭道:“老先生为何称我师弟?”

文士笑道:“老夫黄梦龙,驭兽门朽叟是也。此位兰世芳兰师妹,本门的新锐精英。”往旁侧让,伸掌作引荐状。豹裙女郎笑道:“黄公最爱弹曲儿讲故事,他的话若能当真,世间再没‘吹牛’两字了。”迎上前,握住桃夭夭的手,道:“桃师弟你好!我叫兰世芳,是驭兽门的弟子。”

第三回 凶沙荡尽海天阔5

桃夭夭道:“兰世芳?你大哥是不是摄魂门的首徒兰世海?”

世芳道:“对,对,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听闻他最近当了摄魂首徒,不知师尊是何打算。我哥忠厚烂好人,凭他那温吞水脾性,哪管得住摄魂门那帮混小子。”

桃夭夭刚要答言。召罗岩道:“站着干嘛?大伙儿坐下,边喝酒边叙谈!”直奔主位,端起桌上的酒杯,转身走到桃夭夭跟前,就近又拿了杯酒,不容分说塞进他手中,道:“傣人规矩,见面三杯,今后便是生死与共的好朋友!桃小师兄,来,干了!”耸肩抬臂,将酒杯凑近嘴唇。

桃夭夭急叫:“不能喝!”

召罗岩愕然:“怎么?”

那杯酒做过手脚,内藏秘制“十全开胃丸”。虽说是体垢污物,并无大害,但人家真诚相待,桃夭夭绝不会恶意戏弄。见他迟疑,召罗岩会错了意,笑道:“我明白啦,小师兄还不放心,怕酒里下了毒,来咱们换着喝!”一把抢过桃夭夭的杯子,将自家的酒杯塞给他,道:“先干为敬!”仰头一饮而尽,翻转空杯给他看。

桃夭夭酒杯凑近眼前,嘟囔:“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家活该.......”

众人目光热切,盼他接受罗岩善意。看来不喝不行了,桃夭夭举起酒杯,灵机一动,指向舱门大叫:“快看,有妖怪!”趁众人扭头的工夫,杯子朝脸旁一掀,脏酒泼到身后。难关终得化解,他却脸露骇色,两眼直勾勾望向舱门,仿佛看见了阴间的索魂使者。

门口站着个高个子,确切而言,是一副完整的骨架。细长伶仃走进舱房,阳光从白骨间穿过,投落长长的阴影。骨架来到罗岩跟前,单腿跪地行了个礼,牙关开合,道:“吾王恕臣冒昧,闻玄门首徒驾到,可否让臣会晤?”召罗岩道:“出门在外用教内称呼,你也忘记了?”骨架磕头道:“臣罪该.....啊不,属下愚钝,请教主息怒。”

桃夭夭瞠目结舌,刚才佯称有妖怪,马上就来了个白骨精,口吻举动与活人一样,偏偏没有半点血肉。召英道:“桃大哥别怕,这人不是妖魔。他是本族的护国长老,法号叫做尸祝。”

兰世芳道:“尸祝修炼俱舍虿血唤灵**,炼成后召唤山泽精灵,威力相当可观,可与摄魂门的‘皂旗阴兵’术相比。”

召英道:“我族人少势弱,常遭异族侵略。尸祝身修习此法,是为危难时退敌护民。”

桃夭夭道:“他只剩白骨,是炼法的后果?”

召英道:“修炼唤灵**,全身会逐步隐形,待完全消隐时,便可召唤最强的中**灵。他的功法已修到第三层,毛发内脏通透,唯骨骼可见,因此呈现这样的怪样。”

召罗岩叹道:“我们南疆的旁门小术,外人看来总是邪恶的。唉,尸祝起来吧,这些年你受苦啦。”

尸祝道:“邪与不邪,天道自判。吾辈为民谋福,吾王勿多顾虑。”起身走向桃夭夭,伸出骨节毕露的手,道:“天降吾族鸿福,玄门重立首徒,必当扫灭邪魔护佑万灵。鄙人亲睹尊颜,实乃三生有幸。”他的汉话是从中原古籍里学的,谦恭文雅,但措辞艰涩,听来非常别扭。

桃夭夭伸掌与他相握,感觉触手生温,确是活人的肌肤,恍然道:“肌肉是透明的!”

尸祝道:“炼法时皮肤燥热,虽着丝缕亦如火烧。鄙人实是赤身**,相待贵宾太失礼了。”

桃夭夭忙道:“不妨事,古人倒履迎宾,长老**待客,盛情犹有胜之。”

召罗岩笑道:“好啦好啦,大家忒地客套,坐下喝酒!”

众人分宾主落座,侍从们把盏伺候。召罗岩跟桃夭夭对饮两杯,正式结为好友。随后乐师吹丝助兴,满座拊掌欢笑。尸祝盘膝坐在墙角,离酒席远远的。桃夭夭询问原因,召英答道:“修习唤灵**,每日吞服蛇血数升,不能吃酒肉米饭。”

桃夭夭道:“原来如此,我见底舱全是蛇,围着一具白骨,还当金轮教害人,却是长老在饮蛇血。”顿了一顿,又道“佛门长老食用荤腥,当属南传佛派吧?”

召英道:“对啊,我们信奉上座佛法,常以百花供养佛像,世称百花教。此番特来相助峨嵋派,铲除金轮邪教的老巢。”

桃夭夭道:“贵教与峨嵋派交好么?”

兰世芳道:“驭兽门在滇南驯养神兽,与百花教长年交往,早已结成生死盟约。昨日接凌波大师姐传书,说征讨金轮教的大战开始了,桃师弟和东野师妹先已出发,驭兽弟子前往接应。百花教主便集结战船,随我们一同出海。”

桃夭夭暗想“我和小雪来南海救人,大师姐怎么知道?肯定是灵儿报的信。”

黄梦龙道:“老夫离山十数载,少年弟子大多生疏。桃师弟的样貌还是从信中得知。东野师妹该长成大姑娘了,怎没有和桃师弟在一起?”

桃夭夭刚要答话。一名水手进来请示,问船只列队完毕,要不要停靠前方小岛。兰世芳道:“前面那小岛称作‘伏浪屿’,暗藏凶险魔障,我们远离为妥。”

黄梦龙点头道:“正是,据大师姐书信告知,师尊进入镇妖塔内部,就是为压制伏浪屿的魔障。”召罗岩闻言下令,命船队撤离海岸。

桃夭夭急道:“什么伏......伏浪屿?这里不是南海普善岛吗?小雪在此失踪,怎能弃她而去?”众人忙问究竟,他简要的讲了经过,最后说道:“先前小岛布置了坛城,外表看是一片大沙漠,小雪失陷沙穴中,也就是在小岛某个地方,咱们必须找出她的下落。”

兰世芳道:“东野师妹既被金轮教俘获,已不在伏浪屿,定被关押在普善岛上。”

桃夭夭道:“伏浪屿?普善岛?我给弄糊涂了,都怪黄师兄那张地图不灵!说送我们到普善岛,结果到了什么伏浪屿。”

兰世芳道:“万域图并未出错,普善岛的位置,正是我们此刻所处的地方。”

桃夭夭道:“那我怎么没发现?莫非......在海面下?”

兰世芳推案而起,先向百花教主告退,招手道:“桃师弟随我来。”桃夭夭随兰世芳出了船舱,迎面海风吹拂,登时胸臆大畅。只见海面苍茫,长帆鳞次栉比,几十条战船排成阵形。桃夭夭赞道:“好大的阵势!”

兰世芳拍了拍他的手,指向头顶道:“你看那片云彩。”

桃夭夭仰面遥望天空。此时已近未时,红日偏西,海天同色,几片白云恹恹的飘浮着。他迷惑不解,道:“云彩怎么了?我什么也没看见。”

兰世芳道:“留意最大的那片云。”

桃夭夭暗觉奇怪,两眼紧盯天际。良久,忽然诧异道:“不对!那片云怎地纹丝不动!”天地气象变化,云雾总是随风飘移,只有快慢之别,绝无长时间停留某处的道理。

兰世芳道:“那块不动的云团,就是普善岛。”

第四回 驰纵灵兽训有方1

桃夭夭道:“照你意思......普善岛在天上?悬浮高空的岛屿!”

世芳道:“万域图传送人物,只能到达凡间的地点。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普善岛与峨嵋三峰一样,属于世外的异界,其中修建极乐堡,乃金轮教主苦心营造的邪教总坛。早先此岛飘行于西域,监视地面教众的活动。近年悬停南海伏浪屿上空,故称‘南海普善岛’,其魔气笼罩海礁,形成空行坛城。你们被万域图转移到了伏浪屿,自然先落入了坛城之内。”

桃夭夭极目凝视,发觉云团光影刺眼,隐约散发出诡异的晕圈,点头道:“确实很邪门,亮光好象很污浊。”

兰世芳笑道:“那就是妖魔的邪气,打通大周天方可识别。桃师弟修道进展神速啊,短短两月竟到了此等境界。”

桃夭夭道:“既然邪教巢穴位于高空,乘坐海船如何攻破?还请兰师姐指教。”

世芳拉他靠近船舷,道:“你往水里瞧。”桃夭夭上半身俯低,只见海水碧光流漾,船底浮现黑沉沉的巨大影子。兰世芳圈指放入唇间,打了呼哨,水面波涛翻卷,庞然巨物伸起长颈,脑袋宽达数丈,形态酷似蟒蛇,脖子两侧生有翼膜,一直延伸到水下躯体部分,鳞甲闪亮,现出深海水族特有的斑点。

桃夭夭唬得一哆嗦,差点失足摔倒。兰世芳挽住他的胳膊,单手伸入腰间皮囊,掏出金色的圆球,挥臂抛向半空。那蛇形怪兽张开大嘴接住,发出欢畅的低啸。世芳道:“这是驭兽门驯养的神兽,名字叫做羽蚺,以黑泽金乌鸟的蛋为食。”又抛出个金乌蛋,叫道:“喂食时间到啦,各位师兄师弟,大伙儿快干活!”

喊声随风飘送,片刻间,各船驭兽弟子抛甩“食物”,或是银汞金丹,或是奇饵灵药,或是世外仙果。海面翻滚如沸,每条船的底部都伸出兽头,有的象蜈蚣,有的象蜥蜴,有的象蛟龙,体型堪比小山,纷纷张嘴接食吞咽。桃夭夭视线缓慢转动,观赏这壮观而奇异的景象。那些怪兽性行温顺,浮游进退有序,显是受过严格的训练。吃完食料群兽沉入水中,桃夭夭发现兽肩金光闪烁,都装配着钢缆,铁辕之类的重型器具,与船头相连,象是牲畜戴的辔头。

少时,羽蚺缩回船底。兰世芳系好布囊,道:“我们从岭南出海,两个时辰赶到此处,全靠神兽牵引船只。”

桃夭夭叹服道:“峨嵋道法博大精深,九大玄门各怀绝技,我算开眼界了!”

世芳笑道:“咱们峨嵋道法的奥妙,够你参详好几辈子呢。”挥手划条弧线,指点辽阔大海,道:“驭兽门久驻滇南森林,就是要驯成千百神兽,将来作为消灭妖皇的主力军!这些大家伙既可潜海,又能飞空,而且精力无穷。明日载我们腾空飞天,直捣金轮教巢穴,救出东野师妹和那些民女。”

桃夭夭道:“何必等到明日?兵贵神速,趁大家锐气正盛,即刻出战当获全胜!”

世芳道:“大师姐传信讲的明白――伏浪屿潜藏重大的危机,金轮教将普善岛停驻于此,原想引诱咱们落入圈套。因此师尊与魔芋大夫深入镇压塔,就是为设法解除那个隐患。待明日李凤歧师兄率众驰援,我们人马到齐,才有胜算。”

桃夭夭道:“伏浪屿弹丸小岛,哪有什么危险?”

正说着,一条战船驶近。兰世芳笑道:“等会再谈这事,许师兄到了,我给你俩引见。”挥手向那船打信号,水手吆喝落帆。那边放出踏板,搭住这边船舷,兰世芳搀扶桃夭夭,两人沿踏板登上对面船头。水手们躬身退开,中间有个穿青衣的矮汉子,站在原地弯腰打拱,始终没有抬头。

兰世芳道:“这位是许大安许师兄,驭兽门的大高手。此番出动的数百头神兽,全部由许师兄统领调度。”又指着桃夭夭,道:“他便是桃夭夭桃师弟,天龙神将的后人。”

桃夭夭抱拳道:“许师兄你好。”许大安喉咙里哼哼,脑袋低垂至腰腹,活象戴了重枷的囚犯。桃夭夭暗自奇怪,问道:“百花教主设宴招待,许师兄怎不出席?快跟小弟喝两杯去吧!”许大安唯唯诺诺的,总是不肯正面相对。

兰世芳微感不耐,皱眉道:“男子汉大丈夫,比小姑娘还扭捏,挺直腰板会死人么?”许大安听她语带愠意,方才勉强直起脖子,结结巴巴的道:“桃......桃师弟,好,好啊。”

桃夭夭陡然打了寒战,若非胸怀恬淡,只怕当场就得惊跳。只见许大安脑门平塌,鼻孔上翻,脸皮生满疮癞,两眼大小各异,颧骨高高耸立,下巴却深深凹陷。这副模样千奇百怪,七分象猪狗两分象烂木头,还有少许象个男人。就这点残留的人类痕迹,使那张丑脸尤显凶恶。

许大安没有赴宴的原因,已是不言自明的了。桃夭夭道:“魔芋大夫医术高明,为何.......”意思天生长这么丑,何不请仙人大展妙手,换张端正点的脸孔?刚冒出这个念头,后半截话硬生生的咽回喉咙。许大安往前靠了两步,露出凸鼓的鸡胸,隆起的驼背,弯曲的罗圈腿。他咧嘴而笑,足以惊煞鬼神,喃喃道:“桃师弟,好......好相貌,样子生的真好。”

桃夭夭无言以对,长得如此天残地缺,单换面孔何济于补?再丑的人,总有某个部位顺眼,可这位老兄无与伦比,浑身上下所有零件都错位变形,人力绝难造就,只能是老天爷的恶作剧。桃夭夭暗生恻隐,只觉多看两眼也是残忍,假意谦让,目光移向旁边。兰世芳生性豪直,并未察觉,只道:“我带桃师兄看看小天,许师兄引路吧,那家伙还安分么?”

许大安听世芳问话,丑脸绽放笑容,道:“安,很安分,早晨吃了点竹子。后舱平稳些,我,我把它锁在那里。”边说边掉头,一拐一瘸的走。两人随他走向船尾,经过储存粮食的舱房时,窗口探出几根竹枝。桃夭夭暗想“装这么些竹子干嘛?是喂养神兽的饲料么?”

来到船尾的小屋,许大安开锁推门,兰世芳踏入门槛,唤道:“小天,地包天,地包天,峨嵋老家来人啦,快出来问好。”

屋里哼哼唧唧,爬出个肥墩墩的兽类,体型酷似狗熊,皮毛黑白相间,摇头晃脑的憨态可掬。桃夭夭吃了一惊,脱口道:“好肥一头怪猪!”

那怪兽闻言浑身颤抖,抱头滚进屋角,双肩抽搐喉中呜咽,仿佛小孩子受了莫大委屈。兰世芳忙道:“小天天生娇气,最怕别人取笑它长相身材。你说它肥,它会很难过的。”挨近那怪兽,轻抚它的肩背,连连安慰“小天乖,小天不肥,小天不哭.......”

过了好半天,怪兽才停止抽泣。兰世芳轻拉它脖子上的项圈,慢慢牵至门前,道:“驭兽弟子均有本命神兽,小天伴我修炼将近十年,炼成了本命神兽的神通。它本是翼貘族仅存的子嗣,名字叫做地包天......”

一语未几,桃夭夭大笑:“明明嘴唇前突,却叫地包天,哈哈,叫天包地还差不多......”

第四回 驰纵灵兽训有方2

地包天大哭,抱住脑袋滚回角落,缩成了个大肉球。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兰世芳连忙近前抚慰。桃夭夭仍笑个不住。许大安道:“有什么好伤心,再怎样,也比我好看啊!”语气平淡,却隐含无尽的酸楚。桃夭夭愣了愣,不笑了,走近地包天身边,蹲下道:“小天是吧?我看你又俊俏又强健,方才嫉妒的很,所以故意贬低你。我是峨嵋派出名的臭嘴,你跟我计较,那可自掉身价。”

兰世芳望着他,眼里充满谢意。桃夭夭道:“我是剑仙弟子桃夭夭,小天是驭兽门高级神兽,今后我被人欺负,你可得给我撑腰!”伸手摸它耳朵,又拍拍肥肩。地包天转过头来,嗤嗤的打着鼻息,伸舌舔桃夭夭的手背。世芳笑道:“好啦,你俩是好朋友啦!小天要全力护卫桃师弟。”又温言夸赞两句,拉了桃夭夭往门外走。哪知地包天由悲转喜,情绪高涨,跟上来抱住桃夭夭的双腿,磨磨蹭蹭倍加亲热。桃夭夭腰部剧痛,笑道:“真是黏人的孩子,跟新朋友这般热乎,当心将来被拐子拐了去。”拉扯之际,发现它肋部皮肉皱褶,生有蝙蝠式的宽大翼肢。

地包天顽性发作,越说它越来劲儿,肥爪合抱,刚钎都撬不开。世芳挠了挠鬓角,使了个眼色。许大安忙跑到隔壁,取了几截青翠的竹枝,回来扬手扔进小屋最里端。地包天立即撒开爪子,屁颠颠的跑去捡起大嚼,发出“咕噜咕噜”的哼叫。看来这家伙贪吃成性,见了美食忘乎所以,头脑简单的难以想象。

许大安锁好门板,到底舱检查幼兽的畜栏。兰世芳和桃夭夭原路折返,叮嘱道:“明天若发起总攻,小天陪你留守船队。它惧怕海浪,你也受了伤,你俩正好相互照应。”说着摸出一个带链小铁哨,递给桃夭夭,道:“北翎篪是翼貘族的圣物,唯有小天能听见哨音,你吹哨子它就会听话。”

桃夭夭将北翎篪收入兜内,问道:“别怪我多嘴啊,它前吻长过下颚,干嘛叫它地包天?”

世芳道:“正因是那样,它才希望嘴巴往后缩点,谁不想改变缺陷,变的更漂亮?叫地包天它听了舒坦,大伙儿念着顺口,久而久之就成了它的名字。”

桃夭夭笑道:“取名地包天就变漂亮?真是小娃娃的想法。跟它相处我要变成保姆了。”

世芳道:“可别轻视小天。它是碧睛翼貘王的子孙,上能飞入九霄,下可潜行地心,本身的神力也很强。由它来保护你很妥当。”望了望空中,又道:“金轮教处心积虑,妄图消灭整个峨嵋派。之前掳掠人质,只为布下诱敌的圈套。现今战局未开,东野师妹暂无性命之忧,等师尊消除了伏浪屿的魔障,咱们再筹救人破敌之策。”

两人谈谈说说,回到先前那条大船。酒宴正是热烈时分,主舱厅堂内丝竹悠扬,舞姿婆娑。百花教主醉了,敲打铜鼓载歌载舞,黄梦龙精通音律,手按洞箫吹鸣伴奏。大家趁兴痛饮数巡,桃夭夭伤后体虚,渐渐露出倦意。两名内侍搀扶,带他到后舱休息。那房间装饰华美,器物都薰了香。侍从铺开卧具,服侍桃夭夭席地而躺。馥郁的香气缭绕鼻端,令他很快入眠。

一觉醒转,窗外皓月当空。夜间阴气最盛,伤势极易发作。桃夭夭肋部阵阵抽痛,根本无法入睡。手指摸到流珥瓠,拔掉塞子,喝了两口仙露,果然疼痛大减,猛想到:“我难受有药医治,小雪被邪魔囚禁,谁去解除她的苦痛?”念及于此,咬牙起身出房。外边侍女闻声前来伺候,桃夭夭挥手遣退,只说舱里待的闷了,想独自出去透透气。

一径走至船艄,四周空无人影,海浪拍打船体“哗哗”作响,时而怪音呼噜,那是羽蚺在船底发出低哮。桃夭夭仰望万丈苍穹,夜空晴朗敞阔,悬停的“云团”更加醒目。他心里琢磨:“普善岛远在天顶,如何才上得去呢?”

兰世芳的分析虽然合理――小雪被抓进魔巢,暂可留住性命,但苦头总要吃的。金轮教的手段异常邪恶,当日残害童女,已是骇人听闻的惨祸,他们的酷刑又何等淫秽歹毒?桃夭夭不寒而栗,暗暗自怨“救不了民女,反倒让小雪受苦。窝囊啊窝囊,我是古往今来天底下头号大废物!”

海风拂面,地包天的低吼传入耳中,打断了他的愁绪。桃夭夭心念微动,运气默念清风剑诀,往那边的战船跳跃。他没学过飞腾术,但经脉打通后身轻如燕,竟也一跃而至,落地轻若步蝉,没惊动熟睡中的水手。

趁着清亮的月色,桃夭夭蹑手蹑脚,走向船尾小屋。地包天闻到了他的气味,“叽叽咕咕”凑近屋门,显得十分热切。桃夭夭屈膝半蹲,食指伸进木门的缝隙。地包天含住指头轻舔,比小孩吃糖还有滋味。桃夭夭本想趁闲探视,跟它混个脸熟而已。此刻痒痒的感觉从指尖传到心尖,暗藏的念头陡然炽烈“兰师姐说翼膜兽擅长飞行,我何不骑了小天,飞上普善岛救出小雪?”

刹那间,顾虑全消,寻思先找件硬器撬开门锁。控背弓腰,沿甲板摸索。船上为了行走方便,尖利器件有专门的存放处,各处光溜溜的,除了绳索别无他物。桃夭夭摸到战船中部,甲板有个凹洞,三尺见方,探头往里看,一条木梯通往底层。

他手脚并用,顺木梯倒着爬,下了木梯,是狭长的走廊。壁上油灯晃亮,两边均为高大兽笼。铁栅里边关着各种猛兽,老虎狮子,巨猿人熊,狻猊貔貅,以及叫不出名的庞然异类。一个个安静蜷伏,对桃夭夭毫无敌意,似乎知道他是峨嵋派的人。唯独走廊尽头怪音迭传,乒乓碰响夹杂笑声,时值夜阑,什么人还在嬉闹玩耍?桃夭夭轻轻蹩近张望,只见前面木板凹陷,形成深达五尺的地窖,四周铺满稻草,一个粗壮的汉子躺在里边。

灯火昏黄,映亮那汉子的丑脸,简直比阎罗王还可怕,而眼里流露的温柔暖意,却让人感到无比的舒适和安稳。地窖本为畜圈,用以圈养断奶的幼兽。此时,正有几只野猪崽子拱来拱去,围绕汉子嬉戏。那汉子神情快活,又是打滚儿,又是蹭痒痒,身上头上沾满草屑,呼噜呼噜打响鼻,如同一头披了人皮的公猪。

周围充满腥臊臭味,令人闻之作呕。桃夭夭辨认汉子的相貌,捂住鼻子眼露惊色,暗道“是许大安师兄!他在干什么?”正想着,许大安暴喝:“谁!”腾空横冲而至,犹如公牛发狂,势道之猛足以把人撞成肉泥。幸而他反应奇快,刚触及桃夭夭衣衫,立即收势站住,道:“桃,桃师弟,是你......你还没睡觉?”

桃夭夭惊魂未定,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勉然笑道:“睡醒了,随处逛逛,师兄你又作甚?”

第四回 驰纵灵兽训有方3

许大安垂低脑袋,羞惭道:“我......我,不.....师弟,你逛吧,我没事。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嘴里不知所谓,低着头转身走开。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左手捏右掌,犹豫了好半晌,才道:“桃师弟,求,求求你......别告诉兰师妹,求你.....”吞吞吐吐,丑脸憋的通红,讲不清所为何事,只是反反复复的恳求。

桃夭夭也替他着急,道:“叫我别告诉兰师姐,你在猪圈里胡闹,对吗?”

许大安两眼放光,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语调渐渐拖长,透着难以名状的沮丧。随即走回猪圈,收拢四肢,面朝墙壁卧倒,猪崽们紧挨身畔取暖。桃夭夭眼望他佝偻的背影,默默站了一会儿,沿来路退出底舱。

回到地包天的小屋前,才记起搜寻未果,仍无撬锁的器具。他手摸门上铁锁,一时心头焦躁,发狠抓捏,铁锁竟应手而碎,比纸糊的还脆薄。他把手掌举到眼前,翻来转去的察看,随即握住锁链两端,运劲拉扯,又将锁链拉成两截。

真气畅行经络,虽未炼成法术,但力气已远超常人。桃夭夭大喜,推门唤道:“地包天,桃大哥带你出去玩儿。”

刚跨过门槛,地包天欢然迎上,一把抱住他的腰。桃夭夭伤处受挤压,疼得倒抽凉气,奋力挣脱铁箍般的拥抱。地包天却象牛皮糖似的,一下又搂住他的膝盖,咿唔低鸣摇头摆尾,撒娇的憨态几乎让桃夭夭抓狂。他额角冒汗,回想兰世芳教的法子,从衣兜里摸出那只“北翎篪”,放入唇间死命的吹,嘴角吹出白沫,半点哨音也发不出。而地包天慢慢放开腿爪,仰头呆愣,好象被某种神秘力量慑住了心魂。

桃夭夭若有所悟,低声喝命:“坐好!”果然地包天前腿伸直,后腿蹲踞,端端正正的坐如铜钟。桃夭夭暗赞自己聪明绝顶,口中连番发令:“躺倒!倒立!装死!扭屁股!”地包天依命照办,动作笨拙又认真,犹如江湖艺人驯养的小狗。桃夭夭两手招引,边倒退边轻唤:“来,来,往前!大步前进喽!外边好玩......”

地包天缓慢爬到门边,眼望黑沉沉的汪洋,登时瑟瑟战抖,一骨碌缩回墙角。桃夭夭猛吹哨子打手势,再诱导它走出门外。地包天又被北翎篪吸引,慢吞吞的靠近门边,可望见海水照旧退缩,三番两次颠来倒去,就是走不出小屋。

桃夭夭火了,暗道:“神兽居然怕水?要你何用,养头肥猪还可以吃肉呢!”从后面抱住地包天的屁股,强行拖拽。哪知地包天落地生根,比使了定阳针还坚稳。桃夭夭无可奈何,肚里暗骂“***,长这么重!存心折腾我。平时吃饱就睡,瞧瞧攒了多少肥膘。”

念及“吃”字,灵机一动,走到隔壁的储粮室,弯腰趴地摸寻,摸着粗大的竹笋,剥开外皮一掐,沁出鲜香的浆汁。他略想了想,挑了根丈余长的结实竹竿,把甲板上的缆绳扯断,一端紧系竹竿,一端捆住竹笋,作成钓鱼杆的式样。

一切准备停当,折回小屋前,摆动竹竿道:“地包天,地包天,你久盼的美食,已经送上门喽!”暗觉奇怪,这几句听着耳熟,象姬空行调唆噬骨龙的说辞。地包天紧盯竹笋,鼻子猛耸,一副急不可耐的馋相,摇头摆尾追上来。桃夭夭等它穿过屋门,猛然跃到背上,保持竹竿前伸,右手牢牢抓住项圈。

地包天伸爪抓那竹笋,竹竿超过前臂的长度,竹笋来回忽悠,总差少许距离。桃夭夭紧张万分,怕它见了海水又转身逃窜。然而地包天嘴馋脑呆,已到了天下无敌的程度。此时它眼里只有美食,哪管身外的环境,连续数次失手,蓦地呆性大发,展开两丈多宽的翅膀,拍扇腾空,驮着桃夭夭向竹笋飞扑。

桃夭夭耳畔生风,离开甲板疾速飞升,恍如被弹弓弹射的石子。他抓紧项圈,稳定右臂,将那竹竿高高挺直。地包天展翅一拍,飞起百余丈,始终没能够着竹笋。它脑瓜晃动脖子伸长,纳闷美食明明相隔咫尺,怎么又象远在天边?愈加猛烈拍翅,飞的快若流星赶月。桃夭夭低头看脚底,海面船只小如菜籽,已到了万丈高空。他运气定神,拉扯项圈调整方向,使地包天朝那悬停的云团飞去。

顿饭工夫,离目标越来越近。只见云团边缘翎毛层叠,黑压压的,一阵“嘎嘎”嘈杂,响起乌鸦尖利的啼鸣。

整个云团外层,全由鸦群连翅构成,数量以亿万计,宛如用羽毛建造的城池。察觉外敌靠近,羽城骚动,几百只乌鸦振翅袭来。赤红的鸟眼犹如繁星,喙中喷射焰流,交织成炽热的火网。桃夭夭左躲右闪,手中竹竿摆荡,不意竹笋穿过火焰,一下子烧成了灰烬。地包天辛辛苦苦追了半天,到头来美食成空,刹那间勃然大怒,翅尖划出金灿灿的光弧。火网“呼啦”倒卷,将乌鸦烧得皮焦肉烂。地包天犹未解恨,张嘴撕咬,往前穷追猛赶。

桃夭夭笑道:“好啊!小天好强!小天强,小天强,天上地下你称王。”

地包天耳听夸奖,干劲儿更足,奋勇朝前突进,翼膜横扫鸦群。飞行中,翼梢的光弧扩展开来,乌鸦撞上即震碎。如此突入云团内层,眼前豁然开朗,只见远方亮光闪耀,脚底景象纷呈,草甸葱茏,小河蜿蜒,一片开阔的大草原。

怪鸦的鸣叫逐渐远离,回首遥望,鸦群若隐若现,好象笼罩天际的黑雾。桃夭夭暗忖“当初看云团大小也有限,怎会藏有这样大的陆地,又是金轮教的坛城?”轻扯项圈,驾驭地包天低空巡游。地面花草鲜艳,蝴蝶萦绕翻飞,万物生动真实,绝非坛城内单调的幻景可比。桃夭夭极目远眺,暗想“这块陆地就是金轮教老巢了,瞧着光景,怕不有几千里大?”

忽觉白光刺目,此地没有日月星辰,光芒从何产生?他眯眼辨认最亮处,隐约看见天顶悬着巨大的金轮,正平缓的转动,亿万只怪鸦从四方围集,飞蛾扑火般扑向金轮中心,被烧死,被粉碎,被吹散,密集的黑点化作亮斑,仿佛熔炉向外迸射火星。桃夭夭目睹奇观,暗暗盘算“金轮教名副其实,真有个金闪闪的大轮子,此物必为邪教圣器。所处位置,当是普善岛的核心。”

当即拨转坐骑,朝那金轮飞去。越飞光线越强,下方地形尽露无余,只见草原凸现丘陵,高处有一座城郭,城墙厚实耸立,碉堡鳞次衔接,隐约透出阴森的凶气。桃夭夭暗喜,心想“终于找到了,这是兰师姐提到的极乐堡!金轮教的总坛,小雪一定关押在里面!”忽然脸色大变,死死盯着极乐堡外面的草坪。

那草坪上百十棵矮树,纵横交错,排成大大的“?”字图案,显是人工刻意栽种而成。桃夭夭忆起坛城激战的情形,沙漠表面也曾有同样的形状。小雪被流沙吞没,陷身于“?”字中心,如今线索明朗,树阵必和小雪下落有关。

第四回 驰纵灵兽训有方4

他指示地包天飞低,离地数尺跳落,直奔树阵中心。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跑近一看,草皮果然凹陷,露出一个四方规整的地洞,入口本由铁栅栏封闭,现已碎裂,散落的铁条断面平滑,应为利器切断。桃夭夭往地洞里张望,自言自语:“若是囚禁人质的监牢,怎地毫无防备?难道又是金轮教设下的陷阱?”拍了拍身旁的地包天,道:“不入虎穴,焉得小雪。若遇到妖魔围攻,小天跟我一起拼死血战?”

地包天“叭叭”咂嘴,聚精会神舔他手指,只怕耳边打雷也不会理睬。桃夭夭点头道:“真是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会答应。”将北翎篪挂在脖子里,紧了紧腰带,顺洞口阶梯步入地道。地包天紧随其后,肥躯扭摆,地道甚宽,倒无局促之感。

越往前行,地势越低,两边火光明亮,石壁上间插火炬,一根根烧的正旺。桃夭夭留了神,寻思“走了这么远,地道仍然彻亮。好象有人赶在我们前面点亮了火把,这人身手好快。”却见头顶岩石乌黑,显是长年熏烧的痕迹。桃夭夭踮起脚尖观察,发现“火炬”粗长,色泽白里泛黄,竟是用人类的大腿骨炼制而成。光焰熊熊炽烈,可能已燃烧了千百年的岁月。

石阶倾斜延伸,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壁上火炬开始稀少,地道光线一点点黯淡。桃夭夭脊背生凉,惧意悄生,担心前方藏了机关,金轮教徒伏在暗处守株待兔。他放慢步伐,全神戒备,准备随时使出天王盾。战战兢兢之际,地道深处哀音凄婉,传来女子的哭泣声。

桃夭夭取下壁上火把,循着哭声探寻。走了片刻,哭声高低参差,显是许多女子同时啼哭。桃夭夭脑子里冒出念头“不是小雪!是女鬼,很多的女鬼!”他寒毛倒竖,便欲转身逃跑,但小雪大难未脱,此刻正是考验情意的关头。强自打气“女鬼又怎样?你们要哭,小爷偏偏要笑!”两手插腰挺起胸,迎着黑暗“嘻嘻,哈哈,嗬嗬嗬”。

这招果然见效,哭声嘎然停止。桃夭夭惧意稍减,想起年初陪龙百灵游玩,两人误入郊外墓地,当时月夜凄凉,龙百灵随口编几句谐语壮胆。此刻他即景生情,胡乱安个调门,高唱那段小令:“――

墓,墓!

立碑,栽树。

生人造,亡者住。

清明设享,饥乌常顾。

武候剩衣冠,明妃伴狐兔。

古丘尽藏孤魂,是谁北邙漫步?

山伯英台长相依,从此同游黄泉路。”

唱到兴高处,好象灵儿真的相伴左右,大踏步往前闯。走完石梯,地道豁然开阔,两侧石壁凹缩,围成宽敞的大厅。地面波光粼粼,泉水回漩流淌,汇成齐踝深的地下河。桃夭夭高举火把,照亮两排紧闭的石门,看起来是关押囚犯的水牢。他小心走向最近那间牢门,朝里晃动火把,叫道:“喂,有人吗?”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道:“是谁在哪儿?谁在唱歌?”

桃夭夭抬腿涉水,循声而行,道:“我是峨嵋弟子,你是人是鬼?”

那声音道:“我,我们有很多人,关在这里很多天了。”跟着嘤嘤声轻,好些女子一齐抽泣。桃夭夭恍然省悟,问道:“你们是白露坪的民女么?”

那边微弱的“嗯”了几声。桃夭夭走到角落里的牢房前,遍地散落碎石,牢门已被打破,举起火炬往里一瞧,十多个少女披头散发,相互抱着瑟瑟颤抖。桃夭夭暗自诧异,思量牢门破了她们怎么不逃?问道:“哪位叫做杨三妹的?可在里边吗?”

众女面面相觑。等了许久,有个圆脸少女举手道:“是我。”

桃夭夭喜道:“总算找到你们啦!我是来救你们的!杨姑娘,我还穿过你的新媳妇衣裳呢!”

众少女面带疑虑,都没敢应答。桃夭夭轻拍脑门,道:“杨姑娘你们别害怕,我叫桃夭夭,是峨嵋剑仙门的弟子。呃,白露坪的许青铉认识么?他也是峨嵋派的人,咱们峨嵋弟子专门降妖伏魔,救助老百姓。”

听他提到许青铉的名字,杨三妹愁眉登展,点头道:“对对,他是我们村长。”桃夭夭道:“还有张富贵张大叔,张家大娘他们,都盼着你回家,等着喝你的成亲喜酒呢。”

待道出张大叔张大娘,大家的疑惑登时烟消云散。杨姑娘两腮微红,羞答答的低了头。乡村风俗保守,女儿家的婚事自己不能当众谈论。姐妹们旦夕相处,对此事却鲜有知悉,今被桃夭夭道破,大家齐刷刷盯着杨三妹,虽然处境凶险,凄伤的气氛却悄然转变。

桃夭夭道:“此非久留之地,你们跟我走,先逃出去再说。”

众女疑色重现,只是坐着发愣。桃夭夭急道:“牢门都打开了,你们还等什么?”有人道:“逃不出去的。”桃夭夭道:“为什么,你们试过吗?”

那少女答道:“原先关在山洞里时,我们总共十八人。前后有六个试着逃走,都抓了回来,被......被那些蛮子和尚......杀掉了。”语调抖得厉害,想必死者受尽折磨,惨状不堪回忆。

桃夭夭暗忖“关了这么些日子,她们惊吓过度,无人看守也不敢逃跑。没奈何,必须让她们振作精神。”清了清嗓子,信口吹嘘道:“诸位姐姐妹妹,我可不是单枪匹马来救人。这回咱们峨嵋派全体出动,足足两三千位仙人,全都神通广**力无边,已经把金轮教的蛮和尚打落花流水。我是派来探路的,大批同伴跟着赶到,你们只要随我......”

杨三妹忽然插话:“你的同伴,我们见过的。”

桃夭夭道:“怎么讲?”

杨三妹道:“先前来了个妹子,生得好标致,也说是峨嵋派的弟子。”

桃夭夭忙道:“她哪里去了?”

杨三妹道:“刚开始,那妹子追着一个拿匕首的女人,飞来飞去的厮杀。后来女人往洞里跑了,妹子打碎牢门,叫我们先行逃命。再后来,地洞里响起恶魔的吼叫,那妹子就追进去了。”

拿匕首的女人,当为擅使毒术的葭柔,“标致妹子”自然是小雪了。没等杨三妹讲完,桃夭夭拔足飞奔,冲到石厅底部大喊:“小雪,小雪师妹!”洞口很宽,幽邃至远,唯闻回音阵阵,未知深若几何。他沉思半晌,回牢房问道:“洞里有什么恶魔?”

杨三妹抖了一下,颤声道:“那个怪物很高大,周身血糊糊的,若是逮住了人,就会把......会把那人的皮剥掉。”

桃夭夭道:“剥人皮?姐妹们可有遇害的么?”

杨三妹道:“那倒没有,每当剥皮恶魔接近牢房,总会响起奇怪的笛子声。恶魔听了笛声就退回洞内。除了那几次......蛮子和尚送饭,笛子没有吹响。蛮子和尚被恶魔抓住,当着我们的面活生生的给剥了皮。”

桃夭夭有点摸不着头脑,道:“恶魔连金轮教的番僧也杀,看来并非邪教的爪牙。”

有个少女抢着道:“头几个月,全靠蛮子和尚送吃的,我们才没饿死。恶魔杀了几人后,慢慢的再没人来,大家从水里摸虾子螺蛳,勉强能够填填肚子。”举起个瓦钵,里头装满白色的小虾。

杨三妹道:“蛮子和尚从不跟我们搭腔,往常拿些红薯山药,扔进牢房转身就走。刚才听见你唱小曲,我就猜到不是那帮坏蛋。”

桃夭夭笑道:“管他什么蛮子和尚,剥皮妖魔,都不用怕了。我带了神兽到此,保管让你们平安逃脱牢狱!”说罢扭头回望,唤道:“地包天!过来帮忙!”

第五回 魔窟惊魂情肠暖1

从桃夭夭进入石厅那刻起,地包天便蹲在通道出口,不肯多迈半步。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闻听桃夭夭召唤,面对荡漾的地泉,彷徨打圈,欲进还退,无法克服怕水的毛病。桃夭夭将火把插到碎石堆,拿起北翎篪吹了两下,双膝半蹲,张开臂膀喝道:“翼膜神兽威武盖世,难道还怕水么?来,跳过来我抱住你!”

地包天喜欢被人夸奖,又爱往别人怀里钻。桃夭夭的鼓励两样俱全,恰好搔到它的痒处。当即蹬腿跃入半空,桃夭夭存心使坏,看它跃近猛地闪开,想让它落进水里。地包天双翼拍扇,怎奈难以转向,“扑通”一声,带同桃夭夭翻倒。

桃夭夭伤处吃痛,大叫:“我的妈呀!”蹦起来抓耳挠腮。地包天乍触冷水,也是四爪乱蹬,一人一兽扭臀摆胯,姿势狼狈又滑稽,众女见了忍不住发笑。

待疼痛渐止,桃夭夭抹了把脸,道:“各位大姐大妹子,向你们郑重介绍,此乃峨嵋派无敌本命神兽,地包天小兄弟。”

耳闻这古怪名号,众少女又都忍俊不禁。借着火把细观。大家议论纷纷“哎呀,这是黑白熊啊,爱吃竹子的野兽,前些年我爹进山抓到过。”“看他胖墩墩的傻样,多好玩儿!咦,还生了两只翅膀!”“长翅膀的熊是山神,村里老人都这样讲。”众女边说边往前凑,不觉走出牢房,围着地包天观看抚摸。

地包天坐在地上,爪子来回划拉水面,神态呆憨。平生首次落水,似乎没那么可怕。见少女们围拢四周,它撩起水珠泼洒。众女惊叫躲避,嘻嘻哈哈乱作一团。桃夭夭眼珠打转,正色道:“大家别闹,小天精通相术,它伸爪子,表示想跟你们算命哩!”

杨三妹道:“会算命?如何算法?”

桃夭夭道:“祸福天定,心诚则灵,你把手伸小天,它自会看破天机。”

杨三妹依言而行,握住地包天的前爪。地包天低头伸长舌头,猛舔她的手心,“咿咿呜呜”怪叫。杨三妹酥痒难忍,咯咯笑道:“它说什么呀?”

桃夭夭眯眼摇头晃脑,煞有介事的道:“神兽发真言了,看了你的手相,说杨三妹将来婚姻美满,福寿双全,会生七个儿子八个女儿。”

杨三妹眨动眼帘,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旁边有人打趣:“生那么多啊,岂不是老母猪下崽?”另一人嘴快,接茬道:“老母猪还好点,一使劲儿出来七八个,那不是老山羊拉疙瘩屎么?”这下子犹如油锅迸豆,大伙儿全都乐开了花。众少女围了上来,争先恐后的伸手“我也找它瞧手相”“也给我看看。”“先给我算嘛。”

桃夭夭插科打诨,本想冲淡悲氛,使众女重新振奋起来。此刻目的达到,连忙趁热打铁,道:“姐妹们先随小天出去,到了外边安全处,慢慢玩耍不迟。”

几经笑闹,众女疑惧大减,加之算命问卜,本为女孩子所喜,对幸福的憧憬被勾起了,求生的**再难抑制。桃夭夭道:“杨姑娘,烦你带队。大家跟顺石阶走,沿途都有火炬,到了外面暂留原地,我们峨嵋派自会派人来救。”

杨三妹道:“我们听你的,桃大哥,你不跟我们走么?”她比桃夭夭还大几岁,脱口如此称呼,显是把他当作了依靠。众少女齐齐望着他,大有难舍之意。

桃夭夭笑道:“那位标致妹妹下落不明,还等我前去寻找呢!”念及小雪涉险,心头沉重,笑得颇为勉强。当下吹哨子连说带比划,嘱托地包天护送众女离开地道。费了好大劲儿,地包天总算懂了,摇晃肥臀头前引领。众女手牵着手相随而行。桃夭夭目视她们背影消失,抽出石堆里的火把,逆水继续探索。

石厅与地洞相连,依地势凿筑。桃夭夭走出里许,洞内愈发宽阔,四周钟乳石奇形怪状,火光一照,若静若动,仿佛是龙宫里的狂蛟巨鳄。而底部水流湍急,偶尔游过几只小螃蟹小螯虾,更多的却是白森森的人骨。东一堆,西一堆,散布于的岩窟坑洼间,时而闪烁磷火,映得洞壁光怪陆离。桃夭夭触目惊心,暗暗对天祈祷,只盼小雪千万别出什么意外。

又走了三五里,脚底忽然踏空,河水淹至肩头。桃夭夭心慌,右手胡乱抓捞,无意中摸着一大片滑溜溜的玩意儿,象是皮革,举到面前细看,几个窟窿排列对称,符合五官尺寸――赫然就是张人皮!桃夭夭毛骨悚然,赶忙扔掉。随即发现流水中漂物零星,尽是些筋骨毛发,碎散皮肉,想来都是入洞遇害之人,被洞中恶魔生吞活剥所剩的残骸。

忽而一物漂至,比人皮宽大许多。桃夭夭抓到手中,借火把的光亮辨别,那东西颜色纯紫,质地轻柔,是少女的绢绸衣裳。他打了个寒战“紫色衣衫,峨嵋女弟子的服饰,小雪......小雪出事了!”跟着又飘来裤子,腰带,甚至亵衣肚兜,也都是女子所用的物事。

倘若激斗中衣衫破碎,绝不会连内衣裤都脱落。由此推测,小雪即使活着,也是赤条条浑身裸露。联想金轮教禽兽淫行,小雪的惨状何以堪言?桃夭夭发根竖直,咬牙欲碎,一股怒火冲透三焦,大喊道:“小雪!小雪!你在哪里?”

回音反复激荡,一迭声“在哪里,哪里.....”,沿洞壁传向幽暗深处。忽然间,洞里咆哮暴烈,震得耳膜生痛。桃夭夭加劲蹬地疾走,刚拐了个弯儿,前方波影起伏,好大一片地底湖泊,正是地下河水的源头。湖对岸崖壁陡峭,水流形成瀑布,发出沉闷的轰响。

就在这个时候,湖面波涛滚涌,一个巨型魔怪分波而出,冒起脑袋,肩膀,胸腹,血肉模糊的四肢,凸出的眼球如灯笼,站直身躯后,湖水只及它腰肋。察觉火炬晃亮,魔怪仰头暴吼,吼声与瀑布相应,直若万钧雷霆。

第五回 魔窟惊魂情肠暖2

常言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面临如此凶况,在平时桃夭夭早就落荒而逃。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但他此刻悲愤填膺,眼中似要射出烈焰,反而迎着恶魔前进,吼道:“来呀!红屁股丑八怪!你来剥我的皮啊!把小雪好好还来!老子让你从头到脚剥个够!”纵身跳上湖边岩石,使劲将火把抛去。魔怪猝然无备,被火光吓了一跳,转瞬凶性发作,握拳捶打胸膛,从湖心猛扑而来。

桃夭夭算是豁出去了,有什么扔什么,左臂疾挥,又将手里的衣裳抛出,蓦地想到“小雪若是遇难了,这些衣衫就是她的遗物!我怎能轻易丢弃?”怎奈挥臂时运足了真气,几件衣衫横空疾飘,一直飘入悬崖下方。那魔怪停步仰面,视线随布片儿移动,一瞬间翻身扑腾,仿佛小孩见了风筝,怪笑着跳进悬崖。

突变横生,桃夭夭呆了半刻,恍然大悟“恶魔也想得到小雪衣物!”正待赶去抢夺,耳畔传来轻轻的呼喊“我在这里,快过来,这边!”话音清亮,略带三分冷意,正是小雪特有的语气。桃夭夭热血沸腾,胸膛欢喜的似要炸裂,定了定神,弯腰搜索。岸边岩壁中有个小洞,径长三尺深若矿坑,为地泉万年侵蚀而成。桃夭夭趴近洞口,道:“小.....小雪,你,你没事么?”

小雪在底下应道:“我很好,你快下洞啊!那血婴魔力霸道,你我不是它的对手。”

桃夭夭想起小雪全身**,忙缩回脑袋,问道:“你没穿衣服吧?我这样下去不太方便,你有遮身的东西么?”

小雪略显迟疑,道:“我没......没穿的。”口气转急,催促道:“先别管那么多,保住性命要紧。这个地洞别无出路,就这小石洞可以躲藏,你赶快跳进来!”

桃夭夭大摇其头,道:“不行不行,性命固然要紧,你的清白更须顾及!还记得璇玑峰竹林那回么?我就是行事莽撞,被周天使抓着破绽,诬蔑我强.....引得许多人议论,差点败坏你的清白名节。今日又逢此难,怎能再干出同样的傻事?”

小雪强自按捺急性,耐心劝道:“我一个山野女子,哪里讲究什么名节?大家同门手足,彼此容让是应该的。我都不计较这些,管他旁人说三道四呢!桃师哥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应该当机立断......哦,对了,你答应过保我平安,男子汉说话算数!现在情势危急,你快下来保护我!”

一听她口称“师哥”,当日两人的约定浮现脑海,桃夭夭情意萦怀,心意更加坚定,道:“师妹言之有理,我想到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稍微等待一会儿......”摸向腰间,边扯腰带边说:“你只管放心,我办事最稳妥了......等我脱了衣服给你穿好,即便日后他人知悉,也会赞赏师妹守身如玉,纯洁无瑕。”

岂料衣带沾水纠连,急切难以解开。就这样耽搁片刻,悬崖那边嘶吼震天,脚步“噔噔”逼近。恶魔玩够了小雪衣物,跑回来追捕原先的猎物。偏生桃夭夭痴性大发,满脑子只为小雪考虑,嘟囔:“唉,怎地脱不掉?......别急,别着急,就快好了,女儿家光着身子,如何见人?庄子虽言‘真者受于天’,谁生下来是穿衣服的?但人大了知羞懂事,总得有所遮掩,我就不信庄子成天光屁股满街逛......”

小雪七窍生烟,怒道:“我光身的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书呆子罗里罗嗦,存心气死我呀!”情急生智,决然道:“峨嵋弟子同生共死!你要自断生路,我也不想活了!啊――!”惨叫既尖锐又短促,与她平日语调大相径庭。

桃夭夭知她性情爽烈,素来出手狠决,挥剑自尽也非意外,登时骇然大叫:“别干傻事!”合身钻入石洞。那洞壁生满青苔,异常溜滑,他刚钻进半截腰身,便象鱼儿掉入竹筒,一骨碌滑落至底。七八丈的长度,洞道不太倾斜,但前冲势道过猛,肩背撞上坚硬的岩石,肋部如刀斧砍凿,痛的冷汗直冒。他也顾不得伤痛,伸手四处乱摸,骤然摸到个骷髅头,心里咯噔一下,悲呼道:“师妹,小雪师妹,你死的好惨!我害了你呀!”转念惊奇,大声道“不对!不对!她才自尽,怎能马上就变成骨骸?”

身后传来小雪的声音:“傻子,别吵了,我好好的。”

桃夭夭大喜,道:“你在哪儿?”转身伸臂摸索,发现洞底狭窄,仅可挪移三五尺,如同关押犯人的囚笼。

小雪慌忙道:“你别过来,待在那边别动,我看的见你呢!”

女孩子毕竟怕羞,当初豪言讲的叮当响,真要**面对男子,却感一阵莫名的害怕。小雪抱膝蜷缩,后背紧贴坚岩,连呼吸都屏住了。

桃夭夭退回原位,将骷髅扔到石洞角落。磷火划出条蓝色的弧线,只见洞中遍地白骨,交错支棱,想是为躲避恶魔藏入石窟,终致困饿而死的落难者。

过一会儿,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凭借白骨散发的磷光,桃夭夭辨出小雪所处方位,伸手解开腰带的疙瘩,只留裤衩遮丑,其余衣物都扔给她,道:“快换上吧,当心着凉。”小雪接了衣服,依旧蹲坐不动。桃夭夭恍然,背过身去面朝岩壁,等她换好示意,再转过来正面相向。小雪长嘘口气,拉紧衣襟下摆,低声道:“谢谢啦,多谢这般照顾我,桃师......师哥。”

桃夭夭道:“小事一桩,何......何足,何足挂齿。”他胸腹多次受到震荡,情绪激动时未及顾念,这会儿转危为安,断骨的痛楚却似海潮拍岸,一波接着一波,吐字变得断断续续。小雪觉出端倪,关切的道:“你受了伤么?伤哪儿了?让我看看重不重?”

桃夭夭喘息数次,稍微舒缓了些,说道:“没关系,我斩杀姬空行的时候,肋骨裂了点小豁口,百花教的姑娘们已帮我接好了。”

小雪道:“你杀了姬空行?”

桃夭夭刚要答言,忽然洞外巨响轰然,夹杂似哭似笑的长嚎。那剥皮恶魔搜寻无果,正捶胸顿足大发脾气。两人相隔虽远,仍感邪气汹涌,急运真气护住要穴。小雪搀扶桃夭夭臂膀,小心翼翼爬至洞口,观望洞外情况。

第五回 魔窟惊魂情肠暖3

只见湖面水花四溅,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那恶魔挥拳踢腿,把地洞击出无数深坑,蓦地仰天暴啸,湖面一下凹陷,大半湖水都被啸音激入半空,露出黑黝黝的湖底。只听“呼呼”声响,湖水陡然回落,狂风卷起尘沙冲向四方。两人若非真气护体,必被当场震死。目睹此等威势,不由骇然,自然而然的相互挨近。

恶魔折腾多时,戾气逐渐平复,坐在湖边发呆,长爪漫无目的的搅动波浪。桃夭夭暗想“它这呆头呆脑的神态,跟地包天有点相象。”

小雪悄声道:“此魔唤作‘天池血婴’。只因金轮教掳掠民间婴儿,剥取皮肤制成法鼓,残骸抛于西域天池附近,日子久了怨气凝结,化作了血婴巨魔。摄魂门兰师兄擅长驭魔术,昔日讲解法义,我曾听他说起过这种魔怪的成因。”

桃夭夭道:“剥婴儿的皮.......有这等惨事!金轮教丧尽天良,血婴杀死番僧,它是为自己报仇。”

小雪道:“那些婴孩失去肌肤,死时惊惧难安。血婴深怀遗恨,急欲补全尸体的残缺,才有收集人皮的习性。”顿了一顿,接着讲道:“早先我追踪葭柔到了这里,跟她斗的精疲力竭。遇见血婴时法力耗尽,再也发不出菊英剑。我以为死定了,血婴却捡起我撕破的衣襟,拿在手里把玩。我想起兰师兄所讲的故事,立刻脱掉衣衫,假充人皮扔给它。血婴的心性虽幼小,终会识破‘假人皮’,我只好一件件的脱,拖延工夫寻机逃脱,里外的衣服就全脱光了......唉,如果没找到这个石窟窿,我定被它撕成碎片。”

石洞仅三尺宽,两人并头斜躺,身体几无空隙。小雪轻言耳语,吐气如兰。桃夭夭心神俱醉,赞道:“你好聪明......”说话时微微吸气,带动她颈后柔软发丝,一下钻进鼻孔。桃夭夭奇痒难禁,下巴微仰“啊,啊”作势,眼看要打喷嚏。可各处一片静谧,响声大了必然惊动血婴。小雪不及举手阻止,匆忙中斜肩侧头,用右脸堵住他的口鼻,硬生生的把那个喷嚏顶了回去。

一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桃夭夭眼里金星乱闪,喷嚏被阻,气息逆行入肺,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但随即妙感频生,暗叫“我的嘴贴她的脸.....岂不是在亲她?”一动也不敢动,嘴唇吻着那娇嫩的脸蛋,体内气血直冲脑门。小雪同时想到此节,又羞又窘,伸掌推拒,却推在他腰腹之间,桃夭夭鼻子里轻哼。小雪自悔用劲过大,歉然道:“对.....对不住!弄痛你了么?”

桃夭夭神魂颠倒之中,骨头都似轻了几两,再痛十倍又何妨?嘴唇虽离了她的面颊,距脖子仅分毫,香泽微闻,温软可触,桃夭夭恍如置身当日梦境,双手不自觉的搂住她的腰肢。小雪胸中突突鹿撞,深恐引起恶魔注意,不敢挣扎,也抱紧他的肩膀,蜷腿耸身,如尺蠖爬行一般,慢慢的往回退缩。

终于退至石洞底部,小雪暗道侥幸,回想爬行时扭动筋骨,估计桃夭夭快痛昏了,指尖摸向腰带系着的流珥瓠,道:“你撑得住么?要不先喝点麒麟髓吧!龙百灵熬的药水,她说止痛有效。”小雪本不愿摸龙百灵的东西,又知她言出必中,为了减轻桃夭夭的伤痛,也只好曲意迁就。

这当口桃夭夭的确快昏迷了,却非伤痛所致。两人相拥爬过洞穴,贴肩交颈,胸腹大腿的肌肤摩来擦去。一个气血阳刚的少年,怀抱娇躯几近亵狎,对方又是钟爱的少女,如何把持的住?渐渐**火烧,就去解她的衣带。忽听小雪提到“龙百灵”,好似一瓢冷水泼到顶门,忙道:“不,不用了,我很舒服,半点都不痛。”仿佛龙百灵就在近旁,目睹“相公”所为,正伤心的抹眼泪。再想人家小雪体贴入微,自己却满腔淫念,与那金轮邪徒又有何异?刹时深为懊悔,连耳根子都热乎乎的。

他心里惭愧难当,右手却舍不得缩回,仍揽着小雪的纤腰。小雪不忍强违其意,便任由他搂着自己。两人并排相依,久久不说话,忽而心有灵犀,一起扭过脸来,道:“你......”均感好笑又吃惊,再度开腔,又是异口同声:“我......”这下想说的话全忘了,瞠目结舌,相对语塞。

还好女孩儿家心思活,小雪念头急转,紧接前言道:“你打败姬空行的经过,给我讲讲好么?”

桃夭夭立时两眼放光,打开了话匣子:“若论空行坛城那场大战,那是太精彩了!我跟魔王交手三百回合,好几次险被砍死,他那魔斧名为‘半月破穹斤’,势大力沉.....”

小雪静静的等他讲完,托着腮帮子沉思。桃夭夭首战大胜,讲来没半句褒奖,未免有些败兴,自嘲道:“象姬空行这等小角色,你们高手是看不上眼的,也只配让我这三流弟子收拾。”

小雪道:“姬空行乃坛城魔主,岂是小角色?你砍掉他的头颅时,可曾见到一枚内丹掉落?”

桃夭夭道:“内丹?我没见过啊?”竭力搜索记忆,摇头道“他首级落地,身体裂成粉末,或有什么丹丸,一并碎散了罢?”

小雪道:“但凡妖魔形神俱灭,内丹必然显现。姬空行魔力很强,所炼内丹的形态也该很显眼,绝无凭空失落的道理。看来那魔头并未灭亡,只是趁势逃跑罢了。”说着转过脸,唇边泛起笑影,道:“入门两月就击败坛城魔王。本派创立千余年,没几人能立下此等大功。大师兄位子你是坐定了。我先叫顺了嘴,岁末竞德大会,比别的难说必胜,可要叫几声‘师哥’啊,谁也没我叫的熟练,哈哈。”

桃夭夭听她赞语可爱,心里甜丝丝的,说不出的畅快。小雪又叹道:“坛城大战胜是胜了,可惜没取得姬空行的内丹,那宝贝经由万般磨炼。你若摄入体内,能增百年道行,日后当了大师兄,本领高强才可服众。”

桃夭夭笑道:“姬空行败军之将,早晚被我大卸八块。他有多少内丹外丹,牛黄狗宝,我都统统挖出来给你。”

小雪道:“给我作什么?妖魔若是被你所灭,内丹当然归你,留着增加自己的法力啊。”

桃夭夭道:“一样啊,你法力强了,我更高兴。”

第五回 魔窟惊魂情肠暖4

从小到大十几年,小雪只知修行炼剑,对道法的提升孜孜以求。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为使法力精进,多次服食丹药,导致常出偏差。前番她裸身晕倒在竹林里,即是服药过量引发的险况。玄门修道讲究循序次第,以药饵速成,无异于临渊走索,虎口拔牙。小雪深明此节,却仍然铤而走险,全因骨子里有一种争强好胜的天性。

今闻魔王败落,自然想到那颗珍异内丹。转化魔丹为己所用,此乃仙家正道,比服药安全百倍。小雪思之神往,只道桃夭夭怀着同样的渴求,忽听他申言相让,自个儿倒不好意思了,讪讪笑道:“你总是顾念我,叫人好难为情,我,唉.....先谢谢师哥!”终觉度量太狭隘,红着脸道:“你用清风剑击退强敌,发挥了它的威力,今后清风剑就给你用吧。”

桃夭夭笑了笑,轻描淡写的道:“好啊!”他情意诚挚,早已产生“我的就是她的,她的也是我的”的意识,自己浑然不知,只觉小雪赠剑之举乃属平常,也就没有半分感激之意。而小雪愈发惊疑,蓦地心有所悟,体味到那种“不分彼此”的深情,内心怦然,一种陌生的暖意悄然而起,渐渐笼罩了全身。她依偎在他身边,一如儿时陪伴李凤歧,孤独之苦消释了,魂摇神驰之际,更添少许羞怯。

但桃夭夭另有所思,嘀咕道:“我困在这儿太久了。杨三妹姑娘带队逃亡,算来已走到‘?’字树阵。只盼驭兽门尽快出动,赶到那里营救她们。”

小雪道:“嗯?什么姑娘,那是谁啊?”

桃夭夭道:“杨三妹姑娘,我告诉过你的啊,就是白露坪失踪的那个民女。我骑着兰师姐的本命神兽,闯入?字树阵中心的地洞,才知民女囚禁在地牢里面。”讲出结交百花教,独闯普善岛,找到人质等等事由。

小雪听得津津有味,获知百花教主率师亲征,插话道:“百花教是咱们老朋友,早和驭兽门订下生死同盟。前任驭兽首徒百里文虎出身岭南,与白衣傣族渊源很深呢!”又听兰世芳驱策神兽牵引大船,登时唇角微弯,梨涡浅现,微笑道:“别人我不熟悉,世芳姐姐可教我想死啦!她为人很大方,跟我极是投机。就可惜远在云南,她每年年终才能回峨嵋山。”

最后,讲到民女结队脱困,小雪眼里满是疑惑,问道:“那些民女我见过。我打破牢门叫她们出来,她们抱头挤作一堆,只是哭。任我怎样喝命央告,分说利害,死活也不肯跨出牢门。你使了什么法子,让她们走出牢房的?”

桃夭夭道:“嗯,这个嘛,此乃本人自创仙法,高深神妙,万万不可泄漏。”

小雪摇晃他手臂,道:“你告诉我嘛。”

桃夭夭笑道:“说白了不值半文。其实人最窘困的时候,给他讲大道理是没用的。唯有想法让人发笑,才能驱散恐惧和忧愁。”

小雪道:“让人发笑?”

桃夭夭:“对啊,小时候我常被大人关黑屋。夜深人静四周阴森,吓得我哭鼻子尿裤子。后来次数多了,生出应对之法。每当怕的最厉害的时候,我便跳起来大喊大嚷,唱戏唱曲儿,嘻嘻哈哈把自己逗乐。嘿,总而言之,只要能笑,处境再难都可消遥自在。这招屡试不爽,所以见那些民女啼哭,我就装傻当活宝,把她们逗笑了,有了勇气,自然敢于走出困境。”

小雪低了头凝思,满腔感慨千回百萦,无法用语言表达,良久方道:“笑,确是神妙法术,我以前怎没想到呢......”

桃夭夭道:“妙是妙啊,有时也会失灵。”

小雪道:“怎么?”

桃夭夭道:“我在洞里捡到你丢失的衣衫,以为你遭了金轮教毒手。那一刻难受的要死,我想哭都没眼泪,如何笑得出来?”略顿了顿,认真的道:“小雪师妹,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便粉身碎骨,也要遁入地府去找你的魂魄!”

小雪喉咙哽咽,一阵热泪直涌眼眶,胸中疑思狂冲乱突,忽然冲出唇间,大声道:“师哥,我问你个问题好吗?”

桃夭夭道:“什么?”

小雪道:“你为什么喜欢我?”

桃夭夭张着嘴发呆,半晌才道:“为.....为什么喜欢......”

小雪一言既发,顾不得害羞,久藏心底的疑问,倒豆子般抖搂出来:“你看我啊,我只是个乡野丫头,打小儿没有父母,没学识没家教。论相貌,比不过别人;论智谋,更是差远了;常发脾气肚量窄,道法剑术平平,又不会做菜干家务......”

她掰着手指头,细数自己有多少“不可爱”处。然而如此言行天然质朴,毫无虚伪,本身就透着令人心动的纯真。数落完毕,她如释重负的道:“好吧,我这么多缺点,你为何还喜欢呢?你讲明原因,我就......”就怎样?没了下文,但那隐含的许诺,傻子都能明白。

这回轮到桃夭夭犯难了,冥思苦想,脑海内回旋那个问题“为什么喜欢小雪?为什么喜欢小雪?.......”

人之常情,少年初恋最单纯最热烈,也最不需要理由,非要讲出个为什么,多半是差之千里的谬谈。桃夭夭年青阅历少,还当自己用情不真,竭力苦思喜欢小雪的理由,心里暗暗着急“若早知有此质疑,我就预先想好答案!何止于火烧眉毛啊!唉,临时抱佛脚,比女人生孩子还难!”

小雪眼神黯淡,失望道:“看吧,我这粗陋无知野丫头,本来不值得喜欢。”

桃夭夭叹道:“我娘倒是大家闺秀,懂家务知诗书,那又怎样?到头来失足沦为姬妾,受尽万般屈辱。”

这话刚出口,他猛然惊觉“我......我怎敢轻蔑娘亲?她忍辱负重那么多年,还不是为了养育我长大?”

愧疚之余,转念想到“母亲弱女子的形象,自幼深印我脑海。我虽哀怜其苦,内心却很难接受,总希望最亲的人不再软弱,能够振作自强......小雪个性坚强,挥剑惩罚周天岁,当众叱责周天使,心里充满善念,性行果敢无忌,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女孩子!而且她貌美若仙,与她厮守终老,无忧无虑,此生还有什么遗憾?”

他解开脑中死结,嘴角泛起笑容,握住小雪的纤纤柔荑,悠然道:“我喜欢师妹,只因我们曾在梦里相会。”

第五回 魔窟惊魂情肠暖5

这解释恰到好处,比之有条有理的分析,更令女孩子信服――少女情窦初开,什么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往往难动其心。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而诸如天作良缘,梦中定情,各种虚妄空谈,反倒容易让她萌生爱意。小雪幻想梦里天地广阔,万物幽美,两人执手向对,何等的美妙!不觉神醉,含糊问道:“师哥,你梦里的我,是什么样子?”

桃夭夭道:“你穿了很薄的长裙,在草地上面......”回忆梦中小雪仪态温静,与真实的小雪颇有不同,不禁有些惘然。

小雪道:“我没穿过长裙,那样好看吗?”

桃夭夭道:“好看。”

小雪道:“那我穿了长裙在作什么?”

桃夭夭道:“你在跳舞,跳舞......对了!师妹,你的舞姿美极了,再跳给我看看好么?”

小雪道:“跳舞?”这词念来生涩,好象生平头回听闻。但此刻她柔情萦怀,桃夭夭提出再难十倍的要求,也会顺从照办。当下摸着石壁站起,抖开衣袖,旋踵伸臂,按照想象中的路数起舞。

她动作笨拙,进退起止全无章法,好在石洞阴暗,构成天然幕布。白骨的磷光忽闪忽隐,宛如点缀天河的群星。小雪穿着桃夭夭的外衣,既长且肥,舞动起来开阖生风。桃夭夭眼前逐渐模糊,仿佛穿越厚厚石壁,望见星河中有一位仙女,在舒袖,在展裙,在翩跹弄姿。他眼底泛起热泪,心中大叫“是的,是的,就是那样的景象,无论梦里还是现实中,小雪就是小雪!”

一个跳的入迷,一个看的痴醉。天若有情,也不忍打破少年的美梦。果然幽音飘渺,一缕竹笛悠悠乎远,仿佛从天外吹响。不知不觉间,小雪脚步渐合笛音,节奏此起彼应。竹笛音调陡然低落,小雪随之后退,脚跟绊着一根长骨,扑通一下仰身摔倒。桃夭夭惊觉,问道:“怎样?”小雪抓住他手腕,道:“你听!”

洞外乐音至柔至缓,时断时续,已到了流水无痕的境地。然而此处无声胜有声,笛音断续的空档,竟是曲子最微妙动人的部分。彼时凄清空灵,令人潸然落泪。忽而笛声再续,娓娓悠长,好象一位家破人亡的美艳少妇,带着麻木的眼神,平静的向人述说自己的苦难。洞中两人心弦悸颤,脑中浮现出一个娇柔阴冷的身影。小雪蓦地坐直,道:“是葭柔!”

桃夭夭道:“嗯,葭柔在吹笛子,民女们说洞里常有笛声传出,这地洞定是她的藏身之所。”

小雪道:“葭柔没有血流和呼吸,是姬空行操控的尸形傀儡。还有那个天池血婴......”

刚说到这儿,血婴哀鸣骤起,呜呜卿卿的,象是孩童受屈向娘亲哭诉。那笛音也转柔和,恰似慈母轻抚爱子,两者彼此慰籍,渐轻渐低,终至寂然。

小雪道:“血婴并非受金轮教驱使,却是笛声诱来的。它渴望爹娘的疼爱,才会被葭柔的笛音吸引。”心头微震,父母的疼爱呵护,自己又何曾体味过?

桃夭夭道:“据那些民女所言,血婴每次靠近牢房,笛声总会制止它。这么看来,那葭柔似乎善念未泯。我记得当初遇到她时,你说她很眼熟,好象还提到唐门,这里面有什么故事么?”

小雪道:“唐门么?唐门原为巴蜀道派,专门修炼以毒克邪的奇术。但他们处事谨慎,极少插手仙魔争斗。跟我们峨嵋派降妖除魔的作风大大不同。因此敌人较少,历代积累产业,成了蜀中的富豪望族。十几年前正道势力衰微。妖魔趁机进犯,将四川境内的道家几乎都荡平了。唐门信守中立,仍未能幸免。一夜之间,阖家老幼三百余口,都被妖皇杀光。”

桃夭夭道:“对付邪魔,就该除之而后快。唐门中立自保,终被邪魔反噬,这叫自取灭亡。”明着贬低唐门,实是投合小雪。

小雪道:“唐门的覆灭后,幸存者有四人。唐文宗夫妇,其侄唐连璧,一个老奴,都被峨嵋弟子营救到山上。师尊劝他们加入玄门,唐文宗忠于本族宗派,婉言拒绝了。只把侄儿托付给峨嵋派,自己带妻子和老奴隐居山林,想炼成几门祖传秘法,再找妖皇报仇。大约五年前,唐文宗自觉炼法成功,独自去东海寻找妖皇。结果被妖皇手下的鬼伯斩杀,将首级送至家里。鬼伯还想杀死唐夫人,多亏老奴拼死拖住妖魔,唐夫人得以逃往峨嵋山。当时唐夫人身怀六甲,又受了重伤,在山脚下产下一子,然后就死了。那孩儿被师尊收养,就是唐多多。”

桃夭夭道:“如此说来,唐门只剩两个遗孤,唐多多和那个唐连璧?”

小雪道:“是啊,我见葭柔跟唐连璧长得很象,再看她使出唐门毒术,便推测她是当年被屠杀的唐门女眷。姬空行用瓷土捏成形体,将死者的灵魂勾拘在里边,就可驱动傀儡作战。这叫作‘尸形傀儡降’,岭南有名的邪术。”

桃夭夭道:“原来是这样,那个唐连璧是那门的弟子?为何没听大家提到过?”

小雪道:“这个么......唐连璧学的是风雷道法,但不算是师尊的徒弟。”

桃夭夭道:“啊,此话怎讲?”

小雪道:“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他总是四处流浪,每年竞德大会也不参加,大伙儿都快忘了有这个人。只有等师姐们扎堆儿了,才说他长相多么俊美,人才多么出众,满山男弟子无人能比。听多了我也好奇呀,两年前唐连璧回山,师姐们围的人山人海的,我挤进去着。哎,真是花朵儿似的美男子,就太秀气了些,比好多师姐生得还标致......”

桃夭夭微感不快,道:“长相好有啥用,绣花枕头一包草,男人嘛,是论本事的!”

小雪微笑道:“嗯,这个我赞成,师哥日后的本事定是最好的。”

桃夭夭得意道:“那当然,我是天龙神将的人选......”

忽然有人接口,冷冰冰的道:“天龙神将?你配么?”

洞内四壁触手可及,只容得下桃夭夭和小雪,但那声音低沉清楚,讲话之人似近在耳畔。两人悚然惊呆,血液几乎凝固了,暗想“是幻觉,还是鬼魅?”隔了半天静悄悄的,两人心绪渐宁,思量若是妖魔作祟,倒没什么可怕的。小雪暗聚真气,开口问道:“你是谁?”

那声音再次回响,一字一顿的道:“唐,连,璧。”

第六回 立威已凭剑与霜1

闻听来者通名,两人都变了脸色。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怎地才说到唐连璧,马上就钻出个唐连璧来?过了片刻,小雪提高声调,又问:“你是唐师兄?你在哪里?”

石洞内外久久沉寂,湖水轻漾,壁上的水纹均匀交错。桃夭夭忽然乐了,哈哈哈连着三声,道:“装神弄鬼,哪儿跑来的假货?胆敢挑衅峨嵋派未来的天龙神将.....”

那人声音骤起,喝道:“出来!”

桃夭夭就觉腰间冰凉,脚底虚悬,好象被强劲的冰风裹挟,“嗖”的直飞出洞,比强弩发矢还快数倍。没等回过神,鼻尖已触到地洞顶壁,紧接着头脚颠倒,直挺挺栽向岸边岩石,眼看脑袋就要开花,下坠势道陡转,头发末梢擦过石头表面,身体横掠,滚了七八转才停住。

从石洞飞出,空翻,疾坠,直至横滚落地,整个过程快若电光一闪,连害怕惊呼都来不及。桃夭夭撑地坐起,脑子晕乎乎,一时难辨东南西北。

迷糊中,只听那人道:“天龙神将,不会定阳针?”语意冷淡,满是讥讽之味。

桃夭夭才知对方出手启衅,只为试出自己身份真伪。那人法力既高,也似没有杀意,可能确为峨嵋门徒。按规矩,新弟子遇着师兄理当恭敬。桃夭夭不管那一套,对方蛮横无礼,他也针锋相对:“念尔宵小之辈,我先让你三招,此乃先礼后兵之义,好好学着点罢......”边说边起身,望向湖水中央。

只见湖面莹莹幽亮,离水三尺之上,伫立着一位青年,二十岁左右,穿一袭白色长袍,颈挂青龙玉珏,身边霜雾萦绕,飘飘然不似凡间人物。桃夭夭心头一震,暗惊道“男人竟能长得这么美?”若非亲眼目睹,绝难相信世间有这等俊秀儿郎。这时小雪也出了洞口,看清那男子面容,道:“真是唐师兄到了,你也是来对付金轮教的么?”指向桃夭夭,道:“他名叫桃夭夭,剑仙门新收弟子,师尊格外器重他。”

唐连璧直视桃夭夭,正眼也不瞧小雪,左掌微抬,水面波浪分开,血婴庞大的躯体缓慢浮升。魔怪四肢蜷收,遍体覆满寒霜,象被冬天里被冻僵的虫豸。唐连璧一挥袖子,血婴巨躯腾空,猛然砸向桃夭夭,同时白霜褪尽,化作轻烟收入袖底。

那血婴束缚乍解,半空中醒转,挥爪朝前方的目标猛扑。桃夭夭只觉泰山压顶,气息为之一窒。他无暇细想,举起双臂招架,天王盾化为无形屏障,挡住血婴来势。就听“轰隆隆”震响,爪尖火星乱溅,血婴遇阻发性,疯狂的捶打。桃夭夭承受重压,腿脚陷入地面数寸。

小雪大惊,欲待援救,却见血婴攻势虽猛,不能推进半步,暗喜道“师哥确是修仙的奇才,天王盾已能运用自如。”再瞧唐连璧凝立不动,料想他放纵血婴发难,意在考察桃夭夭的修为。他既袖手旁观,定有救急之策。想到这儿,小雪止步观望,等局面明朗后再行动。

这时候,桃夭夭脚底仍不断下陷,忙念定字诀,以定阳针稳住身形,天王盾威力渐增,手背抬升一尺多高。血婴锐气受挫,爪子不断后缩。眼看优势确立,一股刺痛传来,贯穿桃夭夭全身。

肋骨的裂伤终是隐患,激斗中情绪紧张,或可暂时忘却,僵持久了痛感突发,就象一根钢针扎在心窝。桃夭夭咬牙强忍痛楚,一分神法力就减弱了。血婴魔力鼓荡,钟乳石断裂激飞,混同湖水砸到天王盾上。桃夭夭关节“咯咯”微响,拼命支撑,额头上青筋一根根鼓胀。小雪捏了把冷汗,叫道:“默思剑诀,凝气成形,快使出清风剑!”

隐约听见她的呼喊,桃夭夭雄心暴起,缩回右手以单臂御敌,存心让唐连璧见识能耐。神盾范围减小,难阻乱流飞石,一块小碎片穿过来,击中桃夭夭肩膀,伤口受震迸裂,鲜血染红半边胸膛。血婴合身扑在天王盾上。桃夭夭腰板慢慢侧弯,犹如风刮细竹,随时都会倒折。

情势急转直下,姬空行魔斧劈头那一幕,堪堪又将重现。桃夭夭大胆行险,令自己陷入相似的困境,就是想找到运用清风剑的感觉。果然生死攸关,潜力激发,一瞬间剑气畅行经脉,冲出指尖化作锋刃,一挥之下,将血婴的脖颈斩断。

血婴头颅掉落,触地即碎,但碎散的血肉滑向脚跟,转眼融入躯体。魔怪摇晃肩背,腔子里又长出个脑袋。它是死婴的怨气化就,怨气不散,粉身碎骨也不会灭亡。桃夭夭一击无效,挺剑中路直刺,出击时失去神盾的遮蔽。血婴举臂格档,被剑锋劈的血肉飞溅。而桃夭夭也为巨力所震,“咕噜噜”摔出五丈开外。

小雪急得直跺脚,道:“定阳针啊,用剑气攻敌,也别放松定阳针呀!”桃夭夭两种剑术初学乍用,哪能同施齐收?他眼角瞟向小雪,见她忧急的情状,尤觉娇俏可爱,暗道“宝贝儿,乖乖好师妹,你对我期望太高了!”寻思这话肉麻十足,不逊大哥李凤歧的情场绝招,只想仰头大笑。正当血婴长爪劈到,桃夭夭仗着天王盾勉强架住,伸长脖子,笑了几声。

顷刻工夫,血婴的爪击连番发出,直如狂雷乱轰。桃夭夭眼神飘忽,单手撑住地面,左臂一下接一下,机械的往外格架。天王盾虽越来越坚固,但施法者神智迷离,倘若晕倒使不出神盾,那便是骨碎尸裂之祸!小雪心跳几乎冲破胸膛,望了望唐连璧。却看他神态冷漠,并无施援救命的意思。

这时血婴挺腰后仰,“乒乒蓬蓬”,挥拳捶击胸膛,猛然双爪朝下劈刺。洞内风声大作,地表剧烈颤晃,湖水全部腾空倾斜。血婴一击魔力运足,势道之猛烈,仙家高手也当避开锋芒。桃夭夭左臂垂低,神盾消失,门户大开,已成束手待毙之状。

第六回 立威已凭剑与霜2

此时情势万分危急,要救桃夭夭也已经来不及了,可唐连璧仍然站在那儿纹丝不动,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小雪念头急转“唐连璧想用恶魔除掉师哥!”再忍耐不住,运劲弹指,一声娇叱:“菊英!”金色剑气飞出指端,刺向血婴的后背。

小雪临战应变也算极快,直接援助显然无济于事,唯有使出这围魏救赵的苦计。电光火石的刹那,血婴撇开面前的桃夭夭,扭头半转身,撩拨飞近后背的菊英剑。小雪暗暗松了口气,踏浪前跃,玉指点拨,第二剑跟着施放,叫道:“快用清风剑!”

桃夭夭身前重压略松,缓过一点劲儿,听见小雪呼喊,立将清风剑斜刺上方。血婴正与菊英剑周旋,未防前面偷袭,被清风剑穿胸而入。它回爪抓挠,菊英剑又飞来,完全插进魔怪的体内。

两剑前后夹击,将血婴牢牢钉住。血婴哀嚎着撕扯全身,碎烂的血肉洒落四处。小雪道:“防止它在别处复活,赶快默诵剑诀第七颂!”

清风剑是驱邪归正的法宝,剑诀第七颂,专门消除恶灵的宿怨。待桃夭夭念完,清风剑穿透魔躯,剑光一团团往外扩张,宛如莲花开放。小雪趁机催动菊英剑,一通竖劈横切,把血魔斩成碎屑,花瓣状剑光合拢,碎屑尽收其内,洞内渐趋平静,回荡着婴孩们舒缓的哼吟。死灵的怨气散尽,天池血婴总算消亡了。

小雪扶住桃夭夭臂弯,两人膝盖挨着膝盖,汗流浃背的喘气,眼里都闪耀劫后余生的喜色。

其实此战之前,血婴已被唐连璧霜风所伤,魔力仅剩原来的两成。即便如此,桃夭夭凭新学之功,仗血气之勇,继击败坛城魔王后,再灭凶悍魔怪,道行的进展一日千里。他自感天王盾加强,剑气运用比以前更熟练,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侧头斜睨唐连璧,要瞧瞧他是什么反应,心里打定主意――倘若他好言赞赏,自己就冷面相对,给这狂妄无礼的家伙碰个大钉子。

唐连璧面色如初,既不欣悦,也无愠怒,冷冰冰好似雪雕。目光从桃夭夭身上移开,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这声轻哼就是全部评语了,满含蔑视,讥嘲,以及懒于言表的厌烦。桃夭夭火冒三丈,跳起喝道:“喂,那边的小白脸!你哼什么?摆什么臭架子呢?”

小雪跟着站起,凝运真气全神戒备。眼前这人虽属峨嵋派,但行止怪异,用意难测,不能对其放松警惕。

唐连璧并不理睬两人,右手高举过顶,手指倏伸,一道白虹直冲而上。洞壁轰隆剧震,顶部裂开豁口,白虹转化为飓风,由豁口处向四面扩展。只见岩石粉碎,尘沙飙扬,豁口迅疾变大变长,仿佛有柄巨大无匹的斧头,自下而上将大地剖开。少时风势止息,尘沙纷坠,幽暗的地洞,崩裂成深广的峡谷,霞光从天而降,一派融融明丽。

如此移山填海的威力,一千个血婴也灭了。桃夭夭满身灰尘,耳朵里嗡嗡响,冲着唐连璧发愣“牛魔王转世,还是二郎神下凡?这,这也太厉害了吧!”小雪也花容失色,喃喃道:“他使的是风雷门的法术,决计错不了。但比风雷首徒何师兄还强得多,却是什么原因?”

唐连璧垂袖收法,白虹散为霜雾,时隐时现的围绕身畔。旋即袍服鼓起,霜云托起身子飞向谷顶,转瞬工夫,人影消失在霞光之内。小雪道:“咱们也走吧。”挽住桃夭夭,驾御菊英剑飞腾。桃夭夭已打通大周天,一运气身体飘若羽毛,随着小雪扶摇而上。

两人飞至峡谷上方,落到崖边观望。但见地形剧变,峡谷延伸极远,将整个平原分作两部分。一击之威竟至于斯,唐连璧法力之强大,几乎到了天功造物的境地。两人乍舌良久,视线越过峡谷,往隆起的丘陵望去。极乐堡上空阴云密布,城头的金轮教徒蜂拥奔走,好象正忙着调动布防。峡谷另一边,几个光团正往这边疾飞。相距十余丈之遥,传来龙百灵的呼喊“相公!相公......”

刹时光团收敛,几人降落平地:黄幽,兰世芳,燕盈姝,欧阳孤萍,都是熟识面孔。龙百灵疾奔到近前,轻拉桃夭夭手腕,看他浑身血糊糊的,哽噎道:“伤的好重,全怪我......”

桃夭夭不顾满身伤痛,只问道:“白露坪的民女呢?我救了她们脱困,可曾见到?”

龙百灵道:“黄梦龙老师兄护持,送她们到船队安顿。相公亲自救出人质,你的愿望总算达成了。”

兰世芳骑着地包天,拍拍坐骑脑袋,笑道:“多亏小天领路,让我们及时找到民女。但桃师弟忒过托大,怎可擅闯普善岛?昨晚李师兄率众到此,闻知你已入魔巢,只好前来助战。”

桃夭夭喜道:“大哥到了么?在哪儿?”解下脖子上的北翎篪,交还给兰世芳。

欧阳孤萍指了指天空,道:“在那里呢,跟四大护法斗的热火朝天。”

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穹顶那巨轮光亮刺眼,依然平缓的运转。轮缘有五个光团,四黄一青,黄光环绕青光,劲风与剑气交纵,时而碰出一条条焰流。桃夭夭看出青光是李凤歧所发,他独斗金轮教四大护法,敌众我寡势必战斗艰难。欧阳孤萍慢条斯理的道:“别担心,凭李师兄的手段,那几个番僧权当开胃小菜。”

这会儿龙百灵掏出手绢,帮桃夭夭擦拭血污。黄幽站在一边干瞪眼。香喷喷的罗帕转眼弄脏,百灵随手扔掉,直接用手掌抚抹,道:“相公伤成这样,那位同伴却毫发无损,实在叫人纳闷。”

兰世芳笑道:“东野师妹能平安脱险,全仗桃师弟保护之功。”她刚刚结识龙百灵,已将这位貌美斯文的小师妹视为好友,听她言语暗指小雪,便略作解释。哪知百灵对谁都和善,偏偏跟小雪犯克,一碰面就斗嘴,几乎成了惯例。

第六回 立威已凭剑与霜3

龙百灵笑道:“兰师姐讲的对,只是某人学了十多年剑法,临到头反要保护,累得人家受伤遇险。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剑仙炼成了废物,传出去峨嵋派的面子可丢大了。”

这话中讥刺之意十分尖锐,众人闻之错愕。而小雪的神情却很恬然,淡淡的笑了笑,向兰世芳亲热问好,又大大方方的跟大伙儿打招呼。自从石洞和桃夭夭促膝厮守,她初略两情相悦之妙,胸中自有一种安稳恬逸之乐。哪怕外人嘲讽,只须桃夭夭待自己真诚,她就满足了。当下和颜悦色,主动跟百灵搭腔:“赶这么远的路,龙姑娘辛苦啦。”

龙百灵何等聪明,立时觉出不对,眼看桃夭夭仅穿短裤,衣裳全穿在小雪身上。两人发生过什么事?彼此眼神脉脉,举止亲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现象。龙百灵聪慧无人可及,终究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于男女情爱哪能通达?怅然焦急之余,半点对策也想不出。

寒暄已毕,兰世芳笑道:“桃师弟受伤不碍事,神农门燕神医在此,脑袋掉了都能给你接上。”指向身后草坪。那燕盈姝双目微闭,盘膝而坐,似在运功作法。

桃夭夭走过去见礼,一抬步,一股暖洋洋气流传透肌肤,登感筋骨松活舒泰,胸腹痛感全消。却见燕盈姝手指箕张,十根指尖轻轻交触,拟作肋条交错之形。随即手指松开,睁眼道:“肋骨的撕裂已补好,桃师弟感觉怎样?”

桃夭夭惊奇不已,前俯后仰弯弯腰,非但断骨痊愈,肩部等处的伤口也愈合完好。常言妙手回春,医生总得扎针施药。而神农高人隔空远距离治伤,传入神农门特有的重阳真气,两手根本不用接触患者,病苦伤痛便即解除,此等医术真可谓神乎其神了。桃夭夭打心眼里惊佩,挑起大拇指,赞叹道:“什么扁鹊华佗,比燕师姐可差远了!”忽地“蓬咚”巨响,盖过了话音,传自丘陵城堡方向。

原来空中战况激烈,四大护法围攻李凤歧,仍然偏落了下风。金轮教众料知强敌久战难胜,索性倾巢出动拼个死活。只见极乐堡城门大开,冲出三千多名金轮教徒,一个个**赤足,遍身涂满黄黑油彩,伸舌鼓眼手舞足蹈,黑压压的拥上前来。欧阳孤萍从布囊内掏出一把符纸,挥手往上抛洒,落下散成一个大圈,将大伙儿围在里面。

卜筹门擅于施符下咒,这“逆五阴符圈”是禁魔真法,玄门弟子集体对敌时,常用此法镇住阵脚。金轮教徒冲到符圈边际,登即七窍流血,皮肉灼痛如火烧,惊骇中仓皇撤退,后面的教众仍往前拥,人潮相互践踏,场面既混乱又惨烈。欧阳孤萍道:“都是些小喽罗,全解决了罢。黄幽,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玄门两大首徒在场,千军万马弹指可灭。黄幽正要回答,兰世芳道:“这些人不是妖怪,赶尽杀绝不妥,制服就行了。”

小雪挽住桃夭夭臂膀,道:“平白冒出这么多敌人,恰好给桃师哥提升道行,放过了白白浪费。”她喊师哥喊顺了嘴,竟而当众不讳。桃夭夭笑逐颜开,扬扬志得。龙百灵则小脸雪白,嘴唇轻颤,怔怔的讲不出半个字。

兰世芳道:“师妹,拿活人当靶子,是不是太残忍了?”

小雪笑道:“你误会啦,趁着邪魔成群的机会,桃师哥可以磨炼天王盾。”

兰世芳道:“唔,伤害能增加天王盾坚度,你想利用邪徒的攻击帮他炼法?”小雪道:“对,请盈姝师姐多照应。”燕盈姝点头应允。欧阳孤萍道:“敌阵内若有头戴宝冠者,称作金**乐法师,都是恶贯满盈的淫僧,尽可下手除掉。”

小雪谢了指点,与桃夭夭携腕并肩,驾起剑气冲入重围,兜着圈子来回低翔。金轮教众大呼簇集,挥动兵刃狂砍乱刺。小雪拨打近身的兵器,嘱咐桃夭夭用天王盾护住后心,前面门户只管敞开。桃夭夭依言而行,尚未明白怎么回事,一柄铁杵已击中胸部,锁骨胸骨“咔嚓”折断,痛感产生之前,那边燕盈姝拨指作势,使出隔空疗伤的妙术,已将断骨修补复原。

桃夭夭惊魂未定,脖子又挨一刀,热血喷出一条弧线,忽又收回体内,深长的伤口倏地合拢。他又惊又喜又是好笑,自觉象是工匠手里的泥人儿,破个口子,断了四肢,用泥浆涂抹即可补好。正感有趣,额头再中两箭,创口结了冰凌,箭头的阴邪气侵入血脉,显是邪教高手所发。燕盈姝加强法力,身后显出青白色光环。带动桃夭夭的真气冲激,箭伤愈合的同时,箭头反射回去,将那发箭之人射倒。

每一次受伤,天王盾都生出感应,随之增厚加固。燕盈姝治疗神速,伤势转瞬即愈,未及造成实质性的损害。如此反复施为,确是提升道行的绝佳方式。桃夭夭想通个中道理,挺胸直往人群密集处冲。小雪紧随其后,讲解运气御剑的各种诀窍。桃夭夭悟性本高,适逢良机,修道进展远胜寻常。渐渐领会运剑法门,气随念动,剑气潜生,已能托起身子自由飞腾。

符圈外人影双飞,符圈内百灵黯然神伤。本来桃夭夭得了好处,龙百灵比谁都高兴,可是目睹小雪与他亲密无间,心里的沉重登如山压。先前桃夭夭虽迷恋小雪,毕竟若即若离。而今人家情意明朗,彼此相亲相爱,自己竟成了孤雁独木。事已至此,又何苦苦纠缠,枉作落花逐水之态?她眼望那个青梅竹马的少年郎,看他神采飞扬的样儿,心头又喜悦,又哀伤,更感无尽的孤单,千虑百转之间,手脚已然冰凉。

黄幽紧挨旁侧,见她神色凄楚,大着胆子握她的小手,叹道:“灵......灵儿,你的心思我明白。唉,俗话讲的好‘缘由天定,不可强求’,该放手时须放手,千万别苦了自个儿啊。”

第六回 立威已凭剑与霜4

龙百灵神思恍惚,被他一挑,失语道:“不要我了,相公......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

黄幽心痒难搔,喜道:“他不要你,我要你呀。”

欧阳孤萍冷眼旁观,嗤鼻道:“全是呆子,成天只知耍宝。”

此时圈外场面沸腾,桃夭夭数度冲进穿出,仿佛长坂坡赵子龙七入曹营。正在发威,一股蓝烟缠住臂膀,臂骨“乞里喀嚓”断为七八截,毒气直攻心脏,神农医术瞬间接好断臂,治愈毒伤。桃夭夭微感惊诧,回想蓝烟隐现骷髅形影,正是当日毁掉许青铉右臂的“三途阴风轮”。举目搜索放烟者,人群里有个头戴黄金冠的老头,满面横肉,一身刺青,手拿法铃扭腰胯,口中喷出蓝色烟柱,貌似孤萍提过的“大乐法师”。那铃铛桃夭夭也认得,名为“妙喜铃”,能令女子思淫若狂。以前红袖遭受其害,青天白日的浪态百出。此刻小雪有真气护身,尽可抵抗邪术的诱惑。但那老家伙贼眉鼠眼,冲她猛摇铃铛,其意下流可想而知。桃夭夭大怒,剑气激射而出,将老**刺了个透心凉。

小雪道:“好,气随意走,意守气穴,清风剑自会随心施放。”

桃夭夭一剑毙敌,蓦地领悟剑仙精髓,从此剑气用之即来,来之则化作神兵利器。他存想小雪所解法义,默诵剑诀,剑气凝成五尺长刃,握在手中横披直刺,果是当者披靡,杀气腾腾。忽然半空风云翻涌,金轮教众闪开空地,一人从天而降,笑道:“桃兄弟,穿着裤头冲锋陷阵,扮相很出彩嘛!”

这句赞语半带奚落,正是李凤歧惯常的腔调。桃夭夭一喜,忙用定阳针稳住桩子,将天王盾移到身前。金轮教徒蜂拥冲来,撞到坚硬的屏障,十几人跌撞扑倒。桃夭夭高声道:“大哥,我的天王盾还行吧?”

李凤歧瞄了两眼,怒道:“乱七八糟!神盾象你那么用,祖师爷都给气活了!”

桃夭夭哈哈大笑,御剑冲开血路,渐向李凤歧的方位靠拢。只见那边空地上黄光闪耀,金轮教四大护法占据要位,运使手中法器:萨伽罗珠挥舞金刚杵,摩尼珠摇动龙角锡杖,奥波耶手握白骨念珠,噶朗吉敲打人皮法鼓。四人摆成“金刚伏魔”的阵形,脑后黄光飘升如旗帜。金轮教众“咿嗬”高呼,伸拳击打胸口,念咒运功,助长己方威势。只见邪焰蒸腾,凶云翻卷,四下里灰蒙蒙就跟下雾似的。李凤歧脚不点地,身影如风似电,闪到摩尼珠身前,掌中“鸿冥剑”当头劈砍。摩尼珠举杖招架,两股势道猛烈相碰,地皮震的簌簌抖动。

李凤歧道:“喂,断脚秃驴,龙角比玄铁软多了,挡的住老子的剑气吗?”

三月前川西交手,摩尼珠的脚筋被李凤歧震断,玄铁锡杖作废,后来找了根龙角代替,坚度已远不及前者。此刻任凭对方讥刺,他只忍痛全力死守。萨伽罗珠脾气粗暴,扯嗓子回骂:“兀那鸟酒疯汉,你不是叫秦五么?又成峨嵋剑仙啦?***装疯卖傻,佛爷活剥了你......”

一声清啸,剑光直刺萨伽罗珠面门。如意仙急擎武器,三十六根金刚杵飞撒,杵端闪电牵绕,组成索魂的罗网。就听“飕飕”剑刺,金刚杵被击散,电光罗网破碎。李凤歧道:“如意仙靠女色修炼,你的道行跟我还差得远呢!”

如意仙眼冒金星,哪里还得了嘴?奥波耶阴沉沉的道:“当年征讨峨嵋魔境,有个叫凌波的女人独挡圣教,今日怎不见她现身?”

李凤歧笑道:“凌波堂堂峨嵋派大师姐,又是冰清玉洁的闺女,能跟你们这些淫棍瞎缠?”剑随声飞,向奥波耶攻去。

几人对骂鏖斗,唯独噶朗吉沉默。他身为金轮教第二护法,神通仅次于奥波耶,平素行踪诡秘,恶迹不显。桃夭夭看他敲击法鼓,想起金轮教用人皮作鼓的酷行,登时怒火上冲,大喝一声,清风剑直取噶朗吉头颈。

小雪见状大急,道:“那人很强,别......”去字未出口,清风剑已砍到对方颈侧。噶朗吉挥拳击打鼓面,“扑通”一声闷响,清风剑剑光散碎,化为黑烟,如鬼爪伸缩,反缠住桃夭夭的身体。这是西域邪术“禁行风”,对目标并无杀伤力,却能令其神智混乱,行为失常。桃夭夭只觉昏昏沉沉,歪头一仰,天王盾自行解除,黑烟似绳捆索绑,将他整个儿吊高。噶朗吉口鼻微露黄气,欲行夺魂邪法,收取桃夭夭的三魂七魄。

小雪相隔较远,无法援救,危急中喊道:“大师兄!”李凤歧解下酒葫芦,一边往嘴里狂灌,一边踏步奔至桃夭夭前方。黄气凝成八只飞爪,恰巧刺入李凤歧的腹部。李凤歧鼓腮张嘴,“噗”一口酒喷出。噶朗吉趴地躲避,神态狼狈万状。

飞爪入体,重伤李凤歧内脏,但伤害聚敛于天王盾,又被他逆行法力,混同酒浆喷出体外。那酒水里蕴含伤处的疠毒,左近教徒沾上即倒,发出杀猪般的长嚎,金轮教众骇然,你推我挤往后撤。李凤歧笑道:“天王盾该这么用,方才有些趣味,兄弟你可明白?”

桃夭夭赞道:“大哥好本事,以后要教教我!”

李凤歧笑道:“哈哈,作哥哥的有个屁本事,发酒疯无人可比,你要不要学?”仰天长啸,霍然奔向云端,身影化分几百个,从四面八方折返,仿佛几百名剑仙高手同时出剑。顷刻间,鸿冥剑森列如丛林,波动如巨澜,向金刚伏魔阵四角轧压。此乃“分元破魂斩”,李凤歧自创的高绝剑术,四大护法哪能抵挡?当下人群成片滚倒,金刚阵就此崩溃。摩尼珠脚筋又震断了,抱腿滚地长呼。

如意仙修炼不净法门,满肚子污言秽语,败退中仍乱骂:“王八羔子!川南浪子秦五这等嚣张,***名头倒不响亮。”

奥波耶接口道:“李道兄多情种子,当年曾和女妖私媾,淫名早已传遍天下。”

如意仙笑道:“什么样的女妖?勾引剑仙首徒,老子想找她比试床上能耐。”

第六回 立威已凭剑与霜5

两人临阵对答,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李凤歧明知对方伎俩,闻听秽言辱及潇潇,禁不住怒喝道:“你这烂狗头,竟敢张嘴喷屎!”长剑荡开气浪,自上而下,排山倒海般压向如意仙法王。奥波耶敞胸拍肚,大叫“你这烂狗头,你这烂狗头”,金轮教徒跟着鼓噪,齐声高呼,这下变起突兀,桃夭夭愕然,一时摸不着头脑。

金轮教素行狂悖之道,处处违反常理。凡世人所厌嫌的恶感,他们却当作增强神通的助益。诸如仇恨,暴怒,哀恸等等情绪,如果达到某种程度,容易吸引四方的恶灵附应。金轮法师临阵对敌之时,往往嚎哭怨骂,自残自辱,即是为了召恶引邪,加强邪法的威力。

此时李凤歧大怒失控,恰好给了对方转机。成千金轮教徒怒骂,怨愤凝成凶云,与李凤歧的怒气相混,空地中黑雾乍起,化为屏障遮住如意仙。鸿冥剑似巨石投河,势道被屏障吸收。如意仙毫发无伤,四大护法趁机重归原位,呼喝教众行诛杀法,又形成群起围攻的阵势。

兰世芳道:“这么缠斗不休,恐生不虞,待我助李师兄取胜。”翻腕伸向腰背,取下龙骨神弓。欧阳孤萍谨记麻姑指令,思量此时相助,或可博取李凤歧好感,忙道:“让我来吧!”从怀内掏出符纸,裂成碎片挥手扬洒,给每个教徒后背都贴了一小片。

那灵符唤作“乾首上缺贴”,乾为首上缺,正是兑卦的卦象。此卦上方开口,形似张口大笑,因而卦德主喜悦,具化戾调和之效。乾首上缺贴由麻姑亲手炼制,本为去悲招喜的法宝。金轮教徒贴了符纸怨怒尽消,满脸喜滋滋的气色。凶戾的邪气消弱,阵法随之溃乱。众教徒东偏西歪,宛若醉汉,稍遇剑气冲荡,登如草木披靡般层层跌倒。

一个李凤歧已经无法抵御,外加卜筹首徒施放符咒,另有玄门高手掠阵,金轮教败局已定,再无逆转的可能。四大护法交换个眼色,各自丢弃法器兵刃,平静的盘膝坐地,看样子是束手等死了。欧阳孤萍将符纸收回,只等鸿冥剑斩落群邪首级。李凤歧却收势驻足,冲四护法道:“金轮教大势已去,你等何不早降?”

奥波耶面无表情,忽道:“八方长生天。”

噶朗吉接着道:“业报随心迁。”

如意仙道:“金刚大勇猛。”

摩尼珠道:“安住吉祥山。”

四句偈子念出,众教徒肃然敛容,相继坐下,齐声念道:“我今离尘世,舍此旧残躯,愿解众生苦,持明入三涂。生死如轮替,无悔亦无畏,惟愿众生灵,同登极乐境。”人人颜色庄重,吐字清晰整齐,宛如一个巨灵发出深沉的咏叹。天地一下空旷了,万物寂然,只剩那“惟愿众生灵,同登极乐境,同登极乐境......”的口号,在不断回响。

桃夭夭眼望金轮教徒,心里疑窦丛生“这些人都是邪魔外道,干尽了恶事。临死却还在悲悯世人,发愿普渡众生,实在叫人难以捉摸。莫非金轮教本意是向善的?”

李凤歧看穿他的疑思,冷笑道:“恶人作恶,当然自认理由充分。金轮教横行西域千百年,势力长盛不衰,若没有一套冠冕堂皇的教理,哪能骗得教徒是非不分,善恶颠倒?”

桃夭夭忽有所感“金轮教固然可憎,但普通教徒却属无知受骗。他们残害生灵,为非作歹,还当是尊奉教义,做好事积功德。唉,说到底也是可怜。”

远处传来欧阳孤萍的喊声:“消灭邪教功在此役,小妹恭贺李师兄手刃邪徒,大功告成!”

李凤歧移动视线,从众教徒脸上扫过。金轮教众只顾祷祝,并无半点惧怕。李凤歧抱住臂肘,悠然道:“这些家伙一心求死,老子偏偏饶了他们的狗命。让他们一辈子蒙昧,受尽愚弄,直至寿终正寝,古来酷刑苛罚,何逾于此者?啊哈哈!”嘴里酸溜溜的掉文,眉宇间尽是嘲弄意味。

欧阳孤萍撇了撇嘴角,暗地里鄙夷“哼,什么惨酷刑罚,说白了就是手软。对待敌人如此软弱,如何胜任大师兄?麻姑别是看错他了吧?”

桃夭夭素知李凤歧性行,也想:“大哥爱说反话,表面无情实则心善,他不会杀死这么多人。”

小雪道:“大师兄,金轮教跟咱们仇深似海,难道就这么放过?”

那边黄幽喊道:“此地不宜久留,要怎样你们快作决断!完了乘我风遁早点离开。”

李凤歧伸个懒腰,道:“民女都已救出,雪丫头平安无事,还留在这儿干嘛?不如回去跟百花教主喝酒......”语调放缓,望向丘陵背阴处,忽道:“唐连璧兄弟,也跟我去喝两杯,意下何如?”

那处地方偏僻静寂,霜雾朦胧,在场几千人均未留意。待到李凤歧呼喊,冷雾散开,唐连璧的身影显露出来,俊朗英拔,飘然卓立,胸前青龙珏莹润生采,仿佛古画中走出的人物。兰世芳眼神发亮,惊喜道:“是他,是唐师兄!两年没见他.......”面颊泛起一抹绯云,英姿飒爽的女豪杰,竟而忽显羞态。

唐连璧走到近处,略点了点头,算是跟李凤歧打了个照面,余者尽皆无视。桃夭夭心头有气,暗想“这小白脸前番差点害死老子。这会儿装模作样的耍派头,你算老几啊!”

李凤歧道:“唐老弟,离山有日子了吧?你堂弟唐多多就在下面船队中,要不要随咱们去见见?”

此番远征南海之前,凌波先命兰世海设梦局测算,预见到唐连璧将要现身,故托李凤歧带上唐多多,让他们兄弟得便相会。可是李凤歧提及此事,唐连璧却似无动于衷,扫视金轮教徒,面如霜罩,透着一股凛冽的杀气。

李凤歧道:“嗯?你想杀了他们?李某擒获的俘虏,自有处置之法,不用旁人插手!”

唐连璧鼻子里冷哼一声,袍袖挥洒,一片霜云弥漫开来,将金轮教众完全淹没。

第七回 欢宴苦酒曲难谐1

众人暗自吃惊,只道唐连璧下了狠手,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须臾云雾散去,唐连璧早没了踪影。众教徒口眼紧闭,坐姿僵直,皮肤结了薄薄的冰凌,而鼻端呼出白气,显然都还活着。李凤歧点头道:“这法子好――这些人被‘冥霜锁魂术’所困,这辈子都休想脱逃,大家可以安心回去睡大觉了。”

桃夭夭记起血婴被缚,也是类似的情形,料想唐连璧常用此法禁锢敌人,说道:“大哥,金轮教实力大损,趁此灭了他们的老巢,岂不干净?”

李凤歧眼望那巨大的金轮,摇头道:“金轮教若轻易可灭,老子早灭它十七八回了。对方尽遣小喽罗送死,多半藏有诡计。杀了他们,怕是正中殊胜佛下怀。”手臂一挥,示意速离。众人再无异议,乘黄幽的风遁返回船队。

这时刚过晌午,大船上早摆好了酒宴,却迟迟未开席。直到云分影现,李凤歧等人从天而降,百花教主才吩咐温酒上菜。席间谈及此战经过,黄梦龙大赞李凤歧:“幸亏李师弟机警,没杀那些邪徒,否则麻烦就大了。”

众人忙问原由,黄梦龙道:“西域邪教崇尚血祭,常用活人作为祭品,吸引古魔凶灵前来享食。然后由教主举行仪式,驱使凶魔消灭敌人。几千邪教徒痴迷已深,若杀之,恰恰成全他们舍身护教的邪愿。死前邪愿满怀,死后血风凝结,更易招来强大的凶魔,那时反倒不好应付。”

兰世芳道:“唐师兄冰冻邪徒,困而不杀,显是出于同理,他见机也很敏捷。”提到唐连璧,赞语脱口而出,又念他行踪莫测,匆匆一晤不知去向,心下不禁怅然。

黄梦龙道:“普善岛与我峨嵋仙境相仿,本是世外异界。后被金轮教占据,当作邪教总坛。内建极乐堡,外设火鸦阵,下方布置坛城,端的固若金汤。更有神圣金光法轮居中镇守,外敌绝难突破。”

桃夭夭道:“普善岛上空有个大轮子,就是什么神圣金光法轮?”

黄梦龙道:“对,全名称作‘至尊圆满大神圣金光法轮’,能够吸取死尸魂魄,转化成召魔的金光,乃金轮教的头等祭器。岛外的三眼火鸦是召魔祭使,从各地吞得死人血肉,再投入法轮**,日夜不辍,以增金轮效力。”

小雪道:“照这么说,他们死的人越多,魔力越强,那怎么跟他们斗?”

黄梦龙喝了口酒,笑道:“擒贼先擒王,众邪徒受制,金轮教主殊胜佛定将主动出击。我们在普善岛外埋伏,寻机除掉元凶,邪教自会瓦解。”

正谈论间,一名侍卫进来禀告,说救回来的民女吐得昏天黑地,有些已现虚脱迹象,请示如何抢救。原来民女们久陷魔巢,阴气侵入筋络,见了天日正邪相冲,全都患了急症。船上药物虽齐,用了没怎么见效。神农弟子专擅医疗,素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当下燕盈姝推案离席,随侍卫前去诊治。

桃夭夭见她起身,回想先前纵横敌阵,全靠神农医术护体,感叹道:“大师姐筹谋慎密,她安排燕师姐临阵治伤,真是解决了后顾之忧。金轮教主再强,我们也是稳操胜券。”

黄梦龙道:“玄门弟子出战,必定分工协作。剑仙抗敌,神农主治,卜筹,摄魂,从旁辅助;驭兽,遁甲伺机进攻。呵呵,我等组成小型的真武阵法,对付金轮教绰绰有余。”他言至兴高,举杯道:“卜筹遁甲二位首徒出山,此役必胜。凶顽授首之时,便是门派重兴之机,请满饮此杯为贺。”

黄梦龙资格颇老,逢他相敬,两位首徒饮干酒盏。黄幽道:“峨嵋派几经重挫,近年元气稍复。清剿区区金轮教,我们几人已足够,用不着暴露实力。”

孤萍道:“受凌波嘱命,我们昨夜赶到伏浪屿。听说桃夭夭已闯入魔巢,才临时决定出击的。”说着端起一杯酒,堆下笑容,道:“幸亏是李师兄带队,初战即告大胜。小妹佩服,来,且喝了这杯,祝师兄早日担起峨嵋派大任!”

李凤歧板着个臭脸,摇头道:“不喝,不喝,这酒喝起来没滋味。”

百花教主道:“想是米酒不够劲儿,李兄喝惯了烧酒,我叫人去准备。”

李凤歧未置可否,叹道:“枉我肝胆相照,没想到你是无情之人。唉,***还有什么心情喝酒?”

几个月来,欧阳孤萍奉命“勾引”李凤歧,打情骂俏亲近热乎,从未遭受这般生硬的拒绝。孤萍暗觉奇怪,凝思回忆,以为处置金轮徒众时自己态度冷酷,违背了李凤歧宽仁恕恶的原则,所以现在他不高兴。念及此节,陪笑道:“师兄,你误会了.....”

李凤歧不理不睬,四脚朝天的往地板上一躺,仰面长叹:“冷面冷心,没肝没肺,叫人家伤心欲碎的家伙,我看错你了啊!”

桃夭夭脸上青一阵儿,白一阵儿,酒杯在指间微颤。李凤歧言行疯癫,众人见惯不怪,唯有桃夭夭知道,大哥话里有话,明着针对欧阳孤萍,实是责备他对龙百灵太过冷淡。

自从回船之后,桃夭夭便和小雪形影紧随,眉目传意。召英甚是乖觉,瞧出两人的关系,特意安排他俩贴肩而坐。酒席中美食美器,金玉生辉,少年儿女换了新衣,真象瑶池仙宫里的一对璧人。酒宴平添许多喜气,大伙儿祝酒,必然两人同敬,隐隐然竟有祝贺订婚的意思。

舱内氛围热烈,龙百灵坐在角落里,别人举杯,她也举杯,拿酒当水喝,一口菜不吃,神态平静又呆滞。那秀美无瑕的容颜,悄然失了活力,宛如冰崖上的一枝幽兰。桃夭夭偷偷望了她几眼,心头如针扎,暗思“长痛不如短痛,早点断了跟我的牵连,对灵儿大有好处。”

那壁厢李凤歧躺倒不起,嘴里叽噜的数落。黄幽等人都知他回山后的惯习,只当此时无端生事,又在故意拿欧阳孤萍找乐子。

第七回 欢宴苦酒曲难谐2

欧阳孤萍火气压了再压,一拍案几,忍不住喝道:“喂,你闹够没有?究竟要我怎样,你才满意?”

李凤歧瞪眼道:“要你怎样?温柔啊温柔!你就缺少温柔气韵,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瞧人家多么善解人意,唉,你若学得人家半分,打情骂俏也有趣味。似这等,哪个男人会对你动心?”

孤萍大怒,一张俏脸羞的发紫,只想当场发作,银牙咬了又咬,终于憋出媚笑,腻声道:“对了,温.....要温柔,师兄的要求,真是太.....太合理了......”

黄梦龙哈哈大笑,取出洞箫吹奏,乐音忽低婉,忽飘逸,犹如两只神鸟引吭啼唱,脉脉旋舞,正是一曲“凤求凰”。左右侍从拍掌应和,大伙儿酒酣耳热,一堂欢笑融融。

兰世芳久处荒野,远离尘世繁华。值此欢歌笑语之际,不由感慨:“驭兽弟子平常太清苦了,这样热闹的酒席,该让大家都来享用。可惜许师兄不合群......”又想起唐多多,暗忖“依师尊的安排,唐多多是要入驭兽门的。那孩儿活泼爱闹,如何受得了野外修行的孤寂?唉,趁此欢聚,也让小孩子来高兴高兴,往后这种机会可少了。”

她是热心肠的人,念头甫生立刻行动,道:“我去带唐多多来玩。”推案而起,大步走出舱门。唐多多两个多月前中了金轮教邪毒(详见本书第一部《出世篇》),已由魔芋大夫治好。小孩子需要调养,便将他安顿在船队中军的大号福船内。

兰世芳纵跃舷间,走过踏板,左近驭兽弟子正在吃饭,见了师姐纷纷停箸招呼。一连串呼喊声中,世芳登上那艘大号福船。甲板上钗环琅琅,十多位少女罗列两排,均是召英郡主的侍婢。沿船舷走向后舱,果见召英站在舱门外边,面朝舱内发呆。

世芳与她自幼相识,情若姐妹,暗想“究是小英心细,记挂着小孩儿。”走至近旁,拍了拍她肩膀,笑道:“郡主娘娘,遇着什么好玩物事呢?看的这般入神?”

召英并没回头,两眼发直,粉腮飞红,道:“他,是他,在里面......”世芳顺她视线望去,胸中怦然大震,好象被无形的飞箭射穿了心脏。

只见唐多多埋头蹲身,手拿一块白灰,聚精会神的画马儿狗儿。旁边坐了个男子,正是唐连璧。他就那样坐在地板上,背靠舱壁,静静的看唐多多玩耍。兰世芳道:“唐......唐师兄,我,我还以为你走了......”

唐连璧道:“我来探视堂弟。”

唐多多玩腻了涂鸦,发觉两女来到,扭糖似的缠着撒娇。世芳抱他入怀,道:“那边酒宴热闹,我带多多过去玩会儿,可好么?”唐连璧点点头。世芳胆子大了些,又笑道:“唐师兄,你也跟我们聚聚,好不好?”

这次唐连璧没回应。兰世芳不敢强邀,抱着唐多多走出船舱,回头看他起身跟来,方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心里说不出的舒畅。不知怎地,叱咤山林的女英雄,居然诚惶诚恐起来。召英更为失态,眸子紧盯唐连璧,一瞬也不眨。唐连璧从她身前走过,她就慢慢扭转脖子,象是被提线牵扯的木偶。两年前召英随父亲拜访峨嵋派,恰逢唐连璧在山上,一见之下铭心刻骨,风雷少年的俊美神姿,从此魂牵梦萦,再难忘怀。今天久别重遇,梦想的情景变为现实,怎不令她目眩神迷?

唐连璧走上甲板,这下子就跟龙游鱼渊,凤翔莺群一般,十几名侍女全看傻了。半晌才惊醒,也顾不得规矩礼仪,一窝蜂跟在郡主身后,一直拥至船边。少女们眺望唐连璧的背影,叽叽喳喳的议论“那小伙子是谁啊?”“长得好英俊啊!”“也好高呀!”“他是峨嵋派的仙人么?”“哎呀,我想加入峨嵋派,怎样才能加入峨嵋玄门呀?谁知道,谁知道......”

顷刻各船轰动,消息不胫而走。船舷间人头攒簇,水手,兵士,厨子杂役,男女仆从,都来争睹仙家俊杰的风采。众目睽睽之下,唐连璧如过无人之境,任由人们品头论足,唏嘘赞叹。那份傲岸的气宇,令多少女子迷恋,毋须赘述。即便男人也气为之夺,心折神往。

一路来到旗舰主舱,几人进了舱门。百花教主忙起身迎接,吩咐加设酒案座位。唐连璧滴酒不沾,也不叙礼落座,随意坐到舱门边的墙角里。相隔三五尺远,看着召英给唐多多喂饭。

兰世芳给召罗岩赔话:“唐师兄为人很好的,就是不太喜欢说话,教主多加包涵。”

百花教主素性豪迈,打个哈哈浑不在意。李凤歧,黄梦龙,欧阳孤萍等人素知唐连璧冷僻,跟他打交道是找钉子碰,也就不去叙话。桃夭夭讨厌此人,更不会搭理。兰世芳怕冷落了他,正待上前敬酒,忽然抖身一颤,象被某种神异的景象震住了。

离唐连璧丈余的地方,坐的就是龙百灵。两个人位处平齐,一个靠门边,一个挨窗下。阳光斜映。只见男的神颜俊伟,女的仙容丽绝,眉目纤毫,无不美到了极点。兰世芳目瞪口呆,自惭之感隐然而生。召英忽也惊觉,流露出艳慕与失望的神情。不知不觉间,众人停杯放筷,都望着唐龙二人出神,悠悠思远,暗叹造化之奇,竟能生出这样一对俊美绝伦的儿女,更惊天地之大,双美竟得在此聚首,莫非冥冥中天意使然?大伙儿忽发奇想,均是同样的念头“除了他俩彼此相爱,人间仙界,谁还有资格成为他们的配偶?”

桃夭夭心里酸痛,暗想“等我退婚以后,灵儿嫁给小白脸,也算是好归宿。”

满屋的人遐思联翩,只有百花教主喝醉了,跟唐多多聊天逗趣。一大一小,讲起话来嗓门全开。这时节正谈到降妖伏魔,唐多多吹牛:“我会念摩诃降魔咒,蜘蛛精,白骨精,现在敢出来,我绝对念的他们淌屎!”

第七回 欢宴苦酒曲难谐3

召罗岩道:“小娃娃会念咒,比我强,我们南召跟黑苗族打仗,我只会使唤那些舞刀弄枪的兵士。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

唐多多道:“教主大叔,干嘛跟黑苗族打仗?”

召罗岩叹道:“是黑苗先打我们啊。岭南的黑苗族烧杀抢掠,祸害老百姓。我历代先王率兵抵抗,却数次失利。我祖父,父王,均惨死于黑苗屠刀下。他们首领曼荼药叉信奉突利女神,魔法非常可怕,两百年间南疆再无敌手。”

唐多多似懂非懂,只道:“我们峨嵋派帮你啊!”

召罗岩道:“峨嵋派帮我们很多了,这些年黑苗忌惮驭兽门,未敢大兴战火,咱们托福享了许多太平日子。”他仰脖子饮干满盅,续道:“更何况峨嵋派大敌未除,必须保存实力。等把金轮教,东海妖皇都消灭了,我再请峨嵋的仙人帮忙。”

唐多多道:“反正我会帮你们的。大叔,我长大学好法术,我把那个鬼药叉的脑袋揪下来,送给你当夜壶!”

召罗岩道:“咦,小小娃儿,心肠挺热嘛!你为什么总想帮我们呢?”

唐多多甚是乖巧,说道:“因为英姐姐待我好呀!她给我糖吃,她抱我哼歌儿,嗯,她怀里好暖和,好软好香!英姐姐对我好,我就要帮她做事。你是英姐姐的爹爹,我帮你做事,就等于帮她做事!”

召罗岩哈哈笑道:“好好,知恩图报,小娃儿是男子汉!够朋友!你的心意大叔我心领啦!”

笑音未落,唐连璧拂袖而起,转身出了舱房。他行止飘忽无方,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大家早已习惯,因此谁都没开口挽留。过了一会儿,龙百灵也站起身,走到桃夭夭案前,道:“相公,明日我就回武陵,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瑶姨么?”

桃夭夭腮帮子抽搐,活象被骨头噎住了喉咙。黄幽心焦如焚,抢先道:“灵师妹,你才入门几天,干么要回家?”

龙百灵叹口气,道:“式微,式微,胡为不归?将心托明月,奈何照沟渠,我不想自寻烦恼了。”她念的“式微”句,引自《诗经邶风》,原指天色将晚,劳作之人倦极想家的情形。值此道出,更有身心俱疲,万念俱灰的凄凉之味。众人心感其伤,思量该怎样劝慰。龙百灵又转向黄幽,道:“黄师兄,求你转告师尊――我是个蠢女人,连取悦夫君都不会,忝列桃李。请师尊另择贤徒,传授大道。”

一通文绉绉的说辞,小雪听得晕晕乎乎。但她心地纯朴,既得桃夭夭相恋,总感觉对不起百灵,道:“龙姑娘,你就留下吧。他.....桃师哥也很想你留下。你走了,他很难受的......”她疏于口才,想说好话又无从措辞,心里暗暗着急。

龙百灵道:“不了,有你陪伴,相公很快乐。我走前写幅字相赠,权当辞行的纪念吧。”回头对召英说道:“郡主姐姐,可借笔墨一用?”船上诸物齐全,召英吩咐下去,稍顷笔墨纸砚取到。侍女铺纸调墨,龙百灵轻捋袖衽,玉指捻起七寸狼毫。

众人知道她通今博古,文辞绝佳,如今临别执笔抒情,定是意韵跌宕的长篇诗赋。岂料龙百灵悬臂运指,单写了大大的“兑”字,送至桃夭夭案前,道:“相公,愿你领会此中深味,早日良缘完满。到那时,我就不能叫你相公了......”

桃夭夭脸皮刷的红了,嚅嗫道:“灵......灵儿,谢......谢谢你的好意。”

原来“兑”字可作“喜”字讲,又有祈求老天降福之义,古文“雩兑请雨”,即指设祭祷祝雨水充沛。龙百灵当着两人的面书写,自是祝愿他俩良缘玉成,**天合。李凤歧鼓掌笑道:“妙啊,兑字妙,白水黄汤,一经勾兑,从此水乳*交融,小雪和桃兄弟还分的开么?哈哈。”

经他这么解释,蕴义更加深长――既含祝福,又怀愁闷,还希望双方相处融洽。龙百灵全部的心情,似乎都包含在这个“兑”字里了。众人感佩其巧思细腻,更添几分同情。百灵也不退回,坐在酒案对面,一双美眸凝视相公,楚楚痴状,象是宁可舍弃天地万物,只求将他样子深印脑海。桃夭夭左右为难,如置身荆棘林,低头不敢稍动。小雪窘促又茫然,总觉自己做错了,但细细寻思,又不知错在哪里。

一时气氛尴尬,场面僵住了,乐师们应景,丝竹演奏的有气无力。过了良久,已是满座索然,唐多多哈欠连天,嘟囔:“他们瞪眼睛干什么呢?是找眼屎吗?”往桌上一趴,呼呼睡着。

召英打个手势,示意众乐师退下,命侍女带小孩儿去寝室安歇。那侍女怀抱唐多多,刚走到门边,一阵霜风刺骨,青龙珏光芒闪过,唐连璧忽地飘然进门。侍女吓了一跳,站在原处发愣。

唐连璧走进舱内,抖开手里布囊,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滚到召罗岩脚前。只见那东西热气蒸腾,长发粘结,竟然是颗血糊糊的人头!侍女们惊叫躲避,召英挥手止住,正要出言询问,一个侍女颤声道:“是曼荼药叉,黑苗首领.....的脑袋。”

曼荼药叉额生双角,鼻悬金环,相貌特征明显,白衣傣人视其为恶魔,妇孺老幼人皆熟识。召英认出是敌酋首级,而且热气犹蒸,砍下的时间不超过半刻钟,骇然道:“唐.....唐大哥,你刚才去岭南了?”召罗岩早醉糊涂了,含糊道:“夜壶,是谁?谁把夜壶乱放,嗯?”

岭南距此万里路程,唐连璧倏忽往返,诛杀强敌如探囊取物,这份勇决与神通,实可惊天地泣鬼神。峨嵋群英诧异万分,桃夭夭喃喃道:“就算偷袭得手,那也快得离谱啊......”

李凤歧冷笑道:“曼荼药叉最得意的魔法,名为‘蛟涎阴火刃’,施法时眉心必现蛇毒青影,你瞅瞅死人头脑门有什么?”

众人细辨,曼荼药叉眉间幽青发亮,一看就是施行邪法的痕迹。对方既使出最强手段,唐连璧当为正面挑战,绝非偷袭。

第七回 欢宴苦酒曲难谐4

李凤歧掏出酒葫芦,“兹溜兹溜”咂酒吮舌,道:“万里取人头,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嗯,九幽雪的北辰玄星,唐门传人使来青出于蓝,真叫人大长见识。”

唐连璧道:“鸿冥剑第九重,我也想见识。”

李凤歧笑道:“哈,怕你见了会尿裤子。”

忽然哭声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一名侍女伏地长泣道:“阿妈,阿爹,药叉恶魔死了,你们晓得么?他的脑袋就在这里,你们看到了吗?”这侍女十年前全家遭难,父母兄弟被曼荼药叉当作活牲,开膛破腹祭祀突利女神。百年来黑苗侵袭南召,曼荼药叉戕虐无度,在场白衣傣人深受其害,大多都身怀杀亲血仇。今逢仇敌断首,血债得偿,众傣人悲喜交集,接二连三的跪倒哭祭,有些口诵佛经,有些念述亲人生平,有些唱起本族特有的招魂歌。消息很快遍传各船,外面欢呼歌号冲天震响,宿敌一朝灭亡,今后再无战乱之殃。人们奔走传告,脚步纷迭,都赶来瞻仰为民除害的大英雄。

召英也是激动不已,但见父王酩酊大醉,群情难抑,船上渐致混乱,急命部将善加劝诱,领着大家各归其位。又恐惊吓了唐多多,叫那侍女抱他离开。忙乱了片刻,喧闹渐平。千万百花教众齐齐跪倒,合十磕头,向恩人表达谢意。

面对万众敬拜,唐连璧毫无反应,见侍女抱了唐多多出舱,迈步跟在后面,一径而去,任凭召英连连呼唤,并不回头。

小雪道:“这人神出鬼没,他杀掉曼荼药叉,当真是给白衣傣人报仇么?”

桃夭夭道:“我看未必,多半他跟曼荼药叉早有过节,跑去岭南杀人泄私愤。结果百花教误会了,把他认作仗义除奸的大英雄。人家千恩万谢,唐连璧居然坦然领受,实在是无耻之尤。”

召英道:“刚才唐多多和我爹的聊天,提到我们白傣和黑苗的世仇,唐大哥听说后立刻便去除掉了曼荼药叉。他是念小堂弟受我们照顾,略施小劳作为回报。如此潇洒利落,天底下断无第二人能做到。”语调微颤,郡主泪光莹然,脸上尽是痴醉崇拜的神色。

黄梦龙赞道:“十步杀一人,万里不留名,唐连璧真有古人遗风。有他在这里,咱们跟金轮教的大战又多几分胜算。”放下酒杯筷子,道:“金轮教主势将亲出。趁各位同门齐聚,先商量好战术,来日才好摆阵迎敌。”

龙百灵满怀忧闷,被人头血腥气一熏,更觉倦怠,道:“你们谈,我回房了。”起身颤悠悠的往外走。桃夭夭硬起心肠,暗暗告诫自己“稳住,稳住!让灵儿挺过这关,早日了断那桩娃娃亲,对她有益无害。”黄幽也想上前护持,孤萍不冷不热的道:“人家姑娘回房就寝,男人跟去干嘛?”黄幽迈不开腿了,眼睁睁望着百灵背影消失,一个劲儿长吁短叹。

黄梦龙久经世故,料想小儿女情愫纠缠,无妨大局,当下正襟敛容,请主人排定日程。召英明白他的意思,传命撤掉酒席,打扫主舱大堂,搀扶教主回房醒酒,又传侍从奉茶燃香,以供峨嵋群英座谈。百花教人多事杂,召罗岩是个大老粗,全仗女儿精明,一应事体处理的四平八稳。只见侍女们端盘抬座,倒水沏茶,来往穿梭井然无差,显是平常调教有素。可是走过桃夭夭座前时,有名侍女却停步掩口,“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这笑音虽轻,却极尽娇媚,令人心神一荡。桃夭夭本来意气消沉,闻声抬头望向那侍女,结巴道:“你......你......”那侍女捻袖遮着半张脸,眼眸流转秋波,道:“我怎样?主人妹妹。”

桃夭夭喜道:“红袖!是你!”入门之后他高居无量峰,两个月没见红袖,着实想念这刁钻精怪的俏丫头,正待问她别后景况。红袖道:“且慢,且慢,让我笑个痛快再说。”放低衣衽,冲桃夭夭“哈哈哈”连笑三回。接着以手抹眼,作拭泪状,“呜呜呜”连哭三次。

桃夭夭早料到她会搞怪,睁眼瞅着,也不追问原由。红袖哭罢,长叹一声,操着戏台念白的腔调,道:“主人可知,婢子为何先笑后哭哉?”桃夭夭道:“你耍什么把戏,鬼才知道。”

红袖道:“主人苦修两月,想必受累消瘦,今此一见,居然油头粉面,大大出乎婢子意料,故而喜不自胜。可惜主人愚笨如昔,宁愿放弃才色绝代的百灵姑娘,选择稚拙粗野的小雪师妹,舍珠求椟,全无半点长进,怎教婢子不伤心,不气馁,不悲痛欲绝?”不等桃夭夭辩驳,又道:“适才我倒酒递盅,一直站在主人背后。你那些蠢话愚行,全都被我看在眼里。本来嘛,灵儿跟小雪年龄相差无几,可人家灵姑娘诗词歌赋,家务厨艺样样精通。小雪呢,成天炼气炼剑,炼气有个啥用?气大了提剑乱砍,说不定那天就把你剁成香辣狗肉酱。该选哪个当媳妇儿,正是秃子脑袋生虱子,明摆着嘛......”

桃夭夭怫然作色,连连拍案呵斥。怎奈红袖一张嘴跟开了闸似的,叽哩咕噜没个遮拦。舱内众人悠然品茶,间或瞅瞅小雪,似在审验红袖的评价。小雪满腹委屈,心里气苦,寻思我到底作了什么错事?干么每个人都拿我排揎?鼻子一阵儿发酸,她极少流泪,酸楚骤来,感觉比哭惯的人强烈得多。桃夭夭喊不住红袖,强作笑脸,给众人赔话:“各位见谅,兄弟管教失当,小婢满嘴胡言乱语,这可失礼了。”

李凤歧笑咛咛的道:“没啊,哪儿是胡言,句句属实嘛,继续,继续。”

小雪再也忍不住,“腾”的站起,埋着脸冲向门口。桃夭夭急道:“哎,师妹你去哪里!”小雪更不回头,闷声道:“我去睡觉!你要来吗?”桃夭夭给这话堵噎住了,不好跟去。红袖踮起脚尖,应道:“要!”又拉扯桃夭夭衣角,贫嘴道:“人家约你睡觉呢,赶紧去呀!娶不娶再商量,先睡了落个便宜.....”

第七回 欢宴苦酒曲难谐5

桃夭夭两眼冒火,恨不得把她掐死,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红袖惊呼:“千万别打脸!”裙子一撩,撒腿便逃,窜上跳下本为狐类的特长,逃命之际更快若电闪。但桃夭夭的本事今非昔比,手臂圈转,真气沛然发出。红袖便似被胶泥粘住,前跃之势陡止,全身悬空进退不得。她情急挣扎,裙角乱扫,差点把桌上的茶杯打翻。

欧阳孤萍道:“喂,小狐狸,桃夭夭,商量正事要紧,等灭了金轮教,你俩回山慢慢闹腾。”

桃夭夭抓住红袖胳膊,将她扯回身边,道:“这丫头无法无天,再不教训要造反!”

李凤歧笑道:“调训丫鬟是桃兄弟的家务,咱们外人不宜干涉。”

黄梦龙长眉微皱,暗想少年人打打闹闹作耍,不算什么大错,可闹的没个分寸,那就有损峨嵋派的门风,说道:“桃兄弟应以派内职任为重,切勿另生枝节。此战必须灭尽金轮教,师尊可有这样的指示?”最后两句话是问李凤歧的,黄幽接言:“师尊进了镇妖塔,说是克制伏浪屿的魔障,暂时脱不开身。我们受大师姐指派,赶赴南海先行救人。倘若遇到金轮邪教,可以摆阵交锋,测验各门弟子协同作战的效果。”

兰世芳道:“唐师兄今番现身,也是大师姐邀约的么?”

欧阳孤萍道:“那人向来鼻孔朝天,目下无尘,谁调动得了他?”黄梦龙道:“大家同气连枝,仗义援助亦属常情。唐连璧的风雷术造诣奇高,由他主攻,事半功倍。”李凤歧道:“唐连璧突然来南海,我瞧他有别的企图。”

几个人各抒己见,商议的派中大计。桃夭夭不便远离,拉着红袖走至靠窗的墙角边,沉着脸一言不发。红袖摸揉手腕,小声道:“主......主人,你刚才那招,嘿嘿,何时学会的?唬得人家心里扑通扑通的。”伸掌抚胸,夸张的连喘带咳,做作一番没用,讪讪笑道:“别扮闷嘴儿葫芦呀,你瞧你的脸,比锅底还黑。”

桃夭夭道:“谁带你来的?”

红袖道:“你未婚妻百灵姑娘啊!我在后山逸性谷那儿,成日里跟猴子,麋鹿,野猪瞎混,闷也闷死了。听百灵姑娘说你要远征南海魔域,我特意偷......借了葛仙山黄龙观的盛丹宝物,送给主人作粮袋。百灵姑娘念我忠心,答应带我来找你。”

桃夭夭暗想“怪道你夸赞灵儿,却是受惠于先。”皱眉道:“师尊让你在逸性谷修炼,怎可违背门规,自行其是?”

红袖道:“啧啧啧,真成正派弟子了?满嘴师命门规,酸的倒牙。”眼圈微微发红,大有悲戚之状,道:“快别提什么修炼,逸性谷里都是些蠢笨牲畜,天天磨牙炼力气,只盼那天炼的强壮了,被驭兽门选中当牲口使。我红袖诗文立身,岂能与它们和光同尘?”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物,却是那枚内丹化就的红石戒指,道:“主人,求求你,把我留在你身边吧。你答应过的,教我作个好姑娘,男子汉一诺千金,言出必践。”

桃夭夭看她央求恳切,可怜巴巴,心肠登时软了,接过戒指,道:“留下你也没关系,但你太不懂规矩......”

红袖忙道:“懂了,我太懂了!正因为离开你太久,我野性滋长,才没规没矩的乱说话。留在主人身旁就好,时时可以学习为人处世的规矩。”桃夭夭无奈,道:“那好吧,与其放你搅扰大家,不如祸害我一人。”将红石戒指套入无名指。

红袖道:“不会抛弃我了吧?”

桃夭夭叹口气,说道:“生死相随,你做的到么?”红袖只求伴他始终,别的都不在乎,今闻许诺坚实,立时心花怒放,背着手笑道:“好主人,对小丫鬟恩厚如山,小丫鬟也当投桃报李。主人正值婚聘的年龄,红袖红娘,一字之差,做媒的功夫有高无低。这件事由我负责了,包你娶个天外飞仙当大太太,再收个绝代美人作二房......”桃夭夭连连摇手,苦笑道:“你省省吧,少添点麻烦,我就烧高香了......”

刚说到此,他昂脖侧耳,浑身猛一震颤,仿佛被什么重物狠狠一击。红袖见状纳闷,正待相询,就听窗外响起呼叫声。在座众人都已听见,但海面风平浪静,并无妖魔作祟的迹象。大伙儿只当傣人哭祭亲友,都没怎么在意。

就在这当口,第二声呼喊传来,比前一声略高,极尽柔弱凄婉,竟是一个少女的惨叫。桃夭夭脸色大变,失声道:“是灵儿!.....灵儿出事了!”一纵而起,发疯似的冲向舱门,脚板从桌上踏过,踩的杯翻盏碎,茶水飞溅。一气狂奔门外,循声搜索,寻到船后一间小屋前。桃夭夭“砰”的踢开门板,绽舌大呼:“灵儿!”

房间里光线昏暗,龙百灵侧卧地板中央,蜷缩手脚瑟瑟战抖。四下里“咝咝”声密集,百余条青蛇蠕蠕游动,有好些已钻入了她的衣裙缝隙。贴墙根还站了个人,骨骼伶仃毕现,正是南召护国长老尸祝。见桃夭夭破门而入,尸祝迎上来道:“仙师容禀,鄙人......”

桃夭夭喝道:“让开!”一拳将他打个跟头,冲到龙百灵身畔,蹲腿半跪伸出左臂,把她揽进怀内,右手赶开蛇群。这时众人围集屋门前,目睹屋内情景,黄幽惊怒若狂,瞪着尸祝道:“狗贼,你,你敢欺负灵师妹!”胸口银链闪耀,一股劲风裹住尸祝。此乃遁甲奇法“三十六截剔天刺”,锋刃足以切碎万丈山峰。尸祝无法动弹,命悬一线,道:“非也,非也,误会,误会!”

桃夭夭厉声道:“快拿蛇毒解药来!”

召英忙道:“蛇儿是我们养大的,驯服的很,绝对不咬人。”百花教以磷土喂蛇,取其毒液以供炼法所用。毒蛇的牙尖被磷渣封堵,因此不会伤人。召英伸指弹击舱壁,“滴哒哒”弹了数下,青蛇迅速游回底舱。黄幽收起剔天刺,尸祝躬身赔罪,这才讲出了事发的起因。

第八回 恩仇如山隔鸳鸯1

龙百灵离席那会儿,正值傣人跪拜唐连璧,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百灵独自来到船尾,茕立遥思,但念沧海无涯,岁月无尽,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不知今后该去往何方。怅闷之余倦意更浓,信步走进旁边的小屋,带住门吊儿,和衣一躺,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那小屋是尸祝炼法的密室,平常罕有人至,灯火摆设一应全无。这两天尸祝谢客闭关,正加紧修炼“虿血唤灵**”,神游物外之时,对周围动静毫无知觉。运功间歇须得饱饮蛇血,尸祝轻弹地板唤来群蛇,刚要取用,却见屋子里睡了个少女。他只道船上小婢不晓法度,乱闯进来偷懒,近前拍掌轻唤。龙百灵睁开眼,发现满地满身爬满了蛇,立时吓得尖声惊叫起来。

尸祝讲完前后经过,不住口的屈身致歉。众人都放了心,告诉他百灵是峨嵋派女徒,偶然冲犯小事一桩,长老毋须太过自疚等等。

龙百灵兀自战抖不止,透过依稀的泪光,终于认出桃夭夭的面容,哇的一声哭出来,断断续续的道:“怕,我怕,我怕......”搜肝裂肺的咳喘,腹中酒水呕呛而出,胸前衣襟都沾湿了。桃夭夭臂弯托着她的肩颈,抚摩她的脊背,道:“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一切会好的.....”

众人相顾讶然,暗想女孩儿讨厌蛇虫,原亦司空见惯。何以怕成这等模样?直似突发急病,实在有点古怪。兰师芳关切道:“龙师妹那里不舒服?叫燕盈姝给她瞧瞧罢。”

桃夭夭单臂抱着龙百灵,后背靠住墙板,道:“不用了,明天她就好了。你们去吧,我在这儿陪着就行。”听他意思,竟要通宵看护,一直抱她坐到天亮。众人愈发惊讶,还想追问究竟,桃夭夭道:“红袖,闭紧嘴巴,给我安分点!”红袖自结识他以来,从没看他如此严厉,不敢抗辩,缩身化为青烟,钻进红石戒指待命。

李凤歧忆昔古墓幽居,和潇潇相拥相守,也曾这般互慰伤病,心内一阵酸涩,挥手道:“走吧,散了罢,大伙儿喝茶聊天,该干嘛的干嘛,谁都别打扰他们俩,腾点清静地方,好啦......”推着众人往回走。

片刻间人去影空,屋里只剩龙百灵和桃夭夭。西沉的日头遍洒余晖,海面金蛇窜舞,天花板上变幻着奇异的色彩。龙百灵忽而惊喊:“妈妈,别打我,别打我,针线我会做的,福山寿海,松鹤延年,鲤鱼跳龙门,妈,我会绣了,都会绣了......”喊了会儿妈,又低低抽泣“呜呜,千寿二哥,万乘大哥,别夹我手指,别烧我的头发,我疼,疼......”她半昏半醒,嘴里求饶,泪水已浸湿面颊。桃夭夭将腮帮轻贴她的额头,安慰道:“灵儿,我在这里,没人敢打你,烧你,不用害怕。”

百灵呓语含混,渐渐低落下去,忽又道:“大桃子哥哥,我受欺负,你就会来护着我,无论在哪里,我一叫,你就会来的,我知道,你会来的,我就是知道......”用劲儿咬字,仿佛要听到的人坚信无疑。桃夭夭道:“对,灵儿知道,无论何时何地,我总会来保护你。”

这时门板轻叩,有人问:“龙百灵好些了么?”扭头看时,燕盈姝站在门槛外,手里提着青色药囊。桃夭夭手指压住嘴唇,作个安静的手势。燕盈姝靠近墙边,屈膝半蹲,观望龙百灵的气色,问道:“怎样?”桃夭夭道:“偏劳燕师姐费心了,没什么大碍。她这病根是打小落下的,已有四五年不曾犯,我还当长大了自动会好,哪知......”

刚讲到此处,龙百灵又抖成一团,尖声哭叫:“蛇,蛇!好多蛇,到处爬,柜子好黑,啊,爬我脚背,钻进衣服了,啊啊――”桃夭夭急忙搂紧她,连声道:“打死了,蛇被我打死了!柜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我陪着你。”哄了好一会儿,她哭累了,枕着他的臂膀昏昏入睡。燕盈姝伸指按她的脉门,问道:“她为何怕蛇?幼时被蛇咬过?可否告知详情?”

医家诊病讲究“望闻问切”,桃夭夭自明此理,略加沉吟,讲道:“灵儿生于豪门望族,叔伯兄弟很多。但龙家重男轻女,人情寡淡。其中有两个公子哥儿叫做龙千寿,龙万乘,是她的同族堂兄,性子最为乖戾,常以欺凌弱小取乐,挨整的人越苦,他俩越快活。对灵儿这种弱质小女孩,更是变着方儿的折磨。从两三岁起,什么针扎手板心,火烧头发丝,饭食里藏污泥石灰,坏招都使尽了。家仆丫鬟们瞧不过,起初劝解了几次,但龙家少爷凶横的很,谁敢阻拦谁吃苦头。族中大人没把小女儿放眼里,还赞少年公子生龙活虎,原该有这种凌人的气魄。如此时日一长,再也没人回护灵儿。”

忽然间,桃夭夭疑窦丛生,暗想“龙家上下纵恶欺弱,各有各的缘故,怎么大太太也任由灵儿受欺?好象从来都爱理不理的。唉,可见其人心肠之冷,对亲生女儿那样凉薄,虐待我娘更不再话下。”

燕盈姝一边聆听,一边诊脉,脸孔犹如纸板,毫无情感流露。

桃夭夭继续讲道:“到了灵儿五岁时,两位龙少爷又创出整人的新花招――经常把她关进箱柜里,站到别处听她哭喊能传多远。有一次哭声太刺耳,吵得我心烦,于是打开柜盖,想呵斥她别哭了。一看柜子里边,放了几十条黄鳝,白鳗,花蛇,爬满小女孩全身,她吓得都抽筋了。我当时也只五六岁,不知怎么办,小女孩却扑过来搂住我脖子,打死不肯撒手。我一下来了力气,扯掉她身上的蛇虫,学娘亲哄我的样子,拍背摩肩,直到她平静睡着为止。自那天之后,每当她惊怖哭叫,我就抱着她安抚,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十岁后渐渐改了。隔了这么长时间,她又学会了仙法,我以为她胆气已壮,忘了这些旧毛病,谁料今天......

第八回 恩仇如山隔鸳鸯2

桃夭夭絮絮念述旧事,多半是讲给自己听,一瞬间喉头哽噎,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细想龙百灵长大后的性行,见了蛇虫仍自远避,显是内心阴影未除。今逢情思失落,孤独伤感,陷身黑屋群蛇之内,与昔日惨景何其相似?双重打击之下,儿时旧疾复发,也是意料之中的后果。他越想越愧疚,说来说去,自己生硬的拒绝,才是导致她失常的诱因。

燕盈姝诊毕脉息,说道:“龙师妹的脉象,左寸虚散如捋毫毛,右关沉缓如拨珠石,是以恍惚怔忪,反胃呕吐,此为惊悸伤情引发的小症,本来无足轻重。但她体内另有一股矫热阴流,似毒非毒,飘忽难捉。从冲脉幽门至中注,每逢肾冷欲淡,即补充血气入肾,维持情热。如果乍遇怖境,惊吓过度,那阴流又潜入手少阳三焦经,足阳明胃经诸穴,致使体虚性怯,行为迷乱如幼稚孩童。须当外部阳气呵养,方可恢复常态。而这阳气来源很特殊,必须是桃师弟所发的才有效。”看了桃夭夭几眼,续道:“龙师妹的病根,我暂时无法祛除。”

一大篇医理,桃夭夭不知所云,只听神龙高手束手无措,登时大感失望,勉强道:“也没什么大害,最多哭三五个时辰。我抱她安睡一宿,明天自会好的。”

燕盈姝道:“那股矫热阴流绝非天然生成,极象某种法术产生的咒结。我入门多年,头次碰见这样的情形。”神农弟子修炼巫医神术,凡间绝症应手而解,道法提升极难。如遇着罕见奇症,反而如获至宝,定要深入钻研。燕盈姝道:“奇怪,有趣,可惜魔芋大夫不在,否则试炼一回,于本门的法义大有增补。”

桃夭夭微感不快,暗想灵儿又非木桩草靶,怎能拿给你们试手练招?淡然道:“师姐若无良方,就请自便,日后也不用烦劳了。”

燕盈姝木然道:“你瞧着办罢。”身影飘走,稍顷返回屋中,手里拿了女子的内外衣物,道:“她胸腹全吐湿了,恐染风寒,让我给她换几件干净衣服。”

桃夭夭道:“多谢师姐,这会儿她离不了我,衣服放地上就好,我来换。”

燕盈姝默然,随即将衣物抛下。桃夭夭腰背后仰,挪动腿脚调整坐姿。龙百灵右臂勾着他的脖颈,移动时松脱,左臂又绕上来,紧紧环抱桃夭夭的肩膀,神志虽不清,动作却很自然,果是片刻不可分离。

旋即坐稳,桃夭夭腾出右手,解开她的腰带,脱掉襦裙,短袄,乃至亵衫抹胸,再捡起干衣服依次换上,整个过程就象为婴孩换衣。龙百灵身子时有裸露,但见肌肤玉润冰洁,腰肢绰修而线条腻匀,身材之美,连心如止水的燕盈姝也看痴了。费了好大周折,终将衣带系好,桃夭夭鼻头微微冒汗,良久才缓过气儿。燕盈姝一言不发,拾起换掉的衣裙,留下调补的药剂,转身掩门离开。

渐至夜阑时分,远近晏然,月光从窗格透入,给房间内铺了一层清霜。桃夭夭怕百灵受冷,双臂遮护她背心,左颊贴着她的脸蛋,只觉柔嫩细滑,透着点凉意。呼吸均匀而平缓,气息轻吐宛如幽兰飘芳。桃夭夭寻思“灵儿确是长大了,早先受惊失神,非得哭到天亮,不会这么快就安定。”

正想着,怀内少女嘤嘤而醒。桃夭夭连忙轻拍肩背,助她顺气,伸手拿到燕盈姝留的药瓶。一回头,龙百灵睁着澄澈明彻的眼眸,正痴痴的望着自己。他弓起膝盖支撑她的后背,手指旋开药塞,笑道:“醒的好快,灵儿很有进步。”

龙百灵道:“大桃子哥哥......”这称呼只于十岁前上口,桃夭夭一听,就知她人醒而神昏,心智仍处幼龄,笑道:“灵儿乖乖的听话,快喝了药,一觉睡到大天亮。”百灵侧头避让,皱眉扁嘴,万分不乐意。桃夭夭道:“甜着呢,这药......这不是药水,是蜜糖水,甜滋滋的好吃,不信你瞧。”瓶口凑近唇边,故意吧嗒咂舌,赞道“好喝啊,好甜啊!乖乖张嘴喝咪咪啦,喝完就发压岁钱呀!”心下暗叹“可怜我英雄一世,到头来还是当保姆的命。”

连哄带诓喂她喝了几口,霎时颊生红霞,嫣然娇艳,犹如抹了层胭脂。桃夭夭暗想“神农门的药剂果然灵验。如燕师姐所言,灵儿体内暗藏‘矫热,阴流’,那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龙百灵抱着他的腰,头脸埋在他怀里,似已沉沉入梦,忽道:“大桃子哥哥,不要撵我走,不要不管我,好么?”没等桃夭夭回应,又轻声的道:“你尽可骂我打我,就是别不开心,别让我离开你......我走了好远,我到处找你,辽东塞北,天好高地好宽,可我看着象黑屋子,待在里边又冷又寂寞,我怕的很......大桃子哥哥,一生一世我只想跟着你,为你做饭,为你洗衣,闷了写诗填词画画下棋......不,你心气儿高,我可不能太显能。从今后,我要忘记那些学识诗文,老老实实的伺候你......等我的头发白了,你看厌我了,那才离开罢。嗯,好吧,那时我不会再哭的,因为我快死了.....”

这番话乱七杂八,却说的温柔至深。沧海孤月,清冷幽渺,凄婉的倾诉传入耳中,恍如冥河彼岸传来。桃夭夭胸中大恸,轻轻托起她的脸庞,眼里的感伤逐渐变为爱怜,喃喃道:“不会了,再不让你离开我。管他春夏秋冬,海枯石烂,我们永远在一起。”

一夜间百感交集,桃夭夭竟未合眼。而小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同样无法安眠。初时听说龙百灵犯病,桃夭夭抱着她压惊,心内便有几分烦闷,暗地里对自己说:玄门弟子急人所急,扶危救患原为己任,哪怕龙百灵是白痴也罢,疯子也罢,总不能撒手不管......话虽如此,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整夜耳鬓厮磨,天底下哪有这种治病的方法?思前想后,她霍地坐起,一拍床沿道:“龙百灵最爱使诈,这中间大有蹊跷。”

忽觉脸侧微热,扭头望向窗外,一轮旭日浮现海空。原来长思忘倦,已是翌日清晨。她推门走上甲板,迎着晨曦伸伸手臂,微咸的海风轻吹,洗尽了夜来的阴霾。小雪心胸纯直,藏不了隔夜气,吐纳几番忧烦尽消,又开始思念桃夭夭,暗想“师哥在干什么呢?”

第八回 恩仇如山隔鸳鸯3

同船的侍女打水端盆,唤她洗漱梳发。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小雪梳洗完毕,问清桃夭夭所在,不等吃早饭,飞身跳上那船,径直走向桃夭夭的舱房,远远的听红袖叫道:“哎呀呀,我的呆瓜主人,既然你们永远在一起,当然是结成夫妻啦!还有什么好说的?”

小雪暗吃一惊,放轻脚步走近舱门,听听他们讲什么“夫妻”。就听桃夭夭道:“那是两码事,总而言之,我不能和灵儿完婚。”

红袖道:“活活气杀我也,昨晚信誓旦旦,什么海枯石烂永远在一起,过后竟敢不认账!大桃子哥哥,你,你,你负心薄幸,陈世美甘拜下风!”

沉默了好一阵儿,桃夭夭嘟囔道:“我哪里不认账?永远在一起,难道定要是夫妻么?......”语气转严,似已颇不耐烦“我说你热心过头了吧?主人的婚姻,何时轮到丫鬟插嘴?”

红袖叹道:“婢子是替主人惋惜!人家龙姑娘温柔聪慧,四德俱全,真真一位‘宜其家室’的好姑娘。论相貌,说貌若天仙都是贬低她,灵儿纯粹就是仙子下凡。更兼才华卓绝,琴棋书画出神入化,诗词歌赋挥手而就。唉,说不得,真想拜她为师!”

桃夭夭点头道:“我明白了,你跟灵儿谈文很投机,所以百般推崇她。”

实情正如他所料,红袖自从加入峨嵋派,整天跟猛兽禽鸟一处,欲寻文友不可得,有时候吟诗抒怀,只有请虎豹野猪当听众,日子久了百无聊赖。有一天偶遇龙百灵,照例向她卖弄文采。百灵寥寥点评几句,却似攻玉之石,正曲之绳,处处切中要害。红袖既惊且喜,再行请教,听她谈述历代名考书志,经史典籍,方知文海浩瀚,非井底管锥所能窥测。待到龙百灵落笔成文时,红袖登感珠玑纷呈,虽诗中菁华也难称其妙。

仅过了半个月,红袖对百灵已是由衷的拜服,常想“龙姑娘嫁给主人,我也可以沾光受点教益。”加之龙百灵和桃夭夭订了娃娃亲,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红袖心意愈坚。以前她因忌惮小雪的菊英剑,曲意称她“少奶奶”。但随着情势转变,慢慢改弦易张,最后竟投诚百灵,决意撮成她和主人的亲事。

今当桃夭夭点破原故,红袖面不改色,直承道:“我就是崇拜灵儿姑娘的文才啊!灵儿姑娘文才好,人才好,谁不爱的心里发痒?只有假道学书呆子,才讲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主人信那套歪理,忒俗气了!”

桃夭夭道:“你是牛头不对马嘴,我不能娶灵儿,跟她的文才有何干系?”稍微停顿,似欲隐忍心事,最终还是愤然说出:“我想退婚,其实与灵儿无关!主要.....主要是因为她的爹娘,龙家大老爷,龙家大太太。成婚后要我入赘改姓,拜他们为岳父岳母,不如把我千刀万剐算了。”

红袖心里算计“很好,讲出原因就好,凭我三寸不烂之舌,石头人也教你开窍。”随即颜色和婉,缓言劝道:“龙家亏待你娘的疙瘩账,我曾听灵儿提过。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冤冤相报何日了?上一代的怨结,正该由下一代解开,设法令母亲内心安宁,此乃尽孝的最佳方式。再者‘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玉成良缘人皆好为,大哥李凤歧不也撮合你们么?若得峨嵋师兄弟从中周旋,仇怨必可化解。到时仇家变亲家,岂不皆大欢喜?”

桃夭夭冷然道:“化解?说的好轻省?你可知他们如何对待我娘的?尤其是龙家大太太,她对我娘做的那些事,实可称得上‘禽兽不如’四字。亏得她是灵儿的亲妈,否则我宁愿拼了一死,也要把她心挖出来,瞧瞧到底有多黑。”

此话说的决绝,再无任何商量余地。红袖一时语塞,想了想,又笑道:“好呆板的主人,好迂腐的红袖,咱俩都钻牛角尖喽!仙家行事超凡脱俗,干嘛非得拜什么岳父岳母?你和灵儿两情相悦,自己作主即可作夫妻,何须三书六礼,父母之命的那些老套路?至于入赘什么的,更加不用理会!”越说越起劲,一拍膝盖,道:“就这么办!你爱的是灵儿,又不是她父母。干脆今晚就拜天地入洞房,峨嵋派百花教千人为证,婚礼何等隆重,何等气派!事成后,再从武陵接来令堂,你小两口侍奉老人家,天涯海角逍遥自乐。至于龙家老爷,龙家大太太,你们永不跟他们见面,也就是了。”

桃夭夭冷冷的看她嘴唇开合,等她闭实了嘴,才道:“千人为证,也改不了一宗事实。”

红袖道:“什么事实?”

桃夭夭道:“血缘啊!纵然走到天涯海角,龙百灵总归是龙家夫妇所生,身体里流着他们的血,除非老天爷显灵,谁也没法更改!”跟着语气变硬,发恨道:“总而言之,我绝不会娶龙家夫妇的女儿,以前不会,现在不会,永远不会!有违此誓者,教我天诛地灭,死后被我娘指坟唾骂!”

红袖恍然大悟,才知个中微妙:他怜爱的是青梅竹马的小女孩,冷落的是怨深刻骨的龙家女儿,龙百灵恰巧集中了这两种身份,因此桃夭夭对她既爱又厌,欲迎还拒。少年人初立处世之道,眼里揉不得沙子,遇事往往固执己见,缺少圆滑的权变与妥协。而桃夭夭生性倔犟,当真举世罕有,不情愿的事,一万把刀子架在脖子上,他也不会去做。红袖上下打量他半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嘀咕道:“主人,你脑袋是方的,棱角分明,磨砂轮儿顶得穿,金刚锉子锉不平。本丫头服输,不服不行。”

恰在这时候,凉风穿堂,送来一缕淡淡的香味。狐狸精嗅觉灵敏,立时察觉。红袖眼珠子骨碌碌两转,猜到小雪站在外边,假意叹道:“话说回来,设身处地的想想,主人确有苦衷。唉,天意难违,造化弄人,上辈的孽债终须了结,即便用些下作伎俩,都是可以谅解的。”

第八回 恩仇如山隔鸳鸯4

桃夭夭眨巴眼皮,道:“你瞎扯什么?什么下作伎俩,你是说我?”

红袖道:“下流啊,龌龊啊,男子诱骗女孩子的惯用手法。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为了早日脱身自由,主人只好从权采用。”

桃夭夭料她又在作怪,沉住了气,道:“慢着,我哪点儿下流龌龊了,你讲清楚。”

红袖道:“唉,主人就少装蒜啦。你之所以想跟小雪成亲,不就为了退掉龙家婚约么?”掰着手指头,详细分说“假如娶了别的女孩子,原先的婚约自然作废。龙家就算再强横,再轻视女儿,总要顾全大家族的门面,哪会把嫡生小姐送人当偏房呢?所以啊,主人你就拟定了计谋,打算尽快找个美女结婚,娶个正房夫人拒绝龙家,这才拼命追求小雪师妹。”

当初桃夭夭离家逃婚,确有游历四方,另寻佳偶的念头,梦见小雪后苦寻芳踪,也是出于这个目的。但近来深感小雪的坚强纯美,渐渐已是真心实意的爱恋。此刻红袖旧案重提,他窘的耳朵发烧,暗思“寻找小雪的初衷,确想找个女孩早点成亲,借此解除旧婚约。我居心不纯,对小雪实是大大的不敬。”念及于此,满面愧色。

红袖看他默然垂首,心里有了底,变本加厉的瞎编:“把人家当作退婚毁约的工具,哪个女孩能忍受这等屈辱?倘若计谋败露,小雪焉能善罢甘休?怎么办呢?嘿嘿,索性寻机偷欢,先跟她做成夫妻之实,到时就算她知道真相又怎样?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死心塌地任你摆布!这条计叫‘生米煮成熟饭’,乃男人诱骗女孩的惯招,虽说非常龌龊,非常下流,但是形势所迫,主人也顾不得许多。”

桃夭夭给她说的头晕脑胀,明知纯属诬陷,一时间竟无从反驳。等听到那句“生米煮成熟饭”,想起那天受了李凤歧撩拨,自己忘情的丑态,越发无言以对。小雪在门外又惊又急,盼着桃夭夭严辞驳斥,申明对自己的感情是真诚的,可他却偏偏一声不吭,好象大有默认的意味。小雪由急转怒,渐感耳鼻滚烫,七窍里似要冒出火焰。

红袖一拍巴掌,笑道:“这倒让我想到了《西厢记》的情节――莺莺本是和表哥订了亲的,却私下与张生相恋。两人偷情有了夫妻之事。老夫人得知后无计可施,只得退掉旧婚约,把莺莺嫁给张生当老婆。哈哈,主人退婚的妙计,却是源于这个典故呀,你古为今用,是想作张生呢,还是扮莺莺?反正红娘我是当定了。”

桃夭夭气极反笑,道:“东拉西扯喋喋不休,你今天吃错药了?这般无聊。”

红袖道:“最可怜的是灵儿姑娘,被退了婚的女孩子,名声大损,一辈子甭想再嫁人了!女子无夫身无主,孤苦飘零如浮萍,一辈子何以安身?我瞧只有给你当情妇,或可乞求点慰藉。换了小雪性强气傲,一定不肯屈居卑位。所以主人啊,你如意算盘打的很精,先娶小雪为正室,再纳灵儿作二奶,一箭双雕,大小通吃,艳福滔滔,享之不竭。”

桃夭夭拿她没辙,心想你爱胡说八道,我也信口开河,大家乱七八糟鬼扯个痛快,笑道:“我的盘算何止于此?娶小雪纳灵儿,还要收你作陪房丫头。三个美人儿轮班服侍,我这艳福嘛,那才叫做滔滔不绝......”

只听“砰”的一震,有人挥掌狠拍船壁。桃夭夭脸色微变,疾步跨出舱门,就看小雪站在门边,船板上破了一个洞。她怒极拍穿木板,刺屑也扎进了软嫩的指端。但手痛远不及心痛,她不看手指,只望着桃夭夭发怔。

桃夭夭道:“小.....小雪,你几时来的?你,你没听见什么罢?”

小雪道:“师哥,你和龙百灵退婚也罢,相好也罢,请别拿我当幌子。”掉头大步走开,吸气咬唇,死命克制泪水,大声道:“我是剑仙弟子,只想炼剑修道,没事莫来招惹我!”

桃夭夭道:“错了,全错了,师妹你听我解释,解释.....”事已至此,一团乱麻,满身是嘴也休想解释的清。他双腿犹如灌了醋,软绵绵沉甸甸,欲追小雪而不能。转脸望向房内,红袖捂着肚子,嘻嘻哈哈笑弯了腰。桃夭夭一转念,怒道:“红袖,是你,是你故意使坏!”

红袖擦抹眼角,道:“嗳哟哟,笑死本丫头了。咳咳,三个美人轮班服侍,艳福滔滔不绝,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桃夭夭拳头捏的噼啪响,咬牙道:“小红你个扫把星,喜欢笑是吧?好,我把你嘴巴扯歪,教你笑个够!”纵步进屋,伸手捉她手臂。红袖早就瞅准了逃路,身形腾起,从窗口“嗖”的穿出,惊呼:“救命啊,主人失了老婆,拿丫头撒气啊!精彩大戏呀!大伙儿快瞧热闹啊!”桃夭夭喝道:“哪里逃!”念决驾起剑光,跃入空中尾随紧追。他俩前后飞行,碧海上方烟纵光横,煞是好看。

各船之间人众纷集,水手们,兵丁们,磨刀擦枪架起铜炮,忙着准备进攻普善岛的器械。眼望两人追逐,众人均自莞尔,一个老兵感叹:“年轻就是好啊,女娃男娃嬉闹玩乐。人活一世,草生一秋,日子就该这么过。”旁边有个百花教徒,满眼羡慕的道:“峨嵋仙师满天飞,若学得他们三分本事,下世变牛马我都情愿。”

桃夭夭所炼的玄门正法,威力随用随强,起初身法滞拙,稍顷剑光大盛,腾挪飞转,轻盈似燕子点水,敏捷如灵猫扑蝶。红袖几次险被捉到,骇异间贴着海面疾掠,霍地蜷身缩肩,钻入前方大船的尾舱。

那间舱室清静整洁,正为龙百灵所居,她凌晨时恢复了神志,由人搀扶到此歇息,这会儿用早膳,倚着床头喝一盅乳扇玫瑰茶。红袖循着她的体香逃来,尚未辨出人影,先扯着嗓子乱嚷:“救命哪!灵儿少奶奶救救我,主人发情了,强逼我作小老婆......”一溜烟窜入床底,从那头钻出,手扶床沿冒起半个脑袋,望着门口呼哧喘息。床边两个侍女先是吃惊,眼看红袖情状狼狈,捂住嘴吃吃偷笑。

第八回 恩仇如山隔鸳鸯5

龙百灵将碧玉茶盅放进茶盘,笑道:“我吃好了,多谢姐姐们照料。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侍女颔首回礼,端着器具退出小舱。桃夭夭抢步而入,大喊:“扫把星藏哪去了?快给我出来领打!快出来......”发觉是龙百灵的卧舱,念她正须静养,压低了嗓门东张西望。

百灵却已颊生绯霞,昨夜之事如梦似幻,记得他好象给自己换过衣衫,羞惭惭的道:“相公,你找什么呢?”

红袖道:“少奶奶救我,主人他要对我施暴!”

桃夭夭沉声道:“小红你自个儿出来领罚,我下手或许轻些,不然......”

龙百灵瞧两人的光景,已明就里,笑道:“大清早的,呕气伤神,依我相公就饶了她罢。”桃夭夭道:“饶她?哼,哪能轻饶,你可知她干了些什么?”欲待细诉,但涉及婚约等事,不愿多提,只道:“反正卑劣的很,你不知道也罢。”

百灵笑道:“红袖随口编造几句戏言,东野小雪听了暴怒,由此猜疑疏远相公。龃龉小错而已,谈不上卑劣。”桃夭夭大惊:“你,你怎么知道?”红袖紧紧闭住口唇,也被“少奶奶”的判语惊呆,寻思方才少奶奶并不在场啊,怎知我编排主人?言出确凿,竟似亲眼见到一般。

龙百灵道:“昨晚酒宴中,我给写了字作临别赠礼,相公竟未领会。”

桃夭夭道:“写字......你写了个兑字,那不是祝吉的斗方么?”

百灵道:“确有此意,但兑属六十四卦,相公跟楚先生学过易理,何不从‘十翼’上去想?”

桃夭夭凝神思索,沉吟道:“易经么?兑卦喜庆啊,亨利贞,主喜吉生消延续。”忽记起易传“说卦”,里面一段有关“兑”的解释,那文字写道“兑为少女,为口舌,为毁拆”。反复默念几遍,桃夭夭变了脸色。

龙百灵道:“对喽,‘兑’为少女口舌。红袖舌如利枪,专喜挑拨造谣,毁事拆台。东野小雪脑子又蠢,听信谬言不辨真假,必定乱发脾气。相公想与她姻缘和美,须要谨防丫鬟红袖的那张利嘴。唉,我好意提醒,相公熟视无睹。”

桃夭夭眼都直了,道:“又拿字谜耍我呢!绕那么大个圈子干嘛?你直接告诉我......”暗想当时大庭广众,她女儿家论人姻缘,指点长短利害,怎好直言讲明?自己这么问,也是蠢的可以。

红袖又喜又佩,道:“少奶奶算无遗策,言出必中!婢子佩服的五体投地!少奶奶你尽可宽怀,小红绝对站在你这边!我这张利嘴为你所用,但有指派,管教对手嘴底丧魂!”

桃夭夭喝道:“你再敢乱说,我把你红石戒指扔进大海!”龙百灵笑道:“相公何苦生气?小红姐虽然顽皮,但她点头知尾的挺机灵,留在身边或可解闷,总比那粗野愚钝的女子强些。”红袖点头不迭,道:“少奶奶此言极是。”

桃夭夭道:“哼,你两个早串通好了,故意设计来消遣我。”担忧小雪误会太深,很难补救嫌隙,但就算补救了又如何?红袖有灵儿撑腰,伶牙俐齿煽风点火,今后的麻烦还少的了?越想越窝火,转念之际,都怪龙百灵不该上山,千差万错因她而起,两步跨到面前,鼻子冲着鼻子,牙缝里挤出字句:“灵儿你听仔细了,我非常非常的讨厌你。小时候抹鼻涕,长大了抹眼泪,其实你样子很丑,半点都不讨人喜欢。”红袖肚中大乐,暗道“主人终于被气傻了,居然会说灵儿丑!哈哈,如果灵儿能评个‘丑’字,那天下女人不都丑成了母夜叉,包括小雪师妹,哈哈。”

龙百灵打个哈欠,笑道:“海枯石烂,永远在一起,相公慢慢讨厌我罢。”望向门外碧蓝晴空,欣然道:“天气真好啊,日头暖暖的,我也好多了......”扶着床沿站起,忽然“砰通”巨响,船身颤晃,她往前一俯。桃夭夭伸手扶住,道:“起猛了头晕!你快躺下罢。”

话音未落,“砰砰砰”轰响震天,舱房窗棱“咯咯”乱抖。桃夭夭连忙出舱观望,只见海面烟团升腾,甲胄闪亮,一队队白傣兵士头缠布帕,腰悬缅刀,站立于战船两侧。舰首大炮除了炮衣,点燃火药接连空放。场景敞阔壮观,桃夭夭胸臆大畅,赞道:“好威风,好气势!”

左边劲风呼啸,一头飞兽展翅低翔,金鞍轿里坐了五人。一名驭兽弟子指挥,三个侍卫持矛警戒,中间是百花教主。他身披黄金软铠,得意洋洋的呼喊:“开仗啦,桃兄弟,今儿直捣金轮教的巢穴,你来不来?”

桃夭夭大叫:“要来,要来,教主的坐骑雄健,可否搭我同乘?”召罗岩呵呵笑道:“峨嵋剑仙需要坐骑么?你御剑飞得快,我们现在上边候着!”飞兽拍扇双翼,转瞬升入云霄。

桃夭夭高抬右腿,便欲念诀跨出船沿,手腕忽被人拉住,扭头一瞧,龙百灵秀眉含忧,道:“相公别去。”

上次桃夭夭营救民女,桃夭夭前脚刚离峨嵋山,龙百灵已然牵肠挂肚,其后见他受伤,更是痛悔莫及,如今大战将至,怎能让他再去冒险?挨近身畔,劝道:“金轮教徒都被困住了,此战我方必胜。兵法云‘善战者非能战于天’,收拾残敌是小事,相公留守压阵,可比上阵冲锋更要紧。”

红袖道:“留下罢,留下的好,去了也是累赘。”百灵使个眼色,道:“小红姐!”红袖忙改口道:“对对对,我是说,主人英勇神武,只爱征伐强敌,不屑追杀穷寇。眼下灵儿正须主人照护,充当护花使者嘛,才是英雄的本份。”

桃夭夭好生犹豫,只觉百灵娇躯绵软,似乎无力站稳。他经历前几次的苦战,信心暴涨,书生气大减,除恶只欲争先。但若离弃虚弱的灵儿,终下不了狠心,权衡再三,斗志渐衰,暗叹“早知甩不掉她,不如当初留在武陵,还可早晚侍奉娘亲。”苦笑着扶她往船舱走。猛然间啸音震荡耳膜,如惊涛,似滚雷,传自舰队中军方位。

一条战船破浪而出,两旁舰只渐次让道。许大安蹲在那船的桅杆前端,挥拳捶胸仰天长啸,活象受激发狂的雄猩猩。阳光灿烂,给那丑陋的形体染上金辉,却透着一种奇异的威严。四方波浪翻涌,神兽纷纷浮起,伸长脖颈咆哮相应,南召兵士拔刀出鞘,发出“嗬嗬”吼声。刹那间人奋兽怒,九霄摇撼,大战的气息弥散开来。

第九回 重登九霄扫虎穴1

桃夭夭感受这等气势,周身血脉贲张,哪还忍的住?兴冲冲登上船首楼台,手搭凉篷举目四顾。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忽见兰世芳飞翔于浪峰波谷间,胯下骑的竟是地包天,不由暗奇“小天那样怕水,临战时也变得神气活现。”定睛细观,哑然失笑。原来地包天戴了两个眼罩,看不见大海,方可翱翔自如。黄梦龙驾着一只白鹤,从附近徐徐飞过,叫道:“破魔在即,桃师弟意欲何为?”兰世芳拉扯项圈,命地包天靠近船楼,也问:“桃师弟同来作战么?”

与此同时,拉船的神兽尽已浮现,巨躯充塞船间,连成一大片“陆地”。驭兽弟子解开缰辔,放置大型鞍座。兵士们列队走过踏板,站到神兽宽大的背脊上,将腰间细链系于鞍环中,固定身位整装待发。桃夭夭暗思“大家按部就班,各都得了指令。独独没人给我交派任务,嘿嘿,我这天龙神将的人选,大概只配留在后方陪女孩子。”心里老大没趣,拱手道:“小弟站脚助威,恭候各位凯旋。”

黄梦龙道:“那也好,桃师弟修为浅薄,阵法中本无你的位置。”袍袖拂展,白鹤引吭清鸣,驮着他直飞入云端。

龙百灵走近身后,道:“相公若思战心切,可与兰师姐同往。”桃夭夭道:“你身子虚,我陪你待着罢。”阑珊意兴,尽显于眉宇之中。龙百灵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愿他有半点愁闷,朝船外喊道:“兰师姐,请你协助使得么?”待兰世芳点头,又转向红袖。没等她嘱咐,红袖抢着道:“灵儿少奶奶放心,由我盯着主人,他休想沾花惹草。”抖身化为烟雾,钻入红石戒指。桃夭夭道:“别多事了,我去了白搭,顶多揣着手瞧热闹。”

正在这时,一团青影滚荡,流星般穿越各船。却是黄幽传布号令,高呼:“船只撤离,后退三舍。”水手闻讯升帆转舵,迅速驶向较平静的海域。刹时黄幽掠过近处,瞥见桃夭夭挨着龙百灵,冷笑道:“剑仙门好差劲,新收弟子临阵退缩,李凤歧师兄畏战逃避,叫一个东野小雪孤身出战,哼,阴盛阳衰,颜面何存?”他遁天术神速无匹,话音飘绕原地,身影倏忽飘远,天上只剩淡淡一个黑点。

桃夭夭闻言一震,胸中火烧,如余烬里泼了瓢热油。那两句话意含双关,讥讽桃夭夭临阵怯战,小雪势单力薄,捎带还损了李凤歧的威名。桃夭夭对自身荣辱看的极淡,却不容朋友的尊严丝毫受损,喝道:“剑仙男弟子在此!”跳出船楼,驾起剑光直追。怎奈法力有限,上升几十丈后真气难续,直挺挺的往下坠落。兰世芳策骑飞至后方,一把抓住他的背心,振臂往上猛抛。桃夭夭耳畔生风,隐约听见龙百灵在下边呼喊“用定阳针!”

兰世芳臂力奇大,这一抛足有半里高,余势消尽又将下坠。桃夭夭记起百灵所嘱,口念“定”字诀使出定阳针,牢牢站定云中。兰世芳赶来抓住后背,再行发力抛掷。桃夭夭收起定阳针,乘势又升高百余丈。如此两厢配合,或抛或停,渐至九天云外。

峨嵋弟子并列悬停高空,眼望桃夭夭姿态奇特,忽而屁股朝前,忽而仰头挺肚,忽而连翻跟头,活象是被人抛甩的大沙包。众人摇头,均想峨嵋道法飘逸灵变,何曾有这种笨拙式样?黄幽道:“桃师弟剑术新颖,令人喷饭。”

欧阳孤萍盘膝坐在“行云符”上,道:“谁领他来的?本事低微,自保都困难,帮不上忙倒添拖累。”

兰世芳飞到近处,答道:“剿灭金轮教是一件大功德,今年竞德大会快到了,正好凭此晋升辈份。况且咱们胜局已定。桃师弟白白失去立功的机会,那太可惜了。”分说之时,桃夭夭已落到眼前。最后一掷力道过大,他越过了众人头顶,只好顺势下落,等与众人平齐才念定字诀,然则姿势难改,仍是头下脚上的倒悬着。

黄幽道:“也好,趁机捡些功劳,凑合升点辈份,免得将来当个白胡子老师弟。”

桃夭夭急问:“我大哥呢?谁说他逃避......”一开口真气涣散,定阳针失效,倒栽葱似的往下掉,欧阳孤萍摇指轻点,布囊内白光飞旋,一道“行云符”托起桃夭夭,道:“你大哥李凤歧么?嘿嘿,早就跑的没影儿了,临阵脱逃,推卸责任,原是他的拿手绝活。”忽觉此人道行虽低,却敢于奋战,比李凤歧强多了。又念他携带妖物(红袖的戒指),战阵中容易招引厄运,随即弹指施法,弹出三颗生发好运的“化吉清露”,悄无声息的洒在桃夭夭身上。

桃夭夭手撑行云符纸,学孤萍样子盘膝坐稳,道:“大哥去哪里了?他走时可有留言?”

黄梦龙道:“昨日黄昏不见人影,今晨遍寻无踪,李凤歧确已不辞而别。”说罢捻须长叹,无尽的失望与惋惜,都包含在这声叹息里了。

想当年金轮教进犯峨嵋山,李凤歧有亏职责,致使玄门大受折损,几近覆灭。今番征讨邪教总坛,凌波让他带队,原有雪耻正名之意,哪知决战前他又擅离职守,旧错重犯竟似附骨之癖,永远也改不了了。黄幽,世芳等人表面镇定,实际内心痛惜――盼望大师兄重建威望,带领大家复兴峨嵋,终究是无法实现的幻梦。

唯有桃夭夭信任兄长,心里并无怀疑,思量以后当面再问就行了。他记挂小雪,又问:“小.....东野师姐呢?在何处?”

燕盈姝也乘着“行云符”,遥指远方道:“在那边。”桃夭夭扭头望去,一道黄光划破长空,直冲普善岛所处的云团,道:“她干什么?”燕盈姝道:“李师兄跑了,东野小雪憋了满肚子闷火,要独个儿挑了金轮教。”桃夭夭睁大眼睛,认出黄光是菊英剑,道:“哎呀,她孤军深入,太危险......”

第九回 重登九霄扫虎穴2

话犹未绝,四面“呜呜呜”号角齐鸣,五六十头神兽展开羽翼,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前方菊英剑高高耀扬,仿佛引领大军的旗号。队形散列开来,呈齐头并进之势。那些神兽形态各异,有狮头蝙蝠,有羽翅巨蟒,有龙身海鳄,尽皆张牙舞爪。召罗岩传令进击,许大安一声猛啸,神兽或放雷电,或掣寒冰,或射毒液,或召聚风云形成狂飙,一齐攻向云团。刹时间云层急速变形,百万只火鸦成群起飞,喷出烈焰交织成铺天罗网。雷冰毒风与火网相激,流星迸射,硝烟四起,场面骇人耳目。忽而黄光飘旋,劈得鸦毛乱舞,那是菊英剑在大肆斩杀。

桃夭夭看呆了,眼前情景离奇而恢宏,便是做梦也想象不到。只见那菊英剑斜削直劈,光芒矫然灵动,战火中十分显目,猛然数千火鸦一起喷火,焰流汇成山峰似的火球,迎势撞击菊英剑,一阵轰隆隆雷鸣,汹涌的气浪向远处冲腾。桃夭夭差点被震趴下,叫道:“小雪冲锋在前,咱们快去接应!”

峨嵋众徒你看我,我看你,均现踌躇之色。按照预先商量好的战术,先由百花教佯攻,引出殊胜佛,再由玄门弟子摆真武阵对决。如今李凤歧失踪,小雪独进前冲,与设想方案大相径庭。缺少剑仙弟子主守,“真武阵”根本摆不成,如此漫无章法的乱斗,与十年前那场恶战相仿,只恐又被金轮教重创。峨嵋众徒对昔日创痛记忆忧新,谁都不愿重蹈覆辙。

黄幽眼望小雪菊英剑翻飞,叹道:“剑仙门人才济济啊,除了无行浪子,还有火爆女将,就是没个挑大梁的正角儿。”

黄梦龙道:“真武阵法必具攻,守,调三效。依我等人员分之,驭兽可主攻,神农可调治,遁甲卜筹可调可攻,独少了剑仙的防护,难以为战。”

燕盈姝道:“不是还有个剑仙弟子么?”众人望向桃夭夭,一齐苦笑摇头。

桃夭夭正左摸右寻,满头大汗的咕哝:“你们不去也罢,我自去助她。唉,欧阳师姐,你这张符纸又薄又轻,却能托起小弟身体,十分神奇,只是启动飞行的机关在哪儿?万望师姐见告,小弟瞎子摸象,终是费事......”

兰世芳顾盼左右,道:“怎么办?”

黄梦龙道:“箭在弦上,顺势而发。”

兰世芳道:“那好吧,是好是歹,先打一仗再说!”

欧阳孤萍冲桃夭夭道:“喂,剑仙人才,别乱摸了,让遁甲首徒带我们过去。”

黄幽应道:“好!坐稳了!”弓腰箭步,右脚为心左腿为规,画了个大圆圈,叫了声:“疾!”青色光晕一闪而隐,众人已处于交战前沿,而近百头神兽连同千余名兵士,瞬间后撤了百里之遥。

遁甲奇术扭转空间,移形换影了无痕迹。黄幽调度人员之法,使来便如棋盘上挪动棋子。桃夭夭猝然无备,就觉眼皮一眨,四周全是喷火怪鸟,惊惶间手脚打滑,一个跟头从行云符上翻落。鸦羽遮蔽,谁都没发觉情况。桃夭夭手抓脚蹬,往下极速坠落,连定阳针也忘了用。忽地摸着个柔软的物事,恍如激流中摸到浮木,抱进怀内死不撒手,暗道“运气好啊,运气好,古人云,碧空千寻可寄身,真有这话。”

怀里那人忽道:“放开!”桃夭夭一愣,听出是小雪的声音,才知双手紧搂的是她腰身,暗暗叫苦“前番公案未销,我又开罪了她。”赶忙松开双臂,不管身体急坠,作揖道歉:“师妹莫恼,我不是故意冒犯你,容我从头解释......”

小雪心说“等你解释清楚,也就摔成肉饼了,怎不施法止住坠势?”压低剑光急追,舒手抓住他的腰带。桃夭夭道:“师妹,你......”小雪怒道:“你,你,你个鬼,干嘛不使定阳针定身?”桃夭夭叹道:“定身容易定心难,师妹误解太深,师哥我心乱如麻......啊,当心。”运气挺身挡在她跟前,大火球恰好迎面袭到,撞在天王盾上轰然炸裂。桃夭夭怕烧了小雪头发,挥袖拍打火星,法力松懈神盾微露缝隙,一根带火的鸦毛钻进领口,烫得大叫:“呜呼,遭天谴了,得罪小雪师妹,竟遭点脐燃膏之罚,领董卓老贼之咎,不敢了,以后再不敢欺负师妹啦!”

小雪“哧”的失笑,眼泪却夺眶而出。桃夭夭看她笑颜带泪,犹如雨后梨花,登时痴了。小雪用袖子擦掉泪水,左手仍抓着他腰带,右手伸进衣领摸那翎毛。红袖从戒指里冒起半张脸,大惊小怪的道:“啊呀,随便摸男人肚皮,好粗野的小雪妹妹......”讲了半截又缩回戒指内。

桃夭夭道:“师妹,我没骗你吧?笑一笑,忧愁烦恼都抛掉。”不知为何,他跟小雪误会再深,总能想法子把她逗乐。伴她身边轻松适意,也有一种说不出的乐趣。

那边黄幽喊道:“你两个护卫燕盈姝。她平安了,大伙儿才平安。”

小雪御剑飞腾,带同桃夭夭向燕盈姝靠拢。先前她猛冲猛打,全因负气宣泄,此刻记起往日演练阵法的要诀,对桃夭夭道:“你使神盾挡住燕师姐,千万别挪动位置。”手气剑落,将迫近的火鸦劈成碎片。桃夭夭跃入燕盈姝所坐的符纸,笑道:“有我当保镖,燕师姐尽管大施妙手。”凝气展开臂膀,用天王盾罩住两人全身。

白衣傣人已撤远,云团外只剩寥寥数人,火鸦目标明确,蜂拥围攻而来。峨嵋众徒略作招架,等鸦群聚成黑麻麻的大片,前后左右几乎密不透风。欧阳孤萍喊道:“黄公,打发了这些扁毛畜生。”

黄梦龙应诺,从袍底取出一张小瑶琴,放在膝间勾指拨弦,“当”的只一响。鸦群如遭雷劈,翎毛蓬松下来。琴弦又一震动,群鸦整齐的伸腿,好象要合着拍子迈开舞步。这时第三声琴音响起,却是五指横扫,高亢有若裂帛。数千万只火鸦应声碎烂,毛骨化成细灰,随风飘洒。

第九回 重登九霄扫虎穴3

驭兽弟子大多擅使乐器,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黄梦龙谙习此道,对火鸦习性更了如指掌。他那“率舞三叠”是驯鸟奇术,第一音称“震翅明主”,可令禽鸟断除野性,认明主人;第二音叫“蹈爪伏养”,接受主人调教,从此俯首听命;第三音原是“炼羽化神”,激发禽鸟本身潜能,转化为克敌的战技。黄梦龙五指齐弹,第三音效力猛增五倍,火鸦腹内的焰苗被激得狂燃,来不及喷出,由内到外烧了个透。至此,普善岛外五成火鸦被消灭,剩余的鸦群围绕大金轮翻飞,相隔甚远,并不赶来参战。“鸦城”裂开宽达百里的大口子,太阳光透过重重烟灰,普善岛的大草原隐约可见。

兰世芳道:“普善岛外围已破,接着再攻极乐堡。”

黄梦龙道:“不忙,敌势不明,烟散了再进。”

黄幽道:“那得等多久?......这样吧,让百花教主驾起大炮,直接轰他娘的。”

桃夭夭和小雪携手飞近,接言道:“好主意,这叫敲山震虎。家门给轰个稀巴烂,殊胜佛还躲着不出来,真的成缩头乌龟了。”

黄梦龙摇头道:“不行,昨日被唐连璧困住的金轮教徒,全都聚集在平原中部。倘使炮火轰击,俘虏必然死伤惨重。尸气吸引恶魔,倒成了殊胜佛的援兵。”

欧阳孤萍道:“哪来那么多顾虑?邪教爪牙统统轰死干净。召引恶魔又何妨,正好聚而歼之。遁甲首徒,动手吧!”

峨嵋众徒年轻气盛,巴不得多灭凶魔,多积功德。孤萍才提议,黄幽应道:“好咧!”法术展开,移形换位,将神兽调至前方。南召兵士武器齐备,铜炮都扛上了鞍座。当下得了号令,众兵士架好炮台,装弹点火,“平平蓬蓬”往普善岛发射。从辰时轰到正午,炮弹堪堪用光,普善岛外除了烟雾更浓,再无别的异况。桃夭夭哈欠连天,道:“殊胜佛好定力啊,这么轰都不出来。”

兰世芳道:“依我看,对方首脑早逃光了,普善岛是废弃之地。”

黄梦龙道:“焉有是理?‘神圣金光法轮’乃邪教镇坛至宝,若被摧毁,金轮教不战而亡,他们怎会放弃命根子。”

欧阳孤萍道:“那就进去看看罢,让百花教严守出路。我们几个直攻极乐堡。如敌人已经逃离,再行毁掉金光法轮。此战扫除邪教,报仇雪恨,我等功德非浅。”峨嵋众徒点头赞同。黄幽调开神兽,使风遁术带携众人,冲破烟雾飞入普善岛上方。

只见平原上弹坑遍布,土层焦黑,没有半个人影,也看不到死尸的断肢残骸。桃夭夭道:“百花教的炮火真古怪,竟能把人轰成粉末。”小雪道:“想是邪徒化解了唐连璧的法术,连夜逃走了。”

黄幽嘿了声,道:“妖魔仙强者无数,能挣脱‘冥霜锁魂术’的,通共超不过五六个。三千多人自行化解,挖了我眼睛也不信。”桃夭夭不服,道:“唐连璧那么厉害,由他单挑金轮教得了,又何须劳师动众。”兰世芳低声道:“今早我找过唐师兄,他没在船上,大概夜里走的。”欧阳孤萍冷然道:“目无师门的家伙,不提也罢。”

谈论间接近极乐堡,周围仍无人迹。众人只觉此事诡异,隐隐藏着重大的变故。忽然地包天耸起鼻子,咿唔低哼,似乎闻到了奇怪味道。兰世芳道:“有活人!”指示地包天飞至丘陵。绕过一块大石,猛地“啊”的惊呼。众人随后赶到,定睛看去,一个个骇然失色。

石头后边躺着个汉子,双目紧闭,身体僵挺,却不正是李凤歧?桃夭夭飞身跳落地面,道:“大哥!你受伤了么?”跑上前搀扶,手指刚触到他的衣裳,猛地大呼惊跳。小雪道:“怎么了?”伸掌撑住他的肩胛,就觉一股寒气侵入掌心,沿前臂直冲脏腑,急运真气抵压。再看桃夭夭时,他周身哆嗦,头发和眉毛晶莹细润,结了一层白霜。

燕盈姝立即解治,弹指挥洒,青囊内飞出三张药膏,贴紧桃夭夭阳关,神道,命门三处要穴,道:“聚气打坐,放松肌肉别乱抖。”桃夭夭努力忍住寒战,盘膝坐于地上。那药膏簌簌烧化,他的面部恢复了红润。燕盈姝道:“没事了,若非天王盾抵挡,刚才那一下会要了你的命。”

旁边黄幽运用搬运术,隔空将李凤歧移上石顶,使他正对阳光仰躺,道:“寒气重的很,谁都别碰他头发衣物。”

兰世芳问道:“什么寒气如此霸道?”

黄幽摇手不答,紧盯李凤歧衣角的冰凌。黄梦龙道:“先救人要紧,燕师妹动手罢。”

燕盈姝脸色漠然,凝立了片刻,取出五枚银针,挥手插入李凤歧太阳穴,眉心,胸膛,肚脐各处要害。银针尾部的金丝又细又轻,微风一吹,丝线指向太阳,绷成五根长弦。燕盈姝运指虚按,阳光流转,凝成金色汁液,顺着丝弦注入李凤歧体内。这是神农门应急解危之法,引天地阳精培固元神。众人屏息凝注,静待转机出现。

燕盈姝道:“我总共带了六枚还魂神针,留着决战时用的。他被风雷法术伤的太重,只好先拿神针救救急。”兰世芳道:“风雷法术,你是说......”黄幽道:“不错,唐连璧的冥霜锁魂,衣角的冰霜凝结不化,确是风雷法术所致。”

桃夭夭舒缓过来,一听这话霍地跳起,愤然道:“这儿只有唐连璧会使风雷法术!好啊,唐连璧伤了大师兄!那小子居心歹毒,我就瞧他很不对劲。”担忧李凤歧伤势,顾不得冰寒凌厉,近前搀住他的胳膊,唤道:“大哥醒醒,快醒醒,是我们!”李凤歧遍体“光汁”流动,阳气逐渐祛褪寒气,眼皮艰难张开,望了望众人,道:“有酒没有?”

听他要酒喝,桃夭夭悬着的心才落实,寻摸他腰后的酒葫芦,摸来摸去空空如也。欧阳孤萍鼻中冷哼,反手伸入布囊,摸出酒葫芦扔到跟前。桃夭夭捡起旋开塞子,发觉葫芦缠绕丝穗,确为李凤歧平常所用之物,不由一愣,暗想大哥的东西怎会到了她的囊中。

第九回 重登九霄扫虎穴4

葫芦灌满美酒,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李凤歧鼻翼微张,挺脖奋力迎凑,就着桃夭夭手里吞咽。眨眼葫芦空了一多半,酒浆入肚,精神为之大振。他转向孤萍,道:“昨日走得匆忙,遗失了此物,多谢师妹替我带着。”

欧阳孤萍沉着脸,道:“昨天你偷偷潜入普善岛,放走了三千邪徒,是也不是?”

李凤歧哑然打个哈哈,手指张开的嘴巴,示意桃兄弟快往里灌酒。黄幽道:“那些人中了冥霜锁魂术,法力全失,动弹不得。李师兄帮他们解困,将冥霜引入自身经脉。我们来迟半步,师兄就要为邪教恶徒舍身成仁了。”话里微带责备,心里却很佩服。

原来峨嵋九门各擅所长,风雷门专司攻击,其法术具有极强的杀伤力。冥霜锁魂属风雷精深道法,破坚之利更为可怕。但此法太过艰深,风雷首徒何九宫都未炼成,神妙威力仅存于传闻――据说冥霜锁魂术一经施放,对方元神无法出窍,由冥界霜凌冻锁,从内到外禁锢躯体,至于何年何月重获自由,全凭施法之人的意愿。如用外力强行解缚,霜凌则将全部伤害转嫁给解救者。李凤歧为金轮教徒解开困厄,等于让冥霜侵入百骸,换了别人早已冻毙。他却连续承受了三千余次重创,仗着天王盾抵抗寒伤,虽命陷垂危,但神功卓绝,委实令人惊佩。黄幽感怀了半晌,道:“李师兄,你......你真不值得。唉,不值得替恶人受苦。”

众人默默围成个圈,面对石头上的那个醉鬼,不知他是滥施仁善呢,还是自虐成习。欧阳孤萍道:“金轮教大小头目全数落网,一宿工夫放个精光,倒也干净麻利。敢问大善人李师兄,你是如何‘妥善’安置他们的呢?”

李凤歧道:“还能如何安置?都是有妻儿老小的普通老百姓,信了邪教才四处乱跑,我自当送他们回家,下半辈子吃尽苦头,也算是赎罪受罚了。”

孤萍道:“哦,我可又不懂了,回家怎会是吃苦?”

李凤歧道:“家室之累,生计之艰,凡夫在世如磨盘底下的米粒,饱受碾压,焉得不苦?何况......”孤萍道:“何况什么?”李凤歧道:“更何况耳边还有个碎嘴子老婆,拉长苦瓜脸成天问东问西,比老母鸡都聒噪,唉,正是苦上加苦,***苦不堪言。”

孤萍一窒,明知他是讨自己便宜,欲待分辨“我的脸哪点象苦瓜?”毕竟说不出口,气的干瞪眼。桃夭夭劝道:“大哥养养神吧,休要与人争执。”

黄梦龙道:“剑仙门的纯阳真气炼至化境,或可稍抵冥霜的寒伤。但受伤又复劳顿,往返西域千百次,铁人都会散架。眼下恐有性命之忧。”

小雪听他说的严重,心里针刺般难受,近前帮着护理大师兄。桃夭夭想使大哥宽怀,强笑道:“短短一夜,往来西域千百次,大哥你的道法天下无敌,那唐连璧远远比不上。”

忽然有人应道:“未必。”声音清晰,仿佛近在身侧。兰世芳惊道:“唐师兄!”回首遥望,一片霜云贴地飘来。云开处,青龙珏闪耀,唐连璧白衣素影,脚下微尘不起,走得好象很轻很慢,一瞬间已站在大石之前。

桃夭夭?目怒视,想到大哥是被他的法术所伤,欲待上前斥问。李凤歧伸臂制止,又轻轻推开小雪,对唐连璧道:“鸿冥剑第九重,你已见识过了,觉得怎样?”

唐连璧道:“万里救人命,如风似雷,乱尘大师的传人青出于蓝。”这本是李凤歧给他的赞语,略作改动,依样奉还,说不清是夸奖还是讥讽,继道:“驾御鸿冥剑送三千俘虏归家,青海川陕来去五十八趟。鸿冥剑的速度,大致与遁甲**缩天术相当。”

李凤歧皱起眉毛,眼底闪过一丝惊异。

昨夜摆脱冥霜束缚后,金轮教徒们邪气大减。那些人头脑昏沉,天良复苏,忆起离家多年,父母妻小存亡难测,刹时群情悲戚,相互哭号诉苦。李凤歧躲在暗处运用天王盾,一面消减自身伤势,一面暗中窥探。

那些教徒早年多为牧民农夫,或十几人同族,或几百人同乡,一开口辨得乡音,纷纷呼朋唤邻,分群聚集。李凤歧暗中看的真切,随即驾剑光送其还乡。他浪迹天南海北,熟知西域的地理,一次遣送多人,倒也事半功倍。若遇无亲无家的孤老,或者神志昏迷的病汉,便送往川陕各地的养老堂,栖流所,福田院等处收容。奔忙一整夜,安顿完毕,前后总共跑了五十多趟。

这事做的十分隐秘,众教徒恍恍惚惚,始终不晓何方神圣显灵施救。而唐连璧说出具体路线,折返的次数,显然目睹了整个过程。李凤歧凝思回忆,想不起有人跟踪,笑道:“唐老弟,好手段,自始自终跟随我同行,我竟毫无知觉。你是监视我呢,还是打算瞅准机会把酒鬼干掉?”

桃夭夭也明白了,暗暗心惊“大哥舍己救人,带重伤奔波万里之遥。姓唐的居然悄悄跟随,袖手旁观,如同兀鹰等待病牛倒毙。此人手狠心冷,比龙家大太太未遑多让。”

此时还魂针效力发足,李凤歧气色转好。金线灌输阳光,吸足阴寒,散发碧油油的色泽。燕盈姝收起法宝,道:“冥寒的创痛暂时止住了,但李师兄经脉错位,另有四种毒气交激冲突,极难降伏,除非魔芋大夫......”忽地打住话头,言下之意,魔芋大夫也难说十足把握。

兰世芳道:“另外的毒......是毒伤?”

燕盈姝道:“据我诊察,毒气分作炎阳,阴风,冰尘,焚天四种,应为金轮教四大护法的......”

刚说到此节,唐连璧衣袖微抖,一股劲风穿绕李凤歧胸肋,“唰唰唰”布片飞舞,上半身的衣裳破碎飘零。

李凤歧道:“喂,喂,青天白日的,干嘛撕老子衣服?”揉了揉醉眼,叉手叉脚拉开了架子,嘴里呓语连篇:“随便吧,诸位既有窥私之癖,本人乐意免费展示。唉,想前年琼月班小湘兰红遍京城,传闻她屁股上纹了朵白牡丹,图样精美堪比名家手笔。偏偏小湘兰不肯轻易示人。引得满城浪荡子弟捧着银子争着来看。我也兴冲冲的送了五十两银子,先看了她左边屁股,没有,再付五十两看右边屁股,也没有,问她怎么回事?她说白牡丹是白的,与她的屁股同色,故而难辨,前世有缘分的才能见着。他***这不摆明骗人么?可见花钱刺探人家的**,实是不折不扣的冤大头。”

第九回 重登九霄扫虎穴5

众人不理他瞎扯,定睛仔细察看,只见他左肩,右胸,腹部两侧呈现红,黑,白,蓝四块淤斑。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燕盈姝道:“金轮教的炎阳轮,阴风轮,冰尘轮,焚天轮,一齐击中李师兄,因此造成这样的伤痕。”

唐连璧道:“金轮四护法最后脱困,醒转时偷袭了他。”

通过他短短描述,众人眼前仿佛展现一幅场景:李凤歧遣送完普通教徒,草地上只剩奥波耶等金轮教首领。他凝聚仅存的法力,逐次为他们拔除冥霜。奥波耶得救后假装瘫坐,等其余三人获释,忽地发起信号,四大护法各尽所能,四件法轮齐攻并击,全都深深击中李凤歧的胸腹。奥波耶等乍脱大难,也是精疲气竭,生怕李凤歧还手,急匆匆的夺路逃遁。于是不计前仇的施恩,换来阴险狠毒的报复,正应了“恩将仇报”这句老话。众人同情之余,都觉李凤歧太过迂善。

唐连璧又道:“那几人凶恶异常,你早料到会被他们伤害,所以留待最后才救他们。我失算了此着,没来得及救应。”

李凤歧不搭腔,眯起眼抠耳朵,阳光晒着光光的脊梁,十分舒泰受用。桃夭夭心下一片茫然,寻思“大哥早知会被恶人暗算,为何还舍生救助?他如果想学佛祖割肉饲鹰,又无半句劝恶向善的说教。英雄好汉形象高大,哪象他这么赖皮倒灶的?酒鬼行事颠倒,总也懂得保命。他这样看轻自己的生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欧阳孤萍道:“活该,活该,愚善养恶,东郭先生滥充好人,实实咎由自取。”责备声中,唐连璧右臂轻扬,三道雷火自天而降,直落极乐堡城头。地面摇了几摇,砖石横飞,城墙被轰塌了小半截。残垣断壁后景物依稀,飘着灰色的烟雾。

那雾气渐浓,由青灰转为深蓝。忽然间阴风凄惨,一阵阵尖利怪啸,城内冒出无数异样怪物,大部分长着利爪獠牙,颈中悬挂骷髅项链,正是西域特有的恶魔“黑玛摩”。其间混杂腰阔臂粗的巨猿,肢体细长的厉猃,千奇百怪,不一而足,均是金轮教豢养的守城魔军。忽逢城墙塌破,群魔并不主动出击,挥舞兵刃只待陷敌入围。

唐连璧对李凤歧道:“四个番僧逃进城堡。你既已醒转,这便抓他们出来领死。”话中意思,根本没把群魔放在眼里,只因要让李凤歧亲眼看见番僧受死,方才等到此刻出手。

桃夭夭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你早干嘛去了?”

李凤歧系好酒葫芦,提气站稳脚跟,道:“我说过,处置敌人自有我的办法。旁人硬要插手,就是跟我作对。”

众人骇然,想他重伤在身,竟还要冲阵厮杀,是不是当真喝多了发酒疯?欧阳孤萍道:“可笑至极,咱们都闪开,且看李师兄如何降魔。”唐连璧侧身让开,大有“悉听尊便”的意味。

李凤歧右腿微动,腰背一晃,险些摔倒。兰世芳赶紧搀着,看他伤重难支,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桃夭夭大声道:“前边妖魔众多,又是磨炼神盾的良机。兄弟占先啦!大哥替我掠阵,道法使得不对,还望多加指点。”驾起剑光直冲城内。小雪跟他一般心思,御剑紧随疾进,提醒道:“先用定阳针站稳了,再使天王盾遮护。你防御我攻敌,燕师姐,请施法辅助!”

燕盈姝应声盘坐,使出神农门“千里补天术”,一点灵念调运功法,真气缠附两人身体,随时准备疗伤解毒。兰世芳与黄梦龙交换眼色,征询对方意见。黄幽道:“放心吧,先看剑仙弟子修炼的进境,危急时我用风遁移形,保他两人平安脱身。”说话间,桃夭夭越过瓦砾堆,四方魔怪群起拥来,将他围了个严严实实。

桃夭夭抖擞精神,口念法决扎住马步,展臂撑开天王盾。魔怪争相跳扑,层层叠叠的轧压,逐渐隆起一座小丘。小雪旋即赶到,躲到神盾之后,凝气发出菊英剑,一片黄光向外飞旋。压在天王盾上的魔怪悉数被斩,魔尸碎裂洒落。后边的恶魔争吃同伴残骸,魔力得以加强。时候不大,桃夭夭真气愈盛,天王盾随着菊英剑往前推进,范围扩展两丈,但坚度随之降低。黑玛摩集数百之众,猛攻一点撕开裂缝,飞矢标枪飕飕疾刺。两人肩头连中数下,幸亏燕盈姝及时治愈,方保有惊无险。

李凤歧喊道:“收缩圈子,不要随便进攻。咳,咳,剑仙最紧要的是防御,***,你们尽乱来......”手抚胸口面孔憋红,哑然张嘴,说不清是气喘,还是替师弟师妹着急。

欧阳孤萍道:“算了吧,象他们那么瞎搞,猴年马月也收不了场。大家都动手吧,早点回山该疗伤的疗伤,剑术差的接着炼剑。”

黄梦龙笑道:“真武阵法攻,守,调三效齐具,威力方显。桃师弟为守,燕师妹为调,尚缺主攻之人。世芳,可要偏劳你了。”兰世芳点点头,摘取后背的龙骨长弓,扣弦念道:“乾坤借法,天地禳星,如律令!”

长弓并未搭箭,空响一声,极乐堡上方光晕乍现,落地卷荡开去。这箭法称作“落日破幻”,专门破除虚形幻化的魔怪。城中恶魔许多是尸怨,血气,阴瘴凝结而成。破幻箭一过,万千魔影少了大半,剩下的均为实体魔怪。兰世芳催动地包天,跃进城墙低空飞翔,弓弦震响处电芒四射,远近魔头成片倒下。若遇群魔反攻,她便飞到桃夭夭身边,借助天王盾抵挡敌势。如此反复攻杀,魔怪数量渐趋稀少。阴惨的雾气消散了,阳光照亮极乐堡,露出高高矮矮的石屋,石楼,以及位于城中的宏大佛殿。

黄梦龙捻须赞叹:“玄门妙道,真武至绝,三人成阵,威势倍添,攻守动静谐然相契,何以拟此玄妙哉!”黄幽笑道:“黄公别拽文啦,待我搜出殊胜佛,抓回去跟师尊请功。”晃了晃后脑勺,身影风驰电逝,潜入极乐堡各处搜索。

局势到了这份上,金轮教大军覆灭,殊胜佛出战与否,都成了孤家寡人。峨嵋众徒再无顾忌,欧阳孤萍头前带队,燕盈姝扶着李凤歧,一起步入城中大路。守城魔军已被全歼,桃夭夭等三人收了法术,随众走到佛殿前的平坝中。但见围墙赤红如血,屋檐悬挂棕黄饰带,殿内光线昏沉,气氛神秘而压抑。黄梦龙指着道:“金轮教总坛即是此处,摧毁佛殿与金光法轮,此战就算大获全胜。”

大殿深处响起“桀桀”干笑,跟着传来阴冷的话音:“输赢胜负,尚未可知。我还有招妙棋没用呢!唐家公子,我等了很久,总算盼到你大驾光临。”

小雪惊道:“是姬空行!”

第十回 奋扬雷炎意气刚1

桃夭夭双眼发亮,道:“好,姬空行还没跑,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师妹惦念他的内丹,我取来给你......”

劲头刚提起,忽然两边怪笑声骤响,左边的极柔极腻,传入耳中勾魂荡魄;右方的暴烈交激,如同炮仗接连炸开。桃夭夭暗道“不好,姬空行找了帮手!”扭头四顾,果见远处城楼烟霞蒸蔚,不露半分邪气。少时烟云飘近,浮现两座高大形体。一个五官端丽,端坐莲花台,颇似观音慈悲宝相,但袒胸露乳,眼波轻撩,令人望之生欲。另一个气度森严,不怒自威,肩膀膝盖包裹金甲,手举青光巨剑,宛如镇守天宫的神将。

桃夭夭几经战阵,眼光大有长进。料知来者绝非等闲,心里直打鼓“我话讲的太满,倘若单打独斗,怕没取到姬空行的宝贝,先教他们收了我的小命。”转头望向黄梦龙,问道:“这又是什么妖魔?请黄公指教。”

黄梦龙摇头晃脑,如书塾老先生讲学问:“此二魔称作度空母,海空印,加上姬空行,是为金轮教三大本尊守护神。空行擅布坛城,空印擅造血海,空母擅引凶魔,三魔联袂出动,彼方戮力决胜,战况必将空前激烈哉!”

小雪暗想“坛城,血海,都是金轮教的虚幻法界。三魔既为本尊,金轮教里算他们最强了。”

海空印笑音由响转轻,逐渐消止,叹道:“哎,大大出乎本尊意外,城外三千教徒没给杀死,居然被你们全部放掉。以致此地仇恨太少,血气稀薄,造不成血海,峨嵋弟子见机甚快,果然了得。”他嗓门特别粗沉,每个字传来,震得耳膜隐隐发痒。

桃夭夭看了看李凤歧,寻思大哥释放那三千俘虏,固有宽恕之意,也破解了魔头制造血海的阴谋,仁善与胆识并具,果是大英雄行径。想到这儿精神振奋,朗声道:“你们几个怪物既知事败,何不早降?”

度空母外貌堪比观音,妖娆却赛似妲己,笑道:“小鬼头嚣张,适才试探虚实,你那点道行啊,只配给人家提鞋儿。”玉臂伸舒,双掌拢头,姿势说不出的娇媚。喉咙里发出轻柔呻吟,如同召集大军的号角。城内鬼哭狼嚎,成千上万的魔怪钻出地面,各持兵刃跃跃蓄势。

度空母腻声道:“本尊召唤鬼怪的神术,可还看得过么?乖乖小兄弟从了我,包你享够**之欢,要多快活有多快活。如其不然,就跟鬼怪为伍,任我鞭笞驱策,嗯,瞧在少年人份儿上,活罪可免,给我叠被摩身倒尿壶,那也香艳的很哟!”

李凤歧急急的道:“干脆我从了你吧,床上功夫我比他老练,小服低伺弄女人是作惯的,包管教你欲仙欲死,欲罢不能。”度空母道:“呸,满嘴酒臭,不要你。”桃夭夭纯阳真气尚浅,定力不足,若非李凤歧打岔,险些受了度空母的声色诱惑。当下深深吐纳,定住了心神,道:“城里群魔才给消灭光,转眼又冒出这么多?”欧阳孤萍道:“度空母是召魔本尊,她若不亡,魔怪总会死而复生。”小雪道:“那就斩草除根。”兰世芳叮嘱道:“本尊联手魔力加倍,这是场硬仗。大家守好阵形,切忌各自为战。”

霎时杀意骤浓,恶战一触即发。峨嵋众徒相互靠近,凝神严阵以待。只见佛殿门口黑影越伸越长,姬空行瘦高的身影飘过门槛,缓慢的道:“收服那小子有何用?若得唐家公子辅佐,金轮教都可弃如粪土。”换了副讨好的腔调,唤道:“唐公子,唐公子,久仰公子道法高绝,苦寻数载不遇,今逢得见尊颜,实慰我等拳拳结交之诚。”

唐连璧迈步前行,似被姬空行的呼唤牵引着,但面容冰冷沉肃,又象对喧扰充耳不闻。走到离殿门三丈左右,他停住脚步,右掌平伸向前,道:“拿来。”

姬空行道:“公子索取何物?”

唐连璧道:“玄水剑,给我。”

此言一出,众人全愣了。桃夭夭嘀咕道:“什么玄水剑?”小雪低低的道:“上古四大神剑,离火,巽风,天雷,玄水,三界内至高无上的法宝,玄水剑是天下水流的总源。”李凤歧道:“我说呢,那小子一向独来独往,这回帮我们对付金轮教,却是为抢夺玄水剑。”欧阳孤萍点头道:“果真别有企图。”

唐连璧又问:“给,还是不给?”

姬空行眼珠乱转,笑道:“强取豪夺,岂是高士作为?如果作交易么,理当双方公平。玄水神剑若在我手里,公子却拿什么来交换?”

唐连璧冷然而视,伸出的右掌渐变,五指张开,向内慢慢收缩。只听度空母尖声嘶叫,海空印暴吼连连,两座本尊形貌发生骇人的变化,犹如被钉在木架上的鳝鱼,瑟瑟待剐,痛苦万状,身形扭曲的不成样子。

姬空行瞠目惊骇,道:“怎么?”

度空母尖叫:“啊,我......我抵受不......现形啦!”嗓音刺耳如枭啼,眼珠子凸出眼眶,嘴角拉长至耳根,媚态荡然无存,相貌变得奇丑无比。海空印也是面目狰狞,口鼻喷吐白沫,双手狠狠撕扯胸皮,喘息道:“......风纹......破月风纹......”

兰世芳只瞧得眼花,道:“唐师兄在降魔吗?”

李凤歧道:“破月风纹,当为御神流的第二层次。御神流是风雷门绝学,失传了五百多年,没想到他会使。”

唐连璧手指往内收拢。度空母与海空印惨状加剧,手爪遍体撕抓,肌肉筋骨片片剥落,伤口“簌簌”冒白气,呈条纹交织之状,大约就是所谓“风纹”了。忽然两个本尊神肚腹凸起,象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腹而出。度空母挥臂徒然抓捞,惨然道:“内,内丹......饶......饶命。”

应和她嘶哑的哀求,满城魔怪也颠狂扑腾,用头撞地,齐呼道“饶命,饶命。”但唐连璧的指尖终于相触,本尊神腹部立时炸开,两道光芒落入他的掌心,凝成红蓝两颗明珠,那就是本尊神修炼万载的内丹。唐连璧五指一紧,“咯咯”微响,将内丹捏碎。两座本尊形神俱散,连同千万魔怪一齐灭绝。顷刻间地廓空明,一片肃杀中,似乎还能听到度空母凄厉的哀嚎,正飘向幽渺的虚空。

第十回 奋扬雷炎意气刚2

细细的粉末,从指间飞洒开去,杀气消淡,极乐堡又恢复了平静。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李凤歧摇头叹息:“糟蹋啊,暴殄天物,两颗极品内丹,就这么白白的毁了。”

唐连璧的手依然摊开,目光紧盯姬空行,道:“交出玄水剑,或讲明神剑下落,我让你死的比他们舒服些。”

姬空行面颊抽搐,流露出既恐惧又喜悦的神色,道:“公子认定神剑为我所藏,却是听了何人讹传?何足凭信?”

唐连璧道:“乱尘大师,可信么?”

姬空行嘿嘿一笑,悄无声息的退后数尺,道:“难怪如此。乱尘邪师虚伪,专爱欺骗门徒,公子上他的当了。身怀无敌神功,却为邪师谎言所遣,岂不太冤了么?莫若与我联手,一起寻齐四神剑,而后横扫仙界称霸寰宇,方不负公子雄才。”

唐连璧道:“玄水剑所在之处,水势必盛,我找遍河川江洋,唯剩南海未查。金轮教创于西域,近年总坛南移海上,除了想借玄水剑御敌,没有第二个理由。乱尘相告与否,我都会找金轮教讨要,你认命罢。”

对答时,姬空行已退至门沿。估量峨嵋弟子相距较远,难以阻碍己方的行动,他唇边泛开阴笑,道:“恕我直言,该认命的却是公子你,嘿嘿嘿,唐公子的命运尽落我手,此时尚未觉悟么?”右手伸入胸膛内,喝道:“你睁眼瞧仔细了,此人是谁?”拉出乌黑头发,接着是脸部,脖颈,肩膀四肢,乃至整个躯体。只见那人身穿精致软甲,纤弱柔美,神情迷茫,象是一位富家少妇。

小雪与桃夭夭登时变色,齐道:“葭柔!”

姬空行道:“对对,她是叫葭柔,也是唐公子的亲生母亲。”

众人大吃一惊,仔细辨别两人相貌,果然脸型仿佛,眉目酷似,血缘关系昭然若揭。只是葭柔年龄未逾三旬,唐连璧却已二十出头,论母子实难相配。姬空行道:“葭柔死时很年轻,初为人母风华正茂,就被妖皇的魔王拦腰斩成两断。啧啧啧,好可怜啊。唐门惨遭灭族,老幼家眷都成了孤魂野鬼,于荒林野泽之间游荡。我行遍万水千山,方始找到了葭柔的魂魄,又费尽心血施以妙术,令她复活如初。唐公子,你母子能够团圆,完全出于我的恩惠。”

他自述功劳的时候,葭柔抬起双手,茫然的往前摸索。四下里阳光普照,她却象黑夜迷路的小孩,只肯徒劳探摸,不敢多迈半步。姬空行阴惨惨的道:“知道她在找什么吗?她在找失去的孩儿,找得心急如焚,阴世也不得安生。母亲思念儿子,那种撕心裂肝的苦楚,唐公子你能够体会么?”

唐连璧冷面如常,既不愤怒,也无悲哀,就象没有情感的冰雕。唯一的改变,是他伸出的那只手掌,已经悄然放回了身侧。桃夭夭站在五丈开外,反应比唐连璧更激烈,脸孔红一阵,白一阵,脑海里反复回旋那些话“母亲思念儿子,撕心裂肝,母亲的苦,你能体会吗......”

事变突兀,峨嵋众徒面面相觑。兰世芳道:“如何是好?”欧阳孤萍冷笑道:“你当那真是他的亲娘?这种邪术盛行南疆僻野,叫做‘尸形傀儡降’。拿陶土捏成人形,将魂魄拘入陶俑,炼成任从驱使的傀儡。哼,眼前的唐门葭柔,不过是魔法制造的假人,随手摧毁即可,无须多虑。”

姬空行道:“这话讲对了一半,陶人确系人工制造,但三魂七魄取材天然,绝对货真价实。葭柔的魂魄拘于陶土,陶俑破则魂魄灭,永远消失。唐公子,你忍心毁灭母亲的灵魂么?”略顿了顿,微笑道:“我花费三年时光,终将本尊元神融入陶俑,相互融合无间。若有人杀死了我,葭柔之魂也当灭亡。唐公子明白了吧?自今往后,姬空行就是葭柔,葭柔就是姬空行,你想取悦娘亲,就得尽心护我周全,听从本尊号令。”

言及于此,他的用意暴露无余,即利用葭柔之魂控制唐连璧,使其强**力为己所用。这条毒计既狠毒又极难实施。姬空行运措多年成功在望,未免有些得意忘形,没等唐连璧屈服,已开始发号施令:“唐家公子,既然你将归附本尊,先杀了这些峨嵋弟子,向我表明心迹罢!”

峨嵋众徒尽皆震怒。小雪紧握菊英剑,问道:“唐连璧,你会听从邪魔的命令吗?”黄梦龙道:“投鼠忌器,非英雄也。”兰世芳道:“唐师兄,我们不用怕毁掉傀儡!摄魂门精研阴冥招鬼的道法,唐家伯母魂魄受损,可让摄魂弟子修补,你不用理会他的要挟。”手摸龙骨长弓,愤然道:“这邪魔卑鄙可恶之极,应当打入十八层地狱。”

姬空行抬臂抖腕,右手亮出半月破穹斤,斧刃距葭柔头颅寸余,喝道:“慢来!死人的魂魄湮灭,什么道法能够修复?”

兰世芳一凛,暗思“灭魂”之义,即魂魄彻底化为乌有,与魂魄受损大有区别。常见某人言行疯癫,小儿莫名惊悸,多为魂魄缺损的后果。找道士化符祈禳,亦可补神安魂。摄魂门的道法又远胜民间的巫术,但再灵验的妙法,也不能违反天理规律,无法令湮灭的灵魂重新复原。何况此时没有摄魂弟子在场,如何应变补救?唐连璧自幼孤苦,今日重睹亲娘音容,无论真假,内心一定充满了暖意。兰世芳思前虑后,不愿破坏母子相逢的温情,指头从弓弦上慢慢松开。

姬空行笑道:“这就对了,葭柔与本尊同命相连,把我打下地狱,她也会跟着来的。”

这时,葭柔停止了摸寻,面带浓浓的倦意,屈膝跪坐于地,掏出短笛吹响。笛音清幽,使人恻然心酸。桃夭夭道:“她的儿子就在跟前,她为何看不见?”

李凤歧道:“尸形傀儡的六根是封闭的,聋哑盲痴四障加身,如困黑暗深渊,永远见不着光明。”

第十回 奋扬雷炎意气刚3

姬空行道:“想让她看儿子?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袍袖拂过葭柔面庞,好象掀开了一层幕帘。葭柔打了个激灵,放下短笛,抬头环顾众人,惧色渐显,怯生生的往后缩。姬空行道:“莫怕,莫怕,你不是想念连璧孩儿么?他长大了,长成了英俊小伙子,本领盖世无双,就站在你前面呢。看看你的儿子吧,看看他的模样吧。”葭柔脖子扭转,渐渐移向唐连璧,愣了半晌,眼光停在他前胸挂的青龙玉珏上,忽然挺直腰背,神情激动,张嘴“嗬嗬嗬”呵气。看样子是想呼喊,喉咙里又发不出声音,急的直掐脖颈,两行泪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姬空行按住她的肩头,道:“母亲认出儿子,多么感人哪。儿子不认母亲,那太无情了。”轻点葭柔背脊,魔法的束缚稍解,葭柔憋了许久的痛呼,猛然脱口而出:“连璧孩儿,你是我的连璧。我亲手给你戴的龙凤珏,怎地少了半块......但我还是认得,孩儿,我的孩儿,我化成灰也认得!”

两声“孩子”传来,恍如两记铁锤,重重砸在桃夭夭的胸口。他眼里白茫茫的,依稀望见母亲孤零零的背影,坐在床头缝补他的旧衣裳。“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自己离家半年多了,多少个日夜,母亲望眼欲穿,大概眼泪早流光了吧?刹时记忆流过脑海,母亲忍辱负重养儿长大,当真是亲恩似海,永生永世难以报答!

桃夭夭黯然愧疚,暗想“还谈什么报答?我任性出走,把娘亲独个儿留在龙家受苦,已是大大的混帐该死。可......我又能怎样?我能接她离开龙家?我能冲破龙家的樊笼么?且不说龙大老爷,单是龙家大太太那等角色,神通广大,诡计多端,纵然我学全峨嵋道法,恐怕都不是她的对手。”

他原本天生傲骨,遇强宁折不弯,然而连亲娘也没法保护,心底早埋下了深深的自鄙。平常极少计较自己的荣辱,虽有气量豁达的原故,也是从小受欺成惯,无可奈何罢了。此刻目睹葭柔惨状,久积的情绪陡然爆发。葭柔伸臂哭喊:“孩子,我的孩子。”他热血直冲脑门,大叫:“娘啊!我在这里!”

峨嵋众徒错愕,思量变故来的太快,怎么他又成了葭柔的儿子?桃夭夭朝前跨出,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姬空行双眉倒竖,斧刃贴近葭柔头顶,断喝道:“站住!想让她灭魂么?”

桃夭夭霍然惊醒,略微平定心绪,停步转向唐连璧,恳求道:“唐公子,唐师兄,请你务以母亲为重,千万,千万别让她受伤害了。”先前对唐连璧满口轻蔑,这会儿为救葭柔,全改成了敬辞,续道:“唐师兄你法力高强,定能保护母亲平安,不象我.....我知道你性子高傲,不愿受人胁迫。可......那毕竟是你的亲娘啊!宁可暂时服从对方,先认了母亲,让她思念儿子的心情得到慰藉。至于自己的荣辱利害,留待日后再考虑,你瞧行得么?哦,昨天我言语失当,冒犯了唐师兄,你不想听我的建议。这样吧,我给你磕头赔罪,望你大人大量消气息怒,屈尊想想我这点浅见。”说罢双膝跪倒,砰砰砰连磕响头。

小雪不忍,道:“师哥!”念他天不怕,地不服的个性,居然下跪百般哀告,其意之赤忱,实已达到感泣鬼神的地步。

姬空行哈哈笑道:“讲得好,入情入理。唐公子意下如何?”

唐连璧道:“够了,我的耐心耗尽了。你不交玄水剑,那就死吧。”

众人大吃一惊,本以为亲情绝难割舍,谁知他竟无动于衷。正疑惑间,唐连璧手腕挥扬,一道火浪破空,将姬空行和葭柔的傀儡吞没。火势瞬间炽烈,姬空行没来得及开口惨叫,已被烈焰烧成灰烬。一颗白色珠子晶亮闪烁,顺地势滚落跟前,那正是姬空行的内丹。小雪俯身拾起,收入了衣兜。

桃夭夭呆呆的看着,看着葭柔面容焦烂,化灰飞散,不觉心乱如麻,低声道:“他烧死了自己的母亲,儿子烧死亲娘,哪能有这种事情?”

唐连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背影说不出的凄冷。

忽而青光闪现,黄幽踏空飞驰而来,停在众人跟前,高声道:“四大护法和殊胜佛逃跑了!”

欧阳孤萍道:“我们就在这里,外边有百花教把守,他们怎么逃的?”

黄幽道:“极乐堡内外,我搜了个遍,找不着他们的踪迹。”

众人闻讯大为警惕,扭头四下张望。黄梦龙道:“此间必有秘道通往西域。金轮邪徒是塞外土著,数千之众集结南海,若无秘道传送,焉得来去悄然?”

黄幽道:“任他什么秘密通道,哪能逃过我的眼睛?刚才我细细检查过了,风云气色都无异样,奇的是番僧全没影了,就跟凭空蒸发一般。”他身为遁甲首徒,追踪目标是看家本事,今天却让残敌在眼皮底下逃脱,不由颇感气馁。

李凤歧道:“这事儿有点蹊跷,你再仔细回想下,可曾见过什么古怪的物事?”

黄幽道:“古怪物事?骷髅碗,人皮鼓,**药,金轮教怪东西还少得了.......”眼神微闪,道:“西面靠城楼有座黑石砌成的佛堂,里头供着一张立轴,装饰挺精美,就是......整个图卷纯白的,什么都没有画。”

李凤歧道:“空白画卷即是机关。凌波绘制‘大千世界’,乍看之下就是一幅白纸,其实内藏无数玄境。那张怪画形式相仿,功用应该差不多,定然连通外界某处地域。”欧阳孤萍道:“好啦,按图追索,擒获殊胜佛的大功德,只等我们去收取了。”

黄梦龙道:“若进入空画追踪,就怕金轮教暗设陷阱。”欧阳孤萍道:“不妨事,遁甲首徒作伴,有危险他可带我们撤离。”黄梦龙点头道:“此言甚是,快去摆放空画的那间屋舍。”

黄幽急于解开疑团,正欲转身领路。旁边响起一声怒喝:“混蛋连亲娘都杀,天理难容!”却是桃夭夭醒过神,跳起身直奔唐连璧。指间光芒闪过,红袖跳出红石戒指,一把拽着他的胳膊,惶然道:“主人疯了么?鸡蛋碰石头,你找死别搭上我呀!”

小雪紧随跟来,也捉住他手腕,道:“不要过去!”

桃夭夭额角青筋鼓胀,拼命压抑怒火,道:“放心我自有分寸。大家是胎生娘养的,我只想请教唐公子,怎能忍心对自己亲娘下手?”

小雪急道:“不是啊,他在运功,是极强大的功法,靠近危险!”

红袖满眼惧意,叫道:“天要塌喽,快找地方躲起来,迟了小命难保!”抖身飕的钻入戒指。旋即热风吹起沙尘,围绕唐连璧上下飘旋。他的轮廓泛出金色光晕,头发丝根根飘起,峻拔的身姿巍然挺立,仿佛蕴蓄着粉碎乾坤的神威。

第十回 奋扬雷炎意气刚4

众人见状骇异,登感剧变将至。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兰世芳骑上地包天,黄梦龙乘坐白鹤,意欲立即起飞。李凤歧大声道:“这是八荒雷炎流!来不及飞走,黄幽带我们速离普善岛,越远越好,快快......风雷门最强的八荒雷炎......威力无匹......”情急牵动伤处,弯腰抚胸,一口气续不上来。

燕盈姝伸臂相挽,施法助他顺气,道声:“快走!”欧阳孤萍扯开布囊,摸出符纸抛撒,给每个人都贴了张“无咎符”。黄幽情知紧急,双腿画圈使出移形术,带同众人瞬间转移。到了岛外云空之上,他改换姿势,左手指天,右手指海,再喝声“疾!”。岛外的神兽兵丁全部撤离,数千之众降至海面。李凤歧叫道:“还要远些!”黄幽抖开束身银链,翘足悬空转圈,风遁外加缩地,两种遁甲术齐施,将众人和舰队移开数十里,停驻于伏浪屿后方。

从天顶到大海,再从天上撤至岛岸,弹指间连续改变位置。桃夭夭只觉天旋地转,待得脚跟站定,已置身大船甲板之上。峨嵋众徒举目望天,神色异常的严峻。黄幽接连三次大挪移,法力耗竭,坐下来吐纳调息,头顶热腾腾的冒出白气。桃夭夭莫明其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惊慌.....”

一语未休,炽热的气浪迎面扑来,竟使呼吸顿窒,脚底虚浮如踩棉被。他赶忙抓紧船栏,抬头看时,半边天赤红如烧,普善岛方向出现千万个火球,往四方急速滚动。海面猛地凹陷,接着波涛向中心狂涌,激起万丈水柱,与高空火团相接,覆海承宇,形成巨型的蘑菇状云层。

这时候巨响才传近,“嚯隆隆”交激狂震,令人毛发倒竖。剧烈的震荡引发海啸,波浪卷起十余丈高,碧澄澄恍如移动的长城。浪峰漫过伏浪屿,直袭岛后的船队。船上的人仓皇奔走,许多女子尖声惊呼。驭兽门徒吆喝坐骑,百花教主勒令部属,场面变得混乱不堪。

兰世芳大喊:“许师兄何在?”许大安飞身跃至波涛前方,肘部抵住膝盖,蹲在空中张口暴吼“呜啊――!”。他这“北冥狮子吼”已臻精纯,使将出来雄浑磅礴,经久不息。周围神兽应从咆哮,声振九天霄汉,激起的气流与波浪相撞,两种势道相互抵消,海水轰然回落,伏浪屿重又浮出海平面。

危机解除了,船队安然无损。峨嵋众徒不顾脚底颠簸,奔向船头眺望,只见苍穹横烟,焰流交织,普善岛裂成亿万块碎片,燃烧着缤纷坠落。碧蓝的背景银烁金闪,宛如礼花绽放,又象繁星降入凡尘。众人观望良久,都是满腹的感慨。黄幽首先开口道:“普善岛数千里大陆,竟被唐连璧一举摧毁。他的法力太强了,峨嵋派当属第一。”

小雪道:“那倒未尽然,凌波师姐剑术极高,不爱显露而已,按理她不会输给唐师兄。”

欧阳孤萍道:“百里文虎也挺强啊,早年纵横天下无人可敌,唐连璧还没脱乳牙哩。只可惜百里文虎离山已久,什么师门职责,同门情谊,尽数抛进了爪哇国。嘿,那人的品行,跟咱们某位师兄倒有些相似。”一边奚落,一边斜睨李凤歧。

李凤歧勉然笑了笑,眉关微颤,显是伤痛犹剧,道:“风雷门最高深的法术,名称均以‘流’字结尾。八荒雷炎流集天地大能,足以毁破万里山河。从那等法术下逃脱,各位正该感到庆幸,还论什么高低呢?”笑眯眯的跟欧阳孤萍对视,补了几句“多亏贴了卜筹灵符,大伙儿逢凶化吉,功劳最大的还是萍师妹。”

孤萍道:“承蒙夸奖,不胜恶心。”

桃夭夭道:“他发疯也不示警,一出手玉石俱焚,分明拿我们给普善岛陪葬。照我看姓唐的心冷手狠,峨嵋派没人比得上。”

兰世芳忙道:“你误会唐师兄了。当时遁甲首徒在场,他的遁甲术移位神速,可保大家平安撤离。唐师兄算定了此节,这才出手捣毁了普善岛。”

桃夭夭道:“烧死亲娘的家伙,会替别人考虑?”

兰世芳道:“那就更冤枉人了,陶俑只是被恶魔操控的工具。唐师兄不为所诱,我很佩服他的胆识。”随即叹口气,道“唐家伯母的魂魄困拘于陶土,遭受恶魔摧残,终日不得安宁。这般湮灭也好,所有苦难都解脱了,算是好的结局。”

桃夭夭心里满不是味儿,寻思这位兰世姐耿直大方,怎地提及唐连璧就象换了个人,牵强饰非,夸大功绩,颇有小女儿护短之态,莫非她情丝牵系,偷偷的恋上了唐连璧?桃夭夭暗想“若真如此,我该多加劝诫。兰世姐善良女儿家,岂可被那无情无义的小白脸误了终身?嗯,此事却又尴尬,怎么说才妥当呢?”心下盘算,忽然红光划过眼帘,凝目望去,一团火云飞降船侧。

此刻灰烬落定,天空明净,衬得那火云异常耀眼。黄梦龙手拢须髯,叹道:“神圣金光法轮,虽然破毁,邪气仍然深重。”

桃夭夭听了微惊,看那火云离水面三丈,形如一个烧坏的大车轮。千余只火鸦连翅承托,以免金轮落入海里。又见轮心处嵌着颗黑色大珠,乌沉沉的,弥散着邪恶的光芒。黄幽道:“神圣法轮外层已烧褪,只剩了内层轮圈。咦,黑珠子象是内丹之类的宝物!邪教的器物也能炼成内丹?”

欧阳孤萍道:“邪气极重,此物蕴藏恶兆!”

李凤歧道:“大家先别过去!”

邪教已经崩溃,镇教圣物举手可毁,峨嵋众徒反而犹豫了。小雪呼吸越来越快,菊英剑在血脉中躁动,如同笼中的猎豹,急待冲出去扑杀猎物。她忍了又忍,按捺不住,挨过去握紧桃夭夭的手掌。

桃夭夭正琢磨“金轮尺寸大减,想是衰微已极,此时销毁比较容易罢?”掌心温软,一只小手毅然紧握,扭头相顾,小雪正看着他,激扬的眼神隐含期盼。无须多言,桃夭夭明白了她的想法,暗笑道“兰世姐暗恋唐连璧,怎比得我和小雪心心相印?”当下两人携手跳离船舷,闪电般直飞金轮。兰世芳唤道:“哎,你俩干什么?”

小雪道:“世芳姐姐莫怪,销毁邪教宝物的大功德,我们抢先啦!”

桃夭夭笑道:“小弟贪功,承让承让。”

李凤歧急道:“回来!别莽撞......”毒伤猝然复发,手按胸膛喘息。燕盈姝忙施针刺穴,帮他熬过这阵苦痛。与此同时,小雪指点菊英剑横扫,将残余火鸦劈成毛团,剑锋故意避开那黑色宝珠,好让桃夭夭成就大功。桃夭夭当仁不让,清风剑疾刺,锋芒正中黑珠。

第十回 奋扬雷炎意气刚5

但见火云荡开金光,残破的金轮成了细屑,洒入汹涌海涛之中,金光法轮就此湮灭。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而那黑珠完好无损,色调愈加深厚。清风剑好象遇到了阻碍,剑锋刺入珠体,一点点的往内陷进。

只听“叮呤”脆响,黑珠终于破裂了,化作细微颗粒悬浮于海天之间。两人收回剑光相视而笑,不约而同想到那“双剑合璧”的旧话。正当此时天色昏沉,刮起刺骨阴风,数滴水珠打中桃夭夭的面颊。他随手一抹,指间黑汁淋漓,好象摸过墨缸似的。

云外闷雷隐隐,几道闪电照破,霹雳一个响似一个。随即大雨漫天瓢泼,尽是乌漆漆的雨点,万顷海域都给染成黑色。两人跳回船舷。桃夭夭道:“老天爷发疯了?下起黑雨来。”李凤歧道:“你们两个太冒失!这下可闯了大祸......”

一声炸雷盖过他的话音,雷响处大雨顿止。海里的黑质脱离海水,升入半空收拢,又凝成黑亮的宝珠。那珠子乘风疾飘,倏尔射中伏浪屿土丘的顶峰,深深的嵌进泥土内。一刹那间,整座岛屿左右摇撼,泥沙纷泻,树木倒伏,地形急速转变,越来越光滑,越来越规整,椭圆形中央隆起,一个巨大的龟壳清晰显现。忽然岛岸边缘伸出四肢,前面昂起头颅,伏浪屿变成了活物!

李凤歧叹息道:“师尊深入镇妖塔,说是化解伏浪屿的魔障,想来就是为了镇住这只大龟。唉,人算不如天算,策划的再严密,还是让桃兄弟和雪丫头坏了事。”

桃夭夭目睹“岛屿”变活了,恍惚如白日做梦,嚅嗫道:“伏浪屿......整座岛是只大乌龟,先前为何毫无动静?”

小雪道:“方才击碎的黑色珠子,定是唤醒怪物的机关了。那也无妨,我们人多,对付单个怪物没问题。”说着指端寒光大盛,菊英剑蓄势待放。

李凤歧苦笑摇头,对黄幽道:“你提到黑珠子象内丹时,我已有所醒悟,不过已经太迟。”

黄幽道:“黑珠是大龟的内丹,这怪物是何来历?”凝目前望,只见海面出奇的寂静,那大龟意兴阑珊,缓慢的舒展开肢体。

李凤歧沉缓的道:“妖皇四大魔王之一,双身九尾龟鼋!”

随着这声名号报出,那方狂风大作,九尾鼋挥爪当空拍过来。瞧那势道慢吞吞无甚劲力,但海面立刻下陷,凹成个方圆百里的大坑。李凤歧大喝:“快撤!”

黄幽立即作法,将船队和神兽后撤数里。因之前真气耗损过度,力有未逮,七八条舰船留在原处。他强行运功再想搬运,不料运气岔了经脉,眼里昏黑腿发软,翻身骨碌碌滚向船尾。九尾鼋巨爪拍落,海面凹坑平复,一张一弛,仿佛鼓皮弹动。冲击波迅猛叠加,未及撤走的船只全数震碎。木片断桅狼藉,破布烂帆横飞,波涛很快吞没了残骸。

狂风猛烈,吹动船队往回漂移。许大安跃入空中,召聚神兽排成横列,要使狮子吼抵消风势。却被九尾鼋爪尖轻拨,如同挥帚扫蚂蚁,神兽近半数被扫死,许大安翻跟头朝后倒退。兰世芳叫道:“许师兄我来助你!”牵扯地包天,与黄梦龙并肩飞行。驭兽弟子吹响海螺召集神兽,百花教徒敲击金鼓,拔刀挺抢呐喊。刹那间战云密布,令人热血沸腾。小雪跳离船边,驾起剑光直冲向最前线。

桃夭夭正要跟随,忽闻后方一阵阵哭声。却是众多侍女仆妇惊吓过度,躲进舱房抱头哭泣。召英率人各处安抚,指挥水手扯帆扳舵抗拒风势,同时打捞遇难者的浮尸。桃夭夭心头发紧,思量灵儿该不会在沉船里吧?脱口道:“糟糕,灵儿肯定出事了!”

身后传来龙百灵的话音:“我没事,一直在这儿。”

桃夭夭转过头,看龙百灵从船舱走出,讶然道:“你早来了么?为什么躲进屋里?”忽有所悟,自己跟小雪并肩出剑,情致脉脉的光景,她见了伤感,因此负气不愿露面。

岂料龙百灵心无旁骛,全副心思只为桃夭夭打算,哪有余暇妒忌生气?答道:“相公击毁邪教的圣器,那是多大的功德。行大事争先于人,我若突然现身,一定会令你分心。”桃夭夭更觉内疚,道:“外面危险,还是我守着你稳妥些。”

龙百灵替他惋惜,叹道:“只可惜才毁掉金轮,大功将成,又引来更强悍的怪物。”仰面远眺,忧色凝现眉梢。

此刻高空云奔,低空浪激,酣烈的战况震憾九霄与汪洋。许大安率领神兽突袭,喷射雷电寒冰,齐向九尾鼋攻去。百花教主喝令部众开炮,“乒乒砰砰”兽背上铜炮发射,炮弹密集如骤雨。那九尾鼋似乎刚从深睡中苏醒,动作迟缓,反应呆滞。各种攻击加诸其身,它象被蚊虫叮咬,偶感不舒服,只是挥挥爪子,竟似秋风扫枯叶,打得神兽七零八落。小雪,世芳,黄梦龙等人根本无法定身,满天翻转腾挪,只剩躲避的份儿了。

激战中狂风扯起漩涡。船队抵不住吸卷,逐渐向九尾鼋飘去。

桃夭夭看的掌心流汗。方知此战艰险,远非讨伐金轮教可比。双身九尾鼋乃妖皇座下魔王,神通之强大前所未见。这会儿它精神慵懒,已是势不可挡,倘若真的发起凶来,峨嵋众徒哪里还有活路?桃夭夭暗忖“灵儿聪明,她定有法子。”龙百灵猜到他的念头,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所有人必须听从李师兄的调遣!”

李凤歧盘膝打坐片刻,自觉法力恢复过半,站起身走向船沿。龙百灵道:“我们结阵与魔王斗法,李师兄是阵法关键。”李凤歧笑道:“龙师妹好聪明,一语道破关窍。不过你的相公也得出动,暂时不能跟你亲热了。黄幽!脱掉‘八门连环甲’给我用!快点!”

黄幽经燕盈姝急救,经脉已疏通,闻声忙脱掉束身的链甲。李凤歧与桃夭夭并肩而站,吩咐黄幽用链子将他俩的腿脚绑紧。黄幽边绑边交代:“连环甲分八个结点,休、生、伤、杜......若遇外力冲撞,紧扣休生两处,你们就不会分离。”

桃夭夭奇道:“这是干什么?”

龙百灵道:“使天王盾哪!李师兄使天王盾主防,你用定阳针帮他固定位置,其余的人摆成真武大阵迎敌......”心下忧虑,实不愿他涉险出战,但存亡攸关的当口,除此别无生途。况且陪伴相公心愿已偿,最多陪他一起死了,也好过独个儿活在世上。

黄幽恭维道:“到底是灵儿见识非凡,比桃夭夭这傻小子高明万倍。”

龙百灵正心烦,立眉道:“你才傻!灵儿是你叫的么?”

黄幽大惊,抱拳作揖赔礼。李凤歧厉声呵斥:“快点绑好链甲!尽***瞎耽搁!”言犹未绝,已然迟了,船队飘至九尾鼋近旁。魔王巨爪拍扇,势如泰山压顶。驭兽弟子小雪等人满天乱滚,仿佛浪打浮萍,滴溜溜定不住身。魔爪的阴影笼罩船队,再无任何逃生的余地。

第十一回 真武离心时时险1

千钧一发之际,欧阳孤萍叱道:“易甲丁如敕令!”闭目运指虚划,在面前划出个太极符形。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四围水面陡现太极图影,一闪而隐,又在极远处复现。九尾鼋身躯歪斜,前爪朝外偏转,拍中那片显现太极图形的海域。只击得碧波千丈,水墙两分,烈风直接穿透海底。幸好离船队较远,众人得脱大难。

以指虚划,影成太极,这称作“否泰易转玄符”,属于卜筹门高级法术,危难时转变运道,可令敌方的攻势落空。欧阳孤萍打坐良久,运聚全副真气,就是为了紧急时刻使出救命绝招。但此法效力太强,九尾鼋登时产生强烈感应。魔王从迷蒙中完全觉醒,引颈昂首,凶相尽显无余,只见头似峰,口如池,鳞若冰盘,牙似排戟,目运两道金光,抬爪照船队猛挥而来。这下目标明确,魔力运足,欧阳孤萍无力第二次转势。峨嵋众徒束手无措,眼望黑影遮天蔽日,不约而同的想“完了,今日命尽于此......”

忽然,九尾鼋巨躯颤晃,象被针尖猛扎了一下,爪子缩了回去,转身朝天边发出暴怒的嘶吼。

天际云霞灿若锦绣,其间白虹纵贯,一道凛冽的寒气由远及近,正是唐连璧的锁魂冥霜。

那冥霜划过长空,刺向九尾鼋的背壳。九尾鼋并未躲闪,沉着受了这一击,仿佛要检验对手的实力。只见硬壳寒气乍凝,但寒霜很快消融,仅剩袅袅的水汽冒起。唐连璧眼见冥霜失灵,知道魔王厉害,当即驾运“北辰玄星”疾撤千里。九尾鼋咆哮舞爪,作势追赶。

趁这短暂的机会,黄幽将连环甲绑牢。李凤歧叫道:“大家协同作法,摆真武阵降魔!”鸿冥剑光升空,带着桃夭夭飞纵向前。黄梦龙高声道:“剑仙设防,余人进击!”取出瑶琴拨弹,胯下仙鹤舞动翅膀,长翎随琴音耀射千万神针。同时小雪的菊英剑,兰世芳的龙骨弓,许大安的狮血飞刃,一齐施放。神兽划水前进,百花教主率众策应。兵丁们点火开炮,向九尾鼋轮番发射。

九尾鼋后背连遭猛攻,行动略受阻碍,唐连璧已消失无踪。魔王凶性发作,掉头喷出橙色烟云,化作百丈宽的扇形风团。李凤歧和桃夭夭位于风暴正前方,肩并肩手挽手伫立高空。李凤歧道:“你使定阳针!”

桃夭夭依命而行。说时迟,那时快,烈风迎面刮到。李凤歧鼻中“嘿”了声,右臂划个圆弧,天王盾生成,一堵无形的屏障朝两旁延展,把船队,神兽,峨嵋弟子遮护严实。神盾抵住风头,云气转势往上飙升,苍天染成金黄色,连太阳也隐没了。

天象壮观,战局分明。李凤歧与桃夭夭合力设防,一个持盾抗御,一个定身稳固,犹如磐石屹立中流。其余众人躲在神盾后方,好象坚石底下藏匿的小鱼虾,周围虽是惊涛骇浪,却也尽可保身。

稍顷,风势转疾,压力越重,橙烟内暗藏凌厉劲气,神盾表面火花连串,犹如亿万利箭齐射铜墙。桃夭夭脑子一片空白,嘴里“定”字念了几千遍,死命的扎稳脚跟。李凤歧筋骨“咯咯”乱抖,笑道:“好兄弟!咬牙坚持住,九尾鼋打喷嚏最多半刻钟,***咱们陪它耗!”

原来这般惊天狂飙,却仅是九尾鼋打了个喷嚏!

南召兵士不识好歹,也不懂真武阵法的要领。度过最初的惊怖,数十人舞刀喧嚷叫战,七八头神兽性起,载着众兵冲出天王盾的遮蔽。一接触橙烟,全部碎为冰渣,被风吹的尸骨无存。李凤歧喝命:“黄幽,让百花教退后!”黄幽使出移物法术,将船只移向风浪稍小的海域。欧阳孤萍放出行云符,载燕盈姝飞起,自己乘符从旁掩护。峨嵋弟子排成品字――桃夭夭李凤歧在前,右边是驭兽门众人,右边是小雪和两位女徒。一时攻,防,调三法兼备,真武阵初具形式。

黄梦龙叫道:“阵法已成,集中攻敌要害!”扯断琴弦,挥臂朝九尾鼋抛投,白鹤的元神与琴弦合为金色长芒。此乃“太乙仙鹤神针”,黄梦龙苦炼百年的秘技。跟着兰世芳咬指洒血,开弓射出赤红电弧。小雪菊英剑疾刺,许大安狮血刃破空乱舞。峨嵋众徒各展其能,冲出天王盾猛攻。欧阳孤萍在后面掐指念诀,给九尾鼋暗施了诅咒。魔王被厄运附体,受到的伤害成倍增加。

随着九尾鼋喷气减缓,风暴消停了,天王盾顺势前推。李凤歧对桃夭夭喊道:“收定阳针!跟我来!”

九尾鼋身中各种法术猛击,巨躯微微颤抖,脑袋在脖子上缓慢转动。仿佛大象被群蜂叮蜇,又疼痛又疑惑,弄不懂这些小家伙哪来的胆量,竟敢不自量力的频频骚扰。每当魔王挥爪驱赶,峨嵋众徒退到天王盾后边等待,稍有机会再出击,两次三番如此攻守,九尾鼋回过神,看出天王盾是对方护身的依托。霎时一声长嘶,划水转体,屁股朝向敌方。

李凤歧笑道:“呵呵,动真格的啦!老乌龟要使吃饭的家伙。”喝令众人后撤,缩小天王盾范围,以使神盾正面更加坚实。

桃夭夭道:“它吃饭的家伙是什么?”问完这句,念诀站定双脚。

李凤歧道:“既名九尾鼋,吃饭家伙当然是九条尾巴......”刚说到这儿,黑影劈头砸到,天色为之一暗,李凤歧道:“头条叫做霸王鞭!”

刹那轰隆激震,一条硕长尾巴砸中天王盾。桃夭夭眼前金星乱冒,几欲当场昏厥。一念尚明,情知自己倒下李凤歧也站不住,天王盾游移不定,如何庇护众人?当下咬牙拼死硬扛。

李凤歧本来带着毒伤,又遭巨尾狠砸,筋骨和内脏几乎碎裂。两兄弟受巨力轧碾,亏得“连环甲”才未分开。饶是如此,链子勒入胳膊小腿,深达肌骨,斑斑鲜血染红了衣襟。燕盈姝急施“千里补天”,于数丈外为两人医治创伤。黄幽喊道:“五指扣牢生死关,气合休生白虹延。”两句正是“连环甲”使用要诀。

第十一回 真武离心时时险2

李凤歧依言按住链甲中段,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他缓过点劲儿,提醒道:“黄师弟,怪物攻的猛,门户必有破绽,就看你的了。”

一语未几,黄幽身影消隐,使开遁甲缩地术,转眼已在怪物脖部出现。继而放出“三十六截剔天刺”,刀光点点插入九尾鼋颈椎,忽又拔起,扎刺魔王指爪的各处关节,利刃起落,快得无以伦比。

黄幽此举既是伤敌,又是试探九尾鼋的弱点。哪知魔王体质奇特,被剔天刺刺的虽痛,创口竟能随时愈合。黄幽一晃脑袋移回李凤歧身旁,道:“必须先揭掉龟鳞,不然伤不了它!”九尾鼋挥爪扑捉,竟没能挨着黄幽的衣角。魔王勃然发怒,调整姿态,再次以后肢对准敌方。

李凤歧道:“好哇,第二条尾巴要来啦!附骨须无孔不入,专门索取法宝,桃兄弟的定阳针要守稳!”

桃夭夭闷头苦撑,霸王鞭的重压似永无止境。压力从神盾表面传来,由外至内遍及周身,每根血管都重似铁条,每根骨头都象挂了铅锤。他脑子里乱哄哄的,耳闻李凤歧呼喊,才晓得自己还活着。

忽感一股暗力缠绕心脏,如钢丝勒紧,显然是怪物的邪法作祟。体内邪气入侵,清风剑气立即迎击,却被那怪力缠卷,硬生生的往外拉扯。桃夭夭气血狂涌,一颗心几乎从腔子里跳出,但觉“定”字诀念的响亮,那股暗劲就相应减弱,当下无暇细思,直着脖子狂呼“定定定......”

李凤歧所说的“附骨须”,是九尾鼋又一件天生利器。平时蜷收壳内,战斗时隐形遁风,随呼吸钻入敌方体内,附骨缠脉,专门搜夺法宝和内丹。九尾鼋灵性十分敏锐,感知桃夭夭本身法力最弱,偏能守住要位不动,一定依赖某种法宝。所以附骨须也不攻击旁者,魔力全部施加在桃夭夭一人身上。幸亏定阳针坚稳内外,勉强抵挡“附骨须”,这才形成僵持的局面。

桃夭夭身外承负重压,体内几种力道争扯,渐感神倦难支,“定”字诀念的嘶哑,眼看就快接不上气了。

小雪焦急道:“师哥守的太辛苦,我们应当主动出击。”飞离天王盾,一道剑光直刺九尾鼋。兰世芳怕她失手,紧跟着策骑接应。地包天卖力的扇动双翼,飞的比菊英剑更快,一忽儿超过了小雪。

岂料“霸王鞭”是个感灵的奇物,感应敌人出动,魔力立即激发。对天王盾的重压不减,猛然分化为千万条鞭影,迎着两人狠抽。菊英剑光先被抽散,小雪失足下坠。兰世芳回身急拉,无意蹭掉坐骑的眼罩。地包天眼望下方浩淼水势,只吓的肢体僵直,**往海里掉。两女均失了托身之物,登时险象环生。许大安飞扑过去救援,未及数丈,也被霸王鞭包围。

危急时分,斜刺里飘来五缕柔丝。两根缠住兰世芳,轻轻将她拉起。另三根卷绕霸王鞭,以柔克刚,竟令千万鞭形悬滞空中。众人暗赞此法巧妙,思量何方高士相助?却看龙百灵飘悬在海面上,恰似洛神惊鸿翩翩凌波。方才场面太混乱,大伙儿都没发觉她在附近。桃夭夭暗道侥幸,心想若给大乌龟的爪子蹭着丁点儿,别说龙百灵,龙万灵都活不了。后怕之余大喊:“喂,你站那里干嘛?快过来!”

龙百灵指尖飘出长长的银丝,用的是仙家法宝“冰蚕仙索”。左手轻撩,长丝卷起兰世芳;右指收缩,倩影飞至桃夭夭身旁。桃夭夭问道:“你何时来的?”龙百灵道:“我一直就在那儿,看相公降魔呢!”摇晃右掌,桃夭夭腰间也银光微闪。原来她早就施放了仙索,偷偷的系住桃夭夭腰部,借力飘飞,暗中相助。

桃夭夭道:“这什么时候?别添乱了,快回去跟召英郡主待着!”

百灵道:“不要啊,四面八方惊天动地,我怕的很,相公护着我好么?”说话时海风吹拂青丝,发梢的汗珠晶晶闪亮。开初桃夭夭抵御“附骨须”,龙百灵也集中全副意念,运用“以神驭物”仙法,暗地里帮他回夺清风剑。她初愈未久便斗法,劳累可想而知。但见相公平安,辛苦早忘记了,只是衣衫头发尽已汗湿。

象龙百灵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孩儿,自然不会向情郎夸夸表功,更不会矫情作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陪伴。桃夭夭的性格她了如指掌,故只说自己处境艰危,意图激起他保护弱者的天性。果然桃夭夭点头道:“那好吧,你记着别乱动,老实跟着我!”

龙百灵笑逐颜开,掏出手绢给他擦脸。红袖跳出来捣乱,抢过帕子道:“服侍主人更是婢子本份,来,主人擤擤鼻涕。”

桃夭夭嚷道:“你俩发疯么?大敌当前还胡闹......”猛吃一惊,心想半天没用定阳针,“附骨须”的暗劲怎么毫无动静?霸王鞭的重压也消散了。定睛细看去,满天鞭形消失无迹。九尾鼋头颈伸缩,正与面前的强敌缠斗。

一团霜云忽高忽低,围绕魔王飘旋。却是唐连璧去而复返,回来找魔王决胜。先前九尾鼋冲他暴吼,猛烈的声浪足以开山破岳。唐连璧乘御“北辰玄星”闪避。但那声浪直追了他七八百里,几经周旋才逐步化散。此番唐连璧已知窍门,飞行迅捷又飘忽,始终避开对方口鼻。九尾鼋辨不清敌踪,霸王鞭乱甩,就是打不着目标,欲使“附骨须”夺他真气内宝,唐连璧偏又闭住了呼吸,无懈可趁。魔王神昏意乱,用爪子徒劳扑扇。

趁此战机,唐连璧发出风雷门“三昧寒星”。只见两道长虹自掌心飞起,刺中了九尾鼋颈部的鳞甲。

九尾鼋的鳞片本是天生如意甲胄,任凭火烧,剑刺,冰冻,雷劈,均可随机改变性质,产生不同的抗御力,即便破损也能自行修复。而“三昧寒星”蕴藏寒热两种伤害,灼烧有多炽烈,冰冻就有多严酷。龟鳞不及应变,或被烧化,或被冻碎,随风零散剥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嫩肉。

第十一回 真武离心时时险3

鏖战至此刻,九尾鼋才算真正受伤,伸颈望天悲鸣,直震的天阙云碎,太虚星摇。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峨嵋众徒看呆了,不知是惊佩唐连璧道法深湛,还是骇异九尾鼋的破天神威。

唯独桃夭夭无心观战,瞪大眼珠四面搜寻小雪。看见海浪间浮着两个黑点,咿呀咿呀的吵嚷,正是小雪和地包天在水里纠缠。

刚才两女急坠下落。龙百灵放仙索拉起兰世芳,对小雪却视而不理,存心让她掉进海里喝咸水。小雪习以为常,寻思龙百灵若肯相救自己,那才是开天辟地的头件奇闻。心里也不怎么生气,可恼的是地包天这小家伙,沾了海水两眼翻白,惊惶的两爪乱抓,一把搂住小雪的纤腰,死死抱进怀里。小雪被它连搓带揉,呛了几口咸水,亏得菊英剑托起身子上浮,连叫:“放开,放开!”地包天回答:“吧啦,吧啦,啊叭叭......”――如果翻译成人言,定是一番悲切的陈述。

正在纠扯难解,头顶响起桃夭夭的呼唤:“师妹你还好么?快些上来罢!”小雪仰起脸,遥见龙百灵紧挨着他,心头说不出的憋闷,高声道:“世芳姐姐!小天着凉打冷战呢,我送他回船歇息!”双掌捂住地包天的眼睛。咦,竟有这等蠢事!地包天看不见海波,立马精神抖擞,载着小雪腾跃出水,按她指示的方向飞往远处船队。

桃夭夭道:“师妹,我跟你同去!”李凤歧按住他肩膀,道:“哪儿去?魔王又要攻来了,你帮我守住天王盾。”

黄梦龙在旁道:“依老夫拙见,唐家老弟战术巧妙,实堪降伏此魔,用不着我等出手了。”

李凤歧道:“哪有那么轻省?九尾鼋暂时发蒙而已,待会必定反扑。各位趁早打坐养神,蓄足法力是正理。”

桃夭夭点头,放松吐纳几回,只感头晕眼花几欲呕吐。龙百灵解下流珥瓠递过去。桃夭夭旋开塞子,喝了几口精神稍复,叹道:“峨嵋道法冠宇宙,名声吹得响亮。唉,咱们多少人?一只乌龟半天擒不住,实在有点名不副实。”

李凤歧合目运气,压伏体内伤痛。欧阳孤萍嗤鼻冷哼,大概觉得桃夭夭浅薄,不值一辩。黄幽笑出了声:“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哈哈,有人想打退堂鼓,那倒名副其实了。”

红袖插话道:“主人,漫说你那口气确实忒过张狂,什么叫‘一只乌龟’?那是九尾神鼋啊!位列妖皇座下四大魔王。据我******奶奶讲,神鼋乃混沌天然圣兽,与天地同体,日月同寿,统驭普天下所有鳞介生灵。想当年初唐时节,蓬莱,天山,昆仑三派仙宗集数百仙人围捕神鼋,尚且奈何不得,休道你们这点人马,今日能从神鼋爪下逃生,就该烧高香叩谢祖宗保佑啦......”

桃夭夭道:“你******奶奶是谁啊?这般话多?”

红袖道:“我******奶奶,提起来大大有名,乃古今头号妖姬,世间稀有精灵,商纣王宠妃妲己是也!”

他俩这边说的热闹,那壁厢战况曲折。唐连璧用文武火炼化龟鳞,虽毁掉大半,但掉鳞的地方肉芽变硬,又长成新的鳞片。于是前破后续,重复不断,能否解除九尾鼋的防护,就得看唐连璧施法的速度了。桃夭夭连打哈欠,道:“似这等捻针挑土,猴年马月是个头啊?”摇了摇头,鄙夷道:“烧死亲娘毫不手软,祸害同门也够狠决,对妖魔倒很有耐心。他若当真了得,怎不用毁灭普善岛的那一招?”

欧阳孤萍道:“用得着猜么?八荒雷炎流威力太猛,一下可将魔怪击成碎渣,如何找那玄水剑?他故意放慢攻速,逐寸揭开妖魔肌骨,为的就是搜出玄水剑。”

这话确然言中――唐连璧摧毁普善岛后,搜遍散洒的碎片,从天空找到海里,一无所获。次后桃夭夭击刺黑色内丹,唤醒了双身九尾鼋。魔王翻天搅海,神通无穷,或许就是借了玄水剑的神力。想到这个原由,唐连璧才赶来挑战魔王,慢攻徐扰,好歹要找出玄水剑的线索。

黄幽不太同意,道:“施放雷炎流须当真气完足,哪能想用就用?往昔听师尊**,雷炎流属于风雷门最高层次,施用一次极耗真气,少则两三月,多则三五年,手脚都无法动弹。唐连璧刚用了一次雷炎流,还能与魔王相持,道行之深已算超凡入圣了。”

桃夭夭笑道:“什么超凡入圣,我看是黔驴技穷。好男儿能进则进,不能进则退,一味死缠烂磨,

龙百灵劝道:“相公养养神罢,莫要费舌劳唇。”

桃夭夭道:“我说的不对吗?他若是男人,使个什么雷炎流来看看!”

话音未落,唐连璧发丝飘起,周身散发出金黄晕环,就跟发功毁岛前的情状相似。红袖颤声道:“主人,你好象把他惹毛了。”黄幽骇然道:“他......他这么快又使雷炎流!怎么可能?”红袖“呀”的尖叫,缩身遁入戒指内。龙百灵提醒:“欧阳师姐,准备转运消灾!”玉指轻弹冰蚕仙索,三根分别缠绕黄梦龙,黄幽和许大安的丹田,一根系附欧阳孤萍脉门,以神驭物,将三人真气输送到卜筹首徒体中。龙百灵见机极快,料想雷炎流即将释放,匆忙间无从躲避,唯求增加欧阳孤萍的法力,设法将灾祸转移至别处。

刹那间,周围势压陡增,犹如雷暴降临前的闷躁。九尾鼋察觉异变,停止扑抓昂起头,毛须根根飘竖,鳞甲也发出金黄光泽,跟唐连璧体廓的光晕相差无几。

黄幽更为惊诧,失声道:“九尾鼋......我看错了么?九尾鼋也会使雷炎流!”李凤歧猛地睁开眼,道:“怪物启用第三条尾巴了,那东西以牙还牙,号为‘北帝天钩’!”

古代道家尊奉南北二极大帝,称“北帝”总涵天下道法。九尾鼋有一条钩状尾肢,擅长复制敌方法术,使出来反制敌身。恰与道家传说相合,故名“北帝天钩”。唐连璧的雷炎流威势极盛,施发前魄压四方,北帝天钩由此被激活,使魔王瞬间拥有同样的道法。九尾鼋昏态尽扫,尾肢高扬,也要用“雷炎流”还击。

第十一回 真武离心时时险4

一时法力运足,两边如弓弦拉满,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唐连璧剑眉微扬,眉心,胸膛,丹田三处的金光聚成光柱,掠过海空直击敌首。九尾鼋晃动钩状长尾,一道金黄光柱迎势而来。两股巨力倏然接近,相撞就在呼吸之际。欧阳孤萍道:“易咎征急急如敕令!”双手齐划太极图形。

刹那间,卜筹法术生效,巧合发生。那两道光柱抵住,触接面完全重合。两股雷炎本属同种真气生成,质性完全相同,迎头对撞如河流交汇。登时融成一个大光团。欧阳孤萍身怀三大高手的真气,潜妙法调转运势。那光团去向也巧,笔直升入九霄云外,太虚深处,冥冥茫茫不知何地。忽然间,雷炎流在亿万里之外爆炸,剧震动撼宇宙,长空云奔霞飞,余势传到近处已很微弱,仍激的海浪澎湃,如沸水般翻腾。

唐连璧看出了“北帝钩”的作用,挥袖放出一道火浪,同时驾起“北辰玄星”极速后退。九尾鼋摇晃北帝钩,也放出火浪攻敌。这一下已在唐连璧意料之中,疾撤千里早没影了。九尾鼋体态笨重,无法象他那样动辄灵活,眼看烈焰近身。魔王张嘴长啸,吹动火浪向峨嵋众徒烧来。

李凤歧撑起天王盾,桃夭夭念动定字诀,两人合力抗御。火焰贴着神盾两侧流动,“呼啦啦”经久未熄。李凤歧双颊由红转青,手臂和肩膀开始颤抖。激战到此时,他已陷入灯尽油干的苦境。欧阳孤萍给他背后贴吉符;燕盈姝为他治伤补元,却都收效甚微,李凤歧颤动幅度加大,对桃夭夭喊道:“我快不行了,你能使盾么?”

桃夭夭使劲的点头,一面仍以定阳针稳守身位,一面运气抬起胳膊。两种功法齐施,先前也曾办到,可现下凭他咬牙运劲,真气只凝结于臂弯,无法离体化作神盾。李凤歧笑道:“是我昏头了,你虽粗通功法,却没内丹作根基。大战中真气凝不成形,如何使天王盾?嘿,难难难,这时节哪儿找颗内丹给你用?”

刚巧小雪赶至近旁――她送地包天回船,心里挂念着桃夭夭,返身前来相助,忽闻李凤歧叫难,应道:“内丹我这里有!金轮教本尊姬空行的内丹,他能用的么?”从兜里摸出一颗纯白珠子,圆溜溜的托于掌内,正是姬空行灭亡时遗留的内丹。她本打算等桃夭夭修道小成,再送给他增进道行。一则想给他个惊喜;二来循序渐进,方合修炼正道。今当危难,顾不得许多了,取出来救急。

李凤歧喜道:“阴柔内丹,很好很好,伏柔天王盾的柔丹有了,死马当活马医,运气好的话功用可发挥三成,战胜乌龟有希望......”忽而嗓门嘶哑,手一软,天王盾的防护大为减弱。正巧九尾鼋游到近前,挥爪拍扇,一股热浪刮来,将峨嵋众徒冲的四散纷离。小雪内丹还没交出,不觉翻身横滚,被热风卷向魔王爪底。

桃夭夭连喊:“师妹,师妹!”想救小雪,又顾念李凤歧伤情。霎时方寸大乱,定阳针也撤了,被风一刮,半天里乱兜圈子,耳中听不见小雪回答,心里一沉,暗道“小雪危险!”

紧急时分,两条细丝飘出,拴住小雪双踝,轻轻将她拉回桃夭夭身旁。小雪遇险又脱险,犹如鬼门关外转了一圈,吓得脑子激灵,记起当前紧要之事,对桃夭夭道:“快使定阳针!内丹入体了,张开嘴巴!”以自身真气度送,把内丹弹入桃夭夭口中。那宝贝穿透明堂,过泥垣宫,终至丹田内安放。从此柔丹筑基化就,成为桃夭夭天王盾的根源。小雪传丹成功,心下大慰,低头看那救命的丝线,晶莹闪光,赫然便是龙百灵的“冰蚕仙索”。

将小雪从魔爪下救回的人,居然是龙百灵!

小雪既惊讶又惭愧,寻思常言“患难见真义”,实则不差。平日跟龙百灵横眉竖鼻子的,万没料到危难关头,她会仗义搭救自己。往常种种猜忌,却是错怪她了。小雪率真性子,知错认错从不含糊,当下俏面生暖,桃唇含笑,正想好好给“龙姐姐”致谢。却看龙百灵收起仙索,庆幸道:“阿弥陀佛,相公的内丹差点丢失,还好救回来了。”正眼也不瞧小雪,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我救的是内丹,你的性命值什么?要死也别搭上宝物。小雪一愣,气往上冲,和解之愿落空,忌嫌反而更深了。

桃夭夭见小雪平安,心绪登宁。一时灵明开通,无须出声憋劲,默念定字诀,意存龙虎关,定阳针与天王盾同时施发,将火浪烈风尽行压制。他有了内丹的助益,道法收放自若,举手投足已有玄门高手的风范。李凤歧看了喝采:“好小子!有点天龙神将的气派!”划臂成弧,也放出天王盾。两兄弟脉门贴紧,两面天王盾叠加,坚厚更增千倍,盾体如巨墙平平推进,直至九尾鼋身前。

那魔王不理天王盾逼近,只朝兰世芳鼓眼,好象觉察到她的威胁。四周风云清淡,一阵短暂的平静。无移时,一声长唳震彻青云,天外飞来锦绣灿烂的丹凤,飞近兰世芳身畔,鸣叫声悦耳怡神。兰世芳取出短笛吹响,凤鸣与笛音相和,凤舞和彩霞相应,声色浑然,难分彼此。

兰世芳自被冰蚕仙索拉起,一直悬空打坐运功。此刻功法运足,引来神鸟助战。她吹了几声笛曲,叫道:“唐师兄,我帮你夺取玄水剑!”身形与丹凤重合,振翅引吭,分开云路向九尾鼋俯冲。黄梦龙大喊:“世芳!使不得!”

那道法称为“正阳朝凤笛”,为兰世芳自幼修炼。驯养地包天之前,锦羽丹凤就是她的本命神兽。但是凤类天生尊贵,气性高傲,临战只进不退,稍遇挫折宁可自绝,也不愿屈服认输。所以丹凤威力虽大,用起来十分凶险。黄梦龙等人目睹此状,暗暗讶异担忧,想不通她为何如此拼命。

第十一回 真武离心时时险5

刹时凤翼挥洒千条电芒,长喙射出万点焰星,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九尾鼋的鳞片迸碎,焦烂的碎屑漫天飘舞。另外一方霜雾疾驰,唐连璧也杀回来了,五指凌空虚抓,使出破月风纹。九尾鼋鳞下的肌肉破裂,鲜血“呼呼”的往外喷溅。

两人左右齐攻,前后有致,对应兰世芳那句“唐师兄我帮你......”他俩倒象心有默契,约好了一齐行动。许大安的脑筋素来迟钝,却最先想到这一节。老实人大受情伤,仰天长啸,发出野兽般的嘶嗥:“兰师妹,我啊......我也来帮你们。”

嚎叫回荡天海,波浪分开,海里跳出一头青毛兽类,形若狮子大十倍,头如蛟龙生逆鳞。转瞬化成一团青光,也和许大安灵肉合体。这东西叫做“铁颅青麒麟”,乃许大安的本命神兽,跟锦羽丹凤类似:威力大而脾气狂暴,稍有不慎危及自身。但现今顾不得那些,麒麟奋蹄咆哮,带着许大安的满腹郁愤,冲到九尾鼋跟前,抱住脖子疯狂撕咬。

小雪吃了龙百灵的软钉子,只想离她越远越好。眼望师兄师姐激斗,哪里还按捺的住?一催剑光,加入战团。

黄梦龙叹道:“唉,轻出妄动,漫无次序,都喜欢蛮干!少年人血热性急,总沉不住气。”没奈何,只得驱叱白鹤跟进。一瞬间峨嵋众徒攻势大盛,各展勤修苦炼的道法,尽出护身养命的法宝,围定魔王猛冲猛打。瞧那架势定要拼个不死不休。欧阳孤萍暗施本门法宝,点了盏小灯置于九尾鼋头顶。那法器名作“引殃灯”,可令敌方伤痛加倍。九尾鼋鲜血淋漓,胡乱舞了会爪子,猛可里耸肩扬尾,霸王鞭包围峨嵋众徒,网鱼一般收紧。

李凤歧招呼桃夭夭:“用天王盾护住他们!”鸿冥剑冲开鞭网,带桃夭夭飞上前,天王盾接住霸王鞭,转头呼喊:“唐老弟,风雷门不善防御之道,你躲到我身后来罢!”

果如其言,在场众人无论道法高低,均能拨打霸王鞭形。唯有唐连璧左腾右挪,只能借助飞腾术闪躲――他的攻击力强大,却是防御乏术。桃夭夭笑道:“我还当他神通无敌哩,也有狼狈鼠窜的时候!哈哈,唐公子莫怕,过来过来,让你家桃叔叔罩着你!”他鄙视某人,总爱占点口头便宜,这回没自称“爷爷”,屈尊当个“叔叔”,总算是看在死去葭柔的面上,让了唐连璧三分。

唐连璧道:“蠢货!”当真惜字如金,骂人如打赏。随即掌缘发出雷鸣,云气卷裹冰霜,射向九尾鼋右前肢。他这“霜雷箭”去势先慢后快,对方沾上霜云即受雷击,威力甚为可怖。李凤歧的神盾遮护驭兽众徒,腾不开手相帮,吩咐桃夭夭:“唐连璧出重手了!快替他设防!”

九尾鼋中了霜雷箭,前肢皮开肉绽,摇摆“北帝天钩”也发出“霜雷箭”,霜云飘向唐连璧。桃夭夭叫道:“唐师兄小心!”移动盾体挡在他身前。

黄梦龙见状暗赞“桃师弟气量宽宏!吵归吵,大局为重!关键时候他回护唐连璧,实非等闲之辈!”还没赞完呢,桃夭夭忽地收功,天王盾消失,冰云离唐连璧前胸仅两三寸,招架来不及了。唐连璧急施“北辰玄星”,疾退千里之遥,好不容易才化解“雷霜箭”的劲势。桃夭夭还喊:“呆头呆脑的等雷劈,谁是蠢货?有种别跑!”

唐连璧乘风返回,冷然道:“你混蛋!”挥掌放射一道冰刺。桃夭夭用天王盾挡开,笑道:“给你叔叔挠痒,轻了不痛快。”

他两个不可开交,众人状况更窘。九尾鼋遍体血流如注,攻势愈加狂野。李凤歧独撑霸王鞭,咬牙榨取身体的潜能,功法施运越来越艰难。盾形偶然露出破绽,小雪等人连遭重创。幸而燕盈姝施术治疗,欧阳孤萍消解殃祸,大家方得保住性命。但苦战持久,两女疲劳,肩背衣衫汗湿成片。

假如唐连璧主攻,剑仙二人主防,或可占据优势。偏生唐连璧和桃夭夭犯冲,大眼瞪小眼的,都快要内讧厮拼了,还能指望他俩联手?李凤歧强忍伤处剧痛,沉声道:“黄师弟,由你担任主攻!除了风雷门,遁甲门的法术最适合攻击。”

黄幽道:“不行啊,灵师妹运功驱邪呢,正需我守护!”眼望龙百灵,满脸关切疼惜。

原来姬空行的内丹还是邪物,必须经过长期炼制,方可转变为仙家法宝。桃夭夭新收入体,焉能运用自如?故此龙百灵拨弄系在他腰间的仙索,潜运意念以神驭物,抽离内丹的邪气,引导内丹灵力注入他的经脉。桃夭夭作法得心应手,与唐连璧也可对持,其实是龙百灵暗中辅助的结果。

那“以神驭物”属于仙宗仙法,有别于玄门道术,不用凝气念咒,全凭意念运作。试想没有半点力道可借,隔空移物何其之难!而搬运真气,灵气这类玄微物质,其难度几若榨石取油,钻冰求火,施法者集中全副神志,方有一线成功希望。龙百灵右指拨丝线,左掌平伸朝上,邪气从内丹抽出,经由仙索传递,在掌心凝成一条细细黑烟。她双眸紧闭全神贯注,身外动静全然不睬。霸王鞭形袭到,都是黄幽化解。

李凤歧连唤了数次,黄幽只守着龙百灵,半步不肯挪移。想让别人替他照看百灵,展眼一望。兰世芳全心帮助唐连璧,只顾舍命进击。许大安满怀失意,也正狂冲猛突。黄梦龙手忙脚乱,招架鞭形还满嘴掉文,哪里抽的开身?李凤歧又想喊小雪,未开口先笑了,教小雪去守护龙百灵?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可笑的想法么?

所谓真武大阵,讲究分工协同,配合严谨。如今大伙儿各忙各的,彼此离心,阵法乱了套,这场混战真不知如何收局。欧阳孤萍气色越来越憔悴,偷眼望向李凤歧,看他望天若有所思的,也不见怎样急迫,问道:“天龙神将身为主帅,自当调度有方,眼下战局乱七八糟,李师兄怎么说?......喂,你回答啊,想什么出神呢?”

李凤歧笑道:“我在想,九尾鼋的第四条尾巴,大概要放出来了......”话犹未绝,嘴唇张开,“扑”的喷出一口鲜血。

第十二回 血域处处索命伤1

伏柔天王盾乃剑仙首徒独有的法术,炼成后坚若金城,有质无形,且能吸收各种伤害,转化为己方法力。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似此变害为利,遇强愈强,实属玄门头等绝学。但有一样,此法以本身丹田气血为基础,断断不可缺失。修炼者倘若呕吐腹中热血,哪怕仅仅几滴,也会真气倒逆,经脉错裂,活命的机会微乎其微。

当时李凤歧喷血如箭,比寻常呕血严重百倍。欧阳孤萍素来喜怒无色,也吓得尖声惨呼:“大师兄有难!”燕盈姝急施医术,以还魂针扎入他胸口要穴,抢在气血倒逆前封闭心脉。峨嵋众徒闻讯惊慌,扭头望过来,一时忘了面前的魔王。

奇怪的是九尾鼋并未趁势进袭,撑展四爪平伏于水面。一滩血污从壳底浸开,把海水染成深红色。看样子魔王也受了重伤,却不见它挣扎,只沉稳的趴着。血水蔓延形成大片红域,连远处的船队都包纳其内。

欧阳孤萍驾行云符飞近,托住李凤歧胳膊,急问:“怎样?”李凤歧道:“散开......叫他们快逃......第四条尾,无常索......”又捏桃夭夭肩头,喘息道:“天王盾,快......”

就在这时候,九尾鼋伸颈长嚎,大海轰然沸腾,赤红海域升起雾气。桃夭夭忙使天王盾,终是慢了半拍,盾形打开遮住了龙百灵,黄幽,孤萍,燕盈姝,李凤歧。而驭兽众徒和小雪,连同远方的神兽舰船,统统被红雾笼罩。丹凤和麒麟消失了,兰世芳和许大安现了原身。唐连璧觉察危机临头,乘北辰玄星驰出千里开外,总算逃过一劫。

雾气瞬即消散,海水血红。小雪等人被红雾熏蒸,身体僵硬的悬在半空,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虫一般。

李凤歧已陷入半昏状态,断断续续的道:“无常索,中了血毒变成活尸......魔芋大夫,给他们解毒......”桃夭夭似懂非懂,隐约想到那片红雾有毒。黄幽,孤萍听了暗惊“这下糟了,成了血毒活尸,如何逃的掉?”

“血毒活尸”这名称传自海外,据说南洋海岛上有种巨蜥,利齿含藏奇毒,撞着人畜只咬一口,并不费力扑捉,潜伏暗处静静等候。中毒的猎物走不远,死不了,无药可治,在圈子里挣爬打滚。三五天后活活耗尽了气力,巨蜥才近前吞食。因为猎物虽生犹死,当地人呼之为“血毒活尸”。妖界某些怪兽也有此等技能,仙家统称它们为“毒龙魔兽”。

九尾鼋乃妖兽王者,具备所有毒龙兽的战技。一条尾巴呈蜷收于腹部,每逢血光大盛时启用。将血气转化为毒雾,困住对手无法远逃。其状诡异,仿佛阴间鬼吏追命索魂,因此那尾巴名叫“无常索”。孤萍和黄幽悟出含义,急叫:“天王盾守严密!休教半点红雾渗入!”

就听“轰呼”巨响,红雾再次从海里腾起,九尾鼋摆动“无常索”,划水飞速逼近。

欧阳孤萍喝道:“桃夭夭!”一张“行云符”托住他足底,一张“无咎符”贴到他脑后。桃夭夭气贯双膀,半空扎定桩子,打开神盾隔绝毒雾。只见盾体火星溅射,霸王鞭劈头打来。这时李凤歧昏过去了,桃夭夭独挡魔王,毕竟功法欠精,重压之下耳轮嗡响,鼻子里黏糊滴答,淌出两条鲜红带血的鼻涕。

欧阳孤萍惊问:“桃夭夭,你吐血了么?!”

桃夭夭道:“没......没吐,是流鼻血,最近生姜吃的多,虚火太旺。”

但孤萍的惊呼已传入龙百灵的耳中。她全神抽剥内丹的邪气,一念专注,忽听相公“吐血”了,立时心神大乱,邪气逆冲心房,龙百灵“啊”的一声往后仰倒。黄幽急忙伸手救应,不敢搂她的腰,拉住胳膊大喊:“灵师妹,灵师妹醒来!”

桃夭夭急忙回头张望。欧阳孤萍断喝:“守好天王盾!”但他失去了龙百灵的辅助,内丹的邪气搅乱纯阳真气,仓猝间竟放不出天王盾。

那边九尾鼋狂啸如雷,似要发起最后一击。这边防线全溃,峨嵋众徒已无任何屏障。桃夭夭头皮发麻,暗叫“这回完蛋啦!完蛋在王八爪下,岂不成了王八蛋。”

却见九尾鼋凶焰大减,吼声越来越低。忽然,缩颈收起爪子,打个大水花钻进波涛,不见了。桃夭夭呆了半瞬,扭脖子东张西望,海面苍茫一片,哪儿还有九尾鼋的影子?他摸了摸李凤歧腕部,尚有微弱的脉搏。又挂念龙百灵安危,唤道:“灵儿!”

龙百灵本已半昏,闻听他的呼唤,奋力挣开黄幽的手臂,借仙索飞到桃夭夭身边,急切间不免娇躯颤晃。桃夭夭一把揽住她腰肢(黄幽眼珠几乎瞪爆),问道:“喂,没事罢?”龙百灵道:“没事。”桃夭夭道:“老乌龟发昏,居然放过了我们!”龙百灵摇摇头,手指天边道:“不,是太阳,是太阳的缘故!”

夕阳西沉,最后一抹金色,也将消失于海天尽头。龙百灵道:“九尾鼋进攻之前,每次先朝太阳方位吞咽。太阳光必是它力量的源泉。这会儿快天黑了,那怪物失了魔力,就潜入深海躲藏。”桃夭夭道:“嗯,言之有理,还是灵儿心细。”

果不出所料,余晖隐没的那一瞬,魔气随之消解。小雪等人象是松开了绳套,纷纷坠向大海。黄幽运用遁甲搬运法,带携众人返回船队。

时当入夜,各船点起灯火,照亮暗红色海面。不时凄风刮过,血腥味熏人欲倒。召英命水手扬帆转舵,另寻干净的海域停驻。燕盈姝制止道:“万万不可开船!你们都中了血毒,离开这片红色海水,立当气绝,再无办法可救。”

召英忙问详情。燕盈姝道:“你们毒入经脉,已是活死人了。这红海血风浓烈,却可使呼吸心跳延续如常,倘离开此处,你们心跳立即停止,真实的死状就会显现。”说完,她平静的走开,照料李凤歧去了。

第十二回 血域处处索命伤2

神农弟子诊病精准,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稍顷消息传开,人人震恐,兵士和水手守在舱里不敢动弹。峨嵋弟子与百花教首脑齐聚主舰大舱,商议应对之策。召英引述燕盈姝原话,讲明当前的状况。召罗岩使劲儿一扯络腮胡子,痛的一咧嘴,笑道:“我怎会是死尸?还晓得痛痒嘛!呵呵,英儿,世芳,咱们已经都死啦?黄公,这是峨嵋派的笑话罢?”

舱内寂然,一张张面孔冷如铁板。召罗岩干笑几声,察觉事态严重,问道:“我们真的中毒死了?”

黄幽道:“施放血毒,将对手变成活尸,这是南海毒龙妖兽惯用的招数。”

召英道:“我们还能活多久?”

欧阳孤萍道:“那得看九尾鼋何时再出现了。”

桃夭夭记起龙百灵的分析,讲出九尾鼋望日吞光的习性。兰世芳道:“原来九尾鼋依靠阳光活动。日落后魔力减弱,它才潜入海底暂避。明日太阳升高,它就会出来结果咱们。”

随后无人接言,而事实已然明朗。红色海域竟是无形的“牢狱”,中毒的人陷身其内,逃不开,死不掉,仿佛落入陷阱的羔羊,只待猎人前来屠宰。俗语云“画地为牢”,九尾鼋看似凶野,魔法里竟蕴藏无比精巧的后着。

红袖端了盏热茶给桃夭夭,叹道:“幸好主人的神盾管用,及时打开护住灵儿少奶奶。卜筹首徒,遁甲首徒两位捎带沾光,也逃过大劫。老天保佑,我方幸未全军覆没,应该先保存实力。俗语道,留的青山在,哪怕没柴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大家趁早散伙,没中毒的人......”忽见桃夭夭皱眉,红袖料想说错了,后半截话咽回了肚里。

黄幽冷笑道:“他的天王盾管用个屁。盾形破绽百出,才使千万人遭难。哼,说起来桃夭夭罪责最大。”

桃夭夭道:“全怪唐连璧跟我捣蛋!他飞来飞去晃的我眼花,天王盾如何守的严?”

兰世芳道:“怎能错怪唐师兄?桃师弟好几次移开盾形,唐师兄全无遮防。九尾鼋攻来,他只能靠飞腾术闪躲。”略顿了顿,续道:“玄门九阳剑仙居首,就说天王盾的重要。你的盾形游移不定,真武阵当然崩溃。”

欧阳孤萍道:“别讲阵法,讲多了他不懂。”

黄幽道:“懂不懂另当别论,犯了错就该受罚。”

红袖终于忍不住了,插嘴道:“罢么,你们欺生么?树倒嫌根浅,屋漏怪瓦稀,都喜欢拣软柿子捏!打了败仗每个人都有过失,单拿我家主人挑刺儿,各位大哥大姐大高手,你们金蝉脱壳落井下石的法术当真了得!”

小雪也道:“黄师兄光说别人,你自己哩?唐连璧撤退,你该立即顶上。”

黄幽道:“我保护灵师妹,脱不开身。”

小雪不愿提龙百灵的名字,只道:“你们遁甲风雷不担当主攻,让剑仙和驭兽突前,阵法肯定会乱。驭兽法术只合远攻,冲上去近战容易受伤。许师兄,我讲的对吧?”

许大安冲的最猛,受伤最多,抚摸创口痴痴发呆。忽闻小雪相询,他丑脸含悲,长叹道:“小芳喜欢唐连璧,我不想活了,冲上去死了算了。”

兰世芳面红耳赤,愠道:“你也来责难唐师兄。”

黄幽道:“该问责的是桃师弟。”桃夭夭道:“唐连璧的过错比我多。”小雪道:“攻击乏力是败阵的主因。”......

一刹时七嘴八舌,你怨我,我怪你,舱房内乱哄哄的象开了锅。忽然“砰砰砰”连响,众人愕然转头,只见黄梦龙猛拍桌子,叫道:“咎由内起,天之丧也!”两边安静下来,他唏嘘长叹:“玄门子弟同心协力,三人布阵也能无往不胜!想当年峨嵋众仙携手降魔,纵横宇内的胜景,何日方可重现?”

众人惭愧,低了头默思。黄梦龙向百花教主作揖,道:“峨嵋弟子一盘散沙,自取其败,累及贵教遭祸,鄙人不胜痛愧之至。”

召罗岩笑道:“黄公多虑啦,年轻人吵吵闹闹才对嘛!呵呵,反正我们中了毒,要死也当饱死鬼,先开饭先开饭!”

召英当即出舱,指派人手安排晚膳。桃夭夭想去探视李凤歧,众人说燕盈姝在静室里为他治伤,最好别去打扰。又问龙百灵的情况,红袖回答少奶奶房门紧闭,想是累极了睡觉。桃夭夭知她弱质娇性,正该好好歇息,也就没有再多问。

片刻酒菜备齐,数名侍女进舱伺候。走过欧阳孤萍案前时,上边有个乌漆漆的圆盘,侍女摆放碗筷,指尖碰触那东西,孤萍立时喝道:“别乱摸!”

侍女一惊,缩手后退。众人循声细观,那圆盘是桃木雕成,上刻天干地支二十八宿,边缘画满各式符文,中心悬浮一根长针,正急速的旋转。黄梦龙道:“这是‘六壬参合仪’,可以测控运势的变化。”

玄门里的六壬法器,依天地阴阳演化数序炼制,是施巫术,下诅咒的基本用具,摄魂,卜筹两门弟子大多配备。其功用有所区别――摄魂门专测灵魂善恶,卜筹门可以拨转运数。法器效力的高低,取决于施法者的修为。黄梦龙欣然道:“由卜筹首徒转运参合仪,大家定可转危为安。”

那指针越转越慢,仿佛掉进了泥浆,针尖依次指过“辛西,庚申”,勉强再转过“坤末”,针形逐渐弯曲,最终指向坤巽之间的“午丙”位,长针“啪”的一声,断为两截。

欧阳孤萍道:“从现在算起,至明日正午三刻,此处百里内运势平顺,绝无灾祸之气。”

黄幽道:“你改变了这里的运势?中毒的人都没事么?”

孤萍道:“大家暂可平安,但好运只持续到午间。再往后,就凶多吉少了......”说罢收法,将参合仪放入搭包,抬臂时袖角颤抖,低头抚胸大咳,显是法力消耗过巨,累极难支。侍女们忙端来热水香茶,帮她擦脸漱口,慢慢的定性养神。

兰世芳道:“正午阳气最旺,九尾鼋魔力也最强,算来我们只能活到那时候了。”

第十二回 血域处处索命伤3

桃夭夭笑道:“离明天中午还早,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UC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我们这么多臭皮......还怕想不出活命的法子?”

说话间,众人持筷用饭。黄梦龙喝了杯酒,微笑道:“桃小师弟开朗达观,正合我辈风骨。玄门弟子逢难弥坚,所历逆境危险,只当作是修行的机缘。”

兰世芳道:“黄公别掉书袋啦,听听桃师弟有何见解。”

桃夭夭略加思索,说道:“依小弟浅见,顺藤摸瓜,擒贼擒王,找出祸根就好办了。九尾鼋静伏大海之中,长年累月没动静。如今忽然活转,一活过来就跟我们对敌,显是受了某种力量的驱使。所以照小弟看来,查出操控九尾鼋的元凶,解毒或许有些眉目。”

召英道:“黑色内丹藏于金光法轮中心,莫非九尾鼋听命于金轮教?”

黄梦龙道:“区区邪教,量无此能。”

兰世芳也道:“不可能的,九尾鼋魔力太强大了,殊胜佛根本无法控制它。”

这时欧阳孤萍神气渐复,接言道:“是妖皇!主使是妖皇。九尾鼋位属四大魔王,当然受妖皇管辖。”略停半刻,续道“调运魔王内丹,唯有妖皇办的到。事实明摆着――妖皇先将内丹放入金轮,内丹又自动飞向九尾鼋。于是内丹牵引金轮,金轮牵引普善岛,普善岛便长期悬停在南海‘伏浪屿’上空。”

黄梦龙捻须道:“此言有理,普善岛飘移的方位,由金轮位置决定,此事我早有耳闻。”

欧阳孤萍道:“金轮教不过是妖皇的棋子,九尾鼋才是真正的杀手锏。妖皇的计谋环环相扣――先让金轮教作恶,引来正道征剿,如果正道失败,金轮教则继续猖獗;如果正道出动主力军,消灭邪教摧毁了法轮,内丹连带受震,九尾鼋就会苏醒,将正道主力一网打尽。”

黄梦龙颔首认同,道:“好毒计,精密连环,正是妖皇的作风。”

桃夭夭瞅了瞅欧阳孤萍,暗想“也只有阴柔精细的欧阳师姐,方能猜透恶魔的阴毒计划。”

小雪道:“既已查明元凶,回去请大师姐出山,率领玄门跟东海妖皇拼个鱼死网破。打败九尾鼋的主子,说不定能解掉血毒。”

黄幽道:“来不及的,召集人手赶去东海,搜索海底,攻破圣水宫,前后要多少时日?等过得十天半月,魔芋大夫都从镇妖塔里出来了。”

这话仿佛点灯的火种,桃夭夭灵光乍现,一拍脑门,叫道:“对了!魔芋大夫!大哥昏迷前曾说‘中血毒找魔芋大夫’,魔芋大夫能解血毒!”

众人哑然不应,一齐望着他,好象发现了天外怪客。桃夭夭道:“都看我干嘛?魔芋大夫能不能解毒,快说啊。”

小雪道:“神农首徒是仙界第一神医,任何毒症都可医好。”

桃夭夭喜道:“那我们还坐着干嘛?快请他来解毒救人!说了半天,白白耽误功夫.......”

黄幽道:“喂,你傻了还是聋了?魔芋大夫和师尊在镇妖塔里,与外界完全隔绝!”

桃夭夭瞪眼道:“又怎样?进塔找他们去啊!......呃,镇妖塔在哪里?”

黄幽“嗤”的撇嘴,不屑作答。众人相顾苦笑,一齐摇了摇头。桃夭夭眼睛越瞪越圆,大声道:“没人知道镇妖塔在哪?”

兰世芳道:“镇妖塔的禁忌是本派常识,怎地没人告诉你。”

小雪环顾周围,对众人道:“一般新弟子都是集体修行,先由师兄师姐传告本派常识。但他入门就上无量峰炼剑,并未经过那一遭,所以不知,还是让我给分说分说吧。”转向桃夭夭,道:“峨嵋派自创立以来,除了掌门师尊以外,无人知晓镇妖塔的详情。”

桃夭夭奇道:“那是什么缘故?”

小雪道:“要成为峨嵋派的师尊,必须独自进入镇妖塔接受考验,穿越塔内的重重魔障,出塔后紫微星照临头顶,功德方称圆满。你明白了么?镇妖塔是师尊修炼正果的道场。”

桃夭夭道:“嗯,既为本派重地,也没必要刻意隐瞒,弄的满山弟子连门都找不着。”

黄幽冷笑道:“真是笨的可以!峨嵋玄门高手如云,麻姑,九幽雪,玉银童,哪个不想当上师尊?倘知道镇妖塔的确切地点,今天你去试炼,明日我去闯关,还不把镇妖塔挤破?争名夺位事小,放出塔里妖魔鬼怪,那才是灭天毁地的大罪孽!”

一席话,说的桃夭夭吐舌,暗忖“这规矩大有道理。别说什么前辈仙客,便是欧阳孤萍,黄幽这伙高手,人人争勇好胜,焉能放过师尊宝座?哦,对了,还有那个唐连璧,那副狂傲的臭德性,恨不得变成天狗把月亮给吞了。他若闻悉镇妖塔在那里,恐怕连根掀起,管你什么门规师命!”

前思后想,他忽生疑窦,问道:“魔芋大夫现已进入镇妖塔。照这么说,他是下任师尊的人选了?正在接受过关考验?”

兰世芳道:“不是,魔芋大夫跟随师尊进塔炼魔,以前已有很多次。”

桃夭夭道:“哦,那魔芋大夫嘴巴够严实,他保守镇妖塔的秘密,满山弟子都瞒得过。”

兰世芳摇头道:“也不是他口风严。玄门弟子由师尊亲自带领,可以入塔行事。但出来必须服下一种药物,忘掉进出路径和塔内的经历。平常魔芋大夫跟咱们一样,总在打听镇妖塔的所在呢。”

欧阳孤萍道:“让魔芋大夫解毒,纯属李凤歧伤后的昏话,不足为信。”

桃夭夭终于明白当前的困局,既讶异又失望,怅然道:“斗又斗不过,逃又逃不脱,救也救不了,那该怎么办?”

黄梦龙道:“存亡天定,顺其自然。”船舱内一静,峨嵋众徒停筷落盏,缓缓的颔首赞同。小雪,兰世芳,许大安,黄幽,欧阳孤萍,无论中毒与否,脸上再无半点惧色。而侍女们聆听众人谈论,均知生机渺茫,一个个瑟瑟抖战,眼里满是哀苦求生的泪光。

桃夭夭心想“玄门弟子信从天命,对生死看得很淡。可白衣傣人也中了毒,人家未必愿意等死。”转眼望了望小雪,暗道“就算你视死如归,我又如何舍得!”伸手去握住她的柔指,安慰道:“雪妹勿忧,咱们从长计议,定可化解劫难!”

红袖暗道:“好肉麻!直接叫妹了,脸皮比九尾鼋的背壳还厚。”

小雪摇头道:“化解.....怎么解?除了魔芋大夫,谁能化解血毒?”

门外有人答道:“我能解毒。”

第十二回 血域处处索命伤4

人随声至,只见龙珏灿然若星,衣袍飘然胜雪。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唐连璧走入舱中,臂弯内抱着唐多多,径直走到召英跟前,道:“劳烦,帮我照料堂弟。”

召英“腾”的立起身。精明干练的郡主娘娘走了样,红唇微颤,芳心怦怦鹿撞,两腮飞起绯霞,手忙脚乱接过唐多多,道:“好,好的,谢,谢谢,我......我最会照料小孩......”她大胆抬起眼帘,梦中王子纤毫可辨,俊美容颜似乎很亲切;那坚实的胸膛,充满男子汉的气概,躺在里面一定温暖安稳......召英胡思乱想,头回离他这么近,陶醉的快晕倒了。

兰世芳与唐连璧相处虽少,毕竟同属峨嵋派,却从未得他稍示亲和。而今破天荒口称“劳烦”,却是对人家召英说的。兰世芳心头又酸楚又羡慕,站起道:“师兄如何化解血毒?需要帮忙的话,请尽管吩咐。”

唐连璧目光紧盯唐多多。那小孩年幼体弱,中了血毒难以支持,已陷入沉沉昏睡。唐连璧道:“杀掉九尾鼋,血毒自解。”朝召英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舱外。兰世芳叫道:“我跟你同去!”唐连璧道:“不用。”

众人跟着拥上外边甲板。舱里一下冷清了,只剩召英原地脸红发晕,许大安抱头自卑伤感。此时夜空深沉,星月潜遁,借着船舷晃亮的灯笼,只见唐连璧立定船头,遍体流光溢彩,宛如片片火云贴身滚卷。

黄幽道:“你可知九尾鼋藏在哪儿?......”话没说完,唐连璧已跳入海中。海水遇着火云便下凹,波浪分开,仿佛被无形屏罩隔挡,待唐连璧钻入又合拢,这是风雷门避水潜行的妙法。众人扶栏俯视,一团红光穿透万重寒波,星落电逝,消隐于大海深处。

黄幽道:“普天下水流同源,江河海底都是相通的。九尾鼋可能藏在任何地方,上哪儿找得着?”

欧阳孤萍道:“这人独来独往,从不顾及别人意愿,由他去罢。”

桃夭夭想“哼,只知撒野逞威风,他能杀死九尾鼋,老母猪都会上树了。”

正谈论间,一名侍女从对面船楼走出,穿过船间踏板,近前低头道:“启禀教主,峨嵋神农门燕仙姑分发药物,嘱咐大家饭后静息,房内点燃此药香,虽不能解毒,但可以减缓毒症。”屈膝举手,掌心托着两根细香。召岩罗拿过来,问道:“各船都有药了么?”侍女答道:“人多物少,每船燃起一支香,兵丁们围坐大舱熏吸,血行较前舒活了些。”

桃夭夭听她谈吐得体,微觉纳罕,定睛仔细打量,面容清秀和婉,却是前两天给自己接续断骨的那个少女。

百花教主笑道:“很好很好,我们也燃香饮酒罢!”他是乐天知命的性子,天塌了当铺盖,但求今夕醉饱,休管来日好歹。况且世仇曼荼药叉授首,本族百姓从此安享太平了。南召郡王心满意足,只教加菜添酒,又传乐师快来陪席演奏。峨嵋弟子客从主愿,跟着百花教主往船舱里走。

那侍女忽道:“桃......桃大哥留步,我,我有事找......找你。”

桃夭夭一愣,未及答言。召罗岩笑道:“南香啊,你长大啦,晓得主动跟男子搭腔了。”

那侍女娇颜羞红,声若蚊吟:“不是,不是我.....是燕,燕仙姑找......”桃夭夭暗想“她是召英郡主的贴身丫鬟。”问道:“燕师姐找我么?”

侍女道:“嗯,她说李凤歧大师兄醒了,要见桃大哥。”原来确有要事,刚才她未敢呼唤桃夭夭,全因在场人多不好意思。召罗岩即命侍女带桃夭夭前往静室,自己和峨嵋众徒进舱继续饮宴。

那侍女头前领路,桃夭夭跟随其后。红袖跟着跨出船边,走上狭长木板,眼望两个少年男女手扶船缆,一前一后,始终保持两尺距离。她肚里暗赞“我家主人是个正人君子,遇着陌生女孩儿谦谦守礼,绝不会恬着脸的勾搭。”还没转过念头呢,只听桃夭夭问道:“姐姐慢走,请教姐姐芳名?”红袖暗叹“不经夸,乖了小半会儿,露出嘴脸了。”

那侍女更不回头,道:“我叫玉南香,大明孔雀部族长的女儿,自小侍奉召英郡主的。”白衣傣人建衙大理,分为金齿,景龙,孔雀等部落,各自占山立寨。桃夭夭笑道:“我说呢,南疆儿女不循中原礼教,怎会这般矜持。南香姐姐是族长千金,郡主娘娘的女官,深宫里长大的,本该回避我们这起外族白丁。”

玉南香道:“桃大哥玄门仙客,我才是世俗凡人,怎敢轻亵仙人的威仪。”她虽温柔腼腆,的确不拘汉人礼法,此时远离了众人的视线,跟桃夭夭的对答也流畅起来。少顷走过长板,登上那边船艄。桃夭夭道:“南香姐姐太客气了,前天为我擦洗身体,解治伤痛,我还没当面道谢呢!”

这两句细语轻言,红袖听见却似当头落雷,嘴巴大张合不拢,暗叫“什么什么?前天给他擦洗身体?!”又听玉南香道:“能够服侍仙人,是我前世修来的福份,哪敢领个谢字?桃大哥快别折了我的寿算。”

红袖惊绪乱飘,寻思“给主人擦身!玉姑娘给主人擦洗身子!有这等事?等等,没听过谁穿戴整齐洗澡的,两个人定然脱的赤条条光溜溜。玉姑娘一丝不挂,软玉温香,春葱轻柔,擦抹主人的**......天哪天哪,我的亲妈呀!他俩关系到了此等地步,我竟毫无知觉,狐狸精不解风情,愧对列祖列宗!”

玉南香感慨道:“至于桃大哥的骨伤,我那点微末手法,根本起不了作用。峨嵋神农门道法玄奇,燕仙姑施展‘千里补天’隔空接骨,治好了桃大哥。唉,可惜未能亲睹,总是我福薄造化低,跟仙家医术无缘。”

桃夭夭觉察她话中遗憾,道:“你想学神农门医术么?我可以帮你呀!”

玉南香停步回身,胸脯起伏频频,那怀里象揣了两只小兔。桃夭夭道:“若诚心学道,你就加入峨嵋派吧!我当接引人,请师尊把你收入神农门。”玉南香颤声道:“真的?”桃夭夭道:“我绝不失信,要不我起个毒誓,苍天在上......”玉南香抢步上前,抬手捂住他的嘴,道:“别,别赌誓,我相信......”话音哽噎,眼角微现泪花。

第十二回 血域处处索命伤5

桃夭夭心下黯然“玉姑娘也中了血毒,过了今天凶多吉少,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天可怜见,希望虽然渺茫,总比绝望悲苦好些,我再给她几颗定心丸。”故作轻松之态,吹嘘道:“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小可不才,师尊亲定的,正是下任剑仙首徒。玄门九阳剑仙最强,满山弟子谁不伏我管?只要有我照应,外加南香姐姐聪慧勤奋,你就做神农首徒又有何难?”

红袖直翻白眼,暗道“厉害厉害,试看满天牛在飞,却是主人嘴在吹。勾搭女孩子全靠嘴皮子,我家主人深谙其道,实乃采花道上寻芳高手,风流场中猎艳奇才。”

原来滇南多生瘴气,百疴流行。民间碾石制药,烧艾作灸,千百年间发展出独特的药学医理。大明孔雀部人少势弱,被强邻环伺包围,但争所长者,唯有医术一技。每次经历战争,孔雀部最先治愈伤患,恢复元气,宗族得以延续,故此全族尊奉医家,历代首领均是巫医。玉南香从小耳濡目染,生就柔肠慈心,常怀惜弱之念,三四岁起背熟本族医经《百草诀》,《正骨歌》,七八岁便炮药炼丹,俨然一位妙手小郎中。她又跳出祖宗陈规,涉猎中原《素问》《灵枢》《脉论十三篇》等医学正典,融汇贯通用以实践,很快成了族中翘楚。因傣人神话里有个叫做“孔雀公主”的仙灵,美丽善良普济众生,当地百姓口传,也将玉南香称为“孔雀公主”。小小年纪名声传扬,被南召王室召为医工,历年陪侍郡主巡游各地,广施药术救死扶伤。

然而医道浩瀚,免不了犯错失误。每逢有病人在自己手里死掉,玉南香心如刀剜,恨己学医未精,又疑惑进步越来越艰难,就如走上了一条狭窄的山道。忧疑消磨意志,天长日久,渐渐心灰,厌见丸药针石之类。直到数年前随召英郡主接待驭兽门徒,言谈中方知玄门存在一种神农道法,治病疗伤弹指即愈,几具起死回生之功。从此玉南香寤寐思服,心驰神往,只盼加入峨嵋派神农门修道,苦于无人指引,夙愿弄成了心结,成日里念念叨叨跟发痴病似的。身边姐妹笑话,都称她是“神农门候补呆子”。

如今忽获桃夭夭应许,仿佛长夜乍现曙光。玉南香紧握桃夭夭的手,连声道:“我,我太高兴了,谢......谢谢桃大哥。”

红袖见状心想“好,拉手了,然后眉目传情,接着投怀送抱,男女情爱嘛,便是以此为起点飞速发展的。”上下打量玉南香,合计开来“这位香姐姐容貌远不及灵儿少奶奶,比小雪略逊色些,但也是少有的美人儿。尤其体型丰韵迷人,个子高挑,胸挺屁股圆,一副生养孩儿的好身材,谁不愿娶这样的老婆?依次排序,她该是老四吧,怕主人爱她太甚,娶了她作第三房小妾,倒让我位居末尾。唉唉,只要我那傻主人开心,我当老四又有何妨?”

桃夭夭微笑道:“你比我大些罢?别哥啊哥的,叫桃兄弟就行。”

玉南香泪影朦胧,口中语无伦次:“不不,就是我的好哥哥,就算立时为你死了,我心甘情愿......”瞥见红袖站在后边,蓦地惊觉失言,俏脸羞红转过身去,虽看不见表情,但背影愈显明丽,好象散发着欢悦的光彩。

红袖暗自懊恼“是我的错了,人家哥哥姐姐的正亲热,眼看就要‘生米煮成熟饭’。偏偏我杵在跟前败兴,破坏姻缘惊散鸳鸯,唉,我算什么狐狸精,这么下去要成乡下土豹子喽!”拍了拍桃夭夭的肩膀,悄声道:“主人加把劲儿!多来些甜言蜜语,女孩子最爱听那个。我不打扰你们,先回避也!”摇身遁影,飕的钻进红石戒指。

桃夭夭心里沉甸甸的,没兴致谈笑,默然跟玉南香往前走。绕过船头,上了船楼,背风角落有个小隔间。里面风烛飘摇,冷寂如墓室。燕盈姝席地而坐,守着一张小软榻。李凤歧躺在榻上,袒露着上半身,胸腹四块伤痕赫然刺目,而面孔铁青,肌肤呈铅灰色,毫无生气,唯独胸口金针一闪一闪,宛如汪洋内飘摇的海灯。

两人轻手轻脚,进屋盘膝坐下。桃夭夭问道:“大师兄好些了罢?”

燕盈姝道:“刚清醒片刻,吵着要见你,这会儿又昏过去了。”语气平淡,无喜亦无悲,听不出端倪。

桃夭夭强笑道:“大哥伤势虽重,好在没中血毒。”

燕盈姝不应,扭头望向玉南香,问道:“你样子好象挺兴奋,魂不守舍的傻乐,毒伤有异常么?”

玉南香唇角蕴笑,眉间藏喜,正憧憬日后新奇的修仙生涯,被燕盈姝点破,脸红到耳根子,讪讪的将桃夭夭允诺接引,终获机遇加入峨嵋派等情由细述一遍。燕盈姝道:“我想也是,除了加入神农门,何种诱惑能令孔雀公主失态?你也沾染了毒雾,静息为宜,不要这样激动,回屋好生歇着。”玉南香领命,向桃夭夭伏拜施礼,倒退着离开静室。

燕盈姝看她走远,问道:“你要作玉南香的接引人?”

桃夭夭道:“是啊,剑仙弟子有当接引人的资格,这是大师姐亲口讲的。”

燕盈姝道:“白衣傣人世代崇信佛法,而玄门弟子只信天命,两者义理差别极大。玉南香要入门修仙,先要脱离百花教,改奉我玄门道旨。弃祖改宗是人生大事,除非她父亲部族同意,外人不得插手。玉南香随召英多次拜访峨嵋山,提出修习神农道法,就因为宗派的原因,谁都没有答应她的请求。现在你既答允了人家,将来的麻烦都是你自找的。”

桃夭夭哑然结舌,万料不到有这种难题。燕盈姝道:“你做事总是这么不计后果?”

桃夭夭想了想,反问道:“师姐能解玉姑娘的血毒么?”

燕盈姝道:“除了魔芋大夫,无人可解血毒。”

桃夭夭苦笑道:“还是的,眼下情形就够坏了,谁还顾得了将来的后果?”略加沉吟,又道“玉姑娘中了血毒,明日生死难测。与其悲悲戚戚的坐着等死,不如高高兴兴的满怀希望。权衡利害,即使骗她几句,小弟觉得也是该当的。”

一声长叹,传自床头,李凤歧幽幽的道:“教人满怀希望的去死,你可够狠啊,不愧是我好兄弟。”

桃夭夭喜道:“大哥,你醒了!”

李凤歧转过脸来,看了他半晌,忽道:“贤弟,我有件要事托你去办。”

第十三回 勇智堪助薄云义1

气氛陡然凝重,瞧他神情肃然,一改平常嬉笑散漫之态,似乎预感大限将至,要将久藏内心的秘密全部抖露。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桃夭夭强抑伤感,静下心侧耳恭听,又看了看燕盈姝,见她并无起身回避的意思。李凤歧道:“燕师妹不能离开,她要走了,我立马就咽气。”

桃夭夭道:“怎么?”

李凤歧道:“我受伤太重,十成死了九成半,全靠燕师妹的真气接续。她隔远了功法稍弱,我也会脉断而亡。愚兄虽烂命一条,但心事尚未交托,死了闭不上眼。”

燕盈姝看着他胸口的金针,缓缓的道:“还魂针锁住他的心脉,输入月华暂保气血流通。我的法力十二个时辰内将耗尽,到时神针光华熄灭,他就死定了。而施用神针最忌变动位置。李师兄无法出离此屋,更不能回山调养。”

桃夭夭黯然神伤,平生首次体味“诀别”的苦痛,但觉心冷如灰,意志疏懒,所谓“希望”是多么的虚无空幻。小屋内静若晨昏,又似灵风潜入,好象有个掌管生死的“大司命”,已然悄悄的站在了床边。

静默中,李凤歧深吸口气,开言道:“我讲的每个字,桃兄弟你都牢牢记住了――浮屠山铸颅峰囚禁的那个人,你定要设法救出,亲自交给百里文虎。”

桃夭夭茫然道:“浮屠山铸颅峰,那是什么地方?”

李凤歧道:“等你当上天龙神将那天,有位前辈必定找来,教授你仙魔境界的诸般玄密。他是本派的前辈…..你可向他问明铸颅峰的去路。但你,你若当不了天龙神将,就不必去了,那里的魔王比九尾鼋强百倍,没统领真武大阵的本事,去了是白搭。”

桃夭夭道:“方才说救人,可知那人姓名相貌?”

李凤歧道:“时机成熟你自明了,我......我很累,懒得多......说。”合眼养了会儿神,又道:“你答应我了吗?无论此间结果如何,你都要帮我办成此事!”

一听此言,桃夭夭恍然猛醒,悟出李凤歧的深意――眼前局势已危,怕他只顾义气,为救同门舍身挑战魔王。因此交给他一件万分艰难的任务,要他好好保住自身,留待日后完成重托。桃夭夭既感动又难过,道:“我懂了,解救铸颅峰囚禁的那个人,交给百里文虎。大哥所嘱,小弟万死不辞。”

李凤歧道:“好啊,你肯应承便好。那人回到百里文虎身边,嘿嘿嘿,百里文虎绝对发疯......当哥的平生最爱使坏,戏弄世人如耍猪狗,哈,十分过瘾。百里文虎英雄盖世,我,我很想看他当狗熊的样子。”偷笑了片刻,面容突现光采,精神反常的旺盛。

交谈至此,他半句没提潇潇。桃夭夭满腹纳闷,寻思生死交关的当口,最心爱的人怎会忘记?轻声道:“大哥,我能问你件事么?”李凤歧点头,示意自己听着。桃夭夭道:“将三千金轮教邪徒送归故乡时,你照例留下‘潇湘花雨’的名号了罢?”

李凤歧咧嘴笑了,道:“所以说咱俩是兄弟呢!当哥的抬抬屁股,你老弟就知要拉什么屎。送那三千蠢货回家后,我在他们门户墙壁,井垣灶头都刻满了‘救人者潇湘花雨’的字样。金轮教徒从前只懂膜拜邪教魔神,藐视万物万灵。往后感怀潇湘花雨的恩德,必生崇拜之念,岂不与他们的教义背离?一个人信仰破灭,犹如活蛇脱皮,天下之痛莫过于此。我送他们这份‘大恩惠’,比任何刑罚都残酷。”

桃夭夭道:“潇潇美名从此广传西域,不枉大哥情深,也值得高兴。”

李凤歧道:“兄弟,你想岔了。当年我情伤刻骨,一肚子怨气冲天。经过十年游历,见惯尘世沧桑,才觉自个儿那点遭遇微不足道。一场海啸,地震,飓风,万千百姓瞬间家破人亡。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儿女,转眼脑破肠流,成了血肉模糊的尸体。跟那种惨祸比起来,男女间的爱恨离愁只算个屁!”

他越说越来劲儿,又道:“逝者长已,生者长痛,活下来的人饱受痛苦,我却偏要他们活着!还要活的舒坦安乐,偶尔记起惨变,那痛楚才叫撕裂肝胆。哈哈,兄弟,人生便是如此平衡,有多快乐就有多痛苦,一半对一半。只须尽量让人享受幸福,待以时日,老天爷必降大苦难,即使阳世躲过,阴间也会加倍领受。‘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太对了!天地失仁,订下这样的规律,老子拿幸福祸害世人,正是替天行道的绝妙方式,哈哈哈。”

桃夭夭暗暗吃惊,寻思“他怎地这般兴奋,一下中气十足,莫非是回光返照!?”慌忙轻按他手臂,劝道:“大哥别说了!你别说话了!”

正乱间,欧阳孤萍走进小室,道:“你消停些养养神罢,少这么鬼扯瞎掰的。”

李凤歧道:“你来干嘛?”

欧阳孤萍道:“我来瞧瞧你死了没有。”撩裙盘膝,紧挨着床榻坐好。

李凤歧道:“死了呢?”

孤萍冷冷的道:“你死了,我陪你死。麻姑的命令无法完成,本人无颜再回峨嵋山。”桃夭夭愕然道:“麻姑?卜筹门那位隐居的仙人么?她给你什么命令?跟我大哥有关?”欧阳孤萍闭口不答,表情冰冷,死瞪着李凤歧,两腮却泛起淡淡红晕。

李凤歧作势欲笑,嘴巴张了两张,没笑出声,眯着眼慢慢定住神思,问道:“桃兄弟,九尾鼋的厉害你尝到了吧?”

桃夭夭道:“嗯。”

李凤歧道:“九尾鼋全称九尾双身龟鼋,据传分为雌雄双体,白天公鼋只用四条尾巴,已将我们打的落花流水,那母的藏在哪里?唉,待得雌雄双鼋齐出,谁都甭想逃命。”

欧阳孤萍道:“公鼋?你如何辨别公母?”

李凤歧道:“它撅屁股甩尾巴时,我看见它的.....算了,你成亲时问你男人吧。总之魔王可怕,你们速速逃命为妙。”说到这儿气息频弱,眼里的倦意越来越浓。

第十三回 勇智堪助薄云义2

欧阳孤萍冷笑道:“拼命夸大敌人,果然是推卸责任的老手。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想那天王盾坚不可摧,身中任何内伤,外伤,毒伤,都可化作污秽疠气,吐出体外即行复原。李师兄战阵中吐血不止,天王盾的火候似乎差的很远。”

李凤歧道:“我的天王盾又没炼成。”

桃夭夭问道:“大哥的天王盾没炼成?”

李凤歧道:“差一丁点儿。当年......丢了剑仙首徒的位子,师尊没教我......天王盾,第二层......”终于气噎难续,眸子渐渐灰暗,面部突现弥留的阴霾。但那几根神针陡然变亮,月亮的光华凝成青汁,经针尖流入体内。阴暗从脸颊消退了,眼皮忽又睁开,他喘气叹道:“妈的,死都这么辛苦。”桃夭夭直瞧的惊心动魄,知道大哥从阎王殿前又转了回来。

暂时度过危况,燕盈姝运功稍获暇机,接着前话,说道:“如果运用天王盾第二层功法,李师兄此刻早已康复。”

桃夭夭道:“若从现在开始炼法,何时可将第二层炼好?”

燕盈姝道:“李师兄真气深厚,只缺剑诀。如获师尊传授,半个时辰功可圆满,伤势也将自行痊愈。”

桃夭夭大声道:“那不用多说了,马上赶去镇妖塔!”热血上涌,霍地站起身子,接着道:“只有魔芋大夫能解血毒;大哥疗伤,也要师尊传授法诀。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去镇妖塔请他们两位出山!”

欧阳孤萍道:“废话一大堆,找得着镇妖塔,我们还用坐地发愁?”

桃夭夭道:“小弟适才苦思,已想出寻找镇妖塔的计策。”

众人相顾摇头,怀疑他急昏了说胡话。燕盈姝道:“何计?”

桃夭夭毅然道:“势急不容细说,小弟这就返回峨嵋山,告辞了。”

李凤歧巴不得他早离险境,竭力加重语气:“对对,你跟黄幽同去罢。他遁甲术最快,带上萍妹和龙师妹,最好小姝也去,没中血毒的人都回去,人多好办事。”

两女纹丝未动。欧阳孤萍慢条斯理的道:“千年来探寻镇妖塔的峨嵋仙客,少算也有百八十位,谁能寻出半点蛛丝马迹?凭他么?算了罢。我宁可在此听天由命,省得回山愧对麻姑。”

桃夭夭道:“既如此,请两位师姐照顾大哥,静候小弟佳音。”朝三人抱拳一揖,转身大踏步出屋。腥烈的海风迎面吹刮,他眼里焕发神采,暗道“纵然绝无生路,也不能失掉希望!大哥他们若是不幸,我也不用活着了,最多完成那件救人的事,兄弟们就到阴世重叙旧义。”

下了船楼,四下里一片寂静。他径直走回大舰主舱,里面灯火明亮,酒宴却已冷场。众人伏在案几上,似昏似睡,显现出毒发失神的症状。桃夭夭扶着小雪肩头轻唤,她也出声回应,只是身子瘫软无力,神志迷糊,说不出的倦怠,其余诸人情形大抵相仿。桃夭夭找来被褥和毡毯,给他们盖覆保暖。迅速处置停当,重又踏上甲板。

随即他提气纵跃,于各船寻觅察看,远近只闻涛声回荡。百花教众,南召兵士,侍女杂役,驭兽弟子几千人等,或躺倒或瘫坐,连同水里的神兽,都陷入昏沉状态。他奔跳一阵,停在一条战船上,抱着胳膊来回踱步。放眼远眺,夜空阴郁,乌沉沉的云团好象压到了头顶。

海面飘曳着银白光团,隐约凝成人形,并无邪气妖氛。那是尸祝用“俱舍虿血唤灵法”召来的深海精灵,正在收拾死难者的浮尸,搬至大船空敞处存放。南召护国长老也身受血毒侵害,仅存少许法力,还能做点善后的琐务。桃夭夭脊背发凉,暗道“无常索,名副其实,九尾鼋那尾巴果真诡异,好似无常鬼勾魂的绳套,给套中的人无从挣脱,注定要被魔王屠宰。”

他停住脚步,自言自语道:“如今死马当活马医,只能指望一个人了。”运气鼓腮,大喊道:“灵.......!”

背后有人应声:“灵儿到!”桃夭夭猛转身,只见龙百灵穿着窄袖丝褂,露膝短裙,头戴烂银冠,腰系流珥瓠,金耳坠亮闪闪晃悠,肩挎锦带大布包,一身傣家女儿出远门的服饰,夜色中清新娇俏,较平时另有一种美态。端详之际,后边走近一人,银链绕肩闪亮,是遁甲首徒黄幽。

桃夭夭道:“你干什么呢?大半天不见人影。”

龙百灵道:“我吃了点东西,然后抽空洗了个澡。船上水很少,我央求几位侍女姐姐帮忙,费了好多周折才弄了两大桶热水,洗完又没换的,只好借召英郡主的衣裳。这几件全新她都没穿过。相公瞧瞧,可还合身么?”

桃夭夭道:“洗......洗澡?嘿,你挺悠闲啊,大祸临头,跟没事似的。”念她素**洁,换洗勤些亦属常情。但火烧眉毛的时候还忙着梳理打扮,未免太过淘气不晓轻重。

龙百灵道:“我的习惯嘛,冲冲凉脑筋最灵活,理清了思路,好为相公分忧解难。”抬手指了指黄幽,微笑道:“适才经我劝导,黄师兄已答应帮助相公。赴汤蹈火,无所不至。”黄幽死扳着脸,冲桃夭夭微扬下巴,象示好又象示威。龙百灵问道:“相公刚说什么大祸,从何谈起?”

桃夭夭定了定神,将前后因由简要的讲出,各人的议论也略作转述。龙百灵听完又问:“相公向李师兄保证,说有计策找到镇妖塔。敢问是怎样的妙计,相公这般有把握?”

桃夭夭瞅了她两眼,心说“你比诸葛亮还聪明,会猜不到我的主意?明摆着装傻,想让我亲口夸赞,哼,美的你呀!”当下板起面孔,故作深沉:“真要知道我的妙招?”

龙百灵道:“相公告诉我罢。”

桃夭夭清了清嗓子,肃然道:“那你听好了!我的计策就是――镇妖塔在那里,限你十步内想出线索。如其不然,后果自负。”

龙百灵笑道:“十步啊?减三步就成七步诗了,相公拿我比曹子建,过誉过誉,实不敢当。”

黄幽道:“呸!什么狗屁妙计,敢情你是逼迫灵师妹想法。亏你是个男人,遇事只会为难女孩子!”

桃夭夭道:“举世寰宇从古到今,还有比灵儿更聪明的人吗?此事除了为难她,又能去为难谁?她若想不出头绪,枉负了‘天下第一聪明女儿’的大名!”

这话声色俱厉,明斥实褒,捧人捧的无以复加。那杜撰的“天下第一聪明女儿”名头,更象是久传四海,人所皆知的口碑。龙百灵打心窝里乐开了花,忽又感叹:“天下第一聪明女儿,相公随意一句话,将我放在第一的位置,灵儿又复何言?唉,也别十步啦,事不宜迟,咱们立即出发,前往镇妖塔去者。”

第十三回 勇智堪助薄云义3

黄幽道:“灵......灵师妹,听你意思,你知道镇妖塔所处的地点?”

龙百灵道:“是啊,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

黄幽道:“莫开玩笑,镇妖塔隐秘千年,顷刻岂可猜着?”桃夭夭也道:“你想仔细点,切莫瞎猜。”

龙百灵道:“不是靠猜的,一步一步,顺理推算而知,有**分的准头。刻不容缓,待我稍后详细剖析,相公意下如何?”桃夭夭喜道:“有半点眉目就已谢天谢地,何况**不离十!我早知你行嘛,快走快走,镇妖塔去者!”

龙百灵转向黄幽道:“黄师兄,又要借你的通微万域图用用。”

黄幽迟疑道:“从长计议罢?”

龙百灵道:“成大事者雷厉风行,敢作敢当,遁甲首徒何等人物?遇事何曾退缩过?黄师兄,今天连你都犹豫,看来这件事艰难之极,天底下再无第二位英雄担当得了。”桃夭夭险些笑出声,暗道“灵儿小滑头,我奉承她的那套说辞,她略加改动,用来激将黄幽。”

果然黄幽眉飞色舞,美滋滋的想“天下再无第二位英雄......照这么算,我就是天下第一英雄!灵师妹无意间吐露心声,原来我在她心里居于首位,嘿嘿嘿,哈哈哈。”咧开嘴傻乐,双手扒开外衣,取出遁甲至宝通微万域图,胸膛拍的山响:“灵师妹尽可宽怀,天塌了师兄给你扛着,区区一张图算什么,今后随叫随用,你黄师兄绝不含糊。”

桃夭夭道:“万域图使用一次,两日内失效,我们如何返回?”

龙百灵道:“我向黄师兄讨教过的,只要他跟咱们同行,万域图可随取随用,灵力不会受损。”黄幽斜眼瞥着桃夭夭,道:“由我陪伴灵师妹足矣,桃师弟守着众位师兄师姐,老实待着哪儿也别去。他道行低微见识浅薄,帮不上忙倒添累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龙百灵一笑,道:“黄师兄,够啦。”黄幽看她细语轻嗔,恬静神态胜似千娇百媚,立时飘飘然又飞了魂,连声道:“灵师妹听你的,全听你的,照你的意思办!”铺开地图,拴好六个纸甲马,念咒叫声“敕令赫”。一团白雾自图中飘起,旋绕蒸腾,罩住了三人的身影。

须臾,雾气褪散,三人已回到峨嵋山脚下,展眼林荫葳蕤,月色似水,四周了无人踪,却是离市镇三四十里的荒郊。黄幽收起面前的万域图,辨明方位,再施移位法术,一忽儿转至峨嵋仙境。三人情知事关紧急,未可多有惊扰,因此避开众弟子的耳目,遁影潜行。

时近中夜,试炼场内外悄无动静,似乎树木山石都已入睡。几个弟子趁夜炼功,仰脖吞纳“月**华”,对附近的动静毫无知觉。凭借遁甲法术的传送,那三人疾如鬼魅,瞬时穿越试炼场,绕过门徒房舍,沿逸性谷边缘,七弯八拐,渐渐移向西边僻静处。龙百灵轻声指点:“往左三十丈,右边十尺有块岩石,自此往前百步,到那棵松树,好啦,再往西......”

桃夭夭赞道:“难为你过目不忘,这黑漆麻糊的,山上路径记的一清二楚。”

龙百灵笑道:“练出来的啊,先前为了寻找我家相公。小女子走遍天南海北,认路的本事早就精熟,这会儿算什么?”黄幽听了堵的慌,只恨当初谁造的“相公”这个词,教人听着浑身毛躁不自在。

约莫寸香工夫,离弟子们的房舍远了。前边峭壁陡悬,深谷幽邃,崖边影影绰绰立着几间草庐。微黄灯光透过窗户,里面的人尚未就寝。隔草屋一箭之遥,龙百灵即道:“住着,咱们到了!”黄幽收功定身,凝目观察那方。桃夭夭疑惑道:“到了么,镇妖塔在哪儿?”

龙百灵道:“草房里藏着的便是。”

桃夭夭道:“镇妖塔,藏在草屋里!?一座塔啊,长宽高多少尺寸?你当小孩子办家家的玩意儿?”

百灵道:“仙家法宝可大可小,托塔李天王的塔还托手掌上呢,不希奇。”

黄幽辨认了半晌,道:“那间房为丹药门首徒所居,方灵宝近来闭关炼丹,禁绝外客登门.......”

他转脸朝向桃夭夭,对方也是满脸诧异。两人脑子里转着同样的念头:方灵宝痴痴傻傻,“方活宝”大名人尽皆知,峨嵋禁地怎会设在他的房中?桃夭夭道:“灵儿,你该不是骗我吧?”

龙百灵道:“咦,我骗你作甚?”

桃夭夭道:“为了让我保住性命。你编个谎话哄我离开南海,回来兜圈子瞎转悠,对不对?”

其实镇妖塔的详情,龙百灵最多想出五分端倪,唯恐桃夭夭久留南海险境,故意把话说满了,先令他脱险再作打算。今逢质询,百灵只好软语安慰:“瞧你急的这满头汗,放心啦。相公信任灵儿,灵儿岂敢哄骗?容我稍加剖解,你心里就敞亮了。”

黄幽插言道:“镇妖塔若藏于此屋中,方灵宝再糊涂,总该有所觉察罢?”

百灵道:“他自然知道,方师兄正是镇妖塔的看守。”

一言入耳,两人如闻天外奇谈――方灵宝看守镇妖塔?试想方灵宝颠乱的言行,抽风似的脑瓜,派他守卫禁地,与酒疯子照管药铺何异?不出差错已属奇迹,他能严守本派机密,长年口风不露,简直是亘古迄今头条奇闻。黄幽笑道:“灵师妹真是体贴,眼看没法了还说笑话,想给师兄消消愁。唉,也难怪,历代师尊传承千年,镇妖塔的秘密从无外泄,哪能凭空猜测?”

龙百灵道:“历代师尊的秘密,或许无法猜测,偏偏到乱尘大师这代,我就能猜个差不离。”

桃夭夭素知她的能耐,多了点信心,便道:“别打哑谜了,你给我从头到尾讲个透彻。”

龙百灵道:“好,此事讲来头绪多,我先给你们出第一道疑题。相公是剑仙弟子,黄师兄是遁甲首徒,世芳姐是驭兽门精英,九幽雪乃风雷门前辈,侯天机为奇巧门高士......”掰着指头连数七八个名字,那两人云里雾里,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犯疑,忽听龙百灵问道:“峨嵋派数百仙众,无论辈份高低,道行深浅,均属九大玄门之内。请问乱尘大师出于何门?昔日修炼的那门道法,该算是那门的高徒?”

那两人全愣了,眼前仿佛划过一道电光,迷雾后的真相若隐若现。

第十三回 勇智堪助薄云义4

龙百灵道:“乱尘大师神功卓越,偶尔显露身手,或是剑仙剑术,或是遁甲移形术,或是风雷破敌术,他到底修炼的那门道法?好象各门道法他都懂,可是懂虽懂,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比如唐连璧风雷法术的修为,乱尘大师就差着老大一截。”

桃夭夭笑道:“经你一提,还真是那么回事。难不成师尊跟我一样,喜欢杂学旁收,样样学,门门差,学成了个半罐水?”

百灵道:“不是,玄门中有种特殊道法,可以兼具其他功法的神效,也算是一门仙家绝学。”说着眼光移转,望向悬崖边的那几间草房。

黄幽惊道:“丹药门?”

百灵道:“对了,乱尘大师就是丹药门大高手。”

黄幽如梦方醒,又觉匪夷所思,喃喃道:“丹药门?师尊是丹药门的......怎么可能......却也是,怪啊,我以前怎地没想到?”

丹药门擅长炼制辅助药物,外人服了补气养元,增加道行。倘若丹药弟子服用,则可瞬间获得各种神通,其法术的时效由修为高下决定。自峨嵋派创立伊始,唯有祖师紫元宗受命于天,本身法力高绝,几经奇遇,才将九门玄术全部炼成。乱尘的修为比祖师天差地远,却同样会使各门法术,显是通过丹药辅成。

念及于此,黄幽思绪飘远,回忆乱尘大师每次施法前的情形,总是作出捋胡子,摸鼻尖,擦嘴角等小动作,初时以为习惯而已,如今细想,定是偷偷吞服丹药,然后大展神威克敌制胜。他既道成丹药门,当属玄门正途,光明正大的出身,为什么刻意遮掩?多年来连最亲近的弟子也不透露?

龙百灵解释道:“乱尘大师隐讳出身的原因,一是防止邪魔窥探自身弱点,寻隙偷袭。但主要还是为守住镇妖塔的秘密。相公你想想看,假如某人打算长期秘藏宝物,最可靠的手段是什么?当然是他最精通的本事。最可靠的藏宝地选在哪里?当然是他最熟悉的旧居。本来只凭这两条推断,结论未免牵强,但乱尘大师讳莫如深,不愿别人由他的出身联想到丹药门,如此欲盖弥彰,反令我怀疑丹药门与镇妖塔有关。”

黄幽颔首拍额,连声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若非灵师妹聪慧绝伦,谁能想得到这一层?”

这话却是夸过头了,窥破玄秘者的早有先例,远不止龙百灵一人。

峨嵋玄门英杰辈出,早年也有人识破乱尘大师的掩饰,寻出镇妖塔的路径,随后入塔闯关,最终都是一去不返。后来东海圣水宫惨败,峨嵋高手几乎全灭,与乱尘同辈的仙人死的死,逃的逃,消亡殆尽。剩余弟子不清楚师尊早年的身份,如许青铉之辈,只知老实修行,绝无半点妄念。再收的新弟子年幼识浅,即便有天性灵聪的,也都衷心皈依师门,敬仰乱尘有如神明,谁会挖空心思琢磨师尊的底细?偶然生出疑窦,往往一念而忘,不会往深处想。就连李凤歧那种浪子都未敢怀疑师尊,更别提小雪,兰世芳,侯天机等人循规蹈矩,安分守己了。至于九幽雪,麻姑等峨嵋隐士,常年离群索居,远避峨嵋徒众,或有争取师尊宝座之心,只是暗中勤修苦炼,积蓄实力,绝不会公开传扬镇妖塔的消息。

各种因素作用下,乱尘的出身与镇妖塔的传闻,逐渐在人们脑海内模糊起来。

于是乱尘大师因势造论,为了避免弟子们入塔涉险,徒增伤亡,故说镇妖塔门径极其隐蔽,千年来无人参透。久而久之成了共识,大伙儿笃信无疑,没人再花精力探寻镇妖塔。怎奈出了个龙百灵,天生玲珑心眼儿,却只装着桃夭夭一人,师尊的**,师门的常识,被她肆无忌惮的揣摩,又兼灵慧神异,把个峨嵋不传之秘,如剥蒜似的层层解开。乱尘大师用心设下的迷局,给一个新入门的小丫头破解,正可谓“智者千虑,终有一失”,疏忽了龙百灵的智识和悟性。

桃夭夭沉思小半会儿,道:“你讲的条理虽通,但仅凭师尊的出身,便断定镇妖塔藏在丹药门,证据好象单薄了点。”

龙百灵道:“是极是极,所以引出第二道疑问,隐匿镇妖塔的目的,原为安定人心,免得大伙儿争位。然而纵观玄门九阳,虚无三峰,哪位高手最没荣辱之感,最没有争夺名位之心?”

桃夭夭不加思索的道:“方灵宝......”他进山才两个多月,对这问题应答自如,可见方灵宝的浑名已流传到何种程度,黄幽补了句:“什么没有荣辱之心,灵师妹太客气啦,说他没出息还差不多。”回想每年竞德大会,丹药门每次均沦为末尾,方灵宝照样笑兮兮耍宝,随便别人奚落,确是最没有上进心的玄门首徒。

百灵笑道:“九门首徒各怀绝技,若论懵懂不晓事,谁能及方师兄半成?镇妖塔的看守须是法力高强,毫无野心,除开方灵宝方师兄,师尊找得出更好的人选么?”

黄幽点点头,道:“嗯,非他莫属。”

龙百灵道:“好,第三个疑点来了,方师兄最近很反常,关门闭户绝断音信,还禁止任何人靠近草屋,似乎正在进行某件极秘的大事。”

桃夭夭回思往日,龙百灵拜师后懒于修道,只学了摄魂门最基本的“息神驻梦法”,然后就三天打鱼五天晒网,成天东游西逛,有时陪自己聊天解闷,总爱提及方灵宝的笑料,想必跟他混的挺熟,笑道:“你经常拜访方师兄?记得那‘节节升高’的泻药,就是向他索要的罢。”

龙百灵笑道:“闲来无聊,逗逗方师兄挺好玩儿。丹药门通共十二名弟子,我全混了个脸熟。听他们谈起方师兄的‘禁客令’,居然通告各门首徒,我就料定此举大有文章。”

黄幽道:“方灵宝闭关炼丹,禁绝外客,只为仙丹隔绝外尘沾染,这也是玄门修炼的常法。”

第十三回 勇智堪助薄云义5

龙百灵道:“关键是时机啊!师尊前脚进入镇妖塔,方师兄跟着闭关禁客,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尤其那道禁令最荒唐,派人传遍九门首脑,连凌波大师姐都通知到了,着实好笑!峨嵋派的规矩,师尊因故不能理事,当由大师兄或大师姐全权代管道场,何时轮到丹药首徒发号施令?大师姐管事如师尊亲临,方师兄居然给她排下‘闭门羹’,实在张狂的过分。”

黄幽前后想了回,一脸觉醒的表情,大赞:“师妹太聪明了,微末小事经你分析,果真藏着惊人的内幕!”

桃夭夭道:“大师姐宽宏大量,知道方师兄是个浑人,不会怪他张狂。”

百灵叹道:“对啊,正因凌波师姐宽容,才未深究,否则凭大师姐的见识,方师兄的把戏焉能蒙住她?别的弟子见惯不怪,只当方师兄又一次犯浑,更不会放心里了。唉,说到这儿不得不佩服师尊,方师兄的傻气正是绝佳的幌子,任何异常的举动均可遮掩过去,守秘重任交给他,可算险中求安的妙棋。”语气略带俏皮,不忘掉两句书袋:“但是险棋最容易露破绽,方师兄敢于禁止大师姐,显然有所依仗。他背后靠山是谁?当然是乱尘大师,禁客令实是师尊所发!傻子代师传令,行迹失于明显,犹日月而行也,昭昭乎若揭。”

桃夭夭没言语了,搜肠刮肚一番,找不出这番推论的漏洞。

龙百灵道:“综合各条线索,真相就明朗了。第一,师尊成道于丹药门,信赖本门而藏秘于旧地;第二,丹药首徒天性浑沌,道法高强,最适合承担守塔重责;第三,师尊入塔的同时,方师兄禁客闭关,双方行动默契,种种事端绝非巧合。据此判之,镇妖塔若不在方师兄屋里,我啊.....”说着俏脸微现红云,笑道:“我若判断错误,那个澡算白洗了,船上两桶热水比金汁子还珍贵,浪费了我赔的起么?”

桃夭夭道:“错与不错,咱们冲进屋去刨地三尺,自当真相大白。”

龙百灵忙止道:“且慢,闭关之地,必设法阵,咱们犯不着跟他硬来。黄师兄,探明屋子里的状况,还请你施以妙术。”

黄幽满口子答应,摸出一面小镜子,晃了晃变成五尺大方镜,安放于较平坦的草坪中央,镜面紫气缭绕,掩映着朦胧的景象。龙百灵道:“是乾坤镜吧?”

黄幽得意道:“乾坤镜隔空观物,哪怕隔着厚墙坚壁,方圆千里内所有物事皆可看个通透。”

桃夭夭道:“啊?这么厉害!人家关上门沐浴换衣,你都看得见?”

他随意打个比方,却跟龙百灵前边“洗澡”的话接上了榫头。百灵听着害臊,羞红了脸。桃夭夭回过味儿,上上下下打量黄幽,警觉道:“黄师兄,你别用乾坤镜偷看灵儿洗澡吧?”

黄幽一愣,大怒道:“卑鄙!下流!玄门法宝蕴敛天地正气,持宝者动机纯良,宝物方才灵验。如似你那般淫邪乱性,一万年休想施用成功!”

桃夭夭道:“那我放心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偷窥美女虽然失礼,到底不算大恶,黄师兄毋庸自责过甚。”

黄幽道:“你还说!你还说!我若有那心,天打五雷轰!”转念却后悔,暗地里合计“毒誓发的忒快了,灵师妹实在太美,以后我若是忍不住偷看她洗澡,难道真让老天爷劈了我?”

果然桃夭夭叹息:“黄师兄赌咒太狠,谁没个心猿意马的时候?给自个儿留点后路嘛。”

龙百灵明知他护着自己,故意拿话挤兑黄幽,但越扯越露骨,听不下去了,轻声道:“南海那边等着救命。黄师兄,请你快使法宝,不要议论我了。”

桃夭夭一凛,道:“对对,正事要紧!”

黄幽老大郁闷,寻思“桃夭夭挑起的口角,干嘛只拿我说事儿?”念诀发功,紫气散开成薄雾,转瞬移至草屋上空。镜面光开影动,显出草屋内的情景,三人凑近细看。

只见房内摆设简陋,一桌,一椅,一床,一条长木板凳。方灵宝穿一件花绿氅衣,腰里拴满丹瓶,药囊,斑驳零碎象只秃毛公鸡,翘着二郎腿,朝木凳那边发问:“讲!老实交待,师尊在我屋里炼魔,这消息你从何处得知?”

一听此言,屋外三人脸色微变,暗道“天幸,刚巧赶着钟点,他正谈到师尊的下落呢!”

凳子上仰躺个瘦小毛团,白胡子漏勺鼻,却是那猴子首领“通臂仙”。老猴子满嘴白沫,腿爪摊开,后背紧贴凳面,喉咙里“嘿嘿呼呼”低笑不止。

方灵宝喝道:“问你话哩!谁告诉你师尊在我这里的?快快回答!”连问几次无果,搓了搓双掌,道:“老家伙骨头挺硬嘛,我瞧你戏瘾又犯了,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如何?”

通臂仙眼里露出惧色,奋力道:“啊哈哈,一句话问了两天两夜,啊哈,我答了几千遍,哈哈哈,上仙怎样才满意,哈哈哈哈......”直笑到泪飞如雨,脸上表情痛苦不堪。

方灵宝道:“你答的不明不白,等于放屁,两天两夜放了几千个屁,老子定力再强,也快被你臭疯了。”

老猴子爪子抽搐,连连打嗝儿,笑声夹杂呜咽:“哦哈,哈哈,劳驾,松缓松缓,帮我松缓点,哈哈,我,好好答一回。”方灵宝站起身,将桌上茶壶一提拎,喝道:“张嘴!”手腕往下猛翻,好似“银河落九天”,哗啦啦灌了大半壶,茶水从猴子鼻孔呛出,连咳嗽带嚏喷,怪笑声逐渐消止了。

通臂仙缓过气来,哼哼卿卿的念起莲花落:“当里格当,上仙听真――只因,只因今夏去了趟昆仑山,老猴从此神衰筋又酸,传宗接代事难举,子孙猜忌心不甘。起意拜求壮阳方,大胆闯境偷灵丹,师尊在此实不知,万望下情感上仙。”

方灵宝道:“好个老骚猴子,跑我这儿来偷y啊!”

注:“莲花落”是乞丐乞讨时念唱的顺口溜,最开始是以敲打竹筒伴奏,后来发展为七块竹板,也就是现在“快板”。

第十四回 探秘闯禁行所当1

通臂仙道:“咱猴类自古相传的习俗,首领若无传种能力,须当让位于年青后辈。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逸性谷猴子数千,近年多有发狂成妖的趋势,若我丢掉王位,群猴作乱成妖,恐对峨嵋派大大不利。”

方灵宝怒道:“放屁!毛团畜生能作多大乱子?师尊炼魔受了干扰,那才是大祸呢!哼,我晓得了,你阳火太旺满口胡言,又该起来泻泻火了。”怀内掏出面小铜锣,用茶勺“当当当”乱敲,嘴里念辞请神:“鬼谷子先生,桃花女姆姆,轩辕九天上帝,南华逍遥圣人......天灵灵,地灵灵,应声虫儿快显灵。”

通臂仙一跃而起,扭腰唱道:“哎呀呀,姐姐,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咱爱煞你哟......姐姐,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跟你团成片......”捏紧嗓子又唱又跳,竟是戏台上风流小生的做派。

外面三人险些作呕,龙百灵道:“耍猴戏么?还叫姐姐......”

桃夭夭道:“唱游园惊梦哩,老猴子学唱小生,唱的***好恶心。”

一会儿,铜锣嘎然打住。通臂仙腿软倒地,“嘻嘻呵呵”笑个不停,仿佛被人狠挠胳肢窝,四肢抽筋般抖动。方灵宝道:“门外十丈范围,早已撒下本大仙精制的‘笑笑散’。但有奸细潜近屋边,闻了药味发笑瘫倒,本大仙立时就能察觉。嘿,如此精妙的法阵,妖怪魔头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逮一双。”

通臂仙道:“上仙垂鉴,我,哈哈,我不是奸细,也不是魔头,呵呵哈。”

方灵宝道:“老猴子,你在峨嵋山很有些年岁了,虽是生性顽劣,毕竟浑蛋无用,想当魔头不够格呢!”

他后脑勺摇来晃去,刁酸又得意,一如老学究卖弄学识。想那“生性顽劣,浑蛋无用”八字,原是乱尘大师给他评价,竟能用来教训别人,实是平生快事,笑道:“本上仙料你受邪魔诱使,一时糊涂才当奸细。你老实供出主谋的姓名,老子给你解了‘笑笑散’的药力。”

通臂仙笑的嘴歪眼斜,生不如死的状态,偏又分外亢奋。方灵宝给它再灌少许冷茶,一边道:“此次炼制的‘笑笑散’最特别,蓝蜣外加麻魂草根,以阴阳火烘焙成粉,九蒸九晒而成。麻魂草沾上点浑身变痒痒肉,一动弹笑翻天。蓝蜣懂么?古书称‘应声虫儿’,被人吸入肚里,如闻铜器敲打,那人就会作出最兴奋时的疯样。老猴子呀,你兴致高了喜欢唱戏是吗?就此唱个二三十年咋样?”

通臂仙道:“上仙你,哈哈,杀了我罢!哈,哎哟,难受啊,哈哈,受这罪,我不想活啦!”方灵宝道:“莫急,莫急,解药是有的。三千里外元始峰,魔芋大夫门前种的金线蔷薇,就是蓝蜣的克星。戴了那花不受‘笑笑散’影响,你的笑症立马消除。”

通臂仙道:“那,呵呵,那上仙行行善,呵呵哈哈,快,快摘金线蔷薇给我。”

方灵宝道:“在元始峰啊,三千里云路,你当尿急上茅坑么?再说师尊完成炼魔之前,我不能离开此屋,咱俩耗着罢。”翘起脚尖晃悠,笑道:“你是小偷,还是奸细,等师尊出来由他分别。笑笑散不会伤身,倒有活血提神之益哩。”

屋里谈话至此,来龙去脉基本分晓――通臂仙因年老阳衰,生育难续,潜入丹药门寻药滋助,不料误中“笑笑散”机关,被抓了个现行。方灵宝当它意图为害玄门,反复审问逼供,话语透露出乱尘大师真实行藏。先前龙百灵引据推理,终是从单方面出发,多不过五六分把握。现在方灵宝露出口风,转脚敲钉,竟成了最好的印证。

三人心绪大定,均知此行找对路子了,镇妖塔十有**就在此间。龙百灵看了看黄幽,道:“距此三千里的元始峰,黄师兄往返一趟须多久?”

黄幽心领神会,笑道:“灵师妹等着瞧罢,魔芋大夫门前金线蔷薇花,我马上取来给你!”举手指天,右脚画个圈,语音犹存耳畔,身形已倏移千里之外。

乾坤镜显影传音,草屋内一人一猴,对话仍在继续。那通臂仙熬不住疯笑,改口喊道:“证据,啊哈哈,证据何在?!”

方灵宝道:“你鬼叫什么?”

通臂仙道:“哈,呵呵,捉奸拿双,抓贼拿赃,哈哈,上仙说我是奸细,敢问,哈,有何证据?”

方灵宝道:“证据肯定有啊,你不是奸细,怎知师尊现今在我屋里?”

通臂仙差点鼻子气歪,道:“啊,啊哈哈,***,师尊在你屋里......不是你跟我讲的吗?哈哈哈......”

方灵宝道:“放狗......放猴屁!师尊炼魔的所在,一向是峨嵋派头等机密,我怎会随便乱讲?”

通臂仙赌气顶撞:“哈哈哈,既是机密大事,你杀了我罢,以免透漏给妖魔......哈哈......”

方灵宝笑道:“老子有好生之德,岂肯乱开杀戒。”拍了拍腰间的小瓷瓶,悠然道:“瓶里装的何物?嘿嘿,本大仙精制‘断流丹’是也,等炼魔完毕师尊出来,我给你吞颗断流丹,管保秘密永不会泄漏。”

通臂仙笑容僵硬,目光充满恐惧。方灵宝道:“别怕别怕,非但你吃,我也要吃断流丹。断流之名,取自‘抽刀断水流’之典。盖因人的记忆如水流连绵。此药专能斩断记忆。这屋子里谈论的事情,关乎玄门安危,太重大了,我们都该统统忘记。”从衣兜摸出一只黄灿灿的西洋金表,托在掌心道:“瞧见没,此物称作‘混天淆宇点犀钟’,与断流丹配合着使,预先定好了年月时辰,等服了药按下机括,诸如师尊炼魔,老猴受审,包括我方灵宝说漏嘴的玄门机密,立刻从我俩头脑里抹掉,半点痕迹不留,就跟从未发生过一样。”

桃夭夭心中一震,暗想“兰师姐曾说过,魔芋大夫多次进入镇妖塔,出来后必吃一种药物,忘掉入塔路径和塔内情景,看来就是这个‘断流丹’了。”

第十四回 探秘闯禁行所当2

通臂仙道:“断流丹,好,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哈哈,让人忘掉某......某段经历,哈,象戏里演的孟婆汤,哈哈,不是伤身害命的东西,呵呵哈,没有遗毒后患罢?”

方灵宝道:“吃多了当然出毛病,一两颗无妨。”

通臂仙道:“听上仙意思,哈哈,你常常吃,吃那个断流丹,嘿嘿嘿。”

方灵宝瞪眼道:“废话,我若不是吃多了药,变得跟傻子似的,能被人叫做方活宝?”

屋外桃夭夭听了,“哧”的失笑道:“药吃多了变活宝,他倒清楚自己的病根。”龙百灵却叹道:“我终于明白方师兄的苦衷了,多少年忍苦负重,自损心智,才保得师门安稳,他真不容易!”

桃夭夭错愕道:“怎么?......”霍地恍然大悟,想那乱尘大师得道于丹药门,最信任的人是丹药首徒,若有要事总跟他交代。而方灵宝自知嘴巴不严,生怕泄密闯祸,致使峨嵋派的兄弟姐妹们遭殃。因此每次完成师尊的使命后,都要服药强行遗忘经过,长此以往头脑损坏,给弄的傻里傻气了。

人见人轻的傻瓜,竟有一颗敬师爱友的赤忱忠心。方灵宝小丑般迷乱的眼神里,隐含着多少鲜为人知的苦泪?桃夭夭胸中热潮涌动,方才体会到峨嵋弟子那种沥血披肝,维护玄门的深沉情感。

正感慨间,黄幽采花回转,将大把金线蔷薇送给龙百灵。那花儿外形普通,只是出奇的香。百灵回递给黄幽几枝,自家留了两朵,剩余的全藏入桃夭夭衣兜,说道:“此花抵消笑笑散的药效。相公破门直闯进屋,把方灵宝唬住,他惊骇时最易上当。”

桃夭夭道:“你不跟我进去么?”

百灵嘴唇凑近桃夭夭耳旁,叮嘱道:“人多语杂,但恐节外生枝。相公单刀直入,喝令方灵宝带路寻找师尊,言语越简练越好,也不可点明镇妖塔的名称,除非他亲口先提,事关峨嵋禁忌,含糊其词才是高招。”说着,大声给他打气:“快去罢,这回解救同门,相公定立大功!”桃夭夭点头,大步流星走向草屋。

眼看他俩神态亲密,黄幽心里老大不痛快,耳听龙百灵对“相公”的祝愿,更是烦恼“她只盼桃夭夭立功,才让他独个儿去见方灵宝。我一番劳神瞎忙活,却是个出力不讨好的冤大头。”抬眼看龙百灵,她一动不动,目光追随桃夭夭背影,神色深切而沉静,宛如长江岸边伫立万年的望夫石。

黄幽再也按捺不住,闷声道:“灵师妹!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龙百灵心不在焉,道:“嗯?”

黄幽积忿欲狂,脱口而出:“师妹,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龙百灵这才转过头来,秋水澄澈,怔怔的不知所对。黄幽铁了心,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是遁甲首徒,法力高强,相貌一表堂堂,那点比不上桃夭夭?他有什么好?你们幼年订了娃娃亲,终非出于自愿,何须掏心挖肺的跟他爱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确实有那种愚钝女子,可那也是无可奈何的认命,哪象你这样欢欢喜喜的死心塌地?.....不是我挑桃师弟的刺儿,更不是拆台,咱们平心而论,他比我好在哪儿?他那点配得上灵师妹?你且讲个三条五道。不,仅举出一条,我就服气!”

一大通质问加告白,丁零当啷从黄幽嘴里冒出,开头还挺激昂,随后越来越零碎,变成了语无伦次的诉苦:“峨嵋派多少师妹师姐,美女成群结队。我黄幽发誓要娶群芳之冠,忍着活了二十五年,何曾爱过谁?我容易嘛我......”连他自己都惊讶,只觉嘴巴失去控制,正飞速毁掉遁甲首徒的形象,但激动宣泄之刻,又怎能关闭情感的闸门?

龙百灵的脸色由红转白,眼神闪烁变幻,从最初的惊慌,羞涩,转为疑惑,坚定,最终归于恬静,等黄幽换气的当口,忽地反问道:“黄师兄,你觉得我长的美么?”

这回轮到黄幽发傻了,呆呆的道:“美,最美,那还用说......灵师妹,你是天上地下最美丽的仙女。”

龙百灵道:“假如我不美呢?我如生来不美,谁能自始自终的怜惜我?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无论我是美是丑,身处何处,都会牵挂我,呵护我,从小到老,永不抛弃,这个人就是我的相公,桃夭夭。”说着笑了笑,淡淡的道:“我已回答过你的问题了,黄师兄,今后别提此事罢,怪怪的教人听见误会。”黄幽瞠目发痴,脑袋缩进肩膀,好象平白矮了几寸。

与此同时,桃夭夭走近草屋柴扉前,里边人猴斗嘴激烈。方灵宝喝道:“你肚子里暗藏鬼胎,瞒的了谁?”

通臂仙道:“啊哈哈,上仙是我肚里蛔虫,哈哈哈,怎知我......我有鬼......”

方灵宝打断道:“你笑,你笑就有鬼!你如理直气壮,干嘛嘻嘻哈哈满脸奸笑?”

通臂仙几近崩溃,骂道:“我笑你祖宗!啊哈哈哈,方家十八代祖宗失德,生了这么个傻蛋灰孙子!哈哈,笑的你祖宗没脸面,现在就从祖坟里爬出来,狠狠揍死你个傻鸟王八蛋,哈哈哈。”

“咚”的一声,门板洞开,桃夭夭一阵风似的闪进屋内。方灵宝大惊,腾的跳起道:“祖宗!你来了!”

桃夭夭一揖到地,道:“方师兄,小弟有急事相求。”

方灵宝结巴道:“桃,桃师弟是你啊,吓死我了......”

桃夭夭腰未挺直,一口气道:“南海普善岛降魔大战,剑仙李师兄,东野小雪,欧阳孤萍,驭兽门弟子,云南百花教千人众失陷海域,急待师尊前去解救!小弟负命赶回,请方师兄引我前去见师尊!十万火急,宜速勿迟!”

方灵宝道:“啊啊,南海普善岛,金轮邪教老巢?师尊吩咐他出塔之前谁都别去惹事,你们去普善岛作甚?啊......你你,你怎知师尊在我这里?门外遍地是笑笑散药粉,你怎么走进来的......金线蔷薇!金线蔷薇的气味!是魔芋大夫给你的?”

第十四回 探秘闯禁行所当3

桃夭夭牢记龙百灵的告诫,趁方灵宝慌乱,顺水推舟道:“对了!正是魔芋大夫的安排,小弟才来打扰方师兄。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此番降魔大战之前,师尊和魔芋大夫已做好最坏打算,安排了应急之策。如今众同门危在旦夕,小弟依计而行,前来拜求师尊出关施救。这些均是事前排定的,方师兄若不信,与我到师尊面前对质!”

方灵宝团团乱转,如热锅上的蚂蚁,嘟囔道:“对啊,对啊,魔芋大夫和师尊在一起,怎可能给你金线蔷薇?想是之前给的。金线蔷薇能破解我的笑笑散,也只有魔芋大夫和师尊知道......但他们没说你要来啊,没师尊允许,我带人进去,***乱七八糟!”低头来回兜圈,额头“砰通”撞到墙壁,撞了个大疙瘩,他也毫无知觉。

桃夭夭忙道:“师尊策划自有道理,咱们作弟子怎能妄加疑猜?方师兄速速领命,延误了战机,你我罪责非轻!”这些话说的又快又急,存心教方灵宝无暇思考。

方灵宝死死瞪着桃夭夭,发现他眼光真诚,看不出心虚作假的样子。其实桃夭夭正回想方师兄维护师门的英举,内心充满敬意,脸上庄重倒是真的。方灵宝犯难了,手挠后脑勺:“你讲的好象是实情,这个......那个,容我细思,容我细思。”

桃夭夭迫近半步,道:“什么这个那个,李师兄小雪他们命悬一线,救援不及铸成大错。我等必将终身遗恨!”

方灵宝窘迫失措,满头汗水淋漓。通臂仙最乐意瞧他的窘相,起哄道:“啊哈哈哈哈,方活宝害死同门师兄弟,哈哈,方活宝违背师尊命令,哈哈哈,方活宝啊,傻到姥姥家啦!”

桃夭夭连续催逼:“带我去见师尊,方师兄,快带我去见师尊.......”

一句紧似一句,犹如阎王爷催命。方灵宝忽然大叫:“不行!”手提裤腰带,朝后跳进墙角。桃夭夭心一沉,暗道“要糟!”只听方灵宝道:“单凭你两片嘴皮啪嗒啪嗒,我就给你带路?暴露峨嵋禁地,我都不敢......没法承担责任,何况才入门的新弟子?你份量不够,远远不够.......”

门口传来回应:“我们共同担待,够份量么?”脚步声骤近,两个身影过槛入屋,正是黄幽和龙百灵。这时机抓的恰到好处,结合那句应答,恍如天庭使者横空而降。

方灵宝双睛圆睁,惊道:“龙师妹你,你跑来凑热闹,还穿百花教蛮女的衣裳.....”

龙百灵道:“我戴的金线蔷薇花,同为魔芋大夫所赠,方师兄还多疑吗?”指了指旁边的黄幽,肃然道:“正因你迟钝容易误事,师尊的计划早作了防范。特命我和遁甲首徒前来传话,方灵宝听从桃夭夭调派,驱前策后,不得违抗。”

方灵宝道:“啊,黄幽出面......那有点可信。”

龙百灵道:“遁甲首徒全力担保,再大的错责他都扛着,对不对?”胳膊肘碰了碰,连使眼色,黄幽无奈道:“对。”

方灵宝就等找个台阶下,见状笑道:“行啊!有顶缸的就成!对错是非,到了师尊跟前分辨,我带你们去见师尊罢!最多出来多用三颗断流丹罢了。”

一闻此语,三人悬着的心落了定。桃夭夭心神稍懈,冒出几句话:“镇妖塔多宽多高?从入塔到找着师尊,大概要多少时候?”

方灵宝神情大变,眼珠子暴凸,尖声道:“镇妖塔?啊,谁说师尊在镇妖塔里面?”

一刹间气氛紧张。除了通臂仙怪笑桀桀,众人全都张口哑然。

桃夭夭大急“灵儿教别提镇妖塔,我怎地说漏了嘴?镇妖塔严禁峨嵋弟子涉足,方灵宝忘了这条门规,胡里胡涂答允引路。我偏又提起此节,激的方师兄牛性大发,死硬到底,一晚的奔波都要泡汤。”

沉寂了半晌,忽然龙百灵笑了,只道:“相公口误,什么镇妖塔?我们只求面谒师尊,无论他身处何地,请方师兄领到便是。”

方灵宝面色登和,道:“我说嘛,镇妖塔是千年禁地,下任师尊才有资格入塔试炼,我想去还没门儿呢!”

随着他咧嘴傻乐,一场危机消于无形,大家背地里抹了把冷汗。桃夭夭犯疑“师尊正在镇妖塔内,他却不能进去,又答应给我们带路,前后矛盾,究竟怎么回事?”

方灵宝道:“大伙儿拍拍屁股动身罢,前往之所是丹药门密界,各位切勿对外传扬。”说罢视线游移,瞅着桃夭夭右手无名指,道:“差点疏忽了,桃师弟的戒指藏了个妖精罢?必须留在外面。那地方妖类有去无回,你带着它大有妨害,小心驶的万年船,取掉,取掉。”

桃夭夭暗想“妖类有去无回的地方,不正是镇妖塔么?”脱下红石指环,刚放在桌边,红袖跳出来嚷道:“主人,生死相随永不抛弃,你亲口许下的诺言,别不认账呀!”

龙百灵道:“小红姐忍耐点,你是最能当大任的,切莫多言失计,另生枝节误了大事。”

她一语双关,劝诫红袖的同时,提醒桃夭夭慎守口风。桃夭夭登即领会,说道:“小红在外接应,倘若有人进屋,你可以解释我们的去向......”说到这儿,忽生忧虑,问道:“现在已将近半夜了,南海那边最多支持到明天中午,我们几时回转?来的及么?”

方灵宝道:“满打满算,用不了半个时辰。密界内部过一百年,只相当于外界昼夜十二个时辰。大家按我指令行走,很快能见到师尊。”

桃夭夭就怕耗时太久,闻言大感安慰,暗想“彼处百年,此地一日,真乃仙家异趣。花十几年寻觅师尊,出来不过个把时辰,赶回南海天还没亮呢!”轻拍红袖手腕,笑道:“就当我去了趟茅房,暂别一时,不算赖帐。”

红袖扁了扁嘴,叹道:“少奶奶才智天下无双,有她照料主人,我放心了,只是......”眼瞅通臂仙,鄙夷道:“只是老猴子污秽熏天,跟它待久了我难受。”

第十四回 探秘闯禁行所当4

房间地上流满水渍,不知是汗还是猴尿。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众人心系重务都没在意,经她一提,才觉四下里腥臊味弥漫。龙百灵最爱洁,立时伸手捂住口鼻。方灵宝道:“好办的很,老猴子发骚给它灌冷艾汤,醒神退火立马见效。里边儿内丹房汲了十几壶,你替我看守这老猴子,慢慢灌着它玩儿。”

红袖道:“不好,它喝饱了乱撒,活活熏死我啊?”苦着脸发愁,央求道:“少奶奶聪明主意多,快帮我想个法子罢。”老猴子打岔:“哈哈,金线蔷薇给我,万事皆休,嗬嗬呵呵,不然,莫论少奶奶,大奶奶又怎样?嘿嘿,再聪明也拿我没辙。哈,猴尿照撒,谁奈我何,哈哈.....”龙百灵眉头微皱,冲板凳撇嘴角,拇指轻叩食指,作了个简单的手势。

红袖领悟,上前操起板凳,照准猴子头顶往下一砸。通臂仙咿哩哇啦一通怪叫,两眼翻白含笑昏迷。红袖道:“哼,凭你也跟少奶奶叫板?人家动动小指头就把你打发了,主人你们去吧!我守着老骚猴,板凳随时伺候。”方灵宝哈哈一乐,赞道:“妙计,简单周全,我怎地没想到?还是龙师妹聪明。随我来吧。”抬手撩开墙间竹帘子,迈步头前引领。三人尾随其后,走入里间炼丹房。

一过帘门,迎面热气熏袭,纵宽两丈的房间,烧着圆肚鎏金大丹炉,四边铅管引流,滴答作响,八面铁壶汲盛,水汽缭绕,一派凌霄苍溟之景。那铁壶里积盛的蒸馏液,便是给老猴子喝的“冷艾汤”了。方灵宝绕过丹炉贴近墙根,弯腰拉起一道活板,招招手示意众人跟紧,钻进了地洞。

活板下是条长长的走廊,石阶梯斜斜延伸而下。两边凿出数个方丈斗室,借廊顶的油灯看过去,只见门口挂着木牌子,写着“丹阳九转初分”“虚神归元次第”“剑仙斗定”“遁甲**”“风雷增上”等等名称,一块块分门别类,排列齐整。

方灵宝道:“这是丹药门储存药品的库房,向来不容外客造访,各位今天开眼界了。”

桃夭夭暗想“小雪说方师兄的丹药装了几大屋子,今日一观,有多无少。”凝目细细辨认,那“剑仙斗定”门牌边刻满字迹,蝇头般大小,遍及内外墙壁,多为“炼精化气,炼气成剑,抱元神虚龙虎会,守静意转太玄空”等字样。

桃夭夭一看便知,这是剑仙门的初级剑诀,思忖“刻下剑仙门的剑诀,必是为了方便记忆。丹药弟子先熟记其他道门的法义,临敌时吞服相应的丹药,按照法门运转真气,法术瞬间炼就,乱尘大师身兼数门神功,正是依循这种方式。”

忽而动念“大哥天王盾第二层只缺剑诀,不知此处可有?”问道:“方师兄,你会使伏柔天王盾罢?”

方灵宝道:“天王盾太高深,我丹药没炼到那份儿上,师尊没传我口诀呢。”

桃夭夭大失所望,心里想“却是如此,法术越高级,所须丹药越难炼。天王盾是剑仙门头等法术。象乱尘大师那种丹药大高手,借助药力或可短暂施发。方师兄道行不够,炼制的丹药无法辅成天王盾,是以没资格修习剑诀。丹药门修行如此严谨,高深的剑诀不会随便刻在库房里。”转念有悟,暗道“正派修行讲究日积月累,丹药门貌似可以速成,实际功夫花在炼丹上,一样要循序渐进。”

正感叹间,来到走廊尽头,壁上挂了许多灵符。方灵宝得意道:“这些是祖师爷亲书的禁行符贴,稀罕罢?嘿嘿,禁行神符赛似铜墙铁壁,没我带领如何通过?黄幽老弟,你们遁甲门专能过墙越脊,你穿这个试试?穿得进来我是你儿子。”

黄幽哼了一声,绷着脸不言语。方灵宝打开一道檀木门,里面是间炼功用的小精舍。内部狭窄,跨入颇为局促,众人只好挤着站。方灵宝道:“到了。”

精舍为打坐静修而设,一般素洁简朴,器具灯火能免则免,以便修炼者耳目清净,明心养性。这间小室同样四壁徒立,桌椅床柜俱无,但进门处镶了一块汉白玉地砖,约莫三尺长宽。又多了一座乌金铸制的锥形器物,高逾五尺,底座半仞见方,七层楼格相叠,鼎不象鼎,炉不象炉,玲珑精致,灿然生光,不是人间之物。

方灵宝指着那怪东西,道:“丹药门的密界,便在此塔之中!”

桃夭夭听见个“塔”字,心头一震,脱口道:“是镇妖塔吗?”

方灵宝道:“是丹药门密界塔楼,不是镇妖塔!你太笨了,说了几次都分不清。”

桃夭夭道:“可是......”欲待再辩。龙百灵暗中一捏,嘴唇贴近他耳边:“好哥哥,少说多看,求你啦。”桃夭夭喉头吞咽,硬生生忍住了下文。方灵宝右手伸进腰间布袋,摸出几颗红色药丸,道:“服下此物,我领你们入塔见师尊。”

三人均想“师尊果然在此。”龙百灵瞧他布袋邋遢,嫌脏不肯吃那药丸。方灵宝瞪眼道:“怕个屁股,又没毒,吃了‘驻岁定颜缩形丹’,我们才能穿越塔门!”

桃夭夭道:“猪睡......什么来着?”

方灵宝道:“驻岁定颜丹啊!密界的时光与外界差别极大,万一进去百八十年,你我都成老头子,白白折了寿数多划不来!服了此丹年岁永驻,容颜不改,可免了那等隐患。”将药丸塞给桃夭夭,掏出金表“点犀钟”拨弄指针,嘀咕道:“你们先吃药丸罢,我定好点犀钟,等出塔时再服解药,按下钟上开关,咱们便会恢复原先的体态。”

桃夭夭拈起一颗送入口中,笑道:“驻岁定颜,应是‘永葆青春’的仙药,嫦娥仙子奔月之宝。灵儿你小心点,吃了后若是飞入月宫,咱俩就只有下辈子再见啦。”

龙百灵脸上变色,道:“别......别吓我......”唯恐此话当真,自己是不是嫦娥无所谓,飞上月亮跟相公永别,那就糟糕透顶,当下死死挽住桃夭夭的臂膀,闭住呼吸吞了一颗。黄幽寻思灵师妹无论飞哪儿,我是从头到尾跟定了,也吞了药丸。

第十四回 探秘闯禁行所当5

方灵宝最后服药,举起“点犀钟”,郑重道:“各位注意,变戏法啦,启动药效倒数,一,二,三!”

话音方落,方灵宝按下“点犀钟”的按钮。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众人腹中陡然发烫,药丸化为热流,突然间重汇于丹田。流动势道之猛,桃夭夭只觉身子往下一矬,矮了好几寸。随即热流发散四肢,再聚腹部,反复聚散多次,每回身体顿矬,仿佛抽筋似的缩拢。桃夭夭头晕眼花,估摸筋骨快抖散了。好半天渐渐宁歇,定神左右观望,龙百灵,黄幽,方灵宝,一个不少都在旁边。

他拍了拍百灵的手臂,问道:“喂,没事罢?”

龙百灵眼神惝恍,朝着地面发愣,道:“我们......我们真的进月宫了。”

桃夭夭一惊,低头看时,脚前身后白光莹润,玉石铺的平地,光溜溜连接缝都没有,俨然是由整块巨岩打磨而成。观望四方景色,只见天高无云一抹平,地广少风万物空,极远处立着四面陡直的青壁,天地象变成了一间巨大的厅堂。桃夭夭诧异道:“我们在哪里?”

黄幽冷笑道:“原地没动,这都感觉不出,蠢的够呛。”

龙百灵道:“是我们变小了,比蚂蚁还小,相公仔细看前面。”

桃夭夭定睛望去,前方巨影巍峨,那座怪塔踞地擎天,如同笔挺兀立的山峰。桃夭夭俯身摸脚底,触手生凉的质感,一定是嵌在屋里的那块汉白玉石板,诧异道:“是原先的位置,我们身体缩小了......为何缩小?”

方灵宝道:“刚服的那丹药,全名‘驻岁定颜缩形丹’,缩形懂不?缩成虱子臭虫一样的身量,方可进入密界塔楼内部。”

桃夭夭道:“变的回来罢?”

方灵宝将“点犀钟”晃了晃,收入衣袋,道:“出塔后按动钟钮,丹药效力终止,咱们就能变回原样了。”

桃夭夭道:“奇妙之极,但下回施行类似的奇术,麻烦方师兄先通知一声。”

方灵宝笑道:“说白了没趣儿,唬的你们一惊一咋,胜似耍猴逗鸟。”

四人大步直奔塔门,登上底座的台阶。两扇铜门雕饰兽纹,又厚又高,中间并未关严实,漏着窄窄的一道缝隙,凭“虱子身量”勉强能挤进去。

龙百灵暗想“历任师尊法术不同,未必都是如此进入镇妖塔。缩小形体钻门缝,想是乱尘大师当年闯关的招数。镇妖塔的考验,其实从进门之初便已开始。”

进了铜门,身形更是极速缩小,直至蚂蚁还小千万倍。只见四方空间极其宏阔,前后左右不见边际。地表呈斜坡状,平缓延升,稀薄的白雾掩及足踝,四人悠悠荡荡如行云端。

走不多时,出现一座牌坊,雕龙镂凤,雄阔华丽,顶部横额高悬,两边金联相对,刻的是先秦大篆,弯弯曲曲如爬虫。桃夭夭不认识,轻拉百灵袖子,打趣道:“博古通今的小才女,认认上边的蝌蚪字。”

龙百灵却没笑,神情凝重的道:“是‘幽游自斯’四字。”目光移转,读出两侧柱子的文句――

“镇妖天关生死亿万劫,

封魔炼狱去来零丁路。”

方灵宝赞道:“念的好!师尊也是这样念的,龙师妹博学强识,好本事。”

桃夭夭寻思“有‘镇妖封魔’的字号,显见这是镇妖塔了,方师兄居然熟视无睹,倒也奇怪。”转念又想“这对子口气好凶,什么‘生死亿万,来去零丁’,好象告诫入塔者单独上路,走完无数的生死关口,受尽磨难,出得来也是活鬼一个了。”

正想着,忽听龙百灵道:“哥,我有不祥的预感,后悔来了......”低语轻颤,步履迟缓。

每当惧怕无助时,她总以“哥哥”呼唤桃夭夭,从小养成了习惯。桃夭夭握了握她的指尖,笑道:“除死无大碍,我俩生死不离,上天入地到那都在一起,试问怎么叫‘零丁路’?所以对联是假的。”龙百灵点点头,鼓起勇气,伴他继续前进。黄幽眼瞅两人牵手并肩,心里又是一阵发酸。

约莫走出三五里,但闻涛声如雷,波光清亮,一条大河横截前途。岸边筑有高坛,正撰大字曰“人杰台”。沿坛外长阶盘旋登上,到顶是一大片平坝,七零八碎堆满了刀剑斧钺,玉珠金册,灵符仙绳,金甲神胄。光华闪闪,锦簇琳琅,西角立着好几面大方镜。黄幽一见大惊,叫道:“乾坤镜!是我的乾坤镜!?”急忙伸手入怀,乾坤镜好端端揣在怀里。众人驻足环顾四周,何止乾坤镜多出,各式法器都有,六壬参合仪,阴兵皂龙旗,通微万域图都四五张,一件件罗列,全是九大玄门的顶尖法宝。

方灵宝道:“傻眼了罢?嘿嘿,这些是赝品,早年奇巧门前辈仿造的假货,仅在丹药密界中有用,拿出去就报废。”

黄幽道:“造赝品干什么?”

方灵宝道:“留给入塔试炼的人用啊!密界塔什么地方?试炼道法的顶级道场。接受考验的高手选好法宝兵器,方可深入魔域闯荡,过了关修成正果,过不了关永堕苦海,鸟毛也甭想剩半根。”

耳闻这番描述,桃夭夭眼前仿佛展开场景――千百年之间,玄门仙客们逗留此台,挑选法宝装备整齐,然后向神秘的死地挺进,一代代峨嵋师尊由此产生,更有无数豪杰一去不回,永远消逝于茫茫大荒深处。感慨尤甚,他疑念愈炽,禁不住又问:“方师兄,既然是顶级道场,你觉得镇妖塔与密界塔楼有区别吗?”

方灵宝道:“镇妖塔是镇妖塔,密界塔是密界塔,天差地别明摆着,老子懒得多费口舌。”

龙百灵忽道:“丹药密界和镇妖塔的区别,师尊从没告诉过方师兄,所以方师兄不能妄加猜测。”

方灵宝道:“对极了,密界塔不是镇妖塔!若是镇妖塔,师尊怎么从不对我提起?”龙百灵碰了碰桃夭夭手肘,低声道:“明白了罢?别问了。”

桃夭夭豁然一笑,心头雪亮,再无疑虑。

第十五回 幽茫长河通今古1

进门以来,一路迹象明确,显示这里正是镇妖塔。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只因师尊未曾点明“镇妖塔”三个字,方灵宝就只认作“丹药密界塔”,脑袋里象生了一条鸿沟,隔断两个名称的联系,打死转不过弯,选他看守镇妖塔确是人尽其用,恰如其分。

黄幽道:“管他什么塔,总之有备无患,我们选好法宝再走罢。”说罢俯身探手,先拣起两条本门的链甲,正待往身上套,忽感分量有异,比真正的法宝重许多,虽带有些微灵力,但材质还是未经修炼的金属,当下哼了声,随手扔回台上。

方灵宝“嘿嘿”冷笑道:“知道是不经久用的假货了吧?我当遁甲首徒不识货呢!”脸色一板,教训道:“又不是来试炼闯关的,带法宝干啥?宝物光芒吸引魔怪,带多了反倒惹麻烦。”抬臂遥指河对岸,道:“过了河直上天王山,我们见着师尊万事大吉。”

桃夭夭道:“天王山?师尊在那里炼魔吗?”

方灵宝道:“对面三处大境界,一为天王山,二为鬼雄关,三为死灵荒泽。天王山是元宗祖师掘天山仙土所造,可平息杀气,克邪消灾非常安全。鬼雄关和死灵荒泽就凶险万分了,妖魔成群肆虐,试炼的人才须前去硬闯。咱们走捷径避开死灵荒泽,登上天王山即可。”

桃夭夭道:“此处叫‘人杰台’,那方有个鬼雄关。人杰过去变鬼雄,真不吉利。”

方灵宝道:“呸呸,倒霉小子盐酱口,说点好的成不成?我可告诉你啊,近期鬼雄关群魔躁动,大有作乱的迹象。等会过河如被妖魔围攻,全是你这张臭嘴招来的!”

众人一凛,极目眺望,视线越过宽阔的河面,果见远方邪云惨淡,山川影影绰绰,隐约回荡着凄厉的吼叫。近处碧波层叠,一座水晶拱桥飞架两岸,末端伸入浓厚的雾气中。

方灵宝领三人走过人杰台,下斜坡临近水边,分立桥头分立两根玉柱,下堆鹅卵石,上撰黑色铭文,道是“无源无?,永沦永沉”。桃夭夭问道:“这什么意思?”

龙百灵一边端详柱子,一边解释道:“?字多义,或指江中分流的小岛,西晋郭景纯注诗‘江有?’句,说‘水岐成?,?为江中小渚’。若按古字而论,庄子《秋水》里说‘天下之水,莫大于海,尾闾泄之’,?是尾闾的古体写法,指的是大海尽头。两种含义结合而言,是说此河一脉永流,既无分叉,也没有终点。”

桃夭夭道:“嗯,无源无?指长度,永沦永沉指深度,掉下去永沦永沉,那不是没底么?”

方灵宝笑道:“此河叫做‘六重离魂幽冥江’,猜猜掉进去会怎样?”

说着,他捡起一块鹅卵石,使劲抛向河中央。落石处水花微溅,只见河水流光变幻,波涛由碧青变为鲜红,宛如万顷血浆奔涌。方灵宝道:“你们听好了,从此天地人诸界,仙凡所有地方,再无这块石头的踪迹,落入幽冥江便是如此结果。”好整以暇的拍拍手掌,走上水晶桥,众人尾随而行。过了一小会儿,河水回复原状,绿澄澄的平缓流淌。

上了水晶桥,水势更显浩大,桥体似乎晃悠不稳。龙百灵不敢朝两边看,走着走着腿肚打颤,莫名的害怕,说话壮胆:“方师兄,河里掉进东西,河水为何会变红?”

方灵宝道:“此所谓‘红尘滚滚,入局者迷,旁观者清’。”

黄幽道:“这几句文绉绉的,是师尊给你讲的吧?”方灵宝微笑不语,故作高深的背起手。龙百灵道:“把河流比作红尘,真是有趣。”

方灵宝道:“不全是比喻,师尊说河内魔境重重,和红尘世间纷乱的景象十分相似。”

黄幽道:“哦,类似尘世的魔境,下去历练历练,或可提升道行。”游历凡间积累功德,原本是峨嵋弟子的一种修行方式。幽冥江魔境类似尘世,入内修炼也合玄门法理。

方灵宝却道:“这话扯淡了,自古闯关者成百上千,谁敢跳进幽冥江修炼?一入幽冥江,如下十八层地狱,永无出离之日。”

黄幽奇道:“这么说师尊也没下过水,他怎知水里的魔境类似尘世?”

方灵宝道:“很久以前,有个魔王号称‘万仙斩武藏丸’,纵横三界无人可敌。当时的峨嵋师尊华龙子法力雄冠仙界,一战之下也败在它手里,迫于无奈逃至幽冥江上空,魔王紧追不舍,却被幽冥江吸入水中。那魔王着实了得,仗着神通挣扎五千年(镇妖塔里的年月),竟然爬上了对岸。”

他满含敬畏的道:“那时节,乱尘大师刚刚接位,登临天王山巡视。魔王正在鬼雄关游荡,法力仅剩昔日的半成,仍将百万妖魔杀了个稀里哗啦,乞哩咔嚓,差点儿就断根了。直杀到天王山下,魔王向师尊跪拜哀求,说他的身体虽爬出江水,元神依然困在幽冥江内,求师尊大发慈悲帮它脱困,若得解救,它情愿归顺峨嵋派。哎――”

他摇头叹息连连,惋惜道:“如果收伏魔王效命,万仙斩一出世,东海妖皇只算个屁!可惜啊可惜,幽冥江有进无出,祖师爷活着都无法救它,师尊带魔芋大夫数次施法,想帮魔王回魂,也只是白作无用功而已。那万仙斩元神被困江中,只将形骸挣出,也算绝世大神通,古今魔王头一号,厉害厉害!”连吹带比划,唾沫星子横飞。

黄幽道:“万仙斩的名头我略有耳闻。你倒说说,幽冥江怎生将他‘吸’入水里?”

方灵宝道:“想当日,万仙斩曾对师尊讲明,幽冥江是通往异界的通道,内有无穷的引诱力。如果来者身怀邪气,妖气,魔气,经过江水上方就会产生幻象,想美酒得美酒,想美女得美女,想名利得名利,似此离魂失体,一闪神就落江了。咱正派弟子炼成护身真气,通过无碍。妖魔任它法力再高,到这儿绝对完蛋。”

第十五回 幽茫长河通今古2

龙百灵忽地停步,道:“你说什么?再......再说一遍!”

方灵宝道:“玄门弟子真气纯正,过桥绝对安全......”

龙百灵道:“不,不是,前边的,你前边说的!”

方灵宝掰指头复述:“但凡身怀妖气,邪气,魔气的家伙,甭管是人是畜生,到此绝对掉河里没捞摸。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所以嘛,我让桃兄弟摘下手上的戒指,那东西带了妖精味儿,弄不好惹祸。嘿嘿,桃兄弟的小丫头还拌嘴呢,以后教训教训,教她晓得我方活......方首徒的先见之明,桃师弟你评评,是不是?桃师弟吱声啊,哎,桃师弟......”回头伸脖子张望,找桃夭夭评理。

长桥冷清,龙百灵孤零零站在后边,脸蛋雪白如纸,喃喃道:“相公的内丹......是姬空行的......邪魔的内丹。”

方灵宝兀自未醒,叫道:“哎,桃师弟呢,藏哪儿去了呢?”

黄幽变色道:“姬空行的内丹就带邪气!桃夭夭.......给吸进幽冥江了?”

三人不约而同低头,透过晶莹剔透的水晶桥面,只见红江翻波,赤浪排空,与石头落入时的情形相同。方灵宝道:“咱们三个人,都没往河里丢东西罢?可看这架势,应该是有东西掉下去了啊。我们三个都在,唯独桃夭夭不见了,这样算起来.....糟了糟了!只有他掉河啦!”拍腿跺脚,呼天抢地的叫苦:“天呀,桃兄弟的身体带妖邪气,桃兄弟是妖怪,事先跟我讲明了嘛,这下糟糕了,我的妖怪师弟哟。”

黄幽道:“你个大活宝!桃夭夭不是妖怪,他收用了邪魔的内丹,体内含有邪气.....哎呀,师妹留神!”几步上前,搀住龙百灵的胳膊。

龙百灵眼里发黑,险些当场晕厥,念叨:“他,他牵着我的手,一直牵的很紧......什么时候脱开的?我如何没觉察?”用力捏手指,尚存桃夭夭手掌的余温,但无论怎样抓握,那暖意正飞速的消失。

方灵宝道:“好,错不了啦,平常失足落水还听个动响。若被幽冥江吸走,魂魄先离七窍,躯体悄然消失,相距很近也极难发现。嗯,这是坠入幽冥江特有的现象,好好,千真万确,是掉下江里去了。”

黄幽扶着龙百灵,看她失魂落魄的痴态,心痛如刀割,耳听方灵宝叨咕,怒道:“好个屁!本派师弟遇难,你很开心么?”

方灵宝瘪嘴哭道:“我开心?我想死的心都有,我的桃师弟哦。”扑倒双膝跪地,手扒桥栏杆“砰砰”撞脑门,呜咽道:“带着邪魔的内丹,怎不先告我嘛,桃师弟你是个闷葫芦大傻蛋。”

黄幽道:“他体内藏有邪物,丹药首徒会看不出来?”

方灵宝道:“剑仙剑法我原本不太熟,桃师弟修炼的又是天王盾,谁知他的功法有何特征?我瞧他眉间气色阴沉,只当是剑仙首徒的独门真元,类似妖魔邪气罢了。肚里一直嘀咕,只差没问出口。”

黄幽道:“你犯疑就该问啊!”

方灵宝道:“怪我,全怪我,我一路胡侃.....只顾显摆见识,哪有兴致问那些。”

黄幽咬牙道:“糊涂混蛋,混蛋糊涂!害死人了你呀!”抓住方灵宝衣领,死命的摇晃:“快想想法子,想法把他弄出来啊!灵师妹这样伤心,怎么得了啊!灵师妹花朵一样娇贵的人儿,怎禁得起这样的打击!”

方灵宝哭道:“没办法了,祖师爷活着都没招……这下糟糕了,三界五行之内,不论阴间阳间,天上地下,世间世外,都再没有桃夭夭这个人了……”黄幽双眼瞪圆,怒火无以发泄,弯着指头连珠价的敲他脑门。被他几下折腾狠了,方灵宝怪叫着跳开,一抹眼泪,愤然道:“桃师弟收纳邪丹的事,你也晓得,干嘛不早提?”

黄幽道:“我哪知道要来这种鬼地方!?幽冥江的危险你事先该交代清楚。”

方灵宝道:“幽冥江只对妖邪有危险,正派弟子怕它个鸟!用得着罗唆?你该先说明桃师弟身带邪丹。”

黄幽道:“你不问我怎说?”

方灵宝道:“你不说我怎么问?”

一个钉子一个铆,两人你来我往的拌嘴。龙百灵忽道:“别吵啦――!”两人嘎然而止,愣愣的扭头望过来。

龙百灵抚按胸脯,深深呼吸了几下,自言自语:“冷静,冷静,冷静了脑子才好使。”瞑目思索片刻,问道:“方师兄,前些日子夔相和刑天渡过此河,它们既是魔神,身上必存邪魔气,为何没被幽冥江吸入?”

方灵宝吓了一跳,道:“夔相刑天那天过桥的情形,你怎么知道,你瞧见了啊?那天你也在河边?”

百灵道:“你只管老实回答,少打岔。”

方灵宝定定神,细说根由:“凡是峨嵋派活捉了的妖魔,师尊必然送到桥那边流放。过桥之前给妖魔吞服‘隐邪丹’,令其邪气敛而不露,如此安全通过水晶桥。过桥后药效消退,邪气重新显露出来,就不能按原路返回了。”

龙百灵沉吟道:“两个魔神服下丹药,暂时藏掩了邪气,因此安然到达对岸。”

方灵宝道:“是啊,妖魔若想再走出塔门,必须改邪归正,自己消除自身的邪气。刑天和夔相勇武刚烈,师尊送他们去镇守天王山,或有弃恶从善,积德出塔的那一天。”

言及于此,镇妖塔的奥秘明朗了――如同一座监狱,幽冥江作为屏障,对妖魔具有绝大威摄力。若想出去必须自己祛除邪气,改掉魔性,凭自身的正气跨越水晶桥,走出镇妖塔门,最终重获自由,否则就会被吸入江中,永无逃生之日!峨嵋派如许巧妙布置,正合“善恶随己,自作自受”的天道法理。但越合理,越是严密,龙百灵内心的希望也越渺茫。

当日收伏两魔神时,乱尘大师宣称“镇妖塔里缺两个守卫,正好让它们充当”。龙百灵忆起此事,推测刑天和夔相已经顺利过桥,并未受幽冥江的影响。既然有此先例,桃夭夭或许脱险有望。但方灵宝的一番解说彻底粉碎这个想法。亿万斯年的禁区,魔王冲不破的牢笼,仿佛正缓缓落闸,将桃夭夭的身影永远隔闭……

第十五回 幽茫长河通今古3

龙百灵一时痴了,隐约听见黄幽央求:“师妹你哭了......你哭出声吧,哭出声好受点儿。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

何时泪流满面,她根本不知道,浑身凉透如陷冰窟,唯剩目光游移,茫然的搜视着江面。幽冥江再次呈现碧青水色,重重水波下隐藏了多少魔域,桃夭夭到哪里去了?他还活着么?他又会经历怎样的奇遇艰险?无从知晓,一切都象桥头柱上的八个字,在龙百灵的脑海里闪现“无始无终,永沦永沉”........

自踏上桥头的那刻起,桃夭夭就迷糊了,眼中幻影丛生,小雪飒爽的笑颜,娘亲慈爱的笑容,灵儿温柔的笑靥,围绕身侧融融暖心。朦朦胧胧的,红艳的背景映入眼帘:红缎红帐子,红烛红灯笼,红漆家具贴红纸,正是新婚洞房里的摆设。灵儿作伴,小雪为妻,三人共同侍奉娘亲,红红火火过起小日子,这念头深藏心底,平常不愿多想,此刻忽然成了难以拒却的美景。

桃夭夭伸出手去摸,景象一下又变了,指间温软如绵,灵儿拉着他,不对!是小雪执手牵引,只见她娇躯裸呈,一如竹林偶遇时的美态;眉目含情,又象梦局初逢时亲切可爱。桃夭夭听不见声音,却能察觉前面的呼唤“跟我来,跟我来......”诱惑如罗网,刹那间捕获了他的灵魂。

他跟着走着,渐行渐远,任由光明在身后消尽,美丽的少女隐入黑暗。他再辨不出方向,失去知觉,溘然长眠。

……好象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历尽无数个酷暑严寒,累累伤痕超出身体的负荷。猛然一阵刺痛钻心,桃夭夭翕动眼皮,终于苏醒了。

他冷的发抖,奋力扭转脖颈,喉咙里“嗬嗬”干呕。

四方光线昏惨,地上草泥混杂,散发出刺鼻的臭味。桃夭夭喘息了许久,逐渐的定下心神,只见青石墙壁遍布污垢,顶上滴答漏水,是一间狭窄肮脏的小屋。三面坚壁森然,一面由硬木栅栏封死,外边过道挂着油灯。他扭头观望,眼光停在墙角,那里坐了个中年汉子。

桃夭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中年人穿件青袍,面朝墙壁独自出神,侧影如山峰一般苍劲。桃夭夭暗想“敢情是哑巴?聋子?”摸着颗小石子,抛过去“搭拉”一响,喊道:“喂,你是谁啊?”那人闻声望过来,就这么一转脸,虎顾龙盼,神目朗朗英武,透着指挥千军万马的气魄。桃夭夭吃了一惊,又见他面容清瘦,三缕掩口黑须,年纪将近四旬,抬手铿锵作响,竟戴着粗重的锁链。

桃夭夭一转念,猛省道:“这里是监牢么?”

中年人微微颔首,依旧默然。桃夭夭寻思“这位爷台不爱搭讪,气宇稳重如山,绝非等闲俗人,我适才的口吻太过冒失。”当下敛容正色,恭恭敬敬的道:“小子莽撞,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那人一愣,似乎没料到对方谦恭知礼,轻捻须髯,回答:“汤阴岳飞。”

桃夭夭张大嘴巴,好半晌才回过神,讶然惊呼:“汤阴,岳......岳飞,你是岳飞?!”一跃从地上蹦起,忽感肌肤冰凉,原来全身精光,慌忙屈腿蹲下,骨节筋肉无处不痛,低头一瞧,身上布满鞭痕,新伤旧创,横七竖八的纵横交错。

木栅外脚步声响,一个狮鼻大汉走来,喝道:“拔都儿你个贼厮鸟!大呼小叫号的那门子丧?贱骨头,早上看你快没气儿了,还以为要见阎王爷了呢。现在居然又能活蹦乱跳了,千刀万剐死不了的金狗!入你娘的拔都儿,天天挨打还叫春。”大嘴凑近栅栏,唾沫星子直喷桃夭夭,显然“拔都儿”就是指他。

桃夭夭给骂了个昏天黑地,暗想“谁是拔都儿?认错人了罢?”直瞪瞪的看,发觉那人口音古怪,戴黑帽穿皂衣,腰间挂串钥匙,象是监狱里的狱卒。那大汉骂了半天,次后冲中年人作揖:“岳元帅,您多包涵,把金狗关进号子,这是上边的钧旨,元帅您老大人海量,就当跟前多条疯狗,甭理他鬼嚎。”又赔了许多话,掉头走开。

桃夭夭寻思“岳元帅,金狗,八猪儿,对了,叫我拔都儿,搞什么名堂,演戏么?”视线扫过地面,蓦地一抖,犹如被雷电击中头顶。

两腿间的地上有个小坑,屋漏滴水盛满了,反射油灯的亮光,俨然是一面镜子。桃夭夭呆呆瞪视,水中映出一张脸孔,塌眉毛酒糟鼻,前额青头皮,脑后拖一根小辫,耳朵挂铁环,双颊胡子拉碴,整个儿戏里演的书上写的番邦蛮子兵。他伸手触摸额角,鼻梁,下巴,水里那人也摸同样的部位,一刹间,两张脸同时变了神色,由迷茫变为惊骇。桃夭夭张嘴欲喊,却透不过气,心里狂叫“是我,这是我?!我怎么成了这个丑样子?”

青春洒脱的桃夭夭不见了,没影了,莫名消失了。替而代之的是“拔都儿”,一个臭烘烘,脏兮兮的丑汉,瞧模样三十岁好远,形貌猥琐,跟条癞皮狗似的。这变化来的太大,刺激太强烈,甚至令人微生新奇之悦,万种念头如野马狂奔,半刻停不下来。桃夭夭长久呆坐,骇异之余竟而发笑,忽生怪想“小雪喜欢我,灵儿想嫁我,若此刻跑来跟我亲热。拔都儿搂着两位美女,***鲜花插牛屎倒也好玩!”

一连三天,他就面朝水坑嬉笑发痴。牢房开饭,馊馒头臭饭团扔到身边,他连看都不看;洗刷马桶,干粗活的小牢子闹脾气,对他拳打脚踢,他也毫不理会。直到有一晚,四个狱卒开锁进屋,左右架起他的身子,两人挥鞭狠狠抽打,桃夭夭才猛地痛醒,扭动脖颈挣扎,忽见门口站个矮胖男人,穿锦袍系玉带,一张肥脸鼓凸,象屁股的两瓣。

打了一会儿,那锦衣胖子嘿嘿阴笑道:“岳飞,念你我同殿为臣,本官数日宽容,如若再不招供……”伸手一指桃夭夭,森然道:“这金狗就是你的榜样!”

第十五回 幽茫长河通今古4

旁边的打手帮腔道:“万俟大人活菩萨下凡!大理寺太爷审案不动刑,小人们出娘胎何曾得见哩!岳元帅运气好,撞着这位仁善慈悲的青天老爷,你还倔性子嘴硬,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

另一人道:“岳元帅,你招罢,少吃点苦。”

桃夭夭左挣右扭,好似黄鳝上了钉板,挣了会儿没挣脱,随即瞑目调息念诀,意图运功施法,哪知统统无济于事。早先的纯阳真气,清风神剑,伏柔天王盾等玄门奇功,全部泯然无存,幸好这副身板硬朗,皮粗骨硬堪比拉磨的毛驴,饿了三天吃鞭子,竟然没散架。“噼里啪啦”硬挺一下又一下。桃夭夭只盼早点痛昏,偏偏越打越清醒,灼痛彻骨,禁不住呻吟。

一名狱卒劝道:“岳元帅,您老可怜可怜拔都儿,他陪刑十天挨打受冻,虽说是畜生一般金人,究竟算条性命。元帅爷肯招,他下世变牛作马也会报答您的恩德。”

桃夭夭寻思“搞了半天,我是陪刑的冤大头,杀鸡给猴看,拿鞭子打我,是为吓唬别的犯人招供。”

中年人似被触动,侧身半转,道:“且放开他,要我招认何罪?”

万俟大人道:“将你按兵避战,克扣粮饷,私通金国之事招上来,供状画押,以备圣上钦查。”

中年人道:“别的犹可,这通敌的罪名我岂能领?”

万俟大人道:“不敢领罪,倒敢犯法。”

中年人道:“休弄舌,诬陷岳飞私通金国,无凭无据,尔等如何久蔽圣听。”

万俟大人道:“怎么没证据?”举手指定桃夭夭,森然道:“你如果没有私通金国,为何跟这个金人同处一室,朝夕密谈,意图举兵反叛?”桃夭夭一惊,大叫道:“我不是金人!我是峨嵋派的桃……”抗辩未几,下巴早挨了重重一拳,牙齿差点把舌头咬断。

中年人淡淡一笑:“欲加其罪,何患无词。”按膝面壁,再不多看众人一眼。

狱卒们见状拉起桃夭夭,举鞭欲再拷打。万俟大人挥手叫止,冷笑数声,率众离开了牢房。桃夭夭趴地歇息,暗骂“我什么时候成金人啦,什么金人银人铁人泥人,荒唐透顶!八成是戏子们吃错药发疯,做成此局耍弄老子。”稍顷怒气渐消,暗自思忖“害死岳飞的坏官,我记得书里记作‘万俟?’,是那个万俟大人么?嘿,他们扮戏还真卖力,演奸人就生一副奸相,难为长那身肥肉,比老母猪还富态。”

正在胡思乱猜,中年人端过来食具,一大碗白米饭,半斤干馍,外加一碗白菜汤,这是他的晚饭,放在桃夭夭跟前,转身又去静坐。桃夭夭昏了几天神志初复,饿的嗓子眼能飞出爪子,不用筷子,埋头手抓稀里呼噜,将饭菜一扫而光,完事拍拍肚皮,只觉快美舒泰,比灵儿煮的美食还好吃。这才想起受了人恩惠,欲待相谢,那中年人合目养神。桃夭夭知他不喜闲谈,当下不去打扰,以稻草作被褥,堆在身上伏地而睡。

深夜时分,“哗啷啷”门锁拉开,几名狱卒进屋呼喝,剥了中年人的外衣长袍,押送他走出牢门。桃夭夭睡意正浓,依稀听闻“过堂,太爷亲审”等字眼,并未留意。直至翌日中午,仍没见中年人回来,桃夭夭开始担忧了,隐隐心感不祥。黄昏时天降大雨,屋角梁间滴水淅沥,那中年人被狱卒抬回牢房,果不出所料,衣衫破裂,鲜血淋漓遍体鳞伤,显是经受了严酷的刑讯。等狱卒走远,桃夭夭团了把稻草,蘸雨水为他擦拭血迹,擦到手掌时倒吸口凉气,只见中年人指端血肉模糊,十根指甲全被拶子夹碎了!

桃夭夭大骇,暗叫道“下的好重血本!为演戏弄成终生残疾,疯啦疯啦!戏子们假戏真做,迟早弄出人命!”忽而冷风吹动,掀开那人的破衣洞。桃夭夭目光停在他后背上,久久呆愣,手中草团“啪啦”滑落。

中年人露出背脊,只见刺纹墨黑,笔划深入肌理,乃方方正正“精忠报国”四字。自古武穆抗金,岳母刺字,千秋忠烈尽人皆知,背上刺“精忠报国”的,除了岳飞还有谁?桃夭夭大叫一声:“见鬼啦!”连滚带爬缩进墙角,脑子里嗡嗡响,浮现出一个可怕的事实“这一切不是演戏,我回到了宋朝,到了宋朝......”

此后半月他很少动弹,除吃饭便溺以外,白天黑夜蜷缩在墙角边。一阵风吹过,一股水流过,一只耗子跑过,都令他心惊胆战,配上“拔都儿”那副丑相,真是要多寒碜有多寒碜。时光倒流,改天换地,连自身都成了另一个人,这比任何地震海啸更具震撼力。此时此刻如陷梦魇,也是桃夭夭本性开朗,换作常人只怕早吓疯了。

中年人渐能起身活动,白天扶墙踱步,夜晚长坐久思。所盖被褥和毡毯,包括那件青袍,全给了桃夭夭避寒。虽是脏臭褴褛,却比金缕玉衣还珍贵,桃夭夭总算免了**之苦。他心怀感激的注目恩公,发现他形销骨立,眉宇间豪气日渐淡薄,代之以悲壮之色。某天他停住步伐,唤来狱卒吩咐几句。稍晚万俟大人赶到,未进门先作揖,谄笑道:“岳元帅想通了么?”

万俟大人跨入牢房,先命掩住牢门,狱卒知趣退开。墙根下多了蠢如牛马的“拔都儿”,万俟大人没放在意里,对中年人道:“下官早知元帅蒙受大冤,本欲上本保留,奈是秦丞相主意,此本决难到得圣前。日前过堂时,元帅呼喊公子并贵部张宪名字,何不修书请他到临安府,上一辨冤本!下官于中帮助,定可洗脱冤情。前已致问,元帅今日可作决断?”

中年人道:“甚好,甚好,几天来思前想后,吾意已决,便依尔等所议。即使圣上不准,我也情愿与两个孩儿同死于此,以全我父子忠孝之名!”万俟大人眉开眼笑,忙命取来笔墨和小桌。中年人蘸墨亲书,但他十指皆碎,只得用手掌握笔,半日写不了几划。万俟大人不耐烦,先行告退。

第十五回 幽茫长河通今古5

桃夭夭见状暗思“岳元帅的公子必是岳云了,那张宪是岳元帅女婿,也为史籍留名的虎将。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臣子在外给皇帝奏本,派人呈送就行了,干么让他们亲自到临安?”几次想自告代笔,慑于中年人的虎威,总感贸然开口不好,还是先捋清头绪再说。一夜无眠,思潮翻腾,他想到南海仙魔大战,想到大哥李凤歧重伤待治,有时隐隐猜着“万俟大人忌惮岳云,张宪英勇,怕他们日后给父亲报仇,故命岳飞修书诱来除掉,以绝后患。”

天蒙蒙亮,中年人书信写完,指尖鲜血滴落纸张,衬着青黑墨迹,当真是字里行间丹心碧血。这时牢门打开,小牢子将酒肉端至近前,一个虬髯大汉跟着进门,“扑通”跪倒,一气“砰砰”磕头,直磕到额前流血,方才膝行几步,叫道:“老爷,何故如此受屈!”

中年人看了看那大汉,叹道:“张保,你既在濠梁作总兵,到此作甚?”

桃夭夭猛一凛,想起“常言道‘马前张保,马后王横’,这张保是岳爷爷的贴身侍卫。”

张保道:“小人已辞官回转汤阴,近闻老爷入狱,特来探视,一则送饭,二则请老爷出去!”

中年人剑眉一竖,道:“你叫我出那里去?”

张保道:“仗小人一条铁棍,定保老爷走脱。得到外间振臂一呼,万众响应,老爷的威势谁可抵挡?”

中年人大怒道:“张保!枉你随我多年,岂不知我心迹!若要我出去,须得朝廷圣旨。你既来看我,竟出大逆不道之语,陷主失节不忠之境!休言休言,且看情份领你一杯,从此恩断情绝。你尽速返乡,莫受牵连。”

张保道:“小人明白了。”跪举酒杯奉上,眼望元帅饮尽,道:“张保蒙老爷抬举,粉身难报。日前闻王横为主殉难,小人难道不如他么?愿先向阴司会齐,专候老爷大驾。”霍地跳起,俯身朝石墙上猛撞,一声响,头颅碎裂,血流满地而死。

大活人脑浆迸溅,横死当前,绝非戏台上的假场面。桃夭夭再无怀疑,叫道:“不要啊!”扑上去拉扯,可惜短了尺许,触手已是热尸一具。桃夭夭遍身惊麻,连问:“为什么,为什么......”中年人却哈哈大笑道:“好张保,好张保!”桃夭夭抬起头,问道:“岳元帅,他为你而死,你怎么还笑?”

岳飞道:“大丈夫处世‘忠孝节义’,我岳飞百战浴血是为忠;臣为君死是为节;今日张保弃官探主,毅然捐生,正好全了这个‘义’字,我怎不畅快!张保,好张保!”说罢保住张保尸体,放声痛哭。桃夭夭无言以对,陪着凄然泪下。岳元帅哭一回,向小牢子跪求:“万望垂怜,赏他一副葬身的棺板。”

小牢子手足无措,连忙搀扶岳元帅,呼喊牢头前来处理。那狮鼻大汉进屋问明原委,不胜唏嘘悲叹。此人姓倪名完,本来同情岳飞的遭遇,张保也是他偷偷放入牢狱的,当下找仵作收尸安葬。岳飞将那血书交给他,道:“烦劳倪狱官传递此信,告知万俟?,岳某已命岳云,张宪火速前来。”桃夭夭道:“传不得!”扑上去抢信。倪完横臂阻挡,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桃夭夭大叫:“明着是奸臣设好的圈套,岳公子来此必遭毒手,这信万万送不的!”

岳飞道:“两儿赴死,吾已料定。但舍身殉父是为大孝,吾儿行所应当。人固有一死,我们‘忠孝节义’四德已全,这等死法正求之不得,万望倪狱官成全。”倪完命人抬走张保,捧信躬身而退。

桃夭夭良久呆站,胸中愤懑如烈火狂烧,吼道:“为全个‘忠’字,宁被奸臣诬陷;为全个‘节’字,听凭昏君投降;为全个‘义’字,忍教部下横尸;为全个‘孝’字,坐待儿子受害。什么狗屁忠孝节义!多少事坏在这上头!”

出乎意料的,岳飞并没发火呵斥,只道:“君父大伦,天理根本,我必舍生而守。”忽然间象老了几十岁,坐地再不多言。桃夭夭还欲再辩,嚅嗫终难开口。对这位名垂青史的大英雄,他从小视作天神一般。才刚顶撞已然后悔,追思自己往日尊崇的品格,不也以“忠孝节义”为贵,努力行效么?如今竟要逐条反对,实在找不出理由。

他暗自着急“只怨我笨嘴拙舌,灵儿在就好了。她学问高点子多,一番引经据典,白的说成黑的,说不定能劝服岳元帅。”

念及典籍,史书的记述流经脑海:岳飞弱冠之年入伍,真定充当“敢死士”,平贼靖国,保境护民,积功官拜统制。后值金国南侵,金兵杀人如铲地割草。宋朝各军望风而溃,唯有岳飞独木擎天,太行山单骑退敌,汜水关箭毙金将,广德六胜,常州四捷,复健康,收襄阳,朱仙镇大败兀术,十万金兵作鸟兽散......岳家军的军旗所指如狂飙卷席,直杀的金国人肝胆俱碎,相互告曰“撼山易,撼岳家军难”。而威震天下的岳家军对老百姓却非常“柔弱”,广为流传的“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打掳”绝非空谈,确有士兵因饥困不忍扰民,以致活活饿死的实例!如此威武仁义之师,老百姓怎不“顶盆焚香,感慕而泣”?岳元帅更清廉俭洁,吃的食物与“士卒最下者同”,结茅为军帐,穿粗布草履,家中清贫一如水洗。史上善战大将颇多,似岳飞爱兵爱民,诸般德行发乎天性,历代难有第二人相比。

最令桃夭夭敬佩的,又有两点。一是岳飞事母至孝,母亲病重尝药进饵,母亲亡故他千里扶棺。后世某些文人批评他“借孝母沽名,掩杀舅之责”,桃夭夭对这类评论极度反感。细溯岳飞的身世,初生时黄河决堤冲毁家园,是母亲抱着他坐瓮逃生,那种相依为命的母子亲情,桃夭夭深有同感,对报答亲恩的善行自然推崇备至。

第十五回 幽茫长河通今古6

除此之外,桃夭夭更佩服岳飞终生不纳妾,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古代男子纳妾天经地义,别说官宦大户,小康人家也引以为常。桃夭夭的娘亲委身龙家,小妾当了十六年,饱受欺辱磨折。桃夭夭内心郁愤纠结,推根寻底,娘亲作妾源于龙老爷的**,所以痛恨男子三心二意,娶了老婆还要别的女人,简直是衣冠禽兽。反之而视,岳飞始终只有一个妻子,在桃夭夭心目中就堪称男子汉的楷模。

曾几何时,桃夭夭掩卷神驰,只恨自己生的太迟,无福瞻仰大英雄的风采。如今活生生的岳武穆出现,咫尺间音容宛然,足以令他欣悦忘忧。相处时日稍长,先前为张保抱屈的怨气消散了,他满怀敬意,周身热乎乎的如沐春风,总感岳元帅怎样做都是对的,自己的异议完全多余。

七天之后,岳云,张宪入狱,与岳飞分隔关押。桃夭夭心里感伤,默默递水铺草服侍元帅。岳飞生平绝少夸谈,举手投足气度稳重。日子沉默而不沉闷,忽忽流逝,转眼岁末除夕。典狱官命放岳云张宪进岳飞房中,让他父子团聚,并送来一小桌酒食。云宪二人进门含泪拜倒,向父亲请安。岳云见一个金人在房里,叫声:“狗鞑子!”挥拳便打。依着桃夭夭的脾气,何曾怕过强欺?但念岳公子含冤受屈,恨的是奸臣,打的是敌族,情有可原,于是闭上眼坦然挨揍。岳飞急喝岳云住手,命摆开杯盘箸盏,三人席地坐好,又让桃夭夭坐在下首,自己的酒杯给他用。岳云张宪愕然,不懂为何礼待一个鞑子。

岳飞道:“平夷用兵,制夷用礼。即便扫平黄龙,亦当教授礼道,使北人归服王化。”岳家军横扫江北,多曾接纳金兵投诚,岳云想到这儿就释然了。于是四人饮酒用饭。堪堪半夜,屋顶飘洒冰屑,寒风透肌刺骨。岳飞道:“下雨了?”桃夭夭捻了下指尖,道:“是下雪了。”

就在这时候,牢头倪完领着几个禁子进屋,面红耳赤的抱拳施礼。岳元帅看他神色异常,放下碗筷,道:“算来也该到了,有旨意么?”倪完道:“现有旨意下了,但小的们怎敢......”脑袋垂到胸口,后面的话几若蚊吟。

岳云张宪见惯军中行刑场面,立时瞧出情势不妙,跳起叫道:“皇帝下旨要杀我们!”岳飞道:“莫胡猜,你两个跪下。”见禁子拿着绳子,讨了两根拿在手里。岳云道:“定是要杀我们父子,用绳索绑了去。”岳飞道:“犯官接旨,自然要上绑!”亲自动手将儿子绑了,再让禁子将自己绑上,问道:“何处接旨?”倪完道:“风波亭上。”

桃夭夭蓦地惊觉“风波亭!风波亭正是岳元帅就义的地方!”扔了酒杯子,扑上前拉住岳飞臂膀,叫道:“岳爷爷去不得!这是奸相秦桧的毒计,他想除掉你们。赵构那混蛋十二金牌调元帅回师,只因他打算投降金国。岳元帅是降金的碍脚石,必先除掉而后快,又寻不着罪状。秦桧狗急跳墙,吃黄柑时起了狠心,挖空柑瓤藏字条传给万俟?,教连夜取了岳爷爷性命,传圣旨是假的,风波亭是刑场......”说的又急又乱,猛然想到“岳元帅没读过《宋史》,哪会相信我的话?”

当时秦桧权倾朝野,赵构更为当今皇上,他竟直呼“奸相秦桧,赵构混蛋”。禁子们立时拳脚相加,掀翻按住四肢,将稻草塞进他口里。桃夭夭拼命挣扭,喊道:“快逃,岳.....岳元帅,快逃......”

张宪道:“这金人言之有理。”

岳云道:“朝廷既然残害忠良,索性打出此间,召集兵马与鞑子决战。万千敌阵尚可出入,区区小牢怎奈我何?”

岳飞厉声道:“胡说,自古忠臣不怕死,大丈夫视死如归,有何惧哉!天日昭昭,且看奸臣受用几时!”转对倪完道:“草垫内有我血书,请狱官交给朱仙镇牛皋等部。岳飞部属大多粗豪,闻我身死恐生事端。此书可定军心,保圣上江山安稳。”倪完接书应诺。岳元帅恭敬下跪,朝皇帝所处方位捺头三拜,告曰:“罪臣不能收复旧京,迎还太上皇,宁德皇后梓宫,合当万死。伏惟陛下圣明筹谋,早定灭金大计,使天眷归国,宗庙再安,万民得享太平,陛下高枕万年无北顾之忧,臣于九泉之下亦沐圣恩。”

桃夭夭大嚷:“赵构鼠辈,他只求投降苟安,他不敢跟金国打仗!元帅别为他白送性命!”岳飞不理,回顾二子,毅然道:“走!”大踏步走向门外。

忽然,桃夭夭放开嗓门吟诵:“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这是岳飞绍兴四年所作《满江红.登黄鹤楼》的下阙,意为“士兵在哪里?刀锋上是他们的血肉。人民在哪里?土沟里是他们的尸骨,可叹江山依旧,昔日繁熙村庄却因战乱而毁灭。”此刻吟出,分明是质问岳元帅――您死了成就忠名,老百姓怎么办?士兵们怎么办?刚收复的国土落入敌手,千家万户又将惨遭敌兵蹂躏,您于心何安?何不冲出牢笼重招旧部,救万民于水火,解黎庶于倒悬!

悲凉字句回荡耳畔,岳飞步履迟重,惨然泣道:“天意如此,奈之若何?”儿子将死都未伤感,听百姓受苦却落泪了。但仅此一滞,岳飞又复刚毅,加快脚步走向大门,背影倏然消逝,空荡荡的过道,只剩几粒浮尘飘舞。

注:本书所写的“岳飞”,绝非历史上真实的岳飞(只是性格大致描摹史书所载),包括背后刺字“精忠报国”,实为“尽忠报国”,而“制夷用礼”的说法,和历史上岳飞“尽屠夷种”的论调更是大相径庭。本书中的岳飞,主要从《说岳传》《武穆演义》等旧取材。借用的情节人物,皆是针对旧而言,与史实不甚相干,精通历史的读者无须计较。

第十六回 前生此世梦参商1

桃夭夭神疲力竭,四肢摊开嘴啃泥,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一直趴到天明,狱卒走上来兜屁股两脚,骂道:“真服了你,牢房里都睡的舒坦,趁早滚蛋罢!”桃夭夭嘀咕道:“滚,往哪儿滚?”狱卒道:“岳爷都去了,你个陪刑的留下干么?赖着吃牢饭么?”桃夭夭道:“我骂丞相骂皇帝,把我也砍了罢。”狱卒劈面一泡口水,啐道:“瞧你那泼赖死狗样,阎王爷都嫌腌?,哪个收你的尸?快滚,休罗唆。”提起后脖颈,连踹带拖赶出大狱,任他路边巷尾自生自灭。

一条长街,漫天风雪,桃夭夭爬起来东倒西歪,梦游似的朝前晃荡,口中念叨:“失望,太失望了,护民保国的大好男子,死在忠节虚名上边,失望,扫兴,扫兴,失望......”

两旁路人见状如遇瘟神,纷纷退让躲避。不觉走过一家汤饼铺,热腾腾的面香扑鼻。桃夭夭正饿着,大咧咧进去拍桌子要吃喝。也该这家铺子倒霉,掌柜的眼神差劲,以为今早第一位买主光临,抖擞精神殷勤招待。头汤面份量足,肉臊多,桃夭夭连吃三大碗,又喝两碗滚热面汤,拍拍肚皮心满意足。掌柜的收碗净案,请客官结帐。

桃夭夭道:“老兄,我教你个乖,抵的上你做八辈子买卖。”掌柜的茫然,如坠五里迷雾。桃夭夭压低声音道:“南宋尚有一百三十年气运,之后成吉思汗大兴,蒙古人灭掉宋朝建立元朝......”掌柜的瞪眼道:“钱,给我面钱啊!”桃夭夭道:“咄!好不识趣,我告诉你未来几百年兴衰大势,你子孙据此躲避灾祸,还可趁时势牟利发财。势利送给你,不比几碗臊子面值钱?”掌柜的愣了一瞬,尖叫:“吃白食啦,有吃白食的啊!”

街坊邻居闻讯赶来帮忙。有人认出桃夭夭的发式,耳环,对掌柜的笑道:“一条金狗嘛,老爹想做金狗的生意?撞你娘的鬼了,鞑子吃饭有给钱的?”南宋百姓恨金人入骨,更不多问,七手八脚按倒暴打。桃夭夭专为讨打来的,身上虽然疼痛,胸中郁闷却稍得释放,憋了半天的感慨冲口而出:“痛快啊,痛快,岳飞糊涂白送命,武穆智勇昭汗青!”前一句悲愤之词,抱憾于岳飞愚忠;后一句充满崇敬,是对岳飞品格才能的赞颂。但“武穆”是后来岳飞的谥号,当时尚无人知。众百姓只听懂“岳飞糊涂”,一齐停手错愕。

人群四面围拢,里边有个知情的小牢子,道:“这鞑子叫拔都儿,前年被岳爷大军俘获,下在牢城作苦役,平常撒泼耍赖。早半个月陪岳元帅蹲号房,今儿才放出来就吃白食,当真狗改不了吃屎。”众人大怒道:“难怪辱骂岳元帅,狗鞑子该活活打死!”其中一人道:“打死太便宜了,留他长受活罪。”竖起指头提了个主意,众百姓点头称快。

当下将桃夭夭手脚按牢,掌柜的拿来快刀草灰,以及烧的通红的铁签子。有力大者接在手中,两三下剃光桃夭夭发辫,使铁签满头满脸的划拉,烙上“金狗,鞑子,害岳爷”等字样,黑灰一洒,烙印永存。周围百姓鼓掌嬉笑,桃夭夭烧的“哇哇”怪叫。一场热闹轰动半城,事毕放他起行。桃夭夭泪流满面,边走边喊:“岳飞糊涂白送命,武穆智勇昭汗青。”两边脏水杂物如雨点砸落,男女老幼无不指面痛骂。

就这样,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桃夭夭游走四方,受尽了人世间万般苦楚。汉人瞧他头脸的烙字,必定目眦欲裂,拳头板子随时奉送。金人听他满嘴中原腔,厌恶鄙视,也将他当作最低贱的奴隶。数年间,桃夭夭瘸了右腿,断了两根手指,耳朵只剩半只,做工务农都没门,当乞丐无人可怜,只象野狗般寻觅残羹冷饭过活。开始倒也坦然,遭人打骂他就想“反正是拔都儿的身体,随便作践,与我桃夭夭何干?”长期受虐毕竟难忍,他回忆峨嵋派的法诀,想炼成一点儿法术好防身。偏巧造化弄人,剑仙法术须从童子身炼起,打通周天之后才能结婚生育。拔都儿长相比猪还丑,居然不是童子身,气的桃夭夭鼻歪嘴咧,大骂那个女人不开眼跟他睡过觉。

流浪生涯中,时代倒转的疑问常从心底冒出。睡梦里旧事再现――峨嵋讨伐金轮教,玄门苦斗九尾鼋,小雪中毒,大哥垂危,灵儿巧计探禁地,方师兄领路镇妖塔,刚踏上幽冥江桥头,莫明其妙到了宋朝......

猝然梦醒,龙百灵,李凤歧等人的言谈样貌,那样清晰,又那样遥远,仿佛沙漠深处的海市蜃楼。他惊出一身冷汗,忽地疑惑起来,什么桃夭夭,峨嵋派,或许压根儿就没存在过,全是自个儿饿晕了瞎编的虚幻故事!

庄子梦蝶,醒来犯疑,自问是庄子做梦化作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庄子?如今情势相仿,到底是拔都儿幻想出桃夭夭,还是桃夭夭化身为拔都儿。“我是谁,我来自何方,我归于何处?”此类问题如疽附骨,曾令多少贤哲思之无解,乃至入魔发狂。桃夭夭也陷入这种泥潭,幸而达观的性格起了作用,一拍大腿,决断道:“我是谁?我就是我!***能吃能喝不偷不抢,老天爷给我这几十斤,折腾来折腾去,总有他的理由,老子大人大量不跟他计较。”

久经了世态炎凉,模糊了“人我”之分,自有一种超然世外的气概。浮世流离,颠沛往返,这年他又回到了临安。百姓们凭烙印认出陪刑岳爷爷的“金狗拔都儿”,仇恨之意稍减,轻辱之举更甚,人人拿他当鸡犬戏弄。桃夭夭寻偏僻处栖身,终至西湖灵隐寺,药师殿后的荷塘旁边。那里是埋葬麻风病死者的坟场,平时人迹罕至,连和尚都不愿踏入。桃夭夭乐得清静,在坟地内搭棚子长住,掏鸟蛋挖野菜充饥,偶尔寻些祭坟的果品滋补,吃饱了优哉游哉,正是“形容枯槁,心如死灰”的逍遥之态。百姓深为纳罕,议论纷纭,谣言很快传入了相府。

第十六回 前生此世梦参商2

丞相秦桧害死岳飞后,白昼心绪不宁,黑夜惊梦盗汗,遂四处拜佛请神祈求保佑。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这日到灵隐寺烧香还愿,诸殿随喜已毕,秦桧依然愁眉深锁。侍从想给丞相找乐子解闷,便道:“据传灵隐寺住了个疯癫异僧,善知过去未来之事,不知是真是假。”秦丞相唤主持询问,听说疯僧是个金人,先有三分欢喜,又闻善知前后因果,一时好奇心起,立命前来拜见。方丈和尚屁滚尿流,东窜西钻找疯僧。

桃夭夭正在坟地寻食。昨夜起了座新坟,祭品颇为丰富,哪知早晨风雨大作,糕饼米面淋的稀烂。桃夭夭拿扫把扒拉多时,只拣获生鸡蛋一枚,饥火上冲,刚要享用“去骨全鸡”。方丈赶来了,挽胳膊拉住便跑,急道:“秦丞相要见你,快跟我走!”桃夭夭暗想“秦丞相秦桧,那是害死岳元帅的奸贼,见我干嘛?嘿,见就见罢,休想舒服,瞧老子怎么戏耍奸贼。”将鸡蛋放入胸前衣兜,一边思索对辞,一边摇摇摆摆径往前殿。

方丈回禀疯僧唤到。秦桧眯眼打量,看他癞头脱发,黥面烙字,穿件破僧衣,遍体污垢肮脏,手里还提拎一根秃笤帚,便笑问:“兀那僧人,你拿扫帚何用?”桃夭夭道:“用它扫尽天下奸臣贼子。”秦桧一愣,冷笑道:“折了那帚头,却看你如何扫。”桃夭夭道:“折断赵(宋朝皇姓)头是根吹火筒,正巧送给丞相。”秦桧道:“送我何为?”桃夭夭笑道:“送你吹风煽火,吹得狼烟四起,方显能耐。”

左右众人唬的手脚发麻,竟忘了阻止疯僧。秦桧道:“本相念你疯病在身,以致胡言乱语,遣名医为你治病可好?”桃夭夭摇头道:“治不得,治不得,这是东窗底下伤凉(良)心的病,没药家附子(岳家父子),这病断无可救。”秦桧道:“敢是饿昏了胡说,给他些干粮。”随从递上几个馒头,桃夭夭拿来掏出馅扔掉,再将馒头踩烂。秦桧道:“你不吃便罢,因何将馅抛洒?”桃夭夭道:“别人吃你的馅还(陷害)丢了命,我可不吃你的馅(陷)。”

听他句句刁钻,秦桧脸色阴晴不定,道:“闻你善断过去将来之事,命你为本相试言,说的对有赏,说错了重罚。”桃夭夭笑道:“你么?――

缚虎容易纵虎难,

害人毒计藏密丸。

忠奸千载有公论,

夫妻永跪岳王前。”

“缚虎容易纵虎难”一句,正是秦桧密令万俟?除掉岳飞的暗语,由他亲手写在小纸条上,夫人王氏藏于密丸中,当时并无外人在场,为何这疯僧说的分毫不差?殊不知史书对此事记载详细,至于那四句诗,实为龙百灵幼年读史的习作,桃夭夭原样照搬而已。秦桧双眼翻白,死死盯住桃夭夭,越看越不象这世上的人,心颤胆寒,叫道:“有鬼!有鬼!快打,打出去!”

众侍从如狼似虎,将他架到荷塘,拥上前鞭抽棍打,犹如暴雨倾盆而下。桃夭夭不抱头,不护腰,双膀交互围成个圈,单单护住胸前衣兜里那枚鸡蛋,喊道:“我的蛋啊,别打坏我的蛋......”声音愈渐微弱,两条腿打断成四截,内脏破裂口喷鲜血,侍从们看他不行了,收拾棍棒走开。

桃夭夭气息奄奄,手指轻抚鸡蛋壳,发觉安好无损,心里登感欣然“还好,还好,我烂命一条,死便死罢。倘若此蛋孵化,鸡儿长大感怀我的恩德。算是善迹留世,这辈子也值了。”人困苦到极点的时候,产生的念头千奇百怪,弥留之际更是幻想纷迭,一个鸡蛋微物,似乎代表弱小,又象喻示新生,成了他临终的精神寄托。

正当闭目等死,坟地边走来个小女孩儿,蓬头垢面,破衣烂衫拄根竹棍儿,口里急切的低唤:“那个......那个疯和尚呢?那个鞑子,在哪里呀,千万别死啊......”

桃夭夭大奇,道:“你......你在找我吗?”小女孩循声摸索,挨近桃夭夭身前,确认他还活着,长长的舒了口气,伸出脏兮兮小手,央求道:“行行好,施舍一点儿罢。”瞳仁黯淡,呆滞朝上,却是个瞎眼小叫化。

桃夭夭叹道:“哎,可怜的小瞎子,找我这衰极要死的人讨饭.......我,我没什么好施舍的。”

小女孩道:“有的,你有的,你舍了命保护的东西,大千世界最珍贵的宝贝,给我,给我!”

桃夭夭一震,暗想“她是说我怀里的鸡蛋!”心里疑窦虽生,已无力索解,心说“哪样不算行善?或许她饿得要死,就等鸡蛋救命呢,救人比救小鸡重要。”随即摸出那枚蛋,奋力放入她掌心,笑道:“鸡蛋煮熟了吃好些,饿急生吞,容易坏肚子拉稀。”

小女孩表情异常激动,似乎难以相信。愣了好一会儿,忽然扔掉竹棍儿,屈膝跪倒,颤抖着将鸡蛋贴近额头,哭泣道:“一万年,一万年啊,等了一万年!终于等着了!”嗓音娇嫩婉转,语气却蕴含无尽苍凉,犹如白发老妇哀哀诉苦。桃夭夭毛骨悚然,正待想询,那小女孩猛地挥臂下落,将鸡蛋摔了个粉碎,蛋浆合稀泥,一塌糊涂。

桃夭夭惊怒道:“干什么?老子拿命换来的食粮,你不吃也罢,干嘛糟蹋?”

小女孩道:“打破生死关,出离零丁路。”

桃夭夭骇然,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小女孩冷冷的道:“万仙斩宇宙锋!”

桃夭夭道:“什么风?宇宙风......只闻有西风北风东南风,再不就是羊角风,母猪风,哪儿钻出个宇宙风......”渐渐语无伦次,思绪开始混乱,困倦的只想闭眼入睡。

小女孩断喝:“捡起蛋壳里的东西!”

一经她喝命,桃夭夭神志顿然清明,伸指拨弄蛋壳,黄白蛋汁混杂泥土,确有一根寸余长的小物件。桃夭夭诧异道:“常说鸡蛋里挑骨头,真有这话。”夹起举至眼前,只见晶莹剔透,宽若中指,呈柳叶形状,问道:“小丫头,你怎知蛋里......”抬头张望,那小女孩已无影无踪。

第十六回 前生此世梦参商3

桃夭夭摇头苦笑:“多半我是回光返照了,快死的人象醉汉,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余念未几,传来那小女孩的话音:“我等了一万年,现在,终于要解脱了。”意味悠长,传自桃夭夭指间。

他凝目细看,那柳叶状小物光华萦润,隐隐约约影像晃动,好奇道:“你是鸡蛋里的妖精么?鸡精?还是蛋精?”

影子道:“我唤作‘宇宙神锋’,剑中之王,曾经斩杀八万四千阿修罗,西天战神迦蒂法耶梦寐以求的神器。因随旧主追踪中华仙人,误坠镇妖塔内的幽冥江,流落于此世界,历万余年无法超拔。是你给了我脱难的机会,作为报答,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新主公。”

桃夭夭失去了兴趣,泄气道:“主公?还公猪呢!定是蛋精作怪,我拔都儿死都不得清静。”

影子道:“鞑子的臭皮囊弃之不足惜,待我随主公出魂离世,回归真身。”

言毕,柳叶小物化作金光一道,穿入他的眉心正中。桃夭夭轻飘飘的好似鹅毛,遁风飘升半空,又往荷塘内掉落,心里叫苦“惨,到头来成了浮尸。春暖日高满池荷花,多了具泡胀的尸体,给进香的小妞儿看见太不成样子。”张皇中蓦然回首,只见岸上趴着一具尸体,竟是那金人拔都儿。他隐有所悟“我的魂魄离开躯体了!”一刹那,池水四面围涌上来。

碧绿的水流混杂细小的气泡,旋绕形成漩涡,从脚底至头顶升腾飘远。越沉越深,荷塘如大海,渐渐的色彩转浓,成了最深湛的蓝,“咕嘟”气泡声停止,如同桃夭夭的头脑,一切变得清绝空寂。最终连蓝色也淡尽,他定神张开眼帘,目之所触一片空白。

上下左右,前后远近,无日无月无天无地,万物皆空,四方惟白。空间广阔无垠,又象是没有门锁的监牢。桃夭夭悚然惊悸,一下子坐了起来(他也分不清是站是坐),叫道:“喂,喂喂!有人吗?”

就那么略微活动,忽觉着装已变,青衫箭袖登云靴,正是峨嵋弟子的衣服装束!再摸摸面颊,那胡子,烙印没有了,又恢复了少年儿郎的面貌。桃夭夭大喜若狂,摸来摸去摸个没完,才觉自己的鼻梁如此挺拔,眉毛如此修直,嘴角如此精致,总之,长相无比俊美,怎地早先未曾发现?

高兴没半刻,又慌了,孤寂感悄然而生。他张臂乱摸,撒腿乱跑,始终处于空白境界,惶极大喊:“***这是什么鬼地方!”

那小女孩儿的话音响起:“此处是幽幻虚空,位于幽冥江内,是灵魂**暂居之所。”

桃夭夭忙道:“是你么蛋精?啊,什么风来着。你在哪儿?”

小女孩道:“是叫宇宙锋,你张开手瞧瞧。”

桃夭夭依言伸掌,只见金光渗出皮肤,柳叶状小物再次显现。“刷”的一响,变成一把七尺利刃,流光溢彩,样式很雄美,握在手里轻如鹅毛。举近细观剑身,弯弯曲曲铭刻字迹,桃夭夭道:“写的什么?”小女孩念道:“阿托曼摩诃罗婆阑.....”

桃夭夭道:“劳驾,讲中国话好吗?”

小女孩道:“剑身所刻梵文,照中原的念法,大致是‘宇宙神锋,如意灵通。斩仙灭佛,万魔之宗。”

桃夭夭道:“挺押韵的哩,你花样真多。最先叫万仙斩,次后剑中之王,宇宙母猪风,有没有简短好记的称呼?”

巨刃倏然飞起,重新化为小女孩形象。赤足结辫,额系金带,短袖扎脚裤,双腕戴手铃,恰似汉唐壁画内的天竺仙童,比早先褴褛抖瑟的惨状光鲜百倍。

她盘膝坐在桃夭夭身前,道:“主公叫我‘宇宙锋’行了,万仙斩是中华仙家送我的外号。”凝望桃夭夭,发问道:“主公怎会落入六重幽冥江?本来你身怀邪魔内丹,落进幽冥江本也活该。可你又炼了纯阳真气,剑仙剑术,服色尚青,按理是峨嵋弟子,正派中人岂能失陷于镇妖塔?莫非身份特殊,你是特意来试炼闯关的?”

桃夭夭笑道:“岂敢当,岂敢当,本人玄门候补首徒,峨嵋派未来的天龙神将,大名桃夭夭是也。”

宇宙锋道:“谁是你师尊?”

桃夭夭道:“乱尘大师。”

宇宙锋道:“无名小辈。峨嵋派由初唐紫元宗开创,二祖浮生若梦,三祖练清微。乱尘大师何时登的位?”

桃夭夭道:“喂,你问的够多了,该我提问了吧?”

宇宙锋道:“遵命,请讲。”

桃夭夭道:“我为什么掉进幽冥江?我只记得牵着灵儿在桥上走,脑子昏了一忽儿,因而失足落下桥的么?”

宇宙锋道:“但凡恶魔妖物,或身带邪气者,无论法力多强,必被幽冥江吸入。事前没人对你讲明此节,主公显是被人害了。”

桃夭夭皱眉挠头,不甚明白,又问:“好,就算落江罢......为何我又回到了宋朝?”

宇宙锋道:“主公听过‘大千世界’的说法么?”

桃夭夭道:“我晓得,佛经常提‘三千大千世界,十方极乐净土’,好象是比喻天地极度广大。”

宇宙锋道:“不是比喻,实为其然。荡荡乾坤之外,茫茫宇宙之间,存在着亿万个相似的‘世界’,或迟或早的,演绎着同样的历史。‘大千世界’由幽冥通道连接。峨嵋派镇妖塔内的六重幽冥江,即是你的世界通往其他世界的路径。”

桃夭夭道:“是吗?幽冥江专吸邪魔,这是什么原故,你解释解释。”

宇宙锋道:“何谓‘邪’?与世道相悖,被世人厌憎,败坏世风道德;又或者雌变雄,妖变人,臣篡君,子弑父,亲生兄妹通奸,违反世间常理规律。凡此种种邪念邪行,均会产生‘邪气’,为天地所不容,遭当世所排斥。不容于本身所处的世界,自会向别的世界趋近。若遇幽冥通道,异界与邪气感应,立即产生强大吸力,将身怀邪气者拖入其内――这就是幽冥江吸引邪魔的法理。”

第十六回 前生此世梦参商4

桃夭夭冷笑道:“哈,就知道你会瞎说。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如你之言,我被幽冥江吸入,那我也是邪魔?我败坏道德伦理?利欲熏心?妖变人,雌变雄......简直荒诞透顶,这瞎话只可骗小孩子。”

宇宙锋道:“主公是否邪类,请听我一言。你魂游旧朝,走遍宋金各地,请问你的遭遇如何?百姓轻贱,鞑子虐待,忠臣不同志,奸臣不相容,一言一行与世道格格不入,正是邪类最显著的特征。”

桃夭夭道:“我是后世的人,行为想法和宋朝人有差别,那是情理之中,何足怪哉?......咦,我的经历你怎么知道?”

宇宙锋道:“宇宙神锋,如意灵通。我若处于某个世界,只须运转灵念。一霎时,江河山川的亿万生灵,贤愚贵贱忠奸善恶,无不了然于怀。但万余年超脱无门,我已心灰意绝,终年枯守懒于动念。近日心血来潮,偶施通灵妙法,感知主公的存在,借助你绝颖的个性超离尘网。否则错过良机,我仍会在那世界中困禁。”

桃夭夭笑道:“好个通灵妙法,都通到鸡蛋里去了。你既然神通广大,干么还装成瞎子跟我讨鸡蛋呢?是蛋精就承认,英雄哪怕出身低,小丫头编谎可不对。”

宇宙锋道:“多说无用,日久自明。越世的游历又将开始,主公准备好了么?”

桃夭夭道:“什......什么又将开始?”

宇宙锋道:“既称‘六重离魂幽冥江’,魂魄要六次入世,六度穿越世界,方才最终出离江水。此虚空只是灵魂暂驻的‘驿站’,每逢子午而生,此间半个时辰,镇妖塔内已过十年。随后虚空消失,魂魄重入异世,现在时限就快到了。”

桃夭夭急道:“不,不是罢,我才恢复原身......又要到哪里去?什么六个世界,我,我出不来怎办?”

宇宙锋道:“出不来,你就不是我主公。永远沉沦异世,终成白骨一堆。”

桃夭夭张开手臂乱摸,口中道:“好蛋精,乖小鸡,玩够了么?别捉弄你桃大哥。哎,女孩子就爱使心眼儿捣乱,你快领我回峨嵋山,我给你介绍个姐姐叫红袖,她也喜欢整人,你俩可以整天切磋,你整她,她整你......”

小女孩明明坐在身畔,手指触摸却了无踪影,四面八方,又剩空白一片。

忽然间,黄土从脚底涌现,云彩飘浮苍穹,太阳也出现了,树木“呼呼”的冒出地表,连绵的山脉凸起天际。光阴电转,白马过隙,一霎天地万物齐备――其实原本就存有,只是新世界陡然替换虚空,仿佛沧海桑田突变而出。桃夭夭立足未稳,摔了个四脚朝天,撑起身凉意飕飕,衣裤荡然失却,再度以**现世。

他立即摸向脸部,多了三缕长髯,额方鼻挺,眉毛浓密,现在的形象比拔都儿端正些。只是平添好几十岁,俨然是位饱读诗书的老儒生。他惊魂稍定,昂头顾盼周围。忽听一声尖叫:“诈尸啦!”

近处站着三个人,一男一女带个幼儿,象是一家子。天时入冬,旷野风大,男的仅穿短衫草鞋,戴个破竹笠,拿柄短铁锹,哆里哆嗦冻的象只鹌鹑。女人麻布衣裙,草绳系腰,头顶插根筷子,满脸惊怖万分。桃夭夭爬起,弯腰,走到近前,摘下男人竹笠,遮住腿裆私处,笑道:“抱歉多扰,借贵冠遮遮羞。”

男女两人腿脚打闪,半步也迈不开,只顾哀求:“僵尸老爷,饶命。”小孩儿倒活泼,指着桃夭夭喊:“长胡子,光屁丫。”桃夭夭扮个鬼脸,寻思“一定是老先生刚死,我的魂魄附体,借老人的尸体转世了。”当下曲腿扭脖,大口呼吸两回,道:“你们瞧,有热气,有影子,腿能打弯,我......老夫是活人,不是僵尸。因患急症闭气停脉,被人误葬于此。哦,二位是夫妻么?”

男的点点头,神色疑惧尤重。桃夭夭道:“大哥莫怕,你叫什么名字?”男子紧张,连撒谎都忘了,脱口道:“我,我叫郭巨,她是我浑家。”桃夭夭道:“嗯,郭大哥你好,此处是何地名?......哦,老夫昏聩遗忘甚多,大哥担待,请略加指点。”郭巨道:“此地河内郡温县,我住郭家村,全村都姓郭。”桃夭夭若有所思,喃喃道:“河内温县,郭巨,好耳熟啊,哪个巨字?是不是巨大的巨?”郭巨道:“是。”桃夭夭提高嗓门,道:“今年年号是建安么?”郭巨道:“不,是永平,本朝世祖先帝爷,还是我们同乡哩!”

桃夭夭一惊,暗道:“晋世祖司马炎,好象是河内温县人。哎呀,不会这么巧罢,这么算起来,我到了西晋,碰见埋儿奉母的大孝子郭巨!”

《二十四孝》记述,晋初河内温县人郭巨家贫,上养老娘,下育幼子,生计难以维持。为了节省口粮让老母亲吃饱,他和妻子决定将三岁的儿子活埋。掘地两尺深处,挖出一坛黄金,坛子上注明“天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这是他的孝心感天所致,由此传为佳话,载入书典。

古书中的故事每常夸张,多为前人虚构,借喻劝世而已。桃夭夭本也如此理解,今天居然亲睹其人其事,那份激动就甭提了。他还怕弄错,急欲确认,大声道:“郭巨,你家里有个八十岁老娘,没饭吃常挨饿,对不对?”

郭巨眼里惧意大盛,缩脖子偷瞄桃夭夭,抖瑟道:“对......对!你怎知道?”

桃夭夭笑道:“哈哈,果然是你啦!郭巨,老实交代,你刨地挖坑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郭巨扔掉铁锹,跪倒叩首如捣蒜,求饶道:“鬼老爷,大仙爷爷,你老法力无边,无事不知,就饶了小人狗命罢。小人不是故意想埋老娘,实因家里揭不开锅,保的住小的留不住老的,万般无奈出此下策,小人再也不敢了呀!”女人跟着

磕头,乱嚷:“僵尸老爷饶命。”

第十六回 前生此世梦参商5

桃夭夭道:“你说些个啥?”

郭巨道:“老爷容禀下情,小人绝不愿活埋老母。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而今老母病怏怏卧床好几年,只会吃喝拉撒,出的气多进的气少,见日便要断气伸腿,我先挖个坑给预备好......”说着,女人俯仰间衣袋略松,“吧嗒”掉落一根镀银手镯。郭巨讪然道:“呃,小人们穷狠了,荒坟地里寻点零碎家什,没......绝没偷挖别人家的坟墓。”

桃夭夭道:“慢来,慢来,不对劲呀!事情不是这样的!你们挖坑是想埋儿子,省下粮食好让老母亲吃饱。”

女人抱紧孩子,作色道:“吓,埋儿子养那老不死,亏你想得出来......大胖小子啊,插标走街能卖几千钱,白白埋了,老娘舍不得。”

桃夭夭忙道:“不是那样的,是这样的......你们听我说,你们埋儿养母,孝心感天动地。挖两尺就会挖到一坛金子,坛上写明‘天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那是上天给你夫妻的奖赏。”

听说有金子,夫妻两个瞳仁发亮,就着刚刨的坑再下挖,兴冲冲挖了丈余,累的满身臭汗两眼发黑,连根鸟毛都没挖到。女人满腹忿懑,对桃夭夭不再畏惧,插腰问道:“喂,金子呢?”桃夭夭挠头犯难,嚅嗫道:“书上写的嘛。”郭巨赌气全力一挥,锹尖触地铿锵,震的手指发麻,显是底下藏有硬物。夫妻俩惊喜交集,趴地刨开一瞧,不是装金坛,却是个冰凉死沉的大圆石。桃夭夭笑道:“嘿嘿,还是有所收获,这玩意儿好,非常好......抬回家抵门板,夜间防盗,狗都不用养。”

相处个把时辰,察觉桃夭夭并非鬼神,又听他闪烁其辞,夫妻俩立时翻了脸。女人扯住桃夭夭,非要他交出金子。郭居究是男子气量大,手指脸上油汗,道:“我不多要,老头儿,替你挖了半天土,几个工钱该结清罢?拿物件抵当也成!”桃夭夭裤子都没得穿,何来钱物结付?苦着脸道歉赔礼。郭巨欺负他年老力衰,大叫若不给钱就把他埋进土坑。

正在不可开交,适逢县令乘车路过,耳闻喧嚷派人查问。郭巨老婆精于世故,颇具应变的急智,扑跪到县太爷车前哭诉“我家的钱财被老贼盗取,青天大老爷作主”等语,县令挥手传令,带一干人等回衙细审。

及至县衙,击鼓升堂,县令先问原告。女人早想好了对词,顺水推舟,将桃夭夭的奇谈稍加改编,说――我家贫穷,侍养老母缺少粮食,为求老太太三餐饱足,只好把亲生儿子埋掉。夫妻二人掘地两尺,坑里露出坛黄金,本来写着“天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谁想钻出个盗墓老贼,非但抢走郭家财宝,还自脱衣裤调戏民妇,求大老爷秉公明断云云。

诉告完毕,满堂哗然,县令大惊动容。埋儿奉母,亘古未闻,本县治下竟出了如此大孝义举,实堪留名尺牍,为乡里增光,使伦纪生色。象这种天降吉谶的奇遇,唯史书里可查,郭巨夫妻胸无点墨,绝对编不出来,因此更加可敬,忙命主薄详细记录。但美中不足,天赐的金子被盗,境内“盗风猖獗”的名声不大好。如果删除这段,民妇口无遮拦;送他们金子堵嘴吧,县太爷有点肉痛。

主薄猜透老爷心事,耳语提醒:“当今战乱初平,圣主以孝道治世,各郡正忙着举孝廉......”县令恍然拍额,连称自己糊涂。

所谓“举孝廉”,是晋朝选拔官员的主要方式。孝顺父母是“孝”,廉洁奉公是“廉”,两种品行出类拔萃者,朝廷即授予官职。那县令“廉”是不指望了,出了郭巨这桩公案,辖内“教民有方,奇孝格天”的美誉谁能比之?升官发财的政绩,一坛黄金买到手,划算的买卖哪里找?当下县令喜笑颜开,吩咐赏郭巨黄金整坛,当堂验明装迄,并写上“天赐郭巨.....”等文。切切嘱咐郭巨如何讲话,将来朝廷派员立牌坊纪念,又该怎样应答。夫妻俩被金子晃的眼花,脸都笑烂了,顾不得控告桃夭夭,捧了金子雀跃归家。

赏发了孝子,县令再审盗墓贼。桃夭夭冷眼旁观闹剧,听堂上喝问,应道:“我既没盗墓也没偷金子。所谓埋儿养母,天降财宝这些事情,其实是我告诉他们的。”

县令道:“哦,郭巨与你有亲?”

桃夭夭道:“没亲。”

县令道:“他是你故旧?”

桃夭夭道:“不是。”

县令道:“既然非亲非故,他夫妻埋儿挖宝,你从何而知?”

桃夭夭道:“我是后世的人,晋朝发生的事载于书籍,我早已熟记于胸。”

县令皱眉道:“显见是胡说了,诺大年纪赤露体肤,嬉亵公堂,岂不疯癫了么?”看他老态龙钟,白发蓬乱飘摆,忽生怜悯之意,笑道:“观汝气色,象是个读书之人,且容申辩一二。本朝的人事你已尽知,那说说本官何年出仕?头桩官司怎生公正判定的?”

晋代文人以狂放著称,常有违背礼俗的言行,如阮籍纵酒裸奔,王澄脱衣爬树等例子。桃夭夭形样古怪,出语惊人,在当时并非绝世异类,说不定还是位饱学风流的名士。县令命他讲讲自家旧历,实是给了他台阶下,讲不出也罢,赔个罪即获释。哪怕胡说八道一番,县令就会微笑着说“果有疯病,本县岂能与疯人一般见识,放了罢!”显得宽仁大度,案子顺利了结,大家各得其便有多好?

偏生桃夭夭是个倔头,对方伪善他不买账,张嘴便嘲讽:“芝麻小官儿的事迹,书上可没写,要我现编么?”

县令大怒,好在为官多年,深明“戒急用忍”之道,按捺暂不发作,冷笑着问:“我倒是芝麻官。请教足下贵姓尊名,现居何职,授何爵位?”

桃夭夭道:“免贵姓桃,名夭夭,平头百姓一身轻。”

第十六回 前生此世梦参商6

县令捻须道:“桃夭夭?取自诗经‘桃之夭夭’。UC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出处虽明却嫌轻佻,女子犹可,通儒学究不会用这怪名字。”

桃夭夭道:“错啦,不是诗经那句,取这名字跟我老爹有关。”

县令道:“此话怎讲?”

桃夭夭道:“我死去的老爹原是峨嵋派首徒,当年临阵脱逃犯了大错,人称‘峨嵋道法冠宇宙,峨嵋首徒逃夭夭’。他没勇气雪耻,却让儿子背负恶名,替他完成未尽之责。因此我就叫作‘桃夭夭’。”

县令道:“既知恶名仍不擅改,对亡父尚存三分孝心。”

桃夭夭摇头道:“又错啦,我不改名是为迁就我娘,她叫顺了嘴没法改口。至于我那老爹,谁爱理他的心思!两腿一伸眼睛一闭,死了倒轻省,抛下孤儿寡母受尽苦楚。嘿嘿,逃避责任的德行,桃夭夭这名给他最贴切。”

县令拉长脸道:“子不言父错,当众指责亡父,成何礼法?”

桃夭夭道:“错就是错,表面恭敬心里责难,不是礼法是矫情。”

县令道:“百般毁损亲父,实乃丧德败风至极也!俗语‘父债子偿’,天公地道。作儿子更应秉持父志,完成先父遗业,论语圣言‘父死,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父之道,可谓孝矣。’”

桃夭夭笑道:“这话是放屁了,跟老爹有样学样,恶性陋习照单全收,盗墓贼的儿子还当盗墓贼,采花贼的儿子还当采花贼,才合乎孝道么?县太爷贪佞枉法,假造孝子的丑行,也是继承了老太爷的遗志?可惜桃夭夭不懂圣言,未必学父亲逃之夭夭。”

县令怒气勃发,再也忍不住,拍案连呼“狂贼,逆徒,老狗,黄巾余孽,无父无君,吕布董卓的同党,气杀我也!”签子满地乱洒,大喊“打打打!”衙役上前按到人犯,举起水火棍一五一十的打,才打二十来棍,桃夭夭老迈的躯体撑不住了,四肢痉挛,哇啦哇啦直吐黄胆水。衙役见再打要死人,停了手请老爷示下。县令眼珠两转,想起“士可杀不可辱”的古训,计上心来,命人将桃夭夭大逆不孝的罪状写于木牌,给他挂在脖子上,披枷戴锁游街示众,直至亲属担保才开释。

一连大半月,桃夭夭由官差押送,游行各乡街市。正当郭巨埋儿轰动全县,民间以孝为荣,桃夭夭撞着风头成了反面典型,下场可想而知。挨打挨骂遭人羞辱,从早到晚没完没了。有些惜弱怜老的民妇村姑,想替他擦洗污垢,走近看见桃夭夭屁股光光,私处毕露,无不含羞遮面而走。于是乎,小孩儿丢瓦扔砖,老少男子愤叱怒罚,无人手下留情。折腾狠了桃夭夭求饶“各位念我年老,高抬贵手罢。”别人问:“你忤逆骂父,认罪么?”他牛劲儿又生,辩驳:“不是骂,是责备,先父有错自该问责,谈不上忤逆。”有人道:“郭巨埋儿子养母,你脱光了骂父还偷坟,比比看畜生不如,还敢歪理顶撞?”桃夭夭脖子愈硬,强辩:“郭巨假孝,我就有理!”众人更不多说,扯翻了又是一顿臭揍。

受够了折磨,每日仅以白薯填肚,渐渐皮干骨立,老弱的身躯即将崩溃。桃夭夭纳闷了,自己降临此世时,这位老先生**躺在荒野里,亲眷家属应该住在附近,为何不见有人前来相认?转念一想,不胜悲哀“我知道了,老者体弱病重,是被儿女剥光了遗弃的,哪里还有家人啊?”

他彻底寒了心,望天长嘘:“什么孝道,骗名牟利的幌子。生于此世太可悲了,不如早死了的好。”可寻死也是力气活,衰弱到极点的老头,咬舌头没牙,抹脖子没刀,总不能闭气把自己憋死。只得改了口吻,央求:“哪位行善积德,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人们拿他当乱世狗贼,戏之不足,揍之不厌,谁愿少了这个既解恨又解闷的老怪物呢?

哀求了几千几万遍,最后话也说不出。终于有一天,身旁的差役似有所感,扭脖子低下头看过来。桃夭夭大喜,干裂的嘴唇连连张合。差役问:“干嘛?”桃夭夭拼尽全力,道:“杀......杀......我”差役道:“求我杀了你么?”桃夭夭眼光闪耀,全是喜悦感激之意。

那差役笑容诡异,幽幽的道:“主公的愿望,我定当照办。”举起棍子照准他天灵盖,裂石碎金狠狠一砸。桃夭夭惊跳腾空,垂首一瞥,脚底是那老先生头破血流的尸体。

转瞬景物变幻,融入纯白无边的境地,又进了幽幻虚空。桃夭夭恢复本来面目,神清气爽心情大畅,侧目而视,只见宇宙锋头梳双髻,盘膝趺坐在旁,腿上放一张瑶琴,正悠闲的调弦。

桃夭夭道:“喂,差役是你变的罢?这回没打破鸡蛋,你怎么离开那世界的?”

宇宙锋不答,忽道:“看仔细!”左手长指甲猛勾,“噌”的脆响震耳,一弦激颤,别的琴弦跟着微晃。宇宙锋发问道:“我只拨了一根弦,另外那根弦为何会颤动?”

桃夭夭暗想“这丫头模样的怪物,又在玩什么把戏?”冷笑道:“哼,考我么?可惜没考着,这叫做异弦共鸣,宋代沈括《梦溪笔谈》记着呢,小时候我还特意试过。”盘腿坐在她正对面,瞪眼静观其变。

宇宙锋道:“对极。与琴弦共鸣类似,大千世界也处处‘共鸣’,一个世界发生的事,必将在另外的世界重现,只是迟早的区别。你原来的世界有郭巨埋儿,才离开的那世界也上演了相同的一幕。”

桃夭夭冷笑道:“如此说,大千世界有千千万万个郭巨,也有千千万万个桃夭夭了?我能碰上另外一个桃夭夭么?”

注1:西天战神迦蒂法耶,佛教和婆罗门教的神灵,传入我国后称“韦驮天”。据说为雪山女神之子,常做孩童打扮,作战时六面七臂神力无边,拥有各种神兵利器,曾经率神族打败天魔大军。至今每年七八月间,斯里兰卡南部泰米尔人仍会举行隆重的宗教活动,纪念迦蒂法耶。

注2:汗青,指代史书,因古代史册多用竹简刻成,事前先用火烤青竹,犹如出汗。

第十七回 千载功过付笑谈1

宇宙锋道:“假若留在那世里,再过千年有可能碰上。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但你生而为人类,天意注定要死。焉能过上千载,再去寻找那个后出生的‘自己’?生死无法逆转,未来无法预见,这是天道自然的规律。如太阳东升西沉,无法更改。”

桃夭夭不语,隐隐觉得此话暗藏机锋,更包含着某种邪恶的诱惑。

宇宙锋轻弹慢拨,乐音中正柔缓,悠然问道:“然而,追根究底,是谁拨响了头一声琴音?”

桃夭夭暗想:“琴弦产生共鸣,总是第一下拨弦引起的。大千世界诸事重复发生,必有一个起始开端。如果真有千百万郭巨,桃夭夭,依次生生死死......最开初的源头在哪里?”

宇宙锋道:“问的好,追查‘色相’起始的本源,便能打破天命的限制,成为万事万物的主宰者,我命由我不由天!”长指甲化成匕首,“嘣”的将琴弦勾断。桃夭夭心神大震,猛地跳了起来。宇宙锋道:“琴弦已断,共鸣还会发生么?我若是这把小刀,主公便是用刀割断束缚的勇者!”

她声色凌厉,尽显霸道之气:“若我们俩合二为一,以我的无上神力,与主公无羁无忌的个性完全融合,那么任何规律都可打破,日月东升西落么?偏要他从西边升起!万事重演无法逆转么?咱们拨转因果,弄他个父由子生,混乱颠倒!随心所欲想怎样都行!你嫌弃龙百灵的龙家血统,便可颠转光阴,变更事实,令她当年降生于别家。主公再拨回年代,舒舒服服娶了这古今第一美女。难忘小雪情意么?好办,也娶了她,让她俩化敌为友,共同服侍主公,双美并收何其乐哉!”

桃夭夭道:“呸,我若依从你,受你控制?那还无羁个鬼啊!”

宇宙锋道:“普天寰宇,能拒绝神锋效力的,只有主公一人。”

桃夭夭暗道“你再提娶灵儿娶小雪,本主公可真要投降了。”岔开话头,正色道:“我开初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咱们初遇时,你打破了一个鸡蛋,自称获救,你当真在蛋壳内囚禁万年?那个鸡蛋万年不坏,真是好蛋,什么神鸡下的?”

宇宙锋道:“鸡为卯,卯则日出,混沌初开;蛋蕴生,生命始发,灵肉繁衍。盘古开天辟地,便是从蛋中破出。我欲模仿盘古,将本身神力与乾坤的自然灵力相混合,逐日增加神通,突破此世界的封闭,最终跳出幽冥江。但因‘卯初蛋始’的天理,乾坤灵力融合我的神明后,自然而然潜入了鸡蛋内。蛋壳虽然多次破损,碎烂,皆是外力作用的结果。如果我不能亲手打破,神力又会重新钻入新的鸡蛋,周而复始......”

桃夭夭道:“你就从一个鸡蛋钻进另一个鸡蛋,从一个鸡屁股掉落摔碎,又在另一个鸡屁股里转生。”

宇宙锋道:“正是如此,仿佛轮回一般,无法改变命运。无奈之下,我以神通幻化成小乞丐形样,周游八荒四海,苦求破蛋解困之机。直至遇到主公的那刻,神力感应你的个性,才令我亲手打破鸡蛋,自行破开了万年封禁。我认定你是绝世独有的奇才,具备主宰者的潜质,经由郭巨埋儿一劫,果真验证了之前的判断。”

桃夭夭道:“何以见得?”

宇宙锋笑道:“那一世界中,我并未遵循先入鸡蛋,破壳出世的常规。随便附体于一个差役,照样轻松脱世,这便是改变规律的明证。自从归附主公之后,我的神力渐获解放。假以时日,等我的神力与主公的灵魂完全结合,你就可以抗拒天命,超越自然之限,拨转时空,掌控万物生灭,独霸过去未来,琼浆珍馐供你享用,亿万美女任你玩弄。一切的一切,都将为满足你的**而运转。”

桃夭夭笑道:“瞧这**汤灌的,好似黄河决口呀!你让我享那么大的福,你自己得什么好处呢?”

宇宙锋道:“我是谁?一股逆天之力。但为寻得明主,发挥逆天之神通,即是宇宙锋存在的意义。彼时‘我’将消亡,宇宙锋成为主公身体的一部分,如牙齿,手指,血液毛发。你享福我也享福,你的快乐,也即我的快乐。”说着身形隐没,余音在虚空里回响“六重天劫已破其二,旅程尚未结束,主公继续历险罢!”

桃夭夭慌道:“喂喂,别忙跑,下次我要去那个朝代,给点提示啊,主公命令你......”刚迈出一步,头朝下倒栽葱坠落,仿佛掉进深渊,狂风吹迷了眼,只觉衣服裤鞋一件件吹飞,惶然叫道:“每次都这样!留条裤衩遮丑也好......哇呀,又要光屁股喽......”

惊呼声中,躯体轻若鸿羽。一刹那,下坠之势顿止,臀部触及软绵厚实的座垫,他张口大喊:“啊!――”

但觉周围气氛严肃,“悉簌”衣袖微响,好象站满了人。他定住神思观望,只见四边敞阔,高大的柱子,锃亮的方砖,铜鹤衔香金牛驮灯,一座极气派的殿堂。两旁官员们峨冠博带,中间站个矮胖男人,全都瞪着桃夭夭,呆若木鸡。

桃夭夭正坐在大殿主座上,光溜溜的叉开两腿,众目睽睽之下,难堪的场面实难描摹。忽一人振臂高呼:“主公!预兆啊!天降预兆啊!”

桃夭夭吓了一跳,只见此人面皮黑瘦,山羊胡子八字眉,大喉结上下蠕动,激悦的道:“主公啊,天道已有昭示,我等应当顺天而行!”桃夭夭暗忖“他也喊主公,宇宙锋的同伙么?”矮胖子问道:“此兆何意?”桃夭夭省悟“山羊胡子喊的主公是他,这胖子才是主公。”

山羊胡子道:“鄙人夜观星相,见荆州群星会聚蜀地,其大星光如皓月,乃帝王之象也。蜀中文武不识天文,空谈争战,故天地再生显征,作少年形样,裸袒以明警喻,主公请看!”

说着,山羊胡子手指桃夭夭,讲解道:“《太玄.玄衡》云:少者微也,微玄合道,故‘少’拟通‘玄’。年者,德感天地岁谷丰稔,《左传》曰‘有年’,尝闻‘年高而德昭’,意亦相通。故‘年’喻‘德’也。由此可知,少年者,玄德也!这少年暴露阳器,坐于上座正中!阳数上者为九,居中为五,正合‘玄德九五’之意。皇帝九五尊位,必为刘玄德所占,天意昭然,何疑之存?”

桃夭夭连忙遮住裆部,暗道“这家伙牵强附会,绰经儿乱扯谈,快赶上灵儿的口才了。他说什么刘玄德,难道这里是三国?”

第十七回 千载功过付笑谈2

矮胖子叹道:“天意既明,还是投降玄德罢。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

一人出列,指定山羊胡子,怒道:“谯周,安敢妖言惑主!”

谯周道:“国有变,休?降于天。秦始皇残暴失道,三十六年,天降陨石,上曰‘始皇死,土地分’。秦始皇不识天时,怀疑百姓刻字作讹,遂屠尽陨石附近住户,而后祸乱横生,诸侯蜂起灭秦。似此悖天抗命,始之国难而终之灭族,主公万勿重招此咎。”

又一武将拔剑怒喝:“先斩误国谗臣,后破刘备贼军!”气汹汹直奔谯周,矮胖子张臂挡住,道:“黄权,休得放肆!”

谯周本是个呆板书生,脾气又臭又硬,伸长青筋毕露的脖子,跳着叫:“砍之乎,砍之乎!”一时满堂轰然,文臣武将各执己见,口水纵横飞溅。矮胖子团团转,摊开手悲叹:“终是我刘璋失德,无法平复众议。”

忽然响起呼喝:“别闹啦!你们都给我闭嘴!”话音传自殿中主座,众人神色微变,你拉拉我的袖子,我碰碰他的衣角,屏息噤声,一齐望向那裸身少年。

桃夭夭环顾满朝,暗忖“果是三国时期,刘璋统辖下的巴蜀西川。”离座站起,往前迈了半步,清了清嗓子。谯周激动难抑,颤声道:“大......大家安静,天,天使要讲话了!”

桃夭夭瞅他一眼,心说“最不安静的就是你!”横眉敛容,装出威严神态,绽舌一声大喝:“快给我找面镜子!”

众臣错愕瞪眼,呆望“天使”不知所谓。还是谯周博学,摇头晃脑道:“《汉书》云‘深说经义,明镜圣法,承天命,奉圣言,是乃久保一国’。天使索取明镜,当是宣示天言,指明保国大计之用,快取镜来,快取镜来!”

内侍抬过一面大铜镜,放于宝座之前。桃夭夭走近端望,镜面澄澄光洁,映出少年儿郎的容颜。桃夭夭大感安慰“我还是我,没有附魂在别人的身体里。这次转世保持了原身?”思之不解,遂命道:“拿件衣裳给我穿!”

矮胖子迟疑道:“这个......保国,这个......大计,请问.......”

桃夭夭道:“你刘璋是吧?荆州的刘备发兵打你,是战是降拿不定主意对么?依我的投降算啦,反正你是窝囊废,三国里排不上号。”刘璋欣然道:“天使主张投降,正合吾意。”桃夭夭暗道“当面说你窝囊废都不发火,是够窝囊的。”古时兴亡早有定论,他根本不关心,轻描淡写的道:“要降早降,多说无益,给我找件衣衫穿是正经。”

刘璋忙命奉衣,内侍奔走伺候,谯周督促张罗。稍顷,桃夭夭穿戴齐整,皮弁佩绶,锦绣灿烂,竟是公卿大夫的衣冠。刘璋道:“使西川士民脱免战祸,还望天使多多宣教。功成后,吾必荐贤朝廷,授天使以显爵厚禄。”

谯周道:“此时无爵,不可无名。昔时战国‘四公子’孟尝君,信陵君,春申君,平原君,皆仗义布德之高贤,四海敬服之英杰。今天使年少而威显,奉天而行道,颇具古人风范,当效古风称号‘露阳君’――甘露自天降,阳春暖大地,昭示蜀中长享太平之乐,应景合宜,十分恰当。”

桃夭夭眉头拧成疙瘩,寻思“露阳君,听着好别扭,露什么不好,露阳......”

众多将官侧目旁观,暗料什么天使降临,宣告天言等等,全是主公和谯周安排的一场戏。看他们煞费苦心的装样圆场,可知投降之意多么坚决。官员们垂头丧气,均知大局已定,主张抵抗终是徒劳。忽逢飞骑急报:“刘备派马超攻成都。蜀都太守许靖逾城出降。”刘璋听说大军骤至,惟恐投降已迟,直吓的面如土色垂袖发抖。

黄权道:“主公勿忧,城中尚有兵马三万,钱帛粮草可支一年,足以长守。”

益州太守董和道:“刘玄德逼迫甚紧,如仓猝屈服,必遭对方轻视。莫若依黄公衡之计,与刘备周旋年余,不济再谋和。那时开城归降,刘备也将厚待主公。”

刘璋惊色稍宁,叹道:“自先父入蜀,至我亲政二十余载,几无恩德施予人民。三年攻战,四野横尸,皆我之罪也,我心何安?不如及早开城纳土,以救满城百姓。”

从事郑度献计道:“今刘备直逼成都,然兵少将寡,粮草难给,蜀中各地士众未附。不如派使者传令州县,尽驱巴西,梓潼民众过涪水以西,烧光田野,拆光民房,使刘备无处征集军资,孤军空乏,持久必疲,我乘虚攻击,敌可全歼。”

刘璋摇了摇头,道:“打仗,是为保护人民;以害民之法战胜敌人,又为了什么?我不懂这道理。”

桃夭夭本来瞧不起他,一瞬间却心生异感,忽觉刘璋的身材似乎拔高许多,暗想“这话说的漂亮啊,民为重,君为轻,爱护老百姓胜过爱地盘权位,有担当有气度,看来刘璋并非史书里写的脓包。”

当即议定,遣使致降书。次日大开四门,守军缴械,刘璋亲捧印信站立道中,迎接刘玄德入城。城内百姓免遭一场兵戈浩劫,狂喜之余奔走相告,纷纷出街拜迎。刘备骑着高头大马,从城门到府衙,两边民众欢呼如潮。成都民间十分富裕,家家设长案燃香烛,青绢作幔,鲜花铺路,比年节祭神的排场还大。桃夭夭放眼望去,万众跪地仰头,尽是一张张热切喜悦的面孔,寻思“老百姓如此热烈,真是欢迎刘备?还是为今后能过太平日子而高兴?”

新主刘备瞻前顾后,春风盈面,不时向人群挥手。得到府衙前,刘璋举印信跪接,口称“恕罪。”刘皇叔换了副悲伤表情,滚鞍下马,双手扶起刘璋,叫一声:“兄弟!”眼泪鼻涕横流,呜咽道:“不是愚兄不行仁义,形势迫不得已耳。”

此次刘备入川的起因,本是刘璋惧怕张鲁,曹操入侵,邀请他作为外援。初会时,两人同为皇族,彼此兄弟相待,亲热的蜜里调油。后来刘璋出钱出粮保障后勤,刘备派大将率军东进,协同讨伐张鲁。得胜后,刘备立马撕破脸,掉过头夺取“兄弟”的地盘。如今西川到手,仍旧称兄道弟,可见刘玄德仁义厚道,君子淳风不改,绝非得了便宜卖乖的小人。跟着刘璋介绍随员,刘备礼必恭谨,思贤之切溢于言表。等讲到桃夭夭时,刘璋极力推荐,赞他奉天命安定人心,乃是西川投诚的头号功臣。刘备微皱眉关,点了点头,略示招呼而已。

第十七回 千载功过付笑谈3

当晚设宴庆贺,刘玄德亲捧酒盏,给一班降将敬酒压惊,保证大家官居原位,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众降臣愁容登消,群情踊跃,相继跟新主子表白忠心。就连黄权,刘巴那几位最强硬的主战派,也都拍胸附额,申言从此尽忠刘玄德,肝脑涂地矢志不悔。席间君礼臣,臣拜君,互吐衷肠,好一派感人场面。刘皇叔礼贤下士,唯独没理会桃夭夭,冷落的意思不言自明。桃夭夭坦然自若,思量“我是个无名小卒,人家根本没放眼里。也罢,明日辞别此间,远游天下搜出宇宙锋,命她带我离开这世界。”

岂料酒宴未散,武士传语桃夭夭“军师有请。”军师即诸葛孔明,刘备的首席谋臣,位高权重。满座名士均未相邀,单请桃夭夭会谈,似乎格外的器重他。桃夭夭暗暗诧异,随武士入帐,只见明灯高悬,案牍堆满书案。孔明连日操劳,酒宴也未出席,此刻背对帐门,正与参谋法正商讨新订的法律。

法正手拿竹简,皱眉道:“观军师所订条例,过于繁缛,刑罚又太重,恐怕有失民心。昔汉高祖入咸阳,约法三章,简约宽明,黎民尽感其德,军师何不效之,令巴蜀人民安居乐业?”

诸葛亮道:“君知其一,未知其二,秦用法暴虐,民怨沸腾,故高祖宽仁待之。而刘璋暗弱,只知施恩而不知立威,以至威刑不肃,政令不通,民心弛慢,君臣无纲,弊端由此而生,基业终至败失。吾今以严代宽,施重刑,树威德,臣民方晓珍惜恩宠。吾再稍加荣恩,上下感怀信服,必竭诚而效死力。恩威并济,驰张有节,治国之道,于斯著矣。”鹅毛轻轻摇晃,低声道:“异日兴兵北上,军需巨浩。调集民资充实军用,须令其无怨而自甘。今受严法为常,后亦不觉苛征。”法正如梦初醒,赞叹拜服。

桃夭夭闻言暗暗冷笑:“好一篇治民宏论,管理老百姓跟放羊一样。刘璋对羊群太温和,只给胡萝卜吃,羊儿不怕他,不怎么听号令。轮到诸葛先生管理了,先拿鞭子狠抽一顿,打的羊儿魂飞魄散,随便捡几片菜叶喂喂,羊儿们必定感激,再多的苦也欣然领受,还觉得主人挺仁慈。花最小代价,换取最大回报,而且名正言顺,高明,高明的很。”

讨论告一段落,武士趁机通报尊客请到。孔明方才转过身,示意法正从旁待命,望了望桃夭夭,道:“足下露阳君?请坐。”

桃夭夭打拱道:“先生诸葛亮,幸会。”随手拉过锦垫,放于诸葛亮正前位置。汉代人的坐姿双膝并拢,脚跟贴臀,他很不习惯,就叉开裤裆大模大样的坐着。

孔明微微一笑,道:“露阳君名副其实,确然是位奇士。刘璋举城归顺皇叔,足下劝教之功甚大。”

桃夭夭道:“不敢当,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先生赐教。”

孔明微笑颔首,示意但讲无妨。

桃夭夭道:“先生胸怀宽广,善知贤愚。对刘璋其人的功过是非,可否略作评价?”

孔明道:“懦弱之辈,何必多议。”

桃夭夭道:“刘璋治理巴蜀数载,国家富庶,人民富裕,不值一提么?”

孔明何等睿智,立时明白了他的话意,轻摇羽毛扇,道:“刘璋坐拥殷富之国,却无存恤之政,致人心离背,智能之士思得明君。我主刘皇叔忠厚仁义,世间少有......”

接下来的说辞,桃夭夭全没听进去,脑中思绪翻腾“刘璋治理下的西川,百姓们安享富足生活,怎叫做‘无存恤之政’。哦,我懂了,只因刘璋善待的是平民,而非渴望建功立业的‘智能之士’,所以‘无存恤之政’。哈,存恤,多么正当的借口,无非是满足‘勇将智士’们的野心。刘璋不让他们东征西讨,不能给他们提供权位,名爵,升官发财的机会,即便对人民再好,累累史卷之中,也只落个懦夫软蛋的臭名。”

他素来敬仰西蜀群英,刘玄德,诸葛亮,关云长等,视作救国护民的大豪杰。现今耳闻目睹,想象中的英豪大失光采,郁闷实难排释,暗想“枉你诸葛卧龙大智大慧,以善于治国著称。怎地《出师表》自承‘益州疲弊’?殷实富庶的四川,给你弄了十几年,弄成个民生凋零的‘疲弊’局面。哎,卧龙先生啊,你比刘璋强在哪里?蜀汉末期更是‘民皆菜色’,老百姓饿的都脱形变色了。刘备,诸葛亮入川执政,对老百姓究竟是福是祸?”

想到这儿郁愤塞胸,他忍了又忍,实不愿叱责“鞠躬尽瘁”的诸葛武候,静下心措辞,遂问道:“刘皇叔比刘璋宽厚,那是对臣下而言,对老百姓又有什么仁举?”

孔明微笑道:“昔年当阳之败,曹操大军扫荡樊城。数十万赴义之民扶老携幼,跟随刘皇叔撤退。皇叔不忍抛弃人民,不思进取江陵,每日行军十里,甘与万民同败同苦,此真乃大仁大义之举!足下焉得无知?”

这话早三天说,桃夭夭定会拊掌赞叹,此时听来,却只想反胃作呕,暗道“曹操追杀的目标是刘备,关老百姓屁事。人家即使要逃难,也是往太平的州县跑,哪会跟着刘备引火烧身?宁可弃家离土,舍弃祖坟,甚至绝路亡命,也舍不得离开大汉帝胄刘皇叔。这种神话只能骗鬼!哼,到底是强逼百姓离境,故作乱局迷惑曹军。还是仁义感民,令万众自愿同死,千载之下已成不解之谜喽。”忽地仰天发笑,拍膝道:“仁义,好仁义!皇叔爱民如子,大败之际不忘带‘儿子’跑路。刘璋弃城舍国,将老百姓平平安安的交与敌手,相比之下太不仁义啦!哈哈哈。”

面对他的嘲讽,诸葛亮不动声色,淡然道:“据悉足下奉天命,宣天言,善判吉凶。请以刘璋为例,试言其人后事如何?”

桃夭夭道:“那有什么好讲的。天一亮,你们就会将他撵走。刘皇叔‘仁慈’不忍,说‘我才得了益州,怎好让刘璋兄弟远去?’。诸葛先生晓之以理,劝说‘天无二日,地无二主。况刘璋因软弱葬送基业,主公若以妇人之仁,恐将走刘璋老路,西川终会被别人夺取。’刘皇叔权衡再三,还是地盘重要,就把刘璋送到南郡公安,软禁直至病死。”

第十七回 千载功过付笑谈4

刘璋的结局明载史册,后世广为人知。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但当时尚未发生,桃夭夭直言道出,真有惊天落雷之效。诸葛亮笃性沉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此刻也不由讶然,鹅毛扇停了片刻,又扇动起来,笑道:“露阳君实非等闲。”

好个孔明军师,一句转过,再不提旧话,从怀内取出绢轴,道:“此信关系千万百姓存亡,须交付荆州守将关云长。足下怀仁重德,胆识兼具,可愿传书解危?”

桃夭夭一惊,问道:“关系百姓的存亡,什么事?”

诸葛亮道:“马超世之虎将,新归我主。云长性刚气傲,欲入川与之比试武艺。彼任襄阳太守,设若主将擅离防区。曹操,孙权兴刀兵抢夺城池,荆湘九郡则生灵涂炭,悔之晚矣。”

桃夭夭忙道:“那好,我即刻出发。”他本不愿插手诸侯纷争,但三国时代最钦佩两人,诸葛亮和关云长,前者书称“智绝”;后者称作“义绝”。诸葛孔明已见过,关公雄姿若何?急盼拜谒,当即接信允诺。

诸葛亮道:“如此甚好,露阳君虽未受职,然肩负重命,应暂佩公卿冠服,仪具,车马,威信具立,方可慑服云长。回成都禀明主公,再行封赏实勋。”下令准备车驾,随从三百骑,由关羽长子关平带队,簇拥桃夭夭登座,扬鞭绝尘东驰而去。

法正道:“此人语锋尖锐,狂妄傲兀,恐非诚良之士,军师要提拔他作官?”

诸葛亮道:“不必,他回不来了。”

法正讶异道:“为何?”

诸葛亮道:“关公欺上怜下,善待兵卒凌压士大夫。那少年出言荒悖,恣意讥讽主公,又着公卿华服,遇着关公烈火般的脾性,其下场么,君知当年弥衡否......呵呵。”

法正踌躇道:“好虽好,只恐史册留笔,有损关公美名。”

诸葛亮道:“孝直所虑甚是,其人诸事么,也毋须笔墨记述。”轻轻摇动羽扇,神情闲逸,然而蜀汉不设史官的主意,已然在孔明胸中酝酿盘定。

桃夭夭一行星夜兼程,不日驰抵荆州。关平通禀引入将军府,桃夭夭亲捧绢信交迄。关云长展信阅毕,手捋长髯放怀大笑。关二爷是河东人氏,爱吃羊肉蘸蒜泥,吃完不漱口,张嘴呵呵膻气喷涌,差点把站在面前的桃夭夭熏翻。

在场门客问道:“将军何故欢喜?”

关云长微笑不答,将书信遍示众门客。乖巧之人高声朗读:“亮闻将军欲与孟起分别高低。以亮私度:孟起虽雄烈过人,亦黥布,彭越之徒耳,当与翼德并驾争先,犹未及美髯公之绝伦超群也......”大意是“我诸葛亮听说关将军想跟马超比武。我的看法是:马超勇猛善战,也只匹夫之勇,可与张飞比较,远不及你美髯公智勇双全,盖世无双。”大伙儿摇身叹服,齐声称贺。关公吩咐关平,放弃前往西川的计划,严守荆湘各郡。

桃夭夭寻思“好厉害的马屁,关公志得意满,自当安分守己。诸葛孔明真认为他‘超群绝伦’么?未必然。”强忍羊肉膻味,走近作礼道:“将军安守疆域,实乃万民之福。鄙人尚有疑念未解,望关将军不吝垂训――那刘璋弃国保民,尊意以为如何?”

关云长瞥他一眼,奇怪这人好不识相,众**赞的时节,没来由提刘璋干嘛?淡然道:“信使远途辛苦,先去歇息,容后再谈。”

当夜皓月初升,将军府大排筵宴。明着是为使者接风,实是孔明嘉评的发布会。觥错觞交之际,赞歌贺辞如潮,关云长醺醺然照单笑纳,目光瞟过桃夭夭,看他坐着无动于衷。关公凤目半睁,怫然道:“贵使对关某心存异议?”

桃夭夭道:“列位尽言将军的韬略武功,依在下浅见,他们的赞扬犹存纰漏。”

关羽蚕眉微竖,怒容隐现,道:“什么纰漏?”

桃夭夭道:“将军著名后世者,乃‘义气’二字。关公身在曹营心在汉,秉烛守二嫂,千里走单骑,此乃义盖云天之举,比任何武功智略都可贵!”

关羽回嗔作喜,微笑道:“然也,然也。”

桃夭夭道:“因此鄙人闻事生疑,唯关公深明义理,方可解答。”

关羽道:“请讲。”

桃夭夭道:“兄弟之情,可算‘义’否?”

关羽道:“圣人曰,孝悌之义,天纲人伦。悌者,指兄弟亲睦友爱,同生共死。似吾三人桃园结拜,金兰之交亲若手足,亦是谓大义也!”

桃夭夭道:“然则兄长欺骗弟辈,侵弟之财,夺弟之家业,可算‘义’否?”

关羽道:“哼,那等害义之贼,万死犹轻!”

桃夭夭道:“刘皇叔是刘璋同宗族兄,入川初期,两人行则同车,卧则同榻,见面必称‘尊兄,贤弟’,兄弟情义堪称世之典范。待外敌退败,刘皇叔却挥军攻占西川,致使刘璋亡国败家,永作阶下囚臣。兄夺弟业可算‘义’否?愚实不知,望关将军教我。”

一时间,酒席内鸦鹊无声。众官员停杯落筷,心头“扑通扑通”乱跳。好半天,关公方微睁凤目,道:“吾兄天命所归,合当据土封疆。刘璋无能之徒,枉承祖业而莫能守。吾兄不取,必属他人。”

桃夭夭笑道:“刘璋是无能,整治下好肥实的家当。刘玄德作哥哥的怕兄弟守不住,肥水不流外人田,干脆夺了土地财产自个儿经营。李代桃僵,合情合理,但试看数年之后,民穷兵弱的西川,又将落入谁的掌心?”

座中武将大怒,许多人手按宝剑,只待将桃夭夭乱刃分尸。关公也暗自诧异,心想军师派来的信使,怎么满口叛逆之论,大庭广众讥刺主公。眼光溜过他的玉带金冠,蓦地省悟,猜测此人是西川降臣,对刘璋失势耿耿于怀,必定煽动军民谋反。只因蜀地初平,人心不稳,军师不便在当地问罪,就派他来荆州下书。个中隐含的指令,关公理应心领神会。

第十七回 千载功过付笑谈5

念及于此,关公眼露杀机,暗忖“此人好比弥衡,狂徒当杀,但我却不作黄祖,秘密处置方妥。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脸一沉,道:“尊使语意深微,似有军师密计交托,且往花园私谈。”推案起身,喝道:“散了!”

顷刻撤席,众将散尽,侍从带领桃夭夭前往花园。出了宽敞正厅,穿行长长的回廊,树丛间夜风吹过“沙沙”响。桃夭夭心头发毛“关老爷发怒,多半要宰了我当宵夜。诸葛孔明神机妙算,怎没算到信使会惹祸?”转念恍然“哎,他哪里没算着?派我送信,分明是派我送死来的。”

走完庭院小径,远望一道弧状利刃,在月色里寒光咄咄。桃夭夭寻思“人都说‘关公月下斩貂禅’,莫非把我当作绝代美女,关老爷旧病复发,又玩儿这调调……啊呸,什么美女,美男还差不多。”暗中笑了会儿,转念又想到“诸葛孔明,刘玄德,关云长,皆非器量狭窄之人,就算我出言不逊,然而跟他们既无冤仇,又无利害冲突,为什么都冷待我,暗算我,乃至设谋杀掉我?”

疑念未落,侍从道:“关将军在前边,尊使自去相晤。”垂手退去,四下里再无旁人。桃夭夭紧走几步,果见关云长持刀而立。那寒光四射的利器,便是鼎鼎大名的青龙偃月刀。关公道:“少年,你公然毁谤吾主,只身践赴吾约,倒有几分胆色。年纪轻轻亦属难得,何苦屈身臣事刘璋,为那丧家之犬卖命?”

桃夭夭道:“承过奖,我没给刘璋卖命,只是讲几句实话罢了。倘若要我作刘璋的臣子,不如直接吃耗子药去见阎王。”

关公神色稍和,道:“愿闻其详。”

桃夭夭道:“刘璋的确很软弱,缺少杀伐决断的刚勇,打仗军略更非所长。应付不了张鲁的侵害,居然请刘备救援,结果引狼入室赔光老本儿。跟他待久了天天受窝囊气,能把我活活憋死。不干不干,我望见刘璋那狗熊样,只想扭头远远避开。”

关公道:“既如此,你投入关某麾下,共辅皇叔兴复汉朝,建功立名......”

桃夭夭打断道:“哈哈,那更不干了。刘璋百般不济,万条缺点,但他爱民,以民为本,使民富乐,为救人民甘愿弃位。仅凭这点就胜你们万倍。诸位号称英雄豪杰,国家栋梁,我看全是些豺狼虎豹,视江山为‘大鹿’,欲逐之而后快。呵,或如奕棋的赌徒‘苍天如圆盖,大地作棋盘,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天下万民,只是你们用来博取荣耀的棋子......”

关公须发戟张,雷霆怒动,喝道:“住嘴!!再胡言定斩不饶!”

桃夭夭说的痛快,牛性风发,暗道“***谁怕你?我死过多少回?早习惯了,说不定青龙刀一挥,还能将我送出此世界呢!”挺胸昂首,口齿犀利如放连珠箭:“堂堂诸葛孔明,大汉皇叔,武圣关帝,诸如尔等的‘风流人物’,后世立庙设祭,史书大书特书,万代备受崇仰膜拜,在我眼里无异于一群虫蚁。什么王图霸业,与蚂蚁打架有何分别?人之所贵,因‘仁爱’而高于禽兽,舍生成仁非为私利,而是为天下苍生的福祉。你关二爷做不到,刘大爷也做不到,诸葛孔明做错了,由是观之,三国英雄如云,刘璋才应排名首位!”

随着滔滔语声,青龙刀缓慢抬升,威重如山杀气腾腾,“排名首位”四字出口。关公大喝:“小子何敢乃尔!”刀锋呼啸下劈。一瞬间,桃夭夭念头急转“啊呀,今世我保留了真身,倘真身被砍成肉酱,我岂不变成游魂野鬼?”情急眼前昏花,一身冷汗,惊叫:“救命――!”腿蹬地急欲跳窜,对方刀势太快,已无法躲避。

青龙刀倏然劈落,却砍了空,桃夭夭化作白光一闪而逝。关二爷收势不住,着魔似的原地打转,足足转了二十多圈,方才抓紧裤带拿定桩子,美髯沾满鼻涕白沫,“呵哧呵哧”望天怒吼:“妖孽!何方妖孽,安敢戏弄关某!......”

桃夭夭身心飘曳,迷糊了好许久,眼神逐渐清亮,只见四方空白,又进入了幽幻虚空。宇宙锋银铃般的话音,骤然响起:“主公刚才只想逃命,若正面对战,弹弹手指,十万个关云长也打发了。”

桃夭夭犹自魂不守舍,道:“宇......宇宙锋么?关二爷砍我,你瞧见了?”

宇宙锋道:“当然,是我带你离开三国的。临走小施神通,弄的关云长提裤子猛转陀螺。”

桃夭夭道:“你在哪儿?”

宇宙锋道:“我已融入主公魂魄,虽未完全融合,但主公获取了我部分的神力,今后元神安驻本体,任何力量都不能分离。”

桃夭夭道:“这次我留住原身,是你作的手脚?”

宇宙锋道:“正是,但凡妖魔人仙诸种生灵,从幽冥江转入异世界,必定丧失本身形骸,魂魄自动附于新尸,这本是天造地设的规律。但凭主公超凡特质,外加我神力相助,打破了那条规律。”

桃夭夭心绪慢慢宁定,问道:“老说我特别,那点儿特别?我也吃喝拉撒,见了美女起色动欲,与常人有何不同?”

宇宙锋道:“忠臣不类,奸臣不和,孝子陷害,民众唾弃。刘玄德冷待你,诸葛亮谋算你,关云长斩杀你,谯周外热而内冷,拿你当编谎的工具,用那‘露阳君’怪名讥嘲主公,日后定将恶言诋毁。刘璋倒是真诚以待,傻乎乎把主公当救民功臣。可惜主公嫌他懦弱,宁可远避不愿亲近。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满世界找不着你的同类,算不算特别呢?”

桃夭夭喃喃道:“说的是,我就不懂了,诸葛亮关云长他们,皆为胸怀宏志的大丈夫,即使跟我话不投机,何必一定要除掉我?”

宇宙锋道:“主公啊,你代天宣言,让人当作‘天使’,早犯了帝王的大忌。谯周通儒大方家,恃才矜傲的臭性,哪会轻易奉承一个毛头小子,他弄好了圈套等你钻呢。”

第十七回 千载功过付笑谈6

桃夭夭一震,猛省道“刘备自认是真命天子,我若代表天意,他又何以自处?那天刘玄德想当皇帝了,我以‘天使’身份宣布‘刘备登基违背天命’,那不是坏事捣乱么?难怪他对我冷若冰霜,诸葛孔明用计杀我,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满口‘仁义’的明君大贤,‘霸业’才是至高追求,一切阻碍者必当剪除。三国争霸嘛,胜则为王,败则成寇,诡诈狠毒不择手段,大概是那年月的求生之道。”内心的英雄人物,一个个褪掉了光环。他意兴萧索,颓然坐倒,只觉无比的疲倦。

宇宙锋仍在评点:“说你邪恶吧,偏又秉志仁爱;说你善良罢,却又逆世败德;说你执着罢,万事皆可抛开;说你洒脱罢,犟起来的比铁石还硬;说你多情,发誓只娶一妻;说你专一罢,爱了小雪又念灵儿.......主公,早先我当你是邪魔,如今细辨,你非忠非义非正非善,又非奸非佞非邪非恶,竟是人类中的极品。万世所难相容,宇宙锋苦苦寻求的真主,大约非你莫属。”

桃夭夭忽道:“我不回古代啦!”霍地跳起,叫道:“累死了,历代兴亡成败,与我狗屁干系。烦心透顶,不干啦,世难容,世难容,既然世道容不得我,下次落到那里,老子就近找块石头砸脑门,砸出脑浆子咽气了账!”

宇宙锋道:“主公想尽快穿越诸世,只须放大自己的**,运用我的神力劈开虚空,即可摆脱天道的约束!”

桃夭夭道:“怎么运用法?”

宇宙锋:“唤我名号,神通立显。”

桃夭夭当即举臂斜指,使吃奶的劲儿大喊:“劈开他娘的这片白,宇宙锋!――”

如同施放剑气,指尖一道黄光飞旋,划出绚烂的冷焰。苍茫虚空顿然破裂,远方依稀显现景物。桃夭夭神随意行,好象一下子无所不能。一提劲,经脉通畅,真气深厚如大海,清风剑的感觉又回来了。他默念剑诀,拔起腾空,飞行之快远胜先前,惘然回首时,影子竟落后数尺。他惊喜道:“我飞的好快!何时炼成的?”宇宙锋回应:“魔剑附身,神通与日俱增,毋须修炼,你的内丹剑气神盾,所有法术,都会提升至最高层次。”

他确已身怀大神通,法力施放随心所欲,身如掣电,穿越时空。

这时虚空已碎裂,头顶日月升升落落,白昼黑夜交接电转,春夏秋冬四季轮替,岁月忽忽,景色变化,恍若梦幻泡影,而人物事件如走马灯似的忽闪:貂禅拜月,兰芝投水,汉武西征,司马修史,文君当炉,楚霸王乌江自刎;孟姜女哭长城,秦始皇焚书坑儒,战国七雄合纵连横......桃夭夭穿行其间,或慢或疾,冷眼游览,瞅瞅张飞黑不黑,瞧瞧小乔美不美,无人觉察他的经过,俨然是个超尘脱世的精灵。忽然前边江水滔漭,一位戴高帽的老者站立江边,对天悲怆质问――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谁能极之?

.....

彼王纣之躬,孰使乱惑?

何恶辅弼,谗谄是服?

比干何逆,而抑沉之?......”

桃夭夭心一动,暗问“好熟悉的诗歌,这老者是谁?”灵念流过心田,豁然明了“唱的是《天问》啊!屈原的名篇!老者是大诗人屈原,唱完《天问》再作《怀沙》,接着投汨罗江自尽!”

宇宙锋问道:“主公想救屈原么?”

桃夭夭道:“三闾大夫啊!华夏首位大诗人,当然要救!”

宇宙锋道:“救了屈原没端午节了,没龙舟划,也没粽子吃了。”

桃夭夭愣了愣,哑然失笑,心道“替古人担忧,十足傻瓜蛋。昨日之日不可留,陈年旧事与我屁相干!比起大诗人,还是粽子好吃又实在。”想通了此节,眉头舒展,道:“屈原‘世人皆醉我独醒’,也为当世所不容。他那首《天问》穷极思议,很有拷问天意,傲俗弃世的气概,你干嘛不找他作主公?”

宇宙锋道:“屈大夫的主公是楚怀王。他写诗仙逸神幻,但动辄失于悲沉。念念难忘君王,临死犹唱‘明告君子,吾将以类’。满脑子爱国爱君的执念,死了魂魄受缚,永远在山川河泽内徘徊。”

桃夭夭道:“对,潇潇洒洒闯世界,无牵无挂游古今。古往今来那么多憾事惨事,件件追究还不得把人烦死。古人生死悲欢我再不管了,拢起袖子权当看戏。”

宇宙锋道:“穿越吴越争雄之时。为解救某人,主公或许会稍加干涉。”

桃夭夭用力摇头,道:“只看不出手,凭他是谁,我统统不管。”

宇宙锋道:“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从你原先的世界跳入幽冥江。据我灵力感知,她流落到了某个世界的春秋末期,越国境内。”

桃夭夭结巴道:“你.....你是说......”

宇宙锋道:“她跳入幽冥江是为追寻主公。哪怕寻不到,也盼陪你在江底长眠。”

桃夭夭道:“你说的是龙百灵!”

宇宙锋道:“救不救她,但凭尊愿!”

桃夭夭道:“尊你个大头鬼!灵儿若有好歹,我把你重新塞进鸡屁股!”正待命令宇宙锋定位年代,择地寻人,焉知自身的法力已达天人圣境,神通随念而生,蓦地站稳脚跟。

只见周遭林木茂盛,一条小溪潺缓流过,溪边坐了位白衣小姑娘,年方豆蔻,容貌清秀,正拿一条白纱漂洗。

宇宙锋道:“此女正是龙百灵的化身。”

桃夭夭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可她年纪好小......她在浣洗白纱呢,春秋吴越,溪边浣纱......我的老天爷,莫非......”

宇宙锋道:“对了,魂魄转世,灵魂与肉身须当吻合。龙百灵美绝古今,一缕芳魂所寄,自然也是春秋时期最美丽的女子。”

桃夭夭脱口道:“春秋最美的女子,那是......是西施啊!灵儿变成西施了!”

注1:“打仗,是为保护人民……”刘璋原话为“吾闻拒敌以安民,未闻动民以避敌也”《资治通鉴卷六十六》。本书所写有关三国的情节,主要取材《三国演义》,历史人物的言论观点,则依循史籍记载,稍作引申。

注2:弥衡,三国时恃才傲物的文人,斥曹操,讥刘表,而曹刘不愿担“杀贤”之名,均未对其下手。后来弥衡出使江夏,当着黄祖的面也是言辞尖刻,终被黄祖所杀。本书中的关羽面对桃夭夭冷嘲热讽,因为顾及名声,故有“此人为弥衡,我不作黄祖”的考虑。

第十八回 去来春秋伴奇芳1

白衣少女闻声抬起头,好奇的望着桃夭夭,怯生生问:“你是谁啊?”

桃夭夭张口无言以对。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宇宙锋道:“小心主公,她有‘隔世之迷’,今世的西施,不知自己前身是龙百灵。”桃夭夭喃喃道:“隔世之迷?”

宇宙锋解释道:“常人的魂魄如果流转异世,必与性质相近的躯体结合。婴儿体性最为空净,如同各式各样的空房子,是为最佳的寓魂对象。故而灵魂转移必以尸体为起点,以新生婴孩为终点,往复循环,佛家‘轮回托生’之说,是对这条天道规律的曲解。”

桃夭夭道:“这么说来......她生于斯,长于斯,完完全全是春秋时代的人?”

宇宙锋道:“她芳魂流落很久,最终降生于此世界,从魂魄入体算起,至今十二年了。婴孩的本质纯净如清泉,收纳亡魂的同时,也会洗净灵魂前世的记忆,这叫做‘阴阳隔世之迷’。而主公与众不同,前番魂魄附于成年人拔都儿的形体,记忆也保留完好。此例万中挑一,本属罕见,更难得主公个性超凡.....”

桃夭夭焦躁道:“行了行了!少拍马屁瞎扯淡,我烦着呢!”

白衣小女见他自言自语,嘀咕个不停,不禁害怕,卷了纱,提起裙子便逃,踉踉跄跄直冲上乡间小径。桃夭夭急道:“且慢,灵......西施,等等我!”脚尖轻点,霍地挡住去路,移位奇快堪比遁甲法术。

西施小脸煞白,惶然道:“鬼!山魈......”

桃夭夭笑道:“山魈?哎,见过我这么潇洒的山魈哥哥么?”张臂转了个圈,阳光映照,两片大袖象蝴蝶翅膀,在一朵蓓蕾前舞弄拍扇。

西施呆了,手指不觉松劲,纱丝滑落尘埃,沾上许多沙粒,犹如雪团掉进了木炭堆。这下把她心疼坏了,贝齿轻咬桃唇,泪珠儿打转,怨道:“哎呀,素纱最容易染黑,我洗了大半天,弄脏如何卖钱?爹又要骂我。”桃夭夭捡起纱丝,道:“我帮你洗干净,等着!”闪身跳入林中。西施丢了纱没法回家,又不敢追进树林,立在原处发愣。

桃夭夭来到溪边,戟指点戳,意守内丹潜运真气,施展剑仙门“聚水成剑”的剑术。溪水飞入半空散成小滴,凝成牛毛状的细小“水剑”,每道剑锋顶住一颗沙粒,向外平平的推开,污垢陡然除尽,纱丝恢复雪白。

峨嵋玄门乃正宗仙家,道法高妙永无止境,但入门条理极为严谨。依循基本的法门修炼,只要持之以恒,总能炼成各样法术。桃夭夭学过玄门基本功,今获宇宙锋神力融入魂魄,凭姬空行内丹作根基,纯阳真气运行如意,瞬息达成百年的道行,那“聚水成剑”无师自通,万千剑锋只顶开沙子,一根纱丝都未损折。“乾坤十二剑”的尹赤电擅长此道,若见了如此神妙剑势,一定会佩服的五体投地。

须臾,除污完毕,桃夭夭收了法,走回去将纱丝递给西施。原物复还,洁白如新,西施惊讶多于感激,默然接过来,不太害怕了,却是疑惑犹深,转过头沿小径疾走。

桃夭夭小心翼翼的跟在后边,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片刻。前方阡陌交错,茅屋零星,几道炊烟袅袅,出现一座小村庄。

走到村口那间草屋前,西施推开柴扉。里边她爹问道:“夷光,你么?天还早,你就回家?”西施应了一声。墙根边窜出条小黄狗,“呜哇汪汪”吠叫不休。她爹又问:“还有外人?”

西施回头看了看桃夭夭,迟疑道:“没.....没有。”一边朝黄狗摆手,示意安静。怎奈小狗围着桃夭夭又叫又跳,龇牙咧嘴,仿佛碰见冤家死敌一般。屋里“悉簌”一阵响,脚步拖沓嗓音嘶哑:“死丫头撒谎,没外人狗会闹?待会揍你。”前仰后合晃出个老头子,腰间系根草绳,鼻头赤红,一张嘴酒臭气熏人。

桃夭夭暗想“他是西施姑娘的父亲?怎么这副衰鬼样?”抢前施礼,道:“老伯,你贵姓?”

老头子唬了一大跳,强睁惺忪醉眼,嘟囔道:“我贵姓施,全村都贵姓施,你哪儿的?”桃夭夭道:“小可桃夭夭,是你女儿夷光姑娘.....的好朋友。”施老头道:“小可桃?不认得,夷光小丫头有什么朋......九。”

似乎“朋友”两字太文雅,老头儿咬错了字眼儿。正感不耐烦,忽见桃夭夭衣式奇特,大幅翩翩的锦袍,配玉带,缀金线,纹饰华丽。那是汉朝公卿服装,施老头如何识得?隐约感觉来者身份尊贵,得罪不起。荒村野夫眼界浅,登时没了主张,呵斥女儿:“懒东西,帮你妈烧饭!”兜屁股一脚,把黄狗踢的夹尾而逃。

西施低头往屋里走。桃夭夭意欲跟去,又恐冒昧惊吓了她,忙向老头子叨扰求允。施老头不知所措,索性来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扫扫树叶通通阴沟,自顾自假装忙活,偶尔支应两声,尽是“嗯,哈,哦”的爱理不理。桃夭夭晾在门外,进退两难,干站着发窘。

一会儿,斜阳西垂,大路里走来高高矮矮的五个女孩儿,手拿漂洗好的白纱,进了屋门直嚷饿。随即摆开碗筷,一家人吃些少盐寡油的小饭菜。这时有人注意桃夭夭了,问外面站那男的是谁?施老头见了酒没命,只顾灌黄汤,哼哼卿卿讲不清。施大娘老实巴交,也是语焉不详。却是大女儿常到城里沽丝换粮,性格爽利胆子大,放下碗出门喊道:“喂,你干什么的?干嘛老站在我家门口?”

桃夭夭迎上前道:“敢问,姑娘是夷光的......”

大女儿道:“我是她大姐!”

桃夭夭深作一揖,道:“小弟名叫桃夭夭,贸然登门,专为求见令妹。”

大女儿皱眉道:“说什么啊?”

桃夭夭暗忖“乡里人纯朴,我用词不可太文。灵儿转世附魂的因由,从头讲起惊世骇俗,还是单刀直入简明些。”理了理衣领,郑重的道:“我是说,你妹妹夷光长的很美。我见了喜欢,所以跟来了。”

第十八回 去来春秋伴奇芳2

大女儿愣了半晌,哈哈笑道:“夷光?那黄毛丫头,还美?娘啊,三妹四妹,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

桃夭夭道:“夷光又名西施,古代四大美女之首,我讲的句句属实。”

姐妹们依门张望,窃窃议论“是疯子罢?”“是骗子吧?”“我瞧是拐子,专拐女孩儿的贼。”......

大姐笑了一阵,发现桃夭夭气宇端正,神态严肃不似作伪,不由心头打鼓,试探道:“你没开玩笑?”

桃夭夭道:“千真万确,你妹妹很好看,我喜欢她。”

大姐道:“哎呀,就算我妹妹好看,也没跟到别人家里来的道理啊!”火气渐盛,高声道:“大路上看见标致女孩子,你就撵人家脚后跟,猫儿狗儿发春啊?我家小妹才十二岁!你要撵撵你娘去!”乡村女子野性十足,情急了开骂,粗言恶语瓢泼而出。

桃夭夭渐感焦躁,内心有个声音道“抢了灵儿远走高飞,何须跟这些人纠缠?”狠心一发,便要用强,无意瞟过屋边柴草堆,目光蓦地定住。

西施扒在柴堆后,露出半张小脸,静静的望着他,明亮的眼眸宛若夜星。桃夭夭烦绪登消,唇边泛起微笑,内心一片宁和。大姐骂累了,思量这人光挨骂不还嘴,脾气倒不错。指鼻子啐两口,教训他:“傻瓜!趁早快滚,别让人拿棍子抽你!”转身回屋,关紧房门上了闩。

桃夭夭轻叹口气,寻些松枝柏叶,挨着施家茅屋搭个窝棚过夜。

宇宙锋道:“主公夺了西施便罢,何必如此费事?”桃夭夭道:“夺了她的人,能夺她的心么?”宇宙锋道:“你只须稍运神通,即可令她摆脱迷障,重新变回那个倾心依恋你的龙百灵。”桃夭夭道:“借助法术能让女孩爱恋我?”宇宙锋道:“欲之所动,法为之灵,把普天下的女孩子都变为情妇,只在主公动欲之际。”桃夭夭道:“那我还是男人么?我成种猪啦!再说靠法术扭转女孩的本意,与下春药何异?呸,金诚所至金石为开,我要以真情解救灵儿,你等着瞧吧!”

他信心陡然爆增,决然道:“从此时此刻起,我不会再用丝毫法力,除非灵儿自行忆起前身,魂魄得以复原,我都将在此世做个普通人。若有违此誓,碎尸万断魂魄永灭!”宇宙锋道:“身怀绝大神通者,对自己发愿设限,即成永生诅咒。主公想好了,此誓实际是对我的封印,你会失掉调用内丹真气神剑的能力。”桃夭夭不应,沉浸在遐想中:“她那眼神表示还记得我,灵儿的魂识在西施心底深睡,等我唤醒呢。”

宇宙锋再无音息,从此被桃夭夭的誓愿封禁。

一夜晏静,清晨施家众人打开门户,一瞧搭了窝棚,立时大闹翻天。大女儿怒斥:“啊呀,搭棚子啦!还想长住啊!”冲上前把棚子砸个稀烂。桃夭夭站在旁边,任凭施家老少拉扯叱喝,始终含笑垂手谦恭有加。从早上磨到中午,众人无可奈何。若有扫地,擦灰,担水等杂活,桃夭夭眼疾手快抢着干。午饭时分没人搭理,他毫不介意,两瓢凉水几把野菜,照样吃的津津有味。

当夜冷雨淅沥,搭窝棚漏水不管用,他索性倚树而歇,从头到脚淋了个湿透。当初宋朝附魂拔都儿时,桃夭夭早已尝遍人间苦难,眼前的困境纯当小菜儿,丝毫不放在心上。堪堪将近黎明,天色微亮,有人悄悄走近,塞给他三个粗粟馍馍,睁眼看是西施,未及搭言,她又急急跑开,躲到柴堆后边忽闪着大眼睛。桃夭夭心里甜滋滋的,粗馍入口,堪比王母娘娘的蟠桃仙果。

如此耗了数日,消息传开,轰动了苎萝东西两村。一个外乡小子看中施家小女儿,赖在门口死活不走,各种谣言满天飞。看希奇,凑热闹,劝纠纷的乡民骆绎不绝,几乎把门槛踩破,大女儿逢人便道:“大家评评理,我们又不认识他,没头没脑说我妹妹长的美,在我家耍赖纠缠,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有人道:“一顿棍子打跑了呗。”大女儿摇头:“不怕打,不怕骂,不听劝,脸皮比城墙厚,性儿比骡子犟。”又有人道:“送乡上司寇老爷论罪吧!”大女儿道:“见官要好多钱的,你借给我们?”好心的老人建议:“咱们凑点财物,送给他作路费,就当送神消灾。”大女儿道:“别提,他不贪图东西,一根儿草都没偷,一碗饭没吃,倒帮我家干了许多活。”好事者笑道:“既这么着,人家是真心诚意要你妹妹,就给他算了。”大女儿语塞,只剩摇头叹气的份儿了。

时日久了,见惯不怪,关心此事的人少了。桃夭夭怕给施家招惹是非,脱掉华贵衣物,请施老头换几件农家粗衣。施老头是个混帐酒鬼,手持金玉华服进城乱窜,被奸猾的商贾连蒙带唬,只卖了八十钱,四匹粗丝,然而对贫困农家已是天降横财。施老头痛快喝了两月烧酒,房子加添新茅,还多盖三个猪圈。家境颇有改善,老头子变得和气许多,挑几件粗旧布衣给桃夭夭穿,骗他是换来的物事。施家大娘面慈性善,背地里经常送他些饭菜果腹。

桃夭夭一如既往,吃穿得过且过。闲来游走村中,帮乡邻们锄草,插秧,放牛牧羊,修房补墙,笑呵呵从不嫌脏累,又不收取报酬,粗茶淡饭管饱,他便心满意足悠然自乐。渐渐的,村民都喜欢上了这个诚恳勤快,与众不同的小伙子,有的想给他说亲,甚至想招他为婿,一律被桃夭夭谢绝。大伙儿啧啧称奇,方信他长期守候施家门前,确为钟情施家小妹。

但守候归守候,桃夭夭从不打扰施家的生活。窝棚与草房相距虽近,平常很少传出大响动。他的一言一行,与家里的气氛丝丝投合――忧闷时不见他出来添乱,清静时不闻他出言聒噪,喜庆有他凑趣助兴,遇祸有他排忧解难;费力的农活由他料理,繁重的徭役由他承担。总而言之,自从桃夭夭来到,并未增添任何麻烦。施家不显他多余,日子反而越过越和顺。

第十八回 去来春秋伴奇芳3

而他仍然栖身窝棚,从没有丝毫过分要求。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这个古怪小子,死皮赖脸的纠缠人家女孩儿,偏又处处为对方设想,保持谦谦敦厚的君子作风。连大姐也折服了,啼笑皆非的冲他道:“你呀,世上有你这样痴情的无赖泼皮,我算是开眼界长见识了。一个黄毛小丫头,值得你如此吗?”桃夭夭道:“今天黄毛小丫,他日绝代佳人,大姐拭目以待吧。”大姐道:“你倒会放长线钓大鱼,预先下定钱。”

桃夭夭挤眼弄眉,故作神秘:“此乃情场高招,追求女孩子有三点,脸皮厚,胆子大,最关键是要有耐性。常言说的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得软磨硬泡,平时勿须多言,只要对她和她的家人特别好些,功到自然成。”

大姐吃惊道:“谁教你这些花花肠子?”

桃夭夭道:“教我者大哥也,峨嵋派首席情场高手,李凤歧李大师兄。”

其他姐妹同样日渐亲近,每以“妹夫”戏称桃夭夭。这个说:“喂,桃妹夫,我妹妹抱过的枕头,要不要呀?帮我打扫院子,我偷来给你。”那个道:“夷光的手帕,可作定情信物,两个钱卖你如何?”再有道:“小妹的梳子要么?拿三根红头绳跟我交换。”更有人道:“妹夫,我妹妹昨晚梦话说了什么,想不想听?你帮我劈完柴火,我就原原本本告诉你哦。”

连施老头也以此为挟,经常颐指气使:“小子,想当我女婿就得殷勤些,快去给我打酒!”

桃夭夭欣然从命,一一照办,但跟西施接触甚少。那女孩儿整日羞羞怯怯的,跟家人都少言寡语,对桃夭夭更回避不迭,显然是个没开窍的小毛丫头。桃夭夭浑不介意,似乎能看穿她内心,看见灵儿的光采若隐若现。平日里并不急着表白,每当西施溪边洗纱,他就抱膝坐于下游,放怀吟唱《诗经》:“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歌声甚至打动施家大娘,劝夷光道:“小妹,你倒跟他说说话呀,要不听他叫的多惨,象牛犊子断奶一样。”

一家人态度改观,气氛融融和熙,唯有那条小黄狗不买账,见到桃夭夭必定狂追猛咬,大有保卫夷光小主人的意味。某天,桃夭夭砍柴送回柴房,小黄狗埋伏多时,一跃而出叼住他衣角,半吊着甩来甩去不松口。西施赶来解围,抱下黄狗安抚道:“别咬他,别咬山魈哥哥,山魈哥哥是好人......”

桃夭夭大奇道:“谁是山魈哥哥?”

西施道:“你,是你呀,你自己说的,你叫做‘潇洒山魈哥哥’.......”

桃夭夭忍俊不禁:“那是咱俩见面时我胡诌的,难为你还记着。”

西施认真的道:“你讲的话,我都会好好记住。”

桃夭夭道:“我真名叫桃夭夭,这名字跟我老爹有关,可不是书上形容美女的‘桃之夭夭’。”

西施不懂他所讲文典,歉然道:“我没念过书,我笨的很。”

桃夭夭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凝望那明星般的青眸,深深的道:“不,你很聪明,你是‘天下第一聪明女儿’。”

西施粲然一笑,含羞垂低眼帘。这是首度向桃夭夭展开笑颜,那一年,她恰好十五岁。

桃夭夭神摇心醉,望天暗暗感叹“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大哥所言果如其是。小弟定当加倍努力,争取早日带灵儿脱困,找到师尊之后,立即赶回南海援救你们。”

可惜好景不长,那年春季特别冷,西施体质本弱,洗纱受凉伤及肺经,落下个心频气喘的顽症。据闻野山蜂蜜是清心润肺的灵药,桃夭夭立即奔赴深山老林,奋勇大战野蜂,抢回蜂蜜给西施治病,用后果然见效。只是山蜂毒刺凶猛,他满头满脸扎的青紫斑驳,躺在棚子里哼卿苦捱。夜深人静,西施偷偷前来探视,眼看他面部肿胀犹如猪头,登时珠泪夺眶而涌。

桃夭夭拿袖子遮脸,笑道:“快回屋歇着吧,我怪样子会吓坏你。”

西施握住他手,右掌按住胸口,心疼的说不出话。桃夭夭看痴了,暗道:“真......真美,西子捧心的美态,古来多少文人骚客倾倒神往,竟是为我心疼所致。”伸掌轻抚西施娇面,喃喃道:“你的美丽比不上灵儿,而纯良尤胜她三分。哎,灵儿若象你心地纯朴,没那么多算计,该多好。”

西施道:“灵儿?......那是谁?”

桃夭夭道:“唔,她叫龙百灵......龙百灵,就是你呀。”忽感一阵心悸,担忧龙百灵魂魄从此消没,提醒道:“你是灵儿,记得吗?一定要记起来,今后我只叫你灵儿,帮你恢复本来的神识。”

西施柔顺的道:“嗯,我就叫灵儿,你一个人叫的。”

自那天过后,两人隔阂尽消,朝夕相伴亲厚渐增。桃夭夭的衣裤鞋袜,全由西施浆洗缝补。家人也另眼相待,围拢火塘用饭喝茶,均为桃夭夭留了坐位,俨然默认他家庭成员的身份。只剩施老头常发牢骚“穷小子来历不明,没家没业穷的叮当响,女儿若是嫁他,我太吃亏。”大姐即灌他半壶烧酒,老家伙喝饱了再无意见。

花蕾打开花瓣,芳华刹那绽放,黄毛丫头变成婷婷少女,也是一瞬间的奇迹。从十五岁到十六岁,西施象被施了仙术,一天一个样,身材抽条拔高,曲线玲珑毕现,单薄衣衫竟成了最撩人的衬托。似乎太阳也动情关注,转而映亮那张娇妍的脸蛋,青涩逐日消褪,她抬起头来,眉目神采若扬,那正是“天香国色”的独特气韵。

穷乡僻壤开出一朵绝代奇葩,并不是好事。她那超乎寻常的惊艳,曾令多少乡民如呆如痴,多少路人失魂落魄,毋庸赘述,但桃夭夭早年的预言,确已变为现实。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施家小女惊动四方,联系先前的奇闻,那丫头十二岁就有人疯狂追求――传奇成就神奇,给她的美貌添了一道炫目光环,“西施”之号由此传开,慕名求访者蜂拥而至,其中好事少年效法桃夭夭,结茅搭棚长期守望。施家周遭喧嚣嘈杂,人皆翘足瞻顾,比赶集还热闹。

第十八回 去来春秋伴奇芳4

目睹此景,桃夭夭错愕乍舌,叹道:“跟排队抢稀饭一样啊,幸亏我动作快抢了个头位,近水楼台先得月。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

实际根本不用担心,无须临水捞月影,明月自会入楼台。有一天晚上,桃夭夭问西施:“忽然多了好多情敌,都想博你青睐。哎,我争得过他们么?”西施不答,揽住桃夭夭的脖子,身子藏进他的怀内。桃夭夭心跳怦怦,拼命压抑心中爱意,故作轻浮之语:“哈,真没料到,四大美女之首的西施,居然向我露阳君投怀送抱,那还能便宜你?”双臂一收,紧紧楼住娇躯。

西施道:“你叫我灵儿啊,其他名字是别人叫的,我喜欢你叫我灵儿。”

桃夭夭心一软,不忍欺负她,道:“灵儿是另外一个女孩,她的魂魄隐藏在你体内,我喊灵儿,其实是想唤她醒来。”

西施道:“哦,那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桃夭夭道:“这个......灵儿是我未婚妻子,总盼着我爱她,早日与她完婚。所以么,我对你好别有企图,作出的爱慕举动,实是希望激起灵儿的夙愿,从而使她神识复苏。”不知为何,此时他只想将自己描述的阴险狡诈,只盼少女惧怕生厌,远远逃开免遭伤害。

西施道:“我不懂,你对我好,我很开心。”手指在他胸口轻划,描出一个小小空间,轻声道“你的心,我只要这么大块地方,就行了。”满足的嘘了口气,脸颊紧贴他胸膛,仔细听他心跳。

这少女单纯如白纸,情丝柔长又象蔓萝,触及第一个依靠的对象,便放开怀抱紧紧依绕,至死再不松脱。桃夭夭鼻子发酸,暗想“假如灵儿魂魄复原,占据了身体,西施又将流落何方?”无计可施,只得抱紧她等待天明。

从此,桃夭夭待西施倍加呵护,体贴入微。西施天性温柔,加之少女甫尝情味,只为情郎快乐,恨不得溶化身体倾命以报。于是乎,两人耳鬓厮磨形影不离,象掉进蜜罐的两颗蜜枣。大姐瞧了直摇头“两个小家伙真讨厌,整日黏糊也不嫌腻味,早点让他们成亲罢。”打量桃夭夭的身量,疑惑的问:“你多大年纪?四年了,怎地丝毫没变样?听说男子一直长到二十岁啊。”

桃夭夭想了想,解释道:“我服过一种叫‘驻岁定颜’的丹药,年龄不会增长,体貌永远是十六岁样子,除非丹药首徒方灵宝解除‘定颜丹’的药效。”大姐云里雾里,当他又在信口开河。桃夭夭却心事沉重,念及中毒待救的大哥,小雪,峨嵋同门,百花教众......自己流转大千世界已数十载,南海是否耗尽一夜?第二天日头升上天顶,九尾鼋吸足阳气,必将发起最猛烈的攻势。桃夭夭只能祈求老天保佑,尽快寻得师尊,大哥他们坚持到援兵抵达。

但要离开此世界,必须借助宇宙锋的神力,宇宙锋又被咒语封印,除非龙百灵回魂重生,禁咒自破,否则援救同门无望,他也得留在此间做个“永葆青春”的怪物。

桃夭夭陷入了迷思。他起初的设想――先用行动传达爱慕之意,以真情消融迷障,进而讲述往事,定可唤起龙百灵的意识。可是灵儿复活,西施何存?总不能两个少女的灵魂,合用一个身子。非此即彼,二选一的难题。桃夭夭几乎抓破头皮,苦思委决,对天长叹哀求“大哥啊,你是情场大圣。作兄弟的快被女人折磨疯啦!你神明感知,托梦再传我几手绝招吧!呜呼......”

东野小雪,龙百灵的爱憎取舍,已成乱麻纠结,如今又冒出个西施,桃夭夭困惑之余,只叹命里艳福齐天,已达难以消受的地步。

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皆因风情未入怀”。西施原本天真烂漫,察觉情郎的忧闷,也变得多愁善感,动辄患得患失。她从初恋的美梦里惊醒,惘然四顾,如同小鸟受惊,忽然发现身处众目睽睽之中,总有各式各样的人影向自己靠拢。

那些人有慕名追求者,有嫉妒寻衅者,也有猎奇索隐者,其虎视眈眈,奇情怪状自不待言。而最活跃的竟然是个女子。这位姑娘年方十八,脸比墙厚,心比天高,自认美艳无双,鄙视西施浪得虚名,故改名“东施”以示针锋相对。成日里在西施门前晃悠,搔姿弄首展示“绝世美色”。平心而论,东施姑娘颇具几分姿色,可就是表现太过“霸道”,遇着男人运气鼓腮,瞪眼咬牙,存心用“妩媚”眼神勾走对方魂魄。谁敢说她不美,立即口水乱喷,恶言相加,结果见者心惊,闻者丧胆,东施姑娘所经处鸡飞狗跳,家家关门闭户,好似鬼母出巡一般。

对于骚扰西施的浪荡子,桃夭夭嘻笑冷讽,单挑群斗,总有法子令其铩羽而退。可是拿东施却无计奈何,一照面,立时好戏开场。东施明知他是西施的恋人,存心横刀夺爱,便作出千般媚相,万种风骚,模仿西施最讨人怜惜的样儿,手捂胸口皱紧眉头,娇滴滴的呼唤:“桃哥哥,人家心尖尖好痛,帮人家揉揉.......”桃夭夭不寒而栗,时常叫苦连天:“我的娘,春秋时代也有水仙姐姐啊!”

西施好奇道:“你干么又喊姐姐,又喊娘?”

桃夭夭道:“后世有个成语叫‘东施效颦’,没想到我会亲眼目睹,兴奋之余忍不住喊妈了。”西施不明所以,但灵犀相通,早知情郎爱搞怪,藏进他怀里偷笑。但说笑归说笑,风波越闹越大,桃夭夭预感祸事也将来临。

果不出所料,西施年满十六岁不久,一向整日昏醉的施老头,忽而神采焕发,隔三差五的往都城会稽跑,猥琐的老脸喜气洋洋。桃夭夭暗怀警惕,向大姐打听详细。大姐道:“老头子快发迹了。据他讲,都城来了范蠡范大夫,好几次亲自召见,询问我家根底,象是要抬举他给他官儿做。”

桃夭夭一拍前额,笑道:“嘿嘿,好糊涂小子,天天念叨大祸,怎地忘了范蠡的美人计!”

第十八回 去来春秋伴奇芳5

大姐道:“什么美人计?”

桃夭夭反问道:“城里是不是在选秀女?”

大姐道:“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

桃夭夭正色道:“当今吴越两国交战,越王欲使吴王丧志亡国,用范蠡计谋贡献美女,供吴王玩弄淫乐。近几月遍寻国内绝色,而西施之名广传东南,范蠡找来找去,找到夷光头上,召唤施老爹打探详实,是要把夷光献给吴王作妃子,这就叫作红颜祸水美人计。”

大姐似懂非懂,讶异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些贵族老爷的心思,你又从何知晓?”

桃夭夭道:“史书上写的一清二楚......你就相信我罢,施老爹今晚动静如何?”

大姐道:“喝醉了挺尸呢。”

桃夭夭沉吟道:“老爹最近起早贪黑跑的勤,今天又开始喝酒,想必选秀已落实,不日要送夷光入城。”

大姐道:“对了,我听他说醉话,嘀咕什么‘小丫头变王后娘娘,天一亮范大夫来接人。我老施改头换面,也尝尝作贵族老爷的滋味’,莫非明天就把夷光接走?”她虽个性泼辣,但此番卷入国家纷争,跟国君士大夫打交道,毕竟意怯,仰面朝向桃夭夭,流露出女子求助男子汉的神情,道:“桃兄弟,你说怎么办啊?夷光身子虽弱,性子倔犟的要命,她喜欢的是你,宁死都不会改变心意的。”

桃夭夭道:“闲话休提,倘不早救,夷光定被抢走,送入深宫不见天日。你做姐姐的,是想沾光安享富贵,还是希望妹妹逍遥自由,不作君王的笼中玩物?”

大姐慌的手足无措,只道:“我.....我.....我要救夷光!”

桃夭夭道:“那好,家中钥匙是你掌管吧?先去磨房牵出骡子来,再弄些干粮,我连夜带夷光逃跑。”

直至此刻,大姐方感桃夭夭气度超群,临危镇定自若,一般农家子弟绝难相比,确是小妹可以托付终身的好夫君。当下点头领诺,依命而行。桃夭夭潜入西施房内,抱起她绕至院后。西施迷迷糊糊,偶尔惊觉,睁眼看是桃夭夭抱着自己,又合眼安睡。少时,大姐牵骡接应,带来一包冷面饼,桃夭夭拿衣带将西施缚于后背,拴好包裹跨上骡子,抱拳道:“后会有期。”

大姐问道:“你们往哪逃?如何安身过活?”

桃夭夭道:“天南海北,自食其力,但教我一口气在,不会让夷光受半点委屈。”

大姐哽噎道:“妹夫保重,小妹跟着你,我很放心。”

道别已毕,桃夭夭夹腿策缰,趁月色骑骡沿小路疾驰。约莫跑出七八里,那骡子颤颤悠悠老是打跌。桃夭夭寻思“怪了,施老爹常发酒疯,他的骡子也这德行?”翻身下来仔细摸索,却因近来天干日头大,晒的路面太硬实,骡子脚掌磕开了许多豁口,眼看是跑不远了。他急火直冲脑门,恨道:“活见了鬼,黑灯瞎火的,除了这条路还能往那儿走?”

西施好梦未醒,含混道:“嗯......到了小河边啊,草地好软和,我们跑啊跑,云彩飘啊飘.....”

桃夭夭心念微动,暗忖“西施浣纱的小溪离此很近,溪边沙滩平软,骡子跑在上面不费劲,也不会迷失方向。”当即转下小路,钻进树林,顷刻水声“叮咚”,银亮的溪流横呈面前。西施娇躯微颤,似乎风冷惊梦,呢喃道:“下游水好凉,人又多,我们上游洗罢......”

桃夭夭暗想“逆流而上,当可远离施家村,外乡的村寨邻水而居,又容易找着落脚处歇息,好主意!夷光真是聪明,平时痴痴的一无所知,其实人家是外拙内秀,睡着了还能提醒我。”沿河岸奔驰,果真顺利,一路折向东北。

天色渐渐发白,行至小溪源头,见一条大河,湍急波浪如雪团滚碎,从高坡冲泻而下。那骡子急奔一夜,口鼻白沫横流,桃夭夭下地小憩,让牲口歇脚力啃点青草。此时旭日乍现,山鸟离巢觅食。桃夭夭遥望前途漫漫,心中茫然不知所往,回头看西施睡的香甜,不由笑道:“傻孩子会享福,我象兔子似的乱逃乱窜,你却‘春眠不觉晓,任他骡子到处跑’。”

西施闭着眼,脸颊贴紧他后颈,梦呓道:“唔,往哪里跑呢?小河那头是大河,大河那头是大江,大江那边是何方?......我们多多洗纱丝,钱塘西岸价钱高.......”

一言点醒梦中人,桃夭夭猛省“吴越的河流发自长江,由此走向西北,必到钱塘江边,渡江之后进了吴国!范蠡再强横,也不敢闯入吴国境内抓人。”

当即收拾出发,刚走半刻,后方鸟雀群起惊啼,隐然传来叱喝捉拿之声。桃夭夭变色道:“糟糕,追兵来的好快!”勒住缰绳,心生犹豫,自言自语道:“夷光本是送给吴王的礼物,去吴国逃难,那不是自投罗网么?”

西施含糊道:“物以稀为贵,越国的纱丝在吴国捡到,成了吴纱.....本地货就掉价喽......”

桃夭夭已知她在装睡,道:“喂,火烧眉毛的当口,有话直接说,别打字谜成不成。”提及“字谜”两字,心底一颤,暗惊道“夷光的口吻,为何跟灵儿一样?”

西施睁开眼笑道:“献给吴王的应该是越女,倘在吴地捉到我,越女就成了吴女。勾践范蠡非但无功,反有掉包欺君之嫌。伍子胥正千方百计想除掉越国君臣,范蠡怎敢予以口实?所以我们一入吴境,追兵必退无疑。”

这样精辟的分析,引据征典,正是龙百灵独特的风格。桃夭夭扭头注视着她,道:“你......你是......是灵儿!?”定睛端详半晌,仍是西施的相貌。

西施气质清纯如初,只眼里多了点黠慧,兰芳轻吐,冲桃夭夭吹口气,笑道:“相公,你终究认出我了。”眼圈蓦地微红,酸甜苦辣百感交集,真想扑进他怀里大哭。

就在这时候,脚步声近,乡丁和越兵人头攒动,叫嚷纷起“在前面!”“发现西施了!”“抓住他们!”“施老头,亏你认得骡子蹄印。”

第十八回 去来春秋伴奇芳6

眼见势急,来不及逃亡,西施道:“相公,放我下来吧,我有办法应付范蠡。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

桃夭夭没动弹,怔怔的道:“灵儿的魂魄复原了。”

西施道:“是啊,我是龙百灵。上个月我才想起以前的事,借这身体炼了一点仙术,应该有些效用。你让我先跟范蠡斗斗心眼,若不济,咱们再使仙法逃遁。”

说话间,追兵逼近,脚步越来越响,夹杂着众人急促的喘息。桃夭夭暗想“灵儿自承恢复,我的誓愿实现,咒语解除了么?”

宇宙锋的话音,随即回响耳内:“禁咒已破,主公神通完足,施发随心如意。”一刹那真气贯通全身,桃夭夭目运神光,经脉中充满无穷无尽的精力。西施毫无觉知,看他嘴唇蠕动叽哩咕噜,急道:“好相公别闹啦,放我下来,这回是真的火烧眉毛......”

人群仅距十丈,施老头打个呼哨,骡子收蹄站定。兵丁们挥舞绳索,叫喊着蜂拥上来。宇宙锋道:“主公,要清除这伙凡人么?”

桃夭夭杀意陡盛,但恐失手多伤人命,忙道:“不用!离世便罢!宇宙锋――!”翻转右手抱紧西施,左指点刺长空,雪亮白光卷裹身躯,一闪而逝。众人扑了个空,只摸着骡子屁股,骡背上的人没了踪影。

一阵慌乱推搡,人群分开,走出领头的范蠡大夫。为防盗贼劫走西施,范大夫特意顶盔贯甲,手持长剑,亮闪闪威风凛凛,喝道:“施老头!你女儿呢?”施老头腿都软了,颤声道:“我.....我......我不知......”范大夫森然道:“刁民作怪!定是你伙同贼人设谋,故意藏匿西施,以向越王勒索钱财!”施老头扑通跪倒,三魂唬走七魄,有气没力的哀告:“冤.....冤枉。”

本村里长素知施老头脾性,有贼心没贼胆,岂敢要挟君主,劝道:“大夫请息怒,方才明明看见人影,转瞬失踪,想是情急跳河.....”正说着,兵丁们齐喊:“快看,河里有人”范大夫急呼:“快捞!”

众兵丁抛绳甩套,七手八脚捞上看时,一个**昏沉沉的少女,里长证实确为西施夷光,告曰:“投水溺昏,幸得早救。”范大夫欣然道:“很好,眉目端秀如画,气韵清丽若仙,不愧是越国第一美女。”施老头笑逐颜开,近前搂住小女肩膀摇晃,叫道:“我的宝贝哦,宝贝儿乖乖哦,你没事哦,可救了老爹的命!”

西施悠悠醒转,睁眼瞅见老家伙满嘴黄牙,一口唾沫啐道:“我呸!老不死的色鬼,搂着本姑娘干么?”

施老头傻了,道:“小妹,我是你爹啊。”

“西施”破口大骂:“我是你十八辈子的亲姑奶奶!臭甲鱼,死王八,老不正经的,见姑娘我生的美,想揩油占便宜......”污言秽语滚滚而出,骂的施老头狗血淋头。

众人面面相觑,里长道:“这姑娘决意不当秀女,寻死投河时呛了些水,以致神志昏乱,言行疯癫。”

“西施”闻言四顾,发觉四周站满男人,“腾”的从地上跳起,指着里长鼻子叫道:“谁寻死?谁疯癫?你个西村里长老浑蛋,我神志昏乱还能认出你这张丑脸?傻瓜木头脑袋,还有你,你,你们......”挨个指点众乡丁,怒叱:“好啊,西村男人都变骚猪了么?光天化日强抢东村美女,你们定是听说本姑娘美若仙子,猴急驴骚按捺不住......”

眼光触及范蠡,“西施”愣了一愣,回嗔作喜道:“呀,我认得你,都城选秀女的大官......范,大,夫。”粉颊晕红,扭扭捏捏的凑近跟前,正面对着范蠡,双眼发直,恍如被一道雷电震懵了。

此刻天光灿烂,范蠡的盔甲映日生辉,前胸的青铜铠片锃亮如明镜。“西施”死盯铜片映影,抚摸自己的头脸耳鼻,如痴如醉的道:“哦,这是我么?我,我长成西施那样美!啊哈!”原地转圈摆臀,上下摸索“瞧瞧这身段,好细好柔软,皮肤好白嫩,啊哈哈!”使劲掐了两下胳膊,疼痛传来证明不是做梦。她喜极扭腰狂欢,岂料新的身体太娇弱,经不起折腾,大笑两声,捂住胸脯娇喘连连。

虽然貌美如花,但行为粗野,两厢反衬尤显滑稽。里长尴尬道:“乡村小女缺少教养,教范大夫失望了。”

范蠡微笑道:“美人撒泼,竟有许多别样情致。吴王久阅宫廷粉黛,想也厌了,田家小女的活泼风韵,或可令他耳目一新。”,近前两步,和颜悦色的道:“姑娘,可愿随我觐见吴国君王?”

“西施”暂停发痴,大咧咧的道:“啊?我,见君王,嘿嘿嘿,范大夫选我当秀女吗?”

范蠡道:“正是,秀女之冠非你莫属,入宫作王后娘娘,享尽荣华富贵。”

那西施乐疯了,扑上去搂住范蠡脖颈,连珠炮似的叫好称妙。施老头缩头藏脑,凑近旁边谄笑:“女儿作贵人,老爹脸上也有光采。”西施抬腿一脚,踢中老头肚皮,骂道:“呸,臭王八不要脸的,谁是你女儿?”里长道:“咦,他不是你爹么?”西施道:“哼!我要作王后,哪个穷酸老狗敢冒充我爹?”

范大夫正欲掩盖西施身世,免得其亲眷日后纠缠,另生枝节,当即道:“美人说不是,那就不是,将这大胆冒亲的醉鬼扔进河里,护送美人回城!”众兵丁轰然应命,可怜施老头好梦成空,到头作了一条落水老狗。范大夫叮嘱里长:“从此后,西施再无爹娘亲友。她是天赐的佳丽,专为服侍吴王而降世的,尔等务须牢牢记住!”

里长领诺,眼望西施跨上骡背,两腿张开露出裤裆,哪儿象矜持的姑娘家?不禁忧心忡忡,低声道:“美是美,可......此女粗俗不堪,恐怕冲犯吴王。”

范大夫胸有成竹,笑道:“不妨事,待我教她诸般礼仪,好好琢磨一番,定将璞玉化作稀世珍宝!”

第十九回 扶弱太阿才试手1

根据正史记载,西施选为秀女后,又经范蠡亲自教养三年,学步态,学谈吐,学舞蹈,待俗气恶习除尽,才献给吴王,成为一代乱世美姬。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期间范大夫耗费多少心血?缘何对乡野村女莫大的耐性?是否日久生情爱上西施?千古之下众说纷纭,终是无法定论的悬案。

然而,桃夭夭使出神通那一刻,立时觉察西施起了变化。

白光闪过眼前,幽幻虚空复现,桃夭夭置身纯白境界,喝道:“宇宙锋,你将东施的魂魄转入西施体内,是也不是?”

宇宙锋道:“是的,离世的瞬间,我按照主公的意愿,使东施与西施灵肉合体。”

桃夭夭怒道:“什么我的意愿?你口口声声称主公,处处独断专行,分明拿我当傀儡。”

宇宙锋道:“西施摆脱劫难,东施化身美女,龙百灵魂识重生,如此皆大欢喜的结局,不正是主公希望的吗?”

桃夭夭哑然,反顾心底深处,隐约升起松快的满足感,难道真如所言,自己愿意这样了结一切?

宇宙锋道:“人的心灵比天更宽,比海更深,思维错综繁杂,很多时候本人也无法窥破根底,不知自己真正需要什么。而我顺从主公最深层的欲念,神通方可生效。由此产生的后果,完全符合主公的真实心意。”

桃夭夭颓然坐倒,喃喃道:“夷光......就此永别了么?夷光的身躯被东施占据,她的魂魄流失何处?”

宇宙锋道:“瞧瞧身边吧,那才是你最牵挂的人。”

桃夭夭蓦然回首,一个少女伏在脚旁,扶起一看,正是龙百灵。她仍穿那身傣族衣裙,半昏半醒的,闭着眼嘟囔:“好奇怪的法术,象升天......”

桃夭夭凝神细致检查,发觉她周身并无伤损,方才稍感安心,寻思“灵儿因何在此?”

宇宙锋答道:“早先她跳入幽冥江自尽,魂魄与肉身分离。是我神明感知,将她原身送入虚空安存。”

桃夭夭道:“东施附体西施,原身又作何处置?”

宇宙锋道:“那等骨粗皮糙的臭皮囊,东施本人都不放在心上,随便扔那儿烂掉算了。”

桃夭夭沉吟良久,总是难以释怀“假如东施西施两人掉包,魂魄交换,倒也各有所归。而今东施身体损毁,西施何以寄魂?倘若附在灵儿体中,灵儿又成无身游魂了。况且换来转去,亦非长久之计。唉,大大伤脑筋。”

宇宙锋道:“主公明鉴,西施虽亦国色天香,龙百灵却是神仙中人,两厢比较,你内心已作出了选择,我只顺乎其便罢了。”言下之意,取舍已定,最终留在身边的少女,无论躯体魂魄都是龙百灵。

若单论美貌人才,西施的确不如龙百灵,但四年情意岂可轻易抛却。桃夭夭怅然叹息:“谁长的美就选谁,我真的那么好色?就算是吧,西施丧失原身,魂魄流离无所。我若期盼如此了局,那真是无情无义的混帐了。”

这时候,龙百灵神志渐苏,嘀咕道:“相公才使什么法术啊?象有度人出世的神功。”

桃夭夭反问道:“你几时恢复魂识的?”

百灵揉搓眼眸,想了想,笑道:“满十六那天......施夷光和龙百灵同岁,想是身心产生感应,外加你时常启导,如佛家所言‘外缘内根,具足果成’,以前的事一股脑全记起来了。”

桃夭夭道:“那干嘛不早讲?瞒我好些日子。”

龙百灵指尖轻绕衣带,低声道:“你难得对人家那么好嘛,所以......”

桃夭夭道:“所以你就装傻充愣,扮成夷光骗我亲近!”背转身盘腿而坐,越想越恼火,冷笑道:“瞒的我好苦!万没料到,千辛万苦解救的灵儿,居然这般自私。夺占西施身躯,不念别人丧魂受难,只管弄虚作假欺骗感情。任你诡计多端,这回休教我改变主意!咱们挑明罢,今后不论上天入地,我必找回西施的魂魄,否则......绝不跟你见面!”

龙百灵黛眉轻颦,低着头,紧挨他坐下,道:“相公,我错了,以后再不骗你了,好么?”

毕竟是最疼惜的人儿,桃夭夭嘴里讲的“当当”响,听她软语央求,一下子就心软了,却仍绷紧脸,暗想“稳住,莫上当!她最爱装可怜,耍手段,当日峨嵋山重逢,假意要我抱她,结果悄悄搜我的身,还偷走红袖的戒指,如今又来这一套,哼哼,我桃夭夭何等英明,岂能两次栽进同一个坑......”

想是这么想,手臂却轻轻舒开。百灵趁机依偎入怀,柔声道:“相公原谅灵儿了吗?待我听个明白。”香肩低斜,玉颈俯就,耳朵贴着他的胸膛,仔细聆听他的心跳。

“听心跳”本是西施的习惯动作,她作来竟也自然真挚,绝无半分虚假。桃夭夭大感惊疑,一转念间,托起龙百灵的下巴细细辨认。四目相接,龙百灵颊生绯云,微笑道:“相公嘴里不说,心里已经原谅我了。”

桃夭夭疑惑道:“你,你到底是谁?灵儿,还是......”忽觉她容颜未改,仙姿如昔,只是清澈的眼底却多了些柔光,莹莹闪烁,纯净又温厚,浣纱少女的天真善良,全都蕴含在那熟悉的眼神之中。桃夭夭幡然省悟:“夷光!你是夷光!”

少女悠然道:“叫我灵儿啊,我喜欢你叫我灵儿,你一个人叫的。”

至此真相大白,西施的魂魄并未失却,而是与前世融合,形成了一个全新的灵魂。究竟是龙百灵复生,还是西施宿慧萌发,此刻已难分清。眼前的这个少女,既拥有龙百灵的美丽,智慧,学识,也兼具西施的善良,天真与纯朴。追溯前事,桃夭夭总嫌龙百灵机谋过深,缺少真善,只顾一己私情,心眼之多令人无所适从。而今他望着她的眼,一直能望穿心灵,只见内外如一,表里皆美,桃夭夭神为之荡,暗中只叹“完美”二字了。

第十九回 扶弱太阿才试手2

轻抚她的脸,柔滑如丝,桃夭夭道:“灵儿,你为何跳入幽冥江?”

龙百灵道:“我和方师兄过桥后找着了师尊,还有那个自行上岸的魔王万仙斩武藏丸。但我使尽解数,无论怎样诱逼利导,都没法让他们救你脱困,最后我断了念头,只盼和你死在一处,就跳进了江里。”

桃夭夭道:“唉,真是个傻瓜,夫妻同穴的那种俗套,岂是咱们英雄儿女所为。”

百灵笑道:“那该怎么办?”

桃夭夭道:“我若死了,你该双倍快活,替我享尽天年。每逢清明腊八扫墓祭洒,给我讲讲外边的趣闻,那多有意思,胜过两具骷髅成年累月的干对着。”

百灵道:“不,你死了我多孤单,才不受那份罪。换我先死,你给我扫墓讲故事。”头脸藏进他怀中,无比的惬意。

此情此景,如春风吹融坚冰,清泉润泽沙漠,再硬的心肠也当软化。桃夭夭忘了屈辱的婚约,忘了自幼郁积的怨憎,甚至连小雪也忘掉,凝望怀内美绝万世的女孩儿,暗道“灵儿原来这样美,怎地现在才发现?我是个大笨蛋啊!得妻若此,夫复何求?”昔日的黄毛丫头眉目依稀,但体态大异幼年,玲珑起伏,又温香又绵软,散发神秘诱人的魅力。桃夭夭脑子晕乎乎的,忆及她幼年擦鼻涕的样儿,也觉粉妆玉砌,引人怜爱。

默默的长久相拥,百灵忽然扬起脸,问道:“相公,怎么才能作真正的夫妻,你知道么?”

桃夭夭附体拔都儿几十年,流落街市娼窑,混迹三教九流,那样淫荡龌龊的勾当没见过?男女之欢更是通达,耳闻莺语带稚问及情事,登觉心痒难搔,顾不得回答,只想脱光灵儿衣裳,抱着她温存疼爱,当即轻轻解开她腰侧的衣扣。

龙百灵兀自出神,喃喃道:“李师兄问我如何才算作夫妻,可真难住了我。历代文典并未记载,野史逸书含混其辞――娘亲也不许我多看。似乎是一件特别深奥,特别麻烦的事情。”桃夭夭“咿唔”支应,手指探入她衣襟内,缓缓摸向温软的胸部。龙百灵一颤,道:“哎呀,提起李师兄,南海危局未解,我们得赶紧去救他们。”

一番话,恰似冰水当头淋下。桃夭夭情欲登消,暗叫“大哥,小雪性命危急,我满脑子只想跟灵儿亲热,当真淫邪成性,禽兽不如!”随即又想“嗨,灵儿本来是我妻子,欢爱狎昵天经地义,难不成学董致中老先生假正经活受罪,见了女人干咽口水?”哈哈一笑,挺起胸膛道:“灵儿你说的对,先救李师兄要紧。”

龙百灵欲待答言,忽感肌肤生凉,一低头,胸衣被解开半截,忙不迭的扣扣子,惶然道:“相公,你,你干什么呢?”桃夭夭笑眯眯的道:“你问怎样作真夫妻,我演示给你看呀。”百灵何等聪敏,立时悟出微妙――夫妻之事非但特别深奥,特别麻烦,而且还“特别丢脸”,不由大羞难抑,脸红得象个熟透的苹果。

桃夭夭笑道:“救出李师兄之后,请他给咱俩完婚。等进了洞房,我好好教你作夫妻的法门。”

百灵道:“嗯,当务之急是逃离幽冥江,让我想个办法,唉,想个什么法子呢......”虽是满腹智机,但喜极羞涩之际,无法集中精神思索,贝齿紧咬红唇,额头微沁汗珠。桃夭夭笑道:“瞧你憋成那样,累坏我的乖灵儿可划不来,想脱身简单的很,且看洒家手段!”

说着,左臂楼紧她的腰肢,右手戟指前伸,喝道:“宇宙锋!”指尖骤闪,一道金光破开虚空,千条紫虹护绕,两人腾身起飞,风驰电掣向前飘。周围景象变幻纷呈,光阴刹那流转,古人史迹撞入眼帘,如走马灯一般,匆匆消逝于身后。

龙百灵目不暇接,惊叹道:“太神奇了!相公何时炼成的道法,倒转岁月穿行古代,闻所未闻。”

桃夭夭淡然而哂,一边运法飞腾,一边讲述经历。闻知他在监牢结识岳飞,佛寺念诗讥讽秦侩,百灵叹道:“奸臣害人好惨。那诗是我开蒙时写的,粗浅的很。若我当时在场,再作几句定将秦桧老贼活活气死。”又听郭巨埋儿那段,百灵表情尴尬,道:“这么说来,相公在晋朝没穿过衣服,几个月一丝不挂......可苦了你啊。”

复次,讲到三国得号‘露阳君’,百灵忍不住笑:“韩有山阳君,魏有碧阳君,哪儿冒出个露阳君?古代封号必有封邑为凭,或有出处稽考,谯周老夫子信口雌黄,我在场定将他问的哑口无言。”

桃夭夭一时无语,暗地里叹息“你才叫我哑口无言呢。枉自万般伶俐,对淫秽之事全然无知。那‘露阳君’是下流之语,谯周揄揶我当堂暴露阳器,从那本书里找出处?这傻孩子太纯洁,少不得以后慢慢教起。”

两人边谈边飘行,恍如清风无迹,悄然贯穿异世诸代。次后讲起法术变强的来由,桃夭夭意兴飞扬,备述宇宙锋神异,慨然道:“以前我修道马虎,对仙术道法不太看重。如今方知其用――本领高强才能救人救己,否则处于浊世之中,只会象浮萍一样随波逐流。”

龙百灵没想那么深,忙着为桃夭夭算计好处:“宇宙锋就是万仙斩?据称天地头号神器,既能穿行时空,原是此剑之效。相公拥有这等法宝,将来必将无敌于天下。”欢然抚掌,比她自己成道还高兴。

但笑容逐渐消散,她眉尖紧锁,凄色笼罩面庞。原来他们已飞越春秋时代,进入了蛮荒古朝,随着时间往前推移,人文愈疏,杀伐愈显,只见列国刀光戈影,西戎铁蹄溅血,鹿台积满尸骨,人世间的暴行越来越野蛮。龙百灵恻然怜悯,料想桃夭夭急着赶路,不肯出手干预,只好转过脸不忍卒睹。

忽闻一阵哭喊冲天,撕心裂肺,仿佛十八层地狱群鬼惨号。龙百灵不胜哀怜,恳求道:“相公,那里传来的响动,瞧瞧去好么?”

第十九回 扶弱太阿才试手3

桃夭夭道:“南海待援呢,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百灵道:“没关系的,方师兄曾言明,镇妖塔内一百年,只合外界十二个时辰。适才我已计算过,相公于南宋,西晋,三国,春秋,虚空停驻三十余年,算来南海那边离中午还早,稍作逗留赶的及。”

桃夭夭一笑,道:“行啦行啦,听你的罢。”蓦地收住身法,两人站在一座黄土岗上,举目远望,平原杀气弥漫,长矛林立,战车鳞次列阵。近观人头密密麻麻,四五千老幼男女绳捆索绑,由兵士押送,走向土岗下方的低洼地带。

凄离的惨呼回荡旷野。士兵矛刺鞭打,驱赶人群聚集坑地中央。桃夭夭道:“这些人干什么?”龙百灵道:“是人殉,商代王族薨殁,祭祖祈雨,多以活人作为牺牲......嗯,今天是庆祝王师凯旋的大典,也要杀死俘获的奴隶当祭品。”桃夭夭道:“真的吗?怎么看出来的?”

龙百灵指向土坑,道:“看那些雕像。”只见坑边巨影耸立,排列十二尊鸟形木雕,有的引颈伸腿,有的展尾振翅,有的回首高瞻,有的蜷羽低俯,一尊尊赤红鲜艳,气魄庄严肃重。百灵解释道:“那全是玄鸟的神像。《诗经》里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玄鸟是商人的至尊神祗,出征回师抬出膜拜。此间旗号极象金文,无祭祀歌乐,又没送殡的仪仗,唯见兵马罗列,显是商王祝捷的典礼了。”

他俩指点议论,早被武士发现,四五人持矛冲上土岗,隔着老远厉声喝问。桃夭夭道:“他们喊些什么?”龙百灵道:“听不懂。”桃夭夭道:“咦,你也有不懂的时候?”百灵道:“唉,当我是万事通啊?商朝早了三千年,语言大异后世,这会儿谁能解译?好相公别闹,让我想个法子救那些俘虏。”

这时众武士冲近,挥舞兵器,矛尖寒光逼人。桃夭夭竖起二指,剑气凝聚于手臂。龙百灵道:“且慢,别伤人,我先试试!”说罢,双臂向两旁舒展,姿势如白鹤亮翅,继而挥手抛投,脚步容与进退,踏着节奏走出几个弧圈。众武士见状慌忙退后,呆呆的看了半晌,脸露惊诧敬畏之色,叽哩咕噜商量几句,一人飞奔下岗,余者肃立原地,大气都不敢透。

桃夭夭奇道:“你搞什么花样?随便比划几下,把这伙人吓的魂飞魄散。”

百灵道:“我跳的是玄鸟神舞,巫师祭祀专用的舞蹈。商周巫师的地位极高,成汤**祈雨,就是听从巫师的意旨。而神舞跳起最为神圣,漫说普通兵士,王公贵族也当恭敬。”

桃夭夭笑道:“少吹牛,你何曾学过什么玄鸟神舞。”

百灵也笑道:“简单的很,一琢磨就会了,还用得着学?”桃夭夭道:“哦,说说看。”龙百灵道:“《吕氏春秋》不写了吗‘昔葛天氏之舞乐,持牛尾以歌八阙,一曰奉天,二曰玄鸟......总禽兽之极。’所以玄鸟舞是有的,仿效神兽姿态,间或摇摆牛尾,当是双手的动作。”指了指十二座玄鸟塑像,笑道“现成的舞姿摆在那儿,我依样画葫芦扯个架势,区区士卒有何眼识?自然见之生敬,不敢侵犯。”桃夭夭道:“好,手上身上招式源出可考,脚下步伐从何而来?”

百灵道:“便是道家的禹步啊,玄门弟子的基本技法,相公怎地忘记了?《元变经》说‘禹步者,盖上古夏禹所制,召役神灵之行步。此为巫灵之根源,玄机之要旨。’《金锁流珠》开卷就说‘夫禹步者,通天地,感使神灵之妙法也’。可见自古巫师作法必行禹步,玄鸟舞既为祈神重要仪式,若没这几步,那才不合情理呢。”

桃夭夭道:“刁钻鬼精灵,就你读的书多!捉弄人也找典故,忒无聊了。”

龙百灵道:“倒不是为捉弄人,你想啊,一个衣着古怪的女子会跳神舞,商人见了必然惊疑,兵将们不敢轻动,一定会请掌管典礼的大巫师来亲眼验查。到那时节,相公将大巫师扣为人质,交换数千奴隶的性命,这样救人成功,又不多造杀伤,岂不两全其美?”

正谈论间,先去的兵丁飞跑而回。后边跟着两队卫士,四个俊秀童儿,簇拥一位老者快步走来。此人身穿斑斓羽衣,面红眼亮胡须垂胸,手握青色玉琮。桃夭夭笑道:“灵儿料事如神,大巫师果然上钩了。”

相距三五丈远,那巫师喝命止步,睁大双眼瞪视龙百灵。忽然间,似被她的超凡美貌所震慑,“扑通”跪倒尘埃,脑门触地念念有词。桃夭夭道:“坏了,唬的他犯傻了。”话音未落,武士四面包围,挺起长矛指定两人。桃夭夭道:“这是何意。”百灵笑道:“估计拿我当天赐的宝贝,要抓去祭献祖宗呢。”桃夭夭轻揽她腰部,微笑道:“你本来就是宝贝,只不过是我的乖宝贝,天王老子也夺不走。”游历浮世数十载,他性子越韧,脸皮更厚,陪伴心爱的女孩,甜言蜜语想说就有。百灵何时受过这个,又开心又惶惑,红着脸不知应对,一时真给唬傻了。

巫师念完颂词,站起身抖肩舒袖,摇摇摆摆的转圈。四名童子吆喝助势,苍芦和花瓣洒了一地。巫师往复踩踏,花瓣里踩出几条印痕,与龙百灵的步迹十分相似。桃夭夭道:“人家也走禹步,要跟你比试高低。”百灵定下心神,道:“嗯,他演法示威,想试探虚实。”注目观察,看他手势比拟玄鸟姿态,翻来复去有六种,点头道:“原来如此,玄鸟舞的式样代表巫师品级。这位大巫师年高位尊,只能跳六种鸟形,我却跳全十二种,表示身份至高无比,难怪他们这般重视。”

说话间,那巫师披散头发,望天咏诵咒语,遍地草木“沙沙”乱摇,六道劲风绕身盘旋,浑重的势道倏忽弥散,空中云团随之压低,宛如天宇倾覆一般。

第十九回 扶弱太阿才试手4

土岗下的人群惶恐万分,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龙百灵愁眉道:“这人法力很强,比试跳舞有机可乘,斗法我没把握,我的仙术尚欠火候。”

桃夭夭道:“比法力看我的吧,遇到耍狠的家伙,本人乐意奉陪。”

百灵劝道:“切莫小觑上古巫师。当初娘亲传法时告诫我,上古巫术以召唤魔神为主。黄帝战蚩尤,就曾召应龙风伯相斗,翻天覆地至死方休,我们仙家讲究轻灵,除非炼成天人化境,遇到那种凶戾的巫术,最好回避为上。”

桃夭夭道:“说来说去,你对我没信心。”

百灵道:“哪里哪里,相公当然盖世无敌,可对手愚蛮不知死活,怕会丧生在相公的神剑之下。毕竟他们也为人身,宽仁少杀方合玄门正道。容我想个周全办法,既救人又不伤生,唔,相公稍等,我马上想到了。”一边脑筋急转,一边冲他微笑,眼含敬佩之意,好象在说“相公道法无庸置疑。但杀鸡焉用牛刀,那些人不值你出手。”

桃夭夭暗叹“灵儿千好万好,就爱口是心非。明明担忧我不济,又怕扫我脸面,奉承什么‘盖世无敌’。唉,不讲实话耍心眼,教人难以捉摸。如象小雪师妹那样坦诚,其实我更喜欢。”思念小雪率真,再瞧百灵作伪,忽感莫名烦闷,喝道:“想什么想?瞎耽误工夫,老实待着别动!”

一言既出,他右掌虚拍地面,“轰隆隆”巨响传开,大地抽风似的震颤。霎时万众震倒,军阵车翻马仰,土岗下,平原上,一片惊呼嘶鸣。桃夭夭左掌托举,叫声:“云开!”仿佛巨刃划过长空,沉降的云团撕裂成片,漫卷飞离之际传出惨烈吼叫,那是巫师招引来的山精水怪,被剑气劈的四散溃逃。金色阳光穿透云层,桃夭夭拔地飞升,滴溜溜转个圈子,满天金光凝成寸余小剑,雨点般射入人群,剑锋出奇精准,将奴隶们的绳索尽行割断,高声问道:“我的法子怎样?”龙百灵眼都直了,哪里答的出话来?

这几下兔起鹘落,纯阳剑气与阳光结合,巧借天时攻敌,正是剑仙门最高深的剑法。巫术转瞬即破,大巫师气极败坏,迎风狂吼连连,只见王师振威,千军万马如鬼神附体,挥戈从四面包围奴隶。巫师接连喝令,岗上武士也朝龙百灵挺矛猛刺,却似竹枝扎中一堵钢板,弯的弯,断的断,虎口震裂,众人大呼滚倒,百灵毫发无损。

与此同时军队冲进人群,各举兵器乱刺乱砍。眼见要血肉横飞,桃夭夭站定脚跟,身姿岳镇渊停。忽然间,几千奴隶的身体凝定如铁铸,与攻击龙百灵的后果相仿,兵器刚触及目标,立即矛断剑折,似被无数坚固的盾牌硬生生撞毁。

“伏柔天王盾”修炼完满,即可分散盾体保护多名同伴。但似这般化整为零,如影随形的护住成千凡人,却是匪夷所思的境界。龙百灵想到此节,雀跃欢呼:“剑仙神盾炼成了!”桃夭夭道:“还有更好玩儿的!”一扬臂,金色小剑转为碧青,铺天盖地的刺落。百灵高喊:“别杀人!”桃夭夭笑道:“清风剑避邪圣物,焉能轻易杀生?”对答中,一支支小剑刺入斧柄矛杆,青铜兵器瞬间熔化,众兵士手掌烫烂,惊恐万状的撒手扔掉。一些王族将领仍旧顽固,高声催促部属们冲锋。忽见一条青影低空穿梭,捡起地上烧红的戈矛,一件件塞回顽敌手中。

桃夭夭驾乘剑气,以迅雷之速递还兵器,挨个发问:“还打么?还玩儿么?”王族军官们烫的哇哇叫,缩手退避不迭,可兵器脱手寸余,又着魔似的送回掌心。一接一递,如鬼魅作祟,皆因桃夭夭动作太快,御剑飞空灵巧绝伦。王族将官无可奈何,索性蜷缩四肢,有的更将两手埋入泥土,再不敢稍示反抗。

龙百灵笑道:“大开眼界,清风剑的新鲜玩儿法,相公从哪学会的?”

桃夭夭答道:“还用得着学?宇宙锋在身,俺一法通,万法皆通,一琢磨就会了!”模仿她先前的口吻,胡吹乱侃,逗的百灵花枝乱颤。他俩谈笑风生,众军魂飞天外,混同奴隶们一齐趴下磕头,向两位“神巫”虔诚忏悔。大巫师眼瞅桃夭夭大出风头,不禁嫉恨交加,一刹那暴跳起来,“乞里哗啦”撕碎衣袍,露出一身细嫩光滑的白肉。

龙百灵“哎呀”一声,慌忙背过脸去。桃夭夭飞驰而至,问道:“怎么啦?”百灵道:“大巫师脱裤子耍赖!”桃夭夭一瞧,赞道:“好家伙,大巫师会保养,七老八十还细皮嫩肉的,赛过小孩儿屁股蛋。”却看他十指狠抓,左一下,右一下,胸腹间抓出许多血痕。桃夭夭道:“喂喂,说你两句,犯不着作践自己啊!”

四名童子早已点燃枯草,解衣抽刀,割破肌肤洒血入火,取出牛骨龟壳烧烤成灰。一时间,焦臭味刺鼻,大巫师醺醺然摇头晃脑,遍体鲜血满脸陶醉,样子十分诡异。桃夭夭道:“邪门,自残流血烧乌龟壳,这干什么?”龙百灵博闻广识,听了道:“那叫血蛊祀神灭天式!召出神魔杀灭所有活物,施法者也难幸免――他想跟咱们同归于尽!”

话未讲完,苍穹红云骤集。猛然热风狂刮,云端飞出个**女魔,丰乳硕臀,青发金睛,两翼张开比船帆还宽。龙百灵喊道:“旱魃!是极凶悍的古魔,相公当心!”

旱魃拍扇肉翅,泥沙陡然滚烫,方圆千里河流蒸发,草树冒起青烟,大地仿佛变作火焰山,若非天王盾庇护,平原上的人都得烤成焦炭。大巫师兴奋到了极点,打着滚念咒,如疯似颠祈求魔神。旱魃拍翅俯冲下来,张嘴朝这边喷吐热浪。桃夭夭跃入空中,喝道:“天气再热,女人也不该当众光屁股!”默思剑诀,运气摇指,清风剑化为飒飒凉风,褪尽了酷炎,熄灭了野火,一忽儿,空中洒落细雨,地表冒出了青嫩的草叶。桃夭夭驾起剑气狂飙,速度之快捷,似有千百剑仙同时行动,捡拾树皮连接藤蔓,拼合成胸布裤衩样式,几下给旱魃穿上,粗陋之物勉强遮住三点。

第十九回 扶弱太阿才试手5

桃夭夭回头道:“成了罢?本裁缝手艺生疏,这女的尺码又大,几件零碎只可遮羞。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

龙百灵笑弯了腰,应道:“大裁缝过谦啦,此物款式新颖,穿戴轻便,定将流行于后世。”

旱魃受挫,凶性大发,七窍中烈焰狂冒。却仍为清风剑压制,喷出少许又逆冲入腹,魔女象被烟火吹胀的气囊,体形撑大拔高,直似泰山屹立。忽而收拢巨翅,开始蕴蓄魔力。龙百灵喊道:“半渡可击,先发制敌!”意思说别等敌方准备完毕,截中进攻可获全胜。哪知桃夭夭降落土岗顶部,两手揣进袖子,笑吟吟的静观其变。

转瞬旱魃魔力蓄足,伸长脖子咆哮,好似响过连珠炸雷。天外黑雾翻卷,凶光爆闪,云开处“哦哦赫赫”怪啸刺耳,山川林泽江河湖海之间,飞来一群群恶煞穷神,有人面马身的英招,豺首蟒尾的化蛇,腹大如楼的玄蜂,龙头马腰的契俞,还有口吐烈火鼻喷毒水的九婴,豹纹虎齿传布灾难的西王母.....丫丫叉叉,成千成万,沉缓如山移,向黄土岗逐步推进。

旱魃乃轩辕黄帝的统军大将,征伐蚩尤屡建奇功,后来转变为施降旱灾的恶魔,仍具备召集神军的能力。当下天变地震,雷电交加,魔神蜂拥蚁聚。昔年黄帝大战蚩尤的宏伟场面,梦幻般复现前方。商兵王族,奴隶役夫,望之肝胆欲裂,爬起来呼啦啦跑了大半,一会儿工夫,土岗下的旷野基本腾空了。

桃夭夭尚未与宇宙锋完全合魂,但已获取了部分神力,逢当敌势浩大,存心借机会测试宇宙锋的威力。当下面对群魔站定不动,待敌方相距里许,咬牙运足真气,只听“刷”的促响,手里赫然伸出一柄七尺长剑,只见幽光流刃,可断乾坤,紫霞映锷,能分太极。桃夭夭双手高举,大喝:“宇宙神锋!”挥臂朝前猛砍,金黄色光芒划破阴霾,纵贯千里荒野,从群魔中间径直穿过。

一剑之威,难描难述。神锋过处遇者披靡,以旱魃为首,万千古魔全部碎灭。剑势未消,又劈开深达万丈的地沟。桃夭夭手握剑柄左晃右摆,拿神剑当扫帚使,剑锋卷起狂风,将古魔的残骸尽行扫入深渊。随即他飞纵千里,削断山峰填埋,直至地面填平如初,舒气道:“好了好了,害虫一灭光,从此人间太平,再无怪物作乱也!”

旷野里尚存数百奴隶,老弱病残逃不了,在天王盾的遮护下保住了性命。大巫师早吓得屁滚尿流,搂着四个童子呜咽。龙百灵也是手脚酥软,坐在地上一个劲发抖。

桃夭夭脸不红,汗不出,捻起袖角抹了抹鼻子,御剑返回土岗,扶起龙百灵问道:“如何?没吓着吧?”百灵勉然挤出笑容,道:“没.....没.....”定睛凝望,看他背朝太阳,头顶灿然辉耀,恍如笼罩着一层层光环。百灵看呆了,语无伦次的道:“我家相公是天神,无所不能,万民崇拜的玄天上帝,我见着活的了.....”一霎时,醒转过来,胸中欢喜无限,只觉晴空广阔,身子轻飘如小鸟般自由,掉头往岗下跑,叫道:“瞧瞧有没有人受伤。”奔向远处人群。桃夭夭道:“喂,你小心点!”百灵笑道:“有相公在,才不用小心哩!”

桃夭夭目送她的背影,望着她扶老搀幼,抚慰弱小,心中大感欣然“灵儿果真转性儿了,以前何曾见她关爱旁人?西施的温良亲和,一并为她所承。不,也许是西施拥有了灵儿的聪明学问。总归两人相融无间,各得其善,宇宙锋巧妙安排,确是我最希望的结果。”正想着,小腿被人牢牢抱住,低头忽见大巫师趴伏在地,扬起苍髯皓首,一张老脸满是媚笑。

那边龙百灵忙活开了,在人群里奔走探访,找几位长者带队,请他们率众返回家乡。语言虽然不通,连比带画也可交流。她是天纵神慧,悟性学识都属超凡,目睹人们所画图案多为帐篷,牛车等农牧器具,又身穿马皮驼毡,登时意会“他们来自北方草原,商代北征主要的对象是鬼方,猃狁。上千俘虏的大胜,唯商王武丁时期才有,《周易》说‘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战俘肯定是鬼方蛮族了。大型祭祀靠近都城,据此推测地理,可以为他们选取回家的路径。”

以前寻找桃夭夭时,她曾远行天涯海角,此刻思忆历代图志,对照地形物影,一边拿树枝在沙土上画出地图,商都,太行,洛水,黄河,地形简明易懂,位置排列准确。近旁有人脑筋灵活,悟出其中含义,激动的指地叫嚷,表示族人是那里被俘,从那里过河,从那里翻山,一直押送至此地。龙百灵点点头,又比照太阳方位,用木炭在羊皮上描画,告诉众人该怎样避开商军,何处寻求水食,那条路线便捷安全,途中所遇的山川河流,一一指点明细。

那时《水经》《山海》《舆地志》尚未问世,天下地理无人察清。而龙百灵记性绝佳,绘图指路,凭智识明断万里之途,似有未卜先知的神技。鬼方族人骇然震服,齐齐朝龙百灵磕头,口念祷词,感谢天降神女拯救吾族云云。

顶礼辞别,长者接过羊皮地图,带队择路北行。一众老幼彼此搀携,渐行渐远。有个女子却趴地不起,两手伸开在草丛里摸索。龙百灵见状道:“喂,你的族人走远啦,你快跟上去啊!”那女子充耳不闻,神态焦急万分,只顾爬来爬去的到处摸。旁边行人都不帮忙,侧目撇嘴走开,脸上均现鄙夷之意,好象看见一条又脏又臭的癞皮狗,正在粪堆里翻找死鱼烂虾。

龙百灵暗觉诧异,近前扶她肩膀,温言道:“姐姐你丢东西了?我帮你找好么?”正面看见她脸孔,猛然打了个突,一颗心凉了半截。只见此女年纪十**岁,塌鼻大嘴,满脸麻子,门牙龇出厚唇,粗眉赛似毛刷,小眼歪斜仅剩一只,另一边是瞎的,眼白凸鼓,似乎随时会爆裂。若说许大安的丑相可怕,犹带几分威严。这女子的怪样却是低贱可厌,令人只想挥手扇她两耳光。

第十九回 扶弱太阿才试手6

相互对视半瞬,那丑女依旧埋头,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孤零背影掩映在夕阳下,竟无丝毫凄凉和黯淡。仿佛是个超离凡尘的独行者,世人冷视虐待与己无关,只须找到那件最珍贵的宝贝,她的生命便有了无尽光采。不知为何,龙百灵触景生悲,很想抱紧她呼喊“姐姐受了多少委屈,都跟我讲罢!”但那女子实在太丑了,心肠再好的人也会望而却步。百灵鼻子发酸,一低头,石头底下有物闪光,唤道:“呀,在这里,你找的东西在这儿,掉石缝里了!”

丑女忙回身翻石,一声欢呼,捡起那物挂入颈中,竟然是根挂系玉珏的项链。她伸指来回轻拂,不让项链沾上半点灰尘,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忽道:“谢......谢谢你。”龙百灵吃了一惊“奇怪!鬼方女子会讲中原话!我听错了么?”又看那玉珏雕成金凤昂首之状,绝非殷商古物,倒象近代制作的首饰。百灵越看越惊疑,猛可里想起一事,叫道:“相公!你快来认认,快来啊!这事我可想不通了!”

远处传来桃夭夭的怪叫:“我也想不通,啊呀,你快帮我脱身啊!”话落人近,蓦地飞至身畔。百灵回头道:“怎么了?”桃夭夭苦脸道:“老家伙死皮赖样,不知发什么疯。”正说着,大巫师“哈嗤哈嗤”的跑来,倒头匍匐爬行,爬到桃夭夭面前,捧定他的右脚又舔又亲,嘴唇沾满泥巴,眼角挂着泪水,兀自欢唱赞歌。龙百灵笑道:“人家崇仰你呢,行大礼参拜,相公笑纳即可。”桃夭夭道:“岂止崇拜,他......他简直疯了。”

此时四名童儿赶到,神态惶急又娇怯,挨近巫师身边磨蹭,恍如向主人邀宠的小狗小猫。大巫师毫不留情,挥拳将四人撵开,搂住桃夭夭的右腿,脸颊贴紧他的膝盖,眨巴眼皮频递“秋波”,腮帮子居然浮现一抹羞红。

龙百灵道:“哈,他爱上相公了,好玩儿。”桃夭夭道:“男人爱男人?”百灵笑道:“昔年子瑕灵公分桃示爱,哀帝董贤断袖情深,也曾留迹史籍呢。大巫师自恃法高,目中无人,今败于相公手下,自然倾倒思慕,这叫作不打不成交,不是冤家不聚首......”

桃夭夭作呕道:“恶心啊,少说两句成不成?”百灵道:“呵呵,相公厌烦他,弹弹小指头尽可打发。”桃夭夭道:“伸手不打笑脸,况我手重怕伤人命,还是趁早离开此世罢!”百灵吐吐舌头,笑道:“怜香惜玉,相公动情了。”

这么一闹,那丑女已经走远。原野上骤起木笛之音,随风婉转飘扬。龙百灵惊觉道:“她走了,我想问她呢。”桃夭夭道:“谁啊?问什么?”百灵以指压唇,示意安静,屏息听那笛曲,起初觉得曲调粗简,好似鸦雀嘶鸣,细细听时悠长浩泊,使人荡气回肠,而偶然清音袅柔,又透出一股淡淡的惆怅。

龙百灵吁了口气,轻声的道:“她笛子吹的真好,面丑而心美,身卑而量高,斯人诚如斯韵。”笛调忽转活泼,恰似应答知音,流露欢悦答谢的意味,轻轻巧巧绕个调门,便如丑女的孤影一样,溘然消隐于苍莽深处。

桃夭夭道:“刚才谁吹笛子?很好听吗?音乐我只懂点儿琴律,跟老夫子楚先生学得,笛子箫管我可是外行了。”龙百灵道:“一位鬼方奇女子吹的,我看她戴的玉珏古怪,本待询问来历,一打岔就错过了。”桃夭夭道:“什么古怪玉珏?”百灵道:“相公记得唐连璧脖子上挂的玉饰么?他那块是青龙玉珏,鬼方女戴了金凤玉珏,象是同一件玉器分开的两部分。”

桃夭夭皱紧眉头,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龙百灵眼望远处,没留意他的神情,续道:“龙凤珏环本亦常见,为双玉圆合之形。早先我就纳闷,怎地唐连璧只戴半截青龙。鬼方女又戴了半截金凤,若不是同器分割的,那也太凑巧了。而且,鬼方女会讲我们那时的中原汉话,你说怪不怪啊?再结合玉珏的线索,似与唐连璧有关系......我想追上去问个明白。”

提及唐连璧的名字,桃夭夭大不痛快,加上老巫师献媚,缠的他牙痒痒,叫道:“罗唆!人都走了,还问什么?”一抖腿,将老巫师甩出几丈开外,单臂揽住龙百灵的腰身,道:“南海救难要紧,随我离此世界!宇宙锋――!”光芒拔地冲天,一刹电逝。两人无影无踪,撇下老巫师躺在地上的倾诉爱意。

瞬息穿透九霄,飞离三界。百灵体察桃夭夭烦躁,遂将鬼方女的疑团抛开,玉臂绕上他的脖颈,乖乖的依从。桃夭夭寻思“灵儿性格已变,善念一发,定要全力帮助受苦的弱者。但年代越往前,人间苦难越多,数不尽的贫民卑奴,怎容她挨着个儿去救助?昨日之事不可留,驰援南海方为正务,须得速离幽冥江!”

想到此节,他合计开来“六重幽冥江,按宇宙锋的说法,六度出入世界,方可离江上岸。南宋,西晋,三国,春秋和殷商,算来我已历经五世,难道必须再经一世凑足数目?倘若再遇到什么事情耽搁几十年,大哥他们获救的希望可就渺茫了。”霍地雄心暴起“六入方出,谁定的这规矩?老子偏不信邪,现在就直接出去,且看有谁阻挡!”

潜移默化中,他的脾性愈象宇宙锋,霸气十足傲藐天道,总想突破法则定律。当即运足法力,将宇宙锋高擎头顶,剑芒直透三十三层天,太虚彼苍以外,打穿了一条玄微通道,两人乘势飞举。周边色彩千变万化,无法分辨物象,一霎转为纯白,似将进入幽幻虚空。但白光倏尔隐没,虚空消失了,湛蓝的波光由远至近,“咕嘟”气泡回绕耳畔,显已置身江河底部。

桃夭夭抱紧百灵,提气蹬腿,从水里猛地跳出......

注:旱魃,古代传说中引发旱灾的凶神,黄帝战蚩尤不胜,则派旱魃参战,《山海经》等古籍均有记载。

第二十回 妖氛莫敌女儿香1

一架长桥横跨大江,对岸高坛兀现,正是那座“人杰台”。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两根玉柱仍立水边,“永沦永沉”的铭文想必还在,只是桃夭夭摆脱沉沦,灵肉完好的自行出水,玉柱铭记已成两行空文。龙百灵站立江岸,身上更无一点水湿,放眼四方心潮翻腾“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她狂喜欲泣,摇动桃夭夭手臂道:“我们回来啦,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桃夭夭道:“简单,有我在,剑锋所指,上天入地想怎样......就,就能怎样。”

百灵道:“是啊是啊,相公的法术强大无匹,无所不能,我在旁边安享其成,从今后再也不用动脑子,太好太好了。”忽觉他斜身靠过来,手摸自己肩头,以为他想亲热一番,激动之余也不顾羞涩,贴身展臂还抱,笑道:“以前我读史,纳闷书上记载众多山精神怪,比如旱魃,雨师,帝江等等,为何现今几乎绝迹?跟相公去了一趟商朝,才弄清了原因。”

桃夭夭道:“嗯,什么原因?”

龙百灵兴致甚高,仍在回味奇遇:“就是相公的神通啊。宇宙锋一挥,古魔怪兽消灭大半。所以自商代之后,人间少了很多灵异事物,以至孔夫子说‘怪力乱神,君子不语’,这都是拜相公所赐。我们是后世的人,参与了前世的事件,历史却照旧未改。因果当真奇妙,冥冥中似有天意注定。”

桃夭夭道:“对.....很奇妙。”

大劫过后本该畅谈,他却意兴疏懒,聊聊对答几个字。龙百灵留了神,关切道:“很累么?要不我们按原路过桥,出了镇妖塔再作计较。”

桃夭夭摇摇头,费力转动脖子,眺望苍苍茫茫的远方,道:“去,去鬼雄关。”

龙百灵瞧出情形不对,道:“鬼......鬼雄关?师尊在天王山顶峰,我去过认识路,还是先找师尊罢。”

桃夭夭忽道:“不!”猛然气息哽塞,弯腰搜肝煽肺的大喘。龙百灵慌了,连忙拍背顺气,撩起衣襟给他擦嘴,连声道:“真气运岔了吗?哪儿不舒服?”桃夭夭喘了片刻,抬头道:“没事,我不知为何,感觉要往那方去,才有活路。”忽看龙百灵泫然欲哭,问道:“怎么?”

龙百灵打开衣角,露出桃夭夭喘吐的痕迹,只见赤红湿漉,是一大片鲜血。

天王盾炼成后吐血,剑仙首徒性命难保,这道理峨嵋派无人不晓。龙百灵万没料到,才看相公大展神威,怎地转眼命悬游丝?突现传闻中最凶险的危况。饶她智机百变,怔忪许久才回神,用冰蚕丝缠系桃夭夭尺桡两处。暗施“以神驭物”之术,助他调息理气,驱邪归正。

岂料仙术使出毫无作用,他真气运行自成路数,并不受外力的影响。龙百灵只当意念未纯,再静心施法,发觉他的内丹,经脉,清风剑全都正常,丹田真气渊深如海。而姬空行的阴柔内丹,此刻也邪气全消,转化为不折不扣的仙家至宝。

他的真元贯通五脏,内外浑然,已是脱凡羽化的仙体,且无甚伤损,怎会象走火入魔一般大量呕血?龙百灵苦思无解,愈感恐惧,腿肚子钻筋儿似的打抖。桃夭夭扶着她的右肩,道:“稳住别晃,我不是不倒翁,晃倒了......我就站,就站不起来了。”嘴唇一开,血喷如泉,沾湿了半边胸膛。

百灵哭道:“去元始峰,去找神农门。”用袖子使劲捂他的口唇,但血流汩汩如何捂的住?嘴巴捂紧了,又从鼻孔呛出。桃夭夭竭力转头避让,说笑道:“血腥味太重,熏坏你还了得?我的灵儿本来,本来比兰花还娇贵。”

龙百灵肝肠寸断,只道:“别说啦,别讲话了,会想法救你的。”咬牙架起他的臂膀,迈步往桥头走。桃夭夭死命挣扎,脑袋扭向别处,道:“不,去鬼雄关......”忽而挣脱,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撒腿狂奔而去。龙百灵大惊急追,看他越跑越迅疾,脚尖轻点驾起剑气,一霎飞出两三里,又似断线风筝,忽忽悠悠坠落地面。龙百灵赶来搀起,慌道:“相公想去那里我们就去那里,灵儿听你的,全听你的!”

桃夭夭道:“神农门能救病,不能救命。我命由我不由天。鬼雄关有场决定命运的争斗,正等我去了断。”

龙百灵道:“我懂了,你少说点省省气力。”忽觉他气息虽弱,但吐字已渐清晰,唇间只沁出少许血珠,心念微动“莫非离鬼雄关近些,吐血的症状便会减轻?”惊绪一定,头脑机敏许多,道:“宇宙锋不能用了吧?相公尚可御剑飞行,当无大碍,只是威力好象小了一点。”为免他丧气,措辞委婉,略过坠地不提。

桃夭夭道:“暂时用不了宇宙锋。但若顺利赢得那场争夺,我将神通无量,永霸三千大千世界。如果失败我就会死,骨肉粉碎,魂魄湮灭,死的彻彻底底干干净净。不过,死时有你陪伴,我什么都不在乎。”他语调轻缓,转向龙百灵道:“很早之前我就想过,哪种死法最舒坦,最没有遗憾。想来想去,还是咱俩快活一辈子,等老了并排躺在床上寿终正寝,才是最完满的死法。唉,可惜,我好象活不到变老......”

一丝悲色,在他眼底闪过。他挤了挤眼角,重现开朗活泼的神情,得意道:“你猜,我何时有这想法的?十二岁呢,其实十二岁就喜欢你,够早的罢?”

百灵泪落如雨,脸上却带着幸福的笑意,道:“我比你更早。一起活,一起死,永远陪伴相公,我六岁起就这么想的。”两人默然相视,忽地紧紧相拥,心里均想“无论生死,化成灰尘,也绝不分离!”

良久,桃夭夭额角微凉,仰头一望,道:“下雪了。”龙百灵捻指擦拭,指间葱翠晶亮,讶然道:“青色的雪花!”

他俩情丝绕缠,只顾关注对方,忽略了周遭环境。此时翘首观望,只见幽光笼罩四野,夜空高悬九个月亮。一派朗朗月色中,竟而大雪纷扬。寒风呼啸吹刮,状如百万碧龙舞爪,片片翠鳞旋曳。想当初入塔伊始,站在人杰台上遥望幽冥江,对岸云遮雾掩,看不清云雾后的景观。过了桥置身其内,方知有山有林,原野莽苍河流纵横,地域之广阔,丝毫不逊塔外的九州四海。

第二十回 妖氛莫敌女儿香2

桃夭夭道:“小小镇妖塔,内藏大乾坤。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

龙百灵道:“我随方师兄去天王山的那会儿,沿途还是野草茂盛,满眼初春的景色。谁曾想现已隆冬雪夜了,唐诗里说‘朝如青丝暮成雪’,光阴飞逝。要没方师兄的‘驻岁定颜丹’,大家都会变成老头老太婆。”

桃夭夭灵念忽生,猛省道:“三十四年了,我穿游大千世界,镇妖塔内已过三十四个春秋!”

龙百灵道:“我在越国也待了十六年。方师兄,黄师兄和师尊如今怎样,真让人挂念。”心里寻思“镇妖塔危机四伏,走错了又耽搁几十年,相公的怪伤如何好转?既要去鬼雄关,须得找对路子,平平安安的到达。”

思忖间,她以肩颈衬起桃夭夭的臂弯,半扶半撑,一步步朝前迈进。翻过斜短草坡,前方一马平川。千里苍原尽收眼底,只见月波漫卷,雾升雪飘,风雪中怪影憧憧,无数妖类魔兽仓皇飞奔。两人见状错愕,站在高处没动弹,只听“嗖嗖”风声,夹杂“哼哧”喘息,妖怪们就从近旁疾冲而过,全无敌意。

忽一虾形老妇经过,桃夭夭道:“劳驾留步......”虾婆头也不回,连蹦带跳没影了。一连问了好几次,妖魔们有的不会讲人话,有的自顾自奔跑,谁都没停步搭理。次后另有个怪物跑来,从头到脚穿金戴银,“叮叮当当”碰响,嘴里念叨:“快走,快走!”四条长臂揽住金银首饰,小心翼翼又行色匆忙,怪样子十分滑稽。桃夭夭欲再招呼探问,那怪物已冲过跟前,眼看又将远离,龙百灵忽叫:“金子掉啦!谁掉的珠宝!”

怪物应声折返,满地打圈乱找,急道:“哪儿呢?哪儿呢?”方看清,此怪身高九尺,腰宽十围,自腹部以上分作两种形态,左边是牛头,右边是马面,活象牛马连体的怪胎。龙百灵笑道:“这儿呢。”暗中解下金耳环,托在掌心送出。马面怪眉开眼笑,伸手便拿。牛头怪喝道:“慢着,不能要,不是我们的东西!”

马面怪道:“待我验验嘛,可能是我们丢的。”

牛头怪道:“哼,贪小便宜的苦头,你还没尝够?”马面怪凛然,缩回了手爪。

百灵鼓掌道:“好,遗金不取,是乃英雄本色!适才目睹两位雄姿奇伟,小女子惊羡起疑,斗胆一试,两位确然威德并具,聪明绝顶,这才是真金不怕烈火炼,英雄不怕女人骗,敢问二位英雄如何称呼?”一连串赞语,文雅与俚俗参半,故意留出漏洞,用以试出对方的智拙,善恶等品性。龙百灵年初行走大江南北,与各色人等打过交道,凭着绝佳悟性,察言观相的功力已是炉火纯青。

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牛头怪神色登和,答道:“我是牛无后,他叫马不肥。”马不肥笑道:“这女娃子挺憨厚,看出我俩绝顶聪明,当面说出来了。”

桃夭夭暗道“你俩是绝顶笨蛋,给灵儿搭上话茬,肚里牛黄狗宝都得被她套出来。”

龙百灵道:“二位英雄行色匆匆,想是赶去鬼雄关统率群魔。”

一出口,又给两顶高帽。虽是错谬千里,二怪毫不在意。牛无后道:“我们去天王山逃......办事,不去鬼雄关。”

百灵道:“咦,群魔云集鬼雄关,策应东海妖皇进攻峨嵋派,此等大事怎能少了两位主将?”

牛无后道:“你才睡醒啊!妖皇进攻峨嵋,几千年前的谣传哪个还信?”

马不肥接茬道:“人家好好问,你就好好答,夹枪带棒的脾气忒大。”

牛无后道:“我几时脾气大了?”

马不肥道:“瞧瞧,瞪眼龇牙的,一副吃人的架势。”

牛无后道:“呸,说我吃人,你吃的人少么?作妖怪也得有点刚性!阴阳怪气贪图小利,就你那点出息,早把‘不及三友’的脸面丢尽了!”

马不肥冷笑道:“好刚性啊,好出息,要面子的牛三哥,干嘛没命的往天王山逃?”

牛无后怒道:“腿脚你我共有,胆小逃命,干嘛只算我头上?”

马不肥道:“这样,拿把刀来分开,让我这胆小鬼独个儿逃命。”

牛无后道:“不及三友原本犯冲。若非老龟婆将我俩连在一起。老子焉能与马老二同流合污。”

马不肥啐道:“我呸!以为老子喜欢你呀?整天牛屁烘烘的,比茅坑里的苍蝇还讨厌。不及三友里多了个臭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才会被峨嵋派抓进镇妖塔。”

前言尚未扯清,他俩先恶语相交。马不肥尖酸阴损,吵架本事远胜对手;牛无后火性暴烈,惹急了挥拳便打。可两怪是同体相连的,揍狠了同伴,自己也陪着吃痛。于是两怪暂停武斗,只取文攻,边骂边吐口水。桃夭夭意图劝解,一来气弱声微,二来本爱逗趣,劝两句反倒火上浇油,眼见牛马口角不可收拾,龙百灵忽地喊道:“风大哥要来啦!”

两怪同时住口,马不肥奇道:“风大哥?”

百灵道:“是啊,你们的风大哥,正四处寻找牛马兄弟。”

马不肥道:“你认识风慕云?怪哉!”

百灵道:“当然认识,我和相公在此守候,正是受风慕云指派,邀请你们去鬼雄关商谈大计。”

牛无后道:“胡说八道,风慕云素来阴狠,找我们商议什么!”

马不肥道:“风慕云的名头绝少声张,你从何得知,还晓得他是我们大哥,奇哉怪也。”

百灵道:“所以说啊,我是风慕云的手下。风大哥,马二哥,牛三哥,不及三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分分合合藕断丝连。今逢危机降临,兄弟们更应共度难关。故命我传口信,请牛马二弟先到鬼雄关聚齐,共商保全之策。刚才提到妖皇,佯称遗金,也是风大哥命我所为,个中深意小女子实难猜度。”她心思敏锐,觉出两怪与那个风慕云不睦,遂将言语中的破绽全推到风慕云身上。这“金蝉脱壳”的招数运用精纯,圆谎设套,只于轻松谈吐间。

第二十回 妖氛莫敌女儿香3

马不肥冷笑道:“风大哥怕咱们老糊涂,旧事重提,试探兄弟们心性,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

牛无后道:“少来这一套,他若诚心和好,怎不交出那件宝贝?”

百灵笑道:“牛二哥此言差矣,常言道‘仁义值千金’,宝物算什么?怎比兄弟金兰义气。”其实她也不知“那宝贝”是何物,含混言辞,半含激将,诱引对方反驳,然后从中窥察详实。

两怪果然上当,马不肥道:“算什么?风慕云的扶桑龙舆堪称天地至宝,乘上去可避天灾地祸,一日游遍三山五岳!眼下大难临头,风老大坐龙舆安稳自在,我哥俩脚板跑烂,他可没放在心上。”

牛无后道:“赶去天王山避难,我们跑了五千多里。风老大若念旧情,早该取出宝物救济兄弟,派个小丫头来聒噪,这有何诚意可言?他哄骗咱俩去鬼雄关,绝对设有圈套!”

龙百灵呆愣半晌,假作大梦觉醒状,长叹道:“哎,错了,我错了,我太傻了,风老大若是顾念兄弟,为何自家坐了龙舆跑路,不肯亲自前来迎候?他虚伪耍奸,只把我当作骗人的工具。多亏两位英雄点破,谢谢你们,谢谢!”

牛马二怪相视而笑,齐道:“知错认错,小丫头诚实。”

龙百灵恨道:“风老大好坏,我当他是义气深重的好妖怪,方才听命于他,结果竟是这样!”

牛无后点头道:“那个家伙自负风流高雅,利用美女干坏事,正是他的拿手好戏。”

马不肥道:“风慕云看你小丫头生的美,心地憨实招人爱,故意拿你作饵引我们上钩。”

龙百灵道:“不成,我要揭穿风慕云的骗局,让镇妖塔的妖怪都认清他伪君子面目......”眼望两怪,神色诚挚热切“还望二位英雄主持正义,同往鬼雄关与风慕云对质,帮助我摆脱他的魔爪。两位定将传名妖界,受万众景仰。”

两怪面露难色,马不肥道:“咱们跟风慕云犯冲,见面就开战,这可有点棘手。”牛无后搓手道:“小丫头挺可怜,帮帮她罢。”马不肥挠了挠长耳朵,一拍脑门,摸出个竹筒,从竹筒取出三根线香,道:“鬼雄关咱是不去的。喏,小丫头你点燃这个,风慕云顷刻即至,你慢慢跟他对质好了。”牛无后道:“给她点‘紫罗星’!?风慕云大发雷霆,小丫头死定了!”马不肥道:“行啦行啦,真当自个儿是主持正义的大英雄?老子素来损人利己,此等助人已是大违本性,趁早撒开了账!”说着撒腿便跑,口中大叫:“小丫头再见,老子们天王山去者――!”一影绝尘,怪笑回荡半空。

龙百灵手握线香,摇头道:“两个胆小鬼!本想让他们带路去鬼雄关。谁料‘闻风而逃’,把咱们撇下了,须的另外想个办法。”颦眉略思半刻,避开穿行的妖怪,寻了块平整草甸,将三根长香插入雪泥。

桃夭夭背靠枯树而坐,问道:“他俩有个风大哥,你怎么猜中的?”

龙百灵笑道:“古语云‘风马牛不相及’。他们互称牛老三,马老二,又几次提到‘不及三友’,自然上边有个风老大。两个傻妖怪逃往天王山的原因,没来得及查明,只好随机应变,遇着会讲人话的怪物,再行套问。”

桃夭夭凝望她苗条的背影,暗思“她骗的是妖怪,为何我心里总感厌烦?”

百灵从布包里取出火折,走近树旁打火,忽觉他眼神异样,问道:“嗯?”桃夭夭道:“你编谎的本事又进步了。”龙百灵脸一红,低了头道:“为寻找相公,我独个儿外出。如果不说假话,很多坏人都要害我的。”桃夭夭一愣,心疼如针刺,回想周天使等人见色行恶,亏得百灵应变机巧才脱险。一个绝美少女,孤身行走江湖,面对多少算计和侵犯,经受何等波折与委屈,无奈用计自保,岂能以“诈骗”深责?

龙百灵靠拢他腿边,道:“妖界的事很诡秘,若不设谋诱引,妖类不会告诉咱们,多半还要下手加害。但你不喜欢我撒谎,那我以后都老老实实,绝不再骗人了。哥哥,我听你的话,你要我怎样,我就怎样。”说着柔顺相依。桃夭夭一阵鼻酸,张开手臂抱紧她,久久缠绵难分。百灵窝在他怀里,耳鬓厮磨,无比的舒适。忽然头发丝钻进他鼻孔,桃夭夭连打七八个嚏喷,喘不过气来,兀自不肯放开手。百灵笑道:“好相公,要抱多久啊?我快睡着了,放我起来罢。”桃夭夭道:“说的是,我唾沫乱喷,把你的脸弄脏了。虽说‘臭水养香花’,到底大煞风景。”捻袖擦了擦她的脸蛋,后背靠向枯树。

百灵嫣然一笑,起身拿火折点燃线香。只见三道白烟笔直冲天,千丈不散,芳烈的味道沁人心脾。龙百灵道:“好雅致的香气!牛马二怪粗鲁丑陋,居然藏有这般珍品。”

桃夭夭道:“这是招引风慕云的信香。牛无后说他阴狠,怕是个难对付的角色,你可仔细点。”

百灵笑道:“相公放心,我不骗人了。”桃夭夭道:“哎,别那么死板!对付坏蛋骗骗也无妨......”

龙百灵忽地作个噤声的手势,双眸半闭半睁,潜心分辨那线香的气味,高声道:“芳菲菲兮满堂。嗯,楚蕙是有的,公侯贵气虽显,偏于柔媚绵长,犹似闺阁女儿‘唇红难褪’;幸又加入了兰若,陈伯玉诗云‘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岁华尽摇落,芳意竟合成’,平添孤高清峻之气!但过于清高未免招人忌嫌,因此搀入冬天的梅蕊,《百草经》记曰‘梅性解郁消寒,阳春之气上升’,融熙生暖,两厢得宜,方合中正平和之道......”

她念叨的是线香原料,每种都有典故考据。桃夭夭也曾熟读诗书,也只听的似懂非懂,暗想“这个精灵鬼,摇头晃脑的拽文,又想玩什么把戏?”

忽然,龙百灵深长呼吸几番,秀眉紧锁,似乎遇到了难题,惊道:“咦,好奇怪!偏有一种奇香,非麝非花,若沉若扬,恰似芳魂徜徉幽居,留恋旧日情梦,这是什么香料?竟能化生此等妙境!真真教人困惑。”

天空中有人叫道:“若猜出此香由来,我便真真服了你!”

百灵笑道:“令风老大服气,可要费点脑筋。”桃夭夭心头震动“风慕云来了!”

第二十回 妖氛莫敌女儿香4

一架舆车凌空驰到,辕间两条金龙,蓦地高昂长吟,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附近奔行的妖怪为气势所慑,纷纷绕道避让。那龙车离地三丈悬停,锦绣灿烂的华盖底下,坐了个年青公子,身穿雪白狐裘,玉面赤眉,素手紧握缰绳,银色的长发如练波滚荡。桃夭夭暗自吃惊“本以为是个凶残老妖魔,谁想如此雍荣华贵。”

那风慕云注目龙百灵,也是惊异万分,脱口赞道:“天下竟有此等绝色女儿!”

龙百灵道:“风老大你好,你的扶桑龙舆很气派。”

风慕云死命盯着她,犹自惊叹:“实在太美了,方信天地造化之妙,竟生出这样完美的尤物。”桃夭夭暗道“这家伙是个色鬼,见了美女口水滴滴流,定力太差了。”风慕云道:“姑娘是白衣傣人?”

龙百灵道:“我叫龙百灵,师从峨嵋派,修道摄魂门。”

风慕云道:“哦,峨嵋派摄魂弟子,刚才是你品香念诗?”

龙百灵道:“是啊,要不如何取悦风老大。”

风慕云道:“你有未卜先知之术?怎知此举令我开怀?”

龙百灵笑道:“雅香奇珍,岂是牛马二怪所有?此香召唤之士,必定雅量高致,喜好典趣。我略析香料源由,以为吹箫引凤,调弦召鹤之意。风老大如若不解,那我真叫对牛弹琴,观鱼知乐喽!”

风慕云霍地站立,双睛熠熠放光,仰天笑道:“云罗死后,终得复见万芳之冠。”大笑声中,两滴泪珠滑落腮畔,随即提缰鞠躬,正色道:“龙姑娘高明,此香称作‘紫罗星’,的确为我所制。牛马二怪是我师弟,因生性不合,每遇必斗,人送外号‘不及三友’,取自‘风马牛不相及’之语。只为先师吩咐照护同门,我将‘紫罗星’交与牛马,如逢强敌点起作信,我当赶赴助战,以全先师遗命。适才香起,却未见牛马踪影,敢问姑娘的‘紫罗星’从何而来?”

龙百灵道:“我骗来的,令弟名副其实,蠢牛笨马没得治了。给我几句谎骗的团团转,顺带拐了你们的好东西。”

桃夭夭寻思“太直白了吧,老实话也别这么说啊,惹火妖怪那可麻烦。”

风慕云笑道:“牛马二怪怎是姑娘对手,龙姑娘丽质天聪,风某十分佩服。”

百灵道:“慢来,方才所言。若讲出奇香来历,你才服我,请问是怎么个服法?”

风慕云道:“拜于姑娘裙下,日夜亲尝芳泽,何如?”语带轻佻,挤眉舔舌,一副风流浪子的淫荡相。桃夭夭怒气上冲,暗骂“***色鬼现形了,竟敢调戏灵儿!”欲待发作,筋骨酥软难动。

龙百灵道:“我没养狗的习惯。这样吧,我跟你打个赌,我赢了,烦你指明通往鬼雄关的道路。如果我讲错了,我拜你为师,随你怎样发落。”桃夭夭大急“错与不错,还不是他说了算,灵儿怎么啦?变得这么愚笨?”胸腹气血翻腾,连开口提醒的劲儿都提不起。

风慕云道:“很好,你先讲讲看,紫罗星里最特异的材质,究是何物炼成?”

龙百灵淡然一哂,吟道:“清风一日自天阙,世上龙涎不敢香。”风慕云脸色大变,袖角瑟瑟发抖。那两句是形容桂花飘香,赛过最名贵的龙涎香精。文辞浅显平淡,但传入风慕云耳中,却似惊雷乍响。

百灵续道:“桂花秉性独特,盛不比牡丹,清不类幽兰,洁不效夏荷,艳不从秋菊。御风送香入千户,恰时降福临万家,好似一位亲切和婉的布衣仙子。然而月桂更添冷寂,非凡花可比。盖因嫦娥独守广寒宫,思念夫君后羿,一腔幽愁付予花枝,凝作蕊中香雪,满月时播撒,如星尘纷坠,惟世外痴情男女修炼成道,方可张网获取。制成信香燃点,绵长千里可通讯息,暗合‘千里共婵娟’之喻――由是观之,香里特质产自月中仙桂,状如霜粉,名称就叫‘婵娟霜’。”

以龙百灵的年龄阅历,谈文论诗头头是道,但对男女情爱所知甚浅,何以将香艳情趣解析的精细入微?却因她娘是位调粉弄粉的大行家,往昔在家之时,常叹人生情愁,由香料演说百花,借花卉讲解诗词。百灵听在耳内,记在心里,此刻应景现卖,不过是照搬龙太太的高论罢了。

风慕云粉面涨红,冲着百灵左望右瞄,激动的道:“云罗转生?不,是云罗的鬼魂,借此少女与我隔世相会,天哪,天哪......”

百灵不耐道:“什么天哪地哪,我讲的对不对,爽快点说呀!”

风慕云咬牙道:“不,不对!大大不对!”百灵道:“哦,那么请教正解。”风慕云道:“正......正解?我何必告诉你?反正你讲的不对,你今天输定了!”桃夭夭大怒道:“王八羔子耍赖!当我们是傻瓜!”

对方蛮横放刁,龙百灵反倒平静了,道:“要我认输拜师?”风慕云眼神闪烁,交织着淫邪迷乱的光芒,道:“对,往后陪伴师傅逍遥快活,师傅会好好疼爱小灵的。”龙百灵道:“我曾拜峨嵋仙人为师,当面三跪九叩,摩顶奉茶。未知贵派拜师礼节怎样,就这么望天磕头吗?”

风慕云狂笑道:“说的是,师礼端正,名分才立。啊哈哈,徒儿白嫩嫩的小手,为师也想好生摸摸呢。”放开缰绳飞纵落地,站在龙百灵前面,道:“你拜师罢!”桃夭夭目瞪口呆“灵儿又在用计!肯定是的,她.....她该不会当真罢?真拜妖怪作师傅?”

正疑惑间,猛然咆哮震耳,两条金龙张牙舞爪,似乎受惊突发凶性。风慕云脸上变色,连喝数次无果,龙百灵冷笑道:“风老大失信,惹出怪事了不是?”风慕云道:“什么?”百灵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咱们赌赛缺个见证,你口口声声呼唤云罗,所以云罗.....”故意拖长腔调。风慕云大惊道:“云罗显灵作证!”百灵道:“这可是你说的,我没骗你哦。”说罢侧转身,偷偷冲桃夭夭挤眼。桃夭夭乐了,暗道“精灵鬼果有预谋!最后那话好嚣张,分明跟我抬杠。”

拉车金龙是趋福的祥兽,除非感知恶灵的凶气,绝不会无故发狂。风慕云寻思“紫罗星配方极其复杂,云罗当年秘传于我,申言是她独创的珍品。这少女年方十六七岁,焉能侃侃道出仙香奥秘?除了云罗显魂,断无第二种解释。”

第二十回 妖氛莫敌女儿香5

一霎时,风慕云冷汗淋漓,恍惚抬起脸,金龙正朝他暴吼发怒。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百灵道:“家畜妨主,天怒人怨喽!”风慕云惨然道:“云罗,是你么?我对你做了那件事,你还没消气?”

龙百灵道:“当然生你的气啊,你赌赛既输了,就该讲明鬼雄关的去路,食言赖帐,谁见了都生气。”

风慕云道:“真的?云罗,我如果认输,你就会快乐?”金龙吼声低落,怒态收敛,仿佛鬼魂起了回应。龙百灵趁机诱导:“瞧见了罢,守信的君子人见人爱,鬼魂关往哪儿走?讲清楚皆大欢喜。”风慕云象失了魂,讷讷的念叨:“九月环列,正对中央太阴星西行,八万里外断头峰前,即是鬼雄关。”百灵道:“中间的月亮是太阴星?那边是西方?”风慕云道:“是。”

龙百灵长嘘口气,道:“早讲清楚多好嘛,节省多少口舌。行了相公,咱们上路吧。”右手轻挥,“冰蚕仙索”卷住桃夭夭身躯。两人平步登高,飘飘荡荡升入龙舆,并排坐在车座上。风慕云仍自痴迷,唤道:“云......云罗,云罗。”龙百灵道:“云罗是你妈妈?姐姐?还是妻子?你那般情深意切的,嗯,我猜是爱妻,相公你说呢?”桃夭夭道:“管她是谁,好象早死了。”风慕云惊觉道:“龙姑娘,云罗在哪里?”

龙百灵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反正不在这里。”风慕云怒道:“你骗我!”龙百灵道:“吓!那点儿骗你了?云罗显灵是你自己说的,与我何干?风老大赖皮成习,人见人厌,那位云罗多半是给你气死的。”手挽两根缰绳,目视前方道:“还是谢谢你的车驾。风老大,祝你与云罗早日重逢,咱们后会无期了!”抖缰催策,金龙拖着舆车飞向远空。风慕云连番叱喝,竟而喊不住金龙,驾起妖风急追,又如何追的上?扶桑龙舆飞驰如电,一溜烟千里已过,便是大鹏鸟也望尘莫及。

夜空幽远,四方旷漠,九个月亮对称排列,宛如遥挂天外的大银盘。龙舆高悬长空,正对中央“太阴星”,轻快平稳的驶去。桃夭夭笑道:“绝色女儿当车夫,风慕云甭想有此福份。”看她持缰轻松,也没怎样拉扯,金龙却十分驯服。桃夭夭道:“有趣,娇滴滴的龙小姐,赶大车的本事着实高明。”龙百灵道:“我才不娇滴滴呢。操控龙类是仙家最基本的法术,有道是‘日出东方,照吾扶桑,驾龙乘雷,撰辔高翔’,古代神仙巡天都骑龙。这扶桑龙舆是仙家法宝,风慕云不知从哪儿偷得。”

桃夭夭这才记起,上次试炼场与小雪斗法,她就曾驾驭过岷山神龙的后裔,点头道:“我明白了,风慕云刚出现的时候,你就想用控龙术抢他的龙舆。”

龙百灵道:“是啊,我暗中施法好多回,总不见效,才知那缰绳是关键。风慕云若不放手,龙舆绝难易主。只好顺着他的话头瞎扯,什么论诗品香,打赌拜师,弄了半天总算让他放开了缰绳。”桃夭夭道:“他双脚一落地,两条龙立即发怒,也是你弄的吧?”百灵道:“嗯,不过我听相公的,从头到尾没说半句谎话。风慕云吃亏,是他自家脑子太笨。”

桃夭夭长叹口气,暗想“世上智者千千万,在你跟前只怕都会变成笨蛋。”指尖偶触软物,车座上有件猞猁裘皮氅,毛茸茸的华丽厚实。正当风雪交加,他拿起裘氅,半带调侃的道:“这回灵儿没撒谎,靠学问和仙术取巧,先来个顺水推舟,然后顺手牵羊,糊弄人的手法更高妙。呵呵,但解决了探路赶路的大难题,终归辛苦你啦!来,穿上这个暖和。”一边说,一边将裘氅往她身上盖。

龙百灵侧身让开,桃夭夭盖了空,裘氅滑落脚下。龙百灵更不用手触摸,抬脚一带,将裘氅直接踢出了车外。桃夭夭愕然道:“怎么啦?”百灵道:“没什么,那上面有风慕云的臭味,脏也脏死了。”

桃夭夭暗笑,寻思猞猁裘氅雪白喷香,虽然风慕云穿过,哪里就脏臭了?女孩子爱洁成癖,真是不可理喻。却见龙百灵泪珠儿打转,似乎受了莫大委屈,转而醒悟――那风慕云淫语轻亵,恣意挑逗,岂是清白女儿家能忍受的?龙百灵为了相公要去鬼雄关,强颜与其周旋,心中恼怒可想而知,若依旧日的脾气,得手后一定狠狠惩治对方。但最终放过风慕云,显是西施柔善宽忍的性格起了作用。

感念至此,桃夭夭怜爱尤甚,轻抚她的肩头,百灵便靠过来。桃夭夭笑道:“我更脏,满身腥臭气,别挨着啦。”龙百灵道:“才不是,相公比风慕云干净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桃夭夭道:“过奖过奖,灵儿的小嘴比蜜糖甜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心里一动,盯着她樱红的嘴唇,想象亲吻上去何等甜美。百灵给他一逗,笑靥如花初绽,烦忧和疲劳全忘记了。

谈笑之际腾云掠雾,龙舆如行驶在陆地大道上。车辕装有带刻度的罗盘,可按车轮转数计程,片刻已逾万里长空。桃夭夭精神转旺,一双眸子光华焕然。龙百灵问道:“你好点了么?”桃夭夭道:“好多了,只提不起真气。”百灵道:“先前吐血把我吓死了,是什么原因呢?”桃夭夭道:“别怕,暂时死不了,先到鬼雄关再说。”

龙百灵沉思半晌,忽道:“是宇宙锋让你去鬼雄关的?”桃夭夭愣了愣,笑道:“天下第一聪明女儿在身边,什么秘密都藏不住。”龙百灵道:“先前说‘永霸三千大千世界’,那不是你的口气,更象一位王者在持剑言志。”桃夭夭道:“啊,你说我没王者志气?”百灵笑了笑道:“哪儿啊,我家相公潇洒脱俗,不屑去追求那等王权霸业。”

旋即,她又忧色凝眉,沉吟道:“宇宙锋是剑中之王,得之称霸三界,娘亲也是这样跟我讲的。但正派道家称其为魔剑,唯恐避之不及。此剑有何害处,实在教人费解。”

第二十回 妖氛莫敌女儿香6

桃夭夭闭口不言,内心余音回响,全是宇宙锋的呼喊“独霸万世作主宰,我命由我不由天……”龙百灵扬起脸道:“宇宙锋要去鬼雄关,相公干嘛依从它?”桃夭夭戾气忽现,粗声喝道:“宇宙锋就是我,我就是宇宙锋,有何区别?”一语出口,惊觉失态,手按额头道:“不,不,我的意思是说,宇宙锋与我的魂魄结合,神力为我所用,象身体的一部分,哪能左右我的意志?你看过手脚指挥脑袋么?太好笑了…….”口中絮叨,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

龙百灵起疑“如果象自身的手脚,就该随时都能用,为何现在使不出宇宙锋?”怕给他多添忧思,不敢再提此事,关切道:“冷吗?”桃夭夭缩肩打颤,道:“飞的太高,雪太大……脑瓜冷成木瓜了…...”龙百灵忙命双龙低飞,舆车离地三五丈高,寒气果真大减,时不时刮过几缕热风。桃夭夭神志渐舒,想起百灵衣衫单薄,摸了摸她的腿脚,怨道:“出发前找短裙穿,现在膝头冻得象冰疙瘩。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龙百灵默然不语,盯着地面发怔。桃夭夭微觉诧异,探头一瞧,心头打了个突。只见下方黑沼漫漫,一直连延天际,水洼遍布其间,如同亿万怪眼在闪闪眨动。更有尸骨成堆,白森森赫然狰狞。某些骨骸年久变质,象焦炭一般燃烧。桃夭夭感到的热气,便是那些诡异的火堆发出。

两人边行边看,尸堆更是密集。阴森的黑雾骤然升腾,滚滚涌上前来,两条金龙迎势怒啸,黑雾被龙舆的光芒撕碎。车轮碾处鬼哭狼嚎,凄厉之音大作。桃夭夭道:“雾里暗藏恶鬼,这是死灵荒泽。”龙百灵道:“嗯,龙舆能破除凶气,死灵近不了咱们。”正谈着,一个七八丈高的骨架矗立近处,不知是巨象的遗骸,还是传说中的岷**犀。再驰行片刻,又看百余具雕骨堆成小丘,翅爪勾连,还保持死前打斗的姿态。相距里许的泥潭中,又见五条蛟龙缠绕而亡,鳞甲筋肉早腐烂了,剩下的龙骨雄伟如故。

龙百灵摇头道:“没几个成人形,全是妖怪的尸骨。”桃夭夭道:“我看是战场,妖怪们自相残杀的地方”。龙百灵道:“也许吧。”眼看暂无危险,戒备之心稍懈,打了个哈欠,倦意浓浓的斜靠座位。桃夭夭道:“困了么?天下雪,当心受凉生病。”百灵苦笑道:“好相公让我打个打盹儿吧,我累死了,下刀子都能睡着。”桃夭夭道:“前边有家客店,到那儿再歇息。”百灵答应道:“嗯……”猛吃一惊,道:“你怎知道前面有客栈..….啊,又是宇宙锋告诉的!”

桃夭夭表情凝沉,面部因虚弱而苍白,却透着大将临战的气势。不多时,地表渐显干燥,似已接近死灵荒泽的边缘。遥望高山嵯峨,岩石嶙峋凹凸。近看时,山峰竟是头颅垒砌而成,大者如房屋,小的象拳头,各种头骨累累,形成雄关擎天的奇景。龙百灵道:“这是风慕云说的‘断头峰’,我们终于到鬼雄关了。”

断头峰前方,果然有家大客店。十多座青石平顶的房屋,高耸如宫殿,破烂却似荒庙,灯火从窗户墙洞透出,整个儿看来象烧红了的砖窑。店前旗杆挂了条丈八长的幌布,上写“万年老号,广纳鸿宾”八个血字。龙舆驶到门口,客栈的招牌撞入眼内,乃是“九阴屠场大宾馆”。龙百灵扶桃夭夭下车,从满地的白骨,断剑,破斧,烂墓碑中迈过,刚踏上店门石阶,里面小妖尖声喊道:“有客――!”

龙百灵忧惧萦怀,凝视桃夭夭的面庞,只觉他反常的严肃,问道:“相公你哪儿难受?你在想什么?”

桃夭夭扳着脸道:“我在想,咱们的钱带够没有。”

龙百灵道:“钱?住店的钱?”

桃夭夭道:“对啊,既叫屠场大宾馆,摆明了要宰客。我俩进去没钱,还不给宰成两团狗肉酱?”

龙百灵“噗哧”忍笑不住,指甲轻掐他的胳膊,道:“羊肉酱吧,我不想当狗呢。”

随即走出个野猪精,自称本店总管,命小妖将龙舆牵至马厩,亲自引两人走进店内。只见前厅兼做食堂,摆设五六十张石桌,坐了约五成的食客,尽是些山妖水怪,虎豹熊罴。窗台那边烧着好大火塘,桃龙两人快冻僵了,赶忙坐到靠窗的桌子边烤火。稍顷四肢渐舒,暖意入心,都觉十分的受用。那野猪精近前擦桌,问道:“你们吃点什么?”桃夭夭道:“猪头肉有没有?”龙百灵悄声道:“别闹啦,身处险地,谨慎些好。”

桌旁热火熏蒸,龙百灵体香轻飘,四周弥散着如兰似桂的芬芳。野猪精耸动长鼻,嗅了几嗅道:“哦,好香,仙女的气味。这儿从没来过仙女,仙女吃死人肉还是喝僵尸血,可教俺犯难了。”一面嘟囔,一面转身走开。桃夭夭道:“喂,堂倌儿,随便端些人类吃的饭食,待会照价结帐,如何?”野猪精道:“等着,我找掌柜的瞧瞧,仙女吃啥东西哩,掌柜的准晓得……”一径走向后堂。

桃夭夭笑道:“此猪是品香行家,跟你有的一比。嘿,我也闻闻仙女的味道。”鼻子凑到龙百灵身上,“呵呼呵呼”乱闻一通,叹道:“久处兰室不觉其香,我鼻子失灵全怪你。”龙百灵没应声,目光专注望向对面。桃夭夭道:“又发现什么怪事了?”扭头看去,墙根下有两个干杂活的怪物,身材高大雄壮,一个无头体阔,一个腰悬羯鼓,小心翼翼的整理毡毯,先拿棍棒敲掉冰渣,再挨近炉火烤暖。

龙百灵道:“是夔相和刑天!”桃夭夭奇道:“怪了,他们不是天王山当守卫吗?又跑到鬼雄关打短工。”龙百灵道:“不是,你瞧,他们都戴着镣铐,象是服苦役的囚犯。”

悬疑未解,奇变又生,这时客店掌柜来到,野猪精走近桌子说了声:“掌柜在此!”桃夭夭一转脸,只惊的嘴歪眼斜,好象被大铁锤砸中顶门。

那掌柜貌美如花,体态妖娆,罗衫半掩风流露,红唇未启笑先闻,嘴角眉梢蓄满浓浓的春意。

桃夭夭结巴道:“苏,苏中玉,蚕娘子!”

第二十一回 啖尸群怪争虚利1

蚕娘子似也颇感意外,呆愣了半刻,霍地丰乳乱颤,娇笑道:“哎呀呀,贵客临门,怪道今早乌鸦闹枝,喜事应在这儿了。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自绝尘轩一别,奴家天天思念桃小相公,相思病害了好几十年。小冤家你可害苦姐姐了,如何才来看人家嘛。”腻声发嗲,伸手去掐桃夭夭脸皮,指尖尚未挨着,猛然腾空摔了个仰八叉。一时钗斜鬓乱,狼狈不堪。野猪精弯腰扶她,肥脸上早挨了重重几巴掌。

桃夭夭定定神,笑道:“蚕娘子还是老脾气。”

蚕娘子手掌举到面前,只见指间几根银丝隐闪,刚才跌跤就因丝线缠附,乱了体内真气所致。她抬头望向龙百灵,怒容渐渐转为惊色,乍舌赞道:“好标志的小妮子,你为什么暗算我?”

龙百灵不答,对桃夭夭道:“这位大娘是什么妖精?”

蚕娘子道:“叫我大……大娘?”

桃夭夭道:“她是蚕宝宝他妈,简称蚕大妈,专爱在深山老林里勾引男人。后来被小雪打败抓回峨嵋山,何时送进镇妖塔的,我倒没留意。”

龙百灵叹道:“败在那野丫头手里,太差劲太可怜了,不该难为她。”只听“嗖”的轻响,没见她运气作势,银线已倏然收回袖底丝囊。

蚕娘子道:“小小年纪恁地骄狂,敢弄障眼法儿耍老娘!”

龙百灵道:“蚕大妈息怒。小女子龙百灵没炼过障眼法,这仙索乃实打实的冰蚕丝制成。你若取得此物,十个东野小雪也不是对手。”

蚕娘子从地上爬起,惊讶转为警惕,道:“冰蚕仙索……算我走眼了,姑娘是天山仙女,九阴屠场今儿可热闹了。”

龙百灵纤指轻摇,将那仙索绕来绕去,悠然道:“幽翼始绿洛蚕老,堂前雨冷不成丝。那蚕儿只活春夏两季,阴雨天已难活动,何来冰雪中吐丝?或有古书说‘冰蚕黑七寸,长角生鳞,其茧丝水火难侵’,若得此虫于世,何必苦炼仙法,可见也属杜撰。仙家的‘冰蚕’另具真义,如果蚕大妈感兴趣,我可以原原本本的讲出来。”

蚕娘子笑道:“小姑娘,听你意思,想拿仙索的炼制方法收买我?”

桃夭夭暗地里琢磨“灵儿又在试探她,但蚕娘子阴险狠毒,绝非牛马二怪可比。”凑近她耳边,低语道:“对付妖怪,准许你撒谎。”龙百灵大摇其头,认真的道:“我答应过相公,绝不说半句谎话,灵儿说到做到。”对蚕娘子道:“记好了,取数九天的冰雪三爵,外加苦竹少许敛藏。待春日蚕虫孵化时,炼法者与蚕儿饮水各半,之后剥茧抽丝,那便是真正的‘冰蚕仙索’。”

蚕娘子道:“这么简单?”

龙百灵道:“难者有二,首先冰水阴寒,蚕虫应阳春而生,两者阴阳相克,蚕儿绝难自行饮冰。炼法者须与蚕虫灵性相通,亲身导引使其就范,但又不能受到蚕性影响。否则蚕儿还没喝冰水,炼法之人倒去啃桑叶,那可糟糕了。所以说,明确主从关系是第一步。再按仙宗法诀次第修炼,运用意念寄魂转性,一直要炼到‘人性通虫性’的程度,那算是第二桩难处了。”

若论抽取蚕丝炼法宝,谁能比蚕妖更在行?蚕娘子一听之下,登知所言非虚,缓慢点头道:“纯用意念不用真气,‘寄魂’于虫鸟生物,确为天山仙宗的法门,小姑娘倒是挺爽快嘛。”前后慎思细酌,问道:“苦竹难觅,况易腐坏生毒,如何得用?”

龙百灵道:“末节微物而已,何必强求?仙法修炼注重根本,讲究应变洒脱,若找不到苦竹,可用草菌,芦根,地衣…..替代,反正冬天的性寒草木瓜果皆可,加入冰水作芯,以保阴寒郁沉。”蚕娘子连连点头,认同此法稳妥,更无丝毫虚假。

一旁桃夭夭干瞪眼,心说“让你诚实点,你就来个竹筒倒豆子,看家本事都传给妖怪,存心跟我赌气呢!”

蚕娘子道:“仙索炼制的秘法,姑娘坦然传授,要我拿什么作交换呢?”

龙百灵笑道:“东野小雪粗野骄横,是个人人厌恶的扫把星。我跟她是同为峨嵋弟子,不便直接交恶。以后蚕大妈若得遇见东野小雪,可用仙索狠狠教训她,既能报仇雪恨,又合你的身份,而我顺带也出口恶气――这便是我想要的结果。”

蚕娘子道:“原来你跟那臭丫头有过节。”顿了一顿,冷笑道:“仙索炼法我已到手,凭什么替你出气?你要我对付东野小雪,老娘偏不遂你的意。使人效力先别给全好处,小姑娘挺机灵,这点事理都不懂?”

龙百灵道:“哎,随你便吧。只是雪天赶路又冷又乏,快给我找些卧具避寒。蚕妖精于织造,丝锦被褥定是极品,盖了睡觉正好,再派两个伶俐听话干净的上等仆从伺候着。些微小劳,权当我传法的酬报。”

她一边说,蚕娘子一边笑,前仰后合的道:“哎呀呀,好个贵族娇小姐,好会使唤人,九阴屠场成你闺房了。”心里精细算计,念那冰蚕仙索的炼法难在通灵虫类,常人依法苦修,要达到与虫儿灵性互通的境界,不知得花费多少功夫。而自己本身就是蚕虫,这一难题竟迎刃而解――也不需什么仙宗法诀,取了冰水自个儿喝下吐丝,仙家法宝岂不唾手可得?况且门外大雪纷飞,正是天赐良机。她越想越心痒,沉声道:“你的法子成不成,我马上就能试出来。倘有半点差池,哼哼。管你仙女仙徒,休想活着出门。”

说着,命野猪精牵过刑天和夔相。蚕娘子笑道:“丝锦被子没有,粗毛毯子多的是,龙小姐将就凑合了。另派蠢奴两个作陪,指东朝西最不听话,正好用来伺候娇贵小姐。如此酬劳怎样?别说我白占你便宜,啊哈哈哈。”媚笑声中走了几步,又回头道:“记着!不准叫我大妈!人家是千娇百媚的苏中玉苏小娘子。”摆臀扭胯,洋洋得意的步入后堂去了。

第二十一回 啖尸群怪争虚利2

野猪精取掉两魔神的脚镣,转身走向门口,忙着招呼新来的客人。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刑天夔相怀抱毛毯,痴痴呆呆的走至桌前,冲桃夭夭凝视半晌,齐声开腔,一个叫:“爷爷!”一个喊:“外公!”桃夭夭大喜道:“你们还记得我!”龙百灵道:“相公跟他们谈谈罢,一路来的奇情怪状,他俩大约了解些因由。呜,我要睡忽而儿,不行了……”打个哈欠,懒洋洋的舒展手臂。

桃夭夭望着她娇美的慵态,宛如海棠春睡未足,一刹惊觉“蚕娘子已掉进了灵儿的圈套!?”移目看向两魔神,暗忖“直接让他俩过来叙谈,未免招惹怀疑。所以灵儿故意索要丝锦被褥,上等仆从。蚕娘子处处违背她的意愿,就指派眼前清理毛毯的下等杂役,这两个最粗笨的家伙前来服侍。似此欲擒故纵的高招,灵儿是摸准了她的性子,顺着她的口风引征,确实没有用强欺骗。”但为何传授妖怪仙法,个中暗藏何种机关,他是百思不得其解。龙百灵柔声道:“甭往深处想啦,你身子才好点,久思伤神犯不着。”

桃夭夭猛挠后脑勺,叹道:“是犯不着,我就想一百年,也猜不到你的鬼心眼儿。”

百灵道:“哎,我刚才没骗人,完完全全的实话实说。”

桃夭夭道:“那你说说,干嘛教妖精仙术?”

百灵道:“我真是想让她学会仙索,将来好教训东野小雪。还有,我真的想盖丝锦被子,真的想让仆人铺床叠被,端茶送水…..”掰手指头道:“一切都是真的,我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讲,城门洞扛竹竿,绝对直来直去。”

桃夭夭气得鼻歪,屈指轻弹她眉心,道:“给你个榧子吃!”

龙百灵一笑,道:“好啦,总之我是听你的,坦诚待人,老实处事。”

桃夭夭道:“你讲话讲半截,根本不老实!”脸一沉,肃然道:“快把你的计谋全部告诉我!”龙百灵叹道:“妖怪个个笨的要死,还用得着我花心思使计谋?”贴近他耳畔,悄悄的道:“仙索炼成的时节,修炼者‘人性通虫性’,甚至能扭转蚕虫的本性,操控它自行饮入冰水。难道我没炼成仙索?蚕娘子不是蚕虫?所有利害关节,我当面讲的清清楚楚,就差冲她大喊‘蚕大妈,龙百灵能够控制你!’哎,可惜蚕娘子只念损人利己,并未考虑别人的得失,结果受制于人。我是坦白相告,她是自找倒霉。”

桃夭夭目瞪口呆,顿然悟到“贪婪之徒最易自损,蚕娘子必定栽在这上头。”

龙百灵道:“我啊,不用扯谎使诈,一样占上风,你尽管宽心罢。”

桃夭夭长长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好。

龙百灵拿过夔相臂中的毛毯,叮嘱道:“大个子,好生陪相公聊天。”起身拂掉窗台尘土,铺些枯草作垫,再将一根仙索拴紧桃夭夭手腕,这头系住自己脉门,笑道:“冰蚕仙索,比月老的红线还长。”忽觉失言,俏面嫣然生霞,打哈欠道:“千万别解开仙索,遇到危险我能察觉,啊,撑不住喽。”过去背朝火堆横卧,毛毯紧裹娇躯,稍顷睡着了。

桃夭夭望着那张毡毯,粗毛凌乱乌兮兮的。思量灵儿生于豪门,如何能象贫家女那样吃苦耐蹇?再看她红扑扑的脸蛋,全是满足之意,浣纱少女的朴实本色尽显无余――西施灵魂融入,弥补了她的缺点。桃夭夭凝视着“夷光”,胸中柔情回转,脉脉然不觉神醉。

过了许久,夔相忽道:“外…..外公,你很爱外婆罢?”

桃夭夭诧异道:“外婆?谁是你外婆?”回头瞅了瞅龙百灵,打个哈哈道:“老夔你开窍了嘛,非但认的清辈份,还能分辨别人眼里的爱意,大有长进,大有长进。”

夔相道:“蚕娘子平常勾引男妖,差不多就是你那种眼神。”

桃夭夭啼笑皆非,道:“我呸,蚕娘子那套香艳情调,连你大老粗都学会了,你们跟她的时间够长的。”说话时,刑天放下怀中毛毡,百余斤重物落地,激起灰尘飞扬。桃夭夭问道:“你们抱毡子干嘛?”

刑天答道:“客房铺床的家什,因为天阴受潮发硬,掌柜的要我们弄软和点。”话音浑重如前,往昔雄风却泯然无存。

桃夭夭道:“堂堂古代战神,沦为干粗活的杂役,一定有特别的原故。”

刑天道:“躲避灭顶大灾,不得已而为之。”

夔相接口道:“我们并未屈服九阴屠场,神力给封住了,但每天坚持捣乱,因此戴了脚镣干活。”

桃夭夭道:“慢点慢点,你俩夹七杂八讲的太快,容我理清头绪。”宁神略整思路,发问道:“灭顶大灾是什么意思?”

夔相压低嗓子道:“万仙斩宇宙锋要出世啦!杀灭所有的精灵妖魔……”

刚说到这里,店门“砰”的撞开,摇摇晃晃走进五个僵尸,全都顶盔贯甲,手里巨剑在地上拖曳,好象才从沙场恶战中脱身。野猪精迎上去道:“摩迦八雄光临,准备八副食具!”打杂小妖赶忙拾掇。

为首僵尸道:“减三副餐具,从今往后,就按五副算帐。”牙关一开一合,嗓音嘶哑如刮铁。野猪精道:“摩迦八雄剩五雄,少了哪三位?”僵尸道:“今天在死灵荒泽打劫,遇到会放磷火的硬点子,好不容易得手。老七,老四,老五战死,他们的内丹都在这。”摊开枯干的手掌,露出绿莹莹几十块碎片。野猪精看了道:“够大半年食宿费。”摩迦老大道:“不住店,我们纳场金上台打擂,可够么?”野猪精拿过内丹掂量掂量,道:“也够了,小的们招待着!”小妖尖声应和,将摩迦五雄迎入大厅。

随后宾客接踵,陆续进来许多魔怪妖精。常客们熟门熟路,拣中央好位子落座。新来的底气不足,先出示酒资店钱――均是裂成粉渣的内丹,经野猪精认可后,方才战兢兢寻个偏僻位置。前厅逐渐坐满,小妖加设板凳,条桌,以备临时待客所需。片刻群魔云集,怪笑纷嚷,衬着腾腾火光,场面既热闹又诡异。

第二十一回 啖尸群怪争虚利3

窗台边,夔相接着先前的话茬,讲述道:“宇宙锋自落入幽冥江,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大伙儿回忆魔剑的神威,无不眼红心热,总盼得到那宝贝。最近宇宙锋又将出现,妖魔们却害怕了。”

刑天道:“不怪大家胆小,主要是宇宙锋太强,出则大开杀戒,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谁都抵挡不住。”

夔相道:“是啊,如果宇宙锋重现,大家肯定统统死光。镇妖塔内唯两处地方可避难,一为天王山……”

桃夭夭记起妖怪逃向天王山的情景,方知他们是为躲避魔剑,问道:“天王山挡的住宇宙锋?”

刑天道:“天王山乃峨嵋祖师所造,仙土铸成的不朽圣境。早先妖魔在天王山厮杀,彼此都无法伤害,千万次雷劈火烧,山上一草一木也未损坏,可见防护有多坚固,如果藏在天王山还被魔剑所伤,那在别处也绝对活不了了。”

桃夭夭问道:“天王山隔绝杀伤,想是设了什么法术的屏障?”心念微动,由“天王山”想到“天王盾”,两者避害保身,竟有几分相似。

刑天道:“那倒不清楚。只是群魔好战,天王山却是止战之地,妖怪们渐渐都不上那去了,成了峨嵋师尊静修的场所。”

桃夭夭道:“嗯,天王山平息杀戮,在那儿打架没结果,妖怪们都不爱去。现今大祸临头找避难地,却又趋之若鹜了,这就叫平时总嫌茅坑臭,屎急无着才挖坑。”

夔相竖起拇指道:“外公句句精辟。”

桃夭夭笑道:“哈,你这献媚的腔调,定是跟苏中玉学的。”心里暗想“我却跟灵儿学学,综合线索,也来据理推敲推敲。”潜思半刻,道:“你们说两处地方可避宇宙锋,其一是天王山。第二处么,应是这鬼雄关了。”他目睹妖魔群集客店,所以作出这样的推测。

夔相双挑大指,赞道:“外公聪……”桃夭夭道:“行啦,谈正事要紧。在鬼雄关又怎生躲过魔剑?”

刑天道:“鬼雄关原本无甚特异,只因此处客店的老板娘神通广大,号称镇妖塔第二魔王,塔内的妖魔尽皆畏伏,一直拜她为群魔首领。”

桃夭夭吃惊道:“第二魔王!蚕娘子那么厉害?”

夔相道:“老板娘不是蚕娘子,蚕娘子是掌柜,老板娘是大东家,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

桃夭夭道:“你闭嘴,还是刑天讲的清楚。那老板娘号称第二魔王,第一魔王是谁?”

刑天道:“第一魔王,就是宇宙锋的主人。谁作了宇宙锋的新主人,自然不会被魔剑杀死。”

桃夭夭道:“我好象有点懂了,你讲详细些。”

刑天道:“宇宙锋的旧主人叫武藏丸尘骸。他曾经掉下幽冥江,元神随宇宙锋沉入江底,仅以肉身爬上江岸,常年游荡镇妖塔各处,若遇妖怪立刻杀掉,是个嗜杀成狂的疯魔。塔内众妖均非他敌手,连客店老板娘也望风退避。但两年前武藏丸却败给了老板娘,被关进了九阴客店的地牢内。妖界之中早有共识,魔剑若是选择新主,旧主人的法力会衰退。那武藏丸素来百战百胜,一朝失败被囚,法力显已衰弱,宇宙锋出世的征兆明确无疑。”

夔相憋了半天劲儿,等刑天语调略缓,赶紧插嘴:“前阵子老板娘放出风声,说已将武藏丸彻底制服,并查出魔剑择主的准则,那便是择强者而归之,谁是最强大的妖魔,宇宙锋就归附于谁。强存弱亡,本为妖魔信条,所以老板娘的话很合理。”

桃夭夭暗想“老板娘在造谣。宇宙锋选我作主公,我可不见得有多强。”笑道:“她不是第二魔王么?战胜武藏丸荣升第一,宇宙锋该选她作主人啊。”

夔相道:“第一第二,都是妖魔们私下相传的。老板娘申言公平起见,勿以名声为准,应当斗法决出最强魔王。九阴屠场开设擂台,天天斗的热火朝天。妖魔们都想碰碰运气,若鸿运当头拣个头名,成了魔剑新主,那可大妙特妙了。故称鬼雄关是避祸求福的宝地,一群群妖怪往这儿赶,多的象翻巢的马蜂。”

桃夭夭道:“未必然,我看逃往天王山的妖怪更多。”

刑天道:“逃难的多是低等妖怪,好些还不会讲人话哩。自从九阴屠场擂台开张,镇妖塔内妖魔分成两类。一部分自知弱小,无力与他人争锋,只求寻个安身的避难所;另一部分自恃强猛,意图争取宇宙锋归附。由此各行其道,前部分逃往天王山,后部分跑来鬼雄关打擂。”

桃夭夭道:“你俩既在鬼雄关,也属后边那部分了。”

刑天夔相齐齐摇手,道:“非也非也!我们来此躲灾,跟其他妖魔全然不同。”

正待追问,大厅内忽而闹响。十几个小妖点燃火盆,抬出两道宽大的水牌。众妖怪拍桌大嚷“下注,下注”,“买赤雷天尊”“买摩迦五雄!”…...场面热火,喧嚷如雷,火盆中焰苗乱晃。

刑天道:“今晚擂台快开场了,这是押注的赌赛。”桃夭夭定睛望去,看那水牌挂在厅堂底部,宽广光滑的石壁两端。一面上写“赤雷天尊”,一面上写“摩迦五雄”,料想是对阵双方的名号。小妖们手捧墨盘朱笔,挨桌逐个询问投注意向,问明白了,在客人身上划圈作标记。

少时,小妖来至座前,尖声冲桃夭夭道:“下注了,买谁赢?”桃夭夭道:“我没钱,买不起。”小妖鼓起金鱼眼,喝道:“那你进来干嘛?不买注的撵出去喂狼!”

桃夭夭笑道:“我是想买什么天尊来着,小哥你帮我垫垫,赢了加倍奉还怎样?”小妖更不多言,叫道:“赤雷天尊…...两注!”瞥见龙百灵伏卧在旁,估计是桃夭夭同伴,小妖图省事也懒得问了。提起朱笔蘸墨,在桃龙二人衣角各划两个红圈。桃夭夭留意观察,墨盘毛笔分红青两色,买赤雷天尊的划红,买摩迦五雄的划青。刚下好赌注,后边有个小妖持账本记录。忙活一番两妖走开,并未搭理夔相和刑天。

第二十一回 啖尸群怪争虚利4

桃夭夭奇道:“咦,怎不叫你俩下注?”

夔相道:“店里干活的伙计,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

桃夭夭道:“啊,我知道了,你们不愿参与妖魔的争斗,这才屈身作奴仆。”

夔相苦笑道:“外公聪明,一猜准中。”

终于买注完毕,群魔有的看好摩迦五雄,有的支持赤雷天尊,各执己见议论争吵。紧张的情绪中弥散开来,好些客人已拔出刀剑怒目相向。野猪总管忙带队看住场子,到处吆喝:“破坏擂赛,严惩不贷;遵守秩序,进宝招财。”好不容易弹压住乱象,但饥渴又点燃妖怪们的急火,叫菜喊饭声四面响起。此时正该跑堂伙计大显身手,只见妖影穿梭来去,身轻如燕,再拥挤再狭窄的角落也能出入自如。他们端上的食品也很丰富,有肉有酒,有瓜有菜,有人肉馅的小包子,提神醒脑的热脑汁,擦汗用的花手巾,甚至观赛用的单筒望远镜......零零碎碎,难以赘述。食客们各有所需,均拿内丹碎渣当钱钞:酒资充足的买鲜鱼嫩虾和鸡血酒,吃烤猴头;次一等的买肥肉肋条喝狗血汤,腰包瘪的买尸块腐骨头,啃木薯草果。实在掏不出饭钱的,只好啃自家带来的死猫烂耗子了。群怪大嚼大嚷,厅内愈发嘈杂起来。

忽然间,尖利的啸叫回荡半空,小妖们敞开嗓门通报:“大东家到――!”远近各座顿然安静,如寒风吹哑秋蝉。长鼻阔口的妖怪捂住头脸,生怕呼吸重了弄出响动。渐渐的,万籁俱寂,光影昏晦,便似混沌初开时分。

只听“当”的一声,群魔应声打颤,仿佛被无形铁鞭抽中心脏。跟着“当当”连响,从后堂转出一个老妇人,弓腰驼背手拄拐杖,颤巍巍的蹒跚行走。每次杖端碰触地面,妖魔们便心惊肉跳。夔相刑天方才言谈自若,此刻也屏息垂首,缩着四肢象霜打的茄子。桃夭夭暗想“老太婆挺邪门,她就是客店大东家,那个号称第二魔王的老板娘。”

老太婆行至石壁前,爬上桌子站好,扭脖环顾大厅,开言道:“寡居朽妪九尾龟,欢迎各路英豪。”

桃夭夭暗自惊讶“她叫‘九尾龟’,跟南海的九尾鼋是同类么?”

座中零星回应,胆大的妖怪喊道:“大东家你好。”“老板娘气色见旺!”“祝大东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九尾龟摆手止住,缓缓的道:“万仙斩宇宙锋重现之日,镇妖塔内必将血流成河,伏尸亿万,唯魔剑之主独存,持无上神力重开乾坤,再造万物生灵!此非天命,而是最强者的意志!强者即天!魔剑的至尊圣主!”她缓慢举起双臂,仿佛要给那位“圣主”加冕。妖怪们状若提线木偶,一齐抬头仰望,五颜六色的瞳孔,闪耀着既迷茫又兴奋的神色。桃夭夭肚里暗笑“老龟婆危言耸听,妖怪们全吓傻了。”

激昂的开场白过后,九尾龟手臂放下,肃然道:“强存弱亡,斗法夺剑。为了决出宇宙锋的新主人,擂台摆设已历年余,下场两方法力愈高,决胜过程也更快,故此每夜擂赛增至十二场,赛规照旧,只有一条,斗,死,方,休。”

最后四字语气冷淡,却激起群魔血腥凶性,接二连三的咆哮:“斗死方休,斗死方休……”越来越响亮,一片鬼吟魔啸之中,九尾龟叫道:“擂赛,开场!”霎时喧嚣鼎沸,群魔乱舞,火盆里的焰苗一阵摇晃,地皮微微震抖。那面石壁“扎扎扎”的裂开,如同剧场拉开幕布,后面的场景呈现。只见一座高三丈,纵宽五百尺的黑土平台,左边摩迦五雄挺立,右方赤雷天尊静峙,空中青雪纷扬飘坠,擂台之后巨影高耸,竟是那头骨堆成的断头峰。

桃夭夭道:“客店开墙见山,布景相当的别致嘛。”

夔相道:“那山是断头峰,本客栈的风水宝地。”

桃夭夭道:“这话怎么讲?”

刑天解释道:“妖怪们本性好杀,没擂台也会斗个你死我活。早年围聚鬼雄关恶战,死了的被斩下首级,抛上高地示众,天长日久头颅就垒成了高山。”

桃夭夭道:“哦,我还当老龟婆弄巧儿,故意把头骨堆成山峰。”

刑天道:“断头峰早已存在,客店建于三万年前(镇妖塔内部的年份)。老板娘说此处人气旺,风光好,口岸极佳,正适合开店作生意。”

桃夭夭道:“老板娘的想法你俩挺熟悉嘛。”

夔相道:“是啊,她时常跟蚕娘子议事,我俩总找机会偷听。”

谈论之际,九尾龟坐上擂台边的高座,俨然是主持赛局的裁判。小妖尖起嗓子报名:“头场,摩迦五雄挑战,赤雷天尊守擂,买盘三对七!场金已纳,即时开场!”话音方落,野猪精挥锤敲击铜锣,一阵金鸣交脆。摩迦五雄挺剑前冲,赤雷天尊半蹲蓄势。相隔丈余,五雄站定,长剑飕然劈空,青绿色雪片顺势凝作寒冰利刃,飞蝗般刺向敌方胸腹。赤雷天尊姿势不改,衣袍鼓起张开,将冰刺收入袍底。一边攻的猛,一边守的稳,隔空反复施为,兵器却没接触一下,堪堪形成僵持局面。只是落雪愈密,冰刺渐多,赤雷天尊的衣袍膨胀,似乎随时都会被冰雪撑破。

桃夭夭道:“五个僵尸打架挺有章法,借天时虚耗,攻击不费力,只等对方防线露出破绽。”他经历数次大型斗法,对攻防之道已颇具眼光。

厅内群魔却不耐烦了,纷纷叫嚷“光比划不交手!”“戏台演戏吗?”“打啊,打啊,打出脑浆子!”“老子要看流血!要看乱刃分尸”…..甚嚣尘上,群情焦躁难抑。野猪精走近老板娘,低低征询两句,朝台上喝道:“快出手!再拖延就判输!”摩迦五雄初次登场,缺乏寻机偷巧的经验,闻言不由慌了神。老八,老六定力最差,跃出队列举剑猛劈对方头顶。摩迦老大忙喊:“回来!”已然迟了,赤雷天尊右拳挥出,一道雷光闪过,登将两魔打的碎尸乱飞。

第二十一回 啖尸群怪争虚利5

一霎欢声雷动,妖怪们鼓掌狂呼:“霹雳锤!霹雳锤!”赤雷天尊趁势进击,右拳“霹雳锤”狂舞猛砸,又将摩迦老三打翻。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摩迦老大急叫:“食尸!”三魔蹿跳,躲闪赤雷天尊的铁拳,飞快拣食同伴的残骸。少时魔力加强,摩迦老大又叫:“合体!”三魔僵躯扭转结合,组成一个巨型僵尸,三把利剑合为长刃,霍地刺中对方肩膀。这是摩迦八雄最得意的法术,称作“连骨尸降”,每逢危急使出,往往反败为胜。但如今仅剩三雄相连,所化的巨尸只有独腿,独臂,还缺了半截腰胯,威势大减,猝然猛击竟没杀掉对手。赤雷天尊负痛暴吼,一只右臂通红如锻铁,拳头横空“呼呼”扫过,着力处“轰隆隆”雷鸣,“霹雳锤”的威力完全施发,摩迦三雄当场粉身碎骨。

胜负已定,大厅里群怪欢腾。桃夭夭暗自寻思“赢是赢了,赌注是何物?”

九尾龟高举拐杖,道:“赤雷天尊获胜,输了的前边站来!”

野猪精带领众小妖四下奔窜,挥舞皮鞭将输家赶离酒桌。因为买盘是三比七,约三成妖怪输了注,也未见如何惊惶,木呆呆的站到擂台前方。九尾龟持杖轻划地面,划出个圆圈图样,直径中分,半边为青半边为红。群魔踮足翘首,象是等待某个重大的时刻。肃杀之气陡然升腾,忽然间,九尾龟拐杖下落,点中圆圈青色部分,就听“哗啦啦”如砸开了冰棒,那些输家当即四分五裂,血肉断骨遍地横陈。

桃夭夭骇然道:“这是什么邪法?”刑天道:“带青色标记的家伙全灭了,老板娘的魔杖裁决输赢,凡是输了赌注的,任你躲到天边也逃不掉。”

果然有些带青记号的妖魔尚在厅里,没来得及走至前台,也被老板娘的法力震的稀烂。小妖拿笤帚扫,簸箕撮,将血肉尽行收集,装入数十个大食盆,端到各座供赢家享用。众食客搬开普通酒菜,忙不迭的据盆大吃。那死掉的妖魔道行有低有高,低等怪物只剩碎尸烂肉,高级魔怪炼有内丹,筛选了出来掺入血食,更是增进魔力的“美味佳肴”。而品级最好,保留最完整的内丹,连同“摩迦五雄”的宝贝,都送给赤雷天尊作为奖品。只见赤雷天尊吞丹入腹,须臾伤处愈合,双睛精光四射,妖力较赛前又增加许多。

至此谜团揭晓,所谓“赌注”,即是妖怪们的身体和内丹。由强横者搏杀,投机者跟进,弱肉强食重复上演,九阴屠场每夜血雨腥风,输家赢家都觉最正常不过。

桃夭夭寻思“妖魔们齐聚此店,并非全为争夺宇宙锋。多是想讨便宜赚油水。此等赌赛激烈疯狂,前一刻大吃大赚,魔力猛增,后一刻赔光身家,输掉性命,参与其中乐极忘我,别说妖魔精怪,贪欲稍重的人都没法抵抗这种诱惑。”

他眼望九尾龟坐处,只见野猪精端了铜盘,请老板娘验收交战双方和赌客们缴纳的“场金”――这叫作“抽分子”,与世间赌场别无二致。桃夭夭暗自冷笑“无论台上输赢如何,老板娘总归稳赚不赔。她是大庄家,头尾吃定,大量内丹碎片入手,法力自然越来越强。”

正感念间,小妖端一盆血肉走近,“咚”的摔到桌上,尖叫道:“你赢的赌注!快点伸出手,销号罢。”桃夭夭见那盆内盛满肉块,腥膻味熏人欲昏,刚想叫端走,身后龙百灵“咿唔”轻吟。他心念微动“奇怪了,周围闹的天翻地覆,灵儿还能安睡?”看她两腮姹红,摸额头滚热,变色道:“糟了,发烧了。”赶忙卷紧毛毯挨近火堆,把了把脉,再探她鼻端,幸喜呼吸平顺,似乎并无大妨。

小妖催促道:“喂!销号啊,误了事你活该!”夔相从旁提醒:“外公,消除记号啊。”桃夭夭道:“消什么号?”刑天解释:“先划的红圈是买注的标记,也是老板娘魔法,墨迹侵入买家经络心魂。领取赌注时须当消去,否则下场擂赛要吃大亏。”挽起桃夭夭袖子,果见腕部经脉呈现赤红。刑天道:“用老板娘的‘忘思泪’擦拭,可化解这种魔法。”指了指小妖手里的瓷瓶,示意桃夭夭摊开手掌,让它用瓶里的“忘思泪”洗掉记号。

桃夭夭不理,只记挂龙百灵的病势,思量大厅里太闷,出去透透风也有好处。抱起龙百灵举目观望,却看门口拥挤不堪,店外等侯的妖怪拼命往店里钻,填补了上场输家的空位。仍有众多魔怪不得入内,吵闹加推搡,凶悍难耐,抽出兵刃“叮叮当当”拼斗。客店入口乱象横生,怪物们纠缠成团。桃夭夭真气尚未复原,想出门难比登天,恰巧那小妖连催带骂,直叫“快消号!”激的桃夭夭火起,喝道:“消你娘的号!给老子滚远点!”一巴掌将食盆打翻,左近妖怪拥上争抢血食。那小妖气焰登敛,嘟嘟囔囔的走开了。

桃夭夭抱紧百灵缩进角落,解开她衣领散热,仔细摸她面颊,问道:“灵儿,还好么?”

龙百灵半睡半醒,含糊道:“我,我渴……”桃夭夭忙叫取水,夔相仗着体壮硬挤入厨房,端小半瓢净水返回。桃夭夭小心喂给她喝,轻声道:“好些了罢?”龙百灵如饮甘霖,喝光后嘴唇稍显润红,仍未睁眼,嘀咕道:“血腥气好重,把相公熏坏了。”

桃夭夭暗叹“傻丫头病中还替我着想。”鼻子埋进她雪白的肩窝,连吸了几口气,笑道:“灵儿香的很,我闻你好舒服,熏不着。”百灵给弄的发痒,闭眼嘻嘻轻笑,随即道:“我想睡,别弄我……千万别弄醒我。”侧身面朝墙壁,霎时酣然入眠。桃夭夭略感放心,又隐隐有些疑惑“劳累受凉偶发小恙,虽然不算严重,可她样子也太轻松了,故意作来让我安心么?”

第二十一回 啖尸群怪争虚利6

这当口,第二场擂赛下注结束,赤雷天尊挑战魅隐星君,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桃夭夭衣角红圈未消,小妖也没更改,就当他买赤雷天尊获胜。随后一阵锣响,恶斗再起。两边实力悬殊,魅隐星君高过赤雷天尊太多,魔法使开神出鬼没,四面八方全是影子。赤雷天尊右拳的“霹雳锤”虽猛,运转之间失于笨重,徒然舞的雷轰电闪,休想擦着对方半根寒毛。魅隐星君手中匕首疾刺,连续割开赤雷天尊的肌肉,零零碎碎象是要将他活剐。一会儿功夫,星君行踪飘忽,擂台上下厅堂前后,到处都是他的身影。赤雷天尊遍体鳞伤,猛然狂吼,跳下平台冲入了大厅。

擂赛规矩是“斗死方休”,斗法双方只要没死,擂赛永无休止。赤雷天尊败阵几成定局,绝望加暴怒,冲进厅堂挥拳乱打。群魔照例不得干预战况,法力高的遁空闪躲,法力低的则被“霹雳锤”打的粉碎。小妖们寻隙捡漏子,用扫帚收集碎肉残肢,当作赛后送给赢家的额外“红利”。妖魔们见状贪性大炽,反将弱小者推入天尊拳底。于是拳风凛凛,血溅肉飞,赤雷天尊纵横奔突,偶然击中窗台,“蓬”的一下穿个大洞,离龙百灵的头部仅数寸之遥。

桃夭夭骇极惊呼:“哎呀!”龙百灵兀自酣睡,不知不觉中,已在鬼门关前转了一趟。桃夭夭站起看时,赤雷天尊脚步踉跄,势如醉汉撒疯,举拳又向龙百灵扑来。

桃夭夭咬牙道:“你***!”激怒中力气大增,操起板凳挥臂上撩,迎势正中天尊下巴。此前赤雷天尊连遭魅隐星君重创,眉间被戳开深长的裂口,已是强弩之末立足难稳。再受板凳猛击,便似风刮破墙摇,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当下吐气散劲,硬邦邦的仰翻在地。桃夭夭怕他反扑,上前举凳狠砸,接连砸中脑门裂缝。赤雷天尊头部血肉模糊,四肢痉挛,嘴里吐出内丹,一伸腿呜呼哀哉。

大厅里的气氛异常古怪,连夔相刑天都傻眼了。至此擂赛完结,败者却死于局外人之手,怎生判定输赢?擂台里剩个魅隐星君,到底算不算胜方,在场群魔你看我,我看你,全失了主张。桃夭夭扔掉凳子,喘息道:“找死!”抬起发红的眼睛,观望四周动静。野猪精正怒视着他,目光相触,几乎撞出火星,狂吼道:“扰乱擂赛者,杀无赦!”粗臂如轮飞转,原地旋空,肥躯猛扑而来。

野猪精身为客店总管,本身妖力相当可观。他这“推山锥”是自幼修持的硬功,臂起生风裂石断金,两边妖怪纷纷闪避。刹那巨势压顶,桃夭夭只觉胸口闷涨,恍如压了个大磨盘,情急之下挺臂直击,穿入野猪精臂圈中央,恰逢“推山锥”前击未果,后劲未继的间隙,右拳正对野猪精脑门,还隔半尺距离,就听“轰隆”巨响,半空雷电爆闪,野猪精整个儿脑袋连同胸膛炸成碎末,猪血肉片飞洒如雨。桃夭夭连忙后退,赞道:“猪头肉好新鲜!”

群魔齐叫:“霹雳锤!”但桃夭夭右拳刚猛异常,比赤雷天尊胜过数倍。喊声未落,众小妖尖啸,一齐腾跃猛扑,挥动利爪要为野猪精报仇。桃夭夭左臂划个半圈,妖风劲急荡开。那群小妖就跟鸡蛋撞墙似的,迎着风头“噼里啪啦”粉碎解体。群魔再次惊叫:“推山锥!”桃夭夭退至墙角,护住龙百灵,目光扫过左右,大喝道:“谁还来?”

妖怪们立时被震住了,客店里安静的出奇。

连番胜敌,桃夭夭只道自己真气渐复。妖怪们却个个目眩神迷,眼看他刚杀死赤雷天尊,立时就会使“霹雳锤”;才干掉野猪总管,挥手便用“推山锥”,而且修为远在原主之上。其状诡谲,其人可怖,仿佛具有夺取对手法术的力量。夔相蓦地手舞足蹈,大笑道:“晓得厉害了罢!此位英俊少年,乃是峨嵋派候补天龙神将,我外公桃夭夭桃大英雄!”

刹时满堂哗然,众妖咬牙切齿往后撤,既凶恶又胆怯,象是围住猛虎的狼群。就在剑拔弩张之刻,那九尾龟咳嗽两声,从座位上缓慢站了起来。妖魔们各自运劲蓄势,只待老板娘发出围攻的信号。桃夭夭浑身都绷紧了,寻思“等会让刑天背灵儿逃跑,我跟夔相掩护,无论如何都得保灵儿平安。”

九尾龟神色淡漠,既不惊奇也不愤怒,半眼都不瞧桃夭夭,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枯唇微微开合,说道:“擂赛继续,第三场准备下注。”一语方出,全场妖怪都泻了劲,垂头丧气的退回原座。夔相悄声笑道:“这回外公可威风啦,连老板娘都怕你!”桃夭夭不敢大意,紧挨龙百灵坐下,暗想“临变不动声色,九尾龟是个厉害角色。”相邻的妖魔也将他视作“厉害角色”,知道不好惹,移开桌子离远,一时闪开了大片空档。

当下小妖打扫场地,刷净水牌字迹。那魅隐星君不买账了,站在擂台上吆喝:“前账未清,何来后续?第二场胜负怎算?还望大东家裁度!”

九尾龟答道:“第三场若你胜了,赌注十倍奉送。”

这话声音不高,效果如同打雷。厅内静了半瞬,忽地“叽呱”纷起,恰似雨后群蛙争鸣――打擂胜者所获本就丰厚,十倍赌注简直无法想象,正是前所未闻的惊天大赌,众妖魔交头接耳的议论。

九尾龟道:“屠场设擂经年,魔剑出世之日渐近,已无时间逐级甄选。我意提升擂赛档次,多遣高手决斗,赌注是该加倍的。”低头吩咐小妖,续道:“即将出战的人是本店房客,欠账达两年零三月。因此,此人所赢赌注全充赊欠的店钱。”

不多时,小妖领那人上台,厅内众目观望。只见那位“高手”青衫黄面,身量高瘦,垂着头晃荡,似乎病体难支,肩胛腰背缠绕银链,映着月色闪亮。

忽然桃夭夭惊跳而起,脱口道:“是黄幽!”

注:“买盘”是现代金融术语,赌场本无此说。书中借用是情节所需,与原意也有很大差别。

第二十二回 杀身失宝恶未央1

第三场排定,峨嵋黄幽对魅隐星君,水牌高悬,火盆熊熊,一堂鬼啸狼嚎。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

平台中央空空如也,此战是重头戏,按例留足备战时间,让双方各自退回台边养精蓄锐。只见魅影星君挥胳膊伸腿,一副志在必胜的架势。黄幽则站着动也不动,活象吓丢了魂的呆头鹅,小妖们开始统计买盘。众妖魔瞧黄幽面生,又是疲困清瘦的病鬼样,只当老板娘拿个人类作肥羊,送给魅隐星君弥补上场的损失。当下里踊跃买注,竟有九成九买魅隐星君胜出。

这时忽又响起乐音,间插余兴节目。小妖们吹喇叭敲皮鼓,咦哩哇啦的唱小调,甚而玩起爬刀山,过火桥等等杂技。妖怪们的被撩拨的情绪高涨,吹口哨敲桌子,先前的惊疑一扫空,掏摸衣袋荷包里内丹碎片,发了疯似的追加投注。

桃夭夭坐回原处,心下狐疑“黄幽怎会参加妖魔的赌斗?”转头看时,夔相正对擂台挺胸肃立,仿佛兵士向将军致敬。桃夭夭道:“你装什么怪?”夔相道:“我们甘做奴仆的原因,就在那台子上面。”桃夭夭摸不着头脑,望向另一边。刑天解释道:“我俩来到鬼雄关,与其他的妖魔不同,皆因相信正道可胜魔道,唯有峨嵋仙人可以降伏宇宙锋,故而长期盘桓客店。”夔相道:“多亏乱尘大师开导,古神懂得了天命的大道。”

桃夭夭疑思渐明“他们甘愿追随峨嵋派,方才到此戴镣为奴。”

刑天低声道:“除了遁甲首徒,此处尚有更重要的玄门首脑。”桃夭夭一惊,问道:“师尊也在这里?”夔相道:“正是,客房里关了两年多,一点房钱没付。老板娘只跟蚕娘子谈起,想是怕此事传扬开,招来大批白吃白住的赖皮妖怪。”

桃夭夭暗自担忧“九尾龟既能困住乱尘大师,绝非计较小利之辈。她法力未必胜过师尊,智谋定是极高的。唉,大敌当前,偏生灵儿又病了。”

一念未几,交手双方就位,铜锣响过,擂赛即开场。俗话说“小巫见大巫”,那魅隐星君名号里有个“隐”字,素以隐形刺杀的法术见长。遇着黄幽却是“小隐见大隐”。开场锣声未绝,魅隐星君刚刚举起匕首,忽觉对面人影消失,脊梁间连连剧痛,早被刺入数根利器,再看黄幽仍在原地,好象根本没移动过。旋即黄幽食指轻弹,“三十六截剔天刺”横穿纵切。魅隐星君登成剔骨全鸡,血肉散落,仅存一副骨架兀立。这结果太突然了,小妖们呆如石像,忘了上台清场。门外群妖同样惊骇,暂停争闹,伸脖子往里张望。厅堂内外寂然森冷,透着令人窒息的杀机。

九尾龟道:“胜负已分,输家纳注!”拐杖划圆猛点。一刹那,大厅里血光四绽,残肢乱飞,押注魅隐星君的妖魔全体碎灭。这景象惨酷非常,壮观空前,九阴屠场也是首度出现。寥寥几个赢家,均是才来赌场的新手,糊里糊涂买了黄幽,此刻直吓的魂不附体,贴着墙根往店门那边溜。场外妖怪为杀气所慑,也不敢踏入大厅半步。过了片刻,小妖清扫残骸,收集内丹碎片,向老板娘报告:“赢家尽已离店,赌注无人收领。”

九尾龟道:“很好,既然赢家放弃,赌注收归本店所有。”

桃夭夭暗道“老龟婆大大狡猾,平白又得许多实惠。”

待小妖打扫干净。九尾龟道:“擂赛继续进行!第四场开盘下注!”然而黄幽弹指杀敌,何等迅猛凌厉,谁敢跟他对战?原定的擂主早跑的没影了。小妖近前禀明情况,九尾龟起身举杖,道:“谁愿上台挑战此人!”连问数声没回应,阴森的目光一扫,门口妖怪耷拉脑袋,灰溜溜的往外退缩。桃夭夭回顾龙百灵,瞧她酣梦正甜,寻思“遁甲首徒被当作赌斗工具,显是受到九尾龟的胁迫。我若前去助他脱困,谁来保护灵儿?”

正拿不定主意,忽见黄幽摇晃双肩,挪动腿脚,梦游般走向台边,右手缓慢抬起,直指九尾龟鼻尖。那架势岳峙渊停,气魄咄咄逼人。桃夭夭暗赞“虎瘦雄风在,不愧是遁甲首徒。”九尾龟道:“你待怎样?”黄幽没吭气,手臂凝定如标。九尾龟冷笑道:“想跟我较量?”黄幽默默的点头。

九尾龟沉默了半晌,霍然挥展袖袍,转身面朝大厅,高声道:“下场擂赛,九尾龟对峨嵋弟子!旁观无利,赢了加倍!”

喊声随风飘远,过了一会儿,就看“呼啦啦”狼奔豕突,外头的妖怪全拥进厅内,抢板凳,争桌子,如同乞丐争抢满地的宝藏。九尾龟乃镇妖塔第二魔王,跟她决斗岂不白白送死,胜负板上钉钉,赌赛结局昭然。白捡便宜妖怪们最喜欢,登将惧意抛到脑后,你呼我喊争相下注。桃夭夭将百灵抱至火塘后方,避开群魔的视线,叮嘱夔相刑天:“你们照护灵儿,切莫走动。”两古神诺诺领命。

乱了一阵,小妖挨桌作记号。统计结果出乎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在场的妖怪全买九尾龟胜,竟无一注押给黄幽。九尾龟道:“十成买盘,无输赢之分,擂赛没法开场。”转脸左瞅右盼,问道:“谁买峨嵋弟子?”群魔噤若寒蝉,生怕漏气吱声,给峨嵋弟子作了陪葬品。九尾龟竖起指头,道:“谁买峨嵋弟子赢,一注即可,谁买?”

忽一人应道:“我买!”青影跃然而出,大摇大摆走向九尾龟。群魔侧目而视,看那少年嬉皮笑脸,散漫中透着豪气,正是击杀野猪总管的“候补天龙神将”。桃夭夭举手道:“我买峨嵋弟子获胜,早想下注的,贵店伙计漏了我那桌,”九尾龟眼皮都没抬,道:“啊,对不起,是我们的疏忽。”眼光一掠,犀利如箭。小妖牙关打抖,险些吓死。念及桃夭夭“推山锥”将同伴轧碎,怎敢贸然接近?但惹火老板娘照样完蛋,今天的差使难办,稍不留神小命悬乎。

第二十二回 杀身失宝恶未央2

当下小妖壮起胆,哆嗦着近前,拿起笔墨要划圈。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桃夭夭摆手道:“且慢,这场擂台我想换个赌法。”

九尾龟道:“哦?你想怎么赌?”桃夭夭脖颈扭转,从西角望至东角,又从东边往向门外,最后目光定在九尾龟脸上,笑道:“一屋子死鱼烂虾,肚中玩意儿又脏又臭,阴沟的母王八才当成宝贝。”九尾龟不惊不怒,道:“老太婆原身就是母王八。妖怪内丹你既不屑,却想博取何物?”

桃夭夭道:“遁甲首徒参与赌赛,绝非出于本意,定是你妖法所使。这店中还关着峨嵋仙人,多半也被你控制了。我如赢了这场,你要解除邪术,将他们全部释放!”他不知多少同门失陷,反正狮子大开口,对方不允再折价。

九尾龟道:“嗯,确是一场豪赌,我的赌注极重。你若输了,以何相抵?”

桃夭夭道:“我输了,送你一件东西。”

九尾龟道:“什么东西?”

桃夭夭道:“宇宙锋。”

便如大石头落进泥塘,一下子激起千层污浪。众妖怪跺脚捶胸,狂野鼓噪,都骂小子扯淡放屁,胆敢妄称拥有至尊魔剑。桃夭夭并不分辨,待喧闹稍息,对九尾龟道:“你们每夜恶赌狠拼,不就为了宇宙锋么?如今宇宙锋近在咫尺,为何这等猜疑,放脱了机会追悔莫及。”

九尾龟一挥手,止住群魔,点头道:“很好,照你说的办。”

她答允的太爽快,桃夭夭倒有些意外,道:“老板娘…….你相信我的话?”

九尾龟道:“眼见为实,杀掉野猪总管和赤雷星君,尊驾已展示了魔剑特有的神威,老婆子万分敬慕。”举起拐杖示意,喊道:“场金纳讫,即时开场!”几声铜锣响过,跃上擂台。

桃夭夭来不及琢磨她话里深味,一念专注,合计如何取胜“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等黄师兄跟她斗的昏天黑地,筋疲力尽的当口,我上台用右拳偷袭老龟婆,准保十拿九稳。老龟婆只说‘九尾龟对峨嵋弟子’,我和黄幽同为峨嵋弟子,以多胜少合情合理,不算犯规,嘿,灵儿抠字眼儿的窍门,我来个活学活用。”唯一担心黄幽失手,被老龟婆两三下解决,转念又想“黄师兄乃身经百战的玄门高手,他主动向老龟婆挑战,一定有克敌制胜的成算,再不济恶战几个时辰,累的老龟婆发晕,也容易收拾。”

擂台边,黄幽垂首前行,一点点走向九尾龟,步伐沉稳如打桩。桃夭夭暗道:“好!多么英勇的雄姿!黄师兄一定大展雄威!”忽见九尾龟伸手入怀,摸出块白色药膏,举起晃两晃,黄幽停住了脚步。

九尾龟冷然道:“如何?”黄幽忽然双膝一软,扑通跪地,脑门低垂双手高举,自古有争斗以来,这姿势就代表着“投降”。显而易见,一场“恶战”就此完结。刹时满堂轰然,群魔捧腹狂笑。桃夭夭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心说“黄大哥,你太英勇了!生死关头你敢放鸽子!”

九尾龟将那药膏抛向台角,跟扔肉骨头喂狗似的,黄幽急不可待的扑去拾捡,放至鼻下深长嗅闻,神态既舒爽又迷醉。桃夭夭见状暗惊“九尾龟控制黄师兄打擂,就是靠这种**药膏。”

九尾龟道:“优劣高下已判,我随时可取他性命。但是赌赛至死方休,若想让人输的心服,本该按照规矩……”言外之意,输家若肯自认失败,老太婆未必赶尽杀绝。桃夭夭急忙大叫:“我心服!我输了,我认输!你饶黄幽活命,峨嵋弟子甘拜下风!”

九尾龟笑道:“好个候补天龙神将,居然向妖魔服软,真是与众不同。”

桃夭夭念头飞转“宇宙锋认我作主公,先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离开幽冥江后却不听使唤。老龟婆有何能耐,她能召唤魔剑显形?我倒要瞧瞧。”往前走了几步,大模大样的摊开手,道:“宇宙锋就在我毛发皮屑之中,气脉精神之内,已经跟我合而为一,你有本事自己拿去罢。”

群魔纷起怒骂“臭小子输了耍赖!”“擂赛以死收场,一定要宰了他!”“把他剥皮开膛,法宝内丹都搜个干净!”九尾龟俯身向小妖略作交代,随即喝道:“给我住嘴!”吵嚷逐渐稀零,仍有妖怪不平,抱怨这场赌赛毫无收获。九尾龟面向桃夭夭,淡然道:“尊驾行事从心所欲,不会死守信诺。你不愿交出魔剑,老婆子无可奈何。”

她略停一刻,跟着道:“但那宇宙锋是何等神物?老婆子岂敢斗胆觊觎?所谓赌赛赢注,只求魔剑临世杀戮之时,尊驾容我申述些下情。”

桃夭夭道:“老板娘很乖觉,你顺着我点儿,以后咱们万事好商量。”

对答间,小妖抬着两顶轿舆上台。那轿子低矮精巧,竹帘平底,象是海外东瀛的器物。九尾龟道:“老婆子秉诚开店,自来公道交易。尊驾先要峨嵋仙客作赌注,老婆子赌赛虽未失利,赌注仍须出示,以免空手套利之嫌。现人已带到,就请验明正身。”喊声:“打开!”小妖掀起轿帘,桃夭夭望向左边那顶,胸中便是一震,叫道:“师尊!”

轿内坐的正是乱尘大师,只见他面容苍迈,老态峥嵘,似乎经受过许多艰辛和磨折。但一代宗师威仪未改,盘膝端坐如青松,听闻桃夭夭呼唤,方才略动坐姿。九尾龟掏出白药膏扔到轿边。乱尘大师神色大变,挤眼咂舌的傻笑,右手刚捡起药膏,左手蓦地拍掉,缩回轿中打坐。那副样子滑稽古怪,全无半分庄重,就象坏了牙齿的孩童,正努力抵抗面前糖果的诱惑。

桃夭夭黯然忧伤,心想“可怜的师尊,也被**药毒害,变成了小傻瓜唐多多。”

九尾龟道:“多好使的‘鹤龄膏’啊,由丹药首徒精心调配,外加我‘乱魂钉’的助益。此物灵效非常,一旦吸食上瘾,再正派的仙人也将颓废堕落,变成桌子上的赌注。”

第二十二回 杀身失宝恶未央3

桃夭夭恨恨的道:“没说的了,老妖婆你记好。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等我真气复原,头件事就是将你剁成肉泥。”纵身跳上擂台,视强敌若无物,要去搀扶乱尘大师。九尾龟道:“另外那轿中的人物,尊驾焉能忽略?”

桃夭夭心念一动,转头端详,右边的轿内坐了个中年男人,身穿葛衣,头梳独髻,模样似域外人氏,脸色煞白双目紧闭,比千年僵尸更为阴冷。桃夭夭忽生奇感,仿佛面对坟墓中的自己,定睛细细辨认,那人面目陌生,又从来没有见过。

一阵莫名的恐慌,猝然冲击心魂。桃夭夭乐天旷达的性子,也不免心冷胆寒,死盯着那人,问道:“你是谁?”

那中年人翕开眼皮,答道:“宇宙锋的主公,武藏丸尘骸。”

桃夭夭大叫一声,浑身金光流动,霍地光团爆闪,宇宙锋离体飞出,化作天竺小女孩形象,盘腿坐于擂台中央。

九尾龟道:“尊驾以为,老妪没有办法取出宇宙锋;老妪以为,尊驾尚未完全掌握万仙斩,其实两种判断都正确。外人虽无法调动魔剑,但新旧主人当面相对,魔剑定会显形抉择归从。此乃妖魔界万年罕逢的盛况,老妪幸而瞻观,死亦瞑目。”说着蜷臂弓背,伏地跪拜,口称:“参见万魔之宗。”

大厅内群魔惶恐万状,随九尾龟拜倒,一个个犹如待宰的羔羊。有些胆小道行浅的,已吓的当场屎尿横流。

宇宙锋低眉垂眸,面若妙慧童女,势比大觉佛陀,缓缓的道:“魔剑只能有一个主公,真存假亡。我不能选择,更无新旧替换之说。”

桃夭夭坐在地上,惝恍许久才醒神,料想武藏丸是宇宙锋旧主,势必力争失物。他惊绪渐宁,插科打诨的劲头又来了,笑道:“宇宙锋小妹妹红口白牙,说我是你苦寻的真主,现在想变卦么?”

宇宙锋道:“如是,我情愿归属主公桃夭夭。但我部分神力为武藏丸所占,主公必须亲手夺回,我方能完整的属于主公。”

桃夭夭道:“你…..什么被他占了?”

宇宙锋讲道:“很早之前,我归武藏丸尘骸所有,神力和他灵魂交融,已达四五分程度。倘若完全融合,武藏丸即获得宇宙锋全部能量,成为大千世界的主宰者。但他坠入幽冥江后不能魂游异世,仅以肉身上岸,将我遗失于江底,只留了少许神力在形骸内,今我复出,须当把神力取回归整。”

桃夭夭道:“怎么个取法?”

宇宙锋道:“主公亲手杀掉他。”

桃夭夭笑道:“哈,我猜就是这样。当年你遭旧主遗弃,在幽冥江内流落了上万年,对旧主人满怀怨恨,现今想借我的手复仇,所以编个谎话调唆我。那神通法力又不是贩卖之货,他二两我半斤,他赊欠我收取。我杀了他又如何?再敲骨吸髓,神力就补全了――杀猪分肉么?显见是鬼扯。”

九尾龟插话道:“杀掉对手夺其法术法力,正是魔剑奇妙之处。尊驾适才杀猪精,灭赤雷,瞬间取得他们最强法术,个中妙味应有体验。”

一语点破关节,桃夭夭幡然醒悟,记起使用“霹雳锤”“推山锥”的畅快之感,竟未深思两种法术从何而来。他眼中流露惊异之色,仿佛透过重重的迷雾,看到了惨酷的事实。

九尾龟幽幽的道:“万仙斩,斩万仙,斩杀万仙取万法,多么贴切的名号……”桃夭夭不寒而栗,脑中浮现场景――武藏丸扫荡四方仙家,如疯似颠的大肆屠戮,杀一人,夺取那人的道法,神通便增加一分,万仙斩宇宙锋恶名震世,妖邪魔怪求之不得,正道仙客闻之丧胆,原来出自于此。

他遐思恍惚,喃喃道:“杀其人,夺其法。够邪门的,难怪叫做魔剑。”

宇宙锋道:“只要拥有我,主公杀敌越多,法力越强,直至无极无上,这就是我们相互融合的过程。”

桃夭夭思虑片刻,忧惧从脸上消淡,又复现逍遥散漫的笑容,说道:“宇宙锋小妹听好了,刚离开幽冥江的那阵儿,你怂恿我赶往鬼雄关,不停叨咕‘独霸万世作主宰,我命由我不由天’。真让我兴奋了好久,现在倒看清了,假如受你蛊惑到处滥杀,贪图别人的法力,最后称霸的将是万仙斩,而非桃夭夭。贪婪之辈终将受制于人,这道理是我心肝宝贝教的,决计错不了。”提及龙百灵,心头一阵温暖,扭头朝墙角望了望,勇气从心底升起,倏然贯充胸臆。

宇宙锋道:“我还曾告知主公,这场争夺决定你的命运。即便你无意称霸,但关乎自身存亡,也不该轻忽。”

桃夭夭道:“是吗?”

宇宙锋道:“你不杀掉武藏丸,武藏丸就要杀你!”

桃夭夭忙睁眼望去,武藏丸也正抬脸看来,冷森森的笑道:“你吐过血吗?吐了好多是不是?伏柔天王盾离体的苦状,好象是那样的。嘿,失掉至宝的滋味不好受罢?”

桃夭夭眉头微微皱拢,方知出水后口吐鲜血,竟是此人暗中作祟。宇宙锋道:“我的神力和灵性,已有少许融入主公魂魄,您打败旱魃冲出幽冥江,实际借助了我原有力量,本体操控魔剑尚未收放自如。武藏丸察觉主公出现,利用残存的神力引动魔剑主体,相隔万里施法,夺走你最强的法术天王盾。他运用魔剑早已纯熟,你要赶快下手,否则大为不利。”

桃夭夭没动弹,按膝端坐,平静漠然跟泥菩萨一般。宇宙锋又道:“他已夺了天王盾,周身坚不可破。除非用宇宙锋击杀,此外再无任何力量可以借用。”

一股股寒风呼啸,雪花飘舞,擂台上下沉沉冷寂。不知过了多久,桃夭夭开了口,一字一顿的道:“我不杀他。”

四下里“嗡嗡”声响,群魔撇嘴耸鼻,众口一词,都说这人是个空前绝后的大傻蛋。

桃夭夭浑不在意,问道:“我不杀武藏丸,他反来杀了我,宇宙锋要认他作主公么?”

第二十二回 杀身失宝恶未央4

宇宙锋闭口不答,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九尾龟道:“恕老妪昏昧,尊驾既得魔剑应许,胜券在握,为何白白放弃机会?甚至连生死都不顾,偏要成全武藏丸重获至宝,东山再起?”

桃夭夭心里暗想“胜券在握是你说的,这怪人隔着万里令我失盾吐血,能耐大的没谱。跟他硬拼不如智取,或可保全两方的性命。嘿,当初灵儿言道,师尊和此人曾在一处,定是有让他改邪归正的意图。我岂能违背师尊初衷,听信妖魔鬼怪的怂恿!”

想到此,他双手揣进袖子,微笑道:“我想学我大哥李凤歧。他生平受尽别人亏待,欺骗,加害,却绝无报复泄愤的恶行。相反四处扶危助弱,连恶毒的敌人也舍命相救。古语云‘高山仰止’。他那等境界我是达不到的,学个两三分,忧闷全忘,实可大畅胸怀。”说到这儿热血沸腾,想念李凤歧的心情如煎似灼。

九尾龟道:“啊,明白了,原来是妇人之仁,正派弟子的虚伪迂腐之道。”

桃夭夭哼了声,鄙夷道:“你懂个屁。”他最反感有人诋毁李凤歧,想了一想,慢条斯理的道:“九尾龟老板娘,别瞧你老奸巨猾老油条似的,其实愚蠢低贱的很,恐怕连小孩子读的《三字经》都领会不了。”伸出手指在雪地上写个“人”字,又写了个“仁”字,说道:“你能领悟这两字的关联,这会儿就不该在镇妖塔里了。”

忽然有人叫道:“辩的妙啊,哈哈哈,不愧是玄门弟子!老子听的很是畅快哦!”却是乱尘大师拍膝大呼,胡子吹的老高,惨白的老脸忽而红光绽放。

九尾龟道:“老头儿,你也当真了得。服用两年多的‘鹤龄膏’,居然还能清醒讲话。”

乱尘大师笑道:“本来给你整的发昏,听我徒儿的高论,就象当头淋了一泡童子尿,甭提多清醒了,哈哈,好小子,好徒儿。”

桃夭夭道:“师尊过奖了,实是老妖婆太蠢。她只懂什么功利,法力,内丹,弱肉强食,你死我活,皆是野兽搏杀的愚蛮法则。就不仔细想想,她这一套若行的通,外边花花世界为何是咱们人类占着?虎豹躲入深山,妖魔关进镇妖塔,都道仙家法高,实为仁(人)者无敌。”

乱尘又是大乐,连道:“好好,编成顺口溜啦,有你小子的。峨嵋玄门大道,比你师爷爷都讲得透彻!”

九尾龟道:“一老一小,两个泼皮。峨嵋派耍嘴皮的功法我是领教了。不过武藏丸杀人最狠,他的剑锋可不会被你们说软。”

师徒俩笑声登收,转脸望向武藏丸。只见那人埋首弓腰,起立跨出轿门,步履滞重而坚定,径直向桃夭夭走来。

乱尘大师道:“乖徒儿莫怕,我跟你魔芋师兄多次炼化,已使他的魔性大大消减,八成不会滥杀好人。”

桃夭夭若有所思,记得方灵宝曾说“师尊经常带魔芋大夫入塔炼魔”,点头道:“嗯,师尊多次进塔,原是给此人消除魔性。”回思刚才的判断,果然不错,师尊还是打算挽救此人。

乱尘大师道:“对啊,他跟妖怪不同,也是爹生娘养的人身,因杀欲太重才入魔。咱们玄门救人为主,惩恶为辅,武藏丸穷极杀欲以至发疯,自救是不可能了。我让魔芋大夫配药施针,替他消解暴戾,近年颇显成效。”

武藏丸大口的呼吸,骨节“啪啪”抖动,拼命集中力量和戾气。满厅妖怪都怕他,眼瞧没好处可捞,三三两两的散开,从门边墙洞偷偷逃跑了。顷刻间,九阴屠场内外冷清,而萧沉的杀气愈加深浓。

台上师徒旁若无人,继续谈论前事。桃夭夭道:“提起魔芋大夫,我就挂念南海的战局,兰师姐他们中了九尾鼋的血毒……”

乱尘大师打断道:“那全怪你小子轻狂!跟雪丫头跑去普善岛逞强,黄幽全跟我讲了!说什么救民女,灭邪教,差点丢了小命,驭兽门都给拉下了水。峨嵋派千辛万苦攒点本钱,这回又要给你们赔光!”嘀嘀咕咕的数落,面皮红涨发紫,颇有七窍生烟的趋势。

桃夭夭道:“黄幽既已报信,魔芋大夫去南海解毒了罢?”

乱尘大师怒道:“哪儿啊!你们在南海激活九尾鼋,镇妖塔的九尾龟立刻产生感应,魔力猛增几十倍,硬生生的将魔芋大夫掳走了。老妖婆又打败武藏丸,拿他当诱饵设伏,把我们诱入黑店一网打尽!两年间整治的惨不堪言,老子还盼着援兵来救命!”

桃夭夭一愣,暗忖“九尾鼋一活转,九尾龟立即变强。九尾龟果然跟九尾鼋有关系!”

这时候,武藏丸已走到跟前,气吁吁的抬起右臂,掌中金黄色光芒伸长,化作五尺利剑。那正是宇宙锋残余在他体内的部分,化成兵器仍可斩仙杀神,砍掉桃夭夭脑袋更不在话下。

九尾龟冷冷的道:“魔剑当头,尚有闲心聊天,当真活的不耐烦了。”

桃夭夭毫不理睬,只道:“我听兰师姐说,师尊此次入塔,是为消除伏浪屿的魔障。”

乱尘大师叹道:“此事半中出错,实实教人头疼。”顿了一顿,讲述道:“伏浪屿就是九尾鼋,我原先并不知情。皆因金轮教入川作恶,似有挑战之意。我便用卜筹法术遥观南海,侦察邪教总坛的运势,发觉伏浪屿凝聚极强大的凶云,与九尾龟的邪气一脉相通,同生同灭。于是我带魔芋大夫入塔,准备先化灭九尾龟的邪气,借以解除伏浪屿隐患之后,再率玄门九阳进攻邪教。哪知你们提前弄活了九尾鼋…...唉!坏了全盘计划,真他娘的糟糕。”讲到此节两眼瞪起,青筋凸鼓,太阳穴突突的跳,不知是因为怒气勃发,还是紧张武藏丸逼近,桃夭夭性命危在顷刻。

另一边,武藏丸高高举起魔剑,照定桃夭夭的顶门,喘道:“你…..你不杀我,为,为什么?”

第二十二回 杀身失宝恶未央5

桃夭夭厌烦他那张死尸脸,眼光垂低移开,忽觉腰间银色一晃,似有一物闪过,要不是见惯了冰蚕仙索,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他睹物会意,便知龙百灵出手了――仙索缠紧腰部,魔剑挥落立刻救应。桃夭夭暗笑“灵儿假意睡觉,关键时刻悄悄的帮忙。”探头望向墙角,龙百灵裹毯横卧,刑天夔相在旁守卫,一切全无异样。

桃夭夭越瞧越纳闷,心里琢磨“她是真的睡着了,深睡的人脉搏大异醒时,我仔细探摸过,决计不是作假。对了,睡梦中施展法术,好象是摄魂门的特长。”

先计议同门的安危,再思虑百灵的状况,他只顾关切朋友,凶魔近在旁侧,却似摆了件泥像而已。

武藏丸剑锋颤抖,恶狠狠的道:“你,你敢藐视我!你……你回答我啊!”朝前猛冲两尺,顿然煞住,膝盖几乎顶到桃夭夭肩膀,高举的魔剑摇摇欲落。

乱尘大师道:“喂,尘骸,咱们多年的交情,你别难为我徒儿,听我给你讲讲玄门修炼的要旨……”

武藏丸道:“不听,我不听!多年……是很多年。我在镇妖塔里熬了几千万年!石头都化成泥沙啦,尘骸还在苦苦煎熬。直到,直到天王山下遇着峨嵋大师。镇妖塔是峨嵋玄门建的,幽冥江是峨嵋祖师挖的,他们定有办法找回宇宙锋。我就向乱尘大师磕头求告,他答应救我脱难,带我走遍天王山,跟我讲玄门道法,教我炼气修身,让医生送药给我调养。”

他口齿含混,言语颠三倒四,讲到峨嵋派的帮助,腔调才转柔和,狂乱的眼神隐约透出人性之光。一转眼瞧见宇宙锋,戾气重新布满面孔,狂吼道:“而如今,宇宙锋出世,峨嵋弟子却跟我争抢,又不肯动手杀死我!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桃夭夭道:“老兄,唾沫喷到我头顶了,拜托站远点喊好不?”

武藏丸怒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桃夭夭道:“因为,你太丑了。”

武藏丸惘然瞠目,重复道:“太,太丑了?”他脸皮紧贴颧骨,四肢枯干如柴,与其说丑陋,不如说可怕,但这与争夺魔剑何干?莫不成长相俊美些,便可赢得宇宙锋的青睐?

桃夭夭道:“丑行丑态,丑不自觉。老兄,你丑的我都不愿正脸相对,如何杀你?”

武藏丸剑锋放低,摸脸道:“丑,我丑?”

乱尘大师叹道:“尘骸啊,你领悟了吧?知丑才知美,知美才知善,知善才知仁,美丑善恶唯人类所识。你连美丑都无从分辨,如何回归人类?我徒儿语含机锋,苦心点悟,是想让你由魔变人啊!”转对桃夭夭叹道:“徒儿啊,你想让他由魔变人,用意好深。”

桃夭夭心说“我想让他由魔变猪,用意是不浅。对付疯子发飙,最好的办法是胡扯一通,让他脑子混乱忘掉敌意。”

九尾龟冷笑道:“一唱一和,分散别人心神,跑江湖变戏法的伎俩都用上了。武藏丸擅长的是杀生,何必多费口舌,应当用最拿手的方式争得魔剑。”

桃夭夭皱眉暗想“旁边坐了个老妖婆,大大不妙!”果然武藏丸迷惘尽去,眼神凶暴,狞笑道:“你不杀我,我就杀你!你不怕死!我不信!”魔剑降低两寸,似陷入了铅液,悬空停滞再难落下。究竟是武藏丸迟疑,还是剑锋受阻,冥冥中气数悄然消长。厅内众人全神关注,场面似凝固了,而决胜的那一刻正快速来临。

忽然,桃夭夭抬起头,目视前方,悠然道:“我若怕死,就跳不出幽冥江了。”

武藏丸脸色陡变,嘶声追问:“幽冥江,你怎能离开幽冥江,怎会是你!?你怎么办到的?”误入幽冥江是他终生大恨,元神至宝失落,更是刻骨至深的痛苦。偏这少年安然出离,形神完好无损,是何原故,用了何等妙法?疑思如疽附骨,几令他当场崩溃。

桃夭夭微笑道:“我死过好多回了,每次死后离开那世,进入另外的世界,离幽冥江的江岸又近了些。你想想看,我如果怕死,哪会到达彼岸?所以你是杀不死我的,一剑砍下,最多损伤我的肉身,说不定还把魂魄送往极乐世界。佛经云‘著境生死起,如水有波浪,离境无生死,即名为彼岸’……”摇头晃身的故作高深,指望把武藏丸脑子搅昏。正说的起劲,忽觉臭气冲鼻,一转脸,只见武藏丸呆立身边,裤裆早就湿了一大片。桃夭夭惊道:“哇呀,尿啦,***,你朝我撒尿!”手脚并用连滚带爬,闪开丈余,回过头茫然不解。众人见状明了,均知武藏丸气散力竭,连屎尿都已失禁,显是大限将至――苦守了千万年的**,最终难逃坏死的命运。

武藏丸怅然道:“杀不死你,我去杀谁?”一松劲,手臂软软垂落,仿佛倦极再难支撑,腰背弯成弓形,艰难的发问:“越靠近你,我的法力越弱,为,为什么会这样?”

桃夭夭忽被点醒,想起上岸时咳血昏晕,衰弱的几难站稳,其后离鬼雄关越近,精力愈发完足,疑惑道:“我恰恰相反,跟你挨的近些,精神更觉旺盛,这可奇怪了。”

宇宙锋一直瞑目静坐,这时开言道:“此消彼长,魔剑的神力归零于整,如河流终归大海。主公真伪已判,毋须再决。”

九尾龟喝道:“武藏丸尘骸,你输了!何不自行了断!”

武藏丸屈膝跪倒,一脸似笑似哭的怪相,长嚎道:“输了,我输光啦!”但仅刹那间,他昂首挺胸,眉宇陡显武士威严,昔年的东瀛神将似又复生,就在弥留之际,终于找回了自我。他将魔剑平举,语气抑扬顿挫,发出严冷的警告:“东瀛神道二圣将并立,武藏丸尘骸,药师丸无相。今日尘骸灭亡,无相立当入世,大战以此为始,填尸平海杀伐方休。”一剑斩下自己的左掌,扔进桃夭夭怀内。

第二十二回 杀身失宝恶未央6

桃夭夭猝不及避,慌忙扔掉断掌,叫道:“你干什么?”武藏丸又砍掉前臂,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桃夭夭惊跳倒退,这次没被断肢抛中,却看武藏丸接连斩断自己的脚板,小腿,大腿,分筋剖肉,连番抛甩,出剑快捷无伦,避开了致命要害,竟使皮开骨裂人犹未死。

此情此景凄怖万分,他竟象是要把自己活活肢解!乱尘大师大喝:“黄幽阻止他。”黄幽应声而起,九尾龟抛出一块药膏,黄幽傻呵呵接住,又缩进角落中过瘾去了。于是惨变从头至尾尽现台上,桃夭夭呆呆看着,并非因为惧怕,以前经历南宋战乱,比这更血腥的情景也见过,但从未引发如此奇异的快感。他心跳加速,血脉贲张,只欲参与其中大肆屠宰。

武藏丸砍断手脚,开膛剖腹,一身支离残破,仅存右臂连着躯干,血糊糊的张着嘴,冲桃夭夭嚷道:“剑是你的,都是你的,都给你罢!”奋力抛剑入空,剑刃飞旋,将头颅斩落,残躯切的粉碎,一代杀魔终至绝灭。

乱尘大师低下了头不忍目睹,萧然长叹道:“可怜可悲,万劫逞强威风尽,一夕恶满血肉辜。”

转瞬间,满地血肉枯干发黑,变做了一块块焦炭,很快被飘雪覆盖。那魔剑掉落雪中,化为金色流光,柔缓的流进宇宙锋脚底,真个似小溪汇入大河。宇宙锋走到桃夭夭身前,跪地叩首道:“宇宙神锋重归完整,主公尽可随意运用,催坚破敌,如臂使指。”扬起脸,续道:“从今往后,我将失掉自性,再无‘我’的存在。宇宙锋融入主公的本体,如血液,毛发,气力精神,由命相渐合灵魂。如斯女童形样,此后不复再现。”说完,全身金光流淌,象是铜像被溶化,又如陶俑遭风蚀,形体碎散飘升,凝成两股极淡的黄烟,钻入了桃夭夭的眉心与七窍。

九尾龟大呼:“幸甚至哉!恭喜桃君,终成魔剑至尊圣主!”趴地顶礼,虔敬欢悦,好象无以复加。

桃夭夭闭唇磨牙,拳头捏的“噼啪”作响,似在极力忍耐苦楚,面部却神采飞扬,显露出大肆宣泄的征兆。乱尘大师瞧出不对劲,惊觉道:“杀欲!不好,武藏丸的杀欲传给他了!”昂首绽舌大呼:“徒儿,快念清风剑诀,让自己心绪宁定!”

九尾龟道:“老家伙厚颜张狂,还敢口称师徒?你啊,凭什么作人家的师长?”阴笑夹杂讥嘲,雪夜响起如枭啼,只听她笑道:“桃君凭一己之力闯出幽冥江,论本领,论资格,他才是真真正正的峨嵋师尊!乱尘老废物你算什么?从你们三祖练清微开始,两代‘师尊’投机取巧,从水晶桥到鬼雄关,转个来回就登位,好不轻省,你们谁敢下幽冥江历劫?谁曾真正冲出镇妖塔?所谓峨嵋师尊,实为欺世盗名!桃君征服镇妖塔全部魔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莫说尔等假冒的大师,即便峨嵋祖师紫元宗,也难与他相比!”

絮语滔滔,极尽褒贬。桃夭夭微笑点头,大有洋洋自满的意味。乱尘大师面红目?,脑门血管鼓凸,一副怒不可遏的凶样。先前谈论南海危难,他就大发脾气,此番徒弟收纳魔剑,听凭妖怪蛊惑,想必更是怒火狂烧。

九尾龟道:“乱尘啊乱尘,你倘若就此气死,尚有三分羞耻之念。可是老儿狠毒,恼羞成怒定要灭口。桃君圣主明鉴,乱尘欺世的把戏被咱们揭穿,他为了保住师尊的名位,绝对要除掉你!而今情势不是他死,就是你亡。桃君仁慈,不忍杀师,也该当面问清,作师尊的怎可恶意杀害弟子!”

急促的唆使声中,桃夭夭迈步走向乱尘,嘟囔道:“你瞎扯,师尊哪会害我……嗯,待我问问。”站在乱尘大师身前,眼前血光乱闪,幻象丛生,尽是武藏丸死前的惨状。他丝毫不觉残忍,反倒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那边九尾龟捏紧五指,等的不耐烦了,喝道:“下手啊,杀了他!杀了乱尘!万仙斩斩万仙,峨嵋宗师的法力,正是献给魔剑的第一件祭品!”桃夭夭举起手,大喝一声,向后跃开数丈,一掌将擂台边角打的粉烂,回头笑道:“老妖婆,你忒性急了,多哄我一会儿,没准我就乱性杀师了。”

九尾龟急色登敛,微笑道:“那咱们再来过。桃君圣主表面仁善,实则喜欢杀敌的畅快,夺法的妙感。眼下峨嵋仙师束手待斩,正是提升法力的良机,合当初试神锋,建立慑世之威。”语调由缓到促,手里拐杖磕碰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桃夭夭道:“我拿你试剑,一样提升法力。”

九尾龟道:“妙极妙极,老婆子乐意之至!请圣主快快动手杀了我罢!”杖端敲击越快,恍如鼓点骤密,“哒哒哒”催人激进。桃夭夭满腔狂热,只欲将九尾龟碎尸万断,但一念尚清,隐觉杀欲难填,一旦开了先例,嗜血好战再无休止,自己终将变成第二个武藏丸。当下强自忍耐,欲念逐渐炽烈入骨。他全身燥痒,躺在地上抵背摩擦。

又过片刻,杖击快到极点,敲的遍地凹坑如蜂窝。桃夭夭只是打滚,始终没有暴起行凶。九尾龟料知诲恶之计失败,收回拐杖道:“好定力,候补天龙神将,魔剑入体还能克制杀欲,大概藏有清心定神的法宝。”

乱尘大师道:“猜对了,那法宝叫做清风剑,专门化解杀心。”

九尾龟眉尖轻颤,似有惊色,转瞬恢复常态,冷漠的望向轿舆。

轿门内,乱尘大师皓首高昂,眼睛在白发里闪光,笑道:“老妖婆,你今晚抬我出来,是想让徒弟亲手杀死我,当真心肠歹毒。”

九尾龟道:“你假装脸红发怒,实在运蓄法力。瞒过老婆子的双眼,也算心计工巧。”

话挑明了,图穷匕现,战云骤然浓集。一妖一仙静静对持,忽地同时哼了一声。便是这轻微的变动,两边已经拼死相搏。

第二十三回 诡局巧解胜乌曹1

峨嵋派法分九阳,其中摄魂门最为独特,所炼真气称作“冥阳”,阳气中暗含驭使魂灵的阴力,隐然是幽冥鬼界的门道,与正派宏明浩泊的特点似乎不太吻合。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自老相传,摄魂门同天山仙宗渊源深长,这是指“设梦局,造梦境”的主脉相通。作为另外一个旁支,驭魂之法实际上源自昆仑仙宗,乃阳极生阴的归藏大道,相较天山法旨各擅胜场,都为峨嵋摄魂门兼容并收。

其时形势明显,乱尘大师受“鹤龄膏”毒害已久,元气亏损大半,很难用风雷,剑仙等刚猛道法攻敌,临时取巧行险,只能用摄魂术夺取妖怪魂魄。而九尾龟专喜暗袭,避免与高手硬拼,也使妖法勾魂。不免碰巧,双方都是同样的战术,一齐元神出窍,潜入对方体内,发觉魂魄俱无,趁机斩断经络,原身受损惊动神魂,又各自归位防守。就这样阴差阳错,老妖与仙师都已身受重伤。但乱尘大师本居劣势,舍命扯成平局,算起来还是九尾龟吃亏的多。

九尾龟嘴角沁出血沫,道:“这可怪了,老家伙是丹药门的,久未服丹,还能使这般狠绝的法术。”

乱尘大师道:“教你个乖,丹药门多有圣品,吃一颗可保功法千年不褪。你跟我再斗几千年,照样有败无胜。”

九尾龟冷笑道:“是我败了?你伤势过重昏头了吧?”

话犹未绝,乱尘大师埋头张嘴,“噗噗”喷出两大口鲜血。桃夭夭见状忙道:“师尊莫慌,我……”乱尘头未抬,摆手急止道:“你!给我躺好,念清风剑诀克制杀欲,我死了你都别动!”桃夭夭自知杀欲极重,忙闭眼吟诵真言。九尾龟尖声道:“师尊受伤命危,弟子岂可袖手无视?桃夭夭,快杀了我救师立功!”乱尘大师道:“老妖婆少诈唬,收拾你,老子另有人马……黄幽!黄幽!你小子给我滚过来!”

刚才擂台半边塌陷,黄幽随势摔跌,一直趴在碎石堆里发怔,手中的“鹤龄膏”沾满泥沙,总是舍不得放下。耳闻师尊连番暴吼,他如梦将醒,晃晃荡荡走至轿前。乱尘大师道:“遁甲首徒!何以痴迷毒药!好生听师尊的话,扔了那害人的东西!”吐字如闷雷,振聋发聩,乱尘大师集中仅存法力,用摄魂真法帮他回魂。果然黄幽眼神陡亮,挥手将白药膏抛远。乱尘道:“过去,干掉老妖婆!”黄幽道:“是……是……”努力定住神思,运聚真气,一步步向九尾龟迫近。

乱尘大师道:“老妖婆,你再掏鹤龄膏啊,看我徒儿还上当不?”

九尾龟眯眼仰天,任由风雪扑面,似乎陷入了忘我的冥思。猛然间怪啸尖利,嘴形极度扩张,下巴掉到胸前,一条柔长的舌头顺势下落,铺开宽达两尺。只见表面色泽分明,左边红右边青。九尾龟挥落拐杖,重重击打红色舌肉。桃夭夭头皮发麻,很想问她痛不痛,却看黄幽如雷轰顶,立时瘫软昏倒,师尊喷血如注,远处的两个魔神也翻滚狂呼,情状十分痛苦。

桃夭夭大惊,问道:“喂喂,夔相你们怎样?灵儿好么?”

夔相哀声呻吟。刑天喘道:“内脏险被炸烂,没力气动弹,龙姑娘昏睡未醒!”桃夭夭耳闻“炸烂”两字,记起妖怪赌输后的死状,老妖婆用拐杖击点青色圆圈,群妖当即身躯炸裂,与眼前情形依稀相似。他不及深究,只欲起身看护龙百灵。

乱尘大师喝道:“夭夭,躺好!!”桃夭夭愣了半晌,才明白“夭夭”是对他的爱称,眼看师尊满脸是血,兀自焦急喝命,忙躺下道:“我听师尊的,我躺好了,师尊伤势如何?”乱尘大师道:“死不了的。”抬起颤抖的手掌,擦拭嘴边血迹,道:“我失算了,阴阳链和乱魂钉配合施用,令对手气乱体碎,老妖婆竟炼成了这等魔法。”

九尾龟下巴缓慢合拢,那舌头好似半死的蛇,软绵绵缩回口内,显是筋疲力尽,昏昏然气噎,难以出言应对。

桃夭夭好奇心起,问道:“什么‘阴阳链’,‘乱魂钉’,那是她的法宝么?”

乱尘大师道:“是她的两条尾巴的名称。乱魂钉惑乱生灵的神志,她变做拐杖带着。阴阳链能扰乱对方神通和法力,就是她嘴里那条长长的玩意儿。”桃夭夭道:“尾巴长在嘴里,不成了屁……她究竟几条尾巴?”乱尘大师道:“九尾龟,九尾鼋,夫妻俩各具四尾,合体生成‘灭世圣鳞枪’,是为最强第九尾。”

桃夭夭道:“如此说来,九尾龟是九尾鼋的老婆!他们合体……是怎么合的?”

说话间,雪停了,风淡月清。九尾龟缓过劲来,鹄面惨淡,嘶声道:“乱尘老儿,你经脉已断,又遭我神尾重击,尚有精神跟弟子扯淡,老婆子极是佩服。你既有此余力,何不趁早取我首级?”

乱尘大师道:“嘿,别使激将法。我经脉断裂,你也内丹破烂,咱们两败俱伤都动不了,且看谁恢复的快些。”双掌按住丹田,头顶青烟缭绕,迅速炼丹疗伤。

丹药道法修炼至高,可使人体为丹房,肚腹为丹炉,精气津液为原料,运行周天自成灵丹。逢当危难关头,乱尘大师竭尽解数,大展玄法奥妙,半个时辰即可丹成伤愈。九尾龟道:“老家伙别瞎忙啦,你现在无力进攻,那就死定了。瞧瞧你那方的人手,伤的伤,倒的倒,谁还可用?我倒是留了后备军,专等收拾残局,小的们现身罢!”一声令下,四下里小妖呼应,从阴暗角落爬出十几个。九尾龟笑道:“伶俐魔战力虽弱,这会儿却是致胜的奇兵。”

乱尘大师暗自吃惊,此刻形势大凶,自身伤重,黄幽昏迷,两魔神也倒地不起,己方确已无人抗敌。小小伶俐魔无足挂齿,眼下却可以大肆逞凶,毫不费力把峨嵋众人杀个干净。

第二十三回 诡局巧解胜乌曹2

刹时杀气森浓,空敞的客店大厅里,响起桃夭夭冰冷的声音:“老妖婆,你好象算漏了一个人。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

九尾龟笑道:“啊,魔剑圣主要发威了,好好好,我们甘愿死在你的剑底。”乱尘心中大急,真气陡然涣散,拼命喝道:“你……你别动,夭夭,别动杀念!”桃夭夭大声道:“杀死恶魔,势所必行!”九尾龟大笑道:“桃君快出剑啊,老婆子算无遗策,定要让你称霸万世!”

大厅墙角处,忽然有人应道:“你是算漏了,妖怪有奇兵,峨嵋派也有后应。”

人随声现,只见龙百灵扶墙而起,慢慢走向台前,弱柳扶风的样子,仿佛一口气都能吹倒。九尾鼋打个呼哨,小妖们蜂拥围上。桃夭夭正欲相救,却看她目不斜视照直走。众小妖相隔三五尺,忽地手舞足蹈,相对作揖打拱道万福,面孔丑恶狰狞,动作却彬彬有礼,仿佛学人样的猴儿,举手投足银光微晃,关节处拴了极长的细丝。

桃夭夭笑道:“啊哈,好啊,冰蚕仙索,灵儿好手段,把怪物调教懂礼,我就服了你。”龙百灵左手轻压嘴唇,续以手背轻贴脸颊,向他暗示“相公莫言,好好休息”,右手五指拨弄仙索,小妖们愈发前俯后仰,发颠似的演习礼数。九尾龟道:“冰蚕仙索,呵呵,仙宗仙女光临本店,老婆子确是疏漏了贵客。”

龙百灵不理她,上台径至乱尘大师跟前,跪拜道:“师尊受苦了。”

乱尘道:“灵丫头,你,你没中老妖婆的邪术?好,好孩子……”想摸她头发,指头颤抖伸不直。龙百灵扶住师尊,解下流珥瓠,道:“弟子有补气的药膳,吃了缓解伤痛。”旋开盖子凑拢,乱尘一口叼住,势如鲸鱼吸水,“咕嘟咕嘟”灌下大半。百灵给他拍打后背,道:“慢点……别呛着,唉,唉,给您爱徒桃夭夭留些儿。”乱尘松嘴笑道:“鬼丫头,惦念你那小夫君。他气血正旺,如何能吃补药?再补就冒烟儿了。”服下炎麟髓,脸颊血色渐润,赶紧打坐蓄养真元。

龙百灵一笑,给黄幽喂些炎麟仙露,扶他靠墙根养神,再察看桃夭夭的状况。她往返走动,好几次脚步趔趄,桃夭夭只当雪天地滑,挨近才见她唇青气频,青丝散乱,颇显憔悴之态,忙道:“你病没好!”龙百灵道:“着了点凉,不碍事。”桃夭夭道:“如何使得?你身子本来就弱!”左肘撑地,右臂作势欲抱。龙百灵忙道:“快躺好啊,你一动杀气冲天,大家都有危险!情势稳定前最好躺下静息,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说。”

桃夭夭只得躺下,手指轻按百灵内关穴,暗将真气度送,打算为她驱散风寒。岂料他真气纯厚无匹,直追当年峨嵋祖师紫元宗。微量真气入脉,龙百灵面红身抖,发稍倒竖,跟遭了万钧雷击一般,甩开手抚胸大咳,只道:“相公,你,你要烤熟我啊。”

桃夭夭讶异道:“我想帮你治病,可真气略一提动,就象……象河水决口。”猛地悟出当前危况――自己身怀绝大异能,使用法力随心所欲,造成的后果却往往违背己愿。假如刚才输气稍快,龙百灵当时就得血沸而亡,倘若只凭杀念动手,周围大概就没活物了。他思之后怕,冷汗淋漓,惶惶然不知所措。龙百灵见了心疼,嘴唇凑近他耳根,柔声道:“相公静心等候,此事交给我和师尊料理,总会帮你找到控制神力的方法。”桃夭夭鼻端甜香萦绕,心绪一宁,闭上眼默念清风剑诀。

这工夫小妖们累的口吐白沫,还在不住弯腰鞠躬。龙百灵照料众人安稳,这才转向妖魔,稍运灵念收回仙索。众小妖登时委顿,横七竖八的倒成一堆。顷刻间局面逆转,能随意活动的唯龙百灵一人,胜败天平似向峨嵋派倾斜。九尾龟冷眼斜睨,面容阴沉,甚至带了几分轻蔑。直到龙百灵忙完,并膝坐到对面,愣是正眼也没瞧她,颇有“娇贵弱女,何足惧哉”的意思。

龙百灵受了点纯阳真气,病势未退,身上倒也暖和许多,掬了捧雪从指间漏洒,悠然道:“青色的雪很?人,雪停了我才敢梦醒睁眼。”

仅此三言两语,九尾龟神色陡变,扬起两道长眉,凌厉的眼神直射而来。龙百灵道:“老板娘雪里布置的陷阱,雪花飘在空中时才有效果罢?”

九尾龟注目端详良久,道:“一语中的,佩服佩服,敢问小姐芳名,天山哪位仙家的传人?”

龙百灵道:“我叫龙百灵,现为峨嵋派摄魂门弟子。”

九尾龟嘀咕道:“峨嵋弟子会使天山仙术?天山仙宗避世千年,何时跟峨嵋玄门结盟了?老婆子孤陋寡闻的很。”但她生性凶顽,不论仙宗还是玄门,都不放在意下,冷笑道:“龙小姐窥破雪天玄秘,眼力甚是了得,可否解释个中详情?”

龙百灵暗忖“老妖怪好生精明,轻易糊弄不了,对付她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略无迟疑,当即答道:“睡梦之中守定神魂,可以隔绝邪祟入侵,此为摄魂门基本道法。我是初学乍练,托赖真法防范严密,雪中妖法虽厉害,却进不了我的梦境。”

这回答的也极巧妙,九尾龟问的是雪里奥秘,她解说如何抵御邪术的侵袭。虽然避重就轻,却解开了对方心中的大疑团。九尾龟点头道:“难怪你能躲过乱魂钉,摄魂门守魂驭魂是看家的本事,我竟疏忽了此节。”

龙百灵心念电转,极速揣摩她的话意,说道:“青雪飘空,神尾下击,两厢配合令对手粉身碎魂,老板娘好狠手段,可惜对我摄魂弟子无用。”记得师尊提过“乱魂钉”惑乱神魂,又念拐杖击地群怪粉碎,同门受创,唯独自己睡着没事,联想前后因果,悟出妖法伤敌的方式,随口略作揭示,俨然已通晓所有的秘密。九尾龟暗暗称奇,只觉此女思路机敏,善于从对答中找漏洞,当下紧闭嘴唇,严守口风。

第二十三回 诡局巧解胜乌曹3

其实龙百灵本来不知妖法的根底,入店之初困倦思眠,多留了个心眼,用仙索缠系桃夭夭手腕,随后潜运摄魂门的“息神驻梦”之术,进入睡眠状态,借以安守神魂,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加入摄魂门修道以来,她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散而漫之,只学会这最初级“驻梦术”。然而运用恰如其分,临机应变之妙,反使粗浅的法术发挥了最大的功效。

擂赛如火如荼,众妖怪赌输丧命,店内的事变龙百灵尽已知觉。梦中深思长考,感觉是老板娘掌控全盘局势,妖魔输了任由宰割,毫无反抗逃跑之举,似乎中了某种范围极大的惑心魔法。于是她守神安睡,不敢轻易苏醒,借梦呓叮嘱桃夭夭“千万别弄醒我”。待峨嵋派陷入绝境,桃夭夭杀性大发,龙百灵无法再置身事外,只好冒险醒来应战。适当移步上台,耍弄小妖,老板娘就在旁边,自己的神志法力无丝毫异常。方知那“大范围妖术”已失效,再看天空飞雪顿止,她终于想通了――月夜飘青雪,正是九尾龟施法的重要步骤。

暗地里综合诸多线索,紧张的梳顺条理。龙百灵表面故作镇静,微笑道:“贵店的奇兵已破,老板娘命在我手,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九尾龟含笑摇头,安详的眼神深邃莫测。这下轮到龙百灵心里七上八下了,眼看旁敲侧击无效,只得换个战术,开门见山的道:“武藏丸虽已自杀身死,却把杀欲传给了桃公子。老板娘如讲明消解之法,我可让你离开镇妖塔,与丈夫九尾鼋团聚,你看怎样?”词锋咄咄,直指对方有“消解杀欲之法”,并开出夫妻重会的条件,但九尾龟反应更淡漠,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的,只比木桩子多了两个耳朵。

这下龙百灵慌了神,手心里全是冷汗,寻思“她装聋作哑,这如何是好?无论如何她要出招,才能寻机破解,这么着僵持于我们大不利。”心头怦怦跳,移目四顾,又想“此处是她的老巢,延俄过久必生不测。”几度想主动攻击,但对手智谋法力强大,硬拼取胜把握极小。龙百灵毕竟是弱质少女,首次遇到旗鼓相当的强手,难下破釜沉舟的狠心,惶惶然心悸,暗觉危险正迅速逼近。就在令人窒息沉寂中,忽然店门“蓬”的撞开,几个妖怪大踏步闯进大厅。

龙百灵打了个寒战,暗道“完了,老板娘使杀手锏了,这时候什么妖怪来住店?定是老板娘的爪牙。”忽听那妖怪叫喊:“伙计呢?怎不迎客?不做生意了吗?”嗓音清亮,香气随之飘送,竟是那浪荡公子的风慕云。龙百灵心神大震,急智陡生,忍住端坐原位,瞧他意欲何为。

风慕云手里扯根金链,拴的是牛马二怪,连拖带拽紧走几步,东张西望的道:“客人呢?猪总管何在?九阴屠场空了场子,倒是一桩新鲜事。”

九尾龟咧开嘴,冲龙百灵阴惨惨的笑道:“龙小姐,我的性命在你手里吗?待你胜了风马牛三怪再说罢,可别被他们生吞活剥了去。”言下之意,先前有恃无恐,只因早知风慕云要来。

一听这话,龙百灵悬着的心却落定了,暗中合计“原来如此,我当老板娘有什么厉害的底牌呢,却是算到了风慕云会出现。风慕云自负倜傥不群,不象经常住店的赌徒,老板娘怎知他的行踪?未卜先知的神术,谅她不会。”转念一想,登时明白了“那青雪遍洒四方,暗藏邪法,定能感应远近妖气的移动。风马牛的法力比我强,也是青雪侦测所示。老板娘断定我会败给三怪,自觉占了优势,这才开口向我示威。”调动心智疾思,将几个疑团接连破解。

正想着,九尾龟招呼道:“不及三友是稀客,老婆子有失迓迎。”

风慕云一惊,望过阴暗大厅,看清老板娘坐在台上,躬身道:“岂敢岂敢,大东家神通无量,小可怎敢叨扰。今晚只为追踪盗贼,稍待逗留便辞……”视线触及桃夭夭,登时张口结舌,又望向龙百灵,呼吸陡然粗重,惊怒的眸子中**陡炽。

龙百灵没把他放眼里,接续前言发问:“我刚才提议如何?消解相公的杀气,换你夫妻团圆,老板娘可愿做成这桩交易?”

九尾龟尚未答话。风慕云突发狂吼:“小贼好找啊!打听鬼雄关去路,当真跑这来了。可恨累我追过万里荒泽,险被死灵所害!”

九尾龟道:“风老大因何发怒?”

风慕云手指桃夭夭,眼眶几乎睁裂:“偷我扶桑龙舆,这狗娘养的小贼,胆敢堂而皇之的睡大觉!”翻来覆去只骂桃夭夭,竟不提龙百灵的罪责。但“狗娘养”三字传入耳中,桃夭夭如何按捺得住?睁眼怒道:“你个贼喊捉贼的**,调戏有夫之妇,早该问个死罪!”

风慕云道:“什么有夫之妇,胡说八道!”

九尾龟笑道:“一边说盗取财物,一边说调戏妻室,此案怎生判定,还请乱尘大师示下。”轿内乱尘闭目运功,正到了成丹关键时刻,周遭变故尽皆置之度外。九尾龟转向龙百灵,道:“龙小姐以为呢?”龙百灵道:“我只想为相公消除杀气,别的事不想管,老板娘快些答复罢!”

风慕云奇道:“相公?对了,好象听你这样称呼过,难道这小子……”

九尾龟道:“是啊,人家是小夫妻呢,如胶似漆的热乎劲,实实教人心痒。呵呵,龙小姐我说的没错吧?”龙百灵不言语了,静默半刻,蛾眉轻扬,应道:“没错,桃公子是我丈夫,我就是他的妻子。”面对魔怪刁难,加上追问无果,她渐感焦烦,从心底忽生一股倔犟之念,暗想我生是相公的人,死为相公的鬼,谁能怎么着?出言坚决,越发连“未婚”都省略了。

第二十三回 诡局巧解胜乌曹4

风慕云愕然,冲着龙百灵左瞅右瞄,似要将她看个通透,耸鼻嗅了两嗅,刹时怒容全消,捧腹顿足笑的打跌:“啊哈哈,明明是个未经人事的处女,作的什么妻子?这雏儿傻的可爱,自称嫁了人,却不会作夫妻,干脆拜我为师吧,师傅定会教你知道怎样才算是女人,哈哈。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

九尾龟道:“哦,我倒忘了风老大的绝技。千里辨香识花,单凭鼻子闻闻,就闻出人家是闺阁处子。”

风慕云淫笑道:“大东家如若不信,我马上扒下她的裤子验明正身……”每当对美女动欲,他便抛开风雅派头,恣意猥亵,女子越是羞愤痛苦,他越感兴奋大乐。可这次话没讲完,一股巨力袭到,右腿齐根离体,七折八拐飞出数丈远。那巨力后势愈猛,将大厅顶板轰然震碎,金色电光升入苍穹,传回隆隆的滚雷声。风慕云神色呆滞,眼望扭曲的断肢,仰身倒入血泊,喉咙里发出苍凉的嗥叫。

桃夭夭坐起上半身,右拳金芒隐闪,森然道:“作死的**,我教知道你发骚的下场。”他发功时顾念龙百灵和师尊的叮嘱,心下尚存犹豫,“霹雳锤”欲出还收,只用了小半成真力,否则神通使足,十个风慕云也当报销。但当目睹断壁腾烟,残肢横飞的景象,他胸中热血汹涌,只想放手乱杀一通。冰蚕仙索缠附他的脉门,杀气陡然汹涌。龙百灵察觉到了,慌的膝行近前道:“别动怒,心放宽些,念清风剑诀罢。”

桃夭夭瞪眼道:“那家伙侮辱你呢!”龙百灵道:“没关系,没事的,辱人者必自辱,咱们不跟妖怪一般见识。”惊惶之下有些语无伦次,顾不得害臊,侧脸紧贴他胸膛,手掌轻抚后背,如西施当日取悦情郎,温存劝慰一番,好不容易令他重新睡卧。

九尾龟笑道:“瞧人家小媳妇儿多体贴,风老大不能当堂验证,空口无凭,总是理亏。”

风慕云惨嚎渐止,颤抖着伸手指着台上,嘶叫道:“他,他俩是骗,骗子,专门装样行骗,我有人证当面指认。”

九尾龟道:“哦,叫出来说说,若属实,我替你作主。”

风慕云反手入怀,抓了把自炼的伤药,扔进口中嚼烂吞服,强忍伤痛依桌而坐,随即用力拉扯金链,那牛马二怪踉跄跌扑,趴伏在地瑟瑟抖个不停。风慕云喝道:“讲啊,他们怎样挑拨离间,你俩怎么上当受骗,照实再说一遍!”二怪实在怕的厉害,口中嘟嘟囔囔的,有如醉汉打鼾。龙百灵对牛马并无恶感,问道:“两位不是去了天王山吗?又给绑到九阴屠场。必是风老大点紫罗星假意求援,将你们骗来诱捕的吧?”

马不肥道:“是,是……先师曾说‘信香点燃,兄弟助援’,呜,这才上了风老大的当。我望见紫罗星的烟子,我以为风老大被强敌围困,处境危急,就…..就想……”

龙百灵道:“你们就想赶去替他收尸,顺便搜取他的龙舆,财宝,内丹,对么?”她察色知意,从马不肥只言片语里,已然猜到发生的一切,所提“收尸”是委婉的说法,捡便宜才是二怪真实目的。马不肥“咿唔”点首,长脸埋低,显是龙百灵句句言中。

牛无后哀叹道:“小丫头,你聪明的紧,干么先前装傻骗我们。”

龙百灵歉然道:“对不起,相公要我诚实,我听他的话,今后再不骗人了。”

风慕云大叫:“啊哈,看罢,她自己承认骗人了!”

九尾龟笑道:“这两个蠢物既贪吝又冒失,早年间在店中偷东西被捉,各自割断左右腿,被我‘化生签’合成一体,聊示薄惩。今有胆子到此作证,量他们不敢说谎。”

龙百灵道:“是你让他们合体的?”九尾龟道:“他两个成日争吵打斗,老婆子就让牛马朝夕相连,斗个死去活来也分不开,此乃神尾‘化生签’的妙用。龙小姐与桃君那般恩爱,越性让我动用神尾,成全你们‘连理永结’,可好么?”百灵心头一寒,方知化生签是她的一条尾巴,连忙摇头不迭。

风慕云叫道:“他们行骗的事实,证人已亲口证言,大东家还不信么?”

九尾龟道:“相信是相信,但事已至此,你待怎样?”

风慕云道:“此处是大东家的地盘,只求主人出面,擒住小贼,还我个公道。”望了望桃夭夭,惧恨交加,眼光移向龙百灵,邪淫之火点燃瞳仁。显而易见,公道仅为借口,抓贼也不重要,他真正想得到的只是那位“万芳之冠”。

九尾龟道:“我可以帮你对付那小子,至于夺人之美,抢人之妻的雅好,就得靠你自作自享了。”桃夭夭大喝:“谁敢抢人,来试试看!”龙百灵忙劝:“消消火,谁也抢不走我的。”九尾龟哼了声,瞅了瞅那条断腿,又朝风慕云撇嘴,好象是说“就凭你这副衰样,哪是龙小姐的敌手,抢不到人怕连命都丢了。”

风慕云只惧桃夭夭,但闻九尾龟许诺相助,当下再无忌惮,狞笑道:“小美女有些能耐,未可轻视,幸好我军粮备足,先补充些法力才妥当。”喉间悠长低啸,瞳仁放射绿油油的光芒,凶狂之色布满面孔,贵公子气度为野兽的戾气所替代。

牛马二怪忽然惊恐万状,蹦跳着往门外逃,未及十步凄声惨呼,那条金链绷紧,直拉的两怪横身而翻。牛无后情急生勇,跳起来狠踩地面,一声声吼叫应随妖力施发。刹时气浪滚荡,桌凳碎裂,象是某种震击敌人的妖法。但风慕云已飞跃半空,手起爪落,一团白光横掠,二怪扇立时七窍喷红,倒地奄奄欲昏。

九尾龟赞道:“好个牧野星雷,风老大祖传绝招,结合了紫罗星的仙气,倒也颇可瞻观。”

变故突如其来,令人莫名其由。桃夭夭茫然道:“他们不是师兄弟么?干嘛内讧了。”

第二十三回 诡局巧解胜乌曹5

只见风慕云按住两怪,仰天长啸一声,现了本相――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张开嘴“咔嚓”一口,咬掉马不肥半个脑袋,鲜血脑浆喷涌而出,惨烈兽鸣虽死犹传。龙百灵只吓的花容惨白,喃喃道:“他吃掉二怪的血肉内丹,这样……这样来增强法力。”九尾龟笑道:“呵呵,猜对了,龙小姐好象从来不会猜错。”

果然白狼将二怪撕腹开膛,吞食内丹心肝。牛无后胸肉被扯光,肋骨横斜支棱,还未就死,呜呜哦哦的痛切悲啼。桃夭夭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恨道:“同门相食,真开眼界了,妖怪的确没有人性,全是些丧尽天良的该死的畜生!”一股杀意冲击心窍,他攥紧拳头,竭力平息体内狂躁的热血,忽地冒起念头“我怎变的这么易怒?难道是受魔剑影响?”

九尾龟道:“同门相食何足挂齿,风老大连师傅都吃,今儿是故伎小露罢了。”桃夭夭一念未落,又闻惨事,惊问:“什么师傅?”九尾龟道:“他师傅叫做紫云罗,本为昆仑仙人的婢女。当初路遇风马牛三怪死拼。云罗施仙法制止,并收三怪为徒,教其平和互助,修性养生的法义。一片好心好意,到头来反被大弟子风慕云生生的吃掉了。”

龙百灵怔怔的听着,待听到最后一句,浑身便是一抖,反驳道:“不对!你在瞎编!我见过风慕云动情的样子,他呼唤云罗的时候真情流露,他……他那样思念云罗,怎会将她…...”

九尾龟笑道:“嘿嘿,风慕云原名叫风牧野,就因思慕师傅紫云罗,才改为风慕云。可笑那紫云罗由此感念,也动了凡心,居然跟狼怪做起了情人。”

桃夭夭道:“那很好啊,只要真心相爱彼此疼惜,爱侣是异类又何妨!”九尾龟道:“爱是爱了,疼惜未必,爱到极点就象烈火焚身。师徒两个日夜厮缠,片刻不分,只恨不得把对方收入己身,象小曲儿里唱的什么来着……哦,‘肉儿团成片’。嘿嘿嘿。那风慕云终究是畜类,一天夜里**交欢之际,被爱欲激的兽性大发,竟将紫云罗咬死,肌骨毛发啃食精光。云罗的仙气,法力,龙舆,尽归他摄取,那并非杀师的动机,只算是意外的收获罢了。”

桃龙二人骇然怔忪,仿佛听了最离奇恐怖的怪谈。桃夭夭本待质疑,眼望风慕云啃食师弟的凶相,遥思当年白狼淫师的狂态,心下信了七八分,厌憎愤怒之余,更觉匪夷所思,乍舌道:“爱你爱到吃掉你,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龙百灵颤声道:“我不信,他渴盼云罗复生,说她显灵都傻了,既然如今相思的苦,干么那时无端……杀死恋人,岂非自找苦头吃?”言及于此,忆起风慕云发痴的情状,念念自语“云罗,我对你做了那件事,云罗,你还没消气吗?”所说的“那件事”,是否暗指杀师吃人的恶行?为何他讲的情致绵绵,竟如小打小闹之后,对爱侣温言赔话一般!龙百灵思之心寒,骨头里一阵战栗,只道:“不,不可能,不合情理,不合情理…...”

九尾龟冷然道:“合情理?合什么情理?妖怪的性行合乎人情道理,那还算是妖怪么?”

只听厅内“??”声大作,白狼啃骨撕肉,即将吃完二怪的尸骨。满地血污流溢,腥雾四处弥漫,一幕猛兽捕食的血腥画面。先前群魔碎体,武藏丸自残,龙百灵在梦中察知大概,究未亲眼看到。此刻惨景历历入目,娇弱少女焉能承受?发了回怔,一阵阵反胃,猛然弯腰呕吐。桃夭夭道:“怎么了?”龙百灵怕他心乱,忙摇手表示无妨,但直不起腰来,搜肠刮肚的只呕出些酸水。

风慕云收爪挺身,倏然变回人形,笑道:“小灵儿,莫怕,风大哥会好好疼爱你的。乖乖的小宝贝,你比云罗美丽万倍,我怎舍得几下吃了你?定要将你切成肉条,装进香囊,日日夜夜贴身带着,谁叫你生的比鲜花还香呢。”张开含血的口唇,一面大肆戏辱,一面单腿前跃,急匆匆向平台逼近。此时他兽欲狂发,近乎歇斯底里,刀山火海都敢硬闯。

刹那势急,眼看激变将生。桃夭夭忽然翻身坐起,抱拳向风慕云深作一揖,神色姿势十足的恭敬。此举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比“霹雳锤”都突兀。风慕云猛吃一惊,站定了观望,全部劲力聚于指爪间。就看桃夭夭含胸控背,大呼:“云罗啊云罗!好心的紫云罗,连野兽你都想教会仁义友爱,你是个善良的好女人。可怜你痴情错托,竟至丧身兽腹。今日我替你报仇,难免打扰你的魂寝了!”

口内祝祷,眼睛直盯风慕云腹部,居然是朝他的肚腹施礼!目光缓缓上移,续道:“紫云罗进了你的五脏庙,人死难以复生。但我保证,等会把你千刀万剐,也绝不损坏你的肚子,因为那是紫云罗安息的坟墓。”

九尾龟大笑道:“色魔遇狂人,比比看谁更狠!哈,风老大色的出奇,桃公子也狂的绝伦。”

风慕云脸色微变,伸爪朝旁一挥,白光横空骤降,在地上“轰”的炸开两丈宽的大坑。他吞食二怪后法力大增,乍一试威力,“牧野星雷”果已远超平常。桃夭夭见了冷笑,右拳一扬一挥,作出当头猛击的姿势。风慕云大骇,双爪齐施“牧野星雷”,拼全力往上挡架。只见石落尘扬,大厅顶板坍塌,泥尘洒了他灰头土脸,身上却无大损。原来桃夭夭耍个花样,只是作势吓唬而已。

九尾龟道:“桃君动真格的罢,血债须血偿,仅此戏耍,何以告慰紫云罗的冤魂?”又挑唆风慕云,高声道:“风老大只管放手干事,危急时我当援手!”看风慕云犹带犹豫,放缓语气,引诱道:“万代罕遇的美女就在眼前,风老大难道不动心!你看哪,龙小姐如花似玉,娇躯又香又软,天赐的尤物,你怎能轻易放脱!你瞧她多可爱,多水灵,快来欺负她,蹂躏她,糟蹋她!哪怕摸她一把,亲她一口,死一万次也值的!”

第二十三回 诡局巧解胜乌曹6

九尾龟越说越快,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怂恿声中,风慕云**如沸,又朝前跳了三五尺。

桃夭夭道:“老妖婆大敲边鼓,你起劲的很呢。”九尾龟道:“老婆子起不起劲,无足轻重。妻子被色魔百般调戏,作丈夫的揣着手当看客,那才叫没劲儿。”

桃夭夭脸一沉,杀气凝结眉宇,恶狠狠的道:“故意惹我发火是吧?老妖婆自寻死路!”缓慢提起右臂,五指捏拢,道:“一拳结果**,接着就是你的死期!”话音未落,龙百灵合身扑上,紧紧抱住他的右拳,道:“别,别动杀念……”呕吐尚未消停,一动气竭,直喘的抬不起头来。桃夭夭轻拍她肩背,道:“还忍么?妖怪太嚣张了,骑在咱们头上拉屎!”龙百灵挣扎道:“不,不用你出,出手。我,我可以打发风慕云。”美眸微合,调息存思,似乎想集中全副意念。

九尾龟道:“桃君再不出手,凭龙小姐病弱的状态,何来气力斗法,只当给风老大白白送菜。”一言道破关节,桃夭夭法力虽高,其中暗藏极大隐患;若不出手,龙百灵根本无力抗暴。形势分明,风慕云自感胜算在握,美女就擒在即,狂喜之余,蹬腿跳上了擂台。

龙百灵道:“打发妖怪,要花什么气力?你瞧着,三步内,我,我让他自动消失。”

九尾龟哈哈大笑,风慕云扁嘴摇头,都当她是发昏了讲胡话。桃夭夭虽也担忧,但素知她言出必应,当下屏息静待,看风慕云往前跳,一步,两步,第三步还未跳出,客店门外长啸震空,传来两声高亢的龙吟。

风慕云脸色大变,侧耳凝听。龙百灵睁开眼道:“扶桑龙舆,你还要不要?”她刚才合目运念,便是暗施驭龙仙法,将马厩里的龙舆调离客店。风慕云仔细辨别,果是熟悉的金龙啸音,但瞬间由响变轻,似乎正极速的远离,不由急道:“龙舆,是我的龙舆。”龙百灵道:“自客店向东三千里,笔直前往别拐弯,龙舆就在那儿。”风慕云道:“你,你把龙舆放在三千里外!”百灵道:“快去罢,迟了被其他妖怪拾获,你莫后悔。”

九尾龟喝道:“唬人也得靠谱!她再多十倍法力,也绝无可能千里驭物!”

龙百灵道:“驭龙仙法,动念不使力,我与拉舆金龙灵念互通,命令它们东行三千里,实际五里外联系就断了。风老大若走运,往东跳几步或可寻回法宝。”

昔年风慕云跟随紫云罗修仙,对仙宗法旨常有耳闻,一听龙百灵所述,即知是真非虚。天山仙术讲究寄魂通灵,不修炼真气,纯用意念调遣他物,控制的范围,取决于修为的高低。十多岁的少女法术再精,三五里地域应是极限。可那金龙素性驯从,执行命令不打折扣,一眨眼飞越山海,怕是早过了三千里路途。风慕云视龙舆为护身符,陡然面临取舍,不禁彷徨无着。

九尾龟犹在鼓噪“美女在跟前,快来享用她。”龙百灵话不多,也没气力多争辩,开口直切要害:“风老大失掉龙舆,当天就断了条腿,你自个儿掂量罢。”

一言入耳,风慕云如冰水淋头,欲焰登时大减。他多年游荡镇妖塔各处,作恶多端无拘无束,非因道法高强,全仗龙舆飞行神速,强敌追不及,猎物逃不脱。此刻情形更令他寄思宝物,暗想驾着龙舆抢走龙百灵,飞天遁空恣意玩弄,那才是既安全又逍遥的采花妙招。现今不顾死活的硬上,断腿已是先例,假如还要用强,估计刚摸着龙百灵的衣角,便已作了桃夭夭的拳下之鬼,九尾龟助战之言毕竟空泛,妖怪间经常尔虞我诈,岂可轻信?

他权衡再三,心想先找回龙舆,进可掠美,退可保命,不怕龙百灵躲到天涯海角。旋即打定主意,风慕云笑道:“小灵乖乖的等着,我寻着车驾,很快就回来接你。”转身现出原形,大白狼纵跃出门,爪底使开“牧野星雷”,三条腿竟也驰行如飞。

九尾龟连声呼喊,无济于事,眼巴巴望着白影东逝,转脸望过来,只见龙百灵神若止水,冷静而温和,似乎在说:“如何,三步让他消失,没错罢?”桃夭夭知她貌似轻松,实则耗神极多,心里怜惜,手掌轻抚她的肩头。龙百灵忙道:“相公,我可没……”桃夭夭道:“行啦,你没撒谎,没使诈,用什么招都稳赢。你名字取对了,百灵百灵,百战百胜的小精灵鬼。”百灵粲然而笑,轻轻依偎在他身边。

一瞬间,九尾龟呆了,回忆生平所遇众多对手,法高力强者比比,却从未有象此女机智万变的。自己上下撺掇,处心积虑设下的困局,被她轻描淡写几下破解,挥弹之际游刃有余,其心海深微可有边界?借助此等智慧,逃出镇妖塔也非空谈。

龙百灵看透了她的心思,问道:“我说过,能够令你重见天日,夫妻重聚,老板娘信了么,跟我作交易如何?”

九尾龟未及回答,身形一歪,一只手掌搭在肩膀上。却是乱尘大师运功已毕,伤势好转,悄无声息的欺近身旁,拿捏妖怪颈部命门,笑道:“灵丫头九窍玲珑心,你跟她斗心眼儿,老妖婆才是白白送菜呢。”

九尾龟默然,命悬敌手也不在乎,两眼紧盯龙百灵,半晌方道:“我只弄不懂,你为何一口断定,我有办法化解桃夭夭的杀气?”

龙百灵道:“武藏丸被你囚禁多年,老板娘若没法消解杀气,怎能顺顺当当的开店作生意?每当武藏丸杀性发作,都要跟他生死决战,老板娘再强怕也吃不消。”寥寥几句,解析透彻,别人难以思议的迷题,在她看来好象无比简单。九尾龟摇头笑了笑,对这种灵慧似也无言以对。

随即,她敛容正色道:“好,跟你作交易,我这就带你们去止杀之境!”

第二十四回 迷途斗折藏灵光1

乱尘大师手指运劲,将九尾龟脖颈夹紧,拎小鸡似的提了起来,歪头冲两名弟子努嘴,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那两人坐着没动弹,桃夭夭问:“去哪?”

乱尘道:“老妖婆才说啊,领咱们去消解杀气的地方。”

桃夭夭道:“妖怪的话九成是假的,须当三思而后行。”

乱尘大师道:“你小子愚钝不晓变通,灵丫头在场,论得着你三思四思?想的再多不及她眼珠一转。就这么着,疑难交给灵丫头琢磨,咱爷俩不用上心,只管动手动脚便了。”

百灵忍俊不禁,道:“师尊是夸我呢,还是冤我呢?”挽着桃夭夭站起,埋头抖掉衣裙上的雪渣,神态好整以暇,心中犯开了合计“老板娘号称第二魔王,一战之下被师尊擒拿,好象跟传闻相差甚远。若说示弱诱敌,连性命都交给敌人,未免太过托大。算来她战胜武藏丸,囚禁玄门师徒,全是两年前发生的事情,莫非近期患了重病,以致实力减弱?”

九尾龟双手低垂,任由乱尘拉扯,淡然道:“乱尘大师能躺就不会坐,能滚就不会走,能不用心就绝不用心,顺势而为乃玄门要旨,也是当师尊的窍门。”

乱尘大师道:“好老妖,你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龙百灵稍事整理,精神略见好转,说道:“这样吧,师尊留下照顾黄师兄,我俩随老板娘走一趟。”乱尘道:“那不成,老妖婆败的太容易,多半留着后劲。倘若突然发难,灵丫头不是对手。”桃夭夭道:“有我呢!”乱尘大师道:“你打死不能出手!”

百灵道:“黄师兄神志昏沉动不了,必须留人守护。这附近妖魔出没,师尊留守此间,可防不测。”乱尘大师扯了扯胡子,沉吟道:“嗯,我照管伤兵,又不放心你们……有了,现制几个替身。”起手往下一顿,九尾龟筋骨酥软,抱着拐杖蜷缩而坐。缚住了妖怪,乱尘张嘴呵气,右掌挨近嘴边,摊开时多了九颗五彩斑斓的药丸。

龙百灵道:“师尊才炼制的仙丹么?”

乱尘道:“多亏你那紫炎麒麟髓,为师现炒现卖,用麟髓炼成九阳通天丹,且看灵不灵验。”挑了一颗黄色丹药,放进嘴里嚼烂咽下,须臾目运黄光,弓腰蹲地两手推雪,推成三个大雪堆。手指掐捏,口中念念有词,三下五除二,将雪堆捏作三个人形,眼耳四肢俱全,肌肉虬结凸现,威武的气势跃然而出。

乱尘大师眼中黄光更亮,头顶冒起丝丝水汽,叫声:“敕令赫!”雪人应声活转,甩开大步直奔伶俐小魔。只见店内魔影惊窜,墙根底,石堆间,尽被追索捕捉。或遇小妖反抗,雪人挥掌拍扇,几道冰风将其冻僵。转瞬抓光小妖,统统扔出门外。再将黄幽抬至两魔神旁,燃起柴火给他们取暖。塘内火焰炽旺,对雪人毫无影响。随后分守三处方位,往返踱步巡逻,俨然是三尊镇山太岁。

桃夭夭赞道:“好,就地取材的妙计。”百灵道:“聚雪成兵,这是奇巧门法术。”

乱尘大师点点头,汗水沾湿胡须,无力伸指弹捋。龙百灵近前搀扶,摸手帕给师尊擦脸。乱尘歇了会儿神,黄光从眼中消褪,气色渐复正常,说道:“奇巧门‘五行御军’法,可挡千百妖魔。虽是通天丹辅成的,到底消耗真气。”指点剩余八颗通天丹,道:“通天丹共九颗,分别辅成玄门九种功法。仓猝炼就的物事,勉强可达中等法力,灵丫头吃了摄魂门的红丸,我教你念摄五阴诀,学会几样法术好防身。”

龙百灵固然尊敬师尊,也不愿吃他嘴里吐出的东西,忙道:“免了罢,弟子修为浅薄,玄门法术又耗真气,还是仙术方便些。”

乱尘大师道:“你真气是太浅了,基本上算没有,平时偷懒可想而知!唉,且论不到那里,等我给你续点真气,也帮你治好风寒病症。”手指要按她脉门。龙百灵闪开道:“我没关系,支持的了。”乱尘道:“那怎么成?瞧你那娇弱样,一阵风都吹的飞。”百灵劝道:“师尊保重要紧,真气留到关键时用,切莫随便损耗了。”

两师徒争执不下,桃夭夭走近道:“我真气正多的发愁,分一丁点给她,什么病都好了。”

乱尘道:“废话,你的真气若使得,我们还犯得着前往险地!”

一旁九尾龟插言:“老头儿听龙小姐良言,养精蓄锐为好。那‘险地’魔障深重,饶你峨嵋大宗师,怕是有心涉险,无力脱身。”三人闻言对视,不知她是危言恫吓,还是吐露实情。九尾龟举目望天,道:“去不去,各位速决。等月落日升之刻,一切都晚了。”

桃夭夭道:“月落日升?”

九尾龟道:“眼下雪夜严寒,你的杀念犹如火烧。待到白昼日升,大地回暖,阳气令血脉奔流,你更难抑制杀欲。杀掉小美女老妖怪都无所谓。但恐走了武藏丸老路,发起疯来连自个儿都砍,魔剑圣主就此夭折,那可令人惋惜。”

危情实如其言,时刻生死攸关,偏偏她吐字缓如滴水。乱尘大师抓耳捋须,只想给老妖婆喉咙里开个洞。龙百灵道:“托赖老板娘指教,我们趁早行动罢。”挽紧桃夭夭胳膊,对乱尘笑道:“脑为元神之府,我脑子清醒就成,请师尊出力护持。”心里暗想“师尊遇事急躁,心性大不如前了,这些年不知受了多少折磨。”

乱尘大师道:“本该如此。”一把抓起九尾龟,喝道:“带路!”

九尾龟道:“前边不远,各位跟我来。”拐杖拄地,颤巍巍一步三摇。三人紧随而行,穿过擂台边的小门,转几个弯,来到大堂侧面的石楼前。这是客店的客房,此刻空荡寂静,想来今夜店中凶危,住客们卷铺盖跑光了。楼下庭院狭窄,铺满大小参差的青砖。九尾龟手握拐杖,伸入砖逢里挑戳,一点点的刨开泥土。

乱尘大师道:“老妖婆,你在掏蚂蚁?”

九尾龟道:“通往止杀之地的路径,藏于客房下方。往日用法力启动机关,如今伤重力竭,只好慢慢的挖开。”

桃夭夭左臂一抡,“推山锥”魔风扫荡,“轰隆”一声,整座石楼直飞九霄,青砖也掀个精光,比用铲子铲还平整。龙百灵吓的腿脚发软,攥着他的衣角往后躲。桃夭夭道:“还要挖多深?”

第二十四回 迷途斗折藏灵光2

石砖底下是块大平板,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九尾龟遥望天外,那石楼消失的方向,叹道:“九阴屠场的客房毁了,乱尘老儿有何感慨?那是你两年以来的住处。”乱尘一推她胳膊,催道:“少罗唆!想活命的快走!”

九尾龟道:“老婆子早活腻烦了。”杖端当当当敲点那钢板,片刻间,下面响起回应,“咯轧轧”如齿轮磨合,钢板裂开,露出一条地道。九尾龟前面引领,三人顺石阶梯走了几丈。左边石壁凹进数尺,形成一个石窟,两个高大的魔神站立其内,转动一个大绞盘,显是用机括打开通道入口。看见九尾龟走过,魔神俯首致敬,其中一个头生金角,道:“迎接东家来迟,万望恕罪。”

九尾龟道:“不怪你们,我受伤使不动神尾,只好等里边开门。”

桃夭夭等人暗想“平时开启秘道,她必以拐杖作法,方才也是杖击为号。外人没她那条尾巴,万难闯入此间。”

另一个魔神火眼赤眉,问道:“大东家受伤了?”

九尾龟道:“重伤难治,你可称心如愿?”赤眉魔神低头道:“祝融不敢。”桃夭夭闻说“祝融”,暗吃一惊,瞧他眼珠与众不同,乃是两团火苗,确有远古火神的异相。旁边金角魔神口唇微张,似有事要禀,慑于大东家的威严,只得欲言又止。九尾龟道:“亢龙想说什么?”金角魔神上前一步,躬身道:“启禀大东家,苏掌柜进了九阴地泉洞。”

九尾龟道:“哦,她从山顶进去的?”

亢龙道:“正是,苏掌柜说要炼制仙家法宝,独入九阴洞闭关,严禁外人打扰。”

桃夭夭捏了捏百灵小手,冲她歪嘴偷笑,心想“苏掌柜就是蚕娘子了,这会儿正忙着炼那冰蚕仙索。”

九尾龟冷笑道:“苏中玉勤修苦炼,其志可嘉,大东家的位子非她莫属。”说话时迈步前行,那三人跟在后边。祝融和亢龙礼数不改,逢人弯腰鞠躬,谦卑姿态和粗豪外形反差迥然。桃夭夭悄声道:“祝融是火神罢?书上写的威武神勇,如今看了倒象个马夫。”龙百灵若有所思,应了声:“嗯。”

石阶不长,少时到头,里面空间宽广,金顶玉柱,地板光洁如镜,到处漾溢幽蓝光彩,赫然是座富丽的地宫。中间是玉石铺就的甬道,两边开凿堂厅房舍,排列井然齐整,许多古神穿走其间,皆是祝融亢龙一类的奴仆。

桃夭夭道:“客店上房设在地底,老板娘,你生意做的好古怪。”心里警觉,寻思对方势众,群起围攻怎么办?正待提醒师尊,却看乱尘大师面色酡红,脑袋耷拉晃摆,如酒后乏力的昏态。

桃夭夭暗叫“糟糕,果然中计!”扶住师尊手臂,唤道:“师尊!感觉怎样?”体内血行加快,厮杀之欲陡然升腾。龙百灵道:“别着急,你看周围。”桃夭夭移目四顾,只见那些魔神垂头丧气,拖着步子挪移,和乱尘大师的异状十分相似。

九尾龟道:“他们是远古异神,镇妖塔内最初的居民。”

龙百灵道:“令古神衰落为奴隶,老板娘布局巧妙,善用地利之便。”

九尾龟道:“你料事如神,我也毋须隐瞒。不错,此处乃天下阴气最重的所在,不论玄门仙客还是远古异神,凡气性阳刚之辈,到了这儿都将神力渐失,意志消沉,最终变成软弱温顺的可怜虫。”

龙百灵暗忖“跟我猜测的一样。两年前九尾龟斗败武藏丸,本身元气必遭大损。师尊率三大首徒赶到客店营救,实力是占上风的,唯一不利是深入敌境,容易为天然的险厄所困。老板娘占据地利优势,削弱了他们的法力,才将玄门高手一举擒获。”

桃夭夭尚未想通,道:“天下阴气最重?那又如何?”

龙百灵详细解释道:“古神大多体性阳烈,如夸父,刑天,祝融等类。而玄门修道以阳为正,阴为辅,真气也属阳性。玄门九阳最强剑仙,不是练的纯阳真气么?此地阴气最盛,阴盛则阳衰,师尊和古神因此颓废。老板娘是妖类,气性属阴,法力不受其害,只须于此坐等,对手自会受制。”

桃夭夭道:“那我呢?我是剑仙弟子,也炼纯阳真气,为何我没事?”

九尾龟道:“魔剑之主,超离阴阳两极,不在五行之中,天底下那种力量能克制你?”

乱尘大师嘀咕道:“我早该想到此节。那次带黄幽他们冲入客店降魔,斗着斗着真气亏失,稀里糊涂败给老妖婆。在客房关了两年,逐日发虚,我纳闷自个儿老了……今天钻到楼下,才弄清真相。”

九尾龟笑道:“此乃自然生克之理,非是老婆子法力可成,莫怪罪我。”

说话时,走过一间石屋,里边传来“咯咯”研磨之音。透过窗户看去,屋里安放一架大石磨,两个古神推磨转圈,第三个古神手持银盘,往磨扇眼里倒入亮晶晶的碎片,或大或小,或为颗粒圆珠之形。

桃夭夭停步细辨,忽道:“是内丹,那些妖怪的内丹!”九尾龟道:“死鱼烂虾的玩意儿,先得清理一番,才可化废为宝。”先前桃夭夭讥讽“妖怪内丹又脏又臭,沟里王八才当宝贝”,此刻即景接前言,方知老板娘挑精筛细,早有安排,绝非普通王八可比。

只见磨缝粉末漏洒,顺着槽沟聚积磨盘。丹粉积满了,古神扫入盘中,端出此屋走进隔壁。众人尾随观看,那边屋子坐了五个仆役,手拿镊子小勺,将内丹粉末分类,黑青白赤黄,金木水火土,按颜色装入小铅瓶。送物的古神拿起装满的瓶子,再转入第三间炼丹室,中间架设大丹炉,除火门外,炉边有五个圆孔,合为六爻阴变之数。内丹粉末从五孔灌入炉内,炉底木炭“噼啪”燃烧,蓝色火舌舔舐火门,却无丝毫热感,显然此地阴气太重,连火焰都是冷的。

乱尘大师强睁昏眼,看了一会儿,道:“内丹外炼,玄门炼邪丹之法,老妖从何学得?”

第二十四回 迷途斗折藏灵光3

九尾龟笑道:“谁人所教,稍后即晓。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乱尘大师已无心力追究,垂头拖步往前走。古神们同样昏茫,行动呆板迟缓,直到大东家行经身前,才强挣着立定敬礼。桃夭夭道:“古神都变衰鬼了,能有多大用处?何不用妖怪代替他们,不受阴气所累,干起活来也事半功倍。”九尾龟道:“这里的活儿,只能由古神来干。”桃夭夭道:“为什么?”

龙百灵叹道:“唉,古神的神通是天生的,他们不需要内丹,手脚干净些。”九尾龟道:“还是龙小姐见机敏捷。”

桃夭夭一怔,随即恍悟。古神的神力与生俱来,既不能提升,也无须补益,对内丹少有贪欲。倘若换成妖怪做工,虽与阴气相合,但贪婪成性,为图提升魔力,定会寻机大偷内丹碎片。老板娘行事看似狂谬,实则处处谋算周密。今日若无龙百灵,玄门高手再多,也难解这万花筒般的迷局。

地宫阴冷幽深,古神日夜忙碌,将一盘盘内丹研细,提纯,分类,重炼。九阴屠场每晚大摆擂台,住客的店钱,赌客的赌注,对战双方的场金,以内丹碎片的形式,源源不绝流入地宫,最终变做炼丹工场的原料。几道环节衔接浑然,由九尾龟只手掌控,妖怪古神,乃至玄门师徒,全在她掌心里迷离颠倒,任由整治。桃夭夭思之惊疑,忽生奇念“老妖婆如此厉害,起初是被谁抓关进镇妖塔的?”

这时候已行至地宫中部,忽闻花香浓郁,使令人心神一振。只见甬道边绿衬红映,栽种着百十株鲜花,枝间细藤延伸,将后方一座木屋层层缠绕。绿茵作瓦,嫩芽为饰,仿佛林泽深处的仙子居所。龙百灵本已疲极,走到屋前顿然神爽,眯着眼闻那花草香。桃夭夭赞道:“好景致,香花丛中建幽居,必定住着一位仙女。”再瞧龙百灵恬逸的神情,心想“仙女自是极美,可不知比灵儿差着多少。”

一念方生,屋里有人怪叫:“朔阳星都炼好啦,龟孙子们还来搅扰!”言语粗鲁,嗓门赛似公鸭。众人相顾讶然,欣赏美景的心情全没了,暗道“不是仙女,竟是活宝!”桃夭夭喊道:“方灵宝方师兄,你在里面么?”静了一刻,房门“呼”的拉开,方灵宝撒疯似的跑出来,被花根绊了跟头,他也顾不得,手脚并用爬到路边,昂头呆望桃夭夭,猛地跳起捋高袖子,张嘴一口,狠狠咬在自己手腕上。

桃夭夭喜道:“方师兄风采如故,看来并无大碍。”

方灵宝松开嘴,手腕牙印带血,喃喃道:“不是梦,这不是梦!桃师弟,你活着,你真的活着!”张臂抱住桃夭夭,大叫:“可想死我啦!”桃夭夭看他真情纵放,心下着实感动,拍他肩膀道:“师尊也到了,快来参见。”方灵宝转向乱尘大师,泪眼汪汪,哭道:“我那爷,两年多没见,如何瘦成白骨精了!”竟不行礼,抱着师尊欢呼悲泣。乱尘大师重遇爱徒,精神稍好,摸他后脑勺道:“傻瓜,问安都不会。”稍待平静,方灵宝一扭头,瞅见龙百灵,情绪再度高昂:“啊哈,龙师妹你也在,师兄梦里都想你啊!”张开手臂又要拥抱,龙百灵忙往后退,笑道:“多谢记挂着。”

忽然方灵宝驻足定身,两眼直视九尾龟,脸上阴晴不定,大概脑中起疑,诧异老妖怪怎和师尊同行?转瞬眉飞色舞,笑道:“我晓得了,老龟婆满面晦气,一定是吃了败仗,倒了大霉,被师尊生擒活捉了。”九尾龟道:“是啊,败给乱尘大师,老婆子已是瓮中之鳖。”方灵宝拍手跺脚,大笑:“比的贴切,可知中了我的算计,老龟婆才有今日大挫!”

众人均自纳罕,听他口气,寻思九尾龟莫名变弱,难道是中了什么暗算?方灵宝兴冲冲走向木屋,招手道:“来来来,妖怪既已捉住,我当揭晓谜底,教老妖心服口服!”众人跟随而入,那屋里空间很大,摆设简单,墙根铺草席,中央一张圆木桌,写满各种符文,堆了瓶罐器皿,桌子上方有个大铜盆,悬空滴溜溜打转。墙角里站着三个古神,各捧朱红色木匣。方灵宝喝道:“龟孙们快滚蛋!”古神罔然呆立。九尾龟挥了挥拐杖,道:“去吧。”三个古神走近桌边,把木匣装的内丹倒入盆内,这才跚跚的走出屋门。

龙百灵见状已明就里,说道:“这是炼丹的最后一关,他们将散碎的内丹重炼成形,送到方师兄屋里集中。”

方灵宝笑道:“老妖婆收集妖怪内丹,让我帮她祛邪归正。”

众人挨近细观,那盆里的内丹溜圆晶润,一颗颗沿边缘滚动。转瞬间,铜盆转速变缓慢,桌上的符文依次闪亮,内丹顺势往中心汇拢,相互交融重合,数量迅速减少,最后只剩一颗赤红宝珠在中央。所有内丹尽融其内,那红珠形状无改,仍是拇指大小,居于铜盆正中位置。桌面符文黯淡,本次炼丹结束,铜盆又开始均匀的旋转。

桃夭夭暗思“妖怪们相互残杀,水火不容。内丹却合为一体,如此结局实堪可叹可笑。”

方灵宝说道:“这颗红珠称作‘朔阳星’,粹合妖灵精华,消尽邪气,乃是老阴孕阳的圣品。”

乱尘道:“唔,老妖懂得‘内丹外炼’的方法,竟是你教会的。”

方灵宝笑呵呵的道:“化邪归正是玄门正道啊!弟子做事谨慎,绝不帮妖怪作恶。想好了那件事干得,那件事不能干。”

按照玄门法理,仙客如果缴获妖魔的内丹,可以除掉邪气收归己用。而丹药门最擅长炼丹之道,依序研细,精选,去杂,用阴阳火烘焙,可将多枚内丹融为一颗。较之别门仙人吞丹入腹,靠真气驱邪的硬功,更为安稳高效,故称“内丹外炼”之法。九阴屠场擂台开张年余,所获内丹何止千万,合炼为一颗“朔阳星”,其珍贵神异自是非同小可。

方灵宝笑道:“此丹剥离了邪气,本该转为正阳,却以阴火炼就,使得阳性未至穷亢,恰如十三四岁的少年儿郎,雄风初显而潜力无限。唉,真是旷世奇货。但半月前朔阳星已十成火候,偏生龟孙子们牛性,还不断送内丹来炼,纯粹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呵呵呵。”夸夸赞叹,讲几段道法,夹两句粗语,竟将古神说成龟孙。众人眼瞅九尾龟,暗觉此说倒也有理。

第二十四回 迷途斗折藏灵光4

乱尘大师道:“帮妖怪炼丹,你好象很乐意,她给你什么好处了?”方灵宝道:“唉,所以说你高足我机灵呢,老龟婆要我炼丹,我假意开出条件,哈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乱尘道:“什么条件?”

方灵宝道:“这地方阴气极重,待久了气损神衰。我就跟老龟婆说,要请老子炼丹,先找些醒脑提神的草木来,不然方大仙那天头昏,炼坏内丹算你活该。”几步跨到窗边,推开窗扇,满庭香花映入眼帘,续道:“老龟婆还真卖力,按我吩咐找齐花草,全种在这儿,你们瞧,有黑曼佗罗,金波旬草,御米圣兰,雄王参……品种特别,比寻常的药性强百倍,难为她哪儿找到。”

众人暗自点头,均想“难怪他活蹦乱跳,原是靠花草提神,未被阴气消损。”

桃夭夭又想“他看穿阴气的危害,还设法相抗,虽是傻头傻脑,眼识道行可不含糊。”竖起拇指,赞道:“方师兄当真高明!”

方灵宝挤眼道:“高明在后头呢!诸如曼佗罗,波旬草等物,醒神确实有效,但若精炼成药长期服用,反而能令人上瘾,渐渐亏空元气。”一把揭开草席,底下药膏摆放成排,白乎乎的几十块,笑道:“将花草碾磨榨汁,加香料三蒸三晾,再压成膏饼,吸食后兴奋如疯,飘飘欲飞,欲罢不能,状似青春焕发,实则亏元伤神。我给取名叫‘鹤龄膏’,假意献给老龟婆,骗她是返老还童的玄门奇珍。”他讲述比划,指点桌上器皿,演示制药过程。众人目瞪口呆,只想扇他几个耳光。

方灵宝唾沫乱飞,指着九尾龟叫道:“列位请看,老龟婆一脸病容,半死不活,肯定长期吸食鹤龄膏!这是我丹药首徒大功告成的结果!”他正意兴高涨,忽觉四周冷淡,不禁奇道:“咦,老龟婆吃了我的大亏,大伙儿应该欢喜啊。”

乱尘大师手指自己鼻子,道:“你瞧我,是不是半死不活?”

方灵宝道:“师尊龙精虎猛,哪里就论死活了,开玩笑……哎呀呀,师尊,你眼珠泛黄,口角打抽,这是迷药服用过量的症状。唉,师尊年纪老大一把,如何轻信返老还童的歪理,贪恋迷药催情,白白作践身体。”

乱尘喝道:“大傻瓜!鹤龄膏全给我和黄幽吃啦!”

方灵宝一抖,半晌方道:“怎么,我明明骗老龟婆啊,为何……”

桃夭夭暗叹“傻归傻,终是一片忠诚。”收起怪责之念,给他解疑:“方师兄低估了老妖怪,你的计策被她移花接木,用来毒害师尊他们。”方灵宝道:“这,这,师尊英明神武,哪能认不出**药。”乱尘大师叹道:“你啊,也知此地待久了发昏。老头子再英明,成天昏昏沉沉,想不中招都难。算了,怪不得你。”

九尾龟走至桌前,细长指甲伸向铜盆,袖子一晃,已将朔阳星收入袖中,转头道:“丹药首徒,有劳你了。”目光缓缓移转,只见众人皆有恨意,唯独龙百灵淡漠依旧,微合眼眸似睡非睡。九尾龟道:“龙小姐好城府,丹药首徒被我利用,大约又在你的意料之中。”

龙百灵疲累到了极点,若非花香提神,早已昏困而倒。当下不愿多费口舌,直接道:“神龙首徒精通药理,他……”一时气短,后半句微弱断续。桃夭夭轻抚她肩背,只恨自身真气异常,不能为她解乏祛病。

九尾龟笑道:“龙小姐是想问,魔芋大夫落入我手,如何用迷药困住那位医药大师?”龙百灵点点头,眼神恳切,似说“请带我们去见见他。”九尾龟道:“跟我走。”百灵迈步欲行,怎奈脚底虚浮,一抬脚就晃荡。桃夭夭转身曲腿,将她背在背后,紧跟九尾龟走出木屋。方灵宝找木棍给乱尘拄着,搀扶师尊出门,嘴里念叨:“若想返老还童,黄幽干嘛吃鹤龄膏,他青春正茂,想返青还幼么……”

一行人走过花圃,仅十余步,道旁绿意再现,种有七八行菜株,根茎粗长肥实,远不如方灵宝房前的花草好看。桃夭夭寻思“地底缺少阳光,养花种菜极是费事,这样搞法可不是为了消遣。”菜地旁也有个草庐,灰扑扑甚是简陋。九尾龟推开柴扉,众人随她跨过门槛,一抬眼,就看魔芋大夫坐在木桌后面。

那桌上摆了一盘菜肴,一边站个古神侍候,魔芋大夫两眼呆望盘子,连众人进来也没觉察。隔了一会儿,他手摸筷子,如握千斤铁锤,抖瑟着伸向盘缘,猛然咬牙挥手甩开,瞬间又现呆色,冲食盘垂涎欲滴。古神捡起筷子,重新放在桌上。桃夭夭道:“他干什么?”方灵宝耸鼻猛嗅,道:“盘里有鹤龄膏的气味。”

正说时,魔芋大夫举筷取食,与前次相同,刚伸近又甩掉,似乎内心充满矛盾。

乱尘大师冷笑道:“光扔筷子管什么用?摆脱药瘾,要这样下狠心!”挥杖横扫,将盘子打飞,里边的食物遍地洒落。魔芋大夫大惊失神,顾忌全忘了,焦急万状的趴地拣拾,将沾泥的菜团往嘴里猛塞。桃夭夭俯身左手探出,一把握住魔芋大夫的手腕,蓦地认清那菜食,讶异道:“咦,是魔芋!”

九尾龟道:“此人嗜食魔芋,已达痴狂的程度。”桃夭夭一转念,大声道:“你用魔芋做菜,混入迷药给他吃!”

九尾龟道:“外边栽的天南白头蛇,是最珍异的魔芋品种。此处阴气盛极,地寒凝沉,制成的‘雪魔芋’鲜美无比。神龙首徒虽为药道圣手,却将魔芋视若禁脔,烹制好的菜肴绝不稍动半分,只求味美菜精,有迷药照吃不顾。若非如此,神龙首徒‘五道瘟君术’使出,老婆子很难抵挡。”

桃夭夭将信将疑,只知玩物丧志之说,为某种食物痴颠亡命,尚属首次听闻。回忆小雪言谈,曾提到过魔芋大夫爱吃魔芋,孰料嗜好近乎病态,其中肯定隐藏着一段曲折的原故。

魔芋大夫趁他出神,挣开手继续拣食,满嘴污泥黏糊,口中“吧哒吧哒”起劲儿咀嚼。乱尘大师丢开木棍,扑近唤道:“福哥儿,福哥儿,你醒醒啊!”老泪纵横,语含悲沉,那“福哥儿”是魔芋大夫幼年作少爷时的称呼。他貌若四旬出头,实已七八十岁的年龄了,乍闻小名牵动情感,定睛凝望师尊,嘴唇微张想答应。乱尘大师道:“对了,对了,认出我来了,我是谁,喊我!快喊我!”魔芋大夫道:“奶,奶妈……”众人大赧,方知他迷症太深,比黄幽更为严重。

第二十四回 迷途斗折藏灵光5

桃夭夭暗道“大家都给整的人不人,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峨嵋派跟头栽大了,此仇不报非君子!”但知杀欲必须隐忍,一时拿九尾龟无可奈何。龙百灵在耳边悄悄道:“沉住气,就快收伏老妖了。”桃夭夭心绪稍平,搂着她小腿的双手紧了一紧。

那厢乱尘大师呼喊未果,伸掌拍打徒弟头脸。魔芋大夫不睬,只顾遍地抓摸。九尾龟缓缓的道:“万物生灵,神仙魔怪,法力再强的也有弱点。魔芋大夫弃家修仙,仅为区区微物之故。乱尘担心此节被人利用,才命他长期留守峨嵋元始峰。”

龙百灵道:“老板娘也有弱点吗?”

九尾龟道:“有啊,想瞧瞧么?”桃夭夭道:“弱点遮掩不暇,哪有自暴于人的,你又想骗谁?”九尾龟道:“你小媳妇儿在场,再遮掩也没用,倒是老婆子自家暴露便当些。”一摆拐杖,飘然出屋。龙百灵轻拍桃夭夭肩头,示意跟上。魔芋大夫吃光魔芋,情绪渐趋安定,乱尘大师说了声:“走。”方灵宝扶起魔芋大夫,一起离开草屋。跨槛回首,看那花丛木屋仅距数丈。

乱尘问道:“你就住在魔芋大夫隔壁邻舍,两年中都没发现他?”方灵宝道:“嗯,若无花草护身,必被阴气损伤,因此未曾出门半步…..弟子办事机警吧?全靠师尊以往教育的好。”乱尘大师长叹口气,不知该夸奖,还是该责骂。

岂料痴人吐真言,离那花圃越远,玄门师徒越感萎靡。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四肢百骸间阴寒盘绕,丹田里一团热气逐渐萎缩。方灵宝抹了把鼻涕,道:“唉,阴气太重了,再走准得晕倒,待我回屋取点鸡血兰,雄王参……给大伙儿醒醒神,提提劲儿。”话虽如此,身重如山,调转方向都艰难。乱尘大师道:“夭夭,你,你去取草药。”桃夭夭含糊哼了声,却也气色慵倦,懒洋洋的往前挪动。乱尘大师暗吃一惊,寻思连他都显现异状,妖怪手段厉害,己方入局已深,想回头怕是为时已晚。

正惶急间,龙百灵说道:“没关系,我们难受,老板娘同样辛苦。”

九尾龟吃力的扬起脸,白发凌乱飘洒,笑道:“我的弱处,小媳妇早已看破。”果见她腰背佝偻,步态颤晃,全靠拐杖支撑身体。

乱尘大师诧异道:“阴气对她无害,怎么也这衰样?”

百灵道:“阴气无害,杀气有妨啊。我们要去‘止杀之地’,满腔杀气的老板娘,当然会变的衰弱。”

九尾龟道:“枉为峨嵋师尊,聪敏不及徒弟半成。”

后边“咕咚”一声,方灵宝和魔芋大夫摔倒在地,翻滚挣扎爬不起来。九尾龟道:“趴着省省力罢,路已到头,不用再走了。”说罢圈腿盘膝,依杖坐地歇息。乱尘大师一屁股坐下,边喘气边观望地形。此处位于地宫的后部,房屋没有了,四方荒渺,青草幽茫,苍远如天地初开。一条小溪潺缓流转,晶蓝泛彩,给荒地带来了奇异的光明。

龙百灵轻拍桃夭夭肩颈,叮嘱他随众安坐。桃夭夭依言而为,并无痛苦之色,只是眼皮打架,说不出的困倦。

乱尘举目回望来路,远处倒伏着三个古神,那是随侍大东家的听差――虚脱瘫倒站不起身,只得慢慢往回爬,可见前方阴气凌盛,往常古神都是到此止步。乱尘大师忧心忡忡“南海危局未解,几位首徒又遭困陷。莫非天命不佑,峨嵋派千年的气数,要尽失于镇妖塔中!”挂记“候补天龙神将”,问道:“桃夭夭情形怎样?”

百灵道:“相公倦意很沉,气血倒还强健,看样子性命是没危险的。”仙索缠系他的脉搏,洞悉微变,观察桃夭夭脸色,眼神关切而专注。逢当生死绝途,她那娇柔病乏的形容,却透着智珠在握的沉静,一面替桃夭夭扣衣遮寒,一面说道:“据说魔剑的主人身具通天彻地之法,四海任由纵横,到这地宫却困乏难行,实实教人费解。”斜靠桃夭夭而坐,眼望九尾龟,问道:“魔剑之主超离阴阳,不在五行之中,什么力量能够限制他呢?”前两句是九尾龟刚才讲的。

九尾龟道:“魔剑之主,本身无可拘束。被克制的,实为武藏丸的杀气。”

百灵道:“你的意思是说,武藏丸的杀气附于魔剑,传入了相公体内。”此前所料亦然,但疑思犹存。念那“杀气”并非真气法力,由人的心魂而生,算来是一种欲念,又以何种方式传给他人?

九尾龟道:“武藏丸带有魔剑的少许神力,与魂魄的一部分紧密融合。他自杀后形神俱灭,那小半魂魄因与魔剑相融,幸免于亡,随着魔剑混入新主的形骸。”

百灵双眉紧皱,暗生忧思。灵魂融合原非罕事,她自己就是例子――早前魂落春秋时代,借夷光的形体重生,两女芳魂合二为一。现今的她,既是龙百灵也是西施,性情由此转变,聪慧更添柔善。可桃夭夭和武藏丸也将“合魂”么?相公染上杀魔的狂性,那该多么可怕。

九尾龟笑道:“武藏丸幸存的小半魂魄,你当是什么?嘿嘿嘿,是他灵魂中最邪最恶的部分,充满杀意愤恨。现在离‘止杀之境’很近了。乍看桃夭夭疲惫,实是武藏丸的杀魂受到了遏制。”

乱尘大师道:“先前你拼命激他动怒,想唤醒武藏丸的杀魂。现下又……又领他来遏制杀气的地方。”

九尾龟道:“今时不同前番,龙小姐跟我达成协议。我帮桃夭夭消去杀气,她帮我设法逃出镇妖塔。”

乱尘道:“哦,好好,好妖怪,你倒有消除杀欲的妙法。早知如此,该将武藏丸交给你调治,成就莫大功德。”话里满含讥嘲,暗指她妖性邪恶,焉能帮人炼魔归正。

九尾龟摇头道:“老家伙是昏了,什么妙法恶法!当年你怎样调治武藏丸,我就怎样帮助桃夭夭。”

乱尘确已昏昧,恍惚道:“调治武藏丸,我…...我常带他去天王山。”

九尾龟道:“是啊,天王山上有何宝物,能够消解武藏丸的杀气?”

龙百灵忽地插话:“那件消解杀气的法宝,已经被你搬运到地宫!”

九尾龟微竖大拇指,示意“好聪明”,笑道:“既有此女在场,猜谜语是多余了。”继而敛容端坐,肃然道:“天王山上神木甲,即是消杀辟害的仙界圣宝。”

第二十五回 说破根由收蚕母1

乱尘大师惊觉道:“神木甲!”心绪顿然一宁,暗道“她多次提及‘止杀之境’,除了神木甲所在之地,哪里还可止息杀戮!我连这都想不到,确实老糊涂了。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

九尾龟道:“神木甲的来由,给你徒儿好好讲讲罢。”

乱尘定了回神,追忆启言,从头慢慢叙说:“那……那神木甲么,旧名太白锁灵胄,由蓬莱仙宗锁灵部尊者太白童子炼造,穿在身上断绝七情六欲,本是一件辅助苦修的法器。唐朝初年仙宗斗法,蓬莱仙宗败于天山仙宗。天山神木宫主大发慈悲,施神通点化蓬莱众仙,告之二乘守善,苦修偏空的真义。待点化太白童子时,将锁灵胄‘灭欲’之用去掉,单单保留‘消制杀欲’的功效,放入仙泉浸受太阳精华,转化成纯阳至刚的防具。太白童子感激宫主引导,赠送宝物聊表谢意,遂改称‘神木甲’。后来神木宫主涅?入圣,仙迹消匿,留世的法宝仅此一件。”

仙宗的轶闻,龙百灵曾听母亲讲过,诸如太白童子,蓬莱锁灵,灭欲苦修等等字眼,记忆中淡如轻烟,但神木宫主的大名如雷贯耳,暗思“常听娘亲评述,神木宫主号称八万四千精灵王,天山神仙的首领,其神通不可思量,却从未说她有法宝留传。大概后人崇圣仰止,对她的法宝根本不敢想象。”

九尾龟道:“可惜神木甲,好好的仙宗至宝,让峨嵋派毁掉了。”

百灵望向师尊,目含疑意。乱尘大师道:“说毁掉言过其实,但神木甲……确是被本派元宗祖师分成了碎块。”龙百灵睁着一双清澈的妙眸,茫然不解其故。

乱尘讲道:“神木宫主和元宗祖师交谊深厚,算是半师半友。宫主仙逝前赠甲留念,祖师就把神木甲带入峨嵋山收藏。此宝乃普天至圣的防器,得之可防任何伤害祸殃,各山仙家无不艳慕。不久后,昆仑仙宗的符天王拜山,与祖师交谈之际,却指出神木甲尚有一桩不足之处。”

龙百灵暗想“元宗祖师天天守着法宝,如有缺陷岂能不察?还要外人来指点,那符天王的见识比祖师高么?”

乱尘大师道:“符天王是昆仑后起之秀,法力德行均属仙宗翘楚。当时指明神木甲防护虽严,但刚性偏于板滞,使用者穿在身上才生效。莫若为其专设一门道法,令甲片刚柔相济,变化灵活如意。也是凑巧,祖师正在精研玄门真武大阵,思虑天龙神将的防御之术。符天王提出建议,以阴性内丹吸收伤害,配合阳性内丹筑成根基,化外侵为己用,可使防术更臻完备。两位大高手日夜探讨,数月后创制出一种奇绝的法术,这法术便是……”

百灵心念微动,接口道:“伏柔天王盾!”

乱尘大师点头道:“对了,伏柔天王盾。集天下防术之大成,而神木甲是至上防具。倘若修炼天王盾再穿上神木甲,内外相契,刚柔融通,神木甲将会消隐外形,贴附于修炼者的肌肤。从此随念而生,使用自如。那符天王眼看事成,请祖师炼法披甲,成就三界太上混元神体。祖师答谢美意,将那法术命名为‘伏柔天王盾’。此事不久传开,各派仙家齐来峨嵋山拜贺,祖师趁机举行‘神木法会’。大家认为祖师借机显威,要在盛会上亲自穿上神木甲。岂知祖师当着众仙的面,以绝大神通,由内至外将神木甲劈的粉碎。”

龙百灵轻声道:“啊!”随即点了点头,道:“其实这样才好。”乱尘问道:“哦,好在何处?”百灵道:“神木甲的缺陷已经弥补,成了最完善的防器,既能保护好人,也可庇护坏蛋。祖师爷开宗立派,法宝总是要传于后代的。假如后辈儿孙有心术不正者,得了此物行恶,外力均不能伤,那可贻害无穷了。”

乱尘大师叹道:“亏你想到这层――神木甲虽消抵杀欲,但人的**多种多样,除了杀欲,还有**,贪欲,甚至食欲……”语气略滞,显是想起了魔芋大夫,续道:“适度行欲,那叫享乐天道,但纵欲过度则易入魔。假如某个峨嵋弟子放纵**,并无杀人之愿,穿了神木甲四处淫人妻女,谁能奈何得了他?但是众多仙家虑不至此,眼看宝物遭毁,纷纷失望辞别,连那符天王也悻然离去。祖师待众仙散尽,却将神甲碎片收集,另作他用。”

讲到这儿,乱尘目视百灵,道:“那时节,祖师借用天山仙土,正在构建镇妖塔内部的法界。他把神木甲碎片埋进天王山,分散于谷壑涧峰之间。此举含藏的深意,你能领悟多少?”

百灵略加思索,道:“懂了。”乱尘大师道:“说说看。”

百灵道:“镇妖塔四大境界,幽冥江,鬼雄关,死灵荒泽,天王山,皆是用来诫恶导善的场所。其中死灵荒泽和鬼雄关是恶境,阴暗凶险,妖魔如果凶顽不改,必将深陷其内自取灭亡。而天王山是善境,光明和平,祖师将神木甲碎片埋藏在那里,是想让妖怪们前去平息杀欲。等到改邪归正,除尽了邪气,自己就能越过幽冥江,堂堂正正的走出镇妖塔。”

强撑着解述一番,几度气弱,但她心里敬意愈深,心想“神木甲的缺点祖师早就知晓,之所以迟迟没改进,只为后世祸福计量。符天王拜山是个契机,借此造起声势,当众毁坏宝物,一则断绝众仙的贪念,二则可用神甲碎片度化妖魔,此计大仁大智,又巧妙周全,人都夸我聪明,跟元宗祖师相比,那可天壤有别。”深吸了口气,说道:“使令妖魔善恶自择,自作自受,自行获得解脱,祖师的布置太巧妙了,镇妖塔堪称峨嵋派头等道场!”

乱尘大师拍膝大赞:“讲的透,讲的透!好孩子,悟性空前绝后啊,你若早生千年,得遇到元宗祖师,岂非峨嵋派头等弟子,一身神通尽授于你,祖师爷岂不大畅心怀!”

第二十五回 说破根由收蚕母2

龙百灵秋波流转,望着身畔的桃夭夭,心想“峨嵋头等弟子是我的相公,我给他当军师,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乱尘道:“哦,对了,你只盼那小子占尽好处呢……”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嘀咕道:“小子深明仁道,丫头冰雪聪慧,真是一对活宝贝儿。老天爷开眼,给咱们峨嵋派降下绝好苗子。他们又是未婚小夫妻,日后开花结果,生出更多好小子好丫头,咱峨嵋派不是门庭兴旺么?”百灵“嗤”的一笑,苍白脸腮一抹轻红,心头甜丝丝的,精神也好了一些。

谈笑未几,乱尘大师长叹道:“相亲相爱安享天伦,是为人生之乐,妖魔却毫无觉悟,一天到晚争强夺利,厮杀无休。元宗祖师营造的止杀圣境天王山,妖怪绝少愿意踏入。神木甲对修行大有益处,他们反倒拒而远之。”

九尾龟道:“老头儿讲差了,也有费力搜寻神木甲的妖怪,你可曾见过?”

龙百灵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乱尘迷茫道:“你说什么?”

百灵道:“费力搜寻神木甲的妖怪,就是这位老板娘。她已将神木甲挖出,从天王山运到了地宫附近。”

乱尘大师若惊若疑,道:“她……何时挖的,为何要挖神木甲?”

九尾龟道:“峨嵋师尊若是换成精细的龙小姐,那我休想挖取神木甲了。”话里带刺,讥讽乱尘呆笨,说道:“老头儿调治武藏丸,多年来行遍天王山各处,每至一处设座**,直说的口水狂喷,得意忘形,连跟踪而来的老婆子都没发现。”

乱尘晃了晃脑袋,竭力回忆,道:“你跟踪我们……”

九尾龟道:“带武藏丸走遍天王山,你是想借神木甲碎片抵消他的杀欲。你们停留的每个地方,我都作了记录,千年之中刻记作图,等再无新的记号出现,就开始按图遍山挖掘。此法果真奏效,峨嵋祖师埋藏的神木甲碎片,已被我尽行挖得。”

乱尘大师满眼困惑,嚅嗫道:“咦,那克邪之物,妖怪挖来何用,你有意从善?”

九尾龟不答,转向百灵道:“将神木甲零零碎碎运入鬼雄关,老婆子吃尽了苦头。”百灵暗忖“这正是她魔力大减的原故。”果听九尾龟讲道:“老婆子生来好杀,内丹全仗杀气炼就,却被神木甲逐日消磨。没奈何,只好强行炼补,一来二去炼裂了内丹,嘿嘿,内丹破裂,故有今日之败,绝非老头儿的法力胜过我。”

百灵叹道:“何必强为?修行的法门很多,消去杀气未尝不好。”

九尾龟道:“屈从正派法宝,修行正道法门,我是决计不干的。”语意平淡,眉宇尽显傲气“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老婆子法力虽减,应付神木甲倒有个偏方。”掏出“朔阳星”抛弄,笑道:“此丹除尽邪气,或可避开神木甲的制约。”

百灵默然无言,暗地里思忖“她想用朔阳星替代本身的内丹,既可恢复部分法力,又能掩盖邪气接近神木甲。但她行凶滥杀,不断产生邪气,朔阳星受染转为邪物,早晚仍被神木甲损坏,这只是权宜之计了。”转念又想到“她设法掩蔽邪气,说不定是想穿越幽冥江……那为什么挖取神木甲?莫不成算定后事,专门挖给相公用的,她干么这样好心肠?”

九尾龟道:“话已分明,龙小姐赶快上路吧。”

乱尘大师道:“上……上路?”

九尾龟道:“龙小姐该上路了,神木甲放于断头峰内部,取来给桃夭夭穿上,武藏丸的杀魂立可消除。”

乱尘眼光忽闪,道:“让桃夭夭穿上神木甲?”默思了半晌,似笑似叹的道:“是该给他穿,天意,天意啊,他炼过天王盾,又身藏清风剑。符天王所言‘混元神体’,祖师坚辞不炼,千载之下竟变为真实!”

他连喘了数下,低声道:“祖师当年埋甲入山,未曾埋尽,尚留下了一块碎片。明言传告门下,后代若有天赋极高,杀气偏重的弟子,可将碎片交其佩戴,用作克服杀念,清心定性。二祖浮生大师嫌碎片容易丢失,遂将其炼化成剑气,取名清风剑,喻意清风入体,涤净尘根。”

百灵讶然道:“清风剑!”

乱尘大师道:“清风剑,正是神木甲的一块残片。前因东野小雪好争强,又炼了主杀的菊英剑。恐小雪杀性过重,为师把清风剑传给她……”百灵直皱眉,听见小雪就心烦,暗道“野丫头天生凶悍,再给十七八把清风剑,也是白费。”乱尘道:“巧的很啊,冥冥中天意使然,雪丫头又将清风剑传给了桃夭夭。哈哈,清风剑融入血脉,正如神甲覆体,只须接触神木甲剩余部分,那法宝自会贴合肌肤,混元神体就炼成了!”

说着,他再度激动,嘶声道:“天王盾,清风剑,桃夭夭都具备了。当年祖师告诫,神体不可强求,一切顺应自然。如今妖怪挖山取甲,桃夭夭须用此宝除掉杀气,一切势在必行。这是天命,天命要他成就神体,我这师尊应当助他成功!”手掌撑地左挣右挫,用尽力气也站不起身。

九尾龟道:“老头儿安分坐等罢,此时此刻,能帮桃君的唯有龙小姐。”乱尘大师呼呼喘气,一霎软了劲,脑袋直垂到膝盖间。九尾龟道:“龙小姐真气极浅,不受阴气侵蚀;而且心无杀欲,又不受神木甲约束。化解此劫者,除她更无第二人。”

龙百灵道:“也罢,好歹试一试。”手撑地缓慢爬起,腰背刚挺直,一阵寒风袭来,登感天旋地转,不觉踉跄两步。

九尾龟道:“就这么走了?咱们的交易呢?”龙百灵紧闭眼帘,定神凝立,静静捱过这阵晕眩。九尾龟道:“消解杀气之法我已讲明,出离镇妖塔的计策你还没说,就此分别,教我找谁去讨帐?”龙百灵笑道:“讨什么帐,我……我正要给你兑现。”挪动步子,走向九尾龟身边,道:“离开镇妖塔的方法,我这就告诉你。”

第二十五回 说破根由收蚕母3

乱尘大师忽地抬头,叫道:“傻孩子!说不得!”龙百灵道:“不撒谎,守信用,师尊和相公都这样教我。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

乱尘道:“不,不是不守信用,作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先告诉了她脱身妙计,桃夭夭到时仍未解困,那不是大吃哑巴亏?等桃夭夭消尽杀气后,再跟她讲!”百灵道:“不用了,我这条计策,只等相公安好自在时,方才效验。”挨近九尾龟脸旁,手指桃夭夭,低低的说了几句。

九尾龟双眼越睁越大,失口道:“如此简单!”看了看桃夭夭,埋首默思片刻,脸上神情由惊讶变为钦服,赞道:“最简单的法子最管用,却是最聪明的人才想的到。”

龙百灵道:“可以放行了罢?”九尾龟凝目而视,望着她的面容,眼神竟闪过一丝柔色,感慨道:“老天啊老天,该死的老天,能生出此等灵秀女儿,倒还不算坏透。”手指伸出,手背轻触,摩过龙百灵的脸庞,嘴唇,鼻尖,道:“若早千年,老身宁可万死,也要护全这份美丽。”龙百灵心生异样,忽觉老妖可怜,好象有段难堪吐露的苦衷。

九尾龟道:“但我生志已绝,形同走尸,一切愿想皆为空幻。”手指一弹,朔阳星落入龙百灵手心,说道:“此物于我已是无用,送你留作纪念罢。”龙百灵万没料到此遭,忙道:“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九尾龟微挤眼角,笑道:“你相公的天王盾尚缺一颗伏丹,正好拿朔阳星补齐,要是不要?”

龙百灵手指慢慢收拢,内丹灵力自掌心传入,登时气爽神清,心下却一片迷茫,暗道:“她千方百计炼制的宝物,为何随手赠人?千辛万苦挖掘的神木甲,竟然指点敌人去收取。她又为何挖那神木甲?弄的内丹都破裂了,她的所作所为,于己并无利益,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九尾龟发现她面露疑色,淡然笑道:“浮云沧桑,恩怨情恨,小丫头虽然天纵神慧,未必事事都能看穿。”

一言方休,她面孔登肃,傲然戾色重现,喝道:“时候不早了,你快走罢!”指向那条小溪,道:“顺溪流前行,出地宫登临山顶,神木甲就在九阴地泉旁边。”

龙百灵怔了一会儿,收起朔阳星,回身挽住桃夭夭手肘。乱尘大师道:“你带他同去?”百灵点头道:“嗯。”暗料九尾龟言行隐晦,必藏重大阴谋,两人相伴可免隐忧与牵挂。乱尘道:“好孩子,还病着,这可苦了你啊。”龙百灵解下流珥瓠,放在师尊脚旁。乱尘道:“你喝,补点气力。”先前乱尘黄幽都吮过那瓶嘴,龙百灵哪肯再尝,笑道:“师尊和师兄留着解饥渴。弟子去去便回,你们守好老板娘便是。”乱尘还欲叮咛,张嘴又没词了,伸掌拍打魔芋大夫,埋怨道:“枉自医术如神,连小师妹都不能治好,你跟师尊一样是废物!”魔芋大夫瘫如烂泥,只顾埋头哼卿。

龙百灵扶起桃夭夭,把他胳膊圈在自己肩颈上,深吸口气挪动双脚,一步步朝远处行走。只见冷雾惨淡,蓝光波荡,少女纤影没入阴霾,渐渐远去,恍如花瓣飘入莽苍。四方气氛森沉,似有乌云压来,她奋力挺起肩膀,身躯当作拐杖,只盼桃夭夭感觉舒服些。

沿着溪流的方向,一路都是上坡,仰身迈步分外艰辛。没多久,桃夭夭疲态愈甚,两只脚几乎在地上拖。脚趾偶尔磕碰石棱,他打了个激灵,惊醒道:“停,停……”龙百灵站住缓口气,道:“累了么?”桃夭夭讲话十分困难,全副精力聚于唇舌,喝道:“消除什么杀气?瞎折腾,你给我回去歇……歇着,别把你累坏了!”

先前众人叙述争辩,他一一听在耳中,苦于极度倦怠,半个字都不愿多说。时当百灵抱病苦苦跋涉,他瞧在眼里疼在心头,情急出声喝止,精神竟然稍振。龙百灵道:“勇气三鼓而竭,松不得劲,给你消除了杀气再歇罢。”桃夭夭换个口吻,劝道:“杀气何必非消不可?男人杀气腾腾也很威风。”百灵道:“嗯,威风威疯,疯起来把自个儿剁了,才不想你变成武藏丸那样。”说着,强自振作,撑起桃夭夭继续前进。桃夭夭道:“你不听我话!”百灵道:“就这一次,我不听相公的话。”桃夭夭道:“我生气了!”百灵道:“《本训》曰‘有气乃生,其道为根’,修道之人就得多多生气。”桃夭夭作色道:“我要毛了!”百灵应道:“《周易》云‘鸿渐于陆,其毛为仪’。相公是鸿雁,原该毛茸茸的。”

桃夭夭哭笑不得,叹气道:“好灵儿,你真坑我。”这句找不到文典出处来辩,百灵奇道:“坑你?”桃夭夭道:“你拼了命的对我好,对我好的不得了,教我心里总觉亏欠。以后咱们成婚过日子,少不得处处矮你半截,岂不是挖个大坑让我跳?”龙百灵道:“哼,想逗我发笑?笑软了就走不了了,相公计策失败,我是不会笑的。”

似这般温柔又倔犟,正是夷光的性格。桃夭夭没辙了,苦着脸直咧嘴。龙百灵笑道:“好了啦,别忧心了,我依仗相公的宝贝,就走到西天拜佛都没事。”伸手入怀,掏出朔阳星道:“此物紧贴心窝,养元又活血,胜过神农门的良方。”

桃夭夭道:“朔阳星,如何是我的宝贝?”百灵道:“天王盾需要伏丹作根,朔阳星当然是你的,我暂且借来用用。”忽现俏皮神色,悠然道:“不算借,相公的东西,便是我的东西,夫妻不分彼此。”

这话是她初上峨嵋,和小雪争斗时所讲。桃夭夭回忆那时的情景,龙百灵光彩照人,万端娇俏犹带孩童稚气,当众宣称“我是桃夭夭的妻子”,正象小孩子过家家,实则对爱情知之甚少。及今多历风波,情怀开朗处,宽柔体贴忍苦含辛,倒真有“桃家小媳妇儿”的气韵了。

第二十五回 说破根由收蚕母4

桃夭夭斜依娇躯,鼻闻香泽,渐渐神醉,暗道“普天之下亿万男子,老天爷偏把灵儿给了我。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就活几万辈子,也不及此生幸运。”心头一热,伸嘴亲她脸蛋,哪知歪了准头,一下吻中耳垂。百灵周身酥软,险些失足绊倒,红着脸叫屈:“痒死啦!偷袭我,我不来。”桃夭夭道:“我给你鼓劲嘛。”百灵道:“咬人耳朵鼓劲?没听说过。”

两人谈说嬉闹,阴森险路当成春日山径,举步攀上甚是畅意。桃夭夭奇怪道:“我好象没那么困了。”龙百灵道:“距离神木甲远了些,法宝的影响有所降低。”桃夭夭道:“我们正往神木甲那儿走,怎会越走越远?”

龙百灵腾出右手,比划道:“地形是――这样的。”手指划出“几”字形,说道:“地宫与神木甲同处地底,位置平齐相邻,我们走向高处,所以反倒离远了。”

果如是言,再走片刻,迎面风势乍凛,峰峦显现前方。出口外月映山景,嶙峋峰岩赫然刺目,均是妖怪头骨砌成。道路边骷髅层叠,千万个眼洞默默注视,仿佛目送生者步入坟墓。龙百灵笑道:“幸亏相公陪伴,不然到这我准得掉头逃跑。”心里安然,暗想“只要相公陪我,便是阿鼻地狱也没什么好怕。”

地宫出口敞阔,两人如同离巢的小蚂蚁,一点点走入巨大的峡谷。脚下地势坦直,四方寸草不生,骨骸磨的平如方砖,两侧宽达百丈,可供数十乘马车并驾齐驱。这条白骨大道通往山顶,静谧森严而又气象宏伟。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面陡然凹陷,路断了,悬崖横截,一架长桥飞跨深渊,连接那边的路面。

桥前有座小木屋,孤零零十分诡异。两人小心靠拢,看那门缝里灯火隐闪,显然有人居住。

桃夭夭笑道:“当道搭棚子,收过桥钱的吧,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也学峨嵋山上拦路宰客。”一语未绝,柴扉“呀”的打开,油灯照亮屋内,只见蚕娘子倚桌而坐,曼声道:“龙小姐,桃公子,我们又见面了啊。”右肘抵在桌上,五指伸开,指间缠满白色丝线。

龙百灵笑道:“冰蚕仙索炼成了,恭喜恭喜。”蚕娘子道:“阴寒冷水的滋味,真让人苦痛欲绝。”桃夭夭道:“吃得苦中苦,方为……妖上妖。”蚕娘子道:“是啊,多亏龙小姐传法,本掌柜吐丝结索,仙家法宝入手,正该好生酬谢大惠。”手指弹曲,白丝飞出缠住两人腿脚,冷笑道:“放心,此处是止杀之境,你们死不了,只不过从此失去自由,终生要作我的奴婢小厮!”

话音未落,龙百灵翻腕抖袖,袖中丝囊微张,也放出冰蚕仙索。双方银丝交织缠绕,倏尔连紧,山风一吹,尽数隐没,似被收进龙百灵的丝囊,又象潜入了妖怪的躯体。蚕娘子觉察异常,变色道:“怎么!”龙百灵道:“我可不需要奴婢,你作我们的向导就行了。”蚕娘子急欲跳起,四肢竟不听使唤,一哈腰爬行出屋,拜伏在两人身前。

她惊惶失魂,只叫:“我这是,我怎么啦!”龙百灵道:“冰蚕仙索是我前两年炼的,临当炼成之际,曾驱使一只蚕虫饮冰服寒,那小虫儿对我惟命是从。如今你也听从我的指示,自行服用冰水,算是第二只驯化的灵物了。”蚕娘子又惊又怕,道:“你,你骗我!”

龙百灵摇头道:“我绝对不会骗人,先前就明言相告,仙索炼成时‘人性通虫性’,人能控制虫。却没说‘虫性通人性’,虫能控制人。你执意炼这仙索,遇到会同样法术的人类,丝线连接立即心窍大开,只待对方驯服了。唉,蚕大妈贪利短视,最明显的要害都疏忽无察。”

分说时,纤手一抬,蚕娘子随之起立。龙百灵道:“仙索相连,已系定你的心魂。但尽可放宽心,我绝不会伤你分毫。”默运灵念,揉指如拈花,蚕妖身心登生反应。一霎间,惧色尽消,气色转和。天山通灵仙术的妙处,非但能控御对象,还能消去心性中的戾气,使之温良和顺。如若对方修为太高,施法者就会反受其控了。龙百灵看出蚕娘子妖力有限,加之以前控驭过蚕虫,运念入心,果然一试得手。

其时蚕娘子心性大变,笑若春花烂漫,屈膝万福道:“苏中玉幸得小姐招纳,今后虔心归顺,只听小姐一人指派,上刀山下火海,万死莫辞。”

龙百灵道:“不能光听我一人的,更要听从相公的命令。”蚕娘子转向桃夭夭,媚声道:“是了,参见姑爷。桃相公得获小姐为配,正乃良缘天赐。恭祝小姐姑爷**绸缪,鸳鸯交颈和合百岁。”拿腔作调的模样,活象小姐的贴身奶妈,敦请小两口早入洞房,话里话外透着暧昧。龙百灵转过脸,桃夭夭浑身不自在。

礼拜完毕,蚕娘子道:“小姐很是劳累,让我搀携姑爷罢。”龙百灵忙道:“不用不用,我们去九阴地泉,你带路就好。”嫌她妖媚风骚,亲近相公万万不妥,指那小屋道:“这屋子紧靠悬崖,修来有什么用?”

蚕娘子道:“以前为古神华阳居处,华阳奉大东家之命扼守险隘,防止闲杂妖魔潜入九阴地泉洞。”

龙百灵道:“华阳?古书记载的炎神,今在何处?”

蚕娘子答道:“早死啦,华阳满身火炎,被阴气克的阳绝气断。大东家如此安排,也是为了测试阴气的威力。”话头一转,悻然道:“岂止古神受害,我内丹属阴,喝了溪水也难抗,可见阴气多么猛烈。适才从地泉洞走至永夜桥,差点把我冻成冰块,好不容易来此屋里暂歇,幸喜小姐经过,蚕娘获遇真主。”说话间眉梢轻挑,欢容重现。

龙百灵猛省道:“你喝溪水炼仙索,小溪是阴气的来源!”

第二十五回 说破根由收蚕母5

炼制仙索当使蚕虫自饮阴寒,蚕娘子弃用冰雪,改喝小溪之水,想是念水中阴气至深,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桃龙二人展目远眺,那小溪依山势流下,起先没太在意。此时发现路边至桥面都挖了沟槽,从山顶引流深入地宫,好象是供应炼丹场开工所需,而阴气随波弥散,悄无声息的令古神屈服。这看似普通的设施,更易蔽人耳目,古神和玄门师徒都没窥破溪流的玄机。

桃夭夭道:“老妖婆也是心计煞费了。她说顺小溪行进,能到达神木甲所在的地点。”龙百灵道:“嗯,那里是阴气的源头。”抬手指了指桥对面,示意蚕娘子带路。桃夭夭寻思“路径明确,何须向导?苏中玉专爱勾引男人,既阴毒又淫荡,灵儿跟她处久了有害无益。”

当下走上长桥,两边幽峡深广,头顶玄月高悬。这山谷作为妖魔的墓场,处处骨骸森罗,间或可见断剑折戟,同尸山融为一体,形成毫无生气而又千变万化的奇景。从桥上向下望,方圆数里阴影憧憧,好象有大军进入沟壑。巨龙的肋条骨竖立山脊,状如屋梁,散发惨白的磷火。景物静止不动,轮廓随月光扭曲,似有兽群伺机而动,要把擅闯禁地的猎物围而聚歼。

龙百灵不敢多看,转向蚕娘子道:“这桥为何叫做‘永夜桥’?”蚕娘子道:“每天太阳自天王山升空,半个时辰匆匆沉降。断头峰遮挡了阳光,桥体总被阴影笼罩,因而得了此名。”

百灵道:“日照只半个时辰?我记得镇妖塔昼夜对半,都是六个时辰。”

蚕娘子道:“数十年前是那等规律。近几年中,九阴地泉流量增多,阴气越深沉,阳气越衰微,太阳升落的时段逐日缩短。”遥指苍穹,依次点过九个月亮,道出名称:“少阴,金阴,木阴,厥阴……太阴,随太阳势弱,月亮势众,九阴之数已齐,再过得数日,镇妖塔必将陷入永久的冬夜。”

桃夭夭悄声道:“满嘴妖言,全是鬼扯。”龙百灵道:“有仙索系魂,她不会扯谎。”前后思酌数回,量无虚假,道:“九阴地泉的隐秘,日月异变的原因,是客店老板娘告诉你的?”蚕娘子道:“是。”百灵又问:“你是她的心腹?”蚕娘子道:“是。”

百灵笑道:“蚕大妈禀赋颖异,竟能博得老板娘垂青。”

蚕娘子道:“我被峨嵋派剑仙野女擒拿,只因执拗不愿归降,乱尘大师就将我送入了镇妖塔。”她称小雪为“剑仙野女”,百灵听了大是畅快,道:“后来呢?”蚕娘子道:“入塔之后,我带来了外界的消息,传言东海妖皇联合东瀛神道,即将扫平峨嵋派,镇妖塔不日可破。”百灵暗想“以前塔内群魔躁动,原来是她造谣煽风。”

蚕娘子道:“妖魔们闻讯赶往鬼雄关,商议如何响应妖皇。一群乌合之众,成日打斗争当首领。我是暗地里撺掇,也不出头,等他们争的头破血流好拣便宜。大东家瞧我精于投机牟利,就招我当了客店掌柜。时日长了传言落空,妖皇进攻遥遥无期,妖怪们士气渐低,始有散伙之意。亏我连出高招,方使鬼雄关人气持久,九阴客店客源不断。”

龙百灵道:“哪些高招,说来听听。”

蚕娘子道:“首先是美色诱惑。妖怪多为畜类化身,性分公母,公的强,母的弱。经历常年厮杀,女妖几近灭绝,男妖怪憋的欲火如焚,本掌柜因势利导,择其强悍者勾搭,交媾成欢,再收为客店效力。野猪总管即是此例,我先和它……”

桃夭夭打断道:“停!停!跳过这段!”龙百灵虽知“交媾”一词,难懂个中详细,猜想是污秽羞耻之事。桃夭夭道:“跟野猪乱搞,连我都想吐了。你只交代开店的阴谋,其余略过,省得又吣出什么臭事来。”

蚕娘子续道:“第二招是坐收渔利――等精兵强将招集齐了,我建议开设赌场,让野猪精带队管理,咱们抽分子坐收暴利。老板娘将计划作了修改,摆开擂台每晚赌赛,果真财源滚滚,妖怪的内丹装满了店中仓库。大东家大是满意,欣赏我的才能,诸般要务必跟我商量,还指定归天之后,由我全权接管客店的生意。”

桃夭夭寻思“真应了‘臭味相投’的老话,老妖怪重视的英才,对好人却是祸根。”轻扯龙百灵的衣袖,提醒道:“这妖精奸淫拐夺,一肚子坏水,让她作伴害处多,还是撇开……”

恰在这时候,猛然腥风劲急,一只巨大的黑手迎面狠抓。龙百灵正转头答言,猝无提防。蚕娘子叫道:“姑爷退后!”一把推在桃夭夭胸口。只见人影飘曳,桃夭夭摔出四五丈,一触地斗志狂燃,准备上前迎敌。然而杀机有多重,神木甲的制约就有多强,凶性刚产生,倦意涌起如潮,只将手臂微抬,眼皮耷拉又昏然瘫坐。

龙百灵吓坏了,腿脚打颤,脊背里凉飕飕的。她是病乏之身,外惊内悸一流冷汗,五脏都象被掏空了。蚕娘子扶住安慰:“莫怕,莫怕,洗牙婆只抓男人男妖,对咱们女人全无威胁。”说来也怪,黑爪子临头晃悠两番,随即缩了回去,当真没伤害百灵。循势望去,桥头地势斜斜内陷,形成径宽十丈的大山洞。小溪从洞口流出,黑爪缩入其内,显然洞里藏有凶猛的魔怪。

百灵将朔阳星抵按膻中穴,轻轻揉了两揉,内丹灵力透入血脉,登感神宁,稍微缓过点劲,走过去搀挽桃夭夭,蚕娘子道:“让我背姑爷罢!”百灵道:“你扶住我的腰,帮我站稳就好了,别接触相公。”蚕娘子嘀咕道:“真是麻烦。”倒腾半晌,终于各自站直。龙百灵观望山洞,道:“那里是九阴地泉洞?”蚕娘子道:“是。”百灵又问:“洗牙婆是什么怪物?”

第二十五回 说破根由收蚕母6

蚕娘子道:“来自东瀛的妖怪,金轮教召唤它防守无间坛城(详见第一部《出世篇》),后被峨嵋弟子收了,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

龙百灵望向那黑沉沉的洞口,道:“此处是神木甲效力范围,限止杀戮,它为何能够攻击我们?”

蚕娘子笑道:“那不是攻击,洗牙婆是母妖怪,她啊,她那是,嘻嘻,哈哈……”掩嘴媚笑,满身浪态洋溢。龙百灵催道:“说呀!”蚕娘子道:“洗牙婆本性极凶,头脑极呆,跟母狼母熊差不多。我将内丹碎片混入血食,又加入‘春潮降龙散’天天喂它,结果呢,洗牙婆转了性儿,见着雄性就发狂抓捕。它抓姑爷不是为了杀害,故此不受神木甲限止。”

龙百灵道:“春潮降龙散是什么东西?”

蚕娘子笑道:“是y,能使贞妇变荡妇,由我亲手配制,烈性的很哟。”百灵皱起秀眉,暗料此节深究不妥。桃夭夭有气没力的道:“妖精又在胡吣狗屁。”百灵道:“好罢,其余不用多讲。让洗牙婆住在九阴洞里边,是为防止古神接近地泉?”

蚕娘子赞道:“正是如此呢,小姐心思好生灵敏。九阴地泉严禁外物侵扰。按照大东家安排,桥前的华阳炎气灼热,可逼退阴性妖类。桥后洗牙婆专门摄捕雄性精灵。如今华阳已亡,洗牙婆严遵指令,常年驻守洞中。”

龙百灵道:“你能调开它么?”

蚕娘子道:“不成,洗牙婆不通人情事理,只遵大东家调遣。”

百灵又问:“凭我俩的法力,能不能直接冲过去?”心中思忖“沿途设了陷阱,老板娘可没指明,她是故意给我出难题。收伏蚕娘作向导,至少能探问路况。相公不喜欢她,此刻却少她不得。”

蚕娘子答道:“我俩通过毫无危险,关键是姑爷啊。洗牙婆专抢公的男的,而且吞服数千内丹,魔力强过我们百倍,一伸爪就把姑爷抢跑了。”举手遥指天顶,说道:“这样好了――太阳初升时魔气稍减,洗牙婆回巢吃食,我们趁机冲过它的窝巢,但白天只有半个时辰,行动要快,脚步要轻,以免引它追踪。”

龙百灵心想“铤而走险,终非善策。”蚕娘子瞧她沉吟不决,忽道:“啊哟,我倒想到个好办法。”百灵道:“什么办法?”

蚕娘子笑道:“洗牙婆正在发情,如果找到个男人给她交欢,便天塌地陷也不管了。不如,先让姑爷脱光了作诱饵,勾引它远离山洞。我们拿仙索拴着姑爷绕山峰兜圈子,把洗牙婆转的天昏地暗,寻不着回洞之途。似这般调虎离山,我们回来再……唉唉,小姐,你别摇头啊,你怕姑爷**?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蚕娘使出浑身解数,全力干扰,绝不教洗牙婆得手,一定保全姑爷的贞操!”

桃夭夭嘟囔道:“拜托你闭嘴,我的贞操就保住了。”

百灵道:“行啦行啦,就等天亮强冲过关。”服侍他背倚桥栏,静坐歇息。蚕娘子心有不甘,兀自唠叨“调虎离山之计”。龙百灵岔开话头,问道:“神木甲的秘密,老板娘给你讲了多少?”

蚕娘子道:“来历效用,俱已告诉我了,小姐对那宝物感兴趣?”

龙百灵点点头,说道:“此行前往地泉,就是要拿到那件神木甲,净化宇宙锋的魔魂。”

蚕娘子大骇,变色道:“宇宙锋!魔剑宇宙锋出世了!”

龙百灵道:“武藏丸已自杀,宇宙锋现在归相公所有。但武藏丸的杀欲也传给了相公。我们必须取得神木甲,把那杀魔的阴魂清除掉。”

蚕娘子惊绪稍宁,低低的道:“武藏丸死了,魔剑新主已出,我还活的好好的!啊哈哈……”忽而喜极拊掌,合十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托了桃夭夭姑爷的福。当初绝尘轩相遇,我就看出他宅心仁慈,气宇清正。定是具备这些超凡的品性,才使他堪当魔剑圣主!太好了,魔剑归于仁善之主,天下从此太平清静。”欢喜难以抑制,对龙百灵说道:“妖界早有传闻,魔剑一出杀光天下生灵。大东家时常念叨,魔剑即将重现,大杀特杀,镇妖塔内血流成河……唉,若非今天闻讯,我最近都想钻进山洞,借神木甲的神光避难了。”

龙百灵心想“众多妖怪奔向天王山,同样为躲避魔剑,只是不晓神木甲的防护之功。”心里忽生奇念,道:“宇宙锋锐不可当,神木甲是至圣防器。假若用宇宙锋强攻神木甲,自相矛盾,未知结果怎样。”

蚕娘子答道:“这桩疑案我倒知晓。以前大东家讲过,神木甲尽克外侵,如果攻击来自外部,就算是宇宙锋也不能攻破。若从内而外的猛击,则有瓦解的可能,当年峨嵋祖师即是运用此理,将神木甲分成碎片。但如法宝穿上了身,又怎会由内破甲?除非那人活腻了想自杀。”

百灵笑道:“如此说,神木甲的确坚不可摧,你该早点弄到手嘛。想干什么随心所欲,谁都伤不了你,也不会受我仙索控制。”

蚕娘子道:“我是慑于大东家威势,不敢染指神木甲。假如大胆偷了宝物,姑爷今儿就得坏事,可见天佑善人,前后事端早就排定了。”说着如释重负的叹口气,握着龙百灵的小手,微笑道:“跟随小姐是我的造化,有小姐姑爷庇护,胜似十件神木甲。”

经由仙索系魂,感染百灵的善良,蚕娘子情性转化,害人的恶念悄然消去,剩下了山野精灵浑真的本色。与她交谈渐感亲近,龙百灵暗想“妖类也可变为善类。”拍她手背以示勉励,打趣道:“蚕大妈悟性奇高,早生千年遇着元宗祖师,说不定神木甲就传给你了。”

忽然桥外有人叫道:“小灵宝贝儿,神木甲传给我如何?”

影随声现,一阵香风卷袭,两条金龙腾跃,扶桑龙舆高悬空中,风慕云坐在车上狞笑。

第二十六回 狼子逐罢水沧沧1

龙百灵不动声色,眼光都没稍霎,平静的道:“风老大找回龙舆了。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

风慕云道:“东行三千里,龙舆好端端的摆在那儿。小宝贝没撒谎,老老实实的真乖。待会跟我风流快活,也要温顺老实点哦。”

百灵道:“你能追到这里来,本事不小。”随口支应,脑中飞快思索对策。

风慕云狂笑道:“千里闻香万里采花,风老大本事大的很呢。”轻轻抖动缰绳,龙舆缓慢靠近桥边。眼看少女美姿娉婷,咫尺可抱,他嗓音都已发抖:“我会疼你的,我好想,好想把你狠狠的……”

蚕娘子霍地张开双臂,挡在百灵身前,喝道:“哪来的野汉子!胆敢调戏我家小姐!”

风慕云认识客店苏掌柜,神情微变,举手发力挥击,桥面“轰隆”炸开丈余大坑。他摄取牛马二怪内丹,“牧野星雷”势大力猛,永夜桥由海犀头顶骨筑成,坚硬堪比金刚,一击之下竟致破损。蚕娘子见状心惊,知道对方魔力远胜自己,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风慕云冷笑道:“在下风慕云,不及三友风老大是也。大东家亲口允诺,此女任我享用,苏掌柜要违背主人的诺言?”

蚕娘子道:“哼,我新主人是龙百灵小姐,管你风老大雷老幺,淫小姐如淫我母!你要淫她,先得淫过了我。”叉腰挺起胸乳,大有上床决胜负的架势。

龙百灵又气又窘,嗔道:“什么怪话!?什么淫……什么母啊母的!”

蚕娘子道:“对了,小姐青春妙龄,岂能比作娘母。”她信口胡诌,难掩内心焦急,一番孟浪作态,只盼转移风慕云的注意力。

百灵道:“此地止杀,他那一拳是虚张声势,伤不了我们的,你别慌里慌张的瞎捣乱。”

蚕娘子道:“唉,小姐,你太纯洁啦。臭男人伤害女孩儿,何须挥拳动粗?淫亵的方式千奇百怪,就不挨着你身子,照样令你不堪忍受,事后偶尔想到,或者梦里情景再现,你都将委屈羞愤,痛不欲生。”

论及淫道学问,她是滔滔不绝,续道:“淫贼的恶毒名堂,岂是姑娘家能想到的?比如这个风老大,垂涎小姐的清纯美色,把你视作一片晶莹清净的白雪,只要能稍加玷污,便引为极乐奇趣。喏喏喏,就象现在这种情势,他若脱光衣裤暴露**,在你眼前作出种种淫相,一定会兴奋万分。但小姐清白受污,终生都会留下创痛。”

正是言者无心,听者起意。风慕云猛地被点醒,欲火狂烧之际,只图竭尽所能侮辱龙百灵,一手攥紧缰绳,一手伸向腰间解裤带。蚕娘子大惊道:“哎呀,我好象提醒他了。”正欲遮住龙百灵的眼睛,忽见风慕云呆若木鸡,直勾勾的瞪视,脸上露出畏惧之色。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桥栏边黑影伫立。不知何时,桃夭夭已站了起来,垂头握拳,屏息咬牙,任凭杀意在胸中升腾,仿佛刻意积蓄势道,要让爆发的怒焰冲破无形的桎梏。刹那间气闷光暗,恍如雷暴将至,金龙“嘘溜溜”低哮,不安的往旁闪避。风慕云**壮色胆,竭力勒住金龙,虽是悸战兢兢,还想上前玩命。

这时,龙百灵忽道:“你要不要神木甲?”

风慕云愕然道:“什么甲?”

百灵道:“刚才你说过,‘神木甲给我如何’,我还当你想要那件宝物。”

恰如一缕清风吹过,风慕云心事撩动,脑筋灵活许多,问道:“神木甲在哪里?”

乍闻此语,龙百灵心里有了底,道:“我告诉你神木甲在那,你别再来纠缠了好吗?”心里暗想“我和蚕娘子的谈话,他只听到了后边小半截。”

山谷景象幽暗,龙百灵肌肤胜雪,一袭傣家素装,远远望去十分醒目。风慕云是狼精所变,确有“千里闻香”的本领。他找到龙舆立即返回鬼雄关,仗着灵敏嗅觉搜索龙百灵。一直飞到断头峰顶,遥望倩影玉立,登时大喜若狂,却又发现桃夭夭和蚕娘子在旁边。蚕妖也罢了,桃夭夭竟是大敌,因此不敢造次,驱动龙舆悄悄挨近,偷听他们谈些什么。待“神木甲”几字传入耳内,不由怦然心动,旧日情由浮现脑海,取宝之念陡炽。忽听龙百灵说“穿了神木甲,想干什么随心所欲。”看她嬉笑逗趣的可爱模样,分明是挑逗自己发泄,**加贪欲,一时头脑发热,冲着美女高呼宝物之名。

其实神木甲的名称和功用,他早从紫云罗处得知。昔年师徒俩情浓意绻,无话不谈,仙宗三派的隐闻秘宝,紫云罗知无不言。因风慕云称赞龙舆躲灾避伤,实属防身第一法宝。紫云罗就笑他:“你呀,眼界太浅了,扶桑龙舆飞驰奇速,究竟有迹可追。怎比天山神木甲防护周密,神妙无匹。”风慕云赶忙追问,紫云罗所知也有限,只讲神木甲可挡一切伤害,得之任行无阻的好处。岂料孽根由此种下,风慕云思之神往,常幻想凭借法宝的庇护,行恶无羁是何等快意。

后来杀师夺占龙舆,立将邪愿付诸实施。风慕云四处奸淫妇女,纵横倏忽如电,多年间无人追及轨躅。直到峨嵋高手九幽雪出山,布下雷阵震落龙舆,才将风慕云捉拿,捎带将他两个师弟也关进镇妖塔。风慕云为此耿耿于怀,总想寻得更强大的护身法宝,抱憾龙舆缺陷之时,偶尔记起神木甲,渴求之切更如疲途望梅。

当时龙百灵微作试探,窥出对方意愿,进而直言宝物的下落。风慕云将信将疑,重复道:“你知道神木甲在哪里?”

龙百灵道:“我骗过你吗?”指了指龙舆,意思我如有心欺骗,这东西早不是你的了。

风慕云笑道:“既然如此,姑娘坦诚相告,风某洗耳恭听。”

百灵道:“你可仔细记好了,保持龙舆高度,从这永夜桥的中心起始,笔直南行五百里,然后朝东驰行三百二十里,以车行轨迹为勾,左转至股,直行三十六丈,依法再次左转,行一百六十五里……”

第二十六回 狼子逐罢水沧沧2

她越说越繁复,左转右拐,都有确切的方位和里程。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风慕云口念心记,唯恐遗漏,又将缰绳挽在臂上,从招文袋中掏出笔筒小笺,调开笔尖仔细记录。古代文士常备随身文具,以供吟诗咏赋时录传佳句。风慕云**一个,却也衣冠学君子,做派充斯文。龙百灵只觉可厌,多看一眼多一分恶心,加快语速道:“……往南四十五尺,折向正西,最后直行十八里,就到了收藏神木甲的地点。大东家讲明神木甲藏在断头峰内,我已详加转述,你赶紧去拿吧。”

风慕云手捧文笺,看字迹密簇,哈哈大笑道:“倒也详实,似这般曲回斗折,赛过诸葛亮的八阵图。”

龙百灵道:“若有半点差错,按老规矩。到时我任你处置,相公和蚕娘子都可作证。”眼望幽茫天穹,缓缓道:“日出之前的这段时间,对相公至关紧要。”握住桃夭夭手掌,神色毅然决然:“为了他不受打扰,任何代价我都愿付出。”手指暗中轻划,在桃夭夭手心写了个“真”字。桃夭夭心领意会,情知她言吐由衷,句句为真,心下感动杀气登减,微微点了点头。

风慕云暗自纳罕“莫非她所言是实?”转念盘算“大东家行事高深,藏宝路径诡秘曲折,亦属顺理成章。小美女狡猾归狡猾,倒也没有说过假话,她凭记性记下蛛网似的路线,讲出来故意乱人眼目。”

忽而福至心灵,一念豁然“对了,她之所以详细指点,是想让我转晕了头,精疲力竭就无心求欢。嘿,小宝贝儿可失算了,我这龙舆装了循地罗盘,写上具体的方向里数,自会驰行抵达,辗转千里不费吹灰之力。况且找到了神木甲,我也不用再怕那姓桃的小子。”

念及于此,寻宝之欲更炽,满脑子回旋“得了宝甲,淫尽美色”的邪愿,笑道:“正道弟子言出无悔,记着我们的约定,此去若无结果,再回来么,嘿嘿嘿,你就要由我摆布!”说话间运笔如飞,将路线写入罗盘,旋即振臂抖缰,金龙长嘶乍起,龙舆已在百里开外。

蚕娘子吐舌道:“没影了,好快啊,比闪电还快!”冲龙百灵发急跺脚,连声道:“小姐的计策太笨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让他东转西绕,转个发昏,再没精力来骚扰。可人家的法宝快过雷电,眨下眼皮就回来,到那时如何应付?唉,说不得,我们退回地宫暂避。”

龙百灵不愿再提风慕云,凝望天顶九月,问道:“离天明还有多久?”

蚕娘子道:“太阴星升至最高,天王山曙色初现,大约还要两个时辰吧……哎呀,先别管天亮天黑,想想怎么对付色魔罢。”

百灵道:“趁这阵工夫,你跟我讲讲老板娘的事情。”

危机如头顶悬剑,她全然不放在心上。蚕娘子莫奈何,只得从命待询。百灵道:“老板娘为何挖取神木甲?”这是最重要的问题,也是最难解的疑团。蚕娘子愣了愣,脑袋摇的象拨浪鼓。龙百灵微感失望,默想片刻,又道:“她囚禁武藏丸,意欲何为?”蚕娘子仍是摇头。百灵道:“唉,什么都不知道,你这心腹怎么当的?”蚕娘子道:“大东家心比海深,经常临时改变主意,你打听她的心思,教我如何回答呢?若论日常言谈举止,法宝魔力的详情,我能说个十之**。”百灵道:“嗯,是我着急了,寻迹探秘,应先理清相关的线索。”

正待再问,忽然天边划过一团黄光,蚕娘子一直关注四方动静,见状大惊道:“风慕云,他,他回来啦!”手指所示,果见金龙鳞甲闪耀,电掣雷驰直奔对面桥头。龙舆行至山洞上空,顿然悬停,风慕云放声狂笑:“你骗我啊,骗啊!按你说的跑到这,神木甲呢?谎言揭破要认帐,小灵你是我的……啊呀!”惊呼声中,洗牙婆黑爪猛地伸出,将他连人带车抓进山洞。

桃夭夭虽是倦意浓浓,也忍不住打个哈哈:“灵儿可没骗你,那山洞,不正是神木甲的藏地么?”

蚕娘子说不出话,神摇目眩,半晌稍有所悟“绕了那么多圈子,终点……终点居然是九阴地洞!神木甲在洞里,洗牙婆守株待兔,直接诱他前去,是不是更省事?”

转念一想,路程如果太简短,对方必定说“好吧,你替我把宝物取来。”或说“你跟我一起前往取宝。”岂不坏事?长距离迂回绕行,风慕云忌惮半途遭暗算,才肯独自走完全程。蚕娘子凝望百灵,骇异道:“小姐,我的好小姐啊,你,你脑子里有把尺子吧?千百里折转绕圈子,一丝不差的抵达目标,太精准了,你,你是怎么丈量计算的?”

桃夭夭笑道:“灵儿熟知龙舆的用法,小算盘一打,调拨风慕云这种货色,就如棋盘上摆弄棋子。”分解几句,得意劲儿一过,又哈欠连天的犯困。

龙百灵道:“耽搁的够久了,入洞取甲是正经。”打叠精神,斜身相就,搀起桃夭夭往前走。

蚕娘子鼓掌道:“对极!妙极!此时进洞就安全了!洗牙婆需要一个男人,风老大恰巧是公的,他俩嘿哟嘿哟热火朝天,那顾得上理会咱们。哈哈哈,打发了母怪物,又解决了公淫贼,一箭双雕,神机妙算!”

计谋确是这般思筹,但女儿家脸嫩,“男女公母”的纠葛怎好多谈。百灵笑道:“劳驾,你帮我扶着腰。咱们事多着呢,少说点省省气力罢。”

蚕娘子左臂舒开,揽住她纤柔的腰肢,右手理顺她散开的发丝。蓦地心肠发软,目光爱怜横溢,感叹道:“人类啊人类,有此极美丽极清灵的女儿,难怪人类独掌世界,位于万物众生之上。”指尖划过她柔滑的脸颊,对桃夭夭正色道:“能够亲近小姐,已是天大幸运。桃相公竟有机会娶她为妻,简直是万世修来的福份,一定要好好珍惜。”龙百灵拍她手背,示意别扰桃夭夭清静,口未明言,心里却说“能够陪伴相公,才是我莫大的福份。”

第二十六回 狼子逐罢水沧沧3

一行走入洞中,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龙百灵全神贯注,随时准备撤退。约莫走了十几步,右面洞壁凹进丈余深,依稀是间小室,但四壁骨骸垒叠,阴冷好似鬼窟。蚕娘子道:“这是关武藏丸的囚房。”溪水幽光映照,地面铺满稻草,摆放着装食的瓦钵。牢房物品零散,只缺少铁栏和枷锁。看来武藏丸被神木甲所制,失掉了逃志,无须严加监禁。

龙百灵道:“武藏丸也是男……男的,洗牙婆怎不抓他?”

蚕娘子道:“武藏丸也算是男人?成天昏睡形同僵尸,那话儿死蛇一般,抓来又能干成甚事?”百灵听不懂,料想不是好话,也就略过不提。

又走出里许,传来风慕云的呻吟声,凄楚悠长。蚕娘子道:“这就对喽,瞧人家风老大哼哼的多带劲儿,气血方刚的小伙子,才是洗牙婆最喜爱的猎物。”左边现出一条岔道,漆黑又深邃,惨呼从隧道深处发出。龙百灵道:“那儿是洗牙婆的巢穴罢?”扭头回望,洞口已变成个亮点,道:“离外边将近两里远,洗牙婆的爪子好长,被她抓住绝难逃脱。”只听风慕云叫的刺耳,长吟犹未落定,接着大喊:“救命!救命,阿嗬嗬,哦哟,救命啊。”

龙百灵眉尖微颦,停步沉吟道:“我只想困住风慕云,可没想让他送命,这却如何是好……”

蚕娘子笑道:“难不成,小姐想救他。”

百灵道:“他喊救命呢,太奇怪了,限止杀伤的境地,那种行为能危害性命?”猛可里响动砰然,似乎床倒桌翻,锅碗瓢盆四处乱飞,风慕云笑骂:“啊哟,臭老太婆,丑啊,屁股好臭…...啊哈哈,肠子榨出来啦,你***好猛。”八分痛苦两分激悦,犹如疯马吃鞭子,伴随洗牙婆欢快的喘息,怪音迭起,不绝于耳。

百灵睁着大眼睛,惘然如堕迷雾,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蚕娘子道:“小姐休管,他们干的翻天覆地才好哩。洗牙婆吃过我配的y,已成床上无敌母夜叉,风慕云这辈子是甭想脱身了。待得三年五载生下小风慕云,小洗牙婆,儿女成群也不会歇停。”

龙百灵吃惊道:“生…..生儿女,作夫妻才能生育儿女,难道他们……”

蚕娘子道:“对,他们正在作夫妻。”

桃夭夭想笑,又无力吐出长气,低低的嘟囔:“淫贼被老太婆奸淫了,报应不爽……哈,作夫妻,他讨了个好老婆,这下……天天翻云覆雨,哈,美死他。”

百灵面红过耳,疑惑奸淫是禽兽恶行,作夫妻是人伦大喜,两者焉有相似处并论之?心底存疑念,很想弄清夫妻怎生作法,却万万不敢过去观摩。当下加快步伐,离那岔道渐远,怪声终至消没。洞内寂静如晨昏,水波耀闪蓝光,头骨砌成的洞壁异彩交织,产生出梦幻般的美感。

龙百灵无暇观景,只觉桃夭夭步态迟滞,身体沉重,估量离神木甲越近,法宝的效力愈渐明显。奋力撑起走路,但桃夭夭似睡非醒,陷入昏茫状态,左脚踩右脚的拌蒜。蚕娘子从另一边架着他,意思帮忙分担重负。此前百灵嫌她风骚,怕她引诱桃夭夭,此刻行路艰辛,忌嫌顾不得了。只是洞道太陡斜,举步维艰,她病体疲累已极,全凭朔阳星补气滋元,支撑着没倒。

好在前方地势转变,上坡已尽,转而向下。桃夭夭身形前倾,蚕娘子斜肩托接,半背半扶的带着他迈步。龙百灵登感轻松很多,定神观望,发觉溪水溢出沟槽,由低向高的逆势喷涌。走不多远,紧靠洞边有一根大水管,五六尺粗细,端口“呼呼”的往外喷水,将洞底地泉从下面抽往上方。

等到近前,百灵侧身探摸。那“水管”材质非石非金,绵软腻滑,隐约还蠕蠕搏动。龙百灵道:“好特别的管子,象活物一样。”

蚕娘子道:“这叫作‘散珠根’,大东家的第四条尾巴。”

百灵道:“名字比样子更古怪。”

蚕娘子讲解道:“散珠就指下蛋啦,开花散种,受精孕珠。这是大东家播撒子孙的器物,每逢临阵对敌落了下风,她就一口气产下百万枚龟蛋,用散珠根到处播撒,钻出小龟引为援兵,就象……就象孙行者扯毫毛变作小猴。自来生殖之道,胎卵出阴界入阳世,散珠根也具度阴入阳之功,现如今放进地泉,将泉水抽离极阴之地,从末端喷出,沿小沟渠流向山脚。”

略停了会儿,又道:“凡是产蛋孵化,雌雄必先交配。大东家自与丈夫九尾鼋离别,再没机会交合取精,散珠根成了最没用的神尾,离体置入地洞,权当抽水的器具使。唉,难为她夫妻分离,一大把年纪苦忍寂寞……”

闲谈三两句,又扯到那种话题。龙百灵急忙发问:“大东家几条尾巴?”

蚕娘子道:“乱魂钉,阴阳链,化生签,加上散珠根,总共四条。”

百灵道:“乱魂钉是她的拐杖罢?我瞧她杖击地面,妖怪们立时粉身碎骨。”

蚕娘子道:“嗯,乱魂钉淆乱敌方的神志,令其同伙自相攻伐,甚而伤损自身。如果敌人法力高强,时时警惕,用闭魂术或可抵挡。但近年与阴阳链的毒唾配合施用,乱魂钉的魔力端地细密,对手察觉时早中招了。”

百灵问道:“阴阳链的毒唾?怎么讲?”

蚕娘子道:“擂台赌赛开盘前,赌客身上分染青红两色记号。那作记号的墨汁,便是从阴阳链泌出的含毒唾液。”

龙百灵心下嘀咕“分泌唾液的是尾巴是舌头?尾巴长在嘴里,那鼻孔不成了屁……”暗觉可谑,桃夭夭也曾为此发笑。扭头看看他,趴在蚕娘子背后,脸孔红润鼻息微闻,正睡的口水横流。

蚕娘子讲道:“阴阳链分青红两色,专门扰乱对方的神通。盖因由真气生化的法术,都分作阴阳两种类型。红色毒唾针对阳功,青色毒唾对应阴性法力。将唾液喷到敌方身上,运使阴阳链激发毒质,敌人的真气立当失控。”

第二十六回 狼子逐罢水沧沧4

百灵寻思“还好我真气浅薄近无,否则睡着了也难逃毒手。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早前躲过老板娘的魔法,实为侥幸。”转念又想到“相公染上了红色毒唾,始终毫发无损,定是毒质扰不乱魔剑的神力。”

蚕娘子道:“每当一场擂赛结束,大东家在地上划个红青各半的圆圈,阴阳链就隐藏圈中,随后乱魂钉下击,或击中青圈,或击中红圈,带记号的妖怪立生激应,神智混乱自伤其身,外加法力冲突,真气从内部猛爆开来,噗哧一下,啧啧,自然炸成肉渣。两条神尾合用,威力叠加,此乃大东家近年修炼的绝技。”

龙百灵点了点头,道:“每当擂赛重开,先要洗掉上场赢家的记号,清洗的汁液叫,叫什么‘忘思泪’,似有解毒的作用。”

蚕娘子道:“是啊,忘思泪,老板娘的眼泪,用她的泪水洗掉标记,是化解毒唾的唯一方法。”

百灵道:“她那等霸气,还会流泪?”

蚕娘子叹道:“爱欲亲情,恩仇悲欢,兽类也是有的。只是率性而行,想怎样就怎样,没有人类那些礼法道德作限。大东家原先性情活泼,是妖界中的大美女呢。跟她夫君九尾鼋同属天生圣兽,自混沌开辟之初,便在山川江海间畅享天福。后因一场变故离别,那九尾鼋好象永远无法回归。大东家心灰意冷,容貌衰迈凋枯,不变的唯有泪珠,年年岁岁潸泫无休,她的心一天天变硬,称那泪水作‘忘思’。忘思忘思,忘掉相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言及于此,她隐然有所省悟,喃喃道:“鬼雄关妖魔成群,唯我苏中玉善解儿女风情。大东家器重我,敢情是这个原因?”

龙百灵听入了迷,忽然有点同情九尾龟,暗想“我向老板娘提出交易,不过依循常理,推测妻子盼望与丈夫团聚,没料到她用情如此之深。”紧挨桃夭夭身畔,胸中充满暖意,感慨道:“每晚赌场清洗记号,她流多少眼泪才够?人常说‘泪流成河’,真有这事。”

蚕娘子道:“其实洗掉记号是假象,在店里解除魔法,出了门沾上雪花,妖怪们还是逃不脱毒唾的侵害。”

百灵道:“嗯,雪里藏毒,我就怀疑老板娘暗中布局,荼染塔内妖怪。”指尖轻叩嘴唇,沉吟道:“她法力衰减,尚使万里雪飘,一定又借助了什么天时地利。”

蚕娘子笑道:“小姐慧眼如炬,无须我多解说了。”手指前面景观,高声道:“你看吧,九阴地泉!正是大东家依仗的大地势。”

边走边谈,已到山洞的尽头,开口处敞阔,四面峭壁高耸万仞。类似的环形峡谷,世间游者称之为“天坑”。只见幽月垂悬坑顶,下方蓝辉莹润,谷底是一片深静的湖泊。那散珠根伸入湖水,只似池塘边的一根头发丝。龙百灵行至岸边,神色恍惑若失,放眼荡荡淼渺,哪里望的到边际!太湖洞庭八百里烟波,她以前也曾见识,现今身临方外奇源,眼界净空之余,暗叹此景气势超凡。

更奇的是湖面静止,虽有冷风吹过,全无一丝涟漪,平平的象是块抛光的蓝色水晶石。浩荡又冷僻,景致如梦笼烟。龙百灵本为心性明透之人,置身幽境纵思遐迩,惟愿随风飘散,溶入这绮丽的深蓝境界。

蚕娘子道:“小姐当心,九阴地泉专克阳性宝物。你好象带着阳丹,靠近地泉会被损坏的。”

百灵定了定神,低头见衣兜红光闪烁,朔阳星在瑟瑟发颤,拿出对着月光一照,表面已现极细的裂纹。她记起玄门养丹之法,忙退后几步,将内丹放入胸衣里贴身而藏。少时,朔阳星光芒转淡,仿佛小舟停泊港湾,在她温软的胸怀间静静安存。

蚕娘子道:“这就对了,女子体性属阴,用你柔和的气性护养,可使阳丹逐步适应外尘,不然被湖水阴气猛一冲,极易破损。小姐深知养丹要诀,不愧为玄门仙徒。”百灵笑道:“微末小伎,入门刚学的。”看桃夭夭光景,睡的更香了,遂放了心,回望湖上气象氤氲,水光掩映薄雾,袅袅升入夜空。

龙百灵道:“地泉的阴气当真凌厉。”

此地位处断头峰内部,头骨堆成山岩,东一块,西一块,星罗棋布。蚕娘子把桃夭夭扶到骨岩旁,让他背风伏地而眠,说道:“姑爷在这里很安全,我们去取神木甲。”牵着百灵沿湖行进,抬手遥指天空,示意她往上看。龙百灵循势仰望,趁着月光,只见雾气凝浮,化作几片乌黑的云朵。蚕娘子道:“湖水蒸发凝成云团,这情形白天更明显。大东家每次运功,云端飘洒雪片,覆盖镇妖塔各地。”

百灵道:“大东家的唾液混入了地泉?”

蚕娘子道:“是啊,阴阳链的两种毒唾混合,在地泉里扩散极快,水气蒸发成云,云再化成雪,将毒质撒播各方。因湖水阴气极重,所以雪花呈现青绿色。”龙百灵道:“她法力受损,仍能随意改变天象!”蚕娘子道:“那是以轻御重的巧招,用阴阳链调动云里的毒质,毒质聚则降雪,驱散毒质云层散开,雪就停了。似这般借势用巧,大东家最是擅长。”跟前湖岸凹进数尺,现出一条小沟洼,蚕娘子停步指点:“每回我帮大东家投放毒唾,从此处倒入三碗,整个地泉的毒性可维持两个月。”

龙百灵面朝浩淼的水面,又生空渺荡逸之感,喟然道:“管子根据水性评比人性――齐水凶暴则齐人粗勇,越水混浊则越人愚昧,秦水泔杂则秦人贪戾。这地泉幽广而阴毒,恰似老板娘的心胸。嘿,性情天然中,书上写的没错。”

蚕娘子道:“若推究起来,九阴地泉也非天然生成。”

百灵道:“哦?……老板娘挖的?”

蚕娘子道:“怎么说呢,可说是,也可说不是,地泉的成因与断头峰有关。”一抬脚,踢开挡路的“石块”,咕噜噜声响,却是不知什么怪物的空颅壳。蚕娘子目光随着移动,道:“遍地都是骷髅,断头峰由尸骨垒成,想想看,这里的阴气有多深重。”

第二十六回 狼子逐罢水沧沧5

龙百灵点头道:“是了,古人说‘积阴之气为水’。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妖骨积累成山,阴气凝积一脉,九阴地泉就此而生。”

蚕娘子道:“九阴地泉运行地下,亿万年无人知晓。大东家是水族圣者,凭天赋感察地泉的位置,复现本相挖山聚流,足足花了十万年的光阴,才挖成这天坑巨湖。”

百灵埋头走路,凝思苦苦琢磨“蒸水成云,降雪施毒,目的是毒害塔内的妖魔,收夺它们的内丹炼化朔阳星。但十万年开山掘湖,耗费诺大心血,单为炼成一颗朔阳星?未免小题大作……掘出九阴地泉,肯定还有更重要的用途,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呢?”她的智识何等敏博,仍然苦思无解。九尾龟图谋深谲,似乎包藏着超乎常理的邪恶。

一语打断疑思,蚕娘子道:“快到啦!神木甲就在那。”百灵抬头一看,薄雾掩罩物影,朦朦胧胧的,湖边有山岩横亘,月光下恍若巨犀伏岸。

蚕娘子笑道:“往常到这儿我就不能往前走了,只有大东家才能接近藏宝地。今儿托小姐的福,我也瞻仰下神木甲的真容。”趱步趋赴,约有半箭之远,来到巨岩前边。只见岩体连接山体,前端陡平,拟作门户,上篆大字“藏甲室”,没有门扇环扣。蚕娘子捏拳敲叩,声音“扑扑”低哑,试出室壁厚数丈,材质与永夜桥相同,由海犀天灵盖筑成。

蚕娘子道:“哎呀,这门没逢没把的,怎么打开呢?”伸掌使劲推摇,却似蝼蚁撼太岳,莫想动得分毫。再看龙百灵,神情依然沉静,问道:“小姐不着急啊,想到好法子了?”百灵摇摇头,目光从室门移转,投向三尺外的湖面,道:“隔的这么近,神木甲为何紧挨地泉存放……”蚕娘子茫然不知所谓。龙百灵眼眸闪亮,忽道:“我明白了!原来如此!她千辛万苦挖开地泉,是为彻底销毁神木甲!”蚕娘子更迷糊了,嘀咕道:“毁掉,神木甲?”百灵道:“对,毁掉神木甲,用九阴地泉毁掉神木甲!”

龙百灵心念如电,思议前后因果,飞速得出结论“对的,按照师尊所述,神木甲吸收太阳精华,化就至阳至刚的属性。除了极阴极柔的九阴泉水,更无任何物事可破其坚。”手抚胸间朔阳星,念此万灵结晶,犹自险遭冲损,地泉阴气之诡柔强厉,堪称独绝天外,正与神木甲的阳刚逆冲。但地泉一天天浩盛,神木甲早已碎裂,两边实力变化日渐悬殊,至圣防器的破灭似已成为可能。

她又解开一个疑点,心情稍感宽舒。蚕娘子还在问:“辛苦取得法宝,干么费劲毁掉,大东家自个儿消遣自个儿?”

龙百灵道:“你仔细想嘛,假如神木甲被毁,普天下还有限止杀欲的圣器么?杀魔再度出世,定将肆杀无阻。大东家囚禁武藏丸,挖取甲片,开掘地泉,乃至毁掉神木甲等等行动,皆是为了给宇宙锋的主人扫清阻碍。等到魔剑之主重现,便可放开手脚大肆屠杀。”手按室门推了推,道:“当务之急是取甲查验,看看是否遭损……咦,这门关死了,如何打开?”

蚕娘子苦着脸道:“唉,你才发现门关死了,我当小姐有办法呢。”

龙百灵思索半晌,问道:“她以往怎样开门的?你见过吗?”蚕娘子道:“远远的望见,用拐杖在门上划拨,象拿钥匙打开门锁。”手掌拂掉泥尘,露出光光两块平面,蚕娘子失望道:“没个锁眼儿,就有钥匙也没处插。”

那两块平面光滑如镜,边缘微凹半寸,形似刻字雕画的方斗,却连最基本的边线都没刻。百灵看了道:“空的?门上磨平两方,断无留白之理。”手指虚比描摹,缓缓道:“她不是开锁,而是拿拐杖画符或写字,借以启动机关……图画,词句都太繁琐,事逢紧急就不方便了。符号又太粗简,妖怪仙道多有画符的法器,未尝不能穷试破密。嗯,应该是写了两个字,合为开启密室的暗语。”

蚕娘子道:“那难办了,单字成千上万,组成词数不胜数,如何猜的出来?”龙百灵道:“这正是大东家藏秘的高明处。平日她跟你谈话,可曾提到过藏甲室?”

蚕娘子回忆了许久,说道:“只提过一次。那天恰逢神木甲碎片收齐,大东家心情特别好,跟我聊了许多密闻。谈到日后她若亡故,客店交给我打理,隐秘的布置应当交代清楚。我早存了满肚子疑问,趁机探询地宫,地泉等处的情由,她都详细告诉。问及如何进入收藏神木甲的地方,大东家却微笑不语。我软磨硬泡,奉承她夫妻姻缘长久,必可破镜重圆等语。大东家最怕听那些,又大笑又掉泪,情绪激荡之余,口气就松了些,终于说道‘当你依凭我最强的神尾,悟出我最大的心愿,自然就能出入彼处。悟不出,带你进去也是枉然。’”

百灵道:“悟出她的心愿……”运指飞快比划,连写“毁甲”,“寻夫”,“出塔”数个词语,室门仍是纹丝未动。

她眉关越拧越紧,暗地里叫苦“唉,最难猜的谜团,就是老板娘最终的心愿。我正避开懒得想呢,哪知竟成必过的关卡。”万般无奈,只好穷思竭虑,回忆见闻中的蛛丝马迹。蚕娘子瞧她想的辛苦,掏手绢给她擦脸,劝道:“依我看算了罢,大东家讲的明白,要凭她的神尾才能进门。咱们别钻牛角尖了,先拿到她那条‘乱魂钉’,再回来尝试,好过瞎子摸象。”

忽似眼前亮过一道曙光,龙百灵猛地扬起脸,道:“你说什么?”蚕娘子道:“我说小姐保重身体。”百灵道:“不不,老板娘对你讲的话,你再复述一次,一个字都别错漏。”

蚕娘子道:“她说‘当你依凭我最强的神尾,悟出我最大的心愿,自可出入彼处……”

龙百灵道:“依凭最强的神尾,最强的神尾……九尾龟与九尾鼋合体,使出最强的第九尾,那神尾名称是什么?”蚕娘子愣了愣,道:“好象是叫‘灭世圣鳞枪’。”

百灵捡起一根妖骨,抵摩门上空白平面,臂起手落,左边写个“灭”字,右边写个“世”字,合起来正是“灭世”一词。

猛然间,“嘎嘎――呼”连响,室门霍地洞开,露出门后深广的空间。

第二十七回 柔思巧构成重器1

蚕娘子唬的魂飞,转瞬大喜道:“神,真太神啦!小姐啊,你是菩萨转生罢?天眼通宿慧通,甭管什么秘密,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说的兴起,大踏步往里闯。

龙百灵却悚然心惊,暗道“灭世!灭世!她最大的心愿是灭世!执念坚深入骨,连死物都感的灵应。仙道术法炼至高深,也可使草石感应文字。但她是妖怪,将誓愿化成开门密咒,全凭一腔刻金镂石的执着。”看蚕娘子捷足先入,只得暂收顾忌,跟着走进藏甲室。

那里面空阔如殿堂,顶部装了磷火大灯,生人入内立时自动点燃。惨白光线照亮四周,蚕娘子笑容僵住了,左顾右望,倒吸一口凉气。

室内空无别物,遍地尽是木片,数量足有两三万之多。蚕娘子道:“神,神木甲……碎成这,这副模样!”弯下腰摸索,只见每片大若巴掌,或菱形,或三角,或凹凸多边,色泽灰黑陈旧,相互凌乱粘连。龙百灵道:“宝物被元宗祖师破碎,没想到如此庞杂。若要给相公穿上身,神木甲就须恢复原状……”蚕娘子叫道:“不会罢!几万块碎片,拼起来牛年马月了!何况这种苦工最耗心神,能把人活活折腾死!”

龙百灵心道“又是老板娘出的难题。再难十倍又如何,为了相公都要挺过去。”拿起一块木片,入手轻如羽毛,硬过钢铁,表面刻满字迹,笔划陈旧而清晰,可知神木甲未被阴气侵蚀。正看时,指间微松,木片斜向飞落,又和最近的甲片连起。反复扯开,放脱,木片总会粘住,无形中仿佛有股吸力牵引。龙百灵笑道:“物以类聚,诚如斯状。”蚕娘子道:“隔几丈远都能吸过去。”百灵道:“嗯,元宗祖师之所以把甲片分开深埋,遍藏天王山各方,就为防止碎甲连成一堆。”

刚说到此节,忽然门外长啸回荡,如歌似泣,竟是桃夭夭的喊声。龙百灵骇然道:“坏了,不该把相公单独留下。”掉头夺门飞奔,惊忙中踩空,一交朝前跌出。蚕娘子及时赶上,展臂揽腰,挟了她点地纵跃。循音返回寻找,只见桃夭夭趴伏湖边,晃着脑袋直叫唤。

百灵挣开蚕娘子,扑上前道:“怎么了啊?”板过他的肩膀,却是一脸笑容,双眼半眯半闭,唇角沾满蓝色汁液。龙百灵道:“喝了湖里的水?”桃夭夭含糊道:“口渴……”俯身贴近水面,“咕嘟咕嘟”的畅饮,伸脖子怪叫:“爽啊――!”尾音拖曳,龙吟虎啸般直冲霄汉。

喊了两嗓子,打个饱嗝,如同夏日饮下酸梅汤。随即摊开四肢,倒头呼呼大睡。

那两个看呆了眼,心弦也渐松弛。蚕娘子又好气,又是好笑,埋怨道:“真个的,没事吊嗓子,把小姐吓的够呛。”

百灵仍不放心,臂弯托起桃夭夭的脖颈,看他面色红润,惊绪方定。抬手给他擦嘴,指头触着那蓝汁,登如电轰雷击,一股凛冽寒意贯透经脉,失声尖叫:“啊!”桃夭夭梦里听闻,嘟囔道:“灵儿…..别怕,有我。”后脑枕着她的大腿,右臂圈绕她的腰身。龙百灵冷的牙关打战,只欲远离地泉,偏被他抱住动弹不得。

势急不容缓,蚕娘子喉间低哮,一耸肩,现了本相,五尺长的大白蚕,摆头飞速喷吐蚕丝。复变回人形,取下发钗作钩针,两手上下翻飞,将丝线织成被褥。蚕妖的织功是出神入化,转瞬制好十余件,盖在龙百灵腰侧,腿上,就看锦绣堆簇,宛如雪云衬出玉兰花。蚕娘子还怕她受凉,张臂搂住她肩背,问道:“好点了罢?”

岂知地泉之冷与众不同。天下事物若论寒性,莫以“冥霜”更烈,唐连璧常用来冻锢对手。而冥霜是天然形成,九阴地泉却由尸气凝化,所厉者滞血蚀阳,令人“心冷”欲碎。是以龙百灵猛打寒战,肌肤竟还温暖,良久心绪宁定了,才觉血脉舒缓。蚕娘子道:“好险,人类沾了地泉阳气立竭。多亏你带的阳丹灵异,护住了心脉。”

龙百灵闻言低头看去,朔阳星的红光亮透前胸,灵气悄然滋漫,维持心房气血流畅。蚕娘子用丝被裹住手掌,擦掉桃夭夭嘴边的汁水,道:“到底姑爷强悍,直接拿地泉解渴。他是魔剑圣主,超出阴阳五行,什么阴毒阳毒都能往肚子里装。”

这道理九尾龟也讲过,但地泉阴毒太凶,百灵深恐桃夭夭不适,眼见朔阳星护身有效,想给他安放入体,又怕蚕娘子阻拦,当下吩咐道:“你把神木甲搬运到这里来。”

蚕娘子道:“搬到这来?”

百灵道:“全部搬来,别漏下一块,我好复原神木甲。”

蚕娘子惊道:“复原!那要拼合几万片啊……小姐又想到妙计了?”

百灵道:“嗯,**不离十,把握是挺大的。须将甲片平铺岸边,方能奏效。”

蚕娘子也是颇有心机,生疑道:“别是找借口支开我,再把那阳丹让给姑爷?……唉,小姐花朵般娇嫩的人儿,也该为自己顾念些,一门心思只求姑爷好,付出的那么多,一旦情变失意,受伤最重的还是你。”

龙百灵遥望天际,道:“白昼即将来临,相公睡梦中渴饮地泉,状况十分反常。朝阳引动他的杀气,只怕还有料不到的怪异举动。”俏脸一板,正色道:“快去搬甲片罢,再罗唆,我用仙索强令你去了。”

蚕娘子无奈,拢一拢绣被,起身走向藏甲室。等她背影走远,龙百灵立即掏出朔阳星,小心凑送桃夭夭嘴前,默运“以神驭物”的灵念度转入体。桃夭夭的天王盾正缺阳丹筑基,受到,化作红光钻入七窍,光团从咽喉顺入腹部,与早先的阴柔内丹汇合,虚形化气永留丹田。自此伏柔两丹齐备,天王盾功行圆满,虽是宇宙锋暗中运济之功,也因百灵全力辅成。

第二十七回 柔思巧构成重器2

光亮逐渐淡隐,桃夭夭酣睡沉沉。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龙百灵手指按着他脉搏,察觉别无异样,知道传丹成功,心头宽慰许多。移目凝望幽湖,思绪流转如水,由眼前的难关想到九尾龟怨毒的誓愿,心底深有感触“相公陷入幽冥江之后,我也觉得生无所恋,这世界对我已经毫无意义。老板娘和丈夫长别万载,厌世之恨自然更深。我跳江追随相公,至多毁灭自己;她却要灭掉万事万物,让整个世界为她的情伤殉葬。”

正想着,怀里桃夭夭动了动,脸面朝她胸腹里拱,想是把那儿当作了香软的枕头。龙百灵看他睡态呆憨,嘴角还流口水,仿佛摇篮里的婴孩,不禁莞尔。忽听他轻唤:“夷光……灵儿……”双眼闭合,敢情是说梦话。百灵暗想“梦里叫我的名字,是梦见我了么?”

又听他咕哝:“灵儿好美,小嘴,眉毛…..真美,真好看…..”龙百灵摸摸嘴唇,再摸摸自家的眉梢,想当初船上争吵,他当面指着鼻子说“灵儿你很丑!我非常讨厌你!”早知今日喜爱,何必当初恶评?百灵愈觉好笑,忍不住搭腔:“我啊?不是很丑么?”桃夭夭“呼噜”吸口唾沫,梦里轻哼:“…..长相依…..同游黄泉路……同游黄泉路。”龙百灵一怔,记得正是自己所作词句,此刻绝境幽吟,听来倍加**。又感九尾龟离情孤苦,与夫同亡亦不可得,而今两小“同游黄泉”共生死,相比之下实在是天眷之福了。

想着念着,她久久凝视怀中郎君,玉臂紧拥,暗觉拥有了一切,神荡之际柔肠百萦,爱他到极点,真不知如何才好了,粉颈低俯,桃腮贴着他面颊,轻轻的磨蹭。

那边蚕娘子飞奔回转,气吁吁的道:“搬来了,神木甲全部在这……咦,小姐你在干嘛……”

百灵抬头一瞧,见她长发披散,覆盖数十丈范围,每根发丝缠系一块甲片,将神木甲尽数硬拖至此。龙百灵笑道:“好手段,发网恢恢,疏而不漏。快取一块给我瞧。”

蚕娘子收起法术,扯下甲片递给她,挨着旁边蹲下,低声道:“小姐,你刚才跟姑爷亲嘴是罢?”龙百灵假装没听见,甲片举到面前,道:“刻的是吉金古字,我可认不得几个。”手指松开,甲片横飞,与大堆碎甲连住。百灵问道:“有没有形状特别大块的?”蚕娘子道:“好象有吧,小姐何以察知?”龙百灵道:“老板娘多次搬运,千万碎块反复碰触,偶尔齿印吻合,必定连成大片的,你仔细找找看。”蚕娘子依言翻检,果然挑出两三尺宽的大甲片,递到她手里。

龙百灵拿着掂量,形如磨盘轻比椰壳,翻过来看也刻了文字,深浅色泽与那面相同,欣喜道:“太好了,神木甲不分正反面,我正为此犯愁,天幸恁样便宜。”细观字迹成行,俨然是些段落,笑道:“我说老天保佑吧,金文我所知甚少,偏巧上面最关键的两个认识。”指着两个扁圆圈,组成云团扭曲状的,说道:“这是神字。”手指移向下方,一个叉子样的字形,道:“这是个‘木’字。”

蚕娘子道:“既为神木甲,当然铭刻‘神木’名号,有何关键可言?”

百灵道:“神木甲之名,取自天山神木宫主。那仙人虚怀脱尘,涅?时片迹不留,自不会刻下什么志记颂词传世。她将神木甲送给元宗祖师,勒铭文字详示用法,方才符合常理。”

蚕娘子道:“怎么不是祖师自己刻的?”

龙百灵道:“此甲刚硬至极,要在上面刻划痕迹,耗费的法力时日难以估量。元宗祖师本有破甲的打算,哪会多此一举?再说弄的七零八碎,铭文也失去了意义。除他们两位之外,别人也没有刻甲的神通和机会――所以据‘神木’两字推测,定是神木甲的法诀了。”说着,用木片轻触桃夭夭,试验几番没效果,百灵沉吟道:“照此情形,非得拼合成原样,揣摩铭文通篇,或可找出穿甲上身的法子。”放开手,甲片移回甲堆中间。

闻她言语闪烁,蚕娘子叹道:“唉,我当小姐胸有成竹呢,说到底还是没准儿。”龙百灵托腮沉思,应了声:“嗯……”蚕娘子道:“为郎挖空六叶肺,直教使碎肝连心,小姐用情忒深了,全不顾病苦体弱。但凭你子牙张良,巧智通天,搬弄物件总须动手使力,病西施是做不了苦长工的。嘿,莫奈何,这桩水磨儿干淘神的功夫,干脆由我代劳罢。”

一边嘟囔,一边扫视满地甲片,却看似叶落长坪,星撒银河,直晃的眼花缭乱,发狠捡起一块,东拼西凑的比对,半天对不上榫头,偶然手指松脱,混入甲堆里无从找回。蚕娘子急的头皮发麻,跺着脚叫苦连天:“小姐啊,麻烦麻烦,纵然千手千眼观音,休想拾掇周全。”

龙百灵思路中断,抬首道:“什么千手观音?”

蚕娘子道:“活观音都累成死菩萨,老娘筋骨壮健,尚经不起此般劳折,何况小姐你……”环顾千万甲片鳞叠,愈觉毛骨森然,转而面向龙百灵,满眼都是怜悯之色,温言劝告:“好道是万事量力而行,似这动手使眼的苦工,最耗精气神,小姐三寸金贵娇气,耗一分短一分,弱疾搞成危症,姑爷魔气未除,反饶上你三长两短,岂不叫人活活痛煞。”

百灵笑道:“谁说用手眼的?收拾几片碎甲,也值得唠叨。”

蚕娘子道:“是几万片哪,不用手眼怎生拼接?”

此时夜风转势,从崖顶直吹湖岸。百灵怕桃夭夭受寒,起身挪动他避风,因蚕娘子发问,应道:“老板娘挖地泉毁宝,我也要借天时复原神木甲。”回首指月示意,不期转身猛了,登觉眼前金星乱迸,两脚仿佛江心里踏舟,悬崖上走索,深浅高低捉立不定。

第二十七回 柔思巧构成重器3

蚕娘子抢前几步,扶住道:“真够倔啊,都这样了还嘴硬!”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两人倚靠骨堆,用锦被盖覆身躯,少时暖意渐升。龙百灵却感病体越来越沉重,实实的撑不住,只欲合眼昏去,但昏倒了谁给相公设谋解厄?少不得咬牙苦熬,微笑道:“等着瞧吧,天亮时,神木甲准保复原。”

蚕娘子情知劝不了,嘀咕道:“我瞧难办,除非老天爷显灵下降,手把手的帮咱们拼甲。”龙百灵笑道:“正要借老天爷的手哩。”瞧她神情柔中带坚,不似弄虚,蚕娘子信了几分,疑道:“待会儿真有天助?”百灵笑道:“东风应与周郎便,莫许开口泄天机。诸葛亮借东风,先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强自谈笑,只为提神鼓劲,硬挺着不让自己昏厥。蚕娘子端详片刻,称奇道:“外表娇柔内里坚韧,一个娇美女儿家,果毅堪比勇夫,我是头回得见。”龙百灵含笑不语,心道“我只要相公作伴,天底下何事可惧?若一个人遇祸,早就撒手认命了。”蚕娘子道:“虽如此,小小年纪临危沉笃,竟象几十年修成的定力。”咬指晃脑,一脸疑惑不解,问道:“常言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小姐智谋是极高的,但后事难测。倘若姑爷的杀气未能除掉,化身杀魔毁天灭地,那时万物皆亡,小姐怕也…..你没想过那种结局?就半点不害怕?”

百灵道:“不怕,我死去变鬼,相公定会追入地底,最多......两个人,同游黄泉路。”语音轻细,眼波脉脉,不自觉冲桃夭夭微笑。与子同穴何其幸福,从她脸上尽可阅出。

蚕娘子一拍膝盖,道:“嗨,我以为小姐修为高深,故有视死如归之勇。却是仗着孩子气逞强,什么都不懂,若你尝试过夫妻间的乐事,焉肯做一对死鸳鸯。”

旧谚云“巧舌搭成鹊桥会”,男女情事合卺,多始于口舌撺掇。蚕娘子最擅撩拨风月,暗中诱导,夸谈人生美妙,只盼激起龙百灵求生的意志,免得清寡念头迷了心性。恰巧龙百灵也想聊天消乏,当即笑问:“那你讲讲,夫妻乐事究是怎样?”心里想“如今我陪着相公,已觉心满意足,又有什么乐事比现在这样更快乐?”

蚕娘子道:“无须讲解,男欢女爱阴阳交合,床第绸缪其乐无穷,人长大了都该明白。”

龙百灵方知是羞事,低了头无语,久存的疑问涌上来“那种......风慕云和洗牙婆那样,真的有什么奇趣?”

蚕娘子笑道:“害羞了啊,姑爷睡着呢,就咱两个女的面对面,聊些闺房私密,正可打发时间等天亮。”龙百灵无言应对,头埋的更低了。蚕娘子道:“啧啧,这会儿腼腆了,刚刚还搂着姑爷亲嘴。”百灵忙道:“没......我没有亲......”蚕娘子逗她:“是亲了嘴,我亲眼看到的。”龙百灵秀眉轻蹙,微嗔道:“好了,别说那么恶心的事情。”

诸如“亲嘴”等词的含义,龙百灵略有所知,受母亲教训,素来认为是污秽丑行,不堪表付真情。蚕娘子道:“恶心?亲吻是夫妻恩爱亲昵之举,唐诗宋词多有描写,小姐博览群书,读到‘檩郎爱弄舌,几回深卷几回咽’‘烂嚼红绒,笑向郎君唾’等妙句,怎会觉得肮脏作呕?”

龙百灵道:“诗书所写君子淑女,发乎情,止乎礼,乐而不淫。词章雅俗有别,娘亲教我读书,可没教我考究那些淫曲俗藻。”蚕娘子道:“女儿能习诗文,当为士绅人家,爹娘的教诲正儿八经。但姐妹们平日谈及,也是那般厌恶风流,未免太古板了吧。”百灵道:“我没姐妹。”蚕娘子道:“朋友呢,一块儿长大的闺房密友,总该谈些私房话。”百灵道:“我也没朋友。”

蚕娘子语塞,想了一回,忽道:“小姐,你几时来的红铅?”

古时所谓“红铅”,即指少女初潮之经血,妖魔道常用来炼制丹药。龙百灵自是知晓,立时沉了脸,愠道:“越说越脏了!怪道妖性下流,两三句就不堪入耳。”

蚕娘子道:“你先莫恼,此事关乎婚姻成败,小姐和姑爷是幼年定亲的吧?因此必有此问。”听说关系婚事,龙百灵怔住了,似被钩子钩着了魂。蚕娘子催促:“说啊,几岁来的经?”百灵道:“十三,十三岁......哎,我不知道,别问啦!”蚕娘子点点头,道:“身体是没毛病,该省人事了啊。况是及笈待嫁之女,就算母亲持重,养娘奶妈总该教授些房中知识。”

龙百灵又窘又迷茫,直着眼全身发僵,隐隐约约有种失落之感。蚕娘子叹道:“深闺里养娇花,养成个小傻瓜,你家的门风当真古怪。”从胸兜内摸出本小册,递给她道:“没法可想,只好给你补补功课。”

那册子半寸来厚,封皮写了“**千金”四个小楷。百灵暗忖“苏东坡诗曰‘**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只教人珍惜夜景美好,虽浮靡而不落俗套,大概这本书里是类似的艳词情诗。在家之日也曾看过几眼,但娘亲不让深读。既说关系婚姻大计,且看看又何妨。”翻开一瞥,并无文字,一幅幅的都是人物画影。龙百灵忽然脸红过耳,忙不迭缩手扔掉,啐道:“哪里来的怪东西!”

蚕娘子拾起画册,郑重道:“知识啊,这里面全是知识。”百灵道:“你把这种画......随身带着?好生无聊!”蚕娘子道:“此乃名家所绘工笔春宫,夫妻情趣若何,其中描摹详尽。小姐啊,嫁人为妻可不是小娃儿办家家,你若懵懂不开窍,姑爷定然不喜欢,日久生变,恐被别的女人横刀夺爱。”

这话恰中要害,龙百灵猛想起东野小雪,人家虽然粗野不学,但日常出入乡村,姐妹伙伴众多,风情口耳相传,夫妻之道必定了然于胸。不象自己深闺独居,世风人情一无所知,比较之下劣势太明显了。就算自己长的美,学识好,终究不是过日子的本钱。相公要娶个悦情育儿的妻子,找个花样书篓子作甚?放屋里当摆设么?越想越惘然,一时怔怔出神。

第二十七回 柔思巧构成重器4

蚕娘子趁机将图册举到眼前,逐页翻开道:“仔细看看吧,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百灵道:“我不看。”眼角余光却瞟向册页,只见那上面颜色鲜丽,男女成双成对,或缠抱或叠坐,姿势生动而奇特,既象打架摔跤,又似热烈嬉戏。龙百灵视线胶着,再也移不开,未知从何时起,已把图册拿在手中。

借着九月清朗银光,她翻页览画,眼眸越睁越圆,如梦初醒的道:“这,这......原来是,这样的啊......”春宫淫画她以前听说过,料想龌龊丑恶,哪知如此勾魂荡魄,胸腹内象揣了十七八个小槌,直敲的心肝酥脆,娇喘频细。恍惚中眼光朦胧,画里人物变成相公和灵儿,偎贴交缠欢娱无限。她又喜又怕又新奇,猛可里打个寒噤,暗叫“妖物害人乱性!”抛开春宫册子,摇头道:“我不看啦!”语气坚决,心地早已绵软,盈盈秋水横向桃夭夭,但觉脸烧唇热,想来艳比春桃,给相公亲亲该有多么快美。

蚕娘子表情严肃,俨然是传道解惑的老师,收起画册道:“书翻过了,也该开窍了,小姐感受如何?”

百灵自言自语:“男人的那里......原来是不一样的。”

蚕娘子差点晕倒在地,扭着脸哭笑不得:“我的活天老祖宗,男人跟女人的区别,你今天才明白啊!”

龙百灵方醒过神,自悔失言,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进去。蚕娘子道:“哎呀呀,开眼界了,聪慧伶俐通学博识的龙小姐,居然连男女都分不清。来来来,摸摸姑爷裤裆里的玩意儿,你道男人也是山门平平,谁知多了个花和尚鲁智深呢,来摸摸清楚!”

百灵尖叫:“我不摸!”头发根几乎竖起,脸孔红里泛紫,张皇之余竭力平定惊绪,央求道:“我都晓得了,都清楚了,好蚕娘,我们别谈这些好么,我心跳太快难受的很,聊点别的解闷,好不好?”

蚕娘子叹口气,挨着她坐下,道:“我就奇怪了,男女之别是人生常识,奶妈养娘竟不教你,除非她们是哑巴!”龙百灵愣了会儿,缓慢点了点头。蚕娘子道:“真是哑巴!”百灵低声道:“我房里的丫鬟婢女,均为聋哑人。别房奴仆,娘亲也不许他们跟我搭讪。”蚕娘子道:“自小长大十几年,都是如此!”百灵抱着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轻声道:“嗯。”

蚕娘子惊讶的合不拢嘴,许久才感叹道:“天哪,养儿养女,哪有这种养法!为娘的把女儿严密隔绝,简直就象关押囚犯。”

百灵道:“娘亲是为我好,针线诗书督习很严,怕别人打扰我分心,她......她是望女心切......”蚕娘子摇头道:“只有望子成龙的说法,严逼女儿何用?自古也没个女状元,难道竟怕你嫁不出去?岂有此理,这妈当的稀奇,龙太太是个大大的怪人。”手指抚摸她的青丝,叹息道:“白活了十几岁,没朋友,没姐妹,连个说体己话的人也无有,孤芳幽闭,可怜啊可怜。”

龙百灵怅然若失,回想童年,少年,直至此刻,真正相互倾谈关怀的人,除了桃夭夭,只剩下眼前这蚕妖,父母堂兄弟们俱在,竟都似陌路过客,冷淡寡薄全无亲情。蚕娘子道:“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何痴恋姑爷,还爱的那么深......其实,从小到大除了爱他,你又能爱谁呢?”

一股悲意陡从中来,久积的委屈恸极而泻,百灵泪如泉涌,伏在蚕娘子怀里失声痛哭。蚕娘子轻拍她肩膀,安慰道:“幸而姑爷也爱你,有情郎千金难寻,往后两人亲亲热热,倒也补的儿时孤凄。”目光瞥向旁边的桃夭夭,忽见他面部肌肉抽搐,咬齿耸鼻作凶狠状,忙道:“姑爷情况有变!”

此时正值昼夜交替,九个月亮大半下沉,太阴星极速升至穹顶。宽阔的幽湖忽放异彩,霓虹扭曲交织,恍如彩蛇窜跃。蚕娘子凛然道:“天要亮了!”伸掌给百灵擦脸,急道:“先别哭,时辰已到,快动手拼甲吧,告诉我怎么办!”龙百灵连忙收泪,定了定神,道:“你把甲片全部平放在水面上。”

蚕娘子答应一声,跳起来念咒作法,头发丝牵系碎物,奋力举向半空。紧要时刻无暇细思,她动作快如脱兔,待移甲离岸之际,忽才警觉:“地泉阴气厉害,会不会毁坏神木甲?”龙百灵道:“不会的,如果损坏得了,大东家哪容宝物留到今日。松开头发,放下去吧。”

说话间甲片放落,木轻水凝,一片片漂浮湖面。百灵解释道:“大东家想用地泉水毁甲,一定取少量甲片先做过尝试。但地泉蓄势未足,阴气不能损坏甲片。倘若黑夜取代白昼,阴气达到极致,地泉才有损甲的可能。大东家建密室藏宝物,显在等候时机。”

蚕娘子没应声,直勾勾的瞪视身前,仿佛看到了生平最离奇的一幕。龙百灵问道:“我讲的不对吗,神木甲怎样了?”蚕娘子道:“神.....神木甲.....在自动拼起......”百灵两手撑起上半身,伸颈观望,果见木块漂旋,碰触激烈,状如千万灵龟争游。

原先甲片粘连凌乱,连接处存有缝隙,此时缝隙被地泉填充,阴气浓聚于细狭的空间,陡然生成向外的张力,将甲片彼此分开;隔远了空隙又变大,阴气稀散而张力减弱,甲片重新吸引连起。如此分拆又搭接,仿佛无数双手在拨弄拼图,每当两块木片凹凸吻合,边缘严丝合缝,分裂之力无隙可乘,拼好的部分便逐步浮现出来。蚕娘子只看的目眩舌矫,喃喃道:“做梦吧,老天爷果真显灵!这是怎么回事?”

龙百灵道:“阴阳两种物性抵冲,地泉的阴气,恰与神木甲的阳性敌对。因此分而裂之,阻扰甲片联合,就象两军对冲一般。神木甲化零为整,地泉就无从分开了。”

第二十七回 柔思巧构成重器5

一如此言所述,数万甲片仿佛结阵的士兵,地泉阴气好比四面突击的轻骑。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军阵或有漏洞,必被轻骑冲开,而“士兵”们生性顽强,敌势稍弱立刻重聚。偶然两两连接紧密,手挽手,肩并肩,盾牌并齐,浑然同体,任凭冲击绝不松脱。以此类推,反复聚散磨合,坚合部分增大,“军阵”巍然成型,轻骑虽猛,终归游离,再也无法侵入致密的坚壁。

蚕娘子睹状渐悟,欢喜赞叹不绝。只见甲片纷错如叶旋,连翩似蝶飞,在水里滴溜溜打转。若有棱角卡住难动的,蚕娘子反应也快,甩头发抽松阻塞。于是物形随势演变,一会儿工夫,宝物拼好十之七八。蚕娘子道:“让拼图自个儿拼起,难为你怎么想得到!”忽记起一事,问道:“如此妙法,为何等天亮才施行?”

龙百灵答道:“凡是昼夜交替,黎明前阴气最盛,书云‘寅时阴尚强也’,地泉水的阴力必为最强。神木甲乃至坚圣物,驱动它须用最强的反力,所以现在成算才最大。”

蚕娘子点首抚掌,叹服道:“天时地利算全了,小姐神机运筹,再大的难事也能解决。”

百灵道:“但愿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能做到这步了。”听她语气平淡,殊无喜悦。蚕娘子暗自纳闷,转头一瞧。龙百灵十指交绕于胸前,仰着头嘴唇微动,似乎在虔诚的祈祷。

这时候桃夭夭已站起身,眼皮未睁开,脚下径直前进,一步步走向湖边。龙百灵竟不阻挡,只管瞑眸长跪,以心作香,对天默默的求祈。蚕娘子心下猛省“人事已尽!小姐智算堪为人力至极,该做的都已做到!桃公子功果何如,全凭天意了。”随即也屏息聚神,暗暗祝愿“吉人自有天佑,怜他两人情真,老天爷你就保佑他们吧!”

桃夭夭走到湖边,面朝日出方向站定。此刻神木甲拼合过程结束,圣器整体呈现,比先前缩小了数百倍,依稀是件开缝平铺的褂袄,只左胸有块柳叶状缺口。曙光从天边射来,那神甲炫然辉煌,仿佛生了灵性要变成活物。相反桃夭夭脸如死灰,周身僵硬如石雕,唯独牙齿虚咬,作出千百种狰狞怪相。

武藏丸的杀魂,已被阳光完全激活,结合宇宙锋绝大神力,眼看新一代杀魔即将出世。忽然间桃夭夭胸膛白光闪耀,现出一片寸余长的亮斑,那是清风剑起效了,奋发灵力克制他体内的杀欲。接着湖中飕然,神木甲飞空张开,披覆在桃夭夭身上,清风剑恰好填补左胸的缺漏。

清风剑本是神木甲碎片炼成,乍遇杀气狂起,势单难以匹敌,但险境激发潜能,那种‘物以类聚’的吸力远超平常。其余甲片仿佛感知同伴求助,立时飞离水面支援,按清风剑的位置构筑防线,恰好贴合桃夭夭的身躯。是乃人谋天作,水到渠成,神木甲从此附体,与“伏柔天王盾”虚实融通,仙道传闻的“太上混元神体”急速演化。只见神木甲外形消融,散作青气渗入桃夭夭的肌骨,体内的魔魂被挤压,如同打气胀破皮囊,从双耳,鼻孔,头顶百会穴喷出,猛然间五道红光上冲,桃夭夭睁眼狂啸:“啊――!”

红光高飙如血旗,充满凶恶,而那啸声凄厉,竟是武藏丸的嗓音!似乎杀魂顽固,被逼出桃夭夭身体,犹自不肯认输,上冲了百余丈,斗转折回,势要再度侵入,但桃夭夭神体已成,纵然山压海倾也难攻破。红光盘旋两番无果,重又飞向九霄,武藏丸的声音渐低,随着红光远遁,桃夭夭还在那儿直脖子乱嚷:“啊啊......我要变魔王啦!见神杀神,见佛杀佛啊!胆小的趁早跑路啊!”

蚕娘子闻言吓醒,一跃而起,扑上去抱住桃夭夭,叫道:“小姐!小姐你快逃!神木甲没有用,姑爷入魔了,我缠住他,你快逃命要紧......”

龙百灵笑道:“好了啦,相公别闹了。”扬起头来,脸上尽是喜色。

桃夭夭回头道:“配合点嘛,一下点破了,那多扫兴。”挣脱蚕娘子的手臂,举步向龙百灵走去。蚕娘子坐在地上发蒙,嘀咕道:“桃公子,他,他没入魔,这么说,小姐成功了......”

百灵笑道:“瞧把人家吓的掉魂儿,于心何忍呢,相公就爱开玩笑。”桃夭夭神采奕奕,阴沉气象一扫而空,笑道:“嘿嘿,虽是玩笑,却试出了品性。”望了望蚕娘子,满意的点头“很好,苏小娘子淫荡归淫荡,对你忠心无二,由她照料你,我也好放手营救师尊大哥他们。”转对龙百灵,伸手抚摸她的脸庞,怜惜道:“只苦了灵儿担忧,马上又要小别了。”百灵侧脸紧贴他的手掌,心中甜意充盈,犹存一丝疑虑,道:“神木甲合适么?快让我瞧瞧。”

桃夭夭挽起袖子,露出右前臂。映着早晨的阳光,只见手臂金纹隐现。神木甲已融入经络,甲上的万言法诀留迹于外,色泽淡黄,小若草籽,混合肤色几难发现,仔细看又象巧手针刺的纹身。桃夭夭撩开衣襟,道:“见鬼了,老大岁数还发天花,麻子发的满身都是。”龙百灵笑着劝慰:“碎金溅玉柱,精致美观。唐朝雅士身刺乐天诗,我家相公风雅更胜古人。”桃夭夭忽地运气收劲,金色符文飞离体廓,忽又重贴回身,神木甲撑开贴合转换灵动,点点头道:“倒也方便。”

龙百灵拍手喝采,料想神甲合体完美,难题至此全解,欢喜之情似欲冲破胸膛,玉容生春,美的无以方物,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每根发丝都似在放光。桃夭夭欣然道:“呵,看样子神气活现,你的病好了啊?”百灵道:“好了好了,全好了,好的不能再好了!”

正欣喜间,高空轰然震响,天光随之陡暗。蚕娘子大叫:“不好了!太阳要落地!”

第二十七回 柔思巧构成重器6

原来武藏丸杀气脱离魔剑,无处可寄附,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那太阴星本为黑夜主宰,多年来借地泉强横霸道,已令白昼大为缩短。今逢日月交替的关口,月亮得了杀气助力,更是占据天顶不容换位。骤然战局摆开,太阳升势受阻,放射炎烈晕环,显出一决高低之态。怎奈地泉遇阳必克,策应魔月霸天,满湖的死水忽然翻滚如沸,阴气如飙狂卷,新生的旭阳便似断线风筝般往下坠。

桃夭夭道:“冷水降虚火,我正口干呢!”跳至空中,脚底踏雾,张开嘴朝湖面猛吸。他的内丹已臻圣级,阴柔法力运转,地泉立被吸起,连带遮天阴气,万钧水波凝作一条极细的水线,收入桃夭夭的嘴里。眨眼九阴地泉尽被吸干,千里幽湖荡然无存,露出光秃秃的湖底。桃夭夭意舒志满,手拍肚皮笑道:“老妖婆行恶的机关,给我解渴倒也方便。”阴柔内丹暗中转化,将地泉收纳,成为他又一种强大的力量。

蚕娘子趴地仰面,颤声道:“这......这,太威猛了罢!姑爷赛过天神!”龙百灵笑若雪梅初放,鼓掌喝采道:“收巨害为己用,天王盾最高境界!”

地下阴泉干涸,天上日月势转。阴阳之道,老阴必被少阳取代。太阴星失掉地泉支持,挡不住一轮旭日的新锐冲劲,遂向断头峰后方疾坠。败退中惨号不绝,月亮自然不会发声,却是武藏丸的杀魂再受大挫,发出凄绝悲惶的哀鸣。桃夭夭喝道:“那魔头阴魂不散,待我给他个痛快了断!”扭头嘱咐道:“苏中玉照顾灵儿!我解决妖魔,再去南海救人。”说话时,一纵云光,已在九天之外。

蚕娘子拜倒,口称“遵命”,心里思量姑爷神通无敌,妖皇怕也不是对手,有这样强人作靠山,又能伴随仙灵女孩儿左右,此生志趣偿之足矣。想到美处乐不可支,欲向百灵道喜,一转脸,却看她笔直站着,面朝桃夭夭远去方位,晃了两晃,猝然仰倒。蚕娘子大惊,抢近前抱住她,连声呼唤:“小姐,小姐醒醒!”

龙百灵整夜奔波,风寒阴邪交攻,弱质沉疴,早就岌岌可危,先前仗着朔阳星补虚,殚精竭虑尚不畏劳累。这会儿重任完结,目送桃夭夭飞远,她的三魂七魄也象从头顶飞走,嘴角笑意犹在,身子已然委顿。蚕娘子连喊带摇,哪里叫的醒,就看她唇红急褪,一张嫣丽的花容,刹时布满临终的铅灰色。

桃夭夭纵云乘风,功法随创随用,一用就灵,已不限所学的御剑术。飞到死灵荒泽上方,指端金芒缠绕,右臂朝月亮猛挥,叫道:“送你一拳,投胎去罢!”这是“霹雳锤”和“推山锥”合使,生成一种新法术,威力较前剧增。只见拳风起处光环舞,带着霹雳直击太阴星中心。镇妖塔内的日月由阴阳二气凝成。月亮突受重创,一团光晕四分五裂,又遭骄阳炙烤,顷刻化烟而泯。尖利的啸声裹入风烟,低落至寂然,杀魔武藏丸一缕恶魂终于消亡了。

此刻太阴星粉碎,其余八月均由它衍生,也跟着主星消失了。镇妖塔内部再无月亮,太阳成了天空唯一的主角。但见赤光照琼宇,炎波卷大地,天地间金灿灿透亮,东方的天王山尤是彩霞万道。盖因山体为阳气总源,久之生出太阳。现今太阳得势,那起源处也相应生辉。但是霞光内凶氛纷纭,一阵阵惨号,伴随战云摇荡霄汉。桃夭夭奇怪,寻思玄门圣地哪来的杀伐之兆?一按云头,飞近天王山,却见满山妖魔乱战,早已杀的血流成河。

早先闻讯魔剑将复出,弱小妖怪都入山避难。强悍者在客店打擂,昨夜亲睹宇宙锋现形,也吓得纷纷逃窜,沿途传扬危言,惊起从者无数,逃亡大军越来越庞大,一夜间狂奔拥入天王山。于是修真定性的圣域,化作狼奔豕突的畜圈。镇妖塔的妖怪数以百万计,倒有九成九聚集山中。

这些畜类天生凶顽,多的是兽性,缺的是人性,各藏鬼胎:有的贪婪,有的嗜血,有的暴戾,有的奸滑狠毒,开始彼此戒忌,还只小打小闹,次后凶性发作,我害你,你伤他,厮斗缠搏,情急眼红,星星战火蔓延四方。都说天王山宁息争斗,谁知神木甲已被九尾龟盗走,失去制约之力,纷争变成杀戮。外加骄阳火热助势,群妖恶斗愈演愈烈,整座山象开了锅,坡地横残骨,沟壑填脂油,处处牙咬爪撕,剑飞刀舞,恍若血雨腥风的修罗场。

桃夭夭乍临战场上空,几乎被血腥味熏翻,定睛细观。厮杀已趋白热化,弱小的妖类成片倒伏,狡猾之辈趴地装死,偷空吞食妖尸增强魔力,然后攻击更弱者。而恶魔悍妖恣意狂屠,不论同类亲朋子女,干掉对方也啃光骨肉。桃夭夭见状心烦,陡想起风慕云吃掉师傅,残害同门的恶行,厌憎之感转为熊熊怒焰,暗道“妖怪全是畜生!没心没肺无可救药,一剑超度上西天罢!”举臂戟指,便要放剑。

转念又想“慢来!我大开杀戒,是否会被杀欲控制,变作武藏丸那样的杀魔?”一刹时豪气陡生,笑道:“大丈夫收放自如,岂为欲念所控,我不信一剑就成魔了!”蓦地挥手,剑光直劈天王山。

这一剑非正非邪,乃是宇宙锋的真力,金黄色的剑光长逾万丈,从山头劈至山底,竟将天王山整个儿切成两半,峭壁巨岩错位挫磨。满山妖魔好似磨盘间的芥子,覆巢下的鸟蛋,烂的烂,碎的碎,埋入泥沙形神俱灭,或有骁勇者驾妖风欲逃,怎禁的起宇宙锋无上威势,一并卷入剑底碾为齑粉。待得光隐风停,百万妖灵无一幸免,全体灰飞烟灭。

桃夭夭也自吃惊,吐出舌头半天缩不回去,心道“这招太猛了,今后务必谨慎使用。”

分裂的山体闪现六十四道光团,似暗合某种特异的卦象,继而飘空移动,势道平稳轻快,重量似乎轻了很多。一瞬间巨峰气化,岩石崩散,山体不见了,腾起两团遮天的青云,一直飘向幽冥江。桃夭夭微感讶异,驾云尾随察看,青色云团竟是极小的沙粒组成,飘到幽冥江之上,洒入滚滚波涛之内。奇变随之发生――那水波浑然凝结,状若江河封冻,通底都变得坚实。

第二十八回 锋芒万里慨而慷1

青沙如雾降,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无源无终的幽冥江,连接异世的神奇通道,竟被沙雾渐渐填塞。轻风吹过,止水凝成厚土。桃夭夭脑海灵光闪现,猛省道“峨嵋祖师施**掘成此江,挖出的泥土积为天王山。如今山基崩裂,仙土有灵,又重归原处填实。”正想间,风停了,青尘落定,整条幽冥江尽变平川,地表不存涓滴水渍。接着“轰轰”几声,水晶桥断成数截,想来此物也具灵性,大江已不在,桥梁也无存在的必要。

然而天王山是塔内阳气的总脉,天王山既毁,太阳失掉支柱,光芒随之暗弱,慢悠悠往下飘坠,仿佛一只破灯笼滑过殿宇。桃夭夭暗忖“太阳月亮都玩完了,镇妖塔的法界多半要坏。”一念方生,大地剧烈摇晃,昏暗天穹迸现雪亮的裂纹,交错刺眼。桃夭夭心道“果然不好,天塌地陷,大灾变降临,师尊跟九尾龟对持,急须救援脱身!”当即拨云飞行,一溜烟转至鬼雄关,手起剑落劈开地面,犹恐泥石砸伤人,右臂一抡,雷电横扫,将乱石震为粉末。

稍顷尘埃散去,地宫敞开巨大豁口,里边的情形一览无余。只见房屋倒塌大半,古神四下里奔逃。乱尘大师等人仍坐在原位,与九尾龟相距丈余,各自叠掌打坐,头顶冒起袅袅白雾,显是正加紧复原法力。

桃夭夭叫道:“师尊莫慌!我来也!”纵身落地,走进圈子中间。

此刻九阴地泉已消失,峨嵋师徒大患解除,体内阳气渐纯,精神比先前好了许多。方灵宝率先打招呼:“师弟!好威风啊!你消掉杀欲了么?”

桃夭夭道:“大功告成,神木甲已在身上。”

乱尘大师睁眼道:“自古相传的混元神体,千年之下炼化成真,魔剑也找到新的宿主,究竟是福还是祸?”眼皮朝上翻,凝望天顶延伸的裂缝,道:“太阴太阳陨落,夭夭,是你干的罢?”

桃夭夭道:“是,天王山也给我弄塌了,山中百万妖魔一并扫荡干净。”

乱尘叹道:“夭夭啊,灭绝百万精灵,杀伐过分了些。”

桃夭夭道:“求您老人家改改口,能不能别叫我夭夭......”挥了挥胳膊,以示心智正常:“弟子手段虽激烈,可并未化身杀魔,行动随从善愿,非由杀欲引发,故此不受神木甲限制。玄门法义深铭于心,徒弟我不会陷入魔道。”转身面向九尾龟,喝道:“群妖杀光魔王尚在,请师尊督视弟子除恶。喂,老龟婆,抬头领死!”

九尾龟抬起苍然皓首,轻声道:“神木甲居然拼合全了,龙小姐实有天人之才。桃君,你好福气。”

桃夭夭道:“昨晚我曾申明,真气复原必先杀你。现在说到做到,莫怪言之不预也!”指尖轻颤处,峻风绕腕,暴烈的攻势隐然将发。

九尾龟道:“且慢,我也曾当面求诉,魔剑圣主临世杀戮之刻,容老婆子陈述一二。桃君亲口答允了的,现在不算数了么?”

桃夭夭笑道:“行啊,真会设埋伏,在这儿等着我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耍滑头可没用。”

九尾龟徐徐起立,刚要开口。远处有人大叫:“救命,救命啊!小姐不行啦!来人救救她啊!”只见蚕娘子披头散发,从断头峰那方飞跑而来,怀中抱着个少女,正是龙百灵。

猛听百灵命危,桃夭夭呆了,便如野螃蟹扯断八只脚,干瞪眼挣扎不得,除魔的豪气抛进了爪哇国,心里叫苦“先还好端端的,怎地转眼......混帐混帐!灵儿病势沉重,假装病愈哄我开心,我怎能轻易离开她。”

蚕娘子冲到跟前,急色略缓,连道:“好啦好啦,姑爷你神通广大,快救救小姐。”桃夭夭道:“情形如何?”蚕娘子道:“呼吸脉搏都停了,就心窝有点热乎劲儿。小姐带病为你操劳,积苦劳成大疾.......”

忽然人影晃动,蚕娘子眼前一花,再看时怀里空了,两丈外坐着个青衣男子,手掌托着龙百灵后颈,飞速的给她望舌号脉。桃夭夭喜道:“魔芋大夫,你脑筋清醒了!”

才刚交睫一瞬,魔芋大夫已将百灵抢到手。因闻“疾病”两字,正巧搔着他的痒处,神龙首徒奋而施治,脸上犹带颓唐,姿势已透出威严,大宗师的气魄立镇当场。桃夭夭道:“没事吧?”魔芋大夫不答,神情漠漠然,瞧不出好歹。方灵宝笑道:“人到了魔芋大夫手里,保管起死回生,阎王殿前都拉的回转。”乱尘也道:“倘若难治,他早跳起来了,不能这么镇定。”

桃夭夭方觉宽怀,走近探视。魔芋大夫猛喝道:“你离远些!莫要挑动她的情热!”桃夭夭愕然,心情又紧张了。方灵宝抢着发问:“干么大呼小叫,龙师妹的病很危险么?”魔芋大夫道:“风寒虚劳,外感内亏,区区凡恙有何险哉?只是她肾宫藏矫热,幽门潜阴流,《天符经》云......”乱尘打断道:“少罗嗦,快说有救没救。”魔芋大夫道:“性命无虞,不须抢救。”

桃夭夭暗想“那天燕盈姝师姐也说,灵儿体内有什么矫热阴流。大概是她天生的特质,异于普通人,好比某人多长了根手指头,他们学医的穷究怪状,遇到了定要钻研个透。”往后退出几步,道:“总而言之,这病好治是罢?”魔芋大夫道:“容易。”袖角轻拂,妙手暗施,龙百灵脸色登时红润,深吸了口气,闭着眼睛就在念叨:“相公,相公......”

魔芋大夫道:“龙师妹体质娇贵,又常穷耗心力,因此病虽易治,尚待宁神调养。可是她体藏的热流牵动情思,总是定不下心休息。”瞪着桃夭夭,道:“桃师弟即是诱因,引发情热奔突,有你在身边,她难得半刻清闲。”

桃夭夭道:“好好好,我懂了,我离她远点儿,去南海救人行不?”魔芋大夫连连挥手,示意要干甚事随你便,反正离的越远越好,眼光只在龙百灵身上转悠,疑惑道:“怪哉!矫热牵引心性,象是一种乱神诅咒,却无半点邪恶的迹象,实属稀罕......”嘀嘀咕咕,一副猎奇的神色。

第二十八回 锋芒万里慨而慷2

只要龙百灵平安,桃夭夭就别无顾忌,当下意气重振,大声道:“大夫你慢慢研究吧,小弟前往南海去者.......哦,对了,前账还没扯清,老龟婆有话快讲,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说着转过身,却看远处山体摇晃,断头峰雪崩般的碎裂。长空白虹横贯,射向九尾龟身后的巨物。

趁众人照护龙百灵的时候,九尾龟竖起了一条尾肢,如旗杆贴脊标挺,魔力远及后方,断头峰迅疾分解,亿万妖骨粉碎化虹,统统汇入那尾肢上端。正当天地剧变,四处轰响,谁都没注意魔头的举动。

乱尘大师道:“启用第三尾化生签,看样子九尾龟想硬拼。”

桃夭夭道:“就怕她软求装可怜,来硬的是找死啊。”

烟雾倏尔敛尽,妖尸垒砌的巍巍高山,已收入“化生签”的毛孔,所谓“芥子纳须弥”,恶魔巨妖也能造此奇迹。此时神木甲深藏桃夭夭肌理,克邪之威隐而不露。九尾龟的魔力得以恢复,收起硕长尾肢,喘口气道:“老婆子宁死不降,一把老骨头,定要和桃君比个高低长短。”

话音未落,桃夭夭欺身近前,一把抓住九尾龟后脖,笑道:“乌龟脖子倒是比我的长。”提起来往下一掼,脚踩琵琶骨,喝道:“实力天差地远,你还死硬到几时!”言辞手法虽严,处处留着后路,指望妖魔悬崖勒马,转性归正。

九尾龟直摔的七窍冒血沫,桀桀冷笑道:“要论单打独斗,谁敢和魔剑圣主争雄?但若会着我那拙夫,九尾龟九尾鼋合体,天上地下绝无敌手,岂容后生小子捋虎须。”

桃夭夭双眉渐竖,道:“你待怎讲!”

九尾龟道:“休论正道魔道,莫提仙法神剑,当年我夫妻纵横天海之日,桃君的祖宗尚在娘胎呢。只因误信妖皇谎言,使令我夫妻分离,否则双身圣兽重现世界,魔剑之主也当臣服,至于小小峨嵋派么,唯有‘逃之夭夭’的份儿了,哈哈,这便是我要禀明的下情,桃君以为如何,哈哈哈。”血口大张仰天长笑,极尽嚣狂之态。

这番作态却是龙百灵所教。寻取神木甲之前,九尾龟追问逃出镇妖塔,与丈夫重聚的办法。百灵在她耳边念了四句“你狂他更狂,激将出罗网。生天须踏凌云志,重合破镜气先扬。”意思叫她用激将法,等桃夭夭神功大展,盛气凌云之际,故作狂言挑衅,声称夫妻合力可以战胜魔剑。桃夭夭不服,定将带她出塔,找九尾鼋会合,然后再放剑决斗,如此一来出塔寻夫的目的就达成了――九尾龟也是慧明机深,略经百灵提示,登即领会个中关窍。

桃夭夭吃软不吃硬,威武不能屈的性格,从小彪显人前,龙百灵早就了如指掌。借九尾龟之口稍加控御,既促成龟鼋团聚,又实践了自己的诺言,对桃夭夭也丝毫无损。

果然桃夭夭中计,大笑道:“老妖怪又使激将这招,想引我上钩。我偏就顺你的意,倒要看看有什么阴毒陷阱。”

九尾龟道:“那么着,桃君小命难保,莫谓言之不预也!”先前他们立约:魔剑屠世时,容许九尾龟陈述“下情”。她本打算挑拨离间,诱使桃夭夭荡平峨嵋派。而今神木甲净化杀魂,宇宙锋运用自如,挑唆对他无用,遂套用龙百灵的提议,完成自己深藏的计划,这也是九尾龟应变老辣之处。

当下桃夭夭放她起身,点头道:“硬往死路上走,老子乐意送行,马上带你去南海!”眼中狂意微敛,想起师尊在旁,道:“弟子遣发老妖,恳请师尊准许。”

乱尘大师凝视龙百灵,长久沉吟不语。想当初她跟妖怪“作交易”的时候,曾告诫“切勿提前交底啊,要等桃夭夭穿好神木甲,化解了困厄,才能给妖怪讲明出塔之策。”龙百灵笑答“我这条计策,相公安好自在才灵验。”――果如其言,借助桃夭夭的力量,不得等他功法大成以后么?九尾龟若想解脱,唯有祈望桃夭夭平平安安,顺利成功。而魔剑之主三界无敌,即使龟鼋联手对决,下场也只会是葬身剑底。桃夭夭受损风险极小,反倒能成就消灭魔王的大功德。一连串利害关系,构成龙百灵的精妙计谋。只是稍嫌狠绝,九尾龟生机尽断,终被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死路。

乱尘寻思“小小年纪奇智诡巧,实非吉兆,这孩子往后的命运多灾难。”忧色凝集眉宇,视线从龙百灵移向九尾龟,看她满面刚愎之色,手指结成法印,正发功调回那条“散珠根”。她的智识亦属超凡,必死的结局显已料到,仍旧顽抗到底。人类称扬“舍生取义”的精神,她那种“舍命行恶”的气概,竟也令人慨然心折。乱尘大师左顾右望,为双方的智斗暗暗唏嘘:一个少女一个老妖,取计相同,目的各异,最终结果如何,谁的意图能够实现,大概只有老天才能作出裁决。

旁边桃夭夭连声请示,语调急如爆竹。乱尘大师长叹道:“福祸吉凶,但凭天意,我们能做的就是顺天行道。”

狂暴的雷鸣打断话音,塔内法界崩溃,天空千疮百孔,布满大大小小的窟窿,烈风闪电冲腾交激。乱尘绽舌大呼:“镇妖塔快塌了,大家先离开这里!”

方灵宝从地上蹦起,叫道:“我们要出去了?”

乱尘大师道:“那还用问!谨防天变伤身,大伙儿运气护住要害。”

忽然天光陡暗,太阳形消影散,最后一丝余辉抹去,外界真正的阳光从孔洞透入。只见光柱条条垂落,仿佛万千巨杵戳穿大幕。那些古神们隔世已久,身心依存法界,猛经尘光曝晒,一个个皮焦骨烂,随同法界分解覆灭。乱尘忙喊道:“快救它们!”桃夭夭肩头耸了耸,天王盾化整为零,分别罩住附近生灵。但行动稍迟一步,古神灭亡殆绝,幸存者寥寥三五可数。九尾龟已收回散珠根,挥舞拐杖击散临头的电光,冷不丁身受神盾罩护,邪气运行不畅,朝前跌了个扑爬。

第二十八回 锋芒万里慨而慷3

桃夭夭纵步舒臂,上前抓住她后领,笑道:“见到九尾鼋之前,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

九尾龟道:“谢了,老婆子生死都是邪魔,容不得正法加身。”运起全副魔力,将天王盾驱离身体。

其时景象愈烈,有桃夭夭护持,情势虽惊无险。方灵宝兀自乱嚷:“出去了出去了!他们驻岁丹解药没吃,就这么出去骨头都得化成渣!”在布囊里东掏西摸,霍地抬臂扬手,一颗晶亮珠子飞入桃夭夭口中。“隔空穿丹”乃丹药门基本功,方灵宝炼的神乎其技。连桃夭夭都猝不及防,一咕噜咽下肚,问道:“什么东西!”

方灵宝瞪眼道:“解药啊!驻岁定颜缩形丹的解药!你们几个进塔前服过那种丹丸,不吃解药如何变回原形!”一哈腰,又把解药送进龙百灵嘴里。

魔芋大夫怒道:“定颜缩形丹!药性带毒,怎能贸然服用!”

方灵宝辩解道:“我们是私自闯密界,又没师尊的仙药导引,吃定颜丹是必行之措。”

魔芋大夫道:“那丹药含有损神毒质,极易损伤元神,难怪龙师妹如此虚弱。”

方灵宝道:“带着解药哩,怕甚毒直毒弯,再说由你老兄出马,就拿砒霜当饭都没问题。”

魔芋大夫摇头道:“炼药贻害同门,丹药弟子行事太轻率了。”话里有话,先因误服“鹤龄膏”,魔芋大夫憋了满腹的怨愤。堂堂被医道大师被y所制,个人荣辱且不论,神农门似乎也输给丹药门。这会儿寻因问责,首徒架子摆出,他身材又高大,气昂昂巍如山岩。龙百灵蜷伏在他脚边,好象一只倚石熟睡的小猫。

好在方灵宝是个实心棒槌,生不出闲气,嘻嘻笑道:“神农救人,丹药伤人,从来分工明确嘛!反正服下解药万事大吉。就只缺了黄幽归位,他也吃过缩形丹......”说着又急了,摸出飞腾丸吞下,叫道:“我去找黄幽!”足底生风,作势欲行。

桃夭夭道:“别乱跑,待我作法调拨”凝气打个响指,神功潜运,远近里许的生灵倏然集合,状似磁石吸附铁屑,攒在近旁围成一圈。这是“勾摄法”和“搬运术”齐施,传物移形如臂使指。霎时三丈内挤满了,几名昏茫的古神,十余个吓呆的小妖,夔相刑天包括在内,肩贴肩安静坐地。方灵宝刚好紧挨黄幽,一声欢呼,将解药喂他服下,摸出“点犀钟”观望天变。

天上光团灼烂,刺的眼生痛。破窟窿连成片,云气清绝,万里长空唯剩白茫茫的光晕。猛然间惊雷落尘,激起冲霄烟柱,房屋草石等万物绕柱旋转,陷入崩散混沌的状态。众灵受桃夭夭保护,免于天灾加身。一霎强光穿透尘幕,最大的那个晕团独现天庭,金环霞绕,正为外界太阳的本色。方灵宝高呼:“时辰已到,咱们回家喽!”举臂翘起拇指,使劲按下点犀钟的按钮。

机括终止了法术,缩形丹药效消解,黄幽等人的身形变大拔高。其余众灵服过了乱尘大师的仙药,也变迅速回原样。就见四方景物极度缩小,九阴客店,人杰台,各处废墟小若蚁丘,相继卷进烟柱,向上疾冲猛飙。只听“乒嘭”一声巨响,好象冲碎了什么器物。

碎裂声犹在耳畔,众灵已身处丹药精舍,定睛一看,冲坏的就是镇妖塔塔体。残片满地星撒,精舍的石壁震倒,丹药门的地下密室成了个大土坑,仓库药材横斜乱舞,洒落如雨。烟柱冲势未止,又将上面草庐掀开,屋顶刮的无影无踪。方灵宝抓耳挠腮,叫起撞天屈:“惨啊,我们的仓库!老子家当赔光啦!”乱尘大师道:“出去!”桃夭夭再施搬运法,带众灵移转平地。落脚处靠近逸性谷。只见右方深崖覆雪,白莹莹悦目。左边飞砂卷石,那道烟柱凝而不散,径直向西飘远。

桃夭夭道:“那股烟飞到哪里去?”

乱尘大师道:“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

桃夭夭幡然省悟“怪烟就是天山仙土,构造天王山,人杰台,死灵荒泽等景物的材料。眼下镇妖塔法界毁坏,仙土自是回归天山仙境去了。”

就在他愣神的当口,四下里怪叫纷起。带出来的小妖们生性阴邪,乍见天日慌了神,撒疯似的惊逃鼠窜。峨嵋弟子觉察动静,又望见妖气笼罩丹药门,只道魔道偷袭,纷纷从各处赶来围剿。“乾坤十二剑”当先驰到,剑光纵横滚荡,气势咄咄逼近。蚕娘子举手示意,大喊:“我是好妖精,我已投诚峨嵋派!我是龙小姐的贴身奶妈!”喊了几声没人理,剑锋闪烁寒光,只在周遭穿刺。蚕娘子究是害怕正法,忙缩身变做小蚕虫,钻进龙百灵的布包里躲藏。乱尘大师喝令:“抓活的!别把妖怪放进玄真界!”十二剑首领尹赤电领命,来回指挥抓捕,众弟子围追堵截,片刻间将十多只小怪尽行擒获。

混乱场面中,桃夭夭生怕九尾龟使奸逃脱,右臂紧挟其腰。但那老妖神态平静,凝目远眺南海方位,根本没把峨嵋弟子放在意里。桃夭夭暗想“好嚣张的家伙,铁了心死抗到底。”蓦地身后燕啭莺啼,脆生生的悦耳:“主人!可算回来啦,这一夜教人家牵肠挂肚,象过了几辈子那么久。”转头看时,俏影欢跃眼前。红袖抓住胳膊,荡秋千似的摇晃。

看着她欢喜的神情,桃夭夭暗生感触“的确是几辈子,外边一夜,在塔里度过三十多年。”轻拍她手背,略示安抚,问道:“现在什么钟点?”红袖道:“太阳距中天两三尺,算来九尾鼋要现身了,南海那边急等我们救援。”桃夭夭心下大慰,道:“午时未到,还赶得及。”

忽然红袖拉他侧过身子,对着阳光打量,惊叹道:“哎呀,主人,你变了啊!”桃夭夭道:“嗯?变老了?”红袖道:“相貌半点没改,愣头青傻样照旧。书生气倒是大减,另添了一种特别的气色。”桃夭夭得意道:“男子汉的气质!不错吧。”红袖道:“非也,是光棍赖汉之气。满大街纠缠女孩子的那种无赖,厚脸皮外加贱骨头,眉额眼角显露的猥亵味道!”桃夭夭笑骂:“牙尖嘴利,你是老样子没变。”

红袖道:“说中了吧,哼!人家通宵看守老猴子,被猴尿熏的花容惨淡。你却自甘堕落,不知跑那儿下作地方鬼混,弄成一副市井之徒的龌龊德性,对的起我和灵儿少奶奶两位斯文佳人吗?”口里絮叨抱怨,眼光移向龙百灵,见她蜷缩着昏睡在地,立时跳起三尺高:“少奶奶......灵儿少奶奶,我就知道,主人胡闹成性儿,必定带累少奶奶!”飞身扑上看顾,叽里咕噜的又问又唤,气的旁边魔芋大夫直瞪眼珠。

他们这里互道别情,那厢乱况渐趋平息。众弟子降伏妖怪,另有门徒闻讯赶到,一时脚步纷迭,从试炼场到逸性谷一带人头攒动。乱尘大师宏音回荡山谷,接连下令:“暂将妖类送到奇巧门关押,好生照管古神,勿使衰弱夭亡。尹赤电,立刻封闭通往玄真界的路径,任何人不得走过接引桥!兰世海,设梦局通知凌波,无量峰的弟子均留驻原地勿动。哦,魔芋大夫,就在试炼场左近医治伤病。镇妖塔已经毁破,事关本派存亡。非常时刻,大家小心点!”

桃夭夭高声道:“师尊,您慢慢安排善后,弟子赶去南海救急!”

乱尘大师道:“等一等,让魔芋大夫同去解血毒。”

桃夭夭笑道:“魔芋大夫留下照看灵儿,弟子自有解毒之法。”

乱尘大师默思半瞬,点头道:“那好,你先行一步,我们稍后用万域图赶往。你法力强大至极,凡事留余地别做绝了!”桃夭夭道:“弟子晓得!”身影如风似电,飘近一旁,弯腰摸了摸龙百灵的脸腮,感觉细滑温暖,病势显已愈可,正借睡眠调养元神,遂喝道:“小红照料灵儿养病,小心服侍着!”扯住九尾龟脖颈,凌空虚步,跳离峨眉山。

转瞬飞升云端,桃夭夭挥臂发力,漫天云霞卷帘般分开,手指紧了紧,问道:“老妖婆,你老公在哪儿,认得路么?”九尾龟双眸虚睁,头颈扭向一个方向,幽幽的道:“同体连气,同生共灭,天涯海角似隔咫尺。”拐杖指向远方。桃夭夭道:“成全你夫妻同穴长眠,随我上路罢!”咄一声,施开腾云术,当真追风逐月,扭腰飞渡八千里,点首已越万重山,早望见碧波浩淼的南海大洋。

驾云逡巡数度,红色海域映入视野,船队依然停泊血海当中。桃夭夭暗忖“血毒尚在,魔王还没发动总攻。”越过层叠的船帆,忽见九尾鼋半浮半沉趴在水里,长脖甲片剥落,四肢收拢壳底,好似冬日昏困的爬虫。而背壳盖覆白霜,紧闭的眼皮垂挂冰凌,确然受制于寒力。

前边一人御风飘绕,掌心“霜雷箭”猛射,不断揭掉鼋鳞。碎屑衬出英姿,正是风雷少年唐连璧。

第二十八回 锋芒万里慨而慷4

桃夭夭寻思“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嘿,丢人现眼哪,又用软磨死缠的娘们手段。”扭头望向身侧,发觉九尾龟表情冰冷,丝毫没有重逢丈夫的欢态。桃夭夭抖动手腕,估摸把她抖清醒了,厉声道:“仔细给我听好!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你龟鼋两公婆逃生。以后安分过活,遵从善道,前罪既往不咎。倘若再敢行恶,定将你们抓来作成雌雄王八汤!”九尾龟仰头哈哈大笑,笑声中饱含苍凉愤怒之意。

桃夭夭道:“去吧!”甩手挥出,将九尾龟抛向九尾鼋。只见青光疾掠海空,半途传来九尾龟的长吟“子从善兮予从恶,子为人道予为畜。人畜殊途归天道,善兮恶兮同湮没。”桃夭夭牵挂同门的安危,哪管妖怪喊些什么,调头折转向下,耸肩晃了两晃,叫声:“分!”蓦然身形分化,变出数千个桃夭夭,分别钻入各船的舱房。

宇宙锋每次杀死敌人,必然夺其功法。桃夭夭在天王山除妖百万,修炼成法的约占两成,二三十万妖魔精怪,所有妖力魔法全归他摄取收用。那“分身法”属于障眼幻术,高等妖类苦炼乃成,原本徒具虚形,他使来竟然具备真功。“分身”穿门入室,寻出中毒的白傣士兵,驭兽弟子,召英小雪兰世芳,包括船底的神兽,将大众中的血毒吸入己身,再运使天王盾转成疠气吐出,挥手间转危为安,南海毒困之难就此化解。但众人被血腥味熏的太久,气息噎塞,大多昏沉倒卧,体弱的女孩子已开始呕吐。“分身”随机应变,汲水开窗点香扫秽,一边护理众人,一边继续巡查。忽地钻入一间小室,却是李凤歧疗伤之处。桃夭夭打了个激灵,元神骤然集中,分身收拢一体,叫道:“大哥我回来了!”

房间里气氛森冷,燕盈姝趴在地板上,欧阳孤萍背靠舱壁。两人姿态僵直,眉心幽光忽闪忽暗,这是气聚上丹田,竭尽余力的特征。小床上李凤歧口眼紧闭,气息细若游丝,肩膀贴满卜筹门的吉符,胸口插一排还魂金针,随着燕盈姝眉间的光芒轻颤。显见大哥丧命在即,两位师姐正苦苦运功抢救。

情况危急万分,桃夭夭左手撕开衣衫,右掌轻扇,雄浑真气传递过去。两女如同从水底钻出,喉间“哦”的吸气,铅冷的面容登生红霞,疲劳全消而法力倍长,正惊诧何方神圣降临。定睛看时,桃夭夭屈指虚弹,将还魂针逐次弹掉。

燕盈姝急道:“不,不能拔针,李师兄全靠此针续命。”

桃夭夭笑道:“师姐亲口讲过,炼成天王盾第二层,伤势自愈,还要针石何用?”

燕盈姝道:“天王盾第二层......谁炼成了?”

欧阳孤萍心思细密,当即道:“师尊到了!好小子,竟然找来师尊传法诀。”

桃夭夭道:“杀鸡焉用牛刀,小弟粗通天王盾,传诀小事不必劳动师尊!”交谈中神针拔尽,最末一根飞起,李凤歧断气的一刹那。桃夭夭浑身金芒闪动,肌肤上的文字象是活了,笔划凸现光影,轻飘飘浮荡过去,覆盖在李凤歧的身体上。那情形平和又奇异,仿佛萤火虫结队飞落。李凤歧呼吸微弱,血管却虬曲贲张,一根根鼓起。阴风焚天四轮乃至冥霜造成的伤害,随血流抽离肌肉骨髓,呈乌漆生铁之色,沿血脉向上奔涌。就看“黑网”满身缠绕,逐渐向喉部收缩。

燕盈姝骇然道:“你,你,你对他做什么?”

桃夭夭道:“以身传法,胜于口舌,大哥马上就能炼成天王盾。”手指轻点慢拨,运力将神木甲张开,字影飘离自身,隔空传向李凤歧。只见光点闪烁,排列井然有序,宛若一条输送生命的纽带。

神木甲铭文数达万言,乃远古天山仙宗的法义,非但包含神木甲的用法,诸多仙家奥妙亦蕴藏于内。当年峨眉祖师与昆仑仙客共同参详,依据字义创出伏柔天王盾。桃夭夭不识吉金古文,放在面前也是睁眼瞎。但“道可道,非常道”,文字所载仅为假名,真实法义只可意会。此刻神木甲贴附骨肉,真法相应触动灵根,桃夭夭慧田透彻,仿佛受阳光普照雨露滋润,自然生出种种灵妙神通。他悟出的天王盾独绝古今,非从字句入手,功用反比祖师更加深湛。动手不动口,功法已授出。只见李凤歧缓慢坐直,血中黑质凝聚在咽喉部位,双掌相对胸前,一手发红为阳,一手泛蓝为阴,阴阳调兑气血畅流,天灵盖飘起三尺白霓。

欧阳孤萍看直了眼,讶然道:“确是炼天王盾的架式,他在调和伏柔两内丹。”

桃夭夭道:“师姐别光顾死盯,接下来场面好尴尬,女的看了就得嫁人!”手一扬,劲风嗖然,如刀片切过,李凤歧的裤子片片碎飞,精光赤条的伸腿站了起来。原来玄门**炼成之刻,真气须当透出诸穴,衣物遮挡有害,修炼者往往**吐纳,以使行功稳妥。燕盈姝是医者之心,伤患在眼里不分男女,只管聚精会神的观察。孤萍听桃夭夭语出不良,皱了皱秀眉,转过头望向门外。

桃夭夭笑道:“你都看见了,想耍赖么?乖乖嫁给大哥罢。”

燕盈姝道:“看见什么?”

桃夭夭道:“燕师姐是医生,毋须多虑。但我记得欧阳师姐曾说,她家乡的大姑娘洗澡被男人看到,必定非此人不嫁。我想女子看男人光屁股也差不离,何况看的那般津津有味,明摆着有意思嘛。”

孤萍?目怒视,语气冷的刺骨:“桃夭夭,跟谁讲话呢?有胆子的,当我的面再说一遍!”

桃夭夭笑道:“好嫂子,你脸冲门板发狠,胆量真教小弟佩服。”

燕盈姝瞅了瞅两人光景,捂嘴“嗤”的失笑。淡定之人竟也解颐,沉郁的氛围不觉变得轻松。

这边说笑逗趣,那厢功行完满。李凤歧重新盘坐,呼吸粗沉宏壮。每次吸气,头顶虹光缩短寸许;吐息呈漆黑色,伤害凝成的疠气喷出唇间。欧阳孤萍是玄门高徒,耳闻响动,已知李凤歧伤愈功成,心理欢喜无以复加,实在板不起脸生气,啐了一口道:“人都说‘士别三日,刮目相待’,回去了那么一宿,比往常更涎脸无聊,就象是大街上混了几十年的老泼皮。”

桃夭夭笑容顿敛,叹口气道:“去这一夜,如隔三生,世间冷暖小弟尝遍,方知真情可贵。我大哥表面玩世不恭,内里挚情火热,甘为所爱沥血披肝。比起那等冷面冷心的小白脸,直如金子珍珠无价之宝。明智的女孩儿应该趁早下手,被人抢去可没后悔药吃。”

孤萍鼻子里“哼”了声,眼睛望着海面,正待对答,忽地面露讶色,道:“不好,凶灾之兆!”船身应声摇摆,远处响起浑重的咆哮。欧阳孤萍道:“九尾鼋活转了!”

燕盈姝道:“不是被唐连璧缚住了么?怎会挣脱的!”

桃夭夭问道:“九尾鼋因何被缚,中了那小子的诡计?”

燕盈姝讲述道:“昨夜唐连璧搜遍江洋,找到九尾鼋的藏身处,想除掉魔王以解血毒。那魔王元气未复,只得游回血域借腥风御敌。它是靠阳光活动,夜里魔力弱,斗不过唐连璧。自你离开到天明的这段时间,九尾鼋被冥霜缠了个结实,渐渐露出衰竭的势头。”略顿了顿,续道:“快午时了吧,太阳光晒热身子,九尾鼋是要作垂死挣扎。”

孤萍手指门外海天,道:“不对,凶云浓密异常,九尾鼋魔力成倍增加,似乎得到同类的助益。”柔荑轻托下巴,沉吟道:“我布的法阵即将失效,必须加催法力化凶为吉。”

桃夭夭寻思“九尾鼋见了老婆,怎不大发雄威?让那小白脸独个儿应付好了。他对亲娘的狠劲使出三两分,再厉害的妖魔都要投降。”唇边泛起蔑意,对孤萍道:“师姐毋管他事,留意我大哥就行。”一言未几,船体晃动加剧,海浪溅起打湿窗户。三人齐向床头看去。只见李凤歧稳坐如钟,阳掌叠于阴掌之上,白虹仅剩寸余,呼出黑气转淡,喉头处的黑印缩成豌豆大小。外部变动他全然无觉,天王盾已炼至最后关头。燕盈姝忧虑道:“内丹调运期间忌避惊扰,李师兄危险啊!”孤萍也道:“唐连璧不是九尾鼋对手!”

桃夭夭一跺脚,刹时风平浪静,整条船象扎了根似的纹丝不动。但吼叫愈加暴烈,九尾鼋狂性激发,几条尾肢猛攻,未知唐连璧逃脱与否。桃夭夭摇头道:“连两个畜生都降不住,实足绣花枕头大草包。莫奈何,师姐守着大哥疗伤,待我去救那小子。”

说话时,早跳上云头,远望碧空渺茫,那有唐连璧的影子,想是驾御“北辰玄星”跑远了。再瞧巨影双叠,大龟驮着大鼋,已追到船队边缘,因失掉敌人踪迹,正伸脖望天怒吼。桃夭夭见状大笑:“母的背公的,这姿势忒浪了……魔王合体好耍,就是小孩子不能多看。”

仿佛察觉强敌靠近,龟鼋拨水回游,朝桃夭夭发出狂野的长啸。猛地扬起前爪,将近处两艘海船打烂。

第二十九回 斩灭巨邪惊故旧1

桃夭夭猝然失色,胸中惊怒如巨澜狂掀。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沉船残骸漂浮,竟无哀苦求救之音,船上的人已然尽毙于魔爪之下。九尾鼋挥爪还欲再击,一道光墙横挡,好似玻璃樽硬碰花岗岩,半边掌爪震碎,连趾骨都稣散了。这道墙是天王盾的护障,内藏宇宙锋锐,比之玄门正法更添狠辣。九尾鼋血流如注,九尾龟痛嘶凄厉,却都没有退缩。桃夭夭手臂轻推,海面无风起浪,将船队送离前线。

方才他好整以暇,以为龟鼋重逢后萌发生志,赶跑唐连璧便即遁海潜逃。未料妖魔非要拼个鱼死网破,一招疏忽失算,报销两船百十条人命。桃夭夭恨的牙痒痒,绽舌大呼:“既放你们逃生,为什么还杀人?”

回应他的仍是兽吼,尾肢排立壳侧,一副疯狂反扑的架势。桃夭夭又喊:“老妖婆你回答我!”却看九尾龟怪眼赤红,巨嘴龇牙,完完全全是头野兽,那里还有半点老智睿光。桃夭夭寻思“是我想错了,‘仁慈’只可施予人类,对恶兽行善,实是养患贻害的愚行。”悔犹未及,劈头“霸王鞭”砸到。桃夭夭自语:“错了认罚,我是该打。”不躲不挡,挺脖子硬挨。那“霸王鞭”何等沉猛?泰山也砸成粉渣,但有神木甲护身,百害莫侵。任鞭形猛抽千次,桃夭夭头皮屑都没掉半星。

抽砸无效,改为横扫。“霸王鞭”合并“乱魂钉”,龟鼋双尾齐出,催山折岳更兼乱神夺魄。这时桃夭夭才发作,?目断喝:“孽畜受死!”劈手抓住尾梢,手腕一翻,犹如蚂蚁扯倒大象,竟将双魔肚子朝上摔落大海。登时水波壁立千丈,如陡崖深谷,双魔直向海底滑坠。

天王山一役,桃夭夭斩杀的妖怪中多有水族,夺其天赋技能,对水性也已是精通。追赶双魔之际口念避水咒,逼住了水势,高耸的浪峰竟凝定不落。九尾龟鼋无从遁形,桃夭夭赶上去,一拳击中肚腹,喝道:“送你个窝心肘子尝尝!”拳风掣雷带电,将腹甲震裂,鲜血迸流四溅,连九尾龟肚里的龟蛋尽都打破,从散珠根末端“噼里噗哧”飞泻浆黄。桃夭夭暗叹“作孽了,人吃肘子最多拉稀,你却弄成个小月流产,不当人子。”

然而龟鼋似也减轻负重,飞腾更显灵活。“散珠根”播扬龟蛋,那些破壳的小龟或有幸存的,都迎着敌势飞扑。就看龟儿子龟女子成群,临风体形长大,张牙舞爪围攻桃夭夭。此等小妖自无威胁,桃夭夭一剑扫光,只是剑锋掠过幼畜悲鸣,伴随血肉满天飘。桃夭夭听得揪心“拿儿女当武器使,老妖好毒心肠。”随即明白了“兽类只求种族延续,危难时弃弱保强,只留能繁衍的种畜存活,亲子弃如草芥,哪管什么情义伦理。”

这么一想,追击略缓,九尾龟鼋运足魔力,趾爪蹬爬,顷刻跃升大海之上。桃夭夭脚踩云团如轮飞转,循势赶了上去,手掌朝下按,裂开的海面轻轻合拢,浪涛全未波及远处的船队。那边九尾鼋搅动海中污血,无常索高高扬舞,再次散发出血毒红烟。但此番不比前回,毒物遇到了克星――桃夭夭身附神妙防器,神木甲每寸每厘各具奇用。诸如克邪化戾的清风剑,仅为其中万分之一,类似还有抗毒,抵寒,挡锐,护魂……各部防术应机万变。桃夭夭稍微提运真气,两三个字影飘离体肤,飞向天顶化作青白云朵。刹那间灵雨飘洒,将那红烟洗净,海空清亮通明,衬的双魔越发丑怪。桃夭夭趁势腾起云头,正欲动手降魔,忽觉背脊发冷,唐连璧悄没声息的站在身后。

自古仙道高士常有侦测的奇术,“千里眼,顺风耳”洞察千里微毫。桃夭夭杀过妖怪虽多,所炼侦测术均属旁门末流,比如蜘蛛精的“八眼观四路”,章鱼怪的“海底辨金针”等等,远不及正法灵妙。因此强手离身极近,他才以“脑后觉”法术感知,心下暗恼“小白脸搞啥名堂?又要袖手观战。***,你也配观赏老子的神功。”

当即转身呵斥,嘴巴才张开,猛然唐连璧抖袖点指,一团冥霜飞入桃夭夭口中。饶是他混元神体,仍打了几个喷嚏,怒道:“干什么!”

趁此间隙,九尾龟鼋游到近前,“乱魂钉,霸王鞭,附骨须,无常索”四尾齐扬,上下左右的重压如铁流倾泻。桃夭夭左手五指箕张,凭空抓起百丈海浪,卷铺盖似的将双魔连尾裹住,一直推出里许开外。其实以他此刻的法力,除掉双魔易如反掌,之所以没下狠手,一则师尊叮嘱“凡事留余地”,二来暗存念头,很想见识魔王那最强的第九尾。岂料唐连璧搅局,战况横生枝节,桃夭夭渐感烦躁,正琢磨如何打发小白脸,后脑勺一震,又被十余枝霜雷箭射中。

第一次冥霜袭身,尚可说失手误攻,这回霜雷狂轰,势道之凶猛,分明是夺命的狠招。桃夭夭惊道:“你吃多啦,跟我拼命么!”却见唐连璧周身闪黄光,轮廓似镶了层金边,赫然是施放“八荒雷炎流”的前兆。桃夭夭惊异莫名,暗想“你妈又不是我杀的,干嘛这般不共戴天!”没等他回过神,唐连璧两膀齐伸,同施“八荒雷炎流”,两根光柱直冲桃夭夭。一刹那天日摇颤,海波沸腾,一派末日降临的景象。

桃夭夭慌忙竖起天王盾,保护船队免遭殃及。未曾想雷炎流猛烈至斯,天王盾光墙虽可招架,仍被震的两眼发花,骨头关节“咯咯”乱抖。能令“混元神体”几近挫散,实可谓毁天灭地之威。就看雷炎流余势未消,掀起海浪涌向西北方。桃夭夭暗叫“糟糕了,海潮去势太凶,沿海居民必遭其害。”分身法使开,留个形体对付唐连璧和双魔,真身风驰电掣,追着水势直飞大陆。

海啸转瞬千里,风暴先抵沿岸,百姓们已开始弃家逃奔。幸而桃夭夭赶在前头,半空里运气作法,天王盾延展滩岬岛屿,遮蔽一座座房舍村镇。众百姓仓猝不及逃远,都道是运尽命亡之刻,仰头却看碧涛排空,浪尖高悬,就是落不下来,仿佛被无形的巨力阻隔,晃晃悠悠的又退缩回海里。当下万众转悲为喜,男女老幼跪地膜拜,感谢妈祖娘娘,感谢玉皇大帝,感谢城隍阎王如来佛,感谢诸天神圣显灵施救云云。桃夭夭忙的跟没头苍蝇似的,无心逗留理会,辗转返回原处。还隔着两三里远,早望见分身左支右绌,在天空中踉踉跄跄的兜圈。

那分身法力较弱,兼受唐连璧和双魔夹攻,又要护全船队,已被整的晕头转向找不着北。桃夭夭火冒三丈,拔腿奋然冲前,眼角扫过九尾龟鼋腹底,忽见魔王所趴海水呈红青两色,猛地警觉“九尾龟的阴阳链!那条尾巴搅乱敌方神通,能令敌人攻杀同伴,小白脸朝我放冷箭,敢情是中了老妖婆的暗算。”怒火登时熄灭,反觉十分好笑“小白脸装模作样扮高贵,这会儿却给妖怪当狗使,召英兰师姐若在场,一定伤心欲绝。”

再仔细观望,发现唐连璧目似朗星,挥洒轻逸,哪有分毫中邪受控的迹象。桃夭夭暗叫“混蛋!他真的想宰了我!”此时分身败势已定,九尾龟鼋扬尾欲将其扫灭。忽然唐连璧放出火浪,笔直烧向双魔后脑,其势又疾又准,躲避稍迟必是爆头之祸。

九尾龟鼋立即弃了分身,掉头划水转对唐连璧,摇动“北帝天钩”以牙还牙,另携“乱魂钉”阴风,反射的火浪比原型更为炽烈,“呼啦啦”掠空直飞唐连璧,后者乘北辰玄星远避,双魔的反击也就落空。但如此几回合,俨然是“围魏救赵”的意思,分身因此脱险。桃夭夭大感困惑“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会儿整我,一会儿帮我,弄不清这人的心思。”猜疑时调息收法,分身归本,元神合一。

那魔王追不上唐连璧,返身再战桃夭夭。凶暴气焰未减,往后倒退了数十丈,动作凝重,正是与强敌决斗的姿态。桃夭夭精神大振“好了,妖魔拼老底了,等它们最强第九尾出现,试试我的法力高到何等程度。”念及与此,脑袋里面响了个霹雳“我想试出自己本领高低,唐连璧何尝不想探察我的实力!”

一念未落,霜云倏至,唐连璧重返战局,冷冰冰的伫立高空,摆明了隔岸观虎斗――那边落了下风,他便出手相援;谁的形势占优,他就施法消弱,总之令双方强弱平衡,恶战到用出所有的法术战技。桃夭夭释然而笑“这就对了嘛,这才符合小白脸的卑鄙作风。他若诚心示好,我还不知如何应对呢!”眉尖一挑,真气贯注双臂,心里暗喝“成全你小子开眼,且看老爷手段!”

那方双魔舞爪引项,同样在积蓄魔力。但攻势未展,一股恶臭气先行传开,随风弥散沉泛,沧海翻作粪池,真个失香屈子过鲍肆,丧魂秦皇卧鱼车,臭的惊世骇俗,震古烁今。

紧接着,九尾龟后腿间风紧,竖起一根灰白粗大的尾肢,如桅杆般标挺。桃夭夭运灵遥感,辨出是九尾龟的“化生签”。忽然间,那尾肢左右摇摆开来,妖风呼号魔云滚荡。云开处,无数怪尸连体结队,浩浩荡荡遍布海域,乘着臭风挺进。

第二十九回 斩灭巨邪惊故旧2

此时化生签的功效才展现:尸怪就是累成断头峰的骨骸,先被化虹藏于尾端,临阵时遣出作战,残肢连接魔力汇合,百万个体构成一个庞大形态,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化生签专门整合残肢陈尸,前令牛马二怪共生,现使尸山连骨复活,施法中产生强烈秽臭,容易惊跑敌方,故而平常极少启动。

今日双魔以命相搏,战术统统抛弃,天地万物都是可杀之敌。就见尸怪将船队层层包围,毒水,疠瘴,妖枪魔箭齐射,好似疾风骤雨。各船受桃夭夭天王盾庇护,任凭狂攻安然无损。许多百花教徒醒转了神志,架起铜炮开火,船底神兽舒活了筋骨,放射冰霜雷电。但那魔怪由尸骨连成,本来是死的,也就无从灭除。于是两下里箭飞炮响不可开交,却象戏台虚景,谁都伤不了谁。只是臭气污染海水,鱼虾毒死大片,白花花的死尸铺满海域。

桃夭夭看清局面,拔身腾跃穹顶,头朝下脚朝上“嘿”了声,鼻孔耳洞喷涌四道青烟,臂膀搅动如舂粟,青烟化作雾团,扁圆状象一个巨型的车轮。此乃上古奇术“蚩尤雾旗”,雾起处召遣幽灵,曾将黄帝的神兵围困三年。后世妖类从蚩尤坟摄取精魄,炼就的“雾旗”已远不及古代。而桃夭夭双手灌满纯阳真气,直搅的天海翻覆,“蚩尤旗”威势大增,比之蚩尤复生也不多让。连骨尸怪象被刀刃切割,一霎分崩离析,卷进云团中心风眼,带同海里的死鱼直飞九霄,渺渺茫茫散为乌有。

大海天空再复清明,上下碧蓝相映,仿佛水洗过一般。九尾龟鼋趴伏海面,为了抵抗蚩尤旗的强势,它们的魔力几近耗竭,奄奄几欲昏厥。就在败局注定之刻,双魔全无屈服之意,一条尾肢颤巍巍挺直,口鼻翕张喷出青烟几道。顷刻间云雾成团,蚩尤旗又成势了,却是双魔所发。原来九尾鼋遭此术重伤,“北帝天钩”也被激活,反射对方术法,也要让桃夭夭体尝“蚩尤旗”的酷烈。

桃夭夭寻思“我使出一种法术,双魔便复制一种,反反复复它们不费劲,未知何时才是个了局。”耳闻风声萧杀,隐含怪啸,蚩尤旗刚碎散了尸怪,现在反其道而用之,召集了更多的死灵恶魂。桃夭夭大感棘手,仿佛新人演砸了戏,不知接下来如何收场。他眼睛没看见,隐约察觉唐连璧在背后冷笑,不由心想“哎,我降伏妖魔的经验是比他差点……”

踌躇间云团逼近,烈风吹的毛竖。他猛然发性,一把心火狂烧,动了凶霸之念,喝道:“你会复制法术,复制这个试试!”双掌交握高举,金色剑刃直指苍穹,蓦地一挥而下,只见万丈金芒闪过,云团碾瓷般碎零。桃夭夭手底留了劲,剑及海面立当收住,并未造成大的破坏。定睛再看时,蚩尤旗消失,死灵湮灭自不待言,九尾龟鼋也被大卸八块,可怜万年长生的天然神兽,也在宇宙锋无上剑势下魂丧命绝。

桃夭夭颇感满意,暗想“没把海底劈成两半,分寸拿捏恰当,我已完全掌握宇宙锋的神力。”

龟鼋骨肉化作粉末,波浪一打,形迹消匿不见。唯独那八根尾骨轻飘而起,乘风升空,合成一条长枪状物件,枪颈嵌块六角蓝水晶,团转围绕绚烂的红霞。桃夭夭合计“这就是魔王的第九尾了,灭世什么枪,可惜未曾显显威力。”正想着,那枪如电穿云,往东方飞去了。霞光逐渐收敛,浮出两颗珠子,一颗雪白,一颗乌黑,黑珠是九尾鼋的内丹,桃夭夭先前见过,白珠想必就是九尾龟的内丹了。

这时尚有海风轻吹,海涛却消停了,浩淼汪洋平整的出奇,仿佛迎接圣灵莅世铺开的地毯。两颗内丹挨近交融,白丹颜色剥落,其形融入黑丹之内,飘洒的白屑隐含邪气,想是九尾龟仅存的灵魄。最终白色全消,黑丹变大化作柳条状,隐约是剑锋式样。一时间波涛轻击,浪花涌荡,宛如万千双手欢悦鼓掌。桃夭夭见状惊疑,发觉那剑锋状的物事蕴藏无尽神异,上善柔沛可御万物,其威力绝对不在宇宙锋之下!

疑念未落,忽看唐连璧飞上前,怀内摸出个七宝琉璃宝匣,嘴唇微动念了几句咒语,那东西缩小形状,自行飞进匣内藏好。桃夭夭恍然大悟,暗道“这是玄水神剑!四大神剑之一!此物乃天下水之总源,难怪出现后海水变的平顺祥和。”再看唐连璧将宝匣收入衣兜,不禁哑然而笑“他跟九尾鼋死缠烂打,原是想搜夺玄水神剑,岂知双魔同灭神剑才显形,到底借了老子的风头。嘿嘿,什么高傲贵公子,临末了,还是跟屁拣便宜的小人。”眼神满含鄙夷,斜睨着笑道:“恭喜唐公子拾获神剑,记得下回再跟紧些。本人以后伏魔灭妖,战利品多的是,都留给你来拣呢。”

唐连璧正眼也不瞧他,收好宝物转身拂袖,驾霜云飘然飞远。桃夭夭意犹未足,还想赶上讥讽两句,忽闻船队那边人声如沸,似有大事发生。他记挂众人的状况,拨云直纵中军大福船。脚刚踏上船头,就听有人喊他:“桃师弟,恭喜恭喜。”

循声一看,也认得,乃是摄魂门首徒,兰世芳的胞兄兰世海。后面站了几名玄门弟子,脸生脸熟,未可尽识,桃夭夭抱拳道:“师兄为何在这里?”没等兰世海答话,四周“哦罗罗”呼喊乍起,水手兵士高举手臂向太阳跪拜,伏倒时静悄悄的。桃夭夭道:“这是作甚?”旁边有人解释:“每当大战获胜,傣人必要跪谢苍天,送别战死的英灵。”

兰世海道:“此役靖扫金轮教老巢,对阵妖王驾前魔王,成败非同小可。师尊命我等乘万域图驰援,谁知桃师弟已将魔王一举诛灭,大功居首,实是可喜可贺。”桃夭夭道:“哦,师尊没来么?你们乘万域图,黄幽师兄应该在场吧?”忽见众人身后站个人影,缩脖子垂头丧气,不是黄幽是谁?

遁甲首徒容颜憔悴,法力虽复,“鹤龄膏”的浸渎犹在脸上。这一仗艰难曲折,极其重大,他的功劳却微不足道,反被y制服,脸面早丢到了姥姥家。耳听桃夭夭提及,头埋的更低了,大气不敢透半口。桃夭夭自明原由,笑了笑岔开道:“世芳师姐也在附近船里,兰师兄快去见见她吧。”

兰世海道:“不忙见,女子先天血气淡,夜里积冷,解了血毒浊气反胃,都吐的一塌糊涂。已安排她们在后军船中换衣洗漱,男子暂时别去打扰。”略顿了顿,补了句:“桃师弟最好跟我们在一起。”想当初上山测查品性,兰世海测出桃夭夭“色而不淫”,淫不淫另说,色字是坐实了,离女孩子更衣处自是越远越好。

桃夭夭“哦”了声,语调微带失望,谈到船上女子,不觉中心底冒出个名字,是他忘不掉,却又解不开的心结。明知久思必生烦恼,他咬牙使劲摇头,好象要把那名字甩出脑袋。旁人只当他跟兰世海闹脾气,连忙递上干净衣裳,帮他穿衣束带,绾发整冠,七嘴八舌引他开怀。有弟子道:“我等都亲眼目睹降魔大战,简直精彩万分。”另一人道:“好家伙,妖皇座下魔王都给干掉了。”兰世海道:“是啊,桃师弟道法精奇,的是闻所未闻。”

旁边弟子忙提醒兰世海:“我等别叫桃师弟,立下顶天大功德,今年竞德大会魁首已现,新任峨嵋大师兄就在跟前。”兰世海是忠厚君子,虽为桃夭夭立功欣喜,但素来不善奉承,“桃师兄”几个字总是吐不出口。

桃夭夭久经沉浮,荣辱名位看的极轻,谈谈笑笑仍称“兰师兄”。众人前呼后簇,一阵风拥至帅舰中舱。奇巧门高士侯天机在内,正跟百花教主席地坐谈,听门外嘈杂,立喝道:“你们吵什么?”众弟子素知他严刻,多年代管奇巧门,暗地里都叫“二当家”。当下收声敛笑,诺诺而退。桃夭夭走上前施礼:“援兵是候师兄领队么?小弟失迎大驾,且恕怠慢。”

侯天机道:“你来的正好,快跟我回山!”一把抓紧桃夭夭手腕,仿佛捕快逮着了逃犯。转过脸去,仍跟百花教主讲话,三言两语间,无非是感谢贵教支援,日后定将回报等等。召罗岩得脱劫难,又解决了黑苗世仇,直高兴的手舞足蹈,没口子的念佛颂祖,与侯天机所言牛头不对马嘴。继而黄梦龙,许大安等人进舱,侯天机嘱咐他们调养存余的神兽,带领傣人归国,护送白露坪民女回乡。随后西进追捕金轮教余孽,特别是四大护法和首恶殊胜佛。此为乱尘大师口谕,驭兽门众徒躬身谨领。

桃夭夭重遇旧友,只欲放怀倾谈,偏生侯天机言语紧促,半晌插不上嘴,耐着性子等他嘱令完毕,方道:“候师兄,容我先探望我大哥,兰师姐他们,稍事叙谈再回去,行不行?”

侯天机摇头道:“师尊亲口指示,你必须马上跟我返回峨嵋!”敞开嗓门,一迭声呼喝:“遁甲首徒!把万域图打开!召王爷我们告辞了,如有伤病难治的教众,少待还有神农弟子赶来,请毋多忧。”口中似放了个炮仗,激烈的语气中,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黄幽应声而到,就在门口铺开万域图。

桃夭夭思忖“十万火急要我回山,师尊必有大事交待。”随黄候二人踏入那法宝,瞬时传形移位,已到峨嵋山脚下,再纵云光穿入止僭障,过长春麓直奔试炼场。沿途的玄门弟子低头退让,谁都没向三人打招呼。桃夭夭纳闷“他们回避的是我,一定也是奉了师尊严令。怪哉,干么避我如避瘟神?”

过了试炼场,黄幽离开,找神农弟子传往南海。侯天机始终紧拉桃夭夭,来到试炼场东边的静室,此刻天色已暗,开了门推他入内道:“你先在此住下,若无师尊召唤,绝不能走出房门半步。”

桃夭夭大奇:“这不是接待外客的厢房么,为什么要我住在这屋里?”

第二十九回 斩灭巨邪惊故旧3

侯天机道:“客房素常静僻,且门规限制,年幼好动的弟子也很少来此捣扰。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伸出宽厚的手掌,拍了拍桃夭夭肩膀,微笑道:“好兄弟,建立惊天奇功,峨嵋派或将因你复兴。但气数转盛往往伴随灾变,你先静心歇养几日,什么法术都别使用,等师尊算定吉凶,咱们再好生筹划复兴的大计!”他是刚毅沉笃之人,平常鲜有笑脸,如此温言劝告,实为欣悦难禁由衷而发。

桃夭夭最是服软的,朋友挚诚相待,他就肝胆相照,当下点了点头。目送侯天机关门离去,心里犯开嘀咕“听他意思,我将会给峨嵋派带来灾患。难说,镇妖塔毁掉了,玄门必生巨变,谁晓得是变好变坏。”

思绪飘远,蓦地想起“峨嵋派如果关门大吉,玉南香姑娘可要伤心了,她还盼着加入神农门呢。哎,我答应当她的接引人,刚才走的太匆忙未及理会此事。”脑海浮现玉南香丰润高挑的身影,渐渐清晰走近,却是龙百灵柔美温婉的姿容,心里登生甜意“灵儿睡醒了么?她也在想我吗?”忽觉后边还有个影子,同样是个少女,朦朦胧胧的似有雾遮…….穿越千年岁月,经受无穷磨难,那少女同样令他魂牵梦萦,但凭日渐敏锐的灵念预知,她命中暗藏凶危,务须弃而远之。今当恍惚时刻,少女面目渐明,痛苦的根源也逐步显露,那是无法破解却又缠骨铭心的命运之链……桃夭夭猛地甩头,大声道:“不!我不想知道!”

一刹那,他神采焕发,喝道:“东想西想,吃多不长,多愁善感的是大蠢蛋。”昔年久经颠沛,随遇而安,养成了忧不挂心的习惯,当即伸个懒腰,愁绪杂念抛了精光,摸到床榻倒头而眠。他已神通六根八脉,不知疲倦为何物,但心安神逸,杂念清空,竟也睡的格外香甜。

第二天清晨,有人拎着食盒来送饭。桃夭夭认出是丁志玄,当初在厨房干活的“难友”,搭讪道:“丁兄少见,敢问山上情况如何?”丁志玄微笑摆手,又指了指自己嘴巴,意谓奉命保持沉默。第二天也复如是,送饭铺床换净桶,丁志玄默默的整理停当。到了第三天,桃夭夭甚不过意,道:“怎敢劳动丁兄伺候,换我的丫鬟红袖干这些琐务吧。”丁志玄笑容愈恭,手按胸膛,表示照料桃兄起居,实乃我丁某莫大荣幸。桃夭夭看他态度恭顺,试探道:“龙百灵师妹怎样?你带她来见我好么?”这回丁志玄装聋作哑了,三步并作两步窜出门槛。桃夭夭忙道:“丁兄莫慌,若嫌我要求过分,咱们尚可讲价嘛,先让红袖跟我打个照面啊……”门板“咣当”关紧,丁志玄飞似的跑远了。

就在关门那一刹,阳光斜向映照,桃夭夭忽见门上明晃晃的,贴了十几张符纸。他的灵力应变而动,察知厢房外壁全贴了驱魔的符咒,暗忖“怪道红袖不来,外面贴的符纸克制妖气,对她大大不利。”转念一惊,心道“贴符,驱妖镇魔…..镇魔镇魔,莫非是镇住我这个大魔头!”凭他的神通,门外动静焉能不觉,符纸应是入住前贴好的,那天未加留意而已。但他并没入魔,所镇何物?当真教人纳闷。桃夭夭忍了又忍,想查个究竟,只为允诺侯天机不使法力,不能出屋,只好躺倒睡觉,免得纷乱的思绪勾起烦恼。

翌日晌午,送饭的又进门了,桃夭夭再也按捺不住,眼望屋梁冷冷的道:“你快叫候师兄来见我,否则从今往后我再不吃任何东西!”送饭那人“嘿嘿”低笑道:“不吃饭饿坏玄门师尊,陆宽怎么担待的起?”桃夭夭转睛正视,大喜道:“陆兄是你!”陆宽道:“嘘嘘,我是偷跑来的,切莫声张。”左右顾盼一番,悄声道:“我死灌丁兄半斤老白干,连蒙带哄换他送饭之职,千万莫让人揭破了。”桃夭夭道:“干嘛鬼鬼祟祟,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关着我?”陆宽瞪眼道:“出什么事情?出大事了!震惊玄门九阳的大事件!”

桃夭夭一凛,问道:“何事这等严重?”

陆宽又朝两边望了望,压低嗓子道:“前天三更时分,水仙姐姐连夜下山,从此满世界游荡,你说严重不?”

桃夭夭象泄了气的皮球,苦笑道:“兄台,劳烦你了,专程跑来陪我扯淡。”

陆宽道:“咦,你不在意?知道水仙姐姐因何下山吗?据她姑母,哦,就是开花婆婆言道,水仙姐姐是因为前任情夫,哦,就是桃兄弟你啦,要高升做峨嵋派师尊。水仙姐姐放脱‘玄门大师娘’的宝座,悔痛欲绝,羞对桃郎,遂将情丝斩断,今后寄怀红尘江湖……”

桃夭夭耳朵几乎竖直,叫道:“慢来,慢来!你说什么,什么峨嵋师尊,谁要当师尊?”

陆宽道:“就是桃兄弟你呀!近几日满山传遍,闯出镇妖塔的人必当掌管峨嵋,那塔子被桃兄弟顶了个穿,师尊的宝座还能跑出你的掌心?先因乾坤十二剑管束,大伙儿只背地里议论。水仙姐姐一出走,就如火药桶点着引线,整个峨嵋派嚷嚷炸窝了,连厨房的小**都晓得桃兄弟即将荣登大位!”

桃夭夭目瞪口呆,结巴道:“我当峨嵋派师尊?我……哈,我毁坏镇妖塔,罪责非浅,如今禁闭客房,想是面壁思过的惩罚,哪会授予那等,那等大任。”

陆宽打断道:“千真万确,兄弟登位指日可待!”换了副凄悲表情,哀叹道:“陆某与桃兄弟同入峨嵋,可恨命不好,际遇天差地别。只盼兄弟青云高举之日,念念旧情,带携愚兄脱离苦海。哎,咱们挑明了罢,风雷门的修炼太苦太难了,愚兄实在无法……无法坚持下去啊。”说到情切处,悲难自抑,呜咽道:“拜师那天我打听那门最强,都说风雷法术厉害,我就加入风雷门修习。哎,每日清早手抓冰雪三千遍,夜晚露天打坐,炼什么‘炎龙御寒功’,愚兄都快冻成红皮毛毛虫了。呜呜,若想换个道门,必须师尊准许。桃兄弟啊,他日当上玄门师尊,万望把愚兄调换到摄魂门。摄魂门新弟子整天睡觉修行,睡觉谁不会呀,愚兄从小最擅此道,保证从早到晚除了吃饭不起床……”絮叨哀告之余,伸掌让桃夭夭检视冻伤淤肿。眼瞅着红萝卜似的手指,陆大公子大恸失态,“扑通”一下跪倒道:“求求桃师尊慈悲,把我调离风雷门罢!”

桃夭夭急忙伸手搀扶,劝道:“跪天跪地跪父母,男儿膝下有黄金,陆兄快别如此。”陆宽哭道:“若得超拔苦海,你就是我生生父母!”桃夭夭哭笑不得,寻思“陆兄富家少爷出身,耐不住修道艰辛,难为他打熬这两个多月。”好言哄劝:“好好好,我答应了,当上师尊立马调你,快快起来说话。”陆宽道:“不成,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正纠缠不清,门板“笃笃”敲响,侯天机站在门边轻咳两声。陆宽登时象针扎的蛤蟆,“腾”的跳起身,低头弯腰退至角落,脸羞的通红,就差找个墙缝缩进去。侯天机不睬他,正色道:“桃师弟,随我去见师尊。”

桃夭夭道:“哦,师尊终于传召,好等啊。”迈步走向屋外,未跨过门槛,四名奇巧弟子上前,放下个三尺见方的黑漆木箱。侯天机道:“请桃师弟坐进此箱内,我们抬你前往。”桃夭夭愕然道:“却是为何?”

侯天机道:“几天来奇巧门日夜赶工,制成这‘透息封运函’,入内后气息通透,绝无憋闷之感。但气数运势皆被封锁,外界绝难探测。”桃夭夭疑惑道:“气数运势?我的……”侯天机继续解释:“桃师弟现今气运极旺,且关系到峨嵋派的兴衰前途,倘若轻泄,恐为魔道探知。”

桃夭夭回望屋角,陆宽在那儿低头抿嘴,偷笑带挤眼,暗示“桃兄弟的气运关系峨嵋兴衰,这正是升任师尊的隐语,听错了算我白长两耳朵!”桃夭夭道:“照此说来,墙上贴的符咒也是为防备外魔?”侯天机道:“正是,桃师弟法力虽高,但身份极其重要,须得严加防护才妥当。”桃夭夭哈哈一乐,拱手道:“那就偏劳众位护送了。”抬腿伸足,坐进木箱,奇巧弟子盖上顶板,四下里扣的严丝合缝。

箱中密不透光,却也不憋气,只臀部位置稍嫌硌顶。桃夭夭道:“底板凸个疙瘩,该再刨的平整些。”侯天机道:“那是封闭气运的机关,待我念咒开启,堵住桃师弟周身的孔窍洞口,气运就不会泄出了。”桃夭夭险些惊掉下巴,道:“堵住我的孔洞?难道顶进屁股里……”侯天机道:“机关都经打磨光滑,绝无不适,严闭气运要紧,师弟忍忍罢。”桃夭夭叫道:“从屁股泄出的那叫屁!跟人的气数运气纯粹不搭边!”

侯天机道:“呃,调弄气运原非本门专长,封运法器师尊又催的急,制作上原理或许有些小偏差。”桃夭夭道:“你们的小偏差,我的大痛苦啊!算了,懒得跟你们争辩,我自个儿封闭气脉,隔绝外通,这总可以了罢?”末后两句声音宏亮,然而呼吸全无,连心跳血流都停止,竟驭使自己的元神讲话。侯天机笑道:“桃师弟神功惊人,着实令人佩服。”不再启动机括,挥手示意,四个弟子抬箱起行。

离开东厢房,经过试炼场,一路上各种声响纷杂,气氛却反常的沉肃。桃夭夭六根封严,但灵力敏锐,对周围情形洞察明细。发现宽阔地带人众密集,搭起帐篷排开地铺。玄门数百弟子露宿于外,料想虚无三峰已清空,俨然是迎接大变故的阵势。少顷穿过接引桥,登上璇玑峰,来到自然宫后方的山崖边,四名弟子放下箱子,侯天机道:“启禀师尊,桃师弟已带到。”

乱尘大师道:“把他放出来吧,玄真界遍设预警灵符,足以防范邪魔。”

众人依命打开箱盖。桃夭夭起身跨出,道:“可以呼吸放屁了么?”一边端望乱尘,见他背手朝向悬崖,一头白发凌乱飘舞。

侯天机道:“师弟请便,我等告退。”向乱尘的背影躬身行礼,随即率众退离玄真界。乱尘道:“桃夭夭,这几天关的很气闷吧。”缓慢转过身子。桃夭夭道:“闷倒无所谓,就是……”忽地大吃一惊,直勾勾的望着乱尘面部,口吃道:“师,师尊,你,你,你怎么变老了!”

只见乱尘眉歪嘴瘪,皱纹深陷,脸肉耷拉到腮帮子。一代仙风清矍的大宗师,已变成个形容枯槁的糟老头。

第三十回 青湖紫石在仙岗1

乱尘大师抚胸轻喘,一步一停,颤悠悠走到箱子前,屈指“咚咚”的弹了弹木板。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桃夭夭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乱尘没有回答,反问道:“将你装进封闭气运的法器,知道是何用意吗?”桃夭夭道:“弟子不知。”定住了神思,眼见师尊被风吹的打晃,忙上前搀他的手臂,真气输入他的穴道。乱尘精神立振,但筋骨血脉依旧衰朽,看来是人生末路自然的老态,虽通天之能也无法扭转。

任由徒弟施行,真气游走朽躯,乱尘全然不在意,似乎魂魄脱离了躯壳,从天外传回话语:“每逢玄门新的师尊产生,其人气数必然大盛,峨嵋天象为之突变,极易招引邪魔入侵。”

桃夭夭心头怦怦跳,道:“新的师尊……弟子不明白。”

乱尘大师道:“至于多少妖魔侵袭,那就不得而知了。但有一个特别难缠,特别可怕的对手,肯定会找上门挑战。”自顾自的往下讲,仿佛传位早成事实,已在考虑相关后果。桃夭夭凝视他嘴皮翕合,怔怔的呆若木鸡。

乱尘道:“那个对头,最擅长索隐追踪的道法,倘若感察你运势旺,要当玄门师尊。他一眨眼就潜进山界,捣乱作怪,搅起滔天风波,能将峨嵋派连山翻个底儿朝天。有此原故,我才让人张贴符纸,制成封运法器,阻隔你的气运外露。直至你正式统领峨嵋九大玄门,按派规升座,或许能令那人再次退隐……”

桃夭夭蓦地举臂,大声道:“停!暂停!您是说,我要当峨嵋师尊!?”

乱尘道:“那还用多问?闯过镇妖塔,紫微星照顶,天成地就的身份,并非为师刻意授予你的。”手掌轻拍他肩头,叹道:“千钧重担,你自承接,这就叫做天命有归!”桃夭夭惊绪渐平,暗自叨咕“怎么听起来好别扭,好象又让我背了口大黑锅。”

感叹未几,乱尘大师轻敲额角,道:“刚刚我讲到哪儿了?哎,老年人忘性大,经你一诈唬,我找不着头绪了。”

桃夭夭道:“说是有个对头,能把峨嵋派掀个底朝天。”

乱尘道:“嗯,那人叫做玉银童,三百年前,他是我的师叔祖。”

桃夭夭暗吃一惊,侧耳凝听。乱尘大师道:“按年岁资历排序,玉银童本该是现存辈分最高的峨嵋仙客。但此人道行极高,德行极差,‘道德’两字,只占其一,偏又好争名份座次。每年参加竞德道会都力压群仙,就因品行恶劣,辈分越降越低,后来竟降为记名新徒的小师弟。玉银童羞愤之下弃门出走,遁入世外不知所踪。只当新选出玄门首徒的时候,他才现身说法,给新首徒讲论仙魔道源流,自充师尊过过干瘾,虽是满身邪气,却也无甚大害。”

听到这儿,桃夭夭旧忆重拾,记起李凤歧垂危时所讲之言,忙道:“李师兄告诉过我,天龙神将接任那天,有位本派的前辈指教,莫非便是那玉银童?”乱尘点头道:“李凤歧,你父亲,历任天龙神将都与他接触,数长论短,倒是获益匪浅。可这次不同,玉银童最眼红的是师尊名位,若知大位归你,一定死命争夺。”

乱尘顿了顿,忧色凝重,道:“当年我初掌玄门,三祖练清微尚在,算起来她是玉银童的师姐。碍于长幼次序,玉银童未敢造次,我师尊华龙子方能顺利传位。待到练清微入圣辞世,玉银童立刻大闹峨嵋,宣称华龙子都是他的师侄,乱尘更为孙子辈,何德何能忝占首座?遂与九门仙客争执,彼时天龙神将空缺,真武阵法战力有限。我们只得集合全体门徒出战,斗法七七四十九日,终将玉银童击败。临末让其发下誓言,只要我执掌峨嵋派一天,他就得退隐一日,不许再到峨嵋派挑衅。”

桃夭夭笑道:“败军之将何足多虑,最多再打败他一次,逼他发个断根儿的毒誓。”

乱尘大师叹息道:“玉银童被迫立约,看似很狼狈,实际受损惨重的是我们。那场激斗仅过了两天,华龙子大师就因真气耗尽亡故了。他是峨嵋派第四代师尊,死时形神俱毁,未能道化入圣。玄门高手也大多损折,山场几乎空废。幸亏后来桃行健率众炼成真武阵法,峨嵋派才不致败灭。”说着眼望云天,深沉的道:“那一切都是玉银童造成的,如今又值首座易位,此人定将再掀恶浪。我呢,我能象先师那样果决,舍命为你保驾么?嘿嘿,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桃夭夭不以为然,心说“怕这怕那,一百年长不大。我倒想会会那玉银童,教他尝尝宇宙锋的厉害。”

乱尘笑道:“峨嵋师尊表面风光,其实仅为峨嵋仙境的守护者,一旦当上,麻烦缠身,完全是件磨人的苦差。玉银童争来争去,不知争个什么劲儿。”桃夭夭暗地里嘀咕“明知是苦差,还往我身上推,师尊您真够意思。”

忽而“噗通”两响,崖边坚物碰撞,一块岩石临空飘旋。乱尘大师道:“呃,念咒大半天,凌云石才飞到,我的确老迈不中用了。”桃夭夭看凌云石擦着崖壁打转,老是没法稳定,料是师尊法力未逮之故,微一凝气,仙石立即凝定。乱尘笑道:“好小子,以气驭物,了不得。”桃夭夭道:“唤凌云石作甚?”乱尘道:“跟我去元始峰,完成传位的仪式。”边说边迈腿。桃夭夭跟上前,搀扶乱尘站在石上,真气流转脚底,神风轻送,凌云石已飞入浩瀚云海。

须臾,无量峰显现前方,凌云石飞的平稳又轻快。乱尘道:“缓点儿啊,老年人肾虚肠弱,风吹狠了内急。”桃夭夭挡开风势,降低仙石高度。飞临无量峰上空,平常这附近剑气交纵,剑仙弟子成群修炼。今日却清冷晏静,雾沉霞敛,看不到半个人影。桃夭夭问道:“剑仙门的人调走了?”乱尘道:“九门弟子都已撤出虚无三峰,严守山场入口,新师尊上任后再回驻地。如此传位就稳妥了。这几日我奔走筹划,一应事体安排周密,只差着最后的一步。”

师徒俩谈论,凌云石飞升。不觉高极彼苍,云层绵绵隆叠,尽已铺呈足下,宛如纯白深远的冰雪大洋。忽然间亮光闪烁,北斗七星遥现西方,与太阳相对,中间悬立着一座仙山。片刻抵达山腰,只见景色奇美,匪夷所思。从顶部到底端,翠黛绕琼玉,突兀抱回环――险峰危石,幽谷深涧,到处都开满鲜花:粉的是春桃,白的是夏荷,黄的是秋菊,红的是腊梅,四季不逢之卉,一处争丽斗艳。其间蝴蝶翩旋,蜜蜂穿萦,往上是黄莺闹枝,谐从玄鹤长唳苍梧,下方草丛灵猫窜跃,白鹿点蹄轻腾,仿佛应随天籁起舞,各类习性迥异的生灵,在此和睦安宁的生存。桃夭夭眼中明净,脑中空白,心中却无比清爽,在尘世中的千绪万虑,一霎时都烟消云散了。

凌云石触及实地,降落在平坦的草坪上。前面有个小湖泊,波澜碧澄,青的悦目爽心。矮树旁麒麟逡游,步态悠闲。一只金凤掠过湖面,长翎撩起涟漪,旋即振翅飞升九霄。桃夭夭乍见此景,恍从梦里惊醒,脱口道:“我来过这里!”

乱尘大师走下仙石,笑道:“你来过元始峰,是做梦么?”此话有意无意,却似破晓之光,驱散了脑海里的迷雾。桃夭夭回忆以前那个梦局,梦境果然是峨嵋仙境!同样的湖水,草甸,同样的星日辉映,珍禽异兽,只少了跳舞的紫裙少女……念及小雪,桃夭夭心头一沉,忧思纷起,宁和的心境登被打破,山景也不那么顺眼了。

乱尘瞅了瞅他,道:“浑小子,想女人了吧,瞧你那呆样准是。”拍胸连连咳嗽,教训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更别说玄门的首领了!一个年青小儿郎,位高名重威风八面。满山女弟子谁不爱慕,想娶那个还不由着你选?这会儿患得患失,把要紧大事抛到后脑勺,十足蠢材没出息!”絮絮叨叨,仿佛爷爷训斥孙子。桃夭夭叹口气,搀扶师尊往湖边走。那里站了两队清修童子,垂手静候法旨。

乱尘道:“点拨你小子开窍,耗费口水几十斤,先喝盏茶润润嗓子罢。”说着,带桃夭夭走入岸滩。童子两旁散列,中央果真设有茶几,茶具,小炭炉。师徒两个叠趺盘膝,就在湖畔品茗叙谈。桃夭夭随性放旷,但该讲礼时也讲礼,不敢与师尊对坐,斜签着打横相陪。乱尘大师笑道:“有趣,有时张狂无忌,有时礼数备至,你小子还真高深莫测。”童子点燃小火炉,扇火烹茶,一厢摆下碧玉茶杯。桃夭夭道:“各门徒众都撤走了,为何童子们留在元始峰?”

虚无三峰多有清修童子,这些人貌似七八岁的幼童,不拜师,不出山,不修炼道法,逐日扫地抹窗干杂活。桃夭夭见惯不怪,此刻仙境乍逢,隐隐觉得个中暗藏玄味。

第三十回 青湖紫石在仙岗2

乱尘道:“清修童子清心寡欲,绝无入魔的可能,正合此时调派。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停了半瞬,意味深长的道:“你当他们缘何不会成魔?因为他们原本就是邪魔。”桃夭夭道:“哦?”乱尘大师解释道:“自古神,仙,人,称作上三道;邪,魔,鬼乃下三道。六道相互转化,总合善恶三界。细分而言,如果弃善从恶,则妖成邪,人成魔,灵成鬼。清修童子是古代身怀神力的人类,因沉迷强霸之道,本心魔化,多曾祸害天下苍生。早年被天山,昆仑两仙宗收伏,后经峨嵋派改造,使其魔性消除,脱胎换骨,重生孩童形貌。他们因神通而误入歧途,立志清性淡欲,绝不修炼任何仙道法术。”

桃夭夭道:“师尊高论,惟有一节弟子不懂。生老病死是人生常理,死后灵魂变鬼,亦属顺理成章。那为何‘灵变鬼’算恶道?善良的人死了,必然是恶鬼吗?”

乱尘大师道:“哎,笨蛋!生我所欲,死我所恶,儒家古训诚然,谁人不怕死?谁不厌恶死?死亡为人生大恶,生善而死恶,这才是人之常理呢!”

桃夭夭嘟囔:“玄门改儒家了?师尊口角变的好快。”

乱尘继续讲道:“何况人鬼殊途,灵魂成了鬼,人性也失却,不能识习人伦道义。鬼性怪谲,纠结生前怨恨,多行暴戾之举,很容易被邪魔所驱使。”

桃夭夭闻言一凛,忆起葭柔的遭遇。她死去多年,被姬空行拘拿了魂魄,用作行凶害人的傀儡。莫非姬空行看中了鬼性凶恶,才处心积虑加以利用?又或唐连璧放火毁魂是对的,令母亲脱离恶道,未尝不是善意……桃夭夭嘴角微撇,暗想“那小白脸心狠手辣,一味逞能,他懂什么善恶取舍?”大摇其头道“不通,不通,鬼恶人善,此理甚是不通。”

正欲措辞强辩,两名清修童子近前,说道:“茶已煮热,请容斟酌。”言辞很谦和,嗓门粗似刮铁。乱尘大师稍微后仰,让两童调茶冲水。桃夭夭一转头,目光停在两童脸部,只见一童塌鼻獠牙,头发呈淡红色;另一童阔眉方口,腮额生边角,整张脸竟是长方形!桃夭夭越瞧越惊异,道:“你们俩,哎呀,你是夔相!你是刑天!刑天你长出脑袋啦?”

方脸童子道:“皮骨新生,旧丑未褪,教故人识破了。”红发童子笑了笑,埋首洗杯,温盏,调兑,动作细致文雅。两人外貌明明是夔相刑天,只体形缩小数倍,刑天长出个首级,都穿着袍服扎着双髻,已然是人类孩童的样子。乱尘笑言:“茶道可以静心养性,你俩再修习月余,当可复原人形。”两童应道:“是。”

桃夭夭道:“他们怎么,怎么成了清修童子?”

乱尘大师道:“岂止他俩,从镇妖塔逃出的五名古神,悉数归附峨嵋派,今后在山里静心修持。”说话时,茶斟好了,两童躬身退后,谦谦之态温良,连冒失乱叫“外公”的夔相,此刻都沉稳寡语。桃夭夭顺着队列望去,有人双眼闪动火苗,依稀是那祝融的特征,点头道:“嗯,算是个好归宿,古神改头换面当童子,总比在镇妖塔里作囚犯好得多。”

乱尘道:“古神是镇妖塔最早的居住者,论理并非囚犯。诸如夔相,刑天这样流落山林的,毕竟占少数。将它们关入镇妖塔,是为避免邪魔招引,利用它们危害人间。”拿起茶杯,示意同饮。

茶杯口小若铜钱,桃夭夭伸指轻捻,凑近唇间浅浅一抿,登觉齿颊爽冽,轻浮之味绕回,周身毛孔似都透出香气,赞道:“好茶!”放杯落盏,接着前言发问:“镇妖塔是古神的居所吗?”

乱尘大师道:“镇妖塔的法界,由天山仙土构造,而天山仙土原属天山仙宗。盖因自五千年前,人类势力逐渐强盛,上古神类日渐势衰,如龙凤麒麟之类的神兽,纷纷被赶入天山仙界各处。古神是人类中的异种,天生怪形神力,为常人所排斥,也躲进天山仙宗的地盘。元宗大师借仙土造法界,不能将仙土上的精灵放回人世,就一并迁入了镇妖塔。”

桃夭夭道:“世人没有法力,神兽神人都具大能,怎么反被世人放逐?”

乱尘笑道:“问的机敏又愚笨!说你机敏,此问直切本派要旨;说你愚笨,答案你自己就已道出――那日驳斥九尾龟,你曾说人类之所以占据世界,全凭‘仁道’胜过异类。弱肉强食行得通,人类早被灭绝了。”

桃夭夭也笑了,说道:“那倒是,仁者无敌,敢情‘仁道’才是最强的法宝。”

乱尘指了指头顶,道:“此乃天命使然,‘仁’这玩意儿玄妙的紧。仁者常常力量薄弱,与强者相争,或许会丢掉性命。但人世由蛮荒趋向开明,乃至延续繁盛,仍是‘仁’的莫大功效。”一边讲解,一边指蘸茶水,在桌面轻划“仁”字。

桃夭夭道:“兽类敌不过仁道,藏入天山庇身。照这么说,天山仙界是不仁之地了?”

乱尘大师啜了口茶,沉思良久,缓慢开言道:“仙宗三派,天山,昆仑,蓬莱。天山善于通灵,昆仑擅长玄道,蓬莱专能灭欲,宗旨虽有差异,但目的都是为了能达到至善至全,大彻大悟的境界。仙宗修的是‘出世无为法’,视仁道为‘入世有为法’,离解脱大道差了许多,故此不屑为仁。”

桃夭夭道:“那跟佛家的道理很相近啊,仙宗都是和尚尼姑?”

乱尘道:“差别大着呢。佛家有谚‘正法不离世间’,尼姑和尚总在人间修行。仙宗却尽量避开人世,弃贤绝圣,惟求融入天地湖海,成就‘天人合一’之法身。三派里尤以天山仙宗为甚,修炼者寄魂忘己,魂魄可与鸟兽虫蛇相通……”

桃夭夭暗忖“灵儿的冰蚕仙索,驭龙术,都是天山仙法,靠意念操控别的生物。”只听乱尘讲道:“天山仙宗首领神木宫主,号称‘八万四千精灵王’,灵通芸芸众生,恩泽山川江洋。天地间的小草蝼蚁,她都爱护如己身眼目。在神木宫主看来,人类也是宇宙中的一种微小生灵,须要温柔呵护。这点恰与仁道相应,有此原故,元宗祖师与神木宫主交往甚厚,峨嵋派与天山仙宗的渊源也最深。”

桃夭夭笑道:“跟咱们峨嵋派相比,天山仙宗更象是黄老道家。”

乱尘大师道:“也许吧,但跟道宗比起来,我们离人世又远多了。”

桃夭夭心想“道宗?就是逼死潇潇,害大哥身败名裂的那帮家伙。”问道:“道宗是何来头?”

乱尘道:“汉代淮南王刘安崇信道学,召集八位道士炼丹修真,号为‘寿春八公’。后来八公各据名山,广开门庭,创立齐云,九华,青城,龙虎,罗浮等‘八宗道派’。唐朝时罗浮派败没,就剩道宗七派。他们的法理虽不同,但都设坛,打醮,捉鬼堪舆,镇宅驱魔,出入市井城乡做道场,事毕向人索取财物,俨然成了个行当。到了近代几百年,某些门派放贷牟利,购置田产贩卖奴仆,那更是财源滚滚,名利广收了。”

桃夭夭哂笑道:“听着象江湖帮会。”

乱尘道:“差不多吧。道宗离世俗最近,又尊奉玄道法理,如同连接仙凡的桥梁。因此元宗祖师传下遗命,道宗但凡有难,峨嵋弟子必须全力援助,以便通过道宗维系凡间的仁道。七道宗敬服峨嵋派强大,尊为仙道领袖,如遇纠葛都找峨嵋派仲裁。哎,就为这些原由,我这师尊当的苦哦!尘世喧嚣不绝于耳,纷争筹谋欲罢不能,一百多年啊,老子难得清净几天。”

桃夭夭寻思“轮到我当师尊,也要管道宗那些鸡零狗碎?也罢,管就管,先查他们那个陷害过我大哥,查出来脱裤子重打三百大板!”

乱尘大师道:“峨嵋派比道宗清虚,又比仙宗务实,介乎人神之间,守定正直中道。夭夭啊,夭夭,本派的根节和法义大致如此,我已宣教明了,领会多少就看你的悟性了。”

桃夭夭道:“弟子受教,请师尊下次唤我,麻烦把姓带出来。”

一旁忽然有人插话:“师尊微言宣化,实令弟子茅塞顿开。”腔调微带讥嘲,竟是凌波的话音!只见她身披青氅,装束和清修童子相若,以致刚才竟未发现。

乱尘大师抬头看着她,面无表情的道:“所有弟子退出三峰,你为何到此偷听?”

凌波道:“弟子怕邪魔潜入,特意前来护法。恰遇师尊高谈阔论,未敢打扰。”

乱尘道:“是吗?烦你多费心了。”

凌波道:“不敢。”

两人一问一对,作师尊的冷面冷语,当徒弟的也殊无恭敬,隐隐然竟有剑拔弩张的意味。乱尘忽而展颜笑道:“既如此,你带人去神农门瞧瞧,收治的病人行动不便,恐怕有些并未撤离,你去照看一下吧。”这时候,凌波才弯腰施礼,应道:“谨遵师命!”口吻举止毕恭毕敬,又恢复了温静的常态。随即让清修童子领路,驾起剑光飞往峰巅。

第三十回 青湖紫石在仙岗3

桃夭夭看的发呆,暗暗惊诧“大师姐跟师尊……似乎不太对劲儿啊!”感念大师姐城府极深,喜怒无色,今天怎地言行反常,难不成不满师尊大位旁落,跑来发泄嫉恨么?乱尘却如释重负,一拍他肩膀,笑道:“瞎琢磨什么!该交待的都交待了,只等接位时辰来临。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嘿,元始峰原先也为天山仙景,祖师从天山仙境移入峨嵋。山中的景致生物,都保持了上古的野态。来来来,我给你指点清楚。”

拉他站起身,手指眼前小湖,道:“这叫做‘化圣池’,天山仙众,玄门高士,包括峨嵋派历任师尊,悟道后都在池里辞世入圣。对面是东震丹陛,上方十八个天然洞穴,神农门用作住宿之所。喏,神农门接收了众多病患,须要采草制药,此峰足可供给。”桃夭夭顺他手指远眺,果见洞云缭绕,鹭鸶连翩,胸怀登即大畅。忽然一怔,指着天上道:“奇怪,上古的飞鸟长着人头么?”

话音未落,仙风徐徐,那“人头鸟”收翅落地,走到跟前看清:面容身段是十**岁的少女,两肋生着白绒绒的大翅膀。乱尘笑道:“今天热闹了,卜筹门麻姑莅降,老朽幸何如哉。”

麻姑微笑道:“既有这般好茶,你们原该请我。”

桃夭夭作揖道:“见过前辈。”

三人寒暄落座,斟茶清谈。乱尘大师因问“有何见教?”麻姑答道:“本派南海大捷,邪教魔王一战而剿,我特来拜望灭邪除魔的大英雄。”转对桃夭夭,仔细端详一番,品评他的面相:“久经磨练眼蕴风霜,儿郎意性未改,已有宗师的运数,玄门大器又将震撼四海了。”微微颔首,道:“南海大战的经过,能给我详细讲讲么?”桃夭夭领诺,就从逞勇救民女,激斗姬空行讲起,直说到斩杀九尾龟鼋,中途闯镇妖塔穿游异世,唤醒龙百灵,成为魔剑主人等事端,巨细皆无保留。讲完已过去两个时辰,香茗细呷,如聊家常般轻松。

麻姑沉吟道:“金轮教四护法逃脱,竟是通过一张图画,此法酷似玄门古已失传的秘界术……首恶殊胜佛行藏诡秘,可惜未能擒获。但这些只算小小遗憾,九尾龟舍生求死,其用意才须提防。”

桃夭夭道:“前辈所虑极是!我明明给了九尾龟活路,她非得拼个死无全尸,居心叵测,敢是藏着什么阴毒的后手?”

麻姑淡淡的笑了笑,没有直接解答,说道:“桃师侄神木甲附身,可否让我一观。”

桃夭夭见说,道声“恕罪”,褪下半截衣衫,露出肩胛和胸腹。麻姑妙眸生光,细观肌肤上浅淡若无的字迹,欣然道:“很好,神木甲入体,法诀深印灵台,你都领会的了么?”桃夭夭道:“不太讲的明白,但用起来没问题。”

麻姑对乱尘道:“天山仙法依据的连山神易,于本派道法意义重大。能运用则终能解悟,玄门传法之任,的确非他莫属。”

乱尘大师道:“是啊,神木甲法诀蕴藏上古易理,天王盾在里面,剑仙门总纲也多有兼含,算是本派法术的祖源之一。玄门九阳传到现今,许多神功失传废弛,各门法术也多有不通处,以至真武阵总是未臻完善。梳理法义纠正谬误,还当从天山连山易,昆仑归藏易两种法源入手。”饮了口茶水,捻须道:“我是不行了,传扬本派道法,以后瞧你的了。”桃夭夭欠身领诲。

麻姑续道:“除此之外,神木甲对宇宙锋有些约束,九尾龟的图谋暂时没法得逞。”桃夭夭奇道:“九尾龟的图谋?”麻姑道:“你一剑斩杀九尾魔王,绝对是三界内头号强者,具备灭世的神通,九尾龟就为证明这点……”

桃夭夭道:“等等,你意思说,我……我会灭世?”

麻姑道:“利用你毁灭世界,正是九尾龟的图谋。”

桃夭夭穿好衣服,笑道:“九尾龟是大傻蛋,死都死了,休想牵动我半根寒毛,如何‘利用’我?”

麻姑揣起双手,悠然道:“据你讲,那魔头在镇妖塔内设局开赌。她跟你死拼到底,其实也是一场大赌局。”眼望峰峦浮云,缓缓的道:“南海的九尾鼋为妖皇所控,沦为毫无情感的杀戮工具,和死掉没什么两样。九尾龟哀痛配偶丧神,早已断绝生志,与世同灭成了她唯一的心愿。”

乱尘轻叹道:“无情,执情,总易入魔。”

麻姑道:“九尾龟,她是在跟老天爷打赌,拿自家的性命投注。若战胜魔剑之主,她便所向无敌,立当施行灭世大计;倘若死于你的剑下,魔剑之主强威确立,再无克制的力量,世界在你手中如瓷器般脆弱。倘若你偶然性发,或者因怒失手,摧毁世界也是迟早的事。”

桃夭夭笑道:“前辈请放心,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晚辈百般顽劣,最大优点是脾气好,‘温良恭俭让’是平生的座右铭,焉能任性胡为?”蓦地变色,跳起道:“见鬼了!那混蛋跑来干嘛?”

麻姑叹气道:“哎,还说脾气好呢。”

桃夭夭死盯天际,眉头皱成个桃核。一片霜云划过碧空,寒意远隔千里,他已凛然觉察,胸中斗志莫名升腾。顷刻云至,霜雾翕散,唐连璧从半空走到桌前。乱尘大师笑道:“呵呵,唐连璧返山,必已取获玄水剑。”唐连璧道:“是。”乱尘笑容和蔼,眼神里满是欣慰与信任,絮絮低念:“唐门有后,唐门有后…..”喝了口茶水,目光移向麻姑,笑道:“金轮教将总坛移驻南海,近年实力突增。麻姑观普善岛水运大兴,算定玄水剑必藏于彼处,如今破敌取宝,果是卜算神准。”

唐连璧道:“我想打听其余三把神剑的下落。”麻姑道:“这位是……”乱尘介绍:“蜀中唐门后代,唐连璧唐公子,向日拜九幽雪为师,已深得风雷法术精髓。”

麻姑道:“那也是本派子弟了。”上下打量一回,喝声采,笑道:“唐公子在寻找四神剑吗?神剑的藏地只有我能卜算,乱尘大师可帮不了你。”乱尘捻须点首,表示此言属实。唐连璧道:“哦?”眼角余光扫向麻姑,神色略无所动。麻姑道:“我可以帮你的忙,但消息不能白给,须得拿样东西交换。”唐连璧道:“你要何物?”

麻姑道:“昆仑仙宗有两宗宝贝,名称叫‘赤白还阳活灵芝’,能使枯骨生肉,朽木发芽,极具起死回生之效。你去昆仑山将白灵芝取来,我就告诉你神剑在那里。”唐连璧道:“一言为定。”转身迈步起行,从桃夭夭面前走过,就象他根本不存在似的。桃夭夭火起,瞪眼道:“咦!你个拣便宜的鼠辈,神气什么!”

麻姑忽道:“唐公子留步!”唐连璧站住,却并未回头。麻姑看着桃夭夭,笑道:“桃师侄,学那九尾龟的花样,我也想跟你打个赌。”桃夭夭道:“打赌?”麻姑道:“赌你和唐公子斗法,今日你胜不了他。”

唐连璧鼻子里哼了声,冷冷的道:“和蠢才交手,我没兴趣。”踏着霜雾走向峰外。桃夭夭大怒,欲待发作,心底犹存疑窦,对麻姑道:“干么打赌?我赢了怎样?”麻姑道:“你赢了嘛,我给你算算姻缘,命中几位红颜知己,哪个才是你真正的老婆……”

一语未休,桃夭夭象撞着蚂蚱的青蛙,“腾”的蹦起道:“好好好!前辈稍等!”飞纵云光,赶上去喝道:“唐连璧,有种与我比个高低!”

唐连璧不紧不慢,照直往前飞行。桃夭夭道:“怕了啊?再走的是乌龟,缩头乌龟你…...”猛然唐连璧转过身,抖肩振臂,双手齐放雷炎流。桃夭夭出其不意,没料到对方说斗就斗,一出手便是最强狠招,急忙张开天王盾遮挡。刚挡开唐连璧右手的攻击,忽见他左掌偏斜,放出的雷炎流疾射向西,赫然是璇玑峰的方位!

桃夭夭暗惊“小白脸声东击西,竟想毁掉峨嵋道场!”容不得细思,折身风驰电挚,一晃飞至璇玑峰。只见雷炎流穿空破云,眼看击中自然宫,忽地光黯云合,雷炎流消失无影,仿佛射出的飞箭被巨手硬生生抓回,整座璇玑峰寸草未损。

桃夭夭目瞪口呆,半晌没醒过神。雷炎流显是被唐连璧收回了,但象这样收放随心所欲,法力之高已达到天人化境。桃夭夭脑中闪过一幕幕场景,最初唐连璧用血婴考验自己,破毁普善岛,狠斗九尾龟,所作所为看似蛮干,不顾别人死活,实则进退自若,隐然早有临危止势的把握。照此推论,自己营救沿海百姓,也是多此一举了?

那句“蠢才”犹在耳边,唐连璧演示功法,明摆着嘲讽他眼浅没见识,但他功法才入上乘境界,能有多少实战见闻?恣意讥讽未免太过苛刻。桃夭夭越想越恼火,吐口唾沫道:“收放自如,我呸!那混蛋发疯烧死亲娘,怎不及时收手!?”纵云往复搜寻,哪还有唐连璧的影子?悻悻然返回元始峰,麻姑迎头问道:“斗法结果如何?”

桃夭夭道:“我没输。”

麻姑笑道:“你也没胜,观你气色运势,我算定你今日胜不了他。”收敛笑颜,道:“咱们讲好的,你不胜就算赌输,现在快赔我赌注吧。”

桃夭夭暗叫“糟糕”,也没问清赌输赔什么,只得道:“前辈索取何物?”

麻姑道:“不多不少,要你一根头发。”

第三十回 青湖紫石在仙岗4

桃夭夭心下大奇,拔下一根头发递上。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麻姑肃然道:“我要你发誓,这根毛发今后非你所有,与你的祸福吉凶绝无干系!”桃夭夭越发诧异,看麻姑神严语正,料想亦无恶意,便道:“这根头发输给麻姑前辈,从今往后听凭新主人发派,婚丧嫁娶,与本人桃夭夭再不相干。”肚里暗暗好笑。

麻姑神色方和,摸出个桃木小盒,将那发丝珍而重之的收藏好,低低的道:“身具大能者,对己立誓即成法咒,此物脱离桃师侄,或许是最后的希望……”抬首望向乱尘大师,道:“唐连璧法术绝高,大约可与魔剑周旋。此人出现,实乃玄门之福。但他因何苦寻四神剑,大师可知么?”

乱尘道:“那孩子特立独行,甘苦悲喜都在内心藏着,绝少向人透漏。嗯,他的道法青出于蓝,远超本师九幽雪,寻剑不是为了增强法力。”眯眼存思半刻,说道:“自老相传,风雷水火四神剑,找齐的人可颠倒乾坤,令时光倒流。”

麻姑道:“他于旧日有何遗恨?却想倒转时光?”乱尘摇摇头,表示无从知悉。桃夭夭又生比较之念,道:“找全四神剑又怎样?四神剑与我的宇宙锋相比,到底孰强孰弱?”

麻姑笑着反问:“造化强,还是**强?你倒说说。”

桃夭夭不明所谓,念道:“造化……**?”

麻姑道:“风雷水火,乃构成天地万物的原质。风雷水火四神剑,分别是四种原质的精粹,蕴聚自然造化之力。而宇宙锋呢?宇宙锋始于人类开智时分,是由人心欲念合成的怪力。所以宇宙锋必须有个主人,你想**离开人身,那还起什么作用?”

桃夭夭道:“**之力,自然之力,化作两种兵器?晚辈实难想象……”

乱尘举起茶杯道:“我问你,此茶味道如何?”

桃夭夭茫然道:“茶?嗯,很好喝。”

乱尘大师道:“这种茶叫做‘佛影龙珠’,原产福建武夷山,十余年间畅销江南京师,市价逐月上涨。福建的茶农已将山峰整体伐光铲平,辟作茶园专种此茶。嘿嘿,开山移土,创造新种,如神灵造物之功,人类何来诺大力量?”

麻姑接着道:“茶农牟利之欲,茶客享味之欲,合令山川变样。常言道‘人定胜天’,人有**做动力,将泰山也能移入东海。”

桃夭夭喃喃念道:“人定胜天,**胜自然,宇宙锋胜过四神剑……”忽而心念微转,想起一节,笑道:“凑齐四神剑才倒转时光,我身带宇宙锋随意穿越旧朝,唐连璧总是差着半筹。”

麻姑摇头道:“不然,只有在幽冥通道内,你方可带剑穿游。四神剑本为造化所生,得之畅行诸世,无须借助别的途径。由此可知,无论人类**造成多少奇迹,自然之力始终是大于**之力的。”桃夭夭道:“哎,我还思量回去救岳飞呢。”麻姑道:“究竟**控制人,还是人控制**,宇宙锋的利弊才急需你好好思量。”

正说到这儿,四周豁然开朗。太阳斜照草坪,湖面金波炫曳。乱尘大师道:“时辰到了!”湖岸边霞光沉敛,渐渐显露出一块两丈高的大石,前面光滑平整,紫澄澄光晕流荡。乱尘道:“夕阳照映圣池,天命鉴就会显形,随我过去。”推桌而起,走到那大石前边,手指轻轻触摸:“此乃二祖留下的‘天命真鉴’,蕴集感应天地的灵力,每当玄门师尊易位,紫微星的神光必先收回鉴中。”

他出了会神,道:“紫微星离顶,我也变成个老衰鬼喽。”语调悠缓,透着淡淡的伤感。桃夭夭偷眼窥视,那石头表面紫亮莹洁,乱尘站在前边,映不出半点人影。忽见乱尘招手道:“桃夭夭,你过来。”往旁一站,让开了位置。桃夭夭站到石前,紫光立即分散,犹如镜子掀掉遮布,清清楚楚现出桃夭夭的身影。

乱尘大师道:“天命昭然,因信毋疑。”麻姑垂眸低首,脸色平静而庄严。

桃夭夭挠了挠脑门,歪嘴吐舌做个鬼脸,石中影子也怪相迭出。乱尘拍他脊背道:“你往自然宫瞧。”桃夭夭依言远望,只见璇玑峰顶彩云蒸蔚,影影绰绰悬着一个紫色光团。乱尘道:“那就是紫微星,新师尊上任,紫微星照顶,同时星光升上玄真界,宣示你和峨嵋仙境同命相连。”

麻姑道:“此后你和峨嵋仙境同生同灭,若想自身周全,你就得竭力守护峨嵋。”

乱尘笑道:“没那么死板,那天你不想当师尊了,找个合适弟子接班,多少重担都卸掉了。”指着天命真鉴,讲解道:“你选中继承者后,紫微星光将再次被宝鉴收聚,如果继承者应合天地之灵,紫光才会重开,照出那人的影像。”捶胸呵呵轻咳,道:“你别偷懒耍滑啊,三天两头带人来照。”

桃夭夭愣愣的道:“我是峨嵋师尊了?接任仪式呢?”

乱尘道:“刚才就是仪式,已经完毕,你还等拜酒谢礼啊?去罢!”挥了挥手,忽然倦态毕露,苍老脸庞笼罩阴霾,仿佛油灯即将烧干。桃夭夭道:“我先送您歇着。”乱尘道:“从今天起,我不会离开元始峰。你早去自然宫,召集大家重振门庭,务必以消灭妖皇为要!”桃夭夭拱手道:“是。”走了两步回转,道:“师尊,那蚕娘子有从善之愿,可以收留她么?”

乱尘道:“你现在是师尊,你作主。”桃夭夭道:“是。”迈步欲行,又转头道:“李凤歧天王盾功满,我想让他复任剑仙首徒。”乱尘道:“你是师尊,你作主。咳,往后我隐迹闭关,少来扰我清静。”桃夭夭满肚子疑问,不敢再提,料知再见已难,当下给乱尘磕了个头,驾起云光飞远了。

目送桃夭夭背影消失,乱尘叹道:“大任交托,吾心安矣。”

麻姑道:“天意虽明示,但命运更凶危。”

乱尘道:“此语何解?”

麻姑道:“当着他的面我不便明讲,此刻请恕直言,桃夭夭厄运缠身,命相极其危险。”

乱尘手捋胡须,凝视天命真鉴,那大石正迅速消隐。麻姑道:“神木甲坚不可摧,宇宙锋无往不克,他的攻防之能强大到极端,所谓‘亢龙有悔,强者必折’,何况万物生生相克。他都没有敌手克星了,老天岂容他存留于世?”

乱尘道:“哦,仅凭命理推测天意,未免失于偏颇。”

麻姑静默片刻,问道:“大师,武藏丸肆虐仙界,持魔剑斩万仙,此事距今多少年月?”

乱尘道:“将近一百年了。”

麻姑道:“桃夭夭何时获得宇宙锋?”

乱尘答道:“据他讲,是南宋初年。”

麻姑道:“宋朝距今好几百年,桃夭夭在那时取走了宇宙锋,武藏丸获剑成魔在后,他的宇宙锋又从何而来?”

这句话问出,乱尘惶然失惊道:“你是说……宇宙锋会失落,重入异世流传……后被武藏丸拿到?”麻姑点头道:“桃夭夭必将失剑,非是单凭命理推测,从事理也可推知。武藏丸失剑时粉身碎骨,桃夭夭恐怕也……”

乱尘大师呆愣半晌,惊色渐次消淡,轻声道:“天意,天意如此。”神情复归宁和,微笑道:“峨嵋派很多大事秘密,我也没给他讲明。比如妖皇的根源,常生子的去向,凌波的……哎,人力做的太多,终违自然天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

麻姑点了点头,道:“桃夭夭命数难测,但他接任峨嵋要位之事,您开初就已认定,我想是常生子告诉……”乱尘大师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笑道:“莫可道破,往后自明。就象九尾龟与天赌命,老天终会揭示结果,我们就等着瞧吧。”两位高士相互对视一眼,心念契应,一刹那释然而笑。

当夜,桃夭夭坐在自然宫檐角上,脚底是万丈深渊,头顶皓月高悬。他心头迷迷糊糊的,如梦似醒,思绪如脱缰野马般奔腾不休。

仅仅两个多月,历尽数载沧桑,毛头小子变仙家尊长,神甲魔剑同集一身,是幸运是倒霉?今后怎样面对身边的人?和灵儿完婚吗?小雪怎么办?母亲安否?接她脱离龙家,遇见龙家大太太,是杀了她报仇雪恨,还是改口称她“岳母”?要不先完成师尊嘱托,光大峨嵋门墙消灭魔道?然而妖皇何在?九尾龟怨毒仇世,是谁将它关入镇妖塔?仙宗?道宗……

千头万绪,绞缠翻覆,他猛地挺直腰,视线伸向极远方。

只见夜色苍茫,似有乌云滚滚袭来。

(第二部完)

后部预告:

《玄门》第三部“还真篇”预告:

昆仑仙宗“琴棋书画”现身,第二魔王鬼伯登场!

神秘诡异的死神炽厉魅,神木甲竟难以抵挡…..

统帅天龙八部的武玄英,紫辰神戟威震地府…..

更强大的法术,更厉害的角色,

还有那飘渺无踪的异界旅行者,深不可测的怪人,药师丸无相…….

道宗居然是掌控仙魔大战的关键力量,其中有何玄机?

桃夭夭身入真幻交织的刹梦国,众神聚集的黑暗大洋,又有怎样的奇遇?

宏大战争拉开序幕,情仇恩怨更加曲折。

武陵龙家的神秘面纱,即将揭开!

仙宗,道宗,峨嵋派,各方势力风云激荡。

激斗场面如火如荼,玄功异术千奇百怪。

诡异的迷局中,桃夭夭终将认识到真实的自己。

小雪的决定,令人感动到心碎。

李凤歧的义举,令人荡气回肠。

更精彩的故事,尽在《玄门》第三部“还真篇”。

第一回 斗寒桃李知谁家1

离新年只差五天了,山谷白雪皑皑,红梅飘香,树木竹林透着初春的清新。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黑水村家家户户张罗年事,刷门联,拜祖先,祭灶神,欢声笑语四处飘溢,只有村口的老丁家闲静如常。三间草房伫立在小桥边,远远的望去,宛如披蓑垂钓的渔翁。

草房主人丁伯阳倚门而坐,面前摆了张小木桌,左手拿酒壶,右手持酒杯,一碗白水萝卜,三根烤红薯,就着半碟子辣椒面,凑成一顿中午饭。丁伯阳喝两口老酒,望两眼房前的梅树,神情怡然自得。

忽然间銮铃声大作,河对岸驰来十二匹赤红骏马。当先者腾空跃上小桥,“咔哧”踩了个大洞,木质桥身断为数截。那马四蹄插入冰水中,却似狂龙出涧,一跃落到草屋门口。余者旋风般跟进,霍地齐齐立住,马身皮毛竟无半点水湿,火炭也似的肌肉上,冒起缕缕白汽。

马上骑者佩刀持鞭,穿玄色缎褂,猩猩红披风,金丝护腕绣牡丹,显得富丽又彪悍。领头那人四十多岁,白净面皮黄豆眼,扭脖子张望道:“后山小道,应该走对了罢。”睨视丁伯阳,大咧咧的问:“喂,乡巴佬,此间是什么所在?”口音异样,不是巴蜀人氏。

丁伯阳眼望断桥,眉头渐渐皱起。一名骑者骂道:“兀那野奴才!我家黄总管问话,你怎地不答?”丁伯阳抱拳道:“列位远来是客,何故于路隳突,教乡里人实难奉待。”手指河中飘浮的碎木,道:“此桥集全村之力造成,一朝损坏数日难修。请尊客照实赔偿,之后但凭去留。”

骑者道:“哈,不赔怎地?你还敢强留老爷!”

丁伯阳后脑勺微晃,道:“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自古的道理,忠厚走遍天下,刁顽寸步难行。”口中咏诵文句,踱着方步挡在马头前面。

众骑者平素横行霸道,何曾被人顶撞过,当时便要发作。黄总管冲两旁瞬目,示意且慢动手,笑道:“听你言语似也读过书。呵呵,少见,穷乡僻壤倒有个酸秀才。好好答我的话,有你的好处。”摸出块小金锭,放在手里一抛一抛。

丁伯阳看他肯掏钱,脸色稍和,道:“本村叫做黑水村,三面环水。一条牛尾河阻断交通,乡人出外全仗此桥,望尊客…..”

黄总管没把木桥放心里,问道:“据传蜀山玄门在这附近,你可知晓?”

丁伯阳一愣,随即连连摇头。黄总管出了会儿神,又道:“我再问你,近日可有古怪的外地客人出现?”丁伯阳道:“有啊。”黄总管忙问:“在哪里?”丁伯阳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各位非官似盗,偏又嚣张跋扈,确是不速而至的怪客。”众人大怒,只欲纵马将他踏成肉泥。黄总管道:“且慢,大事要紧。”摆手止住随从,续道:“我问的是个女人,嗯,一个独身行走的妇人,大约三四十岁光景,可能戴着皮质的面具。姓名嘛,她或称姓龙,要不说姓桃,再不就说姓琰。”

目睹对方蛮横无状,丁伯阳怒意渐盛,冷笑道:“打听单身女客,连人家姓什么都弄不清,可见用意不良。”黄总管沉吟道:“多找些人查问才好。喂,你叫全村老幼到此集合,若问得那妇人的下落,老爷重重有赏。”丁伯阳道:“年下各家团聚,谁肯来河滩受冻?尊驾钱多,先赔修桥之用罢!”黄总管道:“别人怕冷,你为何在河边饮酒?”

这两句入耳,恰好搔着书生得意处。丁伯阳摇身晃脑,指点近处的梅树,口占一绝云:“雪域失娇艳,红梅气色殊。世寒她自爱,不笑百花枯。这梅花乃岁寒三友之一,冰天雪地傲立绽香,正如君子高洁风骨。我辈读书人持杯品鉴一番,方不负斯文气度……”

拽文还没拽完,黄总管一挥马鞭,猛将几株梅树抽的粉碎。丁伯阳愕然道:“怎么?”那鞭子蓦地圈转,鞭梢抽中他的大腿,棉裤立时裂开,肌肤上肿起两条血痕。丁伯阳呼痛瘫倒,一时爬不起身。黄总管喝道:“叫你好好答话,竟敢跟老爷东拉西扯,赏你几鞭子长点儿规矩。”

旁边有人道:“一个穷鬼酸丁,踩死算了,何劳总管教训。”黄总管道:“正要闹个大动静,把村里的人引来好问话,省得咱们挨家挨户的追查。”凶气忽现,喝命道:“给我打啊!打的他哭爹喊娘!”众随从催马将丁伯阳围在当中,皮鞭挥落如雨点,尽往脊背腿胯抽击。虽然痛入骨髓,却避开致命要害,显是常年打人的老手。

丁伯阳嘶声惨叫,但风势偏弱,喊声传不了多远。黄总管目光移向后边的草屋,指定最大那间道:“烧了这狗窝,不信没人来。”丁伯阳猛然从地上跳起,顾不得伤痛,叫道:“不要,不要烧,烧不得。”情急慌乱,伸开双臂挡住屋门,一口气央告:“大屋用作村中学舍,烧坏了孩子们无处念书。列位老爷请息怒,小人替你们召集村民。”

众人大笑道:“吃一顿鞭子,君子变小人,真是天生的贱骨头。”黄总管道:“你是此村的教书先生?”丁伯阳已昏了神,拼命作揖道:“只求莫毁学堂,小人任从驱遣,任从驱遣……”

黄总管嘿嘿狞笑,使个眼色。两侧骑者纵骑跳上半空,长鞭挥出卷住房梁。马蹄踩中泥墙,就势发力往后急纵,只听“扑隆”轰响,墙崩梁折,那学舍纸片似的扯裂,泥土草石纷杂坠地。丁伯阳惊怒交集,肚里酒水翻涌,就想冲上去理论。忽然稚音“呀呀”,传自破屋,竟是小婴儿的啼哭声。

这下众人都愣了,黄总管道:“咦,狗窝里有小狗。”一阵风吹开茅草,砖石堆中间躺着个男婴,周身精光赤条,粉红色的四肢不住扭动。说也奇怪,屋破时泥石砸落,婴孩却毫发无损,连草屑灰尘也未粘上,冥冥中似有鬼神佑护。黄总管讶然道:“常说穷人命贱,果然不假。这天寒地冻的身无遮盖,小穷鬼居然活气十足。”对丁伯阳笑道:“你这狗才挺会算计嘛,新生儿子大冬天光屁股,衣裤尿布一概省了,攒下钱自个儿买酒吃。”

丁伯阳两眼死盯那婴孩,惊诧道:“这,这不是我儿子,这是谁家的孩儿?”寻思刚才独坐门前,何人将一个婴儿放进家里,自己怎地毫无知觉?黄总管眯眼端望,常言道“三朝孩儿丑似驴”,那小东西皮皱毛秃,如同沾满血丝的生肉团。黄总管越瞧越厌烦,道:“生下这么个玩意儿,你老婆绝对长的比猪还丑。”丁伯阳道:“我老婆?我结发妻病故十多年,焉能生此幼子!”

黄总管道:“连亲爹都不认,活着是多余。咱也别手软了,来呀,点火烧屋!”两骑应声驰近,手拉马鬃毛,一霎红光飞掠,从马嘴里喷射两道焰流,登将草房点燃。众人鼓掌齐赞:“呼焰豹大显神威!”丁伯阳魂飞天外,耳听婴孩哭喊,一股勇气直贯头顶。当即猫腰冲进火场,手脚并用扒开碎砾,抱着那婴孩跑出前门。幸而火焰被土墙阻了势头,只烤焦发须,没烧伤体肤。黄总管冷笑道:“若非亲生儿子,怎肯舍命相救?这狗奴才当面扯谎。”

丁伯阳抱定婴孩,昂首怒斥:“贼子!禽兽!纵火焚我学堂,初生幼儿都不放过,丧尽人伦天良!”

这时四方脚步急促,许多村民望见火光,提水桶赶来施救。众骑者立即分作两拨,五人仍围着丁伯阳,七骑上前阻拦村民,呼喝道:“都老实点站着,听候总管老爷支派!狗东西耳聋了!还敢乱跑!”皮鞭“呼呼”的人堆里狠抽。众村民自由自在惯了,几时受过外人的奴役?当下群情激愤,妇女跳脚指骂,汉子操起棍棒还击,怎奈对方骑着高头大马,鞭子又快又重。村民们抵挡不住,纷纷抱头退避。黄总管暗忖“山里泥腿子野的很,须得杀鸡儆猴,让他们明白违抗命令的下场。”

恶念甫生,“刷”的拔出腰刀,照定丁伯阳道:“老爷头回入川,拿你发个利市!”运臂当头劈砍,力道迅猛,势将丁伯阳连婴儿劈作两半。忽然眼里一花,惨叫刺耳惊心。黄总管定神看时,丁伯阳和婴儿好端端的仍在当前。一名手下满身是血,左臂已被齐肩斩断,翻落马鞍杀猪似的叫唤。黄总管骇然,暗想刀锋分明砍向丁伯阳,怎会误伤随从?惊疑之余杀心更盛,半转身手腕后甩,蓄足劲欲再砍,那刀子却似嵌入铁壁铜墙,休想扯动分毫。

黄总管情知身后有异,猛一扭头,只见倩影婷婷,一位紫衣少女冷面相对,笔直的站在刀尖上。黄总管大奇,胳膊肘往身前挪,却又能动了。那少女也随钢刀平移,足尖踩刀尖,轻飘飘浑若无物。黄总管目眩神摇“是妖精!是鬼魅!?”没等回过神,忽见少女后仰跃向空中,指端两道黄光飘落草屋,一圈圈荡开,状如金菊怒放,火焰瞬间熄灭。几缕余烟飘散,少女忽又站于刀口,一去一返兔起鹘降,身形轻灵飘逸。

在场众人全看傻了,踮足伸脖有如木雕。一片沉寂中,远处稚音乍响:“用剑气灭火,雪姐姐好棒啊!”

沿河岸跑来个小女孩儿,头扎两个发髻,肩扛几只雉鸡野兔,气吁吁的道:“小雪师姐啊,你是出够风头啦,猎物都给我扛,把巧儿累的半死。”

第一回 斗寒桃李知谁家2

村民中有认识女孩的,急忙呼喊示警:

“巧儿走开,这边危险!”

“骑马的是恶贼,别靠近!”

“巧儿快跑,快跑!”

巧儿指定紫衣少女道:“有小雪师姐在此,多少坏蛋也收拾得了,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冲丁伯阳招手,笑着道:“先生过年好啊!”丁伯阳正在端详紫衣少女,陡闻巧儿称她“小雪师姐”,早年的记忆浮现脑海,脱口道:“啊,你是东野小雪,长这么高了!”

东野小雪点首致意道:“丁先生你好。”黄总管耳听对答,料想少女并非鬼神,欺她形单势孤,杀心再起,含指撅唇打个呼哨。一个随从拉动坐骑鬃毛,马嘴烈焰直喷少女。稍顷烟火稀淡,再看少女没影了,近旁骑者滚落马鞍,头脸肩颈全烧成焦炭。放火那人大感诧异,寻思火流明明射向少女,怎会把同伴烧死?一转眼寒毛倒竖,吓得差点尿裤子――却见少女端坐马头,面对面瞪着,相距仅止尺许。

小雪盘膝揣手,轻松坐在马脑门上。那马姿态安稳,似未觉察头部多了个人。小雪垂眸打量道:“能喷火的畜生,不象普通马匹。”转睛直视骑者,问道:“这是什么怪物?”

那人如痴如呆,结结巴巴的回答:“呼,呼,呼焰豹。”

小雪道:“豹?膘肥肉厚的,我瞧倒象猪。”飘身落地,随手挥洒菊英剑,只见“乞里咔嚓”血肉飞洒,恰似屠宰场开工,十二匹怪马全部从头劈开,肠子油脂遍地流淌。众骑者染成血人,手里仍握着缰绳,或站或跪筛糠似的哆嗦。小雪道:“乡里过年缺荤菜,这怪物养的比猪还肥,正好给乡亲们打牙祭。”回首叫村民抬肉,但场面血腥,众人哪敢靠近。

黄总管平素作威作福,今天却当着手下栽跟头,心里虽然发虚,面子实难抹下,一咬牙大呼跳起,抡圆钢刀劈向小雪。但见紫影轻忽,小雪的身子随刀锋飘转,几若鸿羽乘风。那刀子就象着了魔,尽往众随从胸腹脖颈招呼,顷刻撂倒三人,余者吓的跪地求饶。黄总管红了眼胡乱劈刺。小雪骂道:“傻瓜蛋,你们也有刀子,就等他来砍啊?”众人如梦初醒,拿起刀子挡架。小雪道:“很好很好,谁想活命,趁早把这家伙剁了!”众随从开初还避让总管,奈何快刀无情,又得小雪鼓动。一个个斗发了性,利刃相交火花飞迸,真的拼杀起来。

村民们过惯了清平日子,面对狠斗有些茫然。巧儿笑着安慰:“大伙儿放轻松,放轻松,搬板凳嗑瓜子儿,权当过年看大戏。”笑容颇为勉强。猛可里怪叫凄厉,黄总管右掌已被削掉,满地打滚痛骂伤他的那人。众随从惊觉,不敢再犯上,接连跪下求小雪饶命。却见小雪面若冰霜,并无相饶的意思。

围观的村民大多厚道,眼看对方凄惶可怜,也接二连三的向小雪求情。众随从察觉一线生机,按住黄总管手脚,一起伏地哀乞。小雪道:“骑个破马乱冲乱闯,还放火烧房子抡刀杀人,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峨嵋山下撒野?”众随从磕头乱喊“姑娘慈悲,仙子饶恕。”小雪道:“若非乡亲们发话,定宰了你们,滚罢!”众人爬起身欲逃。小雪蛾眉一竖,断喝道:“站住!就这么走了?”众随从惊飞了魂,望着她不明所以。

小雪道:“烧人家房屋,岂有白白走了的道理?身上值钱东西全给我留下!”没等她说完,众人已解掉行囊,扯下贵重佩饰,看小雪未置可否,又把衣服鞋袜脱光,八名大汉光溜溜的抱胸打战。村民们见状嬉笑,巧儿拍手道:“人穿衣,狗癞皮,狗子才不穿衣呢,学了狗叫放你们走。”一伙村童跟着嚷:“学狗叫,学狗叫。”八人当真“汪汪”乱吠,扶着伤者抬着尸首,淌过冰冷的河流,上了岸夺路狂奔,隔老远还传来“汪汪”之声。

赶跑了恶人,又得许多物资,村民们喜色盈面。小雪道:“从今冬到明年开春,咱们的饭桌大大丰盛了。”挽起衣袖,欲将满地的生肉分给各家。两边青壮汉子拦着,说新宰的牲畜腥气重,熏坏小雪师姐怎么得了?争先恐后的抬挪分肉,衣饰马鞍等物搬到祠堂,让村中老者决定弃留。片刻清理干净,小雪唤过巧儿,走向丁伯阳道:“先生还记得我么?在这念过书的东野小雪。年节临近,我特意给您送点野味。”拿起巧儿肩头的野兔野鸡,双手捧至跟前。

巧儿挤眉弄眼的道:“礼物不能白送,有事拜托先生。”

此前已有人抱走那男婴,自去寻他的亲生爹娘。丁先生接过野物,微笑道:“小雪姑娘今非昔比,出落成花朵一般模样。呵呵,你何事托我办?”小雪微现踌躇之色,道:“先修好学堂再说罢。”随即伐木剖竹,动手修补破房。村民们争相帮忙,和泥的和泥,捆草的捆草,垒土的垒土,正是人多力量大,日暮时分搭成简易的草堂。大伙儿收工散去,几个村妇邀请小雪巧儿回家同住。小雪道:“不用了,今后我住丁先生家里。”

丁伯阳道:“你跟村里婶婶们同宿才合适,丁某手脚粗慢,照料不好女孩儿的饮食起居。”

小雪道:“应该我们照顾您才对,学生伺候老师是天经地义。”不容分说,和巧儿进去扫除土石,安放家什,从墙角箱柜翻出几条被褥。小雪道:“好多被子,学生盖的?”巧儿应道:“对,往常学童就睡隔壁,现在放年假没人住,咱俩正好清静念书。”

丁伯阳奇道:“念书?你们……要入学念书?”峨嵋派的幼徒修道之前,多曾寄居乡村农家,跟着村上的教书先生学认字。但学童均为五六岁的娃娃,巧儿昔日寄读此间,如今上学都嫌大了,何况是年及二八的少女?丁伯阳难以相信,挠头道:“大姑娘上学堂,不是说笑罢……”

巧儿笑道:“我是陪读,小雪师姐是正角,您多花点功夫教她。”说话间,屋后“噼啪,嘶哗”作响,小雪挥剑劈柴,刷洗铁锅烧开水。巧儿道:“瞧瞧,她是认真的哦,先生你就答允罢。”指向墙边的野味,道:“先生收了学生送的肉,好象就不能拒绝教书了。”

丁伯阳道:“嗯,子曰‘自行束?以上,吾未尝无诲焉’。求学先给老师送肉,倒也符合学中常规。”巧儿道:“是丁志玄告诉我们的,照学规行事他爹才喜欢。”

丁伯阳是丁志玄的父亲,谈及儿子两眼发亮:“志玄还好么?上山时我叫他勤奋修行。年终未见返乡,想必师门事务繁多。”眼神随之黯淡,父子情深,难免牵挂。

巧儿道:“好着呢,丁志玄加入风雷门,修炼比谁都用功。最近厨房事忙,他给开花婆婆当下手,没空回家探亲,托小雪师姐替他向您多磕几个头。”丁伯阳展颜笑道:“那小子新入门墙,小雪姑娘怎肯与他结交。”巧儿道:“还不是想跟您多念些书……”压低嗓门,神秘的道:“此事关系小雪的婚姻,学识长进后,她才可以嫁给……”

恰巧小雪进屋,手里端一盆热水,巧儿便住了口。小雪道:“先生皮肉打坏了,我带着玉花散,抹上一会儿就结疤。”摆好板凳水盆,请先生坐下治伤。丁伯阳依言褪衣端坐,手捻胡须思索,暗觉仙徒学文已属稀奇,如何还关乎她的婚嫁?结合巧儿暧昧的口吻,丁先生转错了念头“啊呀,莫非小雪姑娘青眼有加,看上了我们家志玄!”

再瞧小雪蘸水拧帕,仔细擦伤抹药,完全是服侍至亲长辈的神态。丁伯阳越想越起疑,试探道:“嗨,女孩子嫁人,最重要的技能是针线女工。至于文才嘛,亦非出嫁必修之技。”

小雪愣了愣,似懂非懂,隐约觉出此言针对自己。丁伯阳续道:“拜我为师学做文章,学好嫁给小书生,用心良苦啊!”小雪蓦地明白,脸庞飞起两朵红霞。丁先生暗中欢喜“是了,她深恋我们志玄,自愧学识浅薄,难当我耕读世家的媳妇,故此先向公公求学。”手掌轻拍膝盖,假作难色道:“嫁给读书人是不错,但那小子本是你的师弟,娶了师姐恐招外人议论。”

小雪冲口道:“师弟?私底下我都叫他师哥……”她心地诚朴,意中人时时在心,稍经诱导就露口风,一下子额头都羞红了。丁伯阳哈哈大笑道:“私底下叫师哥,私底下哦。”话语对上榫头,丁先生呆气发作,立马确信小雪爱上了丁志玄。岂料此“师哥”非彼“师哥”,两人所指差了十万八千里。

小雪是爽朗性子,不会扭捏作态,只道:“我学诗文只想破破俗,先生别瞎猜了。”捡起墙边的野鸡,说道:“我去后边煮晚饭,巧儿把地下打扫干净。”一转身,两步逃进灶房。

巧儿收捡水盆手巾,嘴里没闲着:“先生眼力好厉害呀,师姐心事看了个透,连她那‘师弟师哥’的鬼名堂都能看出来。”

丁伯阳道:“先生是过来人,小儿女谈情说爱的把戏,瞒不住行家法眼。”暗喜志玄那辈子修来的福份,竟博得峨嵋仙女垂青,忽一转念,忧虑道:“小雪乃玄门高徒,婚姻大事须经师尊批准,未知乱尘大师是何态度。”

巧儿道:“嗨,玄门师尊已经换人啦,乱尘大师退隐元始峰,才不管小雪嫁给谁。”

第一回 斗寒桃李知谁家3

丁伯阳惊道:“师尊传位天大的事件,因何各村音息全无?不知新任师尊是哪位仙长?”

巧儿道:“什么仙长啊,新任师尊是……”捂嘴讪笑道:“凌波大师姐吩咐过了,严禁谈论新师尊的情况,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两边张望几眼,低低的道:“传位是传了,师尊升座大典尚未举行。凌师姐说,为避免消息外泄,引来妖邪破坏大典,三村附邻的乡亲暂时不通告。嗨,依我看防备妖魔是假,防止家丑外扬是真,我们那位新师尊啊,他,他……嘿嘿,呵呵,不说了,透露的太多,我要惹麻烦了。”

丁伯阳道:“那我不问罢,师门之密不可为外人道,也在情理之中。”巧儿小孩儿脾性,心里藏了秘密,别人不问她憋的难受,低声道:“提起咱们的新师尊,实实气破我的肚皮!他啊,他近来的言行举止,简直太荒唐,太混帐,太损峨嵋派的门面了。”丁伯阳食指压住嘴唇,道:“嘘,打住,才说不谈新师尊的。”

巧儿道:“嗯,凌波师姐禁止谈论他,其实就想保全本派的脸面。唉,讲出来气死人,搽脂抹粉的峨嵋师尊,丁先生你见过没?整天打竹板唱山歌,在无量峰烤狗肉野餐,还要把自然宫改成结婚的洞房。我的妈呀,变着方儿的胡闹,我们新师尊是个大混球!”丁伯阳笑道:“行了,行了,多嘴的小丫头,真该把你的嘴巴缝严实。”

笑容渐收,他透过破屋顶的裂缝,仰望夜空繁星,缓慢的道:“峨嵋师尊必具超凡的德才,我等不该妄加批评。乱尘大师智光深睿,不会选错继任者。”略停半刻,唏嘘道:“只可惜大师隐退,今生怕是再难拜见了。”

巧儿道:“是呀,自从凌波师姐宣布传位完毕,老师尊就再没露面,我很想念他老人家。”揉两揉鼻子,问道:“先生跟老师尊熟识么?”

丁伯阳道:“十七年前我妻子过世,留下个先天羸弱的男娃,养到半岁害痢疾夭折了。恰逢乱尘大师行经黑水村,看了说幼儿的囟窍没封闭,断气当天可招魂归体,随后施法术招回亡灵,果令孩子死而复生。我既感激又惊佩,乡间盛传峨嵋仙术神妙,得见者却是凤毛麟角。丁家世代耕读为本,避谈‘怪力乱神’之道。但那时亲睹奇况,我象从梦中觉醒,养家养儿的心都淡了――既然仙法真实存在,我等凡人何苦劳碌求生?就请大师大展神通,使田野五谷丰收,各家金银满库,天下人永享安康富足之福。”

巧儿道:“这就不对了,法术只能解除危难,不可取代凡人的生计。倘若每个人躺着吃,站着玩,不干活不守本份,**只会越变越大,任何法术都无法满足。欧阳师姐经常讲,想运用法术,先学会控制贪欲。”

丁伯阳笑道:“峨嵋派的法理小女徒也知根本。不错,乱尘大师就是那样讲解的。我深感玄门法义高妙,就给儿子取名‘志玄’,想等他长大送上峨嵋山学仙。哪晓得我儿子还没送出门,乱尘大师却交给我二十名学生,均是五六岁的峨嵋小弟子。修道尚嫌年幼,先学些最基本的文字算术,我自当承命。于是每年春夏授课,一直教到八岁出馆,玄门幼徒我教过甚多,其中就有东野小雪。”

巧儿好奇道:“小雪师姐学的怎样,读书用功么?”

丁伯阳道:“她是第五批入学的,用功是用功,可惜全是无用功。一本《三字经》念半年,连‘苟不教,性乃迁’都记不牢,总背成‘狗不叫,啃骨头’,问她怎么回事,她答道‘狗不叫唤,肯定在啃肉骨头啊。’气的先生想啃手指头。”

巧儿笑道:“哈,她那么笨!”

丁伯阳叹道:“小雪绝非笨人,相反思路灵活悟性高,就是脾气太耿烈,缺乏文静的学风,提笔如拔剑,诵卷如念咒,全不解文字的意趣。哎,读书于她实是勉为其难。”手指轻捻胡须,肚里盘算“那也未尽然,如今小雪爱上志玄,温良恭敬远胜先前,经我悉心调教,怕不教成知书识理的淑女?”念及于此,谈兴愈发高涨:“俗谚道‘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小雪样貌是美极,可喜性子也变了。若象当年那般倔犟,我真没办法教她。”

巧儿道:“当年她如何倔犟法?先生的戒尺重,再犟的小孩也得打服吧。”心下寻思“我念书的时候,戒尺可没少挨。”

丁伯阳道:“提起戒尺,我才心存余悸哩。那年小雪和同窗打闹,把五个男童揍的鼻青脸肿。事后我罚他们各抄自己名字三百遍,男童们都认罚,偏小雪叫不公平。问她哪里不公,她说别人的名字是两个字,三个字,‘东野小雪’却是四个字,打架男生以多欺寡,处罚本该更重,为何抄的字反而比她少。”巧儿笑道:“辨的有理,脑筋的确灵活。”丁伯阳道:“我见她当堂顶撞,自是怒不可遏,抡起戒尺狠狠打了她十下手板心。当晚她悄悄离开学堂,在墙上用木炭留了几句话‘丁先生我不念书了,回山去炼剑,今天你打肿我的手,以后我要把你的屁股打火门。’从此再无音讯。”

巧儿道:“把你屁股打火门?什么意思?”丁伯阳叹口气道:“她本想写‘把你屁股打烂(?)’,又忘了‘?’字门里的笔划,所以马马虎虎写成‘打火门’。小雪离开时七岁,这些年来想起此事,我就担忧终有一天屁股火门会遭殃。”巧儿笑的跺脚:“啊呀呀,屁股打火门剑法,不知雪姐姐炼成没有。”

小雪端着菜盆走进来,笑道:“炼成什么?巧儿说我坏话是不是?”将菜食放到桌中,摆放碗筷,一面道:“尝尝我煮的白斩鸡,火候算将就罢。”临下山前她特意到厨房请教,听得猛火烹嫩鸡的窍门,此刻暗怀忐忑,生怕初次实践弄砸了锅。巧儿正饿着,抓了只鸡腿往嘴里塞,嚼两嚼“哇哇”狂吐。小雪道:“不好吃吗?肉煮老了,毛没刮干净?”转脸一瞧,丁先生呷着鸡肉,也正鼓腮翻白眼,一副受刑的惨相。小雪大失所望,道:“真有那么难吃么?”巧儿道:“呸呸,你自己吃吃,呸呸…..”小雪夹块鸡皮送入唇间,舌尖轻触,登觉一股卤气直透顶门,苦涩感充满口腔,慌忙吐唾不迭:“呸呸,咸,好咸!”

巧儿口水几乎吐光,苦着脸道:“我的小雪姑奶奶,你放了多少盐啊?”

小雪道:“锅台边的盐巴,就地瓜大一坨,不算多吧。”

丁先生险些背过气去,咧嘴道:“不,不算多?那盐砖整两斤重,够我半年做菜用的,你竟全放进锅子,你你……”

小雪自知犯错,默默垂首等着挨骂。丁先生暗忖“除了文识差,持家也不在行。”巧儿在旁劝道:“先生别生气啦,峨嵋弟子炼剑炼丹,哪个耐烦学做菜的门道?要么您稍等,让我巧儿露两手。”丁先生叹息道:“算了,你们都歇着,我去煮饭。孟子曰‘君子远庖厨’,没想到我这先生还得兼当厨子。”

门外有人搭腔:“丁先生改行当厨子么?斯文人哪能围着锅台转?”走进来一个健壮后生,两手提着肥硕的马后腿,笑道:“我三娃做饭麻利,先生陪客坐着聊天,我给你们做碗红烧肉。”此人是村长小儿子,去过两三回县城,同村少年数他最机灵。丁伯阳道:“赵三娃儿啊,往常只贪玩,难为年下记得探望先生。”

赵三娃道:“喏,分给您的马肉,剥了皮我爹叫我送来哩。”摇晃手里的东西,眼光瞟向小雪,忽扭捏道:“另外想打听件事,呃,这个,峨嵋派收新徒弟么?”丁伯阳笑道:“你想投入峨嵋派修道?”赵三娃兴奋道:“早听说玄门道术神奇,今儿亲眼见着,刷刷刷那么几下,老大的牲口劈成几半,太神了,不想学的准是大呆瓜。”一言未休,门边又冒出几张面孔,手扒门框朝屋里窥探。赵三娃道:“他们是我弟兄伙,都盼上山学仙。”丁伯阳道:“这事跟我讲是白费口舌,玄门弟子在面前,可向她们征询。”

小雪摇头道:“从今往后我随先生学习诗文,无事不回峨嵋派。你们想入门,找其他弟子当接引人吧。”语意坚决,断无商量余地。众人视线转向巧儿。巧儿慌道:“千万别指望我,我是雪姐的贴身跟班,她不回峨嵋派,我也打死不回去。”

赵三娃儿微窘,思量小雪师姐定是嫌人多,带上山太麻烦,板起脸吆喝:“散了吧,没指望啦!兄弟们散伙回屋,莫要打搅先生休息。”驱散众少年,转念寻思“如若日常殷勤效劳,小雪师姐感受我的诚意,成事多半有望。”想到此笑逐颜开,疾步走向灶房,道:“丁先生,菜油你有吧?我做个红烧肉招待贵客。”刚跨过门槛,回头道:“差点忘了,白天那伙恶贼是什么来路?我爹他们在祠堂讨论大半天找不到头绪,叫我来问丁先生,外边的强人跟你有何冤仇?为啥烧你房子?你想起什么明天去跟我爹讲清楚。”不等答言,一转身走入屋后。

第一回 斗寒桃李知谁家4

丁伯阳茫然道:“冤仇?我家数代安贫,几时与外人结仇了?”他是淡泊君子,远离江湖险恶,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小雪惊起道:“哎呀糟了,忘记查那些人的底细,日后定生后患,我马上去追!”丁伯阳道:“哪还追得上。”巧儿道:“追上了你火气又大,一通乱砍乱杀,还是查不出实情。”

小雪懊恼不已。丁伯阳瞅着她,暗思这姑娘真是缺心眼儿,欲待教训几句,又听小雪发问:“那些人跟您打探过峨嵋派吗?”

丁伯阳一怔,道:“你不提我还忘记了,带队那人称作黄总管,曾问我蜀山玄门的位置。”略加思忖,续道:“本村严禁对外提玄门。我遵祖训回绝黄总管,未曾想是邪魔犯境,你怎猜中他们探询过峨嵋派?”

小雪道:“在三村附邻闹事,十有**是冲峨嵋派来的。”

巧儿道:“说他们是邪魔,可没见妖邪气啊。”

小雪道:“玄门的对头不一定是妖魔。仙道势力错综复杂,和我们作对的不在少数。比如五台派何兆基,齐云派范家父子,还有青城派掌门周尚义,我斩断他大儿子的右臂,师尊逐他小儿子出门,已结下很深的梁子,迟早会向我们报复。”巧儿道:“啊,青城派敢跟我们斗?就凭他们那种三脚猫道术?”小雪道:“道术差劲就找靠山,青城派勾结金轮教,原非三两天的事了。”

一谈起门派争端,小雪言出滔滔。丁伯阳暗暗纳罕,念她百样粗疏,讲武论战却有条理,隐然似有当武将的天赋。丁先生暗叹“小雪何尝是庸才?只不过她的才能太特别,与相夫教子全不沾边。”心里不舒坦,隐约存有个疑窦。恰巧小雪问道:“除了打听峨嵋派,那黄总管还说了什么?”丁先生猛然警醒,应道:“对了,他问过一个女人。”

小雪巧儿齐声道:“女人?”

丁伯阳轻敲额角,遗忘的环节逐渐清晰,缓缓道:“黄总管神情很急,似乎那女人的下落万分紧要。原话是这样讲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带着面具独身旅行,姓龙或姓桃,再不就自称姓琰。”

小雪道:“嗯,就为追寻那女人,他们才闯入山境。”巧儿道:“管他寻谁呢,总之不是向峨嵋派寻仇。咱们关门过大年,甭理外边闲事。”小雪道:“万一那女人跟峨嵋派有关系呢?”

巧儿道:“什么关系?难不成她是峨嵋弟子?”小雪道:“派内弟子三四百人,孤儿孤女占五成,另外都有是父母家人的。假如家中亲眷遇仇家追杀,逃入峨嵋山避难,我们总不能置身事外。”巧儿道:“有家的除三村子弟外,大多出身名门。象方灵宝是龙虎掌门的儿子,楚晴是金陵王的孙儿,家里人肯定气派。一个带面具的独行女人,却是谁的亲属呢?”

三人反复计议,难成定论。这时赵三娃儿手端陶盆走近,一脸的困惑:“奇怪奇怪,马肉滚汤就烂。”将菜盆放在桌上,众人伸筷夹取,果是肉质酥松,入口化渣。巧儿大赞道:“好吃极啦,赛过炖蹄膀!”赵三娃道:“刚才还是生的,进锅就烂熟,敢情马肉不经煮。”小雪道:“不是马肉,那种怪物叫呼焰豹。”巧儿笑道:“怪马会喷火呢,满肚子火气,里外的筋肉早就烧的熟透了。”

戏言乍听荒诞,众人却暗暗忧心,均感奇物预示某种危机。盆中肉块取食小半,大家都放下筷子不吃了。巧儿道:“平时吵着缺肉吃,肥肉满桌胃口又差。”小雪沉吟道:“若是邪门坐骑,必带阴邪气。那怪马却喷的是刚烈阳火,很象神符催炼的神兽,道宗的道术决计炼不成。”巧儿道:“不是妖怪,不是道宗,难道黄总管是神仙啊?太高估坏蛋了吧?”

丁先生笑道:“空议无用,黄总管败逃,他的主子必当前来,我们只须坐待事态分晓。”小雪道:“不管对方什么来头,峨嵋弟子定将保护三村。我宁可拼死一战,也不能让乡亲们受伤害。”年节谈“死”大不吉利,她却神态萧然,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伤感。

丁伯阳暗想“时逢峨嵋派多事之秋,小雪心绪烦闷。她跟志玄的亲事来日方长,景况安定了再提不迟。”一拍桌角,和颜道:“吃过饭歇息罢,大家都累了。”赵三娃盛上几碗包谷饭,众人匆匆用罢,收拾桌凳准备睡觉。

垮塌的大屋仅搭起框架,四面漏风没法过夜。另外两间墙顶尚属完整。丁先生叫小雪住后间,正告道:“墙壁上面都是破洞,日间行人从前边路过,窥见女孩子寝卧成何体统?你们睡后边那间。”小雪带巧儿往后屋走,赵三娃儿赶在前头要替师姐理床铺。丁先生连忙喝止:“男女有别,你往姑娘房里跑干么?快回你家睡去。”赵三娃儿铁了心想入峨嵋派,只望追随小雪左右,一个劲儿的央求,惟愿留下照料先生云云。

小雪道:“赵三哥是乡里熟人,让他在这过夜好了。”丁先生训诫道:“一个女孩儿家,亲兄弟也当分席而坐。所谓礼者序也,明而知书,你要作我的学生,学中礼数马虎不得。”小雪低头道:“是。”丁先生道:“睡去罢,房门关紧点。三娃儿想陪先生,那咱爷俩就来个联床夜话。”背手迈开方步,领着赵三娃儿径入前屋。

当下各自安寝,巧儿和小雪同铺。她心里暗藏卜筹门的秘密任务,躺到半夜硬撑着没合眼。耳闻四下里寂静,小雪和衣侧卧,呼吸细微,似已酣然入眠。巧儿偷偷爬起,点燃油灯,左手把持灯盏,右手轻轻揭掉被子,食指拇指捻住小雪腰侧的衣带,柔缓的解开,将衣摆层层往上撩起。

昏淡灯光中,只见小雪细腰宛若玉雕,绝无半点瑕疵。巧儿凝目细辨,心下暗忖“麻姑亲**代,查明小雪师姐身带的邪恶印记,却不知在她身体那个部位。”看过腰间,再解掉小雪的裤带,拎着裤腰慢慢往下拉,暗想“如果印记位置很明显,她自家早已发现了,想是藏于身后隐秘处。嗯,虽说自己的身子自己最熟悉,但极少有人观察过自己的屁股。”裤子褪至她的腿弯,臀部肌肤依然白净无暇。巧儿眉头紧皱,寻思“麻烦了!难道还得掰开屁丫瞧?”

正犹豫之际,忽听小雪问道:“你在找什么?”巧儿随口答道:“找火门……”陡然惊觉,头皮一阵发麻,抬眼看小雪扭转脸庞,冷冰冰的盯着自己。巧儿结巴道:“我,我……天冷,穿衣服睡容易着凉,我帮你脱……”小雪道:“我从南海回来你就整天跟着,头前脚后的象个跟屁虫,你肚子里打什么鬼算盘?”

巧儿愈加窘急,小脸涨的通红。其实以姐妹情谊而论,印记之密本该坦然相告。但先有麻姑保密的严命,今逢小雪厉色逼问,巧儿再也讲不出口了,憋了半晌道:“人家就想跟你嘛!”小嘴一扁,泪珠儿扑簌簌滑落。小雪登时心软,道:“行啦行啦,这么爱哭鼻子,你几岁了?”重新系好衣带。巧儿边哭边念叨:“跟着你,就要跟着你!……”小雪道:“好好好,跟着我跟着我,大半夜的别嚷嚷,你爱玩爱胡闹,也等天亮再说罢。”

巧儿暗中合计“我脱她衣裳,她以为是小孩玩闹的恶作剧。”悬着的心落了肚,愈发赖皮涎脸,倒头扑在她身上,扭糖似的撒娇:“不干,呜呜,要你脱了衣服睡,呜,非要你脱衣服睡!”小雪无奈道:“我脱我脱,你个小磨人精。”脱掉外衣外裤,扯棉被盖住两人身子,右手轻抚巧儿脊背,叮咛道:“半夜三更安份点儿,吵醒先生惹他发火,明早准得把我们撵走。”巧儿钻进她怀内,蜷缩四肢闭上眼,享受那份温馨的暖意,嘀咕道:“姐,小时候你常在夜里这样抱我,拍我后背,诓我快快睡着。”小雪道:“现在你还是小娃娃。”巧儿道:“咱俩都没爹娘,你诓我,我抱你,都能睡个好觉。”小雪脸色微变,喉咙发哽答不出话。

过了一会儿,巧儿忽地仰起脸,悄声说:“姐,我知道你为啥发愁,也知道你为啥找丁先生学文。”没等小雪应答,她照直往下讲:“龙百灵姐姐智斗九尾龟,大名传遍玄门九阳。加之她文才好学识高,满山女弟子羡慕死啦,每个人都想跟她交朋友。那天我听摄魂门韩梅师姐说,明年春天专门设立一座道场,请龙百灵教授作诗填词的学问,姐妹们都培养几分淑雅气质。”小雪冷笑道:“她教她的,与我何干?”

巧儿道:“嗨,人人喜欢她亲近她,开口闭口龙百灵,你的面子往哪儿搁?更何况她是桃夭夭师尊的未婚妻,名份早定了,镇妖塔一趟他俩情投意合,近期完婚基本上是铁板钉钉。你不抓紧恶补诗文,跟人家差距越拉越大,心上情郎肯定被百灵姐抢走的。”小雪沉了脸,叱道:“胡说八道!你今儿疯了么?哪来的这些蛆嚼!”巧儿含糊道:“人家为你着急,你还骂人家……”倦意渐浓,话音转低,眼皮缓慢合拢。

良久,巧儿睡熟了。小雪放开她翻过身去,脸颊紧贴枕畔,双肩轻微抽动,强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就在这当口,屋外响起婴孩的哭泣,嘶哑凄怖,恍如野鬼低啸。

第二回 夜阑掩尽旧芳华1

伴随奇怪的哭声,有人敲门急唤:“丁先生,丁先生!劳你的大驾,这件事只好请你了结!”丁伯阳披衣掌灯,开门道:“什么事?”借灯光辨认“哦,耳神婆,你是袁家村的耳神婆?稀客稀客,一向少拜。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来客是五十多岁的村妇,因平生性急心肠热,专爱串门跑腿当报耳神,人送外号“耳神婆”,原先的名字倒给忘掉了。丁先生将她让进屋中,目光斜移,发现她怀里抱着个粗布襁褓。

耳神婆喘息稍平,将襁褓往前一递,道:“喏,你的娃娃,完璧归赵!”

丁伯阳接过来端详,布包内露出皱巴巴的小脸,正是白天火场救出的那个男婴。耳神婆道:“黑水村小石寨,前前后后百八十户,我们老姐妹们挨家问遍,没一家是丢了小孩儿的。”丁伯阳道:“那袁家村……”耳神婆道:“袁家村我住了大半辈子,那家媳妇怀胎有喜,那日临盆都一清二楚。我跟你打保票,今年冬天袁家村绝无小儿降生。”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揉着大腿道:“这小娃儿来的蹊跷,就跟地底下突然冒出来一样。要找到他的父母千难万难!”

说话间,男婴越哭越响亮,赵三娃闻声过来照应。丁伯阳犯愁道:“找不到父母也不能交给我啊。”恰逢赵三娃近前,赶忙将男婴递给他。耳神婆道:“你捡的孩子自然该你管。读书人还怕拿不出周全主意……”未及讲完,婴孩哭叫盖过话音,尖锐几若枭鸣,赵三娃慌道:“我抱不来小孩。”看丁伯阳直往后缩,就近塞给耳神婆。那襁褓几经人手,男婴却无休无止,掉魂似的号哭尖叫。

耳神婆轻摇臂膀,叨咕儿歌:“哦哦,不哭不哭。笑一笑哈,再不笑,两泡尿,大水冲垮龙王庙……哦,哦,这小子只爱哭,哭的你抓心挠肝,多半是哭死鬼投胎!”丁伯阳道:“是不是生病了?”耳神婆道:“生病能哭这么响!”赵三娃道:“是饿了要吃奶吧?”耳神婆道:“三更半夜,哪里给他找奶去!”那男婴好象听懂了谈话,哭闹愈发起劲。三人面面相觑,睁着眼惘然无措。

这时候小雪也穿衣起来了,拉开房门说:“给我抱抱看。”丁伯阳道:“耳神婆是带惯小孩的老姆姆,她尚降伏不住,你姑娘家别逞能……”眼瞧小雪手接襁褓,哭音嘎然顿止,丁先生登即语塞。

小雪也不会抱婴儿,不扶头不揽脚,斜放臂弯如挟沙包。但那婴孩却出奇的平静,翕开眼皮注视小雪,隔了半晌,居然“嘿儿嘿儿”的轻笑起来。丁伯阳惊讶道:“小雪姑娘,这孩子跟你很有缘哪!”

耳神婆若有所思,说道:“找他爹娘那阵就透着古怪――但凡男子汉抱他,必定大哭大闹,上年纪的婆娘抱呢,哭声轻一点,若是年青的小媳妇大闺女抱,这小子才半声不吭,但是从未这般对人笑过。”

赵三娃道:“小小年纪只爱女人抱,真是天生色鬼。”想了想,恬脸奉承道:“也怪不得他笑嘻嘻,小雪师姐美的赛过仙女,躺在仙子怀里谁都会笑歪嘴巴。”丁先生斥道:“满口胡言!”

小雪微觉尴尬,双臂向前伸,道:“我手脚笨,你们抱罢。”那婴孩似乎察觉要离开小雪的怀抱,猛然尖声悲啼,嗓门之大令人耳膜刺痛。小雪急忙缩回手臂,摸他后背轻哄:“哦,哦,我抱,还是我抱你……”婴孩嘴角上弯,哭脸瞬间变成笑脸,一双小眼睛骨碌碌乱转。众人看呆了。赵三娃道:“小东西是人精!长大了不得了!”耳神婆起身道:“行啦,脾性对路,合该你家养他。我交卸重担,回屋歇觉是正经。”

丁伯阳急道:“如何使得?舍下寒陋破简,实非养育婴孩之所!”

耳神婆道:“先生莫发急,你往细里想。这男娃才生下几天,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你家里?总不能是他自己迈腿走进门的吧?明显有人偷放在屋里的。无论那人是他的父母叔婶,若想找娃儿必回原处,所以留在你家最合适。如果没人认领,你先生养与不养,等过完年再做打算嘛。”边说边往门外跨,扬手道:“就这么定了,我走了,您别送,别送……”一溜烟走远了。

丁伯阳愁眉紧锁,眼光扫过另两人。赵三娃立即摇手:“千万别让我带小孩,他挨着我就哭!”看小雪不言语,暗知她也怕烦,笑道:“男女分席而坐才合礼数,小娃娃也是男的,自然不能跟小雪师姐睡了。”丁先生道:“放屁!他多大,就有那套忌讳?”停步面朝小雪,出言求肯:“旁人带他都不妥,独与小雪投缘,只有劳你看护两天,年后再作计较。唉,这没爹没娘的孩子,后况着实堪忧。”

小雪本待推脱,忽听“没爹没娘”四字,心头一痛,当即答允:“交给我好了。”丁先生道:“趁他安分赶快歇息罢,带小孩最是繁琐,养足精神才行。”生怕婴孩再闹,吹灯关房门,拉赵三娃回房就寝。小雪抱婴孩走入里间,只见窗台油灯尚明,巧儿缩在被里掩嘴偷乐。

小雪解衣上床,将婴孩放在身侧,问道:“你笑什么?”巧儿道:“你们的谈话我全听见喽。雪姐真有娃娃缘,先诓我这大娃娃,又带那个小娃娃。”小雪屈指一弹,嗖的劲气微响,窗边油灯应声而灭,翻身侧卧道:“睡罢,别嚼舌根。”巧儿正在兴头上,焉肯闭嘴:“小娃娃若没爹妈,雪姐作他的接引人,收入玄门为徒,此乃老天爷排定的缘分。”

小雪道:“你怎知我要接他入门?”巧儿道:“我是姐肚里蛔虫,嘻嘻,你的心思瞒得过我么?”忽而怅叹:“他将来肯定是学剑仙了,小娃娃好福气,可以天天跟雪姐玩耍。哪象我倒运背时,成年累月给欧阳师姐当出气筒。唉,早先加入剑仙门多好。”说的心痒,对剑仙法术突生兴趣:“雪姐姐,剑仙和卜筹炼到最后,到底哪个更强些?要不你教我剑术,我教你卜筹道法,咱俩换着炼……”小雪道:“嗯,嗯……”咿唔轻吟,似有不适之态。

巧儿道:“怎么啦,不乐意?”小雪道:“胸口有点怪怪的,你去把灯点亮。”巧儿依言点灯,凑近一瞧,两人都吓了一跳。却看小雪内衣已被扯开,只剩贴身的肚兜,那婴孩趴在她胸乳间,眯眼含笑,两只手乱捏乱抓。巧儿大惊道:“哇!怪胎!自个儿踢开裹布,天生蛮牛力量!”小雪推开婴儿系紧衣带,心中惊疑不定。巧儿犹自咋舌:“力气忒猛,新生娃娃自己弄掉包裹,简直是牛魔王转世!”那男婴别无异状,依旧抓摸被褥。襁褓窝成一团,散落于床角。

小雪道:“包裹绑的松,怪他不得。”手指轻触婴孩的丑陋小脸,怜意大起,轻声道:“小孩子夜里好动,大概是这样闹的。”指尖偶然滑过唇角,婴孩撅起嘴咂巴。巧儿道:“他别是想吃奶罢?”往小雪胸前瞅,悄笑道:“刚刚他那怪样儿,敢情是找奶吃……小娃娃真灵性,找对了地方。”小雪脸红到耳根子,骂道:“下流胚子没正经,哪儿学的怪话,真该叫欧阳师姐揭你的皮!”再次熄灭灯火,却不敢脱衣了,用布片盖住婴儿,自己背身侧躺。

岂料几经起卧,巧儿的睡意全消,接着前言诉苦:“你提欧阳师姐我就头痛,本门道法她教的极少,每次怨我偷懒进步慢,结果修道几年啥都没学成。本来麻姑送我的法宝易福奁,偏又忘在山上了。两手空空法力差,遇着坏蛋只能敲边鼓,窝囊死我啦!若有雪姐三成本领,我说话绝对正儿八经,也摆摆‘上流高手’的谱。”小雪闭眼不搭理。

巧儿叹息几回,满面堆笑道:“好姐姐,要不你随便教我两招,下次打架我露脸,就是拜姐姐所赐啦……嗯,白天你站在刀尖上,坐在马头上,坏蛋们就乱砍乱烧的窝里斗,那法术挺有趣,教了我吧?”小雪依然不睬,佯佯作熟睡状。巧儿道:“至少告诉我那法术的名称嘛,你不教我求大师姐大师兄教去。好姐姐,你跟我讲讲嘛,讲讲嘛……”扳她肩头摇晃,手伸到腋下抓挠。

小雪撑不住睁眼道:“摊上你这么个妹子,算我八辈子倒霉。”巧儿道:“你行,还敢嘴硬!”使劲的胳肢她,小雪缩身躲闪,笑道:“好妹妹,饶我罢,别闹,再闹床要塌了…..你炼的是卜筹门的矫阳真气,又没炼纯阳真气,怎能学会剑仙剑术。”

巧儿停手道:“先说那剑术的全名,改天我问问其他剑仙弟子,莫被你满混过关。”小雪手捋发鬓,讲道:“菊英剑的灵力遇杀气而动。那黄总管和喷火怪马均是杀气冲天,我的剑气与他们的气性相合,调用神剑便能驾控他们的招式。看我站立刀尖上,实际是踩着菊英剑。”轻弹巧儿鼻尖,微笑道:“玄门修道打根基最难,基本法义须本门首徒或者师尊传授,运用的法门多靠各人自悟。菊英剑法是我自创的,你找那位师兄师姐教去?”

第二回 夜阑掩尽旧芳华2

巧儿大感失望,发了会儿呆,改口道:“菊英剑杀气重,师尊传你清风剑克制。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你却把清风剑转送给桃大哥。哎,难怪你出手那么狠,十几匹大牲口乱刃分尸,那等凶狠剑法不学也罢。”小雪厌闻“桃大哥”三字,鼻子里哼了声,并不接言。巧儿叹道:“学剑事小,我只担心雪姐你啊。按门规禁止弟子在人前演示法术,尤其与外魔斗法,严禁将百姓牵扯在内。雪姐使剑已为众乡亲目睹,倘风声传到山上,怕是要问个违反门规之责。”

小雪冷笑道:“门规?峨嵋派现今乱七八糟,谁来理会门规?”

巧儿道:“那倒也是,咱们的新师尊桃大哥啊,当真闹的太过分,玄门九阳竟给他变成鸡窝猪圈!现如今山上人心浮动,离散伙没几天喽。我就纳闷,龙百灵姐姐怎不好生劝劝他……”小雪道:“别说了,睡觉!”

约莫过了个把更次,巧儿辗转反侧,没片刻安宁,忽笑道:“依我的判断,还该雪姐姐去劝桃大哥,你的言语他向来当圣旨,一定会遵照奉行。都怪你回山处处躲着桃大哥,说不定他才弄成个失心疯,嘻嘻嘻。”低笑一回,续道:“形势再明白不过,龙百灵是劝不住他的,由此可见,她在桃大哥心里的地位未必就高到顶了。赶明儿雪姐姐劝服桃大哥,风头绝对压过龙百灵,抢回情郎大有胜算。”

小雪陡然坐起,立眉低叱:“疯丫头,你今晚犯病么!只管乱嚼舌头,到底睡不睡?”巧儿看她发怒,忙道:“我睡我睡。”

刚躺下,门板“砰砰砰”狂敲,房顶都似在震颤。小雪咬牙道:“今晚上睡不成!”巧儿掩嘴大笑。只听丁先生走近门后,刚启开门闩,由外面“呼啦”冲进四五条人影,差点把门板撞破,七嘴八舌的喊:“那婴儿呢?”“快抱走,快抱走!”“丁先生,出大祸事啦!”喊声最响的仍是耳神婆。丁伯阳问道:“诸位何事慌张?”

众乡民气喘吁吁,耳神婆嘴快先答道:“出了泼天大祸,小石寨袁家村的小孩被抢,马上要轮到黑水村。”丁伯阳道:“抢小孩?谁抢小孩?”近旁有人道:“妖怪,是妖怪抢的!”耳神婆道:“就看一大片白气飘悠,挨门逐户的乱钻。各家各户从刚断奶的婴儿到七八岁的小娃,一旦裹进白气飞出老远,不知被卷到何方。”有人补充道:“白气传出‘哇哇呀呀’的怪声,好象乌鸦叫,想是坟地里的老鸦成了精。”

里面小雪闻说有妖怪,立即穿衣起身,推开房门道:“多少孩子丢了?”耳神婆道:“小石寨的小孩全被抢光,方才白气转进袁家村作怪,搅的满村鸡飞狗跳。等抢完袁家村的孩儿,就该黑水村这边遭祸啦!”丁伯阳道:“各村怎不营救?”耳神婆道:“嗨,救什么呢,大人们靠近白气就脚软,半点力气使不出,只能眼瞧着孩子没影。”乡民们嚷道:“此屋有个婴儿是么?赶紧送到祠堂,赶快啊!”

感知紧急,巧儿抱那男婴起床,走到前边道:“娃娃在这里!”耳神婆道:“好好,快抱去祠堂藏起!那里供着祖师爷的神位,可以避邪消灾。”

三村自古相传的风俗,若遇旱涝瘟疫等灾害,村民们必到祠堂设祭,向峨嵋祖师的神像祈求庇佑。而往往祈神仪式未完,峨嵋仙客已赶来解救,仿佛祖师显灵一般,祠堂也成为消灾驱邪的避难所。当下众村民寻得男婴,耳神婆道:“这家已通知到了,村西还有四五家有小儿女的,我们趁早知会他们。哎,丁先生快点,快带小娃娃朝祠堂跑!”前拥后推的跨出房门。

一群人离开草屋。小雪举目遥观,果见袁家村方向白光忽闪,隐现凶恶邪气,立即道:“我去救那些孩子。”回顾巧儿,看她怀抱婴孩跟丁伯阳走。小雪道:“袁家村在那边,你往哪儿去?”巧儿道:“去祠堂啊!”小雪道:“你去祠堂干么?”巧儿答道:“我也是小孩,这会儿正该避祸。”小雪道:“你是峨嵋弟子!这时候正该保护乡亲,快把小孩交给赵三哥,跟我去救人!”

巧儿无奈,只得将男婴交给赵三娃。小雪一把抓紧她手臂,驾起剑光飞起,身后响起丁先生的叮嘱“你们千万谨慎,知难则退,切勿逞强……”巧儿道:“先生叫我们知难而退呢。”小雪道:“降魔是咱们份内事,应当有进无退。”巧儿哭丧着脸道:“摊上你这么个疯姐姐,我才是倒足八辈子霉运呢!”小雪道:“你怕什么,若遇强魔难取胜,拼了命我也保你逃脱。”

交谈中飞临袁家村,小雪收剑落地。只见村路两边人头攒动,哭喊声四起,许多家汉子昏迷倒伏,妻子亲属在旁抢救哀呼。小雪带巧儿察视,众汉因冲撞那白气中了邪,神志暂迷,天明后一照太阳光即可复原。小雪和巧儿讲明此理,众村民惊绪方平,怒焰又升,青壮男子结队手持器械,要追赶妖怪救回孩童。巧儿意欲随众行动,小雪拉住道:“我们去人少的地方搜寻。”

巧儿道:“人多气势壮,指不定能吓跑妖怪,比孤军深入稳当罢。”

小雪道:“那妖怪在方圆几十里流窜,抢的小孩必选偏僻处藏匿。否则被人发现救走,它抢的再多也是白忙活。”一边分析,一边拽巧儿远离人群,专拣荒径寻觅,渐渐寻至村北土坡。彼处林深草稀,冷寂如坟场,只立着一座茅庐。原先峨嵋仙客麻姑隐居于此,如今仙踪杳无,仅余空屋。巧儿眼望景物阴森,两只腿瑟瑟打战,低声道:“那屋子是麻姑的居所,孤萍师姐说她以后常驻元始峰,轻易不再入世。这屋子没人住就该拆了,免得天阴招鬼怪……”

忽然小雪指压双唇,做个噤声的手势,按她趴伏树丛后方。巧儿屏息侧耳,果闻屋子里幼童嘤嘤低泣,心下暗自佩服“小雪师姐文的不行,若论追敌人的能耐,那是无师自通。”正想间,小雪站起喊道:“是谁家的孩子?”对面静了一瞬,跟着哭声骤响,一声比一声高。众小孩觉察救命的人来了,反倒哭的更厉害。巧儿细辨哭声,惊问:“二丫头,王狗蛋,你们在里边!”连问数次,屋里抽抽噎噎的道:“巧儿姐姐,巧儿姐姐…...”正是二丫头稚嫩的喉音。

袁家村的小孩都与巧儿交好,平日玩耍以她为首,而今群孩失陷,孩子王焉得不急?巧儿振臂高呼:“大家别害怕,我来救你们!”撒腿往前冲,连小雪都没拉住。跑至门前脚底打滑,猛觉耳鸣头昏。小雪及时跟进,挽着她后跃丈余,提醒道:“门上有机关!”巧儿强忍眩晕抬眼望去,门楣中间冷光凄柔,悬着一条银环结成的锁链。小雪道:“是百子魈的**妖器,这妖怪大胆,居然在峨嵋山下害人。”

巧儿骂道:“死妖怪,臭妖怪!胆敢抢我的手下,还霸占麻姑的房子,欺人太甚,真把我惹火了!”挣脱小雪的扶持,手一摆,发狠道:“雪姐你且站着,这是我们卜筹门的耻辱,让我亲自了断!”小雪笑道:“先前怕的要命,现在发威了。”

巧儿伸手入怀,取三张“无咎符”贴于胸腹,抬腿踢门跳入。一刹那,门上银链闪耀,放射邪气。她身上的无咎符也熠熠发亮,但浅薄的法力难抵邪力,符纸“呼”烧着。多亏巧儿动作利落,一跃三尺远。邪力对门外有效,屋内大为减弱。她双手扑灭火星,连珠炮似的嚷道:“行了行了,我进门了。啊,好烫,二丫头,快给我掸灰啊,为救你们弄的我满头是灰。狗蛋坐着莫动,你越帮越乱……”

小雪既好笑又担心,正欲跟入援手,忽感脊背一阵发冷,知道妖怪迫近背后,未转头剑已发出,指端金黄色剑光横扫十丈范围。猛然间怪叫尖锐,好似铁铲刮擦锅底。小雪嘱令巧儿:“留在屋里照顾小孩,别出来。”转身看时,一团白影飘闪,正在竭力躲避剑光,内中有一个朦胧的人形。霍地那人影站定舞臂,浓密的白气从两侧漫出,滚滚向草屋涌近。小雪迎势而上,挥手道:“菊英出战!”金色剑光层叠飞旋,邪气象是遇火烧烫的白纱,翻卷着飞速后缩。但此节早为小雪所料,先发的剑光并未回收,锋芒隐敛于外围,伺敌逃窜立当拦截。只见前后金芒辉映,交织成一片紧密的剑网。白影逃无可逃,仰天怪啸,一霎消隐不见。

小雪跳过去搜索,雪地上了无痕迹,低头寻思“此怪道行很深啊,竟能运用遁天之术。”回望那银链,微微冷笑“你逃我就追,瞧是谁的手段高。”抬手一剑轻斩,银链受击,脱离门框飘入夜空。此物为妖怪精魄所化,突遇剑气刺击,便自动飞去与妖主合体。小雪御剑紧追,顷刻返回黑水村,遥望银链坠落处,果见妖怪白影跳跃,四面村民围拢,舞动火把棍棒吆喝驱赶。

第二回 夜阑掩尽旧芳华3

离白影最近处趴着个少年,细看竟是赵三娃,臂中抱着那男婴的襁褓。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适逢妖怪收回银链,气焰狂涨,恶狠狠的向赵三娃猛扑。小雪从天而降,叫道:“赵三哥躲开!”挥剑迎击,满指望一剑灭妖,谁知白影略退几尺,蓄势飞扑反攻。小雪微惊“它的妖力增强了!”菊英剑化为屏障,挡退敌势。眼角余光瞥过,发觉赵三娃趴地不起,命他“快走!”赵三娃喘道:“走不了,筋骨酸软站不起来……”

小雪右手凝剑成形,插入白影侧方地面,左手接连弹指,将纯阳真气传入赵三娃的要穴。赵三娃登感精力倍增,挣扎几下屈膝跪起,可两条膀子象压在磨盘下,说什么也动不得。白影趁势朝赵三娃狠抓,小雪再将剑气凝为两根光柱,插进妖怪前方雪地,问道:“你的手怎么啦?”赵三娃道:“不知道啊,好象抬几千斤的铁砣,重的要命!”小雪道:“快把婴儿抱开!”赵三娃道:“抱不动!村里娃娃都进祠堂了,我抱他也往那跑,半道摔了一跤,小娃娃一哭,我就象断了筋,死活抬不起膀子。”

小雪寻思“妖怪害怕祖师的神像,不敢侵入祠堂。全村只剩一名幼儿在外,才将妖怪吸引到此。”手上施法加快,剑柱直插白影左侧,问道:“你受伤了?”赵三娃答道:“没受伤啊,就脑门破了点皮,真他娘的晦气,脑门破皮膀子动不得,撞鬼了么!”他语调惶惑,但中气充裕,手臂显非妖力所缚。小雪再发三剑,封住白影右侧,道:“可能是惊吓过度,你试着吐纳调息。”赵三娃不懂修炼的术语,困惑道:“吐…..吐什么纳?调戏,调戏谁?”小雪道:“跟你扯不清,等我收了妖怪再说。”赵三娃惶然道:“小雪师姐你别生气,借我三个胆子,我也不敢调戏你。”

两人一问一答,剑光起落穿梭。小雪身形飞舞,声调平稳如常,姿势灵活又潇洒。众村民站在四周拍掌喝采。刹时剑柱封堵诸方,占据四象八卦十二方位,乾坤降魔剑阵布成。小雪脚踏坎阴之位,喝令道:“菊英破邪!”剑柱从上往下轧压,妖怪困在当中,发出绝望的长嚎。

正在这当口,忽然那男婴一声尖啼,宛若深谷猿啸。剑光登时变弱,妖气大盛,将十二根剑柱全数震飞。小雪骇然失色,疑惑妖力怎地忽然变强了!眼看妖气弥漫,众村民性命堪危。那男婴转悲为乐,“嘿嘿嘿”低笑三声。散乱的剑光似被巨手拨弄,按卦位重新排列,半空中又聚成十二剑阵型。飞升的白影恰与剑锋相撞,但见金芒“唰唰”纵横,邪气极速消减。妖怪散了气要现形,急寻阴冷的方向逃遁。小雪守住坎阴位置,迎势挺剑直刺。那妖物象一个挑穿的皮囊,“噗通”摔落,再也爬不起身。

几番奇变快若电闪,村民们都没看明白,只当小雪施展妙法打败了恶魔,一时间轰天价的欢呼。小雪收回剑光,心头疑思重重。刚才菊英剑竟不听命于己,实是修道以来破天荒头一遭。而剑势强弱转换,皆在男婴哭笑之间,隐然有种联系……小雪猛地转头凝望,只看男婴面容安详,撅起嘴打盹,与寻常婴孩并无差别。赵三娃怀抱襁褓也站直了,兴高采烈的给旁人讲述险遇。小雪摇了摇头,寻思“剑气失控,只因道行不精,我却猜疑一个未满月的婴儿,太也可笑。”

此刻白色妖气已褪,妖怪的原形显露。众村民壮胆走近观看,一时纷纷惊叫“女人,是个女人!”“活的死的?”“是活的,腿还动呢!”“定是女妖,女妖精。”“除掉这祸害,叫她抢小孩!”“打死她,打死她……”

小雪惊觉道:“且慢动手!”众人对她敬若神明,闻言各自退开。小雪道:“抢小孩的另有元凶,她兴许也是受害者。”上前看地下,那女人仰面躺倒,长发披散及胸,辨不清相貌年纪。而身穿宝蓝貂毛长裘,腰系金丝绦,俨为富家女眷的装束。小雪暗想“白气里面的人影,竟象是一位财主太太。”吩咐众人道:“小心把她翻个身,就能看见抢小孩的妖怪。”

村民们依命而为,伸手轻缓翻挪,使女人脸朝下俯卧,背后果真露出一物。猴子般大小,遍体长满白毛,四只细爪牢牢箍抱女人的腰部。小雪道:“这怪物叫做百子洞魈,专喜偷拐幼童幼女。凑成百数关在深谷山洞里养着,教以杂耍歌舞等技能,等天气暖和它再扮成人样,领着小孩走街贩卖,所得银两全用来炼造**妖器。”解释的同时,指点妖怪脖子挂的银链“历年卖小孩攒成此宝,又称为‘银母’,若放进火炉煅烧,可令煤炭变成白银。”百子魈额顶中了小雪一剑,本已气息奄奄,忽觉有人议论它的宝贝,立时凶性复发,龇牙咧嘴的示威,邪气从七窍喷涌,呈雾状飘绕。

众村民满腔怒火,逢当百子魈顽抗,粗豪之人抡起家伙就打,叱骂:“作死畜生,让你拐小孩,让你偷小孩……”小雪急道:“别伤那女人!”斜刺里甩过一锄头,砸中百子魈的脑颅,妖怪直飞出两三丈远。村民们围上乱棒齐下,停手再瞧,已打成一团肉饼了。小雪蹲在女人身旁,摸她并无伤损,悬着的心才放落。众人犹恨道:“那女人身背妖怪,定是妖怪同伙了,一并打死了事!”

小雪道:“不忙,她可能是丢孩儿的苦主,被妖怪当作施行邪术的工具。”右臂托住女人后脖,手指轻撩发丝,一张苍白面孔现出,两只眼半开半合。

赵三娃道:“小雪师姐认识她么?”

小雪摇摇头,讲道:“百子洞魈是巴蜀境内的低等妖畜,行邪法需要借用外势。失掉亲子的父母急火攻心,会产生一种忧怨之气,最容易吸引它缠附。一旦附体成功,百子魈可利用父母的怨气加强己身妖力。妖力加强了,它才能闯入村庄行恶。”众村民聚拢,闻听妖怪来由。赵三娃恍然道:“这女人也失了孩儿?”小雪道:“定是如此。”

恰巧那女人口唇微翕,梦呓似的念叨:“孩子,我的亲生孩子呢……妈找你啊,我的孩子,你在哪里啊……”眼神迷离,处于半昏状态。众人恻然道:“幸亏小雪见识广,险些错伤好人。”有的道“当妈的失掉孩子最惨,别瞧穿戴华丽,倒比不上儿女齐全的穷百姓。”还有人道:“丢失亲子本就够惨了,还被利用来抢别家的小孩,那妖怪太可恶。”

小雪暗想“百子魈找到傀儡附身,妖力仍属末流。它敢藐视峨嵋诫妖令,其中的原因绝不简单。”

赵三娃忽道:“她的孩儿别是这个娃娃罢?”晃了晃怀内男婴。众村民均说认子事大,苦主清醒时方可行,否则胡乱认亲容易铸成大错。计议一番无果,小雪请大家先回家,叫赵三娃抱了婴孩,自己搀扶那女人,前往丁伯阳处暂作安顿。

一夜风波就此平复,须臾天光放亮。传言也似插了翅膀,飞遍三村几百户人家,村民围集丁家门外瞧热闹。小雪梳洗休整已毕,坐在堂前和巧儿,丁先生,村长等人商量善后事宜。其间不断有人传报,说按小雪指示遍寻附近空房荒林,昨夜失踪的小孩相继寻获,看来妖怪确已肃清。众人心绪大宁,草舍内外气氛渐暖。

正当放松时刻,后边耳神婆连声惊呼。小雪等人忙走入里屋,只见那女人躺在木床上,床边放了盆热水。耳神婆手拿洗脸帕“哎呀,哎呀”的乱嚷。问她何故惊慌,耳神婆指向那女人,咋舌道:“老婆子活了几十岁,头回遇到有人长这样的脸皮!”小雪近前伸左掌,轻托女人的肩颈,右手食指轻触她的面部。阳光穿透窗户,映亮一张憔悴的倦容。耳神婆道:“丁先生叫我照料她,我就打水想给她擦脸,结果……她那脸,那是活人脸么?象打了蜡的泥胎,眉眼耳鼻偏能动弹,乍一摸我还当死尸回魂哩!”

小雪手指曲伸,拂过那女人的脸颊,但觉冰冷光滑,不象活人皮肤,触手的质感难以名状。反复摸索几次,小雪道:“是面罩,她戴着极薄的面罩,一种很奇特的皮革。”巧儿道:“什么皮做的?贴合的真紧密。”小雪道:“鉴别奇物要找奇巧门弟子,只不过……”慢慢摸到脑后,紧挨发际的部位“贴再紧也有缝隙,要不哪戴上去呢?开口的接缝就在后颈,从两边扣连。嗯,先瞧瞧她的真面目。”指甲抠挖,便要揭掉面罩。

忽然女人颤身惨叫,腾的坐起,抓紧小雪的手腕道:“不不,不要,鲛奴纱留给我。文姐姐,好姐姐,求你怜惜小妹,没戴它我如何见人呀……”语气凄婉,假面传达表情,与真脸几无差异。众人听她叫小雪“文姐姐”,显是认错了人,话里的“鲛奴纱”想是面罩名称。小雪安慰道:“好的好的,我不拿鲛奴纱,你戴着鲛奴纱好了。若无你准许,任何人都不能碰它。”扶她重新躺好。

第二回 夜阑掩尽旧芳华4

那女人渐趋平静,盯着小雪好半天,眼露温柔意味,微笑道:“我认得你,小雪姑娘,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人家要把我当妖怪打死,多亏你拦着。”

此言一出,众人更迷糊了,才看她疯态十足,管小雪叫姐姐,忽又言出精准,一语道破她的真名,其人的神志到底是昏是清?小雪道:“你怎知我的名字?”女人道:“别人都那么叫你,我自然知晓了。”小雪一凛,寻思“她很机智啊,昨夜打杀妖怪那阵,她分不清我们是好人还是歹人,所以假装昏迷,暗中却记下我们的姓名特征。”

女人微笑道:“小雪姑娘,你生的美貌又善良,多好的女孩儿。看着你我就想起我的孩子,我那……苦命的孩子,你在哪里啊。”双目直勾勾望向屋梁,象是又昏神了,令人望之心酸。小雪心想“她被百子附体太久,所以神志时醒时昏。”怜悯油然而生,道:“我是叫东野小雪,你叫什么能告诉我吗?”

女人道:“我叫琰……嗯,不对,我好象姓桃。不,妇嫁从夫姓,我应该姓龙。但我的丈夫本来是姓桃啊!”

一连串颠三倒四的疯话,众人均感莫名其妙,丁先生却越听越惊讶,喃喃道:“姓桃,姓龙,又姓琰,戴面具的女人……”蓦地定睛凝注,大声道:“黄总管追查的女人就是你!”

女人冷笑道:“黄锋那蠢奴才也配追踪我。”瞳仁隐闪精明之色。小雪心里不舒服,总觉那种眼神似曾相识。女人眼波转向小雪,微笑道:“小雪姑娘长的真标致,给桃家当儿媳妇正好。若小雪肯嫁,龙家的婚约自当作废……”口中叽里咕噜,句句不离小雪。

丁先生暗想“小雪钟情我儿志玄,婚姻岂容他人饶舌。”皱眉道:“这妇人疯疯癫癫,来历不明,留在村中恐生祸端。”巧儿道:“要把她送走么?”丁先生道:“昨天黄总管找的人就是她,倘久留此间,那帮恶徒又来捣乱,三村附邻再无太平之日。”

巧儿一想有理,道:“可她没亲没故,往哪儿送呢?”丁先生道:“观其衣饰华贵,驻行必然惹人注目。我去问问近来进城的村民,是否见外地客投店雇车,访到她的亲随家仆就好办了。”边说边往门外走。巧儿道:“再商量商量吧,雪姐姐觉得怎样,你发句话嘛。”

小雪恍若未闻,细辨那女人含混的絮语,只听她说:“走遍大江南北的行院,美貌女孩儿见过千千万,哪个能及小雪半成?以她这等人才,才有资格换掉那桩娃娃亲……唉,究竟不落实,怎地想个法子生米煮成熟饭,直接把小雪变成桃家媳妇……”

巧儿对“生米煮成熟饭”尤为敏感,碰了碰小雪胳膊,低笑道:“雪姐姐,她好象在替找你婆家呢。”

小雪反复咀嚼“桃家,龙家,娃娃亲”等字眼,忽问道:“桃伯母,追你的人可是来自武陵?”那女人一颤,惶恐的叫唤:“我不回武陵了,武陵龙家,关了我十几年,千辛万苦才从那逃脱,我再不回去了。”两只手抓空拍扇,仿佛溺水者求救。巧儿道:“糟糕,雪姐一通瞎扯,惹她疯病发作。”小雪不动声色,接着道:“你前夫姓桃,后嫁龙家,你本来姓琰是么?”

女人两眼发直,冲屋梁抿嘴卖俏,娇声道:“奴家琰瑶环,服侍官人们一段‘**簪花’,贱名瑶环,便是取自此曲――雨点轻荷,月映珠帘,春风送芳瑶台前。香闺难眠,愁煞红颜,梅园何堪三郎恋,忍却玉环俦广寒。”唱起小调,歌喉柔媚令人神醉。耳神婆不解词意,但鉴人品性经验丰富,鄙夷道:“妖里妖气的狐媚子样,只比窑姐体面些,象财主家养的小姨娘。”

赵三娃道:“您老积点口德,疯女人也编排。”小雪低低念叨:“琰瑶环,琰瑶环,让玄门衰败多年的人物,竟然是这样娇怯的女子……”

巧儿道:“你猜到她的底细啦?刚刚叫她桃伯母,那桃伯伯又是谁?”小雪道:“还用问,当年峨嵋派远征东海妖皇,正因那‘桃伯伯’的过失,才使玄门一战惨败。”

巧儿讶然道:“啊啊,她是桃……的妈……”小雪频频摇首,暗示在外不宜多议。

正说时,丁先生领两个粗汉进房,道是打柴烧炭的樵夫,几天前曾去县城卖货,城中新闻多有知悉。那两人睁大眼辨认半晌,认出琰瑶环正是新近入城的外省客。当时穿金戴银出入市井,独自开房住店,引得满街百姓争睹。住了两天她便起行,欲从后山上峨嵋。但山道积雪溜滑异常,抬滑竿的脚夫哪个敢冒险?她见无人愿去,就把脚力钱加到五十两,也有那不怕死的闲汉动了心,自告奋勇给夫人保驾。百姓们都说这女人急疯了,一个妇道人家当众露财,还尽往山野赶路,早晚定遭歹人所害。果不其然,虽没遇到盗贼,却落入了妖怪的魔爪。

耳闻两人的评述,方知她确是孤身远游,诺大蜀地似无相识之人。丁先生双手连搓,为安置琰瑶环大伤脑筋。小雪道:“先生不用着忙,我马上带她回山。”丁伯阳愣了愣,道:“你带她去峨嵋仙界?”赵三娃喜道:“真的啊?师姐要回峨嵋派?”小雪道:“对,烦劳大叔扎一副担架,我们抬她上山。”两个汉子应允出门,赵三娃兴冲冲的跟去帮忙。小雪吩咐巧儿:“你收拾下屋子,我把水缸打满,先生身上带伤,临走前帮他多做些家务。”另请耳神婆抱来那男婴,一并接他投入玄门。

丁伯阳担忧道:“你们都走了,黄总管再来寻衅,乡里如何防御?”小雪道:“我们赶回去报信,请各门首徒商议对策,少时就派高手下山护村。武陵龙家不来则罢,来时都由峨嵋派对付。”丁伯阳道:“常言道‘来者不善’,他在暗我在明,玄门高手虽多,只怕不胜滋扰。”

小雪笑笑说:“峨嵋派创立千余年,也没见怕过谁来。”得知追捕琰瑶环的是“武陵龙家”,小雪早已联想到龙百灵,暗生轻蔑之意“耍奸使坏满肚子坏水,黄总管跟龙百灵挺象的,武陵龙家果然没个好东西。”既然琰瑶环为龙家迫害,小雪同情更甚,决意带她回山保护,学文之事只好暂且作罢。

其实小雪内心还藏了个想法:琰瑶环口口声声说想退掉旧婚约,希望自己当桃家的儿媳,且将她领到“新师尊”跟前,看他敢不敢违抗母命――此举捉狭又好玩,正合小孩心性。但嫁人涉及羞事,女儿家又怎好多想?那念头深埋心底,连她自己都无从捉摸。

少顷打扫停当,村汉抬来门板当担架,让琰瑶环仰躺在上面,以布条缠绕固定。小雪向丁先生道别,拿了百子魈的银链,明讲此物价值连城,但为降妖所需,请乡亲们准她带回详查。众乡民不恋横财,都道任凭小雪姑娘处置。当下小雪从耳神婆手中取过男婴,小心缚于背后,和巧儿抬了门板出发。刚走几步,忽闻路边锣鼓喧天。

只见十余名少年夹道而来,领头的赵三娃满面喜色。巧儿笑道:“敲锣打鼓欢送我们,赵三哥太客气啦。”赵三娃笑道:“这不为送两位,乡下的老习惯,逢人离家先敲打敲打。”巧儿道:“谁要离家?”赵三娃道:“我们哪,我等弟兄决定学仙术。从今起随师姐们上山,等到修炼成仙再回家,估计要好些年头呢。”

巧儿瞪眼道:“你们决定学仙,你们决定的了吗?”赵三娃道:“所以请求师姐带携嘛,若得带入峨嵋仙门,兄弟们甘愿给师姐作牛作马。”众少年轰然响应:“学仙术,当神仙,师姐成全我们。”七手八脚抢过担架抬着,前呼后拥的献殷勤,恨不能把两女驮了走。此乃赵三娃群狼困虎之计,趁小雪急于动身,纠集同伴死缠软磨,大有不入玄门誓不罢休的气势。

这时村长带人赶到,嘱咐众少年上山发奋修行,切莫恋家偷懒等语。玄门与三村同气连枝,如世代交厚的亲族。村民们昨天亲见小雪剑术神异,家中子侄学得几成,总比一辈子种田养猪有出息。因此送子场面十分热烈,大伙儿笑呵呵拉手互道保重。巧儿叫道:“喂喂,你们闹够没有!当我俩是死人啊,谁允许他们入门了?瞎吵吵就能搞定,你当是菜市场讨价还价么?”

丁先生在旁劝道:“乡亲们一片志诚,原该体谅嘛。我家志玄也在峨嵋派学道,多些乡里后生正好有个照应。”巧儿急道:“不是的,先生你不知道,眼下山上乱成一锅粥,新师尊昏头昏脑,再收弟子不是更添乱吗……”望向小雪求助:“师姐,你劝劝他们嘛。”

小雪一直没表态,乍闻“给新师尊添乱”的提法,眼里陡然闪光,爽然道:“好,在三村收徒是本派的惯例,我给你们当接引人,管保大家如愿。”巧儿咬着手指头寻思“完了,雪姐姐也发疯了,她最重视门规门风,今天为啥随便收人?莫非因为‘新师尊’喜欢龙百灵,她气不过闹脾气,故意给新师尊搅浑水。”

第三回 悱恻难隐发新调1

赵三娃笑开了花,生怕耽搁久了小雪变卦,喊声:“想当神仙的走啊!”撒腿飞奔。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众少年撇下锣鼓,抬了琰瑶环,一窝蜂的往前赶。有些村童只为凑热闹,搞不清何为修仙,也被裹进队伍收不住脚,有的跑掉了鞋,哇呀哇呀沿途乱叫。巧儿暗叹“这是求仙还是赶集啊,到山上有好戏看喽。”小雪朝村民们挥挥手,拉她随众而去,少顷已逾山腰,直达天险“鬼见愁”之前。

危岩凸出绝壁,云崖相托,这便是后山的险隘鬼见愁。登顶之路至此而断,前是茫茫云海,下为万丈深渊,俨是仙界与凡间的分界线。当时小雪施展御剑术,带众少年依次飞越险关。包括琰瑶环在内安稳落地,回望来路渺茫无迹,三村远远的如在异世;再看前方雪映深谷,霞掩青峰,一派壮美景观。众少年魂游方外,啧啧称奇。

接着向前行进,众少年边走边评点景物“好高的松树,枝桠伸进云朵,咱村就长不出这样的树木。”“仙境嘛,长的是仙树了。”“石梯修的好长啊,鬼见愁不通路,石材怎么运上来的?”“小雪师姐使仙术,把大活人都能升上天,搬移石头有何难处?”“对了,只要会仙术,想怎样就能怎样。”“我想早点学会仙术,天天变大烧饼吃。”

巧儿烦躁道:“你们叽叽喳喳的干嘛,仙境是仙人清修的场所,必须保持安静,不许高声谈话!”

众人凛然,隔了片刻赵三娃举手道:“巧姑娘……”巧儿道:“干嘛?”赵三娃道:“我问句话行么?”巧儿断喝:“不行!”又有个年纪小点的道:“我要打喷嚏。”巧儿道:“忍着!”众少年见她吆五喝六,心里不太服气,有人道:“说不能高声,巧姑娘你的嗓门……”巧儿不耐道:“什么巧姑娘拙姑娘,想入门先学门规,都叫我巧儿师姐。”小雪暗笑“小鬼头装腔作势,新人面前充老大。”

赵三娃慢条斯理的道:“做师姐的本领是很高的了,刚过鬼见愁的时候,却让小雪师姐牵手带过去,巧儿师姐应该自己飞嘛。”

巧儿道:“少耍贫嘴,估量我不会飞?卜筹门飞行术惊掉你的下巴。”从怀内掏出符纸,喊声:“瞧仔细!”扬臂抛起,纸片迎风展开数尺,恍如飘浮的魔毯。只见她纵身跃上,坐着符纸绕树丫盘旋,一群山雀惊飞。众少年神为之夺,一齐喝采拍手板。巧儿得意之余未免忘形,落地时左脚踩右脚险些摔倒。幸亏小雪暗中伸指按她腰眼,真气入体步态立稳,顺顺当当的收起功法。众人没瞧出破绽,围上欢呼“巧儿师姐,巧儿师姐”。巧儿笑道:“开眼界了吧,这宗法宝叫做‘行云符’,用遁空草的汁液炼成。坐着它一眨眼飞遍三山五岳,小小鬼见愁何足道哉。”

赵三娃羡慕道:“巧儿师姐炼的好宝贝,比孙猴子的筋斗云还灵便。”

他这句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行云符实为卜筹首徒炼制,巧儿道行浅薄,倒悬三天也炼不出来。她想胡侃一通,无奈小雪在场,当着明白人吹牛没趣。只得装没听见,念咒缩小符纸揣回衣兜。众人又是一番赞叹,巧儿训斥:“告诉你们安份些,总这样大惊小怪的吵吵,谁吱声撵谁回村!”众少年噤若寒蝉,尾随两女拾阶而上。

走了半日,景色越发奇丽:盘山路边修竹森翠,倚天石外流岚轻彤,上下左右皆是仙家气象,独有前面几间瓦房不起眼,建在石阶尽头。小雪道:“后山小路分别通向厨房和客房,往前是厨房,咱们快到了。”众少年目光转向东方,彼处云深日远,一座仙山凌霄,万条瑞烟垂碧。小雪道:“本派的重地璇玑峰,新弟子就在璇玑峰行拜师礼。”

众人想赞叹又怕巧儿发火,相互挤眉弄眼打手势。不觉走到厨房门口,猛见一个老婆子站在当前,生的猪脸熊背,两手拄根木板,喉咙里呼噜呼噜打鼾。小雪道:“她是开花婆婆,煮饭做菜的厨娘。”众少年望之胆怯,又看开花婆婆凶相呆板,鼻息呼呼,怎么象是睡觉的样子?门里走出个青衣少年,手提淘米笊篱,说道:“开花婆婆爱站着睡午觉,各位放心,打雷她都不会醒。”

赵三娃嘀咕:“直挺挺的睡,骡子变的么……啊,丁志玄,是你!”巧儿一拧眉,赵三娃记起不许出声的警告,立时敛容肃立。丁志玄道:“三哥啊,你们也来学仙么?”吐字没精打采。众少年与他自小熟识,眼里闪现惊疑“丁志玄,你变瘦了,你怎么瘦的跟芦柴棒一样?”

丁志玄强打精神解释:“各位莫怪,是小弟自愿吃苦的――照峨嵋派的旧例,凡求仙者先到厨房干活,两三个月里小弟磨炼成这样。我本已离开厨房加入风雷门,适临年节厨房人少,风雷首徒命我回来打下手。”大拇指一撇,小声道“开花婆婆的‘杀威板’是峨嵋一绝,打人死痛不见血,新弟子谁没挨过?干粗活小弟无所谓,只是板子难熬……”正说着,开花婆婆磨牙叽咕,仿佛睡着了还在监工。丁志玄眼露惧意,低了头去水池边淘米。

一众少年听得凶险,求仙的兴致登时减半,随小雪从开花婆婆身前走过,高抬腿轻落脚,生怕弄出响动。巧儿点头鼓励道:“沉默是金,继续坚持。”众少年大气都不敢透。蹩过灶堂渐至前门,巧儿低声叮咛:“马上到试炼场,峨嵋仙徒的静修之地,绝对禁止吵闹!”

话犹未绝,猛然“咣”一声惊天锣响,差点把众人震翻,接着“滴答嘟呀”唢呐芦笙齐鸣,恍若十台大戏同时开演。少年们心说“不是禁止吵闹么?怎比娶媳妇还热闹?”小雪快步出屋,放眼一望,平坝里百兽聚坐,皆是老虎,黑熊,梅花鹿等精怪,大略修成点人形,各自怀抱乐器吹拉弹奏。队列之前站的是老猴子通臂仙,手舞足蹈的训导:“升座大典在即,诸位加紧排练啊!”

小雪喝道:“喂,你们搞什么鬼。”

通臂仙闻声打拱道:“东野师姐容禀,峨嵋派即将改换门庭。新师尊下令仿效商颂,周颂,排制大型乐曲‘桃颂’,以备升座大典彰显我玄门雄风。”小雪皱眉道:“什么商颂,周颂?”

通臂仙卖弄学识:“古有商,周二颂,乃商朝替代夏朝,商朝替代周朝之际制成的诗篇,配以宏乐宣扬新朝之盛烈。今逢峨嵋派改朝换代,也当奏乐大庆。新师尊姓桃,乐曲自然叫‘桃颂’啦。”众人目瞪口呆,巧儿嘀咕:“皇帝登基么?弄这样的排场。”

小雪扫视场内,道:“它们是逸性谷的灵兽,按规矩不可擅入道场。”峨嵋派旧日规定,若有凡间兽类诚心投靠峨嵋派,须先在逸性谷苦行改造,消去妖气野性,修全“眼耳鼻舌身意”六种人类根器,方准进入长春麓,试炼场等低级道场。至于璇玑,无量,元始虚无三界,凡间兽类终生苦修,也难有涉足的福份。

通臂仙笑道:“新师尊特派我们兽类演奏乐曲。试炼场光照充足适合排演。此乃新师尊亲口定下的,我等遵照执行。”它抬出“新师尊”撑腰,小雪也不多问了,冷笑道:“闹个地覆天翻他才称心。行啊,我收了很多新弟子,正好给新师尊的庆典助助兴。”领众人横穿试炼场,走向对面的房屋。所经之处虎狼成群,獠牙利爪森列,少年们吓的腿肚子抽筋。赵三娃偷望一头两丈高的大熊,战兢兢的问巧儿:“那毛茸茸吹喇叭的怪物,也是峨嵋派的仙徒?”巧儿赌气道:“是!”一名年幼村童呜咽:“我不学仙了,我不想变怪物,我想回家过年。”

来到那边门前,三间大屋为初级弟子住宿。巧儿安抚众少年:“都别罗唆了,屋里三十多位同门兄弟,全是真正的人类。大伙儿混熟了就能住的长久……”迈步入内,刹时双眼发直。哪有“三十多位同门”,空荡荡的房间仅剩七张木床,五六个年青人打包弄行李,显然已将离去。

巧儿勉强笑道:“今年回家探亲的人真多。”一人应道:“回家探亲?怕是一探不回罢。”另有弟子道:“乱尘大师隐退,很多弟子心灰意冷,离开峨嵋派不再回来了。”说话之人名叫应贤锡,生**交朋友,九门徒众大多与他面熟。巧儿道:“应师兄你也走吗?”应贤锡苦笑道:“我是没亲戚的孤儿,除了峨嵋派无处可投。我不走,帮着把床铺拆了,人去屋空,摆太多的床是浪费……”喉音发哑,手抚床板哀叹:“弟兄们少了四五成,山上冷清的教人难受。”

有人嗤鼻道:“冷清未必,外面吹吹打打热火的很呢。”旁边同伴接口:“新师尊重视长毛畜生,峨嵋派早晚改成野兽派,我们走的正当其时。”应贤锡哀然道:“满山乌烟瘴气,祖传的派规基本算废了。新师尊他…...”某人猛将铺盖卷扔地上,气忿忿的道:“狗屁新师尊,就那个桃夭夭,拜师几天的毛头小子,转眼称师称尊,教谁能服气?”一下子挑明了,其他弟子跟着叫嚷:“不服,不服,散伙,散伙。”

第三回 悱恻难隐发新调2

小雪劝道:“算了,都少说两句罢,想下山的我不强留。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你们几位法术在身,下山为峨嵋派挣口气……”越说越觉没劲,转言问道:“我找神农门弟子,铁头常到这屋闲耍,谁见过他来?找燕盈姝也行。”应贤锡道:“师姐找神农弟子作甚?”小雪道:“我带了两人上山医治,一个神志失常的妇人,一个新生的婴孩,昨晚折腾半宿,这会儿倒安静了……”心头一紧,寻思背后久无声息,小孩儿莫非已生不测?

翻手探摸,那婴儿趴伏肩头熟睡。鼻端气若游丝,颈部的血脉却宏壮之极,仿佛修炼走火入魔的情形。小雪暗自吃惊,回想刚才翻山越岭,百兽奏乐,均未对他造成丝毫惊扰。象这样类似昆虫蛰伏般的深眠,绝非普通婴儿能办到。再瞧琰瑶环神态从容,一脸故地重游的遐思状。少年们抬她换手数次,担架悬移于危崖之上,她竟毫无惧态。一妇一婴状况怪异,小雪愈觉不对劲,问道:“燕师姐在何处?”

应贤锡道:“凌波召集神农弟子商议派务,连日在长春麓澄秀亭设座,那儿或可找到燕盈姝。我带小雪师姐前往,这些朋友同去么?”留意门口站满外客,穿着乡村粗衣,一张张面孔呆憨。

小雪道:“他们是三村子弟,特来拜师修道的。”峨嵋弟子似信非信,好象觉得此举全没来由。众少年心里不是滋味,寻思峨嵋弟子都打铺盖卷散伙了,咱们却赶来凑数,岂不是自找倒霉的傻瓜蛋?小雪弯腰手摸担架,叫巧儿帮着抬,嘱托道:“有劳送他们去自然宫拜师。若问起,就说我是接引人。澄秀亭离此不远,燕师姐我自去找她。”小雪对“新师尊”心存嗔怨,先前想引村童给他添烦,怎料上山来满目荒疏,她的心凉了半截,只愿眼前一切从未看见过。巧儿也只叫:“快走快走,离他远些眼里干净,真后悔回家这一趟。”抬起琰瑶环,和小雪出门奔长春麓去了。

应贤锡瞅了瞅众少年,懒得通名道姓,拱手说声:“请。”出门又将面对群兽,少年们没那个胆量,留在屋中只说等仙师传唤。赵三娃学仙意志坚定,率四名死党紧随应贤锡,硬头皮穿过试炼场,直走到连接璇玑峰的石垄前。抬头一看,高空在脚底,石垄入云,求仙者当场唬晕三个,打死不愿往前。单剩诨名“兔儿呆”的蠢小子陪着赵三娃,两人各仗痴勇,一起走上石垄,抖抖缩缩的朝前挪。好半天蹭过接引桥,脚踏宽广地界,胸中才觉舒畅。举目见殿宇雄伟,金碧辉煌,奇花异草成片,尤其桥边几丛竹子绿的可爱。

赵三娃暗忖“这才象神仙住的地方嘛!想来学真法都要受些磨难,好似唐三藏取经,吃了多少苦才见到如来佛。马上我也要拜见师尊,他老人家是何形象?嘿嘿,一定比如来佛威严百倍!”

走到自然宫门口,两边玉阶站列八名卫士,衣甲鲜明气宇轩昂,掌中握持金锤银枪,赵三娃不敢仰视。应贤锡略作介绍:“他们是虎贲螭卫,驭兽门训练的精锐。”登上玉阶,站住回身道:“两位稍候,容我通禀。”进去一会儿,回来了,身旁多了位穿红裙的少女。

两名少年登时傻眼,但见那少女姿容妩媚,身材婀娜,红裙子薄如蝉翼,绣花肚兜贴腰半掩,露出一抹雪白柔嫩的酥胸。乡下人何曾领略过此等风情,连迟钝的兔儿呆都动了心,憨笑道:“嘿,嘿嘿,妹妹,你穿这么少,不冷哦?”

少女笑道:“谁是你妹妹,没来由套近乎,不老实。”俏脸一板,道:“我叫红袖,师尊的屋里人。你们想拜师就对我恭敬些,少打坏主意。”转身步入殿内,回首微笑道:“两位小哥,快跟我来呀。”两少年骨头都酥了,迷迷瞪瞪跟着走。赵三娃悄声问:“应师兄,什么叫做‘屋里人’?”应贤锡道:“就是贴身丫鬟,服侍师尊饮食睡觉,料理各种私务。”赵三娃心头发痒,咬着手指嘀咕:“贴身,还睡觉……让这么漂亮的妹子服侍,简直是享天福啊!”

几人前引后随,少顷行至正殿中央。只见厅堂明净,地板锃亮,盘龙宝座居中摆设,由整块翡翠雕成,精美剔透流光溢彩。红袖道:“你们在此候着,我去请师尊。”转过一道水晶屏风,隐入殿后金门。赵三娃满怀虔敬,垂手低眉的静静站立。过了片刻,金门内脚步微响,蓦地传来一声长吟:“唉,我说,人生在世哪――!”

随即“啪啪”竹板敲击,那人慨然高唱:“

人生在世命由着天,

莫把那神明当作虚言。

烧香拜佛用不着,

也不用名山求道拜神仙,

在家中,一双活菩萨未动换。

在家中,孝敬你的父和母,

父母安乐是最大的福,

胜过富贵荣华万万年,

富贵荣华万万年……”

唱词有板有眼,一句一顿传入耳内,赵三娃和兔儿呆伸长脖颈,一前一后,不由自主的随节拍扭摆。惊愕之余循声望去,屏风后面人影晃动,摇摇荡荡的走出个少年儿郎,长相文弱,装束怪诞,穿一件五颜六色缝补丁的花布裙,插几根横斜支棱掉黄漆的破荆钗,唇抹胭脂脸搽香粉,手打三块竹板,面朝赵兔二人,严肃认真的唱道:“――

父母的恩情有多重?

父母恩情重似海山。

若把老爹的恩情比东海,

为娘的就如东海连泰山,

为什么娘的恩情比爹多,

只因为,娘养儿的那一天,

娘养儿,如同去了一趟鬼门关,

娘养儿,如同大江掏沙攒金砖,

一岁两岁怀中抱,

三岁四岁膝下钻,

五六岁上尽晓得玩儿,

七岁八岁调皮捣蛋闹翻了天。

千辛万苦盘到大,

娶上媳妇就算完,

从此小两口自家过,

撇开老娘草芥一般,

含辛茹苦熬干了油,

人死灯灭儿也不管,

你说为娘的冤不冤,冤不冤!”

随着收板落腔,一曲终了,少年郎坐到宝座当中。红袖随之侍立旁侧,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的报名:“此位英俊小生,乃峨嵋派新任师尊,桃夭夭大师是也!”

两少年如醉如痴,茫茫然不明所以。桃夭夭发问:“你俩是来投师修仙的?”应贤锡作个揖,代为回禀:“是。”桃夭夭手指划弄竹板,意味深长的道:“我才唱的这段小调,你们听了有何感想?”

兔儿呆大嘴一咧,脱口道:“听出来了,你要过饭。”

原来旧时乞丐走街串巷,经过商铺定要打板唱歌,内容或是劝世,或是祝福,倘或胡搅蛮缠,歌词往往充满尖酸的讥讽,唱完堵门高喊“掌柜大爷招财进宝啦,赏两钱小的买炊饼呀。”兔儿呆百事浑沌,对行乞的唱腔倒是印象深刻,前些年在村外听人唱过,此刻福至心灵随口作答,早把赵三娃吓的腿软,寻思当面侮辱师尊,这罪过不知严重到何等程度。

哪知桃夭夭面露喜色,连连点头道:“对了对了,好耳力,居然听出我是要饭的。”

一听这话,赵三娃差点晕趴下。应贤锡作揖后就没站直,弓背脸朝地板,只盼找条地缝钻进去躲羞。惟独兔儿呆乐不可支,指着桃夭夭道:“脸上搽粉穿花衣,你装女叫花子么?男人装成叫化婆大概能多讨点东西。”

桃夭夭叹口气,道:“我这装扮用心良苦,满山仙客皆未领悟,反被新来的兄弟识破。”遥视门外苍天,缓缓的道:“想当年我流落宋金诸国,穷困潦倒,无以为生,只好沿街乞讨忍着活命。可恨拔都儿一张鞑子丑相,走到那里都招人厌。嘿,隔三岔五的挨饿,要多倒霉有多倒霉。乞讨本属低贱行当,我如今却接任峨嵋师尊,命运乖张啊,老天爷的安排真是难懂。”

赵三娃暗思“听他意思真是讨饭的出身。我拜叫花子为师,跟他学讨饭要钱的本领吗?”

桃夭夭沉浸在回忆中,悠悠自述道:“记得那一年冬天,也将年终。我在江淮一带的村镇流浪。半夜风冷刺骨,我实在捱不过,就偷偷剥下庙里玄女娘娘的衣裳,裹在身上避寒。天明被人发现,以为必遭一顿暴打,谁知村民觉得叫花子穿女装挺新奇,又见我擅长模仿女子情态,就给擦脂粉,染嘴唇,用绳牵了游街戏耍。围观的百姓耍闹够了,家里剩饭剩菜全赏给我吃。***,从除夕到上元十几天,老子每顿吃饱喝足,享够肥肉油汤。”

他笑道:“逢年过节,扮成女叫花子讨吃喝,曾经是我梦寐以求的美差。男子汉大丈夫,这种丑事敢不敢暴露?嘿嘿,眼瞅着又是年关,峨嵋师尊不忘本,不掩丑,扮成女叫化自己揭短。峨嵋弟子们却大感丢脸,难以接受师尊旧日的身份。”

赵三娃垂头丧气,暗想“我也没法接受,在家老人常说‘人穷志不短’,种田砍柴捡牛粪干那行都行,就是不能没脸没皮的吃伸手饭。我拜叫花子为尊长,家里人知道准得羞死。”

桃夭夭道:“新师尊本该宝相华严,举止端庄,哪怕以前是条狗,也必须遮起旧丑,装模作样的受人敬拜。嘿,你们拜的是‘师尊’这块招牌,还是我桃夭夭本人?”望了望应贤锡,转向兔儿呆道:“我穿成女叫花子,九门徒众三缄其口,不敢说真话。单有这位兄弟点破玄机,你是何方神童,竟有此等超群的胆识!”

第三回 悱恻难隐发新调3

只见那位“神童”满嘴流口水,直勾勾的盯着红袖,咕哝道:“我是兔,兔儿呆。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桃夭夭眼光定在他那两颗大板牙上,赞道:“好名字,名副其牙,你兄弟又怎么称呼?”赵三娃道:“我叫赵三,黑水村村长的儿子。”桃夭夭道:“嗯,黑水村村长,三村附邻欠拜访。你爹还健旺吧?你母亲身体如何?”赵三娃道:“都还可以。”

桃夭夭伸小指挖耳洞,教训道:“刚才我唱的那段‘惜娘恩’,着重强调母亲养儿的艰辛。其实百善孝为先,你把爹娘侍奉好了,比学会任何道法都可贵。”赵三娃满怀失落,暗已萌生去意,赶忙顺水推舟:“对对对,先在家孝敬爹娘,爹妈归西后无牵无挂,再来学仙不迟。”

桃夭夭道:“兔儿呆你呢,你爹妈也健在吧?”兔儿呆不答,双眼死盯红袖。桃夭夭道:“喂,问你话哩,常言‘父母在,不远游’,你却为何离家跑上山来?”兔儿呆脑子虽蠢,究是**勃发的年龄,恰逢美貌少女在前,又穿的香艳惹火,他哪里稳的住,结结巴巴的道:“为,我为她,仙女,呵呵……”红袖“嗤”的一笑,侧对桃夭夭躬敛,表明自己的身子已有归属。兔儿呆全不理会,目光只在红袖臀部转悠。

桃夭夭指着红袖道:“你巴巴的上山来,就为看她的屁股?”兔二呆咬指流涎,冲红袖一个劲傻乐,不承认也不否认。桃夭夭道:“既如此,你把她裙子撩开,看个仔细罢。”

此言一出,大厅内气氛立变。应贤锡羞愧,赵三娃惊愕,兔儿呆脸孔紫涨的象茄子,喃喃道:“不,不……”桃夭夭道:“三村乡亲不是外人,来趟玄真界也不容易,我理应让你满意此行。”兔儿呆听不懂这些话,但闻语气温和,心下不禁活动。桃夭夭道:“别怕,没事,红袖是我丫头,随便看随便摸,她绝不反抗,不信你揭她裙子试试。”兔儿呆贪看红袖的细腰圆臀,一阵春风吹开胸怀,蒙塞的心眼似通了窍,竟而幻想起女孩子的裙底风光。桃夭夭笑道:“动手啊,上啊,好小子敢作敢为嘛!”兔儿呆忽地呆性大发,两步跨上,一把扯起红袖的裙角。

应赵二人骇极大呼“住手!”“哎呀!”……“妈呀!”,最后喊妈的却是兔儿呆,噔噔噔倒退数步,上下牙关咯咯咯碰响,什么恶物令他惊恐?赵三娃定睛细观,一瞬间也面色如土。只见裙摆翕开处粗毛油亮,垂下一条黑乎乎的长尾。红袖冷笑道:“看清楚了么?我不是人,我是专门迷人的狐狸精。”雪光透窗映射,她眉间若明若暗,愈显妖艳勾魂。

兔儿呆和赵三娃立时懵了,恰似凉水浇头怀里抱冰,从上到下止不住的哆嗦。桃夭夭道:“害怕了吧?峨嵋弟子不能怕妖怪。喏,门外的卫士同为野兽所变,你们也该亲近亲近。”赵三娃满指望游仙境拜仙师,没料到仙境如兽巢,仙女是妖狐,眼前还有个吊儿郎当的“叫花子师尊”。早先的梦想彻底破灭,赵三娃大呼:“不学仙啦,我不学仙啦,宁可在家打一辈子猪草,我不到这鬼地方来了!”拉起兔儿呆往外跑。

桃夭夭目示应贤锡,嘱令道:“领他们从止僭障下山,如有同伴一并带了去。近期离派的弟子比较多,正可顺便护送。”应贤锡领命,忙不迭的追赶。那两人边跑边吵嚷,兔儿呆脑笨腿慢,“妈呀妈呀”直叫唤。赵三娃斥道:“叫妈管屁用,她是狐狸精,你是兔儿呆,狐狸最爱吃兔肉,留在这儿活吞了你……”几人背影消失。红袖再也绷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哈”前仰后合,遂从腰后取出一物,扔回宝座里道:“主人好聪明啊,晓得我爱捉弄笨蛋,故意叫他来扯我的裙子。嘻嘻,顺手抓条假尾巴,本丫头也够机灵的罢!”

那“狐狸尾巴”竟是一柄拂尘,由三根貂尾缝接,乍一看令人发怵。红袖笑了半晌道:“亏你每天带着红石戒指,我得朔阳星滋助修成真人躯体,想变回兽形都不成了。”笑容渐消,压低声音:“虽已修成人身,妖气犹未除尽。自然宫是妖类的禁区,我又笑又顽不会有事吧?”

桃夭夭道:“放心,镇妖符咒已取除,紫微星被我改变质性,不受妖气玷污,虚无三峰任你玩耍。”

红袖挑指赞道:“厉害,玄门的法界说改就改,历代师尊数主人最有气魄!”随即压低声音:“吓跑求仙者是你故意的吧?”

桃夭夭淡然一哂:“峨嵋派有大事要办,初等弟子和新手多了,反而碍手碍脚。”说完神色凝沉,长久的望着前方。红袖近前半蹲半跪,轻摇他的大腿:“主人干么不开心了,你瞧人家一眼嘛。”只听桃夭夭呢喃:“他们到家以后骨肉团圆……一家人吃年夜饭,娘亲挨儿子坐,多么温馨和美……”他视线远及殿外,仿佛一直延伸到黑水村,望见两名少年与母亲团聚的场景。红袖道:“我当怎样呢,原来是想妈了。老大离不开娘,主人孩子气多多。”

桃夭夭道:“母子亲情人之天性,有什么好奇怪。”神色愈渐黯淡,颓然道:“那段‘惜娘恩’明着劝别人,实则是扇我自己的耳光――儿子决意娶亲了,亲娘却在他方忍受屈辱…我这儿子当的好啊,快赶上唐连璧的德行了。”意兴萧索,三块竹板滑落脚旁。

红袖道:“嗨!主人几时变的婆婆妈妈的。那武陵龙家便在天涯海角,以你的神通转瞬也飞到,闯进门去救出桃夫人,天下谁人能挡,又何必坐在这儿发牢骚?”桃夭夭不言语。红袖道:“不会罢,龙家是阴曹地府?竟让你怕成这副傻样?”恍然拍手道“我明白啦,你是怕见龙太太,龙百灵的亲妈。嘿嘿,娶人家的女儿,自该尊人家作长辈,你却抵死不愿认丈母娘。”

桃夭夭鼻子里轻哼,显被说中心底难题。红袖好笑又好气,摇头道:“什么怨仇化不了,什么死结解不开?论理龙家养你十六年,供吃供穿颇有恩惠,受些屈辱也可两厢抵消的。”桃夭夭道:“龙家的一饮一食,全是我娘吃苦所换。跟她身受的残害相比,委实微不足论。”

红袖暗忖“桃夫人不知遭受过何种虐待,按说主人心胸挺宽大,连他都恨的咬牙,想必……女人受虐多有难言之痛,往细里问恐怕不妥。”

提及母亲的创伤,桃夭夭怒火中烧,沉声道:“我自身的荣辱不算什么,年岁久了风吹云淡,没必要太计较。况我这‘拖油瓶’全靠娘亲养育,龙家的恩惠亏欠已很难算清。只有我娘亲的那笔账……”说着捏紧双拳,发狠道:“……一定要跟龙大太太清算。我曾起过誓,他日若有机会,必教那恶女人生不如死。嘿嘿嘿,天意弄人,如今我却要娶她女儿,作她的乘龙快婿。”话音渐低,一脸苦笑。

红袖暗感焦虑,寻思再扯下去灵儿少奶奶婚事堪忧,情急争辩:“你发的誓多了,那天船上当我面讲‘我桃夭夭绝不娶龙百灵,有违此誓者,教我天诛地灭!’眼下还不是跟灵儿谈婚论嫁?所以什么誓言嘛,全是闹着玩儿的……”霍地打住话头,暗叫“哎呀呀,主人死脑筋认死理,我这么说分明是火上浇油。”

果然桃夭夭大窘,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红袖忙摸出汗巾,给他轻柔擦拭,歉然道:“你知道我爱鬼扯,千万莫当真,瞧急的这一头汗。”桃夭夭定了定神,忽而窘色愁云一扫空,笑道:“好丫头,本主人的心性看个通透。不错,立誓赌咒于我如脱鞋换袜,一天几十遭也无妨,从没当过真。”豪气陡生,离座傲立道:“男儿汉大丈夫,岂让几句话缚死?桃夭夭偏娶龙百灵为妻,倒看老天爷怎样把我诛灭了。”

红袖心里佩服“不论何种困局,他总能一笑了之,这份胸襟无人能及!”汗巾揣入袖中,温言劝道:“快莫乱使性子,老天爷长耳朵呢,应验毒誓不是耍处。俗话讲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桃夭夭笑道:“你有怕事的时候?”红袖道:“我只怕你出事,别的什么都不怕。”

桃夭夭上下打量她,啧啧称奇:“小红你变化大啊,温柔体贴,真象人类女孩儿!”目光移向她胸口,色眯眯的舔舌尖,道:“穿的还象狐狸精,不过我喜欢。”红袖笑道:“喜欢就喜欢罢,终归是你的人,干么学兔儿呆的馋嘴相?”桃夭夭道:“只为想看透你呀,主人已被丫鬟看穿,丫鬟也该让主人看光光。来,让我检查你的尾巴掉干净没。”绕到后面扯她衣裙。红袖置身神圣仙宫,终是不敢乱来,一边嬉笑避闪,一边数落:“堂堂峨嵋师尊,光天化日围着女人屁股转。传出去惹恼正派仙家,人家如何吃罪得起?”

第三回 悱恻难隐发新调4

桃夭夭绕着宝座追她,笑道:“我又不是李师兄,外人的喜怒值个鸟。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纵然正派一齐发飙,也甭想伤你半根头发丝。”笑容忽敛,站定合计道:“提起大哥我就纳闷,南海一战大获全胜,他却连日消沉,遇见我远远避开。定有什么苦处没法讲,憋在心里委屈。”抬起脸招手,吩咐:“小红你帮我探明究竟。悄悄潜近大哥身边,留意他一天的举动,窥出端倪马上向我报告。”

红袖道:“李凤歧法力极高,卜筹首徒又常和他在一处,哪容我窥探?”从宝座后走出,理了理云鬓,只待正经议事。不料桃夭夭一伸臂,揽腰将她拉入怀中,左手拨转翻身,右手拎住衣领往下脱。红袖叫道:“哎呀主人好坏!使下流招数骗人家……”忽感肩背奇痒,桃夭夭两指时重时轻,在光滑的肌肤上捏揉。红袖咯咯娇笑道:“想摸就摸前边嘛,又不是洗澡,要你给我搓背。”

桃夭夭低念法咒,由后颈摸至她腰眼,旋即收功道:“成了,‘避役符’已给你画入肌理。此符是爪哇妖蛇王的独门隐形术,靠近目标可使己身透光,融入周围景色,对方法力再高也难觉察。”红袖脖子向后扭,道:“你在我背上画符?”桃夭夭笑道:“不用担忧,三天后符文消褪,你的后背依旧象羊脂玉那么白。”

红袖整理裙袂,道:“我有什么可忧的。冷不丁脱人衣裳,以为要亲热呢,临末又是空欢喜一场。”桃夭夭道:“小红宝贝儿莫烦恼,主人的脾性你岂不知?碗里的肉跑不掉,细嚼慢咽才够味。咱们亲热的日子长着呢,心急火燎反而没趣。”挤眉舔舌,在她脸腮上拧了两把。红袖笑道:“少哄我,先后次序明摆着,我排在谁后面我明白。你呀,先去亲热你的灵儿宝贝才要紧。”银铃般的笑音中,丽影飘然出殿。她已成真人身躯,无须魂系红石戒指,远近地域皆可畅行。

大厅里安静下来,桃夭夭抱肘来回踱步,心底那一点积郁,渐又化作焦躁,假意迁怒红袖:“小红这捉狭鬼!把我的心火逗起来了,她就一扭身跑开!”说话间情思牵动,忧思冲淡了些。遥想意中少女的绝美风姿,含笑道:“亲热灵儿要紧,知我者小红也。”纵步腾云,一刹飞离自然宫。

他乘风疾飞,千里行空如逾庭院,顷刻已到无量峰。但见遍山鲜花繁盛,彩霞绚烂,各处燕歌莺舞。原先清绝素净的修真界,经由桃夭夭施行改天换地的**,呼风降雨,播树插花,几天工夫彻底变样,华丽气派竟胜过皇家御苑。时逢岁末人少,留守的剑仙弟子终日游赏美景,炼剑的心思都懈怠了。桃夭夭也懒得管束,使个遁地法避开众人耳目,倏尔潜至峰底,停在一座白色石屋前面。

此处翠竹遮檐,菟丝绕窗,环境幽静雅致。屋墙下四位高手打坐运功,守住门口,为首者是魔芋大夫。桃夭夭照直往前走,随手打两个响指,迷神法术使开。魔芋大夫等人哈欠连天,登即趴地呼呼大睡。桃夭夭放轻步伐走近门边,轻推门扇,探头向里张望。

这石屋本为剑仙门的藏经阁,里面书架,经匣,卷柜层叠摆放,所藏仙家宝典上千本,专供高等级弟子查阅。此时靠窗的位置辟开一角,摆了张沉香木矮床,上铺青罗褥银绫兰纹面棉被,素淡且保暖。龙百灵拥被半躺,手拿一本古卷,正聚精会神的阅读。床边云木小凳上放着小竹杯,淡淡茶香从中飘出。她手指曲伸,时而捻纸翻页,时而夹起茶杯浅呷一口。

桃夭夭倚门静静旁观,仿佛欣赏一幅图画,不觉神醉,暗想“怪哉,看她千遍万遍,总是看不腻,看不够,越看越是好看……唉,竟是风慕云讲的贴切,惟有见了灵儿,方信造物有神工。”长长感叹一声,龙百灵抬头一瞧,笑颜绽放,整幅“图画”似变活了,房间内登时春意盎然。

桃夭夭道:“妻,做什么呢?”

一个“妻”字,染红两庞花颜,龙百灵笑道:“闷的慌,翻书玩。”侧身腾出空位让他坐。桃夭夭走进石屋,扭脖子乱瞅,道:“你这雅居洁净的很,闯进我这么个叫化婆,弄脏了担待不起。”一屁股坐在床边。

百灵笑道:“阁下贵为玄门师尊,难得歉光自贬,厥辉愈扬。”轻依在他身畔,凝眸端望一回,摸摸他头顶那根破钗,道:“扮相是够丑了,活脱脱的疯乞丐,九门弟子定然大加议论。”

桃夭夭道:“我扮丑装疯还不是你教的,说什么大智若愚是高招。我觉着新鲜,一定要装成傻瓜才能当师尊?”

龙百灵道:“那当然,‘假痴韬晦’乃三十六计之一,辨察忠奸最是灵验。”桃夭夭道:“你给我讲解讲解,怎么个辩忠奸法?”

百灵笑道:“嗨,相公装傻太投入啊,楚庄王的典故都忘了么?春秋时楚王熊旅登位伊始,吃喝玩乐不理朝政,传令全国曰‘谁敢劝我杀无赦’,实足一个昏君样。大臣伍举欲加劝止,又念君令威严,只好绕着弯子讽喻‘我们楚国有一种大鸟,栖在朝堂三年不鸣叫,大王猜猜是何原故?’庄王笑答‘此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回答的很妙,但此后照样玩乐。大夫苏从眼看讽谏没用,干脆当面劝主改过。庄王怒而拔剑说‘我早有严命,谁劝我就杀谁,你明知故犯想找死么?’苏从答道‘杀死我若能使王上贤明,臣下求之不得!’庄王大为感动,从此罢享乐务正业,重用伍举,苏从治国整军。楚国实力大增,灭庸伐宋,终成群雄之霸。”

讲过此节,她悠然评点道:“楚庄王如果不假装昏庸,苏从,伍举等忠臣良将何以涌现?位高者昏昏碌碌,手底下的人哪个高智亮节,哪个耿直忠烈,为了帮助主上除弊图强,自会挺身而出,这就叫做忠良自辨。”

桃夭夭暗忖“这屋里太幽寂,一个人躺久了容易萎靡,我且引她闲聊,混过困劲精神会好些。”点头表示赞同,又问道:“辨忠讲的通,辨奸又怎么讲?”

龙百灵道:“也有典故啊,北齐文宣帝高洋自幼多谋,父王驾前‘快刀斩乱麻’,办事爽利又妥帖。在兄弟之中却傻里傻气,穿花衣流鼻涕,常遭他三弟高浚当众讥讽‘侍从怎不给二哥擦鼻子。’――言外之意提醒大家,高洋是个连擦鼻涕的能力都没有的笨蛋。后来高洋建国称帝,高浚受任青州刺史,待下人却格外宽厚,辖内军民尽皆诚服。一个对亲兄长尚且刻薄的人,怎会善待外姓万众?高洋疑他藏奸,于是出宫设酒宴狂饮,喝醉了脱光衣裤耍酒疯。高浚闻知召集部下商议‘我二哥喝酒败德,必招亡国之祸。我欲进京劝谏,未知他能否采纳。”

桃夭夭道:“高浚有谏主改错之心,算是个忠臣吧。”

百灵摇手道:“不是不是,他哪里安的什么好心了。谏言采纳与否,全凭皇帝个人的意愿,找一群部下商量起何作用?有道是‘恶讦以为直者’,靠揭露他人短处,来显示自己正直,这种人是很可恶的。臣子揭皇帝的短,衬托自身贤良,那便有奸臣的嫌疑。”

略顿了顿,她继续讲道:“越是忠贤之臣,越该维护皇帝的名誉和威信,既要针砭过失,又须为其遮丑。高浚聚众大肆评论皇帝的丑闻,跟以前高喊‘帮二哥擦鼻涕’如出一辙。高洋早在他府内安插了探子,闻报大怒道‘小人由来难忍!’罢酒回宫。那高浚还耍手段,背地里串连朝臣造舆论,企图把皇帝的名声搞的更臭。高洋这下真火了,把高浚抓来关进死囚笼。行刑前高浚痛哭哀歌,唱的高洋心生怜悯,刚打算释放三弟。一旁长广王高湛挑唆道‘猛虎岂可放出洞穴?’高洋脑袋一热,亲手持槊戳死了高浚。可惜啊可惜……”颦眉唏嘘,憾意溢于言外。

桃夭夭笑道:“高浚害我的灵儿叹气,确实罪该万死,没什么好可惜的。”手抚她的肩膀,轻轻揽入臂弯。

龙百灵道:“我是替皇帝高洋惋惜呢。他的计谋十分巧妙,本已引出奸恶之徒,但估计饮酒过量真的失了理智――处决高浚太残酷,放脱高湛又太粗心。那长广王高湛是皇室第九子,哥哥们相残他不劝阻,反而煽风点火进谗言,奸恶本性已现苗头。等到高湛后来掌权,所作所为活象一头野兽。高洋的眷属受尽荼毒,可算失察奸贼的恶果了。”

一番吊古评史,她神色转和,道:“玄门也如一国,内部鱼龙潜杂。相公假装疯痴无能,潜藏的恶徒势必趁机作乱。到时我帮你甄别谁是恶人,谁是忠诚的贤才。”俏皮的拍拍胸脯,鼓劲道:“有我在,咱们不会犯高洋那样的错误。”桃夭夭轻捏她的鼻梁,半带奚落的道:“美丽可爱的女儿家,谁知满腹谋略,曹操刘备也当甘拜下风。”百灵笑道:“小女子焉敢比枭雄,以史为鉴可知兴替,在家时娘亲常给我讲史籍,我只是照搬她的妙论……”

话音戛然而断,桃夭夭对她母亲何其厌憎,龙百灵蓦地想起,小声道:“相公,我……”

注:“一鸣惊人”和“快刀斩乱麻”等相关典故,都指上位者装傻韬晦,试探手下忠奸,这是史家的共识。惟北齐文宣帝高洋滥饮纵性,也是为考验弟弟的品性,这点却是龙百灵的见解,史学并无明确辨析。

第四回 徒将情丝捋如麻1

一听提到龙太太,桃夭夭打心眼里憎恶,强作笑颜道:“你啊,书虫一条,读史读文没个够,想考状元作翰林么?养病期间还不歇着,这又读的什么书?”拿过她手中书本,合拢一看,封皮上写四字为“八宗佚志”。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

龙百灵道:“是道宗八派的古老志传,字句很晦涩,所记人事颇多矛盾。”桃夭夭道:“嗯,道宗八派,那帮糊涂虫逼死潇潇,旧黄历想必都乱。”龙百灵道:“道宗与玄门渊源极深,倒也未可忽略。”她想岔开“娘亲”的话题,当下详述八宗源流,说道:“……唐代罗浮灭亡剩七派,道宗势衰,靠峨嵋派的扶持至今。相关的根节多载于宗派史卷,我这几天基本上翻过了。”

桃夭夭望过去,书架上册简排列井然,罕有抽动过的痕迹。想是女孩子爱整洁,动手处时时不忘清理,但上千本书摆来放去未免繁琐。桃夭夭笑道:“此屋收藏的均属玄门秘籍。起先你非要来此屋居住,我当你想学上乘法术,结果尽找故事书翻,玩性忒重了。”龙百灵道:“我学法术有甚用处?道经上讲‘执古道御今之有’,观旧史帮相公明辨利害,这才是当务之急。”

桃夭夭笑容僵凝,忽想“她所做一切全是为我,绝没半分私心。古今痴情女子无数,谁能达到‘忘我’的境地?道书云‘过则生灾’。灵儿对我用情太过极端,只恐种下什么祸根。”

百灵仍在给他解析形势:“相比峨嵋派,道宗更近于俗世,不乏贪婪奸佞之徒。相公升任师尊未久,玄门内外定将逆流横生,防范的关键是先弄清各种势力的起源和脉络。”拿起那本《八宗佚志》道:“多数史料我已读通,只这本志传难解。书中记述道宗早期经受的劫难,以唐初西域一战最惨烈。说是一种叫‘无伦兽’的恶魔追杀道宗掌门,峨嵋祖师紫元宗与之大战,杀的沙漠变成血海。你瞧这段北朝民歌,专讲无伦兽的凶残。”翻开一页,指着文字念道:“

七星高悬天西,

古魂四野游离,

人血难止口渴,

人肉难填肚饥,

无伦兽兮无所依,

孰日寻回旧躯,

孰日长眠永宁。

念完,她抚卷道:“揣摩歌句的含义,那无伦兽似乎源起上古,丢失躯壳魂无归所,在西方游荡杀生。道宗称它妖魔之首,据我所料就是妖皇。”桃夭夭道:“妖皇?”

龙百灵道:“除了妖皇,魔道谁能称得首位?纵观道宗千年战史,妖皇始终为头号强敌。而无伦兽也被道宗视作首恶,两者当是同一邪魔的称号。”

桃夭夭笑道:“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妖皇是啥关我屁事,仙魔争斗盘根错节,我不愿淌那浑水。你乖乖休养吧,莫要劳心……”龙百灵轻握桃夭夭的手掌,婉柔的道:“消灭妖皇是玄门头等大事,为此相公才答允乱尘大师,接手玄门师尊的重担。早一天完成任务,早一天归闲,我也不用劳心了。”

一阵沉默,桃夭夭暗想“灵儿慧眼如炬,早把我的心思看透。在她面前弄虚,好比龙王爷的跟班――多余啊多余。”百灵道:“相公当师尊可不为风光权柄。”

桃夭夭道:“既讲到这份上,我也不瞒着了。老师尊亲**代的事,每时每刻我都不敢忘记。其实从接位第二天起,我就四处搜寻妖皇。南海东海北海都已搜遍,特别是传闻中的东海圣水宫,更是贴海底逐寸清查。那儿的确散布屋宇,一座座破烂荒废,未见丝毫妖魔气。妖皇或许善于隐藏,但绝不可能藏在东海。”

龙百灵道:“名为东海妖皇,巢穴实在西边。”桃夭夭道:“我也这么想,金轮教是妖皇的爪牙。驭兽门前赴西域追剿金轮教余孽,等抓住殊胜佛,或可找出妖皇的行迹。”百灵道:“那样最好了,我只担心……”指尖划过《八宗佚志》的封面,缓慢的道:“一些线索令我很困惑,比如此书详写妖皇的残暴。某些段落却对其恭敬有加,这不很矛盾么?斗法过程更荒诞。冲突各方经常敌我混淆。战斗最激烈之刻,道宗追随元宗祖师,又拜无伦兽做统帅,祖师居然乐观其成,这是为什么?根本不合常理。”

她放下书,抱紧被子道:“兵法曰‘不知己不知彼,每战必败。’我们不了解的敌人,才是最强大的敌人。”

桃夭夭笑道:“就怕他不强呢,试不出宇宙锋的锋利。”挺起胸膛,霸气隐现眉额:“一剑斩除妖皇,一切问题都解决了。魔道崩溃,峨嵋复兴,师尊宿愿得偿,大哥的旧恨也可作个了断。至于我……”眼里闪过一丝阴霾,冷笑道:“算来妖皇也是我的大仇家,若非他危害人间,玄门怎会远征东海?若非玄门征战,我父亲怎会身败名裂而死?我爹如果没死,我娘怎会改嫁作妾,被龙家的恶婆娘万般折磨十六年!”

他越说越恼恨,仿佛龙太太近在咫尺,一扬手欲取其命。霍地惊醒转头,只见龙百灵满面愁苦与无奈,桃夭夭暗悔失语,讪笑道:“呵呵,不该提你娘我娘,她们上辈的仇怨,我们作儿女的……”一霎结舌,无以措辞,拿过凳上的茶杯道:“唉,不说了不说了,说的口干舌头燥,你也渴了吧?来,我喂你喝。”右臂搂住她,端杯送至嘴边。龙百灵倚在怀内,就势啜了口茶。桃夭夭拨指转杯,找准她的口唇印,噙住一仰脖,咕嘟嘟喝了底朝天,大惊小怪的赞叹:“爽啊,灵儿喝过的茶好香甜,莫非小嘴藏着蜜糖?”凑近观察。百灵应景,勉然一笑。

桃夭夭举起杯子,向着阳光把玩,故作吃惊道:“好精致的玩意儿啊!整节红纹湘妃竹雕制,我记得关公荆州府衙开宴待客,席前摆设红竹茶具。诚然‘美食美器’,但富贵气奢靡,令人徒生功名俗念。玄门崇尚清淡,不料竟有如此名贵的器物。”龙百灵道:“不是峨嵋派的。”桃夭夭道:“哦,从何而来?”

佯顾左右而言他,正是摆脱烦扰的老办法。龙百灵深知此理,遂打起精神,顺着他答道:“这叫‘烟浪瓯’,一向为葛仙山黄龙观珍藏,蚕娘子前日才偷得的。”桃夭夭笑道:“九阴屠场二掌柜,改行当盗贼了。”百灵道:“烟浪瓯盛热水生紫氤,泡的茶极具滋补之效。近几天蚕娘到处跑,专找宝物珍品给我补元气。”翘首眺望窗口,道:“这不,又去川东挖什么六叶乌金芪,说晚上和红枣熬鸡汤。”桃夭夭道:“人家是死心塌地跟你了。但巴蜀仙道高手甚多,妖怪乱跑恐遇危险。”龙百灵道:“拦不住,她只听红袖偷了流珥瓠。为了向我表忠心,也到黄龙观偷宝献主。”

桃夭夭微笑道:“蚕娘子忠勇可鉴,灵儿收了个好仆人。”将烟浪瓯抛两抛,信口闲扯:“算来黄龙观有些家当,上回的流珥瓠就不错。煮熟的麒麟髓极易腐坏,装进去竟三天……”忽而哑然,暗想紫炎麒麟髓是龙家的独门奇珍,谈此及彼,又要牵出龙太太。一转脸朝向身旁,龙百灵无言的对视。桃夭夭放下茶杯,另找话茬:“你,你身子大愈了吧?”百灵道:“嗯。”桃夭夭道:“女孩子体虚寻常的紧,魔芋大夫偏让你闭门养病,连我探望都不准。”大拇指冲门外一挑,笑道:“神农仙客中了我的迷神术,这会儿正做梦哩。魔芋大夫防范严密,防得住别人怎防得住本师尊。”

龙百灵道:“神农弟子监守此屋,并不为防别人。”

桃夭夭干笑两声道:“是吗?单为防我?我成瘟神了。”

百灵道:“魔芋大夫说我体内有一种咒结,暗中与你牵连,须分隔数日查清根源。”桃夭夭鼻中轻哼道:“什么意思?”龙百灵道:“他说,那个咒结暗藏高深仙法,你一出现即会触发,令我情深如患急症,只盼终身与你厮守。”桃夭夭冷笑道:“是够高深的,咱俩终身大事是谁定下的?若论暗藏机关,也是……”心头一沉,忍耐不提。百灵接续道:“也是我娘的阴谋,对么?”

两人四目相接,一动不动的凝坐。至此情势大白,母亲的旧怨摆在面前,宛如鸿沟横亘,他俩相处一日,就得面对一日。既然无法回避,不如说白了坦然荡之。龙百灵道:“娘亲生我养我教我,我的一切都是她给的。假如对相公的感情也出自她的施予,那我实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儿,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妈妈。”

听她讲的婉切,桃夭夭微觉动怀,轻抚她的秀发,劝道:“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从小被逼学习文典,除此外仍要苦练女工,稍有差池非打即骂,再加几个霸王似的族兄,受的欺压还少么?龙家待女儿苛刻,谈不上什么报答。”

第四回 徒将情丝捋如麻2

龙百灵怔怔的道:“我的妈妈最和善,她不打骂人也不识字,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农妇。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桃夭夭一愣,道:“灵儿,你没事吧?”

百灵神色恍惚,仿佛离魂出窍,飘向那久远的年代,口中絮念:“我家住在苎萝村,爹妈姐妹总共八口。象每年的这个时节,别家都吃团圆饼,喝屠苏酒,夜里放爆竹。我们家穷的揭不开锅,晚上只能喝点米汤躺下睡觉。直到除夕那天,妈妈取出平时省下的一点口粮,背着爹换了块蜜油年糕,半夜偷偷起床,依次往我们姐妹嘴里塞一小块,大姐,二姐,三姐……最后轮到我。第二天醒来舌头上甜甜的,我才晓得是过年了。”

桃夭夭心下渐明,眼前的少女兼有西施的灵魂,难以割舍远在古越的亲情。他想安慰又无从说起,道:“夷光……”百灵转过脸来,眼里泪光泫然,说道:“我有两位母亲,一位生养了龙百灵,一位养育了施夷光。春秋越国是回不去了,夷光想念妈妈,若能和龙百灵同报母恩,一定会很开心的。”桃夭夭无言以答,暗暗后悔“早知如此,就该把夷光的妈一同带到今世。”

他苦着脸不言语,百灵心软了,柔声道:“你为难我更不开心。算了吧,将来跟龙家远近亲疏,我只听相公的话。”桃夭夭既感动又愧疚,展臂轻搂。龙百灵再也噙不住泪水,伏在胸前嘤嘤哭泣。桃夭夭强笑道:“好啦好啦,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倘若我娘不计前嫌,宽恕了龙太太,一切仇恨自当烟消云散。我们做儿女的顺应长辈的愿念,使他们心里痛快,那才是最大的孝行。”

百灵愁绪稍解,抬脸呜咽道:“我竟不知我娘作过什么,以致瑶卿阿姨埋下那等深仇大恨。”

一提龙太太的恶迹,桃夭夭怒火登升,深吸口气强行压住,高声道:“大年节哭哭啼啼找晦气呀?立马给我雨过天晴!”捻衣袖给她擦泪,百灵依言展眉,但泪痕犹带,愈发楚楚可怜。桃夭夭暗想“本来就娇弱,怎禁得起伤心掉泪?非把她逗笑不可。”扬头左顾右张,作色道:“蚕娘子只顾乱跑,竟没个人服侍小姐!”手伸向床头绣枕,一阵翻摸:“莫奈何,让我这笨小厮伺候龙小姐罢,先找香喷喷的罗帕擦擦脸。”翻开枕头,下边没手帕,有一把小剪子,两张描好的鞋样,桃夭夭乐了:“果然是大家闺秀,我就猜床上藏着针线哩,这是给我做的鞋底?”拿起细看,边上绘着连理枝,中央一朵并蒂莲,端的手工娟巧。桃夭夭喝声采,笑道:“快点做完,拜天地那天我好穿。”

龙百灵仍不笑,低额垂眸,长长的睫毛微颤,静若照水之花。桃夭夭悄悄耳语:“难道不是给我当新郎官穿的?”看她娇颜微红,泪光莹润,几分怅恍更增俏丽。桃夭夭心中一荡,道:“不给新郎官,那给新娘子穿了?我先替你试试合脚不。”抬手扯开床被。百灵下身只穿了条夹裤,光脚丫陡然曝露,慌不迭的往后缩。桃夭夭抢先揽入怀中,仿佛鉴赏珍玩名器,抚弄称赞道:“美啊,美足一双,如雪如玉,如磨如琢,修修指甲涂点凤仙花更漂亮。打扮小姐是蚕娘子的职份,她不在由我代劳好了。”说着找寻那把小剪刀,一边瞎吹:“古人为妻画眉,本人为妻修脚,闺房之乐异曲同工。”

再娴静的淑女也经不起如此胡缠,百灵双脚被他一通揉捏,直痒到心尖上,禁不住轻吟:“嗯,别,别闹……”挣扎不过,一歪身靠过来。桃夭夭寻思“幼年每次哭鼻子,挠脚板心总能逗她咯咯笑,今天的反应有些奇特。”忽觉软玉轻偎,少女频细的呼吸拂面生温,一刹情热如沸,舒开手把她整个儿抱至膝间。昔当小儿嬉戏,两人经常搂抱呵痒,从无男女避嫌之念。但龙百灵已接受过蚕娘子的“启蒙”,对夫妻的隐秘粗知就里。懂了人事就不再是小丫头的心态了。乍逢情郎紧拥,连声惊呼:“不,不要……”身子却绵软似水,只愿就此在他怀内溶化。桃夭夭也晕晕乎乎的,摸索着去解她衣带。

正当缠绵难分,房门“咚”的一响,一个身影闯了进来。床上两人如遭针刺,“腾”的翻身分开。龙百灵羞的抬不起头,桃夭夭正待呵斥,忽地认清来者面容,恰似顶骨分开吹下一股冰风,火气全消了,缩着脖子问道:“小,小雪,你几时来的?”

小雪已在门外站了会儿。桃夭夭诸法皆强,惟侦测之术欠精,加之情浓时分光顾卿卿我我了,屋外的动静竟而无察。又可恨门窗透风,一句句情话象生了翅膀,飘出来直钻小雪的耳朵。把她臊的手足无措,慌张只想逃开,忽闻屋里“嗯哎,不要”之音连起,旖旎甜腻引人心动。小雪登觉头发根滚烫,一把无明业火烧透三焦,闷头就撞门而入。

进了屋始觉后悔,人家未婚夫妻**,与我东野小雪何干?一个清白女孩儿,为此着急动怒什么意思?小雪越想越羞惭,忽地记起来意,一撩裙屈膝半跪,口称:“东野小雪参见师尊!”

桃夭夭忙上前搀扶,道:“何必行这个礼,咱俩是啥关系嘛……”话到此处猛地闭嘴,偷眼回望床上那位。龙百灵早已秀眉斜竖,显然“咱俩的关系”又成导火索,一场斗气在所难免。果听百灵冷笑道:“关系是怪,这非亲非故的,不敲门可以往卧室里闯。”

小雪只跟桃夭夭说话:“启禀师尊,剑仙首徒凌波请你商议派中要务,现正在澄秀亭等候。因师尊待我与众不同,凌师姐才命我前来传报。”她心直口快,之前凌波确有“桃师尊待小雪与众不同”的评价,今逢百灵挤兑,气急之下引述为证,竟忘了语中暗含的深长意味。

百灵接口道:“哦,传报,原来是传话报信的仆婢。”端起茶杯吹开茶沫,续道:“但我想奴仆总该懂点规矩。昔日陆机使黄耳狗传家书,在家门外‘以声示之’,免得入室惊扰主人。一条狗尚知礼貌,现下蠢奴却只会乱撞,叫两声也不会。”

黄耳狗传信是西晋的典故,小雪虽不通文史,也听出龙百灵把自己比作家畜。愤然挺身而起,走到床边指着道:“你少在那怪腔怪调的挖苦人!新师尊不理正事的原因,今天我算是看清了!哼,大白天的纠缠他不放,缠的他神魂颠倒,峨嵋派迟早被你祸害掉!”她是想到那句说那句,**如掷铁饼。而“大白天纠缠”等语重若千斤,每个字都恰中要害。龙百灵娇躯颤抖,羞恼的几欲晕厥。

桃夭夭忙打圆场:“冷静冷静,女儿家温婉和顺,你两位更是绝代娇娃,女儿中的女儿,怎比吃了炮药还火暴?看我面上莫吵了罢。”哪里劝得住?眼看剑拔弩张,争吵将变为争斗。龙百灵抬腕欲放冰蚕仙索,可激怒下无法凝集意念,仙术没使出反倒失手倾了茶杯,胸前衣衫弄湿好大片。桃夭夭顺手帮忙擦拭,几番碰触,百灵缩胸闪避。小雪见状贝齿咬下唇,直咬出血印来,背过身去道:“当着人也敢做丑事,还要不要脸?骂别人是狗,作出丑样狗都不如!”龙百灵气的心麻神昏,纵有千般智机,此刻脑海一片空白,颤巍巍的手指小雪道:“我,我……你,你,你。”

局面渐至不可收拾,分开双方乃为上策。桃夭夭悟出她们争执的诱因正是自己,转身迈向屋外,一迭声叫嚷:“小雪咱们快走,你带我去跟凌波商量玄门大计。灵儿静心调养,有空我再来陪你。”小雪恨不得早点离去,应声快步出门。两人行若疾风,跨过门外躺倒的众人,桃夭夭大喝:“魔芋大夫,好生照料龙师妹!”

一经呼喝法术顿解,神农众徒迷梦乍醒,跳起身胡乱抓扯“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魔芋大夫忽道:“糟糕透顶!龙师妹动情了,她的情咒牵动,快设清心安仙法阵,焚镇神理气香!”四名高手燃香打坐,念诀排开阵势。神农门医治迷乱的仙客,常用安仙阵先抑其狂躁。龙百灵喝的茶里也含镇静药物,适当玄香绕鼻,胸中怒焰登熄,连使仙术的念头都打消了。魔芋大夫嘀咕:“那个混球师尊又跑来招惹龙师妹,引的她动情怀春,咒结随血行乱钻,没十天半月休想找的到!***,千辛万苦把咒结稳定在任脉,这下子病源失踪,老子的辛苦全白费……”

百灵趴在窗口向往外望,碧空浩渺如汪洋,望不见桃夭夭的影子。静思片刻,听那竹叶淅淅簌簌的响,心底渐生凉意,缩进被衾怅怅的睡去了。

第四回 徒将情丝捋如麻3

小雪离了石屋御剑飞行,胸腹间真气激涌,一眨眼冲到前头十几里。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桃夭夭随后赶上,按住腕脉助她调匀内息,嘱道:“飞慢些吧,运气太猛易损真元。”小雪甩开道:“你摸她就好了,别碰我!”自觉这话味道怪,掉过头去,不教他看见腮边的红晕。桃夭夭不知该怎生宽慰才好,愣愣的道:“小雪,我总算把你盼回来了,唉――”

这声叹发自肺腑,满含歉疚与欢喜。数日前小雪离山出走,峨嵋众徒私下评议,有说她痴恋桃师尊,因见意中人另有所爱,伤心过度才不辞而别。有人替小雪惋惜,说要不是早年定了亲,师尊定会专心专意的爱她。也有人赞小雪识大体,若留在山上争闹,新师尊跟两名女弟子夹杂不清,峨嵋派清誉何存?总而言之,小雪暂离玄门最妥当,等师尊结婚后再寻她归山罢了。一时谣言风传,桃夭夭装出轻松的样子,绝口不提小雪,实则牵肠挂肚,晚上常常独自枯坐到天明。但又恐多惹风波,妨碍除魔大事和百灵康复,未曾追寻小雪的下落

现今伊人在侧,桃夭夭狂喜盈胸,早将那些顾念抛开,拉住手道:“我对不住你。”看她纤姿俏立,衬着四周苍茫,宛若荒原里的一枝秋菊。桃夭夭歉意尤甚,深深的道:“小雪,这些日子我很牵挂你。”这次小雪没挣开,由他拉着手,只把脸朝向一旁。桃夭夭道:“你生我气是应该的,最初我那些甜言蜜语,不全是真的,其实……好多是为了借着跟你好了,推掉龙家那桩娃娃亲。不过,后来我……”深愧于心,久藏的忏语尽数抖搂,待要倾吐真情聊以相慰,偏又讪讪的说不出来。

默立片刻,小雪终究不是小气量的女子,长叹一声,多少幽怨随之呼散,转过头看时,脸色白若玉兰,眼圈却是红红的。桃夭夭道:“最近,你眼泪没少流吧?”小雪“嗯”了声,无语哽噎,回想分离几日,真如长别几世,终于又能陪在他身边,天大的委屈藏入心田,却都化作甜美的快意。

桃夭夭道:“千错万错我的错,害你伤心,我……”小雪揉揉眼角道:“习惯了,自从认识了你,我老是傻兮兮的掉眼泪。师哥……”桃夭夭道:“哦?”小雪道:“我还叫你师哥行么?叫师尊太老气,我不喜欢。”笑靥微现面颊,婉然道:“我是天生的粗鲁,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你别见怪。”

心地纯朴诚直,恰是桃夭夭为她倾倒处,欣然道:“见什么怪?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就照老约定,两人相处时兄妹相称。”小雪道:“我不作你的亲妹子。”猛省失言,掩着嘴先笑了。桃夭夭摸着头合不拢嘴,恍如三伏天喝下冰梅汤,连日的抑郁豁然消释。

谈说间携手飞入云端,大风吹起桃夭夭的裙袖,摆来晃去甚是滑稽。小雪道:“干嘛穿女人衣服?花花绿绿的象小丑。”眉尖微皱,真诚的劝道:“我知道师哥不拘小节。可你掌管玄门,一味任性哪能服众?各门弟子就因你这不庄重,近来离派的足有一半。”桃夭夭笑道:“哈哈,那他们就中计喽,本师尊装傻充愣,实为考察门徒品性的妙计!”趁着兴头,将那“假痴察忠奸”的道理讲了一遍。小雪听的妙目圆睁,骇然道:“师哥,你的心机好深啊!”

桃夭夭得意道:“想走的让他走吧,留下的都是精良之才,扫灭妖皇的主力军。”

小雪道:“有这样精明的头脑,峨嵋师尊也可胜任。我还当你一直犯浑呢。”桃夭夭道:“我是小事精明大事糊涂,连小雪归山都没算计到。枉自日日夜夜牵挂焦心,想你都快想疯了,你说我是不是个浑虫?”小雪心里甜滋滋的,据实说道:“三村附邻出了事,我才回来传消息,你自然算不着。”桃夭夭道:“咦,你跑去三村作甚?”小雪道:“找丁志玄的父亲学文,他是积年教村塾的先生。”桃夭夭更奇:“你入塾学文?啊哈,莫不想考试作秀才吧?”

小雪正自踌躇,思量琰瑶环现身诡异,与他关系又特殊,该如何讲清来龙去脉?乍逢桃夭夭追问,不假思索的回答:“你是读书人嘛,喜欢文学好的女孩子……”突然语塞,没法说下去了。桃夭夭道:“你本不爱读书,只为讨我喜欢才这样迁就。小雪师妹,别人都说你粗浅,其实内心温柔细腻的很。”动情忘形之际,伸手揽她纤腰,三村的变故也不及细问。小雪推开他道:“凌波师姐等着呢,将来的事将来再说。”隐觉又说漏了嘴,自省城府太浅,若牵扯出琰瑶环“小雪作桃家媳妇”的疯话,那可没脸见人了。当下不理桃夭夭,挽住他往前飞。

直飞过了璇玑峰,临近长春麓,小雪才开口道:“装疯既是计策,怎样闹腾都由着你。但最近山下发生许多怪事,似与峨嵋派干系甚大。凌师姐见识极高,她分说的时候须得多点留意。”桃夭夭微笑道:“雪妹忠告,敢不遵从!”顿足踏云,携她降落林间。

长春麓四季常青,西通止僭障,北连摩天崖,东边是试炼场。一条瀑布从摩天崖顶垂下,绕树匝石流入林地,形成九曲回环的奇景。靠水建有**间竹屋,一座小别墅。最显眼的那间横跨溪流,内设花架,外垒湖石,水光与花色相映,故取名“澄秀亭”。亭子旁边是块平坝,作闲步散心之用,连同周围建筑,是峨嵋派接待贵客的地方。此时平坝里坐满玄门弟子,氛围分外肃穆。桃夭夭迈步走去,隔老远就听陆宽欢叫“哎哟师尊来了,东野师姐面子够大,只有她请的动师尊。”

走近人群外围,陆宽抢步迎上前道:“恭迎英明神武,峨嵋玄门第一仙师,桃君讳夭夭龙驾降临。”长躬到地,挺起腰眉飞色舞。他是桃师尊同期入门的伙伴,每以“新师尊的好兄弟”自居,峨嵋九门谁不侧目?众人心里不快,也只得跟着他鞠躬道:“参见师尊。”

桃夭夭手掌轻抬,示意诸卿平身,耍足了皇帝临朝的派头。陆宽再向小雪叩首:“恭迎秀美娴淑之剑仙仙子,东野师姐凤驾莅止!”编了个“凤驾”的称谓,与前边“龙驾”对应,这马屁正拍在桃夭夭心坎上,笑呵呵连声道好。小雪也略有所悟,闪开不受陆宽的礼。

拜罢起立,陆宽指向身后道:“师尊龙驾尊贵,大家都说请不动。凌师姐提议东野师姐去无量峰搬驾,刚刚我还生疑哩,今睹师尊与师姐驾到,方信‘知人善任’四字竟是凌师姐的写照!”他先赞过小雪,随后奉承大师姐,面面俱到就不会得罪人。桃夭夭暗忖“陆兄的马屁听着舒服,不过于正事全没用处。”拍了拍他的肩部,笑道:“龙驾,凤驾,编的好口采啊。龙字前加个‘烂’更贴切了,哈哈哈。”手扯花裙,扭屁股道:“烂龙两字作我的写照如何?啊哈哈。”

陆宽心说“恰如其分。”瞧他笑的欢畅,也附和着嘻嘻哈哈。忽然闪出个大汉喝道:“别笑了,都给我放尊重些!”循声观貌,正是侯天机,桃夭夭暗道“好!忠勇之臣出现了,他会不会指责我的过错?”

侯天机额角青筋频跳,显是恼忿已极,忽又想起新师尊威信初建,不可当着众弟子直斥其错失,改口道:“呃,师尊请落座,派中大事等你决断。”前后态度转变,完全符合龙百灵的推测,桃夭夭暗叹“灵儿神机妙算。这位侯兄强抑义愤,只为遮掩我的丑行,确是一位忠贤之士。”步入圈中坐下,小雪侍立近旁。各门首脑率众归位。从右至坐排序,分别是剑仙首徒凌波,乾坤十二剑,风雷首徒何九宫,摄魂首徒兰世海,遁甲首徒黄幽及神农门燕盈姝等人,余者辈份低没座次,肩贴肩站满四围。桃夭夭笑道:“好隆重的场合啊,看来大伙儿忍无可忍,打算公审我这傻瓜师尊了。”

侯天机道:“玄门要事未决,望师尊认真对待。”

桃夭夭道:“哪有什么要命的大事啊?无非是升座大典,竞德道会,惊蜇重开门庭几桩过场戏,你们照惯例办得了,望我怎地?”

黄幽冷笑道:“师尊面傻心不傻,三件重头戏理的甚是清楚。”桃夭夭道:“多吃点鹤龄膏就理清楚了。”黄幽碰了满鼻子灰,嘟着嘴垂低脑袋。兰世海不知两人在口角,耐心给桃夭夭解释:“本派方经变革,竞德道会,惊蜇开庭须制订新规则,若是师尊嫌麻烦,委派弟子们筹划也可。惟升座大典广迎外客,七道宗齐到山上,师尊要有所准备。”

桃夭夭道:“管他道宗仙宗,总是名门正派,跟峨嵋一个鼻孔出气的。他们上山作贺,最多准备几桌酒席招待招待。此事归厨房的开花婆婆管,用不着本师尊劳神。”

兰世海是厚道君子,以为桃夭夭当真不懂,给他详加剖析道:“权势名位乃人之所欲,正派为此暗争已久。象五台,青城等派近年积蓄力量,颇有取代峨嵋派之意。今番师尊初次主持盛会,稍有漏失他们就会引为借口,纠集各派向我们发难。”侯天机道:“前任首徒李凤歧被废,便是道宗问难所致。”

第四回 徒将情丝捋如麻4

桃夭夭冷然道:“道宗那点实力理他们做什么?说的好听‘各家自扫门前雪’,说不好听惹我翻脸发狠,就把七派掀个底朝天,还不是举手之劳。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

在场众弟子中,数何九宫入派最早,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联合道宗是祖师爷订立的规矩。再者天道自然,只靠强力压服异己,峨嵋还算什么正派?早就跟魔道同流合污了。”

桃夭夭道:“那也不错呀,当正派有什么好处?我倒没瞧出来,一天到晚这门规矩,那门道义,行事束手束脚还‘自然’个屁。照我看就跟魔道合并算了,索性让东海妖皇加入本派,成立个‘妖皇门’,广招四方妖精,峨嵋门庭大大兴旺,比结交道宗那帮废物强的多。”

一席狂谈,全场失色。何九宫须发戟张,两颗金眼珠隐隐闪动怒星。桃夭夭似笑非笑的道:“我是师尊,金口一开即是法旨,难道还有错?九宫兄我讲的对不对?”何九宫深深吐纳,压住胸膛内沸腾的热血,道:“师尊的法旨太离奇,恕弟子愚笨,难,难以领教。”

忽有一人朗声道:“师尊的话皆为玄门至理,如沧海明灯!我辈一体遵照奉行,绝不会错!”桃夭夭心道“这话纯属马屁,奸臣现形了。”定睛瞄向那边,发言者是遁甲门的楚晴。桃夭夭暗奇“此人的品德素有口碑啊,没想到当众阿谀,心术不端。”

楚晴道:“邪终不胜正,此乃玄门千年秉持的信条。正邪若是合并,邪道必将归降正道,正道焉得被邪道污化?师尊刚才所发真言,乃是告知我等降魔的要领――要采用‘合’的方式灭掉邪魔!”

话音犹未落定,人群传出嗡嗡声响。楚晴续道:“本派的诫妖令传布巴蜀,就是为了以正化邪。遵守此令的妖类三十年潜踪隐迹,不扰人间,可进入峨嵋逸性谷修行。再经三十年无过错,可以获峨嵋仙客传法,除掉妖气融入正派,这不正是‘合’能灭妖魔的实例吗?”众弟子暗暗点头,均有醍醐灌顶之感,一道道钦佩的目光望向桃夭夭。均想新师尊随口几句怪话,竟含如许精深的法义。除非象楚晴这样悟性绝高的俊杰,一般人把头皮抓穿,怕也领悟不了个中三昧。

等众议稍息,楚晴道:“可惜妖性冥顽,光明大道不走,行邪为歹,经常入世祸害百姓。”说着,从腰里解下条银链,高举头顶道:“近日巴蜀屡次违反峨嵋的禁令,低等妖怪百子洞魈也敢逞凶。那妖怪昨夜在三村抢掳幼童,被东野小师妹除灭,收缴的妖器可作为重要线索。”摇臂遍示众徒,看向小雪所站的方向“斗法时百子魈遁形飞逃,速度快的超常,东野师妹将它的妖器交给我查鉴。发现里面妖力激增,的确得到了外力的助长。”

逢他以目示意,小雪证实道:“那妖怪是很反常。”本想补充琰瑶环寻子心切,引得百子魈附体等细节。但念师兄计议未休,自己多嘴有违门风,忍住了静听。

楚晴收起妖器,面向桃夭夭道:“低等妖怪违反禁令,背后若无强大势力支持,怎敢将峨嵋派视若无物?另添道宗觊觎在侧,当今局势可谓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们应当谨言慎行,整肃派内风纪,使内部坚密如钢铁,集九门之力抵御外部的侵袭。进而广传师尊威德,建立起玄门新的道统。”

电光火石之间,桃夭夭恍然大悟“他哪是奸臣啊,分明是个忠智兼备的人材!好家伙,绕了个大圈子,替我圆话撑面子,辨析各种祸端,顺带提醒师尊言行严谨,高明的很嘛!天机兄与九宫兄耿直,但失于心计,楚晴巧智善辩,同样的忠于玄门,后者更适合担当重任。”

楚晴提议甫毕,十二剑首座尹赤电出列道:“楚师兄所论极是,但山外防务也不能马虎。依弟子愚见,请师尊坐镇三峰。由我十二人下山巡逻,肃清方圆百里的妖类。内外协力防卫,先保证几场大会顺利完结。”

桃夭夭没吭声,眼望众徒暗想“无论我怎样胡作非为,他们都不公开声讨,切切垦告全为玄门着想。如此表现都称得上忠诚了。灵儿计谋生效,一举找出这许多可靠的忠臣良将,消灭妖皇不需太多时日……”眼光从楚晴,尹赤电,何九宫依次望去,停在凌波的脸上,心里打了个突“她是忠是奸?”堆下笑脸,腻声问道:“凌姐姐,你的意见如何呢?”

凌波眼皮微合,身覆阳光,散发着融人心魂的温暖。桃夭夭念头飞转“灵儿的智慧无人可及,但是谋略未必能高过凌波,我恣意胡闹,她却未置一词,如果是灵儿该作何评鉴?……慢着!小雪请我来参会,是受她的指派,她怎么知道我在无量峰?我去无量峰纯属心血来潮,无人跟随。她是个瞎子,怎能在千里外望见我的行踪?”顺脊梁冒起一股寒意。这时凌波开言了,语气平淡如故:“蒙师尊垂问,弟子担心设防已是徒劳。不等道宗和妖怪进逼,眼下强敌已经到了山上了。”

桃夭夭嘿嘿干笑道:“真悬乎,别是吓唬我吧?”

凌波道:“东野师妹夜间救了两人,今晨带回山让神农弟子治病。其中一人是个婴儿,他的症状很是罕见,师尊要不要亲自察看?”没等桃夭夭应允,拍掌唤道:“抱出来罢!”话音随风轻传,场外竹屋“呀”的开了门。一名女弟子怀抱襁褓,小心翼翼的走向场内。

凌波道:“婴孩送到长春麓,我立刻下令把他抱进房间看护,闲人不许惊动。”问那女弟子道:“韩梅,婴儿状态稳定么?”韩梅是摄魂门女徒,年方十八姿容秀丽,闻声答道:“乖着呢,不哭不闹,就是两只小手爱乱抓。”敞开襁褓布片,让众人看清婴孩的样貌。

峨嵋众徒圆睁双睛,看那孩儿红皮起皱,气色浑慵,不过是个新生的凡胎。何九宫道:“他有什么稀罕的病?神农弟子查过么?”场边燕盈姝道:“我详细检查过了,气血筋骨完全正常。”

凌波道:“这种病神农门无法诊治,发病的怪状倒很明显,小雪你讲讲吧。”小雪微躬道:“是。”往前走三步,面朝婴孩道:“他哭起来的时候特别古怪,男人抱他大哭不止,女人抱哭声稍轻些,只等年轻女孩抱着才肯安静。”众人相顾莞尔,均想“亲近女人厌恶男人,天生色鬼,果是稀有。”

兰世海笑道:“天生万物,秉性各异,有些人生下来嗜好脂粉香,挨着女孩儿欢跃,靠近男人就厌烦,抓周专挑闺房饰品。这类幼儿是很特别,却也不足为虑。”从腰侧取出六壬乩盘,打开向两边展示:“我测了此儿的体性,单测出“童”字判语。可知他并无妖魔附身,确是个稚真的孩童。”

摄魂门精于测度生灵本相,一用法宝,对象真伪善恶立判。众人听了兰世海的结论,或多或少放松了警惕。凌波道:“没这么简单,病状尚有怪异处,小雪继续说吧。”

小雪道:“他的哭声忽高忽低,声调拔高的那刻,附近常会突现奇怪的情况。”侯天机道:“什么奇怪情况?”小雪道:“我亲眼见到的,他猛一哭喊,抱他的人抬不起手臂,被压的趴在地下动不得。”侯天机不信,挠头道:“大人被小婴儿压趴,那是什么样子……”

一语未绝,婴孩“哇”的一声哭叫。韩梅“噗通”跪倒,弓腰曲颈,双臂紧贴地面。小雪惊道:“就是这样!”峨嵋众徒轰然而起,一片亮光闪耀,法宝兵器纷纷擎出。凌波喝道:“各守原位,休得惊慌!”向场中喊话:“韩梅,听得见我的声音么?”

韩梅道:“听,能听见,我很好,就觉得胳膊沉。”扭肩使劲挣挫,徒然面红气喘,两只手似被铁水浇铸,生生的焊在了地上。小雪急道:“中邪术了!快救她!”众弟子多是热血之辈,不等大师姐发令,只待冲上解救同门。忽听韩梅“啊”的轻呼,晃悠悠的站起道:“没中邪,我没关系,跟小孩儿无关。是我自己的失误。”臂膀复好如初,又能活动了。那婴儿躺在臂弯内,懒洋洋的打着哈欠。

众人围成个大圈,何九宫问道:“你怎么回事?”韩梅含羞带愧的道:“我,我修炼乱性诀第四重,出了点偏差。”兰世海道:“咦,乱性诀你只炼到第三重,第四重的炼法我只传了六条啊。”韩梅道:“竞德道会快到了,我想替摄魂门争胜场,就按兰师兄传授的口诀揣摩,自作主张往深里炼……”

乱性诀是摄魂门法术,炼成后扰乱对方性行,使其举动颠乱。但如果修炼者功行未满,半中出了岔子,真气逆冲经络,四肢常会不自觉的抽筋。韩梅自认贪功冒进,以致今日隐疾突发。峨嵋弟子们熟悉本派道法,稍加提点都已明了,又观远近云气清净,没有妖邪痕迹,当下都信了她的解释,收势退回。

凌波道:“炼法出了偏差,嗯,是她倒地的原因。”仰头向天,似在等候有人提异议。但闻水流叮咚,树摇沙沙,再没其他动静。凌波忽地转过脸,问道:“师尊以为如何?”

桃夭夭一直埋头冥思,对场内惊变好象全无知觉,逢当凌波提问,才笑道:“我想通了,你派小雪请我到此,就为破解这婴儿的谜团。”

凌波道:“除了师尊,无人有揭开谜底的神通。”

桃夭夭道:“那好吧,小孩生了怪病吗?我给他治治。”招手让抱过来。韩梅略微迟疑,还是依命抱至他跟前。桃夭夭接过婴儿站起身,穿过薄薄水雾,走向亭子边的石堆,念叨:“嗯,这怪病怪在哪里呢?男人抱就哭,女孩抱不哭,是这样么?”回视小雪,脚步仍未稍停。小雪道:“对啊,可他在你怀里没哭呢……”正自疑惑不解,忽见桃夭夭扯开襁褓,站在一块岩石前,摸了摸尖锐的棱角,笑道:“大家别眨眼,瞧我妙手回春。”抓住婴孩右腿,头朝下猛地甩向石棱!

刹时惊呼四起,小雪胸紧气窒,韩梅眼里发黑,几乎吓的魂魄离窍。好不容易定下神望去,没有血肉模糊的惨象,雾气散开,呈现的情景却更加令人震撼!

只见那婴孩单脚独撑,直标标的站立在石尖上,身形坚稳如铁棍。

桃夭夭道:“正宗的定阳针,外人哪会用这招?凌大师姐,他是何方神圣。”

凌波回答:“本派前辈名宿,玉银童。”

第五回 佯癫真狂错老幼1

随着对答声,那怪婴体貌突生奇变,个子往上拔高,胡子往下拖长,桀桀的笑道:“好个凌‘波’,瞎眼妹长成美娇娘,‘精’明犹胜当年。”刹那间变身结束,就看他体高未满三尺,皮肤白似‘玉’银,脸部保留儿童特征,只多了三缕过‘胸’的长髯,老不老小不小怪样难描。桃夭夭道:“好个老莱子,装嫩调皮逗谁开心呢?”

老莱子是古代孝子,为逗父母开怀,七十二岁还装婴儿撒娇。桃夭夭举此例戏谑,隐然是占他便宜。‘玉’银童竖眉道:“臭小子敢充长辈!”桃夭夭道:“你既是峨嵋‘门’徒,我是峨嵋师尊,我当你长辈名正言顺。”‘玉’银童冷笑道:“老子今日回山,你这师尊就算当到头啦!”耸鼻打了个喷嚏,天光登黯,黑云压顶,四面‘阴’风“呜呜”惨号。

峨嵋众徒警醒,登知此人是敌非友。尹赤电高喊:“好重的邪气!快出剑!”乾坤十二剑齐飞腾空,剑光‘交’织成网,护住澄秀亭和几间房舍,亮闪闪宛如一座银铸的护罩。而剑网外面‘阴’风肆虐,林木倒的到,枯的枯,飞鸟悲鸣纷坠,长‘春’麓变的寒冷如深冬。侯天机口念法咒,从袖底‘摸’出刻有“‘春’”字的令牌,抛入半空滴溜溜打转。瞬间风和日丽,枯木‘抽’条,阳‘春’气息压住了‘阴’邪气。楚晴,黄幽率遁甲弟子抛锁链结阵,封堵敌人逃跑路线。十二剑旋绕渐进,刺向邪气核心。

‘玉’银童道:“奇巧‘门’的四季令,老子也炼的有!”鼓腹张口,吐出一块刻“秋”字的小木片,飞空击中那‘春’字令。只见炫光一闪令牌坠地,秋风飕飕然猛刮,树叶发黄枯萎,四周景物又变的萧瑟,显然是侯天机的法宝落败了。‘玉’银童呵呵狂笑,胡子吹的‘乱’舞。便在此刻十二剑齐至,悄没声息的刺入他体内。

乾坤十二剑属剑仙‘门’斗剑道,零散施发威力有限,聚齐了则攻无不克,历来是除魔护派的中坚主力。‘玉’银童利剑穿身,如同钉在石头上的蛤蟆,喘道:“‘乱’尘竟留了这手,老侄孙有出息了!”众弟子见强敌受制,不禁齐声欢叫。

忽然,韩梅‘胸’前响起笑语:“小美‘女’抱我好久,滋味着实香‘艳’。”尚未醒过神,韩梅只觉‘胸’腹微凉,贴身的肚兜已被‘玉’银童抢到手中,边跑边嗅道:“香啊香啊,我来玩水中捞月!”奔突疾如鬼魅,手法无形无影,东一把,西一把,五名‘女’徒连声惊呼,身上被连掐数下。才看他受困石上,怎地忽又四处‘乱’窜?电闪雷轰的一刹那,‘玉’银童人影陡至,已欺近凌‘波’身侧。凌‘波’不挡不避,稳坐如钟,只眼帘微微开启,似有白光一闪而过。

‘玉’银童怪叫:“止观剑气,瞎子厉害!”白光疾旋,后脑早中了两剑,颅骨‘洞’穿再难逃脱,但那声呼喊却是传自十丈之外。这回众人看清了,中剑的形体粉碎化散,“新的”‘玉’银童却又在别处生成!

黄幽楚晴失声惊呼:“是影遁!”情急之下,抖开缠身的链甲,将树林划分成八块区域。

所谓的“影遁”,本是遁甲‘门’一种保命奇术。施法者灵‘肉’半实半虚。若遇外袭重创,灵魂**即刻虚化,连同创伤一起消散,真身则另寻安全地点慢慢重塑。遁甲先辈仙客或有‘精’通此术者,每使一次极损法力,数月不能复原,塑体过程也长达数日。似这般身形随散随聚,神出鬼没,法术之高已近乎荒诞。遁甲弟子情知凶险,忙用锁链将树林划成“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搬运众徒遁入杜‘门’震位。此处阻滞敌方的攻势,有利于己方休整反击。‘玉’银童根本没把众人放眼里,任他们奔忙排阵,扭屁股踏空绕圈,冲凌‘波’扁嘴道:“这‘女’娃没心肝!瞎子穿衣难周正,我想帮你整理下贴‘肉’的小衣抹‘胸’,你就放剑伤人。”

桃夭夭仰头叹道:“论下流的境界,老家伙是超凡入圣了。”只觉‘玉’银童奇术层出不穷,凌‘波’剑法神妙无端,双方的意图都难揣测,当下袖手站开,静观战局变化。

猛听何九宫断喝:“布昊天雷网降魔!”风雷弟子聚气已毕,齐齐举臂发功,顷刻风起云涌,千百条闪电自天穹垂挂,覆盖休,伤,死三方。那边兰世海率众打坐念咒,暗使搜魂控心**,趁‘玉’银童飘晃时潜移默化,‘诱’其飘行至电网密集部。玄‘门’首徒联手施为,凭他“影遁”虚实变换,仓猝间难逃大范围的雷击。

岂料雷光下击,烟尘腾起,散开时竟响起丝竹音乐声!

峨嵋众徒惊茫四顾,只见夜空划过流星,身下碧‘波’‘荡’漾,正坐在一座透明的海上宫殿内。弹琴吹笛的是些蟹公虾婆,长翅膀的小童翩然穿飞,传送杯盘摆开盛宴。更有百十位‘蒙’面‘女’郎扭摆腰肢,踩着舞点登堂入席。

大家都傻眼了,刚刚还在峨嵋山上斗法,怎地眨眼又置身于幽美奇宫?那些‘女’郎身材绝佳,只穿短裙小褂,亮着肚皮挨近身边摩蹭。席上主人宣布:“美‘女’佳肴,供诸位尽情享用!”男弟子们情不自禁,伸出手揭开她们的面纱,一看之下品种齐全:猪头,牛鼻,狗嘴兔牙,马脸猴腮,一个个丑的惊世骇俗。众弟子赶忙推拒,怎奈道法使不出,难抵“美‘女’”力大无穷,被按住了喂菜灌酒,可酒菜也是些马‘尿’烂鳖做的。腥臭味冲塞口腔,众人忍不住“呜哇”狂呕。那主人怪笑道:“见到美‘女’享用不成,各位体会我的苦痛了罢?哦哈哈哈。”笑声经久回‘荡’,犹如子规夜啼。

兰世海一凛,听出是‘玉’银童的笑音,叫道:“梦局!这是他设的梦局!”

摄魂弟子‘毛’骨悚然,均知梦局是本‘门’绝学,设成后可预测某人前程,浅窥未来景象。但强行把人拉入梦中,苦乐任其主宰,如此用法前所未闻,也疯狂恐怖到了极点。兰世海大呼:“咬舌尖,破梦境,咬破舌尖破梦境!”众人依言狠咬,只盼痛觉驱散幻觉,可纵然咬的满嘴流血,照样摆脱不了恶物缠身。

正当危急时分,天顶陡然分裂,两道光柱扫‘荡’四廓。‘玉’银童骂道:“讨厌!又是止观神剑,讨厌的瞎娘们!”顿足跳离梦境,海水宫殿渐次消失。凌‘波’旋踵甩袖,转瞬将梦境清空,剑光收回瞳仁。众弟子多年没看过大师姐用剑,虽从梦境重回现实,兀自瞠目发愣,半晌才四下里张望。

长‘春’麓已被雷电轰的木焦石碎,房屋为十二剑剑网罩护,幸得完好无损。在场近百之众,除剑仙弟子有纯阳真气护体,未被拉入梦局。其余的人都被那梦局折磨的‘精’疲力竭。‘玉’音童‘挺’立枯枝前端,手里的肚兜穿上身,嘀咕道:“瞎娘们剑术太狠,老子不跟你玩。还是韩小妹妹会疼人,嗯,这肚兜带着她的体香哩,我穿了很是受用。”斜眼瞅向韩梅,‘淫’笑道:“往后我是玄‘门’师尊啦,韩妹妹乖乖顺从我,包你道行‘精’进一日千里,要不要得?”

韩梅尖叫:“不要!”羞怒恐慌‘交’加,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玉’银童道:“干嘛不要呢?你不是想学‘乱’‘性’诀么?第四重算什么,我给你表演第九重!”一伸脖,尖起嗓子长嚎。峨嵋众徒登即趴地‘抽’搐,四肢沉重若山压,与韩梅先前跌倒的情状相仿。一时间满场大哗,黄幽,兰世海等高手打坐守元,尚可勉强自保,道行低的弟子哭喊挣扎,哪里挣的起半寸?反倒是韩梅和一干‘女’弟子无碍,鹤立‘鸡’群般突显于人群。那‘乱’‘性’诀讲究‘乱’敌有分寸,功力越深,功效越是细致。象这样对大群目标施法,排除几个不伤,非通天之能莫想达成。韩梅乍睹奇变,方知本‘门’法术竟可微妙至斯,恍惚心生向往,就朝‘玉’银童所站的大树慢慢挪步。神农弟子燕盈姝点燃安魂‘药’香,连连念诵清心安神诀。众徒‘乱’态依然,肢体僵硬不听使唤。燕盈姝无奈,飞撒银针刺入麻‘穴’,令他们暂时昏晕,隔绝外扰。

‘乱’象稍渐平稳,楚晴凝聚全副‘精’力,猛地呼喊:“师尊,为何不使天王盾!”

桃夭夭揣着手,叉着‘腿’,紧挨小雪闲站着,笑道:“你们玩的热闹‘精’彩,我站脚捧场就行了。”

玄‘门’群攻,剑仙主防,天龙神将正是攻防的中枢。假若得到天龙神将的天王盾护卫,峨嵋众徒焉能身受法术侵害?今天吃亏就因缺了这环,又听桃夭夭语出散漫,众人眼里几乎窜出火苗,久积的愤懑骤然爆发,咿哩哇啦的各抒不满。

桃夭夭暗中留意,早看出‘玉’银童有心捣‘乱’,无意伤人,当下对峨嵋众徒故作不睬,眼瞅凌‘波’暗想“她的剑法未必输给‘玉’银童,干嘛不使出全力?等着看我亮老底么?哼,玄‘门’‘乱’成一锅粥,凌大师姐稳如泰山,好象事事早有预料,我倒要瞧她如何化解此劫。”含笑抱肘,一副坐山观虎斗的姿态。

黄幽见状怒极,破口骂开了:“大废物一个,‘混’蛋加傻蛋,穿‘女’人衣裳耍宝,峨嵋派几时有过这等师尊!‘乱’尘大师鹤龄膏吃多了,昏了神才把大位传给他!”

第五回 佯癫真狂错老幼2

‘玉’银童正在逗引韩梅,眯着‘色’眼观赏她的步态身姿,忽闻黄幽叱骂,恍然道:“对呀,我是来争师尊宝座的呀。玩‘女’人先不忙,当师尊更要紧。”面‘露’凶气,转向桃夭夭,一眼望见他身旁的小雪,凶相刹时换作‘色’相,‘舔’舌道:“老糊涂啊老糊涂,折腾到天亮,最美的小妞居然漏掉不玩,简直是暴殄天物嘛!”双臂张开,飞身纵跃,大叫:“小雪姑娘,给我抱抱!”

只见声起影落,快过‘交’睫,话音犹在枝间飘绕,‘玉’银童已扑到小雪身前。又猛听“嘭”的闷响,仿佛铁蛋砸中铜墙。‘玉’银童往后弹开七八丈,脑‘门’肿起块大疙瘩,咧嘴‘抽’气道:“他,他,他妈的什么玩意儿!”

一块五尺见方的寒冰屏障,竖立于平地,恰好遮住了小雪的身子。桃夭夭手扶冰屏道:“老家伙的脑壳够硬,竟没撞出浆子来,的确有些名堂!”冰屏是用九‘阴’地泉化成,致密冷硬无比。‘玉’银童以头撞之竟能活命,实可称作奇观。桃夭夭的赞语倒不全是讥讽。

‘玉’银童额头的青淤极速扩散,一股凌厉的‘阴’寒穿透头骨,顺着血行直冲脏腑。他暗叫不妙,疾提下腹的元阳相抗,怪吼道:“‘阴’冷狠辣,这是玄‘门’正法吗?”

桃夭夭道:“冷气降邪火,休管正法歪法,专治‘淫’棍发‘骚’。”‘玉’银童运功渐至亢奋,眼神昏茫鼻息呼哧,冲小雪喘道:“美‘女’,美‘女’……”往常小雪出战必定争先,而今目睹怪老头逞威,回思日前那无助的幼婴,两者的反差实在震骇心灵。只感如梦魇,如惊悸,‘腿’发软无力参战。适当‘玉’银童‘露’出猥琐的嘴脸,她心头更怕,不自觉的向桃夭夭靠拢。桃夭夭很少见她对敌‘露’怯,起疑道:“怎么了?你吃过他的亏?”小雪道:“嗯,也不算吃亏。”

‘玉’银童仰天笑道:“不是吃亏,是揩油吃豆腐。啊哈,昨晚同‘床’共枕,小雪抱的老子好爽。”气息喷向天空,寒伤随之化愈,旋即跳上树梢,摇舌挑衅道:“桃夭夭,来来来,来跟老子决个胜负!谁胜谁当师尊!”寻思‘激’怒对手可获战机,双眼紧盯桃夭夭,污言瓢泼而下:“老子当了师尊,定要天天剥光小雪衣服,让她跳舞给我看,跳完了陪我洗澡搓……”

正说的欢,颈中一紧,‘玉’银童暗叫糟了,不知怎地已被桃夭夭捏住脖子,什么影遁梦局全不好使。桃夭夭就跟逮兔子似的,拎下来两摔,抡圆巴掌左右开弓,“噼里啪啦”连扇三五十个耳光。扇的‘玉’银童七荤八素,歪着嘴嚷道:“妈呀手好快,拍苍蝇啊?苍蝇手打死狗,满天星星到处走……”打完桃夭夭怒眉剑竖,喝问道:“老‘淫’棍,小雪你都敢欺负,活腻味了?”

‘玉’银童后脑勺微晃,顿然神定,“嘣”的霹雳爆裂,身形已飘出十余丈开外。风雷弟子骇然惊叫:“御雷出尘!”御雷是五雷真法的特效,共分五级,“出尘”为最高。何九宫炼成也才半年,施放时白光迸闪,远不如‘玉’银童法力浑厚。那一下震天裂地,桃夭夭都猝不及防,被他震开了紧扣的五指。

‘玉’银童高踞树杈,扫视下方徒众,大声道:“正是御雷出尘!加上前面的演示,你们都数清了吗?我会峨嵋派几‘门’道法?”

桃夭夭道:“老‘淫’棍杂七杂八,会的倒不少。”

‘玉’银童道:“玄‘门’师尊当使玄‘门’真功,姓桃的一身外道邪术,如何统领九阳,光大峨嵋正宗?”小雪唯恐人心受‘惑’,危及桃夭夭的地位,上前两步反问道:“他的天王盾是‘乱’尘大师亲传,光明正大的峨嵋法术,你会使吗?”桃夭夭从旁紧随,俨然是她的护‘花’使者。‘玉’银童明知今日讨不了便宜,笑道:“天王盾大家都能炼么?开列‘门’墙广育英才,须当九‘门’‘精’通,‘乱’尘是丹‘药’‘门’弟子,靠服‘药’兼顾各‘门’,还勉强应付得了。姓桃的小子杂驳不纯,就会几手剑仙剑术,难道其他八‘门’都跟他学剑?嘿嘿,该拥戴谁当师尊,各位好自权衡!”

众人心念微动“莫看他狂行可憎,讲起道法还真具大宗师的风范。”

‘玉’银童顺风旗扯满,见好就收:“我且逗留几日,峨嵋山各处耍耍,等你们考虑妥了来听好信!”驾风登云,身影飘远,原地犹存余音袅袅:“姓桃的小子,多谢你转变紫微星!峨嵋从此不忌妖邪气,老子要畅游玄真界,不必担心损坏道场了,哈哈哈……”

护卫山场是乾坤十二剑的职守,放入邪徒已为大过,此刻又闻狂言嚣张,怎不‘激’的暴跳如雷。尹赤电喝声:“追!”十二剑腾跃升空。桃夭夭道:“慢来慢来,穷寇莫追。”双掌平平下按,那十二人便似线拽的风筝,硬生生的拉回地面。人群中还有奋起‘欲’追者,也暗受桃夭夭法术压制,身如坠铅脚如生根,只能目送敌人扬长而去。

十二剑呆立片刻,霍地跪地道:“邪魔潜入,我等失防,请师尊处罚!”桃夭夭道:“一台‘精’彩大戏,你们有啥可罚的?快起来吧。”尹赤电道:“擒拿‘玉’银童还宜从速,弟子们立刻搜索。”桃夭夭笑道:“不用抓了吧,老怪胎妙趣横生,留在山上逗乐多好。”

一言方休,峨嵋众徒脸‘色’发青。桃夭夭乐呵呵的道:“紫微星为我转换‘性’质,非正非邪外尘不沾,符合天道自然的法理。狭隘的成规就不要死守了,峨嵋仙家气度宽宏,本当敞开‘门’迎接各类‘精’灵,随便他们放纵天‘性’。书云‘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个别‘精’灵任情顽皮,终将归服教化。届时山中和光融融,峨嵋派的兴盛方得实现。”一面绰经儿东拉西扯,一面踱到小溪边,蘸点水珠弹指抛洒。霎时空中小雨淅沥,飘下来清洗长‘春’麓的焦土。

尹赤电没法跟他讲理,转身请教凌‘波’:“那魔头的邪气十分浓浊,起先竟用何法隐藏?满山弟子无人察觉,凌师姐却象早有预知。”凌‘波’道:“不知他从那里学成这变婴奇术,还原成婴儿时邪气近似空无,变形长大后邪气才转浓。用此法潜入峨嵋山,很少有人能发现。”

桃夭夭走来‘插’话道:“凌姐姐跟‘玉’银童很熟悉?”凌‘波’道:“每逢玄‘门’首领更替,此人必定前来做作一番,倚老卖老自充长辈。十年前我出任剑仙首徒,‘玉’银童也曾化作一个弃婴,‘诱’人抱入逸‘性’谷,与我相遇方显真相。今昔情景类似,所以我能认出他。”端坐着讲述,仪表从容,裙摆连条褶皱都没有。

桃夭夭暗想“你倒镇定的很。若是胜算在握,何不明明白白告诉我?相比‘玉’银童‘淫’相外‘露’,这位凌大师姐机锋深藏,更让人心里不踏实。”歪着嘴坏笑,故意‘激’她:“照凌姐姐所言推断,早年一定也上过恶当,把‘玉’银童误作弃婴抱在‘胸’怀内,由他上下其手猛吃豆腐。凌姐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碰到‘玉’银童闭着眼也能识得。”众人听他越说越不象话,怒‘色’愈渐加重。

凌‘波’道:“以往‘玉’银童偷入峨嵋,只为炫耀长辈身份,不足成大患。本次却为抢夺师尊名位而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三百年师尊首度易位,第一道难题便异常棘手。弟子未敢擅专,特请师尊到场亲决,举措失当处还望师尊明言指正。”俯首致歉,言辞礼仪滴水不漏,桃夭夭笑容发僵,挑不出她的‘毛’病。

凌‘波’续道:“‘玉’银童自认是峨嵋元老,对峨嵋的‘门’规法界原非一味破坏。他顾忌自身邪气沾污紫微星,每次进山均远离虚无三峰。现在紫微星不受邪气影响,‘玉’银童必深入三峰作‘乱’。”

桃夭夭道:“着啊,你是指着和尚骂秃子!破坏‘门’规的是我,改变紫微星的还是我。‘玉’银童坏是坏,尚且顾念玄‘门’的安危,我连那‘淫’棍都不如对么?”凌‘波’道:“就请师尊以玄‘门’安危为重,改回紫微星忌邪的特‘性’,先令‘玉’银童退出三峰。”桃夭夭道:“我说了,甭管正邪妖仙入山,玄‘门’今后一律欢迎,你要反对就先把我废了吧。”

此时风停雨歇,燕盈姝收回闭‘穴’的银针。众人‘精’力迅速恢复,而‘胸’中怒焰也熊熊升腾。刚巧桃夭夭抛出句硬话,黄幽立即跳起道:“以下废上,玄‘门’没这先例。但你若肯退位让贤,我是头一个赞成!”桃夭夭道:“让贤?让给黄兄你吗?”黄幽道:“我哪够资格。”桃夭夭斜睨凌‘波’,笑道:“凌师姐众望所归,咱们立她当师尊。”黄幽道:“好,我赞……”

凌‘波’喝道:“黄幽住口!师尊人选由‘乱’尘大师指定,亲自晓谕九‘门’,当时你也立誓效忠新师尊。如今违誓等同欺师灭祖,罪不容恕!”声‘色’俱厉,字字重如金石。黄幽腮帮子微鼓,拼命咬牙憋忍住。

凌‘波’道:“再不要妄议废立,拥戴师尊尽忠师‘门’,是我辈万死不辞之责。”

第五回 佯癫真狂错老幼3

桃夭夭道:“你们哪,既说要拥立我,又不服从我命令,还是趁早换人算了。”一名风雷弟子道:“你的命令全是瞎搞,叫人怎么服从?”兰世海劝道:“有道是‘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依弟子的看法,且不论指令对错与否,师尊先端正仪态,讲出的话才可使人重视。”桃夭夭道:“端正仪态?怎么端?”兰世海道:“不苟言笑,是为前提。”桃夭夭道:“本师尊生就一副笑脸,睡着了都会笑醒。嘿嘿嘿,偏要笑,你能拿我咋办?”

楚晴再含蓄,至此也是‘激’愤难抑,大声道:“你讲不讲道理!”桃夭夭道:“我是师尊就不讲道理,哈哈,谁奈我何?”斜眼偷望凌‘波’,暗道“奇怪的很,我装‘混’蛋装的自己都反胃,你还这样四平八稳,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愈感凌‘波’暗藏重大机谋,随即抓耳挠腮,加倍的撒泼:“哎呀呀,说来就来,我的笑病发啦,呵呵呵,燕姑娘快给我治!”嘻嘻哈哈,满地里扑腾。燕盈姝皱眉退闪:“我治不了。”桃夭夭叉腰‘挺’肚,立在一群愤怒的峨嵋弟子眼前,摇身狂笑道:“本师尊想咋样就咋样!峨嵋山上,谁管的了我!”

凌‘波’道:“我却有个专治笑病的良方,现正放在山上。”桃夭夭嬉皮笑脸的道:“治的了我?”凌‘波’道:“不敢说十分把握,但为使师尊还原本来面目,值得试一试。”桃夭夭心里猛一跳“本来面目…...她果已识破我的伪装!”念她图谋叵测,解疑之愿愈切,涎脸笑道:“那就试试吧,好姐姐要治住我哦,否则定把师尊的宝座传给你!”

凌‘波’旋身而起,道:“谨遵师命。”长袖一摆,嘱告全场:“十二剑严守长‘春’麓,卜筹弟子遍山广贴‘贞明感凶符’,测查‘玉’银童的踪迹。余下人等回宿地设防,无令不得擅离。师尊,小雪,燕师妹,三位请跟我走。”众弟子躬身领命,井然而退,无一人违拗。桃夭夭心道“我若传位给凌‘波’,峨嵋派立马全体欢腾,她的威望胜我百倍。”装出痴狂神态,一步三扭随她前行,小雪和燕盈姝跟在后面。

走过半箭之距,到了离平坝最远的那座小别墅前。此房雕梁画栋,顶上起阁楼,‘门’窗垂珠帘,檐下挂金匾曰“栖神阁”,取自宋词“何似北窗下,寂寞可栖神”之句。峨嵋居舍数此最华美,专‘门’用来款留俗世到访的贵宾。凌‘波’撩起帘子,步入正堂。几张金丝楠木桌椅整齐摆着,墙根底下坐了一个青衣男子,半边脸镶铁壳,另半边脸星目‘玉’颐,英俊非凡。凌‘波’问道:“铁头,屋里状况如何?”

那男子道:“一切都好,但外面邪气汹涌,我很是担忧。”起立抱拳,向凌师姐和桃夭夭施礼。

凌‘波’道:“乾坤十二剑摆阵在外,你的‘五道瘟君术’布设于内,可保此屋万全。”给桃夭夭解释:“‘玉’银童‘精’通七‘门’法术,只卜筹,神农没炼。故以神农攻道与之周旋,他未必有破解之法。”

峨嵋九‘门’均分作“攻守”两道,如剑仙‘门’有定剑道,斗剑道;卜筹‘门’擅长改变运数的道法,另一个分支则是制炼仙符;遁甲‘精’于搬物移位,也有隐形刺杀的‘门’道;神农‘门’素以治病疗伤著称,但同样具备杀伤力。相关功法统称为“瘟君术”――散播瘟疫,暗施疠瘴,见效稍慢而夺命于无形,每每令敌人防不胜防。铁头专修此道,虽同属神农‘门’,和燕盈姝救死扶伤的医术大有区别。

其时面对神农奇士,桃夭夭笑的愈傻,拍他肩膀道:“铁头哥哥啊,辛苦你了!”

铁头退后道:“师尊小心,弟子周身沾满致病的瘴毒,切勿触‘摸’。”燕盈姝道:“施行瘟君术须先自染百病,坐地行功扩大施病范围。倘若外敌踏入界内,即可将恶疾施加于彼身。”桃夭夭寻思“如此厉害的角‘色’把守,这屋里放了什么宝贝?”故作惧‘色’的一缩,拍‘胸’道:“好怕怕,铁哥刚才坐着运功,是专等整治本师尊吗?”

凌‘波’道:“是我安排铁头在此,发功阻止‘玉’银童接近,以便保护屋中一位重要人物。”桃夭夭道:“重要人物?”凌‘波’微笑道:“小雪从三村带回两人,一个是‘玉’银童,另一位么,或可医治师尊的顽疾,岂不是至关重要?”

桃夭夭眉梢微挑,当下就想施展神通,暗中搜查整座屋子,转念又想“打草惊蛇是下策,我等她自己揭掉幕布,整个‘阴’谋的环节方能完整呈现。”打定主意,翻白眼吐舌头,装出白痴模样道:“那治啊,快治我!你叫人治我啊!”

凌‘波’道:“容我引领。”飘然走向屋角,那里设有一架雕‘花’木梯。桃夭夭,小雪,燕盈姝尾随凌‘波’,顺木梯登上二楼。往前看去,楼窗半开,阳光将房间隔成明暗两部分,仿佛是一堵天然的屏风。后方‘阴’影中摆了间大‘床’,纱帐垂掩,影影绰绰有人倚坐。桃夭夭嘴里没消停,哼哼哈哈的又笑又唱。凌‘波’道:“师尊请小声些,客人贵体欠安,正需静养。”

桃夭夭敞开喉咙大吼:“大白天卧‘床’不起,自个儿欠安还治别人,凌‘波’你耍我是吧?”忽觉小雪轻扯肘端,似有示警之意,暗忖“雪妹也知凌‘波’有诈,揭秘关键之刻,她暗中给我打气哩!”

凌‘波’道:“弟子岂敢,但此位客人即便躺着不动,也可令师尊一收笑颜,肃然起敬。”曲掌打个手势,让燕盈姝挑起‘床’帐。

桃夭夭笑嚷道:“敬他个大头鬼!仙家道‘门’老居首,普天下谁敢叫我不笑,哪个够格让我尊敬……”就在此时,‘床’内轻声咳嗽。桃夭夭耸身一颤,笑声如被剪刀裁断。听那客人道:“咳咳,谁进来了,吵的我头疼。”嗓音不大,却似炸雷,直令桃夭夭头晕眼‘花’。

‘床’帐已经挂起,燕盈姝打开那半边窗扇。光线透窗直‘射’,照亮屋中每个角落。那客人坐在‘床’边沿,仰起一张憔悴僵冷的脸孔。桃夭夭象变成了石块,好半天眼皮不眨,哪怕被‘玉’银童连扇几百巴掌,也不及这般惊诧。“客人”适应了光照,移目平视,发觉屋里多了个生人,疑道:“您是……”看他衣着不伦不类,表情怪里怪气,吓得直往‘床’角里缩,怯生生的道:“大爷是谁?”

桃夭夭放声大喊:“娘啊!”扑倒在脚前,抱紧那人的双膝:“我是你亲儿子呀!”‘迷’局终于揭晓,‘床’上的人正是龙家二房琰瑶环。凭声音和独特的面具,桃夭夭认出了她。一对母子久别重逢,场景想必感人。小雪泪‘花’闪烁,凌‘波’合掌默祝,连淡漠成习的燕盈姝,也低下头恻然轻叹。

琰瑶环端起桃夭夭的下巴,瞪大双眼端详,喃喃道:“是你,桃夭夭,是你啊。”桃夭夭道:“是我,是我,是娘的儿子,娘的儿子来了!”小雪泪水沾湿面颊,心中甚感欣喜,正待好言宽慰母子俩,接下来的一幕却令人匪夷所思。只见琰瑶环鼓腮撅‘唇’,一口唾沫啐道:“小畜生!害的我好苦!”忽然握紧拳头,朝桃夭夭劈头狠敲。

小雪吃了一惊,昔闻桃夭夭谈起母亲,总说多么慈爱多么柔善,怎地见了儿子如此严厉?初时还当她喜极失态,越瞧越不对劲,拳打犹未解恨,琰瑶环又扶着‘床’框‘乱’踢,仿佛面前跪的是累世的冤家。桃夭夭做梦都盼与母亲团圆,宿愿成真满心喜乐,伏在地板上欣然挨揍,还怕娘亲打痛了手脚,低头拱起背,把‘肉’厚的部位往前凑。另三人惊疑莫名,忘了上前解劝。

琰瑶环拳脚使力,嘴里骂的也狠:“死小鬼,活该千刀万剐,天雷劈的小杂种,五马分尸没处埋的王八蛋……”若是亲娘训斥儿子,岂能满嘴“王八杂种”‘乱’飞,用语如此轻贱?小雪彻底晕头了,寻思“她要不是爱子情深,失掉孩子怨气强烈,百子魈哪会找她附体?既然爱儿子是真的,为何见面就痛骂痛打?这种亲热方式太独特了吧。”

正想间,琰瑶环打累了,举手伸足趋缓。桃夭夭道:“娘,你歇会儿吧。”琰瑶环又来了气,打不动就用指甲掐,泪珠滚落如雨,哭道:“该死的‘混’帐害我十六年,害我不够又害我‘女’儿,可怜的孩子啊……‘女’儿,还我‘女’儿!小坏蛋太坏了,嫌我不够惨,装成‘女’叫‘花’想怄死我!”

絮语断断续续,几次念到“‘女’儿”,桃夭夭如梦方醒道:“我知道了,马上换‘女’儿衣裳给娘磕头!”一跃窜出窗户,叫道:“我娘神志有些错‘乱’,燕姑娘帮忙照看着,凌‘波’大姐多谢你安排巧妙。”落到房前‘乱’喊,没头苍蝇似的团团‘乱’转。

小雪随后跳出道:“你干什么…..”桃夭夭道:“衣裳,我要换‘女’孩子全套的衣裳!雪妹你快脱给我!”小雪嗔道:“真给打傻了呀?你定下神慢点讲。”桃夭夭急道:“慢不得,我娘旧病犯了,看我扮成‘女’儿才舒心。唉,哪里‘女’孩的衣裳多呢?”小雪道:“澄秀亭左边第二间房,好象专供‘女’客住宿,里面……”

言犹未尽,桃夭夭轻拉她手肘,抖身移形换位,一霎遁入那间‘女’用客房。进得屋中鼻中“哼”了声,衣柜木箱自动打开,物件飘空陈列,果有许多红裙绿襦,钗匣粉盒之类的‘女’用物品。桃夭夭疾运“以气驭物”之术,遥控脸盆飞去打水,绸布擦亮妆镜,‘玉’奁调匀胭脂。同时脱掉脏裙破袜,一件件锦衣绣衫飞速穿套,还只嚷“快,快!”小雪拿起梳子篦子,给他挽头发,梳鬏结,手里忙活心里犯疑,忍不住说道:“你娘,桃夫人……我看似乎害的是疯病。”

盆子飞落木架,桃夭夭手掬清泉把脸洗净,取‘毛’巾擦干,坐到梳妆台前扑粉,道:“嗯,她那是积久的疯病,以前常常发作。”

小雪道:“发病就让你穿成‘女’孩?”

第六回 每逢冤衍非路狭1

桃夭夭提笔描眉,勾两笔,瞄两眼镜中影像,说道:“从我记事起,每隔十几天我娘就要犯疯病,一犯病就冲我发凶,茶不思饭不想,整日反复嘀咕‘我的女儿呀,我记得是个女儿嘛,我想女儿呀......’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

小雪越听越奇,道:“她的女儿,你还有姐姐妹妹么?”

桃夭夭描好眉形,续而贴花黄抹唇红,一边讲道:“没有啊,胡话哪能当真?但听多了我也琢磨出应对的法子,平时总往下人堆里钻,跟龙家家养戏班的小旦学扮相,身段,念白,一来二去学得极象女孩。再逢娘亲病发,我就装女儿喊‘妈妈,我就是你的女儿!好好疼疼人家吧。’顺着她的心意演戏。还别说,这招屡试屡灵,每回她都破涕为笑,不闹也不凶了,对我倍加疼爱。”

谈说之际,妆画好了,桃夭夭扶正钗环系好裙带,道:“接来娘亲万事大吉,我再不用跟龙家打交道。嘿嘿,凌波瞒住我排解了难题,正乃玄门头号高人!”小雪想说桃夫人是被自己救回来的,偏又插不上嘴。桃夭夭兴奋的脑子发烫,自顾自的讲道:“娘见着我高兴过了头,旧病复发也属情理之中。且按老办法敷衍,稍后让魔芋大夫医除病根,身处玄门什么病治不好?”扭身转个圈,一应妆饰俱齐,朝小雪裣衽行礼,曼声道:“妹妹看使得么?”

娇音清啭,配合华服柔姿,少女的形象鲜活亮丽。小雪惊讶道:“太象了!天哪,比我还象女的!”眼眸连眨几下,镜光映照她俏美的容颜,纯真之态令人心醉。桃夭夭一阵冲动,伸臂抱住她,笑道:“咱们女的抱女的,不算越礼。”四周无人,小雪也不太拒却,略挣两挣道:“乔装改扮骗人抱,你学那玉银童啊?”桃夭夭道:“他算那根葱,奴家是小雪的好姐姐,岂可拿老淫棍作比较。”末后两句捏紧嗓子,极尽女腔娇嫩。小雪叹服道:“难为你,练了多久才练到这地步。”

古时男扮女装是奇耻大辱,除了低贱戏子或奸恶歹徒,谁愿卖弄色相招人调戏?小雪遥思往昔,桃夭夭随小旦咿呀吊嗓,扭捏学步,受尽了旁观者的嘲弄。但为母亲开颜释怀,宁可自作卑贱,她想着就心酸,呢喃道:“师哥真的很孝敬妈妈呢,如果我妈妈在,我也会……”念及自身孤苦,无父无母可以孝敬,眼泪潸然而下。桃夭夭道:“为什么伤心了?”小雪抬手拭泪道:“你总把我逗哭,再这么着变哭死狗儿了。”桃夭夭正色道:“雪妹的心思我全懂,师哥的妈妈也是雪妹的妈妈,咱们共同侍奉妈妈好么?”小雪笑着推他:“快走吧,妈……你娘等着见女儿呢!”

桃夭夭一声长笑,挽住她晃身飞闪,刹那返回阁楼,放开手让小雪靠墙而站,自己趋前盈盈拜伏道:“娘亲在上,女儿这厢问安了。”

屋中静如晨昏,凌燕两人分坐楼道两侧。琰瑶环乱绪已宁,偎着枕头半躺在床,木然面容的如罩了一层寒霜。桃夭夭趴了会儿没动静,娇声唤道:“妈,分别数月,女儿好想你呀。”琰瑶环冷冷道:“行了,这套戏演了快十年,我早就瞧厌了。”桃夭夭心下暗惊,面上神色未改,笑道:“女儿给娘……”琰瑶环摆手道:“你不用装女儿,我也没发疯病。这位小妹是神农门巫医,适才替我诊察过体况,不信你问她。”向燕盈姝一指。

燕盈姝道:“桃夫人体弱神衰,虽偶有躁乱之象。但六神守舍,魂魄俱全,并无失心疯癫的大病。”桃夭夭张着嘴如坠迷雾,嚅嗫道:“我娘……没疯病……”隐约感到不安,望向小雪,她也一脸迷茫。

琰瑶环道:“废话少说,我且问你,可曾与大小姐相遇?”大小姐就是龙百灵,“长房嫡出”的正主子,琰瑶环是龙家的妾妇,对她谦恭已成习惯。桃夭夭闻言点点头,正待细说。琰瑶环猛然坐起道:“怎么,你遇到大小姐了,你把她怎样了?”桃夭夭道:“她来峨嵋山找到孩儿,恰逢玄门征讨金轮邪教,我就和她去了趟南海。”琰瑶环紧张道:“她没出事吧?”桃夭夭道:“南海大战几经曲折,我俩生死相依,最后都平安回到峨嵋。”琰瑶环道:“生死相依……好深情的字眼,难道你们,竟已生出男女情意了?”

虽然当着小雪,桃夭夭也不愿欺瞒母亲,照实说道:“经历无数的劫难,我俩已是心心相应。大小姐可为我而死,孩儿也能为她舍生,回山后她以身相许,却并非兑现幼年的婚约。孩儿现就娶了她,也不必改姓入赘。”

他说的“以身相许”是指龙百灵脱离龙家,改换身份当桃家的媳妇。这四字本就含有歧义,琰瑶环又警惕在先,登时转错了念头,厉声道:“什么?她把身子给你了!”假面皮透出紫红色,双眼似要喷出火星。桃夭夭从未看她如此焦怒过,惶极失神道:“哦,哦,啊……”琰瑶环只道他承认了,捶床大哭道:“我早猜到会这样,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畜生,你干的好事啊,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算是毁在你手里啦!”桃夭夭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琰瑶环又“混帐杂种”的乱骂,抓起枕头朝他猛掷,忽而头晕眼黑,“咚”的一下仰身昏倒。

桃夭夭惊道:“娘!”抢上急欲救护。凌波道:“不妨事,我刚用窥心术探测,桃夫人太虚弱,稍微受法就昏晕了。”桃夭夭道:“你对我娘用窥心法?”

凌波道:“前任首徒出走的详情,桃夫人留存于记忆中,而今的异状又与师尊关连,因此不可不深究。她是真气入心而昏,身体并无损伤。”桃夭夭略觉心安,道:“读心术我也会点儿,只是取自妖类的技能,不敢乱使。”凌波道:“读心窥心属偏门小技,将真气侵入彼方的心脉,多少有些刺扰。桃夫人极度疲惫,待她调理好了再查罢。”

燕盈姝忽道:“按我的判断,桃夫人昏迷另有诱因。”起身走向床前,道:“她戴的皮面罩非常奇异,内含感染血脉和心神的魔力,身心受染等于病害,神农门对这种伤害久有研析。”扶琰瑶环躺平,手指伸向脸后:“凌师姐的真气渗入她心脑,面罩立即起效,阻滞血流令她昏厥,从而隔避外力的探察。我给她诊病时,已发现这个特异的机关……”摸到她脑后发际,弯指抠那面罩的接缝。

桃夭夭喝道:“住手!”甩臂疾挥,燕盈姝恰似浪打的浮萍,脚尖离地往后摔,脊背直贴到楼板。凌波衣袖鼓胀,两道真力横掠,抵化了那一挥之威。但余势猝难消止,整栋房屋震的“咯咯”摇颤。凌波道:“师尊息怒!”桃夭夭挡在床前道:“不许揭鲛奴纱,谁都不许……呃,燕姑娘,你莫介意,我不是针对你。”燕盈姝道:“面罩下藏着魔法,揭开方可察治隐患。”桃夭夭斩钉截铁的道:“不行!没有我娘的允许,绝不可暴露她的真容!”

燕盈姝暗忖“有何见不得人处?即使她被毁了容,我毕竟是医生,还会嫌病人丑怪么?”意欲再辩,眼瞅凌波神色镇静,登即省悟“大师姐遇事何其敏锐,我都看出面罩有问题,她必然察知更细。揭去此物的后果她已有预计,我就不要节外生枝了。”移开几步,垂手道:“弟子谨遵师命。”桃夭夭神情稍和,拿被子盖住琰瑶环,枕头垫在颈下。

凌波道:“让桃夫人安歇罢,我们楼下详谈。”桃夭夭点头同意,眼光瞟向燕盈姝。小雪道:“你们都走好了,我守着服侍桃夫人,我绝不会惹她哭闹。”语气颇显生冷。桃夭夭明白,先提及与龙百灵的恋情,小雪听了憋闷,一直不吭气,临末冷言两句聊作排遣。桃夭夭知道没法劝,微微苦笑,随凌波走入楼梯口。

楼下铁头犹在打坐,凌波吩咐道:“用不着作法了,你去给师尊找些衣服来。”铁头依言出屋。凌波续命燕盈姝留守栖神阁,道:“夜里恐桃夫人病势反复,燕师妹留在屋中便于护理,师尊看行得么?”桃夭夭道:“烦劳燕姑娘了,适才冒犯,请多包涵。”燕盈姝一笑,退入墙角侍立。

此刻斜阳西斜,屋外物影模糊。桃夭夭扯把椅子坐了,请凌波坐下议事:“诸多疑难未解,要请教凌师姐。”凌波摸到下首坐好,道:“不敢当,师尊郑重理事,弟子自当全力辅佐。”

桃夭夭道:“关系我娘,不得不郑重。”看了她几眼,笑道:“亏你排下这场母子重逢的好戏,治的我老老实实。”凌波离座道歉,请师尊惩处隐瞒不恭之过。

桃夭夭连说无妨,心里却嘀咕“虽是出于好意,但把我耍的云里雾里,实在太不给面子。”

第六回 每逢冤衍非路狭2

随后,凌波详述琰瑶环上山的经过,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说到琰瑶环寻子意切,引来百子魈附体等情由。桃夭夭眼眶湿润,叹气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母亲对儿子的感情如日昭天,那是决计差不了,刚才打骂绝非出于她的本愿。”摸着下巴沉吟“燕姑娘既称绝无疯病,我母亲却因何失常?此事甚是诡秘,凌师姐可想出些眉目?”

凌波道:“发现夫人的地点是黑水村,或许留有蛛丝马迹,明日我派人去察访。另据小雪报告,一队外乡客闯入乡间,骑着怪马冲闯农户,打探桃夫人和峨嵋派的……”略顿了顿,问道:“师尊认识个叫黄锋的人么?”

桃夭夭道:“什么黄蜂马蜂,好臭屁的名字。”凌波道:“追踪桃夫人以这黄锋为首,从者称他‘黄总管’,我猜可能是武陵龙家的头目。”桃夭夭道:“武陵龙家!你说武陵龙家追我娘!”愣了少顷,手指轻敲额角:“笨蛋啊笨蛋,我娘十六年身陷樊笼,若不是龙家故意释放,她哪能独自逃到四川!”

凌波道:“正是欲擒故纵,龙家先放夫人远行,派人紧追在后,真实目的是想借机打入峨嵋内部。”桃夭夭道:“你该不是想说,我娘是龙家的奸细吧!”凌波道:“夫人自非奸邪,但背后势力未必是善类。百子魈利用她爱子的情感行恶,龙家如何不能?夫人情绪突现狂躁,抑或是龙家设好的布局。”桃夭夭默然,托着腮帮陷入沉思。

凌波道:“武陵龙家名声寂寂,正邪两道少有闻说,师尊了解他们的根底么?”

桃夭夭道:“俗话讲‘侯门深如海’,龙家的规模比侯门更大。我是寄人篱下的低微小厮,所见所知很有限。”凌波道:“听起来象是官宦大家。”桃夭夭道:“农庄四五十座,府宅,园子二三十处,仓廪车船不计其数。就算不是官宦,也当为两湖头等的富豪。”凌波笑道:“大财主挑战玄门,听来有些稀奇。若无深通法术的高人异士,凡间势力怎会与我仙家纠扯?”桃夭夭道:“通法术的高人是有……”欲言又止,眼神犹豫。

凌波接言道:“那高人即是龙家大太太,龙百灵的生母,也是传授她仙法的师傅。”桃夭夭道:“凌师姐都料到了,哎……”心情沉郁,思量龙太太若与峨嵋为敌,灵儿何去何从?

沉默片刻,凌波感知他的怯意,问道:“龙太太的法力高到何许境地?”桃夭夭道:“不清楚,府里人人敬畏她,仆婢们私下里传议,几乎将她描述成法力无边的如来佛。”凌波道:“传闻未免夸张。”

桃夭夭道:“但龙家四季风调雨顺,田庄年年丰收却是真的。佃农家丁人所共知,是龙太太掌控着武陵的天时物理。”凌波轻轻“哦”了声。桃夭夭道:“我亲眼见到的一件事:那年过元宵节,龙府花园枝繁叶绿,龙老爷厌倦了春光单调,想看百花覆白雪的景致。龙太太提笔手书一道‘调雪邀花檄’,转眼大雪纷飞,平地结霜。夏天的荷花,春天的桃花都在雪里分外鲜艳,连花骨朵都绽开,竟是天暖时的形态。”

他指向门外树木道:“玉银童将长春麓转为秋季,侯天机用法宝复还春色,包括我召来雨水,均是单一的气候变化。大太太却能使四季混合,春夏的景物融进冬季雪天,逆反天地自然常规。我自神木甲入身领悟仙家玄理,方晓那法术需要极深湛的修为。”凌波沉吟道:“手写檄文拨转季候,似是昆仑仙宗的法门。”

燕盈姝插言道:“师尊剑术绝高,与龙太太斗法胜算若何?”

桃夭夭道:“单论攻防搏杀的战斗力,三界内谁也不是我敌手。可龙太太奇术五花八门,另加无穷无尽的诡计,最终的胜败实难预测。”暗思龙百灵奇计迭出,颇具乃母之风,幸而心肠没龙太太那般狠毒。凌波笑道:“玄门道从自然,随他乱尘恶,吾自坐瑶京。只要师尊严于律己,九门徒众同心协力,外道撼不动峨嵋的根基。”

桃夭夭乍闻“乱尘恶”一词,猛想起元始峰上凌波对乱尘大师的态度,心中疑云又生。凌波道:“龙家,道宗,妖皇,各方强势入我山境,免不了有场大争端。结局难料,但有一事我们已在掌握。”桃夭夭道:“何事?”凌波道:“玄门九阳护卫桃夫人,纵使普天神魔齐攻,也莫想伤她分毫。”桃夭夭热血上涌,暗想“凌波是好人,是我太多疑了。”扶桌而起道:“不错!峨嵋不倒,玄门不败,我娘安如磐石,保卫峨嵋便是保卫母亲!”

这时候铁头回屋,一进门就赔话:“师尊师姐久等了,我去客房取衣。碰到风雷门的陆师弟,说师尊的穿着他最在行,缠着弟子到处找寻。”陆宽跟进来,手抱一大叠衣物,春风满面的道:“师尊的着装岂能马虎?没来得及赶制新装,把几位首徒的衣裳勉强凑一凑,分便装,礼服,战袍……您挑那件合适?”桃夭夭笑道:“陆兄比我的丫鬟还灵性。”陆宽得意道:“谁让我是师尊的兄弟呢,嘿嘿,我给您打水洗脸。”兴冲冲的满屋找洗脸盆。

他那儿乱走,凌波发话了:“九门弟子各守宿地,无令不许擅动,你在做什么?”陆宽自恃有桃夭夭作后台,申辩道:“师姐的命令重不过师尊的意旨。师尊至高至上,他的需求和意愿我等应尽力揣摩……”一顿马屁横飞,被桃夭夭打断:“陆兄你错了,峨嵋山九门三峰,凌师姐的命令最具分量,往后我们大家都听她派遣。”陆宽哑然,窘的两耳发烧。凌波仍在问:“为何私自跑来长春麓?”

陆宽哭丧着脸道:“同门兄弟谈论日间的战况,都说玉银童炼全了峨嵋道法,神通广大天下无敌……峨嵋派凶多吉少。小弟胆小本事低,只望挨着师尊安全点。”桃夭夭道:“陆兄放宽心,但教本人三寸气未断,天王老子也伤不了你们。你去叫厨房送些饭菜,我吃饱了晚上要干活儿。”拍拍他肩膀。陆宽既惭愧又感激,大步走出门去,桃夭夭自取水盆毛巾擦面。

凌波再问铁头:“各门防御做的怎样?”

铁头道:“尹赤电带队绕长春麓巡视,卜筹门徒在璇玑峰贴感凶符,因防区大符纸少,正准备连夜赶制。其余弟子于屋堂宽敞处集合,严防玉银童夜袭。”凌波道:“符纸怎不够用?卜筹首徒何在?”铁头道:“欧阳师姐陪李师兄散心,这几日只在太乙峰闲游。她走前叮嘱过,任何人不准去打扰,有事等她回来再说。”凌波道:“邪魔出没,速速找回他们。”

桃夭夭擦掉脸上脂粉,笑道:“就让他俩安享亲密时光罢,玉银童我手到擒来,没必要劳师动众。”口里分说,快速解衣换装,想到凌波眼瞎燕盈姝从医,两女不忌男身裸露,穿脱之际懒得遮掩。倒是铁头尴尬,埋着脸退至门边。桃夭夭道:“铁兄,麻烦你跑跑腿,告知各门弟子解除防备,今夜安心睡大觉。”

他这道令下的突兀,铁头迟疑未动。凌波道:“解除防备是何意?请师尊明示。”

桃夭夭笑道:“呵呵,你当我真是傻子,敌人现身就白白放走?玉银童逃遁的那刻,我已用‘分身法’暗地里跟踪。他一举一动我了如指掌,何劳你们熬夜防守。”

铁头讶然道:“分身法!”凌波道:“应该是海怪的障眼技,如乌贼喷出黑雾,幻化分身迷惑敌方。”燕盈姝道:“那么是虚幻之影了?放幻影追敌,仅具侦察之效,无法阻止敌人暴起突袭。”桃夭夭笑道:“我这分身虽是虚幻,攻敌却有真功。玉银童正被它弄的东躲西藏,哪有余力袭扰别处。”

凌波解说道:“分身法原属妖术,层次越高影像越近似实体。幻影如能斗法作战,则是带了本体的部分元神,可以随机应变。即使相隔千里之遥,也随时能与本体整合。”铁头燕盈姝素性沉稳,听到这都直着眼发怔,似在问妖术如此玄妙,我们干么不炼,修持正道还有何意义?

凌波感察疑氛,解释道:“正法深奥无极,偏门终有局限,何况妖术是妖类天生技能修炼而来。”顿了一顿,微笑道:“分身法具备攻敌实效,那已经是妖术的极致,除师尊以外,天地间无第二个能够办到,我们大可不必费心钻研。”桃夭夭笑道:“过奖了,分身终归比不上原身,口哑脑痴局限甚多。竟是凌师姐广博,令我折服。”

说话时暮色渐沉,陆宽领着丁志玄来送饭,各提两架食盒,打开取出鸡鱼肉羹,满满当当摆了一桌。桃夭夭道:“好丰盛,你们把厨房搬空了啊?”丁志玄笑道:“年节储物充足,搬不完的。”拼起木桌摆好椅子,燕盈姝唤小雪至楼下。陆宽招呼大家就坐,给每个人摆置碗筷。

第六回 每逢冤衍非路狭3

凌波坐在原处道:“我辟谷多年,早断了烟火食,你们不必理我。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让陆宽收起一副食具。一旁桃夭夭吃肉喝酒,举杯舞箸的大块朵颐。燕盈姝说:“正法炼深了要辟谷,师尊不戒油荤,想是修炼外道的原故。”桃夭夭笑道:“食色性也,人性不灭即正道。美食美女我最爱,换骨脱胎也难戒的。”侧脸朝小雪望去。小雪看他换了男儿衣冠,也正暗自观看,眼神相交心跳加速,忙道:“我给桃夫人送吃的。”舀碗米饭并汤菜小碟,用盘子端上楼,燕盈姝跟去探视病情。

一会儿燕盈姝回转,说桃夫人喝了半碗鸡汤,情况已趋安稳,待会服药就寝,明早尽可消除疲劳。桃夭夭放了心,挽起袖子:“后顾无忧矣,吃完饭该收拾玉银童了。”凌波道:“派几人随行?”桃夭夭道:“我一人足够,守卫峨嵋保护娘亲,从解决玉银童这祸胎开始。”小雪叮嘱:“小心些,别轻敌。”桃夭夭笑着说:“玉银童炼通七门玄法,我很是钦佩,焉能轻视他。”

恰逢铁头传完令跨进屋门,闻言问道:“那玉银童此刻的行藏,师尊真的知晓么?”他终是心怀疑念,难以理解“分身法”的效用。桃夭夭眼望门外夜色,嘴角笑意轻蔑:“据我分身追查,老家伙正躺在百里外的夹江县街口,故伎重演骚扰女孩子呢。”

他讲出此话的同时,夹江县城飘雪稀零,入夜的寒风刮过街巷,店铺酒家多已关门打烊。沿大路边有两个卖花少女,臂中竹篮内各放几枝红梅白梅。时值天晚主顾少,她俩收了生意正往家赶,刚拐过一个街角,忽闻那小巷墙根下“呀呀”啼哭。走过去一瞧,莹莹雪光映衬,土堆后躺了个婴儿,光身摇着手,两只脚丫乱蹬。

提红梅的少女大惊:“哎呀,谁家的小孩儿丢了!”俯身去抱。提白梅的少女拦住道:“别瞎管,走夜路多长个心眼。”她年纪稍大,心思更细,指着巷子提醒同伴:“那边住户很多,他们怎么不救这个小孩?”红梅少女茫然不解:“你啥意思?”白梅少女道:“街坊听见哭声早开了门,哪等路上行人发现他?早不哭晚不哭,偏我俩走到这儿他才哭,这事透着古怪。”红梅少女道:“咦,你心眼是挺多的。”白梅少女两边望了望,压低声音说:“我爹说年下太岁星冲天,各处闹鬼闹妖怪哩。四乡公所备足炮仗,只待过年驱邪。我们出门在外该提防些……”

刚讲到此节,婴儿哭音忽哑,抽风般的战抖。红梅少女赶忙抱起道:“小孩儿冻坏啦,哭起来时断时续。邻近住家没发觉,碰巧咱们路过时他就哭响了。”放下花篮轻拍婴孩后背,眼底柔光闪动:“造孽哦,好可怜,冻的象雪团,还被人讹成是妖怪。哼,你那卖卦的老爹成日里胡吹,唬的你也满嘴放屁。”瞪了同伴几眼,把婴孩往她怀里一塞,道:“喏,妖怪来了,你抱抱!”白梅少女出其不意,怕失手摔了小孩,丢开花篮搂住道:“这是怎地,我只说提防,又没说别的,你冲我发哪门子急!”忽见红梅少女松脱肋下衣扣,一层层的解开棉袄,疑道:“你做什么?”

红梅少女道:“救人哪!眼睁睁看小娃娃冻死呀?”敞开胸襟,直至亵衣那层,显是想用自己的胸怀捂暖婴儿。白梅少女刚会过意,那婴孩已扭转脖颈,嬉笑着伸出手,仿佛早就等着钻进那温软的胸部。白梅少女笑说:“哈,他倒是个精灵鬼……”红梅少女着急了,跺脚连叫:“你快点呀!敞着怀吹风好受么?快把他塞进来,你想冷死我啊!”却见白梅少女站姿僵直,呆呆的注视身后。

红梅少女情知有异,一转头,后面站了个人影,披头散发身穿破裙,看样子象是伸手讨饭的叫化婆。果看“她”右手缓抬,伸向白梅少女。相距尺许手爪弹缩,如同灵蛇扑捉青蛙,抢过那婴孩转身飞驰,一瞬间消失无踪。两少女吓的魂飞魄散,软绵绵瘫在地上,颤声道:“妖,妖,妖怪呀!”

那“叫化婆”倒提婴孩右腿,穿越城郊如风似电,径直奔入四川西部的大雪山中。找块坚硬岩石站定,抡臂往石上狠掷。婴孩头触坚壁,却似抹了油的滚珠,滑过石面挺直腰背,铁棍般翘立于石棱尖角,冷笑道:“姓桃的,这是第几次摔你爷爷了?”身貌瞬变,露出怪异小老头的原形。

对面人影纹丝未动,浑然不似**。怪老头道:“自峨嵋山追起,追遍四边州县乡镇,你他娘的总是闭口不语,抓到就乱摔乱砸。我玉银童何等人物,岂可遭后辈如此戏辱!”人影依然缄默。玉银童怒吼:“闷嘴猴崽子!老子不跑了,且教你吃顿老拳!”胳膊伸直,蹬腿后纵,两团球形雷电破空激射,击中人影轰然爆炸。这是风雷门“碎影雷”神功,专破有形无魂的假相。此前数次缠斗均不开口,玉银童疑心对方并非真人。但雷光闪过人影仍在,蓦地欺近中路,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又牢牢抓住玉银童的足踝。

碎影雷威力极猛,山脉受震引发雪崩,树木危石顺山脊成片的滚落。所幸四野荒凉,并未多伤生灵。人影抓着玉银童逆雪浪而上,转瞬登临山顶,找准了尖石狠摔。玉银童照例站稳,苦笑道:“他***,这游戏要玩几回?”

此处远离平川,出云入霄,一弯冷月似乎举手可探。那人影背衬月色,凝立如标,面容十分的呆滞。玉银童愈发起疑,喝道:“桃夭夭!你是死是活?”

忽然“嘿嘿”几声,人影的眉眼耳鼻活动了。桃夭夭笑道:“每当你起邪念干坏事,我的分身自会活动,教训淫棍不厌其烦。玉前辈身为峨嵋老神童,应可看出此中的奥妙。”说话时,侧身转朝月光,“叫化婆”的衣裙隐没,锦袍金冠浮现,少年郎的形象焕然如新。

玉银童目眩神荡,口中嚅嗫:“这才是真身,刚才那是分身。遣出分身战斗,是妖术!妖术神妙若斯!”

桃夭夭道:“你也是一代高手,想女人大大方方追求好了,何必干那龌龊勾当。”

玉银童充耳不闻,直着嗓子大嚷:“龙形恒沙功,土龙老祖的独门密技,你哪儿学的?”

桃夭夭道:“什么沙土老祖?”玉银童定下神道:“妖界的分身术分两类,一种纯属虚设的幻影,如章鱼乌贼喷墨自拟;另一种是分裂实体,如蚯蚓水蛭断身保命之技。土龙老祖是蚯蚓变的老妖精,分形法数他最精,号称分形千千万,数量可比恒河沙粒,故称‘龙形恒沙功’。”

桃夭夭暗忖“老东西博闻广识,似比凌波更胜一筹,诸多疑迷可向他索解。”玉银童举手挠头,一脸的迷惑:“可是奇怪啊,龙形分体纤细弱小,焉能与原身等同?高矮胖瘦没变,连衣裳都没走样!奇哉怪也,又象幻影那样快捷,隔百里原身瞬间重合,好象集中了各类分身术的优点!”手拍脑门苦思,仰起脸道:“我明白了,蚯蚓乌贼,都教过你妖法!”

桃夭夭笑道:“我剑下曾斩杀妖魔百万,杀其身,夺其法。其中或者有什么土龙老祖,修炼成精的乌贼。多种妖术混成,我也分不清谁是原来的主人。”

玉银童愣了半晌,惊呼:“斩杀妖魔,夺取法术!你的剑,你的剑是……”双睛放光,脸上现出许多怪相。桃夭夭道:“那些法力高强的妖类,妖魂与妖术相混,被我的剑夺了魄,灵魂感应故知其法术名称。如蚯蚓乌贼等低级妖怪,死了灵肉俱灭,我取了它的法也未知其名。”竖起拇指赞道:“究是老前辈渊博,见多识广,我要好生请教一番。”

一刹时,玉银童由惝恍转为震恐,大叫道:“你的剑是万仙斩宇宙锋!”扭脖子四面张望,惊惶道:“宇宙锋出世啦,九尾龟呢?她救出武藏丸了?”桃夭夭心念电转“双魔毙命他竟不知!远征南海,镇妖塔塌毁想也无闻了,但他怎知峨嵋师尊换了人?特意跑来抢夺大位。”闪身欺近,扳住双肩摇晃:“前辈且休慌张,我有几件疑端请你指教!”玉银童好象受惊过度失了神,只顾甩头瞎嚷,嘴角直甩出唾沫星子。桃夭夭举手扇他几耳光,“啪啪啪”振聋发聩,随即问道:“清醒点没有?”

玉银童癫态渐止,愕然道:“怎么了?”桃夭夭道:“我问你,从何得知峨嵋派换了师尊?”玉银童道:“紫微星变色多日,若瞧不出宗门变故,枉我炼成纯阳仙体。”桃夭夭暗想“原来炼成纯阳仙体的仙客,方能遥观紫微星的变化。咦,当年大哥带潇潇进入玄真界,致使紫微星受污,金轮教又如何知道的?金轮法师能炼成纯阳仙体么?”一念才息,一念又生,总觉玄门的疑谜层出无尽。

这时玉银童醒过神,抱着胳膊咋舌道:“峨嵋师尊身带魔剑,老子修道千年,首次听闻这等奇事。”桃夭夭道:“纯阳仙体炼自纯阳真气,前辈一定是出身剑仙门了,何以兼修其他六门功法?”

玉银童嘿嘿哂笑:“我还没追究魔剑的来由,你倒刺探起我的功法来了!”

第六回 每逢冤衍非路狭4

桃夭夭屈指算计:“玄门九阳修炼各有路数,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剑仙炼纯阳,卜筹炼矫阳,神农炼重阳,摄魂炼冥阳,丹药炼浑阳,驭兽炼正阳,遁甲炼紫阳,风雷炼少阳,奇巧炼金阳。彼此不能互通,前辈既炼纯阳真气,又修成七门法术,成就震古烁今,直追本派开山祖师紫元宗。”

数言入耳,玉银童神色立变,讪讪的道:“少讲风凉话,我辈份高你好几代,怎能够随意讽刺。”桃夭夭笑道:“敬老爱幼是美德,晚辈很以为然。”一板脸孔,肃然道:“所以给台阶让你自己交待,你既支吾蒙混,那我可揭破了――修成七门玄功,是不是走了歪门邪道?”

玉银童脸胀的象猪肝,怪叫道:“爷爷走哪条道要你管?魔剑之主天诛地灭,趁早回家等死吧,老子不跟你浪费口水,少陪了!”一声长笑,身体粉碎化尘,忽地被风吹散。他在对答之际潜运神通,脚底板吸取尘沙,随气血传遍四肢百骸,悄然凝成原身的塑像。此乃奇巧门的五行聚像术,与桃夭夭交谈的实际是个人偶,真身已使“风遁”逃走,远隔千里暗通信息,桃夭夭的举动全在他监控之内。虽然距离超远,人偶自毁,但对方想再追已为时晚矣。

玉银童还怕跑慢了,身上连画遁甲符文,驾北辰玄星极速南飞。几门玄法合用,逃跑隐秘而神速,玉银童笑道:“臭小子经验欠缺,让我耍的象个呆鸟。呵呵,毕竟姜是老的辣……”正得意间,迎头忽见桃夭夭悬立在前方,伸着右脚,端端正正踩中顶门。迅即斗折转向,从高空一直踩到地面。玉银童脸冲下栽进烂泥堆,直接摔了个满脸开花。

坠落的地点晚风温热,椰林紧邻稻田,一派南洋乡村的风景。桃夭夭道:“老前辈腿脚好利索,一晃眼窜到外国了。”玉银童被他踏着肩背,如同孙猴子压入五行山,休想挣动分毫,嘶声道:“明明见你没挪窝,捉人怎这般精准。”桃夭夭道:“前辈可听说过阴阳链?”玉银童道:“阴……阴阳链?”

桃夭夭道:“九尾龟用阴阳链调制毒唾,混入雪花侵染群魔,再运法力加以控御,百万妖魔直如她掌中棋子。我是依样画葫芦,打耳光时暗施此法,放毒缚住了你的元神,前辈没注意我的手掌有青红两色斑点?”

玉银童骇然道:“你会九尾龟的法术?九尾龟也死在你剑底了!”桃夭夭笑道:“我缺少她口里那条尾巴,控制力大为逊色,没搅乱你的七门神功。只是今后毒随元神走,前辈去往何方,我都能立刻获知。”玉银童愣愣的听完,猛然放声哭道:“羞死先人啊!玄门正法败给妖术啦!放妖毒的还是玄门新师尊,峨嵋派十八代祖宗在天之灵,峨嵋清誉扫地,你们颜面丢尽啊!”桃夭夭道:“喂喂,别耍赖!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自能清除你元神中的毒质。”玉银童不理,只管狂嚎,悲切之甚,俨然将峨嵋派的清誉置于己身利害之上。

桃夭夭渐觉烦躁,朝两侧瞅了瞅,拎起玉银童后颈,几步跨到稻田边一个大坑前,举臂作势道:“前辈非要装怪,只好把你扔进粪坑了!”乡间种稻常挖坑积肥,里边装满了人畜粪便。玉银童嗅到臭气浓烈,情知后果严重,连忙收住悲声,抹掉眼泪。

桃夭夭沉缓的道:“我一摔之力,足以令真元散失,除定阳针外别无解术。刚接触你时就觉气脉浑博,明显体藏定阳针,连摔数次检验,验明确是真法。但先前摔处仅限岩石硬地,前辈如再不老实,就试试你定在大粪中的效果!”玉银童心惊肉跳,连道:“我老实,我老实了!你想干啥都行,本前辈老实依从。”桃夭夭道:“好,我问你答,定阳针为天龙神将独有,你从哪里偷学来得?”

玉银童道:“偷?定阳针乃我首创,结合丹药剑仙两门的精义,融汇深炼而成!两百年前传给乱尘,因他没有纯阳真气作底子,只学成个半罐水。后来他觉此法有利于加固真武阵,传给了天龙神将,自己反倒失掉法术了。再后来李凤歧身败名裂,乱尘取回定阳针,李凤歧又不会用了。哼,传法失法好象转送物品,只能为一人所用,离我妙法之精髓相去甚远矣!”

桃夭夭寻思“难怪师尊传剑入窍,我立即就能运用,与苦修渐进的玄门法理大不同。定阳针传名两百余年,已成天龙神将的标志,不想竟是这怪胎创制的。”心下佩服,表面鄙夷道:“乱尘大师大公无私,哪象你心胸狭隘,修成妙法却不肯广传弟子。”

谈及传道授徒,玉银童来了兴致,摆出长辈架子道:“说你小子邪门呢,开口就是外道谬论。炼那定阳针须将浑阳,纯阳两种真气交融。丹药,剑仙两门的高手各擅其半,或可炼成五分火候。一般弟子徒然炼到老死,也是磨砖求镜白费劲。倘若强炼异种真气,势必走火入魔,那时节小命不丢就算万幸喽。”

桃夭夭笑道:“这正是我想讨教的第二个疑问,前辈将异种真气融合,一身修七门还能保住性命,到底有那些别人想不到的诀窍?桃某新任玄门师尊,急待理清本派法学的精义,还请前辈从详讲解。”

话题绕来绕去,又回到起点,玉银童翻起白眼装没听见。桃夭夭手臂向外平伸,道:“如若不讲,请君入坑。”玉银童愁眉苦脸,望望身下粪坑,黑沉沉秽臭熏天,摇摇头道:“哪怕把我生吞活咽,化作大便拉进这坑底,也是万万讲不得的。”桃夭夭看了他半晌,叹道:“信你了,有这么恶心的想法,屎山尿海都奈何不了你。”玉银童诉苦道:“三言两语实实没法讲清,你的问题难度太大,换个简单的可好?”

桃夭夭歪头想了想,爽然道:“行啊,我问个轻松有趣的。前辈法力高强,心气高傲,却为何喜欢装成婴儿猥戏女孩子?”玉银童面皮紫涨,嘴唇闭的死紧,生怕漏出口风。桃夭夭笑道:“即便是淫性好色,凭你的手段采名花,聚美姬,普天之下谁能管得?安享艳福不好么?偏要鬼鬼祟祟的装成小儿,自贬身价。”玉银童活象戳穿的皮球,破口狂叫道:“别说啦!***,什么轻松简单,比前面那个还难答!”

桃夭夭道:“那咱们合二为一,前辈猥亵少女的原由,是否与兼修七门有关?”此语正中要害。通过几番质询,玉银童反应相似,他已隐约觉出两件事因果相连。玉银童咬牙道:“好个桃夭夭,人都道你疯傻,岂知扮猪吃老虎,揭人阴私如此刁钻。”羞怒激发灵感,计上心来,玉银童堆下笑脸道:“你的能耐我见识了,我的本领却未发挥。如果让我展示绝技,兼修七门的秘诀或能坦然相告。”桃夭夭道:“你跟我讲条件?”

玉银童道:“非也非也,讲条件作交易,那是小人女子所为。英雄好赌,君子守信,咱俩既是英雄又是君子,莫若赌赛一场。我输了告知七门合炼的秘密;假如你输了,就告诉我取得宇宙锋的经过,意下如何?”桃夭夭右臂往回缩,笑道:“有点意思,你想怎样赌?”玉银童道:“赌谁跑的快!从这儿向正北两千里外有座玉龙山,主峰立有百尺铁柱,乃峨嵋祖师降伏岷江神农的标记。昼夜瑞气蒸腾,很容易辨认。我俩以铁柱为终点,谁先跑到算谁赢。”桃夭夭道:“你觉得赢的了我?”

玉银童笑道:“毒质渗入我的身体,你已占据优势,自该稍微作些退让。如果赛规公平,是输是赢我都心服。”桃夭夭道:“怎么个退让法?”玉银童道:“我先行一步,过了云南澜沧江你再出发。”桃夭夭道:“这退让可不是‘稍微’。”玉银童嗬嗬笑道:“比赛未开锣,先打退堂鼓,尊名逃之夭夭,取的实在贴切。”桃夭夭也笑道:“你使激将法就对了,我还真吃这一套,便与你赌一场老鹰追脱兔!”

话音忽顿,桃夭夭扬臂抛甩,喝道:“去吧!”玉银童长啸响彻天阙,忽而急转降低,离地十来丈萦绕。身形飞腾于啸声前方,真个快似滚雷射电,扭腰径过崇山峻岭,弹指飞出千里之远。桃夭夭暗自合计“老家伙耍花招,只为争面子而已。元神带毒行迹可察,他怎可跳出我的手板心?离玉龙山三五里我再出手,照样瓮中捉鳖,管教他坦白炼法之秘。”

获胜虽有把握,但回思玉银童狡黠的眼神,又觉哪里失算了,桃夭夭自语道:“瞧他神气活现的嘴脸,难不成有什么奸计?”

刚想到此节,玉银童的行动映现灵台,桃夭夭大惊道:“那厮果使毒招!”

注:名词略解(仅为本书专用)

灵台――指心,具备修道潜质的人,本心可称“灵台”。

元神――灵魂的一种形态,本是婴儿先天所具有的,最为空明洁净,道家修炼常以固养真气,复原元神为主。

魂魄――灵魂的另一种形态,婴儿受到外界影响而生成,可以说是被外尘污染了的元神。

第七回 伏浪破冰锁玉龙1

云南澜沧江飞流湍急,上起冰原下通南国,从层峦叠嶂间冲腾而泻,流经平滩水势趋缓,润泽两岸的茶园农田。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人们由此耕作安居,沿江建起兰坪,临沧,凤庆等城镇。自古“不与秦塞通人烟”,四季清幽,入冬愈静。但今夜的幽静突被打破,月亮刚爬上树梢,忽然乌云密布,天边响起玉银童尖利的怪啸。

玉银童飞入临沧县境内,立即作法调运江水:用剑仙“聚水”之术横断河道,风雷门“火浪”遥射上游的冰川。巨冰融化汇成洪涛,顺谷壑滔滔奔腾,那势道宛如银河从九天滚落。奔涌到剑仙法力前受阻,江水就在河道内迅猛涨升。玉银童低飞加紧施为,只见一点白影盘旋,万重浊浪垒叠,顷刻叠成一座摩天承宇的“水山”,堪堪高出县城百余丈!玉银童估计水量蓄足,约束已觉费力,狂笑一声腾身飞远,撤去“聚水”的力道。那水山立时崩倒,从高空向临沧县倾覆而下。

一幕水淹万民的惨剧即将发生,千里外桃夭夭灵念感知,纵云头疾飞救应。飞抵江边水势已下落,离城中屋顶仅十几丈高。他立刻使出水族的逼水法阻挡,令万钧浪峰顿然悬垂,晃悠悠的止住下压之势。然而水量激增超过平时数倍,送回江中形成洪峰,下游仍有受灾的危险。桃夭夭续以“冬虫凝冰术”放寒气穿透水墙,令悬空之浪冻结,同时打开天王盾遮护全城。冰层遇风断碎,连片砸向盾体,势道猛烈足以穿石裂金。而天王盾专能吸收有害之物,将冰凌收敛为细长白线,横空传送,全都传入桃夭夭的掌心。

天王盾的最高级化巨害为己利,镇妖塔内吸干九阴地泉,桃夭夭已初试其妙。此时再用驾轻就熟,倏尔收尽满天冰峰,遗漏的冰屑散作雨点,随风无声的轻洒下去。临沧城逃过一场灭顶之灾,多数居民却沉酣梦乡,无知无觉,或闻“隆隆”轰鸣,只当是天气异常打冬雷。偶尔开窗仰观,也无法从厚重的云层中窥出究竟。

趁桃夭夭专注救险的时候,玉银童风驰电掣,抢先到达玉龙山峰顶。手摸那根铁柱,昂首挺胸,洋洋得意的等待输家。少顷桃夭夭驾云赶来。玉银童笑吟吟的道:“是我赢了……”忽觉劲风压迫胸口,张开的嘴唇再难闭合。

桃夭夭一言不发,隔着半里左掌拍击,以排山倒海之力压向玉银童胸喉,先教他嘴巴张大。飞近时再起右掌,放出刚收取的寒冰。就看一股银练射入其口,逐渐缩短。江源的冰块何止亿万斤,经由这通猛灌,全装进了玉银童的五脏庙。峨嵋名宿倒也了得,虽是无力反抗,肚子居然没撑破,玄冰入腹运功消化,创伤转成污气,从耳鼻内袅袅排出体外。

皓月当空,雪风凛冽,桃夭夭走到铁柱前,手心放冰的势道愈渐沉猛。玉银童摊开四肢,被灌的眼珠子翻白,喉间兀自怪笑,好不容易吞完冰流,咳道:“我,我赢了,赌赢了。”桃夭夭道:“赢你个头!再敢害人,给你肚里塞满牛屎!”怒气稍释,右手在衣角上擦抹。玉银童笑道:“反正是我赢了,快赔我赌注,魔剑由来快快从头讲起!”桃夭夭冷笑道:“秃毛的傻鸟,谁跟你打赌?”玉银童道:“怎么?你不讲信用,你想赖帐!”

桃夭夭抬脚踏住他天灵盖,昂然道:“老子是赖帐,你待怎样?”玉银童愣了愣,忽然笑的浑身乱颤:“啊哈哈,我全懂了,全明白啦,你这家伙乳臭未干,不守信诺,不遵门规,身怀妖术还带魔剑,乱尘却把师尊大位传给你,我终于知道其中的原因啦!”

桃夭夭道:“你知道个屁,一发疯就祸害无辜,和九尾龟那畜生一样愚蠢。”

玉银童仰目望着他,认真的道:“正因为你有一颗仁心,乱尘才将玄门尊位传于你!这仁心超然独立,不受世俗礼法道德的束缚,连魔剑也难以动摇。乱尘看出这点,以为你能够承接天命的大任,率领峨嵋九阳战胜妖皇。”桃夭夭脚下略微加劲,笑道:“讲奉承话没用,我把你脑袋踏扁,却说仁是不仁!”玉银童吃痛,喘气道:“错不了的,为救百姓宁可赌输,此节我虽有预计。但之后你大发雷霆,守仁的信念不容丝毫触犯,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桃夭夭道:“照你这么说,发动洪水危及百姓,是你专门设下的题目,用来考验我的心性是否仁善?”口气松动,挪开脚蹲身凑近。玉银童坐起道:“正是……”刚吐出两字,左右颊“啪啪”脆响,挨了重重两耳光。桃夭夭怒道:“扯你爹的弥天大谎!”玉银童惊叫道:“干嘛又打我!”桃夭夭道:“假若我心无仁念,只顾赌赛不管洪水,满城老百姓岂不成了‘考题’的牺牲品?那后果老前辈预计到了?”

玉银童道:“嗨,就为这发火动粗?可见乱尘所托非人,你生了颗仁心,脖子上长的却是猪头,竟然虑不及此!”桃夭夭道:“这话怎么说?”玉银童道:“你如果居心不仁,又得魔剑附从,数日内必将化身为杀魔,到时候大杀八方毁灭世界,生灵灭绝惨不堪言。区区一城之民,与其死于你的淫威魔焰之下,莫如今夜一觉长眠水底,早死早超升。”

提到“灭世”一说,桃夭夭陡想起麻姑的告诫,咕哝道:“我没来由的灭什么世?你们杞人忧天。”玉银童道:“天意难测。九尾龟被你杀死,十有**是她故意求之,为的是完成灭世的执愿。”手抚长须,感慨道:“是仁心克制魔剑,还是魔剑毁掉仁心。九尾龟舍命做成此局,竟是要跟老天赌一把哩。”

桃夭夭疑道:“前辈怎知九尾龟的愿望?”玉银童道:“哼,我得知的时日,你祖宗八辈还没出生呢!”坐直腰板,又充起老前辈来。桃夭夭道:“晚辈浅陋寡闻,望老前辈不吝赐教。”玉银童面子挣够,这才讲道:“九尾龟九尾鼋两夫妇,本是天生地长的不死神兽,数万年中只在江海隐居。后经妖皇诱惑,九尾鼋痴迷玄水剑的神威,逐步丧失自我,变成了妖皇手下的魔王。九尾龟用尽法术心力,终不能让老公复苏,一怒之下闯向峨嵋山镇妖塔。路过逸性谷被我撞见,双方结结实实的斗了五天五夜。”

桃夭夭道:“她闯镇妖塔干么?害九尾鼋的是妖皇,她该去找妖皇算账啊。”

玉银童道:“妖皇又称心魔,来无踪去无影,只借四大魔王之手行凶,找他原身想也别想,或者妖皇的原身根本不存在。”桃夭夭道:“不对吧,早年峨嵋派进攻东海圣水宫,曾与妖皇恶战,怎能没见过他的原身?”

玉银童道:“东海那位实叫御天龙,妖皇的第二魔王,御兵数万极具威势,很早被认成‘东海神道之王’。道宗以讹传讹说成‘东海妖皇’,外加乱尘糊里糊涂,就把御天龙和妖皇弄混了。九尾龟当面给我讲明这一节,她的见识远超道宗和乱尘,所言真确的多。”

桃夭夭思忖“休管是真是假,先把四大魔王剪除,剩妖皇孤家寡人,搜捕就容易了。”肚里盘算,口中继续发问:“九尾龟是被前辈擒入镇妖塔的么?”

玉银童道:“我擒她作甚?她是自个儿走进去的。我不过给了她一粒‘隐邪丹’,指明镇妖塔的门径罢了。”桃夭夭微一愣神,道:“她自己进塔……她是去找宇宙锋!”玉银童赞道:“不错不错,举一反三,你小子很是机灵!”

桃夭夭道:“你那么想当师尊,干么不用隐邪丹进塔,闯出来就有资格接位。”玉银童嘻嘻笑道:“大丈夫斗智不斗力,岂可象老妖婆那般自寻死路。”桃夭夭道:“她怎地自寻死路?”

玉银童说道:“九尾龟救夫无望,一颗心冷如死灰,惟有对妖皇的仇恨支撑着她。行遍八荒**,翻越万国山河,苦寻仇人不可得,终于定下了决绝之计――索性将世界彻底摧毁,妖皇藏的再巧,本事再大,世界都灭了他往哪儿逃?”

桃夭夭沉吟道:“宇宙锋有灭世的威力,所以九尾龟想得到……”玉银童道:“九尾龟自知有多少斤两,岂敢妄取魔剑?昔年武藏丸持剑狂屠仙界,杀魔的恶名闻者色变,灭世之人除他别无二选,九尾龟进塔是寻救武藏丸去了。”

桃夭夭哑口无语,久存的疑点解开了:九尾龟自愿入塔,找着武藏丸发现他已失剑,遂挖开地泉,翻掘天王山,搜集神木甲欲加销毁,为杀魔的东山再起扫清障碍。后来武藏丸发狂,宇宙锋易主,她悟出强者逆天的法则,转而公开神木甲的藏所,交出朔阳星,挑战“魔剑圣主”,乃至丧生剑底,一步步与天赌命,只图确立一位力能毁天的最强者。

第七回 伏浪破冰锁玉龙2

事势发展至今,并未偏离九尾龟的计划,往后宇宙锋的“主公”真会灭世?桃夭夭原本不信,但细思九尾龟那份耐心与决心,也不由为之忐忑。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人畜殊途归天道,善兮恶兮同湮没。”九尾龟临死前吟哦的字句,此刻犹在耳畔。道归“湮没”是她的信念,其深意似已超出复仇的范畴。桃夭夭摸了摸面额,忽想万物注定要灭亡,假我之手有何不可!一霎间,他甩头抛开邪念,背心却已冷汗淋漓。原先嗤之以鼻的怪谈,好象正变成一个可怕的预言。

玉银童笑道:“九尾龟是天然神体,你能杀死她堪称仙界绝顶高手。若再干掉九尾鼋,那才算是三界神通第一……”桃夭夭哑声道:“九尾鼋也被我杀了。”玉银童目瞪口呆,半天方道:“真杀了……九尾双魔毙于一人之手,已然违反天道规律!完蛋了,你太强了!万事万物相生相克,无克则无生,强大到无敌必遭天诛,你不灭天,天必灭你!”

桃夭夭低喝道:“闭嘴!”心绪乱如麻,暗想“看样子我真的是命带凶危,卜筹门怕也解不了。但总得想条路子预备着,一旦我有不测,母亲灵儿小雪和峨嵋派的兄弟姐妹……都要保全无虞。”

玉银童诈唬一通,换了副笑脸道:“获取魔剑的过程,本前辈就不究问了。但为玄门兴衰和众生存亡着想,我给你指条救世救己的明路。”桃夭夭精神一振,拱了拱双手,表示悉心听他的指教。玉银童干咳两声道:“目前唯一的可行之策,便是你把师尊之位让给我。凭借本前辈的声望和魄力,定可挽狂澜于既倒,扶危厦于将倾,重振峨嵋盖世神威,使正邪仙魔两道莫敢仰视我三峰神光!”站起踱了两圈,皱眉揉肩,仿佛重任在肩不得已而担之,续道:“至于你的后事么,等凌波的大千世界炼好,送你去异世安身便了。”

桃夭夭想起“止观法界”里的见闻,问道:“凌波的大千世界?莫不是她画的那张空白图画?”

玉银童笑道:“正是,那幅空图如炼制完备,效用可比镇妖塔的幽冥江,也将是一条连接异世的通道。凌波小妮子存志高远,平生追慕祖师爷的功业,多半想把止观法界改造成第二座镇妖塔。嘿嘿,别瞧她外表淡泊,暗藏的野心可逃不过我的火眼金睛。”干笑了几声,板起脸道:“就这么决定了吧,随你在别的世界闹翻天,此世还得清平。不过炼那‘大千世界’颇费时日,在凌波成功之前,必须给你选一个密室静修,以免外物扰乱心境,令你提前化魔。”

桃夭夭道:“前辈选的密室在哪?”

玉银童踩踩地下道:“就在这山里,用你的宇宙锋劈开山脉,跳进山底安心闭关,大千世界炼好了马上送到。我再帮你合拢山体,隔绝外尘沾染,如此稳便岂非天意?”桃夭夭垂首默思,似被说辞打动。玉银童道:“峨嵋复兴大业尽管交给我!接位之事我也自有筹划,管保弟子们心服口服。”表情分外诚挚,手按胸膛道:“奉行派规我玉银童绝对是表率,这点你毋庸多虑。仙家首戒干扰俗世,这些年我隐居荒野,对人世秋毫无犯。方才弄洪水实属权宜,我保证下不为例!”

桃夭夭点了点头,扬起脸道:“言之有理,这主意妙极了。”玉银童强抑激动,颤声道:“你同意了?”桃夭夭微笑道:“雪山无人居住,前辈考虑的很周到,我大可放手使剑了!”举臂竖指,唤道:“宇宙锋!”

“飕”的一闪,金色光芒从指端升起,五尺锋刃轻轻流荡着寒魄,看起来并无灭世的霸气。桃夭夭倒转剑锋刺入山峰,冰雪消融化开,地层逐次分裂,剑芒轻快的往下延伸。玉银童啧啧称奇:“这就是宇宙锋了,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裂口变深百丈,千丈,万丈犹未停止,地表却仅仅轻微颤晃。向来仙家裂土开山,但无不奋神竭力,声势远震四方。象这样剖巨峰如切瓜果,游刃轻巧有余,宇宙锋的神力显然只施放了小半。玉银童叹为观止:“妙哉,伟哉!仙术魔法难与相比。人类**凝成的结晶,果有移山填海的威力。”赞叹未几,后颈忽被桃夭夭拿住,一下提起身子,移向深渊上方。

雪山已从顶部裂至底部,开口几十尺,深达数万仞,黑洞洞好象地狱的大门。玉银童两脚悬在半空,惊惧道:“你干什么。”桃夭夭道:“实施前辈的提议,用此山禁闭邪魔。”玉银童慌道:“莫开玩笑啊!”

桃夭夭语气沉肃:“道行极高,德行极低,乱尘大师给你的评语分毫不差。我也不问你修炼七门的秘诀了,但为世上少女的清白着想,送你进山闭关几年。等凌波的法宝炼成,再发付你去异世安身!”挥臂将他抛下,手握宇宙锋轻压,剑光直抵玉银童后脑。玉银童不敢用定阳针相抗,身随剑势急坠,一边发怒乱骂:“奸诈狠毒的小贼,**你八辈祖宗,我……救命啊,救命!”怒骂变成哀号,消失于裂缝深处。

剑光飞速延展,很快照亮熔岩,玉银童快落到山底了。桃夭夭收剑合掌,道声:“封!”金甲虫妖的封土法使开,瞬间裂缝关闭,土石压严,玉龙山恢复了原状。玉银童的元神染了妖毒,桃夭夭运起“阴阳链”妖法探察他的生息,发觉山体深处闷响轰隆,玉银童正挥动剑气凿路,一忽儿挖开了长宽百尺的空间。桃夭夭忙将那铁柱插入山顶正中,以食指作刀笔,在柱子上刻画山妖锁山的咒文。须臾刻完,整座山生根合缝,比铜浇铁铸的还坚固百倍。

凿山的响动渐停,桃夭夭再次凝神遥测,脑海内呈现玉银童暴跳狂吼的画面。玉龙山底部熔浆炙烤,闷热又闭塞,难为他上窜下跳,精力不减。只是出山无门,天大的怒火也只能在狭小石窟里发泄了。桃夭夭寻思“老家伙修为着实了得,几近不死之躯,关个百八十年应无大损。这归宿对他倒也合适,而我呢,我将来归于何方?可惜没个更厉害的家伙替我安排。”

脚踩雪山绝巅,眼望浮云苍远,他忽生无助之感,暗想“天与地正象是大牢笼,众生在里面兴灭颠转,竟是谁在拨弄?宇宙锋所向披靡,却挡不开命运的巨手。”茕立良久,渐想到李凤歧身上,暗道“居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有难处只好求大哥相帮。他是当世第一流的人物,我日后若有闪失,照护亲友的重责惟他可以承担。”

一霎心意已决,腾云飞回峨嵋山。此刻天光乍亮,山景朦朦似笼着一层薄纱。桃夭夭不入玄真界,御风遁影,飞往太乙峰前的荒坡。

北邻长春麓有两处景致,一处是高峻的摩天崖,另一处是荒僻的太乙峰,均非峨嵋派的正式道场。除奇巧门高手常来试验新器具,风雷弟子排阵偶尔路经,其他门徒鲜有光顾。桃夭夭绕空转了两圈,触目尽是杂草乱石,寻思太乙峰景色萧索,李凤歧和欧阳孤萍怎么挑这种地方游玩?正感纳闷,山坳里响起人声:“大师兄,求求你快接管玄门吧!”桃夭夭一惊“有人抢在我前面,劝说大哥掌管门派!”降落远处,隐身潜近,隔两三丈驻足观望。

透过晨雾辨出两个人影,侧身而站的是李凤歧,手抚一块石碑。另一人跪在他身后,穿峨嵋弟子的青色服装,磕磕巴巴的道:“新师尊桃夭夭,他全不象师尊的样子,完全是一个大傻瓜。各门弟子接连离开峨嵋。大师兄,你再不出来收拾残局,峨嵋派就要毁桃夭夭的手里了。”

李凤歧神情木然,手掌来回抚摩碑体。那弟子接着道:“大伙儿盼你象星星盼月亮。尹赤电尹师兄,杨小川杨师兄,还有……都盼你当峨嵋师尊,他们虽没明说,可我心里一清二楚!大师兄,为峨嵋为大家,请你出任师尊吧!”反复央求多次,他粗声发急道:“你不答应,我就永远跪着,不吃不喝跪到死!”抱头伏地,大有舍命请愿的架势。

沉寂好一会儿,李凤歧忽道:“峨嵋山继续青翠,是你吗?”那弟子不解其意。李凤歧又问了一遍,那弟子抬头道:“啊,我是山继青啊,大师兄你怎么啦?”李凤歧道:“刚那句话,当初是谁问你的?”

山继青打个激灵,当年的惨景忽现眼前――潇潇深陷重围,身影凄零,却带着温暖的笑意问他:“山继青,峨嵋山继续青翠,就是你吗?”一刹音容隐没,化作永留心底的伤痕。

李凤歧道:“她问你的时候笑了,那是她最后一次开心的笑,记起来没有?”山继青双肩不停的抖:“我,我记得,问我的是……是潇潇大师嫂。”李凤歧道:“她若还活着,听见你今天说的傻话,肯定又要笑到肚子疼。”望着石碑后边的土堆,道:“山师弟的傻话堪称峨嵋一绝,张嘴就一大串。这不,又加了个‘大师嫂’的封号,她在坟里听了也得喷饭。哈哈,山师弟,你是逗人大高手,哈哈哈。”越笑越响,腰背慢慢弯成弓形。

桃夭夭心下惨然“那土堆是潇潇的坟。”移步转向正面,看那石碑果然刻着“蝶仙潇湘花雨之冢”。

第七回 伏浪破冰锁玉龙3

山继青泪如泉涌,头额砰砰磕地道:“是我害死潇潇大师嫂的,我的灼魂钩非但害了她性命,连她的魂魄都烧灭了,造成的恶果无可补救……我罪大恶极,大师兄你杀了我出气吧!”

李凤歧道:“就你这呆子,还说别人是傻瓜哩?快给我站直了!”山继青愧痛欲绝,埋着脸呜呜的哀泣。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李凤歧摇头苦笑,一脚将他踢了个滚儿,道:“我已经出气了,满意了吧?大男人悲悲戚戚成啥样?就算把坟哭塌,死人也不会被你哭活转来。”回视潇潇的坟墓,轻声道:“亏你多年修缮坟丘,不让雨水淋坏,还立了块墓碑。有这份心意足够了,再大的过失她都会原谅。”

山继青爬起身抹把脸,哽咽道:“坟不是我修的。我笨手笨脚,怕弄坏师嫂的阴宅,一根草都不曾动。”李凤歧道:“这倒奇了,除你之外,峨嵋派还有人怀念蝴蝶精?”山继青道:“是卜筹首徒修的坟。”李凤歧诧异道:“欧阳孤萍,她又玩什么花样!”

山继青道:“每年清明腊八,欧阳师姐必来扫墓,平常也隔三岔五的来察看。大师兄常年漂泊不归,此坟全仗她维护。我逢年节来烧点纸钱,每回撞见欧阳师姐,她都命我不要跟人讲修坟的事。大师兄面前我绝不隐瞒。喏,石碑正是她前年春天立的。”李凤歧道:“嗯,潇湘花雨的墓铭,不会出于你的手。”山继青道:“欧阳师姐行事古怪,我总感与早年的事情有关。比如她原名叫‘欧阳萍’,潇潇逝世当月改成‘欧阳孤萍’,加了个孤字。”咽了口唾沫,接着道:“她和潇潇的友情肯定很深,好友逝世倍感孤独,改了名表达心情。嗯,肯定是这样的,我脑子虽笨,贵在有耐性,琢磨事情比别人深刻。”

李凤歧道:“还深刻,扯淡扯到姥姥家了!人笨点不打紧,自以为是瞎琢磨,早晚惹祸上身。”轻拍他肩头,道:“众多弟子都已下山,你何苦跑来跟我瞎吵吵?”山继青道:“我……”李凤歧道:“山师弟家在汉中是吧,过年也当回去探亲。”山继青道:“这…..这个……”想重申现状严迫。李凤歧抢着说:“现在离山才是顾全大局,师弟师妹们暂时远避,我和几位首徒少了顾虑,才可放开手脚干大事。”山继青给他说的发蒙,一听这话恍然大悟,道:“啊,我懂了,大师兄联合几门首徒,要推翻那桃夭……”缩头作捂嘴状,四面看了看,眼角已泛开笑意,道:“这种事是该秘密进行,我们低级弟子最好走的远远的。”

李凤歧道:“你想通了就回家吧。峨嵋派规矩宽松,弟子只要没自承,一辈子离山都不算叛徒。你先家里待着,过三五年我找你归山,走吧走吧。”扳他转过身,推后背连连催促。山继青只当大师兄胸怀雄志,喜道:“弟子谨遵师令,哈哈,下回再见大师兄已升成师尊喽……哎,瞧我漏风的破嘴,还是及早下山的好。”欢叫着跑远了。

李凤歧目送他背影远去,手指轻摸下巴,低声咕哝:“欧阳萍改成欧阳孤萍,嘿,她的心意倒也委婉。”忽有人接口:“恭喜大哥,贺喜大哥,情场再奏凯歌。”桃夭夭收了隐身法,笑嘻嘻的近前作揖:“欧阳姑娘芳心暗许,原来早有先兆。她修坟摆明是向你示爱,大哥只须略施宠眷,这位大美女可别想逃脱情网了。”

李凤歧横了他两眼,一声不吭,板起脸调头走开。桃夭夭微窘,不敢再乱讲,小心跟随在后。走出山坳绕过坡地,前方有一间小木屋。奇巧首徒上太乙峰试验法器,必遣本门弟子来此守候。年底人手稀少,木屋空置,成了李凤歧的临时住所。当下推开柴扉,迎面一股酒气冲鼻,只见坛子碗碟狼藉,桌边床头随处散放。

李凤歧走到床边坐下,慢腾腾的说:“只这一处搁得下屁股,恕我不恭,僭先了。”目光移向两旁,喃喃道“让师尊陪站很失礼,但蜗居狭窄,本不是师尊该来的地方。”

桃夭夭涨红了脸,陡然发作道:“大哥你不仗义!”

李凤歧瞅着他:“我哪点儿不仗义?”

桃夭夭道:“人都说兄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自南海回来难关重重,全是我独力承接,你不帮把手也罢了,冷待小弟是为那般?”

李凤歧笑道:“呵呵,倒说说你遇到哪些难关?”摸起一只酒杯,是空的,随手扔进屋角。

桃夭夭道:“明摆着啊,统管玄门我吃力的紧,急盼大哥帮衬。”将石桌移近床前,搬个酒坛当板凳,与李凤歧对面而坐,续道:“当初结拜时大哥言明,要我接手天龙神将的担子。谁知乱尘大师整副重担全交给了我。唉,统管九门徒众,应付道宗七派,消灭魔首妖皇,哪一件不大耗精力?我原以为有兄长支持,哥俩风雨同担,不失为人生一场快事。早知是人散茶凉的局面,打死我也不愿答允乱尘大师。”

李凤歧冷笑道:“你当我是负义凉薄之辈,害怕担责才疏远你。”桃夭夭道:“大哥不是那种人,就请出任剑仙首徒,与小弟携手共进退。”李凤歧道:“剑仙首徒不是凌波吗?”桃夭夭道:“不瞒大哥说,我总觉她老谋深算的。不比咱弟兄推心置腹,可以托付身家。”

李凤歧默然,似乎认同他的评判,隔了会儿道:“剑仙首徒我决计不干,也不会眼瞧着你发愁。”桃夭夭一怔,随即省悟,喜道:“大哥早有妙策!”李凤歧叠着两个指头:“只须找到那个人,你的重担立可交脱。”桃夭夭忙问:“谁?”李凤歧道:“原驭兽门首徒,人称‘魔屠’的百里文虎。”

桃夭夭轻念:“百里文虎,百里文虎……”李凤歧道:“此人有气概,有担当,一身虎搏龙神功威震四海,若寻他回山主事,比你我二人强多了。”桃夭夭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大哥提到过这个人,还要我去什么铸颅峰解救囚犯,亲手交给他。”

李凤歧道:“铸颅峰里关的是他老婆,芳名‘佛面剥金慕兰若’,据传精通奇巧门法术。早先有一位前辈设下梦局**,引我前往铸颅峰拜会她。”桃夭夭心念微动,问道:“设梦局的前辈,那是谁啊?”

李凤歧答道:“那前辈叫玉银童,峨嵋派二祖亲传的徒弟。派内的首脑若生变动,他必会入山显摆辈份。上次他来见我,峨嵋派刚经历了金轮教攻山的惨变。他本是冲着新任天龙神将来的,到此看山场凋零,气的大骂师尊无能,竟被金轮教欺上了门。那时候我也想,若有‘魔屠’百里文虎护山,断不致遭此大劫,于是问他如何找回百里文虎。玉银童领我神游铸颅峰,说若能救得百里夫人脱困,文虎自会现身报答。玉银童品行低劣,仙家秘闻倒是言出必中。”

桃夭夭笑道:“品行低劣四字评的准,没冤枉他。”李凤歧道:“玉银童好争名位,师尊大位传入你手,他必来找你的麻烦。”桃夭夭笑道:“麻烦已解决了,玉老前辈正坐关面壁呢!”当下详述捉拿玉银童的始末。

李凤歧听完微微点头:“昨天长春麓邪气翻腾,象是有邪魔侵入。你的宇宙锋所向无敌,我料你出剑必胜,所以没有参与,没想到是玉银童生事。”皱眉凝思,沉吟道“玉银童这回跟头栽大了,此人狡猾顽固,怎生从他嘴里探得铸颅峰的路径,得想个巧妙办法。”

桃夭夭道:“探查铸颅峰是为救那个慕兰若?”李凤歧道:“这还用问?救妻子引出丈夫,让百里文虎当头,我们乐得丢开手过清闲日子。”桃夭夭笑道:“兄长是够义气,估量挑重担太累,干脆拉小弟一同当逃兵。”

说笑之中,李凤歧正摸着一个小酒瓶,张大嘴对着瓶口,摇几摇仍是空的,怒色乍现,甩手“咣当”摔碎在墙壁上。桃夭夭满脸尴尬,讪然道:“小弟讲句玩笑话,兄长莫要生气。”

李凤歧盯着他,好半晌不动声色,忽然间开了口:“我有那么小气么?连日避开你为了何事?别说推卸责任,既拜了把子,替你砍头都无妨,开两句玩笑更没关系,做哥哥的名声臭到了家,还怕你取笑。即便是峨嵋派的声誉名望,在我眼中也抵不上一坛烧酒,随你糟蹋,不值得动气。”

桃夭夭越听越惶恐,赶紧起身立正,道:“小弟做下的错事数不胜数,未知那件冲犯了兄长。尚请明言指出,其后认打认罚,直到兄长解气为止。”

李凤歧道:“好,今儿窗户纸挑破,我也不怕你难堪了――咱们月亮地里耍银枪,明(梭)说吧,小雪百灵你娶哪个?”

桃夭夭张口结舌,一时没会过意。李凤歧手指轻敲桌角,道:“我为你的婚事焦心呢!东野小雪,龙百灵,两位姑娘深恋于你,总该有个结果。”

第八回 爱恨犹怜璧无暇1

桃夭夭乐了,松口气道:“嗨,这件事啊,多谢大哥记挂着,小弟已决定和龙姑娘……”念及小雪今已回山,后半句噎在喉中。

李凤歧哼道:“另一个你放得下?我不信。”桃夭夭勉然笑道:“那也用不着发急上火嘛。姻缘天注定,日久自分明,有的是时间考虑。何况当前多少大事要办,小弟为娶媳‘妇’抓头皮,那可太没出息了。”

李凤歧冷冷的道:“魔剑加身,你还有多少时间?”桃夭夭心一沉,笑容僵在脸上。李凤歧道:“仙界自老相传,魔剑宇宙锋生于人智开启时分,常为王者霸主所获。但魔剑之主均无善果,不是横死就是失踪。那武藏丸昔日斩杀万仙,气焰凶的不得了,一朝绝迹尸骨无存,听说你在镇妖塔里遇见了他。那人的下场如何,你该比我更清楚。”桃夭夭两手微颤,武藏丸肢解自身的惨况,走马灯似的在脑中闪过。

李凤歧道:“老弟,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教两位姑娘伤心到老,于心何忍啊!”仰头轻叹一声,深长的道:“尘世污浊,世人可憎,独有个‘情’字珍贵。本来人死万事休,没什么好留恋的。可是那种负情遗恨的苦楚,做哥哥的是尝够了,实不忍看你们重走我的老路!”

桃夭夭前额汗湿,魂不守舍的坐回桌边,低声咕哝:“大哥教训的是……我,我是该早点成婚……”李凤歧道:“岂止成婚,还要抓紧时间好好享受一番!带着新娘子游山玩水,吃喝玩乐,他妈的什么好玩玩什么,礼法羞耻全抛开,怎么过瘾怎么玩儿。尽量给她多留美妙记忆,下半辈子都能解得寂寞。哦,对了。”手掌轻拍桌面,正‘色’道:“最好你加把劲把她肚子搞大,倘若生下一子半‘女’,也能免了她将来伶仃之苦。”

桃夭夭只听得伸舌头:“大哥,你的高论……总是这样惊人。”李凤歧道:“话糙理不糙,你仔细听着!”桃夭夭道:“是,是。”李凤歧道:“白头偕老固然美满,但天道损人,安敢奢望长久?趁年青享受情爱,珍惜眼前的时光,谁知道明天躺那儿就闭眼了呢?若得鸳鸯共枕眠,姻缘成真,也算对人家的感情有个‘交’代。兄弟,如依此言,天塌了哥陪你顶,粉身碎骨都没遗憾了。”

桃夭夭道:“可,可问题是……眼下鸳鸯有三只,那两个雌的。我,是公的,我跟谁‘成真’才好?”情急词穷,不知怎样比喻恰当了。李凤歧道:“优柔寡断不是老弟的作风。半个月来我窝火,就为你这朝三暮四,白白‘浪’费时日!”桃夭夭心烧似油煎,‘欲’待咬牙决断,但觉灵儿美丽可亲,又恋小雪纯真可爱,委实难作取舍,颓然道:“依兄长高见,我该娶谁?”

李凤歧道:“两个都娶!一夫二妻不分大小,我想法帮你调和她们,管保皆大欢喜。”

桃夭夭怫然作‘色’:“不成!我最恨人三妻四妾,贪图一己之欢,哪谈的上什么情意。”

李凤歧笑道:“想的忒多了,又没让你学皇帝三宫六院。只限你们三人作配,两‘女’‘侍’夫志趣相投,谁能害谁……”桃夭夭道:“武陵龙家的龙老爷只一妻一妾,不算多吧?作妾的是我娘,遭受的迫害三天三夜讲不完。龙太太‘性’子乖戾,据传也是龙府纳妾后变成那样的。同娶两‘女’的害处小弟深有体会,宁死不造那恶业!”

李凤歧笑着叹气:“你啊,心结太重,守志太坚,又不懂妥协权变,两位姑娘的情意怕要付诸东流喽!”顺手端起空碗,送到嘴边一仰,好似一碗烈酒送入喉咙。

桃夭夭被他说的恼火,冲口道:“大哥别光数落我,要说辜负情意。人家欧阳姑娘成天陪你消遣解闷,待你何等的多情?你干么不跟她成亲?”

李凤歧道:“欧阳孤萍也配叫‘姑娘’?哼,凶巴巴的象母老虎。她要多一丁点儿温柔,也不至‘花’开无人采,心急火燎的找我这酒鬼……”忽而煞住话头,两眼直视‘门’外。桃夭夭转头看去,只见欧阳孤萍正站在‘门’口,单手提着两尺高的大酒桶。

屋中气氛刹时严冷。桃夭夭也觉背心发凉,连忙退开陪笑:“嘿,胡诌几句欧阳姑娘听到了?嘿嘿,是大哥说的,与我无干……”欧阳孤萍忽然迈进‘门’,一阵风似的冲到石桌前面。李凤歧吓了一跳,道:“你干嘛?”孤萍怒道:“给你送温柔来了!”抬臂顿手,酒桶“咚”的放上桌子。酒镟,桶盖震落,酒香浓郁四溢。李凤歧心里痒痒,生怕木桶摔破,连叫道:“轻点,轻点,我接受你的温柔了,接受到了。哎呀,‘温柔’‘浪’的到处都是,好可惜呀!”埋头撅‘唇’,“稀溜溜”‘吮’吸洒在桌上的酒浆,眯着眼回味:“嗯,太白沉香‘露’。泸州高阳坊的独家珍品。啊哈,省着点儿细细品尝。”只顾找杯子舀酒吃,孤萍近在身边,愣是半眼都没瞧她。

孤萍羞愤‘欲’狂,转身飞奔出屋,眼里白茫茫的,一脚深一脚浅的踉跄,枉自道法高强,跑的却像黑夜‘迷’路的凡间‘女’子。蓦然停步喘息,抬手擦干眼睛,看面前石碑兀立,上刻“潇湘‘花’雨”等字样,原来不知不觉中转到了潇潇的坟前。

此处她常来照料,一草一石皆出指间。两年前她曾卜算一卦,算到李凤歧必将回山,又亲手立了块墓碑,刻上潇潇的全名,只盼借此相慰,或令他转变狂‘荡’的心态。而今‘浪’子狂态照旧,自己惆怅如昔,改变的仅是碑上渐绿的苔痕。

孤萍走近轻抚石碑,捻去青苔草丝,‘摸’到潇潇的名字,愁绪渐化作柔思,低声抱怨:“他变成今天这样,全是我一手害的,不,你也害得他好苦……咱俩都欠了他的债,你睡在里边多轻省,我一个人还债的还好辛苦,好辛苦……”螓首低垂,轻轻的‘吟’哦:“飘红‘浪’‘荡’云烟轻,酒困琴闲少知音……他喝醉了老唱这首曲子,唱的我心头发慌,就象被债主满世界追着讨账。唉,你临终留下遗言‘一定有个人,替我偿报凤哥’,真是能把人磨死的咒语。”惋叹未几,心肠转硬,复现平日的‘阴’沉气‘色’,冷然道:“哼,管你什么咒誓遗愿,完成了麻姑的指令,瞧我还搭理他不!”

忽然,身后响起一声轻叹,俨是少‘女’幽怨的腔调。欧阳孤萍更不回头,高声道:“小狐狸,你从昨儿中午跟踪我,此刻才‘露’马脚,耐心够可以的。”

薄雾里走出个人影,正是狐‘女’红袖。她奉命窥察李凤歧的日常行为,虽身带隐形符印,终因妖气未尽,对剑仙高手李凤歧犹存忌惮。因此暗中跟定欧阳孤萍,指望从她身上寻点线索,好回去跟桃夭夭‘交’差。然而卜筹首徒也非等闲,早发现有人紧随,佯装不知,等待对方自暴企图。直到红袖失声叹息,没必要假装了,方才出言点破。那“避役符”一经喝破自行消解,施法者的真身立当显现。

红袖并不惧怕孤萍,法术被破不甚在意,加之义愤填膺,上前疾声直诉:“李凤歧有什么好,累的萍姐姐伤情,趁早分开算啦!”孤萍道:“谁是你姐姐?”红袖憋的久了,打开话匣子只管说:“本来嘛!你奔走四方给他找酒喝,受累受气的苦状我全看见了。萍姐姐天仙似的容貌,天神般的法力,哪个男子配的上你青眸一瞥?偏碰上李凤歧拿腔作态,死皮赖脸的臭显摆!他算老几啊,敢轻视姐姐的美意,讲出来活活气煞我也!”

欧阳孤萍先受了冷遇,满腔委屈无从倾吐。红袖的叱骂倒有代言之效,听了颇感畅快,也不问她盯梢的目的了。淡然道:“你晓得什么?”红袖抚按‘胸’口,一迭声“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念了数遍,才接着前言应道:“我晓得的,李凤歧放‘荡’无行,他那点臭名声早烂了大街了!”孤萍漠然道:“是吗?”

红袖道:“云贵川三省的妓院,茶坊,戏班,人人皆知‘秦五’的名头。我也久闻其名,凤凰台一见却是个没品‘性’的狂徒。虽说他失去旧爱受伤很深,可也犯不着戏耍别人啊!那等‘‘浪’子’做派我最讨厌。哦,对了,秦五是李凤歧的假名。干丑事用假字号,十足烂泼皮行径。姐姐何等人物,给他作践实也太冤。”

孤萍双‘唇’微蠕,低念:“秦五,秦五,他化名‘秦五’,倒转来是‘无情’……哈,早料到你会‘无情’,所以我名里添个‘孤’字,这不很默契吗?呵呵……”仰天而笑,眼角却已泪湿。

红袖看出她的苦痛,知道一番劝说落空,呆了半晌自语:“人类的情感好复杂,既厌恶他,又深爱他,明知会受伤仍要靠近,如扑火的飞蛾。唉,无可理喻,想不通,我这辈子别想变成真人了。”感怀之际,忽见桃夭夭低头走来,眉间深蕴忧‘色’,叹道:“瞧瞧,为情所困,又来一位。”

第八回 爱恨犹怜璧无暇2

桃夭夭刚从李凤歧的小屋出来,走到近处看见红袖,拉住手道:“我正找你呢!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咦,欧阳姑娘在这儿?”孤萍视红袖为异类小兽,当着她落泪无所谓,被桃夭夭看见就没面子了,匆忙背过身去。但此人是玄门师尊,背身不理睬有违礼法。桃夭夭笑道:“大哥向来爱说反话,欧阳姑娘何必惹那气怄?快回去陪他喝酒吧。”孤萍愈发窘促,急思推搪之辞,猛听云霄里“嘭嘭”两下巨响,恍如打雷,声震数里。

孤萍急中生智,低头道:“那是班良工在试射‘神武离恨箭’,待弟子前去查看。”桃夭夭道:“班良工?奇巧门的首徒是吧。他长期闭关不出,躲在太乙峰搞啥名堂?”循声远眺,只见空中彩烟交织,瑞光四射,仿佛节庆燃放的大礼花。

孤萍忙道:“班良工闭门钻研破魔器械。喏,试验经常出岔子,需要帮手替他护场。师尊自便,恕弟子少陪。”腾身纵步,一溜烟奔向太乙峰顶。红袖迈腿欲追,桃夭夭扯住道:“别跑,你跟我走。”

红袖道:“李凤歧的悬案还没弄清,跟紧欧阳姑娘容易找出头绪。”

桃夭夭道:“那事我已查明,另有件差事交给你办。”红袖道:“什么差事。”桃夭夭深吸口气道:“我娘上山来了。”简述琰瑶环寻子入山的经由。红袖拍掌喜道:“那敢情好啊!母子团聚,主人的心事总算了结喽!”

桃夭夭道:“我母亲屡受磨难,身体心神有些异样,你伺候她务必细心。”红袖道:“伺候主母是我本份,何消嘱咐。”桃夭夭道:“端茶倒水自不必说,主要是……另外……”红袖道:“哎呀,要我干啥快交待呀!吞吞吐吐真烦人!”桃夭夭道:“另外你要关注我娘的意向,她是喜欢灵儿多点,还是更愿意接纳小雪。言谈中你可稍加试探,只是别惹我娘生烦。”

一听这话,红袖心头雪亮,笑道:“主人真鬼,娶灵儿娶小雪你拿不准,就想凭母亲的态度做决定。唉,想法是好,只怕事与愿违。”桃夭夭道:“怎么?”红袖道:“万一你妈最喜欢我,咋办?”桃夭夭叱道:“少胡扯!”一反常态的严肃。红袖嘟嘴道:“胆小鬼,自个儿不敢去问,拿我当投湖试水的石子。”桃夭夭暗想“大哥之言极是深切。我今后命运多舛,理当尽速了结婚事,拖久了只会令她们伤的更深。两个女孩子我无计选择,母亲的意见或是最佳参考。”理由虽充分,但想到两女终有一人失落,他登觉心里闷痛,一声长叹:“唉,当初被周天岁两拳打死就好了,我也省得这会儿伤人累己。”

红袖忙掩住他的嘴,嗔道:“大过年的死啊活的,你又发痴啊!选媳妇儿的事我帮你打听,快别撒娇了。”桃夭夭涩然一笑,挽住她臂膀,踏清风飞往长春麓。

此刻辰牌将半,红日高升,云蔼蒸绕,林泉竹石之间含苍浮翠。桃夭夭携红袖落到栖神阁外,抬眼就看门口人群围簇,当中魔芋大夫盘坐。不远处放了一架五彩软轿,四名奇巧弟子握着轿杆。桃夭夭走到近前,诧异道:“魔芋大夫,你不在无量峰照看龙师妹?”

魔芋大夫气呼呼的道:“龙师妹?龙师妹在阁楼上呢!这些人生拉活拽带她来这里,我怎么拦都拦不住!”一旁奇巧弟子忙分说:“谁敢拉龙师妹啊,她是我们抬来的,哥几个累的发昏。”一人道:“启禀师尊,接龙师妹是大师姐下的令。限午时前接到栖神阁,不准延误。”另一人指着那软轿:“横霓辇是奇巧门的宝物,运送贵客又快又稳,龙师妹坐在上头舒服着呢!”

众人七嘴八舌难说清,桃夭夭正待细询。凌波从中堂迎至阶下,先行拜揖:“参见师尊。”燕盈姝陆宽等人相随左右,同向桃夭夭致敬。小雪躲在人后,神色颇显落寞冷淡。凌波道:“桃夫人精神大为好转,一醒来急着要见龙百灵。”桃夭夭道:“母亲要见灵儿?”凌波道:“是的,从凌晨起唤她相见,口气万分急迫。弟子怕夫人急狠了伤神,特命奇巧弟子速往无量峰接人。”桃夭夭道:“嗯,你办的好,顺我娘的心愿就成。”心下却感疑惑“灵儿是龙家大小姐,母亲平素敬而远之,今日急召却为何故?”

眼光上移,看见八名女徒高站房顶,背负大竹篓,绕着阁楼四面贴符纸,冲她们叫喊:“不用贴感凶符了,玉银童被我关入大雪山,贴符测不到他的踪影。”众女停了手往下看。凌波道:“这不是感凶符,是卜筹门‘金钟禁息签’,桃夫人要求贴满阁楼的外侧。”挥手命女徒们加紧张贴。明黄色的纸条从竹篓中取出,挨次封严板缝,窗格,明瓦。只见黄纸闪亮,映着煌煌天日,将小阁楼包的宛如黄金宝塔。

凌波道:“禁息签使用繁琐,要论隔绝音息的效力,却属卜筹诸符之最。”红袖插嘴道:“屏蔽音息?那房里发生什么事,咱们都没法知道了?”凌波道:“是的,此符常用于密室静修,防止外人探测真法玄秘。”旁边铁头道:“桃夫人对玄门符咒倒很熟悉。”

凌波道:“乾坤镜可透视屋中情形,但两种法器相克,禁息签必被烧毁。”桃夭夭忙道:“不要用乾坤镜,我娘封闭房间自有道理,切莫违她意愿。”红袖眼望紧闭的楼窗,小声道:“龙姑娘和桃夫人,未来婆媳相会,精彩场面可惜看不到喽。”小雪哼了声,转身走向澄秀亭。桃夭夭双眉皱拢,暗思母亲与龙太太怨深似海,会不会迁怒她女儿?琰瑶环发怒时的恶骂狠打,似又将施加于龙百灵,密闭房间莫非是防人劝阻?想到这儿按捺不住,一拉红袖说:“跟我上去。”凌波道:“且慢!”桃夭夭道:“我领丫鬟拜主母。”燕盈姝道:“桃夫人有言在先,任何人不得上楼。顺从她意愿切勿违背――这可是师尊才传的法旨。”凌波点了点头。桃夭夭窘住,转脸旁顾。红袖两手一摊,意谓“母命难违,这下没辙了。”陆宽扯了扯丁志玄的袖角,悄悄的耳语:“咱们好象多了位太后哇。”冲阁楼斜望,眼底微现血丝,为了表现守护师母的忠心,他拉着丁志玄在栖神阁熬了个通宵。

稍顷,几门首徒闻讯,也赶来拜望师尊的母亲,屋外空地渐显嘈杂。桃夭夭目视小雪去的方向,一咬牙道:“走,商议玄门要务,大伙儿澄秀亭集合!”甩开步子走去。众徒看他衣冠齐楚,毫无常日痴顽之态,当下也感振奋,不自禁的从旁跟随。桃夭夭再不朝阁楼看一眼,心里却暗暗嘱告“灵儿啊灵儿,我娘如果打你骂你,可千万要忍耐啊!”

与此同时,龙百灵在阁楼里也怀着同样的忧惧。早上惊闻琰瑶环到来,十万火急要见自己,登知其中隐情重大。琰瑶环何以远涉巴蜀,尚不及深虑,首先想起的是龙太太日常对她的辱辞,什么“婊子,淫妇,贱货”等等,字句污鄙刻薄。琰瑶环在家受尽了龙太太欺侮,在外单独会见其女,是否要加倍的报复?龙百灵暗怀惶惑,待看到贴符封屋的异动,愈发吓的两脚打战了。

屋内点了八枝蜡烛,明晃晃耀人眼花。琰瑶环背依床框,手托脸腮,凝视床前那只冒烟的小香炉。龙百灵空有万端巧智,彼方不动则无从应变。静默中掌心冒汗,摸向腰后挎的布包。那蚕娘子此时正藏身包内,触到她稍可安心。琰瑶环忽问:“包里装了什么?”龙百灵道:“手,手绢。”琰瑶环道:“嗯,出门总爱背个大包包,里边装上手绢哪,吃食哪,衣物饰品哪,女孩子的小物件,以备意外所需,我年轻时也有这个习惯。”

闻她语气和婉,似非恶意,但嗓音微抖,又象在强忍悲怆。龙百灵呼吸渐窒,仿佛陷进了迷离的深潭。忽然“嘭”的一响,打断了她的遐思。楼梯入口从下关合,一名女弟子喊道:“符纸贴好了,我们走了啊!”脚步远逝,四周寂然。

整座阁楼已与外界隔离,只剩龙琰两人相处。琰瑶环道:“金钟禁息签阻隔外部的探察,这屋里发生的事除我无人知晓。等会你若害羞,也不怕被人看了去。”龙百灵心一寒,暗想“她要让我蒙羞受辱!”只见琰瑶环起坐离床,弯腰,垂臂,打开香炉顶盖,提炉走入床侧角落,柔缓的动作透着诡谲。龙百灵猜不出她要怎样羞辱自己,惶极无计,出声求道:“瑶卿阿姨……”琰瑶环面具上闪过一丝怒色:“把卿字去掉!龙鼎乾叫了十六年,我早就听够了。”龙鼎乾即龙家大老爷,称呼奴婢总是“某卿,某卿”,同族的兄长们也学那口气,龙百灵跟着叫顺了嘴,未料琰瑶环对此反感已久。

第八回 爱恨犹怜璧无瑕3

琰瑶环的怒容一现即逝,轻声叹道:“放心吧,孩子,阿姨绝不会害你的。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铺开一张两尺见方的红纸,把炉中香灰倾倒在纸上,又掏出一根竹片刮抹平整。龙百灵看的呆了,只觉她备物齐全,举措有序,绝非疯子发病时的胡闹。那香灰细腻雪白,渐渐刮成平面,琰瑶环又刮了许久,直至香灰再无半丝细纹,方回身说道:“都准备好了,你脱衣服吧。”

龙百灵一颤,心想“开始了,她要侮辱我了。”泪珠儿泫然欲坠。琰瑶环自言自语道:“桃夭夭少年人爱吹牛,讲出的话难作准,总须亲自验证才可靠。”耳闻她提桃夭夭,龙百灵勇气登生,寻思“阿姨饱受我娘的羞辱,还报于我也属合理。她若能借此泄愤,使双方积怨消减,相公定然欢喜……唉,为了相公欢喜,我什么屈辱不能忍受?”抱定替母赎罪的信念,取下挎包放落,挨个解开衣领纽扣。

琰瑶环见状拦住:“不用脱上身衣衫。”凑上前小声的说:“脱光下身的衣裤,你自家动手。”龙百灵一听险些晕倒,才生的勇气刹时全消,含着泪哀告:“瑶姨,求求你,饶过我吧。”琰瑶环微笑道:“只脱掉里层的内裤,外边裙子罩着,保证不会春光外泄。”龙百灵无奈,抖抖索索的松解腰带,褪下中衣内?。琰瑶环道:“蹲到那红纸上边,如小便的姿势,切记!莫要擦碰香灰,一点儿也别碰着了。”龙百灵依言而为,轻提裙角缓缓蹲下,怯生生的等待下一步指示。琰瑶环伸手轻摸她脸庞,柔声道:“乖孩子,如若通过检验,阿姨就送你升入无忧妙境。”手指间藏了根细纸棍儿,趁摸脸之机,倏然伸入她的鼻中轻挠。龙百灵出其不意,猛打了几个喷嚏,泪水夺眶而涌。

琰瑶环道:“好啦,完事了,去穿好衣服,小心些别蹭着灰纸。”龙百灵拿了衣物躲到床后穿起,侧目观察琰瑶环。只见她手握蜡烛,冲那香灰左瞅右看。红纸白灰一如前状,平平整整全无痕迹,琰瑶环犹自趴地眯着眼缝,瞄那香灰的表面。半天方抬头,眼中的喜悦无以复加,大笑道:“全是扯谎,哈哈,说什么以身相许,那个坏小子,可把我吓坏啦,哈哈。”

龙百灵好奇道:“谁吓着您了?”琰瑶环放下烛台,衣摆抖个不住,缓慢的走近:“桃夭夭说以身相许,差点吓掉我的魂。现下全好了,澄清了,好孩子,你仍是完璧无瑕,只要是这结果,什么事都吓不到我了。”抬起面孔,眼里悲凉尽消,剩下是骄阳般的光彩和暖意。进门以来,她是首度直面百灵,没想到竟如此热烈。龙百灵疑道:“阿姨您……”琰瑶环大叫一声:“我的孩子啊!”一把将她拥入怀抱,呜咽道:“我的灵儿,好灵儿,乖乖灵儿,我的心肝肉儿……”捧起百灵的脸,又是爱抚又是亲吻。

龙百灵茫然如梦,耳听她不叫“大小姐”,声声殷切只唤“灵儿”,宛如桃夭夭的口吻,转念猛省“瑶阿姨要认我作儿媳了!故此改换称呼,百般的疼爱抚慰。”一刹那顾虑冰释,撅起嘴道:“阿姨也把人家吓坏了。”琰瑶环亲她的脸,捻起袖子为她擦拭泪痕,手劲之轻柔,仿佛稍重点会弄痛了她,轻声道:“灵儿乖乖的,我是为你好呢。”龙百灵从未享受过此等慈爱,浑身温绵舒泰,闭起眼伏在她怀内,只盼此刻永无尽时。过了好一会儿,琰瑶环放开她道:“据说桃夭夭作了峨嵋师尊,强逼他怕不行,须得使个断根的巧招。”又亲了亲百灵的额头,道:“灵儿乖,就在屋里等,我转来还有话讲。”过去揭开楼板,扶梯下楼,脚步声消失在屋外,

龙百灵恍恍惚惚,琰瑶环之言充耳不闻,沉浸于绵绵温情之中。蓦地白光忽闪,蚕娘子从布包里跳出道:“小姐,你这婆婆身份可疑呀!”

龙百灵道:“婆婆?”蓦地回过味儿,双颊轻染红霞。蚕娘子指那摊白灰道:“这种检验处女的法子,风月场中我是见的多了。”贴墙角俯下腰,详加分说:“先放一个桶盆或者一张纸,再铺放一层细灰,令女子脱掉下衣,蹲在灰上,用棉条竹签挠她的鼻孔,要她打喷嚏。若是破身的妇人,上下气脉连通,上面气喷,下边气泄,细灰必然吹开。倘若是守身如玉的处女,则灰面完整如初。”龙百灵说不出话,既羞赧又震悚,不敢照她的解释往深里想。

蚕娘子续道:“此法传自宫廷选妃,因太监作弊而废弃。本朝只在娼门妓院中流行,老鸨买黄花闺女,嫖客开苞雏妓,均弄这调调儿验明货色。”龙百灵颦眉道:“你嘴里放干净些。”蚕娘子道:“就怕桃夫人不干不净呢,我瞧她通身的气质,分明是开妓院的行家。她检验小姐是不是处女,八成也不怀好意。”刚说到这儿,忽然扭头望窗,慌道:“哎呀,放菊英剑的野丫头来啦,我找地儿躲躲。”缩身钻入布包,依旧化作小蚕虫。只听楼外步伐杂乱,似有多人走向这边。龙百灵定定神,将纸灰踢进床底,埋头刚整理好衣裙。楼梯口钗光一晃,琰瑶环登上楼板。

随之上楼的是小雪和桃夭夭,凌波走在末尾。几人靠墙站开,楼阁内登显局促。琰瑶环兴高采烈,喜气直透出鲛奴纱,笑道:“人到齐了,我也开门见山了。各位姑娘莫见怪,找你们来,原是为敲定小儿桃夭夭的婚姻。”话音甫毕,桃夭夭心跳加快,龙百灵双眸星闪。小雪进屋就觉有异:龙百灵和琰瑶环神态欢悦,她们的会面必是两厢满意了。小雪预感不妙,心急之下把红唇咬的发白。

琰瑶环道:“凌姑娘是剑仙首徒,人大面大,请你做个见证,使得么?”凌波微微颔首。琰瑶环站到屋子正中,一手牵住小雪手腕,一手紧握桃夭夭的手掌,郑重的道:“小儿桃夭夭已到婚龄,小雪姑娘正值芳华,他们既两情相悦,我作娘的理应成全这桩姻缘。”话犹未绝,百灵面无血色,小雪如痴如醉,桃夭夭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望。琰瑶环道:“长辈许婚,证人在场,小雪和我儿的事就这么定了。赶着新年喜庆,不必另择吉日,过两天请大伙儿喝你们的喜酒。”

桃夭夭忽叫:“娘!别说啦!”抢步跨近百灵,搂住她摇摇欲倒身子,急道:“灵儿大病初愈,怎禁的受这打击?她……她离了我哪活的下去?”琰瑶环见龙百灵难受,登现不忍之色,复闻桃夭夭语含深情,又跺脚道:“贪色的小子,恁地得陇望蜀!已经给你找好了媳妇,还缠着灵儿不放手!”

桃夭夭一凛,暗想“母亲选中小雪,只为阻止我跟灵儿成亲!”琰瑶环喝道:“放开她!”意欲扑上拉扯,但恐惊吓百灵。小雪道:“让我扶龙姑娘。”她心事已偿,反觉百灵可怜了,且看不惯桃夭夭搂着她,方欲伸臂托接。龙百灵一甩手,缓口气勉力站稳,暗思“瑶姨并非厌弃我,执意阻挠我和相公成婚,必含绝大隐秘,野丫头不过是她用来阻婚的工具。”她心智何其灵敏,微一运念,立时猜中琰瑶环的意图。小雪仍不解,温言道:“我扶你好不好?”百灵道:“走开,你懂什么好歹。”

小雪也火了,立眉道:“摆什么臭架子!”环顾屋内,道:“你们谁娶谁,谁嫁谁,与我有甚相干?我爹妈早没了,嫁不嫁人谁能替我作主!”心里凄楚,嗓音微微发哽。琰瑶环心慌,情知小雪烈性难劝,转而催凌波:“证人发句话吧!”凌波道:“师尊私务,弟子实难干预。”不料她临时变卦,琰瑶环叫苦不迭,拖住举步欲走的小雪。桃夭夭在一旁干瞪眼,暗暗叫苦“纵有一千把宇宙锋,也斩不开这团乱麻!”

正在不可开交,楼梯“噔噔噔”促响,一名弟子从楼道口跳入,高呼:“不好了,道宗大举入侵,出事了!”桃夭夭识得他是乾坤十二剑中的陆英侯,问道:“何事惊慌?”陆英侯顾不得旁人,面朝桃夭夭道:“禀告师尊,七道宗纠合万人入川,现已抵达渝西,永川一带。”凌波道:“万众之多?道宗恐非善意。”陆英侯道:“卜筹门占卜,连着卜了几个大凶卦象。各门首脑在澄秀亭商讨对策,请师尊快去裁夺。”

桃夭夭巴不得离开,忙道:“先公后私,派中大事要紧,凌波快跟我走!”小雪道:“我也去!”师门临危,她自感任重,儿女之情只有过后再论。四人正欲离屋,琰瑶环拦住道:“别忙!”桃夭夭一脸苦相,心说“我的令堂大人啊,你要闹到几时才罢休?”琰瑶环出奇的镇静,问陆英侯道:“玄门的首脑都聚在一处?”

陆英侯点了点头,说道:“澄秀亭坐了各门的师兄,其余弟子均围坐亭外,以便随时出动!”

第八回 爱恨犹怜璧无瑕4

琰瑶环道:“我也想参加玄门的会议,可以么?”尾音拖长,竟是向桃夭夭求允。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桃夭夭微感意外,道:“娘亲所愿,孩儿恭从无违。”琰瑶环拉过百灵,道:“这孩子我离不了,一同去瞧瞧热闹。”挽手揽腰,虽然竭力板起面孔,但时不时向百灵顾望,眼里却充满慈爱温柔的神色。众人暗自奇怪:既然这样喜欢龙百灵,为何又不要她当儿媳妇?估计琰瑶环头脑昏乱,一时冲动选小雪为媳,以后必改主意。龙百灵却猜测到了她的预谋“凌师姐不愿作证毁婚,瑶姨想另寻门道,趁玄门集会的时候挑起风波,让整个峨嵋派都反对我和相公的婚约……瑶阿姨在家柔弱拘谨,出门来怎象变了个人?峨嵋众徒关注的是外敌入侵,娶亲这种事情焉得理会?且看瑶姨如何用计。”疑思冲淡了伤感,心里平静了些,由琰瑶环搀携而行。

当下众人移步澄秀亭,进了门只闻吵成一片。各门精英正讨论迎应道宗的策略,侯天机主张布防,何九宫主张进攻,兰世海提议和解,黄幽强调探敌之必要,楚晴重申团结之紧迫,余者各抒己见。亭内聚集六位玄门头领,只有魔芋大夫歪头闭眼,靠着椅背打瞌睡。龙琰两人刚跨过门槛,他忽然一跃而起,尖叫道:“啊呀!奇怪啊!出现两道咒结了!”瞪向龙百灵,又紧盯琰瑶环。众人被他唬的发怔,争论戛然而止。

凌波道:“师尊驾临,诸位安静。”魔芋大夫坐回椅子,目光只在琰瑶环脸部转悠。陆英侯告辞出门,与九门弟子同守亭外。楚晴给众人搬椅子坐下,小雪照例靠边侍立。桃夭夭问:“是何情况?天机兄讲讲。”

侯天机依命发言,说是道宗七派结盟溯江而来,精干门徒约两三千。川湘帮派望风响应,飞砂帮,龙游会,丐帮,排教等群起附从,声势浩盛,对峨嵋派的敌意十分明显。桃夭夭道:“对方的派别调查的很详细嘛,天机兄派了探子么?”何九宫答道:“风雷弟子暗巡入蜀路口,已探得其各派所在位置。”略欠了欠身,道:“有师尊主持大局,卦卜虽凶,玄门必也逢凶化吉。”眼看桃夭夭审事缜密,一改往日荒唐言行,他由衷的感到欣慰。

桃夭夭道:“人家调动千军万马,肯定不是来拜山作贺的。师尊升座大典和竞德道会,依我说延期举办吧。”侯天机道:“师尊英明,多事之秋就重避轻,原该减少枝节。”何九宫道:“然则世俗帮派卷入争端,已成乱流入野之势。战,坏了联合道宗的祖规;守,对方多是骁悍的豪杰,久攻不克盘桓蜀中,势必危害百姓,当前局面竟是战守两难。”

兰世海道:“道宗与我们交谊深厚,未必就此撕破脸面,我看还以和谈为上。”何九宫皱眉道:“他们万众齐进,是来跟你和谈的?”

桃夭夭笑道:“大伙儿别争了,现成的智囊在座,各位想的再多也是白费。”转睛侧望,努嘴道:“灵儿,说条妙计给他们听。”龙百灵浅浅一笑,随口道:“其众虽多,莫相归服。”

此两句出自《三国志.魏书》,昔日马超与曹操潼关交兵,每逢西凉各军增援马超,曹操必露喜色。曹营将领发问,敌人增兵有何可喜?曹操回答“其众虽多,莫相归服,军无适主,一举可灭。”意思说敌军多反是弱点,因其各部互不从属,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寻隙诱发他们的矛盾,战端一起己方必胜。兰世海,楚晴等人也常读史册,稍加提点立时大悟。兰世海道:“绝妙精辟!七道宗地位平等,相互间非是主从关系。飞砂帮,排教等也自有主使。即使青城,五台两派牵头,也很难号令群雄。”

侯天机点头道:“缺了主心骨,人越多越容易生乱。”

楚晴道:“七道宗和我们亲疏有别,九华,三清世代拥护峨嵋,龙虎掌门还是丹药首徒的父亲,三派受了五台派的蛊惑,才跟峨嵋派为难。只须向三派稍示亲密,青城,五台等派见嫌猜忌,同盟从内破裂,一场大争端就可消于无形了。”

经他这一解说,众人如淋醍醐,脑筋转的飞快。黄幽兴奋道:“是了,咱们玩离间计,方灵宝找他爹密谈,教何兆基他们猜疑个够!”楚晴道:“离间计嘛,不如就学曹孟德‘抹书间韩遂’――以师尊名义给九华,三清,龙虎三派掌门写信,只谈旧日交情,不论今日是非。派方师兄送与其父,如此‘私通峨嵋’的物证坐实,道宗想不分裂都难了。”侯天机犹豫道:“方师兄最近闭关炼丹,不便打搅啊。”

龙百灵插话道:“信是要写的,别让方灵宝送。”

侯天机道:“对对,方师兄颠三倒四,去了只会坏事。”桃夭夭道:“那么劳烦楚兄跑一趟。”楚晴叉手道:“书信由弟子代笔。稍后潜入五台派驻地,假装投信遗落,五台弟子拾到交给何兆基,此计即告成功。”他思路周密,担心方衡太忠厚,拒不私接峨嵋派的书函,不如直接让五台派见信起疑。

龙百灵却说:“信交给五台派就没有了,遗失给崂山派更妥。”楚晴一愣,随即拍掌道:“妙极了,龙师妹聪明绝伦!”想那五台掌门何兆基阴险狠决,为保盟约不破,得了信一定会立即撕毁。而崂山派是道宗里的“好好先生”,自古信守中立,委曲求全谁都不得罪。假如重要信件到手,怎敢私自隐匿?一定会向各方传递消息,离间计由崂山派完成,自比投信龙虎,五台稳当百倍。

谋划已毕,楚晴自去写信投书,遁甲高手行动神速,半日内应能办妥。峨嵋众徒均知各派的特点,略加思索都明白了。但觉祸端纷乱临头,给龙百灵两三句化解,轻描淡写浑没当回事。此等神慧令人敬服,为玄门所用更是天大的幸运。黄幽率先喝采,凌波抚掌嘉许,众徒露出欣悦的笑容。

其实道宗大军压境,龙百灵当作一群虫蚁滋扰,只花了微少心力想对策,大半心思仍在揣测琰瑶环。料她来此另有所图,对付道宗非所关心,为了破毁婚约,她定会使计操控会中的议题。果然众人赞语方停,琰瑶环推椅走到亭中,长叹道:“峨嵋弟子今非昔比啊,蠢笨迟钝到如此地步。”

龙百灵心弦紧绷,暗道“她要用计了!”众徒面面相觑。桃夭夭强笑道:“呃,呵呵,忘给大家介绍,这位是家母。她,呵呵,我母亲有点贵恙,神志不清……”魔芋大夫道:“她清醒的很!”双眼紧紧盯着琰瑶环。桃夭夭语塞,一刹气氛僵住。凌波道:“峨嵋弟子何处蠢笨,望桃夫人明示。”

琰瑶环慢条斯理的道:“错认小贼为大敌,真正的强敌却罔顾失察,各位实在愧负峨嵋仙徒的威名。”

何九宫金眼陡闪,沉声道:“愿闻其详!”

琰瑶环道:“区区道宗何足论哉?想当年九门仙徒英气飞扬,摆真武阵傲睨仙魔豪强。孰料后辈不肖,一伙‘精英’搜肠刮肚,只为应付江湖上那些虾兵蟹将。”

何九宫被她激的火起,欲待抗辩。凌波忽道:“桃夫人见过真武阵?”琰瑶环道:“尝濡于目,曾染于耳,凌姑娘若要考校,我就卖弄下学问。”桃夭夭看她侃侃而谈,一扫旧日怯弱,惊异之余暗忖“娘也懂峨嵋道法!是我爹告诉她的么?怎地从没听她提起过!”

凌波探身一躬,表示敬候赐教。琰瑶环讲道:“峨嵋道分九门,由元宗祖师开创,源头却是三家仙宗――天山,蓬莱,昆仑。玄门中的神农,摄魂源自天山,遁甲源自蓬莱,其余风雷,卜筹,驭兽,奇巧等皆是从昆仑仙术演变而来。紫元宗祖师博取众家之长,以九种真气贯通诸法,浑成一统,创成了玄门至高的真武大阵!”一番讲论,满堂讶然,由外人演说道法起源,实乃峨嵋千古奇况。

琰瑶环道:“玄门九阳,倒有六门出自昆仑,破真武阵非昆仑莫属。除了抵挡昆仑仙宗来袭,天塌地陷也不值得你们紧张。”

凌波道:“听桃夫人之语,我们‘真正的强敌’是昆仑仙宗?”

琰瑶环笑道:“凌姑娘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何九宫全然不信,道:“仙宗以避世隐修为宗旨,自五代后音迹杳绝,怎会突然冒出来袭击我们?”琰瑶环背手望墙,似没听见这句话,又象不屑作答。兰世海是实心眼,暗想师尊之母哪能打诳,说道:“桃夫人必是证据在握,方才言出确凿,我等勿要质询。”

琰瑶环看他一眼,道:“不错,我是有证据。”抬手朝自己一指,道:“证据就在我脸上。”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底下的话愈加惊心:“揭开鲛奴纱,就可看到昆仑派下给峨嵋派的战书!”

桃夭夭大叫:“揭不得!不能揭!”象针扎了屁股,腾的跳离座椅。

琰瑶环道:“我的儿,为娘都不怕露丑,你又何必难为情?”

第九 十年一剑何所求1

桃夭夭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欲加劝止,羞耻之事实难出口;想要阻拦,母亲之举安敢强阻?两手只在大腿上乱擦。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侯天机暗料事关他母子的**,公之于众怕不好看,道:“我们先回避吧。”琰瑶环冷笑道:“强敌临犯,你们闻风而避么?看一看的胆量都没有?”魔芋大夫道:“咒结嵌入她的脸肌,确是昆仑仙宗之法。嘿嘿,望闻问切,我算望出点根苗了。”他一直凝望琰瑶环面部,此刻突发怪论,众人听了大奇“昆仑仙宗的挑战书,当真在她脸上?”悬疑骤生,坐定椅中静待。

琰瑶环反手摸向颈后,缓声道:“二十六年前玄门征讨妖皇,真武阵中就有这位魔芋大夫。你的眼光老到,一定能识破昆仑派的阴毒手段。”抠开鲛奴纱的接缝,叫道:“仔细看吧!”两边一分,将面具扯脱。

一瞬间,众人视线聚汇,忽又眼花缭乱,一个个瞠目结舌,不知高低。

只见她脸端鼻挺,肤色惨白,两颊前额上赫然刺了三个黑字,左边刺的是“淫”字,右边刺的是“贱”字,额头刺的是个“我”字。笔划娟秀,大若鹅卵。一经阳光照射,三个字似变成了活物,盘绕脸额乱爬,同时发出“我――淫――贱,我――淫――贱”的呻吟声,词意轻蔑,音调却婉转娇媚。恰似女子春情勃发,不顾羞耻的浪声勾引男人。

峨嵋众徒见惯奇异事物,此情此景却闻所未闻。看那字迹满脸爬来爬去,好象三只大蜘蛛伸缩肢足,震骇之余说不出的恶心。小雪抚胸一阵干呕,暗想“难怪先前她不愿揭掉面具,女人这样子被人看到,真比千刀万剐都残忍。”桃夭夭死死瞪着地板,鼻息呼呼喘响,羞恼的几欲当场发狂。刹那间,“我**”的怪音飘出亭窗,外面的弟子翘首朝亭子里张望。桃夭夭急欲遮掩母亲的耻辱,运劲抖臂,施放一种叫“六根障”的妖术,封闭众弟子的视听。但亭内群英真气护身,抗住外力干扰,仍能听得见看得到。假如加强妖术,必令众人真元受损,桃夭夭怎可下那狠手?

正着忙无措之际,忽见魔芋大夫四面腾跃,伸长竹枝般的手指,东抓一把,西捞一下,仿佛水禽扑捉飞蝗。飘向窗外的喊声竟被他硬生生抓回,翻手装进腰间的革囊。少时怪音抓尽,魔芋大夫收起身法说:“发声的东西叫作‘三尸细形虫’,比针尖小万倍的生灵,遇光飘飞传音,类似传播瘟疫的瘴气,因此能被我‘净瘴膏’沾住。”右掌五指一张,果看掌心涂满白色药膏,续道:“细形虫关进青囊收藏,待我日后慢慢研究。”用金线扎紧囊口,三尸细形虫发不了声,犹把囊袋撞的微鼓。桃夭夭见他功法灵验,焦乱的心绪略感放松,收了法术道:“大夫能治好我娘的脸么?”

魔芋大夫道:“那脸上的黑字包含三种诅咒术,虫音,荼魂,魇纹,具有放声,防探,附形,千里传讯等效力。我已解除虫音咒,再让卜筹首徒除去另外两咒,两三日可复原本来面貌。”桃夭夭道:“好,我去找欧阳孤萍。”琰瑶环喝道:“住着!你哪儿也别去!”朝向魔芋大夫道:“这咒结是昆仑派独有的法门,是也不是?”

魔芋大夫迟疑半瞬,说道:“那是没错,虫音咒,荼魂咒,魇纹咒都是昆仑仙宗独有的,卜筹门也没有这些诅咒术。我在本门典籍上读到过,今日亲眼目睹,的确很奇妙。”

两人对答之刻,琰瑶环始终面向阳光挺立。怪音虽已止息,黑字依然满脸爬动,旁观者无法辨清她的五官七窍。女子毁容之惨,莫过于纹面示众,何况刺的还是那污鄙之词。众人只感阵阵揪心,垂低眼帘不忍久视。凌波眼盲看不见,但察物审势远比旁人精细,沉静的道:“给桃夫人下咒的那位昆仑前辈,怎会与我峨嵋派为敌?乞望坦言告之。”

琰瑶环笑道:“凌姑娘跟我绕弯子哩,前后关节你已想透,非要我亲口复述一次。那行啊,各位竖耳听好了!”放慢了语速,字字怨毒深沉:“在我脸上刺字下咒的那个人,名字叫做宓文妃,武陵龙家的大太太,也是昆仑仙宗天文宿的首座。先夫桃行健身为峨嵋派首徒,宓文妃下毒手害我,岂不是昆仑向峨嵋宣战!”

侯天机道:“这般阴损的恶行,绝非正道所为。无论下咒者是谁,峨嵋派决计放她不过。”众徒激起义愤,一齐点了点头。琰瑶环道:“我从龙家私自出逃,宓文妃派人沿路尾追。一旦她追上峨嵋山。峨嵋派的高手们,可敢与昆仑仙宗争个长短?”

桃夭夭道:“管他什么仙宗神宗,师尊的亲娘遭此大辱,峨嵋弟子岂可坐视!那恶女人不来则已,来时峨嵋派定把她杀个片甲不留!”

琰瑶环冷冷的道:“你舍得杀丈母娘?”桃夭夭一呆,无言以对。琰瑶环道:“我的儿啊,最大的隐忧正是你呀。假如你和灵儿结成夫妻,宓文妃成了你的至亲长辈,峨嵋派还能跟她争斗?乖乖等昆仑派收编算了。”逼近身前道:“宓文妃定下娃娃亲,亲生女儿许给了你,她安的是好心吗?”桃夭夭额头汗水涔涔,暗想“母亲力阻我和灵儿作夫妻,刚见面还为此大发雷霆,原来中间包含这么多内情。”龙太太招亲纳赘之迷,好象终于有了答案。念她设谋深远,桃夭夭既害怕又愤怒,对龙太太的恨意几乎刻进了骨头里。

琰瑶环道:“你是桃行健的儿子,迟早继承峨嵋首领的位子。宓文妃算准了此节,宁用女儿作棋子招赘你,誓要抢占两派相争的先机。哼,现今你当上了玄门师尊,就宓文妃而言,真是超乎预期的好结果。”桃夭夭大声道:“娘亲放心,孩儿绝不教她得逞,绝不当那宓文妃的女婿!”

峨嵋众徒缄口默思,虽觉琰瑶环的说法牵强。但师尊娶妻确须慎重,万一因此把强敌引入内部,峨嵋派往后的日子就凶险了。众人交换眼色,都是很以为然。琰瑶环轻叹一声道:“只可怜龙百灵姑娘无辜卷入阴谋,被亲生母亲利用,之后必将弃如草芥。”踱到龙百灵身旁,轻抚她的右肩,含泪道:“龙家重男轻女,这孩子从小受够了苦,我是知道的。”

何九宫道:“那龙太太不利于峨嵋,龙师妹又是她女儿,再做峨嵋弟子合适么?”琰瑶环抢着道:“当然不合适,所以我恳求众位高贤,发发善心让龙百灵脱离峨嵋派。我自带她远离纷争,找片世外净土,彻底洗掉尘世给她的伤痛。”摸她柔软的秀发,轻声问:“乖孩子,你说好么?”

龙百灵一动不动,浑身仿佛掉入了冰窟。往日她与琰瑶环相见甚少,纹面刺字等**毫无知闻。桃夭夭讳莫如深的“辱母之仇”,想来主要就指这桩事了。本已料到会是婚事的障碍,未曾想琰瑶环一连串的编排挑唆,牵入昆仑和峨嵋的纠葛,阻婚之障给她弄成了遮天铁幕。今后若想亲近相公,先得过了峨嵋派这关,其艰难远非日前可比了。

百灵一向机变如神,此刻却四肢僵冷,心念凝滞,仿佛被无形的巨力牢牢箝制。绝望之中深感纳罕“瑶姨的这条计好狠,好绝,不惜拿己身的羞丑作文章,制的我和相公丝毫反抗不得。她实是足智多谋的高人,这些年来掩藏的真好。”又觉琰瑶环指尖轻触颈肤,暖暖柔情流入心田,这份疼爱真挚亲切,却是半分假装不来的。一刹时,龙百灵热泪盈眶,对琰瑶环怨嫌全没了,只想扑进她怀中痛快哭一回,让这温情永远包围自己。

她那眷眷依恋的心境,凌波已然察觉到了,说道:“嗯,龙姑娘也愿跟随桃夫人。但脱离门派须师尊允准,师尊意下何如?”桃夭夭道:“呃,好……好吧。”暗思除此别无良计,灵儿陪伴母亲,他日尚有相见的机会。然而此刻愧痛欲绝,竟没力气看她一眼。小雪与他灵犀相通,眼看百灵失势却殊无喜悦,反而怅怅然若有所失。

琰瑶环奇计告成,重新戴好鲛奴纱,道:“战书我是带到了,大伙儿准备迎战昆仑派吧。明日我带龙姑娘离山,宓文妃再也占不到便宜,峨嵋派大可放手跟她一搏。”桃夭夭道:“驻行都随母亲的意思,自有人保驾,儿在山上替您报仇雪恨。”凌波道:“桃夫人宽坐,稍待还有事请教。”谈论间时近中午,在外待命的弟子轮流去吃饭。亭中群英炼气养身,饥寒难侵,凌波更修辟谷之道,只叫人送来几杯清茶。琰瑶环饮食随众,多叫了两小块芝麻饼。桃夭夭劝道:“娘亲远来劳乏,该吃点好的滋补滋补。”

琰瑶环笑道:“龙家山珍海味够好吧,为娘每天如咽土石,倒不及这小饼爽口。”

凌波道:“桃夫人在龙家受苦,是因为前夫的原故么?”

琰瑶环道:“这话什么意思?”

凌波道:“据桃夫人讲,那宓文妃刺字尊面,为的是向峨嵋派宣示敌意。假设桃夫人不是峨嵋首徒的妻子,定不会遭此大难了?”此言极其犀利,暗指琰瑶环改嫁龙家,早已不是桃行健的妻子。豪门内眷争风吃醋,彼此加害,却与峨嵋派有何关联?挑拨峨嵋大战昆仑,颇有挟公报私之嫌。众人想到这点,一齐脸色微变。

第九回 十年一剑何所求2

琰瑶环放下饼子,端起茶盅,慢条斯理的说:“凌姑娘语锋如剑啊,这是对待峨嵋遗孀的态度吗?”故意加重“峨嵋遗孀”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tdb.。众人一想不错,毕竟她先嫁峨嵋首徒,还生下一子,如今受人迫害,峨嵋派焉有不出头的道理?桃夭夭喝道:“凌波你瞎扯什么!”凌波未防对方反诘,一时沉吟不语。琰瑶环趁势道:“我遗腹深宅,抚养孤子十六年,辛劳屈辱,谁来存问?现今重回先夫故居,倒担了些嫌疑。早知如此,不如追随行健于地下,也免亏负了‘未亡人’的名节。”陈词悲切,众人恻然,桃夭夭鼻子里发酸。

就在这当口,外面忽有人接言:“好个未亡人,行健师兄如何亡故的?我正想请你讲个明了!”众人闻声瞧向门口。只见许青铉大踏步跨进来,两腮肌肉不住抽搐,举止神色显得异常激动。

许青铉数月前激战金轮法师,受重伤断了右臂。回峨嵋后经魔芋大夫施以妙手,从创口长出新的肢体。因新臂需要护养,常找魔芋大夫复诊换药。这日寻至澄秀亭外,忽闻师尊亲娘正在里面,登时心潮如沸,蹑脚走到门边窥望。众徒专心听琰瑶环讲述,没留意外边的动静。等到凌波置疑,琰瑶环辩驳,处处抬出“桃行健遗孀”的名份,许青铉胸中悲愤交集,鬼使神差的冲进门。他真气回复到早年状态,相貌也似三旬壮汉,站在跟前道:“阿瑶,你戴了假面具,教人认不出了。我的样子可没变,还认得驭兽弟子许青铉么!”

“咣当”两声,琰瑶环手里的茶盅掉地摔碎,双手紧抱着头,直勾勾的盯住许青铉。猛然从惊悸中醒转,蜷缩着滑下座位,哀号道:“不,不要,不要!”桃夭夭慌忙搀扶。小雪,龙百灵也不自觉的抢上扶持。三人手指一碰即缩,好象被烙铁烫灼,3中文--.-1-0--e-t。桃夭夭暗叹口气,俯身再欲扶起母亲。怎奈琰瑶环晃头蹬腿,大叫大嚷,乃至满地打滚,就是不愿起来面对许青铉。峨嵋众徒哪见过这等撒赖的架势,一时哭笑不得。

正当无计劝解,魔芋大夫袍袖轻扬,将三支镇神理气香插入鹤炉,道:“莫慌,随便她怎么闹,总无伤身损神之害。”弹指点燃镇神香,轩亭充满了清冽的气息。琰瑶环拼命作出疯态,眼神和呼吸反倒渐趋平和。按说她歇斯底里嗓门早该喊哑了,却因灵香滋润,声音反比常时高亢。桃夭夭拂过她右腕脉搏,察知母亲中气充沛,悬着的心稍稍放落,握着手好言劝慰。琰瑶环也意识到眼下的处境――只要神农首徒在旁边,诸如装病,耍疯,寻死觅活等招数统统无用,哪怕真的自残寻死,总能被他治愈救活。今日之事避无可避,只得收声坐起,抱着腿把头脸埋进膝间。桃夭夭知道她不愿见许青铉,命其暂且退下。许青铉巍然不动,道:“请师尊恕罪,除非问明令尊逝世的真相,弟子绝不走出此屋。”桃夭夭闻言一震,疑云顿起,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

前任首徒的死因悬而未断,牵系峨嵋派的衰败旧史,峨嵋群英也是急盼查清,数道目光齐聚琰瑶环身上。许青铉道:“桃行健师兄的死讯,我是几个月前才得知的。这些日子潜思默想,师兄铁铮铮的汉子,剑术超绝仙界,何以匆匆去世?阿瑶,当年他为你累的穷走天涯,是否因此丧生?前后情由你应当是最清楚的。”桃夭夭越听越心惊,暗想“如他所说,倒象是我娘害死了我爹!”

琰瑶环的头发披散遮住了脸容,看不清神情,言辞却溢出哀苦:“铉哥,早知你在山上,剥皮抽筋我也不敢来了。”桃夭夭又是猛一心跳,暗道“称他为铉哥,怎地这样亲密?”琰瑶环喃喃道:“这下全完了,心机白费了,教我怎办才好……铉哥,你不是被逐出玄门了么?”许青铉道:“今年冬天才回来的,乱尘大师特许我重归师门。(db.)”琰瑶环泣道:“这般巧法,天啊,老天爷,你是变着方儿捉弄我呀。”

凌波插话道:“十年前铉叔被逐出门派之事,请问桃夫人从何处探得?”琰瑶环拭了拭泪,哽噎道:“是宓文妃给我讲的。峨嵋遭金轮教进犯,许青铉因错失被逐出玄门,这些事为道宗弟子到处传扬,宓文妃的眼线暗布四方,早就打探的清清楚楚。”牙关咬紧,恨恨的道:“她告诉我铉哥不在,是要打消我上山的顾虑,哪起的什么好心!哼,我若不是心有牵挂,方寸大乱,哪能轻易信她?”说“牵挂”时语气转柔,偷偷向百灵瞄了两眼。她牵挂的是谁,别人都当是桃夭夭,惟有龙百灵心知有异。

侯天机道:“那姓宓的女人收集本派讯息,当真要与我们为敌了。”黄幽恼恨龙家那桩娃娃亲,连龙太太一并讨厌,撇嘴道:“财主家的娘们,自不量力。”凌波道:“昆仑仙宗未可小觑。”许青铉道:“宓文妃虽是昆仑仙客,阿瑶也非凡人。若论本身宗派的地位,还应在昆仑仙宗之上。”

众人微感诧异,寻思何方势力比仙宗地位高?琰瑶环道:“该来的逃不掉,该说的瞒不住,从踏入凡尘的那天起,我就想到身份的秘密终将公诸于世。”语音渐低,双唇徒劳的翕张,颓然埋首道:“我心里乱,说不出来。离失无忧界的前因后果,铉哥你给他们讲吧。”桃夭夭道:“娘,你坐上椅子喝点茶,歇会儿神再说。”琰瑶环坐在地上,埋脸入膝,使劲摇头道:“不,我不配,不配坐正座……我哪配,你们都是正经人。”絮语含混难明。众人望向许青铉,等他解开疑团。

许青铉道:“刚才所提到的无忧界,本是天山仙境的地名,天山仙宗我所知甚少,还请兰师兄详告。”黄幽道:“你说高于昆仑仙宗的宗派,就指天山仙宗?”许青铉道:“正是,兰师兄谈谈吧。”

兰世海喜读仙凡典籍,广知神魔种类,当即道:“仙宗分三派,昆仑,天山,蓬莱。三派各具专长,蓬莱仙宗灭欲,昆仑仙宗炼气,天山仙宗通灵。究其法义而论,尤以天山仙宗最为高妙。此派分内,外两境,外境仙家以神木宫主居首,号称八万四千精灵王,古今仙客无出其右。唐朝初年神木宫主辞世涅磐,有一种记载说她仙体灭化,元神返归了天山内境。”

何九宫问道:“天山内境又是怎样?”兰世海轻摸下颌道:“那可玄微莫测了。古代的天山仙宗十二宫,首领神木宫主,玉蟾宫主,冰蠃宫主,诸犍宫主……以及所属千万神兽,均为外境的仙灵,因仙魔战争才暂涉人世,迄今已是仙踪渺绝。外域如此隐深,内境更未稍现于世,千古以来隐处虚空,仅从天山仙客的语录中流传出少许描述。”凝念回忆书文,跟着道:“根据古书记载,天山内境也住着很多仙人。他们废弃人伦道德,忘形法自,与宇宙同生无极。”

黄幽道:“什么叫作‘忘形法自’?”

兰世海道:“经书上有四句真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地,天为三才,依序制约,惟有最高级的‘天道’无拘无束,演化万物皆随自身意志。天山仙宗最高法义‘天人合一’,达到那境界可获绝对的自由。如人伦,道德,善恶等理念,皆认作是束缚自由的枷锁,内境仙人彻底摒弃人伦,甚而连本身形骸也忘却,终日裸居于荒野,完全和自然融成一体,这就叫‘忘形法自’。”

小雪忍不住道:“那还叫人吗?不跟野兽一样?”兰世海道:“兽类有兽欲,稍具灵性的禽兽都想修成人身;而天山仙宗寡欲清心,离弃人道,惟求融入自然,这大概是两者区别吧。其实象仙宗,宫主,仙客等名称,全是别人给他们编造的,非但宗派不存在,师承门规也一应俱无。外境仙客这样弃世厌俗,内境的仙人更不可能入世了。再加上虚空开启无门,所以没人能见到内境仙人的真颜。”许青铉忽道:“行健师兄炼的什么剑?”魔芋大夫熟悉旧人法术,答道:“叫‘破空剑’。”许青铉道:“破空,破空,破开虚空,这名儿不是白取的。”

兰世海骇然道:“有人破开过虚空?”许青铉没直接回答,只道:“兰师兄博闻强记,天山仙宗描说细致,单一节讲的漏了。内境仙人并非不能入世,现下这亭子里就有一位。”目视琰瑶环,道:“桃夫人琰瑶环,正是天山内境的仙女。”

一路分说转来,众人察言思义,隐觉天山仙宗和琰瑶环有渊源。逢当许青铉点明,又感匪夷所思,看琰瑶环言行俗赖,半点法力都没有,哪儿跟“仙女”搭边?

桃夭夭思绪乱作一团麻,暗道“我娘是天山的仙女,我爹是峨嵋首徒,龙太太是昆仑仙客,龙老爷多半也是那方的神圣。一堆神仙配对结亲,生下了我和灵儿……简直比说书的还悬乎!”龙百灵却想“九阴屠场的野猪总管称我有‘仙女气味’,假如瑶阿姨也是天山仙女,那她算我的亲辈了……是野猪精胡说,是许青铉撒谎,还是我想的太偏?”

琰瑶环道:“天山内境分无贤,无智,无为,无欲,无忧五层仙界。我久居无忧界灵虚谷,亿万年混沌无知。铉哥,是你们把我引到了这纷繁污浊的红尘世界。”

许青铉垂首含愧,一瞬又昂头道:“大错是我犯下的,你何苦折磨行健师兄!”琰瑶环道:“我们都亏负了建哥,你照实讲起吧。在座的是峨嵋派精英,讲完由他们打骂问罪,我心里倒好受些。”

第九回 十年一剑何所求3

随即小雪端来椅子,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许青铉默站不睬,身心仿佛飘往久逝的岁月。

忽然间,他好象大梦方醒,悠长的道:“那是三十六年前的事了。自从乱尘大师执掌玄门,培养新徒取代归隐的宿老,到那年才炼成了真武阵法。之前仙魔畏服本派,莫敢稍有忤犯,全因有百里文虎一人镇守山场。”众人素知文虎神威,盼其早日归山,因闻言及,都坐正了凝听。

只听许青铉讲道:“玄门炼法是‘师傅领进门,修行靠各人’。师尊或首徒开设道场教授大旨,各门建有藏经室,供弟子钻研解疑。炼什么法术多为自选自修,因而同门的修为高低参差不齐。百里文虎脱颖驭兽门,自创虎博龙纵横天外,法力之强连师尊都自叹弗如。驭兽名宿黄梦龙赞他冠绝千载,九幽雪称他是本派的擎天巨柱。威名如日中天,令我这师弟好生羡慕。乱尘大师常说我根器钝拙,主要指我修道太执泥,缺乏恬淡的道心。如今细想真是深彻,但当日我毫无觉悟,念念所思的,便是如何赶上百里师兄的层次。”

“驭兽门以驭兽为本,驯养的神兽越高级,修成的道法越上乘。而天下神兽数天山的品种最佳,如圣麒麟,火凤凰,白玉蟾等,自远古遁入天山仙境,人世间的遗种极其稀少。我想除非捕获天山神兽作本命神兽,凭自己苦修绝不可能赶上文虎。于是去天山寻觅了两年,搜遍每片草林土石,神兽的影子都没见着。我灰心丧气回了峨嵋山,打算从今绝了进取之志。谁料桃行健师兄找来,告知我获取天山神兽的时机成熟了。”

“行健师兄是我的好友,寻找天山神兽的愿念我从未跟人讲过。但他早就心知肚明,历经十年苦炼‘破空剑’,只为帮朋友了偿心愿。彼时他说‘破空剑’炼成了,可破开天山仙宗的虚空仙界,找出最高等的神兽给我用。”

桃夭夭头回听闻亡父事迹,心头悠然神往“我爹急人所急,十年炼一剑为友偿愿,真乃义气干云的好男子!”

许青铉道:“我既感激又惭愧,天山仙界的门我都没找到,破空剑往哪儿使?岂不辜负挚友的厚意。师兄却早有计划,说是昆仑仙宗有件法宝叫‘黄鹤令’,为古代仙宗互求支援的信物。放入云端念诵昆仑法咒,那法宝自会飞到天山仙客的驾前。”

兰世海插言道:“黄鹤令道书里也有记述,昆仑常用此物联系天山,但似乎只能寻找到天山外境的仙客。”

许青铉道:“天山十二宫隐迹已久,据传外境的仙客隐入了内境,黄鹤令应能确定他们穿进内境的入口。即便传说为假,用黄鹤令找到在世的外境仙客,我们也可求问内境仙界的方位。”

兰世海道:“嗯,除此确无善策,但昆仑仙宗怎肯将法宝借给外人?”

许青铉道:“这算是机缘巧合了。行健师兄和昆仑天文宿相熟,本想向他们苦苦求讨,岂料天文宿的首座宓文妃正要脱仙入凡,嫁入豪门作主妇。原有的法宝毁的毁,丢的丢,视之如破铜烂铁。师兄带我上门拜访,交谈中赞了黄鹤令两句,她立即双手奉送,并详细讲授法宝的咒语和用法。师兄和我大喜过望,谢了宓文妃立即启程,到了天山祭起法宝,那令牌果然自动飞行,我俩从后紧跟。令牌飞过高岭深涧,曲曲折折俨有线路,奇怪的是飞离了天山范围,转而飞入了阴山界内。难道天山仙境竟不在天山?我们大感疑惑,但黄鹤令越飞越快,猛地撞到一块巨型岩壁上,撞成了细小碎片。”

“我懊悔顿足,心想定是咒语念错了,致使法宝失灵撞毁。行健师兄却喜形于色,指出天山仙客必经由此石进入内境,玄鹤令按仙人旧迹飞来,掉落的地点当是仙境入口。天山仙境不在天山,也符合我在那找不到神兽的实情。说着,师兄使破空剑劈向石壁,那一剑的气势自不待言。只看剑锋前面七色变幻,五丈见方的石面波光粼粼,好象一泓湖水被石子击穿。我立知得手了,虚空仙界打开了,狂喜之下迈步往里闯。行健师兄一把拽住我,说天山仙境凶险万分。他先进去探个虚实,若是安全再叫我跟入。”

桃夭夭暗自赞叹“临险争先,我爹品德胆识少有人及,选他当首徒极是恰当。”

小雪忽问道:“天山仙境有什么凶险啊?咱们虚无三峰也是仙境,正派弟子都可随意出入。”

许青铉道:“天山仙境是不同的,比峨嵋仙境高深的多……”他阅典甚少,难以讲的明白。

兰世海接口解说:“峨嵋的虚无三峰由祖师建造,属于人造的仙界。天山仙境是自然生成,两者高下有别。级别高的境地暗藏一种极大的危险,桃首徒的担忧正合法理。”小雪勾起了好奇心,道:“哪种极大的危险?”兰世海道:“天山仙境过一日,世上已历千万年。”小雪吓了一跳,道:“什么?”

兰世海道:“天地间自然生成的境域有三种:仙界,人界,魔界。仙界高于人界,人界高于魔界。高等境域的时光总比低等境域过的慢,王质烂柯的故事古已有之,俗语云‘天上一日,世上千年’,当指此理了。”

那王质是晋朝人,因砍柴误入仙界,看见两位仙人下棋,一局终了他返程回家,人世间已是春秋百度,樵斧的木柄都腐烂成渣。桃夭夭寻思“镇妖塔过一百年,人间只过一日,必是塔内妖魔滋生,化成了比人间更低级的魔界。”转念又想“我爹他们一定没闯进仙界,否则往返一次历千年,焉有后边的事情发生?”

小雪不知王质烂柯的典故,启唇正欲详问。龙百灵道:“少打岔行不行!”小雪一窘,忍住了不提。

许青铉点了点头道:“兰师兄的讲解很有趣,但我们并无此等见识,只知仙境暗伏极大的危险,哥俩争着先进去。我深感师兄恩义,岂可让他再做牺牲,争的特别激烈。后来师兄说道‘索性咱俩都别进去了,你只坐在外面吹笛子招引神兽。七分人谋三分天成,这事成不成就凭天意了。’我心想不错,掏出铁笛吹响引兽曲,运真气将笛音传入石壁内。我们驭兽门常以音乐驯服野兽,铁笛我是吹熟的,珍禽异兽闻之即来。可那次我吹了一天,一月,一个夏天,除吃饭睡觉外不断的吹笛子,石壁里却没有走出任何生物。”

小雪想出此中关节“人间一千年,只比仙界一日。你就吹上十个夏天,笛音传到那边也极短暂,纵有神兽又怎能听到?”欲加提示,又恐再碰钉子,只得耐着性子往下听。

许青铉道:“足耗了半年有余,行健师兄念着派中事务,自己回了峨嵋山。我铁了心要招到神兽,仍留在原地每天吹曲传音。又过了一年多,一个大雨滂沱的清晨,石壁那方传来惊天动地的震响,我忙爬起观看。雨雾散开石壁现出,上面的湖水波纹消失了,恢复了平坦的原样。显然仙界的入口已经关闭,我正感沮丧,一瞥忽见那石壁下躺着个身影,一个赤身**的弱小少女,眼眸半闭着,昏睡在那里……”

听他语调转促,仿佛回到那神秘的时刻。众人心有所感,不由得定睛屏息。龙百灵却眼波斜转,渐渐望向琰瑶环,心想“瑶姨现身了。”

许青铉深喘了几口,叹道:“便是此时忆起,那绮丽的情景也令我失魂……我站在那少女身边,一直站到日落,浑忘了万事万物,脑海中念头翻腾不歇,只是想该用那个词语形容她的美丽。嘿嘿,我修道算有点根基了,竟也痴迷成那样,若普通男人见到她,多半会迷到发疯吧。”众人挢舌难下,想象少女怎么个美法。黄幽更张大了嘴,冲龙百灵一个劲发呆。

许青铉道:“黄昏时分那少女醒了,哼哼唧唧的打颤。我也醒了神,拿兽皮毯子裹住她的身躯。挨近发现她其实小的很,也就十四五岁年纪,并无妖气和凡人的浊气,独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我心里七上八下,总觉闯了件大祸,却不知如何善后。思虑再三,决定先带她回峨嵋派。从阴山到巴蜀千里之遥,一路上那少女不讲人话,不通人礼,给她衣裳穿总是扯掉,闻着熟食就呕吐,三餐只吃花瓣上的露珠,几天之中已病的奄奄欲绝。我愈发感到惊慌,一到峨嵋抱去找行健师兄,他见了惊讶道‘此女非凡间人物,应是天山内境的仙子!’看她病的厉害,本想送神农门调治,但仙女亘古罕遇,估计他们从没接手过这种病例。”

魔芋大夫道:“三十年前,神农门刚刚重建,医治仙女确无把握。”

许青铉道:“所以行健师兄带她离山,去找昆仑派的宓文妃帮忙。昆仑仙宗与天山仙宗齐名,她救治仙女总比我们有主意。那一去转眼三年,我日夜记挂那少女。不知是不是天意,三年后偶然经过金陵,我又遇到了她!但仙女完全变样了,变的令我神痴情狂,时而又心痛如刀割。”顿了一顿,提高声音道:“阿瑶,你怎么会变成那般模样?几十年来我都想不透。”

琰瑶环涩然苦笑,道:“我倒想透了,能怪谁呢?你,健哥,宓文妃?谁都怪不了,只怨老天弄人。”凌波道:“原来桃夫人出身天山仙宗,晚辈失敬了。”琰瑶环抱膝支颐,怔怔的瞪着脚前。

凌波又道:“适才铉叔所问,牵涉本派首徒远走,征魔失利等重大事因,还请夫人详述经历。”

第十回 只为伊人亡天涯1

沉寂了好一阵,但闻亭外风吹叶摇,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众人只当琰瑶环心有顾虑,不愿谈起旧事。一霎间她却开了口,语调很平缓:“我本不知道什么天山仙宗,也不知父母兄弟,长辈晚辈。从我有记忆的那刻开始,我就生活在一个奇异的山谷中。朝食清露,夜宿幽林,青鸟玉龙作伙伴,无忧无虑也永无灾患。附近的同类很多,我们没有语言,绝无交往,彼此却能传达情感;我们没有欲念,反能使万物随心而动;我们没有知识智慧,但对仙界里的一切无不了如指掌。”

“山谷外面有片大湖,一天清早有同类自外界入谷,向着湖面发下一个咒愿:当湖水变化出七色炫光时,必有一位仙灵坠入凡尘。此愿刹那传遍仙界,每个仙灵都不闻而知。日头升高了,我漫游至湖边,忽发奇想――坠入凡间的仙灵会是我吗?念头一起,我全身剧震,体验到从所未有的兴奋。再看那湖面,果真七色交织,闪耀出彩虹般的颜色。”

她讲到此处,几位首徒皆有领悟。小雪也悟出话中隐含之意“仙界从清晨到上午短短一会儿,人间已从唐朝到今朝。天山仙宗自唐代消隐,清晨入谷的‘同类’,应是神木宫主之类的外境仙人。他们穿越仙凡,算到后事的起因,故而设下咒愿以顺因果。”思路转深,暗疑道“因果是仙人安排的,还是天意注定的?老天爷真有意愿么?”

琰瑶环仍在讲述:“七色光很炫目,我杂念纷起,血液在筋肉间奔流,好象碰击出欢腾的声响――我头一次发现自己有血有肉,那感觉奇妙极了,立刻飞跑向湖心。平常进湖我是踏波飘行,那回却踩的水花四溅,身体为什么变重了?我不知道,也没工夫想,一腔欲念升腾,3中文--.-1-0--e-t。忽而陷入深水,我眼里一黑,就那样昏晕了过去。”话音变低,确象失神而昏。众人暗生感叹“仙女思凡,竟是如此情状。”

何九宫道:“大湖必是连通仙界和凡间的秘径,耀出的七色光,当为桃首徒挥剑劈石的效应。可叹桃夫人入湖只片刻,铉叔已在石壁边苦守了两年。”兰世海道:“仙界一刻,世间数载。”何九宫“哦”了声,不再讲话。

琰瑶环道:“我醒转的时候已躺在石壁下,尘世的污气令我变弱,只过半日气脉就衰竭了。许青铉带我离了阴山地界,经峨嵋山一程,没法子医好我。然后桃行健另寻救方,又把我送到了宓文妃手里。那时宓文妃正在武陵避秦山庄配制丹药,专为仙客入世行走之用。听了我的来历,就将入世丹给我服下。几日后我气色渐好,逐步适应了尘世的环境。桃行健百事缠身,没等我病愈便告辞了。临走前托付宓文妃安置仙灵,如果要送归天山内境,务先去峨嵋给他传个话。唉,宓文妃一念之差,却将我带往了江南。”

她扬脸凄然一笑,道:“宓文妃和我都万没想到,一生的磨难从江南开始了……起初文妃姐姐待我很和善,给我取了‘琰瑶环’的美名。‘琰琰黛玄眉,瑶瑶肤若水,玉环露浓绿珠坠。’她文才绝世,我悟性奇高,没几天我便学会人类的文字语言。两人先谈论仙宗轶闻,我试着描述内境景象,以及我们同类传通灵念的情形。她翻出书本加以印证,考据天山仙法的奥秘,整理出几十种天山法术的修炼要诀,并给无忧界,无智界,灵虚谷等上古词名添加注释。3中文.。”

“当我正要询问人间的规矩时,宓文妃的未婚夫派人带信,邀她到金陵城完婚,我俩就一同去了金陵。车驾沿途密闭帷帘,直抵城郊的一座小道观。宓文妃让我先进观中静修,待法力恢复后再做计较。”

“我听从她安排住下了,一个聋哑道姑伺候寝食,蠢的象块榆木疙瘩。小庭院种了竹子,芭蕉,各种各样的花卉,虽然很悦目,但怎比得仙境的景物?我很快厌烦了,整天气闷,左盼右望,总不见文姐姐来看我。嘿,她新婚燕尔,与夫君烈火浇油一般,哪里想的起道观冷清?但我对人世太好奇了,终于有天打开观门自个儿跑出去玩儿。呵呵,这一去难回头啊,红尘世界肉欲横流,人间象座大乐园,我很快沉溺于**享乐中。嗯,第一个睡过我的男人是谁?记不清名字了,好象是个胖子。女孩破瓜总有点苦头吃,那胖子是斗鸡眼,美丑都不大分得清,可床上功夫了得,弄的我第一次就快活欲飞,隔了很久还回味无尽呢!”

话音未落,小雪和百灵嫩脸飞红。桃夭夭脑门几乎垂到胸口,哀声道:“娘!你,你别……”

琰瑶环苦涩的笑道:“你们肯定要问,我怎么这般不知羞耻?呵,谁又告诉过我什么叫羞耻?金陵月遗秦淮河,六朝风流烟花巷,金陵秦淮那地方盛产淫曲艳歌,荡妇色徒。我一个浑纯懵懂的世外女子,孤身一人游荡其中,如同白纸掉进了大染缸。女孩子不可妖娆放浪,不能随便跟男人上床,这些常识谁跟我讲过?没有人,礼义廉耻谁教过我?没有人!我全不懂贞操为何物,只觉得男女间那种游戏趣味百变,永远玩不腻。风月场中有的是淫亵花样。我每种都想尝试,索性投身妓院,挂牌接客。甭管老的少的贫的富的,各类男人来者不拒。一时间金陵城轰动了,都晓得秦淮河边出了位名妓。本来连年遭东瀛海贼洗劫,水西门到莫愁湖一带娼门凋零。我一大红大紫,居然带的各家院子生意兴旺起来。老鸨嫖客笑的合不拢嘴,编了两句口号叫作‘花柳盛世,小环中兴’。”

她扬脖挺胸,吐词又快又脆,颇有些炫耀的意味,同时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腮而落,令人见了分外的凄凉。桃夭夭掩面流涕,小雪和百灵潸然饮泣。峨嵋众徒扼腕长叹,但惋惜中包含少许的鄙视。

琰瑶环道:“妓院生涯转瞬三年,历来的名妓最红也只两三春,到时年长色疲,若无官绅名士捧场,就该早思退身之计。可我本具仙质,长久淫行未留丝毫衰痕,反而出落的愈发艳光四射。眼看同行们嫁人从良,我只感好笑:新郎新娘夜夜换,多么新趣好玩,人类偏用婚姻限制欢乐,实在是笨的没治。别人做妓女虚以应酬,强颜欢笑,我却精研其技,做的兴致盎然,直令欢场老客也惊慕不已。艳闻越传越盛,金陵城快疯了,来嫖我的男人挤破了门槛,其中竟有宓文妃的丈夫龙鼎乾,哈哈……便在那时候我遇上了许青铉,铉哥,你看到我**时的反应,差点把我的肚子笑破了。”

许青铉愧然道:“枉我修道多年,一动色心丑态百出,又有什么好说。”沉默了半晌,还是说道:“那一天,我奉师命前往金陵王府,接王孙楚晴去峨嵋山拜师。路经花陌街玉华楼,猛听楼上妓女高喊‘峨嵋派许青铉哥哥’。我怀疑耳朵坏了,怎么妓院里有人叫我姓名门派?跳上楼找到那喊话的女子,我登被她的容光震呆,只看遍身罗绮,金钗辉映,好象是贵族小姐装扮,容貌又似曾相识。女子道‘我是琰瑶环呀,你好生薄幸,分手几年就把人家忘了。’我眼前如撩开了纱帘,天山仙灵的眉目逐渐清晰。女子叹道‘怪不得你不认得了,想当初咱俩在山里初遇,我光溜溜的没穿衣服呢。”两三下脱的精光,娇声说‘亲亲铉哥,认出来了么?咱们是老相识了。我不收你的银子,白让你看个够,玩个够好吗?’我猛记起她是何人,惊愕中想喝止,可看她舒展肢体,一步步走近,我的小腹象无数蚂蚁在爬,心里发痒发烧,只欲将她紧紧抱住。惶急的两腿酸软,我连滚带爬逃出小楼,轻佻的笑声就在背后回荡,一直跑出很远还不散。”

“我匆忙赶回峨嵋,遇见行健师兄才心定,告诉他天山仙灵被卖进了妓院,一定是宓文妃干的缺德事。我说的怒气上冲,邀师兄去找昆仑派理论。行健师兄拦住说‘玄门即将讨伐妖皇,莫与别派另生枝节,当务之急是救出那女孩儿。’我知他表面沉稳,实际内心焦灼如焚。多少战事等着运筹,他却留封书信给师尊,连夜下山赶去金陵救人。阿瑶,你们相遇后如何,以前我是耻于打听,今日必须问个明白。”

琰瑶环道:“耻于打听?你当行健也被我迷住了?太看轻他了吧。”眼露傲色,仿佛为逝者自豪,但眼神一闪而暗,慢慢的道:“行健是把我从玉华楼抢出来的。那天晚上我正和嫖客大被同眠,他旋风似的冲到床前,拿被单卷起我跳出窗外,驾剑飞出金陵城,一直飞进海岛上的山洞。我云里雾里昏了半天,落地后才知被人抢走了。刚开初我很生气,后来认出行健,立时转怒为喜。寻思剑仙首徒原来是个急色鬼,仗着剑术抢美女独享,连嫖资都省了。”

第十回 只为伊人亡天涯2

“我兴趣大起,想瞧瞧剑仙高手床上的能耐,当即脱掉衣裳挑逗他。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可任凭招数使尽,桃行健竟无动于衷,抱着手臂只静静的看着。我越来越惊讶,怀疑这男人莫非是铁石心肠,他冷不丁的问‘你是天山仙灵,法力怎会丧失?’我笑着说‘法力么?全变成女人的魅力了呀,桃大哥没感觉到?’他沉思了许久,说道‘还须找宓文妃查问清楚,你先在这盘陀洞安住,洞外有座梵音精舍,佛家的诵经声可助你清净心性。’说完锁上洞门,径自走了。”

“我那个气啊,大叫大骂到天明。晌午有个老和尚来送饭,问明此处是普陀山盘陀洞,四面临海远离尘嚣,每日里晨钟暮鼓,只闻精舍里僧侣们的拜佛唱经声。我气极反笑,寻思用这招就想制住秦淮头牌,未免太天真了点儿。马上展开媚术,立马就把那送饭老僧收伏了,一番**之后,乖乖开了门带我各处游玩。等到桃行健回岛之日,精舍里那几个的老和尚都不念经啦,全成了我裙下饿鬼,成日里‘小娘子,小环姐’的乱叫求欢。行健脸色难看极了,我挑战似的瞪着他,心说我的‘法力’见识到了么,哪个男人抵挡的了?他没有发火责骂,开口问我‘宓文妃的丈夫也与你有染?’我回答‘是啊,我算他的首席情妇吧。那位自负倜傥的龙鼎乾公子,号称天胄龙种,上了床不过是个银样蜡枪头。’行健说‘难怪宓文妃携家返回武陵,她怕丈夫受你诱惑,又没法子送你回仙界,只好远避他方了。’”

黄幽忽地插言:“那位龙太太挺能忍的嘛,丈夫偷欢找情妇,何不把两人杀了泄恨?昆仑仙客这点手腕都没有?”

兰世海道:“昆仑仙宗分为天文宿,天武宿两个分支。天武宿尚武好战,天文宿崇文戒杀。宓文妃身为天文宿首座,杀人伤命是宗门的大忌。”转向琰瑶环问道:“行健师兄持有破空剑,何不用此剑重新破开虚空,送你返归无忧仙界。”因她旧行太过淫秽,有污“桃夫人”名号,不觉改了称呼。

琰瑶环低声道:“即使破开虚空,我也回不去了。”兰世海道:“却是何故?”琰瑶环犹豫片刻,答道:“天山仙灵要回天山仙界,须是处子童身。身清则心净,不论入世多久,都可抹去尘寰的污染。而我,我是破了身的人,**已尝,尘根种固,仙灵的法力因此失掉。无忧界中倏忽千百年,我身带尘污,只具凡间的寿命,一进去便将朽烂化灰。”

一席话,听得龙百灵心头乱跳,暗忖“瑶姨检验我的身子,还说完璧无瑕就送我升入无忧妙境。可我是龙家的女儿,哪会又是什么天山仙灵?”连接几个疑点,心下惊骇“瑶姨极力阻拦我的亲事,就为了让我保持童身!其实不止针对相公,我嫁给任何人她都会阻止。为何要送我去天山仙界,我究竟是她什么人?”

琰瑶环道:“仙灵**等同凡胎,行健略知这条天律,但为一线希望向宓文妃求教,过后的失望是可想而知了。他确认我无法回到仙界,就想在世上根治我的淫心。遣走了老和尚,又请一批尼姑上岛念经,指望这回我该没招了吧?哈,健哥的确是正直君子,焉知女人之间也有玩法。那群尼姑原本憋着心火,被我风言浪语撩的性发,三五日便丢开经卷,假凤虚凰的耍个不亦乐乎,直把那梵音精舍变做了雌牝发情的笼圈。”

丑闻太过淫污,众人神色尴尬,暗想“宓文妃给她刺字‘**’,倒不全是污蔑。”几名少年尤显忸怩。凌波叫了声:“桃夫人!”琰瑶环方才收敛,停了会儿道:“计划再度失败,行健只好送走尼姑,从此再没接人上岛。他整日沉默寡言,显然满肚子闷气,可我比他更生气。世人不分男女,谁不受我诱惑?可无论我怎样撩拨,他就是不动心,那抢我到这儿来干嘛?相持数月,一天我终于憋不住了,收起媚色大声质问,问他干么关着我,若是憎恶淫*乱,不如一剑杀了我省事!”

“行健默默等我发作完,忽然说道‘因为我喜欢你。’我莫名其妙,站在那儿发愣,只听他说‘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你。我心里存了私念,没有及时送你回仙界,以至酿成大错。’我好奇的问‘你的私念是什么?’他斩钉截铁的说‘与你结成夫妻,我遇到你就这想法。天山仙女纯美绝世,是男人都想得到。’”

桃夭夭暗地里大赞“好爽快!无饰无隐,胸襟坦荡,男子汉当如是!”随着旧闻渐揭,父亲的形行一点点浮出,却是那般磊落坚毅,远非原先想象的懦弱。

琰瑶环微微抿唇,似在回味那短暂的幸福,接着道:“听了他的表白,我眉开眼笑的说‘做夫妻还不容易,现成的嘛。’忙不迭宽衣解带。他却摇了摇头,转过身走出房门,搞的我满头雾水。第二天问起,他吐出两句话‘我要明媒正娶,正式和你拜堂成亲。’我说好啊,咱们圆了房再拜堂,落得先快活。他又摇头走开了,三番五次我才弄懂,他要先结婚再有肌肤之亲,非得遵循这套礼法。我气的牙根作痒,心想男女间就那么回事,婚前婚后有甚分别?设道槛给自个儿跨,纯粹的呆瓜大笨蛋。我的倔性也上来了,偏要跟他先同房,再举行婚礼,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大半年。我深恨行健拘泥不化,越想看这老实汉子纵情寻欢的淫相。唉,我只当他压抑**,故作正派,多年后才逐渐醒悟:男人对女人的爱意,最难能可贵的便是‘尊重’二字。”她出了会儿神,悠悠的道:“爱我的男人不少,尊重我的却不多。许大哥,你是英雄好汉,你也爱恋过我,但若要你娶妓女做妻子,公开礼聘迎亲,你做的到么?”

许青铉哑口无言,回忆数年隐讳旧情,只为顾全峨嵋名声,比起桃行健挚爱真朴,自己的作为实在渺小的可鄙。一霎时心感沮丧,揭秘的胆气全没了。凌波不愿听他们纠扯情债,只想查清攸关玄门的要点,掰手指道:“按桃夫人所述计算,远征妖皇的日子快临近了,桃首徒还留在海岛上么?”

琰瑶环道:“征伐妖皇是玄门的机密,行健从未向我透漏。但那年春天他常常离岛,少则三五天,多则个把月,最后一次出岛前叮咛‘峨嵋派有大事要办,我要出去些日子,你在此安心住着。’留下九个奇巧门的自行木偶,作为煮饭洗衣的仆役。木偶不受女色引诱,此番安排可谓精心。我暗笑行健瞎忙活,多半又想搞什么除淫心的把戏,当下轻轻松松为他送行。哪知行健一去两月,三月,半年也未见回转。我着急了,白天吃不下夜里睡不着,好象有猫爪子抓扯肝肠。我从没象那样牵挂过一个人,也不知为了什么,入冬后我忍无可忍,命令木偶伐木造船,我拼了命也要去找行健。就在这时岛上来了个男人,自称是昆仑仙宗的子虚先生。”

凌波道:“子虚先生!”她一直气定神闲,听到此却变了脸色,絮絮念叨:“子虚先生,子虚先生…...昆仑有这一位仙客?”兰世海等均说不知。桃夭夭暗奇“令凌波失惊,非同寻常。”龙百灵心念微转“李清照有诗云‘乌有先生子虚子’,那人显是知书识文。”凌波道:“嗯,桃夫人继续讲罢。”

琰瑶环道:“那男人蓝布蒙面,瞧不清相貌,法力高的不可思议。他只身硬闯盘陀洞,木偶迎势围攻,转眼就给他震成了细木渣。行健告诉过我,九个木偶能排真武阵法,象天王盾,狮子吼,剔天刺等法术均已粗通,结成坚阵万魔难侵。那怪客竟一举而破,委实把我吓坏了。跟着他幽魂似的闪近,按住我的肩头说‘凭我本事,能不能杀你?’我答了声‘能。’怪客笑问‘能杀而不杀,是友是敌?’饶舌咬字的,象教书先生考学生。他展示神通又语带友善,看来是想要获取我的信任。我惧意登减,反问道‘我有你这等厉害的朋友吗?我怎么不记得?’怪客笑道‘总该记得宓文妃吧?早先你的闺中密友。我是昆仑天武宿的子虚先生,宓文妃请我出山杀你。有道是朋友易交,冤家难解。鄙人爱做和事佬,想要弥合你们姐妹的仇隙。’我半信半疑道‘杀我?就为龙鼎乾偷情那事?昆仑天文宿不是戒杀么,文姐姐只求躲开我,方才搬家去了武陵。’子虚先生说‘搬的了家,搬不了心,龙鼎乾的心早被你夺走了。’”

“随后他讲起龙氏夫妇的现状:龙鼎乾回到武陵祖屋之后,三两天就害起了相思病,茶不思饭不想日夜疯癫。一会儿翻来覆去叫‘小环,瑶卿’,一会儿上吊撞墙的闹着娶二房。宓文妃深知其由,碍于门规不好出手,便邀天武宿的子虚先生除掉奸妇,以绝丈夫非分之念。子虚先生查到行健钟爱于我,倘杀了我惹恼行健,恐伤昆仑峨嵋两派的和气。况天武宿也有好生之德,岂肯为儿女私怨妄造杀业?”

第十回 只为伊人亡天涯3

“听子虚先生讲的有条有理,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宓文妃曾跟我讲过昆仑法义,我着意问了几句,子虚先生对答如流,确是一位昆仑仙客。末后我问道‘你既不想杀我,找到这里作甚?’子虚先生答道‘现如今昆仑,峨嵋两派危在旦夕,解救全在于你,故此特来传讯。’伸出两根手指,道出两件紧迫的危机。”

凌波道:“哪两件危机?”

琰瑶环道:“头一件,他说玄门正大举征剿妖皇,一路连战连捷,激起了魔道众怒。天下的妖魔邪教结成血盟,欲图和正道斗个鱼死网破。峨嵋派也是强弩之末,停驻东海虬楼群岛休整,意求毕其力于一役。此战定然伤亡极大,桃行健作为真武阵主将,幸存的可能微乎其微。行健若身亡,峨嵋必灭,而我也将失掉最可靠的保护者。第二件危机关乎昆仑仙宗,说那龙鼎乾奉天承运,是昆仑派天文宿选中的真龙天子。宓文妃入世嫁给他,正为内助之计,现在龙鼎乾情孽牵缠,心神失疯性命堪危。此人一死,天文宿计败,昆仑派难逃衰亡的厄运。冥冥中阴差阳错,两个男人情系一女,两派的命运也掌握在我的手中。”

桃夭夭霍地叫道:“子虚先生阴险狡诈!”众人心有同感,静盼他下文细解。但桃夭夭只凭直觉揣度,心中模模糊糊有个印象,真教解析子虚先生的阴险处,却又无从讲起,怔了怔道:“呃,我胡猜乱想,不作准,还听娘亲的。”

龙百灵已推想透彻“子虚先生的阴谋不难猜――破坏峨嵋派的远征,控制昆仑天文宿首座。两件事的关键是桃行健和我爹爹,两个男子又同爱一个女子。所以瑶姨是关键的关键,利用她设套,峨嵋昆仑皆入毂中。只是子虚先生编的危言太绝了,顺情合理毫无破绽,这份奸恶才惊人。他不需要刻意煽动,瑶姨也会惊慌失措,作出他预料中的行动。”

果听琰瑶环道:“行健离岛一去不回,我早料他身困险地,闻讯更是心焦,央求子虚先生领我去见他。子虚先生问‘你见他做什么?’我急急的答道‘我要带他远离战场!行健素来作战勇猛,冲锋陷阵哪顾自家的死活?我想救他脱险,先生你神通广大,定能帮助我们!’子虚先生说‘你这么想就对了,魔道逆天,终将自灭,何须与之拼个同归于尽。峨嵋派宗脉存续,全因你这点惜生之念。你给峨嵋立下大功,可否也为昆仑效劳?’我忙说‘如带我去见行健,要我干什么都行。’子虚先生说‘将来你和行健结成眷属,或可抽空去看一看龙鼎乾。他想你都快想疯了,虽是成亲无望,还请你亲口回绝,好言劝抚,令他顺顺当当的断了妄心。若此天文宿大计可成,宓文妃也能与你重修友谊。我今天造访专为此请,未知尊意允否?’”

龙百灵暗忖“子虚先生太狡猾了,这条件看似强人所难,实则无足轻重,目的是打乱瑶姨的思路,免得她深思峨嵋派失去主将的后果。”

琰瑶环道:“我没口子的答应了,心里却很忧虑。想那龙文乾是贵公子的脾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会委屈了自己半点儿?况我只会引人动情,何曾拒绝过男人的情爱?这件事当真难办,但为救行健先应下了,走一步算一步罢。正当我盘算的时候,子虚先生已纵起云雾,携我飞到了虬楼群岛周边。那里散布大小数十座岛屿,海水上飘满浮尸。子虚先生照亮海面。只见死尸里有神兽,妖精,以及正邪两方上千的人类。子虚先生指点说,近来妖魔负隅顽抗,海外三十六岛仙家尽数溃败,只剩峨嵋派独力奋战了。我早料战况激烈,万不敢想竟至这程度!骇惧之际惟盼行健安好,让他脱离战局的念头更加急切了。”

“子虚先生降落在最大的须摩岛上,峨嵋派驻扎在岛的中部,他指明路径就离去了。我独自走向峨嵋派营地,暗想营盘防备严密,如何潜进去见行健?说来也是凑巧,把守营口的竟是老熟人,诸多难关迎刃而解。”侧目望着许青铉,问道:“铉哥,还要我往下说么?”

许青铉神色平静,缓缓的道:“一直以来,每次向人复述那晚的事件,我总会隐去淫恶的环节。师尊和同门只道我为友徇私,偷放行健的情人与他相会。岂知我是色令智昏,做下无耻丑行。今日行健英灵在上,当着他深爱的女人,我再隐瞒天理不容!你既不说,我也要讲的!”踏上半步,仰视上方道:“那一晚,我许青铉和琰瑶环偷情通奸,事后乱了方寸,将入营的咒符悉数交给了她。”

琰瑶环道:“确是如此,当着他昔日的兄弟,我今天也不能昧良心说假话。”一样仰目望上,好象桃行健的鬼魂就站在那儿,肃然道:“是我琰瑶环主动勾引许青铉,骗他交出入营之法。健哥,我平生做下无数恶事丑事,但自作自受从不亏欠谁。惟独那次引你兄弟失足,导致你后来背负污名,我欠你的可永远也还不清了。今天两厢对证,若使你稍得洗雪,我愿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脱。”

众人不知说什么好,鄙视奸情丑恶,又敬佩他俩自忏的勇气。桃夭夭本已羞惭无地,恨不得把脑袋藏进地缝,继闻两人直言罪行,仿佛有什么力量逼迫他们招供。细细想去,那“力量”正是深藏人心的善根。登时嫌恶之意尽消,怜悯母亲,悼怀父亲,心底只剩一片凄伤。

琰瑶环道:“峨嵋派的营盘依据真武阵排设,营门由驭兽门神兽守卫。我远远望到铉哥把住路口,思量熟人好搭腔,壮起胆迎面而行。走到身前未语先露笑,他看着我就迈不开腿了。上次玉华楼失态,我已瞧出他难过色字关。眼下势急不容拖延,立刻展开全副媚功,逗的他情热,牵了手躲进草丛里苟合。待月亮升到了天顶,铉哥已做了我的裙下之臣,迷迷糊糊的交出入营的仙符。我假意寻水洗濯,沿小径穿进了营盘。那仙符随身佩戴,即有‘丹阳九转’之功,真武阵内畅行无碍,守营神兽也莫加拦阻。至于真武阵各门的排布式样,早前我和宓文妃推究甚详,知道阵法万变,天龙神将的位子是固定不变的。当下三绕两拐,神不知鬼不觉钻进了行健的帐篷。”

“行健大惊,问我怎会来这里?一大篇谎言我早编好了,哄他说特意前来告别,明日我将嫁给龙鼎乾作小妾,今生恐难与君再见。他愈发惊诧,说宓文妃怎容丈夫再娶,天文宿虽戒杀,但文妃心高气傲,逼急了非杀了我不可。我假装哭泣道‘正因文妃要杀我,所以我托言与桃行健已经订了婚,不能嫁给龙鼎乾。宓文妃以天明为限,命我同未婚夫前去她处证实,否则把我碎尸万断。’行健安慰说‘来到峨嵋派营中,不必理会那等恐吓之辞。’我急道‘文妃的个性你还不了解吗?历来言出如山倒,绝无回旋余地。就算峨嵋派护着我又怎样!文妃为了履践前言,召集昆仑高手猛攻峨嵋。纵然你们取胜,虚无三峰也将被鲜血染红!’”

“那番说辞,是顺着子虚先生的条理杜撰的。行健果然当了真,背着手踱步沉思。我趁势说‘龙家是簪缨世族,讲究礼教伦常。如果我们的亲事作准,龙公子再骄横也不能娶有夫之妇。正因为有这个道理,文妃才作法送我来海外,若无她昆仑仙符护身,我焉得深入机关重重的玄门要地!’玄门符咒源起昆仑,我闯营成功,俨是最有力的证据。行健不由得不信,犯难道‘玄门面临决战,主将怎可擅离?’我劝说‘从这儿驾剑光赶赴武陵,凭你的法力只须小半个时辰,同我见过文妃,立刻返回此岛,恐怕天还没亮呢?误不了玄门的大事。莫不成天亮妖魔就攻来了?世上绝没这等巧合!’”

众人怦然心动,暗道“偏有这等巧合!妖皇就在黎明发起了总攻……这不是巧合,而是前后连贯的大计略!”

龙百灵想的更深“又是那子虚先生暗中作鬼。峨嵋派的营地状况,许青铉迷恋瑶姨,他全都察知详备。利用瑶姨引开天龙神将,策应妖皇发动攻势,看来此人多半是妖皇的手下。”

第十回 只为伊人亡天涯4

琰瑶环道:“时间一刻刻流逝,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如等天亮风声传开,想走可万万不成了。我哀告道‘女人总需男人保护,你若不保护我。我只好冒险嫁给龙鼎乾,在他怀抱里求得苟安了。’情急跪倒脚下,抱住他的腿说‘我俩去文妃面前成亲,就请她做证婚人。大哥,你不是总想和我完婚成礼么?’那话说的恳切,倒不全是哄骗。行健被打动了,扶起我说‘好,我们去见宓文妃,但日出前必须赶回。’他是当机立断的英雄,情知惊动师门难脱身,只留了张便条,上写‘因私远行,甘领罪责’八字。随即悄悄走出营帐,驾起剑光带我飞往大陆。要说行健的剑术着实高超,半盏茶的工夫已抵湖南。我望见夜雾里峰峦峻拔,试着问‘这是哪儿?’他回答‘湖南衡山’。吓的我心里突突跳,寻思这等快法,从龙家再返东海真能赶在天亮前,但我怎能放他重回死地!于是改称宓文妃没在龙家正宅,命我们去避秦山庄会面。”

“那避秦山庄位于武陵太和峰底,是龙家给宓文妃修的秘密静修处。里面储物丰富,却无一名仆从,空敞寂静的象座陵园。宓文妃出嫁前在这化散仙气,尝试人间烟火,为婚后的生活做准备。前番我服入世丹治病,也曾由她带进庄内,早知亭台楼榭间按上古归藏神易布置,暗设昆仑仙宗的忘神法阵。行健踏入庄门便觉不对,四周建筑规整,小径平坦,却怎么都找不到出口了。我大感称心,山庄里吃穿不缺,住到老死都没问题。行健心知上了当,仍旧不动声色,沉住了气苦研破阵之途。饶是他道高法强,三月之后才破解昆仑法阵,寻到了出路。其时大战已止,峨嵋派惨败,‘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的谚语也传遍了三山五岳。”

众人摇首暗叹“一位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就这样背上了一生的污名。”桃夭夭心血激荡,暗叫“我爹不是胆小鬼,不是贪恋女色,他脱离战阵只想拯救我娘!他可太冤了!”

琰瑶环道:“我时刻陪在行健身侧,每遇到江湖中有人念那谚语,他的反应都很平淡。只当有一次路遇几名青城弟子在茶铺打尖,言谈中说到峨嵋派损兵折将,几近覆灭时,他才露出凶狠的怒容,瞪着我握紧拳头。我一点都不怕,自赞多亏设下巧计,救他离了万险之地,要不天亮准得死在那岛子上。他凝视我很久,目光说不出的凄悲,长叹口气转开了脸。”

“此后,他带我走遍天涯海角,既要躲开邪魔追杀,正道的查找,还要谨防俗世繁华勾起我的淫性。山林城市都难容身,再无片刻安宁。我对他讲‘你快娶了我吧,只要做了你妻子,礼法妇道我都遵守,咱们随便找个村镇落户过日子。’他不肯,说要先领受了师门的罪罚,得到师尊的宽恕方论私情。几年后许青铉寻到我们,他却又拒绝归派,说什么自愿隐居忏悔,从今再不露面。我差点气晕死,过后冲他发火说‘你要去峨嵋领罪我陪你!想去又不敢去,躲躲藏藏的是为什么?’他没有应答,眼里又闪出凄苦的光芒。”

凌波道:“桃首徒不回峨嵋的苦心,我是钦佩之至。”众人一愕,旋即意会。黄幽拍膝道:“他是想抓捕幕后的主谋!”

兰世海道:“桃首徒可不是蠢人,天龙神将半夜离阵,第二天黎明大战就爆发,他已觉出背后必有大奸贼作祟,而且目标就针对他本人。离峨嵋派越远,越能旁观者清,纵使抓奸失败,也不至连累峨嵋。”龙百灵暗忖“他守住瑶姨,还盼子虚先生再次出现。”

琰瑶环叹道:“我极少想到这些仙魔战事,自不能体谅他的苦心。颠沛流离七八年,我怨气渐增,心想就算受罪也够了,这般东躲西藏何日是个头。正感失落无依,行健却在洞庭湖停下来,造了座小木屋当居所。我以为他倦鸟恋巢,终于想成家了。岂料他成日独坐静思,好象在钻研什么艰深的法术。洞庭湖畔人文鼎盛,不远处是天下驰名的岳麓书院。学子们踏青登高,咏文念诗,好象风里也含着儒雅气味。我每日听见念书的声音,心中恍然大悟――行健又想让我戒除淫行,以前佛家念经没用,改为儒家道德熏陶。我心下气苦,暗说我已经承诺婚后守规矩,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么?要玩老一套,我就陪你玩儿到底,一气之下,跑到附近书院招引面首。”

“学堂里多的是英俊少年,我一口气找了十多个情夫,畅乐其间如鱼得水,偶或回家望望行健,故意把艳情描述的活色生香。他仿佛没有听见,神情坚毅极了,只是样子变的越来越消瘦,到后来活象套了衣裳的干尸。有一段日子我不外出了,躺在床上望着他,偷偷的抹眼泪。行健倒很安详,端汤送水的照料。一天,我冷笑着对他说‘别以为献殷勤能留住我,等明年身子将养好了,我就到扬州苏杭寻欢作乐。’行健问‘你身子怎么了,要将养到明年?’我坐起盯着他,一字一顿的说‘我怀孕了!’”

一刹那,众人静如泥塑木雕,隐隐感到不妥。

琰瑶环道:“行健脸色变了,哈,他是爱我的,要不怎会那副样子?呆了一会儿,他问道‘孩子父亲是谁?’我说‘鬼才知道是谁!跟我睡过的男人多了去了!反正都是英俊小生,留下的种也差不离。’换个腔调奚落他‘白拣个爹当,你不乐意啊?’他沉默了好久,忽然大笑道‘我哪配?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我一个逃之夭夭的熊包,哪里配当父亲!’我拍巴掌说‘行!小孩生下来就叫桃夭夭,让天下人都知道是你儿子!’”

“他笑的更凶了,手上青筋根根鼓凸,忽而望天长嘘道‘我是将死之身,有子承后如何不好?’低头看我,眼神出奇的温和,说道‘取名桃夭夭,孩子可要为我的过错还债了。小环,我很承你的情。但为你母子生计考虑,能否听我几句忠告。’我问‘什么忠告?’

“他说‘我若死了,你去武陵投靠龙鼎乾吧。我查访过此人的性行,虽是纨绔子弟,但平生思求绝色美姬,料想不会亏待你。宓文妃肯定会嫉妒,但一则昆仑天文宿戒杀,二则妻子总归要听丈夫的。寄身武陵龙家,总比你流落烟花巷要强。’我当他反语讥嘲,怒道‘你死吧!快死吧,桃行健,有种你今天死了,明天我就去给别人当小老婆!’跳下床冲出屋门,在荒林里游走到天黑,怒火平了才转回去。推开门,就看行健躺在地上,冷冰冰的身躯僵硬……他死了,行健果真死了,定是对我失望已极,早萌死志,托完后事就自尽…….”

话音渐低,旧痛如割,泪水滑下她冰冷的面颊,滴滴满含悔恨。那凄楚的眼神分明是说,但为挽回那一幕,堕入地狱也在所不惜。

忽然间,凌波离座站起道:“慢着!若依此言所述,桃首徒并无子息?”众人从悲情中惊觉,倏转脖颈,齐齐望向桃夭夭。

琰瑶环道:“没错,行健终其一生,都未碰过我的身子。”

澄秀亭异常安静,又象有十万个焦雷炸响,震的众人耳鸣神痴。黄幽猛地惊起,指着桃夭夭道:“他不是桃首徒之子,他,他是个……”猛吞唾沫,把“野种”硬生生咽回肚中。桃夭夭恍若两世为人,木然的瞧向魔芋大夫,后者皱眉点了点头,示意你娘心明眼亮,可不是疯子在讲胡话。

凌波道:“桃夫人遗腹深宅不假,峨嵋遗孀的名份却不实了。事关本派宗承,幸而早得澄清。”仍称“桃夫人”,不知是口误,还是挖苦。

琰瑶环道:“许青铉就在面前,我再不澄清旧事,对不起冤死的行健。”

凌波坐回原座,道:“那么请桃夫人续说后情,桃首徒死后,你遵他的遗愿投奔龙家了?”琰瑶环道:“……是。”凌波道:“接着产下一子,为纪念死者唤作桃夭夭。宓文妃依字推敲,误认是桃首徒的亲子,故才定亲招赘,是这样吗?”

琰瑶环哑了,眼光飘忽不定,半晌方道:“我……我讲清行健死因,算对得起他了。生孩子是我的事,与峨嵋派无关,你们管不着,管不着……”末句细若蚊吟,上身晃动,大有不支之态。龙百灵心中酸楚,渐悟言外之隐,那可怕的事实正层层剥露。众人不及她聪敏,也看出琰瑶环远未吐尽实情,纷纷站起身围近。桃夭夭忽从惝恍中惊觉,扑上前叫道:“娘!”扶住她倾斜的肩膀。琰瑶环自晌午讲到未刻,虽靠镇魂香护养元气,此时也累的神困欲昏。

桃夭夭怒视众人道:“要逼供吗?都给我退开!”

黄幽道:“你又不是首徒的儿子,凭什么发号施令?”

小雪道:“凭他是玄门师尊!乱尘大师亲传的位,你们敢不承认!”她惊闻桃夭夭血统不正,又见众徒迫势咄咄,一腔激勇维护情郎,什么长幼门风全顾不上了。兰世海首先退后道:“传位合乎祖制,岂可事后龃龉,我们都曾发誓效忠师尊!”向桃夭夭行礼:“弟子尊奉师令。”何九宫道:“乱尘大师之所以传位,是否有子承父职的意思?假若不是桃行健的儿子,传位的理由不存立,这个……”侯天机道:“首先要弄清师尊生父是谁?”

桃夭夭一颗心凄绝欲碎,大叫:“弄的清个屁,我石头里蹦出来的成了吧,谁稀罕当这师尊!惹急了我放玉银童出来,你们跟他混好不好?”

第十一回 玄境微言解疑痴1

众人惶然失措,不约而同的看向凌波。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一道阳光映照下,凌波面若止水,惟见双唇微张:“兹事体大,当请乱尘大师裁处。”

一旁魔芋大夫扇袖施法,加强镇魂香的效力,宁息众人体中躁动的气血。琰瑶环神志渐醒,连声道:“是了,去见乱尘大师!我找乱尘大师作主,只有乱尘大师能给我作主!”左手探出,握紧桃夭夭的手腕,仿佛溺水者抓着救命稻草,急道:“孩儿,桃行健不是你爹,可我还是你的娘,你是我儿子,我的儿子!”

桃夭夭强自镇静,道:“我当然是娘的儿子,烧成灰都是!”琰瑶环长喘了口气,右手伸向龙百灵,唤道:“灵儿好孩子,你来,你陪着我好么?”龙百灵含泪近前,让她搂住自己的肩颈,暗想“相公是她儿子,那我呢?我是不是她女儿?我该叫阿姨,还是改口叫……”心忧悱恻,竟无辞应答。

凌波道:“你们几位同往元始峰拜问,传位合理与否,可遵照乱尘大师的意思。”伸开手摸向亭外,道:“小雪跟我走。黑水村遇外人搅扰,我要你带队查明情况。”小雪叫了声:“师姐!”并不挪步。凌波笑道:“外边上百人等着调派,好多事须要料理,我一个瞎子如何做的停当?你帮把手好吗?”小雪不愿和桃夭夭分开,但闻大师姐语意坚恳,只得走过去搀她出门。众人均觉大师姐想的周到,少了小雪在场,也免得她给桃夭夭求情,便于乱尘大师作出公允的评断。

当下黄幽使出风遁,带众人出亭直飞元始峰。千里云程顷刻飞越,落脚处绿茵平软。四名清修童子望见风云涌来,连忙上前相迎,兰世海简述来意。由童子领路,绕化圣池走数十步,转入一条石径。元始峰的天象很奇特,日月并列天穹东西。众人去的那方偏西,草木山石在幽蓝色的月光里隐现。走到幽径尽头,只见卜筹前辈麻姑盘坐在地,两只翅膀莹莹闪光,背后有一块镜子状的圆石。

这地方树荫森森,飘浮着松柏清香,石底草尖到处奇光晶闪,散发着梦幻般的色彩。众人心感肃穆,屏住气不敢声张。清修童子趋步走近,低声禀明情由。过了一会儿,麻姑睁开眼道:“大师行将入圣,怎可再理派务。”兰世海施礼求告:“非关本派传宗大计,万不敢打扰大师。”

麻姑移眸从众人脸上看过,指着身后圆石道:“我布下‘虚神符阵’,供乱尘大师修持圣道。而今他的肉身已隐,惟剩仙魂驻于虚神石镜内。”指向石镜前的一块白玉板,道:“如有诉求,你等依次拜请,切勿高声喧哗。”琰瑶环道:“让我先拜,我要向大师请罪!”挣开桃夭夭和百灵,扑倒玉板上哭道:“大师重重惩罚我吧,是我害死了行健!当年的坏女人琰瑶环,诱骗行健的祸首,今天认罪来了!”

麻姑点燃几张符纸,絮絮念诵请神咒语。不多时,石镜影像渐显,乱尘大师面容苍然,飘渺的话音象从彼世传来:“莫哭莫哭,你没有害死行健,害死行健的另有凶手。”这两句似有莫大的神力,琰瑶环停止哭泣,抬起头仰观。乱尘大师也在观察她的面孔,赞叹道:“天山仙灵美质天生,倘若我早看到你,就不会以为行健乱性丧志了。”琰瑶环仍戴着鲛奴纱,乱尘大师却象能望穿她的肌骨灵魂,全无一点遮挡。琰瑶环道:“您的爱徒因我而亡,再重的惩罚都是该的。但请念在天山仙宗与玄门的渊源上,饶过我的……”回望龙百灵,嚅嗫着欲语还休。乱尘大师道:“你不用多说,你心里的秘密我都看到了。”

稍作停顿,乱尘大师道:“桃行健炼成第三层天王盾,纯阳仙体修至完满,即使肉身粉碎,魂魄仍可长留。多年来我数次作法召唤他的亡魂,没有一次能够招得到,因此深信行健还活着。直到桃夭夭带来死讯,我才知他已死了十六年,期间招不到亡魂,显然是魂体灭尽了。杀他之人是少有的强敌,非老朽所能抗御,故将师尊大位择人而传……嘿,灭尽行健的三魂七魄,具此种法力者,三界内惟有鬼伯。”

这番述说有些艰涩,众人未能尽懂,但后边几句闻之惊悚。琰瑶环失声道:“行健不是自杀的?”乱尘大师道:“无论自杀他杀,死前纯阳仙体未破,行健的魂魄就不会消失。魔道中有位称号‘鬼伯’的魔王,专擅御鬼灭仙的邪法。破灭行健仙体的只能是他,听懂了么?桃行健不会为女人负气自杀,他不是你害死的。”

琰瑶环呆呆的流泪,悲怜桃行健惨死,然而长年的负罪感卸掉多半,周身说不出的松快。两名清修童子搀她到旁静歇。乱尘大师面色慈祥,望着众人道:“找鬼伯报仇雪耻,老头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愿新师尊用心戮力,早日完结除魔的重任。”

话音未落,桃夭夭跪到板上,哀然道:“弟子身世不端,有负厚望,作不得峨嵋师尊了!”乱尘大师道:“不是桃行健的儿子,照样可以作师尊。”桃夭夭惊讶的扬起脸:“我话还没说透,您怎知我不是首徒之子?”乱尘大师微笑道:“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便知道了。唉,行健的性子实诚坚韧,你却率意轻狂。若论父子性情,实也差的太远。”

桃夭夭奇道:“那你凭什么传我定阳针?”乱尘大师道:“凭直觉和天意,许多事情靠智谋无从测算,随心体悟却可洞悉天机。你非行健的后代,但灭魔之任除了你无人能担当。此乃梦局所示,也是天命使然,惟其顺应行之。”转朝几名首要门徒,嘱道:“拥护新师尊,你们责无旁贷。”兰世海,何九宫等齐声道:“晚辈受教!”

桃夭夭心情大为放松,但想到母亲旧行污秽,又垂了头羞惭难当。乱尘大师道:“逍遥千古的好小子,生死功罪笑若等闲,这会儿干么自寻愁苦呢?”话语如泉水流过心境“桃夭夭,你的天性超颖众生,坚持信念又无所羁绊,绝不为荣辱忧怀。宇宙锋据此认你作主公,我想是不会认错的。”桃夭夭精神一振,道:“多谢大师开导,我心里敞亮多了。”乱尘告诫道:“记住,只求无愧于天地良心,余者万事不足挂碍。”桃夭夭原本旷达,闻语爽然而起,作个揖站到一边。

此时氛围和缓,众人展开了眉头,只有龙百灵愁容依旧。乱尘大师道:“你们谁还有苦恼的,上来倾诉罢。”龙百灵会意,跪上玉板道:“大师……”忍住了话头,暗思“我先不说,看他能否洞彻事因。”乱尘大师道:“你无须多言,上一代的孽债,追究越深越痛苦。偏巧你太聪明,再曲折的隐情都能猜到深处。”龙百灵寻思“他果能看透我的内心,仙家最上乘的妙法是‘无为无不为,无知无不知’,知识学问尽皆空废,灵念一运,彻悟万物因果。乱尘大师将升入圣道,法力也近乎神佛了。”

乱尘大师叹道:“又算计开了,聪明反被聪明误,糊涂自有糊涂福啊。你什么都想的穿,算的透,什么苦都得尝遍。”龙百灵流泪道:“什么苦都不想尝了,小女子特来拜别,明日即行下山。只盼远离纷扰,一个人在世上安安静静的过活。”这话半真半假,隐约带着试探口风的意味。乱尘大师笑道:“什么小女子,大姑娘,峨嵋弟子哪有这种称呼?你走了不打紧,我们的新师尊难道打一辈子光棍?”龙百灵怦然心跳,暗道“听他口气,我和相公做得成夫妻!如果我和相公是亲兄妹,大师就不会这样说!”

乱尘大师道:“别东想西猜了,天长日久善果自成,想太多反生扰乱。天机未可轻泄,顺变则能如意,记着我这些话,对你终生都有益处。”龙百灵知他神明烛照,言出必中,心里登感大慰,道:“弟子谨记师训。”退开几步,和桃夭夭站在一起。琰瑶环想干涉,又怕冒犯大师,张了张嘴没敢吱声。

乱尘大师接着嘱令:“神农首徒留在元始峰上,替琰瑶环褪除面部的创痕。”魔芋大夫道:“除痕容易,拔除昆仑派的咒结,尚须卜筹首徒动手。”乱尘大师道:“卜筹前辈就在眼前,何用欧阳孤萍。”魔芋大夫愣了愣,大袖一摆,向麻姑拱手道:“是晚辈走眼了,请麻姑施法除咒。”

麻姑不应,专注的端详龙百灵,称奇道:“这女娃儿生的真美,一动一静之间千种丽姿瞬变,横看侧观皆不同,仿佛是千百美质集于一身。呵呵,人世间可没有这种美色。”兰世海道:“她是摄魂门新收弟子,名字叫作龙百灵。”龙百灵上前致礼:“参见麻姑前辈。”麻姑道:“嗯,生的美易招天罚,自小被人施了法,迷了性,可见祸福相依的道理是不差的。”魔芋大夫道:“龙师妹中的法咒,桃夫人脸上的刻纹,均出自昆仑仙宗,卜筹神农两门合力当可清除。”

第十一回 玄境微言解疑痴2

麻姑道:“依我之见,法咒对龙姑娘无甚大害,带在身上作为瑕疵,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人太完美,福寿必短,这咒倒是不除的好。”

龙百灵莫知所云,一提自身带咒,她就没法细思,好象心窍被某物堵住了。琰瑶环道:“灵儿这孩子从小受欺,灾祸可从没少受。祸福相依,如今该轮到她走好运了。您大慈大悲,帮她除掉诅咒罢!”桃夭夭也说:“望前辈出手施治。”先前他不太重视此事,估计魔芋大夫喜欢研究人体奇征,逮着龙百灵一点小毛病夸大其词。今闻麻姑说“并无大害”,更是放心落肚。琰瑶环央求甚急,他随口附和而已。

麻姑道:“既是玄门师尊发话,老婆子就试试了。龙姑娘十天内不可离开元始峰,我布符阵为你清涤元神。”桃夭夭道:“十天?那么久?”麻姑道:“此咒虽不伤身,但游走幻变,比那脸上的咒结高妙百倍,清除起来很费时日。”

乱尘大师道:“灵丫头留在此峰除咒,正好给琰瑶环作个伴,如此安排满意吗?”琰瑶环喜道:“大师恩德天高地厚。”紧紧挽住了龙百灵的胳膊。乱尘大师道:“谈不上恩德,甘苦自取,我只能帮你们暂解忧烦。”慈目微展,悠悠的道:“青铉,你的苦厄却到头了。”

许青铉垂着头站在后方,一直神情淡漠,门派变故人情是非,似乎与他再无任何相干。逢当大师呼唤,上前跪拜道:“弟子脱离苦海,终于返本归真。”乱尘大师道:“怎么讲?”许青铉道:“我本不是修道之人,妄入玄门迷失本性,一生的作为损人误己。弟子悔悟前错,愿废弃道行,从此做个拔草锄土的农夫。”

乱尘大师笑道:“呵呵,你早点悟到此节,何至于吃苦大半生?那年我赶你离派,就想让你认识自己的本份啊!”停了少顷,语重心长的道:“天生万物各具特长,各存缺短,各有各的用途。顽石可堵洞,朽木可填沟,用来支撑大厦就不行了,所以自省自知乃是顺应天意的起点。许青铉质本鲁钝,性又热烈,身处乡里可为家长庄头。可叹他不识本份,偏执参修玄法,在奇幻怪诞的仙魔世界中穷奔颠忙。犯下大错也吃尽大苦,此非他本质恶劣,只因走错了人生道路。你们……”忽看桃夭夭嘴唇微蠕,问道:“我说的不对么?你有异议?”

桃夭夭道:“大师句句金玉良言,就是太长了点,大家不太记得住。”心说“女怕嫁错郎,男怕选错行,这么简单道理也要唠叨,铉叔本来愧恨在心,听了该有多难受?”乱尘大师笑道:“你本性仁善,无视权威,竟是修仙灭邪的奇才。诸位天赋各异,老头儿细说不了。相见无日,大伙儿好自为之罢。”众人躬身道:“大师教诲,受益良多。”乱尘大师道:“青铉暂留几日,等山境清宁,可去三村附邻安身。”许青铉伏拜受命。

祈请已毕,再没人跪上石板。麻姑燃起“送神符”,石镜中人像模糊,消淡,渐至空无。乱尘大师道:“去休去休,今日之会,大损我功行。”一语袅袅,隐入虚神石镜。

麻姑道:“化入圣道,灵肉将行遍诸世,仙体升华为道元神体。此乃本派最高成就,也是历代高贤最终的归宿,若行程未能完成,必使灵肉湮毁,永无第二次机会。因此各位不要再来打扰大师,峨嵋派的事务,往后请自作决议。”

桃夭夭道:“明白了,现在晚辈当家,是该由我拿主意。”转身走向林外,道:“侯兄,兰兄,你两位协助凌波守护山场。何兄,你把风雷弟子召回听调。黄兄,你去逸性谷放出老猴子通臂仙,叫它带群兽迎接道宗的齐云派。那齐云掌门是个老浑虫,我早给他预备下好大份的厚礼。”一连声发令,众徒喏喏应承,一面随他而行。龙百灵道:“我送送你们。”轻轻挣脱琰瑶环,快步跟出。麻姑道:“早去早归,别走远了,琰瑶环你先入符圈清神吧。”挥手撒了一圈符纸。琰瑶环不敢违背,只得任百灵走开。

来至化圣池边,众徒料桃龙两人有话私聊,告了退各忙其务。黄幽还想逗留,被何九宫拉了一道风飞远了。溶溶月光之下,只剩两个身影相伴。桃夭夭忽然跳开数丈,头脚颠转,风车似的翻起筋斗。

一气宣泄,连翻四五百个筋斗才站住,展臂长嘘道:“啊,舒坦了,差点没把我憋死!”龙百灵静静的看着,等他挺直腰板,走近掏手绢给他擦汗。却见面不红口不喘,神完气足,只头发里沾了些草屑。百灵伸出嫩葱般的手指,捻掉碎草泥点。桃夭夭心一软,道:“灵儿……”百灵道:“别动。”妙眸澄澄,柔荑纤纤,仔细的给他清理。

桃夭夭拿住她的手,道:“灵儿,我对不住你。那会儿让你下山离派,全是昏了头混扯,我心里其实痛的要死。我,我可不能没有你。”龙百灵指尖微伸,按住了他的嘴唇,凝眸相望良久,轻声道:“抱抱我。”桃夭夭没动弹,蓦地将她抱紧,胸中甜意涌荡,鼻子里却一个劲儿发酸。百灵耳朵紧贴他胸膛,听那咚咚雄劲的心跳声,男儿的气息冲入鼻端,登时神摇魂醉,身子酥软站不住。桃夭夭将她横抱怀内,弯腿坐到草地上。

龙百灵沉浸在醉意中,暗道“不是兄妹!不论瑶姨是我的什么人,相公都不会是我的亲兄长……他抱我的感觉明明是夫君爱郎,我丝毫没感到亲情,全不似瑶姨抱着时的亲厚感。千真万确,他绝不是我的亲生哥哥。”转念又感心惊“如果我是瑶姨的女儿,相公和我又不是亲兄妹,那么……相公却是谁的儿子!?”

桃夭夭哪知她的精巧心计,眼瞧玉容娇妍,含羞带怯,登生无尽怜惜。一仰首,面向一轮明月道:“好美的月亮啊!”

龙百灵闻声睁眼,转过脸瞧向天空,恰好几缕云烟飘过,轻纱般遮住了月轮。桃夭夭道:“哎呀呀,月亮藏起来了!那位天仙在场!竟有闭月羞花之功!”轻抚百灵的面庞,逗趣道:“月儿再美,也知比不过我的灵儿。”龙百灵嫣然一笑,“天仙”两字勾起心事,侧着头若有所思。

桃夭夭察觉她内心的忧虑,叹道:“今儿的经历真象做梦,早晨我还是峨嵋逃徒的儿子,之后听闻旧事,方知父亲是位男子汉,高兴没半天,又成了没爹的野种。嘿,一日命运几起几落,能把人折腾疯。”吁了口长气,把她搂紧了点,微笑道:“幸好经乱尘大师开导,我一下子想通了,也从中悟出些道理,你要不听。”百灵道:“要听。”桃夭夭道:“老天爷,他最爱整人,搅的命运七颠八倒,咱们不用理会他。只要灵儿爱我,我爱灵儿,天底下又有哪件事值得烦恼?”

龙百灵心头一震,暗道“是啊!只要此身能为相公拥有,我们的身世有甚要紧?刨根挖底自寻烦扰,我到底在想些什么?”抛开繁巧的思绪,登觉荡气回肠,心畅无比。喜极欲待欢笑,却莫名的把脸埋进他怀中,呜呜噎噎的哭开了。

桃夭夭轻拍她肩背,一如儿时情状,龙百灵哭了会儿仰起脸,只见青丝斜绕雪肤,眉间若笼轻烟,透过朦朦泪雾,那缠绵的眼波似能将爱意刻入骨髓。桃夭夭看的发痴,一颗心几乎停止跳动,暗想“我就此死了吧,好永远记住这一幕。”恍惚唤了声:“灵儿。”百灵道:“嗯?”又叫了声:“灵儿。”龙百灵眨了眨眼,暗说这是怎么了?桃夭夭吃吃的道:“灵儿,你知道你有多美吗?”料不到有此奇问,龙百灵微一发怔,深深的道:“只有从相公嘴里说出来,我才觉得自己美。”暗谓我之美为君而生,为君独享,旁人的欣赏都无意义。桃夭夭如闻天音,飘飘然好象升入天堂。百灵伸手指摸过自己的眉额,眼睫,鼻梁,嘴唇,果然觉得自己美貌无双,骄傲悄生,每根发丝都似在散发神采。

清辉柔柔洒落,笼罩着少年情侣。空灵幽幻的美景中,真盼天长地久永无止期。桃夭夭忽叹道:“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景。”龙百灵婉然一笑,道:“盈盈河汉清且浅,脉脉相望不得语。”

桃夭夭所念之句引自宋词,指牛郎织女年年约会,远胜人间男女的情爱短暂。他是有感而发,意境不很合宜。龙百灵略改汉诗作答,讽喻牛郎织女远隔银河,平时想说句话都是奢望,更不能象我们这样对咏唱和。两星情意虽延长万古,却似河水般清淡浅平。感怀两星的同时,又暗祈你我两情长守,可别象两颗星星那样离合不定。她的辩答蕴味深妙,即情又应景,自是超过“金风句”甚多。桃夭夭轻弹她鼻尖,笑道:“才女,说不过你。”龙百灵“啊”了声,扭转身子道:“这儿离天好近,正好瞻仰天上那两位。”遥指星河,但见云影森渺,星光璀璨,宛如长帛缀满了大大小小的明珠。

第十一回 玄境微言解疑痴3

正观望间,一股浊气直冲天顶,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桃夭夭得神木甲后初觑仙机,以前看的道书都象解了秘,对星象异变感察甚敏,立时变色道:“紫府主天下道家,那方污气汇聚,峨嵋派要生祸患了。”龙百灵道:“峨嵋派的担子,相公真要挑下去?”桃夭夭道:“那当然,我大哥,欧阳姑娘,兰氏兄妹,兄弟好友们全是峨嵋弟子。覆巢无完卵,峨嵋衰亡他们也得遭难,我岂能坐视不管。”扶她并肩站直,眺望远空道:“况且娘亲当年流离失所,都是妖皇偷袭玄门所致,可谓大仇不共戴天。乱尘大师又让我灭魔,说什么也不会放过那死敌了!”

龙百灵道:“但妖皇还没露出形迹,现下犯境的是道宗七派。”桃夭夭道:“青城派暗通金轮教,金轮教又听命妖皇,几股势力首尾勾连,这势头就叫作毒蛇吐信――蛇伏在草里看不见,咬人先吐信子。咱们打掉了前头的部分,还怕惊不出妖皇这条大蛇?”目视自然宫方位,只见黑云侵入清气边界,笑道:“鸡蛋碰石头,道宗七派真敢攻来。”龙百灵道:“千万别轻视道宗。”桃夭夭道:“一群蝼蚁罢了,不够我宇宙锋一挥,你别劳神想这事。”手扶细腰,轻柔的抚摩。百灵笑道:“再这样体贴,可要把我宠坏了。”正色道:“道宗有恃无恐,还是小心为上。”

桃夭夭道:“他们有什么好恃的?”

龙百灵道:“论道法高低,道宗自然比不上玄门,但道宗常在江湖中作营生,凡人俗物从无忌避,这点恰是他们的优势。”桃夭夭摸了摸下巴,细思话中深意。龙百灵道:“常言说‘神仙打仗,凡人遭殃’。修仙的正道与世无争,唯恐法术影响凡间,即便与魔道开战,也要尽量避免牵连到凡人。道宗全无这种禁忌,这回大邀江湖帮派,意在卷携川中百姓。一旦争斗殃及无辜,我们势必收手。那时道宗再提停战条件,峨嵋派就得洗耳恭听了。”

桃夭夭道:“那帮饭桶,也能玩这种阴招。”龙百灵道:“这是道宗唯一可用的计谋,惟有如此才敢挑战峨嵋。”桃夭夭想了片刻,觉得她分析合理,皱眉道:“拿老百姓当盾牌,这招果然歹毒。灭魔灭魔,我看先灭了道宗才是。”

龙百灵摇头道:“不能灭道宗。”桃夭夭道:“为什么?”百灵道:“单以实力相较,峨嵋远超道宗,要灭他们早就灭了,历代师尊均与他们结盟,其中肯定有道理。再者以往征伐魔道,峨嵋都邀道宗参加。我想那几派可能有什么降魔秘技,将来跟妖皇决胜负,或许很用得上。”

桃夭夭道:“不能灭不能降,道宗竟是块烫手山芋。”挠着头苦思,斜眼一瞥,看龙百灵手伸进布包,从包里取出一卷黄绸。桃夭夭笑道:“锦囊妙计,灵儿早有预备!”龙百灵道:“也没什么,上面写了几处地名,全是道宗的要害所在,我翻书查到的。倘若道宗逼迫太紧,可把布条分送给各派掌门,他们看了定会有所收敛。”桃夭夭珍而重之的收进怀内,叹道:“灵儿真是算无遗策。”轻摸她的娇颜,柔声道:“元始峰是魔道的禁区,乖乖在这里陪着娘亲。平定了外患我来接你,咱们再不分开了。”

龙百灵投身入怀,默默的相拥。随后桃夭夭举步踏空,乘风渐离元始峰,飞出很远往回望,犹见百灵的身影悄立在星云中央。

飞临璇玑峰时,那片黑气已蔓延至试炼场。众多弟子退守自然宫,肩并肩围坐在石阶前边。桃夭夭脚刚落地,就听陆宽欢叫:“师尊驾到,我们有救了!”桃夭夭道:“道宗的攻势很凶么?”举目细辨黑云,未见妖魔邪气,翎毛翻飞象鸟群,又不闻鸟雀啼鸣。桃夭夭道:“怪哉,金轮教的乌鸦城复活了?”凌波走近道:“禀告师尊,那黑云由数万只鹞鹰结成,正往山场喷吐毒液。”

桃夭夭暗施虎精“捕风”妖术,右手五指伸曲,抓过那边的风头,放到鼻下闻了闻,只觉风气含香,体内的神木甲未生抗应,道:“这种毒对人无害。”扭看红袖躲在树下,招手道:“小红莫怕,过来我护着你。”红袖实是忌惮峨嵋众徒,上百名正道弟子聚坐,气场森严。她虽得了人身,犹自不敢靠的太近。听到主人召唤,缩手缩脚的躲到身旁,怯声道:“山场多久没打扫了,招来满天禽鸟。主人快除掉吧,大家好散了歇觉。”桃夭夭笑道:“简单,一剑劈过去,你就满地拣鸟肉吧。”陆宽道:“凌师姐叫大家别动手。”

凌波道:“这些鹞鹰不象妖物,喷的汁液似能毒害阴魂,我已命十二剑暂退,由摄魂门密切监视。”一名摄魂弟子道:“兰师兄带人巡防试炼场四边,指望抓两只鹰细察。”桃夭夭记起龙百灵的告诫,忙道:“凌波考虑的很是!这鹰群八成是道宗放的,乱杀恐伤无辜,务必小心应付!”传令兰世海活捉鹞鹰,轻易不得伤害,其余弟子安坐原地,点起火把待命。

时近中夜,先来复命的是风雷门群英。何九宫召回各路小队,返山禀明蜀中形势。带队的杨小川道:“道宗各派进驻安岳,隆昌一线,正纠合川湘的帮派。另有九华门徒张少阳求见师尊,说有要事相告。”

桃夭夭道:“九华门徒求见?投诚还是作奸细?带上来问个明白。”身边有人耳语,说这张少阳是九华派的头面人物,与同派三人并称“九华四侠”,江湖中英名早著。正说着,风雷弟子在前引导,三名红衣人走过接引桥,中间那大汉走上前抱拳道:“九华派张少阳,拜谒峨嵋师尊。敝上命在下前来进言,请勿杀伤入山的鹰群!”神态急迫,不转气的道出身份来由。桃夭夭道:“老鹰是道宗放的吗?藏了什么机关?”

张少阳不知说话者是谁,直起腰左顾右盼,两边的人全看过,才注意到阶上站着的金冠少年。凌波道:“这位是本派新师尊,张道兄有话请讲。”此前盛传峨嵋新师尊年轻,张少阳虽有耳闻,乍见其人仍不免错愕。桃夭夭问道:“放鹰吐毒是那一派的邪术?”

张少阳定下神道:“此法称作‘白骨蛇鹰阵’,是五台派秘炼的法术。他们派人装成相面卜卦的方士,采集四方百姓的生辰八字,活人的头发指甲,烧成符水喂养幼鹞,养成的鹞鹰与活人生死同命。一只鹞鹰被杀,世上便有一人暴毙,峨嵋派若大开杀戒,万千黎庶丧生,世道定将大乱!”

桃夭夭笑道:“拿百姓当人质,灵儿算的真准。”张少阳道:“敝上昨日方知蛇鹰阵详实,感念苍生临难,特派我等传讯。望贵方收回反击的命令,暂作退让。”桃夭夭道:“贵派多虑了,五台派的伎俩卑鄙,早被我们算了个底儿透。百姓是伤不了的,反击定要展开。”张少阳道声:“托赖顾全!”看他满不在乎的神气,张少阳暗想“这少年当真是峨嵋师尊?”低眉旁站,神色恭敬许多。

少时兰世海上峰,把一只活鹰呈到阶前,说道:“凌师姐所料不差,鹰嘴里吐的毒汁专害阴灵。不伤人畜活物,所以不显妖邪的凶气。”叫人端来瓷盆,倒提鹰身手摸鹰颈,轻捏了几下,从鹰喙间掉出条拇指粗的小白蛇,“吧嗒”落入盆中。那鹞鹰颈喉开通,嘶声啼叫起来。众人寻思“怪道听不见鸣叫,原来喉管被堵住了。”兰世海道:“吐毒汁的实为这白蛇,书中记作‘白骨指蝰’,是云南百花教驯养的异物。”

桃夭夭奇道:“百花教同我们是盟友,怎么又跟道宗搀合?”兰世海道:“错不了的,此蛇服食曼陀罗花,养于坟场骨堆,唾液飘出的花草香毒惑中阴鬼魂,常为百花教驱使阴魂所用。”众人凑拢细辨,果闻花香浓郁扑鼻。

桃夭夭素知百花教法门,前番尸祝的“虿血唤灵**”,也是用蛇修炼的驭灵术,暗想“幸亏灵儿没在,不然满山是蛇,她又得吓个够呛。”有人问道:“他们毒害阴灵做什么?”张少阳答道:“据敝上所悉,这回的蛇毒很猛烈,中毒的阴灵半日内转化为厉鬼,遇到活物发起猛攻,非到魂灭绝不停止。”兰世海道:“开始不露邪气,召聚阴灵变做鬼军,然后攻个我们措手不及。”正说时,那鹞鹰鸣声渐低,蜷缩翅膀不住抖瑟。张少阳道:“取出了蛇的鹞鹰会虚脱,一只鹰关连一条人命,需要善加护养。”

桃夭夭点头称是,命弟子抱开调治。

至此,道宗战术明朗了――将鹞鹰和百姓的生命相连,放在前方打头阵,峨嵋派投鼠忌器,不能反攻只能退防,最后只得签订城下之盟。凌波道:“五台派培育鹰群,百花教配以蛇毒,他们炼这阵法下了不少功夫。”桃夭夭道:“那位何掌门到底想要什么?当正道领袖?值得这般大费周章。”凌波道:“还当尽快解局要紧。”

张少阳道:“凭玄门的实力,击溃此阵容易,不伤损鹞鹰就难了。五台派数年炼化,鹞鹰几乎已成世人的化身,伤势可以远距离传递。比如方才那只鹰体衰,它关连的那个世人也会病倒。”分说到此,试炼场风声大作,夹杂着阴惨的号叫声。摄魂弟子来报,说川西林泽中的孤魂野鬼游走,正向峨嵋山迅速聚集。张少阳道:“困局难以力解,众仙师请勿强攻,宜速派使者与五台派交涉。”

第十二回 魔踪遗秘须明察1

桃夭夭笑道:“莫急莫慌,老兄远来是客,待客之道是不能免的。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命红袖从殿内搬来座椅,沏两杯香茗送上。桃夭夭稳坐捧茶,请问九华掌门尊讳,家中高堂安否,几位令郎令爱,有一搭没一搭的寒暄。张少阳心急如焚,又不能失了礼数,强撑着敷衍,那茶水喝进肚中如火上浇油。正焦烦无着,猛听同伴高呼“看哪,蛇鹰阵散了!”一扭脸,循声而望,张少阳面露惊异,张开的嘴再也合不上了。

此刻惨号声已听不到,飞禽的啼叫响彻云霄。只见试炼场上空千万条人影穿梭,仿佛天兵显威。人影飞过之处,那些鹞鹰如断线风筝似的飘坠,顷刻鹰群稀落,灿烂的星空重又展现。张少阳只看的眼花缭乱,忽见一个人影跳落前方,单手抓着只鹞鹰,衣着相貌与新师尊毫无差别!那人影丈余外停步,松开五指,鹞鹰掉地“嘎嘎”大叫。神气鲜活却无力扑腾,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了。

桃夭夭道:“老鹰喉咙里的怪蛇已取出,掉落在试炼场长春麓各处。侯兄带三十名弟兄去收拾,毒蛇就近掩埋,禽鸟暂送逸性谷圈养,留神别弄伤了羽翼。”侯天机率众下峰。桃夭夭传命兰世海等人:“进山的阴灵先别驱散,拘到林子里留待后用。”摄魂弟子接令走了。桃夭夭这才转过脸,笑问道:“困局如此化解,张道兄看使得么?”

张少阳目瞪口呆,瞧一瞧桃夭夭,又望一望那边的人影,实在弄不懂怎会出现两个“新师尊”。桃夭夭笑道:“张道兄刚才谈到化身,恰好提醒了我。本人杂学旁收,分身化形的法门也粗通一二。”说罢站起身,迈步向前,那个人影也迎头走来,面对面交融合并,重又合成一个“桃夭夭”。随即伸臂仰天长啸,声如龙吟虎咆。天上的人影应声返归本体,成千上万的排成一字队形,自高空“呼啦啦”飞降到桃夭夭身上。张少阳骇的毛发倒竖,惊道:“这,这是什么仙术!”红袖傲然道:“我主人的分身**!凡夫俗子八辈子甭想见着!”

原来趁喝茶的工夫,桃夭夭已暗中作法,遣出分身飞入鹰群,一只只捉住了捏喉取蛇,手法轻巧未伤片羽,同时施加凤妖伏百鸟的法力,维持鹞鹰的生机,又使其失力难逃,相关的世人由此得以保全。张少阳不明其中的详情,但觉奇观如电闪,眼中所见超出脑中所思,瘫在椅上好半天动不得。桃夭夭收回分身,吩咐两旁:“我用妖法束缚鹰身,或许会让世间的人感应中邪。燕盈姝带几个人去巡视各处乡镇,医治民间急症。杨小川你们保护神农弟子,遇到道宗赶退则罢,休要杀伤。”派完这几队,踱回座椅道:“张道兄,咱们品茶聊天。”

张少阳回过了神,赶忙离座立正,毕恭毕敬的道:“师尊神通无量,争端必得善解。小人赶着回禀敝上,不便多扰了。”一揖到地,调头要走。桃夭夭一把抓住他手腕“怎可就走啊?九华和峨嵋是老朋友,大过年的正该串门叙旧。”心里暗想“楚晴下午送信,天黑还没回来,如果他被道宗使诡计陷住,这姓张的倒可用来交换。何况九华派上山报信,已是通敌的明证,分裂道宗的把柄岂能白白放脱?”念及于此,传令道:“九宫兄劳你出马,率十二剑找回咱们的信使。”挤了挤了眼睛。何九宫心领神会,同乾坤十二剑下峰,赶往道宗驻地接应楚晴。桃夭夭一拉张少阳的衣袖,笑道:“来来,品茗清谈,小弟新官上任,要请张道兄多多指教。”张少阳道:“万不敢当。”此时他虔心敬服,视桃夭夭如天神,叫叙旧便坐下叙旧,全无半点异言。

一直谈到东方发白,桃夭夭刨根问底,张少阳知无不言,讲的是道宗和玄门的旧日恩怨,个中曲直并无偏袒。桃夭夭暗生好感,心想这人倒是条诚实汉子,笑道:“累了张兄半宿,甚是不周。”命红袖下去传早点,暗思“楚晴怎地还不见回?”红袖走两步忽停住,指着接引桥笑道:“说早点,早点到,厨房大娘是顺风耳。”就看开花婆婆两臂挥舞,从桥上飞跑而近,嘴里乱叫:“了不得啦,不得了啦!”跑到石阶前伸脖大喘,两手空空并没拿食器。

桃夭夭是被她板子打怕了的,屁股朝后缩了缩,笑问:“大娘何事慌张?”开花婆婆叫道:“厨房失陷啦,粮草劫光啦!”凌波道:“有敌人攻入?”开花婆婆比划道:“他钻进屋里翻箱倒柜,我抡起板子打他!呼呼,一下下全落了空。他反打,乒乓,我就摔了个仰八叉,他抓起橱柜里的饭碗大嚼大咽,呼啊呼啊,吞下去的那个快啊,比拉稀还通畅。”夹七杂八不知所云。旋即丁志玄跑来,同样表情惊惧,禀道:“厨房食粮被吃光了!”

桃夭夭道:“不是说储物充足么?怎会……”凌波微微前倾,低声道:“厨房那边邪气很重。”桃夭夭运目远望,透过浓密的晨雾,遥见厨房附近魔光暗涌,隐敛而不放,浑厚的气势远非普通妖魔所能及。丁志玄喘息道:“是日前那个老怪物,闯进厨房翻箱倒柜,蔬菜猪肉,甭管生的熟的,见什么吃什么,象才从十八层地狱放出来的饿鬼!”

桃夭夭登知事态严重,喝命:“峰上弟子和虎贲螭卫守卫自然宫,红袖替我管待客人,无令不得走动!”众人齐声领诺。桃夭夭冲张少阳抱抱拳,道:“少陪!”腾身飞纵,一霎跳落厨房门前,踢开半掩的门板,抬眼就见玉银童躺在饭桌上,左手持半只熟鸡,右手拿着几张面饼,肚子胀的滚圆。木狗来福“汪汪”狂吠,绕桌子腿打转。

桃夭夭一愣,点头道:“好个老怪物啊,真有两下子,竟能破掉我的锁山咒。”这一日屡经波折,他神思懈乱,忘了遥测玉龙山底的动静。未料玉银童逃身有术,几个时辰内就能出离困境。

厨房里碗翻盆倾,如遭洗劫。玉银童两手左起右递,往口中猛塞饭菜,嘟囔道:“脱胎换神极耗精神,老子快饿死了,吃饱了再跟你算账。”桃夭夭讶然道:“你脱胎换神……”

脱胎换神又称“羽化”,修行到一定阶段,突破极密的封禁,元神离体而不失散,再返还原身重合时,肉身则可转变为仙体。但封禁可遇不可求,修行者自我禁闭有失严密,陷身他方又太冒险,所以“羽化”既需苦修又要天助,是修仙者最难过的一关。峨嵋派现任首徒之中,只有凌波,班良工,魔芋大夫三位炼成仙体。桃夭夭凭借魔剑辅助之力,跳离幽冥江才羽化成功,幽冥江就是他修成仙体的封禁。至于成就“混元神体”,全因机缘巧合,神木甲与天王盾贴应促化,并非常规修道的阶段。

而玉银童受困玉龙山底,竟将山体也当修道的封禁来突破――先自废法力退化为凡胎,再从玄门基本功炼起:打坐养气,通大周天,洗髓易经,培植内丹,千年道行须臾修满,最后元神离窍,冲破了锁山咒的禁锢,仙体在山外重新合成。这番作为委实离奇,已无法用常理解释,废掉法力即日重生,便是峨嵋祖师也办不到。

桃夭夭深知修道之艰,估计玉银童定带有什么法宝,速成仙体和兼修七门的奇迹,都出于那宝贝的助益,点头道:“你逃跑的本事很高,胆子也够大,居然还敢上山来送死。”玉银童抹抹嘴角的油水,鼓起眼道:“怎么不来,今晚的竞德大会本前辈要大展雄威呢!”桃夭夭弹冠做醒悟状,道:“啊呀,今晚是除夕!差点忘了。”玉银童道:“对啊,除夕举行竞德道会,近十年都是这规矩。”桃夭夭放下手道:“今年改了。”玉银童惊问:“什么?”桃夭夭道:“今年竞德道会改期举办,不在除夕了。”玉银童涨红脸道:“谁说改的!”桃夭夭道:“我说改的,我是峨嵋师尊,这点事还做不了主?”

玉银童险些气炸肚子,颤声道:“你***,老子千辛万苦钻出那地牢,只为赶着参加竞德道会,哪知小贼说改就改……”桃夭夭道:“你竞个屁德,越竞辈份越低,只有当灰孙子的德行,我劝你还是别参加的好。”玉银童道:“贼小子莫贫嘴,老子既来参会,自有神妙宝贝在身,定教你们服输。”桃夭夭笑道:“嘿嘿,我正念着你的宝贝呢,老实交出来吧!”手随声起,猛然抓向玉银童头顶。

他这一抓如天罗地网,十个玉银童也当就擒,可偏偏就抓了空,耳后响起笑音:“贼小子来逮我呀,神妙宝贝在身,逮得着我是你孙子!”桃夭夭目不瞬,身不转,鼻中打了个哼。玉银童身畔冷光飕然,六十四股红气升起,呈利牙状交错收缩。此乃血蝠妖王的“盲牙笼”妖法,无须眼目追索,循着声响确定敌人身位,长牙合为牢笼,是头等灵异的捕敌之技。但红气缩紧仍无所获,玉银童身如鬼影,忽然闪现在试炼场西角。六十四股红气排成六十四卦位,那边漏防均有灵应。桃夭夭感知他从西边突围,瞬移到那里守株待兔,敌影方显立即出手,暗藏五种擒敌法术,手掌如山飞罩,谁知又抓了个空!

第十二回 魔踪遗秘须明察2

桃夭夭心里一惊,暗知对方道法已有新的改进。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玉银童悬立屋脊上方,手拍肚皮大笑道:“峨嵋派师尊,你小子差的远哩!”张狂丑态活象只大蛤蟆。桃夭夭一阵冲动,就想用宇宙锋狠劈,直接把老怪物送上西天。猛听玉银童嗓音凄厉,叫道:“瞎娘们偷袭……”脑后劲光陡闪,两道神剑插入要害。跟着紫影飘临,却是凌波赶到助战。上一次玉银童接近时她全神戒备,以影遁术躲避止观剑气,因此未被刺伤,今番志得意疏,不防被双剑刺了个结实。惨呼声中玉银童立刻隐形,急施遁甲术腾挪。凌波一步步走入场中,就听那惨叫远近环绕,千百声此起彼伏。显然玉银童移动了千百个位置,但不论移到何处,总会被剑气刺中,随着一声在天边响过,试炼场渐归寂静。凌波道:“那魔头逃出峨嵋了。”

桃夭夭大奇,暗想凌波双目失明,怎么追测敌踪如此精确?正待详问,凌波眼睛微眨,就在眼帘开启的一瞬间,金光森然流转。桃夭夭灵念忽生,察觉漫山遍野全是剑影,一道道飘浮半空,屋檐,草底树梢,无处不有,峨嵋仙境仿佛浸入了剑的“海洋”。但仅有短短一瞬,凌波眼睫闭合,神光敛收,剑海也隐没不见了。桃夭夭暗想“到处都是剑,难怪玉银童躲不开。”十年前击退金轮教护法,凌波曾使出这剑海奇术,经过长期精研深炼,效用更加神异。桃夭夭挑起大拇指,赞叹道:“凌师姐的剑术真高!”

凌波道:“这金乌剑海借太阳光布成,过午光线减弱,漏洞会增多,黄昏后就自行解消了。”桃夭夭道:“有防备总没防备好啊,你让大伙儿都守在剑海范围内,不可随意走出。”凌波躬身道:“是。刚才见魔气冲天,弟子妄自出战,未遵师尊不准擅动的号令,尚请师尊责罚。”桃夭夭心说“你几时遵守我的号令了?”打个哈哈道:“没事,没事!”凌波道:“小雪带剑仙弟子查防三村,处于剑海之外,是否将他们召回?”

桃夭夭想了想,摇手道:“小雪在外更安全。玉银童还会进山捣蛋,那老怪物专爱骚扰女孩子。”举目遥望天际,皱眉道:“他何时炼成一种新的逃遁术,遁形换位快的离谱,怎么都捉不到。”心念一动,问道:“黄幽在哪里?”凌波道:“遁甲首徒昨夜赶往武陵,现在还没消息。”桃夭夭脸色微变,道:“去武陵干嘛?”凌波道:“我派他哨探龙家动向。”

桃夭夭跺脚道:“冒失啊冒失,你们真冒失!那龙太太老奸巨滑,行动之前岂不设法严防细作?黄幽这下是自投罗网。说不得了,你守好山场,我去救他。”待要纵起云雾,忽看从长春麓走来十几人,引路的是楚晴。一闪身站在跟前道:“启禀师尊,九华,龙虎,三清,崂山四派掌门拜山。”话音方落,闪回去引领宾客。

凌波道:“黄幽带有通微万域图,遇险当可自保。道宗四派此来必存妥协之意,师尊先行接理才是。”

桃夭夭还在沉吟,那方客人已引到面前,楚晴一一介绍:“这位是九华派陈掌门,这位是龙虎派方掌门,那两位是崂山派三清派的孙真人和楚掌门。这位乃是玄门新任桃师尊。”依次打过照面。陈元鼎深施一礼:“贺仪未献,拜谒又迟,恕我等粗慢。”

桃夭夭笑道:“客气了,各位率人马会猎巴蜀,峨嵋派未尽地主之谊,还望多多海涵!”眼瞧陈元鼎胡须垂胸,白面长目,一身儒者的气度,寻思“九华掌门倒也不坏,他派张少阳给我报讯,解救百姓性命,这是仁人君子的义行。”抱拳还礼道:“小子德薄,怎敢劳陈掌门拜贺。但要别派掌门赏个脸,却又可望不可得了。”话里藏着刺,暗讽余下三掌门不懂礼仪。

那三人一愣,本以为新师尊年幼口拙,岂料句句刁钻老练,忙改颜作礼道:“恭贺桃师尊继位。”彼此认过身份,由楚晴领着,在试炼场边找了间空屋当作待客室。随从人等摆椅抹桌,四掌门向凌波聊作问候,借机探问新师尊接位的因由,一时屋内嘈杂。桃夭夭把楚晴拉到旁边道:“我叫何九宫接应你,怎不见他一同回山?”

楚晴道:“何师兄?我们没碰面啊!”略一思忖,道:“山外危机四伏,莫非在那绊住了,我这就找何师兄去。”桃夭夭道:“遁甲弟子跑的快,探风联络的差事就交给你,须当小心谨慎。”楚晴应诺去了。

说话时椅子摆好,众人分宾主坐下。桃夭夭笑道:“高朋满座啊,似乎还缺了某位正角。”面色一沉,扫视两旁道:“五台派何掌门是道宗的盟主,为何不来与我面谈?只派诸位说和,恐怕难表诚意。”龙虎掌门方衡性子爽直,冲口道:“何兆基几时成了道宗盟主?”三清掌门楚元君赶忙说道:“我们与何兆基已经决裂,不是给他来当说客的。”

桃夭夭道:“此话怎讲?”

方衡道:“道宗七派自来同荣辱,共进退,但是相互间并无主属之约。何兆基专横跋扈,早失人心,昨日又无端猜忌同道,我们不能再助长他的气焰。”崂山真人孙凝素道:“昨天贵派楚道兄投书于我处,表明新师尊交好道宗的意愿。敝派不敢私作答复,持书信邀各派同商,何掌门竟然大发雷霆,说我们临阵通敌,背叛道宗盟约。他要立刻攻上峨嵋山,愿从者为友,不从者分道扬镳。”楚元君接言道:“我等上山专为化解干戈,非是受何兆基指使。”

桃夭夭暗笑“道宗分化,离间计成了,灵儿这小鬼头真厉害。”这时候张少阳传到,备述“蛇鹰白骨阵”已破,新师尊神通广大云云,道宗诸人更加钦服。桃夭夭道:“你几位前倨后恭,可把我弄糊涂了。只凭一封信就化敌为友,这转变太快了罢。”四掌门互视一眼,齐道:“我等怎会与峨嵋为敌?从来都无此意!”桃夭夭道:“咦,你们率几千弟子进川,单是为我作贺道喜来的么?”

方衡道:“我们为紫微星的异变才入川,紫微星生变,玄门必遭浩劫,这是千年屡证的规律。”楚元君道:“五台派宣称紫微星质性已改,妖皇染指玄门,吾辈绝不能坐视,故此大集门人赶来救援。”

桃夭夭念头飞转“紫微星变化之事,道宗六派从五台派得知,五台派又从那里知道的?从金轮教么?嗯,五台派早就勾结金轮教,而金轮教又能观测紫微星,由此讯息传开。照这么算,那金轮教主殊胜佛八成藏在何兆基身边。”

陈元鼎道:“十年前,紫微星受妖气污染,金轮邪教袭击峨嵋,也是何兆基最先传开的消息。而今他又传言玄门生变,即将背离正道,我们不能不忧心啊。”顿了一顿,低声道:“敢问桃师尊,紫微星真的改变了吗?”桃夭夭满不在乎的道:“是变了,是我弄的。”四掌门登时失色。

桃夭夭道:“我也不是故意改变紫微星。那一日偶然经过璇玑峰,看一团紫气悬浮。我想看清紫微星的形状,就驾云往那儿飞,哪知飞的越近紫微星的颜色越浅,到跟前竟变成白色了,叫我有啥法子?”

四掌门眼露疑惑,孙凝素道:“紫微星遇邪气污化,星体应呈现黑色,这白色的紫微星……”凌波道:“峨嵋仙境与师尊同体共性,紫微星的颜色即为显征。白色表示非正非邪,也是新师尊当下的禀性。”

桃夭夭笑道:“你劝我改回紫微星,我正不知怎么改法呢,难道教我自个儿变了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来容易办起来难。”

楚元君道:“转变心性,鄙人有个办法。”桃夭夭道:“哦,前辈教教我。”楚元君道:“师尊法力既高,可立施手段除尽巴蜀境内的妖类。妖气若是衰减,正气必然宏盛。而后师尊洁身自好,绝交妖邪,性行归从正派,那紫微星自然复转正常的紫色了。”桃夭夭冷笑道:“仇视妖类的那套歪理,十年前逼死潇潇,今儿加到我头上了。呵呵,诸位眼光差劲,还没看出我姓桃的是何等样人。”凌波道:“楚掌门语出诚恳,望师尊三思。”

恰好红袖端茶进屋,桃夭夭唤道:“小红,过来挨着我。”红袖虽修成人类的真身,犹带少许妖气,走过座间衣裙生风,飘散出媚惑男子的浓香。道宗众人霍地警觉,目光紧盯红袖,摸向腰间携带的兵刃法器。方衡低声道:“妖精大胆!”正欲呼喝捉拿,猛见桃夭夭手臂轻舒,一把揽住红袖肩膀,当众抱进怀里。这下子非但众人惊呆,连红袖也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桃夭夭慢条斯理的道:“小红就是狐狸所变,如今当我贴身丫鬟,美貌乖巧很讨人喜欢。那一天心血来潮跟她成了好姻缘,又要相烦诸位到山上来祝贺了。”道宗众人愣愣的听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红袖心花怒放,坐在桃夭夭膝上,脸颊贴着他胸膛,忽而一阵感动,哽噎道:“主人,你讲清是那一天嘛,人家好期待……”凌波面无表情,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四掌门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峨嵋师尊和妖精当众搂搂抱抱,一时张口结舌,都干站着大眼瞪小眼。

第十二回 魔踪遗秘须明察3

正当尴尬时节,门外有人高喊:“峨嵋派丧尽天良!峨嵋山恶贼成群,峨嵋派是拐骗女孩子的贼窝!”脚步声噔噔,拥进来八条大汉,带头是何九宫和杨小川,进门连称“有急务禀报”,发现道宗掌门在座,不免有些讶异。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人群中还架着个穿白褂,缠白头巾的男子,三十多岁年龄,须发戟张,怒相威武,晃着头乱嚷“峨嵋派拐骗女子!”

桃夭夭轻推红袖道:“你到外边张罗张罗,看有什么菜蔬招待客人。”红袖亲了亲他的手背,低头疾走出屋。道宗四掌门心绪渐定,先坐回原位,且看这位新师尊究竟是何主张。桃夭夭道:“何兄,我派你接楚晴,如何……”后半截话没讲完,被那男子吼声压过。桃夭夭上下打量,问道:“这汉子是谁?”语音不大,震的众人耳朵里“嗡嗡”作响。那人登时气哽,嚷不出来了,鼓起眼咬牙切齿。

何九宫道:“回禀师尊,我们本打算去道宗驻地行事。刚下山遇到一伙白衣傣人,议论放蛇纵鹰,召鬼魂血洗峨嵋等阴谋。弟子觉得蹊跷,悄悄跟踪他们到了南溪。果见大批傣人围聚,叫嚣要和峨嵋派决一死战。我就让弟兄们扬起风雾,趁乱抓获了他们的首领。”指了指那白衣男子。杨小川道:“遁甲门擅长避害之法,楚师兄应无大碍。这傣人要布什么‘蛇鹰阵’攻山,似跟五台派有关,急待审讯清楚。”

桃夭夭道:“蛇鹰阵我已破解了……白衣傣人,咦,百花教真要和我们作对?”那男子叫道:“百花教是你们的冤家死对头!”桃夭夭睁大眼细看,道:“确实是白衣傣族的服饰,你是百花教的教徒么?认不认识召英郡主?”

那人哈哈大笑,神态颇为傲慢。方衡插言道:“这人我倒眼熟,多次见他拜会何兆基,自称是云南百花教主之子。”桃夭夭道:“百花教主的儿子!那该姓召了?召英郡主的哥哥?”那人气呼呼的道:“老爷就叫召猛,召英是我嫡亲小妹,你还要问什么?”凌波附耳低语:“百花教主的长子是叫召猛,早年曾随父亲拜访过峨嵋。”

桃夭夭第三次端望那人,见他脸方鼻阔,络腮胡子短而粗黑,豪迈的形神很象召罗岩,问道:“百花教进攻峨嵋?这是召王爷的意思吗?”召猛道:“你们也配问我?叫那桃夭夭出来回话!”两边架住他的风雷弟子手上加劲,强按他往下跪,喝斥:“贼子放肆!”桃夭夭挥手止住:“我便是桃夭夭。前番玄门讨伐南海邪魔,百花教鼎力协助,现今因何反目了?若是我们失措得罪,自当向令尊致歉。”

召猛道:“你少在这装好人。我常劝父王离峨嵋派远些,免得被中原奸贼坑害,父王总是听不进去!要不是玉南香被你们抢走,百花教还不知受骗到何时呢!”

桃夭夭道:“你说哪个玉南香?”召猛道:“孔雀公主玉南香!你骗她上峨嵋拜师入门,眼下不认帐了吗?”桃夭夭不语,眼神凝沉,仿佛陷入了深思。

召猛辨别众人衣着,面朝道宗掌门道:“列位先生,你们不是峨嵋派的奸徒,凭良心为在下评评这个理!”奋力挣开风雷弟子,睨视四周,随即大声道:“玉南香是孔雀部族长的女儿,自幼入王宫陪侍郡主,王族中声名极高。咱傣人祖祖辈辈都崇信佛教,这姓桃的却花言巧语,哄骗玉南香改投峨嵋派。她父母坚决反对,甚而严斥哭劝,可南香的魂儿早被勾走了,口口声声说桃夭夭承诺接引,宁愿被逐出部族也要上峨嵋修炼!”

改宗换门是正道大忌,擅自而为称作“背祖变节”,向为正派修道者所不齿。而诱使别人叛离宗门,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四掌门耳闻召猛控诉,眼瞧桃夭夭默认,脸上都露出不愉之色。召猛道:“旧年玉南香随我父王上山,也曾表达拜师的愿望。乱尘大师念她年小无知,并没深责,只说若无父母族长的准许,绝不能强改傣人祖传的信仰。这条约定峨嵋派很多人都知道,现下还承认不承认?”

何九宫不愿昧良心说假话,点头道:“不错,往日多有百花教徒想投靠玄门,都被乱尘大师拒绝了。”当日燕盈姝闻知玉南香要入玄门学道,也告诫桃夭夭切莫轻允,否则后患不断。这禁忌人所共识,偏偏新师尊不懂,峨嵋弟子心中含愧,一个个侧过脸望向别处。

召猛继续诉说,嗓音有些发涩:“即使如此,我们还顾念交情,峨嵋派如果执意索要南香,也不想为此使两家失和。于是吹吹打打送她入蜀,你们……你们若有半分善意,怎可白日抢人,还作出那等无耻恶行!”何九宫道:“你是说我们抢走了玉南香?”召猛道:“冤枉你们了吗?送行队伍才入蜀地,有个小老头样的怪物冲进队中,卷起怪风硬抢玉南香,随行护驾的法师抵挡不住。事后证实那是峨嵋派的风雷道法,决计不会错!”桃夭夭道:“小老头怪物,他留名了么?”召猛道:“他说他叫玉银童,是峨嵋师尊的长辈!”

峨嵋众徒恍然,心想难怪召猛暴怒,玉银童捉住女孩子有何行径,想一想也觉丑恶不堪。桃夭夭低念道:“大雪山位于滇蜀交界,玉银童逃出后恰遇百花教,时间上讲的通,玉银童的名字也不是凭空编造的出。”召猛大喝:“玉银童是不是峨嵋派的人?”何九宫道:“这个……他是峨嵋前代名宿,不过…….”

召猛道:“那还有什么可讲的?玉银童掳走南香的时候,把现场所有女孩的衣裤都扒光了。南香浑身**,被他扛在肩上,他……声称要拿南香当行淫炼功的器具!要怪就怪峨嵋新师尊掌派无方,掳掠奸淫全无遮掩,你们峨嵋派简直比黑苗魔鬼还凶恶!”怒指桃夭夭,“咯咯”咬牙齿,挥拳高呼:“峨嵋派罪恶滔天!”这回没人叱喝,从他痛愤的情状推想,多半还深爱那玉南香。众人暗生恻隐之心,或有误会之处,也不愿出言申辩。

桃夭夭两眼上翻,自言自语道:“双修行淫炼功,真气阴阳兼通,古代是有这种修行的路子,那玉南香姑娘有危险……哼,玉银童啊玉银童,你总让我位子坐不安稳……”低头咬唇深思,眉宇间聚起忧急之色。召猛猛然一声狂吼:“把南香还给我!”

桃夭夭这才抬起脸,盯着他道:“你汉话讲的很流利,比召王爷和召郡主强多了,你经常在中原走动吧?”召猛不答,高举的臂膀渐渐放低。桃夭夭道:“照你的意思,只因为玉南香被峨嵋派抢走了,你才摆‘蛇鹰阵’攻山,是么?”召猛道:“是的!”嗓门虽高,语气已软,显是心里发虚。

桃夭夭回望凌波道:“大师姐以为如何?”凌波淡然一笑,道:“玉银童接连惹祸,宜当从速擒拿。”言外之意,根本没把召猛当回事。桃夭夭笑道:“咱俩英雄所见略同,都识破了奸徒的伪装。”右手两指虚弹,“唰”的劲气横掠。召猛双腿如遭铁棒猛扫,“咔嚓”胫骨折断,惨叫着向前跪倒。奇变突现,众人悚然而立。桃夭夭道:“这一跪,是向千千万万的老百姓谢罪,中原这支百花教造的孽,打量我不知道吗?”

召猛嘴硬道:“是你们先抢南香,我才放蛇……”

桃夭夭道:“放屁!玉南香昨天遇劫,蛇鹰阵却已炼了数年,两件事怎能混为一谈?你跟五台派早有勾结,商量好近日进攻峨嵋,护送玉南香只怕都是幌子。”召猛弓背俯面,不知是疼痛还是心慌,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到腮帮,一颗颗滴落地下。

桃夭夭轻按椅子把手,站起踱了两步:“玉南香想学神农医术,学成后行医救人,这本来是件好事情。改宗如有不便。我可以让魔芋大夫门外授业,不必收她为徒。多大点过节值得大吵大闹?施邪法祸害万民的大罪,想借吵闹来掩盖,你这叫欲盖弥彰。”重回座椅坐正,说道:“掌理峨嵋派这些日子,我时常巡游各地,暗中调查世风民情,多闻百花教在中原害民的恶迹。想那百花教主豪勇正直,座下岂容众多恶徒?定是在汉地的一个分支教派了,召王爷鞭长莫及,交给儿子管理,没想到弄成了匪窝。”

召猛明知抵赖不过,狞笑道:“经我多年营构,中土百花教自立门户,远比老教兴旺百倍!”

桃夭夭道:“父贤子不肖,既落入我的手里,你有什么话讲?”召猛大声道:“要杀要剐随你便!”桃夭夭道:“嘿,还算是条硬汉,现下不理论。等我打发了你那些狐朋狗友,再送到召王爷座下治罪。”向杨小川挥了挥手,道:“带下去给他医腿,找间静室好生监押。此人很奸猾,不得随意跟他交谈。”杨小川答应着,率众抬召猛出门。一番风波平息,道宗众人如同看了场巧断奇案的好戏。深感桃夭夭英明果决,绝非昏庸胡赖的浑小子,时有狂放行为,必也包含极高深的智谋。四掌门深为叹服,敬佩之念油然而生。适当献上茶点,红袖又进屋来,道宗众人假装没看见,不再为难这个受桃师尊眷顾的“小妖精”。

第十二回 魔踪遗秘须明察4

少顷,碟子小盘摆上茶几,装了些花生,榛子,核桃之类的零食。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桃夭夭笑道:“厨房被玉银童抄了老底,拿不出东西待客,请恕简陋。”四掌门忙道:“多扰。”桃夭夭侧头朝向凌波,低声道:“玉银童还会来捣乱,我们设埋伏捉他吧。”凌波道:“设伏终是被动,玉南香在那魔头手中,每时每刻都有危险,我们必须赶快救人。”

桃夭夭道:“问题是去哪儿救?那家伙现在神出鬼没,连‘阴阳链’都没法锁定。我想举行竞德道会引他上钩,可诸事纷杂,先搞定了道宗方可施行此计。”商议未果,门外楚晴高声告进。桃夭夭笑道:“正记挂楚晴兄呢,风雷门去了南边,道宗驻地是找不到。幸好你脚程快,不致在外瞎转。”

楚晴几步跨至座前,峻然道:“局势有变,五台青城两派领队,川湘各帮会分数路齐进,上万人已逼近峨嵋山脚下。”桃夭夭道:“狗急跳墙,何兆基要拼命了。”楚晴道:“五台派的蛇鹰阵失败,何兆基气急发狠,声言要与峨嵋派拼个玉石俱焚,发令万众结队进发。他们沿路裹挟百姓加入,地方县府勒止不了,已快马报了民变,隔日省里便会派兵镇压。”四掌门惊怒道:“争斗波及民间,岂是正道所为!”

何九宫道:“蛇无头不行,除掉何兆基,乌合之众不战自乱。”楚晴道:“不成,百姓混入他们的队伍,一乱必有伤亡。再者仙家远避世争,纵然官民相斗,我们也不能参与其中,坏了仙道不涉世事的法则。”

桃夭夭道:“大伙儿别慌,对付耍横的恶棍,本师尊向来胸有成竹。”手伸进怀里,摸出几个黄绸卷,暗想“此时道宗逼迫已紧,灵儿的妙计能用得上。女儿家心细如发,事事都为我考虑的很周到。”心底荡起一股柔情,把绸卷凑到鼻子下,闻那上面龙百灵的香味,蓦地眼光微斜,看见卷头分别标注“三清,崂山”等七派名称。桃夭夭心下会意,拣出写有“五台,青城,齐云”的绸卷,交给楚晴道:“拿去送给何兆基,周尚义亲览,顺便探望齐云派的范老爷子,若没气死就把这块布给他。”

楚晴道:“这几块布能退敌?”桃夭夭道:“你别管,货送到手,何兆基自会老实。”楚晴领命而去。众人目含好奇,等待师尊详细解说。桃夭夭却手端茶碗,微闭双目,一副悠闲养神的样子。众人不好贸然询问,只陪着默坐吃茶。但就在这闲静时刻,桃夭夭的元神已悄然离开本体,飞往川南滇北等地区,搜遍每处山岭沟壑,市镇乡舍,找了许久,找不到玉银童的踪迹。估计玉银童已设下法界藏身,短期难寻破绽,惟有等他再次出现,方能顺藤摸瓜营救玉南香。当下暗布数百道预警符文,折返屋中,元神归位。

约莫过了个把时辰,楚晴回屋复命,兴冲冲的道:“师尊的信物当真灵验,何兆基见了二话不说,立即下令后撤了。”众人将信将疑,连凌波都觉意外,道:“谨防有诈。”楚晴道:“是真的全线撤退,道宗怕百姓走散,还送他们返乡。五台派有人连通官府,已火速赶往省府,请求收回镇压之令。前后关节我都打探分明,不会弄错的!”

众人深为纳罕,暗想那绸卷怎有诺大威力,不约而同的望向上座。桃夭夭笑道:“不打哑谜了,我正想请各位掌门参详。”取出剩余的四个绸卷,让何九宫按标记分递给四掌门。四人接到手中展开细览,忽然间好似五雷轰顶:陈元鼎脸青,楚元君眼凸,孙凝素唇白,方衡两只胳膊打抖,失手将布片掉落地上,口吃道:“峨嵋派,峨嵋派要走这一步?”何九宫捡起绸布拿到眼前,念那上面的字:“飞濂浦,云隐谷,天雾洞,绝影崖……”全是古怪地名。

楚晴道:“这些字眼是道宗的忌讳么?何兆基一看也变了脸,好象收到追命符一样。弟子不明个中的玄奥,还望师尊谕示。”何九宫把绸布递交上去,桃夭夭拿着瞄了几眼,笑道:“自家的账本自家念,外人不好揭破,陈掌门说说吧。”他假装掌握内情,使对方不敢凭空胡编。陈元鼎抹了把汗道:“布上写的地点,是道宗祖庙祠堂所在。”

停了片刻,他接着讲道:“仙魔相争将近千年了,每次讨伐妖皇之前,道宗都会将亲朋眷属藏入祖祠,隐居数年才可重返世间。”何九宫问道:“却是何故?”陈元鼎道:“仙魔争战各有胜负,魔道若是战败了,一定会杀人报复,斗不过正道高手,就追杀正道的亲党。总要等数年后仇怨淡去,魔道势衰,正道的家人才得安稳过活。”

孙凝素道:“唐朝初年尚无这经验。道宗和玄门首次订盟,西征沙漠击溃了魔道。妖皇却潜回中土,将罗浮派的家眷乡人三千余口全部杀光,导致罗浮派衰灭,道宗八派成了道宗七派……方兄,你送令郎投师玄门,也是想为方家保全香火吧?”方衡叹口气道:“道宗实力有限,若无峨嵋派庇护,哪能在仙魔缠斗中幸存?”

楚晴道:“道宗把亲人藏进祖祠避祸,如此说来,道宗祖祠设有驱魔的法宝了。”陈元鼎答道:“祠堂里挂着峨嵋元宗祖师的法像,乃祖师亲笔描绘,称作‘心王丹券’。魔首妖皇天不怕,地不怕,单怕那七张画像,相隔很远也会退避。”楚元君道:“元宗祖师将七张画像分赐道宗七派,言明此画损坏永不能修复。因此道宗选秘址修建多座祠堂,隔几年将画像转移,以免久放一处走风失窃。”

何九宫道:“秘密地址公开写在布条上,以前没这种先例罢?”陈元鼎道:“绝无此例,祠堂之秘历来口耳相传,道宗七派只有掌门知晓。严守祖传的宝物,战前迁走家属,我们七派方能延存到今日。”桃夭夭道:“此次结伴赴蜀,诸位也把家属迁到祖祠去了?”

四掌门面有惭色,楚元君道:“这都是何兆基造的谣,我等以为妖皇侵占峨嵋,到山上将有一场鏖战,才先把家眷安顿好。此举绝非针对贵方,望师尊明察。”方衡着急道:“师尊赐示祖祠的秘址,似有收回画像之意。若那样道宗防护尽失,覆灭之日屈指可待啊!”桃夭夭不应声,微微而笑,心里已明白了龙百灵的计谋。

《玄门》名词详细解释,方便读者阅读(只为本书专用)

妖――兽类修道者,可以修炼真气,内丹,打通周天并具有法术,但是只有得到完整的人身后,才能修炼仙体。具有的法术称作“妖术”,其实是将天生的技能放大效果,如“龙形恒沙”分身法,就是蚯蚓断体分身的本能。再如“盲牙笼”捕敌术,就是蝙蝠的捕猎技。妖类如果没有完全变成人身,所炼真气就称为“妖气”。

神兽――兽类中的异种,神力与生俱来,不能自己修行增加(经驭兽仙人炼化可增加神力)。神兽和妖怪不一样,不以修成人身为目的,极少进入人世,因此“成魔”的可能较少。如玉蟾蜍,锦羽丹凤,八部神王之中的某些品种等等。

古神――人类中的异种,神力与生俱来,不能靠修行增加,如刑天,夔相,八部神王中的某些种类。

魔――危害人类世界的生灵,可以是妖,可以是古神,可以是神兽,也可以是人类。“邪魔”是人心的分别,假如不存在人世,则不存在邪魔。生灵若有危害人世的行为,自身气性会发生转变,显出与人世格格不入的特征,越强大越明显,这就是“魔气,邪气”。妖类想修成人身,往往游历人世间,但是兽性与人性不合,往往会有扰乱祸害人世的举动,因此“妖气”几乎是魔气,邪气的同义词,妖类很容易变成邪魔。(这是正道敌视妖类的原因)

修仙者――打通大周天,具有较强法力,才能算作正式的修仙者(天山仙宗除外)。妖类修道最高只能达到这个阶段,要修成仙体(羽化成仙),必须先获得人身。

仙体――修仙者的高级成就,俗称“成仙”,魂魄已去掉尘世的沾染,还原成婴儿时的纯净状态,即“元神”。与婴儿不同,修仙者可以自主调用元神,使法术发挥强大的效力。调动元神的“动力”各派相异,如峨嵋,昆仑等是用自身真气,蓬莱是用天地五行真气,天山仙宗用意念。因此所炼成的仙体有多种类别,比如用纯阳真气炼成的仙体,称作“纯阳仙体”,用正阳真气炼成的,则称“正阳仙体”。

神体――比仙体更高级的状态,拥有更强大的法力,在仙体的基础上炼成,仙体转化为神体的过程,仙道门派往往称为“入圣道”,完成后可以获得永生(自然寿命虽无限长,但仍有可能被消灭)。因为各派修行方式不同,神体也分成各种类型,道元神体,秘元神体,太元神体……等,神体是修成法体的基础。本书主角的“三界太上混元神体”是种特殊类型,外力无法损伤,可混成九阳真气,因为要靠神木甲才能炼成,所以不在通常修仙的品级之列。

法体――又称“仙灵法体”,修仙的最高阶段,非但永生,而且不灭(其中仍有高下之分,按无忧,无智……直至最高的无为,最低等的无忧法体,仍有堕落丧失的可能――琰瑶环为例)。修仙者与宇宙相融合,达到“天人合一”的完满层次,其中最高级的无为法体,再无任何法则能约束,自身意志即是宇宙意志,是命运和自然的真正掌控者。天山仙宗能够达到这种境界,其他仙道门派只能修成神体,如果想要把神体升级为法体,仍须遵循天山仙宗的法理。然而很多仙派并不认同天山法理,认为“神体”已是修道的最高道果,仙灵法体太过玄虚空无,只是天山仙宗的极端追求而已。

第十三回 奇药可铸相思错1

龙百灵在剑仙藏经阁读书,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曾经数次读到正邪大战之前,道宗必先迁走亲眷的记载。她依据文字揣摩,料想此举是道宗为了保全羽翼,避免战后被魔道斩草除根。进而详加索隐,考究出几十个地点,均是道宗客居避魔之所。她也不知那些地方如何能避魔,藏有什么神奇机关,反正将地点全开列成条目,择日送给道宗让他们各自去猜。这手法半遮半露,绵里藏针,似乎暗含极严厉的警告。何兆基一见果然吓掉了魂,他最重视宗派基业,如今家底被揭焉能不慌?急匆匆卷旗收兵,奔往祖祠守护宗族。道宗四掌门接到布条也吓傻了,只道新师尊要收回祖师画像,施行决绝之措。

桃夭夭眯着眼默想,理顺前后的因果关节,嘴角逐渐往上弯起。众人屏息静观,愈觉新师尊高深莫测,忽然桃夭夭睁眼道:“我有一事不明,要请陈掌门指点。”言辞客气,笑容却显得轻浮,好象明知答案,故意考问一般。陈元鼎道:“师尊请讲。”桃夭夭道:“妖皇畏惧那七张画,自己避而远之,何不命手下妖魔代他毁除?或者设个圈套诱骗道宗掌门上当,自个儿毁掉法宝。妖皇的诡计我领教过,嘿,摆弄道宗应该是十拿九稳。”

四掌门登时哑然,你看我,我看你,似有难以言传的隐情。陈元鼎为人敦厚,加之确信新师尊已查明根由,此时发问只为试探,开口应道:“既蒙垂询,怎敢隐瞒。但‘心王丹券’的秘密极其重要,决定仙魔最后一战的成败。依在下愚见,还应严防泄露。”摆手让从人退出房门。

桃夭夭暗道“果如灵儿所料!消灭妖皇缺不了道宗,决战的胜机掌握在他们手中。”也命凌波何九宫等人离开屋子,装作漫不经心的说:“人都走光了,陈掌门可以讲了罢,究竟是什么重要秘密?”

只听“嘎吱,咣当”数声响过,房门窗户关紧。陈元鼎左右望了望,压低嗓音道:“七张画像与妖皇共存亡!”

一语入耳,桃夭夭努力克制惊色,点头道:“嗯,妖皇与画共存,是以妖皇不愿损坏画像。”

陈元鼎道:“道宗所藏的七张图画,皆由元宗祖师刺血书咒而成,画中的灵气和魔气交连。若损坏画像,妖皇也将受到重创。如果集中在一起烧化,可令妖皇永远从这世上湮灭。”桃夭夭肚子里嘀咕“灭魔这么简便!干嘛不早把画烧了?”情知多嘴要露馅,忍住不提,故作高深的哼哼两声。

方衡接着道:“烧画除魔的法子是元宗祖师亲口传授,但当时的道宗掌门就不怎么相信。心想此法若是可行,祖师为何不亲自实施,又不传与峨嵋后辈,反将除魔要诀和法宝交给实力较弱的道宗?其中包藏何等的深意?有此种种顾虑,道宗先祖没有烧画,数年间只是争论不休。”

桃夭夭哂然而笑,疑云登消大半,暗想“这真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那妖皇唯恐画像被人损坏,谁拿到画他就避开谁,七张画等于是七张护身符。祖师传画给道宗的确寓意极深。一是看准他们私心狭隘,发现宝物驱魔灵验,定会私吞,不肯交出来烧掉。但这样也可保全七派的宗脉,不失为一种善果。二是妖皇终须消除,或许某天道宗觉悟了,放下私念同心协力,一齐烧画亦未可知。七张画分传七派,原有促其联手之喻,七派不解祖师用心,却疑神疑鬼的瞎猜疑。”

他追思祖师的智慧仁德,神往之情充满胸臆,笑道:“列位祖上的眼光也太短浅,想来见法宝驱魔有效,都据为自家私有,忘记了征剿魔道的大事。”

这两句话说中实情,四掌门愈感惭愧。陈元鼎道:“师尊说的是。元宗祖师传画当月就辞世了,之后正邪双方几度较量,妖皇始终未敢侵犯画像的藏所。道宗方知画像是护派至宝,更没人愿意拿出来烧毁。”略停了半刻,续道:“更有豪士企图做大称尊,号令其余六派交画,以保己方周全,多年间无人能办得到。五台掌门想取代峨嵋,说穿了就为凌驾别派,取画自保,虽是招险棋,却也发前人之未发,成败难以预料。”

桃夭夭心想“七派明争暗斗由来已久,如今把火头烧到我们峨嵋派来了。”

楚元君看桃夭夭撇着嘴角,神情很是不屑,跟着道:“道宗掌门中不乏有识之士,也盼早日完成灭魔大计。可是单烧本派的画像并无大用,七画同烧方能成功。于是多方游说,希望七派订立共同行动的誓约。”桃夭夭道:“你们四位是有识之士了。”

陈元鼎道:“九华,龙虎两派累世追随玄门,除魔之志是最坚决的。楚兄,孙真人你两位别多心,桃师尊已明悉详况,在下据实禀述而已――九华虽多方牵线搭桥,但其余几派私心甚重,不肯稍作割舍,竟要九华派先将画像交公,以表订约的诚意。敝派先辈严词拒绝,似此反复谈判数十年,终归还是定下了几条约定:画像先由七派各自保管,等到征魔决战最后之刻,妖皇陷入逃无可逃之境,大家一齐动手毁画。”

桃夭夭暗忖“这便是玄门每次征魔都邀道宗参战的原因,不过历代玄门师尊一定不知画像的秘密。否则凭峨嵋派的实力,一股脑把七张画抢来烧光,道宗还怎能把宝物隐藏上千年?”好整以暇的揣起手,问道:“那么如何判定妖皇逃无可逃?七派也有共识吗?”

陈元鼎答道:“这一点元宗祖师留下了预言,说妖皇终将在峨嵋派的禁地灭亡。我们要等战况与预言相符,妖皇陷入了禁地再行事。”桃夭夭道:“峨嵋派的禁地在哪里?”陈元鼎道:“即是川东的碧玄海方寸宫,乱尘大师传位时已告知师尊了。”桃夭夭心里说“乱大师传位急急忙忙,本师尊接位马马虎虎,没交待的事情可真多。”寻思再问不妥,又哼哼两声装深沉。

楚元君接言道:“碧玄海入口暗布九曜雷阵,方寸宫关系妖皇的结局,生人贸闯易招祸乱。所以玄门和道宗都忌谈禁地,只有掌门,师尊这等首脑知晓禁地的方位。”方衡道:“然而心王丹券却不同,千年来只在道宗内部流传。元宗祖师顾全我们,连峨嵋二祖都未告诉,敢问桃师尊从何处查到的?”

桃夭夭心说“灵儿翻书写了几笔,我再稍一诈唬,竟让你们个个不打自招,几十代的家底都翻了出来。这会儿还问我从何查得,真是笨的可以。”

其实道宗掌门久居江湖,皆非粗浅之辈。实因七张画像攸关生死,藏画地点突然全数暴露,可说是从古到今绝无仅有的惊变。何况揭秘之人乃峨嵋师尊,其后果严重已可推想。四掌门方寸大乱,哪还能保持气度。眼望桃夭夭歪嘴斜眼,一副秋后算账的架势。四掌门更慌了,纷纷道:“师尊真要收回画像么?”“请师尊三思而行!”“念在双方情谊……”

陈元鼎双掌下按,止住众议,沉缓的道:“倘若临到灭魔的最后关头,不用等师尊索取,我们已然献出宝物。可现在妖皇动向不明,道宗人心不齐,七张画像很难同毁。缺了法宝藩篱失尽,我等的宗族必遭妖皇铲除,即便峨嵋派成就灭魔大功,恐也违背了元宗祖师传画七派的初衷!”

桃夭夭一声长笑,站起身来,走到墙边推开窗扇,迎着雪风透气。灭亡妖皇终于有了眉目,各方的利害也已理清,他心中一片明朗,暗思“为防止峨嵋弟子操之过急,贸然去烧那七张画,元宗祖师才没把秘密传于本派。历任师尊奉行交好道宗的祖训,却不闻内中详因。偏到了我这代全弄清了,这真是天意啊,妖皇注定要灭在我桃师尊的手里!”转过身笑容可掬,走过四掌门身前,拿过那几张布片,道:“扶助道宗是本派祖传之规,我若违背祖规,如何领袖玄门九阳。”

站到屋中,一抖臂腕,布片粉碎飘扬。桃夭夭道:“黄天在上,我姓桃的若不顾正派同道的安危,妄取心王丹券,便同此物一般化为尘埃!”目视四掌门,道:“这屋里的所见所闻,我自会叫何九宫他们保密,各派祖祠秋毫勿犯。就算青城五台几派也要善加照护,这么办你几位觉得怎样?”

四掌门连声称好,心头象卸掉块大石。楚元君激动道:“师尊亲口立誓,谁人能不信服!”桃夭夭肚里暗笑“我发誓只图嘴快,自己就不怎么信。”依次跟四掌门握手,和颜悦色的劝抚。陈元鼎道:“都说峨嵋新师尊年青无行,孰料仁义勇智信俱全,领袖天下实乃众生之福。我们四派虽是无用,从今愿附师尊骥尾,赴汤蹈火绝无二志!”余下三人也各表忠心。可新师尊毕竟是个弱冠少年,何以处事如此老到?四掌门满怀感激的眼光中,多少掺杂了几分稀罕之色。

第十三回 奇药可铸相思错2

桃夭夭料他们犹存疑虑,笑道:“保护亲人是仁者天性,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然则道宗子弟也有拜入玄门的,两家血脉相连,焉得自相伤损?方掌门的公子就身为丹药首徒,是吧?这大过年的父子们也该见见面,叙叙天伦。”寻思方灵宝心憨口快,定会陈述自己闯出镇妖塔,诛灭武藏丸,斩杀九尾双魔的大功绩,从而坚定四派归附之念。方衡闻言牵动亲情,道:“是啊,两年多没见了。他月中托人带信,说年底忙着闭关炼丹,没空接待家属。”

桃夭夭笑道:“父亲驾到还闭什么关?走走,随我看去令郎!”挽了方衡手臂,开门唤来丹药弟子带引。那三位掌门意兴甚高,陪同方掌门探视爱子。一群人离了待客室,往逸性谷边的山崖走来。

先前镇妖塔崩裂,丹药首徒的住所被毁。如今奇巧高手原地重建,修的比旧居更为奇特。走到崖前只见竹枝横斜,天高云低,却不见房舍的影子。四掌门正在纳闷,忽听旁边丹药弟子鼓掌打起拍子,唱道:“日照月映神仙府,未明簧中鬼人家”刚唱完前半截,竹林,岩石等景物应声活动,弯曲着往上卷起,犹如掀开了长宽十丈的门帘,露出一条幽长的青石小径。

丹药弟子道:“奇巧门负责修路建屋,在崖上设置了类似‘止僭障’的法障,诵出咒语即可打开。师尊慢行,弟子前头引路。”刚唱的歌词竟是开门法咒,四掌门暗叹奇妙,小心跟在桃夭夭后面。看似短短百步之距,曲曲折折走了半个时辰。两侧仍是山崖风景,只是日头越来越灰暗,路边光点飞绕,宛若千千万万的萤火虫。

桃夭夭笑道:“奇巧门的花样真有趣。”又走片刻,渐至崖顶,一团浓雾遮绕前方,荧光全都汇入雾中。那弟子停住脚步道:“方师兄闭关前我来过这里,原有三间房屋的,想是被雾气遮住了。”

桃夭夭道:“闭关之地设有法阵,这雾气就是了,灵宝兄的手段未可小觑。”袖子一甩,一道劲风刮开白雾,绿油油的竹屋显现,外围是一圈篱笆墙。

众人走近篱笆,先不进去,站在外边看屋檐下挂的木牌,歪歪斜斜写着“鬼人家”三字,正符合咒语所唱。但“鬼”字牌高悬颇不吉利,外加四周阴气森森,与玄门清肃阳明的风格大异。陈元鼎道:“久闻摄魂道法似邪而非邪,而今一观果是不凡。”那丹药弟子答道:“此屋非摄魂门所设,仍然是奇巧门修建的。因方师兄要用阴火炼仙丹。奇巧门的天机师兄特造此居,避开日月光照,取名‘鬼人家’祈引天地阴华,生成阴火来烘烧丹炉。”这弟子修行多年,讲起各门法术头头是道。方衡不解道:“生阴火炼什么丹?”桃夭夭插话道:“灵宝兄曾住九阴地宫,用阴火炼得一颗朔阳星。眼下重设这格局,大概想要验证丹药门的法理。”

正说着,篱笆门“呀”的拉开,一个矮小身影跳出来道:“是谁啊,谁破了截岁雾阵!我打的他满地找牙!”稚音悦耳,竟是小顽童唐多多。只看他两手高举扫帚,摆出横扫千军之势。桃夭夭道:“咦,你在这儿干嘛?”唐多多道:“你在这儿干嘛?”桃夭夭道:“我找方师兄有事,你在他屋子前干什么?”唐多多道:“方师兄找我看门,你在他屋子前干什么?”一问接一问,问不出个头绪。

那丹药弟子沉了脸:“什么你啊我的!不懂规矩的小鬼,快给师尊磕头!”一经喝斥,唐多多认出桃夭夭,丢开扫帚趴在地上,尖声喊道:“花心大萝卜师尊,我给你磕头啦!”桃夭夭鼻子差点气歪:“花心大萝卜,好小子,你的嘴可真甜,谁教你这么喊的?”寻思小孩子再顽皮,也编不出这种绰号。唐多多道:“方活宝师兄在房里炼丹,我给他守着门口。听他天天念叨‘师尊啊师尊,花心大萝卜师尊,你让我抓破头皮啊!’我天天听,就学会了。”

方衡拉起小孩,拍掉他裤腿上的尘土,道:“小兄弟,领我们去见方师兄好吗?”唐多多道:“你是谁啊?”方衡道:“我是方师兄的爹,他闭关炼丹药,怎么找你这小娃娃把守丹房?”唐多多回身往院里走,说道:“方师兄这次炼的丹叫‘爱你天荒地老丸’,他说成年男女靠近丹房会坏事,才要小娃娃当看守。哦,屋子外的截岁雾阵不通光,大人沾着就会晕倒,可是刚被一股风吹散了,是你们破掉雾阵的吧?”

他腿小步短,叽咕半天没走过庭院。众人先跨上石阶,推开门板向里瞧。只见堂屋油灯高悬,方灵宝坐在板凳上,手捧脸盆大的饭缸,一边扒饭,一边死盯着墙角。方衡见了儿子心潮起伏,走上前轻唤灵宝。方灵宝只嗯嗯两声,眼皮都没霎一霎。唐多多跟进来大喊:“方活宝你爹来啦!”他才猝然惊醒,放下筷子腾地站直,瞪眼嚷道:“啊,爹,爹是你……”一开口,满嘴饭粒乱喷。方衡正凑到近前,登被喷了个满脸星斗,慌忙捻起袖子擦拭。方灵宝哇哇大叫,两手只在他老子头顶乱抹。众人忍笑拉开父子俩。陈元鼎道:“世兄不必惊慌,令尊在此,快别嚷了。”

方灵宝定了定神,兴奋的道:“哎呀,陈老伯,好些年没见您呢。哦,这位是……楚元君楚大叔,您家的闺女嫁了没?嫁脱了?恭喜恭喜……唉,爹啊,你大老远跑来干啥嘛!”挨个儿向众人行礼,拜到他老爹面前,急的抓耳挠腮道:“我的亲爹大人哪,早不来晚不来这会儿来作甚?还带来一帮子叔叔伯伯。”陈元鼎道:“世兄不愿见令尊么?”方灵宝道:“就因为不能不见才头疼啊,新师尊急需药丸解难。我赶着给他炼制,近期正到关键时刻,哪儿抽的出工夫会见亲朋。”

桃夭夭奇道:“我几时要你炼药丸了?”方衡道:“你炼的什么丹药,师尊有什么难处要你解?”方灵宝未及答言,唐多多抢先道:“炼的是‘爱你天荒地老丸’,专给花心大萝卜师尊讨老婆用!”

丹药弟子恼他无状,后脑勺给了一巴掌。唐多多不肯吃亏,放声尖叫,抬起两只小脚乱踢。桃夭夭道:“吵死啦,还嫌不够乱吗?快带小孩出去玩儿,不许把他弄哭!”丹药弟子忙抱起唐多多,哄道:“乖啦乖啦,咱们外边找糖糖吃。”大步奔出屋门。

带走了小顽童,桃夭夭道:“莫理小孩儿胡扯。灵宝兄没空相陪,我们改日再会好了。”方灵宝却道:“小娃娃可不是胡扯,炼这‘爱你天荒地老丸’,不知花费了我多少气力。但为了峨嵋派的兴衰前途,再辛苦也是该当的。”四掌门耳闻‘峨嵋派兴衰’几字,神色立变凝重,关切道:“到底是何缘故?”

方灵宝咽了口唾沫,手指桃夭夭道:“唉,都怪咱们新师尊害了花心病。东野小雪,龙百灵,两个美貌小妞儿爱死了他,横眉冷眼的争风吃醋。师尊脚踏两只船,又总不落实――爱了小雪,怕龙师妹生气;爱了灵儿,怕小雪伤心。搞的痴痴傻傻,成日里两头瞎着忙。”

桃夭夭暗自懊悔“我准是吃错了药,找这活宝丢人现眼。”原指望方灵宝替自己表述功德,怎料傻子口没遮拦,当着外人将师尊的儿女情愁抖搂出来。在场的均是老世故,眼瞧桃夭夭变色,知他面子挂不住,楚元君笑道:“师尊的私事,作弟子的怎好议论,世兄免开尊口。”方灵宝认真的道:“怎么是私事呢!峨嵋师尊为情爱纠葛困扰,长期不理正务,峨嵋派早晚关门大吉!”四掌门心里一动,暗道“此言却也有理。”

方灵宝道:“就为解决这难题,我才闭关炼制‘爱你天荒地老丸’。翻遍丹药门的六座仓库,精选嫘嫫花,娥英兰,通气连心参等七种珍贵药材,调成消妒散做药根,另添加合欢草做辅衬,施以内丹外炼的**,取阴火烘焙整整九日九夜,终使灵丹性分阴阳,初具其效。”

他话里的“嫘嫫”当指嫘祖,嫫母,黄帝的两位贤妻;“娥英”指娥皇,女英,舜帝的两名爱妃,自古都是“两女侍一夫”的典范。药材取这名称,药效自然不言而喻,至于“消妒合欢,通气连心”的字眼更意指明显。众人猜到他炼了何物,心下暗生惊疑“男女的情意竟能被药物控制?”

方灵宝笑道:“等到‘爱你天荒地老丸’炼制完备,师尊你服了阳丸,让龙百灵,东野小雪服下阴丸。她们俩就会摒弃前嫌,结成爱夫同盟军,全心全意只求夫君快乐,保证不再斗嘴闹架。常言道‘家和万事兴’,师尊家室美满和谐,必然振作精神,领导玄门走向强盛……”口里吹嘘,眼角瞟向墙边的小门。桃夭夭沉着脸说:“从镇妖塔出来到现在,你整天关着门就捣弄这些玩意儿!”方灵宝道:“嘘嘘,别吵,来了,它们出来了。”面向屋角,进门时他就紧盯那里,此刻又见紧张,众人料想有异,顺着他的目光朝那瞧去。

墙角的小门通向丹房,门框四边歪斜,如同一个稍大点的狗洞。众人刚生起这念头,里面竟真的钻出三条土狗。一黑一白一花,黑白两狗紧挨花狗身旁,磨磨蹭蹭十分亲昵。花狗却显得很厌烦,龇牙低吠,向那两只发凶。

方灵宝解说道:“黑狗和白狗是母的,吃了阴性‘爱你天荒地老丸’。花狗是公的,吃下了阳性丸药。在药力作用下,两只母狗深深爱上一只公狗,同心同意陪伴老公,绝不会为争夫打闹。”众人方知他是用三条狗作试验。

第十三回 奇药可铸相思错3

方灵宝续道:“我想检验出‘天荒地老’的最强药性,已把公狗阉割,两条母狗照样寸步不离,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你们大伙儿瞧瞧,割了卵子的老公都能爱成这样,‘爱你天荒地老’的效力可见有多么强大!”

桃夭夭气的七窍生烟,拿畜类比小雪,灵儿,实是可恶之极,若不念他脑瓜有毛病,当场就得翻脸。方灵宝全不识趣,咬指沉思道:“奇怪的是,公狗竟然讨厌母狗,阳性药丸似乎存在纰漏。老公吃了药不跟老婆亲热,奇哉怪也,这是怎么回事呢?”桃夭夭怒道:“我割了你卵子,你还能跟老婆亲热不!”

一语点醒梦中人,方灵宝一拍大腿道:“哎呀对了啊!阳性药丸只对雄性生效,花狗被阉已是不雄不雌之体,药丸失灵是情理之中了!”他解开连日来的疑难,喜笑颜开,拉住桃夭夭道:“还是师尊见识高啊!照此看来,我这‘爱你天荒地老’丸是炼成了,过会儿送师尊几颗尝尝鲜。”

桃夭夭暗忖“方灵宝脑子虽呆,炼的丹药可是真货。那东西扭转人的心性,强令男女产生爱意,较之**采花用的y更可怕。倘若外传贻害无穷,须得尽数销毁干净。”想到这儿压住怒火,笑道:“有劳灵宝兄费神,你炼了多少天荒地老丸,本师尊全部笑纳了。”轻拍他的肩膀,赞道:“一心给师尊排忧解难,灵宝兄忠智可嘉,九门首徒属你最行!”

方灵宝多日辛劳,此刻始获夸奖,只乐的鼻涕眼泪齐流:“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师尊。他们都叫我活宝,怎知我方灵宝外粗里细。早看出两女因爱结怨,师尊穷于奔忙,只恐本派复兴大业因此拖累,才废寝忘食的想法排解。一番苦心无人懂,今天才得师尊的赏识。唉唉,老爹啊,新世尊是我平生首位知己,为他卖命太值了。”

桃夭夭怕他感情泛滥,抒发起来没个完,忙接口道:“很好很好,灵宝兄快把天荒地老丸全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方灵宝抹了把鼻涕,道:“都放在丹房里,师尊随我这边走。”紧走几步,钻进低矮门洞。桃夭夭伸出手掌,向方衡等做个邀请的手势。四掌门素知炼丹房是玄门秘地,有幸参观实为殊幸,当下兴冲冲的跟入门内。

门后的过道长约三丈,内堂很宽敞,左边是锅碗灶台,右边墙根有个狗窝,中间耸立五尺高的大炉子,青烟浮绕若隐若现。炼丹的密室安放锅灶,众人都觉新奇。楚元君问道:“方世兄身为丹药首徒,尚未修炼到辟谷的境界么?却在丹房里打火做饭。”

方灵宝道:“古语云‘饮食男女,人之欲存’,本次炼的丹药和男女情爱有关,我就不能断了饮食,炼什么丹,有什么习行,是乃丹药门的法义要诀。”方衡朝锅子里瞅了瞅,皱眉道:“一锅青菜豆腐,怎么你吃不起肉?”方灵宝笑道:“老爹疼儿子没得说,玄门炼丹的讲究你就外行了。”方衡最喜烧丹炼汞之术,但仅限于道宗的常法,对玄门妙术向往已久,忙问道:“什么讲究?”

方灵宝道:“吃肉滋长人的**,吃素可保心神清净。炉子里炼的是**之丹,如果不慎丹气外泄,我又吃了肉荤,闻到后立马**暴涨,一发作胡天胡帝起来,山中的女徒可就危险了。有此大忌我才设下截岁雾阵,禁绝成年男女来此,一日三餐只吃素菜。”方衡道:“让小孩儿守门也是这原因?”方灵宝笑道:“对了,小孩子心性纯洁,没**,守丹房最合适。仙家炼丹常用童子烧炉,原因就在于此。”

谈说之时,方灵宝潜运浑阳真气,调动掩炉的青烟敛入炉顶,说道:“成丹之末青氲归炉,功行即告圆满,不用担心被人闻到丹气了。”众人凝睛观看,只见云烟散开,现出的青铜炉体,形式古朴,刻满咒文,中部炉孔散发蓝光,映亮炉脚底下的八卦图案。

孙凝素精研易理,见了惊讶道:“爻象阴阳相反,是周天反八卦么?”八卦图的长短条称作“爻象”,长者为“阳爻”,短者为“阴爻”,按序环绕中心排列。而眼前图形乾坤倒设,坎离互逆,看似弄错了,却暗合道家曲枉抱一的妙旨,自老君西出函谷关,世间修道者已无人能够运用此法。

方灵宝答道:“是反八卦,门框斜交构成反四象,反四象反八卦,连同烧炉用的阴火,统为反转阴阳所设。天荒地老丸逆反天生的人性,炼制的方式有别常规。”说着往下一指,炉底火光忽闪,火焰透出丝丝寒意。先前路旁飘游的那些光斑,即所谓“天地阴华”,都汇入到炉底形成“阴火”,昼夜无休的燃烧。随着方灵宝摇指虚点,火势渐弱,终至熄灭。

方灵宝一拍巴掌道:“大功告成!丹丸装在阴阳丹瓶,待我取出献给师尊!”右手探进炉孔,摸了半晌没见往回缩,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忽然眼里戒惧大盛,叫道:“爱你丸被偷走啦!”

一声冷笑传自上方,有人阴阳怪气的道:“嘿嘿,爱你天荒地老丸,好名字,好名字啊!”

桃夭夭霍地仰头,只见玉银童坐在屋梁上,两手分别握着两个瓷瓶,小短腿轻轻晃荡。众人进得屋来左顾右盼,目光被身边奇物吸引,没留意屋梁间邪气暗浮,也想不到邪魔能潜入层层设防的密室。玉银童摇动小瓶,道:“左手是阳丹,右手是阴丹。阳丹本前辈独享,阴丹给哪个女孩儿吃呢?”

桃夭夭一听这话,倒吸口凉气,手指尖禁不住抖颤。方灵宝道:“咦,你怎知那瓶是阳丹,那,那,那瓶装的阴丹?”他在丹炉里设了禁魔法阵,丹瓶却会失窃,这盗贼法力之高,方灵宝思之心寒,说起话来舌头象大了几寸。玉银童道:“灵丹的药性很强,隔着瓶子都能辨出。嗯,令众女同爱一男,丹药首徒妙想天开,真是后生可畏啊。”方灵宝道:“你是谁!”

玉银童道:“我?峨嵋派老前辈,玉公讳银童是也!”桃夭夭咬牙道:“淫棍玉银童,什么狗屁玉公。”玉银童将瓷瓶收进怀里,双眼上翻道:“嗯,峨嵋山美女成堆,据说新来一个叫龙百灵的女弟子,长的比东野小雪还美。我刚刚听人讲的,也不知是真是假。”桃夭夭牙齿几乎咬碎,低沉的道:“山上布满剑海,你如何进来的?”玉银童道:“我的桃小师尊,太阳已经下山了,金乌剑海早破成筛子了,还能防的住谁?话说回来,亏你们揭开山崖上的法障,要不还真难发现这炼制灵丹的好地方。”桃夭夭喝道:“你待怎样!”

玉银童俯身下探,铜炉青光反射,照见他头肩手脚白一块,乌一块,淤肿累累,正是凌波神剑留下的创痕。玉银童手抚痛处,阴森森的道:“弄伤了老前辈,理应有点补偿。龙百灵既是峨嵋派的极品美妞儿,我老前辈就玩之不却了。”淫笑几声,霍地拍额道:“好没出息啊,一个美女哪够玩儿呢。小雪,韩梅,凌波全玩了才爽。我吃下阳性药丸,给她们服下阴性药丸,从此死心塌地爱我,亲我,服侍我,还不会吃醋争宠。啊哈哈,太爽了,众美同心,一定要开个床上群英会……”

桃夭夭再也忍受不了,怒吼振臂,宇宙锋从指尖疾冲而上。天崩地裂的几声响,房顶瞬间荡然无存,天空受剑锋震击,灰蒙蒙的云层绽开鲜血似的红霞。桃夭夭一放剑就后悔了,料想玉银童逃遁极快,此击一定会落空。果然尘飞处邪气消无,玉银童又仗着那神秘的逃脱法术,于电光火石之间躲开了魔剑的锋芒。然则剑势如狂飙,冲击波太剧烈,四掌门胸口灼痛,腹中的热血直冲上咽喉。桃夭夭急将天王盾附入众人身躯,道宗掌门没炼丹阳九转,自身真气同纯阳真气冲突,立时麻痹而倒。方灵宝面若金纸,盘腿坐下往嘴里猛塞丸药。桃夭夭只道已能掌控宇宙锋的轻重,岂料激怒失手,一剑之威如此强横,连天王盾似都难挡,心里不禁暗忧。

天上云奔霞飞,山脉“轰轰”摇撼,惊动峨嵋众徒齐来支援。桃夭夭命神农弟子治伤,自己挺立崖畔,张开嘴向空中吐纳,一呼一吸绵绵悠缓,以自身的气息调匀天地异象。此法取自蜃妖的“海市蜃楼”,具有安天净地之功。少时震动消止,峨嵋山重归宁静。那边神农弟子忽又惊呼,桃夭夭心一紧,问道:“剑伤很严重吗?”神农弟子道:“并非剑气所伤,四位掌门受的是……师尊您请看。”众人左右搀掖,解开四掌门胸前的衣襟。

闻听不是剑伤,桃夭夭暗松了口气,暗想“天王盾使的慢了点,毕竟没被宇宙锋击破。”一看之下又变了脸色。只见四掌门胸皮乌黑如焦炭,其间漏出一条条白痕,赫然构成字形。陈元鼎胸口是“我在九”,方衡胸口是“阳谷忘”,楚元君胸口是“神窟等”,孙凝素身上有两字“你来。”依序连起就是“我在九阳谷忘神窟等你来”,显为玉银童留下的挑战书。旁边弟子高声念出字句,凌波接口道:“九阳谷位于鄂西神农架,玉银童就在那一带藏身。”桃夭夭叫道:“玉银童的藏身地?你知道干嘛不早说!”凌波道:“彼处险恶,非敢妄谈。”

桃夭夭瞪着她,眉间的疑云越来越浓。

第十四回 邀君独闯天外峡1

另一边,神农弟子动手施治,用金针刺入四掌门穴道,顷刻焦皮由黑转白,烧伤随之痊愈。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楚元君缓过气道:“是风雷法术,风雷门的五雷真法。”神农弟子道:“他们被五雷真法击中,表皮烧焦而筋肉无损。这分寸拿捏绝佳,功法已高到了极点。”玉银童的五雷法众弟子大都见识过。但桃夭夭就在现场,怎容邪魔施暴再逃离,来去如无人之境?莫非又是师尊故意放走的?忽听方灵宝呻吟道:“好迅猛的雷火,玉银童太可怕了,师尊都没挡住。”众人齐望桃夭夭,盼他象平常那样狂傲大笑,指斥玉银童小丑跳梁,完全不值得害怕。

可是桃夭夭这次没笑,看着凌波道:“玉银童的藏身处有什么险,有什么恶,以至于剑仙大师姐提都不敢提?”玉银童连番作祸,抓捕连续落空,加上玉南香生死未卜,怪异药丸下落不明,桃夭夭早已焦闷欲狂。凌波明知其藏身何处,居然隐讳不报,登时点燃了他的火气。

凌波道:“弟子未明其详,只知九阳谷暗藏极大危险,仙魔两道凡具灵性者,从不会越界入谷。”桃夭夭道:“玉银童却可以随便出入,他不在仙魔之列?”

凌波道:“三百年间玄门追捕玉银童,前后约有十余次。每次追到九阳谷立刻撤退,谷里的危险可想而知。至于玉银童何以住行自由,如能查明原委,他早已被捉住了。”略一停顿,续道:“本派真武大阵专为灭魔而创,妖皇不灭,不可在别处拼耗。九阳谷对人世并无威胁,峨嵋派的退避既为保存实力,也因不愿挑起战端祸及人世。乱尘大师在位时出于这般考虑,绝少谈及九阳谷之事。如今玉银童觑准新师尊经验欠足,故作放出话来相激,我们千万不要上了他的圈套。”

她侃侃而论,句句中肯,众人听了都服气。桃夭夭道:“嗯,新师尊是个愣头青,本事又差,进了九阳谷死无全尸。玉银童看准这点才使激将法,幸好被剑仙首徒识破。”复述凌波的理由,口气却满含讥讽。

凌波道:“恰恰相反,师尊不是本领太差,而是本领太强,因此玉银童才想引你进谷。那谷中藏有什么巨魔凶神,机关陷阱,预先无从察测,但进去必有一场剧斗。师尊的剑气足以毁天灭地,使出来可能殃及世间众生。倘若束手束脚,又不免受制于敌,宇宙锋原非人力所能驾御,玉银童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桃夭夭忽然一声长啸,拔身跳出悬崖,疾飞百丈抖臂翻腕,身不停头不回剑已出手。只见云气激涌,剑势如长虹贯日,尖锋直刺凌波面门,相距寸余剑光倏地消失,仿佛凭空打了个闪。众弟子呆如泥塑,但觉天地万物都凝固了,惟有凌波鬓旁的两缕青丝徐徐飘落。

凌波神色如常,敛衽道:“多谢师尊剑下留情。”桃夭夭跳回原处道:“怎样?我能不能驾御宇宙锋?”凌波道:“轻视尊长之罪,削发聊作薄惩,弟子诚心领受。”桃夭夭道:“答所非问,我说凭这手剑术,还去得九阳谷吧?”凌波微笑道:“愿师尊时时心平气和,就能安然去返。”众弟子方省悟,刚那一剑震天撼宇,竟只斩断凌波几根头发,收放之妙当真神乎其神。而凌波不躲不挡,应答自若,这份定力也可谓登峰造极。众人既惊且佩,一片敬慕氛围中,猛听方灵宝哭叫:“一定要抓住玉银童,那个混帐王八蛋,师尊定要给我报仇雪恨呀!”

他精神渐已回复,扑在丹炉上哇哇哭道:“太乙造化炉毁啦,老怪物临走放雷火,击伤我父子不算,还把炉基击破,教我炼那天荒地老丸的解药啊!”桃夭夭道:“解药!”方灵宝道:“是玉银童干的,我亲眼看他掌心闪雷光,就在师尊发剑的时候…..”桃夭夭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你说什么,那鬼药丸有解药?”方灵宝扁嘴道:“炼不成解药了,玉银童是炼丹大行家,晓得丹药门要害所在,太乙炉基座破碎灵脉断绝,什么丹药都炼不了,修复至少要花五百年。玉银童若是乱用天荒地老丸,三界之内绝无解法。唉,不知那个美貌女孩子会中招,饱受百年错爱之苦。”

桃夭夭只听的惊心动魄,遥望乌蒙蒙的云蔼,似看见灵儿小雪面含媚笑,痴痴呆呆任由玉银童玩弄,脱口道:“刻不容缓,今晚我就要捉住玉银童!”回视凌波道:“去九阳谷那条路最近!”凌波知他所忧何事,道:“龙师妹安住元始峰,峰上有祖师的禁魔法帖,不必过分忧急。”方灵宝抢着道:“师尊是该尽快捉拿玉银童,一则以报毁炉之恨,二则天荒地老丸须得夺回。那灵丹专供师尊享用,给玉银童吞了多可惜。”

桃夭夭怒道:“放你的狗屁!男女相爱发自本心,争风吃醋也是人之常情。用药迷人算什么?淫贼下三烂的招数!今儿全是你惹的祸,捉了玉银童再找你算账!”方灵宝缩了缩脖子,闭着嘴噤若寒蝉。众弟子看师尊动了真怒,料想劝说不住了,但山中事务纷繁,缺了主首如何使得?陈元鼎年高历富,自感有责任提醒新师尊,小声道:“除夕夜按例行祭祖之礼,由师尊主持,九门徒众齐集,是峨嵋派最庄严的仪式。若是主祭的人缺席……不太合适吧?”

桃夭夭道:“就让凌波替我主持祭祖,四位老前辈帮着照应,有劳了!”语气斩钉截铁。众人只得道:“领法旨。”楚元君道:“方今多事之秋,我等当全力协从玄门,山外门徒都召上来守护山场。”当下四掌门各呼门人,传令四派即刻上山,听从峨嵋派调遣。桃夭夭点了点头,走上山崖最高处道:“九阳谷忘神崖,那位给我带路?”

侯天机道:“奇巧门炼有北斗灵鸦,遍知九州山川地理。”取出个黑木制成的鸦雀,揪动腹前按钮,冲鸦头点了三下,连呼三声“九阳谷忘神崖”。木鸦瞳仁亮起白光,展翅飞入云端。侯天机道:“此物可作为向导,到达目的地白光熄灭,然后原路回转,师尊不用照管它。”桃夭夭笑道:“如果明天木鸟不回来,你们另选人当师尊吧。”峨嵋弟子齐道:“望师尊一切顺利,仙驾早归。”桃夭夭紧一紧腰带,拔地腾空,追着木鸦向东飞去。

那神农架古称熊山,因神农氏搭架采药,长居山顶而得名。四围林木峰峦连绵,接巴山,依秦岭,衔抱长江汉水,纵横千百里,人烟极为稀少。北斗灵鸦向那方飞了小半时辰,忽忽斜翅低翔,终在一处山坡上盘旋不前。桃夭夭心说“到了。”按云头跳落地面,凝目观望前景。

此时夜色已浓,山月悬照,雾霭缭绕,影影绰绰两座高峰耸峙,中间现出险峻的隘口。桃夭夭往那方走了两步,回望北斗灵鸦还在打圈,暗想“这玩意儿坏掉了?侯天机说它自个儿回去,怎地原地转个不停?”伸掌将木鸦按落,忽觉木鸦扑翅蹬腿,力道与山隘相反,似乎急欲逃离那片地域。桃夭夭笑道:“九阳谷这么可怕?连木头鸟儿都想当逃兵。嘿嘿,峨嵋派临险愈进,随我寻幽探险去者!”强把木鸦塞进怀内,过了会没动静了,鸦眼仍放白光,隔着衣服透出莹莹的亮色。

收好北斗鸦,继续前行,走近山隘,只见岩石下立着两间茅屋,昏黄油灯照映草帚,门口放了几块木墩,俨然是个打尖歇脚的野店。桃夭夭寻思“荒山野岭做生意,招待豺狼虎豹么?”走上前喊道:“店家,店家。”门里走出个老头儿,手持灯火打量道:“村上那位大哥,这般天色来吃茶?”桃夭夭道:“我是外地客人,跟你打听个地方。”老头看桃夭夭衣冠光鲜,吃了一惊,忙让道:“客官里边坐。”

桃夭夭略一运神,暗察草屋内外,邪气仙气皆无,确是人世间的住户,坐到凳子上道:“听老丈之言,这附近有村庄集镇?”老头儿道:“西边四十里外有个龙须村,二三十户人口,半数砍柴打猎为生,平日常到我这茶铺歇息。”说着用袖子抹净木桌,倒了碗热茶放桌边,手掌在大腿上摩搓,一副老实乡民遇贵人的窘态。桃夭夭道:“你老人家高寿?大年夜的还开张做买卖?忒勤快了些。”老头儿道:“穷人小户过的什么年。小老儿六十有五,儿子老伴都没了。趁着还能动弹,讨几个棺材本等死罢了。”话音渐低,灯光照着脸额,深深的皱纹里尽是尘灰。

桃夭夭暗叹“哀民生之多艰,长太息以掩涕。”想了想,问道:“此地可是神农架界内,前面的九阳谷很危险,樵夫可以随便进去打柴?”老头儿道:“神农架倒是,九阳谷没听过。我们这只有三生谷。”往门外山隘一指,道:“因官府不收捐赋,村里人隔几日便要去三生谷打猎捕鱼。大伙儿靠山吃山,祖祖辈辈忍着活了好几十代。”桃夭夭眉头皱紧,道:“是三生谷,不是九阳谷,难道我走错路了?”心下发闷,随口道:“官府赋税很重吗?村民何不搬进谷里去住,乐得逍遥自在。”言兹及彼,想到了远离世扰的三村附邻。

第十四回 邀君独闯天外峡2

老头摇手道:“那不成,谷里若住的久了,撞见毛神谁还有命?”桃夭夭道:“毛神?”老头道:“是啊,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不常见,见到人就抢,一阵风跑的无踪无影,被抢的连尸首也休想找回。早年官府召集猎户搜捕,住在里面好些天,结果人失踪了十之**,尸骨都找不回来。你说怪不怪,进谷找食两三日,来去都平安无事,若长住进去小命就难保了。官差说三生谷是鬼神的地盘,不属阳间管辖,因此不能设卡收钱。喏,亏得官府这一怕,咱穷百姓才得有条活路。”说话间,进里屋铺开稻草。山里人热忱,不消吩咐,已开始给客人安排住宿。一时“噼扑”声大作,老人用草帚驱扫虫豸,报怨道:“蚂蚁爬满整片墙,撞鬼了么!唉,年成不好啊,小虫儿结伙造反……”

桃夭夭暗想“这山谷真有古怪,须的尽早查个清楚。”正欲告辞,忽闻门扉啪啪叩击,有人道:“戴老哥在家么?我的小孙儿想你的木头马儿呢。”

人随语近,一个老妪跨过门槛。曲腿弓腰,手拄着竹棍四下里触碰。老头闻声出迎,笑着道:“稀客稀客,华四婆婆,两三月没见,什么风儿把您老吹来了。”老太婆咳嗽两声,道:“还是我那淘气磨人的小孽障,上回把你做的竹蜻蜓给他玩儿,从此三天两头吵着要玩具。唉,大年夜吵的我烦,特来央老哥多给两个。”戴老汉笑道:“好说,好说,那些玩意儿我多的是。天阴闲坐时,我想着死掉的孩儿,手上不自觉的就做些……”心头哀痛,喉头登时哑了。华四婆婆道:“老哥不必悲伤,常言道‘富贵在天,生死有命’,令郎短寿也是命数……咦,你家里有客?”她目力似乎不好,至此才注意到桃夭夭,眼皮张开,忽向桃夭夭扫视。

桃夭夭心头咯噔一下,就觉老太婆眼中神英内敛,恍如暗夜中闪过点点火星。其犀利不亚于凌波,而纯正犹在之上,短短一闪即逝,又复现昏蒙的老态。

戴老汉道:“是外地的客官,好象认错了路。”拖过墙边的竹筐,一面给桃夭夭介绍:“这位华四婆婆住河下,待人最是慈和。她的草药治病很灵,方圆百十里受惠的人不计其数。”从筐里拣出木马木猪。华四婆婆道:“尊客来自何方?”桃夭夭道:“四川峨嵋山,玄门中人,华四婆婆你好。”抱了抱拳。华四婆婆并不回礼,又问:“要去往何处?”桃夭夭暗说“你问的干脆,我也直来直往。”答道:“我去九阳谷找玉银童,婆婆可认得路途?”

华四婆婆板着一张枯槁的面皮,冷冷的道:“巧了,玉银童正好在我家吃年饭,老婆子带你去会他。”桃夭夭笑着点头,暗想终于觅得线索,这古怪的老太婆定非等闲之辈。戴老汉不懂两人言语,只为桃夭夭面露喜色,也欣然道:“客人到婆婆家最好,婆婆家摆年饭呢,我家只剩半口袋粗糠,大年三十实在摆不上桌子。”将木制玩具递给华四婆婆,道:“夜里山道又黑又滑,客人搀着婆婆些。”桃夭夭解下外衣上的镶金带钩,悄悄放到木凳上,暗忖“足够老人家余生吃用。”华四婆婆揣好玩具,道:“走罢。”颤巍巍的跨出门,桃夭夭朝戴老汉一揖作别,随即快步跟上。

离了草屋走向山隘,华四婆婆脚步打晃,速度却快的出奇。少时穿越两山夹缝,耳闻哗哗水响,一条小河从峡谷中流出。桃夭夭与华四婆婆并肩而行,知道她不是凡人,笑问:“婆婆身轻如燕,何须旁人搀扶?”手指路边的小河,道:“眼神就不好使了,戴老爹说您住在河下,咱们正往上游走啊,走错了吧?”华四婆婆道:“没错,我施药的药房设在下游,修行的居舍建于此河上方,世间凡夫是到不了那的。”桃夭夭笑嘻嘻的道:“这么说,我不是凡夫了?婆婆从何知晓?”

华四婆婆不答话,反问道:“你放了块金子在戴老汉家中,是何用意?”桃夭夭道:“施财接济穷人啊。”华四婆婆道:“世人日出而作,日暮而歇,穷富自有天定,飞来的横财未必是福。仙家首戒干涉凡世,你的作法不太象正派之徒。”口吻老气横秋,宛如长辈教训后辈。

桃夭夭道:“婆婆正气凛然,您又是哪派的仙圣?”一言未休,华四婆婆伸了伸五指,好象天冷手僵,不经意的舒活筋骨。天上的云团立即翻卷,化作巨掌之状。桃夭夭只觉肩头额角微紧,一只无形的手倏忽上下,分别轻捏他的琵琶骨和太阳穴。

这两捏蕴含极高仙法,自万里云空覆盖江河山川,目标万难脱逃。而琵琶骨是妖类聚气的中枢,太阳穴是仙家出魂的灵窍,都不容他人触动。华四婆婆只须稍施法力,可令对方气魂立绝,可两把捏过桃夭夭毫无反应,不禁微愕道:“你没修过道?”桃夭夭道:“在下修道峨嵋派,前已明告。正道中人不昧本色,婆婆也当告知我所属的宗派。”

华四婆婆若有所思的道:“非魔非仙,大明若晦,传闻中的太上混元神体,居然真有人炼成。老婆子昆仑派遗朽,幸会峨嵋高贤,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桃夭夭暗想“她是昆仑仙宗的仙客,跟峨嵋派一定有些渊源。”笑容谦恭,道:“岂敢,小子姓桃名夭夭。”华四婆婆道:“嗯,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

两人边谈边走,轻飘飘脚若凌云,已走出七八十里。此时华四婆婆念出那谚谣,明着是讥讽峨嵋派,全无正道同仁的友善。桃夭夭心感有异,更觉她声调变的清亮了些,再看腰也直了,头发也黑了。耄耋龙钟的老太婆,竟年轻了三四十岁,成了风姿绰约的小妇人。

桃夭夭笑道:“婆婆变娘子,你要升我辈份,不必减小自己岁数嘛。”因她态度不善,出言也不再客气。华四婆婆道:“人随境改,尊驾当心,莫光顾嘴上讨便宜。”桃夭夭转头一望,环境果已改换――云中残月已化作圆月,光华从天而洒,照的四野亮如白昼。山道铺满青色,草树繁茂葱郁,一点不象隆冬的景物。最怪异的是那条河流,河面增宽数倍,河水滔滔翻涌,竟是由低往高的向山顶倒流!桃夭夭看了道:“倒着流的河,人世间哪有此景?这里是魔境还是仙界?”

华四婆婆道:“是仙界,是魔境,谁也讲不清。自从峨嵋派玉银童闯入,这儿的景致就越变越混乱了。”桃夭夭道:“我是峨嵋派新任的师尊,来此专为捉拿玉银童。婆婆自称仙宗前辈,助我擒魔当属义不容辞。若你是魔道……咦,婆婆,你,你怎么……”

说话之际,发现她又变年轻了,破衣化为霓裳,竹棍变成玉笔,配上雪肤娇颜和妙曼的体态,宛然是一位仪容秀雅的女郎。她将玉笔背在肩后,说道:“老妪名唤妙昙,峨嵋师尊驾前,当不起长辈的称呼。”桃夭夭哑然失语,直着眼冲她身上乱瞅。妙昙道:“改天换地,阁下尚处泰然,区区老妪易容,何致如此惊奇?”桃夭夭道:“不,不是啊,是这,这个……”两手比划,啧啧称赞道:“你这身材,比改天换地还惊人啊!前凸后翘的太诱人了。我有个叫红袖的丫鬟,也生得千娇百媚,但比起你来风骚有余艳丽不足,气质上就差远了。”

妙昙转过头,面对面的凝视。桃夭夭笑容登收,耸脖子打了个寒噤。此刻她眼眸完全透澈,瞳孔灿若夜星,却是重叠长在眶中,两只眼有四个瞳仁!本来丽人艳装,些许异相更增奇幻之美。但她眼光实在太冷太厉,令人陡生催心彻骨的恐惧。对视良久,妙昙道:“峨嵋师尊好色无聊,倒是头回得见。”

桃夭夭结巴道:“呃,重,重瞳,妙姑娘好相貌,仓颉舜帝都是重瞳,古代的贵人才得生成这般……”妙昙道:“老婆子变成这般怪相,也是拜峨嵋派所赐啊!”这两句说的怨毒至深,仿佛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一瞬间,她恨色尽褪,神情又复冷漠,淡淡的道:“重瞳是古仙的特征。我们现已深入刹梦国境内,此地设了法咒,人一进来野化返古,所以我才有这样的改变,而阁下一如先前,想是修成混元神体的缘故。”

桃夭夭道:“刹梦国!”寻思玉银童外貌半老半幼,是否就因久居此地所致?掏出北斗灵鸦,鸦眼白光已灭,显示正处于九阳谷内。桃夭夭道:“玉银童躲在这九……刹梦国吗?忘神崖在哪里?”妙昙道:“阁下少安毋躁,先安顿好我的小孙儿,再陪你找玉银童不迟。”移步轻捷,离了河边走向高岗。桃夭夭耐住性子跟随,登越危岩峭壁,直至万丈高的平顶。

山顶上繁花似锦,红梅金菊间杂,气候却冷热不均。前一步热浪拂体,如身处盛夏;下一步就寒风凛冽,象踏进了寒冬。相隔尺许季节急变,各类花草却都生机勃勃。桃夭夭道:“混合四季景物,果然是昆仑派的仙法。”回想宓文妃也会这法术,脸色不觉阴沉下来。

妙昙道:“老妪为了养护小孙儿,勉力布成这炎凉法界,一步之间冷热剧变,可以阻挡飞禽走兽。”桃夭夭道:“真实养孩儿的好法子。”似赞似嘲,“养孩儿”三字更透着调笑。妙昙道:“区区末技只为挡住禽兽,与峨嵋派的害人法咒相比,那可望尘莫及啊。”听她的话意,似乎谷中“野化”法咒是峨嵋派设下的。桃夭夭哼了声,寻思“除了妖魔鬼怪,谁能养育在这种法界中?她孙儿不知是什么怪物。”

第十四回 邀君独闯天外峡3

正想着,穿过一排树墙,步入一座花园。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锦簇的花团里露出三栋木房,由封闭的长廊连接,形制古雅幽美。走近前边正屋,耳畔传来吟咏声“阳春白雪居,寂寞无终期。”仿佛有个隐身的侍者在自报家门。看那声响处,屋檐下木匾金色闪亮,写的是“阳春白雪”四字。转瞬吟语飘远,字迹隐没,远近重归幽寂。

桃夭夭暗想“这是昆仑仙宗的虫音咒,外人走到这自动发声,屋里即可获知讯息。”

妙昙推开房门,唤道:“来贵客了,孩子,快到前边迎接。”半晌没人走出,妙昙道:“抱歉,两百年未逢外客,小孩子怕生的很。”桃夭夭心里打了个突“住了两百年的小孩?她指的是玉银童?”跨进房中察看,桌椅花架晶莹剔透,均为水晶雕制,所设盆景,摆盘,饰瓶,多是珊瑚宝石制品。斗大的珍珠高悬墙顶,仿佛永不熄灭的华灯。光芒照射到珍玩美器上,旋成一个个奇丽的晕环。

妙昙道:“贵客临门,待我寻些新鲜瓜果作晚饭。”转身飘然离去,一阵风轻掠,将房门关上。桃夭夭纹丝不动的站着,缓慢调匀呼吸。奇光使人目眩,要不是天王盾防身,他已被珍宝迷了神,必在原地站上永生永世。桃夭夭微合眼皮,暗自冷笑道“堆满一屋子的珠宝,玉银童**财欲极重,还能炼成清正脱凡的玄门道法,可真怪到姥姥家了。”察觉走廊里有人潜伏,断喝道:“老怪胎!玉银童!给我出来!”

回声停息,四周静悄悄的。过了会儿,屋里的小门“呀”的打开,走出个瘦弱的小男孩。身量只有五六岁,容色清瘦憔悴,又象是久经病苦的少年郎。他身穿粗布衣裳,唇角挂着笑意,凄淡的形象反衬温和的表情,犹如冬夜前最后一抹阳光,令人心暖而神伤。

桃夭夭一愣,道:“不是玉银童……你是谁?”那少年道:“我是夜千影,贵客叔叔,你好。”怯色渐渐褪掉,眼中流露出欢悦的光采。桃夭夭道:“夜千影?你是妙昙说的小孙子?她还真有个孙子!咦,你高兴什么劲儿?”

夜千影道:“这屋里没有人类来过,贵客小叔叔,你是婆婆邀请来的仙人吗?”

桃夭夭道:“算是罢,别小叔大叔的乱叫了。我姓桃名夭夭,你喊我桃大哥,我称你小兄弟,大家互不吃亏。”眼瞅小孩发愣,笑道:“莫不是嫌先吃了亏,要我叫还你几声夜小叔叔?”

夜千影“哈”的一笑,唤道:“桃大哥!”桃夭夭道:“唉,小兄弟!”夜千影高声答应,上前拉住桃夭夭的手,欢喜的无以复加,忽道:“等一下!”飞似的跑进走廊,少顷回转,怀里抱着个青瓷坛,吃力的放上桌,摆开两只碧玉碗,两把珊瑚椅。桃夭夭笑道:“你请我喝酒?”夜千影道:“嗯!”认真的点点头,爬上椅子想倾坛倒酒,无奈手臂短举不高。桃夭夭握住坛边一抬手,只觉轻的反常,不禁错愕道:“空的?”

夜千影歉然道:“阳春白雪居从没人类吃的酒食,这……是个空坛。”桃夭夭更奇了,道:“那你请我喝啥?”夜千影道:“请好朋友喝酒是应该的,娘亲告诉我说,我爹爹是天下第一大英雄。他若结交到好朋友,定要先请朋友痛饮三大碗。我是他儿子,应当学全他的样子!”

桃夭夭心一热,再不多言,提起空坛往碗口上倾了倾,假装倒满了。两人端起空碗,煞有介事的一饮而尽,还连声吆喝“请,请,请啊!”。三碗“喝”过戒意尽消,胸中都暖乎乎的,仿佛真有美酒装进肚子。桃夭夭暗思“小兄弟弱虽弱,天生有股豪气。唉,大哥在就好了,他肯定爱喝这空坛佳酿。”心念微动,道:“那妙婆婆出身昆仑派,怎地养了你这个孙子?听说仙宗远离世俗人情,养育子孙可有点稀奇了。”

夜千影道:“妙婆婆不是我亲生婆婆,她是昆仑‘四仙’之一。”桃夭夭望着他,眼中满是疑问。夜千影解释道:“琴棋书画,昆仑派四大仙人,妙婆婆是排行第四的‘画仙’。她在世上行走隐去真名,常自称‘画四娘’或画四婆。”桃夭夭这才明白,华四婆婆是“画四婆”之讹,嘟囔道:“鬼名堂挺多,那令尊夜英雄名讳是什么,你们父子因何会失散?”

夜千影道:“我爹爹不姓夜,我不知道他的姓名……我生下来就没见过他。”仰望屋穹,眼角泛起泪影。桃夭夭心里一酸,暗想“我也不知亲爹是谁。”低下头感伤,愈发同情夜千影。沉默没多久,夜千影重现快活神色,骄傲的道:“但我总会找到爹爹的,我爹爹啊,他是峨嵋派的大英雄,曾做下许多惊天动地的壮举!”桃夭夭抬起脸道:“峨嵋派!我就是峨嵋……”话犹未绝,门外忽地高唱“阳春白雪居,寂寞无终期!阳春白雪居,寂寞……”夜千影竖指压住嘴唇,侧耳倾听,霍地起身道:“有人来了!不是妙婆婆!”

他面带惊恐,拉起桃夭夭直奔走廊,反手关严门板,低声道:“快藏起来!”桃夭夭满腹狐疑,学他的样蜷身伏低,躲在门后捂住口鼻。只听脚步渐近,有人叫道:“夜小哥在家么?我是你枯肠候叔叔,有好事找你哩。”嗓音怪谲,透着难以名状的凄厉。

夜千影连打手势,示意桃夭夭千万别应声。等了片刻,那枯肠候“赫赫”发笑,黑夜听来犹如鬼泣,跟着道:“不开门么?妙婆婆托我带好东西给你,一个小木马儿呢,错过了莫要后悔哦。”

夜千影一抖,身子往前倾,似被这话打动。枯肠候轻念:“木马刻的多鲜活,父亲专给儿子做。枯肠叔叔好眼红,你如不要就给我――到底开不开?”腔调忽变尖细,极尽阴森凄怖。夜千影道:“我,我开……我来开门了……”使劲把桃夭夭往后按,举掌连连摇晃,意思让他待在原处别动。随即走到廊外,再将门板拉紧,似乎不愿桃夭夭看到即将发生的一幕。怎知桃夭夭法高通天,只略加运神,虽隔着门壁,前堂中的动静洞察无余。

夜千影抖抖索索走近门边,指尖刚摸着门把,忽又灼烧般缩回,反复两三次。枯肠候在外笑道:“乖孩子,耽搁的太久,小马儿我可拿走喽。”夜千影鼓足勇气,小手用力一扯,门开了,刹时光明大放,暖风吹进房间,春天的气息充满每个角落。桃夭夭心神一松,筋骨舒泰,好象躺在软和的草地上。在那柔光和风里站着个金灿灿的身影,气宇轩昂华重,果然象是位侯爵老爷。手里拿着木制小马,轻声道:“孩子,给你,快拿着吧,妙婆婆托我交给你的。”夜千影双眸凝注木马,喜悦抵消了惧意,接过来道:“谢谢枯肠候叔叔。”

突然之间,阴风乍起,春光化成了鬼火。枯肠候伸长手爪按住夜千影的双肩。一道蓝光绕着他身体飞舞,贵族光彩尽褪,映出真正的形貌:眼珠爆裂凸出,獠牙流淌污血,胸膛肚腹皮开肉绽,肠子垂到膝盖,加上满身的锈甲烂布,活象战场上被开膛剖腹的僵尸。这惨状骤然显出,饶是桃夭夭法力高深,一刹间也惊飞了魂。枯肠候怪笑道:“乖孩子,叔叔好想你呢。”夜千影尖声惨叫,倒地缩成一团。桃夭夭警醒,顿足穿墙而过,俯身抱起夜千影。同时施放“盲牙笼”捕捉枯肠候,六十四道红气交叉屋前。那怪物早有预谋,小孩倒下便即飞遁,转瞬消隐无痕。桃夭夭来不及追赶,低头看怀中的夜千影,嘴唇发青眼翻白,吓的已经快要断气了。

桃夭夭立刻施救,揉搓他周身要穴,以纯阳真气激活经脉。待得真气传入体内,才觉夜千影的体质衰弱到了极处,输气稍快定会冲断经络。更有一股细柔气氲相抗,发自夜千影丹田和眉间,修为虽然尚浅,但纯净玄奥不逊峨嵋正法。桃夭夭心下惊疑,寻思这孩子好生奇特,手下运功放缓,真气只在他肌肤表层游走。绕过周身三匝,夜千影悠悠醒转,道:“绿匣子装的玉英,桃大哥……烦你拿给我。”桃夭夭扭头四顾,看那茶几下放了个翡翠小匣,五指一张一曲,隔空抓入掌心。夜千影道:“打,打开盖……”桃夭夭依言而为,看匣子里盛满紫色粉末,一根小勺插在中间。夜千影奋力移动右手,摸到小勺,舀两勺紫粉吞下,脸颊微现血色,目光移向门外,又露出骇惧的神情。

桃夭夭知他心存余悸,扇动手掌“嘭”的关上门,安慰道:“那鬼怪给我赶跑了,你不用害怕。”夜千影勉强笑了笑,一手端绿匣,一手抱木马,挣扎坐到椅子上,喘道:“往常晕倒要躺三天才醒,今天多亏桃大哥,醒的这么快,桃大哥你本事真大。”桃夭夭道:“往常?枯肠候经常吓唬你吗?”

夜千影忙着服用紫粉,答了声:“嗯。”连吞了几口,呼吸脉搏渐复正常。桃夭夭暗暗称奇,道:“这东西是药粉么?瞧你吃的挺香,我也尝尝味道。”抓了把塞进嘴里。夜千影“啊”的惊呼,想阻拦已迟了。桃夭夭砸吧唇舌,皱眉道:“味同嚼蜡,天下第一难吃之物。”夜千影看他安然无恙,吁口气笑道:“紫氲玉英安魂充饥,是我的粮食呢。两百年我天天吃它,不觉得有什么难吃了。”桃夭夭正待细问,忽感丹田发热,如水壶烧开,五脏六腑似将沸腾而出。

注:神农架的范围在近代才扩至千里,古代单指神龙顶一处。

第十五回 探幽入画观虫阵1

玉英是道家成仙的药引,楚辞记述“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古今修道者皆知,昆仑山出产的玉英效用最佳。桃夭夭思忆古籍辞章,张开嘴吐两口长气,腹中的异状迅即平复,问道:“这玉英是妙昙让你吃的?”

夜千影道:“是啊,妙婆婆讲到过,紫氲玉英产自昆仑派凌虚殿妙源阁,药性为‘补不足,损有余’。弱者吃了补气壮元,强者吃了血沸脉断。桃大哥的法力很强吧,吃下玉英竟好好的,你太厉害了,你是不是西天如来佛啊?”满眼都是惊奇,天真之态发乎自然。

桃夭夭笑道:“我不是如来佛,我是闹天宫的齐天大圣。”看他抱着戴老汉做的那木马,无论怎样惊悸痛苦,一直未曾松手,叹道:“明知会被吓个半死,还给那枯肠候开门。你贪玩具太也过分。”夜千影默默垂首,手指抚摸木马,脸上有说不尽的依恋。桃夭夭道:“人家是‘玩物丧志’,你这叫‘玩物丧命’,小孩任性该有个限度。”霍地扬起头,低喝道:“有情况!”话音未落,一缕幽香透入门板,飘荡着浸润肺腑,令人感到无比的舒适。

虫音咒又再响起,反复的唱道“阳春白雪居,寂寞无终期。阳春……”夜千影道:“是碧落姑来了!桃大哥,我们先躲躲。”尽量保持镇定,牵着桃夭夭藏进走廊,象上次那样关紧廊门。桃夭夭道:“又有怪物来吓你吗?”夜千影拼命摇手,凑到耳根子下悄语:“别出声,她以为我不在家,很快就会走的。”

屋外有人笑道:“千影小乖乖,我听见你的声音了。假装不在家么,骗姑姑的小孩可不乖哟。”香气随话语变浓,夜千影闻到后惧色大减,醺醺然眯起了眼。桃夭夭哪还忍耐的住,隐身穿墙潜出去探个究竟。只见门口站着位身材高挑的贵妇,头脸用斗篷裹的严严实实,衣裙金线滚边,袖角缝嵌宝珠,浓浓夜色难掩华丽。桃夭夭暗运神通探察,没探到半点妖魔气,来人姿仪雍容,反而有种浩然气概,心头纳罕“明明是正道人物啊,且看她意欲何为。”

那女人道:“妙婆婆有件礼物送你,出门走的急忘了。特意托碧落姑姑带回给影儿。嗯,一个好精致的木头小猪仔,快开门来拿罢。”语音温柔亲切,连桃夭夭都心生感动,怀疑真是母亲在召唤爱子。屋内的夜千影更加心热,悉悉簌簌走到门后,怯怯的道:“小猪仔吗?”碧落姑道:“对喽,爹爹亲手给孩儿雕的,爹爹疼爱乖宝宝,费了好多心思做成的哦。喏,递到门环这儿了,你亲眼瞧瞧。”

“呼啦”门板敞开,夜千影迅疾探手,想抢到玩具马上关门。可就在指端触物的一瞬间,碧落姑的斗篷倏然滑下,蓝色光柱绕身飞旋,一双碧绿的眼珠从眼眶滚落,连着筋肉垂至胸前,舌头也伸到颈部,贵气宝光全消,吊睛厉鬼的凶相赫然毕露,抓住夜千影道:“瞧仔细啊!”夜千影手脚瘫软,叫都没叫就吓倒了。

桃夭夭咬牙骂道:“你***!”一剑当头劈砍,挥落时蓝光爆闪,剑刃似乎遇到轻微阻碍,但仅一滞无改剑势,“唰”的将斗篷劈成两半。碧落姑魅影倏隐,从剑芒缝隙间化风飞遁,一双利爪仍向桃夭夭疾抓。攻击与撤退并行,爪尖刺入敌胸之刻,形骸已远在九霄,真个鸿飞冥冥神妙无端。而桃夭夭也到了“神遇不以目视”的境界。那爪击足以裂山断江,抓在他身上只如搔痒。站姿未动,手中剑气已飞出,如影随形的紧追敌后,同时分开形神,留个分身看护夜千影,主体瞬移万里之外。待得碧落姑遁入云端,立刻挥剑阻击。

一霎时烈风劲急,桃夭夭的攻势遍及长空。正面剑光如金虹,是斩仙灭神的宇宙锋;后方剑气似洪涛,乃降魔伏妖的清风剑;四边红气穿插收紧,合成捕捉逃敌的盲牙笼。碧落姑身陷其中,虽具移星换斗之能而莫可抵挡,只见一道蓝光飞速旋绕,宇宙锋从头劈下,凄惶的惨叫震动霄汉,月亮似也发抖。随即云淡风清,一张破布似的物事飘落。桃夭夭抓到手看时,头面四肢俱全,眼珠悬垂舌头拖长,恍若碧落姑脱落的躯壳,只是质感薄如纸张,还散发着新鲜颜料的气味。桃夭夭暗忖“这女人敢情是纸变的妖精?怎地我杀了它,没有取到它的法术?”记挂夜千影的安危,飞回阳春白雪居,原身与分身重合。

夜千影这次也吓得不轻,因先前受了点纯阳真气,心脉微有屏护,并没当场昏厥。分身给他按摩肢体,慢慢恢复了神志。桃夭夭待他体况趋稳,将纸壳扔到脚前,笑道:“什么碧落姑姑,一个纸糊的假人而已,你用不着怕她了。”夜千影直瞪瞪的看着那纸壳,呆了好半晌,忽地喊道:“妙婆婆的画纸!辟地衍空卷!”

乍闻此语,桃夭夭顿有所悟,看夜千影掌心渗出少许紫气,淡淡的浮于纸壳表面,寻思“他体内存有独特真气,当是长期服食玉英凝成的紫氲。”须臾紫气消散,纸壳的眼耳四肢不见了,还原成三五尺宽窄的长方形,上面青红颜料涂满,确是作画用的卷幅。

夜千影移指轻摸,自言自语:“我炼的紫氲很浅,不过昆仑真气去隐显正,还能辨出妙婆婆的法宝……”摸到画上的裂口,全身一颤,惊道:“衍空卷破裂了!桃大哥,这画纸是你弄坏的?”

桃夭夭两指向下虚划,意指用剑劈破了此物,脑海中念头飞转,暗中推敲多条线索。夜千影骇然道:“你好厉害啊,画仙的法宝都能击毁,传出去定会轰动整个刹梦国!”

桃夭夭推想已毕,点了点头道:“妙昙的把戏我都看穿了,什么枯肠候,碧落姑,都是她弄法装扮的。那道蓝光。当是她背后背的画笔。”夜千影道:“那枝笔叫‘开天化真笔’,画仙的另一件法宝。化真笔,衍空卷,她从不离身……”呆坐着出神,梦呓般蠕动双唇。良久,醒过神来,拨弄画纸道:“除了碧落姑,枯肠候,还有裂颅公,勾心娘娘……几十个常送玩具的怪人,原来都是妙婆婆装的。画纸破了,她装不成了。”

两百年婆孙相守,感情自是深厚,得知妙婆婆是折磨自己的元凶,夜千影内心的悲苦不言而喻。桃夭夭正想好好劝慰他一番。夜千影却已重绽笑颜,收起木马木猪,拉着桃夭夭道:“我还有个好朋友呢!桃大哥,我领你去看看他!”迈开小腿冲向走廊,身姿活泼,仿佛是一只阴云罩不到的小飞蛾。

走完长廊,那头是间木板房。无桌无凳,物品靠墙摆列,空出大部分地板,风格古朴素淡,与富丽堂皇的外屋反差迥然。夜千影进了屋呼唤:“咕咚,咕咚!”叫了几遍,墙根下的水桶移了过来,桶里的水哗哗轻荡。移到跟前方看清,桶体由粗铁打造,底部装了滑轮,两根把手作成长臂的形状,乍看上去活象个黑皮矮胖子。夜千影道:“他叫咕咚,遇到桃大哥之前,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桃夭夭道:“嗯,随人声自行移动,类似奇巧门制造的器具。玄门法术源自昆仑,此话不假。”夜千影道:“平时咕咚陪我聊天解闷,灵性着呢!”桃夭夭道:“陪你聊天,它会讲话?”夜千影道:“我聊给你看!”拍了三下巴掌,从竹篓中摸出块圆石头。铁桶曲臂反转,自动揭开了桶盖,夜千影道:“咕咚啊,今晚枯肠候又来送玩具,吓唬我的时候被赶跑了。他和碧落姑姑,还有另外的那些怪人,结果都是妙婆婆假扮的。唉,我可做梦都没想到。”说罢,将石头扔进桶里,“咕咚”一声响,仿佛在应和他的感叹。夜千影续道:“赶跑枯肠候的是桃大哥,他的本事很强很强,心肠很好很好,我从未见过他这么强这么热心的大好人。”又将石块抛出。

他讲一段,就朝桶里扔块石子,“咕咚”声沉闷单调,讲述的语气却渐变喜乐。两百年幽居世外,夜千影就这样日日夜夜和铁桶“聊天”。桃夭夭暗叹“阳春白雪居,寂寞无终期。可怜的小孩儿,亏他能在这活死人墓里住的下去。”石头扔多了,水漫至桶沿,铁桶伸“臂”取石放回原处。月色透窗洒入,那石块映出漆漆乌光。桃夭夭心念一动,拿到手里掂了掂,沉如玄铁大若鸡卵,底部磨成平面,摸那篓中装着百十枚。揭开相邻的竹篓,装满同样形状的石块,只是白花花色泽相反。桃夭夭道:“哈,色分黑白,果然是棋子。”挥袖一拂,运用深海妖类的“拟日生光术”,登时半空光团如炬,照亮六壁四角。

第十五回 探幽入画观虫阵2

只见地板刻满线条,十九道纵横相交,俨然构成棋盘的形样。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桃夭夭道:“这是下棋的地方?”夜千影道:“是啊,琴棋书画四仙,这屋叫照神堂,专供棋仙打谱。前边房间称作琅然厅,琴仙曾在那弹曲子。另外一间叫万象阁,是画仙妙婆婆的住处,阳春白雪居就是他们建造的。”指向屋角一块小地铺,道:“妙婆婆命我修习棋仙的道法,每天在照神堂睡觉打坐,体悟昔日棋仙运子落枰的气概。”

桃夭夭道:“为什么说昔日?棋仙不在这住了?”

夜千影道:“棋仙困居在浮屠山很久了,书仙高着另外三仙好几辈,好象早已经入世还俗,这里只有琴,棋二仙传道。妙婆婆说我资质绝佳,是修炼棋仙法术的好材料,带我到这培养昆仑仙气,等棋仙脱困后再正式收我为徒。”分说之际,走到睡铺旁,将玩具小心塞进被子后边。桃夭夭轻弹脑门道:“浮屠山,浮屠山,我在哪听过这地名……照此说来,你是昆仑派的候补弟子。那棋仙的法术有什么了不起?值得你苦等几百年。”

夜千影道:“我不知道啊。半夜棋盘上会发出各种声响,刀砍声,马蹄声,受伤的人呼救声,好象千万人马在战场厮杀,常常把我惊醒。我猜棋仙的法术肯定非常凶猛。”眼里露出怯色,显然学道之志并不坚决。

桃夭夭道:“怪了,你不想学就走呗。妙昙倘若胁迫小孩子,枉称正派高士……嗨,那老太婆手段阴损,本来就不象正道。”忽觉夜千影坐姿歪斜,似有不支之态,右臂伸进壁内,却不回手支撑。桃夭夭走近细看,被子后墙壁掏空,用作存物的壁橱。数尺空堆满各种泥木小玩意儿。往日妙昙赠送的礼品,所谓“爹爹疼爱亲儿”的象征,都被珍而重之的收集于此。

经受这一夜的惊吓,夜千影气血贫竭,到此时支持不住了,忙摸向枕边小盒。单手掀开盒盖,里面装了紫氲玉英。他吞咽几撮,面颊血色初现,缓口气笑道:“妙婆婆没有强迫我留下,我们原先讲好了。妙婆婆帮我找寻爹爹,我留在刹梦国等候。反正等着没事做,学些道法也挺好啊。”

桃夭夭道:“她装怪物吓你,绝非出于好意。”瞧了瞧小盒,缓缓的道:“我懂了,妙昙之所以装怪恐吓,是想令你长期处于虚弱状态。服用紫氲玉英方可回神。久而久之形成依赖,你如何还能离开她?”细想怪物现形之初,先送玩具制造温煦气氛,使小孩心情放松,惊吓的“效果”才加倍强烈。妙昙用计之狠酷,与那宓文妃难分伯仲。桃夭夭越想越冒火,冲口道:“昆仑派女人毒似蛇蝎!”

夜千影笑容依旧,手指只在玩具上抚摸。旁人的加害他痛过则忘,从不长记深思,更别提怀恨报复了。那小小心灵清若玉壶,只装着对父亲的思念与崇仰。桃夭夭叹道:“儿子爱父之情,也被妙昙当作整治你的工具。”伸掌轻拍他的脸腮,道:“小兄弟,快带我去妙昙的画室看看,这女人的底细须得查个水落石出。”夜千影道:“啊,桃大哥是客人,我是该带你参观。唉,光顾着想爹爹了。”揣起一件泥捏的小狗儿,走到墙角小门旁,推门跨进长廊。铁桶“咕咚”滑动底轮,默默的跟在身后。

那走廊中五光十色,两侧图饰精美,有鸾凤,有蛟龙,有神雕巨龟,一只只姿态雄奇,跃跃然似要破墙而出。夜千影却视若无睹,手捏兜里的泥狗,不时低头瞅瞅,仿佛惟有此物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桃夭夭忍不住道:“所有玩具都是父亲制做的么?妙昙随便找些假货哄你,也未可知。”

夜千影道:“玩具绝对是爹爹做的!我知道!即便不是我的爹爹,也是别的爹爹给儿子做的,我只要摸上一摸,就能感觉出来……”

桃夭夭回想戴老汉手拿木马的神态,舐犊深情写满了苍老面孔。父亲给儿子的深爱,真能通过双手传进物件?还能被另一个思父的孤子摸到?人的情感造就的奇迹,恐怕最强大的法术都难以办到吧。桃夭夭感怀尤深,嘘了口长气,刚巧走至长廊末端,手掌前伸,自然而然将房门推开。

夜千影“哎呀”惊喊,未及细讲,拽着桃夭夭腰带急向后退。猛觉水气森冷扑面,四方涛声如雷,门后哪里是什么画室,碧澄澄浩淼起伏,竟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浪头拍至两人头顶,桃夭夭不慌不忙站定脚跟,挺胸收腹深长吐息,海水登即退散,混同海风浮云,飞鱼白沫,以及数十只缺头少翅的海鸥,一干景物极速脱色淡化。桃夭夭连续吸吐几番,最后“呜哇”两下大吼,大海没了,实景呈现,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屋子里桌凳凝然未动,静的好似墓穴。夜千影又惊又佩,咋舌道:“沧海横波图破解了!呼呼吹几口气,就给清除光了!”

桃夭夭笑道:“你莫扯我裤带啊,险些害我屁股亮光光。”

夜千影道:“桃大哥,你真神了!沧海横波图是画仙封门的法障,我正赶着要念咒开封,你几口气就吹没了!”走进屋里手指木桌,那桌上铺开一幅画纸,画的正是大海浪涌的景象。海空上方的海鸥尚未画完,或缺头颈,或缺翅膀,同进门的奇境正相吻合。桃夭夭道:“画海成海,妙昙的法术玄妙若斯。”收起几分轻视之念,沉吟道:“我使的蜃妖法术平息天地异变,专破幻象,刚才的海景却未破干净。末后的大喝可破碎实物,才令海水全部消失,莫非那大海并非假造的幻景?”

夜千影奇道:“蜃妖的‘吞云靖天**’,桃大哥你会这种妖术?”桃夭夭道:“确是蜃妖吞云法,你倒博闻广识。”夜千影道:“妙婆婆讲过,沙漠里的蜃妖擅布‘海市蜃楼’,事先吞吐云气清净天地,令物象返还实形,以免其他妖怪的障眼法干扰它的幻术。”

桃夭夭道:“此类仙魔法理,妙昙常讲给你听吧?”夜千影道:“嗯,桃大哥不象妖怪,我还以为妙婆婆讲错了。”谈多了“妙婆婆”心酸,眼光不觉暗淡。桃夭夭没看他脸色,只顾摸索沧海图,道:“妙婆婆能耐大着呢,她的画似能创造实景,用笔墨造出真实世界?难怪叫开天笔,辟地卷,呵,比得上盘古开天辟地了。”

夜千影道:“画仙法术本就虚实相融,实景和画境混合,号称‘夺天乱真’之法。”桃夭夭道:“我记得有一种邪术叫‘无间坛城’,所设假象千变万化,也和实景结合的天衣无缝。”

夜千影摇头道:“金轮教的无间坛城差远了,假象间插于真景中,变化虽多,对真实世界全无相干。画仙可让真景变图画,图画成真景,真假转换只在她笔端涂抹,别派的幻术达不到这等奇效。”桃夭夭闻言暗惊,视线转过桌上画幅,移向桌旁的香炉花瓶。瞥到窗户下的青花大瓷瓮,忙揭开盖查勘,却是储藏紫氲玉英的器物。

眼见桃夭夭东搜西翻,夜千影知他疑虑甚重,详细讲解道:“真景和画境很难分辨,住久了就习惯了。比如刹梦国是幻境之名,仙界流传的九阳谷,世人所称的三生谷,其实都指这一片地域。因为生灵眼识有差异,取的名称才不同。喏,眼识差异导致心境分别,如人类看见的红色,蝴蝶眼中未必是红色;蚁蝇所见高山,人眼里可能是小土堆。境域真假毋庸强分,妙婆婆…...妙婆婆讲道,天地原色为混沌,修道者常守昏昏……”

桃夭夭打断道:“等一等!你说刹梦国就是九阳谷?”夜千影听他语气急切,迟疑着点点头。桃夭夭道:“那你认得玉银童吗?一个长着白胡子娃娃脸的怪老头。”

夜千影又摇摇头道:“刹梦国生灵数以亿万计,我从没走出这屋,只认识妙婆婆和……和咕咚。”眼看桃夭夭面露失望,补了句道:“我听妙婆婆讲,刹梦国由勾蒙王子掌管,那王子时常巡游国内山川,桃大哥要寻人可去访他。你是外面世界来的仙人,勾蒙王子定会以礼相待。”桃夭夭默想片刻,问道:“你怎知我从外界来?”

夜千影笑道:“桃大哥这样的本事,刹梦国绝不能没你的名号,妙婆婆更不会不跟我提。”眨了眨眼,拍掌道:“啊,她也没提到过玉银童,想来玉银童也是外边的人物。”

桃夭夭道:“小娃儿挺聪明,诸多疑点咱们共同参详,玉银童本是…….”正欲从头详述,外屋虫音骤响“阳春白雪居,寂寞无终期!阳春……”夹杂“哦哈,哦哈”的怪声。桃夭夭皱眉道:“妙昙真是阴魂不散!”

夜千影听了听,按着桃夭夭臂膀道:“不是妙婆婆,外边是讨要玉英的毛人族,桃大哥别用法术伤害他们。”桃夭夭道:“除了妙昙?还有其他人常来此间?”

夜千影道:“不是人,是毛人。早先是人类,因住进九阳谷太久,被谷中的野化法咒改变体貌,成了半人半兽的长毛怪物。”桃夭夭一愣神,猛记起戴老汉之语,世传出没山谷的“毛神”,料想就指这类精怪了,但他们为何遇到生人便要抢走?正寻思间,夜千影拿了个陶罐,取玉勺伸进瓷瓮,一勺勺将玉英舀入罐内,道:“毛人只想索要玉英,拿到了就走,没什么好怕。”

第十五回 探幽入画观虫阵3

桃夭夭道:“毛人要玉英做什么?”

夜千影答道:“保全人形啊。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野化法咒对昆仑派效力最弱。昆仑派真气炼的越深厚,越能保持人类真貌。毛人族还有几分心智,惧怕彻底变成兽类,因此想吃玉英养成昆仑真气,留住残余的人类体征。每当妙婆婆离家远游的时候,他们会偷偷摸到门口求讨。”说完,盛满整罐玉英,向屋门走了两步,回头招呼道:“咕咚来帮我呀!别怕,不是枯肠候那伙怪客。毛人族求药来了,咱们还象先前那样配合。”铁桶应声滑行,跟着他前往外屋。

桃夭夭满腹疑窦,总觉这孩子一身是谜,言语举措无不透着奇异,当下决定静观其变,如遇危急再做理会。一行走到前边琅然厅,房门半掩半闭,风吹草动皆无。但桃夭夭已听出屋外四周的心跳声,趴伏着好些健硕的身躯。夜千影让他留在走廊里,自己和铁桶进屋,隔门三四尺远,费力的将檀木桌推至当中。铁桶抵住桌子后,他用一根绳子拴紧腰部,一寸寸朝门口挪移。桃夭夭看的张大了嘴,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夜千影把绳头抛给铁桶,嘱道:“配合好啊,我一喊你就向后拉!”手捧陶罐下端,面朝门板,喃喃道:“你们别想抢人哦,拿了玉英就离开哦,我作好预防了,你们抢不走我……”桃夭夭猛省“毛人喜欢抢人,他用绳子系腰是防被抢。”

离门数寸,夜千影站住脚,拿罐沿拨开门板,捧着罐底往外斜伸。站了会儿工夫,一双毛茸茸的大手出现,缓慢的伸进屋中。桃夭夭看不见夜千影的神情,但知他气喘耳热,紧张的心都快跳出胸腔了。那毛手摸着罐把,并不回缩取走,停了半刻,忽然爪子下探猛抓。夜千影撒开陶罐,放声大叫:“拉我!”

铁桶一朝后退,绳子收紧,夜千影身子立缩尺许。可那毛手好似胶泥做的软物,凭空伸长跟进,就在将要抓住夜千影脖子的当口。房门“嘭”的闭合,势道刚猛直如铁闸落槽,门外“哇哇”狂呼,那毛人双臂竟被硬生生的夹断。接着柔风乍起,卷住夜千影飞回长廊,桃夭夭轻按他的肩背,责道:“你唱的哪出戏啊?羊入虎口?飞蛾扑灯?明知危险还送药,差点给扯了去!”

夜千影惊魂甫定,方知是桃夭夭出手相救,颤声道:“很少……很少这样,他们,他们很少动粗,就算要抢我,也从不把手伸过门框。”回头看那双血糊糊的断臂,冷不丁打个寒噤,悚然道:“桃大哥别伤他们,毛人是人变的。失掉人样本来很惨了,再伤他们太残忍。”桃夭夭心里微微一震,寻思“我斩杀妖魔超过百万,还没杀过一个人。同类相残违背人道,我若破了此戒,只恐走杀魔武藏丸的老路!”暗生一丝寒意,辩解道:“嗨,毛人不是人类吧,依我看是妖怪,臂膀无端变长,常人哪能做到?显见是妖法。”夜千影道:“服用玉英生成紫氲,他们也会炼成一些小法术,与妖怪的技能区别很大。”勉力扶墙而站,朝门口走两步,道:“还得把玉英拿给他们。”桃夭夭道:“你傻啦!这般不顾性命,毛人又不是你亲人!”

没等夜千影答言,一连串尖声刺耳,屋外虫音吟唱:“阳春白雪居,寂寞无终期,阳春……阳春,寂寞……”歌声急促,一霎断断续续,仿佛被一把掐住喉嗓。随即“乒乓”牌匾摔落,虫音咒戛然而止。桃夭夭冷笑道:“嘿嘿,昆仑派的字号都敢砸,狠角色登场,你快躲到我身后。”夜千影道:“定是毛人头领赶来报仇,毛人族很团结。同伴受欺吃亏,族中强者定会倾力相援。”

一言未几,墙外窗底到处吼声如沸,整座房屋被毛人重重包围。夜千影诧异道:“围攻画仙居所,这倒是头一回,毛人的报复心好强啊。”桃夭夭道:“哪是报复,他们早就埋伏在外,无论同伴受不受伤,都将找机会攻进大门。”

夜千影“哦”了声,若有所思的咬着指甲,脚步又向门口挪动。桃夭夭道:“喂喂,你别乱走。”夜千影道:“给他们紫氲玉英。他们既然不为报仇,那定是急着想进来拿玉英。”桃夭夭道:“有我在,他们进得来么?”夜千影道:“他们进不来,所以我才把罐子递出去呀。”

桃夭夭无奈的笑道:“我真服了你了,不厌其烦的自找罪受,小兄弟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夜千影一窒,说道:“毛人想变回人类,我要帮他们。”答的似乎很牵强,却隐含“帮助失落者重新作人”的义勇。桃夭夭凝睛正视,只觉那瘦小的身影似长高不少。夜千影挪近陶罐,俯身欲拾,忽然“咣咚”房屋震荡,门板破成碎片,两只黑爪迎面抓到。桃夭夭早将天王盾暗设于夜千影身前,这一抓正中盾体,如钢矛戳到铜墙,激的火星飞溅。夜千影抱着头蜷下身子,腰背间柔劲缠收,已被桃夭夭隔空拉回身旁。

紧接着暴吼连连,跳进来一个浑身长满黑毛的巨人,似猿非猿两丈多高,头顶几乎触着顶壁。进了屋左臂遮面,右爪胡乱抓拿。空抓几下无果,后方五个毛人跟来帮忙,毛色或黄或灰,较那黑毛人矮了半截。在厅堂内叫嚷着乱窜,忽地叫声中止,姿势僵直,身体从头部碎裂,仿佛久经侵蚀的石像,一经风吹就崩解了。夜千影急道:“他们中了宝光咒,快救人啊!”喊声未落,又有六个毛人钻入琅然厅,看到满屋金玉辉耀,珍宝闪闪,眼里突现贪婪又迷醉的光芒,倏尔从眼部石化,四肢躯干散作尘土。然而前者方扑,后者相继,外面的毛人还往屋里挤。夜千影大叫:“救人哪,快拦住他们!”情急之下只欲扑上,想用自己弱小身子挡住不断拥入的人群。桃夭夭眼观奇变,心中登有所悟,叹道:“人为财死,岂是你能阻拦?”圈臂揽腰,抱着他退至照神堂,反手将房门封闭。

夜千影满心忧急,喘息道:“擅闯琅然厅的人会碎成粉末!”桃夭夭道:“哦,琅然厅设了法咒么?是谁设的?”夜千影道:“是琴仙!”定下心神,听外面吼声渐远,毛人似已逃走,方详说道:“建这阳春白雪居,本来仙人会客用的。假如有外客造访,琴仙先弹曲相迎,客人听曲时若东张西望,琴仙就会引为最大侮辱。因此琅然厅堆积附加法咒的财宝,专能引人注意。如果访客心无尘欲,五色不能惑其心性眼目,才有资格闻仙乐论友情。否则宝光咒生效,血肉便会石化崩碎。”

桃夭夭道:“酒色财气人性乃尔,人见了财宝哪个不心动?”一转念,蓦地想到“毛人见财动心,当真具有人类的性行!”

夜千影道:“所以叫作‘阳春白雪居,寂寞无终期’。遇不到轻财脱俗的知音,琴仙才觉寂寞无尽。但就算做不成好朋友,也不必把人家弄成碎渣子嘛。”桃夭夭道:“我刚进门也见财眼热,怎么没中招?”夜千影道:“想是桃大哥的法力高过琴仙。”朝琅然厅方向望了望,道:“黑毛人是狼牙寨主,毛人族里的勇士,他死了刹梦国定将爆发血战。”想出去探看情势,桃夭夭拉住道:“你放心吧,那黑家伙挺乖觉,进门遮起眼睛,只摸那装玉英的罐子,这会儿捡起跑掉了。”他暗运灵念探察,前屋的情形尽已知悉。

夜千影贴着门听了片刻,松口气道:“全走了。毛人这次好象真是被逼急了,结伙来抢紫氲玉英。”桃夭夭笑道:“还要抢你这小娃娃。”夜千影道:“毛人抢人也是迫不得已,长年同翅鳞族交战,他们必须补充兵丁。”

桃夭夭道:“翅鳞族又是什么东西?”正说着,门板“砰砰”敲响。桃夭夭解除封门法,铁桶咕咚推门滑入,外壳顶盖上布满毛人的爪印。夜千影从铺下取出钳子小锤,给咕咚敲平凹痕,拧紧桶箍,一边答道:“翅鳞族是刹梦国原有的精灵,常发兵攻打毛人聚居的野龙窠。勾蒙王子是翅鳞族的首领,妙婆婆说他喜读孙吴兵书,统军作战极具法度。毛人族总被他一次次打败,缺少兵卒就抓外人凑数。被抓的人在山野里住久了,就会蜕变为毛人,归入族群参加战争。”

数言娓娓而道,毛人抢人的秘密方始揭破,桃夭夭静下心思索前后情由。夜千影修好铁桶,放还工具,笑道:“但抢我有什么用呢?莫说打仗,我连挑桶水都没力气,抓去只能白吃饭。”室内屋外重归宁静,他也恢复了谈兴,伸舌舔舔嘴唇,热切的道:“若真能吃到人间的饭菜,抓我去那里都愿意!唉,小时候娘亲告诉我,人类的菜肴花样繁复,一个盘子里面,可以包含山海江河的滋味哩!”

桃夭夭笑道:“真是孩子话,象没吃过人间烟火食似的,吹的天花乱坠。”夜千影低头道:“我没吃过人间的食物,从生下来到现在,还没有……”桃夭夭道:“你哪儿出生的?”

夜千影看着脚尖,静默许久,轻声道:“我在浮屠山铸颅峰出生,长大,那儿只有娘亲作伴。饿了吃剑林外的短耳蘑菇,八脚葵,渴了就喝鬼心莲中凝结的毗罗冰露。铸颅峰是人仙诸生的禁区,处处都有魔法诅咒。我们全靠峨嵋祖师的灵符护身,住在半山腰的洞穴中。夜里月亮升上天空,魔刀‘尸玲珑’高悬峰顶,月光穿透了刀刃,照在身上能映出千百条影子。妈妈很欢喜,说好象有千百仆人围着我们转,再不会冷清了,于是给我取名‘千影’……”

第十五回 探幽入画观虫阵4

桃夭夭盯着他双唇翕合,眼睛越睁越大,忽地道:“住在铸颅峰,你娘,是不是叫‘佛面剥金慕兰若’!”夜千影愣了愣,道:“啊,是,那是妈妈早年的外号,桃大哥你怎知……”

桃夭夭大声道:“浮屠山铸颅峰,慕兰若是百里文虎的妻子,你是百里文虎的儿子!”

两人同是满面惊异,桃夭夭眼前画面疾闪,耳中语声交响,记忆中的片段一节节连通,脱口道:“妙昙拿你当人质,为的是要挟百里文虎!”心念电转,悟出妙昙的计谋――迫使夜千影投身昆仑,其父百里文虎情牵骨肉,由此受制,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即便难以驱使文虎,也教他莫敢与昆仑派作对。姬空行借葭柔之魂逼迫唐连璧,俨与妙昙的计策相仿,但用计如此冷酷,正邪仙魔又有何区别?

夜千影惊喜道:“我爹爹是叫百里文虎!妈妈不教我提爹爹名字,桃大哥你竟看出来了,你见过我爹爹!”桃夭夭望着他激悦的面容,实不忍直言“没见过”,给这饱受凄苦的心灵再浇一瓢冷水,支吾道:“嗯,哦,你爹,百里文虎么……”夜千影道:“你说呀!他的相貌跟我很象么?他是不是很高大,很威武?”

桃夭夭正待搪塞,远空忽起几声响雷,好象天顶炸开了,忙道:“这雷打的突兀,先到外面望望风头。”说话时雷声愈密,连珠价的震激爆破,夜千影变色道:“开仗了!翅鳞军的散魂大炮!”桃夭夭想岔开他思父之情,笑道:“开仗热闹啊,我最爱看热闹,随我外边走走如何?”夜千影道:“后院小山上看的清楚,跟我来!”拉桃夭夭往万象阁跑,口里念叨:“怪不得毛人抢玉英,他们急着增补法力,要和勾蒙王子打大仗……”

快步跑进万象阁,直奔屋门对面的墙壁。那墙上挂了幅园林山水画,题名“阆苑清岚”,画里院门紧闭,假山嶙嶙,石头从墙沿冒起几块。夜千影低念咒语,一推画上的那扇门,“吱呀”竟推开了!桃夭夭道:“又是画仙的机关,起先居然没发现。”夜千影道:“画境同实景交融,习惯了就容易辨认。此画通阳春白雪居的后院,我们快走!”两人携手步入图画,穿越门廊走过草庭,站上一块大石,翘首眺望墙外,登感眼界开远,胸臆空旷,荡荡乾坤似已平铺在眼前。

阳春白雪居筑于山巅,一侧是河谷,另一侧是平原,站在山脊远眺大陆,莽莽苍苍不知几万里许。此刻原野上炮火连天,旌旗招展,两支大军已排开阵势。旭日自东方升起,赤霞掩映枪戟,如铁流泛起血浪。兵戈未交杀气先扬,这一战注定异常惨烈。

夜千影道:“下边的荒原叫修罗川,翅鳞族和毛人族在那开战,每年都有好几回。”桃夭夭道:“每回你都爬上石头观战?”夜千影道:“我本不想看,妙婆婆硬要我观察战局,牢记攻守势变,对将来学棋炼法有好处。”眉关紧紧皱拢,忧虑道:“但这次的阵势好大,兵力超过以往十倍!往常他们一打几个月,死伤数以万计,眼下军阵规模空前,不知要杀到那年那月才罢休。”

桃夭夭手搭凉蓬,望那朝阳冉冉上升,苦笑道:“嘿嘿,临走时我答允峨嵋派的弟兄们,天亮后返回峨嵋山。现在时限已至,还没找到玉银童。若等两边打上几年,家里弟兄早就散伙了!”心感一阵烦躁,挽起袖子道:“马上让他们停战,那个勾蒙王子是吧?我找他打探玉银童的下落。”夜千影大喜道:“桃大哥本领高强,一定能平息战争!”瞧他瞪眼发狠,问道:“大哥你进刹梦国后出去过没有?”看桃夭夭摇头,笑道:“那就不用着急了,你就算留在这几万年,仍能及时赶回家的。”桃夭夭道:“这话怎么讲?”夜千影道:“刹梦国的年月与人间不同,此处过千万年,人世间有可能只过了一刹那。”

桃夭夭呆了半瞬,想起镇妖塔中的经历,道:“我明白了!刹梦国是魔界!岁月比人间过的慢。”

夜千影道:“不是魔界,昆仑仙人怎会住进魔界呢?刹梦国是画境,梦境,实境三境混合化生。梦里过上几辈子,醒来只在刹那间,这种情形很寻常吧?”桃夭夭道:“你是说,我此刻正在梦里?”

夜千影道:“这里所有生灵都在做梦,但若在刹梦奇域死了,真实身体也会死掉,这是奇域特效之一。第二种效应是时间扭曲,只在奇域里是体验不到的。妙婆婆讲过,倘若生灵出入奇域,带动两边时间伸缩扭转,所经岁月就会与外界产生联系。”

他小手连抓头皮,奇域的玄秘似乎很难描述,想了片刻道:“比如昆仑仙人,毛人,都曾经进出奇域,他们在奇域过一天,与外界相比或者长达千百年,或者短到几日几刻,长短由穿越地点的差异而定。惟有画仙可以自创出路,固定时日。象我们这样进来就没出去过的,梦醒回到人间,才会是短短的一刹。”

桃夭夭放眼远方,苍原旌旗飘舞,战云渐行压低,问道:“如此玄奇的境域,当初是谁创造的?”夜千影挠挠后脑勺,道:“那我不晓得了,勾蒙王子掌管国家很久,应当知晓刹梦国的由来。”桃夭夭道:“好,我就去问那勾蒙王子,你回屋歇息。”夜千影正待答言,忽感有人轻抚肩膀,回头一瞧,身后又站着个桃夭夭!不禁瞠目结舌。

桃夭夭道:“莫怕,我使分身法守着你,任何神魔鬼怪都到不了近处。”

夜千影道:“分身法?又是妖法!桃大哥会多少妖法啊?”拉扯分身的衣角,要他走便走,要停便停,只是面容僵硬呆板。桃夭夭道:“切勿跟我的分身讲话,他神魂不全不会说话。而且元神和原身连通,你若搅扰他,我在远处也要分心。”夜千影道:“知道了,我当他不存在。桃大哥,你快些回来,我想听你讲爹爹……”他心里想极了父亲,又怕耽搁桃夭夭的事务,一直没敢求询过甚。分离时才提及,未及得到答复,忽闻号角连天。那两支大军已排好阵型,开始面对面的进发。

桃夭夭道:“你爹百里文虎原是峨嵋派首徒,我是峨嵋派的新师尊。天理人情当头,我必将你带回到父亲身边!但现在查捕玉银童要紧。你若嫌回屋气闷,在此观阵也行。”

夜千影不愿看刀兵争持,忙道:“我在棋室等你,闷了找咕咚聊天。”爬下假山,快步往画外走,分身跟随护应。

桃夭夭目送他走出庭院,背影消失在院门外,随即系紧衣带,纵步跳离山脊,俯身按低云头,从云雾空隙中观瞰地面局势。此时修罗川尘飞沙扬,战云笼罩下,光影扭曲陆离,一切似已凭空蒸发,隐入凝重的混沌之内。不知何时号角声停了,凄风呼啸,又象唱起了挽歌。

那两支大军仍在缓慢接近,物影模模糊糊,惟闻嘈杂纷迭:战车辚辚,战马萧萧,兵器盔甲碰擦,汇成漫卷大地的隆隆滚雷。忽然,尘烟深处亮光一闪,终于有个东西显出轮廓,由小变大,逐渐清晰。云层翕开缝隙,阳光洒下来,那东西蓦地闪现。只见旌带高飘,锦绣为饰,乃是三丈见方的一块大金牌,中间镶嵌慑人心魄的两个红字,道为“天地”。一霎间烟消尘落,双方再次扎住阵脚,恍若大潮急退,礁石尽呈无遗。

那“天地”金牌位处最高,由木柱撑在一辆大型战车中。旁侧战旗迎风猎猎,分别书写“银翅擎天”,“金鳞立地”两种旗号。桃夭夭暗忖“银翅,金鳞,当是‘翅鳞族’的军队了。”再观旗下诸兵种,无不盔甲鲜明,手持刀剑长枪,但外形却千奇百怪:或头长触角,或口带腭器,或目生复眼,大部分长着六条手足,酷似牛虻马蜂金龟子之类。前排骑兵所乘的巨兽脖子细长,胸前两把刀状肢体举起,宛然是放大万倍的螳螂!桃夭夭暗道“翅鳞族是虫类所变!”一念方生,那边毛人军敲击兵器,捶胸大呼,震的地皮簌簌颤抖。

鼓噪声惊天动地,细辨是“人啊!人啊!”的口号。但凶暴堪比野兽咆哮,哪有半点人类的语声。众毛人跨骑战马,手握石斧石矛,直指翅鳞族的“天地”牌,“人啊,人啊!”的呼吼一浪高过一浪。

桃夭夭隐然有悟“一方是天地,一方是人,天地人齐备!不恰好构成个完整的世界么!天地跟人打仗,真是匪夷所思。”正感新奇,毛人军已万蹄奋激,向翅鳞族发起首波冲击。翅鳞军稳住不动,待敌骑冲到阵前五百步内,后排支出数千门大炮,“乒乓嘭嘭”猛轰,炮弹迎着敌势飞射。

第十五回 探幽入画观虫阵5

毛人前锋约五六万,尽为骑队,每骑相隔十丈距离。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其间是异种步兵,一个个骨骼支棱,破衣烂甲,挥舞阴冷兵刃,轻烟般飞快冲刺。炮弹打到炸开,成群的步兵粉身碎骨,连兵器化为阴风,呜呜噎噎的幽鸣。桃夭夭省悟“这些步兵是阴魂!死人的魂魄组成,被翅鳞族的散魂大炮轰散了!”

这时毛人骑兵驰抵前阵,仗着体魄雄健,炮火难伤其皮骨,挺起长矛只顾猛突。翅鳞骑士按部就班,前后竖起层层长方坚盾,形如坚厚的壁垒,中央漏出百尺宽的豁口,以小队兵马出阵迎战。正象《孙子兵法》所记“兵之形,避实就虚;任势者,如转木石”。毛人骑兵前突之势如洪水狂泻,自然而然的嵌入对方最薄弱部位。翅鳞军阵顺势移位,当真转动起来,豁口迅速向后移动,带着毛人军打转,状似铁圈套住了狂野的巨蟒。

翅鳞骑士居于军阵外围,先就排成巨大圆环,急转之下旗帜分开,现出内部整齐的步兵方阵。桃夭夭在空中看的入神,好奇感越来越强烈。只见步兵阵共六十四个,每阵三万兵卒,队列长短参差,俨然排成易经六十四卦的图形!外层豁口转到艮卦方位,忽而向内凹陷,迎敌的翅鳞骑士后撤,毛人尾随追击,一齐冲进了艮卦步兵阵。桃夭夭见状暗惊道“从艮位变起,这不是周易,而是古代的连山易!”

上古“连山易”盛行,与周易,归藏并称为三易,同为占卜天数,化凶转吉的奇术。自周代后连山易失传,世间仅存周易留图记文。桃夭夭深悟玄门奥诀,一见便知端地,寻思“世上的易理均从乾卦推演,连山易却从艮卦起始,艮者山也,依此得名,未知接下去如何演变。”

就看毛人骑兵横冲直撞,两侧枪剑戳刺,形势险峻,好象山道夹于危岩间。而前方阻力较小,毛人骑兵策马驰突,恍若少壮者恃勇好胜,顺山道一口气直冲山顶。艮卦顶端是五千长盾重兵,肩并肩扎地稳守,象征山顶土厚石重的地势。毛人朝前冲,前阻越厚,冲力越猛,两势相激还是毛人占了上风,眨眼将长盾兵冲开。桃夭夭暗想“毛人要倒霉了!艮卦主稳止,到了山顶应当暂停脚步歇歇气,以求稳住根基。若不收步直接冲下山,摔进深崖就完蛋了!”

果然毛人纵马撒缰,松快的驰入第二卦。只听战鼓忽鸣,翅鳞兵发声喊,长枪齐出,映日生光,仿佛雷声中亮起万条闪电。桃夭夭暗道“连山第二是震卦!第二卦猛攻疾进,势如雷暴!”

恰逢毛人骑兵前势衰减,后力未生之时,陡遇翅鳞步兵包围枪刺,犹如飞跑下山的人失足掉进深渊,刚失了地利,又遇天时突变,遭受困厄晕头转向,莫知出路何在。但毛人斗志出奇的旺盛,虽落马过半,剩余者拨马打旋,挥动武器凶狠砍砸。那矛尖斧刃冒出火舌,显是加持了法术。翅鳞军骑士猝难抵敌,被烧砍击毙好几队人马。翅鳞骑队立时后撤,枪兵再复戳刺。刹时马嘶人吼,尸骸横飞,战场化作沸腾的铁血漩涡。

桃夭夭藏在云中直犯难,思量答允夜千影平息战端,但战阵变化暗合玄门妙旨,又舍不得失去这观摩的良机。正在委决不下,毛人第二波攻势展开,十万骑俯颈伸臂,两手齐挥短斧,只用牙齿咬住马鬃。奔至前线猛地昂头,马鬃拉紧,马嘴中喷射出熊熊烈焰。桃夭夭集中目力远观,毛人额心微现淡紫色,如夜千影掌心的紫氲,暗自寻思“马嘴喷火是昆仑派的仙法,攻来的毛人服过紫氲玉英。”

翅鳞族按老办法应对,盾墙漏豁口,骑队绕圆圈,引诱敌军从艮卦入阵。毛人还真就重蹈前辙,进了圈子直冲艮卦,只为接应先前被困的同伴,浑不理会对方采用何等战法。他们体壮性凶,手舞烈火兵器,单个战力超敌手数倍,铁蹄之前挡者披靡,翅鳞军的螳螂骑士成排被歼,长盾兵连片倒伏,艮卦七零八落。连震卦方阵也难抵御,长枪兵满身烟火,惊恐中相互推挤践踏。毛人骑兵如旋风,如煞神,呼喝掠杀,利刃所向戾气飙扬,荡开一片死亡与恐怖。

忽然翅鳞军旗帜翻飞,“天地”牌下方有个声音高喊:“兑阵前迎,化害为利!”阵型应声而变,艮震二阵转移,三万翅鳞兵手拿圆盾钢刀,迎着毛人挺进。前排疏松作为阴爻,后列紧密为阳爻,正好排成兑卦的形式。

兑卦主调整,兼具吸纳融通等效应,阴爻虚而在前,阳爻实而在后,比拟湖泊上虚而下坚。阴爻的翅鳞兵呈单线排列,敌军冲近登即顺势弯曲,扭缩,仿佛大石投湖荡起的涟漪,过后迅速排成原状,聚散进退丝丝入扣,不知经过多少苦练才达此默契。毛人仿佛陷入了泥潭,想找强敌决战,可周围处处都强,处处又不强;欲待寻路突围,四面全是空隙,又无从找准入口。往复兜圈逡巡,怒气塞满胸腔,毛人骑兵憋的快要发疯了。

纠缠中战团移往后方,那里六层重兵列作阳爻,中部隔开空间,围着第一波冲阵的毛人。这数万骑兵同样被翅鳞军“水流”队形的缠扰,欲死战而不能,怒火和战力同时暴涨。渐渐的,两边毛人都朝阳爻逼近,待得矛尖触到坚盾,终于遇到可以发力冲杀的坚硬部。毛人精神大振,吼叫着狂冲猛打。

翅鳞圆盾兵霍然分散,象蓄洪的大坝开了闸,放任两拨敌军迎头相撞。毛人都红了眼,哪分得清对面是敌是友,久积的战力尽情发泄,只图临死时再往前多冲半尺。刹那间火腾斧落,毛人自相残杀,血肉乱溅,或有知觉者拨马欲撤,都被翅鳞兵长枪逼回,仿佛岸石将奔腾的浪涛挡回沟渠。桃夭夭只看的目眩神驰,连连赞道:“好阵法!好阵法,妙极了!”心头灵感纷涌,悟到了神木甲法诀的精义。

自镇妖塔历险之后,他获神木甲入体,运用随心所欲,但甲上的古代图文全不认得,原理更是不甚明了。神木甲以天王盾功法相辅,怎样抗御敌袭,怎样吸收伤害,怎样转化为己身法力,桃夭夭是能用不能言。今观奇阵变换暗合化害为利之道,方知神木甲是据远古易理创制。阵列每次转换开合,都激起深藏肌骨的文字,如泉水般轻轻流过心境。此情此状,恰似能征惯战的猛将,偶尔听到旁人读起兵书,平生战例悉数得到了印证。又象目不识丁的老工匠,丰富经验终获文笔记录,以己所不能的方式详尽表达。世外修道讲究“信愿解行证”五步次第:信大道,发宏愿,解法理,行实功,证全真。后两步尤其可贵,实功与法义相印,玄机证通无碍,那等快乐实在无法用语言形容。

毛人冲杀久经未停,凶性似永无穷竭,直至数量减少七八成,才弄清斗的是自家人,匆忙勒马整队,拖拉受伤的残兵寻路外逃。就在此刻,翅鳞军趁势发动了总攻。以困,涣,蒙,解四阵齐压,将毛人裹进重围。这四种方阵皆以坎卦为基础,坎主水利,水能克火。毛人力衰气丧,烈火兵器威力剧减,更难抵敌阵势大。但见翅鳞兵推进似水漫平阳,毛人落马如浪打浮萍。桃夭夭在天上抓耳挠腮,心下犹豫“救毛人?还是再看会儿阵法?”眼见兵阵合围,毛人将被全歼,暗道“让双方停战,我答应过夜兄弟!”一念转过,当即运气发功,伏柔天王盾分成千万,无息无形的传入两族士兵体内。

这下子战况全变了,天王盾在身,枪刺刀砍全无用,双方的战斗变得如同游戏。更有众多毛人服用过玉英,体含昆仑真气,混入纯阳真气后导致气血紊乱,纷纷脱力而倒。翅鳞军应变奇快,主将号旗摇动,天地牌下高呼:“捆绑手出动!”立时跑出上万名手拿绳索的兵卒,六只肢足上下起落,麻利的捆缚倒地之敌。

桃夭夭心道“遇事处断果决,虫类的智谋远超毛人!”飞降场地内,袖子一甩,扬起劲风将捆绑手吹开,再跃上天地牌顶端,高叫:“谁是勾蒙王子!”

撑起天地牌的木柱旁,站着一位金盔金甲的将领,腮部生有四只大腭,面貌颇显骁勇,纤柔的腰腹又透出女体的韵味。翅鳞军抗敌变阵等诸般行动,全由这员大将摇旗指挥,此时乍逢奇变巍然不惧,令旗指向桃夭夭道:“放箭!”车下传令兵吹响号角,顷刻弓弦震鸣,万箭齐发。

桃夭夭道:“哇,冲我来了!”凌空踏云,升至中天,两只胳膊往上一抬。一股莫可抗拒的怪力席卷大地,射出的箭枝尽被引向云端,接着投枪,梭镖,长戟短剑也飞了。翅鳞兵抓拿不住,铁制兵器尽数脱手,甚至连剑匣刀鞘都离身飞向天空。桃夭夭施展食铁兽王的“聚铁术”,振臂间已将百万翅鳞军缴了械。那食铁兽王名曰“饕貊”,生性嗜吃钢铁,所炼妖法专收铁器,桃夭夭使出来威势倍添。只见刀枪剑戟连片飘浮,象是给苍穹盖了层铁顶。

随后,桃夭夭加大“聚铁术”的法力,双臂向内环抱,满天铁器急剧缩拢,仿佛被巨臼锻压,一直缩成铁球。桃夭夭大喝一声:“瞧我的!”运臂发劲猛推,铁球自高空飞坠,带着万钧之势砸向翅鳞军阵!

第十六回 荡破千军问根芽1

千百万件铁器凝缩成球,下坠之势足可摧山捣海。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翅鳞兵士们都看呆了,巨物飞落临头,竟如石像般不避不逃。还是金牌下的主将见机最快,挥旗大呼:“躲开啊!”但铁球来势极猛,仓猝间怎躲得开?阴影笼罩下气浪狂掀,主将尖叫着滚倒车内。眼看在劫难逃,天上人影一闪,桃夭夭飞到下方托住球底,铁球登时悬停空中。翅鳞兵全都屏住了呼吸,却见桃夭夭左手拿开,单以右手承重,好象杂耍艺人卖弄技巧。兵将们目光似被细线拴住,随他胳膊伸直,一点点的上移。忽然桃夭夭叫道:“瞧我变戏法!”左臂使“推山锥”拨开翅鳞兵,清出大片空地,右掌翻转猛掷,铁球“轰隆隆”砸落地上,尘土飞扬大地震颤,砸出个宽达半里的深坑。

桃夭夭喝道:“还跟我打么?”挺立天地牌上,环睨下方万众。翅鳞兵士早已震倒大片,抱头趴地直不起身。那金甲将惊问道:“你是何人?”桃夭夭笑道:“峨嵋师尊桃夭夭,别跟我讲久仰大名,谅你没听过峨嵋派的名头。”金甲将如雷震耳,呆愣半瞬又蹦起,大喊道:“峨嵋仙师!峨嵋仙师降临刹梦国!我们有救了!”喊了几声纳头便拜,口称:“秋涟城统军司马琉璃锷,参拜峨嵋仙师!”附近兵士跟着主将跪拜,黑压压如风吹草偃。桃夭夭暗奇“他们知道峨嵋派。”问道:“你不是勾蒙王子?”琉璃锷道:“勾蒙王子掌国摄政,居于京都太白城。”桃夭夭道:“带我去见他怎样?”琉璃锷四条上肢交叉,作礼道:“仙师之命,末将谨从!”正交谈间,远方吼声如沸,毛人族发动了第三波攻势。

刚才铁云遮天,重物落地,天地剧变遍传修罗川。毛人族却不为所动,大部队坚稳的向敌阵推移。头领摇旗吹哨,招集败兵重整军势,片刻直抵翅鳞族外层,放开喉咙发出进攻讯号――“人啊,人啊”的喊声震耳欲聋,二十万兵马奋蹄猛进,阴魂步兵随后掩杀,好似洪流冲破堤坝漫向田野。桃夭夭暗皱眉头,心想“毛人只知狠拼蛮斗,简直比野兽还凶顽。”因许多毛人身怀昆仑真气,与纯阳真气相冲,附加天王盾反会令其受伤,所以先已将天王盾收起。此刻两军近身肉搏,战局又变的复杂激烈。翅鳞士兵没了军械,就用长爪利齿迎敌。勇悍者驾螳螂起飞,从高处向毛人发起反攻。桃夭夭回顾琉璃锷道:“打旗号叫你的人停手!”琉璃锷道:“我……”

未等她的应允落实,桃夭夭跳至云端,放出天王盾横立在两军之间,仿佛竖起了一堵无形长墙。长矛利斧借快马的冲势,猛戳在神盾上面,力道均被分散吸纳。然而天王盾在身时坚不可摧,离身设立则稍欠严密,虽可抵消利器的猛击,却难防诡招潜袭。一群群阴兵随风轻飘,掩藏杀气穿过盾体,贴近敌人才暴起发难,或杀或擒,将飞空的翅鳞兵歼灭殆尽。另一方,翅鳞军内令旗频传,骑士两分撤开,六十四卦方阵齐步前进,摆出与敌决战姿态。桃夭夭飞回战车喝问:“叫你们别打了!耳朵聋了吗?”琉璃锷道:“是……是!可是我大哥被毛人抓走了啊!”桃夭夭道:“你大哥?”琉璃锷道:“我大哥芒羽统领飞刃骑军,生有国中上等极品灵根。他若失陷敌手,国家亲族蒙受巨损……我怎么去见王子殿下!我,我定要抢回大哥!”情急中气噎声嘶,两只大眼包满亮晶晶的泪水。

桃夭夭恻然心动“亲情忠义智勇齐具,翅鳞族哪象虫类,分明是人类的品性!”反观毛人粗暴凶残,比野兽不遑多让,实是可厌可恨。桃夭夭道:“你传令收兵,我去救你大哥!”琉璃锷哭拜道:“多谢仙师。”摇令旗止住兵阵,但趁这工夫,毛人已将翅鳞骑队冲垮。阴兵大肆屠戮,翅鳞军尸横遍野。桃夭夭急将天王盾传到翅鳞族身上,怎奈阴兵极是奸狡,早就备有绳网,专等空手时使用。刹那间网影连天,成群的翅鳞兵被捕捉拖走。

桃夭夭战斗力强到极点,调解纷争的经验就差远了,加之战况瞬息万变,两族仇深入骨,冲突就象燎原的野火,此处刚停彼处又起,纵有千眼万臂也难平息。他心里一烦,腾云高升云霄,掣出宇宙锋往下一划,划出一条纵贯平川的长沟。毛人骑兵冲的性发,成排成团的摔进沟内,连人带马尸骨无存。后继者毫无畏惧,照样直冲不退,大有用尸体铺平前路的狠劲,但沟深不见底,泰山移来也难填平。桃夭夭挺臂横掠,神力发出如狂风扫落叶,将毛人推离沟边,纵身飞到军前,怒喝道:“好勇斗狠是吧?放马过来跟我斗!”

毛人却不再上前了,纷纷勒马往回跑,阵中传出“梆梆”木锤敲打声,似是他们传达军令的方式。桃夭夭心念微动,暗运神通侦测,将毛人军的部属察明:也分前后层次,但各部散乱参差,阴兵四处游荡,远不及翅鳞军整肃。惟中军方位戒备森严,五千精骑环列警戒,为全军要害所在。桃夭夭暗忖“擒贼先擒王,主帅必在中军,降伏他们的首领就好办。”乘风驾雾,飞入骑阵中央,却见里面架起百十口陶土大锅,无数毛人绕锅奔走,手拿着木盆土钵等器皿。

那锅中盛满凉水,锅边溢出浅淡的紫气。有些毛人手持竹筒,正将紫色粉末抖进水里。桃夭夭略一沉吟,恍然悟到“水里掺了紫氲玉英!”果见身穿藤甲的兵士站立锅旁,用木瓢舀水挨次分发,领到玉英仙水的毛人大口喝下,很快斗志激扬,体魄明显增强。或有羸弱矮小者,从前线跑回的伤兵,喝了水也变得雄赳赳气昂昂,拍着胸口急欲上阵。

桃夭夭寻思“毛人被药力磨灭了本性,把自身变成战兽不说,连夜千影那等小孩童都不放过,真可谓丧心病狂之至了。”

心里想着,拨开云雾跳进军中,两脚如踩风火轮,绕着圈飞踢,转眼将上百口大锅尽数踢碎,仙水洒进土里涓滴无存。守锅的卫队惊怒狂呼,正待上前围攻,忽闻后方木锤猛敲。卫队迅速向该处收缩,挺矛作出御敌的架势。圈子中心处,三四十个长发毛人敲打木锤,一个个胸脯隆起,腰肥臀圆,俨是毛人族中的“女性”。其后一匹骏马巍立,一杆白旄高飘,大军主帅的气派十分显目。桃夭夭遥遥望见,朝那马上骑者喊道:“你是毛人的大头领吗?为何跟翅鳞族打仗?”定睛细辨,马背上骑着个老毛人,头顶白毛已经半秃了,腰背佝偻弯曲,一幅皮松骨立的衰残样。

这可大出桃夭夭意料,他本以为毛人崇尚暴力,首领必然威猛雄壮,岂料是这么个瘦弱的老家伙。正感疑惑,老毛人“哦哈”长嚎,手中权杖举起,杖端镶了个死虫头,漆黑眼洞尤显狰狞。两侧骑兵应声向他集中,老毛人手杖挥下,忽吼:“熊爪寨主,上!”桃夭夭喜道:“啊哈,你会讲话,总算有个会说人话的!”径直向老毛人飞去,迎面长矛齐戳,弩石乱射,又有遍体红毛的高大毛人扑到,两只大手宽如熊掌,爪尖雷光盘绕,便是所谓的“熊爪寨主”了,狂啸着拍击桃夭夭头面。桃夭夭小指轻拨,劲气微发,登时石飞矛断,熊爪寨主摔进断矛堆,再也无力动弹。桃夭夭徐缓的中心飞近,还想看毛人有甚凶恶招数。老毛人觉察来敌异常强大,权杖举高道:“散开!”忽而面露急色,大呼道:“狼牙,你别来!”

一骑飞驰而至,马上的毛人合身腾跃,张臂扑上半空,抱住桃夭夭的双腿就咬,齿间电光缠附,正如熊爪寨主的雷电爪。周围毛人仿效其行,着魔似的腾身飞扑。桃夭夭升高身位,继续往老毛人靠近,可是越靠前扑上来的身影越多,毛人士兵争先恐后,好象要用肉身为老毛人筑起一堵堵坚壁。桃夭夭纳闷“这老毛人有何用处,值得他们如此舍命保护?”身下咯咯作响,那毛人抱着他的小腿,牙齿在天王盾上乱啃。桃夭夭抖了抖膝盖,毛人浑身剧颤,满口利牙全被震脱,鲜血从下巴一直流到胸口。老毛人急呼:“狼牙寨主快退!你们都,快退开!”

两次听他喊“狼牙寨主”,桃夭夭记起一事,低头看毛人通身黑亮,正是闯入阳春白雪居抢药的贼首,肩后还背着装玉英的陶罐。想到夜千影受欺的惨状,桃夭夭怒气勃发,提着狼牙寨主的后颈跳上高空,冲老毛人喊道:“若想他活命,趁早放了翅鳞族的俘虏,你们两族休战讲和!”狼牙寨主凶性未减,血糊糊的大嘴张开,竭力扭转脖子,还想狠狠咬桃夭夭一口。

第十六回 荡破千军问根芽2

老毛人神情苍凉,白旄高举过顶,猛然抖臂顿挫,不知启动了什么机括,长旄变成了赤红色,迎风飘摆如血云。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桃夭夭以为这是“我军放下武器”的意思,哪知杀气陡盛,狂吼声,惨叫声,忽然炸雷般传响荒原。桃夭夭运神感测,登知这是毛人在屠杀俘获的翅鳞兵。屠场位于远处的溪流边,三万多俘虏并排长跪,身后刽子手挥斧劈下,手法熟练又狠决,甚至来不及加附天王盾,过半的翅鳞兵已身首异处――举起赤旄竟是杀俘的命令!骑兵暴吼阵阵,杀俘令传开。毛人们为之疯狂,挥舞染血兵刃。桃夭夭胸中怒火再难抑制,厉声大喝,一掌挥落,将狼牙寨主的头颅打的稀烂。再施分身法疾赴屠场,解救翅鳞兵俘虏,护送他们穿越敌阵,返归族群。

这时候号角齐鸣,向四方传送狼牙寨主战死,主帅遇敌告急的讯息。众毛人大呼云集,顾不得战俘逃跑,潮水般奔来中军救应,一排排骑兵并驾齐驱,浩浩荡荡朝敌人碾压。桃夭夭已动了杀念,瞄准毛人们的头颈,端起宇宙锋横空砍削,恰如长镰收割麦穗,上万名毛人登被斩首,立时颈血冲天,热气蒸腾弥漫,比万道地泉一齐喷发还壮观。桃夭夭莫名的兴奋,心里不住念叨“毛人的人性泯灭,杀他们好比杀畜生,不算行凶杀人。神木甲在身上,我不会变成杀魔!”杀欲却如潮涌来,手心发痒,恨不得把毛人全杀光。老毛人眼见死伤惨重,急发号令撤军,可毛人拼死也要掩护主帅,前赴后继绝不退缩。老毛人目含悲怆,仰空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杀我们?”口齿生涩,好象快失掉说话的能力。桃夭夭耳力极佳,闻语高声回应:“你们不乱杀人,我哪会下重手?”

应答时他暂收剑芒,略微往后移位。老毛人挥旄呼喝,骑兵的势头也有所收敛,双方的胶着部拉开少许空隙。那老毛人趁机叫道:“我们不杀,你停!我们走!”桃夭夭道:“废话少讲!要滚快滚!”握剑的手直发颤,随时可能再挥出去,大喊道:“快给我滚的远远的!”毛人军狂性稍抑,认清了主帅的号令。老毛人指挥众军列队转向,一面抬头问道:“你,是哪里来的,鬼神…..?”桃夭夭道:“峨嵋派桃夭夭,毛人打仗尽管找我,往后别和翅鳞族交恶!”

老毛人再不接言,拨转马头举旄奔驰。毛人骑队簇拥主帅周围,失掉坐骑的士卒搀扶伤者,阴兵飘行殿后,千军万马迅速撤走,真个进如潮起,退如潮落,片刻全部撤离战场。修罗川西面是茂密的山林,遍布草窝洞穴,当下毛人军往那方走远了。桃夭夭等长旄消失在视线外,伸脖舒了口气,摊开手一瞧,掌心里全是汗水。

有神木甲限制杀欲,用宇宙锋扶弱除恶,即便杀生也合乎天道正义。以往桃夭夭每次想到这道理,都觉自己和杀魔武藏丸不同,可杀毛人时却心生异感,血腥刺鼻,尸骸入目,竟激起某种深藏的**,一心只想无所忌惮的杀个痛快。神木甲如何不能克制杀欲了?抑或毛人当真不是人类,可以象鸡犬牛羊一样随意屠宰?桃夭夭疑思纷杂,心里说不清是松快还是失落,木然回望长沟对岸,翅鳞军已是万众欢腾。

刚才分身护运俘虏回归,手抱背负越过长沟,安安稳稳的降落平地。翅鳞兵卒蹦跳欢呼,狂喜之态无以复加。随后桃夭夭飞到,收功与分身合体。翅鳞族见了愈发震骇,自琉璃锷以下全军拜倒,高呼:“仙师法力至强,仙师庇护我等!”桃夭夭扶起琉璃锷,问道:“你大哥救回来没?”琉璃锷指向身后道:“芒羽受了伤,已为采灵卫接收。”

桃夭夭道:“采灵卫?”料想是专管医护的兵种,放眼四望,一队队黑衣兵士穿行军中,肩绣白色“采灵”字样。每六个采灵卫管理一个伤兵,抓手扛脚放入担架,哪怕皮肉轻伤也不轻忽,严加看护的程度几近监押囚犯。

桃夭夭稍感安慰“如此尽心救助同伴,翅鳞族果是善类,我帮他们打仗没有错。”正想着,几名采灵卫抬担架走近跟前,领头的军官禀道:“骑军都督芒羽,已验伤收讫。”担架上躺了个银甲将军,肋生两条肢足,腮部长大腭,外观与琉璃锷相似,只是体形比她更魁硕。这会儿摆动脑袋“吱吱”悲鸣,好象神志不太清醒。采灵卫用绳子捆紧关节,防他挣扎过甚摔下地来。

琉璃锷低头察看大哥伤势,关切的问道:“能保住命么?灵根可曾损坏?”采灵卫答道:“芒羽头骨受损,性命无妨,灵根保存完好。”琉璃锷喜形于色,命带下去送往首都太白城。桃夭夭道:“毛人兵败,令兄已救回,你的事都停当了吧?快带我去见勾蒙王子。”琉璃锷道:“自当为仙师传禀,但勾蒙王子深居养生宫,莫说接见外客,朝中将官都极少会面。故请仙师先移驾秋涟城,末将先呈战报,再讨旨意拜谒圣颜。”

桃夭夭暗想“人类的繁文冗礼,翅鳞族也学会了。”摆了摆手,道:“不用那么麻烦,你告诉我太白城养生宫的位置,勾蒙王子长什么样,我自个儿去找他,问清几桩事情便罢。”琉璃锷道:“敢问仙师有何急事相询?”桃夭夭道:“我想打听一个叫玉银童的老魔头,还有,忘神窟在哪儿,昆仑仙人为何住在这里,还有…….还有刹梦国的来由,勾蒙王子既是一国之主,国中的地理人物想必知晓。”

琉璃锷笑道:“那可舍近求远了,若论通晓万事万物,秋涟城中住着一位仙家圣贤。上古曾服侍天山神木宫主,历经生死百劫,遍观三界众生,谁能比他知道的更多?”桃夭夭耳听“神木”二字,忙问道:“神木宫主的仆从,叫什么名?他知道神木甲么?”

琉璃锷道:“秋涟圣贤号曰‘衡虚仙丈’,仙师可亲自前去访问。”挥手招来亲兵,低低吩咐几句,转过身说道:“末将为仙师领路,次后去太白城交旨。峨嵋仙师是我族的大救星,王子殿下必派使者召请,三五天内就该有回信了。”

桃夭夭默运灵念,遥感远方的阳春白雪居。此刻夜千影已睡下,一切平安宁和。分身静守在旁边,如遇危险会及时传讯。桃夭夭放了心,点头道:“好,我去秋涟城耽几日。”琉璃锷欣然称谢,随即升帐交代军务,先命将官率本部军马各返防区。续命亲兵备好犍龙快车,请峨嵋仙师乘坐。琉璃锷挑选五百精兵护卫,自己亲送仙师回城。一应事体处理完,日头已斜向西方,桃夭夭等的不耐烦了,上车问明方向路程,驾狂风卷起车驾,带卫兵一齐遁空疾飞,少顷抵达目的地,引得琉璃锷又是一番赞叹。

秋涟城位于刹梦国远东,距修罗川六千里,城前良田万顷,麦粟结实累累。城后紧靠墨绿色的大海,翅鳞族称之为“噬魂大洋”,据传是游魂野鬼的最终归宿地。车马速度放缓,琉璃锷指指点点,给桃夭夭介绍本地景观。及至城门洞前,桃夭夭指着刻有“秋涟”的石匾,道:“城名倒很文雅,取自什么典故?”

琉璃锷解释道:“翅鳞族的五座城市分别为秋涟,夏葳,太白,冬焰,春垣。春夏秋冬主四象,水木金火土为五行。此城终年清肃,又独占水德,因而取了秋涟的名称。”

桃夭夭道:“四象主时,五行德运,这都是玄道的法义,翅鳞族也修炼道术么?”琉璃锷道:“我们不懂道术,因圣贤衡虚仙丈每年开坛祈天,讲论刹梦国的旧史,诸城的名称也作些阐述。他常引玄理为据,其言深奥难解,我们只按字句记个大概而已。”桃夭夭听了愈感心切,只盼早些见到那位圣贤。

犍龙车穿过城门,驶入街道。两边房屋鳞次栉比,墙壁涂成水蓝色,饰物雕成水纹状,车行其内如穿游海底,而街边行客稀少,风轻影淡,透着秋日的清冷。琉璃锷笑道:“我们回来的早了,居民们若闻军队凯旋,一定会出门夹道欢迎了。”略顿了顿,续道:“但本城以清静著称,民风好静,即使欢庆也不会太热闹。”

仿佛为证实她的评论,那五百卫兵蹑手蹑脚,低头屏着气,生怕行走中弄出大响动。到了城心的太守府邸外,卫兵悄然退走,换成足穿软履的侍者伺候。两名侍者献上茶水,桃夭夭接杯浅饮两口,登感满嘴的浓甜味。看侍者脊背生有透明的短翼,眼睛大如铜盘,貌似蜜蜂之类的飞虫。另几个马夫给犍龙戴口套,小心翼翼的封住龙嘴。琉璃锷道:“风影犍龙是修罗川的特产,军营里多有驯养。跑起来极快,叫声也很大。到这惊扰太守就坏了,所以要把它们的嘴巴封严。”

第十六回 荡破千军问根芽3

桃夭夭望了望那府邸,大红灯笼高挂柱间,映亮“水鳞圣母太守府”的匾额,心想“这太守既号称圣母,想必是位守礼重德的贵妇人。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跟她会面少不了繁文缛节。”念及于此,对琉璃锷说道:“太守不愿打扰,我也不必求见,你领我到那位圣贤住的地方去就行了。”

琉璃锷道:“请仙师歇息少时,去圣贤住处须经过‘储婴宫’,按例车驾要清洗除尘。”合掌表示歉意,又笑道:“这时节太守正忙着产蛋,仙师要见还不得闲,故而未敢虚邀。”

桃夭夭道:“产蛋?太守会生蛋?”琉璃锷笑道:“正是,如人类怀胎分娩一般。”端容正色,详说道:“翅鳞族是卵生群居的物种,全靠生蛋传宗接代。本族成虫五千万,惟‘三圣母’具有生育能力,木鳞圣母居夏葳城,土鳞圣母居春垣城,加上本城的水鳞圣母,三圣母皆被授以城主要职。地位尊荣,年年岁岁享受族人的供奉。”面向高耸的府墙,眼里充满羡慕,续道:“三位城主之中,尤以水鳞圣母居尊,她产蛋数量最多,养育子女最精壮,乃是我族生息繁茂的大功臣。”

桃夭夭越听越奇,冲她上下打量,道:“瞧你这气韵,尖细的嗓音……起初我还以为你是母……是女的呢!岂知竟走了眼。”琉璃锷笑道:“我是女的啊,或称翅鳞雌虫更恰当。”桃夭夭道:“那就怪了,恕我唐突,为何只有三圣母才可繁殖后代?你也身为雌性,难道…..就不会产蛋么?”

琉璃锷道:“雌虫必须摄入大量肥美的食物,促成体器生长成熟,方可具备生殖之能。翅鳞族每年精炼三成的储粮,经五百年精心喂养,才养出一位水鳞圣母。倘若每只雌虫都要下蛋产子,刹梦国的粮食全耗光都远远不够。”桃夭夭只听得摇头吐舌,连称:“奇性异习,闻所未闻。”琉璃锷微笑道:“我作为统军大司马,所享的美食远超寻常官民,体器已接近成熟状态。如果水鳞圣母衰老退废,我便是下一代圣母的候选者,到时就会接受万民的供养。”

桃夭夭暗思“把你养成专门生蛋的工具,有什么值得高兴?”但念他们世代如此,外人何必置喙,笑道:“可喜可贺,琉璃姑娘前程远大。”

谈说间,马夫打理完犍龙,又洗干净车辕,换上洁净车帘,车轮都裹了厚厚的棉垫,才向将军大人请示起行。琉璃锷挥挥手,两名马夫登上前座,抖缰卷舌道:“都儿――驾……”

龙车离开太守府,沿街快速驶进,发出的声响轻若落叶。城市后半部建筑低矮,门窗朝阳通风,街边架设许多烧水的大鼎,飘起湿润的暖风。琉璃锷小声道:“储婴宫到了。”前面一行白衣侍女走过,怀中抱着襁褓,看见将军车驾来行礼。琉璃锷命拉开犍龙,马夫背身掩住嘴,以免牲口劳役的粗气熏着婴儿。随后下车检视,侍女们揭开布片,只见那些婴孩有的头尖眼巨,有的牙长鼻细,有的红斑绿壳,说是婴孩,实为样态各异的幼虫。桃夭夭暗忖“同是水鳞圣母所生,形态千差万别,怎么象不同的种类?”

襁褓用锦绒织成,极是温软绵厚。琉璃锷犹恐婴孩受凉,匆匆瞥过则罢,叮嘱侍女们悉心照料,莫让孩子沾着脏东西,饮食调兑均匀,触摸他们的先要香皂净手云云。众侍女屈膝领命,偶尔俯视怀内,眼里尽是慈爱之色。桃夭夭心生感动“不是她们亲生骨肉,仍发自内心的爱护,翅鳞族的善良人所难及。”待育婴侍女走远,感叹道:“爱子护幼,全民共同抚养。礼记所载‘不独子其子’的大同世界,今天我总算见着了。”琉璃锷道:“养好孩子事关我族生存大计,举国上下为此都倾尽了全力。单就膳食而言,给圣母的食粮占总数的两三成,提供给幼儿的能占到四五成,余下的粗粮才轮到成年族人食用。”

桃夭夭仰头遐思,忽生一念,问道:“人类常有弃婴的现象,父母丢弃亲生子女,你们有么?”琉璃锷大眼睛忽闪,好象不懂他在说什么,四只大腭欲张还合,又象不知该如何应答。桃夭夭叹道:“不用回答了。”耳根子发烧,暗想“翅鳞族天性仁爱,胜过人类多矣。”

天色转暗,明月初升,掩映的蒸腾水汽,秋涟城恍若蒙上了薄薄的纱巾。龙车从储婴宫穿出,渐行渐高,驶上后城的一座小山丘。此处房舍散布,月光照亮道边,居民行走举动更能看清。其间挑桶的,抬缸的,捧盆的,一个个走到水井式的地洞前,把浓汁倾倒进去,倒完回屋再运,反复奔行忙碌。

琉璃锷讲解道:“地面洞穴是水鳞圣母取食的口器,各户居民把炼好的美食倾入其中,太守在府里就能吃到了。”桃夭夭耸耸鼻子,闻到甜腻的香味,正是炼乳蜜浆所发,笑道:“太守大人好胃口。”又听地底“咕嘟”作响,恍如泥团滑入长管。桃夭夭道:“用管子输送食物,谁想的点子,倒是方便的很。”琉璃锷道:“仙师说的管子,其实是太守的食道。在地下四通八达,伸向城中每家每户。”

桃夭夭讶然道:“食道藏在地下!”琉璃锷道:“城市底部先已挖好很多暗沟,太守上任当天,即将食道伸过沟中,末端如吃饭的嘴。居民自知从那送食,无须派官吏征收了。”桃夭夭道:“无数食道长在体外,太守大人怎样一副尊容……”想起关键问题,道:“身体为暗沟所限,太守想来动不了,那她如何行房……”微觉此言不妥,改口道:“我是问,太守的丈夫有何特异之处。”琉璃锷笑笑不答。桃夭夭道:“啊,太守总该有丈夫吧,要不她下的蛋怎能孵化?”

琉璃锷道:“此事为本国机密,末将不敢妄谈。仙师等入京面圣时,可向勾蒙王子当面详询。”桃夭夭不言语了,心里嘀咕“什么机密碍口难言?要我猜勾蒙王子就是太守的丈夫。老婆奇形怪状,老公定也稀奇古怪,行房之状更怪的离谱,国人羞于外传罢了。”

正在胡思乱想,龙车戛然而停。下车立感冷风刮面,已站在山丘顶上,四周草木萧瑟,别无屋舍,只有最高处垒起外圆内方的土台。琉璃锷道:“此台名曰‘祈天仙坛’,翅鳞族视为禁地。仙师自去探访,恕末将不能相陪。”桃夭夭道:“衡虚仙丈住上边?”琉璃锷道:“正是。”说罢躬身告退,乘坐龙车行开半里远,命马夫勒缰于此,以免不慎犯禁。

桃夭夭独自跳上高坛,展目东望,大洋渺渺茫茫,浑厚水势连接无边黑暗,好象能吞噬人的心灵。他原本有些轻浮,此时却心情肃重,放轻脚步登上第二层,一间石屋伫立于方形坛顶,门窗都是敞开的。自起坛边起始,每向屋门迈一步,屋里就点亮一盏灯光。桃夭夭默默计数,走了九步,亮起九盏灯,门槛近在脚前,他却莫名其妙的犹豫。侧耳倾听片刻,听见若断若续的短笛声,曲调悠扬美妙,又非传入耳朵,猝然惊觉,发现笛音竟是在自己心底流淌!

屋里有人道:“往前再走近些,我很乐意见到紫元宗的传人。”桃夭夭步入室内,看背光处坐着个瘦高身影,从头到脚都裹着灰色披风,面朝墙壁俯首前倾,好象忙于伏案书写。环顾房间摆设,一张石床,一方石案,一个水缸,靠墙的石柜半掩,里面有几只石杯。九盏灯放置于石制灯台上,紧挨窗户排立,细长的台柱被阴影遮住了大半截。

那人缓慢站起,背对桃夭夭,说道:“紫元宗创立峨嵋派,为的是消灭魔首妖皇。仙宗的看法与之相反,认为天意使人成魔,人力无法胜天,人类改变不了成魔的命运,元宗的计略终将失败,峨嵋派也将在灭魔的恶战中消亡。”他一边说,一边走近,语音徐缓低沉:“峨嵋祖师和仙宗仙人各持己见,争论无果,因此决定利用刹梦国奇域,验明‘天人之战’那方胜出。并设下咒誓,后世若有峨嵋弟子进入奇域,胜负结果便将分晓。”

他停在灯光下,缓缓揭开披风,道:“你看,现在你来了,是受天意驱使,是人为的咒语生效?你能分判吗?”

桃夭夭一言不发,怔怔的望着,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忽而惊道:“树!树!树在跟我讲话!”只见那人皮肤黝黑,周身布满裂纹和大大小小的疙瘩,躯干部分斜伸几根枝条,挂了三五片枯叶。头面颈肩合为圆柱型,眼耳鼻口均是黑窟窿,若不出声,完全就是一株枯干的老树。

第十六回 荡破千军问根芽4

普天亘古的规律,凡是“有情众生”才可修炼仙道,诸如飞禽走兽,毛虫游鱼,或多或少都具灵性,成仙之前靠灵性修全六根,如人类具足“眼耳鼻舌身意”六种根器,能够理解语言,区分利害,方可进一步修成仙体。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是以人身珍贵,多少妖怪孜孜求成。而花草树木属于“无情众生”,同山水泥石一样,天生不具灵性,无论如何也不能解语知意,更别谈成人修仙了。桃夭夭曾闯历镇妖塔,杀灭百万妖魔,从未遇到过树木成精的例子。世俗讹传的树精花妖,只为愚夫蠢妇相信,但如今眼见为实,天理竟被颠覆,桃夭夭难免目呆口吃。

那树人嘴洞微扁,笑了笑道:“我的确是棵树,天山顶上一棵松,后来作了神木宫主的拐杖。在这里每年登坛**,翅鳞族尊我为衡虚仙丈。”桃夭夭道:“衡虚仙丈,通晓万事的圣贤!就是你么?”

衡虚仙丈道:“圣贤?何以敢当,昔日神木宫主呼我‘阿衡’,我很喜欢那个名字。”移步踱向石案,长木枝伸展,仿佛举手延引,道:“请坐,峨嵋弟子。为了等待你光临,我已经熬过了漫长的岁月。”

桃夭夭内心无丝毫戒备,觉得这老树骨瘦气正,恰似一位饱经风霜的老前辈。当即坐到石案边,肚里疑云翻起,开口道:“仙丈客气了,晚辈峨嵋派桃夭夭,专到刹梦国捉拿魔头玉银童,您怎会在这等我……”

衡虚仙丈不答话,低首折腰,恍如陷入了冥思,蓦地石柜打开,石杯飘移到石案上,好象有一双隐形的手在拿动,又见石瓢飞起,从缸里舀起清水,准确的斟满两个杯子。桃夭夭寻思“隔空移物,若用意念操纵,当属仙宗的‘以神驭物’之术;如运真气发功,则是玄门的‘以气驭物’。老仙丈使的法术应是前者。”

奇迹犹在发生,等石瓢落回原位,衡虚仙丈身板俯的更低了,体侧伸出长枝,摸向桃夭夭的右肩。刚才外面风大扬尘,桃夭夭身上沾了不少草木的碎屑。衡虚仙丈从他衣领下捻出一粒草籽,翻手轻抛在地下。一会儿工夫,石缝里忽然冒起点点绿意,眨眼拔高,长成一株藤草。随即抽条开花,结子散种,撒开的种子又再生长繁衍。地表绿色急速蔓延,从平地窜到墙壁,缠绕灯台,进而覆盖整片屋顶。原先泥土里埋藏的各类草籽花种,仿佛应从命令似的,也都一齐发芽猛长。旺盛的生机传播开来,连木质门板都长出枝叶。刹那间,菟丝盘曲,牵牛垂挂;细苇婆娑,长茅摇曳;蕙兰吐芳,牡丹斗艳;石屋变成仙苑。灯光一映,幽美天然,再看不到丝毫人类居所的痕迹。

花香沁脾,妙景悦目,衡虚仙丈挺直了身板,道:“远客到访,以自然本色相俦,方合我天山宗旨。”桃夭夭省悟“这是天山仙宗的寄魂通灵之法!一动念间,灵魂通传亿兆微生,天山仙法玄妙若斯!若非亲眼得见,实难相信这奇术当真存在!”想到此衷心敬仰,抱拳施了一礼,问道:“仙丈仙法神妙,令晚辈眼界大开。敢问仙丈跟随神木宫主多久了?您可见过神木甲?”

衡虚仙丈摇摆焦枯的长指,徐徐道:“慢来慢来,我也有事请教,须先立个规矩,免得乱了次序。”桃夭夭道:“立什么规矩?”衡虚仙丈道:“我俩轮着发问,前边的问题有了答案,后边才可接着问。”桃夭夭抢着道:“那好啊!恕晚辈僭先!”张开嘴又哑了,他由九阳谷入刹梦国,本来是为了追捕玉银童,但所经之事悬疑重重,每件都令他大感困惑。如今终获查询的良机,心里权衡那桩疑案该当首先破解?一时念头交杂,无从抉择,心里竟空落落的。衡虚仙丈嘴角微弯,含笑静静等待。桃夭夭想了半晌,道:“仙丈怎知我是峨嵋弟子?”

衡虚仙丈目视窗下,道:“那九盏灯唤作九元感真仪,由峨嵋祖师紫元宗设置,拟代玄门九阳。九门弟子各怀九种真气,若登坛靠近石室,对应的感真仪自会亮起,我就知道来客是峨嵋弟子了。”话音略顿,续道:“桃君一来,九灯齐亮,显已炼通九门真法,此等道行足以与先祖紫元宗媲美。”

桃夭夭道:“我何曾炼通九门?玉银童炼的也是峨嵋派道法,他来了亮几盏灯?哦,他炼七门自然亮七盏,这两个问题不作数,是我自问自答的。可是,仙丈说等待峨嵋弟子入刹梦国就会怎样怎样,玉银童算峨嵋弟子吧?他经常出入刹梦国,那你干嘛非得等我?……”疑窦涌上,恰似开闸放水,稀里哗啦的往外抖搂。

衡虚仙丈笑道:“停,停,你这可犯规了。”桃夭夭只得住嘴,挠头暗想“跟老人家抠斤论两,真能把人憋屈死。”强自按捺急性,强笑道:“行,按规矩办,该你提问了,问吧!”

衡虚仙丈端容正色,皲裂的脸孔象块石板,肃然道:“你听好了,我的问题是――人为何物?”

桃夭夭眨巴眼皮,随口“啊”了声,一时摸不着头脑。衡虚仙丈重复道:“在你心目中,符合怎样的标准,才能叫作人类?”桃夭夭沉默了,万没料到竟有此问,凝思良久张嘴道:“应当是……”如骨鲠在喉,后面不知怎么讲。站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搜肠刮肚的苦思。

这问题看似简单,实则深繁难答。若说食色性也,能吃喝交媾就算人,那猪狗同样如此,人与猪狗有甚差异?若说会劳作会制工具是人,那蜜蜂勤劳无辍,蜘蛛编网捕虫,水獭垒石修坝,飞鸟衔草编窝,凡此性行与人类有何本质区别?再如说穿衣能言,巧智善谋是人特性,那么沐猴尚可衣冠,鹦鹉也会唱念,它们难道是人类?人世愚者比比,多有蠢笨无智之辈,他们难道就不是人类?

桃夭夭想了半天没头绪,只好故作高深掉书袋,念道:“孔子曰,仁者,人也,人类是有仁心的,有仁心的是人类。嗯,此理诚然若揭。”

衡虚仙丈未置可否,似嫌答语太含糊,还等他再做些阐释。桃夭夭却象开了窍,背两句书文,勾起几件旧事,思路愈渐清晰,坐回案前讲道:“例如我大哥李凤歧,他早年的爱侣名叫潇潇,本是蝴蝶化身的精灵。因从小被獐子精花爷爷收养,随他游走四方,情同亲生祖孙。不料花爷爷别有所图,利用潇潇报复峨嵋派,致使潇潇被恶人杀害。但遇害前潇潇并不怨恨花爷爷,还舍命放走了他。我想有此等仁心善行,不论潇潇是否消尽妖气,应该把她视为人类了!”

话到此处,他的语气愈发坚定:“刚提到的‘仁者,人也’,后边那句是‘亲亲事大’!生有亲亲之情,这便是做人的根本。潇潇释放花爷爷,是因为把他当作至亲长辈,心怀亲情而报恩。再比如翅鳞族敬养母虫,眷护幼子,同样源自亲族间的情感。”语速飞快,思绪急转,想起那“埋儿奉母”的假孝子郭巨,断然道:“世上人面兽心之辈多的很,空长了人的模样,或者弑亲杀子,或者忘恩负义,背逆天理人性,古人称其为禽兽。照我说禽兽不如,与那等恶徒相较,翅鳞族更该算作是人类。”

衡虚仙丈道:“亲亲为人之本,据此分别人兽。呵,你小时候书读的很好,教书先生必是位通学儒士。可惜道理虽通,眼量却狭窄。恶徒未必不爱自己的父母子女,干坏事的‘禽兽’,也未必没有亲情爱心。”

桃夭夭登时呆了,猛记起花爷爷虽作恶多端,动机却是为亲复仇;五台掌门阴狠狡诈,听闻亲眷受威胁,立马赶往援救;周家父子祸害乡里,行同豺狼虎豹,彼此间极可能亲爱有加。若依“亲情”判别是人,非人,他们都该是人性昭然了?若依亲情判别是人,非人,自己以前对父亲感情淡薄,难道自己也不是人了?人之立身,当行人道,可人道的起点若不是爱亲人,又该是什么?何为人,何为仁……

桃夭夭越想脑筋越混乱,颓然坐下道:“反正我说了答案,你又没要求对不对。规矩照旧,该我问了!”

这话带着三分耍赖,衡虚仙丈并不生气,淡然道:“好啊,请问吧。”

桃夭夭定了会神,道:“刹梦国结合了实境,梦境,画境,超出人仙魔三界,到底是怎样形成的?”经过先前深沉话题,查问玉银童等事都显肤浅了,他也找出个深广的题目为难对方。岂料衡虚仙丈应声作答:“一万年前,由神木宫主亲手创成。”

桃夭夭差点叫出声“就这么简单?”好不容易忍住,思量乱发问又要犯规,老仙丈不是偷巧的滑头,多半还要深入讲解。

第十六回 荡破千军问根芽5

静了片刻,果听衡虚仙丈讲道:“大约在一万年前,人类走出山野荒林,脱离了自然,运用智慧合群协作,日新月异的改造身边的世界。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这趋势萌发于人性,受**驱动,如洪水野火般扫荡蛮荒大地。凡是人类聚居之处,森林缩小,河流改道,山坡辟成农田,沟壑填作道路,城市建起如雨后春笋。翱翔九天的飞禽,沦为人类盘中餐;生猛健壮的巨兽,在人类皮鞭刀斧下被驯服,屠宰,包括拥有自然神力的古神,也难抵人类日益壮大的力量。天生万物都遵循自然法则,惟独人类妄自尊大,任性纵欲凌驾自然。于是自然万物逐渐变成了人类的仇敌。”

“刹梦奇域建立的最初目的,便是预测人类与万物争斗的结局。神木宫主心怀慈悲,虽知人类背离自然,仍希望两方在冲突之后逐步交融,终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圆满状态。有此美好期望,她方施展绝大神通,抽离人类,兽类,古神的梦思,结合自然实物,在神农架三生谷造起庞大的梦境。”

“这梦境的基础,是噬魂大洋深处的虚空结――幽幻虚空变动不停,设下法结令其固定,梦思就能长留不失。随后神木宫主再施灵力,使梦境同实境交混,隐藏在三生谷的草石土木之间,凡人无法辨察身入。整个体系靠宫主的灵力支撑起来,得名为‘刹梦奇域’。”

“在这奇域中,万物由梦而生。人类从百万年前的原始形态开始演进,如何分成族群,如何萌生智力,如何与自然万物战斗,一环环演变持续展开。演变依存于实景,结果就真实可信。而人类活动造成的影响,只由虚幻梦境承受。因此,奇域里面虽天翻地覆,真实世界却无改原样,从表面看仍是宁静的山谷。”

“顺应天道,不涉尘世,此乃天山仙宗的戒条。奇域集梦而造,非同真正的世界,所以施加外力就不算违戒。神木宫主依循‘梦生刹那’的法理,设法加快了人类演变的进程。真实人世只过了一万年,奇域里的人类已跨越远古,聚成了部落,即将大规模开荒辟土。如按预想推演,奇域的演化快于现实世界,‘天人之争’的最后结果会提早展现。这种情形,恰似看到了未来的情景。后世施法者调运自然灵气,结合受法者的体性,生成的梦境可以观测其人将来之事。此类道术原理相仿,约同于天山仙宗的‘梦演’之法。”

闻言至此,桃夭夭暗想道“摄魂门的法术源于天山仙宗,‘禳梦真法’也可预见未来,却是通过虚实结合,设梦推演的方式达成的。”

衡虚仙丈道:“奇域里的人类兴起的时候,真实人间正值隋末唐初。一代大师紫元宗威震仙凡,他少年曾得神木宫主教授,素有师友之谊,得知刹梦国的起因详情,他指出真实的人世间已经发生了重大的转变――人类内部已分化,一些掌握大神通,大势力,大智谋的强者,正残害较弱的群体。他们非但欺害同类,还要独霸天地,为满足私欲而平山竭海。这些强者出自人类,又不同于畜类妖怪,同古代邪神并称‘魔道’。而万魔之首即是‘心魔’,世间道家给他另起了个诨号,叫作妖皇。”

桃夭夭听入了神,手掌托住下巴,手肘撑着石案,仿佛乡下孩子初入皇宫,被新奇宏大的景象深深吸引。衡虚仙丈略显疲态,端起杯子喝了点水,接着说道:“奇域若是继续演变下去,也将和真实世界一样,在人类中间产生‘魔道’。紫元宗甚是担忧,只怕‘天人之争’尚未完结,‘人魔之战’已将刹梦奇域毁掉,神木宫主的计划也将付之东流。为此紫元宗大展玄功,邀仙派同道改进奇域的结构。”

“他在噬魂大洋和冬焰山分别存放两块法印,由此布下了两道法咒,第一道‘兽能法咒’针对自然生灵,使它们通人语,穿人衣,学人礼,身具人类的能力;另一道‘野化法咒’令人类返归野态,最大限度保留野生习性。如此一来,人与兽兼具对方特点,彼此存有共通处,互攻越多接触越密切,或有一天能够密合为整体,完成‘天人合一’的目标。而人类受限于野蛮,智力潜能未得尽展,由此消除了‘成魔’的隐患。”

桃夭夭心里嘀咕“那不等于把人和兽对换?两方往后演进,人变兽,兽变人,到头来有何意义。”他口虽不语,疑色已从眼里透出。衡虚仙丈笑道:“峨嵋祖师考虑缜密,不会令双方改换角色。他的法咒留有余地,让人类和兽类保存了各自最本质的属性,虽经大改而绝不消损。至于人的本质是什么,兽的本质是什么,牵涉太过庞杂,我就不赘述了。”

桃夭夭暗想“您老嫌麻烦,我也懒得问。再玩‘人是何物’的游戏,我的脑汁就得变浆糊。”

衡虚仙丈道:“改进后的奇域重新启用,人类保留住野态,确无‘成魔’的可能了,魔道也不会出现了。但新问题接踵而至,首先是自然生灵中蚂蚁,蜜蜂等虫类,原先群居分工的习性就和人类很相似,获得人类能力迅速壮大,种群强盛空前,成为天人争战的主力军。其他飞禽走兽形渐式微,只能充当耕田运物之物。没过多久,虫类混血生成新的品种,分工更精密,母虫产下形态各异幼虫,长大后根据体形分作农夫,工匠,兵丁等职能。群落日益庞大,五座城市相继建成。终于,刹梦奇域转变成刹梦国,虫类掌控国家,宣扬天地之道,自命是擎天立地的翅鳞族。”

桃夭夭暗暗点头“翅鳞旗号‘银翅擎天,金鳞覆地’,原来是这么来的。”

衡虚仙丈道:“翅鳞族异军突起,显非神木宫主的原意。但第二个问题更严重,峨嵋祖师的法咒布于三生谷,效力竟侵入山谷实境。进谷的人类长出长毛,体态野化返祖,聚合成毛人族,还可穿行于现实于梦幻之间,而两族的争战也渐对实境造成破坏。峨嵋祖师赶忙补救,召请昆仑仙宗‘琴棋书画’四仙入驻,由画仙施以‘夺天乱真’的仙法,描补奇域的漏洞,阻止破坏力传向实境。再让琴仙设‘倒流音瀑’,另两仙辅助,合力降低山谷法咒的效果。使得进谷之人体性暂时稳定,住久了才会慢慢被野化。”

桃夭夭寻思“咱们祖师爷爱多管闲事啊,要不是他从中插一手,刹梦奇域也不至于混乱。”转念明白了“峨嵋派以除魔为天职,只要有魔道兴起的苗头,甭管是凡世还是奇域,必然会全力去铲除,祖师爷的行动符合峨嵋宗旨。”

耳听衡虚仙丈不停歇的讲道:“那昆仑四仙奋力施为,真元消耗极多,反受到野化法咒的侵蚀。幸而峨嵋昆仑真气相近,越坚厚越能自保。四仙服食昆仑玉英增补本派真气,勉强维持住原貌。此节在奇域传开,引得毛人时常讨求玉英,指望复还人形。因峨嵋派真气分成九阳,炼齐了,则可毫发无改,奇域就又有了一个新名称――九阳谷。”

“梦境,实境,画境自此融通互补,奇域恢复正常。可天山仙宗的戒条也打破了,法咒牵连真实的外人,战争关系实体存亡,这些都违背了‘不涉尘世’的原则。天山仙人认定,人类变魔既是自发之势,就不可强加扭转,要求紫元宗收功撤法,不再涉入仙宗的领域。然而泼水难收,三境依存已达浑然,任一改动都将导致无法预料的灾祸。”

“何况,峨嵋派虽也主张‘道法自然’,却有别于天仙仙宗的‘离世无为’。消灭魔道责无旁贷,这是你们峨嵋派的准则。只因顾念与仙宗的渊源,紫元宗才作了些让步,告诫本派子弟勿进谷中,任凭后事自然发展。年月久了,训诫变成律条,世间道派再没人谈论九阳谷,也没人来到九阳谷。呵,就算来了又怎样,待久了变做毛人,如何回去传信?九阳谷的秘密从此封绝。天山仙人还不干休,找紫元宗论理,多亏神木宫主及时制止……”

说着说着,衡虚仙丈嗓音低促,如老年人中气衰竭,赶着工夫交待要紧事。桃夭夭想请他歇歇气再讲,他却奋然扬脖,口齿忽变清明:“那时,神木宫主即将修成天山法体,天人之道参悟深透。指明天道运行宏微,无处不在,紫元宗入谷设咒未尝不是天意。刹梦奇域偏离预想,却应了‘顺天’之理,或可呈现‘天人之战’真正的结局。解铃尚须系铃人,峨嵋祖师造就三境奇局,破三境者也当是峨嵋派传人。听闻神木宫主断言,众仙口服而心疑,宫主就把拐杖留下作见证――呵呵,那拐杖,就是区区老树了。峨嵋祖师感念神木宫主的恩德,遂将宫主的预言化作咒语,宣称后世有峨嵋弟子入域,必来此石屋面见拐杖,这位峨嵋弟子,便是足下桃君了。”

第十六回 荡破千军问根芽6

桃夭夭心头沉甸甸的,总感先前那里失过手,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衡虚仙丈似力弱站不稳,树身瑟瑟摇颤,喘息道:“昨日,画仙的衍空卷已破,三境的平衡全靠那法宝维系,破之则画境崩溃,我感应到了……神木宫主给我起名‘衡虚’,赐我感察奇域衡态的灵力,三境那里失去平衡,我能感应到……衍空卷破毁,画境势将消失,我的使命结束了……”

桃夭夭张大嘴半晌合不拢,霍地叫道:“妙昙的画卷,是我弄破的!”衡虚仙丈笑道:“没错,你是完结刹梦奇域的人。”桃夭夭惊绪未宁,瞧他摇摇欲倒的疲累状,忙道:“多谢仙丈开示,您别光顾说话,休息下养养神吧。”拿起水杯想递给他,哪知“叭”的轻响,石杯碎成粉末,从掌心倏然漏下。

衡虚仙丈道:“该休息了,死将至矣,我要永远的长眠了。”桃夭夭道:“什么!”衡虚仙丈道:“我的灵力,同刹梦奇域并存,三境破奇域崩溃,我也将死去。”桃夭夭不知说什么好,想来想去,一转身道:“老仙丈你等着,我去找妙昙把画卷补好!”

衡虚仙丈道:“且慢离……离开……你的问题,我已解答完毕,你可还满意吗?”桃夭夭道:“满意,非常满意,您老忠厚诚朴,晚辈十分钦敬。”衡虚仙丈笑道:“哦,呵呵,那好,按规矩,现在该我提问了。”桃夭夭道:“啊!还问……”

衡虚仙丈颤巍巍的伸出长枝,喘道:“我想问桃君修仙得道的过程,不过,桃君无须费口舌,你……你抓住我的手指即可。”桃夭夭忙握住那枝条,左臂圈转,抱住他倾斜的躯干。就在触及树皮的那瞬,心底又响起悠长清美的笛音。衡虚仙丈眼洞轻闭,睡着了,甚而还微微打起鼾声。

桃夭夭暗忖“他这是在设梦作法,以自然灵力附合我的身体,通过梦境观察我过往的旧事。天山‘梦演法’预测未来,也能察知过去,好象比摄魂门的道法要高深。”刚想到这儿,衡虚仙丈醒了,惊叹道:“宇宙锋,神木甲!两样至宝竟为你兼收!先前我还当你炼全九阳真气,谁知是更玄深的混元神体……混元可纳仙家万法,九阳只为分支,难怪九盏灯齐亮……”

他叹了几声,摇头道:“你法力太强了,斗不过妖皇。幸好我早有预料,抹去了妖皇的真名。”桃夭夭一听,变色道:“妖皇真名?您知道妖皇的姓名!”衡虚仙丈道:“进门左面墙壁,那……是紫元宗亲手刻的。妖皇炼成圆真心术,紫元宗也敌不过,越强的法力,越不敌…...此时若知其名,你去挑战,必败无疑。”

桃夭夭暗想“为何法力越强越敌不过妖皇?”温言道:“您老尽可放心,我保证不去惹妖皇,只想揭开谜团,就告诉我……对啦!照规矩该我提问,妖皇姓甚名谁,快答我的问题吧!”

但衡虚仙丈似已昏了神,全不管先前约定,攥紧桃夭夭的手臂道:“假若万物同人类真到了水火难容,你死我活的决战时刻,你,你站在那一边?”神态急切,使人欲拒而不能。桃夭夭道:“自然站在人类这边,我本来就是人类。”衡虚仙丈道:“可是,据我方才所测,你帮翅鳞族打败了毛人。”桃夭夭的回答干脆利落:“翅鳞族比毛人更象人类!”

衡虚仙丈长长吁气,好象放下了所有的包袱,道:“是吗?”桃夭夭道:“是啊,你问的我都回答了,该告诉我妖皇是谁了吧?”衡虚仙丈恍若未闻,眼洞朝上竭力窥望,忽道:“那儿……死亡的国度,你,你可知道,那里有什么吗?”未等桃夭夭答言,他悠悠神往的说:“一个全新的世界,思维去不到的尽头,从未看到过的奇妙景象……万物和人类和平相处,或者说,再不分人类和万物,再不分你们和我们。唉,远离烦忧,花开终穷,我归去了,归去了……”

桃夭夭渐感臂上放松,长枝轻轻脱开,老树的躯干朽化分解。风一吹,化作尘埃,散入大地再无影痕。随着衡虚仙丈形神消没,九盏灯也熄灭了,满屋花草枯萎,凋落,遍地旋转飘零。桃夭夭胸中一片冰凉,漾起从所未有的悲意,许久方道:“你回答啊,妖皇叫什么,玉银童在哪儿,还有忘神窟详情,我赶着救人,急须你的指点……”呓语蓦地驱走哀思。桃夭夭转过念来,暗道“追查妖皇最重要!”纵身扑到左边墙角,刨开草灰浮土,睁大双眼辨认,只见壁上刮痕交纵,盖住了原有的字样。刚进门看衡虚仙丈低头面壁,状似奋笔疾书,原来是在抹毁元宗祖师的手迹。

桃夭夭沉吟片刻,两指点戳前额,鼻中轻哼一声,眉额间白光翕现,如同打开了一扇小窗。这是冥兽恒罗的“地藏眼”妖法,可透视墓穴棺椁,魂幡祭器,铭记遗字等旧物,借以追察亡灵故事。此法专能探明古迹,腐朽之物也能辨出原有的细节。但桃夭夭运功多时,单认出壁中有个“无”字,其余字体都抹的潦乱残碎。衡虚仙丈显是集中了全副灵力,沿笔划仔细涂抹,方使元宗祖师的铭文无法复读。桃夭夭低声道:“有个无字,很好,至少符合灵儿的推断,她曾说妖皇又称无伦兽……”心下明白,这点线索毫无价值。

他迷茫的站起身,胸口憋的难受,只觉下山以来处处掣肘,每每遇挫。宇宙锋在手,法术通天彻地,似都难偿己愿。究竟什么在制约,莫若象九尾龟说的那样,放开手脚杀他个乾坤颠倒,玉银童,妖皇等等邪魔还能往哪儿藏?想到这他赶忙深吸口气,压住躁动的热血,自言自语:“冷静,冷静!本师尊乃正义化身,岂可仗剑乱杀,莫中了老龟婆的道儿。”头脑清醒了些,耳畔传来呼喊声:“峨嵋仙师,庇护我族,峨嵋仙师,庇护我族……”象是寺庙里念经。桃夭夭快步出门,走到坛边看时,下面密密麻麻跪满翅鳞军民,前俯后仰齐声祈拜,哪里还有好静的风气?桃夭夭揉揉眼窝,抬头望向天空,已是一轮红日当顶。

从山上到山下,跪拜之众按品级排列,最靠前的正是琉璃锷,眼见桃夭夭现身,激悦高呼:“仙师显身,我族有救了!”桃夭夭跳下土台道:“你们这是干嘛?”琉璃锷迎上道:“一别半载,非敢妄扰,只因我族临难,故率全城兵民祈祷仙师……桃夭夭打断道:“你说我走了半年?”琉璃锷道:“仙师那晚走入仙坛,至今已过去六个月另十八日。”

桃夭夭暗忖“衡虚仙丈作法变出的花房,可能带有天山仙境的某些特性。仙境时光流逝缓慢,我在屋里几个时辰,外边已过了数月。”向土台望了望,转头问道:“你们有何危难?”琉璃锷道:“毛人大举侵犯,春垣城陷落在即。”桃夭夭松口气道:“没遇天灾就好。”琉璃锷道:“仙师明鉴,战祸恰是天灾诱发的!春垣城先遭大旱,接着巨藤从天倒长,全城混乱被才被毛人围困。天地似将崩裂,我族急待峨嵋仙师拯救!”

桃夭夭心下明了“画境被我弄坏,灾变出现了!”神色凝重,道:“灾祸从春垣城发生的么?”琉璃锷道:“正如仙师所言,那方灾情最危重,末将陪仙师前往视察。”举手命百姓散开,车驾已备好,请仙师即刻启程。桃夭夭道:“等等,我出会儿神。”合眼运起灵念,遥通阳春白雪居,发觉夜千影又在睡觉,怀里搂着玩具,分身照例在旁守护,暗想“那孩子太寂寞了,除了和木桶‘聊天’,大概只有在梦乡里找到乐趣。”收起牵挂之心,携琉璃锷纵上车座,驱风飞遁而去。

第十六回 荡破千军问根芽7

春垣城位处刹梦国中部,四边地形平坦,民居建筑多用黄土夯实,较之秋涟城更有雄浑的气象。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桃夭夭赶到时灾变正剧,整个城市都改了样,放眼满城屋破墙塌,到处洒满绿糊糊的粘液。移目向上,九霄云空伸下条条根茎,每条数十丈粗细,八爪鱼似的罩住城池内外。桃夭夭暗自称奇,运灵念感测上方,发现云层裂开缝隙,狂风呼啸刮下,仿佛深广殿宇年久失修。琉璃锷说道:“据守军报告,月前春垣城天顶破漏,巨型藤蔓从漏洞伸到地下。”

桃夭夭道:“天漏了?这听着可新鲜。”琉璃锷道:“刹梦国三境结构似已被破坏,天地损漏逐日增多,巨藤是从外界伸进刹梦国的。”说话间,桃夭夭收止风势,车驾飞下云头,降落于西城门后的演军校场。只见四处身影穿梭,春垣城的守兵奔窜来去,领兵器的,找长官的,抗土包的,乱流般卷过场地。琉璃锷下了车欲行发令,刚张嘴头晕眼花,险些被浓烈的气息熏昏。左近军官递上浸湿的布帕,禀道:“将军快掩紧口鼻,巨藤流出的绿汁含有剧毒,所发气味中者立倒!”转臂指向周围,众兵都用湿布包脸。绿色浆汁从那长茎流出,纷纷扬扬飘洒而落。

桃夭夭跃入半空,找到藤茎细小的末梢,掐两把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讶然道:“这巨藤竟是菖蒲,端午节用的草药,我当是何毒物。”跳回原处道:“不要害怕,菖蒲能驱虫,虫类闻着不舒服,并无致命的毒性。”心有所感,揣测野草破空而入,应当是因为画境遭毁坏,山谷里的实物掺进了梦境。但几条草根也如撑天巨柱,刹梦国的物事也忒小了些。

旁边琉璃锷传布仙师法谕,众兵得知浆汁无毒,士气稍得提振,集合整队向城墙开进。琉璃锷急命各军放弃防守,全部撤到官仓抢运粮草。此时城中情势危困,春垣城总兵,守备,别驾等要员或伤或亡。琉璃锷官爵最高,自当遵她的号令。几名参将却近前劝谏道:“北门城墙塌陷数段,若不抓紧修堵,敌军攻到根本无法防御!”另有个小校插嘴:“毛人也畏忌那种绿汁。昨天攻城万石齐发,打裂了巨藤的表皮,流出绿汁他们就收兵了,若攻再来,他们必有防范毒汁的办法。”众将顾不得尊卑次序,附和道:“此言是极!到时候城就守不住了!”

琉璃锷大怒,“唰”的拔出佩刀,瞅准众将里最瘦小的那个,一挥刀剁下首级,喝道:“天地崩坏,守城何益,抢救储粮攸关族群存灭,再敢多言者定斩无赦。”众军悚然,正待奔往城内运粮,城外呐喊震天,“人啊人啊”的口号由远到近,毛人军说到即到,好象魔咒招来的恶鬼。这边城墙未修,门户洞开,翅鳞兵士又慌乱了起来。

桃夭夭道:“你等听从琉璃锷调遣,尽可自行其是,守城的任务交给我。”说罢纵到北城门,手扶残垣向外望。毛人军的战术与前番相似,五万骑兵打头阵,间插成倍的阴兵,头部都绑着野兽的腐骨,借腐臭抵消菖蒲的味道。

桃夭夭暗忖“他们既非虫类,为何也怕菖蒲的汁液。”细观毛人额顶蒸起的紫气,隐含灰白色邪光,不象上次的那么纯,心想“菖蒲除了能驱虫,还能避邪,怪道他们厌恶,但毛人何时染上邪气的?”只听万马喧腾,骑兵冲近城下,扬起遮天尘沙,仿佛千百条土龙翻舞。破墙底下残留千余翅鳞兵,还在相互激励守城:“修墙啊,搬泥块啊!”拼命搬土垒建工事。眼见大战一触即发,桃夭夭忽感胸中热血沸腾,高声道:“玩泥巴我最拿手!”飞落平地,两掌紧贴地表,叫道:“起!”

一声喊过,土层隆隆鼓凸,倏尔竖起百尺高的厚壁,恰巧封堵了城墙断口。毛人骑兵正冲的猛,马头撞墙根,立时血飞脑浆溅,人仰马翻。前排扑倒后面的又拥上,自相践踏死伤惨重。而阴兵作战狠谲,踩着尸体往墙上爬。桃夭夭按地不动,手掌发劲,力道沿地脉直透出去,长墙登时剧烈摇晃,仿佛筛子筛糠,将阴兵甩的骨节飞脱,四下里乱抛。桃夭夭隔墙耳听马嘶人吼,一时发了性,一拳拳猛捶大地。城墙附近连续大地震,土摇石滚凹凸起伏。众兵翻仰落马,成堆的挤压踩踏,死尸垒在上面,伤者在下逃不出,直压成肉饼。

前军遭受重挫,毛人仍不退却,攻城步兵跟着赶到,长矛辟开前路,肩扛木梯抛甩绳套,准确的套中墙头箭垛,随后搭起木梯攀缘而上。毛人兵凶顽而坚韧,忍着颠摇奋勇攀附,借绳索缠绕之紧,木梯捆绑之牢,居然爬满了城墙表面。桃夭夭在墙后感察战况,心中的躁火直往上冒,忽见数名毛人登上城墙顶,向城下翅鳞残兵放箭,耳边隐约回响起衡虚仙丈的话音“假如人类同万物决战,到时你站在那一边?”心里忽想“毛人算什么人类?这群怪物凶蛮无知,不杀不足以惩儆!”掌底使力略变,一股阴劲穿透地层,蓦然传入城墙内部。

先前他的补墙法术,源自犬獾垒土之技――推起土屏保护巢穴,外层附带小凸尖,炼为妖术名作“驱土剑璧术”。而用宇宙锋杀妖夺得妖法,效用都将达到顶级,伤敌的小道会变成索命的神功。当下劲力传至墙体,沙风猛飕,墙面伸出千万条土刺,仿佛钉板启动。犬獾土屏上的小尖角,此时变得比剑长,比铁硬,登将毛人兵胸背刺透,一串串挂的满墙都是。

再凶悍的猛兽都有畏怯之刻。城下毛人眼望同伴血浆飞洒,四肢扭动弯曲,犹如钉死的青蛙,只吓的肝胆欲碎。惧意似寒流穿袭全军,不知谁先开的头,众毛人忽然丢下武器,哀嚎着掉头溃逃。桃夭夭在墙后大叫:“再敢来犯,这便是下场!”

忽而有人接口:“隔着高墙杀人,桃夭夭,你个没出息的贼小子,你爹给你取的好名儿啊,哈哈哈,嘿嘿嘿。”怪笑阴谲尖细,传进桃夭夭耳朵里如焦雷,脱口惊呼:“玉银童!”城外尖声应道:“是你玉爷爷,快出来磕头!”

桃夭夭哪还按捺的住,纵云越墙飞上天,抬眼就看玉银童立在云间,浑身几近**,头插羽毛腰系兽皮裙,屁股左右扭摆,似乎在学野人跳舞。桃夭夭瞪眼道:“你搞什么名堂!”玉银童道:“毛人神灵穿的法衣,够威严的吧?”桃夭夭怒极反笑,道:“威你妈个头!”玉银童冷然道:“亏你笑得出,往脚底下瞧瞧。峨嵋师尊杀人如麻,好威风好杀气哦,峨嵋正派弟子,都该以你为榜样!”

桃夭夭笑意登收,低头一望,只见血红涂染连云,尸山累叠绵延,好象展开一副地狱的画卷。他隔墙退敌原为回避血腥,此刻直面惨酷场景,震惊难受之余,却有种**蠢蠢萌动。玉银童犹在数落:“春垣城属土,用土刺杀人正合适。嘿嘿,只是乱尘瞎了狗眼,挑个杀魔接管玄门,可叹可笑。”

桃夭夭哑着嗓子道:“不,我杀的不是人,他们是毛人,是邪魔,身带邪气!”脑中灵光闪过,抬脸紧盯玉银童道:“毛人召阴兵的邪法,是你教会的!”

注1:本书所写“有情众生,无情众生的分别”,取自佛教的理论。佛教认为六道轮回为,天人,修罗,人,畜,鬼,地狱,此六道生灵具有七情六欲,可修道证果。植物没有七情六欲,不在修道证道之类。而证道的难易度,也根据六道高下排列,人身容易得道,因此比畜身,鬼身,地狱身都要可贵。

注2:“亲亲”,前一个亲字作敬养讲,后一个亲字为父母长辈(或扩大为所有亲属),亲亲是儒家思想。

注3:冥兽恒罗,取自佛经中的恶目鬼王,即翻目童子,据说性情刚愎易怒,目放恶色能取人命。

第十七回 天无我道行欲狂1

玉银童道:“哦哟哟!桃小师尊眼力真高,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鼻子里哼哼,鄙夷道:“可惜满嘴胡扯淡,把摄魂门的阴兵术说成邪法,外道旁门露了马脚。还当峨嵋师尊呢?羞死峨嵋派老祖宗!”桃夭夭道:“摄魂门的法术会带邪气?”玉银童道:“以前我口授法诀,传他们玄门正宗的招魂成兵之法,何曾带什么邪七邪八?最近天现异象,我老人家亲自加入战阵,儿郎们才染了点儿……嘿,本前辈的,嘿嘿,那个英雄气。”

桃夭夭道:“少说废话!你怎会和毛人搅在一起?”玉银童笑道:“我不跟他们搅一起,怎么能和翅鳞族打的热火朝天?”桃夭夭闻言暗惊“两族虽常年对敌,未必会倾力死战。毛人不顾性命的连番猛攻,原来是这老怪胎背后搞鬼。”玉银童似乎想起了什么:“哦,对啦……”挠了挠秃顶,故作严峻的道:“刹梦国快完蛋了,出口也将封堵。我得尽快拿玉南香增加些法力,再去找我的百灵小宝贝,小雪好妹妹,凌波……时间紧迫,我赶场子呢!”桃夭夭牙齿咬的“嘎崩”响,大喝道:“赶去投胎吧!”双手紧握宇宙锋,照准玉银童秃头猛劈下去。

方当对答之际,桃夭夭潜运真力,暗将“盲牙笼”六十四根气柱推至远方,分部于平原边缘,收缩可遍覆整片地带,为的正是防备玉银童那来无踪,去无影的神奇逃逸术。岂料魔剑劈到玉银童竟不远逃,身形一隐一现,钻入毛人溃逃的大潮里面。桃夭夭凝臂收势,宇宙锋金芒骤停,离毛人们的头顶仅几尺。地面立时象开了锅,毛人你推我挤,跌扑躲闪,惊怖的喊叫声中,夹杂着玉音童的怪笑:“哈哈,小子,你杀啊,拿宇宙锋来杀我啊!”他蹲在一个毛人肩上,话说到半截,已然趴在另一个的背后,其间换位千百次,端的音影瞬逝,分合似电

桃夭夭?目提气,一声长啸,使开分身法。登时人影铺天盖地,千万个桃夭夭拿着千万把宇宙锋,也往毛人堆里钻进钻出。可是玉银童的逃逸术太快,分身又显迟钝,好几回眼看得手,都于千钧一发间被他闪开。饶是如此,玉银童周身骨节抖响,几为剑气震的散架。他忌惮魔剑之利,不敢再出声挑衅,全神贯注的运功闪避。

刹时剑芒穿游,身影交叠,众毛人看花了眼,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偶然分身使剑失准,剑锋划破毛人肚腹,那毛人登即五脏迸绽,血飞身裂如炸开了酱油桶。玉银童见状大笑道:“臭小子好狠,有种的你把毛人全杀了!”桃夭夭心神微乱,盲牙笼稍有疏漏,外围毛人已奔近漏隙,玉银童的笑声也忽转到那方。眼看邪魔又将逃脱,玉南香性命堪危,灵儿,小雪难逃魔爪……桃夭夭一急,发狠加催法力,分身挥剑拦截,将平原边际的毛人成片放倒,只杀的伏尸如茬,血流汇成赤河。

杀戒一开,桃夭夭热血登宁,内心反而出奇的冷静。收拢分身手握魔剑,荡开万丈金芒,自左至右,再从右到左,平平削过人群。刹时惨叫声减弱了,许多毛人瞬间丧命,前一刻还惊忙窜蹦,后一刻已骨肉成粉,连吐声咽气的机会都没有。盲牙笼的气柱在地下紧密交连,顶部严密封合,由外向内的缩压。剩余毛人无路可逃,藏身的空间越来越狭小,哭泣悲吼凄怖万状,而桃夭夭就象专事杀戮的机械,反复移臂,平削,一下又一下……悲哭声稀零了,玉银童的哀号更显尖锐:“桃师尊,桃爷爷,可怜我老朽糊涂蛋,昏了头跟您老人家争位子。桃大师尊行行好,留小的一条狗命为您效劳啊。”他虽具七门玄功,神异逃术,但怎能挡得住宇宙锋?此刻外路封死,魔剑屠洗,玉银童也只剩哀求的份了。

宇宙锋仍是保持固定节奏,有条不紊的清除着活物。临到最后一挥,剑锋即将与气柱相触,空隙里尚余三百多毛人,都抱成了团儿尖叫,玉银童更是声泪俱下:“救命啊,饶命啊,老天开眼啊,我没活够啊,我还是童子身……”半晌没动静,睁开眼一瞧,宇宙锋,盲牙笼,惊恐的毛人们,包括站在近处的桃夭夭,全都石雕般凝定不动了!

一片死寂,桃夭夭目光下移,在他视线凝注之处,尸堆轻轻拱开,站起个只齐腰胯高的小毛人,脑袋大手脚细,面部稚气未脱,宛然是毛人族的小孩儿!他双手拽着的半截残尸,不知是他母亲还是姐姐,残余躯体显出女性特征。小毛人嘴里“嗨呀,嗨呀”的叫喊,竭力将残尸拖出血泊,拖向他认为安全的地方。毛人军的后方是劳役营,多有老幼妇孺,溃败刚一开始,众军就把他们护在逃亡的最前头,遭屠杀时更是层层围裹,因此活下来的大多数是女人和小孩。

桃夭夭面无表情,只是冷冷看着小毛人拖拽,爬动,跌倒,再爬起……幸存的毛人反应过来,不顾自身危险,冲上前抱住小毛人,想把他带回群体中。小毛人死命挣扎,他还想拖走那尸身,伸开手向人求助,甚至冲着桃夭夭嗷嗷乞怜,显然年龄太小,还不懂戒惕与仇恨。众毛人“啊哇”叫嚷,不时瞧向桃夭夭,似要告知他亲人惨死的原因。渐渐小毛人不乱动了,盯着桃夭夭发呆,一下子掉转头去,仍由族人抱他跑远。但就在那一瞥间,清澈的童眸透出极度的憎恨,仿佛玄冰射出怒焰,猛地将桃夭夭灼醒了。

曾几何时,桃夭夭也心存悲怨,目含怒意,仇视虐待母亲的武陵龙家。看到小毛人就象看到自己,他心中感受难以名状,而杀念早已消融,手一松,垂落腿侧,盲牙笼消失了。毛人们急如漏网之鱼,搀老携幼向远处奔逃。玉银童混在人群里逃命,余悸犹存的叫道:“姓桃的,你够狠,我不招惹你啦,你也别来找我!”

桃夭夭默然凝立,活象站着入睡一般。蓦然惊醒转来,扭头四顾,满目凄景萧色。四周静的令人发怵,一切都化作泥石般的死物,惟独乌云缓慢压低,阴沉沉的尤显凶恶。他用力甩头把乱绪清空,收起宇宙锋,两手在衣襟上擦抹,暗道“仅此一回,下不为例,绝不能再用宇宙锋乱行杀伐。”这么想着,心里好受了些,强提精神飞回春垣城。翅鳞守军正在搬运辎重,打点起上千辆犍龙车组成的运粮队。

桃夭夭落到大街上,一边往城心走,一边观察城内情势。翅鳞兵知道他是外界的仙师,因军务紧急无暇敬礼,只忙着把粮袋放上大车,其中有民间的蜜罐米缸,也三三两两摞放在车上。街巷中兵丁奔走,百姓在家门里翘望,眼巴巴的望着那些瓦罐,一副不舍的神态。但谁敢跨出家门想取回家什,当兵的就一顿棍棒打退。桃夭夭纳闷“怎么抢老百姓的粮食?”恰逢琉璃锷率卫队迎来,口呼:“仙师大恩,我族世代感激!”接往太守府设宴犒谢。桃夭夭拉住她道:“你们搬的什么粮食?我瞧不全是官粮。”

琉璃锷正待答言,一名副将近前请命:“城中粮荒已久,居民的储粮罐都只剩小半,还有许多是空的,是否派人淘选。”琉璃锷道:“来不及了,把炮车腾空装粮,坛坛罐罐全带走,尽速往秋涟城送!记着,一粒米也不准剩下!”副将接令而去。桃夭夭道:“你们把粮食搬光了,春垣城的老百姓吃什么?”

琉璃锷哑然,眨着眼看他,似乎如此简单的常识,硬要解说倒还无从措辞,半晌方道:“老百姓,他们还需要吃东西?”桃夭夭道:“啊?”琉璃锷道:“仙师容禀,春垣城今岁大荒欠收,居民们大多数都很虚弱,已无力再干活劳作,留给他们粮食吃是白白浪费了。”桃夭夭两眼圆睁,大声道:“没力气干活,就该活活饿死!”琉璃锷道:“饿死?那更浪费了,仙师勿虑,我们自能妥善处置。”

这时炮队提督前来请示,问卸下的火炮放在何处?琉璃锷道:“抬到城墙上安设,防止毛人阴兵偷袭。”看桃夭夭满脸疑色,忙解释道:“散魂炮用虫尸做炮弹,炸开来污气喷射,不但能击散阴兵,对呼焰豹也有震慑力。”桃夭夭嘀咕:“呼焰豹……”琉璃锷道:“呼焰豹是毛人骑的喷火战马。衡虚仙丈说那炼自昆仑仙术,毛人服用紫氲玉英炼成的。”桃夭夭道:“哦,你们让毛人得不到玉英,炼不成法术,不就大占优势?”

琉璃锷笑道:“玉英在仙人居所,外设炎凉法界。我们虫类经不起那等冷热逆变,没法阻止毛人取得仙药。”转过头,接着嘱咐部下:“城内饿死战死的尸首极多,弹药原料是充足的。你派两队人收尸,再督促工匠制造炮弹,记得将尸体剁碎磨细,装进铁壳压紧压实。”那提督领命走了。桃夭夭低念:“原料充足,剁碎磨细。”琉璃锷道:“是啊,虫尸磨碎,作成炮弹威力才强。”桃夭夭冷笑道:“哈,抢夺口粮,碎尸万断,就这样对待自己的同类。”面上没半点笑意,眼皮半耷拉着,说不出的冷漠厌倦。

第十七回 天无我道行欲狂2

琉璃锷既惶惑又着急,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侍从近身悄语,说是府中酒宴备下,专等将军及诸位大人们入席。琉璃锷弯腰作礼道:“仙师远来辛苦,请……”暗瞅桃夭夭脸色,料想必碰钉子,改口道:“请仙师先往驿馆休息。匆忙制备的酒宴太粗简,未敢造次……”桃夭夭道:“我休息了,你干嘛呢,又派兵去抢粮?”琉璃锷道:“抢运粮草已有军官负责,末将现下去探视太守土鳞圣母。”

桃夭夭道:“很好,我也去见见太守,翅鳞族的官民制度,我正想弄个清楚。”琉璃锷没敢违拂,当下趋步在前,两队卫兵伴随,领桃夭夭走入太守府邸。进了门举目一望,楼阁馆舍俱无,诺大院落未加修整,生满花草树木,虽经干旱多已凋枯,往日的荫蕤之气犹可想象。草木间辟开数条小径,一队队白衣侍女行走,与秋涟城的情形相仿,怀里都抱着锦绒襁褓。琉璃锷道:“她们是净尘侍者,太守府紧连储婴宫,产下的蛋由净尘侍者养护。”

走至庭院中央,地上有十丈见方的开口,卫士到此退开。侍从送来清水,琉璃锷洗净肢足,才引桃夭夭走下地洞。那洞中阶梯鳞次,隔十几步设个哨卡,卫兵由净尘侍者充任,身穿细甲佩宝剑,装束光鲜明洁,与城里的兵士形象迥然。渐行到阶梯尽头,卫兵推开铜门,里边是极深阔的地宫。每根殿柱宽达百围,别无器物陈设。桃夭夭穿过空广的大厅,举头仰望,只见顶壁布满了圆孔,无数的皮管盘曲,前端与圆孔相接。

琉璃锷道:“长管是土鳞圣母的取食之器,城内居民供应膳食,太守在府里受用。翅鳞族秋涟,夏葳,春垣,圣母所在的三城,世代都是这样的制度。”

再走两三里,将近地宫底部,长管从顶上垂低,最终交缠成一束,连接在肥大的身躯上。至此方见太守的真容:就是一条巨型肉虫,前身如蚂蚁,头部似蜘蛛,两对前肢高悬,腹部呈长圆状,一节节连起,好象厚皮蒙成的数百个大酒桶。每当上方管子“呼噜噜”送入食团,环形腹节随之蠕动,半透明的皮层下面,隐约可见椭圆形虫卵沉浮,翻滚,移向尾部产出。

琉璃锷解说:“只有进食之后,圣母方可产卵,因此食物的多寡决定产蛋的数量。”说着走到近处,只见数千净尘侍者排成纵队,怀抱幼儿从圣母面前走过。那圣母忽左忽右的摇动前肢,侍者们相应分成两边,走入殿后红蓝两道高门。桃夭夭问道:“这是何意?”琉璃锷道:“荒年食物短缺,很多婴孩体质羸弱,必须作出取舍。”

桃夭夭转脸盯着她,道:“取舍?……怎么个取舍法?”琉璃锷道:“强壮的幼儿留下,病弱儿取消受养资格,送进回炼坊处理。”指着红色大门,说道:“那儿便是回炼坊,右边那道蓝门通储婴宫。幼儿该留还是该舍去,惟圣母有权选择,这也是太守日常最主要的公务。”

桃夭夭口唇紧闭,仿佛被什么硬物哽塞,隔了好久才道:“我先前问你,翅鳞族有没有抛弃幼儿的现象,你说没有……”琉璃锷诧异道:“是没有啊!怎能平白抛弃?‘舍去’非同‘抛弃’,体弱幼儿送到回炼坊,尚有别的用处。”桃夭夭愣了愣,道:“我想去回炼坊看看,如何?”琉璃锷面露迟疑,合掌道:“仙师法旨非敢拂逆,但储婴,回炼等处严禁外族进入。仙师宽谅,容末将向太守请命。”转身仰起脸,摩擦大腭“吱吱”作声,那圣母也“呼呼”微啸,似作言语交流。叫了会儿琉璃锷回过身,上前拜道:“圣母训示末将,本族素以强者为尊!仙师强大至极,所发旨命自当遵从,末将为您引驾!”说罢俯腰伸臂,当先走了两步。

桃夭夭尾随而行,走近殿壁向右望去。土鳞圣母的尾部平放在那里,后窍排出虫卵,侍者用锦被包裹,小心翼翼的抱入蓝门。桃夭夭眼望他们疼惜的表情,不禁放慢了步伐。其实他只须稍加运法,立可察明地宫所有的隐秘。但温情画面存留眼目,实不愿被残酷的猜想打破。正犹豫间,琉璃锷在门外唤道:“仙师,请!”桃夭夭咬了咬牙,硬起心肠跨进红门。

门后殿堂又高又深,土鳞圣母后肢极长,穿墙透入此间,边缘锋利如砍刀。刚过大门就看巨影舞动,两只刀状肢体正“呼呼”的上下舞动。火炬映照下,室内架起大型装置,斜长的沟槽,宽沉的槽箱,形似打谷用的石斛。净尘侍者排队登上木梯,解掉襁褓松开手指,任由弱儿顺着倾斜的沟槽滑下去。桃夭夭紧走几步,低头细看,幼儿一滑入槽底,圣母的刀肢立时挥斩,从中斩为两段,另一边刀肢一通猛剁,把尸身剁成肉酱,同时圆盘转动,将肉酱源源不断的挤向后方。

琉璃锷道:“圣母的刀肢称作‘锄莠镰’,专门用来宰杀病弱幼儿,以便送往作坊回收精炼。杀儿是圣母的特权,旁人绝不能代劳。”桃夭夭虽隐有预料,目睹实况仍感毛骨悚然,喃喃道:“锄莠?回收?听着象种庄稼……杀死自己产下的幼儿,无论是人是兽,都该叫母亲杀儿子了吧。”直视琉璃锷,沉声道:“我还当你们天性仁善,不分亲疏的爱护幼子。”

琉璃锷不知哪儿出错,又惹仙师生气,忙道:“我们是爱护幼子啊,强健的孩子是种族延续之本,全国不分王侯走卒,都是尽心尽意的养育他们。”桃夭夭道:“那么弱小的幼儿呢?”

琉璃锷愣住了,似乎不知从何讲起。桃夭夭道:“弱小者就不需养育,可以象猪狗一样屠宰!”琉璃锷一拍脑门,恍悟道:“我有点明白仙师的意思了,您是说,不分强弱,只要是幼儿都同等喂养?”桃夭夭道:“不该这样做么?”

琉璃锷道:“这样做有何意义呢?假若食粮平均分配,弱者必定占有强者的份额,结果弱者未见得变强,强者也长的不好了。翅鳞族原本生计艰难,再加天灾粮荒,若不择强去弱,恐有灭国灭族之危。”俯首深深祈拜,诚敬的道:“或者仙师语含仙机,可为末将开愚――爱护弱小,对种族强盛有何意义?”

桃夭夭道:“有……”忽然语塞,问题在脑子里回旋,竟找不到合适的答词。呆了半晌,强辩道:“意义,你们也配提这个‘义’字?你们穿人衣,行人礼,说人话,怎地不讲人类的道义!”

琉璃锷道:“仙师明鉴,我们不是人类,对人世所知甚浅。特请仙师教导,道义为何物?可以代替食物么?怎样用道义富国强军?”桃夭夭嘴巴张了张,一霎间泄了气,面对异类的质疑,那些天经地义的道理,头回感到无据可依。他心绪烦乱,望着圆盘带动肉团,哑声道:“弱小者的肉,都送到哪里去?”

琉璃锷道:“送往臼房炼制,仙师请随我观看。”沿沟槽往前走,拐个弯走进里间。长槽末端开孔,下方摆放瓷缸。幼虫的肉团自孔中掉出,装满瓷缸即封盖。净尘侍者将瓷缸拖至石臼旁,把肉倒进去开动机关,墙边大筐土石落下,带动滑轮与杠杆,粗大的石杵伸进石臼,连续前后推扯,肉团渐被榨成肉干,浆汁从臼底小孔汩汩流出。

琉璃锷道:“春垣城配土德,是以机械借助土力,倘在秋涟城,就是水力驱动的榨臼了。”数名净尘侍者手拿瓷瓶,蹲在臼边汲收浆汁,只见稠液黄亮,散发蜂蜜的甜香味。桃夭夭道:“榨取尸液何用?”琉璃锷道:“那可是蜜浆啊,喂养幼儿的主食。从弱儿的肉里榨出来,还可喂给健壮的婴孩吃。”

桃夭夭倒吸口凉气,低声道:“一母所生的同胞,算是兄弟吧!母亲杀儿子见识过了,真没想到,还有兄弟相食的奇事。”手指尖发抖,强忍放出宇宙锋的冲动,忽地喝问:“病弱者就该被杀死,供给健壮者当食料!谁订的这规矩?”

琉璃锷叹道:“形势所迫啊,若非饥荒年,谁愿大批杀死幼子?”目望土鳞圣母,又指着众侍者道:“大家心里流着泪呢,盼望所有后代都能平安长大,整个族群繁盛昌荣。可实情难遂良愿,天地不仁,我等只能舍小利而保大局了。”

桃夭夭闻言微惊,看那侍者们面容沉肃,果真带着忧郁的神色,但仔细辨别,与其说他们“悲伤”,毋宁说是“惋惜”,为族群利益受损而心忧,至于弱儿的惨状倒没放在心上。桃夭夭读懂这层,一丝同情登即消没,冷然道:“刹梦国的制度我明白了,弱肉强食引为至理。怪的是你们不象兽群,却和人一样筑城开国,上下还能安守秩序。”

第十七回 天无我道行欲狂3

琉璃锷道:“安邦定国之策,全仗王子殿下英明圣裁。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我族延存千万年,勾蒙王子伟绩昭天,他的国主地位从未动摇过。”桃夭夭道:“活了千万年的老虫,还称什么王子?哼,我很想拜会这位英明的国主,你随我去太白城吧!”不容分说,一把抓住琉璃锷的后脖。经过数日相处,琉璃锷对他的性情略有了解,笑道:“仙师事事急切,亏得我已安排好城中军务……”话没说完脚底腾空,不知被附了什么法术,身体如同幻影,穿过地宫直飞云霄。

桃夭夭升上高空,问清太白城去路,纵云头疾越河山,少时飞临刹梦国西半部。尚距三百里远,便觉锐光刺目,亮若白昼,遥望前川广阔,一座雄伟的城池炫然屹立。

按照翅鳞族建城之道,太白城五行属金,通城用钢铁打铸,高墙深瓴反射光线,即使在夜晚也十分耀眼。桃夭夭携琉璃锷跳落城中,正值鼓乐喧天,旌旗纷卷,长长队列游行大街,似乎要举行盛大的庆典。城头巡防队望见人影飞降,纷纷围上去察看。琉璃锷脚刚站稳,立即高呼峨嵋仙师驾临,赶快进宫向王子殿下传报。军官认得她是秋涟城大司马,不敢怠慢,派快使去城内报信,牵来两匹螳螂坐骑。片刻间太白城城主率亲兵队赶到了,看外形是一只肥大的甲虫,气吁吁与琉璃锷见礼,又向仙师叩首请安。

桃夭夭无动于衷,只关注街道里游走的队伍。只见长街万头攒动,吹鼓手居外,刀斧手在内,最里层是衣衫褴褛的瘦弱百姓,都用铁链镣铐拴着腿脚。桃夭夭指着发问:“他们是哪里的罪犯?怎么这么多?”运目力环顾四方,忽地生疑:“满城尽是军兵,为何不见有一个平民。”太白城主道:“回仙师的话,本城平民已经吃光了,新近押到的多是春垣城户籍。”桃夭夭道:“吃光了?”

琉璃锷道:“太白城本就兵多民少,今年天灾突发,战事频仍,各路军马进京勤王,军需愈发吃紧,原有居民就充了军粮。”扬马鞭指向大街,说道:“现今春垣城饥民甚多,正可供军队食用,押运行程两月前就开始了。”桃夭夭盯着她的脸,忽道:“哈,饥民充军粮?你倒是很坦然。”琉璃锷登时噤声,眼里露出惧色。太白城主犹不解意,恭请仙师乘骑入城。

桃夭夭再不多发一言,跨上鞍座挽缰前行,冷眼观望街景,就看房顶檐角锐气峥嵘,门口挂满铁器,风吹过“叮叮当当”的碰响。城主随员中有乖觉者,借机跟仙师攀言:“城里房舍十之**是铁匠铺,兵器坊。难寻楼馆与仙师下榻,实是失礼的很。”太白城主道:“不过这次采灵会盛况空前,五城官员齐向仙师拜礼,或可弥补不周之处。”桃夭夭道:“什么叫做‘采灵会’?”太白城主道:“采灵卫剥离灵根,供给精兵强将滋壮身体,这等盛典大战前后均要举办。”

说话之际,行至内城皇宫右侧,国主往日阅兵的校场。此时宽阔的广场上高台巍立,衣甲生风,翅鳞军精锐云集,犹有押送饥民的队伍走来,溪流般汇入场内。太白城主一行旗帜展开,当道众兵纷纷退让。走进圈子看时,校场里安放两座大铁轮,直径宽逾百丈,内缘铸满锯齿,形样类似磨盘。边上卫兵身穿黑甲,肩上绣着“采灵”两个白字。

桃夭夭恍然记起“这些兵叫采灵卫,战场看护伤员的军种。”果见采灵卫手扶臂搀,或用担架,或用木笼,监管着众多缺胳膊断腿的伤兵。与前番相似,伤兵身上绳捆索绑,先以为是护理之措,现在看来竟是捆绑待宰的羔羊。桃夭夭点头笑道:“好特别的看护啊,我救出的伤兵俘虏,下场可真好啊!”

琉璃锷见他微笑,悬着的心落了定,笑道:“伤兵肢体虽残,灵根多数尚好。采灵卫剥去他们的外皮,剔开筋肉骨节,仙师便能看到灵根的形态了。”桃夭夭道:“呵呵,剥皮剔骨,伤兵如此‘待遇’,谁愿意当兵打仗?你们强征壮丁么?”

琉璃锷道:“上阵报国立功,灵根是奖赏之一,服食灵根越多越强壮,国中地位越高。此乃一生的殊遇,当然人人争着投军入伍。”桃夭夭道:“难怪,我救回俘虏时全军乐的发狂,原来是欢喜奖品给夺回来了。”心下凄淡,反觉毛人果断处决战俘,倒不失为仁举。

琉璃锷笑道:“伤兵并不都要处死,治好伤病升官授勋,所获奖赏最丰厚,所以士兵们奋勇争先,并不为可能丧失灵根而怯懦。”摇鞭一指,道:“被剥夺灵根的,先已经残废了,作战干活均无能力,活着只能白白消耗食粮而已。强存弱亡,天公地道,这便是我族开国立邦的理据。”桃夭夭眉尖紧皱,低头念道:“强存弱亡,天公地道……”心有所感,陷入了沉思。

忽然间金鼓齐鸣,铁轮“嘎嘎”磨转,刀斧手将平民成群推入轮间轧烂。一时惨叫撕心裂肺,但很快被众兵激昂的吼声掩盖。琉璃锷道:“即使死的是家眷亲友,士兵们也处之泰然。弱者应当被淘汰,王侯百姓皆遵此法,国家自然公平有序。”桃夭夭道:“死者也觉得公平么?那他们为何还哀叫?”琉璃锷道:“仙师应该知道这道理啊――生物临死前哀鸣几声,不过是天生的反应。如果换他们在这场上,照样要把病残弱者杀死吃掉。”

桃夭夭无语了,目睹同类残杀的惨况,怒火时而升腾,时而低落,隐隐觉得翅鳞族并非罪不容诛,琉璃锷也不是强词夺理,可是血流愈渐加快,面颊发烫,宇宙锋的利芒似要穿破肌肤,飞出去铲除不义。那边平民渐被轧成肉泥,刀斧手取器皿收集,分派给诸军制作干粮。侍从摆开椅子,请琉璃锷,桃夭夭等贵宾上座。军官献来食盘,禀称:“这是精挑细磨的肉糜,甚是干净,;列位大人权用些,稍候再取灵根敬奉。”

话音未落,号炮连发,采灵卫将伤兵拖上高台,扯掉衣裤开刀剖解。利刃寒光从头划到脚,筋骨层层剥开,抽出细长闪亮的物事,采灵卫高举大呼:“灵根天授!肉身归地!”抬脚将尸体踢倒。台下万军拍掌顿足,齐叫:“天地!天――地!”略无贪暴之意,反倒有一种庄严的气概。桃夭夭埋着脸发愣,脑子里回旋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两句话。太白城主道:“吃下灵根的力量智慧得以增强,更要为国竭忠效命,否则怎对得起捐躯的族人?”旁边官员说道:“我翅鳞族每逢劫厄,都能以此激励强者,扭转国势!”少顷灵根奉上,侍从头顶托盘,官员将军们手抓嘴撕,埋首大嚼,恨不得连盘子都吞掉。

一会儿工夫,高台上虫尸堆积,伤兵剩下的越少,军阶级别越高。忽然多名采灵卫支起木架,喊道:“最上品灵根!最上品灵根!”架子上绑着一位银甲大将,扭脖子“吱哇”凄惶叫唤。桃夭夭举目辨认,讶然道:“骑军都督芒羽!那不是你兄长吗?”

琉璃锷道:“仙师还识的他?我与芒羽同为水鳞圣母所生,同在储婴宫成长,的确是亲生兄妹。经半年多的医治,芒羽头骨伤势始终未愈,体力智能日渐衰弱,倘若再不宰割,必将损害灵根的品质。”

桃夭夭道:“宰掉亲生兄长,你也照样吞吃?”琉璃锷道:“芒羽与我体性相近,职位相称,灵根自当归我独享……嗯,仙师若感兴趣,末将情愿与您分食。”桃夭夭猛然站起,一股怒火直冲胸膛,强忍着将指甲捏进掌心,瞑目定了会神,低声道:“我要见你们勾蒙王子,马上!”太白城主道:“仙师何必急在一时,等采灵会结束,百官率众祈谢仙师恩德。王子殿下亲自出迎,礼典方显隆重……”桃夭夭打断道:“我有事问他,问完就走,大家眼不见为净!”

琉璃锷知他脾气,如若纠缠不清,惹得仙师雷霆怒发,翅鳞全族都有性命之忧。当下急命亲兵队引领仙师,出广场直奔皇宫左侧掖门。桃夭夭离座埋头疾行,再不朝广场多瞧一眼。走过掖门是座城楼,上撰大字“养生宫”,往里走是皇城大内。城门洞下的御林军皆穿金色铠甲,拦住亲兵队不让进,说先要传禀请旨,王子恩许方可召见。桃夭夭道:“我帮你禀告!”一挥右拳,“霹雳锤”劈空遥击,城楼“轰隆”塌了半边。碎瓦断梁乱飞,众兵悚然发呆,尘屑散落时再看,哪里还有仙师的影子。

桃夭夭冲过宫门,径直朝前走去,两旁金桥斜架,高台林立,他全不放在眼里。忽见一座大殿挡道,匾书殿名曰“恩泽苍生”,桃夭夭冷笑一声,挥臂使起“推山锥”,登将此殿连根扫飞。内侍宫女仓皇惊逃,东窜西拥如蚁群崩溃。桃夭夭赶上去抓住一个小黄门,喝问:“勾蒙王子藏在哪里?”那黄门魂不附体,抓到手里已是半昏。桃夭夭一把丢开,再扯过个佩刀侍卫,喝道:“勾蒙王子何在!?”侍卫胆量稍大,磕巴道:“在,在前边,天然殿…...”桃夭夭拎着他大步流星,奔至高挂“天然”匾的大殿前,道:“是这里了!”举步往里闯。侍卫平日职操甚严,壮起胆子道:“朝见国主,按例要响三声净鞭……”

第十七回 天无我道行欲狂4

桃夭夭道:“好!照你说的办!”掌心气流旋伸,凝作长鞭之形,霍地抽向大殿地面,喊道:“勾蒙王子!峨嵋派桃夭夭要见你!”抽了三下,大殿晃了三晃,钢制斗拱“咯咯”乱响。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那侍卫吓掉了半条命,翻着白眼瘫软而倒。桃夭夭还欲再喊,眼角余光瞟过殿壁,一刹那屏住呼吸,目光似被磁铁牢牢吸附。

那高壁通体用青铜铸造,内嵌黄金细丝,组成卦爻图案,总合为五十五幅先天之数。桃夭夭走近观察,每幅爻象八八纵横成列,横竖分十六宫,均从“崇山君”日上山顶之象始发,至“伏山臣”日落山底之象收结,内中的排序各图都有差异。桃夭夭怦然心动“这是连山易卦象,竟有这许多衍变!”他幼年学过易理,但都因零散艰涩而记忆模糊了。此刻乍睹完整图形,外加神木甲符文的感应,一霎时如去管观全豹,散碎片段豁然贯通。

凝神从头看起,首幅横排第一宫含“阴阳日月昼夜**”诸象,第二宫含“春夏秋冬水火风雷”诸象,第三宫含“龟龙禽兽鳞介胎卵”等象,第四宫含“神鬼妖水木金火土”等象……竖排,斜排,各宫卦象依序改变,诸般元素交杂,或生残损之象,凶戾之象,却总会收伏于“伏山臣”。桃夭夭知道“崇山君”代表天,“伏山臣”代表地,此图所示含义,显是指万物自天而生,经过互损互益,奇正顺逆等转变,最终归于大地之下,得到永久的安宁。

接着看第二幅,横排第一宫包含“江泽湖海山林丘原”等象;第二宫含“喜怒哀乐刚柔动静”等象……同首幅相仿,横竖斜各具变易,内中吉凶互转,逆冲,临末仍在“伏山臣”交融和合。移目往后浏览,第三幅,第四幅莫不如此,全都生于天,和于地,而中间千变万化,横竖直斜环纵皆可成象,喻示各类事物冲斥混杂,永无穷尽……

桃夭夭后退两步,幡然领悟到“这五十五幅卦图,竟已包含万事万物所有的变化!其中或有凶祸灾咎,终可依法导向圆通,这不正是神木甲‘化害为利’的原理吗!”

一念方生,神木甲法诀流转心底,甲片上奇形怪状的符号对应卦爻,渐次化作可读可知文字。原先道是剑仙门的法术总纲,实际神木甲法诀深广无比――既包纳仙家术法,也涵盖万物生演,宇宙微毫尽收其内,虽因繁复难觅因果,但无不容纳于“天地”之间。桃夭夭观览叹悟,如同鱼儿游进大海,畅快喜悦之余,渐被浩瀚奇妙的气象震慑住了。

正当他参悟玄机之时,宫外已是万众骚然,闻讯皇宫有难,翅鳞众军纷纷赶来救援。却有御前中郎将出宫挡住,传谕各军稍安毋躁,退到外面继续进行采灵大会。遣走军兵宁息乱态,御前中郎将向仙师叩拜,致歉道:“仙驾光降,有失远迎,乞恕轻慢之罪。勾蒙王子在后厅相候,请仙师随我等前往会见。”

桃夭夭观图兴味正浓,一听“勾蒙王子”的名号,登时沉下脸道:“藏不住了么?我当他有如来佛的定力呢!”一拍额头打开“地藏眼”,神光扫过铜壁,将卦图印存脑海,然后挥掌示意带路。中郎将命甲士排开仪仗,列队引导,穿过宽长的殿堂,绕过白银屏风,自后门转进抄手游廊,走到头是间明亮的大厅。别无匾号题联,四壁挂满的锦帔,字幅,都只写“天地”两字。上方正位坐着一位雄阔的王者,身穿金袍头戴玉冠,六条肢足,四根长须,筋节粗壮超常。御前甲士向前跪奏道:“峨嵋仙师奉诏见驾。”那王者离座趋步,四手抱拳道:“小王礼拜迟慢,望仙师恕罪。”屈身一躬到地。近旁内侍小声提示:“翅鳞国主勾蒙王子,正向峨嵋仙师行礼。”

桃夭夭充耳不闻,也不搀扶客套,直着眼端详那王子,道:“你这体格赛过牯牛,比琉璃锷大着好几倍,果然是强壮者称王。”勾蒙王子道:“仙师取笑了,琉璃锷的智识超群,如那连山易阵法,小王曾经遍授各军统领,惟独她学懂用熟了,带兵打仗极是得手,小王之下可算翅鳞族的第二强者。”

桃夭夭道:“是么?你倒有识才之能,却为何躲着不见我?”勾蒙王子道:“非敢躲避仙师,实因要务缠身,时刻走开不得。仙师您请看。”右肢一伸,指向屋角,花架上托着金盘,里面铺草成窝,一大两小三只老鹰蜷缩窝中。

宫室养鹰实属常见,可那大鹰羽毛蓬松,瘦骨嶙峋,好象很久没喂过食。勾蒙王子道:“这窝鹰是春垣城寻获的,因灾荒猎物稀少,已饿了十多天。之前恰逢母鹰的产卵期,偏偏孵出两只幼雏,缺少食物如何育儿?事关天道真理,小王守在此专等结果,一直熬到今夜,母鹰终于啄死较弱小的小鹰,取血肉喂养较强健的那只。”

桃夭夭默默的听着,面朝鹰巢,看着这幕亲母杀子的惨剧――老鹰正啄扯弱小雏鹰的尸身,撕下肉片喂给它的亲生手足。活着的小鹰拼命吞咽,母鹰边喂食边啼叫,音调甚是哀楚。

勾蒙王子道:“畜类也有亲情,但只出于哺育后代的天性。只为延续血脉,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危困时亲情就要让位于利益。天地生万物,本就以‘利’为根本,而人类却将‘仁义’称为首要,说什么‘立人之道,曰仁曰义’,鼓吹不计利害,死守所谓‘道义’,实乃与天理背道而驰!”桃夭夭拍了拍巴掌,皮笑肉不笑的说:“高论,妙论,本人很是领教。”

勾蒙王子来回踱步,续道:“然则人类的繁盛却远超畜类,我们虽然学会制礼,农工,治国,用兵等等技能,对毛人仍占不到上风。莫非人类的‘仁’竟是天授至强之术?小王身为翅鳞首脑,多曾深研人类学问,常思‘仁者无敌’是真是假。方今天降大灾,翅鳞族何以生存,是否改变天性也行‘仁道’?小王近来为此破费思量。”

踱到鹰窝边上,他停住脚步道:“看见母鹰杀子的举动,终使我打消疑念,天道的真理非常明显了――天生万物本无人(仁)!一切利益当先,仁爱道义实为虚谬。人是天地异变产生的怪物,颠倒利害违背自然,虽暂可妄行逆天,终究会败给自然万物!仁道即邪道,人类必灭无疑。”

桃夭夭笑道:“哈哈,说的好,可你忘了我也是人类,先灭了我如何?”勾蒙王子作揖道:“您非同凡人,乃是拥有强**力的仙圣。天地之道强者为尊,翅鳞族理应对你恭顺。再者,古传峨嵋仙师若降临刹梦国,天人之战将分判胜负。仙师大彻大悟,定会摒弃虚假道义,赞同我族尊强去弱……”桃夭夭喝道:“够了,我懒得跟你罗唆,弄清两件事立马走人,谁管你胜败死活!”勾蒙王子道:“蒙仙师垂询,小王知无不言。”

桃夭夭道:“头一桩事,前殿的五十五幅连山易卦象图,是谁留下的?”勾蒙王子脸现难色,道:“这个……小王……小王不甚了然。”桃夭夭哼道:“你不了然,却教会琉璃锷连山易阵法。”一听这话,勾蒙王子脑袋垂低,紧张的神态欲掩愈彰。桃夭夭道:“你敢骗我?遵从强者不是你们的法则么?”勾蒙王子道:“绝不敢欺瞒仙师。小王喜读人类兵书,周易八卦都曾熟背,观看连山卦图时偶生领悟,将周易奇变之法与连山易象结合,用于战阵演练,研创出连山易兵阵,这阵法只可用于战场厮杀。至于连山卦图的微妙大旨,来源始末,实在是不明所以。”

桃夭夭木然沉默,厅堂里浮动着森森凉意。勾蒙王子噤如寒蝉,侍卫内臣呆若木鸡,只道仙师要大发雷霆之怒,岂料桃夭夭只撇了撇嘴,说道:“好,再来第二个问题,玉银童藏身的忘神窟在哪?你倒说说看。”勾蒙王子张开了大嘴,半晌悄没生息。桃夭夭道:“刹梦国的国主,本国地理也不明所以?”勾蒙王子嚅嗫道:“是,是,小王……小王应该明了……小王想想,仔细想想……”桃夭夭断喝道:“想你个鸟!我把你这嚼舌的蠢物,还跟我装蒜哩?你若是勾蒙王子,我便是玉皇大帝他二叔公!”

喝斥声中,那王子“扑通”跪倒,震恐之余方寸未乱,举手急令厅内侍卫退下。桃夭夭缓缓的道:“我见过春垣城土鳞圣母,感察那虫体存衰迈之气,如四五十岁的老妇,便知翅鳞族也是会变老。而你这‘勾蒙王子’掌国千万年,气血体魄竟比琉璃锷还强旺,岂不是咄咄怪事!我师尊乱尘大师修仙三百载,犹不可抵挡衰老之势,你有多大能耐,可以抗逆新盛老衰的规律!”挺指戳其面额,道:“瞧你这德性,宫内国内诸事懵懂,折腾几只老鹰就敢妄称看破天道,嘿!常言说‘四十而不惑’,万龄老虫怎能这样愚蠢?我辗转刹梦国各城,可不是为了见你这个假货!”

第十七回 天无我道行欲狂5

一番分说振聋发聩,那王子趴地抖瑟,连声道:“仙师神明烛照,神明烛照…….”一气磕七八个响头,强自平抑惊绪,抬起脸道:“仙师容禀,小王真名叫虺武,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只因威信尚未树立,故借勾蒙王子的名义管理国家。”说到此,叹口气道:“近日天变频生,勾蒙王子传旨告诫我,峨嵋仙师如果降临本国,必然识破国主真假,叫我务必先明示身份。唉,都怪小王年轻狂妄,没有及时向仙师讲明原委。”桃夭夭道:“少废话,带我见真的勾蒙王子!”

虺武遵命爬起,走出厅堂疾步向东,一路转弯抹角,引桃夭夭走入幽暗僻静的御花园。随后屏退园中侍从,亲自掀开一块方形井盖,下面现出深长的石阶。桃夭夭寻思“俗话讲‘土深藏虫’,的确是不假,翅鳞族首领都住在地下。”跟虺武走完地道,前面是座圆形地宫,无灯无火,环壁嵌满夜明珠,恍如繁星辉耀。朦胧幽光里,忽走来八个高大的金甲武士,喝道:“止步!”横过钢矛拦阻,气魄威严雄霸。桃夭夭本来憋着闷气,此刻神挡杀神,佛挡灭佛,两拳齐发霹雳锤。只听轰天价爆响,矛飞甲碎,半数武士四分五裂。

虺武急道:“仙师请勿动怒,它们是守护王子的木灵仙卫,待小王说明来意。”向前叉手施礼,告曰:“峨嵋仙师已现身,王子殿下早盼面晤,相烦仙卫引入天寿轩。”木灵仙卫静默半刻,道:“跟来!”嗓音怪异如木片摩擦,转身开步走,对倒毙的同伴漠然无视。桃夭夭低头一瞧,那残骸上纤条支棱,仿佛断裂的木桩,道:“木头做的卫兵,怪道没有感情,翅鳞族竟会炼木成兵的道法?”虺武道:“木灵仙卫不是本族制造,言语行动早已预设好了。往日传旨送膳,勾蒙王子和小王的联系,均由他们代劳。”

渐走至地宫后部,距出口三丈远,虺武道:“仙师随木灵卫前去,恕小王不能随行。”桃夭夭道:“怎么?想溜?”虺武道:“天寿轩外面设有炎凉法界,小王从不敢踏入半步。”桃夭夭疑道:“炎凉法界是昆仑派道法,翅鳞族何时学会的?”虺武道:“那法界专克翅鳞族,是天寿轩总管劲节神巫所设,个中详细小王实不知晓。”退步到门边,抱手恭立,道:“小王在此等候仙师。”桃夭夭点首应允,同木灵卫走过宫门,顺旋梯向上,撑开盖子重登地面。

地上又是别样的风景,绿茵如织,奇花吐蕊,举步落脚之间寒暑迥异,桃夭夭暗思“果真是炎凉法界。”环顾草坪周围,一排排木灵卫凝然挺立,如毫无生气的雕塑。再看前方景观,红花翠叶里一栋乳白色的小木屋,七级阶梯直通屋门。走上去冷暖恒定,显然炎凉法界并未覆达木屋四周。

堪堪将近屋门,正看那题名“天寿小轩”的楹额,忽然旁边闪过一个竹制人偶,身穿巫师羽衣,默不作声的挡在面前。桃夭夭问道:“你是劲节神巫?你会昆仑派的法术?”人偶不答,反问:“何人?”木灵卫道:“峨嵋传人。”人偶道声:“进!”闪开一边,同时摇指虚点,木灵卫就象抽掉了拉线,耷下头颅松跨垂肩,还原成毫无生气的器物。

旋即人偶运臂推送,几道劲风鼓荡,把木灵卫卷到草坪边放好。桃夭夭见状暗忖“会使法术的竹器,必是昆仑派所造。我们奇巧门也具类似功法,两者确然渊源深长。”推门进屋,一眼就见大床横摆,厚长的锦被直拖到地板上。

接着响起苍老的声音:“来客,是谁,是峨嵋派传人吗?”桃夭夭道:“本人桃夭夭,峨嵋派的新师尊,你……”转睛朝床上看,一条黑胖的虫子侧卧,四条长足黝然发亮,但胸部以上又象人类,头颈臂膀白皙,银须皓然皱纹深陷,宛似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桃夭夭吃惊道:“你是,勾蒙王子!你这样子……是虫还是人?”

老者道:“翅鳞朽叟勾蒙,参拜峨嵋仙师……”一阵咳嗽,动了动又躺倒,喘道:“恕不能行大礼,咳咳……”桃夭夭左瞅右瞄,打量那张皱巴巴的面孔,又问:“你当真是虫类?”

勾蒙王子道:“刹梦国首个生成灵根的虫类,即是区区老朽。”桃夭夭道:“哦,灵根从何而来?”勾蒙王子道:“究其本源,是从神木宫主处得来。”桃夭夭伸出三根手指,虚捏抚按,半空白气忽飘忽凝,拂过勾蒙的头足肢尾,仿佛郎中给病患号脉。随即抱肘沉吟道:“无妖气,无真气,独有一种天然灵质。你们能够解语达意,便是依靠这所谓‘灵根’的助益了。”

勾蒙王子道:“天山仙宗灵通万物,刹梦奇域建立伊始,梦境靠神木宫主的灵力支撑。此等灵力取于天地,通于万物,还可用于造化,远胜人类修炼的真气与法力。天山仙宗高居仙界之首,正是因为善用天地万物的力量。”桃夭夭哂然道:“打住吧,天必胜人那套怪论,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勾蒙王子喘息两回,道:“老朽风烛残年,来日无多,只盼仙师听完我的诉求。”桃夭夭微生怜悯,侧了侧头,示意他往下讲。勾蒙王子道:“峨嵋祖师紫元宗改造刹梦奇域,把灵力变做有形的灵根,以我勾蒙为始,传遍翅鳞虫族,此后翅鳞族获得人类的智能和技巧,分任兵,农,工,官等职务,其中尤以军官的灵根最优,智力最强。当年开疆辟土,征伐毛人族,百万将士任我驱策,皆因老夫的灵根冠绝翅鳞族……”

重提功业,他略显兴奋,但灰暗很快笼罩面庞,叹息道:“可是灵根越优质,能力越高级,外形竟也慢慢趋向人类。老朽的灵根远比族人优良,近千年来,上半生褪掉虫壳,转而长出人类肌骨。老朽实在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这等转变。”

桃夭夭道:“我给你提个醒,万物之灵即为人,再明白不过了,变的象人类你该感到庆幸才是!”勾蒙王子苦笑道:“本族同类未必这样看,唉,我独居天寿轩,就为避免翅鳞族看见我身体的变化。”桃夭夭道:“这是什么缘故?他们厌憎人类,可你毕竟是全族领袖。”转念一想,望着他稀疏的白发,道:“你是怕同类发现你变老!”

勾蒙王子道:“诚如尊言,相比变形为人,衰老变弱更令翅鳞族厌恶。”撑床挣扎两下,勉强坐起,喘道:“我老了,体衰力弱,脑子也不太好使,可灵根还算完好。翅鳞族若见我如此状况,定要将我剖体分尸,挖取灵根,用以培养年青强健的新国主。”

桃夭夭愣了半瞬,暗想“他不称国王而称王子,想是王子比国王听着年轻些,谁能想到王子已经是老掉牙了。”念及于此,忍不住发笑道:“哈哈,原来你也怕死!故作神秘躲在这儿,想保住自己的灵根。哈,我当你们全都大公无私,为族群宁可舍弃私利呢!”勾蒙王子赧然道:“蝼蚁犹知偷生,何况我近似人类。”桃夭夭大笑不止,只道:“有趣,有趣。”

待他笑声渐止,勾蒙王子强撑衰躯,仰着脸道:“现如今大限将至,我也不须苟活了。但求仙师照拂我的子孙,以免翅鳞族灭绝。我苦苦支撑到今日,就指望求得仙师的应许。”桃夭夭冷冷的道:“坚信天地必胜人类,应该去祈天求地,求我作甚?我也是人类。”勾蒙王子叹道:“天地无仁,求之不应,况翅鳞族的灭亡由我而起,若闻仙师肯施援,老朽死亦瞑目。”桃夭夭道:“这话怎么讲?”

勾蒙王子咽两口唾沫,鼓起劲讲述道:“翅鳞族繁殖的方式,是由雌虫产生虫卵,雄虫传精成孕。雌虫为秋涟,夏葳,春垣三城圣母,雄虫则是老朽了。我的灵根最优良,自古享食最丰富,体器生长最为成熟。各种优势并集,使我成为翅鳞族唯一能传精的雄虫。”

桃夭夭越听越惊讶,寻思“若此言属实,翅鳞族全是他的子孙!”

勾蒙王子道:“雄虫传精每五百年进行一次,可令百亿虫卵孵出幼虫。但自上次传精算起,我隐居已历千年,母虫只靠旧年储存的阳精生殖,这样下去,翅鳞族必有绝种亡族的危险。昔年我颁布严旨,禁止国中谈论雄虫生殖之事,就为防止族人猜想雄虫的现状。”桃夭夭点点头,暗道“难怪琉璃锷避谈圣母的丈夫。”

勾蒙王子颓然垂首,低声道:“我如果不是贪生怕死,早将灵根让出,新国主定可担当起繁育后代的职责。”

第十七回 天无我道行欲狂6

桃夭夭道:“新国主是虺武吗?”勾蒙王子道:“虺武是全族最强者,享食极丰,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奈何生不逢时,未经峨嵋祖师调变灵质。除非取得我的灵根,虺武将无法长成下一代雄虫。”说到这儿,抬头道:“虺武是王位候选者,为了族群延续,我求仙师…….”桃夭夭摆手道:“且慢,我有两桩事要你澄清,大家有来有往,互不亏本。”勾蒙王子道:“仙师请讲。”桃夭夭道:“天然殿中的连山易卦图,是谁镶嵌在那儿的?”

勾蒙王子道:“五十五篇先天连山图,天山神木宫主制成,原刻于噬魂大洋岸边,老朽依样嵌于宫墙,期望儿孙瞻仰神迹遗光,从中悟出些真知。”

桃夭夭摸着下巴道:“书上说连山易创自伏羲氏,照此推敲,神木宫主是伏羲的弟子?”勾蒙王子摇头道:“连山易理源于天道。远古‘连’和‘乾’等同,对应上天,山是大地最接近天的部分。先贤登上山顶感通天意,而得万物变易之理,故曰‘连山易理’。仙界多传‘天山仙宗’之名,都道天山仙宗必在天山山脉,实际并非如此。‘天山’即‘连山’,天山仙宗通灵万物的仙法,就出自连山易。”

桃夭夭闻言暗思“许青铉找遍天山山脉,却找不到天山仙境,应当是这个道理了。”点了点头道:“天山仙宗的门道你很熟悉。”勾蒙王子道:“仅限几条释名,昔年神木宫主开坛讲道,百兽伏聆,老朽偶曾听得枝节微末。仙师若问连山易理的奥妙,老朽则是一窍不通。”桃夭夭道:“料你也不知,我自去参详是了。第二件疑难么,你可晓得忘神崖在何处?”勾蒙王子脸肌忽地抽搐,隔了会儿方道:“欲问忘神窟,须胜天武神。”

桃夭夭皱眉道:“别念白行不行?何为天武神,直接了当讲清楚。”

勾蒙王子道:“天武神是鸿钧道祖的大弟子,昆仑派天武宿的首座,奇域创建时就住进了噬魂大洋。他身边有位云笈道长,曾修造毛人进出刹梦国的通道,取名‘三千忘神窟’,岔路多而曲折,唯云笈道长知晓全盘路线。”桃夭夭道:“嗯,看来忘神窟是迷宫,难怪把玉南香藏里面,我上哪去找云笈道长?”

勾蒙王子道:“很久以前,云笈道长因受那玉银童欺哄,犯下干涉‘天人之战’的过失,已去往噬魂大洋归隐。走前找老夫略述情由,留下‘欲问忘神窟,须胜天武神’两句话。那时玉银童搜寻云笈道长,企图穷究忘神窟的奥秘。道长叮嘱老朽,若玉银童寻到我处,只用这两句答复,令他知难而退。”顿了一顿,续道:“云笈道长用意十分明确,就是让天武神把路守关,挡住所有的探问者。”

桃夭夭道:“我要见那位云笈道长,也必须打败那个天武神?”

勾蒙王子点了点头,叹息道:“但愿争斗以和局收场,仙师乃我族存续的希望,昆仑派是仙界正源,伤损那方都不好。想那云笈道长性子和善,看我老了特意留木灵卫守护,大恩未及言报,我怎可再给他引去外扰?唉,若非玉银童诱骗,道长焉能出此决绝之策。”桃夭夭道:“你倒识的好歹,也罢,我的问题问完了,你有什么要紧事托我办?”

闻他语带允意,勾蒙王子神情立变郑重,垂额点了三下,如磕头三次,说道:“翅鳞族的产生演变,皆因峨嵋祖师施法造成。您是元宗祖师的传人,必能以峨嵋仙法赐我族新生!”桃夭夭道:“要我扶持虺武坐稳王位?”

勾蒙王子道:“仙师智慧深具,一语道破鄙愿,但老朽还望……望仙师传给虺武长生延寿之术,使新王免受衰老苦楚,不用象我这样躲避同类。雄虫常保健壮,我族必将久盛,子子孙孙都会称颂仙师您的恩德。”

桃夭夭笑道:“要我收虺武当徒弟?峨嵋派秉持天命仁道,虺武满口灭人歪理,他学峨嵋道法不合适吧。”勾蒙王子气喘声哽,哀告道:“仙师慈悲,仙师怜悯……”桃夭夭道:“好!我带他来,让他当面说明心志,如果合乎我玄门道旨,再论传道法不迟。”

说罢,一阵风出了木屋,脚踩草坪忽想起“炎凉法界对虺武有妨害,除去了吧!”开口运劲一喷,吞云靖天的妖法使开,内含纯阳真气,立将炎凉法界破除。只见青草鲜花都没了,景物幽冷萧条,天寿轩居然就建在御花园中。桃夭夭身法如风,闪入地宫抓住虺武,说声:“跟我走!”一转身回到木屋前。两旁木灵卫是法界的护卫,法界遭破立时启动御敌。当下群起扑上,掌中武器呼呼刺来。刺劲节神巫在后面呼喝:“破炎凉法界者,立杀!”

桃夭夭全不在意,大步进屋,左手将虺武推向床边,喝道:“你父亲勾蒙王子,睁大眼看仔细!”右臂使霹雳锤向后挥出,门外轰隆声响,木灵卫已被霹雳锤震成了烂木片。勾蒙王子恍从昏梦里惊醒,凝聚眼神细辨,呻唤道:“是你么?是你啊,虺武,吾儿,那年我亲手为你加冠,如今长这样高大了。”

多年来父子俩分隔不见,只通过木灵卫传递讯息。虺武早忘了父王形样,加上几经移位,这会儿正头晕目眩,待得“吾儿”的呼唤传入耳内,记忆里的影像才陡然浮现,惊道:“勾蒙王子,王子殿下!如何……这么老……”

桃夭夭道:“再强大的君王都会变老,看清了么?老弱病残万物必然,你们抛弃弱者,残害伤者,自己也将有伤残衰弱的那天!谁愿意让同类……”刚说到此,一股疼痛钻心,瞬间袭遍全身。

自从神木甲附体,百害无侵,桃夭夭就再没感受过伤痛。但此刻的痛楚竟比利刃刮骨还猛烈,关节百骸似要寸寸断裂。他强自镇静,提真气运起天王盾,正欲化除伤势,忽然疼痛消失了,一如来时迅猛,了无征兆,跟着从外面传来劲节神巫的嘶喊:“破法界者,立杀!”桃夭夭双眉一扬,道:“还有这招!”飞身出门,就见劲节神巫双腿互盘,掐法诀发功。逢当桃夭夭出现,立即挺臂振指,猛喝道:“杀!”

一声方起,那种痛感再度刺入体内,似蜂蜇,如针扎,阴冷突兀,直痛的桃夭夭毛发倒竖,失声叫道:“哎呀!”才开口痛感立消,真气运行经络,周身上下毫发无损。桃夭夭省悟道“只是痛,这怪招只能引起疼痛,造不成任何伤害,因此神木甲并未起效防御。”

那边劲节神巫三度扬臂,喝令:“杀!”桃夭夭火冒三丈,骂道:“杀你奶奶!”手掌拍扇,运起煞鬼的移灾术,蜮妖的含沙射影术,两种妖法同使,登将恶感灾殃传入沙土,续扬起射向对手。就看劲风飙传,沙粒如钉,密密嵌入劲节神巫的躯体。桃夭夭喝道:“教你也尝尝这滋味!”一运力沙粒飞洒,劲节神巫如遭万刃分割,竹躯碎裂崩散,骨碌碌滚出一颗赤红宝珠。桃夭夭心道“是了!竹人会用法术,全仗这颗珠子在里边。”

那红珠忽地发音:“是谁?谁窃我锁灵宝胄。”桃夭夭心念急转“这是一颗内丹,含有原主的元神,故能察觉周遭变动,传音说话。”伸出手去拿,红珠自个儿滚远了,仍问:“窃我锁灵胄,你是谁?”桃夭夭道:“是你爷爷。”拔步紧赶,忽然间眼皮狂跳,牙根发痒,那诡异的刺痛又突入脏腑。此番猝不及防,剧痛惊魂,比前两次倍加强烈,桃夭夭禁不住两手猛抓头皮。眼见一道红光闪过,等痛消了再看时,哪里还有红珠的影子?

他惊怒交集,正要飞起急追,忽闻天寿轩里哀叫惨然,一转念暗道不妙,闪身刚跨过屋门,腥臭味直冲鼻孔。只见满床血肉狼藉,勾蒙王子皮开骨断,虺武趴在他身上啃咬,已将两条大腿啃的只剩半截。桃夭夭怒喝:“干什么!”

勾蒙王子本已气息奄奄,看见桃夭夭又有了精神,断断续续的道:“仙师勿怪,新雄虫成长,需要摄入我的灵根……贱老贵壮,弱肉强食,翅鳞族天性如是……”虺武则全无先前的气度,一边撕咬吞吃勾蒙,一边嗬嗬怪吼:“灵根,灵根。”桃夭夭目睹亲子食父的惨状,只觉皮骨痒麻,揪心的刺痛犹在,咬牙道:“好畜生啊,他是你父亲,你也吃!”

勾蒙王子哀然道:“人行人道,畜行畜道,天生万物,本该各行其道。”集中全副气力,高声呼喊:“仙师,仙师!请怜我孤老半世,顾全我的孩儿和同族,勾蒙九泉之下永记大恩!”桃夭夭道:“你说的很对,是人就该行仁道!”五指伸曲,铁钳般夹住虺武后脖,一下提拎离床。

第十七回 天无我道行欲狂7

勾蒙登感不详,颤声道:“仁者护生,仁者不杀生,仙师饶过我儿……”

桃夭夭道:“仁者守仁,遇见不仁当扫除,这便是我做人的本份!”扬手剑气横掠,一剑割掉虺武的首级,朗声道:“吾闻诛一逆子也,不闻杀生也,哈哈哈!”将虫尸抛在勾蒙跟前,转身大笑出门,身后回荡起勾蒙绝望的哀号:“灭族了,绝种了,翅鳞族灭亡了,天人之战结局了……”

桃夭夭狂笑愈响,胸中怒火随之升腾,恰遇花园高墙挡路,一拳过去打成粉渣。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左近侍卫围上察问,明晃晃兵器刺人眼目。桃夭夭更不搭腔,挥拳扬臂,这几百兵丁也都了账。如此隳突前进,皇城震荡,宫女侍从们吓的四散奔跑。桃夭夭眼望景象纷乱,心感厌烦“这些虫豸无知无识,我跟它们较什么真。”纵云飞出皇宫,猛听下面鼓乐大作,欢声雷动。

此时校场上热火朝天,采灵大会行将结束。芒羽的灵根已被剥出,采灵卫高举着向四方示众。因芒羽是军中首要将领,为保证灵根剥取完整,零零碎碎挨了几百刀切割。此时稀烂的尸身绑在铁架上,翅鳞众军却都欢悦山呼,蹈舞扬尘,向琉璃大司马俯仰跪拜,预祝她得享上品灵根,智谋武功更超今昔。

桃夭夭在云里窥的真切,暗想“子杀父,妹食兄,偏还穿人衣讲人礼。这群怪物如果代表天地,那天地都该杀了。”忍耐不住,按云头跳下高台,一脚踢开采灵卫,大叫:“我教你们学人样!”施发炎龙妖术,掌心喷出焰流,将满台虫尸灵根烧成灰烬,喊道:“生了要养,死了要葬,免使亲族露骸,这才是人干的……”话音未落,四边飞箭如雨,尽朝他身上射来。

采灵大会关系灵根传续,素为翅鳞族重视,禁军监守会场,遇搅乱者格杀勿论。先有严律如山,加上不认识桃夭夭,除琉璃锷外极少知晓他的厉害。刹那间禁军弓弩齐发,投枪穿空,攻势铺天盖地,铁人也当扎成刺猬。桃夭夭道:“倒让你们先动手!”摇指划出条弧光,近身的兵刃倏地折转,逆着来势反射施放者,立时毙掉上千禁军。但翅鳞军正处于狂热状态,突逢惊变反撩起战意,呐喊着蜂拥冲上,放箭掷枪,几乎每个士兵都开始攻击。

眼见敌群势大,桃夭夭喝一声:“找死!”旋踵甩臂,周身散发罡风,箭枝刀斧猛然弹开,恰似平地卷过铁风暴,翅鳞兵割草似的层层倒伏。桃夭夭踢翻高台,左手抖动炎龙长焰,化作百丈长的火焰刀;右掌寒意弥张,放出九阴地泉凝成的冰霜,左右开弓狂扫乱舞,很快广场上再无活物。火焰锋刃划过街区,太白城的金属建筑烧熔了,汇成灼流四处漫溢,城内兵丁狂跳乱窜,只往没火的街巷逃。怎奈地泉奇寒,地表冻的分裂开来,形成深邃的地沟。逃军不是堵进死路烧成焦炭,便是落入深渊冻毙,一群群摔的粉身碎骨。

城中火海冰渊,犹如十八层地狱。城墙上还剩众多守军,闻讯惊变紧急御敌,吹起号角开动城防器械。忽然间数点白光升空,投石机弹起巨大的铁球,卷风携云砸向广场。

适当桃夭夭怒喊发威之初,琉璃便知大祸将至,已率骑队寻路逃出城市。太白城主官阶最高,体肥力气壮,指挥军队却是外行。晕头转向不明敌情,被亲兵拥上城头,急令往广场里投石。太白城擅用金属战器,投出的炮弹为精钢铸成,千百枚齐放来势凶猛,有些竟穿透冰雾掉进了场地。

桃夭夭正杀的兴起,乍见翅鳞军反抗,满腔的狂气更不可抑,跃起空中大喝:“宇宙锋!”双手擎巨剑,由里向外扫荡。剑锋过处房屋成废墟,城墙似积木般崩脱倒塌。忽而剑锋斜指向上方,桃夭夭叫道:“来个痛快的!”奋扬魔剑威力,从上到下猛劈而去,但闻巨响震撼星宇,仿佛十万个焦雷齐炸,太白城整个儿粉碎,连附近山峦一齐分崩解体,火流,气浪,烟柱,尘团合成冲霄的狂澜。猛然霹雳爆震,天空也破裂了,云朵反向地面飘降,泥土瓢泼而下,外界的草根藤蔓伸进刹梦国,仿佛怪蟒交绕翻卷。桃夭夭聚神念诀,运用大力魔王的法天象地神通,腰一挺万仞,手一伸千尺,顶天立地身若峻岭,那柄魔剑上及三十三重青霄,下至九十九道黄泉,放开金芒洗荡乾坤。此时桃夭夭如鸿蒙初开的巨灵,手握神器脚踏厚土,似要将天地间的事物尽数荡平。

山倾海覆的剧变里,虫类求生愈显顽强。平原上黑点迅速移动,那是逃出太白城的数百名兵将,正骑了风影犍龙狂奔。桃夭夭瞥见,遣出分身紧追。此刻他为杀戮迷醉,对付仅存的残兵,一举全歼不过瘾,定要用魔剑将他们挨个儿斩尽杀绝。刹时分身飞临上空,几剑宰杀坐骑,众兵落地乱滚乱爬,狂呼:“护琉璃,护送琉璃将军。”分身跳下地挥剑劈斩,虫尸凌乱飞舞,士兵叫嚷凄厉:“救琉璃锷,救她回秋涟,保住城里的孩儿!……”

一刹那分身停手了,“孩儿”两字入耳,桃夭夭脑中旧景忽闪,毛人小孩充满恨意的眼神又出现了。恰似当头泼下一瓢冷水,登将狂烧的杀意浇灭。他颓然松了劲,宇宙锋收进手心,摇晃的地面渐归平稳。翅鳞兵乍逢生机,爬起来发足逃向远方。

桃夭夭伫立许久,凝如石像。一块泥土从天空破洞落下,“叭”的砸中顶门,蓦地惊觉“我说过不用宇宙锋乱杀,怎地自己又破了戒?”转头茫然四望,大地残破冒烟,天穹千疮百孔,泥尘纷坠,火流淌冰,一派末日的景象。桃夭夭怃然寻思“翅鳞族千万年都那么过,它们仁与不仁,与我有何干系?”收了法天象地功,召回分身合体,继而想到“杀毛人,杀翅鳞族,我答应夜兄弟调和两族,可两族都快给我杀光了,我到底干了什么?”念及夜千影,心情稍感平静。暗运灵念遥测,那小孩仍卧在铺上,负责看护的分身蹲坐旁边,姿态笃稳,较前两次全无改变。

桃夭夭忽觉不对劲,每次见夜千影都在睡觉,竟象是一睡不醒了。若遇异常情况,分身当有反应,怎地总坐着不动弹?桃夭夭思之心紧,暗叫“不好,出事了!”当即驾云御风,飞回阳春白雪居,到门前召收屋中的分身,岂料连续几次收功,就是没法把分身收回本体。

桃夭夭惊出一身冷汗,分身放出收不回,可谓前所未遇的怪事。他疾步冲进棋室,看那分身和夜千影安然坐卧,凶氛妖气皆无,侧头想了想,猛地探手抓去,“嘶啦”两声响过,象抓破了纸张。再一瞧,哪有分身和夜千影,却是一幅横立房中的图画!画上人物景物光线齐俱,描摹夜千影安眠,分身静守的场面,物影明晰,巨细井然,神气形容无不惟妙惟肖。桃夭夭两把将画纸撕碎,怒极笑道:“妙昙!画仙!哈哈,我真是低估了你!”稍待心定,搜遍前后各屋,均是空空如也,夜千影显被妙昙掳走了。怪的是分身一并失踪。如果单靠画图制造假象,绝难阻止分身与本体灵念互传。妙昙不知用了什么奇术,竟使分身完全脱离了本体的控制。

桃夭夭走出阳春白雪居,仰头合眼,凝思了片刻,喃喃道:“轻敌啊轻敌,昆仑派垂名仙界,几与天山仙宗比肩,我怎可轻视……”睁开眼冷笑道:“但凭这手就想走脱,未免也把峨嵋派小看了!”蹲腿单掌按地,右手两指点戳额间,叱道:“开!”打开了冥兽的地藏眼,左掌旋转,地气随势环绕,登将分身的方位察到。

冥兽恒罗专司追索亡灵,地藏眼捕捉魂迹,指掌接地称“拨坤轮”,调运地气锁定魂魄位置,两种法术同为冥兽的特有。当日镇妖塔百万妖灵遭屠,冥兽也在之内。桃夭夭杀此妖夺其法,此刻使开效用加倍。他的分身带了少许元神,可归于游魂一类,用此法搜索正合适。须臾行功已毕,分身的下落已了然于胸,桃夭夭道:“可笑啊,拐走夜兄弟,勾走我分身,昆仑高手本事了得,却把老窝丢弃了。”纵起半空,一掌扇倒阳春白雪居,腾云翻身,越过山脊直扑深峡。

按来时的地形,阳春白雪居修建于山脊,一边朝向修罗川荒原,一边毗邻河谷。那河水逆地势倒流,显是施了法术的奇境。桃夭夭飞行少刻,忽见前方高岭突峙,河流向上飞泻,分作五条瀑布,亮闪闪挂于悬崖正面,恰似五根系天的银练。崖顶中央绿洲萋萋,里许宽的平地生满林木。桃夭夭按云降落,脚刚沾地,便即绽舌大呼:“昆仑派的四眼婆娘,快把夜千影交出来!”

林间“叮咚”两声琴音,有人应道:“雅客降趾,何不先闻清奏。”

注:中国古代的“三易”,分别是连山,归藏和易经(易经又称周易),是我国古人对天地万物演变规律的认识与总结。其中连山传于夏代,归藏传于商代,两种易理都已失传。后世对连山,归藏有种种猜测,各家说法不一。本书多以《周礼.春官宗伯》“三易经卦皆八,其别皆有六十有四”为据。

普遍的观点认为,连山,归藏始于社会形成初期,人类力量很弱小,因此均强调“天地”的作用,主张顺应天地自然。到了《周易》社会发展,人类力量壮大,将人和天地相提并论,开始强调“人(仁)道”,这也是孔子编注易经的原因。

第十八回 仙曲动魄泛鬼槎1

话语甫停,琴音再起,稀薄的雾气散开,只见林中坐着个白衣人。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桃夭夭道:“口称清雅,行事卑鄙,昆仑派还想糊弄人么?”那人道:“尊驾何出此言。”形貌随声而现,赫然是个没眼珠的男子。长发垂膝,素服宽松,风度超然飘逸,却配上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只令人感到说不出的凄清。桃夭夭眼光下移,看他手指徐弹慢拨,明明没有乐器,婉转的琴声却从指尖流出,问道:“你是妙昙邀来的高手?”

那男子道:“不敢当,妙昙是敝师妹。老夫昆仑师聪,幸会峨嵋高贤。”古代琴师常以“师”作姓,多为耳力极佳的盲者。桃夭夭点头道:“你是‘琴棋书画’里的琴仙了,失聪?哼,依我看该叫失明才对!”

师聪袖手入怀,琴音袅然而逝,自言自语道:“混元神体,太上无极,须用神木甲辅以峨嵋天王盾,两者齐备方可炼成。”面朝桃夭夭,道:“适才弹曲小试,尊驾确然如是。峨嵋正宗传人到来,刹梦奇域的结局就快揭示了。”桃夭夭道:“你刚那几下乱弹琴,是想试探我的底细?”

师聪道:“老夫所弹名作‘猗操’,曲调幽逸恬淡,可令听者心境明清。尊驾盛气凌人,满腹杀机,全不受琴曲感应,呵呵。”含笑挥洒五指,“丁零零”鸣响悦耳,悠然道:“除太上混元神体之外,再有何物抗我仙琴?然则凌虚殿外无上仙,齐天宫内方称尊,即便元宗祖师亲成此道,吾也有法破之。”

凌虚殿是昆仑派的地名,桃夭夭曾听夜千影提起过,齐天宫想必亦然,当即道:“好大的口气,看样子不打不行了,我懒得跟你拌嘴,划下道儿来吧!”师聪笑道:“尊驾何故如此,峨嵋派降妖伏魔,怎可向正派同道挑战?”

桃夭夭道:“既念同道交情,就快把夜千影交给我!”师聪摇头道:“却是不能。”桃夭夭再不多说,“刷”的剑光骤现,自掌心冒起三尺。

师聪叹道:“昆仑,峨嵋,两派源流可溯,想不到今日拔剑相向。也罢,老夫新收一琴仆,会使两招剑术,正可陪尊驾耍耍。”指尖轻弹“铮铮”两声,林子里走出个人,穿锦袍戴金冠,长相装束和桃夭夭一摸一样,正是失踪的那个分身,手心金芒闪耀,也握着一柄长剑。

勾走分身的高手,显见就是这师聪了。桃夭夭心头凛然,情知分身的妖法之多,法力之强,几与本体相等,那宇宙锋更为实打实的真货,倘使两柄魔剑相交……后果实在不堪设想。况且分身带有自身元神,斗剑无论那方胜出,最后都是自己受伤。战端未起败局已定,方知昆仑仙客妙术玄微,用计奇绝,真有鬼神莫测之机。以前遇到的恶神凶魔,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儿科。桃夭夭越想越紧张,指间湿漉漉全是汗水。

正当苦思无措,那分身已走到近处,驻步侧颐,似不经意间,脸上作了个思索的表情。桃夭夭心念一动,盘腿原地坐下,眼望对面。那分身果然学他的样,腿膝弯曲,似坐非坐也往下蹲,却总是坐不到位,好象有股力道牵扯,令他的行为无法和本体完全相同。

桃夭夭暗中合计“分身离我越近,动作表情越和我相似,想是分身和我元神同源,走近了如支流趋向主流,但他为何表现出另外的异状?”一转念间,猛省道“是了!琴仙施了仙法,也把自己的元神强加给他!元神混合勾连,所以琴仙能操纵我的分身!”

刹时迷云尽散,桃夭夭肚里大笑“琴仙啊琴仙,你敢把元神分出,这叫贼头献宝,自找亏吃。”叠趺捏个法诀,喝道:“坐!”催动真气逆运分身法,强召分身合魂,进而封闭周身大穴,行起峨嵋派修道最基本的守魂术。那分身“扑通”坐地,捏诀运气,也施行同样的功法,从而封锁住琴仙的元神,令其不得逃出体外。

师聪笑道:“玄门新秀,果是非凡。”扬手念声:“敕令!”驱使分身进攻,分身右手握剑,蓦地照头砍去。桃夭夭不躲不挡,叱道:“调弦!”分身应声而动,左手三指弯曲,作出调拨琴弦的手势。双方利用对方的特长,各操控分身的半边肢体。而相较之下桃夭夭法术霸道,已然抢得先机。

原来琴仙的元神蕴带法力,与分身交混时传出一部分。桃夭夭获宇宙锋以后,最擅长化魂夺法之道,借用分身及时封住琴仙元神,暗中搜取,已将元神里蕴含的昆仑道法习取。琴仙却无法取得他的法术,不会使用宇宙锋,直上直下如劈木柴,剑刃击中神木甲,只漾开淡淡的光晕。

桃夭夭默运灵念,将琴仙的道法用心体悟,随即摆出临弦欲抚之状,右指凝定,左掌斜向上翘,口念:“秋宵凌风,气象昂藏,一鹰高飞,状势遥扬。”琴音随手而生,曲意悠远爽阔,隐隐传出清朗的啼鸣,仿佛秋天高深的碧空里,一只苍鹰傲然振翅。昆仑琴仙弹曲斗法,常用“苍鹰寄指诀”开头,发出气魄慑服对手,独显高傲清绝之态。桃夭夭新学乍用,现炒现卖,竟象是下过千百年的苦功。

琴仙立即应对,右手食指直伸,吟道:“鹤鸣九皋,清音韶雅,于野谁闻,意高和寡。”此乃“白鹤开指诀”,以直指对斜掌,以白鹤对苍鹰,清傲之象尤胜多许,琴音朗朗,凌冽的气势转而压向桃夭夭。

与此同时,琴仙左手掐剑诀前指,命分身挺剑直刺桃夭夭的眉心。本来宇宙锋是“随欲而动”,剑主生起欲念,魔剑才会灵应。琴仙无法调动分身生起欲念,因此不能激发宇宙锋真正的威力。但配以昆仑剑诀,剑势也甚犀利,眉心称作“上丹田”,仙家藏神之府,此处中剑,仙体极易破毁。神木甲虽可抵抗外袭,魔剑究是内部之物。当年元宗祖师破甲,即是自内而外的出剑。琴仙宣称能击破神体,就因有先例可循。

桃夭夭轻轻侧头,让开剑尖,手上琴韵不断,念口诀:“宾雁倏至,衔芦南乡,度关委行,清鸣哀伤!”一诀方罢,又念道:“孤鹜念群,堪怜片影,怨啼何慕,徘徊下顾。”两手飞快弹拨,哀音怨调催人泪下。

一霎时,琴仙凌峻的气魄立退,冷暗气团逼近,四面围住了他的身形。桃夭夭犹在念诀:“有鸟商羊,独足踯躅;天雨滂沱,薄翼凄楚。”这四句口诀传给分身,驱使分身左手快速弹奏。刹那间,漆黑的冷雨从云团疾落,恰似万点寒星,卷挟劲力直射琴仙头顶。

桃夭夭暗想“老子连弹宾雁,孤鹜,独脚鸟商羊,三种离群飞鸟的哀苦,比你那野鹤凄惨多了吧!另加凄风冷雨。只要你心随琴走,一掉眼泪,立马就得失神发疯!”

感知情势转危,琴仙凝神正色,念诀道:“凤兮凤兮,至时嘉瑞;驾凌万禽,威临凡类!”左手回转连弹,又吟道:“神凰游天,载云覆山;百鸟朝拜,肃而不喧。”琴曲雍容威严,暗含引凤召凰之力。凤凰一出,百鸟畏服,桃夭夭弹出的雁鸣,骛啼,独脚鸟哀叫,种种禽鸟之声,登时嘶哑失了气韵。旋即云开雨消,凤凰的神光照的人眼花。但这样一来,琴仙两手齐奏,已无暇指使分身用剑。

桃夭夭临机变招,暗叫“扁毛畜生玩过,咱们再斗走兽!”抖擞精神,叫道:“苍龙出海,不见在田;潜渊蓄势,今扬九天!”无名指挑撩,弹出龙吟之音,接着又道:“白虎啸林,震慑山川;抱物而食,雄魄腾翻!”这口诀配合分身动作,使之奏响猛虎出山曲。只看分身运指凝沉,拨音浑猛,果有虎啸山林的雄风。

龙虎分别称霸水陆,皆为兽类中的王者。桃夭夭和分身四手联弹,一上来就奏出最强的兽王之音,琴仙再弹狼虫熊豹都难抗衡了。只见风吹云集,随琴音变为白虎青龙之形,咆哮着撕扯神光。凤凰不敌,喑然退却,龙虎乘势追进,转瞬扑到琴仙额前。琴仙蜷起四指,中指挺振,叱喝道:“神龟出水,负书呈图,履一载九,万法之祖!”手形迟重如龟爬,琴音浑重古朴,转瞬间,太极图影出现在背后,白虎青龙伏爪缩首,竟露出归服正主的姿态。

神龟出水负河图,乃伏羲作易之本,也是昆仑仙宗的法源。桃夭夭所使昆仑仙术,均从琴仙分离的元神中取来,属于枝节末流。真正的本源大道,仍留存于琴仙元神的主体。是以琴仙后发制人,几个回合都占上风,此刻把本派道祖弹出,苍龙白虎自当归顺,只是弹奏“神龟负图曲”须全神贯注,再无余力调弄那分身。桃夭夭逆运分身法数周,效力已达极致,叫声:“合体!”纵跃前扑,分身依势而起,两者在半空重合。桃夭夭终于收回了分身,拔出宇宙锋直指琴仙胸膛,笑道:“咱们不比弹琴了,还是比剑爽快!”

第十八回 仙曲动魄泛鬼槎2

师聪恍如不闻,细细弹完“神龟负图曲”,收指长吁道:“如斯妙曲,很久没弹过了,巢里的鸟儿也被惊动了吧?”说话间,眉毛底下啾啾轻啼,眼窝里当真钻出一只小鸟――他深陷的眼洞居然是鸟巢。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小鸟在里面住久了,听惯闲弹逸奏,今日忽闻乐音激烈,不禁惊惧参半,曲停探头张望,猛见宇宙锋寒光闪烁,小鸟吓得“唧”的一声,缩回眼洞里瑟瑟发抖。琴仙叹道:“尊驾法力,强至极矣,实为苍生之大害。”

桃夭夭道:“少胡扯!你分化我的元神,祸害别人又怎么说!”把宇宙锋往回缩了尺许,肃然道:“念你是正派前辈,昆仑峨嵋有渊源,勾走我分身这事就不提了。只把夜千影交还,往后尚有相见之日。”师聪道:“如若不还,又当怎样?”桃夭夭道:“咦,奇了怪了,昆仑派不讲道理么?夜千影身为百里文虎之子,明明是我峨嵋派的人,你们强留他作甚?”

师聪道:“留下此子为质,以防峨嵋派越轨。”桃夭夭笑道:“你倒坦白啊!拿人家儿子当人质。不仁不义之举,是正派仙家干的?”师聪淡然道:“仁义行于人世,方外何必论之。”

桃夭夭:“好!好!人世之外不用讲仁义。”宇宙锋一挺,架在他的脖子上,道:“既如此,莫怪我对你不仁了!”师聪微笑道:“吾头可取,尊驾未必如愿。先闻小奏数首,雅正之曲犹未奉呈。老夫最拿手的技艺,尚要请尊驾领略。”悬指箕张,又弹响了琴曲。桃夭夭冷笑道:“还比琴…….”忽地脸色大变,耸身一震。

此时琴音高亮,泊泊浩淼,隐含宽宏气概。师聪神情恬然,虽是利剑加项,却象千刀万剐都无怨恨。桃夭夭被感染了,宽容之念充满胸臆,慢慢挪开了宇宙锋。紧接着师聪旋身而立,踉踉跄跄的绕行。琴调转而悠闲,散漫,宫音居四弦,角羽分居一四,节拍徜徉,好似出家人信步天涯。桃夭夭禁不住学他,也飘飘忽忽的向外退,霍地悟到中了暗招,心里连叫“麻烦了!他的元神在我体内!”

琴仙将元神分出少部分,混入分身的魂魄,由此令其受控听命。而分身与桃夭夭重合后,琴仙那点元神也进入桃夭夭的身体,成了“心曲相通”的纽带。桃夭夭以往杀死妖怪,毫不费力从妖魂中汲取各类法术。岂知师聪的仙魂性质奇特,虽被摄入对方的体内,仍能和原主心意连通,甚而控御新进入的躯体。自此师聪的情绪起落,行止变动,通过琴音传给元神,桃夭夭都将产生感应,亦步亦趋,难以自主。

桃夭夭察知个中微妙,心下暗暗叫苦,欲待拔剑进击,懒洋洋的提不起斗志;想用天王盾防御,对方并无攻势;如果用琴术相搏,料想难胜昆仑正法。万般无奈之下,桃夭夭按膝箕坐,运起鸨妖的“水性分魂术”,试着将琴仙的元神逼向体外。

盖因“花鸨”是钟性情多变的禽妖,前一时温良,后一时贪佞,当着面坚贞,背过身就变节,好象有多条灵魂同集于身,可随时选此舍彼,素为禽类中最低贱者。若非情急势危,桃夭夭绝不愿采用这种妖法。当下岔气分神,喉咙里“咯咯”奸笑,刚才由琴音引发的宽厚,闲逸等神情,被奸佞之色挤出面部,琴仙的元神是否一并挤出?桃夭夭心里没底,但死马当活马医,好歹要试一试。

这时候,师聪的琴曲又变了,宫音居五弦,羽居四弦,指法紧促急劲,抒情激昂壮烈,犹如高洁之士愤世嫉俗,站立在峰巅上抛泪狂歌。桃夭夭半边脸悲愤,另半边脸保持奸笑,一念所执,努力用笑脸把悲相挤开。那怪样万般滑稽,恰似五官在脸上打起了群架。正当不可开交,曲调再变,收羽起角,尽抒悲风,一韵催心断肝肠。忽然琴仙张开了嘴,“啊,啊”的号哭起来。

他这一哭,桃夭夭心生感动,泪水也从眼角滑落。琴曲凄寒愈演愈烈,又隐约传出裂帛隳瓦的狠劲。琴道本来讲究中正平和,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但最高妙的“清角”却能感泣鬼神。此时师聪调走偏激,弹的正是上古清角神曲。桃夭夭满面是泪,花鸨妖术渐弱,内心深处反而平静了,暗忖“你哭我也哭,这有何妨,反正造不成伤害,权当小小戏耍罢了。等你闹腾疲倦了,老子再想法驱离你的元神!”想到此节,心绪大定,瞧着师聪前俯后仰癫态,不由自主跟着照做,肚子里暗笑“这么发痴乱跳有啥用,能伤到我半根寒毛么?”

忽然间打个激灵,想到“他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他若自杀,难道我也自杀!”

一念未落,师聪食中无名三指泼甩,琴曲中传出金锐劈风之音,好似一把利刃向后疾翻,“唰”的一下,竟将他自己的右臂齐肩斩断!

桃夭夭大骇,就看左手举起宇宙锋,也要朝自家右臂劈下,急中生智,右脚扎桩左脚斜伸,原地飞速打旋,避开左手挥击的势头。一霎时宇宙锋砍空,剑锋搅的天昏地摇。如此边砍边转,直转到三五千圈方渐消停,左臂的劲力软了,颤悠悠欲举又放。那边琴仙单手弹曲,悲意有增无减,不知是配合曲意,还是因为断臂苦痛,他伸长脖颈敞开喉咙,只管悲号长恸,哭声如惊鹤,如苍猿,久久回荡在苍山霄汉之间。

桃夭夭逐渐收住转势,一低头,瞥见地上琴仙那条断掉的臂膀,已变焦炭一般枯黑,料是施下某种诅咒,令断肢无法重新接回,残肢也不能再行复生。想到此桃夭夭心惊胆战,暗叫“他疯了!自残自伤,他想跟我同归于尽!”耳闻琴音悠渺,长嚎狂放,充满了自恨自弃的情感,心下不由暗生愧疚,想起以往牵累母亲,情伤灵儿,背弃小雪……屠杀毛人,毁破城市……等等不堪回首的旧事,自己的罪孽罄竹难书!切断手臂又怎样,四肢尽断都未必能赎罪!

忽而灵念倏闪,警醒道“别被他的元神左右!”心境略明,合齿咬痛舌尖,暗地里自我告诫“我没罪过,我不悲伤,我好处多的很,我不能自己砍自己。”念几遍轻松了些,思量若把琴仙逗乐,或可破解琴曲的悲意。却看师聪不癫狂了,姿势凝稳,脸上满是上刑场的神色,抬左臂往前凑,好象准备伏罪挨刀。桃夭夭剑交右手,也侧过左半身,照着他的样子做,亏得有上次经验,叫声不好,拧腰旋踵,又开始拼命的打转。

但此时的琴音变缓了,抑郁悲沉,好似铅液漫溢,把周围的事物全都粘连凝固。桃夭夭身法渐变滞重,右手运剑劈向左臂,随琴曲加强力道,偶尔变调拔高,剑锋下击忽快,好几次险些劈中肩头。桃夭夭大急,心里狂呼“必须逼出他的元神!必须摆脱他的牵制!”无声的呐喊,抵抗的意志,自残的狂思,千头万绪纷杂,内心交战如火如荼。又有琴仙的元神暗中传感,导引他侧耳倾听乐声。只闻琴声渐低,直至若有若无的境地……

猛然“咚咚”大响,琴音激振,悲沉转为悲壮,空中风云卷缩,俄而凝作长剑之形。桃夭夭知道琴曲到了尾声,最精妙的绝响即将奏出,最厉害的绝杀也渐临近。师聪踏足仰面,透着壮士断腕的决绝。随着他左手快拨,那剑形云气飞临面前,向上越扬越高,仿佛积蓄力量准备最后一击!桃夭夭出神的望着,右手的宇宙锋也往上举高,明知于己不利,依旧照做不误,仅剩心底焦灼呼喊“怎么办?怎么办?”思绪如沸,蓦然闪过疑问“他手里没琴,如何弹响琴音?”

一念方生,恰似暗屋里亮起灯火,后续诸念历历在心“我先用琴术相斗,同样空手弹音,感觉借助了某种势力。莫非是他的真气?可我没感到他真气流转……他把元神强加给我的分身,次后合入我的本体,必定也用真气传送,昆仑仙宗不是天山仙宗,施法岂能不用真气?切断真气可破其术,问题是他的真气藏在哪里?”转念如电,耳听琴音宏远,四面八方传来回声,好象河谷山岭都变成了巨琴。桃夭夭灵光乍现,暗叫道“真气融入大地!他的真气融进地上景物!五条瀑布是五根琴弦!”

正在这时琴音忽顿,云剑蓄力已足,转势从最高点下降。桃夭夭来不及想明白,赶在头里蹬腿翻滚,顺宇宙锋的去势猛劈地面。电光火石之际,琴曲振弦收尾,那云剑呼啸而下,立将琴仙的左臂斩落。同时山崖被宇宙锋从顶劈开,五条瀑布散为飞沫,大块土石堵塞了逆流的水势。原本悠长的余音,忽也戛然顿止,“宫商角徵羽”五根琴弦,如被一把剪刀齐齐剪断。

震动顷刻即停,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桃夭夭按膝俯首,一动不动,暗察外来的元神流出心窍,慢慢离体飘走。自身的魂魄重构,转纯,终至复还如初。一刹跃起清啸,只觉百骸无不松快,好象又一回获得生命。待落地啸声止息,耳畔传来琴仙沙哑的话音:“老夫两臂齐断,难伤尊驾一发。仙道英雄辈出,实是后生可畏啊。”

第十八回 仙曲动魄泛鬼槎3

桃夭夭转过头,看师聪背靠树桩半躺着,白衣被鲜血染成红色,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桃夭夭忙倒退几步,忽感脊背生凉,才知衣裳全被汗水浸透了。此战之艰难曲折,自不待言,他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直到这会儿解除了困厄,仍旧还不敢靠近对手。师聪笑道:“不用害怕,我彻底输了。峨嵋派有尊驾这样的英杰,足以傲睨仙道诸派。”

桃夭夭心下感佩“胜败从容言之,大宗师的气量装可装不出来。他用琴音驾控神魂,确已炼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抱拳作揖,诚恳的道:“前辈玄功卓绝,在下十分佩服。但你我并无深仇大恨,斗法只判高下,何苦自伤尊体?宁将道行毁于一旦,也要伤我性命,下手未免太狠了。”

天际忽传呼叱:“我师兄若下狠手,你小子焉能活命!”紧接着风声峻急,有巨物砸向后脑。桃夭夭暗道“画仙妙昙!”头不转脚不移,翻手一剑回刺,就听惊神裂魂的一声炸响,巨物被劈作两半,随剑势反袭来敌。

这一击震荡极猛,桃夭夭耳膜发痒,呼吸略滞,回头看晶光夺目,击退的竟是座金刚石山峰。画仙妙昙立在云端,裙袂飘飘,手持化真仙笔凌空涂抹。眼见金刚山峰砸到,疾使仙笔勾勒,一道蓝光迎势盘绕,仿佛修改画板上的图样,金刚山峰倏尔变形,又被画成了两柄金刚剑,挡开来袭剑气,分从两侧刺向桃夭夭。

金刚石乃至坚之物,附加画仙速描的符纹,其势之利可穿破万重大山。桃夭夭拔出宇宙锋迎战,一挥将金刚剑击碎,右掌施放炎龙火流,亿万碎屑登被烧红,卷起热浪飞射敌方。妙昙由攻转守,几笔画出一条冰河,雪水自天外腾泻,淹没点点火星,冷热交激轰然爆裂,冰火石屑尽都随风消散。妙昙防住这一回,但举措匆忙,显已落了下风。

他俩交手之时,琴仙强忍创痛,运功打通淤塞经脉,集中力气高呼:“师妹停手!你斗不过他!”呼声直若九天雷震,战云立时淡褪。两边暂停斗法,相距数丈隔空静持。妙昙忽道:“桃夭夭,如果琴仙上来就弹五弦清角曲,直接杀伤自身。你那团团转圈的拙技,能逃得了性命么?”

桃夭夭一惊,回思前状,琴仙只斩双臂不攻致命要害,似乎真有手下留情的意思。妙昙道:“失去弹琴的双手,对琴仙而言比死亡惨重百倍!他为惜生之念,只想去掉你的上肢,令你无法再用宇宙锋魔剑。若是我,宁可与敌同灭,也不能自废了道行!”琴仙叹息道:“宇宙锋随欲而生,不一定从肢体施发。我这尝试达成与否,都是白费心思了。”“

桃夭夭面色阴晴不定,哼道:“断我手臂还是好心?你们心肠那样好,为何在阳春白雪居设法咒,不听琴曲的来客就给变成石头?”妙昙道:“宝光法咒是我设的,奇珍异宝只是画样。琴仙以音韵作法,怎会用物象迷人?那等诳语只骗得了千影小儿。我师兄在此守护倒流音瀑,已多年未回阳春白雪居。”

琴仙道:“惊闻衍空卷遭毁,老夫方回故居探察。一见分身立知尊驾法力奇高,老夫万不是敌手,因此奏曲勾魂先占优势,得罪处尚请多多包涵。”

妙昙指着残塌的山崖,道:“衍空卷维系三境平衡,倒流音瀑更是遮挡法咒外传的屏帷,现两宝为阁下破坏,三五天内,奇域的野化法咒将传向凡间,世人变成毛人,皆拜阁下所赐。”琴仙道:“奇域本该由他打破,此事无足怪责。”

桃夭夭寻思“琴仙豁达,画仙刁钻,昆仑仙客品性,不能一概而论。”神情渐转和缓,说道:“我能破坏刹那国,也能保全人世,这点用不着你担心。”妙昙道:“愿闻阁下妙策。”

桃夭夭道:“但凡在某地布下法咒,施法者想久离,必然留下法印维持长效。元宗祖师辞世千年,岂能不留后手?只须找到祖师留下的法印,除去发效则万事大吉。这等常识峨嵋弟子入门即知,昆仑仙客反倒不懂么?”

师聪道:“话虽如此,但峨嵋祖师的法印深藏在噬魂大洋,天武神镇守武运堂……”妙昙接过话头:“适才我才把夜千影送入海底,交云笈师兄照管,彼处离武运堂不远。桃君既要取印,可顺带探望我那小孙儿。”

桃夭夭沉声道:“武运堂在哪?”

妙昙道:“噬魂大洋边刻有天山卦象,从那入海东行三万里即是。阁下力可搜天,何妨水域走走。取印寻人一举两得,昆仑两仙预祝阁下成功。”

桃夭夭面朝琴仙道:“前辈,令师妹为难一个小孩,你怎么说?”

琴仙道:“非是为难,势所迫耳。峨嵋派自命‘除魔行仁’,千百年游走凡尘,涉世已然太深。你们仗着神通行仁道,必将给人间造成大祸害。昆仑派带走百里文虎的儿子,是因文虎神功强猛盖世。收其子入我派,或可制约其行,也能使文虎成为峨嵋派内部的制衡之力。”

桃夭夭道:“说穿了,就是怕峨嵋派太强。仁者行仁,自然越强越好,所谓最强者害世的怪论,不知是谁昏了头编出来的。”

琴仙分说许久,气力渐近虚脱,奋而振作道:“贵派祖师法力强绝,一入刹梦奇域,就要阻止人类变魔,到后来弄成怪谲混乱的局面。有善愿却成恶果,强者干涉人世的祸患,由此可以想见了。”

桃夭夭心牵夜千影,怕耽久了凶多吉少,道:“前辈的高论留着教训贵派子弟吧!事急不奉陪,告辞了!”五指劲气忽伸,缠住妙昙的肩膀,道:“烦令师妹替我做个向导。”妙昙猝不及防,被桃夭夭力透经脉,登时挣脱不得,恨恨的道:“师兄断了两手心包经,若不用昆仑真气打通周天,半个时辰元神化灰。峨嵋派的大仁者,忍心让我兄妹生离死别!”

桃夭夭早知师聪伤情严重,思量此言顺清合理。再者画仙素行诡诈,带在身边弊大于利。盘算已定,冲师聪拱手道:“前辈风骨晚辈甚为景仰,斗法致伤实出不意。且留令师妹护持,愿仙体早日康复。”琴仙道:“好说,噬魂大洋吸纳阴魂,化生地府。尊驾阳气鼎盛,最好日落后再深入。”

桃夭夭道声“承指教。”放开妙昙,转腕一捞,夺过她那化真仙笔,道:“以免你再骗小孩儿,这支笔暂由我保管。”

妙昙道:“毁破衍空卷,令琴仙伤残,抢夺我法宝。阁下对昆仑派施惠良多,老婆子迟早要回报的。”桃夭夭笑道:“我等着你!”将化真笔插进腰间,腾云飞离河谷,运灵念选准了方位,向东直飞五六千里,早望见乌沉沉接天连云的海水。

按云头跳落海岸,桃夭夭手搭眉角远望。但见长风垂挂,好象展开千面旗帜,自九霄外连到海面上,点点荧光顺风传入波涛,从上至下,隐然传出阴魂的啸叫声。

桃夭夭道:“这噬魂大洋古怪的紧。”凝思计较“天山连山图的名头,应当不是妙昙杜撰,勾蒙也说岸边有神木宫主的铭刻。这会儿天没黑,找到了何不观摩一番。”意待用分身法搜索,想起琴仙控魂神技,不由得打个寒战,暗想:“分身尽量少用。”只使玄门行脚法,撒开腿奔驰长滩,少顷千里越过,忽看侧方字影闪光,一行行刻在临海的峭壁上。

走近细察,那字迹道是“昆仑武玄英约战炽厉魅,缠搏海底三千岁,终判正道属昆仑。万灵归藏,是为全真,非天山蓬莱所及也。今刻图弘法,留铭作纪,覆于神木宫主遗图之上,以彰我昆仑独秀仙道之妙旨。”笔划放光,垂照黑海,俨有抑暗扬明的威势。

桃夭夭吐舌道:“好家伙,这个武玄英张狂的没边儿。说他们昆仑派高过天山和蓬莱,还乱涂乱写盖住神木宫主的遗迹。”目光向上移,刻字上方确有连山易卦图,却又多了些杂乱的划痕。桃夭夭挥拳放出霹雳锤,雷光击中卦图,激的火星四迸,烟散了看并无多少破损,暗笑道“连山图由神木宫主亲手刻成,内含天山灵法。武玄英劳神费力没刮干净,愚行适得其反,徒招后人笑话罢了。”

再往下看,轻蔑之意登收,铭文底下是武玄英刻的图案,线条长短错落,排成六十四幅卦象。起首是“天气归”爻形,相当于易经中的坤卦。含义则更深微,揭示天晚日暮,天下元气归入地窍的情形。后续的“归藏定”卦象厚重坚沉,爻线又透着灵动,表明地气积蓄到某种程度,即可孕育各种灵妙变异。

桃夭夭暗中感悟“玄门修道,先要把真气积累起来,然后才可炼成各类法术,与此卦象同出一理。”

第十八回 仙曲动魄泛鬼槎4

移目看第三幅,果然是“归生魂”卦象,表示地气归集,首先要化成魂器,作为积运地气的基础,接下来的“归育物,归止居”等卦,均是集气固基,处静待变的态势。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从第九幅“地气藏”往下“藏归交,藏生卵,藏动鼠”,地气稳厚将至极处,静中生变,内部微生蠢蠢欲动,到第十六幅“藏杀盗”峥嵘乍露,气象雄霸,已不容外力盗犯。

第十七幅卦图意象突变,厚积的地气终于喷泻分化,先分成“木气生,生归孕,生元胎,生克杀”等象,进而分成“风气动,动乘轩,动止戒,动杀虐”,转换激进,复次再到“火气长”“水气育”“山气止”等卦象,内中衍变多端,或柔或刚,成法亿万种,相互生克无穷无尽,后边的“金气杀,杀归尸,杀藏基”等象尤为激烈,动转狂躁,对应法术当是强猛之极,到末尾两幅“杀无伤,杀止动”溘然而歇,卦象久和长宁,昭示地气重敛,等待下次积厚时再生变动。

自始至终,卦象都围绕“气”来推演。天地之气居首尾,中间分“水气,木气,金气,火气,山气,风气”六类,万法应之而生。如将卦爻对应修仙,那种种飞腾生杀之力,实际就指以仙家运气施放的各类法术。积气修道具万变之能,其后**归宁,藏气永厚,终达完满和谐的道境。

桃夭夭喃喃道:“这就是归藏易理了,仙道炼气修真的原理,却是从此而来的。”

上古“归藏易”,始于河图,早于易经,记载驾驭万物生灭变迁的至理。商周以后失传,仙道各派虽多以归藏为法源,但传到后世支离破碎,极少有仙派能将归藏易完整复现。今看图纹同世传的散爻歌诀相仿,证明为归藏全貌。细究之下,发现这种卦图对“气”的来源,运行,用法,都有着深瀚无比的描摹。

回思仙道源流,峨嵋九阳六出昆仑,两派均以炼气为主,法理上存在很大的共通处。只是峨嵋派吸取部分天山仙法,法义宏博而偏杂,运用归藏就不如昆仑派精纯了。有此缘故,即使峨嵋高手此刻在场,也难以尽解卦图的奥秘。桃夭夭体藏魔剑,一身妖法,看那卦图的更是云里雾里。虽知仙家正法的大概,但具体怎么修炼,真气如何收放,全然不明究竟。此情此景,好比小孩闻到糖果香味,却又找不到打开糖罐的工具。

他挠了挠后脑勺,心下寻思“我不会仙道正法,照样把仙人打得落花流水,由此可见,不炼正法也没什么。”细想这理由讲不通,自己身为玄门师尊,不通正法如何使得?难道日后教弟子们炼妖术?剑仙门的剑术可根据神木法诀揣摩,其余八门都是门外汉,莫不成如玉银童所说,兼顾各门方可授徒,师尊大位不能给他,请他来玄门当教师似乎可行……

刚冒出这怪念头,桃夭夭撇嘴苦笑。一敲脑门,抛开杂念,提起精神继续参详。眼里是归藏卦爻,脑子里却飘现连山易卦图,弯弯曲曲爻线勾缠,分也分不清,心里烦躁似火烧,忽而想起“道法自然!道法自然!自然宫外悬挂的玄门口号,我怎地给忘记了?”

当即放松心情,顺其自然,管他是连山易还是归藏易,眼里所见心中所思,天马行空再无拘束。条理因果已不重要,心思混混沌沌的一片模糊。谁知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这状态正符合“昏昏闷闷,婴儿未孩;恍兮惚兮,惟道是从”的玄门要诀。渐渐的,连山归藏爻线象变活了,在思维里弹缩跳跃,若隐若现。猛然桃夭夭打个颤,灵感如泉涌,悟到了个中旨趣。

回忆前番勾蒙王子的讲解,连山易是远古圣人“立山承天”取得的。开头的卦象,红日从山顶升起;结尾的卦象,日头落入山底,始终以天日为轴心。若此太阳行于天,天光生万物,万物生灵性。所以天山仙宗崇尚“天道”(乾道),炼性不炼气,法成可通灵万物。至于太阳落山后万物又怎样运作?连山易所示较为简略,归藏易却专攻其详,指出太阳虽没有了,但阳气(天气)归入地藏,乃是万物转变生灭真正的原动力。阳气藏于土地,万物立地而生,伏地而亡,因此昆仑派崇尚“地道”(坤道),修道以炼气为本,道成可使万法。天山通灵万物,昆仑气运万法,两派宗旨不同,皆因连山和归藏各有侧重。

桃夭夭领悟到这层,禁不住道:“昆仑仙法博大精深,武玄英倒不是瞎吹牛皮。”

手抚归藏卦图,又有了新的感想:图中详记诸多驭使万物的方法,那么这些方法由谁来运用?联系“育动渔,育杀畜”等象,“渔畜”是人类活动,设法驭物的不正是人类么?遍观诸图莫不含此意,只是隐而不宣,暗喻“天地人”三者和睦共生。类比连山易只彰天地,丝毫未显人类,乃是把人类视作万物中的一分子,并无任何特殊的地位。连山易不立人道,故称“天地无人(仁)”,其实是将人类归入天地万物,平等无差别的爱惜。翅鳞族偏执兽性,只当“天地无人”是指灭掉人类,实与天山仙宗的法义相去甚远。

再想到时代上的区分:连山易得自远古,人类尚处野生,一切顺乎自然,通灵感天是最主要的能力;归藏易形成略晚,那时人类已发明渔耕,初显驾控万物的特征,卦图就着重描绘可驱动万物的“气”。时间再往后推,人类能力越大,“人道”愈渐彰显。到了周易出现,“人道”已和“天道,地道”并齐而论,人的地位超离万物,“天地间,人为贵”的理念也逐步深入道家,炼气炼丹以保人身长存,成为道家主流,甚至妖类都以修成人身为荣。与此相应的,天山仙宗淡出世间,昆仑仙宗名迹渐隐,世上剩下峨嵋派开山传法,七道宗门庭兴旺。这趋势随从人道兴起,也符合易理变迁。连天,归藏,易经,孰为至高真理?仙道各派孰兴孰废,谁的法理正统,实则无须比判,只不过是天地物理不同阶段的体现而已。

桃夭夭追古忆今,神思久久徜徉,暗想“师尊说仙宗修的是出世法,而今看来中间尚有差别,天山仙宗出离人世最远,昆仑次之,蓬莱派还没见识过,想必也有出世的独特学问。倒是我们峨嵋派兼收各家,秉持仁道,在俗世和仙界之间铲除邪魔。”心有所得,失笑道:“看几眼弄清这么多道理,这图好生奇妙!带回去跟灵儿细细钻研,定可增补玄门道法。哈,昆仑仙客武玄英刻石纪功,不曾想便宜了峨嵋派的后生小子……”忽觉卦图光线转强,恍似凸出壁面,回望云蔼黑沉,却是天将入夜,衬托的图字分外明亮了。

桃夭夭道:“时候不早,救出夜兄弟要紧。”打开地藏眼,将六十四幅卦图印入脑海,随即手捏避水咒,分开波浪跳入海中。

那避水咒是水族妖术,隔绝水浸分减水压,妖力越强潜的越深。桃夭夭法力使足,追星逐月般下潜百万丈,反觉压力渐轻,距海底十里处竟没水了。碧幽幽青气蒸浮,连作云层托起海水,俨然构成幅员辽阔的海下天地。仰望蓝光泛漪,大海高悬头顶,奇异神秘的景观里,笼罩着令人心悸的银霭。

桃夭夭收法落脚,只见地表皲裂,红色岩浆在裂缝下涌动,散发的焰光照亮四方,上浮的青气也由地火烤出,到近处映着光就不显眼了。举目远望,黑红色裂纹密如蛛网,一直铺向视线之外,仿佛传说里燃烧终古的火山地狱。当中有条驷马大道,笔直伸向极远处。桃夭夭运灵感测,判定此路通往东方,道声:“正好!”使开行脚法,沿大路疾奔。

刚跑出千余里,忽闻道旁有人呻唤:“哎哟,哎哟,撞煞我也,痛煞我也……”桃夭夭觉出那是个鬼魂,不加理睬照直赶路。少时,又听那鬼在路边叫:“哎哟,孤老贫寡无人怜啊,撞车受伤躺了半日,路过没个行人看上一眼。人心不古啊,没道义没良心了。”听这几句有些刺耳,桃夭夭停下了脚步。那鬼又叫:“嫌老欺弱,见死不救,人跟畜生一样德行。”

桃夭夭眉头一皱,掉头几步纵跨,循声冲到面前,叱问:“你骂谁畜生呢?”只见阴雾蒙蒙,地上坐着个老太婆,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抚腿哭道:“老身敢骂谁来?只骂我那忤逆不孝的亲儿子!”这话又击中桃夭夭心坎,问道:“你儿子怎么了?”

老太婆擦抹眼泪,呜咽道:“老身粱孟氏,丈夫早亡独遗一子,千辛万苦养儿长大,又给他娶亲成家,哪知小畜生娶了媳妇忘了娘。竟狠心把老身丢弃在这阳关道上,老身眼花寻不着归途,偏又让车辆撞断了腿脚。躺在此半日,没个人理会,真真痛煞我哉!”

第十八回 仙曲动魄泛鬼槎5

桃夭夭嗤鼻道:“编的好故事,你是失掉肉身的鬼魂,哪来的儿子丈夫?”老太婆道:“岂不闻人住阳世,鬼居阴曹,居家度日阴阳皆然。全文字阅读尽在UC电子书()!地府住户过亿,如老身辈不过是寻常的百姓。”桃夭夭道:“哦,这里是阴曹地府?”老太婆道:“正是,客官新来未久,尚未沾染本地的恶俗风气。这半天过客无数,谁象您这样问顾老身?”说着,枯手探向桃夭夭,哀求道:“如能送老身去云笈庄就医,便是爹娘再造之恩。”

桃夭夭料到她编谎,但“云笈庄”三字值得关注,问道:“云笈庄是什么所在?”老太婆道:“鬼医云笈道长的住所,快送老身去吧,再迟些伤腿要残废了。”光溜溜的手臂向前伸,求救之切溢于言表。桃夭夭听得“云笈道长”的名号,心下再无犹豫,扶住她的胳膊道:“好,你给我指明……”

忽然“哗啷”铁器碰响,两条粗重的锁链套中脖子,阴雾里闪出个差役,笑道:“造化造化,今儿孛星降福,居然捕到生魂!”另一个声音道:“早说孟婆子行嘛。”老太婆扯开嗓门大嚷:“抓贼啊!抓恶贼啊!撞伤良民,强欺妇女,快抓住他啊!”桃夭夭道:“你叫抓谁呢?”老太婆瞪眼道:“抓你!”桃夭夭道:“抓我干嘛?”

那差役抖动锁链,喝道:“大路中间强暴寡妇,重罪难脱,不抓你抓谁!”桃夭夭道:“啊,我强暴……她?你也看看她多大岁数。”差役怒道:“摸弄妇人裸露**,罪状当前,怎敢抵赖!”桃夭夭低头一瞧,确然握着老妇的胳膊肘,道:“这也算强暴?”另外那声音道:“瓜田李下,犹自避嫌。何况男女肌肤相接,铁板钉钉的淫贼行径!”方看清,这出声的是地上一个人影,也穿官差的衣帽,只是没有实体。抖锁链的差役刚好相反,有实体没影子,恶狠狠的道:“休要聒噪,快将人犯送衙收监。天武神巡视灭情狱衙门,赶巧把这生魂献上去请功!”

桃夭夭本待甩脱铁链,闻言惊道:“天武神?是昆仑派的天武神?”持链差役道:“还有第二个天武神么?”桃夭夭暗道“好极了,就跟他们去见天武神,战而胜之,忘神窟的秘密有望揭开。否则那云笈道长推三阻四,拿‘欲问忘神窟,先胜天武神’搪塞我,见了面也没用。甚好甚好,让这几个鬼魂引路,省得我满世界搜寻。”

盘算已定,当下装作屈从,任由链子拖着走。粱孟氏一骨碌爬起来,搓手揉腿的道:“承两位大哥照顾,过堂时追究当路撞人的责任,教他赔偿老身几百两汤药费。”差役笑道:“自己人好说。”

桃夭夭道:“老太婆你忒心黑了吧,看你受伤坐地,我好意搀扶,临到头竟然反咬我一口。”影子差役道:“谁让你乱发好心?这世道傻子才当好人。老婆子倒地带伤,多少行客都不敢搭理,就你乐善好义古道热肠?我呸,想当好人当到底吧,活该吃哑巴亏。”持链差役笑道:“我哥俩抓获罪犯,也能回衙门复命了,多谢孟婆帮忙啊!”老太婆得意洋洋的道:“何劳相谢,下回办差尽管找我,只要老婆子出马,没罪都给他弄出罪来。”桃夭夭道:“哈,你们勾着手坑人。”影子差役冷笑道:“才晓得?晚了。”持链差役翘首前望,道:“顺这路五千里到舍生河,可得走快些。”

桃夭夭笑道:“设局引人犯法,犹如垂饵钓鱼。两位长官着实干练,敢问如何称呼?”影子差役道:“一张嘴真甜呢,记好了,我叫有影无形,他叫有形无影。过堂的时候问谁抓了你,可要报出老爷们的名讳。”有形无影拉扯锁链,催促道:“快点走吧,错过天武神巡衙,咱们功劳大打折扣。”

说话间,桃夭夭暗施“六根障”妖术,闭住三鬼耳目,掇起形影极速驰行。片刻间大路已尽,滔滔河水横亘前方。三鬼不知桃夭夭法术神奇,嬉笑道:“妙的很,一阵风卷着走这么快,想是老天爷显灵照佑。”吆吆喝喝,拽着桃夭夭走向渡口。

此时河岸喧嚣鼎沸,多条大路直抵水边,上面走的都是官差和囚徒。或百名锁连,或三五为队,重要罪囚单独押送,另从专用渡口通行,两侧刀枪闪光,设了重兵把守。

三鬼带桃夭夭走近,只见通道旁竖着石碑,上镌血红大字为“**津”。守津兵丁验过官差的腰牌,指着老婆子道:“鬼民不得从此过河。”有形无影道:“审案要用人证,军爷通融则个。”旁边守兵认识老太婆,道:“孟光的鬼魂是吧?你们又让她大路上设圈套,诱引游魂犯法。”有影无形道:“游魂急须抓捕,鬼王催的急,少不得使点儿巧招。”守兵道:“小心别让她碰到粱鸿的魂,夫妻重逢人性复生,那才是地府的大罪。”有形无影笑道:“小人省得。”

桃夭夭大吃一惊,孟光梁鸿是晋朝的一对夫妻,自成婚起恩爱终生。每回吃饭,孟光必将食案举到与眉齐高,以示对夫君的敬爱。“举案齐眉”的典故由此而来,孟光也成为贤妻的代名词。现今阴世幸会其魂,怎料变的如此卑劣,桃夭夭凝目细看,当守兵提到“梁鸿”姓名时,孟光似乎想起了什么,扁扁嘴欲哭,光作出哭相却没眼泪,旋即嘴角上翘,又露出那等刁悍冥顽的鬼气。

桃夭夭暗道“本为娴淑的女人,作了鬼竟变成恶婆。师尊说‘鬼性怪谲,易被利用’,此言诚然如是。”

通津手续办完,登上渡船还须排队。两鬼差邀功心切,央求道:“天武神巡查灭情狱,衙门公务正紧。军爷高抬贵手,先让我们上船吧。”守兵手横长槊,道:“那不行!近来毛人战死极多,武运堂急待收录精兵,误了征兵大事你担待的起么?”两鬼差登即噤声,老老实实随队而进。桃夭夭瞻前顾后,只见鬼差们两两搭档,挟持的囚犯身形魁梧,相貌朦胧瞧不清,但体廓似都生满长毛。内中有个鬼魂特别高大,半边脑颅被打烂,凝结的血肉垂到肩胛骨。桃夭夭暗惊“是那狼牙寨主,我杀死的毛人将领!没想到阴世里还征他们当兵。”

约莫两柱香的工夫,排到了渡口前端。一只木船吱呦摇近,船夫唱着船歌:“

舍生河,舍生河,

生来故往多曲折,

不如从头入黄泉,

一流到底少蹉磨。”

鬼差驱赶囚徒上船,但那甲板丈八长短,狭小空间怎能乘得千百众?许多鬼魂嫌挤不肯上。船夫在船尾唱道:“

莫嫌小,莫嫌小,

生前占尽九州地,

死后枯骨成灰了。

尺方木棺装得你,

黄土垄中争多少?”

兵丁官差呵斥鞭打,强令众鬼向前跨步。待鬼囚全部跨入船中,不挤不空,刚刚站满。船夫摇桨调转船头,转瞬没入浓浓河雾。装走这一批,又有条小木船飘来,正好轮到桃夭夭他们登船。船夫手里拿着竹篙,瞅了瞅桃夭夭,和着号子唱起小调:“

六尘在心重似山,

无风无浪无安然。

此舟只渡无心鬼,

生魂上来哟,漏呀嘛漏底翻。”

听歌中含义,船夫看出桃夭夭没死,不愿载他过去。两鬼差求道:“船家大哥帮帮忙,权变一权变。”船夫大摇其头,只道:“重的很,重的很,上不得,上不得。”桃夭夭不耐烦,一步跳上船板,笑道:“我有多重?”船夫惊叫:“要翻船啦!”却见水线及船底,不升反降,小船反而比先前更平稳。桃夭夭道:“本人身轻如燕,只算小半个乘客,渡河钱你该收我半价哩。”

船夫惊色渐宁,上上下下端详桃夭夭,挑起拇指赞道:“好神通!”嘴巴一裂,笑呵呵的唱道:“

漫说眼里识得破,

但恐心头忍不过。

混元神体游阴冥,

小仙从命免遭祸。

桃夭夭跺脚道:“怕遭祸就快开船!再罗唆真给你踩个漏底翻了。”三鬼随后而上,船夫竟不许别的鬼魂同乘。一篙撑开,木船离岸,须臾飘至河心。看那浪叠烟腾,水势浩滔,七八十里宽的河面上,黑乎乎漂来几千具尸首。飘近船边看时,多为前船装载的囚徒,狼牙寨主的尸身也在其间。

桃夭夭暗忖“鬼魂过了河,尸体顺水漂,这风景倒是挺别致。只是毛人的尸骨早在战场散失,焉得漂进河里?想是某种灵肉互吸的术法,以其人魂魄为标,吸引骨肉重塑成尸形。”那船夫一边使篙拨开浮尸,一边唱道:“

凡胎重,凡胎重,

生似坠石老难动,

才有青云托足底,

到头犹是一场梦。”

孟光望见狼牙寨主尸身,拍掌憨笑道:“是他!是他,是先上船的那大个子。”船夫又唱道:“

是他,是他,

那年驰骋扬风沙。

飘尸眼前惹你笑,

你身飘时我哈哈。”

桃夭夭冷笑道:“喂,你是摆渡的还是卖唱的?鬼扯胡掰,比哭丧还难听。”船夫不敢再唱,加力撑到对岸,道声:“免收钱钞。”慌慌张张把船撑远了。

第十八回 仙曲动魄泛鬼槎6

鬼差有形无影刚摸出三块纸银锭,忙又揣回怀里,笑道:“今儿事事顺便!”扯起链子,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前边是深长的地峡,青黑石子铺路,石板筑成宽阔的广场。下船鬼魂数以百万计,分作八队从场中走过,进入对面八座高大的石门。两边兵士手拿铜棍,铁鞭,若有逃跑者按住狠狠抽打。就听鬼哭沿途纷起,惨恸撕心,好象大批牲畜往屠房里赶。两鬼差拉桃夭夭走向第三座石门,一名鬼兵持矛挡住,喝道:“万罪谷只容鬼囚,无罪者不得入内!”

有影无形忙道:“有罪有罪!现行现抓呢!这家伙罪孽大大的!”鬼兵盯着桃夭夭道:“他犯了何罪?”有形无影道:“拦路伤人行奸。”一指孟光,道:“这是人证。”

桃夭夭暗自琢磨“此地叫做万罪谷,有罪的鬼魂方可入谷。两个鬼差若不诬陷我,就不能把我抓进来。”

鬼兵盘问已毕,吼声:“放行!”三鬼和桃夭夭登阶入门,迎面是块石匾,上写“灭情幽狱”。跟着走进一道的长廊,又有四道门,分别上书“辩察司,典律司,候判司,刑罪司”四种官衙名。两鬼差前拖后推,直接把桃夭夭送进刑罪司。里面阴气森冷,血腥刺鼻,墙壁上挂的是钉锤,拶子,夹棍等等刑具,堂中火炉里烧的是通红烙铁。凶悍衙役站列两排,案桌后坐着法官,同是青面獠牙之类,问道:“有影无形,有形无影,你俩差事办成了吗?”

有影无形道:“鬼王交待抓犯人,咱哥俩可从没落空。”有形无影笑嘻嘻的道:“赶明儿腰牌改写‘有抓无空’算了。”法官道:“少贫嘴,且退开候命。两边――”捻起根令签,往底下一抛:“按倒用刑。”几名衙役应声上前,抓住桃夭夭的两臂。

桃夭夭道:“喂喂,不问口供就用刑啊?”法官道:“刑罪司只管刑罚,不管审问。左右,给我按倒打,打完送辩察司审供。”衙役“哎哎哎”拉拽,使出吃奶的劲儿,却似蜉蝣撼玉柱,莫想把犯人搬动分毫。

桃夭夭道:“素闻阴司执法公正,抓了人怎会先刑后审?”法官道:“先刑后审效率最高,这年头就这规矩,谁耐烦跟你泡蘑菇哩。”案旁录事判官催促道:“赶快行刑吧,过完堂判罪充军。天武神讨伐妖皇甚紧,扩军之事万不可耽误。”

数语入耳,桃夭夭如闻惊雷“天武神也要征伐妖皇?昆仑自诩仙家正派,讨伐魔道也属合理。地府阴司抓捕鬼魂,莫非是用来组建灭魔大军?这地府也象是昆仑派开设的。”疑云重重,有心探明此处的隐秘,收起功法由差役按倒捆牢。刹时囚徒就位,浑铁水火棍取齐,掌刑班头问:“打多少?”法官道:“脊杖八十,先打个背花。”

衙役高声答应,举铁棍照准桃夭夭的臀部,瞪睛切齿狠命一下。掌刑班头大叫:“哎哟!”摸屁股蹦起三尺高。轮到另一边衙役开打,一棍子方落,判官“哇呀呀”尖叫,痛的差点下巴脱臼。桃夭夭运起“移灾术”,看似棍棒加身,暗中将痛感转移给众鬼吏。一时惊叫连天,七仰八翻,刑罪司炸了锅。偏偏充当打手的衙役没事,抡臂膀纵情猛打。法官察觉不对劲,喝叫道:“停停!别打了,你们搞什么怪!”

判官连呼:“是怪,是怪,打的是犯人,怎地我们身上吃痛?”

法官道:“岂有此理!我瞧你们故意捣蛋。”众鬼吏道:“千真万确,痛的紧啊。”法官奇道:“咦,这犯人安然无恙…..”满面狐疑的朝下望。

桃夭夭暗忖“法官不识我神通,比撑船的船夫差远了。”

有形无影禀道:“大人,此犯并非寻常死鬼,而是千年罕遇的生魂。”法官一惊,掏出老花镜戴上,睁圆两眼道:“生魂?冥界上方是噬魂大洋哩!生魂若能到此间,一定会使仙法。”判官揉着痛腿,咧着嘴道:“大人……大人明察秋毫,卑职佩,佩服,穿越噬魂大洋还活着,非神即仙。”

有影无形笑道:“大人多虑了,他若是神仙,岂能被我等小鬼擒住?”两打手没过足打瘾,只说:“犯人没什么特别,多半铁棍受潮,棍上的法效出了偏差。”有形无影道:“对对对,阴司刑具经地火炼制,带有伤损魂魄的法力。沾水效力偏转,苦头就让长官们承受了。”有影无形道:“怪说邪门,竟是棍子的毛病。”众鬼吏七嘴八舌。法官一拍桌子道:“别吵!棍子有没有问题,试试不就知道了吗!”手指孟光道:“她总是死鬼,拿她试棍。”

话音方落,众衙役立马动手,掀翻孟光按住四肢,铁棍呼呼生风,朝她头面猛击下去。孟光刚进门便已口呆目痴,被刑罪司的严酷气氛震住了,此时忽遭放倒,一下子骇极而醒,喉咙里发出惊怖的悲嚎。眼看铁棍砸到眉间,一只手伸过,铁棒顿然悬停,四周悄无响动。孟光扭脖子往后望,就看桃夭夭挺立中堂,右手两指轻轻夹着棍端。

桃夭夭道:“乱伤无辜,阴司着实混帐!”指头拨转,铁棍飕然扫掠,衙役立时皮开骨折。桃夭夭道:“鬼腿都能打断,这哭丧棒的确炼过。”一刹满堂大哗,鬼影乱窜,判官呼喝:“快拿!”守衙鬼兵闻讯冲进刑罪司,撒网挺叉蜂拥围捕,被桃夭夭右拳轻挥,霹雳响过全给震飞。判官还要乱叫,桃夭夭照脸上一晃脚,登时声哑气咽。回手再抓那法官,早缩入桌底下去了。桃夭夭踢开案桌,提起来喝问:“天武神在哪?地府是不是昆仑派设的?”连问数遍。法官战栗道:“天,天武神么?快……快来了,再过个把时辰,天武神就巡察灭情幽狱。”

桃夭夭道:“还有阵工夫,你们接着审我的案子。”法官道:“不敢,不敢审神仙。”桃夭夭道:“谅你不敢,我要察彻这阴司的形制作用,为何抓鬼充军。亲身体察最详实,所以要你们陪我演完这出戏。”手腕两抖,问道:“刑罪司过完堂又去哪儿?”法官道:“候判司定罪。”桃夭夭道:“那好,就去候判司。”

在他强威凌迫之下,众鬼吏诚惶诚恐,只得依命照办。铁链重新套上桃夭夭脖颈。有影无形,有形无影两鬼差魂飞天外,抖抖索索迈不开步。法官无奈,另派四名衙役押管。那孟光反而平静下来了,默默的跟着走,偶尔窥视桃夭夭,疑迷的眼睛里隐约泛起泪花。一行离了刑罪司,出门转到隔壁,抬头看写着“候判司”的招牌。衙役在门口报称:“领刑已迄,到案定罪!”桃夭夭心道“先领刑,后定罪,好一场颠倒官司。”

里面唤道:“带案犯!”衙役拉桃夭夭进去,迎面火光煌煌,墙边巨烛数根,顶上悬下海灯,比刑罪司亮堂多了。镇衙卫士披甲执锐,威风凛凛。案桌后端坐堂官,也是气宇轩昂,桌边竖名牌曰“灭情鬼王”,翻白眼道:“刑罪司吵吵闹闹,出了什么事啊?”衙役道:“启禀灭情鬼王,案情蹊跷,刑罪司难以行刑。”灭情鬼王道:“有何蹊跷?”

桃夭夭大声道:“不问罪错,先受刑罚,还不够蹊跷吗?”鬼王奇道:“咦,犯人竟敢搭腔!”两眼下翻,官体微俯,垂顾犯人样貌。桃夭夭道:“我犯了什么罪?凭什么抓我?”鬼王瞪起铜铃大眼,讶异道:“哎呀,是活人的生魂!生魂到此非同小可。穿过噬魂大洋,你是阳间修道的仙客!”桃夭夭道:“峨嵋派师尊桃夭夭,如何?”

鬼王神色复严,冷哼道:“休管你是仙是妖,既来阴司甭想走脱。”硕躯稳坐高位,道:“恰巧天武神大军急需精壮兵士,生魂正可发配充任。”桃夭夭寻思“他不惧阳世仙派,是倚仗了天武神的势力?”甩开持链的衙役,近前半步道:“请教鬼王,这般绳捆索绑,我究竟犯了那条刑律?你派官差抓捕游魂,捕着了都胡乱判罪吗?”

鬼王道:“判罪焉能胡乱?此地名万罪谷,订制刑律千千万,总会找着合适你的罪名。”桃夭夭气极反笑:“纯粹吃多了撑的,要打要杀直截了当,何必订什么刑律,走什么过场!”鬼王肃然道:“小子何敢妄谈,按罪受罚根除了情毒,灵魂方能组成灭魔神军,打败万恶之祖的妖皇!”又闻提及此节,桃夭夭笑意登敛,静心细究话中的端倪。

鬼王道:“看你是生魂的份上,也罢,去牵察辨司的谛听来判案,定教你心服口服。”写文发签,卫士领命而出。少时谛听牵到,却是只四眼六耳的犬形怪物。

鬼王道:“谛听耳力极其明聪,伏地听物,可知灵魂所犯何罪。”

第十八回 仙曲动魄泛鬼槎7

谛听是地狱头等聪辨的灵兽,善听明察,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桃夭夭思量神兽总该懂得是非曲直,当下站到跟前。谛听趴地侧耳,听了会儿扬起头,道:“有罪!”

桃夭夭双眉一挑,问道:“我有罪?”谛听道:“有罪。”桃夭夭道:“罪从何来?”谛听道:“罪从情来。”桃夭夭又问:“情从何来?”谛听回答:“情从心来。心灭情灭,情灭罪灭,罪灭魔灭,心魔随人情,罪孽从此生。”

桃夭夭险些脱口叫出“放屁!”强把叱骂咽回喉咙,问道:“照你这样讲,只要是人,只要有情,都有罪了?”谛听道:“然也,人情不灭,罪孽滋生。”

桃夭夭道:“假若有一位母亲,宁肯忍饥受寒,只求儿子吃饱穿暖,此等善行发自母子亲情,也有罪么?”

谛听道:“有罪,痴嗔爱三毒是罪之源头,人间有大善,方始有大恶。”

桃夭夭环伺四周,点头道:“我明白了,认为灭情可消除罪恶,所以你们个个冷酷无情。”鬼王指定孟光道:“抓这女鬼作甚。”衙役答道:“指证案犯。”鬼王笑道:“呵呵,人证呈堂尚有何说?桃夭夭犯下的罪行,你快给我从详讲来!”一拍惊堂木,堂中卫士齐喝:“讲!――”如雷霆破空,震的烛炬直摇晃。孟光缩身发抖,几乎吓瘫了,嚅嗫道:“他……”望向桃夭夭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暖意,闭住嘴使劲晃动头额。鬼王作色道:“讲啊,讲他干的坏事!”孟光只是摇头:“不,不,他没……”

桃夭夭暗叹“天可怜见,孟光感激我相救之恩,不愿再诬赖我了!人性难泯,即使鬼道枉曲,善根犹存于心灵深处。”谛听忽道:“此女有罪。”桃夭夭扬眉道:“她犯何罪?”谛听道:“感恩怀德,人情萌动,是为地府不容。”桃夭夭道:“孟光与丈夫恩重情深,也犯了你们的律条?”谛听道:“然也,故令夫妻永离,各相忘情。”桃夭夭道:“把他们弄的人性丧失,是非善恶不分,就算赎清罪过了?”谛听道:“然也。”

桃夭夭断喝:“然你妈个头!”一巴掌扇中耳侧,打的谛听六耳冒血,呜呜哦哦哀号,夹起尾巴风似的逃出门外。卫士看犯人当堂行凶,发声喊,齐举刀枪四面围刺。桃夭夭右手护住孟光,左掌划个半圈,掌风过处刀弯枪折,数十名卫兵全成飞灰。灭情鬼王见势不妙,大喊:“阿旁何在!”

阿旁即牛身夜叉,是守卫地狱的恶煞。鬼王喊声未歇,陡然“咚咚”激震,房顶破开伸进两只牛蹄。十丈雄躯从天而降,一柄玄铁夺魂叉杀到,叉尖雷电缠附,“噼里啪啦”爆闪骇人。孟光早知阿旁神力强大,忽见铁叉刺到额前,当时惊骇欲倒。桃夭夭扶住道:“站稳!”捏住叉尖一甩,阿旁就象踩着绊马索,四脚朝天的摔在大堂中。桃夭夭赶上前抓住牛角,旋腕一发力,连皮带肉的扯了下来。阿旁负痛狂挣,被桃夭夭一脚踢中后臀,腾身疾升,风筝似的飘没影了。

几下突变快过走马灯,地府精兵连番登堂,一眨眼都狼狈败落。桃夭夭跳上案桌,拿牛角指着鬼王道:“别耍花样啦,小角色不顶用,快喊天武神与我交手。”鬼王抖身化成黑风,只欲寻隙逃跑,怎奈桃夭夭暗将“盲牙笼”布开,候判司大堂都罩的严实了。黑风“噗”的撞中坚障,鬼王现出原形,额头鼓起个大包。桃夭夭笑道:“叫你别耍花招,活该触霉头。”一抬腿,脚板踩在鬼王的胸膛上。

灭情鬼王傲然不惧,冷笑道:“天庭有路偏不走,地狱无门往里闯,真正倒霉的是你这浑蛋。哼,后悔晚矣!”瞑目聚气,额间绽放幽蓝异光,猛地振喉狂呼:“炽厉魅!!”他嗓音本粗沉,这会儿却变的格外尖细。桃夭夭笑道:“你有这副嗓子,跟我学唱小旦倒也不错……”气息忽窒,一股阴厉的剧痛刺入心房。

鬼王连叫:“炽厉魅,炽厉魅,终命之神显灵威,杀这狂徒桃夭夭。阴司有难,非我本人召唤神驾…..啊呀。”一面喊,一面骨肉纷洒,待话尽“啊呀”呼痛,方知魂体已粉碎――他竟被一种怪力瞬间剐碎了,其速之迅猛,居然超越了意识的速度。桃夭夭情形也相仿,刚意识到剧痛袭体,痛感即行消逝,倏来倏去了无征兆。他知道强敌临近,大喝一声急运天王盾,神木甲法诀飘转,金色符文罩护周身,隔绝了穿刺,毒侵,法咒等诸类伤害,这才转过身朝敌人看去。

大厅里阴风飕飕,伏着一个劲装武士,左膝抵地,右腿伸直,曲腰俯胸,昂脖翘额,奇特的姿势活象豹子窥伺猎物。他双手分握两柄古怪短兵器,似刀非刀,似刺非刺,两端装有弧形锋刃。全身黑衣紧裹,脸孔戴了面罩,惟剩一双眸子精光四射。

尤为可怖的是,这人死活难辨,细小肌肉贴衣鼓凸,活力呼之欲出,而神态冷硬,却象久埋冰底的僵尸。桃夭夭暗把盲牙笼推近,从四边向其合围。那怪人忽叫:“你是谁,你是谁!”语调尖似女人,仔细听又不是。桃夭夭闭唇不应,盲牙笼红色气柱渐渐显出。怪人恍若不觉,半伏半蹑,绕着桃夭夭转圈,尖声道:“你是谁,窃我锁灵宝胄!”

桃夭夭猛然想起,这声音在天寿轩外听见过,之后奇痛突发,从劲节神巫发难算起,同样的苦楚已有四次,真正的元凶即在眼前。新仇旧恨交集,桃夭夭怒吼:“是你桃爷爷!”盲牙笼倏然收缩。怪人“嘿呀”飘闪,桃夭夭就觉眼热头皮麻,那疼痛忽又入体,三魂七魄似都惊起,要从毛孔里逃出躯壳,惊乱间盲牙笼不攻自解。刹那痛定,泥尘洒开,地面留下两条深深的沟痕。怪人蹲踞三丈之外,手中武器冒烟,显已完成一次突袭,冷冰冰的道:“你是桃夭夭,你的身体很特别,神诛刺不进。”

桃夭夭完全懵了,这次预防充分,天王盾移灾术齐用,外加神木甲护体,竟然还是挡不住那种奇痛,天底下什么样的法术能达到如此奇效?惊惶之余不禁起疑,寻思所遇并非真实,只不过是敌方引发的幻觉。

那怪人嗅了嗅兵刃,道:“阳界有这等强手,炽厉魅该出世了。”仰首朝上,天灵盖分开,从中冒起颗赤红宝珠。桃夭夭暗想“劲节神巫体藏之宝,原来是他的内丹!”只见珠子光泽变深,赤油油要滴出鲜血,怪人筋骨“咯咔”抖响,肌肉扭曲移形,衣甲变做火焰赤红色,身躯仿佛装满机括,随战况改换部件。桃夭夭心道“他要全力进攻了!”存心再做试探,旋身叠趺,运起虿妖的蛰伏术,肌肤结了层白色硬壳,就在对方收丹欲攻之际,一霎间陷入了深睡。

虿虫冬眠假死,对外部刺激不生感应,由此演变出“蛰伏术”。桃夭夭估计痛觉由幻觉引起,故而施用此法,避免感觉被对方牵动。他算准敌袭极快,一攻即收,而自己瞬间苏醒,正可趁势发起反击。

岂料怪人“嘿呀”发力,痛感照样传遍体内,比前几次持续更久更剧烈。而且暗含灼烧,好象万点钢针都烧红了,在内脏骨髓里纵横扎戳。桃夭夭“啊啊啊”惨叫,手扯头发几近癫狂,眼角余光瞟过。那怪人冲进身前,舞动兵刃飞轮般劈刺,口里啧啧赞叹:“好强妖术,身体奇妙,挡得住神诛。”桃夭夭痛极大呼:“去死吧!宇宙锋!”奋然振臂,手擎宇宙锋劈面硬砍,怪人举短刃招架。“嘭”的气浪爆炸,一圈圈光晕波动,那怪人喉间闷哼,似已被宇宙锋击伤。光烟散时再看,人影消无,沙石堆里只剩他那枝闪闪发亮的短兵器。

桃夭夭满头大汗,红着眼睛寻敌再战,望见那枝短刃,喘息道:“算你,算你逃的快。”那怪人显是抵不住宇宙锋,独门武器脱手震落,但那奇痛仍未破解,穿透神木甲更是匪夷所思。桃夭夭心有不甘,捡起短刃揣进衣兜,寻思“吃饭家伙丢失,他还会来找我。”回望孟光蜷缩在墙角里,神情颓然呆滞,走上去搀扶道:“别怕,恶鬼被我赶跑了,没人再敢欺压你。”孟光遥指远处道:“魂散了,魂散了。”

桃夭夭顺她手指眺望,天穹数道长风飘曳,恍似裂开的绸缎。原来那一剑激愤中挥出,非但将候判司,灭情狱洞穿,而且连万罪谷一并劈开,宇宙锋锐芒穿透万里,大洋外通到地府的风带也被割裂,零零散散星斑飘洒,化作亿万游魂野鬼。

桃夭夭暗忖“痛归痛,我的法力丝毫没减弱,怎么那怪痛造不成损害?”举手冲孟光晃了晃,引她转过脸来,问道:“天上那些风带,便是把阴魂吸入地府的通道吧?”孟光木然而视,重复道:“哦,魂散了,魂散了,没了,找不到了,他的魂也找不着了。”桃夭夭心念微动,道:“你想找回丈夫梁鸿的魂?有没有他的遗物?”

孟光万事皆迷蒙,一听“梁鸿”就醒神,伸手入怀摸出条腰带,道:“他,他的,遗物。”桃夭夭看了看,确是男子穿戴的物品,点头道:“很好,马上让你夫妻团聚!”打开地藏眼,将腰带形样印入脑中,单掌按地旋摩,“拨坤魔轮”调转地气,飞速搜索梁鸿的亡魂。

冥兽妖法果真灵验,只消寸香工夫,天边飘飘荡荡飞来个鬼魂。身穿官服手举刀笔,竟是地府判官的装束。从头到脚充满阴戾气,惟独腰间光彩朗朗。冥兽的搜魂术若锁定对象,与遗物相对应的东西即会回馈信号。此次遗物是条腰带,来者腰部发光,可确定为梁鸿的魂体了,桃夭夭暗地里嘀咕“他当了地府的判官,会不会象那些鬼官一样无情?”

一念未落,孟光却已冲上高处,望天呼唤:“夫君!夫君!”

第十九回 隳突冥府战神英1

呼声好似破晓的阳光,阴暗随之褪却,粱鸿的形象转而明朗,向下张望道:“是我娘子么?是我娘子孟光么?”俯身展臂,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孟光也伸长了双臂。可两个魂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相隔数寻总难触及,隐然有种力量阻扰。桃夭夭见状,立施冥兽锁魂术稳住粱鸿,托起孟光飞升近前。夫妻俩终得相逢,喊娘子唤夫君,执手相向,悲喜交并。

这时候两人的外貌也变了,孟光枯容瞬消,红颜重现,白发换作青丝。粱鸿隐去阴冷恶相,恢复少年名士的风采。桃夭夭看着喜欢“古语云相由心生,魂魄尤其明显。孟光相貌甚是老丑,但如今人性复生,心智回归,容貌跟着变的美好。”抱手含笑道:“恭喜贤伉俪破镜重圆。”

粱鸿转脸凝望半晌,讶异道:“生魂得到地府,必是神仙,我夫妻相会,原是仗仙师成全!”一躬及膝,孟光随夫敛衽致谢。桃夭夭笑道:“客气了,你眼力真准,认得我是活人。”粱鸿道:“小生任职灭生狱录事多年,阴阳神鬼之道颇有知闻。”桃夭夭道:“你当过判官,地府的情况……”

话犹未绝,四廓“呜呜”长鸣,好似飓风刮入地穴。粱鸿眼露惧色,低声道:“八部神王号!”桃夭夭道:“什么玩意儿?”粱鸿道:“召集八部神族的号音。地府若是遇外魔袭扰,天武神会让龙鬼吹响号角,召集八部神王出战。”桃夭夭道:“阴司被我闹了个底朝天,他们要对付的外魔是我。呵呵,你们莫怕,神鬼任他来,只怕没个能扛住宇宙锋的。”

粱鸿道:“夫妻生离死逢,夙愿已偿,另有仙师庇护,我们没什么好怕的了。”说话时号音渐低,悲声又响,随风在地空回荡。

粱鸿道:“龙鬼号音八落八起,八部神王才可集齐。”桃夭夭道:“那哭喊的是鬼魂吗?”粱鸿点点头道:“地府中罪鬼数超万亿,分入各狱服刑,消除罪根方得获释,魂体强健的鬼魂就编入灭魔神军。”桃夭夭道:“地府建军我正不解,你既知详情,可否随我下去探察。”待粱鸿允诺,携起夫妻俩,循哭声飞向峡谷底部。

灭情幽狱之后,连接着深长的地沟,两山之间的缝隙极窄,判了罪的鬼魂被推入缝中挤压。桃夭夭飞近看时,黝黑山体由粗铁铸成,生满尖刺倒钩,将鬼魂们碾的血肉成缕。

粱鸿说道:“此处为铁山炼魂所,凡是贪财爱珍,乐收金宝的人,死后就受铁山碾磨之苦。”桃夭夭道:“爱财聚财是人之常情,因何要受刑罚?”粱鸿道:“按阴司的法律,喜爱财宝之情,是导致抢掠,贪渎等罪的主因,若要斩断罪源,须用重罚根除情毒。”桃夭夭摇头道:“歪理,歪理!”

飞越铁山,鬼魂哭号愈渐凄切。粱鸿道:“快到泥池炼魂所了,此所位于灭欲幽狱后方。阴司共八大狱,灭情,灭欲,灭伦,灭生,灭血,灭爱,灭欢,灭苦。八大狱内部各分四小炼魂所,泥池炼魂归灭欲幽狱管辖。”飞临俯瞰,昏黑的污池星罗棋布,众多阴魂趴在池边,被鬼兵逼着喝那污水,喝了又吐,吐了又喝,肮脏秽臭莫可名状。

桃夭夭掩鼻道:“这又是何故?”粱鸿道:“人有口腹之欲,偏爱珍馐美味,常导致贪嘴殄物之罪,死后餐饮污秽万万回,以儆恶习。”桃夭夭道:“谁不爱吃美食佳肴?这都算是罪?天底下无人不是罪犯了,我要不是炼成仙法,死了也得到这儿受罪。”按捺性子先不干预,意待遍览地府详密。

少时飞过灭欲狱,哭声换成号子。地面拓开数条跑道,渐向高岭延伸,上洒玻璃铁钉,鬼魂们肩扛沙袋,脚挂铅球,呼号着冲向跑道终点。尖锐路障刺破脚板,鲜血淋漓。终点似乎是光明的坦途,鬼魂们满怀热望,争先恐后的忍痛飞奔。

粱鸿道:“此为灭血幽狱之刺足炼魂所,因世人争强好胜,以事业功名为乐土,不顾苦痛竞相争跋,死后身受此罚,以消狂志。”桃夭夭道:“争强好胜很正常啊!人类忍苦奋进,方得蒸蒸日上,难道自甘落后才对?”刚说完飞到岭上,只见跑道的尽头竟是深坑。坑底刀丛林立,比路中更是凶险。鬼魂们跑的正急,眼望终点加力冲刺,不防都摔入坑中,被利刃割的遍体鳞伤。

粱鸿道:“人往高处走,焉知高处不胜寒。进取的时候觉得艰苦,成功后不料还有别的苦楚。若不继续奋争,摔下来的比平地更惨;若要再往上跑,又将经历更大的艰辛,痛苦累加莫能预知,皆因人类生有争高夺胜的天性。”桃夭夭大摇其头,道:“鬼扯鬼扯!阴司故意作弄人,如果填平刀坑,撤走尖刺,路上跑的人还会痛苦吗?”

随后飞至一方,孟光忽然战抖起来,紧靠丈夫颇显惧态。粱鸿叹道:“寒冰炼魂所到了,此所属灭爱幽狱,我夫妻在这受过刑罚,直到情爱冷却才获释放。”果看冰川嵯峨,无数男女四腕捆连,中间放置厚厚的冰柱。男女隔冰相望,生起爱意时想要拥抱,却将冰柱抱进怀里,爱的越深抱的越紧,寒苦越发深重,长年累月情热减退,终至情意消尽,分手永别。粱鸿道:“据阴司看来,宣淫通奸的罪行,均发自男女情爱,因此……”

桃夭夭一摆手,打断道:“不想听了,一套野狐禅,讲出来污我耳朵。”心感厌烦,带两魂飞离此狱,接着快速看过灭血,灭伦,灭生等处,无不将人性视为罪污,极尽酷刑而除之。临末飞进灭欢幽狱,忽看许多鬼吏,判官,鬼王身穿官服,按官阶高低成排跪着,手持刑具的武士在折磨他们,或鞭抽刀割,或磨碾绳勒,各样惨状更胜先前。官吏们却不显悲恐,长呼短哼之中,夹杂畅快的欢笑,只是笑音越来越小,到后来随便怎么折腾都不吭声了。

桃夭夭奇道:“鬼官也受刑?干嘛嘻嘻哈哈的傻乐?”

粱鸿解释:“阴司的官吏是从罪鬼中选拔的,先经炼魂所灭除人性,只剩下做官掌权的欢乐。任期满时交迄职务,就被送进灭欢狱,将仅存的欢情磨灭掉,再到灭苦狱加入天武神的军队。”低下头感叹:“若非仙师点化,本月我也将任满入伍。”分说之际再往前飞,抵达灭苦幽狱。此处铁甲耀闪,鬼魂们体形雄壮,面若铁石,全副武装“唰唰唰”的齐步走,已变作毫无情感的死灵士兵。远方耸立高大建筑,军兵都向那里开进,灰雾掩罩下场面凄怖。桃夭夭久存的疑问涌上心头,问道:“组成鬼军是要讨伐妖皇?”

粱鸿道:“是的,个中原由甚为隐深。小生担任录事之职多年,翻阅卷籍曾略观其端。据‘冥府志’记述,天武神旧与妖皇交战数度,均是惨败收场,藏身噬魂大洋建立地府,就是为了备战灭魔。”

桃夭夭接口道:“天武神想出灭掉人性的法子,以为能反败为胜。”粱鸿道:“正是如此,妖皇又名心魔,其最强魔法称作‘圆真心术’,专能攻破人性弱点,若不灭除人性无法抵抗。但天武神是昆仑正派仙灵,不会到人间灭情灭性,征用活人,打造鬼军就成唯一可行的方案了。”

桃夭夭闻语渐有省悟,嘟囔道:“心魔妖皇的圆真心术,衡虚仙丈说法力越强,越敌不过妖皇,大概跟那圆真心术有关……嗯,你对仙魔掌故很是熟悉。”猛记起一节,从兜里拿出那枝短兵器,道:“你既博闻强识,帮我瞧瞧这个,可认得是何物事?”

粱鸿目光凝滞,象被那东西沾住,忽然道:“炽厉魅!”孟光颤声低呼,急躲到丈夫背后。桃夭夭道:“炽厉魅是谁,把你们吓的这样。”粱鸿道:“此物名神诛,普天下第一杀器,死神炽厉魅的专用法宝。”桃夭夭道:“慢点慢点,什么神猪神牛,天下第一杀器。这玩意算第一,宇宙锋排第几。”

粱鸿脸上罩了层铅灰色,道:“仙师打破地府,我以为能重获自由,方知终是梦幻。”摇摇头,萧然长叹道:“夫妻乍逢将离,还不如不要见面。”孟光含悲带怯,眼里泛起泪影。桃夭夭皱眉道:“真教人急死,你们到底在怕什么?”粱鸿道:“仙师可知谁召唤了炽厉魅?”桃夭夭道:“是那灭情鬼王,我听他呼喊炽厉魅的名字。”粱鸿又道:“鬼王尚有何语?”桃夭夭沉吟道:“他只叫‘请炽厉魅杀死桃夭夭,地府有难,非我本人召唤神驾。”粱鸿道:“然后怎样?”桃夭夭道:“然后……他就四分五裂了。”

粱鸿道:“炽厉魅是地府死神,与召唤者订立以死换死的契约。他摧毁鬼王魂体,好比收取了‘定金’,从此视仙师为践约目标,虽天远地深也当追杀而至。”

第十九回 隳突冥府战神英2

()()() 桃夭夭冷笑道:“炽厉魅追杀我?他杀的了么?”粱鸿道:“鬼王多半被逼急了,电子书()全文字免费阅读!网站..。.g3z.炽厉魅不受任何人驱使,谁要让他杀害人命,自己就得先失去灵魂。”向桃夭夭叉手行礼道:“仙师穿游阴冥,法力自是高强。小生本想求庇鹏翼,得沐天日。然则仙师陷危,地府深暗难出,愚夫妻自知了断,请仙师快快远逃他方吧。”

桃夭夭道:“逃?那怪人跟我斗法几回合,逃的连兵器都扔了,我正想等他找上门送死。”把神诛抛了两抛。粱鸿道:“斗法仙师占上风,可有防不胜防之感?”一听这话,桃夭夭忽而打个寒战,想起那可怕的刺痛,心底深处只想远远避开。粱鸿道:“炽厉魅最擅长寻找目标弱处,伏忍,潜袭,寻隙刺袭层出不穷,奇术之厉震慑仙魔诸界,被他盯上的目标从来活不过十日。”抬手遥指雾中,鬼兵去往的高阔殿宇,说道:“那宫殿即是武运堂,实跟仙师说了吧,空有其堂而无其主,天武神早已殒命。”

桃夭夭疑道:“怎么讲?天武神死了?”念头一转,动容道:“是炽厉魅杀的!”

粱鸿道:“很久以前,曾有仙客以自身性命作价,要买天武神一死。炽厉魅接受价钱,仅用八天就杀掉了天武神。仙师的神通纵与天武神比肩,大约不过延限少许时日。”桃夭夭诧异道:“不是说天武神巡察阴司吗?死都死了如何巡察?”

粱鸿道:“天武神被杀掉的是肉身,元神由昆仑仙人收走,迄今未被炽厉魅寻到。据此可知,藏起魂魄远遁他方,幸存尚有微茫的机会。”正说时,武运堂号音大作,阴雾分散飞卷。方才行进的军队不见了,恍如风暴将至,空旷的地域势压陡增。()

孟光颤声轻呼:“八次了,吹八次了……”粱鸿搂住妻子肩膀,道:“第八次吹号完毕,八部神王即将清剿外来的敌人。统军主将是昆仑武玄英,多年来她总管地府,用天武神的名义发布命令。所谓天武神巡视灭情狱,指的便是那位神仙。”搀携孟光飘走,朝桃夭夭喊道:“地府的秘闻我已吐露,当受灭魂之刑。但夫妻同命再无遗恨。仙师,仙师,你自己珍重了。”

桃夭夭立在云雾中,脑中思绪如野马奔腾,炽厉魅,天武神,武玄英等名号频频闪过,渐化为凌压众生的雷暴。他愣了半晌,忽地发笑自语:“昆仑派设阴司灭人性,行事好生霸道,我还真想跟他们斗一斗。”

话音方落,天上叱声忽起:“如尔所愿!”一道紫光当顶劈至。桃夭夭也不抬头,举起右臂迎抵,天王盾挡住来势。但觉天摇地动,耳朵眼里发痒,冲击异常猛烈,更有无数妖力遍袭身廓,仿佛百万妖魂围攻,虽为神木甲阻隔,桃夭夭却大感骇异,只觉那攻击中包含霹雳锤,推山锥,含沙射影……凡是他杀妖获取的妖术,倏然齐出反噬,如同养熟的猛兽扑咬主人,效能都达顶级。桃夭夭“咦”了声,飘身移开数丈,凝目看向来袭的方位。

只见霞霓交辉,云端里立着一位女神,头戴金冠身穿狻猊甲,容色娇丽,手横紫电方天戟,后背散发莹莹光环。左侧护法仙银甲玉盔,怀抱八棱降魔杵,说道:“是混元神体。”女神点颐道:“峨嵋派又来滋衅。”右边站的是女护法,手托青澜剑,身穿七彩战袍,向桃夭夭呼喝道:“小子何人,胆敢冲闯地府!”

桃夭夭方待答言,忽听孟光凄声号哭,举目一观,黑色云团漫天滚卷,中间漏了百里空隙,上下前后的出路俱已封死。()(db.)云内隐传金戈铁马之音,俨是大军重重包围而来。粱鸿夫妻悲惶欲绝,搂成一团,浮萍般飘来荡去。那女护法呼叱:“狂妄的小子,天武神当前,怎敢不理不睬!”

桃夭夭移目看着她,道:“谁是天武神?是你,还是她?”下巴朝女神扬了扬。银甲护法道:“我把你个狂妄无知的混蛋……”女神摇手止住,道:“我是武玄英,昆仑天武宿首座。”桃夭夭道:“哦,天武宿的首座不是天武神吗?没想到是位娇滴滴的大娘子。”武玄英道:“前任天武神已离地府,由我暂居其位。”桃夭夭点了点头,道:“这里既是你说了算,那就赶快下令放了他们。”拇指往后一挑,指示梁孟夫妻的所在。

武玄英未置允否,问道:“地府之外是刹梦奇域,进出之途有二,穿过云笈所造忘神窟,或经画仙化真笔接引,两种途径皆为昆仑派控制,你从哪里进到此间?”女护法接言:“定是玉银童的同伙,走忘神窟偷越入境!”

桃夭夭不答,取出化真笔晃了晃,又插回腰里。女护法讶然道:“画仙的法宝!果然画仙引入的。”银甲护法道:“此笔画仙从不离身,怎会在他手里。想是使诈斗败画仙,抢了她的法宝,强逼她带路。”桃夭夭道:“论使诈我比不上画仙,论法力画仙比不上我,论嚣张谁都比不上你二位,若论强横……”抱起双肘,面向武玄英道:“听人说‘要问忘神窟,先胜天武神’,我正追查忘神窟的详秘。你既顶了天武神的名,最好乖乖服输,免遭无妄之灾。”

女护法大怒,斥道:“放肆!”银甲护法切齿道:“强未必强,横是够横了。”

武玄英一摆手,止住两部下,说道:“画仙败于你手,好极了,从今以后,昆仑峨嵋两派弃和为战,当是由你率先动武。”掌中方天戟缓抬,沉声道:“天武宿只论武力,要我服从于你,须得胜过这支龙魂紫辰戟。”旋身摆开架势,虹霞绕臂,英武气冲腾天霄。两护法闪开肃立,黑云也止住势头,便在万象凝停的那一瞬,武玄英驰云扬膊,紫色电光划出长弧,长戟尖锋直指桃夭夭的胸口。

桃夭夭静守原位,潜运蛙妖“观象捕影术”,意欲分析首次遭袭时遇到的异状。因青蛙捉虫全凭目力,无论虫子飞多快,蛙眼里看来都缓慢数倍。炼成妖术观测敌势,能将敌人的战法分解至细微。其时戟尖渐刺渐近,并不见得多强猛,待到离身三尺处,戟刃陡扬,映着天光闪亮,奇异的情景发生了。

忽然远近四围亮起光团,仿佛竖起几万面镜子,每面“镜子”里都有桃夭夭的身影。随着戟尖扬高,人影运功作势。那长戟就象是发令的军旗,霍地折向挺击,众多人影齐齐发功,亮团瞬时消无,万种妖术绕身猛击,一如起先受袭之况。桃夭夭大奇“她能调出我的法术,转而用来攻击我!”言念未几,紫辰戟已刺中他前胸的膻中穴。

凭借神木甲的防御,万千妖术莫能伤身,昆仑神戟自然也攻不破。但桃夭夭万没料到,自己中戟后身姿竟纹丝不动,就算木棍捅过来都没这么轻微,不禁笑道:“你该多吃点饭长力气……”笑容僵住,只感从心口凝成硬块,手脚躯干都动不了了。他惊出冷汗,运起移山挪海之力,仍没法将脚尖移动毫厘。胸前“滋滋”作响,紫辰戟闪烁白芒,与之相应膻中穴也有异物发光,亮光穿透衣襟,那异物来自丹田,并非外力强加,桃夭夭猛省道:“定阳针!”

用定阳针稳定身形,对身体毫发无损,神木甲并不防备。但玄门道法怎会效用逆转,反将拥有者牢牢困束?桃夭夭四肢象戴了万钧枷锁,震骇之余想使分身法,金蝉脱壳,化影成虚等妖术脱困,忽又警戒道“不行!这些法术须将元神分裂,昆仑派极擅驭使神魂,一不小心,与琴仙斗法的险状又将重现。”

武玄英道:“的确是定阳针,峨嵋玉银童盗法昆仑炼成,今日遇见真主了。”松开手后撤,那紫辰戟横悬在对手身前。桃夭夭暗忖“听她意思,定阳针是玉银童从昆仑派盗学的。”只见武玄英旋臂转踵,叱道:“起!”一块块金砖飞来堆砌,筑起丹炉的形状,把桃夭夭装在里面。

女护法笑道:“贲阳炼神炉!好啊,用贲阳炉加文武火炼化他!”青澜剑扬舞,青气汇向炉底。银甲护法道:“只可惜武神的紫辰神戟了,贲阳炉催仙灭神,紫辰戟也当遭毁。”女护法道:“神戟牵引定阳针,取走就定不住他。”武玄英道:“击败混元神体,何惜区区一物,点文武火!”银甲护法领命而行,手举降魔杵虚劈,白色烟气喷涌,接触青气腾起火苗,绕着贲阳丹炉猛烧。女护法笑道:“凭他混元神体如何坚固,炼上千万年且看破不破!”

桃夭夭雄心陡生,暗道“凭你几个毛神就想炼老子,给你瞧点儿好的!”正欲奋扬神威,隐约听见粱鸿喊道:“娘子,你我同灭化尘,实为万幸。”孟光凄笑道:“阴阳路两般苦,莫如**成泥土。”桃夭夭大惊“他们要灭魂自绝!”顾不得危患,想用分身法相救,猛然“哎呀”失声,阴狠的刺痛突入腑间,遍身寒毛战抖,心下骇呼“炽厉魅来了!”

只听女护法道:“炽厉魅!天武神所擒之敌,你焉敢插手!”

第十九回 隳突冥府战神英3

雾气里现出炽厉魅的影子,半趴半蹲势若灵猫,冷冷的道:“正要问你们,昆仑派何故抢我生意?”银甲护法道:“好大的口气,你号称终命死神,同我们女武神斗法三千年未胜,有什么资格再来缠问?”

炽厉魅道:“斗法非是死亡契约,我不出杀手,否则武玄英早已丧命。”两护法呵斥:“大胆!”武玄英唤他俩道号:“尚雯珠,玉霄子,切勿妄动!”

桃夭夭耳听他们言来语去,体中如万刃刮剔,痛苦一波接一波,似要将身子炸裂。抻臂蹬腿满地打滚,恨不得就此死掉,想运气自绝经脉,可真气散入血脉乱钻,竟而凝聚不起来。

炽厉魅道:“此人是峨嵋派的桃夭夭,已在我这里注了死名,我要亲手杀了他。”武玄英道:“你能攻破混元神体么?”炽厉魅道:“我自有法,不用你管。”

桃夭夭强忍万般痛楚,叫唤道:“天武神,炽厉魅,要杀要剐随便你们。只求,只求饶过粱鸿夫妇。我去掉神木甲,快来杀我,拿我的命……换他们的命……”竭力将神木甲往外撑,金色字符飘身飞开,料想对方可寻破绽攻入。然而神木甲贴身程度降低,痛感竟也相应微减。桃夭夭暗奇“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疼痛和神木甲有关?”恶感稍有松缓,运灵念侦测粱鸿夫妻的动静。武玄英道:“看不出,这人倒有舍生救弱的勇武。”女护法尚雯珠道:“可惜救错了对象,鬼性变态,焉得怜之。”银甲护法玉霄子道:“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粱鸿的判官笔实为一把夺魂尖刀,平常刻字木牍,记录鬼籍,兼具碎魂灭鬼的功效。当时割裂妻子灵魄,切碎自己魂体,一刀一刀凄而绝之,夫妻俩的形影零落飞洒,如雪花般飘入泥尘。桃夭夭大喊:“他们要灭魂,快救他们!”武玄英道:“人性多恶,鬼性更极端,伤人伤己不计恶果,这是情毒入心所致。”桃夭夭暗骂“放你姥姥的臭狗屁!”气的三尸神暴跳,七窍里似要冒烟,大叫:“宇宙锋!”

一语喊罢,轰响彻地,贲阳炉迸裂,金砖四散纷飞。宇宙锋放出万丈金辉,离桃夭夭头顶三丈旋转。武玄英喝道:“快退后!”举手召回紫辰戟。那宇宙锋的长芒划出圆弧,圈内飞沙走石,文武火登熄,圈外炽厉魅急遁,黑云退卷,雄霸的剑势莫可抵挡。

尚雯珠惊呼:“是魔剑!”玉霄子忙将符纸贴上杵头,召唤:“迦楼罗出阵!敕令!”从黑云里面飞出一颗青翠琉璃心,迎着宇宙锋放光,一刹时巨翼垂天,八部神王中的神鸟迦楼罗引吭出战。此鸟是西天众灵之首,每以神龙为食,炼就不死之躯,法力之大甚至可与梵天相比。其时云头落下,缩小体形变作夺力神钩,要来勾取宇宙锋的灵力。恰逢炽厉魅退却,桃夭夭体痛大减,一声喝握剑猛砍,只见鸟羽鸟血乱舞,迦楼罗长声惨啼,竟被宇宙锋斩断了鸟颈,硕大鸟首坠落泥尘,单剩那颗琉璃心飘返云中。若这时趁势追击,当可灭掉迦楼罗的不死之身。但桃夭夭心系梁孟夫妻,张着眼四下里搜视。

四方萧然,寒风幽咽,梁孟夫妻的鬼魂已灭尽,深情而凄苦的言语犹在耳边回响。桃夭夭满眼血丝,一把无明火越烧越旺。武玄英感察他的悲愤,说道:“鬼性源于人性,扭曲更甚百倍,似此因情自戕的惨苦,正是自作自受。”两护法为神鸟断首震惊,闻言方始回神,一齐鼓掌称善。玉霄子叹道:“深义妙通,惟我昆仑。”尚雯珠道:“武神微言法语,何必说与愚顽之人?”武玄英道:“此人特异非常,我待好言劝其归正。”

桃夭夭鼻子里呼哧,瞳仁里似要冒出火星,盯着武玄英道:“明明是受你们欺压威逼,两夫妻才绝望自尽,临到头你们竟然,竟然还说风凉话!”武玄英道:“少年,看你气概刚强,法力来的不易,如此恶斗损折可惜。莫若归入我昆仑仙宗,修习正法以成正果,如何?”颇有惜才之意,以武神斗法必胜的风格,这般谦下委和,实属破天荒头一遭。两护法大赞:“神恩万载罕逢,还不快快跪谢!”

桃夭夭眼红如血,大叫:“跪你妈个谢!”高举宇宙锋迎面劈击,武玄英长戟疾点,戟尖正对桃夭夭膻中穴,定阳针立生效应,又将周身关节定住,**的直似铁铸。桃夭夭奋神猛挣,颈后挣出两个头颅,肋下伸出四条臂膀,此为妖兽穷奇“合尘化体术”,能聚尘埃化作三头六臂。与分身法不同,这头臂俱是实物,与主体不通气血,因此不受定阳针的制约。桃夭夭抢在定身前行毕妖法,两首脱落,四臂离体,举宇宙锋继续攻敌。武玄英手腕一翻,紫辰戟闪光,远近各处也都亮起光团。

早先那一幕再次出现:每个光团均有桃夭夭影像,同样使出“合尘脱体术”,脱落的手臂合围而攻。桃夭夭心道“她果能调用我的法术。”一分神间,宇宙锋止势打旋,将攻来的怪臂斩碎,影像光团消失了,烟尘四处飞扬。玉霄子笑道:“小子愚笨,武神‘万象返照’之下,你放妖术只会攻到自己。”桃夭夭心里却大感振奋,发现那些影像施术虽和自己相同,却并未放出剑光,暗叫“她能调动妖术,调不动宇宙锋!刚才照直劈过去,她就死定了!”寻到胜机,正想驱剑再攻,尖冷刺痛袭来,咬牙道:“炽厉魅!”

身后炽厉魅悄然潜近,痛感如疽附骨。桃夭夭记起上次减痛的情形,运力撑开神木甲,金色符文飘向身外。炽厉魅见缝插针,探手近身,从他衣兜里取回神诛,反腕挥斩,刀刃滑过头部,斩断了桃夭夭一根头发。

一根头发断落,惊险堪比枭首。神木甲护体万害不侵,若有毫发之损,防御力等同全失。但防身圣器如果能从外部被击穿,炽厉魅的法力就强的没道理了。桃夭夭一念尚明,急忙收紧神木甲,金色符文贴回体肤。炽厉魅第二击,第三击……神诛穿梭如电,次次正中太阳穴,只刺的锐音连珠,头皮屑都没掉半星,神木甲果又生效。

桃夭夭暗忖“神木甲没被攻破,是我自己松开防线,他才有机可乘。”然而神木甲刚一贴身,疼痛立时变剧。好象穿上一件嵌满钢针的内衣,收的越紧痛的越凶,骨腔血管都似撕裂,桃夭夭身子弯成弓形,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淌下。炽厉魅趴伏在侧,等待他忍熬不住,再度放松神木甲的防护。

武玄英叹道:“蓬莱派‘锻魂’之酷烈,实非生灵可承受。”运法重筑贲阳炼神炉,朗声道:“且让昆仑正法来炼化他!”金砖飞叠成圈,将炽厉魅也围在里面。尚雯珠道:“喂,炽厉魅,你想给他陪葬么?”剑尖放出青气,玉霄子的降魔杵喷起白烟,烟气混合热风交激,文武火重燃,围绕炉熊熊烧灼。炽厉魅倒退出圈子,冷硬的道:“此人定要死在我的手里。”玉霄子道:“那就要看各人的本事了。”

桃夭夭牙齿咬的“嘎崩”响,哼道:“枉你们仙家正道,明着不,不行,就放暗箭,以多斗寡……好不要脸!”玉霄子道:“什么以多斗寡,胡说八道!”尚雯珠道:“你是败给昆仑武神的,临死前可要记好了。”桃夭夭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炽厉魅…..炽呢……你们联手……”尚雯珠道:“联什么手?他杀他的人,我斗我的法,互不相干。”桃夭夭嘶声大笑,恍若陷入绳套的怒雕。玉霄子道:“死到临头还笑,简直顽石……”话犹未绝,炽厉魅一声尖啸,败叶般飘入云雾。贲阳炉崩裂飞散,狂暴的气浪呼啸着冲向四方。

桃夭夭目眦欲裂,狂呼:“宇宙锋!”金黄剑光腾空卷荡。武玄英忙叫:“快退!”已然迟了,宇宙锋一横斩断紫辰戟,余势纵贯千里,将玉霄子劈作两半,一颗内丹碎成晶粉。尚雯珠惊呼:“玉霄子!”剑光扫来,紫霞缠绕腰间,拉她撤离险处,却是武玄英设法相救。桃夭夭道:“往哪逃!”两手空握虚击,如玉霄子挥动降魔杵的姿势,手里虽无法器,仍有白烟喷射——魔剑杀掉玉霄子,桃夭夭已夺得他的道法。白烟名唤“焚心真昧”,与尚雯珠的“焚形玄罡”合成文武火,可焚化神魔妖仙诸灵。此时效能达到顶级,单独施用也冒发白焰,只看一条焦土延长,朝昆仑两仙笔直伸去。

武玄英弓步提臂,手起处紫电绕匝,紫辰戟又在掌心凝成,喝声:“疾!”长戟旋开光屏,将白焰反向压回,卷石裹砂直扑桃夭夭。尚雯珠运使“焚形玄罡”,文武火狂烧如前,焰云里一点亮光疾掣,紫辰戟照心窝刺到。桃夭夭感觉定阳针随戟尖活动,立即呼唤:“宇宙锋!”金芒破空飞回,紫辰戟难挡其锐,武玄英收兵刃飞升云端,率八部神王掩杀下来。只闻风号雷震若摇天阙,沙飙石走似撼地轴,万里冥界齐迸灭神之怒。

第十九回 隳突冥府战神英4

忽然间,桃夭夭耸身一颤,那痛楚再度剧烈,一股暗劲突入,炽厉魅的神诛直刺腰肋。桃夭夭早有预备,尽量敞开神木甲,就让利刃扎进自己的身体。

炽厉魅万没料到一击能中,刃尖并未刺向致命要穴,正诧异对方怎不设防。桃夭夭深吸口气,使天王盾瞬间化解伤势,提起右掌向下猛拍,一巴掌拍碎炽厉魅半边后脑,面罩破裂撒开,露出的脸孔满布伤疤,重重叠叠好似阡陌纵横。

炽厉魅头颅虽破,内丹尚好,打个滚儿蹲地运功,天灵盖打开,红珠升起,周身肌肉“咯咯咯”挪位,臀部血肉移至颈腔,逐步重塑出头部的形样。桃夭夭正欲击碎那颗内丹,紫辰戟飞近闪亮,四周光团万叠,映出桃夭夭的人影,如前番相似,人影一齐发功挥掌,刚击退炽厉魅的浑重掌力,忽向桃夭夭本身狂轰而至。

桃夭夭前伤刚愈,又遭重击,为预防炽厉魅所发刺痛,本已将神木甲撑到极限,这一下几同自弃长城,被掌风震了个昏天黑地。喉咙里发甜要呕血,急运天王盾化解内伤,双脚又挪不动了。紫辰戟飞刺胸间,定阳针随势生应,桃夭夭心下焦怒,绽舌高呼:“宇宙锋!”剑光穿空而来,从中将紫辰戟砍作数截。

以前每次放剑,桃夭夭都要聚神运气,虽是动欲在先,仍摆出各种招式,象剑仙门使剑气那样使用宇宙锋。此战一运真气就被制约,敌方神通奇高,凡妖力,剑术,道法均难与之相搏。定阳针反制,身陷贲阳炉,几度濒临绝境,最后均是召唤宇宙锋解危。于是桃夭夭一念独运,全凭一腔杀欲驱使宇宙锋。刹那间锐扫乾坤,挡者披靡。尚雯珠正指示迦楼罗重生,魔剑荡过鸟毛乱飘,又给杀的七零八碎。

尚雯珠道:“此人纵欲行杀,已有入魔迹象!”武玄英沉吟:“他的杀气凝结左胸,不知是何原故。”蓦地双眉微竖,决然道:“杀气引生魔气,此番我们赢定了。修罗是天魔死敌,且让他们作前锋。”掌中神戟复现,朝天一挥,指令阿修罗神王进攻。云影开翕先降火雨,八荒**硝烟弥腾。阿修罗王率族兵疾降,刀剑撒播火网,将地面罩个严实。

桃夭夭拔地而起,持宇宙锋狂舞,火网火雨登时反烧。旋即凌空飞步,一鹤冲天,就看他金色符文飘身若离,面目布满暴戾杀气,追杀毛人时的快感又充满了胸臆。此时神木甲脱离肌肤,真气深藏丹田,道术法宝都不用了,惟剩掌中魔剑左劈右扫。使到酣处人剑难分,说不清是人在使剑,还是宇宙锋带着桃夭夭大行杀戮。

阿修罗本是西方古神族,因人道强盛,古神衰落,随地气遁入海底虚空,终为昆仑仙宗收为部属。经千万年养精蓄锐,战力犹胜昔日。早年天竺神魔大战之时,有天魔持宇宙锋冲阵,斩杀了八万四千阿修罗。此刻重睹杀器,旧仇复燃,众阿修罗各挺雷电神刃,前赴后继的向剑光冲锋。桃夭夭四面奔突,直杀的血光冲霄荡宇,上方噬魂大洋也当沸腾,忽地斩掉修罗王首级,仰天呵呵呵大笑三声,笑声里充满凶悍邪恶之意。

尚雯珠见状惶急道:“修罗恐非敌手!”武玄英道:“再攻!”扬戟调拨众神。桃夭夭怎容她安处局外,一团剑光滚过,武玄英盔甲散裂,碎片似雪花般纷洒。那件狻猊甲是昆仑至宝,竟扛住了宇宙锋雷霆一击,甲体虽被击毁,仍可护住本主无伤。武玄英秀挺的身姿显露出来,只见锁子软甲贴附柔躯,式样玲珑美观,自颈项,肩膀,腰身,到脚跟,处处挂满匕首,短钩,飞镖,套索等各式小巧兵器,整个身子活象精雕细琢的武器库,举手投足即可取用作战。

逢当魔剑掠至,武玄英一抬腿,膝旁仙索飞起圈扯,竟将宇宙锋扯的略偏。同时旋腰侧肩,施发背后的北斗神针,亿点寒光齐射,状似星河涌波,每根神针均带伤灵损神的法力。桃夭夭抖剑割断仙索,大开门户,任由神针刺中正面,遂将神木甲回缩抵防,天王盾化害为用,神针尽归己收,正要混同九阴地泉反射对手。忽然间痛彻心腑,却是炽厉魅疗伤停当,从后方攻到。神木甲贴身紧密,那刺痛愈加惊魂动魄,桃夭夭暴吼转身,携宇宙锋冲向炽厉魅。

此刻他的心境全被怒意占据,仅知一用道法即落下风,惟有靠宇宙锋杀敌,当下放弃其他战术,只管仗剑贴地横扫。炽厉魅重伤初愈,未敢稍掠其锋,一晃身遁向远方。他这遁形术另具神异,不逊峨嵋遁甲门法术,使将开来鸿飞冥冥,端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桃夭夭也不追赶,甩开手见物便毁,遇神即杀,纵腾往复好似恶浪滚尘。直杀的阿修罗族兵七零八落,接应的罗伽族兵落荒溃败。尚雯珠骇惧的惊叫声中,武玄英喝令道:“引他到封魔殿!乾闼婆,紧那罗,出阵诱敌!”举长戟一摆,随即遁身飞向武运堂。

幽暗的天空忽而飘传仙乐,奇香,交相缠mian令人心醉,八部神王里的乾闼婆,紧那罗从旁掩近。这两族形同轻烟,容颜身姿妙曼迷人,那乐音香气更具惑心之效,常使见闻者神魂颠倒。桃夭夭有神木甲罩体,媚惑引诱全无感应,催动魔剑左右冲杀,两族又被赶杀溃散。烟雾状的形体移动极快,倏地钻进武运堂内,桃夭夭持剑紧追,无意间凑成了武玄英预谋的局面。

刚踏入武运堂内部,夜叉神王迎头攻来。夜叉族上古时曾遭罗刹族侵害,只剩八大主神存世,一曰宝贤,二枳迦,三散支,四沙多,五波摩,六毗洒迦。七阿吒,八名遮罗,合称“夜叉八大将”。当时各扬法器,齐呼神咒,雷波火浪劈头盖面。桃夭夭全不管对手是谁,摆曳剑芒只顾杀,先斩沙多,波摩二神,跟着挺剑刺穿遮罗的神体。遮罗体肤下庇护着万千小儿的灵魂,中剑后神体崩溃,小儿魂啼哭流散,“哇哇”声传入耳中,桃夭夭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原来夜叉族性喜护生,天竺古人称其“善护诚士”。尤其遮罗收留早夭的小鬼,藏入肌间供其血食,善行美名流传久远,今被诛杀实是冤枉。另外灭亡的两神也没作过恶,神体分解飘起祥云,足见性行青白。桃夭夭心感一丝迷惘“我这么大杀特杀,和杀魔武藏丸有甚分别?”剩余的夜叉将痛惜同伴惨亡,雷火放的倍加猛烈。桃夭夭站着出神,仍由敌人猛攻,有神木甲防护,半根寒毛也没烧卷。

殿堂深处忽传响对话声,尚雯珠道:“夜叉八将伤他不了,神木甲当真坚固。”武玄英道:“若能废解此甲效能,昆仑则胜过天山。”尚雯珠道:“此人杀欲如沸,却入魔不深,必是神木甲的作用。神木宫主亲传之宝,想要废掉怕是不易。”武玄英道:“那就让他入魔深些!”紫辰戟伸长,戟枝间龙吟清悠,两条龙魂飞扑至前。

桃夭夭火气陡炽“好啊,你们是想引我入魔!九尾龟撩挑唆我变杀魔,她是妖怪倒不说了,昆仑仙宗也用这损招,算哪门子的正派!”纯阳真气贯注双膀,握剑划出个圆弧,意图挡回敌势。他悟出单凭yu望使剑存有大患,因此仍象以往先运真气。怎料武玄英法力极强,龙魂紫辰戟名下无虚。剑弧只挡开夜叉诸将,龙魂穿过弧心,挥爪扑击,只击的气血翻腾欲呕,威力不亚于唐连璧的雷炎流。桃夭夭惊怒之下提剑上撩,宇宙锋立斩龙首,两道魂气退散,苍凉啸声渐低,俨是无辜者垂死的哀鸣。武玄英长戟寸寸碎裂,随同龙魂飘没消尽。

戟中所藏的龙魂性本良善,生时多积功德,死后经昆仑仙法炼净,已近乎空明纯透,方才那一扑循魔气而发,非是要扑杀人命。桃夭夭剑下连屠善种,有别于天王山剿除邪魔,此等杀行自污心性,剑气开始变的浑浊,金黄剑锋漾开丝丝阴霾,一如当初武藏丸的气色。

尚雯珠说道:“魔气加深了,可惜龙魂毁破,神戟再难修复。”武玄英道:“若能得胜,在所不惜。”那神戟依龙魂炼就,魂破则戟毁,无法再行复原。武玄英从腰间拔出短刀,划空泛起瑞光,道:“魔气转浓,表明神木甲势弱。天山蓬莱合炼的禁魔法宝,究是难尽人意。”

刀尖一转,瑞光透出凌势,武玄英喝道:“消灭魔祟,还要看我昆仑!”刀势如长虹,点刺桃夭夭眉心。桃夭夭估计若用剑格挡,不知又会斩杀什么善神,但心里禁不住愤怒,忽而意识到“只要干掉武玄英,困局迎刃而解!”索性不理刀光,奋举魔剑朝武玄英劈去。昆仑两仙腾身闪避,虚烟般飘进右方的偏殿。然而魔剑之灵异实是不可思议,如影随形的追到。武玄英隐入殿中横放的一道石屏,宇宙锋顺势劈石成粉。武玄英显出原身,踉跄后退,侧头“哇”的喷出鲜血。尚雯珠惊叫:“武神!”武玄英道:“不碍事,幽冥通道已经被劈开,且看魔头如何受逐!”

桃夭夭暗疑“她故意引我劈那石板!”忽感身法凝迟,歪歪斜斜走向殿中,两只脚竟不听使唤了。

第十九回 隳突冥府战神英5

尚雯珠搀住武玄英,恨恨的道:“逐魔殿的幽冥通道多年没炼成,今日却为魔头开启,真正是自作孽不可活。”破碎的石屏下面波光晃动,“赫赫”涛声激荡,显有河水自地底奔流。水面弥散青幽雾气,触及桃夭夭即行收卷,拽着他向那走,仿佛强劲的磁铁吸附铁砂。桃夭夭扭身蹬腿,挥剑扇掌,百般解数用尽,竟然抵不住那种吸力,内心焦惶如焚,蓦然惊觉“那是幽冥江!我一剑劈破石屏,竟然劈开了幽冥江!”

武玄英道:“峨嵋祖师为了降伏妖魔,曾开辟出一条幽冥通道。这姓桃的法力不下其先祖,辟成幽冥道自该由他完成。”尚雯珠赞道:“既战胜强敌,又辟成逐魔的机关,数件大功一举而得,武神的战略好周详。”武玄英道:“临战万变,此乃天武宿必修之功。”

桃夭夭方知大难临头,宇宙锋威震八方,杀毁之力无可匹敌,染了邪魔气却抵不住幽冥江的吸引。武藏丸当年仗剑横行无阻,落入江中也无法自拔,而今旧事重演,桃夭夭只惊的心跳若狂,情急反生智勇,强定心神默念清风剑诀,神木甲符文流转心田,逐渐杀机消淡,慌绪归宁,扶着双膝坐下来运功。玄门最初级的打坐炼气法起了效果,顷刻眼观鼻,鼻观心,浑然忘却身外的变故。

武玄英点头道:“这少年确实不凡。”尚雯珠道:“用这法子就想逃脱大劫,未免太天真了。”捻手扬臂,“哗啷啷”锁链摇响,问道:“我们以魔制魔?”看武玄英首肯,尚雯珠念诵法咒,一提右膀,两条细长银链收入袖底。八部神王中的罗刹,摩罗迦飘行入殿。这两族皆是远古的恶魔类,因追击阿修罗而潜入地府,被昆仑仙人的“驭魔仙链”约束,要往东就往东,要往西则往西。此刻仙链松解,两魔族陡获自由,邪魔气张扬开来,却又为幽冥江吸缚,魔体翻倒,吹沙似的滚向那方。

一刹间魔影挣扎,惨音刺耳,摩罗迦族是半人半蛇之身,千千万万缠附罗刹,一齐滚入幽冥江,谁都休想止住去势。群魔惊怖万状,长爪狂抓,只盼抓着一根救命稻草。途经桃夭夭身畔将他拉住,抵死不肯放脱。桃夭夭猝不及避,凝气站住脚跟,却似激流里凸现礁石,反招更多的攀附。无数魔族前拉后挤,桃夭夭快撑不住了,刚使定阳针扎桩,怎奈这法术受控于昆仑仙宗。武玄英一刀虚砍,定阳针移走,桃夭夭大叫一声,跌跌撞撞滚进魔群。

幽冥江雾气蒸腾,长度由三五尺变做三五丈,渐向“无源无浘”的规模发展。桃夭夭知道此回不比上次,上次身怀邪丹坠河,遇见宇宙锋犹可出水。这回是宇宙锋本体带了魔气,持剑者掉进河中形神永离,绝对再没出来的机会了。一尺尺接近水边,魔族惨叫渐至稀零,那吸力却越来越大。桃夭夭万般无奈,采用饮鸩止渴之措,拔宇宙锋插地,一直插至地心。仅止一滞,强霸的剑气愈受河水牵吸,移动趋势加快。他心下惨然,望空暗暗道歉“灵儿,对不起了,终是没能娶你。”

正当凄绝时刻,雾中有人问话:“逼人堕入魔道,岂是昆仑仙宗所为?”嗓音低沉而清健,象是中年男子所发。桃夭夭腿脚顿然沉稳,定阳针起效了,入河之势减缓,滑移的速度慢了数倍。极目张望声起处,雾气朦朦胧胧,一个人影松挺鹤立。武玄英道:“隔空拨转定阳针,你也炼成这等妙法。”那人道:“冒犯武师叔,尚望恕罪。”

桃夭夭心头一凉,暗道“来人是昆仑派的晚辈。”又听尚雯珠道:“师侄妨碍师叔,昆仑派没这规矩。”那人道:“仙客讲话,婢插言,昆仑仙宗有这规矩吗?”尚雯珠立时哑了,碰了个大钉子。武玄英道:“云笈,你来有何话讲?”

乍闻“云笈”两字,桃夭夭如聋开聪,暗叫“他是云笈道长!”

只听云笈道长道:“别无他说,只请师叔放了这少年。”武玄英道:“非我刻意囚束,他身带魔剑,化魔受禁是自找的。”云笈道长道:“宇宙锋非正非邪,本为中性。魔怪用之是魔剑,仙者用之是仙剑,强逼带剑者入魔,实在有违我昆仑派的宗旨。”眼看桃夭夭落河在即,他分说急切,顾不得师长尊次。尚雯珠气往上冲,抢着道:“你们天文宿和我们天武宿本来宗旨不同……”武玄英摆手制止,续道:“我若不放,你待何为?”云笈道长道:“救他脱难。”武玄英冷冷的道:“恐怕你能耐不够。”云笈道长答道:“启发性中慧,令他自解脱。”武玄英道:“哦,且看你如何启发他。”

云笈道长转对殿中,大袖扇开雾霭,朗声道:“那少年,你是峨嵋派弟子,须知昆仑,峨嵋法出同源,我下面念的每个字都要听真确,用心体悟领会,能否运用要看你的造化了。”桃夭夭道:“多,多谢道长。”

云笈道长合眸盘膝,左掌托天,右手指地,庄容道:“先示总诀,依法而行!”桃夭夭一见法相奇特,立知非比寻常,当即作成同样的手势,全神贯注仔细聆听。云笈道长调息均匀,启唇念诵:“

天气地归安祖窍,

日西月东玄关耀。

本源养成在方寸,

手脚连环合穴道。

阳谷太白传温热,

舌搭鹊桥通玉灶。

顶为太极两仪分,

圆融微尘万物造。

意守魂体承甘露,

仙津泛齿法舟到…….”

首句“天气地归安祖窍”入耳,桃夭夭顿如醍醐灌顶,仙法的疑迷豁然开明,心底惊呼“这是归藏易的炼气歌诀!”早前所见归藏易只有卦图,虽知是仙家修炼正道,苦无口诀导引,搞不清具体从何入手。今闻言指确凿,舌,顶,手脚,穴道等线路明晰,真气修炼有法可循。再思起手势承天指地,代表归藏易“主修坤道”的总纲,又想“天气地归”之语,正合“天气归”卦象,“日西月东”指太阳落下山顶,万物依赖地气生衍变迁。“安祖窍,在方寸”回答了真气归于何处,“顶为太极,圆融造物”正应了“归定位,归育造”之卦象,后边“意守魂体,津泛法舟”道明了“归生魂,归动舟”的方法。前后应合,一脉相承,好似渠成水通,又如云开见日,桃夭夭自投师玄门以来,到此首尝修道悟真之妙,怎不喜的倾而倒之,心花怒放。

他那厢欢喜倾倒,云笈道长这边念诀不停。尚雯珠几度发怒,叱责他擅自泄漏本派仙诀,均被武玄英止住。片刻间念出四五十句,武玄英微微点头道:“想传他昆仑谷神正气法,收化异种真气,借此摆脱魔障。”尚雯珠冷笑道:“临时抱佛脚,本派真法艰深无比,这么会儿他学得会么?”话刚出口,瞪起了眼珠,却看桃夭夭挽起袖子,脱掉鞋子,左右手交叉,左右脚翻起,阳谷穴分别贴住太白穴,振齿含唾有声,不由万分诧异道:“灵源玉鼎式,谷神正气法第二式,他怎么会摆?”武玄英道:“早说此人不凡。”桃夭夭参玄学法之际,身位还往水边慢慢挪动,相去七尺,五尺,三尺……摆成“灵源玉鼎式”片刻,真气自顶门灌下,定阳针渐渐随从己愿,一霎凝定,身形就此不动。

其实桃夭夭原有的道行极为浅薄,神木甲是由仙宗仙人炼制,妖法,剑术是宇宙锋辅成,阴阳内丹取自妖魔,定阳针传自乱尘大师,就连纯阳真气都是小雪分给他的。一身神通皆从外来,用时虽得心应手,毕竟根源不在本身。武玄英正是抓住这点屡占上风,桃夭夭放妖法,使道术,全都不从己愿,只能靠“随欲而动”的宇宙锋反抗,失控入魔便是无可避免的了。现由昆仑仙客亲口授道,据正法引气归窍,自身真正的法力迅猛增进,竟而起立走开几步,离幽冥江渐远,接着再打坐化气,定阳针忽凝忽撤,已达收放自如的进境。

云笈道长传诀相援,原本所求不多,指望昆仑峨嵋法理相似,深思法诀可令他忘掉杀意,减少些魔气。不曾想现场传法,现场修炼,一忽儿就融会贯通了。云笈道长又惊又喜,语声畅快如珠玑落盘:“

此气何曾有定形,

随时变化因心意。

气在体感即为汗,

气在眼感即为泪。

气在肾感即为精,

气在鼻感即为涕,

手抚太阳润一身,

气感自足入顶藏……”

桃夭夭手为扬之,足为蹈之,心为感之,真气绕身入顶,阴暗的魔气迅速褪淡。

尚雯珠只看的矫舌难下,喃喃道:“此人是修仙奇才!”武玄英道:“凭几句歌诀怎能修成昆仑仙法,他对本派大旨领悟甚深,必有高手传过易理。哼,但仅此一着,尚不足决定胜负!”腰后拿出面小令牌,扬舞生风,喝命:“天催神伐!”烈火寒冰乍疾,穿进大厅激腾绞缠,中间飞起神影无数,密集如蜂群出巢。当先的神王魁伟如山峰,六条长臂分握法螺,法旗,法杵,法琴,法炉,法斧,霸气浩壮,神光巍巍,乃是称雄西方神界的帝释天!

第十九回 隳突冥府战神英6

八部神王以帝释天为尊,古时统治天人诸界,后因人道兴起而转归地下。此族总摄其他七族神通,长年同妖魔交战,堪称魔道的死敌。桃夭夭的魔气还没化尽,自然成了攻击的目标。一霎时,帝释天王吹螺摇旗,挺杵挥斧,四种神通齐发,携众神狂攻而来。桃夭夭正当行功紧要时分,遇到外袭闭目不睬,冰火利刃加身,攻不破神木甲的防御。帝释天王命众神暂退,转而燃起香炉,弹响竖琴,运使乾闼婆,紧那罗的神技,隐去乱魂夺魄的杀伤力,单剩娱心陶意的情致,悠悠绕绕,伴随奇韵钻耳,妙香透鼻,桃夭夭心襟浮荡,一松气睁开了眼。

仙道修炼最忌打扰,即便定力绝高的老法师,坐关处也须保持清净。桃夭夭魔气甫减,道气新生,定力浅淡近无,忽而体味声香之妙,恰似初尝良药的病儿,怎能拒绝糖果甜美?当下面露微笑,停下功法嗅香听曲。天神的技艺当真玄奇,那香味音乐千变万化,非人间所能领略。两种妙感对身体并没害处,神木甲不起抵防,魔气也没有复发,只是不知不觉间身形前后摇晃。云笈道长眼见势危,放声疾呼:“坐稳听诀,收揽真气!”桃夭夭一惊,才知蓄藏的真气又跑了,奔流于奇经八脉之中,仓猝间如何收的转来?武玄英一声清叱,一刀横空虚劈,定阳针失效,桃夭夭滚倒滑向幽冥江。

帝释天王立即挥军进逼,神族化为狂风,要将前方的物事全数刮进江中。桃夭夭欲静坐而不能,拔出宇宙锋劈斩,神族纷纷解体。但剑锋刚开始杀敌,魔气又变浓了,幽冥江的吸力再度强劲。桃夭夭料想此番定无幸理,仰头赫赫狂笑,大喊道:“云笈道长,云笈道长,大恩难报了,往后若见着我媳妇龙百灵,请您别提我的死讯…….”云笈道长道:“你莫乱动,快些坐下!”桃夭夭一边狂杀,一边笑道:“我,我,我能坐下就好了,哈哈,我使剑,停不了。”云笈道长道:“好,你要使剑是吧,咱们马上炼剑法,你可听真了!”强定住神思,高声念出昆仑剑诀:“

剑非剑,

眼中看,

见识入心真元现。

运剑当从心眼起,

内观本心尘蕴断。

真元聚成眉间鼎,

**气脉降神剑,

一合在手中冲穴,

遥通心窍气莫散,

眼为精海混人我,

三阳分合随意换。

二合在额开神目,

天灵盖下剑气转。

………

世外修道多以“剑术”为上,是因仙道之中“剑,见”同义。看破事物虚象,揭示真妙根源,成仙得道则易如反掌,这称为玄道法理之“见”。法理上的“见”若对应实战,则特指破邪显真,灭敌存我的“仙剑”,所以剑诀起首是“剑非剑,眼中看”。云笈道长接着反复念出“心,眼,手,气”等字眼,强调根器合一,以气运剑等要旨,实际与峨嵋派的剑术大同小异。只是昆仑剑法纯依归藏易理而成,归气入藏,收邪为正之功无出其右。桃夭夭闻语暗生感应,脑海图影连翩,一幅幅都是归藏易卦象,无须深思细究,爻线吻合气脉的走向,一丝一毫清晰精确。假若换了别派剑术,就算手把手的教授,短期内未必有多大进步。但桃夭夭图文并收,形意兼得,依样画葫芦,炼起剑来无比轻松。就看他眼神内敛,心手谐应,宇宙锋运转行云流水,并不带丝毫凶霸邪气。帝释神族抵受不住,退潮般败走,神王不甘失势又无计可施,发出暴怒的吼叫。一瞬间,桃夭夭悟出以静克动的玄道正理,不再纵欲追杀,真气浑成一体,宇宙锋圈转成圆,浩正的剑意凛然不可侵犯。

这下子连武玄英都愣了,睁神目瞪视许久,疑惑道:“我刻在海岸的归藏卦图,一定被他看过记熟了……所以学的这样快,莫非真是天赐的机缘!”

云笈道长大喜过望,原是死马当活马医,把昆仑“藏杀盗”剑诀囫囵诵出,能否救人但凭天意。岂料桃夭夭如有神助,艰深剑术一气呵成,直追修道多年的昆仑高手。云笈道长兴之所乘,淌水似的往下背诵,藏杀盗剑诀诵完,跟着是“风气动,动长杀”等剑术,渐到“动止戒”之类的上乘剑法:“

气驭剑兮神归静,

神不外驰剑自运,

气入肾宫凝青锋。

聚阳在肝作本柄,

气海运丹随沉浮。

混合钝锐复忘一。

身外风波任他恶。

剑出元窍神无影,

透金贯玉不为难,

坐脱立亡犹存息。

……”

到这时候,桃夭夭已进入堕肢黜聪,离形去知的状态,目不视敌手不抬,剑气从后脑,胸膛,天灵盖,甚至毛孔中施放,心动气生,气运剑出,气收剑回,宇宙锋仍是随yu望运行,但“yu望”已由“真气”驾控,如此收纵灵活,张驰有度,将仙宗剑道发挥的淋漓尽致。冲到近前的神族死的死,伤的伤,进攻莫挡其锋,退败或可保全,于是丢盔卸甲夺路出殿,连帝释天神王都抱头鼠窜。桃夭夭跟上几步,并不为穷追杀绝,只是顺势而行,好象拦河的土堆崩散了,滔滔水流从高处向低处漫延。水,是仙道玄法的崇拟之物,水性即道性。“上善若水”的文句垂髫得闻,桃夭夭熟知其义,到此时才豁然悟解个中的真谛,宇宙锋上的杀气清空,浑重又灵便,使到妙处心神畅快,引颈清啸,直若凤鸣鹤唳。云笈道长满面欣喜,起身抚掌道:“好!”

喝采声未绝,一影飘若孤骛,武玄英亲自出手了。大殿轰响摇震,四面八方风骤雷疾,将桃夭夭团团卷裹。其中火龙飞绕,定住变作武玄英的形样,蹲踞半空,倏又化为剑影,夹杂风雷猛攻桃夭夭。云笈道长大惊失色,脱口而呼:“昊天龙庭剑!”挺身欲待援救,尚雯珠横剑挡住:“要和本门尊长动手,道长先过我这关!”云笈道长只得停步,搓手焦急道:“武神的剑法,他怎敌得过!”

那昊天龙庭剑是昆仑至高剑法,化自“动杀虐,金气杀”等归藏易象,又因肝为木,拟作青龙庭阙,青龙动则旺金火,肾水相辅激起撼天雷暴,故名“昊天龙庭剑”。这剑法全仗一腔肝火运施,表面躁乱暴狂,却暗合静极生动,驭邪匡正的上乘仙机,昆仑现有剑术以此为最,桃夭夭初窥仙道门径,焉能与之相匹?圆静浑厚的剑势凌乱了,闲庭信步变成醉汉跳舞。那风雷蕴带山倾海覆般的压迫,压着他不断向幽冥江接近。

桃夭夭全力抵抗,运用刚学会的仙诀,克制杀敌求胜之欲,单以真气调动剑气,如此一来宇宙锋威力大减,“嘭嘭轰轰”与龙庭剑交碰,只斗了个旗鼓相当。剑气激震之下,逐魔殿顶破墙塌,碎石断梁被飓风卷进幽冥江。此等剑术阳刚威猛,正是峨嵋风雷道法的前身。桃夭夭越想站稳,脚步越往水边偏斜,恰似木挺引雷击,草劲遭风揠,任何抗御都徒劳无用。

此情此景,实因武玄英的剑术太高,早已超离了以柔克刚的层次。不论桃夭夭真气是正是邪,剑术是高是低,尽都没法脱离其缚,至此大局已定,脚跟离江水仅止半尺。云笈道长知道救人无望,也只能默默的看着,几片尘土洒落眉额,灵机一动,叫道:“填平幽冥江,听我念法诀!”

据仙界传说,峨嵋祖师紫元宗开辟幽冥江圈禁妖魔,所使剑术就创自昆仑仙法。但武玄英长年辟江不成,云笈道长估量派中并无现成法术可用,于是念起最高深的法诀:“道归一气始生形,气形藏地水相济。壬水暗生于申位,申金顿分艮中明,传合诸界从此启。五行四象全藉土,土崩气散形神离……”

这几句契合“杀止动”卦爻,乃为归藏易结尾之象。地气敛而不泻,仍主宰万物生灭,已超乎仙道普遍的法理。昆仑派只存“杀止动”法诀流传,并无相关道法,假若紫元宗辟江之术源自昆仑,那么除“杀止动”外别无可选。云笈道长念诀如流,心里打鼓,寻思这次还能脱困,桃夭夭可真算是天降大命之人了。

然而桃夭夭刚听见“填平幽冥江”一语,仿佛暗夜行路陡见明灯,惶急的心绪瞬时平静了,半侧身放剑,横削水边的乱石堆。一剑削的石碎粉扬,扬手扇风将石粉送回江中。当初镇妖塔内剑破天王山,山体填复长河,种种情由桃夭夭记忆犹新。眼前的幽冥江既是劈开石屏产生,填平如初还当从石屏着手。云笈道长的呼喊,点亮了他求生之志,可是事与愿违,那条幽冥江万物都能吞没,偏不容纳石屏的粉尘,好象存在着某种天然的排斥力。桃夭夭左一下,右一下,拍扇数十回,只激的粉尘飘空乱舞。

第十九回 隳突冥府战神英7

云笈道长看明他的意图和困碍,心急如焚之下,灵光陡然迸现,大声道:“认准卦形方位再填,仔细听我念……道归一气始生形,气形藏地水相济。壬水暗生于申位,申金顿分艮中明……”将杀止动法诀从头念起,特意重读“壬水,申金”等词。桃夭夭恍然而醒,照着所示方位出剑,一剑剑准确无误,石粉登时旋结成块,井然有序的飘回河面。

紫元宗开辟幽冥江的方法,的确取源于仙宗法门——挖掘仙土垒成天王山,暗布法咒数道,排列方式依从昆仑“杀止动”仙法。待天王山破碎,法咒令仙土返归原位填实,这是为某天关闭幽冥通道留下的后手。此时情形相仿,石屏乃天外的异材,先以无上神力掘破,异世通道就打开了。后经剑刺卦位,激起归藏法效,石屏复归初态。一连串变化符合昆仑大道,武玄英纵有摘星换月之能,也没法插手阻止。江面越变越窄,桃夭夭心知胜机在握,任由武玄英风龙庭剑狂轰,唇变已泛起了微笑。

忽然笑容僵冷,一股剧痛穿透心脏,桃夭夭眉头皱紧,心道“炽厉魅又来了。”剑势微偏,未能刺准卦位,刚入水的石块立时飘散。云笈道长厉声道:“炽厉魅!你好生卑鄙!”

炽厉魅道:“这人的命我要定了!”先前为避开宇宙锋,他潜入隐蔽处静息,蓄足法力回转再战,恰逢桃夭夭收紧神木甲,正在防守武玄英的攻势。炽厉魅趁机施术,又令桃夭夭尝到那痛不欲生的滋味。云笈道长强抑义愤,劝诫道:“炽道友昔日援手,贫道足感高义,而今因何无端害人?况你是蓬莱锁灵部仙客,专一趁人之危,遑论仙家正道。”炽厉魅不理他,只紧紧盯住桃夭夭。云笈道长拔出宝剑,就要上前放对。尚雯珠忽道:“慢着,你斗得过炽厉魅么?”

云笈道长道:“斗不过又怎地?”尚雯珠道:“斗不过白丢昆仑派的脸!天武宿哪怕只剩一人,也不许天文宿自招其辱。”掌中青澜剑斜撩,一道劲光闪过,云笈道长登感手热心跳,宝剑差点脱手,暗忖击退尚雯珠已属不易,斗败炽厉魅更是空想,救应桃夭夭还得另寻他途。但最高法诀都传了,再有何措可救,一时心念恍惚,呆在原地。

武玄英剑势风雷交攻激暴,神木甲若放松少许,身体必遭大害。桃夭夭明白处境,忍痛楚集中全副精力,举荐刺向卦位,但痛苦太猛烈了,直痛的眼前金星乱冒,几番尝试均作空费,剑气前端偏出卦位好远。他渐感心灰意冷,暗笑道“我这条命有甚值价?引得神仙们大费周章,想要我命拿去便了……”一念未几,“当啷”声响,云笈道长宝剑掉地,脸上苦笑哀戚,显然也放弃了希望。

正在万念俱灰之刻,殿外有个声音道:“好大的房子,各位主人家,抱歉叨扰了。”语气恍如求宿的旅客。但话音甫毕,桃夭夭的痛感立即消止。炽厉魅惊声道:“药师丸!”蜷身倒纵,一溜烟缩进殿角,四肢触地摆出戒备的架势。自相遇以来,桃夭夭首次见他如此紧张,来不及细思,抓住时机剑刺卦位,一剑刺准,石粉又往河里飘落。尚雯珠喝道:“什么人!”提剑冲向殿外,距门口尚有十来步,尚雯珠腿脚僵凝,仿佛化成了石像,猛地伸手摸脸颊,发出凄厉的尖叫:“我,我的鼻子,鼻子呢?”

天光幽冷,照亮她半边脸面,却看长鼻子的地方变平了,只剩一块怪异的空白。尚雯珠骇怖万分,慌不择路往前跨,左边眼眉耳朵又没了,如同画像上抹掉线条颜料。一霎气氛诡谲,云笈道长大叫:“别走近门口!”武玄英收起龙庭剑,隔空抓回尚雯珠,朝着门外道:“药师丸无相,你敢伤我的女侍!”外面那人“呵呵”两声笑,并不作答。云笈道长醒过神,忙道:“休要再生事端,武师叔,是尚雯珠携剑冲犯无相尊者。现下我们已元气大伤,不能跟蓬莱仙宗结怨。”

刚说到此,“轰哧”闷响,石粉落尽复整,幽冥江终于填实了,桃夭夭历尽千辛万苦,终至大功告成,一屁股坐在地上擦汗呼气。武玄英秀眉微蹙,情知此战一败涂地,玉霄子身亡,尚雯珠和自己都带了伤,强撑下去后果难测,当即道:“云笈师侄说的不错,趁人之危,果真是蓬莱派的惯技!”

门外那人道:“我路经此地,发觉好象有峨嵋弟子在,跑来看看而已,并不想跟昆仑派打架。”武玄英道:“昆仑派倒想跟你较量,地府炼成百亿灭魔军,本为消灭妖皇预备的。你若是有胆子,在这等我召齐军队,咱们斗个高低强弱。”说罢,拉尚雯珠斜飞,从残壁破洞中飞离大殿。那人道:“哎,告诉我峨嵋弟子在哪儿……”云笈道长道:“好教无相尊者得知,峨嵋弟子就在殿内。”武玄英在远处喝道:“云笈,还不跟来,你要背叛昆仑派么?”云笈道长见桃夭夭脱险,心下已复安然,不再违抗本派长辈,顿足拔身,也从破壁间飞走了。

大殿寂然,风吹尘浮,激战后的氛息萧索而宁谧。桃夭夭手抹额头汗水,侧过脸张望,只见门口走进个人影,穿缁衣打绑腿,一顶竹笠遮住大半张面孔,手里拿根探路用的竹竿,看不出是善是歹。桃夭夭喘气道:“我是峨嵋弟子,你找我何事?”那人不言语,盘腿坐在三尺外。桃夭夭道:“你是那方的神仙,也想要我性命?”嘿嘿苦笑,摇头道:“我的命有啥值钱,想要就尽管来取吧!”

那人道:“怎么,很多人想要你的命吗?”桃夭夭一努嘴,道:“喏,墙根底下就有一位。”那人竹笠微侧,似用眼角余光斜睨。一片黑暗中,炽厉魅伏地窥伺,两只眼睛好似两枚烧红的火炭。那人问道:“喂,你想要他的命?”炽厉魅狠狠的道:“要他死,要他死,赫,赫,我要他死……”钻出阴影,伏地爬行,遍身闪闪油亮,每块肌肉似都蕴蓄无穷的精力。那人点了点头,道:“嗯,从现在起,方圆千里无论谁死了,必有你的尸首作陪。”

这话说的平平淡淡,好似对坐闲聊家常,但强横霸道的气魄无以复加。炽厉魅如闻圣旨,显出惧怯难抗的神态,爬三寸,退两尺,终究不敢违逆,大叫一声窜出门,身法快的如梦似幻。桃夭夭见状骇然,能令炽厉魅闻风逃窜,该是何等厉害的角色!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随口道:“药师丸无相,他们是这样叫我的。”起身走到石屏旁边,用竹竿戳了两戳,自言自语:“封虚石灵力已失,没法辟成幽冥通道了。”

桃夭夭反复咀嚼他的名字,感觉象在哪儿听到过,一时又想不起来,续问道:“炽厉魅为何害怕你?”那人笑道:“他的本事都是我教的,如果他还畏惧某人的话,那只能是我了。”桃夭夭愈加惊疑,低念:“你是炽厉魅的师傅……”想到一节,抬起脸道:“你们是蓬莱仙宗?武玄英他们提到过好几回。”

那人道:“蓬莱仙宗是我们祖脉之一。秦皇时徐福东渡,带入蓬莱仙宗的法义,与我族早先神道相结合,演变成现今的东瀛秘忍宗。”讲述之际,站回正前方,道:“蓬莱仙法在中原凋零消没,在东瀛却方兴未艾。如今称我们为蓬莱仙宗,那也恰如其分。”

桃夭夭拧眉盯住他,零散的记忆逐次拼合,武藏丸死前的话语在脑海里回响“东瀛神道二圣将并立,武藏丸尘骸,药师丸无相。今日尘骸灭亡,无相立当入世,大战以此为始……”

想到此,桃夭夭目光转厉,道:“药师丸无相,我想起来了,武藏丸提起过你!说什么无相入世,大战即开,填尸平海才罢休。”戒备之色大盛,道:“你要和谁开战?”

无相笑道:“当然和敌人了,但若能不战,最好就不战吧。”按摩膝盖道:“整天走路累的很,我看你也够呛,还嫌没打够吗?”桃夭夭凝然半刻,也笑道:“不错,倘若什么话都挑明了,分清敌我不得不打,那是自惹麻烦。”深长吸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正色道:“但有些麻烦不得不惹——说罢,你找峨嵋弟子干什么?”无相道:“只想问件事情。”

桃夭夭道:“向人求问,须当直面坦诚。你遮遮掩掩不露脸,怎好要我实言相告?”无相道:“哦,是我失礼了,买的这竹笠大了点儿。”手指伸到腮颚下,解开系笠的细绳。桃夭夭道:“这才对了,炽厉魅师傅的尊容,我正想瞻仰……”话音忽顿,仿佛被剪刀裁断,两眼几乎瞪出眼眶。

即便妖皇突然现形,都不及这人露相之惊心,桃夭夭失声叫道:“乱尘大师!”

注1:收集死者灵魂组成灭魔大军,取材北欧神话。传说神王奥丁居住在瓦哈喇神殿,命令女武神收集战死者灵魂,为最终大战“诸神黄昏”做准备。

注2:八部神王即天龙八部,取材佛经中的传说。

第二十回 溯源虚空伏爪牙1

无相忙道:“非也,非也,我不是乱尘大师,当年曾有数面之缘,我是变做他的样子罢了。”桃夭夭凝神打量,看他眉目耳鼻身量俱与乱尘等若,只是鹤发童颜,似要年青几岁。

无相道:“十五年前见过乱尘大师,现下大约有些不象了。因为要向峨嵋弟子问事,我只当变成峨嵋师尊方便些。早知会吓着你,不如照现时的人来变。”挥袖轻拂头脸,换成尚雯珠的面容,胸部隆起,腰部收窄,身材肤色纤毫无差!又说:“变正主子吧,威严些个。”忽又改头换面,化作武玄英模样,娇躯穿上男子衣裤,线条曲致柔美,哪有半点女神的威仪?

桃夭夭眼花缭乱,集中灵念探测,察觉对方骨肉皆为真实,绝非虚幻的障眼法,真气内丹性质相同,法力毫无差异,宛然是另一个活脱脱的武玄英!行走间仙风轻幽,连身上的气味都别无二致。无相仍不满意,叹道:“算了,变本人中看。”旋身一转,变成桃夭夭的形象。

桃夭夭“哇”的大叫,倒退七八步捂住嘴,脑中奇想连翩“幸亏他没见过灵儿,洞房花烛夜变成灵儿,我非得吃个大亏。若变我假冒新郎……”背皮发麻,一阵毛骨悚然,叫道:“你别变我!千万不要变我!”无相依旧变做乱尘,道:“我看还是不露面的好。”戴起竹笠,下缘低垂齐鼻。桃夭夭惊魂渐定,问道:“你为什么变别人,你本来的面貌呢?”无相道:“既名无相,何言本貌。”桃夭夭道:“他们为何害怕你,我总算明白了……你这种法术,可真是……厉害的紧。”

无相笑道:“你的要求我已照办,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桃夭夭道:“问什么?”无相道:“十五年前我找到乱尘大师,拜托他收养一个女婴,想问问那女孩现况怎样?”桃夭夭道:“哪个女孩儿?叫什么名字?”无相沉吟道:“当日未及满月,女婴不曾取名,若照她家族的常例,女孩子必带个‘晴’字。”桃夭夭抓头道:“十五岁名带‘晴’字的女孩,没听过,不晓得。”

无相“哦”了声,略一出神,道:“如此看来,乱尘大师要抹掉她的身世了……”语气转而轻快,调过头道:“好啦,我要问的问完了,再见。”桃夭夭急道:“等一等!”无相停下步子,凝身不动。

桃夭夭死里逃生,全因无相的出现,虽然难明敌友,却不愿马上和他分别,道:“呃……我是想请教……啊,对了,你是炽厉魅师傅。他有种法术专能刺人体痛,神木甲都挡不了,你应当知道吧?”踏上两步,急切的道:“能不能告诉我,下回遇到该怎么化解?”

无相道:“用不着化解,那种痛苦对修仙者有益无害,是蓬莱派修行必经的磨砺。”竹竿飘掠,凭空遥点他肩部,桃夭夭登觉如雷电穿身,奇痛突然产生,突然消失,其速快过意念,甚而来不及出声叫嚷。

无相收起竹竿,缓缓讲解道:“神木甲,原名‘太白锁灵胄’,蓬莱仙人太白童子亲手制成,披覆在身刺痛入魂,修炼者会体验到最深重的苦楚。但以这种苦痛去除凡尘yu望,对磨炼心性极有好处。此甲经神木宫主改造,旧时的功效尚存些微,炽厉魅只不过略加启动而已。”

桃夭夭道:“能把苦痛的效果去掉么?”无相笑道:“我可没有神木宫主的能耐,再说忍痛日久心性愈坚,可以令你的修为达到新的境界。”桃夭夭道:“我不想自找苦吃。”无相道:“那就自求多福吧,经此一遇,炽厉魅今日不敢跟你纠缠。”说罢迈腿欲行。桃夭夭忙道:“慢着,我最后问个事,关系重大!”无相道:“什么事?”

桃夭夭道:“以后我在那里能找到你?倘若炽厉魅缠的太凶,我好找个避祸的地方。”无相默然,好象没听懂。桃夭夭换个说法道:“呃,这个,至少告诉我……你要上哪儿去?”又静默半晌,无相才回答:“不知道。”桃夭夭道:“啊,那你从哪里来?”无相仍答:“不知道。”桃夭夭眨巴眼皮,道:“你跟我开玩笑?”

无相遥望远空,侧影苍劲如刀刻,缓缓的道:“我是穿游异世的旅行者,来如水,逝如风,不知何处来何处终。”桃夭夭暗想“穿行异世,他是以这种方式修道么?”忽觉怅然若失,举起手握了握手指,微风从指间穿过,凉飕飕触感真切,却又无从把握,嘀咕:“何处来何处终,我若命终在今日,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无相道:“中国有句俗话叫‘吉人自有天相’,幽冥江都被你填了,你的命大的很呢,呵呵,何必枉思去日?”桃夭夭道:“嗯,我想弄清此处幽冥江的成因。”无相道:“那得问昆仑派仙人。”指向武运堂后方,说道:“以殿后白骨松为路标,行三千里到云笈庄。你去和赵云笈谈吧,我赶着上路哩。”甩开大步走入黑暗,身影隐去了,旅人的歌儿渐飘渐远:“前边道路长又长,我已疲倦仍奔忙……”

桃夭夭伫立良久,几片枯叶拂过面庞,梦醒似的搓揉眼窝,呼气道:“我要忙的事也很多。”打起精神,转到大殿后面,只见风吹叶舞,一株大树参天独挺,枯干的枝条全朝着一个方向,如同干渴失力的垂死者,把手臂伸向摸不到的绿洲。桃夭夭走到树下仰观,枝梢果实惨白,竟是一颗颗骷髅。桃夭夭道:“白骨松,名副其实。”败叶沙沙洒坠,时急时缓,好象呼应着某个节奏。

此时阴司破败,地府大乱,失去管束的鬼魂四处流窜,有时成群惊逃打斗,白骨松落叶如骤雨;有时各方安宁,白骨松叶子落的慢了。桃夭夭寻思“这怪树的叶子时落时静,正显示群鬼的动态。”循着树杈的指向驰行,少时行完三千里路程,望见前面屋宇棋布,柳树成排,一座古雅的庄园映入眼帘。

来到庄前入口处,许多鬼魂倒卧路旁,缺胳膊断腿“哎哟”呻唤。穿蓑衣的郎中奔走其间,忙着给伤鬼包扎上药。桃夭夭沿路看去,忽有人近身道:“混元上仙驾到,宋六素这厢参拜。”一躬倒地,抬起头笑容可掬,却是舍生河上撑船的那个船夫。桃夭夭道:“咦,你叫宋六素,你是艄公啊,怎么跑这儿当医生?”宋六素手打拍子,开腔唱道:“此事讲起源流长,小仙……”桃夭夭道:“拜托别唱小曲,说白话成不成。”宋六素只得道:“我是鬼医弟子,平常兼作船工。”

两边又走近五个披蓑男子,作揖道:“我们都是鬼医云笈道长的徒弟,拜见上仙。”桃夭夭团转还了个礼,道:“云笈道长于我有大恩,我要叩阶致谢,还烦各位指引门路。”宋六素道:“愿效微劳。”自领桃夭夭入庄,其他弟子各司其务。行至庄门,路边柳林光华灿烂,一群群白鹭时翔时栖,衔来地河珍珠镶入柳枝,点点星星荧光明净。或有老旧暗淡的珠子,白鹭便用长喙取下更新。

宋六素道:“柳树放射的光明,可照亮鬼眼,使他们很远就能望到。”方看时,树下道旁残躯横藉,病弱受伤的鬼魂们随处躺卧,走进庄门愈见众多,回廊庭院几无插足的空隙。宋六素命庄丁搬移伤患,清开小径,一面说道:“地府各狱已破,鬼魂四处作乱,受伤的比往日多出好几倍。”

桃夭夭道:“这庄子专门收留伤鬼?”宋六素道:“是,收治流离失所的游魂。各狱鬼囚受刑消罪之后,强壮的鬼魂征入灭魔军,伤病者若有惜命延生的觉悟,可循柳明到庄上医治,云笈道长从不拒却。”

桃夭夭叹道:“云笈道长果然仁厚,连鬼魂都医治。同属昆仑仙宗,武玄英他们抹煞人性,所作相去霄壤。”宋六素解释道:“鬼性非同人性,除之符合正道,这点云笈道长是赞同的。他之所以医治鬼魂,只想从中选取修仙的门徒。因为惜命常是修仙的初衷,渴盼长生不老,修行方可恒久。”

桃夭夭忽起疑念,问道:“你是人是鬼?”宋六素先不答,撩开衣襟,取出条血淋淋的狗爪,“咔嚓”咬下一块,说道:“早先是鬼卒,修道两百余年,鬼气炼作仙气,一般就看不出原形了。”桃夭夭指着血肉道:“你这是干嘛?”

宋六素道:“小人生前爱吃荤腥,世间常有七种恶荤,狗爪,马皮,人肠,猪胆,牛脬……小人食之成习,修仙戒除六荤,只有这狗爪子的荤味难戒,故取名叫宋六素。”吃完抹干血迹,笑道:“平日唱歌念诀,很久未得闲聊。今儿说着说着旧性复发,教上仙笑话了。”桃夭夭暗思“鬼性怪异,当真如此?”皱起眉头,不再跟他搭腔。

第二十回 溯源虚空伏爪牙2

沿石子小径穿逾门庭,直抵庄后小墅。院墙外浪涛汩汩,院落里栽种桃树,紫黄色的水榭雾光蒸绕,檐下挂匾曰“桃花坞”,景题相宜,仙气清逸,没有奇形怪状的鬼魂碍眼。桃夭夭道声:“好景致。”屋门里走出个木头侍从,道:“仙师居所,勿要喧哗。”宋六素道:“有混元上仙求见道长。”

木头侍从道:“云笈仙师参谒武神未回,尊客进来等候。”

桃夭夭寻思“这家伙跟木灵卫一样,都是云笈道长制造的器械。”宋六素告退:“桃坞忌鬼,恕难久陪。”一拜而别。桃夭夭随木侍从跨入水榭,只见地板黄亮,桌椅齐整,陈设古色古香。左侧壁边书架琳琅,摆满着各种仙家典册,右边墙壁挂了多幅图画,每幅均有一人来高。正看时,两名木仆奉上香茶,桃夭夭端盏落座,思量云笈道长被武玄英叫走,一时半会怎得回家?若寻去武玄英处,怕又生争执,再斗一场实在提不起劲,没奈何,只好按耐性子老实等着。一杯仙茗喝光,心中焦火更炽,偶然游目四顾,忽觉墙上挂的画不知不觉中已经改变。桃夭夭情知有异,推开窗格,放天光照到墙面,入眼就见画上的两行提款“昆仑群仙旧考,弟子妙昙恭录。”

凑拢细看,才知画中施了仙法,人物都是活动,所画的情节周而复始,好似戏台上通场连演的剧目。这情景十分奇谲,只因阴影遮掩,进门未曾留意。

桃夭夭问那木头侍从:“这些画是妙昙画的?”木侍从张口结舌,半天没答言。桃夭夭目光移回画中,见起首那幅意境幽远,一轮皓月悬照,小路蜿蜒通向山庄。少顷,一匹骏马驰过,鞍上骑者箭袖云靴,袍带随风劲扬,虽是背影出场,英雄气彪显无余,底下几个小字闪现“李卫公夜访玄波府”。桃夭夭道:“哦,是唐朝的故事。”

李卫公即李靖,唐朝开国大将。传说他幼年投师仙家,学得撒豆成兵,遁天缩地等异术,后来临敌制胜,建立功勋,皆是从此而来。世外仙居挂出李靖的图影,一定与他学仙之说有关。桃夭夭凝目深视,随着画面推进,李靖到了山庄前,下马挽缰,叩动门环。少时庄丁引入,走到宅子正堂。只见灯烛通明,金碧辉煌,锦服仆从交接传禀。一位银发老夫人款款降阶,把李靖迎进了堂中。

第二幅画紧接前情,名为“洞庭湘君率徒迎宾”。厅堂内裙袂云翩,钗环星耀,站列两队姿容美艳的女郎。李靖叉手控背,大有拘谨之态。老夫人和颜悦色,颔首摇掌以示安慰,旁侧现小字注明她的身份“昆仑天文宿先尊,洞庭湖水神湘君。”桃夭夭手指那老夫人,问道:“洞庭湘君是昆仑派的神仙吗?”木头侍从仍不能答,双唇象被胶水粘紧了。

桃夭夭笑道:“木讷木讷,诚如斯状。昆仑派的故事画成画高悬示人,定然不是不可高人的秘密,有什么不好讲的?”几句话说的好生饶舌。木侍从却似开了窍,道:“昆仑派的掌故……小师兄知道的多,去请他来陪客人。”不等桃夭夭示下,胳膊“嘎吱”连摇传令,两名木仆从后门出去。桃夭夭道:“你们小师兄也是修仙的鬼魂?”木头侍从又哑巴了。桃夭夭再不问他,继续观赏图画。

第三幅画题名“选纳文武双姝”,两队美女婆娑步莲,在堂中环绕而行。水神湘君手指晃来晃去,间或指尖停顿,便有一位女郎出列。李靖瞄两眼,垂下头,那女郎重回队列,反复为之,好象宫廷选秀女一般。

桃夭夭轻敲额角,恍然道:“李药师夜游龙宫,演的是这出戏啊!”

一种传闻在民间流传甚广,说李靖曾于龙宫借宿,获龙王赠送厚礼——任他在文武二姬中选一个做妻子。李靖少年英雄,重武轻文,选武姬为伴侣,因此平生武功卓著。这奇谈和李靖学道虽有差别,但都说他的兵法来自仙界。今观仙图所示,方知言出有据,那位传法李靖的仙师或龙王,实际上就指昆仑仙宗。

桃夭夭想到此节,对昆仑仙宗的作为愈感好奇。忽而画面又生奇况,一位淑雅女子站近面前,李靖注目久视,似有爱慕之意。那女子美貌自不待言,而唇角似笑非笑,隐含着孤傲清高的气质。桃夭夭大吃一惊,这表情太熟悉了,龙家大太太宓文妃平常待人接物,眉眼间就带着同样的傲气,暗忖“宓文妃是天文宿高手,画中女郎也属天文宿,两人神气才这般相象。”

李靖往前踏上半步,手指微触袖角,本待选取此女,猛见她羞涩里微含轻藐,眼神中有一种文人特有的尖刻,不觉迟疑微滞。恰在这时,丽影斜刺里插来,一名女郎不等湘君点召,自己站到李靖眼前,就看貌若仙葩,腰似纤柳,精密铠甲包裹柔肢,只及腰肋附近,半露的胸脯莹洁高耸,英武不乏妩媚,别样的姿韵令人魂醉。

李靖大喜,立即放弃了文雅女子,握住武装女郎的玉腕。湘君遂从其愿,就把武装女子许配给他,当堂交拜成亲。其余女郎挽袂离去,那文雅仙女走在最末,一回首,眼中满是伤心幽怨的神色,脚边闪出她的名号“天文宿第六代仙使文秋云”。第三幅情节告终,画面一改,又从众女绕堂开始演绎。

接下去看第四幅画卷,画的是李靖夫妻婚后的生活。那武装女子风韵已改,额发剪齐,修眉点唇,俨是出嫁新妇的妆扮,手里拿本《太虚神武经》,教李靖修习造甲制车,行兵排阵的精义。学累了陪夫君骑马游猎,射雕缚虎,消闲娱乐也尽显尚武之风,一行小字闪光,现出她的名号“天武宿第六代仙使武成灵”。

桃夭夭心道“李靖好福气,武将娶武仙做老婆,一生夫复何求。唉,他老婆的美貌比不上我灵儿,可我几时才能跟灵儿成婚?”相思引来忧烦,连忙抛开念头往画里瞧:画境随情节改换,李靖外出谋仕,武成灵居家无聊,骑了马独自游览山景。忽然云蔼阴沉,后方树林透出凛凛杀机。

雾气掩罩苍翠,风吹叶翕,陡现半张女人脸孔,清丽绝俗又布满怨毒,正是天文宿的文秋云。眼中恨意好似利箭,悄没声息的射向武成灵后背。桃夭夭看呆了,宓文妃嫉恨母亲之时,完全就是这副脸色,猝然重睹心惊肉跳,失声叫出:“当心暗算!”

忽然有人接口:“桃大哥,当心谁暗算啊?”童音清脆,满含欣悦与激动。桃夭夭猛一扭头,认出说话之人,大喜道:“啊哈,千影小兄弟,我找的你好苦!”抱起夜千影兜个圈,放下道:“你怎么在云笈庄?”木头侍从道:“小师兄陪客人,昆仑派掌故,客人可以问他。”桃夭夭道:“小师兄?小师兄就是夜兄弟。嗯,你们当他是昆仑弟子……”转念省悟道:“妙昙送你来这的。”

夜千影兴高采烈,苍白的脸上微现血丝,道:“妙婆婆带我走的时候,我以为见不到桃大哥了。”桃夭夭暗想“云笈道长曾申言‘要问忘神窟,先胜天武神’,妙昙把小孩送到此地,想借天武神挡住我,行,结果怎样?武玄英张牙舞爪,还不是落荒而逃。”想到这儿微露蔑色。夜千影笑问道:“翅鳞族跟毛人停战了吧,桃大哥神通广大,调解他们应当毫不费力。”

桃夭夭心里一沉,登觉面上无光,假装没听见,岔开话头道:“我看昆仑派图画正犯疑,你快帮我讲解讲解。”指点画中字迹,道:“你瞧这画上写的,为什么叫天文宿,天武宿?”

夜千影性本宽随,人家不提他也不深究,眼望画纸道:“啊,群仙旧考图么,画仙跟我讲过,这画是作来记述本派兴衰旧史的。她说昆仑派由盛转衰,就从文秋云,武成灵两位仙使内斗起始。”走到画卷前,指着解说:“所谓天文宿,天武宿,分别指昆仑仙宗的两个派别,昆仑仙人自比天上的星宿,掌管天下文武两种气运,掌文运的是天文宿,掌武运的称为天武宿。每隔数年降一仙使,辅助人间调整气运。”

桃夭夭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湘君让仙女作李靖的妻子,想是要助他一臂之力,拨正天下的运势。”夜千影道:“对,画仙是这么说的——隋朝末年四方争战无休,天地气运混乱,妨碍昆仑仙宗聚气归藏的修炼法,必须加以调顺。但仙宗不可直接干预人世,只能辅佐当世的文武俊杰,助其建功立业,令天下的气运重归协和。”

桃夭夭沉吟道:“平定乱世须用武力,天武宿仙女给李靖当贤内助,那是大势所趋了,为何还让天文宿搀合,弄什么选美选秀的玄虚?”

第二十回 溯源虚空伏爪牙3

夜千影道:“为了服众啊,单让天武宿仙使下凡,天文宿的仙人不服气。湘君是天文宿始祖,两边都要顾全,所以只好请李靖自己挑选妻子了。”说着,走过武成灵游山,文秋云暗窥的那幅。桃夭夭欲知后事如何,看下边的第五幅图画。那纸上雾团乱滚,电光连闪,场面好象很激烈,却辨不清人物景况。桃夭夭道:“画的乱七八糟,鬼画符么?”夜千影道:“文武两仙斗法,有损昆仑名声,画仙没有画出实情。”桃夭夭道:“她还在乎名声?”

夜千影道:“宗派名誉画仙是很看重的,常说昆仑势衰名落,全因文武二仙内讧,对她们都直呼其名。可要论起班辈来,文秋云算是画仙的师祖辈了,第六代天文仙使‘文’字居名首,我一听就能猜到。”

桃夭夭道:“那么文秋云的徒弟辈,‘文’字就该排在名字当中?”夜千影道:“是啊,仅限待选入凡的仙使,其他门徒不用这样的名。”

一个念头闪过,桃夭夭道:“宓文妃的名字你可听过?昆仑派里她是什么地位?”夜千影拍掌笑道:“宓文妃,第七代天文仙使,里边有她的画像!”拉着桃夭夭,绕进水榭后亭台,环形走道挂满画作。桃夭夭无暇关心文武二仙的恩怨情仇,心头突突乱跳,只欲探究宓文妃的过去,隐隐更有种惶惧,预感某件惊天大事正向自己迫近。走入亭台一侧,夜千影停步道:“喏,从这副起是画宓文妃的。”

桃夭夭抬眼一望,长卷垂挂及地,画中人物巧笑嫣然,正是龙家大太太宓文妃。梳双髻着青衫,一身清秀女孩儿打扮。桃夭夭寻思“她也曾有过妙龄花貌,怎地嫁了人变的那般可恶。”画里还有个背身而坐的男人,手拿龟甲筮签,在为宓文妃占卜。图上题字“第七代天文使受命下降凡尘”。小字标明两人名号,那男人的称号是“天文宿子虚天师”。桃夭夭脸上变色,脑子里回旋“子虚,子虚天师,子虚先生……”呼吸收紧,似被利爪钳住了喉咙。

夜千影道:“子虚天师就是书仙,琴棋书画四仙之首,擅长测算天地运势的变替,在昆仑派内威望极高。”

桃夭夭回想琰瑶环所讲的惨遇,幕后元凶施计作局,子虚先生的嫌疑最大,这子虚天师是不是子虚先生?当初听他自报出身昆仑天武宿,怎会又是天文宿的仙客?莫非子虚先生和子虚天师是两个人?

桃夭夭满腹疑窦,揭起画纸,正反两面看过,子虚天师总不见转身,问道:“没画子虚天师的正面像?”

夜千影道:“画仙没见过他的真容,没法画。”桃夭夭道:“那可奇了,他们同派齐名,怎会没见过面?”夜千影道:“虽是同一门派,前后差了好几代,琴棋书画四仙叫着顺口,实际辈份悬殊大的很。子虚天师与湘君同辈,归隐异界轻易不出,若是出山讲话,昆仑仙客无不尊重。”

此刻画意将近尾声,子虚天师占卜完了,冲宓文妃连说带比划。后者欣然而去,走向灯火繁华的地方。夜千影讲道:“子虚天师预测后世文运大盛,正道大兴。只因当权者昏庸无行,人世昏暗,阻碍了运道的发展,急需一位仙使下凡扭转局面。他把这消息告之水神湘君,水神即命女徒宓文妃作仙使,兼任天文宿首座,去导顺尘世的气运。”画中宓文妃逐渐走远,子虚天师也隐入暗处。

夜千影道:“宓文妃临行前询问子虚天师,她要辅佐的真命天子在哪里?子虚天师作法卜测,算出那人名叫龙鼎乾,前朝皇家的后裔,居住在湘西武陵源。”

桃夭夭暗忖“龙鼎乾是龙家大老爷,何时成皇家后裔了?武陵龙家来头不小。”

第一副画看完,接着看第二幅图象。一片荒郊野林中间,大队强盗正抢劫行商。一位少年挺身指骂,单薄身板反衬咄咄狂气,仿佛羊羔附上了猛虎的魂魄。其人手无缚鸡之力,偏要充英雄出风头,身旁亮起标注是“天命之人龙鼎乾”。

夜千影道:“画仙也没见过龙鼎乾,只凭宓文妃婢女的描述,粗略再现他们初遇的情状。”桃夭夭点了点头,心想“龙老爷年少时性子好冲。”

只见强盗发狠,要对龙鼎乾行凶,半空里白光飞过,宓文妃飘然而降。众强盗哪是天文宿首座对手?当下断手折腿,魂飞胆丧,一声喊作鸟兽散。获救的客商千恩万谢。龙鼎乾只向恩人拱了拱手,狂傲之气冲人眼目。天文宿仙女本就清傲,乍见狂少甚为稀罕,反而倒转来迁就。宓文妃绯容温婉,龙鼎乾挥谈落拓,初会融洽,两人彼此都有好感。

移目旁顾,接连几幅“京都赏灯,锦城观花,大闹点苍山巫蛊教”等等,描绘两人携手闯荡江湖,游历三山五岳的赏心乐事。少年男女玩耍逍遥,柔情蜜意与日俱增。

桃夭夭嗤鼻道:“一个好色无厌之徒,一个心狠手辣之妇,还有这么些香艳情调。”看到第四,第五幅,两人返回武陵龙家。族中老幼见了宓文妃的稀世容光,只惊作天人投生,尽皆拜服恭敬。宓文妃遂与龙鼎乾订婚,以长房媳妇的名份整顿家道,短短年余龙家势道大振,财货地产莫可胜计,三江六省舟车如流。豪富之名不胫而走,士绅巴结,地方官交谊,连荆门知府雨文翰都跑来暗通声气。应酬逐日增多,若是外客来拜访,龙家由长房长子龙鼎乾出面,宓文妃暗帮未婚夫接待,一应事体处理的井井有条。但龙鼎乾越来越感厌烦,只想出外游玩,几度私自离家,都是宓文妃耐心劝回。

桃夭夭寻思“龙老爷公子哥儿娇生惯养,不喜打点正务,只是个贪玩儿的主。”手指龙鼎乾的画影,问道:“此人何德何能,凭什么辅佐他就能扭转天下的运势?”

夜千影道:“按照画仙的说法,龙鼎乾是天子遗胄,祖上崇文抑武,若要复兴文运,必须帮他登上皇帝宝座。”桃夭夭道:“烂泥扶不上墙,这人纯属纨绔劣少。就算他能做皇帝,也是贪图玩乐的昏君。”夜千影咬指道:“我讲不清原由……李靖当初也是名门公子吧?天武宿助他成功,使得唐朝武运强盛,可见昆仑仙宗认人是很准的。”

桃夭夭道:“那也说的是,不过辅佐某人就送仙女做老婆,昆仑派的做法忒奇怪了。”目光移转,看至第六幅图画,上边几个题字闪亮,刚巧回答了他的评论——“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这句话出自《论语》,孔子在卫国出游,国君卫灵公怀抱美女,驱车在前,把圣贤甩到后面的卑位。孔子由此感叹“我没见过喜欢德行象喜欢美色一样的人。”此处嘲讽凡夫好色的劣性,隐然还透着一种无奈。桃夭夭点头道:“原来如此,世上的人都爱美女,昆仑派想借世人推行道旨,就不得不用美人计了。”但第六幅只有题记,并无画影图示。夜千影道:“这是书仙的手迹,当年写于水神玄波府,仙使嫁凡人的主意,也是他首先提出的。”

桃夭夭心头惴惴,思量再往下看,就会看到宓文妃因情生恨,迫害母亲的场面了,岂料第七幅,第八幅均是空空白纸,没有半点墨迹,含疑望向身旁,夜千影解释道:“宓文妃出嫁后音信就中断了,画仙极少离开刹梦国,后续情形未详,所以先空出画纸,等传讯之人来时再画。”

桃夭夭道:“传讯之人是谁?”

夜千影抓了抓头皮,道:“是宓文妃的婢女,负责联络昆仑群仙,调查仙道各派的状况。唔,听画仙说过,那婢女好象叫什么云罗。”

桃夭夭呆了片刻,低声道:“紫云罗,风慕云的师傅,她再也来不了了。”心如长空飘羽,轻忽无从着落,但觉前事牵缠繁深,自己好象早就卷入了深黑的漩涡。夜千影拍手道:“是叫紫云罗!桃大哥知道好多事!你……你知道我爹爹的事情么?他在哪里,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他……”

前屋脚步匆匆,话音倏近:“千影,不要纠缠客人!”仙影随声而现,云笈道长走进亭台。夜千影登即退开,埋着头站到一旁。桃夭夭忙上前拜礼:“后辈小子桃夭夭,叩谢道长救命之恩。”云笈道长扶住道:“言重了,人微道浅,弄巧成拙,徒增足下困厄。”眉间深蕴忧色,吩咐道:“千影,你和咕咚去外边寻得闲的师兄弟,让他们备好往生舟,等会我要过河。”夜千影答应着,随木侍从走向画廊。桃夭夭望着他的背影道:“道长怎知我受困武运堂?”

云笈道长道:“画仙将千影送至我处,只说峨嵋强抢昆仑弟子。次后千影谈及足下的行举,方知是位少年仙侠。贫道揣测,足下若寻入噬魂大洋,必遭武师叔困禁,故此赶往援救,三千年间我这是头回走出朽居。”桃夭夭再致礼道:“惊扰道长清修,小子甚是抱歉。”直起腰叹道:“多亏千影讲出实话,这孩子性子忠厚,不愧是我们峨嵋派子弟。”话里留些余味,暗示夜千影的归属。

第二十回 溯源虚空伏爪牙4

云笈道长瞧了他一眼,道:“听足下之意,非要带走夜千影?”桃夭夭道:“当然,百里文虎是峨嵋英豪,他的儿子岂可委寄别派。”云笈道长低声道:“百里文虎的儿子……怎不见百里文虎来寻取。”桃夭夭双眉渐竖:“道长这样说就不对了,你们画仙坑蒙拐骗,把夜千影诓进奇域藏匿,还装怪物吓唬他,使尽诡计强留,如何借口别人的父亲没寻来?再者百里文虎多年下落不明,他……”

说话之际,“扑棱棱”飞来三只白鹭,蜷缩腿脚象受了伤,勉强停在云笈道长的肩上。云笈道长道:“地府破败,鬼魂们变的凶暴了。”抓握白鹭长腿,一扭一提,将鸟腿取了下来,左手从鱼皮小囊里蘸点桐油,抹两抹,重新接回鸟身,嘱道:“离鬼魂们远些。”白鹭伤腿复原,欢啼振翅,飞向河里采珠——这禽鸟竟是桃木制品,另外两只用相似的法子治好(不如说是修好)。桃夭夭道:“好奇妙的道术,木头鸟造的酷似活物,先前倒没发现……”

云笈道长伸掌轻招,法力悄然传近。桃夭夭衣襟掀动,怀里那只北斗灵鸦受了感应,钻出头颈,扇翅欲起飞,忽又“啪嗒”掉地摔成几块木片。云笈道长道:“峨嵋奇巧门的器械,别创新意,昆仑道法已很难操运了。”桃夭夭捡起木鸦揣回怀中,道:“峨嵋奇巧道术源自昆仑,道长神技自然比我们强的多。”

云笈道长道:“不然,法源虽同,流派各异,委实难分强弱,昆仑的化物法使不动峨嵋派的器物。”略顿了顿,续道:“然则两派道法炼至极深,都可制成近似真人的器械……天文仙婢紫云罗见闻颇丰,早年来奇域传递讯息,曾谈到仙界出了位天才奇女子,偷师峨嵋奇巧门,修成一等一的奇巧道法,人称佛面剥金慕兰若。”桃夭夭一凛,立时留了意,听云笈道长沉缓的道:“慕兰若,百里文虎的妻子,她就能制作活的人偶。”

桃夭夭张大了眼,道:“你是说,夜千影是假人!”

云笈道长道:“画仙或许没有察觉,贫道专攻昆仑化物法,对于人形器物鉴别极准。连日察测得出结论,那小孩确是血肉之躯,里外与人无别,只有心性单纯,缺少人类随境变心的能力。仅此微小瑕疵,慕兰若的技法可称神乎其神了。”桃夭夭默思一会儿,脑袋摇的象拨浪鼓,九成九的不信,只道:“无论怎么说,我都要把千影带走,亲手交给百里文虎。是不是他儿子,百里文虎自会判明。”

云笈道长道:“足下义行贫道不能阻拦,支开千影道出此事,只请足下善加掩盖,若有别的高手识出,也请劝诫勿要轻泄。”搓掌踌躇半刻,补充道:“即便百里文虎不认他,也不要当他的面道破。那孩子孤弱可怜,若知自己不是父母生养……”忽地住口。画廊里响起夜千影的童音,禀道:“云笈师叔,船只准备好了。”铁桶咕咚姗姗滑行,跟着小孩走回亭台上。

云笈道长合掌道:“万望成全敝愿。”一语双关,既托付前务,又请桃夭夭听从后续的安排。桃夭夭道:“道长之命,无有不遵。”云笈道长愁眉略舒,展袖纵起风雾,携众飞出亭台,落到河岸上,道:“人世安危在此一举,随我去忘神窟入口。”桃花坞背靠地河,木板搭起泊船的码头。早有船夫焚起仙香,等候启航之令。

桃夭夭道:“正想请教忘神窟的奥秘。”云笈道长道:“上船细讲,奇域法咒即将外泄,人世危急万分,惟盼足下力挽狂澜。”船夫解开船绳,垂柳下飘过一叶扁舟。云笈道长上船,桃夭夭不愿夜千影远离,牵着他也跳了上去。那船夫用竹篙轻点船帮,手挥长香念起口诀:“方死方生,方生方死,往生往死,往死往生……”小舟逆水飘行。桃夭夭耳听念诀心里不舒服,寻思“真象送死人的丧歌。”指着船夫道:“撑船的怎不上来?”

云笈道长道:“他在岸上烧香念咒,往生舟自会驶向虚空结。那里对死魂不利,贫道的弟子无法随行。”

桃夭夭道:“对了,道长弟子是鬼魂所变。但事急何必坐船,驾风赶去更快捷。”云笈道长道:“不可不可,虚空结放置贵派祖师的法印,遇外法立当破碎。往生舟由元宗祖师制作,乘之徐徐接近,方保法印周全。”桃夭夭问道:“祖师法印是为维持法咒留下的?”云笈道长道:“正是,消抹法印符文,解除奇域法咒,人世的危患就化解了。”桃夭夭道:“妙极,我潜进大洋找那法印,正无从着手,天幸道长知悉详实。”

谈说间水势变急,河道宽窄未改,显有杂物阻塞了水流。夜千影小脸埋进膝间,瑟瑟的抖个不停。桃夭夭脱掉长袍给他披上,道:“尽管放宽心,我会帮你找寻爹爹。”夜千影扬脸一笑,眼珠斜向船外,又战栗道:“死人,死人好多啊……”桃夭夭俯身探视,河水里肉块残肢无数,一团团融混粘连,合成一具具死尸,顺暗流快速飘向下游。回想狼牙寨主飘尸波涛的情形,桃夭夭悟道:“这里是舍生河的源头。”

云笈道长道:“舍生河,舍生河,生来故往多曲折。每逢死灵摆渡到河对岸,源头就将合成他的肉身。”桃夭夭道:“是招魂聚尸术吗?赶尸用的旁门小术,何以聚成上亿死魂的原身?请道长开示。”

云笈道长道:“不是聚尸术,使灵肉相互牵系,本是幽幻虚空的特效。渡过舍生河入境,虚空的效力就触发了。”手捻长须,站立船首远望。桃夭夭不便贸问,暗地里思忆“我落入幽冥江灵肉分离,确是在幽幻虚空找回原身,灵儿也是如此,道长讲的没错。”心有所感,远望前途,忽想起无相之语“来如水逝如风,不知何处来何处终……”

这时,船已远离桃花坞,深入地府中心区域。只见苍茫荒野了无生机,无日无月,无树木鸟兽,雾层若明若晦。视线收至近处,平整的河滩,单调的岸线,铅灰的波纹,各种景物既非人造,也不是天地生成,构成冷寂到极点的空间。

云笈道长讲道:“刹梦奇域由三种境界混成,一是实境,二是画境,三是梦境。最初神木宫主抽离众生梦思,建立宏大梦境,基础即为这幽幻虚空。”

桃夭夭暗忖“噬魂大洋是虚空化就……”疑思转深,问道:“幽幻虚空又是谁造的?”云笈道长不语,默站了少顷,问道:“据说宇宙锋落入幽冥江,须穿越大千世界才得重获,足下的魔剑是这样得来的么?”

桃夭夭道:“嗯,晚辈穿越了多个世界。”简略的讲明获剑经过。云笈道长仰看幽穹,道:“茫茫乾坤内外,大千世界并行,相互间存有空隙,这种空隙就叫幽冥虚空,死人灵魂入则难出,活人做梦倒可略窥其貌。”桃夭夭奇道:“做梦?”

云笈道长道:“是的,做梦。凡人做梦有时穿历异世,有时重遇亡者,有时纯为空白,不留丝毫记忆,这是因为魂体穿透了不同类别的虚空。速度快到无从觉察,灵魂瞬间回归躯体,人就从睡梦里苏醒了。”桃夭夭道:“假如穿不出又如何?”云笈道长道:“那便一梦不醒了,梦中失魂死亡的例子很常见。为防此害仙家炼气固元,是以仙道弟子多数不做梦。”

桃夭夭细思个中深味,道:“适才道长说‘不同类别’的虚空,所指何意?”云笈道长道:“世外有具足大能的神灵,常改虚空以作己用。天竺,西洋,中国,均知地狱存在,描述却不尽相同,皆因不同神灵各施其法,在世界之外改造成多座地狱,死灵若受招引,则按生前的习俗各入其内。”桃夭夭沉吟道:“我身入的虚空什么都没有,想是还未经过改造。”

谈说时船速加快,船底“哗哗”激起白沫。夜千影忽道:“打雷了!”指向前方,果见雷光横贯两岸,长明不熄,衬着灰蒙雾气,如同帷幕后张开钢丝大网。

云笈道长神色肃严,道:“雷门快到了,那是虚空结的屏障,要过去须用大神力穿破。”桃夭夭道:“怎么个穿破法?”云笈道长道:“雷光触顶的时刻,用你最强法力挡架,快发快收,不能早不能迟,早了法印损毁,迟了我等尸骨无存。”桃夭夭道:“晚辈明白!”跨步踏着船端尖艄。船去如梭,电闪交纵,待触到光网的那一瞬,桃夭夭挥出宇宙锋,猛向上一挡。四周霹雳暴烈,金蛇乱舞,夜千影吓的抱头趴伏,云笈道长也不禁袍袖打颤。小船象漏网的鱼儿,穿过缝隙倏然前冲,滑出很远才趋稳。

第二十回 溯源虚空伏爪牙5

爆破乍息,剑已收回,桃夭夭两耳发闷,手臂震的微酸,回望光网密合归整,讶然道:“好强的雷电,几乎能和宇宙锋抗衡。”云笈道长道:“那是天雷剑的几道余光,峨嵋祖师昔年布下的。”桃夭夭道:“风雷水火四神剑?”云笈道长道:“天雷剑,是最犀利的造化之剑,鬼魂妖类近之即灭,因此没让鬼徒们跟随。”夜千影抖瑟道:“船烧焦了……”顺他手指看时,一缕余烟飘起,船尾两寸长的木板烧作焦黑。桃夭夭出剑力道十足,时机稍欠精确,导致雷光离船太近,给船体造成轻微的破损。

云笈道长探身察看一番,坐回原位道:“足下似没完全掌握宇宙锋的用法。”桃夭夭赧然道:“晚辈剑术低微,有法宝也不会使。”云笈道长轻叹道:“你不会使剑是万幸,若非如此,大祸早已铸成。”桃夭夭心里一紧,暗知此节攸关生死,忙道:“愿闻其详。”

云笈道长道:“宇宙锋的神力只能通过人类发挥,是以魔剑之主非‘真人’莫属,玄学典籍常谓之‘真人’,然则何为真人?遇事率性而为,张扬独立,不受境遇和外力的扭曲,迥然不若其他物种,那便是纯乎其纯的人类。仙魔两道特立独行者甚众,或者修性清淡,或者曲性乖张,他们虽然无拘无束,但性行都有别于人类了,不能算作真人。凡人屈从生计压迫,人性压抑自不必论。另有强横败德的狂夫,纵欲无忌的恶徒,又失掉了人性中的仁善,行同禽兽,非真人也。忠臣义士宣扬道德,固步自封,也不是魔剑的真主。”

剖析循序入微,云笈道长轻捋须髯说:“既要具备人最真的‘仁性’,又可纵情肆行,冲破常法所限,超越忠奸,贤愚,善恶等类别,此等‘真人’特异而稀少,所生欲念才是最纯的‘人欲’,能将宇宙锋的神力发挥到极致。”

桃夭夭道:“是了,宇宙锋也说我独特。”云笈道长道:“据仙界旧传,前代剑主武藏丸也很独异。蓬莱仙宗修道灭欲为主。他修成蓬莱神功,yu望却无减少,人性坚真极为罕见。取得宇宙锋之后,武藏丸痴迷斩敌夺法的威力,很快沦为杀人狂魔。足下犹未步其后尘,除了神木甲在身外,还因早先不善运用道法,现今与宇宙锋合魂不深。”

桃夭夭疑道:“宇宙锋与我合魂的深浅,道长是如何分辩的?”

云笈道长道:“万仙斩,斩万仙,持剑者杀敌夺法,实际是将敌魂收化,检索魂体内记忆的技能和法学。宇宙锋的神力随之转变形式,产生各类效果,看起来就象夺取了敌方的法术。”桃夭夭怔怔的听着,魔剑之秘方始闻悉,忽想“昆仑派精于炼魂之道,所以道长知晓其中的关节。”

云笈道长接着说:“武藏丸使剑可以做到收发无兆,人剑混同,威震三界六道。你用剑还要作势运劲,剑锋微存漏隙,可见合魂未及过半。使用宇宙锋越久,灵魂与之融合越深,足下较武藏丸相距甚远。”桃夭夭道:“假如日后合魂深化,我也将变成武藏丸那样的杀魔?”

云笈道长道:“未必然,事事无绝对,我总觉得你有另一种命数。”轻轻叹息一声,垂着头道:“武师叔却不这么看,定要把你当恶魔除掉。”说着,双掌倏开倏合,袖里掉出三片灵龟甲爻,“吧嗒”蹦了几下,搭成个“蜷在北”的爻形。挥洒间卜了一卦,按昆仑卦理却为大凶之兆。

桃夭夭道:“您放心,下回再遇武玄英发难,我用昆仑剑术应付,不会被她引出魔气。”

云笈道长眼观龟壳,叹道:“我本想消除法咒后再告诉你实情,但此行凶险,怕是别无机会了……”抬头正视桃夭夭,忧沉的道:“武神已将讯息传向外界——峨嵋派为魔道把持,联合蓬莱派进攻昆仑。散居各处的昆仑仙人务必前来相助,齐上峨嵋山决一死战。”

桃夭夭道:“峨嵋联合蓬莱?这从何说起……”一转念想到“武玄英杀不了我,斗不过药师丸无相,就借口峨嵋蓬莱联手,让昆仑仙人助力打群架。”云笈道长不睬他质疑,赶着嘱咐:“等到法咒消抹完毕,足下切勿回峨嵋山,先寻密处躲避些时日,武神找不到对头便会收兵。”

桃夭夭苦笑道:“您想的太简单了,那位武神大驾出动,焉有不战而收兵的道理。”

小舟“嘭咚”靠岸,打断两人的交谈。夜千影叫声:“到了……”嗓音含混尖细,几若幼猴呜咽。桃夭夭一惊,看夜千影含胸弯背,手脚佝偻,鼻孔里呼呼低喘,外形举动大异常态。此前他闷头默坐,只道是害怕所致,眼下看来竟象渐已失掉说话的能力。桃夭夭忙执手检查,掌心微感刺痒,拿起一瞧,夜千影的指甲也变的又尖又硬。云笈道长道:“音瀑屏障消失,野化法咒的效力加强了,远远超出我预计!”桃夭夭道:“身体没伤损。”摸着夜千影脉搏,反觉较前粗壮有力。

云笈道长道:“这孩子的昆仑真气薄弱,抵不住野化法咒的影响。”桃夭夭皱眉道:“他会化成小毛人?”云笈道长道:“趁着野化过程未完,赶快消掉法印上的符文,千影还能变回原貌。”一扯桃夭夭衣袖,跳上岸疾走。桃夭夭抱起夜千影,三步并作两步的紧随在后。

云笈道长叮嘱:“此处不可使用法力,否则会毁坏法印。”桃夭夭道:“毁了不正好?”云笈道长道:“法印就算被毁作灰尘,上面的符文若没抹去,法效将永不中止。元宗祖师为防法印遭外人破坏,用了峨嵋卜筹门最上乘的咒术。”

语声随步伐转急,两人一路小跑,地形光滑如平板,踩上去不甚着力。桃夭夭道:“画仙与道长碰面,可曾谈到琴仙师聪的伤势?”云笈道长道:“暂无性命之忧,琴仙的音瀑已断,法咒若向外界散布,几天内人间遍地都是毛人了。”桃夭夭暗想“我的错失由我弥补。”把夜千影扛在肩膀上,挽起道长发足飞奔。少年人气盛,不用道法单凭脚力,片刻间跑出三里开外。

此时雾气散了,景物稀少,地面如无边白纸,幽幻虚空的特征渐变明显。前方忽有高影耸立,人物雕像依稀可辨,宛若巨型的标志。云笈道长道:“那儿……元宗祖师的石像,去那……”

桃夭夭依命而去,距石像二十丈煞住脚。地上凹成莲花形状的大坑,人像立在中央,四面花瓣流动绮丽光彩。云笈道长喘道:“这个坑是虚空结……幽幻虚空每逢子午才稳定形态,隔半个时辰空间要移换……神木宫主设下虚空结,令幽幻虚空稳定,奇域梦境就建立了……”

桃夭夭听他吐词艰涩,料知情况有变,定睛看他面部,两腮和额头黑点如麻,汗毛粗长了数倍,惊道:“道长,你也要变毛人!”云笈道长道:“野化法咒散播的强度,远超我预料……你是混元神体,不受其害,快……快到祖师身前去。”桃夭夭快跑至坑底,放下夜千影,扶云笈道长坐稳,旋即走到紫元宗的雕像前。

拜师行礼的当天,桃夭夭曾在自然宫见过祖师肖像,今观石雕形貌宛然,只多几许悲悯的神色。桃夭夭暗想“祖师爷心怀大慈悲,山上那画像气宇轩昂,论慈善就不及这石雕了。”祖师双目低垂,看着脚前一块翠色玉板。桃夭夭站到板上,四围“呼呼”生风,地里冒出九个石墩,镌刻字样为“剑仙,风雷,遁甲,神农……”呈青紫两色,正是峨嵋九阳的名称。

云笈道长指点道:“走元罡五雷步,穿过石阵,应谐阵中丹阳九转之义,法印自会现出。”

元罡五雷步是玄门基本功,桃夭夭入门即学会,当下左三转,右九轨,渐近石像的脚尖部位。九个石墩相应转动,左边“摄魂,风雷,卜筹,奇巧”,右边“丹药,神农,驭兽,遁甲”,剑仙石墩居中,其间隐有真气流通。桃夭夭暗忖“石头里能藏真气,祖师法术神鬼莫测。”传气方式与丹阳九转一致,峨嵋弟子排真武大阵,必用丹阳九转连通气脉,整合战力。

一套元罡步走完,标名“剑仙”的石墩光芒大放,上面浮起圆盘状物事,云笈道长道:“法印出来了,快念峨嵋口诀!”桃夭夭问道:“念剑仙门法诀行么?”云笈道长道:“那门的都行!”桃夭夭心说“这个简单。”敞开嗓门高诵:“抱元虚神龙虎会,守静意转太玄空……”往日耳熟能详的,以这初级剑诀为最,此刻情势紧急,他想也不想张口就念。刚念几句,圆盘表面凸现许多短黑条纹,弯弯曲曲如蚯蚓,色泽减淡,形廓抹平,变化自盘心缓慢的往外扩延。

显而易见,峨嵋法诀即是消除符文的信号,连同那元罡五雷步,最低浅的道行都可办到,两种设置只为确定消咒者是峨嵋派的传人。

第二十回 溯源虚空伏爪牙6

云笈道长道:“成了,六个时辰内符文全平了,野化法咒即行解除。元宗祖师感念法咒之危,只盼后代弟子妥善解决,故才做了这等布置。”面上粗毛缩短,法咒的效力已削弱。桃夭夭如释重负,道:“要等六个时辰?”云笈道长微笑道:“为了人世安存,何妨再等半日?”

危机缓解之际,云笈道长心情大好。桃夭夭想问他隐居地底的缘故,话刚到嘴边风响耳畔,一道气流飞至坑边,半空中开了个大洞,幽光在里面打旋。云笈道长道:“莫要惊慌,这道接仙门我是预先布下的。只在法印除效时灵验,传送峨嵋弟子离开虚空。”桃夭夭道:“这门通向何处?”云笈道长答道:“忘神窟出口,夏葳城附近,朝向刹梦奇域的那端。”

桃夭夭心中一动,讲出刚想到的那个问题:“忘神窟既为道长所造,现却被玉银童占据,道长怎不设法夺回?反而久藏地底闭门不出。”云笈道长叹了声没答话。桃夭夭道:“玉银童把忘神窟当贼窝,强抢少女欲行玷污,道长岂可无视?千万陪我去营救。”

云笈道长还在犹豫,接仙门里传出怪笑:“啊哈哈,他好意思见我?他被我耍的象大傻瓜,见我羞也羞死!哈哈哈……”桃夭夭不用瞧,听笑声就知谁来了,低吼道:“玉银童!”云笈道长急呼:“别用法力!”飕的巨力袭中脊背,桃夭夭沙袋似的飞出老远。云笈道长警告在先,他没使天王盾抵抗,亏得神木甲才免受伤害,趴在地上斥骂:“玉银童你个叛徒,祖师不许人在这使法术,你敢违背本派祖训!”

玉银童怒道:“你才叛徒哩!张开你的狗眼看看!我哪里使法术了?”

桃夭夭回首一望,目呆口吃:“这,这,这……”只见大坑边缘巨影摇摆,一只怪模怪样的虫类舞动长爪,姿势象螳螂,背腹似天牛,翼片如蚱蝉,前面长发披散,恍若女人脑袋,四只大腭锃光瓦亮,象是水晶打磨的锐器。桃夭夭见之惊觉,脱口道:“琉璃锷!”

云笈道长道:“他把翅鳞虫类收成了本命神兽。”

虫子口器张合,发出玉银童的语音:“嘿嘿,驭兽门绝学,大开眼界吧!臭小子敢诬陷我违背祖师!”驱动虫体疾冲而下,长爪又将桃夭夭打飞。化真笔从他腰间掉落,一骨碌滚到夜千影脸旁。那宝物具有随境而变的灵力,接近小孩便自动缩小成芦管大小。夜千影神志昏沉,捡起恍恍惚惚揣进怀里。桃夭夭心神动荡,云笈道长悸愧交集,都没注意到这细节。玉银童头回击飞桃夭夭,兴奋的大笑:“只会歪门邪道的臭小子,驭兽神功不耗法力,今天教你见识本派正宗绝技!”

驭兽门修道若有小成,修炼者定会驯养本命神兽。平日运法驯化,灵犀相通,战时或与神兽并力发功,或者只借神兽天生的技能,两种战法层次不同。玉银童炼化琉璃锷未久,只采取第二种战术,全副战力来自虫体,所以没有违反“不用法术“的祖规。云笈道长见他嚣张忘形,记起要紧的关节,踮起脚尖跑向剑仙石,意图趁其不备取那法印。岂料斜刺里虫爪掠来,一眨眼将法印抢走,玉银童道:“嘿!比手快么?”另一长爪拦腰横扫,将云笈道长打的喷血而倒。

虫体爬入虚空结,将法印高擎在爪间,玉银童道:“峨嵋祖师的遗物,岂容他人染指。”桃夭夭踉跄跌扑,拼命向坑边跑,叫道:“休要动粗,我们万事好商量!”玉银童笑道:“这会儿放软话了?小桃啊,起先干嘛那么横!”拿法印蹭琉璃锷的脸腮,得意道:“算到你们要来消除法咒,老子早就守在忘神窟出口了。嘿,赵云笈这个笨蛋,接仙门两头通,傻乎乎给我打开了捷径,啊哈哈,当师尊就得神机妙算,小桃你学着点儿吧!”

桃夭夭气吁吁的跑到跟前。玉银童慑于前几回的惨痛遭遇,腾腾腾连退几步,摇晃法印道:“把师尊大位让给我,要不当场砸了它!”谁知桃夭夭不假思索,“扑通”跪下双手高举,大呼:“玉师尊英明神武,算无遗策,玄门师尊非你莫属!”玉银童差点晕趴下,吐舌道:“我他妈的,转风使舵,你小子远比我想的无耻。”语气一改,厉声喝道:“堂堂峨嵋弟子岂能轻易服输,马上给我站直了!”

桃夭夭道:“站不直啊,玉师尊神威临前,弟子腿麻脚软,只剩为您舔鞋底的气力啦!”蜷身爬了几尺,果真去抱虫子的肢足。玉银童给几声“玉师尊”叫的陶然欲醉,笑道:“现在承认我是师尊了?太迟了,老子要价见涨!”捏嗓子淫笑,怪腔怪调的道:“听好了,我除了要当峨嵋师尊,还要娶美女龙百灵作大老婆,东野小雪作小老婆,凌波韩梅她们当陪房,嘿嘿,你答应不答应!”桃夭夭道:“这种事师尊何须问我,您想娶王母娘娘都行!”玉银童道:“不行,要你亲口落实!说!”桃夭夭道:“好,娶龙百灵当大老婆,东野小雪当小老婆,峨嵋派美女统统给你当老婆,弟子桃夭夭双手赞成!”

玉银童仰天长笑,举法印面冲石雕,长叹道:“祖师爷爷,你人去威风在,留下个破盘子都能使唤人,当师尊就是他娘的爽!”云笈道长抹干唇边血沫,奋力道:“峨嵋祖师传下遗愿,不能让法咒危害人世。你是峨嵋弟子,我不信……不信你会弄坏法印,欺师背祖。”揣量玉银童虽然歹恶,峨嵋道统还很重视,这般相激或可令其有所戒忌。

玉银童道:“赵云笈,你别挤兑我,惹急了我真砸它个稀巴烂!”诡计得逞,奉承充耳,他已陶然忘乎所以,长幼辈份早抛到爪哇国去了,漫口讥嘲道:“我们的祖师爷啊,他是个专爱惹事生的麻烦精。人家神木宫主测试天人之争,好不容易布成刹梦奇域,他偏要插一脚,说什么设法咒可防魔道生成,啊?把人类变做野人,蒙蔽心智就能防止成魔了?好聪明的点子,索性让法咒散布到外面,满世界变毛人,根除魔道岂不省心!”

他絮絮叨叨的奚落,法印高高举起,运势作下摔之状。云笈道长大急,喊道:“护全人类是玄门祖传之命!”玉银童道:“罗嗦!”忽然间虫啸凄厉,长爪劈空一挥,云笈道长右腿立被切断。玉银童假意惊讶道:“啊呀,下手太重了,一定会惹小桃发火。”

桃夭夭俯面趴跪,无动于衷,仿佛真已被玉银童慑服。云笈道长血流满地,竟不能使他稍微改变跪姿。

玉银童道:“小桃在憋气啊,可莫憋坏了,你听我讲,我这是为昆仑仙宗清理门户。”爪尖戳戳点点,虫嘴里发出人声。云笈道长手按穴道止血,断断续续的道:“符文消尽之前,你不要毁掉法印……我愿意拿命换……”

玉银童道:“毁法印?亏你想的出,我接任师尊全靠这宝贝呢!要让小桃乖乖顺从,祖师法印是老子的尚方宝剑。啊呸,怎地被你岔开了话头,你个推卸罪责的混蛋!”长爪挥下,又将赵云笈左腿斩掉,鲜血溅到夜千影面上,小孩半昏半醒的哭了起来。

玉银童冷笑道:“少他娘装可怜,你这昆仑派的鼠辈,为害我竟求炽厉魅帮忙,在你那竹节神巫里放进他的内丹,想引老子跟炽厉魅死拼。昆仑仙人勾结蓬莱死神,不肖之徒,该死之极!”越说越恼怒,扬爪如梭镖,爪尖刺穿云笈道长腹部,活活将他钉在地上。玉银童恨道:“还让天武神作挡箭牌,叫嚣‘若问忘神窟,先胜天武神’,狗屎天武神,不给我们小桃打的屁滚尿流。”

虫足抚向桃夭夭,玉银童换了个腔调,慢条斯理的道:“小桃心胸要放宽哟,峨嵋山上留字‘九阳谷忘神窟等你’,我就想利用你挑了昆仑派的恶神。”值此占尽上风之际,他大肆戏辱,往次受挫之恨稍得释放,续道:“唉,本师尊稍稍利用,是你做弟子的福份。今后尽忠效命,教本师尊舒坦了,甜头好处少不了你的。”

桃夭夭应道:“很好很好,会教你舒坦的,教你舒坦到升天!”向后打个滚儿,快步跨进石阵,大喝:“乾坤十二剑!”那剑仙石倏忽打旋,飞射十二道剑气。玉银童吓了一跳,道:“你敢用法术!”爪子凑至眼前,法印完好无损,符文正按原速减褪。正看时,剑气刺中琉璃锷的背甲,鳞屑飞扬数点,并未伤及筋肉,剑法的力道还很浅弱。

桃夭夭左穿右插,步态摇曳,又喊:“风雷!”冷焰隐带雷声,自风雷石上飙升,正是风雷门的霜雷箭。虫腹受击电光迸绽,虫体“咯咯”乱抖,好象木头模子要散架。玉银童把法印晃了又晃,连叫:“祖师爷,他在用法术哪,他犯规了啊,法印咋没坏掉,不公平没天理啊!”

第二十回 溯源虚空伏爪牙7

十二道剑气飞转萦回,再度刺向虫体。玉银童乱号乱嚷,应变也甚是迅捷。驱动虫体倒退圈外,两只长爪齐举挡拒。“突突突”剑气弹开,刺出十二条白森森的凹痕,剑气威力明显比上次增加。玉银童心下惊疑,看桃夭夭脚歪步斜,抬起脚迈向身后,象是倒着走元罡五雷步,忽而原地起跳,踩踏数下;忽而斜向拧身,绕圈几匝,步迹错综似是而非。九个石墩随势运转,接二连三的施发各门法术。

玉银童熟知峨嵋道法,见状却云里雾里,不明其由,刀爪舞成旋风,怒喝:“你乱走个鸟,全走错啦!”倏地桃夭夭站定剑仙石旁,八门仙石腾起气团,循次序排列位置——驭兽风雷居前,卜筹奇巧左右,神农丹药殿后,摄魂卜筹伴随剑仙,遁甲游移四围,赫然列成阵型。玉银童脑子里象亮过一道闪电,骇然叫出:“真武阵!”话音未落,驭兽气团化为猛虎之形,飞扑近身侧,“喀嚓”咬断爪尖。风雷气团飞出冰霜长刺,往虫体关节穿戳。玉银童左支右绌,勉力挡开攻势,心中的惊骇无以名状。

云笈道长已成了血人,半睁的眸子渐变灰暗,此刻忽又神采闪动,激悦而呼:“真武大阵!八气归藏……演化真武,以剑仙驭动九阳!”

原来九座石墩暗蕴归藏易理。峨嵋九阳六出昆仑,炼气原理与归藏大同小异。那真武大阵最早混同八气,统归剑仙门天龙神将调运,剑仙因此独强玄门。后来为了平衡各门作用,加入丹阳九转协调,令各门真气都可互通,阵法逐步从“归,藏”的初态分化衍变,至今已很难辨明根本。九座石墩造于阵法定型初期,保留了诸多原始的法义。桃夭夭刚踏上玉板,便觉石墩传气特别,虽应合了丹阳九转,但剑仙隐隐现出收纳各门之势。元罡五雷步启动石阵,横走斜穿,步迹清晰,与藏卦图里的“火气长”爻形吻合。

他暗料此中法理深奥,本待日后慢慢参详,玉银童的突袭却象点燃了火yao桶,强压威逼,身陷困局,陡然将他的潜力与悟性激发出来。归藏卦形流过心间,元罡五雷步依样扩展,风气动,木气生,水气育……乃至天气归,地气藏,真气运行归剑仙主使。爻线化作步法,犹如开动战车的机括,石阵的力量似可用这方法调遣。桃夭夭集中精力推敲,生怕灵感稍纵即逝,装出种种屈服玉银童的姿态,只为缓兵计拖延时间,伏地不动也是想让思路再整理的周密些。但云笈道长连遭残害,夜千影哀哭在旁,哪有工夫长考?桃夭夭决然冲进石阵,依照刚想出的线路走起,真气果从剑仙石传运,随从己愿施放各门道法。但想法尚未完善,脚下错绊时有,石阵放出的法术都不算太强。

玉银童惊绪渐平,才知发功的是那几块石头,桃夭夭没用自身法力,因而法印未受破坏。又看那步法气象正大,调度九阳如臂使指,多半是玄门“正宗绝学”,自己居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玄门师尊当成了睁眼瞎,传扬出去还不教人笑掉大牙。玉银童恼羞成怒,尖叫道:“好啊,祖师爷还留了这手!”催动虫体猛冲,舞长爪直扑石墩。琉璃锷本是军中武将,经驭兽法催炼体形,一如上古巨兽,爪击的力道甚是惊人。

桃夭夭不管对方发狠,一心独用,沉浸在悟法的妙感中。归藏卦象爻形复杂,以脚步贯通谈何容易。中间多有断续不接的线条,桃夭夭扭踝转踵,加进自创的新意,令步调不致停滞,若是太难接续,就走峨嵋派逍遥罡,元罡五雷等基本步法凑数。峨嵋昆仑法出同源,大胆尝试竟收奇效,脚下七拐八折略无阻窒。堪堪“金气杀”爻形走完,即将过渡到“地气藏”卦象,他忽觉意犹未尽,前面的步法好象太简单,颠转来重走,步数却多了好几倍,越走越深繁,小部分爻形可引申千百变化,奥妙无穷无尽,似乎几生几世都走不全。与之相应,石阵发出的法术也愈变高强。

桃夭夭幡然醒悟道“这不是步法,这是气脉运行线路,照此路径重置人身经脉,运气发功的威力深不可测!”但气脉改道非同小可,比用脚走卦形难多了,只能回山以后深入研究,进而又想“祖师作成此局,禁止来人使用自身法术,就是希望后代弟子领悟真武阵的妙旨。”

真气不在己身,仍能驱策九阳,此乃真武阵领袖必具之能。历任天龙神将修为有深有浅,真武阵的威力也时高时低。此刻桃夭夭取法仙宗,返本溯源,初窥归气入藏驭万物的妙诀,真武阵就显现出当初最质厚的强态。也许峨嵋祖师只求后来者稍获心得,转告天龙神将改进阵法。但桃夭夭本身法力绝高,兼得归藏易六十四幅完整卦图,驭阵起效之迅猛,只怕远远超出了祖师的预估。

玉银童招架渐感吃力,虫爪几度撕破气团,均被神农法术补好。真武阵攻防的特征逐渐凸现,防守如封似闭,攻击层叠累加。尤其风雷气流“簌簌”交缠,微露破月风纹的前兆。玉银童眼见要糟,跳出圈子举法印叫嚷:“给我停下!站住!不然我摔碎这玩意儿!”

桃夭夭道:“你倒摔摔看。”一个箭步跨过摄魂石,阳烈真气里忽传阴风,举着法印的虫爪挥不下去了。玉银童大骇,知道这是摄魂门的勾心术,正隔空抢夺琉璃锷的心魂,若配合驭兽法术反控本命神兽,必将给本主的神魂造成重创。当即左挣右摆,拼命抵抗,虫肢舞的势大风疾,倏然刮起夜千影的身子,滚葫芦般滚进石阵。那小孩尖声呼叫,头颅撞在石墩上,登时昏死过去。

桃夭夭闻声张望,一分神灵感减弱,再不能深究玄理,忽然云笈道长的惨状撞入眼帘,不由得心神剧震。玉银童估摸今天讨不了好去,趁对方攻势稍缓,叫声:“下回分解!”撒开虫腿飞跑,携法印钻入接仙门,一道烟没影了。石雕像随即崩塌,九个石墩破碎化为尘土。法印离场显为诱因,引动了预设的法效,将祖师遗迹除抹干净。

桃夭夭顾不得查勘附近的变故,抢上前手扶云笈道长,已是脉停气绝了,赶紧托住他背心,运纯阳真气强通经络,又使冥兽锁魂术锁住他的魂魄。忙活一阵,云笈道长缓缓开了眼,嘴唇无声翕合。桃夭夭道:“法印拿走了,用法术不碍事,晚辈定救道长脱险。”

云笈道长竭力敛住神思,道:“足下……”桃夭夭抢着说:“别客气了,叫我声侄儿就行。”云笈道长艰难的笑了笑,说道:“贤侄问我为何躲进地底,我还没回答。”桃夭夭道:“来日方长,伤好后再讲。”云笈道长道:“虚空结内致命,贤侄法力虽高,我也留不了多少时候。”桃夭夭一颗心直往下沉,手掌透气入体,加紧打通他淤闭的血脉。

云笈道长精神立振,徐徐说道:“你听我讲,玉银童刚来刹梦奇域那年,我正从昆仑妙源阁运送紫氲玉英,供域中昆仑仙人养气固本,抵克野化法咒的侵蚀。闻知有峨嵋门徒入境,我极是震惊,心想结束奇域的人莫非出现了?连忙四处搜索他的踪迹。”

“找到玉银童时,他居然作了毛人的神祗。说来真是很怪,人类无论野化到何等地步,都不会遗忘膜拜神灵的习俗。玉银童使了几样道术,把毛人们唬的五体投地。但我觉出他法带邪气,绝非正道人士,心下更加骇异。以前也曾有邪魔潜入奇域,都被法咒野化改变了外形。他能保持原貌,所具法术实是超乎思议。”

桃夭夭心想“玉银童法术之迷,我也早盼揭开。”传气活血疏筋,令伤者精力转旺,侧耳听他述说。

云笈道长道:“未等我察明原由,玉银童已发现了我,互通姓名后问及来因。他倒很是坦诚,直言遭峨嵋同门驱逐,逃进九阳谷的山洞避难。不知怎地脑子一昏神,醒来就进了这个奇怪的世界。咳咳,那山洞便是忘神窟的入口,咳咳咳,毛人如果抓到外人,在山洞里住数十日,让法咒转变为毛人,即可穿入刹梦奇域内部。玉银童入域是受法咒影响,为什么他没变……”蓦地剧烈咳嗽,元气补充过盛。桃夭夭忙减缓送气,右手按摩他胸喉的穴位。

云笈道长缓过劲,喘道:“那时的情势很棘手,琴仙看守音瀑,画仙修补画境,都不能脱身涉险。外间忽然闯入邪道大高手,与之周旋的只有贫道了。我正思筹对策,玉银童先哭诉开了,说他炼功出了偏差,误入邪道,才遭同门驱赶,素闻昆仑法术善于归纳各种道气,乞求传授一二,使他真气重归正途。我听了计上心来,当即应承,传了他昆仑先天还婴法。”

桃夭夭道:“还婴法?”

云笈道长道:“道门有言‘博气至柔,恒德无离,还归于婴儿’,先天胎息最柔最纯,不含半分邪质。昆仑派的修仙者如果入邪,常以还婴法纠正。将内息复还胎气,严忌服丹药补助。如若修炼期间服药,必将导致胎气外渗,整个人都会还原成婴孩。”桃夭夭吃惊道:“玉银童变婴孩,隐藏邪气的怪招,却是传自道长!……您给他服用丹药了?”

云笈道长道:“我诱骗他修法期间服用紫氲玉英,想让他修炼出偏差,永远变做婴儿形态,邪魔入境的危机即可化解了,岂料……唉,贫道平生没打过诳语,头一次骗人,就酿成害人害己的恶果。”愧色满面,长长的叹息。桃夭夭道:“玉银童算什么东西,挨道长的骗,是他祖坟烧高香。”云笈道长道:“强中更有强中手,论心计我不及玉银童。”桃夭夭道:“他没上当?识破还婴法的改动了?”

云笈道长摇首道:“玉银童的确服下玉英,炼先天还婴法出了岔子,结果变为婴儿。但他却能从婴孩状态回复形神,虽然外貌老幼错混,法力毫无减损,化婴藏邪随意为之。造成这种后果,是因为他内丹特异——元阳未泄化就的淫童丹,也正是凭借此丹,他炼成了峨嵋派的七门玄功。”桃夭夭讶异道:“元阳未泄?”

云笈道长道:“元阳未泄,又*熏心,即是他修成七门玄法的秘诀。”

注:李靖夜宿龙宫,选文武二姬为妻,取自《隋唐演义》等。文武两仙恩怨,本书前传中有详细记述。

第二十一回 前尘幻灭如刹梦1

桃夭夭沉思道:“道书上讲,古代仙人双xiu房中术,真元可以阴阳互通。我见玉银童修成七门,只道他炼了双xiu法,阳气才变换多种属性。”

云笈道长道:“男女双xiu旁门末流,怎能炼成上乘道法。古仙双xiu的是心法,近代讹作男女交合,不过是缘木求鱼罢了。玉银童深知实体双xiu之谬,精研固元混阳之学,却将清心逸性的道旨抛在脑后。他想修九阳当师尊,贪念助长了yu望,就单以*运血聚气,本身阳精又未遗失,独辟蹊径结成一颗先天童子丹,九门玄术给他炼成七门。若象元宗祖师修全九阳,出入奇域自可安好。玉银童受法咒影响甚微,乃是先天童子丹融通七阳之故。”

“等我逐步察清原委,玉银童炼还婴法已深,个头一天天缩小,样子越变越象孩童。他对此似乎很困惑,常向我讨教昆仑派法理,是否修炼还婴法出了岔。我本来心觉亏欠,于是传了些昆仑初级法义。没过多久,毛人却从玉银童处学会昆仑道术,把‘呼焰豹,雷电爪’用于和翅鳞族的大战。我闻讯后非常生气,责问玉银童因何干预天人之争。玉银童忽然翻了脸,斥骂我阴险歹毒,乱传还婴法还装好人。昆仑禁止道法传世,现在他偏要传给毛人,让昆仑门规沦为人皆鄙之的大笑话。”

桃夭夭道:“玉银童是在找借口,即使道长传授正法,他照样会捣乱。”云笈道长摇摇头,叹道:“是我的错,我低估玉银童了,使诈弄巧成拙,败丧昆仑清规,全是因我的过失……”桃夭夭暗忖“道长老实的过分,有点迂了。”

云笈道长道:“修炼还婴法之初,玉银童还向我打听忘神窟的秘径,那洞窟专为毛人穿行奇域而建,本不该对外人讲起。”桃夭夭问道:“忘神窟是迷宫么?”云笈道长笑了笑,念道:“山气止藏玄渊,风气动归乘轩,忘神窟依‘山气止,风气动’中的‘止深渊,动乘轩’易理建成,内分三千洞穴,时时迁移变改,并无固定路径。”

山气止,风气动等词指归藏卦象,桃夭夭潜思深索,暗将相关爻线连起,果觉纵横变迁无穷,喃喃道:“山气止,风气动……洞窟依山体气象而变。”云笈道长望他一眼,惊色难掩:“解悟易理无人及你。”略停了半刻,继续讲道:“玉银童的悟性比你差远了,得我告之部分诀窍,他掌握了十八个洞穴的变换法门……唉,我心感亏负于他,奇域要秘也吐露了,说起来还是骗人在先的原故。”

“从此后,玉银童把忘神窟当作保命的秘巢,人世奇域两边跑,谁也没法捉住他。偷走武神定阳针真法,把阴兵引出噬魂大洋,交给毛人当步兵,所作祸端不可胜数。还经常掳走世间少男少女,藏进忘神窟里行淫,外界仙家同样无从追捕。”

桃夭夭眉头一紧,道:“他元阳未泄,如何行的淫?”

云笈道长道:“只须淫兴高涨,邪丹便得增益,非同男女行房,具体的方法贫道不甚明了。”桃夭夭忆起前情,方知玉银童不断猥亵少女,竟为提助淫心炼邪丹,道:“邪门,那家伙邪的无以伦比。”心里暗叫“绝不能让玉银童接近灵儿,小雪……”云笈道长道:“玉银童越闹越荒唐,奇域的战争掺入道术阴兵,画仙苦苦弥补方不至破漏。究其祸根,改变奇域的是峨嵋祖师,扰乱奇域的玉银童出自峨嵋派。昆仑仙人为保人世无虞,多年维持奇域稳定,却每遇峨嵋派干扰,难免构嫌生恨。画仙带走夜千影作人质,倒是情可源溯。”

桃夭夭暗思“峨嵋派把除魔救弱视为作功德,在世间用道法是习以为常了。昆仑仙宗即便牵涉人间,也只让女仙嫁凡人,千方百计避免直接用法术。双方行事迥异,冲突的根子早已埋下。”

云笈道长道:“贫道急欲收拾乱局,张皇之下错中行错,也到刹梦国设圈套。彼时玉银童找我追问忘神窟的奥妙。我就让翅鳞族的勾蒙王子住进炎凉法界,若遇玉银童寻至,向他传话‘欲问忘神窟,先胜天武神’。再拿‘阳符囚龙经’作交换,请炽厉魅将内丹置入劲节神巫,以助炎凉法界防敌。炽厉魅昔年败于玄英师叔,正因中了囚龙阳符,真经送上自无拒理。但我早算计好了,只得经文不习归藏易,炽厉魅仍破不了囚龙符。唉……”

一声苦涩的喟叹,他接着道:“机关算尽犹输于人,我的心机实不如玉银童——不知怎地,他看破了劲节神巫的机关,随后传言琴仙画仙等昆仑同道,讥笑昆仑派乞求蓬莱死神相帮。仙宗三派各树其帜,都不服对方的法学见解,昆仑若求蓬莱,先辈同门都无脸面。我羞愧难禁,这才深隐地底云笈庄,前后的因由大致如此。贤侄,我急着告诉你这些事,你可知是何目的?”

桃夭夭道:“晚辈明白,杀了玉银童报仇雪耻,晚辈定为道长办到!”

云笈道长道:“万万不可,我讲出这些旧恩怨,正为请你不要杀死玉银童。”连喘了几回,续道:“一切祸患起自杀念,见到玉银童的那一刻,贫道就想杀了他,碍于天文宿禁杀的戒条,骗他服玉英,引炽厉魅为敌,诸般杀生害命之措,不是亲自下手不算犯戒,我这想法当真自欺欺人。”

桃夭夭心说“骗骗恶棍,杀个**,何必自责到这田地,道长太迂腐了。”云笈道长道:“我自拜师修道之日,发誓勿行一恶,勿害一人,若违誓遭天地共弃,今被杀身是我应得的下场。贤侄你悟性超绝,法力极强,抓获玉银童只在早晚,但念我的前车之鉴,切莫妄动杀机!”桃夭夭暗自盘算“要不哄哄道长,假意答应了他。”

云笈道长面露急色:“贤侄,我快要死了,你答允不杀玉银童,也教我去的安心。”桃夭夭道:“道长莫说丧气话,先回云笈庄养伤,神农门有接断肢的妙术,我叫他们……”探手想把伤者抱起,脸色蓦地僵了,只觉残躯尚留温热,活力所剩无几,如同徒具血肉的人俑。云笈道长道:“亡命虚空结,阴魂落异世,神佛莫能奈何。”语音飘渺,魂魄缓慢的落入地层。

桃夭夭立时放下残躯,使金甲虫封土妖法,固化地层三千丈,加强冥兽锁魂术,各种手段用尽,感到道长的魂魄仍向地下飘远,焦躁道:“这怎么回事?”云笈道长语气也转急迫:“你答允了?答允了吗?”桃夭夭伏地叫喊:“我答应不杀玉银童,道长快告诉我,怎样让你回魂!”

云笈道长登即平静,娓娓解释:“幽幻虚空转移亡魂,送入异世,这是无可逆转的规律。神木宫主布设六十四块封虚石,把虚空的移魂之力尽收在此,称作‘虚空结’,其他地方即变安稳。死魂被地风招进噬魂大洋,不会轻易流失,地府由此建起。但若在虚空结里丧命,魂魄仍会传到异世转生。”桃夭夭耳朵紧贴地面,运足真气方可听清云笈道长的话语:“以无上神力劈开封虚石,幽冥通道就形成了。你使宇宙锋劈石成幽冥江,是为此理……接仙门那端紧邻夏葳城,望你善待毛人族……”絮语凌乱,好象病重的人即将陷入深睡。

桃夭夭心下暗惊“魂魄转入异世,前生记忆必被清空,道长要失去神识了!”冲地下呼唤:“道长!道长!”那面传回语声,已然微乎其微:“谁教过你易理啊?就算你看过卦象,领悟也没那么快……定有高人教授……”桃夭夭意乱神慌,话入耳中无心思记,倏地语声中断,四周寂静,恍如晨昏。

他当即跳起身,想劈开封虚石造幽冥江,前去异世寻魂救人。宇宙锋握在手中,眼望莲花状的石板,忽又想“人死魂失,天理使然,我救的了一次,还能救第二次,第三次?……况且再进幽冥江,我自身也难保。”移目望向道长血肉模糊的尸身,只感万事萧然无味“哪个是真正的云笈道长?是去往异世转生的灵魂,还是这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本想跪拜哀悼,也觉假的可笑,俯身抱起夜千影,茕茕凝立,一时不知该往何处走。

接仙门的光芒渐暗,忽作“兹兹”微音,云笈道长死亡,他设的法界法咒都将消失。桃夭夭敛住了游思,合眼默默祝告“死者长已,旧账未销,无论如何要捉住玉银童,给道长做个交待。”祝毕,带夜千影跳入接仙门。此刻门洞已收的很窄,缩肩蜷腿钻进,瞬时穿达那头,幽光在身后隐没,接仙门就此关闭。

第二十一回 前尘幻灭如刹梦2

再看眼前绿意葱茏,是大片的树林。远处城墙影影绰绰,好象有一座城池。桃夭夭寻思“那应该是夏葳城,忘神窟出口在近处。”林间清风徐吹,夜千影透了几口长气,乌青的双唇微现红润。桃夭夭捏他的掌心,运纯阳真气推血过宫,夜千影倏尔醒转,两眼惺忪的问:“云笈师叔在哪里!?”

桃夭夭无言以对,扶他站直了,活动酸软的手脚。林中的气息清新提神,夜千影来回走动几步,倦态一扫而空,乘着新鲜劲儿说道:“刚才我作了个噩梦,梦见变成小毛人。然后到好高的神像前边,有一只好大的怪虫把守,后来刮风把我刮晕了……云笈师叔呢?”扭头四顾,笑意变成诧色“好多龙骨树,这里是野龙窠!我们怎会到了这种地方?云笈师叔怎么没在一起?”

桃夭夭不忍讲实情,搪塞道:“云笈道长么……呃,他出远门了,野化法咒消除顺利,此间事务完结。他回昆仑山妙什么阁,把多余用不着的玉英交还。”故意说个很远的地点,增加证实难度,同时仔细观察夜千影的面貌,粗黑的汗毛都变细了,野化过程已经停止,暗思“法咒的效力在持续减褪,法印没被玉银童毁掉。”

夜千影只当桃夭夭说的真话,笑道:“那太好啦,云笈师叔终于肯离开云笈庄了,我听师兄们说他发过重誓,心结未解绝不踏入人世,这回他的心结解开了吧。”桃夭夭道:“没了道长庄里会乱么?呃,我是说他走的仓猝,忘了跟你那些师兄们交待后事。”

夜千影道:“没关系,云笈师叔早有指令传下,说假使那天他不辞长别,徒弟们仍要照看鬼魂,维护地府的安宁。就算外面刹梦国全毁灭了,噬魂大洋都没事,鬼魂住在里边很妥当。”轻描淡写的解答,竟没体味话中谶意。桃夭夭瞧着那天真的面庞,心中稍感宽释,拍拍他的头道:“咱们回峨嵋山,同门的大哥大姐会帮你找到爹爹。”夜千影大喜,正欲拍掌欢跃,忽而眼露怯色,望着后面道:“他们,他们来了。”桃夭夭侧身半转,一挥掌,劲风卷开长草藤蔓。

林深处“沙沙”影动,树叶缝隙里露出几十双眼睛,亮晃晃的抖动,眼里惧意远超夜千影。桃夭夭道:“是毛人族,别怕,他们不敢撒野。”猛听“哦啊啊”怪叫凄惶,众毛人四散逃窜,远近林木一阵乱摇。夜千影道:“他们很害怕哩,野龙窠是毛人地盘,我们来这干嘛?”桃夭夭单臂揽起他,答道:“找忘神窟的出口。”手拨藤叶循迹向前,走入一块空地,只见地上躺着个老毛人,气衰体弱,蜷着腿抽搐,正是日前指挥大军的那个统帅。

逃走的毛人又转回来,蹑手缩脚的往前凑,虽是怕极了桃夭夭,依然想保护老弱的同伴。夜千影指着老毛人道:“他是苍苏族长吧?毛人五寨总头领,妙婆婆说只有他的毛是白色的。”

老毛人紧盯桃夭夭走近,两脚蹬地往后缩,恐惧之态激起同族的愤恨,众毛人“呜哇”狂吼,奋不顾身扑上拼命。桃夭夭左手轻轻拨开,右掌放真气轻拂,老毛人立时神光焕然,喊道:“不要杀,不杀我们!”桃夭夭一拂之间,已知老毛人服食过大量玉英,人类性行保留较多,因此能讲话通意,蹲下道:“我不杀你们,只问你忘神窟出口在哪?”老毛人瞠目结舌,还没从震恐中醒神。桃夭夭环顾四周道:“你们给我带路!去穿越奇域的通道。”夜千影道:“大哥别逼他们了,那里是毛人的神圣禁地,绝不会暴露给外族。”桃夭夭道:“我自己找到是轻而易举,要他们领路另有用意。”

说着抬腕悬掌,照定老毛人的脑顶,喝道:“想保住老族长的性命,就得老实听我指派!你们从何处进出刹梦国?快快带我前去!”低头对老毛人道:“违抗我是什么后果,你应当很清楚。”老毛人骇惧之色渐褪,用新奇的眼光打量桃夭夭,似乎猜到了他的用心,“叽叽咕咕”传令,众毛人收起凶相,搀他起身行走。老毛人道:“带你去神窟,你让我们不死。”桃夭夭点头道:“很好,族长确实有头脑。”

随即拨草寻径,向西行出半里多远,林地里出现一座小土丘,前面平坝立着许多石像,制工粗糙怪状百出,依稀是玉银童扭腰摆臀的丑态。桃夭夭道:“这些石像是你们神灵的样子?”老毛人苍苏道:“是,是……祖代很少见过天神,天神传我们法术,云雾后边,映出天神在舞蹈,我们砸石头,砸成神像拜祭。”众毛人乍入神地诚惶诚恐,大气都不敢透。绕至小丘背面,土壁凹进去七八丈,可容三五十人挤坐。桃夭夭道:“忘神窟出口是这了。”敲了敲洞壁,几面是坚实厚土,别说从中穿行,泼水都难浸。

苍苏连说带比,解释毛人族穿越奇域的方法:“狼牙,熊爪,鹰翼,豹纹,猿趾,五寨的寨主和受神祝的勇士,只允许他们进神窟,进去睡三天,可以穿到外边的山谷,外人叫三生谷的地方。”

夜千影补充道:“画仙跟我说过,洞里有摄魂门的驻梦传形法,峨嵋祖师帮云笈师叔布成的。毛人族通过做梦往返奇域,对实景的影响可降至最低。”

桃夭夭道:“他们在山谷抢了外人,也带进洞内做梦,穿入奇域。”夜千影道:“是啊,但耗时多五倍,外人在忘神窟的入口住上半月,受法咒转化成毛人,昏昏忽忽就穿进刹梦国了。”桃夭夭道:“入口三千洞穴,出口仅容数十人,毛人进来的多,出去的少,都要带出刹梦国,须得把洞拓宽。”手按洞壁运气吐纳,大地隆隆震颤,土丘象蒸屉里的馒头迅速膨胀,顷刻树倒石滚,扩展至大半个野龙窠,躲藏的毛人尽被赶出,渐都聚到开阔的平坝中,仰望土丘变做土山,巨洞可容千人,刹时骇然畏服,纷纷跪拜神迹。

忘神窟依“山气止,风气动”的易理而建,桃夭夭初步领悟主旨,加上与昆仑诸仙连斗数场,对昆仑仙法颇有心得,暗中改换手部心包经气血脉络,契合归藏卦象,呼吸按“止,动”的要领一浅一深,止少动多。那土山果然应势而变,扩张多回缩少,如不断吸胀的肺叶。天山仙宗追求天人合一,修的是乾道;昆仑仙宗归地气入地藏,看重“坤道”,真气融进大地景物,缩张地形只为末伎。但仙术毕竟神奇,足令观者目眩,夜千影叫道:“桃大哥,你会建造忘神窟的法术!”

桃夭夭道:“只懂些皮毛。洞窟增大驻梦法也增强了,他们进洞睡半天就可穿入实境。”夜千影道:“听说忘神窟是毛人的祈神所,普通族人不敢进入。”扭头观察周围,未见众毛人退缩。往日玉银童散播神地的禁忌,宣称擅入者骨肉化泥,眼下走进禁地多时,并没什么异样,毛人对禁地的神秘感已消淡。夜千影笑道:“我晓得了,桃大哥逼他们领路到这儿,原是为打消他们的顾忌。”桃夭夭作几个手势,苍苏族长会意,领着部族进洞相拥坐卧,千余众贴背摩肩,片刻间沉入梦乡。

远方闷雷隐隐,云光刺眼,刹梦国的灾变正愈演愈烈。夜千影迟疑道:“我也跟他们进洞吗?梦醒后回到世间,所处位置是最初入睡的地点,我两百年前(刹梦国岁月)由画仙引入,早忘了将会醒在何处。”桃夭夭道:“不妨事,你待会跟我走,料想不致失散。”运指在地上划了个圈,命夜千影站到中间,嘱咐道:“莫走出圈外,我去寻别处散居的毛人,救他们全数返回人世。”夜千影两边望了望,怯然道:“我一个人在这里?”桃夭夭道:“我这天罡剑气圈很管用,只要居中不出,神魔鬼怪休想伤你分毫。”

玄门九阳都炼天罡气圈,大可圈护道场,如凌波的金乌剑海;小则防固自身,寻常弟子坐关都会设置。桃夭夭的天罡圈暗藏宇宙锋剑气,普天诸世谁能进犯?此去用不了多久,带小孩只恐另生枝节。当下安顿好夜千影,腾起云头纵越千里。

先前衍空卷被毁,画境毁坏,刹梦奇域破漏,到此刻已是千疮百孔。只看天空狂雷乱轰,风云滚涌如万马奔腾,自外界伸入千万条草根树须,巨石落入平原山川,砸成无数深坑长沟,八荒四野的剧变如翻砂,如鼎沸,惟有野龙窠较为平静——毗邻接通外界的忘神窟,算得上是刹梦国最稳固的所在。桃夭夭驾云逡巡,俯瞰山洼里草窝密集,细数共有五处,想必是狼牙,熊爪,猿趾…...所谓毛人族五寨了,往昔毛人聚集的部落,如今空空如也。经过修罗川,春垣城两次大战,毛人几被桃夭夭灭种,幸存的老弱妇幼数不满千,都跟苍苏族长进忘神窟了。桃夭夭寻了数遍半个人影都没寻着,心下萧然,正待飞回洞口,忽见锐光闪耀,发自夏葳城的方向。

桃夭夭正当意气颓落时分,虽遇异况懒于探察,刚要转身飞离,猛然间那光芒直冲九霄,带起几声穿金裂石的尖叫:“唐连璧!唐连璧!唐连璧!——啊!”凌厉的真气随声激荡,直震的云碎风断。

第二十一回 前尘幻灭如刹梦3

桃夭夭立时变了脸色,使隐身法掩藏形迹,悄然潜至夏葳城内,行经处尸骸成堆,有翅鳞族士兵,更多的是牛羊虎豹,家畜野兽,纵观城市内外,好想经过屠洗,各类生物竟无活口。城墙角楼顶坐着两人,左首的是黑衣大汉,擦拭一柄带血长刀。右边那人面蒙青纱,瞧身材是个女子,纤瘦高挑,穿斑斓羽裙,伸着精光莹白的两条腿,举臂望天狂呼:“唐连璧,唐连璧…….”一声比一声高,尖利中竟隐含媚意。

拿刀汉子道:“小雪,你大呼小叫的干嘛?”桃夭夭暗自皱眉“这怪女人也叫小雪!”羽衣女人叹道:“唉,人家兴奋嘛,隔了那么久,终于要见到唐连璧了,峨嵋派的美男子,天底下无对无双。”兰花指托腮,摆出女儿娇羞情态。桃夭夭心道“这女人难道是唐连璧的情妇?小白脸装腔作势,没想到品味这么差劲。”

拿刀汉子冷笑道:“还嫌挨揍挨的少吗?那年齐天宫抢夺冥霜,给唐连璧揍了个臭死。这次他来取白灵芝,又把你打的屁滚尿流。这会儿念念不忘,想是皮痒痒了。”羽衣女人道:“打是亲骂是爱,残云哥,你不懂。”长指轻绕,柔风凝成利剑,撩起青纱一角,伸舌头舔舐剑刃,直舔出缕缕鲜血,砸吧滋味道:“我爱死唐连璧了,好想亲口喝干他身体里的每一滴汁液,嗯,美男子的体液,想起来我周身发热。”

那残云道:“你小心点儿,莫轻敌误了大事。”羽衣女人道:“刹梦奇域快完蛋了,邙土不用看守兽能法印,我们昆仑七星使聚齐,北斗阵摆开,三界内谁是敌手?”残云道:“昆仑七星使若败落,必是你断雪出岔子。”断雪撒娇道:“嗯,讨厌的残云哥,总编排人家的不是。”

桃夭夭伏在角楼底座旁,暗忖“他们叫什么昆仑七星使,按说还有五个同伙了。阴阳怪气象妖怪,不是仙宗正派之士。”底下谈话传进耳中,大大出乎意料。残云道:“此番昆仑仙宗重出仙界,我们七人若能灭掉峨嵋派,肯定是振兴宗门的最大功臣。”断雪道:“灭不灭峨嵋派没什么,把唐连璧留给我杀最要紧。哦,你们都不许伤了他,尤其不能碰他那张脸蛋儿。”

残云冷哼道:“谁象你这般嗜杀成性。”断雪娇笑道:“哎哟哟,秋涟春垣一路杀过来,几座城的活物被你宰个净光,好意思数落人家。”残云道:“我没有杀人。”断雪笑道:“好好好,没杀人不算杀生,你是帮峨嵋派收捡烂摊子。”手指微弹,细长的剑气悄然隐没,遥望远空道:“奇域即将毁灭了,天武神命我们清除域内兽族。冬焰城是翅鳞族最后的老巢,趁早赶去干活儿罢。”

残云道:“不要自作主张!冬焰城里藏着峨嵋祖师的兽能法印,在那城杀虫只怕与法印有妨。天师早传下严令,不准擅动峨嵋祖师遗留的法器。”断雪笑道:“天师的命令比天武神的法旨更重要?”残云冷然道:“那当然,天武神嫌咱们出身不正,武运堂都不让进。收留我们七人的是子虚天师,这一节,到死都要记牢!”断雪道:“行啦行啦,老爱板起脸教训人,邙土师兄比你随和多了。唉,我探望同派兄长,不理城里的虫子总成了罢!”不容再辩,跳出城墙,乘风直飞冬焰城,残云只得跟随。

桃夭夭暗想“他们是子虚天师的手下,昆仑仙宗分文武两个派系,内部的首脑似乎各立山头。”照往日脾气,定要跟上去追根究底,但屡经事变心生倦怠,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翻身飞回忘神窟,远远望见夜千影,心里算计“峨嵋山上要掀起大风波了,先把弱小弟子遣散安置了,方可迎战昆仑仙宗的强手。”收云落脚,距夜千影两三丈。

忽然觉得不对劲,夜千影站姿闲逸,风儿轻柔,草叶轻摇,临走时的紧张气氛不见了,呈现出宁和的景色。四方天倾地覆,雷电交加,某处仍能保持清和宁谧,恐怕只能是图画里描绘的场面。桃夭夭手指尖发凉,低声道:“画仙妙昙!”察觉眼前竖立着大幅画卷,那夜千影只是画里虚像,真人早被画仙掳走。但天罡剑气圈怎会失守?妙昙法力再增十倍,也没法攻入圈子半寸。

正疑惑间,树后闪出两个影子,矮墩墩的是那铁桶咕咚,妙昙站在旁边,朝夜千影招了招手。那小孩立时欢然跑过去,抱着咕咚嬉笑蹦跳。一幕幕均在画卷里发生,显是预设了机关,专等桃夭夭回来重演当时的情景。只见夜千影和咕咚亲热一番,随后掏出那枝化真仙笔,乖乖的交还到妙昙手里。桃夭夭猛省“妙昙是追着仙笔的灵力找来的!我几时丢失化真笔,怎地被千影捡到了?唉,这小孩子太单纯,遇到熟人自己走出天罡圈,宝物双手奉上,全无半点儿防范之念。”

妙昙法宝入手,摸了摸夜千影的额头,小孩立即卧地睡着了,呼吸均匀平稳,看情形没有受到伤害。妙昙走上前道:“桃夭夭,昆仑弟子和昆仑法宝我收领了,作此画晓示,另有几句实言相赠。”配合嘴唇启张,语音飘绕半空,图画里暗藏昆仑派的虫音咒。

妙昙道:“拜你所赐,刹梦奇域终结,昆仑众仙也终于可以卸下重担。当年洞庭湘君委派我等协助紫元宗,防止奇域危害人世。为执行本派先祖的命令,我们陷在这里多年脱不了身,反让峨嵋派称雄仙道。那晚遇见峨嵋传人,我忆起神木宫主的预言,天人之战必由峨嵋弟子终了,这才接引你进入奇域。”言下之意早有预谋,想借桃夭夭的手解脱重责。桃夭夭一边听着,一边游目四寻,只见草石凌乱,辨不出妙昙的去路。

画卷之中,妙昙继续讲述:“但我不知你身带宇宙锋,一交手竟致衍空卷被毁,千年心血半成空废。魔剑的厉害我是领教了,昆仑仙宗却不容外人侵忤。琴仙失臂,玉霄子遇害,地府破落,武运堂遭损,这几笔账总要跟你清算。武玄英师叔已广传法旨,命天武宿仙客出山会集,同上峨嵋铲除魔剑之主。天文宿现由子虚天师执掌,特派座下昆仑七星使来此联络。天文宿,天武宿终将联合,昆仑派威名重振,这都多亏了你的倒行逆施。”

她面若冰霜,语调冷淡平缓:“没错,逆天悖道,狂妄肆行,便是你们峨嵋派惯有之风。”手指东南方,道:“离此五千里是冬焰城,峨嵋祖师的兽能法印放在城内。那件赋于虫类智力的法宝,现在已被玉银童夺取,他要用法印把翅鳞族变做魔兽,等刹梦国破灭后再去人间作乱。峨嵋恶风源远流长,从祖师到叛徒再到后辈新秀,尽是胡作非为的狂人。”

说到此,妙昙拎起夜千影:“快去冬焰城收伏玉银童吧,或者被玉银童收拾了。不论峨嵋山谁人称尊,三日内昆仑挥师讨罪,虚无三峰定将化为乌有。”话音袅袅而逝,一步步向画深处走远。桃夭夭喝斥:“大言不惭!”探手向妙昙背影抓去,“兹啦”穿破画纸,几把撕作碎片,心想“欺负弱子,诱我变魔,宓文妃害我亲娘,我还想着你们算账呢!”念及此节怒火难抑,冲口道:“你们自己送上门,峨嵋派求之不得。”忽地巨响震天,盖过地裂山崩,东南方位腾起乌黑云柱。

桃夭夭运目细辨,云柱充满邪气,夹杂兽类凶猛的嘶吼,寻思“追捕玉银童还应当先,其他几城已被那两个怪人清空。玉银童控驭琉璃锷,只可能藏身冬焰城。”走进忘神窟察视,毛人们都已沉睡。想了想,挥掌轻拍苍苏族长后背,放出阴阳链的妖毒缚住他元神,虽然小有损害,但用此法可确定他苏醒的位置。桃夭夭推测那里定是忘神窟入口,玉银童也会从那逃回人世,判定了他的退路,抓捕就容易得多。

谋划停当,当务之急是将玉银童赶离巢穴。桃夭夭跳出洞口,一声长啸拽出宇宙锋,拔步向冬焰城飞奔。夜千影不在身边,他反觉身上轻松,苍茫天地仍由独行。既然天地当灭,何方率意狂荡,索性不使飞腾术了,撒开双腿沿大地疾驰,宇宙锋倒拖着左扫右摆,土石草木被剑光粉碎化烟,飘散湮没。仿佛戏台落幕,身后的空间陷入黑暗,前方光亮缩短,忽有大山高耸耀目,赤红色山岩呈火焰飞腾状。

冬焰城依山势而筑,因气候干冷得名。翅鳞族在此生存不易,驻防兵将大都强壮坚韧,主要职责是守卫城中的仙印宝殿。玉银童操纵琉璃锷离了虚空结,立即赶往冬焰城,取走宝殿里的兽能法印,用驭兽术改动效能,使翅鳞族体形增大数倍,智力全部转成体力。等桃夭夭追到城郊时,冬焰城内外巨虫如云,会同从各处逃来的虫类,总计数量超百万,黑压压铺地接山,挥舞长爪毒刺,喷吐瘴气酸液,活象末日临世的恶魔大军。

第二十一回 前尘幻灭如刹梦4

桃夭夭迎势而上,离虫群三五里远,横向一抖手腕,宇宙锋长刃“呜呜”鸣响,好似长空龙吟,百万虫族登时筋软腿酥,一团团烂泥般倒伏。城头忽传玉银童的笑音:“玄门有好生之德,新师尊有好杀之癖。祖师爷留毛人族和翅鳞族传种,而今却要给新师尊灭种了,啊哈哈。”

讥讽里提及祖师的意愿,桃夭夭果真腾身飞起,让开前头的虫群,掠向城墙搜索。发现琉璃锷趴在城门上方,肥硕的躯体呈乳白色,四只大腭恰似开山斧。之前翅鳞三圣母已被琉璃锷吃掉,摄取养分催化器官,到此时长成雌虫成熟体态,战斗力也达全族之最,玉银童的话音通过琉璃锷口器传出:“桃小师尊真是尊重长辈呢!祖师爷遗留下来的物类,法印,怎能随手毁了,对不对?”

末后三字出口,猛然挥爪击向桃夭夭,爪间银光流转,紧握那道野化法印,显为投鼠忌器之意。桃夭夭侧身避开爪击,手中宇宙锋一扬,剑刃尚未落下,玉银童摇舌大叫:“杀啊,杀死这条母虫,连祖师的法印一并击毁!”随着叫声,琉璃锷肢足往两边伸展,前面门户大开,只见胸甲中间嵌着一块赤红圆盘,与那野化法咒的形状相仿,玉银童道:“这就是兽能法印,已嵌入母虫身体,你杀啊!杀了母虫法印就毁了,法效渗漏出去,世上的人都会变成虫子!”

桃夭夭默然,悬空凝立,似乎摸不准对方言语的真假。琉璃锷朝他猛攻不停,虫爪只打的神木甲上“扑扑”乱响。玉银童自感大占上风,胡吹道:“兽能法印好啊!这道印,祖师爷经七七四十九天精炼而成,可以将人类的智慧技能传给翅鳞虫族,实在是玄妙无比啊!后世佳弟子玉银童天纵英明,悟出祖师的妙法取自驭兽门,哈哈哈,用这宝贝把虫兵全变怪兽,放进人间可好玩了,哈哈,老子真他娘的是个神童!……”

嚣言狂笑之中,两边山脉碎散,天光逐渐缩窄。奇域即将完全崩解,刹梦国九万里河山,只剩冬焰山到噬魂大洋的狭长地域。桃夭夭等的便是这一刻,大喝声:“给我出来!”挥手一道金光下落,将宇宙锋横放于地层间,沿地底平平削去。玉银童在奇域里操控本命神兽,原身一定躲藏其中,趁着空间缩小的机会,正可放剑逼他现形。当下剑光削至噬魂大洋岸边,海岸上一个地穴“噌”的生风,玉银童从里面蹦出,惊叫:“挖地三尺啊,你奶奶的好狠!”险被剑光削成两半,凭着脚快侥幸逃脱,肋下已是汗流如浆。

话音未落,剑光偏转刺向后脑,玉银童忙施法逃跑,瞬移到冬焰城上空,一把抢过琉璃锷爪中的野化法印。桃夭夭早有准备,放盲牙笼封锁四边,举宇宙锋迎头砍刺。但玉银童的逃逸术实在太神妙了,长有长走,短有短避,星驰斗折趋转游离,就在盲牙笼的范围内玩起了捉迷藏。宇宙锋剑芒虽利,连刺数次都落空。桃夭夭暗自发急“干脆放开手杀了这魔头!法印毁就毁了吧,翅鳞族入世造成大祸,云笈道长的遗愿顾不上了!”

忽闻后方有人笑道:“啊哈,峨嵋派自己人打自己人,快来看,有趣的紧!”嗓音尖细阴戾,正是昆仑七星使里的断雪。桃夭夭心下暗惊,出剑稍慢半拍,玉银童钻出圈子,遁身高空,嚷道:“臭小子疯了么?我抱着祖师法印你也敢刺!哎呀……兽能法印,给他拿到啦!”手指下方,琉璃锷仰身横躺,一个穿黄衣的矮子坐在旁边,膝间搁着那块兽能法印。

方才逃命甚急,玉银童无暇控制琉璃锷。本命神兽失了主人的指令,便即自主行动,仗着兽性胡乱扑咬,左近的巨虫好多被撕成碎尸。如此凶猛的琉璃锷,竟被破开胸甲取走宝物,取宝者的法力想来也不弱。玉银童怪眼圆睁,怒道:“你是何方妖孽,胆敢偷峨嵋派的法印!”

断雪吃吃笑道:“这才叫贼喊捉贼,人家邙土师兄是法印的看守,倒给小偷污蔑成小偷,残云哥,你说可笑不可笑。”残云喊道:“昆仑七星使残云,断雪,参见邙土师兄!”刀口朝上轻点,行了个军前礼,续道:“师兄守护兽能法印,岂容他人随意争抢?”

邙土手里拿条抹布,埋头擦拭兽能法印,嘀咕道:“这法印,原本是他们峨嵋派的。我受天文宿首座湘君委命,当了千万年的守印人。如今他们取回不正好么?我也可卸下重担了,只是法印附加了多余效果,弄成原样才能交差。”抹布每抹一下,四方虫体便缩小一分,俨是将玉银童施加的驭兽术去除,回复法印的原效。然而保持法印不损,除法难度远高于施法。他仅以抹布作工具,调弄法宝有如拂尘,道行之高委实可惊可怖。

玉银童看出邙土法力极高,眼珠转两转,面朝桃夭夭下拜道:“禀告师尊,削弱昆仑的计谋今已大获成功!琴仙,画仙,邙土等等昆仑仙客,受骗上当困居刹梦奇域。白白让咱们峨嵋派在外扩张势力,啊哈哈,现而今强弱分判,大势作定,峨嵋很快就可消灭昆仑!”

桃夭夭默不作声,凝神调动盲牙笼收缩,生怕漏出缝隙又让玉银童逃走。至于玉银童弄舌挑拨,他自然听出来了,但自恃力强,昆仑仙人的反应并不放在心上。

邙土停止擦抹,看着玉银童道:“尊驾是谁?峨嵋灭昆仑从何说起?”他长期在仙印殿闭关,玉银童的相貌作为竟无知悉。断雪笑道:“邙土师兄快别问了,惹人笑你孤陋寡闻。”残云道:“他是峨嵋派玉银童,搅乱刹梦奇域的罪魁祸首。”

玉银童正色道:“敝人所作所为,乃是奉本派师尊的法谕,祸首二字恕不敢领,不信请问我们峨嵋派的新师尊。”转对桃夭夭道:“师尊怎不讲话?您默认了么?你派弟子搅乱奇域,令昆仑仙人穷于补救,峨嵋派便可独个儿称霸仙界。师尊,我们的计划是这样的吧?”

邙土浓眉渐渐皱紧,瞧着桃夭夭道:“你是峨嵋新师尊?紫元宗不掌管门派了吗?”断雪笑道:“正是‘枯坐无甲子,心荒不知岁’,您老坐关几千万年,人世间早都物是人非。”玉银童接口道:“元宗祖师那是老黄历啦,现今桃夭夭师尊掌权,一门心思称霸三界,灭掉昆仑仙宗蓄谋已久……哎呀,嫌我说漏了嘴,师尊要杀我灭口!”眼见红色气柱逼近,恐惧倒不是假装的,惊呼:“昆仑派救命!”

喊声未绝,盲牙笼极速收拢。此次施术沉缓而细密,封锁八方六路,玉银童绝对无法逃走。桃夭夭目光炯炯,喝道:“**落网!”便在牢笼封闭的那瞬,忽然心跳骤停,一松劲气柱消散。玉银童趁势飞出千里之外,余音回荡空中:“走喽!外边找玉南香去者!哈哈,桃夭夭小师尊,你陪昆仑仙人玩儿罢!”声随人远,依稀是忘神窟出口方向。

桃夭夭霍地转身,紧盯邙土道:“是你捣的鬼?”暗地里惊诧莫名,刚才心脉受外力扰乱,神木甲的防御都失去作用。此人若有此等手段,实乃前所未遇的劲敌。

邙土道:“足下还没回答我,为何要灭昆仑派。”桃夭夭既好气又好笑,呵斥:“玉银童的话你也信,简直蠢的无可救药。”

偏巧邙土性情愚憨,长年独居隐修,不懂机巧诡诈之事,眼望同派的两仙:“那个玉银童在撒谎?”断雪道:“未必,峨嵋派横行霸道,不是一天两天了。”残云道:“天武神召集天武宿,要上峨嵋决战争胜。我俩也是奉子虚天师之令,来请师兄出山,瓦解峨嵋派称霸仙界的图谋。”他两人本来敌视峨嵋,适逢玉银童挑唆,正好来个推波助澜。邙土点了点头,望向桃夭夭道:“你有何说?”

桃夭夭懒动口舌分辩,只说:“少废话,手底下见真章!”运气放剑,岂料手刚微扬,心跳忽如油锅迸豆,乒乒乓乓猛跳数十下,真气乱如缠麻,剑气再难发出,由此证明暗袭心脉的确是邙土。桃夭夭四肢脱力,眼中昏黑,胸中杀气却狂沸欲炸,大喝:“宇宙锋!”剑光如虹,直取邙土首级。

桃夭夭明明全身受制,真气法术不能用,却仍能御剑猛攻。邙土见状大感惊骇,急施功法移位闪避,又觉剑锋来的凌厉,慌忙举起手中的法印招架。外围断雪急施援手,呼喝:“绕指剑!”指间气流凝作长剑,两样法宝齐抗宇宙锋,只见炫光爆闪,强烈气浪翻卷四溢。断雪收剑入指,兽能法印和邙土的左臂已被震碎,鲜血喷洒如雨,邙土愣愣的道:“好强大的剑势!”

第二十一回 前尘幻灭如刹梦5

血腥味飘入鼻孔,桃夭夭立时警觉“不可用杀欲驱动宇宙锋!”收回宇宙锋,半空里盘腿调息,运起云笈道长所授心法,渐将狂躁的心绪抚平。那边残云扶邙土察伤止血,断雪绕指剑破空飞射,疾刺桃夭夭眉心,击中神木甲“突突突”闷响几声。邙土道:“他是混元神体,正面攻不破。”桃夭夭暗生惊异“这女人的剑硬挡宇宙锋而不断,好生了得!”运灵念暗察那块法印,已然化作碎屑,兽能法咒解除,“翅鳞族”还原成山野虫豸,百万虫体迅速变小,在逐渐灰暗的空间里翻爬。

忽听残云说:“混元神体,不好办啊,等七星使聚齐再跟他斗。”断雪冷笑道:“你胆怯了?旧账未销又添新仇,邙土师兄替他们峨嵋派守印大半辈子,到头来落得个残疾,此仇不报,羞提昆仑七星使的名头!”十指剑气齐绕,只待同放十道绕指剑。邙土忙止住:“且慢!”右手掏出药膏,涂抹断臂穴位,创口顷刻愈合:“不必太过惧怕,他的混元神体有隙可乘。”一抖大袖,掉出个陶土人像,右掌轻扇送风,将陶像立于面前,缓缓道:“这人和玉银童斗法时,我按其气行揣摩筋骨内脏,依样捏成他的土偶,完成了焦土枯心术的关键步骤。”残云笑道:“邙土兄焦土枯心术使出,敌人心脉在握,混元神体不攻自破。”断雪大喜道:“你制住他的心脉了!”

邙土道:“枯心术只可穿透邪魔的心脉,很奇怪,这位新师尊和那玉银童既属峨嵋派,为什么都会身染邪魔气?”断雪嗤鼻:“峨嵋派本就魔崽子成群。”邙土摇了摇头,似乎深感困惑,两根手指轻按土偶左胸。

一刹那,桃夭夭毛发倒竖,登觉有只大手穿透胸膛,轻轻捏住了心脏,惶急之下,宁顺的血脉又变错杂,忙端坐吐纳重新调整。邙土收指道:“混元神体无懈可击,但他左胸上的魔气凝成污斑。我顺着魔气种下枯心焦土,从那可达至心窍。”断雪满脸兴奋:“好啊,我们钻进他心里捣个稀巴烂!”残云道:“慢着!他剑气厉害,七人齐上才有把握。”

邙土点头道:“残云顾念的是,这人使剑的方法很怪,纯用欲念驱使,即使心脉被制,要杀我们仍是轻而易举。可他又偏又竭力克制,好象不愿伤害我们的性命。”冲桃夭夭左瞄右瞧,猜疑难决,叹口气说:“我先将焦土封印了,还是去请教子虚天师为妥。刹梦奇域的任务已完结,湘君又无音讯,只好先请天师示下。”

残云道:“天文宿由子虚天师主持,我等正该前往参拜。此人已被种下枯心焦土,早晚逃不脱七星使的手掌。”断雪指间长风旋绕,卷裹三人身子,说道:“画仙设好出离奇域的秘道,天武宿群仙已从那入世,我们也赶快出发……”风起处语声倏消,三个人影隐入暗穹。

耳闻邙土评议,桃夭夭内心惊涛交激,久久未能平静。思量神木甲不会跟魔气结合,定是身上存有漏隙,才能被邙土施术攻入。自己放剑滥杀已有数回,气性曾与杀魔相近,武运堂一役尤其明显,原以为昆仑谷神正气法可将魔气化尽,哪知又会转到左胸凝成斑块?邙土的枯心术专攻这点,往后岂不要躲着他?昆仑七星使才现其三,已是声威夺人,若聚齐了又是何等强猛!昆仑天文,天武倾巢出动,峨嵋派如何抵挡?桃夭夭越想越是心悸,脱口而呼:“要出大乱子!”

震耳的爆响压过惊呼,奇域彻底塌溃了。眼前天崩地陷,身后黑暗弥张,冬焰城早已无影无踪,高山化为烟雾,成群的虫豸躁动爬蹉。一道白光向海边飞去,逐次照亮分崩的物体,刹梦国仅存的景物正飞速消空。桃夭夭暗道“糟了,赶回忘神崖来不及了,我怎么离开这里?”心念急转,追着那亮光飞行,少顷飞抵噬魂大洋,最后一丝光线没入波涛,一切都空无了,仅存黑茫茫的大洋在虚空中起伏洄旋。

他心中大急“奇域依虚空建起,如果出路断绝,我会困在幽幻虚空里么?”惊惶中蹬腿挺腰,“呼”的一下站直,仿佛噩梦乍醒,游离的神魂倏然回到躯壳。

周围景象灰扑扑的,木凳小桌,孤灯微晃,依旧是当初的那间草屋。戴老汉在里屋整理睡铺,挥帚驱赶虫蚁,絮语兀自未绝“今晚上真撞了鬼么?荒山野地不干净,虫子满屋乱钻……”

桃夭夭闻言一惊,拿起油灯,抢步冲进里屋,照向墙壁一看,密密蓬蓬虫群开动,自地缝铺满屋角,那是翅鳞族的兵团么?,大将军琉璃锷在不在军中?是否还要排兵布阵,据城建国?所有的秘密无从得知。他缓慢的移开目光,喃喃道:“天人之战测试终止,翅鳞族也回归原形了……”但人类和自然生灵的争斗似未结束,眼瞅戴老汉手举扫帚,耳闻屋外山风呼啸,一种悠远的感触油然而生。

戴老汉见他神情有异,微觉害怕,小声问:“客官,你不舒服?”

桃夭夭道:“哦,没什么,刚刚我打了个盹。”心里念叨“刹梦国,刹梦国,一刹长梦几春秋,醒来黄粱犹未熟,世上真有这样奇妙的事。”言念于此,对神木宫主衷心敬服。建立的梦境虚实相接,天山仙法的深博妙绝,令他如临浩瀚宇宙,方知玄道永无止境,平素狂气登收,不自禁暗生渺小之感。

戴老汉的话语打断了遐思:“山里晚上风大,客官若是困倦,里屋来睡吧。”桃夭夭道:“不了,多谢老爹,我赶着要把事情办完。”忽而记起一节,问道:“本地有个华四婆婆?”

戴老汉讶然道:“你认识华四婆婆!她可有些日子没露面了。”桃夭夭心下生疑“她今晚如没来过,那又是谁接引我梦游奇境?”一念未几,山风里飘送妙昙的歌声“来来往往仙影,虚虚实实曾经,迷迷蒙蒙凡夫,恍恍惚惚忘记。”腔调怪异,细如蜂鸣,清晰的传入耳中,似乎正从屋外不远处经过。一旁响起夜千影的笑语:“婆婆啊,你唱的歌儿真好听,咱们这是去哪里?”妙昙答道:“去峨嵋山讨还公道。”

戴老汉愣了半晌,笑道:“巧的很啊,正说华四婆婆她就到了。大过年的这婆孙俩还赶夜路,我去请他们来相见。”桃夭夭道:“不用了,他们走的很快,你追不上的。”觉出那发音的是虫音咒,真人必已远去。妙昙设咒留下讯息,只为证实刹梦国的经历,打消桃夭夭梦幻之念,表明昆仑对峨嵋的挑战真实无虚。

桃夭夭寻思“听她歌中含义,戴老汉今晚跟她见过面,只是过后遗忘了。或者仙凡殊途,相见是虚无缥缈的幻象,他实际就待在里屋铺草驱虫。唉,我想的太多了,虚实之间混沌难分,仙道的精髓本就在于一个‘玄’字。”

谈话声稍顷即逝,好象婆孙俩果已走远。戴老汉搓手道:“华四婆婆托我给她小孙子做玩具,趁这当口正好交到手里,偏巧他们走的那么急。”桃夭夭道:“给我吧,我赶去交给小孙子。”

戴老汉翻捡墙边竹筐,过了会儿,抖抖嗦嗦拿出几只竹蛐蛐,一脸迷茫的道:“怪了,我才雕好的木头猪仔,木头小马,专门给华四婆婆小孙子做的,怎地平白没影儿了。”

桃夭夭心道“遇见妙昙赠送玩具的情景,他果然忘的一干二净。”接过竹蛐蛐揣入袖中:“这些玩具做的很好,小孙子会喜欢的,我代他给老爹道谢。”当面深作一揖,告辞:“要事在身未敢久留,老爹多多珍重。”两步跨到外屋,衣角擦过桌边,忽见早前放在那的金带钩,画仙那“凡人福祸自取,仙家不得干预”的警告回响耳畔。他犹豫了半瞬,鼻子下冷哼两声,再扯掉两颗玉扣子放到金钩旁,这才大步流星走出屋门。

此时天色尚暗,夜气朦胧潮湿。从山隘往谷里直行里许,四周荒草横斜,乱石支棱,全然找不到通行的路径。桃夭夭心想“惭愧,九阳谷的真貌,这时节我才看清。”手伸进怀中,摸出残破的北斗木鸦,喟然唏嘘:“一夜恍如两世,究竟梦醒是真,还是梦里是真?”抛掉木鸦残片,一霎丢开琐念,豪气充盈胸臆,喝道:“玉银童,这回看你往哪藏!”腾身纵起,驾长风飞向山谷深处。

先前他施放的阴阳链妖毒,锁定了苍苏族长魂体,由此可测定毛人苏醒之地。那地方必是忘神窟入口,同为玉银童赖以庇身巢穴。桃夭夭感察妖毒反馈的讯号,流星赶月般飞越深谷。少时临近山崖,眼望前方峭壁屏立,洞穴密如蜂窝,按落云头细观,忽闻“哦哦啊啊”的吼叫此起彼伏。

桃夭夭暗想“三千忘神窟,确如其然,毛人们从此回到人间。”

第二十一回 前尘幻灭如刹梦6

那呼叫声的确发自毛人。刹梦国破灭之际,他们蜷伏忘神窟熟睡,安然穿越到入口前端,梦醒后呼朋唤亲,三三两两爬出洞口。这生物在奇域里数以万计,被桃夭夭杀戮大半,仅剩千余留在神农架。近代数量稀少,据说犹有抢掳外人藏进洞窟的习性。当时乍脱大劫难,众毛人围着苍苏族长啼号。桃夭夭撤去妖毒,鼓大风吹的飞沙走石。毛人惊惶加剧,族长发声喊,领着全族飞快逃入密林。等四处晏静,再无毛人音迹,桃夭夭落地观察洞窟的详况,回手拍散云层,清朗月光洒下,山石草叶历历可辨。

只过了寸香工夫,岩石悄然偏移,各洞的构造已经发生了变化。桃夭夭运灵念感测,洞内千回百折,岔道变换无定,忘神窟暗蕴的法术时时在生效。假如从外界深入探索,定将在万花筒似的路线中迷失。除了昏睡穿进奇域,别无出路可逃。玉银童获知十八个洞穴变移规律,是以能自如的往返各方。桃夭夭想好了对策,沿山势勘踏,登上开阔的平岗,双掌按地调整呼吸,节奏渐与山风相谐。

忘神窟依从“山气止,风气动”的归藏易理,开凿者改变山体架构,顺应“地籁”动静而成。《南华真经》记云“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号……厉风济则众窍为虚,地籁则众窍是也。”又云“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昆仑仙宗修持乾道,气脉应合地上的事物,调气入地乃法义主纲。桃夭夭初窥其径,手掌贴地气息随风,一呼一吸若断若继,血流随山涧缓急起落,身体俨然融入了山体,就在风止水滞的刹那,暗中默念“合!”气血暂停,体窍封闭,众多洞穴立时缩拢封严,变回了原状。这转变顺乎自然,并未引发震荡,夜色中物影凝然,山峦象平常那样稳静。

空的洞穴融通山气,风止时可使闭合,没变的洞窟有异物在里面,挡住了风气畅流,必然是玉银童躲藏的地点。桃夭夭驾云绕山搜索,望见山梁凹进,隐约是山洞的外廓。压低云头悄悄接近,尚离半箭之遥,就听洞里传出玉银童的吼叫:“乖乖归从了我,将来好处多多,你这死脑筋犟到何时!”

桃夭夭寻思“他要行淫炼邪术,正逼迫玉南香就范。”岂料答语大出意外,一个男子嗓音回应:“峨嵋弟子怎可背叛师门!要杀便杀,我宁死不干那勾当!”桃夭夭吃惊非浅“是黄幽,凌波说他去武陵侦察龙家,怎地陷在此处?嗯,一定是玉银童半途拦截,使阴招绑架了他。”隐身伏于山洞外壁,意待察清两人所谈何事。

只听玉银童道:“少装正人君子啦,跟着乱尘没学成啥,虚伪腔调倒学的足斤够两。哼,老实讲,你当真忠于那个新师尊桃夭夭?”黄幽默然无语。玉银童阴笑道:“嘿嘿,你瞒不了我,龙百灵嫁给桃夭夭,鲜花插在牛粪上,哎哟哟,我好嫉妒,我好不甘心。”黄幽惊道:“你说什么……你,你怎会知道……”

玉银童道:“怎会知道你的心事,对吧?你在峨嵋山外中了我的陨神诀,一直陷入昏睡状态,梦里叽里咕噜的叨念不停,对龙百灵的爱意,嫉妒桃夭夭的醋意,一腔深情付流水的无奈,哈哈,心里话连做梦都带出来啦。你若是甘心桃夭夭得势,老子立马割了卵蛋作太监。”

一阵沉默,洞里氛息浮动,似进行着激烈的冲突,黄幽忽地大声道:“是,我是爱龙师妹,我是讨厌桃夭夭。但我宁肯打一辈子光棍,也绝不当欺师叛门的孬种!桃夭夭只要是峨嵋派师尊,为他斩头洒血,我一百个心甘情愿!你要我潜伏派中暗算他,千刀万剐我也不干!”

桃夭夭暗挑大拇指,心说“黄兄不愧是遁甲首徒,关键时刻真不含糊。”遥思及远,忆起乱尘大师言行,貌似粗疏实则精明,选材任贤之能非常人可比。

厉言抗辩过后,黄幽放缓了语气,劝说:“玉银童前辈,晚辈久仰您的大名,往昔谈起引为玄门名宿。您若设谋陷害本派尊长,岂不自污名声,传扬出去教外人笑话。”玉银童冷笑道:“名声?不重实力只爱虚名假道义。从华龙子到乱尘,峨嵋派搞得假风盛行。连我都受了沾染,说到旧事就回避,唯恐惹人讥笑。”语调略顿,似下定了决心,说道:“你久仰我大名,可知我旧名叫什么?写出来你好生品题品题!哈……”

桃夭夭运指轻点,力道恰到好处,无声无息的戳出两个小孔,凑近往洞里瞧。只见玉银童双手起落,在洞壁划出字迹,一边是个“欲”字,一边是个“淫”字,写完大笑着自评:“欲淫而不能,*存童身,便是我原名的由来,哈哈哈。”黄油和桃夭夭都愣了,暗道“玉银童原来叫做‘欲淫童’!”

笑声忽停,玉银童阴沉沉的讲述:“老子从小就想玩尽天下美女,又渴望炼全玄门九阳道法,两桩夙愿刻骨铭心。偏偏剑仙门要从童子身炼起,倘若先找女人睡过觉,就不能修炼剑仙剑术了。奶奶的两头作难,这事传出去外人笑我‘欲淫而不能’,欲淫童的丑名传开了。老子知耻而后勇,昼夜奋发钻研,竟然悟出用淫心提运元阳的诀窍,玩女人炼道术两不误,九阳炼成七门,你若听话以后我就把这秘诀传给你。”黄幽大叫:“我不学!”

玉银童道:“当日‘欲淫童’的丑闻满世界流传,华龙子是我师侄,长辈丑名自当讳饰,对内就用‘玉银童’替代。多年间峨嵋派掩盖我的所作所为,纵有女子受牵连,仙界世间鲜为人知。一来二去我也觉得丢面子,每当别人打听兼修七门的原故,我总是拼命的隐瞒。”桃夭夭点头心想“难怪我问起功法之秘,他就装疯卖傻。”玉银童叹道:“虚伪啊虚伪!脸面值几个钱?那混小子桃夭夭成日里耍宝,全不知羞丑为何物,不照样稳坐大位?我算是悟出来了,越是做大越不要脸,名誉名声全是放屁!”

双掌“啪”的一拍,玉银童怪叫:“不用遮遮掩掩,今天都挑明了吧,”岩壁随掌击分裂,现出丈余见方的空洞,隔着丝绸帘子,洞里隐约有个少女的身影,背手蜷坐,口中“咿唔”似被堵塞。桃夭夭心里一跳“里面是玉南香!”再看绸帘后雪肤莹莹,曲线玲珑,少女身上竟一丝不挂。玉银童淫笑道:“丢了本命神兽,老子元气大损,这小妞儿是百花教的什么孔雀公主玉南香,留着一直没玩,现下正好拿来修补真元。”

黄幽怒喝:“你是前辈高人,*弱女算什么本事!”

玉银童撇着嘴道:“*?你当我是凡夫俗子吗?本前辈童子身未破,方得兼修七门神通。凡人皮肉交合的蠢行,岂是高士所为。淫而不奸乃为上乘,现就教你亲身体验一回。”摇指点点戳戳,黄幽周身光斑游移。他中的陨神诀后还没解消,原本脱力横躺,此时晃晃悠悠的起立行走,手脚却不听自家使唤。黄幽大急道:“你快快杀了我!不要让我侵害那位姑娘!”脑中闪过念头,只当玉银童要强迫自己侵犯少女。

玉银童道:“放心放心,你也不会接触她的身子。嘿嘿,咱爷俩福乐同享,先将六种根器的感觉接通。”体外也浮现光斑,来回踱几步,两人动作协调。玉银童找准石尖,张开五指一拍。黄幽“啊”的一声,掌心忽生刺痛,玉银童笑道:“起作用了,我手痛你也会感觉到,反之亦然。嘿嘿,这六根通仙法炼自摄魂门,互通触感极是灵妙,眼耳鼻舌身意的感受皆可传送,哈哈。”

桃夭夭大奇“他搞什么名堂?”有心探察究竟,暗中拿定了主意“倘若危及玉南香清白,立刻出手救应,此外静观其变。”两人体表的光斑渐暗,六根通法术行将完毕。玉银童洋洋自得:“以往老子拿人炼法修补元气,找得都是些乡下男女,蠢牛笨猪不懂风情。从今后,既不怕仙界各派知晓,我就专找你们这种仙家弟子来修炼,灵性十足,用起来事半功倍!”

黄幽唬的面如土色,颤声问:“你,你要把我怎么样?”

玉银童眨巴眼皮作鬼脸,笑道:“别怕,设个香艳梦局,让你和玉南香梦中翻云覆雨,本前辈观赏你们欢爱的美景。这调调儿有趣吧?保证你小子乐翻天!”

桃夭夭一听,差点呕出隔夜饭,暗叹“这老家伙的花样,不是人类能想得到。”

黄幽还没想明白,若惊若疑的嘟囔:“你观看我们……那炼的是什么法?”

玉银童道:“嗨,亏你是遁甲首徒,居然不点不透。我俩六根的感觉已连通,你跟女孩子梦里交欢,本前辈现场观摩,感同身受,血气畅行经络,周流数度还精补脑,即可用元阳培养内丹。此乃本前辈独创‘意淫’修真法,玄微深妙之极。乱尘那蠢才八辈子甭想学会。瞧你小子有些造化,这意淫**么,本前辈往后倒可详加指点。”

第二十一回 前尘幻灭如刹梦7

这下黄幽也伸脖吐舌,作呕道:“打死我都不学……在旁边看别人干那事,太龌龊下流了。你既会设梦局**,干么自己不跟女孩子……梦里那个。”玉银童道:“不稳当嘛,亲自上阵分寸难把握,万一太兴奋梦遗咋办?本前辈的道行全在这点元阳里,若不慎遗漏一星半点,一世神功就付诸东流了。嘿嘿,功法要害都坦诚相告,我对你的器重还有何说。”

交谈声回响洞内,玉南香脸庞发烧,“咿咿呜呜”的流泪呻唤。玉银童道:“好啦,药力发作,取出她嘴里的布团,叫春肯定叫的震天响。”黄幽惊问:“药力,你给她吃什么药?”

玉银童道:“当然是春药啦,服下春药才好做chun梦。这种大家闺秀最麻烦,做chun梦又无损她的处子身,心里的贞洁观还是根深蒂固。若不用药催情,拉进梦局放不开,说不定会碍手碍脚。”

黄幽道:“你以为我就听任摆布?”

玉银童笑道:“遁甲首徒真气纯厚,进了梦局也能自控,本前辈早已想到这点,特意给你预备下**的好东西。”伸手入怀,拿出小瓷瓶,珍而重之的轻抖,抖出一颗红色药丸:“爱你天荒地老丸灵不灵,正好拿你们作检验。方灵宝脑筋不灵光,制药炼丹可深得丹药门精妙。”揣回瓷瓶,红丹托在手心上“你道天荒地老丸有何用?能改变男女双方的喜好情感!你吃下这颗阳性药丸,那小妞吃下阴性药丸,你们就会打心眼里互生爱意,爱的死去活来,不可开交。梦局欢爱自不待言,梦醒了永结同好,可别忘记谢我大媒。”

黄幽面皮涨红,死死盯着那颗丸药,瞳孔里似要冒出火苗。玉银童装模作样的叹息:“唉,既然深爱百灵师妹,岂能移情别恋爱?用情专一的黄大首徒,要继承桃师尊的花心作风了。”黄幽全身打颤,大叫:“不行!”

玉银童道:“本来嘛,我不想强人所难,只希望你以复兴宗门为重,拥戴本派耆老接掌大位。可你偏要倔犟牛性,口口声声忠于新师尊,没法可想,只好用点非常手段。”侧目斜睨黄幽,加重威逼的语气“你如老实归降,自愿助我修炼,这药丸不服也罢。若你死硬到底。嘿嘿,非但把你和玉南香配对,我也去跟龙百灵同服爱你丸。听说那小妞美的震古烁今,与她结成姻缘,付出元阳大约也值得。”

一时间“呼哧”声急促,黄幽气的鼻翼猛扇。玉银童厉声道:“老子耐心有限,你再倔,我可用强啦!”五指弯曲成爪,劲气缠绕如索套,登将黄幽拽翻,左手按肩窝,令他仰面伸颈,右手握着药丸笑道:“乖孙子快张嘴,爷爷喂你吃糖。”黄幽肚腹内真气上冲,双唇再难闭紧,猛然敞开嗓门大呼:“

人之初生存道气,

含和阴阳百无忌。

滋味所惑乱正本,

亡失灵根陷牢狱。

须知生门随人开,

三元遁甲入玄秘。

入地上天御风火,

陷敌避灾无痕迹……”

玉银童愣道:“吵什么?”仔细往下听,登知他念的是遁甲门法义总诀。玉银童虽炼成遁甲道法,修行的口诀并非字字铭记,耳闻“上天入地,陷敌避灾”等词,心头不由微微一动。黄幽背了几段道:“逼我归降是假,赚得法诀为真,你的企图我早看穿啦!”

玉银童道:“遁甲首徒的确不简单,你且说说看,我有何企图。”

黄幽道:“你把通微万域图烧化,仗着强霸真气附入体肤,想炼成遁甲门最高深的玄风通微术,结果却差强人意。”

桃夭夭闻言心动“老家伙逃逸神妙无端,却是用万域图炼成的法术!”

玉银童道:“那点差强人意?”黄幽道:“现在你遁走奇快,没人能捉住你,但之前如右腹肝脏受震,哪怕只是小孩儿拳击,玄风通微术都使不出,至少静养两个时辰才能施法。”

玉银童神色不改,心里怦怦乱跳,缓声道:“你这可猜错了,本前辈入门就炼遁甲,精通此中……”

黄幽不再分辩,接着又背:“肝者震气水之精,青黄玉浆生玄英。肝风辄起透肌骨,木精乘王休停息。”

这是遁甲门的“木风遁”法诀。因玄门修天地人三元遁甲,人体五脏暗合天地五行。真气从五脏运生,施法者可遁走五行方位。玄风通微术从东方乙木位起势,必须调肝气施行,动肝气又是修道大忌,所以修炼难度极大。玉银童烧万域图附身,以元阳强引肝气通顺,勉强炼成了玄风通微术。相比之下,黄幽虽明其理真气欠厚,缺少修炼此术的条件。这就象熟知锻造之法的书生,无力挥锤打铁一般。

然而遁甲首徒通晓遁甲法理,真气深厚或许比不上本门高手,诵典解经的能力少有人及。玉银童听他背出“木风遁”,久存的疑难涌上嘴边,禁不住道:“木精乘王休停息……休停息,是啊,肝气停息施不了法,这倒是个大难题。”

黄幽道:“前辈如果答允我的请求,咱们可以共同参详,创出新法填补缺陷。”

玉银童脸一板:“你敢跟我讲条件?”

黄幽不应,只管放声背诵:“头圆象天,足方象地,左目为日,右目为月,发主星辰齿主五金,大肠小肠为江渎,脐膝肩脊为山岳……浑然一身作世界,惟风贯通无停辍,不类水火有止期,不类土木拘地形。”

他背这段是法诀的结尾,刚好说明风遁的长处,无拘无碍,不象水遁火遁土遁等受限颇多。玉银童心头疑结牵动,脑袋点的象小鸡啄米:“对对对,按道理,风遁首末圆通,怎能被外力中断?玄风通微只祖师爷炼全过,二祖制‘通微万域图’代替其效,传下的法诀就含糊了。‘无停辍’是说祖师爷修成的圆满境界,‘休停息’是二祖悟到的层次。那时遁甲高手施展此术,就得防着肝部受震动。”

黄幽沉声道:“我们合力深研,复全祖师神功未必不可能。”煞住话头,眼神灼灼坚定。玉银童炼玄风通微术只想从桃夭夭剑下逃生,倘若修复祖法扬名九阳,那可是意外之获了,喜滋滋的道:“好好,你把遁甲法诀从头背出,咱们用心琢磨个透,补全法术的窍门嘛,线索一定要在法诀里边找。”黄幽不吱声。玉银童拍头作醒悟状:“啊,你不愿白给便宜,要我用什么交换,快快讲来。”黄幽道:“别无所望,只求老前辈放了玉南香姑娘。”

玉银童拉长脸道:“我当是什么难得之物,区区小妞放不下,竟同祖宗真法相提并论,太没出息啦!”炼法的难关有望打通,他志得意满,老前辈架子摆的更来劲。黄幽毅然道:“玄门弟子救弱济难,万死不惜!只要玉南香姑娘能脱身,漫说遁甲门法诀,便是拿我的命作交换,我黄幽都绝不皱眉头!”

玉银童色眯眯的笑道:“一口一个玉南香姑娘,好深情哦。不行了,太想看你们洞房了,修正法义的事,等补全元气再干也不迟!”不容分说,立时凝气发功,摄走两人的神魂,即在黄幽和玉南香的惊喊中,一个梦局已经建成。

烧万域图入体,是修炼玄风通微术的前提。玉银童早知此节,在峨嵋山外设下埋伏,夺取仙图炼仙法,而后将黄幽囚禁在忘神窟,以备利用他理清遁甲道法的纲目头绪。今闻背诀如流,更觉奇货可用,诱他干下淫邪丑事,就可抓住把柄迫其归顺。于是略改原计划,梦局设的加倍旖ni。玉银童决意收伏遁甲首徒,添上几分情调,以便安抚其心。

只见梦局里大红灯笼高挑,粉墙挂彩,笙箫绕耳,堂前一乘花轿,堂内满座高朋,梦境中竟是娶亲结婚的场面。傧相迎进嫁妆,司仪宣布“吉时已到,新人礼拜。”

奶妈搀新娘子跨出轿门,头面顶着盖头,正是孔雀公主玉南香。她服了春药神魂迷糊,坐立行走任人牵扯。进到正堂中央,四名壮汉拥出新郎官黄幽,同新娘子并肩跪倒。黄幽的魂魄虽受控制,起初尚能保持警惕。原以为梦局一开满目淫污,哪知排场如此隆重,气氛如此喜庆。常言道“花烛之夜人生大喜”,黄幽是久居世外的修仙者,几时享受过凡世的繁奢,眼里花团锦簇,耳中乐赞交织,人群环绕恰似众星捧月,登生陶醉之感,迷迷瞪瞪飘然兴起,一时忘了身处何方。

司仪高唱:“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拜完礼成,丫鬟搀新人走向新房,喜娘撒花生栗子红枣,取“早生贵子”之意。小孩满地乱爬乱抢,宾客们嬉闹着要跟进去,都被奶妈仆人挡在外屋。独有玉银童浑水摸鱼,混进小孩儿堆往里钻,泥鳅般过花厅,穿游廊,躲在丫鬟伴娘的裙边腰下,东摸一把,西捏一下,沿路吃女人豆腐。

其实梦局由他构建,人物景物随他摆弄,任何行为均无阻碍,可玉银童偏偏要装出怕人发现的样子,玩起野猫偷腥的游戏。横行无忌对他而言没甚趣味,偷偷摸摸使坏,反而更能满足猥琐的怪癖。

花园后方是新人寝室,粗使仆婢止步,小孩子们也被驱散,只由侍寝的丫鬟牵入。玉银童躲在阴影里蹑步潜行,一脸红光灿烂,满怀偷窥洞房**的激动,刚要从墙边狗洞钻进房间。忽然天空亮起一道弧光,仿佛流星划过长空,这情况并非梦境的设计。但玉银童兴味正浓,没怎么放在心上,寻思“梦局小有失常,漏出的亮光倒很应景。”

他这么想着,门口的养娘果然说:“天降奇光应良辰,颠鸾倒凤孕麟儿,多好的兆头啊。”屋里丫鬟道:“合卺礼毕,新人同衾。”玉银童登将疑虑打消,暗生懊悔“错过喝交杯酒,少了多少情趣!损之大矣。”缩身钻过狗洞,全副心思只放在新房猎奇上。此刻丫鬟退过门槛,带拢房门,静悄悄的房间暗香流动,红烛柔光暧mei,绫绡帐外摆放男女两双鞋子。玉银童心痒难搔,哼唱小曲:“双双蝴蝶花间舞,两两鸳鸯水中游……嘻嘻,你俩尽管贴身肉搏,玉老前辈我前排就坐,定要大饱眼福。”伸手揭帐子,笑道:“傻小子黄幽衣服不脱,还在等什么?”

床上有人应道:“等你看好戏。”一把扣住玉银童脉门,悠然道:“凌波用剑气穿入梦局,这招当真管用。”

玉银童脸都黄了,惊呼:“桃夭夭!”

注:道家传统理论中,确有“还精补脑”一说,即阳精化气,气还真精(此真精非同物质),真精化神,大概是一种将实物转化为能量的方式。具体如何修炼,作者知之甚少,书中相关描写,纯属想象杜撰。

第二十二回 岩深云厚有隙罅1

一霎间,墙裂屋碎,宾客奴婢街巷不见了,梦局凭空消失,四人的魂魄回到山洞实境。玉银童还没从骇惧中醒过神,右边肚子“蓬蓬”早挨几记重拳,力透肝胆丹田,震的他险些屎尿齐喷。只听桃夭夭道:“你跑啊,快使玄风通微术啊,肝脏受震跑不动么?你好象终于说了点实话。”玉银童右腹沉如坠铅,一提气下肢酸重,别说玄风通微术,连走路都迈不开腿,大喊一声缩身滑脱,地瓜似的骨碌碌往洞里滚。

因之前六根互通,玉银童挨打,黄幽也感腹部疼痛,但援兵到了精神大振,急呼:“防他外逃!”桃夭夭早有防范,洞口布了盲牙笼,山岩用封土法封牢,整座山体坚如铜城金池。玉银童也着实了得,重挫之下尚能选准逃路,使隐身法蔽敌眼目,抱头往洞内滚去。忘神窟内部岔口极多,即使失掉变幻之效,深达数十里的空间也足够藏身。桃夭夭道:“我去追他,黄兄你救玉南香。”摇掌轻扇,纯阳真气传入他体内,登将陨神诀化解,旋即施展分身法,钻入各个岔洞搜捕。

那陨神诀本为摄魂法术,以冥阳真气牵扰魂体,令敌人法力暂失;纯阳真气是护身法的根底,正具安魂之功,两厢抵消同时褪散,黄幽跃起道:“姑娘莫慌,我来救你了!”抢步冲进那小石窟,因委顿太久亏了元气,脚底虚浮踩不稳,一不留神扑倒在玉南香身上。软玉温香入怀,黄幽头晕眼花,两手下撑想爬起,手掌软绵绵的却不知摸到了那里。玉南香急的“嗯嗯”叫唤,似哭泣又似呻吟,七分娇怯三分柔媚,加上玉体偎贴磨蹭,寻常男子遇到定然把持不住。亏得遁甲首徒定力非凡,默运真气解开六根通,强自敛住心神,腾身站直道:“玉南香姑娘,你别害怕,我是救你的好人。”小指一勾,劲力伸缩,隔几尺远把她嘴里的布团扯脱。玉南香“哇”的哭了出来,抽泣道:“我,我好热……呜呜,你别看,别看……”

黄幽才记起她没穿衣裳,忙把丝绸帘子扯下,裹住她**的身子。一连串举动隔空传力,丝毫没有触及她的肌肤。但偶然视线相接,少女水汪汪的双眸春意荡漾,却能撩动男人最深层的yu望。黄幽怦然动念“她吃过的春药还没解!”退几步含胸抱拳,郑重的道:“姑娘,你被坏人绑架,逼着服下,服下那个……不好的药物,容易做错事坏名节。在下峨嵋派遁甲首徒黄幽,你如信的过我,我先让你暂时失去知觉,送去峨嵋神农门疗治,如何?”

他吞吞吐吐的述说,玉南香只是摇头饮泣,娇艳面庞恰似含露的花瓣,等待爱花人亲而采之。黄幽暗暗提醒自己“峨嵋弟子行得端,走得正,考验我的时刻到了!”想到此庄容正色,手按胸膛道:“姑娘信不过我么?那好,当着祖师爷的在天之灵我向你发誓,黄幽若有歹意欺负姑娘,从今后招人讨厌没人爱,十八辈子都光棍一根!”

听他誓言稀奇古怪,玉南香流着泪“噗哧”笑了,低低的道:“峨嵋仙师信不过,就,就没人能信得……”黄幽大喜道:“我救姑娘回山,但如此情由实在难堪,事后倘生流言。还望姑娘莫怪。”玉南香道:“不,不去峨嵋,在这里,可以治,治我的伤。”黄幽道:“怎么治法?”玉南香道:“把我头钗拔下,刺脚底涌泉穴,刺出血就好了。”黄幽疑道:“这样能解春……那种毒药?”

堵口之物取出,玉南香气息通畅,心绪较前稳定了些,解释道:“那种药物君臣难明,从气血汇集的部位看,应该是用山茄,羊藿叶类的草剂作药使,引动毒血注入肾宫,激起我的情……涌泉穴是肾经起始,黄帝内经说‘肾浆出于涌泉’,刺破就可放出毒血。”诸如“君臣佐使”等医家术语,玉南香讲来头头是道,但药物诱发的“症状”实难言表,稍微漏点口风,已羞的面红耳赤。黄幽还当药力又加重了,思忖“好歹试一试。”不敢拔她的银钗,胸前锐光骤闪,剔天刺如电芒穿空,瞬息间点刺玉南香足底。遁甲刺杀术与风雷门的攻击术不同,修到上乘不求催坚破刚的力度,而是讲究拿捏分寸,张驰轻重极为精准,强猛可切巨峰,轻微如蝇弹翅。此时力道既轻又快,痛觉未及产生,劲光已倏然收入体中。

玉南香素足纤纤,脚心微现红点,剔天刺刚收回,马上喷出细长的血线。黄幽惊叫:“哎呀!”玉南香道:“不碍事,流血才好。”两条血线即喷即断,洒在地上寥寥数点,一眨眼蒸起几缕水汽,热力随药血发散,高涨的欲火也逐渐消褪。一会儿工夫,玉南香娇喘趋平,脸色恢复正常,轻叹道:“成了。”黄幽喜道:“原来姑娘精通医术药理,当面不识高人,在下失敬的很。”玉南香没答话,侧过脸双肩轻颤,抽抽噎噎的又哭开了。黄幽道:“姑娘哪儿还不舒服?”玉南香不答。

黄幽心有所察,温言安慰道:“你别发愁,今天的事我谁也不告诉。玉银童和桃夭夭经常胡说八道,他们如对姑娘说三道四,绝对没人相信。稍候我使风遁带你走,寻市镇商铺换衣衫,神不知鬼不觉无人看得到,你的名誉还象以前那样清白纯洁!”怎么劝说都没用,玉南香象中了哭鼻子的魔法,梨花带雨珍珠断线,就是不肯收住眼泪。

黄幽暗叫“完了,即便风声不外传,可人家本人在意啊!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梦里跟男人拜堂成亲,醒了光身被男人摸,以后怎么做人?难怪她哭的伤心。”两手猛擦大腿,心慌意乱没主意,只说:“你不要哭,你想开些,万事我来承担……”

耽了半天,玉南香终于收泪转过头,脸上居然含着微笑:“我没有想不开,我是心里感动才哭的。”

第二十二回 岩深云厚有隙罅2

黄幽道:“你感动?”玉南香道:“为了阻止恶人加害,遁甲首徒甘愿拿生命换我自由,我……峨嵋派的仙师全是这样英勇豪侠么?真教人打心底里敬佩你们。”白衣傣人生性淳朴,遇事每以歌舞抒情,心中的感想更喜面对面直陈。黄幽没料到她这么说,一刹心眼俱开,乐的嘴都合不拢了。玉南香接着道:“那恶人逼你背叛师尊,我担忧的要命,怕你去害桃大哥。后来遁甲首徒严词拒绝,我才晓得自己眼量有多浅,你对桃大哥有多么忠心。唉,也在情理之中,桃大哥是盖世英雄,为他尽忠是前世修来的福份。”感叹发自肺腑,充满敬慕的意味。

听她桃大哥长,桃大哥短,语气情深意切。黄幽满腔欢悦立时化为怒火,咬牙暗想“那姓桃的专门会勾女人的魂么?每个女孩子都被他勾的神魂颠倒,莫名其妙惦记他,爱恋他!油腔滑调的野小子,比我忠厚干练的遁甲首徒还招人爱,天理何存!”

玉南香感慨未几,继而吐露愁思:“桃大哥答应我入门修道,可是我的……我的丑样都被遁甲首徒看到了,传出去名声不好,他肯定不会要我了。”今日的经历委实难堪,又是拜堂,又是露体,女孩子毕竟怕人耻笑,更担心家门受玷,亲人因此蒙羞,想到难处眼红鼻子酸,埋下脸凄然而恸。

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黄幽热血直冲脑门,昂然拍胸道:“他不要你我要你!黄幽做事有担当,姑娘跟了我,保证将来没人敢欺负你!”玉南香怔怔望着他,本意“不要我”是指拜师入门,竟被误解成托付终身,迷茫的道:“你说什么?”黄幽还斗志昂扬,还沉浸在幻想中,仿佛桃夭夭站在面前,正跟他争抢女孩子的爱意,当即应道:“玉南香姑娘,你嫁给我吧!我黄幽,愿意全心全意照顾你一辈子!”

几句话犹如惊雷,之后洞中出奇的安静。忽然玉南香开了口,悠悠的道:“你亲口讲过,你爱的是龙百灵小姐。”

黄幽猛醒,倒吸了口凉气,暗自叫苦“彻底完蛋了,只顾撑面子充好汉,话说到这份上,我他妈的等于以身相许啊!我还有什么脸去追求龙师妹。”愧极垂低头额,喉咙里的声音细若蚊吟:“我,我对龙师妹那,那只是单相思……”

玉南香出神的望着洞顶,自言自语:“其实,起初我也很喜欢桃大哥,可他是玄门师尊,万众景仰的大英雄,我如何配的上?自个儿痴心妄想,不过是自寻烦恼。”这些话她久藏心底,不知怎地当着黄幽倾吐:“龙姑娘我在船上见到过,她的美无以伦比,她和桃大哥才是一对。他们好象高飞天上的孔雀,我们好比小鸟小虫,抬头欣赏孔雀也就罢了,非要挤进他们的身边,白费力气不说,到头来只会把自己摔伤。”

黄幽听的发呆,数年间眼高气傲,一心只想找绝代佳人作伴侣,白白错过许多良缘,结果高不成低不就,蹉跎年月孑然至今,内心孤独感日积月累,几乎到了积闷欲狂的地步。而今忽闻柔语解慰,仿佛黑屋里打开一扇天窗,喃喃道:“玉南香姑娘,你说到我心坎上了。”

玉南香道:“黄大哥,我们一样的,只是林间低飞的小鸟。”

黄幽胸中柔情荡溢,俯身凑到跟前,握住她的手道:“小鸟就小鸟罢,今后咱们不分开,一齐飞好不好?”玉南香粉面低垂:“我能留在峨嵋山么?”黄幽道:“没问题,你想入玄门学道术,我当你的接引人。你学过医进神农门最好,有根底修行要轻松的多。”不提加入遁甲门亲近得便,几句随口之辞,竟全是为她着想。玉南香心中温暖,含羞道:“嗯,往后私底下……你叫我香妹,我叫你大哥。”

从“遁甲首徒”到“黄大哥”再到“大哥”,称呼变短情意加深,木头人也会为之动心。黄幽迷恋龙百灵的美貌,若论内心的情感志趣,实如隔山重洋。此刻初尝两情相悦的滋味,喜乐乃至忘旧,龙百灵的影子渐从脑海中消淡了。

小洞里情暖融融,忘神窟深处却杀气凛凛。桃夭夭舞动宇宙锋从各路追堵,剑光贴着洞壁滚荡,仿佛秋风刮扫地皮。玉银童暗伏潜遁,隐身法,聚像术,五雷出尘,各种解数使尽不能突围,反被宇宙锋逼向洞底的死角。隧道的尽头是幽暗石穴,仅四五尺宽。桃夭夭放拟日生光术照亮四方,张开手两边抓摸,如同瓮中捉鳖,早将玉银童抓在手里。忽听“哇哇”啼哭凄柔,玉银童又化成了婴儿形态。这回不是骗少女搂抱,单为示弱装可怜,乞求对方勿下杀手。桃夭夭不动声色,提起便是一剑,离头皮半寸滑过,“轰”的削落大片岩石。玉银童变回原状,尖声乱喊:“桃师尊!桃大侠!桃爷爷!桃大善人,饶小的狗命……”

桃夭夭不跟他废话,喝问:“变婴儿是那派的法术?”

玉银童道:“昆仑派还婴法!”

桃夭夭道:“玉南香他们为何没进入刹梦国?”

玉银童答道:“关在忘神窟里面,每日昏睡时间加长,半月后才会穿进奇域。”

桃夭夭道:“你也是这么进出的?”

玉银童道:“我得授忘神窟少许秘诀,可以随时从十八个洞窟通行。”

一句接一句的问过,均与实情吻合。桃夭夭点头道:“很好,你总算老实了。”

玉银童道:“师尊威震三界,光耀万世,德昭日月众生敬仰,小的句句是实言!”

桃夭夭冷冷的看着他,毫无心软饶恕的意思。玉银童估计老命丢了九成,索性硬着头皮把话说透:“桃师尊怪我重伤赵云笈,拿住我想给他报仇是么?你老息怒,容小的禀告。那昆仑派绝不是善类,嫉恨玄门由来已久,刹梦国一完,他们腾出手召集人马,近期必将向我们发难。干掉赵云笈对我们大是有利。为保峨嵋安宁,师尊该放我前去偷袭敌营,再消灭他几个爪牙……哎呀!”

桃夭夭听他提到云笈道长,一把无明火直往上冲,膝盖压住玉银童,挥拳一顿痛揍,打的玉银童天昏地惨,死命的扭动挣扎。后背霍地亮光滚动,破衣洞里滑出圆盘状物事。

第二十二回 岩深云厚有隙罅3

桃夭夭捡起一看,那圆盘正是玉银童偷走的野化法印。表面光滑如镜,凸纹抹平无痕,法咒的效力完全消除了,桃夭夭暗道“做事须断根。”一掌将法印拍碎,四下里洒散,以免祖师遗物再被利用。回身看玉银童时,已缓过劲来,仰躺着哀叫:“哎哟,打死我了,打死老人家了……”

桃夭夭喝道:“别装死狗,千年王八万年龟,你的命长着呢!”走近身旁,见他口鼻处黑烟缭绕,身受的伤害转化成疠气,自七窍向体外排送,俨然是伏柔天王盾的架势。回忆玉龙山顶灌冰入腹,他也用这招化解伤势,当初桃夭夭未曾留意,这会儿疑念,问道:“天王盾为剑仙首徒专用,你是从哪里偷学来的?”

玉银童哼哼道:“我乃峨嵋派上上辈的剑仙首徒,老资格天龙神将,精通天王盾理所当然……”瞥见桃夭夭举起拳头,抱住头面哭叫:“别打啦!求求你别打了,天王盾我只炼到第一层,不是本门道法。”翻身时肩颈发亮,白花花十分扎眼。桃夭夭探手摸了把,只觉手指尖湿润黏糊,惊讶道:“豆浆?不,是白血,白色的血液!”记得戏文演绎的神鬼传奇,常有道家“修炼元阳化白血”的情节,加入玄门却未闻其详,当下笑问:“血都炼成白色了,的确把元阳当修炼之本,这跟天王盾有关系吗?”

玉银童有气没力的念道:“精不染阴质为阳,化气成神最刚强,伏柔两物全不用,单运纯元铸天王。这是昆仑派天王盾法诀的起首四句,法圣当年亲口传授于我。”

桃夭夭道:“昆仑派的天王盾?你还敢骗我?”玉银童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老命出脱大半,十句话里九句半都是真的。”桃夭夭笑了:“剩下半句是放屁。嗯,这么着倒有几分可信,那你说说昆仑派怎么会炼天王盾?”

玉银童道:“天王盾由昆仑派符天王初创,经我们祖师爷改良完成。昆仑派自然会炼天王盾了。那法圣久隐天外密境,仙道中极少有人知晓,按辈份算是符天王的师叔祖了。他最爱收集各类玄功异术,小辈创制的法术也照收不误。”喘了两口粗气,接着道:“不过,昆仑天王盾跟我们的不同,无须伏柔阴阳二丹筑基。”桃夭夭道:“天王盾必须有聚气化伤的根基,不用伏柔丹筑基用什么?用元阳?”

玉银童点点头道:“是用元阳,当年法圣是这般告诉我,还说元阳是阳气之精粹,提运畅顺便可兼通九阳。我当时听了就生疑——玄门修道也有从童子身入手,须遵循‘固精守元’的准则。元阳不能提动,一动元阳则生*,极易走火入魔,提元阳修炼不是自寻死路?我将疑问道出。嘿嘿,好个昆仑法圣,仗着玄学渊博,居然当场编出一套内运元阳,还精补脑的完整法义。我推敲深究数年,没发现丝毫破绽,方才尝试着炼起。”

他本来嗓音尖利,忽然间低缓深沉,神情变的肃重。昔日玄门英杰的气概,似乎又乍现于形色,然而残迹依稀,只象雾中夕阳般凄凉了。桃夭夭暗自感喟,道:“你炼邪术后悔了?为什么不早点回头。”

玉银童苦笑道:“能回头就好喽。我本来是遁甲门的弟子,按法圣教的法子炼了四五日,竟炼成剑仙神技天王盾,其间运精冲脉数度不疲,简直比皇帝老子玩后宫还快活。可炼来炼去只炼到天王盾第一层,十多年没进展。我找到法圣询问,天王盾炼不周全,是否因为缺少伏柔丹。他说昆仑派的天王盾不用伏柔丹筑基,炼不了第二层是我火候未到,还要长年提运元阳才行。并称昆仑峨嵋的炼法差别极大,未知那方正确,那方错误,让我拿出峨嵋天王盾的法诀跟他作比对。”

桃夭夭暗忖“明明是设套引诱,若此言属实,那昆仑法圣倒是个阴险角色。”

玉银童道:“法圣设圈套,有企图,我焉能不察?事关玄门要害,当即回绝了他。炼不全天王盾也罢,我就运元阳再炼其他玄术,三日内炼会了风雷门的北辰玄星。”

桃夭夭忽道:“停!暂停!”闭眼凝思。玉银童摸不着头脑,张着嘴发愣。

桃夭夭听他谈及修道之快,猛想起那日玉龙雪山封魔,玉银童凭“脱形换神”解困,重修仙体耗时极短。先前怀疑他借助了某种法宝,现在才知“法宝”即元阳,以淫性运转可使道法速成。但维持淫性高涨不褪,又须骚扰世间女子,玉银童的邪气便因此滋生。解开了久存的疑点,桃夭夭脸露微笑,睁眼道:“好,你没编谎,继续讲吧。”

玉银童见他脸色转和,悬着的心稍稍放落,接着说道:“风雷奇术三日大成,我那高兴劲儿就甭提了,可高兴没两天又犯了愁。照常理北辰玄星先难后易,功法接近最高层次,融会贯通越快捷。我却老是冲不破最后关口,功法难臻完满。找法圣求教,他仍说我元阳没运到火候,问明我的炼法步骤,传了几种窍门,使元阳流传加倍畅爽,北辰玄星两个时辰炼全了。就这样,我每炼一种玄门法术,总要请他打通难关,他也总跟我研讨法理,教授调运元阳的法门。因为攸关自家性命,我讲的口诀法义句句为真,不敢稍有错漏。”

桃夭夭恍然道:“法圣想骗取玄门法诀!”

玉银童道:“谁说不是呢,他处心积虑诱我入套,正是想把峨嵋派家底掏光。”

桃夭夭想了想道:“峨嵋道法六出昆仑,相似相通处甚多。既非艰深之秘,他费力骗去有何大用。”

玉银童道:“师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两派道法虽同源,但峨嵋法理经祖师爷增补修改,比昆仑原法另具新意。法圣是个猎珍如狂的家伙,各派法学秘笈差不多给他搜集光了,次等的又看不上,只剩玄门上乘法诀没到手,怎不大耍手段坑蒙拐骗!”长长的叹口气,哀伤的说道:“其实,运元阳修炼之初,我已猜到法圣的阴谋。可元阳内运太舒服了,阳精化气冲流经络时,脑子里臆造出各类美女,想怎样玩就怎样玩。而且以这种真气炼各门道法,炼什么成什么,痛快的不得了。满足*又兼修九阳,两桩夙愿皆成真,教我如何能拒绝。”

桃夭夭道:“于是你就甘当内奸,把本派真法出卖给外人。”

第二十二回 岩深云厚有隙罅4

玉银童眼泪鼻涕横流,抹了两把道:“幸亏我师姐练清微警觉,玄门才没遭受更大损失。她见我经常去各门高级道场听法,又向别的首徒求问艰深法义,大违平日的高傲姿态。自来玄门内部**论道,只以道行层次区分听者,不禁他门高手参研,所以大家对我的提问都言无不尽。可我学法太勤太急切,终于引起了清微师姐疑心,竞德大会要亲自考察我功法进境。她是第三代峨嵋师尊,一言一行风传四方。法圣闻讯立马逃跑了。那时昆仑势衰,峨嵋强盛,他怕偷法之事败露,又不敢跟峨嵋派叫板,只得溜之大吉。可怜我失去修炼的辅助,非但未能炼全九门,运行元阳的难度也日渐增加。”

桃夭夭暗生同情“受人诱惑误入歧途,玉银童也并非天生的坏种。”

玉银童道:“自从昆仑法圣失踪后,我提运元阳越来越困难,想放弃不炼,数月内血液竟变粘稠,停止炼功必将血凝而死。没奈何,只好自创提运元阳的各种怪招,象近身亵戏女子,设梦局观人交欢等等,可以激发淫兴调动元阳,又能保持童子身,进而培养内丹增加法力。唉,那都是些饮鸩止渴的苦方,不得已而为之。”

桃夭夭道:“我曾听人说,凡是依赖童子身修行的功法,破掉童身即可废止,你如觉得修炼痛苦,何不早些破身解脱?”

玉银童眼光飘忽,迟疑着半晌不吭声。桃夭夭道:“莫非你功法特别,童子身不能破?”玉银童结巴道:“能,能破,唉,可是,破掉童身法力全废。毕生心血泡汤,我,我怎舍得哟……”不觉声泪俱下,抱着桃夭夭的小腿哭诉:“全是那昆仑法圣害人,师尊你给我做主啊!”

桃夭夭道:“你这番陈述倒是很曲折,可惜前边出了个大漏洞。”玉银童仰脸问道:“漏洞在哪?”桃夭夭道:“炼天王盾时,你已觉察法圣使诈,怎不去找那符天王印证真法?符天王和祖师爷共创天王盾,昆仑派如何修炼此法,他应该比法圣知道的更详实。”

玉银童瞪眼道:“符天王早死啦,我找谁印证去?据传祖师爷破掉神木甲的当年,符天王就活活气死了。死前不住口抱怨,说为了帮助祖师爷炼成混元神体,他耗尽神思创出天王盾,哪知祖师爷在‘神木法会’上当众把神木甲破为碎片,埋进镇妖塔的山野,还给那山取名叫‘天王山’,分明是暴殄天物侮辱同道。峨嵋派阴损乖戾,异日必遭天谴——符天王便是这样诅咒我们的!”

言及于此,玉银童满面怨毒,咬牙切齿的道:“师尊你明白了吧,昆仑派与咱们道不同,志不合,天大的梁子早已结下。祖师爷气死符天王,法圣骗取玄门真法,赵云笈设计坑骗我,昆仑群仙围攻师尊,我潜入武运堂拿走定阳针,一桩桩仇怨只有以血洗清。现今峨嵋新旧更替实力减弱,法圣,妙昙,武玄英他们定将纠合各处的党羽,大举进攻峨嵋三峰。伤了个赵云笈算什么,师尊你放我出马,去把昆仑派的阵脚……”

桃夭夭打断道:“你能活到此时,全凭云笈道长的遗嘱。”抓起他脚踝,倒提转来两抖,怀里掉出小瓷瓶,右手接住,弹开瓶塞,左掌忽拍玉银童脊背。一掌力道沉猛,暗含阴阳链妖毒。玉银童急忙运功化伤,自然而然的张开了嘴巴。桃夭夭顺势将红色药丸全送进他的口中,说道:“爱你天荒地老丸的奇效,不用我讲解了吧?你服下阳性丹丸,再让丑女老妇吃下阴性药丸,试想结果如何?”

玉银童魂飞天外,急欲将药丸呕出,但周身经脉被桃夭夭箝制,分毫动弹不得。桃夭夭等药丸化尽,撒手放开他,瓷瓶伸到鼻子前抛了抛,瓶里尚存阴性丹药,其意不言而喻——阴性药丸无论给什么女人吃下,玉银童都将情根种定,死心塌地的爱那女人了。忽听怪叫如狼嚎,玉银童纵身向瓷瓶飞扑,被桃夭夭轻轻一点,“噗通”一声,脸朝下摔了个饿狗抢屎。

桃夭夭道:“欺师卖祖,淫恶多端,本当将你碎尸万断,念在云笈道长求情的份上,留你在此思过悔罪,三十年后囚禁自解,我来接你重归宗门。如果你再敢私自逃离,哼哼!”轻晃瓷瓶几下,药丸“吧嗒”作响,笑道:“我就把药丸给天下最丑的母夜叉吃,你们结成好姻缘,看你愿不愿破童子身。”

话音甫毕,笑容忽敛,手按洞壁向外疾退,呼吸随山风起止,低喝发声:“合!”忘神窟的岔道立刻收缩封实,只留末端那狭小的石穴。玉银童在里面尖叫:“不能行淫炼法,三月内我丹破气绝,哪里等得到三十年,万望师尊开恩……”

桃夭夭边退边施封土妖术,地层筑坚远超前次,令玉银童脱胎换神也无法逃出。片刻间退至洞口,所有岔道已封死,又在岩壁上刻写锁山咒文,定好三十年的期限,暗自感叹“三十年哪,但愿老天爷保佑,让我能活到玉银童出山之日。”

随即运神感测,发觉玉银童盘腿闭息,仿佛老僧入定似的,减慢血行,克制*,借以熬过漫长的囚居生涯。经历千辛万苦,总算令这祸胎伏罪了,此行可谓有始有终。但桃夭夭全无轻松之感,急转身跨入那小洞窟,唤道:“黄兄,黄首徒,快跟我回山!”念及大敌将至,胸中焦灼如火烧。

黄幽正跟玉南香窃窃私语,谈情交心,忽见桃夭夭立在当前,最担忧的事忽上心头,腾的惊起道:“你,你干嘛,又抢我的香妹!”桃夭夭道:“香妹?”一眼瞥向旁边。玉南香羞的娇面酡然,小声埋怨道:“大哥没记性,说过私底下叫香……”话没讲完更害臊了。

桃夭夭省悟道:“大哥,香妹,哦,这么会工夫,成情哥哥情妹妹了,恭喜恭喜。”玉南香道:“不,不是,桃大哥你……别瞎讲。”喜极生悲,瞧身上只裹着薄绸。近旁站了两个男子,不堪之状愧极难当,不由得眼里珠泪涟涟。黄幽以为她反悔了,冲桃夭夭哭丧着脸:“我就说嘛,你每回都跟我争女孩子,龙师妹不说了,香妹你也要跟我抢……”

第二十二回 岩深云厚有隙罅5

桃夭夭道:“喂,黄大哥,别把我当种猪成不成?你和玉姑娘情投意合,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以后可要好好待人家。”脸色一肃,按住黄幽肩膀道:“现在论不到这件事上,峨嵋派遇到大危机了,咱们赶紧回去做准备。”黄幽暗道“自从你当上师尊,峨嵋派的危机就没少过。”眼看他神情沉肃,师尊威严已具,忍住了没讲出口,只说:“玉银童追到了吗?他抢走我的通微万域图,烧成灰附入筋骨,遁行无影无踪,若不捉住定生大患!”想到遁甲至宝遭毁,悲愤之情如火中烧。

桃夭夭道:“那老淫棍被锁进山中,绝不敢逃跑。目下危机关系峨嵋存亡,比万域图重要多了!”眼望洞外天色,嘱咐道:“赶快回山要紧,我召云雾乘驾,你照顾好玉南香。”黄幽听他辞严语疾,心下也感紧迫,忙道:“驾云走的慢,我使遁甲术转眼救回峨嵋山。”桃夭夭叹道:“嗨,遁甲术瞬移到位,可把南香姑娘这样子移到人前?快是要快,也得为女孩子考虑,所以说黄兄你不讨女孩子喜欢。”黄幽没听懂,木呆呆的原地发愣。

桃夭夭拉住他胳膊,道声:“跟我走!”起步时,风云骤然入洞,托起三人腾空飞远。浓白的云雾裹住玉南香,使她的不致裸形于外。旋即桃夭夭使分身法降下云头,潜入沿途的市镇,寻得几件女子服装,回转合归本体,将衣物递进云团道:“汉家衣服或许不合身,姑娘权且穿上,回山再挑合适的换。”玉南香连声道谢,就在云雾后穿衣系带。黄幽方始会过意来,一阵莫名的忧惧,叹道:“照顾女孩子,你是比我细心。”

桃夭夭道:“先别叨咕女孩子,玄门大战在即,你有什么想法?”简略讲述前后因由。黄幽听了变色:“昆仑仙宗要攻山!我们必须摆真武阵迎战。”桃夭夭道:“嗯,玄门九阳摆真武阵,用对付九尾鼋的战术?”

黄幽道:“南海那回纯属胡搞,真武阵只摆了个虚架子,九门排阵以‘丹阳九转’为基础,以天龙神将为主,调协九种真气,演练攻守配合,几十年未必炼的妥当。”寻思仅靠现存人手,再加个荒唐颠倒的师尊,炼上几百年怕都没指望。而且少了最关键的天龙神将,说要摆真武阵不过是一句空话。当下忧念怨气齐生,正待指责桃夭夭的错失,忽看他凝目远视,神色警惕,问道:“又怎么啦?”

桃夭夭遥指道:“你看那片云。”黄幽目力不及他深远,睁大双眼辨认。往前飞行百余里,抵达峨嵋山周边,才见白云兀立,如巨幕垂天,挡住了进山的去路。

正当黎明时分,天边曙色乍亮,地面乡村人群聚集。这天是大年初一,乡里村间本该聚会欢庆,可人们都拥到土埂丘陵的高处,朝那怪云指指点点,惊疑天象异常,谈论是何兆头。黄幽逐渐辨出端倪,凛然道:“那是法界!有人在峨嵋山外作法设障!”说话间飞近云前,只见白茫茫宛似万丈高墙。

桃夭夭袍袖挥洒,卷过去几团浓雾,接触云墙立时碎散,发出雷电爆破之音,接着几缕电光飘闪,将附近的飞鸟烧成焦炭。云雾均是是极轻极柔之物,稍加碰触竟有此等激变,人体撞上去又怎样?黄幽咋舌道:“好强的屏障。”云墙里传来几句笑语:“子虚天师料事如神,下令堵截峨嵋派的援兵,嘿嘿,果有强手中了埋伏。”

一人跃然出云,红衣赤膊,满身盘绕细小的闪电。手持古怪兵器,刀口浑圆,内装手柄,边缘凸起六个尖锋,宛如斧刃安接在车轮上。桃夭夭道:“你是何人?”红衣人道:“昆仑派七星使夷雷,铲平峨嵋山头来啦!”

桃夭夭心头一跳,想起奇域里那三个怪客,一交手大受其制,眼前这人与他们齐名,必也是个难斗的角色,问道:“子虚天师派你来的?为何要跟峨嵋派过不去?”红衣人挥臂虚劈,“轰轰”雷鸣震耳,狞笑道:“等我割下你的首级,献于天师座下,你当面去问他吧。”也不管对手是谁,舞动轮形兵刃,呼啸生电,挥向桃夭夭颈部。

桃夭夭见识过七星使的手段,当下未敢大意,放天王盾遮挡己方三人。圆轮的电光先击中盾体,漾开数层光圈,继而尖锋遇阻打旋,风车似的飞速转动。桃夭夭暗忖“攻击虽强而不利,比那三使差的远。”

心念未落,脑后雷波狂轰,“乒乒砰砰”接二连三,仿佛飞转的齿轮连磕坚石。桃夭夭眼里金星乱舞,只感耳鸣头晕。猛听玉南香长声惊叫,忽又中断,显是遭受雷震,猝然昏倒在云团内。黄幽临阵经验丰富,情知强敌在前,倘若顾望后方,必然遭到更猛烈的打击,当下不去看玉南香,强忍眩晕施展遁甲术,瞬移至敌人身后,手握剔天刺攻其脊背。桃夭夭大喊:“慢着!”已然迟了,剔天刺划开红衣,势将切入皮肉,但那人身上缠绕的细小闪电,立时顺剔天刺攀上黄幽前臂,噼啪炸响犹如爆竹,震的黄幽筋骨酥麻。多亏桃夭夭先将天王盾附入他身体,爆击才未造成严重伤害,饶是如此头晕眼花,已经辨不清敌人的动向。桃夭夭曲臂卷起旋风,将黄幽拉回身边。红衣人跟进疾攻,圆形利刃横削桃夭夭的头颅。

这下直接削中神木甲,斧状尖锋再度旋转。一刹那,四面八方雷波狂激,几乎淹没了桃夭夭的身影。红衣人的战法至此明朗了,兵器猛攻只为前导,尖锋转动引发奇袭,那来去无兆的雷波才令对方难以招架。桃夭夭急欲平息震荡,手臂变曲为直,狂风向外扫开,将那人挡在数丈之外。运真气催动神木甲,两三金字飘飞,霎时召来淅沥的小雨。

神木甲的符文蕴含仙法,召来的灵雨具清毒宁氛之效,顷刻间雨收风轻,气浪巨响消止了,而雷波余势未尽。桃夭夭耳朵里轰响不绝,脑子沉重发闷,细微的电击声传遍周身,心下暗自骇异“此人的雷电好厉害,威力虽逊于唐连璧的雷炎流,但效力持续之长,普天下大概独一无二!”

红衣人背靠云墙而立,手抚腰后衣衫的裂口,久久沉默不动,似乎对桃黄两人的实力也感惊异。风中蓦地响起阴森冷笑,冰刺般的话音令人不寒而栗:“夷雷,你的旋影雷确实不行。昆仑七星使你排位居末,丢人现眼却每次争先。”黄幽大叫:“那边还有一个!”手指旭日方位,碧云霄中人影渐显,只见瘦高如仙鹤,腰软似水蛇,穿一件纯青色长袍,衬着几近透明的肌肤,以致刚才身影融入了碧空。夷雷闻言恼羞成怒,喝道:“你飞涟算老几?只比我高一位,凭什么教训老子。”那飞涟徐徐飞近,道:“凭我的鬼鳞翅强过你的旋影雷。”说话时冷光骤闪,后背展开四只翅膀,羽翼晶莹剔透,竟然是千百片无柄匕首组成。

第二十二回 岩深云厚有隙罅6

敌方又有高人现身,桃夭夭暗料久耽必生不测,心想“不出重手,更待何时!”擎出宇宙锋挥劈,剑锋起处荡起长芒。飞涟道:“危险哟!”宇宙锋的剑势何其强霸,气场覆压四方,刹时封住那两人逃逸的方位。夷雷躲闪不开,挥舞旋影雷要拼命,飞涟冷然道:“笨蛋!”袍袖横撩,云墙忽然凸出一片,刚巧挡在两人的前边。眼看剑芒要刺中云层,桃夭夭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暗叫“不好!”急收宇宙锋后撤,剑势已从云上拂过,激起电光千万条,蛛丝般朝四面延伸。云墙是法界,底部紧靠乡野山林,接近地面的部分尽皆透明,肉眼无法分辩。电光下伸勾勒出外形,好似一张巨网从直壁挂落。

地上的人群登时骚然,仰望奇光闪烁如礼花,垂泻似瀑布,有叫嚷的,有拍掌的,有嬉笑的,全不知大祸临头。电光蕴含极大杀伤力,如若落到人烟稠密处,无疑是焦尸满地的惨烈后果。桃夭夭急降天王盾救援,展开盾体,从下方接住电光。这时黄幽的剔天刺攻到,飞涟照样撩起一片云层,迎着刺尖推挡。剔天刺的进击方式是寻隙钻漏,穿过障碍也不算难,可是黄幽先前所受的雷震尚未消止,头晕脑胀之际挺臂连刺,每下都刺中云片表面,激的电光狂闪乱窜。桃夭夭也来不及喝阻了,用天王盾吸收伤害,拉回黄幽再放宇宙锋。飞涟察觉剑势极强,单薄云层绝难抵防,干脆携夷雷躲进云墙内。桃夭夭旋身收势,宇宙锋掠过云墙边缘,隆隆雷电响彻九霄。

几度攻防围绕怪云,飞涟顺势就力,引对手激发云中法效,威胁地面百姓的性命,从而束缚住对方手脚。黄幽退后数丈背向朝阳,雷震减轻了些,幡然悟出敌人的诡计,恨道:“好卑鄙!”夷雷在云墙里吵闹:“你扯开我作甚!”飞涟道:“魔剑宇宙锋你挡的住?我不扯一把,你早化成灰烬了。”

黄幽怒叱:“你们既是昆仑派仙客,为何危害人世?拿凡人当盾牌,卑鄙无耻之尤,枉称正道仙宗!”飞涟道:“小子,你省省吧,雷隐壁并无攻杀之力,你俩乱刺乱砍引出雷电,才是祸害人间的凶手。若有凡人被雷电劈死,这笔帐可要算在峨嵋派的头上。”黄幽大怒,欲待攻上,又恐伤及无辜,转而向桃夭夭望去。

桃夭夭正俯视天王盾,遥控盾体横穿云墙,快速往上抬升,看触发的电光能被盾体吸收,心中已盘算好破敌的战术。云里那两人犹在斗嘴,夷雷道:“那家伙使的是魔剑宇宙锋?你吹牛吧,遇上魔剑你还不逃!”飞涟道:“夷老七铁定要逃跑,我飞涟却有妙招取胜。”夷雷怒道:“我几时逃跑过!刚刚你倒闪的快,光凭躲闪能胜过魔剑?”飞涟道:“不是,他再攻来的时候,我演示给你看。”

话音未落,天王盾升至高空,桃夭夭双手握剑猛劈,喝道:“来了!”剑锋接近云墙,天王盾霍地弯转成球形,将几人所处位置团团包围,若有雷电激生,均被挡在球内,祸害不致外传人间。同时盲牙笼暗布周围,封锁敌人逃路,桃夭夭又潜运移灾妖术,以待危急时将灾患转移给两敌。几道措施预设周密,魔剑划出炫亮弧光。夷雷大呼:“死啦!”飞涟不退反进,冲出云墙,迎着剑势而上,四只鬼鳞翅扇摇,一把把飞刀直刺桃夭夭胸膛。

一霎间,天王盾,盲牙笼,宇宙锋全消失了,桃夭夭只觉胸口开了个洞,神魂缩小滑落进去,仿佛坠入无底深渊。周围黑漆漆不见日月,法力真气离身飘远,激斗寂然停顿,只听外面夷雷和飞涟的谈论声。

“他不动弹了,怎么回事?”

“此人左胸魔气凝结,邙土老兄从那里种下枯心焦土。我的鬼鳞刃轻灵至巧,可揭开焦土的封印。”

“如此说,我们要钻进他心境里斗法?”

“哼,亏你是七星使一员,对面认不出焦土封印,枯心焦土术的用法都忘了?进入邪魔心境须邙土作法,你我怎可越厨代庖。”

“那你揭开封印干嘛?”

“让他变杀魔啊,满怀杀意挥出宇宙锋,不变杀魔岂不可惜?嘿嘿,这小子的灵魂堕入焦土枯心境,一切法术皆不可用,只能凭欲念驱动魔剑,冲出来就变杀人狂魔了。”

“你疯了吗飞涟!他要是变杀魔,首先杀死的就是我们!”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峨嵋自诩灭魔领袖,结果弄出个灭世魔头。哈哈,能看到这个大笑话,我是死而无憾,哈哈哈……”

他们对话之际,黄幽赶来援救,纵扑疾近,剔天刺耀出星芒万点,劈头盖面的刺向两个敌人。飞涟一边对答发笑,一边扬起鬼鳞翅应战,短刃挡开剔天刺,寻隙连续反刺黄幽。遁甲首徒也非等闲,遁甲术使开影踪变幻,大范围内忽停忽动,仿佛千百神兵游动出击。

飞涟笑声忽地拔高,右翅飞脱离体,每条匕首都碎裂开,化作水珠遍洒碧霄。此时他的真本事才亮出,“飞涟”之号取自攻敌奇术——刀刃飞散化雨,一滴沾身断筋破骨,等同锐锋穿切。黄幽的遁甲术闪避神速,但密集的水珠覆盖千里长空,任凭怎样腾挪,总难尽数避开。黄幽连着中了几下,肩侧小腿血流如注,兀自奋力的冲向敌人。

桃夭夭耳听两星使谈论,坠落速度逐渐加快。他的原身毫无伤损,真气照常流通,只是木雕般静立于云端。而魂魄已经和身躯剥离,从左胸掉进未知的黑暗。四周空洞无凭,骨肉虚化无着,后背热烘烘的,灼烧感越来越强烈,似乎黑渊底下架着巨大的火炉……危急时刻力气全失,剑法妖术都使不出了,惟有宇宙锋的神威犹存于意识中。桃夭夭很清楚,只须放纵杀欲,即可令宇宙锋与魂体相合,冲破黑境重返世间。那时他将以杀魔面目出现,杀掉两敌如捻死两只小虫,想到此便要动欲使剑,忽又寻思“我化身杀魔之后,仅仅只杀死那两个人么?象武藏丸那样疯狂屠戮,甚而杀尽苍生,灵儿何存,小雪何存,大哥他们何以幸存?……宁可魂魄永远困在这黑渊里,我也绝不变成杀魔!”

思绪转到此处,忽觉后方光明乍现。扭头看时,一道柳叶状的光云飘起,轻轻托起自己的魂体,触感清爽而柔和,竟似小雪紧挨在身旁。桃夭夭灵光陡闪,暗悟道:“这亮光是清风剑!小雪贴身炼化的宝物,后来送给了我。神木甲附身时,清风剑恰好居于左胸部位!”刹时心绪大定,仿佛小雪当真并肩紧靠,激励他战胜困厄,暗道“运用宇宙锋,不一定要靠杀欲!”

一念甫生,昆仑剑诀流过心田“剑非剑,眼中看,见识入心真元现,运剑当从心眼起,内观本心尘蕴断……气驭剑兮神归静,神不外驰剑自运。”按照武运堂中的作法,内观本心隔断外尘,再不受魔气邪念的左右,真气自顶窍灌注,躯体力量渐生,运剑的感觉又回来了。

第二十二回 岩深云厚有隙罅7

飞涟笑声戛然而止,惊诧万分的道:“这人……这人……”就看桃夭夭垂首俯面,神气内敛,旋踵摆臂似仙鹤起舞,雄浑的剑气化作圆圈,一层层向外扩张。

夷雷奇道:“他又能动了,还,还使昆仑剑法!”他生性横暴粗蛮,震惊之余斗志愈加高涨,手中兵器白光爆闪,迅速吸取云墙内的雷电。飞涟收起化刃成水的法术,鬼鳞翅疾挥数下,逼退遍体鳞伤的黄幽,凝目仔细观察桃夭夭所发的剑光。此刻夷雷已将雷电吸足,腾跃直扑桃夭夭,旋影雷轰轰鸣响,离剑气外层尚隔两三丈距离,飞涟猛喊:“闪开是宇宙锋!”手臂陡然变长,抓住夷雷后颈,快似灵蛇弹缩,瞬间将他拉回原位。

即便如此,剑势的余威波及旋影雷,电光倒流反冲,夷雷只震的五脏欲裂,虎口眼眶等薄弱处鲜血长淌,颤声道:“好,好厉害的剑……”飞涟也感手酸眼发热,吐纳两番道:“他使的是宇宙锋。”夷雷讶然道:“用昆仑剑法使魔剑,这怎么可能!”

桃夭夭剑势圆转,渐次迫近云墙的边际。昆仑剑诀心诵体悟,不再存有杀死对手的欲念。宇宙锋的威力丝毫未减,却只象湖水缓流而下,柔缓沉厚,泊然莫可阻挡。“身外风波任他恶,剑出元窍神无影,透金贯玉不为难,坐脱立亡犹存息。”玄妙的剑诀化为现实,他神思守定中庭,魂魄返归原身,眼里又恢复了光采。这时候剑势收放只随敌方意志,假如敌人屈服投降,剑势立收;如果逞凶顽抗,剑锋到处体碎魂散,那就是敌人自取灭亡,持剑者绝无杀生入魔的隐患。

昆仑剑法的破敌之道,两星使一看即知,诱敌入魔的策略再难奏效了。夷雷头脑发热,只叫:“枯心焦土困不住他,拼了吧!”飞涟道:“要拼也等七星使聚齐。此人的法术十分奇特,我们不是他的对手。”话没说完,剑势又近了些,距云墙仅几丈之遥。桃夭夭左手五指忽张,作了个手势,伏柔天王盾随势铺展开,准备抵防剑势破墙的灾变,法术运用得当,显示他的神魂已重归正常。夷雷愈发狂躁,叫道:“天师命我等把守雷隐壁,难道能放弃?拼死要跟他斗到底!”飞涟冷然道:“天师可没有让我们来送死。”念及天师令下之严,心下不由惴惴,不敢明言违抗。

正当进退两难,峨嵋山方向响起尖锐的叫喊,一道黄烟穿云而至,那叫声才听清:“游星斗来也!——哈,峨嵋灭门绝户,昆仑武运重兴,游星斗来也!——”桃夭夭闻言凝停剑势,仰首眺望来者,那叫声又在足底飘响:“游星斗来也!——哈,峨嵋祖庭遭殃……”

飞涟喊道:“游星斗,别嚷啦!你独个儿把峨嵋派挑了?”黄烟倏然回旋,话语忽远忽近:“啊哈,你们太慢,子虚天师的七星使,慢慢吞吞的象乌龟。”夷雷怒吼:“敢对天师不敬,老子活劈了你!”劈字刚出口,蓦地黄烟飘近,“噼噼啪啪”脸上猛吃几耳光。夷雷满身带电,几条电光立时反射追踪,可那黄烟比电光还快,话音从数里外传来:“瞧瞧是谁劈谁啊?我只说七星使象乌龟,没对子虚天师不敬。”最末几字响起,又回到附近。恰逢黄幽伤痛稍缓,颤悠悠的欲待再行强攻。遇到黄烟擦肩而过,猛然胸腹金光爆绽,犹如鞭炮贴身而炸。桃夭夭早将天王盾加附于他,遇袭起效,将伤害转化成法力,反使黄幽精力倍生。黄烟飘至上空,“咦,咦,咦”三声,各传自三个方位,声调渐高,似乎颇感惊奇。

飞涟冷笑道:“你的星云念珠也不行啊,打中人身只当搔痒。游星斗,你若能单独挑了峨嵋派,我宁肯挖出自家的眼珠。”

黄烟道:“戴金冠的少年会天王盾,隔着老远传给那个男子,法力可高的很啊。我的星云念珠岂能相敌?嘿嘿,莫要拌嘴啦,我们三人联手也斗不过人家。”一句忽东,一句忽西,位置游走飘转,说话之人似在不停的狂奔。夷雷道:“斗不过也要斗,天师命我守住雷隐壁。”黄烟道:“本师法圣正与子虚天师相聚,派我哨探峨嵋三峰。天师特别嘱咐,若我遇到七星使,当立刻带回驾前。”

桃夭夭睁大双睛搜视,追索亡灵的地藏眼也打开,却只见那黄烟飘忽无定,仿佛梦幻虚景一般。按桃夭夭此时的辨察能力,诸如破碎的鬼魂,幻化的妖魔,皆可辨出原形。然而端详黄烟半晌,竟看不清是人是鬼,惟见轻捷飘渺,血肉魂体无可捉摸。桃夭夭心中逐渐明白了,那人并非虚化了实体,而是奔行速度太快,以致形影几近消失,只剩一缕淡黄的肉色相随,趋进退闪超越了目力所及。遁甲门移动也很神速,但每次行功必先运气。他一直保持奔走状态,真气更加恒稳,施放法术也就愈显从容。虽未必强过遁甲门,也另具一种仙家的玄妙。

飞涟巴不得早点离开,闻听黄烟传话,皱紧的双眉舒展开,望天问道:“天师真的这么说?”夷雷道:“弃掉雷隐壁?天师亲口讲的?”极远处传来回应:“我怎敢假传天师法旨,此间法障弃之可矣,攻上峨嵋尚须筹谋,两位快快随我走吧!”话音尚未传入耳中,黄烟已近身旋绕,带两人向西疾飘。桃夭夭岂容对方轻松走脱,抬手一剑追刺,剑势震撼天穹。宇宙锋居然刺了个空。东边天际回荡起喊声:“游星斗去也!——啊哈,峨嵋魔剑气汹汹,刺得西来刺不了东,游星斗去也!”

三人一走,云墙登即化散。地上众百姓极目仰观,看见烟霞纵横,云奔雾卷,都道老天爷作怪,哪知是仙人在斗法。待天象复常别无异样,百姓们兴致大减,三五成群回家过年去了。桃夭夭收回宇宙锋,暗想“昆仑派全是狠角色,别说子虚天师和昆仑法圣,这几名手下就很难斗。跟他们相比,九尾双魔简直象是柔弱的小绵羊。”但觉身心俱疲,混元神体似要散架,深吸口气强自振作,飞去搀起黄幽,运天王盾化除他的伤势。少顷黄幽气血畅通了,伤口却未见愈合,再瞧玉南香昏迷不醒,思量他们都须找神农门医治。当下驾风飞入峨嵋仙境,距璇玑峰三五十里,远远看到人影飘行,是巡山护派的乾坤十二剑。

十二剑望见了桃夭夭,尹赤电率先迎上,喜道:“师尊回山了,这一夜好等!”

第二十二回 岩深云厚有隙罅8

桃夭夭牵念派中安危,问道:“大家还好吧?出什么祸事没有?”尹赤电道:“昆仑派的探子向我们宣明敌意,现已逃离山头,九门弟子无人伤亡。”桃夭夭道:“山外布了法障,你们发现没有?”尹赤电答道:“大师姐觉察山外的风云有异常变化,派我们巡山设防,到了外边发觉云层已变回正常。”黄幽喘口气道:“那是我们把敌人赶跑了。”桃夭夭道:“看来云墙布成没多久。”

正说着,忽见陆英侯伸手搀扶黄幽,桃夭夭急道:“别摸!”陆英侯才触到黄幽衣角,数条小闪电攀绕指尖,窜上身躯,立时令他毛发倒竖,肢体僵直发颤。桃夭夭忙用天王盾化除损害,电击的痛麻感消除了,但闪电仍不停爆裂,新创口持续产生。十二剑看的眼直,惊道:“这是何故?”桃夭夭道:“是昆仑雷电术造成的伤害,这种电伤深入筋骨魂体,如树根盘结土层,只有魔芋大夫能够拔除干净。”暗地里忧叹“旋影雷伤敌之狠,一至如斯。”问明凌波等首脑正在自然宫,挥手嘱令:“不用巡防了,随我回去商议要务。”卷起风云,携众人降下璇玑峰。

此时自然宫外人众围集,九华,龙虎,三清,崂山道宗四派门徒齐到,分四块方阵肃立,人人脸上透着几分戒惧。桃夭夭皱紧眉头,心想“这么多人跑来作甚?”方衡,陈元鼎等四掌门快步出迎:“师尊此行如何?”桃夭夭不答,反问道:“祭祖礼办的怎样?有没有外人捣乱?”四掌门神色难堪,陈元鼎道:“祭祖礼未得完成……”恰逢尹赤电趋前引驾,手指殿内道:“师尊请看。”桃夭夭登上台阶一望,殿柱,檐角,门联,包括那块“道法自然”的牌匾,或横或竖都刻上了两行字——“峨嵋灭门绝户,昆仑武运重兴。”笔划遒劲,宣战之意尽显,正是黄烟里叫嚷的字句。

举步走入殿中,九门弟子分列两边,弯腰向师尊施礼。兰世海,何九宫等首领出列问安,逐次打过招呼,抬起头看时,峨嵋众徒都目含羞愤之色。桃夭夭移动视线,只见墙头屋顶油彩剥脱,到处刻着那两行字。转脸朝向正面,供桌后高挂的祖师画像,也写满“峨嵋灭门绝户…...”的字迹,间架工整清晰,仿佛从容书写。桃夭夭点了点头:“谁干的?”

尹赤电道:“昨晚忙着制备祭品,五更才停当,大家排好队刚要开祭。突然殿堂内外就出现了那些字,也没看见刻字写字的是什么人,只听‘游星斗,游星斗’的怪声,一道黄烟来回乱飘,奇快无比,弟子们围追堵截竟没抓到。”

桃夭夭道:“游星斗好本事,往来神出鬼没啊。我娘说的不错,昆仑派的确是下战书了……”移目瞧向桌旁,凌波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盘膝捏诀默坐运气,师尊驾到竟不起身。桃夭夭暗自奇怪,正待开口问她,门外传来黄幽的吵嚷声:“我自找魔芋大夫去,救命如救火,一刻耽搁不得!”一名神农弟子劝道:“这位姑娘无性命之危,又不是本派弟子,黄师兄抱她上元始峰,怕是不太合适。”

黄幽道:“哪里不合适?神农门救死扶伤为己任,岂能丢开伤者不管!魔芋大夫怎么教你的?”

黄幽,陆英侯,玉南香三人均被雷电击伤,其中玉南香道行最浅,一直昏迷未醒。落地后黄幽神志渐明,见状情切心急,抱着她去找魔芋大夫抢救,却忘了身处肃穆庄严之地。桃夭夭走出殿门吩咐:“黄兄脚程快,烦劳你把魔芋大夫接到自然宫,玉姑娘暂且留在此处。”黄幽面露犹豫,瞪着桃夭夭,反把玉南香抱的更紧了。桃夭夭抓了抓头,叹道:“还担心我抢你的……数百双眼睛看着,你这一抱如同定下婚约了,我还好意思跟你争!”黄幽才看清周围情势,众目睽睽下不便抗辩,请几名女弟子照看玉南香,使风遁前往神农首徒的居所。

桃夭夭走回殿内,已有弟子摆好座椅,刚坐下,凌波起身了,走上前一躬,问道:“师尊此去九阳谷,可曾抓获玉银童?”桃夭夭笑意苦涩:“抓是抓着了,可事出意外,我捅了个更大的马蜂窝。”简单讲述刹梦国的经历,末后发愁道:“我破坏昆仑苦守的奇域,毁掉昆仑法宝,弄残琴仙打败武玄英,杀死一名昆仑仙人。这梁子结的不小,势必引起一场大争端。”

凌波道:“游星斗破坏我们祭祖,未必早于师尊的行动。”桃夭夭道:“你是说……”凌波道:“情势很明白了,昆仑派内部分作几支势力,刹梦国里是一支,武陵龙家算作一支,那游星斗属于另外一支。即使师尊没去过刹梦国,这第三支势力都将攻上峨嵋。破坏祭礼留字挑衅,就是他们早已定好的战略。”

桃夭夭干笑两声道:“那现下形势更险恶了,游星斗所属的势力,武陵龙家天文宿,原本要进攻峨嵋。我去刹梦国一趟,引出画仙武玄英他们,好似火头上添了捆干柴。”疑念忽生,说道:“武陵龙家对峨嵋早有敌意,游星斗为何不是龙家派来的?”

凌波说道:“龙太太乃天文宿首座,游星斗刻下‘昆仑武运重兴’之句,与天文宿主旨背离,想必不是龙家所派。何况他身法动转不休,极象天武宿中的动字门法术。”桃夭夭道:“动字门?”

兰世海近前解释道:“昆仑仙术的类别是一动一静,称作‘武动,文静’两种门道。天文宿多修‘静’字门,修行作法都显沉笃稳静。天武宿的法术多属动字门,着重修炼武力战技。大师姐提点我也想起来了。那人飘移无定,修的应是‘狂动’之术,法力修成极快极强,但功行完满前必须永不停止的奔行,一停下来便会散功丧命。天武宿修道以此为险,昆仑祖师曾严令废止,相关的书典中多有明记,如今的天武宿竟敢背弃祖令,把古代的恶法复原了。”他阅典甚丰,仙家宗法如数家珍,见桃夭夭平安返回,欣悦之下更滔滔不绝。

桃夭夭赞道:“还是兰师兄广博,你可知昆仑祖师是谁?收过多少弟子?”

第二十二回 岩深云厚有隙罅9

兰世海道:“昆仑开创者诞于天地初辟,仙号鸿钧道祖。书载他只传文武两徒,文者洞庭湘君,武者天武神尊,各掌天下文武运数。商代末期,东海姜尚师从湘君和天武神,兼修文武两道,先帮周文王作易制礼,昌弘文明。再助周武王推翻商纣,扬厉武功。文武之道皆可运用,又能避免仙法搅乱世道,昆仑仙客惟这姜太公……”

桃夭夭忽地发问:“子虚天师,法圣,他们是那位昆仑先辈的门徒?”

兰世海一怔,念了几遍:“子虚天师,法圣……从没见书文记录。”桃夭夭心里嘀咕“莫非是冒名的假货?借昆仑的名号壮声势。”

正寻思间,忽闻殿外高声喧哗,数人大叫“看啊,那是什么怪物!”“妖魔吗?好大的阵仗!”“敌人进攻峨嵋了!快排起防线!”……

殿内众徒群情耸动,只待出去迎敌。桃夭夭喝止:“大家安守原位,楚兄,天机兄,各门首徒随我来。”捷步出殿,外面已是人乱如潮。何九宫绽舌呼喝:“给我站好!”嗓音隐含风雷之势,众人立时原地立定。

桃夭夭手搭眉额远眺碧霄,只见峨嵋上空云分霞聚,万道白霓旋绕,形成巨型圆轮状光团,光团中心正对自然宫主殿。桃夭夭伸出右手两指,想放出宇宙锋试探究竟。凌波道:“师尊请勿轻动,那个方向并没有邪魔气。”桃夭夭注目细辨,霓霞灿然如织,分不清是正是邪,暗忖“敌我没弄清之前,宇宙锋少用为妙。”回首叫了声:“楚兄!”刚开口,楚晴早跃入天顶,他的遁甲术擅避灾殃,探察敌势最是快捷稳妥。少顷闪身而回,说道:“光团并无害处,弟子随意穿行其间,没见藏有机关。”兰世海道:“天气偶生异常,不足为患。”众人心绪渐平,璇玑峰上重归肃静。

楚晴走近桃夭夭,背对阶下人群,低声道:“那光团大有蹊跷,无论是谁设下的,一定不怀好意,弟子……”当众掩藏实情,正是楚晴的精明处。此刻避开众人视线,忍不住脸露苦痛之色:“弟子使风遁上下转移,还未触到光团深处,心里……心里涌上几件过往的憾事,身体象被巨爪撕扯,险些,险些回不来了……”上身微微晃动,眼角竟浸出泪水。桃夭夭大惊,须知楚晴随和冲淡,定力非凡,峨嵋派中少有人比,连他都心性失乱,别的弟子如何抵挡得住?假装亲近嘉勉,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稳住,有我在,再大麻烦都能化解。”纯阳真气传入肩部穴位,楚晴神魂渐定,说道:“光团向内旋转收缩,效力显然尚未释放。等到敌人发动总攻时,这种乱心的法效必会增强千万倍。”桃夭夭望着天空,出神半晌,喃喃道:“昆仑派计划周密啊,没开仗先撒开大网,看来我们这回凶多吉少了。”

猛然听有人高喊:“执念结!妖皇的执念结照顶,大家快逃啊!我的魔芋呢,快藏好我的魔芋!”未睹其面,已知其人,定是黄幽把魔芋大夫带到了。扭头一看,魔芋大夫面向那光团乱跳,神态既迷醉又恐惧。黄幽在旁发呆,身后的女子姿容绝美,却不是玉南香,一步步朝这边走来,恍如天外仙子莅降凡尘。桃夭夭愁眉登展,快步迎上去道:“灵儿!你怎么来了?”龙百灵道:“相公遇到难关,我总会来陪你。”一言满含深情,仿佛相隔千山万水,她都能感同忧患,都要赶到情郎身边相陪。桃夭夭又皱起眉头:“你怎么来了?”语气换成了责问,意思让你安处元始峰,就该老老实实等我去接,擅自离开到此危境,平白添了多少麻烦。

那边魔芋大夫还在乱跳乱喊,道宗师徒为龙百灵的容光吸引,听到叫喊竟不在意。楚晴闪近身后提醒:“师尊在此,神农首徒勿要喧嚷。”一拉魔芋大夫的衣袖,扯到桃夭夭面前。魔芋大夫脸色白的吓人,喘道:“师……师尊,我们完蛋了,妖皇的执念结照在我们头上。”桃夭夭道:“有话这边讲。”先不顾百灵,拉魔芋大夫站到门槛边,离道宗众人较远,方问道:“天上光团是妖皇的魔法?”魔芋大夫定了定神,断断续续的回答:“二十六年了,我……我每回做的噩梦,必定梦见执念结可怕的触丝……桃行健出走的第二天,妖皇发动总攻,各门首徒率精英迎击,头顶就亮起了执念结,喏,就是那个样子。”反手朝光团一指,衣袖微微颤抖,不敢往后看。桃夭夭道:“执念结有何可怕?你详细讲讲。”

魔芋大夫道:“人心里若存有执着的念头,执念结会生出触丝缠住人身,放大心中的执念,直令那人发疯发狂,法力再高也无法摆脱。”一面说,一面掏摸药囊,取镇魂药丸吞下,续道:“当年东海一战,我们虽然缺主将打了败仗,也不致全军覆没。正因执念结忽现头顶,九门高手狂乱失防,峨嵋弟子才死了一多半。我是百里文虎从尸堆里抢出来的,事后师尊大赞他机敏。说保住神农门不灭,峨嵋复兴有望。可之后我好多年颓废丧志,痴迷执愿得偿的快慰感,成日里找魔芋吃……”

他右手攥着胸襟,痛苦莫可名状,久藏的隐秘尽行吐露:“我本名陈仙福,生于富豪人家,自幼随性没什么事放不下。因有次吃魔芋拉肚子,大人禁吃忌口,倒令我我愈发向往那种滋味。多次偷吃,多次挨罚,反把愿念种进心底,成年后每餐贪上几口。唉,就这么点微小嗜好,成了要命的弱点……被执念结触丝缠附的时候,我象回到了幼年,刚吃美食却被夺走,随后得到更多的美味魔芋,眨眼又没了,反反复复得到,失去,再得到,执念越变越深,弄成失心疯,到如今还没彻底治好这病。”涕泗交纵,腰背弯成虾米样,龙百灵上前扶住他的臂膀。

魔芋大夫嗜吃魔芋之迷,至此方始揭开,原来是被执念结的魔力所害。桃夭夭道:“如此强大的邪术,怎么不含丝毫邪气。”

魔芋大夫道:“那要问妖皇了。唉,老师尊曾言道,如果桃行健还在,聚齐九阳摆成了真武阵,当可破掉执念结的外形,揭露其邪恶老底,别的法术都不行。此事念之伤心,他再没向新收的弟子谈起。”

第二十二回 岩深云厚有隙罅10

桃夭夭想说“用宇宙锋破不了执念结?”但他屡经变故,心智多了些沉稳,加上新近悟出圆厚克敌的昆仑妙旨,知道一味用强未必可行。当下忍住冲动,抱着双肘踱步,仰望天色转亮,执念结与日晕混同,渐渐的消隐不见了,絮絮自语道:“妖皇也搀合进来了,仙宗魔道两路合围,这该怎么办……”忽而记起龙百灵分化道宗的计策,眼里喜色跳动:“其众虽多,莫相归服,仙宗魔道是死敌,可以想法挑拨离间,让昆仑派和妖皇鹤蚌相争。”

凌波从旁进言:“此次敌方空前势大,推进层次分明,必有掌控全局的主帅,使离间计恐怕很难奏效。”桃夭夭问:“据你看,主帅是魔道,还是仙宗?”凌波道:“或许仙魔同体,一手调拨两方的力量。”

桃夭夭忧思加深:“那就难办了。”转头见龙百灵面带微笑,不知怎地,只觉她的笑容那么美丽,那么可爱,如同寒冬一缕暖心的阳光,振奋道:“好啊,我们灵儿有妙计,快说给相公听听。”

龙百灵笑道:“大师姐成竹在胸,师尊不必太忧怀。”桃夭夭“哦”了声,转睛注视凌波,那端丽的面庞沉若止水,休想辨出些微涟漪。桃夭夭心生奇念“灵儿聪明外露,凌波机谋深敛,她俩斗智不知谁高一筹。”正想着,凌波神情忽变凄切,“噗通”双膝跪地,拜求道:“请师尊先恕弟子罪责!”一向持重的剑仙首徒,怎会当面做此举动?桃夭夭慌了手脚:“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嘛?”龙百灵悄声耳语:“大师姐要说退敌计略了,只管先应允了她。”桃夭夭道:“好好,你有罪我都宽恕,到底你是什么打算?”

凌波抬首道:“仙魔强敌入侵,峨嵋大劫难逃,当以秘界法宝‘大千世界’解危。弟子之前打坐调息,放脱游星斗,都是为积存炼宝的法力。现下蓄力已足,可入止观法界闭关,加紧炼制那法宝。”

桃夭夭道:“大千世界?你画的那幅空白图画。”凌波道:“正是,大千世界连通异世。若炼成,可将上山之敌全数收入画中,送往异世永不复出。此计对人世绝无妨碍,比宇宙锋杀敌稳妥的多。”桃夭夭暗道“这法子够狠,不是退敌而是灭敌。昆仑派内并非全是大恶,象琴仙,云笈道长那类仙人,倘若上了山,一并除掉岂不冤枉?“

凌波道:“假如真是仙魔联手为敌,战端一开注定惨酷,兄弟姐妹不知几人蒙难,几人存命。弟子若在场,或可多救些同门,紧要关头遁身他方,心里委实不忍。”说到这悲色消淡,重现沉静气质:“但为峨嵋派存续大计,请师尊准我暂离战局,日后再追究脱战失职之罪。”桃夭夭道:“何罪之有?你讲的入情入理,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该狠时就该下狠手。你炼好大千世界快些赶回,我们这里尽量拖延开战的时间。”凌波领命起行,驾剑光直飞无量峰。

龙百灵瞧她飞远,道:“退敌计成了退身计,大师姐跑的好快。”桃夭夭道:“哦,你是说,她想当逃兵?”龙百灵道:“我可没那样说,或许人家真的是‘大勇若怯’呢。不过凌师姐智谋高深莫测,她在我就没用武之地了,还是远远走开的好。”

此话带着几分讥讽,对这位城府极深的大师姐,百灵早就暗怀着戒惧。桃夭夭点头道:“本师尊深有同感,看见她总觉不舒服,好象背后随时会刺来一剑。”百灵笑道:“保卫峨嵋派的重担咱们挑吧,也未见得要把对方赶尽杀绝。”手扶魔芋大夫,作势进殿,忽又缩回脚,板起俏脸道:“恕弟子僭先失礼,请师尊移驾升座。”

桃夭夭冲她左瞄右看:“你兴头挺高嘛,一夜不见气色大改,俏皮话满嘴跑,遇到什么喜事了?”百灵脸蛋一红,道:“哪有。”眼圈微带暗色,显然通宵没睡觉。桃夭夭愈感奇怪,招手让楚晴照料魔芋大夫,把百灵拉到殿柱后边,道:“我正要问你呢,麻姑给你拔除那什么咒结,要你在元始峰住十天,怎地偷偷跑来璇玑峰?”

龙百灵道:“我没偷跑啊,麻姑亲口放行的。”桃夭夭道:“不除那法咒了?”百灵道:“麻姑考虑再三,认为我的法咒还是不除为好。唉,我也弄不懂其中原故,今晨黄师兄带玉姑娘上峰求医,一边让魔芋大夫治伤,一边讲起你和昆仑仙客激战。我听了吓的掉魂儿,请求麻姑放我探视,到这看相公安然无恙,我自然转忧为喜了。”说话时眼光灵转,仿佛珍珠散发异彩。桃夭夭熟悉这眼神,看出她正在动智思计,想要掩藏什么。若等她计谋想妥,使出来不但瞒天过海,还能让人舒舒服服的信受不疑。桃夭夭情知紧急,忙抢着道:“停!别想歪招啊!昨晚究竟发生何事,你马上给我如实招来。”

百灵低着头的笑,粉腮透着羞涩。桃夭夭道:“灵儿,咱们之间何必隐瞒,你答应过我不撒谎的。”握着她的手抚摸。龙百灵小声道:“也没什么,就是麻姑应我之请卜了三个卦。麻姑神卦名扬古今,是仙道最灵验的占测法。但她占卦极耗法力,几百年很少有人求得到,偏偏给我卜了三卦。”桃夭夭道:“哪三卦?”龙百灵道:“头一卦我想试灵不灵,求占相公的…….”两边看了看,压低声音道:“相公的姻缘现况,麻姑蓍草揲毕,筮了个‘泽火革’。”桃夭夭苦笑道:“泽火革?果然贴切的紧。”

揲蓍占命是古传占卜之道,取五十根蓍草为用,拟万物生生演化之象,置其一于竹筒,代表太极初开,余下四十九根蓍草任意分握两手,左手为天,右手为地,数指间蓍草多少,三变得爻,六爻成卦,筮得卦象是否灵验,取决于占卦者对天命感应的灵敏程度。而泽火革卦居周易四十九,卦解“水火相息,两女同居,其志不相得曰革”。指两女同爱一夫,同在一个屋檐下,相互怀嫉而又暗自克制,虽是水火难容,却不会大动干戈。这恰似小雪与龙百灵的关系,同处峨嵋门墙,同爱一个少年,厌恶对方,却还能安守和平。

桃夭夭道:“我早想请麻姑算命,只恐请不动大驾,没想到你竟有幸,第二卦求卜何事?”龙百灵含笑不语,眼蕴盈盈秋波,面若映日娇花。桃夭夭拍额道:“哎呀,我晓得了,卜的是咱俩的婚事。”

第二十三回 正邪莫辨嚣已甚1

龙百灵笑道:“第二卦筮了个‘水地比’,麻姑解卦曰‘落地浸濡,永伴不离’。”

水地比是《易经》第八卦,爻象地下水上,昭示水润大地,地载水流。两者紧密依存,对应男女婚姻自为吉兆。而且比卦还含有比较选择之意,正合小雪百灵双姝竞芳,桃夭夭苦思取舍的现状。求卜的人是龙百灵,最后胜出的当然是她了。桃夭夭暗思“灵儿的话没有讲透,我记得卦辞末尾有‘后来者凶’的句子,谁是后来者?我和灵儿定婚在先,小雪与我相恋在后,按说她该当是后来者,依‘后来者凶’的卦辞,小雪将来会遇到很大的凶灾……”觉得心里发紧,不愿往深里想,道:“第三卦求卜什么事?”百灵笑道:“你猜猜。”

桃夭夭瞧她志得意舒的神态,道:“定是占卜我的前途。”百灵道:“猜对了,第三卦筮得‘天地泰’的吉卦,主胜而客败,上上之征。现今大敌当前,获胜的必是峨嵋派。中间或生波折,但相公定将逢凶化吉,安如泰山。”

桃夭夭怅然若失,若论文典经义,他远不及百灵熟稔。但自从刹梦国初窥连山归藏全貌,对万物变易的认知更深入了一层,隐隐觉得卦理深微,吉凶互藏,不能完全从字面上揣度,继而想到母亲阻止婚约的情形,心念一动,说道:“我娘现在怎样?她同意咱俩的亲事了!”

百灵讶然道:“怎么又猜着了?”

桃夭夭道:“这有何难,灵儿有哪些心事我岂不知?你的终身,我的死活,娘亲的态度,这几件烦心事全都有了着落,你才这般开心自在。”百灵拍手道:“相公好聪明!只是,瑶……瑶姨没跟我讲过话,她在清神符圈里静息,不受外界干扰。亲事的消息是麻姑告诉我的,求卜三卦之前,麻姑已测算过我们的后况,说淡瑶姨近期就会赞同我们……成亲。麻姑预测极准,既指明‘近期’,我想很快会应证。”

提及“瑶姨”两字,百灵眼里微露凄婉,说到“成亲”等语,又转现娇羞喜悦,一颦一笑俏丽难描,每种情态都令人神醉而忘忧。桃夭夭心中渐觉安然,拿手背轻贴她的脸,道:“麻姑消耗法力甚多,须要在元始峰静养,此间的事务她没法参与了。”龙百灵道:“嗯,她揲蓍之法称作‘玄天大衍行’,卜筹门最强的占卜术。因耗神极多轻易不用,昨夜竟给我连筮三回。唉,麻姑前辈的顾恤之情当真深厚。”口中感激麻姑,心头萦绕桃夭夭讲过的那几句话“只要灵儿爱我,我爱灵儿,天底下又有哪件事值得烦恼?”

念及于此,更觉胸臆畅然,百灵眼珠转两转,笑道:“还是相公聪敏,今儿言出必中,凭这样奇佳的状态,再多强敌都不怕。”桃夭夭也笑道:“有你在身边,我不知‘怕’字怎么写。”牵了她手往大殿走,刚跨出殿柱后边,台阶下面响起阵阵唏嘘声。

原来道宗徒众气浮眼浅,见了龙百灵惊为天人,目光象被长线牵扯,一直随她身影移动。百灵站到柱子后说话,众人立即踮足翘盼,竖耳倾听,生怕绝世天仙就此消失,待得龙百灵再度现身,方才舒气释怀,晕晕乎乎的冲她眯眼傻乐。桃夭夭老大不痛快,望了望执念结,那光团已融进云霞,心道“这些家伙本事低微,跑上山来纯属送死。”举手唤过何九宫,侯天机,兰世海三位,先不跟他们搭腔,回视百灵道:“年前我言行狂放,大违祖法门规,很多弟子为此失望,纷纷离开峨嵋山――我的所为是何用意?”

百灵道:“此乃师尊的假痴韬晦之计,一来可以试出门徒忠奸,二来九门弟子多数年幼识短,法力又弱,与其留在山上面对强敌,莫若设法让他们回家安生。师尊假装痴狂,自毁威仪,只为弱小弟子去得坚决。一片舍己惜生之心,大慈大智之策,到今天才昭现天日。”吐词脆生生的略无停顿,好象刚才师尊就跟她讲这件事,既帮桃夭夭把话说圆,又将战前偷议儿女私情的嫌疑轻轻掩盖过去。

桃夭夭暗道“灵儿应变如神,确是天下无双,她怎能答的这般流利?只是太夸张了些。”咳嗽两声,面朝三人道:“我辛苦作成的局面,给你们弄的一团糟。”

那三人早已目瞪口呆,感佩师尊用计之巧绝,宅心之仁慈,闻他出言责备,齐道:“请师尊明训。”桃夭夭道:“弱小弟子我打发走了,你们又把几百道宗门徒弄上璇玑峰,他们来干嘛?白添几百个累赘,一旦开仗,还得分人手保护他们。”

何九宫道:“四掌门誓言与玄门并肩抗敌,我方如果回绝,恐伤正派同道的义气。”桃夭夭直挠后颈窝,暗忖“那倒是个难题,道宗藏着消灭妖皇的心王丹券,对他们还当多多拉拢。”一时拿不定主意。龙百灵说道:“师尊之意并非赶四派下山,而是让他们防守外围。昆仑派乃世外仙宗,主攻方位必是远处世外的虚无三峰,所以三峰当由玄门主防。如试炼场,长春麓等处,纵有敌人出没,多半也是五台派,青城派的散兵游勇,道宗四派正合收降此辈。适才师尊告知我此战的方略,这会儿正思考如何布防呢。”

数言拨开迷雾,桃夭夭寻思“自然宫刻满护法符文,三十三间房舍机关重重,正是极好的抗敌堡垒。咱们的人收拢来好照应,道宗四派游弋在外,吃了败仗逃命也方便。”盘算已定,一迭声的下令:“玄门弟子到璇玑峰集合,四派移驻试炼场周边。兰世海跟四掌门交涉,顺便把树林里的阴魂收揽起来,供你们摄魂门调用。侯天机检查自然宫墙桓屏栏,该修的修该补的补,破损的法器趁早换掉。何九宫带人去各处召集人手,剑仙门李师兄,卜筹首徒,丹药首徒,巡视三村的剑仙弟子,包括我的侍女红袖,凡峨嵋派亲支近属都要到此集结。命虎贲螭卫把守接引桥,唐多多,巧儿之类的小孩,送到无量峰安置,快去办吧!”看着三人接令走远,转脸一瞧,龙百灵右手缩在胸前,竖起大拇指,暗赞他思路敏捷,排兵列阵妥帖周严。

桃夭夭笑道:“有你这么美貌可爱的军师陪伴,本师尊自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自从百灵出现,心绪大感放松,伸手揽她腰肢。龙百灵侧身让开,小声叮咛:“留神啊,师尊要有师尊的仪范,否则坐不稳位子,服不得众。”桃夭夭耳闻“坐稳师尊位子”,忽想起玉银童,从怀里摸出装“爱你丸”的瓷瓶,递给百灵道:“替我收藏这个。”

龙百灵摇了两摇,道:“装的什么丹药?”桃夭夭道:“制服玉银童的利器。”略述抓捕玉银童的始末,随后道:“瓶里的药丸若给女人吃下,玉银童会和那女的相爱到死。那老怪胎最怕这招,假若某天敢来骚扰你,用这药丸或是唬退,或是整治,总教玉银童讨不了好去。”百灵不甚明了,看他言色郑重,答应着收好。

第二十三回 正邪莫辨嚣已甚2

此时兰世海已和四掌门商量停妥,道宗群徒开始向峰外转移。腿脚虽挪动了,心还留在原处,年青男弟子们频频回顾阶上,只盼将龙百灵的美态永远印入脑海。桃夭夭嘴角一撇,呼喊黄幽:“遁甲首徒,跟我来!”转身走入大殿。龙百灵相随而进,背影隐没在大门后,道宗众人这才收住旖思。

殿内九门肃立,奇巧弟子抹掉游星斗所刻字迹,抬出那张翡翠龙椅,亮闪闪摆在大殿主位。桃夭夭上座发令:“遁甲首徒放置乾坤镜,监视试炼场动静。”说话间暗送纯阳真气,暖流般渗入龙百灵的体肤。百灵连夜劳累登即消除,整个人光采焕然,好象雨后沐阳的一朵鲜花。黄幽瞧着伤心,想到名花有主与我无缘,往昔情恨隐隐作痛,要不是玉南香补缺,只怕会伤痛到流泪。思之无奈,依命放好乾坤镜,站到遁甲门前排。

桃夭夭接着道:“神农首徒清醒了没?我染了奇症要他诊治。”魔芋大夫先被扶进殿后歇息,远离执念结的奇光,情绪很快好转,点起药香正在运功养气。门中弟子进来传达师尊法谕,魔芋大夫走到前边,左顾右盼道:“奇症?谁得了奇症。”桃夭夭道:“是我呀!”魔芋大夫道:“新师尊混元神体,会得什么病?”

桃夭夭道:“我知道得什么病,还用找你来问?”话犹未绝,魔芋大夫两根长指挥出,蜻蜓点水般给他号了脉,却象被荆刺扎了手,浑身一抖,神情陡变,肃然道:“伸舌头看看。”龙百灵暗觉有异,试探着问:“既非寻常病症,为何看舌头?”魔芋大夫道:“小女儿家懂什么,你当伤风咳嗽才看舌象?舌乃心之苗,望之可察心脉隐症。”桃夭夭依言张嘴伸舌。

魔芋大夫扶着眼镜往前凑,忽然间“腾腾腾”连退几步,低呼:“枯心焦土术!真有这种奇术……我还道是书中杜撰,果真奇特的紧。”思索片刻,复又近前,摸向桃夭夭腰间解他裤带。楚晴将他往后拉,道:“神农首徒,你干什么?”魔芋大夫道:“焦土种入心脉,体表必留下妖魔的痕迹。”桃夭夭道:“要脱光衣服检查?”魔芋大夫点首回应。楚晴思量师尊怎可当堂裸身,说道:“请师尊,师兄移步,到后殿精舍详谈。”龙百灵情关心切,道:“弟子也去。”魔芋大夫道:“你去作甚?惹得情咒乱动,快回元始峰找麻姑除咒。”百灵道:“麻姑说不给我除咒了。”楚晴不愿另生枝节,道:“龙师妹智识极高,可以一同查究。”

桃夭夭袖子一挥,止住争论,离座吩咐九门安守自然宫,黄幽等精英观望乾坤镜中变动。随即命三人同行,绕过屏风离了正殿,走向后边房间。那三人快步跟随,从长廊到屋门,墙壁上雕满法咒和符纹。龙百灵此前未曾深入自然宫内部,趁这机会观览,只见门上挂着镌刻“太皇”字样的牌匾。跨过门槛,屋子宽敞简朴,一张檀木椅居中,两侧各摆九个蒲团。朝门的正壁高悬画卷,画里瑞光生采,祥云蒸蔚,照亮整个厅堂,却没画人物实景,左右的题字是“黄曾莫须有,仙宫第一舍”。

所谓“太皇黄曾”是道家神话,指三十三重天界的第一重,为黄曾天帝镇守。龙百灵广阅经典,望文知意,料到自然宫房舍共三十三间,心想“既称‘黄曾莫须有’,那是不承认有黄曾天帝了,峨嵋玄门的法理和俗世道家不太一样。”

桃夭夭坐上木椅,未及解衣,先问魔芋大夫:“枯心焦土是怎么回事?”魔芋大夫答道:“原为西北七星教巫术,专门毒害正派仙道。”楚晴说道:“七星教是古代的邪教吧?”

听了这几句,龙百灵脑中闪过字句“七星高悬天西,古魂四野游离,人血难止口渴,人肉难填肚饥……”道宗古籍记载的北朝民歌,描述妖皇如何残暴。百灵心想“西天七星若指七星教,十有**和妖皇有关。”

魔芋大夫道:“七星教的确是古代邪教,而且邪的纯乎其纯,绝不允许教徒存有一丝正气。教中之人不论身份尊卑,常使枯心焦土术验身,倘若稍存归正向善之气,毒术立即攻入心脉,将受害者的魂体拖进焦土灭尽。微少正气尚且如此,正道中人满身正气,更难抵挡焦土枯心术的毒害。”

桃夭夭道:“向我施术的是昆仑七星使,怎会是邪教教徒?我看他们也没带邪气。”

两人登即哑然,不知“昆仑七星使”是何人。楚晴脑筋转的快,想了会儿道:“据传七星教被正派所灭,至今已一千年了。倘若灭教的是昆仑仙宗,或有七星教徒归降,把枯心术一并带入了昆仑。”桃夭夭道:“你是说,昆仑派把邪术改成仙术?”楚晴轻摸下巴,难以断言。

龙百灵道:“我在龙家修习仙法时,曾听闻昆仑仙宗有一种奇功,可令法术的性质发生逆变。”魔芋大夫道:“是了,昆仑的‘换天移日’逆转法,专能洗髓换体,我怎地忘记了。”桃夭夭道:“你讲详细些。”

魔芋大夫道:“昆仑仙宗内分文武两派,真气性质差异极大,炼成的仙体也不同。仙人若想改换派系,原有法术不能重炼,就得用‘换天移日’转变仙体属性。天文宿转天武宿,天武宿转天文宿,都须如此。戒食玉英净气洗髓,另服三种换体仙药,我记得药典里记述仙药的配方是……”楚晴截住话头:“按神农首徒所言推测,七星教徒被昆仑派收伏,然后用逆转法改造技能,变邪术为仙术,昆仑派的枯心焦土术由此而来。”

桃夭夭眼望屋顶,轻声嘀咕:“原来如此,邙土他们出身邪教,难怪行事那般怪谲……”眼光下移,道:“枯心术变成仙术又怎样?”

魔芋大夫道:“变成仙术效用完全相反了,原先是焦土循正气入心,专杀正道中人,转变后循魔气攻进心脉,专门殄灭邪魔。”

龙百灵道:“你说师尊身带魔气?”魔芋大夫道:“医书中记载枯心焦土的症状,师尊的脉象舌象完全符合,被种下焦土是错不了了。千年来此术只针对邪魔,周身如无魔气,枯心焦土又如何进的了心脉?”端详桃夭夭道:“身上可曾出现斑痕肿块?”

桃夭夭道:“左边胸口好象有问题。”解开胸襟,左胸露出一块柳叶状黑瘢。魔芋大夫手扶眼镜,凑拢细辨,口里嘘嘘吹气:“确如所料,魔气好浓啊,你一定杀了很多人吧?”桃夭夭脸色僵住了,仿佛忽变木雕,惟剩嘴唇开启,说了声:“是。”

魔芋大夫继续辨认魔气,揉了揉额头,道:“好家伙,气色凶霸至极,与那杀魔武藏丸几无差别了。只有杀过成千上万的老幼妇孺,方能生出这样的魔气。”抬起脸目含疑问。短暂的静默后,桃夭夭又应了声:“是。”

龙百灵,楚晴登即变色,玄门师尊滥杀无辜,无论如何都是逆天悖祖的恶行。

第二十三回 正邪莫辨嚣已甚3

魔芋大夫问道:“为什么杀人?”桃夭夭道:“大错铸成,非我所愿。”略讲刹梦国两族争战,误杀毛人等情由,随后道:“事情就是这样,两位以为如何?”魔芋大夫和楚晴四目相接,好半晌沉默无语。

龙百灵忽而念诵:“禁欺师谤祖,禁戕害同门,禁恃强凌弱,禁结交妖孽,禁抑善行恶。”这是峨嵋派五大戒条,她依序念出,那两人瞧着她直愣神。念完,龙百灵道:“五大禁戒里面,哪条规定不能杀人?师尊没有触犯一条门规,他杀毛人只凭一腔义愤。虽然结果出乎意外,但是初衷不违善道,跟所谓‘恃强凌弱,抑善行恶’更不沾边。何况毛人常年厮杀,伏尸亿万,说到头是谁造成的,难道怪罪元宗祖师?依小妹愚见,我们作弟子的该当谨言慎思,如果妄谈师尊罪责,恐怕会犯下‘欺师谤祖’的大罪呢!”

一席话,登将疑氛驱散,那两人重现恭敬之色。楚晴道:“龙师妹言重了,我们哪敢指责师尊?但魔气在身终是大患,传出去惹非议不说,眼下昆仑是否以此为借口,纠集天下正道声讨我们?理亏则失助,峨嵋派怕要孤军奋战了。更麻烦的是正道世代除魔,多有制魔的妙法,到时只怕对师尊不利。”说着蹙眉低首,深以为忧。龙百灵也正为此节忧虑,闻言低头默思。

桃夭夭未料事情如此棘手,焦躁道:“我倒纳闷了,杀了人就会生出魔气?正派仙人从没杀过人吗?”魔芋大夫道:“正道当然也杀人,但都是诛杀奸徒,目的是惩恶扬善,绝非为了满足杀,贪,色等**。为**杀人才会魔化,师尊杀人时感觉很快活吧?”桃夭夭默然,回想挥剑狂斩,血肉横飞的那一刻,内心确实充满莫名的快意,看龙百灵启唇欲言,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再争辩。

仙家修道,常有入魔之险,身体形性产生各类奇变,魔芋大夫通晓此中原理,讲解道:“从宽里讲,只要欲念乱了心志,真气杂而不纯,均有走火成魔的可能,不一定要作出实际行动。当然,如果有了真实的邪行,入魔程度和速度都将大大增加。”龙百灵质疑:“师尊是混元神体,道行高到了顶,如何能走火入魔?”

魔芋大夫道:“入不入魔跟道行高低没关系,一切生灵的所思所为,都会使自身气性发生相应改变。比如经常操刀的屠夫,心怀杀牲取利之欲,久而久之生出一股凶气,旁人或许感察不深,但他当走进猪圈羊圈之时,猪羊常会吓的发抖,对凶狠气特别敏感。那种凶气对它们而言就是魔气,屠夫便是猪羊眼里的大魔头了。”百灵道:“如此说,魔道是因物而异。但自古魔道天怒人怨,难得善终,屠夫平安长命者却有的是。照师兄的说法,入魔对本人并无危险了?”

魔芋大夫道:“我只是打个比喻,说明行为改变气性的规律。屠夫杀猪虽凶,待人未必凶狠,在人世间自可平平安安。但你让他在猪群羊群里过日子如何?猪羊遇到屠宰亲友的‘杀魔’,焉能不敌视,不群起而攻之?‘魔’所招致的众怒,必是来自他残害的那个物类。”龙百灵没词了,反复回思话中深味。

魔芋大夫接着道:“以此类推,杀人的恶魔怎不遭人憎恶?况且同类相残的邪恶,远远大于异类相伤。如虎食人,狼吃羊,人和羊将虎狼视作恶魔,须知虎狼并不违背它们的本性,虎狼也不会在人世里生存。如果人为了一己私欲杀死同类,则违反人生来具有的善性,生于人世而恶于世人,势将扭曲情性而自损,医家谓之‘暴违天和’,世间的恶人邪徒多有此病。仙道修炼以培养正气为本,炼净元神返还婴儿初态,假若元神被恶念邪行污化,何以返璞归真?性狂导致真气失控,仙徒入魔比凡人入邪要凶险万倍。”

楚晴道:“以前乱尘大师开设道场,讲过类似的法义。他还讲授了去邪的要诀,说首在行善积功德,循序渐进的减消邪念,末后养成浩然正气,师尊可按玄门常理行事。”

桃夭夭道:“火烧眉毛的关口,哪容循规蹈矩,大夫有没有快速祛魔气的良方?”

魔芋大夫不答,目光凝定在那黑瘢上,称奇道:“怪哉,魔气收于方寸腠理,竟无向外扩散的趋势,好象被某种力量从内吸住了。”摘下腰侧挂着的一个小竹筒,拔掉软木塞子,说道:“此药模拟心境,可呈现发病时的情况。确诊之后才能开药方,医家的规矩乱不得。”摊平左掌,缓慢倾斜筒口,轻微的抖动,渐有黄色粉末落入掌心。龙百灵看那竹筒贴了张小标签,上写“犀月水镜散”,心下寻思“犀牛角内含灵犀,可引月光照亮心境,使犀牛伸颈仰天,故有‘犀牛望月’之说,这药粉想是灵犀所制了。古人称水中月为‘水镜’,比喻虚幻之象,药名‘犀月水镜’,当指通灵心脉,虚拟成像的功用。”

大约抖出三四厘药粉,魔芋大夫收起竹筒,道:“犀月粉十分珍贵,这点我要炼半年。”另取金针刺那黑瘢,刺出两三滴血珠。龙百灵见状惊讶:“师尊是混元神体,如何能用针刺破?”魔芋大夫道:“嘿嘿,魔气在此聚集,表明混元神体已有漏隙了。”右手轻按桃夭夭肩头,要他俯低上身,血珠顺势滑下,掉进摊开的左掌。随后退开几步轻摇臂肘,令血珠与药粉相混,只听“滋滋”声响,药粉化作黑色烟柱,向上旋伸两丈来高。

约莫寸香工夫,烟柱内层现出一个寸余长短的人影,自上往下飘坠,肢体扭动伸缩,好象在惊恐的挣扎。桃夭夭暗忖“这是我掉下黑渊的情景。”只见人影抓踩无依,枯叶般飘下。烟柱底部热浪蒸涌,泥团翻滚如沸水开锅,似乎蕴蓄着极大的破坏力。

魔芋大夫道:“那底下是枯心焦土,魂魄沾着会烧成灰烬。”人影坠势不改,很快要触到灼热的泥团,忽然半途亮光飞来,托住人影轻缓上升。桃夭夭看的呆了,背脊由热转凉,回想那起死回生的时刻,正待走近细观,飞烟倏然飘散,虚拟的景象倏消失了。魔芋大夫拍拍巴掌道:“病况已查清,枯心焦土种的极深,魂魄中毒下坠,是清风剑救你脱险。”盯着桃夭夭道:“焦土虽有缠魂之功,归根究底还是自身杀欲太重,以致魂魄沉坠难返。若仗着杀欲强行解围,师尊又将变成第二个武藏丸。”桃夭夭坐回椅子,神情怅然:“没错,跟飞涟夷雷交手,我出剑那瞬感觉很奇妙,只是想着把他们大卸八块,该有多么痛快。”

龙百灵心细如发,注意到虚景里的突变,问道:“飞出那亮光是清风剑?”

第二十三回 正邪莫辨嚣已甚4

魔芋大夫道:“是的,清风剑专克杀欲。多亏此物唤醒了师尊的心智,使魂魄在心境中有所依托。”停了半瞬,续道:“也正因清风剑性质独特,从神木甲上脱颖而出,才让对手有隙可乘,将枯心焦土种的那么深。”桃夭夭手抚黑瘢边缘,回忆镇妖塔中神木甲附身的一幕,左胸亮斑闪烁,清风剑招引甲片贴身拼合,正是炼成混元神体的重要助力。

楚晴道:“清风剑是东野师妹的武器,怎么会在师尊心境里出现?”龙百灵在镇妖塔听过相关故事,当即回应:“清风剑岂可归属庸才,二祖取神木甲甲片,精心炼成此剑,专为玄门高手清定心性的。”

魔芋大夫道:“不错,清风剑用神木甲片制成,正因二祖的改造,使得此物与其他甲片差异甚大。师尊杀欲暴起时,清风剑感应最灵敏,抢先出来平息杀欲,活象单骑冲锋的猛将,接连数次与同伴失去联络,就从神木甲上剥脱了。”指尖从黑瘢划过,轻声道:“将魔气全部收于己身,清风剑当仁不让,还真有我玄门英豪的气魄。”

桃夭夭低头瞧着胸前,道:“我记得当初甲片一块块拼接,清风剑是在这个位置。”

龙百灵道:“甲片已脱落,混元神体也破了么?”

魔芋大夫道:“神体哪能轻易破毁?裂开一条小缝隙而已,我用药物拔除焦土毒质,再让奇巧首徒班良工重嵌清风剑,补严神木甲漏洞,混元神体就复好如初了。但拔毒补甲是后话,师尊先要自己消尽杀欲,否则所有补救都是白搭。”桃夭夭道:“听得头痛,又拔又补要多少时日?”魔芋大夫道:“少则三月,多则三年。”桃夭夭道:“太久了,大敌临前,你想法子先除掉魔气,让昆仑七星使无机可趁。”

魔芋大夫作难道:“杀欲没消尽,魔气如何除得掉?这可考住我了……邀兰世海同商,先洗净魂魄……可除杀欲总须师尊亲为,旁人是没法代劳的,哎呀呀!”急的两手抓挠,头发抓成了乱鸡窝。

龙百灵忽道:“丹药门有种药物叫‘隐邪丹’,吃了好象可以掩蔽魔气。”魔芋大夫一愣,随即道:“隐邪丹是给妖魔吃的,玄门师尊何等身份,岂可……”桃夭夭忙道:“别说什么师尊妖魔,隐邪丹真能掩住我的魔气?”魔芋大夫沉思半晌,点头道:“暂时可以。”桃夭夭转向一旁,喊道:“楚兄!”

楚晴会意,晃晃肩头疾遁出殿外,顷刻将丹药门首徒带到。桃夭夭赶赴九阳谷之前,曾责骂方灵宝胡乱炼丹,声言“回来再找你算账”。方灵宝此时应召前来,兀自忐忑不安:“师尊您回来了,找回爱你丸了么?捉到玉银童了吗?”

桃夭夭余事不论,只道:“快把隐邪丹给我吃两颗!”方灵宝茫茫然不明所以。龙百灵知道他脑筋不灵光,逼的越急越没头绪,当下略作解述,挑几桩紧要环节讲出。仗着伶俐的口齿,三言两语说了个大概,临末说道:“你还有隐邪丹么?师尊等着急用。”方灵宝大叫:“师尊要用隐邪丹,可我不会炼制啊!须要老师尊的独家秘方才行。”桃夭夭道:“好,我去元始峰找乱尘大师。”

龙百灵道:“慢着,你有了秘方多久能炼成?”方灵宝五根手指全伸开,道:“五十年。”众人呆若木鸡。方灵宝挠头嘟囔:“也可能是五年,五个月,甚至五个时辰之内…….隐邪丹属于矫性的密宝,须用丹药门上乘法力,立五脏做丹炉,稍有差池会前功尽弃。乱尘大师五十年成丹,他是基于慎重,如果让我翻书查典,仔细的钻研钻研,未尝不能想出一条捷径。”

一听此言,众人眼前仿佛亮起曙光。桃夭夭道:“你看会儿书就能学会?”方灵宝道:“是啊,我的真气比乱尘大师差着半筹,但炼隐邪丹够用了。那玩意儿于修道没补益,我懒得花心思琢磨,如果材料书籍齐备,顶多个把时辰……”不等他说完,桃夭夭连呼:“你就在这里炼,楚晴兄快去找书!”

楚晴还没动身,门口青影一晃,黄幽从外闪进来道:“大事不妙!有七八百人结队上山,现已穿破止僭障,正朝试炼场行进。”众人脸上变色,暗道“敌人来了!”桃夭夭道:“是昆仑派吗?带头的是谁?”

黄幽道:“是道宗为主,何兆基走在队伍前头,内中多为齐云,青城,五台三派门徒,另有两百多个僧道异客,不象中土人氏。”桃夭夭一脸疑惑:“道宗三派去而复返,何兆基不顾祖祠了么?”昨日传示道宗祖祠秘址,吓得何兆基偃旗收兵。此刻忽又上山,显已找到了应对之法。

楚晴道:“依弟子看,三派找到了强援,自恃祖祠安稳,才敢从正面闯入峨嵋门户。”

桃夭夭道:“道宗三派的强援肯定是昆仑仙宗,本师尊领教过他们的手段,也没见强到哪里去。”推椅而起,意欲亲出迎敌。魔芋大夫急忙拦住:“玄门师尊带着魔气满世界跑,那等于是砸自家的招牌!”楚晴也劝:“师尊这样出去,别说受制于七星使,天下正道都会群起相攻,峨嵋派今后再无立足之境了。”方灵宝跟着喊:“师尊是邪魔,峨嵋派改名叫恶魔派吧。”众人纷纷劝阻,太皇精舍里语声嘈嘈。桃夭夭犹豫不决,转头看着龙百灵道:“灵儿,你要是我,该怎么办?”

龙百灵道:“静观为上。道宗三派我们是知根知底,比那不知根底的敌人更易对付。他们若给昆仑派当先锋,对我们来说再好不过。只须静待其变,兴许背后的主使自会漏出马脚。”走近身畔,搀桃夭夭坐下。魔芋大夫道:“小师妹两个‘静’字说的妙啊,师尊当下最重要的是平心静气,动肝火耍狠斗勇,只会令焦土的毒害加深。”拿出药膏敷在黑瘢表面,桃夭夭登觉通体清凉,闭上眼深长吐纳。

魔芋大夫道:“保持心境清宁,可以降低枯心焦土的毒效,此节务必牢牢记住。”桃夭夭点点头,道:“拔除毒根还须抓紧。如果昆仑强手出阵,我非亲自迎战不可。”移目四顾,连声吩咐:“遁甲首徒,把乾坤镜搬到这里来,楚晴快去丹药门取书,炼丹材料全运到此处。方灵宝安静待着,倘若吵吵闹闹坏了事,把你送去地洞给玉银童作伴!”几人应诺而出。方灵宝本想提示“炼隐邪丹无须材料”,眼见桃夭夭脸色不善,闭了嘴不敢吱声。

少时乾坤镜搬来,朝着那幅瑞光图摆好,亮晃晃的镜面里景物凝然,道宗三派还没走到试炼场。

桃夭夭道:“剑仙门李师兄和卜筹首徒还在太乙峰吗?黄兄,你跑一趟找找他们。”

黄幽刚要起步,门外有人叫嚷:“李凤歧不在山上,卜筹首徒也没找到!”

却是何九宫带人疾步而进,焦急的道:“非但他两人不见,昨日派下山巡察的剑仙弟子,包括三村附邻的村民,统统没了踪影,好象一夜之间被掳走了。”

第二十三回 正邪莫辨嚣已甚5

桃夭夭道:“什么!小雪她被……”惊急欲起。魔芋大夫按住道:“说了不要乱动啊!心静气和最要紧。我马上要给你施法减毒,弄砸锅别怪我医术不精。”说着取金线数根,轻绕桃夭夭四肢脖颈。龙百灵道:“师尊莫要心急,绑架村民绝非仙宗所为。祸害人世容易入魔,昆仑派已占据优势,犯不着再冒这个险。”桃夭夭道:“那剑仙弟子因何失踪?”

龙百灵道:“李师兄和卜筹首是玄门头等人物,派内起风波,肯定不会坐视罔顾。寻常村民,三流弟子留着碍事,想是被他们迁往别处,以便让我们节省精力防守主峰。”桃夭夭料她是安慰之辞,难以全数作准,寻思“既然是安民的举措,大哥干嘛不通告我一声?但昆仑仙宗不涉人世是真的,灵儿分析有几分道理。”

正踌躇难断,乾坤镜里锣鼓声响,一片片尘沙扬起,似有大队伍走过。稍顷尘埃落地,近千名豪士并肩挨膀,气昂昂的站列场中。当先两条瘦影上蹦下窜,一个竟是老猴子通臂仙,手舞皂黑大旗,上写“峨嵋师尊露阳君”的白字。一旁跳的是老猴子部下,举的旗子白底黑字,写着“正道领袖桃夭夭”。后边还有五六十个猿猴獐狍,野猪狗熊,举着红红绿绿的旗帜,装作人样吹吹打打,奏响的乐曲是早先排练的“桃颂”。

试炼场上的各种情状,都通过乾坤镜传入精舍,桃夭夭看了发笑:“好好,通臂仙不辱使命,接待齐云掌门的排场是做到家了。”黄幽调整乾坤镜所示范围,镜面呈现一个老者,白胡子紫棠脸,确是齐云掌门范真泰。猴妖熊怪在跟前蹦跳,范掌门早已气得须发怒张。桃夭夭道:“这老家伙呆头呆脑,当年抬棺材大闹峨嵋山,把大哥爱侣潇潇逼死,今儿演这出戏是专门给他醒脑开窍的。”何九宫道:“逸性谷兽类迎客,是师尊安排的?”

桃夭夭道:“是啊,正派中人死板呆顿,把妖类视作死敌,全不懂宽容变通之道。乱尘大师为保两方盟约,以前处处忍让。如今本师尊当位,用不着跟那些蠢货论交情。”回视龙百灵:“猴子迎客好玩吧?”看他唇边含笑,忧色尽除,龙百灵正求之不得,再荒唐十倍又何妨,抚掌笑道:“好玩极了,道宗的凡夫俗子,派仙猿仙猪迎接已是很看得起他们了!”何九宫暗叹“胡闹。”黄幽,魔芋大夫也皱起眉头。

桃夭夭道:“灭除妖皇是须要道宗帮助,但五台,青城等派久怀异志,好几次跟我们作梗,一味容让助其气焰,还当我峨嵋派好欺负呢!”

龙百灵顺着他说:“灭魔固然重要,主次还当分清,同盟友军不服主帅权威,将来休想打败妖皇。”笑着赞道:“还是师尊设计巧妙,当面戏耍挫其嚣张习气,远比好言规劝管用。”心下却感惊异“通臂仙闹腾半天了,三派居然坦然面对,显是有了必胜的把握。”

畜类蹦跳喧闹,人群森然罗列,衬着远处白云青山,构成一副既诡异又滑稽的画面。兰世海带人搜罗林间的阴魂,闻听鼓乐经久未停,心里犯疑,率摄魂弟子赶往试炼场探察。一看群豪云集,旗帜招摇,当即喝道:“峨嵋仙境,何人胆敢放肆?”

兰世海成名已久,往昔走遍五湖四海,多与仙道各派的首脑会面。众人见之动容,逢他质问不能轻忽,四下里衣袍“悉簌”作响,作揖还礼者不在少数。霍地有人高声回应:“不错,峨嵋仙境,何人胆敢搅扰!”队伍里走出六个人,五名道士,中间一位黄须老者。兰世海认出是五台掌门何兆基,拱手道:“在下摄魂首徒兰世海,敢问何掌门有甚见教。”他是诚厚君子,虽满腔怒意,仍不失礼数。

何兆基道:“岂敢,适才兰兄所问,恰是正派同道存疑之事。大家结伴而来,只想向贵派新师尊讨个说法。”抬手向通臂仙一指,那老猴子兀自卖力的摇旗。何兆基冷笑道:“峨嵋派清净仙境,何以猴跳猪叫,大肆作乱?莫非峨嵋要背弃正道,同畜生妖怪为伍吗?叫你们师尊出来讲个清楚!”最后一句声色俱厉,已撕破了脸面皮。兰世芳这才看清情势,呵斥通臂仙:“尔等逸性谷灵兽,怎可擅入试炼场,快回原处安守本份!”

通臂仙气吁吁的道:“新师尊让我们这样迎客的,师尊的法旨谁敢违抗?”冲着两旁连打手势“兄弟们卖力些,按事先排演的开练啦!”熊獐猪猴加劲吹打,喊起口号:“峨嵋师尊露阳君,正派首领桃夭夭。”几只野兽人话没学全,打响鼻呼噜呼噜的跟着起哄。仙道众人有的含忧,有的悲愤,有的羞惭,有的抱着双肘撇着嘴,存心看峨嵋派的笑话。

何九宫长叹:“峨嵋派千年威名清誉,从今不复存矣…….”

桃夭夭冷然道:“什么威名清誉,在我眼里屁都不值!想当年要不是为了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潇潇何至于惨死,大哥何至于伤情出走。”何九宫方知他为李凤歧抱不平,故意破坏正道的仪规风气,道:“那……那也犯不着自损名声啊。”龙百灵解释道:“虚名好比泡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凡人才会为此奔劳。修仙之士爱命惜生,怎么爱惜起虚假名声来了?师尊此举含意极深,何师兄你该好好体悟才是。”

桃夭夭喜道:“善解人意啊,知我者灵儿也!”情动摸她的小手,百灵连眨眼眸,暗示“话是那么说,自家门徒眼前,还当注意师尊的形象。”桃夭夭收回手坐正,心道“嘲弄正派的场面,只有灵儿陪我观赏,可惜大哥不在此间,他看了该有多解气,唉,红袖那丫头也不知跑哪儿去了……”何九宫等人闻听百灵解说,均感暗合修仙宗旨,皱紧的眉关才松开。桃夭夭笑指镜内:“看人家兰世海多稳得住,关键时候见功底,你们几位的定力可要差着点了。”

场中兰世海双眸微眯,手按腰侧的六壬乩盘,暗运摄魂道法,片刻间已将在场生灵的性情善恶察明。探知通臂仙等兽类天真无邪,语出无谬,确是受桃夭夭指派,收了法术道:“灵兽稍安毋躁,快快退开去罢。”话音徐缓如微风,暗含安摄心魂的法力。几十只灵兽立时偃旗息鼓,乖乖的退缩而去,片刻间都钻入了长春麓的树林。

兰世海道:“新师尊平常爱开玩笑,或许有失端重,但无伤正道大义。失礼处皆因我等弟子疏于劝谏,错在我辈,与峨嵋师尊无关,请诸位同道多多海涵。”团团作了四方揖,摄魂首徒何等身份,当众致歉非同小可。许多人赶忙还礼,眼看他不卑不亢,气宇端方,暗地里都挑指称赞。兰世海直起腰,正色道:“但为区区小过,各派何至于结伙犯山?定然是受奸徒蛊诱,平白的跟峨嵋派结下冤仇。”一边说,一边走到齐云掌门近前,俨是出言点醒他。范真泰嚅嗫道:“这,这个么……”

第二十三回 正邪莫辨嚣已甚6

何兆基道:“兰兄巧言善佞,不愧是忠厚君子。小错给你掩饰过去,弥天大罪又有何说?”这几句一出口,饶是兰世海老成,也不禁气往上冲,厉声道:“什么弥天大罪?”何兆基侧了侧头,身后走出两人。当先者面容肥白,长眉短须,穿宝蓝色绸袍,满脸骄奢气色,象是横行乡间的土财主。后边那人年纪尚轻,脸上神气怪诞,既颓丧又愤恨,恶狠狠的瞪着峨嵋弟子,右侧衣袖长垂至膝,空空荡荡的,右臂已齐肩而断。

桃夭夭睹面识人,道:“哦,老相识周天岁到了!当日在灌县城里为非作歹,给小雪师妹削掉了半边狗爪。”何九宫道:“那个老的叫周尚义,青城派第十九代掌门。”桃夭夭道:“老三周天使也来了,躺在后面担架里呢。周家父子悉数登场,一场好戏拉开序幕。”几声哂笑,全没放在意里。

周尚义挺胸昂首,从袖子摸出张黄绢,展开念道:“夫生天地之大德,袭于混沌之常道。兴荣皆得自然,繁续随出造化。含灵禀赋,万物同焉。故经云‘天长地久,无身无私’。然则物性有枉,人心失偏,昧良晦真,偏私逐污,邪道既此而生……”

桃夭夭愕然道:“他吃错药了么?跑上山来念文章。”龙百灵笑道:“一定是讨伐峨嵋派的檄文,申明罪责,替天行道,历来自诩正义的伪君子,都要走这种过场的。”桃夭夭道:“周尚义的文墨我见过,赌场那种‘琼酿浮日月,银骰转乾坤’的狗屎他能写,这么四骈六骊文绉绉的玩意儿,倒挂他三天都写不出来,八成是找枪手代笔。”

百灵道:“这篇文字也未见的好,起首两句装模作样,后两句就断了意韵,何物兴荣繁续?到第六句点明万物,意于词先方为高。写文之人空有文采,却不懂道传于天的理法次序。”桃夭夭道:“真该让灵儿妙笔一挥。”百灵道:“我写啊,我尖酸刻薄,写出来只怕气坏峨嵋的大师尊。”说着笑了笑,桃夭夭朝她做个鬼脸。两人明知此战艰难,嬉笑打趣缓和气氛。何九宫不解,心里又叹“小儿女不晓好歹,还当是闹着玩呢。”

正在这时楚晴把书搬来了,六七百本丹药典籍,包括上千的药罐,丹瓶,草袋等物,都用遁甲术尽数运送到此。丹药门年前塌了房子,库藏之物的剩的不多,仍堆满了精舍大半空间。方灵宝急叫:“哇呀!全搬来啦!药材混放药性抵冲,全他妈的要毁啦,楚师弟你办的好差使!”慌忙爬上药堆清理。楚晴不睬他,上前禀报:“奇巧门侯天机门外候命,说有良策为师尊治毒。”桃夭夭忙命传入:“侯兄能清除枯心焦土?”

侯天机道:“容弟子详观。”凝视桃夭夭,绕着座椅走了三圈。此时魔芋大夫已将五根金线系好,一端缠住桃夭夭四肢胸背,一端飘然竖起,犹如飘立水中的草丝。随着桃夭夭吸气吐息,金线“铮铮”震抖。侯天机指着道:“这是神农门的通天净神弦?”魔芋大夫微愕:“你倒识货。”侯天机道:“素闻通天净神弦散病于天,烈风暴雨位不稍移,现下为何这般抖动?”

魔芋大夫道:“师尊受到的雷击十分霸道,依靠神木甲免受伤害。但因左胸漏了个窟窿,犹存少许恶感。清除枯心焦土之前,先要将体内的恶感全部清光。”转对桃夭夭道:“感觉如何,脑袋还昏不昏?”自从遭旋影雷击中,桃夭夭头脑发闷,直到此刻才始清明,应道:“好多了。”暗自骇异“夷雷的法术能持续这么久!”

魔芋大夫道:“那种雷击缠附魂魄,即使能施法抵抗,受害者也将终生受苦。玉南香和黄幽的雷伤用还魂针解了。师尊是混元神体,针刺不进穴位,只能以净神弦将苦楚转移开去。”桃夭夭道:“这些细线能够转移伤势?”魔芋大夫点点头:“拔除枯心焦土也用这办法。”

侯天机道:“请教师兄,通天净神弦是把伤毒传向天空吧?”

魔芋大夫道:“是,所谓‘气轻清成天,气浊重成地’,天下生灵大多凭借天气维生。吸进天气呼出体气,一呼一吸之间,实际就是在向外排污。净神弦接通天穹,将此效果扩大数倍,体内伤毒便向天上导出。”众人仰头观看,那金线末端浊气轻缭,渗透房顶,隐然向天上飘升。起始粗似筷子,冒起两三尺弯转分叉,向下那段又细如发丝。桃夭夭道:“病去如抽丝,大概就是这样子。”龙百灵道:“怎么上边的部分还往下面掉,好象没有完全排向上空。”

魔芋大夫道:“那当然,师尊自身气息难与天上气象同步,伤病抽离七分,回返三分,只能慢慢的调治。”侯天机道:“我能做成师尊的人偶,把伤势毒质全部传给替身。”桃夭夭一愣,道:“你说什么?”

侯天机道:“弟子方才向楚师弟打听状况,闻听师尊神体中毒,猜想魔芋大夫要用通天净神弦。此法见效太缓,莫如制成师尊的同体人偶,呼吸血脉相同,传送伤毒更快捷,大夫您看可行得么?”魔芋大夫想了想道:“可行!若有人体与师尊灵肉吻合,将伤毒传给那人体,比传上天方便十倍。我将净神弦稍加更改,移除毒伤决计无碍。”

桃夭夭心头怦然“奇巧门真有造人之法!那么夜千影,难道真是奇巧术制造的…….”

侯天机道:“还须师尊分出点的元神,使得人偶和您同体同魂。伤愈后人偶分解,元神自可回归师尊原身。”

桃夭夭道:“你们奇巧门真能制造活人?”

侯天机略微一愕,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道:“人偶没有灵魂,非同人类,损毁并无罪错。师尊勿疑,玄门弟子不违人道,纵然奇巧术能造人体,我们也绝不会干出伤天害理之事。”桃夭夭暂收疑思,续问:“须要多长时间。”侯天机道:“自然宫材料齐备,人偶顷刻可成,再以净神弦……”魔芋大夫接茬:“三天就行了。”

桃夭夭道:“还是慢了些,少不了隐邪丹救急。”命侯天机找齐材料速造人偶,又唤道:“丹药首徒听命!”方灵宝正和同门整理药材。这么会儿工夫,他里外奔走三四趟,找了五六名丹药弟子来统计分类。耳闻师尊招呼,忙道:“就好了,就好了,两个时辰内隐邪丹双手奉上……”桃夭夭道:“让他们料理物品,你给我马上去翻书!”语气甚是严厉。方灵宝不敢违抗,坐进书堆东翻西寻,苦思速成“隐邪丹”的炼法。怎奈药材品种繁杂,丹药弟子多有不识,时常走过来询问,又每每将方灵宝的思路打断。

第二十三回 正邪莫辨嚣已甚7

桃夭夭暗觉焦烦,寻思“真到了紧急关头,我们的人命悬一刻,魔气在身也要出手!”龙百灵在旁轻声道:“从此长相守,同游黄泉路。”正是经历苦难时吟起的旧句,意谓我俩同生共死,天下何事可忧可惧?桃夭夭望着那张恬静的面容,心绪登感宽松,摸了摸她的手背,笑道:“有你在就好啊。”百灵一笑,指着乾坤镜道:“他们的过场快做完了,且看下一步怎样。”桃夭夭敛容凝目,望向镜面。

那篇檄文既长又古奥,周尚义抑扬顿挫,居然诵的韵味十足:“……千莠横滋,无及叛道。万恶列陈,首数离经。有末代之猖霸,乱苍昊之正色。妄篡峨嵋,外仙内魔;窃占神堂,假义实私。爰四海狼喧,八荒孤泣,黔首积危如临汤火。此非魔孽顽强,实为枭獍藏凶纵恶而致也……”正道众士是何兆基传檄召集的,早看过此篇文句,此时听来仍暗自点头,都想“公开的妖魔好防备,最怕正道内部出叛徒。倘若峨嵋派被奸人占据,定将给天下苍生造成极大危害。”

兰世海耐性极佳,对方“猖霸,枭獍”的辱骂,他都侧耳静听,希望从文字里听出谁是背后主使。渐渐念到末尾,周尚义嗓门拔高。下面是峨嵋派罪状,由他亲笔拟裁,比旁人代写的文字熟悉,朗声道:“峨嵋派十大罪行,第一条,欺天凌人,忘典背祖……”

兰世海念头飞转“我若辩驳这条,他定会要求师尊出面演法。师尊一身妖术,峨嵋道法所知甚少,倒应了‘忘典背祖’的罪名。”当下闭口不语。周尚义又念:“第二条,残害同道,众叛亲离……”兰世海再也忍不住,断喝道:“住着!峨嵋派几时残害同道,休要信口污蔑!”

何兆基冷笑道:“摄魂首徒想赖帐么?”朝着周天岁一指,道:“青城派掌门长子右臂被斩,何人下的毒手?”周天岁愤然道:“是剑仙门的小……女弟子,叫东野小雪!”本想破口大骂“小贱人”,又感场合严肃,把污言咽回肚里。何兆基胳膊平移,指向后面的担架,冷然发问:“青城掌门的二公子,又因何双腿残废?”周尚义阴沉着脸道:“犬子年前拜入贵派,原指望求得荫庇,没想到是这个下场。”

兰世海反而平静了,侃侃应对:“既入师门,当守门规,周世兄有何不端,当众讲出恐伤青城派颜面。但问列位一言,师傅责罚弟子死伤勿论,天底下不都是这样的规矩吗?”常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又有“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古代极重伦常,正派师道严格,当徒弟的犯了禁戒,别说被师傅打残,打死也不为过。因此兰世海言出堂堂,仙道众人均感有理。何兆基冷哼道:“天底下有你们这样责罚的吗?”两步走到担架边,大声道:“大家看仔细了,他们把人折磨成什么样!”一把拉掉周天使身上的毯子,露出两只毛茸茸的狗腿。众人又是好笑,又是吃惊,本来富家子弟外貌光鲜,上半身十分中看,下边截丑怪扎眼,凑合起来愈显恶心。周天使放声大哭:“爹啊,我的爹啊,他们把我弄的人不象人,狗不象狗,爹你要给我做主啊!”仙道众人心感恻然,都觉如此刑罚实是太过残忍。

自然宫里桃夭夭大感好笑,皱起眉头假意叹息:“魔芋大夫啊,你当时配副毒药把那小子毒死算了,干嘛给他接两条狗腿?惹出这许多祸事。”魔芋大夫瞪眼道:“医家施药治病,没听过配药毒人。”百灵凑近耳边笑道:“师尊也怕惹祸?”桃夭夭叹道:“师尊老了,怕这怕那没胆量了,全指望你们这些娃儿出息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何九宫道:“且莫说笑,兰世海独挡众诽,待弟子前去支援吧。”桃夭夭道:“别忙,对方强手没露脸,我们也不要先动。兰兄的本事我是知道的,那些人不是他的对手。”龙百灵道:“师尊所虑极是,但为稳妥起见,让虎贲螭卫前移,十二剑预备在后,对方已排下棋子,我们也该设好开局。”桃夭夭首肯,命黄幽去调拨。

抬担架的是两名五台弟子,在人群走了几个来回,向各派遍示周天使的“惨状”。何兆基道:“正派言依公义,行遵法度,除奸惩恶乃是替天行道,岂有这等阴损行径?先收儿子当徒弟,弄成兽形送还父亲,且不论青城派无端受辱,便是人伦常理也被玷污。现又指使群兽戏亵同道,峨嵋派弃正从邪昭然若揭,无怪乎众叛亲离了!”各派门人暗自点头。兰世海原本疏于辩才,遇到诬赖更不想多费口舌,只说:“公道自在人心,凭你们几派不能颠倒黑白。”

何兆基道:“不错,是非自有公议,东海三十六岛仙家今聚于此,且听他们是何看法。”袖子一摆,道宗三派门人散开,现出百十名奇装异服的海外客,摇动飞叉拂尘等诸般法器,闹哄哄的走近。一时夷语蛮腔纷迭,峨嵋弟子多半听不懂,但目睹众人气急败坏的情状,也可看出其意非善。

桃夭夭回头询问:“东海三十六岛仙家是何来历?我当正派只有道宗,仙宗,峨嵋三方呢。”

何九宫答道:“正派主要是三方构成,三十六家远居海外岛屿,算是仙宗的旁系枝叶。”桃夭夭道:“仙宗?”何九宫道:“早先蓬莱,昆仑两派广纳门徒,后来派中首领隐修避世。低等弟子寻不到师门,便即自立门户,逐步形成三十六岛仙家。”略停了停,继续讲解:“他们的势力曾兴盛千年,数次协助讨伐妖皇。直到上次东海一战,三十六岛折损殆尽,到今天只剩这么点人手了。”

桃夭夭道:“这就对了,我搜遍东海,也没见几个岛上有人住。”

喧闹半晌,何兆基双掌下按,示意众仙客暂停评议,转脸看着兰世海道:“三十六岛道友因何激愤,兰兄应该清楚吧?魔道害人无数,仙道志士苦思报仇,因此追随峨嵋派麾下。而今峨嵋变节改辙,众仙家自然弃而远之!”人群中走出个瘦长文士,向兰世海稽首:“自东海大战至今,三十六岛凋零待灭,我等遗老本来不足与论。蒙乱尘大师这些年多方召请,才又重新聚起残部。如果新师尊苛待同仁,行邪作恶,那可真教天下正道寒心丧气了。”口音怪异,但言辞流利,严正而不失气度。

何九宫小声解释:“前几年乱尘大师对外宣称闭关,实则暗中联络各处仙家,准备再次合力讨伐妖皇。”桃夭夭指着镜子里道:“那瘦子是谁?”何九宫道:“他叫端木神公,三十六岛的头面人物,炼就一身千眼封神通,法力相当可观。”桃夭夭定睛端详,看他举手时胸肋宝光隐闪,似有千百双眼睛眨动,点点头称赞:“确然不凡。”

兰世海还了个礼,道:“尚请端木前辈赐示,峨嵋新师尊几时行的邪,几时作的恶?只凭道宗几派一面之词么?前辈莫要轻信旁人……”话还没说完,有人叫喊:“峨嵋新师尊作恶多端!我可以证明!”大步走出个矮胖道士,双睛瞪圆,胡子根根怒张。兰世海道:“这位是……”

矮胖道士大叫:“葛仙山黄龙观张鹤年!”

第二十三回 正邪莫辨嚣已甚8

一听他报名,龙百灵轻轻“啊”了声。桃夭夭道:“怎么?”百灵笑道:“不好了,红袖姐和蚕娘子偷东西,人家失主找上门问罪来啦!”葛仙山虽离峨嵋山不远,但黄龙观名气太小,只为红袖等巴蜀妖类熟知。兰世海不识张鹤年身份,眼看区区小派都敢直叱峨嵋派,不由心下暗惊,拱手致敬:“高邻少拜,有何见教?”张鹤年道:“少说废话,还来!”手往前一伸。兰世海愕然:“什么还来?”

张鹤年道:“流珥瓠,烟浪瓯啊,我黄龙观藏金丹盛琼液的宝贝,代代相传未离观门半步,不想被你们峨嵋派的两个妖精窃取了!”兰世海道:“哪来的妖精?”张鹤年怒吼:“还想抵赖么?一个叫红袖的狐狸精,一个叫苏中玉的妖怪。数月前那红袖偷走流珥瓠,留下几行字说‘峨嵋高手桃夭夭座下女使红袖,借贵观宝物一用,哪天用坏再归还’,刻于本观门首,还嵌入狐狸的妖气,到现在都无法清除干净!”

龙百灵轻声道:“小红姐可没跟我讲这一节。”桃夭夭暗叹“小红调皮啊,做贼留真名,太过张狂了。”思量那时她和自己主仆投契,又靠上峨嵋派这棵大树,两件事称心如意,恨不得把消息传的天下尽人皆知。

张鹤年嘶声控诉:“偷了流珥瓠不算,前些天又跑来个蚕妖,盗取烟浪瓯后刻下留言‘峨嵋新师尊管家苏中玉,借贵观宝物一用,本管家历来有借不还,尔等无须再行惦记。’就刻在狐妖的字迹旁边。”桃夭夭又叹“蚕娘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她跟红袖较劲比嚣张。”

张鹤年胸中悲愤至极,捻袖子边拭泪边叙说:“小小黄龙观名微势弱,怎敢怀疑高高在上的峨嵋派,只当是妖精借名作怪罢了。可近来传闻峨嵋首领易位,新师尊就叫桃夭夭,纵容妖孽多行不义。经五台派何掌门亲口证实,我们才敢上山来讨公道。眼下各派仙家都在,大伙儿评评这个理,势力小的门派就好欺负么?”二三十个汉子附和哄嚷,都是黄龙观的门人弟子。兰世海心想“要不是何兆基撑腰,谅你们也不敢上山来非难。”又念桃夭夭率性胡为,几件事未必是空穴来风,当下低了头沉吟。何兆基冷笑道:“包藏妖邪纵恶抑善,致令众叛亲离,难道还是假的么?”

周尚义跟着道:“失道寡助,目下情势昭然,峨嵋派已是孤家寡人,天下仙道都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意欲造起声势,左右两边张望,高声喊:“谁愿相助峨嵋派,有谁?”猛然四面呼声震天:“我们愿意!”“有我们!”几百人快步奔出,站到摄魂弟子两侧,为首者是方衡,陈元鼎等四掌门。

道宗四派移防试炼场,陈元鼎却叫徒众躲进场边房屋。此刻峨嵋弟子集结璇玑峰,房舍空了出来,四派暗伏其内,待敌势分明再行出动,一则保藏实力,二则出其不意,这正是临危应变的妥善之策。龙百灵见了称赞:“道宗掌门绝非泛泛之辈。”

各派眼看峨嵋忽增援军,加之本怀忌惮,不自禁的往里收缩。何兆基沉着脸道:“好啊,四位掌门不辞而别,却是跑来助纣为虐。”方衡怒喝:“你五台派布蛇鹰阵危害百姓,天大罪孽犹未清算,还敢跑到峨嵋山闹事。”他性子粗烈,适逢情势危急,当场撕破了道宗亲支的脸面。何兆基道:“五台派何时使用过蛇虫?临到山下时,我倒碰上几位放蛇的朋友,此时正好请出作证。”轻轻掩过蛇鹰阵的罪责,手掌拍了两拍,身后走出七八名白衣傣人,领头的瘦脸短须,一双老鼠眼骨碌乱转,大嚷:“峨嵋派强迫孔雀公主入派,绑架我们召猛少主,百花教与他们势不两立!”余人七嘴八舌,将玉南香遭难,召猛被掳等事讲出。兰世海寻思“这些纠葛牵涉甚繁,驭兽众徒又追捕金轮教余孽去了,没人知悉百花教内情,弄不好会牵累南方的召氏王族。若让召猛或玉南香出面对质,只恐更易节外生枝。”心中犹豫,面露难色。

那三十六岛仙家久居海外,不知百花教分南疆汉地两支。但闻峨嵋派强逼弱女叛祖改宗,又看兰世海闭口不应,只当他理屈默认了,愈感峨嵋派恶行属实。其余黄龙观等不入流的道派,也顺势添油加醋,只盼扳倒峨嵋派向何兆基邀功请赏。何兆基挥手令众议渐息,说道:“百花教同峨嵋派交情极深,居然连遭劫难,近者亲者反受其害,陈兄你几位要小心了。”

周尚义展开檄文道:“包藏妖邪,戕害盟友,是为第三条罪状。人证即在当面,峨嵋派休想推脱的掉。”方衡憋了一肚子火,连呼:“贼喊捉贼,好生卑鄙!”

陈元鼎揪准前事不放,只追问何兆基:“昨夜设蛇鹰阵攻山,何兄你道是也不是?你敢指天发誓么?”何兆基身旁一人接过话头:“陈掌门不要信口开河,五台派今晨才到山上,何来半夜攻山之说。”对答的是五台名宿何禹山,驯养鹞鹰是他一手督办,揭穿了难脱其咎,因此竭尽全力的狡辩。一时两边言来语去,渐成剑拔弩张之势。

三清掌门楚元君忽地出列,张口大呼:“仙道争执何须舌战,还当道法上见高下!”两声喊运足了气力,登将喧嚣压了下去。周尚义道:“正派中人只论天理公义,道法高强又怎样?莫不成学魔道以强压弱!”楚元君道:“各执一词终无分晓,我辈尊峨嵋为首,是因玄门久倡‘道,德’二字。既然德行方面争较难判,那就以道术决定曲直,这也符合仙道公允之理。”

楚元君盘算精细,估量己方人少力强,论理吃亏而斗法占优,况且桃夭夭神通无敌,有他作后盾何必跟对方纠缠不清。何兆基携众启衅,定是狂妄失察,小瞧了峨嵋新师尊的能耐。想到此处楚元君双手一分,道:“便由三清派打头场,输者即刻下山,那派道友先行接战?”微觉此话喧宾夺主,回看兰世海道:“未知玄门意向如何?”兰世海还没答话,摄魂弟子“呼啦啦”往后闪开大片,纷纷赞同:“斗法决胜!一场胜负判一场是非,早该这样啦!”峨嵋弟子憋闷已久,早盼赶走不速之客,更有人想“且让他们拼耗,咱们只管坐收渔翁之利。”

第二十三回 正邪莫辨嚣已甚9

兰世海略加思索,随即点点头说:“今日是新岁元旦,以往都逢本派举办竞德道会。道高者必具厚德,玄门深信此理。比法印证真伪,也是自古正道的传统。但为同道义气所计,切莫相互乱斗。诸位若想赐教一二,都由在下奉陪好了。”楚元君道:“唉,摄魂首徒怎可轻易下场,兰兄先请观战罢!”抢步走到齐云派前面,朗声道:“那位道友来比试!”他明着挑战各派,实际是向范真泰叫阵,忽有一人斜刺里抢出,应道:“我来!”嗓音尖锐,是个异族美妇,遍身银鳞闪光,亮晃晃的耀人眼花。

桃夭夭瞧着乾坤镜道:“此人是谁?”何九宫,楚晴摇头不识,魔芋大夫却认得,说道:“她叫千叶枫,原属三十六岛里的翠虚派。那年战妖皇她全家齐上阵,老公,老爹,叔伯兄弟都战死了,身边仅剩未满月的独生女儿。她母女还是我治好的哩,从那后退隐闲居,没想到这会儿竟来跟峨嵋派作对。”

楚元君算计两边优劣,上得台盘的道派之中,大约齐云派实力最差,本想先从对方弱处着手,未料忽然冲出个古怪女将,当即喝道:“中原道家纷争,海外仙客且勿插手。”千叶枫道:“斗法便斗法,罗嗦什么!”她汉话不太灵光,两句说罢立时旋身拧腰,身上银鳞登即飞散,化作千万道纵横交错的劲风。楚元君轩眉道:“好!”挺身迎上。

各派人众连忙退向场边,闪开好大片空地。只见千叶枫赤膊裸足,如掣电般穿梭奔突,身法渐与劲风相应,蓦地驻足凝身,劲风又变回银鳞,一片片贴回身躯,动静之间锐音飕然,仿佛成排利箭穿空齐射。翠虚派原是蓬莱仙宗的分支,修炼战甲素为所长。多年前出了位绝顶聪明的高士,从风卷叶飘中悟出动静结合的妙意,创出这“飞花摘叶”的攻杀术,一改甲胄笨重难运的弊端,女子修炼更是相宜。就见千叶枫奔如脱兔,立如玄鹤,那银鳞散开就象撒开了巨网,回收时摧坚破固,一放一收影迹难觅,与遁甲门的刺杀法有几分相似。

楚元君脚踏八卦罡,身前冉冉青气蒸绕,隐约连成环环相套的样式。三清道术长于稳守,青气旋接称作“三环套月”,可将对方的凶暴之力化入环中。千叶枫跑停数回,逐渐缩小圈子,劲风围绕楚元君身形,仿佛千百条蚕丝盘成厚茧,陡然间止步叱喝,运劲向敌方要害发起最强攻势。便在此际青气连成的圆环膨胀变大,将劲风尽数收纳。三清道术外宽内紧,后势极其沉猛,千叶枫竟然站不住脚,也被三环套月拉向内层,急施本派法术“守宫脱甲”,以期脱掉外皮遁身逃脱。守宫即壁虎,陷入敌手往往断肢保命,因人体表面有层极薄的皮质,此术修成可以舍皮保身,看似壁虎技能,其实和遁甲门的“影遁术”理出同源,只是高下霄壤,境界有所区别而已。

当下千叶枫连番运功,自后颈裂开一条细纹,本来要从那里脱身遁走,忽感遍体要穴刺痛锁紧,皮肤象被钉在了身体上。楚元君脚下踏着罡斗,一面拨动青气化散劲风,一面暗施“棉里针”道术,锁定敌身令其无法逃遁,继而徐步渐进,加强棉里针效力。千叶枫痛入骨髓,禁不住大声惊叫起来。

桃夭夭眼观双方斗法,摇头轻叹:“两派道术的原理是极高深的,可惜流于世俗武艺,只能炼成些粗浅皮毛。”

千叶枫几声叫罢,身遭忽现数点银光,疾风暴雨般射向敌方。她的银甲内嵌七十二颗北海龙牙,原为固定甲片所用,此刻射出正是逼急了孤注一掷。但先前银鳞还没收回,系甲之物又已脱离,刹时衣甲松开,白乎乎的身子裸呈无余。楚元君是尚德之士,骤遇女人胸乳撞入眼帘,下意识的侧头避视,一走神法力减弱。千叶枫趁机跳出圈子,龙牙划面而过,将楚元君的鬓角刮出几道血痕。

三清弟子大怒,喝道:“蛮婆,下流,无耻!”三名女徒纵步拔剑,冲进场内围攻千叶枫。这三人容貌秀美,长得一模一样,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妹,分别唤作虞思秋,虞思夏,虞思冬。年纪轻轻已深得师门真传。其时眼看师傅吃亏受伤,三姐妹情急援手,长剑挥动却无半点寒光,原来那剑刃竟是用厚纸制成的。

千叶枫暗觉纳罕,倒想瞧瞧纸剑如何伤人。岂知此乃三清绝技“玉符连环剑”,制剑的符纸在三清山玉京峰,玉华峰,玉虚峰炼藏百余年,吸足了山中灵气,使将开来如泼墨挥毫,尽展山景风貌,一景连一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奇力也蕴蓄其中。只因此术修法繁琐,一人难炼三剑,楚元君遍寻大江南北,耗时多年才找到这心性连通的三姐妹。从小加意教授培炼,如今剑术已达青出于蓝的境地。千叶枫看虞思夏剑刃挥近,剑气重如高峰压顶,登知这纸剑非同小可,闪身正待反击,猛觉腰腿僵硬,如同陷入深冷的冰流。虞思秋手持玉华剑刺到,此招称作“瀛台冰瀑”,取自玉华峰景致,从主峰走下即可望见瀑布垂落,湍流在下浮冰在上,土石野兽掉进去就被冻锢。虞思秋符剑中隐含的山景之力,恰好与虞思夏的剑法紧密相连。千叶枫心头暗惊,使守宫脱甲术闪开数步,原地留下个薄如蝉翼的皮囊。

虞思夏叫道:“这蛮婆!”虞思秋道:“好象是!”虞思冬是老三,接着道:“脱皮的毒蛇!”掌中玉虚剑横掠,一招“龙潭松影”封住敌人退路。按三清山景观排次序,瀛台冰瀑走过即是龙潭,岸边劲松映日落影,静景中蕴含雄浑厚重之势。虞思冬的剑法尽显此景特色,真如深湖上枝干虬结,随时可化作凌空扑击的猛龙。千叶枫辗转跃起均感吃力,索性手脚着地,灵猫般窜出剑网间隙。虞氏姐妹运剑前追后堵,剑法同山景相应,嘴里也没闲着,虞思夏道:“好蛮婆。”虞思秋接口:“竟然学。”虞思冬收句:“癞皮狗跑路!”

龙百灵拍掌笑道:“这三位姑娘真有趣,一样的美貌,剑法好看,讲话也好玩。”

几个回合下来,千叶枫支绌艰难。何兆基道:“你三清派先已败阵,早该认输下山,为何一味死缠烂打?”虞思夏道:“那女人故意裸身。”虞思秋道:“用下流招数坑我师傅。”虞思冬道:“怎能算我们三清派败了?”三姐妹自幼接嘴成习,一句话每每分成三段说,吐词表意全无丝毫滞碍。虽是天生伶牙俐齿,但多半还因血脉相通,暗中心意投合之故。

第二十三回 正邪莫辨嚣已甚10

何兆基不愿跟三姐妹饶舌,转向楚元君道:“楚兄脸皮已然破损,这胜败如何分判?”一语双关,指明他脸上挂彩,又讽刺他输了不走不要脸面。楚元君不便和裸身女人交手,看三名高徒大占上风,心里甚为满意,笑道:“即使在下失手,三清派可没败阵,在下本意原是各门论道。何兄所问正合吾意,三清派该当全力以赴,早分胜负。”他特意强调门派相争之规,摆明是欺负翠虚派人少,随即向场内呼喝:“为前辈整理仪容。”虞思夏应道:“是!”剑气外伸又圈转,割下场边两面旗帜,挥过去卷住千叶枫的胸腹腰胯。楚元君这才重返战局,三环套月的青气放出掌间。千叶枫法力几近耗竭,只是不肯认输,咬着牙拼命招架。

这么一来,三十六岛仙客皆有怒色,端木神公道:“既说是门派争胜,我们东海各派也该参与这一场。”楚元君道:“正道何曾有过东海派,名不正则理不通,老先生要改宗换祖么?”端木神公语塞,正思辩词,猛然间旁边暴吼如雷:“金雷门和翠虚派同宗同祖!”一名彪形大汉随声跳出,满身金鳞闪耀。此人是金雷门首座萨震元,祖传道门也属蓬莱仙宗的旁系,眼见翠虚派蒙羞受欺,登生兔死狐悲之感,憋足劲要帮同道一把。他体覆的“破云甲”暗蕴万重雷波,静可聚势稳守,动则摧枯拉朽,恰与千叶枫的银鳞甲形成互补。一下场中金甲分散环列,雷光轰闪不绝。正是风雷相生,千叶枫精力陡然旺盛,散落的银鳞趁势重又飞起,化为劲风呼应雷电。金雷门还有七八位强手,看首座动手也加入战团,几件雷电甲呼啸飞扬,更添己方威势。楚元君师徒渐渐难支,虞思夏大呼:“他们以多欺少!”虞思秋回望本派阵营:“你们还等什么?”虞思冬喊道:“快过来帮忙啊!”三清弟子轰然而动,拔出长剑入场助战。

一霎时剑气风雷激荡,圈子越拉越开。偶然有人运剑失了准头,划破一名龙虎弟子的臂膀,那弟子惊风似的呼痛。龙虎掌门方衡立即喊道:“这哪是较量道法,明明生死相搏,龙虎派绝不能袖手旁观!”也不管刺伤弟子的是那方,手一挥率众攻向东海诸派。比之三清道法持重含蓄,龙虎道术胜在浩壮多变,炼有混宇,易行,正一,先天,太乙,玄阴,回真,坎巽,离震八种法宝,依卦理排阵御敌,分由杜明,成煦,白云子等八位门徒把持。当下各从怀中取出个小木器,俨为丹炉形样,抛向半空打坐念咒,八炉迅疾增大,冉冉生起烟火。金雷翠虚的风雷属巽,震两类物性,不出八卦范畴,势头虽然猛烈,却只引得坎巽,离震两炉火飞腾。旋即两炉也放出雷电烈风反攻,威力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旁回真炉莹莹放光,回复众人损耗的真力。三清龙虎门徒齐声欢呼,舞动兵器冲向对方。另外六炉悬空蓄势,下面白云子摇指点拨,玄阴炉飞转,一道道冰凌破空疾射。那两派渐处下风,只顾左支右绌,如何抵挡空中突袭?不觉寒风裹体,已成束手就缚之势。

便在分决胜败的瞬间,斜刺里伸过两只蒲扇大手,将射来的冰凌尽行拍散捏碎。随即尖叫声刺耳:“中原道家斗法是比人多吗?”大步走出一位清瘦老者,乃是东海须摩岛仙芝派掌门公羊纥。那两只大手前粗后细,长达十数丈,末端竟是长在他的眼窝中!先前那两手只有草枝大小,缩在眼内不为人知,忽然伸出真有惊魂动魄之效。随后又跳出四五名老少,或从耳朵伸出腿脚,或从嘴巴伸出长爪,拨打空中那八座仙炉。这些“目中手”“耳中足”异术连通根器,与摄魂门“六根通”法理类似,由魂体炼就,因而不受外力损坏,只把那八座仙炉拨的满天乱飘,龙虎弟子目眩神摇,东海仙派趁机扳回局面。

九华掌门陈元鼎旁顾兰世海,笑道:“看来敝派也要献丑了。海外远客赐招,道宗幸何如之,只好请兰兄先做个裁判。”意思让峨嵋派养精蓄锐,以待五台派背后势力出现。兰世海也是精细之人,点点头再退开数步,吩咐峨嵋弟子休要上前。这时虎贲螭卫业已赶到,依命站在后方。九华掌门振臂一挥,带领精强门徒进场援手。那边端木神公高声道:“中原道宗是一派,东海三十六岛是一派,好极了!”一抖长袍飞身入场,肋部金光骤闪。手下徒众随之跟进,腰肋下均是光芒四射。这道法唤作“千眼封”,用蜈蚣精魂魄炼成,几名三清弟子猝不及防,迎面被金光照瞎了眼睛,捂着脸倒地乱滚。龙虎派杜明忙调动太乙炉,施放仙雾冲淡金光。方衡喊道:“他们用招毒辣,我等不须容情!”

厮斗渐趋凶狠,只半盏茶工夫,三十六岛仙客出动六七成。黄龙观等小道派远避场外,而道宗四派只剩崂山未动。掌门孙凝素平生谨小慎微,遇到争端只求息事宁人,一会儿走到何兆基面前,一会儿转回兰世海身旁,不住口的劝解调停,但两方各有计较,又岂能轻易善罢甘休。

试炼场局势渐至混乱,桃夭夭在自然宫里焦急难耐,说道:“乱斗终究开始了,这么下去死伤必重,何兄出马分开他们吧。”龙百灵拦住道:“且慢,兰师兄素来仁善,他都没有出手,想必这场比试无甚大害。”桃夭夭道:“我知道他为何迟迟不动,也知道何兆基在等什么。”苦笑两声,嘴里叨咕:“五台派联合东海三十六岛,想胜峨嵋仍是远远不够,何兆基阵中必有超强高手,世海兄还在观望深浅哩!”从何兆基身后望过去,五台门徒个个气色嚣横,并无特别明显的差异。视线移回前列,范真泰面带惶急,周尚义目含阴鸷,东海诸仙跃跃欲试,惟独何兆基凝如石雕,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桃夭夭道:“五台掌门坐山观虎斗,也在等我露面出招。”

龙百灵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眼下情势好比庄闲派定,都等对面漏底牌,看准点子再决定跟消配搭。”桃夭夭讶然道:“牌九你都懂?”百灵笑道:“博弈小戏书载画描,有什么难懂的。”她借谈笑分析形势,旨在缓和氛围,以免桃夭夭乱了方寸。桃夭夭明白她的用意,暗叹“我若有甚闪失,峨嵋遭难且不论,灵儿的苦心也都辜负了,我这条命不单为自个儿活着。”定下神稳坐椅中,嘱咐:“让神农门燕盈姝去试炼场,救治两方伤者,免得各派结下深仇。”

魔芋大夫道:“燕师妹治伤可以,只是不要解掉对方所中的瘴气。”

第二十三回 正邪莫辨嚣已甚11

桃夭夭奇道:“瘴气?谁中瘴气了?”魔芋大夫道:“事前未曾明告,凌师姐已命铁头潜入山底,暗中施放五道瘟君术,暗播秘瘴于山场,外面敌人进山就中招。行此计必须神不知鬼不觉,令对方全无防备,只有凌师姐,铁头和我三人知晓。若不先跟燕师妹打招呼,她顺手除掉病根,一番辛苦就白费了。”

寥寥数言,听的桃夭夭瞠目结舌。楚晴等人也感惊异,连问:“何兆基他们已染病?我们的人不妨事么?”魔芋大夫道:“放心罢,中的是慢性隐疾,三年后方可察觉,咱们这边安然无恙。”说着舒眉展眼,欣然道:“无色无臭,敌我分明,此乃瘟君术至深层次,神农门就铁头炼成,可谓是本门攻道的顶梁柱。”

桃夭夭道:“好计。”不知为何,心里总感不快。龙百灵缓声道:“玄门宽仁少杀,三年之后各派门人病势发作,这送药解病的差使,自然是大师姐去办了。”桃夭夭脸色微变,心想“灵儿点出了关窍,原来我是顾忌凌波勾结别派,招揽人心。”魔芋大夫上下打量百灵,挑指称赞:“果然神机妙算,我们商量的善后计划,你是如何猜到的?”龙百灵不应,接着说:“神农首徒和铁头师兄性子老实,不善应酬,如果你们去送药,各派获知了病因,或许又生新怨。排解纠纷是大师姐的拿手好戏,你两位就把送药之任委托给她。”魔芋大夫长大了嘴,若惊若疑的道:“我们商议的时候你在场么?怎地说的分毫不差。”

楚晴品出个中意味,责道:“你们计议虽善,但不该瞒着师尊。”魔芋大夫睁着眼辩白:“昨夜凌波找上元始峰,师尊还没回山,我上那禀告去……”桃夭夭右手一摆:“算了,此事再也休提。告诉燕盈姝治伤不治病,带人去试炼场照应。”魔芋大夫走到门口,唤来神农弟子交待事宜。桃夭夭道:“大夫你别乱走,雷击效力消除没?你进来照看着。”魔芋大夫闻言回转座前,定睛查验一番,见几根金线笔直竖立,已无震颤之象,末端也没浊气溢出,说声:“行了。”将金线收回青囊。桃夭夭穿上衣服,道:“等天机兄人偶制好,灵宝兄的隐邪丹炼妥,我就能出外去……”

话还没讲完,那边方灵宝忽地嚷开了:“你们倒是留点神啊!隐邪丹来之不易,弄丢了你们那个赔的起!”却是丹药弟子整理药物不慎,把几种丹瓶放混了。方灵宝瞧见了发急,撇开书本上前教训。就看他右手握着个瓷瓶,站在齐腰高的书籍物品中间,唾沫星子横飞:“隐邪丹统共就十几颗,前任师尊千辛万苦炼制成,咱们丹药门老底就剩下这么些,你们要小心再小心!”那几名弟子唯唯领诺,请方首徒息怒勿怪。

屋里的人早听的呆了。龙百灵忽道:“方师兄,你过来。”把他叫到跟前。桃夭夭问道:“你手里拿的什么?”方灵宝摇了摇瓷瓶,回答:“隐邪丹。”桃夭夭双眉一挑,道:“你不是说没有隐邪丹吗?”方灵宝道:“我几时说过没有?我只说我不会炼,此瓶内装十三颗隐邪丹,全是乱尘大师留下的。”众人绷着脸,瞳仁里似要射出火星。

方灵宝慌了神,结结巴巴的分辩:“我哪里又错啦?是龙师妹先问‘你有隐邪丹么?’,我当然没有啦,这些隐邪丹是乱尘大师所炼,丹药门所有,岂能归于我个人名下。龙师妹再问‘你多久能炼成’,我细细研读书籍,设好炉炼丹,最快也得几个时辰,全是据实回答,我哪里错了?”

何九宫咬牙道:“你没错,是我们错。”楚晴道:“我们错估了你的脑力。”方灵宝恍然大悟:“你们要的只是隐邪丹,不分是我炼的,还是乱尘大师炼的。”众人心下恚怒,恨不得挥拳痛揍,连百灵也想掐他几把,摸着额头道:“丹药首徒几年一换啊?”桃夭夭劈手夺过药瓶,大喝:“我把你个混帐透顶的方活宝,险些误了大事!”

正在此时,楚晴指向乾坤镜道:“快看,五台派出动了!”

五台派名震江湖千余年,道宗之内常执牛耳,除了历任掌门图强之故,另外还有道法特异超群的原因。自西汉开宗建派以来,五台奉习丹汞之学,至东晋转修阴阳五行,派中高士传下一种神打术,引金木水火土五种神力入体,俨与蓬莱仙法相似,五台派也就罩上了一层仙圣的色彩。到何兆基手中发扬光大,改五行术为五行阵法,分由“掌旗使”调动,气势和威力又都远远超过前代。

其时试炼场上剑飞影疾,东海仙家和道宗三派缠斗愈紧,两边已有多人负伤。因道宗弟子经常演练配合,攻守章法远胜东海散仙,群斗很快占据了优势。眼看就要分出胜负,何兆基挥掌喝令:“仙道正派并力除奸!”五台弟子应声跃出,掌旗使韩铭久,陆柏杨,涂淼舟,应仲炎,何禹山舞起令旗,上百人列队穿走,刹那间烈焰,金风,毒刺,寒霜,沙暴五重攻势齐发。陈元鼎识得厉害,忙叫:“快退!”三派收起法宝向后退却,好些伤者闪躲不及,或被烧成焦炭,或被冻成冰块,七零八落横尸数具。

局面立生奇变,五台派阵型尚未展开,道宗三派撤退迅速,竟把崂山派亮在了中间。崂山掌门孙凝素正不知该往哪儿躲,冷不丁暴露前沿,惊惧之余挺身疾呼:“大家请停手,我等正道同仁,怎可自相……”话音未落,迎面沙尘袭到,从脚底起寸寸板结,念出最后两字:“残杀。”头颈随之崩碎,形神化作泥沙飞舞飘散。本来孙凝素的道法颇为可观,怎奈五台派攻的既狠又快,一不留神竟致杀身之祸。九华派张少阳奋起急救,又被涂淼舟的水行阵围住,寒霜穿体,当场僵扑而死。

一时间全场喑然,连千叶枫等人都愣住了。此前争斗虽剧,但念正道旧日的情谊,各方或多或少都留着余地。象这般逢人便杀,狠决毒辣,分明是歼灭死敌的意思,那套秉公问责的道理竟是全然不顾了。何兆基厉声道:“扫除叛逆,不必留情!”五行阵法摆成,红黄金白蓝异光齐闪,五台弟子持五色宝剑,肩挨着肩朝前进击。周尚义鼓噪助势:“正道中人除恶为任,谨遵何掌门号令!”檄文揣进袖子,指使门徒扎住阵脚。范真泰脑子发热,不管三七二十一,率齐云派冲到五行阵前方。那边九华派痛遭损员,死的还是“九华四侠”里的张少阳,其余三侠目眦欲裂,不待掌门人下令,愤然冲向敌阵,将当前几名齐云弟子斩成数断。

第二十四回 障除鸿飞识英侠1

这番厮杀变起突兀,太皇精舍里人人震惊。俄尔转过念来,桃夭夭急叫:“他们动真格的了!九宫兄快去帮忙!”何九宫答应一声驾起风雾,出宫门直飞试炼场。楚晴道:“弟子也去!”桃夭夭说声:“好!”眼瞧他背影倏逝,忽感拿药瓶的手被紧紧握住,扭头看百灵蹙眉摇头,神色严峻的说:“五台派这阵排的蹊跷。”言外之意仍须静守观望。桃夭夭收起隐邪丹道:“我不会轻易服下丹药出战的,但是五台派大开杀戒,着实教人意外,难道他们以为排个鸟阵就能稳胜峨嵋?”百灵道:“正是这点蹊跷呢,且看他阵中有何玄机。”

说话时齐云派四散溃退,九华三侠杀到阵前,指尖掌心真气冲涌。九华派道术“掌心雷”“无射之射”“行云流水”齐放。这些道术堪为道宗至宝,峨嵋祖师紫元宗也曾深入究习,尤其融合诸法演成“四仪万极阵”,四人联手可退万敌,素为九华派克敌制胜的看家本领。但此刻缺了张少阳,四仪只存三仪,阵型不成法力剧减,所放雷光气箭被土行阵吸收,五台派金木两阵攻近,风刃毒刺穿空,三侠中的周正阳和李上阳皮开肉绽,鲜血喷涌如箭。

血刚喷出,倏又缩回创口,却是燕盈姝带神农弟子赶到了,坐地施行千里补天术,令在场伤者尽数复原,何九宫紧随而至,以五雷真法抗住五行阵,卷起旋风拉回九华三侠。兰世海道:“外敌行凶,峨嵋派自行料理,各位道友暂且退后!”

斗法突变血战,局面惨烈异常,各派徒众正感惊惘,一听峨嵋高手亲出迎敌,忙不迭的后撤,连三十六岛仙客也退至石垄附近。

兰世海的话音暗含“安魂,搜魂”两种功法,使己方人员神魂安定,敌方听了则失魂丧志。一百五十名排阵的五台弟子,逢他开口发声,立时有九成神志错乱,抱着头号哭乱跑。兰世海眼望何兆基神态笃定,不由暗暗称奇“这五台掌门好生了得,似能挡住我的传音搜魂**。”迈步向他走去,一面加强法力,喝斥:“何掌门残害正派同道,究竟是依仗谁的势力?”话音传递过去,五行阵又有十人跑开,撕扯头发狂声呼叫,仿佛身后无数烙铁追着烧烫。这些人被摄魂法术喝破魂体,终生痴呆,便是燕盈姝也救治不得了。兰世海于心不忍,止步道:“尔等何必妄自逞强。”

何兆基道:“残害正派同道?好不义正词严。害我上百名正道子弟变成活死人,却又是何说法。”左手指向疯癫的门人。兰世海只当五台弟子修成高绝术法,才敢在峨嵋公然行暴,岂料如此不堪一击,转念心有所感,悟出何兆基故意让寻常弟子送死,只为坐实峨嵋派残虐同道的罪名,用意歹毒若斯,比之妖魔也不遑多让了。兰世海义愤难抑,先前那些顾全交情的想法,一霎抛到脑后。

何兆基阴恻恻的道:“残暴恶行昭然于前,还想欺瞒天下么?峨嵋派合当天诛地灭,从逆者者有杀无赦!”随着声调升高,右臂缓慢抬起,五道劲气盘绕肘腕,霍地射向兰世海,半空中轰然爆炸,却被何九宫用霜雷箭迎势截住。

两股势道正面硬碰,何九宫胸口一阵气血翻腾,暗惊:“五台道术如此霸道!”但闻巨响惊天,地面乱晃,远处房屋的瓦片噼啪翻跳。那五位“掌旗使”受摄魂术制约,木呆呆挺立原地。此刻如梦方醒,舞动兵刃列阵攻来。他们手里长剑分由白金,黑木,黄土,玄冰,赤炭炼制,色泽随功力加深,列阵时顺剑柄下传,衣衫皮肤都分作五色。当下五种攻势混而齐发,把何九宫层层裹在圈内。风雷首徒展开飞腾术,三昧寒星和霜雷箭接连施放,堪堪斗了个旗鼓相当,心头不禁骇异“混合物性是仙道极深奥的玄功,我风雷门霜雷,寒星等术法糅合烈焰寒冰之效,不过两三种之数,五台派竟将多种物性融合无间,难道他们的道法比峨嵋派还要高深?”

桃夭夭也疑惑不解:“五台派几时变的这么厉害?”龙百灵意味深长的道:“昨夜到今晨。”桃夭夭微愕:“怎么?”百灵道:“听师兄们讲,昨晚五台派收兵逃跑,今天却又上山发难,中间几个时辰发生了什么事?致令他们强大到足以向峨嵋宣战。”桃夭夭抚额沉吟:“五台忽然变强,是不是昆仑派背后搞鬼?但一夜间化腐朽为神奇,武玄英怕也没这本事。”百灵指着乾坤镜道:“斗法中容易暴露老底,我看真相就会揭晓了。”

他俩议论之际,场地中风火交激。何九宫连换六七种法术,始终未能占得上风。观战的玄门弟子意欲相帮,兰世海摇手止住,暗忖“此战波谲云诡,我方须保留实力。以两三人试出敌人虚实,师尊或能想出制胜的计略。”盘算已定,摸出腰后布袋,说道:“既然五台派执意为敌,那就莫怪我们无情了。”摄魂弟子知道首徒要遣出阴兵杀敌,赶忙让出空地,数十众齐向后退,石垄前端登时人满为患。喧闹声中只见青影高升,兰世海腾空盘膝而坐,抖开布袋口念法诀,左手挥舞一面黑色小旗,早间收编的阴魂蜂群般飞出袋口。

皂旗阴兵术是摄魂门秘技,由冥阳真气驱运阴魂,法效过处阴雾弥漫,常被外人误认成邪法,因此很少当众展露。三十六岛仙客久居僻方,鲜闻寡识,金雷首座萨震元首先叫出声:“他驱动鬼魂作战,这不是邪门歪道么!”千叶枫接口:“峨嵋派混入了邪魔,所以我们才上山问罪。”虞氏三姐妹恼她裸身辱师,闻言立马反驳:“女人脱光衣裳打架,”“那才是邪魔妖精,”“还有脸在这儿说长论短。”齐声道:“不知羞耻!”

千叶枫的汉话不太流利,又知三个丫头语出连环,好似一张嘴里长着三条舌头,当下不跟她们斗嘴,遥指场内昏惨的雾色,说道:“邪气那么明显,不是邪术是什么?”三姐妹不懂阴兵术的玄妙,仗着嘴快只管抢白。一名摄魂弟子冷冷的道:“那叫冥阳真气,玄门正宗仙法。”虞氏三姐妹有据可凭,愈发起劲挖苦:“哈,玄门真气都敢乱认,”“少见多怪睁眼瞎,”“不愧是海岛上的野人。”“海岛野人乱闯中原,”“丢人现眼,”“趁早回家抱娃娃去吧。”

方才事变突兀,急退仓皇,众人都拥进石垄两侧的平坝。待得惊魂稍宁,猛见对手近在咫尺,警惕之意转而加深,外加虞氏姐妹唇枪舌剑,火里泼油,气氛愈渐紧张。端木神公示意仙友暂停抨击,向摄魂弟子发问:“冥阳真气是什么样,我等外人无从判断。但凡人死后化作鬼魂,或受子孙祭祀,或归冥府收纳,绝无重现阳间之理。收集鬼魂修炼道术,是违背人伦的邪恶行径。普天下的道派都知这条禁戒,你们峨嵋派非要离经叛道么?”摄魂弟子反问:“谁说我们收集鬼魂了?”仙芝掌门公羊纥冷笑道:“不是你们强征硬抓,那些鬼魂会自个儿跑上山?”

第二十四回 障除鸿飞识英侠2

一名老成的弟子答道:“摄魂阴兵术所用鬼魂,是自愿入山归附的。峨嵋派从不在人世收魂炼法,此节广为中原道家所知。”道宗三派掌门人出言作证。

公羊纥连连跺脚谩骂:“自愿归附?放屁!放屁!还有这等说法!他放出的鬼魂成千上万,都是自己上山来的?你道峨嵋派是西方极乐世界吗?扯你奶奶的弥天大谎。”那弟子强忍怒气,从详分说:“夜里五台派招引阴魂,用作进击峨嵋的前锋。兰师兄施妙法善加招抚,鬼魂们才自愿留下效劳,这其间绝无强迫诱骗的举措。若非如此,兰师兄何必费力,象世上邪道那般强行拘拿阴魂,照理说还要省事的多。”公羊纥全不理会,只是“扯谎,放屁”的乱骂。

方衡怒道:“五台派布蛇鹰阵荼毒害阴灵,牵连凡人,你们怎不说他是邪魔?如今倒在这里贼喊捉贼!”未等彼方答语,虞思夏抢着道:“他们原本是海外邪派,”虞思秋道:“和五台派狼狈为奸,”虞思冬道:“当然要污蔑正道仙家了。”一齐总结:“邪派该当天诛地灭。”三十六岛仙客不知五台派夜间的行径,耳闻众人辩解,更觉是反语讥刺。千叶枫喝道:“要灭先灭你这三个多嘴的鬼丫头!”退两步拉开架势,随身龙牙叮当轻碰。

虞氏姐妹道:“哎呀,”“谁怕你,”“中原道家应战便是!”道宗三派伤亡甚重,一干徒众憋着劲想报复,一见势凶立时拔剑相向。陈元鼎素来稳重,因爱徒惨死悲愤难禁,也命弟子亮出兵器。刹那间人分泾渭,石垄两侧剑拔弩张。端木神公还和摄魂弟子争辩:“几句说辞何以服众,要证明你们清白,除非姓兰的亲自演示收鬼过程。”

然而此刻激斗正酣,兰世海哪能分神演法?阴兵术运使渐深,千万鬼魂形影重叠,手举鬼气凝化的刀枪,从四面八方向内猛攻,却始终攻不破五台掌旗使的阵型。

兰世海越斗越是骇异,就觉对方剑上反击的势道逐步加强,法力似乎源源不绝。本来鬼魂形如轻烟,一般法器兵刃均不能伤,但遇着掌旗使的剑锋,不是烧成飞灰,便是散作灰尘,成百成千的减损。反观鬼兵却徒劳无功:何禹山肩膀中剑,激起片片沙土,应仲炎立即贴近他身侧,创伤随之弥合;陆柏杨腹部挨刀,砍出点点木屑,经涂淼舟擦肩,缺损转瞬补好。应仲炎当头吃一闷棍,陆铭久稍加碰触,他脑袋上便无伤损,只溅出数十颗火星……五人移换接应,仿佛身披细软铠甲,以金木水火土为材质,尽可挡开各类重击。何九宫连放横风猛雷,意欲搅乱他们的步调,怎知五人若即若牵,相互间似有无形的胶泥粘连,虽经冲撞而不断,手里长剑挥动来去,反将冰火沙土成片攻来。

兰世海暗叹“五台派法术精微若此,着实教人意想不到。这五人借五行御敌,站位移动合乎五行生克正义,应是正派的上乘道法。我新收的阴兵未经调训,要胜他们须费些工夫。只恐时候一长,五台掌门另有凶狠杀招,过来偷袭如何防得住?”心忧于此,定睛朝那方看去,却见何兆基挥臂吆喝,正和楚晴斗的难分难解。

楚晴一到试炼场就使隐身法,四处潜行探察敌情。若论计略应变之能,他比兰何二人高出许多,情知敌我情势的明暗显隐,可决定战场上的主次优劣。适逢恶战骤发,立刻奔向五台掌门,欲行擒贼先擒王之计。何兆基微感一股寒意拂来,脑中念头犹未转过,两条臂膀挺直前挡,左臂水木火土金,右臂土金水木火,所发劲力蕴含几种物性,按五行生克之义,却是右边克制左边。

楚晴暗自纳罕,思量自身以右克左,岂非自找麻烦,防御贵在严密,似何兆基这般自相抵触,恰似城墙上的强弓瞄准城内,给敌人留下好大破绽。楚晴的短刀专能寻敌弱点,霎时从左路刺入。何兆基双臂划圈,左臂土金水木火,右臂火土金水木,物性瞬间改换,右路助长左路,最弱处陡变为最强,与刀刃骤然相撞,惊天动地的几声响过,楚晴向后飘开,扬眉轻叱,手握短刀再度冲杀。

遁甲门兵器大多短小而轻巧,除黄幽的“三十六截剔天刺”以外,就数楚晴的“七十二路流波刀”最为凌厉。顷刻递出四五千刀,何止七十之数。寒光上下飞旋,状若落叶形成的漩涡,把何兆基罩了个密不透风,但刀尖尽被五行神力挡开,“叮叮当当”响如连珠。蓦地楚晴倒悬飞下,只见万千刀丛中央,一道白气直击何兆基顶门。

这刀法名作“江天同色”,乃流波刀制胜绝招。昔逢长江上大雨滂沱,以刀尖挑戳雨点,千万次绝无差错,进而倒悬直刺江面,能使波涛瞬时分断,道术才算修炼成功。施展开来刀封四面,单从上方迎击敌首,圈中之敌势难逃避。可是何兆基不逃也不避,两臂象长了眼睛,对准刀尖向上抵碰,竟将分波断流之力全数挡了回去。楚晴手指剧颤,似被火燎冰冻,又象遭土压针刺,更有草木毒气顺势上窜,五行神功引发的强烈感应,混绞在一起狂涌而至。楚晴猛然翻身倒纵出数十里,倏尔移回原处,托赖遁甲法术闪避如电,摆脱了五种恶感的纠缠,心里暗自惊呼“五台掌门鬼神附体了么?他这法术高的不可思议,凭道宗之学决计无法炼得成!”念及于此灵机忽动,短刀攻势不减,眼光两旁移转,从场地内外人群中逐次望过去。

望向五行阵法时,只见人影倏分倏合,何九宫与掌旗使争斗正剧。周遭雾气消散,阴兵退尽,兰世海高坐云端,已将阴魂重新收入布袋。他的阴兵术非但杀伤力强,更兼诱敌入狂的法效,鬼性本就疯狂,敌人与之近身搏斗,不知不觉便会感染狂性。哪怕修为极深的高士,只要性格里存有微少偏激,都会被勾起狂念,严重时可致乱性失常。掌旗使数度击退阴兵,长剑舞动势道激增,五个人只知猛攻而不惜力,隐然已被阴兵术箝制。兰世海瞧出几分端倪,撤走阴兵的围攻,那五个人仍加力舞剑,步法阵型不乱,面部五官却扭曲狰狞,仿佛疯子发病一般。阵法的势压全都施加给何九宫,风雷门不善防守,身上连受冰伤,火伤,土石击伤,木刺之伤…….亏得燕盈姝远距离施治,各种伤势应手而解。兰世海见何九宫暂无危险,这才收回阴魂,详观战况变化。

观察半晌,那五人法力愈强,表情愈疯,直至口角流出白沫。兰世海暗中计较,阴兵术的影响随鬼魂撤走而减弱,这五人依然癫狂,显是神魂早已缺损。又想修道者必学养气安魂之法,若非外人设法侵入,焉能象世间小儿那样自行丢魂?转念至此,兰世海霍地猛省道:“五台师徒被人控制了!”

那厢楚晴应声高喊:“兰师兄也看破了么?这几个人是提线牵扯的木偶!”

第二十四回 障除鸿飞识英侠3

说罢楚晴矮身飞遁,冲向人群又瞬移转来,一面继续和何兆基周旋,一面振臂挺刀,虚刺场外众人眉额,挨个儿加以试探。按照他的推测,操控五台师徒的必是仙道绝顶高手,眉间“上丹田”猝受威胁,定然全力掩护,一出手即可暴露道行高低。当下身若游龙,刀似电闪,弹指间往返疾刺。五台派侧后方站着三百多人,如齐云派掌门范真泰,黄龙观观主张鹤年等等,皆为低浅凡庸之辈,忽感劲风袭面,又看不到敌人在那,只吓得手忙脚乱瞎扑腾。楚晴隐身掩藏行迹,转眼刺击两百余回。刀尖戳向一个和尚的额前,那人居然纹丝不动,即使初入道门的新徒,也不象他这样反应迟钝。

楚晴心道“这人没学过道术。”刚冒出此念,猛地警觉“不对!天下道派争竞于此,岂有不会道术之人!”

念头急转,刀刃倏伸,就在触及和尚头皮的那瞬,楚晴胳膊顿然僵凝,休想再往前挺进毫厘。那和尚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右手一探,摸到楚晴的肩头,隐身术立破,身躯竟被拉出遁甲“生门”。楚晴手脚难动,象被粗大的铁链捆缚住了。那和尚左手伸出大袖,指腕到前臂紧缠佛珠,缠绕的式样宛如捆绑人体,忽地抖腕念偈:“因于刀中生,果在刀下亡。因果逃不脱,报应实不爽。”佛珠绕拇指,食指,小指,无名指旋转。楚晴双肩双腿白光绕动,如同被成圈的小匕首穿戳。和尚右掌一推,叱道:“去吧!”登时红光簇闪,四肢冒起数道血柱,身子飞起又摔落,待要背心触地。燕盈姝急施救措,脑后闪现青白光环,十指交错互握成圈,千里补天术的效力遥相传递,喷出热血回流入体。楚晴伤口平复,掉在地上呼呼喘气。

几番争搏兔起鹘落,桃夭夭捏紧了拳头道:“正角出现了!”推椅而起。龙百灵道:“先别忙出去,那和尚身后还有很多人。”意谓敌方主帅未必是他。魔芋大夫笑嘻嘻的称赞:“小姝不赖啊,施术眼疾手准,救下楚晴这招使的漂亮啊!这可给神农门长脸了,有她治伤准保大家没事。”桃夭夭手摸袖中的隐邪丹,正自沉吟未决。乾坤镜里忽传狂呼,惨厉悲切,竟是五台掌门何兆基所发。

那和尚擒拿楚晴之时,法力只集中于身前丈方范围。何兆基与掌旗使登象失掉了支撑,手绵脚软的坐倒在地。兰世海向何九宫使个眼色,同时跳出圈外。峨嵋众人均已看出,五台师徒之所以道法奇高,原是那和尚暗中助援,找准了地方首脑,就无须再跟五台派拼耗。何兆基乍离剧斗,神志渐复清明,眼瞧手下弟子或疯或毙,多年老本亏损大半,悲戚实难抑止,伸开手朝那和尚恸呼:“最胜大师!最胜菩萨!你说设法加强我们道术,保我登上仙道领袖的宝座,如何……如何是这结果啊?”

和尚冷然道:“成败未定,你慌什么?”动手之初没把楚晴击毙,这会儿不再理会他,迈开步子径直朝燕盈姝走去。何九宫暗叫“不好!”双掌齐放三昧寒星,横空阻断前路。那和尚大袖一扬,五行神力冲荡,带同寒星反向逆射,多种道法混成惊天狂飙。何九宫自忖难挡,施飞腾术疾跃数丈,虽躲开了正面的冲击,胸腹仍受震荡,一口鲜血直涌上喉头。那巨力斜向飞入天空,又将厨房两间大屋震的粉碎。

那和尚犹未收势,右手随大袖虚抓,恰值兰世海伸臂欲施“乱性诀”,一抓之下令他肢体僵直,和楚晴被袭时的情状一个样。和尚左手三指并拢,拇指小指旁伸,拟作兰世海的身姿,佛珠绕着两指旋转。兰世海双臂当即喷血,好象被环形钢锯绞割。摄魂风雷两门防御乏术,一遇强手奇袭,两门首徒齐遭重创。燕盈姝奋全力抢救,那青白光环亮的刺眼,千里补天术施发已近极致,总算及时治愈两人的创伤,但真气耗用过度,身形前后摇晃,大有不支之态。

这时五台派师徒缓过劲来,眼观和尚大展神威,恍又看到了称霸的希望。何兆基率先喝采:“最胜大师仙法奇绝,令人大开眼界。”土行阵掌旗使何禹山性本谄媚,马屁张口即来:“最胜大师神通无量,最胜活佛法力无边,扫平峨嵋派不在话下。”青城派周尚义等辈也跟着“最胜活佛,扫平峨嵋…..”的乱喊。

那和尚却驻足不前了,两手揣入大袖,探头张望峨嵋派阵营,语调既象询问又似感叹:“听人说,峨嵋新师尊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没想到还真沉的住气。”

龙百灵道:“不出所料,他早等着师尊现身。纠集各派兴师问罪,不过是诱你出场的激将法。”桃夭夭打量那和尚,只见鼻高眼深,两耳垂挂金环,并非中原人的样貌。刚才混在人群里面,宛似东海三十六岛的仙客,因而未曾留意。桃夭夭说道:“这人法力很高,不管是不是敌方主将,世海兄他们都没法抵挡。”转过脸嘱托:“魔芋大夫,丹药首徒,烦你两位帮助抗敌。现下峨嵋派正遇大劫,偏巧我身带隐患,只能捱到最后关头再出手。”

魔芋大夫思量他魔气未除,还想留下照护。方灵宝已是豪气勃发,犹如临危受命的大将,拍胸脯大呼:“师尊尽管放心!”拉着魔芋大夫飞奔出门。百灵和桃夭夭对视一眼,两人面带忧色,谈笑之语再也说不出来,心里只是想“这和尚区区一人,就能斗败玄门多位高手。敌方倘若倾力总攻,该是何等的威势!”

那和尚张望一番,眼中精光收敛,点头道:“遇事戒急求稳,峨嵋师尊虽是少年人,倒有几分大宗师的气概。”评议中夹杂近旁“最胜大师”的呼声,听在耳中却似刻意嘲讽。峨嵋众徒起身的起身,整衣的整衣,默默退聚到一处。敌方主帅既然临现,峨嵋弟子理当示以严正。兰世海开言道:“大师法名可叫最胜?因何率众进犯峨嵋?”和尚道:“贫僧蓬莱最胜,出家人与世无争,何言进犯二字?但五台派是我蓬莱仙宗分支,受了欺负无处伸冤,贫僧自然要为他们出头了。”何禹山乘风扯旗,忙叫:“对对!五台派是蓬莱仙宗的亲支近脉,峨嵋积年欺压我们,根本没把蓬莱仙宗放在眼里!”另几名掌旗使大声附和。

第二十四回 障除鸿飞识英侠4

其实五台派是蓬莱分支的提法,何兆基师徒这是首次听闻。昨夜惊见祖祠地址,何兆基以为峨嵋派要灭他满门,忙率手下赶往救援。半途忽遇门人传讯,说家中老幼俱都安好,何兆基惊绪方消。旋即遇上东海三十六岛的队伍,声言去追究峨嵋派的错失。次后黄龙观,百花教等各路纠合,都是应五台派召请,准备上峨嵋山助威的。何兆基自感己方势众,正思再攻峨嵋的方略。友军里忽然走出一位化外僧人,自称法名最胜,邀五台首脑于僻静处演示功法。掌旗使摆开五行阵,僧人手不抬脚不动,暗中施传法力,立将阵法的威效提升了百倍。何兆基大喜若狂,只道天降神人相助,一应战术皆听从僧人安排。此刻听他自报出身,何兆基更觉傍到了一棵大树,高声道:“本派祖上传下的五行奇术,原是蓬莱仙宗的正宗仙法。蓬莱五台同根同脉,荣辱与共,绝对错不了。”

桃夭夭道:“蓬莱仙宗什么的,八成是胡吹大气,我瞧这和尚来历蹊跷。”百灵道:“但蓬莱仙宗擅用五行修真,也是自古流传的仙道常理。”

桃夭夭伸右手一抓一捏,模仿番僧手势,摇摇头道:“他那一手,看似阻断楚晴的经脉,令肢体失血麻痹,实际上是锁住魂魄,以致肉身僵化。蓬莱仙法我所知甚少,这和尚驭魂术之精巧,与琴仙的手段倒是异曲同工。”

五台师徒吹嘘攀附,最胜和尚神色悠然,似乎谄词如何夸张,他都不分错谬的照单全收。兰世海暗生疑惑,问道:“大师真是蓬莱仙宗的前辈?仙宗避世静修,怎会参与中原道派的是非恩怨?”

最胜和尚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峨嵋派妄居至尊,多行不义,仙宗的仙人们早就坐不住了。”言下之意,还有更多仙宗高手前来生事。何九宫沉声道:“你们究竟想怎样?”

最胜和尚道:“再明白不过,驱邪扶正,维护仙道宁和的秩序。多年来峨嵋派狂妄称霸,致使四海道派内斗无休,犯下的罪行已由青城掌门宣读。可谓业因自作,恶果自受……”正说时,石垄那边吵闹渐响,道宗三派和三十六岛争执无果,终于大动干戈。摄魂弟子急忙发功为众人安魂,设法平息后方的乱象。兰世海等目不斜视,只紧盯着最胜,唯恐敌人趁机攻破防线。最胜和尚语调不快不缓,嗓音压过了嘈杂:“尔等罪业深重,我蓬莱仙宗却有好生之德,赶尽杀绝暂无必要,只把虚无三峰交给五台派掌管就行了。你们即刻离开蜀境,玄门的法书仙笈,一本不许带走,从此不许再称峨嵋弟子。”

峨嵋众徒越听越怒。何九宫断喝:“一派胡言!”兰世海道:“逐我们下山倒也想得到,留下峨嵋秘笈却为何故?大师想偷学本派法术么?”最胜和尚笑道:“留下书笈深究细查,把你们妄加进去的邪理删除,何掌门据此重建峨嵋派,去邪以显正,新的峨嵋派必将领袖仙道,光宗耀祖。”一席话说的何兆基眉开眼笑,没口子的道谢。

这当口后方局势吃紧,各派下手狠辣,尤以崂山弟子为甚。先前掌门孙凝素惨死,众弟子震骇如痴,至此被刀光剑影撩起哀痛,一改平素清和作风,放符念咒猛冲猛打,好似一群冲出牢笼的疯虎。摄魂弟子使安魂法无济于事,三十六岛仙客奋起还击,战团往璇玑峰方向移转。石垄中央本由虎贲螭卫把守,不意各派卷成团冲过来,玄门弟子也混杂其间,一时辨不清敌友。黄幽前奔后窜,指挥螭卫堵住路口,遇有人落下石垄,又使遁甲术营救。只见狭路人潮推挤,半空剑气劲风飙扬,无形中立起一道屏障,魔芋大夫堵在石垄那端,只好就近医治伤者。方灵宝道法虽高脑筋迟慢,不思服丹药作法解困,咿哩哇啦的跳脚叫骂,徒然添了许多乱子。

与石垄乱局相反,试炼场氛息凝沉,一场狂风雷雨似将爆发。何九宫叫阵道:“好贼秃,一人就想挑了峨嵋派,你有什么本事全使出来吧!”寻思各门同心协力,未必会输给单个敌人。话刚出口“飕”的风响,一枝火焰箭从石垄那边飞来,后面的混战显已不可收拾。楚晴回头张望,何九宫大喝:“结阵御敌,不要分心!”

最胜和尚冷笑道:“后院都起火了,犹作螳臂挡车之态,尔等真是不知死活。”左手捏佛珠伸出衣袖,倏地化作数十条臂影,状如千手观音一般。何九宫等人肢体立变僵硬,真气法术无法运使。兰世海恍悟道:“他能隔空抓拿魂魄。”最胜和尚道:“峨嵋真武阵名震天下,试看贫僧赤手破之。”臂影推移,何九宫等立时向外摔出。楚晴体束链甲,欲使法宝遁形脱走,怎料臂影如屏,将四面八方的逃路尽数封死了。最胜和尚张开右手,厉声喝道:“命门就在这里!”大掌按向燕盈姝,势如泰山压顶。

神农弟子身亡,真武阵必溃,对方显然熟悉峨嵋法理。桃夭夭大叫:“要糟!”跳起离座,但最胜和尚攻势好快,脚步离燕盈姝七八丈远,掌风已将她全身罩严,从中闪出一道月牙状亮光,照顶门猛然劈落。燕盈姝毫无躲避抗击之力,察觉那月牙包含金木水火土五种功法,倘若正面承受,神农弟子绝难活命。就算万幸没死,所受伤害也要几天才治得好,却又如何逃过敌人后续的凶恶杀招……心念急转无着,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月牙击中头顶,鲜红的雾气猝然喷出。

峨嵋众徒大惊,只觉手脚都冰凉了。忽见红雾喷过又喷黄烟,跟着金白蓝辉闪,色彩与五行相对应,仿佛焰火射中坚壁反弹开来。一人嘿嘿笑道:“大年初一和尚登门,撞的好大霉头。”

桃夭夭一怔,随即喜道:“大哥!”烟雾散开,燕盈姝安然无损。李凤歧站在旁边,天王盾施放于前,将那五行奇攻尽行抵化,兰世海他们的困束也化解了。最胜和尚耸然动容,退两步道:“阁下何人?”李凤歧道:“区区不才,峨嵋酒鬼门首徒是也。好象有人说要破峨嵋阵法,是你么?”最胜和尚眉头拧紧,正寻思峨嵋何时多了个“酒鬼门”,李凤歧一板脸,喝道:“先破我这酒鬼剑法再说吧!”身若惊鸿追风,倏然飞临头顶,手中剑芒伸吐,直取最胜和尚首级。

奇兵忽至,众人目眩神驰,浑不知李凤歧从何而来。楚晴最先醒过神,叫道:“安定后方要紧!”刚转身欲起步,猛见天空纸片纷撒,落下来贴到众人的头顶,肩膀,后背。各派争斗登缓,刀剑法器纷纷放低。兰世海面露喜色,仰头道:“乾首上缺贴,卜筹首徒到了!”

欧阳孤萍自天而降,身下乘坐行云符,手抓符纸大把大把的撒落,叫道:“三十六岛仙客及各方道友,且听我一言!”

第二十四回 障除鸿飞识英侠5

那“乾首上缺贴”是麻姑亲手炼制的仙符,具有平怨调和之功。众人贴了怒火登熄,拼战之意减去七八成,少数骁悍之徒强自厮缠,兵器交碰的响声变的稀稀拉拉。欧阳孤萍道:“正派各位道友住手,你们的家眷现已救到山上!”言出甫毕,场边忽然传来呼喊,童音稚嫩,发自小女孩儿之口。

千叶枫神色陡变,双肩禁不住抽搐。欧阳孤萍道:“翠虚派掌门人,你失踪的女儿找回来了。金雷门的萨岛主,你岳父近日被奸人绑架,饱受磨折,所幸还能行走……”东面房屋后跑出近千名男女老幼,呼儿唤娘跌跌撞撞,都是各派首脑的亲眷家人。一名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跑在前首,正是千叶枫的女儿。母女相见紧紧拥抱,嘴里絮叨海外蛮语,边流泪边述别情。余者父子重逢,祖孙团聚,哪有心思厮杀,抱头抚肩哭笑叫嚷。远处五台派的友党闻声也心动,绕过场地向这边靠近。

欧阳孤萍飘然落地,收起行云符和上缺贴,待众人喧嚷稍宁,大声说道:“诸位仙道的朋友,你们可知亲人为何失踪,又为何能在此重会?听我从头讲来!”抬手指向场内,道:“那个叫最胜的和尚,实为金轮教教主殊胜佛的同门师兄!金轮教暗通青城周尚义,五台何兆基,企图扳倒峨嵋,统驭正派为害人世。他们唯恐号令不行,一方面背地里绑架各派眷属,一方面诬陷峨嵋勾结魔道。三十六岛的道友,你们是听信了谣言,才到山上来问罪的吧?”

三十六岛仙客你看我,我看你,满眼狐疑惊诧。萨震元道:“不错,我们的家人近期失散,平白无端没了踪影。这种情形只在仙魔大战之前发生,往昔由峨嵋弟子传讯保护,纵有损失也不很大。”公羊纥接口道:“此番失踪人口众多,事前又无示警,加上到处盛传峨嵋叛变的消息,我们自然要来问个明白。”

众仙客七腔八调,讲出所经变故。端木神公举掌作势,让人群安静,遂道:“东海妖皇即将大举进犯中原,此事传的沸沸扬扬,料想绝非空穴来风。我们家眷是被魔道强掳,还是为正道叛徒所害,真相急待查清。但若追查太急,又恐危及家人性命,因此我们没有直接向峨嵋派揭破事由。”

欧阳孤萍道:“真相摆在面前,你们现在还看不明白?何兆基借助邪道祸害正道,连盟友齐云派也不放过。你们睁眼瞧瞧,那不是范家两兄弟!”指尖所向,范家父子正执手愕视。范真泰问儿子:“让你们去祖祠藏身,怎地跑到这来了?”

范老大自那年受伤未死,在家中娇生惯养,三十多岁反倒弱似小儿,激动之下涨红脸大咳。范老二扶着兄长,答道:“本来全家是去祖祠的,刚出休宁县就遇到五台派的人,说邪魔在前路设伏,他们要护送我们去别处避祸。”范真泰喃喃道:“去往祖祠的路线,我只跟五台掌门讲过。”

范老大喘过气来,含着两眼酸泪,哀然道:“五台派哪是护送啊,沿途严加看管,明摆着是押解囚犯!全家老幼编成队走路,一个不许走脱,我想到市镇上买点补药都不成。管家老傅偷跑出外买物,一去就没回来了。”旁边有位干瘦老者,是萨震元的岳父,气哼哼插言:“私自逃跑的人都被五台派杀掉了!老夫偷听他们谈话,得知五台派诱拐各派家眷,分数队押往五台山,当作日后要挟各派的人质。还说此计必须秘密进行,泄漏者立杀无赦。”手摸脊背,面露苦痛之色,“就因那次偷听惹出嫌疑,他们怪我不老实,狠狠打我八十皮鞭,一把老骨头险些葬送异乡。”哀苦悲诉。千叶枫放下女儿,指向那些失魂倒地的五台弟子:“我女儿说了,绑走她的那伙坏蛋,就穿着那种式样的衣服。”

范真泰纵然再蠢十倍,至此也觉悟了,咬牙发狠道:“何兆基啊何兆基!狠如豺狼毒似蛇蝎!我齐云派与你势不两立!……但你们又是如何脱险的?”拉着两儿手腕,脸上又现疑色。其他人同有此问,但被救者多是老弱妇孺,心绪激荡头脑发昏,嘟嘟囔囔讲不清头绪。楚元君朗声道:“一定是眼前这位欧阳姑娘,堂堂卜筹首徒仗义解救,各位方得骨肉团圆,重叙天伦。”在场的人噤声敛容,一齐向欧阳孤萍望去。

欧阳孤萍道:“哼,我哪有那么好的心肠?是李师兄爱揽事,仗着他的鸿冥剑飞行快速…….”忽被李凤歧的叫喊打断:“萍妹,萍妹,你快看哪,这秃驴好不下流!”众人闻声望向场中。

只见那边剑芒劲气纵横,正斗的激烈。李凤歧飞如苍鹰博兔,最胜和尚站似青松傲雪,一静一动对照鲜明。鸿冥剑自半天垂落,千百道剑光尽集丈余地界。最胜和尚站在圈子中央,十指捏成手印,僧衣朝外胀起,真气鼓荡分作数道,迎着剑光飞射横掠。其间一道化为手掌之形,由下往上冲李凤歧抓捏。最胜和尚法学渊深,眼光极为敏锐,识破李凤歧剑法之要,全在身体触地时发挥最大威力。于是凝气成掌连续攻上,总教他双脚不能沾地。李凤歧绕圈飞旋,闪避攻击分而齐施,剑是剑,人是人,身法煞是奇妙,嘴里却不住乱喊:“好秃驴,真不要脸,老用猴子偷桃这招,萍妹你看见没,他往我那里抓!”

欧阳孤萍啐了一口:“又在发酒疯。”继续向众人解释:“这位李凤歧师兄御剑极快,是他从昨日午后起奔走各地,查访正道几派家中的情况。发现家眷大多失踪,料到是五台派作祟。抓来五台弟子问出详情,随即赶往各条大道营救。幸好五台派将掳来人众合成四个大队,齐往五台山方向行进。李师兄立刻出剑救人,五台派队伍里多有金轮邪徒,可见何兆基获邪教支持,才能办成这件惊天恶事。但两方歹徒联手也敌不过李师兄。托赖他剑法神异,一夜之间救出家属送到峨嵋,并没一人丢失伤亡。”一番分说,只讲李凤歧的智谋英举。其实她也紧随左右,自己的辅助之功竟半个字不提。众人逐渐信服,心中充满感激钦佩之情,挑指大赞:“大仁大义,智勇双全,李师兄真乃仙道英侠。”看他激斗未果,想上前帮忙,又见最胜和尚法力高强,常人上去岂非送死?丢命事小,倘若搅乱李师兄的战术,那可百死莫赎了。一时群情莫衷,众口纷纭。

忽然千叶枫说道:“那和尚绝不是蓬莱派的!”萨震元接着道:“对了,蓬莱若行斗杀之术,多用战甲战器为辅,身法转移灵动。象这般木桩子似的站着不动,纯以真气替代刀兵,和蓬莱仙宗的法子天差地远。”他两人的门派原是蓬莱远支,听旁人谈到最胜身份,细观其人施法方式,当即道出异议。

兰世海道:“但此人确能控驭五行,拿魂术也货真价实,所会法术繁杂精纯,着实教人费解。”楚晴道:“他和大师兄攻守劲急,使的定是看家本领。”何九宫道:“此人真气宏正,术法精强,好象和李师兄难分高下。”欧阳孤萍道:“大家放心,和尚赢不了,李师兄只想试试他的根底。”扬起头冲李凤歧呼喝:“喂,你行不行啊,要不要我帮把手?”

第二十四回 障除鸿飞识英侠6

李凤歧笑道:“打架要姑娘家帮忙,我可丢不起那人。”顿身挫腰,双脚踏向地面。他与最胜互攻几回合,正是为了探察对方法术根源,此刻辨出七八分苗头,便即强行降落。最胜和尚“咦”了声,劲风巨力齐飞,包括那手爪状真气,全部击中李凤歧的胸腹要害。

场内场外立时惊呼一片,不远处的五台门徒也失声大叫。李凤歧仰脖吐出口污气,伤势消于无形,身子如纸鸢一般往后飘开。最胜和尚记起五行神功受阻之状,骇然道:“伏柔天王盾!”迎面剑气劈至,忙凝神运功,在身前筑起一堵气墙。

李凤歧脚一触地,鸿冥剑的威力方才展现。只见人剑倏分,剑气留在原处攻敌,身影却已奔向远方,转瞬驰出百里,倏尔长啸折返,真个去若鸿飞冥冥,来时风卷雷滚。一霎间身形同剑气相合,仿佛高悬的铁锤上摆至最高点,猛然下落回击,其势之巨无以复加。只听轰天价的一声响,剑中气墙,气墙崩裂,最胜和尚“噔噔噔”趔趄倒退,但身后啸音再起,李凤歧又从那面冲到,剑气汹涌向前,势若怒江奔泻。

桃夭夭从椅子里蹦了起来,挥拳大呼:“妙啊!!”起先担忧李凤歧安危,耳闻欧阳孤萍讲述,方知这位义兄表面酒醉昏蒙,暗中调控大局,排解了多少纷扰困结。此时看他大展雄风,杀的悍敌狼狈不堪,一颗心都要乐飞了。龙百灵也笑逐颜开,道:“我早说李师兄了不起嘛,不显山不露水,处处照理停妥,这才是剑仙首徒的作为。”桃夭夭笑容渐收,两眼盯着乾坤镜发呆。

除了李凤歧以外,他最记挂的就是小雪,凝目寻视新到的人群,却看不到小雪的影子。桃夭夭思念萦怀,叹口气道:“唉,小红不知哪儿去了。”百灵何等聪明,察言观色,料到他真正牵挂的是谁,当下笑道:“启禀师尊,弟子有条计策,或许可使李师兄重担剑仙首徒之职,您可愿意听一听。”桃夭夭道:“哦,真的?什么妙计?”他早盼李凤歧恢复名位,忽闻有计可成,想念小雪的思绪便岔开了。

正当此际,门外脚步响动,侯天机进来禀告:“同体人偶已备好,请师尊过目。”两名奇巧弟子走入,抬着一个麻布缠裹的物事。龙百灵道:“我的计策行不行得通,要看侯师兄人偶制的怎样。奇巧门制器精工,仿真拟态惟妙惟肖,久传仙界的神技定然差不了。”奇巧弟子揭掉麻布,露出乌漆漆的人形木雕。只见四肢头颈粗具,七窍五官皆无,表面刻纹明显,手艺比俗世工匠还拙劣,若论与桃夭夭的相似度,那更是差着十万八千里。

侯天机解释说:“世间仿器着重形似,奇巧制偶讲究神似,同体人偶能否最终完成,全在本主元神点化。师尊驾驭元神的法术我已见识过,正是制偶的关键工序,换了别人就难办了。”百灵嘘口气道:“我说不象呢,敢情没完工,”侯天机道:“请师尊分出微少元神,传入木偶的胸腔部位。”

桃夭夭忽问:“若不附加元神,奇巧门能不能制成活人?”侯天机一愣,说道:“能是能,但那属于‘夺天神通’中秘法,本门德高望重的耆宿方许修炼。况且制造活人有违人伦,即便炼成此法,玄门弟子也不敢轻易使用。”

桃夭夭点点头,没再追问下去,食指轻触眉额,引一点灵光传入木偶的胸膛。以往使分身法就须分化元神,他深悟其理,稍加改动创出新法,登将元神牢牢系定在木质之中。

侯天机道:“心脏是藏魂之所,元神进去法效启动,人偶就活了。用完把人偶一烧,元神自可回归本体。”龙百灵道:“用完就烧,看来人偶并不珍贵。”侯天机道:“制人偶的木头取自黑铁桫椤,自然宫里这材料多的是。制成粗胚容易,难的是加入元神。”

谈说时人偶形貌迅变,头发伸长变黑,肌肤换作常色,身高体征,口鼻眼眉,均与桃夭夭相同,连衣冠神态都别无二致。桃夭夭抚掌笑道:“侯兄神技惊人。”那人偶也说:“侯兄神技惊人。”拍了拍手板。百灵喜道:“动作言语一个样,谁能分辨真假?妙极,妙极!”侯天机道:“骨肉血脉也是同质同性,让神农首徒施用净神弦,两三日内可把魔气转移给人偶。”正要出去找魔芋大夫。百灵拦住道:“人偶既然容易制作,除魔气就不用着忙,先拿它当师尊的‘替身’,出去帮李师兄稳住局面。”三言两语,说出大致的想法。听得桃夭夭如梦初醒,妙想纷来,点着头连连称好。

此刻场中战况犹酣,李凤歧往返奔驰,比及近处顿足转向,恰似蜻蜓点水一般。而雄浑的剑势密如风雨,随着每次折返累加,逐渐化为卷裹敌身的风暴。最胜和尚开初还竭力反攻,真气千变万化,时而拟作夺魂利针,时而变为开天巨斧,追索敌踪遍及千里山境。怎奈李凤歧只进攻不防守,门户大敞大开,对方猛击己身,伤害为天王盾吸收,伤的越重法力越强,便宜占了十足十,俨然处于稳胜不败的境地。各派门徒看呆了,生平恶斗无数,从未见过这般奇怪的战法。最胜和尚暗暗叫苦,想施法逃遁,已被剑势围个严实;想假意诈降,又念使命重大,师门威名岂可轻堕,无奈只得咬着牙前遮后挡。他的手段确也繁妙,使出类似移灾术的法门,将创痛传入地下,虽被剑气刺中数次,仅仅留下些衣破皮红的小伤。欧阳孤萍窥出名堂,弹指传送,在和尚头顶点了盏“引殃灯”,令他伤势加倍严重,刹时鲜血涌出如泉,半边僧衣都染红了。

猛然最胜仰首暴吼,好似半天云里打了个霹雳,旋即眼皮密封,鼻孔闭合,双耳拉长变宽,将整个上半身紧紧的裹住。剑气刺来再不遮拦,垂手盘腿坐下,一副弃战受死的姿态。李凤歧停步收剑,笑道:“酒鬼剑法如何?下次来峨嵋山捣蛋,先得掂掂自家分量。”

周围人群欢声雷动,皆知李凤歧大获全胜,喜悦之氛传开,连黄龙观主等人也举手欢呼。何兆基师徒面如死灰,蜷着身朝偏僻角落里爬。李凤歧似未注意,目光定在最胜和尚身上,只见巨耳覆盖肩背,上身裹成个肉球,表皮隐隐似有宝光流动。欧阳孤萍喊道:“一剑解决了吧,免得他耍滑头跑了。”取出符纸撒去,一张张排成圆圈,恰好围住最胜和尚。此符暗藏“禁行咒”,封神镇魔效力极大,倘若陷身其内,便是遁甲高手也很难逃脱。

李凤歧应道:“跑不了的,他那怪样叫‘弃骸存神式’,以肉身封存元神。如果对手强力毁破肉躯,他性命是没了,元神反能借外力跑掉。”边说边往回走,脚步拖曳,又变回浪子慵态,笑道:“这是山穷水尽的苦方,他半点法力使不出,坐在那里等于坐牢。”

兰世海道:“师兄识得此人底细?”

第二十四回 障除鸿飞识英侠7

李凤歧道:“最胜和尚是殊胜佛的师兄,此节我从金轮教徒口中探得。他哥俩处心积虑,憋着劲想灭掉峨嵋派。”何九宫道:“驭兽门不是在追捕殊胜佛么?”李凤歧道:“是啊,那殊胜佛藏的十分隐秘,金轮教徒无人知其下落,驭兽门派人到中原追查,白忙活了个把月。黄梦龙黄公我已见到,叫他们仍去西边金轮教的老巢搜寻。”

楚晴道:“殊胜佛没敢来中原,大概是怕正派群起而攻之。所以让他师兄出面,假冒蓬莱仙宗之名,操控进犯峨嵋的各路大军。”李凤歧解下腰间葫芦,喝了口酒道:“是这样吧。”

兰世海疑思转深,又问:“他们既为师兄弟,必有师承宗派,李师兄可曾察明?”李凤歧道:“先前不是很清楚,刚才打一架有点了眉目。最胜和尚放真气,拿魂魄的功法变化多端,十有**出自西域昆仑派。”

近旁几人讶然道:“西域昆仑派?”李凤歧道:“昆仑仙法气度严整,与峨嵋道法同理,一试便知端地。”兰世海道:“昆仑仙宗内分两支,西域昆仑是何来历?怎地从没听说过。”李凤歧道:“你当昆仑派只分天文宿,天武宿?书上是那样写的,但实际上还有一支隐匿在西域,常年未露行迹罢了。”仰脖咕嘟嘟灌下半斤,续道:“要说独立的支派是勉强了些,西域昆仑的法术没什么独特之处,仍是炼气养丹那套。据传此派鼻祖称号法圣,所炼法术繁复无穷。”众人疑窦渐解,赞李师兄知闻广博。李凤歧笑嘻嘻的说:“走遍天涯海角,知道的还能少了?”

峨嵋众徒围拢谈论,别派的人插不上嘴。道宗几位掌门认出李凤歧,想起十年前逼他身败名裂的情景,内心愧疚,无颜跟他叙旧。于是远近奇论纷起,猜测五花八门。有人说李凤歧是前辈隐士,正派逢难出山救危;有人称他是后起新秀,拔剑除恶一战成名。千叶枫紧搂女儿,满怀感激的道:“无论李师兄是什么出身,反正是我们的大恩人。他的恩情天高地厚,翠虚派必将倾力报答!”虞氏三姐妹燕语莺啼,脆生生分外悦耳:“峨嵋派酒鬼门李师兄。”“剑法神奇英勇豪侠。”“美名早就传遍中原了,”“你们海外门派少见多怪,”…….三姐妹目睹李凤歧飞剑驰纵,谈笑间解困退敌,气度之落拓潇洒,普天下男子谁堪比较?三女不觉倾倒,你一言我一语,赞颂之辞比旁人夸张十倍。

一片欢腾声中,两名童子搀着位老妇走近,颤巍巍的向李凤歧屈膝行礼,高声道:“老身须摩赤流氏,蒙恩公拯救子孙二十三人,大恩大德何以为报?”赤流氏年高德劭,虽没什么法力,辈份名望却无人可及。东海三十六岛最重视宗门的次序,眼见老妪下拜,刹时肃然起敬,四下里静悄悄的,虞氏三姐妹也都闭上了嘴。赤流氏仰起头道:“但求恩公赐示尊讳,身属哪门哪派。老身回家叫儿孙们建起生祠,日夜供奉恩公的长生牌位。”她人老神不昏,察觉道宗首脑神情异样,玄门弟子称呼含混,暗料李凤歧身份有问题,特意出言试探。

李凤歧睁着两只醉眼,直瞪瞪的注视赤流氏,忽道:“我说你这蠢笨如牛的老太婆,当真老糊涂了?适才老子明明自报名号,峨嵋酒鬼门大弟子是也。你是榆木疙瘩做的饭桶,也该长两个耳朵。”几句话狂妄无礼至极,在场之人尽皆失色。仙芝掌门公羊纥是赤流氏外甥,平素敬奉舅妈有若神明,当即怒道:“你……你怎敢……”忽念此人恩重,轻易不好翻脸,满腔怒火难泄,一把胡子抖个不住。

李凤歧视若无睹,指定欧阳孤萍道:“再说了,救人的是这位卜筹首徒,你们放亮招子认准些。欧阳孤萍姑娘乃峨嵋派头号女侠,美貌与智慧并具,勇气和正义的化身……呃,昨天查出阴谋的是她,救危解难的是他,打败歹徒恶棍的也是她,你们要感谢就感谢她,别跟我这大酒鬼搅缠。”

欧阳孤萍绷着脸道:“酒话连篇,什么德性!”

峨嵋众徒暗自叹息,均知李凤歧回避荣名,意在推脱大师兄的职任,盼他振兴玄门的愿望终是空幻。众仙客更疑惑了,窃窃私语:“李师兄救了我们全家老幼,他怎么不承认?”“莫非峨嵋真有个酒鬼门?”“岂有此理!峨嵋九阳哪有酒鬼?”“瞧他酒气醺醺的样子,确实没有峨嵋仙徒的风范。”……私谈渐成评议,越来越大声,众人心里冒出同样的疑问“这李师兄究竟是谁?”

天上忽地传来应答:“他是峨嵋派大英雄,堂堂正正的剑仙首徒!”一条人影翩然飞降,大鸟般落入人群。峨嵋众徒闪开作揖:“参见师尊!”来的是桃夭夭的同体人偶,奇巧仙法神乎其神,人偶形同原身,一干高手片刻间难辨真伪。三十六岛仙客愕然注目,多闻峨嵋新师尊年幼荒唐,今见其人金冠锦袍,气宇轩昂,一身少年英主的派头,与传闻大相径庭,当下敛色端容,齐齐施礼道:“见过峨嵋师尊。”

人偶下巴微扬,略示回应,呆滞的动作更添几分威严,抬起手指着道:“剑仙首徒李凤歧,非但是我玄门巨擎,而且英名久著人世,诸位当中有人早就受过他的恩惠!”环视四面,放声大呼:“你们当他是谁?他便是普济苍生,施善行仁,名传大江南北的潇湘花雨!”

自然宫里桃夭夭扬手作声,遥控人偶的举动。龙百灵在一旁笑道:“仁者义士当承重任,这回李师兄跑不掉了,浪子生涯总算倒头喽!”侯天机颇感吃惊,道:“李师兄是大义士潇湘花雨?师妹你从哪里听来的?”

百灵指了指桃夭夭:“是他们兄弟推心置腹,互交老底,我哪晓得这桩公案?我只想让师尊稳住仙道诸派,为李师兄恢复名誉,从而将大师兄的职位交还给他。既然那潇湘花雨那么好的名声,李师兄想推掉就千难万难喽。嘻嘻,师尊添枝加叶,使我计策妙用倍增,真不愧是咱们家顶顶聪敏的好相公。”得意之余眉飞色舞,看似替李凤歧高兴,实则另有打算。按她预先的设想,若是交托了重任,就该李凤歧主持大局,桃夭夭便可稳处自然宫,用不着冒险御敌了。而且玄门九阳在李凤歧的率领下,真武阵法彰扬宏势,比宇宙锋杀敌光明正大的多,各路仙道也将诚服峨嵋。如此巧计面面俱到,除了百灵没人想得出,某些目的略显偏私,发乎女孩儿家的小算盘,却也无可厚非。

潇湘花雨大名鼎鼎,海内海外无人不晓,真身实名却是江湖中的大悬案。十年间为找线索,报答恩情,多少人家悬赏求索,甚而辗转各地查访,却都大海捞针空无所获。“潇湘花雨”是谁?早已成为煎熬人心的不解之迷。此时忽闻谜底揭示,潇湘花雨是剑仙首徒李凤歧。仙道徒众张口结舌,十停人里倒有七八停不信。桃夭夭借助人偶传意,连说带比划,大略讲出李凤歧蒙冤伤情的旧事。每逢与道宗相关的环节,便有道宗掌门高声证实。大家心感亏负,都想帮李凤歧洗脱过去的罪名。

第二十四回 障除鸿飞识英侠8

随后,人偶讲到休宁县题字,潇湘花雨从那后立名立行,人偶说道:“古往今来,仁者善士多不胜数,谁能做到不计恩怨名利?这样的善举足以抵消弥天大罪,何况李师兄本无过失,都是五台派伙同金轮邪教阴谋诬陷。前任师尊乱尘大师顾全正派盟约,才让李师兄忍辱负重。今日时机成熟,本师尊当着天下仙道为他正名复位,合乎天理人情,乱尘大师必也欣喜。”

李凤歧眉头微皱,手拿酒葫芦不吭声。桃夭夭的好意他心知肚明,但往后的麻烦也看的透彻――且不论救助苍生是何初衷,受人感恩多么别扭。单是经此一变,酒鬼浪子的形象和潇湘花雨联系起来,很快传遍天南海北,将来走到那都会被人认出,那些报恩的,仰慕的,投靠的,好奇求见的各色人物,成千上万蜂拥而至,赞扬奉承如滔滔江水,还不把人活活烦死。李凤歧越想越难受,急转念头编了套谎话,意欲否认那些善行是自己干的,笑道:“我说师尊啊……”

话刚起头,忽然齐云掌门范真泰冲到脚前,双膝跪倒“噗通噗通”以头撞地。两边的人唬了一跳,李凤歧道:“范掌门何故如此,大过年讨压岁钱么…….”

范真泰直起腰,苍老面皮沾满泪水,怆然道:“姓范的今年八十三岁,正如欧阳姑娘当年所说,一把年纪是活到了狗身上!善恶不分,羞耻不知,恩怨不明,大恩人睁眼不识,造下的罪孽到今天才省悟。”回手招来范老大,拉住摁倒磕头,呜咽着自忏:“两度蒙恩公搭救的儿子,竟是祸害恩公的凶手。老朽痛悔难当,实在是无地自容。”

常言道“天良发现”,指恶人悔悟前错,恰似光明照亮了深藏暗处的良心。范真泰见家小为李凤歧所救,本已惊佩交加,又听众人讲述前情,也如天光照灵台,迷障消散,一辈子从没这般清醒过。其实身为一派的首领,范真泰原非万事昏茫,昔年长子受重伤死去活来,他便推知是被剑仙首徒所伤。日常念叨有一件大仇未报,一件大恩未酬,进了棺材也难瞑目。那一仇自是李凤歧剑伤爱子,那一恩是潇湘花雨施援救伤。此番随五台派进犯峨嵋,原是为了报仇雪恨,不曾想事出奇崛,潇湘花雨之迷破解了。尤其峨嵋师尊提到夜入府宅,题字粉壁等等细节,范家从未向外泄漏,其言与实情丝丝吻合,正当是毋庸置疑的铁证。

至此真相大白,仇人和恩人居然是同一个人!范真泰不胜惊骇,只觉冥冥之中天意使然。进而反顾平生的性行,固守偏见不辨好歹,枉曲荒悖之事做下无数,齐云派的英豪何曾如此混帐?将来有甚面目见祖宗于地下?与李凤歧的恩仇变迁,岂非老天爷给自己安排的警喻?思之觳觫,冷汗淋漓,齐云掌门心中一寒,陡想起自己害怕失去儿子,别人失去亲人爱人又当如何?善者的苦痛惟有善者能懂,一霎间设身处地,他体察到李凤歧永诀爱侣的惨苦心境,登觉肝肠寸断,神魂欲丧,按住儿子恸哭:“李师兄潇湘花雨大恩人,杀死你未婚妻……亲手杀死那位潇潇姑娘,就是我这不成器的孽种,范家父子天理难容,你快快动手惩罪吧!”齐云弟子见掌门下跪告罪,也赶紧向李凤歧伏地跪拜。

“潇潇”两字传入耳中,李凤歧胸膛象挨了两铁椎,戏谑之语再难讲出口。举起葫芦仰脖喝酒,酒水早已喝光,咽下喉咙的尽是些苦涩的东西。欧阳孤萍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齐云掌门无须自责过甚。何况你们已为犯下的罪孽受到惩罚,今日正该勾销旧账了。”众人惘然错愕。欧阳孤萍冷笑道:“你当卜筹法术是吃素的么?当日用‘失乱诀’整治两位范家少爷,我便暗中施下诅咒,十年中你们没少走霉运吧?”范真泰张大了嘴,回忆这些年儿子孱弱,门派势衰,的确事事不顺,焉知竟是卜筹咒术的效应。众人相顾骇然,感念此术无色无相,害人经年累月,比伤在明处更加难防难治。欧阳孤萍看了李凤歧一眼,不知为何眼中隐隐透出哀伤,说道:“若想解除诅咒,只须李师兄亲手责打你们。”

范真泰得知中了诅咒,反倒有种赎罪的轻松感,开颜作喜道:“罚的好,罚的好,甚是得当,多谢卜筹首徒!”按倒儿子又要磕拜,三人谢罪恳切,之前磕的头皮开裂,这下子更要血流满额了。然而对于李凤歧而言,让仇人饱尝恩怨颠倒,愁苦难释的滋味,该是何等的痛快解恨,当初行善不就为了这种结果?这时节他只要不加理会,或者声明永不原谅,范家父子定将负罪入骨,终生不得解脱。

李凤歧抬头仰望天空,假若潇潇站在那里,该当如何决判?

忽然间他伸出手掌,“啪啪啪啪……”扇过六个耳光。范家父子脸现红印,上身受力遇阻,这头便即磕不下去。欧阳孤萍道:“行了,诅咒解除了,大家冰释前嫌,往后仍旧是正道中的好朋友。”各派目睹连串事件,哪还有半分疑虑,连称:“李凤歧师兄,潇湘花雨,普天同仰的英雄豪杰!”人偶趁热打铁:“潇湘花雨出任玄门首徒,大家说当的当不得!”众人都喊:“当得,当得,众望所归,非他莫属!”

李凤歧淡淡苦笑,扔掉空空的酒葫芦,冲人偶点头道:“好啊,师尊兄弟,你这手害我不浅。”他这么说无异于自认潇湘花雨,接受首徒的任命了。众人欢呼愈发响亮。千叶枫躬身向前,肃容道:“翠虚派谨遵峨嵋首徒号令!”萨震元跟着表态:“金雷门奉峨嵋为首,但有驱使万死不辞!”“峨嵋师尊,峨嵋首徒在上,我们须摩仙芝派情愿侍奉峨嵋!”“齐云派当效死命!”…….仙道各家纷纷誓言追随,诸多小派也随势附从。那黄龙观主拍胸顿足,声称祖传宝贝适得其用,早该交给玄门师尊。道宗掌门一边称颂道贺,一边整顿人众列于两翼。主次之序分明,峨嵋派的权威地位得以重新树立。峨嵋弟子多年间勤修苦炼,运筹奔波,一心重振门庭,盼的就是眼前这众派归服的场面。一霎时梦想成真,许多人热血沸腾,老辈门徒更是热泪盈眶。讯息传入自然宫,玄门九阳人人扬眉吐气。侯天机欣然微笑,百灵学桃夭夭一挥拳头,道声:“妙啊!”心里想“果然是妙极了!竖起李师兄这根擎天柱,大风大浪有他分担,相公就不用那样劳神费力。”

待群情稍宁,李凤歧道:“先前一场混战,大家互有伤亡,依我看两抵了吧。”端木神公在旁高喊:“玄门首徒有令,今后各派同心协力,不得相互寻仇厮斗。”各派轰然呼应,都说:“同心同德,振兴正道剪除邪魔!”

忽而响起个冰冷的声音:“那么五台派何兆基怎么处置?”

第二十四回 障除鸿飞识英侠9

此前各派围集于石垄前的空地,五台青城两派形影相吊,势衰气颓,悄没声息的往来路撤走。玄门众徒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反正首犯最胜和尚已经被擒,余者宵小任由自去。只是九华章门陈元鼎丧徒之恨未消,吩咐手下人追上去围截。何兆基等人自知事败,也不加反抗,肩挨肩默然坐下。此刻忽然有人提到,众人才把目光转向试炼场那方。桃夭夭通过人偶问道:“那位道友讲话?”连问数遍无应。李凤歧抱着手抬起头,悠悠的道:“还能怎么处置?关在山上管吃管喝?峨嵋派不干亏本生意,还是趁早放回家去省事。”

那声音道:“哼,妇人之仁,不值一哂。”

李凤歧道:“依你怎样?”

那声音道:“成王败寇,败者若不自绝,就该领受胜者的欺压凌辱。”

李凤歧道:“倘若我们败给了你,也要领受你的欺压凌辱了?”

那声音道:“玄门首徒不算太蠢,只是你还不配和本座争胜败。”

众人听得呆了,那话音清晰平顺,说话之人近在咫尺,李凤歧却举目仰空,仿佛同天上的星辰对答。正疑惑间,最胜和尚分开双耳,顶门喷起一道光芒。长虹般直上云霄。众人耸然变色,待要群起而攻,李凤歧一摆手道:“不忙,那是他内丹的光华,招引同伴帮忙来着。”楚晴道:“那赶快阻止他!”何九宫也道:“先杀了那个秃驴。”李凤歧摇头道:“就让他引出同伙好了,省得我们自己去找。”蓦地提气长啸,继之呼喊:“西域昆仑派法圣,带着你的徒子徒孙快出来!”那日桃夭夭辅助他炼成天王盾第二层,传了不少神木甲仙诀入身,李凤歧体悟深透,短短半月突飞猛进,法力远非往昔可比。这一啸一喊配以纯阳真气,直如苍龙怒号,震的满天云奔雾卷。全场之众凡具法力者,闻声精力大振,似乎服下了增长修为的仙药灵丹,暗料此乃玄门首徒运功所致,振奋欣悦之余,对李凤歧的神功愈感敬佩。

那声音依然不疾不缓:“狂妄无知的小辈,你也配向法圣叫阵。”冷森森彻人心魂,满是高傲轻蔑之意。随即天光一亮,从云端走下两行道童,抬一乘素白函舆,沿着最胜和尚头顶的那道光芒徐徐而降。须臾降至低空,最胜和尚趴地埋首,前额触地,当先的道童伸脚踩着他后脑,用拂尘扫开地上泥土。那试炼场建成已历千载,每天玄门弟子奔腾踩踏,表面泥层坚如钢铁。被道童拂尘一扫,坚土化为乌有,漏出底下的石板,真个亮如镜,洁如玉,纤尘不染。童子这才移步降趾,站到这小块“净地”上,再拿拂尘清理下一块地带。后边童子循迹而行,依次踩过最胜的后脑勺,竟是将他的脑袋当成了垫脚的凳子!

此情此景怪谲难描,众人眼都看直了。那舆内忽传人声:“老二游星斗还没来么?”腔调冷傲,就是与李凤歧对话之人。但此前身处万里云外,话语怎会在近旁响起?此等法术上自九霄,下及尘壤,通天彻地之效标显,委实可惊可怖。一名手提香炉的童子道:“回禀师傅,信香点燃多时,游师叔应该快到了。”话未落定,忽而远处高喊阵阵“游星斗来也,游星斗来也……”

这喊声来的奇快,前一刻尚在天边,后一刻已至身前。只见黄烟闪过,猛然“噼里啪啦”爆响,峨嵋弟子身上金光飞绽,气浪四面激荡,别派门徒耳鸣眼黑,险被伤呕血。所有人同时想到“敌方突袭!”一念未落,人偶轰地炸裂,躯干四肢炸成寸寸木片。那黄烟绕场乱转,语声却从上方传来:“啊哈,这个峨嵋师尊是假货!”

原来李凤歧向天呼啸之际,已用纯阳真气暗中传布天王盾――玄门弟子和没修道的妇孺老人,可直接将盾体附入体内。其他道派的徒众炼有本派真气,与纯阳真气抵冲,只能将盾体设于他们身体近侧。至坚屏障悄然设置,只为防住敌人突发的袭击。怎料人偶却非真实人体,天王盾的防护不起作用,猝遇重击当场破碎,惟剩那点元神自动飞回自然宫。

众人眼见木屑纷扬,心头突突乱跳,均想“峨嵋师尊怎么是个木头人!”楚晴惊觉:“奇巧门的同体人偶!”何九宫紧盯那道黄烟:“游星斗,那个破坏祭祖的恶徒,刚刚是他偷袭来着。”李凤歧不动声色,只向人偶的碎屑略瞥一眼,嘱道:“玄门弟子留下,其余的人都上璇玑峰。”

范家父子心志甚坚,立即表示:“愿为首徒马前小卒,绝不贪生怕死。”楚元君会出李凤歧顾全安顿之意,道:“对方神出鬼没,攻击范围很大,璇玑峰恐怕也难以避祸。”李凤歧道:“师尊此时稳坐自然宫,你们挨着他安全些。”便在一转念间,他已辩明当前形势:桃夭夭用人偶镇场,龙百灵施妙计交任,游星斗暗怀忌惮,未敢强冲玄门要地,种种情由察微知著,这正是李凤歧精明过人处,忽而笑道:“让我在前边挑大梁,一定是龙师妹的主意。嘿嘿,桃小师尊也别想清闲,保护老幼的重任就该由他担起了。哥俩干活前后搭手,这样才能事半功倍。”

但桃夭夭在自然宫里并不轻松,逢当人偶炸碎之刻,他便打起了冷战,嘴里连称:“好快好猛!”分出的元神虽少,但受震极重,引发原身强烈反应。侯天机也感惊奇:“人偶带了师尊部分法力,竟挡不住敌人的一击!”龙百灵道:“没事吧?”桃夭夭道:“不碍事,要伤我没那么容易,但这游星斗的确非同小可。”元神回归本体,战抖随即消止,伸手摸了摸袖里的隐邪丹。龙百灵忙道:“敌人虽强,未必强的过玄门真武阵,且看李师兄如何布阵退敌。”桃夭夭道:“嗯,我不会轻出妄动,大哥交待保护各派老幼,这桩事务同样艰巨……”说着眼望屋顶,面露忧色。龙百灵猜着他所虑何事,脱口道出:“昆仑派和执念结。”桃夭夭点点头道:“没错,天上隐藏着妖皇的魔法,这帮昆仑仙人也来自高空,两方联合的趋势越来越明显了。”言说于此,凝睛观察函舆的动静。

那持拂尘的道童已扫开好大片白地,另三名童子洒水,薰香,散花,鼓捣个不停。三丈见方的地表洁如明镜,瑞气宝光蒸绕,竟而显出圣境神坛的气象。舆内飘出话语:“游老二,动字门修炼这么些年,你好象没什么长进,峨嵋派的璇玑峰都攻不上去么?”黄烟绕天飞舞,游星斗应道:“呵呵,小弟怎敢抢师兄风头。恩师法圣亲下谕旨,要师兄担当剿灭峨嵋的主帅,这攻上璇玑峰的功劳嘛,应该是师兄你的囊中之物。”

李凤歧点头道:“他们果是昆仑法圣一脉,这回要打硬仗了。”范家父子犹在言勇,只想为李凤歧冲前开道,三十六岛仙客也跃跃欲试,道宗三派又岂甘落后。众人有感峨嵋派高义,自觉欠情太多,都存了舍命报君子的想法。李凤歧再不多劝,绽舌大喝:“遁甲首徒,搬运法!”黄幽当即抖放链甲,施搬运术将数千人转移到自然宫前,连远处监守俘虏的九华弟子也没落下。虎贲螭卫迎势而上,堵住石垄入口,众人无法过来。试炼场这头只剩峨嵋弟子列阵,登时开阔了许多。

第二十四回 障除鸿飞识英侠10

这当口地面净化停当,四名道童将函舆轻轻放落中间,前面帘子仍未掀启。仿佛舆中尊者清绝至圣,外面的景物不值得他一瞥。游星斗道:“人家爱惜虾兵蟹将,收进老窝照护有加,我们该当何如?怎生发落五台派何兆基那帮人?”舆中尊者发话:“无能鼠辈,何足挂齿,放他们自生自灭去吧。”何兆基和周尚义等羞愧难堪,丧气到了极点,畏畏缩缩退向场外,又不肯就此离山,站在长春麓边上朝试炼场翘望,犹如一群斗败的野狗,还等着机会分些残羹冷炙。

游星斗又问:“最胜该怎么办?他被峨嵋剑气伤的不轻。”

最胜和尚趴地抖瑟:“弟子出师不利,有辱师门,请师祖重重责罚。”

舆中尊者道:“畸零子,你收的蠢徒弟,自然该你管教。”

拿拂尘的道童应诺:“谨遵师命。”举步走到跟前。最胜和尚脑门碰地,冲他哀号:“弟子天生蠢笨,弟子蠢如猪狗,弟子罪该万死,是弟子自己用错法术,堕了师门威风,师傅勿要手下留情。”

峨嵋众徒大感惊讶,最胜既为金轮教主殊胜佛的师兄,身份本领何其之高,他师傅怎会是个扫地除尘的童子?眼看方才豪强霸道的**师匍匐在地,一个瘦弱孩童昂立当前,两厢对比显得十分滑稽。又听最胜和尚口中自贬自辱之辞不绝,虽是师长问责,但此战因李凤歧突现而逆转,原非最胜方略失当,如此告罪不太懦弱了么?殊不知他们这派门风高傲,不可一世,失败者惟有自示卑弱,声言败绩与师门无关,方可换回师长的宽宥。

畸零子缓缓抬起左臂,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去了你的挂碍珠。”手腕微抖,佛珠缠上前臂。最胜和尚立时蜷成一团,周身骨骼“咯咯”作响,功法被废的苦楚惊魂荡魄,连张口惨叫的意志都已丧失。畸零子道:“挂碍珠要这么用才对!”五指一张一缩,掌底多了条人影,对面黄幽忽地放声狂呼。

那人影竟是黄幽的魂魄,被畸零子以奇谲莫名的法术抓出,黄幽的肉身紧随腾空,掣电般飞来与魂魄融合。仙界多有整合灵肉的道法,一般都用肉身招引魂体,如招魂术回魂术等等。盖因肉身比灵魂沉重万倍,以重驭轻方合常理。畸零子反其道而用之,用魂魄招来肉身,拿魂之力实已炼到匪夷所思的境界。况且黄幽身为遁甲首徒,遁走闪躲的功力举世罕有,一抓之下便即受擒,对方手法该是何等精确!众人思之大骇,眼见黄幽毫发无损,在掌下动弹不得,均知畸零子此举是向峨嵋示威――遁甲首徒都难逃掌心,旁人更加不用说了。李凤歧急施天王盾罩护,终究慢了一步,被畸零子强大的气场阻在外围。

一刹那,气氛凝重,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畸零子的手掌离黄幽头顶半尺高,悬而未落,冷然道:“无名小卒,杀之污手。”屈指一弹,黄幽滚回原位,腾地跳了起来,怒叫:“你个乳臭未干的鸟道童,趁人之危算什么屁本事,你奶奶的,有种再抓我一回看看。”他受命搬运各派人众,真气消耗过半,敌人袭来无力闪避,以致当众丢丑受辱。这哑巴亏吃的憋气,过后怎不暴跳如雷。李凤歧道:“站好位置别乱动!”将天王盾传入众人身躯,时刻紧附不松。方灵宝取丹药给黄幽服下,耗损的真气回复如常。

此时最胜和尚的苦痛逐渐宁息,运气自察,仅是“挂碍珠”功法被废了,心里稍感安慰,爬起来站到那几名童子后面。畸零子回身禀道:“劣徒已伏罪领罚,请师傅示下。”舆中尊者道:“很好,灭掉峨嵋派的差使,你一并办了吧。对付峨嵋劳师动众,法圣未免小题大做了。”

畸零子俯首领命,将拂尘插入后背,转过身来道:“喂,你们识趣的给我靠边站,叫乱尘,百里文虎滚出来领罪。”

一听这话,峨嵋众徒气往上冲。黄幽还骂:“鸟道童满嘴放鸟屁!快叫你师傅爬出那乌龟匣子。”李凤歧情知势紧,应避免纠葛节省精力,挥掌命黄幽暂退,正色道:“昆仑峨嵋两派无冤无仇,你师徒因何上山生扰?有什么企图都挑明了罢。”

畸零子打量他几眼,道:“玄门首徒勉强算个人物,聆受法谕倒也够格。那你听好了,本派祖师尊号法圣,乃昆仑先圣鸿钧道祖亲传弟子,因查得峨嵋派法学浅谬,扬邪诽正,特委托我师尊清理山场。你等若闻此谕,须立刻交出所有道法笈册,腾出虚无三峰,离开蜀境,再不能用峨嵋派的名义招摇撞骗。”

他说一句,峨嵋众徒便增一分怒色,只待首徒下令驱敌御侮。李凤歧托腮沉吟:“果真如此,法圣贪图玄门法义秘笈,以前玉银童也曾跟我谈起过……法圣干么不自己潜入山中偷取?哼,定是自恃大宗师的身份,宁肯强取,不肯偷窃了。”皱着眉苦思,摇摇晃晃好象昏了神。往常每逢心有感触,他总要痛饮两口,这会儿往腰里连摸几次,却次次摸空,内心的迷乱行诸于色。欧阳孤萍知道他酒瘾犯了,小声道:“我们退进玄真界好么,那里设有符……”李凤歧昂起头,问道:“你师祖是法圣,那你师傅是谁?你师傅叫什么?”

畸零子道:“你也配问我师傅的名号。”

李凤歧瞪眼道:“有,有什么问不得!”眼珠发红,两脚打晃,酒鬼犯瘾的衰样可怜又可鄙。兰世海不忍再看,唤道:“大师兄!”

畸零子道:“问得,但须一件物事交换。”李凤歧道:“什么物事?”畸零子左掌倏张,喝道:“你的性命!”挂碍珠转动,李凤歧的魂魄应手擒到。便在众人失声惊呼的那瞬,李凤歧的躯体跟着飞近,掌中剑气如虹,迎面直刺敌首,只听碎金裂石的一声响,畸零子倒退两步,?目大喊,尖锐的嗓音中满是惊怒之意,同时左手摊开,挂碍珠灼热的粉末四散飘舞。

那挂碍珠是搜魂夺命的法宝,配以同名法术施用,如果达到最胜和尚的级别,即可锁住敌魂,禁锢肉身,最高级如畸零子所示,能够远距离直接抓获对手的魂魄。此术取名“挂碍”,是因人心时常生起杂念,牵挂名利,爱人,权位,美食珍宝等等,宛如行走棘林四面扯绊,心绪分散魂体游离,严重时就是常说的“魂不守舍”。挂碍珠专门针对这种状态,对手心里哪怕有一丝半点放不下,便受法术箝制,更别说酒鬼失心发痴,那混乱的魂体形同白送了。敌方主将忽生此症,畸零子正求之不得,立时将李凤歧定为首要的捉拿目标。

哪知李凤歧放旷日久,竟是第一名无牵无挂之人,装出昏态诱敌下手,只为借机接近敌身放剑。他自创的“分元破魂斩”可将元神分成千百零碎,主体仍坚守体内。畸零子抓来部分魂魄,李凤歧原身紧随而至,轻松穿越外层气墙,照样能自主的施发剑气。发功之距不过数寸,鸿冥剑命中挂碍珠,登将法宝震碎,畸零子左臂剧痛,真气乱滚,掌心烫如火烧,“挂碍珠”的功法就此被破掉了。他修为深湛,遇挫不显败象,左手连续画圆,一道道太极形状的气圈递推向前,剑气再难刺进毫厘。

李凤歧一击未获全功,迅疾驰向天边,口中大喊:“摆真武阵!”

第二十五回 通元传灵结坚阵1

游星斗笑道:“好个玄门首徒,智勇双全,畸零子师侄恐怕不成。”舆中尊者冷冷的道:“不成就换人,本座带了八名童儿,他的道行只算得末流。”两旁氛息沉肃,四名抬舆的,三名随侍的,七名童子按膝盘坐,神色漠然,似乎对场内战局无动于衷。

其实畸零子失手跟道行高低无关,只因久处世外修持,不谙世间的机变之道,论偷巧耍滑的伎俩,更不及李凤歧远矣。但闻师傅出言冷刻,畸零子怒火狂烧,踏上两步道:“贼子狡诈,敢较量真本事么!”挺臂挥扬气圈,迎住飞来的鸿冥剑。

李凤歧第二剑竭神奋威,使出了剑法最强的第九重,暗地里却又耍诈,只用少量元神正面佯攻。剑势看似汹涌如潮,引得对方全力抗击,一遇阻碍元神归位,剑气飞散,引着畸零子的气圈往外飘远。真身再从后方杀到,仍用鸿冥剑第九重攻敌后背。这剑术名唤“星驰云沛”,以前曾传运金轮教徒返乡,救回仙道各派亲眷。李凤歧虽还没炼到化境,御剑之快也堪神妙,锋芒过处如电穿云,往往能使法力更强的高手落败。

然而畸零子修为之深,已达气随心生,法随气灵的地步,手不伸头不偏,绵厚的气圈悄然生成,霍地飞闪后移。非但挡开了鸿冥剑气,雄浑势道向外扩张,又将李凤歧裹入其内。那气圈里面布满五行神力,对物性变化极是敏感。李凤歧用鸿冥剑须要脚踩实地,奔驰往返累加剑势。当他点地而起的瞬间,真气透过足尖轻触泥土,气圈感应“土性”微变,立即移去包围。绕腿缠身,好象地狱的怪风从脚底猛然涌起。紧跟着冰冻,火烧,土压,金刺,木毒,五种攻势交混狂轰,密集于气圈内部,比最胜和尚所发强烈千百倍。李凤歧身中上万次重创,虽有天王盾转化伤害,伤的越重法力越强,可剧痛叠加毕竟难忍,一旦走神运岔真气,极易酿成呕血断脉的惨祸。桃夭夭只瞧的心惊肉跳,霍地从座位中站起。

忽然间,李凤歧一声清啸,跳出气圈挥剑前刺,将畸零子逼退三步,下落姿态轻逸,周身无半点伤损。魔芋大夫从后面靠上,头顶灿然耀眼,正是施发“千里补天术”形成的光环。

无须指令,峨嵋弟子均知己方该采用那种战术,在楚晴带领下退往后方。只剩黄幽,方灵宝,何九宫,欧阳孤萍等几位首徒向前。只见几人步履沉稳,默然走到李凤歧身侧,站成个似圆非圆的队形。

桃夭夭眼中一亮,叫道:“真武阵法!”

几门首徒所站形式,俨与虚空结石阵相符。桃夭夭见状心动,脑海里影像回现,尽是走步传气的情景,又看畸零子的气圈袭向魔芋大夫,不假思索的道:“纯阳出战!”

畸零子也曾参详过峨嵋法理,深知真武阵形制灵活,但必须建立在各门协力的基础上。一个最基本的阵型,必由攻,守,调三种力量组成。若要破阵,自当从三方最弱处着手。而防守者抗袭有术,攻击者战技高超,强攻两者皆难取便,惟独神农门专司调理疗伤之务,攻防能力微乎其微,认准这点狠击猛突,就算不能速胜,也会令对方阵脚大乱。

可奇怪的是阵中要害受胁,峨嵋众徒竟不施救措,魔芋大夫也站着不动,仿佛一时昏了头,敞开门户等着挨敌人重击。畸零子心念电转,算到李凤歧将天王盾传给了同伴,所以才无所忌惮,于是加催法力,气圈设下“子母索”法咒,只待魔芋大夫受击时生效,循他体中天王盾追索源头,把施放此术的李凤歧一并拖入气圈。前番李凤歧若无魔芋大夫“千里补天术”救治,纵有天王盾也难脱气圈束缚,倘若两人一同受制,却又如何互救?龙百灵不懂“子母索”奥妙,凭机敏看破畸零子的策略,急的连叫:“魔芋大夫,李师…..”

说时迟,那时快,气圈袭来正中目标,却似蒲扇拍打柳絮。魔芋大夫的身影顺势飘远,忽地飞扑回原位,一起一落如大雁掠沙,掌中剑气冲涌,“嘭”的将气圈整个震碎。百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道:“大夫会使剑,魔芋大夫,他在使李师兄的剑术……”

神农首徒使出了李凤歧的鸿冥剑!除了排阵的几位首徒,旁观者无不大感诧异。

侯天机久闻玄门掌故,若有所悟的道:“纯阳真气通传九门,这应该是真武阵第二层次的神效,当年桃行健带领九门高手就炼到这等层次。”桃夭夭回头“哦”了声,满脸惊奇,双目却神光炯炯。百灵心下忧疑,轻轻握住他的手,岂料他正思度修炼之法,周身充盈纯阳真气,一股热流顺手掌传过来,百灵全身恰似浸入温泉,暖洋洋的十分受用。

桃夭夭吃惊失色,倒不为魔芋大夫忽使剑术,而是自己口中喊出的“纯阳出战”四字。彼时阵法初具,他就察觉李凤歧真气隔空流动,按丹阳九转的路数传给阵中成员。逢当魔芋大夫遇袭,他蓦地闪念“防守还是躲闪?”,脑中尚未想明白,口里已说出结果,仿佛魔芋大夫以纯阳真气施展剑术,竟是司空见惯,顺理成章之事。惊茫间隐约有感――玄门法义,神木法诀,归藏连山易理,万千玄机可以心领神会,却超出思维的范畴。好比目能视物,口能吃食等生来既知的道理,时可体察运用,真要追根究底,反觉无从捉摸。

龙百灵暗放仙索察他体况,发觉气血通畅无碍,心里稍觉宽慰,轻声问:“相公,你想什么呢?”桃夭夭摇摇头,蹙眉深思,依据过往闻识,将天王盾和真武阵的玄秘,一点点的推敲至深。

素传天王盾分三个层次,气定,气合,定合如意。剑仙首徒得授口诀要领,自行参悟修习,功力深浅与真武阵的威力相对应。按效能可划为:气定抗害,气合化伤,定合如意,第三级修成便可传盾于外。然而向同伴传附盾体的功法,历任剑仙首徒多已炼就,真武阵的威力却远远没有达到极限。倘若“定合如意”算功法顶峰,那修炼真武阵实是太简单了。桃夭夭自获取宇宙锋之后,所有法术尽臻完善,天王盾之强也是前无古人。此刻目睹李凤歧附盾传功的妙用,联想石墩传气的线路,方知天王盾真正的品级是在真武阵当中体现。

反顾以往经历,进而推知真武阵的高下次第。当初玄门弟子布阵鏖战九尾鼋,攻守调三效齐备,天王盾遮天蔽海,却不能附加到同伴身上,那阵法只算徒具外形而已。待到虚空结击败玉银童之役,剑仙独占主位,通过丹阳九转调动各门道法,想来是真武阵的初级效果。再如眼前李凤歧附盾传功,同伴能使剑仙剑术,攻防调集于一身,自然是阵法更高级的效力。但李凤歧的天王盾炼成第二层未久,传盾附体属于第三层,想必他才入门径,怎能将真武阵推升至如此神妙的进境?

第二十五回 通元传灵结坚阵2

天王盾始创于昆仑符天王,最初主要是为配合神木甲,增强施法者自身的防御,所谓“气定,气合……”的分级,也是针对施法者个人而言。后来峨嵋派紫元宗改良,着意将天王盾运用于阵法,两者相辅相进,其深广的潜力就远非“昆仑派天王盾”可比了。甚至峨嵋门徒经数代修炼,也未在阵法中穷尽天王盾的神效,只好采用创始者的说法粗略划分。所以峨嵋昆仑同源殊流,青出于蓝,才引来昆仑法圣的觊觎。想到这儿桃夭夭眉头渐舒,握着龙百灵的手道:“我想通了好些重大关节。玄门法义的确博大精深。”

百灵不敢打断他的思路,微笑着不语。一会儿工夫,桃夭夭神色又变凝重,记起侯天机的评判,说桃行健与李凤歧相当,主持的阵法都达了第二层次。假若天王盾再炼深些,真武阵该当如何?第二层次主将传送真气,神农门能施发剑仙剑术,阵法如果升到第三层次,第四层次……又会发生怎样的奇况?桃夭夭越想越感好奇,恨不得返回古代向祖师紫元宗当面求教。俄尔疑云满腹,寻思祖师定知高级阵法的详情,为何后代弟子中鲜有传闻?几个月前乱尘大师传授他天王盾入门炼法,常说真武阵神威无穷,具体情形却不甚了了。天王盾法诀和真武阵法皆由乱尘掌握,他讲不出名堂,是否因高级阵法暗存某种禁忌,祖师并没在法义中宣明。

正当他推究入微之际,试炼场已是风云数变。魔芋大夫那一剑如猛龙跃空,旋即反复纵驰十余次,每到起始处顿足发功,剑气随之叠加推进。十几剑混成一剑,将鸿冥剑精要发挥的淋漓尽致。畸零子连续将气圈推出,竟难挡住怒涛般的剑势。“轰轰”七八声响过,一声近似一声,气圈层层被破,剑气直逼近胸前尺许。畸零子左手两指伸向腰间,捏住一块小金印,从头至脚僵挺打旋,那怪样活象连轴翻转的木偶。而绵厚的真气自两侧腾起,裹住剑气斜斜飞向西北。他这“翻天印”奇功专能转移敌方攻势,较最胜和尚的移伤术云泥两判。西北方站的是风雷首徒何九宫,眼见势头凶恶,迎上两步掐诀扬臂,一团白雾飘出,也未见得有多坚厚,轻轻弹开剑气,余势前缓后疾,直飞畸零子胸前,隐约透出闷雷滚动的声音。

最胜和尚大吃一惊,察觉那雾团蕴藏的雷电之强猛,实乃平生闻所未闻,先前何九宫连挂碍珠都敌不过,怎地此时法力突增百倍!正惊疑未定,只见雾团与畸零子的气墙相触,发出几下低沉的闷响,随即飘散无迹。畸零子面皮泛白,向后倒退六步才站稳。

在场观战者俱是修仙大行家,皆知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是道法修臻极境的标志。雷电爆发何等激烈,因破坏力全部施予敌身,丝毫未有外泄,所以才显得这般晦沉平淡。畸零子的气圈号称“太极龙象环”,集太极玄微,合五行物力,具龙象巨势,离身越近越是浑厚,却被何九宫的一团雾气击破。仓促中忙施“大剥壳”法保命,元神出窍调驭天地精灵,代替自身抵抗敌袭,六步退毕运法六次,方始化解雷电的冲击。这大剥壳法他也炼到了极处,使出来同样平平无奇,拘来精灵密隐于前,恰好与雾团抵消。只是施用此法须遣出元神,在敌方猛攻下极易毁亡。畸零子行险成功,脸上已骇的血色尽失。

何九宫收势止步,低下头端详双手,再摸摸丹田,眉宇间尽是迷惘之意。刚才那雾团是他新近修炼的“神雷弹”,攻敌时本应光闪声震,如炮弹轰炸。岂料发出后轻柔淡薄,雷电爆破的范围极窄,而那正是神雷弹最强的形态――返实转虚,藏锋隐锐,将翻天印和太极环连番击溃。自己几时有了这般绝高的神通?何九宫睁着眼茫然。魔芋大夫高声说道:“真武阵已到第二阶层,丹阳九转可致九阳融通,转化李师兄的纯阳真气,加强你们各门的真气,发出的攻击术都达头等效能。”

几名首徒学过真武阵法,十年前多随李凤歧练过几遍,虽日浅未得精纯,但因关乎峨嵋重兴,暗地里都反复揣摩记忆,将法规和要领深深铭刻入心。因此神农遇袭时不忙救援,各自稳守位置,按套路随从主将,个中深意却知之甚少。

魔芋大夫作为资格最老的首徒,参加过桃行健主持的东海大战,对阵法第二层妙处颇有体验,当即对同门宣讲:“大家运气循丹阳九转的路子,牢记各人职守便了。咱们的真武阵天下无敌,这场斗法稳操胜券。关键是你们脑袋要放清醒点儿,千万别得意忘形,大意失了荆州。”身历峨嵋雄威重现,他那得意劲儿莫可名状,扶了扶眼镜,又向卜筹,丹药两位首徒高喊:“我们几门攻防偏弱,假如突然遇到敌人袭击,可存意静神,放松百骸,将法力敛入内丹,让李师兄的纯阳真气游走血脉,就能象我那样施发剑仙剑术,迎势反攻过去!”

李凤歧等待同伴领会阵法,并不着急进攻。神木甲法诀入身多日,他据此深析天王盾,结合早年所学玄义,推演出阵法第二层传气的法门。今日一试果是灵验,心里暗暗称奇“我只是略懂些毛皮,便可驱动九阳击退昆仑仙宗。此阵玄妙绝伦,不愧为峨嵋最高道法。”唇角微弯,朝畸零子笑道:“喂,小道童,莫说我们以多斗寡欺负人,你尽管叫你师兄师弟们帮手。哦,干脆把你师傅师叔都叫上。峨嵋派酒鬼带队,就这几个人陪你们耍耍好啦。”

畸零子遇挫失位,一直退到那净地的边缘,闭上双目调气蓄势。

游星斗道:“峨嵋真武阵果然厉害,畸零师侄八成要输。”舆中尊者道:“法圣嘱令收缴峨嵋道法,这真武阵并无书载,正该让他们演示明了。”游星斗笑道:“哈,师兄高明,观阵可知其法,只怕人家阵法犹未演完,您的高徒就支撑不住了。”舆中尊者道:“哦?”不再讲话。

畸零子听出师傅语气冷淡,颇有对己失望的意味,当下强提内丹令真气蓄满,抬起此前未曾动用的右手,抽出背后那柄拂尘。游星斗笑道:“总算用出元尘障了,畸零师侄这回要拼血本。”话音未落,天光陡然黯淡,四面八方狂风凄号。

顷刻间天昏地暗,云浓日薄。畸零子右臂高举向上,口中絮絮念诵仙诀,紫烟从拂尘尖梢冒起,升入九霄穹窿,云层的颜色加深变黑,恍似一团墨汁在碧潭中扩散。转瞬黑色雾气自云端倒泻而下,将李凤歧等人团团围裹。那雾气实为一颗颗灰尘构成,亿万斯数,细微难辨。平常畸零子拿拂尘扫地净舍,绝不让半点尘埃遗漏,尽数收入拂尘的细须之内,运文武火日夜锻炼,最终化为蕴含灵威的通天元尘。

第二十五回 通元传灵结坚阵3

盖因盘古开天辟地之初,曾用神力破碎混沌,所遗碎屑上清为天,下浊为地,即是仙家称作“元尘”的神物。后经风蚀雨浸,逐步变成垂手可拾的尘沙。畸零子收集锻炼,使尘沙重现元尘的原始初态,每一颗都含有平山填海的威力。

只见尘雾里剑光骤闪,贴着地面向前飞刺,李凤歧腾空高升,如苍鹤扶摇天宇。人和剑两下里急速分开,一霎相距数百里之遥。猛然人影从天上折转,飞落下来与剑影会合,好象铁锤猛击钢凿,剑锋朝前突进,剑势狂猛增加。这是鸿冥剑第九重真功,辅以超常的纯阳真气,十层“太极龙象环”也穿破了。畸零子被剑气刺中,身形“嘭”的飞散,混进尘沙无影无踪。原地只剩拂尘飘曳,那法器名唤“玉毫麈”,为炼制元尘的丹炉,虽具灵效却不稀罕,畸零子弹指便能制成百十个。李凤歧识得虚实,不再从正面强攻玉毫麈,神剑收回隔空传气,加固同伴体内的天王盾。

这下回防正当及时,畸零子遁入尘雾里发功,一霎鼓荡亿万尘粒,四下里狂袭。众人虽有天王盾防身,但人身表面千孔万窍,凹凸不匀,盾体覆盖难免微存厚薄之分。那元尘极其微小,寻单薄处钻入肌肤,立即爆发出崩山断江的毁破力。天王盾化伤难以收到全功,这时节就须神农门急救了。只见魔芋大夫衣袖扇舞,千里补天术疗伤奇快,同时放净神弦轻系众人头额,将伤痛恶感移向天外化散。畸零子随即改变策略,鼓动元尘专攻魔芋大夫,显是发觉他正凝气聚神的治疗,无暇再使剑术。旁人欲待援战,又看不到畸零子的踪迹。兰世海喊道:“大家留神了,他的元神在大夫左侧,齐肩头两尺远!遁甲首徒赶快调位!”

畸零子行迹隐没,实际是将元神藏入沙粒,飞转腾移千变万化,是为“元尘障”仙法最精微的效能。然而兰世海喊话时用出了摄魂心法,凭借倍增的法力,传音搜魂术随语声散播,瞬间确定畸零子的方位。黄幽跟着施展搬运法,将魔芋大夫移出重围,再把李凤歧移入尘团,调兵换阵一气呵成。李凤歧剑气冲横,“轰”的击散那片尘沙,灰蒙蒙的一点白光星闪,那是畸零子的元神在运功格挡剑气。

方灵宝旋即跟上,叫道:“大师兄吃药啦!”一道青光自指端弹起,飞入李凤歧后颈穴道。因为得到纯阳真气辅助,他的道法也是远超寻常,传丹无须送进口唇,由穴位便可直接入体。而那青光正是“定颜缩形丹”,李凤歧摄入后急速缩小,直至小如微尘,驾御鸿冥剑紧追敌后。畸零子与他大小相若,就再难藏形匿踪,忙施大剥壳法化解剑势,一面乘神风飞快飘闪。他认定是丹药首徒从中施为,李凤歧方可缩形追来,遂向方灵宝发起强袭。起手处尘沙绽射,五行物力齐发,乃修炼千年的“元尘伏魔圈”,内含子母索法咒,遁甲首徒若使搬运法调度丹药首徒,必受子母索法咒的牵连。眼见方灵宝逃无可逃,忽然欧阳孤萍叫声:“易戊辰如敕令!”卜筹奇术“否泰易转玄符”显灵,太极光环一现即逝,元尘伏魔圈反向畸零子炸开。

仙家施法原非百发百中,或因天时,地利,运数的影响,偶尔会出现失手的情况。畸零子的元尘伏魔圈炼至精熟,施用百万次最多失误一次,在卜筹法术作用下,偏偏这次背时倒运,鬼使神差的误击己身。

南海大战时施展出“否泰易转玄符”,欧阳孤萍须集中全力,盘膝运神良久,但此刻如有神助,上乘道法说使便使,挥洒轻灵有若行云流水。那转玄符放大对手的错失程度,伏魔圈狂猛爆震,畸零子险些肝胆俱碎,幸亏及时收功不致大损,心头已是惊怒若狂,不顾后方李凤歧紧逼,只管纵神风朝孤萍冲去,要瞧瞧这年青女子如何能逆反自己的神功。他掌心暗捏辟邪法雷,口里咏诵昆仑正气诀,自觉运气不会被改变,毕其法力要跟卜筹首徒拼个高下。

昆仑仙客均食紫氲玉英,真气遥相呼应,可以感测同派仙人法术的详况。游星斗叹道:“越来越乱来了,又不是妖邪设魔咒,人家那是玄门卜筹正法,辟邪法雷有甚大用处?畸零子欠缺考量啊!”

但激斗中岂容长考?那边欧阳孤萍隐觉自己运数有变,掐指一算,登知敌人潜袭到跟前,忙乘行云符升空,原地只留了盏绿油油的引殃灯。其实依靠天王盾防护和神农门治伤,孤萍完全能正面承受强击。但她躲闪之间布下法器,暗设诱敌入毂之计,正是卜筹门在真武阵里应有的行为。而掐算,乘符,设灯快若飞梭,却因纯阳真气辅成,卜筹道法提升绝高的原故。畸零子没料到对手如此敏捷,再往前势必扑空,倏地掉头转面,欲飞起追上行云符,忽感身躯沉迟,仿佛骨头骨节挂满铅块。他体形小比尘埃,怎会变的如石头般沉重?扭头朝何九宫一瞥,不禁骇然暗呼“坏了!”

此时天幕昏黑,雾瀑垂挂,大半个试炼场被沙尘笼罩。由外而内“呜呜”啸音频传,似夜鬼低泣,如子规哀啼,透入耳中令人毛骨悚然。风雷首徒专擅招风引雷之技,听出此风包罗万灵神通,正乃鼓扬元尘的原动力,于是施展本门“摇地轴”道术,放风团反方向旋转。这“摇地轴”仅是风雷入门小道,声势壮而法力散,素来只作震慑妖魔之用。何九宫以雄厚真气运出,竟使外势凝敛内收,力道雄劲超常,恰与鼓动元尘的风势抵克,渐令尘雾飘舞速度减慢。畸零子腾闪进击也全靠这“万灵神风”传送,忽见何九宫釜底抽薪,要断自己仙法之根,怎不惊的魂飞魄散。

电光火石的一瞬,李凤歧挺剑刺到。畸零子想也不想伸掌往外推,掌中法雷硬碰剑气,“轰隆”震痛耳鼓,好象五脏六腑全都移了位。昆仑派的法雷专打妖邪,怎能与鸿冥剑气相抗?朝后震退数尺,恰落入引殃灯照亮的圈子,创害立即成倍叠增。畸零子大叫一声现出原形,扯筋斗翻回净地边际,以期逃离真武阵的围困。

但阵法之玄妙实是超乎思议,鸿冥剑的劲势留驻敌前,丹药与剑仙传气通意,李凤歧褪去缩形丹药效,恢复原身高飞千百丈,霍地折返叠增剑势,使敌人丝毫没有脱身的瑕隙。那畸零子也当真了得,拼着老底硬抗鸿冥剑,一剑过后太阳穴狂跳,居然挺立不倒。他右手握拳紧贴小腹,体廓浮起一层无形屏罩,硬生生阻止剑气刺入。此功法称作“灵珠在握”,昆仑仙客辞世入圣才用,散发内丹的仙力屏蔽外扰,以便肉身清净化灭,斗法时用这招无异于自杀。休说李凤歧五六剑即可穿破,只待时候稍长,畸零子自己也将粉身碎骨。

第二十五回 通元传灵结坚阵4

正在这时候,半空里飘起游星斗的话音:“畸零子是不行了,峨嵋真武阵确实很强。”战前他指明畸零子难胜,还带着三分讥嘲,现今领略玄门阵法的威力,心感震撼,语气已变的严肃许多。

舆中尊者叹道:“难为紫元宗,纠合九阳创成此阵,却不知耗费多少心血。”随即吩咐:“沧溟子,去帮帮你师弟。”

那个司职洒水的道童应声起立,走到畸零子身旁,左手轻抚其肩。他们这派擅长隔体运功的法门,仿佛最胜和尚控制何兆基一般,登将“灵珠在握”收止。跟着真气送入经脉,畸零子精神陡振,损耗的法力得以复全,叫声:“有劳沧溟师兄!”正逢李凤歧剑气刺来,畸零子左手划气圈推出,浑然如山丘平移,将鸿冥剑抵开数尺。“太极龙象圈”隐显淡蓝水色,传出酷似深海龙吟的怪音。

游星斗笑道:“沧溟师侄的万劫浪很精妙,比畸零子的元尘障可强得多了。”沧溟子道:“游师叔过奖。”对话时黄幽横空冲到,挺兵器连刺二童。真武阵攻势层层递进,剑仙门攻势遇阻,其他负责攻击的同伴立即补上。遁甲门行动最快,尤其初成阵法第二层,黄幽大感兴奋,身法电驰雷奔,三十六截剔天刺满天舞扬,弧形寒芒从刺尖射出,飙飞千丈之高,忽又倒射回旋,形同巨大的罗网。

两童协力同抗剔天刺,万劫浪加龙象圈,前方防御极严,而后背相对薄弱,剔天刺最能寻空钻隙,弧光回射正中二童脊背。黄幽是打到那冲到那,身随刺走,忽地闪到两童后侧,离那块白地只三尺距离,欲乘势进击舆中怪客。一则看对方有恃无恐,二则己方主将尚无令许,只好忍住兴头移回李凤歧身畔,行经处顺手再给两童几下。畸零子还维持着元尘障法效,被刺击的部位散作尘沙,借此化散创伤,又被何九宫的五雷法一逼,伤苦大半返还他的内丹,直痛的放声惨呼。

遭遇同等重击,沧溟子却是闷声不吭,左半身在剔天刺下碎裂飞溅,状如铁棒猛力击散波浪。右半身飘似轻叶,随何九宫的风雷术摇摆,无形中将敌势潜消殆尽。论道行沧溟子比畸零子高出数筹,瞧出真武阵各门都存在短处,由天龙神将主导合作,破绽方得补全。此阵除非拿下李凤歧,再无他法可胜,遂不与黄幽,何九宫等人纠缠,飘飘忽忽晃到李凤歧身前,左右半身倏然重合。右手握着洒水用的净瓶,方才溅飞的水滴凝作左边臂掌,象胶泥般曲弯收缩,一把抓住李凤歧,将他缩小如弹丸,“飕”的塞进净瓶。连串突变快的无以伦比,即使鸿冥剑驰腾,遁甲术搬运,风雷术卷扯,都来不及抢救。沧溟子法力既高,智识也丰,擒获和缩小李凤歧的手法没带丝毫攻杀之力,因而天王盾未能防备。

假如李凤歧身怀定阳针,站位稳如砥柱,那便不会遭此横祸。桃夭夭最先想到这节,立起身道:“哎呀!”想赶去救援。侯天机道:“莫慌,真武阵没那么容易破!”再看阵中成员虽惊不乱,牢记阵法要诀,依九阳次序开始轮转换位。

真武阵的成员靠九转丹阳维持联系,只要相互真气流通,某个成员失位失形乃至受擒被困,于阵法皆无大妨。峨嵋众徒感察纯阳真气旺盛如前,知道李凤歧在净瓶里无恙,遂按“主将失陷”的路子从容变阵。

桃夭夭惊绪甫宁,奇道:“主将失踪都没关系?那要定阳针何用?”

侯天机联想往昔所闻,沉吟道:“乱尘大师之前的真武阵,天龙神将就没有定阳针。想是后来为完善阵法而添,只是前任首徒桃行健突然出走,未知何时将定阳针交回玄门。”龙百灵接口说:“这不难猜,前任首徒炼成第二层阵法时,就已悄悄交还定阳针,以备将来继任者使用。对外掩盖此事,是要敌人摸不清阵法的进展。”实情正如她的推测,定阳针为乱尘大师引入,初期对阵法助益颇大,但后期天龙神将重在联气九阳,稳定身位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谈说间众人移位已毕,正对畸零子的竟是方灵宝,“哇哇”大叫几声,掏出药丸塞进嘴里,手舞足蹈剑气纵横,与敌抢攻居然不落下风。这转变太过离奇,让方灵宝替代李凤歧的主将之职,峨嵋派众徒人人都捏着一把冷汗。但依着真武阵的法则,如果阵内“攻守调”三失其一,就该丹药门填补空缺。只见方灵宝高跃低翔,剑仙剑术挥洒开阖,使的好不灵动。他未曾炼有天王盾对应的丹药,而在第二层阵法的效应中,天龙神将的真气传来,丹药首徒用起天王盾也得心应手。其余首徒防御周严,状况与李凤歧在时毫无差别。各门紧随方灵宝,持续向敌方压迫。畸零子拨转元尘障,翻天印,大剥壳,太极龙象圈……用尽解数奋力周旋,勉强维持不进不退的局面。

与此同时,沧溟子双掌下撑,伸过裆部与地紧贴,盘腿悬空打坐,那净瓶随即飘立于眉前七寸处。龙百灵道:“他那怪样子,象是道家放文武火炼丹的把式。敢情要拿瓶儿做鼎炉,炼化里面的李师兄?”

侯天机善于鉴别物品,透过乾坤镜,凝视那碧蓝的瓶体,摇头道:“如果是法宝,一定有宝光放出。那东西光彩散淡,就是一件装清水的器物。”桃夭夭道:“清水未必不能炼化人体。”侯天机奇道:“小小一瓶清水,如何炼化天龙神将?”桃夭夭不答,双眼紧盯着乾坤镜里的物像。

那小瓶高不满尺矩,握不过盈掌,从外形看装水最多半升,但里边景象却是超乎想象的广阔。李凤歧刚被抓入瓶内,惊涛骇浪登从四面奔腾拍击而来。其间冰龙舞爪,寒雨携雾飞射,万钧水势含具碎形灭魂之威。展眼远望,茫茫汪洋绝无出路。李凤歧不惧不慌,照旧使鸿冥剑与巨浪冰龙相搏。丹阳九转未被阻断,各门真气是连通的,同伴们宛在身边作战,风雷,遁甲,摄魂等施法井然,剑仙居中突进,一次次击退敌势。四方八极天倾海覆,总也压不住李凤歧那矫若青鹤的身影。

至此真武阵分为两部分,方灵宝率众对战畸零子,李凤歧御阵独斗沧溟子,两边真气暗通,意会神知,攻守配合愈加圆熟。真武阵遇强则强,自家人演练进展极慢,甚至到某阶段便停顿了,非得通过与强敌的生死鏖战来增进。昆仑二童仙法卓绝,正是百年罕遇的强手。玄门众徒斗法越是艰险,体悟阵法越是透彻,玄机入心付诸实施,万端妙处丝丝入扣。一时玄门攻势大盛,畸零子只剩遮拦招架的份。一旁沧溟子连续改换坐姿,神情专注,集全力催炼李凤歧。

第二十五回 通元传灵结坚阵5

桃夭夭眼神忽亮,低呼:“灵源玉鼎式,谷神正气法!”只见沧溟子左右手交叉,分捏左右脚板,恰如他武运堂收气归正的姿势。只不过沧溟子动作极快,手脚倏接倏离,跟着又摆了七八个架势,显是一套完整的谷神正气法。

桃夭夭手指轻弹下巴,沉思道:“用这法子收化异种真气,确是灵妙的很。可他炼的是昆仑仙法,哪来的异种真气?……嗯,李师兄的真气……”恍然省悟,沧溟子使谷神法化气,竟是要将李凤歧放出的剑气收化,助长瓶子里的攻击力,低声道:“没想到还有这等制敌的奇招,不过谷神法是在体内运行,真气要归入内丹,难道……”霍地转脸说道:“侯兄没看走眼,那个瓶子不是法器,而是沧溟子的内丹!”

侯天机若惊若疑:“内丹?那瓶子是内丹?如何做成盛水器具?”桃夭夭思绪却又飘远,替李凤歧琢磨脱身之策,昆仑法诀流过脑海,絮念:“天气地归安祖窍,日西月东玄关耀……意守魂体承甘露,仙津泛齿法舟到,嗯,法舟到,法舟到。”

刚刚品出些滋味,那方猛地轰天价响,净瓶四分五裂飞开。李凤歧冲破封闭,飘然飞回试炼场,身下剑气圈绕托护,轻轻荡漾,宛如泛波的小舟

沧溟子化内丹为瓶形,正是克敌制胜的绝妙仙法:敌手如果被抓入其中,必发真气横冲直撞,那便等同于沧溟子自己体内的气行岔乱,以谷神法导乱归正,可将敌人法力吸纳,贮入内丹转为己用。假若敌人老老实实待着不动弹,在内丹里任由浪打雨淋,千年万载之后形神俱蚀,纵有天王盾护身也抵受不住了。这仙术外宽内严,化逆克坚,类似武玄英禁锢桃夭夭的炼神炉,契合昆仑派的归藏大旨。

桃夭夭念到“仙津泛齿法舟到”时,隐约想出沧溟子法术的原理:口内生津灌入内丹,宽厚柔浑如大海,靠舌尖叩齿引起震荡,内丹里就产生巨澜滔天的奇景。进一步思索破解之法――归藏易自然是无懈可击的,要脱困还当从易理本义推导。沧溟子法效宽柔,形成海洋,当是源自“育归流,育藏海”的易理,若以“长气顺性,归动乘舟”爻形为蓝本,化生出一套柔顺轻灵的剑术,托身出障当具奇功,就象是轻舟浮游海上,随波逐流可以飘远,反比振楫击水更易达到彼岸。昆仑谷神法总诀“法舟”等句意指明确,结合爻形细节,给创制剑术提供了完备的理据。

果然李凤歧破瓶而出,剑气就呈现舟船之形。他从未参详过归藏易和卦象图,依着玄门阵法使剑,逐步悟到柔顺致远的玄意,不再跟水势正面搏击,御剑率阵顺从波浪起伏的趋势,片刻工夫便轻松飘离瓶口。最后一剑击碎瓶壁,力道至刚至猛,就远非那“伏浪剑法”所及了。桃夭夭挑指大赞:“妙哉!大哥悟性天下无双!”创出新剑术何等艰难,炼至圆满又须多少时日,李凤歧顷刻办到,这份聪颖可谓惊世骇俗。

转念一想,此事竟与李凤歧的悟性无关,实因真武阵暗合归藏易理,那“伏浪剑法”早已深藏在阵法之中,随着李凤歧演阵逐步深入,外势同法理相应,自然而然的就使出那剑法了。但念阵法前景深远,眼前只算小成,往后还有多少神功奇术,等待着天龙神将探索开发。

桃夭夭附额感叹:“咱们峨嵋派的门道,兼具连山归藏周易之妙,包罗万象,真是深不可测。”兴之所乘,向两边讲解大概。旁边的人听了大感欣慰,均知经此一变,李凤歧统领的真武阵又有进益。

侯天机道:“照这么看,昆仑高手入山进逼,反倒是磨炼真武阵的机缘。”龙百灵笑道:“让李师兄挑大梁,这安排不错吧。”脸上虽笑,心里直犯嘀咕“昆仑法圣想夺取峨嵋法学,派高手上山斗法,是不是要借此窥探真武阵的奥秘?”桃夭夭也想到此节,疑窦暗生,转眼再观乾坤镜里的战局。

沧溟子净瓶既破,立即大袖高扬,身侧腾起五条护体神龙,口喷玄冰飞扑李凤歧。旋即十指扣捏成印,法力到处破瓶复合如初。他的道法皆自水中修来,水性柔软至韧,经千锤万打犹不得毁,是以内丹已具备不坏不灭的质性,只是散合之间元气亏损,“万劫浪”道法就被破掉了。

沧溟子成道之后久居方外,只当除师兄师傅以外,自己的道法三界称雄,天地万灵再没一个能作对手。今日吃亏遇挫,简直是做梦都想不到的耻辱。恚怒时奋威竭神,净瓶隐入丹田,天灵盖飙起白虹,五龙合体与之相混,化作晶亮剔透的寒冰大鹏鸟,嘶啼拍翅,神力播扬冷冽浑泊,场内仿佛陷入万丈冰海。这是沧溟子以元神为本,内丹作基,苦修多年而成“冥海神鹏”仙法,驱乘真气冻锢九天,专克阳气刚烈的悍敌。但此刻气急败坏,使来阴风尖啸,神鹏扑腾象只疯鸡,哪还有半分仙宗的宏阔气度?

李凤歧笑吟吟的道:“多承两位这般卖力,陪咱几兄弟练手试招,这真武阵可越耍越熟练了。”说话间挥扬洒落,剑气辟开冰雾,时刚时柔玄光万变,与那冰鹏斗的煞是好看。其余各首徒相机策应,随从主将各尽己任,多种道法合成强大而奇异的战力。畸零子抗敌已久,虽得师兄援战,身上压力从未减轻过,元尘障飘行渐慢,已显出气弱不支的征兆。

游星斗叹道:“冷师兄,还是我们老哥俩上吧。让小辈们上阵白丢脸不算,再这么下去,真成了他们演阵炼法的助力,峨嵋真武阵炼全可不是闹着玩的。”

舆中尊者一声冷笑,说道:“法圣嘱咐,务令峨嵋派尽展其学。只派两个童儿下场,他们就亮出了看家本领,这不很划算么?你我出手胜的太快,反倒有违法圣之愿。”喝令剩余的两名随侍童子:“凌炎,妙香,上去帮忙,若还象那两个不成器的师弟,你们也别待在我门下,自废道行滚出长生天吧!”最末两句语气极是严厉。

两童领命走出白地,一左一右,循着长幼次序,右边的凌炎子是师兄,手持香炉凝然未动。妙香子站在左边,左手二指捏成个圆环。龙百灵瞧他右手提着花篮,纳罕道:“畸零子除尘就放元尘障,沧溟子洒水就放万劫浪,这妙香子专司撒花之职,他斗法就冲人撒花瓣么?那倒风雅的紧。”回望侯天机道:“侯师兄,那花篮有什么古怪?”

侯天机道:“纤韧精致,由南海玉斑竹制成,并无法宝的光彩,难道又是内丹所变?”桃夭夭摇了摇头,没有讲话。龙百灵凝眸细辨,看妙香子手势变化,拇指食指无名指扣搭,小指食指翘起半弯,形似梳着双髻的孩童头型。

第二十五回 通元传灵结坚阵6

百灵多闻仙宗轶事,一见此状微惊道:“他捏的是三太子冲煞印,昆仑召唤先圣的神通,三太子印……可以召来哪吒三太子。”侯天机道:“哪吒,戏文评书里的哪吒,三界内真有这神仙?”百灵点点头道:“古代是有的,西周伐商大军的神将,跟随昆仑乾元太乙真人学道。依照昆仑仙宗的规矩,先圣内丹要入归仙籍,以备后世应验扶乩召神,三太子印招引的是哪吒内丹灵珠子。”分说时,回忆读过的仙家故典,记得《洞清指玄录》中记载,昆仑妙源阁里藏有仙圣名册,上标仙名对应神仙的内丹,假若世间有人烧香,请神,扶乩之举,祈祷至诚,册中仙丹即会遥相灵应。而三太子印直接召内丹降世,神妙功用就远非世人所能企及了。

当下手印捏过,妙香子左掌直伸,法力送出香风,一颗亮闪闪的明珠从天际飞来。循风飞临顶上,妙香子右臂再举,提花篮望空抛扬,篮里花瓣绕明珠飞舞,结成腿脚,臂膀,身躯的形状。那明珠是神将哪吒的内丹,而哪吒曾以莲花作骨肉,脱胎转生,古诗说他“一粒仙丹还真宝,几片鲜花续命汤,超凡不用肮脏骨,入圣须寻返魂香”。今灵丹唤到,尚缺身躯,妙香子的花瓣恰是此神化形的绝佳材料。其时一声清叱,神将灵形并具,英武身姿重现人前。

只见哪吒腕缠金丝,颈戴璎珞,身穿青绫战衣,臂围混天红绸,精光两只脚踩着风火轮,掌中火尖枪势若蛟龙,照定李凤歧迎面猛刺。这时畸零,沧溟二童节节败退,玄门众徒逼近白地前沿,刚要向那舆中尊客攻去,忽然半道里神枪刺到,正中李凤歧胸腹命门。向日哪吒战败四海神龙,火尖枪分海破日之力何等雄烈,但闻巨响惊煞鬼神,巨震摇动天宇,纵有天王盾和神农门两重防护,李凤歧仍不免猝受重伤,倒退着笑道:“哪吒三太子都出来了,这不是戏台上演……演……”忽而气阻声噎,垂首大咳,畸零子的元尘钻进喉咙,越令他伤情加重。哪吒神力恒久,自枪尖源源不断的发出。多亏方灵宝猛服丹药,接替主将抗敌,勉力挡了半刻。

便是这短短顷刻之间,李凤歧已恢复过来,张嘴吐出疠气,伤损尽数消散,笑道:“演大戏么?”重执主将之务,纵身驰横累加剑势。哪吒的混天绸旋绕试炼场周边,封锁进出线路,限制了玄门众徒迂回转进的战法。但鸿冥剑长有长趋,短有短走,只在十丈范围内反复转折,快的有若狂蝶穿花。剑势狂泻如高湖决坝,将火尖枪逼退尺许。黄幽剔天刺从后疾刺,何九宫鼓起霜风猛刮,加上丹药首徒施术百变,摄魂,卜筹潜攻暗袭,几路合围如封似闭,迅疾向内缩拢。

哪吒忽地抖腕摆枪,半空划出道弧圈,红光罩住本体,将剑势霜风刀劲统统隔在外层。此乃昆仑九龙神火罩,素为阻隔外袭坚屏。但众人奋神竭威,施放的法术至强至猛,一遇坚固屏障,产生的震荡波似怒潮拍礁,前冲后荡,一圈圈的向外扩展。试炼场周围的房舍全被震碎,余势波及后方,通往璇玑峰的石垄摇摇欲崩。楚晴带众弟子退守此间,给各门首徒腾出排阵的场地。忽逢天摇地动,急忙再往峰上退,冲击波卷携畸零子的元尘,沧溟子的冰风,碎石断金极是凌厉,一干普通弟子势难逃脱。

桃夭夭低呼:“不好!”凝神运气,就在太皇精舍里施放天王盾,轻轻置于峨嵋弟子身遭。他的天王盾单独用比李凤歧强很多,远距离传递效力不减,略无音息的抵化了巨势。楚晴缓出手来,搬运众人上璇玑峰。桃夭夭随即收功,前后迅变若电,很多弟子竟不知缘何得救。敌方那个凌炎子一直没动静,这当口微微冷笑,低声道:“峨嵋师尊,总算暴露藏身之地了。”取出几块小木片,添入香炉。

哪吒的九龙神火罩虽是坚固,却经不住玄门首徒联手齐攻。各类道法前至后继,一波强似一波,九龙罩逐渐往里缩小丈余。哪吒单手持枪支撑,脚下风火轮疾转,右手取数件法宝伸进火里煅烧,转瞬烧的红里透白。“轰隆”九龙罩破开,玄门首徒攻入内圈。这时节哪吒方显出神将真功,烧红的法宝抛起分击各门――阴阳剑迎战剑仙,乾坤圈消克风雷,紫金砖敌住遁甲,降魔杵和七宝印分别对付摄魂,卜筹,腾出火尖枪追杀丹药和神农。诸般法宝均带三昧真火,暗中传联,相互助应,与真武阵斗了个难解难分。

这时已近酉刻,太阳落山,暮色初降,试炼场内外红光耀闪不绝,狂风雷鸣不断,激起远近雪峰云飞雾绕。一派浩漫奇幻的景色中,李凤歧忽而放声高歌:“见你这肉球啊,好叫俺惊呆半晌,不幸我李门降生祸殃,怒冲冲抽宝剑舞动寒光,气腾腾定教孽儿把命丧。”这是戏曲《陈塘关》里的唱词,哪吒出生是个肉球,他父亲恼恨家门不幸,生此孽种,手举宝剑要把他剁成肉酱。李凤歧生平所历之战,就数眼下最为惊险新奇,斗到兴起戏瘾大发,想到那出唱那出,竟然扮起哪吒的父亲来了。偏巧哪吒老爹唤作李天王,也曾剑砍孩儿,对照此时情景,岂不是天造地设的大便宜?李凤歧长笑不绝,兴犹未尽,可惜少了两斤老酒下喉。欧阳孤萍喊道:“喂,你守稳些啊,又笑又唱发哪门子疯!”

李凤歧道:“本人在用激将法,扰乱敌人心志。”然而妙香子召来的是内丹,化成形体的是花瓣,眼前神将只具哪吒的法力外貌,全没心性情感,戏词入耳无动于衷,各种法宝的威力丝毫未见松缓。畸零子与沧溟子发功不辍,相比之下都已无关痛痒了。欧阳孤萍道:“小孩怪物好不凶悍,你有取胜的法子吗?”李凤歧道:“小孩儿发凶,总是仗着大人骄纵。我跟他蘑菇半天了,你们干么不找大人算账去?”朝妙香子张了两眼,笑道:“支使小孩的还是小孩,养出恶子成群,他家大人可不好惹。”暗示由他单斗哪吒,余人降伏妙香子,舆中尊者深藏未露,暂且不要触犯。

孤萍微愕,寻思擒贼擒王,先弱后强,确然是破敌良策,一跺脚道:“你怎么不早说!”扬手念咒,向妙香子抛出禁行符。黄幽省得战机已现,拼着挨紫金砖狠砸,三昧火烧身,强忍经脉焦碎的灼痛,只管运起剔天刺攻向妙香子。魔芋大夫高声吆喝,施法消解同伴创苦。众人遂不顾敌方法宝,绕开前线,纷纷只朝妙香子猛攻。

第二十五回 通元传灵结坚阵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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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凤歧使剑术单斗哪吒,剑光交织好似一张大网,与诸多法宝翻扯缠裹,教他无暇驰援后边。那妙香子果然面上变色,丢掉花篮,两手同捏太子印。他千百年勤修苦炼,专修召神遣将之术,神将一来无往不胜,从没想到过自身会有危险。骤遇群敌围拢,情急下运全力施为。哪吒的神通被激发到极致,狂舞神枪隔开剑气,翻斤头回至妙香子身前,喝一声变做三头六臂的模样,摇神枪风车般打转,那些紫金砖,乾坤圈,降魔杵等等神兵法器,倏地一变十,十变百,百变千千万万,铺天盖地向前逼进。刹时间峨嵋山树倒峰摇,仿佛刮过了一股金刚风暴,一片碰撞碎裂声中,那石垄“轰隆”断成两截。虎贲螭卫腾空飞纵,退守到接引桥前端。

石垄一断,璇玑峰上群情骚然。道宗和三十六岛仙客都急了,愤然踊跃,皆欲出战相助峨嵋派,其中尤以范家父子等最为激昂。但各派老小远远望见试炼场的剧变,早吓的面无人色,哭声喊声响彻山峰屋宇。

桃夭夭道:“璇玑峰也不安全,把他们转移到无量峰吧。”恰逢楚晴遁回太皇精舍,闻言说道:“大批外派人士进入无量峰,峨嵋派可没有这先例。”桃夭夭也觉无量峰乃玄门重地,法笈剑谱多藏于彼,外人入内十分不便,低了头沉思未决。侯天机提醒道:“自然宫三十三间精舍,前十六间称外仙丹室,后十六间称内神精舍,中央是供师尊静修的百川阁。”

桃夭夭一拍脑门,道:“好糊涂,我怎把百川阁忘记了!”接任师尊之初,凌波给他介绍过峨嵋各处景致,说那百川阁原名紫微阁。昔年魔道曾大举攻山,三祖练清微领道宗七派入内,共同抵御侵陵,从此改名百川,取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之意。桃夭夭道:“百川阁写满三祖法咒,可容千军万马,还能放大修道者的法术效力,是这样么?”侯天机道:“不错,但自然宫属玄门禁地,外人进百川阁非同小可,必须祭告祖宗,师尊亲手开门导引。”桃夭夭道:“事急从权,告祖什么的免了罢,赶快把各派人众接进百川阁。”说着挽起袖子。

龙百灵拉住他手肘,劝道:“相公,你别亲自动手,我总感觉对方就盼你暴露行迹。五台派争位在先,昆仑索要仙笈在后,他们各有各的目的,却按实力强弱徐次挑战,背后明显有个运筹全盘的主谋,想用较小代价诱你出面。五台派败了,就换最胜和尚,最胜和尚败了,就换法圣门徒,我估计后边还有更强大的势力出现。你是我们大家的主心骨,倘有闪失如何是好?外面李师兄足可阻敌,你便要出去,至少也等敌方的那主谋亲临战阵罢。”

楚晴凛然动色,大声道:“龙师妹剖析极是精准,师尊切莫离开此屋,让弟子出外引领各派。”侯天机也道:“我去打开百川阁大门,外殿有十二剑和九门弟子把守,峰上还有虎奔螭卫,各派老幼安如泰山,师尊你不用劳神了。”桃夭夭点了点头,看两人出屋,坐回座椅里。百灵还抓着他的腕子,强颜微笑道:“我耍小聪明猜东猜西,多半猜的不准,说不定最强的敌人已经到齐,李师兄一战胜之,相公你根本用不着出手了。”

桃夭夭摸了摸她温软的小手,随即轻轻掰开,心想“我何尝愿意冒险?身带魔气和仙宗斗法,铁定要吃大亏。可祸事临头想躲也躲不开,到该出手的时候,只怕由不得自己。”望着百灵略显苍白的笑颜,又想“人算不如天算,谋算再精难测天意,灵儿深明此理,她实是在为我的命运担忧。”

试炼场中,哪吒神力激增,真武阵层次提高,双方交战愈渐激酣。但西周神将终是百战成道,斗的越凶,威灵越盛,千万件法宝结成的毗沙天网,古时曾收伏牛,狮,象,番天,多利,鬼子母以及九州诸多仙魔。其势摇荡乾坤,李凤歧独木难支,身位不住往后退移。峨嵋众徒弃了妙香子,返回原位撑住阵型,各施道术急攻敌身,以期减轻己方主将的压力。哪知哪吒的神威已被完全激发,除迎击风雷,遁甲实质性攻法,其余如诅咒,符贴,搜魂,引殃灯等攻击均受之不睬。欧阳孤萍叫道:“李大师兄,你的法子不灵啊,好象胜不了他!”

李凤歧道:“哪吒身体是花木变的,清洁纯明,不吃卜筹,摄魂两种法术。”欧阳孤萍道:“那该怎么办?硬碰硬死拼?”李凤歧道:“光明纯洁之体,当用阴诡之道对付!”回首呼喝:“世海兄,阴兵术!”兰世海应声取出布袋,念诀抖旗,晦暗雾色自袋口漫溢。

此番阴兵术在真武阵施放,效力升到顶级。鬼魂飞空排成军阵,四个大鬼率领部属,称作“魑魅魍魉”四大将,各持阴冥兵器冲杀在前。梦国毛人攻伐翅鳞族,也曾驱使阴兵作战,时而凶暴,时而阴狠,犹如群狼猎食。而摄魂道法周严,阴兵术炼到极处气象浩荡,四大将领统兵有序,俨然是倚天伐逆的威武之师。

哪吒的法宝可以灭掉邪魔,可以毁伤真仙,正邪两道通杀,偏巧阴兵术存乎正邪之间,说是正道,却驭使鬼魂行杀伐之事;说是邪术,鬼魂全是自愿参战,未经强拘毒诱等邪门改造,就如佛家超度阴灵西去极乐世界,顺乎鬼魂意愿,不违天地人伦道义。佛家度鬼归西未必可信,摄魂道术却是实打实的玄门真法,借冥阳真气引鬼化入玄境,天下再没第二家仙派能够办到。其时哪吒法宝落空,反被鬼军挟向云端,只剩三条火尖枪握在手里,东挡西撞,势若狂龙,却休想擦着李凤歧半片衣角。

战到这个时节,真武阵再生妙用,眼看妙香子的召神术又将落败。一直静立在旁的凌炎子开了口:“峨嵋真武阵不过尔尔,弟子举手可破,请师尊法眼垂鉴。”

舆中尊者淡淡的道:“是么?可别磨蹭太久了。”游星斗道:“三个师弟均落下风,凌炎你可多加留神。”凌炎子道:“弟子省得。”说罢上前两步,放下香炉揭开顶盖,捻了块半红不黑的火炭,两指曲伸,倏然弹向空中。

第二十五回 通元传灵结坚阵8

只在他一弹指的工夫,峨嵋山头已变成熊熊火海。燃烧的巨石突出地表,天上焰光飞流横穿,热浪呼啸刮过,沧溟子的冰鹏化作火鸟,畸零子的元尘势压剧增,一粒粒快似流星。玄门众徒赶忙风放符,腾空飞升,避开地上的火头。

原来凌炎子香炉里炼有多座火山,号称八千须弥感灵峰,抛入地中可与周围山脉同体,另外配以灵木为柴,烧化入内化为“山魂”,令山体燃起不同属性的烈焰。适才他添加的木片取自西域异种,名字叫“逐日巨木”,只可再白昼成活,入夜即死,生长时刻离不了阳光。长成后用作柴火,可驱逐夜间出没的精灵。往昔古神夸父万里追日,就为携带树种培成神木,将黑夜恶灵永远逐离人间。现今凌炎子燃木烧山,冲天焰风驱退晦暗,恰是兰世海冥阳真气的克星。

凌炎子法力之深厚,抵得上三名师弟的总和,眼光精锐也属超群。此前深察战局变化,发现真武阵本身绝无弱点,真正纰漏是出在排阵之人的身上。在场七位玄门首徒中,遁甲黄幽,风雷何九宫,丹药方灵宝,卜筹欧阳孤萍,神农魔芋大夫,早年得授真武阵法,同李凤歧试演过传气走位的路数。而兰世海新近接掌摄魂门,乱尘大师只传他排阵概义,不曾深入研习。今日上阵循矩而为,初时运转自如,随着真武阵层次渐升,忽觉所学法义的艰深无比,后续手段猝难思度,运气发功逐渐跟不上同伴的节奏。李凤歧察觉此节,故意命他用阴兵术担当主攻,这是以强饰弱,不能而假示之能的计策:几名道童避实就虚,专找弱处下手,索性让兰世海独当一面,显示强大而不可轻侵,敌人照例一定会避开他。怎料凌炎子精明老辣,法术多变,烧出火气专克冥阳真气,兰世海的法力登时剧减。魔芋大夫能够疗伤治病,却无法增补法力。李凤歧的天王盾抵抗外部伤害,但法力消长源于自身因素,一时竟无防效。

假若兰世海本门道行再深些,或者融入真武阵更久些,摄魂道法纯乎其纯,自能抵御“逐日木”的影响。然而阵中各门真气串通,他运用此法尚不熟练,导致冥阳真气杂而不稳,如同现场情状,只能随同伴亦步亦趋。乍遇“逐日木”灵力冲斥,冥阳真气急褪,一身功法竟似要离身而去!惟今之计只有中断九转丹阳功法,令冥阳真气重归纯坚。可九转丹阳是真武阵基础,从内部切断阵法必定崩溃,师兄弟们就凶险万分了。兰世海宁死不肯断功,咬牙向哪吒的火尖枪扑去。李凤歧赶在头里纵剑疾挥,挡开了神枪,这一剑他拼尽全部力量,剑势自下而上,又从上向下飞降,恰似鸿雁摇翅搏击,雄浑剑势直劈凌炎子的香炉。他思量祸起有因,那香炉必是敌方法术的根基,击而破之定解祸殃。只见剑光滚荡如怒涛,离香炉只剩半尺,峨嵋山忽然剧烈摇晃起来。

凌炎子的火山取名“感灵”,果有感灵通体的奇效。装在炉子里小如炭块,作法时暗与周围山体相通,土石同燃,一损俱损,如果李凤歧的剑光击的实了,香炉破裂,火炭碎散,而整座峨嵋山包括止僭障外的俗世乡村,也将一齐化作齑粉。

电光火石之际,李凤歧觉出危机,逆运真力,硬生生的将剑势收回。只听“砰”的胸膛剧震,收功太强硬,那破天断峰的剑势尽数劈中己身。这等同于自己击打自己,非是外人施加,天王盾没能防住,李凤歧只觉满眼金星,喉咙发甜,一口鲜血直涌上来。魔芋大夫大叫一声,冲上去五指连弹,还魂针射入他胸口要穴,封住倒逆的气血。另一只手抓起腰间青囊,劈头盖脸朝哪吒猛掷过去。这也是情急抓狂,莫名其妙之举。那青囊内装的“三尸细形虫”是从琰瑶环面部取得的。袋子被枪尖挑破,细形虫施发虫音咒,一阵怪音飘起“我**,我**…..”把哪吒三太子唬的愣神,黄幽何九宫等人趁势狂攻,将李凤歧抢回空中。方灵宝舞剑施盾,暂时减缓了溃败的势头。

桃夭夭睹状心跳如狂,手指掐进了椅子把,暗思凌炎子的道法定是从“山气止,火气长”等归藏易理化来,看似玄深难破,如果己方呼吸应合地气,一动一静的调运,峨嵋山与火山的牵连未必不能解开。自己出场就算没十成把握,也好于峨嵋众徒乱碰乱撞,险象环生。龙百灵默默注视他青筋凸起的手背,知道劝阻已无用,暗暗存了同赴患难的念头,想到无论峨嵋派是灭是存,相公成魔成神,大家最后是死是活,自己总能和他在一起,心中登时充满喜乐。

两人正当忧喜萦怀,场内形势已急转直下。四童联袂作法,哪吒神影冲驰于前,摧枯拉朽的气势似要将整座山头掀翻。阴兵术早被瓦解,鬼魂四散飘零,峨嵋众徒拼命构造防线。但李凤歧重伤新愈,法力大损,兰世海没法运气,方灵宝手忙脚乱,魔芋大夫只顾施救,自身全无遮拦,一时间真武阵漏洞百出,崩溃的趋势已十分明显。游星斗道:“恭喜恭喜,令高徒即将大获全胜,洗荡峨嵋的大功,果是冷师兄掌中之物。”

舆中尊者道:“有何可喜?这会儿才得胜,实足一群废物。”

游星斗笑道:“师兄太也严苛了,常言道强将手下无弱兵……”笑声倏收,语气严峻的道:“山外有动静,大概是天文宿的人马,我瞧瞧去。”黄烟一闪,早飞出峨嵋山境。舆中尊者自语:“来的是天文宿子虚天师,还是天文宿首座。斗完了他们才赶到,真会挑时候。”

话音未毕,双方胜败已决。哪吒分出身形千万,持神兵腾跃长空,乘着元尘障,大鹏鸟,火山烈焰襄佐之势,昏黑浩漫,倏将峨嵋众徒包围。其状犹如焦油泼向残雪,七人的身影眼看便要被黑云吞没。桃夭夭“叭”的拧断椅子把手,掏出隐邪丹塞进嘴里,正待飞出救应,猛听得半天云内长笑回荡,有人高喊:“峨嵋山很久没这般热闹过啦!”

第二十五回 通元传灵结坚阵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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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云气立时收缩,好象大片的绸布被烘炉烤卷,其间夹杂无数青色光斑,小若砂石,细辨又不是元尘,浩浩荡荡向哪吒的神物反压,霍地迎风长大,竟然是一个个披坚执锐的青铜士兵。

恰巧侯天机回到太皇精舍,从乾坤镜乍见此景,喜极而呼:“芥子铜人!”天上喊声响彻试炼场与玄真界:“凤歧老弟,十年没见面,可想死老哥哥了!”李凤歧悬空盘腿,一边调气蓄力,一边应道:“良工大哥十年苦修,终于功成出关,可喜可贺。”

随着两句对答,云头里跳下巨影,落进赤红滚烫的场地中。灰烬飘开现出形样,却是一尊七八丈高的钢铁机械人!遍身油光锃亮,关节处齿轮精巧,右肩上装配玄铁大炮,一落地便即开火。“砰砰砰砰”连着四发,畸零子等三人“噔噔噔”退入白地界内,元尘障,神鹏鸟等功法均被震散。凌炎子虽未移步散功,体内真气却轻忽难捉,犹如被炮仗炸飞的棉花团,心头惊骇“这是什么邪术,竟可搅乱气脉运行。”

那机械人胸膛里传出斥骂:“兔崽子身板好硬,吃了老子的子午封神弹还不跑,一定是那个须弥炉作怪!”炮口挪移,要向地上香炉发射封神弹。凌炎子法宝炼成后极少施用,而且严守口风,师门之中都不知“须弥炉”的名号,怎地对方一语道破?既知其名,必有破毁之法,凌炎子暗生戒惧,忙收起香炉调息凝气。峨嵋山头火势登熄,四处冒起袅袅余烟。机械人胸口里又道:“兔崽子还算识相,这次饶过了你。”

此时夜空锐光簇闪,青铜士兵御风踏云,贴肩接踵的向哪吒进攻。只见满天方阵飘浮,每阵兵将五万,合起来怕不有几百万之多。阵营中火炮齐放,长箭擂石飞射如雨,各类兵种协同作战,俨然是组织严明的大型军团。哪吒的法宝杀魔灭神,催魂夺命。然而青铜士兵却非魔非神,无魂无命,真气内丹一概全无,只如活转来的天兵塑像,兵刃箭枝全都带有高强仙法。哪吒伤敌之力大打折扣,攻势减退,只能舞枪招架,加之妙香子真气错乱,请神法迅速失效,神将内丹的灵力逐渐返回昆仑仙册。只见残红飞洒,余香远逝,哪吒形体分散,片片花瓣剥落飘荡。

峨嵋众徒乘行云符降至低空,李凤歧挺身站起,叫道:“良工大哥现身吧,你的神技犹胜昔日,令小弟大开眼界。”

龙百灵闻言道:“奇巧门首徒班良工?”侯天机道:“正是,自上次玄门遭难之后,他便藏身太乙峰改进芥子铜人,闭关苦炼受尽艰苦,至今已经十年了。”龙百灵道:“哦,难怪识得对方法宝。”侯天机笑道:“天下神兵法器,有几件蒙得过奇巧首徒的法眼。”桃夭夭目瞪口呆,半晌才露出笑容,连连赞叹道:“法力眼识俱佳,卧薪尝胆,一鸣惊人,这位良工大哥着实令人敬佩。”

机械人胸膛“咔咔”分裂,从中钻出个矮瘦汉子,头上顶个形似竹蜻蜓的装置。几片桨叶一转,飘升到峨嵋众徒中间,握住李凤歧双手端望一番,叹道:“凤歧兄弟啊,你这样子……”说不下去了,两边望过去,何九宫,兰世海,魔芋大夫,一张张面容亲切如旧,只添了几多沧桑之色,轻声道:“样子都没变。”话音微涩,喉结上下耸动。

李凤歧也在凝目端相,看他身系围裙,腰挂刀凿,满手老茧粗糙,满面皱纹盘曲,鬓旁几缕白发,脊柱微向后佝偻,活脱脱一个辛劳过度的老工匠。想当年奇巧首徒雄姿英发,何等威风,怎样的挫磨,方致如此枯槁,已是不问可知了。方灵宝哽噎道:“良工大哥,你以前可是大胖子啊,干嘛关起门把自己弄成瘦猴。”

班良工兀自跟李凤歧叙谈:“那年金轮教攻山我受了重伤,本待养好伤报仇雪耻,后来却又听闻你离山的消息。玄门首徒换成了凌波。那小姑娘眼睛不方便,如何担当天龙神将,统领玄门九阳?加上文虎不知所踪,峨嵋派可算是风雨飘摇。我只好拼着狠劲钻研道法,想创出几样绝技撑起门户。刚才看你兄弟率众抗敌,呵呵,调拨真武阵有模有样,高兴死老哥哥了。”笑的甚是欢畅,不防眼角一眯,强忍的泪水终是顺着脸颊流下。

欧阳孤萍插话:“什么兄弟老哥,新师尊让他重任玄门首徒,班师兄你要改称呼了。”班良工又惊又喜,道:“当真!”何九宫等人点头,班良工弯腰抱拳,就在半空中向李凤歧施礼:“奇巧首徒参见大师兄。”李凤歧扶着道:“自家弟兄,何必讲这虚礼。”伸手一指,续道:“光顾跟我们打招呼,你那铁人独挡四童,不要紧么?”众人顺他手指看去,试炼场里正斗的热火朝天。

峨嵋众徒叙旧之时,由那机械人独挡敌势。四童调息甫定,蓄力已足,各放法术再启战端。可是放出的法术总被机械人半途拦截――元尘刚刚扬高丈许,机械人从后背抽出铁扇,来回几下便将尘雾扇走;寒冰神鹏振翅欲起,机械人撒出一道金丝钩网,兜头缠尾罩住冰鹏,一发力勒的粉碎。它背后好象装满各式工具,随手取用应用自若,总使对方攻击落空。而机械人本身又无真气,内丹元神皆无,想伤它找不到着手处。另兼材质特殊,经奇巧首徒千锤百炼,已化成打不垮,烧不烂,蚀不掉,毒不死的质地。明明是钢铁死物,偏又能够察微辨细,举动自主,状似神像复活,实为奇巧门上乘道法创制的精品。昆仑四童仙术卓越,遇着这立地太岁挡路,竟不能对峨嵋众徒稍施扰袭。彼时妙香子请神法已经失效,哪吒神影消没,内丹飞回昆仑妙源阁,只剩千百花瓣掉落尘土。芥子铜人森列于云端,随时准备向下方之敌发动总攻。

班良工笑道:“十年中绞尽脑汁,炼成好些厉害玩意儿,原想今年竞德道会露一手,哪料外敌这么快就攻上了山。他奶奶惊天动地,吵的我坐不住了。”横臂向李凤歧一推,道:“真武阵尚未炼周全,你们耗力太多,只管坐着静养调息,看我收拾毛贼。”跳下来大步上前,喝道:“都冲我来吧!”桃夭夭见他说干就干,意气豪爽,登时大为心折。本来班良工手短身矮,围裙拖沓油腻,脑袋上安个怪玩意儿,乍看去十分猥琐滑稽。就那么往前一站,一肩挑起护山重任,竟显得那样伟岸。

第二十五回 通元传灵结坚阵10

四童默运玄功,肩膀贴着肩膀,凌炎子右臂挺直,颅顶冒起三尺白虹,掌心放射紫色长芒,那正是昆仑仙客独特的紫氲真元。班良工哼了声:“捆仙索!”机械人高高抛起两条铁链,长似藤蔓,矫如灵蛇,缠住紫氲往回抽夺。那紫氲轻飘飘若有若无,谁知会被粗重的铁器缠紧,整个似要拖扯到机械人手里。四童连连呼喝,紫氲膨胀数倍,倏忽缩小变细,一胀一缩脱开铁链,化作溜圆浑重的球状光团,照定班良工胸前飞近。

前几次四童缚手缚脚,暗觉机械极是难斗,当下改变策略,集中力量专攻操控者。紫氲是昆仑仙法的根本,球形光团为内丹真力,两者放出远不及元尘,冰鹏奇异壮观,却是机械没有仙道真宝。此举旨在隔离器械的助援,直接和对方比拼道行,对手若想反击,也须亮出自身内丹真气,那是半分偷巧不得。只不过老底倾尽,更无回旋余地,四童已是性命相搏了。

岂料班良工并没放出内丹真气,仍是略动嘴皮,道声:“破元锯!”机械人收链抖肩,脑后旋出一把圆形钢锯,尖锐锋齿寒光飞闪,将球形光团切作两半,锯子迅即分化,一把变两把,两把变四把……变成千千万万小钢锯,追着碎散的光团飞舞,似要永无休止的切割下去。沧溟子内丹不灭不坏,但若是这般持续分裂,无异于全身法力被废掉了。

这等情势之下,四童真元散乱,无力再做举动,只能象泄气皮球似的瘫倒。众人诧异万分,又不见班良工运气调拨,如何驱使机械人斗法?奇巧门讲究以气驭物,制成的器械如要使之自行,必须事先注入金阳真气,倘若想让器械施放法术,更离不开奇巧门徒输气传功,或者干脆用内丹当作法力的枢机。刹梦奇域里的“劲节神巫”本为竹制人偶,身具运功施术之能,就是装入炽厉魅内丹的原故。昆仑化物法是奇巧道术前身,以气驭物的原则毫无二致。

似这等气不动而器械自动,语音遥控作法,已然超越玄门常理,莫道四童惊骇,连奇巧高手侯天机都看的目眩神驰。桃夭夭暗思此法以神驭物,不太符合与归藏易理,倒象从天山连山易“兵物材,物象云”等卦象演变而来,奇巧法术源自昆仑,炼至深处酷似天山仙法,想想也觉微妙。除桃夭夭以外,龙百灵学过少许天山仙术,隐约窥出些名堂,其余的人都是莫知其由。

眼看四童内丹难保,散气在即。忽然舆中尊者轻叱:“勾陈,去!”抬舆的童子跳起一个,身形分成亿万小人,持利刃格开锯齿,四童真元归整,虹光缩回天灵盖。半空白光一闪,圆锯变回原状,飞入机械人后脑。

战况变化奇快无比,待众人回过神时,四童已开始合眼打坐,凝气稳固内丹。那个援手的道童坐回原位,不知何时身体完整如初,神情淡然,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班良工双眉微皱,念叨那童子的名字:“勾陈,勾陈……”粗浓的眉梢一扬,扭头吆喝:“战神五号!”机械人挺胸扬首,“咔咔”往前踏两步,雄赳赳气昂昂,摆开正式对敌的架势。众人看它神气活现,听名字古怪,觉得既有趣又好笑。班良工扳着手指道:“勾陈,北微,南斗,后土,是乃昆仑天外四御。另外四个是畸零,沧溟,妙香,凌炎罢。嘿嘿,长生天天八方金刚到齐,那木匣子里坐的定是中垣孤冷法王了。”

桃夭夭耳闻“长生天八方金刚”一语,回想金轮教徒所念偈子“八方长生天,业报随身迁。金刚大勇猛,安住吉祥山。”两种说法大同小异,进而寻思“金轮教主殊胜佛是畸零子的二徒弟,畸零子又是那舆中什么法王的弟子,他们和金轮教似乎渊源深长,念诵的偈语也提及。但这些来自‘长生天’的仙客若身属昆仑仙宗,传下的流派怎会改称佛门?又怎么会变成邪教?真是奇哉怪也。”

那舆中尊者嘿然道:“不简单,峨嵋小小山头,鸦巢鱼池之中,还是有眼明心亮的角色。”

峨嵋众徒退到断垄处修整。李凤歧喊问:“他们是西域昆仑法圣的门徒,良工大哥可知究竟?”

班良工道:“法圣隐居西方天外铸颅峰,孤冷法王和他的弟子们么,在铸颅峰外的长生天充当看守,跟看门的狗子一般。地位最低的畸零子道性浮脱,时常下凡游荡,收了最胜,殊胜两个孽徒,自吹自擂假充正神,因此才有西域昆仑派的秘闻。那殊胜跟畸零子没学几天道,臭德行倒学个十足,自称‘殊胜佛’创立金轮教,召集邪魔外道,造下好大恶业!”畸零子性情高傲,听他连骂带讽,只气得眼珠子瞪出眼眶。班良工痛斥一番,朝那函舆喝道:“孤冷法王,你既身为昆仑仙师,门下孽徒荼毒人世,如何不加管束?”

孤冷法王道:“白雪皓皓,沧浪浊浊,天生万物本就倾轧互害,惟独高处峰巅,方得自在清净。既想修仙又要干预人世,满口仁义自欺欺人,那是你们峨嵋派才干的蠢事。”班良工笑道:“说得好,我忘了,你称号孤冷,自然是无情无义,冷漠不仁了。”孤冷法王道:“你对本座倒是知根知底。”

班良工缓缓的道:“金轮教犯我仙境,杀我仙徒,这笔血债怎可糊涂。这些年我制作成百上千的‘神耳金雀’,‘神目铁鹞’,放出去穷天三尺,入地三丈,四处打探讯息,总算查清了金轮教的根脉起源。”侯天机给桃夭夭解释:“金雀铁鹞和北斗灵鸦相似,同是奇巧门的侦测器具。”

班良工道:“今天你们自个送上门,省得我跑去长生天寻仇,那是再好不过。殊胜佛迟早要偿命,不消多讲,畸零子教出恶徒,罪责难逃,自家废掉道行便罢了。至于你孤冷法王,念在昆仑峨嵋源流可溯的份上,去向我们祖师爷画像磕几个头,咱们的仇怨就算一笔销清!”

他口中说话,手掌摊开,天空中的芥子铜人飘然落下,百万之众缩成微粒,握不过满把,反手装回腰后皮囊。行此神术不念诀,不凝气,谈吐中挥洒而就,其法力之深无以名状。峨嵋众徒为之倾倒。侯天机感叹:“三百年间的奇巧高手,班师兄可能算得第一。”桃夭夭忽忆起文虎的妻子慕兰若,云笈道长称她修成奇巧神技,未知比班师兄谁高谁低?眼见侯天机欢欣鼓舞,不便讲出来扫大家的兴。又想峨嵋山上藏龙卧虎,危难关头总有英杰力挽狂澜,先前枉自焦虑,只念自己几时出手,却是将玄门根底瞧的浅了。

孤冷法王语气依旧淡漠,缓声道:“单凭你一人,便想充当摇树的蜉蝣,挡车的螳螂?”

班良工哈哈一笑:“莫说嘴,你们师徒只管并肩齐上,老子不耐烦挨个修理。”伸掌拍了拍机械人,说道:“对了,孤冷法王极要面子,当众落败岂不羞死?你也不用出来,让八个弟子代劳便了,我只用战神五号接战,倘若被迫使出其他法门,就算你们获胜,峨嵋派立马关门大吉,如何?”

第二十五回 通元传灵结坚阵11

奇巧首徒经常试验新型战械,诸如爆炸毒污等事故时有发生,早已养成险中求进,遇难愈上的胆气。峨嵋众徒虽知班良工作风,却料不到危急关头他也敢如此托大,纷纷出言警示。兰世海叫道:“班师兄切莫轻敌。”方灵宝高喊:“良工大哥,你犯傻别拖累峨嵋派。”黄幽摩拳擦掌,准备到时帮班良工一把。只有李凤歧揣着手,一副等待好戏的暇态,喝采道:“战神五号,好响亮的名字。”

班良工含笑抱了抱拳,随后摸向腰间,将皮囊口袋扎紧,意谓言出必践,绝不用芥子铜人等高级法术。那边八童气得火冒三丈,畸零子迈步齐进,四名抬舆的童子也跟着站起,孤冷法王忽道:“给我回来。”八童愕然而立。班良工道:“害怕了么?你们这群……咦!”围裙衣兜升起两条竹条,细长伶仃,撑着千里镜凑到面上,看了会儿道:“奇怪,大批凡人正朝这边来。”

孤冷法王道:“封闭清昴圣坛,以免凡人窥我仙影。”八名道童遵命退回白地,持拂尘,端净瓶,提香炉,挽花篮,各司其职。四御抬起函舆,神态端庄,如刚来时的队形。最胜和尚趴伏舆边,活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班良工道:“喂,想跑可没那么容易!”

孤冷法王道:“放心吧,峨嵋不灭,本座不回长生天,你们求死毋庸太急。”畸零子手摇拂尘,念经似的道:“凡胎俗气秽臭,勿令冲犯吾师。”白地开始收窄变小,里面的身影渐变模糊。那块白色地界叫作“清昴圣坛”,由四童清扫设成,可大可小,能显能隐,不容半点世尘沾染。

班良工喊道:“这么着可不成,话讲到这份上,老子给撩拨的心痒痒,这场架咱们非打不可。”他十年苦修精研,就盼某日大展身手,以证功法,现成的机会岂可放脱,反复言勇邀战,倒不为虚张声势。

孤冷法王道:“奇巧首徒,你若能胜我师弟游星斗,再来叫嚣不迟。游老二炼过出尘术,正合陪你搅这浑水。哼,马上会有很多凡人到场,峨嵋派如何混世自污,本座久闻其名,今天正好看个明白。”

说话间形影消匿,清昴圣坛缩成个樱桃大的小球,悬于十丈空中,地面落影小如针尖。峨嵋众高手暗中感知,孤冷法王师徒的法力尽缩于小球内,果然没有离开峨嵋山。但就在音息消没的那刻,游星斗疾飞而回,“游星斗来也,游星斗来也”呼叫还飘在远处,班良工面前忽似点燃了数挂鞭炮,“乒乒乓乓”黄光乱迸,游星斗已发起突击。战神五号动作快极,长臂一横一摆,遮挡敌袭的玉蝉软盾撑开了――此盾用玉蝉翼翅缝制,柔薄透明,快放快收无迹可循,堪比仙界最上乘的防御术。挡开敌势的同时,战神五号又将金丝钩网抛甩,四下里搜罗几番,虽然没网到什么物事。但众人看它施法巧妙,攻防得当,身边稀奇古怪的装备层出不穷,都不禁叹为观止。

班良工揉搓眼皮,似被黄光闪的眼花,高声道:“好个星云念珠,昆仑狂动仙法。”一道黄烟飘空,游星斗笑道:“奇巧法术也很有趣。”经此一交手,两人均感心惊。战神五号猝受星云念珠震击,满身螺丝钉铆微微松动,隐现散架之兆,是为制成以来遇到的最大危机。而金丝钩网抛空之际,游星斗登觉身法略滞,狂奔之势似受羁束,实属修道中破天荒头一遭。双方自恃法高,指望一举拿下对手,不料各自都吃了点小亏,心下暗生戒备之意。班良工遇强弥坚,望天吼道:“游老二,你师兄藏头缩尾,叫你和我斗法决胜负,快让我见识下你的昆仑狂动术!”

游星斗笑道:“狂动术尚未炼全,不知管不管用,本人的顺风耳倒是灵验。适才听奇巧首徒言道,只遣这铁人出战,其余道术一概不用,现下还作得准么?”班良工道:“作准作准,堂堂法圣二弟子,专爱捡漏钻空子。”

游星斗道:“但求得胜成事,何妨寻隙钻空。只是等会凡人聚集于此,无空可钻,无隙可藏,你我斗法必然殃及此辈。仙宗以不伤凡人为戒,着实令我为难。峨嵋派时常入世生祸,反而没有这种顾虑。”

班良工道:“不用耍嘴皮子激将,咱们天上见分晓!”回头道:“大师兄带领大家摆真武阵,照理地上事务,千万莫来帮我。”游星斗假意顾全凡人,拐弯抹角诸多设限,只为防止峨嵋众徒插手援助。班良工虽知其用意,因急盼找个强手大战一场,验证修行成果,赌斗条件全不计较了,只叫:“好小子你先上!”

游星斗还在算计:“如果跑回地面求援,该当如何?”班良工道:“谁先落地算谁输,谁若伤了凡人,谁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法力全失经脉全断,死无葬身之地。”游星斗笑道:“好,好,说的结实,九天外恭候大驾!”黄烟倏闪即逝,夜空深处光斑绽闪,一霎布满整片天幕,仿佛亿点星火燎烧苍原。游星斗性行油滑,前几回攻袭带有试探的意味,此番未战先已占优,尽展手段再不藏拙,星云念珠威势壮阔,道行显又远远高过八童。

班良工钻进战神五号胸腔,关闭舱门启动机括,铁人脚底“突突突”喷射焰流,巨大身躯离地飞向深邃的苍穹。须臾闷雷隐传,万里长空星驰云涌,两位仙客斗的甚是激烈。峨嵋众徒仰望良久,看不到战神五号的影子。欧阳孤萍道:“距离太远了,千里补天术怕是鞭长莫及。”

魔芋大夫道:“我没法医那铁疙瘩!”黄幽卷起袖子:“待我上天助他一臂之力。”兰世海踌躇道:“班师兄极是要面子,已言明不需帮手。如果我们违背他的意愿,就是胜了也不好看……”何九宫拉住黄幽,道:“大师兄怎么说?”李凤歧双眼平视前方,道:“应付地上的事情,不比天上斗法轻松。良工大哥身经百战,用不着旁人操心,倒是眼前麻烦更棘手,各位多留点神守好山场。”方灵宝道:“什么麻烦?”李凤歧不答,目光紧盯长春麓方向。

黑暗中马蹄声响,只见百十只灯笼晃亮,从止僭障所在的山洞移出,经长春麓快速向试炼场行进。止僭障外面是九老洞,下方石阶既陡且窄,蜿蜒连到山底,骑马从那攀上峨嵋山,绝非常人所能。只见前首五十名骑者红衣黑帽,腰里斜插灯笼,跟着五十名健仆肩扛手抬,运送十几个朱漆大箱,小车轿子,后边是百余名掌扇执幡的侍女,也都骑乘骏马,末尾是三百名劲装武士,玄衣银甲,腰悬宝刀,身姿骁悍非常。

峨嵋众徒看的眼都花了,恍如望见年节游街的戏班子。黄幽喃喃道:“这是押镖呢,还是搬家,走错门儿了吧?”兰世海忧色凝沉的道:“来者心性非善,六壬乩盘已有显示。”欧阳孤萍冷哼道:“一伙凡夫,不善又怎样,峨嵋派还怕土匪强盗?”方灵宝道:“什么强盗啊,保镖啊,全不对头,依我看八成是嫁女儿的送亲队,红漆马桶好象我都看到了。”众人嗤之以鼻。兰世海道:“大师兄你看如何?”李凤歧道:“呵呵,恐怕灵宝猜的有几分准头。嫁女儿,师尊兄弟,你的麻烦真不小。”众人只当他随口胡扯,又见他神情严峻,心下不由忐忑起来。

李凤歧眼光紧盯着灯笼,火光映照,那上面写着大大的“龙”字。

第二十六回 怎堪情殇心力乏1

马队行经长春麓时,正迎着五台青城几派。一名骑者下马询问,灯光射来,身上锦袍灿烂,似乎是队伍里的头领。何兆基等人迎上谈洽,三言两句,两方很快合为一路。峨嵋众徒耳目灵敏,遥见那头领连说带比划,何兆基,周尚义连连拱手,神色越来越是谦恭。顺风传来周尚义的话语:“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武陵龙家的名头,何师兄少有耳闻,但川湘豫黔鄂皖六省商会官场里是响当当……”

头领客套几句,压低嗓门嘀嘀咕咕,话音虽低,峨嵋众徒还是听了个大概,心想“来的是武陵龙家,果不出所料,他们跟昆仑仙宗有关。”闻讯龙家主人乃昆仑仙宗首脑,何兆基瞠目咋舌,也是惨败后神昏意乱,一派宗师威仪丧尽,只顾弯腰作揖:“昆仑仙师驾临,恰似拨云见日,万望仙师为我们做主。”机谋城府抛到九霄云外,急急的讲述败给峨嵋派的经过,央求昆仑仙师扶正灭邪,伸张正义云云。那头领道:“尽可放心,我家主人一力承担。”一群人边走边谈,马队迤逦,接近试炼场边际。

欧阳孤萍冷笑道:“何掌门又找到靠山了,病急乱投医,居然给土财主当奴才。”兰世海疑惑道:“是啊,武陵龙家和仙宗有牵连,可上山来的都是些凡夫。”黄幽忽问道:“武陵龙家是来找龙师妹的么?”李凤歧眉头一皱,一扬胳膊,作了个噤声手势。

正当此际,马队进场分列两边,内中三骑品排而出,有人叫道:“狗屁峨嵋仙境,大娘说的那么玄乎,到这儿看破破烂烂象座乱坟岗。”语气傲慢,尖锐直似刮锅。

这天频经冲荡,峨嵋试炼场已是坑洼遍布,土焦烟横。逢当马上骑者批评,立即有三十多名侍者滚鞍跳下,开箱子拿笤帚打扫地面,铺设地毯,搭起避风的帷幔。手脚老练麻利,显是做惯了勤务。须臾布置停当,虽不及清昴圣坛洁净,华贵犹有过之,配上刀马环列,颇似皇家围猎的场景。等到众侍者退走,三名骑者方才下马,左首那人还在骂骂咧咧:“大年夜爬荒山受风寒,还说领略仙境风光,这么破败领略个屁……”灯火掩映,其人白面粗眉,年纪二十来岁,手搭额前仰头道:“鬼地方好邪门,冬天打雷打闪,莫不要下雨?”云深处闷响隆隆,光团时隐时现,那是游星斗和班良工正在天顶决斗。

右边骑者道:“二弟不要怨天怨地了,咱们跑远路吃苦头,说到底是受那死丫头带累。”此人黑胖声粗,恰与白脸青年相衬,五官有些相象,朝中间的年长者道:“还劳动爹爹亲自寻找,那丫头专会惹祸,抓回去非得揭了她的皮不可。”年长者喝道:“休得多嘴,你大娘大爷在后边,听见了什么意思!”近侍摆上马扎,三人按膝坐下。

太皇精舍之中,侯天机问道:“来的是武陵龙家么?那三人象是父子,龙师妹可认识……”一转头,只见龙百灵面色煞白,低声道:“万乘大哥,千寿二哥,还……还有二叔。”侯天机意待详问,又看桃夭夭表情木然,似乎目光凝固了,心里一惊,忍住了话头。

桃夭夭心里翻腾如沸:“到底是来了,为什么要来,为什么……我为什么要逃离龙家,我究竟在逃避什么!?”

对面人头攒动,忙活张罗,峨嵋众徒只是默然注视。往常来客或友或敌,多为世外的仙道妖魔,似这等世间豪门该如何应接?李凤歧常年混迹于红尘中,世风人情他最熟悉,论身份也当由他出面迎客。可偏偏半晌不吭气,如同站着陷入了深睡。众人暗自奇怪,预感一场剧变即将发生,较五台犯山,四童斗法更令人震撼。正自神似不宁,那边响起笑声:“呵呵,这里就是蜀山玄门的所在地么?”

发笑的是那年长者,看模样四十多岁,面容清矍,巍巍然似有王者之气,嗓门宏亮如钟:“贼不象贼,匪不象匪,非寺非观,又不当兵纳粮,这玄门究竟是干什么的?”说话官腔十足,左顾右盼,并不朝峨嵋众徒看上一眼。

李凤歧手臂轻摆,示意众人后退,上前道:“尊驾可是武陵龙家的龙老爷?”白脸青年道:“小子大胆,就敢这么向我爹问话!”李凤歧道:“久闻龙老爷膝下一女,没听说生有儿子。想是在下错问了,这位不是龙老爷。”白脸青年怒道:“我看你是有眼无珠,只认得龙大老爷呢!”黑脸青年道:“这厮好生无礼,他讥讽咱们不是龙家生的儿子。”腾的站起身,要抡马鞭子抽李凤歧。年长者喝止两儿,上上下下打量李凤歧,瞧他形样落拓,气色慵混,是勾栏中走马斗鸡的浪荡子弟。然而语带机锋,似已揭出己方目的,这份机智实属少见,对两个儿子说:“世外多有奇人异士,与之相俦不可轻躁,自失了身份。”说罢庄容端坐,两儿学他样子绷紧脸,尽力摆出贵族的气派。

早有随从走上前来,躬身抱拳道:“好教异士得知,我们确是武陵龙家,因有要事拜访贵派。此位乃龙家二老爷……”待年长者首肯,讲出全名:“讳靖坤号天策公,这两位是二老爷的公子,万乘公子,千寿公子。”逐次介绍完毕,转过脸看时,是先前接待何兆基的那个头领,自称:“小人裴仲,现任大爷潜龙庄主管。”言语谦卑,气色精悍。

李凤歧道:“诸位都是尊贵人,我们这都是山里人,互不往来两不相干,没什么好拜访的,这便请吧。”一开口就送闭门羹。裴仲愣了愣,一时无言可对。龙千寿道:“你不问我们有何要事?”李凤歧道:“不问。”龙万乘比兄弟多几分精猾,冷笑道:“你不问,我们倒要问个水落石出。藏匿人口的大罪,岂是支吾搪塞能蒙混过的。”方灵宝在后嚷:“什么藏匿人口,瞎诈唬,鬼扯淡!”

龙靖坤缓声道:“我龙家世代蛰处湘西,与各派各帮均无交往,是以名声不传……”峨嵋众徒暗暗皱眉,心想“听他意思,然把玄门当成江湖帮派了,这位龙二老爷无知的可以,也敢跑到峨嵋山上搅事!”

龙靖坤道:“然则祖宗严训在先,后代子孙珍视名誉,礼法家风是断断不可坏的。最近家中人口走失,一个小厮,一个侍妾,甚而长房独生女都离家远走,此事若无结果,武陵龙家的脸面望哪儿搁?现查得这三人为峨嵋玄门所藏,龙家携众到此,原是要向你们讨个说法。”

第二十六回 怎堪情殇心力乏2

李凤歧道:“罪名都安好了,还有何法可说?莫非要跟峨嵋派谈条件?”龙靖坤打个哈哈:“果然是聪明人,一语中的,那我也开门见山了吧。据闻此间奇人异士甚多,各怀神奇本领,尔等倘若归附于我麾下,听凭调用,前罪自是既往不咎。龙家收编了峨嵋派,从此不分内外,走失的三人便无须索回了。”他说的兴发,牵动了胸中抱负,没等李凤歧应诺,接着又道:“方今四海沉闷,九州喑哑,朝廷失政败德,天下黎庶穷极思变。值此英雄举事图霸的大好时机,你等空怀绝技,一生幽处荒野,岂不是太可惜了么?莫如应天时择明主,投身大业建功立名,得享荣华富贵……”

峨嵋众徒越听越奇,敢情这位龙二老爷心存异志,起意造反,跑上峨嵋山招兵揽将来了。龙靖坤一面宣讲,一面执鞭挥摆,仿佛已经登基做了皇帝,正向满朝功臣敕发封赏,临末面带微笑,望着李凤歧道:“功名富贵唾手可取,难道你们不想要么?”

李凤歧道:“我们不要,祝龙家造反成功,这便别过了吧。”拒绝的干净利落,龙二老爷白费许多口水,张着嘴又窘又气。龙千寿怒骂:“不识抬举的狗杀才,你长几颗脑袋,以为老爷没法收拾你?”龙万乘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可仔细想好了!”手掌按住腰间佩剑。龙靖坤缓过气来,命二子暂退,沉声道:“两条路给你们走,要么归顺龙家,要么交出藏匿的三人,如其不然,哼,踏平峨嵋就在今晚。”

李凤歧沉思片刻,说道:“贵方所指走失的小厮,现已当上峨嵋派师尊,我们作弟子的怎可决定尊长去留?另两人与师尊关系密切,也不好轻动。这件事如何了局,我们只等师尊的示下。”

峨嵋众徒大感诧异,李凤歧对人向来嘻笑浮滑,因何这般语正色严?其中隐含的委婉之意,哪象出自飞剑破敌,一言泯恩仇的大师兄口中?龙千寿笑道:“就那个姓桃的野种,还当什么峨嵋派尊长。嘿嘿,那你快叫桃夭夭出来露脸啊!”李凤歧道:“师尊另有要务,见不见外客,时机相宜再决定。”龙靖坤道:“那要什么时候?”李凤歧道:“三五年不长,三五日不短。”龙千寿怒道:“狗杀才又在装怪!”

忽然黄幽大喝:“老子们讲话,岂有儿子插嘴的份!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形影倏逝,话音仍在原地飘响:“给你点教训!”耳听李凤歧被“狗杀才,狗杀才”的连番辱骂,黄幽如何不怒,憋了半天陡然发作,存心扇这伙凡人几个大嘴巴。遁甲首徒身法如电,瞬移到龙千寿跟前,刚扬起巴掌,忽地“噗通”摔倒,真气涣散四肢绵软,仿佛糖人掉进火炉烤化了。龙千寿道:“这家伙跑的好快,你要教训谁?”左手一鞭抽下,黄幽脑门多了条血痕,遁甲首徒居然躲不开凡人的鞭打!龙千寿右手再起,抽出腰刀砍向黄幽脖颈,“当”的一声偏斜数寸,被李凤歧的剑气挡歪。

刀剑相交,一个是凡间兵器,一个是玄门真法,硬碰硬竟难分伯仲。锋芒割破黄幽头皮,鲜血染红面颊肩膀,痛的他“哇哇”大叫。峨嵋众徒群起援救,一提真气立时筋骨虚软,“噗通噗通”满地滚倒。只剩魔芋大夫仍能施发医术,坐地遥治黄幽伤势。李凤歧脚步踉跄,叫道:“不要运真气,他们的机关能把我们变成凡人。”黄幽伤处愈合,力气稍复,挣扎着往回爬,不防又吃了龙千寿几鞭。

龙万乘皱眉道:“这就是所谓仙家法术?江湖戏法一般,收伏这些人没什么用处。”

龙靖坤道:“他们还是有本事的,只不过被你大娘的手段制住了,施展不开。”摸着下巴端详黄幽,惊叹道:“你还别说,此人的疗伤术就很奇妙,刀子砍伤自己能治愈,战场上的兵士若学会这招,那可所向无敌了。”片言暴露了底细,他于修仙炼法一窍不通,明明是个凡夫俗子。峨嵋众徒败在此辈手中,惊疑交集之余,实是说不出的窝囊。

龙靖坤喊道:“寿儿,你再去试试他!”龙千寿几步追上黄幽,举臂抡起刀子,准备猛砍几刀,瞧瞧他治伤术还灵不灵。蓦地平地卷砂,剑气屏障般横起,恰从两人间穿过,钢刀立时断为两截。龙千寿骇然后跃,叫道:“狗杀才发威了!”李凤歧挥臂摇指,剑气转势,绕圈子刺向龙家父子,眼见三人在劫难逃。猛然两旁驰出八骑,喝道:“呼焰豹!”手拉马鬃,马嘴里喷射火流,连成赤红焰墙,撞着剑气轰然而熄,两种势道抵消化灭。

随即八骑驰回原位,鞍上武士气息粗重,仍然是毫无法力的凡人。

李凤歧前额低垂,上身摇摇晃晃,喊道:“龙夫人,你仙法我们领教了,可否赐示尊颜。”借着身躯轻摇,努力调理散乱的经脉,但觉内丹躁动,元神受俗尘污染,法力正急剧减弱。

其实龙家出现之初,李凤歧就已觉出蹊跷:大批马队携物繁多,何以攀山道越峻岭,穿密林钻深洞,最终到达峨嵋幽境?显然借助了某种缩地法术,外表看去平淡凡庸,略无作法痕迹,却正是仙家大明若晦的绝高境界。李凤歧语气郑重,实为引仙宗高手答言,再听龙家父子的交谈,猜到了那高手是谁。

只见远处夜色垂掩,近处人马肃立,静悄悄别无异样。龙家三父子尚未从剑火激爆的惊变中醒神,睁着两眼怔怔发呆。

魔芋大夫忽道:“归元法,脱仙入尘法,两种昆仑仙法混成,演化为散气夺功的奇术。”他一直关注黄幽的状况,口里嘟嘟囔囔,蓦地惊觉道:“哎呀,除了我炼成仙体,大伙儿都没成仙,失掉真气还如何摆成真武阵?”众人心头一震,寻思“我们真气散失,是中了对方的法术!依着神农首徒所说,没有修成仙体就抵挡不了?”

马队后方飘来女子声音:“不愧为神农首徒,凭伤损推断法术出处,眼光也算精到。”李凤歧大声道:“说话的是龙夫人么?”那女人仍在评价魔芋大夫:“可惜见识欠丰,李凤歧仙体炼成在即,也能抵抗归元入尘术,你就看不出来了。”寥寥数语,清如水,冷如冰,恰似一位女王金口宣谕,令人陡生敬畏之感。那女人继道:“靖坤,带孩子们退开。”龙家父子气焰何其嚣张,一听此话如领圣旨,缩着头退到边上。

第二十六回 怎堪情殇心力乏3

试炼场上这番对答,传入太皇精舍里如同焦雷炸响。侯天机尚能惊叹:“那女人定是龙家大太太了,先声夺人,果真有气势。”另两人连口都张不开了。龙百灵浑身战抖,扶着椅子把摇摇欲坠。桃夭夭刚才眼光呆滞,现在眼里也没光了,魂魄似已出窍,整个人变的铅灰死冷。侯天机道:“师尊,真武阵多半摆不成。你若要出手,眼下是时候了。”龙百灵强定住神思,勉强的道:“不行,相公不能出去,他身藏魔气,如何与……与仙宗争斗。”

侯天机道:“可李师兄他们很危险啊!”

百灵道:“来的人是我……我的母亲,事情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自会去劝阻她,那时,请楚师兄送我一程。”假若十天前闻悉母亲驾到,她早已跑到龙太太膝前请安去了。但琰瑶环的讲述深铭心头,自知身世存疑,这步子如何还迈得开?忧苦萦结,内心交战,想揭去迷雾,又怕实情难以接受,转而念及“从此长相守,同游黄泉路”的誓言,似乎有了依靠,伸过手牵住桃夭夭指尖,忽觉冰硬直若死尸。龙百灵大骇,问道:“相公,你怎么了?”桃夭夭吸了两口气,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没事,我没关系。”

他身如负重万钧,分毫挪动不得,这恶感犹如梦魇,不是外来法术造成,无关气脉运行,却是由心中的情感引发。适逢龙百灵相询,他自己也在心里惊问“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宓文妃上山生事,前几天早有预料,这会儿反倒没力气去见她了。没想到我的恨意这么深,一经触动就象犯病,小指头都抬不起来,我好恨,我……我是恨她,还是怕她?”

马蹄轻响,队列分出空道。从中走出六十四名白衣少女,前后左右四边各站十六人,手持黑缎长幡,排成个规整的方阵。每走过一处,两边武士,侍从,下地跪倒,仆婢奏响丝竹,铺陈香花绫罗,待方阵近前站稳,齐呼:“参拜主母。”龙靖坤父子一并躬身致敬。峨嵋众徒哪见过这等奢豪排场,加上真元散失定力大减,不禁气为之夺,心下惴惴。

黄幽经几番受挫,昏了大半天,此刻忽被呼喝惊醒,大叫:“啊啊,灵儿师妹的妈,昆仑天文宿首座龙太太到啦!”能想到的衔头都叫出来,幸亏偶生急智,记起已和玉南香定情,没失口乱喊“未来丈母娘大人”。

方阵里应道:“不错,天文宿首座宓文妃,终究到峨嵋山来了。”众少女贴肩站齐,手里长幡竖立,把身后遮了个严严实实。李凤歧凝睛深窥,看不到方阵里面的情形,目光渐移向乌黑宽长的幡布。峨嵋众徒互相搀扶着站起。兰世海道:“仙宗前辈莅降敝派,何不当面相见。”宓文妃“嗯”了声。阵前居中的少女代为答言:“礼数有碍,各位见谅,我家主母不便显露真容。”语调温婉,透着士绅名门的大气。

何九宫板着脸道:“常言说先礼后兵,你们倒是先兵后礼。龙靖坤父子搅闹不说,龙夫人又使阴招废掉我们的法力,这时候讲起礼数。哼,不必这样矫情吧。”说到激愤处,喝道:“反正昆仑派要和峨嵋派为敌,孤冷法王已将山场毁坏,你们要怎样也痛快点!”他真气虽失,勇力犹存,往前一站雄威不减。

宓文妃道:“法圣师徒久居异域,与天文宿,天武宿均无瓜葛,他们干下的事,不能算在昆仑派头上。”略顿了一顿,接着道:“峨嵋仙境建成上千年,一夕损坏的确可惜,待我整饬整饬。”一道亮光飞起阵中,隐约是张长条文书,半空中烧化飞散,光亮却经久不灭。刹那间地坑复平,焦木转绿,坍破的房屋重新立起,峨嵋山场焕然如初,战斗的痕迹抹掉了。文书火光渐熄,风景隐入沉沉夜色,清风徐吹,令人倍感爽冽。

奇迹悄然发生,龙家上下大气都不敢透,龙靖坤父子也脸露敬畏之色。峨嵋众徒颇感意外,何九宫寻思此举乃是好意,却又为何夺走我们的法力。兰世海道:“多谢前辈施予妙手,此来峨嵋所为何意,尚请明示。”方灵宝叫嚷:“要我们交出桃师尊和龙师妹,门都没有!”

宓文妃道:“我的意图么?剑仙李君定已知晓。他炼成天王盾第二层,心智悟性想必是很高的。”

李凤歧道:“过奖了。峨嵋仙境可留,峨嵋弟子必除,龙夫人的意图并不难猜。法圣志在夺取玄门秘笈,未必想赶尽杀绝。龙夫人却要把我们尽数诛灭,连根拔掉峨嵋派。一个夺物,一个杀人,你两位各有所图,前后步调倒是很紧凑。”峨嵋众徒脸上变色。兰世海道:“昆仑天文宿严禁杀戮,首座今欲破除祖传的戒规?”

宓文妃道:“天文宿是戒杀,你们不会死在我手里。”李凤歧道:“死在龙家父子手里么?妙计妙计,天文首座思谋周详,实在令人叹服。”众人尚自不解,欧阳孤萍道:“我明白了,当真巧妙的很。”兰世海道:“怎么回事?”

孤萍道:“龙家父子是凡人,我们失去法力,也等同于凡间的人物。两群凡人厮杀,仙宗不予干涉,天文宿首座并没违反昆仑派规。只是众寡悬殊,我们决计敌不过龙家的数百精兵。”

方灵宝道:“我们还有魔芋大夫啊!他法力未失,治伤救命,管他几百几千的精兵呢!”众人黯淡无语,均知魔芋大夫攻防乏力,宓文妃稍加压制,他就只能在凡人刀剑下束手待毙。班良工与游星斗久战未分胜负,显然实力接近,怎能再与天文首座相争,唤他下来也无济于事。何况孤冷法王暗伏在侧,一旦突施冷箭,峨嵋派的败局就绝难扳回了。

何九宫道:“原来是借刀杀人的毒计,难怪大费周章,带领这许多凡人上山。”他失法后眼珠金色褪去,只因胸中怒火狂烧,目光比平常还要锐利。欧阳孤萍素习占卜观相之学,情知刚亢躁怒是乃取祸之道,一看何九宫面部异状,登觉命运不祥,想为他贴符消灾,但真气散去后仙符也都失效,只能在心里干着急。宓文妃道:“不必发怒着忙,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只为铲灭峨嵋派,不一定要杀光峨嵋弟子。眼下有条活路明摆着,走与不走只在你们了。”何九宫沉声道:“什么活路。”

宓文妃道:“立即起誓退出峨嵋派,归降这位龙二老爷,我非但饶你们不死,还会把法力交还给你们。”何九宫呵呵大笑,发须根根怒张,向后退了几步。峨嵋众徒心意相通,并肩站成一排,只有李凤歧还站在前面。方灵宝叹道:“本人住在峨嵋派,长在峨嵋派,从小到大都是峨嵋弟子。退出峨嵋派该怎么个活法?活不下去啊,龙太太你分明是强人所难嘛。”

宓文妃道:“既如此,峨嵋弟子是死是活,全凭龙家二爷裁断了。”

第二十六回 怎堪情殇心力乏4

龙靖坤道:“多谢大嫂委命,家族兴复伟业,原需多多收纳人材。”转头向峨嵋众徒说道:“关系性命前程,各位可要认真权衡。”龙千寿一挥单刀,喝道:“若不归降,统统杀光!”父子两人软硬兼施,却都畏惧李凤歧的剑气,不敢走上前强逼。

李凤歧道:“退出峨嵋就能保命,看来龙夫人恨的是峨嵋派,不是我们这些后生小辈。却不知本派哪里得罪了你,招致今日灭派之危。”宓文妃道:“也没怎么得罪,我一生的情愫心血,被峨嵋派的桃行健搅成了流水。但法力也因此复原,唉,恩怨纠结真有些算不清楚了。”语气冷漠,好象在述说别人的苦痛。峨嵋众徒心中怦然而动,都想起琰瑶环的旧事。兰世海心思缜密,从中渐渐悟出根苗。

当年求取黄鹤令,引见天山仙女,均是桃行健一手办成。此后龙鼎乾偷情,琰瑶环嫁入龙家,文妃的终生幸福也化成泡影。细理种种事端:要不是桃行健求助,恶果焉得生成?要不是昆仑峨嵋旧有渊源,文妃怎可答允相帮?进而深究,若没有桃行健,便没有后续变故;若没有峨嵋派,又哪有桃行健的出现?细细算来,峨嵋派竟是一切“祸害”的根源!而今桃行健已死,宓文妃不找峨嵋派复仇,如何消得胸中久积的大恨?

念及此处,兰世海心头一沉,暗料今日之事无法善罢。其余众徒未明详由,或多或少有些觉悟,也感到丝丝彻骨的寒意。李凤歧忽而笑道:“前任首徒桃行健身故已久,现今首徒是区区在下。龙夫人跟峨嵋首徒有仇,尽管找在下出气好了。”

宓文妃道:“正合我意。桃行健昔日斗遍三界,仙魔诸灵不能损其分毫。纯阳仙体果真坚不可破?我就想试它一试。”话音未落,峨嵋众徒疑云大起,忆及桃行健的死因,正是被破掉了纯阳仙体。何九宫喝问:“本派前任首徒遇害,是不是你下的手?”宓文妃道:“另有其人。”众人齐道:“是谁?”宓文妃道:“过后自将分晓。现在我只想看纯阳仙体是如何崩坏的。李凤歧,你准备好了么?给你半个时辰炼满功法,够不够?”

李凤歧看出她生性自负,正想出言撩拨,另约赌斗日期。一听道出“半个时辰”的时限,登知自身修炼的进程已尽为对方察悉,道:“半个时辰太多了,半盏茶的工夫就成!”寻思使计耍诈远比不上天文宿首座,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坦然应之。

宓文妃道:“鸿冥剑第九重你没炼全,仙体未臻完满,就在这里雁坐炼功罢。”李凤歧道:“连我炼剑的姿势都已了然,天文首座果是渊博。”当即坐下,右腿伸直左腿斜盘,状似大雁尾翅,是谓“雁坐”,依法运气过脉,可致身不动而剑气外放。

宓文妃道:“峨嵋鸿冥剑,源自昆仑天武动字门,法理大同小异,皆是于动中求恒常,形离气合而真元盘固……”一句句的讲解昆仑法义,以便李凤歧参考借鉴。方灵宝百思不得其解,悄声道:“这个龙太太好奇怪,干么非要让大师兄炼成纯阳仙体?”欧阳孤萍道:“先炼成,再破掉,那样才解恨。”兰世海寻思“她认定桃行健是仇人,虽不能亲手杀之,破掉其赖以成名的仙体,也算聊补遗憾。”

鸿冥剑驰纵遐迩,轻灵飘逸,恰好与定阳针形成互补。乱尘大师改进真武阵法,将两门奇术传给天龙神将。李凤歧得获基本法诀,多年间潜心摸索,逐步炼到第九重的初级阶段。如若修满第九重,则龙虎相会,水火相济,元神离身再归位,纯阳仙体便即大功告成。然而鸿冥剑动静各有规制,动的是形体,静的是真气,每每剑势停留敌前,施法者真身飞驰远方,一去一返叠增功力,炼剑对敌也当依样施为。到了第九重却要由动返静,修持须“雁坐”端稳,身形静止,真气元神离合往复,与前面的修法全然颠倒了。李凤歧往日长思精研,总因习惯腾纵使剑,静坐发功万分别扭,鸿冥剑的修行也就停滞不前。

经由这天连番斗剑,最胜和尚,畸零子,沧溟子,一个比一个强,激活了深铭灵台的神木甲仙诀,加之真武阵演练愈熟,以神驭气,以气运剑的仙机体用入微,他自觉解开许多疑点,故说“半盏茶的工夫”能炼好。此时凝思聚气,文妃讲解入耳,修炼进度果是奇快。稍顷坐定不动,气飞身外,渐能轻松收放。可是剑气始终软弱无力,放出去无声无息,除他之外旁人都没觉察。李凤歧暗料功法成败的时机已到,遂静心运气发剑,一次次重复,剑气依旧轻飘无着,修炼进程又被新的难关阻断了。

宓文妃指点:“你炼剑过于专注,反使神思凝滞,所以剑气离体无从操控。通常修道讲究心无旁骛,动字门却与之相反。峨嵋昆仑法起同源,修行鸿冥剑应是同样的道理。”略停了停,续道:“保持行功流畅,心思分向别处,或能再进一步。你现在对什么事感兴趣,尽可与我相谈。”

修炼不求专一,可谓前所未闻。但鸿冥剑本就飘游无定,依凭此剑修成仙体,不能将精力全部集中于体况微变。李凤歧自明是理,当下强行分开心神,想了想道:“在下很好奇武陵龙家的来历,龙夫人可愿据实相告?”

宓文妃道:“龙家么?说来话长,本朝太祖打下这花花江山,原本是传给龙家先祖的。”李凤歧道:“龙家还真是龙子龙孙。”宓文妃道:“货真价实的帝王之胄,可惜龙家先祖柞运不长,在位短短四年,就被亲生叔父赶下了龙椅。”李凤歧道:“啊!那位龙家先祖,难道是丧国亡身的文皇帝?”众人闻语吃惊不小,文皇忠厚宽仁,崇文抑武,反被精通兵略的叔父篡了位,这掌故当世尽人皆知,没想到龙家的起源竟于此相关。

宓文妃道:“丧国不假,亡身是讹传了。文皇托赖旧臣护持,携长子文逵及后族两百余口逃离京城,辗转藏匿于湘西武陵源。改称龙姓,传下一支遗族,便是如今的武陵龙家。”交谈之际,李凤歧运气行遍经络,暗生飘腾之感,因心里另有所想,身体没有随着感觉活动,真气若凝若沉,依预设的方位去返。他感知这样的修法对了路,愈加催气行功,心中只记挂龙家的秘史,冲龙靖坤笑道:“失敬失敬,贵客光降,不意竟是金枝玉叶。”

龙家父子面带傲色,手按刀鞘剑柄,姿态凶横强霸,哪里有半点先祖的仁厚宽和之风。

第二十六回 怎堪情殇心力乏5

宓文妃讲道:“文皇帝性格慈柔,臣属劝谏起兵除逆,他为了使百姓免受兵祸,宁愿终身退居山林。这教失权的臣子如何甘心,每每念叨上台复辟,这代不行传告下一代。天长日久,复位希望渺茫,臣子的后代或走或隐,剩下的越来越少。而龙家子孙怀念祖上荣耀,夺回江山的愿念反倒日渐炽烈。近些年在深谷中建起山庄,豢养精壮死士,企图以奇兵诡谋夺取皇位,与文皇帝的仁慈作风相去甚远。”众人望了望龙家父子,再瞧瞧几百劲装武士,暗想“此言不差。”

李凤歧笑道:“龙家这叫多此一举,既娶了您这位天文宿首座作长媳,天下何人可敌?十把龙椅也抢到了,还练的什么兵。”

宓文妃道:“昆仑仙宗不涉人世,当年我嫁入龙家时已散去法力,无法直接帮他们夺位。后来桃行健引出琰瑶环那贱人,害的举家不宁,我也只得远远避开。可惜桃行健死早了啊。没等我法力回复停当。旧账今朝算清,李凤歧,你代替前任首徒偿债吧!”说话时“飕飕”急响,数道剑气飞入李凤歧脑窍,隐然是鸿冥剑的声势。众人没见他动作,剑气飞行劲急灵巧,功法显又取得很大进步。

李凤歧收回剑气,开口问道:“夫人破掉纯阳仙体,偿了心愿,就能放过峨嵋弟子么?”欧阳孤萍喝道:“别犯傻,你是峨嵋派的支柱,你败了我们必死无疑!”

宓文妃道:“这个丫头说的不错,我若破掉你的仙体,即使不与峨嵋弟子为难,另外的强敌谁来抵挡?不要忘了,法圣还要洗荡峨嵋,你别想着舍身救人,故意输给我。”李凤歧道:“那你破不掉仙体又当如何?”宓文妃道:“交还峨嵋弟子的法力,仇怨一笔勾销。”顿了半瞬,说道:“条件谈妥,仙体快炼成了吧。”

李凤歧微微苦笑:“不行,算我刚才说嘴了,剑法越到后面越难,这仙体,一时半会儿恐怕炼不成。”这话倒非虚假,他此时已炼通鸿冥剑剑诀,坐地飞剑行之自如,就是没法使元神和剑气齐飞齐收,第九重“星驰云沛”的最高效果犹未实现,叹口气道:“龙夫人,索性宽限个三年五载,等我纯阳仙体炼好再说。眼下是炼不好了,干耗着没用,不如请及早还驾。”

宓文妃道:“你根基和悟性绝佳,仙体即日可成,对此我有十分把握。”李凤歧笑道:“我炼功对手有把握,真是稀奇古怪。”兰世海插嘴道:“首座有速成仙体的妙法?”他平生阅览甚广,深知成仙的难度,忽闻似存捷径,忍不住发问。

宓文妃道:“要修成仙体,必先设下封禁,修炼者冲破禁闭即可成仙。李凤歧万事俱备,惟欠一道封禁阻碍,这中间可没有空子钻。”李凤歧笑道:“首座要封禁在下?沧溟子内丹无边无际,也被一剑破穿,但愿你的封禁更广阔严密些才好,”宓文妃道:“如梦如露,出去会他。”

一道白影应声飞起,落下地轻尘微扬。一位清秀绝伦的少女站到当前,身着绫衫,长裙袭地,背后光团轻扇,五彩斑斓,依稀是蝴蝶翅膀的形影。刹那间全场寂然,沉浸在梦幻般的氛围中。李凤歧象被铁钳夹住了脖子,面红耳胀呼吸艰难,蓦道:“潇…….潇潇!”欧阳孤萍大喊:“你看仔细了,那不是潇潇!”

细看下,少女眉修唇薄,与潇潇颇有不同,但神情气质竟象到了极点!特别是身侧两片蝶翼,纯洁轻灵绝无妖气,正如当日潇潇化成人身的情状。宓文妃道:“潇湘花雨,如梦如露,峨嵋首徒为什么浪迹天涯?天文宿首座的耳目遍天下,岂可不闻不察。”李凤歧心跳如狂,强自定住思绪,暗想对方此举干扰修炼,莫非已改变主意,要阻挠自己修成仙体?

宓文妃道:“情爱之障,即是你成仙的封禁,冲得破神游青霄,冲不破永锢**,要想元神无拘无束,先要给你的灵魂施加最沉重的束缚。”李凤歧方知这是修行的最后难关,当下坐稳,平息躁乱,真气运转加快,四方剑势飞射绕返,直似疾风暴雨。

岂料宓文妃又转了话头,着重挑起他的情思:“潇潇香逝虽然可惜,然则天地间美姝无数,难道没有第二个能够替代?这位如梦如露姑娘,原身也是洞庭湖边一只小蝴蝶,物类体态,生长景况,均与潇潇一般无二。此时初成人形,经我特意培养,性情喜好也和潇潇一样,你和她结成良姻,足以弥补往昔的情恨了。”

李凤歧凝望那少女,看她清纯略带甜美,神情怡然沉静。这些倒也无妨,独有眼里隐现的一点求盼之色,如水之轻柔,如丝之缠绵,牵心扯肝实难摆脱,仿佛在喊“救救我,带我远离险恶,不要让我的美梦惊破。”潇潇逃入峨嵋,不也是这样的眼神么?李凤歧哑着嗓子道:“她是……她是受你强迫,才装成潇潇?”

宓文妃不答这句话,说道:“无论仙体炼成与否,此战结局如何,我都会让如梦如露永远陪伴你,生死再不相离,如此可好么?”四下里剑风呼啸,半晌无人出声。宓文妃道:“看来你不信她能替代潇潇。如梦如露,你知道该怎么做。”

如梦如露道:“是。”双臂轻起环抱,怀中幽光一闪,一把琵琶持在手中,拨弦唱道:“孤棹还处柳篙稀,摇枝空蝉落照低……”一直唱到“燕双栖……香巢又依依。”正是那首《潇湘花雨》,只听曲悠腔美,绕梁**,万物都似空灵通透,随着唱曲飘向虚空。此等妙韵举世无二,除潇潇外谁人弹唱得出?抑或曲为心声,如梦如露与潇潇拥有相同的本质,清白纯真而又孤寂,心意从指尖舌端流露,那是绝对无法假装的灵魂本色。

宓文妃念道:“燕双栖,香巢又依依。潇潇姑娘情深若斯,令人潸然。她怕情郎因自己死去而长受寂寞。特意嘱咐另寻佳配,你如果终生不娶,岂不辜负了潇潇的这番情意?”李凤歧一动不动的坐着,时刻没有中断炼功,剑气交激越来越响亮。但面色铁青,身躯硬如石板,惟见额头汗珠涔涔,表明他内心的冲突多么激烈。

忽然间,如梦如露扔掉琵琶,仿佛从雾气里走出的幻影,走到面前屈膝俯身,伸手抹掉李凤歧额上汗水,颤声道:“我不是潇潇,我听过你们的故事。是龙夫人讲给我听的。听过之后我常想,潇潇因为是蝴蝶就必须死么?要是那样,我真想那时就替潇潇去死,反正关在龙家不得自由,不如早死早了,还能换你们一生快乐。”话音哽噎,泪珠夺眶而出,脸上却含着微笑:“我平生的愿望,就是想见见故事里的那个凤哥哥。今天总算如愿了,我原以为你是个瘦弱少年,可是,凤哥哥,你比我想象的要英武……”忽现一丝羞涩,衬着莹莹珠泪,俨然是那晚潇潇偷入峨嵋相会时的情态。

第二十六回 怎堪情殇心力乏6

李凤歧咕哝:“又哭又笑,小狗撒尿……”旧日的戏言不觉念出,霎时神色大变,紧盯如梦如露面容,仿佛看见潇潇凭借她的身体复活了。

宓文妃猛地断喝:“如梦如露,你在干什么!接触肌肤会令他走火入魔,你想害死李凤歧吗!”如梦如露手指一缩,恍若被烙铁烧痛,离开李凤歧的面额。宓文妃道:“给我站开了!”

这回如梦如露没遵她口令,强定下心神,向李凤歧吐露实情:“这都是天文宿首座设好的骗局。她早已察清峨嵋派上下人等的性行经历,知道你极是重情,又身为峨嵋派头等人物,于是安排潇潇重现的场面,指望关键时刻扰乱你心境。我…...我是她捉来的小蝴蝶,服了洞庭水府的九灵薜荔丹,靠仙气炼就人身,因此不显妖邪气。她还找到潇潇的义父雨文翰,教我弹会《潇湘花雨》……”又急又快的分说,只盼赶在宓文妃发怒杀死自己之前,令李凤歧消除迷惑,明白自己并非是潇潇的化身。

宓文妃叹道:“傻丫头自作主张,以为这样能破除他的情障,哼,似你这般率真坦诚的倾诉,才真正象极了潇潇,教他如何区分的开?”

如梦如露闻言一惊,急待抽身后退,却被李凤歧一把抓住手腕。便是在这一动之间,坐姿改变了,剑气戛然而止。四围静悄悄的,连龙家父子都屏住了呼吸。稍顷,黄幽小声道:“李师兄走火入魔了!魔芋大夫,快点想法救他!”兰世海道:“别动,能不能成仙,全在此时。”修仙成道之际,往往最为凶险,如遇外力介入,轻则前功尽弃,重则气绝魂灭。但李凤歧的情形象是失去控制,较之炼功太过异常。峨嵋众徒暗中捏了把冷汗,寻思是该上前抢救,还是静观其变。正犹豫间,只看李凤歧抬起头来,眼球充血发红,体内血行显已紊乱。

方灵宝忽地大叫:“成个屁仙啊!大师兄被那小妖女迷住了,着魔发疯了,快让他醒神要紧!”转头向欧阳孤萍道:“平常你跟李师兄往常卿卿我我,好的不得了,这会儿怎地变成闷嘴葫芦?他心里装的是你萍师妹,不是这个假扮潇潇的小妖女,你快提醒他啊!”危机临头,傻人道出真言。可是孤萍默不作声,心想“他若心里有我,何须出言提示?”方灵宝火冒三丈,大喝:“十万火急,你还在发傻!”使出蛮力气,一脚踩中她的脚趾。孤萍疼的毛发倒竖,惊叫:“哎哟!”

这声喊如同金针刺入顶门,李凤歧霍地昂头,放声长笑道:“方师弟,我着魔了?”一边笑,嘴角流出鲜血,忽地随气息喷起,好似凿破了泉眼。峨嵋众徒真的傻眼了,身怀天王盾如此喷血,剑仙首徒焉能活命?魔芋大夫只待施术救治,忽觉他气脉自成路数,外来真气绝难左右。魔芋大夫也曾身历成仙的过程,恍然道:“那不是寻常的血液,是因情伤积化的淤红,他要脱凡羽化了!”

宓文妃道:“情障已破,了悟道法自然,气血躯壳再不是运剑施法的根本。如梦如露,你帮剑仙首徒修成大道,已经完成使命。”如梦如露一脸茫然,望着鲜红的血迹发抖。

李凤歧笑音倏收,侧头吐掉血水,就象吐口唾沫那么随便,身体依旧委顿,而眼光里隐约闪现温润的神采。旋即望向长幡,问道:“我有一事不明,要向龙夫人请教。”宓文妃道:“说罢。”李凤歧道:“你给龙百灵和桃夭夭订下娃娃亲,究竟是何用意?”宓文妃静默片刻,淡然道:“家门私务,不足为外人道。”李凤歧道:“既然有心撮成他们,莫如夫人下山暂缓百日,容两人完婚之后,我们再来一较长短。”宓文妃道:“我破不掉你的仙体,自会下山,这是我们讲好的约定。”

李凤歧早料那桩娃娃亲绝非善意,闻听此言更加确信:龙夫人到山之日,即是桃龙两人伤情之时,当即应道:“好,姓李的恭领夫人赐教!”一声清啸,翻手后甩,将如梦如露推向峨嵋派那边。力道恰到好处,仿佛扶着她步入人群。方灵宝瞪眼握拳,要过去狠揍“小妖女”一顿。欧阳孤萍拉住道:“不可,李师兄要我们保护她。”双腿微一动弹,脚趾钻心的痛,怒道:“方活宝,下回你再敢乱来,我教你一辈子背时倒运不得翻身!”方灵宝悚然,一动不敢动。

就在这时候,一道剑气飞过,横穿试炼场,地上划出一条狭长的深沟,将峨嵋众徒隔在后边。李凤歧坐于深沟前方,高声道:“峨嵋派众位同门听着,若有越此界线者,从今与我恩断情绝!”众人才知那剑气是他所发,却没见他扬手移身,真气流转也无迹可循,剑势偏又那般强劲,细想起来,竟和凌波放剑的方式相仿。

仙家成道,首在突破内外约束,李凤歧摆脱了久缠脏腑的情苦,心灵陡然间变的自由自在。恰值剑术炼至细微处,忽悟“以心驭剑”的妙意:真气法力乃至血脉内丹,都非剑术最基本的依凭。心性获得解放,剑势随心而动,则可无往而不至。由此仙体初步达成,元神安然离归,可在体外驱使剑气飞行。那“情障”虽被破尽,他并没丧失情感,相反胸中热血愈炽,暗思当年若有一位大哥替自己出头,挡住兴师问罪的正道门派,又何至于与潇潇生离死别?而今情势相若,以往发生的惨剧,绝不能在桃龙二人身上重演了。

念及于此,李凤歧心意已决,举臂高喊道:“龙家夫人欲破纯阳仙体雪恨,此间只有我炼成这种仙体。冤有头债有主,理当由我一人接战。诸位同门,桃师尊,你们谁若越界援手,我们的交情就算完了!”嗓音响彻峨嵋山场。宓文妃道:“很好,凭你一人守住仙体,天文首座从此不再踏上峨嵋半步。”

桃夭夭耸然动容“大哥独力对敌,为的是给我遮风挡雨,我……我难道就这么袖手旁观?”想前去相助,但手心捏出冷汗,也没胆量推椅而起。究竟在害怕什么?他内心仓皇万分,自知绝不是畏惧龙太太的权势,法力,也不是为了保存实力,穷思苦索,竟似有种既渴望得到,又竭力逃避的感情,如影随形般纠缠着心魂。

正逢楚晴安置好各派老幼,回转太皇精舍复命,乍闻李凤歧的呼喊,不禁急从中来:“李师兄要同昆仑首座斗法?你们怎么还不赶去帮忙。”侯天机道:“已声明单人应战,我们上去有亏李师兄的信义,何况他说……谁帮忙就跟谁断绝交情。”长叹了一口气。龙百灵道:“我跟李凤歧没什么交情,楚师兄,危急时送我过去,我跟龙夫人当面交涉。”两人又惊又佩,转头凝视,只见百灵双眸含泪,轻咬着嘴唇,凄美面庞上透出决然的勇气

第二十六回 怎堪情殇心力乏7

一霎风静影止,试炼场内人皆屏息。何九宫拉了拉魔芋大夫的衣袖,示意他暗中施行医术。魔芋大夫摇摇头,兰世海也摆手。其意不言自明:神农首徒医术虽高,主要是医治肉身的创伤,而李凤歧仙体既成,元神如果安好,内外伤害则无大碍。假如元神受损,魔芋大夫要救必倾全力,援手痕迹明显,岂不违背大师兄的约定,宓文妃又怎会容许他人搅局?峨嵋众徒束手无措,一念所系,只希望历代祖师天灵有知,保佑李凤歧支撑到获胜的那刻。忽听宓文妃开言道:“千乘,你去打头阵,尽快把他结果了。”

话音未落,满场讶然,都以为宓文妃即使不亲自动手,也必将派出天文宿仙客,谁知竟让龙家的纨绔子弟出战。龙千乘结巴道:“大娘,那家伙好象很厉害。”目睹剑光纵横,他早已胆怯,哪敢走到李凤歧跟前。宓文妃道:“好没出息,虚弱吐血的人你都不敢去斗,山野道派都不能征服,还谈什么皇图霸业。二叔,你说是也不是?”一听夺江山当皇帝,龙靖坤心念大动,想说两句豪言激励儿子,刚挺起胸膛又泄了劲,强笑道:“嫂嫂言之有理,不过那些人会邪法妖术,千乘毕竟是帝王苗裔,倘有闪失恐怕不妥。”

宓文妃叹道:“你们这些人啊,一伙惜身贪利,色厉内荏之徒,要成大事难亦哉,难亦哉。”转而唤道:“五台派何掌门,你可愿一雪前耻。”何兆基从后快步走出,抱拳道:“仙师所命,莫敢不从!”他的见识比龙家父子高多了,窥出峨嵋众徒身中昆仑仙法,战力大不如前,况有天文宿首座作后台,再不报仇更待何时?昂然道:“何某愿与峨嵋首徒一决生死,请仙师做个见证。”宓文妃道:“嗯,不要使五台派道术,攻守之际,本身修为忘掉的越多越好。”

何兆基一愣,寻思“我不使道术又使什么?难道象市井泼皮打架那样,动拳脚拼力气?”转身面对李凤歧,疑思登消,怒火渐炽。这几天起起伏伏,成败数度易转,从蛇鹰阵失利到最胜增援;从统领各派到失势落荒而走,狂喜与凄惶交错,最终多年营构的称霸大计失败,何兆基万念俱灰,内心只剩无尽的愤恨。其实象推翻峨嵋,领袖正道这等庞大计划,施行起来何等艰难,他并不是没有受挫的准备,可最难忍受的是仙宗高人对自己的态度――堂堂道宗掌门被人呼来喝去,形同奴才走狗;时而被拨弄于指掌之间,又象毫无抵抗力的婴孩。如此受辱憋屈,休说扬威称尊,五台祖先的脸面早都给丢尽了

想到此羞恼若狂,何兆基拔腿扬拳,直奔李凤歧,看似找峨嵋首徒寻仇,实是宣泄屈居人下的苦闷――宓文妃不许他用道术,只得挥拳头拼老命。一拳过去雷声轰鸣,峨嵋众徒忽喊:“霜雷箭!”何兆基一凛,拳势偏开尺许,地上“蓬”的炸出个大坑,烟火缭绕,白霜层结,赫然是霜雷箭的效果。

李凤歧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计果然巧妙。被龙夫人夺走的峨嵋道法,就收藏在那些幡布里么?”目光放远,看向六十四名少女手持的长幡。一排黑绸中间,左边第七幅已翻转过来。那面染成纯白色,映着月波,反射的光线恰好照到何兆基的后背。

宓文妃道:“散去法力叫作‘入尘’;聚敛法力叫作‘归元’,两种蜕变我都曾经验过。据此制成六十面归元幡,对付仙体尚欠火候,若要收取寻常修炼者的法术,那倒绰绰有余。”伴随她沉缓的语声,白幡附近“飕飕”风响,李凤歧的鸿冥剑气横削竖劈,连续猛攻数轮,却似木棒敲铁树,只将白幡震的微晃,未能斩断。与此同时雷鸣震耳,何兆基双拳齐出,第二次攻向李凤歧。

峨嵋众徒再度惊呼:“五雷真法!”何九宫尤为震骇,疑惑何兆基怎么会使出自己的功法,眼望射向他背后的那道白光,隐然似有所悟。何兆基身具风雷法术,登时精神大振,依命放弃五台道术,运劲发力顺势而为,经络中暗有一股真气导引,拳端闪耀雷火,猛然击中李凤歧的天灵盖。轰响过后烟雾飘开,四处弥散着皮肉烧焦的气味。只见李凤歧额皮乌黑,上身摇晃欲倒。何兆基耳目甚是灵敏,察觉李凤歧放剑攻击长幡,无暇收回格挡,因此才遭重创,这正是取他性命的良机,当即?目断喝,一拳击向李凤歧胸口。

岂料拳至半中忽然失力,手臂绵软下落,接着前胸后背几处冰凉,好象被锋利的长剑刺透了。何兆基大骇,才看剑气盘旋在外,怎地忽又穿透己身,对方并无作法的举动,似这般剑随心起,了无征兆,莫非是神佛显灵?一念未落,“噗通”摔倒在地,再也站不起身。

李凤歧坐姿笃稳,默运天王盾疗伤,额头焦黑消淡,浊气呼出,伤害逐步转化为法力。他开初的状态近似仙体,受“入尘归元幡”影响较小,没有被夺走全身修为,但天王盾的效力只剩平常的两三成,只能慢慢化解伤势。

宓文妃道:“五台掌门自家道术炼的太深,与玄门真气相冲,未能尽展归元幡妙用。青城派掌门,你的道行稍浅些,可愿接手此战?”

一听昆仑邀请下场,周尚义心头打了个突,摸着胡子踌躇未决,忽看何兆基四肢撑地,缓慢的往回爬,奇道:“他中了剑没死?”

宓文妃道:“为了保住峨嵋弟子的法力,剑仙首徒不会杀死对手,不信你可以亲身去试试。”

周尚义不懂这话的含义。峨嵋众徒多已辨出,李凤歧那几剑方位极准,恰好从何兆基筋骨缝隙间穿过,避开致命要害,出血也极微少,只令他暂时麻痹而已。宓文妃道:“怎么?青城掌门,不伤性命的战斗,你都不敢接手?”

忽而周天岁高呼:“我来接战!”飞步抢出。他恨峨嵋派入骨,日夜渴盼报复,今逢仙宗首领支持,斗法又无性命之忧,怎不奋勇向前。宓文妃道:“好,不要使青城道术。”话犹未绝,右起第二幅长幡翻转,白色反光照射周天岁头顶,只见他身影忽逝,一霎闪现在李凤歧身后。黄幽大叫:“他妈的,是我……我的剔天刺!”

此刻众人都已明了,峨嵋弟子失掉的法术,就是被那六十四面长幡所夺,翻面时传送给何兆基等人,用来向李凤歧发起突袭。周天岁单臂运劲,气流贯通肢体,掌心多了把真气凝成的利刃,不知怎地手法如电,一瞬间连刺好几百下。李凤歧前伤还未化尽,分不出气力遮拦,脊背肩胛被刺成蜂窝,鲜血斑斑点点染红衣襟。如梦如露大声尖叫。众人焦惶注视下,忽然周天岁弹开数尺,落地手脚抽搐,又被剑气封闭了经脉。

第二十六回 怎堪情殇心力乏8

李凤歧呼出口浊气,微笑道:“这么斗下去,好象是陪我炼功,这仙体可愈发坚固了。”他以存余的少许真气运使天王盾,承受一次次重击。剑气只用心念驱使,片刻间渐行圆熟,剑路与早先的鸿冥剑法相同,但精微之效增加何止百倍。又寻思纯用意念施法,应是天山仙宗的特色,玄门法术承续昆仑法学,炼至最高级却类似天山仙法,想必是祖师博取两家所长的原故。一面思索,一面吐气化伤,峨嵋众徒见他转危为安,绷紧的心弦稍稍放松。

宓文妃道:“仙体虽成,剑术仍未达到顶巅,你还缺少一件最重要的法宝。”这时何兆基爬转回来,几名五台弟子迎着扶起,周身略无伤损,脸上羞惭难掩,垂着头溜向人群后方。那边周天岁同样被放倒,满地打滚,却兴奋的大嚷:“我没受伤,他伤不了我!这小子只会锁人经脉,没半点杀伤力!”伸长脖子向后喊:“二弟还等什么,快上来报仇啊!”宓文妃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这话不错。”暗中不知施加了什么刺激,躺在担架里的周天使便似针扎的蛤蟆,腾地跳起狂冲,两条狗腿犹如踩着风火轮。

周天使这一冲出,两面白幡照射过来,立时将风雷,遁甲两门法术移入其身。随着法力猛增,凶性蓦地发作,狂吼:“峨嵋狗贼,还我腿来!”起手放出火流,射向李凤歧下盘,身影一闪而逝,忽从半空扑下,掌中握的是遁甲奇兵剔天刺。周天使在玄门修过道,两种法术同放,威力比前面两人超出许多。但李凤歧的剑术也更加熟练,心神微动,剑气即已指向周天使鼻端。依着下坠的势头,等于往剑尖上扑落,相隔仅寸许,闪避格挡都来不及了。周天使魂飞天外,惊悸中张嘴向地上喷气,一股强风托起身躯,怎料剑气又悬空倒垂,转等他自己朝上撞。周天使此时身兼两门绝学,可算仙道绝顶高手,背肌刚微触剑芒,立使遁甲搬运术移位,一霎横移七八丈远,猛觉腰侧发凉,暗叫“不好”,已被平放的剑气贯穿了身躯。

只听“噗”的闷响,周天使重重摔落于地,情状俨如前面两人。李凤歧心念转到那里,剑气便在何处生成,运行快的无与伦比,任何逃逸术,搬运术,移形术都没法避开锋芒。经过几番交手,他暗觉何兆基三人虽然会使玄门道法,但并未变成自身技能,周天使兼有两门真气,那更是玄门修道的大忌。显而易见,传功调气的真正操作者,定然是举幡的六十四个少女,长幡经炼制猝难击破。于是转换攻击对象,制服周天使同时,剑气照准举白幡的少女猛刺。只见寒光夺目,逼近眉间的“上丹田”,那少女全无抵抗的举措,尖声惨叫,一张俏脸吓的煞白如纸。李凤歧暗惊“她是凡人!”硬生生收起剑光。那少女险些跌倒,白幡晃荡,反光又照中周天岁。遁甲法术传入身躯,周天岁活象挣脱套索的野兽,倏地跳窜近前,抽出腰间匕首,深深刺进李凤歧的右胸。随即剑气反刺肩窝,周天岁再次瘫软。李凤歧随手一挥,将他甩出数丈之外。

一连串突变交迭,众人只看的眼花缭乱。李凤歧手握匕首木柄,缓缓从胸口拔出,热腾腾的带出几股血流,却不朝伤口看一眼,只是端望那举幡的少女,暗自纳罕“她们是凡间女子,丝毫法力也无,怎地充当法器的操控者?攻破归元幡岂不太简单了?这龙夫人行事诡谲,处处暗伏机巧,不可轻忽行动。”心下盘算,运功化伤。峨嵋众徒急盼天王盾起效,尽快化愈伤处。但看李凤歧面若白蜡,登知他失血太多,真气几近耗竭,纵然剑术神盾灵验绝伦,血肉之躯终究有其极限。假如肉身消亡不存,元神飘游无根,纯阳仙体也就形同虚设了,怎挡得住敌方一波强似一波的冲击?时危势紧,魔芋大夫急欲出手施治,可是他参加过桃行健主持的东海大战,牢记令行禁止的严规,天龙神将之令绝不可违,已成为铭心刻骨的信条。李凤歧既不准旁人插手,又有什么法子助他脱险。魔芋大夫焦灼犯愁,一时呆在原地。

龙万乘目视周天岁挣扎爬回,忽道:“侄儿有桩事弄不明白,想请大娘指点。”宓文妃道:“何事不明?”龙万乘道:“那个剑仙首徒几次占了上风,制的对手瘫倒不起,为何不下杀手?”龙靖坤问道:“莫非是怀柔之策,想拉拢各家道派?”他平生醉心权谋,将心比心,也将李凤歧设想成老谋深算的枭雄。

宓文妃道:“五台掌门,周家弟兄,已经和峨嵋派断绝情谊,拉拢他们是没用的。不过峨嵋弟子的法力在这些人身上,人伤则法损,人死则法散。剑仙首徒只为保全同伴的法力,宁可放过敌人,自己承受伤害。”

龙万乘奇道:“还有这等怪事,即便顾全同伴,也犯不着把自己的性命搭上啊!”宓文妃冷冷的道:“潇湘花雨若不舍己顾人,就不叫潇湘花雨了。”龙万乘笑道:“那就好办了,不论战胜战败,总之他不肯伤人,二弟尽可放手一搏,现下还怕什么?”宓文妃道:“我也不知他在怕什么?”

龙千寿生性猥鄙,往常最喜欢虐待弱小,眼见李凤歧身负重伤,耳闻争斗不至伤身,登时撩动了满腔凶气。龙靖坤素知儿子性行,说道:“日后疆场上总需争强斗胜,千寿磨炼磨炼也好。还望大嫂照拂,把那什么峨嵋法力传给他。”宓文妃道:“不消吩咐。”

龙家这边商议甫毕,远处忽然传来欧阳孤萍的喊声:“用车轮战对付峨嵋后辈,昆仑仙宗真是好威风,好光彩哪,仙道各派正该传颂崇仰。”宓文妃应道:“他们都是凡人,用的是玄门道法,与昆仑仙宗无涉。”孤萍大声道:“利用凡人为害,不怕堕入魔道?你是仙宗首座,还是妖皇的走狗?”

宓文妃轻笑道:“丫头嘴利,我懒得跟你争辩。闻听你性子阴沉刻薄,倒是很对我的脾气,座下正缺个贴身婢女,等峨嵋派灭了你就跟着我罢。”孤萍未及答言。兰世海厉声喝道:“仙宗远避人世纷争,几时把世人当作报私仇的棋子?久闻天文宿前辈湘君隐居洞庭水府,从不涉世扰人。宓首座所作所为,晚辈倒想请湘君来评评理。”

第二十六回 怎堪情殇心力乏9

孤萍道:“昆仑仙宗自居正派,也有祖宗师承,似你们这般恃强行凶,不讲道义规矩,和妖邪有何区别?怎对得起创立昆仑仙宗的前辈先祖?”

宓文妃不再理睬两人,道:“千寿,你还磨蹭什么,任由人家拖延时间,养好伤蓄足气力再开打么?”一语点破关节,孤萍故意挑起口舌之争,原是想为李凤歧争取片刻的余暇。龙千乘浑浑噩噩,乍闻对面美女疾言申斥,正听得入神,忽经大娘提醒,恍然道:“可恶!敢跟我耍缓兵计!”凶性陡发,左手舞鞭右手挥刀,发疯似的朝李凤歧攻去。

方阵前沿十六面长幡应势齐转,十六道白光照定龙千乘,霎时刀影千重,鞭风狂啸,各种玄门奇功同集彼身,龙千乘大喜道:“啊哈,这个好玩!”鞭子霍地挥下。李凤歧伤势还没转化完,微微皱眉,向左边一让,乘鸿冥剑气,身形飘然移开数尺。但就是这一下移位,仍是以气驭剑的老路,耗损了仅存真元,差一点气竭昏倒。此时李凤歧若受重击,肉身必将毁坏,魂魄无依,仙体被破也在旦夕之间了。可龙千寿玩的兴起,竟忘了乘胜追击,一鞭鞭抽向地面,轰响声处土崩石裂,四下里剧烈摇晃,大笑道:“哈哈,我的鞭子会打雷!好玩的紧……我肚子有股热气窜起,直窜进手心,传到鞭子上就能放雷电!”鞭梢电闪雷鸣,正是何九宫的五雷法。按常理推较,用普通兵器作法无甚助益,反倒有失法术灵意,峨嵋弟子极少采用这种画蛇添足的笨招。龙千寿鞭子耍的兴高采烈,明显不通峨嵋法理。

宓文妃道:“别光顾瞎闹,放跑了对手。”

龙千寿笑道:“他跑不掉的!”右手舞散刀花,一团利刃旋风乍起,中间光斑形似枯叶,刹那间包围了李凤歧。黄幽眼珠瞪圆,咬牙道:“这,这是,是我们遁甲门的碎骨叶风攻敌术,奶奶的他使的乱七八糟,全不解风疾叶缓,气凝尖端的诀窍。”孤萍喝道:“你是那边的!还帮着讲解?”黄幽猛省道:“对对,他乱使才好,他妈的,最好失手把他自个儿切碎!”然而龙千寿并没伤着自身,右边刀势愈紧,左手反复挥鞭,体味法术在身的新奇感,嘴里嘟嘟囔囔:“嘿嘿,肚子好象分成两半,左边热乎乎,右边冷冰冰的,这冷气窜到胳膊,似要向外面飞出刀子。”蓦地扔掉兵器,碎骨叶风随指尖运转,越发迅疾凌厉。

不同于何兆基等人,龙千寿从未修过道,根基全无,宛如一个空空如也的水缸,容纳外物反倒更加容易。峨嵋道术体用顺乎自然,破坏力超乎寻常的强猛。那情形就象七八岁孩童操纵大炮,不拘章法无所忌惮,足以将周遭事物悉数轰烂。再者尘归元幡传功虽是灵便,却最适合凡人受纳,相较之下何兆基等各自炼有真气,难免与外来的真气排斥。李凤歧先前运剑制敌,是从他们气脉冲斥产生的空隙中穿透,血行筋骨均无触碰,令他们丧失战力而受伤甚微。但龙千寿体内绝无排斥的现象,真气浑然流通,哪有间隙让剑气穿过?李凤歧只得凝神先行拆挡,心念转细剑气分化千万,密响如迸豆,从各个方向格开碎骨叶风。

其实两人的修为天差地远,龙千乘纵然奇术加身,李凤歧要伤他仍是易如反掌――循着刀势反攻,一剑就能令他身首异处。但峨嵋道法也将随龙千寿的伤亡而泯散,众同门失去复功的可能,强敌面前只如一群待宰羔羊了。

峨嵋众徒看李凤歧艰难招架,均知所为何故,黄幽喊道:“大师兄你快反击啊,别管我们法力能不能恢复,杀敌要紧!”正当此刻,龙千寿体运功法渐熟,抛掉钢刀,合身凌空飞扑,神雷弹加引殃灯,碎骨风含搜魂法,各种法术齐发,泼天覆地般朝李凤歧袭去。黄幽惊急狂呼,方灵宝也跟着喊:“大师兄别管我们,杀敌要紧!”

李凤歧心下烦躁“我若不管你们,何必吃这苦头?哇啦哇啦的聒噪,好教我分神!”孤萍瞧出利害,断喝方黄二人:“闭嘴,你们别闹了!”生恐扰乱李凤歧心绪。众首徒都曾在剑仙道场里听过讲,依法理推知,上乘剑术讲究人剑合一,最关键的是心意与剑气相合,以心驭剑重在心思飘逸,牵记忧患必使剑术失灵。方黄二人猛省此节,赶紧捂住嘴不敢吭气。岂料李凤歧实是随性洒脱之至,一转念间已抛尽烦忧,纵声长笑道:“闹吧,干脆大家都来胡闹。”跳起身,剑气收成坚厚平面,推向龙千寿身前爆开,“蓬蓬蓬”接连三下,龙千寿倒退三步,眼睛里金星乱冒。

剑气收拢则再无格挡之效,先前袭来的术法,如碎骨叶风神雷弹等等,尽数击中李凤歧的胸腹部,刹时衣衫破碎,皮焦肉绽。他却浑不理会创伤,心念恍似脱离躯壳,原本分细的剑气变厚重了,正合以拙胜巧的剑理。持续推进暴震,势将龙千寿震的昏死过去。忽然李凤歧大喝:“今天就弄死了你,将来少个争夺皇位的对头!”连喊数声,一声比一声高。

此话传入耳中,众人莫名其妙。龙万乘脸上挂不住了,奋然跃出道:“二弟,我来帮你!”

历来帝王之家内斗惨烈,亲兄弟争权夺位,杀身害命几乎是惯例。龙家虽非当朝皇室,但龙靖坤给儿子取名“千寿,万乘”,其志已不言自喻。既然自认是天胄龙种,两兄弟又性格凶残,相互间哪能不存嫌隙。李凤歧顺情推理,语中带刺,恰巧点破龙万乘的心事:龙家大老爷并无子息,二房中只有他兄弟两人,倘若龙千寿身亡,龙家夺得江山,那太子的宝座不就稳稳落到自己手里了么?只是这算盘经常在肚里打,不敢向外泄漏,否则落下手足相残的恶名,必惹父亲厌弃。今逢李凤歧这一说,龙万乘再不行动,倒象自认了陷害兄弟的意图。他也是精滑之人,立刻挺身援战,借此洗脱自身的嫌疑。三十二面归元幡随势翻转,一道道白光齐射,将峨嵋道法传给了龙万乘。

李凤歧正要激他下场,料敌机先,半途伏下暗招。龙万乘刚一腾空,双腿立时麻木,仿佛被粗绳捆紧了。原来遁甲法术每每腾挪闪转,形式类同世俗武功,易于凡人体会,不象卜筹,摄魂等道法那样诡变隐秘。所以周氏兄弟,龙千寿最初采用的法门,都是先以遁甲术冲刺。李凤歧算定龙万乘也将如此,心神微分,将剑气藏于遁甲术的各个方位,抢在他功法熟路,真气贯通之前,一举刺穿龙万乘气脉缝隙,拽着他往身前飞近。此时龙千寿已震昏了,踉踉跄跄要摔倒。李凤歧擒获二子在即,意欲拿他们作人质,胁迫龙靖坤就范,进而再跟宓文妃周旋。峨嵋众徒见大师兄奇计连出,挥洒间神威凛凛,禁不住齐声大呼:“好啊!”

第二十六回 怎堪情殇心力乏10

欢呼方起,尾声忽地低落,化作惊恐的叫喊:“啊――小心!”一条人影倏地扑近,手握白刃刺入李凤歧后腰。却是周天岁忽施偷袭。他恨透了峨嵋剑仙,斗法虽败而不回撤,一直蜷伏着假装虚脱。待得李凤歧与两子相搏,瞅空子捡起匕首疾刺过去,一刺得手便欲逃开。李凤歧反腿飞踢,正中周天使胸侧,草袋似的踢出老远,三根肋骨断成数截。但这下也耗光了他的精力,正遇龙万乘冲到跟前,慌里慌张抬手一拳,李凤歧竟然没能躲开,腮帮被打的红肿,转了半个圈子委顿在地。

龙万乘喘气道:“这,这家伙好狡猾。”惊魂稍定,手脚还发软,叫道:“他倒了,我打倒他了,二弟,快!”李凤歧频经斗剑,化伤,运智使计,真气固然枯竭,心力也到了灯尽油干的绝境,恍恍惚惚再没法施发鸿冥剑。龙千寿乍从昏乱中醒神,耳闻大哥招呼,一股业火直冲脑门,暴吼:“该死的狗杀才!”使足吃奶的力气,上去一脚踹中胸膛,不觉脚尖带出风雷法术。只听李凤歧胸腔内闷响隐隐,伤势积重难化,天王盾即将崩解,头往上一仰,嘴一张,吐出的不是鲜血,而是两颗亮晶晶的内丹。

无论神魔妖仙,内丹离失都是丧命的先兆。李凤歧心中一片宁静,隐约听见如梦如露在哭,暗道“终究是到头了……”待要阖目而逝,忽然两颗内丹缩回口中,象被某种奇异的力道牵引着,重入丹田筑起底基,真气倏然流通,微弱的生机忽又振作。紧接着那力道往后疾拉,将身子拉开三丈,远离龙家两个恶煞。李凤歧转头望去,模模糊糊看到两个人影落下,仿佛凭空而降的天使,讶然道:“楚晴,龙师妹,是你们救我?”

楚晴忙道:“我只传送龙师妹来试炼场,可没有插手你们斗法。”

龙百灵指尖银光纤长,冰蚕仙索缠绕李凤歧腰部,方才筑丹理气,扯身避害,均是由她一手完成。峨嵋众徒情关心切,想跑过来察看护持,忽闻楚晴之语,记起李凤歧严禁援手的命令,不禁又收住脚步。龙百灵道:“楚师兄,请你退后,谁帮忙就跟谁断交,李师兄是这么交待的。”楚晴点点头,走入同门列中。百灵扶住李凤歧肩膀,防他虚脱昏倒,说道:“李师兄,你我可没交情,这个忙我是帮定了。”

李凤歧淡淡苦笑,心想“我在这死拼硬撑,还不是为了腾出工夫,让你和桃兄弟好远远逃走。龙家宣称消灭峨嵋,实以你二人作因头,你们离开才可打乱他们的策略,怎地龙师妹那么聪明会想不到?唉,不是想不到,而是顾念她相公和我的兄弟情分,只身挑起重担,好让我们兄弟躲祸保命。小小弱女受此重压,可怜,可怜。”暗叹未几,内丹动摇,伤痛阵阵袭来,自知暂时无力助她,暗地里加紧运功化伤。

龙百灵一现身,龙家那方气氛立变。人人引颈凝睛,借着灯光月色仔细辨认。龙家两少半晌才回过神。龙千寿叫道:“啊哈,死丫头,你总算露面啦……哦,这两年少见,倒出落的这般水灵。”龙家门庭深沉,礼序严谨,二房两少爷年龄渐增,顽劣之性却也渐长。龙靖坤生怕惹长房不高兴,近几年命两个儿子只在外面走动,内宅的亲戚自是少有碰面。龙万乘多着几分机灵,耳闻兄弟出言不逊,记起父亲先前的告诫,扯了扯他袖子道:“你莫乱讲,大娘在后头呢!”堆起笑脸道:“妹妹,你好大面子啊,不声不响偷跑出门,引得我爹,大娘亲自带人寻找。”

龙百灵趋前几步,裣衽行礼道:“万乘大哥,千寿二哥,你们好。”又朝龙靖坤曲躬致敬:“二叔久阔,侄女这厢见礼。”站直问道:“我娘亲…...她来了么?”话音微颤,透着难以名状的悸恐。龙千寿道:“咦,你是装哪门子的蒜,大娘到山上老半天了,刚刚看你吃里扒外帮外人……”龙万乘把他往旁一拉,闪开空道:“大娘就在那里,你快去拜见。”

百灵迟疑了片刻,到底没有走过去,双膝一弯,就在原地向长幡那边遥拜,说道:“女儿拜见娘亲。”

沉寂了好一阵,长幡里响起宓文妃的话音:“女儿,娘亲?这时候还叫我娘?不出所料,琰瑶环那贱人果然没有讲出实情。”

一听此言,百灵膝盖双手酸麻,浑身气力象被抽走了,竟而直不起腰,颤声道:“你说什么,什么实情?”宓文妃冷然道:“教养了多少年,还这样没规没矩,你啊我的,称呼人都不会么?”百灵道:“是,是,太太。”喊出太太两字,酸心结肠,泪珠儿已滑落面颊。众人目瞪口呆,只觉这对母女很不对劲。龙百灵心中默念“黄泉路,长相守,只要相公爱我,其余万事何足忧怀?”想到这鼓起勇气,撇开那“实情”的话头,抬起脸道:“半年前我离家找寻相公,路上曾经遇见……遇见过太太,是您指点我上峨嵋山的,我不是偷跑……”

宓文妃道:“嗯,私自离家,我并没有怪罪,指明寻人的路径,也是盼你好好守住自己夫君。不想你竟疏忽到如此田地,令我非常失望。”百灵睁着澄澄妙眸,惘然不知所谓。宓文妃道:“好端端给你们订下的亲事,怎么半道里插进个什么小雪?桃夭夭为她神魂颠倒,屡次犯险,身边竟无一人劝阻,你这未婚妻当的很是差劲。若说我上山拿你,便是追究这桩错责了。”

寥寥数语,揭出桃夭夭闯入金轮魔穴,舍命营救小雪等事由。百灵惊问:“您怎么知晓……啊,东野小雪在您手里!被您擒住了?”她心思敏捷,仅凭只言片语,已猜中小雪的下落。

宓文妃道:“峨嵋派最爱搅人姻缘,前番是桃行健,这回是东野小雪,真以为天文宿首座好欺负么?”语气转严,嘱令道:“灵丫头,你若帮龙家灭掉峨嵋派,我非但前错不究,还可让你亲手杀掉东野小雪,以消胸中情恨,听明白了?”

龙百灵默思半刻,站起身擦掉眼泪,道:“万望太太鉴谅,我已投入峨嵋门下,师兄弟们相待亲厚,我实在没法背叛他们。”宓文妃道:“还没听明白?事成后除掉东野小雪,你就可以和你的相公恩爱一辈子,再不受其他女人的打扰。”百灵摇头道:“那样的话,相公绝不会再爱我了。”

宓文妃道:“说来说去,你是铁了心想跟我作对。”

第二十六回 怎堪情殇心力乏11

百灵轻呼口气,退到李凤歧前边,神情黯淡又决然,启唇讲出的话语,也兼有忧伤与恬然了:“我是个冷心肠的女子,峨嵋派的兄弟姐妹待我很好,可说句心里话,峨嵋派灭不灭,我真没放在心上。只不过……相公和他们情同手足,折损一人必然伤心,我怎能眼看相公伤心?太太,好太太,听您意思也是很顾念相公的,就不能为他多想一想么?”泪落如雨,哀婉的乞求,却张开双臂护住李凤歧,那情形,就象小小白鸽拼命守护受伤的大鹏,续道:“您养育我十六年,恩情还没报答,今日之事化解不得,只好把这条命还给您了……”

宓文妃喝道:“住嘴!”停了一瞬,转对龙家两少说:“千寿万乘,你们听清了。她宁可把性命交还给我,也要维护仇敌,龙家有这样的女儿吗?”龙千寿应道:“哪有啊,我早说她吃里扒外窝里反,眼下应验了吧!大娘你也别着急,侄儿自会帮你管教逆女。”宓文妃道:“弃家之女教她何用。既不愿留在龙家,就是龙家的敌人。怎么处置,你们应该知道。”

龙千寿愣了愣,随即会意,笑道:“好,大娘发话就好办。大哥,咱们上啊,收拾这狂妄反叛的丧门星。”龙万乘往前跨步。百灵小时候被这哥俩欺负怕了,一见他们腿脚就打颤。但此刻不容退避,一咬牙,手指银光闪闪,冰蚕仙索伸长数尺。龙万乘停住脚,寻思宓文妃刚才的话,虽有决裂之意,可人家毕竟是母女,虎毒尚不食子,族兄岂可代为下手,只恐事后反招大娘怨恨。龙千寿就没兄长那么多算计了,既有大娘撑腰,欺凌弱小更无忌惮,狞笑道:“死丫头无法无天,只当没法整治你?”手伸进衣袖,掏出三条拇指粗的青蛇,当面晃了晃,猛地往龙百灵头颈里扔去。

这龙千寿实在是刁顽无聊到了极点,之前闻说捉拿大房私逃的女儿,忆起幼时折磨她的种种花样,兴起技痒,特意藏了蛇虫在袖囊,只待一照面吓她个半死。龙百灵果然最怕此物,乍一看碧油油的蛇身扭来盘去,当场呆若泥塑,正巧被仍在肩膀上面。那蛇憋闷已久,经风一吹昂起头,吐信子扫过娇嫩的脸腮。一瞬间龙百灵惊觉转来,万针攒刺般乱颤,尖叫:“妈,妈呀,妈妈……”声之凄切,状之惨苦,足令铁人揪心伤怀。峨嵋众徒忙跑上施救,李凤歧相距最近,急起身扶持,怎奈内丹未稳气血尚弱,一动弹立时瘫倒。龙千寿哈哈大笑:“教你识得好歹……”

笑声未绝,一道剑气汹涌而至。龙千寿大惊,猛朝后跃出三丈远,袖子“刷”的已被劈碎化烟。那剑气前隐后显,竖着划过场中,飞入天际才爆开,巨响直似万钧霹雳。龙千寿这时方觉后怕,暗疑道“我是怎么躲过的?”定睛看前边站着个少年,戴金冠穿锦服,面容依稀,正是家中逃跑的小厮桃夭夭,叫道:“你小子……”忽觉其人气宇威严,绝非昔日光景,把侮辞咽回了肚中。

桃夭夭见他躲过自己的剑气,心下也感惊讶“遁甲术真转移给他了,闪避快捷,竟不下遁甲首徒。”出剑伊始他自感狂怒,怕出手太重多造杀伤,故将剑力减低了**分,但龙千寿区区凡胎,竟能从宇宙锋下逃生,也委实出乎意料。峨嵋众徒围近照应,桃夭夭右掌轻摇,示意退后莫慌,左手早把那几条青蛇弹飞,揽住龙百灵的肩膀道:“别怕,我在这,就在你身边。”

百灵斜身倚靠,双肩微微抖瑟,连抽泣的力气都快没了。欧阳孤萍要搀她歇息,却似陡然从噩梦中惊醒,死死攥住桃夭夭衣襟:“我不,不走,不离开你。”桃夭夭道:“好好,不离开,你在这儿等着,我有几句话要跟你娘讲清,然后咱们永远都不分开。”安抚一番,魔芋大夫施术压惊,百灵的情况方渐好转,由孤萍搀到一旁养神。黄幽也将李凤歧扶起,桃夭夭道:“大哥,你帮兄弟做的太多了,后边的事让我自己解决吧。”抱拳弯腰深作一揖,喉音有些发涩。

李凤歧道:“凭我这副身子骨,想帮你也不行了。只是结拜之义难全,我还得留着口气,今天不能陪你玩命。”眼瞧桃夭夭错愕,笑道:“大劫临头岂能轻易脱身,你若有个长短,谁给你报仇。两位师妹伤心,谁可照拂劝解。嘿嘿,往后的事多的很,恕当哥的不能与你同赴患难了。”这话乍听古怪,仿佛背义之辞,却透着凄伤和洒脱,实是承应朋友后事的诺言。昆仑仙宗多谋善战,峨嵋派羽翼欠丰,李凤歧早知此役凶险,故作绝言坚定义弟的斗志。古代荆轲刺杀秦王,临行前好友高渐离击筑放歌“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去兮不复还。”俨与此情相若,尤其“报仇”从潇湘花雨口中道出,大违宽仁作风,又比满口豪迈辞章更觉真挚了。

桃夭夭领会义兄心意,一阵热血上涌,再施一礼道:“姓桃的平生头一件快事,便是与李兄结交!”嘱咐何九宫等人:“各位暂退,天文首座上山是为私人恩怨,待我分解了当。”众徒奉命退开。

随后桃夭夭转过身,朝对面喊道:“龙家的人听着,要造反当皇帝尽可自去。仙道纠纷与你们无关,休得在此滋扰……”龙千寿忍不住道:“嘿!小厮换上好行头,讲话也拿腔作态。”桃夭夭不理他,只往底下说:“念在龙家对我母子的惠济,今番的过节都不计较了。但如再敢无礼,龙家二老爷,你可知丧子之痛是怎样的滋味?”

龙靖坤尚自沉吟,随口道:“怎样?”

桃夭夭一探手,劲风卷裹,将周天使抓至身前,剑光一闪斩掉他的脑袋,喝道:“这样!”周尚义猝睹儿子被杀,仿佛钢刀剜心割肠,痛的叫都叫不出。桃夭夭道:“龙二爷!这滋味可要尝尝?”扬手将首级抛去。周尚义性行阴笃,一向遇事不露声色,可爱子惨亡的打击实在太大,一霎沉稳尽失,双手接住周天使头颅,痛定悲生,扯着破嗓子哀嚎。

第二十七回 风波沸盈震璇玑1

哭声一起,龙家两少如梦方醒,抱着脑袋撒腿往回跑。

龙靖坤也唬的胆寒,两儿跑到跟前,一手抓一个,跌跌撞撞连退十余步,几乎退进了归远幡方阵。里边喝道:“住着!”口气异常严厉。龙靖坤打个激灵,勉强稳住了脚跟。宓文妃道:“平日里只会作威作福当老爷,稍有危险跑的比兔子还快。哼,龙家老二这点出息,给我站开些!”龙靖坤面红耳赤,当着仆从挨训,可谓奇耻大辱。但他平生最怕这位大嫂,不敢出言申辩,含羞带愤的站到一边。周尚义这会儿哭昏了神,弟子半扶半拖带到后边,前后左右再无半点嘈杂。稍顷,宓文妃续又开言,幽渺的话音随风传来:“桃夭夭,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桃夭夭一窒,竟不知如何回应这句话。刚刚杀伐决绝,忽然间方寸大乱,想好的申斥之辞忘的精光,憋了半晌道:“我宁肯一辈子不见你。”

宓文妃道:“为什么?”她一直气高语兀,对谈问答都带着轻藐。此时三字却分外痛切,好象活生生从脏腑里掏出。桃夭夭愈感窘促,久存的疑思盘绕心间:为什么躲着她,为什么要恨她,为什么又会怕她……宓文妃道:“是为吃饱穿暖?是为起居舒适?还是因为给你订下了一个聪明美丽的小媳妇?”这几桩实是给桃夭夭的好处,絮絮反诘,哀苦竟胜于责难。众人听呆了,惊诧天文首座竟会伤感,忽而发觉她原来也是个女人。

桃夭夭怒道:“是因为你狠毒无情,对亲生女儿那般冷酷,我恨不能……永远不要跟你见面。”宓文妃喃喃道:“对亲生孩儿冷酷,无情…….不错,说对了,天文宿首座乃是仙宗首领,本来就没有世俗凡人的感情。”凄凉渐去,又恢复了严冷的语调。

桃夭夭定了定神,暗中理出头绪,正色道:“龙夫人,你残害我亲娘一节,原本是要找你算账的。但现今我同你女儿两情投合,愿修白首之好,过去的旧账就算勾销了。因我母亲身子不适,请你即刻下山,容我慢慢向她解释。”言及于此,脑海中浮现那小毛人充满恨意的双眼,寻思仇恨起自蒙昧,盘根错节冤冤交缠,哪里能算得分明?不如淡而忘之,至少能抚慰灵儿心里的创伤,她被母亲视如草芥,若再遭情郎抛弃,那也太凄惨了。又想若非历经刹梦国的血腥战争,大概很难生出这样宽宏通达的感悟,续道:“于私事,便是如此了结。公事呢,昆仑峨嵋宗派纷争,龙夫人若以昆仑首座的身份挑战,现下我是峨嵋师尊,理当由我奉陪。我们两人一决胜负,免得双方门徒多有死伤,你意下如何?”朝前跨出数步,右臂横摆,一股劲风将峨嵋众徒向后移开。

宓文妃笑道:“于公,于私?呵呵,你是两头糊涂,却还在这学人讲大话,充英雄。”

桃夭夭道:“请教其详!”宓文妃道:“昆仑峨嵋两派宗旨抵触,碍着天山神木宫主和本派几位前辈的调和,忍耐千余年未起争执。而今昆仑仙师广布谕告,邀约昆仑诸仙清除峨嵋派。谅你小小少年,如何化解这千年怨结。纵然修成些本领,智机战略还差着老远,不自量力强出头,送了小命也是糊涂鬼。”略停半瞬,又说:“若论私事,你也是含糊其辞,我来问你,既要娶我女儿龙百灵,那东野小雪该怎么办?”

一语未几,桃夭夭面皮涨红,道:“呃,这个……”舌头象大了几寸。宓文妃道:“不用寻辞狡辩,你那点的本性我还不知道么?娶了灵儿,仍对小雪念念不忘,将来一定会偷情私通。嗯,脚踩两只船,有其父必有其子。”

桃夭夭目瞪口呆,一颗心怦怦乱跳,暗道“她是什么意思?有其父必有其子?脚踩两只船绝非指桃行健,难道,她认识我的亲生父亲!”峨嵋众徒相顾讶异,记起琰瑶环的叙述,其中诸多疑端,此刻忽被撩上心头。李凤歧暗自担忧“昆仑派好象要拿桃兄弟身世做文章。”

宓文妃道:“提到东野小雪,近日山下有件血案与她牵连。峨嵋派的大师尊,倒要请你来评个曲直。”桃夭夭道:“血案?”宓文妃道:“东野小雪,不知是你的徒弟还是情人,杀死龙家三名家仆,重伤一名,致山庄总管黄锋残废。峨嵋弟子伤人害命,做师尊的是何说法?”

桃夭夭念头急转,暗想“小雪带领剑仙弟子巡视三村,许久未见回转,果然是被龙家擒住了。”问道:“小雪他们在哪?”宓文妃道:“人犯就在我旁边,正要你当场验明。执幡女,散开了。”六十四名持幡少女齐声应道:“是。”分向两旁站列。众人的心一下收紧,凝睛深望,想瞧瞧那阵中是何景象。

只见方阵内空间甚阔,光线昏淡,人影朦朦胧胧。中央有盏孤灯亮着,映出一架花梨藤轿,两根轿杆已抽掉,当作太师椅用,宓文妃端坐椅中:头戴昭君套,耳着明月?,额系一条攒珠细带,身穿一件天青色盘凤袄,腰以下是银鼠皮暗红长裙,颈部缠绕毛茸茸的貂裘围肩,衬着花颜玉貌,说不尽的雍容华丽。右边椅把设了块小平案,装设文房四宝,玻璃小灯台竖立案角。左手抱着一只雪白的狐狸,手指轻轻抚摸皮毛。

桃夭夭的目光定在白狐狸身上,看那红珊瑚似的眼珠骨碌碌打转,猛地喊出:“红袖!”

宓文妃道:“这小狐狸很是精乖,东野小雪带人四处乱撞,她担心惹出麻烦,远远跟着望风。一见他们被龙家擒获,立即想跑回去报信。呵呵,这么灵性乖觉,养在家里做个玩物儿倒也合适。”指尖轻点其额,白狐瑟瑟战栗,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宓文妃缓声道:“红袖,好名字,对主人又极忠心。被我活活褪掉人身,她都不肯吐露你的情况。要不是天文宿首座精通侦测妖魂之法,摸清了她心底秘密,峨嵋师尊的情爱纠结,还真成了不解之谜。”

小雪百灵取舍两难,正是桃夭夭的心病,宓文妃每每点中此节,如同拿住了他最脆弱的部分。桃夭夭怒气渐增,却又心虚无力,恨恨的道:“天晓得怎么把你招惹狠了,躲进深山也不放过,非要把我们逼到绝路么?”

宓文妃道:“唉,没事哪个来逼你?是你的小雪先惹龙家啊,冤各有主,还须理清这桩案子的根叶。”略抬右臂,两根指头招了招,阴影里钻出个白脸汉子,头上包着绷带,右手悬吊胸前,走近趴地磕头。宓文妃道:“黄锋早先给我当差,后来二爷要去,成了手下得力干将。这十年只在避秦山庄操练呼雷军,你们内宅的小儿女自然认他不得。”转对黄锋道:“你有那些冤情,讲出来听听。”

第二十七回 风波沸盈震璇玑2

黄锋又磕了个头,抬起脸涕泪横流,边哭边说:“小的奉太太之命,入川找寻走失的琰……那琰姨娘,谁曾想他们四川乡村民风凶悍,见了生人围住勒索,硬要我们交什么修桥银子。我念着重任在肩,情愿掏钱息事,顺便打听琰姨娘的影踪,谁知村民不但不回,还强要搜光马匹银钱。小的手下性急,略略拌几句嘴,峨嵋派那女娃子赶到了,二话不说又烧又杀,赵升当场被烧死,林家小三和龙超伤重不治……纵使小的们有失当处,也不至遭此毒手,呜呜,临末还剥光我们衣裳,呜,清白之躯暴露天日,辱没父母祖宗事小,牵累主子声名受损,小的们情何以堪,呜…….求太太做主伸冤哪,呜呜……”宓文妃喝声:“住了!”黄锋立马收声,流泪止泪,好象启动机括一样。

宓文妃道:“龙家苦心孤诣打天下,兵势未兴威名先堕,日后还怎能收伏四方群雄?我管理龙家经年,少不得要扳回此局。”说声:“灯来!”马上灯笼映照,暗影消褪,模糊的人影豁然清晰。以宓文妃座椅为中心,左边是小雪和剑仙弟子,右方站起十几名村民,丁伯阳,赵二娃均在其内。人人双手上绑,脚带镣铐,双唇紧紧闭合,望着桃夭夭神情急迫,却没法出声呼喊,显是被某种诅咒术封了嘴。宓文妃道:“肇事者众多,为首的抓了这些个。峨嵋师尊公私分明,就依贵派法规理论,弟子妄杀人命该当何如?”

桃夭夭道:“龙家一向横行霸道,几时跟人讲过道理。我不跟你嚼舌,要怎样趁早挑明了吧!”

宓文妃道:“按我说么,索性公事私情一刀切。你若爱恋小雪,只须当众宣布娶她为妻,昆仑天文宿有结姻成事的惯例,可以放了她成全这段良缘。但如果你爱的是我女儿龙百灵,也要当着大众宣明,定好拜堂成礼的日期。至于小雪嘛,正道弟子恣意滥杀,不惩不足以戒惕。我断她一只手掌,权当给黄锋他们伸冤了。”

她讲话之时,小雪举目望来,焦灼的表情渐趋平静,双眸里充满期待和好奇,仿佛纯真孩子心气高,自信能够得到大人的宠护。桃夭夭别过脸,转而望向身后。龙百灵也正看着他,眼里同样含着期盼,却多了几许温柔与凄伤。宓文妃道:“说啊,你爱的是哪个?说清楚了!”桃夭夭额头青筋猛跳,低着头不语。

隔了半晌,宓文妃凄然一笑,道:“说不出来了吧,儿女之情优柔寡断,跟你亲爹一摸一样。”桃夭夭霍地扬头:“我亲爹!?”只见宓文妃面若冰霜,复现冷漠神色,心下暗忖“别上她的当,这女人阴险狡诈,专会设套骗人。她东拉西扯一大通,无非想弄的我神魂不宁。不论再有什么惊人之语,我都不能放在心上。当务之急,先救小雪要紧!”一甩头,抛去杂念,叫道:“龙夫人,峨嵋山不是争嘴斗舌的地方。你若再不放人,休怪我剑下无情。”

宓文妃道:“硬抢么?两个小美女都想要,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桃夭夭不再接口,手擎宇宙锋朝天虚劈,刹时半边天金蛇乱舞,亿万道剑气交纵,亮了一瞬迅即隐没。那九霄云天之上,奇巧首徒正与游星斗生死搏杀。班良工意气豪勇,自称只凭机械人斗法,绝不用第二种技能,最初几回合有些轻慢,被游星斗忽东忽西一阵疾袭,手忙脚乱的渐渐落了劣势。忽然间剑气满天穿飞,游星斗飘移的区域受限,致使对手数次危及真身,优劣局面颠倒转来,忙飘向云端大喊:“说好单打独斗,半中帮手放冷箭,好不要脸!”班良工跟着飞低,笑道:“哪来的帮手,谁放的冷箭,怕输找借口么!”此刻天象清朗,夜云片片浮动,毫没剑气穿刺的痕迹。游星斗想了想,也当激斗耗神,一时看花了眼,道:“胜败未分,再来斗过!”黄烟急速飘升。班良工笑道:“嘿嘿,这回别想老子让你。”开动战神五号,喷火直飞高空。两人各尽其力,斗的难分伯仲。

战局被外力扭转,两大高手竟瞧不出来龙去脉,桃夭夭剑势之强,剑法之精,实已到了无以复加的极境。一剑略示其威,好让敌人知难而退。宓文妃却不动声色,点头道:“很好,这几天到处传的沸沸扬扬,说你炼就许多神奇法术,我正想考校一番。”右手摸着小案,姿态娴雅端严,犹如长辈准备考察小辈的成绩。

桃夭夭手指剑光微闪,暗暗叫喊“怎么不跑,没看见宇宙锋的厉害?当我不敢杀你么!”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说“你不敢杀她,你不敢杀她……”情怀优柔,好似软丝牵扯胳膊,手中宇宙锋总也没法挥向宓文妃。奇怪了,平常恨她入骨,发誓千刀万剐,真正到了刀兵相见的时刻,居然莫名其妙的平添许多顾虑!正当忧烦焦困,忽然龙百灵轻唤:“相公……”

这声呼喊软弱曲婉,满含劝战息斗的意味,却似火星落进了柴堆。桃夭夭的狠劲激发,一摆宇宙锋,腾身高跃,鹏举鹰扬般飞向敌群。岂料刚至半途,倏地大喊一声,掉落地下,四肢剧烈痉挛。

一种阴冷的刺痛袭遍周身,桃夭夭感之熟稔,不用想也知是谁来了。吐纳两口暗察真气通畅,稍微撑开神木甲,咬牙站起。众人惊呼声中,只见场边魅影飘突,一会儿蹲踞,一会儿蜷伏,似灵猫又似僵尸,经过处阴风森森。忽然光团极速闪爆,李凤歧出手了,鸿冥剑的锋芒如影随形。桃夭夭叫道:“大哥停手,让我斗他。”李凤歧法力稍复,因见势急连发数十剑,均被那怪人挥兵挡飞,自料难与相持,当下收剑打坐养元。桃夭夭强忍痛楚,尽量保持声调平稳,跟着道:“大家切莫惊慌,安心看我退敌。”话音未落,阴风袭近,兵甲碰击连珠价的爆响。

宓文妃道:“蓬莱派的炽厉魅,天文首座驾前你也敢捣乱。”昆仑蓬莱自古不睦,彼此视为外道,亏得天山居中调停,两派并无太多冲突,此刻忽逢彼方强手,天文宿首座大生戒意,当场便要发作。

背后忽有人道:“强敌围逼,正是磨炼他的好机会,先不忙干预。”宓文妃戒备登消,稳坐椅中道:“是啊,仙宗各路人马,是你邀来磨炼他的。”那人应声:“嗯……”悄没音息。桃夭夭听了这番对话,心头疑云大起“那声音好生耳熟,是谁在指示天文宿首座?”定睛望向宓文妃身后,灰蒙蒙的雾气中,站着八个侍者,手持长柄锦扇遮掩着什么物事。桃夭夭正待运神细察,刺痛再次加剧,利刃刺穿衣裳,竟被划破肌肤,喝道:“炽厉魅,你本事长进了啊!”

第二十七回 风波沸盈震璇玑3

炽厉魅擅使两柄神器,左手的称作神诛,右手的叫作魔诛,杀神屠魔锐利无匹。前番地府大战,神诛曾割断桃夭夭的头发,此次循着神木甲张开之隙,双刃并齐出击,已经能够刺入他的躯体。炽厉魅道:“你的魔气加重了,掩藏是没用的。”他神魔双刃威力相辅,桃夭夭既是神体,又暗带魔气,恰巧触发两件神兵的最强效能。一霎间千百回戳刺,衣襟斑斑点点血渍尽染,只惊的小雪花容失色,龙百灵焦惶欲起。李凤歧一把拉住她,摇摇头示意无妨。果然捱过最初的磨折,桃夭夭心神渐稳,忍着痛收拢神木甲,深深透两口山风,?目如电,左手一探,已抓住炽厉魅的后脖。

他呼吸那两下暗合“山气止,止动济”的易理,乃是新近悟出的归藏仙法,真气连通地气,峨嵋山微微晃动,整座山蕴蓄的能量都传到指端,一伸一抓如天网罩落。炽厉魅身躯凝滞于内,虽经千变万化,挣不开归藏“止动”之力。桃夭夭左手抓紧,右手挺举,宇宙锋金芒高扬,眼看要斩断炽厉魅的头颈,忽地半空横过一物,青光灼灼,勾着剑芒回缩,力道巧妙,恰好勾开宇宙锋下击之势。炽厉魅聚起法力,趁桃夭夭举目仰望之际,死命挣开擒拿,闪到场边角落里调息。

这时长夜将尽,曙色初露,一片云霞飘至峨嵋山头。桃夭夭暗运天王盾化去伤势,仰面喊道:“昆仑天武宿首座,你救下炽厉魅,昆仑蓬莱联手了吗?”云开霞散,神影巍然,武玄英高高立于上端,掌中一柄青龙盘柱勾镰神矛,方才便是此矛勾偏了剑势,答道:“只为降伏魔剑,无关外道死活。”意思是冲宇宙锋而来,所作所为与蓬莱派无干。后边尚雯珠板着一张没鼻子的脸,厉声道:“炽厉魅!武神救你脱险,为何还不拜谢?”她被药师丸无相毁了容,深恨蓬莱仙客,要不是首座有令,早已下去和炽厉魅拼命了。

炽厉魅蹲伏暗处,不阴不阳的道:“你们要除魔剑,我要收他性命,两不相干谢什么?”武玄英道:“不错,仙宗比法只判高下,仙魔厮杀关乎存亡,此战先平魔道,再与蓬莱争较不迟。”神矛轻摇,略欠了欠腰,朗声道:“天文宿文师妹,请你暂为我们掠阵,若不济再接应,如何?”

昆仑文武两宿修法不同,仙客间虽同门相称,往常都有些许忌避。一齐上阵对敌,功法多少会产生妨碍。宓文妃道:“玄英既如此说,那我就坐山观虎斗罢。”口称“玄英”,显是自居尊长,不承认她是天武宿首座了。武玄英面色微变,尚雯珠怒意勃发,叫道:“你怎敢……”一语未休,气哽声哑,胸口发闷险些呕吐,四周仿佛布满沉重的势压,耳听武玄英道:“子虚天师的浩然天罡,文师妹也炼成了?为何用来整治昆仑同道。”尚雯珠暗惊“我中了天文宿首座的仙法!”

宓文妃道:“浩然天罡我可没炼,你那丑婢穷凶极恶,不治她一治,只怕会自乱阵脚。”尚雯珠愣了愣,方省“丑婢”指的是她,气得两眼发黑。宓文妃道:“天武宿躲进虚空修造地府,听说收编了八部神族,建成灭魔神军,目今怎么只剩这几个人?”说话时,随着武玄英神矛招引,顷刻飞来三位仙客,一个背负龟甲,一个腰缠红蛟,一个满身金铠,均是天武宿散居各地的门徒。

武玄英答道:“地府已被这桃夭夭毁破,灭魔大军专为消灭妖皇,未可轻易调动。至于天武宿的人手么,本派势衰有年,到如今早就所剩无几了。”宓文妃笑道:“呵,一个小孩子摧毁地狱,了不得,当真是了不起!”桃夭夭纳闷,闻听她出言赞赏自己,不知怎地竟轻飘飘颇为受用。

背龟甲的仙客道:“我们奉子虚天师传召,特来铲除魔剑之主,倘若力有不逮,还望天文宿首座支援。”腰缠蛟的仙客拱手道:“往昔杀魔武藏丸恃凶行暴,世内的昆仑仙友多数遇害,天武宿只剩我们三人未死,也被逼蛰伏潜忍百余载。而今逢众仙合力,再与魔剑之主决战,赤蟠死亦无憾。”须发飘舞,神态甚是豪迈。

宓文妃道:“凭你们赤蟠,滕雄两弟兄抗敌,金甲镇元子充当主将,武玄英担任主攻,另添炽厉魅从旁骚扰,法圣门徒伺机进击,大约可以和宇宙锋一拼。”掰着手指算计,话犹未绝,几句笑语由远及近:“哈哈,还有我们昆仑七星使呢!这些年也早就憋闷坏了。”

云雾随声疾飘,载着几个异装怪客。当先的是那怪女人断雪,穿着羽衣,叼着草棍,伸着光溜溜的两条腿,笑嘻嘻的道:“桃小师尊,还当你在玄真界躲一辈子呢,小雏儿到底出了老窝。”残云手捧长刀,道:“魔剑显形是总攻信号,适才望见满天怪异剑光,我等遂按天师所命,前来剿灭仇敌。”其余五星使站列两边:满身绕电的夷雷,肋生刀翼的飞涟,黄衣憨面的邙土,桃夭夭都见过,另两人一个肩抗红色巨枪,一个手握两面银钹,想必也身负绝大神通。抗大枪的人道:“子虚天师座下七星使,午阳,邙土,碎月,残云……”依次报名,他叫作午阳,拿银钹的叫碎月,末后竖掌致礼:“见过天文宿首座,天武神及诸位道友。”

宓文妃道:“罢了,七星使是子虚天师亲兵,向来只在齐天宫隐修,几时跟峨嵋派结的仇?”午阳道:“早年峨嵋恶徒唐连璧大闹齐天宫,强抢锁魂冥霜,最近又抢走九转还魂仙芝,此仇不可不报,何况……”不远处有人接口:“何况天武天文两宿受害,更须派中高士并力御敌。”虽是女人的嗓音,听来却格外的刚强冷硬。

宓文妃道:“哦,妙昙你也到了。”人随声至,画仙妙昙乘云飞来,落地伏于文妃驾前,口称:“参谒首座。”她是天文宿弟子,自当敬拜本门首领,礼毕言道:“昆仑仙宗形制松散,文武两分,以致逐年衰微。依弟子愚见各方还当放弃成见,秉诚合志,方能抵御外道侵侮。”文妃尚未应答,桃夭夭在那边喊道:“喂,夜千影被你掳到哪里去了?”

妙昙旋身正对桃夭夭,抖手展开一副图画,庭院幽森,门户重叠,夜千影正在里面焦惶万状的东跑西摸,找不到逃离画境的门路。妙昙收起画道:“峨嵋若胜过昆仑仙宗,这小孩就是你们的。”宓文妃道:“画仙笔卷双宝,怎用这种画纸?你的衍空卷呢?”妙昙道:“衍空卷已被峨嵋派放魔剑击毁,刹梦奇域因此毁灭。天文先祖湘君下令护全奇域,直至天人大战结束,我们未能完成任务,全是那小魔头从中作祟。”

第二十七回 风波沸盈震璇玑4

桃夭夭闻言暗忖“这画仙够奸诈的,她故意引峨嵋弟子入刹梦国,以期终结大战早些交差,现下却把罪责全部推给我。”又想“夜千影困在画卷里,暂无性命之危,画仙多半要利用他限制我的剑法。”

宓文妃笑道:“峨嵋派小魔头,有意思。天人大战也给搅和了,哈,真是个爱闯祸的小坏蛋。”妙昙恨道:“天人大战,刹梦奇域,均为天山仙宗所设,虽破无伤宗派元气。但昆仑文武两宿受到的荼害就惨重多了,弟子衍空卷遭毁,法力损失大半。天武玉宵子被杀,琴仙也被魔剑斩断双手……”宓文妃道:“琴仙,他伤了手?”妙昙道:“请首座当面验察。”扬头喊道:“师聪师兄,前边来诉告!”

琴仙晃晃悠悠从人群走出,形如野鹤,步似乘风,何时上山入场竟无人觉察。宓文妃看他两袖空空,手臂果已齐肩而断,叹道:“可惜可惜,琴仙妙音雅奏,从此不复耳闻矣。”琴仙晃荡着鞠个躬,笑道:“上复首座,两只手没有了,弹琴还是可以的。”宓文妃道:“怎么弹法?”琴仙道:“容弟子试演。”念了几句口诀,背后行囊内小琴飞出,起初尺许长短,飞落跟前变宽变厚,化作一架号钟古琴,琴仙席地而坐,气宇清肃雅正。众人大奇,均想“他失了双手,还怎么弹琴?”

就看他半身斜仰,举起双脚,细长脚趾伸向琴弦。众人见状既惊讶又好笑。黄幽道:“用脚弹琴!昆仑派耍把戏么?”方灵宝笑道:“妙音听不着也罢,就怕臭脚丫子味满天飘。”经此一变,临战的气氛大为松缓。画仙皱眉道:“师兄你莫乱…..”宓文妃一摇手,低声道:“安静!”琴仙运意凝神,开始弹响琴曲。

未及半刻钟,众人脸色都变了,眼光齐刷刷望着琴上。只见他十根脚趾此起彼落,动似蜻蜓,停似秋蚕,挑、抹、托、擘、种种指法灵动如神,甚至长锁,反剔等高难技法也运使自若。音调高亢朴质,意象雄壮广阔,乃是上古神曲《三战》。琴仙面容凝沉,绝无嬉闹之色,整个身心俱已沉浸在演奏中。

那《三战》古曲共分三段,演绎黄帝讨伐炎帝的三次战役,后世称作阪泉三战,其间胜败数度易转,化为琴音前徐后紧,一段比一段激烈。冲杀声,搏击声,呼号声,兵器交碰声,声声入耳惊心。龙家的武士,仆从全都听懵了,想象以后跟随主人争夺天下,不知要经历多少次鏖兵剧斗,沙场血战,一将功成万古枯,谁能熬到最后安享富贵?

琴仙越弹越激扬,甩头摇肩,如癫似疯,右脚发力拨挑,不觉弹断一根琴弦。他立刻将左脚盘回,伸到衣袋取一根琴弦换上,动作轻快飘逸,琴音荡荡流淌,仿佛是演奏原有的套路。而《三战》变化太过跌宕,仙界凡间的乐器皆难奏全,是以此曲只记在仙家典籍,从未奏毕于丝桐。眼看琴弦又弹断几根,琴仙用双脚轮番取弦,边弹边换,和弦调音,无不吻合间关节奏,琴曲竟然丝毫没有停滞!仙客们暗叹神乎其技,龙家众仆更是精神恍惚,感受曲意里战况惨酷,不禁心志涣散,半数从马上掉下来,有些人抓头发捶胸口的大哭。龙靖坤父子挥鞭斥骂,好不容易才弹压住场面。

须臾曲终,四处哭声隐闻。桃夭夭喊道:“前辈的苦心我已领会,但今日之战避无可避,昆仑峨嵋势难两立。”琴仙长叹道:“我也知无可避免,借此曲聊发牢骚而已。”天上断雪摸着下巴道:“不对头啊,这个琴仙似乎在弹反调。”残云道:“他宣扬战事可怕,好让我们厌战罢斗。”宓文妃道:“师聪,你想阻止这场争斗么?”琴仙苦笑道:“无眼无手,何德何能,弟子怎敢阻拦诸位上仙。”

宓文妃道:“你琴中所弹阪泉之战,黄帝征伐炎帝,乃正道间首次争霸,暗喻此时昆仑峨嵋相争,徒然耗损正派的实力。焉知炎黄若不分出高低,划定主从,九州岂有宁时?更不要谈荡平蚩尤扫除邪魔了。你琴技虽佳,立意失当,究竟未达天文绝高境界。”琴仙道:“多谢指教,弟子的修为无关紧要,只是昆仑……”

宓文妃喝道:“别说了,退开!”琴仙不敢再劝,收琴默默退后。宓文妃正视对面,高声道:“峨嵋派桃师尊,昆仑天武宿及七星使邀你斗法。我天文宿若再参与,未免胜之不武。念在前代交谊的份上,只做个评议胜负的看客罢。”

桃夭夭只求不跟她交手,其余何人可惧,应道:“我胜了他们,你要放掉所有的俘虏!”宓文妃道:“好。”桃夭夭道:“一言为定!”宓文妃道:“天地为证。”

对答中,桃夭夭眼望天上众多仙客神将,心里合计“凌波所言昆仑三支势力,武陵龙家天文宿,刹梦奇域天武宿,外加法圣一脉,眼下俱已到齐。召集三方的主使当是那子虚天师了,七星使身为他心腹部下,行措举事不受天文宿管辖。”又想“难得天文宿首座自视位尊,不肯随众欺寡;法圣门徒忌避凡人,缩在清昴圣坛里不出。现下我只须斗败天武宿和七星使,昆仑派势必锐气大减,只是炽厉魅窥伺在侧,时不时偷袭一下,着实教人头痛。”

忽闻李凤歧道:“师尊只管应战,不必多虑,看场子的差使交给弟子们好了。”此刻他法力又恢复几成,有神农首徒帮着调理,暗料马上能照护同伴。鸿冥剑威力极强,炽厉魅前次虽然挡开,但已察觉此剑潜力深宏无极,暗中也颇为忌惮,伏在隐蔽处朝李凤歧窥视。这时断雪等的不耐烦了,高喊:“小孬种想什么呢!又想往玄真界里躲?”桃夭夭既得兄长声援,胸中豪气陡涨,大喝一声:“小孬种先拿你开刀!”拔地跃入空中,挥手放光万道,穿云破雾袭向七星使。赤蟠,滕雄两仙各持法宝,迎着势头拦截。

岂料剑光只是虚张声势,一触即散,桃夭夭的真力隐敛于身周三丈内,宇宙锋划转成圈,两仙恰巧碰个正着,立时龟甲迸裂灵蛟断碎,一齐呜呼哀哉了。可怜赤蟠,滕雄修道千年,曾随真武大帝降妖斩魔,民间流传“龟蛇二将”就指他们,防御之坚可称仙界翘楚,未料交战之初便即伤生,连魂魄都被宇宙锋捣灭。金甲镇元子尾随其后,见势不妙急往后撤。三位仙人均有抵抗宇宙锋的经验,仗着防守坚固向前推进,充当抗魔主力,不料桃夭夭剑术大异于武藏丸,起止动静毫无霸气,反而暗合仙宗的法度。尚雯珠急呼:“他偷学过昆仑仙法,使的是昆仑剑术!不可强攻!”提醒已是迟了,龟蛇二将丧生未几,桃夭夭剑圈层层扩展,倏尔寒流飞掠,追着镇元子缠绕,正是那碎魂蚀阳的九阴地泉。

第二十七回 风波沸盈震璇玑5

正在这当口,武玄英喝声:“看招!”长矛伸出一抖,千百光团环列四围,每个光团里均有桃夭夭的影子,矛尖拨转,人影起势发功,千百股九阴地泉齐射。桃夭夭为防备炽厉魅暗算,已将神木甲撑离体廓,骤被地泉击中,直冻的寒毛倒竖筋骨欲散,暗道“不能用妖术出击,武玄英这招能反转妖法,似乎和龙夫人夺法传功的归元幡同理。”收回地泉缩减剑势,运盾化去冻伤,不再追击逃敌,只按昆仑剑法施为,剑光划成圆形的堡垒,渐向昆仑众仙移动。武玄英无隙可乘,驾风围绕着高盘低翔。桃夭夭料她故伎重演,要引自己放纵杀欲,遂不加理睬,自顾自的运剑划圈。那金甲镇元子趁机缓过神来,惊顾同道惨亡,狂怒中神威振发,念口诀打开脑窍,一颗金色内丹出窍飘悬。

此法称作“八气成兵术”,内丹悬停顶门三尺处,引气八道:地、木、风、火、水、山、金、天,正合归藏易气的分类,进而入身变出八种神兵,皆是镇元子的形象,数量达数十万之巨。这不是分身妖法,也非障眼幻术,而是真气激化形骸产生的实体,动作法力均与原身一致。镇元子手握天池莲蓬炼制的八瓣纯清莲花锤,凌空徐徐前进,神兵亦步亦趋,随后坚稳的向桃夭夭进发。

眼见两边渐次接近,斜刺里黄烟穿过,巨型机械人紧随追来,轰隆隆喷射火流,底下峨嵋众徒大叫:“良工大哥!”

第二次高空较量,班良工收起轻敌之念,功法运用严整,驾控机械人全力相搏。游星斗占不到半分便宜,遥观下方战端已生,立时掉头飞降阵前,意欲借乱势干扰对手步调。班良工追踪而至,恰好撞着黑压压成片的兵群,镇元子当头一锤,数十万神兵依样而为,也挥锤攻去。刹时风卷云涌,地气,木气,风气,山气…….八种劲气自锤端发出,合成破天巨力,将机械人抬起的胳膊震端半截。

班良工大怒道:“不要脸的奸贼,你找帮手呢!”游星斗笑道:“是你自个儿冲撞人家,哪里是我找来的?昆仑派诸位道友,法圣弟子游星斗幸会仙驾,这里稽首了。”法圣不属文武两宿,众仙久已生分,耳听敬礼不见人影,心里不以为然。但己方多一人总是好的,当下含糊回应。

班良工道:“既要打群架,老子就放开手脚啦!”开舱门探出半身,一把铜屑洒向上空,落下化为成片军团。芥子铜人何等势猛,洪流般杀入八气神兵阵内,东西隳突,南北冲驰。镇元子奋力招架,但神兵举动都和他一样,刻板呆顿,哪比得上芥子铜人战技灵活,亏得游星斗使多方接应,方才维持战局平衡。班良工尤感未足,痛惜“战神五号”胳膊受损,一团心火激的意气风发,吼道:“不过瘾!龟儿子都别龟缩着,出来斗个痛快!”发射“破元锯”直劈清昴圣坛,之前他放金雀铁鹞侦测,已经察明孤冷法王藏身处。一霎时那小球分裂,圣坛碎散,八童护着函舆飞开,最胜和尚慢了一步,被破元锯切断左手左腿,内丹破损,摔落地上杀猪似的惨叫。

班良工不待对方站稳,操纵战神五号猛攻,捆仙索,破元锯,金丝钩网等等神异战械,一股脑的施放过去。孤冷法王仍坐在舆里没动,八童子迎势而上,聚合法力反击班良工。峨嵋众徒见战局越来越混乱,不自禁的手心冒汗。方灵宝喊道:“良工大哥少招点敌人!你爱冒险不打紧,别把师尊拖累了!”班良工恍然道:“啊!师尊,我们的桃小师尊!”新师尊接任之时,乱尘大师也曾传讯于他,扭头旁顾,看桃夭夭剑势迟缓,正架开武玄英与尚雯珠的合击,道:“桃小师尊莫慌,奇巧首徒就来帮你!”

桃夭夭笑了笑道:“良工大哥好手艺,战神五号造的战力十足,损坏了当真可惜。”横剑一荡,声调陡高:“看我给你出气!”剑圈轻轻置于前方,恰遇镇元子举锤挥砸,手臂伸进圈内,登时齐肘而断,全体神兵右臂也跟着断开,战神五号受损之辱可算讨了个连本带利。而剑势移置轻便,锋芒隐而不露,只等对方自己送上门,确然是仙道中最深奥的绝学。班良工吐舌赞叹:“既沉稳又灵巧,如水流漫溢,好剑法好剑法!”镇元子深恶魔剑,又逢同道惨死,已存了必死之志,虽失一臂犹不退却,仗着硬气挥兵再行冲锋。游星斗,武玄英,尚雯珠以及长生天八童,各施神通群起围攻,这边班良工正面硬挡,桃夭夭用宇宙锋划开大圈,绚烂的剑光沛然延展,势必要将敌人包纳在内。

昆仑七星使一直在远处观望,六个人神情严峻,惟独断雪拍掌嘻笑:“好玩好玩,用魔剑使昆仑剑法,今儿是开眼了,天武宿和法圣弟子怕是玩不转,还是咱们上阵露一手吧。”

残云道:“不要急,正面斗法不妥,钻进枯心焦土才有把握,不过他左胸的魔气好象遮盖住了。”邙土道:“是用丹药隐藏了魔气,外面难循痕迹,激斗当中或将暴露。”断雪撒娇道:“就是嘛,只看不斗有甚趣味。午阳大哥,小妹好想杀他个血肉横飞。”一推夷雷肩胛,娇叱:“上呀!”午阳是七星使里的老大,观战良久战意已盛,举起红色巨枪道:“斗过方知深浅,摆北斗阵专攻那少年师尊!”

夷雷最是暴躁,早就跃跃欲试,一听老大发令,立即腾身飞跃。掌中旋影雷斧轮疾转,脚下抢到桃夭夭侧面,占据“摇光”之位,是乃七星杓柄的末梢。

第六星使飞涟随即跟进,肋下鬼鳞刃拍扇,飞至桃夭夭后方的“玉衡”位。七星之首午阳所持神兵号称“司日枪”,刚强雄烈无匹,当下枪人齐进,落入两个同伴之间的“开阳”位置。那碎月身为第三星使,炼就催心毁神的“洞虚钹”,亮晃晃握在手里,疾步跨入剑圈,面朝桃夭夭左侧,是为七星魁斗的“天权”位。此时断雪也放出绕指剑,移向碎月旁边的“天玑”位。邙土据住“天璇”,残云正对桃夭夭跃入剑圈,长刀挺伸,从“天枢”位发起主攻。

第二十七回 风波沸盈震璇玑6

这七人按七星方位站列,组成北斗阵型,昔年曾在西域杀仙灭佛。后被昆仑派收伏,经子虚天师改造,北斗阵效能愈臻完备,成为威力仅次于真武阵的群体仙法。桃夭夭初时并不在意,照旧按“圈转成圆”的昆仑法诀运剑。蓦地刀剑相交,宇宙锋荡开长刀,残云顺势飘走,而桃夭夭周身热血狂沸,似乎也要随刀锋而去,心头骇异“此人兵器好怪,莫非专门针对天王盾。”

须知残云的长刀唤作“血魂翎”,屠杀千万生灵,锋刃为血海浸透,擅能引血气作法。而天万盾全靠丹田热血为基,骤遇此术登生极大震荡。桃夭夭忙将神木甲拉近,潜消伤害,调顺真气血脉。恰逢断雪转临当面,劈头便是一剑,忙使宇宙锋反磕。那绕指剑就如抱柱的藤蔓,顺宇宙锋绕进指尖,又从神木甲缝隙钻入心房,搅的桃夭夭一颗心狂跳欲裂。

断雪笑道:“好坚实的小心肝,我是头回遇到呢。”

常言十指穿心,手指气血连通心脉,断雪这门剑术正是由指穿心的绝杀技,而剑刺入心未能伤命,也是前所未有之况。断雪当即顺剑势飘离,北斗阵移转,夷雷到了正面,持圆斧迎面猛劈。桃夭夭刚把绕指剑的恶感消除,见状暗怒“手下败将也敢逞凶!”宇宙锋横摆,“轰”的碰击斧轮。桃夭夭耳鼓嗡嗡乱响,心脏几欲跳出喉咙,惊异“这人法力增加何止十倍!”夷雷挡不住宇宙锋的击打,怪叫着往外翻滚,另六人相应移形换位,阵型依旧未变。奇怪的是桃夭夭也跟着飘行,始终处于七人中央,欲待运功稳形,定阳针居然不起作用。

北斗阵依据星象而建,仿佛一个柄勺,遇外力冲撞即行转动。七星使轮番攻敌,遇强则顺势转移,总教敌人无法逃出围困。此乃北斗星象变易的奥义,后由子虚天师加入昆仑法诀,使七星可以互辅,各自法力倍生,阵法效用丝毫不逊于圆转如意的昆仑剑术。桃夭夭横冲直撞,只是徒然令七星转速加快。世间常有谚语称“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北斗指向可令天时更迭,而北斗阵移位也会使攻击蕴藏不同属性。刀劈斧砍,剑刺雷击,劲势阴阳炎寒不同,仿佛四季转化,每一变都令人气翻血涌,惊心动魄。尤以碎月的“洞虚钹”搅乱心神,纵是混元神体也难保持安稳。这七人齐攻时法术各异,却都集中催灭目标的血,气,心,魂。仙道斗法总以降伏为主,似这等招招损心破魂,正是早期七星邪教的遗风。

相持片刻,桃夭夭渐感难支,胸膛里却已雄气勃发,暗想“这阵法是够狠辣,狠得过宇宙锋么!”万仙斩宇宙锋是何神物,若是尽展其威,十万个七星使也给剁成肉酱了。念及于此,眼前浮现血肉乱溅的场景,只觉酣畅痛快无比,便要放开手纵剑狂杀,一转念又想“慢来慢来!这帮家伙就盼我妄动杀机,身上显露魔气。武玄英曾利用这点引出幽冥江,差点让我骨肉无存,现下可不能重蹈覆辙。”心里一静,剑光回缩,寻思“昆仑剑法见效虽慢,但浑厚圆润破绽极少,七星使未必攻得破。等时间长了剑势积厚,我将神木甲猛一贴紧,刀剑攻来全不管,只教他们陷进剑圈受死!”战术盘算停当,再不挺剑进击,一圈圈积累剑锋的势道。七星使按部就班,仍是轮流挑斗,双方形成僵持的局面。

武玄英因见北斗阵运转严谨,外人插手徒增枝节,遂弃了桃夭夭不顾,带尚雯珠转而攻向奇巧首徒。一时间,空中的战局分为两部分,桃夭夭与昆仑七星使缠斗。而班良工独挡天武宿,游星斗,长生天八童的合围。纵使他法术高妙,战力神勇,器械灵变万端,仍然渐渐落了下风,战神五号头肩脚手均已受创。峨嵋弟子在地下看的着急,李凤歧加紧调养真元,自感法力大概恢复了六七成。

就在这时候,宓文妃忽道:“千寿,万乘,剑仙首徒的仙体还没破,你们莫要偷懒啊。”

龙家二少仰望天上冰火交激,百万铜人神兵厮拼,浩大战局如梦似魇,早就骇的腿肚子发酸,耳闻宓文妃催战,登时面如土色。龙千寿无言以答。龙万乘嚅嗫道:“大娘您,您是昆仑什么宿的首领,您随便派个仙人出场,不比我们弟兄得行么?”朝那边望了几眼,实不愿再去招惹李凤歧,堆下笑脸道:“峨嵋自有昆仑派收拾,百灵妹妹也见了面,依小侄说咱们龙家到此罢手算了。”

宓文妃道:“不破纯阳仙体,我岂能罢休。再者对于龙家而言,征服峨嵋即是征服天下的起始。首战失利何谈靖扫乾坤。靖坤,你说是不是这个理。”龙靖坤道:“大嫂所言极是,不过…….”宓文妃道:“仙术的玄妙你们已经见识过了,有我做后援,为何还这般畏首畏尾?”龙靖坤道:“非敢违逆大嫂,但小弟以为,龙家先祖既以文道治世,我们后代儿孙应当继承遗志。破敌少用武斗,多使文韬谋略…….”宓文妃一声冷笑:“这话没得教人恶心。看来遣将激将都不成,只好照先前的法子,让人给你们做个示范。”高声喝命:“裴仲,你去捉拿峨嵋弟子,让二爷瞧瞧有没有危险。”

裴仲自小效忠龙家,眼里只有主人,心中别无所惧,躬身道:“敢问主母,是抓那剑仙首徒吗?”他胆大又谨慎,行事前必先问明细节。宓文妃道:“剑仙首徒留给龙二爷他们,随便抓个过来就行。”裴仲道:“小的遵命!”

话音未落,忽然近处“兹兹”似绢帛撕裂,李凤歧的剑气隔空飞刺,抢先一步攻入人群。那归元幡摄走峨嵋弟子法力,前番斩而不断,若令其散落又当如何?危急关头惟有一试。潇湘花雨从不伤人害命,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剑光劈刺持幡少女命门,只盼长幡倒伏后她们还能撑住,好让魔芋大夫救治。岂料剑气过处碎片零散,没有伤到活人,刺破的仅仅是一幅宽长画布!

第二十七回 风波沸盈震璇玑7

李凤歧倒吸口凉气,登知宓文妃早有防范,命画仙绘出六十四位少女的形象,悄然布设于前方。画布既破,后边真实的长幡显现,反光一齐照向裴仲,只见身影如风,转瞬冲入峨嵋派阵营。李凤歧原先设想破掉归元幡之后,峨嵋弟子功法复原,大家可以合力抵抗天文首座。此计不售敌袭又至,急运天王盾照护同伴。裴仲叫道:“大小姐得罪了!”两手如鹰爪探出。龙百灵自被蛇虫缠身,神志一直恍惚,看人抓拿也不知躲闪。猛听一声暴吼,何九宫扑上来救护。裴仲猿臂轻舒,一把拿住他腰眼,轻轻巧巧飞腾返回,抛在宓文妃椅前道:“小的复命,擒得峨嵋弟子一人。”

这裴仲实是龙家头号干将,精细勇决远胜龙家父子。此前几次争执,他暗窥何九宫言行冲动,料其最易犯错受制,冲向龙百灵是声东击西之计,待何九宫上来一举擒获,使其同伴难以救援。裴仲本身精通武艺,经归元幡照体附加功法,手脚均带着遁甲法术,当真是行若风火惊煞鬼神。李凤歧情知势危,叫道:“楚晴搬运,退进玄真界!”两声喊罢凝运心力,放剑直劈炽厉魅。这一剑是为桃夭夭解除后顾之忧,所以法力运到了十成。炽厉魅立即顿身飘闪,腰胯已被剑气刺伤,黑色衣甲浸染鲜血,伸长脖子怪啸。李凤歧倏地全身剧颤,只觉痛感自腰部透入,五脏六腑象被钢刀切碎了。

蓬莱仙宗苦修成道,善于调控各类苦痛恶感。临阵对敌可移花接木,己身遭受多少创伤,皆能放大百倍返还敌身。李凤歧早知蓬莱仙法的特点,急运天王盾化伤,暗料要胜炽厉魅不是三两个时辰的事。当下不敢恋战,一道剑气虚横长空,起身飘然飞向璇玑峰。那边楚晴已将众人搬上峰顶。他也是见机极快之人,知道敌我势力悬殊,无法同天文宿首座抗衡,遂暂不救何九宫,先将同伴们移到自然宫附近,意待利用宫内机关设防。只见数道白光闪过,楚晴抖开束身链甲,将孤萍,黄幽,魔芋大夫,龙百灵乃至如梦如露等人都撤离了试炼场。

炽厉魅等的就是这一刻,李凤歧离场再无所忌,正可放开手脚袭击桃夭夭。其时天灵盖裂开,内丹悬升照面,筋肉一阵扭曲,衣甲变作了血红色。此乃蓬莱派神甲锻魂术,可使创伤消解,战力升至最强。一纵遁入高空,神魔两刃猛刺。桃夭夭正把神木甲贴紧体肤,忽感剧痛刺骨,下意识的把神甲张开。炽厉魅一手神诛,一手魔诛,蜂蜇似的狂刺千百下。桃夭夭胸腹肩背千疮百孔,殷红血迹沾满破碎衣襟,经风一吹,宛如深秋飘零的枫叶。

神木甲原为蓬莱锁灵胄,穿上身能令修炼者痛苦欲绝,从而磨砺心性,增进道行。炽厉魅施术启动甲上效应,每次引发奇痛,将宝物当成了扰敌致乱的工具。桃夭夭有天王盾护身,性命并无大妨,但再三被痛感袭扰,内心狂怒却如惊涛骇浪,举起宇宙锋要猛劈炽厉魅,正遇午阳持“司日枪”迎面刺来。枪端光团炫耀,好象攒着一个太阳,碰着宇宙锋轰然迸裂,热浪掀的半边天鼎沸。午阳力能移山填海,到底挡不住宇宙锋的神威,倒拖巨枪向后飞去。碎月洞虚钹的敲打扰神,桃夭夭眼珠子都红了,高擎魔剑势如破竹,顺枪杆追杀逃跑的敌人。

这时也顾不上增厚剑圈了,昆仑剑法忘个精光,只想着斩杀敌人多么痛快,多么解恨。忽闻邙土吆喝:“大家注意,他要显露魔气了!”断雪怪笑道:“哈,钻进他心里去打。”桃夭夭凛然一静,心底隐隐似有人告诫“稳住,别慌张,千万不要慌乱。”如丝丝凉风吹拂,满腔杀欲豁然消空,他登知是清风剑救了急,于危急时刻驱散了杀气,进而灵犀暗通,感觉是小雪在为自己默默祝祷。

龙家人马当中,小雪正闭眸默祝,手脚捆绑未解,内心已归宁静,体会一股冽如泉溪的清凉感慢慢浸入。那清风剑本是她送给桃夭夭的,曾紧贴她心口炼了三年,法宝的灵气已留存于体内。此刻清风剑消杀的功能被激发到极致,两人距离又非天南海北,自然灵气呼应,心声隐传。小雪隐觉桃夭夭心情狂躁,苦无良策劝慰,只得反复默念“祖师爷在天有灵,告诉师哥稳住别慌,保佑他打败所有对手,保佑他不受一丁点伤害……”念几遍清凉透腑,那种暴躁的情绪似乎舒缓许多,刹时信心大增,愈加虔敬的向祖师祈求。

桃夭夭狂性既平,理智复生,收敛宇宙锋的强势,仍按昆仑剑法曲转锋芒,一层层的往外划圆圈。七星使大为惊异,飞涟道:“咦,魔气刚露出点污痕,怎地又消抹干净了?”邙土道:“早说此人奇异非常。”夷雷发急道:“还要跟他耗下去吗?魔剑的圈子若划开了,北斗阵怕是敌不过!”断雪娇笑道:“怕什么,人家蓬莱高手勇往直前,正帮咱们整治这小子呢。”情势确如其言,炽厉魅持刃扑击,不断激发神木甲致痛之效。桃夭夭陷入两难境地,收紧神木甲,剧痛攻心;松开神木甲,七星使和炽厉魅杀伤力超强,单凭天王盾很难短时间化愈所有的创损,而且伤势激增太甚,气血运行阻滞,心神可能再次错乱。权衡两害还是收甲为上,混元神体免除一切外伤,一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当即咬牙将甲片贴拢身体,痛楚透肌穿髓,一根根寒毛似变做钢针。桃夭夭集中全副精神,苦守心内那点宁和,运剑舒展如前,而豆大的汗珠已从发际涔涔滚落。

地面传来声轻叹,似乎是宓文妃所发。身后有人劝道:“切勿担忧动情,眼下的磨折,正是他必须经受的考验。”桃夭夭正凝运灵力于耳目,循着清凉感感探察小雪的声息,陡闻那几句若有若无的劝告,耳朵里就象铁炮炸了膛,暗自惊呼:“是谁!是谁在指示龙夫人!这人我好熟悉!”一走神,痛感愈紧,不觉敞开了甲片。炽厉魅的双刺,午阳的司日枪,飞涟的鬼鳞刃,旋影雷,绕指剑……一股脑全击中胸背。桃夭夭所受创痛已超过极限,心神行将失控,扬起宇宙锋只欲疯狂屠戮……

正当千钧一发之刻,随风飘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峨嵋师尊休要慌张,蓬莱仙宗红拂女在此!”桃夭夭体内的痛感立时消失,收剑循声看时,一道红光闪过,粗肥的身影兀现云端,口称:“蓬莱横荒部红拂女支援峨嵋玄门。”桃夭夭嘴巴越张越大,几乎惊脱下巴,此前就算猜上十万次,也猜不中眼见的奇况――来者面相凶恶,五大三粗,背着条青色竹板,居然是厨房的开花婆婆!

第二十七回 风波沸盈震璇玑8

七星使犹自猛攻,但桃夭夭的神木甲已贴严身体,神兵击中只当是挠痒痒。七人遂改战法,北斗阵型不变,以碎月洞虚钹乱敌心志为主,其余星使徐攻慢扰,围绕桃夭夭转起圈子。那边炽厉魅退到圈外,弓腰蹲伏端详来人,瞳孔里的神色既凶狠又惊惧。

开花婆婆目视炽厉魅,道:“你能拉动锁灵胄内层的炼魂钉,让人痛不欲生。我也能使炼魂钉平滑柔贴,消尽苦痛之感。惟蓬莱仙客才能调整神甲法效,还要怀疑我的身份么?”炽厉魅低低的啸叫:“红拂女,你不是红拂女,我见过她的画像!”开花婆婆笑道:“你是药师丸无相的弟子,连他迁形术都不认得?”右手食指中指轻按额顶,向左一拨,旋踵拧腰,陀螺似的几转,霍地定身站稳,老丑形态荡然无存,只见身材高挑,眉淡唇红,美艳中透着飒爽英风,立眉喝道:“迁形术的解法由你师傅独创,难道这还有假?”

这下桃夭夭岂但下巴合不拢,眼珠子也快凸掉了,随手划动宇宙锋,心下渐渐想到“开花婆婆……竟是这等美丽年青的仙姑!我记得红拂女,虬髯客与李靖号称风尘三侠,戏文里常有他们的事迹,算来是唐代的人物。却为何假扮粗人藏身峨嵋,想必是怀着什么特别的使命。”

恰巧炽厉魅问到此节:“你跟峨嵋派有何牵连?”

红拂女道:“千载之下,峨嵋必遭覆灭之难。昔日师兄虬髯客算到此节,特命我俟机援应,遁入深山潜修。三十年前出关入世,偶遇药师丸无相,请他用迁形术为我易容改体。而后投入三村拜凡人为兄嫂,扮成粗蠢村妇……”桃夭夭方始明白“水仙姐姐不是她亲侄女,我说嘛……”只听红拂女道:“如此掩饰,只为防止邪魔知觉。次后进山充作厨娘,另兼考察新弟子的职责。多年间严究细考,并未放一个妖魔混入峨嵋师门。”桃夭夭暗忖“难怪,我上山头一关就是在厨房干活,她那竹板打人只痛不伤,确然是蓬莱派的法门。”红拂女道:“今日峨嵋临难,吾辈正可施援,炽厉魅既为蓬莱仙徒,现就命你赶快出击,帮峨嵋弟子战退群敌!”

炽厉魅四面爬动,低叫:“我是赤垣部,你是横荒部,我为何要听你号令。”红拂女道:“蓬莱六部虽自古内争,等级次序却极为严格。算起来我高你两代,违抗先代当受碎心剔骨之刑,赤垣部的行刑力士还没死绝罢。便是我告知药师丸师侄,你的下场又将何如?”秀眉一竖,怒喝道:“还不快动手!”这声吼粗猛宏壮,俨有开花婆婆的风采。炽厉魅素知派规残酷,恼怒加无奈,怪叫一声扑向镇元子,神魔两刃挡飞莲花锤。随即转到武玄英面前,猛挥神诛耀出千道寒光。他和武玄英搏斗三千年(刹梦奇域中的时日),彼此知根知底,一番抢攻竟致她连连后撤。班良工独斗群敌,本已支绌艰难,忽逢援手精神大振,驾乘战神五号,催动芥子铜人,趁势向长生天八童反压而去。

红拂女反手伸到肩后,抽出那条翠绿欲滴的竹板,峻声道:“七星教的邪徒,来会会我的碧海天人杖!”蓦地狂风大作,竹板化为万叠青霞,恍似海潮滚滚前涌,其间人物坐卧奇特,或扭腰折颈,或盘腿托腮,是为天竺跋迦山苦修行者的形影。这些苦修行者乃蓬莱派始祖,法象已炼入“碧海天人杖”的神风之内。夷雷当先迎个正着,旋影雷刚接触霞光,经络骨节奇痛欲散,惨叫着倒纵退开。天人杖趁势而进,神风里的法象齐齐发功。霎时狂雷玄冰交激,将残云午阳飞涟的神兵击退。七星使队形往后弯曲,北斗阵的包围圈裂开个条口子。桃夭夭首次感受蓬莱仙法的光明宏正,赞道:“前辈义高勇决,令人好生敬佩!”

红拂女与几名星使硬拼,看似大占上风,实际内丹受到极大震荡,神风法象都已震散了,强自理顺体内气脉,转头道:“你快上元始峰请乱尘大师,休要在此盘桓。”桃夭夭道:“大敌当前,晚辈岂可远走。”红拂女道:“少罗嗦了,这七人厉害的很,再迟些走不脱了!”说话时夷雷,午阳前推;邙土,碎月,断雪,飞涟后移,残云占天枢位为中轴,相当于摇光开阳分做两翼,内部四星为屏障,再度张列阵势,要将两人一并包围。红拂女急道:“快去请乱尘大师出山!他在任时何人敢犯峨嵋派?你还不省事么?”

两句话发蒙振聩,桃夭夭猛想起“乱尘大师法力远逊于我,却从未遭遇仙宗围攻的危况,必是掌握了诀窍,令众仙不敢轻易冒犯。”耳听红拂女又喊:“有我在这拖着他们,你快去快回便了。”桃夭夭当机立断,道声:“多谢前辈指教。”纵起云光疾飞元始峰,搬请乱尘大师去了。七星使欲追,忽然龙家阵营里有人说:“不要追赶,维持阵法。”以北斗阵之灵妙,困住桃夭夭当不为难。但七星使竟似领了圣旨,仍由桃夭夭飞远,列阵成环,只将红拂女围在当中。

天上群仙激战,地上龙家众人也蠢蠢欲动。起初宓文妃暗施咒术,封住何九宫的口唇,两旁武士拿绳子捆个结实。正逢红拂女显露真身。画仙望的仔细,说道:“红拂女是本派仇人,请首座下令擒捕。”琴仙忍不住道:“这红拂常在风尘中仗义行侠,仙名传扬千秋,何时又跟我们结仇了?”

画仙道:“师兄那时闭关隐修,是以不闻此人的恶迹――天武宿第六代仙使武成灵下嫁唐将李靖,原为助兴天下武运之计。岂料红拂女从中作梗,勾引李靖移情别恋。本派大计未获全功,唐朝武运衰退,东征高丽方才失败。武成灵重任落空失了夫君,又无从寻觅红拂踪影,遂迁怒于以前的情敌天文宿文秋云。文武两宿自此不和,昆仑仙宗实力大减,推究始末,罪魁祸首不是红拂又是谁?”她深为昆仑势衰抱恨,曾作画详加描记。此刻猝睹“祸首”现身,久积的恨意自是难抑。(武成灵,文秋云,李靖及红拂等人恩怨纠葛,均在本书前作《虚唐》中记述。)

宓文妃轻念:“重任落空失去夫君,呵呵,前尘今事,依稀仿佛。”苦笑两声,脸色复冷,淡然道:“陈年旧账理他作甚,蓬莱仙宗被东瀛秘忍取代,早就自取灭亡了。此行专为消灭峨嵋派,龙家也要拿下这夺取江山的头一仗。”语气转严:“峨嵋弟子手到擒来,千寿,万乘,你们还在怕什么?”

第二十七回 风波沸盈震璇玑9

龙万乘眼瞧裴仲轻松擒敌,暗思“我堂堂龙家少主,冲锋陷阵还比不上一个下人?”豪气直冲胸臆,跃然道:“侄儿无所惧怕!”龙千寿见李凤歧等人撤离,又觉己方强大无敌了,憋着劲想追杀弱者,兄长当前更是不甘落后,不料刚抬腿就被父亲拽住胳膊。龙靖坤手拉紧两儿,回头道:“峨嵋弟子飞上那座悬空的怪峰,说不定设有埋伏,依小弟先察明情势方妥。”

文妃知他怯阵,摇着手道:“别找借口了,这仗不打也得打,龙家退则必亡,断无幸理。”龙靖坤吓了一跳,还当她翻脸不认人,忙说:“大嫂这是何意?”宓文妃道:“神农门弟子暗藏峨嵋山域,作法散播瘟疫,进山的凡人,法力低微者都被种下病因,三两年间病发身死。峨嵋派的‘埋伏’预先已设好,你们中了招还不知觉呢!”龙靖坤听不太懂,睁着眼半信半疑。文妃续道:“惟今之计,只有将峨嵋弟子一网打尽,逼迫他们交出解病的药方。否则龙家精锐尽折,离败灭也差不多远了。”龙万乘急道:“强存弱亡,大娘讲的甚是合理,父亲不要延误战机!”一把摔开他老子的手。

宓文妃两指轻拨,小案台上飞起一枝狼毫,临空写出两行金字,瞬间光散笔落,六十三道归远幡炫然生辉,一齐照向龙家两少。旋即色彩黯淡,变成普通的绢布。

文妃道:“我已把峨嵋弟子的法力传给你们,封入筋脉形骸,今后用不着归元幡辅助了。”龙靖坤望着后方,一面长幡仍然光华绚烂,似乎并未传出功法。宓文妃道:“那面幡布藏着摄魂回梦术,我还要用它了结一场荒唐戏。”脸上冷若冰霜,话音却隐含凄凉。法力入体,龙千寿浑身精力暴涨,好似笼子关不住的恶犬,大嚷:“只管叨唠怎地,冲上去杀他个干净!”拉龙万乘飞身纵跳,不自觉使出风雷法术,腾云驾雾越过试炼场与璇玑峰之间的深渊。

刹时飞临接引桥,两兄弟挥拳踢腿,就在空中胡乱发力。玄门修道炼气为主,真气积厚到某种程度,即可随意运使。他两人全不懂法理,真气深厚至极,反倒符合“道法自然”的浑沌真态,发出的功法无须咒语辅成,霜雷剑,五雷法,剔天刺……因体无内丹,几门真气互通,竟象身带微型真武阵法,各种攻击术的威力强猛异常。峨嵋弟子退入自然宫内部,命虎贲螭卫把守门口,乾坤十二剑留驻前大殿,其余弟子分入三十二间精舍。百川阁里聚集道宗五派,三十六岛仙客等友军,在侯天机的提示下各运本门道法,隔着房顶抗击来敌。李凤歧深知关键所在,并不贸然出战,着意守护魔芋大夫和神农弟子,只要保得他们平安,伤损再大都有挽回之机。

那百川阁果真灵异,放大各派道术威效,远距离传向空中:翠虚派的飞花摘叶,九华派的无射之射,三清派的玉符连环剑……千叠万重混同齐上,一时与龙家二少往来争抵。璇玑峰上暂成僵持局面。只是电轰雷击不绝,花树竹林都倒折碎烂了。

桃夭夭驾云直飞元始峰,须臾即至化圣池畔,跳下地放声高喊:“大师,乱尘大师!峨嵋派遇到了大劫难,晚辈请你……”早有清修童子迎上道:“师尊请勿喧哗,许青铉褪掉道行,正在林间静卧。”桃夭夭记起许青铉重作凡人的心愿,又知废掉道行正须调养元气,压低嗓子问:“乱尘大师在何处?”

清修童子未及答话,林中仙影飘出,麻姑飞近前答言:“大师业已入圣,前往异世游历去了。”指了指水面,续道:“化圣池乃连通异世的大门,二祖三祖和峨嵋诸多先贤,皆由此处与世长辞。”

桃夭夭忙跳进湖里,大喊:“大师,师尊,乱尘大师!”湖水之比及膝盖,底部硬实坚厚,纵使他神通广大,也没法从此穿入异世。两手划拨,只撩的水花乱荡。麻姑道:“峨嵋山遇到劫难了?这也是应有之数。”桃夭夭道:“仙宗大举围山,峨嵋派岌岌可危。以前并无这种情况发生,晚辈猜想大师必有奇计在握,令各方势力不敢轻犯。”

麻姑道:“奇计么,说来无甚奇处。紫微星如果显现纯正的紫色,自然宫法咒的灵效最大,足以驱退外来侵袭。即使仙宗攻入玄真界,也将中咒化作邪魔。此星与峨嵋师尊同性,乱尘大师气性端方,星体颜色显正,而你……”底下的话没讲透,意谓你非正非邪,紫微星变色改性,峨嵋仙界的防御力自是大打折扣了。桃夭夭悔道:“早知如此,真该请大师教导,使我性行归入征途。”麻姑笑了笑说:“那倒不必,玄门崇尚顺天应命。你天生率性旷达,不拘正邪固见,乱尘大师很是喜欢,怎会对你强加斧凿。”桃夭夭上岸抱拳,道:“大师既已仙游,璇玑峰战事危紧,还望前辈……”忽地煞住话头,望着一旁发愣。

树林中又走出一人,蓝裘金绦,长发披肩,看身姿衣服是琰瑶环,但面部敷满黑色药膏,已干透成硬壳状了。麻姑解释道:“为了除净脸上的刺字,魔芋大夫特意给瑶环配药敷面。十六年掩盖真容的魇纹,今天大概就能解除。”桃夭夭这才省觉,心里悲喜杂陈,扑跪在脚前道:“娘,您受苦了!”

琰瑶环道:“还叫我娘?宓文妃上山了吧,她还没把真相告诉你?”语气如冰似剑。桃夭夭一阵战栗,惊茫道:“真…..真相?”琰瑶环道:“哼,文姐姐好狠毒的心肠,宁肯割舍骨肉之情,也要惩治龙大老爷。既这么着,我也将计就计了。孩儿,我问你,日前你口口声声说‘烧成灰都是娘的儿子’,现下还作数不作数?”

桃夭夭张口结舌,茫然摸不着头脑。琰瑶环催道:“说啊,作数不!”桃夭夭道:“作,作,作数。”琰瑶环道:“我是你的儿子,你是我的母亲,儿从母命天经地义,你跟着念一遍!”桃夭夭依命复述。琰瑶环道:“好极了,牢牢记住誓言,咱们这便去见那宓文妃。”桃夭夭忽感莫名恐惧,无助的望向旁边。麻姑长叹道:“命数难违,这一关终须是要过的。也罢,我陪你们走一趟。”扶起桃夭夭,用行云符托琰瑶环飞行,自己鼓翅伴随。

第二十七回 风波沸盈震璇玑10

龙家二少发功数次,逐渐摸着门道,真气运聚随心,攻击的准头大大提高。百川阁里的各派究竟难敌玄门真法,几个回合就被龙万乘击溃。龙千寿放风雷术横扫,“轰隆隆”爆响惊耳,自然宫门首塌了大半边,那块“道法自然”的牌匾掉落碎成粉渣。三十六个虎贲螭卫狂吼如雷,纵起云头猛冲。他们是拜入驭兽门修道的兽类,苦炼百年结成正道内丹,兵刃又带着山林猛兽的气魄。紧接着乾坤十二剑掩杀而出,剑光交织成堡垒,似守实攻的向前推进。这两支乃是护派奇兵,协同攻防,往往能战败高过己方数倍的强魔。李凤歧候天机等人在精舍内指挥,剑仙弟子,风雷弟子叫喊着向外冲。一霎时气势大盛,龙家哥俩心底发毛,遇对方强硬就失了主张,手忙脚乱的往后撤。

眼看着战局即将扭转,云霄里飘下一乘函舆,孤冷法王叱道:“没用的凡人,本座教你些路数。”隔着帘子施法,射出七条红色气流,是为“赤瑕真指”,导引真气入脉的妙术。法圣一脉精通各派法义,赤瑕真指射入龙家二少经络,孤冷法王立时察悉他们体中状况,稍加牵引,已将大周天打通,运气行功畅通,各种奇术忽而应用自如了。龙千乘大笑道:“哈,这个有趣!”扬手施放一道金色剑光,自上而下斜劈,震退虎贲螭卫,恰遇四名风雷弟子冲近,一下被剑光斩成了七八断。剑起剑落快过交睫,急救掩护都没来得及,死者的碎肢血肉满地零洒。剑仙弟子大惊,齐叫:“菊英剑!”原来小雪的法力也被摄入归元幡。菊英剑素具杀破之力,龙千乘杀气冲天,竟将此剑效能发挥的淋漓尽致!峨嵋众徒既为惨死的同门悲怒,又对龙千寿的暴行深感惊诧,魔芋大夫等人更想到“他放纵杀欲杀人,具有法力又身在玄真界,怎么没有变成邪魔?为何丝毫不露邪气?”

说时迟,那时快,李凤歧的鸿冥剑飘然高飞,迎势架开菊英剑光,荡散敌方施放的雷电冰霜。鸿冥剑何等威猛,李凤歧以心驭气,以气驭剑,用起来愈发灵妙,四下里穿绕叠加,前头又有乾坤十二剑进击。龙家二少遮拦不及,头面身躯连中数剑,仗着天王盾保命,又不会吐浊气伤害,憋在体内疼痛难忍,心下着慌只欲掉头逃窜。孤冷法王喝声:“休走!”两掌伸出舆外,黑白怪风卷裹龙家两少,倏然消尽内伤,把他俩往自然宫里送。继而双掌上下搓摩,函舆四周登现紫色光环,层层叠起形若圆台,是乃长生天秘法“移星克象坛”。

孤冷法王亲自出手,峨嵋派形势急转直下,光环展开直若秋风横扫落叶。盖因万物生生相克,正派法术遵循此道,本身总存有克星,只是难易殊途,反制的法术未必能够炼成。而那克象坛集天地星辰灵力,可以瞬间生成反克敌方的力量。比如鸿冥剑攻入,光环内立时生出“反鸿冥剑”,逆着剑路反刺李凤歧;十二剑攻来,则立生“反十二剑”,将尹赤电等人肢体刺穿斩断。别的道术也尽数受克,峨嵋徒众,道宗门人,三十六岛仙客伤损者极多。亏得魔芋大夫抢治,众人总算有惊无险,伤口残肢都完复如初。

险情方解,孤冷法王探手虚抓,半空里浮现指爪云光,照着魔芋大夫头顶抓了下去。峨嵋派尚能勉强招架,全靠神农门治伤,拿下神农首徒,峨嵋派即告溃败,孤冷法王早已看穿这点。李凤歧剑气回旋,大喝一声,击退云光和反鸿冥剑。此刻他的纯阳仙体才显出妙用,虽然功法被归元幡夺走大半,但离仙体越近,真气越是坚厚,堪堪竟能与移星坛相持。孤冷法王冷笑两声,一手压制十二剑,虎贲螭卫等仙众,一手加重“反鸿冥剑”势道,专攻魔芋大夫。李凤歧站到大夫身前,设天王盾抵防,以鸿冥剑阻绕格扰。魔芋大夫坐在后面施运医术,燕盈姝带神农弟子多方救护,自然宫内外人声鼎沸。

忽然云端笑语回荡:“孤冷师兄嫌弃凡尘,怎么改性帮起凡人来了?”一团黄烟飘临,闻声不见人,正是永动不停的游星斗,笑道:“刚才用赤瑕真指度化凡人,小弟在百里外觉察,实在难悟尊意。”孤冷法王道:“自然宫有没有法术秘笈,难道不需要查明吗?”游星斗道:“师兄果然妙计,放两个凡人进去翻腾,若有机关也是他俩当替死鬼。”话犹未绝,殿内“轰轰”大震,一霎间梁断瓦飞,房屋破裂坍塌。

龙家二少进入自然宫就晕了神,入宫未经玄门师尊允准,内中法咒则变生奇景,恍如有千万道门户,可令闯入者迷失路径。早年潇潇潜进宫内,虽有李凤歧引路,仍然转的意迷神昏。龙家两兄弟疯牛似的闯入,左转右拐总也走不清,一霎焦躁发怒,龙千寿运气放剑,龙万乘施发风雷术,没头没脑的乱劈乱轰。自然宫上方紫微星变色,抗敌之效大减,否则再强十倍的功法也难损坏。可惜千年仙宫毁于一旦,被两个凡人捣的粉碎。天光从破屋顶洒下,龙家两少大声欢呼。

游星斗道:“这么容易就攻破,看来自然宫防备稀松,不是收藏秘笈的所在。”孤冷法王鼻中轻哼,手下毫不松劲,法力渐已透入天王盾内层。峨嵋弟子眼看自然宫遭毁,心痛自不待言,又闻各派老幼哭喊震天,不由都紧张的冒汗。李凤歧暗道“莫非峨嵋派气数已尽,璇玑峰今日要变尸山血池!”道宗徒众,三十六岛家眷,包括唐多多,巧儿峨嵋年幼弟子在内,先前都藏身于外仙丹室。墙破房塌登即大哭大嚷,公羊纥等仙客奋起反击,均遭了龙家二少的毒手。楚晴急待搬运众人,也被龙万乘放雷击伤,倒伏在地动弹不得。前边李凤歧他们抵御孤冷法王,已是万分吃力,竟而腾不出手救应。老幼众人面对数具血淋淋的尸体,哭的更是天昏地惨。游星斗喊道:“休要杀伤过甚,这些人都留作人质!”

龙万乘比他兄弟机警多了,方才运法灵通,觉出背后来了强援,闻言拉住龙千寿道:“不要乱来,看住这些人等大娘发落!”龙千寿杀心正炽,但“大娘”两字就如一瓢冰水,凶焰被浇灭大半,瞪着眼喝道:“不许哭,不准哭,谁哭剥了谁的皮!”斥骂时手脚发痒,两边一通踢打。妇孺老弱见他如此凶恶,战兢兢强收眼泪。九华掌门陈元鼎压着嗓子道:“大家安静勿惊,只等玄门高手退敌解困,千万别扰了他们的心神。”悄悄传下去,众人噤声屏息,连唐多多都识趣的紧闭小嘴。自然宫瓦砾碎石堆里,只闻龙家二少威逼恐吓之声。

第二十七回 风波沸盈震璇玑11

游星斗笑道:“这两个小儿乖觉的紧,倒是可造之材,师兄收了做关门弟子吧。”孤冷法王左掌运法压住十二剑,右掌施剑强攻魔芋大夫,克象坛拦击李凤歧,正欲暗窥玄门道法的奥秘,听游星斗语带讥刺,冷然道:“你有闲心胡扯,怎不帮我搜寻法笈?”游星斗道:“师兄的大功劳,小弟哪敢插手。”孤冷法王道:“那你去收拾奇巧首徒。”游星斗道:“蓬莱派使者传来苍龙圣印,严令红拂女和炽厉魅弃离峨嵋派。而今奇巧首徒势单力孤,败仗吃定,用不着小弟上阵了。”孤冷法王道:“蓬莱派的使者?是谁……”天边歌声飘绕,腔调顿挫怪异“白雪尚飞空,阳春早来崇。莺鸣冰冻泪,此日应消融。”

孤冷法王道:“哦,是狂阿弥,东边的势力要染指中原了。”

高空战局渐已分晓:开初红拂女独斗七星使,攻少守多十分艰难;而班良工获炽厉魅策应,将八童,武玄英,镇元子势头压过。两边互有优劣,整个局面还算均衡。不料一道黄光自东方飞来,大呼宣告:“横荒部锁灵部仙众听着,秘忍宗神主有令,不得帮助中原峨嵋玄门!”时当正午,日头照着黄影,只见来者是个打扮古怪的少年郎,身着黄布袄,头扎冲天髻,一摇一摆的跳舞,口里唱:“千载苍山峻,今朝成空崖。吾意慕名岳,无奈时不暇。”怪腔怪调不象中原诗歌,唱完吆喝,仍是“不得帮助峨嵋”那几句。

炽厉魅跳离战线,叫道:“可是赤垣部狂尊者到了?神主不让我们帮峨嵋?”

狂阿弥道:“神主大军已近沿海,待峨嵋派灭亡后,你等即可前往听调。”蓦地停止舞蹈,大袖一挥,一堵无形巨墙横贯北斗阵,将红袖女从困局中隔出。昆仑七星使全无惧色,改阵型要把狂阿弥一并围入,地面忽传警语:“分清主次,切忌乱战!”七星使立即停了手。残云道:“天师命我等主攻玄门师尊,怎好与蓬莱派纠缠?”午阳点头道:“是了,等那桃夭夭显露魔气再战,随我到前面去!”众星使撤了北斗阵,随同老大飞向璇玑峰。红拂女也不追赶,眼望狂阿弥端详道:“你果真是赤垣部的狂尊者?”

狂阿弥从怀内掏出块铁牌,呈深蓝三角形,冲日头晃了晃,牌子里腾起龙形白霓,阴阳怪气的道:“不认识我,总该认识蓬莱苍龙圣印?”炽厉魅道:“见印如见神主,部徒谨遵号令!”

蓬莱仙宗最高首领古称“仙主”,绝少露形显象,若有事务处理,只用苍龙印调兵遣将。六部修行者自称“部徒”,接印奉行无违,否则必受严酷处罚。数百年前蓬莱派转变成东瀛秘忍宗,六部体制依旧,而仙主则更名为神主。红拂女出关后遇见药师丸无相,曾听他详细讲述宗门的变故,那苍龙圣印更是实打实的真货,当下分辨道:“神主惟德隆者任之!现任神主必是德高望隆的圣贤,怎会令部徒见死不救?听凭玄门覆灭!”

狂阿弥收起苍龙印,笑吟吟不答。炽厉魅尖声道:“你敢违抗神主的命令?”眼露凶光弯下腰,摆出火并的架势。红拂女自忖与炽厉魅尚可争胜,但狂阿弥名著六部,乃秘忍一流高手,十有**战他不过,说道:“非是抗命,只因师兄虬髯客切切嘱托,要我救助峨嵋……”炽厉魅道:“虬髯客辞世久矣,哪里找他求证!”狂阿弥笑着唱开了:“师兄倒比神主大,神主倒比师兄小,师兄倒比…...”红拂女一咬牙:“好,我就随你去见神主。”

狂阿弥道:“不忙不忙,神主预测分明,此间将有一场人伦惨剧上演。哈哈,狂阿弥最爱看人间惨剧,神主体察我这点嗜好,所以才命我前来传话。”摇头晃脑,口里絮絮叨叨:“大好机会岂能错失?你们两个跟我去看好戏。”摇摆着向璇玑峰飞。炽厉魅紧跟其后。红拂女无奈,只好相随而去,回头喊道:“奇巧门的班师兄,快来自然宫会合!”思量玄真界暗藏机关,峨嵋弟子又多,或能助他反败为胜。

班良工失了援助,正自苦捱强撑,耳闻呼喊,只当是本派弟子传达师尊的法旨。他连斗六七个时辰,法力精神几近空竭,况且独战群仙而不败,心下已感满足,笑道:“有种的跟来啊!”收起芥子铜人,驾战神五号掉头飞走。那镇元子的“八气神兵”被杀了个七零八落,挺着残躯还想穷追猛赶。武玄英却命徐缓而进,切莫追的太紧。

尚雯珠道:“班良工力气快耗光了,正该乘胜紧追,为何白白放他走脱?”武玄英道:“久闻峨嵋玄真界忌邪,设有诸多法咒,能使犯界者化身为邪魔。奇巧首徒往那处逃窜,必存诱敌之计,我们追踪需要谨慎。”八童知她法术精绝,洞微察细,当下也放缓速度附随在旁。片刻飞临璇玑峰上空,眼见残垣断壁棋布,焦木碎石星罗,武玄英道:“不用担心了,自然宫已被捣破,孤冷法王并未化邪,可知玄真界的法咒已经失效。”正说时,下方风云传送,宓文妃带着画仙琴仙,以及龙家主仆,何九宫小雪等俘虏,包括持长扇的神秘侍从,前拥后簇飞上璇玑峰。尚雯珠皱眉道:“我们拼死拼活,好不容易占得胜机,天文宿却跑来捡便宜……”武玄英道:“不要多嘴,静观俟机。”

龙靖坤双脚刚沾着地皮,立即拢嘴大呼:“千寿万乘,你们在哪儿?”废墟后边响起回应:“我们攻破峨嵋派贼窝啦!抓了好多男女老幼。”龙靖坤想走去探视,又喊:“可曾受伤?”龙千寿笑道:“首战告捷,大哥跟我半根寒毛都没掉。”宓文妃低喝:“都给我安静些!待在原处别动!”声音不大,传遍山峰每个角落,震的人耳鼓发痒。龙家父子噤若寒蝉,老幼众人也莫敢稍有异举。只有欧阳孤萍毫无忌惮,纵声高叫:“良工大哥,快来同我们并肩作战!”众首徒虽失功法,犹守在魔芋大夫左近,显示誓死奋战的决心。

班良工应声起行,走了两步“嘭通”栽倒,战神五号的巨躯激起大片尘埃。班良工在里面呼呼喘息,自知消耗过度,经脉已受损,帮不了同伴反会增加负担。为免魔芋大夫医治费力,连舱门都不打开,就在战神五号的胸腔内调气蓄神。游星斗笑道:“奇巧首徒变成扑地狗熊,上不得台盘了,咱们这边奇兵该登场了吧?八位贤侄,尊师斗法辛苦,还不过来帮忙?”八童素知师傅性高气傲,怎会允许小辈帮手,屏着气悬空观望。游星斗道:“徒弟不帮师弟帮,孤冷师兄,小弟助你大功告成!”横空黄光爆闪,放出星云念珠,如火雨般向乾坤十二剑掩袭。

第二十七回 风波沸盈震璇玑12

这时恰逢天王盾外层破裂,孤冷法王的反鸿冥剑刺入圈内。十二剑盘膝行功,集剑阵最高效能,正欲加强正面防线,被游星斗一搅,剑气全随星云念珠飞散了。侯天机等玄门高徒连同众多螭卫,也被游星斗击伤击垮。孤冷法王驱动克象坛往里延伸,反鸿冥剑穿破盾体,直刺魔芋大夫身前。龙百灵一直坐在大夫身后,恍恍惚惚接受调治。此刻剑光晃眼,如从噩梦中吓醒,惊叫着救援魔芋大夫,十根冰蚕仙索牵绕剑光,“蓬蓬蓬”尽被割断。就这么一滞,峨嵋众首徒群起冲上,要用肉身遮挡魔芋大夫。孤冷法王剑势大盛,只待将众人一举灭除。武玄英喝道:“时候到了!”挥动神矛刺向李凤歧。尚雯珠和镇元子各持法器,也朝自然宫石阶飞下。除掉峨嵋首徒是此役的奇功,谁若达成必获极高声望。昆仑众仙不肯落于人后,连长生天八童都争相抢攻。各种神兵法术交汇成狂潮,铺天盖地袭向峨嵋弟子。

电光火石之际,一道强光横过,挡飞众仙法力兵刃,余势回荡如神龙摆尾,将镇元子和凌炎子扫的粉身碎骨。峨嵋弟子齐声叫嚷,昆仑众仙急往后撤,定睛望去,正是桃夭夭赶到了。手握魔剑眼神凶悍,脑后云气昏黑,一派凶神临世的光景。武玄英忽道:“是魔气!”才刚启唇发声,昆仑七星使已飞空而至。桃夭夭见众人命危,情急之下挥宇宙锋杀敌,引动满腔杀欲,深藏的魔气不觉暴露。七星使就等这一刻,立刻循魔气追进,眼看要攻入桃夭夭心脉,忽然白光一闪,眼里一花,莫名其妙的回到原位!

奇异的景象随即发生:镇元子站起复活,凌炎子碎体复全,武玄英抽矛收步,倒退返回发起攻击前的位置。孤冷法王的函舆逼近石阶,又象最初那样挺剑前刺。一切情景重又回现,仿佛走马灯反向拨转。而事态进展变的奇慢,孤冷法王的剑光一寸寸挪移,周围事物运动迟缓。

桃夭夭剑光收入掌心,也身不由己回到了空中,正慢吞吞往自然宫飞,忽看麻姑飞近旁侧,周身散发莹白色光晕,恍然道:“前辈,是你在作法!”麻姑举动快慢如常,拉住桃夭夭胳膊道:“刚才你出剑太急,我没来得及提醒,玄真界里杀人千万要当心。”

桃夭夭兀自骇异,喃喃的道:“扭转时空,前辈,你能令时光倒流!”麻姑道:“只能维持小半会儿,用这‘拨天易命**’,十分耗费精神。”遥观自然宫柱残壁坍,轻声叹息:“千年仙宫难逃大劫,玄真界法咒快失灵了。若非如此,你那一剑满含杀机,法咒可直接将你化成杀魔。”桃夭夭道:“晚辈身藏魔气,刚见昆仑派行凶,忍不住想杀个痛快。魔气想是被杀欲激引出来了,隐邪丹也没法掩盖。”顿了顿,疑惑道:“对方也开了杀戒,他们就无半点杀欲,就没有成魔的可能?”

麻姑斜望天穹,摇头道:“执念结高悬,善恶混淆,这种布置的用意很明显――其他人滥杀或许没事,你纵性杀人定会入魔。”桃夭夭道:“那么晚辈不杀人就是了。”

麻姑道:“不,那两人注定死于你手,杀不杀不在于你,而在于天道运数。”神情转严,一字一顿的叮嘱:“你要记好,杀人是为了救人,不是为满足杀欲。情势所迫不得不杀,就不会堕入魔道!”后边琰瑶环乘行云符飞来,麻姑施法减缓其速,右手一推桃夭夭后背,道:“此战结局何如,全在你一念所系,去吧!”

随着桃夭夭飘远,麻姑身上的光晕隐褪,“拨天易命**”效应消散,整个事件回归正常。孤冷法王的剑光闪动劲急,武玄英的长矛迅速挺伸,峨嵋弟子又一次陷入危境。桃夭夭眼望激烈场面,心中不存丝毫凶念,只记挂着灵儿娇弱的身影,义兄激奋的面容,小雪殷切的神情……一心救他们脱险,手起剑飞,挡开群仙的攻势,凌炎子与镇元子撞着剑锋,当场碎身而毙。七星使飞速赶来,离桃夭夭身躯只两三丈远。断雪惊叫:“哎呀,怪了,他用魔剑杀人怎没魔气?”残云疾呼:“快退!”众星使望见宇宙锋的剑芒才行动,没料到桃夭夭驾控如神,玄真界使魔剑全无危患,慌忙跳回云间,隔着老远观察。

宓文妃两掌轻拍,道:“精妙无比,无比精妙,拨天易命乃卜筹门最高玄术,未想今天有幸观瞻。”琴仙骇然道:“拨天易命?当真有人炼成那种神术!”宓文妃道:“万寿仙子麻姑就炼成了,此术转变因果,神妙无以伦比。”

说话间,麻姑御风而降,紫色长裙纤尘未沾,两只白色翅膀收拢在背后,微笑道:“这位夫人想必就是天文宿首座了。果真博闻强识。然则因果天定,人力难变,区区小术只能稍加牵扰而已。”孤冷法王忽道:“都仙大使圣母麻姑,何时拜入峨嵋门下?”这声喝惊煞全场,“都仙大使圣母”更如雷震耳。众仙思绪飘远,想到了自古久传的种种掌故。

古传仙界首领的名号叫作“都仙大使”,统帅众灵殄灭妖邪,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因为仙宗三派彼此不服,这都仙大使空置千载,几乎成了一个虚设的名位。惟晋代许逊天生异禀,道成无极,真正担当起都仙大使的职任,仙宗三派共奉其令,和睦相处了几百年。而许逊最初学道的师傅,便是从小收养自己的义母。其人无名无家,来去无踪,具有控御时空的神奇能力。待到许逊入圣仙游,也即下落不明了。世外仙客称之为“仙使圣母”,未料竟是大名鼎鼎的万寿麻姑。

复又想起麻姑的传闻,民间敬奉麻姑神像,说是西汉王方平修道有成,曾遇仙女传授仙诀,自称“目睹东海三次变做桑田”,生平已历万世。于是王方平描形留影,家家烧香礼拜,引为长寿的象征,“沧海桑田”的成语就由此而来。这样一位举世知名的仙圣,怎会屈身在峨嵋派里做门徒?以往峨嵋弟子提及“本派前辈麻姑”,外人未睹事实,只道是峨嵋弟子自吹自高。今见仙女形容确切,耳听天文宿首座证实,众仙方知传言是真,心下不禁纳罕。

宓文妃道:“圣母麻姑最喜欢调教后辈,汉代指引王方平,晋代养育许逊,唐朝又去教导紫元宗。哪晓得紫元宗道法高她数筹,法中玄秘更从所未闻。麻姑既愧且敬,遂自降辈份,跟随紫元宗修习玄门道学。”

第二十七回 风波沸盈震璇玑13

画仙道:“那么她是峨嵋祖师亲传弟子?”宓文妃道:“不是,这位麻姑极是谦逊,只说自己久修外道,不配侍奉于祖师座下,直至华龙子掌派才正式入门。但她早年同紫元宗共同研讨,依照玄门真法的原理,将旧有法术改进为卜筹术,实际上是卜筹门的创始人。”一席话,听得孤冷法王师徒眼红心热,峨嵋法秘神奇若斯,能令仙圣折腰,又可改旧创新,真恨不得马上抢到手里观摩。

麻姑道:“天文宿首座博览群书,这些旧黄历考察的很详实。但你极力称扬峨嵋道法,是想勾起法圣门徒的抢夺之念吧?”宓文妃笑道:“确有此意,却也合乎法圣愿望。”向一旁唤道:“孤冷法王,莫说我诱你出战。这位麻姑堪称玄门道学大师,俘获了她,就等于得到千百本玄门秘笈!”孤冷法王道:“你不说我也要动手!”舆底光圈泛荡,移星克象坛向麻姑疾伸。也没见麻姑运功作势,忽然白光迸闪,惊天动地的几声响,克象坛烟消云散,连带函舆都碎成飞屑。孤冷法王的形貌暴露人前:一袭青色长袍,一头火红发丝,一张平白如纸板似的面孔上,布满震骇的表情,仿佛看见了什么奇诡至绝的物事。

众人正自错愕,孤冷法王失声道:“阴阳符翼!”只见麻姑左边翅膀高举,衬着红艳日光,那片片羽毛上黑点密簇,赫然是无数张写满文字的符纸。麻姑道:“峨嵋秘笈在老婆子这儿,想要就来取吧。”七童贪念被勾起,又逢本师受挫,加上急于为凌炎子复仇,一听此话竟象着了魔,不管不顾的围上前狂攻。龙象圈,冥海神鹏,请神手印……以及四御童子的独门神通,一股脑猛烈施发。被麻姑右边翅膀一扫,尽行化作乌有。七个童子扑倒在地,内丹都被羽翅卷去。沧溟子,畸零子,妙香子三人道行稍浅,丧失内丹等同废人,哀嚎着满地打滚。四御童子强自打坐,竭力聚敛散离的法力。败中尚能定神,此等修为也算十分不易了,麻姑不忍废掉他们功法,翅膀一摇,依旧将内丹送还四童。

忽然武玄英大喝:“我来!”长矛直击麻姑右翼,矛尖倏翻,四面光团晃亮,正是逆转妖术的“万象返照”。方才麻姑斗败七童时,武玄英辨出她右边羽翼隐现晦色,象是施放妖术的痕迹。万象返照专能反转妖法,叠加千倍还击施法者。哪知矛尖刚刚翻过,光团里竟映出了武玄英的影子,一齐振臂挺矛,照准她原身猛刺。危急中武玄英见机极快,情知任何反击之举,影子都将依样施为,给自身造成严重的伤损。当即收功后撤,果然光团湮灭,万象返照解除了。但右肩右腿的铠甲已被刺裂,鲜血淋漓纷洒。再看麻姑右翼晦影全消,亮闪闪的尽显正派气色。

孤冷法王冷笑道:“阴阳符翼炼自阴阳凤凰剑,属性互换似邪乃正,不是返照小术能敌的。”尚雯珠欲待争辩,武玄英摇手制止,潜运玄功调补真元,逐渐忆起阴阳凤凰剑的来由。

那“阴阳凤凰剑”实为峨嵋祖师的成名之技,总函天下各种妖魔的异能齐技,经麒麟丹炼化归正。平常隐敛于双肋,用时具正法之实而生妖术之效。阴阳属性随意更换,可以制约妖仙神魔等各类敌手。万象返照只能逆反妖术,遇到这种上乘正法,定将引发反噬自身的后果。武玄英明白此中关窍,然而阴阳凤凰剑本是剑法,没有麒麟丹如何能使,当真百思不得其解。

孤冷法王道:“紫元宗把剑术分解成咒文,书写在灵符上,阴阳凤凰剑转化为阴阳符翼。这两只翅膀容纳了正邪两道的奥妙,可称修真炼法的至宝。”融合各家精义,创生新异奇功,正是峨嵋派独绝仙界的原因。孤冷法王瞪圆两眼,直勾勾的瞄着那双翼上的羽片,似乎想辩明细小文字,从中窥出玄门真法的全部奥秘,其状之热切,瞳仁里都快燃起火焰了。

麻姑道:“天道微茫,祸福自作自受。只要保全峨嵋三峰,随你们情仇纠葛,斗气争利,老婆子宁肯当个旁观者。”言下之意,争斗勿损山场,则群仙大可自行其是。她语气温和,始终面带笑意,一言一举却透出难以抗拒的威严。当下轻扇双翅,升临自然宫上方,说道:“天文宿首座利用凡人作祸,的确是擎肘绊足的妙策。凡人无知无识,杀之玷污仙名,玄门仙师自然不会和他们计较。但若仙道中人破坏,总须想法子惩儆才行。”右翼往外抖卷,畸零子,沧溟子,妙香子的内丹碎成粉末,纷纷扬扬的飘洒,三童千年的道行就此付之东流。

麻姑道:“试炼场弥散着焦腐的气味,定是被长生天四童捣坏过,一死三废,聊作薄惩。昆仑派的诸位道友,若还恣意狂行,损坏峨嵋山场,四个童儿便是你们的榜样了。”双翼伸展垂低,仙影悬立半空,俨然是巍不可犯的守山神灵。璇玑峰内外登时风清云静,四御童子抬师弟撤离山顶。孤冷法王和武玄英升空盘坐,尚雯珠默立云后,游星斗也静悄悄再没声息。一众高手并非害怕麻姑,自料单独难与争胜,暗地里运气蓄势,只等时机成熟发动总攻。诸仙虽各怀算计,因局势所迫,此刻都心照不宣了。惟有蓬莱三仙与众不同,狂阿弥带头,大摇大摆朝自然宫前面走近。

麻姑眼光微斜,缓声道:“蓬莱仙宗也想淌这浑水么?”狂阿弥笑道:“非也非也,只想看场好戏罢了。大家同是壁上客,犯不着翻脸交恶。”麻姑道:“东瀛秘忍神主假借妖皇之名,多年阴与玄门为敌,普天下的仙道竟都被瞒过了。现而今你们卷土重来,又称妖皇进犯中原,引的四方妖魔骚动,倒是弄出了好一场大戏。”上下打量狂阿弥,道:“足下法力极高,必是秘忍尊者,将来少不得要交手了。”红拂女闻言大感惊异,寻思蓬莱派转变成秘忍宗后,怎会又跟妖皇裹缠,意待出言详问。狂阿弥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眼前人伦惨剧即将上演,还是先睹为快……”左手食指压住嘴唇,神色关切又兴奋,道:“来了,来了,母亲带着儿子女儿上场了,好戏开演了。嘿嘿,眼观人间悲苦,参透诸法无常,乃我狂阿弥成道之途,大好机会岂可错过……”饶舌喋喋不休,右手指向自然宫前的空地。

顺着他手指方向,众目睽睽之下,琰瑶环右手挽住龙百灵,左手牵着桃夭夭,一步步向宓文妃走去。

第二十八回 莫辨亲仇泪满颊1

麻姑震慑群仙的同时,桃夭夭已护送琰瑶环降下地面。随后帮李凤歧调气,助龙百灵安神,察问十二剑等人的伤情。他心里记挂同伴安危,门派争端就抛在了脑后,甚至连宓文妃到了峰上也没留意。而琰瑶环体质单薄,从元始峰飞到璇玑峰,数千里云路飘摇,落地时几乎疲累昏厥。经魔芋大夫调治,方才逐渐回复了精力。那边班良工稍微缓过些劲,挣扎着爬回峨嵋派阵营。侯天机揭开战神五号的胸甲,黄幽和方灵宝搀他出来。幸有麻姑阻敌在外,峨嵋众徒暂获喘息之机。自然宫前殿风波晏息,地上散布碎砖断梁,燕盈姝带领神农弟子奔走其间,抓紧时间给玄门高手治伤。后面的道宗弟子,海岛仙派,峨嵋幼徒及各派眷属,暂时腾不出手照护他们。三十余间精舍已成瓦砾,废墟里坐着几百老幼,不动弹不哭叫,木呆呆的象是吓傻了。桃夭夭正想近前察看,琰瑶环抓住他手腕,沉声道:“你跟我来!”又向龙百灵道:“灵儿,你扶我走路!”

龙百灵神志渐明,服下神农门补气养元的灵药,精神也大见好转。然而心中预感不祥,迟疑着站不起身,琰瑶环挽紧她的胳膊,悄声道:“十六年的苦难,马上就到头了,我们娘俩定要相互支撑到最后。”臂膀缠绕,暖暖温情似穿透了衣衫肌肤,龙百灵既感动又惊惶,象被无形的提线牵扯,不由自主的往前迈步。

琰瑶环领着两个少年,径直走到武陵龙家前方。周围气氛忽而凝重,仙凡大众屏息注目,暗觉沉寂里酝酿惊变,将比此前所有的鏖战激斗都更令人震撼……忽然间,宓文妃开口道:“真是有胆量啊,私逃的小妾满竟敢世界招摇。瑶环妹妹,我只当攻上元始峰才能见到你呢。”

琰瑶环道:“我离开龙家来到峨嵋,还不是拜文姐姐所赐。”站定脚步,回首道:“桃夭夭,记得自己发过的誓么?”化圣池边“我是你儿子,你是我母亲,儿从母命天经地义。”的字句,依稀回响耳畔,桃夭夭凛然道:“记得。”琰瑶环道:“那好,你听我的话,现在就把那女人杀了!”一指宓文妃。桃夭夭早料到此节,跨步上前,掌中剑光闪现,岂料目光与宓文妃相触,一腔狠劲倏地无影无踪,宇宙锋高高举起,就是没法向她挥落。

宓文妃笑道:“母子天性相亲,儿子怎会杀死生母,你这条计未免太笨。”琰瑶环道:“常言说得好‘生处不大养处大’,谁是他真正的母亲,可要他自个儿说了算。”两人对答几句,平静宛似聊家常。桃夭夭听了却象五雷轰顶,耳朵里嗡嗡作鸣。忽然一只手摸上肩头,慈柔的话音响起:“孩子,你要想仔细啊,是谁含辛茹苦养育你长大?是谁教你识文断字读诗词,外面受人讥嘲欺辱,又是谁给你擦掉眼泪,搂着唱着哄你破涕为笑?”

桃夭夭转过脸来,怔怔的望着琰瑶环,从她双眼中看到暖意流淌,宛如洗掉迷尘的清泉,一幕幕旧事随之浮现:寒夜孤灯,瑶环坐在床边,给他缝制暖和的虎头小棉鞋。他缩在被窝里,看着小老虎长出了耳朵,牙齿,黄白的花纹。晴日明亮的窗台下,琰瑶环手捧书卷,一遍遍教他念“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呀呀的童声与温蔼的解说应和成趣。每次外边受了委曲,气呼呼的问为什么别人叫自己“野种”,琰瑶环总是强装笑颜,尽力宽慰,却不知何时泪水已打湿面庞.......多少日日夜夜,诺大龙家府宅,相依为命的只有眼前这女人,她不是母亲谁又是?桃夭夭气血如潮涌,猛地跪倒跟前,大叫:“娘!”琰瑶环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望向宓文妃道:“这孩子自小极重情义,他的性格脾气,我可比你这‘生母’了解的多。”语气里满是得意的味道。

宓文妃面色陡变,宛似笼上了苍白的寒霜,森然道:“你敢跟我耍这种阴招。”瑶环道:“唉,自己造下的孽,自己该遭报应。你舍弃亲子十六年,还指望他认你么?母子天性虽亲,可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扶起桃夭夭,板着他面朝宓文妃,道:“孩儿,我们如何受辱受屈,你应该铭记在心。罪魁祸首即在面前,现下便是找她算总账的时候。”另一边龙百灵惝恍悱恻,想走近劝解,却被瑶环夹住臂弯,挣动发声的气力转眼消空了。

峨嵋弟子和仙凡诸众同样惊疑。欧阳孤萍低声道:“这两个女人都在使坏,把母子亲情当作相互伤害的利器,天下竟有这等冷血狠毒之事。”兰世海道:“要不要提醒师尊?”李凤歧摇头道:“怎么个提醒法?整件事离奇诡谲,前因后果都不清楚,贸然插手只会越搅越浑,况且……”目光闪烁,扫过龙家人群,缓沉的道:“老天没眼人有心,当娘的哪能忍心加害儿子?两位‘母亲’必是受人利用。幕后主谋没现形,咱们还得耐着性子察辨。”

桃夭夭恍恍惚惚的迈开腿,耳闻瑶环“杀了那女人”的催促,脑子里念头纷杂,一忽儿想“宓文妃怎会是我的生母?我是在做梦还是发疯了?”一忽儿又想“如果是真的,那灵儿她……她是我亲妹妹?!”马上否定了这想法“不对,假若宓文妃是我亲娘,灵儿是我亲妹,岂可将她许配给我做妻子?但若不是亲妹,灵儿又是我什么人,她跟宓文妃是什么关系?啊,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越想越是混乱,脑汁象是成了浆糊,魂魄似已飞出躯壳,茫然四顾,触及琰瑶环凄绝的眼神,登时打了个寒噤。多年间切切痛恨,耿耿于怀,不正为这悲苦凄惨的神情么?遭受何人的摧残迫害,琰瑶环平日从不明言,只借着柔柔关怀,细致体贴,暗将仇恨刻入孩子的骨髓。“妈妈这样和善,为何会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的责罚?”“仆人们都说太太嫉妒妈妈长得美,所以让她戴着面具,永远不给龙老爷看见。”“妈妈的脸是被太太毁了,还写下污秽丑陋的怪字,龙太太罪大恶极!我长大了绝对放她不过!”……一层层循序渐进,任由桃夭夭自去体悟,自去思索因由,自去将爱恨比照对立。瑶环给予他的爱越多,他对龙太太的恨意越深,天长日久,两种情感都化成了磨灭不掉的深痕。

第二十八回 莫辨亲仇泪满颊2

此刻桃夭夭郁愤欲狂,又弄不清所为何故,陡遇瑶环眼色撩拨,常年积压的怨气猛然爆发,叫道:“我给娘报仇雪耻!”大踏步向前,再度扬起宇宙锋,倏离宓文妃丈余,一股凉意流过心田,怨恨随之大减,停步收手看向那方。只见小雪坐在人群里,睫毛合拢微颤,贝齿轻咬红唇,正聚精会神调动清风剑的灵力,平息桃夭夭内心的狂躁。

宓文妃幽幽的道:“有意思,以子弑母惨绝人寰。琰瑶环,你以为这就能让我难受吗?你可想错了。”转对桃夭夭道:“人间的凡情俗爱,于我早已没有任何意义。你杀我若能解气,那就尽管下手罢。只是事前还须见一个人,免得你往后再被人骂成是野种。”两指朝后晃了晃,说道:“请老爷出轿。”

拿长扇的侍从应声分开,久遮的内层显现。自龙家上山以来,八把大羽扇遮盖严实,不通声气光线,各派众仙均莫能窥辨其详,只道是天文宿携带的秘密法宝。忽然间天光照入,方见里面物事,一乘青幔小轿,没有轿夫相随,或许带了自行咒法,也没太大出奇处。旁边有辆木轮小车,坐着一位皓发槁容的文士,穿蓝袍戴方巾,右手轻摇羽扇,左手握一枝艳**滴的鲜花。桃夭夭直愣愣盯着此人,脱口而呼:“楚先生!”

那文士微微颔首,笑道:“小别半载,公子又有进益。适才诛杀周家公子,意行勇毅果决,实是胜过向日多矣。”桃夭夭看着他嘴唇翕合,话音传入耳中,正是文妃身后发出告诫的那个人。听来熟悉又陌生,桃夭夭疑惑“楚先生的口吻,怎么和平时大不一样?他干么称我公子?”

轿子里有人道:“楚先生,何事吵闹,你在跟谁搭腔啊?”声息虚浮,象是久卧床榻的病夫。楚先生笑道:“是和老爷的儿子讲话,十六年疏离,你们父子俩也该相认了。”轿里那人道:“儿子,我哪有儿子?”楚先生道:“今日蒙障尽除,若还当面不识,那可昏庸之至了。”羽扇横着一划,小轿“唰唰”数声响过,如被千把钢刀切割,帘子顶子全飞走了,只剩椅子立在原地。桃夭夭见状骇然“楚先生会使法术!”

轿中人“啊!”的惊叫,坐在椅上双手遮眼,似乎很怕阳光照射。两边龙家众仆齐齐跪拜,口称:“大爷!”龙靖坤道:“见过大哥。”弯腰拱手作揖。显而易见,椅上坐的正是龙家长房大老爷龙鼎乾。宓文妃道:“龙家大老爷怕光怕吵,琰瑶环,你可知是何原因?”

琰瑶环道:“这也是拜你所赐了。当年龙家纳妾正值中秋之夜,龙鼎乾犹嫌月色不明,下令鼓乐齐奏,楼台厅堂大燃灯烛,照得赛似白昼,说是要好好的观赏我的容貌……哪晓得,你提前在我脸上刺字设咒。洞房里盖头一揭开,满脸‘我**,我**’的字迹乱爬乱叫,美人变作鬼怪,吓得他从此畏惧光亮,远离女色热闹,比深宫里的太监还孤寂。宓文妃啊宓文妃,你这手做的可真绝。”龙家仆从闻言暗暗咋舌,龙大老爷常年深居简出,萎靡不振,居然是早年洞房惊吓所致。此事想来甚惨,素闻太太老爷旧日情厚,即便因妒设计作弄,“远离女色”怕也不是太太希望的结果。

龙鼎乾缓慢的将手从脸上拿开,嘟囔道:“瑶卿,是你在讲话?我听到你的声音了。”睁着眼左右乱找,常年体弱幽居,他的目力已衰退昏散,待发现四处都是人影,怒气渐从眉间漫溢,霎时发作道:“这是什么地方,这些人干什么的?干么围着我们,山贼强盗拦路抢劫吗!”先前斗法地动天摇,他坐在轿子里浑不在意。这时稍有不适便即动怒,满场仙圣在他口里成了草寇,那目空一切的神态十分独异。众人心中有感,瞧瞧龙鼎乾,又瞅瞅桃夭夭,两人容貌三分相象,若论狂傲气质,简直是一脉相承的吻合。

宓文妃道:“别闹了,暂且把瑶卿放下,先见见你的亲生儿子要紧。”一听妻子发话,龙鼎乾傲色登消,道:“我的?亲生儿子,文妃……”双手伸出探摸,恰似暗夜迷途的孩童。一生经历太多挫磨,龙大老爷娇气日重,早已养成对宓文妃的依赖感,边摸边轻唤:“文妃,你是打趣我,是讥嘲我?我几时跟别的女人生育过儿女。”旁边楚先生羽扇拂过,法力如风轻送。龙鼎乾瞳仁由昏转明,目力恢复了,停止摸索,视线落在宓文妃身上。

文妃道:“是我给你生的,十六年前生下个儿子,今天正该你父子团聚。”龙鼎乾愣了半天神,象是有所省悟,又似陷入更深的迷潭,嘀咕道:“十六年前……是女儿啊!百灵那小丫头……”

文妃道:“不信么,我平生可曾骗过你?”此话极有份量,龙鼎乾埋头苦思,从相识到相爱再到成婚,文妃坦诚以待,确然绝无撒谎欺瞒的先例。再抬起脸来,只见文妃脸色如冰似雪,举手指着前面的一个少年,道:“出身卑微的龙家小厮,人人轻贱的外姓野种,便是你的亲生儿子。我一生独爱你一人,从未诳语相欺,头回编谎就蒙了你十六年,是你太笨还是我太聪明?”龙鼎乾顺着她手指望去,瞧见桃夭夭那张阴晴不定的面孔,眼光似疑似怒,含着几分鄙夷,仿佛普天下的权威全都不值一哂。这神情再熟悉不过,正是自己年轻时遇事困惑,却又抗悖长辈之命的狂态。

宓文妃道:“天文宿首座自废仙体,甘愿嫁给凡人为妻。你受之不觉幸运,负之不觉愧疚,到头来终究要付出代价。”十六年设成骗局,她就盼揭开谜底的这一刻,亲眼看到龙鼎乾震惊失神的苦状,笑道:“龙鼎乾龙大公子,你多少次痛骂桃夭夭是野货,小杂种……恨不能打死剥皮,你很爱自己的儿子啊,龙大公子,你真的很爱自己的儿子,哈哈哈!”笑声响亮,却充满苦涩凄楚。

龙鼎乾是贵族公子脾性,爱上某人某物,定要独占独享。他迷恋琰瑶环几近疯痴,也就恨极与她有染的男人,对她名下这个“拖油瓶”更深恶痛绝,要不是文妃阻拦,早已把桃夭夭弄死扔出家门。此时忽闻他是亲生骨肉,后悔,负疚,惊惧百感齐集,五内绞痛,犹如剜心扯肝,嘴里兀自强辨:“他是瑶卿,瑶卿的孩子啊!是跟那个桃行健生的野孩……野孩子。”

第二十八回 莫辨亲仇泪满颊3

琰瑶环道:“桃夭夭的确是你的亲儿。龙公子,你中了宓文妃的掉包计了。”暗思十多年赡养照拂,龙鼎乾实是有恩于己,隔三岔五接她进内房谈谈话,叙叙旧情,并不因毁面而嫌避,爱恋之深可称是经久未改。

琰瑶环本来看不起这个公子哥儿,拿他和桃行健比较,品性气魄差着十万八千里,但此刻见其受骗之苦,哀痛之惨,不禁暗生同情,叹了气道:“宓文妃为何要使这掉包计,很久以来我都不懂。宁可隔绝母子情分,让亲生孩儿屈身卑位,受人作践侮辱,她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近些天我身处清幽仙境,才逐渐想通了。这叫做父债子偿啊,龙鼎乾虽然花心负情,但他是天文宿选定的真命天子,中秋纳妾已吓的半死,倘若再折腾伤身,势必危及昆仑派的大计。于是宓文妃专拿他儿子泄愤,打上‘卑贱野种’的印记,任由旁人轻蔑鄙视。看见桃夭夭受辱受屈,就象看到龙鼎乾受罚赎罪一样,嘿嘿,儿子代父受过,原也顺理成章……”她话音渐高,语出如剑,指望刺痛宓文妃,却令身边的两个少年伤心欲碎:“宓文妃啊宓文妃,你嫉妒的女人要害,你爱过的男人要害,末后连你亲生儿子也要祸害。为了一己私愤,害尽至爱亲人,你的心肠真比蛇蝎还毒,比铁石还硬。”

宓文妃笑音渐收,复现严冷雍容的仪态,淡然道:“彼此彼此,你十几年忍着不认女儿,只为假装慈母蛊诱桃夭夭,让他仇恨自己的亲生母亲,这份坚韧也算非同寻常。可惜的很,灭绝人伦的毒计落了空,桃夭夭恨我也罢,敬我也罢,认不认母亲也罢,天文宿首座弃离世俗人情,早都不在乎了。”

琰瑶环道:“只要他认我作母亲,迟早你会在乎的。到那时,好生体味死在亲儿子手里的滋味吧!”话虽如此,峨嵋众贤在侧,麻姑是对抗龙家的靠山,他们岂会坐视“亲子杀母”的惨事发生?琰瑶环强逼桃夭夭,主要是想给宓文妃心里埋下尖刺,教她母子间永存猜忌,目的达到怨愤稍释,面向龙鼎乾道:“如今真相揭破,昆仑派竟不怕你伤神损身,明显有废弃之意,龙公子可要好自珍重。”

龙鼎乾发急道:“瑶卿,是你么?你为何没戴鲛奴纱?你的脸,怎会是这样,又是文妃害你?”眼神痛惜优柔,连儿子都不再多瞧,可知爱恋瑶环何等之深,对她容颜受损何其抱憾。宓文妃冷笑道:“这会儿悲悲切切,等会儿就要欢天喜地了。”琰瑶环长叹一声,道:“峨嵋仙徒已为我除掉刺字,整复了原貌。”放开龙百灵,反手摸向耳后,手指甲扣进硬壳缝隙,一用力剥脱扔掉。阳光照亮面庞,黑色的字迹荡然无存。

琰瑶环容貌之美,自是超世绝类。龙鼎乾如痴如醉的凝望,正如文妃所言,流露出惊奇狂喜之色。而在场仙众也不免变色失惊,看琰瑶一挥手,一侧头,或明艳,或端秀,美态皆有不同,俨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一瞬间,众人眼光象被磁石牵引,纷纷移向龙百灵。暗中比对,两人相貌并非酷似,但都是姿容动辄即变,恍如万般丽色集于一体,如斯仙质人世间找不到第三例。龙家仆从里有年长的,忆起当初瑶环入府时的惊艳场面,忍不住窃窃私语:“是啊是啊,大小姐跟琰姨娘长得好象,以前怎没留意,糊涂极了。”“留意又怎样?大小姐是琰姨娘的女儿,这种事想也不敢想!”众议确凿,龙百灵与琰瑶环的母女关系,便如日月相继的规律一般无可置疑。

龙百灵满心激悦,心地纯良的女子,总会为母亲受人瞩目而骄傲。琰瑶环那样年青美丽,与其称作母亲,毋宁说是她的姐姐,真想扑进怀里紧紧相拥。但迈出半步又收住,一颗心直往下沉,短暂的喜悦化作无尽的哀伤,龙百灵整个人都黯淡下来,含着泪嚅嗫:“妈妈,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认我?”

琰瑶环道:“别怪妈妈狠心,你被宓文妃抢走,声称是龙家的女儿。我若揭穿骗局,只怕你遭她的毒手啊!”嗓音哽噎,摸着百灵的头发道:“实在想的你狠了,我就假装发了疯病,一遍遍的念‘我的女儿呢,我记得是个女儿啊,我想女儿……’,只盼那天有人听见了,寻出根底讲个公道。可龙家的人哪,个个冷酷寡淡,谁来理会一个疯女人的疯言疯语。”说到凄伤处,一滴滴泪珠夺眶而出。

小雪闻言猛省,忆起那晚琰瑶环的呼唤“我的亲生孩子呢,妈找你啊”,声声深彻真切,又被百子洞魈缠身,可见寻子之情绝无虚假。当时以为她苦寻的是桃夭夭,此刻方知她口中的“孩子”指的是龙百灵。小雪暗忖“是了,我总觉她那狡诈的眼色在哪儿见过,既是龙百灵的亲娘,那就难怪了……咦,她干嘛撮合我跟师哥好,难道不知女儿也喜欢师哥么?”一时疑云大起,驰心旁骛,调控清风剑的意识就放松了。桃夭夭正当积闷欲狂,清风剑的感应减弱,狂意行诸于色,面部越来越阴沉。

龙百灵心伤欲碎,终是怀着“长相守”的念想,还没掉进失魂落魄的深渊。恰如频经风雨的小屋,仅存一点支柱强撑,好言宽慰母亲:“龙家还是有好人哪,比如相公他……”

琰瑶环道:“什么相公娘子!宓文妃教你这套称呼,是想把你往火坑里推!桃夭夭是我儿子,你是我女儿,兄妹俩怎能通婚?你们正该兄妹相称!”张开手死命揽住百灵,生怕她逃走似的,转面朝桃夭夭道:“孩子,快招呼你妹妹啊!”

宓文妃冷笑道:“他们又非亲生兄妹,这番做派太粗浅了吧。”琰瑶环道:“是人就得讲人伦,兄妹母子的名份,可不单凭血缘来定。何况天文宿首座绝弃世情,我们认亲与你何干?哈哈,除非你要跟我抢儿子!”

宓文妃道:“放你离开龙家,原想你认女心切,定会讲明前后事由。没想到耍奸耍到这份上,假惺惺认人为子,全不顾念女儿的情感。”沉声道:“你阻扰他俩的亲事,是想让灵丫头以处子身回归无忧界。这倒也罢了,倘若因此坏了昆仑仙宗的大计,我看你是百死莫赎。”霍地推椅而立,天文宿历来戒杀,可文妃此刻气色严厉异常,大有“碍我事者必杀”的意态。昆仑众仙斗志陡炽,只等天文宿首座动手,一齐向麻姑发起攻势。

琰瑶环既知麻姑在后护持,心里全无惧意,慢条斯理的说:“灵儿去那不劳外人费心。我儿桃夭夭中意小雪姑娘,马上要娶她为妻,岂能恋着自家妹妹?兄妹相恋有悖天理,用不着谁来阻扰。”

第二十八回 莫辨亲仇泪满颊4

小雪恍然大悟“她多次提到要我做儿媳,只是为保全女儿的处女身。师哥娶了我就不能娶龙百灵,这样就能送龙百灵回到天山仙境。”忆及桃夭夭当初示爱,也是为了推掉原先的婚约,一瞬间不由怒气勃发“我是一件东西吗?你们哪个想用就拿来用一下,拿我当阻婚的挡箭牌,欺负我没爹没娘没人作主!谁来问过我的感受!”心下气苦,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岂料她这边伤怀动怒。那里桃夭夭心绪更乱,满面阴霾,渐渐显出发狂的征兆。

忽然楚先生插话:“瑶环设谋欺哄,对公子未尝不是好事。烦苦越深,越易堪破世情,这也是放瑶环上山的用意。唉,本来这种种事端,就是为历练他而安排的。”

宓文妃怅然若失的坐回椅中,絮絮低念:“历练他,对了,是历练他……”桃夭夭暗惊道“楚先生是什么身份!他知书识礼,一个坐馆教书的先生,怎可直呼我娘的名字‘瑶环’。他似乎还能左右龙太太,他究竟是谁!…….仁爱道义,保护弱小,全是他教给我的,难道也象我娘一样,统统都是在骗我!”思绪如脱缰野马,再难宁定片刻,疑问,凄苦,愤恨又象鞭子似的抽打内心,万般磨折之下,从头到脚不住的抖战。

一看楚先生颐指气使,龙靖坤也觉吃惊,寻思今儿个人人换脸变身,尊卑贵贱全都弄颠倒了么?转身向龙鼎乾抱拳道:“恭喜大哥,总算认回了令郎。”耳听楚先生称桃夭夭为“公子”,他肚子里鬼火乱撞。龙家长房无嗣,二房生养两个男孩,龙靖坤沾沾自喜,常想任凭大嫂怎样能干,往后龙家大权总会落入我父子手中,万没料想平白冒出个长房长子!且是平常轻蔑的卑微小厮,羞恼失望交集,祝贺之语充满了讥嘲。

这时龙鼎乾还在欣赏瑶环的美貌。他天生骄矜任性,忽睹美人旧颜重现,登时情迷意乱,旁人的死活好歹全没放在心上了。龙靖坤连着喊了几声:“大哥,你有儿子了!”他才转过念来,迷醉换作惊喜,如醉汉发了酒疯,口里乱嚷:“我儿子?对啊,我有儿子啦!啊哈,我,我有儿子啦!以后不用打江山作皇帝,交给儿子去办好啦!啊哈,文妃,瑶卿,我们退隐江南,过快乐安稳的日子,哈哈哈,我有儿子了,可以离开龙家了!”

楚先生道:“想儿子想的发疯,却为推脱责任。纨绔劣性,无可救药。”龙鼎乾道:“我儿子呢,我儿子在哪?”要龙靖坤指给他看,又叫道:“儿子,他是我的儿子,我是你的爹,快来认爹啊!”

狂阿弥蓦地掩泣高唱:“父子离兮果离树,咫尺生死如陌路。如陌路呀如陌路,飘零秋风归何处……”正当群情怅惋时分,插入几句古怪歌词,更觉凄迷万分。龙鼎乾还在喊:“来认我啊,认爹爹啊……”手往前探,身朝前俯,“噗通”摔倒在地。楚先生羽扇一挥,椅子裂成碎片,长叹道:“昆仑派认定的兴文之主,竟是这样一个废物。”宓文妃嘴唇轻轻颤抖,琰瑶环面露恻隐之色,却都没上前扶持。龙家仆从也莫敢稍动。这一天屡经大悲大喜,龙鼎乾心志已近崩溃,就在泥地里打滚嘻笑,伸着手叫唤:“儿啊,认我啊,认我当爹呀!”

桃夭夭两眼冒火,瞪着平素厌恶的龙老爷,又看看自幼仇视的龙夫人。这对念之欲忘,避之不及的人物,忽然来到跟前,四方诸灵乃至天地万象都在证实“他们才是你的亲爹,亲娘!”仿佛当头砸下万钧铁锤,原有的观念全被粉碎了。随后呢,“亲娘”冷淡,“亲爹”乖张,一如往日的可恶可鄙,稍微生出点亲近感,也象火燎的嫩叶卷缩碎灭了。一旁坐着平生最敬重的楚先生,竟也大反常态,渐露出阴险强霸的面目。这些变化来的太快太猛,重荷猝然加身,再豁达的人也没法承受。桃夭夭拼尽全力抗逆着,猛地放声大吼:“我不认!我没爹,我没娘,我……我不该来到这世上!”狂怒没处发泄,只觉人人可恨,世间万物无不可杀。小雪猛地打个激灵,感察他心内杀机汹涌,连忙凝聚心力,调动清风剑平息躁动。刚才小雪还抱屈含愤,因“阻婚挡箭牌”而伤心,但自己再受天大的委屈,也不能让桃夭夭遇到半点困厄,暗忖“我这点小事算什么,师哥父亲发疯亲母抛弃,那才是真的苦。清风剑有调和的作用,一定要帮他安下心来。”一念持运,清凉感流转心田,自觉烦乱渐宁。桃夭夭眼里的怒光跟着变暗。

楚先生忽道:“磨砺心境的时节,岂容外力干扰。这个剑仙女弟子很是碍事,趁早除去方妥。”宓文妃未置可否,只看龙鼎乾滚来滚去,冰冷的眸子下隐有泪光流动。众仆从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才好。龙靖坤做个手势,示意“还不快把大爷搀起来!”众人才把龙鼎乾搀回队伍后方。楚先生又道:“黄总管听了,夫人有命,要你除掉那个东野小雪。”黄锋右手为小雪所断,恨得她牙痒痒,早盼杀之而后快,陡闻主母授意,也不问真假,立刻拔腰刀奔向小雪。

两个相距三丈远,事发并非不可阻止。况且按照楚先生前番展示的法力,杀小雪绰绰有余,为何偏偏让一个凡人动手?李凤歧等人心思甚敏,料想其中有诈,暗运真气聚而不放,只待最后关头才救小雪。但桃夭夭正处狂乱状态,哪能细思慎察,陡见黄锋凶相毕露,杀气腾腾,扑向小雪犹如野兽,满腔凶念也被激起,挥动宇宙锋,一剑把黄锋劈成肉酱。血光四溅迸闪,好似烈油泼火,桃夭夭再也收不住杀心,魔剑微摆,几名扶老爷的仆从脚步稍慢,立时被剑芒砍的不成人形。龙家众人惊恐万状,抱头往后逃窜,只有楚先生和宓文妃仍留在原处。

魔芋大夫大叫:“糟糕!魔气显现了!”桃夭夭杀念失控,隐邪丹再难奏效,左胸黑影乍现,迅速向头颈四肢漫延。昆仑七星使早等着这一幕。午阳撅唇呼哨,邙土放出枯心焦土印,只见炫光一闪,如一把钥匙开启神木甲的漏隙。七星使缩身遁形,倏地从桃夭夭左胸钻入心脉。漫开的魔气急速收拢,桃夭夭象中了定身法,瞠目张口的站着,躯体僵直,眼皮都不再眨动。

第二十八回 莫辨亲仇泪满颊5

峨嵋众徒大惊失色,奋不顾身想抢上救助。魔芋大夫叫道:“不要接触他!千万不要动他!炼魔坛场未必能建成,他自救还有希望!”原来枯心焦土种入心脉后,施法者还要在对方心境里建立“炼魔坛场”,以便集合神功炼灭邪魔。假如对方魔气浅淡,炼魔坛场建不成,化魔的危患即可消除。若身体骤遇触动,坛场建立的过程被阻断,则其人定将以魔态堕入万劫不复之境。魔芋大夫絮念:“兴许有转机,焦土枯心术,不是每回都能得手…….”峨嵋众徒知他经验甚丰,当即止步静观。

楚先生道:“最后的磨炼即将展开,很快就能成就大功了!”宓文妃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倦色,凝视桃夭夭呆滞的身影。楚先生笑道:“令郎绝不会辜负厚望,一定会成为泽被苍生的万世真主。”话音未落,小雪“噗”的坐倒,秀眸紧闭,脸颊涨红,正凝聚精力感察清风剑的动向。楚先生道:“清风剑把他们心境连通,分也分不开。这样也好,你就陪公子同历磨炼罢。”移目旁视,任由小雪调动清风剑。峨嵋众徒方始省悟,楚先生并非决意要杀小雪,之所以派黄锋行凶,只为激怒桃夭夭,进而挑起他的杀欲。用计奇诡阴损,不象仙宗所为。李凤歧低声道:“主谋终于现形了,天文宿首座都受他摆布。”兰世海道:“此人是魔是仙?”李凤歧道:“是我们无法战胜的敌手,仙魔里的王者。”方灵宝脑子虽呆,偶尔也会闪现灵感,惊道:“魔的王者,莫非他是妖皇的四大魔王!”

正议论未决,天上传来一声叹息:“培养一位大仁无私的真主,诸般冤孽的根源,此时才水落石出。”麻姑长裙轻曳,俯视楚先生道:“灭除私情,无分正邪,可以成就恩泽苍生的大仁主宰,这是东瀛御天龙的恶论,怎会传给武陵龙家的教书先生,可真奇了。”说话时微扬符翼,白光隐闪,要用“拨天易命**”倒转时空。

“拨天易命**”若施发充分,则黄锋被杀,七星使入心等情景皆可倒回更改,桃夭夭也能避免入魔的危机。麻姑旁观多时,堪透对方最深的图谋,方才施展神妙仙法。昆仑群仙吃过拨天**的亏,骤见白光微露,立即全神戒备,却不知该如何防范。四御童子道行较低,先被拨天法逆向收功,险些震破内丹,此刻更惊恐叫嚷:“快躲开!”然而麻姑法效遍及天地万方,整个世界都会转变,仓猝间又往哪里躲。

瞬目交睫的刹那,楚先生羽扇轻抛,化为一层淡红色气圈,从下至上围住麻姑。同时天穹中白晕闪耀,巨型光团凸现,如明镜照临璇玑峰。魔芋大夫惶极大呼:“执念结!”麻姑夹在光团和气圈中间,白色光芒倏尔消散,拨天法无法再使,幽沉的叹息道:“执念结与浩然天罡合用,唉,子虚天师,你果真投靠了妖皇。”

武玄英等昆仑仙客目光齐集,端望坐在小车里的楚先生,暗地里疑窦丛生“他是天文宿子虚天师!除了这浩然天罡气圈,前面所施的法术都不合昆仑法理,他怎会是昆仑先辈!又怎能同妖皇相交?”

麻姑悬坐于空中,缓缓的道:“灭情成仁的邪理,原由妖皇编造,传与东瀛御天龙,说是统驭三界的妙旨。你又向御天龙求索其详,想借此育成一位万世真主。如是如是,昆仑先圣和魔道结为联盟,子虚天师转而谋害正派同道。”推析分说之际,头上升起三丈紫虹。麻姑修为高深,内丹虹化没有固形,因此外力绝难稍加损害。但执念结高悬在上,浩然天罡托浮在下,如巨磨般旋转,竟将紫虹一寸寸的磨短。

楚先生呵呵笑道:“普天羽士仙贤,难逃丹陨魂灭。纵然百里文虎,九幽雪在此,也将被两大功法磨成飞灰。”从小车里站了起来,气势岳镇渊停,峻然道:“当年东海大战逃得残生,据说文虎苦寻复仇之机。现今峨嵋将亡,怎地还不出现,我倒想试一试他的虎搏龙神功。”往前走了两步,身材高大挺拔。龙家众人傻了,双腿瘫痪的教书先生,忽而化身气宇轩昂的老神仙,如此奇变当真是做梦都想不到。

兰世海道:“东海大战,子虚天师,子虚先生……哎呀,他是诓骗琰瑶环的那个子虚先生!”一经提醒,众人思忆前情:琰瑶环受子虚先生蛊诱,引桃行健远离营盘,方使峨嵋派一败涂地,因此子虚先生必是东海妖皇的帮凶。结合麻姑揭示的“东瀛御天龙”等环节,内中的关联渐次明晰。李凤歧道:“御天龙是第二魔王,以妖皇名头重创峨嵋,子虚天师竟然是他同伙。”盘腿合目,集全力聚敛真元。

楚先生四面环顾,左手持着那枝花朵,右手伸向脑后一拉,连头发带皮肉都拉下来,软软的是张精致假面具,随手扔到一边。阳光映照下,只见他肤白唇红,鼻修眉长,三缕须髯飘洒,衰老残样没影了,俨然一位仙风道骨的世外高士。众人正自愕然,画仙已抢先跪拜道:“天文宿妙昙参拜子虚天师!”昆仑“琴棋书画”大名久传,子虚天师正是其中的书仙,名声虽为外人所冠,但妙昙实将四仙视作派中紧密协作的伙伴。今逢头领露面,登感兴派有望,内心欢喜溢于言表。琴仙跟着叩首,心里却纳闷“天武宿首座嫁入龙家,子虚天师若隐身于彼处,为何从未通告过我们?”

那边琰瑶环颤声道:“这人……是他,是子虚先生,这个人厉害的很,我们快走,快走!”数年前相晤对谈,子虚先生蓝布蒙脸,但清奇高峻的气度绝无第二人可比。扮作“楚先生”时蜷缩轮椅,老恹恹的毫不惹眼。此刻真身鹤立,琰瑶环一望即知,原本存着许多疑难要向他质询,忽想到那晚相逢后,苦难生涯便开始了,此人正是自己一生的灾星,登时心发虚脚发软,喊叫倚着百灵打晃。龙百灵弱质强支,全仗对桃夭夭的深情,心上人吉凶未卜怎可走开。扶持瑶环稍退两步,又停在那儿顾盼。她就象卷入漩涡的小鱼,昏茫惶惑,暂失弄潮的灵巧,犹在期待转势脱困的时机。

两母女徘徊悱恻,另一方则凶氛弥张。炽厉魅双掌按地,面向子虚天师低啸,一幅猎狗扑咬猎物的架势。红拂女道:“神主命我们对付昆仑仙宗?”狂阿弥道:“没有,只教绝弃峨嵋。”红拂女道:“那为何炽厉魅冲昆仑天师发狠?”

第二十八回 莫辨亲仇泪满颊6

狂阿弥嘻嘻笑道:“个人恩怨个人料理,神主没有明令禁止,炽厉魅发狠发傻谁管的着!比如我爱看人伦惨变,也跟神主的令旨无关…….”刚说到此处,一条人影横飞掠,李凤歧挺剑刺向子虚天师。东海大战因他而败,现今危局由他设成,这子虚天师实为峨嵋派玄门的劲敌。李凤歧聚敛全部法力,毕其功于一击,直刺对方眉间的上丹田。击败最胜和尚时已有体会:昆仑静字门行功端稳,上丹田更是稳形的中枢,集全力或能破之,即使失手也可使同伴看清敌手虚实。只见剑随人驰,闪电般迫近额前。子虚天师飘退数丈,倏忽移回原地,身周青气乍起乍凝,化作长剑形状,锋芒对锋芒,“当”的碰退鸿冥剑,猛烈震荡全数施加给对方。李凤歧如飓风吹断的树枝,翻滚落地再也无力爬起。

这一剑动若脱兔,绝非昆仑静字门功法。魔芋大夫失声喊出:“破空剑!”喊声未绝,子虚天师脑后劲风飕然,鸿冥剑又从后方刺到。首次剑击竟是李凤歧的虚招!只为将子虚天师的攻势引向正面。第二剑由心而发,灵动而势猛,才是他新近修炼的鸿冥剑第九重。子虚天师赞了声:“好。”右掌略翻,放一道红气挡住鸿冥剑,续道:“剑法炼到这层次,算是很不容易了。”红色气团牵绕剑气飞高,渐化成巨人形状,舞动巨斧长戟诸般兵器,与鸿冥剑往复缠斗,形状依稀是个身披赤甲的战将。武玄英睹景发愣,面露讶异神色。

欧阳孤萍等人赶忙接应李凤歧,搀他撤回石阶上方。魔芋大夫道:“还好大师兄是仙体,炼就仙体魂魄不会轻易受创,破空剑只能震破五脏筋骨,仙体炼成就好,炼成仙体就好,为何桃首徒的破空剑他会使……”借着嘴上叨咕,压住对执念结的畏惧,强定神思给李凤歧治伤。子虚天师道:“仙体么?呵呵,破掉纯阳仙体,老夫可手熟的很。”朝石阶跨了半步。忽然殿后喊声大作,范真泰拖着长子狂冲而来。昨日齐云掌门天良复苏,下决心要给李凤歧当马前卒,今见李凤歧受伤临危,奋不顾身上来为他阻敌。子虚天师破空剑两晃,范家父子俩身魂俱碎,鲜血残骨洒满青石板。小儿子范老二张着嘴哆嗦,说不清是悲愤还是害怕,跪在石头堆里喑喑噎噎的哭。各派老幼大气不敢透,峨嵋众徒暗觉恻然。

琴仙双目失明,嗅觉耳力灵敏超凡,耸鼻子道:“血气好浓浊,天师在杀凡人!?峨嵋玄真界滥杀无辜,岂不入邪……”麻姑道:“执念结混淆善恶,在此物掩照之下,怎样滥杀都不会入邪化魔。”峨嵋众徒这才明白,龙千寿行暴为何能安然无恙。方灵宝道:“不公平啊,师尊杀几个恶棍就生魔气?”麻姑道:“他的魔气久结于胸中,非是今日杀戮所致。”应答中合掌运功,抵抗执念结和浩然罡的压磨,但头顶虹光已被磨去十之四五。

子虚先生道:“公子须在魔态中悟道。除他以外,所有人皆无入魔之患,昆仑文武宿众位道友,蓬莱派尊者,法圣门徒,你们尽可大开杀戒了。”长剑指向李凤歧,笑道:“幸何如哉,又能亲手破掉纯阳仙体。”兰世海正琢磨他刚提到的“破空剑,纯阳仙体”等线索,闻此语恍悟道:“是你杀死首徒桃行健,摄走他的破空剑!”

子虚先生剑锋凝停,点首道:“峨嵋弟子有些头脑,摄其法灭其魂,是乃老夫独门秘术。难为你识得,还能据此猜出桃行健的死因。”峨嵋众徒心头一紧,猛记起乱尘大师的断言“灭尽行健的三魂七魄,具此种法力者,三界内惟有鬼伯。”尤其最末两字如雷轰鸣,在耳边不断回响“鬼伯,鬼伯……”黄幽惊叹:“鬼伯是昆仑仙客,谁能想得到!”

欧阳孤萍道:“昆仑子虚天师,武陵龙家楚先生,妖皇第三魔王鬼伯,他还有别的身份么?”

忽然琰瑶环凄厉尖叫,双手向子虚天师乱抓,怒道:“是他杀了行健,对了,是他杀的,这狗贼混帐王八蛋!天杀的楚怀玉子虚先生!”桃行健暴毙洞庭湖畔,琰瑶环只道他是为情自杀,长久以来深深负罪,直到乱尘大师开导推敲,方知另有凶手。而今前因后果贯通,元凶自曝其行,那刺骨的愤恨就似烈火烧灼全身,咬牙切齿想扑上去拼命。龙百灵死死抱着,瑶环咒骂不绝,又朝桃夭夭狂喊:“桃夭夭我的儿,快给你爹报仇啊!抓住楚怀玉千刀万剐,挖出心肝,祭奠你爹在天之灵……醒醒啊,你个没心肝的木头桩子,傻站在那干么?桃夭夭小王八羔子,连我的话都不听!”要过去踢打桃夭夭。百灵死命扯住,哭求:“别,不要,不要打扰他。”众徒帮着劝拦,魔芋大夫施术安魂,瑶环喊的没了力气,攥着百灵坐地低泣。

子虚天师视若无睹,充耳不闻,接着孤萍的话道:“老夫身份可多的是。”剑锋高指,半天云里红气大盛,击散鸿冥剑光,凝成巍然屹立的武士形象。武玄英辨认分明,叫道:“天武神!是昆仑天武神!”不自禁的顶礼膜拜。游星斗飞向那红色人影,倏忽转回,四处飘响疑语:“奇怪了,那的确是巨灵战气,子虚天师使出天武神的法术,奇哉怪也。”兰世海低声道:“就象使桃首徒的破空剑……”

方灵宝笑道:“对了对了,象峨嵋首徒一样,天武神也被灭了魂,所以这鬼天师能使他的功法!”憨人吐真言,群仙耸然动容,忽听炽厉魅吼叫:“跟我订契约是你,天武神已经死了,你为何不偿命来!”爬地伸颈,朝子虚天师频作凶相。

天武宿首座自古由天武神担当,早年遭炽厉魅暗杀毁形,魂魄由昆仑仙客藏匿,下落不为人知。武玄英等虽厌恶炽厉魅,但都清楚他行事的铁律:刺杀前先订死亡契约,无论完约与否,都要取订约人的性命当作报酬,因此杀死天武神的仇敌实为订约之人。武玄英与炽厉魅苦斗三千年,意欲索问订约人是谁,无奈炽厉魅神出鬼没,总也没法擒拿,此事只能不了了之。今睹天武神显魂,炽厉魅言指子虚天师,久存的疑案浮上心头。

巨灵战气乃天武神独有真元,久炼混同魂灵,红云即为其质,当时高喊道:“吾得天师护全,融进天师仙体,今后天师便是天武宿首座,尔等务必遵从他的号令。”武玄英闻讯子虚天师勾结妖皇,原本疑骇参半。但她历来崇敬天武神,逢其魂魄宣布真言,立时打消疑虑,拜伏道:“谨奉天师法旨,地府百万灭魔大军,也供天师调用。”

第二十八回 莫辨亲仇泪满颊7

子虚天师道:“大道无形,何拘灭魔灭仙,灭魔大军改称行道神军!”武玄英应诺。群仙暗惧天师强霸,又盼昆仑派重振声威,天武神的死都不加深思了。峨嵋众徒惘然默视,炽厉魅渐往后缩,在场大众均感一种森重的势压,子虚天师似乎拥有神秘而莫可抗御的力量。惟麻姑神情恬然,早已洞悉因果,悠悠的道:“子虚天师,你除了夺取众仙法力,收摄碎灭魂魄,还能逼迫他们变成附庸,比早先的万仙斩可精明多了。”

雇佣炽厉魅刺杀天武神的订约者,其实就是子虚天师。天武神被炽厉魅偷袭毁体,魂魄又遭追杀,遇到子虚天师自然寻求庇护,最终沦为他掌控天武宿的棋子。这是买凶迫友,壮大实力的诡计。麻姑推想的一清二楚,但知昆仑众仙铁心归从子虚天师,讲明了也没用,当下只淡淡讥嘲几句。

子虚天师道:“法力于我如轻尘,得失何足论哉。老夫广摄诸法,只是想给天下人辅立一位至真仁主。”移目旁视,朝向宓文妃道:“为了作成这件大事,天文宿首座同老夫运筹数年,今天终于到了成功的最后关头。天文宿首座,老夫说的没错吧?”

宓文妃面容木然,手指一下又一下,缓慢抚摸怀中的白狐,答道:“是,天文宿仙众服从天师的调派,共襄大事。”画仙巴不得有此一说,拉琴仙同拜道:“弟子遵命!”孤冷法王随即表态:“既有天师主持大局,吾等自当效力。此战之前,本师法圣同天师商议停妥,已经知会过我们师兄弟。”游星斗笑道:“是极是极,天师领头无往不利,峨嵋派是灭定了。别派若敢插手捣乱,弟子先跟他们拼个死活!”黄烟旋绕,围着蓬莱派三仙。狂阿弥连连摆手道:“我是看戏来的,看戏来的,只带眼睛不带棍棒,不跟你们打群架。”扣紧红拂女手臂,叮咛道:“神主严令不许帮助峨嵋派,违令者受重罚,切莫跟昆仑派放对。现下攻击昆仑,就是帮峨嵋的忙。”红拂女本想寻机扰袭昆仑,从侧面援手峨嵋,一经说破盘算落空,咬牙奋力挣扭,却似乎蜻蜓撼石柱,休想摆脱狂阿弥的五指关。

这样一来,仙宗各派系结成攻守盟约,单把峨嵋派放在对立面。子虚天师收起巨灵战气,破空剑,左手捻花,右手反背,阳光映照身姿,恍若行将起飞捕猎的苍鹰。一派森冷氛围中,峨嵋弟子预感末日将近,抛掉反抗逃跑的念头,相互握紧了手掌,忽然炽厉魅道:“神主不许我们帮助峨嵋,允不允许刺杀他们的师尊?”狂阿弥道:“请便,请便,神主无此禁令。”炽厉魅杀子虚天师是没指望了,地府内和鬼王订立杀死桃夭夭的契约,绝对不能再作废,但闻首领允准,立即纵身扑向桃夭夭。

子虚天师不加阻止,捻须道:“很好,炼魔坛场已经建成。”

龙百灵等人的惊叫声中,炽厉魅围绕桃夭夭窜蹦,神诛,魔诛两刃连刺数百下。桃夭夭头颈缓慢抬起,气息冰冷,两只眼漆黑无光。魔芋大夫道:“入魔了,师尊入魔了!”空中光影忽暗,紫微星也转为黑色。乾坤十二剑猛地飞纵高跃,半数攻向炽厉魅,半数抢护桃夭夭,想把他救回来消魔归正。本来败局注定强争无益,只因十二剑平素秉持护山之念,辟邪除魔乃毕生信条,岂能眼睁睁看峨嵋师尊化身为邪魔!是以奋然出动,但刚飞入场即遭阻截,子虚天师袖子变长变宽,如碧云横空铺漫,立将十二剑击溃。除陆英侯,尹赤电回撤及时外,其余十人颅碎肠穿,扑倒尘埃。魔芋大夫急施千里补天术,却被一种柔和绵厚的力道阻隔,丝毫不起效验。血淋淋的尸体横陈眼前,峨嵋弟子悲怒交加,麻姑黯然闭上了双目。

琴仙耳朵甚灵,辨出袖风特异,骇然道:“这是流云神岚,湘君的流云神岚!”湘君乃天文宿先祖,久居洞庭湖玄波府,琴仙离开刹梦奇域就去拜谒,却发现水府久已空弃破败。此时子虚天师使用湘君法术,那湘君下场该是如何?琴仙越想越恐怖,细辨宓文妃的态度,察觉她无动于衷,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场内血腥气冲鼻,桃夭夭“嗬”的低吼,犹如困兽咆哮,掌中剑光一亮。炽厉魅的魔诛折断,连同右手直飞上九霄,惨叫着倒跃数丈。狂阿弥笑道:“敢惹万仙斩宇宙锋,活该你炽厉魅倒霉,再上去送死啊!”红拂女横他一眼,心道“他到底那边的?同伴受挫喜笑颜开,狂言疯语不知所谓。”

桃夭夭手举宇宙锋,张着黑色眼眸,形样既威武又狰狞。忽而小雪侧身倒下,百灵急欲跑上,两人都因桃夭夭的危况而惶急失态。峨嵋众徒忙拦住龙百灵,免得她象十二剑那样遇害。百灵挣脱不开,发声喊道:“东野小雪,快念清风剑诀!快念清风剑诀!”镇妖塔里桃夭夭杀欲妄动,就是靠念清风剑诀平服。此刻他情势仿佛,杀意更炽,而小雪的状态随之异常。联系子虚天师的说法,百灵看出他俩之间暗存感应,而传连心意的正是清风剑,情急生智,赶忙出言提醒。

小雪正感万分吃力,桃夭夭的烦绪狂乱,冲散她心底清凉感,无论如何都没法找回。慌乱中虚怯软倒,忽闻百灵指点,寻思“念清风剑诀能调动清风剑,我怎地没想到?”不再去搜寻那种清凉感,秉念存神,默念清风剑诀三十二颂,果然效应远超刚才,察觉桃夭夭狂躁的情绪又趋平稳了,暗想“龙百灵机智无人可比。”耳边又传来百灵的呼喊,深切带着哭音:“东野小雪,相公是最爱你的,他心里只装着你,只念着你,千万别怀疑他,你要细细他的心境,抚慰他体贴他,仔细体察他的心境才好……”小雪糊涂了,疑道“她讲的是真话,还是为救师哥而故意哄我?”

桃夭夭暴戾的气色渐宁,宇宙锋放低,黑眸移定直视,喘道:“楚先生,楚怀玉,你是子虚先生,那个哄骗我娘的子虚先生……”脸腮肌肉抽搐,显然炽厉魅仍在作祟,神木甲奇效加身,疼痛之剧难以描摹。

子虚天师道:“很痛苦是吧?不用害怕,克服这最终的苦痛,你将成为万世至仁之主,亿万苍生的真正救星!”眼神关注,语气热切,仿佛是久事耕耘的农夫,期盼麦芽推开层层重压,从土地里脱颖而现。

第二十八回 莫辨亲仇泪满颊8

桃夭夭神思浑沌,恍惚象旧日学堂遇到难题,老师在旁鼓励,竟然隐隐生出几分感动,应道:“筋肉骨节痛不算什么,心里面……里面才难受,七星使很难缠…….”从他眸子变黑的那刻起,七星使就建成“炼魔坛场”,倚踞枯心焦土,各施绝大神通,和他的元神在心脉里激烈作战。

子虚天师道:“七星的炼魔术强绝三界,你若在魔态中击而胜之,消灭七星使,则能超越正邪仙魔所限,真正达到无拘无束,无上无极的神圣境界!”

桃夭夭道:“消灭七星使?七星使不是你的手下?为何……要我消灭他们。”

子虚天师道:“只如几件器具罢了,但为成就大仁,父母子女皆可杀,何惜七个外道降兵。”

桃夭夭惊讶的望着他,记忆似画卷铺开――明堂黉宫之中,那位慈祥端正的老先生,敦教劝善语重心长,全身散发着仁德和熙的柔光。现在不但出卖门徒,而且连视父母子女为草芥,他的仁义呢,他的道德呢?他所说“大仁”又是何物?桃夭夭怅怅迷茫,心脉斗法更剧,思绪精力转而向内,外部变动惘然不察,又象木桩似的一动不动了。

子虚天师道:“你终将以魔态悟道,在峨嵋派圆满功果,如此结局很早我便算准了,你没出世我就预测到了!之后换子,离亲,逃婚,拜山,取获魔剑,升任玄门首领,中间虽有我们的操作,但大半还是命运使然,结果却好的出乎预计!天文宿首座的儿子,天意要你当上至高主宰!”边说边看向宓文妃,后者神态麻木,仅为“天文宿首座儿子”所动,默默的点了点头。

子虚天师续道:“如今大势已定,炼魔战局形成,其他牵扰还有存在的必要么?峨嵋派行小仁而背大道,沉迷私情堕淆凡尘,若非仁主要借你们经历情苦,堪破情关,早该扫灭荡平了。”扬臂下挥,喝道:“此时不灭,更待何时!”法力穿透地层,璇玑峰底部仙云震裂,摇晃着倾斜而倒。峰上大众惊惶大呼,“轰隆隆”烟尘飞扬,璇玑峰从中断折,下半部分掉入深渊,上半部滑向试炼场,撞在山崖边沿。幸而重量减轻,倚赖仙云托撑,一时半会不会坠落。

碎石断草横飞,自然宫的残垣断壁彻底崩塌了。各派门人惶乱滚爬,峨嵋众徒激愤难捺,数十名虎贲螭卫,风雷,遁甲弟子飞步奋勇冲击敌方。被子虚天师长袖几甩,立时骨碎肉溅,残尸四散零落。李凤歧喊道:“全体原地坐下!谁都不许动!小雪师妹安心念清风剑诀,千万别停了!”此时此刻,只能希望桃夭夭摆脱困束,尽早复苏拯救峨嵋。小雪含着两眼热泪,看同门惨遭屠杀,尽力克制悲伤和冲动,将剑诀反复的默诵静思。而桃夭夭心脉战事如沸,狂念缠结体内,外面纵然天翻地覆,竟也丝毫不起反应。

四周震荡逐渐消止,子虚先生停了手,笑道:“灭峨嵋收缴秘笈,这是法圣老弟交派的要务。孤冷法王,老夫可不想抢你的功劳。”孤冷法王哼了声,道:“多谢天师成全。但文武两宿意态未明,我们长生天焉能僭先。”他是以退为进,要各方明言让功。画仙高声道:“天文宿定要先灭峨嵋!首座意旨何如?”宓文妃应了声“好”,目光只集中在桃夭夭身上。孤冷法王冷笑道:“天文宿不是听天师的么?”武玄英道:“同仇敌忾,何必争执,大家一齐动手好了!”矛头指向地面。游星斗附议:“说的是,杀人灭户谁干都行,师兄咱们找秘笈要紧。”孤冷法王道:“也罢,就这样。”

天空传来的语声,恍如一群饕客商议如何分菜。峨嵋众徒忧恼尽去,皆知己为鱼肉,只在刀俎之中,内心反而平静了。你拉住我的手,我牵着你的衣,只等着结伴踏上黄泉路。

就在绝望无助的时刻,忽然孤萍遥指西方,道:“那是什么?”天边白光闪烁,一片霜云飘浮,两边雾霞纷涌,卷帘似的层层分开。那霜云来的好快!转瞬飘临山峰上空,外层由四御童子结队防卫,碰着霜云立时溃散,屁滚尿流的摔开。群仙暗自吃惊,守定原位细辨。只见云散处人物卓然,一位白袍青年踏空飞出。

峨嵋众徒眼里一亮,纷纷叫道:“唐连璧!是唐连璧!”

来人神姿俊伟,形容秀朗,腰配缀星锦阑带,颈挂盘纹青龙珏,一身无以伦比的华贵气质。黄幽着急大嚷:“唐连璧!唐连璧!赶快下来啊!你是峨嵋弟子,还不来保卫师门!峨嵋派快完蛋了,你岂可袖手旁观?”四下里喊声嘈嘈,废墟里的老少也跟着哭叫呼救。李凤歧忙喝道:“住口,统统给我闭嘴,不准朝他乱喊!”黄幽愕然道:“为何不能喊?”

旁边孤萍怒道:“你喊什么啊,唐连璧的性子你不知道?我行我素从不听命于人。好言好语或能唤得动他,象你那样粗声粗气,满嘴质问强逼,他还肯下来保卫门派,作梦吧你!”

唐连璧飞空徐进,满山硝烟弥漫,满地碎石狼藉,似乎都没有看在眼里。直到哭喊声传上云霄,方才侧目斜睨,眼角余光扫过残破的峰体,激昂悲壮的峨嵋弟子,气势汹汹的昆仑仙客,最后瞧了桃夭夭几眼,冷淡的面容更如冰霜笼罩。一转脸再不看下方,径直飞至麻姑身前,说道:“前辈,你要的东西带来了。”随手挥洒,冥霜有若长鞭,一下将浩然天罡抽散。昆仑众仙暗暗吃惊,运真气全神戒备。孤萍小声道:“怎么回事?他比斗九尾鼋那会儿更强了……”李凤歧五指张合,连作“噤声”的手势。

麻姑头顶的紫虹仅剩两尺,浩然天罡散去,重压解除,执念结重新隐入云层。她内丹虽未遭毁,法力已磨损多半,微笑道:“你来的正好。”唐连璧右手伸进衣囊,取出一个半尺长,婴儿状的物事,还挂着几片枝叶,递过去道:“昆仑赤灵芝给你,告诉我神剑在哪?”早前两人曾讲好条件,唐连璧取来昆仑灵芝,麻姑就给他卜算巽风,离火,天雷三神剑的藏地。麻姑摇头道:“你这灵芝干枯了,若无滇北哺灵泉水滋养,两日内必坏,我拿来也没用处。”唐连璧道:“滇北哺灵泉?”收回手看时,果见皮干叶黄,象是脱水干瘪的瓜菜。麻姑道:“哺灵泉在石林,赤溪一带,并不难找寻,就是路程远了点……”唐连璧道:“要多少?”麻姑道:“半盏足够。”唐连璧道:“我去找。”说罢起行,飞逝远方,一来一去如过无人之境。

黄幽瞠目道:“他,他就这么走了?”昆仑群仙也感莫名其妙,思量既然抢夺灵芝仙宝,必与昆仑派为敌,为何当面从容而过?又闻他是峨嵋弟子,门派即将覆灭,怎能无动于衷?猜不透其人用意,一时间狐疑不前。峨嵋众徒却凉透了心,才刚燃起的希望之火,顷刻化作冷灰。后方各派老幼感染悲氛,哭号的昏天黑地,龙家两少在人群里呵斥:“不许哭,不许叫,谁再吵闹弄死他!”

第二十八回 莫辨亲仇泪满颊9

当初麻姑大发神威之时,龙家兄弟心惊胆战,趴在瓦堆里莫敢声张。后来双方优劣几经转折,形势不甚明朗,两人保持蜷伏之状,远近周围的人没注意他们。现下确信峨嵋必亡,己方大获全胜,龙家两少又开始四处走动耍威风。诸多道派门徒不屈反抗,皆被两兄弟用玄门道法击倒。峨嵋众徒情知大势已去,有的低下头怅叹,有的合上眼静坐。玄门信奉天命,所谓“存亡天定,顺其自然”,奋争到某种程度,就无须强拗命运。如班良工,魔芋大夫等高手均自神情释然,左近人群感受肃穆,也都安定了心神。片刻间龙家兄弟的威吓好象起了效,废墟中安静下来。惟独唐多多年幼无知,哇哇的哭个不停。龙千寿上去就是两个耳光,喝道:“臭小鬼聋了吗,你还敢乱嚎!”

唐多多是顽童脾性,一挨打立即躺倒,打滚蹬腿的撒赖:“我不干,我不来,我尿胀了,我要拉尿,老子要拉尿……”龙千寿一把抓住他头颅,拔萝卜似的提起,狞笑道:“小鬼头,没脑瓜看你还尿不尿。”手指加劲掐捏,要将他脑袋活生生捏碎,忽然一阵战栗,背后冷森森气势凌人,一个声音恍如来自冥河彼岸:“放手!”

龙千寿愣了愣,想放手已经迟了,“啪嗒”右手齐肩断落,掉地上摔成碎冰渣,肩头的创面结了层寒霜。龙千寿立时狂呼倒地,一扭头见唐连璧站在后面,鼻子朝上两眼下视,仿佛在看一条腐烂的死狗。断肢伤痛犹可,那冷透肌骨的眼神着实恐怖,龙千寿吓丢了魂,卧地蜷缩,一口大气不敢透。

唐多多有堂兄在旁撑腰,惧意疲态一扫空,擦把鼻涕仰头道:“哥,我要拉尿。”待唐连璧“嗯”了声,拉开裤子照龙千寿当头淋下,还叫唤:“吃啊,吃尿尿啊。”龙万乘气为之夺,撇下兄弟不顾,弯着腰朝宓文妃身边奔逃。唐连璧也不追赶,静静的站在那看唐多多嬉闹。峨嵋众徒目瞪口呆,麻姑自天上发问:“你找到哺灵泉水了吗?”唐连璧摘下腰间小瓷瓶,举起晃了晃,示意灵泉已装进瓶内。从蜀中至滇北数百里,寸香之际取物往返,非但神功惊人,这份言出立践的果决更是令人心折。班良工挨着魔芋大夫调息,赞叹道:“他就是风雷门的唐连璧,果然好生了得!”他久居太乙峰隐修,派中新秀只闻其名,未谋其面,今睹英勇远胜自己,心下既欣慰又惭愧。欧阳孤萍低声道:“这人行事古里古怪,说不定马上又会跑掉。”

唐多多捉弄完龙千寿,提起裤子凑近身旁,娇声道:“哥,老子被人欺负惨了,我们峨嵋派都被人欺负了,你留下来帮我们打架,好不好,留下来嘛,留下来帮老子们打架嘛!”顽童荒唐,虽是央求恳切,居然自称老子,肩膀贴着唐连璧的腿脚磨蹭,一副弱弟撒娇的情态。李凤歧喜道:“这小孩很灵性啊,说到节骨眼儿上了。”唐连璧轻轻推开唐多多,衣袖一挥,把他送入摄魂门女徒韩梅怀内。孤萍道:“照看好小孩!”韩梅忙把多多搂住,虞氏三姐妹在近处,也围上来照料安抚。随即唐连璧走入双方中间的空地,驻足面朝昆仑派,宛如高峰静峙,阻断攻向峨嵋派的去路。

昆仑群仙暗皱眉头,眼瞧着胜券在握,哪知半道里降下这么个煞星。此前群仙一直飘空警戒,静待天师发出总攻信号。可子虚天师只是瞑目吐纳,似乎正琢磨对方击散浩然天罡的神奇法术,又象在凝聚全副法力,准备施运最强大的神通。待得龙家兄弟受伤败逃,法圣门徒待不住了,生怕峨嵋反败为胜,搜取秘笈的计划落空。四御童子里的勾陈道:“那年青人真是峨嵋弟子?我看功法不太象。”孤冷法王依旧傲态十足,鄙夷道:“小辈无足挂齿。”游星斗道:“他刚用的法术威力极大,绝非玄门道学可成,待小弟探察明细。”黄烟倏然飘近,绕着唐连璧旋飞。

恰逢李凤歧高声提点:“唐老弟,先帮新师尊脱困!”唐连璧回首道:“鸿冥剑第九重炼全没有?”南海大战时他曾考察鸿冥剑,知晓李凤歧炼剑的进境。一句话问罢,没等李凤歧应答,一伸手,早已按住游星斗脑门,硬生生将他真身举至半空。只见精光**的一个矮汉子,头胸缠绕念珠,脸部因惊悸而扭曲变形。

游星斗专修狂动术,飞驰快过闪电,以致身影超越目力所及,渺渺潜逝有若虚无。凭这路绝学出入敌营,穿游敌侧,从来没人能触及他的真身。而狂动术修满之前切忌滞缓,一旦移动停止,修行者立当气绝毙命。其时游星斗被唐连璧抓在手里,就如老鹰抓小鸡一般,惊叫声中经脉爆裂,骨肉化成灰烬,只剩那串念珠闪闪发亮。唐连璧取来扔给李凤歧,道:“拿这东西炼第九重。”

李凤歧接珠在手,真气沛然充盈,双睛神采焕发,发丝衣褶无不流动光晕,叫道:“成了!”他仙体剑术都已炼全,单缺一样法宝辅成,法力没达顶级。宓文妃先前说“剑术未达顶巅,缺少一件最重要的法宝。”所指即是此理。游星斗的星云念珠御形灵动,鸿冥剑源起昆仑动字门,两厢谐应浑然融合,第九重剑法迅速修炼完满。

转瞬星云念珠隐形,光晕收敛,法宝气化归入经脉。李凤歧仰天长啸,一跃而起飞向桃夭夭。武玄英挺神矛拦截,只听“嘭”的巨响震天,一挡剑锋神矛折断,武玄英被震破虎口,旁边尚雯珠也被剑气震的吐血坠地。那武玄英也非庸类,当即抛去神矛,挟携风火雷电,使“昊天龙庭剑”与李凤歧对攻。刹那间爆炸声连珠冲霄,气浪奔腾天外。鸿冥剑第九重“星驰云沛”使全了,李凤歧既是以气驭剑,也凭心力作法,真正发挥出“人剑合一”的神妙灵效。武玄英动转愈快,李凤歧追逼愈紧,前后左右人影剑影交叠,威力较前增加何止千倍。片刻之间,龙庭剑渐剩两成攻势,武玄英左遮右挡,战至盔歪甲斜。

孤冷法王见局势转劣,遂施展移星克象坛夹击李凤歧。他作风阴厉多诡,明着在璇玑峰攻敌,暗地里元神遁走,意欲飞往无量,元始两峰搜索玄门秘笈。玄真界是三峰关隘,平常若无玄门弟子接引,外人绝难逾越。而今仙峰倒斜,仙界破漏,正是前往禁地搜宝掠物的良机。刚飞上峰顶云头,迎面正撞着唐连璧。仿佛幻影凭空投射,那秀拔的身躯倏现当前,竟看不出他使了何等身法。孤冷法王双掌挺伸齐拍,炼蓄千年的“赤瑕紫氲”喷涌突前,憋足劲要把唐连璧震退,不料却象鸡蛋砸中铜墙,一忽儿四分五裂,反冲之力压来,胸口气血翻腾,止不住连退七八十尺。

第二十八回 莫辨亲仇泪满颊10

孤冷法王又惊又怒,大喝:“四御!”回收克象坛功法,手掌分按上下丹田,截流四肢气血,仿佛大江拦堵成水坝,周身法力极速汇聚叠增。四御童子奉师命阻敌护驾,各展神通齐袭。唐连璧身外似乎有一道坚壁,能轻易将敌方攻势震散。黄幽看的矫舌不下,连称:“怪了怪了,我当风雷门不善防守呢!瞧瞧唐连璧这种防御术,快赶上剑仙天王盾了!”兰世海道:“那不是风雷法术,应该是……”拧眉深思,讶异之色转浓。

四御童子齐攻失手,实属平生奇耻,又惧师傅严责,焦狂中状如疯兽,从上下左右四面飞扑撕咬。唐连璧道:“滚开!”衣袖挥扬处,早将四童扇到九霄云外。此刻孤冷法王聚满了十成法力,胸腹部光团闪耀,伸臂运掌,再次推出赤瑕紫氲,其形如球,其光炫目,明晃晃好象第二个太阳,可是只推至离胸三尺就推不动了。“嘶嘶簌簌”一阵微响,唐连璧单手虚抓,光球立时碎散。孤冷法王骇然道:“破月风纹!”白色风气盘旋绕上,将他衣衫头发切的零碎飞扬。

赤瑕紫氲虽是长生天上乘真法,究竟敌不过破月风纹流。只见孤冷法王仓皇倒飞,唐连璧挺身迫近,一前一后向地面疾降。猛地孤冷法王背心着地,“嘭通”一声摔的泥水四溅。兰世海道:“是四神剑的特效!”唐连璧人尚在空中,无形的坚壁已落至地表,竟然化土为水,使得孤冷法王身下出现径宽丈余的水洼。欧阳孤萍道:“那是玄水剑吗?南海大战玄水剑给唐连璧收走了。”兰世海道:“变大地为沧海,的确是玄水剑的神效,他用的很有节制,只令小片土地变水,可万一……”急声呼喊:“唐兄弟小心,神剑威力巨大,用过头后果严重!”

唐连璧恍若未闻,挥手间霜雾飘过,水洼瞬间冰冻。孤冷法王这下真的冷掉了魂,翻身“乞里喀喳”战抖,冰水混合满身流淌,滚的跟泥猪一般,惶急呻吟:“内,内丹,破月风纹,我的内丹。”风纹破月具有割体摄丹之力,他体肤多处皲裂,内丹正从裂口往外滑出。唐连璧目带轻鄙,五指一松收了功,好象不屑施重手惩治一个肮脏污物。孤冷法王“噗”的长松口气,内丹总算保住了,一世傲气也冰消瓦解,低着头含羞忍辱,驾云往西边飞去。子虚天师轻叹:“峨嵋英杰辈出,非昆仑所能及。”

画仙闻言大是不服,喊声:“峨嵋小辈休得张狂!”跃起运笔勾描,图影瞬时画就,一条火焰河倒垂天幕,赤红炽流飞泻而下。此法缺少衍空卷作画纸,威效减少大半,却仍是寒冰法术的克星。岂料焰流尚未沾地,一股冰风倒卷而上,火气登即烟消,连化真笔和画仙的右手都冻成冰屑。妙昙惨叫着反身撤退。只因开头出言不逊,唐连璧不容她逃脱,戟指横划冰风卷袭,如白色电芒紧追其踪。

天文宿徒众遇险,首座自当解救。宓文妃立即提笔疾书,几行金字飘空展开,化为高大绵厚的云山。这法术叫作“熙云秀嶂”,防御力近似峨嵋天王盾,以消势抗压著称仙界。但也抵不住冰风的强劲,一碰即告粉碎。幸而勉强令风势偏转,画仙逃过一劫,藏入宓文妃身后。那冰风转向飞入高空,边缘恰好从炽厉魅脊背刮过。炽厉魅被斩断魔诛右手,正咬着牙忍痛运功,启动神木甲的奇效报复桃夭夭。忽被冰风刮体,三魂七魄几乎都冻僵了。一扬头改换目标,冲着唐连璧龇牙咧嘴,将自身的苦痛恶感放大百倍,尽数移转给他。

红拂女道:“唐连璧麻烦了,他要痛的大喊大叫!”这话其实还算客气,蓬莱移痛术何其酷烈,受害者谁不哭爹喊娘,狼狈万状。红拂女假扮开花婆婆时常闻唐连璧美名,实不忍看这样一位俊美儿郎当众失态丢丑。但狂尊者在旁严加约制,没法帮他消除痛苦。忧急中想移开视线,却见唐连璧猛地转过脸,神情依旧冷静,只眉尖微颤,一步步朝这边走来。

红拂女惊呆了,嘀咕道:“他没中移痛术?不可能,他……怎会没反应。”狂阿弥道:“他受痛不变色,必是经历过比这苦痛百倍的折磨,忍耐力早已超凡绝世。”说话间两边挨近。炽厉魅正调整为最强形态:脖颈伸长,下巴颏贴地,衣甲变色肌肉移位,天灵盖分裂升起赤红色宝珠。唐连璧的步伐也不甚快,不知怎地已到跟前,一把抓过内丹捏碎,抬脚踏中炽厉魅后脑,跟踩虫子似的踩的稀烂,残骸仍然碎成细小冰块。炽厉魅号称死神,一辈子追魂索命,没想到自己也会死,阴魂飘去宛如生时,丝毫没有惊狂暴乱的异状。

仅几个回合,众仙死的死,逃的逃,仿佛浪打浮萍残败零落,整片场地弥散着威严森肃的气氛。唐连璧傲立场中,眼角一瞥,狂阿弥忙道:“小哥你强,惹不起你,我们不惹你可好?”拽着红拂女退开。唐连璧冷峻的眼神继续移动,停在子虚天师面上。只见子虚天师气闲神逸,左手持花,右手连续捏诀,好象是在运行某种繁奥的功法。唐连璧默然注视,双方间战云愈渐浓厚。峨嵋弟子屏住了呼吸,除唐多多拍掌喝采之外,都没有为刚才的胜利稍感松缓。

适当唐连璧驱四童,逐法王,追击画仙,诛杀炽厉魅之时,李凤歧也将武玄英打败。眼望敌人丢盔弃甲,退入天文宿首座近旁的人群。李凤歧转而跳落桃夭夭身边,一手拍他玉枕穴,一掌按胸口膻中,运纯阳真气帮他消克魔气。剑仙门徒若走火入魔,常用这种方法归正。李凤歧突破情障,炼全剑术,获法宝辅功,纯阳仙体修到最高级,法力已入绝顶高手之列。眼下纵然九尾鼋复生,也可将其魔气化尽。须臾功行深酣,周身熠熠,每根头发都象在闪动光采。

桃夭夭满身魔气聚而不淤,随血脉狂猛奔流。李凤歧运功数度,均是无从止敛。想使他进入“假死”状态,掌拍玉枕穴“蓬蓬”闷响,换个人早就给拍昏了,桃夭夭的精神反倒更见强旺。李凤歧渐知他魔气之盛,实是超乎思议,而且体内建有法境,外力根本没法穿入。当下放弃驭气归正的尝试,凑近耳边大声喊道:“英雄莫问出身处,你便是猪狗生的又何妨?大丈夫率性自在,过往的纠葛没必要深究!快醒醒吧!峨嵋派的兄弟姐妹要你拯救!”这几句正中桃夭夭的心结,犹似警钟大鸣,陡然将他惊醒了。只见眼眸由暗转明,身廓金光一闪,宇宙锋神力微荡,将李凤歧震开几尺。桃夭夭的注意力转向体外,随即分神内观,心脉中的战局也发生了转变。

第二十八回 莫辨亲仇泪满颊11

魔气暴露的那一瞬,昆仑七星使钻进神木甲的空隙,潜入桃夭夭的心脉建起“炼魔坛场”,随后的大战竟比外面的争斗酷烈百倍!桃夭夭的魂魄被拉入深渊,依旧凝作人形,直达枯心焦土底层。到这里方知北斗阵的厉害,七星使的真正可怕处――那七人神通大异,较先前简直是天壤之别。

老大午阳运使司日枪,在外面播撒炽热气团,进了炼魔坛场竟造出十个太阳,喷出的热浪足以溶化万物。老二邙土手持枯心法印,调改焦土环境,令同伴永远占据天时地利。第三星使碎月变招最奇,洞虚幡胀大如船帆,能使对手敌视自身,产生自残自杀的怪念。第四星使残云的血魂翎加长百丈,刀锋舞荡,血光四漾,汇成可吞噬一切游魂的滔滔血海。第五星使断雪昔年看守齐天宫冥霜源,绕指剑法混入冥霜灵威,专在心境里布设永夜冥冬,蚀魂损魄之力无出其右。第六星使飞涟肋下四只鬼鳞翼,一进炼魔坛场分散为“金刚风暴”,挥扬浩漫无坚不摧,是为困敌伤敌的正面主力。第七星使夷雷的法效本就悠长,进了坛场愈发弥久,圆形斧刃回旋,雷电形成雷渊,可以化灭天地间所有的妖术魔法。

枯心焦土深广幽渺,炼魔奇境无边无涯。七星使相隔千万里,各占天璇,天权,天枢,天玑,玉衡,摇光七星方位,通意传功,这才将北斗阵的威力完全展现开来。桃夭夭神昏意迷,玄门正法昆仑剑术使不出,千万种妖法也失了效,单凭一把破天灭世的宇宙锋奋争:荡血海,抗风暴,劈日斩雷,用强力击毁炼魔坛场。可是七星使略改阵型,新的坛场又再生成,各类法术的威势渐次递增。桃夭夭沉浸于亲仇颠倒的悲苦中,自弃自伤直至疯狂,再不管什么杀欲邪念,肆无忌惮的施发宇宙锋。臂不抬,手不挥,剑光多发自头额胸腹,乃至指甲毛孔,好象人的身躯正在被剑的光影替代!

那天舍生河长谈,云笈道长曾说他与魔剑“合魂”不深,尚能用真气运使宇宙锋,而此刻“人剑相合”的过程迅速演进,以**驱动魔剑的方式俨已确立。加上失掉神木甲防护,桃夭夭的魂魄连遭重创,藏入宇宙锋内部方得幸免,于是魂体逐步合入剑体。宇宙锋逆天之能开始崭露,雄势狂猛,顷刻击破十万座炼魔坛场。

察知对手的变异,七星使均感吃惊。断雪道:“炼魔炼魔,越炼越强,这可从来没遇到过。”呼喊碎月道:“二哥别偷懒,逆转他的斗志!”以往遇对方强大难胜,每用洞虚幡扭转敌意,使其自相攻伐。当下碎月摇动神幡,果然宇宙锋岔开些许分支,倒转来攻击桃夭夭。可是剑外部分的灵魂受创,越往剑光里躲,“合魂”过程加快,剑势更加威不可挡。

飞涟道:“不行啊,倒让他更强了,宇宙锋的玄奥深不可测。”

邙土叹道:“这哪里是炼魔,分明是逼他魔化。此人本质不坏,被逼成魔太也冤枉。”

残云道:“冤枉不冤枉没甚打紧,关健是他的剑力增长太猛,照这么着我们早晚抵受不住,灭不掉强魔反被魔剑灭掉,子虚天师的意图……”

夷雷怒道:“你们要打退堂鼓?还敢怀疑天师!”断雪笑道:“嘻嘻,老七耗子发威吱吱叫,有胆呵斥三位哥哥,老大也不放在眼里了吧?”午阳正斗的性发,司日枪如轮飞舞,十个烈日狂喷炽焰,猛喝道:“是好是歹都要干到底,谁再聒噪老子先杀他!”众星使见老大发话,不敢再议,各尽全力加紧施为。

刹那间恶风凄号,雷鸣电闪,桃夭夭犹如陷入惊涛骇浪的孤舟。枯心焦土冒起缕缕毒热,血海雷渊封闭逃生之路,前方金刚风暴,冥冬寒霜围追堵截。他脚踏雷火,身临锐风,头顶烈阳,被千般怪力撕扯,无声的呐喊呼救,气力慢慢衰微,残存的魂体逐渐减少,就象溺水者陷身漩涡,露出水面的部位越来越小了!宇宙锋正如汪洋大海,拥有无可比拟的强势巨力,与之合体天下无敌,眼前的困碍立刻就能清空荡散。但桃夭夭知道自己不能陷下去,不能被宇宙锋淹没!那**的海洋多么深瀚,足以吞灭理智和自我,吃掉灵魂与天性。其中又隐藏多少陌生怪物,充满奇美诱惑,足以把人变成只会纵欲的行尸走肉。桃夭夭无助仰望,似听见闻所未闻的喧嚣,象亿万之众在狂欢,发出极乐的呻吟,怪异悠远,不知来自什么恐怖的国度。

有一阵工夫,他心境略感清明,忽而想到行欲就象游水,适意而为悠然自主,就能愉情养性,顺应天理人道。但当身下是无底深潭的时候,还可留连游戏其间么?念及于此恐惧加剧,心志又昏茫了,他奋力挣扎,极力反抗,要摆脱沉沦的趋势,可势单力孤,无论怎样抗拒,仍象滑进尸袋的僵尸,沉缓无依的陷入黑暗深处。

看来人性要泯灭了,魔性独占形骸,世界终会在人欲之剑的锐锋下粉碎,九尾龟的预言要变成现实了!桃夭夭深感气馁,算了,就这么融入宇宙锋罢,除了绝望和古怪的兴奋,再也记不清其他事物,母亲爱侣朋友,全都轻烟般飘散无迹……忽然微感清凉,他精神一振,如垂死者回光返照,他睁眼向上方望去。

一片青白的物事徐徐飘下,薄如绢纱,状似柳叶,四周浓厚的阴霾不能遮掩它的光辉。桃夭夭暗叫“清风剑!”探长手指抓握。这支撑来的太及时了。他借机挣攀,剩余的魂体爬上清风剑,重新变做人形,向着光明的境界飘升。那融进宇宙锋的灵魂仍在放剑逞威,七星使只顾与之周旋,没有余力追踪逃魂。残云讶然道:“他的魂魄分裂了,怎么会这样!”邙土叹道:“善恶两分,人皆如此,魔气虽然深重,他的本性不会沦丧。”

至此桃夭夭的魂魄一分为二,彼此遥相牵扯。上升的“善魂”较为软弱,全靠清风剑托举,方才逃离剑中“恶魂”的羁缚。灵魂回归**,眼睛传来身外的影像――场地边角小雪娇躯横躺,眸子紧闭,额颊汗湿,牙齿把下唇咬出一道道血痕,兀自一遍遍默念清风剑诀。桃夭夭心境剧变何其激烈,她的心力何其单薄,清风剑原本极难深入炼魔坛场。但她拼尽全副精神,反复念诀驱引剑灵,居然不可思议的办到了。只为救桃夭夭脱险,令他心绪归宁,小雪已经不顾自身安危存亡。仿佛驱赶阴暗的一盏小灯,油将尽芯已焦,还在拼命的燃烧发光。

这番苦熬的劳累,丝毫不亚于心内的大战,她殚精竭神仍在坚持,几乎达到忘我的地步,一念挂系自身,就是不许自己累倒昏晕过去。而随着清风剑运转如意,心灵的感应也加强了,善魂感受到她极大的苦楚,不免情为之恸“我是那样爱恋她,又是这样拖累她,难道相爱便是让爱的人受苦!”便想跳回深渊自绝,可这么做岂不令她辛劳白费?正当犹豫不决,李凤歧的呼喊经耳朵传来:“快醒醒!峨嵋派的兄弟姐妹要你拯救!”善魂随之升上灵台,桃夭夭神清眼亮,慢慢苏醒了。

第二十八回 莫辨亲仇泪满颊12

这当口唐连璧已和子虚天师交上了手。只见霜云伸缩,如长练般飞近天师,忽被淡黄色光圈一挡,立时回入唐连璧掌心。半空里荡开波纹,恰似坚物击中湖面,地上又现出一个水坑。唐连璧眼望淡黄光圈变细变长,分三道透进子虚天师眉间,道:“是巽风剑么,只有三缕剑光。”

子虚天师自料单凭法术要胜唐连璧很难,先前掐诀良久,就为召唤这几缕剑芒,笑道:“挡开玄水剑只能靠巽风剑了。真是没想到,一个风雷门的后生小辈,能将玄水剑的神力炼入本门功法。”峨嵋众徒窃窃私语,孤萍道:“玄水剑神力融入风雷法术,他怎么办到的。”兰世海颔首沉吟:“炼神剑入体,其法玄深难解,不过法力增加当以十倍计。”

唐连璧道:“少废话,是你自己交出巽风剑,还是要我亲手搜取?”子虚天师呵呵笑道:“年青人休要嚣张,你使玄水剑尚存好大破绽,还想跟人争抢巽风神剑?”一指地上那水坑,说道:“风雷门强于攻,弱于守,玄水剑被你炼入少阳真气,进攻固然强极,防守却很难控制,防一次定会生出一次水患。嘿嘿,化厚土为沧流,此乃玄水剑独有神效,你再约束也没用,与我各全力相斗,岂但是峨嵋山,整个人世间都将化为汪洋大海!”

众人闻言骇然,方灵宝吐舌惊叹:“怪道唐连璧敢于硬抗,风雷弟子临敌不躲,却是利用玄水剑的神力设防。”黄幽道:“玄水剑是他在南海取得的,几个月时间就炼化入体,本身法力实在是太强了。”欧阳孤萍道:“强归强,只盼他顾念香火之情,出手有点分寸,千万别把峨嵋山毁掉。”

子虚天师揭示一番,笑问:“怎样?还想跟我斗法么?”唐连璧道:“跟你斗法,用不着防守。”身随声起,用霜云引天师放出巽风剑光,乘北辰玄星飞出千里外,一闪飞回场内,继而挥掌发射霜雷箭。他行动奇速无匹,往外让开巽风剑的直刺,回转来立施反击,箭影穿云破雾,竟是射向人群中央的宓文妃。

原来以玄水剑设防虽存隐患,唐连璧早已做好制约之措,能在神剑两成效力内防止灾变。第一次抗御孤冷法王攻击,对方战力不算太高,用玄水剑半成灵力即可防住,岂料防效却突增到三四成,一下将土地化成水洼。初时只道措施失当。第二回对抗巽风剑又留下水迹,方晓干扰来自那面仅存的归元幡。唐连璧早已炼成少阳仙体,归元幡无法夺走他的法力。但这种法器专门针对玄门道法,一遇附近有玄门正法显威,长幡则光华流动,自动产生效力,即便仙体也要受些牵制。唐连璧知道此物与宓文妃灵气相通,遂不攻法器,辗转奔袭,直取器物之主。

此番战法快过瞬目,在场大众均未看清。宓文妃法力高深,隐觉寒气逼面,已知无从躲闪,只端坐着束手待毙。李凤歧炼成仙体后灵感敏锐,远远的辨察分明,大叫:“慢!”霜雷箭破空而至,哪来得及阻挡,眼看要击中文妃。忽然坚盾横掠竖立,桃夭夭飞步抢到文妃前方,于间不容发之际挡开霜雷箭。唐连璧一击不中,火浪相续攻到。桃夭夭再以天王盾招架,岂料火浪里含藏了玄水剑的特性,似水流般漩洄盘缠,险些将盾体拖开。显见玄门道法难抵神剑威势,桃夭夭运气聚神,双手擎宇宙锋劈向火浪前端。他心内激战犹酣,宇宙锋的主体正在压制七星使,而魔剑的剑力实已渗透肉身,每根发丝,每寸肌肤,所蕴神通等若主体,运使灵便而沉猛,击散火浪犹不罢休,径直刺向对面。唐连璧双眉微竖,手指临空划拨,冥霜纵横凛冽,也将玄水剑的灵威施发充分。刹那间魔剑同神剑交锋,满天风云为之激荡。

黄幽急道:“他俩怎么打起架来了!”孤萍道:“他们俩不打架才稀奇呢!”话音未落爆响震耳,气浪卷着尘沙四面飙扬,冲的众人跌扑滚倒,连子虚天师都退了好几步。尘风未息惊声又起,璇玑峰上竟凹出一个波光粼粼的大水塘。宇宙锋毕竟凶霸,玄水剑偏于柔沉,相较之下防多攻少,然而用神剑防守的祸患又引发了,土地化水的规模远超前两次。众多弟子摔入塘内,大呼小叫的拉扯挣爬。那边桃夭夭持剑在地,唐连璧乘云在天,各自蓄势要做二次比拼。李凤歧大喝:“快停手!再斗殃及你的亲娘!”桃夭夭身子一震,收起宇宙锋道:“走开,我不跟你斗!”嗓音粗哑如兽嘶。方灵宝喊道:“对呀,你们别打了!快联手吧,联手干掉子虚天师才是正紧!”唐连璧道:“与蠢材联手,我可没兴趣。”收敛冥霜峙立云端。这时塘里的人都上了岸,唐连璧袍袖一拂,水塘连底封冻,免了众人失足落水之危。

子虚天师面露欣悦,点头道:“心脉激斗尚未停止,已能迎战身外的强敌,好极妙极!突破炼魔坛场有望,大仁主就快临世了!”桃夭夭背对着站立,身姿如石雕般冷凝。宓文妃蓦地开口道:“你为什么救我?”略顿了顿,幽幽的道:“你不是把我当仇人吗?当仇人就该杀之而后快,为何又要保护我呢?你说啊…….”桃夭夭转过身来,满脸泪痕交纵,双唇哆嗦着讲不出话。

子虚天师喜色登即消退,叹道:“唉,仍然不能抛弃人情,或许,这才是仁主最难超越的障碍。”宓文妃道:“天师退下吧,他成不成得了万世真主,我此刻不太在意了。”子虚天师道:“怎么,你也为人情所困?背弃门派的大计么?别忘了,你之所以恢复仙力,全仗断灭俗世私情。倘若情长不断,又将坠入尘寰受苦。”

文妃恍如不闻,道:“我只想问他一句话,一句话……”十六年设局,她刻意疏离亲子,只道儿子对自己充满仇恨,刚才的救护之举却似落下个霹雳,陡然将心底的冰层炸裂了,母子之情潜流暗涌,什么仙宗大计,回复仙法等等,尽于绝对中动摇,心潮仿佛随时会喷发。她竭力保持语调平稳,缓缓的道:“我问你一句,你当我是母亲,还是仇人?”

全场鸦雀无声,亲仇分判的时刻,天上的流云,地上的草叶,似都静止凝神倾听。子虚天师脸沉若水,也在等待桃夭夭的回答。一片沉寂中,桃夭夭嘴唇翕开:“我……”一字吐出,忽而坚定的道:“我不信!”踏上两步,倔犟的扬着头,任由泪水滚落面颊:“凭你们三言两语,一番糊弄,就把什么都颠倒了,我该恨谁爱谁全反了,十几年所思所想变成虚假…….不信,我绝不相信!”

第二十八回 莫辨亲仇泪满颊13

文妃凄然笑道:“你要眼见为实是吧?唉,天文宿首座想的多周到啊,预先早就作好了布置。”定了会儿神,招手命那持长幡的侍女近前,说道:“摄魂门有种‘回梦之法’,可据当事人的肉身回溯往昔,观看发生过的旧事,峨嵋的各位高手,我讲的对不对?”

摄魂首徒兰世海应道:“不错,玄门是有这种法术。”

宓文妃道:“你炼成了?”兰世海道:“回梦法属于本门上乘玄功,需要百年真气做根基,我修为尚浅,惟知施法口诀而已。”他生性忠厚敦诚,自信玄门法学光明正大,因此逢敌方询问便坦然相告。宓文妃指着长幡道:“你的摄魂法力尽收于此,经我灵幡运化,法力可提升千倍,足够回梦法之用。”

耳闻两人对答,桃夭夭猛记起在刹梦国拜访祈天仙坛,衡虚仙丈握他手臂入梦,作法察清了他获取宇宙锋的经过。盖因人体与外境相互影响,任何动静举止,冷热微变,音形显示,或多或少均会留下微痕,即便不存于记忆中,身体和环境也可保存蛛丝马迹。比如婴儿头额磕伤,长大后不记得这回事,伤疤却并不因记忆消失而抹去。又比如千载之下的赤壁清风徐悠,水波不兴,东坡学士游览此地,凭灵性感悟,仍能体察到三国时舳舻铺江,旌旗蔽空的战场气象。人生天地间,天地间有人,彼此神气传通,行迹互染,只是天下愚钝者居多,惘然不觉不识罢了。天山仙宗的“梦演术”引天地灵气附入人体,搜旧痕建立梦境,从而观测其人过往的经历。摄魂门的“回梦法”原理相近,只不过玄门施法须以真气为本,相比之下受限条件增多,困难加倍,效果也要逊色半筹。

思及于此,桃夭夭明白了,宓文妃要借回梦法重现旧日事件,让他自己去见证判别。子虚天师抚须道:“这样也好,亲自追因证果,方知人情虚幻。”兰世海站起身,正自犹豫不决。桃夭夭抱拳道:“有劳兰兄。”他虽然求证意切,拿不准这是不是又一场阴谋,转对李凤歧道:“大哥,倘若我一去不回,拜托你照顾好小雪师妹。”李凤歧点点头,目光只盯着人群,小雪被龙家仆从遮住了,要救出原也不难。但她神情忽躁忽宁,显与清风剑克魔相关,倘若贸然打扰,会否造成桃夭夭新的异变?此时她比刚才安静许多,想必情况已趋稳定,李凤歧未敢轻举妄动。

兰世海道:“师尊法旨自当奉领,但……师尊此刻心境动荡,外力绝难渗入运作,惟有与师尊心心相印的人方可做成此法。”摄魂首徒精研心魂之学,桃夭夭的心境变动剧烈,兰世海虽失了法力,凭察颜观色也能辨出几分。宓文妃闻言道:“哦,心心相印,还要摄魂弟子,谁是合适的人选?”

话音未落,只见龙百灵起身移步,颤巍巍的走上前道:“我是……”桃夭夭道:“灵儿!”百灵望着文妃,神情凄柔又眷恋,道:“太太,你要我加入摄魂门,就为今天证实真相?”年前百灵离家寻找桃夭夭,半途遇宓文妃指点方向,临别时切切告诫,如若峨嵋师尊有意收徒,务必拜入摄魂门修道。现今凄声道出前情,分明是问“你让我入摄魂门,只为做成一个适合施用‘回梦法’的工具?”

宓文妃道:“没错,我从没把你当成女儿,你要恨尽管恨吧。不过若不能查明身世,你的相公可要疑惑一辈子了!”百灵犹未应声,桃夭夭和琰瑶环同时叫喊,一个道:“疑惑就疑惑!”一个道:“灵儿快回来。”

龙百灵回头望了望,又看着跟前的桃夭夭,晃动的泪光逐渐沉凝,仿佛痛深已致麻木,又象尚未体尝到亲人背叛的凄伤。桃夭夭伸出手轻触她的面庞,道:“我宁可一辈子疑惑,也不想看你这般伤心!”气血上涌,愤懑无可宣泄,魂思迷乱飘忽,只欲返回心境深处恶战。忽然间龙百灵投身入怀,脸庞紧贴着他的胸膛。桃夭夭心绪一宁,伸过手搂住她的腰肢,两人就这样默默相拥,并无半句深情劝慰之语,浑然忘却了身外的世界。再分开时竟脸露笑容,冒出同样的奇念“我们不是亲兄妹,老天爷总算网开一面,没让我们变成亲生兄妹。”不幸到了极点,微小的幸运也觉甘之如饴。两个少年含泪展眉,只觉胸襟旷远,但求相守终生,再多波折苦厄皆可视之如鸿毛了。

龙百灵道:“我要亲眼看清过去的事情,不单为相公,也是为我自己,我也想解开身世之谜。”这话半是自坚心志,半是对琰瑶环说的。往事惊心动魄,琰瑶环惟恐女儿看了受伤害,意待苦劝她不要使用“回梦法”,忽见百灵微侧着脸,眉梢轻挑,娇弱中蕴带倔强,那可怜又可爱的样儿,不正是自己早先爱深入骨的模样么?

当年百般刁难桃行健,非要跟他先行房再成婚。之后瑶环每每想起,纳闷自己为何那样强硬,怎地不怕行健厌烦恼怒,舍弃这份情感远远离开。现在想通了,那是因为自己恃爱而骄,表面上轻狂倔傲,内心里爱意坚深,自认为两情永不可破,其他万事皆不足虑,甚至可以把悲欢当游戏,视苦难若等闲。两个人情爱至坚,黄泉路上照样相伴相依,事实果真如此?坚如磐石情意当真无须珍惜?琰瑶环追昔抚今,顾念女儿,心里反复的问“灵儿的情意值得珍惜么?送她回天山仙境重要,还是留在人间更好?”念之愈深,柔肠百结,恍惚中莫知适从。

此时百灵已与桃夭夭相对趺坐,摆好本门作法的姿势,问道:“兰师兄,回梦法如何运功,耗用时间有多长?”兰世海尚自犹豫不定,但见百灵那毅然决然的神色,登即抛却烦虑,说道:“梦寐转瞬即醒,梦境深长难测,愿师妹同师傅顺利往返。”旋即念出回梦法口诀,意守的穴位,集气调息的方法。另一边宓文妃拨转归元幡,将冥阳真气传入龙百灵体内。摄魂道法原理相通,附身真气深厚无比,加之百灵聪明绝伦,顷刻间便将“回梦术”炼满,按指示握住桃夭夭双掌,两人闭目息神。兰世海道:“大梦倏忽,染尘为始,依循尘迹追溯源起。此梦的--&网--,便是你们在凡尘相遇的那一天。”

话犹未绝,桃龙二人额头垂低,一同进入深睡状态。十六年前龙家深宅里秘密,一幕幕在他们脑海中展现…….

第二十九回 此身九死犹未悔1

湘西武陵山水清幽,物产丰饶,两汉唐宋均设郡县统治。但因地偏人稀,重岭密林阻路,城镇随世道的衰颓而萧败,渐渐不为朝廷所重视。龙家迁入此地时,方圆千里只剩百十户人家,大多贫苦愚昧,只知面朝黄土背朝山,莫晓山外有天地。就是借着这方荒川野民,龙家大展治理之能,雇佣当地半数壮丁,建水利,辟良田,种桑麻,挖铜矿,开埠开市,兴办各种生意。这个家族原本携资巨富,内中又有各色人材,几年经营渐生成效,地方景气逐日改观,人烟也很快繁庶起来。眼瞧着税利增加,官府要呈报上司,表彰乡绅建邑之功,龙家却坚辞不受。寺观勒功纪德一概不允,走街串坊的艺人都不准唱念事迹,无论黑*道白道,庙堂江湖,传向各个阶层的声名尽被隔绝。

久而久之,当地谣言纷纭,有人说这家人清高寡淡,不意闻达于邦国,只愿隐居于田舍。可是龙家宅第壮丽,气派煊赫,日常供奉拟比王侯,哪有半点隐士的作风?有人说他们是陶朱公的子孙,惟求自享奢荣,不图功名利禄。可是龙家暗通官场,与各处地方官常有往来,每每贿赂金银,所求之事却是替他们掩盖名声。又有人说龙家暗藏野心,掌管城郡命脉,进而广揽民心,时机成熟就将割地称霸。然而龙家远离大小城镇,处武陵、桃源、龙阳、沅江四县交接部,就在高山深峡间建庄修院,采买物品出入有秩,仆从虽众规矩极严,轻易不肯抛头露面,焉能招揽百姓侵据地盘?随着年月流逝,各种猜测不辟自破,各种谣传渐行平息。龙家历代奇风不改,当地人都见怪不怪了。若遇外地行客刨根问底,人们便会眺望苍茫远山,极目搜索其中的广厦华屋,肯定的道:“武陵龙家啊,那是神仙的府第,凡人没福见识。”

正如此言所示,龙家的府宅笼罩着奇幻的迷雾。而当中最为神秘者,要数屋群后方的一座庄园。非但不为外人所知,龙家主仆都万难深入。其名称作“避秦山庄”。背倚太和峰,前临碧云峡,占地二十余顷,填壑为基,凿石引水,形制既宏伟又精巧。一进前门是大片跑马场,长宽不下数十里,绿茵绵延如织,论顷的地界怎容诺大平坝?这正是仙家构建妙法,外面看似狭小,内中景观深阔。穿过跑马场是座园林,锦嶂层叠,花林繁茂,楼台厅阁齐整,葱翠的苔径间杂其内,仿佛时刻都在蜿蜒扭摆。此处名唤“琳琅庭”,暗布仙宗的忘神法阵,外客闯入必将失神迷路。

倘若知晓昆仑阵法的奥秘,过了琳琅庭不远,就能望见前方烟波浩淼。好一片湖光水色,熏风轻吹水面,宛若碧镜漾起千层琉璃。仅仅二十顷占地,辟出数十里宽的大湖,自然又是仙法造就的奇观了。湖畔牌坊巍然伫立,上写“滟池”两字,相隔不远竖标曰“斜风坞”,下边系着兰舟数只,人站进去舟随风行,周围奇丽景致尽入眼帘。那湖里散布三十二座水榭,分别冠以“啸风,傲月,听雨,点翠…..,”之名,朱槛画栏映波,湘帘绣幕交辉,相互或以曲栏勾接,或以荷丛遥通,烟腾雾绕如梦如幻。水榭里还时常聚集世外仙子,一个个声色俱妙,弹唱歌舞昼夜未央,天宫瑶池也莫过于此。

渡湖上岸,渐至“天香阆苑”,此处仙灵也不准擅入,乃山庄女主人修身养神的秘所。只见绿荫横盖曲径,芍枝环抱竹桥,一片片落叶铺满石台玉阶,很久未经打扫,只显清净雅致,并无凌乱破败之象。其余如花架,秋千,鱼竿等物事,一件件也都萧然可爱。林子里禽鸟徜徉,小兽穿游,给幽静景色平添几许生趣。湘西武陵属南方气候,此间却集中了苍鹤,雪猴,银貂,孔雀,虹鳟等各地的珍禽异兽,间关轻鸣,奇姿妙态,足以愉悦游者耳目。

穿越树林再走十几步,便是天香阆苑内院。奇葩异卉斗艳,清馨浓馥竞芳。花枝簇拥一间淡绿色暖房,衬着顶上千百朵白梅,宛如香雪笼覆松庐。檐下挂匾曰“玉照灵寮”,佳境有佳人,一位风华绝代的女郎正倚窗斜坐,姿容清雅气韵冷寂。远近美景棋布,满园丽色纷呈,都不能使她颦紧的眉头稍微舒展。

日头渐已偏西,房间里响起“呀呀”几声儿啼,女郎转颐垂眸,望着床榻边一架小小摇篮,那深澄的眼光隐约闪动优柔之色。这时门外有人走动。女郎收回眼神,问道:“紫云罗,是你么?”此屋只准贴身侍女接近。紫云罗隔着帘子回答:“禀报夫人,云罗奉命监管琰瑶环。前几天她多曾濒临垂危,婢子做麟髓红莲露,另加九元固本丹喂她吃,保着胎气不伤。熬到昨晚分娩,她……她生了个女孩儿。”

夫人道:“算来也是这几日,小孩现在哪里?”

紫云罗道:“遵照夫人之命,我已抱进山庄,前后绝无第二人知觉。”一阵衣物轻微摩擦,隔着门帘影子晃动,两只手托起个襁褓。

夫人道:“到底是抱来了,照你往日的性子,我还当你会心软。”云罗答道:“不抱走不行,琰瑶环要溺死女儿。”夫人诧异道:“什么!她亲生女儿,她要溺死?她疯了吗!”云罗道:“可能是产后惊风,琰瑶环神志有些失常,但口齿还很清楚。我看她把婴孩往水盆里浸,一边哭着说‘孽障,又是个孽障,你来这世上作甚,要学我尝遍人间苦楚?’我怕当真浸死小孩,放失魂香迷昏了她。”

夫人出了会儿神,面露厌憎之色,冷笑道:“那贱货果真心狠手辣,连自己亲女儿都不放过。”

紫云罗道:“据婢子愚见,琰瑶环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夫人道:“哦,你说说看。”

紫云罗道:“瑶环深爱峨嵋首徒桃行健,腹中孩儿虽不是行健的骨血,仍希望替他承续香火。前几日我听她梦里念叨‘取名桃夭夭,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行健哦,孩子将来要给你还债。’想是指望儿子将来接任峨嵋派的天龙神将,替桃行健洗刷过往的耻辱。哪知生下的是女儿。峨嵋天龙神将只由男徒担任,女儿焉能替桃行健雪耻?再说背负‘野种’的恶名,一个女孩儿如何活的下去?加上瑶环受够做女人的苦,又见女儿生的好,怜惜忧恨交剧,一时冲动才错下狠手。”

第二十九回 此身九死犹未悔2

夫人道:“你倒很能体察她的心情。”

云罗道:“婢子承夫人差遣,历年带领‘百洞花仙’四方打探消息,仙道各派的秘闻所知甚丰。琰瑶环和桃行健情爱纠葛,婢子查的很透彻,感触也是最深的。”屋中沉寂片刻,夫人悠悠的道:“云罗,我产子,琰瑶环生女,均是你一人照理,休说第三个仆婢,连龙家老爷都蒙在鼓里。晓得我为何器重你么?这么多**全不相瞒。”云罗道:“婢子愚钝,请夫人明示。”夫人道:“因为你从不跟我说假话。唉,不说假话,不骗我,待我真诚不二……这样的人哪,实在是难找的很呢。”语气渐转幽怨,好像不是冲婢女讲话。紫云罗深知其由,张口欲言又止,僵在那儿半声不吭。

捱过这阵感伤,夫人语调又复萧冷,道:“依你看,琰瑶环还想认回女儿吗?”紫云罗道:“那是肯定的,她是痴情热性之人,爱恨都走极端,待情绪安定之后,对女儿的感情定会加倍深厚,况且…..”夫人道:“况且什么?”云罗道:“这样娇俏美丽的女娃世所罕见,身为母亲岂能不疼惜珍爱。”

夫人很少发笑,听了这话竟也忍俊不禁,道:“才生下半天的婴孩,哪里能就论到娇丽了。你抱进来我瞧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小可人儿。”云罗依言进门,只听环佩琅然,珠帘掀起又落下,莹星摇曳生辉。映着紫云罗云鬓秀堆,颜色艳浓,如画的眉目间隐蕴淡淡仙气,递上襁褓道:“夫人请看。”揭开锦衾一角,露出一张雪白粉嫩的小脸,睫毛微颤,唇角轻抿,正睡的香甜。云罗道:“我喂她几勺蜜乳,吃饱了刚刚安稳。”夫人接到手里细看一回,高声道:“好漂亮的小妞儿,天山仙灵之女,果是非同凡类。”赞叹未几,榻边摇篮忽起回应,“咿咿”的叫嚷,两人转脸看去。

那摇篮中躺着个男婴,约莫两个月大,摇手蹬腿的十分活泼。夫人道:“怎么?你也想看看这个小美人?”将锦衾再拉开些,走近送进篮内。女婴经凉风一吹,打个喷嚏惊醒了,怯声怯气的啼哭起来。男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张小脸蛋,两只手高举摇动,似乎想要竭尽全力的保护她。那情形奇特又动人,紫云罗看的目瞪口呆。夫人将女婴也放进摇篮,两个孩儿齐头并躺,温馨暖意围拢,小女婴抿嘴重入梦乡。男婴侧过身,两手轻轻相拥,嘴里“叽里咕噜”的念个不休,象是安慰又似聊天。过了一会儿,他也睡着了。两张小脸正面相向,气息从一个孩子鼻子呼出,又从另一个孩子鼻端吸入,这种浑沌无知的亲吻,大概能够连通梦境,粉红面庞忽闪着纯洁的光采。夫人轻叹道:“还是对难缠难分的小冤家。”

背着手踱了几步,夫人低声沉吟:“是女孩儿……嗯,儿女两边调换,恐怕很难办到……”紫云罗讶然道:“调换?换掉孩子么!”掉包两个孩儿的计划,之前偶显端倪,紫云罗对此隐有预测,却猜不透女主人的真意。夫人回应的语调平缓,仿佛事不关己:“这是很早定下的方略,关系昆仑天文宿兴衰,小孩没出世就定下了…….我原以为两个男孩互换,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哪知会生女儿,这就万难隐瞒了,至少瞒不住琰瑶环。唉,我的法力衰微如斯,连男胎女胎都会辨错。”紫云罗忍不住道:“调换孩子跟天文宿兴衰何干?小公子出世未满百日,怎可离开母亲,他,他可是夫人亲生孩儿啊!”

夫人不答,坐回窗边出神。良久,轻舒柔荑,长指甲划过案边瑶琴,“铮”的一声轻响,清亮悠远似龙吟,随风传向茫茫苍穹。架上鹦鹉应声念道:“

香满幽园仙姝坐,

弦摇花下高士来。

疏影生风似剪刀,

多少枝节任断裁。”

紫云罗知道那瑶琴叫“凤凰桐”,上附昆仑法咒,弹响可召本派前辈仙客,当即退几步端容肃立。顷刻间清气冽然,透入帘缝窗格,屋中角落里影子朦朦胧胧。远处曲调转高,湖上水榭里的众仙被琴音所引,纵情放歌,歌曲嘹亮优美,承霄接壤,仿佛是在迎接天神降临。

夫人道:“这‘迎仙临尘曲’气象壮盛,略失文静韵味,隔几里远听才有些许意趣,唉,听多了也觉厌烦。云罗,你出去叫百洞花仙别唱了,今日我兴致已尽,改天再让她们来唱曲解闷。”这话是以仙宗首领身份讲出,紫云罗口吻随之改换,应诺道:“弟子谨遵首座法旨。”转身走出房间。夫人抚摸琴弦,面沉若止水,慢慢的道:“凤凰桐弹响多时,迎仙曲也唱了,子虚天师还不显身?”

架子上的鹦鹉又念起诗句:“

珠玑花魁倚天香,

欲压瑶台斗新妆。

奈何蜂蝶多薄幸,

却将颜色恼人肠。”

诗中满含讥讽,暗指天文宿仙女的夫君移情别恋,她终日在天香阆苑调弄姿色,依旧无法赢回旧爱。羞恼之余迁怒旁人,贵客到来只报以冷冰冰的脸色和言语。其中“花魁”“瑶台”均是双关语,比喻争风吃醋的两个女人。

夫人淡然一哂,手指轻拨七根弦丝,唱诗应对:“

青霄任翩跹,

唏嘘吹海澜,

羽衣拂星瀚,

神府辟泥丸,

瑶华代朝餐,

静啸喈鹤鸾,

扶桑斜阳晚,

姹女付华年,

自当天师趋尘浊,

三界憾无此仙贤。”

前八句极言仙客逍遥之乐,极尽颂美之辞,后两句意蕴陡转,明指天师奔走凡尘,仙家气质尽失,多少仙家乐趣俱已不再。而姹女含义两重,既指红尘佳丽,又指道家丹药(与婴儿相匹配),比喻天师辜负美好事物,在仙凡诸界徒劳忙碌,到头来终将两手空空什么都得不到。这首诗讽对奇崛,华美辞藻之中,隐约带了几分女子特有的尖酸。

屋角里人影凸现,一个文士坐着辆轮椅,缓悠悠的行出,笑道:“这屋里缺少姹女,却多出两个婴儿。”未等夫人反唇相讥,先道:“世言‘文人相轻’,昆仑天文宿仙客见面,怎地也染上这种习气。”顿了一瞬,看着那夫人道:“龙夫人宓文妃,天文宿的首座,昆仑派的文运仙使。呵呵,身份各异,仙凡两难,文妃是否为诸多事端烦恼,急盼前辈来指点迷津?”正说时,“啪嗒”鹦鹉掉落架下,脑袋耷拉蹬脚气绝,周身没有半点伤痕。

对诗的闲逸气氛,随着这突变倏然消空。宓文妃目视死鸟,道:“天师的驭魂术越炼越霸道了。”

第二十九回 此身九死犹未悔3

子虚天师道:“哦,你知晓我功法进展?”

文妃道:“昆仑驭魂术是正派法学,不会损伤受法者的魂体。”指着死鸟道:“禽类非同人类,六根魂体不全,仍被你强夺本身技能,驭魂发声传音。这已经够强霸的了,一经收功魂体立碎,更为残酷暴虐,此法倘若施用于人,恐怕……”子虚天师道:“怕什么?”文妃道:“恐怕天师堕入魔道。”

子虚天师微微一笑,道:“邪魔必现魔气,你看我有魔气么?”他自知所行多违门规,早就引起首座猜忌,索性今日自曝几件事端,以坦诚之态消除嫌疑。首先杀鸟灭魂,表示手段虽酷,绝非邪魔一流。宓文妃沉思半晌道:“天师是昆仑仙宗耆宿,鸿钧道祖亲传弟子,维护昆仑道统绝不在话下。本座相信,子虚天师不会杀人成魔。”子虚天师道:“呵呵,那首座可又想错了,去年我就杀过人,还是位玄门大高手。”

文妃脸色陡变:“天文宿严禁杀人,你当真要背叛昆仑!”子虚天师道:“光说杀人,你不问我杀的是谁?”文妃道:“谁?”子虚天师袍袖轻甩,指尖划过半空,一道青锋乍闪即逝。宓文妃惊道:“破空剑!你杀了桃行健!”侧目望向鸟尸,脑海里想象桃行健的死状,碎魂时被夺取本身技法。子虚天师道:“如何,杀的好不好?”

宓文妃惊色渐褪,忆及今昔因果,眼里交织着凄苦与幽愤的寒光,点头道:“杀的好,若非此人的罪错,琰瑶环焉能坏我昆仑调运大计。可惜啊,我还想亲自破掉他的纯阳仙体。”

子虚天师笑道:“江湖传谣‘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那桃行健实是智勇并具的角色。他甘愿背负恶名,四处暗访寻摸,最后察到我头上,怀疑是我破坏峨嵋派的东海大战。年前居住洞庭湖边,想找湘君出面理论,结果湘君没找到,先被老夫取了性命。”

宓文妃道:“湘君去向不明,玄波府逐年破败,天师可知原故?”子虚天师笑吟吟的不言语,文妃望着檐角飘落的花叶,缓沉的道:“我入世太久了,法力化散殆尽,门派变故无力查究。天文宿大计成空,湘君想必心灰意冷,一定是入圣仙游去了。”天师道:“首座何必多虑…..”文妃道:“但湘君委我以重任,天文宿纵然衰微,也绝不容叛逆邪徒。有句话我还是要问清,峨嵋派东海惨败,天师当真插手其中?”

子虚天师笑道:“峨嵋派自诩替天行仁,仗法术强扰世道,对我昆仑仙宗而言,玄门九阳才是叛逆邪端。”

文妃道:“照这么看,天师的确整治了峨嵋,倒也无甚要紧。峨嵋首徒乱我大计,这笔帐迟早要跟他们算。可那东海妖皇是魔道首恶,你竟帮他扭转战局,大概还相互暗通声气……”说着扶窗而起,目光转向窗外,忽道:“千百年来,传说西方有恶魔名唤‘鬼伯’。所作阴险狠谲,专擅杀生夺魂之术,并且行踪诡秘,从没活人看到过他的真面目。又有传言说鬼伯藏身正派,或是正派仙客蜕变而成,身份变换无端,是以极难寻找。”子虚天师道:“你疑心我是鬼伯?”

宓文妃轻叹口气,肃冷的眼光渐转柔和,指尖轻抚窗棱,道:“我自幼拜入昆仑修道,多蒙天师教诲照应,升任首座是你的主张,担当仙使也是由你推荐,虽然……我并不怪你。平常唱诗对咏,互相讥嘲取笑,我实是把天师看作性情投契的挚友。真不愿那天撕破了脸,好友变做死敌。”屋子内外静悄悄的,风息光线似都凝固,文妃忽地转脸道:“你多年游走尘世,行事隐秘鬼祟,究竟是为了什么?”

子虚天师道:“为了扶立一位解救苍生的大仁之主!”面容忽地变的严肃。文妃道:“是么?”

一句问罢,仿佛大江被开了条口子,子虚天师的心里话滔滔道出:“文妃啊,你想想看,三界寰宇由一位至尊仁主统驭,昆仑仙宗的调运大计何愁不成?何止昆仑永得清宁正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再无仙魔正邪之争,整个世界都无兵危战乱之祸!该是多么美好的景象!到那时,各族各国的界线消抹了,天下大同,何来纷争攻伐?然则静极生动,祸根暗伏,和熙的祥云下犹有逆流蠢动。一些私欲难填的恶徒,趁着清平世界,必将纠合党羽图谋作乱,重新将苍生拖入水深火热之中!若要杜绝这类祸患,仁主就需要具备无上无匹的地位与实力!足以扫灭任何挑战者!除了仁主之外,其他所有人一律平等,绝无贵贱尊卑之别。惟仁主秉持天公地道,独尊于万事万物之上!”

说到此语疾色激,他两手伸向空中,接着道:“那仁主胸怀苍生,心无私念,更不会为儿女私情所累。他没有父母,天下人都是他的父母;天下人没有父母,都把他视作父母!仁主言行莫不体仁修礼,天下人以他为榜样,时时效仿趋从,此之谓‘尚同’!在仁主感召下,人人讲公道正义,人人大公无私,舍弃小家顾全大家。‘私利’二字从人心里剔除了,我念着你,你顾着他,没有仇恨偏见了,不需要家人朋友了,大家相濡以沫胜似亲友,陌生人可作兄弟姐妹,爱幼护老不分远近亲疏。唉,那时候还修什么仙,参什么道啊,人世即是仙境,哪用的着仙家法理灵药啊。苦楚烦恼尽消,人皆逍遥长生。彼时处处普照阳光,罪孽阴暗无可遁形,天上地下极乐永无终期!这一切能否实现,全看仁主是否成就正果,达成超离人仙神魔的至上极境!”子虚天师修炼浩然天罡,气性沉笃非常,但当论及毕生的追求,仍禁不住语出如流,激动的微微喘息。

文妃抚掌道:“好壮伟的设想,为完成这崇高事业,凶狠杀戮在所不惜,阴谋诡计也当用之无忌了。”赞赏中犹带嘲讽,意指天师口称“实现大仁盛世”,却暗算峨嵋派,杀死峨嵋首徒,举措言语实是自相矛盾。

第二十九回 此身九死犹未悔4

子虚天师放下双手,回应道:“管仲之仁,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管仲是春秋时齐国丞相,辅佐齐桓公称霸天下。其人处事僭礼失节,还参与王族间的骨肉残杀,尝被后世诮为“不仁”。孔子却评价“管仲之力,如其仁,如其仁,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意谓管仲治国有方,治民有道,使国家强盛人民安康,四夷莫敢侵犯。这就是管仲的“大仁”,岂能用蠢夫愚妇“小仁小义”来衡量?子虚天师引用此句作据,指明成大仁不拘小节,但为苍生福祸计量,即便杀戮谋害都可相机而行。

宓文妃道:“天师是世外仙客,如何满口治世俗论。管仲晏婴等辈受人称颂,在我仙家看来,也只如萤虫蜩鸠一般,春秋几度忙碌,百年后仍作枯骨一堆,实在无甚可取之处。”

子虚天师道:“你这就想窄了,天地气运浑然一体,俗世的宁乱正关系仙道的兴衰。”文妃默然不语。天师续道:“天气入地归藏,化育万物演变万法,我昆仑仙宗依此修真成仙。然则人世动荡,气运时乱,导致我昆仑仙宗炼气不顺。仙宗为了防止沾染俗欲,扰乱修行,本应该远离世道,却又要设法调气归顺。于是派遣一代代仙使入世,借文武两途辅助当世俊杰,重建清平气象。而仙使身染俗尘,往往修为剧减,须长期苦炼方可复原。正因为仙使作出了牺牲,名望地位提升极大,派中仙客才竞相担任。”

文妃轻声道:“牺牲,呵…….的确是好大牺牲。”几个字满含苦涩。

子虚天师道:“假如世道永远宁和,气运永远清顺呢?还用派仙使入世么?文武调运只是权宜之计,惟有让万世不易的仁主掌管乾坤,才是一劳永逸的万全之策!千年来我摄取多方力量,就为做成这件大事。后经卜测,算出三界气运终因武陵龙家而改变,若有仁主出世,定是龙家子弟。湘君卜算调运之人,结论同我差不多,因此遣文运仙使下嫁龙家……”蓦地煞住话头,只见文妃转面朝向庭院,斜阳掩映下,身影说不出的萧索孤单。

子虚天师明白她为何忧闷,静了一会儿,说道:“数月幽闭山庄,龙鼎乾还不知你生了个儿子吧。”

文妃笑道:“他,哈,他哪里知道,他几时清醒过。琰瑶环一来,立时把我这正室忘的干干净净。要同那淫娼成亲圆房,奈何竟有身孕,气哼哼吃了大半年的醋。哈哈,日逐借酒消愁,醉生梦死,他那管我生儿子女儿呢!”霍地转过身,道:“天师,你和湘君都算错了。不论是万世仁主,调理文运的英杰,龙鼎乾均非人选。他只不过是个,是个……浪荡公子罢了。”想要破口痛骂,话到嘴边心里一软,忆起当初相伴畅游天涯的情景,龙鼎乾何等风流潇洒,两人情意何等甜蜜,念昔怀旧,柔肠缠绵,只剩幽幽的长叹。

子虚天师道:“龙鼎乾纨绔之性,吾且不察?但卜算是不会错的,龙鼎乾不行,这救世调运的重担么……”文妃淡然一笑道:“就落到他儿子身上了。”

子虚天师点点头道:“武陵龙家起自帝室,先祖文皇帝重文轻武,家传之风正合天文宿调运之理。加上卜测所证,实是不二之选。从调顺文运着手,进而确立仁主,建成大同世界,我最开初的计略便是如此。然而卜测天命只能测其大概,天命之人出于龙家,具体是谁?那可算不准了。龙靖坤等人庸蠢下流,又非嗣子家长,断无成事的可能。龙鼎乾乃长房长子,天生聪颖高贵,按情理仁主非他莫属,哪料他自甘颓废……”忍住斥责,摇头轻叹两声,道:“现在断言还太早,有盼头总是好的,说不定龙鼎乾那天幡然觉醒,奋发振作了呢!可是他至今不理正务,很难担当大任,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文妃道:“什么原因?富贵公子骄奢成性,玩耍享乐是他长项。若论打江山成大业啊,八辈子想不到那儿去。”心下自思“如果我顺从公子,只图吟花观月,亲热游戏,两人快快乐乐的厮守,哪来这许多烦恼苦处?终因我平日苛求太多,约束他这样那样,督促他勤奋谋社稷,休说富贵公子,鲁钝匹夫也会厌烦了。难怪他老是想躲开我,还被琰瑶环那种荡妇迷惑。”忽又转念思忖“我如果不能助他成功,那我入世所为何故?哼,红尘中的乐趣,岂能比仙境之万一!我自染尘嚣,化散法力,以清白之躯奉侍于枕席,难道就是为了陪人肆滥玩乐?湘君殷切的委任,昆仑派的重大使命,我付出的那些心血,绝不能都白白化作泡影!”想到此心肠转硬,脸色又变冷了。

子虚天师道:“你说的不错,龙鼎乾自小养尊处优,全家上下都他当是珍宝,生怕有一点委屈给他受。生长在这种环境里,所见无非谄笑,所闻无非奉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当天生万物皆我私用,自高自慢不求上进。别说为天下人谋活路,那天受挫降尊,凭他的娇贵气性怕是半日都活不了。”一边分说,一边转颈移睛,看着床边的摇篮,缓沉的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忍受各种艰苦磨砺……我们再要辅立一位天命仁主,就绝不能让他在荣华富贵中长大。”

文妃道:“所以要用掉包计,把龙鼎乾的儿子弄成‘野种’。使得他位卑身贱,从小饱尝折辱,长大后便能忍辱负重,为人所不能。”子虚天师道:“正是此理,但分寸尚须把握。若把孩子放入贫苦百姓家,艰苦生计亏负身体,还会消磨他的意志;或将他交给罪犯盗贼抚养,贪暴恶行定将污渎他的心志;假如托付于仆婢奴隶手中,又恐染上奸猾媚上的坏习气……”

一连讲出七八个方案,子虚天师逐次否决,临末笑道:“如今琰瑶环到龙家安身,正乃天造地设的机缘了,龙鼎乾纳她为妾只在朝夕。先将小公子换到瑶环名下,不教外人知晓。今后孩子以小妾私生儿的身份居住龙家,一则衣食供应充足,身子骨是长不坏的;二则不离我们眼界,便于教养监护;三则背负辱名而置身豪门,必将激发自强之志,诱生怜下之念,大仁大义的真主由此产生。呵呵,如许谋划,方称妥帖完善,”忽地文妃打断道:“谋划虽妥善,可惜已成空。”

子虚天师道:“何出此言?”

第二十九回 此身九死犹未悔5

文妃道:“换子的道理,早先天师已跟我讲明,我也按你的话去做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琰瑶环竟生下个女儿。她又不是睁眼瞎的木头人,女儿被换这么大漏子,岂能视若无睹?一旦叫嚷开来,天师的计划就将落空。”秀眉浅皱,踱步沉吟道:“说来奇怪,琰瑶环怎知自己生的是女儿?定是紫云罗抱给她看的了。这个紫云罗,总是这般婆婆妈妈。”

子虚天师笑道:“琰瑶环的反应我早有计较,管保她不敢揭破真相。至于产下个女儿么,倒比生儿子好上百倍。”文妃道:“此话怎讲?”子虚天师悠然道:“琰瑶环的女儿,正是龙小公子的佳配。”

宓文妃轻易不会惊诧,忽闻此语也不禁万分错愕,喃喃道:“她的女儿,配给我的……”

只听子虚天师道:“如果瑶环产下的是男婴,此子志趣若何?或因才干出众得到族人的推崇,坐实了长房大公子名份,真的龙公子何日出头?是女儿就好办了,许给小公子为妻,将来夫唱妇随主次排定,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龙家素来重男轻女,小姐许给小厮,虽然有失尊卑,也不会引起太多猜疑。”两指轻捋长须,微笑道:“琰瑶环是天山仙灵,其女定然美绝古今,经由天文宿首座调教,更添娴淑之德,天底下还有第二个女子能比么?仁主乃天下表率,他虽不恋私情,到底不能做个鳏夫。自古嫘祖配黄帝,娥英配虞舜,这万世仁主的配偶嘛,正该由绝世仙姝充当才是。”

宓文妃走向摇篮,眼看女婴红扑扑的脸庞,再瞧儿子睡相可笑,面对面朝着女婴,嘴角湿乎乎的口水横流。捻手绢替他擦了两下,细若蚊吟的嘀咕:“你个小坏蛋,出生两月就会品鉴美色了?看中这小妮子了?那把她送你做媳妇好不好?唉,莫怪我狠心,生子又弃子,以后很久不会相认。但我找了这样美丽的女孩儿给你,再调训成最好的妻子,多少算是有所弥补……”笑意渐收,提高声音道:“天师,你不怕他和他父亲一样,沉溺美色不能自拔,又坏了你的大计略。”

子虚天师道:“拥有美色而不迷恋美色,方是大仁者胸襟!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小公子要成盖世英雄,这道美人关是必须要设的,也是必须要过的。你尽可放心,老夫早有计谋,定使他享有美色,又不会被美色迷惑。”顿了顿道“超离这一切牵束,包括男女情爱,那是仁主必具的能力。你放心好了,小公子不会重蹈父亲前辙。”

文妃回过身道:“我倒真有些不放心,却不在男孩儿身上。”子虚天师道:“不放心女孩儿?”

文妃道:“智者千虑未免一失,天师只道仙姝佳配,却忘了这女孩儿的母亲……哼,琰瑶环是世间少有的荡妇,焉知女儿性子不似亲娘?长大后招蜂引蝶,纵然定下婚约,仁主也不免蒙羞,还如何表率天下人。”子虚天师仰面笑道:“天文宿首座亲自调教,还怕教不出个淑女?”文妃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子虚天师道:“这也虑的甚是,元配正室若扬花水性,定然损及仁主的威名。也罢,就让他们做个铁打鸳鸯。”轻抖袖袍,长指伸出一捏,花园内红影飘移,一朵牡丹花飞入指间。天师口中念念有词,那花朵登时香气流溢,艳光四射,熠熠然似要变做活物,随即道:“取小公子食指热血三滴,置入花心正中,再将此花放于女婴身侧三尺内,让她日夜闻吸花香。”抬臂弹指,送入宓文妃手里,详加讲解道:“花木属阴,人血属阳,女子的血性阴阳最难调和,是以成年后常有阴冷娇乏之症。今用花阴侵染女婴经络,加重她的娇怯之性,再以男婴血气补强。只须闻香三年,花香入血气化为矫热阴流,花朵就可收藏不露了。而后每逢惊恐娇怯时,矫热阴流注入三焦经诸穴,令女孩体虚神乱,须借公子本身的阳气方可复好,久而久之形成倚赖,你再教她为妇之道,此女定将倾心依恋公子,至死不会变心。”

文妃举起花枝,凝目端详一番,道:“如果我没看错,这是昆仑早已废弃的情花咒结术。”昆仑仙宗传法久远,早期混杂许多巫术诡技,如狂动,双修,炼骨等等,经历代甄别,多为昆仑仙圣禁止。“情花咒”正是双修法的第一步,男女修炼者先牢固情结,一心慕恋对方,防止杂念干扰炼功。这本是利害并存的法门,子虚天师单施于女孩,明显是损人的阴招了。情咒结成情根种定,哪怕男方冷淡疏远,背叛抛弃,甚而打骂侮辱杀害,女孩都将死心塌地的爱他。

宓文妃道:“天师手腕坚决,我算是领教了。但昆仑仙宗是仙家正派,不会用法术决定世人的命运。”子虚天师微笑道:“那女娃儿是世俗凡人么?”文妃冷着脸不动。子虚天师叹道:“怜悯蚊虫蚂蚁,却忘记芸芸众生;同情一个小女孩儿,却不顾天下人苦等救拔!唉,人类的情感啊,实是卑微可笑的紧……”扬起头直视,正色道:“天文宿首座,你想十余年内复原道行,重修仙体吗?”

突如其来这么一句,恰巧说中文妃心事,立即问道:“重修仙体,该怎么做?”失掉仙体实为她平生恨事,常想早知丈夫背约,何必当初自损。功法散去再重炼,难如冰上钻火,沙里熬油,完全复原更是空幻梦想。忽闻有法速成,怎不情关意切,又加了句:“天师请明示!”

子虚天师道:“很简单,你若是忘情,绝情,再按我指示的去做,功法数载可复!世俗人情乃修仙大忌,昆仑弟子入门即知,不用我多加讲解吧。”文妃低念:“忘情,绝情……”子虚天师道:“可记得崔妾,贾妻之事?”文妃身子一颤,恍被钢针扎刺。

第二十九回 此身九死犹未悔6

那崔妾原是唐末长安城的美女,博陵崔慎思慕名上门,意欲迎娶为妻,女子道:“我终非世家主妇,他日另有所归,当下只可为妾。”遂嫁给崔慎思做偏房,人称‘崔妾’。两年后产下一子,夜间从屋上走下,右手握匕首,左手提着人头,对崔慎思道:“我父亲被郡守杀害,寻报多年未得手。今遇昆仑仙师传我仙术,大仇已报,正该遁世修仙。”说罢,扔下郡守的首级,走向婴儿的房间。崔慎思吓傻了,少顷崔妾出房,道:“尘缘了断,就此永别。”飘然而去。崔生回房看时,儿子已被杀死。因崔妾要免人情牵连,妨碍修道,所以作出杀子弃夫的举动。

贾妻的典故与此类似,其人原为贾家媳妇,生就丽质慧心,夫亡十载改嫁余干县王立,隔年生下个儿子。因时时怀念前夫,人后称作“贾妻”。一天忽然看破情关,告诉丈夫:“有志修道昆仑,无心慕恋尘世。”说完走进婴儿的房间,王立以为她是去给孩子喂奶,须臾看贾妻出来,道:“无牵无挂,方是干净。”离家不知所踪,再到房里察看婴孩,已被贾妻砍掉头颅。此举只为断绝人情,以免修行被母子情牵扰。

这两人均为前代昆仑弟子,留名于史传。因其求仙之志坚毅,杀子之行残忍,先被昆仑派关入齐天宫受苦百年,待杀气罪孽消尽,方许拜入昆仑修道。惩罚虽重,到底遂了她们修仙之愿。昆仑仙宗禁止妄杀无辜,但以“灭情”为修仙首要前提,父母兄弟朋友等情分不绝,如何参悟仙宗的避世要旨?比之那些行善积德的贤者居士,贾妻崔妾反而更具修炼昆仑仙道的资格。她二人百年前灭于万仙斩剑下,不得效力昆仑派,否则定将为天师所召唤,到天文宿首座跟前现身说法了。

子虚天师重提这两件旧事,意待劝服首座,继而讲道:“文妃,自从你废弃道行,定力智识都大大衰退了。被凡世人情玷染慧根,变的优柔寡断,软弱多情,但那些小情小义何足记念?李聃讲的深切‘六亲不和,有孝慈’,诸如父严母慈,子孝兄友,夫妻恩爱等鄙陋观念,才是伤命乱世的毒药!真正的‘大仁’该当怎样?悲悯苍生而无偏爱,绝不因惜念区区小儿女,放弃拯救天下的……唉,你不是仁主,无法做到入世不情,这些话多讲无益。将来等法力复全,还是远远离开尘世的好。”说着目光深邃,盯着文妃道:“忘情,是修仙的门槛,现下就是跨越良机。舍弃母子之情,你能不能办到?”

宓文妃默立半晌,忽而走近摇篮,抱起男婴,拔下头钗刺破他手指尖,挤出三滴鲜血落进花瓣内。子虚天师颔首道:“很好,这么做就对了,我当传你归元神功,重聚散失的法力。”摇指轻点,一道紫气传入文妃眉间,叮嘱道:“紫氲可否保留在身,全在你能否做到灭情无情!”

与此同时,那男婴手指吃痛,哇哇的摇手大哭。小女孩被吓醒了,也尖声哭叫起来。文妃将她放在床榻上,情花插在枕头边。花香轻飘,小女孩儿鼻子轻耸,片刻间果然惊惧消尽,打个哈欠又甜甜入睡。男婴却象察觉出什么危患,抽风似哭闹不止。外面沙沙微响,紫云罗快步走近屋门。

云罗隔着老远听见孩子号哭,深恐文妃因情错乱,学琰瑶环加害孩子,或者怀恨瑶环夺夫,要弄死她的女儿,焦急中假装回屋复命,闯进门跪拜道:“启禀首座,百洞花仙遵令停止歌舞,现已飞离滟池。”偷眼望去,两个孩儿安然无恙,暗自长舒口气。又见屋里多了位清矍文士,虽不认识,知其必为前辈仙客,也向他磕了个头。

宓文妃道:“来的正好,你把这婴孩交给琰瑶环,从今往后便是她的儿子了。”

紫云罗一惊,迟疑道:“您真舍得……摇篮若空了,这屋里该有多冷清。”不敢明言强劝,拐着弯子想唤起她的爱子之念。文妃回答:“空不了的,我女儿还等着睡哩。”紫云罗道:“您女儿……”蓦地省悟,琰瑶环就算生女,掉包计仍要施行,不由发急道:“您的孩子是儿子啊,龙家老爷他很想有个儿子!您替大老爷想想罢。”母子情失效,改以夫妻情打动其心。

文妃冷笑道:“我正要他没有儿子!”口气尖刻,仿佛从牙缝里往外迸字:“他出身皇族,儿子低微卑贱;他尊贵骄傲,儿子要受人轻贱。成日里想儿子承继香火,儿子却在眼皮底下受辱。哈哈,这就叫报应,龙大老爷应得的报应。”厉声道:“换子之事,龙家的人绝不能知晓,否则唯你是问!”

紫云罗怔怔的答不出话,可脸上的表情显露无余,分明是在抗辩“如此缺德阴损的勾当,我怎么干得出来?”文妃脸色转和,道:“为了掩藏痕迹,两个孩子满周岁之前,要禁绝外人探视,你须帮着琰瑶环照管这孩儿。云罗,如果做成这件的差使,我不会亏待了你。”指着陈放古玩珍器的橱架,一辆精致的小车,道:“扶桑龙舆你想了很久,明天就送给你吧,另外‘婵娟霜’的配方,也可一并交给你。”

紫云罗精神陡然一振,眼里满是喜悦的光芒,两样宝物思之弥深,拿性命交换她都甘愿。宓文妃道:“明年的今日,一应事体料理停妥,你可去四海山川游历。跟着我太闷了,寄身江海舒意畅怀,有助你修行。”好处接连临头,把云罗砸的晕晕乎乎,文妃将男婴递到跟前,她便接在手里,应承道:“夫人之命,弟子照办就是。”称呼都乱了,梦游似的走出门去。

子虚天师道:“她是你收的末辈弟子吧,瞧她性情气色,难保不走漏风声。”

文妃道:“云罗生性慈善,但对我忠心不二,既已领受命令,定将倾力执行。只是对琰瑶环暗怀同情,少不得要将儿子来历透露给她。”坐回椅子中,沉静的道:“孩子的来由,我正想要琰瑶环知道。”天师笑问:“不怕她下手害死公子么?”文妃道:“寻常的婴孩,或许她能下毒手。龙家的嗣子么,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侵犯。况且女儿在我手里,胆敢有半点差池,她女儿也休想周全。”

第二十九回 此身九死犹未悔7

子虚天师道:“还是做好防范为妥。”顿了一顿道:“如何令琰瑶环老实服从,文妃好象胸有成竹,老夫心下也有条计谋,且看两厢是否吻合。”

宓文妃道:“何必用什么计谋?琰瑶环的性行我比谁都熟悉,狠起来堪比蛇蝎,怕起来又象鼠雀,只要给个严厉的惩戒,就可使她顺从就范,老老实实的扮好龙公子的‘母亲’。再者琰瑶环是聪明人,自己和女儿性命该当如何保全,她会从‘惩戒’里琢磨领会的。”说罢轻摇手指,在脸上比划几下,意指“严厉惩戒”是毁掉她的容貌,道:“魇纹,虫音等咒法,劳烦天师先替我恢复。”刺字毁面的刑罚,文妃考虑已久,碍于太过残虐,始终未能施加给琰瑶环。此时得天师真气入体,只记着“无情,绝情”几字,一颗心越来越冷酷了。

子虚天师点首道:“此计甚妙,正合吾意。”慨叹道:“天山仙灵沉迷俗世情爱,方致此番罪罚。她若知命守分,为仁主成长尽力,往后归入昆仑也未尝不可。”

宓文妃冷然道:“那么天师你呢,今后作何打算?是远居世外观风听讯,还是继续摄取四方力量,为辅佐大仁之主做准备?”

子虚天师微微一笑,取出一张软乎乎的薄皮,顶部带着些头发,往脸上一扣,道:“自今日起,老夫姓楚字怀玉,祖籍燕赵的穷秀才。因入川遭遇盗匪,家财失尽双腿残废。龙家大太太怜我孤老,特聘家中坐馆,教授族中子弟们学文。”那薄皮贴面生根,刹时容颜大改,昆仑仙师没影了,轮椅里坐着个气色衰朽的白发老者。

文妃道:“嗯,你想扮作教书先生,以此身份长留在龙家。楚怀玉,楚怀玉,这名字倒是很有深意。”春秋楚人卞和偶获璞玉,奉献给楚厉王。厉王认为是块石头,反以欺君之罪打断卞和左腿。厉王死,楚武王继位,卞和又去献玉,武王又认作石块,打断他的右腿。卞和怀抱玉日夜痛哭,直到楚文王时期,方得昭雪罪名。剖开石质表面,里面确然是块美玉,故此命名为“和氏璧”。楚人怀玉的故事流传千古,自来都是忠贞贤才的象征。

子虚天师改名“楚怀玉”,正是感喟自己空怀“救世真理”,却找不到一位明主来实现。龙鼎乾荒颓失志,错过成为天下仁主的良机,正如厉王武王见宝不识,后代还有“识货”的真主么?一代接一代的守候,子虚天师自感好象那怀玉苦等的卞和,遭遇虽苦,末了仍得偿所愿,因而苦涩之余仍充满着期盼。宓文妃乃天文宿首座,博古通今文采无双,一听这名字,立时领悟内中的含义。

当下子虚天师苦笑道:“我苦苦等了千百年,不哭又不闹,比那卞和更有百倍耐性。日后到龙家教书,一则暗中保护小公子,待他五六岁上教些大仁之道。二来静观慎察,且看龙鼎乾还有没有重振志气希望。”

文妃细观他面部,非但肤色如真,表情都能显露无碍,那薄皮应是仙家的易容至宝,道:“此物好生奇妙,真实神情也能拟出。”嘴角一撇,口气略带讥讽:“谁能想得到,私塾里的衰残老书虫,竟然是鸿钧道祖亲传高徒,昆仑仙宗辈份最高的圣贤书仙。”子虚天师摸了摸面颊,笑道:“这面具名唤‘鲛奴纱’,掩藏真颜极是灵便,我还给琰瑶环备了一件。”伸手入怀,又掏出张薄薄的皮革。

文妃道:“琰瑶环要来何用?”子虚天师道:“她脸上带了魇纹,虫音等咒术,倘若被人看见,难免惊世骇俗了”将鲛奴纱递上前,说道:“平常深居内宅,戴着面具尚不为人察。但龙鼎乾要纳她做妾,洞房里可没法不看真面孔。”此话暗带三分唆使,文妃登时想象新房烛火明亮,龙鼎乾揭开盖头,目睹新娘怪相,吓的魂飞魄散等情形,冷笑道:“自作孽,不可恕,是他自找的苦头。”接过鲛奴纱,伸指来回抚摩。

子虚天师道:“一看美色变丑怪,龙鼎乾若能觉醒,倒不失激励他的良方。就怕你念及夫妻情深,不忍那般惊吓于他。”宓文妃道:“夫妻情深?哈哈……”冷笑化作狂笑,眼中恨意渐浓,低声絮念:“无情,绝情,绝情,无情……”一阵风吹过,满园花卉摇曳,好象都在那凄绝的目光里瑟瑟发抖。

桃夭夭和龙百灵使“回梦法”观览旧事,看到的便是这些表面清幽明净,实则阴诡惊心的场景。紧接着后续事件依次展开,紫云罗如何抱子认娘,琰瑶环如何隐忍苦熬,龙老爷如何新房惊魂。桃夭夭在屈辱中长大,百灵受龙家族人欺负,得不到“母亲”回护,反被教养成遵守妇道的小媳妇,称桃夭夭作“相公”…….许多旧历为两人熟知,仿佛不忍重睹,匆匆闪过快似走马。待得十六岁满,桃夭夭逃婚远走,龙百灵千里寻郎,前后事由终于榫卯投合。

猛然兰世海叫道:“回梦已毕,收功即醒!”桃龙二人睁开眼,如电流穿身,蓦地站起分开。梦境穿越十六年,实际小寐只在片刻间。两人梦醒还惝恍,桃夭夭转头看向宓文妃,龙百灵青眸凝澄,直勾勾望着子虚天师手里那朵蕴藏“情咒”的牡丹花。

宓文妃挥了挥手,命侍女移走归元幡,撤掉附给百灵的法力,随即问道:“如何?现在该相信了吧?”桃夭夭缓缓的点头,这时候他才想通,为什么拒绝婚约,为什么逃离龙家,为什么仇视宓文妃,却又千方百计回避她……原来琰瑶环灌输给他的仇恨,并不能阻断母子天性。桃夭夭虽不识生母,但随年龄增长,凭直觉渐感到文妃绝不可伤。一方面恨她入骨,一方面暗生亲近,两种情感萦缠交激,同时积累,最终化作追魂索魄的恐惧感,逼得他远远逃开,不敢直面未知的事实。常言道“母子连心”,意指母慈子孝的亲情,谁能料想这等亲情竟在刻骨仇视中凸显!宓文妃道:“看样子你是省悟了,还当母亲是仇人吗?”

桃夭夭张口正欲作答,霍地移转视线,望向龙家仆从后方。

第二十九回 此身九死犹未悔8

人群后“噗”的轻响,却是小雪倒伏在尘埃里。她借清风剑与桃夭夭同心,回梦法里显现的景象,同样有如亲临,所受震撼自不待言,梦醒时桃夭夭心境混乱,她还得维持清风剑的灵力,以免“善魂”被“恶魂”拖走,拼命支持耗到心力憔悴。假如累极昏迷了,或许还能摆脱危况。偏偏小雪只顾情郎安危,咬着牙强撑着不昏,那俏丽的面容褪尽了血色,逐渐显露出垂危的迹象。桃夭夭急欲救助,刚迈半步便停住,明知祸源在自身,如果心内激变不止,清风剑总会引她耗神,岂是外力所能救回?当下爱怜忧急齐生,一颗心象在油锅中煎燎。

子虚天师道:“情关难度,难度情关啊,各种私情纠缠,阻力比炼魔坛场更甚,这才是仁主悟道的最大障碍。”桃夭夭闻声看着他,满面怔忪迷茫,犹如小时候碰到难解之题,一言不发的期待老师指点。子虚天师道:“还是我来助你度关吧。”举起那枝花朵,沉声道:“父母之恩,妻子之爱,朋友之义,皆是狭隘虚妄之物,其中尤以儿女私情为最。多少英雄为其丧神堕志,迷失了本性。须知私情乃虚假,皆由外因促成,一旦外因消无,纵然海誓山盟,都将灰飞烟消。”一边宣讲,一边扯掉牡丹的花瓣。文妃变色道:“天师!”那朵花是情咒根源,毁花即解咒,可是去掉情咒的制约,天山仙女又怎么愿意嫁给桃夭夭?以前的调教岂不白费?

昔日子虚天师提议设谋,将百灵配给桃夭夭,只为仁主有这种需要。就象天子必备冕服,旒冠,玉玺一样,一位娴美绝世的正妻,只是仁主不可或缺的“配件”。当发觉仁主为之情迷,干扰了大业,断除情缘也就势在必行了。

子虚天师道:“情势有变,当务之急是帮仁主堪破情字关。娶妻之事已属末节,将来再议不迟。”仍将情花拆分,花瓣落地即焦枯,化作无可修复的死灰。麻姑叹道:“解除情咒是祸是福,人力实难预测。”众人心中有感,一齐向龙百灵望去。

只见百灵全身战抖,一片花瓣落下,她就退一小步,双眼盯着桃夭夭,心里的情热一点点冷却。先前梦中惊睹情花,她只觉难以置信,暗思必是障眼的幻景。随着情咒化解,她豁然明白了,那铭心刻骨的爱意,堪比山海的深情,居然只靠一朵花来维系!

活了十六年,从不知爱为何物,母亲爱侣都是假的,自以为情深意长,结果只是受人摆弄的木偶。想来比木偶都不如,连情爱都被操控,只等同于关进笼圈里配种的畜类!龙百灵没法相信这一切,可确实提不起半点情意了,凝望桃夭夭的面孔,只感那么的陌生遥远,那么的无趣,简直没半分可爱之处,口里轻念:“相公……”这字眼着实可笑,肉麻的要死,以前怎会当众叫唤个不停?百灵瞪着桃夭夭,险些脱口喊出:“这个人,怎能做我的夫君!”

两人同甘共苦的记忆,暂时飘渺无寻了。偶然念及旧情,她更觉钻心的痛,所谓“长相守”竟然是外物催情的浪言。蚕娘子的“春潮降龙散”能扭曲情性,令女人随意委身男人,自己受情花驱使有何区别?假如当初滴血入花的是个丑恶男人,下流赖汉,甚至臭猪老狗,自己照样会倾心相恋,情致缠绵的与他“长相守,同游黄泉路”!想到此羞愤难抑,说不出的憋屈在心里萦绕:天底下还有比这卑污的屈辱么?

此刻龙百灵恍如落单的孤雁,心里奔涌着凄凉,悲愤,自傲自怜的激流,柔情蜜意早被冲的粉碎。她唇角收紧,面对桃夭夭,首次冷眼相向,仿佛他也参与了这场万恶的骗局。这情形令众人震惊,宓文妃道:“子虚天师!”猛地推椅而起。

子虚天师道:“顾虑儿子找不到妻室么?你虑的太多了。无情方可修仙,你须牢牢记着。”几句话似有莫大魔力,宓文妃木然坐回椅中。她重修法术全靠子虚天师,真气一脉相承,无力反抗他的作为。琰瑶环眼看女儿冷傲的异状,宛然又看到普陀山盘陀洞里,自己面朝桃行健,作出种种轻视感情的愚行,登时惊呼:“不要,灵儿,你不要那样……”

百灵侧目以视,想起出生的当天,差点被这位亲娘下手溺死,那凄痛之感便似剜肺掏肝一般难忍,仰头轻声道:“我没有妈妈…..”泪水滑落面腮,看了看宓文妃道:“我没有母亲……”眼光从龙鼎乾,龙靖坤,龙万乘等人面上掠过,喃喃道:“我没有父亲叔伯兄弟……”最后定在桃夭夭面上,道:“我也没有相公。”凄然笑道:“我是个没人可怜的可怜人。”若依琰瑶环女儿的性格,遭受侵害定思报复。但是百灵另有柔善之魂,不会深恨记仇,惟知逆来顺受,一霎间幽愤之意消去,只剩深浓无尽的悲哀。而这些人,这些事太刺心了,实在无法承受。她掩面而泣,转身跑向试炼场。此时并无所求,只想远远逃开,逃到没有人的地方,永远再不要回来。

周围人群哗然,峨嵋众徒欲待赶上劝阻。桃夭夭大喝:“不要拦她!”好象半天落雷,震的“簌簌”满山尘飘。裴仲率龙家马队镇守在后,忽逢大小姐跑近,没来得及相询,猛然间被那声断喝震呆了。只见紫色身影渐行跑远,自璇玑峰残部穿越试炼场,消没在长春麓的树影后边。百灵原本体质娇弱,功法附身时元气补强,另加悲情催动血行,一气跑下山,竟不稍作停歇。

桃夭夭遥望她背影远逝,心里暗道“对不起,灵儿,让你错付了情意。”刹时群情激荡,李凤歧等人憋着火,只待搅乱这催人心碎的场景。却看麻姑默然摇头,暗示命中劫数难违,就算现下阻扰,迟早仍会兑现,后果可能还要加倍的悲惨。

那边子虚天师扯光了花瓣,抛掉一根枯萎的残萼,语重心长的劝诫桃夭夭:“儿女私情本为虚假,你亲眼见到了,情深意浓的爱人,只是外因促成的假象。或由金钱门第,或由才貌皮相,或由一茎花草,男女情爱皆由外因而生,外因如去虚情立除,半分留存不住,父母乡党等情分大抵相似,皆为虚幻迷雾而已。仁主负有救世重任,真实本性断不可为虚情所迷。”

桃夭夭盯着他道:“何为真实本性?”

子虚天师道:“博爱众生,大公无私,仁者天生如此,绝非后天生出的虚妄私念。‘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末后几句是老子《道德经》原文,意指全无丝毫私欲,绝不有所偏爱,把苍生万物当作己身,一视同仁的爱护,这种人才有资格统管天下。

第二十九回 此身九死犹未悔9

桃夭夭道:“是吗?博爱苍生,就该背弃亲人?抛弃所爱,这是什么仁主?”

子虚天师微微一笑,应道:“若不在玄武门杀死亲生兄弟,一代明君唐太宗何以登位,救拔万千黎庶脱离苦海?要不是牵挂亲生母亲韦太后,宋高宗哪能杀害忠良,投降敌酋,置万民于水火而不顾?私情是为君者的大敌,区区帝王尚应忌戒,仁主独掌三界,更该绝弃所有的私亲偏爱!”唐太宗杀兄弟而登基,宋高宗救生母而降敌,前者为明君,后者为昏君,一世功成业败,似乎就源于对“私情”的取舍不同。子虚天师时常抚卷览史,每读到此处,都深感天下之主绝不能心念私亲。

两人问答之际,桃夭夭心境渐变黑暗。炼魔坛场的激斗将近收尾,七星使已是穷奔苦劳,北斗阵行将崩溃,四面八方被魔剑封闭,想逃跑都没出路了。宇宙锋魔力疯狂增加,灭世之剑终显峥嵘之威。那融进魔剑的“恶魂”愈发强霸,桃夭夭暗觉神思激奋,全副灵魂似正被拖入剑体。眼望小雪气若游丝,料知抗阻魔化无望,她的生命也将随善魂的泯灭而凋枯。桃夭夭喘口气道:“楚先生,你错认了仁主,只怕我要令你失望。”

子虚天师道:“绝不会的,你定将克越情障,超离仙魔之限,独立于万物之上。你若不办不到,世上再无第二人能办到。”话语充满激励之意。

桃夭夭努力凝聚思绪,百念纷杂间,刹梦国衡虚仙丈的疑题涌上心头,问道:“楚先生,那你告诉我,符合怎样的标准,才能叫作人?”

子虚天师一愕,经年劳心费思,只思虑仁主该如何如何,那管凡夫俗子的做人之道,略想了想,答道:“博爱之谓仁(人),世上凡夫偏爱父母,妻子,儿女,友党,一己私念炽盛,欠缺博爱之心,不可成其为‘人’。惟仁主有公无私,方可称作‘全人’。如果仁主称尊于世,凡间男女以他为标准,学他言行举止,届时人道才可昌盛,大众方能‘成人’。除此外世道丑恶,世风败坏,为私情私利尔虞我诈,世间人与禽兽等若,又何足论哉?”

桃夭夭一面听着,一面忍耐内心翻腾。但觉欲念如沸,理智渐消,魂魄即将与宇宙锋完全融合。忽然心底发冷,一个声音狂笑道:“桃夭夭,我来教你怎么做人!”

不须深思熟察,桃夭夭凭灵念感悟,已知发笑者是谁,心道:“妖皇,你终究出现了。”

那声音道:“我乘执念而来,你这炽热无比的欲念,便是我入心的通道。太好了,这么强烈的杀欲,这样深沉的怨念,我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过了。”阴森的语调忽变尖锐,仿佛秃鹫扑向垂死的猎物:“我苦苦追寻求索,到底找到了你这真人。哈哈,你问人是何物?你可知人为何物!人是天地间最自私自利的怪物,之所以高于众生,正因人类穷极私欲,为奴役万物而挖掘智力,创生出千百种妙法。只为一己之利,一己之欢,可以吃掉父母子女,这才是人类的真实本性。所谓‘仁爱道义’全是骗人的鬼话,哈哈,骗的强者失掉凶性,弱者甘愿受欺压,然后象我这样彻悟人性的霸者,就可以安安稳稳的独偿**。嘿嘿,想不到吧,其实我最喜欢‘仁爱’,我最爱讲‘道义’,人类创造的杀生武器里面,没有比仁爱道义更管用的了。擅用仁义谋私,能借仁义纵欲,方才算是成功的人类。”

桃夭夭心道:“楚先生那套大仁无私的怪论,也是你编造来哄骗他的?”

那声音道:“呵呵,子虚天师早就有此固见,我只是顺着他的执念添油加醋,使得‘怪论’更合他口味罢了。他执着救世空想,实为天地间头号昏蛋,免不了要变成我座下的鹰犬。哦,给我当鹰犬也不是没好处,你晓得他得到的好处是什么?”

桃夭夭心道:“什么好处?”

那声音答道:“巽风神剑。嘿嘿嘿,子虚天师贪爱巽风剑灵异,心里存着这么点私欲,故而他自料当不上什么仁主。我是让御天龙转交神剑的,一见仙家至宝送上,又闻救世之论顺耳,子虚天师自然投靠到我们这方了。千百年间借着‘广摄诸法,以备辅佐仁主’的理由,五岳四海杀人行凶,倒替我剪除了许多对头。”阴狠的笑道:“包括桃行健,包括峨嵋派的许多仙徒。”

桃夭夭潜思默想,忆及九尾鼋失心发狂,沦为妖皇第四魔王,就因贪图“玄水剑”所致,天师入魔变“鬼伯”,因果俨然类同。看来偏执于奇念而又暗存私心的强大生灵,极易落进妖皇布置的圈套,成为他作恶谋利的帮凶。

那声音仍在讲述,满含诱惑与狂喜:“千般谋划,万般运作,我到底为了什么?是为了得到个合适的身体啊!没有身体就不能

满足**。万年漂流苦寻,我是没躯壳的孤灵。很久以前找到过一个,可惜基本作废了。现今我找到了你。桃夭夭,唉,总算找到了你,万世难逢的真人之体!”

年前龙百灵翻阅典籍,曾查到古代民歌对妖皇的描述“七星高悬天西,古魂四野游离……无伦兽兮无所依,孰日寻回旧躯,孰日长眠永宁。”指明恶魔自古失去躯体,妖皇的自述与之吻合,无论兽果然是它的别称。桃夭夭思之渐悟,对妖皇的认知又深了一层。

那声音道:“你啊,既能摆脱世俗约束,又坚持做人之道,还获得了人欲之剑,简直是万世难寻的奇材!你与宇宙锋合魂完毕,我们的灵魂也就整合了。而后妖皇即桃夭夭,桃夭夭即妖皇,我们共有过往的记忆,苦痛,爱恨,共用宇宙锋称霸万世。顺我者生,逆我者亡,消灭任何阻碍我们纵欲的东西……你不用挣扎了,时至当下大局注定,你的魂魄进入宇宙锋太多,永无挣脱的可能。”

桃夭夭明知其言不假,魂魄沦落已成必然,趁着些微善念未泯,扬头道:“楚……先生,你上当了!你上了妖皇的大当……他拿巽风剑骗你……”恶念侵染头脑,为善之言变的断断续续:“我不,不会变仁主,我会变恶魔…...妖皇,我要变成妖皇!”

子虚天师皱眉道:“绝无这可能,妖皇有名无实,向日我只跟东瀛秘忍神主接触。巽风剑实为御天龙所赠,东海妖皇是他假拟的名号。”眼看桃夭夭情势转紧,子虚天师拿不准他能否战胜七星使,超越正邪两道,达到收放自如的境界,焦急中心慌口滑,不觉将结交邪魔的秘事道出。

第二十九回 此身九死犹未悔10

桃夭夭不再跟他争辩,长呼出口真气,“刷”的抽出宇宙锋,眼里忽现残暴邪恶的凶光。麻姑叫道:“快退开!”桃夭夭剑光早扬,直飞宓文妃头顶,企图斩断束缚手脚的情感纽带――生母都能杀得,其余诸恶自然行之若素,正符合妖皇“纵欲肆无忌惮”的要求。但母子天性究是根深蒂固,剑锋受善念牵缠,半中略微停滞。画仙离文妃最近,掩护首座心切,慌忙抛起手里的画卷格挡。那画纸迎风一展,现出里面夜千影茕茕孤弱的影像。桃夭夭打个激灵,猛想起夜千影思念父亲何其深切,这念头立将邪欲稍减,一瞬间强行收住宇宙锋。画仙原想拿夜千影当人质,紧急时刻制约桃夭夭剑势,没想到起了阻恶的奇功,当即也收画入怀。

险情震惊全场,桃夭夭的戾相狰狞可怖。峨嵋众徒惊茫后撤,心里冒出疑念“峨嵋师尊会变成妖皇!?”麻姑大声道:“唐连璧,阻止魔剑行暴,全靠你的玄水剑!”唐连璧站在原处,抱手冷眼相向。

此时桃夭夭邪念再生,心中杀念狂涌难抑:什么朋友亲人门派,什么情义责任伦理,全是妨碍逞欲的物事,当用手中逆天之力统统荡毁。妖皇的诱唆越来越激烈,残存的善念越来越微弱。桃夭夭深深呼吸,勉强压住邪念,瞑目匆匆反顾平生的爱恨悲欢,暗地里已想好了自己的归宿,猛然抖腕甩袖,一股绵厚的真力覆盖后方,旋即正视宓文妃道:“母亲!”回望琰瑶环道:“娘啊!”绽舌大呼:“你们快醒醒!”手起剑落,一剑斩断左臂。

在场之人大惊失色,峨嵋众徒被桃夭夭法力压制,无法上去阻救。只见剑光横摆,断臂落到跟前,宓文妃全身剧震。刹那间桃夭夭又砍掉左腿,也以剑力送至眼底。文妃如雷轰顶,颤悠悠的站起身。琴仙大叫:“天师!”语意饱含凄怆。子虚天师大喝:“怎会这样,都别动啊!”突然的惊变超乎预料,子虚天师震骇无措,一身法力闷胀欲爆。宓文妃同他气脉相通,近旁真气大盛,那种“绝情”之力相应猛增,摇晃两下,又坐到椅子上。

桃夭夭满脸是血,残躯衬着夕阳,仿佛天神般伟岸,说道:“若不能唤醒人情,此身九死何足惜。”暗向内心的恶魔宣告:“我不会杀任何人,一腔杀欲从那里来,就该回报到那里去。”宇宙锋斜削,右腿断为两截,上半身摔入尘埃。只因剑击发自本人之手,神木甲不起防效,天王盾也随体破而崩散。对面人群骇极大哗,惟独龙鼎乾笑嘻嘻拍巴掌,一副疯傻憨态,儿子的惨状竟然视若无睹。狂阿弥放声大哭:“母不怜啊父不悯,天无情啊人无心!”哭声助长悲氛,正利于他增加道行。红拂女急欲行动,只被狂阿弥牢牢扣住手腕。

忽然,一声惨叫盖过喧嚣,琰瑶环手抓胸口,直愣愣的望着桃夭夭。女儿的离去令她昏神,泥塑木雕般呆坐,这会儿又象噩梦惊醒,两行眼泪滑面滚落。麻姑叹息道:“糊涂一生,总该觉悟了,以前失去情郎,如今失去孩儿,全是你自己种下的苦果。”琰瑶环嘴唇打颤,念叨:“孩儿,我的孩儿,我的孩儿……”欧阳孤萍等人疾呼:“唐连璧在等什么,快用玄水剑阻止他!”唐连璧两手抱在胸前,嘴角微翕,冒出句旁人听不到的赞语:“还算有些担当。”

玄水神剑不出,宇宙锋无可阻挡,黄色剑芒飘升竖劈,桃夭夭的右臂又被斩离躯干。但此刻他已用不着手臂,单以杀欲驱动魔剑,残酷杀行只施加于自身,忽见琰瑶环垂泪,暗道“娘亲,你和灵儿定会团聚。仇人之子如此下场,你可以消仇解恨了。”目光移向小雪,看她神情凄痛万分,轻轻的说:“再不用帮我抗魔了。小雪师妹,你很快会没事的,愿你快乐幸福永离一切灾厄。”一语方休,意气坚决,朝文妃和龙鼎乾喊道:“既要断绝亲情,这身骨肉就还给你们吧!”宇宙锋穿胸而过,横削斜搅,将五脏六腑切成碎片。

经络脏器破碎,心境立时崩解,七星使趁隙逃离心脉,现出原形满地滚爬。午阳连呼:“好险好险!”残云叫嚷:“天师,你让我们送死!”断雪踉跄跌撞,猛地瞥见唐连璧,激动的四肢乱抖,颤声道:“唐…..唐连璧,我的亲亲宝贝。”在七星使离体的同时,宇宙锋横空疾斩,登将桃夭夭头颈斩断。头乃六阳之首,断首则命绝,阳气化散飘没。只听凄厉怪音直冲九霄,执念结闪光,迅即隐入云层。无人知晓那是妖皇夺体失败,仓皇遁走的迹象。就看四下里人影奔窜,桃夭夭死后真力消散,众人桎梏解除,发狂般拥上救援。李凤歧大喊:“内丹!保住他内丹!”但众人被桃夭夭真力压制太久了,跑了两步手麻脚酸,接二连三的瘫软摔倒。

只见场地里飘起一颗橙黄色明珠,正是朔阳星和姬空行纯阴真元融合的结晶,桃夭夭赖以成仙的珍贵内丹。宇宙锋杀生是灵肉俱灭,若想以绝高仙法使桃夭夭复生,内丹里残余的魂气万分要紧,乃是还魂续命的根源。虽然残魂微少,休说复还人身,修补魂体都属万难,但总归是一线希望。众人咬牙挣爬,只想尽快爬近拿取,却看内丹飘飘升空,迅速往山外飞去,肋生双翅也难追到。

数百道焦灼目光中,忽而白影一闪,红袖跳离宓文妃的怀抱,循着内丹光亮狂奔。从峨嵋仙境奔出,穿九老洞,上万佛顶,一路直追到舍身崖。那内丹质性阳中含阴,脱离修炼者丹田的护养,必在山背向日处湮散。红袖停在悬崖边缘,前方没路了,踮着足尖仰望。那内丹在空中旋转数匝,“嘭”的炸裂开,化作亮晶晶的碎屑,如尘如雾,飘散无踪。

这一年历象大凶,蜀地多传妖祟降灾之说。果然正月间天火频仍,山摇地动,云空外时传搏斗厮杀之音。川人惊惶不安,拥入山寺拜神,祈祷异象早日平息。但若有人在这晚朝舍身崖眺望,就会看到凶岁里最奇异的景象:一轮冷月映照下,一只白色狐狸茕立崖边,向着苍凉的夜空久久哀嚎。

第二十九回 此身九死犹未悔11

峨嵋师尊身亡魂灭,峨嵋浩劫并未结束。宇宙锋剑芒高飙百丈,中间传来“呵呵”狂笑,夹杂话语道:“打破天命做主人!”,依稀是女童声气,实为魔剑里异灵萌动――经桃夭夭魂魄转入转出,妖皇恶欲点染,剑中的灵质产生异变,已无须剑主运使,便可施放破天毁世之力。

霎时云霄撕裂,长空两分,一道金黄巨虹自上劈下,势必要将峨嵋山场,巴蜀境域,乃至九州大地全部劈作齑粉。麻姑高喊:“玄水剑!”唐连璧之前蓄势静立,专等着迎战魔剑。麻姑曾说“唐连璧可与魔剑周旋,他的出现是玄门之福”,预言在此刻应验了。只见唐连璧振衣作法,体廓光波流荡,自眉心胸膛丹田三处汇成八荒雷炎流,迎着势头撞击魔剑剑锋。忽闻似响非响几声闷雷,并没有多大动静,宇宙锋长芒收敛,复现初态。唐连璧的雷炎流本已炼至化境,挥洒收放如意,附加玄水剑灵威,法效更是刚柔兼具,一击之下绵沉似海,登将魔剑的灭天巨力消于无形。

然而宇宙锋毕竟强霸。风雷门长于攻,短于守,而且玄水剑质性沉厚,与刚猛威烈的雷炎流不甚相合。一遇强横剑势,唐连璧反击虽利,防守却难控制,玄水剑的神效引发灾变。忽然“哗哗”怪音不绝,璇玑峰连同半边试炼场全化为清水,神剑余效不止,又在四川境内造成多个湖泊。后世川人常谓“海子”,即指此类变生突兀的奇景。

李凤歧见机极快,山峰化水的那刻,抢在头里用鸿冥剑横削璇玑峰表面,攒起一层地皮。峨嵋弟子各派老幼集中其上,好象蚂蚁附着落叶,倏然飘到试炼场后方。他怕有所遗漏,使剑时大喊:“遁甲门搬运!”楚晴心性机敏,立展手段救应失足落峰之人。那方画仙,琴仙施法,也将龙家主仆并俘虏转移向后。顷刻大众落定,仰望满天雨雾飘漫,远空苍茫,巍立千年的璇玑峰,自然宫,包含上方的紫微星,一并崩离碎散了。许多峨嵋弟子伏地大哭,各派门人恻然伤感,其余高徒惋惜山场遭毁,感怀师尊惨亡,也无不掩面流涕。只有麻姑神态端肃,向天呼喝道:“唐连璧,快引开剑势!”

宇宙锋的剑光愈亮,长芒再伸,正为第二次劈击蕴蓄势道。只见云层失色,玄月淡隐,天空被剑光映的如同白昼,魔剑巨势远远超过以往,劈落时定将毁破三界寰宇。麻姑刚喊出口,已觉提示无用,整个世界都会被魔剑破坏,又能把剑势往哪里引?唐连璧悬空凝神,衣袍鼓胀如帆,要集全力抗击宇宙锋。但玄水剑防效难控,最强防力必将引起最大的水灾,纵然抗住魔剑,天下土地山川也都将化为汪洋大海了。一霎间剑锋裂云,破空呼啸,宇宙锋嚣语震耳:“打破天命,自做主人!”长芒霍然劈下,峨嵋众徒感察巨祸避无可避,不禁望天惊喊。

千钧一发之刻,天宇中忽然巨影伸展,象铺开一张画布,四边及中央荡然无物,俨是未着点墨的空画。这奇物一现,宇宙锋立即转势向其疾刺。转瞬间剑尖刺中画面,那空画里映出宇宙锋的影子,一道接一道,一层套一层,好象两面镜子对摆,映现出无数个物影。宇宙锋混入其内,难分那是真物,那是影像。随着画布一卷,魔剑形影都消失了,卷入了画中的奇境中。李凤歧见状道:“凌波的大千世界!”

众人仰首眺望,只见天边一道紫影驾剑疾来,飘然如鸾鹤,风采似洛神,正是剑仙门大师姐凌波。她预料峨嵋大战即将爆发,新师尊的剑势强极,杀敌收手不住,仙界凡世难免陷入毁灭的危机。抑或敌人势盛,峨嵋落了下风,也要用高妙法宝扭转局面。因此急入无量峰止观法界闭关,催法力运神剑,加快炼制“大千世界”的图样。这法宝连通亿万诸世,外物入则难出,定会落入异世。怎奈宇宙锋威力太强大了,剑体虽被摄走,余威仍将画面刺烂。仙家至宝阳气盛烈,受损严重往往自燃。凌波飞近欲取画卷,却已烧成灰烬,法宝“大千世界”就此销毁,人世苍生也逃过一劫。

凌波专伺魔剑而动,眼下大难化解,法宝好坏便不放在心上了,徐徐飘落地面道:“来袭者是子虚先生为首吗?”峨嵋众徒叫道:“昆仑子虚天师是罪魁祸首!”“大师姐快给师尊报仇雪恨。”“璇玑峰给他们毁了。”“师尊他死的好惨!”……连唐多多都在哭叫:“给师尊报仇。”

凌波眉尖紧皱,长袖一摆止住众人,面朝昆仑众仙道:“正道因宗旨异见争执,未料竟至如斯地步。子虚天师乃昆仑仙圣,天文宿首座威重望高,岂可偏执于成见,加害正派同道?今当速速收势下山,自省警悟,尚有解怨修好的时节。如其不然,今日之仇定当十倍还报!”峨嵋众徒大惊道:“不能放他们走!”“他们就是魔道,是正道死敌!”“修个屁好啊,师尊都给他们害死了,峨嵋跟昆仑不共戴天。”

李凤歧道:“当年放脱金轮教,而今放走昆仑派,大师姐真有宽忍恕怨的高风。只是玄门后患未除,下回人家杀人拆屋,大师姐早些出来应酬才好。”

凌波忽地扭头,心道“峨嵋几近倾覆,如何再与强敌拼争?息事宁人方为善策,你我现是玄门支柱,万不可意气用事!”这番话回响在心底,非是从口舌发出。李凤歧一凛,暗道“心语术只对凡人有效,她居然炼的如斯神妙,能穿透纯阳真气,直接和我在心里对话?!”凌波点了点头,提气喝道:“都给我住口!”众弟子向来敬重大师姐,听她口词严厉,只得悻悻退开。凌波道:“子虚天师,还不快离开峨嵋!”

子虚天师撩开披散的头发,抬起脸面,冷冷的道:“你们放过我,我倒不放过你们…..仁主完了,人世完了,什么都完了,我还怕你们报仇?”直到桃夭夭断气之前,子虚天师都暗怀期望,认为诸多危害险况,乃至桃夭夭断肢碎体,皆是“仁主”必须经受和通过的考验。哪知人死魂散,“仁主”没有了,心血终成空废,千万年的信念也随之灰飞烟灭。李凤歧曾言道“一个人信仰破灭,犹如活蛇脱皮,天下之痛莫过于此。”子虚天师正处于这状态,一直呆呆站着不动,待得神志复苏,心中已是万念俱灰,只觉事事可恶,人人可杀,“仁道”既不存立,天地苍生都无存在的必要了,惨笑道:“峨嵋派算什么玩意儿。仁不存,霸当道,三界霸道为上,我啊,我要让你们象待宰猪狗那样哀叫发抖!”

第二十九回 此身九死犹未悔12

凌波正待答言,一旁忽然悲号大作。琰瑶环冲出人群,连跌带爬抢到场中,扑在桃夭夭残骸上痛呼:“儿啊,我的孩子……”目睹桃夭夭剔骨碎体,琰瑶环如痴如呆,旧日景象浮现脑海,那小男孩的音容由远至近。亲眼看他蹒跚学步,亲眼看他奔跑嬉戏,亲眼看他长高成人,忽又亲眼看他惨死,现实与记忆陡然重合,巨大的冲击直令心魂俱碎。

桃行健丧命,女儿被夺走,绝美仙容遭毁,为何还能活得下去?往昔琰瑶环偶生此问,总是自答:“为报仇!”仇恨好似黑雾,遮蔽了内心真情。殊不知失去女儿,反令琰瑶环母性更炽,再与桃夭夭朝夕相伴,那日积月累的母爱自然转付于他,渐化成苟活于世的真正动力。此后逢他笑则喜,逢他哭则悲,冷暖饥饱关怀备至。每当深情流露,琰瑶环便想“我这是在作戏,假装爱他疼他,好让他厌恶亲生母亲。”作茧自缚,结果自己落入亲情编织的圈套。麻姑说她:“一生糊涂,自种苦果。”确如此言所示,她竟弄不清自己爱的是谁,总在最亲最爱的人死了之后,凄惨的光芒才照亮心底。忽地发现“他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儿!我就是他的娘亲啊!”仇恨的黑影消融了,温暖不可言喻。可惜暖意不长,一阵剧痛袭来,那是撕肝裂胆的悔恨与凄苦。

孤月悬空,清辉遍洒,桃夭夭遗骸崩解碎烂,一如武藏丸死于魔剑的情状,化作焦黑灰渣。琰瑶环捧起一把骨灰,颤声道:“文妃,文姐姐,喏,这是你的亲生孩子,你忍心看他这样……”

宓文妃不语,抬手朝向月光,只见手掌鲜血淋漓,全是指甲掐烂的孔洞。她的真气为子虚天师所传,“绝情”之功修炼十六年,纵然母子连心,究是难违仙法,只能徒劳的暗中挣扎而已。子虚天师笑道:“人情毁了仁主,我正要找你们算账呢,还敢在此矫揉作态!”手掌倏挥,破空剑直刺瑶环头顶。

忽然间人影骤降,唐连璧站到琰瑶环身前,面向子虚天师道:“你该死!”霜雷箭疾射其喉,子虚天师“噔噔噔”倒退数步,颈部黄光乍现,三缕巽风剑光立时抵化霜雷。而破空剑前击之势未改,穿透唐连璧右胸,倏又缩回天师掌底。一瞬间大险临身,瑶环却象浑然不察,爬在地上只顾收揽桃夭夭的骨灰,神态凄切慌张,生怕给风吹散了。唐连璧挺立前方,胸口穿了洞,鲜血滴滴答答顺衣带掉落。

假如唐连璧用玄水剑防御,敌人攻势再强也伤不了他。但那样做必生水患,危及身后的琰瑶环,因此硬挺着的替她挡了一剑。眼望唐连璧血染白袍,众人多已惊呆,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舍命相护。李凤歧想到葭柔亡魂的那一幕,暗叹“他何尝不痛惜母子之情。”魔芋大夫醒过神来,忙施千里补天术给他疗伤。但唐连璧何须他人相助,一挥袖挡开救治之力,霜风拂过前胸,用冰霜将伤口封闭,踏上一步道:“受死吧!”正要猛攻子虚天师,忽听龙万乘大喊:“二弟莫慌,我们马上救你!”叫声未落,人群中何九宫仰身倒地,头颈已被钢刀斩断。

原来场内惨象频现,激发了风雷首徒满腔义愤。他五雷真法修到五级,真元深入经络,虽被收走法力,眼珠里犹存少许余根。于是依此敛神运气,暗自舒活手脚筋骨。猛然眼放金光,跳起身猛冲敌群,龙靖坤离他最近,当即被冲了个四脚朝天。龙万乘骇极生狠念,抽刀猛劈敌首。可怜何九宫法术离体,气力未复,一腔热血泼洒泥尘。龙万乘转念一想“何不假手敌方,把二弟弄死。”斩杀俘虏的同时,故意声张要救二弟,实是提醒敌人报复。峨嵋派若要报杀俘之仇,定然也先拿龙千寿开刀。

两句喊罢,唐连璧对他诡计了然于胸,伸手抓过龙千寿道:“你大哥把你杀了。”一掌拍碎他的头颅,丢开尸首,放火浪攻向龙万乘,右手风纹破月流暗袭子虚天师。但见黄光连珠价闪烁,两种功法又被巽风剑抵化。子虚天师道:“好个万乘公子,阴毒狠戾,做不得仁主,做霸主倒有潜质。”霍地五指伸长,如枯瘦鬼爪一般,捏碎何九宫飘逸的游魂,将其五雷真法收入元神。

龙千寿体内附满玄门功法,人一死则法归原主,几名首徒真气陡盛,各自感察体内的变化。那些被俘的剑仙弟子也是精力大振,挣脱绳捆纵越出剑,群起围攻龙万乘,却早被子虚天师袖风震倒,横七竖八的翻滚掉地。黄幽,班良工等人怒喝连连,跃起半空各施法术,劲风交织破空,又被巽风剑尽数消抵。昆仑这边七星使列阵,武玄英持锐,画仙忍伤运功,摆开迎敌的架势。唐连璧体覆光晕,雷炎流的巨势凝聚至最强。眼看一场剧斗又将爆发,麻姑忽道:“且慢动手!”凌波跃前扬臂,千万道剑光竖立,如巨墙般隔开两边,呼喝:“峨嵋弟子退后!”众人看她施放剑海,无不暗暗吃惊,均想“金乌剑海须借太阳光布成,何以夜晚也能施用?凌师姐在止观法界苦炼两日,修为竟然精进到超乎常理的境地!”

当下众人后撤,悲愤犹难抑制。黄幽红着眼圈乱嚷:“退退退,退到那里是个头!何师兄白给他们杀害!”兰世海都动了真怒,高声道:“诸多同门遇难,此仇岂可不报!”众弟子跟着叫喊:“拼了吧,师尊死了,师兄死了,峨嵋派快完了,我们还活着作甚?”又叫“大师兄,大师兄,我们听你的,你带头干仗,大伙儿跟着你拼命!”

李凤歧大步走出,举手令众议平息,向对面大声道:“昆仑派和龙家的人听着,如若交出俘虏,远离蜀境。今天就放你们一马,要拼死活咱们另择时日!”

此言一出,人皆讶异,没料到他刚刚讥讽凌波懦弱,转眼间竟会提出妥协之议。

其实形势昭然于目:峨嵋首徒法力虽复,要战胜昆仑众仙仍是极难。两方均握有神剑,激烈攻斗时必将造成重大伤亡。本来心存决战之念,也无须计较生死,但李凤歧暗觉麻姑态度有异,悲凉中暗含沉稳,寻思“桃兄弟粉身碎骨,麻姑却不甚动容,莫非还有转机?”他素知麻姑卜算神准,暗料其中必有文章,当即强压悲恨,转头道:“师尊既亡,峨嵋以我为首。大家听我号令,不得擅自出动,唐兄弟你也收功罢。”

唐连璧冷然如铸,对敌姿态未变,体外的金光渐渐收敛隐没。

注1:崔妾,贾妻“杀儿断情”的故事,始见于《太平广记》,本书略作微小改动。

注2:尚同,《墨子.尚同》记曰“上之所是,必亦是之。上之所非,必亦非之”,即以最高统治者的意志言行为准则,判断一切是非善恶,所有人向他趋同,谓之“尚同”。让道德最高尚者做天子,则世人都会受感召而向善。非但墨家持这种观点,儒家,道家,法家,乃至中国多数哲学派别,都存在着“尚同”的思想,俗语即是“上行下效”。

第三十回 只待雪晴萌新芽1

子虚天师狞笑道:“是你放我一马,还是我放你一马。到这时候了,峨嵋派老底赔光输尽,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李凤歧道:“你有巽风剑,我这边有玄水剑,真想拼个同归于尽么?”后面宓文妃忽站起道:“天师,此战难获全胜,峨嵋不当亡,我们走吧。”一弹指,折断那面归元幡,摄魂法力还给兰世海,旋即去掉俘虏所中的禁语诅咒。小雪撑起身子,张口喊了声:“师哥……”晃了晃昏倒在地。这声凄痛彻骨的呼喊好似一瓢冰水,登即浇熄了升腾的战意。峨嵋众徒记起同门尚在敌手,怎可逞勇拼杀,当即四下里退散。

子虚天师暗思手中巽风剑光只三缕,要胜玄水剑的确没有把握,说道:“首座说走,老夫自当遵命,就怕那风雷后生不肯放行。”凌波道:“唐连璧虽非乱尘大师亲传,终究在祖师画像前进过香,是峨嵋派正式弟子,不会作出危及同门的举动。”唐连璧未置可否,挺立的身姿如傲雪苍松。众人望着他的袖角微摆,心里怦怦直跳,均知此战如何了局,全在他抬手举足之间。

欧阳孤萍忽道:“子虚天师就是鬼伯,蜀中唐门是怎样灭门绝户的,唐连璧你该不会忘记吧?”

己方死伤惨重,山场损坏将倾,欧阳孤萍为此恨极了昆仑派。当众道出唐门惨案,指望激的唐连璧暴怒奋起,带领众人跟子虚天师拼个鱼死网破。其实在唐连璧现身后,无人子提及虚天师“鬼伯”的身份。盖因仙宗仙圣勾通妖皇,充当其座下魔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桃行健悬案虽解,激战中众人头昏脑胀,“鬼伯”之秘都没工夫细思。待得孤萍言出惊耳,忽才猛省“蜀中唐门被鬼伯屠灭,唐连璧岂肯放他走脱。”李凤歧轻碰孤萍手肘,低喝道:“你少开口!”众人心弦绷紧,只觉一座火山似要爆发,转头齐望去。却见唐连璧神色漠漠,巍立不动,依旧象一座冰峰。

此时子虚天师心境大变,恶斗当前不思退避,反被撩起了狂性,阴恻恻的道:“唐家尚有孽种留世,老夫当年下手可疏忽了。”众人寒毛倒竖,寻思此言辱及死去的亲辈,常人尚难忍受,唐连璧岂能不暴跳如雷?子虚天师道:“唐家小孽种,你看这是什么?”手臂抖动开翕,左掌忽闪青色光带,右掌冒出几股蓝烟,形状飘忽变幻。玄门弟子有认识的,低声报出名称:“点眉签,点眉刺……封喉羽……封喉翎!”青光为封喉,蓝烟为点眉,两大类毒术乃唐门祖传独有之技。男女老幼皆炼,按高下各分“针,签,钉,刺”“--&网--远,缓缓开言道:“今年八月十五,我到齐天宫取你狗命。”子虚天师一震,暗忖“这小子的定力好生了得。”八月中秋是唐门忌日,就在那天全家惨遭屠戮。唐连璧约战彼时,显然要以仇人的鲜血告祭先人亡灵。这份坚毅意味深沉,隐约透着令人战栗的冷严。凌波随即道:“昆仑天师附从魔道行恶,与峨嵋不共两立。今昔血债仇隙,也在中秋之日一战了结!”

子虚天师本待激唐连璧发火,寻机攻其破绽,忽觉他气性坚韧,绝非冒失莽撞之辈,一时心生忐忑,转念一想,点头道:“八月十五月圆时分,老夫在齐天宫等你们!”暗叫凑巧,大战竟会约定在秋日。

巽风剑又名“金澜销”,道书记载“金澜主杀生,气凝巽地万窍”。秋天气象空远,万物萧杀,正是巽风剑发挥神威的最佳时节。早先子虚天师恐搅乱人世太甚,危害仁主的基业,虽有巽风剑未敢大用,只炼化三缕剑光随身,杀人灭户多采取暗杀方式,久而久之得了“鬼伯”的名头。现今万念俱绝,只图恃强宣泄,先前的顾忌都已抛尽了。暗忖巽风剑完全炼入元神,确须半年左右的静修,届时法力可达前所未有的最强状态……忽而起念想到,唐连璧订约中秋,何尝不是也出于这种考虑:让天师炼剑入体,再杀而夺之,最终报仇夺剑一举两得。

一霎时意图明朗,子虚天师摇首感叹:“好个唐家公子,智勇果毅并具,确是少有的英杰。”霍地扬眉道:“可惜自视太高,真以为天下无敌么?昔年齐天宫偷冥霜被你逃掉,第二次可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哈……”一声长笑,顿身飞远。武玄英等仙众紧随而去。那断雪还冲唐连璧流口水,乱嚷:“小唐好俊啊,我好喜欢,我非亲手宰了他不可……”也被同伴架着飞走。狂阿弥道:“惨剧结束,看客退场,还耽着等人收戏钱么?”纵起云头,拉红拂女往东而飞。

仙宗大靠山撤退,龙家众人焉敢久留,簇拥宓文妃,抬起龙老爷,混同五台,青城余党奔跑下山。龙靖坤早就肝胆欲破,儿子毙命骇极欲绝,不及收捡遗骨,只顾抱头鼠窜。众家仆追着老爷跑路,只恨爹娘没多生两条腿。顷刻场地空出大片,留下三村村民,剑仙弟子等俘虏,东歪西倒的散布四处。众人赶忙上前照护。凌波指挥善后诸务,一面遥对逃跑的残敌,清音朗朗传送:“各方犯我仙境者,日后定当上门讨教!”

楚晴奉命搜视高空,发现执念结已然不知去向,俯瞰山道里人马如蚁,?目怒喝:“武陵龙家的狗贼听好,不等八月十五,我姓楚的就来踏平你们的狗窝!”他素性沉稳温和,忽出凶狠之言,实因激愤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黄幽跟着大叫:“狗贼们,洗好脖子等老子来砍!”师兄弟们戟指顿足,怒骂狂喊,耳闻女徒啼哭凄柔,蓦地转过念来,忆起死去的同门和师尊,怒意登被哀伤替代。一个个掩面饮泣,峨嵋山头悲声四起。

第三十回 只待雪晴萌新芽2

这一战之惨烈,峨嵋派千年未遇。璇玑峰,自然宫,试炼场,以及标显宗派气运的紫微星,残的残,毁的毁,触目只是疮痍一片。玄门九阳原有四百多门徒,走的走,死的死,到此时总共还剩八十二人。凌波命众徒暂到长春麓休整,三十六岛仙客,道宗各派的伤者同去歇息。长春麓树木大半被烧,澄秀亭那几间房屋尚算完好,左近地势平整,权可当作宿营驻扎的场所,当下众人忍悲收泪,相护搀携而行,唐连璧却独自走向山外。燕盈姝掏出两粒丹丸,尽力朝他背影抛去,喊道:“大易丹缓解伤势,唐师兄快接住!”唐连璧不理不睬,踏云升空,一道霜影直飞南天。

峨嵋派香火未绝,全仗唐连璧击退子虚天师。众人都将他视作中流砥柱,眼看其人远去,心下不禁黯然。燕盈姝捡回药丸,忧虑道:“他的胸肺被剑气穿个洞,不及时治疗,只怕法力会受损。”

魔芋大夫道:“他自己会治伤的,往南边飞是去南海,他想借水势愈合伤口。”

燕盈姝奇道:“借水势治伤?”

魔芋大夫道:“先以冥霜抵消剑气,置身深海数日。玄水剑在海底灵力最强,可令创面强行合拢。这么弄法力倒不会损失,只是…..”叹口气道:“只是神剑触及伤骨,痛如万刀切刮,非常人所能忍受,这种治法我绝不会采用。”言外之意,如果唐连璧顺从就医,何须受那份苦罪。

但此人性行素来如此,谁又能强拗他服从?众人也不称奇了,心里都盼唐连璧早日康复。方灵宝仰头扯嗓子大喊:“快些养好伤回来,保卫峨嵋少不了你啊!”只见苍穹空阔,人影消无,东方正透出几丝曙光。

三天过后,经神农首徒医治,各派门人伤患渐愈,由派中首领带队,依次向峨嵋仙徒道别。此时死者遗骸多已择地埋葬,试炼场里垒起一座大坟,埋了桃夭夭那顶残破的金冠,权当作他的衣冠冢。骨灰却被琰瑶环收藏,谁都不能拿走。当日群敌尚未退尽,琰瑶环就满地寻摸尸迹,一点点抠土收集,一滴滴泪若断线,口里总是念叨:“我答应他们亲事就好了,我的孩儿,可怜的孩子,他能娶了灵儿该有多好,至少遂了心愿……”一连三天腰不直,头不抬,把骨灰收于衣内,包成个锦囊搂在怀里,此情此景谁还忍心硬夺?神农弟子引她到静处疗养。各派师徒就在大坟前凭吊致哀,有的作揖敬礼,有的写联题旌,有的献上几束松柏,凌波领峨嵋弟子在旁答谢。一派唁罢即行告辞,山场里的人群愈渐稀少。

轮到龙虎派走近坟头,方衡道:“日前蒙麻姑仙师开示,桃师尊是为我等免遭魔剑所屠,方才毅然捐生,大仁大义实乃亘古罕闻。”未等凌波应答,拉过方灵宝道:“有怎样的师尊,就该有怎样的弟子。重兴峨嵋门庭,灭昆仑告慰师尊英灵,此等要务你若不尽心竭力,就永远不要再踏进方家的门槛!”说着扬手两耳光,打的儿子脸破血流,这称作“?面明志”,古代要报父母大仇,才以此极端方式立誓。龙虎掌门深感峨嵋恩德,决意倾力报答,责令爱子的行举着实令人震动。方灵宝当即跪下哭道:“不灭昆仑,绝不回家。”话音未落,旁边又有人纵声哭号,抢步扑到桃夭夭墓碑上,抱住碑体撞头嚎啕。众人定睛看时,却是风雷新徒陆宽。

只听他哭喊“师尊,兄弟…..”声声催心断肠,随即诉苦:“修仙修仙,修到头骨肉成泥,这修的是哪门子仙哦!我的桃兄弟啊,想当初我们如果没在茶馆相遇,我没有提到玄门修仙的好处,你哪能到峨嵋山上遭这等大祸啊,我的好兄弟,是我害了你……”众人脸上变色,察他口气似乎后悔加入玄门。风雷弟子杨小川喝道:“陆达远,你是什么意思?”

陆宽抽泣道:“诸位仙师明察,我们本是凡俗庸才,哪有修道成仙的资质,一门心思胡想妄为,终于遭致杀身之祸。”杨小川怒道:“你待怎样?”陆宽抱紧桃夭夭的墓碑,壮起胆子往下说:“求求仙师,放我们这些新弟子回家吧,我们本事低微胆量小,白白送命不说,还丢了峨嵋玄门的脸面。况且家里父母无人侍奉……”杨小川打断道:“那就该大难临头各自飞,树倒猢孙散?师门恩义转眼就忘,简直禽兽不如,你眼里可还有‘义气’二字!”目视大师姐,望她发话训斥。却看凌波面若止水,好象没听到他们争论。

李凤歧忽地大笑道:“狗屁义气!怕死想家是人之常情。难道脑门上顶了仁义的招牌,就能挡飞昆仑派的巽风剑?玄门何时有此迂腐之理!”转朝陆宽道:“你讲的很是。”展目四顾道:“还有谁想回家,都站出来吧!”经过几天回思,峨嵋弟子悲怒渐消,每忆起大战之激烈,场景之惨酷,不禁暗生惧怯,继而牵挂远方亲人,寻思今生还能否见上一面。诸如此类的情绪,背地里发几句牢骚就罢了,谁愿当众自承懦弱无义。李凤歧问了好几遍,没一个人肯站出行列。

李凤歧道:“这时候才放你们下山,只可算是亡羊补牢。倘若预先察明敌人来路,就该全放了避祸才好,留着给破石烂瓦陪葬么?保卫峨嵋值当个屁,璇玑峰自然宫,统统加起来抵不上半条人命!”想到惨死的桃夭夭,嗓子眼发涩,一挺胸膛道:“惦记家中父母兄弟姐妹,就给我赶紧回去看顾。嘿,人世如磨盘,人情似绳绊,借‘仁义’虚名逃脱责任,亲人都不管了,随便拼个一死了之,一辈子太轻省了吧?他妈的,偏要让你们这些蠢小子求死不得,长受活罪!”心绪交激之下,言语中又露狂意。

凌波道:“如今峨嵋实力衰微,各路强敌势必侵袭。山上人多无益,原该及早遣散。”提高声音宣布:“受伤未愈的,有亲属的,首徒以下各门弟子皆可速离山境。自愿留下护卫门派的,也随班首徒转移到太乙峰。那有奇巧门试验器械的秘谷,所设机关或可抵御外敌。长春麓,试炼场无险可守,除遁甲首徒每日巡视坟陵,其他人不得驻留。”

第三十回 只待雪晴萌新芽3

大师姐表态,众徒再无异议。隔了小半会儿,陆陆续续走出几个人。起初弟子们尚存顾虑,但见别人先已脱身,自己若是失掉机会,往后哪还有脸露怯示弱。当下你走我跟,去了半数,各自遮面含羞而行。陆宽走在末尾,抽着气泪水涟涟,这是真正为桃夭夭悲伤了,哀然道:“桃兄弟,跟我回世上过安生日子,好不好?”从坟头掐下一点泥土,珍而重之的藏在怀内,向各门首徒逐次磕头,方才黯然离山。

随后,各派门人继续吊祭。千叶枫道:“请首徒勿忧。小妇人此番回转原地,定将招集翠虚旧部,前来峨嵋山听首徒的命令,为消灭昆仑派卖力!”她汉话不甚灵光,忠恳之意却溢于言表。李凤歧瞅了瞅她牵着的小女儿,摇头连连摆手,让她们赶快回故乡安身。端木神公跟在后面,眼望峨嵋派此时光景,稀稀落落只剩四十余名哀兵,暗叹“峨嵋派算是完了,还谈什么灭敌复仇。”抱拳道:“如逢危急,请发传檄,敝派万里必至,甘愿与峨嵋共存亡!”九华派陈元鼎道:“灭魔的‘心王丹券’藏于各派,还请峨嵋仙徒早日收全,有此宝物统驭道宗,复兴玄门可望。”这话是对楚晴说的,暗示他将秘密公之于玄门,让众首徒拿“心王丹券”当作东山再起之本。而将祖传之宝毅然献出,九华掌门的心意确是真诚可鉴。余下诸派皆表情谊,洒泪辞行,渐渐人群稀少。临末是三村村民的队伍,夹杂着五六个受轻伤的玄门弟子。

那些伤重者接受神农门疗治,已送往元始峰调理。受伤较轻的人明知派内新遭巨损,人员物资匮乏,不肯耗费神农门的法力和药物,只凭自身真气化伤止痛。他们对师门满怀眷恋,情深入腑,求大师兄大师姐恩准,大家共同守护山场,直至最后时刻来临。

凌波道:“让你们去三村养伤,一为保存玄门余脉,二则保护村里乡亲。这两件事极为重要,你们千万莫要轻忽!”好说歹说,劝动众人启程。凌波又依次慰问告勉,渐至队尾,一副担架抬过跟前。凌波眼虽不见,却知所抬何人,问道:“小雪情况如何?”

抬担架后杠的是巧儿,泪汪汪的答道:“不晓得,白天夜里都睁着眼睛,一句话不说,是昏是醒搞不清。”前头抬担架的是丁志玄,忙道:“小雪师姐外伤是好了,但神农首徒说她最重的是心里的伤,心伤惟有自治,药物只起辅助作用。”取出个药囊轻晃,里边瓶罐叮当,全是大夫给小雪配制的调理之药。凌波道:“远离伤心之地,或可忘记创痛,她是到你家歇养么?”

旁边丁伯阳打拱道:“小雪姑娘年前曾寄居寒舍,家中器物眼熟手便,正宜舒解病情。望仙师俯察实况,允准我等侍奉仙徒。”凌波道:“先生太客气了,还烦多多费心照料。我这小师妹很可怜,愿她从今后平平安安,少受些挫磨。”叹息数声,挥手而别。丁伯阳随了同村乡民,丁志玄和巧儿抬了小雪,一行人走出峨嵋仙境。前面止僭障已破,峨嵋派门户洞开,众人便穿越九老洞至望仙坪,沿正面山路走向黑水村。

牛尾河上的断桥犹未修复,众人翻山越岭,足足跋涉十多天,才从别处绕进村内。眼望草庐茅舍稀疏,耳听鸡鸣犬吠寥落,大家高兴的说“到家了,可算回家了。”巧儿俯近担架边,悄声道:“姐,我们也回家了。”担架上那张脸漠然无色,怔怔凝望天空,仿佛睁着眼陷入了迷梦。

从此小雪就住在丁家。三村遭武陵龙家袭扰,一多半农户逃散,景况比早先更见窘困。但村民朴实热忱,照料峨嵋伤徒仍旧尽心尽力。十几个婆子媳妇天天往丁家跑,或煮一罐米粥,或炖一碗鸡汤,争着亲手喂给峨嵋仙女吃。丁伯阳深恐惊扰小雪,央本村力壮者伐竹搭木,在河滩僻角搭起一间小屋,取名“怜雪斋”。让小雪入内养病,谢绝外客到访,逢人便说“诸位乡邻怜孤惜弱,莫要打搅小雪姑娘了。她复原需要静养,护理全在谨细,象我丁氏父子这等读书人才做的来嘛。”

然而小雪始终未能复原,起初整日仰躺床榻,不动不语,眼神都是直的,起居饮食全靠巧儿帮忙。亏得神农门良药灵验,服用数日后,精气神渐长,能自己起坐了,手脚眉眼能动了,就是木呆呆的象变了个人。喊她就答应,给饭就张嘴,叫她做点编箩筐,打草鞋之类的农活,就能从天明做到日暮不抬头。若是无人搭理,无活可干,便坐在门槛上望着河水流淌,一朵浪花过去,一朵浪花跟来,默对整天不吭声。巧儿看的心碎欲绝,摇晃她的胳膊道:“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好受些。”小雪转脸看看她,又扭头望向河面,眸子里象含着两颗冰。

直到有一天,丁先生偶然说起:“去年冬天太冷,屋后的桃树是枯了吧,等到春天看会不会发芽。”小雪眼光一亮,仿佛黑夜里发现明灯,一连好几个时辰守着那棵桃树,又是抚摩又是嘟囔。巧儿蹑手蹑脚走近背后,听她反复的念道:“枯了,发芽,枯了,发芽……”巧儿扳她转过身来,惊喜道:“姐,你自己在讲话了?你在哭呢……你总算哭出来了!”小雪大声道:“桃枯了,会发芽!”笑意可人的脸上,亮晶晶的泪珠如雨而下。

岂料除了“桃枯了,会发芽”两句,她再不会说别的,每天守在那桃树底下,翘首仰盼,搜视枯枝上有没有一点绿意。巧儿料知劝说无用,暗地里悲叹伤怀,当面仍强作欢颜,愈加细致的照顾小雪。一日天色放晴,巧儿烧了热水给她洗头,摸到后脑发际,忽觉硬硬的一块如铜钱大小,暗叹“小雪师姐以往最爱干净,有事没事一天洗三回澡,身上哪里会长这种癞疮。”一念未几,又觉那硬物形状规则,是个边角等齐的三角,绝非自然生成的疮疤。巧儿大奇,拿来针线盒,用剪刀绞掉一小束头发,露出的硬物果是三角形,凸出表皮只半毫,不细摸绝难发现。呈深蓝色内具花纹,宛如用蜜蜡粘合的封印。巧儿取缝衣针沿边探入,意待找准缝隙挑开,谁知刚拨动分毫,一道白色霓影从中飞出,势如苍龙怒腾云霄。吓得巧儿倒退三步,心里怦怦乱跳。却看那“龙影”半空里盘绕数圈,依旧缩回原处。

第三十回 只待雪晴萌新芽4

小雪似乎惘然无觉,又象被触动了蛰伏的意识,拿起毛巾蘸水往头上浇。巧儿战兢兢道:“你自家会洗头啦?”小雪“唔”了声,若有所思的浇水。自此之后,巧儿不再乱动她的身子,几经指导示范,教她自理脱换梳洗等私务。背地里独坐潜思,想起麻姑当日的评议,巧儿暗为小雪的异状担忧。岂料疑忌尚未消解,怪异之况又接踵而至:雨水节才过没多久,牛尾河的水位落了一半,村中虽不缺所用,究是前所未遇之事。接着白日闪夜星,晴天响焦雷,诸般异象频现,村民惊惧莫名。

很快丁志玄带来讯息,说峨嵋仙师正修炼一种大功法,集中调用自然物力,故而造成山林异常,叫各位乡亲切莫惊慌。众村民闻言安了心。惟有丁先生着急,教训儿子:“峨嵋仙师炼神功,你身微力浅帮不上忙,成日价尽往山上跑什么?小雪姑娘就在我们家,你还不趁着机会好好陪她?”说这番话时,巧儿正在灶房烧锅,一张小脸熏的花里胡哨,瞪着眼睛活象个小张飞,质问:“又想小雪姐当你儿媳妇啊?我姐喜欢的是桃大哥,别人休想打她歪主意。丁先生堂堂君子人,干嘛总想着趁人之危?”

丁先生道:“话不是这样讲,小雪深爱桃师尊,我早听志玄提过多次,但……人死不能复生,难道让小雪空怀思念到白头?趁年少找到个伴侣,也可抚慰内心凄苦,过上安乐宁顺的日子,这也是为她终生考虑。”巧儿大不以为然,晚上却悄悄的劝小雪:“姐姐,你找个少年郎作伴吧,丁大哥,王二哥,凑合着行了,谈谈说说就能忘掉烦恼。老念着过去怎么行,日子总要有盼头啊。”小雪道:“有盼头,有盼头…..”移眸望向窗外,望着那枯干的桃树出神。

闲时光阴易度,三月里冰雪消融,春色焕然。山村里农事渐忙,各家壮劳力涉河进城,赶在插秧前修补购置农具。布谷鸟在枝头叫唤“行不得也哥哥。”象是家中妻子牵挂在外的夫郎。某日阳光明媚,小雪忽也拍手叫道:“发芽了,真的发芽了!”欢容似花绽放,凝望桃树枯枝上那点嫩芽,说不尽的欣悦满足。而后,随着桃树抽条长叶,葱茏之色渐茂,小雪的脸蛋也日渐红润,神志比先前清醒许多,就是那股勃勃英气不见了。遇着事总是退却忍让,平淡神情里有种说不出的倦意。

巧儿心想“与其这般没精打采,我宁愿看她凶巴巴的样子。唉,剑仙女侠的风采再也看不到喽!”想到悲沉处,掏出“易福奁”冲她开合三次,遂向自身开启两番,道:“倒霉气传给我了,你该走好运了,快快振作起来啊!”

经历数月的波折风霜,巧儿象是忽然长大了,再不四处瞎逛胡闹。闲暇时只到河边走走,怀念逝去的朋友,弹洒点点珠泪。村里小孩怪她不合群,刮脸皮笑话“哭死狗儿乱撒尿。”巧儿跺脚发气:“我是替我姐哭呢!”偶尔小雪也说她变了样,巧儿立即还嘴:“你变回以前的东野小雪,我就立马变回以前的巧儿!”渐至四月暮春,情绪焦躁愈甚,一天巧儿竟象吃了妄动药,刚坐着又站起,刚站直又坐下,没有片刻安宁,小雪喊也喊不住。待到夜深人静时分,屋外淅沥落雨,她却偷偷下了床,打开后门溜出去。

小雪暗觉奇怪“这小妮子近来脾气暴躁,竟会到这般田地?日里数说她几句,半夜三更的赌气不睡,跑到外面吹风淋雨。”放心不下,穿上衣服开门出外,隔老远跟在后边。只见巧儿手提一根竹棍,下面悬着桐油纸小灯笼,深一脚浅一脚,走到河边的大杨树前边,低声呼唤:“师兄,尹师兄……”

树后人影一转,走出位长身青年,正是剑仙门徒尹赤电,应道:“我在这里。”巧儿道:“白天收到你写的布片,说是有门派大事问我,要我夜里来河西杨树下会面。究竟什么事,非得挑这个时候问?”

小雪暗思“难怪她坐卧不宁,原来是接到派中传召。”尹赤电道:“事关重大,白日谈论恐外人知晓,对峨嵋大大不利。”巧儿好奇道:“哇,那么严重。”尹赤电道:“你跟我讲讲,东野小雪近况如何?”巧儿道:“重要的事就这个啊?”尹赤电道:“嗯。”巧儿道:“我当是啥,有什么好讲的,比最初呆木头的衰样稍微好点,也好不了那里去,除吃喝拉撒以外,从早到晚对着桃树发痴……”

尹赤电插言道:“她还记挂桃师尊么?”巧儿道:“何止记挂,快想疯了,我还琢磨让她早些忘记才好。”尹赤电追问道:“她想念桃师尊?是她亲口说的?”巧儿道:“还用的着口里说?瞧她那副痴情的苦相,满脸都写着‘我爱桃夭夭呀’,‘我想桃夭夭啊’,任谁一眼就能看明白。”

一番答语不得要点,尹赤电皱紧眉头,暗料要从巧儿嘴里问清事情,真是比石头里榨油还难,沉吟道:“男女情爱之事,须本人方可落实……东野师妹,你亲自来讲明才好。”适逢小雪走近了几步,尹赤电修为颇高,登从呼吸声中辨出来者身份。小雪走到光亮处,尹赤电抱拳道:“原不想唐突师妹,今见气色复初,想必可以当面问清了。”小雪道:“你问这事干么?”尹赤电道:“若师妹仍深恋师尊,请即刻同我回山,别有大计相商。如果情意已淡,只想平静度日,师妹就安居村中,我们另做打算便是。”小雪道:“什么打算?你们要我做什么?”

巧儿心里合计“八成是为征讨昆仑派,召集人手组建真武阵。师姐心灰意懒,说别的都没用,只有重提和桃大哥的情意,才能激起她报仇雪恨的怒气。嗯,派里那些老大们一定是这么想的。”巴不得让小雪回归玄门,重现飒爽英姿,忙道:“当然是干掉昆仑,替师尊讨还血债!师姐剑术高强,建真武阵少不了你。”

小雪摇头道:“厮杀争斗我已厌倦,剑术也早就荒废。请代我向大师姐,大师兄道歉,恕不能回山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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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只待雪晴萌新芽5

尹赤电道:“师妹勿多虑,此行是受麻姑所托,和……师尊……哦,这个,和师尊相关。”吞吞吐吐似有隐情。小雪大疑,道:“师尊相关,难道是清明祭坟?”尹赤电道:“此事在外不宜多谈,师妹若念师尊旧情,去见麻姑即知分晓。”小雪点头道:“好,我跟你去。”尹赤电转头道:“师妹忽然离去,村子里必生惊疑。巧师妹留下略作安抚,等过几天再来接你。”

两度闻听“麻姑”之名,巧儿心头象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寻思“麻姑说雪姐有个含恶兆的印记,吩咐我们暗中查找。她颈后的那东西蹊跷的很,回去麻姑问起,我说是不说?如果当真是什么恶兆印记,雪姐会不会被赶出玄门?”生怕小雪回不了峨嵋,就此消沉于山乡;又恐麻姑追究,当面没法交差。急中思计,素性来个避而不见,忙道:“我留下最好,向大伙儿讲明小雪师姐去向。四邻八舍都很关心她呢,好多住户我要挨个儿走访。唉,三姑六婆夹七杂八,没三年五载讲不清,不用着急来接我。”

当下交待妥当,巧儿独自回村。尹赤电驾起剑气,带小雪飞往太乙峰深处。峨嵋道场以虚无三峰为上,试炼场,长春麓排中等,太乙峰既无仙法加持,又缺少灵秀之气,只算作低级修炼场所。内有一条深长峡谷,乃为奇巧门开辟。原本是短浅的小山沟,奇巧高手经常在此测试器物。诸如爆炸,火烧,震荡等事故时有发生,土石崩裂松脱,逐年变深变长。因奇巧门测验器具秘密进行,故名为“秘谷”,极少为人关注。

尹赤电与小雪降落此处时,山谷里正热火朝天。只见壁搭百尺竹架,水绕十丈高炉,镐锹钳錾工具成堆,好象开山凿渠的大工地。上百个木人,铁人充当工匠役夫,奔走搬土运石,叮叮当当的锻打器件。侯天机坐于土台之上,居高监造,指令众工匠把器件装配成型。走至峡谷中部,两边排列着好多制好的器械,有巢车,驽炮,投石机,攻城锤,以及各式各样的机械战兽。小雪看了说:“真要跟昆仑派打大仗?”

尹赤电道:“非但要对付昆仑派,近期沿海战云密集,东海魔道大有进犯中原之势。奇巧门须当多多制备战器,加上驭兽门在云南调训的神兽,方可与邪魔大军抗衡。”小雪淡淡的“哦”了声。尹赤电知她厌谈战事,笑道:“奇巧门劳师动众,制造战械只在其次,主要还是炼铸神木战甲。”手指峡谷后半部,数座丹炉热气蒸腾,奇巧门的自行人偶更多。上千陶瓷仆童拉动风箱,“呼啦啦”往炉内送气。数以百计的铁人役夫背负竹筐,攀上木梯,轮番向炉顶倾倒材料。那倒下的不是铜铁,也非铅汞,细观宝光流动,竟是整筐的灵花,仙藤,琼玉等稀世珍材。丹药首徒方灵宝在旁指挥,连声高叫:“稳定鼓风,保持火势!”班良工手拿图纸,指指点点的嘱令工头。两门首徒联手施为,炼制的绝非寻常丹药。

小雪见状诧异,道:“他们炼什么宝物?”尹赤电道:“炼神木战甲,蓬莱焰摩天能造出‘锁灵宝胄’,峨嵋玄门同样也能办到。”小雪转过脸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道:“神木战甲!?”尹赤电一笑,不往下深说了,指向半山腰的坡地:“那里开凿多个洞窟,作为各门临时居舍,麻姑在左数第四洞里等候。”领小雪绕坡登上。小径边影子一闪,蓦地窜出一只白狐,贴近小雪的腿磨磨蹭蹭,样态十分亲热。小雪抱起轻轻抚摩,问道:“是红袖吗?”白狐睁着红珊瑚似的眼珠,“叽叽咕咕”点首叫唤。

尹赤电道:“这小狐狸借朔阳星滋助初获人身,宝物破碎则退转为兽形。若要再变人类,只有等到内丹修复入体的那天了。”

小雪一震,惊诧道:“内丹修复?是修复朔阳星?修复了入谁的体?”尹赤电道:“师妹所问,麻姑自会解答……”话犹未绝,云团倏然飘至,半空里飞来黄幽的身影。他正从各地采集的灵物,叫嚷:“长白千年老参弄了几十斤,灵宝师弟,够用了罢?”说话间云团移位,将大捆人参送入竹筐,续道:“依照你的说法,师尊神木甲染了内丹气性,纯阳中含至阴,老参性阳,生于苦寒之地,正合……”忽瞥见小雪,喜道:“啊呀,东野师妹,好久不见!你去这么些日子,咱们峨嵋派可大变样了啊!”

小雪道:“你刚说师尊怎样?你们在重炼神木甲和朔阳星?”黄幽抬手虚掩嘴巴,笑道:“该死该死,是我多嘴,大功未成切勿泄漏,麻姑的训示我怎地忘了。嘿嘿,当我什么也没说,师妹你自便,自便。”掉头飞远。小雪满腹疑窦:“再过两天是清明节,跟师尊相关的事务,无非是祭奠扫墓。他们干嘛嘻嘻哈哈,没半分哀伤之状?还重炼神木甲,炼好了给谁用,莫非……”一个念头冒起,激动的手脚酸软,靠着山壁喘息。尹赤电道:“洞口到了,师妹请进。”退开到一旁。

小雪点点头,强自平息心绪,一步步走进洞中。那洞外窄内宽,宛似连着走廊的大厅。四角点着几枝灯台,麻姑坐在墙根下,中间坐的是摄魂首徒兰世海。客座上有几名头包素帕,颈挂银饰的白衣傣人。为首者竟是百花教的召英郡主,背向洞外,没瞧见小雪进来。麻姑垂眸低首,仿佛僧侣入定。兰世海朝外点了点头,面容肃沉如刀刻。小雪料想他们定有要务相商,当下蹑手蹑脚的蹩进墙角,屏息坐地,白狐就搂在腿边。

只听召英郡主言辞沉切,不住的向兰世海致歉,说召猛暗通五台派,布蛇鹰阵冒犯峨嵋等罪孽,实是百花教主管教不严所致。兰世海道:“中原百花教自立门户,召王爷鞭长莫及,此节早为我方查明。请勿记怀,我们两家的盟约不会因此生隙。”略作停顿,又道:“璇玑峰倾塌之时,令兄趁乱逃脱囚禁,混入人群下了山。五台派失势,料想他是随武陵龙家去了。”

第三十回 只待雪晴萌新芽6

召英道:“召猛虽是教主亲子,叛教害友的大罪他难逃其咎。敝教只在南地活动,不便深入中原,望玄门代我们惩罚叛贼。召猛如果逃回南边,敝教教主定亲缚其身,送上峨嵋山领罪。”

兰世海拱手道:“蒙教主高义,多次襄助,敝派十分感谢。现今中原临危,玄门正集力备战,敢问驭兽门的神兽还安好么?”驭兽门在南疆调训神兽,历时达数年,碍于人手所限,常请百花教代为照管。

召英道:“南海之战损失两成,余下多数安存于岭南啸风大寨,敝教派派了重兵看守。但岭南到此千里遥远,凭敝教之力实难运抵,神兽总计九百六十五头,还请驭兽门仙师自行运送。”说到此脸现戚色,低声道:“近闻桃师尊亡故,驭兽门追剿金轮教未果,眼下又要返山奔丧,大约腾不出时候到岭南来。”

兰世海道:“奔丧是不必了,驭兽门已查到敌踪。前日大师姐飞鸽传书,命他们剿灭邪教后立刻转往岭南,贵方可在啸风寨等待会合。”

两人对话传入耳中,小雪心头怦然鹿撞,暗想“峨嵋师尊身亡,在外弟子竟不奔丧,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桃……他没有死?”这念头一起,立时花容雪白,攥紧胸口衣襟,欢喜的喘不过气。白狐轻趴她膝头,仰头“呱呱”低鸣,拟作安慰之态。

召英道:“敝教谨奉号令,另有下情禀陈。那玉南香是大明孔雀部族长的独生女,祖上信奉上座部佛教。玄门有意收她为徒,敝教不敢置喙,只请放她归家见过父母,向族人讲明原委。”

兰世海笑道:“郡主所命,本派怎好强违。只因神农门正在实施一个大计划,期间若少了人,致使进程受阻脱节,势必危及本派师尊。南香姑娘先参与其中,尚须月余方可完任。一旦计划完成,立刻送她回贵处。”召英欣然道:“她能回去一趟就好,不争时候早晚。仙师如此体谅顾全,我代孔雀部族长多谢了。”

小雪暗忖“神农门的计划受阻,怎会牵涉师尊安危?师尊死都死了,还谈什么安危?魔芋大夫他们擅长救死扶伤的医术,集中全力办事,连玉南香都加入了,难道是想让……让他起死回生!?”

诸事商议停妥,召英向兰世海告辞。其实她心里也充满疑惑,但知玄门新临剧变,外人不好多问,还是尽早赶往啸风寨要紧。刚转过身,看小雪坐在那里,召英含笑点头致意,领人从她身旁走过。

小雪却恍若未睹,直着眼出神。兰世海道:“东野师妹到了,我让尹赤电严守洞口。”似有机要秘务谈论,命人先把守门户。麻姑坐姿未改,轻飘飘的移至屋中,说道:“不必了,复活师尊的行动接近尾声,秘密守无可守,许多弟子早都知晓了。”

话没讲完,小雪如电流穿身,扑上前道:“你们要复活他!复活师哥!”兰世海道:“师妹,你先别急。”小雪几乎扑到麻姑身上,猛觉言行冒失,称呼不当,定住神磕下头去,道:“拜见前辈。”麻姑道:“你坐好,我从头讲给你听。”小雪道:“是。”低首坐到旁边,衣带袖角不住微颤。

麻姑转向兰世海发问:“人死可否复生?”

摄魂首徒回答:“依据摄魂门法理,魂体若全,可招魂归窍,令新死之人生还。”

小雪忍不住插言:“宇宙锋杀人会灭掉魂魄!我亲眼看他灭魂,骨肉化灰烬,而且内丹也丢失了!”

麻姑手掌下按,示意她保持安静,道:“别急,听我们慢慢讲来。”又问:“魂体只存于心窍么?”借着双方问答辩论,更易阐明复杂的法理。麻姑此举看似突兀,却是古代宗派点拨门徒的常用方式。

摄魂首徒答道:“三魂七魄皆以心为归处,故心脏又称‘魂所’。除此以外,魂魄与真气相染,形成微少‘魂气’于内丹。魂气,魂魄两样均为实物,可用法力调动。另有‘魂影’在发肤,虚幻无从施力。”摄魂门精研灵魂之学,一番从详阐释,小雪大致能听懂。

麻姑再问:“何为魂影?”兰世海道:“魂魄居于心脏,毛发皮肤皆映现其影迹,犹如人在水中的倒影。世间亲爱者相思,往往保存对方头发,指甲,抚物思人,宛如人在近旁,实际是对内中‘魂影’的感应。”麻姑道:“用魂影能复活死者么?”

兰世海道:“不能,魂影只是魂魄的虚像,可感察,不可驱用。”

麻姑道:“魂灭后能保住魂影么?”

兰世海道:“不能,魂魄是物,魂影是影,物既不存,影从何来。”

小雪暗感焦烦“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复活师哥还是不可能了?”

麻姑转过脸,道:“接下来的道理,由我分说吧。”伸手入怀,摸出一个桃木小盒子,说道:“魂魄碎灭,魂影随之消失,这现象从摄魂门的法理看,确是‘物去影消’的原故。若以卜筹法义视之,则是因为两者存在运数的关联。吉凶相依,祸福同受。一个人的命运涵盖他整体,如果肉身魂魄湮灭了,发肤,魂影从属于主体,自也不能免除祸殃。”打开桃木盒,露出短短一截头发丝,续道:“假如切断命运的关联,祸福各不相干,魂影便可独立于魂魄存在。”

小雪眼眸渐亮,颤声道:“那是……他的头发?”

麻姑讲道:“数月以前,我曾诱使师尊立誓,说这根头发从他头上取下,日后吉凶祸福与他再无任何关系。具大能者,对己设誓即成诅咒,后将应验无误。”小雪心潮激涌难平,问道:“他立誓就能应验,干么不立誓不死啊……”

麻姑道:“诅咒应祸殃而生,岂得带来福运?身具大能者起誓自残,自堕,自我封禁,皆可成咒应验,自祈长生就未必能如愿了。桃师尊失去一根头发,相当于遭受小祸害,咒语因此成真。所以发丝脱离主体,内含的魂影也能保留了。”

复活桃夭夭的具体原理,兰世海也是首次听全,讶然道:“即使保留了魂影,也不能修复魂魄啊,魂影毕竟是虚像。”

麻姑道:“是不能复魂,但我们可以造魂。世海,天外灵宝之中,那一件能够创生新魂?”

兰世海道:“应是昆仑仙宗的‘赤白还阳活灵芝’,据书上记载,赤灵芝还生雄性,令枯骨长肉,气通血活,甚至萌生新的灵魂……我明白了,以魂影做样本,借用赤灵芝的创魂神力,就可使新魂与旧魂完全一样!”

第三十回 只待雪晴萌新芽7

麻姑点头道:“对。赤灵芝生长于鸿蒙开辟之始,吸取了创生阳灵的神力。非但能生成**,还将育成魂魄。但产生的新魂犹如一张白纸,若不加改造,那便是另一个新人了。我们要复活的是峨嵋师尊桃夭夭,而不是创造另外一个新人。”指着那小截发丝,详加讲解:“魂影反映了旧魂的形态,在创魂过程中放大其感应之效,可将旧魂的特征复制给新魂,使性格,脾气,喜恶,品行都和先前毫无差异。”

一番论述暗合摄魂奥义,兰世海大感佩服,寻思麻姑是卜筹高手,对摄魂法理竟也深知其妙。感佩未几,又心生疑虑,道:“即便新魂与旧魂相同,但头发离体在先,师尊殒命在后,前后相隔甚久,诸多的经历怎样在心中重建?记忆不完整,岂能算桃师尊重生?”

麻姑轻叹:“解决这道难题,多亏了琰瑶环。”将桃木盒揣入怀中,说道:“复活后丧失大半记忆,原本是无可避免的症状。幸好瑶环捡回师尊骨灰,细细的挑拣出杂质,使这难题迎刃而解。世海修炼摄魂道法,当知个中因由――凡是人做过的言行举动,周遭环境必留痕迹。相较于外物,人体又是留迹的最佳容器,如前番施展‘回梦法’入体搜索,可循旧迹追朔其人过往经历。骨灰由身体百骸聚敛化成,是含藏旧迹最丰富的物事,经提纯,用文武火锻烧成灵烟,再以纯阳真气传入新躯的心脉,所有记忆即可复全,到那时……”

小雪道:“到那时……师尊就活过来了!”麻姑道:“不错,记忆,性情,肉身魂体,一切原样重现,桃师尊又将回到峨嵋派。”小雪咬住下唇,喜极难禁,只觉麻姑是天下最可亲的长辈,想跳起身扑进她怀里欢呼,却看麻姑面若沉水,半点喜色也无,只得又坐回原位。

麻姑道:“先别高兴的太早,人算不如天算。法理虽通顺,实施却屡次遇阻,找你来就是为了解决难题。”小雪道:“要我做什么,您尽管吩咐!”

麻姑说声:“很好。”飘然而立,翅膀朝后一划,洞底石壁“嘎嘎”移开,露出后面宽深的空间,恍似秘密修造的地宫。麻姑道:“跟我走。”头前引领,小雪和兰世海尾随而行,白狐也跟在脚边。

走入地宫内,两旁石柜石匣鳞比排列,放置着很多书籍典册。小雪暗忖“早闻奇巧门有个藏经洞,原来是在太乙峰内部。”心有所念,问道:“凌波大师姐在哪里?”兰世海悄声道:“璇玑峰倒塌之后,无量峰,元始峰前无防线可据。这几月大师姐只在两峰作法,加强支撑峰体的法界。”正说时,墙壁两侧凹陷,内塑十二座神像。或曲臂扭腰,或单腿盘膝,或伸颈翘首作飞天状,动作飘逸奇特,多穿天竺服饰,是奇巧门雕制的古代护法天神。白狐望之胆怯,蜷缩不前,小雪抱她入怀,垂眸暗暗祝祷“峨嵋女徒东野小雪秉诚求告,愿诸天神祗感灵,保佑师哥脱难还阳。”

走过神像是间石屋,四处坛坛罐罐摆满,几张拼接的长条木桌上,玻璃管连通的陶瓶“咕嘟”冒气,不知装着什么古怪浆汁。小雪放白狐下地,好奇的左右张望。早有神农门徒铁头迎上,作揖道:“见过前辈。”转过脸招呼:“东野师妹,别来无恙。”半边头面遮在铁壳后面,露出的那半张脸英俊非常。小雪以前很少与他接触,还礼道:“铁头师兄好,你在这放瘟疫阻挡外敌么?”神农门分攻守两道,守者善治顽症,攻者能放瘟疫,铁头正是攻道高手。凡是他停驻施法之处,擅入者定将染上险恶疾病。

铁头讪然道:“休说阻止外敌了,上次大师姐命我藏入山底,行‘瘟君术’阻止敌人。不想被昆仑天文宿首座识破,用仙术散了我的功法,到今日尚未复功。”边说边走,渐到石屋底部,靠近后壁的地上镶着块铁板,边缘附带几十根细长玻璃管,下设两丈见方的小水池。

麻姑道:“铁头在此专门除污辟疠。”举步跨上铁板,示意小雪,兰世海依样照做。小雪道:“除污辟疠?”兰世海道:“除去污尘和疠气,我们才可进入化婴室。”两人站到铁板上,白狐欲跟进,被铁头伸手抱回。小雪道:“她不能进去么?”铁头道:“畜类身带疠气与人不同,会扰乱我的功法。”

忽闻“嘶嘶”微响,三人衣角轻摆,似有气息传向脚底。铁板下的池水翻滚变黄,边沿的玻璃管吸取,把表面的黄水输入众多陶罐陶瓶。

铁头道:“天地间遍布无数致病小生灵,肉眼看不到,但每个人都会沾染携带。如果体内阴阳失调,这些小生灵便将引发病症,故名为‘疠虫’,聚集多了可产生疠气。化婴室必须维持洁净,尘污疠虫绝不可带入,所以先在‘辟疠玄铁’上清洁身体。”指了指那铁板。小雪细看深黑泛蓝,恰如铁头脸上铁壳的颜色,显为同一材质制成。暗忖“他成天跟疾病打交道,脸上戴着那个劳什子,想来也是为驱除什么疠虫了。”

铁头道:“辟疠玄铁有驱褪疠气之效。疠虫被驱离人体,随尘污被底下无根水吸附,送进容器分化提炼,就可供我重炼‘五道瘟君术’了。”手抚白狐道:“畜类的疠虫另有属性,混进人类疠虫当中,对我炼功大有危害,故此不能让她沾着辟疠玄铁。”俯身放下地去。小雪向白狐挥手:“你自个出去玩。”目送它蹦蹦跳跳离了石屋。兰世海笑道:“铁师弟好算计,收集我们的疠气炼功,除污修行两不误。”铁头道:“师兄见笑。”

说话间除污已毕,小雪三人身上洁净至极。那后壁忽变透明,表面波光荡漾。铁头道:“这道门也由无根水炼制,化婴室在门后,三位请便,恕不久陪。”转身又去调弄瓶罐。三人穿门而过,那边果是微尘不染,干净宽敞的一间石室,照明用夜明珠,半点烟灰不曾有。地上画着太极图案,阴阳两极各建玉石台。左边架设丹炉,底下烧着阴火冷焰――显是丹药门的妙法了。一根陶管通出炉底,接到右边玉台上,一个大水晶罐的顶端。

烧丹炉的两个女子,正是燕盈姝和玉南香。另有几个神农弟子从后门出入运物,均为小雪熟悉的面孔,相互微笑着点点头,权当久阔问好。麻姑道:“子午元阴炉炼的便是赤灵芝,两个月前唐连璧将灵芝交给我,迄今已炼五十六天了。”顺着那根陶管,指向右边玉台上的水晶罐,续道:“炼出的灵芝仙液注入罐内,我放入一小段发丝,再以神农紫河续形法催,七天后可生成人形。”

小雪疑道:“小段发丝就能变人?那把头发截成很多段……岂不是会变出很多个师尊……”话犹未绝,忽地哑然,直愣愣的望着水晶罐发呆。

宝珠辉映,水晶剔透。只见浑浓的仙液里,一个活物缓慢翻沉,四肢五官俱全,竟然是个未出世的胎儿!

第三十回 只待雪晴萌新芽8

小雪目瞪口呆,耳听麻姑道:“头发截取了七次,我们失败了七回,这是第八个活胎。”小雪恍如未闻,指着玻璃罐道:“这,这婴儿,是他…..他是师尊?”兰世海叹为观止:“复活师尊的奇迹,可谓玄门九阳毕力之作。”玉南香在旁照理炉门,接口道:“仙师说的是,桃师尊是万里挑一的人物,复活他太难了,非得集中全力不可。”抬腕擦拭额角,眼里透着些许疲倦。

小雪定住神思,疑道:“复活的是个婴儿,要等十六年,他才能长回原样?”麻姑道:“只要十六天就行。”小雪移目而视,眼里满是疑云。麻姑道:“摄魂首徒,你知晓个中原由?”兰世海沉吟道:“头发里存留的魂影,对应师尊十六岁的魂魄。倘若将发丝变成婴孩,灵肉生长是同步的,身体会随魂魄迅速长到那个年龄。”麻姑道:“正是如此,一日如一年,十六日长到十六岁,今天刚好是胎熟临盆之期。”燕盈姝道:“午时将至,准备撤法接生。”

当下熄灭炉火,拔掉长管,大罐下端接上两头开口的鹿皮囊。燕盈姝念紫河法收结咒,玉南香给小雪讲解:“须当熄火收法,小孩才能降世。”只听哗哗水响,仙液流尽,那婴儿蠕动着钻进皮囊内,从末端滑出。众人备措周齐,以谷草铺木盆相接――因此小孩降生又称“落草”,可防风寒湿气。随即用热水洗浴,锦衾包裹,送进小雪的怀抱。

麻姑嘱咐道:“此后十六天,你要悉心照看婴孩,寸步不离。”小雪恍惚如在梦中,含混道:“我照看他?”麻姑道:“找你归山就是为此,其他不要多问,只管用心养他长大。记好了,要用你的真心!”说罢挥手以示,神农弟子引她从后门出外。那道门同为无根水所制,近处地面也设了辟疠玄铁。沿山洞前行,片刻间走到尽头。

洞口那边地势开阔,竟是长春麓北端的摩天崖。左右林稀坡缓之处,新凿出数个石窟,多是给玄门女徒居住。神农弟子领小雪步入其一,只见桌,凳,床,柜齐全,门户透光且通风,山溪自墙角暗沟潺缓流过,既供水又防潮,精巧设计自是出于奇巧门之手。摄魂女弟子韩梅正整理床褥,抬头笑道:“东野师妹回来了啊,这间屋子昨天才修好,专门等你来住呢。”笑意勉然,浓浓的倦意中,似乎还含着几分悲戚,随后引小雪桌边坐下,嘱道:“养育小孩的差使,麻姑说全交给你了。十六天里不要走出此屋,一日三餐,换洗之物自有人给你送到,好好的养这孩子。”说罢转身,随众人走向屋门。

忽地婴孩娇啼两声,在怀里乱动乱拱。小雪惊觉过来,急道:“我拿什么喂他啊?”忽感这话问的不妥,脸直红到耳根子。众人相互对视一眼,忍不住都感好笑。韩梅走到柜子边,揭开左首的瓷缸道:“这里装的是玉蜂蜜浆,元始峰上采集的,另添仙鹿炼乳。调匀了喂养婴孩,可助他肉身快速生长。”燕盈姝从旁补充:“柜里放着安魂宁神之药,小孩发热失常时服用,平时哭闹不妨事,切忌随便给他吃。”小雪都应下了。众人离屋而去,有个神农弟子低声道:“她和桃师尊是恋人吧,心爱郎君变小娃娃,抱在怀里不知是啥滋味。”燕盈姝叱道:“少浑说!这事关系重大,你们把嘴巴给我闭紧!”渐渐走远。

屋子里只剩小雪抱着襁褓,低头看看那张红嫩的小脸,又是欢喜,又是尴尬,暗想“师哥由我亲手带大,好奇怪啊……”正想着,婴孩“哇哇”大哭。小雪一边“哦哦”轻摇,一边洗净碗勺等器皿,将蜂蜜鹿乳调匀,心道“我这算是给他做饭?”微妙之感难以名状。喂饱后婴孩呼呼大睡,小雪在旁静静守护。傍晚韩梅来送饭,见状赞道:“带孩子你还真行。”小雪见菜肴精致,远非先前开花婆婆可比,问道:“如今是谁掌理伙食?”

韩梅道:“是那个叫如梦如露的蝴蝶精,受过龙家大太太调教,做菜本事一流。”

小雪停筷细想,恍然道:“我记起来了,假扮蝶仙潇潇的女子,她没跟武陵龙家同去?”韩梅道:“她被龙太太拘禁密训十年,虽得了人身,也受尽苦楚,焉肯去自投罗网?大师兄看她孤苦伶仃,就教在山里帮着做些杂务。”小雪想念李凤歧心切,忙问:“大师兄现居何处?”望了望床上婴孩,道:“待夜里他睡熟了,我去找大师兄说会儿话。”韩梅道:“千万使不得,十六天内切忌稍离,麻姑的训诫你忘了啊!”略停了停,又道:“况且小婴儿哪睡得熟,夜间喂水把尿,换床单洗尿布,够你忙活的,要见大师兄以后再说吧。”

这一夜果如其言,婴孩时醒时哭,要吃要撒,几无一个更次的清静。小雪毫无半点厌烦,前后跑了几十趟,心下纳罕“往日我最性急,今晚怎么恁地有耐心。”又想到师哥重回身旁的情景,再辛苦百倍也忍耐的住了。堪堪忙过三更天,偶尔灯下一瞥,小孩儿头发已长满,臂膀比白天粗壮几分。小雪暗道“果然长的好快!师哥很快就会复原。”心中欢喜无限,回想当初相思悲切的苦状,比今日恍如隔世。那小婴儿似也凑趣,咯咯笑个不住,灯光里脸蛋红扑扑的犹如苹果。小雪爱怜横溢,左右瞅了瞅没人,伸嘴在小脸上一亲,忽想“我这是做什么?”大羞难抑,翻来覆去辗转许久,天破晓才合眼睡了会儿。

第二天孩子长得更快,未到中午已能讲话,开口就喊:“妈妈。”小雪寻思“这可不行,他喊顺嘴成了习惯,往后要闹大笑话。”耐下性子教他喊“师妹”或“小雪”。哪知小孩儿如痴似呆,只朝她乱嚷“妈妈,太太,嬷嬷,大小姐”,可怪没人传教,从哪学来这些称呼?晌午吃饭时问韩梅。韩梅略知此中情由,说道:“他并非一般的孩童,而是师尊的头发所化。魂魄没有长全,只记得原身幼小时的经历。眼下跟你相处,学不会新的东西。

第三十回 只待雪晴萌新芽9

到了第三天,第四天,小孩手脚结实了,精力疯长,从早到晚爬上爬下,满地拉屎撒尿。小雪跟在后头收拾,暗叹“师哥小时候好调皮!”有几次折腾过分,把石头藏进被窝,往水缸里丢泥巴,被逮到还嘻哈乐不可支,小雪气得两手叉腰,很想打他屁股,转瞬却忍不住发笑:“这些丑事我全记着,将来当面讲给你听,看你害臊不害臊。”待到第五天,小孩忽然不闹了,醒少睡多,精神恹恹欲昏。第七天,第八天,睡眠达**个时辰,偶尔醒转,口齿变的含糊不清。

小雪暗自心慌,料想情况不对。此时送饭之人换了燕盈姝,向她询问是何病症,该怎样医治?燕盈姝道:“又是那个老问题,针石药剂不管用,也不能往体内输真气,只能靠你真心相待了。”小雪道:“真心相待?”燕盈姝道:“按麻姑指示去做,真心待他,用心待他,或可化解此难。”小雪若有所悟,道:“让我用心服侍小孩,便是为了解决复活的难题……这毛病就是你们失败的原因吧,之前你们失败过几回,那些失败后的孩子呢?”燕盈姝不应,默然退出石屋。

第九天情势更糟,那孩子身体长高长壮,活力却剧减,肌肤血色渐褪,夜间四肢冷如冰冻。小雪大急,顾不得避嫌,脱的只剩贴身小衣,运纯阳真气遍行诸脉,整夜紧紧搂抱,只盼用自己的体温焐热他的身子。岂料天亮时胸口那点热气都已散尽,脉搏微弱似断,小雪惶然叫喊:“救命,来人啊,救命啊!”韩梅,燕盈姝等人闻讯而至。看了小孩命悬游丝的危况,几名神农弟子竟面露喜色。韩梅道:“坚持到第十天,真不容易。”神农弟子道:“成活大有指望!”燕盈姝道:“少闲扯,赶快送到大师兄那里续气!韩梅你去禀告麻姑前辈。”众人抱小孩疾步出门,只走得半箭之距,山壁上出现个岩洞,宽而不深,一眼到底。小雪往里一瞧,不由心头一震。

只见李凤歧上身**,垂手盘坐洞内,掌心贴按脚心,摆成剑仙门聚气疗伤的姿势。欧阳孤萍坐在左侧,手蘸朱砂疾书符咒,低声道:“大师兄聚功九日,真气积蓄充足,但愿这回能撑过去。”燕盈姝将小孩横放在他前面。小雪情急意切,上前道:“大师兄…..”走的忙了些,不防脚下“咣当”乱响,踩到好多酒瓶酒坛。李凤歧睁眼笑道:“小师妹回山了。呵呵,小心别踩坏我的好酒,这几天还要靠喝酒提神。”霍地敛容定睛,一手捂住自身腹部,一手点按小孩眉间,口中“疾”的发声,纯阳真气自丹田发出,经手指透入孩童的上丹田。

眼见大师兄全力施救,小雪略感心安,低声问道:“不是说不能传真气么?”燕盈姝道:“你是女子,所炼纯阳真气暗存阴冷。这男童心脉极弱,传入你的真气必致血液冷凝。现今剑仙门仅存几人里,就数大师兄的纯阳真气最淳厚,传入这小孩血脉中,可使心脏保持活力。”

旁边神农弟子插话:“连续七次传气营救,铁人也撑不住啊,这些日子可把大师兄累坏了。”小雪骇然道:“七次!复活七次应该有七个孩子…….那七个孩童最后怎么了?”燕盈姝摇摇头不语。小雪移眸打量李凤歧,看他脸颊凹下,肋骨凸出,整个人瘦了一圈,连日的辛劳可想而知。而兀自强振精神,手指从孩童眉心往下移,经廉泉,天突,璇玑诸穴到膻中;继而自下往上,经曲骨,神阙,巨阙再到膻中汇拢,引导纯阳真气鼓荡于任脉。少时孩童面色渐红,气息转粗,胸膛微微起伏。小雪侧耳凝听,似乎能听到他胸中“怦怦”的跳动声。

可惜好景不长,只半柱香的工夫,孩童心跳再行转弱。李凤歧催加功力,两手齐从上下导引真气。欧阳孤萍作法协助,在孩童脚底手心贴无咎符,给李凤歧贴灵通仙印,助他运功顺畅。岩洞内外一片寂静,众人坐在地上凝观,等那孩童面皮又现血色,才暗地里各自松气。洞口却响起警语:“萍儿,此等强违天意之举,卜筹弟子不该参与。”

不知何时麻姑已到,看着欧阳孤萍道:“强行扭转生死,有违自然天道,卜筹符咒是没用的。”孤萍道:“第十天了,事已过半,不该放弃这次机会。”小雪悄声问身旁:“到十六天就成了么?”燕盈姝道:“是,如果十六天成长顺利,复活即告成功,前几次最长只支持了五天。由你照看婴孩,确是大见效果。”小雪手心捏着把汗,心道“还差着六天啊!”见孤萍两眼全是红丝,耗神几近枯竭,不禁又为两位同门担忧。

入夜之后情势更危急了,用手传气失效,李凤歧索性将孩童抱起,胸腹贴胸腹,直接将真气透入经络,一次次令微弱的心跳重归正常。如此熬过十几个时辰,孩童血行始终未停,偶尔张嘴翕唇,众人趁机喂食,拿小勺喂他蜂蜜等流质食物。由此身形不断生长,第十二天晌午长成少年,五官越变越眼熟,俨是桃夭夭生前的模样。小雪心中紧张又激动,李凤歧却已疲惫不堪,丹药首徒送来的补气丹,多次服用后效力不著,只叫:“拿酒,快给我拿酒来。”喝几口烧酒提振精力,继续源源不绝的传送真气。到晚间酒喝光了,有人跑去厨房传话,如梦如露提了两瓶赶来洞里,被欧阳孤萍一把拉住道:“潇潇,你好会偷懒,你说有个人替你爱他,这咒语害的我好苦。”原来她辅助作法耗力太剧,神志混乱认错了人,燕盈姝忙扶她到一旁暂歇。

众人只瞧的心惊肉跳,恳求麻姑出手助援。麻姑摇头道:“救不活的,你们这么做是徒耗法力而已,除非东野小雪……不然,此次复活又将失败。”

小雪暗疑“除非我怎样?”

第三十回 只待雪晴萌新芽10

李凤歧道:“小雪师妹已经尽力了,况且离复活成功只剩几天,一咬牙就能挺过去。”说罢,取内丹置于孩童胸部,维持真气流转宏壮。欧阳孤萍清醒转来,急欲帮他减轻负担,咬破手指写血符祈福。众人见师兄师姐这般拼命,也各施最强道法辅助。日头升起又落下,洞内变暗又变亮,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累的神卷力竭。李凤歧睁开干涩的眼睛,问道:“今天是第几天。”燕盈姝正给他扎针提气,昏昏的答道:“十四……第十五天吧。”

李凤歧大喜道:“哈,只剩一天……”蓦地笑容僵凝,松开手看时,怀中的少年已没了呼吸。

纯阳真气具有激活血脉之效,反复冲激经络,血流突突奔涌,状似脉搏跳动不止。众人还当孩童活着,其实半个时辰前心脉就断碎了。那少年身死脉不停,口鼻里冒出一股股血沫。李凤歧大叫一声:“完了!”撒手委顿在地。燕盈姝颓然道:“第八次失败。”众人活象霜打蔫的茄子,垂着头东倒西歪。沉寂了好一阵,忽然洞口人影一闪,魔芋大夫疾步走入,道:“又碰了回壁是吧?我早说此路不通,你们非得钻死牛角尖。”取瓷瓶抖出几粒红丸,交给李凤歧,孤萍等人服下,口里叨咕:“料到你们元气大亏,这半个月我闭门精炼‘九天玉莲丹’。总算及时炼成,没让你们活活累死。喏,吃了药丸还须打坐,神农良药只可调养元气,复全法力还靠你们自个……”

李凤歧道:“大夫,十五天!这回活了十五天,你看能不能救转。”

魔芋大夫叹道:“你当他是平常的活人么?心破还可治愈,魂碎还能补全,他是头发生化未定型的肉躯。”虽如此说,仍俯身摸了摸孩童胸部,摇头道:“没救了,魂魄没长全,心脏已碎成**瓣,祖师爷显灵都没法救!”一回头瞧见小雪,忧色登消,欢然道:“哎呀,你来了就好办啊,哪用的着他们累死累活……唉,不行不行,哪个法子太无情,算了,仍然采用大师兄传气活心的老办法,准备第九次尝试吧。”喜色换作忧容,连连叹息。

小雪眼望少年毙命,仿佛遭利刃切割肝肠,喃喃道:“又死了……他又死了。大夫!你刚才说我来了就好办,到底该怎么办?”魔芋大夫欲言又止,似有万难表述的苦衷。麻姑道:“先葬了尸首再说,第九次复活必须按法理去做。”

众人依言而行,将尸体埋入山崖下方,一片荒草乱石中间,并齐隆起七座坟丘。小雪悚然道:“前七次……是前七次的孩子?”燕盈姝道:“全死了,前七次复活尽皆失败。婴孩诞生后最短只活半日,最长除这次外活了五天,都埋在此处。”小雪两脚发软,说不清是悲伤还是骇惧,晃悠悠往下瘫倒。韩梅扶住道:“师妹向来英勇,几时变的这般胆小。”明着是激勉,话音却微带哭腔。小雪记起前情,方知先前她们为何面露悲意,怔怔的道:“若是亲眼看他死去八次,我……我肯定会发疯。”燕盈姝安慰她:“死的只是人形**,魂魄尚未长全,算不得是师尊本人。”却看小雪蹙眉咬唇,凄悲中隐带几分怒意。

回到岩洞,小雪立刻诘问:“神农门医术举世无双,为何救连生病的孩子都救不活?”魔芋大夫张了张口,低了头怅然叹息。麻姑道:“讲给她听吧。”又过了片刻,魔芋大夫才缓缓开言:“神农门医的是人身,那些孩童‘魂所’没长好,算不得真正的人类,对于天生存在的疾患,神农医药的效力实在有限。”

小雪心神激荡,一时想不起这名称,道:“魂所?”

魔芋大夫道:“魂所即心脏,魂魄育成之所,前八个孩童夭折,均是心脏破碎所致。”

小雪急问:“心脏因何破碎?是天生的疾病么?”魔芋大夫从头讲起:“神农门的紫河续形法,本是用来培植断肢的――如果某人受伤致残,取其完好的毛发,皮肤,骨屑为‘形种’,浇之以仙汁灵浆,培育出新肢体,就可接回躯体。这法术若结合赤灵芝,则能培养成**胎儿。”

洞内气氛庄肃,神农弟子闻听首徒**,静下心思索。魔芋大夫道:“桃师尊留下那根头发时,已经深受宇宙锋影响。镇妖塔内杀欲满心,全仗清风剑的灵力克制,暂时达到平衡状态。清风剑乃外来之物,没有象宇宙锋融入师尊魂魄,因此那头发虽遗‘魂影’,可以造出活胎,却无法重造清风剑。”小雪道:“那清风剑哪去了?”

魔芋大夫道:“清风剑是神木甲碎片,二祖施妙法炼就,甲碎时随主体毁掉了。由是可知,用师尊头发培育的**,内心仍含杀欲,且随年龄增长而加重,因无清风剑对抗,终将导致失常。”燕盈姝插言:“这是心脏破裂的病因?”

魔芋大夫道:“不是,杀欲对心脏无直接损害。然而桃师尊天性本善,天生一股善念抵抗杀欲,在没有清风剑的援助下,惟有降低自身的活动能力,避免外扰诱发**。他睡眠时间变长,就是这个原故了。但后来杀欲逐日暴涨,久睡也阻止不了,他便自行毁掉心脏。若使‘魂所’毁坏,魂魄长不全,邪恶杀欲也将无可依附。”

燕盈姝讶然道:“是自杀的?”

魔芋大夫道:“不错,碎心断魂,凭向善之念力自绝。”一名神农弟子道:“可否施加外力,帮助抵抗杀欲?”魔芋大夫道:“很难,象清风剑那等克邪圣物,初步炼成起码要上百年。而赤灵芝离了昆仑法界的养护,所具神效最多保持两三年,根本等不了那么久。”

略停少刻,他接着讲述:“我们原打算用纯阳真气激活心脉,强行挨过十六天,等魂魄长全定型,心碎身死就无关紧要了。只须将师尊的完整魂魄引出,妥善存放。哪怕魂魄掺杂邪欲,也可慢慢设法消除,另寻肉身复生…...可惜可叹啊,师尊善念太过坚决,总是没等十六天期到,就自行将心脏摧毁,令新生之魂无处化育。”

众人暗思“干这种事他是够坚决的,要不当初怎会把自己剁成碎块。”

小雪道:“除用纯阳真气激活心脉,还有别的办法育魂么?刚才好象听你说过,我来了就好办。”魔芋大夫道:“法子是有一个,但是……”踌躇半晌,方道:“如果一颗心脏里蕴含清风剑的灵力,具备消克杀欲的功能,则师尊的魂魄自能在内化育完善。”燕盈姝轻念:“一颗含清风剑灵力的心脏……”李凤歧忽道:“这法子不行!”

一语如惊雷,众人猛记起清风剑的来处,齐转头向小雪望去。小雪道:“我?难道是我……”

麻姑道:“对了,若依法理行事,只能将你的心脏换给师尊。”

第三十回 只待雪晴萌新芽11

岩洞内外陡然一静,众徒呆若石雕。麻姑接着道:“此法先跟剑仙首徒,神农首徒商议过,他们均不赞同。最后暂定一个折中之策,让你日夜陪伴婴孩,以期心生感应,气息传通,借清风剑的灵力帮他去邪安魂。”李凤歧道:“这办法有作用啊!”

麻姑道:“作用差强人意,孩童还是在十五天死掉了。”李凤歧道:“再试试说不定能成,育成魂魄只差一天,比前几次大有进展。”麻姑道:“阳数极者为九,赤灵芝的效力只可催发九次。我们没有机会作尝试了,第九次再不成功,桃师尊将永无复生的可能。”李凤歧默然。众徒不知该说什么好,想象小雪惊恐的表情,实在不愿目睹,或垂首或扭头,移开目光。

忽而韩梅怯生生的问:“东野师妹失去心脏,一定会死掉么?”她是摄魂弟子,熟知魂魄与生死的关系,一语问罢,不等应答,大胆说出想法:“换出心脏后,我们收藏好师妹的魂魄和身体。神农首徒取她头发作法,造出新的心脏,用以安放魂魄,师妹岂不又能活转来?”魔芋大夫苦笑一声,不置可否。韩梅觉得此计大妙,连问:“这主意怎样?行不行啊?”魔芋大夫道:“放在别人能行,东野小师妹么……难,难之极矣。”韩梅不明所以然。

麻姑道:“换心再造心的路子,之前也曾详细考虑。我向凌波询问小雪修道的情况,才知她的心魂极其特别。”转对李凤歧道:“小雪修的是何剑术?”李凤歧道:“菊英剑,清风剑。”

麻姑道:“菊英剑并非峨嵋祖传,含藏极强的杀气,形成战力之前,首先会损伤炼剑者的魂体。所以乱尘大师又传给她清风剑,借以防止杀气的伤害。两剑相克相辅,若炼全威力无匹。小雪虽将清风剑转送桃师尊,因剑体贴胸三年,清风剑灵力深入心房,能化解菊英剑的杀气,魂魄仍可安存。如果失掉此心,必为菊英剑杀身灭魂。”

欧阳孤萍道:“那就废掉她的菊英剑,魂体不就能保全了吗。”李凤歧摇头道:“菊英剑和一般的峨嵋剑术不同,炼入魂体再废掉,魂魄也将随剑而灭。”韩梅黯然道:“照这么讲,若要换心,师妹就死定了!”

地上影子霍地伸长,小雪挺身站起。众人心里发紧,想象她竭力抗辩的样子,寻思“小雪师妹如果不同意,这事如何了局?难不成强逼她交出心脏?于情于理行不通。可得不到合适的魂所,师尊复活之计成空,峨嵋灭亡之日也就屈指可待了。”

小雪移眸四顾,仿佛挨了重击悠悠醒转,脸上怒气渐浓,大声道:“既然有这么好的办法,干么不早点是施行!?让八个孩子白白去死?让他连续死八次,你们心肠还真够硬啊!”怒火填膺,长幼礼序全不管了。众人心下暗叹“重情仗义,快语直行,这才是小雪师妹的脾气。”

李凤歧道:“性命攸关,你可别冲动。”小雪略一合眼,脑海里尽是桃夭夭粉身碎骨,孩童病弱绝命的惨景,睁开眼道:“大师兄,我决定了,我要把心换给师尊。”

麻姑道:“先不要答允太快。虽说弟子为师门捐躯,符合世俗伦常礼法,但玄门绝不强执礼教而伤生,万事都要讲个‘情’字。”面色转和,深长的道:“我让尹赤电问你对师尊情意如何,正是要确认这件事能不能做。挚爱情侣愿为对方献出生命,是乃合乎天道的至真之举。否则,峨嵋派便是沦入万劫不复之境,也不能牺牲掉某个弟子,换取门庭重兴的机会。东野小雪,你自己扪心好好想想,爱恋师尊之深,当真已经深到可以以命相付的程度了吗?”

当晚夜色寂寂,月波轻漾,众徒均知小雪面临重大抉择,都不去探视劝慰。渐至夜阑时分,小雪辗转反侧睡不着,遂穿上衣衫出门闲走。信步登临摩天崖,但见一轮明月高悬,万里清光平铺,胸中为之一宽。回视己身,已换了峨嵋女徒的紫色裙装,手指轻抚衣褶襟摆,暗道“还是我们峨嵋派的衣裳最好看。”

忽而“簌簌”轻响,背后有人走近,回头看竟是琰瑶环。欲进又退似有难色,一照面躲不开了,勉然笑道:“小雪姑娘,你好。”小雪裣衽施礼:“琰夫人。”原本对她暗存芥蒂,后闻哀怜桃夭夭,护全骨灰等行为,心中好感大为增加,又看瑶环目含期盼之色,问道:“您找我何事?是想劝我换心救活师尊?”思量白天岩洞人多,消息必然已传遍玄门。

琰瑶环嘴唇微翕,嚅嗫道:“不……不能强求,麻姑告诫过我,诸事顺乎自然,要依循天道人情……”忽象鼓足了勇气,说道:“我是想代孩子求亲,求你嫁给我儿桃夭夭。”小雪瞠目结舌,没料到她提这桩旧账,纳闷桃夭夭还没复活,如何成亲娶妻,耳听瑶环道:“妻子为救丈夫而捐生,合情合理,你们定下夫妻名份,一切都好办了,至于灵儿…...将来大事若成,也只教她做个续弦,元配的位子总归是你的。”

小雪越听越奇,想起昔日为废掉娃娃亲,她竭力撮合自己和桃夭夭配对,恍然醒悟“她又在耍手腕,拿元配妻子的名份作诱饵,让我心甘情愿为师哥去死。续弦,龙百灵做续弦?哈,我还没死呢,后事都安排好了!”不禁气往上冲,正待厉声叱责,却看瑶环形容瘦损,目含泪光,殷殷舐犊之情难偿,那想念孩儿的苦楚写满了眉宇眼角。以前她待桃夭夭何其狠决,此刻又何其慈柔。曾听韩梅多次提及,她昼夜清理桃夭夭的骨灰,一粒粒挑出尘沙,几乎累瞎了双眼,对比当日的冷淡,中间转变实在令人恻然。

小雪思之愈深,一腔激愤化作感动,拉住她的手道:“只要你儿子能活转,我情愿死一万次,但我不会为这事嫁给他的。”不愿多谈,抽身快步走开。

第三十回 只待雪晴萌新芽12

顷刻登上崖顶,抱膝坐在岩石边缘,清凉的夜风吹乱发丝,也吹走积压心底的沉沉郁意。石下忽有人叹道:“你果然到这里来了。”小雪双眼凝视远方,下巴搁在膝间,道:“大师兄,以前是你引我来的。”暮色里人影一晃,李凤歧跃上大石,抱手站在身后。小雪道:“你离别潇潇姑娘的那年,时常坐在这山崖上,一动不动向远处看啊看,从早上看到日落,我奇怪山那边有什么好看的,就坐到你身旁,从早到晚也盯着你看。”说到此唇边泛起笑影,目光柔静似水,悠然道:“日子长了,大师兄总算注意到我,不再整天呆坐了。带我山前山后到处玩,捉野兔,折梅枝,上树掏鸟窝。喏,那棵松树还在悬崖中间呢!有一次你抱我上去找鸟蛋,我追着松鼠朝树梢猛爬,手一滑差点摔进悬崖。你一把抓住我后背,问我‘怕不怕’,我说‘不怕’,一看你的脸都白了,呵……我没父母亲人,但我知道,亲哥哥对待亲妹妹,应该就是那样的……”眼底微现泪光。

李凤歧道:“我才失去兄弟,可不想再失去妹子,何况我答允过桃兄弟,一定要保你平安周全。”远眺苍茫山影,道:“刚才我反复思量,假如桃兄弟还活着,他会答应你为他而死么?决计不会,所以你……”小雪一摆手,打断话头:“大师兄你别劝了,我决定交出心,可不是为了他。”

李凤歧微愕,道:“那你为谁?”小雪道:“为了我,为我自己的感情!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见他身碎血流的样子,早晨醒来枕头总被眼泪水浸透,谁能忍受这种煎熬?倘若当时能代替他死了,我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免得之后无穷无尽的伤心。大师兄,要你拿自己的命换潇潇不死,你愿是不愿?”李凤歧默然低头。小雪暗知说过头了,微感歉意,低声道:“我是个粗笨女子,很多道理糊里糊涂讲不通。”站起身面向苍山,一瞬间又复坚定,道:“但我还清楚自己的感情。琰夫人诱我舍生,大师兄劝我别死,你们都动摇不了我分毫。我要那么做,只,是,因,为,我,愿,意!”

李凤歧望着她倔强的神情,初见时那个与众不同的小女孩,依稀又站立在眼前,点了点头不再深劝,只说:“魔芋大夫托我给你带个话,倘若拿定主意,三天内要远避荤腥。他准备给你换上天风龙宝,那是岷山神龙子嗣的神物。取心之后,尚能令你延命三五月。天命难测,三五个月说不定会有意外转机。”

小雪似乎没听到,嘘口气道:“跟你说会儿话舒服多了。多谢你,大师兄,你永远是我最亲最亲的大哥哥。”笑道:“这下回屋能睡个好觉。”轻快的跑向居处。李凤歧临风伫立,少顷也掉头离去。

崖顶人影悄散,崖底语声再起。麻姑和欧阳孤萍隐身暗影,上方动静已仰观多时。孤萍道:“东野小雪身带厄运印记,趁着神农门取心之机,可将她全身内外查个透彻。”麻姑摇头道:“查找印记之事,现下须暂停。”孤萍道:“怎么?”麻姑道:“当务之急是复活桃师尊,切勿另生枝节。”略停一瞬,续道:“运数玄微深崛,常会产生预料之外的奇变。卜筹门虽可预测吉凶,但插手其中须处处谨慎,千万不可执泥于结局好坏,妄自判定因果,须知厄运未必不能成就大功。你记住了,顺其自然乃本派至旨,深悟此节方可迈入高手行列。”

孤萍悔道:“唉,我早些完成两件任务,也不至于生出这许多麻烦。”麻姑道:“两件任务?一件是暗察东野小雪,另一件是什么?”孤萍脸一红,低声道:“以情爱缠住李凤歧,帮他摆脱情伤,挑起复兴玄门的重担。”麻姑道:“你完成的很好啊。”孤萍只当她讥讽,脸更红了,垂下头道:“若是李凤歧执掌玄门,哪会有后面这些大祸。总是晚辈疏失,深负前辈所望。”麻姑道:“你真以为美人计能令男人振奋,玄门就复兴有望了?唉,到底是女孩子,虽然聪敏善谋,对这种事仍缺少辨察。”

孤萍瞪大了眼,蓦地惊道:“您…..您是骗我?骗我亲近他!”

麻姑笑道:“本前辈观相卜卦,几时弄错过?你和李凤歧生有夫妻相,姻缘暗中系定,我只略施小计顺应命数罢了。如今李凤歧情障已破,仙体完就,正可携你之手重续仙缘。萍儿,好生与他相守罢。”拍了拍她肩膀,飘然离去。孤萍心惝神摇,半天方道:“这位麻姑前辈,还真……姜是老的辣。”

第二天麻姑询问意向,小雪依然坚持换心。于是麻姑传命清洗化婴室,调试法器,展开第九次复活行动。两日后,桃夭夭的断发放入水晶罐,要取小雪的热血育胎。燕盈姝手持金针道:“一旦把血气传给他,你们的生命就相连了,确切的讲是他为主,你为从,你的生死随他而定。七天内若得不到心脏,他死你也会死。这根采血针刺下,事将无可逆转,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小雪道:“我不后悔。”解开衣袖伸出手。燕盈姝在腕部刺出小孔,取血半盏,拿去注入水晶罐内。赤灵芝仙液生效,再经神农紫河法催育,令那断发化为胚胎,迅速长大。

随后七天期至,婴孩落草。因为得到小雪热血滋助,对杀欲的抵御力增强,孩童自绝的善念不再激烈。转眼度过十五天,无须纯阳真气激活,由孩童平安的长成少年,至十六天清晨才陷入昏睡状态。换心时机已到,小雪服下麻药昏睡,神农弟子抬她入帷,屏退旁观者。此时魔芋大夫炼“天风龙宝”耗力过甚,取心之任便由燕盈姝接手,好在事先筹措周密,一应环节完成顺利。

第三十回 只待雪晴萌新芽13

次日,小雪悠悠醒转,睁眼便问:“他怎样,活了吗?”韩梅小心的端着参汤,走近床沿道:“多亏了师妹。桃师尊身体魂体完复,听说很快就能下地。”小雪长舒口气,解衣自视,胸口只留有淡淡一道血痕,心脏部位勃勃跳动,与先前略无差别,惊讶道:“我的心还在啊,没有换给他么?”

燕盈姝走进来道:“那跳的是天风龙宝,可保你再活百余日。”小雪道:“天风龙宝?”燕盈姝坐到床边,察看她创口恢复状况,一边详说:“岷江神龙第十二子号‘天风素心龙’,早年被妖皇杀害,心脏遗落神农门,大夫给取名叫‘天风龙宝’。那条龙平生食素厌荤,从不杀生,心脏修炼的纯坚无罅,对杀气具有很强的防御力。”掩好小雪的衣衫,又道:“但菊英剑杀气犀利无匹,‘天风龙宝’只能维持百日。时限越近身体越弱,菊英剑气刺伤魂魄,最终你会体衰魂散而死。”

韩梅道:“时间还很长啊,神农门多的是神妙医典。大家共同参详,还怕想不出去除剑气的好办法?”

燕盈姝道:“无法可想。一般废掉剑术是消去真气,魂魄始终留有剑气痕迹。神剑入魂是剑仙门修道的正果,若要彻底分离,等于推翻剑仙门法理。休说神农门,玄门九阳联手都没法办到。”

韩梅闻言神色黯淡,想说两句安慰之辞,张了张口不知从何讲起。小雪神情恬静,望着屋顶喃喃道:“活一百天够了,我还能够跟他……跟师尊说好多话。”

然而事与愿违,桃夭夭活是活了,却是长睡不醒,呼吸心跳并无异状,水浆蜂蜜自能吞咽,就是睁不开眼出不了声。起初只道是身心融合的过渡期,岂料五天,十天,半个月过去,毫无半点苏醒的征兆。峨嵋众徒疑议未决,纷纷找神农门要说法。魔芋大夫团团乱转,急道:“气血通畅体况正常,这有何说?神农门医的是病,不是赖床不起的坏习惯。”众人不得其要,只好另寻偏方,冲桃夭夭大声喊叫,使出各类惊魂法术,甚而在他耳朵边放炮仗,百般招数使尽,依然无济于事。

摄魂首徒兰世海提议:“长睡不起,必是记忆缺失导致的迷症,应让他记起峨嵋大战的经历,借强烈冲击唤醒魂灵。”魔芋大夫道:“补全记忆是最后一步,原想等他康复清醒后施行,睡梦里重历大战惊险,恐怕引起神志失常。”黄幽在旁叫嚷:“失常失常,眼够失常的了,瞻前顾后怕个屁啊!”李凤歧道:“事到如今,只得行险。”

当天午后,玄门众徒齐聚岩洞,只盼新方案奏效。小雪身子已极度衰弱,仍硬挺着到场观看。一片静穆中,方灵宝取来青白瓷瓶,内中装满桃夭夭骨灰烧成的灵烟,那骨灰由琰瑶环千辛万苦拣出,含藏桃夭夭过往的全数旧迹。李凤歧开瓶运功,将灵烟吸入掌心,再以纯阳真气透入桃夭夭顶门,经任脉萦绕于心窍。依据剑仙,摄魂等法义,如此可令旧忆重染心魂。

只见灵烟透尽,李凤歧敛气收法,桃夭夭的面颊泛红,鼻息忽变急促。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希望他猛地坐起,哈哈笑着说:“大梦一场,本师尊回来啦!”可从早看到晚,桃夭夭气色复常,纹丝未动,又呈现那种不死不活的睡态。

最后一缕阳光隐入云间,琰瑶环哇的哭出声,连连发问:“这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李凤歧颓然道:“法术失灵了。”麻姑道:“他是自己不愿醒,与法术无关。”琰瑶环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愿醒?”欧阳孤萍叹道:“历尽惨苦,饱受挫磨,他对人世哪还有半分留恋,自是宁愿永远长眠。”麻姑道:“具体原因尚不明了,但他这是主动进入深睡状态。醒与不醒,全由他自行决定。”

琰瑶环愣了半晌,流着泪软软坐倒。一双双哀沉眼光中,小雪忽地俯低肩膀,挣扎着往前爬,韩梅忙搀住胳膊,一直搀到床头。小雪跪在地上,脸庞轻贴桃夭夭手背,说道:“师哥,你醒醒啊,我好想你,我快要死了,你起来跟我说句话,再看我一眼,再叫我一声小雪师妹,好不好啊?”

说着泪如泉涌,自桃夭夭死后,她从没纵情大哭过,此刻柔思百结,肝肠寸断,久积的郁痛终于尽情倾洒,直哭到失去知觉,泪水还不断的从眼角滴落。

再醒来时,已躺在床上,侧头看韩梅双眼红肿,叫道:“师妹,你总算醒了!”小雪蠕动嘴唇:“我昏了多久。”韩梅道:“三天,整整三天。”小雪凝望屋顶,轻声道:“太慢了,离百日之期还那么长……”此刻,她体内菊英剑杀气肆虐,天风龙宝衰微已极,身体接近虚脱,昏晕了好一会儿,接着说道:“我好想快点死,到那边,等师哥来找我,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就在这时候,黄幽一阵风冲进屋里,发狂似的叫嚷:“醒啦,他醒啦,师尊醒过来啦!”

韩梅扭头道:“你说什么?!”

黄幽呼哧喘息,兴奋中带着几分尴尬,说道:“醒是醒了,只是醒来的行为好怪。”

(第三部完)

注:中国传统医学认为,人的魂魄藏在肝脏,而非心脏,所谓“心藏神,肝藏魂。”,本书因情节所需略作修改。

《玄门》第四部“降魔篇”预告

长生天遭遇行道军,铸颅峰大战尸玲珑,鸿钧寺内险关重重,峨嵋众徒又将经历生死考验。

桃夭夭身任正道领袖,邀约天下道派参加自己的婚礼,然而新娘不是小雪,不是百灵,不是红袖等等任何出现过的女角色,甚至不是人类!

百里文虎威震圣水宫,驭兽门鏖战东瀛魔盗,玄门九阳对敌蓬莱六部,战火绵延神州大地,仙凡三界,天山仙宗也无法避免,内境五重仙界均被冲破,道行至高无上的仙灵,将显露宇宙的终极意志。

小雪炼成“上邪剑”,九阳合成真武阵,玄门的战力空前强大,战斗也更加热血激烈。

第一魔王登场,妖皇的真身出现,原来两者都与玄门渊源极深!灭魔之战怎样收场,峨嵋派命运如何,桃夭夭能否情缘完满,玄门大结局,尽在“降魔篇”呈现。

第一回 大梦方醒论道玄1

时当仲夏阳盛,草木载曜招展,瀑布映虹飞挂,峨嵋山处处蝉鸣鸟啼。蓬勃的生气化作喧?,传遍沟壑涧谷,极远方竟也有响应。主峰金顶向北数百里外,剑壁万仞,?岩危悬,当地人称作峨嵋后山,自古离绝尘嚣,静僻如太荒。近期却异动频繁。从早到晚铿锵轰隆声不绝,俨与前山的响动连成一片。山民游客无不惊疑,都说山神显灵,正挥舞巨斧开凿深峡。更有好事之徒欲行探索,每每走出十余里,必被那猿猱愁攀的高崖阻挡,只能止步思归,望着远山抚膺兴叹。

世人好高骛远,大多失察足下。其实半山腰里另有一条通后山的捷径,隐藏于九老洞内,昔日因仙法掩障,凡人难涉。近来仙障消除,露出幽邃洞道,仍是鲜为人知的所在。倘使心细意坚的勇士持火探进,穿越密如蛛网的岔洞,只须三五里即可到达彼端。洞外是后山中心区域,传闻的“峨嵋仙境”即指此处。

沿苔径往前走,地势平坦开阔,气象廓然清朗,宛如军营校场的光景。其名恰是“试炼场”,峨嵋仙徒演练道法的地方。盛夏时节却寸草不生,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焦土,边缘岩层残破,似乎遭受过巨大的灾劫。左近树林旧名长春麓,同样木枯叶凋,一派萧败之状。穿过林地再行少时,便是李太白《蜀道难》中所写“连峰去天不盈尺,?崖转石万壑雷”的奇景了。只见锷刺青霄,雾断天梯,山势极其险峻。古传太乙真人乘鹤盘桓于此,故名曰“太乙峰”。又听山脊后面车粼铁铮,好象有千百人正在做工,回荡前山的怪响就从谷中传出。然而僻野荒境何来大型工场?莫非中了毒瘴引起的幻觉,抑或深山精灵弄法作怪?凡人到此必生疑惑,因疑生惧,因惧力乏,仰视太乙峰顶,纵是勇气超群的豪杰也都望而却步了。殊不知福薄运浅,奇遇就此结束,错失了探访峨嵋玄门的机缘。

假如肋生双翅,飞越高峰,山谷内的景观才蔚为奇异。那石坎上,土垄间,铁人陶童充当役夫,担土运木建起高炉,锻造出成百上千的机械战兽。其时仙魔大战临近,由峨嵋奇巧门监理,丹药门协力,班良工,方灵宝两位首徒指挥,各种战备工程正进行的热火朝天。每天自辰时开工,一直干到深夜时分。一连数月的喧沸,这一天忽然安静了,趁着黎明的曦光,工匠们全都翘首仰望。

半空里人影乘风飘旋,一声声呼喊传开:“师尊醒了,师尊苏醒了!大伙儿快去地宫参拜啊!”绕着太乙峰回荡。班良工跳下高台道:“当真醒转了么?是魔芋大夫的妙手吧?”侯天机快步跑到近处,喊道:“杨小川,你下来讲个明白!”他两人同为奇巧高手,以金阳真气灌通驱使器械,适才惊起望天,引得众工匠作出类似的举动。

杨小川跳落地面,挥手招呼:“两位师兄,快,快到化婴室去看师尊!”语音发抖,显是心情激荡。方灵宝赶过来,一口气说道:“小川你别谎报军情啊!魔芋大夫前天说无计可施,把师尊放进地宫保存。明明已是个活死人,怎地又给治醒了?”杨小川道:“不是魔芋大夫医治的,是师尊自个儿醒转的。我听燕盈姝他们先在那叫嚷,来不及细问,先到四处传讯。”班良工道:“既如此,我们同去看个究竟。”撇下工地不顾,三人携手腾空,借杨小川的风势飞向崖端。

地宫出口设于摩天崖东面,风起时转瞬即至,就看洞前人头攒动,围满三十余名峨嵋弟子。尹赤电张开双臂作拦阻状,连声道:“大家不要急躁喧哗,先回去安守职分,等待传召。”班良工三人跳下地问道:“师尊醒了没有?因何不让参见?”

尹赤电道:“奉麻姑和大师兄之命,地宫暂且关闭,大家散了吧。”侯天机道:“关闭地宫是师尊的意思?师尊已经醒转,为何还是大师兄麻姑发令?师尊到底醒没醒?”黄幽接口道:“当然醒了,我亲眼见到的。”尹赤电不再分说,只劝众人暂退。但峨嵋弟子盼望师尊复苏,犹如盲者渴思光明,一线曙色乍现,焉肯轻易放脱?当下纷纷质询,韩梅大声道:“麻姑前辈亲口讲过,玄门万事论个情字。东野师妹为情捐心,病弱到这般田地,想见师尊一面都不行?尹师兄你们太绝情了!”她背负小雪飞跑到此,气粗意躁之际,平日的温婉换成了疾言厉色。

小雪趴在韩梅背后,道:“师兄,求你,让我见见他……我怕撑,撑不到明天。”声息微弱,苍白的容颜满是企盼。尹赤电迟疑少刻,说道:“你们等着,我去请示。”吩咐陆英侯守住众人,转身快步走进洞中。韩梅喃喃道:“奇怪的很,师尊既已清醒,干嘛不让见人?其中定有什么蹊跷。”班良工道:“黄师弟,你怎会看到师尊?”

黄幽道:“神农弟子叫喊‘师尊苏醒’那会儿,我使遁地术钻进去探察,刚瞄上两眼,就给麻姑前辈撵出了化婴室。”

班良工道:“那你见到师尊怎样?醒是没醒?”

黄幽道:“醒是醒了,就是……有点怪。”众人忙问:“怪?怪在何处?”黄幽道:“我看他四肢伸开,贴在墙壁上乱爬,那姿势真是……相当不雅观。”众人大奇,思量师尊又不是壁虎,上墙爬行所为何故?正疑惑间,尹赤电走出来道:“东野师妹随我入内,其余的人暂候。”说罢回身引领,韩梅背着小雪跟随,一径走到水屏前面。就看魔芋大夫,燕盈姝及几个神农弟子闭目围坐,有人经过都不抬脸,好象在全力修炼某种功法。尹赤电悄声道:“东野师妹随我进去。”小雪答应一声,咬牙挣扭两下,无奈身子虚软,连挺起脖子的力气都没有。

第一回 大梦方醒论道玄2

韩梅好奇心大起,加上跟尹赤电很熟,说声:“师妹要我照顾。”抢步跨过水屏,举目左顾右盼,忽而望到墙角一处,张开的嘴巴再也没法合拢。

只见珠光映照,一名少年头下脚上,正倒立着贴墙移动。身上穿一件宽大衾衣,还是病危者的装扮,里边内衣内裤俱无,倒转来亮出光溜溜的屁股。韩梅吃惊道:“师……师尊,他醒来就这怪样,确实不能让人看……”蓦地回过神,两颊羞的通红,忙侧过头看向另一面墙壁。少年忽喝道:“笔!”小雪全身一震,道:“是他,是他的声音!”分离近半年,耳朵里首次传入桃夭夭的话语,那份激悦实难形容。

李凤歧按膝坐于麻姑旁边,身前摆放许多水晶罐的碎块,应声捡一块扔上去。桃夭夭并不回头,反手抓住水晶,继续贴着墙壁挪移。这时小雪才看清,他右手握水晶刺入壁间,不停的描画刻写,视线向两边延伸,石壁上已刻下许多深痕。

仔细观察,那些痕迹种类繁杂,有图案,有符号,有人形姿势,间杂的文字几厘深浅,蝇虫般大小,语句古朴奇奥。小雪暗想“刻的是法术要诀么?”渐觉头晕眼花,刻痕一个个伸缩扭曲,仿佛要变做活物跳出壁面。猛然韩梅“啊”的惊叫,身子摇摇晃晃。她目视壁上字迹数行,尚未读懂含义,陡觉一阵天旋地转,如同喝下好几碗烈酒。

麻姑长翅轻抖,一片羽毛脱落,化为符纸贴住韩梅眼眸,低叱道:“坐下,调息!”韩梅依言而行,放下小雪盘膝坐地,双眸低垂,眼观鼻,鼻观心,顷刻神魂渐趋宁定。

麻姑道:“你外和内热,修炼贪图疾进,艰深法理原不该多看。”贴眼的仙符唤作“明性灵印”,平息体内乱象的同时,还能察辨初级修行者的性行。韩梅曾经炼乱性诀出偏差,贪多求速确有先例,此刻垂聆麻姑教训,惭愧之余暗思“墙壁上刻的是深奥法理?我都没看清楚,如何就昏了神?”

小雪躺在地上,虽是侧面相对,墙上却似嵌有磁石,总把目光朝那方吸引。从上往下阅览,一段字句撞入眼帘“剑非剑固然,眼中看未必,心眼成剑离根器,无须真气筑根基……”却是昆仑仙宗“剑非剑,眼中看”剑诀的引申义,比原文更添许多新奇辨析。小雪看了大惑不解,暗想炼剑不炼气,如何使得出剑气?进而细想,倘若剑术能随心而发,不用苦炼真气内丹,那该是何等轻松爽快。越想越是神往,呼吸渐变急促,便欲循此法试演菊英剑。

麻姑道:“修为不够,你也不宜多窥玄秘,先看这套法理才是。”两只翅膀轻摆,一股柔风拨转小雪身位,使她面向的石壁东侧边角。那里图文清晰简明,首撰标题是“松立鹤舞寿者相”,下面刻画仙鹤起舞之形。十二只怪鸟腿斜嘴歪,线条粗劣如小孩涂鸦。小雪睹景生情,回想桃夭夭幼时调皮乱抹乱画的情形,暗暗笑道“师哥画功好差,孩童的手笔全没长进。”接着再观鹤旁松树,弯弯曲曲更不象样,更感好笑“瞧这怪树画的,倒象摩天崖上那棵老松,我小时候爬上去掏鸟窝…..”猛然心念一动,暗忖“老松,老松,山崖上风吹雨打,夏天暴晒冬天严寒,它怎能活到那么老?”

目光下移,看到图边注解“松立鹤舞,动静异趣,然同具清峻出尘之质,浩正顺乎自然,无求凌压万物,是以傲而不骄,清而不孤,长寿之相由此而著。”小雪读文半通不通,其中深意却似钟吕震耳,反复咀嚼回味:“傲而不骄,清而不孤,无求凌压万物,长寿之相……”

她天性清僻孤高,自幼习炼菊影剑,暗中生出一种凌暴异类的勇武之气。往昔把妖怪当死敌,视别派为外道,都是这个原故。后因清风剑止杀,师兄师姐们关爱,对桃夭夭柔情增长,渐将孤冷的气性软化。如今清风剑灵力随心脏离体,最重要的支柱失掉了,那孤绝之气又复发了,结合菊英剑的杀气,危害更比早前强烈数倍。世上的冷傲者厌弃俗恶,满腹愤懑,也必然郁郁早亡。此刻观图思义,小雪方始醒悟“苍松,仙鹤,它们都很清高,面对险恶从不屈服,却能够久生于世间,被人当作清峻长寿的吉征。原因全在于自高不傲物,宽和随性的心态。”

想到此节,登如醍醐灌顶,久积的郁愤减轻大半。不自觉按图形比划,起初只能摆动双手,十二副松鹤图拟演完毕,竟能坐直腰背。小雪精神一振,强撑着爬起身,照着图象抬手挪腿。动时鹤舞,静时松立,一动一静俨然成式。片刻间神清气爽,腿脚舒活,原本衰微的心跳,竟随动作渐转坚实。再次定睛观看,那拙劣的笔划仿佛改了样,仙鹤引吭振翅,松树横枝矫劲,奇姿妙态令人神驰,小雪惊喜难抑“原来如此,师哥沉睡这么多天,竟是为参悟仙家至理,醒来后立刻写在墙上。”兴之所致,扭头向近旁的图文看去。

麻姑忽道:“别看其他的文字,松鹤相已够你参详很久。”小雪一凛,应道:“是。”目光移回原处,细细观看琢磨,只觉妙意深远,松鹤动静各异,神韵相类,隐然契合剑仙门“定斗”两道。倘若依样而为,完全可以衍生出一种攻防兼具的新剑术。思之弥深,愈感着迷,她站起身运气绕圈,尝试着将松鹤姿态融入元罡五雷步中。从最基本的功法入手,添加新悟的法义,此乃剑仙门创制剑术的常规步骤。然而真气凝成菊英剑气,一经提运立致心脉大痛,天风龙宝几乎破裂。连番努力受挫,她抚按刺痛的胸部,转念想到“为什么我一定要强运真气?仙鹤,青松斗风战雪,何曾有真气可用。”

第一回 大梦方醒论道玄3

悟到了这点,当即放松筋脉,任由真气流转诸穴,果然步伐轻灵,痛楚大减。手臂摹仿鹤翼开阖,浩荡的剑气似要随势溢出,而静站如松之际,剑气又回转丹田蓄存,绵淳宛似温泉。片刻间菊英剑杀气的生冷感降低,非但心里十分受用,精气神也随之倍生。有时候感觉真气流转太快,浑身燥热,便即捻诀盘膝,以剑仙门坐功徐徐导化,心下寻思“常说炼气修道,实际上只要顺合自然,真气自会积厚,强行收敛是最笨的法子,难怪我以前炼剑进展缓慢。乱尘大师开设道场**,曾将‘自然’二字反复强调,可惜那时我修为低浅,领悟不到其中的真谛。”又想“师哥所刻并非剑术法术,象松鹤两种变化,纯是天地自然生态,看来玄门法理蕴藏于天地间,只要用心揣摩,就能汲取运用。”

如此边炼边想,一天匆匆而逝。偶尔桃夭夭手里的水晶磨损,呼喝:“拿笔来!”小雪心里就涌起温暖,感到意中人陪伴在侧,一身无比的安然舒畅,修习剑术自是顺当。到了黄昏时分,魔芋大夫带几名弟子进来,搀扶韩梅出外歇息,问道:“要不要送饭?”炼成玄门仙体可以辟谷,留在地宫里的几人里只有小雪没成仙,还须人间饮食养身。麻姑却道:“真气充实可抵饥寒,先莫要打扰她修炼,你们去歇着吧。”转过脸又问:“神农首徒,你们看过的法理都学会了?”

魔芋大夫道:“师尊一醒来打破水晶罐,取碎块刻字画图。当时燕师妹他们在场,一看之下入了迷,胡乱照着炼功,差点走火入魔了。幸亏看的不多,某些词义我还能想通,帮他们演示一番,这会儿已经转危为安。”答话时凝视麻姑,眼神始终没向墙壁移转,其余神农弟子更是以袖遮面,只敢盯着自家的足尖,战战兢兢如深渊走索。小雪隐约想到“墙上文字包含玄门九阳的修行法门,因为太过艰深,各门弟子见了有害,所以禁止他们擅入。”

麻姑摆了摆手,示意神农门徒退下,转向李凤歧道:“剑仙首徒,观看三易的效果如何?”

李凤歧注视正前方那片石壁,笑道:“还好,我只看相关天王盾的部分。那几幅连山卦图,喻示山海生成,还暗合天王盾的运使路数,果真玄妙的紧。”他曾得神木甲法诀入身,此时与墙上的山海图样,卦形爻线印证,对防御之道体悟愈深。

水晶碎块在墙上刻划,磨成闪亮的粉末飘洒掉落。等到只剩三块水晶时,已是第四天的清晨。化婴室开凿的很宽阔,百十丈空间构成地下宫殿,长宽顶三面密密麻麻,刻满好几千万的字形图纹。桃夭夭面部距墙壁三寸,几天里未曾稍离,身子有时直上直下,有时横斜挪移,有时底部需要精细描摹,就头朝下正面相向。似这般全神贯注,几无停顿,渐渐手动如飞,刻到后来直若蜻蜓点水,快的超乎目力所及,终于在写下“连山,归藏,易经尽解于此”的结语后,桃夭夭抛掉水晶,吁口长气跳下地,慨然道:“这个世界的奥秘,都写在这洞里了。”

麻姑道:“三易尽解,可喜可贺。深睡数日彻悟天道,此等功果祖师也未必能达到。”

桃夭夭转过身施礼:“前辈谬赞了,彻悟天道谈不上。我脑中记着连山,归藏两种卦图,因经历的风波冲击心魂,感悟由心而生,于是依照印象生硬的描画出来。”说着向李凤歧作揖,道声:“大哥,久违了!”一转脸忽见小雪,霎时呆立如痴。李凤歧笑道:“好兄弟,桃师尊,呵呵,你到底活过来了。”一指小雪道:“要不是师妹把心给你,咱们兄弟休想重见。”小雪颤悠悠立起,向那魂牵梦萦的少年迈步,唤道:“师……师哥……”膝盖磕着李凤歧肩膀,忽觉称呼不妥,忙道:“不,不是师哥。”

李凤歧道:“叫师哥有何不可?你跟他哪能论长幼尊卑?咳,再过些日子,大伙儿都要叫你师娘了呢。”两句话好似化骨稣风,小雪腿脚都软了,暗道“再过些日子……我若能活很多日子,那该多好。”悲喜如潮涌来,加之几天没吃喝,全仗丹田真气充裕,不至饥渴虚脱,这会儿心潮激荡手脚绵软,禁不住向他怀里倾倒。桃夭夭猛地惊醒,伸手搂住她道:“小雪,你怎么了!”顺势蜷腿盘坐,将她横抱在膝间,向麻姑致歉:“失礼处前辈莫怪。”

李凤歧道:“没关系,你们自便嘛,怎么舒服怎么坐,玄门中人哪讲那么多俗礼。”告诫小雪道:“师妹不要朝别处看,当心被墙上图形迷了神。”

小雪仰视桃夭夭,双眸霎也不霎,轻声道:“我不看别的,我只看他,只想看他……”泪影轻晃,红唇微颤,那脸蛋美如含露的白海棠。桃夭夭轻抚她肩头,霍地惊问:“你怎会这么瘦,是生病了吗?”

麻姑道:“她把心脏给了你,甘受剑气摧命之苦,是以体质衰弱。”桃夭夭道:“什么心脏?剑气催命?”当下麻姑扼要讲述前事,如何利用断发复活,如何失败八次,小雪又如何献出心脏,作为育成新魂的“魂所”,方使死去的峨嵋师尊重见天日。桃夭夭目瞪口呆,一霎间热血沸腾,低下头道:“你怎能这样,不顾惜自己……”小雪盯着他嘴唇开合,笑道:“你活了,还跟我讲话,我好高兴。”桃夭夭喉头哽噎,手掌按住胸口,感受怦怦不绝的震动,暗想“当初我拼命追求她,一多半是因意气冲动,一小半是想废掉旧婚约,真正的情意我又懂得多少?她不怪我混帐,反而以命相付,这份深情我如何报答的来!”不由得眼眶湿润,拿起她的手,贴着脸腮轻轻磨蹭。小雪好象读懂了他的心思,道:“我不要你感激,我才不喜欢那样。”嘴角微撇,惯常的倔强之色又浮现面庞,又说:“我的心你用合适,往后你就用吧。”赠给他清风剑时,也是这样两句话,那种“不分彼此”的深情平淡道出,真能令人潸然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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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大梦方醒论道玄4

桃夭夭抚摩她的头发,轻声道:“我没有感激你啊,我是在寻思,谁的心在我胸膛里跳?是你的?还是我的?从今后可分不清了。你想出这法子让咱们永不分离,当真聪明的很。”小雪粲然一笑,低声念道:“永不分离,从今后,不分离…..”话音低落,透着难以名状的苦涩。

李凤歧虽是洒脱,目睹此景也是心绪沉重,转开头呼出口闷气,暗想“他们还能相处几天?一个才活转,一个又要死去,贼老天啊贼老天,忒地捉弄煞人!”忽听桃夭夭笑道:“哭丧着脸作甚?我答应不和你分开,说到做到,还有什么好愁的。”小雪是直性子,从不矫情作态,凄笑道:“是我做不到,很快要离开你了。”桃夭夭“哦”了声,脸上神情似乎并无多少惊讶。

麻姑讲出实情:“她失去清风剑的防杀之效,魂魄被菊英剑气催破,肯定活不到今年秋天。”

桃夭夭不言语,两眼上视墙顶,出了会儿神,说道:“我跟小雪初会是在梦里,摄魂门的梦局预示未来。彼时她身处元始峰顶,穿着长裙起舞,可没性命垂危的迹象。”麻姑点了点头。

桃夭夭道:“摄魂门窥探未来之景,卜筹门善于预测吉凶。小雪的命数有多长,前辈理当早有预知,恐怕不止今秋吧。”

麻姑道:“依据卜筹门法学,从命理,事理推断,东野小雪近日必死无幸。但事在人为,预测的结果并非绝对。尤其是你现今通晓天理大道,倘若于中施法,小雪的命运或将另生变数。”

数言入耳,李凤歧面上变色,插话道:“听两位意思,小雪尚有活命之机?”这些日子为了救治小雪,他殚精竭虑的想法子,几乎熬干脑汁,然而要把菊英剑从魂魄中分离,必须推翻剑仙门基本原理,实非人力所能办到。忽闻有法可施,便似暗夜里望见一抹光亮,怎不大喜若狂。

麻姑道:“我看‘松鹤寿者相’比较浅显,适合小雪参修长生之义。但终不能化除菊英剑气,要救命还须桃师尊另思良方。”李凤歧转向桃夭夭,眼里充满热切和惊异。桃夭夭道:“良方暂时想不出,不过小雪总归会没事。”李凤歧道:“你那么有信心?”

桃夭夭微微一笑,道:“大哥,你还不知道吧,咱们的实力今非昔比了。”一言未几,身影向后瞬移,脊背轻触墙壁,倏然又返回原处,右脚挺伸左脚斜盘,上半身稳如磐石,一去一返如平沙雁掠。李凤歧惊道:“鸿冥剑!”瞧他姿态正是剑法基本功“雁坐”,而身形飘逸又平稳,怀中小雪竟没觉察移动,仿佛象是下过上百年的苦功,不禁骇然道:“你几时炼过鸿冥剑?”

桃夭夭道:“就是此时此刻,鸿冥剑法理尽在我心中。打根基的坐功容易贯通,炼全剑术尚要花费时日。”

麻姑道:“胸藏宇宙演化玄旨,遍知万物生灭法则。而今的桃师尊,不是过去那个蒙昧少年了。”

李凤歧道:“胸藏宇宙玄旨,遍知万物法则……”扭头观看那墙上的刻迹,越往后越是博大繁深,包含太极,卦爻等图形,以及一些奇形怪状,前所未见的符号,想必那喻示着世上还没发现的真理,口里嘀咕:“我只当你参透了玄门九阳的法义,没想到远远不止,包藏宇宙万物玄妙……这等至高修为,一定出自连山归藏神易的助益。”陡觉神志恍惚,似欲陷入那玄深的境界,当下不敢多看,硬生生将脖颈转过。

桃夭夭道:“连山记述天道,归藏记述地道,易经记述人道,若将天地人的道理尽数铭记。探察这世界的奥秘,便如观看自己的掌纹。”

麻姑道:“正是如此,师尊熟记三易奥妙,岂但鸿冥剑术,就连卜筹,摄魂等玄门九阳的法学,甚至道宗仙宗各派所有的法术,也都了然于怀,修炼起来易如反掌。”话音未落,桃夭夭右臂轻挥,一层淡红色气圈荡开,竟是子虚天师的浩然天罡!规模偏小,而质性别无二致。随即五指箕张成爪,地宫四角忽现红色气柱,赫然又是血蝠妖王的盲牙笼,收功笑道:“归藏连山易经在心,仙术妖术尽可运使。天地万法皆自三易化生,也可从三易化解,菊英剑气怎能是例外?”俯首看着小雪,轻握她的小手道:“放心吧,我会设法让你康复。”

小雪钻研松鹤相入迷,三天没合眼,此时心事了结,周身舒泰安然,微笑道:“弟子多谢师尊。”打个哈欠倦色转浓,枕着桃夭夭的大腿甜甜的入睡了。李凤歧细想前面的言谈,欣然道:“万法皆可炼成,天地间谁是敌手?破昆仑灭妖皇自当不在话下。”桃夭夭手指轻拨,替小雪整理鬓旁乱发,一边说道:“会炼万法是一回事,可否炼至最高级,施发威力又是另一回事。我正想就此请教麻姑前辈。”

李凤歧道:“世界的奥秘尽已掌握,你还有什么疑难要人教?”

桃夭夭道:“即使通晓宇宙万法,因果仍然深繁难明。法则是必然,因果多出偶然。孔子注疏易经,于易理通解无碍,为何遇见麒麟还大惊大哭?人世法则孔子无不透彻,却不能预察世上事物的变故。”

李凤歧手摸下巴,仔细咀嚼话中深味,桃夭夭道:“事物最简单的变化,包含的因与果都是亿兆斯数,后续效应更超乎思议。比如此间吹过一阵微风,或将引动万里外的一场风暴。此刻掉落一颗种子,千年后兴许会变成一片森林。其中因果交叉繁复,何人能够洞彻全部。”

李凤歧笑道:“孔圣人且不论,都说佛祖遍知因果,洞彻万物前生后世,师尊还没修到佛祖的层次。”

桃夭夭也笑了:“佛家经论多属虚妄,我们是玄门道家,当知自然易变无穷无尽,焉有遍知之理。”转朝麻姑,正色道:“卜筹门精研祸福易转之学,前因后果判析甚细,大约能帮我解开疑题。”

麻姑道:“你有什么疑题要解?”

第一回 大梦方醒论道玄5

桃夭夭伸出手指说:“我沉睡这几十天,得与上天通灵传神,万法解悟通彻,另有三个疑团却始终解不开。”

麻姑道:“先说第一个吧。”桃夭夭伸手指一晃,金黄剑芒一闪即隐,整座地宫立时隐隐轰鸣,仿佛千万利刃纵横交激。李凤歧凛然道:“宇宙锋!”霍地跳起,急欲运功抵抗魔剑。

桃夭夭道:“不用理会,眼下的剑势减弱万倍,已无灭世之力。”说话时轰响渐消,四周重归寂然。李凤歧收剑坐回原位,疑道:“你怎会还有宇宙锋?那天明明被凌波的大千世界收走了。”桃夭夭道:“是啊,此事说来奇怪,我既身碎魂灭,宇宙锋焉得存世?我第一个疑问就从这里引出。”

麻姑答道:“从事理上讲,你的形骸在世上尚存微毫,并未完全湮灭,所以宇宙锋也未曾离开此世。”

桃夭夭点头道:“听前辈讲过复活的详情,我的疑迷已解开小半。”

李凤歧道:“两位言论高深,能否略加讲解。”

桃夭夭道:“前辈是说我那根头发保存完好,内含宇宙锋的剑灵。头发长成肉身,宇宙锋也随之重生。”

李凤歧沉吟道:“剑仙门讲究人剑合一,剑体炼入魂魄方称圆满。由此可见,你并没完全炼化宇宙锋。”桃夭夭道:“宇宙锋附体是从形骸到灵魂,合魂之前分化入微,灵力蕴藏于毛发肌骨之中。我这身体由一根毛发变来,藏有宇宙锋的微小灵质,剑力只相当于原先的万分之一。”顿了顿,续道:“此节虽可解释,但因果愈发混乱了。”

麻姑道:“怎么个混乱法?”

桃夭夭道:“一个世界究竟存在几把宇宙锋?存于毛发中的微小剑灵不计,凌波画卷收走的宇宙锋是魔剑主体,按理说将被另一个世界的武藏丸得到,可是宇宙锋又产生于人类启智之初。两种情况何以并存?这便是我第一个疑问。”

麻姑沉默半晌,开言道:“你遗失的宇宙锋,并没直接落入武藏丸手中。”

桃夭夭道:“是么?难道宇宙锋掉入的那个世界,人类还处于蛮荒时期?”

麻姑道:“不错,凌波的‘大千世界’是连接异世的通道,宇宙锋穿越其间,坠入一个蛮荒世界,那里的人类茹毛饮血,与野兽还没分开。恰因宇宙锋的诱发,人们启蒙生智,逐渐脱离荒野,成为万物之灵。又过了若干年,宇宙锋才为武藏丸所获。”

桃夭夭讶然道:“人类是宇宙锋转变的?刹梦国重演人类变迁,宇宙锋似乎没有出现!”

麻姑道:“神木宫主抽离人类梦思建起奇域,意图推判人类的结局,至于起源不是她查究的题目,也就朦混不明了。况且梦幻毕竟是梦幻,经历漫长岁月,人类如何起源,如何演进,人类的记忆早已模糊,梦里的思绪又有多少线索可循?刹梦奇域虚渺空幻,未足凭信。近观峨嵋派几番风波,真正的源头方才显露――人类之所以成为人类,全是你桃师尊一手造成的!”

桃夭夭瞠目结舌,耳畔恍如响过惊雷,而脑海中的思路陡然变的清晰了。

就麻姑讲述:“你的宇宙锋失落到另一个世界,把剑中的‘自性’传给古人。此后人们懂得驭使万物,满足自身**等道理,逐渐变的强盛。宇宙锋失去自性之后,吸收人类日益炽烈的欲念,威力也越变越强,常为人类强者所获,连续流传几十万年,最终落到了武藏丸的手里。那人修持蓬莱灭欲仙法,却暗怀霸世的雄志,理念相悖使其发狂,竟致宇宙锋‘自性’复发,逐步取代他的心志。后来武藏丸化身为杀魔,在幽冥江失剑,宇宙锋又传给了下一世界的桃夭夭。”

桃夭夭忽道:“这么说,是有两把宇宙锋同存于世了!我在宋朝遇到化身女童的宇宙锋,应该是武藏丸遗失的那把。与此同时,还有一把早就在世上强者中流传。”

谈论到此,李凤歧听懂了七八分,轻敲额角道:“武藏丸失去的宇宙锋,传给下一个世界的桃夭夭。然后桃夭夭再失剑,落入另一世界的远古,千万年后再被武藏丸拿到,如此周而复始……大千世界,有千千万万个桃夭夭和武藏丸,传剑的次序错开交叠,这才形成多把宇宙锋存在的奇象。”

麻姑道:“无论有多少宇宙锋存在,具备‘自性’的独一无二,只在你和武藏丸之间传递。”桃夭夭轻摇食指,淡黄色剑光微吐,若有所思的道:“现下我这宇宙锋,不再具有自性,也就不会失落了。”

麻姑俯视脚前的石砖,仿佛穿透重重厚幕,看到天命奇诡的玄机,缓慢讲道:“宇宙锋流转过程,曾经困惑我很久,直到目睹魔剑的异变,前后因果方得理清。”转对李凤歧道:“剑仙首徒,宇宙锋离世的那刻,还记得有什么异样么?”

李凤歧道:“记得,剑体金光万丈,发出‘打破天命,自作主人’的怪音。”

麻姑道:“那便是‘自性’的表现了,自称主人,凌驾于万物之上,这种特性是好是坏呢?人有自性方称为人,宇宙锋有了自性却是祸根。”放慢语调,缓沉的阐释:“宇宙锋由**结成,如果让**做主,人作**的附庸,入魔则无可避免。剑变魔剑,人变邪魔,致令世界陷入危机。”目视桃夭夭道:“早先我向你提过一问,是**控制人,还是人控制**,答案的不同,即是人与魔的区别,身为玄门师尊,这一点千万不能含糊。”桃夭夭默默点头。

说着,麻姑飘然离座,背着手来回踱步,道:“**,本无好坏之分。玄门逍遥之士,能做到随心所欲不违天理。相反魔道只知逞泄私欲,受**驱使而丧失自我,必将引祸自戕。数十万年以来,宇宙锋的持有者大多难得善终,便是纵欲泯性的原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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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大梦方醒论道玄6

桃夭夭道:“前辈之论甚为精辟。昆仑云笈道长也曾说过,宇宙锋无分正邪,仙家用之为仙剑,邪魔用之为魔剑。”略停一瞬,缓缓的道:“看来稳守自性是判别正邪的关健。”麻姑道:“请述其详。”

桃夭夭道沉思道:“刹梦国中翅鳞族宣称‘天地本无仁’,原本符合实情。《道德经》不也说么‘天地无仁,以万物为刍狗’。只是翅鳞族偏执于弱肉强食,才会妄图消灭人类罢了。想那数十百万年前,人类同百兽差别极微,原始本性清净自在,既无仁,也无‘不仁’。后因外力施加具有了‘自性’,利己利他之念暗生于心,‘仁道’方才兴起。而自性如果受**左右,又会污浊沦丧,化生出‘不仁’的邪道。”

麻姑接言道:“带给人‘自性’的外力,就是宇宙锋。”

李凤歧忽有所悟,恍然道:“天山仙宗要修到‘无我’状态,应是源于此故了!他们认为‘自性’是外加之物,有受污之危,想通过修仙还原人类最初的本性。”

此时桃夭夭深明玄理,仙家各派道旨也颇知根节,接着李凤歧的话头阐述:“岂止是天山如此,仙宗三派都以‘无私,无我’为要。否定自性存立的合理性,这是仙宗的共通之处,因宗旨差异,中间略有轻重之别。天山清除‘自性’最为彻底,蓬莱次之,昆仑又次之,故而昆仑常派仙使入世,拨转文武两种运数。与他们三派相比,我们玄门离人世近的多,如果强行除掉自性,势必乖离世道危害世人。所以玄门接受天命的安排,安享**带来的乐趣,却不受**摆布,保持自性存而不浊。世人称我们是天外逍遥之士,这‘逍遥’两字,恰是本派乐天知命的诀窍。”

李凤歧抚掌道:“精彩,精彩,讲论深妙绝伦,真是名副其实的峨嵋师尊了。自性从何而来,道门中悬而未决的疑谜,今日方得揭开谜底。”

所谓“自性”一词,常见于佛经,道典之中,类似近代所称的“自我意识”。不论多么愚笨的人,心里总有“我”的概念,这就叫做‘自性’。其发源若何,本质怎样,各家解释不一,却是每个人承自先祖的特性。幼儿常问父母“我是从哪来的?”父母往往笑谑“从河里捡来的”,“妈妈胳肢窝钻出来的。”殊不知此问意义重大,恰是人智萌发的证明。“我是谁,我来自何方,我归于何处”人类所有的智慧,都以这三个关乎‘我’的问题为起始,一代代传继,求解。进而主动探索自身与外界,获得经验学识,创出各种神奇本领,人类和万物这才分道扬镳……然而遥思远古,是谁第一个想到那三个问题?又是何种力量诱使人们那样思考?

麻姑道:“**先于自性,万古如是,宇宙锋的轨迹证实了这条规律。作为**的结晶,宇宙锋承载‘自性’,一次次流转于异世,一次次激发人类开启心智,脱离原始初态。”

桃夭夭接言道:“无数次传送自性,又无数次失掉自性,宇宙锋轮回亿万斯度,只不过是上天点化人类的工具。所以每当觉醒的时候,宇宙锋就想‘打破天命,自作主人’,于是自性又产生了,又将传向下一个世界。如此因果接续,宇宙锋始终处于上天的掌运之下。”

麻姑点点头,道:“一切都在上天操运中,武藏丸的宇宙锋转给你,你的宇宙锋再转给武藏丸。因既是果,果也是因,因果循环往复,诸世的人类在这过程里依次演化,一切皆出自天意。”举手凭空画个圆圈。

李凤歧道:“因果互转互连,难怪太极图是圆形。任何事理穷究到底,想必都是圆环之形吧?”

麻姑道:“应该说,穷究任何事物法理的源头,皆可比拟成圆形,至于后况若何,除上天之外无人知晓。”指着桃夭夭道:“比如师尊现在仍身带宇宙锋,将来有何后果,实在无法预料。广而言之,人类身带**,有朝一日会不会受**操纵,走上毁己毁世的死路,这谁也说不清楚。”

桃夭夭道:“人类的结局,连神木宫主都推演不出。上天的意愿惟上天自知,我们只可顺着上天指示的道路,人(仁)道,一路走到尽头。”麻姑颔首:“信从天命,顺应自然,是乃玄门最高道旨。”

随后三人都不出声了,默坐冥思,感怀天道的深广玄微。一股清风吹过地宫,衣摆“沙沙”摩响。

过了许久,李凤歧叹道:“平生所闻法义,玄奇以此为最。我还有件事纳闷,尚请麻姑前辈开解。”麻姑道:“何事?”李凤歧道:“宇宙锋持有者多数惨死,原因是纵欲丧失自我。桃师尊挥剑自尽也是**失控的后果?我看不太象,他是想唤醒父母亲情,为此才毅然捐生,比那子虚天师所讲的仁义真实多了。”

桃夭夭道:“大哥过奖了,仁义什么的真没想过,一时头脑发热罢了。”李凤歧笑道:“别忙谦虚,我正要骂你行事没成算,一拍屁股死了倒轻省。丢下个哀痛欲绝的小雪师妹,差点害我抓破头皮。”桃夭夭垂首下顾,轻抚小雪秀发,心中怜爱歉疚横溢。

诸如妖皇抢夺肉身,诱引灵魂等冲突,当时只在内心深处激变,除桃夭夭外旁人莫知详实。麻姑道:“师尊自性坚真,笃守仁念,自尽之举绝非失智的狂行,据我看主因还是跟妖皇有关。”李凤歧道:“何以见得?”麻姑道:“子虚天师催逼之际,师尊言道‘我要变成妖皇’。那恶魔是无身古灵,数万年来谋求夺占一个躯体,借以行使邪欲,这因由恰同师尊的言辞吻合。”李凤歧道:“为何妖皇单单挑中师尊,别人的躯体不能用么?”

麻姑道:“师尊乃天性独立的真人,世俗成规不系于心,假如放纵欲念,牵绊定然最少。而且他秉守人性,不同于妖类兽类,正是用来满足**的最好‘人体’。坠入幽冥江自性不失,宇宙锋自动选他做主人,真人之证绝无先例,妖皇怎不以师尊为目标,夺其体而诱俘其魂。”

桃夭夭赞道:“前辈当真洞察巨细,言出精准。妖皇的身份恰是我第二个疑题,还望详加指点。”麻姑神色忽变严峻,朝向水屏凝立良久,缓声道:“连山,归藏,易经奥义畅晓,妖皇成因当可推知,我想先听师尊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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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大梦方醒论道玄7

桃夭夭道:“实不相瞒,这些天晚辈在深睡中潜思苦索,按易理推出几分端倪,只是…….”微露踌躇之色。李凤歧道:“别卖关子了,妖皇究竟是什么怪物?”桃夭夭道:“宇宙锋落入异世,最先碰到的人类是谁,这一点无从查考。但妖皇必定持有过宇宙锋,并且是第一个持剑入魔的人类。”李凤歧眉毛微扬:“第一个入魔的人类?”

桃夭夭道:“易理推算甚繁,我不详述了。单从事理也可推想,仙魔两道修持的年头越长,法力越高强。妖皇号称魔道头号强者,成魔的时间自然最早。”李凤歧道:“他有灵无身,也是持有宇宙锋招致的恶果?”

桃夭夭摇手道:“不是,宇宙锋杀人毁形灭魂,妖皇显非死于剑下。宇宙锋与我合魂那会儿,他循杀欲潜入我心境,大有驾御宇宙锋的趋势。以欲御剑我曾多次施用,妖皇也知那种用法,身为剑主当可确认无疑了。”

麻姑道:“既已确认他的来历,还有我指点什么?”

桃夭夭道:“妖皇在我心里时宣称,很久之前他找到一个躯壳,使他具备了实形。刹梦国中衡虚仙丈竭力掩盖,抹掉元宗祖师写下的妖皇名字。联系两条线索,妖皇确然具有真身,衡虚仙丈抹去的,很可能是那真身的姓名。”麻姑道:“是又怎样?”

桃夭夭道:“我领会三易真义,再无欲念失控的危险。妖皇可没法夺取我的身躯了,这次进犯又暴露了太多行迹,今后势将遭到峨嵋派的追剿。我猜危急时他会启用那具躯体,以最强的形态顽抗。虽然他声称那躯壳几乎作废,但存亡关头必然采取这条决战之策。”一面详说,一面暗自奇怪,思量麻姑的态度怎会忽变冷淡。

李凤歧道:“抢先一步除掉那个真身,便可破解妖皇的战略。想法是不错,可为何向前辈求问?”桃夭夭道:“麻姑前辈资历最深,曾在唐代追随过元宗祖师。那时仙魔之战激烈,妖皇欲使魔力达到巅峰,必会附入真身作法。麻姑前辈可能亲眼目睹,若知其形貌名姓,还请从详赐示。查明妖皇真身,灭魔就简单了。”

麻姑身姿凝然,隔了许久方道:“我的确知道妖皇真身是谁,可我现在不能说破。”桃李二人对视一眼,均有讶异之色。麻姑接着道:“说破妖皇真身,峨嵋派立时将陷入大乱,师尊愿意看到那样的局面?”桃夭夭道:“怎会陷入大乱,这是怎么回事?”

麻姑转过身道:“卜筹门研修因果福祸之学,深知妄谈天机的危害,师尊就不要多问了。时机成熟,一切隐秘都将分晓。”神情转和,温言道:“依照天理,循序而进,灭魔绝无简单方便的捷径可走。峨嵋师尊分授九阳道法,统帅九阳弟子剪除四大魔王,到那个时候,妖皇必将连同他的真身一齐覆灭。”仰头轻叹道:“妖皇一灭,峨嵋派的使命也可结束了。”

李凤歧道:“授道九阳统帅弟子,是不是太过麻烦?现下师尊万法皆通,所会何止玄门九阳,各派术法想炼就能炼成。真武阵的威力集于一身,他一个人就能除尽魔王,灭掉妖皇,哪还用的着我们这些人出手。”

麻姑摇头道:“师尊虽知万法之秘,却不能想炼就炼,修炼到高级更须万分谨慎。”李凤歧道:“却是为何?”

麻姑反问:“论法力之强,谁能与元宗祖师相比?祖师创出九门道法,他本人是炼全了的。后世弟子成百上千,怎无一人兼修两门以上?此中道理你可知晓?”李凤歧嘴唇张了一张,想提玉银童的名号,又想其人虽是兼修七门,十九走了歪门邪路,不足以引为例证。

桃夭夭道:“前辈此问,恰巧是晚辈第三个疑题。九阳道法威力巨大,一人炼全足可消灭魔道,为什么祖师故意设限,不让弟子们兼修?”李凤歧奇道:“祖师故意设限?”

桃夭夭转向他道:“大哥还记得么,入门的新弟子,真武阵的新手,分别要修炼什么功法?”李凤歧道:“新弟子先学步罡斗,元罡五雷步,演习真武阵是从丹阳九转炼起。”

桃夭夭道:“元罡五雷与丹阳九转,正是祖师爷给后代弟子设下的限制。在深睡期间,我仔细梳理过本派法义,发现元罡,丹阳两法虽合三易正道,却是九种真气融通的障碍。九阳法理创制的极巧,若要修炼任何一门,都须以元罡五雷为基础,绝不能跳过这一环,炼出某种真气后便即定型,再炼别的真气就会走火入魔,元罡五雷可看作隔离九阳的机关。”

说到此停了片刻,接着道:“与此相反,真武阵集合九阳之力,又须各门整合如一。九阳弟子的真气时常要传通,届时就轮到丹阳九转起作用了。此法虽暂时通融真气,仿佛一道道连起的桥梁。但撤掉阵法即行解除,并将各门弟子体内的异种真气抽离干净,不存半点残余。”加重语气道:“总而言之,不让弟子兼修法术,可说是元宗祖师创立九阳的初衷。”

李凤歧悟性极佳,早年和师兄师弟们循规蹈矩,从未深入揣测过法理利弊,先祖的机谋。此刻耳听辨析,一转念便已明了,点头道:“我猜到祖师的苦心了。他怕一人炼九阳太强,所以把道法分拆为九门,斗战邪魔时再组成真武阵。”

桃夭夭道:“为何祖师怕一人太强?”

李凤歧道:“咳,亢龙有悔,强者必折啊,一个人太强大定遭天谴。易经你比我懂的深,又死过一次了,这道理怎地想不到?”

桃夭夭眉头微皱:“强者必定逆天,九尾龟抱定此念,想让我变的至强无敌,同天地拼个玉石俱焚。玉银童也认定我强到极致,定将招引上天诛灭。个中道理我虽懂得,上天的意旨却很难接受,最强者果真不能存留于世么?刚才大哥讲到‘万法皆可炼成,天地间谁是敌手?’我说‘会炼万法是一回事,可否炼至最高又是另一回事。’指的就是这个难题了,却要向麻姑前辈请教详细。”

第一回 大梦方醒论道玄8

地宫里沉寂了好半天,麻姑双目微闭,似在寻思从何讲起,徐徐开口道:“上次桃行健率九阳在东海战败,众多门徒损折,玄门的掌故大半失传。其中有件惨痛的旧事,恰能用作此问的譬喻。”桃夭夭道:“前辈请讲,晚辈洗耳恭听。”

麻姑睁开眼眸,撩裙坐下道:“三百余年前,峨嵋师尊华龙子有个独生孩儿,五岁拜入风雷门,生性活泼好动,甚得风雷首徒喜爱,各种强**术手把手的教授。那孩子的道行突飞猛进,远远超过一般成年弟子。”

“某一日,那孩子偶然到山下村镇游玩,遭到几个村野泼皮挑衅侮辱,一时性急火起,使出首徒教的‘九天伏魔雷阵’。一通雷轰电闪过后,大半个镇子炸的粉碎,数十户人家毁破,几百名百姓惨亡。华龙子惊闻恶讯,立时命人四处捉拿祸首。那孩子明知闯了大祸,正当慌张失措之际,又遇乾坤十二剑围追,竟而恃强拒捕,连伤五名同门的姓名。其后还是华龙子出山清理门户,亲手杀死孩儿,一场惨变方得收场。”

李凤歧暗忖“这么严重的事件,乱尘大师不提,道派中也绝无传闻,此等怪状岂可拿‘战败失传’作理由?想是峨嵋派有封锁丑闻的习惯,麻姑之语看似露出破绽,实际在告诫我们保密。唉,保密就保密吧,说来也不是怕传出去丢面子。玄门素有‘隐恶扬善’之风,掩藏恶事弘扬善举。立意虽好,作法略嫌迂腐,八成是那位华龙子大师首创。”

寻思间,听麻姑讲道:“华龙子手刃独生子,苦痛之剧几欲疯癫。其后玉银童大闹峨嵋三峰,斗法中华龙子屡次失误,终致真气耗竭而亡,这结果显与他的丧子之痛有关。逝世前他痛定思痛,定下峨嵋派授徒的规矩――以道场讲论大旨为主,参阅典籍为辅,不论师尊或是首徒,都不许亲自教授具体的上乘法术。弟子自行参道炼法,其人道行的强弱高低,皆凭天分和天意决定。我讲这段往事,师尊可知是何意指?”

此时桃夭夭心明性灵,一经提示登即省悟,应道:“华龙子的那个孩子,不配拥有那么强的法力。”

麻姑道:“正是此理,道行有多高强,德行就该有多高尚,反之亦然。‘道德’是玄门修行的两条路径。两者相配,缺一不可。倘如只具德行,没有本领,定然是个徒逞口舌的废物。”桃夭夭暗想“当初我阻挡周天岁作恶,一点真本事没有,就是那种只会嚷嚷的废物了。”

麻姑续道:“倘若光有强大的法力,缺了德行相配,则如华龙子那个孩儿,终将铸成祸殃害人害己。天道诛灭最强者,实为最强者失德,被自己所拥有的力量反噬。”李凤歧接言道:“假如道行,德行都达巅绝,就能平安逍遥的活下去了。”麻姑淡然一笑,道:“我还从没见过那样的圣贤。”李凤歧嘴唇动了动,想说“元宗祖师爷难道不是?”忽念此问大不恭敬,话头又咽回肚中。

麻姑语气深切,说道:“强者德薄的事例甚多。如那宇宙锋强绝三界,正道仙客为何无意寻取?就因自知德行欠缺,尚不能驾控那种超强的力量。而狂妄之徒只顾要强耍性,不懂德行乃免祸之宝。古往今来,最强者往往是这类人物,怎不自寻死路,留下‘强者必遭天诛’的古谚。”

桃夭夭笑道:“我拿到宇宙锋的时节,也是个只知逞强的狂徒。”随即正容凝思,念叨:“有多么强的道,就要配多么高的德,怪说玄门依功德论辈份,派中比试叫做竞德道会。”其实他通解三易之后,以德配道的至理也已知悉。只是每当念及,总会想起“象唐连璧那种冷漠嚣张之辈,凭什么身怀强大道法?他的品德能有多高?妄炼上乘法术还活的好好的,可见天道也有疏漏。”――因此“道德配合”理论未至深信,今闻麻姑微言解析,对唐连璧的恶感暂且抛开,久积的疑云逐渐驱散了。

麻姑道:“元宗祖师建立玄门九阳,其用意正在于此。峨嵋派的首要大事是消灭妖皇,一个人炼法除魔,难免走上‘最强者失德造祸’的绝路。故此祖师分拆道法,让弟子分别修习,再借真武阵统合战力。”

桃夭夭霍地抬头道:“深谢前辈教导,您跟我讲这许多因果源末,宗门要义,是要让我明白自律的重要,不可随便修成高深法术。”

麻姑笑道:“是极,是极,闻道知理慧根独具,难怪乱尘大师要把大位传给你啊!”自从峨嵋遭遇劫难后,她这是首度露出欢欣之色,随即说道:“三易奥秘尽存于心内,天下任何法术你都可推知要诀,稍加修炼便可升至顶级,这潜力太强也太危险了。须当依阶次逐步增进,德行提升的同时,方能加深道行。”李凤歧问道:“怎样才算德行提升?”桃夭夭代为回答:“玄门功德除魔第一,我德行的增加,当然是在扫除魔道的战斗中实现。”

麻姑大笑道:“有你这两句话,我的重担算是交卸了,咱们这就道别了吧!”掸衣振袖而起,轻飘飘的走向地宫外。桃李二人齐声惊问:“前辈何往?”麻姑站在水屏前,背对两人道:“游方四海,修持真功,峨嵋派的事务我从此不会再管了。”桃夭夭道:“您要炼功留下来更好,晚辈为您细解三易图文,对卜筹门炼法大有帮助。”

麻姑摇了摇头,说:“我的内丹被子虚天师磨坏,需要重新培成。游历山水体察天运,乃是卜筹门修行最好的方式。再者…….”顿了一顿,悠然道:“你刻在墙上的法义太神妙了,我也有贪欲啊,保不准沉迷其中,丧失了本性,还是远远避开为妙。哈哈,峨嵋师尊桃夭夭,承接天命之人,老婆子祝你早日除魔成功!”话音飘远,人影穿过水屏,倏尔消隐不见。

第一回 大梦方醒论道玄9

第二天晌午,桃夭夭先命奇巧门封闭地宫,随后召集九阳弟子上峰议事。摩天崖顶那块大石前站满了人,桃夭夭端坐石上,眼瞧众徒欲行参拜,忙止住道:“诸位兄弟姐妹,往后不须这般多礼。我们一起经受磨难,一起流血流泪,过命的情谊,还讲究什么规矩礼节。”话中颇含沧桑之味,众弟子百感交集,有的人轻声叹息,有的人捻袖轻擦眼角。

桃夭夭从左至右望去,所睹均是熟识的面容。李凤歧在旁道:“现今的峨嵋派,除开清修童子,山上只剩三十六个人。”桃夭夭道:“这样也好,兵贵精不贵多,寻常弟子我早想遣散了。从今往后,峨嵋派的担子就由我们来挑起,大家意下如何?”众弟子闻燕热血上涌,应道:“好啊!”连唐多多都举起小手,站在人群里高声呼喝。桃夭夭心里一动,问道:“楚晴在哪?他也下山了?”兰世海道:“楚晴原本是金陵王外孙,年初便已返回原籍。说是要借助家族的势力,奏请朝廷发兵剿灭武陵龙家。”桃夭夭诧异道:“峨嵋弟子请朝廷发兵?”

兰世海道:“临行前楚晴立下誓言,此番调兵只用‘征讨反叛’的名义,依常规行军布阵,对方若无邪魔参战,自己绝不使出峨嵋道法。”黄幽叹气道:“他是气急了才走那条路子,又看山上人少势衰,实不愿峨嵋派再牵连到争斗中……但现下情形不同了,楚师弟还不知师尊复活,我这便找他回来!”调头欲起行。桃夭夭道:“不要着忙,随他去吧。武陵龙家谋反是凡间纷扰,正该由凡间势力平息,我们当前要对付的是世外强敌。”口中叮嘱,念及与武陵龙家的恩仇,心里飘过几片阴云。

谈说之间,方灵宝走上前,伸手入怀摸出个丹瓶,珍而重之的献上道:“赤灵芝经九次熬煮取汁,起死回生的神效已耗尽,但残余的碎渣仍是炼丹珍材。今早我求奇巧门收揽起来,合成这十三颗新鲜**的太玄真珠,师尊快些服下,这玩意儿大补特补。”地宫禁止徒众入内,奇巧首徒驱动木人密闭出入口,顺带打扫一番,内中物事收捡的干干净净。

方灵宝手掌托起瓶子。只见袅袅仙气蒸绕,祥光隐闪,隔着瓶壁已经显出悦目的瑞象,可知瓶里的丹药何其神异。

桃夭夭笑道:“我入门时就听说过,太玄真珠是丹药门圣物,修道者服用可增千年道行。炼制虽然很容易,但因材质难寻,向来无人制成,只在丹药典籍当中有记载。”

方灵宝道:“是啊是啊,总算老天开眼,咱们走狗屎运,赤灵芝的残渣恰是制炼太玄真珠的良材。师尊死的七荤八素,内丹真气全丢了,复活后急需吃补药回复法力。”众人暗暗点头,寻思这家伙满嘴胡言乱语,炼丹补身之事倒甚为灵敏。桃夭夭道:“我不吃,这丹药留着你吃。”方灵宝愕然:“你不吃,给我吃?”桃夭夭微笑道:“宝者,稀少而致妙用。丹者,聚灵而成基本。精气神是三宝,鼎药火为三要,须知三宝由心生,三要随心设,先天一气系心凝,炼心为丹就不用苦寻材质……丹药首徒,近期我将传你丹药奥理,使你成就浑阳仙体。这增补法力的灵丹么,你自己服用正当其时。”

诸如“三宝,三要”等均为炼丹术语,起头那几句更暗合丹药门总诀,细辨之下又颇显不同。特别是以心炼丹之说,大有拨云见日的改良处,听得方灵宝意驰神迷,张着嘴半晌合不拢。

桃夭夭道:“非止丹药门,各门首徒都要炼成仙体。我会分别传授修炼方法,近日要抓紧办成这件事。”众人愕然相向,暗说炼仙体须破封禁,哪能说成就成?多数半信半疑。方灵宝脑子一根筋,师尊说什么就信什么,雀跃道:“妙极啦,师尊所言高明至极,抽空多教教徒弟啊!”收起太玄真珠,右手探入怀内,摸出一个精致的银葫芦,摇晃着说道:“这件宝贝师尊总该笑纳了,集粹精华的朔阳星,你失掉的那颗内丹,如今正叫做物归原主。”葫芦质地银白,却隐约透着一点淡红色,随他右手滚来荡去,内丹的光华既纯正又阳烈。众人怦然心动,暗自称赞“好一颗极品内丹!”

桃夭夭道:“朔阳星炼制极繁,采集原料尤其费事,灵宝兄一定花了很多工夫。”

方灵宝得意洋洋的道:“九尾龟老妖婆摆擂台设赌局,挖空心思搜取妖怪的内丹残片,先前那颗朔阳星确然炼制不易。可咱们玄门正宗又不同啦,所需原料全是现成的,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也!”脑袋晃了两晃,吹嘘起劲,口水四溅,笑道:“你当咱们丹药门哪来那么多药材?其实说来不值一屁,历代玄门高手灭妖除怪,取得妖怪内丹总得要处理吧。嘿嘿,除自个儿炼功所需外,其余就送进丹药门的仓库了。千载之下日积月累,百万妖灵的内丹压缩封存,多的数也数不清。”

一名丹药弟子感叹:“幸亏丹药门所在山崖没塌,炼丹的鬼人家虽然倒毁,地下库房的药材都还完好。”那鬼人家是奇巧门为方灵宝修建秘密的炼丹房,峨嵋大战四处风刮火烧,鬼人家上层房舍尽被毁破,下面的大型地窖未遭太大破坏。侯天机道:“鬼人家前方设有法障,也减缓了外部的冲击。”

桃夭夭道:“那天要你炼隐邪丹,好象药材都搬进自然宫了,何时又运回丹药门?”

方灵宝笑道:“这就要数玄门丹药首徒,方某人办事机敏过人了。刚刚瞧势头不对,我便吩咐本门弟子抢搬家当。你们在前边跟龙家夫人纠缠蘑菇,丹药门弟兄们就在后面拼命的搬啊搬。仗着本人谋算精准,指挥及时,才使丹药宝物安然无恙!”众人心知肚明,他哪有什么算计,分明是心疼丹药库藏,瞒着师尊偷运私货。

第一回 大梦方醒论道玄10

方灵宝道:“虽然小部分没搬完,算上镇妖塔崩裂时散失的一些,本门药材仅存四五成,但也足以与九尾龟的内丹残片相匹。全数取来聚合精炼,朔阳星的品质决计差不离,而且比早前那颗更为纯净。”拍了拍侯天机的肩膀,欣然道:“还亏了奇巧门助力,木头役夫没日没夜的烧丹炉。相较之下老妖婆那群古神可懒多了,上次炼丹所耗时间,起码是这回的三倍。”说得兴起处,指着黄幽道:“还要记上老黄的功劳。有时炼丹物品缺少几样,全仗他天南海北各处的搜罗。唉,我们几门使足劲猛干,总算使师尊的内丹如期出炉。”

丹药门药材传自峨嵋先辈,方灵宝爱如性命,平日绝少向人提及,谁敢稍动立马跳起三丈高。此刻却满不在乎,满嘴絮絮叨叨,只为师尊重获内丹而兴奋,一片赤忠竟到了愚憨的地步。众人欣喜相若,围上石前敦请师尊取用内丹。侯天机道:“师尊将内丹安放入体,恢复法力才好重振玄门!”尹赤电平常少言寡语,也禁不住进言:“阴阳两丹齐具方可重修天王盾,师尊暂以阳丹筑基,待弟子们稍后寻强妖除之,再取阴丹奉上。”陆英侯道:“有大师兄使天王盾就行了。师尊只管筑丹复功,不必等那阴丹。”

一时群情热切,惟独李凤歧沉默,暗想“他拿内丹何用?内丹是收放真气的根基,他在地宫内连续三四天刻文画图,坚硬石壁随手划破,还使出鸿冥剑和子虚天师的法术。种种异能并非内丹驱运真气所致,定是悟通连山神易,修成了天山仙宗以心作法的神通。内丹对他已是无用之物,大伙儿这番辛苦啊,有点打水漂的味道。”

正寻思间,却看桃夭夭伸手接过朔阳星,旁顾两边道:“给我找一张毯子,一套女子的衣衫来。”众人暗觉奇怪,心想筑丹拿毯子干么?但师尊法旨不能不照办,黄幽行动神速,一眨眼从居处取物返转,按吩咐把东西放在大石上。忽然间桃夭夭撅唇打个呼哨,悠长的哨音直冲云霄,霎时遍传四方山川。众弟子大感惊诧,只觉他真气充沛,全无半点失去法力的迹象。一念未落,远处叫声尖锐,与哨音一应一和。一只白色小狐飞速向崖顶奔来,显是为桃夭夭的哨音召唤而至。李凤歧暗道“果真是三易通,万法俱通,连狐狸的兽语都会了。”

那白狐奔到大石底下,翘起前足不住跳起,又跳不上高高的石面,急得“唧唧呱呱”鸣叫。桃夭夭呼哨几下,提起长毯一卷,早将白狐卷到跟前,左手拇指挑开葫芦塞子,手腕往上一送,往后一落,葫芦插入腰带,接住半空里的朔阳星,整套手法轻捷灵动无比。随即手掌捏紧,摊开一看,朔阳星已被捏成亮晶晶的粉末。众人齐声惊呼:“师尊,你……”

桃夭夭道:“此丹阳气纯厚,若整颗送入兽类体中,兽类定然抵受不了。须当化整为零融进血脉,再以正法慢慢筑稳。”分说时,内丹粉末化作红气,自掌心传向白狐的天灵盖。众人方知他要传丹于白狐,再帮她修炼正派的上乘法术,此举实在是大出意料之外。方灵宝抓耳挠腮的道:“太奢侈了吧,绝品内丹给小狐狸用。丹药门千年老本啊,就这么折腾光了。”黄幽嘀咕:“不瞎折腾就不叫桃师尊了。自己法力恢复不恢复,全没放在心上,不晓得他是怎么想的。”班良工忽道:“你们先别吵,看师尊传丹筑基的功法,这可神妙的紧哪。”众人定睛细辨,只见他姿势岳镇渊停,传输丹粉星毫不漏,法术威力虽不大,却比昔日有内丹时更显精微。

红色气流缩短,丹粉往肌骨里渗透,桃夭夭的手掌渐渐贴近白狐头顶,说道:“朔阳星如果给我们使,最多增加些法力,对她而言却是复原人身的至宝。早先熏染内丹的灵气,小狐狸才获得真实人身。我自尽时内丹碎散,带累她退化成兽形,这会儿正好补救。”双目低垂,温言道:“对不住你啦,我碎身时红石戒指也给毁掉了。这颗内丹可使你人身长存,比红石戒指好得多,算是我赔给你的吧。”红气尽数透入,传丹已毕。桃夭夭五指收拢,朔阳星登即聚成原状,轻轻在头上一拍,唤道:“红袖,站起来吧。”

一头乌发从毯子边沿垂下,少女的身材倏然凸显,白皙的头颈晶莹如玉。众弟子见状方醒悟,原来变回人形后赤身**,拿来毯子是为给她遮羞的。红袖却似没留意自己的形样仪表,一起身任毯子滑落脚下,张开双臂抱住桃夭夭就哭,叫道:“主人啊,我想死你了,你可不要再死了!”众人面露尴尬之色。桃夭夭轻拍她肩头以示安慰,笑道:“拜托给点面子,我到底是峨嵋师尊,给你赤条条搂着象什么话。”劝说半天才松开。随即桃夭夭伸臂将那毯子举高,让她在后边穿衣着衫。红袖手脚麻利,嘴里也没闲着,脆生生的话语饱含辛酸与激悦:“主人这次活转变化好大,那种**泼皮的气色大为收敛,对女人更加体贴了,晓得先给我预备好衣裳。”“你把朔阳星让给我,自己可怎么办哪?哎呀,这么大恩情如何报答,非要叫人家以身相许么。”“小雪师妹你见着没有,这次复活可全靠人家。她为你磨碎六叶连肝肺,使尽三孔七毛心,真没法形容了。唉,关健时刻显真情,叫人刮目相看,我现在觉得她才是少奶奶的最佳人选……”

桃夭夭暗暗摇头,思量她的话匣子一打开,没几个时辰怕是停不了口,又不好强行喝止。当下往前迈开两步,留下个身形站在原位,“哼哼呵呵”的冲着她支吾敷衍。红袖没留意面前站的是假人,只要桃夭夭有两个耳朵就成,噼里啪啦倒豆子般叙谈甚欢。桃夭夭笑道:“让她叨咕个够吧,我们继续商议正事。”众人被这分身奇术惊的呆了,黄幽叫出声:“你没有内丹,怎么还能施法…...”忽地闭嘴,暗想叫声定会惊醒红袖,却看她仍旧眉飞色舞,对外界响动全无觉察,显是被桃夭夭施了某种隔离的法术。

第一回 大梦方醒论道玄11

峨嵋众弟子相顾骇然。杨小川低声质疑:“施法无须内丹,这是玄门正宗道法?”旁边侯天机道:“正道之中惟有天山仙宗以心作法,不须要内丹真气,师尊想是改修此道了。”方灵宝结巴道:“师尊改修天山,那……那我们也要改称天山派?”忽见兰世海近前深作一揖,端容道:“师尊践行本派至高法学,无丹施法直追元宗祖师,实乃峨嵋玄门之大福。”

桃夭夭微笑道:“兰兄何出此言?”己身状态自是了然,之所以明知故问,是暗示他帮着为众人解疑。

兰世海道:“旧年本派藏有一宝名曰‘麒麟神丹’,乃是元宗祖师的遗物。祖师年少时凭此内丹修持大道,威震三界神魔,创立峨嵋派后将麒麟丹传给二祖,本身法力却有增无减。可见玄门最高道法并非是由内丹辅就。”众人均知他博览仙典,谈法论道极具见地,当下都按他所言深思本门法义。方灵宝一辈子勤修丹学,忽闻内丹无用的观点,心下大不服气,嘴里嘟嘟囔囔:“照你这么说,如果炼到祖师爷那等层次,就会自动变成天山仙宗啦?”兰世海道:“不错,玄门道分九阳,每一门修至化境,其实质皆是天山仙术。”

桃夭夭道:“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天地人三道,天道为尊,地道居中,人道从其两者而立。道书上的老话大家想必都念烂了‘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修持天道的仙派当然是万法祖源。非但峨嵋玄门,天下各家道术修炼到极处,都可归入天山仙术的范畴。”

谈论至此,崖顶俨然已是传法的道场。许多弟子肩并肩坐在地上,侧耳凝听,潜心思记,生怕漏掉师尊和首徒们的精妙辨析。桃夭夭盘膝坐于高位,结合三易答疑释难,一句句玄奥又精练。人群里时而欢喜赞叹,时而直言询问,方灵宝的嗓门尤为响亮:“师尊所讲的确很妙,可当初祖师爷为啥不去加入天山仙宗?反正炼到后头会变成天山,何必再费事创立峨嵋派呢?”

桃夭夭讲道:“个中原由,全在‘顿,渐’两种修行的区别。连山易艰深古奥,对心性的转变极大,依图文细推反会误入歧途。所以天山修道讲究心内顿悟,要求修炼者极具灵性,一法入心顿时入道。顿悟是靠天生灵慧,想用勤修渐进的方式学会天山仙法,无异于缘木求鱼,是决计不可能的。”

说到此他话音渐低,脸上神色不动,背地里却想起了龙百灵修炼仙法的旧况,暗思“灵儿的灵性就得天独厚,千万人中难找第二个。她炼冰蚕仙索的法诀很是明确,什么‘炼法者与蚕儿饮水,剥茧抽丝’,天山仙宗哪有此等字句?实为天文宿首座编制,虽依据了天山法理,修炼形式上仍是昆仑派那一套。似是而非杂而不纯,宓…...宓夫人多半都没炼成,灵儿却能轻易学会,还用的那般得心应手。唉,她那份灵性实乃举世难寻……”一边想,一边心如刀割,思念百灵之苦切,忍不住只想望天大叫“难寻觅,难寻觅,若能寻你回心转意,我情愿受尽天地间所有的罪罚…….”

方灵宝轻拍脑门,幡然道:“我听出名堂了!修炼天山法术必须灵性高,悟性高,可世上修道者千千万,不见得人人都有那种天分。所以要从炼丹炼气做起,循序渐进的提升层次,炼到头也能达到天山仙宗那般修为。”一旁的欧阳孤萍嫌他太吵,奚落道:“丹药首徒能想到这一节,悟性灵性是高的出奇啊,修到天山仙宗都算屈才了。”方灵宝得意道:“那是,我名字里有个灵字,可见生下来灵性就很高。我老爹打我吃奶那会儿就看出来,他老人家的灵性也不低哪。”众人哈哈大笑,气氛陡变活跃,桃夭夭借机长吐口气,胸中的郁思稍得松释。

接下来桃夭夭细说要点:“修心艰难,且入魔危险很大;炼气较易,利于常人稳扎根基。天下良善之辈甚众,灵性绝颖之人稀少,若召收良善子弟修道灭魔,就不能走天山那条艰险的路子。元宗祖师创立峨嵋玄门,广开门庭传授正法,我猜想定是源于这样的考虑。”略停少刻,续道:“仙宗三派里边,昆仑最擅吸取地藏之气,养丹炼功法度严谨,是以玄门九阳六出昆仑。另外三门中,修神农必具‘仁心’,修摄魂先要修成‘性惚不乱’,以便操控浑沌的梦境。两者皆从心性上下功夫,因此法诀大多依天山仙法而制。蓬莱派灭欲修真,虽也炼内丹真气,却是为投合五行物性,将身心视作束缚真性的枷锁,以苦行修持奇诡脱剥之术。遁甲门借鉴它奇变之道,动转迅捷法效阴利,故说遁甲的源头是蓬莱。但如果推究根底,玄门九阳实是独辟蹊径,在性命两道的修法上,与仙宗三派都不相同。”

“心性与身命,乃修道之根本。仙宗三派各有偏重,天山修心性,昆仑修身命,蓬莱介乎两端之间,两不趋近而惟求与物相通。但从终极道果来看,三派修道殊途同归,都会炼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只因中间修法大相径庭,各自宣称是修仙正途,相互间不认同,才会时常引发争执。”

底下侯天机忽道:“弟子一事不明,想请师尊开示。”桃夭夭道:“侯兄请讲。”

侯天机道:“既然最高道果是天山的‘天人合一’,蓬莱,昆仑先辈仙圣里应有炼成者,怎不告知后辈详因,叫大家都以天山仙宗为尊。”方灵宝跟着发问:“这话说的是啊,峨嵋派里修成最高道果的先辈有多少?至少祖师爷是吧,为啥从不回来告诉咱们天山仙宗的妙处。”众人心念微动,思量憨人直语,倒是讲出了大伙儿的疑意,进而遥思乱尘大师仙踪,真不知入圣之后又将是何等景况。

石上尚未答言,杨小川接口道:“不论峨嵋还是仙宗其他门派,修成天人合一,自是升入天山仙境了,那还顾得上回来教训后辈儿孙?”

第一回 大梦方醒论道玄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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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夭笑道:“对了,小川兄此言极是。如象昆仑鸿钧道祖那样的仙圣,道果必定修至圆满,可没听说过成道后又回门派引导后辈。蓬莱,昆仑两派后人自诩自高,那是他们道行未到极致之故。话说回来,自高的态势对他们修行也有好处。倘若都羡慕天山仙宗,都去学天山修炼的法子,恐怕天下就要魔气猖横了。前边我讲过,天山修心之法极易入魔,能入门者成仙成圣,入不了门的心性扭曲,沦为魔祟。自古到今入魔者无数,按连山易理推测,有许多便是修心失败的正派人士。”方灵宝拍掌笑道:“看来天山的修法并非完美无缺。”

讨论愈趋热烈,欧阳孤萍也禁不住发言:“各派有各派的长处,修炼者根据自身的天性,天赋选取合适的修法,方才可称作完美周全。只要没达到‘天人合一’的至境,天山仙人的道行未必能高过别派仙客。”

桃夭夭道:“正是如此,世人都说‘一叶障目’是愚行,要我看修仙正该一叶障目,把眼光放短浅些才好。这山望着那山高,只图法学玄深高妙,忘了自身条件去瞎炼,到头来定会陷入无法自拔的迷潭。昆仑,蓬莱两派仙客若是安守本份,即便瞧不起天山仙宗,按自家法理老老实实的炼下去,功行完满时便可知晓真谛,知见上更进一步。”

杨小川道:“然则师尊遍知三派长短,见识又比仙宗高得多了。”方灵宝道:“那当然了,师尊是不世出的天才嘛,仙宗跟他比算都只算是小菜。”耳闻桃夭夭句句精妙,弟子们敬佩这位新师尊,口出赞语完全发自肺腑。桃夭夭却摇头道:“我哪是什么天才,玄门中人修持到某个阶段,对仙宗法义的感悟应当比仙宗还要深,你们大伙儿日后都会有此心得。‘世外道派,天山为尊’的提法,便是峨嵋最先提出的,你们可知是何原由?”

兰世海道:“是因祖师汲取众家之长,融合仙宗三派而创建玄门九阳。”

桃夭夭道:“不错,方才说到心性,身命的修炼,仙宗三派各执一端。元宗祖师却兼收并纳,性命双修,开创出既稳妥又能导向高深的法门。若依循本派法学修炼,三种易理渐行悟通,仙宗见不到的道理也可了然。”一席话振奋人心,众弟子欣悦议论:“还是玄门好啊,最高道果虽一样,但咱们走的这条路最踏实方便。”“三易我都没学过呢,是不是炼到某个时候,再请师尊口传?”“笨蛋,本派道法的底子就是三易,你火候到了自会悟出。”“师尊通悟三易了吧,那法力该有多强!”……

渐渐语声平静了,众目转向桃夭夭,心中都盘绕着一个念头。道场里沉寂片刻,侯天机讲出大家的心思:“师尊三易通解无碍,遍知仙家要诀,修为法力真可与祖师比肩了?若是如此,灭魔兴派的大计指日可成。”

桃夭夭笑道:“我此刻的法力比侯兄还弱,只会动嘴皮纸上谈兵而已。”众徒你看我,我看你,只疑他是开玩笑。桃夭夭象旁边使个眼色,李凤歧会意,当众细述玄门分九阳,强者须自律等等情由。方灵宝愣愣的道:“闹了半天,师尊法力还不强啊,我们高兴的太早了。”孤萍道:“你懂什么,深悟三易玄秘,修上乘道法如探囊取物。只是有碍于天道常规,师尊的法力不可提高太快。”李凤歧道:“灭魔当中逐步提增法力,那就毫无妨害了。”

桃夭夭右手举到眼前,凝视那细密的掌纹,缓声道:“道行有多深,德行就要有多高,道与德是本派修行的两根支柱。入世而不泯本性,依此两字我们能做到仙宗做不到的大事。”放下手站起身,环顾四面道:“剪除妖皇,扫灭魔道,这件峨嵋先祖千年未毕的大功德,轮到我们来完成了!”

阳光遍洒山崖,映衬他身影如铸,亮闪闪象是镶了金边。众人举目仰望,神为之畅,意为之扬,胸中心潮渐渐涌动。班良工大声道:“此等气魄当配重铠,方显我玄门神威。天机师弟,取那宝贝该献给师尊!”侯天机转身疾行,顷刻间抱来个大红木匣,打开盖子放至岩石前。众人只觉眼里青光闪耀,象有亿万颗星星聚敛于匣内。侯天机提起轻轻一抖,细碎声响悦耳,一片片碧金交碰,定睛细辨时,竟是一件精美至极的铠甲。

班良工道:“神木甲虽毁,师尊骨灰里尚含此宝灵根。经由近半年的提炼,修补,使尽奇巧门铸甲妙法,耗费天下无数奇珍,终于打造成了这件神木战甲!”

桃夭夭微惊道:“仙宗防身圣器,半年就能制成,班兄造甲之能堪比神木宫主。”

班良工笑道:“老班狂则狂矣,却还不敢与仙宗神木宫主相提并论。此次打造快速,一则托赖师尊洪福,神木灵根未绝;二来

这宝物称神木战甲,跟先前那件神木甲有点不一样。”从侯天机手里拿过,双手捧上道:“止杀之效已失,防害功用有所降低,另外添加许多伤敌的功能,故称‘神木战甲’,制造比神木甲容易多了。”手腕微抖,一股劲风送甲胄飞起,飘向岩石上方,说道:“昨日闻师尊铭刻高深法诀,我等以为师尊法高至绝,已经用不着器物助益,而今看来此甲还是有用处的。师尊只须意守上丹田,战甲即收放如意,与强魔作战时大有防护之功。”

桃夭夭接甲在手,颔首道:“多劳各位费心了。”手指才刚触及,神木战甲忽象变成了活物。护肩升上肩头,腰带攀绕腰间,片片细甲包裹四肢。班良工笑道:“神木甲灵根起效,正在确认原主。”霎时战甲自行穿好,但见棱角凹凸,龙纹勾回,两只肩铠如雁翎展开,碧绿光华宛似仙霞,说不尽的威武矫健,众弟子目眩神摇,不禁屏住气息。连红袖似也感染氛围,闭口噤声神色恭敬。桃夭夭抬了抬胳膊,蓦地双睛凝注,一腔灵念往上聚拢,神木战甲登时收入眉心,只现出一点芝麻大的凸痕。只见衣服外貌如初,身姿劲拔傲立。一霎间,四面山风乍紧,悠亢宛如龙吟虎啸。

峨嵋众徒渐次起立,胸膛中热血澎湃,仿佛听到了决战的号角。

第二回 九阳初成赤龙翻1

桃夭夭道:“经历前番劫难的磨砺,各位德行较旧日大增,道行也该随之大进。今后我将分传九阳上乘法义,供大家参究各门高深法术。炼成后举行竞德道会,排名次演习真武阵。同期奇巧,丹药两门筹集大型斗法所需物资,务必赶在中秋前做好相关的战备。”极目眺望远方,唇间吐词坚沉:“待到中秋月圆之刻,就该前往昆仑齐天宫,揭开灭魔之战的大幕了。”

于是自当日起,桃夭夭先传神农门法诀。主要以连山易为底本,联系归藏和易经编成词句。他幼时跟随子虚天师读书,颇具遣词造句之才,这一创法居然长短韵律有致,如诗歌般便于记诵。有些易理过于繁奥,难以分段成韵,索性就用大白话描述。神农弟子听后按本身功底推导,创生出一套套新异法术,法力无不激增数倍。燕盈姝从“伏山臣”卦辞着手,独创重阳真气遥控九根金针,医治范围不逊千里补天术,且又可将伤病传入地底化散,省却施法者大半精力,取名“九星回阳针”,心中甚感快慰,平常冷漠的脸面也泛开喜色。

那魔芋大夫的仙体早已炼就,修行深度远超同门,近年作法少用真气,多用意念,天山仙法的特征愈趋明显。桃夭夭并不传他文字,只将五十五幅连山易卦图逐次画出,让他依序观看,以求心眼相证的效应。画完一遍再排次序,一遍遍各不重复。魔芋大夫看到第十六遍时,第四副第四宫“喜怒哀乐刚柔动静”卦象,忽与第六副第二宫“春夏秋冬水火风雷”融通,一霎悟出天人生化的妙旨,人体生息休戚确然暗通天象!继而创制“先天还生神通”,三日内天象若显生机,施此法可令死者重生康复。待神功初成之刻,魔芋大夫召本门弟子聚会,当众宣布神农最高玄学“起死回生”已开启始端,本门法学昌盛,千年来实是无出其右。

除治疗术外,神农门另有专司攻击的分支,即铁头研修的五道瘟君术。威力虽大而施行繁琐,施法者必须固守某地,向四方缓缓传播瘟疫,敌方中招后效验也慢,隔三五年才会发病。桃夭夭授法时倒转连山易,将“伏山臣”排在起首,“崇山君”排末尾,相应的卦辞注解全都倒着讲。铁头依法改进瘟君术,短短几天便有重大成果:如坐地聚气,行功徐缓等成规悉数去除,法术施放随意,敌人立当病发,快捷灵便妙至巅毫。

多年的难关被攻克了,神龙攻道展现出从所未见的前景,铁头却甚感困惑,问道:“连山易喻示天道,象我们这样倒着讲论修习,会不会有逆天而行的嫌疑?”

桃夭夭摇头道:“不会的,天道本就存在顺逆的变化。顺则风调雨顺,万物生长;逆则火烧水浸,万物肃杀。包括病害在内,灾难原是自然法则之一。世人狂妄自大,怀着‘人定胜天’的妄念去防灾抗灾,那才叫逆天而行。比如为了阻挡洪水,便拦截河流建起高坝;一种疾病发生,就用猛药强行压服。这类行为短期内或可得逞,长久下去只会适得其反,加重危害。倘若深悟灾害衍变的源末,掌握其生变规则,进而设法加以控运,非但能防止祸患,还可将灾害转变成自己手中的利器。此道合乎天理,玄门弟子正该深加参修。”

铁头闻言大喜,愈发精研致人害病之道。神农弟子各持己念,依照连山易改旧创新,修为精进皆是一日千里。玉南香看在眼里,热在心头,也请师尊传授真法妙义。桃夭夭却不肯了,坚持要她回家征求父母允准,脱离原先的佛门宗派,正式拜入玄门后方可传法。念及诸事紧迫,即命遁甲首徒送她速回南疆。黄幽本待替意中人申请留山,但觉桃夭夭的权威日隆,师尊气魄日盛,实不敢多加违拗,赶忙展开遁甲术送人南行。

等把玉南香安全送到目的地,黄幽未曾稍停,遵师命立时返回峨嵋。禀过此行历闻,桃夭夭便传他易经六十四卦详义。遁甲门专擅丁甲配合之学,按九宫八卦缩地遁天,那易经卦理早就烂熟于胸。然而桃夭夭所讲又另具新意,他说道:“本派的遁甲并非世俗流行的奇门遁甲,因契合天,地,人三元万变,故称三元遁甲。天地即乾坤,是易经门户,众卦父母,人行天地间,犹六十二卦于乾坤内变迁。遁甲门常修的潜行,搬运,刺杀等法,多半出自三元之一的‘人’。即以人体五脏配五行,真气自五脏运起,施法者遁行五行方位。天,地二元仅做乘御之器,故有风遁,水遁,土遁……等等,以人体为中心,可笼统称作‘人遁’。遁甲法术修持入深,除了炼通人遁,另外的地遁,天遁都将逐将炼全,真气从天地引生,甚而最后不用真气,凭心念移转空间,那才是遁甲道术的巅峰境界。以前碍于修为不足,黄兄大约只知天遁地遁的名称,未解其中玄机。现今德行已称,正可向深层进修了。”

当下细说坤卦,乾卦详秘,推衍天遁地遁的修法和功用。黄幽边听边试炼,总结具体的步骤,六个时辰就炼成紫阳仙体。移形换位万里如电,刺杀神力倍增,搬运法使开竟能改动山川地理。如此效验超乎想象,好象原有法术全部更新升级了,直令黄幽连呼神奇:“我这是紫阳仙体?常说修仙体须要冲破封禁,我怎能直接就修成了?”

桃夭夭详细释疑:“天下道派修仙起始各异,或从连山修起,或从归藏修起,或从易经修起。或者是三易的旁枝末节,总是知其一,莫知其二。但是象仙体这等高级道果,其质性必然趋向‘天人合一’,需融合三易才行。所以每当修炼到某个高度时,定要突破自身修法的边界,初窥其他两易之妙象。那边界便是所谓‘封禁’了,修易经人道的冲破人间障碍,修连山天道的冲破天界障碍,修归藏地道的冲破地下障碍,然后方能飞升成仙。我们玄门法理基于三易混同,入门修法虽单一,但如修至绝顶高手的境界,三易自然了悟,就不须要冲破什么封禁了。”

第二回 九阳初成赤龙翻2

黄幽醺醺然陶醉,叹道:“我也算玄门绝顶高手了,不容易啊。可惜楚晴师弟不在,他要听此妙法成了仙,咱们遁甲门可要出人头地了。”桃夭夭道:“这不用记挂,往后总有机会助他修行。该可惜的是你黄兄的刺杀之技,遁甲门刺杀术只修道法还不行,非要一件法宝辅成。你虽成仙体,剔天刺的杀伤力仍是不足。”黄幽意气风发,应道:“我知足的很,就算这么点小改善,竞德道会上照样大出风头!”桃夭夭笑道:“说的好,竞德道会之上,一定有法宝自动送来,到时看你黄兄的了。”

遁甲门授法停当,按从易到难的次序,接下去该帮剑仙门提升实力了。桃夭夭对李凤歧道:“大哥天资绝高,加之神木仙诀入身,连山易已得大旨,用不着我多加讲论。只是真武阵由你任主防,创修功法还应偏重于防御。”李凤歧笑道:“酒鬼剑法不能乱用,这个我理会得。”桃夭夭道:“鸿冥剑第九重的威力永无止境,大哥自可探求精深,但真武阵少不了剑术攻击,尚要其他剑仙弟子担当。”随即给陆英侯讲授归藏易理,拿昆仑剑法作增补,个把时辰就讲完修满。陆英侯放剑小试一番,剑气竟分十二道,俨然是乾坤十二剑的法效。早先合炼此剑的师兄弟惨死殆尽,此刻一人使出十二剑,其灵妙神异不论,隐然竟似兄弟们的英魂附上了身。陆英侯悲喜交加,连连追问因由。

桃夭夭道:“归藏的头一个要领在于归敛,第二要领在积藏,真气归体,万法归本,惟有先归而后藏,法力方可累积至厚。剑仙攻道取法归藏易卦,乾坤十二剑是从‘归杀降,藏杀盗’二卦衍生而来。以前大家德行欠足,很难驾御这等神力,故将十二剑拆分为剑阵。眼下归一人施用,方合这剑法的正途,剑力比分开使要高出百倍以上。”李凤歧从旁道:“英侯十二剑炼全,也成不了仙体么?”桃夭夭道:“德行仍差半筹,悟力相应稍欠些,修习归藏易已经够了。等真气功德都积累到位时,参修三易自是顺当得多。那连山易多涉心性的变改,现下暂不宜教习。”说罢向尹赤电传法:“乾坤十二剑由陆英侯运使,尹兄也当自成一门绝技。我入山时看你‘聚水成剑’用的很熟练,那剑术暗合归藏‘水气育’卦理,只不过形聚而神散,归敛和积藏都还没摸到门路。”

尹赤电素来沉默寡言,并不辨说剑法的优劣,只道:“请师尊指点。”当下桃夭夭细解“水气育”至“育杀畜”等诸卦,推敲如何将水气收纳,如何与纯阳真气融汇,最终化作柔沉如洪涛的剑力。尹赤电依法研修,两日间剑术大成,纵横捭阖之际,可聚江河之力催破山岳。李凤歧看了甚为赞赏,取名叫“沧海神澜”,笑言:“你俩这一突飞猛进,剑仙斗剑道强过定剑道了。”

桃夭夭闻语道:“剑仙斗剑道本想请凌波作主将,可她偏偏在这时候闭关,真武阵的剑术攻势只好有劳陆,尹两位。”陆英侯代凌波申述:“峨嵋三峰气脉相连,自璇玑峰崩塌,紫微星陨落之后,无量元始两峰的仙气日渐淡薄,大有倾覆的危险。大师……凌波师姐意待解除此患,方入止观法界运功。那法界的仙气可拆来补缮两峰,师姐久在彼处修持,深知内中构造,也只有她才能做成这件功德。”

桃夭夭“嘿嘿”两声,说道:“收魔剑拯救人世,她的功德已够大了,再立功可不知怎么奖赏了。”陆英侯摸不准此话是好是歹,只得闭了口退开。桃夭夭悄悄的问李凤歧:“凌波躲着不见我,究竟是何意?”

李凤歧沉思片刻,道:“是有怨气吧?”

桃夭夭道:“怨我没再让她当玄门首徒?”

李凤歧缓慢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道:“凌波心机深沉,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是死心塌地为玄门好,忠心绝无二念。若能使峨嵋派兴旺,我敢说千刀万剐她都甘愿,这点从小时候起就能看出来。”桃夭夭道:“嗯,为救玄门之难,吞剑魂瞎了双眼,的确忠诚可鉴。”

李凤歧道:“乱尘大师传位给你,门派立马连遭大劫难。别说凌波不满,有时连我都怀疑你能不能胜任。依我之见,凌波的怨气为公不为私,当不当首徒事小,玄门首领的更换才是她介怀之事。只因忠于师门的信念根深蒂固,不容她以下犯上,只好给你来个避而不见了。”一番解析细致恳切,暗含给凌波开脱之意。桃夭夭出了会儿神,问道:“此节暂且不论,其实我最纳闷她的功法,大哥见识过她的读心术么?”

李凤歧双眉微蹙,记起当日迎战子虚天师,凌波在心里传意制止的情景,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读心术本是低浅末技,通常只对凡人有效。凌波的读心术却能穿透护身真气,直入修仙者的内心。”桃夭夭道:“我看那不是读心术,包括她炼制大千世界的手段,若为玄门正学,也必是失传已久的古法,绝非乱尘大师所传,”

李凤歧道:“未必吧,师尊传授法义大旨,弟子凭自家智慧创出新术,这例子在玄门多得很。百里文虎的‘虎搏龙’即为自创,其威效就远比乱尘大师的法术强大。”桃夭夭道:“我不是说法术威力怎样,所奇者是她成法的依据。虎博龙再强,道法的根子仍在驭兽门。而传递心念和连通异世属于天山绝深秘法,非得深悟连山易不可,乱尘大师早年领悟连山易了么?没有吧?如何传她法理大旨?”

李凤歧道:“乱尘大师没领悟,前代高手能够领悟啊。玄门道法以三易为本,炼至极高自悟法源,那么古代高手或将悟出的连山易整理成文,藏于三峰某个角落,就象你刻文于地宫一样。很多年后碰巧被凌波找到,一个人暗地里修成两种奇功。”

第二回 九阳初成赤龙翻3

桃夭夭道:“我也这么想,凌‘波’定是从前人秘笈中学到的本事。峨嵋三峰藏书甚丰,各‘门’弟子皆可取阅,她能找着的东西别人也不难发现,为何从没听人提到过连山易解义?兰世海在山上无书不读,怎地也没听他谈及?这是什么原故?”李凤歧忽笑道:“什么原故我懒得去猜,师尊的智谋倒叫人刮目相看。死了一回心思就变的这般缜密,你死的倒也值得。”

桃夭夭背起双手,踱步道:“只有一种可能,她获取秘笈的地点别人很难进入。我已找人仔细查问过,无量峰止观法界是剑仙‘门’隐修圣境,千百年来入内修炼者寥寥可数。凌‘波’不但常进去闭关,据称还熟知止观法界的一草一木。要说获秘炼法不为人知,只能在那里了。”李凤歧收起笑容,道:“你想去止观法界里搜查?不太好罢,闭关中受扰是修道大忌,如果那么做,凌‘波’即便身体没受损,心里也会恼怒。她原本跟你存有芥蒂……你还是等她自行出关再说吧,玄‘门’好不容易度过难关,内部再也经不起‘波’折了。”

桃夭夭轻叹道:“大哥说的是,既要查防隐患,又要维持派内安定,我这师尊很不好当。”此后数日里,无量元始两峰渐趋稳固,众弟子都道是止观法界的仙气撑住了峰体。凌‘波’师姐放弃听法增功的机会,独个担起此任,实可谓赤诚无‘私’之至。桃夭夭眼看此举确有利于玄‘门’,便把追查她法术根底的事抛开了。

料理完剑仙‘门’事务,桃夭夭叫来杨小川道:“峨嵋此次遭难,要算风雷‘门’受损最惨重。‘门’中‘精’锐伤亡多半,九宫兄也不幸亡故,剩下几人中要数小川兄德才兼备,风雷首徒的职分非你莫属了。”杨小川愣了好一会儿,摆手道:“我哪能当首徒!风雷‘门’高手多的是,再怎么论不到我啊!”当真扳手指数道:“九幽雪号称炎雷天藏,威名震烁四海,跟我这无名小卒比那是天上地下。风雷‘门’另有几位知名大高手,三百年前……”桃夭夭道:“隐修之士就别提了,灭魔大战迫在眉睫,我们总不能挨个请他们出山。”杨小川道:“那唐连璧师兄也比我好啊,九幽雪前辈教出的高徒,法力强大无匹,何不请唐师兄出任首徒一职?”

桃夭夭冷笑道:“唐连璧?他的功德配称首徒么?玄‘门’排辈论职,可不单看谁的法术强猛。”杨小川力争道:“要论唐师兄的功德,那更是无人可比!战子虚天师救峨嵋是头件,后又送‘交’赤灵芝救师尊,这是第二件大功。就在准备首次复活师尊的前一天,我亲眼见他把宝物‘交’给麻姑前辈,那时他‘胸’口的伤势好象没愈合。魔芋大夫说他借玄水剑疗伤,身受苦痛非常人所能忍。伤势没好便赶着送宝物来,这份舍己为人的勇毅,我是万万比不得的。”

桃夭夭道:“唐连璧送赤灵芝给麻姑,是想‘交’换四神剑的讯息,哪有什么舍己之勇。”杨小川道:“反正唐师兄比我更合适当首徒。”桃夭夭坚持不允。

刚巧红袖在旁听了,忍不住‘插’话:“我瞧唐连璧那人‘挺’不错,主人干嘛老跟他过不去,是不是嫉妒人家比你长得俊?害怕抢你的‘女’人?没关系,小雪灵儿还有我,我们几个把你当潘安宋‘玉’那么爱。别的男子长得再俊再美,我们都不放在心上。”桃夭夭道:“岂有此理!”红袖道:“那你为何讨厌唐连璧,人家那点招惹你啦?没来由瞎嫌忌,我的主人可不是那种小气鬼。”

桃夭夭微微一惊,暗想“我厌恶唐连璧,果真是因为肚量狭小?”闭目深思一回,脑中浮现唐连璧冷僻,孤傲,拒人于万里之外的神态,心中登感阵阵呕逆,睁开眼嘘气道:“想起那人我就反胃。他有什么德行我不清楚,待人冷酷倒是时常见着。玄‘门’弟子重情重义,首徒岂可由无情之人充当?若说他不是无情之人,又何必装成一副冰冷决绝的模样?总之此人矫情做作,跟大家格格不入,绝不能委以玄‘门’要职。”杨小川还想争辩,桃夭夭摆出师尊架子,板起脸道:“你不当风雷首徒,就别在峨嵋山上‘混’了。师尊法旨还讨价还价,玄‘门’哪找你这样的徒弟!”

杨小川无奈,只得唯唯领命。接着桃夭夭传他归藏易中的风雷卦理,如“风气动,杀长战”等卦象,并未点明雷电的作用,一应变易皆从风起――风烈则雷轰电掣,风缓则雷喑电隐。且风气动发自天穹,遍传人间,归入地窍,正好连接天,人,地三方,融合连山归藏易经之妙义。风雷弟子常‘迷’恋雷电强威,专好修炼五雷真法,真气发出凝厚浑重,初期的是狠强,长久却很难进步,即是落入了偏重雷电的误区。此刻经桃夭夭点拨,杨小川改从风术入手,改进旧法践而行之,两三日大见成效,少阳真气化作锐利风刃,已具截江破山的威势。杨小川却中止修炼,告诉桃夭夭:“我不炼这法术了。”

桃夭夭奇道:“为何不炼?”杨小川道:“此术御风成刃,切割敌方要害,很象唐师兄的‘风纹破月流’。他既已炼成,我再炼岂不重复?我不炼了。”随即改修雷电术,前面基础打的牢实,半日间法术初就,雷火施放猛烈,隐隐‘露’出扫‘荡’八荒的势头。哪知杨小川又不炼了,只说:“这象是唐师兄的八荒雷炎流,需要冥霜才可修满。我哪里去找冥霜?还是不要白费力气罢。”

桃夭夭知他不愿赶超唐连璧,彼之所能己所不取,甘愿屈居其下,苦笑道:“你不炼高级法术,就修不成仙体,只能将霜雷箭,三昧寒星之类的二三流道法加强,真武阵里没多大用处。”杨小川笑道:“能加强霜雷箭,三昧寒星我已很满足了。真武阵靠九阳协作,倒时请法力高强的同‘门’助力,弟子照样能大显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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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九阳初成赤龙翻4

他是指邀唐连璧加入真武阵,统管风雷攻势,自己在其手下发挥所长。桃夭夭默想片刻,笑道:“好主意,让别人助你提高的战力,大可省却我磨嘴皮的功夫,这便抓紧去办。”别了杨小川,来至卜筹首徒的居所,请求设法辅助真武阵里的风雷门徒,欧阳孤萍两眼一瞪道:“师尊吃错药了?要我卜筹门帮助旁人?”

临时增益同伴的法术法力,历来是丹药门长项。卜筹门只可降低敌方法效,加重敌人所受伤害,损人道法如何助人?此求如同让牝鸡司晨,阎王救生,全无道理可言。桃夭夭笑道:“没法子,杨小川脑筋不开窍,高深法术炼不来,只有请阵中同伴给他施加助益。”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道:“否极泰生,吉凶互变。卜筹道法虽以损敌为主,但上乘法诀当中,却可推出助友增功的义理。”

孤萍道:“哦,你讲来听听。”暗生要强之念,思量卜筹法义自幼熟稔,何曾有过助人之说。悟通三易见解高妙,可也不能颠倒黑白,推翻卜筹根本要义,当下仔细听他**,存心找出毛病。桃夭夭自归藏“天气归”讲起,一直讲到最末的“杀止动”卦。祸福气运的顺逆转化,巨细始末说的头头是道,据其条理脉络,俨然可推导出助人增力的道术。

卜筹门诸般预测拨转之法,皆从易经演化而来。孤萍自幼精修深研,易理深铭入心,梦里都能倒背如流。一听桃夭夭讲论,立时察觉许多出入处,冷笑道:“你是讲周易呢还是讲归藏?夹七杂八唬得了谁。”桃夭夭笑道:“休要论杂纯,能指出其中漏洞,我就服了你。”孤萍好胜心起,便据易经梳理本门法学,针锋相对的反驳桃夭夭。但世上事说易行难,桃夭夭的论述又十分精妙,常显得卜筹法理粗浅,辩论中几乎占不到上风。孤萍暗自佩服,心想“归藏易确是博大精深,他绰经儿歪扯,轻易还不好驳倒,必须实演法术以佐证。”

归藏易六十四卦专述天气入地的情形,分做“地、木、风、火、水、山、金、天”八气变迁。万物因之生灭,并未明确强调人类的作用。但其间“育动渔,归止居城”等卦所指非是自然现象,暗示了人类渔猎,聚居等活动,相较易经的凸现人道,蕴藏更多古朴浑质的道理,因此总体上更为费解。孤萍思量若要胜过对方,须当吃透对方论述出处,釜底抽薪的拆穿其立足点。于是着意深研归藏易理,把悟出的理论行诸于卜筹修法,动手演示给桃夭夭看。这招果然见效,桃夭夭的论点逐次被证为伪。孤萍笑道:“如何,损敌不助攻,这才是卜筹门真法。”桃夭夭装作不服,又找其他卦理为据,提出新的修法法反攻孤萍。两人便这般你来我往的参详,争较,不觉过了半个月。一天孤萍凝气存神,持朱砂笔制炼行云符,气未运足符已制成,法力较前直如霄壤之别,不由惊喜交集,兴起处大步走出房门,阳光照到面上,通身舒爽轻灵,元神隐然飘向碧云幽谷,融入天地万物之中。倏地回神入窍,孤萍大奇道:“我这是怎么了!”

桃夭夭走近道:“恭喜恭喜啊,卜筹首徒修成矫阳仙体了。”脸上笑容可掬,补了一句:“这场辩法算我败北。”孤萍也是聪敏之人,闻此语登即悟出了他的用心。

原来孤萍生性兀傲,更兼熟知经论,单从易经上跟她论道,定将引发无休止的争议。当日跟从麻姑修炼,那是因为麻姑对易经的见识高她很多,不然也难令她心服受教。乱尘大师深知其由,所以从未教过她卜筹法术。如今要修习更古奥的归藏易,焉知她会不会固执己见拒绝新知。桃夭夭考虑到此节,故才改变教习常规,连激带辩引导她入毂,渐次贯通易经和归藏的奥妙。此时孤萍仙体完就,心性也变豁达了,不怪他哄骗,首肯道:“你教人学法还真有一套,耐下性子循循善诱,当玄门师尊是够格了。”

桃夭夭低声道:“旁人无所谓,对欧阳姑娘我可得小心点教。嘿嘿,你是我未来的大嫂啊,一不小心得罪了,大哥能饶过我么?”孤萍柳眉一竖,刚要佯装发怒。桃夭夭哈哈笑道:“学法容易改性儿移,嫂子可要学着温柔些,免得大哥移情别恋……”一语未休,已经撒腿逃出房间。

至此玄门还剩驭兽,摄魂,奇巧和丹药未获提助。桃夭夭吩咐风雷弟子四处游走,召寻追剿邪教的驭兽门众徒。若遇金轮教余孽缠斗,可助一臂之力,让他们尽早完成任务回山修道。传令甫毕,紧跟着整饬摄魂门。桃夭夭对兰世海道:“论博闻强记世海兄是玄门翘楚,但摄魂源于天山仙法,重心悟而轻知见,书读多了反而有碍,这次帮你提升法力难度很大。”兰世海叹道:“前任首徒常生子倒是灵性多于知见。乱尘大师常赞他大巧若拙,乃摄魂门罕见奇才,可惜一念之差竟会背叛师门。”唏嘘之际,隐露为常生子求情的口气。

桃夭夭暗自犯疑,想那常生子留书出走,声言伙同周尚义另立门户,前番峨嵋大战怎么没见他露面?此时山头人手有限,诸务繁杂,无暇追查个中隐情。桃夭夭道:“当务之急是帮摄魂首徒修仙,余者日后再议。”当下布五十五幅连山易于山洞,命丹药门配制断流丹,当面告诫兰世海:“此丹服下令记忆暂失,读过的典籍仙都会从心里清除。随后入洞深睡,以期卦图印心,在无智状态下解易成仙。此举若顺利,忆念皆可复原,如失败则心智大损。我今日才跟你谈起,正是顾忌风险太大。可行与否,世海兄请自行斟酌”兰世海二话不说,拿过断流丹吞下,旋即进洞闭关。十天后功成开封,兰世海神采奕奕的走出来,不住口的称赞:“连山妙极。”看洞中卦图消失,象是印入他的方寸灵台。而心智毫无缺失,冥阳仙体已炼成,此次修仙是超乎预计的完满。桃夭夭及众徒长舒了口气。兰世海笑道:“只要能增长玄门实力,再险十倍的法子都值得尝试,大家又何必忧前顾后。”

第二回 九阳初成赤龙翻5

摄魂首徒修仙成功,接着轮到奇巧门的改进。桃夭夭先传侯天机“木气生,金气杀”归藏易理,助他创成“撒豆成兵”“毫厘铁兽”等新术。而后找班良工面谈:“玄门道法修至极境,都将涉入天山修心之道,常有令人匪夷所思处。班兄金阳仙体早成,法力无须我帮着升高。但丹奇巧法学中含存关系心性的重大疑点,还请斑兄与我共同参究。”班良工道:“师尊是指造人通灵的奇巧术么?”桃夭夭道:“正是。”轻叹一声,想起了那思父情切的夜千影。

奇巧门善造各种神奇器具,其中尤以制造人形为最,越是逼真修为越高,直到怀具活人的心性灵魂。然而人皆父母生养,心魂来自天然,若从刀斧底下化出,岂不有违天道自然之理?况且器具成了活人,那制造者当算什么身份?是父母还是主人,伦理混淆则易入魔道,偏偏奇巧又是玄门正宗派别。凡此种种疑难,桃夭夭反复思议,总觉奇巧暗含玄门最深谲的玄机,修到深处凶危难测,大有离经叛道之嫌。班良工道:“师尊所虑甚是。造人之法的确古怪,真要把人类造出来,我们会不会变成毁灭人伦的邪魔?正因有此顾忌,我不敢往深里炼,虽然修得金阳仙体,法力也停滞不前。”桃夭夭道:“百里文虎的夫人慕兰若,好象就炼成最高级的造人术。”

班良工道:“久闻其名,未睹其面。那女子并非本派门徒,造人术修得再高,也不能证明此道合乎玄门正途。”桃夭夭点点头,撇开此节,细论连山易中“象物云,兼山物”等卦,意待推出造人术应合天道的证据。两人研讨三天,大略得出“顺天成人”的结论,即人性得自上天,人为施加的“人性”虚妄不实,因此造人术不能全靠制造者的力量达成。谈论到此处,桃夭夭暗想夜千影若为慕兰若所造,他那稚真性情难道也是强加的么?忙补充道:“人性若是天然生成,非由制造者强力施加,那便真实无虚了。换个说法,制造者如果旁敲侧击,诱导人形自己生出人性,也不算违背天理。”心说“千影若非人类,那么但愿他是用这法子造出的。”

班良工颇显难色,道:“制造者旁敲侧击,既要让器物产生人性,又不能直接施法,这可真叫难之极矣。”桃夭夭讲出方案:“人性与人智密切关联,启动人智定可诱生人性,关健是你有什么给人偶启智的妙法?”左顾右盼,目光掠过桌子,忽地眼前一亮道:“有了。”

奇巧首徒常驻太乙峰测试器械,寝居布置如一座库房,各式奇物琳琅摆列。会扫地的笤帚,会打水的脸盆,自动行走的板凳,打理杂务的青铜奴仆,以及长枪短炮木龙铁虎等奇特兵器,屋里几无立足的空隙。桃夭夭目视桌上一大堆物事,一块块大若玉佩,刻着类似骨牌的点子花纹,当即笑道:“久闻班师兄创成一件古今少有的玩器,遣兴益智乐趣无穷,想必就是这东西吧?”拿起两块摸索,道:“象牙雕的?我听大师兄讲过,最初好象是竹木为材。”

班良工道:“此物尚未命名,我本意效仿古代巧匠创制围棋,双陆之类的博弈游戏,借以启发造物的巧思。谁知个中奇趣投合人性,远比围棋有趣好玩。可使人留恋忘形,爱不释手。竹子做的不经把摸,现下已改成象牙制品。”

桃夭夭笑道:“我没看走眼,这玩意儿投合人性,又趣味十足,或可用来完善造人术的炼法。”

班良工沉吟道:“师尊之意,是让人形器物体验博弈,从而开启智慧自生人性。嗯,的确是条路子,试验一回又何妨。”当下驱动四个青铜人俑绕桌围坐,取名甲乙丙丁,先教会念“你我,打牌”等常用语,再教以输赢规则,然后关上房门任其所为。两人从墙洞门缝往里偷望,尽量不干扰青铜人的言行。桃夭夭道:“此计若可行,大可推而广之。令芥子铜人的万千兵将具备人性人智,调用起来岂不灵便,奇巧门的战力就能大大增加了。只不知那玩器能否达成预想之效。”

班良工道:“弟子反复揣摩几回,觉得有七八成把握。”桃夭夭道:“愿闻其详。”班良工解释:“人偶能够自行活动,是因灌注了制造者的金阳真气,转化成器物中的灵根。此后再用九连环,五行锁等器材训练头脑,方可理解人语听从调遣。桌上那玩器比寻常器材妙趣百倍,对灵根刺激显著,定能让它们心智聪敏。”桃夭夭道:“此举正符合连天‘象物云’卦理,刹梦国翅鳞族获得部分人类智慧,即是体内暗育灵根之故。”略顿一顿,续道:“人智随人性萌发,人性因人智确立。只要我们不干预,它们的人性则等同于天授,并不违背天理人伦。”

此后五天当中,四名铜俑未曾稍离座位,一遍接一遍的玩那象牙器物,口中呼喝“吃牌,碰牌”等新奇词语,甚而连“他妈的,王八蛋”等骂人之语都无师自通。桃夭夭道:“它们会创新词了,果是大见奇效!创新是人类独有的智能,看来它们确在向人类转变。不过为何老是说粗话?”班良工微现赧色,道:“金阳真气灌入器物,灵根会沾染制造者的习气。嘿嘿,我老班本是个大老粗,炼制的人俑嘴里也不太干净。”随即敛容道:“制偶的惯例是七天完工,人性可否生成,很快就能看到了。”

到得第六日上,牌局忽然中断了,那铜人乙推桌离位道:“我去撒泡尿再来。”迈步走进里屋。桃夭夭暗自吃惊“铜制人俑哪来的尿撒?”转目望向班良工,他也满脸疑惑。蓦地两人同时想到“莫非这铜人竟学会了撒谎!”扭头再往屋里看,剩下三个铜人的举动更加令人震惊。

第二回 九阳初成赤龙翻6

只见铜人丁站到里屋门外,伸脖张目的做望风状。铜人甲,铜人丙伸向四条牌墙,手忙脚乱的调换次序,低声商量摸到那张吃碰,让铜人乙摸到那张放铳。桃班二人目瞪口呆,暗中惊呼“这三个家伙居然在作弊!勾起手来算计铜人乙!”稍倾铜人乙走出里屋,坐回原位开打。牌局按预谋演进。陡然“啪”的一声,铜人乙打下一张。铜人甲推牌笑道:“啊哈,点个大铳。”另两个铜人立即起哄:“阿乙输的好惨!”铜人乙冷冷的道:“高兴太早了吧,手上几张牌数清楚没?”铜人甲低头一数,登时傻眼,按规矩十四张牌才能和牌,可面前的牌数竟只有十三张。

外面两人也看傻了,方知铜人乙借口撒尿之际,顺手偷拿了铜人甲的一张牌。差张本来没法成型,但铜人甲性子最急,只顾盯着桌上动静,不觉反上了铜人乙的恶当。游戏虽是小道,但几度转折起伏,已然透出人世间勾心斗角的险恶气象。铜人乙占得主动,连着追问道:“你说啊,你这牌叫什么名堂?”铜人甲给震住了,结结巴巴的道:“叫…...叫……”

恰好这时候红袖走近屋子,嘴里念叨:“是叫相公好呢,还是叫师哥好?小雪师妹眼下可麻烦喽。”自上次地宫学法后,小雪一直卧床静养。红袖奉命伺候,每天向桃夭夭报告情况。此时忽念出这几句,桃夭夭忙回头问:“小雪怎么了,她有什么麻烦?”

红袖道:“她说你整天瓜搭个脸,定是想龙百灵想的苦,想个什么法儿开导呢?我告诉她干脆身兼二美,小雪师妹兼做龙大小姐,不就解了你的相思之苦么?她问具体该怎样做,我说人家龙百灵那几声‘相公’叫得多带劲,**荡魄的,难怪主人为她害相思病。你要学会她那么叫唤,保证主人转忧为喜。呵呵,可这位小雪师妹哪,只会叫师哥,就是叫不来相公。着急又没招,当真麻烦的紧。”抿嘴一笑,娇声道:“其实这有何难,我叫得就特别象灵儿,不信你听着,相公…..相公!”

她在屋外瞎闹,娇媚喊声传入屋中。那铜人甲忽生灵感,理直气壮的回应:“我这牌叫相公!”后世缺张牌型叫做相公,想必就由此而来。铜人乙勃然大怒:“相你妈个公!”抓住抡拳猛揍。铜人甲奋力还击,一抬腿把牌桌踢翻,另两个铜人也凶性发作,咬牙切齿的打成一团。桃夭夭赶进去分开,四个铜人早已腿断手折。班良工收回金阳真气,褪去铜人的活力,俯身检查“这次试验失败了,修好这些家伙起码两个月,只盼能赶在中秋大战前再试一回。”

桃夭夭道:“不用试了,这法子行不通。”班良工犹不甘心:“铜俑表现很不一般,好象已有几分人性。”桃夭夭道:“的确出现人的性行,却是最坏的一类,奸诈暴戾没天良,这么弄下去只会造出一伙恶棍歹徒。”捡起一枚象牙牌,端望片刻,叹道:“沉迷此物诱生恶性,让成千上万的芥子铜人上手,那可要惹出大祸。提升奇巧门战力的办法,我看日后再议好了,”班良工跟着叹口气,只得收拾作罢。

玄门九阳到此已整顿其八,只剩丹药门没过问。把个方灵宝急的抓耳挠腮,一天往师尊处跑几十趟,拽着央求:“别人炼功热火朝天,单撇下丹药门守冷灶,师尊太偏心了吧,你那些奇妙法理多少传点给弟子嘛。”桃夭夭道:“不是不传,只怕你夹缠不清。”方灵宝道:“这从何说起?”桃夭夭踌躇半晌,跟他讲出实情:“丹药门究其根源,起自归藏易‘藏育化物’卦象,终达连山易‘阴阳乐’等卦,中间须用易经六十四卦推衍结丹之理。丹理你已很熟悉了,难得是首尾两种卦理。”方灵宝道:“有何难处?”

桃夭夭道:“因三易牵连繁琐,我特将与丹药门相关的卦理编成歌诀。只简缩成二百六十八句,直切法义核心,万不可另生枝叶,这歌诀传给聪明清纯的弟子才妥。灵宝兄颠三倒四,口齿不清,传法中如牵缠罗嗦,非但炼不成浑阳仙体,本身法力也将大受损减。设或写成文字交给你,又恐法秘外泄引生不测。有此种种为难处,我才将丹药门传法的事留到最后。”

听过这番解释,方灵宝差点蹦上屋顶,气得直叫:“我颠三倒四口齿不清?!丹药门大首徒会不聪明!”恰值唐多多溜进屋玩耍,见两人高声争执,他就站在一旁仰着脸呆看。方灵宝也不知那根筋搭错,指着小孩道:“论聪明机灵,难道我还不如他?”桃夭夭闻言心动,寻思“这倒是条计策。灵宝兄虽然忠心耿耿,毕竟脑子不好使,丹药首徒须当另择贤士担任。现今临战用人之时,不好冷落人心,且教小孩儿跟他瞎缠一通,修不成仙体也罢。反正九阳提升过半,缺了丹药门也能排成真武阵。”打定主意,当下把唐多多拉到僻静无人处,教他背熟那两百多句真诀,转而再向方灵宝口述。

唐多多顽性惫赖,记性却极好,要不怎能背诵那拗口撅舌的摩诃降魔咒?经不起桃夭夭诓哄引诱,糖果玩具递送不迭,三天内记个滚瓜烂熟,复次念给方灵宝听。果然简明扼要,妙绝奇颖,方灵宝偶获心得,欢喜的手舞足蹈。但易理毕竟深博,许多细微处似存歧义,他自拟答案向唐多多索问求证。唐多多那管三七二十一,鹦鹉学舌般翻来覆去的念,眼看“方活宝”忽喜忽忧,忽而热锅蚂蚁似的团团转,只觉比逗狗戏猫还好玩,于是兴味盎然的陪着缠混。十几天下来,两个言行荒唐的惹事包,居然老老实实的待在屋里传法讲道。

桃夭夭暗暗好笑,寻思“小娃娃闻法不明其义,免了泄漏之患。方灵宝求问不得其答,可免他思路走偏,旁生枝节的瞎炼,这不比我亲自传法好多了么?能不能悟道,全看他自家造化了。倘若竞德道会丹药门垫了底,正可撤掉他的首徒职位。”念及于此,觉得有点对不起方灵宝,笑着劝慰:“灵宝兄能行则行,不行则罢,莫要找我追根究底。唐小兄弟这般囫囵念述,应了‘惚兮恍兮,其中有象’的道旨,于你正当适合。”自觉此计妥善,殊不知因头已经埋下,玄门的惊天大变便将以此为始。

第二回 九阳初成赤龙翻7

安排了方灵宝,时日已到七月下旬。桃夭夭牵挂小雪状况,打发红袖去问神农首徒,稍倾转来回复:“小雪师妹体况见好,可以出门拜谒师尊了。”原来自那日在地宫学得“松鹤寿者相”,小雪心痛体虚的症状大为缓解。魔芋大夫即命她闭门修习,权做个小闭关。此乃保心续命之措,不能令她情绪波动,因而同门探访一概谢绝,连桃夭夭更不能出现在她眼前。堪堪捱过两个月,桃夭夭每每眺望小雪住处,眼睛都快望穿了。此刻总算盼到了头,怎不大喜若狂,立刻叫红袖传讯,约小雪上摩天崖相会。

这一天细雨朦朦,山道里溜滑难行。红袖搀着小雪走了里许,遥望桃夭夭候在崖顶,小雪道:“我自己走。”挣开红袖的胳膊,手扶山壁拾阶而上。单薄身影宛似风中飘摇的花枝,红袖欲待赶着扶持,一仰头看那崖上人影伫立,忽想起诗经“爱而不见,搔首踟蹰”的名句。此情此景,俨如“爱而既见,翘首难援”之状,较古人情怀愈显悠柔。一霎间红袖胸中怦然,读懂了桃夭夭的良苦心意。

少年爱侣久别重聚,心情该是何等激悦,何等兴奋。然而小雪心脏弱症久积,能不能经得起这种震荡?桃夭夭思虑再三,就想以这段山道考察她身子强弱,走得完则壮健可持,如果中途支持不住,还是先不要见面为好。这些日子他想念小雪几至痴狂,临到头反倒强行克制,相比当日火热的追求,此举更流露出一份难能可贵的体贴。另一边小雪也心领神会,不怪他不来迎接自己,只用行动表示“你看我已经全好了!”短短百十级台阶,两端灵犀暗通,恍如传递心曲的秘径,再容不得旁人插足。红袖站在崖下苦笑,暗叹“男女情爱不是卿卿我我就行了,贵在为对方考虑,能够互相知心体谅。他俩这些举动,又教会我几条做人的道理。”

相距崖顶还剩七八级石阶,地势愈发陡峭。小雪额头汗湿,弯着背扶岩喘息。桃夭夭哪里还站得住,急抬步上前搀携,忽闻一声清叱,小雪忽已飞身跃上山崖。原来那娇弱之态固因劳累所致,一多半却是女儿家故作顽皮。欢会时刻兴之所致,想当面口称“弟子小雪参见师尊。”存心跟情郎开开玩笑。岂料刚站到他面前,立时情难自抑,一头扑进他怀里哭泣:“我再不要看你死了!”先前地宫里神昏眼朦,相见尚能平静叙谈。此时清清楚楚两厢对望,满眶的珠泪便似断线般滚落下来。

桃夭夭忙道:“慢点慢点,别太过激动。你的病还没好,留神心里痛的凶。”轻拍她肩背以示安慰,分开执手相看。长别数月秀容瘦减,青涩气质换作婉柔丽色,个头儿似也长高了。小雪给他瞧的不好意思,就着衣袖擦了擦脸,嘘气道:“其他倒没什么,跟你在一起总爱掉眼泪,却象害了哭死狗的毛病。”桃夭夭望着她出神,强忍感激,爱怜,愧疚等情感,吃力的道:“雪妹,你长变样了,比去年更……更好看了?”小雪“哦”了声,似乎在问“我去年很难看吗?”桃夭夭道:“不,不是,我是说,你越长越越象个大姑娘了,真是很神奇。”

这两句傻话不伦不类,小雪噗哧笑道:“我又不是泥巴捏的土地爷,光受供享没动静。多少碗干饭下去,再怎么也得长大啊。”笑了一阵,红着脸低声道:“上月十八我满十六啦,还当人家是小孩啊?”小雪虽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礼节,但女孩儿的生日除婚聘不可轻泄,这点风俗还是知道的。其时兰芳轻吐,窃窃相告,个中的亲热意味自是胜于言表了。桃夭夭醺醺然神醉,又恐引得她心情激荡,只微笑道:“二八芳龄了啊!早告诉我就好了,不然定给你好好过个生日。”小雪道:“我过什么生日,山野丫头没那讲究,要是富家小姐还差不多。”

桃夭夭不禁动念“灵儿是富家小姐,四月间满十七岁了,不知有没有人给她过生。”心头咯噔一下,慌忙别过头去,生怕被小雪窥破脸上的神色。忽听她气息频促,回头只见粉颊泛白,鬓丝微乱,手按胸口轻咬住下唇,显是顽痼又将发作,赶紧扶坐到石上,温言道:“别着急,不要憋气,定下神深吸缓吐,过会儿就顺畅了。你心上剑气未解,要尽量平息心绪。”

小雪初时满腔欢悦,除了眼里的桃夭夭,其余万事均不在意。待说会儿话血气渐缓,方觉胸部绞痛渐剧,由里向外扩散,深深吐纳两口,强笑道:“我都习惯了,揉两下就没事。”桃夭夭伸手轻拍小雪背心,一边帮她顺气,一边想逗她宽怀,缓和渐转凄冷的气氛,凑近耳畔道:“如今咱们大事未成,只好拍拍后背,等往后再帮你揉前边。”小雪冲口就说:“你现在替我揉也行。”一言未休,转过念来,登时心下大悔“我是个十足的野丫头,这般没羞耻的话都说得出口,定会惹他取笑。”

岂料桃夭夭笑意倏收,呆呆的又走了神“跟灵儿调笑时,她就不会这样率直……”甩头抛开念想,转对小雪道:“剑气如何根除,魔芋大夫可曾讲过方略么?”小雪道:“大夫说法术医道皆已无用,心脏挺过百日期限,全凭松鹤奇功的宽舒消抵之效。但菊英剑杀气未除干净,我终究命不长久,最多再活个三年,那时候松鹤的效力便抵不住剑气了。”

桃夭夭道:“咦,你倒看得开啊,笑眯眯的说‘我命不长久’,一点娇气害怕的样子都没有,生生灭了我的怜香惜玉之念。”

小雪笑道:“我怎么看不开?最先说只能活百天,看过你刻下的几幅图,一转眼能活三年了,这等本事我还瞧不出来么?消解剑气魔芋大夫是没法,对于我们神通广大的桃师尊,就是吐口唾沫那么简单。”

第二回 九阳初成赤龙翻8

桃夭夭闻言细想“身处生死关口,小雪信任我,依靠我,情愿将性命交托于我。若是灵儿那般机变万端,自家寻计就化解了,全不用我费半点气力。照这样看来,小雪才是需要我惜护的女孩儿,灵儿么……”忽然火冒三丈,暗骂“桃夭夭!你能不能不要在小雪面前想起灵儿!”握拳一敲头顶,“咚”的一声响。小雪惊问:“你干嘛?”桃夭夭讪然道:“没,没什么……我在发功,准备给你消灾化难。”

随即强定心神,同她并排坐下,拉过小手轻轻按住,食指中指搭在尺桡两骨之间。小雪道:“连号脉都会了,我说你行吧,医术定比魔芋大夫还高。”桃夭夭道:“我哪懂医术,摸脉为查勘剑气的类别。”摸过左手再摸右手,沉思良久道:“魔芋大夫说的没错,的确是无法根除剑气,也不能从心脉分离,天下任何法术丹药都不能办到。”

小雪脸色陡变,旁人说好说歹无所谓,听他口中斩钉截铁,俨然自己断无生理,这才感到一阵彻骨的凄凉。其实玄门弟子信奉天命,生与死都看得很淡。只是重聚未几又将永别,小雪于心何甘,想到日后桃夭夭饱受思悼自己的苦楚,真恨不能与他易地而处,换作自己长留世间想念他,正当哀思忧怀之际,又听他说:“除不掉,分不开,索性助其发展,升至上乘境界。”

桃夭夭一拍巴掌,笑逐颜开的道:“是极,把菊英剑升到顶级,即可化害为利,彻底解除杀气致命的危祸。”小雪道:“菊英剑升……级,我还能活下去吗?”桃夭夭道:“当然能哪!要不我怎能这么高兴?”

小雪望天呼口气,抚胸道:“差点没吓死我,还当你真没办法了。”桃夭夭道:“早先麻姑向我讲起你的伤病,我便料到必可从三易里寻得解法。世间世外万法归合,均不出天地人三道,每种有害的法术必然有利处相对应。”兴起时眉飞色舞,笑着自吹:“总而言之,化解此难包在我身上。本师尊深通三易奥妙,天下难事哪件办不周全!”脸上表情看似很明朗,心下却一片黯淡,自问“深通三易能让灵儿回心转意么……”小雪道:“那你快跟我讲讲,菊英剑怎么个升级法?”

桃夭夭默思少刻,说道:“细究起来却有些怪谲,菊英剑明显不是峨嵋法术,乱尘大事怎会传给剑仙弟子?如要理清提升的途径,还当从剑法根本入手。”小雪不喜道:“谁说菊英剑不是峨嵋剑法?我用纯阳真气化成剑形,外道法门办得到吗?乱尘大师传道纯正,绝不会欺骗本派弟子。”

桃夭夭素知她看重峨嵋宗派,一使倔强性子,定要争个青红皂白,笑道:“是是是,菊英剑是玄门剑法,你说是便是罢。咱们小雪对玄门最是维护,一片赤诚忠贞,我这师尊拍马都赶不上。”拿起纤手凑到嘴上一吻,小雪急抽不及,只好满脸通红的由他握着。桃夭夭轻摩她的手背,一面问道:“那你还记得乱尘大师传剑的情形么?”

小雪凝神回忆,半晌摇摇头说:“记不得了,我两岁前菊英剑体已炼入身内。大概象清风剑那样日夜贴着胸口,久而久之就融入血脉心魂了。”桃夭夭暗思“清风剑原为神木甲残片,有形有质,法宝贴身剑体入魂,此亦剑仙门惯常的修炼法。但菊英剑并非实体法器,不可能炼自外部。”

小雪续道:“小时候我缠着大师兄教剑,怎么教都教不会。大师兄说我婴孩时已得传某种神力,与玄门寻常剑理颇不相类,料想是师尊格外开恩,把他独家炼制的神剑交给了我。后来乱尘大师教我剑仙基本功,纯阳真气逐年增厚。我结合体内的神剑发出剑气,外面看来金灿灿的好象菊瓣,乱尘大师告诉我那神剑叫‘菊英’,所以取名为菊英剑了。”

桃夭夭道:“如此说,乱尘大师并没传你菊英剑理。”

小雪道:“咦,堂堂师尊怎说外行话?玄门授徒只教大略本义,修成道法全凭自家用功。菊英剑是神剑做种子,纯阳真气做根基,我自个儿摸索着炼成的。哪象清风剑传自先祖,有一大篇叽里咕噜的剑诀。”桃夭夭道:“清风剑又怎生传入你手?我听大哥谈到过,似乎原是要传给凌波的。”

小雪道:“这事说来话长。我炼菊英剑炼到十二岁,威力一天比一天强猛,剑仙门已没几个人是我对手,可‘小雪师妹’辈份不长,老是变不成‘小雪师姐’……”

桃夭夭听她讲的风趣,凑兴道:“没想到你还在意辈份高低,这有什么,以后我叫你小雪姐姐好了。”小雪道:“唉,你别闹,听我讲嘛。玄门排辈份要论‘道德’,道行高了不够,还须德行配称才行。那年竞德道会我又掉到小辈班里,一气之下就下山除妖,把峨嵋山周遭清个净光,连杀上百个山妖水怪。寻思玄门除妖灭魔为己任,杀光妖怪该是多大的功德。”她本不善言谈,一来兴高,二来灵秀深藏,因从小到大散居山林,恰如名兰生于幽谷,天然美姿中生出许多粗浑野气。而今偎伴檀郎,谈心述旧,女儿家那点灵气萌动,野性化作柔情,口齿竟也变得伶俐起来。

桃夭夭吐了吐舌头,笑道:“好厉害,杀光妖类当作功德,难怪当初差点要了红袖的命。”

小雪两手一摊,叹道:“哪晓得辈份没升成,乱尘大师反责备我杀气太重,久之必会伤人害己,因此才传我清风剑制约杀气。”桃夭夭道:“可惜你又把清风剑给了我,否则今天也不会受这份苦。”小雪道:“心都给你啦,还在乎那劳什子。”这两句话随后道出,却含着深浓痴意,听来有种蚀魂刻骨的缠绵之感。桃夭夭心中一荡,旋即暗道“别光顾着谈情说爱,替她消除苦痛才是正经。”敛容正色道:“菊英剑的剑理我倒想出几分,你要不要听?”小雪道:“我在听啊。”

第二回 九阳初成赤龙翻9

桃夭夭道:“乱尘大师所言‘伤人害己’,恰是菊英剑的特异之处。自来杀气重杀欲必盛,极易使人入魔,如当年屠戮仙界的杀魔武藏丸。而身怀菊英剑的人却无丝毫邪魔气,你道这是何故?正因菊英剑的杀气是先伤己,后伤敌,与邪道杀生大不一样。”小雪口里轻念:“先伤己,后伤敌?”

桃夭夭道:“纯阳真气具备护体之效,乱尘大师为了防住菊英剑的伤害,才让你入剑仙门修习。你长大时杀气转凌厉,纯阳真气势难防伤,再传清风剑制约杀气。”小雪奇道:“既然怕菊英伤我,起先为何又要传我这剑……你是说,菊英剑不是乱尘大师传的!”

桃夭夭笑笑不答,继续往下讲:“伤己的功用被限制了,伤敌的效能日益增长,菊英剑杀气萦心入魂,所以你才会对异类痛下杀手。至后为了救我,你失去含有清风剑灵力的心脏,限杀之力消失。菊英剑‘伤己’的功能复变强猛,这才造成眼下催心损魂的祸殃……”小雪道:“你慢点,慢点,我脑子没你嘴巴快!”挠了挠后脑勺(那动作可爱至极),问道:“先伤害自己,再伤害敌人,正道中哪有这等邪门的道法?”

桃夭夭笑道:“偏偏就有,仙宗三派里有蓬莱一派,专事伤己灭欲的苦行,把火烧冰冻等伤痛加诸己身,借以解脱尘缚,羽化升仙。早期的神木甲称作‘锁灵宝胄’,即是蓬莱仙客苦行的器物,那万针刺体之苦我是尝够了的。菊英剑杀气同出一辙,先对自身心魂穿刺,取其痛楚锻炼神魂,再以蓬莱仙法化解实伤,术成后可杀敌于无形。乱尘大师没学过蓬莱法理,只好用清风剑抵挡杀气,免除对实体的伤害了。”

小雪越听越不是味儿,觉得他又在说菊英剑不是玄门正法,眉头皱拢红唇上翘,一脸的不乐意。桃夭夭搂住肩膀道:“又使小性儿了不是?实话跟你讲啊,你发脾气的样儿最惹人疼爱了。唉,脸蛋红扑扑象桃花,小嘴嘟起象要人亲。逗的我心痒痒,不行了,刚才亲手,现下想亲脸亲嘴了。”小雪还真怕他亲吻,内心深处又隐隐期盼,莫知所从慌了神,岔开话头道:“你在给我讲菊英剑,我正听的有趣……呃,修菊英剑要学蓬莱仙法么?学那个,什么苦行的门道。”

桃夭夭道:“那倒犯不着,仙道法理是根异果同,各家--&网--不一样,炼深了都殊途同归。乱尘大师教你用纯阳真气驱动菊英,也就是这个道理。如今咱们自高深处向下反捋,依着易经五行的路数,重新创造一套菊英剑法。炼成了无伤己之害,只存杀敌之威。非但能帮你降魔积功,还可在真武阵中独当一面。”随即将易理细加剖析,追源察微,辨出菊英属金,五行里因火克木,魂体与草木同属阴性,故为剑气所伤。如调肝木之气藏于心脉,暂移魂魄至肝胆。则菊英反得心火滋助,神力突飞猛进而心魂安然无损。只是“藏气,移魂”分属归藏和连山原义,虽仍以剑仙剑术为蓝本,纯阳真气做根底,但派生出的修炼方式与玄门“筑基,步罡”差别甚大。小雪炼的颇为气闷,每当诘问“这不是我们峨嵋派的剑法吧?”桃夭夭便搂搂抱抱,嘻笑亲昵一番,连哄带慰打消她的顾虑,引她逐步体悟菊英剑的真正用法。

未及十日,剑法已有小成。小雪气舒体泰,坐行跑跳俨如旧时,一点伤病弱状都没了。那颗天风龙宝变形转质,竟而渐渐化为活人的肉团心。魔芋大夫大感惊异,没口子的赞叹:“奇哉妙也!龙心变人心,当是被人类魂魄强势更变。魂体既已强旺,性命自然也保全了,真不知师尊施用了何等妙术!”众徒得知小雪伤愈康复,无不欢欣谈议。皆道师尊从三易化出神功,传予小雪解危除难,想找她询问详细经过,桃夭夭却命禁止打扰小雪,平常炼剑只在山巅谷底,不许别的弟子旁观。众人只得作罢,私下里都笑师尊爱极了小师妹,传功授法要另开小灶。

这天风和日丽,小雪飞空试演剑式,桃夭夭坐在崖顶观望。只见她御风扶摇,起手处金涛百丈冲霄,移步时锦霞千道垂云,倩影牵携剑光,剑光旋绕娇躯,一霎间难辨哪是人,哪是剑。偶然凝臂驻足,缓慢起落舒展,剑气随之厚重,那婆娑的姿态妙曼而轻灵,如果衣裙再长再软些,就如月中嫦娥轻舒广袖了。仙家剑术非同世俗武艺,真气运行有法可循,法宝收放有规可遵,而发功的姿势却不拘一格。小雪顺着气血流转的方向,怎样舒畅便怎样运剑,剑式全是即兴自创,无意中举动契合韵律,其优美飘逸,竟堪比名伶舞蹈。

桃夭夭在下面仰首瞻望,不时拍巴掌喝采,忽然间心中恍悟:“哎呀,她跳舞我观看,这不正是那个梦境里的景象吗?”忆起常生子所设的梦局,小雪裙袖翩翩,自己坐地观赏,差别只在身处的环境,暗忖“如果梦局预示为真,小雪的剑术炼全状若舞技,日后还将在元始峰顶施展。嗯,元始峰景色幽幻,衬托她霓裳飘飘,不知该有多美多看好。”想到妙处神为之醉,梦局里新婚洞房的场面浮现脑海,更觉飘飘然酣畅。看来与小雪成婚是命中注定,天作之合,毋庸置疑的美好结局了。言念于此,望着空中旋舞的少女,只欲揽入怀中亲之爱之,着意温存,忽想“小雪千好万好,就是有时倔强的教人啼笑皆非。此等绝妙剑术,非得争个正宗不正宗,临到头还要哄着她学会。若是灵儿就好办了,我说东,她绝不会往西……”

一想到龙百灵,胸中登即大痛“灵儿对我千依百顺,那是情咒的作用。焉知将来碰见,她还会不会把我放在眼里。”忧伤未绝,忽又深悔道“既与小雪定情,还对灵儿念念不忘,藕断丝连,我这不是成心欺负小雪么!”可是情思怎能说断就断,忧不得忘不掉,霎时呆愣在原地。小雪跳落山崖笑道:“喂,你怎么不给我叫好了啊?是不是我哪里使的不对?”

第二回 九阳初成赤龙翻10

桃夭夭明知满面愁色掩不住,假意叹息:“剑式美之极矣,可惜衣裳太简朴。若配以霓裳彩衣,那使出剑来肯定比跳舞还好看。唉,美中不足,怎不教人生憾。”小雪笑道:“我跳什么舞啊,吃了早饭跳晌午,过了清明跳端午,没得找这话鬼扯。”打量他两眼,道:“就为我的衣裳愁眉苦脸?我看不是罢。”桃夭夭咳嗽两声,肃然道:“说真的,菊英剑若要炼至完满,尚缺一件上乘法宝,急切间难寻,因此让人着急。”此言确属实情,菊英剑源于蓬莱仙宗,类似遁甲门攻击术,也须法宝助力才能升到最强层次。以此为由解释愁因,或可糊弄过去。

哪知小雪摇了摇头,抿嘴浅笑道:“还不讲实话,非要人家点破么?你为何发愁我早就猜到了,你是在想龙百灵对不对?”

桃夭夭脸刷的白了,寻思“赶快否认!”念头刚起忽又自忖“大丈夫光明磊落,想就想了,何必扯谎抵赖,再者小雪是能欺心蒙骗的人么?”缓慢立起身来,说道:“是,我是很想龙百灵。小雪,我跟你好还想着她,于情于理不合,你怎样怪罪我都行。”

小雪道:“想就想了嘛,多大个事值得大惊小怪。换作是我离开,你……你也会这样想我的。”

桃夭夭眼神忽亮,仿佛发现了新异的珍宝,道:“雪妹,没想到你心胸恁地宽广,假若灵儿某天回到我身边,你不会不开心?”

小雪低头想了片刻,道:“当然会不开心,可有什么办法呢。你喜欢那样,我只有顺着你了。”其实小雪表面要强,心地却很宽善,前几次势头占优,都主动向龙百灵示好。眼下自己独得桃夭夭爱护,龙百灵亡走天涯,更隐约觉得她有些可怜,抱着手踱了两步,沉吟道:“我看不惯龙百灵刁巧,龙百灵也看我很不顺眼,老嫌我‘粗野’哪,‘无知无礼’哪,我跟她打死走不到一路。先把话说在前头啊,接她回来没什么,我俩天天吵架你可得忍着。”

桃夭夭闻听此语,登知她之所以委意顺从,实因对己爱恋太深,而跟百灵的猜忌并未稍解,当时苦笑道:“此事说说罢了,我哪里能接她回转。”小雪道:“不会吧,玄门有的是搜索法术,你自己本事又那么大,几天工夫寻遍天涯海角,还怕找不到龙百灵。”桃夭夭道:“找到又如何,现下的龙百灵,已经不是从前的灵儿了。”遥望茫茫碧空,低声道:“生下来就被施了咒,十六年恋情居然是个骗局,一腔情意都是强加的,虚假的,这些打击谁能承受的住?可想而知,如今她的心都快碎了,我找到她又怎样,在她伤口上撒盐么?我做不到。”

小雪也觉凄惨,心中甚不过意,道:“可一个女子四处流浪很危险啊,她又是个娇小姐,万一被人谋害算计怎么办?”桃夭夭莫名其妙的笑道:“能够谋害灵儿的人,哈,只怕还没降生到这世上。”言辞中充满对百灵才智的信任,骄傲,可语气里却透着难以名状的凄伤。小雪暗道“看你伤心的样子,我的心也要碎了。”强作欢颜道:“是了,刚刚提到你的本事,让我想起个大大的问题。”桃夭夭道:“什么问题?”小雪道:“大伙儿赞你通解三种易理,红袖更把你吹成玉皇大帝一般。我的桃大师尊法力高到何等境地,着实让人好奇。”

才刚碰触心中旧痛,桃夭夭意兴萧索,本来不愿开口多谈。但见小雪语笑嫣然,知道她想给自己分忧,当下强打精神回答:“我现今法力低浅的很,按易理推出各类法术的根末,却尚没资格修炼。”小雪道:“怎会这样?”桃夭夭道:“德行不够,道行不增,我是玄门师尊,当然要遵循玄门的法则。往后灭魔救弱每做一件功德,相应增强一门神通,反正三易融会贯通,炼起法来极是便利。”小雪道:“原来如此,那三易又是谁教你的呢?”

桃夭夭一时哑然,直着眼若有所忆。小雪暗料找准了榫头,这话题可分散他的忧思,追问道:“是啊,你睡了几十天觉,睁开眼就会三易了,睡梦里何人所授?究竟见到过什么奇象?”此问直切要害关节,桃夭夭深藏的疑思陡被撩起,轻敲额头道:“梦里的奇象,嗯,这要想想,我要好生想想。”小雪扳他转身,笑道:“你回去慢慢想吧,我炼完剑洗个澡,晚上再来陪你好不。”桃夭夭含混应了声,木呆呆往寝居走去。

回到屋中神思难宁,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望着门外红日衔山,天色由亮变暗,由暗变黑,一动不动如庙宇里的泥塑木胎。直至小雪进屋谈笑聊天,才象渐渐变回了活人。小雪笑道:“白天我忘了问你句话,这时候想起来了。”桃夭夭道:“那句话?”小雪道:“如今你是神体呢,还是仙体?饭不吃茶不思。把做饭的如梦如露吓的逢人便问,是不是师尊忌讳妖类不洁净,要寻差错撵她下山。”一指桌上,五色果品齐整,荤素菜肴全冷了,筷子搁在碗碟旁,竟是分毫没拿动。小雪道:“你不吃烟火食也罢,倒是先跟别人讲明白嘛。弄的大家摸不着头脑,连红袖也担忧,不敢随意往你这边走。”

桃夭夭自言自语:“仙体,神体……非仙非神非魔,偏又法力随身,三易悟透。我这身体该属于哪个种类,确实需要深思。”小雪既好气又好笑,拿筷子一敲碗边,喊道:“我说话当耳旁风啊!你饿不饿,要不要吃饭?”

桃夭夭转过头道:“怪就怪在这儿,我真的感到肚子很饿!凡人才会生出饥渴感,依赖世间饮食的滋养…….之前怎没想到,我竟然……又象变成了凡人。”小雪道:“别胡思乱想,凡人怎能教我菊英剑法?玄门师尊岂可由凡人担任?肚子饿就只管吃。想当初逢年过节派里摆筵,乱尘大师照样大吃大喝,可见仙人也喜欢美酒好菜。”桃夭夭意待再辩“口腹之欲跟肚子饿不同。”小雪端起碗筷道:“吃个饭罗里罗嗦,是要我喂你吃么?”

第二回 九阳初成赤龙翻11

瞧着她佯装生气的情态,娇俏又纯真。桃夭夭心想“瞧她这架势,真有点桃家小媳妇的味道了。成婚后我若是不听话,她就用这样可爱的眼神瞪着我。”心里甚感甜蜜,笑道:“你哪会伺候人吃饭,舞剑砍人还差不多,我自己来吧。”接过碗盛饭舀汤。小雪颇不服气,道:“岂止伺候你吃饭,给你换衣洗澡擦屁……我都做过。你那会儿满脸流鼻涕,脏也脏死了。”

桃夭夭停筷放碗,抬头道:“洗澡?你给我洗澡?”小雪俏脸晕红,撇着嘴道:“不信啊?你左边屁股并排长着三颗痣,对不对,我要没给你洗过澡怎会晓得?”

桃夭夭一惊,右手自然而然摸到自家臀部,那动作滑稽至极,好象敞了风要遮挡屁股似的。小雪撑着桌子笑弯了腰,口里叫唤:“哎哟哟,当面揭丑,等这天我等了好久。”一没留神,手掌滑开向前跌出,身子直滚进他怀里。桃夭夭顺势抱住,心头怦怦乱跳,但觉情热如火再难抑制。小雪忽而也不笑了,仰着脸眼波轻颤,似乎很害怕,又象等待着什么。两人四目相接,嘴唇间的距离逐渐缩短了……

就在这时,门环“喀”的轻响,有人咳嗽道:“孩儿,你哪儿不舒服?”屋里两人如遭雷电穿身,霍然分开站直。桃夭夭朝门口看去,却见琰瑶环手捧瓷盏,和颜悦色的道:“听说你吃不下饭,我特意熬些参汤送来。”跨槛入屋,仿佛才看清面前有谁,故作惊态:“哎呀,小雪姑娘也在。深夜还找师尊学法,当真勤奋刻苦。”

自那晚摩天崖交谈之后,小雪就疏远着琰瑶环,总觉她们母女秉性一脉,均是满腹机巧,阴阳怪气,令人摸不准虚实。此时被惊了浓情,心里更感不快,向桃夭夭道:“你早些歇着,明日咱们再来炼剑。”一扭头昂然而出,对琰瑶环也来个视而不见。桃夭夭明知就里,无计分解,惟有暗中喟叹“女人就是麻烦,相互间总有理不清的乱麻,扯不完的鸡毛蒜皮,置身于中教人头疼。同是至爱亲者,大哥他们直来直往,爽朗痛快,相处便没这些烦恼。”

正想间,琰瑶环捧汤碗蹩近桌前,口中轻唤:“好孩子,趁热快喝了它。”山径崎岖湿滑,厨房至此半里多路,汤水竟齐沿而平,半点都没洒出。瑶环又非身强力壮的粗使奴婢,一路捧到屋中,不知耗了多少精神气力。桃夭夭接在手里沉甸甸的,自忖“是我想错了,兄弟之情怎好女眷之情作比较?女子柔情,柔则细腻,细则多愁善感。娘亲和小雪待我情虽两异,却同样细致入微。我身受她们关爱之时,还在计较她们琐碎小气,端的不识好歹。”感动歉疚并生,手端汤碗怔怔发愣。

琰瑶环绞着双手,立在旁边等了许久,小声劝道:“快喝了吧,凉了伤胃。”自古母亲关怀儿子,哪有这等小心殷勤,好象生怕声音高了会得罪他,与昔时又打又骂,颐指气使的恶相简直判若两人。

桃夭夭道:“娘,您别一天几趟往我这儿跑。端水送衣的杂活,自有红袖他们去做。”琰瑶环当他厌弃自己,含泪向门外退,连说:“是,是我不好,我不来吧。”桃夭夭见她会错了意,忙拉住笑道:“怪我笨嘴拙舌,我是怕累着了娘,您来探视孩儿,儿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山道难走,怎叫人放心得下,按理当儿子每天去给您请安。”

劝告间觑其神色,犹带几许凄惶。桃夭夭遂扶琰瑶环到椅上坐好,两手贴髀,双膝一并,端端正正跪在她脚前道:“几个月忙于派中事务,疏慢了娘亲,好些话不曾讲明。望您见责之余,容儿子上复两句肺腑之言。”咚咚的连磕四个响头。瑶环惊问:“你这是干什么?我没责怪你……”

桃夭夭道:“孩儿两世为人,前身受您养育之情,此身蒙您再造之恩,恩情深重岂可忘负。先前曾说‘化成灰都是您的儿子。’果真娘亲千辛万苦,挑拣骨灰令我重生于世间,可见母子份定实出天意。常言道得好‘生处不及养处’,人之为亲,贵乎情真,血缘犹在其次。所以娘亲万勿记念过往的错失,或以骨肉庸论为凭,待孩儿如尊客,那样倒显得生分了。”

一席告求,听得琰瑶环泪如雨下,站起身两袖发抖,双唇轻嚅:“麻姑指出我的过错,先失掉丈夫,后失去孩儿,全因我不懂人情,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尝,她说我总是醒悟的太迟……”霍地屈膝伸臂,抱着桃夭夭大哭:“醒悟太迟,呜呜,人情好难懂啊…...”

桃夭夭安慰道:“不迟不迟,儿子不是好好在您眼前么?”扶着她坐回椅中,低头看胸襟泪湿一片,故意鼓起腮帮子,道:“成日里被你们抱来抱去,又是亲热又是揉弄,峨嵋大师尊倒象个三岁小孩儿,忒没出息了啊。”琰瑶环给他逗的破涕为笑,拭泪道:“是啊,我孩儿长大了,整天给女人围着转,实在太不成样。”此时她心境已变,眷爱桃夭夭之深,恨不能熬身为羹以滋其身,说道:“长大归长大,还得听娘的话,这碗汤趁早喝了吧。”桃夭夭端起碗一饮而尽。瑶环道:“好喝么,拿长白山千年人参煮的。丹药首徒藏如珍宝,告诉他师尊要用才肯给我。唉,人是铁饭是钢,光吃补品不成,这桌子饭菜做的很好啊,你干嘛不吃?该不是等娘来喂你?”说着端碗拿筷,挨近前来。

桃夭夭哑然而笑,寻思“娘亲怎地和小雪一个调,都拿我当小孩那么疼。”忽起一念,退开饭碗道:“先不忙吃饭,我有件要紧的事想向娘打听。”瑶环见他辞色郑重,放下碗道:“什么要紧事?”桃夭夭沉思片刻,忽问:“天山仙宗最高的无为仙境,究是何许光景,那位仙圣的道行最深?”

瑶环吃了一惊,道:“你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桃夭夭道:“孩儿深睡数十日,梦中悟出三易真理,只道因自身特异,超越了仙体,神体等道果,加之早先摄入连山归藏易图。内外形神应合,方生如此殊妙的奇变。”背手走了几步,回视桌上道:“大哥及诸弟子的想法大致相若,惟小雪无心道出悬疑。今天下午偶尔得闲,又觉饥渴感犹存。这一节就更怪了,我好象仍然是人类的凡体,如何能悟三易?细细追想多时,那睡梦里灵感动转不休,似被某种至强无匹的力量拨转着,通灵传意,进而逐次解开三易的奥秘。”

言述到此,他轻咬下唇回想:“那力量向灵魂最深处传递讯息,精确微妙胜过文字,言语,实在无法描摹……我想具有如斯无上神通,且又兼晓三易,必然是天山最上层的仙灵,娘的看法怎样?”

屋子里沉寂了好一阵,琰瑶环仰视房顶,叹口气道:“常年在风尘里打滚,仙界的事我快忘的差不多了。”转目看着桃夭夭说:“但类似情形我还有点印象,据我料想,你是初步化成了无忧法体。”

桃夭夭道:“法体!”瑶环道:“我刚入世时缺少仙露作食料,险些饥渴而死,服用昆仑丹药解危。宓文妃曾对我言道,仙道中神体,仙体,法体种类繁多,惟独无忧法体不可断缺饮食。”

第二回 九阳初成赤龙翻12

桃夭夭沉吟道:“我化为无忧法体,定是那股神力促成,敢问娘的无忧仙体又是怎生修成?”琰瑶环道:“一桩无头案了,我自记事那刻起,就象生在无忧仙境一般。至于修成法体前的出身,经历,再没一点儿影迹。”凝神苦思一番,摇头咕哝:“记不起来了,近年多经尘世波折,仙界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我住的那地方有蛟龙,有凤凰,奇幻幽美的山水林泽。许多仙灵游荡其间,彼此从无交往,何曾比试谁的道行高,谁的道行低……天山内境分无忧,无贤,无欲,无智,无为五层,还是宓文妃告诉我的。从细想来,那时大家灵感暗通,我们依稀晓得仙界分了阶层,每层又分十二种界限,最高层的仙灵是存在的,只是碍于级别,我从没瞻仰过最高仙灵的样貌……哦,对了,天山仙灵间‘通灵传意’的情状,很象你梦中获授易理,加上存有饥渴感,故推测你初成无忧法体,与天山的至高仙灵暗中交流。”

桃夭夭忽道:“娘,我成了法体怎还记得前身?是要踏入仙界才会失忆吗?”

两句问罢,琰瑶环呆哑了好半晌,一霎如梦初醒,惶急道:“今天下午你坐着出了半天神,是不是啊?”桃夭夭道:“是,孩儿想重新体会梦里奇感,清心舍念的坐了很久。”

瑶环大声道:“以后决计不能这么干了!”桃夭夭道:“是……孩儿遵命,娘亲禁止孩儿静坐,是因仙宗‘坐忘’的修法吗?”所谓“坐忘”多见于道书,《庄子》记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桃夭夭联系连山神易,给天山仙宗的修法冠以此名,实际上两者颇有分别。

琰瑶环道:“坐忘,静坐忘物,对寻常修道者或无大妨,坐罢收功可回归常态。天山修持比那深得多,尤其是无忧法体初生时,介乎仙灵与凡人之间,如果行功太深太久,就会达到‘忘我’的地步!”说到此忆念萌生,恍惚记起自己前世就因修习此道,离欲脱凡升入了仙界,拉住桃夭夭的手急劝:“一旦完全修成无忧法体,升上无忧仙境,人类的**情感,全都要彻底清空了。孩儿尚未享尽人世快活,焉得到那清僻境界中去?”

桃夭夭肚里寻思“天山终极果位称‘天人合一’,至高的仙灵全知全能,不会象无忧法体这般缺失人情。”口中答应:“儿依着娘便是,但有一节要请娘指点。”瑶环生恐他弃世修仙,急于寻机劝诫,忙道:“你说,你说。”桃夭夭发问:“仙境和人间,究竟哪个更好?”瑶环脱口道:“人间更好!”隔了一会儿,思绪回旋,幽幽轻叹道:“如果身居仙境,可能又会嫌人世污浊艰辛了。怎么讲呢,仙境里永离烦恼苦楚,永生不灭,自是修仙者渴求的正果。”握着桃夭夭双手道:“可你不同啊!孩子,人世最美妙的乐趣摆在眼前,你怎能不去采攫享用!”

她视线移开,遥望窗外月空,语调深长而悠婉:“娶一个天下最最美丽的女孩儿,让她服侍你,体贴你,赏玩她千姿百态的美色。春天携她踏青游戏,月下柳前琴瑟吟和。夏天垂帘轻偎,清凉柔嫩的肌肤胜却软席冰枕。到了秋天煮酒赏菊,又该是何等情致。冬天到了,拥她入衾欢爱,那软玉温香的妙趣简直没法形容。待得三五载,她给你生下个大胖小子,趴在她怀里吃奶,绕着你们膝前叫‘爹爹,妈妈’,那才叫快意人生呢!再过五六十年,你俩都老了,满头白发的携手相依,一大群小娃儿围着喊‘爷爷,奶奶’,还有比那更美好的景象吗?我看天山仙境也比不上。”她眼里泪光隐闪,仿佛看到自己失之交臂的人生乐趣,为两个少年尽行体尝了。

桃夭夭入神的听着,心弦暗被打动,转念又想“娘说的‘她’,可不是指小雪。”果然琰瑶环语调转低,垂下眼道:“灵儿美色绝世无双,若不能为你所享,那你们俩都算白活一世了。”扬起头继续劝说:“你化为无忧仙体却没有‘忘我’,正是上天要你接受三易,并能享受人伦之趣。天意若此,孩子你莫要违背,再去修炼那清心寡欲的法门了。”

正说到此处,风雷首徒杨在外叫喊:“师尊,山那边情况异常!”语气中满含警戒之意。

桃夭夭到窗向外眺望,只见半边天状如火烧,一股股浊云翻卷缠绕,仿佛成百上千的赤红蛟龙张牙舞爪。他略一思索,轻声道:“玄门气数刚见起色,便有贵客拜访,来的真够麻利。”抬起头吩咐:“你隔着山头略作哨探,千万别靠太近。”杨小川领诺远去。

回过身来,桃夭夭接续前语:“娘亲的忠告孩儿谨记,但灵儿……当初您是想送她回无忧仙境吧?不知你们取道何处?问明途径我也想去天山内境,拜望那位至高无上的仙灵。”琰瑶环道:“灵儿是处子身,身清则心净,极易修成无忧法体。宓文妃曾将天山仙法整理成书册,指述无忧法体即成之刻,前往北方某处坐关,便能重返天山的无忧仙境。我前番跑上峨嵋山,本打算寻着灵儿后再到龙家盗书,让她修法体脱离尘世。”桃夭夭又问:“北方某处在哪?”

瑶环忽感焦烦,急声道:“宓文妃记在她书里,我光听说过没见过,怎生给你分说?……你莫要岔开话头,灵儿几时能找回来,几时你们拜堂成亲,快给我个准信!”桃夭夭道:“找灵儿不难,可是她......她心志已变,未必肯嫁给我。”瑶环道:“这我自有计较。女孩子情怀优柔,受些风雨便情思不牢,想三想四的不安分。但如果经过了第一次,把夫妻情分做实,到时候你想撵她都撵不走了。”

桃夭夭吓了一跳,道:“什么第一次?”蓦地省悟,琰瑶环风月气难改,又想搞“先行房后成婚”那套,忙说:“不顾灵儿意愿就……不好吧,那么做太轻贱灵儿了。”

第三回 火毒灼心冰棺冷1

琰瑶环话方出口已然后悔,忆起桃行健当初举动,不正为让自己懂得“尊重”的意义么?而今爱如心肝的女儿,怎好教她重蹈自己覆辙?可为了使桃夭夭终身幸福,她宁愿掏出心肝来成全,左右作难无计,泪珠又涌出眼眶,叹道:“灵儿要是嫁不了你,教我怎能甘心,死了都闭不上眼……”拭两把泪,口中絮絮叨叨:“我知道你喜欢小雪姑娘,刚才嘘声唬气惊扰你们,实是怕你有了小雪就放弃灵儿。唉,看起来缘分注定,你和小雪是拆不开的了,也罢,就让灵儿做二房也成,娘相信你会真心待灵儿好。灵儿年龄大些,她们可姐妹相称。你三人和和美美过日子,名份上灵儿委曲点何妨,你同等的宠爱她们,其实做大做小都一个样……”

桃夭夭脸红脖子粗,背脊皮阵阵发麻,暗叫“男女情爱发乎自然,婚嫁更是水到渠成的事,算来叨去管什么用?当前多少大事要办,我活着又不是单为娶媳妇!娘却没来由的纠缠,叫人好生恼火。”一篇怨辞满肚子转悠,不好直接对琰瑶环讲,只急的两手乱搓。

正当不可开交,杨小川探察异状回转,隔着房门峻声复命:“禀师尊,山外风气变做血色,似有大批凶魔进犯!”

桃夭夭双眉一振,向瑶环道:“娘亲稍坐,孩儿去看看。”大踏步走出门。琰瑶环哪里坐得住,也跟了出去。

这时各门弟子俱已惊动,尹赤电等意待飞近巡察。桃夭夭传令勒止,道:“玄夜事发突兀,以静制动方是上策,切莫被敌人引乱阵脚。”众徒遂齐集师尊房前,借着奇巧门明灯探照,定睛观察那方风云变化。约莫半个更次,红色云气愈加狂烈,却只在四五百里开外盘旋,并不往前侵进。桃夭夭扳手指默算片刻,问兰世海:“蓬莱仙宗擅驭五行,何以分作六部。”

兰世海道:“早期蓬莱分横荒,锁灵,汉清,赤垣,煊藏五部,暗合金木水火土五行。四百年前又创神照苍龙部,位于五部之上。”他按书典记载应答,忽而惊觉道:“来袭的是蓬莱仙宗?”

桃夭夭道:“蓬莱仙宗早已名存实亡。那漫天魔气后边,应是东瀛秘忍宗擅长‘火术’的法师。秘忍法术承袭蓬莱,原该分五种,今称六部,所以才有是问。”抱起双肘道:“御天龙终于按捺不住,派爪牙来进攻峨嵋了。”红袖在旁接嘴:“我们都听李大师兄讲过了,东瀛御天龙冒妖皇之名跟玄门作对,东海一战把玄门九阳打了个稀里哗啦。去年我还是妖精的时候,也常听其他妖怪谈论东海妖皇即将总攻中原,消灭中原各山正道,嗯嗯,这会儿正该人家来兑现前言。战端未起血光先现,好凶的气势,定要把我们杀个血海翻波,遍野尸横!”她口若悬河,舌似利枪,趁着兴头凑热闹。如梦如露吓的发抖,一个劲央求:“姐姐别讲了。”

遁甲门也精研五行,黄幽耳闻桃夭夭判断,心下大不以为然,道:“云气属火性不假,怎见得是东瀛秘忍宗来犯?想灭峨嵋派的势力又不止一家。”

桃夭夭道:“峨嵋派对头不少,当前只存三处大敌。昆仑派子虚天师,长生天法圣师徒,东瀛秘忍宗。余者如金轮教等都是些虾兵蟹将,搅不起这么大的声势。”黄幽道:“缘何不是子虚天师犯山?”兰世海道:“讲好八月十五齐天宫决战,尚差着十几天,子虚天师此时动手违背约定。”黄幽冷笑道:“子虚天师是妖皇座下魔王,阴险卑鄙加无耻,他跟你讲哪门子的信用?”

桃夭夭脸色闪过黯色,一生敬爱的楚先生被人毁骂,搁在先前定将愤然反叱,可如今有什么话好说,长叹一声,给众徒剖析:“昆仑仙宗法源‘归藏’。子虚先生要驾御巽风神剑,必先归集藏敛昆仑仙人真元,助他合成御剑的绝**力。算来这几日是他成法的关头,不会派人贸然出击。”黄幽道:“那法圣呢,上次孤冷法王落荒而逃,岂有不思报仇之理。”

桃夭夭道:“法圣一脉志在抢夺峨嵋秘笈。他们不来则罢,来了先钻进我布的陷阱中,焉能在外作势挑衅。”黄幽眨巴大眼,迷惑道:“你几时布下的陷阱,在哪里?”班良工拍着他肩膀,压低嗓子道:“黄老弟记性差,你忘记刻满三易图文的地宫了。”黄幽还没会过意:“地宫早就封闭……”李凤歧急喝:“黄师弟闭嘴!临战之际别娘们似的叽叽喳喳……”

训诫犹未已,众人又喊起来。忽见一道白霜冲天,红色怪云迅即退缩,好象翻腾的潮水被巨砥挡落。杨小川叫道:“唐师兄!”那霜气纯厚凌盛之极,众徒所睹风雷法术之中,除唐连璧外无第二人有此修为。一时群情振奋,红袖揽住如梦如露道:“唐连璧是拔尖儿的狠角色,他一来还怕什么?论到咱们把敌人杀个血海飘香,尸山大放异彩。”

杨小川回顾桃夭夭道:“唐师兄及时赶回山中,我们前去助他御敌吧。”欧阳孤萍道:“那人何时要别人助战?”桃夭夭道:“是啊,恃勇逞强是他拿手好戏。你去做帮手,说不定反遭白眼。”说话间红云褪尽,月色复明,唐连璧显已大占上风。但天边隐隐约约晦影飘浮,敌方阵势并未撤除。欧阳孤萍仙体既成,法力充沛,当即揲蓍卜测战况。筮得个“山火贲”卦,其卦解曰“火燎群山,草木皆尽,明察隐细,切切勿为猛断。”临末又断言“有所行则有小利”。孤萍解卦甫毕,向众人道:“师尊静守不出是对的,若是反应过激,定遭引火烧山之祸。但卦辞指明‘有所行’,我们必须有所行动,此役方可小胜。”黄幽挠头道:“既需静守,又要行动,到底怎么办?”

第三回 火毒灼心冰棺冷2

桃夭夭道:“嗯,动而守静该怎么做,玄门首徒有什么好主意?”李凤歧只吐出四个字:“竞德道会。”桃夭夭笑道:“大哥果是厉害,一语道破我心思。管他风火变幻,咱们自行其是,竞德道会明日开场。摸清各门实力深浅,排定门徒次序,然后才好演习真武阵。外敌如敢入侵,正好给我们试炼阵法。”竞德道会是玄门盛事,众人虽料会期将近,但突然而至也颇感意外。李凤歧打哈欠道:“你们尽管站着发愣罢,我先回屋睡觉了。从明天起连着几天斗法,养足精神才好保住大师兄的位子。”班良工笑道:“不错,老班年纪大把,还管你叫大师兄,实在羞臊煞人,趁早我也养精蓄锐去也!”众徒见师尊胸有成竹,师兄气定神逸,心中顾虑随之消空,正待各自散去。桃夭夭忽唤道:“且慢,我还有话讲!”

桃夭夭环视四周三十余人,朗声道:“殄灭魔道是峨嵋派千古重任,自今晚仙魔对持,最终的大战将一步步展开。我作为玄门师尊,几件私务始终放不下,势必影响派中大计,日后又恐无暇处理,因此趁这机会当着大家的面交待清楚。”走到琰瑶环跟前道:“头一件,一等竞德道会完结,我立刻搜遍九州四海,找到龙百灵带她回山。以使母女团圆,我们母子团聚,一家人欢欢喜喜共叙天伦。”言下之意,龙百灵是认他当哥哥,还是视他为夫君,暂且不作理论,总之先找她回来要紧。琰瑶环忽闻此说,欲待要他答允娶灵儿为妻,又遐想女儿回到身旁有多快意,忽忧忽喜之间,怔怔的无言以应。

桃夭夭再走近小雪道:“第二件私事,便是小雪姑娘与我的婚事。我们名虽师徒,实则两情倾慕,早有婚娶之愿。世俗礼法禁止师徒通婚,又要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玄门世外仙派,没有那些顾忌和讲究。”手按胸膛,神情诚挚坚定,续道:“何况这颗心本是姑娘的,而今在我胸中跳动,这难道不是天意作成么?感激,报恩,此等的俗情庸论无足挂齿,你和我生死同命,夫妻一体,显见是上天安排好了的,自当及早偕成好事。今日已是迟了,明晚举行婚礼,就请各位同门做见证,姑娘意下如何?”小雪眼看他嘴唇开合,一霎时粉面飞红,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众徒乐呵呵的瞧着两人,心中都想“天意人愿,正该如此。”黄幽猛挠脑门,嘟囔:“好家伙,师尊脸皮够厚的,大庭广众下面对面求婚。”杨小川一碰他胳膊,悄声道:“你学着点,将来用这招拿下玉南香。”

半晌悄然静立,小雪渐渐低下头去。李凤歧笑道:“行啦行啦,她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小雪师妹平时毛毛躁躁,可姑娘家终究脸嫩,出嫁这种事,当着一大堆人没法亲口应承。”

欧阳孤萍道:“什么小师妹,该改口叫小师娘了!”麻姑昔日吩咐秘查小雪印记,但自那夜崖底讲出“情迷李凤歧”是假任务,孤萍就感到麻姑嘱事用意难测,说小雪身带厄兆,或许又是故作虚言,另有所企。自己修成仙体,也没看出小雪有甚异样,那桩疑案便没放在心上了。此刻她欣喜之余,满脸阴冷气没变,愤愤的道:“小师妹变小师娘,这亏吃的可真大。”

兰世海笑道:“平常怪我咬文嚼字,怎地你也凡这毛病?师娘便师娘,何故加个小字?”红袖拍掌道:“雪师娘,雪师娘,好亲切的称呼。待小丫鬟服侍你梳洗打扮,明天漂漂亮亮的送进洞房。”一群女弟子捂嘴而笑,簇拥小雪回至住处,商议婚礼的筹办,匆促间也当办得正式隆重云云。其余门徒也告辞回屋,各自养神聚气,只待竞德道会大展身手。

琰瑶环目睹桃夭夭这番举措,怔恍过后暗生忧思,料想桃夭夭此举是取“快刀斩乱麻”之意,从速了结儿女私情,专心完成玄门大任。然而小雪先嫁给桃夭夭,百灵回来作何感想?饱受屈辱的大小姐,还能再受委屈退居卑位么?桃夭夭所说也非虚言,百灵情咒已除,是否钟情于他还没落实,又怎生谈婚论嫁?瑶环思前想后没了主意,暗中唏嘘几度,只得怏怏暂罢。

翌日天光放亮,峨嵋派各门集会山口。男穿青衣女穿紫裙,个个英风潇洒。桃夭夭道:“前因德行积累够了,已使各门道法大进,许多首徒还修成仙体。方今大战在即,竞德道会只以道法论辈次,那门首徒倘若落败,照样要被撤换,别怪我事先没讲清楚。”众徒应诺而行,各占太乙峰周围山头,空出下方秘谷做斗法场地。桃夭夭穿一件青色长袍,皮带环腰,荆簪绾发,简朴的装束透着仙风道气。所坐柏木椅高设于太乙峰顶,一阵云雾飘来,恍如九天神尊宝局临空。

红袖侍立旁侧,小声道:“主人你好威风啊,快赶上戏台上的关二爷了。”桃夭夭哈哈一笑:“那你岂不是关二爷座前的周仓?”红袖嘟嘴道:“有我这么好看的周仓么?唉,好看顶什么用,过了今儿你也不爱看我了,该看你的小雪夫人了。人家小雪为着晚上婚礼给你长脸,保持容妆齐整,都不参加竞德道会了。好胜要强的小雪姑娘,难为她能做到这一步。唉,真真是女为悦己者容……”

桃夭夭暗自皱眉“红袖唉声叹气,好象有点不对头。”耳闻山中法螺吹鸣,食指压唇道:“且勿多言,斗法要开始了。”尹赤电御剑飞至峰前,稽首禀报:“依循老幼次第,先由奇巧,神农两门上场,请师尊裁判。”

话音未绝,山谷里轰隆隆震响。一排排铁制兵披挂持刃,齐步前进,中间木石役夫推出楼车,铁炮,投石机,两翼数百机械战兽自行开动,汇成浩浩荡荡的铁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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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火毒灼心冰棺冷3

奇巧门倾力打造大半年,制成众多强力战械,此刻撤掉帷布,野草等伪装,阳光映照下峥嵘毕露。队伍从头至尾塞满十几里长的深峡,连两边的山坡排开铁人士兵,侯天机坐在前首铁鹰背上大喊:“奇巧门敬候指教!”

桃夭夭抚掌连赞:“壮观,好阵势,瞧瞧神农门如何应付。”往年神农门与会比试,仗着救死扶伤功德高积,辈份升得多而降得烧。今日不论德行,单比道法,就必须让神农攻道出场了。只见谷口瘴气成团疾滚,里面传出呼喝:“神农弟子铁头讨教!”倏地黄色烟气翕开,五十具病尸跳出,面容残破狰狞,皮骨散碎支棱,宛似楚辞中描写的沙场鬼雄。铁头于中喝令:“精卫护法!”病尸应声围成圆圈。

原来世上庸医害人无数,神农仙徒游走凡尘,时常遇到因误诊错医而死去的病人。寻常者入土安葬,若是那罹患奇症怪病,无家无亲的死者,则带回峨嵋山详加研究。此为开发医术之举,不违天理人道,故而神农门积存了许多病患尸体。铁头用之炼成“病骨精卫”,施法时专司防御外围。这些精卫生前遇害,愤恨庸医崇敬良医,两种情绪深入骨髓,身死魂丧而不散,由此激生出护卫良医,抵抗外敌的意念。神农门取法天山仙宗,高级法术偏重“心性”的调控。病尸们被铁头法术一催,意识转化为破山神力。冲进奇巧兵阵左撞右突,刹那间将铁兵冲的东倒西歪。铁头展开手段,一道瘴气直攻奇巧主将。

侯天机见状暗惊“据闻铁头的五道瘟君术大有进步,驱动病鬼当是新添的法效了,未可疏忽大意。”金阳真气暗输,铁兵木役迅速后撤,调动十二门铁炮开火。恰巧击中病骨精卫近旁山石,准度精至巅毫,气浪阻隔病尸前推,又不至炸坏它们。玄门斗法重在切磋,不会抵死相拼。侯天机的炮击隐含警告,暗示对方如果再往前逼近,炮火就将真正击中实体。病骨精卫虽可强行挺进,毁掉铁炮等战械,自身不免大受毁损。一方仅失铁石器械,一方损坏珍藏材料,谁输谁赢一目了然。果然铁头撤开病骨精卫,直接奔向阵中,掌心发出的瘴气丝毫未减缓。侯天机忽感真气涣散,血行大衰,禁不住蜷起身剧烈咳嗽。

五道瘟君术威名久著,天下道派都说是玄门绝学,实际峨嵋派创立前已具雏形。隋朝曾有五瘟君入世降灾,道是那五君?春瘟张元伯,夏瘟刘元达,秋瘟赵公明,冬瘟钟仁贵,总管中瘟史文业。皆为旁门偏激之士,因世人不尊其神,播疫大江南北,致令国中病殁者甚众。隋文帝建祠祭祀,方始渐行平复。五瘟君从此成为道家一个流派的神祗,民间在端午节时多有祈拜活动。相关道法传至唐初,峨嵋祖师紫元宗究习其详,去杂莠存精华,改邪术为正法,用以弥补神农门守强攻弱的缺陷。

铁头常年修习瘟君术,往昔只能坐地缓施,威效的发挥颇受限制。此刻悟道深湛,法术施放悄无朕兆,了无痕迹,数丈外的瘴气只作障眼佯攻之用,行进中真实攻势早已透入重围。侯天机猝不及防,一中招便瘫痪,肌肉凹陷贴骨,面皮发黄憔悴,如同患了几十年的重病。欲待调驭器械反攻,真气涣散收不拢,只得摆手认输。铁头当即收功止势。他施的瘟君术极浅,不致造成实质性损伤,眼见侯天机面色红润,恢复了正常,刚要说“承让。”上方天空飕然风紧,一件利刃劈落。铁头倒纵十步开外,急扬头看时,却是班良工操控战神五号迎上前来。

班良工笑道:“瘟君术好生厉害,你倒往我身上招呼!”铁头性格温良,本无争胜斗勇的意气,但法术新成究是技痒,闻言陡起雄心“奇巧法器防御最严,看我的瘟君术能否攻破。”略微一走神,班良工的兵刃先飞到了。带钢齿的圆形器物正是“破元仙锯”,分化为拇指大百余片小钢锯,一串掠空直取上丹田。铁头嵌有半边玄铁面罩,置身危境时便即伸展,护住整个头脸。正要施行防术,忽又想“不妥,辟疠玄铁罩为奇巧门制炼。我用奇巧器具防守奇巧法术,岂不有作弊之嫌。”犹豫之际,破元锯飞至眉额。班良工暗叫“危险!”生怕割伤他元神,金阳真气急运处,战神五号扯起牵引钢锯的细丝。也是奇巧首徒技高如神,人形战器之巨,钢锯分形之微,仓猝拨转如臂使指。怎奈前番势头太猛,钢锯避开上丹田,仍贴着身躯掠过。利齿划破肌肤,铁头四肢鲜血淋漓。

班良工大悔自责“老班啊老班,你个老浑虫下手也忒重了!”一低头间,呼吸忽变沉滞,只道负疚太深气血不顺。哪知不自禁的猛喘几口,眼前金星乱飘,一摸额头烧的滚烫,心下大奇“看情形是受了风寒,老子金阳仙体会害病?…..莫非是铁头的瘟君术!我藏身战神五号腹中,他犹能隔空侵袭仙体,五道瘟君术委实可畏。”透过孔洞往下望,铁头健步如飞的跑过来。一身伤口已愈合,气色倍加健旺。后背隐然飘着淡淡几点金星,俨是燕盈姝新炼的“九星回阳针”。疗伤治病相距极远,其时惟见金针奇效,施法者却不知安坐在何处发功。

班良工赞道:“神农门今非昔比!”斗志转盛,忍耐病症催动机械人,亮出几样破金裂石的重型武器。却听铁头在下面高呼:“奇巧门法高道深,小弟情愿服输!”之前暗施瘟君术数次,仅使班良工头疼脑热,没有更严重的症状,显被机械人的厚壳挡掉大半效力。铁头估量自己的瘟君术仍有改进余地,虽可与奇巧首徒周旋,要战胜他并无太大把握。再者班师兄法力高深,如果使出“芥子铜人”等威力巨大的法术,己方伤损且不论,未免有违手足情谊,有此顾念方才罢斗。他口中话音方起,班良工病状立解,心下赞叹“好个铁头师弟,非但道法精进,胸怀大局的气度更加可贵,实乃玄门少有的将才。”哈哈笑道:“到底没分胜负,师尊如何评断?”

第三回 火毒灼心冰棺冷4

桃夭夭发话:“神农奇巧实力相当,两门高下持平。铁头经验略输班首徒一筹,师兄弟班辈照旧。但奇巧门战法尚未使全,哪一门再上场挑战?”旁边山头跳出遁甲首徒,叫道:“我来!”遁甲道法最重迅捷,眼看班良工法器使得如电轰雷击,黄幽早就心头发痒,蓄势待发。彼时遁甲道法使开,太乙峰方圆百里奇光纵横。将地域划分成“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片。奇巧门千百木人铁兵倏被移入休地,仿佛陷入沼泽烂泥,腿脚动弹惟艰。红袖见了道:“遁甲首徒偷奸耍滑!奇巧门徒要不是炼了丹阳九转,他哪能随便搬动人家器物?跟敌人斗法时这招没用。”

桃夭夭喜道:“不简单哪,你也能看出门道。”红袖道:“朔阳星筑基,每日听讲三易。本丫头的道行也是今非昔比,这点眼光都没有么?”桃夭夭道:“小红眼光不错,但说黄幽偷奸却言重了。借助丹阳九转的效用搬移对方,可最大限度降低损害,派中比法正该留意此节。”说时迟那时快,战神五号已被移入伤地,为铁硬的山岩牢牢钳制。黄幽移位极快,挥兵刃前后上下疾攻。就听叮叮当当促响如迸豆,一眨眼连击上千次。剔天刺见层即入,可是机械人构造致密,窗孔均用特制水晶填堵,只击--&网--点飞屑。班良工道:“攻的好猛!”一声大喝施运法力,机械人扬臂荡碎岩石,脚底两根长索深深扎进地底,以免再被挪移站位。同时破元锯,金丝钩网连出,逼黄幽倒撤至空中。班良工暗察受损情况,战神五号关节薄弱处均遭猛击,外层被攻入四五分,心中暗赞“究竟是遁甲首徒,攻势竟这般难防,要胜他须用芥子铜人。”望天笑喊:“黄师弟的攻击力还不行啊,只挑破几块铁皮,这次轮到我出招!”

黄幽默然不应,适才抢攻未果,已知修为较奇巧首徒稍逊。但遁甲道法千变万化,常于绝险处反败为胜,当下气流身匝,风绕两膀,黄幽回思数日间参悟的法义,正要施展新近修炼的玄风神刃。陡然间“哇呀呀呀……”怪叫声起,由远至近倏近胸前,浓浊的邪气向四面漫溢。

竞德道会演较正法,怎会出现邪气?尹赤电担当护场之职,当即腾空放剑追击。却看黄幽忽东忽西,飘闪无定,胸腹部魔气飘曳,剑光竟不能触及毫末。桃夭夭向四方传音:“尹赤电归位,各门弟子原地警戒,让黄首徒自己抓捕邪魔!”尹赤电飞回道:“来者是玉银童!大闹长春麓的那个魔头。”桃夭夭道:“早有所料,无须慌张。”红袖奇道:“听你说把那老色鬼关在深山里了,三十年脱身不得,这会儿从哪儿跑出来的?”

桃夭夭道:“我死后锁山咒解除,玉银童自可获释。那老家伙希图玄门名位,不管往哪儿跑,总要回来插手竞德道会。原想迟些告诉你们,没料到道会第一天他就到了。”

随即提气振声,朝黄幽呼喝:“见物不取,失之千里。遁甲首徒的攻术缺宝物辅成,何不趁时拿取通微万域图!”黄幽登即醒悟,近日参究易理,精炼剔天刺,循着“木风遁”法诀,创成一门玄风神刃攻杀术。潜力虽无限,却总不得升级,方知桃夭夭提到“缺少法宝”所指何意。而玉银童烧通微万域图入身,炼就玄风通微术,依据法理正是“木风遁”,显然玄风神刃须要的宝物就是万域图。念及于此黄幽大感振奋,怎样取宝物日后再细想,先拿住贼头是正理,两手一合,死死揪住玉银童头颈,谨防他滑溜脱逃。

岂料玉银童毫无逃意,只顾哀嚎:“救命,救命啊!”两手反伸到后面抓紧。黄幽腰背奇痒,急喝道:“不要乱摸乱掐,我不是女人。”玉银童仰头道:“那你是哪位遁甲高士,满身发出紫阳仙体的仙风,好远我便望见…...哎呀,我的黄幽孙儿,是你啊,你法力炼的好高,孙儿啊,快救救你玉老前辈。”黄幽道:“谁是你孙儿?”低头看他面额焦黑,眉毛少了半截,遍身破烂冒烟,骂道:“老怪物掉炉子里了?”玉银童哭叫:“烧啊,烧……烧死老前辈了,蓬莱焚天专烧峨嵋派的人。”嘴角往后努,示意向那边看。

此时各门弟子也凝睛观望,只见云层翻开处红影盘绕,渐盘成龙形火焰,钩爪挥舞扬起冲天魔气。红袖道:“昨晚那种怪云!”火龙缠作一团,中央火球浮现,转眼变做一个身披赤甲的武士。火红色的眉发,顶盔贯带,焰光满身飘腾,手持一把烧得通红的钢钩,沉声道:“只说峨嵋派运衰势弱,都快要灭门了,不想一伙余孽还这般凶顽不化。”转脸望向桃夭夭道:“难怪,贼首死而复生,贼窝自然死灰复燃。”开口吐词间喷出许多火星,好象胸膛里藏了风箱火炉。黄幽怒喝:“哪来的泼魔,敢到峨嵋山撒野,你满嘴贼啊贼的骂谁呢?”

赤甲武士道:“吾乃秘忍神主座下焚天尊者,奉命靖扫峨嵋残孽。普天寰宇受我神主惠泽,万灵苍生顺我神主存活,神主乃是生灵至尊无上的主宰。你等纠合不臣,不是逆贼又是什么?”

千百年中无数外敌蔑称峨嵋,有叫邪派的,有叫异端的,有骂乌合之众的,斥为逆贼尚属首次,仿佛朝廷讨伐草莽的口词。黄幽道:“扯你姥姥的蛋,跑这里打官腔,你个烧昏了头的红屁股怪物!”话音犹存原地,身形倏然消隐,叫道:“老子给你醒神。”玉银童急道:“小心挨他烧!”手爪狠抓后脊,恰巧抓在气脉要穴上。黄幽真气一滞,身法略缓,剔天刺去的慢了,已失遁甲突袭之效,刚要骂“死老鬼发什么癫。”忽看焚天尊者钢钩伸缩,蜷缩的火龙猛地舞爪长吟。黄幽立感心头火烫,一股灼热自内向外涌出,皮肉似片片烫掉,大叫声中仰身便倒。

第三回 火毒灼心冰棺冷5

焚天尊者道:“这个人炼成了仙体,怪道没烧死。”意欲趁势追杀。四面山头俱是玄门高手,岂能眼睁睁任由敌人行凶。神农首徒率先施援,千里补天术深厚无匹,摇指一点火伤尽愈。黄幽就如同压弯的树枝,本已仰翻倒地,一霎间“飕”的弹转回来,手起刃落斩敌后颈。梵天尊者没料到他恢复的这么快,攻击方位又神出鬼没,微感后方风动,忙向一旁侧头,右臂立被剔天刺切掉,焰光一闪,化作三尺小人绕身乱跑。红袖惊讶道:“哎呀,从肩膀生出个小的,这怪物是母的是公的?”梵天尊者披覆的铠甲称作炎晶宝胄,一经割裂飞出焰流,火山似的往外喷射。

黄幽一击得手,第二下未及挥出,灼烧的痛楚再次传遍五脏肌骨。放声惨叫向后退,幸而神农首徒妙手施治。黄幽伤痛消除,又纵身飞回空中,回头道:“烧的好他娘难受,你有没有预防烧伤的药物?”魔芋大夫道:“没法预防!他放的是火毒焰鞭,无形焰鞭烧灼心脉,毒根在他体内,只有灭掉他才可防止灼伤。”黄幽焦烦道:“灭个屁啊,我刺他一下就给烧痛一次,怎么跟他斗?”魔芋大夫道:“又没叫你单打独斗,大家摆真武阵才好降魔。”玉银童插嘴哀求:“神农首徒也给我治治。”魔芋大夫道:“我不治叛徒,你烧死是活该。”

这时桃夭夭唤来尹赤电,让他传命各门围而不歼,封闭此魔逃路,观看其法术根脉。继而传兰世海近前道:“蓬莱五行仙法中有焚体成道者,似乎是此人情状。”兰世海道:“师尊所见不差。蓬莱仙宗发源于天竺跋迦派,汲取了中原道教的五行学说。其中煊藏部取法自涂炭苦行,先用红炭灼体,进而披甲烧魂,后用真火焚尽心尘,书称‘炼胄锻魂’,可成就无欲无苦的解脱道果。”

谈论间那焚天尊者右脚站立,左脚盘膝,作出天竺仙派的法相。右臂化生的小人儿绕着活蹦乱跳,口里只叫:“焊焊焊……”头颅往断臂上顶,急着连体又连不牢实。桃夭夭笑道:“肢体未堕,大道不通,这家伙的法术未臻精纯。”放声喝问:“兀那火魔,修的是蓬莱煊藏部道法?”

焚天应道:“煊藏部早已改名火忍部,吾修成火忍神术。近奉神主法旨追剿峨嵋余孽,尔等何敢顽抗。”红袖嗤鼻道:“烧烂的鸭子嘴还硬,拿玄门九阳当摆设么?主人,别跟他废话,干脆下令把他大卸八块算啦。”兰世海疑道:“东瀛御天龙进攻峨嵋,缘何只派这一个火忍魔头,着实教人费解。”

桃夭夭道:“那还不简单,你算算我们倒了几回大霉――峨嵋派师尊惨亡,徒众离散,璇玑峰和紫微星崩坠,气数差到了极点。御天龙估量玄门不足为虑,才派这个火魔搜剿峨嵋弟子。碰巧遇到玉银童乱窜,追着他就跑来峨嵋山了。”红袖接口道:“结果羊落虎口,区区一个小火魔。白送给玄门当菜。”

桃夭夭道:“也未可忽视,此魔能打败玉银童,追得他逃窜回山,道法定有特别之处。”手一指道:“这不又化零为整了。”红袖凝眸一瞧,果真焚天施法生效,小人接回断臂,如烧焊修物,依旧化为臂膀之形。

焚天身陷重围,随时会遭玄门众徒的捕剿。但他采用邪道修炼法,摄取人体被烈火烧的痛感,诸如恐惧,忧愤等情绪习以为常,心性已麻木不仁,修好断肢后悍然攻向峨嵋众徒。这次他窥得真切,料知黄幽受火烧而不伤,全靠后方施术解治,遂认准方向专攻魔芋大夫。火毒鞭疾出无影,刹那刺入魔芋大夫心脉,却看他全无灼痛之苦,精神反而见旺,好象把火毒鞭的伤害都变成了精力。焚天收势停在半空,瞪眼注视,心头大感诧异“即便铜铁做的五脏,遇着我的神鞭也当烧化。此人是何神圣,火毒不侵,更似有转害为利的神通。”

红袖看他伸脖摇首,疑惑不前,笑道:“连天王盾都认不出,实足一个没眼没脑子的蠢东西。”经过几番交手,邪魔来历已查清,玄门首徒已把天王盾暗附于同伴体中。黄幽叫道:“李师兄你早放天王盾嘛,也免被他烧的心惊胆战。”李凤歧笑谑:“你黄老弟性子冲脾气硬,谁都晓得是颗烧不烂煮不熟的铜豌豆,还怕他那点小火苗?”桃夭夭在后呼喊:“或杀或擒都可下手了,莫使他寻隙逃遁!”

一声喊罢,玄门众徒飞起环列成型。李凤歧踏云登空,从正面迎上。梵天大声喝问:“尔等将以峨嵋真武阵困吾?”班良工笑叹:“还没蠢到家,认得峨嵋派真武阵。”四下里众人徐徐迫近,收缩包围圈。梵天在内傲然不惧,一身红甲因遭破损,色泽较前黯淡许多,而甲缝里炎烟蒸腾,手脚上火龙盘附,仍是一副神威凛凛的架势。李凤歧见状心念微动,举手命众人暂停,问道:“蓬莱仙宗的焰摩天,可是你的先祖?”

当年方寸宫脱险,倚仗的“锻魂胄”即为焰摩天法器。其人自称“入灭”,脱掉躯壳皮囊,却将骸骨留在紫元宗的心冢旁,遗迹非常怪异,留下一首小诗曰“蓬莱焰摩天,锻魂不老仙。一朝皮囊空,明月照天山。”当时以为他在天山修得正果,现在想来,必是道行修至极深,悟到连山易的天道妙旨,故称天山仙理是修道的终点。李凤歧对那仙人素怀敬仰,念着敌方可能是他后辈,这才开言相询。焚天给众人逼的紧,魔性渐发,狂声道:“焰摩天算什么玩意儿,秘忍宗上下只拜神主。只知神主独尊,不知先祖是何物!”李凤歧眉头皱紧,寻思“蓬莱仙宗变东瀛秘忍,正道变邪道,忘本背祖也是常事了。”焚天道:“你们以多欺少,卑鄙无耻,何以自诩中原正道领袖?有种的单对单斗法!昨晚那放霜风的后生在哪?教他出来跟我决一死战!”

第三回 火毒灼心冰棺冷6

夜间火云退却,霜云势盛,显是风雷法术大占胜场,梵天口中说的“后生”当指唐连璧了。想来他夜里一战败退,第二天追踪玉银童入山,原是打算再找唐连璧决斗。李凤歧一笑道:“峨嵋派不是逆贼么,几时又成正道领袖了。以众欺少你不乐意,那就跟我玩完吧。”手不扬,身不移,鸿冥剑气已放出。

一道青光从天疾刺,看似势道单薄,却是鸿冥剑第九重的神效。剑光暗蕴巨力,稍经触抵即猛烈爆发,十个焚天当也抵挡不了。只听“轰隆”巨响震耳,百万火球乱射,带出亿万火雨,仿佛高空里炸开一座巨大火山。黄幽吓了一跳,叫道:“用力过猛,把他劈碎了!”杨小川,陆英侯等缺少排阵经验,陡见火光点点扑面,下意识的往后退开。烟散时再看,哪里还有焚天的影子。黄幽抱怨众人:“你们往哪儿退!有天王盾护身,怕火星子烫坏新衣服?”杨小川道:“师兄别说嘴,刚刚你自己也往一边躲。”左右相互打量,位置均已偏移。班良工道:“总因配合不熟练,临战进退不一,把瓮中之鳖也给放脱。”

刚说到此处,山头响起红袖的尖叫:“主人不见了,主人被抓走啦!”众徒闻声飞向主峰,只见座椅乌黑如遭火烤,桃夭夭形踪俱无。众徒惊问详由,红袖道:“我只看大片火星飞来,拿袖子遮挡,转头就发现主人没了影。火星带着很重的邪气,一定是火魔掳走主人。”举起衣袖,斑斑点点尽是烧穿的孔洞。兰世海翘首远望,焦虑道:“多闻东瀛秘忍善于隐遁潜走,我怎地疏忽了此节!焚天必是潜身于火雨中,趁乱劫走师尊当作人质。”黄幽闻听对方擅施潜隐之术,顿足后悔:“经年打雁,倒教雁儿啄眼!潜行遁走是我看家的本事,居然让邪魔在眼皮底下耍这手。”玉银童躲在他腰肋下,抓着腰带晃荡,哀叫:“我们给耍了啊,给人家耍的团团转哪。”

兰世海最爱辨析法义,一听黄幽之语,当即道:“那倒未尽然,秘忍遁形术只用于逃跑,而遁甲门能在潜行中攻击,两者不可一概而论。”黄幽道:“争论这个有屁用?再说那魔头欺近身动粗,师尊连还手之力都没有,敢说人家没攻击力?”兰世海愕然不能答,红袖急道:“别斗嘴啦,想法救师尊要紧!”众徒忿然而起,意待追寻营救。李凤歧拦住道:“不要惊慌,师尊设下欲擒故纵之计,是想让邪魔自个暴露老巢。”

杨小川道:“师尊被劫是计谋?”李凤歧道:“那当然了,凭师尊眼下手段,再不济也不至于束手待擒,一声不吭就被抢走了。”众人牵记师尊安危,光顾着寻思救措,忽闻此言方才觉醒,一齐点了点头。

李凤歧接着讲道:“这几月大伙儿炼法的炼法,闭关的闭关,全不闻山外变动。师尊可没闲着,派奇巧门放灵鸦四处探察,已察知沿海兵火大起,海外贼军侵犯中原,广东至浙胶多处州郡遭洗荡。自东南侵入的势力,背后主使应是东海妖皇――呃,就是秘忍御天龙,假借妖皇的名头。因其主力军由凡人组成,玄门不便接战,故此静待局势分晓。今天火魔犯山倒是个机会,秘忍宗实力怎样,御天龙有何图谋,蓬莱仙宗由正变邪的原因,或能从火魔身上查出几分虚实,让他捉去正可顺藤摸瓜。”

红袖道:“主人到魔巢里去有没有危险?”李凤歧笑道:“不用担心,师尊不是当初那愣头青傻小子,知道进退分寸。再则今晚他要和小雪成亲,总不能教新娘子独守洞房。”众人寻思此言有理,晚间桃夭夭必回,心下都松了口气。侯天机道:“眼下我们该怎么办?”李凤歧遂分派人手监守器具,各山口设岗,静等师尊回转。

实情正如李凤歧所料,桃夭夭几番呼喝传令,故作面红脖粗状,喊声虽然宏亮,中气却颇显不足。焚天听的分明,估量这少年师尊甫经大难,还阳未久,真元亏损法力衰弱,正可寻机潜近袭掠。常言道“擒敌先擒王”,倘若擒住峨嵋师尊,那比破一万个真武阵都管用。念头才起,李凤歧剑气已到头顶,焚天顺势炸裂炎晶宝胄,化身火雨抓拿桃夭夭,果真一招便到手,忙将形神和俘虏都藏入火雨中。一点红星掠空,迅速逃离蜀境,疾向东方飞去。

顷刻飞到温州地界,焚天力衰势竭,落地现出原形,把桃夭夭扔在一边,趴在石头上呼哧喘气,那口鼻里喷出许多烟雾火流。桃夭夭移目察看周遭环境,一看不打紧,不觉一股怒气冲腾,自脚底板冲到耳根子边,一张脸涨的通红。只见远近渺无人烟,荒地里立起座山丘,竟然由烧死的尸首垒成。男女老少皆有,衣衫焦破,尚能辨出是平民穿的粗布。其间爷孙牵连,儿娘缠抱,惨状千奇百怪,令人不忍卒睹。桃夭夭怒喝道:“这些百姓是你烧死的?”

焚天抓获桃夭夭时,已用火毒鞭封锁了他的经脉,此刻忽听他开口发声,不由大感惊奇,回过身道:“峨嵋道法有些名堂,封了脉还会讲话。”他将炼法护体的炎晶宝胄炸碎,又中了鸿冥剑气,本身法力大是衰减,心性也不似先前那般笃定了。惊叹未几,扑到尸丘上啃食焦尸。神态又急又猛,张开巨口好似箩筐,将焦黑骨肉大块吞下,耳鼻眼脐等孔穴中冒出火苗。

桃夭夭见状登知就里:仙宗的烧身苦行不危害他人,也就不违正派义理。而这魔头烧人为食,摄取尸体内留存的怨气,是将本该自身经历的苦痛,转嫁给众多无辜者承受,单取其惊恐恶感,磨炼自家心魂,毫无难度的使法力激增,正乃不折不扣的邪道偷巧之法。桃夭夭暗忖“蓬莱仙宗是东瀛秘忍前身,法理正大光明,怎么传到后世变得这般污秽恶毒。”忽闻“啊”一声哈欠,一个少年从尸堆里坐起身来。

第三回 火毒灼心冰棺冷7

这一幕突兀诡谲,非但桃夭夭惊讶,那吃人啖尸的焚天也连连惊退。却看少年白衣白面,头发眸子也是白的,好象整个身体都通光透明,坐在尸堆上望向一旁。视线凝停处,一团焚天喷出的小火堆,烤着人肉“滋滋”流油,闪亮的火花噼啪爆飞。焚天蓦地醒过神来,喜色盈面,扑地翻倒叩拜:“部徒焚天,拜见示源长老。部徒没料到您,您会躺在这里面。”桃夭夭曾随兰世海翻阅古籍,查考仙宗法规,知道蓬莱仙宗内分仙部,属下仙人自称“部徒”,各部统领称长老,暗想“这怪小子是邪魔的大头目,看不出太多魔气,当真稀奇古怪。此地必是秘忍宗集结处,或许还有更多的魔头潜藏。”

少年出神的盯着火堆,良久一动不动,凝然僵直宛如石刻的雕像。梵天壮起胆子问:“长老,您在看什么?”少年道:“我在看火,火能烧汤,能煮饭,能杀人,有说不尽的好处跟坏处。但是,这都微不足道,火最大的妙用便是能爆出火花,点点闪烁宛如星辰。透过万千火星,能观察到万事万物的变化,每颗火花都是世界的一面。”

桃夭夭暗暗皱眉“这家伙敢情疯了,满嘴胡说八道些什么?但他句句不离火字,应当是火忍部的长老了。”少年道:“透过火星,我看到你败给峨嵋风雷高手;透过火星,我看到你残杀无辜生灵;透过火星,我看你诋毁蓬莱先辈焰摩天;透过火星,我还看到你……”寥寥数语,吓的焚天伏地磕头,抖战乞求:“部徒狂妄肆行,万望示源长老饶命!”桃夭夭心念微动,暗想“听示源长老的口气,似乎他天良未泯。”

示源长老道:“但你是奉神主旨意行事,我岂可多加置喙。只盼你纵性滥杀的时刻,偶尔想想‘玩火者必**’这句老话。”说着转过脸来,看了桃夭夭一会儿,讶然道:“原说引风雷高手来,怎会……怎会把玄门师尊带来了!”

焚天道:“此人确是峨嵋师尊,但本领却很低微。捉住他威慑中原道派,当可收获奇功。”

示源长老喃喃低念:“三易贯通,法体初就,才会显出浑朴如凡夫的气色,除峨嵋师尊外绝无第二人…..,”忽而打个哈哈,笑道:“这件‘大功’是你办成的,你独个儿受用功果好了。我消受不起,竟是躲远些好。”一缩身化作火星,倏忽飘逝。桃夭夭心道“,能辨察我的底细,这示源长老眼光也算老辣。”

焚天只当长老赐惠,让他独领擒获敌首的功劳,得意洋洋的转身走近。桃夭夭道:“喂,除了火忍部,你们还有多少邪魔侵入中原?”焚天道:“是我要审你,不是你审问我!好歹不分,大概烧的不够痛,让我来烧褪你的师尊架子。”双腿弯曲下蹲,两臂猛挥,使足法力催运火毒鞭,深入俘虏心脉狂烧,势要令他五脏蒸沸,痛的活活咬下自己的手指。桃夭夭微微一笑道:“灼心术照你这么使,象焰摩天那样的蓬莱先辈,定会觉得宗门不幸,脸上无光……”说话间合眼默想,回思焚天,示源的身形手法,三易真义从心头流过,蓬莱灼心一法霎时了然彻悟。宇宙锋暗中运炼,法力悄然增进,忽地跳起身道:“我来教你正宗灼心术!”振臂扬指,势若挥动长鞭。焚天登即连声惨呼,一仰身滚倒在地。

桃夭夭上前踏定胸口,叱问:“滋味怎样?你烧死那么多百姓,不就想用他们的痛苦修炼你的法术么?现在痛苦够多不?够不够你受用?”

焚天心脉狂炽,内脏直若虫钻虱咬,外面只觉皮焦骨裂,凝眼自顾却完好无损。昔日听火忍长老**,这种“灼心不伤体”的效应为本派高深法术独有。为何峨嵋派的少年会运使?而且使得比自己还要精纯百倍!震骇之余竟不顾灼痛,惊问:“你从哪学会火毒鞭?”

桃夭夭道:“现在是我审你,不是你审我,老老实实答话!”稍微催加法力,焚天痛不欲生,出声的气力都没了,张嘴作出“是”的口型。桃夭夭略收功法,道:“我来问你,秘忍神主久居海外,为何忽然侵略中国。”焚天道:“八?为宇,神国无疆,拓万里之海波,布德威于四极……”灼烧剧痛使他头脑混乱,措辞万分艰难,只好把平日背熟的《神主语录》念出。桃夭夭寻思“他这几句甚是熟溜,定是秘忍内部流传的口号。看起来那御天龙权欲熏心,意图吞并天下为一国。为彰显王霸雄志,故令部众牢记主旨。呸,什么王霸,王八蛋还差不多!”

脚底劲力略松,灼心术的效力减低几分,继续审讯:“秘忍神主法力广大,吞并天下何不亲自出马?也不派世外高手出战,只遣一批海盗抢劫沿岸,他在耍什么鬼把戏?”焚天道:“此举实出无奈。我们秘忍宗源起蓬莱仙宗,自古,自古蓬莱仙客分散,分散各处,隐居中原的最多。倘若用蓬莱道法侵袭人世,势必引起蓬莱仙客的反对,于神主大业不利。所以先调动扶桑藩主的军队,联合海岛强人抢占沿海州县。一面招引各地隐修的仙客回归宗门,待召集齐了,隐患消除了,方可使用世外的力量上阵杀人,进占内陆。”

桃夭夭恍然想到“烧饭的开花婆婆,原身是蓬莱隐修仙客红拂女,先前就被那狂阿弥尊者带走。时至今日秘忍宗与蓬莱仙宗正邪殊途,宗旨大相径庭。秘忍神主仍打出蓬莱仙宗的幌子,即是为笼络蓬莱高士,尽可能的壮大势力,减少异己。但红拂女会投靠魔道么?我看绝无这可能。”转念一想,立眉叱喝:“不对,你这厮撒谎骗我!”

焚天呻吟道:“没,没有撒谎。”桃夭夭道:“御天龙曾与玄门为敌。当年东海大战,驱使万千妖魔抗击正道,那时他怎不怕蓬莱仙客反感作对?现今正道势衰,他反倒生出这个顾忌来了?”

第三回 火毒灼心冰棺冷8

焚天道:“当年?……不是当年,一直以来,神主都借‘东海妖皇’的名义,调集妖灵对抗正派。现在就不好使了,一是真相已经暴露,去年昆仑峨嵋交锋之中,东海妖皇是神主的消息多有泄漏,天下道派将很快知悉这消息。二是妖类受限颇多,在偏僻海域或可兴波作浪,进入中原人烟密集处,难免受人世阳气的阻碍。要实现占领世界,建立神国的宏图大业,必……必须动用我们秘忍真正的力量。”

桃夭夭沉吟道:“这么讲也讲的通,只是你们藏头匿尾也真严密。东海妖皇的大名传扬多少年头,竟然没几个人能看破西洋镜?蓬莱仙宗转变为秘忍宗,仙道尚有些许传闻。而秘忍最高首领是东海妖皇,便是鲜为人知的奇闻了。设或御天龙善于隐藏,你们这大批手下岂有不走漏的?一点风声不透,实在匪夷所思。”

焚天道:“要不怎么叫‘秘忍’,本派法规全在一个‘秘’字上。六部忍者平常散居民间,形同樵子,车夫,官吏等凡类,传令受命极秘极严。我们的举措行止,便在东瀛都隐秘不闻,中国的道派更加不会知晓。”桃夭夭笑道:“眼下行动张扬,必是自认稳操胜券,老规矩用不着再守。”焚天道:“不错,召集蓬莱仙客的计划已完成,我秘忍宗即将大举进击,没什么好隐藏的了。”

桃夭夭见他对答逐渐流利,心想“这蠢魔说发了兴,正好套问御天龙的藏身地。”意待探询东海圣水宫的秘密,忽然脊背发凉,一阵霜风自侧后方飘近。焚天睁眼大呼:“敌人现身了!风雷高手到了!”桃夭夭一凛,暗道“来的是唐连璧。”

按焚天预先的设想,冲闯峨嵋山挑衅,诱使“风雷高手”追赶,进入温州焦尸山丘附近的伏击圈。途中摄走桃夭夭,也为了要挟强敌。谁知形势急转直下,示源长老遁走不说,峨嵋少年师尊忽又大发神威。此时风雷高手赶到,自己岂不反成了待宰羔羊,案板上的鱼肉,情急下死命狂叫:“圣英!圣英!圣英…….”声若打雷,传向数里之外。

桃夭夭脚下一使劲,踩的焚天气噎嗓哑,喝道:“你号哪门子的丧!”侧目斜睨肩后,半空中唐连璧踏雾悬停,仍是那副冷冰冰的神色。桃夭夭道:“昨晚是你赶跑火魔的?”唐连璧不睬他,双目只盯着远处,焚天喊声传播的方位。桃夭夭暗生恚怒,心道“好歹我是峨嵋师尊!你学法风雷门,念着香火情分也当敬我三分,傲慢无礼到这田地,与欺师灭祖的叛徒有何分别!”

忽然唐连璧眉尖微扬,道声:“来了。”语出未几,随风传来几句歌词“暮宿朝卧蓬岛边,冰风火云伴吾眠。翻身偶动阑珊意,一枪刺破天外天。”刹时风急云滚,恰如歌中所述,云团里倏地伸出一柄巨枪,蛟龙入涧般直奔胸口而来。桃夭夭就着“灼心术”的法力往外隔挡,却似软鞭骤遇钢刃,登被击破震碎,枪势犹无稍滞,猛然刺中胸膛正中要穴。幸而神木战甲藏于上丹田内,遇袭自然生出抗应,前边明铠陡现,“呛”的一下挡开枪尖,旋即又隐入体内。桃夭夭就觉眼前金星乱飘,五脏六腑好象都颠倒转来。惊骇中眼角余光扫过,瞥见唐连璧也后退数丈,身下荡开一片水塘,正是用玄水剑抵抗强大攻势的后效,不由心头大震“一举击中我和唐连璧,谁人有此神通!”

猛转头望去,只见那边站着个瘦高男子,细眉长目,神清骨秀,面容带文弱气质,而束发披挂的装扮,手中长枪流光溢彩,肩腰丝绦飘摆生风,又透着盖世猛将的英武气魄。他杀敌从不用第二枪,此次枪出力至,两个敌手竟都还直挺挺的立在眼前,不禁也感惊讶,歪头看看桃夭夭,瞅了瞅唐连璧,道:“焚天,你哪里惹出这两个厉害角色?”

焚天喘道:“他们是峨嵋派的……峨嵋逆贼,一个是风雷门徒,一个是峨嵋的师尊。”那人道:“峨嵋派的人我还看不出来吗?我是问你,为何违背神主法旨,擅自强攻峨嵋。”焚天道:“没,没违背,是神主让我追捕峨嵋余孽,打探,打探……”记起神主只教试探敌情,确无攻山之令,自己独斗九阳纯属恃勇逞凶,回去一定会遭重罚,何况强言辩解更犯了大忌,霎时战抖如筛糠,颤声讨饶:“小的知错了,圣英宽恕,宽恕啊。”那人摇头道:“看样子你法力亏减好多,心性变得如此脆弱不堪。”

唐连璧忽道:“你便是号称三岛无敌的那个战神?”那人微然一笑,道:“焚天替我报的名吧?不错,我是三岛圣英,你可是蜀中唐门的后裔?唐连璧只手灭金轮,声名远震海外。除了你之外,大约没人敢单独向秘忍宗叫阵。唉,我多年未涉仙魔道,有名的高手快忘光了。今岁刚刚醒来,你的名头差点吵聋我的耳朵,也不知是否名副其实。”

趁两人对话的工夫,桃夭夭细看圣英手里那柄神枪,发现枪颈镶嵌六块水晶,光彩从内散发,隐隐约约好象在某地见到过。耳听圣英自承身份,心中念头急转“三岛……战神……蓬莱由方丈,瀛洲,蓬莱三岛组成。兰世海纵谈古今仙典时,曾言道蓬莱仙宗内部比试仙术,一位仙客曾斗遍三岛无敌手,众仙冠之以三岛战神的称号,莫非是这个三岛圣英!若真是此人,那应是秘忍宗第一流强手,他拿的兵器好生眼熟,我肯定在哪儿看见过,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思路尚没理通,那厢唐连璧已动了手,袖子挥洒轻扬,水塘封冻又碎裂,百万冰块横空疾流,夹杂着隆隆的风雷交激之音。自玄水剑炼化入法,唐连璧的雷炎流等道法增效逾倍,混合施放更有破天裂海的力道。圣英将长枪舞成光团,正面硬碰硬抗接。只见冰流收拢,巨力凝而不发,全部泻入光团中心。圣英立时倒退百十步,双睛圆睁,鬓发飘起,左手三根手指搭成法印,振喉叱声运足法力,挺枪将来袭的冰流全数挑转回去。唐连璧前势未消后劲已生,眉间胸膛腹部金光汇集,雷炎流第二次攻向对面,恰同冰流相碰,两股巨力性质相同,刹那间抵消大半,残余势道向下传入地底。只听轰轰声响震耳不绝,地层分裂滑移,温州至宁德间数百里地域就此滑入大海。因上面城乡已被焚天烧尽灭绝,此番地裂并未造成凡人死伤。

第三回 火毒灼心冰棺冷9

双方斗法激烈,四周剧变横生,桃夭夭似全然无觉,直勾勾望着圣英的长枪。那蓝水晶映日生辉,好象天幕镶嵌的六颗明星。蓦地眼中一亮,脑中灵念陡闪“是了!那是九尾双魔的第九条尾巴!双魔死后此物化成枪形,就嵌着六个古怪的水晶!”

此时地震渐息,尸丘没入波涛,一道海岸线隔开双方。圣英悬立海波之上,笑道:“好厉害,确实名不虚传!先不忙打,我有片言相告。”把长枪往后一背,指定桃夭夭道:“这少年目中神光隐晦,显已修成法体,峨嵋师尊非他莫属。唐连璧,你纵然身具通天之能,心怀傲世之志,也只好在他手下屈躬听命。”桃夭夭暗道“开始挑拨离间了……嗨,我跟唐连璧天生犯冲,还用的着挑拨?”

圣英道:“为峨嵋派卖命,恐怕非你所愿。我听说你在寻求四神剑,为此还毁了金轮教的普善岛。秘忍神主藏尽天外神器,昔日曾将巽风剑赠予昆仑子虚天师。你若有意于宝物,何不向神主讨求?我们神主气宇宽宏,对待好朋友从来是有求必应的。”

唐连璧道:“御天龙没有神剑,拿什么给我?”圣英道:“哦,何以见得。”唐连璧道:“玄水剑在我手里,巽风剑在昆仑派,离火剑的藏地已为麻姑卜出。御天龙若有神剑,应当是天雷剑。但天雷剑是妖类克星,他染上那此剑灵气,如何能驱使妖怪,弄出东海妖皇的名头?你撒谎跟你使枪一样,都是破绽百出。”

圣英愣了愣,笑道:“好好,非但神通盖世,而且智识过人,作我对手算够格了。可我还有点想不通,秘忍宗跟你无冤无仇,又没有你要找的东西,为什么执意跟我们作对。”

唐连璧道:“不为什么,遇上了我,算你们活该倒霉。”桃夭夭险些笑出声,心道“不为什么,这就是唐连璧做事的理由,说出来能把人活活气死。”

忽看唐连璧霜雾绕臂,一瞬间袭至近前。这下是风纹破月流加冥霜,强猛的杀伤力又带拘缚之效。圣英摆枪挡开冥霜,乘着风头飘起,形影倏忽不见,原处只剩笑音回荡:“少陪了,风雷唐连璧,咱们以后再比个高下。”音迹消淡,竟不关心被擒的梵天。

唐连璧哼了声道:“逃的真快。”桃夭夭猛醒“哎,怎么放他走了!双魔尾巴的来由还没查明。”作势欲追,脚底把焚天踏的哇哇怪叫,忽又想“本指望追查秘忍的疑迷,到头来疑团越来越多。偏生今晚要与小雪行大礼,不能在外耽搁太久。”心下委决难下,一扭头看唐连璧转身要走,急火陡炽,喝道:“姓唐的,给我站住!”唐连璧停下脚步,侧头道:“怎样?”

桃夭夭道:“怎么说我都是玄门师尊吧,你这么张狂作态是何意?不遵门规,不敬师长,你究竟算不算峨嵋弟子?”唐连璧道:“峨嵋师尊,是你么?”桃夭夭气往上冲,暗地里强自克制,沉声道:“据凌波言道,你曾在祖师画像前进过香,正式认祖归宗。如今看不惯我当师尊,想要叛离师门。也好啊,当面说清两下撇开,省得你到处胡搅蛮干,旁人却把账记在峨嵋派名下。”唐连璧恍若未闻,低声道:“你当峨嵋师尊?峨嵋派注定要灭,你当的什么师尊?”

桃夭夭一愣,道:“此话怎讲?”唐连璧道:“门派的前途后事一概不知,还想当师尊。一个糊涂虫当首领,但愿山里那些人少受连累,将来少死几个。”

桃夭夭越听越奇,静下心暗忖“他口里的糊涂虫当然指我了。山里那些人,是指现存的峨嵋弟子,怎说受我连累而死,好象还要死不少!峨嵋派的后事他又从何得知?”欲待追问其详。唐连璧转过脸去道:“省点力气回山去吧,蠢货就是蠢货,东奔西跑只是白费功夫。”举步启行,话音在半空回荡:“山里很快有件惨事传开,跟你关系甚密,早些回去痛哭流涕才是。”霎时云散风静,耳边只剩焚天的呻吟哀求之声。

桃夭夭细细回味方才所谈之语,暗思“有件惨事”所指为何,半晌想不出因头,心想“唉,我怎么相信起唐连璧来了。那小白脸素来装腔作调,危言耸听以显高明,被他牵着鼻子走才叫蠢蛋。嗯,只一件他说准了,今夜同小雪成礼合卺,的确是耽搁不得大事。所谓‘惨事’是反话,唐连璧谈到我成婚,能指望从那张狗嘴里吐出象牙?”想到这忧绪登消,眼前浮现小雪当新娘子的娇丽美态,一时骨轻神爽,胸中的甜美滋味似要溢出。忽一阵怪音聒耳,脚下焚天哀声叨念:“告诉我啊,求你,告诉我……”

桃夭夭低头道:“你这蠢魔太不晓事,眼看我要大喜了,却只管在跟前哀叫罗嗦。”焚天道:“求求你,告诉我啊。”桃夭夭道:“告诉你什么?”焚天道:“火毒鞭,你怎么炼的,这般……精强。若给我看出分晓,死也瞑目。”方才激变频发,桃夭夭始终没去掉灼心术的效力。焚天灼痛难忍之余,愈觉桃夭夭法术轻重拿捏极准,运用灵便神妙,自己在此道上浸淫了一世,竟比不得他两三成修为,顷俄间只想观摩其法详秘。本来他邀约示源,圣英合攻唐连璧,计略不成又失陷敌手,早该绝了念想,但探求法秘的**占了上风,生死都不在乎了,眼里满是渴求之色。

桃夭夭笑道:“行啊,我给你看个明白。”右手向后微扬,“唰”的擎出宇宙锋,松开脚轻唤:“来来来,看清楚。”焚天眼望黄澄澄的长剑,恍惚看到剑中蕴藏的无穷神力,惊喜道:“这是什么宝贝?”顺着唤声往前探身。桃夭夭瞅准焚天脖子,一声断喝,手起剑落斩为两端。宇宙锋剑气一催,焚天魔魂碎散,断落的头颅立时变成焦灰,而四肢和躯干却化为五个小鬼,浑身冒着烟火,“神主,神主!”的尖叫着飞逃。

桃夭夭见状顿悟“脑袋是焚天正身,五鬼是御天龙施加的恶灵,能以邪道提增法力,或许焚天就是由此丧失本性,转正为邪的。”为了惩罚烧杀百姓的恶行,本想将焚天碎尸万断,可是五小鬼去向各不同,追捕起来定费周折,遂叹道:“算啦,本人此刻心情大好,打打杀杀的活计留待日后罢!”一笑登云,乘风径返巴蜀。

第三回 火毒灼心冰棺冷10

经此一战,桃夭夭的道行随德行提高,宇宙锋增添火毒灼心的效能,但飞腾术仍未达高深级别,几千里云路走完天色已近黄昏。遥望蜀山披霞,川江荡彩,心中欢欣又激动,恨不得指日落地,早入洞房成偕鸳梦,暗道“过了今天,小雪就是我妻子,我就有个真正的家了。”想到这个“家”字,禁不住要流下泪来。俯首却看红袖立在摩天崖上,以手附额作仰盼状。四边山雾遮绕,身姿绰约俏丽,便似那巫峡上守望了千万年的瑶姬神女。桃夭夭忙按下云头,落到身前道:“你在这等我?”红袖欢容绽放,迎上道:“等你好久啦,主人到底回来了!主人,你到底回来了……”前一句满含喜悦,后一句却意兴消沉,忽喜忽悲之间全无过渡。

桃夭夭笑道:“又跟我玩花样,你变脸作色的干嘛?”红袖叹道:“看你平安回山,自然很高兴了。可你回来要跟小雪作夫妻,唉,不知为啥,我又高兴不起来了。主人啊,我现在改想法了,只盼你隔两三天再回才好呢。”桃夭夭笑叱:“胡扯。”携手下峰,李凤歧等人接着,略道此行始末。又问及玉银童,知悉已为严加监禁。老怪物几经磨难,较前老实多了,也不使玄风术逃跑。当下俱皆心安,各处一看,房舍已悬灯结彩,装饰一新。

玄门众徒迁住于摩天崖,太乙峰周边,凿窟为墙,立石为栋,总共四五十间房屋。逢喜庆自该收拾一番,众人又都手段高超,匆匆忙活几个时辰,所有屋舍便已整饬的光鲜齐整。桃夭夭的居室充作新房,更是着意布置装点。就看珠奁翠屏生辉,金壁玉帘放华。一架珊瑚床铺就温香衾枕,上挂鲛绡织成的幔帐,旁设凤翔熏笼,内烧龙涎香袅袅腾烟。满屋子锦绣琳琅,怕是皇帝娶皇后也没这等气派。黄幽为搜罗这些精美家什,一下午驰纵天南海北,几乎把各地王室巨富的家当翻了个底朝天,此时兴犹未足,不停嘴的说:“凡人的东西没几样好的,挑半天挑这几件,只能勉强凑合着用。”桃夭夭颇为感动,连连称谢:“黄兄如此尽力,足见心意至诚。”

黄幽嘴上喏喏,肚子里嘀咕“我的心意很简单,只希望你快点娶老婆,免得沾花惹草,乱抢别人碗里的菜。”兰世海在旁踌躇道:“毕竟太草率了。按理说,玄门办此大事,须要向天下道派发书传讯,方合正派领袖的礼规。”班良工道:“哪来那么些规矩礼仪,我们只剩三十几个人,还用摆那套正派领袖的虚排场?”李凤歧道:“唉,话也不能这样说,人虽少可气数转旺。象百花教,三十六岛,道宗等等都望着我们做主,一经传告定会赶来祝贺。”兰世海眉毛一扬,道:“此言极是,正可借机重树玄门威德!”

桃夭夭道:“来不及了,东南沿海战事已急,家里的私务必须尽快办完。”当下详述秘忍宗公然犯境,居民大遭屠戮的情由。众人方知形势严峻,杨小川奋然道:“魔道祸害世间,杀害百姓,我们岂可袖手旁观。人世间的纷争玄门不好插手,但邪魔乱世绝不能不管。”

桃夭夭道:“那是当然!这几日竞德道会开过,玄门战力即可整合,再邀集各方正道襄助。我看赶在中秋前就能剿灭东瀛秘忍,而后去昆仑齐天宫打败子虚天师。两个魔王一降伏,妖皇失掉作恶的臂膀,定会亲自上阵决战。”李凤歧笑道:“今晚是讨论决战方略,还是要娶媳妇吃喜酒?”一语冲淡凝重气氛。桃夭夭笑道:“是煞风景了,今天不该谈这事。人生得意须尽欢,更喜良朋列绮筵。我与各位名虽师徒,情同兄弟,待会酒桌子上尽情畅饮,别论什么年齿辈份,咱们来他个不醉不休!”

才说到此,仿佛趁时助兴一般,外面空坝里“滴滴答答”笙笛齐鸣。几十个铜人扮成吹手模样,戴红帽穿皂衣,兜着圈子高奏喜乐。逸性谷的兽类也到场了,老猴子通臂仙窜走吆喝,分外卖力,自封为婚礼司仪。一会儿分派抬花轿的人手,一会儿演习“先拜天地,再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的唱辞。早把韩梅等一帮年少弟子笑的前仰后合,交头接耳的戏谑:“怎么象戏台上耗子精嫁女儿。”老成者忙叫休得胡闹,可要说正经娶亲该如何。大家世外之人,全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桃夭夭在里屋沐浴更衣,闻悉外边乱了套,哈哈一乐,吩咐大伙儿尽可玩笑高兴,不必拘泥于世间风俗。少时筵席摆进院坝,共六桌三十六座。镂金桌五彩绕结,嵌玉凳七宝闪烁。珍奇果品先行铺陈,琼浆美器次后摆上。期间烟火燃放不熄,有龙凤比翼,仙莲并蒂,瑶台降香等式样,皆为仙家特制,人间绝无,就从四边搭起的花架飞入云霄。昨日闻知婚庆在即,侯天机便施了法术,驱使木人役夫搬物设景。白天那边众徒比试道法,这里担石伐木往来奔走。从早晨忙到日暮,采集仙境异卉奇葩,搭成好几座大花架。底下藤根盘定青泥,上面横空连成一片,把整个院坝都遮在花荫之下。此刻绚烂焰光一映,那些玫瑰,山茶,牡丹,随风累累垂荡,宛如五颜六色的大绣球。再衬着满庭珍馐奇宝,满天鸾飞麟游,真个九天仙苑之景,百世不逢之况。若照世俗常规来看,这婚礼办得实在不伦不类,时日也过于紧促。然而其景象之盛华奇美,非仙家莫能办成,却是世俗凡人做梦也想象不到的了。

明月攀上枝头,诸事业已齐毕,专等吉时到来。桃夭夭换好大红袍服,坐在里屋伸颈挠首。只听红袖跑进跑出,一迭声连报新娘子开脸簪花了,新娘子戴好珍珠盖头了,新娘子准备出阁过门了……桃夭夭道:“哎呀!出什么阁过什么门,小雪住处离这儿百八十步远,难道还真要坐轿子抬过来?”

在旁的韩梅忍不住捂嘴而笑:“我们的桃大师尊哪,也没见过你怎么猴急的新郎官,人家女孩子一生就盼这一回,郑重点好不好?”笑过续道:“不给小雪坐轿子了,李师兄说由他搀到前边拜堂。论世上婚俗,谁都没李师兄熟悉,这主意新娘也同意――李师兄做女方亲眷,亲家母是琰夫人,到时亲证齐全,你们才叫名正言顺嘛!”

第三回 火毒灼心冰棺冷11

正如韩梅所述,前堂已摆好案桌红烛,正中挂起斗大喜字,琰瑶环端坐桌旁太师椅上。她对这桩婚事原本不甚乐意,但眷爱桃夭夭实是太深,看他那般欢喜,也便欣然应允了。在堂中等了个把更次,忽然门外乐音一静,老猴子通臂仙高唱:“吉时已到!”随即传来众人的议论声“快看,新娘子出来啦!”“好美啊,穿的那身衣裳!”“太好看了,那是小雪么?……”

桃夭夭哪里还坐得住,两三步跨出内室,冲琰瑶环说了句:“待儿子前去迎亲。”又迈出门槛,不理众人笑话:“新郎官心急火燎。”举目往来路看时,一霎间不禁心摇魂醉。

只见小雪身着霞帔榴裙,头戴垂挂凤冠,一步步缓缓向这边走来。由奇巧门施法,八名檀木人偶扫地撒花,十二个玉石宫女手提香炉,花篮,琉璃灯引领。唐多多全身新衣,在前边拍手唱喜歌,充当送福童子。一根红绫自新娘双手牵出,李凤歧托着中段,垂下那端要交到新郎手中。队伍缓缓前行,小雪在当中又是喜悦,又是焦烦。刚出门那会儿还觉情怯,走着走着却嫌裙子太长,珍珠拖挂太沉,步子太难迈开,走得太慢太慢,心道“这条路怎么这么长?”桃夭夭神醉之余,似也觉察到她的心声,暗暗的说:“以后的路还很长,我们两个要一起走下去。”小雪烦绪渐趋平静,隐然接受到他的抚慰,心曲传通妙感的又产生了。短短百十步,好象中间连着绵长无尽的心弦。

众人睹景生情,都觉胸怀怡畅,停下杯盏静静凝望。两个少年距离越来越短,终于只在咫尺间,一同站住了脚步,隔着盖头四目相接。就在这时候,忽然远处一阵喧嚷,负责巡山的尹赤电叫道:“兰师妹,今天实在不行,明日禀告师尊吧!”又听兰世芳的声音响起:“明天就太迟了!”脚步声乱响,几个人从后方奔向坝中。驭兽宿老黄梦龙抢先在前,口称:“驭兽弟子有急务禀报。”

桃夭夭大喜道:“驭兽门回山了,刚巧赶着好日子,妙极妙极!”接过李凤歧递来的红绫,转身笑道:“黄公,世芳姐,你们来的真巧……”兰世芳,黄梦龙和几名驭兽门徒跪拜于地,齐道:“参见师尊!”桃夭夭道:“不必多礼,咦,你们……”忽见驭兽众徒或面带悲色,或神情急切,或是惊愕四顾,似乎没想到婚礼场面这等喜气洋溢。尹赤电紧随而至,道:“跟你们讲了啊,师尊大喜之日,那件事……唉,过几天再上报吧,至少让师尊他们安度新婚。”黄梦龙道:“既如此,暂且不报吧。只请神农首徒和摄魂门的师兄离席,明早日出前定要作法招……唉,请两位快随我们……”吐词结结巴巴,与昔时洒落老练的仪态迥然不类。

桃夭夭胸怀大畅之际,只觉天塌地毁都可泰然应对,笑道:“什么要紧事不好说?半吞半吐的惹人心焦,教我今晚更不安稳了。世芳姐你快人快语,你来告诉我!”兰世芳性本直爽,藏不住话头,更兼胸中一股悲怆涌上,再顾不得多想,跳起身凑近低低说了两句。

桃夭夭笑容登收,愣了半晌,死死盯着她的嘴唇道:“你说什么?”兰世芳低声重述一遍,恰逢通臂仙看红绫已交递,呼喝奏响鼓乐,鸣放鞭炮,一片“噼啪嘀哒”嘈杂中,众人隐隐听到兰世芳口中传出:“师妹…..她…..现放在西首客房里…..”话犹未绝,桃夭夭脸色煞白,一松手红绫掉地,转身向西面那间房舍飞奔。

刹时抢到房前,伸手推开门板,一眼看见里面放了口棺材,晶莹透明由寒冰打造,棺材里躺了个少女的尸身。

那正是龙百灵的尸体!

不知站了多久,忽地背后琰瑶环惨叫声起。桃夭夭猛然醒转神来,回手抱住瑶环瘫倒的身躯,连声急唤:“不要紧的,娘,不要紧的……”猝来的打击如雷轰顶,瑶环心狭质弱,当场便有气竭濒危之兆。神农弟子急施救术,桃夭夭抚背安慰:“放着九阳高手在此,怎样的死法都救得活,孩儿粉身碎骨不也复生了吗?何况她身体未见损伤。娘尽管放宽心,就当灵儿暂时睡着了,待会儿管保会醒。”琰瑶环睁眼转向棺材,经神农道术救治,精气神虽复好,心中悲情难化,一句话说不出,只是默默的垂下两行凄泪。

门口早已围满了人,惊诧过后,几名首徒越众而出。班良工不识龙百灵,但情知此女极其重要,运神细辨道:“棺材是冥霜凝成,除令尸体不腐外,还能锁留魂魄,应该是最佳的存尸器物。”奇巧门辨器眼光极准,一言说明冰棺来由。黄梦龙道:“的确是唐连璧做成此棺,方使龙师妹的遗体得以保存。”桃夭夭这才觉过念,悟出唐连璧说的“惨事”指什么。神农首徒随即进屋,一面凝目观察,一面问道:“她气绝几天了?”

兰世芳道:“前日凌晨发现龙师妹遇难,手脚尚未僵硬,当时就把她装进了冥霜棺…..她命绝的时刻估计在三天之前,距入棺超不过两个时辰。”

魔芋大夫皱眉道:“死了三天,还之前!”他新炼“先天还生术”的时限恰是三日,逾期的死者血脉枯凝,医活可能微乎其微,当即立眉发作:“你们驭兽门都骑的乌龟王八么?三天才送上山,慢到姥姥家了!”一名驭兽弟子分辩:“不是我们走得慢,只因鬼猃抢夺龙师妹,路上缠斗脱不开身,到今天中午才击溃鬼猃,十万火急的往山里赶……”桃夭夭暗疑“鬼猃是何怪物?”

魔芋大夫救不了人怒气勃发,不分青红皂白的乱骂:“放屁放屁!驭兽门人多畜生多,送个棺材能费多大劲?你这会儿送来不摆明寒碜我?人都死透了,天王老子也医不活!依我说早点入土为安,他妈~的,大家也好哭个痛快。”众人知他性行疏狂,一片热心只为救人,均不介意其言辞。桃夭夭恐瑶环听了焦急,命燕盈姝扶她回屋安歇,好生看护。

第四回 徒为倾国不成欢1

事情到了这份上,峨嵋派人人脸色沉肃,哪还有半点欢庆的气氛。韩梅悄问李凤歧:“婚事还办不办得成?”李凤歧摇首不语。偏生红袖多嘴,那壶不开提那壶,悼伤百灵的同时,又开口叹息道:“龙姑娘真够可怜。唉,红事未成白事到,我看这回娶不成小雪了。”

桃夭夭道:“娶得成!我…..我与小雪婚盟已定,大丈夫守信,不负人,任何意外都……都改变不了。”几个字从牙缝里挤出,当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继而又说:“摄魂门的招魂术,兰兄已炼至绝顶。即使神农门没法医治,灵儿仍可回魂还生,不必为此扰乱既定之事。”嘴里这么说,心底却象有把挠钩撕扯,暗暗叫喊“我为何跟小雪成亲!为何急着和她成亲?只是为了要结私务专意峨嵋除魔大任?绝不止此,我更想借成家这把‘快刀’,斩断对灵儿的情丝,可是……这一刀,真的好难挥下!”

摄魂首徒观看多时,眉关越皱越紧,问他好几遍都不吱声。兰世芳急道:“招魂术能救活她吧?哥,你倒说句话!”兰世海道:“三天前找到的……”嘀咕这么一句,又不言语了,继续向冰棺里左瞄右瞅。桃夭夭强颜道:“世芳莫要小看你哥,他修成冥阳仙体,法术已登峰造极。莫说三天前的亡魂,就是万年枯骨都可招魂归窍,使生机重现…..”话音渐渐低落,只见兰世海绕棺缓行,步伐错落,踩着连山易“阴民鬼”爻形的线路。乃他近日修炼的“灵微寻魂法”,亿万生物各类魂体俱可搜获。然而此法极是耗力,倘若招魂容易办到,又何必这样趋繁行难?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悄逝,众人只觉过了一小忽儿。那冰棺被摄魂法力穿透,耀出熠熠红光,相继是黄,蓝,紫诸色光彩,惟独龙百灵毫无反应。待到东方发白,兰世海终于止步道:“各位暂退,容我单独向师尊禀告。”嗓子嘶哑,显是真气剧耗,言讫就地盘膝调理。众人料想情势严重,纷纷退去,屋里只剩桃夭夭对坐等待。

清晨的阳光透窗照入,兰世海面色转现红润,法力补全,开言道:“师尊三易通解,当知寻魂法比招魂术高妙百倍。可我刚才作法三十六遍,法力以尸身为--&网--,上至九天下抵地泉,传透千山万水之遥,竟寻不到龙师妹的魂魄!她的魂魄,应当是被灭掉了。”眼见桃夭夭呆愣,一咬牙,硬起心肠把话讲透:“魂灭,魂影随之消失,尸体定将迅速碎散化灰。她似乎受某种怪力的作用,尸体虽完整,肌肤毛发中的‘魂影’却清空了,这也就是说…...重造旧魂无材可用,龙师妹,她复活的指望已彻底断绝。”

一言入耳,桃夭夭浑身僵冷,仿佛掉进了万丈冰渊,半晌方道:“昆仑仙宗赤白灵芝能够起死回生,赤灵芝令我复生,那白灵芝呢?怎么不能复活灵儿?”兰世海道:“赤灵芝活雄阳,白灵芝活雌阴,书上确实记载……”桃夭夭道:“麻姑必知此理,她既让唐连璧取来灵芝救命,为何只取赤而不取白?麻姑算到我死,难道算不到龙百灵身亡?由此可见,灵儿命不该绝!”眼神陡闪,不觉提高了声调:“先前麻姑占卜我们的结果,得‘水地比’卦解曰‘落地浸濡,永伴不离’,灵儿终将与我永不分离。麻姑卦术神验,灵儿绝不会就这么死了!”神色坚定振奋,内心却愈感忧惶“天道多变,吉凶莫测,麻姑曾言卜卦只测其略,未知其详,未来总是存在变数,况且……灵儿的遗体从此陪伴着我,不也应了‘永伴不离’的卦辞?”

兰世海等他情绪稍微稳定,说道:“麻姑神术弟子素为信服。但卜筹法术再神奇,也要遵循命理,事理两条基本原则。命理弟子不懂,事理昭然如是――龙师妹之所以无法复活,是因缺少魂影的还原效应。如师尊前番死而重生,赤灵芝依照魂影重造了旧魂。眼下无源无本,单用白灵芝创变出新魂,那么新魂与旧魂全然不同。即便尸体活过来,最多是另外一个人,不会是龙百灵了。”

他反复强调“魂影”,即魂魄留在**中的形样,仿佛影像与原物纤毫吻合。桃夭夭旧魂复原,全靠存留在一根头发丝里的魂影。此时两厢比照,情知兰世海所言无虚,眼底的光迅即黯淡,兀自咕哝:“魂魄不同就不同,我只要她活过来,象原先那个样子重现……”

兰世海摇了摇头道:“就算尸体变为活人,其相貌,性情,体形,都将大异于龙百灵。甚至,能否变回人类尚难确保。常言道‘相由心生’,《淮南子》又言‘神为形主’。心性神魂是决定外貌外形的主因。倘若心魂由白灵芝创生,缺了原有的魂影做蓝本,性格体貌大改自不待言,连正常的人形或许都将发生异变。”目视冰棺道:“我以前寻鬼魂炼阴兵术,鉴察过千万具人尸,却从未见到这种情形。魂魄被灭魂影无存,肉身居然保留完好,实是不可思议。”

随后好一阵沉寂,桃夭夭垂首半闭着眼,面部笼罩淡淡紫色光晕。兰世海料他正凝聚灵感,要从三易最高深的奥义中想出一套“无魂还生”的法门,当下劝说:“强行施为适得其反。师尊若仿天道‘造人’,且不论违背派规,人伦,纵然将龙百灵强行造出,最终后果只怕也不是你愿意看到的。”桃夭夭睁眼正待答话,忽见小雪站在门口,凤冠绯裙,依然穿着新娘的衣裳。红袖跟上来道:“没甚大不了,主人手段顶呱呱。救人至多小半天,回头你们完成婚礼还赶得及。”

小雪摘下凤冠,手一垂掉落地上,道:“没有婚礼了。”转身离去。一瞥间秀眸噙泪,只存伤感并无怨恨,仿佛情愿独自承受命运的磨折。红袖紧随其后,不住口的替主人开脱。桃夭夭千言万语在喉,却强自按捺追去劝慰的冲动,寻思“我虽亏负了小雪,但小雪并非气量狭小之人。现在我跑去赔礼分说,倒似她在跟死去的灵儿争风吃醋一般。招来物议损她名声,还是救灵儿为先。”定了回神,说道:“兰兄指正的是,三易体现的是自然大道,衍生不出违反天道的法子。我方才深思一回,觉得要想复活成功,应从事理的源头上寻计。”

兰世海道:“请师尊详示。”

桃夭夭沉吟道:“你说有一种怪力灭除魂影,又使尸身保全。这说法自相矛盾,好比说‘永生之人已死多年’,绝无成立的可能。”兰世海抚颐默思。桃夭夭接着道:“草木土石长存不死,因是无魂之物;牛马百畜死无魂影,是灵魂不全的原故。人死后魂魄离体,魂影逐步消褪,等**成灰时才会消尽。反之也可证验,假如用法术灭魂,强除魂影,**则立刻化为灰渣――我用宇宙锋杀生就有此效,焉能存世三天以上?因此尸体完好无损,魂影是无论如何除不掉的。”旋即低声道:“前任首徒被子虚天师摄走的魂魄,并没立即遭灭。子虚天师将魂中的‘破空神剑’盗取后,才施行的灭魂之术。是以我娘那晚见到桃首徒尸体,而乱尘大师多年招不到他的亡魂。”

兰世海道:“师尊开示虽明,但……现下失去魂影的尸身就在眼前,这又作何解释?”

桃夭夭道:“一定是障眼法了,你说的那种怪力藏匿了灵儿的魂魄,又令体中的魂影深隐难觅。因此看上去她就象被灭了魂,除去魂影一样。”

诸如“障眼法,惑六根”等靠幻觉迷人视听者,均属低级左道,常为下流妖邪采用,若能迷惑玄门高手的眼目,那可真是前所未遇的奇况。兰世海半信半疑的道:“弟子一生勤习灵魂法学,首次听闻有此‘隐魂障眼’的奇术,师尊是从三易中推导出来的么?”

桃夭夭默然不应,暗思“整件事最诡异的地方,便是三易中找不出那‘奇术’的原理。但若非障眼迷幻之效,灵儿又怎能尸存而魂消?”撇开法义的辨析,说道:“诸多疑点我也未能尽解,故须追溯奇术怪力的来源。将灵儿近期的经历推演一回,真相或可大白。”

兰世海恍悟道:“师尊要我用‘回梦法’再现过往的场景?”桃夭夭道:“你修成冥阳仙体,使回梦法不在话下。”兰世海道:“是,此计极妥,除了能查清事由,还可鉴别尸身真伪。”桃夭夭道:“哦,鉴别真伪?”

兰世海先讲回梦术法理:“一个人经历的任何事,外部事物都将在其身上留下痕迹,或微细或深刻,均都精确无差,比本人的记忆还可靠。循着痕迹造出梦境,即可重演当时情景。回梦法修炼到深处,甚至能探索与其人相关,其人未曾亲闻亲睹的事件。”略作停顿,续道:“惟有龙师妹的真身,才留有她往事的旧痕,回梦法正好证明此节。如果这具尸体是假造的,不存魂影就合理了,龙师妹的死也就作不得准。”

摄魂道法的用处,桃夭夭自是了然。前边没提“真伪”之说,实因惧怕验证后的结论:尸体为假固然称愿,若是龙百灵真实身体,她奇异死状便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实,那复活的希望还能剩下几成?眼看兰世海向自己伸出手掌,桃夭夭迟疑片刻,终于伸右手握住。兰世海道:“师尊放松全身经络,任我真气引着神魂走。为节省时间,我们只观测龙师妹离山后的境遇。”右指摇点,一道真气射向冰棺,化作薄薄一层光屏,上下扫拂尸身,选择合适的旧痕造梦。桃夭夭道:“不用开棺么?”兰世海道:“弟子功法大进,离身三丈内的尸骨,施回梦术已无须亲手触摸。”

话音未绝,冰棺映耀炫光,倏地贴合尸身轮廓。兰世海说声:“成了!”光源覆盖整个房间,瞬即向外界扩展。天地景物迁移转换,梦境赫然建成。桃夭夭心头一震“果然是灵儿真身!”随同兰世海深窥物事变幻,龙百灵身经体尝的诸般景况,一幕幕清晰的映入眼底。

……

第四回 徒为倾国不成欢2

七月梅雨时节,枝头叶茂花稀,一辆骡车沿着官道迤逦行来。午后天边霁云犹浓,地面水洼星罗,骡车轮辕沾满泥污,灰扑扑的甚是难看。那车上持鞭的却是位艳装少妇,一双星眸顾盼生色,口里絮叨:“都说江南好,江南好,这泥水淋浪的,一路破破烂烂,不晓得好在何处。”

正发牢骚时,车中有人轻吟:“江南好,风景旧曾谙……能不忆江南?”虽是少女清婉嗓音,但口齿含混迫促,开口就咳嗽了几十声。少妇原想问“你未曾在江南久住过,怎称得‘旧曾谙’三字。”听她咳的甚紧,忍下话头不提。哪知少女聪敏绝顶,一窒间已猜中她心思,说道:“你想问我又不是江南人,怎说熟悉风景是吧?”口中不语,思绪悄然飘远,暗道“前身后世如一梦,我还记得两千年前,江南正是我的家乡,这里有妈妈,姐姐……”

少妇笑道:“小姐猜错了,我压根儿没那么想,你莫要乱搭腔,老老实实的闭嘴将息才是。”那小姐道:“不碍事,你跟我说说话,我精神反而好些……嗯,我们离诸暨还有多远?”少妇道:“按理已到了诸暨地界,头前问路我问的很确。可这道上行客稀少,房屋倒破,哪象传说里的鱼米之乡……哎哟!”

忽然挽缰缓行,惊讶道:“才说嘴就打嘴了,前面有座好大的酒楼!荒郊野地恁般富丽气派,江南景致真不寻常。”小姐闻言道:“那就绕道走吧,富气的地方我们离远些……”叮嘱未毕,少妇哈哈笑道:“酒楼名字取的怪,叫做‘破泥阁’。来路土地湿软,走到这儿歇脚磕泥巴,这不应景的很么?只是怪名配上雕梁画栋,着实教人好笑。”

少女心念微动,问道:“叫破泥阁?”少妇道:“可不是,不知那个捉狭鬼取的怪名。”勒止牲口,车子停在门前。少女道:“怪倒不怪,只有些艳俗气。”少妇道:“啊?泥巴跟艳字搭边?”

少女道:“破泥两个字,出自管道升的‘我侬词’。管道升是江南才女,因丈夫赵孟?想纳妾,她便写下这首词‘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赵孟?看后感动,遂绝了二娶之念。”说着牵动心事,又一阵喘咳。

少妇心说“果然艳气十足,哪象酒楼啊,分明是勾栏妓院的招牌。”听气喘甚急,料到触痛了她的心伤,忙岔开道:“怪名儿就罢了,门联也稀奇,是‘如金杏花趁雨落,胜雪西施吐丁香’两句,杏花如金指他们酒好了,这西施吐丁香是何意?丁香是舌头吧,西施吐舌头好不古怪,呵呵。”

少女说道:“西施舌指江南特产的海蛤。余杭物志记载乡间野谈,说越王勾践攻破吴国,欲纳西施为妃子,王后因妒加害,命人将西施溺死在水底。西施幽怨难消,吐舌于蛤中,向后世之人表露自己的冤情。”

少妇寻思“说来说去,又说到女人的情恨纠葛,千万莫要引她往此处想。”拍掌赞道:“小姐博闻强记,无书不晓无物不察,好生了得!但乡间野言不足为凭,前人辞章里有甚吟哦,可做此物得名之证?”

少女道:“海蛤雪白滑嫩,故得此名,文人雅士也谈到过。宋人吕本中诗曰‘无端更名西施舌,重与儿曹起妄情’,说给海蛤取香艳名字,当成西施的舌头那样品尝,会把小孩子的品性教坏。”

少妇笑道:“哟哟哟,好个假正经的吕本中,真真是不解风情的酸儒。”

少女暗忖“给酒楼题名写联的人,倒是个多愁善感的情种。破泥,雨打花落,西施舌,应了酒楼内外景物,又寄托希慕情深,佳人难逢之意,尚有几分值得玩味。”轻揭车帘端望,只见飞檐斗拱重叠,画柱雕栏勾回,确是一座造型华丽的楼馆。前方挑着酒旗,两边为杏树桂花环绕,非到门前不得观其全貌,修建的既精巧又雅静。要不是少妇眼光独到,专能发现风流场所,车辆行经还真容易错过。少女寻思“这酒楼好蹊跷,既然做买卖,哪有怕人看见的道理?”

正想间,门里走出个汉子,见门口来了骡车,吆喝:“有客!”头带毡帽肩搭抹布,看似店小二的打扮。但满脸横肉鼓凸,环睛白多黑少,三分象妖怪七分象强盗,没有半分待人接物的伶俐。少妇道:“老半天才出来迎接,你这鸟店势派好大,老娘不耐烦进去怄气。”店小二道:“老娘请进,请进。”躬身做手势,嘴里象含了嚼子,嘟嘟囔囔粗声粗气,恰似害了瘟病没精打采的犍牛。少妇懒得理会蠢汉,正要驱车离开。少女忽道:“就这儿歇吧。”里面又出来个瘦高男人,穿着体面些,耳朵垂挂金环,唇上两撇鼠须,自称酒楼掌柜,此间前供饮食,后设寝房,饮酒吃饭住宿皆相宜,欢迎尊客光临云云。

少妇不应,俯身向车里低语:“这些家伙怪模怪样,不象正经开店的,咱们到县城里另找宿处。”少女道:“我累了,不想走了,今天就在这过夜。”隔着车帘仰视楼顶,心想“登高凭栏一望,能望见苎萝施家村吗?”少妇无奈,只得道:“听见小姐发话了?及早打扫上房,端茶倒水伺候着。”

店小二道:“是,是,老娘要酒菜不要?”少妇叱道:“老你娘个头!蠢东西招呼人都不会。”店小二嚅嗫:“你说你叫老娘……”掌柜赔笑:“敢问尊客大名。”少妇道:“两个都不晓事,哪有大白天当街问女人名姓的?”撇嘴一笑,媚眼生春,娇嗔道:“张开你们的狗耳朵听好了,人家是苏中玉苏小娘子,车中坐的乃我家小姐,龙百……”少女打断道:“别说了,扶我下车。”

苏中玉忙掀起车帘,一手延引。帘起处尚未见人,先闻一股清香,跟着两段翠袖伸出,底下露着雪藕似的手臂,十根纤指嫩如葱白。掌柜和店小二霎时看呆了眼。苏中玉扶那小姐出来,一面替她扶正小竹笠,边缘垂下遮面的纱?,口里说:“穿戴齐全再伸头,外边风大蚊虫多不说,当心被臭男人看了去。”

小姐哼声道:“我又不是富家小姐,才没那些忌讳讲究。”抬手摘竹笠扔掉,力气使大了些,禁不住弯腰咳喘。一仰一俯秀色难描,若颦若嗔兼胜兰菊,连吐口唾沫都有说不尽的美态。两个男人恍如撞见天女下凡,神妃临世,也不知道自家的魂魄飞到哪里去了。

那小姐挽着苏中玉的胳膊,自骡车走到大堂,又连喘了好几回,拣临窗的座子坐下。苏中玉道:“快沏好茶来,拿热手巾来。”接喊数遍,掌柜伙计才回过神,赶忙跑进里边张罗。小姐举目环顾大堂,只见檀柱玉基,绣阁文棂,酒案边描刻金线,窗壁上写满题句,触眼皆是富奢华美之物,甚感厌烦,正想移开视线,忽看墙角那座上趴着个酒客。

诺大酒楼中,先前就只有这一个客人。脸朝下据案而睡,桌上杯盘摆满,菜肴几乎未动,酒壶却已空了,横倒在脑袋旁边,一副借酒消愁的颓废之状。苏中玉盯着他那件宝蓝直裰,质地虽好油腻不堪,皱巴巴象街上捡来的,顶上方巾松垮,头发垂散,比叫化子差不了多少,摇头道:“如此富丽堂皇的所在,吃酒的是个穷酸秀才,跑堂的又那等贼汉子…..这酒楼处处透着古怪,我们还是谨慎小心些为妙。”

小姐全不在意,一眼瞥过传向窗外,望着几枝桂花出神。少时店小二提壶斟茶。苏中玉道:“把雅座打整干净,我家小姐受不得外头的俗人臭气。”小姐止住:“不用了,我坐在这很好。那边雨水洗过树叶绿莹莹的,我瞧着身子清爽多了。”呼吐几口长气,果然不再咳嗽。又问要点甚菜,小姐道:“打三斤白酒,切两斤熟牛肉。”苏中玉一听惊诧:“好家伙,牛肉白酒!村汉臭男人吃的东西,怎能入小姐的口。您这通身秀气的人儿,该当用些精致细点嘛,象那什么西施舌头,杏花美酒之类的……”

说话间酒菜端到,满满当当三壶,热腾腾的一盘子,足够四五个人吃饱喝足。苏中玉正想劝她放宽心,休要使性子暴饮暴食。忽见小姐指着道:“店伴大哥,我请你吃。”一转念间,方知酒肉是给这粗人准备的。

店小二愣了半晌,蓦地大喜,先提起酒嘟嘟灌下半壶,随即吃肉,也不用碗筷,双手抓起流水价往嘴里塞。小姐托颐看他吃喝,喃喃道:“真是饿坏了啊。”又叫添肉加酒,那人食量颇大,转眼吃个精光。苏中玉方才省悟“这家伙个头虽雄壮,迎客时有气没力满脸饿鬼相,显是肚子没填饱,我怎地没留意。唉,小姐洞察微细,心思缜密,那可是谁都比不了啊!”

等店小二吃完。小姐道:“饱了么?”店小二点头:“哦哦,呵呵呵。”抹抹满嘴的油,竟然说不来个“谢”字。小姐道:“我想你们北方人爱吃牛羊肉,到此地要装江南人的斯文样子,肉不敢多吃,酒不敢多喝,这些日子一定受够了憋屈。”

店小二张开嘴合不拢,就觉这小姐句句说中自己心坎。掌柜平日训诫,确要他收敛本性,乔装懦弱南人,如同老虎强作病猫一般,憋气受屈早已苦不堪言。此时乍逢顾恤,口腹餍足且不论,更难得一位天仙般美丽的女孩儿出言相慰,登觉神爽意快无以言表。他本是北方豪直大汉,兴高处“哟哟”大叫两声,腾身做个雄鹰展翅之式。苏中玉暗暗称奇,认出这是塞北摔跤特有的动作。

小姐点点头道:“嗯,草原上射雕博虎的英雄,你叫什么名?”店小二挠头道:“是才取的,还是原先的?”小姐道:“才取的汉名吧,你的原名我听不懂。”店小二咧嘴笑道:“那我叫黑虎。”小姐道:“掌柜呢?”黑虎道:“他叫张三。”小姐问道:“黑虎大哥,你们接手酒楼没几个月吧?”

苏中玉闻语思忖“怎地小姐接连道出关节,倒像早知两个北蛮子的行迹。”转念想道“其实不难看破,四处器物痕印古陈,绝非为最近置办。穷秀才桌上酒食精美,灶房的厨子显是原班。北蛮子匆忙买下这大酒楼,不知想干什么坏事。”果见黑虎竖起两个指头道:“两个月,嘿嘿,县官卖给我们的。”

小姐道:“原主是诸暨的知县?想必他是个重情男子,门前写个牌匾叫‘破泥’,向过往客人宣示夫妇恩爱之义。”语气略带讥讽,苏中玉本待发笑,又品出此言隐含怨意,一转念不由暗中叹息。黑虎酒喝多了话也多,摆手道:“不是不是,牌子跟县官没关系。”手一指那秀才:“门上牌子是那位庄公子写的,他是这的常客,楼里摆设比我们还熟悉。”

苏中玉忍不住插嘴:“他穷到那般光景,还付得起酒钱?”

黑虎道:“庄公子有得是钱,他手下人很多……据掌柜讲,他以前跟县官交情深。”

苏中玉渐省“多半是本县的世家名流,自恃家底厚才学高,打扮如此荒疏放浪,江南多的是此类人物。”黑虎道:“等我们办完事情,这酒楼要转卖给庄公子,他钱多我们钱少…..”苏中玉连问:“你们要办何事?你们是谁?只有你和掌柜两个么?”黑虎虽喝了酒,犹记得要务机密,嘿嘿笑着不应。

对答至此,酒楼种种怪异探出个大概。两名异乡客改头换面,于路潜伏,显然暗藏重大图谋。但小姐已是意兴倦懒,似乎很不喜欢涉入阴谋诡局,挥手道:“我只想打听本地风土,你既是外乡人,又碍口难言的,还是换做菜的大师傅来问吧。”厨房人等不可擅入前堂,本是店中的严规。可眼看小姐露出不悦之色,黑虎只感说不出的内疚,自责,胸中忽地升起莫名冲动,仿佛只要能令她开颜展眉,自己上刀山下火海都甘愿,拍胸应道:“我这就把大师傅给小姐带来!”苏中玉道:“要会做西施舌头的师傅,烧牛肉羊肉的北方粗货就别找来啦,当心羊臊气把咱们小姐熏坏。”黑虎似懂非懂,只管点头道:“好,小姐你等着。”转身拔步就走。

少女又将他唤住,叮咛:“黑虎大哥,你莫再叫我小姐。我并不比你高贵,我的出身,其实很低贱。”黑虎惘然蠕唇:“那我该…..该咋称呼你?”看她秀容转和,清丽无可方物,想起家乡雪山仙子的传说,只欲开口高呼“仙女娘娘”。少女淡然道:“我姓龙,你叫龙姑娘就好。”

这仙子般美丽的少女,自然便是离山远走的龙百灵了。

第四回 徒为倾国不成欢3

那日峨嵋山头惊闻身世之秘,一腔情爱竟为虚假,龙百灵悲愤中出走,却因体虚力短,全仗憋着口闷气急奔,跑到山脚承恩寺就昏倒了。和尚行客近前察看,她随身布包里装着蚕妖的原身,登即化形蚕娘子苏中‘玉’,背了她飞速逃出了人群。其时峨嵋山场斗法正酣,昆仑,峨嵋两方的真气冲霄‘荡’云。凡夫‘肉’眼难以辨别,蚕娘苏中‘玉’妖气甚重,对正派真法甚为敏感,隔着百里外犹感心惊‘肉’跳,仓皇间的只顾飞逃,一径逃出蜀境方停驻歇息。回看百灵时,却已星眼散饧,香腮火赤,显现出内热结肓的症状。

这一场急病来的好凶,龙百灵整日神志不清,水米难进,只是昏天黑地的说胡话。时而痛述错付深情的怨苦,时而感怀旧爱绸缪的美好,语调忽严忽柔的变换,身体里边好象藏了两个人。蚕娘子纵然身怀妖术,珍贵‘药’物寻获极易,凡间病症手到即除,但龙百灵的病根乃从心苗发生,因儿‘女’情恨炽盛,纠结于膏肓之间,针石‘药’力均难到达,蚕妖也束手无措了。本想冒着妖力减损的危险,返回峨嵋派求神农‘门’医治。可一靠近山境病势就加重,仿佛与那边冲犯一般。万般无奈又即远离,三四个月东西南北的转悠。渐渐龙百灵内火宁息,脸不红,神不昏了,却又添了虚冷之症,日夜咳吐哮喘无休。蚕娘子眼瞧她按‘胸’控首的苦状,暗中感伤“好好天仙也似的人儿,怎地变成个病西施,当真是自古红颜多薄命?”百灵似乎心有所感,说道:“向东南走,去夷光的故乡看看。”乘舟坐车,徐向东行,路上盘桓了两个多月。

此时的心境,龙百灵已冷如死灰,只觉这一生过得了无意趣,苍茫天地纷繁人世,今后再也找不到栖身安命的角落。惟剩夷光的眷乡思亲之情,支撑她强自挣扎,继续活下去,走下去。但千载之下前尘如烟,西施故里的亲人尚存几许音息?她沿路探问寻访,直至诸暨县城外,偶被“破泥阁,西施舌”等字眼勾动心绪,进来相机询问,先跟店小二搭茬,逐渐问到会做本地名菜的厨师头上。

店小二黑虎乍睹百灵的绝世仪容,视作天上仙灵,后为她宽善气度所感,‘胸’中陡生敬服之意。耳听有命驱使,不顾店内禁令,到厨房将厨师拉来桌前,告称:“龙姑娘要问你话!”

那厨子年约五旬,面相白胖神‘色’忧惶,两手在围裙上来回擦抹,口里只念:“是,是……”百灵道:“大叔别怕,你贵姓?”厨子弯着舌头学官话:“贱姓余,姑娘找阿侬,想是饭菜勿中吃。”带着浓厚的余杭口音。蚕娘子笑道:“这些牛‘肉’是你煮的呀?江南大厨怎做这等北方粗食?”

余厨子愁眉苦脸的道:“新东家要阿侬这么烧饭,一言不遂意就打骂。两天煮好几锅牛‘肉’,马‘肉’,好象他们大批同乡要来,煮好‘肉’食预备招待……”

百灵一摆手道:“不是问烧饭煮菜的事,我只想请教大叔,诸暨一带可有姓施的村庄镇子?”西施姓施名夷光,施姓聚集处或许能够寻到些线索。

余厨子答道:“施家镇么,有的有的,临浦施家镇嘛,西施老家就在那方。”龙百灵‘精’神一振,道:“离此多远,走哪个方向?”余厨子瞪眼道:“姑娘要去临浦,勿去得勿去得!现在去是白白送死哉。”百灵道:“此话怎讲?”

余厨子道:“年初起闹倭子,浙江福建山东连到闽,广,到处兵荒马‘乱’。靠海州县烧的烧,杀的杀,百姓泼汤老鼠似的死起。逃难避祸还来不及哩,哪个再敢往市镇里走?诸暨县太爷出脱掉这座大酒楼,也早都卷铺盖跑路了,更勿论乡村家户逃个罄尽。前些天听说县城已给倭子打破,四乡八镇正杀人放火。你小娘子去临浦莫是羊入虎口,勿要去,勿要去。”

蚕娘子暗想“难怪沿路来屋破人稀,一派萧条景象,却因倭人侵境所致。”问道:“别人都逃难,你为何不逃?”余厨子瞅了瞅黑虎,怯怯的道:“新东家留用,走不脱。”

百灵道:“原来如此,黑虎大哥他们虽然粗鲁,却是闯‘荡’江湖的英雄好汉,跟随他们定可保你平安。”余厨子道:“那倒是,那倒是。”百灵道:“临浦施家镇怎么走,还烦大叔指路。”余厨子犹自迟疑,被黑虎一瞪眼,只得道:“临浦就在前头十五里处,若是骑马乘车,顺这条道顿饭工夫就到。”

龙百灵道声“多谢。”别过脸去不言语了。蚕娘子‘摸’出两个小金锭,往黑虎和厨子怀里一扔,道:“愣着干嘛,快给小姐整治些好点心来!”两人接了喏喏而退。厨子喜出望外,困顿中金子入手,真有白日做梦的妙感。

蚕娘子低声道:“小老百姓言语夸张,可也不能不防。前路既有贼寇作‘乱’,我们先住几日看看情势,待地面清静了再走不迟。”百灵神情漠然,只说:“你去‘弄’好车子,我们这就动身。”

所谓兵灾战祸,贼人官府‘交’攻,在她眼里只如几群蚂蚁打架。当初身入镇妖塔,从百万妖魔中闯出,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识过?九尾龟老‘奸’巨猾,风慕云邪恶狠毒,都被她算计于指掌间,拨‘弄’的团团转,任他天下的贼徒再凶再狡猾,又怎敌得过她神鬼莫测的智谋?凭他多么奇诡的伪装,圈套,又岂能瞒住那双‘洞’悉秋毫的慧眼?

如黑虎等北方豪杰聚集于斯,显为趁‘乱’取利中原之计。历朝草原蛮族多次南侵,近世瓦喇更是势强,与东南倭寇或呼应,或争势,同为中原大患。龙百灵记‘性’悟‘性’绝佳,去年出游时曾听人谈及,对此局势早已了彻于心。而今东南沸腾,北方蛮族派探子装成酒家,潜入战‘乱’地带探察虚实,当为顺情合理之事。

黑虎和掌柜张三虽竭力掩盖,但身临兵凶而不逃,胆量绝非生意人可比,恪守纪律又胜过强盗,加上饰物谈吐有别于汉人,异族军汉的作风已‘露’马脚。龙百灵稍加接触便即探知明白,之所以没有点破,实因厌烦人世间的诡诈纷争。更兼此刻意志消沉,暗怀自暴自弃之念,倘若真为‘乱’军强贼所害,倒也一死百了,故此执意前往危境。她病体弱不禁风,却仍轻蔑强梁,视祸患若浮云,自然生出一种超然于世的清傲气质。

蚕娘子劝说不成,思量自己妖术在身,护持小姐也可胜任,正要应承着出去套车,天边“轰隆隆”炸响几声,大颗雨点瓢泼而洒。蚕娘子道:“好嘛,客行天要留,似这般大雨如何赶路?要是淋湿头发衣裳,小姐这身子可吃不消。”恰巧黑虎端上小菜,一碟香笋干,一盘蟹黄稣,几片软糯糕并蛤‘肉’金丝卷,换了壶虎丘水泡的龙井,全是余厨子施展手艺,着意奉承小姐的‘精’细茶点。盛情难却,龙百灵道:“等雨停再走。”打发黑虎退开,与蚕娘子就茶用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雨未曾稍歇,反而越下越绵长。龙百灵略尝两三根笋干,浅啜半杯淡茶,再也吃不下东西了。心中烦郁难遣,看窗外雨雾漫卷,水沟横溢,落‘花’败叶满地飘流。转目又见窗扇上写了首《瑞鹤仙》,只得上半阙,题款“孤客庄生”,道是“

小园天微明,

听风雨骤紧,

敲打窗棂,

幽芳透少些。

知新蕊已落,

空枝丁零。

恍记昔梦,

司‘花’‘女’,

傍辇丽影,

怎堪那,

逆流卷去无寻,

人醒景凄。

词句里提到的“司‘花’‘女’”,指的是隋朝宫‘女’袁宝儿,常持一支并蒂莲伴驾,深得隋炀帝宠爱。其人生来一身呆憨稚态,配上丽姿‘花’颜,独显浑璞纯净的韵致,别的嫔妃想学也学不象。昔年炀帝驾龙舟巡游江南,命大才子虞世南起草诏书。袁宝儿在旁呆看,着‘迷’世南文秀人俊,竟忘了内外避嫌。隋炀帝察觉此状,令虞世南做诗嘲她,诗成曰“学画莺黄半未成,垂肩?袖太憨生。缘憨却得君王宠,长把‘花’枝傍辇行。”事后,炀帝假意要将她许配给虞世南,谁想袁宝儿只是呆赏才子风雅,并无半点‘私’心杂念,当即以死证明清白,炀帝命人急救方得回生。可惜这位憨态可掬的天真美‘女’,几年后死在灭隋叛军的刀下。词中借夜雨催‘花’的凄凉景象,抒发悲怀佳人早夭,求美难得之意,对江山沦丧却无太多惋惜。

龙百灵睹景观词,忽闻林鸟鸣声凄切,正冒雨衔水草筑窝,一存念间续成下半阙,‘吟’道:“

多虑,

淅沥时节,

萍聚水逐,

一觉两世,

总是偶遇。

又何必,

长相忆,

残红覆巢底。

只叹伯劳,

作甚还觅根蒂?

缘断处,

香丝错留,

千萦万系。

此词蕴义多重,既描述眼前景物,又紧扣袁宝儿“并蒂莲”典故,又暗借东飞的伯劳自喻,又以莲根“香丝”谐音“相思”……曲折隐忍,‘欲’语还休,流‘露’出想忘掉旧情,偏又时刻记起的复杂心理。方‘吟’罢,那醉卧的穷秀才霍地拍案赞道:“香丝错留,千萦万系!此两句大妙可圈!”扬起头来,一脸惊奇之‘色’。

蚕娘子暗吃一惊,心道“好个潇洒倜傥的美男子!潘安宋‘玉’转世么?”

只见那人二十多岁年纪,目秀神逸,气宇轩朗,飘然有龙凤之表。手里握着一只金杯,一边朝这边走,一边连声称赞:“清柔且委婉,于平静中传幽恨,实乃新异风流佳作,我那上半阙竟显得古陈穿凿了。”目视龙百灵的身影,愈加神魂颠倒:“佳句出自佳人,我庄某幸何如哉!今日又逢江南异葩。”

龙百灵背对庄公子而坐,赞语传来充耳不闻,双眸凝望雨景,心里只想着峨嵋山上的那个人。未几,那庄公子转到正面,笑嘻嘻的自荐:“小生姓庄名峰,幸会小姐……”一眼看清龙百灵的全貌,这下就象孔夫子撞见活麒麟,震惊痴醉,思慕倾倒,百般的失态,忽而两行热泪涌出眼眶,“当啷”一声金杯掉地。龙百灵这才知觉,看了看身前这人,瞧了瞧地上的杯子,秀眉皱起还没开言。那庄公子早扑倒在跟前,口中“啊啊”大叫,伸嘴就去亲‘吻’百灵的脚尖。

蚕娘子吓了一跳,跨步挡在前面,喝道:“干什么?”庄公子哭喊:“救命!世间有此美‘色’,我哪还有命在,救命啊!”

蚕娘子道:“这人敢情犯疯病了?是疯子吧,可怜生得一副好皮囊。”龙百灵冷然道:“他如果是疯子,天下的老百姓才叫可怜呢。”有蚕妖在前挡着,庄公子近身不得,急的满地哭闹打滚。

正当不可开‘交’,‘门’外噔噔脚步响,接踵走进来六名壮汉,中间挟着一个瘦矮官员。身上官服水湿,张目惊惶四顾。黑虎闻声走上前招呼,两个汉子挥臂屏退,手中握着带鞘的钢刀。余人未及脱掉蓑衣,紧趋几步扶起庄公子道:“禀告主上,诸暨县令王仁寿带到。”捡起掉落的酒杯,小心将庄公子扶向墙角。

一直扶上椅子坐稳,庄公子方神思稍定。这时又走进个管家模样的老头,向庄公子跪拜道:“主人。”续爬起身,喝问县令:“王仁寿你好大狗胆,我家主人‘交’给你的酒楼,因何擅自转卖?说!”话音异常尖细。蚕娘子她们相距较远,犹觉刺耳,奇道:“怪哉,怎么象太监的嗓子?”

龙百灵道:“有何奇怪,服‘侍’皇帝的不是宦官么?”

蚕娘子愣了半晌,蓦地品出些味道,悄问:“老家伙若是太监?还给庄公子磕头,那庄公子是…...”百灵也放低声音:“姓庄的正是当今皇帝。”蚕娘子大感惊异:“皇帝?怎么看出来的?”

龙百灵道:“题名称‘孤’,自比隋炀帝,天子口气十足。那杯上刻‘金瓯永固’篆文,更是皇帝专有的器物。梁武帝曾说‘国家犹若金瓯’,金瓯即江山,谁才配拥有?就算皇太子用都是杀头的罪。”

蚕娘子半信半疑,道:“怎不是皇宫偷宝的盗贼呢?或者是疯子傻子不知高低的‘乱’用?要不,他是起势谋反的大头子?现今江南局势大‘乱’,保不准几人称王,几人称帝,他们才不管那些朝廷禁忌。”百灵道:“盗贼不会暴‘露’赃物,更不会公开拿违禁之物饮酒。疯子傻子写不来诗词。谋反么?他词里称杀袁宝儿的叛军为‘逆流’,若他是反叛,岂不是骂到自家头上?断无此理。”

皇帝现身郊外酒店,实乃无法想象的奇事。龙百灵虽然忧思郁结,毕竟是个‘花’季‘女’孩儿,逢此事颇感希罕,谈兴略给撩起几分。两‘女’低声议论,庄峰呆坐在那边,两眼紧盯龙百灵,半天霎也不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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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徒为倾国不成欢4

这当口,老太监仍在逼问王县令:“庄公子修成的楼阁,你只可用心照管,谁许胡乱赁卖?哪个不要命的混帐借你的狗胆?”

王县令诧异万分,道:“刘公公,破泥阁是贵府产业,又从你手中买定,怎说……是这书生修的。”旁边一个汉子喝道:“什么书生?是公子爷!”刀鞘朝背上狠拍一记。王县令咧嘴道:“是是,爷,公子爷。”

原来他去岁获知消息:路边林深处有座大酒楼,三五年间过客稀少。估量生意不好要关门,叫了十几个经纪游说转让。这王县令靠开当铺发家,五万银子买的官职,上任后强取豪夺,恨不能把全县地皮刮起三尺,遇着便宜似苍蝇闻见屎味,拼掉老命也要搞到手。纵然经纪说是京城大太监刘公公的家产,王县令仍壮起胆子求买,几经缠磨夙愿得偿,终在今春拿到刘公公的亲笔卖契。之后破泥阁归属王县令名下,换掉掌柜店伴重新开张。生意虽是冷清,但买价只及估价的两三成,王县令大称其意,乐得作翘脚老板,只当一处闲产置着。

至于酒楼中常有个庄书生光顾,王县令也曾耳闻。因其衣着不整出手阔绰,料想是外地来的世族败家子,并不放在意里。此时忽闻他是酒楼东家,心下登生老大疑惑。刘公公道:“你这厮胡扯。我老刘是庄公子驾前一条狗,看门守户而已,怎敢妄言买卖两字!公子爷喜爱江南风景,特命修建的行……行馆,为避闲议故修成酒楼客店的样子,你当真要卖酒食留住客?”王县令心道“既然不是酒楼客店,干么又转手卖给我?现在说托我照看,却白收我八百两银子。”嘴里叽里咕噜,脸上露出忿色。

刘公公道:“我们公子爷乃当世第一人,金银财产视如粪土,几时耐烦与你扯疙瘩帐?只因年前公子爷携太原李美人来此游玩,不防美人仙去了,一时伤怀急着返京。偏你个狗官偷巧凑上,便将此处交托照理。这是多大的荣耀,天下官儿捧着千两万两黄金都没门寻得,你还恁般使性不服气?给我打服这狗官!”一番数落,声如刁妇撒泼,打字才出口,两边随从抬腿乱踢,王县令吃痛呻吟:“服了,服气了。”刘公公道:“你把酒楼卖给谁了,赶快寻来赎回则罢,不然定你灭族之罪!”

龙百灵听到此节,前因后果已然明了,暗想“这皇帝喜好游乐,扮成潦倒浪子行走民间,从山西带了一位什么李美人到江南玩。修起酒楼当行宫,取名‘破泥’以示两人情长无改。他词中悲怜袁宝儿,实是怀念夭亡的李美人。”想通了疑迷,又渐感索然没趣。

那厢刘公公连声追问买主。王县令仓皇出逃,临走只求地产尽快脱手,一应交易皆由经纪办理。眼看白花花银两送到,他哪管买楼的是神是鬼,当下怯声道:“卑职愚疏的紧,近日只顾着整理行装,卖给何人倒忘了。好在店中伙计枚没跑,找来问明…..”

刘公公冷笑道:“此话倒点醒洒家,你好好的诸暨县令,没有朝廷迁调文书,如何收拾家私着急赶远路?莫非想弃官逃任?好大的胆子,要不是我们公子爷追究卖楼之责,还真教你逃脱了。”

早先皇帝因痛失李美人离开江南,刘公公估摸他定不回转,胡乱将酒楼卖掉,只当替真龙消匿行迹。没料到皇帝夏天又来破泥阁怀旧,一见黑虎粗笨,掌柜怪相,全无江南灵秀气,恼怒之余狂饮烂醉于桌。同行刘公公等人慌了神,出外四下搜寻,幸喜老天保佑,在西边浦江县大路上截住王县令的车马。也不管其仆从家眷,星火将他抓回楼中审问。刚才刘公公故意疾言厉色,实为掩饰自己的错失,但深查卖楼之事终会查到他的帐上。逢当王县令言及“逃跑”一节,有了撇开前错的因头,立即揪住发难:“逃官该当何罪!”

王县令喘气道:“望公公明鉴,如今倭贼接连打破城池,江浙官员谁人不逃。那些团练,守备,大小兵将早跑个净光,我等文官左右是个死,与其让倭贼掳了杀了,莫如死在咱中国人自己手里,这叫做死鬼不离祖坟地。”临到此他已胆破魂丧,昏话实话夹杂而出,倒有两分泼皮硬气。

刘公公道:“胡说!当今主上圣明,王师威震四海,那是铁打的江山,铜铸的社稷,何曾有过什么贼寇?分明是你贪赃枉法,事发后携赃款家眷逃遁。”

原来皇帝喜好武功,昔日挥军北伐大败,犹自吹嘘打了胜仗。现今东南外寇入侵,官兵望风而溃,如此败绩怎可上报?早被内廷太监瞒的严严实实,以至皇帝身近战场还无知闻。忽然从王县令嘴里道破,刘公公焉得不怒,喝道:“贪官敢狡辩,给我狠狠打!”众随从挥拳起脚,王县令着地爬行躲闪,活象丧家落水犬。刘公公笑道:“好狗官啊,叫两声更象了!”众人情知皇帝玩性颇重,闹的越是荒唐,越能讨其欢心,当下附和刘公公:“叫啊!学两声狗子!”王县令晕头转向,果真“汪汪”的学狗吠,众人哈哈大笑。蚕娘子也禁不住掩口笑道:“天底下的狗官都是这副德行。”

龙百灵对这闹剧甚感厌烦,只道:“下面太吵,我们上楼去。”扶着蚕娘子肩头站起。刘公公搅闹半天,却不闻主上动静如何,是否消气,偷眼看他如呆如醉,轻声问道:“爷,如何处置狗官?”

庄公子只顾呆望龙百灵,喃喃道:“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她不笑也能倾城倾国……她怎么不笑呢,她,她,她为何一直不笑啊!?”

众人顺他目光望去,登时目瞪口呆,刘公公更想“要死了!竟有此等绝美雏儿!比那李美人胜过百倍千倍!难怪皇上发痴,我居然睁着眼没察觉,真真该死的很!”只见龙百灵搀着蚕娘,缓慢走向楼梯口。庄公子忽地“扑通”跪倒,膝行到身前央求:“笑一笑啊,你笑一笑该有多美,让我看看啊!若能开颜一笑,我愿为你点燃天下所有烽火台。”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曾点烽火戏耍四方诸侯。众人虽知皇帝素行荒诞,可跪地告白,誓学周幽的情形尚属首次见到,登感少女至关要紧。刘公公急道:“快拦住她!”众随从应声向前,如一堵墙似的挡住龙百灵。

换作寻常女子,定然慌张失措。但百灵何等机智,再多十倍的人也休想拦得住,当即唤道:“店家大哥快来。”刘公公笑道:“叫店家没用,小姑娘识趣些,好生服侍我们公子爷。”岂料龙百灵一唤极是厉害:酒楼新主伙计是北方异族军士,凶猛强悍,素为中原朝廷死对头。倘若向他们说破皇帝身份,眼前几人便似羊羔落狼群,立马就得俯首就缚,哪有余力纠缠旁人。黑虎视百灵如天仙,闻她呼唤果是踊跃,飞步抢到前边道:“龙姑娘有何吩咐?”

百灵道:“这儿有位称孤道寡的贵客,你该多喊些人出来伺候。”

黑虎莫名其妙,只知龙姑娘的愿望就该努力去办,正要张口喊出同伙,蚕娘子忽道:“哎呀,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我来应付庄公子吧。”她也不知小姐妙策,还道女孩儿胆怯央人救援,思量再不动手更待何时。手帕一扬,笑道:“瞧我仙法。”

蚕妖“**术”虽属旁门,整治凡人却屡试不爽。庄公子中她帕子往面上一摔,一股香气冲鼻,霎时神志迷乱,转身趴地撅屁股,朝着堂柱倾诉:“你姓龙是吗?好姓啊,姓的好啊,注定要嫁到真龙天子家,快随我回宫里去吧,我要给你修一座最华丽最舒适的住所,赛过唐朝杨妃的华清池……”摸到柱子**的,又哭号:“龙美人啊,何故对我这般冷硬?你发脾气犹可,怎将娇绵香软的身躯化作木石一般,惜杀我也,惜杀我也!”一迭声捶胸顿首,啪啪扇自己耳光。刘公公众人都慌了,顾不得拦阻少女,一窝蜂围着劝慰。

百灵见状暗思“当朝皇帝疯痴无行,朝政荒败可想而知,老百姓的日子决计不好过。唉,世外修仙苦,在世上做小百姓也苦,万物只要活着,都离不脱个苦字。”想到凄淡处,险些掉下泪来。这时黑虎已将同伙唤出,**个烧火劈柴干粗活的汉子,膀大腰圆,面容狰狞,多是塞北杀人之辈。黑虎道:“姑娘要我们干啥?”

龙百灵道:“算了,这里乱吵吵的。我想上楼清静清静,黑虎大哥可愿陪我?”感觉面对蛮族粗人,倒比看那皇帝舒心,摸着扶手登梯而上。蚕娘子随旁照应,黑虎受宠若惊,喝退了众粗汉,也跟着上了楼。

二楼更见豪华轩敞,四副座子两间雅房,处处雕龙镂凤,镶金垂珠。龙百灵走到边上凭栏远望,烟雨中银波映青山,一条浦阳江蜿蜒流过,两岸几点桃红李白,宛如丹青水墨中的风光。酒楼修建于此,显是为了方便玩赏美景。龙百灵轻声道:“皇帝好会享受,但不知那位李美人快乐不快乐。”又道:“女人心性易变,可有些东西又变不了,是不是?”一旁蚕娘子摸不着头脑,含糊的“啊?”了声。

百灵道:“当初邻村的东施大姐那样泼辣张扬。后来附魂西施身躯,入吴宫侍奉吴王,随范蠡泛舟江湖,传下多少动人故事,她非温婉柔情之人,焉能若此?想来境遇是能改变女人性情的。”语气转柔,思绪飘向西施故地,暗忖“回到夷光家乡,象夷光那样生活,龙百灵的性子该当转变,一腔怨痛就能抹平了吧。”

蚕娘子看惯她忽变柔静的异状,虽不明内中隐情,但恐小姐多思伤神,意欲转开她的念头,指着远处道:“那儿好象失火啦!”朦朦雨幕中红星微闪,腾起几股黑长烟柱。

蚕娘子道:“不妙,烟里有血腥杀气,象强人烧抢的迹象……对了,定是倭贼正在侵害村庄。”龙百灵微惊道:“那是临浦施家镇?”蚕娘子道:“九成错不了,咱们转别处走吧,省得被那贼人搅扰。”少女道:“我非去施家镇不可,却看恁样贼寇扰得了。”西施柔气褪去,龙百灵的傲性又显露出来。

后面黑虎答茬:“姑娘莫怕,我们护着你,那伙东洋鬼近不得身。”百灵道:“哦,你见过东洋鬼?”黑虎道:“没见过,他们还没打到这里来,前几天听经过的难民讲起东洋鬼凶狠。姑娘你别忧心,我们的人久经战阵,一个能抵上百个鬼子,再加卡迪尔钦大巫师就快到了,绝对能保你安稳……”正说时,蚕娘子忽地四肢发抖,牙关“咯咯”碰响,连打几个寒噤。龙百灵道:“怎么了?”

蚕娘子定了回神,讶然道:“楼下有高手到了,出手破掉我的**术!把那皇帝救醒了!”龙百灵道:“圣天子万灵相助,真有这话?我们瞧瞧去。”

蚕娘子料她积郁太久,要寻些事来破闷,忙劝道:“凭小姐的聪明,千军万马弹指可退,本来用不着担心。可楼底下全是些臭男人,给腌?臭气熏着你怎办?不要下去看了吧。”她感知那“高手”法力强大,远非自己所及,心下不由暗生恐惧。

黑虎道:“姑娘要看下面情况,就在楼上也行。”百灵道:“你们有机关?”黑虎答应着,带两女绕过酒座,进雅房推开板壁,里面果是间密室。两边墙角嵌装四面铜镜,透过地板缝隙,恰与大堂内摆设的铜鉴相对,光线传映,堂中物事一览无余。

蚕娘子道:“妙极,楼下变动都可从镜子里看到。”龙百灵移目顾盼,见密室设了供桌,供案,血碗,香蜡朱笔等物,墙壁上挂着大幅帛图,说道:“酒楼向无此类器具,你们最近置放的吧?”黑虎道:“是秘祭坛,只要夜里出月亮,我们就在这祭拜,向伊都恩丝祈求护佑。”他听百灵言出必中,心里越来越是钦服,确信她是仙女化身,言谈之际再无半点隐匿。

蚕娘子寻火点燃蜡烛,密室陡然明亮。龙百灵仰头看墙上帛画,一边问道:“伊都恩丝是你们的神灵?汉话该如何称呼?”黑虎道:“伊都恩丝就是伊都恩丝,其他称号都叫亵渎。前年我亲眼看到的,有个汉人书生跟大巫师讲谈,说伊都恩丝译成汉话是‘苍寰圣女’,或是‘大地女神’,大巫师就说‘你们污秽的语言,怎能称呼我们至高的神’,一下子把那书生烧成焦炭了。”蚕娘子笑道:“好可怕的巫师……”一语未罢,忽见百灵神情大变。

刚进房间时,就看帛图宽达丈余,垂覆半堵墙壁,前临供桌祭品,显为祈神祷告的对象。百灵以为必是画着神像,方当烛光映照,却现出上面曲曲折折的线条,一经细辨大为惊异,暗道“这……这图案,我很早见过啊!”

她记性极好,略加思索忽地想起――四千年前曾经营救鬼方奴隶,为使他们避开险阻,画了一张通往生地的路线图,俨然同帛画里的曲线吻合。只是半中残缺,一根根齐整而断,都没有画出后半截。

百灵暗思“此图是我在商朝时画的,怎么供奉在屋子里?又被人刻意缺失一部分。”好奇心陡盛,也有精神气力了。忍不住拿起朱笔,蘸饱碗里鸡血,搭凳子站上去描补。黑虎和蚕娘子惊的瞪眼,急道:“小姐别乱来!”“姑娘……停下!”

只见百灵笔走龙蛇,须臾补全地图,嘘气道:“这图只显现半幅,一定是等人来修复。我还能记起细微转折,就当成全挂图人心愿罢。”笔刚落定,那帛画炫然生彩,曲线微凸似金子般闪亮。龙百灵道:“恩,图里还暗藏法咒。”

忽然间黑虎“扑通”趴地,面上敬畏,骇惧,向往各种神色交杂,“砰砰”没命的向龙百灵磕头。蚕娘子道:“你做什么?”黑虎扬起脸,额头磕出鲜血,咿咿哦哦唱起敬神的歌曲。蚕娘子笑道:“今儿男人都吃错药撒风么?一个个都拜在小姐裙下。”黑虎唱完歌又复叩拜,口里颤声念诵:“伊都恩丝,伊都恩丝。”蚕娘子道:“够了吧,你叨咕些啥名堂?”

龙百灵已知就里,说道:“他在叫我呢,黑虎和他的族人是鬼方奴隶的后裔。”回看地图,道:“这残缺的地图,就是他们确认神明的凭据。”

第四回 徒为倾国不成欢5

蚕娘子不知百灵沉落幽冥江,身历古朝的经历,待问端地,忽然楼下刘公公大叫:“你敢挟持我们公子爷!”尖锐恍若枭啼。蚕娘子道:“呀,太监也发飙……”龙百灵五指并拢做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扶她观看镜中影像。黑虎见“女神”从凳上降趾,徐徐走向近旁,只唬的抖如筛糠。草原故老传说,谁若直视“伊都恩丝”真容,立时会化为石像。逢当女神伸出纤纤玉手,黑虎差点当场吓昏。一条雄赳赳的彪形大汉,竟而如雏鸡般蜷身缩颈。百灵看他怕的太甚,料想解说多半适得其反,当下收手喝命:“站起来,别乱叫乱动弹!”板起脸道:“我是你们的神,老实依我的话去做,保你合族安宁。否则要降下灾祸,让你们的牛马害病死光!”口气虽严厉,究是心底善良,只说害死牲畜,并未诅咒族人。哪知误打误撞竟言中关节,草原民族视牛马贵如性命,畜群害瘟确是不堪设想的大灾难。黑虎闻声“腾”的立起,从头到脚如铜铁打铸,一丁点儿都不敢稍动。

蚕娘子笑道:“令行禁止,孺子可教。”

龙百灵注视镜面,看堂中又多了些人。刘公公领六名随从拔刀围着,中间桌子旁两椅并列,一个白发老头坐在右边,八字眉,鹰钩鼻,双耳挂金环,胸颈悬贝壳,手臂缠绕玛瑙念珠,眼角刺着金灿灿的花纹。四面利刃环绕,他右手端杯喝茶,左手握住庄公子右腕,一副好整以暇的闲态。掌柜张三带几个伙计站于外围,手贴大腿欠着身,面向老者毕恭毕敬,好象根本没看到明晃晃的刀锋。龙百灵道:“我说刚才没见掌柜出面,原来是带人迎接老者去了。”蚕娘子忽道:“那,那老头…..气色好凶啊!”凝目端望之际,猛可里又耸身打颤。百灵道:“他是破你**术的高手?”转面问黑虎:“那老者是谁?”

黑虎答道:“卡迪尔钦大巫师。”女神垂问非同小可,他生怕说错一字引来凶灾,答完赶紧闭嘴屏住气息。龙百灵道:“北方异族的大巫师,这下皇帝凶多吉少。”

转目再看时,那大巫师已放下茶杯,说道:“老夫替人解除妖法,反遭钢刀围逼,汉地的风俗当真捣怪。”汉话精熟,词锋咄咄,绝非黑虎等辈可比。进门之初撞见庄公子发疯,他便识破是妖力作祟,摇念珠除褪迷障,随即拉住手再不松脱。庄公子疯是不疯了,也不再哭闹,却似一条水浸霜打的烂茄子,只能软绵绵垂首瘫坐。刘公公眼瞅不祥,先教众人团转围定,瞪圆两眼细察,愈觉三分似驱邪治疯,七分倒象擒住了公子。连着喝问几番,听老者言语宽和,刘公公道:“既是救人,为何紧扣不放?敢对公子爷无礼,遮莫你吃了熊心豹子胆!”

巫师抬了抬手,把庄公子一拉,笑问:“此人是何身份,值得你如此情急?”刘公公道:“庄公子是我家主人,你……请你快放开他,有话咱们好好说。”此时形势分明,酒楼十四名大汉尽到前堂,每人均是体魄雄伟,筋肉暴凸,抵得上两三个随从。刘公公这方明显势弱,更兼主上受制,软语央求之际,心里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

巫师道:“主人?你几位衣衫光鲜,这人却邋里邋遢,论主仆太也不象。”拉起庄公子,甩手啪的扇个耳光,道:“就算主仆吧,奴仆逞凶,我只找主子算账。”

刘公公惊怒道:“敢打当今……这不造反了么!”六名随从齐举钢刀。掌柜张三倏地吹声呼哨,酒楼伙计向前跨步,“嗬嗬”腾身纵跳,势如大雕扑翅,所发呼喝乃策马冲锋的口号。六随从虽是大内侍卫,武艺精纯的练家子,怎奈养尊处优太久,惯耍花拳绣腿,何尝见闻过战场搏命的架势,当时各个呆如木鸡。众伙计原地蹦跳数次,张三道:“儿郎们住着!”伙计霎时站稳,如雷般大喝“阿啦!”此乃北方蛮族喊“杀”之语:敌人再不投降,立当斩下首级。侍卫们听不懂,却难得福至心灵,惊恐下撒手蹲地抱头,刀子“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蚕娘子摇头暗叹“中原官军脓包透顶。他几个应是宫廷护驾卫士,精锐中的精锐,犹自这般差劲。可想见寻常兵将何等不中用,难怪被一群海外贼寇杀的弃城溃逃。”

巫师道:“你说对了,我们是要造反。杀进汉人京城,造你们汉人皇帝的反。”刘公公都快尿裤子了,抱着头哪敢搭腔。巫师环顾四周道:“黑虎搏尔础呢?派你们十六人来南边,怎么少了一个?粘罕!”黑虎搏尔础是黑虎原名,粘罕是掌柜张三的名字,百灵闻音思义,暗中都已猜中。粘罕道:“那小子好动坐不住,约束他费我好大气力,这会儿必是躲在那里喝酒撒欢去了。”扬头呼喊:“黑虎搏尔础,黑虎搏尔础!”

百灵摇摇手,暗示他切莫答应。黑虎惟“女神”之命是从,嘴巴闭的严丝合缝,纵有十个粘罕在前也甭想撬开。巫师道:“罢了,别喊他了。爱酒爱闹正是草原儿郎的本色,由着他去罢。”传命众人道:“办正事要紧,快发出信号!”伙计们取下腰后牛角,“呜呜呜”用力吹响。刘公公等人惊魂未定,忽闻苍凉豪壮的北方号音,直若群狼啸月一般,刹时面如土色,蜷伏龟缩,只盼找条地缝隙藏进去。

约莫两盏热茶的工夫,远远“嗨哟”号子声传来,听着只十余人,而宏亮直振云霄,显是中气充裕超常的修道者。随即有人招呼:“卡迪尔钦.图抻大巫师,久别重逢,何其幸哉。”图抻是大巫师的真名,卡迪尔钦为族中尊号。那人尚在四五里开外,却似只隔三五尺对谈,俨然施用了某种传音法术。图抻大巫师回应:“奥波耶护法,你们可迟到了。”奥波耶笑道:“金轮教,萨满巫道,我们两家皆奉长生天为尊,渊源深厚何分彼此?你们先到一步,正如友军前部先锋。”

蚕娘子惊道:“金轮教的大护法!怎跑南方来了?”龙百灵沉吟道:“驭兽门追剿金轮残部,先前据闻往西域寻踪。他们往南流窜也合理,只没想到跟北方势力有勾连。”说时迟,那时快,金轮教已到门口。当先一人跨过门槛,手扬处金光一闪,早把诸暨县令王仁寿的首级打碎。

先前受刘公公折腾,王县令神志昏茫,贴墙根学狗爬,也没人留意理睬他。爬到门槛边时经凉风一吹,头脑稍觉清醒,受辱的暴怒,惶惧,仇恨等恶感立时齐集心头。金轮教炼法正须人类的“恶感”辅助,当下两厢凑合,番僧迎头猛挥龙角杖,登将王县令的脑袋打成个烂西瓜。满含怨恨的亡灵飘起,倏被摄入杖中炼化,那番僧仰首深长吐纳,法力获得增补,面上神采焕发。

图抻道:“摩尼珠护法,汉人灵魂污浊,收为己用须当多加防备。”摩尼珠笑道:“多谢大巫师提醒。但汉家子弟也有与我辈气性相投的,待会还要向大巫师引荐。”话犹未毕,又有两人从后跟进,分别是衣衫素净的如意仙法王,外憨内阴的噶朗吉。金轮教四护法齐至,行礼道:“大巫师吉祥,诸位仁者吉祥。”闪开两边,从中走出八名番僧,肩扛一乘白铜轿子。另五个番僧充作随轿清道夫,口打号子手摇铃当,进了大门才住声。破泥阁前堂甚为宽阔,此刻三四十人入内,还可让出一多半空间。图抻朝那轿子点首道:“金轮教主也到了,老夫迎迓迟慢,休怪。”轿里答话:“岂敢,正要与贵方共谋大计。”语音低沉略带沙哑,又透着萧冷杀意,恍如饱经沧桑的戍边征夫。

蚕娘子骇然道:“金轮教主殊胜佛驾临,麻烦大了!小姐你可千万别露脸!我听说金轮教专抢漂亮女孩子炼法。就藏在这屋里,万万不能被他们发现。”

王县令脑浆四溅那阵,百灵只觉眼里发黑,很久未睹血腥场面,乍一见大有惊魂动魄之感,闭眸道:“我又不是傻瓜,干么出去惹是生非?”待惊绪渐宁,方才从细琢磨:“嗯,鬼方族的后裔信萨满巫法,与假称佛门的金轮教大相径庭,他们搅缠在一处,难道是想合谋图霸中原?大巫师待金轮教主似不甚敬重,或许尚未谋划妥当。”

她博学多智,却只猜中小半因由。长久以来,金轮教与萨满巫道同盛于西北,都供奉“长生天”神位,但前者看作护教大力所在,一如中原佛寺里的金刚韦陀。后者则奉为万物生发祖源,恰似西方教派里的“梵天,上帝”。对“长生天”地位尊崇轻重相异,使两者既存千丝万缕的联系,又有林林总总的隔阂。到元代金轮教大兴,萨满衰落,彼此芥蒂愈渐增多。因此大巫师图抻言虽客套,神气却显倨傲,当下发话:“既要共谋计略,还望教主赐现真颜,以示贵方诚意。”轿子直接放落平地,轿帘竟未掀起。

殊胜佛坐在轿里道:“恕本座无礼。因近年常受外魔侵扰,致使贱体衰残丑怪,未敢造次亵辱尊目。”

图抻道:“外魔是指巴蜀峨嵋派么?据闻峨嵋玄门进击南海,毁破贵教设立在普善岛的主坛,教主身体受损,想必是池鱼之灾了。”此时金轮弟子摆好座椅,四护法依次坐下。如意仙道:“大巫师所言无差。我们教主与本教兴衰同体,为蜀地邪道欺压多年,伤损积久成重,普善岛佛难后愈发深沉了。”奥波耶道:“幸而长生天庇佑,峨嵋邪道已遭灭顶之祸。我们各派同气连枝,正该联手共襄复兴大业。”图抻道:“峨嵋遭祸我有耳闻,具体经过还请详告。”摩尼珠微笑道:“过会儿汉家朋友来聚,可请他们从详讲述。”

图抻暗思“我拿金轮教主比池鱼,言辞大不恭敬,他们居然还能和颜悦色的对谈。看来金轮教运势大衰,处处陪小心,以期我塞北强势的援助。”微然一笑道:“跟汉人呼朋称友,可得多长个心眼。”挥手命粘罕:“拿酒菜款待客人。”牛马肉食早已治备。众伙计前后奔忙,撤掉几副座子,清除死尸血污,端盘摆碗开封酒坛。

稍顷,热气蒸腾的肉块堆满桌子,金轮众僧挥动解手刀,一通狼吞虎咽。破泥阁风雅之所,霎时恍如妖魔啖食的洞窟。刘公公等人吓破了胆,瘟鸡似的缩进墙角。偶有伙计欺弱性发,走过时狠踢两脚,他们都没敢躲避叫痛。奥波耶叹道:“汉人凌压各族日久,无怪遭人厌恶,此可谓一报还一报了。”摩尼珠笑指庄公子道:“这个汉人倒特别,居然有幸与大巫师并肩挽手。”

适才接洽传命,图抻始终没放开庄公子,闻言问道:“这汉人是很特别,各位可看出他的来历?”如意仙精于鉴相,定睛端详道:“头顶微现五色龙云,呵呵,兔崽子竟带汉家京都的气象。”他专修皮相邪道,外表洁净内心秽浊,当着大巫师忍耐没片刻,肚里粗恶又流于言表。

图抻道:“观其颜色气运,确是帝都之主。况有太监当仆从,身份也可判定了,”朝刘公公一努嘴。奥波耶正容道:“大巫师入京城抓获汉主,功果远超贵方先贤,实在令人敬佩。”

图抻笑道:“谬赞了,汉家京都立太庙,建天地坛,暗具六乘龙气护绕。诸般素为北地宗派忌避,百年中并无一位巫师入境,我岂能超越先辈,随便跑到汉京里抓人?这汉人皇帝实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说着略述事因。那庄公子脑门低垂,似睡非睡的眯着眼。众人只当被巫师法力所困,其实是蚕妖**术解消未久,神倦意怠,昏沉沉浑不觉周遭变故。摩尼珠笑道:“这叫做天意了,大巫师约我们在此会面,不想汉家天子竟自投罗网。”

奥波耶道:“敢问大巫师如何处置?”图抻道:“我等聚会,皆因御天龙召集,要商议结盟并力之事。东瀛秘忍现今驱兵过海,意欲占领中国。然而占地容易夺心难,若没收伏皇帝,中原官民势将不断反抗。我们手里攥着这张宝牌,倒可与御天龙交换些物事。”一直沉默的殊胜佛忽问道:“你们想交换何物?”

图抻道:“瓦喇四部南下,将燕冀等地让给我们作牧场。”反问道:“金轮教世居西边雪域,现今联盟东北,也想占据中原地域么?”奥波耶笑道:“敝教世代远离红尘,无意占地封疆。”图抻道:“总归有求取吧。”殊胜佛道:“只求天下名山废止异教,只设我金轮道场。”

蚕娘子悄声道:“好大胃口!北方蛮子到中原占地盘,不过想放养牧马讨生活。金轮教竟要占尽天下名山,让佛寺道观改信他们的歪理。摆明灭尽正道啊,御天龙真能帮他们办到?”转头说:“咱们算赶着了,各方势力聚在这商量瓜分中原,老百姓要倒大霉啦,该怎么办才好?”放在半年前遇着此况,说不定她还幸灾乐祸一番。但身处峨嵋玄门数日,多少染了点正气,不觉也为苍生的祸福担忧。

龙百灵摇摇头,实不愿多想尘世争扰,惟有“峨嵋玄门”等字眼入耳,心境方起波澜,不由自主的宁神倾听。

两方谈论小半个时辰,反反复复均是试探诱哄之辞,虚多实少。门外雷雨渐歇,忽然快步走进两名金轮教徒,咿哩呜噜的向教主禀报情势。图抻道:“贵教行动谨密,附近设下很多岗哨吧。”摩尼珠笑道:“远涉异族之地,不得不如此…..”听明探子所报,欣然道:“我们的汉人盟友赶到了。”

才说时,外边“哒哒”蹄响,五十多匹快马疾驰到楼前。骑者落地拴缰,四护法迎入堂中,逐次向大巫师介绍:这位是五台掌门何兆基,那位乃青城掌门周尚义,以及百花教首领召猛等等。图抻两眼朝上爱理不理的,陡然双睛一翻,盯着其中一个穿道袍的老者,道:“他是何人?怎么身藏玄门真气?”

那老者笑道:“大巫师好眼力,贫道常生子,旧日曾于峨嵋玄门修炼。”微微欠身作礼。周尚义道:“峨嵋乱尘不识贤良,驱逐常仙师离派。常仙师便邀青城派另立门户,实已是我们这边的人。”

楼上蚕娘子头冒冷汗,连声道:“完蛋了完蛋了,玄门叛徒,道宗恶人,都在这儿扎堆凑伙,咱们这回是进了贼窝啦!”又听图抻问询:“峨嵋派覆灭的情形,金轮护法说有些汉人知晓,就是指你几位么?能否告知一二?”眼瞧常生子气静神笃,修为实非等闲,口气稍放缓和了些。

新进门的众人依序落座。常生子道:“今岁峨嵋山上那场斗法,贫道未曾亲历,详情可请道宗掌门细述。”转目看向何兆基。五台派经过上次峨嵋山血战,伤亡极是惨重,到此已然人少势弱。但毕竟曾是道宗首脑,听常生子一说,众人目光自然聚到五台掌门身上。何兆基剑伤未愈,气焰较先前大减,闷声道:“峨嵋派灭没灭,我不晓得,我只看到峨嵋师尊已经死了。”图抻道:“峨嵋师尊?是那乱尘么?”何兆基道:“不是,换了个叫桃夭夭的少年。”周尚义插话:“峨嵋派的新师尊桃夭夭,确实是死了,我们亲眼看见他粉身碎骨。”

几句问答好似炸雷连轰,龙百灵脸如白纸,霍地站起身来。蚕娘子惊叹:“桃夭夭!他死了?他有魔剑宇宙锋还会死啊?…..唉,小姐,你哪儿去?!”

一转眼间,却看龙百灵已快步走到楼下。

注1:萨满,中国古称“珊蛮”,为北方流传的原始宗教。

注2:伊都恩丝,卡迪尔钦均是匈奴语音,意思与本;

第五回 不知人亡花落处1

蚕娘子魂飞魄散,待要阻拦已是不及,想躲在密室里望风,终究不放心小姐,一咬牙硬着头皮跟了出去。

楼梯“噔噔”声响,龙百灵捷步拾阶,脚尖刚落地,忽而惊觉“我着急下楼作什么,打听他的消息?他……他现在与我有什么关系?”旧怨涌上心头,再思青城,五台两派虚伪多诈,所传谣言何足凭信?登将挂念减消了大半,进而又想:我凄凄冷冷漂泊半年,为何不见他来寻找,身怀绝高法力,下山找个人很困难么?怕是与东野小雪鸾凤和谐,新婚燕尔,早将旧人视若弃履了。骤想到此,心底一片冰凉,加上走急了些,腿脚止不住哆嗦。看靠窗的座子还空着,离旁人又远,手扶墙壁慢慢朝那挪步。

大堂内鸦雀无声,众人乍睹倩影降临,初时疑是九天玄女显真。次后细辨,有认识她的,有不认识的,但均知这绝美少女来路不简单,一时都静观其变。蚕娘子赶上前搀她坐好,劝道:“小姐牵挂桃师尊忒也情急,干嘛轻易抛投露面,要找人问他好歹,打发我跑一趟就行了嘛。”

龙百灵冷冷的道:“我谁也不牵挂,什么都不想问。”向后边黑虎招手,道:“劳烦给我倒杯热茶。”移目窗外,絮语喃喃:“我下来望天气,早点放晴早点赶路,快些去施家村……”蚕娘子心里嘀咕“望天晴楼上不更好?”

黑虎闻女神下令,忙不迭的抢入后边厨房。图抻与粘罕用本族语言连连呼喝,他竟来个充耳不闻,光顾着端茶倒水。百灵道:“大巫师在问你什么?”黑虎哪敢接女神的话茬,一逢清音传来,立时推金山,倒玉柱,只管“扑通扑通”以头撞地。蚕娘子暗笑“莫非是磕头虫变的?”百灵脸一板道:“不许磕了,我命令你回答!”黑虎方道:“粘罕百夫长叫我过去回话,卡迪尔钦在喊‘那女子是何人?你为何听她使唤?’……没有了。”百灵道:“那你去回他们的话,不要在我跟前晃……我命令你照办!”黑虎如闻纶音佛旨,一腾身跳到那座,向大巫师分说比划。

这一来满座皆惊,此女对蛮族呼来喝去,瞧那光景的是大有来头。周尚义,何兆基只知她是峨嵋女徒,隐约牵连武陵龙家,个中根叶不甚了然;常生子记得这少女曾经闯山寻夫,却不知后续拜师入门等事件,见她随蚕妖一路,心头登生疑窦。在座之人均是久经风浪的老手,情势明朗前都安坐不动,肚子里各打各的算盘。金轮教众猜测少女定必是萨满巫女,否则那北方粗汉俯首听命?图抻大巫师听了黑虎陈述,也疑少女为金轮教所派,暗施邪术迷惑了黑虎,令他口称“伊都恩丝”女神。念及于此放开庄公子,按住黑虎脉门,详查他体内中了何种邪祟。

众目审视之下,蚕娘子终是惧怕,情知小姐记挂何事,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问明了趁早离开这险恶之地,转向周尚义道:“青城派周掌门请了,峨嵋师尊桃夭夭身亡一事,敢问你是亲眼得见么?”

那天桃夭夭璇玑峰自尽,青城五台两派退缩试炼场,未曾目睹详况。后从龙家主仆口里听到讯息,暗地里无不庆幸,思量峨嵋群龙无首,自然不会大举报复了,因此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周尚义长子被桃夭夭斩杀,更是恨如肉中刺,眼中钉,一加深谈痛意加剧,握拳切齿道:“那姓桃的小贼恶贯满盈,合当天诛地灭,死无葬身之所,可惜老夫未能亲手将他千刀万剐!”咒骂刻毒,却避开紧要关节。周围坐满各路高人,青城掌门添了小心,不再象先前那样一口咬定。龙百灵觉出个中名堂,暗忖“这人讲话不尽不实,做不得准。”心头豁然一宽。

蚕娘子没她那等玲珑心眼,着急道:“哎呀,又是天诛地灭,又是千刀万剐,桃姑爷怕是吉……”偷瞧一眼小姐,硬生生把“少凶多”咽回去,强装笑脸高声安慰:“我是说吉人自有天佑!堂堂玄门师尊,外有九阳护持,手握那把破天灭地的宇宙锋,谁能动他半根寒毛?小姐尽可宽心,咱们的桃夭夭大师尊管保安然没事……”

一言未罢,屋外忽传笑音:“桃夭夭若安然,老子岂能脱困!”话声来的好快,倏然穿脊绕梁,道:“好重的邪气呀,一屋子妖怪邪道聚会,莫不要合伙算计我们峨嵋派?”话毕现形,一个小老头飕地立在当间。身不满三尺,皮肉似细银,孩童面孔白胡须,描不出的滑稽古怪。奥波耶喝道:“什么人?”图抻还道是中原正派人士,定睛一瞧,来人的邪气比谁更重。

小老头笑道:“吾乃峨嵋老前辈玉银童是也!我把你们这伙秃驴,河北江南满世界跑,到处招引旁门邪道。我老人家闻风知影,算定你等拉帮结伙依附御天龙,使诡计要对付峨嵋玄门。老子寻邪气赶来踏勘,果不其然……”

嘴里揭斥,一头转过身,他恰巧同龙百灵打个照面,这一下就如雪狮子向火,半截腰腿都融化了,口里只叫:“死啦,要死啦,我老人家哪还有命…..”双膝扑通触地。蚕娘子道:“好嘛,又一个害磕头病的。”玉银童却没有碰响脑门,一猫腰爬起,蹩足转圈子,冲着龙百灵舔嘴砸舌,啧啧大赞:“美,美的没天理了!普天之下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娃儿,活活迷煞死人!老天爷疯癫了么?造出恁般**尤物,分明是要害死千千万男儿汉。嗨,我玉银童活了大半辈子,今天才算见着绝世美女,峨嵋山小雪,韩梅,凌波虽属佳丽,相比可都逊色多啦!岂但峨嵋无此美色,天上地下亘古及今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美人儿……”

从进屋笑骂到吵闹发颠,一会儿义正理严,一会儿**淫荡,玉银童陡换几副辞色,众人只看得眼花缭乱,搞不清他是正是邪。那边龙百灵念头也转的飞快,回忆桃夭夭所讲前情:玉银童被他关在山中,施下咒语严密封禁,非三十年不得脱释。现今囚犯跳窜于前,法术显已解除了。百灵广知仙道法则,象桃夭夭那种级别的施法者,除非亲手废除,或者身死魂亡,所设法咒断无自动失效之理。玄门不会释放邪魔,玉银童难以自救,算起来竟是周尚义的谣言更为切实。

一念想到此,玉银童的出现,倒似桃夭夭毙命的实证。龙百灵竭力撇开牵念,端茶杯的手却止不住哆嗦,心头惴惴然,惶惶然,一如溺水者乱抓稻草,忽生侥幸的之想“此玉银童非彼玉银童,或许是碰巧同名,或是假扮冒充……”

玉银童犹在聒噪,尖利嗓门惊煞鬼神,又将两个“同好”吵醒。首当其冲是那如意仙法王。其人**成性,初见龙百灵天香国色,已是苦苦的忍耐,陡逢描摹美态之语飘响,恰似巽二郎扇动三昧火,一腔欲念腾高三千丈,推案胡诌道:“那女子,她是莲花圣母下凡,托身作我教普渡众生的法器。本护法现将她收纳,待夜间吉时验明她莲花之身,才好……”还没把借口说完。另一方庄公子嚷开了:“古今罕无的美女啊,千真万确!如此绝丽天人,正该入宫伴君偎主。”刚刚还昏蒙如寐,玉银童“美女,美女”的怪叫传入耳中,庄公子恰似醍醐从头淋下,神采也有了,劲头也足了,眼望那“美人”近在咫尺,愈加精神百倍,迈开方步朝她踱去。

霎时三人成虎,齐向龙百灵逼近:玉银童,如意仙,庄公子;一个淫棍,一个色魔,一个浪荡子,寻常佳丽犹不肯放过,何况这举世罕无的绝色少女,六道目光宛如六根套索,隔空紧紧缠住那个身影。堂中突现这种局面,大出众人意外。蚕娘子本想护卫小姐,一则自身力弱难济,二则信赖小姐的能耐,暗想“以往每逢劫难,她都用巧计化解,且看眼下如何打发这三个瘟神?”好奇心起,坐着静待。

龙百灵神色沉静,好象心思根本没在自己身上,眉尖紧蹙又似若有所思,一手持茶杯,一手探入布包,摸出个青瓷小瓶放于桌角。玉银童看的真切,刹时如猛灌十七八坛子烧酒,头脸耳根连后脖子都红了,尖声叫道:“哇呀!”如电击般一跳转身。

那瓶子式样独特,正是装有阴性“爱你天荒地老丸”的器物。当日桃夭夭强逼玉银童吞掉阳丸,警告他不准妄行,否则就把阴丸送给丑老女人服下,令他心甘情愿把童子身奉献给丑女。之后回山赠瓶于龙百灵,告之利害,留着以后防范淫棍骚扰。此时百灵暗生计较,思量小老头若是玉银童,见了此物定有反应。瓷瓶摆出,果然看他惊惧失色,一颗心直往下沉“他是玉银童!他真是玉银童!”验证小老头是玉银童,桃夭夭的死又落实几分。“当啷”一声脆响,龙百灵手中茶杯掉地。

玉银童平生最怕桃夭夭,一见瓷瓶魂飞天外,登觉命中头号克星就在附近。他之前听说龙百灵美丽,却是仅闻其名未识其面,拿小雪做模子,估量样貌只在伯仲间,再依着桃夭夭的品味,说不定还多两分乡野气。绝想不到面前这公主般秀雅的少女便是山中伊人,加之没穿峨嵋派服色,身伴妖精仆妇,更与想象中的龙百灵相差甚远。但这女子为何身藏“爱你丸”?她究是何方神圣?玉银童仓惶间哪能细想,认定所谓“身亡法消,美女现前”,全是桃夭夭设的局,考验自己是否改邪归正,立马大喊:“谁都不许对她无礼!”

一句话喊过,玉银童信念更坚。只道桃夭夭就在暗处观察,自个儿千万别露怯,显得被药丸逼迫才做好事,那峨嵋仙师岂不让人瞧扁了,气昂昂的拍胸:“峨嵋老前辈在此,哪个敢放肆?”反手向百灵一指,朗声道:“谁要动这姑娘一根手指头,我老人家定要与他拼个玉石俱焚!”

蚕娘子鼓掌喝采:“好个峨嵋老前辈,虎老雄风在!仗义助弱,不负玄门仁侠之名!”心里只赞百灵,“好个龙小姐,轻描淡写把老怪物摆布停当,居然令他改头换脸当起保镖来了。唉,真不知这么个秀气娇美的人儿,天生哪来许多巧机妙智。”一眼望去,却见龙百灵木然发怔,前番闻噩耗时脸颊苍白,这会儿越发连嘴唇都褪尽了血色。

玉银童给蚕娘子一捧,撑面子的劲头愈足,背对百灵(怕正面相对,又被引动色心),朝如意仙和庄公子发狠:“甭管你金轮邪教几多狐朋狗党,只要撞上我们峨嵋派,欺弱霸良的恶行就休想得逞!”

但那两人狂妄好色,平生作为从无忌惮,几句话哪能约束的住。庄公子卖弄风流,踱两步退半尺,学那凤求凰的舞姿,从袖子里摸了把折扇摇着。如意仙暗料抢人定遇阻力,脚步迟沉,以便运真气护住要害。两个人走得缓慢,但也渐渐靠近龙百灵的座位。玉银童道:“嘿,不把老子放眼里!”疾提真气,使开道法,一阵风攒起青城五台弟子,数名金轮教徒,包括青城掌门周尚义在内,俨如种萝卜一般,横七竖八摔昏在屋外烂泥坑里。此为声东击西之计,杀鸡儆猴之举,既可威慑那两人,还能减少其后援。他玄风通微术何其快捷,一折一返全无影迹,好象站在原处没动弹。有意避开强手,专挑软柿子捏,可谓临战经验丰富。只是袭近何兆基时忽遇阻隔,竟未能摸着他的衣角!

玉银童暗诧“五台掌门周边布满金轮法罩,奇哉怪也!金轮教干么单护着何兆基?终不然姓何的是金轮教主的私生儿?”一面胡猜,手臂向外横掠,笑道:“两位想做花下鬼么?”使出风雷门五雷法,势道似有似无,半带阻拦半带试探。那庄公子肉胎凡夫一个,焉能抵挡世外异术,幸亏玉银童先遇小挫,此番发功极为收敛,庄公子方才没被击伤。饶是如此震荡仍剧,猛地向一旁弹开,脊背撞到墙壁上,翻着白眼连痛都喊不出。

另一方如意仙运神凝力,挥金刚杵想打散雷火。怎料玉银童伏了暗招,法力前轻缓后急重,一遇阻碍立即汹涌而上,雷光火舌顺杵端往如意仙右臂缠附。摩尼珠飘然离凳,摇龙角杖紧搭师兄腰背,观想间施“莲花座护身法”抗雷。猛听“嘭嘭嘭”震响,壁上字画牌匾“噼里啪啦”掉落。常生子起立大喝:“且慢相斗!”

但战端一开岂能辄止?噶朗吉捶胸暴吼冲上,他炼的“护体息灾法罩”最是坚厚,挺胸膛硬生生接住五雷法。玉银童道:“好秃驴!”玄风术快过鬼魅,骤然袭近身侧。如意仙挥阳炎轮击他身形,却只击了个空,方知对方身法之快已超越目力。

玉银童一把捉住噶朗吉小腿,要象才刚那样扔出楼外。忽遇奥波耶侵近身侧,手舞焚天轮砸向后脑勺。玉银童仗着“天王盾”硬抗,“咣”的一下,如砸破锅,轮刃热气直贯入脑,玉银童登感一阵眩晕,暗骂“死贼秃惫懒,把老子的尊头当钟敲!若非你玉爷爷神光大退,十个贼秃都莫想近得了身!”早先他被桃夭夭摔打磨折,法力减退大半,在山内静养数日,也只积攒到原先的两三成。当下情知猝难胜敌,放开噶朗吉闪回原处。四护法见头挨轮子砸居然不破,暗自也觉心惊,打个呼哨摆开金刚伏魔阵。

忽听常生子又喊:“诸位再不停手,休怪贫道得罪!”

玉银童正在兴头上,天塌下来只当锅盖顶,哪管旁人吆喝什么得醉得醒,伸开手运起碎影雷神功,脚踏玄风飞闪向前,存心把贼秃轰成四堆臭肉。金轮教四护法严阵以待,各展法器并气合功,要用伏魔阵加阿毗遮鲁迦诛杀法反攻小老头。此番硬拼非同前次试手,双方都憋足吃奶的劲,一旦相碰定将惊天动地,漫说一座酒楼,金池铜城都震为齑粉。霎时两边冲拢,却只闻“哇呀呀”乱嚷,四护法摁不着小老头的顶门,怪老头抓不到四护法的头发,恰一似市井里泼皮打架,扭扯滚倒全无章法。

四周碧波起伏,身下甲板摇晃。五人陡然察觉随身法力没有了,从酒楼里眨眼转到大海孤舟之上,刹那间撒开手呆若木鸡。玉银童最先醒神,跳起惊呼:“梦局!进梦局啦!”

常生子走出船舱道:“诸位见谅,贫道若不施此末伎,酒楼恐怕要变修罗场了。”

昔日玉银童修炼所谓“意淫”**,经常设梦局抓人作淫戏,元神入梦法力消失等现象,他自是知根知由熟稔于胸。今见常生子手段高妙,比自己强健时不遑多让,心下不由惊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常生子的修为竟与老子相当!他才修多少年头的道?得天授神传么?奶奶的,这几月游访各地道门,闻说常生子背叛师门投靠青城派。他这么大本事,还希罕周尚义那蠢材的帮衬?其中必有原故!”

常生子道:“大家是秘忍神主召约来的伙伴,共商霸世伟业,怎可为一个女子大动干戈?依贫道愚见,还当同舟共济才是。”指了指脚下的船只。四护法无力施为,气焰矮了半截,悻悻然起身站开。常生子抱拳道:“玉前辈为玄门欺压排挤,遭遇类似贫道,可谓同仇敌忾之难友。若有意报仇扬威,大可加入我们中原道派,秘忍,金轮,结成的霸世阵营。”玉银童沉吟不语,暗忖“传闻桃夭夭身亡,老子原想立几件大功,挣些底气回去当师尊,也可教那帮弟子心服口服。如今桃夭夭似乎没死,东瀛秘忍又势盛,若力邀我加盟……该怎么办才划的来?”常生子欠身引手,道:“既然大家是友非敌,可到舱中细商。”

话音未落,有人笑道:“大堂宽敞是说话处,何必在海涛中议事?”只见大巫师图坤踏云疾降,跳落船头说:“不嫌颠簸么?”腕上念珠一抖,海水瞬即清空,大船随风飘荡打转。常生子暗吃一惊,寻思适才作法专门针对高手,四护法玉银童都中了招,图坤和金轮教主的元神却巍然不移,两人必然道行奇高。此刻图抻法力不失,入梦境胜似闲步,果是一代宗师的能为。萨满巫道信奉多神,借“风雷水火”之力通灵遣物,因本身忌讳太多而弱于中原道门。图抻此来由北向南,身历各地并无妨碍,也算萨满巫道里的奇人异士。常生子未敢小觑,躬身赔礼:“大巫师休怪罪,贫道原想平息纠纷。”图抻道:“不怪不怪,但酒楼是敝方开的,还请到彼处商谈,算是给我们一点面子。”

常生子道:“遵命。”旋即收法,梦境消散,众人回到实境。不料那如意仙是个丧心病狂的色魔,欲火点燃再难平息,一睹龙百灵的芳容,马上又纵腾飞扑上去,什么盟友大事统不管了,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才干休。玉银童道:“你奶奶个雄!”疾起阻击,碎影雷放出,迎头震退了阳炎轮。登时梁柱“簌簌”落尘,若不是两人法力没复全,这一次定将酒楼震垮。如意仙飘开三五丈,站稳桩子正待再扑,忽然斜刺里黑虎猛冲而至,拦腰抱住一发力,将如意仙摔向屋角,身躯翻滚处撞碎好几张桌椅。

前几次目睹如意仙淫相毕露,对“伊都恩丝”女神极为不敬,黑虎纳闷大巫师怎会坐视不理?到此刻闷气塞胸,已是忍无可忍,怒喝着上前保卫女神,拼死命要与亵神的恶徒决斗。如意仙猝不及防,外加黑虎精于摔交,一霎间竟被摔了七荤八素。翻过身想发功反击,黑虎还不依不饶,埋头公牛似的冲了过来。一旁常生子轻抖袍袖,冥阳真气潜运,又将两人的元神摄入梦局。就看一个番僧,一个蛮子,相距几尺闭眼酣睡,直挺挺咬牙憋劲,却仅限梦境中撕扯缠搏。这回如意仙吃了哑巴亏,他不能在梦里施用法术,只凭勇力相争,哪里是黑虎的对手?一连挨了几十拳,被黑虎骑在胯下,揍的如死狗一般,所受苦楚丝毫不亚于真身挨打。

常生子道:“议正事要紧,谁执意乱斗,便请小睡片刻。我这也是为各方着想,望大巫师谅解。”图抻知道黑虎占着上风,笑吟吟的点头,肚里琢磨“那女子似非金轮教爪牙,黑虎为何叫她伊都恩丝?此节须待查明。”

常生子又道:“请金轮教主体谅,暂命四位护法罢战,”

奥波耶早年与他交过手,那时修为相差无多,这会儿暗加比较,却忽觉比他天差地远,无奈之下只得顺服:“教主正行观想之法,暂无暇计议事务。我师弟确有些不体面,仁者所行甚当,此间会议尚请多多维持。”

常生子闻言暗想“难怪摄不到金轮教主的元神!行观想法时神魂出离,却不知他往那方去了。”转向玉银童道:“也请玉前辈息怒罢战。”

玉银童心惊肉跳“好厉害!边讲话边设梦局,他这摄魂术的功底,可比老子当初深厚多了。摄魂首徒没啥了不起啊,必是偷偷的炼成上乘功法,所以先前不显山不露水。是了!正因偷炼道法暴露,乱尘量小忌妒,才将他赶出山门。”又想“常生子联合金轮教,金轮教强抢小美女,我老人家强出头作护花使者,岂不要独力抵抗他们围攻…...他妈的,独力就独力,谁怕谁来!”一提气手软脚绵,空有逞强之志,却因乍离梦局元神未稳,法力又打了折扣,冲常生子叫道:“事先讲明!调戏小美女如调戏我老妈,除此外任凭你们干啥,老子统统不管。”没等对方答应,喝声:“妖精借你屁股用用!”一矮身,倏地钻进蚕娘子裙底。

蚕娘子还没会过意,就觉大腿臀部被摸了几把,亲了几口,痒痒的甚是突兀。随即玉银童钻出裙子,连呼:“骚骚骚!”盘腿打坐运起气来。他要借女色提增法力,又不愿冒犯龙百灵,便把风姿艳丽的蚕娘子当作目标。那几下猥亵撩起淫性,进而提动元阳,流转周身经脉,往淫童丹内积存真气。

常生子道:“前辈尽可放心,贫道担保无人侵犯那位姑娘!”蚕娘子方始回过神,道:“哎呀呀,老前辈摸人家的那个地方,真个人老心不老,厚起脸皮吃嫩草。”忧色满面,转朝百灵说:“一屋子都是色狼风慕云,比镇妖塔里还凶险。小姐,你可快点想法脱身哦!”

龙百灵凝视瓷瓶,身外纷嚣全然不察,只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问:“他给我的东西,为何总带在身边,他叮嘱的言语,为何总不能忘……他到底有没有性命之危……”如词中描写的“缘断处,香丝错留,千萦万系”情牵处思念转深,终化作凄柔长叹。

这一声叹息虽轻,却把庄公子唤醒了。撞墙的痛楚已消,神志精力渐复,急道:“美人何故伤心……”一转念怒气勃发,昂首斥喝:“是谁摔我一交?妨碍本公子的好事,胆子不小啊!”瞪眼扫视左右。自打看清龙百灵容貌那刻起,他心里眼里就只装着美人,到此时才发现满堂怪客或坐或立,个个气色不善,怒道:“你们是哪来的匪类?竟敢在此聚众作乱!”奥波耶笑道:“这皇帝倒有些灵性,晓得江山要大乱了。”焚天轮微摇,庄公子脚前冒起三尺烈火,刹时磨砖烧化,地层迸开丈余裂口。

那庄公子身无缚鸡之能,偏生脾性倔傲,身陷凶危绝境,反而生出一股没来由的勇武气,叫道:“妖人休要猖狂!”卷起袖子还想上去搏斗。噶朗吉道:“拿了吧!”作势欲擒。图抻道:“且慢,皇帝是我们抓获的,自该由瓦喇萨满处置。”提手腕抖念珠,一道劲风穿堂,既挡开金轮护法,又重新困住囚犯。庄公子哪能逃脱大巫师的术法,口里哑然出不了声,四肢摊开紧贴壁头,宛如被长钉死死钉牢,扭腰摆臀仅几寸空隙。

常生子奇道:“此人是哪个皇帝?”图抻道:“便是当今汉人君主。”常生子暗叫“糟糕,中原君主陷落,形势极是不妙。”正想着。摩尼珠道:“这皇帝瞪眼咬牙的很不老实,须得弄个样儿给他看。”挥法器击向墙边。常生子道:“莫要杀生!”已然迟了,摩尼珠杀惯人的手脚,行动如风似电,一霎六名侍卫身首异处,鲜血喷溅到刘公公面上,吓得他气闭魂绝,缩在墙底半声不敢吭。摩尼珠道:“皇帝好生看着!你不听话就是这下场。”庄公子不再扭动,但眼中怒色有增无减。

图抻慢条斯理的道:“太过分了吧,说好是我方的俘虏,旁人怎能随意恐吓。”奥波耶道:“几时说好的?本教可并没表态。”摩尼珠笑道:“奇货见者有份,大巫师怎好独吞。”图抻脸色一变,念珠紧捏在手。常生子忙劝:“各位且勿争执,听贫道一言,我等于此会面,皆因东瀛神主召聚。现今东主未现身,宾客先就抢女夺男,恐怕真正的要事难以办成。”

图抻道:“不错,接到御天龙传信,我们先派人到江南勘定会谈地点。奔波千里预备数月,此会不可轻废。”念珠松开,法力略收,庄公子软绵绵委顿坐地。萨满巫术虽没全消,讲和之意已表露明显。

奥波耶道:“大巫师所论甚是。本教教主正传神东瀛,邀请秘忍首脑快来主持会议。”常生子一凛“殊胜佛行观想法遣出元神,却是要联络秘忍神主!”摩尼珠微笑道:“等神主驾临之后,汉人皇帝的归属问题,可请他给我们两方做个公断。”图抻鼻子里哼了声:“等着吧!”

顷刻间各方落座静等,场面渐趋平稳。门外昏晕的人相继苏醒,满身泥水的溜回堂中,垂头躲在本方首领后面。何兆基早已没脸称雄争霸,一直屏息坐在边上。羞愧人微力浅,同党摔地竟不好意思去救助。常生子本是他们中最强者,之所以伙同青城,五台,显然只为结交东瀛秘忍等大势力,现下目的达到,也对故友不闻不问了。此情此景更增两派自卑,众门人似木桩石墩,呆立着听天由命。周尚义及众弟子躺在烂泥里半天,醒转了撑不起身,正挣爬之际,忽有人叫道:“总算找到饭馆啦!”

屋外一骑“啪哒啪哒”跑近,鞍上的人笑道:“啊呀好玩,一把子年纪玩泥巴?青城掌门真好兴致。”人随声至,骑着马跨进门槛。众人忽觉眼里一亮,暗赞“好马!”只见那马高九尺,长丈二,通体火赤油闪,三分是良驹七分更象活龙。骑者飞身落地,扯去遮雨油布,众人又感赏心悦目,暗道:“好俊!”马前站着一位美少年,瓜子脸樱桃嘴,柳眉斜飞如烟,两条鬓发打着卷儿垂下,可爱中带俏皮,教人见了忍不住只想亲近。虽是青衫青裤,一身峨嵋派的装束,堂中群邪竟没立即发难。

少年抖掉雨水,找两张空桌拼起,一边叫唤:“伙计,快上饭上酒菜呀!四乡八镇烧成废墟,好不容易找着你们这儿卖饭吃。”粘罕诸人面面相觑,拿不准是否继续装酒家。少年道:“可把我饿坏啦!为了追赶这伙金轮邪教,我已两天没吃饭了,再不填饱肚皮,哪有力气跟他们厮杀。”

噶朗吉霍然立起。奥波耶摆了摆手,示意单个敌人无须紧张,且看他玩什么把戏。图抻听是找金轮教麻烦,微微一笑,回首命粘罕上菜,尽量满足少年所需。

蚕娘子好奇道:“小哥哥,你是谁啊?你干么要追杀金轮教?”少年扬手正待分说,饭菜端上来了,这下顾不得讲话,一张嘴,两只手,流水般扫荡碗盘。甭管牛肉,烤羊,蹄膀,糟鸭,包子,蒸糕,木耳,黄花,海蜇,东坡肘子,西施舌头……粗的细的,精的糙的,一气猛塞狂吞,整坛美酒瞬时喝光,速度快的令人目不暇接。在座众人全看呆了,粘罕跑前奔后的送菜,忽而讶然道:“那,那匹马变了!”

就看那马形样渐渐变的凶恶:嘴角拖出长须,头顶冒出犄角,四蹄化为白森森利爪。最奇的是那腹部渐次鼓胀,反之少年并无异样,好象他吃掉的大量食物,全都转移到了怪马的肚子里。

常生子见状皱眉,暗想“是他!几年不见模样大变,我差点认不出,怎么一个人追来了。”

图抻笑指怪兽道:“饕餮也能驯养,的确是驭兽高士。”

第五回 不知人亡花落处2

那少年正是驭兽门新秀祝蕾。因出生时家境贫困,父母怕幼子难养,才给他取了这么个女孩名字。孰料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场大水冲毁田稼,乡中当年颗粒无收。祝家困境日甚,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将新生孩儿卖与富户为奴。更名改姓势已难免,只求儿子能有一碗饱饭吃。恰遇乱尘大师云游路过,闻知这桩苦事,救下小儿送回本家,可怜那祝家夫妇已饿死在草屋里好几天了。

乱尘感念亡者遗恨,仍保留孩子原名,带回峨嵋山抚养。那时玄门重修元气,培养新人为主。山上尽是些七长八短的孩童,不乏顽皮刁钻之辈。一个取女孩名的男童混入其内,又生得瘦小娇柔,如何不受欺负?众顽童先是取笑,管他叫“假女子,蕾丫头”。次后渐有好事者纠缠,扯开裤子验查他是不是男儿身,乃至发展到百般戏耍捉弄。倘若是寻常的帮会,道派,这种带点奇处又弱小的弟子境遇最惨,也最易变坏,幼年饱尝歧视凌辱,长大后不是仇恨师门,就是转而欺压更弱的后辈。多亏乱尘大师查处及时,一面纠正派内风气,训诫顽劣之徒;一面送祝蕾去岭南,随年长师兄修习驭兽道法。驭兽门常年奔走野外,门徒多为豪爽英杰,祝蕾跟着他们不受气,还能改掉柔懦的毛病,正可谓两全其美了。另一边“祸源”远离山场,众孩童“眼不见则心净”,遵师训逐步除掉劣性,再回想儿时丑行,无不羞惭汗颜,进而佩服乱尘大师的巧妙安排。玄门世代辈出正直之士,并没有靠死硬派规约束,也非虚伪说教所能致,而多是派中师长因材施教,循循善诱的结果。

从此祝蕾在南方修行,隔两三年才回山拜祖一次。同门师兄说他体质羸弱,不堪长久荒野生涯。惟首徒百里文虎独具眼识,认为祝蕾外柔内刚,生就一种百折不弯的韧劲。于是亲自传授法诀,还帮他捕获上古龙种“饕餮”作本命神兽。也是祝蕾心性灵聪,修道勤奋,身量尚未长齐,道法已修达上乘境界。十年前金轮教进犯巴蜀,布下聚魔坛城。獐子精“花爷爷”诱骗百姓,带入坛城充当恶魔的血食。驭兽门急往川西救援,彼时祝蕾才七岁,同许大安破灭魔障,救护难民,收敛死难者遗骨,一应事务处理周全,英名早就广传正道各派(详见本书第一部)。青城周尚义,五台掌门何兆基,都曾亲睹他的身貌事迹。只是祝蕾幼时出没山林,与野兽为伍,头发蓬散腰系虎皮裙,满身老泥有寸把厚,比现今的玉容秀颜简直判若两人。

大巫师图抻见多识广,一口道出神兽名称。何兆基等人方才醒觉,定住心神,一点点辨出那名震蜀中的小英雄,交头接耳的低呼:“是驭兽祝蕾啊……”金轮四护法互换眼色,心里暗道“竟是此人,难怪敢独自追来。”当下全神戒备。

酒楼里饭菜足有上百斤,本待会谈融洽时,主宾开筵言欢之用。图抻被金轮教几句抢白,肚内不忿,一声令下“满足那少年”。粘罕等部众便倾其所有,把筵席摆到祝蕾面前。须臾盘净碗空,连厨房里的生菜生肉都吃光了。那少年犹未餍足,拆开油汤淋漓的桌子,长短木头只往嘴里塞,“乞里喀喳”跟嚼冰糖甘蔗一般。蚕娘子呆呆的道:“好牙口啊!真个精钢打的磨盘,着实又快又硬…...难为他那般小嘴,怎生塞进那么多东西。”

转瞬两张木桌又都吃尽,祝蕾轻吁:“刚够半饱,消灭妖邪也差不多了。”身旁饕餮扬脖抖鬃,双睛灼灼放光,神采较前迥然不同。祝蕾跨前两步一插腰,手指对面道:“金轮教的秃魔,道宗两派贼子,还有在场的邪门外道听了。你们到此谋划侵害中国,是受那东瀛御天龙的召约么?御天龙托名东海妖皇,昔年跟我们结下深仇。今天我追几千里,不耐烦转别处寻捕。你们早唤御天龙现身,一并收拾了省事。”

奥波耶冷笑道:“小子口吐狂言!”振腕作法,焚天轮放射魔焰。摩尼珠也挥阴风轮遥击。两股势道绞缠突前,忽然间凭空消失无踪。也没见祝蕾举手抬足,焰光,阴风,连后边的轮子统统没影了。两大护法失了法器,空着手愕然呆坐。攻势突发突止,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都没瞧清来龙去脉。蚕娘子还缠着问话:“小哥哥你高姓大名?‘你们’指哪方仙派?莫要光顾吵嘴,不理人家提问嘛。”

其实祝蕾衣色纯青,衬着仙气英风,谁都能猜到他是玄门中人。蚕娘子之所以缠问,只想借机让迷糊中的小姐醒神。祝蕾笑道:“呵呵,忘了自报家门。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峨嵋弟子姓祝名蕾的便是,奉令前来灭除你等贼魔!”

堂中争端频起,龙百灵全都充耳不闻,但“峨嵋弟子”四字恰似洪钟发聩,果令她惊觉猛转头,直瞪瞪的望着祝蕾。蚕娘子赶紧又问:“祝小哥是奉谁的令?是峨嵋师尊的命令吗?这么说贵派师尊安好无恙了。”

祝蕾道:“驭兽门奉玄门首徒之命追敌,一直从西域追到东南。”朝向常生子,沉声道:“说起峨嵋师尊,我倒想多讲两句。本派师尊逝世的噩耗轰动正邪两道,满身邪气的妖精尚要打听,昔日的摄魂首徒竟漠不关心,天底下怎有这样的人情道理?”

他口中的“师尊”两分指桃夭夭,八分却指乱尘大师。自四五岁懂事起,祝蕾就深深铭记乱尘大师的恩德。年初老师尊入圣仙游,虽说不同于凡人老死,自己成道入圣后犹有重逢的机会。但毕竟长别伤情,师恩难报,种种遗憾盘结五脏,几乎成了一块心病。此时经蚕娘子提及,再看常生子无动于衷,刹那间从头到脚的浑身毛躁不自在。他进门骂邪教,斥道宗,词锋只偏偏避开常生子,乃是念着往昔同门情分。今见常生子如此无情无义,方信叛道变节之说,一股火气忽又从脚底板冲上三焦。

再则李凤歧曾传信驭兽门,详告峨嵋派所经事变,桃师尊如何自杀又如何复活,末后切切告诫:师门正当休养生息之际,为防止魔道侵扰,万不可泄漏新师尊的现况。祝蕾牢记于心,常人面前尚且保密,当着满屋子恶魔邪道,怎肯照实说“桃师尊好端端的在山上!”道门中多传峨嵋师尊的死讯,祝蕾正好借题发挥,特意说的凶险,一来糊弄邪魔,二来刺探常生子心肠,只盼他稍微露出点悲怜师门的脸色。蚕娘子一听慌了神,忙道:“小哥你别唬我啊,哪个逝世了?何人的噩耗?可要把姓名身份讲明道实。”

祝蕾紧盯常生子,看他泰然自若,嘴边似乎还含着一丝微笑,不由得又是气愤,又是伤心,大声道:“师尊死在魔剑宇宙锋之下!尸骨寸寸碎断,魂魄肉身俱灭,那惨状…..,若非没心没肺的恶徒,谁听了能够笑得出来!”此话恰和“粉身碎骨”的说法对上榫头,况且桃夭夭是混元神体,除宇宙锋外确无第二件兵器可破。祝蕾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怀念乱尘大师,感伤玄门多难,真情流露半点无假,众人却当他为桃夭夭惨死而哭。蚕娘子还抱着一线侥幸之心,紧扣字眼追问:“是那个师尊死了?是新师尊桃夭夭吗?”祝蕾道:“不错,死的就是桃师尊!”

一言斩钉截铁,只听得龙百灵万念俱休。前有周尚义口传,中间玉银童身证,最后峨嵋弟子亲述其详,桃夭夭的死俨然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了。龙百灵晃了两晃,秀眉微皱,但觉胸腹郁气上冲咽喉,“扑”的一口鲜血急喷而出。

蚕娘子大惊道:“小姐!”

龙百灵笑着摇手道:“不打紧,不打紧,这口气出了就好了。”收起瓷瓶扶桌站起,喃喃的念叨:“好了好了,死了就好,死了就了…...”迈步向门外走去。人到了悲伤绝望的极点,反会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仪态。蚕娘祝蕾呆如木雕,满堂豪客瞪目以视,竟似被这弱女子震慑住了,并无一人上前拦阻。只有庄公子求美情切,挣脱图抻的束缚,连滚带爬抢到脚边,仰着头叫唤:“姑娘,龙姑娘……”

龙百灵暗诧“这个人趴在我脚下干嘛?”泪水模糊了双眼,看不真切,遂低下头凝神打量。庄公子立时魂销魄醉,只觉美人千姿百态无以方物,一颦眉,一垂首,悲戚,痴憨,失落,每种神情都有说不尽的动人。那点点鲜血溅满面颊衣襟,宛如胭脂洒上玉兰花,实在没词夸赞,望着她吃吃的道:“龙姑娘,你知道吗,你可知道你自己生得有多美?”

碰巧这话桃夭夭也说过。当日元始峰两人亲热相依,桃夭夭突发痴问:“灵儿,你知道自己有多美吗?”龙百灵心中甜蜜,回答:“只有从相公嘴里说出来,我才觉得自己美。”现在“相公”没了,同样的话从别的男人嘴里道出,百灵却只感翻肠捣胃的恶心。厌烦鄙夷之甚,哪怕是当今皇帝,也视同泥猪土狗一般,笑道:“你,也配问我这句话?”一抬腿跨出门槛。庄公子打滚挣爬,怎奈筋骨酸麻,哪有气力爬起追赶。

祝蕾不认识百灵,乍睹她闻讯吐血,又听旁人叫她“龙姑娘”,渐忆起兰世芳日常闲谈,说山上新收了个天人般美丽的龙师妹,莫不成就是刚走的这位?忙呼唤:“姑娘留步!”

正待追去询问,噶朗吉已抢先发难。金轮第二护法精通乱神邪术,此前憋着劲寻觅战机,一等敌人意志略懈,身位稍偏,立即暴起进攻,十根手爪化作细长黑烟,稍微沾上身心魂立丧。祝蕾停步迎战,摆臂化个弧形,先前斗法的异状又发生了。如同阴风焚天两轮,黑烟倏地消没,好象被半空中隐藏的大嘴吞掉。噶朗吉收不住势,趔趄着扑向前,双臂被巨力吸扯,齐肩断开失落,又不见了踪影。祝蕾一不做二不休,暗叫“灭了金轮教!”腾身直取金轮教主。两边金轮徒众惊怒吆喝,法器齐挥猛击,怎挡得住驭兽小英雄的神威,被他单臂扫了个屁滚尿流。祝蕾略无停滞,右手捏“狮吼震魔诀”去揭殊胜佛轿帘,指望一举震破魔头元神。猛然一道微风斜斜拂过,眼前登即金星乱飘,手脚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乱舞乱跌转圈子连退好几丈,强自凝气站桩,心下骇然惊呼:“乱性诀!”

轿子里传出殊胜佛沉哑的嗓音:“多谢常老兄相援。”常生子道:“不敢当,教主神游回转了。”祝蕾凝目一看,常生子掐诀站在轿旁,果真是他援救恶魔!咬牙喝道:“好常师兄啊!”常生子不容他出重手,袖袍舒展处,早将祝蕾的魂魄摄入梦局。

就看祥云蒸蔚明堂,紫霞穿绕檐窗,场景亮堂堂光明正大。祝蕾虽知落入梦境,却无丝毫凶险之感。四顾细辨时打了个突,发觉竟身处峨嵋山自然宫里!四面墙壁挂满元宗祖师画像。祝蕾性子活泼开朗,平常总带着两分小孩的喜气,临到此也不禁三尸神暴跳,七窍中生烟,暗想“玄门遭受大难,他不但没放在心里,反拿毁掉的自然宫困我。这人还有心肝么?他敢把祖师爷的画像当成帮助邪魔的工具!”大喝一声,双手齐划圆弧,常年苦炼的“噬灵神环”施发充分,宫殿画像等等虚幻之物旋转着卷入其内。

此时金轮教徒缓过劲来,眼看祝蕾凝立不动,发声喊群起攻上。常生子急呼:“慢动手。”已是迟了,众邪徒蜂群般冲近,估量趁少年受困痛下杀手。岂料祝蕾的法术精强又玄妙,形神虽被禁锢,外围早设下了“天罡正气圈”。邪气一碰即散,金轮教徒手折脚断的向外震开。三名护法修为深湛,兀自硬挣挺进。忽听“哦赫赫”咆哮震耳,那异兽“饕餮”跃上护主,张开巨口狂咬乱吞,一股脑将龙教杖,人皮骨,金刚杵,妙喜铃,乃至衣裳裤子统统吞吃干净。最倒霉的要算噶朗吉,断了手臂不思后撤,拼着蛮劲想将祝蕾狠咬几口,迎头却被饕餮叼住,“吭哧,吭哧”嚼萝卜似的嚼碎咽下。众人见状大骇,忙不迭退缩。青城五台门人更是惶极,恨不得变成草籽藏进墙缝。但饕餮并没追击,守定主人身侧,爪尖不涉圈外,昂首扬鬃威风凛凛。

常生子道:“祝蕾的本命神兽极其凶悍,炼就‘噬灵神环’可吞天地万物,岂是一窝蜂乱斗能胜他的?”说话间,祝蕾已用“噬灵神鉴”吞掉小半梦境,挣出右脸,右臂能动弹,笑道:“常大师兄过奖啦!”食指中指勾伸,作出放箭手势,当真飕然射出破幻剑的锐势。常生子翻腕疾撩,手上也有灼魂钩的劲风,横竖两下架挡飞箭。“破幻箭”是驭兽门功法,“灼魂钩”乃摄魂门道术,施放时均需器械辅助。而祝常两人炼至巅绝,将法器炼入臂部经脉,运用时竟似剑仙门聚气放剑般灵便。师兄弟久未切磋,一交手都感对方法力奇高,不禁暗相佩服。但双方法效交激太剧,好似平地霹雳爆发,半边酒楼登被震垮,横飞的砖石砸伤数人。庄公子未能幸免,脑后陡遭碎砖碰击,口念“美人”又昏晕了过去。

大巫师图抻稳坐椅上,一手捏着念珠,一手轻轻拂掉肩头灰尘,笑称:“有幸观瞻玄门斗法,这趟中原不算白来。”金轮教与中原各派互争,北方瓦喇族正可坐收渔利,是以笑吟吟的坐观龙虎斗。众瓦喇兵士均站到背后,粘罕躬身悄问:“我们帮那一边?”图抻道:“人家自有分寸,哪用得着我们劝架?”

粘罕久经战阵,于战局解析甚是敏锐,一听便省悟道:“您的意思是,他们在假打?”图抻道:“小娃娃是倾尽全力的真打,常老仙师么,分明留着三分余劲,可能宅心仁厚不忍伤生,至于其心真假么,那就难说了。”只听“蓬蓬”连续炸响,那两人攻守数十次,常生子的灼魂钩总往外挥扬,使得震击避开众人,再没殃及酒楼,似乎犹带玄门弟子的仁善作风。轿子里殊胜佛道:“大巫师好眼力,常仙师是摄魂高手,善于隐藏心志,所作所为实难揣度其意。”

图抻正待应言,一人从楼上蹦跳而落,手举图卷“哇哇”大叫,一瞧却是黑虎,再看他拿的那副地图炫亮放光。图抻神情大变,跳起惊问:“谁……谁补全神迹真鉴?”黑虎喘道:“是,是,是伊都恩丝!”

原来黑虎脑筋不甚活泛,早前向族人宣称龙百灵是女神,却没讲明有什么证据。被送进梦局狠揍如意仙,过足打瘾神爽意清,才渐渐记起楼上的地图。常生子屡经祝蕾冲击,无暇维持梦局,撤去法术放两人元神归窍。黑虎刚一醒转,立即上楼取那地图给大巫师看。只见光耀耀线条清晰齐整,实乃千百年未遇的奇观。鬼方族自商周到汉唐,衍化出西戎,丁零,匈奴等多只部族,都传天降神女拯救祖先的神话。那神女遗留的地图成为神迹圣物,族中巫师传位时临摹一小部分,暗设咒语于内,若继任者补画图形,放现神异光华,方证神明照心,可以接掌全族生杀大权。因此神迹图实为权力的凭照,引得强者暗中争夺,久而久之竟致原图失传。到了萨满瓦喇时代,已经没人能补画残缺。此刻图中忽现耀眼神光,确乎是神灵降世的朕兆。粘罕等辈唬的叩头不迭,图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连问何人所作,黑虎只说“伊都恩丝,伊都恩丝。”

幸而大巫师精细,回思前边黑虎虔敬的态度,渐想到那美貌少女身上,意待详加查问。门口玉银童忽嚷:“番和尚要跟老子抢小美女!”缠着如意仙拉扯。方才常生子梦局撤除,如意仙也即回神,头一桩要务便是追拿龙百灵。当下张开鼻翼,猛吸少女残留的体香。他寻芳猎艳常用这邪招,可辨别目标体态容貌等细节。多少良家妇女深居简出,只因气味略留于外,就被他循迹捉获,肆意淫辱。玉银童也玩过这调调,一见之下大悔“怨我老糊涂了,何不趁番僧昏睡之时,使玄风术把小美女抱走?”

他听祝蕾直述桃夭夭死状,方又信以为真,暗想“老子纵横天下数百载,想玩女人从无顾忌,临末被个瓷瓶吓破了胆,真真羞煞这张老脸!趁早抢了那女娃玩弄一番才是……慢来,驭兽门姓祝的小畜生在场,若讲出我强抢女人的行径,怎显得老前辈改过从善了,日后如何回山上当师尊?”一会儿想当好人,一会儿邪念翻涌,打坐修元时内心犹豫。忽看如意仙耸鼻乱嗅,登即着了忙。好人坏人暂难选择,万不可让这淫秃先得了甜头!跳去拉扯道:“你个狗鼻子闻啊闻的,打量老子不懂不起吗?你要撵那小美女的脚后跟!奶奶的臭秃子妄想,小美女是我老人家的掌中物,轮不到你这癞蛤蟆想天鹅肉吃!”如意仙哪里挣脱的开。

常生子招架祝蕾的攻势,暗自窥看金轮教主动静,寻思“教众死的死,伤的伤,受扰被阻,教主始终深藏不出。他是毫不在乎,还是没有能力平息乱局?”疑念方生,殊胜佛笑道:“才邀东瀛秘忍来临,会场竟已乱成一团,且看秘忍如何施法调处。”图抻为玉银童的叫声点醒,当即下令:“快追上那位龙姑娘!”瓦喇群豪轰然应诺。

酒楼里一片大乱,蚕娘子战战兢兢,生怕走动快了妖气扩散,把玄门真法的效力引向己身。贴着残壁往外挪,好半晌挪到门边,猛然拔步奔出,拽了那骡车狂赶,一面大喊:“小姐快跑啊,快逃啊!好多恶人要争抢你!祸害你!”

龙百灵已走出里许路程。那口鲜血吐出,竟然通体轻快,只道抛却了牵挂,也消除了烦恼,殊不知这是痛苦到麻木的感觉。飘飘荡荡前行片刻,忽而疑惑今后该往何处去,该做些什么事才好。

短短十七岁年纪,离老死还早,虽然《庄子》上说“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但那指的是生计艰辛,命终得解脱,并未说明人死后情感如何。焉知死亡的国度里就没有分离飘零?就没有凄冷孤独?如果古代智者站在跟前,龙百灵真想仰面求问:“圣人圣人,死了还有这么苦吗?”无人回答她,死路叵测,生路又在何方?大地苍茫无边,除了草木泥石,便是死灰尘埃,芸芸众生倾轧其间,或早或迟仍将化作一?黄土。

生死两难,没有路了,偏又无处落脚。她踉跄着往前走,接连摔了好几交,污泥沾满头发衣裳,雪肤玉颜尽变黑黄。恰似“零落成泥碾作尘”,一朵落在大路上的鲜花,只待过往的行人践踏碾碎了。蚕娘子驱车从后赶上,跳下地抱起百灵,抹去脸上泥水,一探鼻下气若游丝,惊急道:“似这等怎能逃命啊!”蓦地发狠,运气吐出内丹,照定她眉间命穴,右掌缓缓下按,两条细亮的白光透入肌肤。

白光是蚕妖精炼百年的真元,极具活血续命之效,只是以本身妖力传输,多传一分则减少一成道行。情势危急,蚕娘子也顾不得许多了,一边抢救,一边哀泣:“小姐啊,你可不能就这么去了啊!洞房花烛夜都没体验,岂不辜负花容妙龄?身为处女死掉,这辈子可真算是白活了。哎呀呀,你连男人的滋味都没尝过,做女人的快乐没享受过,怎能说走就走了嘛!”

哭诉未了,来路脚步纷杂,图抻率领黑虎,粘罕等部众追来。蚕娘子内丹光泽灰暗,真元传送过多,已无力挣起逃跑。却看小姐星眸半开半闭,命虽保住元气犹衰,如何逃得脱成群追兵?只急的喊起撞天屈。倏地图抻赶至,见此景登知就里,提念珠一抖,龙百灵身周立现光圈。近旁树木朝圈子偏斜,枝叶凋萎枯干,生机转瞬消失了!瓦喇萨满的“转生术”救死扶伤极是管用,大巫师使出更具效验。草树的生命力传入百灵身体,使她气血复旺,面颊泛开红润之色。不料蚕娘子坐在那光圈里,活气也被挤压,看着小姐复苏心喜,却连欢笑叙话的精力都丧失了。

这时空中人影飘忽,如意仙与玉银童缠绕飞来。两人都担心龙百灵逃远,争闹中不约而同的腾空搜索,眼见伊人在彼,也不相互扯皮了,伸着四只手扑向地面。一霎间却似皮球撞击坚壁,“咚咚”两声闷响。如意仙当场弹昏,玉银童骨碌碌滚开数丈,倒地呼痛,续而大骂:“臭鞑子!死巫师,趁老子法力虚弱,布陷阱坑害人!”

漫天雨雾已稀,百灵身前却波纹晶闪,赫然竖起一面水墙。萨满的“水魇术”专司伏击,雨天设立更易隐形。撞中者如冰链锁骨,急切间绝难挣扎得脱。图抻摇动念珠道:“这位姑娘是本族极重要的人物,岂容你等恣意亵渎……”空中忽有人打断道:“金轮护法须用女人炼功,大巫师何必阻拦他。莫非你们暗通中原逆贼,想跟秘忍神主作对头?”话音未落,水墙崩裂四散。图抻急挥念珠施法,忽感火气攻心,五脏六腑似要冒烟燃烧,再看黑虎他们蹲身蜷肢,象被烧卷了的虫豸,霍地惊道:“火忍?是东瀛火忍!”

第五回 不知人亡花落处3

一团火云飘近,倏尔隐现龙形,云中有人道:“神主召尔等会集,却为小事挑起内讧,大巫师实属不该。”称呼虽敬,语意傲慢,竟似训诫奴婢的光景。图抻怒气上冲,喝声:“叫你神主认得大巫师!”抛念珠击向火龙。北面哗然水响,那浦阳江里波涛卷涌,浪峰盘曲摇摆,隐然有化龙的势头。瓦喇萨满也擅驭“水火雷风”自然之力,大巫师怒中作法,威势更是超常数倍。岂料水龙刚高过河岸,忽地“哗啦”落回,水气顿然消解。林子里走出个金甲武士,说道:“大巫师切莫妄动无明。”伸手递出一物,正是那串玛瑙念珠。

图抻暗自吃惊,思量并未察觉外力抢夺,自家法宝怎地就到了他手中?再看其人浑身金灿灿,宛如龙鳞叠生,那“金甲”竟是皮肤结成的斑块。正讶异间,火云内人影拜倒,高呼:“参见磐空长老!”金皮怪人道:“焚天,神主叫你搜捕玄门余党,来此会场何为?”说着,将念珠递给图抻,略欠身致意:“秘忍宗木忍磐空,幸会萨满大巫师。”

云端上焚天回禀:“磐空长老恕罪。部徒望此间斗气浩盛,恰似神主指明的峨嵋道法,故驾云查勘。眼见金轮法师意兴勃发,两手伸向地上那女子,必定是要寻取炼功之物。大巫师设水障拦截,颇有交恶的态势。部众谨记神主传召令的意义,这才大胆替两边排解。”分说时云色略淡,缓缓将法力收回。粘罕黑虎等人翻身跃起,解开衣衫摸索胸膛,刚刚火烧火燎的痛,细察却皮肉完好,一点儿烫红的印子都没有,不由惘然呆立。磐空长老嘱咐焚天:“水忍,土忍长老即将驾临,你位卑职小,不宜在此久留。”

图抻大奇“火忍是真的了,这木忍长老怎会遍身镶金?按常理‘金克木’,他该忌讳金器才对,莫不是金轮教串通火忍蒙骗我?”秘忍宗极重“秘”字诀,行踪诡秘,形制严密,内部法学更不泄漏于外。那“金木水火土”五部修炼者依着修为高低,或多或少受五行生克法的限制。而五位长老已修到极境,神通再无制约,外表反而显出克制物的特征。图抻眼识广博,却也窥不破个中奥秘,问道:“尊驾是木忍部长老么?”

磐空长老不答,略一抖身。四面八方簌簌声响,那些被“转生术”抽取生机的树木,陡然间形神振发,枝干--&网--悠醒转撑腰,没留神被饕餮一口叼住,猛嚼两回吞落下肚。淫辱无数良家女子的金轮第三护法,就此变做一团肉酱。连番突变快似闪电,众邪徒猝不及避,纷纷惶然

常生子苦笑道:“怕是杀不了人,反要被人家痛宰。”有龙百灵通灵传意,饕餮能够咬断摄魂法传气路径,就很难再将祝蕾拉入梦局中。两人这么一联手,实力增强何止十倍。饶是常生子左闪右避,仍被孔甲鞭撩中几下,衣衫破裂胡子掉落大把,心中称奇“哪儿跑来这么位龙姑娘,既知摄魂门发功原理,又懂天山仙宗的仙术,协助祝蕾倒是棘手的紧。记得上次她到峨嵋山搅闹,施术驾御一条飞龙,如今学会玄门道法,想必乱尘大师爱才择贤,将其收录入门……”他本不欲伤害龙百灵,念及于此前愿更坚,觉察祝蕾攻势减缓了些,抽空向殊胜佛道:“贫道惭愧,恐非此女敌手,请教主另指一人杀之。”

殊胜佛坐在轿子里,由四名番僧抬着,开言道:“算是够了,那蚕妖有归附峨嵋派的意向,杀她与那女子结仇,也可充作常仙师的投名状了。”常生子赞道:“教主神明烛照,竟能洞彻妖精心意。”殊胜佛笑道:“何足论哉,旧年执控百万妖类,若无测度妖心的末技,中原道家怎能送予‘妖皇’名号。”

寥寥片言,只挑的常生子心头怦然乱跳,暗惊“他是自抬身份,还是扯谎诱我,竟指自己是魔首妖皇!据周尚义言称,殊胜佛是最胜和尚师弟,只算得西域昆仑的旁支头目,岂可与名震千载的妖皇并论?”一念未落,忽感对面消停,疑思登换作忧思“不好,小祝蕾中招动不了了。”定睛看时,饕餮神气未减,只是扭过头驻足不前,铜铃大眼直瞅着龙百灵。

此时祝蕾也疑惑“龙姑娘没动静了!中了妖魔的妖法么?”意待进击,少了百灵解梦,只恐再落常生子彀中;想要退守,又辨不出她有何好歹,进退两难之际暗叫“龙姑娘你莫走神啊!”苦于与神兽合体,无法出言提点,当下石像般僵挺着呆望。众人摸不着高低,也不敢妄自启衅,顺饕餮眼光看向龙百灵,发觉她同样目有所视,面朝那几名瓦喇大汉怔怔发愣。

逢当“血灵祈神法”布设之初,瓦喇群豪便挨肩坐地,各自摸出木笛吹起,笛声由轻到响飘向远方。磐空知道此为萨满异术,遇险时发出信号,召唤同伴援救之意,当下只冷眼静观。渐次龙百灵听见笛音,猛然想到“这曲调我听过!好象很久很久以前听过……”她思绪犹未清明,但觉笛曲粗犷有余,欠缺灵韵,似是而非的,总也想不起何时何地曾经耳闻,一时间忘却悲恨,站在车旁陷入了冥想。忽然磐空长老道:“瓦喇萨满只这点能耐,枉负神主重视了。”一改坐视之态,挥手掌凌空拍击。

木忍部长老何等厉害,掌起处长影闪摇,恍似树枝乘狂风劈打。瞬间将赤睛神的影像打散,萨满唤神法崩解,龙百灵身外的防敌血雾也消散无迹。磐空余势未止,树影斜掠入地,四处枯枝败--&网--扬,动撼人心。

第五回 不知人亡花落处4

天色已近黄昏,路上风息清凉,树林里升起夜雾,倦鸟抖瑟着湿漉漉的翅膀。笛曲便在这寥落景色里悠旋,一种高旷空灵的气象却透出来。龙百灵似又回到古远年代,站在苍茫草原上,望着鬼方女子逐渐远去的背影。

漫漫人生路,她好象走了很长很长。世间的磨折,世人的凌辱,重重压在肩上,她只是默默承受,那颗心灵安静澄澈到何等境地!龙百灵恍惚看到这样的画面:鬼方女子坐在家门口,远望月光下的雪山,一条小河蜿蜒流过,岁岁年年映照容颜。但她生的不美,穿麻布扎长辫,几根细绳权作饰物。白天纺毛剥兽皮,夜里睡在猪牛中间,卑贱辛苦的活着,相比雍容娇艳的富家小姐,王室公主,简直一个在地下,一个在天上。然而,就是这纯朴简单到极致的素色,却能使普天下无数的春兰秋菊自惭形秽!

还为蚕娘子的死抱恨么?还想参与恩仇纷争么?龙百灵眼神黯淡,死灰般的心境刚被怒火点燃,此刻渐已烟消云散,只剩冷冰冰一片萧索。正如那鬼方女子所示,尘世仇辱恰似猪屎牛粪;生死界限宛如屋前门槛,还有什么值得计较的呢?

笛声悠绕,穿透时空,将古奥的意境传扬开去。图抻等瓦喇众人爬地俯面,亲吻龙百灵踩出的脚印,亲吻大地女神遗留的痕迹。这曲子传自古代萨满祭司,千百年吹笛颂神,无人演绎的完整,若非“伊都恩丝”降世,谁能将神迹重现于人间?故此衷心祈拜龙百灵。一边金轮教众,秘忍长老,道宗掌门也听呆了。暗觉曲腔起伏,节拍转折,隐隐契合先天术数,倘若解开蕴藏的玄机,大可印证本派法理,补缮偏颇不足之处,于是各自凝思默记。正当人群肃仰时分,百灵已把木笛从唇边移开,喃喃道:“身卑量高,面丑心美,斯韵如斯人…...”恰是当日对鬼方女的评价。

再看那边站着的唐连璧,脸色依旧冰冷,袖口却不住打颤。百灵知道他内心激动,轻声道:“她的心好干净,从未看过那么干净的人,她是谁?”

唐连璧笑道:“她是谁?哈,她是给我收埋尸骨的人啊!”首次看他露出笑脸,决然中包含无尽的欢悦,百灵心头打了个突“这是什么表情?”一转眼,唐连璧复归常态,说道:“去年听人讲,镇妖塔里的幽冥江接通今古各朝。你和姓桃的小子落入江内,想必曾经回到过商代。所闻笛曲神韵是有了,但腔调转接处颇多不同,是何原故?”

龙百灵道:“我记不太细,调子偶尔接不上,就临时想个过门。”唐连璧点头道:“这就是了,此曲唤作‘神荒’,隐藏着一个大秘密,细微部分是不能错的。”走上两步,续道:“请你仔细回忆,从头再吹一遍……”忽而身前黄光耀眼,奥野座的土忍法术起效,眼见距龙百灵五六尺,却象隔着千万重大山。唐连璧霍地转过身,喝问:“是谁设下的圈禁术?”

奥野座道:“吾等乃秘忍宗……”嗓音忽哑,前胸猛然爆炸,仿佛地气冲开土石一般。唐连璧懒得与他争论,强解禁术恐伤百灵,索性干掉施法者了事。只听轰轰闷响不绝,奥野座胸膛透入雷炎,身躯登时四分五裂。蓬莱派苦行成仙,秘忍更擅此道,**受损习以为常,元神潜入泥土石块间,聚土气重塑形体。哪知唐连璧的雷炎较前又有改进,威力可显可隐,显著时震裂乾坤,隐敛时旋绕方寸。任凭奥野座钻土入地,总也摆不脱雷炎的后劲,哪怕刚塑成根小指头,都立即被雷火炸碎。反反复复无休止,大约百年内无法消此余威。随着惊叫声渐消,奥野座的元神顺地脉远遁,至海底地层隐修,所经丘陵山川无不摇撼震荡。

水忍,木忍两长老仰天长啸,霎时东南方,东北方黑绿两种光团纷起,飞入两长老后背。那是各处水木忍者的元神,奉首领召唤快速飞临,集结抗敌。两部联合气势何等雄厚,却仍挡不住雷炎流的冲击。一道强光照彻夜空,双方法力相激,磐空与萨摩炎左右退步,结成的防线震裂了。所幸未遭雷炎侵体,勉强还能反击。近旁一株大树挥枝劈打,磐空的元神附入其内,树爪如手爪,尖端发出碧绿毒气。唐连璧展开北辰玄星应对,几丈范围趋退如神,于毒烟缝隙间从容穿行。秘忍长老遭遇前所未见的强敌,先设下的禁锢法圈散的散,收的收,龙百灵重获自由,因吹神荒曲极是费思,倦怠中走不动,只得倚着骡车暂歇。那轿子里“咿哩呜噜”响起殊胜佛的呼喝,似在传布龙百灵关乎紧要,务必全力捉获等口令。

众番僧凶性发作,趁着高手斗法之际,分几路从后方包围上来。堪堪逼近车边,忽然唐连璧断喝:“滚开!”白光乱闪,风纹破月流挥出,金轮教众惨叫着四散翻滚。饶是常生子施乱性诀错开攻势,也只救得两护法活命,余者尽皆筋骨寸断而死。风纹势道极猛,瞬间又将几名道宗弟子切碎,连带殊胜佛的轿子也被切开飞洒。唐连璧忽象察觉到什么异样,猛转头向那破轿里望去。

激斗之中,他要回护龙百灵,又被殊胜佛引开注意力,北辰玄星未免稍有滞隙。水忍长老觅得战机,聚水气化作“月英”利刃,倏地刺向唐连璧腹部。这“月英”是取明月照水所留的精华炼成,近身只须三尺,神佛也难抵御。萨摩炎一击眼见得手,暗道“这人死了!”却似紧握铁棍撞击铜墙,震的周身筋肉几乎撕裂,大叫声里向后摔出。磐空惊道:“玄水神剑!”轰隆一声响,唐连璧脚底裂开水洼,转瞬化为波光粼粼的小湖。以玄水剑硬挡敌方强攻,就会导致实地化水的灾变。二长老暗自咋舌,既为神剑威势震撼,更惊讶唐连璧的笃定气势。须知秘忍对敌常伴随攻心之术,把各种惨酷的苦感传入敌人心间。如峨嵋山大战之时,炽厉魅刺痛李凤歧,桃夭夭。水木二长老斗法之际,也能将水蚀,木腐等苦楚传附敌身,却看唐连璧动如风,站如松,丝毫未露受苦的乱态。莫非他真是神佛化身,感觉不到半点痛苦么?

唐连璧眉尖微颤,收住雷炎风纹,悬空站于水面上,双眼紧盯着破轿,似乎那里的物事比战局更能吸引目光。众人也向彼处寻望,忽然祝蕾叫道:“死人,轿里是死人!”

月光下,骨节嶙峋,枯皮起皱,轿中坐的形体全无活气。威震西域百余载,驭使万千教众的金轮教主,竟然是一具风蜡干尸!倒在旁边的奥波耶说道:“若不是这副臭皮囊不堪用,区区峨嵋风雷术,焉得与我无上神功相抗!”

众人骇然,耳闻奥波耶出言发声,非但口吻与殊胜佛相同,连那低沉的嗓子都一模一样。磐空等高手随即想到,金轮教主擅施传神之法,附身教徒当属常情,怪的是尸体怎可作为魂魄长久的居所?常生子也精通灵魂之学,联系前边殊胜佛的言辞,心下豁然醒悟“是了,一定是妖皇夺占殊胜佛肉身,用来当作纵欲享乐的受体。殊胜佛虽然天生特异,仍承受不了放纵狂欲的折腾,精气耗光成了僵尸之相,但养护内丹的部位应当还存有活血。”

他心头怦怦直跳,久存的疑团一点点解开,进而想起“金轮教专修‘观想’一法,忘却自我存在,想象‘本尊神’凶残**的法象,逐步与自身融合,以达‘神我如一’的妙境。此法行到深处,正好给妖皇入体打开方便之门。金轮教召纳千千万万教徒,日夜观想修持,原来是为妖皇挑选合用的人体!”

殊胜佛被风纹割的遍体鳞伤,魂魄离窍避祸,待唐连璧收势站定了,方从奥波耶体内回到原处,说道:“秘忍宗二位长老,对付这人不能蛮干。”口唇不开,声已发出,夜里看来活象僵尸回魂。水忍长老道:“教主有话明讲。”

殊胜佛道:“神主的愿望是占有世界,没叫你们毁掉这世界。如此不计毁损的狠斗,造成后果谁承担的起!”道理原也不差,倘若激起玄水剑神威,将大地化成泽国,占尽九州也是枉然。可金轮教主语含训斥,二长老怎肯伏低。萨摩炎道:“教主好大口气,依你该怎样?”

殊胜佛轻轻“嘿”了声,头顶升起一条白虹,升入高空盘旋,倏然旋成圆盘状光晕,森然道:“要比高低,到我神影圈里来比。”二长老惊骇齐呼:“执念结!”思量此术惟东瀛神主会使,当年号称东海妖皇,设执念结大败峨嵋派,何以眼下由金轮教主设成?二长老只当神主显圣,忙念颂词朝上礼拜。道宗众人更为惶恐,趴地撅臀磕头不止。殊胜佛道:“早说神主与我如头脑手足,不分彼此,现下该相信了吧。”忽而执念结光华绽放,照射二长老顶上,登时精力暴涨欲泻。磐空跃起道:“峨嵋逆贼,可敢上天再斗过!”隔空挥臂劈击,树影横掠呐喊阵阵,木忍部数百忍者法力齐施,只突到唐连璧身外两丈便停住,正面为风雷少阳真气所阻,恰似铁锤砸进了泥潭。这一击意在示威,场面看似均衡,但木忍长老的实力已增加不止十倍。

唐连璧早觉出殊胜佛有异,执念结也曾见过,明知魔道王者在前,秘忍敌势倍增,竟无半分退避之意,冷然道:“想找死,我成全你们。”略微侧头,向龙百灵道:“你走开。”却看百灵斜靠车座,半昏半醒的打盹。萨满“转生术”补充给她的活力,究竟撑不住连番劳神。若是飞入九霄作战,单剩她在处困睡,不免又遭金轮教的侵害。唐连璧当即道:“快走!”袖子一甩霜风乍起,将百灵卷起放入车中,携骡车祝蕾神兽一并升入云端,飘飘荡荡飞向东北方。

只闻风声呼啸,一去足有三百余里,接着止势放骡车降落,车轮轻触地面,略无些许震荡。此举原意是让祝蕾护持龙百灵,可匆忙间未及细察。祝蕾中的是木忍毒气,霜风属水性,木遇水则生,本已压制的毒性渐又复发,连神兽一起倒卧在草丛里,好半天动弹不得。那骡子云里雾里飞了一遭,早已受惊发性,一沾着平地撒开蹄子疯跑。祝蕾口里念叨:“龙姑娘,快回来……”哪有气力追赶。

随后左颠右晃,直至夜深方停。龙百灵颠的头晕眼花,躺了许久才定神,揭开车帘向外往,却不知到了什么所在。

第六回 小情大义孰为先1

周围黑漆漆看不见路,似乎也没村落人烟。车蓬被风刮破,里面全湿透了。百灵下地四顾,夜风吹来透体生寒,莫名的害怕起来。往前走几步,连着崴了几下,脚踝崴的钻心痛。蹲身摸到两根枯枝,撕开裙子裹了,再从布包里取火折子点燃。四下里一望,左手边就有小片柳林。

此时正值夏季,草木本该繁茂,那树上都光溜溜的没了树皮。龙百灵步入其间,只见干草枯叶成堆,蜷身睡进去,倒比水湿的骡车暖和。盖惯锦绣被褥的贵小姐,闺阁中培育的娇花,而今以天为房,以地为床,猫儿狗儿似的藏身草窝,处境穷窘实难描摹。花容月貌也不成样了,长发拖泥带水的披散,脸上尽是污垢,若是庄公子瞧见,大概也发不出“倾国倾城”的赞叹。但她想不到这些,只是感到发糁。此地极是怪谲,夏夜听不见蛙鸣,阴森森的寂静里象藏着某种恶物。火把插在离头半尺高的树杈上,说什么都不敢熄灭。就看蛾虫萦聚,争先恐后飞向火焰,又接二连三的烧死掉落。

百灵呆呆看着,暗疑“它们烧不痛么?”忽发痴想“飞蛾扑火的时候,一定是很快乐很幸福的吧。”

一刹那,明白了唐连璧笑容的含义。他到处搜寻神剑,或许要回古代找那鬼方女子;或许见到她后就会马上死去,可仍是无畏无悔,孜孜以求,那决然毅然的态度,不正象这扑火烧身的飞蛾么?龙百灵入神的痴想着,时而觉得可怜,时而又觉可敬,思绪纷杂莫知其适。忽然远处哭声大作,独将心底那股悲意勾起了。

毕竟是天文首座教出的才女,登忆起“何处悲声破寂寥”的诗文,思量我正感怀欲泣,何人先我而哭?隐有知音之感。声响打破黑夜的死寂,驱退了惧意,当下手持火把循声寻去。走出两箭地远,看到土沟下蹲着五条人影,一旁有个七八岁女童打滚嚎啕。

走近看时,那女孩不哭了,接过大人递给她食物,埋头只顾大嚼大咽。龙百灵举高火把,发现他们围定横放的东西,两手撕扯取食,轻声问道:“小妹妹,你们在吃什么?”那几人愕然抬头,略略闪开些空隙。百灵凝眸细观,蓦地全身僵硬,那地上躺的竟是一具死尸!肠穿骨现给开了膛,皮肤焦黄干瘪,显是新近倒毙的病夫。小女孩咧嘴笑道:“吃我哥。”白森森的牙齿露着,举起啃掉半边的死人手掌。先前她滚地哭闹,居然是为没分到死去兄长的肉!

龙百灵一动也不动,从顶门到脚尖似被冰水灌透,三魂七魄都已冻结。那几个人破衣烂衫,眼突涕流,三分似人形,七分倒象地狱里的饿鬼。慑于面前少女言行特异,一时未敢妄动。渐瞧出她是单身独行,眼里的凶光又变炽盛,呼呼喝喝的围上前。百灵这才惊觉,一声尖叫急放冰蚕仙索,卷住左近树木,几起几落飞身逃离。这是危难激发的潜力,虽是超常却难持久,待到跃入车内,已然力竭昏倒了。

天幸骡子脚力尚足,察觉有人登车,立时撒蹄顺平路奔跑。天色黑过又亮,日头东升又偏西。骡车忽动忽静,最终停在一处高坡后边。龙百灵趴卧歇神,一天一夜没吃喝,本应饥渴交加,却总感胸腹间憋闷作呕。拼命想忘掉昨夜的惨景,可一想起那小女童麻木痴呆的笑脸,心里就是说不出的难受。

夕阳西垂,风气清爽,烦恶减轻了些。龙百灵强撑着下了车,自料再也赶不动路,只愿听天由命,随便到个地方躺倒算了。野外凉风轻吹,精神似长了几分,忽看远近树桩斑驳,也是被剥掉了树皮的!心里陡然一紧,登上高处举目顾望,山坡下正走着两三千人,个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恍如走向地狱的大群活鬼。

原来南方洪涝频仍,去岁秋天豪雨暴肆,入冬霜雪连绵,至今春竟无三日晴朗。庄稼被水冲毁,存粮沤烂泡臭。四月间好不容易晴了十几天,又一场雹子砸遍方圆千里。牲畜房舍器具砸毁无数,民间再无力量补种晚稻救急。灾害如此凶滥,偏生又遇倭寇大举犯疆。朝廷征兵征粮不及,哪顾得上赈灾,租赋反比往年更加重几倍。天灾加**,胶东,苏南,浙北各地城镇绝粮数月。贫瘠乡村的景况愈加惨苦,莫说吃树皮,吃草根,便是山头的白土都磨成面,烙成饼,吃进肚中,结果解不出大便,十个中胀死五双。人饿急了什么也管不了,终于将死人的肉割了来吃,渐至活人相食,甚而自家亲人病弱难行的,也杀了充作干粮。乡下村庄十室九空,残存的人不甘等死,结队成群向内陆地区逃难。

龙百灵看到的,就是这种逃荒的队伍。男女老少挨肩携臂,看起来似乎还友爱互助。但如果有人饿昏跌倒爬不起身,左右两边马上蜂拥围拢,争着砍手的,割脚的,如同兀鹰抢夺猎物。同类相残已成惯例,人人行之若素,好友亲朋间还招呼同享!人情到这时候还存在!只是扭曲变异成不知什么东西,使得人群变得比兽群更加阴沉可怕。此情此景,有良知的人看见不落泪,那只能是铁石心肠了。一位素习诗书的大家闺秀又作何感想?书上“易子而食”的痛述,“白骨露野”的悲叹,所有描述感叹都显苍白平淡。龙百灵身心悸震,只在这凄怖的画卷前潸然呆立。

骡子叫了几声,百灵尚存两分神志,调头离开高地,快步绕到土丘后面。从石缝里往回望,那些饥民已闻声冲上山坡,七手八脚放倒骡子,开剥分抢。龙百灵的身影为土丘遮掩,躲掉这场劫祸,沿小路往偏僻处行去。

悲惧替代了疲惫,一气走出五六里远,泥水漫过膝盖尚不知觉。渐渐走入山坳,顺水漂来许多死猪死羊,整麻袋的米面粮秣,百灵暗疑“饥荒闹的这么凶,怎么这里还有粮食?”她是何等聪敏的人,定下神放眼观察,见山脚下长墙坍塌,木石散乱漂流,登时心里明白了――必是本地富户在此建仓囤粮,想趁灾荒年大赚一笔。岂料山洪暴发,冲垮了苦心修造的秘密仓库。百灵也是饿的发慌,想起有一件事还没做,忙抓捞麻袋,拣那稍微干净点的生白面,顾不得污水泡过,挺脖子死命咽下几团,暂时压住了饥火。随即找到一块朝阳的平地,刨个浅坑埋掉蚕娘子,垒起小小尖尖的坟头。

土坟垒成,龙百灵悲从中来,伏地放声大哭。郁积多时的悲伤终得发泄,可这是为谁悲恸?为桃夭夭,为蚕娘子,为所有不幸的生灵?她自己也说不清,此前觉得身世苦,分离苦,伤情断念的苦,直到今天,才算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苦难”。然而,上天用意何为,他造出芸芸众生,就是送到世上来受苦受难的么?

哭罢手脚绵软,站不起身走路了。这样也好,就在这永远陪伴蚕娘子吧。龙百灵伸出指头,拨弄坟边石子,轻轻的道:“妖类千方百计想修人身,可这人类的世界哪,实在想不出有甚好处。”

突如其来的,身后有个声音发问:“你厌倦人世了吗?”

此刻,百灵对任何神魔,饿鬼,祸害都已无所谓,随口应道:“是啊,我厌了,也很疲倦了……”

那声音道:“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一定不会教你生厌。”

平淡的语调似隐含魔力,百灵忽觉心绪安定了,暗疑人临死前真会遇上黑白无常,幽冥使者?疑念乍生,思索来者用意,并没朝后转头。

那声音又道:“可你的尸首必须运回峨嵋,我又不好直接去办。嗯,要放在显眼的地点,方便峨嵋弟子找到才行。”

百灵打个激灵,惊道:“你是东瀛秘忍!”

那声音笑道:“果然天纵灵慧。你的尸体送回去,峨嵋派忙于救你复生,势必无暇东顾,秘忍夺取中原的大计就少了许多阻力。呵呵,种种利害关系,一念即已想通,果真是聪明的紧。”

百灵一惊则宁,打心眼里厌烦纷争,说道:“那祝你们成功吧,永不跟峨嵋派碰面才好,免得大家拼个你死我活。”口中应答,仍是背面相向。

那声音道:“好随性的女娃儿。连即将结束你生命的人物,都不想看看长什么样?”

百灵道:“你给我看么?偷偷走近背后,分明想藏匿形迹,我就不强人所难了。”

那声音笑道:“从后面靠近你,是怕一看到我的样子,你会惊吓过度。这会儿话已挑明,你又如此镇定,咱们应该坦诚相见了。”百灵自认见过世上最恐怖的景象,寻思还会被哪种怪相吓到?究是青春少女,抵不住好奇心起。那声音轻唤:“慢慢转过来,对了,慢点,我举着你拿过的火把,转过来……”

缓慢侧过半边身子,龙百灵猛一转面正对,大叫:“啊!――!”

随着这声惊诧至极的叫喊,梦局完结了。阳光照进屋子,那口冰棺散发着璀璨的色彩。

龙百灵最后所见是何怪物?她的死因若何?魂魄怎会毫无痕迹的失落?诸多疑问都没揭示,梦局便戛然中止。一连串事件呈现,而结局愈发扑朔迷离。

屋中两人如痴如呆的对坐。许久,兰世海道:“惟有一点明确,龙师妹的死,是……是秘忍设下的阴谋,企图把我们支开,到昆仑抢白灵芝,他们好趁机侵占……侵占东南……”回梦法耗神甚剧,他断断续续的吐词,一面调息蓄养元气。

桃夭夭道:“既是阴谋,为何秘忍要明说?”

兰世海道:“因为他们认定师尊难过情字关,为了救活龙师妹,宁可弃天下人不顾。”言及与此,神色渐转严峻,沉声道:“设梦局追查真相,上昆仑取白灵芝救人,我们的行动早在敌方预计之中,故此言出无忌,且还含有激将的意味。”略停顿片刻,接续分析:“离八月中秋没多少日子了,子虚天师运控巽风神剑,想必业近功成。现今昆仑派实力剧增,想冲入齐天宫强夺白灵芝,非得集中峨嵋九门的人手不可。但东南局面吃紧,抗击外侮刻不容缓。莫若毕其力于一役,立即率九门到东南消灭秘忍,三五天内完事,再赶往西边击溃昆仑派!”话虽如此,几天内想除掉秘忍,实是故作轻松的说辞。倘若东南战事久拖未决,白灵芝迟迟取不到,复活龙百灵的希望也将日渐渺茫了。

桃夭夭沉默不语,额头面颊**的,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

兰世海道:“梦局里情形咱们也看到了,魔道荼毒世间,东南百姓受苦极深。我们若不殄灭妖魔,救民于水火,学成法术又有何用?师尊,你跟龙师妹情深意厚,是乃天理人道使然。但情有大小之分,悲悯天下苍生,才是身具大情怀的仁士。先灭秘忍再战昆仑,方合正道领袖的责任;若先战昆仑,只顾儿女私情,则中了秘忍圈套,造成恶果悔之无及。师尊,这情字关您定要……”

桃夭夭挥挥手道:“你先出去,容我想想,一个人静静的想想。”随即双手抱头,脸孔埋进膝间。兰世海再不多劝,作个揖走出房门。

第六回 小情大义孰为先2

房间里,悔痛如潮,已占据桃夭夭的内心。

为什么任由灵儿漂泊天涯,数月间不寻不问?因为龙百灵智计百出,无须旁人照应;因为百灵积怨未消,见面徒惹心伤;因为……曾经念之凿凿的无数理由,此刻全都土崩瓦解。痛楚如同一把剖心利刃,使得他豁然认清,百般推诿逃避,竟是缘于深埋心底的胆怯!

曾几何时,龙百灵毫无条件的依恋他,顺从他。桃夭夭受之坦然,仿佛天设地造理所应当,百灵生下来就该死心塌地的爱他,一切顺情合理,毋庸置疑。可是,一个小妾的“拖油瓶”何以得到大小姐垂青?仅靠儿时亲近呵护?不外乎兄长待妹妹的情分,怎会令她产生以命相托的深厚爱意?桃夭夭从不愿多想。他昔日身份卑贱,偏偏气高性倔,只当自己天生傲骨,实际上那份高傲多半是靠百灵的恋情支撑着。堂堂龙家大小姐,举世无双的美少女,追着求着要自己爱,此等风头天下男子谁人能比?即使卑为小厮,照样惹得女孩儿苦苦思恋,自身拥有何等的魅力!平日所受的冷落屈辱,由此都找补回来了。虽然这些念头桃夭夭从没细思过,也不屑靠女子撑起自尊,但心气渐被抬高,加上承自亲生父母的那点狂性,“狂傲”渐入骨髓,自觉正气凛然,便将那世情高低都不放在眼里了。

一旦真相大白,情咒解除,桃夭夭首先感到彻骨的惶恐。龙百灵一气之下要离山,他当时大喝:“谁也别拦她!”貌似男子汉气量宽宏,拿得起放得下,可不那样又该何如?拦住灵儿问:“你还喜欢我吗?”桃夭夭做不到,暗地里怕极了,怕她当面答个“不”字。自尊就此崩塌,人格自动贬低,即便马上赴死也没法承受这打击。直至重生之后,消灭妖皇念念在口,看似成熟稳重了,晓得以大任为重,实则存了模糊不清的念想:轰轰烈烈干出几件大功绩,当上名副其实的正道领袖,到了配得上灵儿的时日,就算两人良缘难续,也有勇气站到跟前求她消气解怨了。

孰料后事大出意外,梦境中显示,百灵怨意甚轻,情意极深,相思之苦现诸于一言一行之中。桃夭夭震惊又心痛,继而恍然大悟,龙百灵对他的爱是真的!情咒只可扭曲喜好倾向,怎可代替生死相依的记忆?他俩青梅竹马,幼年为依靠,少年为知己,爱恋的种子早已深埋在百灵心里。及至春秋隔世相知,镇妖塔“同游黄泉路”,哪怕不曾中过情咒,这些同生共死的经历岂不令情根铸定。一时因激怒出走,岂能视作分手断情?末后男子汉不赶去抚慰,难道叫女孩反转来认错求谅?天底下有那自轻自贱的女子,却绝非超尘脱俗的仙子可比。她之所以去往西施故乡,是企盼情郎记起定情旧地,等着某日重逢和好的契机啊!想通了此节,桃夭夭方知龙百灵真心,一阵狂喜难耐,只欲跳起仰天大笑:“灵儿终究是爱我的!”笑未发,泪先落,明白的太迟,等到的只是一具冰冷棺材。

太迟了,世间情爱挫磨,总因醒悟太迟。相恋时糊里糊涂,相离时胡猜乱疑,直到结局无法挽回,才懂何为真爱,最后只能把悔恨当作终生回味的苦果。桃夭夭凝视冰棺,眼望百灵容颜如生,揪心的苦痛渐又将狂性撩发,一遍遍自问:“太迟了么?如那秘忍所言,救活灵儿还存微少指望。但要因此搭上天下人的性命,我能不能办到?”

兰世海走出西屋不久,早被峨嵋众徒围住,打听详细情由。花架下摆设的桌椅还没撤,大伙儿到那坐定商议。兰世海原原本本讲出梦局里的所见所闻,酒楼群邪聚会,秘忍妖皇作祟,唐连璧现身解围,一直讲到龙百灵落难殒命,东南各地饿殍满路……话音才刚停歇,风雷新任首徒杨小川拍案而起:“邪魔害世,生灵涂炭,正是玄门出山除魔之时!”

侯天机道:“妖皇已现踪迹,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本派历代征伐魔道,却总也找不着魔首,如今可算现原形决胜负了。”

黄幽念着龙百灵惨亡,悲愤道:“龙师妹那么娇滴滴的人儿,谁忍心向她下毒手?说不得,一定要把秘忍连根铲除!”

当下众议合一,都愿赶赴东南灭魔。欧阳孤萍道:“七嘴八舌真是热闹,你们做的了主么?不问问玄门首徒的意思?”两句冷语,现场气氛顿然一窒。众目齐望李凤歧,只见他面朝一边,不阴不阳的开言:“可怜龙师妹啊,死活还没落实,这么快就被人抛到脑后喽。”

众人相互对视,心头硌硬不舒服。燕盈姝道:“李师兄是指救活龙百灵么?若上昆仑夺得白灵芝,或有两三分成算。但既然已被秘忍道破,这法子断不可行,谨防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李凤歧道:“神农门几时见死不救了?”一句话,问得燕盈姝白脸泛红,见死不救是医道无耻之行,神农弟子更引为戒忌。又听他说:“况且是自家的小师妹,前不久还语笑风生,热乎得象亲生兄弟姐妹似的。待到眼下遭了难将死未死,立马撒手不管,你当峨嵋派的人情比妓院私窑子还凉薄啊!”燕盈姝起立躬身道:“师兄教训的是。”黄幽感叹:“师尊也不会抛开那个情字。咱们师尊性情风流,爱了一个又一个。虽说要跟东野师妹结亲,却不能就这么放弃龙师妹。”

奇巧首徒班良工平生专心修仙,不知男女情爱为何物,与龙百灵也很是面浅,说道:“凡事讲个轻重缓急,消灭妖皇是峨嵋弟子的头等差使,多少先辈在这上头耗尽心血。我们不可为了派中弟子,就把列祖列宗的誓愿忘掉了。”

李凤歧道:“假如等着救命的弟子是我。良工大哥,你是看我死呢,还是赶着向列祖列宗交差?”班良工和他交情深厚,怎好说“不救”,挠头犯难:“这个么……”李凤歧道:“咱们老哥们自当舍命救援,新入门的小师妹就可牺牲掉。厚此薄彼,顺便打起不辱祖命的大旗,好冠冕堂皇啊,只是兄弟不敢领你这大教。”班良工老脸通红,羞惭的答不出话。

杨小川插言:“若论同门情义,本当救助龙师妹。可东南一战不止关系本派荣辱。万千百姓流离失所,受苦受难,皆因魔道入侵所致,我们怎么能视若无睹?为一人而罔顾天下人,便是龙师妹也难心安。”

黄梦龙也说:“义有大小之分,全大义舍小义是我辈正行。”

侯天机正色道:“几位师兄弟所言甚是,应当先救百姓,再顾私情,合乎天理正道。”

李凤歧打个哈哈:“是是,你们讲得合道理,好大的道理哦。”眼望天边云彩,再不多说半句。兰世芳一直没发言,此时忽地站起道:“先救老百姓,与魔道决一死战!而后再设法救龙师妹,如果救不活她,我情愿自刎以谢!我……我可不是无情无义之辈,我时刻都记着龙师妹的好哩!”说到此心情激荡,嗓子哽噎,龙百灵可亲可爱的音容深印脑海,要在救她和救百姓中间作出取舍,当真令兰世芳万分为难。说出这一番言语,心头痛的犹似刀割针刺。杨小川附议:“对,先往东南救百姓,之后西去昆仑,拼尽死力救龙师妹还生,赔了这条命也在所不惜。”众人都觉此议甚妥,惟独孤萍又放冷话:“你们赔命管什么用?师尊倘若舍东往西,你们谁敢违抗师命。”众人哑然相顾,侯天机道:“对了,师尊是何意向,摄魂首徒必定知晓。”

兰世海道:“我正担心师尊把持不稳,铸成大错。施行回梦法时魂魄交通,我觉察他情丝缠心,为救龙师妹只怕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因此假称秘忍设套,其实敌方此举颇多诡奇,很难揣透其意图…….”略作停顿,随即口气肯定:“但老百姓急待拯救是千真万确的。沿海各地被邪魔践踏,灾祸频生,已到了遍地活人相食的惨境。我们若不挽救,别说废弃玄门宗旨,一辈子良心上也过不去啊。”言辞中肯深切,众人胸中涌起热血,正待高声呼应。忽然燕盈姝道:“师尊!”

转头一看,桃夭夭晃晃荡荡的走过来,眼窝凹陷,两颊瘦削,仿佛苦撑数昼夜熬干了气血。一阵风吹拂,额前搭拉下两缕细长的白发。

神农首徒惊道:“师尊,你,你怎会变这模样?”只见桃夭夭头发花白,斑斑点点犹如沾上霜雪。他已解透三易玄理,成就无忧法体,半天工夫衰颓如斯,心力憔悴到何等地步,委实难以思度。众人并非铁打的心肠,一看此状登即泄气,“全大义,舍私情”那套话暂时讲不出口了。红袖本来站在会场外,一霎间看得心疼如捣,抢上前掏手绢要为他擦脸抹汗。魔芋大夫取出护神养气的灵丹,壮筋回春的妙药,急着给师尊滋补身体。桃夭夭伸臂推开两人,双眼直瞪瞪朝向天空,似乎看着什么东西,又象什么都没看。

众人愈发不忍,侯天机道:“师尊有何指示,不妨直言告诉弟子们。”问了几遍无应。红袖惶然,拽着胳膊摇晃道:“醒醒啊,你想什么想迷了!”桃夭夭这才正脸相向,忽道:“我是在想,灵儿最后那声喊叫很奇怪……摄魂首徒,你觉得是何原故?”转朝兰世海,脑中萦绕龙百灵临死的叫声,说惊怖,却无凄厉之感;说讶异,偏又带颤抖之音,恰似猛然撞见了万万意料不到的事物。

兰世海道:“喊声响起时,梦局就中断了。据此可见,那一刻龙师妹的魂魄被外力摄走,包括体内的魂影一并除净。”韩梅在旁咋舌惊叹:“魂影除掉尸体完好,世上有这样的摄魂法?”兰世海道:“确然前所未见,想必是秘忍新创的奇术。”

桃夭夭缓缓摇头道:“绝无这种法术。万物产生相互攀缘,没有完全独立存在的物事。魂魄与肉身可以分离,却不可抹杀关联。似这般肉身留存,魂魄失踪,偏又能让人建起梦局,重现旧景……我想遍三易万条玄理,以及相应变化,始终想不出类似的法术依据。除非……”抬头仰望苍穹,喃喃絮语:“除非无所不能的上天,施下无量无边的神通,才能造成如许神迹。可是,为何要针对灵儿。”众人摸不着头脑,耳闻他陈词平淡,却暗存一股凉意,真比抛泪悲恸还要凄苦。兰世海轻声道:“白灵芝虽能造出新魂,可对于这无魂之尸,复活后必然大异原样。是不是龙师妹也难说,所以师尊当放则放,莫要徒做无用功了。”

桃夭夭好象没听到他的劝告,沉思半晌,道:“发现百灵尸身的经过,我要问个清楚,驭兽门祝蕾在哪?”众人忙抬祝蕾到场。经由神农门调治,毒伤已无生命危险。但木忍毒术极是厉害,损神摧元深入经脉,到此时他仍爬起不得,躺在担架里向桃夭夭作揖致礼。随即问起详由。那晚唐连璧与秘忍长老交手,九霄云外占尽上风。渐次对方各部赶来增援,唐连璧也好生了得,不管敌势如何增强,凭一人之力斗了个胜败难分。到第二天黄昏,驭兽门兰世芳等人抵达当地,立即率神兽升空作战。秘忍见难占便宜,迅速躲进执念结逃离。那执念结乃妖皇独有奇术,来无踪去无影,一入其内果是无从追寻。

叙述到此,黄幽拍膝感慨:“唉,我们这伙人全是大傻瓜,争来扯去争个啥?救龙师妹,消灭魔道,两桩事不好同时办么?

让唐连璧对付秘忍,我们上昆仑取灵芝,岂不两不耽误?唐连璧法力高的离谱,我看他一人就能把秘忍的老巢端了。”孤萍冷笑道:“你调动得了唐连璧?”侯天机跟着道:“唐连璧用玄水剑设防,时常化土为水。他若跟魔道大战,只恐给东南各地带来大灾患。”兰世海也道:“秘忍承法自蓬莱仙宗,有一位号称圣英的绝顶高手。唐连璧那天没遇上吧?否则不可能轻易占据优势,击溃秘忍还应集合玄门九阳才成。”黄幽连叫:“罢了罢了,我才说两三句,招来你们罗里罗嗦几箩筐话,当我没说过成了罢?”

撇开这一节,继续询问后况。唐连璧战罢群敌,立时下地搜寻龙百灵,驭兽门诸徒协从寻找。先寻见倒卧草间的祝蕾,进而循车辙痕迹往下追,至凌晨淮安地界发现龙百灵的尸体。其时北方鬼猃也在找她,声称百灵是他们什么女神,要带**里供奉。几路人马疾奔游荡,根本没把朝廷官兵放在眼内,又兼萨满巫术师带队,战斗力异常强悍。可碰上唐连璧那等不爱论理爱动拳头的狠人,也如鸡蛋撞中石头,一碰即溃,败了个落花流水。偏生蛮族生性坚韧,虽败不远逃,硬拼不行暗中袭扰,憋着劲要抢尸。唐连璧遂用冥霜冻成冰棺材,嘱咐驭兽门快将百灵送回峨嵋山,以便神农门和摄魂门尽速医救。

桃夭夭发问:“冥霜做棺有何**?唐连璧说过没有?”祝蕾道:“一来锁魂,二来可保尸身百年不坏。唐师兄交待明了,亡者魂魄丢失离奇,尸体恐有蹊跷,叫摄魂神农越快抢救越好。如若三两月内救不活,魂影逐步消失殆尽,纵然肉身长存,也只如木雕石像般毫没用处了。”

桃夭夭低声絮念:“锁魂,锁魂,他也看出魂魄的异常……可是,灵儿的魂影已经消尽了。”

侯天机决然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眼下救活龙师妹希望渺茫,灭魔救世迫在眉睫,师尊切莫乱了次序。”桃夭夭未置可否,接着提玉银童来审讯。大致讲明原委,令他道出所经事变,两厢倒也合得上榫头。桃夭夭暗思“那个背走皇帝的太监是谁?其人行止特异,正邪难辨,与灵儿的死有没有关系?”脑中模模糊糊现出个影子,却老是认不清相貌,正当苦思无解之际。玉银童闻知百灵复活困难,已经倒地哭开了:“我就说嘛,普天寰宇哪找那等天仙似的美人儿,果然是我嫡亲亲的桃师娘哦!师娘啊,你死的好惨啊,更惨的是我们没法救你啊,桃师尊的确是爱你,可他必须灭掉魔道,率领大家完成峨嵋派千年的重任呀!哪能因私忘公,为救漂亮老婆的命,忘记满世界千千万万被邪魔残害的无辜生灵哦!”

玉银童吃够了桃夭夭的苦头,一照面手软脚酸,犹如小鬼见了阎罗王。但是怕归怕,逮到令他发愁作难的因头,也要大大的做篇文章。一番哭号意在挤兑桃夭夭,却又撩动众人满腔义勇,寻思一个叛门邪徒尚知本派重任,口念万千众生,我等自幼深受师门教诲,关健时刻反而要违背祖训。再者百姓确实苦难深重,危如倒悬,不说玄门灭魔伟业,单从救弱济难的道义出发,也不该置若罔闻,只图私闱小情的完满。念及于此,众人相继离座,目光比先前愈加坚定。班良工道:“师尊早下决心!”杨小川抱拳请命:“风雷弟子愿为前锋,请师尊下令征讨东瀛秘忍!”

祝蕾道:“不是不想救龙师妹。那沿海百姓遭的罪实在太大,饥荒战乱加邪魔屠杀,好多乡镇成群逃难,白天人吃人都见惯不鲜。我们再不救应,那些地方就要变成活生生的人间地狱了。”兰世芳东去的心念渐固,劝道:“师尊怕误了姻缘么?听说小雪要嫁给你。既然有此美事,大约抵消得失去龙师妹的悲痛。”驭兽豪杰直来直去,不料恰说中桃夭夭的痛处。见他眉头一颤,红袖急的跺脚:“你们是不是峨嵋弟子啊?有弟子这么强逼师长的吗!?”

桃夭夭举手一挥,止住众人争议,道:“我想听玄门首徒的意见。”目光移向李凤歧,看他坐在桌边摇晃二郎腿,只是冷笑不搭腔。桃夭夭道:“首徒有密语相告,我们且到山上去谈。”拉着李凤歧飘然离去,留下众徒在原地等候。

两人登上山顶,漫天流云衬托红日,浩正的景象令眼界敞阔。桃夭夭远望云海,问道:“大哥,说说你的看法吧。”李凤歧背依岩石,嘴里叼根草棍儿,笑答:“你是有主见的人,主意一定九头牛都拉不回转,何必在意别人怎么看?”

桃夭夭道:“我的确拿定主意了,可我还想问一问对错。”沉默少时,缓缓的说:“小情,大义,顾那头才算做的对?”

李凤歧道:“大义?呵呵,说得好听,狗屁不值,古往今来多少蠢货为此家破人亡,还自认为高尚的很呢。”

桃夭夭眉梢微扬,微诧道:“普济众生的潇湘花雨,居然鄙弃解救万民的大义!”

李凤歧冷笑道:“我是鄙视假仁假义,什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帝王将相要人去当炮灰了,就把那套混帐话拿来招摇撞骗。可笑偏有混球相信,家不顾了,亲不养了,甚而置亲爱之人于万劫不复,一心要去拯救世界了,维护正义了。嘿,真他妈的!”

桃夭夭道:“舍小家,保大家,不正是英雄好汉的行径么?”

李凤歧道:“现下的问题是,你连小家都保不了,如何去保全大家。你连救助爱人的‘小情’都没有,哪来悲悯广大百姓的感情?你这大情大义未免太虚假了吧?”一席话,恰与前事相符。子虚天师宣扬大仁者废弃私情,博爱万众,临末却沦为妖皇加害众生的帮凶。原来大奸大恶之念,往往就在大仁大义背后滋生!桃夭夭一凛,转身道:“多谢指教,但这些说法非亲身经验不能体会。我该怎样向大家讲明?我怎么做才妥当?”

李凤歧指着他胸前道:“依着你本心去做。”桃夭夭道:“不依良心么?”李凤歧道:“本心,就是良心。假如人的本性是好的,那就不会做错。”说着走向山崖那方,背影远去,话音飘绕在后:“本心是良心,我早悟出这点,潇潇还会死在公理正义的名下么……”明确提到潇潇的死,自那天酒店叙述旧事后,这还尚属首次。他刻骨铭心的痛意,怀念,感悟,似都包含在只言片语之中。桃夭夭道:“我懂了,大哥,你教会我三易都没阐明的大道。”

旋即回到会场,桃夭夭环视四周,正式宣布:“我去昆仑齐天宫取白灵芝,愿意跟随我的人,明天一早动身。想到东南抗击秘忍的弟子,可结成整队出发,千万不要单独行动。”

一语未休,峨嵋众徒大哗,纷纷道:“师尊三思啊!”“九阳分两路明显是送死!对战昆仑秘忍任何一方,都必须集中我们全部的力量。”“还应先除秘忍和妖皇,援救百姓脱离苦海。”“对啊,邪魔侵世不理不管,玄门自毁名誉么?我可不想被正道各派戳着脊梁骨骂。”“象九华派,龙虎派等亲支友党,自是没脸相见。就算东海三十六岛仙派,以后也是抬不起头了。”……

桃夭夭脸色铁板似的僵硬,显是心意已决雷打不动了。众人仍苦劝不止,思量常言“忠臣死谏”,逢当玄门何去何从的关口,万不可坐视年青师尊起错念,行错路,致使己身门派落得声名俱毁的下场。于是口词愈渐严厉,终于有人说出:“旧传‘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还嫌不够丢丑么?等人家骂到师尊头上,我们做弟子的可也羞立门墙。”

忽然人群外应对道:“外人要骂尽管骂,我跟定师尊去昆仑!”众人循声瞧去,说话的竟是东野小雪!

一刹那全场哑然。只见小雪穿紫衣紫裤,纤腰系带,护腕紧扣,全身劲装结束,走进圈子里道:“谁想脱离门墙,趁早下山,峨嵋弟子就该追随师尊,天涯海角至死不变心!”

若说何人最不愿百灵复生,顺情论之应是小雪;哪位弟子最看重玄门得失,按理论之仍是小雪。可她偏偏支持去战昆仑派!最该阻止的人竟全力支持,不合情理的一幕突现,难怪众徒惊的目瞪口呆。

桃夭夭原本板着脸,此刻也不禁动容,道:“小雪,你……”小雪站到他身旁,轻声道:“我想过了,我要帮师尊复活龙……龙师妹。呵,这样称呼没错吧。”哽噎了一下。这时众人才看清,她眼圈红里带黑,昨夜显然哭了很久。黄幽自觉已是情场老手,见状叹服道:“为情郎做到这一步,太不容易了。”众人既感动又羞愧,心中那堵“大义”的坚壁渐渐软化。班良工道:“话说到这份上,咱们还能钻牛角认死理么。”杨小川等人暗想“终身大事给搅和弄砸,她都能顾全情义,站在师尊一边。我们反而唧喳喳的抱怨逼迫不休,跟当年道宗那伙小人有甚区别。”

兰世芳瞅着她哥,问道:“现在该如何?”口气已转了八分。兰世海作不得声,面露犹豫之色。驭兽门诸杰究是爽快,祝蕾道:“也罢,大伙儿生死在一处,好名骂名总归一齐扛。”兰世芳接口道:“哪怕天下人齐骂,祖师爷怪罪,休教师尊一人承担,这才叫忠心义气!”玉银童见风头变了,立马顺势转蓬,跳起脚鼓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峨嵋弟子自当如是!师尊指哪儿打哪儿,峨嵋门规从来如是!我老前辈拍胸脯担保,列祖列宗绝不会责怪,看儿孙这般友爱只怕笑掉大牙呢。”余者别无异议,皆愿随师西征。

一场争辩就此收场,谁都没料到,竟是小雪起了决议的作用。

夜间桃夭夭约她私谈,想详问原因,心里又愧疚到极点,讷讷的无从措辞。小雪猜透他心思,道:“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救龙百灵是我自己的决定。”桃夭夭道:“啊,为什么?”小雪背向他,眼望窗外星空,道:“龙百灵如果真死了,你也活不下了吧?头发都变白了……我看你难受的样子,我就难受。我不愿再难受了,所以想让龙百灵活过来。”

桃夭夭愣了半晌,道:“就这么简单?”小雪回身手指心口:“不知何时起,你开心,我才会开心。太复杂的道理我讲不来,只晓得离愁苦远些,我是顺着我的心意去做事。不为你怎样,不为旁人的说法怎样,只为我自己的心活着,去拼去斗去抢白灵芝,只为我的心。”这话听似生涩,却恰与李凤歧“本心即良心”相合,桃夭夭深为震动,待要讲出感想,那少女已转过身走远了。

第六回 小情大义孰为先3

第二天清晨,众徒各带兵器法宝,齐到师尊门前候命。桃夭夭通宵没合眼,策划远行事宜,谁人探路,谁人带队,谁人殿后,逐次交待停当,临末进里屋拜见琰瑶环,禀道:“孩儿明日启程,上昆仑齐天宫夺白灵芝,玄门九阳都将同往。山里人少冷清,又恐妖魔趁虚而入。所以娘也跟我们一起走,我叫红袖随行伺候。”

琰瑶环道:“当年听文妃讲论仙宗轶志,称齐天宫乃昆仑仙宗头等道场,由鸿钧道祖亲手建成,里边遍布昆仑法咒,法阵,现又有子虚天师持巽风神剑坐镇,想来已是仙界最坚固凶险的堡垒,硬闯夺宝如何能成?”桃夭夭道:“峨嵋派真武阵,能够催坚破险。”

瑶环劝道:“那不如等八月十五约期来临,子虚天师自行打开宫门,你再派人布阵同他赌斗。就拿白灵芝做注,当面赢取岂不比闯门硬抢省事?子虚天师自恃大宗师的身份,公开决斗不会倚仗先祖余威,撤去机关,你们也可免了许多周折。”

桃夭夭道:“救灵儿事急,等不到八月十五。休说子虚天师闭门,就算眼下鸿钧道祖亲自守关,也断不与他缓求。”瑶环听他口气狠决,苦劝无效,止不住潸然泪落,手摸他头上斑斑白发,连声道:“罢罢罢,与其犯险丢命,不救她也罢。我失去了女儿,可不想再搭上儿子了。”其情哀然可悯。桃夭夭低头想了片刻,仍道:“我不能没有灵儿,齐天宫是去定了。”再三请行,瑶环犟不过,只得依允。

而后转出门外,天色已经大亮,峨嵋众徒整装待发:剑仙,风雷,卜筹,神农,遁甲,驭兽,摄魂,丹药,奇巧,总计五十六名弟子,齐站石梯之下,仰望峨嵋师尊。只见桃夭夭身穿青色长袍,扎头巾系紫绦,气色严冷凝重。号令各门徒众携法器尽数赴西,本山不留一人一物。玉银童缩在队列旁边,好半天无人管他,胆子大了点,拿出老前辈的口气,忧心忡忡的提建议:“山场全部撤空,魔道进攻怎么办?依我说,留人看家才好,至少要保护元始峰上的清修童子。”

桃夭夭道:“欲攻元始,必先破无量,凌波正在无量峰闭关。若邪魔攻到,凭她的本事,纵然抵敌不住,报信求援一节还当胜任。”得闻师尊亲口解答,玉银童胆气愈壮,告称:“单丝不线,孤掌难鸣,凌波本事再大,总归是个瞎眼女娃儿。我老人家走远路腿脚不灵便了,保家护派的心气儿还是有的,情愿陪凌波留守山中!”表面上勇于自荐,实则想离桃夭夭越远越好。

桃夭夭道:“谁都不准留,不论老幼都随大队同行。现今除了玄门之内,天底下怕是没有防范妖魔的庇身所了。”李凤歧笑道:“如果玄门九阳溃败,大伙儿也不用回峨嵋,正好同赴鬼门关,省得孤零零留在世上想念别人。”几句话说得玉银童垂头丧气,活象经霜打蔫的茄子。众人反而勇气渐增,寻思此战艰难,偏生许胜不许败,颇有壮士赴难的意味。桃夭夭吩咐:“风雷门帮忙运送奇巧门的木人,铁兵。我们走云路快捷,又可避免惊扰沿途的村镇。”

兰世芳道:“驭兽门的兽群要带上么?岭南啸风大寨有近千头神兽,现由许大安他们管理。”峨嵋浩劫各门遭损,惟独驭兽门保全,成百弟子,成千神兽,实为不容小觑的劲旅。

桃夭夭道:“与昆仑斗法重在真武阵,我们这些人足够了,何况……”略停半刻,续道:“何况妖皇尚未消灭,老底不能拼光。我们若死在昆仑山,本派千年除魔大任,就要依靠剩余的弟子完成。百里文虎号称‘魔屠’,可以接任峨嵋师尊,具体派务用飞鸽给啸风寨传书。”众人闻言凛然,寻思此行果是凶多吉少,师尊分明是在交托后事。兰世芳,黄梦龙,祝蕾等驭兽众杰齐答:“是!”又问:“路上传信可否?”桃夭夭目望远方,说道:“现下就办吧,要走还得等黄幽回山。”

等到日上三竿,书信已发出,才看空中黄幽人影飘近,脚未落实便即嚷开:“没戏没戏,别去昆仑啦,趁早收兵算了!”夜里他受桃夭夭派遣,前去昆仑山找寻通往齐天宫的路线。遁甲首徒新炼移位神功,查勘地理只若观看掌纹,半日移转西域山脉,将河川,沟壑,石窟,树洞全数搜遍,连齐天宫的影子都没找到,当下复命:“昆仑派藏的极是隐蔽,去齐天宫找不着路,根本无路可通!”脑瓜摇的好似拨浪鼓。

兰世海证言:“昆仑自唐代渐隐,其道场几百年鲜为人知。比之以破空剑开启天山仙境,进入齐天宫的难度恐怕更大。”杨小川道:“武陵龙家,洞庭玄波府,多有昆仑仙客出没,去那几处找线索如何?”李凤歧道:“救龙师妹耽误不得,那些地方都危机四伏。东跑西奔不说,被敌人缠住就坏事了。”

魔芋大夫道:“唐连璧取来赤灵芝救师尊,他应该认识齐天宫的路径!”欧阳孤萍冷笑道:“你要找唐连璧,比找齐天宫更难。”黄幽叹道:“看起来,只有等中秋期至,子虚天师自家打开宫门了。”

桃夭夭摇手示意安静,默思小半会儿,道:“我知道该怎么走,让逸性谷的通臂仙,还有他的猴子猴孙入队,即刻出发西行!”

一声令下,众徒各展飞行术,或驾神剑,或驭神兽,或乘器具,或凭仙符,或设三花御风阵法,半云半雾升空离境。山谷里居住的亲眷,唐多多,如梦如露等人,连同逸性谷群猴,厨房那条小龙,各类用品辎重,一并托入高空起行。玉银童邪气未消,有碍玄门作法,被塞进“透息封运函”,与吃食器盒混杂飘空,峨嵋老前辈做了回精装活点心。当时人众居中,箱笼随旁,兽群压阵,前后是铁士木役,两翼为巨炮战械,浩浩荡荡穿云破雾,其奇异宏大景象非人间所能见。红袖扶着琰瑶环坐于云团上,四顾惊叹道:“神仙搬家真壮观呀!”顷刻飞出千里之遥。

前方云海奔腾,气象渐次嶙峋,一座座山峰兀然而现。黄幽道:“进入昆仑地界了!”

只见奇峦异峭,拔万余丈入青霄,猿猴难攀之处,一队队雁鹤衔尾盘飞。众人于云雾中飘荡,仰视巍巍峻物,那巨峰仿佛摇摆着迎面压来。刚刚越过绝巅,更高更雄伟的山峦忽又矗立面前。小雪常居蜀中,祝蕾久住南方,峨嵋少年弟子未识西域雄浑,乍睹这等撑天奇观,一时叹为观止,都觉惟有“山外有山”四字方能慨述其壮。

兰世芳叹道:“气势太强了吧,教人不敢直视。”桃夭夭道:“昆仑山乃地气之祖脉,汇聚天地灵气于此,怎能不气势凌人。”一旁兰世海补充:“人世间有文武两种气运,关联昆仑灵气变化,因此昆仑派常派文武仙使下凡调和运数。”

红袖仰头深望,总想望见峰峦的顶端,一会儿脖子都仰酸了,心下生怯道:“不论法术高低,只看昆仑主峰这般的高法,就把峨嵋山比下去了。”黄幽道:“昆仑主峰?早的很呢,这只能算外围的几个小山丘而已。”红袖骇然失声:“啊,这么高只算小山丘,那峨嵋山岂不是个小土包!”

惊诧议论之时,队伍穿越峰群。下方地势平坦,是纵宽百十里的草泽。一圈山峦环抱在外,道路塞绝,鸟兽穿游,俨为人迹罕至的蛮荒原野。黄幽先已探明地理,队前禀报:“此处叫做星宿海,位于昆仑山中段,四围百里渺无人烟。”桃夭夭传令:“就在这扎营。”峨嵋众徒遂降落地面。脚踏柔软绿茵,头顶碧蓝天穹,胸襟为之一宽。尤其草间朵朵野花怒发,好似霞映大洋,波翻星涌,更令人心旷神怡。

红袖拍掌笑道:“好美的景致,敢情这一趟是郊游来着。”笑音忽止。人群中黄幽举手遥指,顺着指向看去,西面云层里雪光晶莹,宛如倾覆的海洋被冻结凝固了。

黄幽道:“看见了吧,那才是昆仑主峰,号称‘通天柱’的玉坤峰。”众人默然半晌,注视那白皑皑的色彩,想象山体何其雄浑磅礴,一股敬畏之意油然而生。黄幽道:“昆仑山纵贯五千余里,峰连峰连绵无穷,寻齐天宫无异是大海捞针。”顿了一顿,又道:“哪怕是根针都好捞,只怕大海里无针,我们是白辛苦了。”言下之意齐天宫八成不存在。铁头问道:“玉坤峰上呢?”黄幽摇头:“找遍了,昆仑派痕迹全无。”众人面露忧色。

桃夭夭神情依旧冷肃,旋即发令:“星宿海位处昆仑山要冲,东西南北皆可速达,正好驻扎主营。奇巧首徒我已交派过了,马上开始布置吧。”

班良工奉命施法,取奇巧法宝“镂星斋”置于平地。拳头大小的木刻房屋,一晃眼变高变阔,四阁八廊齐具,几乎就是座小型宫殿。入内看锦绣琳琅,家具装饰被褥无不精美。那铜盆里赤炭蒸热,香炉内幽氲透脑,将高原的清冷气息一扫而空。红袖喜道:“乖乖,豪华别墅随身携带啊!我说这趟是出来玩儿的嘛。”

桃夭夭道:“家属幼徒以及零碎物品,先安置在此间,打通路途再转移。”遂请琰瑶环住进正屋,毒伤待愈的祝蕾,唐多多,道行较浅的弟子分住左近。尹赤电负责巡守,铁头暗布瘟君术设防,燕盈姝等照料伤病,一应事体分派周详。战械,火炮,诸般杂物摆列房子两侧,龙百灵的冰棺放入堂中安存。侯天机指挥木头仆役,前奔后跑,肩扛手抬,有条不紊的忙活开来。

兰世海点头道:“就近照顾老弱,确比留在峨嵋方便。”李凤歧笑道:“这一仗打败了,大家死在一处也方便。”正说时,忽看红袖抱着大扫帚,嘿呦嘿呦的打扫庭院。桃夭夭问她怎不进去侍候夫人。她回答:“落叶枯草凄凉的紧,我怕勾起夫人思女之痛,扫一扫图个眼净心安。”小狐狸顽性不改,但体贴人渐已成习惯。

桃夭夭不理她顽皮,集合各门高手出动,宣告:“昆仑山境无非周边两千里,以此为中心搜索,半日内必可找出齐天宫入口。”众徒将信将疑。黄幽更大摇其头:“几千匹山搜个底朝天也没用,遁甲术修至上乘,运察地理何其神妙。我遁甲首徒既苦寻无果,齐天宫必是虚设的地名了。”桃夭夭也不多辨,召唤群猴到前,委派通臂仙“开路先锋”,率族群打头阵。老猴子得与峨嵋仙徒并肩战斗,登时精神抖擞,意兴风发,不歇气的应承:“得令,遵命,恭领师尊法旨!”

至此此时,黄幽才渐悟道:“猴即申,地支第九位,主西方阳金,昆仑恰是西金神柱。用猴类作先导,似能通达其山中脉络。”遁甲门精研五行之学,卜筹门擅通易经,孤萍闻言从卦理解析:“巽卦象辞云‘随巽风,君子以申命而行,’这‘申命’有猴属的含义,子虚天师执‘巽风神剑’据守昆仑,我们以申猴为先,正合易经所指。”

桃夭夭道:“除与易经,五行相合,归藏易里的‘天气归,地气藏’卦象也揭示明确――天为乾阳,地为坤阴。昆仑派主修坤道,天气入地敛藏,是他们修炼的主要途径。而申猴阳气躁动,旺盛难持稳,最易发泄丢失。我记得通臂仙去年到过昆仑山,之后神衰精枯,传宗接代的能力大受损折。显为阳气被吸所致,那吸取阳气的地方定是昆仑派的入口了。”

老猴子愕然,无力传种乃终生大恨,耳听师尊要它当向导,寻找那吸阳损神的危境,心下登感惶恐。桃夭夭道:“那件事你忘了么?潜入丹药门偷取壮阳药物,被丹药首徒拿个正着。”叫方灵宝作证,后者只“嗯嗯”的点了点头。

众人暗觉诧异“方灵宝往常是个话篓子,近几个月怎地沉默寡言?”瞧他面相呆顿,目光温润而凝厚,又想“从三易中化出的丹药仙诀,据说是唐多多代替师尊口授。传功如儿戏,方灵宝即使炼成仙体,脑子肯定也变得比先前更呆了。”

黄梦龙素爱咬文嚼字,捻须笑道:“俗话讲‘老马识途’,咱峨嵋派‘老猴识途’当属同工,宜当速行验之者也。”黄幽呼喝:“老猴快点带路!”通臂仙应道:“本猴领命!马上执行!”雄赳赳气昂昂迈开大步,却是一步步向后倒退。众人见状莞尔,杨小川道:“峨嵋山的猴儿可要有志气啊。”黄梦龙笑道:“阳之未壮,气从何来。”李凤歧道:“要壮阳么,看我这欢场猛将的手段!”放出剑气包围猴群,暗中传输纯阳真气入体,众猴立时龙精虎猛,活蹦乱跳兴奋欲狂。纯阳真气本对兽类效用不大,若有妖气反生伤损。但群猴久沐玄门仙风,性行已近人类;另兼李凤歧修为日益精纯,分寸拿捏极准,真气入兽体竟也运行通畅。桃夭夭一声喝:“走!”李凤歧展开鸿冥剑第九重,驾剑带群猴起飞,众徒飞空相随。

到了天上往下看,命令通臂仙辨认地点,稍顷向西飞出五百多里路程。那老猴经纯阳真气绕脉数匝,果如枯木逢春,活力焕发,透过云雾指指点点:“顺着这边前进,对啦对啦,就是这条溪水。老猴我身子骨健旺,记性都变好啦……是是,近了,很近了,再往前两三里便是!”

桃夭夭道:“放它们下去。”李凤歧渐收剑气,送群猴降落,众徒低空跟随在后。玄门征讨强敌,通臂仙率百余儿孙当先挺进,实乃万年难遇的殊荣,一落地敲打石块,高举树枝,恍如击鼓摇旗的军队,一迭声吼叫:“峨嵋讨伐昆仑来啦,昆仑派快快出门投降啊,唧唧,唧唧唧……”攀岩越石,如飞般窜出里许,少时进入山谷,叫声忽然断断续续。群猴疲态渐显,脚爪打晃东倒西歪。通臂仙尚自高喊“昆仑投降!”,众猴不会人言,只闭着嘴向前爬。

桃夭夭道:“到了。”果见通臂仙扭过头来,有气没力的向上报告:“就在这里,本老猴吃过大亏。”李凤歧道:“阳气衰减的确很快。”收回纯阳真气。黄幽将猴群搬运至后方,众人落下观望。

山谷中波光星闪,一大片湖水荡漾,玉坤峰就屹立在对岸。众人沿湖畔查寻,土石草木别无异样,惟见湖水清澈的出奇。孤萍道:“遁甲首徒真是粗心,这样反常的湖泊都视若无睹,还敢跑回来说找不到痕迹。”

黄幽申辩:“这湖我上下钻了十几遭,地底透入好几里,与寻常水泊全无差别,怎叫做反常?”

孤萍道:“本地冰雪终年不化,为何湖水不结冰?”一语问得黄幽张口结舌。兰世海道:“应是湖里吸取阳气的原故,把水的寒性降低了。”黄幽不服道:“我的阳气又没减少,如何察觉的出。要不是老猴子提示,你们经过这儿也是睁眼瞎。”兰世海笑道:“这话也有道理,我等修持多年,根基牢固,阳气不易被外力吸走。”桃夭夭作个噤声的手势,说道:“听!”众人立定侧耳,但觉幽风噫嘘,隐约传自湖心方位。

桃夭夭道:“湖里隐藏着一个地窍,吸入天气,呼出地风。形成撑起天穹的气柱,我们这世界才不致崩塌。”

兰世海忆述古籍:“《神异经》记载‘昆仑之山有柱焉,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上古天穹破裂,女娲在此炼石补天,立柱承宇,所以昆仑又称天柱。”黄幽道:“哪来的地窍,气柱?我为啥看不见?”桃夭夭道:“没人看得见,应是被鸿钧道祖的法咒遮蔽了。但这地势符合归藏易卦图,根据易象可推知地窍位置。”举手一指那边,说道:“让地窍显出全貌,须要摄魂,剑仙两门真气做引子。”兰世海依命施发冥阳真气。遂按桃夭夭指教,李凤歧施放纯阳真气,裹在外围,两种真气以丹阳九转融合,好似一道无形宽幕,平平覆盖湖面。

冥阳真气阳中显阴,纯阳真气刚正无杂质。后者似乎引动湖中的吸阳之力,那轻微的风声忽而增强几许。孤萍道:“不会吸光你的阳气吧?”黄幽“哈”的一笑,李凤歧也笑道:“本人传宗接代之能超强,区区地窍怎奈我何!”孤萍鼻子冷哼,脸腮不觉红了。

桃夭夭道:“地窍吸不走纯阳真气,故令包裹冥阳,以纯阳质性诱发地窍增效,又保护摄魂首徒不受损,两厢配合就可扰乱昆仑设置的法咒。”果如其言,地窍吸力触及冥阳真气,为阴性气质所扰,本来只吸阳气的窍穴透入丝丝阴冷,风声登变沉闷,好象伤风感冒塞住了鼻孔。须臾,蓝天转阴,云层中闪电窜动,地表石子颤跳,大有天地倾覆的势头。兰世海暗自担忧,问道:“昆仑天柱支撑天穹,倘若毁坏如何是好?”

桃夭夭道:“天柱岂会轻易坏掉?冥阳纯阳化成屏障,只是干扰天气入地的过程。地窍吸气吐风如同人体呼吸,虽搀入杂质呛咳,却不致令本身功能断绝。昆仑法咒依天气地藏设成,遇外扰效力必减,很可能暴露下边的深隐之物。”

众人方省。黄幽道:“师尊知识见长啊,好象通晓昆仑仙法。”李凤歧接言:“三易了然于胸,那种仙法能瞒过师尊眼目。昆仑派设下再多机关,总跳不出归藏易的范畴。”

桃夭夭微微皱眉,暗想“灵儿魂魄魂影尽失,我便辨不出是何法术。或许观看施法实况可知究竟,偏偏梦局中断,没看见具体的情形。”陡然一凛,想到“那消尽灵儿魂魄的人,显然深知我运用三易的方法,才能设迷障防我探究。此人绝非普通的秘忍,莫非是御天龙,妖皇?不对,既知我根底,也当探明弱点,何不趁我法力未强时猛攻峨嵋山?由此可见,御天龙和妖皇还摸不透我的近况。那么,害死灵儿又知我法力高低的人是谁?他到底是正道,还是邪魔?”

渐渐震荡平复,天青地宁,湖水却似开锅,“嘟嘟”的冒起气泡。桃夭夭暂收疑思,盯着水面道:“来了!”黄幽道:“什么来了?”风声已变成嘶吼,三分象儿啼,七分似狼嚎,凄厉狂野令人肝胆欲碎。桃夭夭叫道:“看门狗来了!”话音未落水势翻卷,从湖里站起个怪物,牯牛体型,龙首蛇颈,披拂金色光辉,双腿直立足有两三百尺高,宽厚巨掌斜挥,携风带雷的向众人击来。

李凤歧率先迎上,叫道:“摆真武阵!”一影飞似鸿雁,手持鸿冥剑直取怪物头颈。众徒随即跟进,可刚刚纵起离地,猛然头晕目眩身发软,歪歪斜斜要摔落。桃夭夭忽道:“不要动弹!守住真气!”

众徒赶忙站稳身形。眼见李凤歧刺中目标,却似竹签撞上铜板,被金色光晕一档,立时弹的无影无踪,半空中荡起圈圈波纹。经历过峨嵋大战的人对此均有印象,蓦地想起“这金光竟象巽风剑的剑光,子虚天师迎击唐连璧时,就有类似的奇异光波。”怪兽显被剑刺激怒,一击未至众徒,改势专攻李凤歧。巨掌挥劈天摇地动,威力极为罕见,方圆百里内山石林木尽被震碎。众人空自着急,苦于行动受缚,眼睁睁瞧着李凤歧单打独斗。

那怪兽一边猛攻,一边甩头吸气,巨嘴里的啸音越来越尖锐,活象万千婴儿遭炮烙发出的惨号。峨嵋众徒头皮发麻,心里暗叫“停啊,停下啊!”丹田真气涣散,似要从毛孔里流逝。惟李凤歧和桃夭夭身怀天王盾,尚能抵抗啸音的侵袭。但是桃夭夭正运功思忆三易玄理,揣度怪兽魔法底细,无法分神支援。于是只剩李凤歧独挡在前,开初尚有两三分反击,顷刻间左支右绌,被疾风暴雨似的掌击围裹,活象砧子上只能被铁锤狂砸的器件。怪兽掌缘也带金光,混杂雷电暴烈,劈头盖面只情攻去。李凤歧肩头,前胸,腹部连续遭重击。天王盾可聚拢伤害,化散却需要时间,仓猝中难以施行,伤势越积越重,不支之态逐渐明显了。

众徒看得惊心动魄。欧阳孤萍想给首徒转运消灾,魔芋大夫急为主将治伤化创,两人均奋不顾身跃前作法。谁知“扑通”几声掉进浅水里,体内真气飞速外逸,随那啸音流向怪兽,筋骨脱节似的分毫难动。旋即怪兽掌风袭到,若非桃夭夭分天王盾防护,两人势必当场送命。但传附天王盾须使丹阳九转,真气外送,又被那啸音卷走几成。

桃夭夭一阵虚弱,腿膝绵软坐倒,勉然发声:“啸音能吸九阳,大家待在原地尽力忍耐,死守真元不泻,不要使法术,不要结真武阵,不要用丹阳九转联气传功…….”

丹药九转若不能使,真武阵自然摆不成了。众人骇异莫名,均想“难不成第一仗就全军覆没!”

桃夭夭继续讲解:“怪物身蕴巽风剑势,魔力加强了上千倍。它的神通与地窍相吻合,怪啸是吸气声,一呼一吸可攻敌。吸气能强摄仙道真阳,没有破解之法,只得拼命撑住。必须等它呼气的时候,要集中全部攻击力尽速击杀!”

话虽如此,怪啸却似无休无止。众人忍的青筋暴凸,手指尖捏进掌心,慢慢眼里发黑几近晕厥。终于听到桃夭夭大呼:“行啦,快攻啊!”啸音果已停止。但大家正当精疲力竭,哪能立刻转守为进。桃夭夭急道:“等什么!全力进攻啊!”高擎宇宙锋飞腾疾刺,巽风剑光只挡开锋芒,却防不住宇宙锋内藏的“火毒”。怪兽倏被灼伤,惊怒暴吼喷吐,一口气把桃夭夭吹的风车般打转。后边小雪越水而至,一道剑芒直击敌首。九阳中纯阳真气最是坚稳,她受啸音影响较小,因此最先振作起来。加之菊英剑经改良威力大进,一剑虽未破敌防线,但也没被巽风剑弹飞。怪兽吃痛侧头,呼气吹走小雪。

这时其余的人才缓过气来,情知刻不容缓,兰世芳召丹凤,黄梦龙驾仙鹤,杨小川射霜雷箭,黄幽挺剔天刺,班良工放芥子铜人……在桃夭夭“攻击!进攻!攻啊!”的催促声中,全体向怪兽狂冲猛突。方灵宝服了丹药暂充天龙神将,从正前方扛住怪兽双掌,暗将天王盾附加给同伴。余者只须提防它喷气,刮在身上虽痛,可前有天王盾遮护,后有神农门疗治,比苦防吸阳的时段轻松多了。李凤歧刚才险被击破纯阳仙体,坐在浅水中逆运功法,把五脏四肢的重伤化成污气吐出。魔芋大夫阳气损失不少,仍咬牙助他复原。丹阳九转暗中齐施,真气隔空传递,峨嵋真武阵俨已布成。

一霎间攻势如潮,玄门九阳占据上风,就在步步进击之刻。忽然桃夭夭喊道:“撤啊!赶快撤退!”黄幽道:“干嘛啊??究竟是攻是撤?”桃夭夭只叫:“快!它又要吸气了,再不走来不及……”抓住小雪手腕调头飞奔,一面大喝:“使搬运法!”情状紧急万分。众徒听说怪兽又将使出那狠招,骇极惊茫,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黄幽运足吃奶的劲,口念法诀连转七八圈,带众人及猴群移出四五百里远,耳听啸音若有若无的在后回响,脊背上都不禁淌下几条冷汗。

所幸怪兽并没追击,众人平安回到营地。待到双脚站稳,天边夕阳已落入群山之后。

桃夭夭眺望余晖,默立片刻,进镂星斋探视娘亲去了。峨嵋众徒东歪西靠,散坐在草地里,你瞧我,我望你,人人心头震骇。许久才有兰世芳发言:“跟今天这个怪兽比起来,九尾双魔简直象小虫子!”杨小川摇首轻叹:“太强了,太强了……”言外之意大家都明白:龙百灵固然要救,情义固然重要,但真武阵都抵敌不住,敌我实力悬殊太大,这趟西征基本上算是为龙师妹殉葬来了。

黄幽道:“不幸中的万幸,怪物脑筋迟钝,没有追杀我们。”摸了摸脖子,余悸犹存,肚里暗已打起了退堂鼓。

身为驭兽门宿老,黄梦龙广识天外兽种,接着他的话分说:“??性虽愚鲁,此役舍敌不追者,盖因昆仑山神拘锁之故耳。”黄幽挠头道:“黄公别拽文了,你认得那怪东西?”一经提点,兰世芳也忆起兽名,接过话头:“是了,??又称吞天神兽,龙首牛身,呼吐地气类似婴孩啼哭,难怪啸声那般奇特。”

兰世海道:“古书里记述??是上古凶神,因生性残暴嗜杀,先为天山仙灵所伤。逃至昆仑山弱水中,吃掉水神夜蟒和乌孙犀,又顺天柱爬上,意欲吞吃天河星辰。终被昆仑山神陆吾收伏,充当仙境大门的守卫。它的尾部锁在仙境,只露身躯御敌,因此无法追出金池之外。”

黄幽道:“咱们踏入的那湖是金池?”兰世海点头道“一定是了,??盘踞的所在。仙籍中又称昆仑西王母金池,看上去与凡间湖泊无异,实是为昆仑仙宗的法咒遮掩。”

黄幽神情略显振奋,道:“弄清根底就好啊,总能寻它的弱点攻破!”兰世海道:“其实打败??本不难,三界内何种神兽,古神能与真武阵抗衡?怪的是??战力忽变极强,还带巽风剑神威,真教人难与相持。”孤萍道:“我看怪物挥掌时散发邪气,各门辟邪术甚多,我们可以整合成一套专门克邪的战技。”兰世海道:“不行,邪远强于正,则正不压邪,任何辟邪术皆难奏效。唉,实因怪物太强了,奇强无比。”

李凤歧插话:“又什么奇啊怪的。子虚天师将巽风剑力传开,昆仑派的猫猫狗狗自然都变成无敌战神。不过怪物增强的是原有技能,硬拼难取胜,战术上仍然有隙可乘。”

杨小川道:“大师兄之意,怪物所带巽风神剑,是子虚天师附加的?”李凤歧道:“这还用说。”黄幽接着质疑:“可我总觉蹊跷,九尾鼋也带玄水神剑,为何法力远远比不上吞天怪兽?”

李凤歧道:“象九尾鼋那等畜类,借神剑逞凶可以,却掌握不了神剑的玄妙。子虚天师何等人物?得到巽风剑后钻研数年,如今才炼化神剑入身,再将剑力传给手下神魔,威效自是强大异常。我猜子虚天师炼化巽风剑已近完满了,唐连璧使玄水剑会留水患,相比之下还差着几筹。”孤萍道:“四神剑是自然生化的神器,持有者为何身显邪气?这点你又有什么**?”

李凤歧道:“水火风雷四神剑各司天地灵源,巽风剑是杀气的老祖宗。那玩意儿最易撩起无尽杀机,除非道德超高的圣者,一般仙客持剑后多半会入魔。子虚天师曾妄杀无数生灵,强自压制才使邪气不显,前番也只略带三分剑光。一朝深入掌运神剑,杀意引生的邪气就会传染自身和众多部属。”杨小川道:“邪魔如此强霸,我们怎样对付呢?”

李凤歧略加思索,续道:“师尊精通三易,应从中想出取胜之法。”众人面面相觑,回想桃夭夭的态度,离开战场一言不发,是否也因敌方太强而萌生退意?小雪道:“我去问他。”起身走进镂星斋。

穿过前庭,步入正堂,里边寂然无声。桃夭夭见过琰瑶环,略述白天战况,瑶环又流着泪劝他罢手。随即退出寝室来到堂中,守在龙百灵的冰棺前默默沉思。红袖等人感察肃重气氛,不敢打扰,都离他远远的。蓦然脚步微响,自门外直至身后,桃夭夭道:“小雪!”回转身,恰与那少女四目相对。

嘴唇微颤,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桃夭夭却又没法启齿。还是小雪先开口:“天黑了,扰乱地窍吸收阳气,还能引出怪兽么?”桃夭夭道:“能。”小雪道:“那还等什么?马上安排夜战吧,时间耽搁不起……”目光斜向冰棺。桃夭夭望了望棺里的白灵,再看了看小雪,胸口憋堵,心绪无以言表。小雪道:“我懂,你离不开她。”淡淡一笑,那笑容说不清是苦涩还是豁达,小声道:“我也离不开你。”转脸望外一望,声音高了些:“大家也离不开峨嵋师尊!所以,你别有太多顾虑,放开手顺着自己心意去干就行了。”

她握住他的手,又道:“只是无论将来如何,你永远不要嫌弃我,抛弃我,成不成?”倔犟爽直的女孩,忽地软语相求,真有动魂荡魄的千钧份量。桃夭夭心里回答十万个“好!”字,可又怎么说得出口?胸中郁闷驱走了,化为眼里酸楚,只能重重点了点头。小雪道:“我们出战!”拉着他走到草地上。眼望两人携手而来,毋庸多问,那昂扬的气宇已表明战与不战,众徒思退之念霎时一扫而光。

小雪素来与百灵不睦,尚能奋勇争先,为救她赴汤蹈火,兄弟姐妹们焉能退缩不前?怯战情绪消除了,但惭愧之色犹留众人面上。原来小雪进屋之时,外边讨论持续进行,李凤歧说:“战斗中师尊喝令,趁怪兽呼气时攻击,想必那便是毙敌获胜的战机了。一忽儿又喊撤退,当是攻击力不足,怪兽呼气时没被击毙,又将发怪啸吸阳气。我们耗力太多抵受不了,不得不快速撤离。”一番分析,听得许多人赧然垂头。

真武阵有“攻守调”三种分工,纯粹主攻的是风雷,驭兽两门。在场黄梦龙,兰世芳,杨小川等几人都没炼成仙体,法力欠足能耐有限,很难担负攻坚之责。黄梦龙叹道:“现今的驭兽门内,要算小祝战力最强,不巧受了重伤。”

祝蕾应声道:“我没事了,下次我上!”刚撑起半身,忽又摔进担架。燕盈姝在旁叮咛:“毒伤两天后才可化尽,切忌急躁乱动。”木头仆役送上饭食,如梦如露取高原清泉烹制,味道十分鲜美。祝蕾法力全仗饮食提助,当下一顿猛吞海塞。修成仙体的首徒无须食粮滋补,但为调整心情也吃了些。留营的大众上来谈说慰问,草地里逐渐热闹起来。地包天挨着兰世芳“叽咕”作声,又是扇翅膀,又是划拉胳膊,意思带它上阵管保顶用。世芳先前同锦羽丹凤合体,撤退甚急,丹凤性傲,分脱时非常艰难,此刻调匀乱成一团的真气,抚着头说:“你还小,再修炼几年才能去厮杀。”地包天不依,磨磨蹭蹭的缠账。

正闹间,桃夭夭来了,环视周围道:“大家还有斗志么,夜里再战如何?”李凤歧应道:“斗志没问题,关键是攻击力不够。”黄梦龙连称:“惭之极也,老脸丢尽也。”杨小川感慨:“唐师兄在就好了,风雷攻手让他担任,再强的魔王也能拿下。”黄幽道:“是啊,唐连璧几度出入齐天宫,没得每回都死命搏斗?一定有什么入门的巧计。”孤萍冷笑道:“等找他来教你,龙百灵早就成干尸了。目下形势,必须由风雷驭兽两门出力。”

桃夭夭道:“风雷,驭兽是要尽力,但遁甲攻术也很锐利,此战主要是靠遁甲门破敌。”转头吩咐:“带玉银童上来。”众人相视讶然,寻思“莫非要让玉银童入阵?真武阵多个邪物,可真新鲜。”

少时玉银童带到。早闻玄门受挫,老家伙笑的满地打滚,口称:“晓得老前辈的好处了吧?紧要关头还得靠老前辈嘛,敢把老子塞进盒子里当点心,快快爬到脚下赔罪,叫老前辈舒坦舒坦。”桃夭夭拉过黄幽,低低耳语好半晌。猛可里欢叫惊耳,黄幽一拍脑门:“哇呀!妙哉妙哉!我怎地没想到!”纵步而上,双眼欣喜发亮,喝道:“我让老前辈舒坦!”左手拎起后颈,右手握拳击中玉银童肝部。

肝脏生木气,乃“木风遁”的行功--&网--。通微万域图化入经络,灵力便绕附肝脉,助成木风遁最上乘的通微玄风术。黄幽一拳暗含紫阳真气,半是击打,半是导引。玉银童直痛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肚腹“咕噜”乱响,宝物灵气离肝下坠,就要从后门泻出。黄幽提起他往下一坐,出路封闭灵气上窜,似要从七窍喷溢,又把他脑袋按进土里,一颠一正反复为之。众人看乐了:“这不是玩不倒翁啊?”红袖鼓掌道:“精彩精彩!老前辈放不出屁,憋的舒坦极了。”

颠来倒去九遍,灵气积势难泻,终于从颅顶囟门冲起。黄幽伸右掌接个正着,旋即坐地默运玄功,依照“浑然一身作世界,惟风贯通无停辍……”的法诀,将诸如玄风术等等遁甲神通快速炼满。法力纯净浩正,不需象玉银童那样依赖脏器运行。桃夭夭道:“遁甲首徒仙体已成,就缺一件本门法宝,今晚可以功行圆满了。”玉银童无力挪动,脸冲下嘴啃泥,嘟嘟囔囔:“好呀,你们就这么对待老前辈…….”没人理睬他。

只消半个时辰,功法尽已修成。黄幽跃起一声长啸,满天星辰似也欢然欲舞。桃夭夭叫放出剔天刺瞧瞧。黄幽依言而行,只听“飕”地青光伸吐,先把他吓了一大跳。剔天刺以前形容匕首,此刻竟有五尺多长。乱尘大师曾言“遁甲兵刃炼长一寸,攻杀力道增加十倍。”如此长法又该增强到何等境地!桃夭夭嘱咐:“遁甲门不同剑仙门,兵器再强不能脱手,必须近身攻敌。所以要千万小心,这一战全看你了。”黄幽豪气万丈,大叫:“包在我身上!大家跟我上啊,把吞天兽剁成饺子馅!”

众徒高声答应,随他腾空西飞。桃夭夭拦住班良工道:“奇巧门断后,开动战械徐徐行进。”班良工道:“不是缺攻击力么?我们奇巧门的攻敌术也很可观。”

桃夭夭道:“奇巧战力留着应付后面的强敌。”远望天际云霭,语调沉缓:“那怪物只为警戒之用,犹如拴着长链的狗子。一杀掉惊动其主,更艰险的恶战多半迅即爆发。我们无暇休整,你带队正可增援。”说完,腾身也向弱水飞去。

第六回 小情大义孰为先4

少时飞降湖边,一眼望去,月光下石焦木烂,而湖水清澄如初。桃夭夭中间站定,众徒簇拥两旁。黄幽先已探过敌情,回来禀报:“四方山野又变成凡间景色,一丝妖魔的影迹都寻不着。”桃夭夭道:“那怪兽久守地窍,天生神力融入昆仑法咒,是以平时深藏形影。它的呼吸也与地窍同步,吸气具有昆仑吸收天气的大能,加之巽风剑助势,没有任何法术可解。大家须当数息九十九次,捱过吸气的阶段,趁它呼气时一举攻杀。”

兰世芳道:“它吸气的长短,为何跟我们的气息次数有关?”

桃夭夭道:“根据易理推判,天气归藏,即阳气入地。阳者极数为九,地者阴数为偶,阴阳融合必是两者兼备。人处天地二元之间,上承天气下据土藏,故而气运双九暗合地窍运行的规律。”讲解深合易经玄机,孤萍听了频频首肯。桃夭夭道:“此战务必全神贯注,把握好攻守时机!”命摄魂,剑仙二首徒重施故技,放真气干扰地窍。“哗哗”水声轰响,吞天兽果又跃出。

岂料百密难免一疏,事前样样都想到了,惟独忘记辨别地窍的风声。怪兽出现并无啸音,竟正处于呼气状态!只见满湖白浪排空,岸上飞砂走石,呼出狂风堪比利刃劈刮。众人心里只存数息的念头,陡遇意外全都呆住了,暗生疑念“是守?是攻?”李凤歧喝道:“站远打!”飞身跃至怪兽正面。桃夭夭背心起了几道冷汗,暗叫“好险,好险,总算大哥见机神速。”众徒这才猛省:一瞬间的犹豫已错过时机,强攻难毕其功,徒然浪费战力,只有等怪物下次呼气再施行计划。当即按李凤歧的提示远距离施法,霜雷箭,破幻箭,仙鹤神针,纷纷射向吞天兽。几名首徒相互传功,发挥真武阵第二层效力。兰世芳等阵法生疏,只用本身道法远袭。黄幽靠丹阳九转获得同伴法术,也能站远了放箭放雷,攻敌之时暗暗积存自己的紫阳真气。

李凤歧独自近战,虽因站位固定,鸿冥剑冲杀之威剧减,但各门法效传到锋刃上,破坚展锐竟也得便。吞天兽所带巽风剑光厚薄不均,呼气时剑势较小,薄弱部位连被鸿冥剑刺穿,顷刻间鲜血迸溅如雨点。暴怒之余巨掌狂拍,怎奈李凤歧天王盾坚厚,另加神农门治疗,一点皮肉伤损也不曾受。那怪兽甚是灵异,感察他的真气隔空传递开来,众徒因此身附天王盾,各个击破几乎不可能,除掉源头方为可行。于是集力专攻李凤歧,哪知这一来恰好落入真武阵的攻防套路。

众人暗自庆幸“照这么耗下去,怪物迟早血尽而倒。刚开始险些惹出大乱子,多亏李师兄及时判明形势。”忽又想“天龙神将身为阵法枢纽,远不止传盾设防那么简单,更要具备临阵指挥的经验与机智。外有师尊深通三易,察敌虚实,迅即制订合适的战术,恰是阵法的第二个核心。真武阵由他们两人主持,才能在一次次降魔战中提升层次。”念及于此,不禁感叹“一个无行浪子,一个轻狂少年,当初谁能料到有此作为?乱尘大师选他们执掌玄门,眼光可称无与伦比了。”一边遐想,一边目睹怪兽受伤流血,战局轻松几不费力,似乎片刻间便可获胜。猛听桃夭夭叫道:“要吸气了!稳守真元,注意数息!”众徒赶紧收功坐地。

一霎时尖啸声大作,恍如婴儿凄厉号哭。众人虽有防备,仍感头麻耳热,丹田内的真气似将冲向七窍。此时李凤歧收起丹阳九转功法,挺剑在前与吞天兽周旋。他纯阳真气稳如磐石,战前又服下护体丹药,抗御力大为提高。饶是如此,爆闪的巽风剑光引得怪兽战力狂增。李凤歧凭意志力支撑,身影便似风暴中摇晃的松树。众人见状心惊,强忍上前助救的冲动,尽量保持呼吸平缓,默数鼻中气息“一,二,三,四……”只觉漫长无止期,别有一番磨折艰苦。黄幽暗骂“奶奶的呼气那么快,吸气这么慢。早知该把玉银童那老屁虫带来,放屁臭死这嘴大头大的大蛤蟆。”

咬紧牙关苦熬,好不容易数到“九十九”。啸音乍停,未等逃夭夭发出指令,峨嵋众徒挺身齐跃,倾其法力攻向敌方,霎时剑光霜雷交织,势如狂澜拍礁。欧阳孤萍点起引殃灯,令创伤成倍增加。怪兽穷于招架前方之敌,不防黄幽使隐身术闪到身后,手舞剔天刺从头到脚的点戳。一眨眼上千次刺击,穿过巽风剑光的缝隙攻入内层。积累已久的紫阳真气鼓荡,锐利锋刃旋转,筋骨血脉随之断裂碎烂。怪兽挥掌乱打,哪里能碰着遁甲首徒的衣角。约莫半盏茶工夫,怪兽力量渐衰,但众人的心又悬起来了,生怕此次呼气杀不掉,再度转入吸气的困局。却看对面的剑光越来越淡,“飕飕”几下响过,巽风剑离体飞逝,怪兽终至油枯灯灭的一刻。桃夭夭叫道:“让我来杀!”宇宙锋锋芒陡然伸长,斩断吞天兽的头颈。只见巨躯崩碎四洒,骨肉化作焦炭,正是被宇宙锋斩杀的特有现象。

桃夭夭轻抖长剑,月波脉脉流过,剑刃上隐约传来啸鸣声。吞天兽吸阳的神力已被摄取,宇宙锋的剑势加强了,黄幽道:“抢头功啊?师尊这手好不光彩。”黄梦龙注视剑身道:“杀生取法,似是魔剑的效用。”李凤歧道:“除邪物增进功德,道行跟着提高,这正符合三易法理。宇宙锋要炼成除魔仙剑,就该多多摄入妖魔的神通。”桃夭夭“唰”的收起剑芒,移目四顾道:“找寻地窍要紧。”众人举目寻望,湖水乱纹荡叠,哪有地窍的影子?忽然小雪大叫:“看那山,山活了!”

邻近金池的是玉坤主峰,此刻忽而颤晃,宛如巨人从沉睡中惊醒,轰隆隆向这边移行过来。刹时间山体两侧白流奔腾,大雪崩冲毁冰川,土石夹杂冰块飞射砸落。杨小川道:“那是什么!”李凤歧道:“大家当心……”四面八方白茫茫弥漫,朦胧里巨影逼近,倏尔矮缩数圈,大约有百余丈高。桃夭夭放宇宙锋荡开雪雾,那巨物呈现,只见是个半虎半人的形体:头,爪,尾皆为虎形,双腿直立,胸腹臂膀肌肉虬结,又像古画中描绘的开天神人。黄幽咋舌:“好威武的样貌!”李凤歧道:“是吞天兽之主。”兰世海高呼:“是山神陆吾啊!”

古传昆仑山神陆吾虎首人身,乃统管地苑的古神领袖,闯地窍遇到此神自是理所当然。桃夭夭的宇宙锋剑势延展,横空劈向陆吾头颈。忽听惊天动地的爆响,黄色光华大放,陆吾扬头狂暴嘶吼。桃夭夭就等它张嘴,以便用剑吸取真阳。谁料剑芒所触奇寒无比,传来的竟是损阳摧神的纯阴之气!桃夭夭半边身子冻僵,趔趄跌倒水中,大叫:“山神也变妖魔了!快退后!”李凤歧当先飞起放剑,挡住陆吾去路。魔芋大夫已为桃夭夭施治,兰世海高声提醒:“师尊你先别动手,集中精力查找对手弱处……”话犹未绝,陆吾左爪放射红色电光,击中李凤歧顶部,瞬即分化散射,沿丹阳九转的脉络传开,如锁链般系附众人头顶。

这一下如万钧雷霆爆震,众人目眩耳鸣,魂魄似在体内尖叫。开初尚能蹦跳,瞬息间身体僵麻,半寸都挪移不得。天王盾抵消震击伤害,却防不住闪电链的定身之效。就看陆吾宽厚的脚底板移向金池上方,乌沉沉有如云片飘临。众徒无从闪避,纵然有天王盾防身,也难保踏入脚底会致何种祸殃。桃夭夭道:“被踏住会灭魂,子虚天师的法术通过巽风剑光……”不及详解,大叫:“退出湖水,退到湖岸上!剑仙首徒收起天王盾!”众徒恍惚中起疑“收天王盾等死么?”李凤歧身虽难动,纯以心神御剑,正努力抵挡陆吾进逼,闻此语顿然省悟,叫道:“大家后撤!”疾将天王盾收回己身,丹阳九转中断,那闪电链果也戛然消隐了。

峨嵋众徒忙跳上湖岸。黄幽道:“撤回营地呀!”还想按对付吞天兽的法子,回去商量好战术再来斗过。桃夭夭道:“不能走远!我们一跑古神必追,战局就将殃及人世。”忽见陆吾停步站立湖中,巨躯经宇宙锋鸿冥剑劈削,比初现时又矮小几圈,却刚巧踞占整个金池。挺胸仰首忽一阵暴吼:“犯境必杀!”直震的夜空星暗,风云失色,但左爪五根长甲宛如五轮新月,映亮千里山川,携着断江捣海之势击向群敌。李凤歧倏来飞去,使开鸿冥剑第九重星驰云沛,接住左爪大部分劲势,黄色爪影里传出他断断续续的呼叫:“昆仑山神,也有巽风剑光……如何…….才能杀死昆仑山神?”

桃夭夭观测敌情,运灵念忆三易揣度古神,说出两句令人胆寒的话:“杀不死的,它是不死之身!”

注:古代史籍多有记载灾荒饥民相食的惨景,本书相关的描写,并无矫揉夸大的成分。

第七回 啸驰幽原登芳庭1

陆吾左爪勾撩李凤歧,右爪蓦地伸出一挥。爪风扬起尘暴,沙雾内忽然飞出人首蜂身的精怪。小雪迎面撞个正着,菊英剑刺中某种坚长物事,手臂一麻,呼吸心脏骤停。魔芋大夫道:“毒,毒!”急撒金针施救,新炼的“先天还生神通”起效,方令断绝的生机恢复。桃夭夭见状大惊,哪顾得上凝神察敌,立即施放天王盾罩护小雪。陆吾觉出敌方多了个防御点,长啸发出信号,那精怪立时转向,卷起尘沙直扑桃夭夭。连番突变快的出奇,众徒刚布好阵形,一看情势危急,都欲围绕师尊重新排阵。头上传来李凤歧的呼叫:“不要乱,以我为主防!攻它脑袋!”原来鸿冥剑提升永无止境,星驰云沛抵敌片刻,李凤歧已想出应付爪尖闪电的剑法。

待到“攻”字传响,黄幽已然潜进精怪后侧,剔天刺飞闪如电,将那怪物后脑戳成马蜂窝,随风散为飞尘,得意道:“什么不死之身,遇上本首徒……”猛然杨小川惊喊:“留神!”尘雾飘散,黄亮的爪光映照,忽见成群精怪扇翅袭来,全长着女妖上身,黄蜂的下半身,肚腹底部黑乎乎一根尖刺。小雪的先前御剑受阻,身中剧毒,就是拜这东西所赐了。此刻毒伤初愈又再遇到,小雪毫无半点惧怯,奋扬英武,随遁甲首徒出剑,旁有杨小川助攻,丹凤,仙鹤显威,欧阳孤萍增效,方灵宝接力……峨嵋众徒配合渐趋熟练,接二连三干掉好几个精怪。陆吾右爪斜挥,一阵狂风呼啸。那种精怪的数量好似无穷无尽,顺着爪风又有大群飞近,腹下长刺猛然刺中众徒。兰世海道:“这怪物叫钦原,陆吾手下的精灵!”黄幽接言:“每个的战力都跟吞天兽相当!”亏得李凤歧放盾防护,魔芋大夫快速疗治,众人方不致毒发倒地。如此相持须臾,真武阵攻防效能渐展,半空丹阳九转串连真气,九阳互助的脉络又形成了。陆吾狂喝一声:“死吧!”左爪红色电光再度射向李凤歧。

这一变早为李凤歧料到,以鸿冥新剑法迎上,漫天晶闪如有亿万神剑飘旋。那剑影蕴藏天王盾法效,挡着电光向自身收缩,防止其分化成闪电链。天龙神将独当一面,九阳弟子各就各位,趁此时机分别选取攻击目标:小雪专杀钦原;丹凤,仙鹤,杨小川等进向主敌。黄幽大叫:“不死之身也要它死!”持剔天刺穿空疾袭。桃夭夭疾呼:“别忙……”一语未休,陆吾张开虎嘴咆哮,右爪劈空斜挥,长指甲化作五位神将,或头生羊角,或口吐蛇信,或青面獠牙,或是鹰眼运放金光,个个穿重甲持利器,直奔魔芋大夫,显是意欲突袭真武阵的要害。这边陆吾左爪握拳猛砸,电光陡增百倍,李凤歧收揽不住了,改进剑法的速度究竟赶不上敌人变招。鸿冥剑光陡然碎散,赤红电光击中天王盾,沿丹阳九转分化传播,登时又变做闪电链。众人受电击手足难动,耳鸣眼晕,惊恐中只看陆吾高抬脚板踩向头顶,巨爪挥扬处,钦原毒蜂扑面飞袭。

危急时分“蓬蓬蓬”巨响震天,奇巧门的援军赶来了。弓箭当前,炮队压阵,铁兵木人全力发射“神武离痕箭”,“九天霹雳弹”等战器。钢制大鹏展翼飞扑,机械战兽狂突猛进,不遗余力的投入激战,登将钦原蜂的势头阻住。一霎间天动地摇,四面硝烟升腾,状如成片火山喷发。云烟里身影高腾俯冲,威风凛凛,乃是奇巧首徒操控的战神五号。地上军阵由侯天机调控,上下协同滚滚向前。左侧十余名驭兽弟子助战,祝蕾伏在饕餮背上吆喝,几十头神兽狂奔冲锋。他们人数虽少气势极猛,地包天望见丹凤受困,一发急抱住钦原狂咬,几口就咬掉带毒的屁股。突如其来的奇袭打乱步调,五神将和钦原蜂群登显混乱,抛开众徒向外反攻。

然而陆吾脚踩之势并未稍缓,似乎任何神功战术,都已不能阻挡它的行动。桃夭夭急中生智道:“兰世海,设梦局!”外围的袭扰还是有些牵制效果,闪电链威力略微减小,众徒气血神志舒活几分。兰世海趁机运功作法,通过丹阳九转将同伴魂魄摄入梦境。

一片青草地上,峨嵋弟子贴肩围坐。蓝天白云悠悠,脸旁清风习习,广阔明朗的景色令人心情舒缓。黄幽叫道:“外边打的热火朝天,还有闲情作白日梦!”兰世海道:“陆吾已具子虚天师部分神通,踩踏可破灭魂体。我们的魂魄隐入梦中,当可躲过一劫。”分说时盘坐捏诀,额头青筋凸绽,俨在竭力维持梦局。魔芋大夫道:“就是啊,身体踩坏可治,魂体被灭难救了。”李凤歧道:“梦局延续有限,抓紧时间商量对策!”小雪急问:“有对策打败不死之身吗?”

桃夭夭摇头道:“没有。这古神与天地同存,神力本已极强,又获巽风剑助益,按真武阵现今的层次绝无胜机。不过守山大神本位移动,却给我们漏出进入昆仑仙境的通道。”李凤歧问:“如何进法?”桃夭夭道:“自头向下,沿脊背跑到臀部,再从后窍钻入,昆仑仙境就在陆吾体内!”众人讶然。黄幽道:“后窍?你是说拉屎的……”桃夭夭正色道:“山神不同于凡间生物,它吞食的是天上清气。咽喉至后窍一路贯通,撑天之柱就竖立其间。”黄幽道:“那为何不从嘴里进去?”未待桃夭夭应答,孤萍已凭易经推出结论:“经云‘天行健’,天气刚健之极,它口鼻处的罡风我们承受不了。何况那般狠命撕咬的所在,杀伤力定然最大,我们进去正如羊落虎口。”

桃夭夭道:“要进昆仑只有一条路,便是顺天气的流向去往后边孔洞。早先我以为地窍藏在湖心,但那等同于反射的影像。金池恰似一面镜子,虽然反应天气入地的情状,吞天兽还能据此成灵,真实过程却在陆吾体中进行。”李凤歧道:“这也说明陆吾不可杀。”桃夭夭道:“没错,天柱怎能摧毁?必是鸿钧道祖设法锻炼,将陆吾炼成不死之躯,借以保证天柱不坏。即使真武阵升到极高层次,我们暂时打倒陆吾,相信它也能很快复原……”兰世海打断道:“快,你们快点,梦局撑不住了!”

桃夭夭加紧交待:“遁甲首徒使搬运法,把所有人搬到头颅正上方。记住是所有人,包括外围驭兽,奇巧两门,以及星宿海的主营,器具家属统统搬走!”黄幽张大了嘴:“啊,这,这活太繁重了吧……”话音未绝,兰世海忽地大喊:“梦破了!”一松气梦局结束,众人魂归实景,均已被踩成重伤,身体七歪八倒陷入泥水。神农首徒忙施医术急救,丹药首徒传丹补充真气。其间古神抬高脚掌,准备第二次踩落。桃夭夭大呼:“遁甲首徒!”

黄幽心弦紧绷,运起全副法力转移众徒。移至古神腰腹位置,忽想“哎呀,班良工他们呢!”那边奇巧,驭兽支绌艰难,敌不住五神和钦原蜂群,正且战且退向右迂回。猛然遁甲紫阳真气传来,带携大众朝前瞬移。黄幽又记起“星宿海营地差点忘掉!”运法念咒再行搬移。他炼就紫阳仙体,假若一气呵成,搬走千军万马都不在话下。偏生心里紧张,手忙脚乱,多次施法焉能衔接流畅?陆吾巨爪挥过,紫阳真气四分五裂,搬运法效用登消,众徒赶忙各施道法稳住身形。黄幽,兰世海意倦神疲,真元涣散,再无腾挪隐藏的余力。却见黑影迫近,陆吾的脚掌从上踏下。

战机错失,要上敌首已成空想。桃夭夭红了眼,“唰”的擎出宇宙锋,什么提升道行先积德行,什么昆仑天柱无以摧折,全都抛到脑后,狂念在胸中燃烧,救活灵儿的渴望无以复加,此战不胜夫复何言?他默想往昔的强霸法术,运用三易推敲炼法,要在数息间令宇宙锋回复灭天神威。可陆吾来的好快,众人才刚站稳,重压倏然临头,心中均自冒出绝念“峨嵋派要在这里灭亡么?!”

间不容发之刻,轰然巨震搅乱夜云。一轮旭日跃然东升,万道霜凌缤纷溅洒。陆吾猛地往后缩,活象被飞箭射中脚爪的猛兽。众人回首东望,就看彩霞映衬白云,霜风里许多物事飘飘荡荡。侯天机指着道:“镂星斋啊!”整座主营飘空而近,红袖唐多多等人俱在其内。杨小川喜道:“御风术,是本门御风术!唐师兄到了!”

霜风之前云车飞驰,车上站的正是唐连璧。白衣飘摆手握长缰,一举击退陆吾脚掌,衣袖调整风势,再将驭兽奇巧诸多器械卷离战场。五神将联手阻击,钦原蜂振翅狂蜇。唐连璧单手挥洒雷炎,玄水剑神威蕴蓄其中,当真是摧枯拉朽,沛不可挡,蜂群神将纷纷解体碎散。只见车行长空,引领霜风飘向陆吾头部。

峨嵋弟子精神大振。李凤歧道:“跟着他走!”众人当即腾空,飞近了才看清。拉车的非马非龙,竟是两只大如犀牛的巨猿,身上穿锦袍,额前生独脚,长相装束十分怪异。更怪的是陆吾一见巨猿跑近,居然双膝半蹲双手叠合,安安静静再不闹腾。躯体迅疾变大升高,边缘渐显石化的迹象。

兰世海恍然道:“猿猴是无支祁,黄河水神!”仙籍记载大禹治水,曾命神猿充任河工,号称河神无支祁,灵性与大地脉流相通。而昆仑乃地脉之祖,两厢遇合自然天清地宁。众人经兰世海道破,多少有所解悟。杨小川道:“唐师兄两次独闯齐天宫,今日才知是借无支祁开道。”说话间,接近陆吾高耸的头颅。

山神巍峨屹立,半截重化为玉坤峰,两条巨腿还没变化,仍蹲在金池湖水之中。峨嵋众徒眼看要降落山顶,忽然桃夭夭怒喝:“慢着!唐连璧,你要断了我们的退路吗!”

第七回 啸驰幽原登芳庭2

按归藏易卦象所示,金水相逢则“藏止重门”。无支祁属水,昆仑山属金,恰好促成此象发生。假若双方保持一定距离,卦象初生而未至穷极,或可开启天气入地的门径。但如水金汇合无间,“藏止重门”之象演变到极致,通向昆仑仙境的地窍就将永远关闭,届时峨嵋弟子从何处退出?桃夭夭审势推理,眼望唐连璧驾车转向,无支祁直奔地窍方位,登时觉出个中危机,连声喝止道:“唐连璧,给我停下!”

陆吾的头盖骨已化作山顶,纵宽足有百丈。车轮触地飞转,径朝山下驶去,唐连璧丝毫未作停留。桃夭夭道:“再不停不客气了!”宇宙锋掣出指端。峨嵋众徒行同师尊,跟着收势不前。车头无支祁忽也刹住,左边的口吐人言:“唐公子,你真想撒手人寰吗?”嗓门粗沉雄健。右边似乎是个母的,话音尖细:“今番不比往次,你要让我们深入昆仑,大家都别想重回人间啦!”那公的又说:“莫若还照惯例,我夫妻留守远处。确保昆仑仙门洞敞开,你取了灵芝也好出来。”

几句劝辞证实了猜想,唐连璧以前闯入齐天宫,果是强迫无支祁充当开门之匙。但都只让它们留在外面,今天驱赶入内,俨是自绝后路之举。桃夭夭道:“你真要帮忙,就听我的指派,跟在大队伍后头。”唐连璧道:“听你的瞎撞乱转,比乌龟蜗牛快不了多少。”桃夭夭怒道:“你说什么?”

唐连璧竟不回头,右指轻点,车前五尺外一团霜雾翕开。此时镂星斋,奇巧战械,各类器具,乃至唐多多,如梦如露等辈皆被霜风裹携而行。四周雾团悬浮,众人并无惊疑之感。但分开的那团雾却把桃夭夭震住了,只见里边亮晃晃耀目,竟藏着龙百灵的冰棺。唐连璧道:“太慢了可救不活她。”并指一扬,白霜化作长鞭,喝命:“走!”鞭子猛抽在无支祁背上。猿啸声撕心裂肺,无支祁撒开四爪,牵动云车向山底疾驰。

桃夭夭猛醒道:“你个混蛋!你把灵儿带哪去?”纵起云头急追。峨嵋众徒谁还等候起动的命令,一齐随师尊贴地飞行。地势逐渐变低,山景愈显开阔,茂密松林分布四处。杨小川奇道:“哪来的树林?我们是在古神的躯体上吗?”兰世海道:“当然是了,树木乃古神的毛发所变。凡被无支祁跑过的体表发肤,等齐部位都将化为山中景物。从此至终,再也休想变回原状。”小雪道:“嗯,不死之身变做大山,的确永生不死,可动也动不了了。”李凤歧笑道:“难怪下山如此费事,却是要把山神永久禁锢,免得咱们一进昆仑仙境,这灾星就在外头生祸。”黄幽道:“对啊!水猴过身,金山永固,这么赶路可绝后患,不然用我的搬运术多快。”

谈说未几,忽然杀气浓密,半山腰怪叫喧天。峨嵋众徒多是道高性灵之辈,察觉山神静中欲动,不愿就此受禁,已然遣出各种上古精灵拦截无支祁。早在昆仑仙宗创立之先,陆吾就是掌管昆仑诸灵的主神。手下山精水怪多不胜数:钦原蜂群,鸾鸟赤蟒,以及九部飞龙等等,全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猛将。另有号称“土吕”的五个恶煞,远古最喜吃人,后世归附陆吾,化身为五根虎爪。临战时环列主神身外,千死万灭犹可重生作战。适才土吕被唐连璧的雷炎击碎,此刻又率蜂群挡住去路。同时上空爪影挥扇,陆吾神力释放,赤红电光穿透云层,若遇抵抗即变闪电链锁住敌群。众人生恐又遭羁缚,更无意缠斗,目光齐齐望向云车。黄幽张口大喊:“唐连璧……”呼喝未绝,啪的挨了孤萍一耳光,底下“快出招退敌”几字给硬生生扇回喉咙,猛扭头怒道:“你干什么?”

孤萍道:“你又干什么?唐连璧能听你指使?大呼小叫惹他性起,谁晓得有甚后果?你闭上嘴少帮倒忙吧!”众人深以为然,当下只是紧跟车后,并不出声呼喝。果见唐连璧右臂举向苍天,指间的霜气盘绕,挺伸,倏尔凝成长剑之形,乌沉沉大明若晦。自玄门祖师紫元宗之后,这是玄水剑首度完整现世,浩荡的气势无可比拟!向上硬碰硬抵住赤电,剑尖分出闪电链,却是射向满山的昆仑精灵。一刹那万条电芒伸吐扭曲,宛如龙蛇狂舞,灿烂华丽的教人睁不开眼。兰世芳骑着丹凤往前飞,一见此景登即倾倒大赞:“好壮观啊!”昆仑众灵借赤电之势逞凶,忽被玄水剑无上神威反制,身形碎的碎,散的散,而且无法重塑,只如飞灰般四面洒开。障碍清除了,一片惊悸惨叫声中,云车绝尘驰下半山。

少时车近山底,头上天象变幻,泛起鱼鳞状的水纹。小雪道:“上面好象有片湖水!”兰世海接言:“不是好象,那就是昆仑的金池湖。”祝蕾讶然:“天地翻转了?湖泊怎会跑到天上?”兰世海道:“此间奇象含藏昆仑法咒,皆由鸿钧道祖亲手布设,其法理玄奥深微,言语文字很难阐释。”黄梦龙晃着头说:“道可道,非常道,即此谓也。”说话间水光压低,山路倾斜变窄,上下似有合拢的意思。如李凤歧,兰世海等深谙玄理者,瞧出陆吾变山的过程加快,石化的臀部正坐向金池湖面,忙喊:“大家快跑,跑快些!”又叮咛“别超过唐连璧的车辕!”两侧悬崖壁立,后方昏黑震荡,惟面前一条坦路直抵山洞。黄幽心慌道:“到哪儿啊?进洞么?”无支祁吼叫:“昆仑仙门洞啊!进去就出不来……”语调充满绝望恐惧,却在唐连璧霜鞭的抽打下,毫无迟滞的冲进洞内。

峨嵋派众徒紧随而入,霜风卷送辎重,一齐向洞深处行进。此刻左右后三面俱黑,惟正前光亮遥悬,仿佛大海里指引路径的北斗星。这山洞既宽又长,两头隔着三五百里。峨嵋众徒脚程极快,道术使开迅如奔雷,片刻间已穿出长洞。回头再看时,来路已然不见,金池林木更了无影迹。杨小川惊问:“仙门洞呢?”无支祁累极趴地,气吁吁的道:“陆吾变成真正的山脉,仙门洞自然永远闭合!”母猿嘶叫:“完了,全完了,谁都甭想回去了!”众人相顾变色。通臂仙捶胸顿足的叫屈:“回不去啦,峨嵋派完蛋了,峨嵋山猴子要绝种啦,早说这次西征凶多吉少啊!”又向无支祁求告:“猴爷爷猴奶奶,您两位知昆仑奥秘,倘若想出脱身的法子,瞧在同类份上万望带携带携。”

桃夭夭看着冰棺落地,平稳轻缓毫没碰损,这才略微松了口气,却又被通臂仙的叫嚷勾起戒心。寻思唐连璧那日曾说“峨嵋派注定要灭”,莫非起意不善,趁此机会把全派人众诱入绝境,以图借昆仑派之手斩草除根。想到此双眉陡竖,喝问:“姓唐的,这话我问过多次,今天一定要弄个明白,你究竟是不是峨嵋派的人?”

唐连璧没理他,站在车上遥望远方,脸色冷峻瞧不出好歹。李凤歧道:“他当然是峨嵋派的了,要不怎会处处维护我们。”桃夭夭敌意正盛,己方现况有失辨察,问道:“维护?”李凤歧道:“我们斗吞天兽,斗山神陆吾,消耗真气甚多,这会儿却没有感到太疲乏,你该知道其中的原因吧?”一指通臂仙道:“猴类阳气躁旺易失,老猴子在金池边很虚弱,在这里又能活蹦乱跳,失去的阳气显是补全了。”此言一说,非但桃夭夭恍然,黄幽,欧阳孤萍等深通五行易经的高手也悟出道理。其他弟子尚存疑问,李凤歧接着讲解:“昆仑山神变为高山,支撑天穹的天柱可没断。天气仍然被吸入地藏,吹起地风形成柱形,由此天上清氲沉淀积厚,转化成地下真阳精华。所以仙境内阳气充裕,能让我们很快回复战力。”

兰世海道:“唐兄带我们深入昆仑,是想借天地阳气提增真武阵效能,以便对付昆仑派更强大的对手。”铁头道:“那干嘛把家属也带进……”忽而打住话头,自知此问多余,眼下的情势不言自明,适当邪魔群起乱世,若是离开玄门九阳的保护,峨嵋派弱小亲眷极易为魔道所害。桃夭夭暗想“幸亏陆宽他们先已离山,道行低微的弟子斗法不行,照顾起来反而麻烦的紧。”兰世芳抚掌笑道:“我说唐师兄是好意嘛,一直就维护咱们,师尊你别瞎猜疑了。”黄幽犹自不解:“退路已经封死,要离开昆仑派的地盘,我们又该往哪儿走?”

唐连璧伫立车中,缓缓抬臂指向天空。众人翘首望去,只见九霄之上琼台高峙,金顶辉煌,俨然是几座天外宫宇。远处看只如拳头大小,而出尘凌虚的气魄却已能慑人心魂。黄幽喃喃道:“那……是齐天宫?”无支祁趴在地上窥望,敬畏之余口齿都不利索了:“是,是吧……昆仑第一道场,应该是齐天宫,好大的派势。”

唐连璧道:“想出去,就得冲破昆仑道场。”

众人闻言方醒,视线从宫殿往下移。这时才看清仙境全貌,陡然间气为之夺,被神奇壮阔的景色惊呆了。

一片莽苍原野上,玉英攀缠,紫雾纷纭,清幽古浑的气象何止万里。小雪道:“山神肚子里好宽!”兰世海道:“想必也是昆仑法咒所变。鸿钧道祖仙法奇绝,真教人眼界大开。”欧阳孤萍一抬手道:“瞧那才叫奇怪呢。”手指所向,一轮红日悬空,遥相对映是莹白的月钩。日月同辉在元始峰也能看到,那是因为仙峰高出云层,满天星宿可以一览无余。而此处太阳,月阴环绕天穹,轨迹十分怪异,显然并非外界那两个普照万物的星体。桃夭夭自明其由,李凤歧几人悟道甚深,也看出些名堂,说道:“这里的太阳由阳气凝结而成,想是昆仑仙宗修炼的源泉。但月亮是纯阴之物,如何在充满真阳的地藏中生成?”桃夭夭道:“老阳化少阴,固是易卦常法;阴盛而阳壮,也合乎天人化生之道。地藏本来属阴,阳气蓄而不泄,反会相互滋长。昆仑派分为文武两宿,如日月相向环持,便是源自这条法理了。”

谈论间,浑浊云气翻腾,从齐天宫下方漫溢开,阴阳均衡的境界蓦地多出冷戾杀机。孤萍道:“这股凶气不是鸿钧道的仙法吧?”兰世海端望道:“是妖魔所发,与陆吾施放的阴寒之气类似。”桃夭夭道:“巽风剑专司杀戮,昆仑古神都被催化成杀魔,神力转阴寒也属合理。但这阵势暗伏诡变,不象古神排成……”隆隆战鼓传出气团,明晃晃枪林平移,铁甲汇成铁流,浩大场面隐然透着凄怖意味。峨嵋众徒全神戒备,黄幽道:“是冲我们来的!”孤萍道:“废话……”一语未绝,桃夭夭望清军阵中的旗号,“行道”字样招展,失声惊呼:“地府的灭魔军!”

刹那间阵形铺开,中央人影飞升,顶盔贯甲脚踏两头龙鬼,正是昆仑天武宿神将武玄英。掌中一柄新炼的龙魂紫辰戟,咄咄寒光隐现金色,较之遍体金辉的古神,巽风剑力融合的倍加充分。而体形增大数倍,面色阴沉暗淡,英武气质平添几许阴狠,又比古神更显入邪化魔之相。李凤歧道:“摆真武阵!”桃夭夭道:“慢着……”忽闻号角凄厉,吹的雾气飞散,百亿鬼魂大军倏地现形,大踏步向前进发,无以描摹的场面令人战栗。桃夭夭运集全副精力,急欲窥破行道军的虚实。峨嵋众徒等待师尊发令,心弦紧绷,喉中气息似被某种怪力扼住。这时无支祁歇过了乏,趁众人不注意,掉过头猛地向后逃窜。却早被唐连璧的霜鞭抽中,“啪啪啪啪”密响如迸豆,一直将两个巨猿抽的面朝正前方,喝声:“上去!”鞭子挥落如雨点,无支祁剧痛透骨,甩头暴吼发了狂,拽着云车箭一般冲出。

一人对抗百亿敌军!峨嵋众徒目眩神摇,只见唐连璧手握玄水剑,黑色锋刃荡起一道凛冽的长风。

桃夭夭咬牙道:“这疯子只会蛮干!”急命铁头,侯天机,尹赤电照管后方,尚待布置前线阵形。李凤歧已抢先飞起,施放天王盾罩住云车。此前唐连璧剑风横掠,正遇着武玄英戟端的金芒。玄水剑与巽风剑对撞,那情形仿佛海涛猛拍礁岩。前者势道浩淼无匹,却压不断后者的棱角。就看金光一闪,顺剑风缝隙直刺唐连璧胸膛,恰好击在天王盾上。巽风剑势被玄水剑消弱大半,又因李凤歧倾全力施法,竟然挡开了神剑冲击。玄水剑前压之势不改,登将百万鬼兵压的魂碎烟飞。武玄英长戟一翻,四下里光团闪烁,好象亮起无数面镜子。鬼兵忽而个个身附天王盾,也抗住了玄水剑的冲荡,两边似斗了个平手。但玄门正法天王盾竟被敌方借用,还能防护鬼魂邪魔,实乃前所未遇的奇变!李凤歧暗感心惊,陡见唐连璧伸出左手,风纹破月流半空交错,陡将潜近偷袭的尚雯珠缠紧。任凭她身带天王盾第二级防效,也防不住玄水剑和风纹的双重杀伤。一声惨呼粉身碎骨,死在唐连璧手下。

武玄英神色不改,紫辰戟掠过,尚雯珠的亡魂立时化为厉鬼,率领鬼兵再度攻来。随身千年的仙侍惨亡,昆仑女武神视如等闲,内心显已魔化,去除了喜怒哀乐等诸般情感。那边唐连璧也是冷如冰山,面对敌群潮涌而至,全无退避迂转之意,一面催动无支祁前冲,一面运起八荒雷炎流神功,单手挥扬玄水剑助势。黑沉剑风蕴蓄汪洋之威,配合雷炎狂震,一阵天昏地暗,无边的仙境似将崩溃,高耸云上的齐天宫都在摇晃。但巽风剑光始终明亮,穿破玄水剑黑风,一点戟尖星闪,百亿鬼魂合体,层层叠叠化零为整。本来鬼军数量庞大,能攻到车前的只有少数,这一集合犹如丝麻拧成钢索,碎铜铸为金池。既令减效的天王盾加厚,挡住雷炎震击,又避开玄水剑扫荡。中间凝聚鬼军魔力,长驱直入猛攻敌人要害。李凤歧奋全力招架,已无暇给唐连璧设防。后面兰世海目睹此状,不觉惊道:“集魂之术!”

仙宗三派各有所长,若论灵魂的修炼首推天山。“寄魂通灵”尚属末节,此派的最高追求是“天人合一”,即人类的魂魄与上天至高仙灵融合,终至完满永谐的境界。摄魂门取法天山仙宗,兰世海略知其妙,陡见昆仑仙人施法集结魂灵,俨然把“天人合一”改成“魔人合一”,原理相似作用大异,登时心生无穷疑窦“昆仑仙客怎会天山‘集魂’仙法?这般调弄鬼魂,倒象是天山仙客入了魔,谁让昆仑女武神如此改变?子虚天师么?可他也是昆仑的啊?”

唐连璧仍无退意,迎着戟尖往前冲,同时抽回玄水剑化解敌袭。只听轰隆地裂水激之音不绝,用神剑防守引生灾变,周围千里登变大湖。武玄英长戟横摆,鬼魂又成百亿之数,结成阵列踏水进攻。魔力凝化的利箭,炮火,包含阴戾杀气,铺天盖地的飞落。适逢玄门九阳加入战局,桃夭夭手挥宇宙锋,传令:“敌人数量多,又会偷法天王盾,不能靠前混战。奇巧战器作主力军,大家尾随掩护。”

班良工昂然当先,操纵战神五号扬舞法器,叫喊道:“昆仑派能偷我的法术么!”攥着布袋兜底猛甩,所藏芥子铜人全数洒开,也化为百万兵将,组成方阵鳞次推进,内中火炮,巨箭,投石车一齐发射,硝烟随亮光升腾,另兼战兽奋威,神兽狂咆,上古黄帝大战蚩尤的画面宛然重现了!小雪,杨小川,兰世芳身处芥子铜人中部,向外发功击散鬼兵,欧阳孤萍,方灵宝,黄幽等随旁协助,魔芋大夫居后疗伤。改换形式的真武阵也能用于战场,眼看着玄门就要占据上风,忽然桃夭夭大喊:“都站住!不能向前了!”

天色的明暗已缓慢转变,太阳悄然移到鬼魂大军上方,金灿灿的光辉遍洒大地。武玄英长戟反贴后背,右手两指一划,千里大湖顿然蒸发,满地玉英闪耀紫华,象禾苗似的摇曳长高。桃夭夭叫道:“太阳是天武宿修道之源…….”话音未落,鬼兵跨下嘶鸣,一匹匹战马从地里站起,目运金光,口喷烈火,正是刹梦国出现过的呼焰豹。不同之处此刻是死马亡灵化成,肉枯骨立倍显狰狞。畜类的魂体原本不全,死后消散无痕,但凭借巽风剑杀气的催炼,竟能隐聚于玉英底部。一经日照便即成形,载着鬼兵疯狂冲撞。一时间形势转劣,芥子铜人成片倒下,奇巧战兽连遭冲毁。很快小雪等人就正对鬼魂骑士,剑气法力架不住万蹄狂踏,况且敌方战力猛增,挡架几下已险象环生。桃夭夭舞动宇宙锋解围,斩杀百余敌骑,剑锋上吸阳,灼心两效激发,呼焰豹被烧的惊嘶跳窜。李凤歧几乎在同一刻放盾助援,却见武玄英晃动长戟,又将天王盾取获,转附于骑兵前锋。随即巽风剑光飞出戟端。桃夭夭宇宙锋的威力远未达到当初,又被天王盾克制,当下不敢硬抗神剑,抽身后跃道:“退啊!退出日照地带,退到月亮底下!”紧追话声,鬼骑怒潮般冲来。

众人遵师命暂退,心下都感不甘,还想重振队列再压过去。忽见敌阵后方戾光狂耀,赤红斗气盘成战云,下方魔怪似乎强大的异乎寻常。黄幽道:“那是什么,我去看看。”仗着移位神速,正欲一探究竟。桃夭夭一把拉住道:“找死么!昆仑派历代仙客的仙魂齐聚在那儿,你再快十倍都难以脱身。”黄幽骇然道:“历代仙客?我们捅马蜂窝了?”桃夭夭道:“昆仑派的规矩,仙客辞世须留下内丹,自然存下成千上万的仙魂。如果后世祈请虔诚,往往还会显灵降圣。”侯天机闻言记起:“就象前番妙香子召唤的哪吒!”桃夭夭点头道:“没错,我想西周灭商的神军就是昆仑仙客。如哪吒,杨戬,姜子牙等等,哪个不是神通广大的仙圣?仓猝对战很难获胜。”李凤歧凝视升起的云色污浊凶恶,道:“可惜仙圣也变恶魔了。”

边分析边后撤,班良工收起芥子铜人,战器神兽速离前沿。兰世芳因丹凤桀骜难控,只骑了地包天跑路。峨嵋九阳撤进月光照映的蓝色区域。鬼骑果然停在边沿,一排排静止如雕塑。黄幽笑道:“又给师尊蒙对了。”时至目下,杨小川对桃夭夭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辨道:“怎么是蒙的?师尊畅晓三易玄机,当然是神机妙算了!”桃夭夭眉头深锁,望着远处道:“别高兴的太早,还有个大麻烦没解决。”

众人随他眺望,目之所及冰火狂乱交激。唐连璧还在孤军作战,乘着云车只管往齐天宫突进。杨小川运真气纵声呼唤:“唐师兄!快往我们这边撤!”嗓门喊破也没用。那人放开手自行其是,敌军,友军似乎统统没放在眼里,一会儿八荒雷炎,一会儿玄水神剑,或者两种神通齐施,间杂冥霜,火浪,白的红的煞是好看。所经处天崩地陷,每一击均有毁破乾坤的神威。黄幽伸长舌头半晌才缩回,摇头感叹:“太强了,他哪学的风雷道法?简直是祖师爷转世啊!”然而武玄英持戟应战,巽风剑光足以抗衡玄水巨势。每当雷炎横扫,便使集魂术调鬼军躲避,其后戟锋反刺,龙魂缠搏,北斗神针激射,昆仑法术层出不穷,堪堪与唐连璧斗个旗鼓相当。相比风雷门防御偏弱,对方攻势一波接一波,唐连璧只用玄水剑抵化。随之产生的水泊形如大海,一现即消逝了。太阳照射激起热浪,浩瀚的波涛瞬间蒸干。地上玉英借着阳气疯长,有些粗壮如树杈,散发的紫光令鬼军的战力每时每刻都在递增。

战况胶着难分,鬼军经日照愈发壮大,许多仙圣参加战团,唐连璧的身影渐为污云遮盖。众徒既着急又无奈。李凤歧道:“我用天王盾护他过来。”桃夭夭拉住道:“没用,天王盾只会令武玄英更强。哼,发起疯来不知死活,他要送死就让他去吧!”众人如何忍心?正待排阵冒死接应,忽看云车左一拐,右一弯,竟从密集敌群中穿越而出。

唐连璧无所畏惧,但无支祁到底是怕死。一股狠劲耗竭,立时夺路而逃。碰巧车中人斗法正酣,腾不出手控制行车方向,两只巨猿便撒开了腿爪飞窜。四面鬼军包围,每每竟能钻出空隙。小雪惊奇道:“他们好象认识出路!”黄幽精通五行,擅长趋避之法,此时的评议颇具权威:“昆仑仙境属金,无支祁属水性,水金交合对它们危害极大。因此天生会躲开昆仑势强的所在,你们瞧遍地枝桠,刀枪剑戟横飞,却擦不着无支祁半根寒毛,影遁术都没这么灵活,显见全凭自身的灵性在跑。”兰世芳笑逐颜开道:“难怪唐师兄用无支祁拉车,原来早想好了进退之策!对了,前几天他把龙师妹交给我们,一定就赶去黄河寻捕无支祁。唉,事事考虑周全,说到神机妙算哪,唐师兄可不输给别人。”桃夭夭道:“什么妙策妙计,这小子运气好而已。”

运气好,还是算计在先?谁也摸不准唐连璧的想法,只见一袭白衣倏近,车子驶进了月光铺洒的区域。

至此峨嵋派全数撤回,众人方才长舒口气。对面紫金炫然,亮晃晃刺目,以日月光照的边际为界,鬼军似变作光波里的幻影。密密军阵凝然不动,轮廓又在扭曲,好象随时都会冲过界线。峨嵋弟子心里忐忑,围拢了议论:“看样子松不得劲,马上又要大打一场。”“它们在等什么?几时再战?”

桃夭夭道:“三十六个时辰内,昆仑仙境再无战事。”众徒转头看他,眼里满是疑问。桃夭夭手指霄汉道:“天气入地聚成太阳,昆仑天武宿引为修法本源。”接着一指地下道:“紫氲玉英是补元修法的圣品。每逢阳光照到齐天宫顶,玉英性质最活跃,催化阳气灼旺,便是天武宿炼功的最佳时机。此刻正该静伏吸阳,如果妄动启衅,或涉入月照之地,猛烈的阳气必将打破阴阳平衡,很容易连仙境一并毁掉了。如今中秋约期没到,我料子虚天师还在加紧炼化巽风剑,自毁老巢他是不会干的,所以撤到月光下很安全。”

兰世海道:“过三十六个时辰,太阳才会移开齐天宫?”

桃夭夭点点头说:“这期间我们正好商议战术。”定睛凝望远处,金黄朦胧中人影微晃。武玄英手脚交叉,正摆灵源玉鼎式吸收阳气,积厚本已强极的法力。桃夭夭摇头轻叹:“下一次,天武宿更难斗了,靠战术取巧大概不管用……”李凤歧听出话意,接口道:“只有靠大家配合对么?关健是让唐连璧融入真武阵。”桃夭夭苦笑两声:“让他入阵,不如教公鸡下蛋。”众人心念微动“眼下情势紧急,唐连璧再高傲,也得顾全大局吧?”

此时云车停在坑洼边,无支祁趴地呼哧喘息,累的双睛鼓凸口吐白沫。唐连璧连抽几鞭动不了,也就任它们休息。杨小川快步走上前道:“唐师兄,请你担当风雷主攻吧。若论本门功法,你比我强得太多了,真武阵正需要你这样的绝顶高手。”一脸热情洋溢,却换来唐连璧冰冷背影。小雪性子直,看了心里不忿,走近几步道:“人家好言请求,你不愿意也回个话呀,不理不睬是什么意思?”问他几遍都没回应,小雪有点冒火了,大声道:“唐连璧你怎么回事?要是不愿帮我们,早点挑明了大家撒开!”

唐连璧道:“谁说我要帮你们?”绕车走几圈,检视损坏程度。

兰世海道:“唐兄今番强闯齐天宫,大约估计山上难以医治龙师妹,故才抢夺救生圣宝白灵芝。”顿了一顿,续道“你之所以让龙师妹活转,是想听她吹那首神荒之曲吧。”梦局中显示,唐连璧听曲专注又迫切,较平常冷淡神态判若两人。桃夭夭忆起这一节,心下登生疑云。兰世海问道:“那曲子对你很重要么?或者,是古代吹曲的那个人,对你万分要紧……”

两句话似刺中心坎,唐连璧双肩微颤,一霎间脸色又变冷淡:“这跟你没关系。”侧身远望云光,冷冷的道:“凭你们这点道行,照料好我堂弟就行了,别的不用多管。”背手长久凝立,再多劝请都当耳旁风。众人无可奈何,惟有相视长叹。

歇息约小半个更次,借着阳气氤氲,峨嵋众徒法力尽复,按遁甲门九宫位坐地待命。镂星斋早已安置稳妥,后营人员前来探慰。尹赤电搭起帐篷,燕盈姝分药补元;侯天机挑选毁坏难修的木器,垒成堆点燃篝火;如梦如露烧饭做菜,送来给大伙儿充饥。红袖伺候琰瑶环,得空就跟唐多多等年小弟子叨咕:“被霜风卷走那阵好吓人哪,身子比纸片还轻……”一派幽柔月光下,景象平和安宁,激战后的小憩令人倍感放松。桃夭夭抱膝而坐,时而注视凝固的鬼军,时而仰望月亮缓缓移动,皱紧的眉关未曾松开片刻。李凤歧挨着他坐下,低声道:“即使唐连璧答允入阵,我瞧这一仗八成也要败。”

桃夭夭没吭气。李凤歧道:“入阵不是说说那么简单。他法力是很强,可未必和大家协调。丹阳九转传功的法门,我看谁都比他练的熟。强行入阵只怕适得其反。”桃夭夭道:“那也比各自为战好。唉,现下的难题是这小子不合群。”唇边泛起冷笑,视线移转,望见唐连璧坐在车旁,右手平伸玄水剑,左掌放出少阳真气来回烘烤。

李凤歧道:“嗯,真气剑势混合,他炼玄水剑入体就用这法子。”桃夭夭道:“武玄英的巽风剑光集于戟尖,比玄水剑浩漫的势头更利于杀敌。他这会儿也要把剑势集拢,好跟巽风剑来个针尖对麦芒。哼,反正只想自个儿硬拼”兰世海也凑近道:“武玄英的巽风剑光为子虚天师赋予,按说并非实体,怎地玄水剑竟象敌不过?”

桃夭夭道:“两剑强弱相当。子虚天师多年前就得到了巽风剑,先因顾忌没炼全剑势,但肯定已深入研究神剑质性。唐连璧拿到玄水剑才多久?炼化深度,运用之妙,当然比不过子虚天师。可笑自不量力,非得端起架子逞强。”

第七回 啸驰幽原登芳庭3

三人谈话的当口,看见兰世芳走向唐连璧身后,小心翼翼捧着大碗的莲子羹,好象生怕失手溅洒。可仙家弟子敏捷超常,送碗汤能有什么闪失?显是檀郎在彼,欲近还怯,心情紧张所致。李凤歧道:“你妹子看上唐连璧了。”兰世海苦笑道:“嘿嘿,人家未必看得上她,这傻妮子痴心妄…….”猛听兰世芳一声惊叫,手里汤碗“咣当”摔碎。众人吓了一大跳,只当她遇到了危险,连忙围上相询。却看兰世芳眼神发直,愣愣的盯着唐连璧背部。

闯入鬼军那会儿箭矢穿梭,唐连璧背心衣衫划破好大条口子。此刻月明云稀,夜风吹开破口,漏出里面的背肌。只见脊柱之旁,肩胛之下,一个拳头大的伤痕向内凹陷,两侧排列许多孔洞,似曾被铁钩类的利器穿透过。创面曲结可怖,所受伤害之惨重怪谲,便是魔芋大夫也叹为罕见。陡然间气氛凝沉,众人均想“怎样的残酷折磨,才会造成如此创伤?这副俊朗高傲的外表下,似乎隐藏着一段撕心裂肺的苦痛。”疑迷重重,想问又无从措辞,在场的人默立静观。唐连璧停下手中功法,玄水剑收入掌心,却并没回过头,凝定的背影宛如刀刻般苍劲。

还是兰世芳先醒过神,急声道:“他受了重伤。大夫!魔芋大夫你快给治……”

魔芋大夫道:“是旧伤,五年前就愈合了。”走上两步仔细的打量,口里啧啧称奇:“古怪的很,瞧这块大伤疤,居然是风雷门霜雷箭所伤。霜雷后劲极猛,接触皮肤就沿着经络漫延。我料胳膊腿脚都留有伤痕,不信叫他解开衣服验证……嗯,既然修习风法风雷,如何遭本门法术重创?此节尚可猜测,小伤疤就匪夷所思了。色泽陈中带新,象持续受伤十几年没痊愈。对了,这种孔洞…….是让铁钩穿着脊背长期牵吊弄成的!”说着,他伸指抚向怪伤,凝思沉吟:“充其量二十来岁,倒有十多年身负奇伤,却靠哪种药物延续生命?再说,小小孩童连遭忒多伤损,怎么能挺得过来?”指尖就要触到肌肤,忽然唐连璧一侧脸,眼角射出如冷电般的目光。魔芋大夫打个寒噤,赶忙缩手退步,笑道:“嘿嘿,奇难怪症虽是值得研究,忌病讳医的人老子却懒得伺候。甭冲我瞪眼啦,这些伤疤的来历傻子蠢蛋才愿意打听呢!”一听这话,众人暗暗皱眉,不好开口再问,否则就是跟神农首徒当面抬杠,必会引出一大篇无聊争执。

兰世芳忙道:“唐师兄莫怪,我们…….你的衣服破了,我只想给你补补好。”唐连璧道:“不用。”起身一扬手,雷炎穿入雄性无支祁的顶盖,登将筋肉骨骼烧成灰烬。分寸拿捏极其精准,外面的皮毛竟完整无损。旋即挥洒霜刃,切下一片裘皮,绕肩背裹紧。衣衫裂口掩住了,还多了条光滑鲜亮的饰带,华美贵气胜比先前。李凤歧笑道:“唐老弟当过裁缝么?好利索的手艺。”桃夭夭注意到雷炎的改进,效果比以往更为聚敛,暗忖“他这雷炎流初成时威震八荒,越到深层越能缩隐,大小收放自若,或可敌住武玄英集于一点的巽风剑光。短时间炼法至深,显然是玄水剑辅助之功。”

其余的人早呆若木鸡,惊睹唐连璧杀神剥皮,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目标骨肉焚毁外皮完好,那精度掌握的实是神乎其神。而无支祁为他引路拉车,直累的力软气粗,抬手间就杀了,这份狠决也着实令人心寒。黄幽叹道:“杀掉车夫焚尸取皮,只为衣服上的一道裂口,玄门中人何时这般残忍!”叹息未休,尹赤电忽叫:“邪气!”唰的亮出剑光。就看无支祁剩余的皮毛渐变乌黑,地上蒸起袅袅污雾。李凤歧摇手示意无须着慌,道:“除掉邪魔不算太残忍罢?”众人不解。杨小川道:“它们不是黄河水神么?怎地又是邪魔?”李凤歧道:“此处遍布昆仑玉英,散发的阳气有助于养元修真。这两个怪物半天缓不过力,显是阴冷的邪气阻碍阳气起效。它们名为水神,实将邪气深藏肌骨,死后化灰才得以显露。”杨小川道:“水神变邪神,定是干了伤人败德的恶事。”

兰世海道:“你这么一提,我倒想起来了。黄河连年泛滥,两岸百姓经常几十万,几百万的死伤,这岂不是黄河水神干下的大罪恶?而且常向老百姓们勒索祭品,甚至要强娶妻妾,逼的人捆了美貌少女投河淹死,所犯罪行实在是罄竹难书。”

那雌性无支祁哀怒交集,正朝着唐连璧龇牙发恨,耳闻兰世海的讲述,蓦地惊问:“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当家的向人索要美女?”兰世海道:“那还有假,战国西本豹废止河伯娶亲之事,史书上写的明明白白。河伯是水神别称。男子方能娶亲,定是雄猿**难填,学人行事却害人性命。”

雌无支祁呆愣片刻,霍地如梦初醒:“怪道它身上总有股骚女人味,原来背着我偷找小老婆。啊呀!死老鬼千刀万剐……”恨意如火狂烧,抓起雄无支祁的遗骸撕咬。吞吃同类恶性发作,污浊的邪气从毛发间冒出。众人暗暗点头“这两个无支祁学人作为,却学成满腹歹意,已是丧心病狂的魔祟,唐连璧倒是没有杀错。”正想着,唐连璧霜鞭抽下,无支祁吃痛住手,老老实实的伏地听命。

兰世芳欣然道:“我说唐师兄不会滥杀无辜嘛,邪神罪大恶极早该受罚。用作对抗魔军的畜力和物资,正是一举两得的妙方。”小雪暗自纳闷,只觉平日豪爽坦直的女英雄,怎么也满口委婉奉承之辞,忍不住道:“世芳姐,他真象你说的那样好,是为惩罚罪恶才剥掉无支祁的皮?”桃夭夭冷笑道:“惩恶未必然,只是利用罢了。”正色道:“但既走到这一步,相互合作又何妨?唐连璧,不管你怀藏什么目的,若真想救活灵儿,就该联手本门弟子,充当真武阵的主攻之职。一个人耍狠斗勇,纵然持有玄水剑,也照样胜不了昆仑派的亿万大军。”

唐连璧哼了声,不予回应,只对兰世芳道:“请你照顾我堂弟,不要参与战阵。”世芳几时得他说个“请”字?心花怒放之余,没口子的连连应允。兰世海深知妹子豪勇个性,留守后方实非初衷,担忧她为情所惑胡乱允诺,到时候自乱方寸,当下道:“小孩子放在后头有人照料,世芳战力犹可,依我说还当入阵,增加个攻击点也是好的。”

唐连璧看着他道:“你也留在后方,别摆真武阵了。”眼光左右一扫,其意不言自明,让峨嵋派全体弃战。众人愕然,都想这人未免太自大了,当真想凭一己之力灭掉昆仑?

李凤歧忽道:“你叫大家别摆真武阵,究竟出于哪种考虑?”讲出公认的观点:“真武阵乃本派至高道法,遇强能更强。当前强敌拦路,正是修法炼功的良机。倘若总是畏首畏尾,阵法永远别想增强了。”

唐连璧道:“峨嵋真武阵越强,峨嵋派灭亡越快。你们不怕死,小孩儿可没活够。”

桃夭夭心中一震,抢着发问:“这话怎么讲?阵法的强弱,跟峨嵋存亡有何关联?”

唐连璧道:“你不是通晓三易万法么?真武阵最强形态,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桃夭夭顾不上斗嘴,聚精会神苦思三易。可是万法深浅不一,如真武阵这等玄深至极的法术,必须眼观最高层次的些许迹象,方可推敲完整细节。而眼下阵法尚处第二层,离终极差着老远,如何推想得明了。桃夭夭头脸涨红,灵念运用到极处,额角青筋根根毕露。唐连璧道:“蠢货也当师尊?算了吧,本来就没有指望你。”转过身背月朝阳,再不多置一词。

场面登时僵了,峨嵋众徒面面相觑,是战是退莫知适从。小雪乍闻“峨嵋灭亡”的说法,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再加上唐连璧处处蔑视桃夭夭,对他的反感迅即,说道:“峨嵋道法传承了上千年,无数前辈修炼加强真武阵,从来就听说过有什么灭派的危险。”站到桃夭夭身边,握着他的手说:“别人轻视峨嵋,咱们可不能看轻自己。冲上齐天宫消灭魔道,用真武阵肯定能行!”桃夭夭心头一宽,暗想“唐连璧自高自大,满嘴危言恫吓,我怎么信起他来了?”抛开繁复玄理,冲小雪点了点头。碰巧唐多多背着手走近,一副小大人的老成样。小雪抚摩他后脑勺,道:“峨嵋弟子临战绝不退缩,你说是不是该这样?”唐多多茫然抬起脸。小雪又问:“凌波大师姐曾训诫我们,保卫峨嵋,绝不怕死,你说她的话对不对?”唐多多道:“大师姐啊?对!”一跺脚,小拳头挥动,神情异常激扬。众人看了好笑,紧张氛围略微松缓。

就在这时啸声突起,齐天宫方向霞光乱滚。一大片金晃晃的云雾中,武玄英曲身蹲踞,仰对太阳长啸不绝。

修仙者内丹炼全的时刻,往往振喉发声,气冲斗府。峨嵋众徒均知此节,但象这般强悍凶猛的啸声,却是生平首次遇到。修为浅的弟子站立不稳,修为较深者头晕眼花,几位首徒也是耳轮发热,人人大为震撼。神农门徒忙分发安神固本的药物。李凤歧道:“那女人的法力变这么强!”桃夭夭道:“她新炼了一颗内丹。”

黄幽骇然道:“新炼内丹,就一会儿工夫?”

桃夭夭道:“她吸足天气真阳,按天武宿法门运化,再借巽风剑势成型,大约一柱香就可炼成。这颗内丹邪而不阴,强猛霸道无比,正可克制唐连璧的半吊子玄水剑。”

兰世海道:“玄水剑也经唐兄催炼了啊,仍是斗不过昆仑派的……”忽然啸声低落,武玄英功行完满。地下呼焰豹一齐嘶鸣,撼天动地的震响,仿佛在宣告灭世之期即将来临。云霭后面神影环列,昆仑先圣的形体已然化生,但都围绕着凶恶的杀气邪光。黄幽感叹:“好家伙,这要放进人间,那还不得杀个寸草不剩。”班良工摇头道:“昆仑仙宗彻底入魔了,即使不为救龙师妹,峨嵋派也要先消灭他们。”众人点头称是,心里却七上八下,暗想“谁消灭谁那可没准。”李凤歧悄声道:“瞧这架势,就让唐连璧加入真武阵,十有**还会败给昆仑派。”桃夭夭不语,显是默认了,脸孔转向一边。

那边唐连璧挺立如松,衣袍被风吹的微鼓,似有无穷斗气在其中环流。远处马嘶渐止,近处人声不闻,四周笼罩着决战赴死的氛息。忽而“沙沙”脚步轻响,如梦如露走来道:“李大哥…….”李凤歧道:“怎么?”一回头,看她面色煞白,紧咬嘴唇,似在竭力压抑恐慌之情,笑道:“用不着担忧,峨嵋派延存千年,哪能说灭就灭了,咱们大伙儿都会没事的。”

如梦如露道:“李大哥,我闻到一股花香,我很熟悉……”李凤歧关注敌方动态,香味臭气没放在心上,随口安慰:“没事没事,你们蝴蝶闻惯花草香,心慌时自会产生这种幻觉。”一旁小雪忽叫:“快看那里!”举手遥指处,金红云层中大旗展开,中心显出十丈宽的两个大字“行道”。桃夭夭叹口气说:“昆仑派的行道灭魔军,今日竟为魔道驱使,真可谓滑稽之至了。”将昆仑仙宗建立地府,收集鬼魂“灭情洗罪”,组建军队征讨妖皇等等计划措施,简略的向众弟子说明。杨小川问道:“天武神征伐妖皇,为何要灭除人情?”

桃夭夭道:“昆仑仙客认为人情,人性是最易被邪魔利用的弱点。妖皇借之攻破对手心境,每于劣势中反败为胜。灭魔者只有无情无性,才能让魔道无隙可乘。”兰世海道:“结果灭魔军成了恶魔军,昆仑仙人是走错路子了。”黄幽接茬道:“是啊,要去掉感情才能灭魔,峨嵋派里岂不全是无情之人。”李凤歧眯起眼缝,托腮沉吟:“打出行道的旗号,自是标榜行天道,灭魔道了。”桃夭夭道:“搁在子虚天师名下,该是替天行仁道。”李凤歧忽生疑议:“你挥剑自杀之后,子虚天师拥立‘仁主’的信念破灭,还行哪门子仁道呢?嗯……行道,行道,如今他要行什么道?”

忽有女子应答:“子虚天师要行的是霸道!”

一辆花车应声而降,浓郁的香味飘拂鼻端。如梦如露缩到李凤歧身后,惊惧的语声几若蚊吟:“龙夫……夫人!”峨嵋弟子亮剑聚气,登即摆出迎敌的姿态。只见庞大的花车上站着位少女,黛眉杏目,螓首蜂腰,青边红底的长裙迎风飘摆,宛如大片荷叶衬起一朵蓓蕾,开朱唇启贝齿,道:“关于子虚天师的景况,且容我主人稍后详告。”躬身向桃夭夭行礼:“请桃夭夭桃师尊,李凤歧李大侠,唐连璧唐公子,以及东野小雪,欧阳孤萍五位,前去与我家主人一叙。”

峨嵋众徒凝目端望,辨出她并无妖邪气,但眼神散而不聚,也不象仙道中的高手,防范之意放松了几分。兰世芳问道:“你是谁?你主人是昆仑派的?”

那少女道:“婢子名叫夏霓薇,奉主人之命前来相邀。各位若肯屈驾,主人定当盛情款待,并将告知度过眼前难关的方略。”她主人的姓名身份,轻描淡写就略过去了,最后一句却似千斤巨石,震的众人心头怦然,忘了追究前边的疑点,连声发问:“是打败昆仑子虚天师的办法?”“子虚天师跟你们有仇么?“你主人住在哪?”

夏霓薇指向明月,说道:“天文阁冰魄殿,我家主人正等候峨嵋诸贤。”

第七回 啸驰幽原登芳庭4

桃夭夭脸上阴晴不定,久违的芬芳勾起了记忆,当日镇妖塔里龙百灵妙解紫罗星,娇俏聪敏的神态犹在面前。是谁教她辨香释文?桃夭夭早知端地,此刻旧物重遇,不愿想起的那个人偏又浮现脑海。夏霓薇见他不置可否,催促道:“情势万分紧迫,各位请即刻起行。”黄幽悄声道:“小姑娘长得挺清纯的,大概不会撒谎。”杨小川道:“她不说主人姓名,背后定有蹊跷。”兰世海道:“是不是调虎离山之计?”峨嵋众徒低头议论。夏霓薇渐露急色,道:“以我区区弱小女子,孤身驱车来此约请,各位何必多加猜疑?途中有变你们立刻回转罢了,我拦得住峨嵋高手么?唉,玄门英豪胆识超群,只随小婢上天一游,想来不至畏缩推拒。”

人群外忽然传来回应:“我跟你上天走一趟。”只见琰瑶环快步走来,两边众徒闪开空隙。桃夭夭变色道:“娘……”琰瑶环驻足微微瞬目,似在辨别飘浮四处的气味,喃喃轻念:“婵娟霜,月中仙桂香遍千里,我在屋子里都闻到了。”转对夏霓薇道:“你是百洞花仙里的荷花仙女吧,常年替你主子跑腿探讯,一定知道我是何人。你主子找故旧叙谈,按理我该凑个数才是。”

琰瑶环原为天山仙灵,咒纹除掉后容颜复初,绝世丽色日渐显著。夏霓薇为她容光所慑,口齿变得结结巴巴:“琰…..琰夫人。这个,我家主人并,并未请你……”琰瑶环道:“我却很想会会老朋友呢。”朝后挥了挥手。龙百灵的冰棺悬空飘近,红袖在后作法传送。自从得朔阳星筑基后,桃夭夭传了她几种调气修真的法门,现今小有进步,隔空传物如臂使指,比当初的妖术高明了百倍。一直将冰棺送上花车,她自个儿跟着坐到旁边,一迭声的道:“你奉你家主人的命令,邀请我家主人会面。我是服侍我家主人的丫鬟,自然跟我主人同去见你主人。大家都对主人忠心,那就不用多说啦。”

夏霓薇给她一通“主人”弄的晕头转向,张着嘴“哦哦”作声,忽道:“这是,龙小姐的芳柩么?”注目端详,不禁摇首赞叹:“早闻龙家百灵小姐美绝亘古,而今一见确是不虚,只可惜……”

琰瑶环道:“只可惜她已经死了。”看了看桃夭夭,沉声道:“一双儿女死的又活,活着的又死,受尽挫磨都不能在一起。我想当面请教你主人,她对自己订下的亲事作何感想。”跨进车里落座,向桃夭夭招手:“你陪我去。”桃夭夭只得抛开顾虑,应道:“是。”一伸胳膊,拉住小雪的手腕。这举动不假思索,仿佛是养成多年的习惯。小雪暗道“无论她能不能复活,你总归不会抛下我。”刚还为琰瑶环的言论郁闷,一转眼阴云尽散,随他走进花车坐好。桃夭夭回首招呼:“大哥也来吧。”

李凤歧暗忖“点名请我是何意?还要欧阳师妹同往,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迈步往那边走,一面冲孤萍笑道:“我也牵你上车?”孤萍哼了声,抢先跃入车内。原地只剩如梦如露站着,纤秀的身影颇显孤单。红袖一溜烟跑到跟前,拽着手臂拉到车座上,连说:“人多才热闹,待会谈高兴了开宴奏曲,如梦姐的‘潇湘花雨’是少不了的。”小狐狸对男女感情尤其敏感,瞧出如梦如露倾慕李凤歧,早就报以同情,另外出身相似拉近距离,更能体顾小蝴蝶的心思。夏霓薇道:“这位小姐,她……”红袖道:“多她不多,少她不少,带上她正好不多不少,开车罢!”黄幽在下边嚷开了:“索性各门首徒都去,给师尊助威扎场子。”夏霓薇着急失措,连连摆手说:“太多了,车子载不了那么多人……”

桃夭夭止住喧嚷,嘱咐道:“九阳弟子留守原处。三十个时辰内敌军不会进攻,或遇异常情况,奇巧,摄魂两位首徒都可处置妥当,所有人要听他俩的调派。”又对夏霓薇说:“我们只多几人,想来无甚大妨。”夏霓薇慌绪已定,首肯道:“主人只交待要请谁,没说不能请谁。既然琰夫人几位有兴,小婢就大胆替主人下约了。”说罢屈膝行个礼,转面向那边叫道:“唐公子也请登车!”

唐连璧全然不睬,坚峰似的面对行道军。夏霓薇道:“唐公子大驾难请,我主人早有预料,特命婢子致问一言:旧年闯齐天宫寻取冥霜,公子曾有余恨未了,而今是否还想知道后情?”

唐连璧道:“你说什么?”夏霓薇道:“唐公子背上的旧创……”话刚出口,唐连璧霍地转过脸,目光如刀锋般森冷锐利。夏霓薇心慌胆战,强撑着往下说:“当年,当年那个暗算你的那人,你师兄巫神秀……他现下的景况,我家主人意待明示公子……”

众人闻言暗诧“怪道唐连璧为霜雷箭所伤,原来是他同门师兄下的手?”老资历的门徒更想“山里从未提过巫神秀的名头,大概是九幽雪私收的徒弟。峨嵋高手游走四方,择才授业,那也合乎派中惯例。但新弟子总要回山归宗。三年前唐连璧来自然宫进香,并没提他的师兄,想来其人下落不明。”

正寻思间,唐连璧振袖御风,身形飞入重霄之上。夏霓薇仍埋着脸怯生生的敦请。红袖跺脚道:“哎呀快开车啦,人家早就飞的没影了,你还叨咕个没完,快开这劳什子上路啊!”

夏霓薇道:“是,是。”手握车轴微旋,一阵花枝轻颤,千百朵鲜花收拢花瓣,庞大的车体飘荡升空。看似笨拙悠缓,实则快过流云,细辨竟是被那奇香牵引着上升。红袖拍掌大赞:“好玩好玩,乘香升天的把戏我是头回见到。”琰瑶环道:“这有甚奇处,天文宿的宝车仙舆多的是。若看了扶桑龙舆上凌九天,下遁黄泉的妙用,你还不得拍烂巴掌。”随着相处日久,她和红袖亲厚渐增,与之交谈多了教训孩子的口吻,续向夏霓薇发问:“但天文法宝从不轻易示人,你们怎不用法术接引,却要违背昆仑祖传的规矩。”夏霓薇答道:“子虚天师为炼巽风神剑,取走天文宿仙客大部分法力。我等无法引人上月宫,只好借用法宝的灵效了。”琰瑶环道:“哦,失掉法力了……”再不多言。

花车越升越高,越飞越快,沿香气路线转弯折向,丝毫没碰到周遭的云团。小雪见状生疑,问车子去向为何这等怪异。夏霓薇道:“云朵里暗藏鸿钧道祖的九曜法咒,凡有擅闯者碰触,定被九曜雷火击灭元神。”分说未了,上空白影清晰。只见唐连璧转折灵巧,同样避开云团的阻碍。红袖道:“他好象也晓得机关呢!”桃夭夭道:“熟门熟路怎不晓得。”红袖道:“啊,你说他走过这条路?”李凤歧插话:“唐连璧曾到昆仑搜取冥霜,内中路径自是熟稔。”

耗时约三刻,车行万里,最终抵穹顶而停。遥望前方祥采纷萦,瑞雾蒸旋,连片的宫宇矗立于莹莹月华间。唐连璧先到一步,默然伫立在宫阙外。夏霓薇引众人下车,暗觉脚底坚实,好象踩着大理石方砖。须臾仙雾分列,宫门两开,十七位仙娥娉婷迎出。李凤歧小声道:“没见邪魔的浊气。”桃夭夭点点头道:“嗯,巽风剑光没有传给她们。”念及那位“主人”未遭入魔之殃,心头登即如释重负。夏霓薇走入同伴行列,垂首半蹲向来宾致礼,只听“叮当”环佩声响,香风沁人心脾。

当下自报名号,前首是梅,兰,竹,菊,牡丹五位花仙,俗名唤作颜傲雪,--&网--闲,唐连璧气宇笃定,似乎预示着危患终能解除。峨嵋众人只得按捺急性,一边缓步前行,一边观望奇妙的景致。李凤歧有心试探,找牡丹仙子攀话:“在下一事不明,万望仙子赐告。”林宝萱道:“不敢,玄门首徒请讲。”李凤歧道:“向日贵派侵袭峨嵋,子虚天师掌控昆仑诸仙,天文宿首座也任从驱使。如今子虚天师回归齐天宫,敢问天文宿首座现居何处?莫不是还留在武陵龙家?”言中提及双方大仇,语气却又友善,且看花仙作何反应。

林宝萱道:“天文宿首座就是我家主人。那日从峨嵋山撤退以后,子虚天师集全派之力炼化巽风剑,将文武仙众集于昆仑祖庭。我们主仆法力损失殆尽,无法远离此间地气的滋养。”李凤歧和桃夭夭对视一眼,暗忖“这么直白讲述,主人丧失法力也不隐瞒,看来她们确是坦诚相邀。”李凤歧更想“姓夏的丫头口风不紧,套问秘密容易。不料为首的仙子也直言相告,大约此行无妨,只是天文宿首座挂念儿子。”几人对答客套委婉,小雪听得发闷,转眸四望,忽然指着左方道:“那是什么所在?”

此时正经过深广的庭院,路边树影婆娑,花草铺延如毯,月光掩映下分外幽美。惟独左面耸立着一座石堡,火红色高墙,赤金的箭垛,形样粗悍而险恶,与周围景色大异其趣。最奇的是堡顶挂满符纸,咒封,法印,好象防备十分森严。林宝萱道:“此乃天武宿的囚灵狱,最近才搬入天文宿的道场。”红袖道:“好古怪的名称,囚灵囚灵,意思是囚禁灵气么?瞧这粗笨样子,真象武夫驻守的要塞。”林宝萱道:“是关押邪灵的地方,自开天辟地以来的邪恶精灵,多数都封禁于此。”小雪道:“哦,就象我们峨嵋派的镇妖塔。”林宝萱道:“囚灵狱素为天武宿照管,详情吾等不知。”匆匆走远,其余花仙也低首疾行,似乎与石堡有些忌嫌。唐连璧脚下略停,向高墙里深深凝望,轻声念叨:“囚灵,关押邪灵……哼!”唇边泛起一丝冷笑。

队伍再向右转,斗大题字映入眼帘,只见玉匾上书“文云永昌”。一座高楼挡住去路,檐角垂云缀星,彩虹旋绕飞挂,通体由青檀仙木建成,真有“郁郁乎文哉”的气象。一到楼前林宝萱来了精神,给众人介绍:“此为天文宿的文昌馆,专为藏书而建,从人类启智之初起,凡遗留文字皆收存在此楼中,总计共八万万九千三百零八册。”红袖不信,故作戏语:“不对吧,我记得是八万万九千三百二十六册啊,上个月我才查点清楚的嘛!”林宝萱讶然道:“姑娘来过文昌馆么?”便要开门复查书数。桃夭夭忙道:“小鬟说笑莫要当真,仙子还请向前引路。”人群遂沿楼侧绕行。小雪凑近低声说:“慢吞吞的太费事了,不如咱们驾起云头自己探个详实。”

桃夭夭道:“急不得,此处遍布法咒机关。若想通行须得昆仑仙人引领,自行探索更费时间。”心底存着疑问,借此机会向花仙求解:“仙子方才言道,自人类启智之初藏书,请教人类何时开启的智力?”这点关系宇宙锋传送“自性”,妖皇的起源等重大疑迷,偶露线索就不能大意错失。

林宝萱回答:“大约二百多万年前,人类弃腥臊血食,创生钻木取火之技,智能始为开发。”桃夭夭续问:“有何凭证?”玫瑰仙子程妩儿博览群书,广知史传,接言解答道:“婢子记得《尚书衍生论》上写‘盘古氏及天皇,地皇经四十六亿七千九百零七万岁,下至伏羲人皇又二百二十六万六千岁。’《春秋元命包》记曰‘归藏创立至获麟之秋,合二百二十六万六千年,’归藏创自地皇燧人氏,获麒麟的是孔夫子。这前后算来,人智萌生到当代,正该二百二十六万六千年。”

桃夭夭暗忖“天文宿仙女以书文为凭,写书撰文的人又从何得知?三易只能推算大概,精确年份其实很难认定。”谢过花仙指教,续道:“归藏创自地皇一说,在下还是首次听闻。昆仑仙宗修法‘乾道’,乾者为地,这地皇想必与昆仑派渊源极深了。”林宝萱笑道:“地皇燧人氏结绳制易,就是开创本派的鸿钧道祖。”兰花仙子叶幽琪称赞:“桃师尊心性灵清,问一知十,正是修行天文法学的奇才。”

程妩儿欣然讲书:“按北宋杨维德《六壬神定经》,燧人之前是天皇神农,燧人后是人皇伏羲,各制连山,归藏,易经三种法学,仙道由此衍生。《汉书》《尚节》记言伏羲之下又传数代,人道逐渐兴盛,终由黄帝,少昊,帝喾,帝尧,帝舜五帝开邦建国。三皇宏道人世,共历千八百八十八年,其后出世修仙入圣。五帝在世三百八十四年,继之夏,商,周诸代,到今天五千三百余年,书传历历可考,皆放置于本派的文昌馆内呢。”一番侃侃而论,阐明仙道源流,随即背诵相关典章,玄门众人颇受启发。特别是《六壬神定经》等世间古籍,虽不及仙家玄妙,也可补充卜筹门法义。欧阳孤萍细品词句,桃夭夭帮着查问,不觉间绕过文昌馆。

红袖忽地轻拉桃夭夭袖子,挨近耳语:“这伙仙女很喜欢主人呢,说今论古打的火热,干脆都娶来给你当老婆吧。”桃夭夭道:“别胡扯!”红袖翘嘴道:“我帮你物色妻妾人选嘛,哪是胡扯,是正正经经的扯。”桃夭夭明知她想给自己逗趣解忧,但此刻心绪沉重又复杂,实在没词接茬,勉然一笑算是回应。

这时走到甬道尽头,上接九层高台,前边竖立牌坊,镌着“天文广寒阁”的字样。林宝萱手指台顶道:“我主人在那等候各位。”引着众人拾阶而上。只见每层台廊站列武士,盔甲鲜亮,手中各持兵器。小雪道:“昆仑仙客的法力不是被取走了么?光凭拿刀枪的卫兵能防住谁?”林宝萱道:“他们是鸿钧道祖亲手制造的玉灵卫,战力非常可观。”桃夭夭道:“嗯,云笈道长会制木灵卫,这种当由仙玉制成。玄门道法六出昆仑,不止奇巧门拥有奇异器械。”

红袖好奇心起,走向阶梯边意欲细看。夏霓薇赶忙拉转来,告诫:“千万摸不得,引动玉灵卫你们就难脱身了。”林宝萱道:“玉灵卫专杀外敌,每一个战斗力不亚于吞天神兽。玄门高手纵然不惧,也会陷入一场血战。”红袖吐吐舌头:“那么厉害啊?”细观石制肢体残缺,七八成的玉灵卫似都遭到过损坏,奇道:“怎么破破烂烂?谁把这些玩意儿弄的这么难看?”林宝萱道:“那要问你们的风雷高手了……”望一眼唐连璧,语含赞赏:“当年冲闯昆仑仙境,唐公子独战三千玉灵卫,惊神泣鬼的战绩已记入天文宿的书籍当中。”

唐连璧恍如未闻,眼光竟不往两边稍斜,径直登上高台顶端,冰雕般朝向前方。

高台前为广庭,奇花异卉遍种。后面建起高大宫殿,门首悬额曰“冷香冰魄”。无论庭砖,花草,殿柱,宫墙皆为半透明的材质化成,非玉非石,晶莹润洁,香味飘来透人肌骨,果真是凛凛然冷香境界。林宝萱领着队伍随后登台,双手怀抱胸口,垂首高呼:“启禀首座,峨嵋师尊应约而至。”数道门扇“嘎喳”转启,手持香炉,花篮,长扇的侍女鱼贯走出。中间六名花仙抬辇,一位贵妇端坐座中,正是天文宿首座宓文妃。

桃夭夭心头怦怦乱跳,一瞬间险些转过脸去。琰瑶环走近几步,冷然道:“文姐姐,别来无恙啊,怎有兴致请我们来谈话?”

文妃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我找我儿子交待些事情。”

一语入耳,桃夭夭脑袋“嗡嗡”直响。“我儿子”三字恰如雷霆落顶,轰的他惘然不知所措。欧阳孤萍等暗自皱眉,心想“这话听着别扭,敢情你找的人都是你儿子?”宓文妃道:“当然,玄门首徒和风雷唐公子,我也有事交托。”

琰瑶环道:“你不想跟我谈,我倒想找你翻翻旧账。两个孩子受尽了磨难,是谁最先把他俩的命运紧紧拴在一起?旁人解都解不开!到如今却生死两分,阴阳相隔,你就忍心坐视不管?”陡然情绪激动,冲上前大叫:“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相距三尺香气愈浓,仿佛撞着软厚的棉墙,走不到辇座的位置。文妃道:“这是什么地方,容你放刁撒泼?”右手轻提笔管,向小方案盘里描了几划。瑶环悲愤希求百感交加,上身前倾伸长双手,试图抓扯文妃裙带,放声哭喊:“你有法子救灵儿,有办法成全他们,对不对?要不你怎会约他见面?”文妃道:“本座法力虽失,仙宫法宝可没失灵。镇殿鬼,快拿下这刁妇。”笔划勾毕,机关启动,旁边侍女所持长扇忽然发射炫目的光环。刹那间鬼气冷冽,满庭刀光剑影。

桃夭夭跨步近前,左手搀住瑶环,右指“唰”的放出宇宙锋。金黄剑芒雄烈无匹,阴冷的鬼影登即惊啸退散。文妃道:“宇宙锋,你想用这魔剑杀掉亲娘么?”桃夭夭一窒,不知为何,听她直呼“儿子”,自称“亲娘”,胸中登生无限暖意,感动开心的几乎掉下眼泪来,嘴上兀自强硬:“不用这样称呼。我,我已还过骨肉了……”文妃道:“哦,原来骨肉是能还的,出生的孩子可以还回去。”红袖强忍着没笑出声,寻思“驳的在理啊,孩子生下往哪里还?还回娘肚皮里,那不成了惊世怪胎了。”赶紧搀扶主母退后。琰瑶环哀伤过度,瘫软坐倒,手抚冰棺低低的饮泣。

桃夭夭尽力定住心神,渐将剑光收敛,说道:“以前的事不用再提,也别用法器对付我们了,有什么话就快讲吧。”

文妃道:“找你们来并无他意,只为子虚天师作乱,天武神将阻路,昆仑峨嵋两派遇到了共同的敌人。我有胜敌之法,苦无战敌之力,所以要借你们的手除掉大患。”李凤歧道:“慢着。龙夫人是天文宿首座,子虚天师是天文宿耆老。你俩常年联手合伙,怎地这时候闹起内讧?”

文妃道:“从子虚自承杀灭湘君那刻起,他就不再是天文宿的仙客了。昆仑仙宗历代入魔者甚多,若论残杀同道,疯狂暴戾诸般恶行,没人能比得上子虚天师。”远眺金辉灼灼的区域,透过亿万鬼军,重重坚壁,似乎望到子虚天师占据齐天宫,正加紧积累毁天灭世的无上魔力,淡然道:“幸亏法力被他取走。当初入世时,我的道行本已大减,借子虚的力量才得恢复。现今再度失法,心魂反致清净,我也因此摆脱了他的控制。”

李凤歧道:“如此更加令人费解了。首座既失法力,又想铲除叛徒,那子虚天师怎容你留居昆仑仙境?还让你在月宫召集人手,议论打败他的方略。”文妃笑道:“不愧是玄门首徒,思路缜密过人,我孩儿要多向他学着点。”桃夭夭差点应答“孩儿记下了!”嘴刚半张,硬生生咽下话头,脸皮早已胀的红里泛紫。这下小雪也看出尴尬,不由微感好笑,轻拉桃夭夭的小指以示相慰,一面凝睛打量宓文妃,看那花容月貌,衬着雍荣华贵,宛如画卷上的九天玄女娘娘,心下暗生感叹“师哥的亲娘不象坏人,美丽威严还很风趣,可又教人捉摸不透……被人控制那么多年,这会才是她本来面目。唉,要是他们母子相认就好了。”

文妃环顾左右宫阙,答复李凤歧的质疑:“天文阁由鸿钧道祖亲手修建,是天文宿最初的道场。居于其中吸收月华,我和百洞花仙能逐步积厚真元。子虚天师怕真气不够用,中秋之日无法炼全巽风剑。故放我们回道场静修,以为储备应急之意。这是他清醒时作的决定,后来入魔太深神志狂乱,很少关注月宫动静,我才能派人邀你们前来,告知扫除武玄英,击败子虚天师的方法!”

第七回 啸驰幽原登芳庭5

说到此宓文妃脸颊微侧,目视侍女手里的那柄长扇,缓声道:“透过这面万象神镜,我看见你们攻入昆仑的情形。九阳齐出势头很猛,却未得斗法的要领。纵使真武阵再强十倍,也休想战胜加持了巽风剑的行道军。”众人视线随她上移,看那扇面长五尺,宽三尺,黄澄澄的反光,不象仪仗饰品,俨是更衣用的大铜镜。

文妃似乎察觉众人的关注,撇开“战胜行道军”一节,讲起那东西的来历:“万象镜是昆仑祖传圣器,经鸿钧道祖千锤百炼而成。创立昆仑仙宗初期,道祖告诫弟子切不可带宝镜离山。于是便由文武两宿轮流保管,三百年放在天武道场,三百年放入天文道场,至于它的功用么……”桃夭夭道:“武玄英用此物炼功!”当日地府交锋时武玄英每每变出光团,强夺妖术反制敌身,攻击奇谲且猛烈。此次交战竟可夺用天王盾,明显是借巽风剑增进了法效。桃夭夭苦思那功法的来源,忽见万象镜闪光,灵念一动悟出两者的联系。他通三易而知万法原理,既看清根源脉络,马上想到破解之术,欣喜中不禁失声而呼。

文妃笑道:“我儿灵性十足,一语道破玄机。”桃夭夭兴奋之余,这声“我儿”也觉得格外顺耳了,寻思“以这万象镜当根子,详加揣摩几回,说不定真能找出击败武玄英的法子。”只听文妃讲道:“文武两宿常用万象镜修炼。早年武玄英激发宝物灵效,化生一座‘万镜宫’,助她炼就了强夺敌术的高强战技。不过,万象镜奥妙无穷,远不止修炼功法这点用处……”语速放慢,仿佛要把人引向幽邃的境域,接着道:“昆仑仙宗发生的一切,无论过去和现在,万象镜都会自动记录下来,这是法宝的另一项奇效。回天文阁不久,我检视镜中影像,偶然查到赤灵芝丢失的经过。心想那还生仙宝既为峨嵋派获取,不正可以救我孩儿性命吗?这么想着,亲子惨死的痛苦渐渐平复。现今不出所料,亲生孩儿又在面前活蹦乱跳了,真令我这做母亲的倍感欣慰哪。”

她这番话饱含深情,却说的平平淡淡,实在教人摸不透真假。桃夭夭胸中热血暗涌,咬紧牙关克制住,暗想“她老是提母子情分,究竟什么意图?”

文妃道:“但此事也让我很诧异,前些日子虽无行道军阻路,昆仑内部仍是机关重重,唐公子为取赤灵芝直上齐天宫,一路竟如无人之境!他对昆仑仙宗的路径为何那样熟悉?细察万象镜旧记,结果让我大吃一惊,原来他五年前曾经到过昆仑,盗取冥霜,斗仙杀神,几乎把齐天宫掀了个底朝天。”面向唐连璧道:“唐公子,你背上的创伤就是那时留下的吧。”

唐连璧面无表情,清风吹拂身躯,只有头发和衣带飘摆。文妃道:“看起来,旧日伤痛已经淡忘了。但背后刺伤你的那个人,也忘的干干净净了?”说着,纤指提笔轻划,往那案盘里写下符文。万象镜登生效应,表面忽明忽暗显出影像。一眼看去,象是悬空翻转的大铁笼。周边漆黑无物,里面血肉模糊,居然真的关着一个赤身**的囚犯。文妃道:“此人便是巫神秀了,九幽雪的亲传大弟子,唐公子还认得他么?想当初他害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现下却身受你所受过的苦刑。”

众人心头大震,定睛仔细观察。镜中之人埋首披发,蜷缩四肢,皮球似的随囚笼翻滚,摔落。偶尔脊背朝前,立时亮出六根粗长铁链,前端铁钩钩穿脊柱两侧,把皮肉吊起,末端连接上,下,左,右,前,后的铁栏,使得笼中人无时无刻不受撕扯之痛,而且躲向任一方都没法避免。惨酷景象触目惊心,花仙纷纷垂眸。峨嵋群英脸色沉肃,四下里弥漫着义愤难抑的氛息。文妃道:“诸位无须乱施同情。这笼子唤作羽山牢,是蓬莱太白童子打造的禁魔法器。古时赠予昆仑天武神,专门用来禁锢擅闯仙界的,最邪恶,最暴虐,最无可救药的魔头。”略停半瞬,缓缓道:“何况巫神秀为人卑鄙狠辣,曾用霜雷箭暗算同门师弟,之后诬陷唐公子是**,致他饱受十二年羽山牢监禁之苦。按峨嵋派的规矩来看,此人也是罪有应得,你们就不必为他抱不平了。”

听她这样一讲,众人怒火渐熄,暗思“残害同门确是派中大罪。但玄门择徒首重人品,巫神秀如果是唐连璧的师兄,干嘛下手暗害他?”红袖指着万象镜道:“那笼子滴溜溜打转,转的我眼都花了,几时才会停啊?”

文妃道:“羽山牢永转不停,只为让恶魔颠倒眩晕,心志丧尽,不能思索逃跑之策。”小雪道:“唐连璧他…...也这样转了十二年!”红袖闭上眼睛,原地疾转几十圈,陡然一阵呕心,抚胸吐舌道:“我的妈呀,难受的要死!”孤萍瞅着唐连璧犯疑:“他十五六岁时还回过峨嵋山,如何在囚笼里关了十二年?难道他两三岁就关进去了?”桃夭夭早知原因,为她简要讲解:“羽山牢久困邪魔,内中魔气凝结,必然形成魔域。人仙魔三界有别,魔界的年岁要过的缓慢些。”

文妃道:“对了,外界一日,羽山牢里十二年。巫神秀入笼将近五载,吃的苦头远远多过唐公子,”

小雪等人将信将疑,暗想“唐连璧在囚笼待了十多年,终是岁月漫长,他怎么不显老?”孤萍皱眉道:“人仙魔三界时日不一,若按此理推想,昆仑既是仙境,时间应该过得很快。我们久困于此,外面的世界恐怕早被东瀛秘忍占尽。”文妃道:“用不着担忧,所谓的‘昆仑仙境’早已变质退化,时间快慢同尘世无异。”孤萍凝思沉吟:“仙界蜕变是子虚天师入魔之故?”

文妃摇了摇头,讲道:“文武两宿因要调和天下气运,常年驻留在外,是以本山变故所知甚少。在子虚天师回山之前,昆仑祖庭另有一位仙圣看守。正是这位仙圣心生邪念,作恶多端,仙境才逐步变改质性,呈现受污退化的趋势。只是污浊邪气内藏不显,很难被人发现罢了。”

分说到此,又提唐连璧的旧事:“那仙圣擅长隐藏邪行,几至欺天瞒地的程度,因何又会被万象镜记下?说来还跟唐公子的遭遇有关。他嫉恶如仇,不畏仙道强权的个性,恰与委曲求全的巫神秀犯冲。遇上那位高势大的仙圣作恶害人,是代为隐瞒?还是奋而讨罪?情义深厚的师兄弟意见不合,终于反目成仇。唉,诸般惨变留迹于万象镜内,有些怕是唐公子也忘记了。我当尽量忆述,让你们大家知晓这段往事。”

唐连璧忽地打断道:“不必东拉西扯。凭你这点伎俩,只能诱骗没脑子的蠢货。”文妃转目以视,脸上流露疑问之色。唐连璧道:“你一番说辞,无非想拿同门情义做饵,诱使我去镜里探寻旧迹,以便制定营救巫神秀的周全计划。”一声冷笑,斜睨远处石堡,道:“囚灵狱是你们关押外敌的所在,我要救人不会直接去那里?事事瞻前顾后,还真是女人的想法。”

文妃双掌轻拍,笑道:“很好很好,唐公子有头脑有胆量,一眼看破小计,真教我这小女人佩服。”倏地提笔疾书,道:“那我学你大刀阔斧罢,镇殿鬼出手!”一语未休,镜中伸出巨掌,抓起冰棺飕然缩回。唐连璧也是应变神速,当即纵身急追,几缕霜风飘过,随人影消失在万象镜里。宓文妃喃喃自语:“我是多费口舌了,要知你这般重视龙百灵,早该用这招引你入镜。”

众人瞠目结舌,刚刚还言谈融洽,哪知突变横降,龙百灵和唐连璧忽而踪影全无。文妃面带微笑的道:“好了,最难劝动的人动了身,你们几个也快点上路吧。”忽然琰瑶环大放悲声,扑向万象镜,意欲抢回百灵的冰棺。桃夭夭忙挽住她的臂膀,指端剑光忽闪,断喝:“你把灵儿怎么了?”文妃道:“不要着慌……”峨嵋群英霍地靠拢,真气暗相传通。一道光芒破空,李凤歧手中鸿冥剑斩向长柄。持镜侍女惊叫着跑开,万象镜却丝毫未损,照旧笔直竖立。显然宝物并非由侍女掌控,起初象长扇那么把持,只是掩人耳目的假象。

文妃道:“我说了,不要慌张。”语气威严冷静,自有一股稳定人心的力量。众侍女低首称是,站回队列待命。李凤歧向桃夭夭摇头,示意对方意态未明,切忌轻举妄动。这时桃夭夭惊绪渐消,悔意又生,暗责自己反应迟钝,抢救灵儿还不及唐连璧动作快,随即想到“唐连璧不是顾惜灵儿,之所以全力救她,只为将来听她吹笛曲。那首‘神荒曲’暗藏先天术数,但并非高妙的法学,唐连璧为什么如此看重?”稳住了阵脚,喝道:“若要为敌,休怪……休怪我不客气了!”抬眼往前望去。

只见文妃悬腕捉笔,离那案盘只差半寸,肃然道:“天文宿咒文三千六百六种,驱动法器妙用无穷。本座法力虽失,书咒驭器的能耐可没丢掉。真要与峨嵋为敌,岂容你等小辈走到座前?”朝欧阳孤萍道:“丫头,我说的没错吧?”卜筹门精研符咒法理,孤萍素知昆仑是此道祖源,当下回答:“用符文引动法宝,确是昆仑特长,所需法力极少。”文妃道:“嗯,算你识货。”吩咐花仙搬来软椅,取出香草仙茶,好生照料琰瑶环。那香草气味清冽,瑶环一闻神舒意爽,元气登复,惊狂的情绪也安定了,斜靠着椅背合目休息。连番举措透着友善,峨嵋群英愈发摸不着头脑。桃夭夭道:“你既然不愿跟我们敌对,那为何抢走灵儿的遗体?”

文妃道:“为了让你们领悟胜敌的要诀!”眼光从众人面上扫过,沉声道:“万象镜乃昆仑修仙至宝,诸多仙圣从中悟真毕功,修成了绝大神通。这等奇妙无比的宝贝,我当然要留给亲儿子用了。风雷唐连璧,剑仙李凤歧,同为玄门不世俊杰,正好充当我儿的左膀右臂,所以也让他们来一同参悟。我邀你们见面的用意,现在可是讲透彻了。”端起茶杯浅啜一口,无奈的轻叹:“唉,可气你们这帮浑小子,笨丫头,个个倔犟难缠,一开头挑明多半不允。逼着我耍点小花招,才好尽快把你们送入宝镜。”

众人相顾讶然,眼里均带疑色。桃夭夭道:“你是说,打败武玄英的秘诀,进了镜子就能悟到?”文妃道:“亲生母亲会骗你么?”桃夭夭头皮一发麻,张嘴欲呼:“你骗的我还少啊!”好在李凤歧先一步发问:“龙夫人似乎很有把握,那秘诀您大概是心知肚明?何妨当面直言,也帮我们省些工夫。”

文妃赞他:“剑仙首徒洞察细微,眼光着实犀利,比那唐连璧实是不遑多让。”放下茶杯,正色道:“不错,我是知道那个要诀。说起来简单,天武神昔年败给魔首妖皇,躲进刹梦国组建灭魔行道军。首要步骤是灭除鬼魂残存的人类情感。‘灭情’一完成,鬼军变得至刚至纯,无隙可击,传附功法则无往不胜。武玄英率军压制真武阵,就是靠的‘灭绝感情’一途。你们要胜过鬼军,惟有比他们更加绝情才行!”

李凤歧念叨:“更绝情?”文妃道:“空口说说容易,要做到全凭自家身体力行。”桃夭夭道:“那先说一说,怎么个绝情法?”文妃瞅他一眼,道:“象你爱了龙百灵,又爱东野小雪,三心二意脚踏两只船。这种感情就该禁绝,否则永远甭想有出息。”冷哼一声,补了句:“有其父必有其子。”桃夭夭满脸通红,偷眼看向身旁。小雪摆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

正当此际,牡丹仙子林宝萱近前禀告:“婢子们换装配符完毕,请首座调用。”文妃道:“即刻入镜去吧。哦,奴婢之称只行于俗世。你们经历这次磨炼,世俗之气定将清除,往后可与我同辈相称。”林宝萱喜形于色,跪拜道:“多谢首座。”率二十四位花仙排成一字队形。先前峨嵋群英全神警戒,没留意花仙离场,此刻才见她们换了着装:里边只穿贴身抹胸,外面是轻纱织成的单裙。白皙**若隐若现,其妩媚香艳之至,足以令世间男子血脉贲张。林宝萱前头领队,每位花仙腰部均挂有符文。接近万象镜灵符起效,宝镜飘传香风,将众花仙卷入其内。

桃夭夭目睹整个过程,心下大惑不解:“她们进万象镜作甚?”文妃道:“嫁给你作妻妾啊。这二十四位仙子属花中上品,各具绝佳美质,能使你阅尽天下美色,最终彻悟‘绝情’的要旨。其余如芦花,杨花等仙女粗陋低鄙,就不堪此等大用了。”

众人听得张嘴眨眼,一如掉进了迷雾深处。桃夭夭道:“她们……给我什么?”文妃道:“都配给你同床共枕,二十四女同侍一夫。若不用美色填满你的内心,如何除去对灵儿,小雪两人错乱的情愫?”现场好半晌寂然。忽地红袖哈哈大笑,一扯桃夭夭的袖角:“全娶来做主人的老婆,真叫我说中了!”笑语殊无欢意,心里埋怨“这叫什么事?二十四个全娶了,加上小雪灵儿二十六个。我跟主人混来混去,结果混到第二十七位去了?哼!岂有此理,高低大小且不论,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嘛!”

文妃神色肃重,全不似耍笑做戏,幽幽的说:“儿女情爱本是修仙大障,峨嵋玄门难与仙宗同列,就是没有断除人间私情。而似你这般爱一个,又恋一个,得陇望蜀左右难顾,道心被纷杂的情丝搅乱,何以对抗行道军?更别谈日后成为仙圣。莫若广猎女色,深入温柔乡中,方知个中趣味终有享尽腻烦之日。嘿,真正体尝到夫妻欢爱,也就味同嚼蜡了……”说到此,隐隐透出苦涩之意,转瞬双眉斜竖,言语复转严厉:“等参透情爱空幻的道理,心性定变坚真,你的修为就会突飞猛进!宇宙锋扫破行道军,铲除子虚天师。三界至尊由此确立,昆仑仙宗也将重归宁和。”

桃夭夭耳根子发烧,眼瞧小雪秀眉越皱越紧,料她性子再宽容,听到这番话也没法忍耐了,当即大声抗辩:“一派胡言!娶,娶妻纳妾能有助修炼?分明是胡说!”念及琰瑶环十六年作妾之苦,愈是气往上冲,怒道:“你以为别人都很低贱么?让几十个女子当小老婆,天下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文妃傲然道:“天文宿首座之子何等身份?能作你的小老婆是任何女人的造化。不信么,你现就去镜里成亲圆房,保管那些花仙正求之不得呢。”桃夭夭早防着她运笔写咒,却只注意手上的动作,没看到那枝仙笔自行竖起,飞速旋转划动。文妃话音未落,符文已然写成,万象镜猛然伸出“镇殿鬼”的手爪,拦腰揽住小雪,掣电般回缩消隐了。

文妃笑道:“傻孩子,天文首座写文不断笔意,抓取小雪的符文先就写好,这会儿只是按时生效而已。”

桃夭夭怔怔如痴,脑中情景反复回现,全是那长爪抓拿的凶狠劲势。小雪被掳往何处?会遭受怎样的侵害!刹那间顾不得多想,一声大喝跃向镜面。万象镜也象正等着接纳他,水波般漾开口子,吞没来者身体,倏地又变回原状。

师尊失踪非同小可,众人登即围上。宓文妃摇手道:“莫忙莫慌,试炼才刚开始,你们等着看好戏罢。”

第八回 才明真爱无思迁1

桃夭夭一入万象镜就失去了记忆。

仿佛亘古及今,天地间只存他一个人,父母是谁?故友何在?都似轻烟渺散,脑海内几无印象。但他并不感到困‘惑’,双脚踏稳实地,扬起的面孔满带笑意。

与此同时,众人望见镜子里现出师尊的身影,随即止步收势。却发觉桃夭夭表情异常,乐呵呵的全无惊态,莫不是中了**‘乱’心的邪术?李凤歧道:“龙夫人,本派师尊生死安危何如,尚请明言晓示。”宓文妃道:“稍安毋躁,万象镜害不死人。”红袖急道:“这鬼镜子有什么古怪,快点讲啊!”

文妃呷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讲解:“佛经有云‘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菠萝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虽然佛法虚渺无凭,这几句却深合仙家玄理——仙道修行到了某个阶段,修炼者也要内观心灵,探索真实的‘自我’。万象镜正有反照本心,揭‘露’自我弱处的作用。”孤萍道:“揭‘露’自我弱处?”

文妃道:“人‘性’多面,或坚强,或软弱,或正直,或‘奸’佞,往往同集于一身,而本人未必尽知,或者根本不愿去知道。卜筹‘门’的丫头,你心里藏着自己不愿探知的秘密吗?”

孤萍闻言变‘色’,似不经意的瞧了李凤歧一眼,缓缓低下头去。文妃笑道:“每个人都有深藏的一面,每个人都不想正视自己厌恶的那个‘我’。但这恰是法力难以传及,强敌最易攻破的薄弱处。武玄英和行道军无我无情,消除了这弱点,是以无惧真武阵,并将巽风剑的威力发挥充分。”李凤歧点头道:“你想帮他除去内心弱点。”

文妃抬手指向镜面,说道:“那孩子的弱点不离‘情爱’两字,自以为爱意坚深,对待东野小雪,龙百灵两个‘女’孩儿,却是两难取舍,纠结无休。他真正爱的是什么?碍于道义伦理,过往经历形成的理念,他始终不能解答这个问题。一入万象镜隐念凸显,他就将各种羁绊抛开,下意识的忘记了前事。你们看,抛却信念的桃小师尊,正朝他真实‘所爱’大步前行。”

镜子里,桃夭夭昂首向前。日头暖洋洋的,路旁山‘花’烂漫,旖旎景‘色’撩起莫名的兴奋。他顺山道漫游,翻越连绵峰峦,从没想过缘何而来,也不考虑去往何地,饿了摘美味的山果吃,渴了掬甘冽的山泉喝,累了幕天席地而睡,自由自在随意为之。终于有天停在一处山谷边,望着谷中繁茂的桃树,再也不想往前走了。

那桃林果实累累,绯红的颜‘色’似乎暗含‘诱’‘惑’,将饥渴感撩拨的火烧火燎。桃夭夭走到树下,手指伸向桃子,入神的抚摩那丰硕凹凸的部分。蓦地耳畔响起轻呼:“嗳哟,你来这做什么呢?”桃夭夭转身一看,登时目呆神痴。

眼前站着两位少‘女’,十六七岁年龄,一位穿红,一位着青。但衣裙皆薄如蝉翼,娇躯‘欲’‘露’还隐,配上秀美容颜,实有**醉魄的风韵。桃夭夭咀嚼对方问语:“我来这干么?我从哪来,我……我是谁?”青衣少‘女’笑着埋怨同伴:“妙芸姐问的好奇怪,人家明明是找我们来了,又何必饶舌多嘴,给人家平添困扰。”一面向林中挥手召唤:“宝萱姐姐,快看谁来啦!”

林间丽影飘飘,须臾至前。桃夭夭兀自低念:“我是谁?”忽见那丽人容‘色’端秀,长裙拂过地面,轻启檀口道:“夫君,你来了。”话未绝,已然投身入怀,揽低桃夭夭头颈,红‘唇’贴上他的嘴巴。

这一‘吻’突如其来,桃夭夭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象浸入馥郁的温泉。好半晌才分开,怀中丽人娇颜酡红,柔声动问:“夫君,滋味如何?”桃夭夭浑浑噩噩的答道:“滋,滋味,猪八戒吃人参果,太快了,不晓得。”三位美‘女’忍俊不禁,连称:“好风趣的人儿。”青衣少‘女’继而入怀,红着脸道:“这次可要细品慢尝了。”也是深深一‘吻’,丁香小舌轻送,‘玉’津乘芳暗度,极尽缠绵胶漆之态。红衣少‘女’捂着脸只顾笑,羞得不敢多看。丽人道:“妙芸妹妹总是放不开,此间只夫君与我们姐妹二十五人,天不管,地不禁,礼法无须挂怀,你又害的哪‘门’子羞呢?霓薇妹子,拉她跟夫君亲热。”青衣少‘女’嘻嘻笑着,跑去抱住红衣少‘女’的腰肢,连推带劝送进桃夭夭怀里,四‘唇’相接也作了个“吕”字。

三‘女’‘吻’罢,桃夭夭哪还分得清东南西北,“我是谁”的疑问也改成“你们是谁?”丽人答言:“妾身林宝萱,这位是夏霓薇妹妹,那穿红衣的是桃‘花’仙子钟妙芸。夫君以前见过的,今日只当久别重逢。”桃夭夭道:“你叫我……夫君?我的名字,是夫君?”三‘女’笑答:“你是我们大家的夫君。”莲步轻移,拉他往山谷里走。桃夭夭醉心那温软甜香的感觉,三‘女’一离怀抱,登生无限的眷恋,两只脚竟由不得自己,随她们步入深境。片刻抵达一座大宅院,‘门’前挂匾曰“长乐庄”。

桃夭夭仰目凝望,又现‘迷’茫之‘色’。林宝萱道:“长乐庄建于无时谷中,我们在此等候夫君很久了。”桃夭夭道:“长乐庄,无时谷?这怪名是什么意思?”夏霓薇笑道:“长久欢乐,永无时日,意思明白的很哪,夫君莫要胡思‘乱’想了。”推着桃夭夭进‘门’。

庄内勾栏‘玉’砌,珠帘星耀,雕窗画栋极其华美。风格大多娟秀细腻,俨如皇宫里嫔妃的居所。走进正中大堂,地上铺着红毯,桌椅铺陈绣垫,墙壁涂抹椒粉,真是无处不温香,一室皆是‘春’。二十四位‘花’样少‘女’红萦翠绕,燕语莺声的叫着:“夫君,夫君……”桃夭夭如痴如醉,忽地手指满屋彩绫道:“好漂亮,怎会这么好看。”也不知是赞景,还是在夸人。林宝萱道:“今宵是妙芸和夫君的‘洞’房‘花’烛夜,自然要张灯结彩了。”众‘女’点首认同,掐手指一算,该当桃‘花’承迎雨‘露’。当下‘精’心打扮桃仙钟妙芸,给桃夭夭换上新郎服装。两人成婚同入‘洞’房,一夜巫山**,其乐莫可名状。

此后十五天不是人过的日子,神仙都想象不到那种快乐。钟妙芸相伴无间,坐则投怀,行则挽手,秀榻锦衾中欢爱无厌。桃夭夭根本想不起别的了,只图长卧鸳帐永俦此‘女’。哪知第二次婚礼很快来临,这回是兰‘花’仙‘女’叶幽琪作新娘。与含羞带怯的妙芸不同,幽琪秀美脱尘,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桃夭夭连着娶两‘女’,恍如乍见‘春’光之美,又阅秋‘色’之丽,中间快的来不及回味。半个月后换林宝萱成亲,牡丹仙子端庄大气,‘床’榻间另有一番情致。直到此刻,桃夭夭才恍然惊问道:“你们这换来换去,跟我玩什么游戏?”

宝萱笑道:“我们姐妹原是二十四‘花’仙,嫁给夫君皆为夙愿。不好分出先后,就按二十四节令排序了。夫君不乐意?‘洞’房**乃人生至乐,一月两换不是很好玩么?”桃夭夭道:“是好玩,是好玩!”乐的何不拢嘴,念及诸‘女’有的娴雅,有的妩媚,有的天真,有的娇俏,轮流成婚岂不趣味百出,想到快活处狠掐自己手膀,痛极大叫:“这滔滔的‘艳’福,我该不是做梦吧!”邵芷君近前微笑道:“当然不是做梦,姐妹们可亲可触,都是鲜活无虚的真人。嗳,说了半天,宝萱姐,该轮到我夫君结婚了嘛。”

就这样,十年倥偬而逝。桃夭夭每月结两次婚,总共二百四十次,到后来也象逢场作戏般无聊。一天揽镜自照,喃喃叹息:“人类有史以来,我怕是结婚最多的男人了。”忽觉容颜未改,青‘春’依旧,奇道:“我怎地半点不见老?”适逢玫瑰仙子程妩儿为妻,应声答道:“无时谷呀,相比谷外这里的岁月象凝固了。虽有四季昼夜之分,却无‘如斯夫’之患。”逝者如斯夫,是孔夫子对时间流失的感叹。妩儿博览群书,应答经常引用典故。桃夭夭尤其喜欢这特点,隐隐约约似曾相识,好象过去有个‘女’孩子也有爱这么做。一听她妙语解忧,当即强打‘精’神与妩儿欢好。堪堪又是两年,连程妩儿的妙趣也尝腻了,桃夭夭日渐郁郁,终有天仰天长叹:“唉,这种生活,我真是过厌了。”

第八回 才明真爱无思迁2

闻知“夫君”厌倦谷中生涯,众‘花’立刻商议解决之策,随后分头筹备。待事成之日,海棠仙子施滟雯前去报信。当值的妻子是菊‘花’仙子郦婉秋,正陪桃夭夭在屋中饮酒取乐。滟雯停在窗外往里瞅,只见地上摆设投壶,长案堆满珍馐。婉秋斜依着殷勤劝酒,桃夭夭似理不理的,间或往投壶投掷小箭,任由婉秋鼓掌欢呼:“又‘射’中了,夫君好强啊。”他却眉头打结,许久未见松开。

婉秋道:“夫君敢是累了么?西参炖雪雉最能解乏,这会儿正合受用。”用筷子夹起送到嘴边。桃夭夭“嘿”了声,脸朝另一旁,瞅着翠绿‘欲’滴的湘帘不言语。婉秋放下筷子,拿起白‘玉’汤勺舀汤,道:“龙髓乃生‘精’圣品,这血茸羹呢,蓄养元气最佳。夫君身子倘若亏空了,用此两物尽可补全气血,重振雄风。”

桃夭夭苦笑道:“天天喂我吃这些大补品,补的我龙‘精’虎猛活力万丈,想疲累还不能够呢。”说罢跳起身连翻几十个跟头,坐回案边脸不红,气不喘,皱紧的愁眉还是没有舒展。婉秋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美眸,想了半晌道:“啊,我明白了。这些食器造的‘精’美,终究是死物,抵触口‘唇’甚无意趣。那么夫君就把妾身当作杯盏,暖暖的多饮几口如何。”含了汤水,撅起小嘴要喂给他吃。那神态娇媚又温柔,铁人见了也会‘春’心大动。桃夭夭却轻轻推开道:“算了吧,这招玩过几千几万遍,早腻烦透了,就没新鲜点的‘花’样啊?”

滟雯应声进屋,笑道:“新鲜‘花’样说来就来,保管夫君玩之不腻。”婉秋坐直腰身,满脸欢容的道:“逍遥‘床’完工了!”桃夭夭道:“逍遥‘床’是什么?”

滟雯讲道:“昔日隋炀帝巡游江都,各地进数千秀‘女’‘侍’驾。皇帝每天挨个儿召幸,久之甚感乏味。于是御府监主官何稠进献‘御‘女’车’一辆,外饰薄纱银铃,内装‘精’巧机括,身处车内可一次临幸多名‘女’子。沿途水‘色’山光陪衬,车行人动真是妙趣万端。隋炀帝用后龙颜大悦,下令又造‘如意楼’‘‘迷’影宫’等行乐器物。妾等观夫君久俦生厌,也仿古人造了一架‘逍遥‘床’’,内设巧妙装置。从此姐妹们不分次序,同‘侍’枕席,只求夫君欢心长延,永无终期。”婉秋抚掌笑道:“这下可好了,大家一起作新娘,比每个月轮班免了多少等待煎熬。”桃夭夭‘精’神一振,喜道:“是极是极,大被同眠很是热闹,肯定有趣的紧。”

两‘女’遂拉他前往后院,一看逍遥‘床’果真妙绝:宽长三五丈,锦绣铺就,纱帐薄透,案几,熏笼,琴箫,诸般用具齐备;‘玉’栏,摇椅,挂钩,各样设置透着暧昧,哪象睡觉的‘床’榻?宛然是梦幻中才有的风流安乐窝。二十四位美‘女’扎堆,‘玉’体柔嫩温绵,秀发轻软滑顺。桃夭夭在里头钻进拱出,左拥右抱,大赞:“比两人同房好玩得多!”更奇的是‘床’底以‘花’枝托承,经风一吹飞越院墙,离地两三丈轻飘飘滑行。途中芬芳暗浮,彩云环绕,众‘女’体香醺鼻透脑,娇啼软语萦回耳畔,四面景致历历入目,个中奇趣非今古典籍所记,隋炀帝游幸天下的高乐也远不能与之相比了。桃夭夭日夜行乐赏景,有时忽生疑问:“外边景‘色’好象没重复过,这无时谷有多大?”程妩儿笑应:“你想多大,它就有多大。再者何必多想?坐拥百‘花’畅游四海,人生夫复何愿!”说着红‘唇’送上,柔躯紧相贴偎。

正如程妩儿所言,山谷中的空间似乎永无边界。群山,湖泊,草原,大海,乃至上达星辰,各类风景纷呈变换。逍遥‘床’飘行其间,众红颜谈笑狎玩,带来的妙感实难尽述。桃夭夭常叹:“什么天堂天宫,极乐世界,无非就是这样嘛。”

然而这种快乐也有穷尽之日:一转眼游历了四年,景物仍是新奇不断,但渐渐桃夭夭欢笑的时候少,发呆的时候多,仰望星空常至通宵达旦。‘花’仙们索问何故,他茫然的说“不知道啊,我总觉心里空空的,象丢了什么东西一样。”烦忧的情绪悄然传播,众‘花’仙渐也气‘色’不善,你怨我不解风情,以至夫君寡欢;我嫌她蒲柳陋质,难讨夫君喜爱,叽叽喳喳的终日争辩。桃夭夭头都快炸了,大叫:“别吵啦!你们想活活烦死我啊!”一跃而起道:“这张破‘床’挤二十五个人,挤来挤去好舒服吗?边上还装了栏杆,简直象关猪猡的猪圈!我的妈呀,当初怎会觉得有趣?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我是待不下去了!”

林宝萱道:“原来夫君嫌‘床’窄了,何不早说呢,前面一景可解此忧。”手指所向,逍遥‘床’降落到山顶。只见几十座楼阁摩天承宇,呈环形布列,中央围着好大片温泉,缭绕的白气点缀浅红嫩绿,水里竟长着荷耦。岸上矮树横枝,挂满各‘色’美味佳肴。桃夭夭道:“象鱼塘又象澡堂,稀奇古怪。”

芷君道:“此处称作‘莲峰合抱宫’,温泉叫望舒之海,别看只百丈长宽,下去却有畅游大洋的妙感。”

妩儿接言:“望舒是远古月神的名号。月亮‘女’神常到水中洗濯,年深日久,‘女’子身上的妙处都融入了景致,男子若到此游玩,‘春’情必被催涨至最高,日日欢悦永无乏味之感。”雾气后面‘玉’影绰约,那池边立着‘女’神雕像,风采飘逸,恍如“在水一方”描述的意境。然而**扭腰,两臂拢发,姿势又是说不出的撩人放‘浪’。一股温香甘泉从头面流至‘腿’胯,神秘充满‘诱’‘惑’。桃夭夭惯历风月,临到此也不禁面红耳热,眼望悬挂美食的树丛,叹道:“这哪是望舒之海啊,酒池‘肉’林还差不多。”

妩儿笑道:“夫君真真好眼力。商纣王修造酒池‘肉’林,原是仿效合抱宫的形式。但人间帝王福份低浅,领略不到世外风光,依样画葫芦罢了,论情趣哪及得上二三?”

婉秋道:“闲话少说,到池里游水是正经。”众姐妹嘻嘻哈哈,跳下大‘床’奔向池岸。不防跑的急了,岸边树枝又多,这个被挂破衬裙,那个被勾掉抹‘胸’,本来就穿的少,这下子基本上都成了**。众‘女’你推我挠,嬉闹娇嗔,雪肤凝脂沉浮于碧‘波’间,宛然一幅活‘色’生香的**。桃夭夭心里痒痒的象蚂蚁爬,笑喊:“商纣王来啦!”跳进去与众‘女’同游。

此后戏水泛舟,赏月‘弄’‘花’,当真是“仙宫无甲子,岁尽不知年。”一晃寒暑十易,桃夭夭容颜未改,青‘春’活力依旧,心情却一天天低落。程妩儿觉察他又‘露’出厌倦的苗头,不解的问:“向日汉灵帝修‘‘裸’游馆’,‘流香渠’,携宫中佳丽昼夜欢娱,言称‘惟日不足乐有余,千秋万岁喜难逾。’帝王之乐尚可持续千万年,仙宫之乐犹胜多倍,夫君为何短短数载就频现厌‘色’呢?”

桃夭夭目望远方,摇头道:“我也‘弄’不懂我自己,反正……老是觉得很空虚。”妩儿将此话带出,众‘花’仙莫名其意,无法为他排解忧闷,相互间的口角逐日增多。桃夭夭甚感歉然“她们想让我开心,我却惹她们烦恼。”遂强作欢容,前往欢聚。恰好‘花’仙正齐集“摘星楼”议事,彼处毗邻池岸高入碧霄。桃夭夭登上琼阶,在‘门’外听见她们谈话。林宝萱道:“夫君因何总感到烦腻?我这几日仔细思量,大致想清了根结所在。”

夏霓薇轻叹:“谢天谢地,还是宝萱姐多智善思,最会体察夫君心意。”

邵芷君跟着称赞:“牡丹仙子乃百‘花’之首,以往我们遇到疑难,都是她首先想出解法的。”

梅‘花’仙子颜傲雪鼻中轻哼,似乎颇不以为然,向牡丹仙子发问:“那你说说看,夫君失乐是何原因?”

宝萱道:“我们与夫君长相厮守,每日‘阴’阳配合,却未曾给他养下一男半‘女’。世上‘女’子嫁人为妻,首在传宗接代,若是久未生育,必会引起夫家的厌憎呢。”众‘花’仙愕然半晌,钟妙芸吃吃的道:“我们要给夫君生儿子,生‘女’儿?”宝萱道:“对了,谁能生养后代,夫君定然欢喜。”妙芸心‘性’天真,连连点头道:“最好我们挨着个儿生,让夫君的喜悦一‘波’接一‘波’,那就再不会愁眉苦脸了。”颜傲雪冷笑道:“还一‘波’接一‘波’,我看半‘波’都没影儿。”外面的桃夭夭大为发窘。一大群少‘女’讨论替自己生孩子,传进耳中的感受实在没法形容。

婉秋接过话头:“傲雪姐提到关健了。其实我也想不明白,既然与夫君同‘床’这么多年,大家怎会毫无生育?”妙芸眨眨眼睛,道:“是啊,我们大家没病没灾,干么生不下孩儿来?”夏霓薇道:“或者是夫君生了病呢?”山茶仙子廉红锦道:“小珊妹子擅长配制灵‘药’,不管是谁的‘毛’病,叫她配些帮助生儿育‘女’的‘药’物,大伙儿服下也就是了。”薛小珊是芍‘药’仙子,生‘性’腼腆柔懦,闻听要她帮忙治这种病,登时羞的垂下头去。

林宝萱道:“配‘药’不管用。据我看来,我们和夫君并无绝育病症,问题出在别的方面。”红锦‘性’急道:“哪方面你快讲嘛,只管卖关子作甚。”宝萱道:“主要是仙凡差异之故。仙家气‘性’清高,讲究孤独修持;凡人气‘性’浊杂,亲族‘交’‘混’繁盛。我们二十四人虽是‘女’身,但仙气太多,世俗气太少,常居于幽僻之地。是以命带清冷,该当孤身无子。”

红锦道:“孤身?都嫁人了还孤什么身?显见是瞎说。”众‘女’恼她连番抢白,纷纷娇叱:“安静听讲!”“宝萱姐言之有理!”幽琪言辞最为尖刻:“真是没规矩,低贱的奴婢也敢当众发言。”

以幽琪的地位而言,她们梅兰竹菊略低于牡丹,余者又再排下,如山茶等属末流,早先作丫鬟打扮。后因共同‘侍’奉桃夭夭,服装身份没再区分。此刻被揭了老底,红锦羞恼‘交’集,扬起头强辩:“牡丹仙子才讲了,太清高导致生不出孩子。所以不该分别高低贵贱,大家同‘侍’夫君,何必还论奴婢主人?”

颜傲雪平常嫉妒牡丹仙子高高在上,忽道:“这话说的对,牡丹仙子绝不是我们的主人!”众‘花’仙一愣,心里闪过念头“我们原先是有主人的,但相隔太久,差不多快忘光了……”红锦得梅‘花’仙子声援,意气风发,说道:“就是嘛,牡丹的说法何足凭信?我推傲雪姐姐为百‘花’首领,请她讲怎样讨夫君的欢心。”提议甫毕,转过脸跟幽琪,芷君等人斗嘴。霎时‘花’仙分做几派,‘唇’枪舌剑不可开‘交’。

程妩儿素‘性’文雅,不耐同伴聒噪,求道:“宝萱姐劝劝她们吧,这般碎嘴子似的‘乱’吵,好象街市里的三姑六婆一样。”林宝萱道:“吵吵闹闹才好,象世俗‘妇’人更好。嗯,增加了世俗气,抵消仙家清冷气,有利于生养孩儿。”妩儿道:“啊?!吵嘴有利于生孩子?”

众人吵的愈发起劲,如鼎之沸,如火之热,话题由“身份贵贱”渐转到“名份大小”上。傲雪说:“如果嫌仙家孤清,要学世人做法,那么世上人家的内眷都有大小之分。依我所见,正因为没分出谁是正妻,谁是小妾,二十四人‘混’‘乱’无序,夫君方才整日忧烦。”红锦急忙帮腔:“我赞成!就推雪姐做正房。”幽琪道:“你就当小妾的命,有资格起哄?”话锋一转,道:“不过牡丹仙子占据首位太久,是到退身让贤的时候了。”芷君道:“她的确爱抢风头,争着讨夫君宠爱,教人好生恼火。可你兰‘花’仙子呢,平常也不是省油的灯。”

妩儿道:“她们在吃你的醋。宝萱姐,早点散会息事宁人吧。”宝萱闭目忍耐,低声道:“吃醋很好,争风吃醋是世间‘女’子的特点。大家效而为之,可使仙气减褪,利于腹内胎气结成。”妩儿道:“啊!?吃醋也有利于生孩子?”可是众‘女’‘激’烈舌战,彼此攻伐,倒有八成口舌针对牡丹仙子。林宝萱忍无可忍,一睁杏眼怒喝:“都给我闭嘴,你们都只配当小老婆!”舌绽莲‘花’,加入战团。

‘门’外桃夭夭摇首暗叹,寻思仙‘女’沦为俗‘妇’,怎么可能替人消解烦忧?正所谓病急‘乱’开方了。听她们谈到俗世,心底久藏的情结似被触动。桃夭夭转面朝向远处,刹那间呆住了。

平日忧怀难遣之时,他总不自觉的朝那个方向看,仿佛被什么事物暗暗吸引。此刻心生异感,忽觉云气纷卷,五光十‘色’里传来喧嚣,隐隐约约的,正渐将另一个蛰伏的“自己”唤醒!桃夭夭霍地转过身,身后空空如也,并没站着人。可他分明觉出自身分裂成数个,相互间却捉‘摸’不到,若即若离令人抓狂。他猛转数圈,追索那虚无缥缈的印象,忽而开口狂呼:“啊——我是谁啊!”

众‘花’仙闻声停止争吵,赶出来惊问夫君何故呼号。桃夭夭眼神‘迷’离,怔了半晌:“我,我……”忽指云‘色’变幻处,说道:“我要到那里去!”

林宝萱顺他手指端望,霎时转惊为喜,长吁口气道:“到底是夫君有主意,若要化解目下难题,去那‘虽生犹死界’最好了。”桃夭夭道:“虽生犹死界?”宝萱笑道:“五‘色’云彩由‘五蕴’生成,内含凡音尘嚣。虽生犹死界里是人世间的景象,我们到那儿熏染世俗气息,就可……”

婉秋接茬:“就可让你早生孩儿!”霓薇笑道:“你就不生么?这么念念在兹,想当娘想的忒急了吧。”婉秋伸手呵她痒,众‘女’笑成一团。惟独幽琪神‘色’郑重,手搭前额深深凝视,问道:“那边云雾很奇异啊,以前怎没注意到?虽生犹死界,这地名好耳熟,牡丹仙子从哪里听来的?”林宝萱愣了愣,道:“我没听说过……也不知怎地,冷不丁就从嘴里冒出来。”

桃夭夭心痒难搔,只觉那种吸引力越来越强,忍不住叫嚷:“去虽生犹死界,我们大家都去,马上就出发!”当即采集‘花’枝扎成‘花’车,一股清风送度,众人乘车飞抵目的地。下车看时果然热闹!那“虽生犹死界”竟是一座大市镇,街道‘交’纵,商铺鳞次,小食摊,卖艺场,算卦鬻酒,斗‘鸡’猜枚,乃至吹拉弹唱等等,百样活计分布各类场所。各‘色’人等忙碌不休,然而都是聚‘精’会神,反复为之不觉厌烦。霓薇感叹:“他们做事可真专心。”宝萱笑道:“这些都是散游仙人,因专攻某事入道,行动当然专心致志了。”妩儿道:“那些唱戏卖酒的也能成仙?”

林宝萱道:“你熟读经典,如何忘了《道藏》上写的法义——世间三万六千‘门’学问,上至治国练兵,下至养‘鸡’种菜,只要‘精’益求‘精’,修炼到‘忘我入神’的境地,‘门’‘门’都可成仙了道。”

经她一提点,程妩儿恍然记起:“天气入地衍生万法,如果‘精’修万种技法,又能将天气提取,注入灵台成就仙术。所以最会唱戏的叫‘戏仙’,最会赌博的叫‘赌仙’,最会品茶的叫‘茶仙’……因皆属下流技艺,‘迷’恋不能自拔,入道不能飞升,故称‘散神游魂之仙’。哎呀,这都是昆仑仙宗的法学,我以前读过呀,林姐姐记得比我还牢实!”

林宝萱愕然道:“昆仑仙宗吗?这名称我听人讲到过。”傲雪幽幽的说:“不是听人讲过。或许原本在我们心里,只是不愿想起而遗忘了。”

桃夭夭听众‘女’谈论,暗地里沉‘吟’:“有戏仙,茶仙,有没有‘‘色’仙’……”打了个‘激’灵,想到“我是不是沉‘迷’‘女’‘色’,不能自拔,我忘掉很多事情了么?”正苦思无解,街边一阵“铮铮”‘激’鸣,乐音高亢震耳。婉秋道:“唱曲的开唱了,我们去瞧瞧。”走近细观,两三个木棚悬挂黑绸,四边摆满挽联,招魂幡,正中坐了位形貌枯槁的老汉,怀抱一张粗陋残破的杨木琵琶。婉秋泄气道:“死了人唱丧歌啊!真晦气。”

妩儿笑道:“百技皆可成仙,这位想必是专唱丧歌的仙人。一曲慎终思远,定然不同凡响。”霓薇道:“刚刚说‘迷’恋某事入道,难不成这老者‘迷’上了丧歌,爱之唱之不亦乐乎,那不是人见人嫌的丧‘门’星么?”众‘女’一听都笑了。

桃夭夭心中一动,暗诧“谁会爱唱丧歌?”注目打量,木棚右边贴白,里边不见棺材,这布置显示死者是未婚‘女’子,说道:“大家别闹了,听他唱那姑娘的生前事,究是怎样的凄婉悲切。”

这时乐音渐止,前奏弹完了,老者抬起皲裂如树皮的面孔,蓦地放声高歌:“

去年哦——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哦——笑‘春’风。”

简简单单一首唐诗,经由嘶哑的嗓‘门’,与其说是唱,不如说是吼,竟给他演绎的震撼人心。旧年桃‘花’娇颜两厢映衬,而今桃在人亡‘春’风如旧,无限的惋惜留恋,蕴含于苍凉腔调中,别有一种扯肝剜肺的酸楚。众‘花’仙的笑容早没了,个个潸然落泪,心想“这人的丧歌果是天下第一,听他唱歌真教人既陶醉,又伤感,百遍千遍也听不厌。”

桃夭夭呆站着发怔,泪水滑过面颊都没知觉,心里只是着魔似的念叨歌词,“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朦胧的思念变得清晰了!他豁然忆起生命里有个最重要的少‘女’,一个对他“相思千萦万系”,令他忧思难遣的人物,似乎也已香消‘玉’殒,不知所踪了。她是谁?这般刻骨铭心,却又记不清姓名模样。

良久方醒,再看灵棚空‘荡’,桃夭夭急道:“唱丧歌的人呢?”夏霓薇最是机灵,探知讯息回来禀明:“那老汉到前边唱戏去了。今日戏班搭台,虽生犹死界的名伶联袂出演。”桃夭夭道:“快去快去!”带众‘花’仙赶到现场。只见大庙前高台耸立,帷幕布景华美,底下摆设方桌木椅。众人挑最大的座子坐下,早有香茗细点送上。跑堂的伙计传‘毛’巾,到茶水,一会儿来个“张飞骗马”,一会儿来个“苏秦背剑”,技巧出神入化,神情专注入‘迷’,原来他是最爱戏场打杂的仙人。

稍顷,笙笛悠扬飘响,角‘色’接踵亮相,始终没见“丧歌仙人”登场。桃夭夭道:“这演的是哪出?”伙计回答:“长生殿。”桃夭夭曾经学过小旦,谙熟戏本。刚才魂不守舍没留意,一闻此言方始恍然。再看台上男主角面挂长髯,‘女’主角手持折扇,皆穿明黄‘色’龙袍,果真是唐玄宗和杨贵妃的妆扮。

《长生殿》改编自白居易的《长恨歌》,分“定情,赐盒,密誓,惊变,埋‘玉’,闻铃,哭像”七折。讲的是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传奇。两人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真是情比金坚,爱似海深。哪知巨祸突降:安禄山兴兵作‘乱’,圣驾入川避‘乱’,路经马嵬坡时护驾军士哗变,要求处死“‘惑’主误国”的杨贵妃。唐玄宗万般无奈,只得命杨贵妃自尽。晚年唐玄宗回忆旧爱,常对着贵妃的画像哀泣悲叹。这个故事流传千年,感动无数痴男怨‘女’,被奉为情爱至真的典范。戏台上“戏仙”技艺卓绝,唱出来更是婉转回肠,感人肺腑。

妩儿大生感触:“似此情深意长的伴侣,好生教人羡慕。”婉秋道:“对啊,象玄宗和杨妃那样,才叫做千古真爱!”一旁伙计呵呵大笑:“唐玄宗老‘色’鬼一个,也配称真爱两字!”桃夭夭道:“此话怎讲?”

戏场里的规矩,伙计除了倒茶递物,还要负责给看客解说台上的情节。此人极擅其技,见解自是‘精’辟,当下评点:“唐玄宗若爱杨贵妃,为何马嵬坡把她赐死?比起美人来,他怕是更爱自家的皇位。嘿嘿,其实男人好‘色’无可厚非,可也不见得多么高尚。皇帝喜欢美‘女’,公狗喜欢母狗,两者本质上差别甚微。若硬比作人类的情爱,那可天差地远了。”众‘花’仙相顾失‘色’,桃夭夭颤声道:“请教人类‘情爱’若何?”

伙计默思片刻,续道:“我常年奔走戏场,见惯台上的男‘女’悲欢离合。早先以为坚守誓约,专一不变就是情中至高。近些年深加探究,方晓真正的情意是何光景。”桃夭夭站起身来,两手扶着桌边:“真正的情意?”

伙计道:“真的深爱某人,定然处处替对方着想。为使爱人的幸福快乐,宁可放弃自己的‘私’利,名位,愿望,固守的道理,乃至身家‘性’命,这才叫人之真爱呢!为他人而爱,为自己而爱,两者高下迥异,便是人类跟畜类的区别。至于收天下美‘女’于一室,尽自己一时之欢,那不过是好‘色’之徒的贪‘欲’,最易‘迷’失本‘性’,怎可与‘绵绵无绝期’的真爱相提并论!”

话音方落,桃夭夭大叫一声,掀翻了桌子,额上汗水涔涔而下。

一席话如明镜直照,令他陡然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当日誓言不娶二妻,明着是替小雪,百灵考虑,实际这固执的念头源于他幼年的经历。母亲作妾带给他屈辱,因此视为大忌。面对小雪百灵的爱意,两头作难心结重重,自命用情专一,却从没认真为她俩的幸福深思过。再则,他当真不想同娶两‘女’么?无数个美梦里,小雪百灵一起同‘床’‘侍’寝,旖旎滋味享之不够。醒来他就羞愧无地,不愿低级‘淫’秽的愿念被人看出,甚而连他自己都避免想到。自身不愿正视的‘阴’暗面,“万象镜”里成了真,所以他抛却记忆,与二十四位‘花’仙寻欢无度。

李凤歧曾说“本心即良心”,依循本心行事,就不怕暴‘露’隐念,也无须用道德,原则去牵强伪饰。想到此久存的心结顿然解开,桃夭夭‘胸’中一片敞亮,喜极大呼:“我相通了,我要娶她们两个!还要,让她们永远和好欢喜!”

刹那间,三易玄理,宇宙神锋,诸般法术神通的感觉又回到身上。桃夭夭双手虚握,剑光“唰”的冒出,口称:“我是峨嵋玄‘门’的桃夭夭。”金黄剑芒比往日更见雄壮,显已准备好再次提升威力。戏场的“散游仙人”哪见过这等威势,包括那妙解真爱的跑堂伙计,一溜烟全跑没了影。二十四位‘花’仙仍未动弹,也流‘露’出大梦初醒的表情。桃夭夭看着她们气‘色’渐峻,寻思耽搁了二三十年,百灵可还有救么?小雪现今流落何方?急声喝问:“快告诉我,怎么离开这里?”

牡丹仙子林宝萱近前禀道:“桃师尊请勿动怒,待婢子们为你引路。”改了称呼,其余‘花’仙也都言‘色’静肃,全无嘻笑之态,排成长队迤逦缓行。桃夭夭跟随在后,也没走多远,虽生犹死界已在身后隐没。眼前桃树茂盛,正是“无时谷”的入口。

林宝萱道:“桃师尊急着寻找龙姑娘的冰棺么?被镇殿鬼抓去的外物,都藏进‘隐魔山’地道,背向太阳走三百里即是。”桃夭夭正待举步,忽又凝立沉思。宝萱道:“不必担心时间流失,无时谷不计年月。桃师尊与我们相处虽久,也只等同谷外弹指一瞬。”桃夭夭点了点头,回过脸顾盼众‘女’。他毕竟不是冷血之人,常言道“一日夫妻白日恩”,卿卿我我千万回,临到分别总归难舍。

宝萱笑道:“师尊只管自去,前情可忆不可恋。我们是仙家修行者,并非人间‘女’子,心中已不存世俗的情事了。”

桃夭夭若有所思的道:“哦,你们不是人间‘女’子。”

叶幽琪道:“多亏天文宿首座安排巧妙,既帮桃师尊打开心结,又使我们通过试炼,了却贪恋尘世的隐愿,得以升为昆仑仙宗正式仙客。入道而升仙,前因后果彻悟,往昔的旧事也全部记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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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才明真爱无思迁3

林宝萱接着讲述:“百洞花仙受天文宿首座委派,早年多次入世探察。诸如桃行健出走,李凤岐济世等隐秘事件,均是我等探明原委,回报首座。期间恪守仙家规则,时刻提防涉世太深。但世上儿女风情见的多了,心头未免动念。花仙中数我二十四人最具灵性,思渴男子之念也最炽烈。此是羞耻难言之隐,更为仙家忌讳,所以我们都刻意的忽视。”

颜傲雪深长叹息一声,说道:“忽视自身隐暗的一面,只能自欺欺人,终究得不到解脱。进入‘万象镜’后隐念暴露,我们遂将本身出处,仙家要旨,过往的记忆都忘却十之**。纵情放浪嬉玩,这才有了与师尊二十多年的荒唐情事。若非戏场仙人点破情爱真谛,我们还将陷于迷思,以为人类之爱只是男女交欢。”廉红锦低声道:“迷失本心贪欢徇私,渐至生妒构恨,相互攻斗不已。如果长此以往,百洞花仙定将堕化,最终变成一**狡俗气的恶妇。”

桃夭夭点点头,暗想“自欺欺人迷失本心,过去的我何尝不是如此。”问道:“那位戏场仙人见识非凡,他是昆仑派的先辈仙圣吗?”说着凝目遥望。此刻神通复全,目力可达极远,但见谷地狭窄冷清,长乐庄,合抱宫,虽生犹死界等所在尽都隐没无寻了。

程妩儿道:“那人道行浅薄,虽能阐明真爱要义,却也有见不到的事理,岂可称得仙圣之号。”

林宝萱解释:“万象镜由鸿钧道祖炼造,内部世界依照预设的法则变改,主要用来磨炼仙人的心性。其中‘虽生犹死界’专为散游仙人设立。堪破自身局限,即能自行走出;反之陷入某种迷障,认不清本心,那就长留于此无从脱身。”邵芷君道:“修行者通过无时谷的磨炼,虽生犹死界就对其关闭了。我们大事已毕,今当速回天文阁。桃师尊尚有事务在身,之后的行程恕不能陪伴,望君多加小心。”

桃夭夭道:“是了,我赶着去救小雪和灵儿,咱们就此别过,待日后再叙谈吧。”林宝萱道:“今后我等闭关隐修,纵与师尊重会,怕也没什么好谈的。”一听此言,桃夭夭面露迟疑,目光从那一张张美丽的脸庞望过去。程妩儿含笑道:“还舍不得么?小雪百灵两位姑娘堪称天地之绝色,比我们二十四个好的太多,师尊就不要恋恋不舍了。”

桃夭夭嚅嗫:“不是舍不得……”忍不住吐露心中憾意:“避世隐修十分清苦寂寞,对年少女子似乎不大合适。以前我碰到过一个小尼姑,生得相貌娇好心思灵通,却偏要学苦行僧沿街乞食,白白辜负了花样年华。长久以来我都替她感到惋惜。”轻叹口气,再行劝告:“我桃夭夭愚劣不堪,不值得你们眷爱。但世间好儿郎无数,你们未必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份真情,何苦自加幽闭呢!”

林宝萱道:“找到真情?那太难了。即使象桃师尊这等情深,也要历经多少波折磨难,才能去伪存真,坚定无移。正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寻有情郎’,我们不想为此空耗精力,比较而言倒是修仙容易的多。”

程妩儿道:“男女欢爱不过尔尔,这几十年我们体尝的够了。仙道之妙永无止境,更适合我等长久修习。再说佛家修行在世间,常受炎凉纷扰,怎及仙宗世外清净?桃师尊所举小尼姑,与我们不能同日而语。”

正说时,夏霓薇走上前来,柔声道:“往事可待追忆。与其将来为情意真假苦恼,莫若记住美好时光,聊博暇日浅浅一笑。”仰起头,秋波流转,红唇在他嘴上轻触。一吻过后,神情顿然冷肃。众花仙退步站成两排,默默的垂首行礼。桃夭夭知她们心意已决,也便正色回礼,随即转身飞往隐魔山。

待桃夭夭去的远了,二十四花仙取出入镜符文,齐声念出咒语。一阵清风卷送,刹时回到冰魄殿前的玉庭中。牡丹仙子当先拜禀:“婢子们试炼完结,特来向首座复命。”宓文妃脸色漠然,望着幽蓝的天空,喃喃的说:“你们的试炼是完了,我儿子还得继续探索,冲关破隘……”

红袖早已按捺不住,一叉腰嚷道:“我说昆仑派各位美女们,你们是怎么摆弄主人的?进去那山谷一忽儿,转眼出来象变了个人,你们带他进谷里干了些什么?”指着夏霓薇道:“那位小夏姑娘,还有牡丹仙子林姑娘。好家伙,一碰到主人就搂住亲嘴,真比狐狸精还想得开!几个人进谷时候虽短,可瞧那媚劲肯定有戏!哼,说不定都给主人摸过了。”

文妃笑道:“岂止亲嘴摸过,谷外一弹指,谷内数十春。我孩儿阅尽百花美色,青春韶华丝毫未损,那可风流快活的很呢。”命花仙述说经历。牡丹仙子从实道来,话语简短却无隐讳,无时谷内声色百出,听来着实香艳。

红袖既惊讶又着恼,怔了半晌,咬指道:“什么风流快活,明明是胡搞鬼混!堂堂峨嵋师尊真不象话。也罢,反正上梁不正下梁歪,干脆把我变进去,也跟主人鬼混几十年算了。”文妃道:“你可不成,万象镜只供人类修炼,畜生一进必生污秽。”红袖**碰个钉子,气的说不出话,撅着小嘴暗想“有什么了不起?我得朔阳星成了人身,凭啥不能跟主人风流快活?这个龙太太耍嘴弄舌,专爱诱人上钩捉弄人。”

李凤歧道:“龙夫人设计虽妙,好象没有达到目的。你想让令郎饱享女色,从而倦弃男女之情。可他出谷时仍牵挂小雪百灵,情意反倒变得坚深了。”

宓文妃悠然道:“万象镜玄微莫测,入镜结果常常出乎意外。不过完成试炼的修炼者,总会获得极大进益。桃夭夭的情爱如何转变,我预计或者不准。但他出镜后将拥有战胜强敌的能力,那也是十拿九稳的。”目视李凤歧,笑道:“假若胜敌之力不够,还有李君两位当我孩儿的帮手嘛。这万象镜乃修真圣器,唐公子捷足在先,剑仙首徒何不跟去体验一回?”

讲话的同时,仙笔飞速划动,镜里倏然伸出毛茸茸的长爪,挟着劲风抓向欧阳孤萍。李凤歧早有防备,鸿冥剑光随心而发,横向斩断爪腕。只听鬼啸凄厉刺耳,长爪应声破碎,化作带状黑烟,似凝非凝的飘绕半空。李凤歧回视欧阳孤萍道:“这位龙夫人精明着呢,晓得你是我最看重的人。”孤萍哼了一声,嘴角却微微上弯。

文妃皱起眉头道:“击伤镇殿鬼,镜内必生危患,剑仙首徒还不快去救应师尊!”

李凤歧笑道:“龙夫人何必这么费事,又是抓人又是胁迫。要我到镜里去,直接打开入口就行了。”文妃道:“你敢进去试炼?”李凤歧道:“不敢么,怕你也给我设个美人局?哈哈……”长笑声中拔地腾身。他审度情势极是敏锐,暗料桃夭夭在镜中孤掌难鸣,急需援手,又觉黑烟向镜面回缩,立即驾剑光紧追。孤萍见状大喊:“笨蛋啊!”想阻拦已不及,疾使行云符飞起。两人一前一后随黑烟入镜,只见裂口迅速合拢,镜面变回原状。如梦如露快步赶上,作势也往镜子里跳。宓文妃使个眼色,两边仙婢挡住去路。

文妃喝斥:“你凑什么热闹,万象镜是妖精进的?”如梦如露素来怕她,闻语收住脚步。文妃道:“真当自己是潇湘花雨?别自作多情了。刚才镇殿鬼抓的如果是你,李凤歧还会珍而重之,竭力保护么?我瞧多半是不屑一顾。”几句话如浇头冰水,如梦如露垂低眼眸,退回琰瑶环身侧。红袖大是同情,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慰:“李师兄肯定会保护你。如梦姐姐,李师兄可喜欢你了。欧阳师姐那人虽说也不错,但比还你差着老远,单论温柔一项,她就差你十万八千里,你要知道男人最喜欢女孩子性情温柔会发嗲……”如梦如露摇了摇头。

牡丹仙子近前告求:“首座明鉴,镇殿鬼是异界守护者,万象镜内法力强大。此番受伤暴躁,必致桃师尊等人于险境。婢子大胆,请首座接他们回来。”文妃道:“你忘了么?一旦入镜,惟有修行者自寻出路,外人是帮不了忙的。”玫瑰仙子道:“可婢子们出镜,就是借用首座的符文。”文妃淡淡一笑,道:“符文只是假借之物,你们若没堪破自身障碍,再灵妙的咒语也带不出仙镜。”玉手轻挥仙笔,写出显影符文,万象镜逐渐显出桃夭夭的影像。众花仙相互看了一眼,牡丹仙子道:“多谢首座开示,婢子们懂了。”文妃道:“不必主仆称呼。你们二十四位尘念已除,道心初具,可升为天文宿正式成员,仙名永留昆仑仙册。我替湘君收你们入派,往后我们是同派的姐妹。”

二十四花仙登现喜色,盈盈参礼道:“宓师姐在上,受师妹一拜。”文妃眼里闪过几缕悲凉,仰望天上浮云,轻声道:“天文宿以花香入道的姐妹,皆是湘君亲传之徒。经玄波府一场杀戮,基本上被子虚天师灭魂夺法了。今日代师接收新人,只盼频经劫难的昆仑仙宗,再不要种下叛乱的祸根。”花仙深感任重,待要出语表露忠诚。却见首座戚容已敛,朝向万象镜方位,一心只关注儿子的动静了。

桃夭夭告别花仙之后,立即纵云头飞过三百里路程。前方巨影嵯峨,绵延青山渐入天穹,阻断流云去向。他按归藏易判断,天气止于山而地藏生动鼠,山中必存生灵活动的区域。花仙说镇殿鬼抓走外物,都藏于隐魔山地道内,此景正合其言,当即高擎宇宙锋,照准山腰劈开豁口,闪身钻入,里面果真有条宽长的隧道。

一进隐魔山,后方裂口自行封闭。桃夭夭全无顾虑,心里只念着:“小雪,灵儿,我来救你们了。”运灵念感察地风动荡处,剑光照亮前途,顷刻奔出千里之远,忽看前面金芒飞扬,裙带飘摆,一个舞动菊英剑的少女,不是小雪又是谁!

这时小雪正当神倦力乏,耳闻后方脚步骤响,惊道:“啊呀!”反手一剑疾刺。桃夭夭狂喜之际根本没想躲闪,亏得神木战甲灵应,挡开菊英剑的尖锋。一眨眼跑至跟前,连人带剑抱住欢叫:“可找到你了!”小雪看清他的面容,方才吐出淤气,疲倦的伏在怀中。桃夭夭道:“雪妹,你听我说,我想通了,我脑袋里的疙瘩解开了,我要娶你们两个作妻子!”这几句回旋肺腑,憋着劲想告诉她俩,一经倾吐快美无比,只觉天地间再无任何束缚身心的负担了。

听他语气充满欢悦,小雪也跟着高兴,好半天才弄懂话里意思,慌忙挣开他的双臂,腮畔已浮起两片红云。桃夭夭紧握她的手道:“大丈夫率性而为,管他什么是非对错,顺着本心去做就不会做错!我本来就喜欢你们俩,甘愿为你们赴汤蹈火。象峨嵋前任首徒带着我娘那样亡命天涯,受万人唾骂,再大苦处都愿承受,心里几条死理干么丢不开!”激动中有些语无伦次,窒了一瞬,话音低落下去:“就是灵儿她……唉,就怕她不能跟你和睦相处。”忽然转喜为忧,实是担心龙百灵能否复生,此节又不愿细想,临到嘴边改了口风

小雪与他心意相通,自然听出弦外之音。但从认识桃夭夭的那天起,这还是头回看他无拘无束的欢笑,一腔热血涌上,只要他永远快活没苦恼,自己任何代价都愿付出,当下说道:“肯定会和睦,我会让着她的!我东野小雪野是野了点,可为了你,我会学着忍让龙百灵。”她心直口快,言辞朴拙毫无矫情,反而别具动人的深意。桃夭夭愁容渐渐消褪,轻摩她的肩头道:“为‘你’,不为‘我’,真爱总为对方设想,这道理你比我懂得早啊!”四周无人,小雪也没顾忌了,顺势倒进他怀里,轻声说:“谁叫我离不开你呢。看见你开心,我心里也舒服,其他都不重要了……你喜欢娶两个,那就娶两个好了。”两人紧紧相拥,当日婚礼中断引生的芥蒂,都被两心紧贴的感觉融化驱散了。昏暗里小雪闭上双眸,脸蛋藏进他脖子里,桃夭夭忽觉腮帮子湿漉漉的,温言抚慰:“别哭嘛,我们该高兴才对……不对,眼泪怎会跑到头上。”两指一捻,才知她满头汗湿,诧异道:“你刚刚和谁斗剑?”

小雪陡然一颤,似被勾起了恐怖记忆,就在心境转暗的这瞬间,隧道深处锐风飕然,凌厉的攻势如骤雨突来。桃夭夭反应极快,抱紧小雪背转身,只用神木战甲防御。就听“叮叮当当”密如连珠,一连被刺中几十下,暗地里惊呼:“确是菊英剑!”风声乍起时他已辩明剑气种类,所以才没出剑迎击,此刻意料成真,心下愈发震骇――小雪分明在身前,背后使菊英剑的又是谁?急回头看时,黑影正极速消隐,一瞥间腰身苗条,头梳双髻身着裙装,赫然是小雪的轮廓!

桃夭夭愣了片刻,低头瞧小雪瑟瑟战抖,心念一动,左手举高宇宙锋,借着剑光端详。尽管竭力克制,脸上的神色仍越来越惊讶。小雪颤声道:“你发现了么?”桃夭夭道:“嗯。”宇宙锋微侧,附近物影映上了洞壁。

壁上暗色伸曲,晃动着山岩,石块,桃夭夭的影子,光线来回扫过小雪,惟独没有她的身影。小雪道:“我刚才……是跟我的影子斗剑。”桃夭夭凝神沉思。小雪道:“那鬼手抓我进来,我用剑死命的刺,一下它就不见了。然后,我的影子就从脚边飘开,忽然向我……”桃夭夭轻拍她肩背,语气尽量放松:“别怕,没关系,都过去了。”小雪道:“我不怕,挨着你我什么都不怕,我是有些奇怪。”定住心神道:“还记得空行坛城么,人在里边元神失落,影子就会飘走,莫非这里是金轮教的法界?”

听她此语颇具条理,看来惊魂已渐平复,桃夭夭放开手道:“不是元神离身。昆仑仙宗修行圣地,绝非金轮教魔域可比,”小雪道:“这里是仙宗修行的地方?你怎知仙宗门路,还钻进地洞来救我。嗯,是通晓三易的原故吗?”

桃夭夭回思花仙所述,结合归藏易理推敲,疑团破解了几成,随即郑重的道:“仔细听我讲,万象镜内部是昆仑鸿钧道祖创造的异样世界。常人一到此处,心性就将分裂,内心各种阴暗想法,平日不愿正视的隐秘缺点,都将凸显付诸于形。甚至强占本体,将原有性情压制。修行者如果守定真性,看透内心的各个方面,便能无牵无挂的走出此世。”

小雪道:“无牵无挂我办不到,我死都会牵挂你,而你也总会牵挂我。若是这么着,咱们就走不出万象镜么?”此话未免太直白,往深里谈实是羞人。再者她只要桃夭夭作伴,地狱火海都可待得,出不出去倒没放在心上了,因而岔开话头:“依照你的说法,那影子是我内心阴暗的一面?我想事行事或者笨了点,但从来都正大光明,哪有见不得人,自个不愿正视的隐秘缺点。”桃夭夭笑道:“谁说你笨?雪妹聪明可爱的拔了尖,要不我怎会死心塌地的喜欢。”说笑两句,氛围稍见松缓,又道:“影子刺我时凶猛异常,就象对死敌一样,满怀杀意绝不手软。我说了你别恼,当初对待妖类的态度,你确有那么一股子狠劲。”

小雪道:“杀意?原来如此,乱尘大师也说我天生杀气重,才传清风剑加以抵克,但这没什么见不得人啊。”谈及自身短处错失,她言出坦荡:“小时候大家嫌我孤僻,乱尘大师说我好杀生,还有遇见红袖拔剑乱砍乱斗。这些坏性子我早都看的透了,心里应该不存阴暗,可为何没能离开万象镜?”

桃夭夭道:“先前我正为此困惑,现下已经想出些根苗。你的杀气或是天生,阴暗却未必在心。万象镜异世有‘显隐’之效,将你别处隐藏的性情诱发出来了。”手摸下巴沉吟:“你原先的心脏换给了我,假如阴暗个性藏于心魂,或多或少会有沾染,按理我早该觉察,然而这情况并未发生。妖皇夺我形神之刻,你通过清风剑遥相救引,倘若心里稍存阴暗,早就一同入魔了。综合各条线索,可断定阴暗气性没在你心魂中。”

说到此,他望向洞壁,目光愈渐深邃:“没在心魂就怪了。人的性格由灵魂产生,随‘魂所’心脏而定。鬼性诡谲多变,就是无心之故。而你的天风龙宝化作人类脏器,足以包藏整个心魂,如何心外又有一个性子?除非你天生特异,身上还有个藏纳性情的秘处。嗯。只好察遍全身每寸肌肤,才能找出蛛丝马迹……”一番絮叨,小雪大半没听明白,好不容易等到他暂停,忙道:“你就察我全身好了!”

桃夭夭笑了笑,凑近耳边道:“察遍全身每寸肌肤,这种事情嘛,还是等咱们洞房花烛夜再办吧。”小雪秀眉一皱,别过脸去,眼里却闪动甜美的光彩。桃夭夭这番调笑逗趣,意在驱走她心底的阴霾。果然谈话时远近风气宁和,那影子没再出现,点头道:“那暗性不在你心里,但与你心境相关。只须保持心境明朗,就不会再出麻烦了。”所谓“隐秘性情”多数人都有,桃夭夭不想追根究底,令小雪陷入莫知适从的漩涡。何况她十六年修持正道,天生的杀气早被乱尘大师改良为灭魔除恶的正气,纵使些微遗于心外,相对光明的心性也无大碍了。桃夭夭思议停妥,旋即背身半蹲,左臂反伸道:“来,我背你赶路。咱们现在去找灵儿,顺带破掉昆仑异世,一起冲出万象镜。”

小雪依言趴到他背上,问道:“不是要‘无牵无挂’才出得去么?”桃夭夭道:“那是鸿钧道祖制定的法则,我们峨嵋派理它作甚?当然是仗剑硬冲了!”右臂胸前一横,宇宙锋长刃闪光,口中宣示:“玄门维护重情重义的人道,昆仑推行避世绝情的仙道,宗旨不同不相与谋,所以咱们不须接受他们的限制。古代法界必存法印,以便创制者的法咒长久生效。找到鸿钧道祖所留法印,用宇宙锋斩而毁之,万象镜的世界便可打破了。”

分说之时,桃夭夭运气游走脊背,小雪丹田内的纯阳真气渐起回应,暖暖流过四肢经络,周身恍如浸入了温泉。她激斗许久疲累过度,喜奉恋人忽又松懈,加上这会真气温养元神,顷刻间转入类似昏迷的深睡状态。仙客修真常深眠经年,如宋初长卧华山的陈抟老祖,吸取外部灵气存神养元,醒来定然道行大增,小雪此时状况也是同理。桃夭夭暗思“睡着了心境归宁,黑影不来袭扰,正利于我寻救灵儿的冰棺。”左手翻转搂紧小雪,右手挺剑前指,大步流星向洞内奔去。

约莫半柱香的工夫,剑尖上“咝咝”作响,犹如剖开数层厚茧。桃夭夭暗叫“到了!”按易理推判地道中心,收藏法印的秘所防线厚密,那鬼手的老巢也当在同一位置。只见剑刃两侧雾气分卷,光华透出豁口,昆仑祖师设下的法阵被宇宙锋刺破了。桃夭夭腾身跃入,落定脚跟举目一望,登为眼前景象所震慑。

地洞中部是个巨大石厅,外围立四根玉柱,依稀构成门楣的形式。上挂匾额曰“万象归心殿”,左右的题句是首小诗“

玄机久藏在心田,

门径深匿水中天。

破尽迷梦才得出,

印证绝情为真仙。”

大意符合昆仑仙宗主旨,但是每句起首连起来竟是“玄门破印”四字。桃夭夭立时骇然,暗想“瞧这意思,鸿钧道祖创建异世伊始,就已算定我要来破他的法印!卜筹,摄魂均有预测术,但要做到这般精准,起码得具备数万年的深厚修为。”

极目朝柱子后观望:大厅顶部波光微漾如水面,底部碧蓝澄澈似天空,果真合乎“天上有水,水中有天”的妙意。初看形同归藏易“水气育”卦象,细关又隐然契合连山易的“象物云”。显示鸿钧道祖后期道性转变,渐从归藏乾道向连山天道过度,是乃三易中最玄微奥妙的变化。桃夭夭暗生忐忑,寻思“凭我对三易的解悟,闯过这万象归心殿理应不难。只是千万小心谨慎,莫被外扰乱了方寸,陷进机关多生周折。”再次观察情势,只觉到处飘雾,殿外尤甚,纷纷茫茫卷滚,状如无数即将胀裂的帷幕。

正看间“呼”的一声,当真雾幕裂开,跳出个青色人影。桃夭夭一见大喜,叫道:“大哥你也来啦!”来者确是李凤歧,掌中横握鸿冥剑,厉声喝问:“谁?”桃夭夭喜色登收,想起唐连璧,百灵,小雪,连同自己皆已入镜,现在剑仙首徒又再跟来,那冰魄殿前人手大减,琰瑶环的安全可有保障?文妃对她厌恨颇深,是否会趁机下手加害?越想越着急,走上两步意待询问。忽然李凤歧道:“你是何人,站住!”剑光横掠而至。桃夭夭忙举剑挡开,惟恐宇宙锋威效太猛,剑上只带了峨嵋派的功法。

双剑相交,回音铿然悦耳。李凤歧一呆,蓦地惊道:“纯阳真气!你有纯阳真气……”退开丈许发问:“你是峨嵋前辈么?”桃夭夭道:“我是你兄弟桃夭夭啊!峨嵋派的……”凝目细观对面之人,相貌衣着真气无异,确然是李凤歧真身,只是神采洋溢,朝气蓬勃,居然象年轻了十来岁的少年!李凤歧也在打量对方,惊色渐平,道:“峨嵋派的?这么说,你是本派宿老在山外收的弟子,还没回自然宫进香归宗吧?咦,这位姑娘是谁,也穿峨嵋女弟子服色。”盯着小雪发愣。

桃夭夭道:“她是小……你连她都认不出了?”肩背微斜,让小雪的脸对着光。李凤歧摇摇头道:“不认识,是你一同学道的师妹吧。她好象昏过去了,你是为了救她到这里来的?”没等桃夭夭回答,语气转急:“我也是为救一个女子赶到此处,昏昏蒙蒙斗了好久,还是没把她救回来。”桃夭夭凝思琢磨“救一个女子……”猜测是欧阳孤萍被鬼手抓走,李凤歧奋不顾身追入镜中,至于他为何神志失常,始终想不出原由。

李凤歧道:“既然大家同属峨嵋,我跟桃兄照实说了吧。小弟此行受乱尘大师派遣,前往川东追查瘟疫的起因。不曾想错怪了一个好心的小蝴蝶,逼得她同去查找瘟疫的源头。我们潜入深潭数百里,遇到好长好大的魔怪,争斗中小蝴蝶滚落深渊,似乎被怪兽卷走了,我就紧随而来……”

一霎时,桃夭夭恍然省悟,面前的李凤歧大异寻常,竟是他内心深隐不愿自视的形象!

虽然突破情障成就仙体,他心底遗恨犹未抹平,稍一念及便如刮骨断肠,因此往常都刻意的避免想到。一入万象镜隐念成真,俨然变回青涩少年,从历险之初开始,意图弥补与潇潇留下的遗憾。偏生欧阳孤萍又失了踪,两段记忆交混牵缠,竟使机警老练的剑仙首徒也颠三倒四了。

李凤歧述说半晌,渐渐失了头绪,讲不清要救的是小蝴蝶,还是一个人类女孩儿。忽地雾气震荡,归心殿内传出镇殿鬼暴怒的嘶吼。李凤歧脸色陡变,道:“不说了,魔怪发凶对她不利,我要马上赶去救她!”话犹未绝身已入殿。鸿冥剑一快如斯,桃夭夭竟不及拉住,急叫:“里面危险莫乱跑!”跟着跳向玉柱后方。

第八回 才明真爱无思迁4

双脚才得踏实,桃夭夭立刻伸手拉扯。却见李凤歧如浮萍淌水,滴溜溜打转,指尖离他三两寸,总也不能触到。远处传来话音:“水中天禁地天水变幻,入殿者必受**转体之苦。”恰如此言所示,大殿上方水纹乱摇,底下天光纷错,上下景象好似乾坤易位。人在中间难辨方向,不自禁的就会原地转圈。

那声音又说:“心境明彻的仙界圣者,方可在此稳守形神。这少年脚底如生了根一般。唐公子,他是何方仙圣?修为竟然与你相差无几!”

桃夭夭一凛,凝聚目力观察。雾幕后面的人影挺拔,线条坚冷如冰雕,除唐连璧外不作第二人想。但那喉音十分老迈,隐约带着畏怯,绝非唐连璧所发。桃夭夭暗运真力,张嘴“呼”的吹出,殿内的雾气登即飞散。那声音道:“哦!是纯阳真气!又是一位……峨嵋派的少年英雄!峨嵋玄门,好生了得……”语气惊喜交加,似乎不存敌意。桃夭夭循声看去,大殿石台前坐着一具高大的干尸,枯唇嚅嚅絮叨,先前话语显然也出自它口中。唐连璧相距三丈多远,静峙如山,双眼紧盯干尸身后。顺他目光一瞧,桃夭夭心头乱跳。只见石台上炫光晶莹,放的正是龙百灵的冰棺!

灵儿遗体为鬼手所抢,竟被放置于万分紧要的所在。桃夭夭灵念运集时,早觉石台下方仙气浓结,维持万象镜异世的法印就藏在那里。从唐连璧警戒不前的情状看,石台附近的机关肯定极其厉害。若要夺回冰棺打破法印,须当依循三易,明判仙法,徐徐靠近那台边。他正思量方略,不防肩头略偏,露出小雪半张脸孔,鼻端的气息正朝石台方位。干尸见了惊叫:“抱紧那女孩儿!”

一语未休,猛听吼叫如雷,雾气重新汇聚,化成鬼手倏地抓向小雪。前番镇殿鬼被李凤歧刺伤,此刻狂暴如疯兽,五根长爪荡开鲜红血风,势道增强了几十倍。桃夭夭迎势一剑劈过,立将爪尖劈成数截。镇殿鬼放声惨叫,残肢化作细烟,弯弯曲曲缩回石台底部,其速之快远胜流星。但只在电光火石的一刻,唐连璧随势移动,身位离石台近了丈余。

桃夭夭见状顿悟“唐连璧想抢回冰棺,也在揣摩殿内的布局。鬼手的退路迂回曲折,暗合归藏卦图,一定是走近石台的正确路径了。”

那干尸叹道:“宇宙锋,难怪如此强霸。唉,驭使人欲之剑,又不被**控制,亘古迄今谁能为之!二位乃是峨嵋玄门千年罕出的大高手,今日双英齐至,看来殿柱上的预言要应验了。”叹息未已,续道:“唐公子的义举英名,老朽知闻久矣。这位高士的尊名宝号,还望破启聋聩。”

镇殿鬼突袭之前,干尸曾提醒“抱紧女孩儿”,桃夭夭对它颇生好感,听其谈吐温文谦卑,便即回答:“我是峨嵋新任师尊,姓桃名夭夭。”干尸道:“哦,老朽真正昏聩了。如此德高道深之士,不是玄门师尊又能是谁?另外两位定是师尊座下的高徒了。”桃夭夭道:“不必虚客套,你若当真尊敬玄门,就把镇殿鬼抓人的门道告诉我吧。”

干尸道:“万象归心殿是仙人进修仙圣的禁所,擅入者皆由镇殿鬼擒拿,放进玄黄台囚困至终。倘若镜外昆仑首座发檄召调,镇殿鬼也会奉命出动,将侵入昆仑道场的外敌,外物摄入此间。如这具冰棺放置台上,便是天文首座书咒所致。”

桃夭夭回望小雪一眼,寻思“亏得雪妹剑刺镇殿鬼,才没给抓进险地。但卜筹首徒如若失陷,却不知关在何处。”干尸抬起枯柴般的手臂,指着小雪说:“至于方才的突变么,只因那女孩儿尚未修成仙体,不具备入殿修行的资格。浑浊呼吸正对玄黄台,始令镇殿鬼暴出发威。”

桃夭夭眉头一皱,暗想“我雪妹兰芝之体,呼气清香,哪有半分浑浊!”眼光移转,望着团团打转李凤岐:“他呢?纯阳仙体已成,如何这般异状?”干尸道:“这转圈即是修行了。此人仙体虽具,未若唐,桃两位心境明透,旧年隐痛尚存在心,故而受这转体离魂的磨炼。若能甩脱心魂里的阴暗,也将同两位一样站稳双脚。”

分说未了,忽闻李凤歧一声大喝。却是他转的焦躁,憋足劲伸右脚,待要强行定住身形。干尸急呼:“使不得!”桃夭夭觉出祸患,也叫:“当心!”举步欲救。李凤歧已扎稳脚跟,奋力中止转势。猛然间霹雳声震耳,亮闪闪刺目,仿佛飞转的陀螺乍停,甩出许多零碎。李凤歧身体四周旋起上万面明镜,每一面都有他自己的形影,或嘻笑,或嗔怒,或悠闲,或惊慌,千姿百态悬绕眼前,看的本人茫茫然莫知所措。

干尸道:“人心万面,魂迷万途,心魂猝然分解,必然深陷迷梦,再想找回自己是千难万难啊!”

那边桃夭夭刚迈出半步,心里登知不妙,暗叫“中招了!”真气涌向足底,隐然似有离身入地的趋势。干尸惊诧道:“桃师尊怎会有失法之灾!是了,是了,你同唐公子相似,虽已自明心境,却做不到绝情无牵挂,是以仅能站稳脚跟,无法自由行动。唉,可怜一身绝世神通,到头来成了镇殿鬼的禁脔。”随着他的语声,石台孔洞内鬼啸逐渐。

桃夭夭道:“据你所言,我的神通要被镇殿鬼抢走?”见他此时仍能讲话,干尸骇极失神,哪里还答的出。霍地雾气凝成鬼手,劈头盖脸击来,爪风起处真有翻江倒海之威。桃夭夭正待使宇宙锋迎上,忽地发现风雾中闪出点点寒芒,竟是小雪的菊英剑光!也是一点灵念闪过,当即收起宇宙锋,硬生生的受了这一击。

镇殿鬼运使的菊英剑,显是取自小雪,若用宇宙锋劈散,小雪的法力会不会受损?宁可自身断碎,毋使小雪吃亏。桃夭夭早抱定这念头,因此大开门户以身为盾,只作出遮护小雪的架势。刹那间数道光芒疾闪,菊英剑刺中他前胸,腹部。但觉剧痛如刀割,虽有天王盾神木战甲两重防御,五脏六腑似也要碎裂开来。桃夭夭暗暗吃惊“小雪剑术精进到这等境地!单就锐利而言,几乎可与宇宙锋匹敌了……不可能进步这么快,定是镇殿鬼作祟,把她法术的威力急剧放大。”

鬼爪猛击未毕其功,似乎耗力过甚,飘绕半空蓄势等待第二次机会。干尸回过神来,惊叹道:“桃师尊带的是神木甲么?天山仙宗护体圣器,令老朽大开眼界。”桃夭夭腹内如刀搅钩扯,痛至气血散乱,张开嘴发不出声音。肩后小雪却嘤嘤轻吟,睡中忽显躁动异样。另兼李凤歧心魂迷丧,吉凶难料。桃夭夭登感一阵焦灼,暗想“进不得进,退不得退,恶鬼伺机在侧,两头救应不及,这便如何是好!嘿,大哥小雪倘有三长两短,我还独个活着干嘛!”心一横,亮出宇宙锋,要硬冲昆仑修仙禁地。唐连璧忽而冷笑一声,衣角轻摆,向前跨出小半步。

脚底刚触地,桃夭夭登即觉察,他的法力也飞速传入地下。镇殿鬼陡获战机,挥爪猛攻而来,就听四面八方轰鸣,全是雷炎流凝成的金色光柱。唐连璧握玄水剑一荡,抵消雷炎攻势,法力悉数返本,一双瞳仁精华闪烁,体内真气似乎增加了些许。桃夭夭心头一动,暗想“他在给我做示范?”玄水剑防守常生后患。其时殿堂震摇,门口变出个大水塘,几根石柱都倾折在水里。干尸骇惧连呼:“唐公子,唐公子请免抬贵足。你这般修行快是快了,却犹似火中取粟,既受苦痛又凶险万分,还是依常法循序渐进罢!”

听了这几句,桃夭夭心底雪亮,明白了归心殿修行的法度:初入时转圈离魂,明彻心境方可站定。随后参究镇殿鬼出没的轨迹,渐次踏遍殿内罡斗,最终贯通仙理行功完满。如果嫌此法太慢,也可任意走动,只是要遭镇殿鬼取法袭身的考验。步子迈的越快越大,镇殿鬼袭击力度也越猛烈。修行者经得起打击,忍得住痛苦,心性大受磨砺,被取走的法力则成倍返还本身,道行自当突飞猛进了。

这条速成之途极其凶危,已近似蓬莱仙宗的苦行得道。虽然仙宗法学源自三易,修至高深处义理趋同,但因痛楚太难忍熬,稍有不慎就会发狂失疯,故而“速行”法素为昆仑仙客所不取。唐连璧旧年闯荡昆仑仙境,深知个中奥秘。依着他的脾气和忍耐力,原该大步前进取回冰棺了事。之所以采用“缓行”的法子,显是考虑玄水剑抗袭后果严重,惟恐殿内水患频发,危及冰棺的安稳。桃夭夭暗服他心细,忖道“这家伙也算有点脑子。”一转念想到关节,立时面露喜色。

他本身防御力极强,天王盾加神木战甲,守的真气法术毫无外泄。镇殿鬼取法还法,磨炼的目标实为小雪一人,倘若多走几步多挨几回,小雪的法力岂不大获增强?而且直接走到台前取冰棺,破法印,非但缩短出镜时间,还能带李凤歧尽早脱险……

一举数得之计,桃夭夭焉得不行,当即朝冰棺迈一大步。干尸惊叫:“啊呀!”镇殿鬼爪风暴起,菊英剑光如洪波巨澜,滚滚穿进桃夭夭前胸,透过背部,进而回归小雪丹田,化作纯阳真气积厚。桃夭夭感察这过程,寻思“多来这么几次,小雪的纯阳仙体就炼成啦!”兴为之高,后脚又再踏上。镇殿鬼攻袭立至,剑光穿身变回纯阳真气,继续给小雪增添道行。但接连两次受重击,饶是神木战甲消势,天王神盾化伤,桃夭夭依然痛不堪言,寸寸筋骨似要被菊英剑切碎。实在难以为继,低下头暂作喘息,眼角余光瞟向李凤歧,霎时惶然呼喊:“大,大哥……停……”

李凤歧迷惘于万面镜像中间,出神的站了好半天。直到其中一面显现十几年前意气少年的情状,姿态神色全无差别。他才仿佛找到了“自己”,向那镜面伸出手指,触到便被吸入,整个身体象纸片似的往里飘。桃夭夭暗察危况:一旦身陷那镜内,李凤歧万难脱逃,待要营救又痛的提不起劲。望向唐连璧眼露期盼之色,忽想到“那人冷面冷心,我盼他救人纯是犯傻。”其实暗地里也知道,唐连璧动则遇袭,必须使出玄水剑,行至李凤歧处经十余次防守,暴发的水患还不得倾覆大殿,冰棺势必难保,因此没法行动。一霎时焦惶无措,桃夭夭额头涔涔冒汗。干尸感喟道:“万象归心殿,如若心散无归,定将迷失本象,从此身游异界而永不得出了。”桃夭夭愈发惶急,痛感似怒潮狂涌,气力极速衰减,轻盈的小雪也如铁石般沉重,腿膝一弯原地半蹲,却见李凤歧全身没入镜面,四方光影熄灭,消失的了无微迹。

那干尸又说:“早半个时辰,有一女子也曾入殿转体,强要发功站定,结果失落在痴心生成的异界中。刚走的那位仙徒同样失于痴心,他俩心境相投,命数交合,大约能在异界相遇。”

桃夭夭深深吸口气,艰难问道:“早……早先的女子?”干尸道:“是了,那女子已成矫阳仙体,应当是你们卜筹门的高手。”桃夭夭料到是欧阳孤萍,追踪鬼手误闯归心殿,先一刻陷进所谓“异界”里了。要救两人须当稳定自身状态,桃夭夭存思宁神,调匀经脉气行,但觉止痛如抽茧,一时半会莫能达成。

归心殿惊心动魄,万象镜外也是人皆失色。如梦如露本来极怕宓文妃,看到李凤歧遇险失踪,忧急之际再顾不得其他,上前直言求告:“天文宿首座,请您显示剑仙首徒的踪影。”

文妃侧目斜睨,道:“你敢跟我提要求?”如梦如露“扑通”双膝跪地,一口气说道:“奴婢蒙首座教化,除却畜形得获人身,天地再造之恩尚未报答,怎敢妄求许多?皆因太太往日教我仙道真旨,人情世故,口耳相传之间,主人的心思我也能揣度二三。前者峨嵋山会面,您帮剑仙首徒克越情障,声言必破纯阳仙体,到底未曾施行,可见真意是想成全他的。现今剑仙首徒下落不明,您肯定牵念在心,寻察在即。奴婢急着代主宣明意向,言多冒犯,望太太您大量宽恕。”

红袖听得连连眨眼,讶然道:“如梦姐你好口才啊,拐弯抹角入情入理,以往怎么没发觉!”如梦如露张口结舌,也不知哪儿来的伶俐劲儿,居然当着天文宿首座搬弄辞令,滔滔如流的申辩。四周众人悚然默立,只等座上首座雷霆怒发。如梦如露刚鼓起的满腔勇气,便在这静默中消尽了,手脚绵软只待瘫软躺倒。哪知宓文妃并未发作,哂然一笑道:“没错,我是记挂着李凤歧。这人是我孩儿的得力助手,能否打破痴局完成试炼,我正想瞧瞧他的表现呢。”提起笔书写符文,万象镜画面改换,显出李凤歧的影像。

李凤歧正奔行于深长山洞中,幽邃的环境似曾相识,心头却甚感希奇“洞里应该灌满了水,我是游着进洞的,怎会用两只脚跑路?后面有只大蟾蜍追杀我,这会儿也看不见影子了。嗯,想必是洞口小它钻不进来。”

他恍恍惚惚,总觉若有所失,忽见前面路断了,裂成十多长的悬崖。有人在崖边呼唤:“大师兄,大师兄,救救我啊!”语音婉转清凄。李凤歧如梦方醒,大声道:“对啦,我为救一个女子才游进深潭下的山洞,我是要救一个女子!”忽又生疑“她干么叫我师兄?”跑近悬崖探问:“你是谁?是在喊我?”崖下传来回应:“我是欧阳萍啊!在喊玄门大师兄李凤歧!”

李凤歧大吃一惊,探身观看,崖石上攀着五根手指,白嫩细长是少女之手,下方黑沉沉的却看不清人。但想凭一只手攀抓,全身悬于深渊边缘,危急待救是刻不容缓了。李凤歧忙抓住她手腕,一把拉上来。那少女脚未落稳,已放声哭道:“大师兄,可盼着你了!”一头扑进怀里,把李凤歧唬的连声叫唤:“喂喂,这位大姑娘,咱们素昧平生,可别乱套近乎啊。再说峨嵋弟子立身正派,怎能随便跟娘们拉扯搂抱。”

少女道:“怎叫素昧平生,我是你师妹欧阳萍,认不出我了么?”李凤歧后退几步,推右手放剑光照亮,上下打量好几遍,摇头道:“欧阳萍今年才岁,小女娃一个啊!哪象你,这样高挑丰满的身材……”眼瞧她隆起的胸脯,霍地红了脸,喃喃道:“我刚刚是第一次抱紧大姑娘呢……”话犹未毕,少女又投入怀抱,哭告道:“大师兄,我对不起你,我干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就是六岁的时候干下的!”

万象镜外众人目睹这一幕,大多疑惑不解。红袖曾听李凤歧忆说旧事,对于幽潭遇长蛇,隧洞避巨蟾,久困方寸宫等段落印象颇深,目睹场景宛如李凤歧所述,抬手指认道:“很象他们历险逃生的地方,一条长洞通方寸宫,两个少年躲避大蛤蟆,与我想的差不多……呀,莫非李凤歧回到过去了?”如梦如露暗自吃惊,壮起胆子问:“请首座赐知,镜中异界竟是如何生成,有何险阻危伏之处”

文妃道:“那是迷思形成的境域,何处危险只有他们本人知晓。”

如梦如露道:“迷思形成……想必是幻境了?”

文妃摇头道:“鸿钧道祖设立的天地创生之法,岂是幻境可比。道祖的仙法设定,人进归心殿迷了魂,必从迷思里另外生成一个世界。平时深埋心底的念想,不肯回顾的旧忆,都将化成实景,使人羁游其间难以自脱。”目示万象镜表面,说道:“你们看吧,卜筹,剑仙两首徒,定将暴露自身最深层的隐恨。”

李凤歧推开怀里的女子,决然道:“你不是欧阳师妹,我不跟你纠缠,我找得是另一个女孩儿……”仰起头苦思,总想不起要找的人是谁。欧阳孤萍情绪激动,口里絮念:“我对不起你,大师兄,是我害了你。自你下山追查瘟疫源头那日起,我造成的祸害延续了好多年。”

李凤歧奇道:“下山事务乃师尊当面交待,你从何得知?”孤萍道:“临行之际,大师兄生怕法力不够,完不成师命,因此你去向麻姑讨取镇魔仙符……”

李凤歧张大了嘴,骇异道:“我私底下的举动,你怎会这般清楚!你,你是妖魔的化身?”念及个妖字,忽如醍醐灌顶,惊觉道:“小妖女,我要救小妖女雨潇潇!对啦,我来是找她的…….”忽然后方咆哮声起,巨大的黑影堵赛洞道,李凤歧愈发慌张,混乱的口齿恰似利刃,反将记忆剖理更清晰了:“是那大蟾蜍追来啦!瘟疫源头就是它!小妖女潜水太久失去知觉,背后又有瘟神追杀,这回峨嵋大弟子非得玩完了账不可。”一边乱嚷,一边拉欧阳孤萍跳过悬崖。后面玉蟾蜍暴吼阵阵,肥硕身躯死命往洞里挤,一点点向两人接近。

境外众人睹景推理,均知山洞,玉蟾是李凤歧的迷思所化。但见情势紧迫,劫难非虚,若遭重创也有性命之危。

玉蟾蜍爬到悬崖边上,发觉去路阻断,立即暴怒发狠,张开巨嘴喷出墨绿色气团。这一下如滚雷破天,顺着洞道飞速袭来。李凤歧大叫:“有毒!”将孤萍往前一推,自然而然挡在她身前。“嘭”的震响,气团正中背心,李凤歧应声倒地,伸长脖子空呕,惨然道:“吐血了,我吐血了。师尊说天王盾初成,吐血形魂俱灭,我的娘啊,我还不想死……”那边玉蟾蜍喷吐甚耗精力,一时间闭目蓄势,伸腿欲爬过悬崖。

欧阳孤萍返身抱起李凤歧,伤势未察,两行珠泪先已垂落。李凤歧道:“生有轻于鸿毛,死有重于泰山,让我看死哪儿舒服些。”孤萍饮泣道:“大师兄,我又害了你。十多年命运险恶,全是因为我对你下了毒手!”李凤歧嘴唇蠕动:“不对啊,你该说‘你比泰山轻的多,肯定不会死’……”

孤萍道:“你那天跟麻姑求讨摄五阴符,碰巧我就躲在屋后。几张符纸贴着窗框晾晒,还记得么?趁着你们讨论道法的当口,我悄悄往那符纸上写下‘魇生咒’,最狠辣刻毒的咒语。麻姑早年自岭南觅得,那时正修改咒文,去其阴毒加入正法。特别嘱咐我莫要妄自学用,我却偷偷记下咒文,还写到给你随身佩戴的仙符上……之后你痛失潇潇,身败名裂,流浪天涯饱尝孤零,一连串的厄运苦难。大师兄,都是恶咒引起的啊!”

诸如厄运咒画上符纸,导致下山事事不顺,麻烦不断等异况,李凤歧早知其详。水潭边也将符纸撕碎了,却未料诅咒效力如此长久。一生的悲苦找不到根子,到头来竟出自同门师妹之手。这变故来的太突兀太离奇了,稍微想一想都觉匪夷所思。眼望孤萍红唇翕合,他脑中渐感昏茫,只叫:“不对,不对,我不是找你,我要找小妖女。我还没得到她,怎谈得上痛失。”

孤萍道:“魇生咒致人终生受苦,一如做恶梦做到死。除非施咒者同担厄运,别无法术可解。大师兄……”略微一顿,往常无法诉说的心曲,忽而坚定讲出:“大师兄,我一辈子跟你同甘共苦好不好?咱们在一起永不分开,定可消解恶咒的毁害。前番我稍微表露爱意,你就当着仙道各派恢复了名誉,这解法果真有效!麻姑的真意我全懂了!大师兄,你娶了我做老婆吧。”李凤歧怔怔听完,伸头朝前道:“不,我要找的是……小妖女,我要和她在一起。”

正在这时,前面忽而闪亮,一层水屏蒙上山洞末端。李凤歧大喜道:“那儿,是那儿,她就在那!”水屏后方的色彩朦胧斑斓,有花树婆娑,有酒泉潺流,有魂牵梦萦的潇潇,还有思之欲忘又深藏内心的美好幻想。李凤歧神情万分急迫,努力向那爬去,却自认为中毒,四肢麻痹难举,只能象虫子似的蠕动。孤萍脸色灰冷了,整个心魂都变冷了,说道:“你到底没有原谅我。当初为什么要下咒?为什么,明着是损人,结果给自己挖了个永世难出的深坑。”说话时,身边山石崩陷,当真出现万丈深渊。这是迷思变生的实景,暗合她的隐秘情感――与其丧失所爱,不如永世坠入阴冷幽暗。正要往下跳,终是放不下李凤歧,回手拉他足踝,留恋悱恻。

第九回 神锋新铸柔似水1

此时玉蟾蜍歇足了气力。伸腿爬过悬崖,又被第二道豁口阻住。一瞬间神威振发,隔着七八丈喷息,绿色浓烟灌满整条洞道。李凤歧忽似毒发痉挛,四肢蜷起颤抖。欧阳孤萍也恹恹欲昏,再无化解厄运的意志。红袖在镜子外干着急,不停顿足叫喊:“起来啊,你们两个法力那么强,干么躺倒装死啊!大蛤蟆生冷不忌,爬过来准得吞了你们!”那两人一个迷乱,一个颓丧,束手倒卧那管自身存亡。顷刻形势大凶,玉蟾蜍缓慢逼近,山石纷坠如雨,看来等不到丧身蟾口,掉落的石块就要将他俩砸死。

如梦如露忽道:“天文宿首座,让我进异界救人!”挺身走到座前。两侧花仙直往后退,瞪大眼注视她。看那昂起的头,挺起的胸,竟似主公命令部属的架势。宓文妃冷然道:“你想进去?”

如梦如露道:“我知道怎样救他们!我也知道,你可以把外人送进万象镜,送到任何一个异界里面!”

文妃道:“教你昆仑法理好些年了,还只懂些皮毛。我确实能让人入镜,但有进无出,没法把人接回来,这点你没想到,枉自以昆仑仙法修得人身。”如梦如露道:“我想到了,可我不怕,我要去。”四周一片寂静,谁都想不出抗言首座是何后果。忽而文妃再度开口,语气依旧慢条斯理:“万象镜只供人类修行,人为迷思所困,倘若认清本心抛开牵挂,尚有一线脱困之机。若是畜类么,那就将永留异世,鸿钧道祖都解救不了了。你人身虽已修成,毕竟是异类妖魄……”

如梦如露打断道:“给我拿张琵琶来!”急切的话音满含狂喜,好象偶获救人妙法,急不待要付诸实施。这一刻休说天文宿首座,连她自身是妖是人早都忘了个干净。文妃笑道:“痴妮子。”向左右使眼色,暗示依她的话办。天文阁文华灿然,乐器自是齐备,须臾琵琶取到,婢女交给如梦如露。文妃吩咐花仙给她佩戴符纸,说道:“送你一颗净形入神丸,吞服后令神符长附肌骨,净化畜类入镜产生的污迹。主仆一场,后会无期,这算是我给你的临别赠礼。”如梦如露服下丹药,心里感念文妃恩德,道声:“多谢龙太太。”含泪跪下磕头。座上仙笔写成符文,一阵清风飘来,卷起身躯送往万象镜。红袖道:“如梦姐,就这么走了啊!”伸手拉拽,哪里还有如梦如露的身影。

此时山洞内毒气弥漫,李凤歧奄奄待毙。水屏的银光似乎触手可及,又象隔着万水千山,今生今世休想再穿越过去了。稍顷屏后飘传琴音,伴随歌声回荡,隐约有“落照低,少知音”等字句。李凤歧来了精神,奋然向前挣爬,细细聆辨,听出唱的正是“潇湘花雨”之曲。一霎间胸口如遭铁锤狠砸,气血翻涌,久藏不觉的幻梦忽然无比清晰。

他幻想永伴潇潇于地宫,再不回峨嵋山担任首徒!当年初闻“潇湘花雨”之时,这想法已隐藏心底,只是忠于师门,顾全义气的信念占了上风,口里只说:“我要跟兄弟们团聚,我要回山担负重任!”后来玄门遇劫,潇潇亡故,昔日幻梦偶现心头,却愈发美妙诱人――假如彼时在方寸宫陪伴潇潇,永离世间嚣扰,其后的岁月该是多么完美舒畅!可惜昨日不可追,空想只徒然。每当他冒出那种假设,立即嗤之以鼻,大骂自己是傻瓜做白日梦。随后狂饮滥醉,用烈酒冲淡遗恨与夙愿,久而久之似已忘怀。但常年远离峨嵋,每每推卸职责,言行间仍流露出真实的心意。

时至当下,终于看清了本心。李凤歧如释重负,默默聆听水屏后的弹唱。歌调逐渐变化,前半阙的凄清伤感,转成后半阙的温柔真挚。临末“燕双栖,香巢又依依”传来,李凤歧猛然想起“这几句分明有所预示,说我终将和同派的女子结成眷属。潇潇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她是看出我心系玄门,记挂欧阳师妹,临死前体察深切,故才留下‘有个人替我偿报给你’的遗言。潇潇……她比我更懂我自己!”霎时热泪盈眶,既念伊人灵慧,又感到一种新生欣悦,倏地坐起喊道:“师妹!”恰逢玉蟾蜍爬近,张开巨嘴作势猎食。李凤歧起手一剑横削,斩断蟾蜍弹出的长舌,鸿冥剑沛然涌荡。那神兽悲鸣大作,巨躯连同毒气碎散消空。山洞阴暗褪尽,震荡平息了,四下里一片光明。

孤萍见他大展神威,惊喜道:“师兄,你清醒了!”李凤歧手指压唇,做个“安静”的手势,转头望向前方。

水屏朦胧的色彩已变清澈,映出后面方寸宫的景物。只见青的是草,红的是花,竹林随风摇曳,酒泉环绕果林,一切宛似旧日风景,就是少了紫元宗的坟墓和离火神剑。十多岁的少年李凤歧行走其中,走到如梦如露的身前,微笑着说:“潇潇,我今后再不叫你小妖女了,好么?”

如梦如露熟知李凤歧的故事,自幼感动至深,体悟入微,因此一看李凤歧迷离颠倒,登知“潇湘花雨”可解。那曲子传述潇潇遗愿,正可解开迷思的牵缚。哪知成功与否尚未检验,一曲弹罢,自己竟成了故事里的女主角,被李凤歧当面唤作“潇潇”,怎不喜的心花怒放,立时笑应:“不叫我小妖女?峨嵋派的大师兄,忘记除妖灭魔的本份啦?”不知不觉间,已换成潇潇娇俏的口吻。但语声未休,肩后蝴蝶翅膀悄然掉落,身形面容也变成潇潇模样。“如梦如露”的本体,便在一闪念消泯无寻了。

少年李凤歧道:“我不回峨嵋山了,就在这儿陪着你。咱们永远在一处,永远不分开,你说好不好。”

“潇潇”拍掌欢笑:“好啊好啊,反正外边我无亲无故,这里头有吃有喝,怎么过不得日子?闲暇时教你弹琵琶唱曲,哈哈,绝对不会枯燥无聊!”背上琵琶,挽着李凤歧走向远处,赞叹道:“真是洞天福地啊,那晓得地宫这么大。看那边,草原湖海应有尽有,好象几辈子都走不完……”两人往异界里渐行渐远,背影缩成小黑点。水屏光线暗淡下来,最终寂然消隐,与外界永久隔闭。

目睹奇景变迁,孤萍诧异道:“另一个‘你’,要永远陪伴潇潇?”

李凤歧道:“那是隐念化就的形体,替我完成愿望。没想到昆仑仙法如此奇妙。”迷思脱离了身心,他只感前所未有的轻松,合上双目暗想“两个傻子永离尘世,这样也好,倒是了却一桩旧账。人嘛,总该往前看,我还要留在世上打混很久。”睁眼低头一瞧,孤萍依偎在侧,闭着眼呢喃:“反正我这个是大师兄本人,潇潇说要我代替她,所以不会跟我争……”

李凤歧笑道:“萍师妹,你改性子了,一下子温柔率真,教我如何消受得了。”

孤萍道:“小时候我牙尖嘴利,处处跟你作对,其实只想引你注意罢了。可你偏偏轻视我,总是不拿我当回事。”李凤歧道:“就因为很在意你,喜欢你,我才故意装出那副臭德性。唉,说到底还是我混帐……”一只温软的手掌掩上嘴巴,止住他辱骂自己的话语,

孤萍接着述说:“犯混的是我,只因恨你态度冷淡,居然给你施下魇生恶咒。潇潇惨遭加害,你离山漂泊,大约都跟恶咒有关。结果你走了,离我更远了,一天天孤独,性子越变越阴冷,干脆就在名字里就加个‘孤’字,我是自作自受……现在好了,回想魇生咒也非全是坏的,不为抵消它的恶效,我怎能下决心伴你终老?麻姑常说‘祸福相继,卜筹妙旨’,可真是至理名言。”

一番倾诉,如兰芳透腑,李凤歧深感动怀,轻声道:“师妹。”抬手想抚摩她的秀发,一挣却抬不起手,继而左右摇动,忽觉两腿腰胯全都动弹不得。

孤萍诧道:“怎么……”探手摸索,发现他下半身冰冷坚硬,竟然同岩石连成一体,惊骇道:“怎么回事!”李凤歧经化婴室**,对仙道玄理参悟颇深。此时结合前情,凝神一想已知大概,苦笑道:“天文宿首座说的没错,明心不足以离镜,绝情才能够脱身。这地方是我们隐念所化,心境无隐,则境地消失。除非立即绝情,否则本体也会随之消亡。”

孤萍道:“绝……绝情!”才刚定情,就要绝情,天下无理之事孰过于此!饶是孤萍足智多谋,临到这会也不禁着忙,取出消灾符咒,周身遍地的到处贴满。这时李凤歧道:“我修为比你高,所成境地以我的隐念为主,因而必先随此洞毁灭。师妹,我死了就用不着记挂。你尽快忘情,或许还能逃离万象镜。”

此言简明果断,孤萍听了如万箭穿心,头一个念头便是“我马上自杀,让他忘情脱逃!”然而潇潇香消数年,他还铭心刻骨,自己猝死又怎令他转瞬遗忘。再则他若死在眼前,漫说忘情难以做到,即便做到了又岂肯独自逃生?一时间优柔失神,孤萍呆在原处,一遍遍念叨:“死不是办法,如何是好,有什么路子奇招。”

李凤歧的神色始终平静,仰望黑沉洞壁,暗想“如今还有条活路……初入万象镜时,我好象看到师尊拿着宇宙锋冲闯。若能冲破镜中异世,我们自将获救。现下的关健,是看他能不能及时得手!”

第九回 神锋新铸柔似水2

就在李凤歧陷身山洞的同时,桃夭夭已向玄黄台走出五步。每次抬足落脚,必遭镇殿鬼狂袭,筋骨五脏痛极,暗地里咬牙自励“再走八步到台前,破掉法印夺回灵儿,一并将大哥他们救走!”背后小雪法力激增,犹是酣睡未醒,偶尔翕唇轻呓,显得十分的舒坦受用。桃夭夭倍感鼓舞,又朝前迈一步,未料步幅稍大了些,镇殿鬼的攻势忽似轰天雷暴般猛烈。

干尸道:“桃师尊,你这法子行不通。镇殿鬼乃鸿钧道祖分身,越靠近玄黄台越是强大,杀伤力可催灭任何仙体。照师尊这般硬抗,纵有宝甲防护,也难逃丧身之祸。”

桃夭夭忍痛不语,暗觉菊英剑气冲刺经脉,还原成真气汇聚背部,柔缓的传入小雪前胸。

那干尸还在替他出谋划策:“要是你跟唐公子联手就好了。他对昆仑法学知悟甚多,若与桃师尊衔踵而进,借神木甲抵御镇殿鬼,我看小半个时辰就能走通归心殿。”

桃夭夭暗笑“唐连璧和我联手?那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侧目一瞥,唐连璧相隔不远,站位偏离石台,估计走到他身边困难不大。但一想到此人的脾性,如冰之冷,如石之硬,孤僻倨傲拒人千里之外,登时打心眼里万分反感,暗道“装什么高人相,咱们倒是比比看,谁先把灵儿抢到手。”又见唐连璧的站姿岳震渊停,眼神只随镇殿鬼微移,俨是观测鬼手影迹,从中推究殿内的秘径。桃夭夭寻思“这家伙真懂昆仑法学?昆仑仙法源自归藏易理,主旨博大深厚,岂是鸡肠小人能懂的!那样子八成是猪鼻子插葱,装象。”一面想着,痛楚渐消。

干尸道:“桃师尊饱受苦楚,背负的女孩儿却大是受益。看来是情之所牵,有意周全维护她了。”桃夭夭道:“老兄眼光既高,品性又纯良,绝非妖魔邪道之流。承蒙你多次指点,在下很是感谢,请教尊号如何称呼呢?”

干尸登即哑然,似有难言之隐。桃夭夭笑道:“宁可装聋作哑,也不打诳语,果然是忠厚长者。那么让我来猜上一猜,你是昆仑仙宗的名宿,因为败给敌人才躲进万象镜,对不对?”从它卑怯的态度判断,或许生前曾遭大挫,因声名尊高而羞于告人,就将自卑之心化作尸形,藏在剥离隐念的异世中了。说话间,桃夭夭鼓足气力,脚下又跨一步。

干尸本待不答,但似被“忠厚”二字触动,小声道:“我……我是善根。”桃夭夭剧痛加身,心里仍大感好奇,抽着气追问:“善根?你是……谁的善根?”

干尸久久无言,隔了好半晌,方才开口忆述,语调格外的幽沉古远:“昆仑创立者鸿钧道祖,原身是地皇燧人氏。生就多才善知,普济众生,修行两百余万年而成乾藏大道。辞世入圣前,道祖有意将法学留传后代,收授了四名徒弟。一为舜帝妻湘君,二为共工子高阳,三为鬼谷无名文士,四为鱼凫国巫祝。道祖按四徒性情喜好,分别传授道业。湘君得传文道,居洞庭湖调理天下文运;高阳获传武道,调控天下武运,自加名号曰‘天武神’。文武两气畅通世间,可使天气清顺,传进地藏结成纯净玉英,那便是昆仑仙客修炼的源泉。”

桃夭夭心想“常言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明着指周文王,周武王的治世法则,也暗合清净天气的仙理。看起来文王武王与昆仑仙宗很有渊源。”接着问道:“另两位弟子怎样?”

干尸道:“鬼谷文士久与湘君投契,道祖在世之日,已归入天文宿精研法义。其人谦逊自抑,宣扬博爱而鄙弃私利,常自称‘子虚’,意谓个人的道行名望,乃至身家性命都属子虚乌有,同苍生的利益比起来微不足道。众仙客仰他高风,俱以天师呼之。年深岁长,‘子虚天师’就成了他的称号。”

桃夭夭心道“子虚天师的来历,今日始知详实。”又问:“第四个徒弟如何?”

干尸踌躇片刻,方道:“排名最末的这位弟子,修道之志最是坚执。他原为西蜀渔凫国巫师领袖,精通万千术法。投师昆仑后扬乎所长,誓言兼通文武两种法学。道祖察其性行,特意派他坐守昆仑山道场,不涉世务,不入文武两宿,专心致志的隐修深研。万载之下果成大功,创立长生天一脉,近乎天道而集粹万法精要,被后人称作‘昆仑法圣’。然而静极生动,固则思变,久居仙境的法圣意欲考察各派仙法的进展。一日心血来潮,离开昆仑游历各方,岂料丧德堕志之路便以此为始了……”说着话声转低。

桃夭夭道:“老兄何必吞吞吐吐,想为法圣隐恶遮丑么?你是诚实君子,即便与法圣交情深,也不该昧着良心包庇恶人。”

几句连激带劝,干尸听了胆气稍壮,接着叙述:“法圣游历各山,博采众法,三百年前转到峨嵋,恰遇遁甲高手玉银童苦索修全九阳之策。两人志趣投合,一番探讨后各取所需。玉银童得闻‘元阳内运’的窍门,法圣也一窥玄门九阳的要旨。随后返归仙境修习,谁知总静不下心来。原来玉银童满腹淫思,言谈间多涉猥邪,经常描述玩弄女子的百样乐趣。法圣表面不屑,暗中实已动心。清净惯了的仙宗修炼者,一旦动欲便如星火燎原,着实难控难止。他苦撑了百余年,某天功毕起坐,望着天边血红的太阳,积压的**终如火山般爆发。于是法圣集中玄门九阳要义,结合昆仑仙诀,反推出一种久已失传的秘道奇术。借用那秘道穿越各个年代,充当神祗凌暴民间,做下了无数的恶事。我经常劝法圣收手,他却越来越厌恶我,越来越不想见到我。终于,一场仙境大风波期间,他将自己的善根剥离,囚困在万象镜深处。唉,此后我便不见天日,苦闷终穷,形体衰残渐如冢中枯骨一般。”

桃夭夭大声道:“你是,法圣的善根!”唐连璧道:“是懦夫胆小鬼!”举步转折,忽向台前近了三尺,手指间雷电隐隐作响。这几步暗合殿内路数,从鬼手行迹中化出,所以并未引起镇殿鬼的攻击。而手里雷声隐含怒意,似将马上击落头顶。那善根抱头惨叫:“啊……”惊惧只一瞬,随即长叹道:“唐公子,你骂的很对,我的确是懦夫,我是个毫没骨气的胆小鬼。”

善根放下手臂,缓缓的说:“当时假如我力争不屈,或能占据法圣的本体。可是…….面对法圣凶横的恶念,我畏惧了,退缩了,这才被他驱出心境。善根即本心,居然让本人罔视,成了阴暗的隐念。都怪我没有苦劝他从善,我根本没尽到责任啊!”唐连璧哼了声,掌中雷光渐熄。

谈说到此,桃夭夭已知粗略,道:“如果让你脱离万象镜,重归本体,你有胆子驱走法圣的恶念吗?”没等答言,走上一步。善根道:“有何妙法救我脱困?”桃夭夭正忍痛调息,腾不出空细说。善根喜悦顿消,怯懦之态又显,低声嘀咕:“你的脱困妙法,就是强破道祖的法印?怕你走不到台子边,已被镇殿鬼……”连着哀叹数声。

桃夭夭寻思“善根如此懦弱,怎能压过恶念?须得弄清事因,导出善定胜恶的道理,激发它的勇气才行。”续问道:“先前你提到,一场仙境大风波促使法圣去除善根。这场大风波详情是怎样?能不能救你另说,先吐尽旧日愤恨,也好过闷在肚里长受罪。”

善根道:“桃师尊所言甚是,但要讲明此事原委,恐怕会涉及唐公子不堪回首的苦处……”唐连璧神态漠然,注意鬼手动向,好象并不关心两人谈话。善根胆子大了点,稍待理顺头绪,向桃夭夭提问:“法圣人欲炽烈,最简便的纵欲途径,即是身入当世称王称霸。而他却大费周章的穿行古代,桃师尊能猜到个中的原故吗?”

桃夭夭道:“嗯,兔子不吃窝边草。”

善根道:“大致差不多。鸿钧道祖曾立下严规,除了调理气运的仙使外,昆仑仙徒应该避离人世,轻易不得显露仙迹,尤其不许用仙法恐吓世人,索取祭品供养等好处。法圣忌惮道祖,惟恐师训里含藏惩戒法咒,故而避当世不入,设法经秘道穿游各个朝代。他或在晋朝装成天帝,或在秦代冒充山神,或在商周扮演万物主宰,要挟世间万民供奉美食,美器,美女,呈百戏以娱耳目,建造华美宏伟的祭神殿堂,诸般奉献名目繁多。倘若稍不如意,法圣就降下洪涝,地震,瘟疫,蝗虫等灾祸,令山川崩坏,帝王震恐,黎庶百姓惊恐莫知所措。无奈之下只好拼命献祭,即使倾家荡产献儿献女,人们都要讨取‘神灵’的欢心。”

桃夭夭点头道:“古时候邪神危害人间,不想多是法圣作祟。然则历代皆有正派高士,怎不出来揭穿他的假面具?”一面问,一面抬腿踏上,暗自合计“离灵儿还差四步,成功在望!”

善根道:“古时民风愚昧,崇拜怪力漠视人道,无论被神灵怎样欺压,大家都觉理所应当,敢于质疑违抗的勇者那是少之又少。天山仙宗,蓬莱仙宗,均各深隐仙界,‘山高皇帝远’,何曾查究世上的灾患?昆仑仙宗离人世较近,但文武两宿的行事规律,法圣早就了如指掌,很难被同派仙客抓到马脚。即便遗漏迹象,在他威逼哄诱之下,仙客们也都视而不见了。更有甚者为攀附强权,有的仙人还竭力替法圣掩盖丑恶,消抹罪证,甘做他的看门鹰犬。嘿嘿,俗世常有‘官官相护’一说,正派仙家也有‘仙仙相庇’的怪状。若鸿钧道祖天灵察知,不知作何感想。”

它摇首苦笑几声,重提刚才话头:“若论行事周密,法圣可谓冠绝仙界。他纠合昆仑仙客作党羽,阻断传往文武两宿的讯息,多种措施掩饰恶行,犹自谨慎挑选――他特意将纵欲的时代选在远古和唐朝之间,上及鸿钧道祖离世之后,下至玄门紫元宗出生之前,避开两位救世济难的大宗师。其余正派之士纵有心除恶,也无力撼动法圣的权位了。”

“行恶再无大碍,法圣终年混世享乐,欲壑越填越深,举动越变越怪,渐将早年舍弃的巫术重新修炼。什么食五肉服妇乳,什么饮人血盗元阴,均是昆仑祖师废止的偏门外道。一旦融入纵欲行为之中,却能生起怪谲难言的乐趣。法圣也真是渊博,综合正邪法理独辟蹊径,从御女采补的小道里创出修真奇术,使得法力日益精进。经数十年身体力行,他于此道已至极端,后期最爱玩弄幼龄女童,借以引发所谓‘狂乐’,令自身久处无我状态,以便观想天人合一,成就无上法体。嘿,那样做能否修成法体,并无前例可循,不过法力确实突飞猛进了。法圣越炼越是心痒,要求民间进献大量女童。他狂欲发作不计后果,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拿来炼法的幼女每每被折磨至死。”

听到此处,桃夭夭猛记起如意仙法王,暗忖“金轮教传承自西域昆仑派。畸零子徒弟最胜和尚,便是金轮教主的师兄。邪教残害女童的法门,算来是从昆仑法圣手中传下的。”

善根道:“法圣虽作恶多端,但从未失掉谨细之心。他要潜入某个朝代,必先详查那代世风,如觉风气清明,就知有仁者义士修成大道。行大恶恐招强手追捕,往往稍加侵害便即抽身。借着这种取舍标准,法圣害人最酷烈的时期便选在商朝。那时人烟比夏,五帝繁盛,民风又比周,秦汉黑暗。诸如杀活人祭祀,献处女娱神,残酷风俗各族皆盛行。法圣于中装扮神祗,大肆纵欲伤生,非但没人反抗,还受万民膜拜崇敬,快活之甚直令他乐不思蜀了。哼,到底百密难免一疏,他躲开历朝维护仁道的仙圣,却未防住闯入昆仑仙境的义烈仙侠!”

讲着讲着,善根偷望唐连璧,发觉他气色阴沉,不由怯意暗生,但敬佩英侠的情绪占了上风,愈加激动的讲道:“正当法圣在商代疯狂为害之时,唐公子和他师兄闯进了昆仑仙境。他俩奉师傅九幽雪的命令,本来是要去齐天宫寻取冥霜。偶遇几桩蹊跷事件,唐公子又极聪敏,竟从中窥破了法圣的罪行。呵呵,法圣啊法圣,纵使你神通广大,权柄熏天,也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招惹象象唐公子这样的人。这位唐公子实乃天下头等义士!只为拯救一条生命,什么正派名声,什么师兄情谊,什么天王老子仙道权威统统不管不认了!”唐连璧猛地断喝:“住口!”

可是善根说发了性,枯裂的面皮泛起红光,继续述说:“罪恶暴露的那天,法圣身处商代北邙山,正要**一个五岁的鬼方小女。唐公子循迹追进秘道,施妙计奋神武,成功阻止法圣行暴,救出了那个幼女。不料返程时中了师兄巫神秀的暗算,身负重伤落入敌手。唉,那位巫神秀也是少年英杰,自幼同唐公子亲如手足,多次一起出生入死。唐公子被昆仑仙客擒拿关押,巫神秀亲往探视,劝他掩过此事,免使峨嵋昆仑为敌。还说只要立誓不外泄,法圣就将开恩释放,并将冥霜双手送上。嘿嘿,多么诱人的条件,可惜唐公子太机智英勇了。一眼看破法圣诡计,不但没有妥协,反倒领受**的罪名,为救那小女孩毅然投身万劫不复的羽山禁魔牢!”

一瞬间,桃夭夭心生异感,首次感到唐连璧外冷内热,那副冰冷外表下似乎潜藏着斩头沥血的烈性。再定睛细观,又觉他脸色铁青,森然怒意令人胆寒,暗自纳闷“人家讲你的英雄事迹,赞语颂词不绝,你发哪门子的怒呢?装冷淡装出毛病来了!”

善根道:“你当唐公子为何那么做?原来在追查法圣过程中,他已悟到秘道的一个规则。不同时代的两个人,只要持有心念紧系的信物,就有可能找到对方,而同时代的人却没法探知他们。唐公子折断家传的龙凤玉珏,将凤珏交给那女童保存。这么一来,法圣再也搜寻不到她,如同被施了障眼法。哈哈,被法圣残虐的受害者成千上万,惟独那鬼方小女存活。她只须活着,便是法圣罪行的最大证据,最可靠的证人!终有一日天道昭应,凶手必将因此现形,受到应有的惩罚!”

“唐公子这招当真绝妙的很啊,既保住女童性命,又使铁证藏于千年之外。法圣找不到鬼方女童,便使出欲擒故纵之计,假意释放唐公子,等他借龙珏与鬼方女童会面之刻,即可顺藤摸瓜一并擒获。唐公子识破他的阴谋,索性甘受诬陷,任凭淫害幼女的恶名落到自家头上,让昆仑仙客将自己投入羽山牢囚禁。那羽山牢是什么物事?妖魔邪道闻之丧胆的克星!法圣害人无数,早已生出邪魔气。哪怕他掩藏的再好,羽山牢还是不敢靠近的。唐公子关在牢里与世隔绝,不受法圣摆布,反倒利于保证那鬼方女的安全。唐公子厉害啊,你可真厉害,几番斗智斗勇,令昆仑法圣处处掣肘。哈哈哈,英雄出少年,厉害厉害!”

大笑声里,唐连璧倏近数尺,距玄黄台仅三步之遥。桃夭夭一急“光顾听故事,差点给他抢先。”赶紧跨前一步。忍受镇殿鬼狂攻之际,望见唐连璧眼露寒光,如冷电般射向善根,桃夭夭暗奇“抢冰棺前他会先干掉善根,为何这般痛恨它?是因被它揭开了心头创伤么?”

善根道:“最初法圣想杀掉唐公子,一劳永逸掐断线索。就让鬼方女活在商朝好了,反正唐公子一死,再没人凭龙珏找到她,也算把罪证抹掉了,照此施行岂不稳当?可是经我几次劝解,申说天理良心。法圣似也有所动摇,不忍杀死这智勇双全的少年英才。就在他犹豫不定的时候,昆仑祖庭十大长老作出判决,将万恶**打入羽山牢永囚至终。哈哈,就这样,法圣失掉了杀害唐公子的良机,悔恨之余迁怒于我,再不愿面对自身的善念。于是深入万象镜中,拿我当隐念给剥离了,他无情无义又无牵挂,自能轻松出镜……”

“桃师尊,你问我旧恨何如,我也了无恨事。幽禁在此这么多年,我是为保护唐公子才遭苦难,此乃善者必须经受的磨炼。早先以为畏怯恶念,现下我已想通了,我不怕了!如果可以重获自由,我定将抢回法圣本体,让他认罪,让他忏悔,让他改过向善!”它之所以宣讲英雄义举,显是在给自己鼓劲,至此惧色尽褪,光彩焕发,枯干的脸皮竟变红润起来,欢然大叫:“唐公子,你能逃出羽山牢太好了!天佑善人哪,你给了我重生的希望!”

唐连璧道:“是吗?”再近尺许,魄势如泰山压顶。桃夭夭忙道:“唐连璧,你别乱来!”跟着抬脚迈进,只隔玄黄台三步,却感镇殿鬼攻势大异,菊英剑夹杂宇宙锋的锐光。桃夭夭暗自吃惊“接近台边阻碍越强,果非虚言。若被宇宙锋打实了,神木战甲恐怕撑不住。”

善根道:“师尊击破法印,当可放我脱困。然则殿内路径变幻无穷,远距离施法又不行。只有象唐公子这样的高人,方可参详镇殿鬼踪迹,慢慢推敲着行进。桃师尊啊,您还是跟他合作联手得好。”言未休,眼见唐连璧对峨嵋师尊不加理会,料知此计不成,叹息道:“桃师尊,你莫怪唐公子对人冷淡,他这样子是情有可原的…….”

桃夭夭强忍疼痛,急思三易推创剑法,嘴里问道:“什么……情有可原。”

善根道:“羽山牢曾经封禁众多邪魔,盘结的魔气令时光变得非常迟缓。外界仅过一天,里面囚徒受苦十二年。牢中法效类似归心殿,同样令人颠转无休。这并非是为分离迷思,修炼道法,而是将囚徒的整个心境彻底粉碎。你想想看,先前那剑仙高手才转了一小会儿,就耐受不了想站住。关在羽山牢里无休无止,长年累月的颠倒翻腾,该是何种惨酷的苦刑!一个人再开朗亲和,身临那等绝境,心肠都会变冷变硬。”话语传入耳朵,桃夭夭脑海浮现巫神秀的惨状,以及唐连璧后背两排黑洞洞的窟窿,心头打个突“钩着肉转圈,想着就发毛。能够长年忍受的家伙,那肯定不是人!”这想法带了三分讥嘲,源于长期的嫌恶感,实则心底仍佩服唐连璧忍耐力超凡。

善根接着说道:“唐公子的苦痛我最能体会。那种被至亲之人背叛,抛弃,甚至反手加害的感觉,真可令万念俱灰,整颗心如冰块一样冷硬,唉…….唐公子是蜀中唐门遗孤,因自小缺少亲情,所以对亲人倍加珍视。多年间他随师兄,师傅四方修行,巫神秀和九幽雪实际上就是他的兄长父亲。岂料一朝身陷囹圄,父兄或是诬害,或是不管,那凉薄之态何堪余念思顾!渐渐的,他心冷了,什么都看淡了,道德正义,师门法规,同道友情,全都在法圣的威势前轻如草芥。少年人振兴峨嵋,扬名仙道的雄志,也随胸中热血日渐冷却了。桃师尊,据我观察,唐公子对您这位峨嵋师尊好象不大恭敬,可能还时常独来独往,待同派师兄弟冷若冰霜。这不能怪他啊,这是十二年陷入深寒地狱的结果!”

唐连璧大喝:“闭嘴,你这混帐……”面色如血,眼珠子都红了。桃夭夭从没见过他如此激愤,心下暗感骇异,转目瞧向善根,立时胸膛如遭磨盘猛撞。只见善根玉颜白须,风采矍铄,一改干尸的枯毁之象。桃夭夭心里怦怦乱跳“法圣的真容显现了!”

看他慈眉低垂,颔首惋叹,悲悯英雄的心情溢于言表,桃夭夭忽生一阵狂喜“这不是法圣真容,而是通过讲述英勇之事,善根勇气空前高涨,敢于直面本相,外貌就重现原有特征。若放善根出去夺占法圣心境,定能令他改邪归正变成好人!妙极妙极!法圣乃鸿钧亲传高徒,又了解金轮教的底细。有他的帮助,打败子虚天师大是省力,抓获妖皇真身也多了成算。”

正想着,唐连璧已参透殿内路线,两步跨至台边,吼道:“十二年!”一拳打飞善根半边腮帮。桃夭夭惊道:“你干什么!”就看唐连璧一拳拳砸下,口中一字一顿,如同刀锋刻骨:“十二年,整整十,二,年!你这个,混蛋…….”他没用法术攻击,单用一只右拳狠揍,分明要把仇敌活活揍死才解恨。

桃夭夭大喊:“住手,坏大事啦!”情急失算,连着往前跨了两步。猛听狂啸如潮激,镇殿鬼的长爪分作百只,四面八方泼风疾挥。每只爪尖指向桃夭夭,都放射出宇宙锋闪闪夺目的金芒。

镜外众人目睹此状,暗自捏了把冷汗。红袖叫道:“哎呀,主人要糟……”金色光辉将桃夭夭围了个严实,连同小雪的身影都没入其内。宓文妃道:“慌什么,这是试炼的一部分,对他大有益处。”红袖道:“管他益处坏处,我看不下去啦,快换到李师兄他们的画面吧!”

起先李凤歧山洞遇险,只能等桃夭夭解困,文妃遂将影像转到归心殿中。此刻临当功成功败的关口,焉肯轻易转开视线,轻声道:“不要着慌,这一关他能过去的,否则怎会当上玄门师尊?”话虽如此,十根指甲不觉抓进了椅把,盯着万象镜道:“他学过昆仑剑术,上善若水,快点想起来就好。”

果然话音方落,金光内传来吟诵:“气驭剑兮神归静,神不外驰剑自运……”伴随昆仑剑诀诵出,一圈圈碧光荡开,宛如湖面遇风起波,金色光芒迅疾消融在那柔缓沉厚的势道里。二十四花仙目眩神驰,窃窃惊叹:“镇殿鬼都被他收了!”

桃夭夭左手抱紧小雪,右手挥洒长剑,凝重身姿隐具仙鹤翱天的飘逸。此时宇宙锋变做纯青色,那“宇宙神锋,如意灵通,斩仙灭佛,万魔之宗”的铭文也泯然消去。桃夭夭深思三易依循实情,已将昆仑剑法运炼圆熟,体悟到强者未必刚猛,上乘剑法能容万物,能消逆流的要旨。就在镇殿鬼攻袭最狂暴的时刻,要诀化为现实,宇宙锋强霸的质性转变了,浩壮淼袤如北溟沧浪,剑势得到前所未有的改进。万象归心殿上下澄明,水天混淆的奇象豁然分清,水是水,天是天,不存丝毫杂质的牵扰。宓文妃道:“本心归于真纯,试炼大功告成,好极了!”但桃夭夭暗知尚未完功,玄黄台下仙气凝厚,应是镇殿鬼精魄藏敛的所在,当即持剑上前收取。

走到台边看时,唐连璧犹未停手,早将善根打翻在台后,拳头起落碎肉横飞。桃夭夭道:“别打啦!要打死他了!”仔细一瞧,倒吸口凉气,善根哪还谈得上死活,完全被打成了一堆烂泥。唐连璧站起身,擦去手上污物,怒容变回平常的冷肃神色。桃夭夭厉声道:“你发什么疯!他是灭魔利器,你看不出来吗?如果善根回归本体,就能让法圣驱除恶性改作好人,担当我们消灭妖皇的强援。”唐连璧道:“改好?哼,他改不好了。”

桃夭夭打了个寒战,先以为唐连璧因激愤失控,此时方知他的用意。竟是要彻底毁掉法圣的善根,永远不给法圣改过赎罪,重获宽恕的机会。桃夭夭只觉寒气透上背心,摇头道:“罪当千刀万剐的恶人,也不该把他心里的善根灭掉。道不同不相为谋,看来我们终究无法走上同一条路。”唐连璧冷然嗤鼻,说声:“蠢货。”伸手去取冰棺。桃夭夭大喝:“别碰她!”宇宙锋猛然挥出,青光才刚闪现,心下已感后悔“那家伙拿玄水剑格挡,又会造成大水患。”果真长刃铿然撞击,唐连璧使出了玄水剑。却似两条河流对冲,虽有震荡却无损害,势道向四面扩散浸润,霎时消于无形。桃夭夭一愣,心里恍然:“走通万象归心殿,他运用玄水剑的功法也获提升,再没有水患了。”玄黄台经剑波一震,左前边角崩脱,镇殿鬼的精魄随仙气飘出。仿佛远游的旅人找到归宿,一霎间自行融进宇宙锋。

红袖瞧出端倪,笑道:“主人的剑又变强了,破掉法印没问题了吧。”

文妃道:“镇殿鬼乃道祖隐念所化,凝拢即为万象镜法印。今已并入剑中,法效自当破除。”说话间,归心殿顶部亮光乍露,裂开一道扁长豁口。唐连璧顿足飞升,袖角霜风掠过,卷着冰棺飞向上方。桃夭夭道:“跑的好快,你给我小心点!”背着小雪跟进。恰似梦境变迁,转瞬落脚在冰魄殿的玉**。回首看李凤歧携手欧阳孤萍,也从万象镜里跳落地面。

文妃抚掌道:“很好,试炼完满结束,几位道行臻于精纯。再战行道军,上伐子虚天师,都将处于不败之境了!”

第九回 神锋新铸柔似水3

李凤歧困在山洞难以脱身,一线生机寄于桃夭夭冲破异界。如今企盼成真,心中自是欢喜,笑道:“恭喜师尊兄弟,洞顶漏亮光那会儿,我就晓得你的道法大进了。”又对宓文妃说:“我们出镜并未断灭感情,首座的试炼好象没有达到预想之效。”提到“感情”话声朗朗。孤萍似受感染,握着他的手始终没松开。

文妃道:“昆仑仙客入万象镜,常以‘灭情’为成道之初果。你们是玄门弟子,所成道果自然不同。”桃夭夭心念微动,问道:“那么灭情与有情,昆仑与玄门,到底孰对孰错?”

文妃道:“非关对错,两派修行方式殊异,是因所处的境域不一样。身在世外隐修,就该灭情;入世行功积德,自当心存人情。”桃夭夭差点问出声“那你是出世还是入世?”暗觉文妃口气肃重,宛似诀别赠言,远不如满口“儿子,孩儿”听着舒服。文妃道:“鸿钧道祖亲书‘玄门破印’的预言,确认你们是最后的试炼者。因此不论昆仑或峨嵋,进入万象镜磨炼的人总会增进道行。”

忽然庭中响起笑声,众人定睛望去,却是琰瑶环按膝而起。她一直坐在那闭目养神,周围变动似无觉察,这时竟笑的弯下了腰。桃夭夭道:“娘!”瑶环摇手表示自己没事,慢慢直起身道:“昆仑,峨嵋,进入万象镜的人总能增进道行。宓文妃,你干嘛不进去试炼一回?”

众人微惊,目光转回座上,文妃闭着嘴面无表情。琰瑶环上前几步,指着她说道:“你的法力不是被子虚天师夺走了?又急着清理门户,给湘君报仇,照常理正该借万象镜增进能为。天文宿首座,你没有这么办?”一阵沉寂,文妃忽道:“没有。”随即反问:“想知道原因么?”瑶环冷笑着说:“早猜到了。”文妃道:“最好亲眼看明白,省得你胡猜乱想。”侧身低语几句,两排婢女退下。少时宫门大开,从里边抬出一座精美华贵的步辇。

刹那间桃夭夭脸上变色,望着步辇发愣。只见辇上坐着位华服男子,面容清瘦,气质雍容,正是武陵龙家的龙大老爷。琰瑶环笑道:“只为这病怏怏的公子哥儿,你就不愿进万象镜!哈哈……”

龙鼎乾似被笑声惊醒,抬起脸寻望,喜道:“瑶卿,你来看我了?”远不及当日乍见美人时那般痴狂,只如旧友重逢一般,微笑着打声招呼,转过脸道:“今儿我脑子更觉清明些,午睡前写下六首簪花诗。文妃,随我进屋品茗赏诗吧。”宓文妃道:“不忙,你的爱妾远道而来,少不得要亲近一番。”龙鼎乾淡然一笑:“我有爱妻陪伴,哪管旁人远近。既得沧海之壮丽,何恋江湖之旖旎。哦,瑶环我不是贬低你,只是如今远离尘扰,情思系定,方知伴我度过余生的女人应该是谁。”

琰瑶环不理他,向宓文妃道:“龙老爷入住天文阁,一定子虚天师捣的鬼。如同往牢笼放了块香饵,让天文宿首座老老实实待着受摆布。”摇了摇头,冷语直揭:“你也就甘落毂中。惟恐丧失对龙老爷的私情,不肯进万象镜修炼,只知成日守着他风花雪月的厮缠。如今玄门攻入仙境,你正好乐得交卸责任,将入镜修行清除叛徒天大的担子,一股脑全撂到亲生儿子的肩膀上!”

文妃恍如没听到揭斥,望着天空,红唇轻嚅,回味龙鼎乾的言语:“既得沧海壮丽,何恋江湖旖旎,听见他说的了么?谁才是他真正爱的女人,你现下该明白了……”

琰瑶环道:“呸,当我来跟你抢男人的啊?就这个男人,这个被你当成心肝宝贝的天胄龙种,比起行健大哥就象一条暖房里养不大的可怜虫。”提到桃行健的名字,一阵感伤涌上心头,蓦地哈哈大笑道:“这样的废物白送我都不要,天文宿首座却为之神魂颠倒,情迷意痴,活象行院里的小雏儿一样。哈……真能让人把肚子笑破。”龙鼎乾道:“不要笑话文妃。瑶环,你挖苦我可以,但文妃曾是你闺中密友,恩同手足姐妹,念在旧日情义上还应和气相待。”琰瑶环道:“你倒把情义挂在嘴边。亲生儿子站在面前大半天,正眼也不瞧一眼,这算什么情义!”一指桃夭夭,大声道:“龙老爷,你认得他是何人?”

桃夭夭登时大窘,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龙鼎乾虽是他的生父,但一向深居内帏,十六年间会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反不如经常辱骂瑶环的龙夫人印象深刻。对这龙老爷既无敬爱之心,也没怨恨之意,最多鄙视他好色娶二房。万象镜内明彻心境后,连那点鄙意都消空了,一个心里或有或无的人物,父亲两字怎么叫得出口。桃夭夭暗忖“父子相认乃人伦大喜,我要表现的很高兴才对。”虽说父子天性相亲,而以龙鼎乾而言,实在是陌生多于亲近感,假装喜悦未免太过矫情了。

龙鼎乾道:“这少年……是文妃给我生的孩儿?唉,‘绿叶成荫子满枝’,天外神妃养儿子孙子,真是大煞风景,究竟不生的好。”漠然看了两眼,扭头不睬。当年他渴盼有个儿子,为的是早日交接家族的复国大任,无拘无束过自己喜欢过的生活。而今永离武陵龙家,常留世外仙居,有没有儿子也就无所谓了。桃夭夭见他如此冷淡,心里反觉释然“父既不父,子何必子。那天峨嵋山上剔骨还肉,生生之义已断,现在连感情都不存,又讲什么伦理纲常。”欲待一笑而罢,心底隐隐作痛,终是笑不出来。

琰瑶环冷笑道:“果真是绝配!两夫妻全无爱子之念,只图自家厮守快活,还有脸作出重情重义的样子,简直……”宓文妃从遐思中回神,截住她的斥责,说道:“多年的疑迷,今日终得化解。龙公子脱离尘世牵缚,真实的心意已然澄清。可叹我和他在尘网里挣扎那么多年,引出那么多猜疑怨怼。”摇首轻叹,续道:“都结束了。瑶环,我对你再也没有怨恨,你走吧。”

瑶环道:“你结束我还没结束呢!一双小儿女生死离分,你做母亲的就这样袖手旁观?”先前之所以大肆讥责,是因认定天文宿首座熟知昆仑门道,要激她加入己方,帮助桃夭夭顺利取到白灵芝。眼看计将不售,瑶环大为着急,道:“咱们的恩怨早已勾销,现在谈的是你亲生儿子。既然你珍惜感情,为何不帮儿子救活心爱之人?”

文妃道:“我已经帮了。往后的险阻,要靠他自己闯过。”仪态复现端庄,面朝桃夭夭道:“灵丫头许你为妻,原是子虚天师的主意,他会让一个短命的女孩儿做‘仁主’的终生伴侣么?”

这话极其有力,桃夭夭胸口一热,惊喜之甚几致血脉沸腾。琰瑶环愣了愣,嘴里叨咕:“对啊,卜筹门源自昆仑派,子虚天师给仁主选配偶,必先卜算她的命运。一生波折未必算得准,短命长寿还可十拿九稳。子虚天师,绝不会把一个十几岁夭折的女孩配给他……”众人相继省悟,均想“如此说来,龙百灵注定会复生!”唐连璧立在**,耐着性子听两个女人斗嘴,等的就是这结论,当下轻轻哼了声。桃夭夭更是喜不自胜,若非背着小雪,禁不住要跳起来大翻筋斗了。

文妃微微一笑,道:“小魔头哪来的福气,竟得两个小美女做媳妇。”从座旁取出一本薄薄的金册,扔下去道:“等灵丫头醒转,你把这本书交给她。”桃夭夭单手接住,凑近细观,封页上篆的字是“阴冥正法”。

文妃道:“十多年假称母女,我和她实有师徒之分。碍于宗派限制,只传了她天山仙法的入门小技。要说灵丫头的天资真是聪颖独绝,许多仙术我都没炼过,她凭法诀就能自行参修,可谓仙界不世出的奇才。这本《阴冥正法》专述掌控阴魂的法理,乃峨嵋摄魂门的法源之一。上古由天山仙人撰写,昆仑仙宗无人读懂,只题书名放到文昌馆收藏。灵丫头入摄魂门修行,正宜参究此书。今后再无相见之日了,你代我督促她好生用功罢。”

桃夭夭喏喏应承,待听到“再无相见之日”时,心里吃了一惊,正欲详问,猛觉四周地皮抖颤,隆隆声自后方传向空中。回头观望,那关押邪魔的“囚灵堡”飞速升腾,犹如断线的大风筝,转瞬隐没于太阳染红的云层间。

宓文妃道:“囚灵堡是天武宿法界,专为囚禁邪魔而设。子虚天师常年残杀正道,得名鬼伯,体内早就暗生邪魔气。他忌惮囚灵堡的禁魔作用,特将此物搬到天文宿道场。值此天文道场关闭之际,天武宿的物事自将飞回原处。”桃夭夭道:“天文道场关闭?”文妃点点头,抬手指着万象镜,只见镜面光泽已消,灰扑扑的如一块石板。

文妃道:“鸿钧道祖曾经传秘语于湘君――万象镜如果封严,镜中修行者可自出,镜外求道者不可入,脱尘断情的修炼则无必要,入世调理文武气运的法度也可终止了。之后昆仑仙宗必将永诀人世,隔断任何外界的联系,开始探寻‘坤道’向‘乾道’转变的法学。一代代天文宿首座传继此箴,眼下终于到了践行的时候。”略顿了顿,轻轻的说:“湘君授法恩重,我当完成师命。天文道场从此永久关闭,而昆仑仙宗隔世之期,还要等邪徒肃清之时。”

她目视太阳方位,面容渐转肃重:“子虚天师炼化巽风剑,中秋时分可至完满无敌。之前凭你几人提升的功法,尚有击败他的胜机。时间所剩无多,你,这就去吧!”

桃夭夭恍惚莫知所云,忽地“你去吧”入耳,登如响起晴天霹雳。眼见花仙悉数退开,婢女抬着龙鼎乾走入宫门,宓文妃也在左右簇拥下渐渐远去。桃夭夭满腔热血再难抑制,放下小雪疾步抢上,大声道:“等一等!”但众仙步态轻忽,身姿飘然,似乘风踏烟般行进。望着背影隐淡,相距却有万里之遥。纵然桃夭夭神通广大,若不用宇宙锋劈刺,也很难破开昆仑祖师设下的这道法障。他暗料事已无可挽回,就在文妃身影消没的那一刻,霍地跪倒磕头,放声道:“母亲!”这是第一次,他真正发自内心的呼唤生母,然而永别在即,再多的眷恋期许,只能化为日后无尽的憾意了。

喊声回荡九霄,文妃忽然停下来,没人能猜到她的感受:是否难以割舍亲情,会不会改变决定……但在短暂默思过后,远处传来她的叮嘱:“人道将兴,仙道当隐,你好自为之。”语音袅袅而逝。桃夭夭抬起头来,透过朦朦泪雾,已经看不见辇座了。诺大玉庭空空如也,宫宇隐入烟云,只剩那“冷香冰魄”的银光残留半空。

过了片刻,琰瑶环走近身旁,轻拍肩头道:“该走啦。”桃夭夭回望李凤歧,欧阳孤萍,红袖等人,低声念叨:“人道将兴,人道将兴......”刹时精神振作,武陵龙家的公案总算翻过,他只感胸臆无比舒阔,一跃而起道:“是该走了!”抹掉泪水,上前背起小雪,环顾四处看不到冰棺,惊道:“灵儿呢?”

红袖道:“趁你大喊‘我的妈’那会儿,英俊的唐公子带走了百灵妹妹。唉,这就叫做大意失荆州,夺爱有横刀……”没等她胡诌消停。桃夭夭道:“随我来!”拔地纵云,带同瑶环红袖腾空,李凤歧驾御剑气,欧阳孤萍乘坐符纸,一行人沿来路疾飞。

顷刻出了月宫大门,遥望前边霜风飘绕,白色影子东飘西荡。红袖道:“哎呀,唐公子莫非夺爱得手,兴奋过头昏了神,酒不醉人人自醉乎?”桃夭夭喝道:“少胡说!”李凤歧笑道:“唐连璧那古怪身法,的确象是喝醉了酒。”桃夭夭道:“他在躲闪云里暗伏的雷火。”

通往月宫的云路设有九曜雷阵,来时众人已窥其威。此刻云团乱滚,雷波潜涌,比当初更加凶险。桃夭夭道:“小心跟紧我,按归藏易卦图躲着走。”拨云头曲折下降,李凤歧孤萍二人紧随。行不多时红袖惊叫:“月亮没啦!”众人忙回头,只见云团合成云片,如帷幕般遮蔽天顶,经风一吹渐次飘散,那轮玉盘似的明月已消没无影。李凤歧道:“这是昆仑法阵最后的效应,永远封闭天文广寒阁。”话音未落,远方巨响轰隆,倏尔传到前方几里外。

待双脚落定平地,轰响已震耳欲聋。小雪的深睡就此中断,跳下地举目遥望。那方却沉寂了,百亿鬼军勒缰静持,任由太阳照耀头顶,地下玉英红光蒸熏,俨是总攻前最后一次凝聚魔力。此情此景撼人心魄,那旗帜上光芒绽射,“行道”的字号尤为灿烂夺目。桃夭夭自语:“行道,行霸道,楚先生,你岂可挡住人道将兴的大势。”小雪方始醒神,问他:“怎么,咱们逃出那镜子了?”一旁陆小川,兰世海,侯天机等人走上。黄幽出言喜忧参半:“急死人啊,你们这会儿可算回来啦!”班良工道:“三十六个时辰已过,太阳转到这边了,师尊要赶紧想法抵挡敌军进攻!”桃夭夭道:“不慌。”朝向小雪说:“感觉怎样?”

小雪凝视脚下影子,才知形神完复如初,略一运气,自觉真气较前增厚七八倍,喜道:“我法力变强了!”桃夭夭暗叹“终究没能修成仙体,似乎她存有某种修仙的障碍,对本人又象没甚害处,可能是天生禀赋上的缺陷。嗯,要等灭除魔道后再慢慢详查。”转对众徒讲解:“正如道书所言‘上善若水,无为乃强’,最上乘的道术战术皆是后发制人,我们……”刚说到此,猛然战马嘶鸣,惊天动地,行道军亿万前锋挥戈挺进。唐连璧嘱咐兰世芳:“留神保护她!”指了指龙百灵的冰棺,转身跳上云车,驱策无支祁冲向敌阵。

红袖道:“师尊快看,唐公子好象更喜欢先发制人哦。”桃夭夭皱眉道:“那家伙挨过同门的背后冷箭,因此不信任同伴,只会独来独往的硬拼。”环顾周围发令:“各门首徒,小雪,兰世芳随我摆真武阵迎敌,其余弟子守护后方。咱们专挑敌首武玄英斗法!”抬手高扬长剑,柔沉的光晕如水波,顺着剑刃向外荡漾。众人见状讶然,小雪道:“青色的宇宙锋!”桃夭夭大喝:“且看新炼神锋如何!4”率众腾空前跃。

这时唐连璧陷阵已深,四面焰风交织,恍如冲进阿鼻地狱。行道军前锋为昆仑先辈仙圣所化,如哪吒,巨灵,雷震子等西周神将。离世入圣前藏内丹于昆仑仙籍,留下灵力供后人祈请。今被子虚天师施法转变,内丹化为邪物,神将变成凶煞,充满暴戾的灵气结合巽风剑光,杀伤之强更胜古代千万倍。一霎间哪吒火尖枪杀到,神芒星闪,登将无支祁刺成碎片。

唐连璧全无退意,乘霜风以强攻对强攻,只身迎战众神。八荒雷炎流纵横扫荡,兼具玄水剑神威,所到之处如狂飙席卷腐草。若遇群敌攻来,也用玄水剑消解,却无半点水患产生。这便是走通万象归心殿水天奇景,领悟古仙治水大道的效果。然而雷炎流的震荡实是太猛烈了,换作外面世界定然山崩海裂。昆仑仙境有仙气支撑,坚如铜打金铸,仍不免受损严重。地表玉英碎散尘扬,裂开许多深沟,连天上的太阳都往下坠落大半。侯天机指挥木人搬土加固营地,大喊:“注意别跑散!”红袖,尹赤电照应唐多多,琰瑶环等进镂星斋躲避,通臂仙和猴群也躲进庇身所。兰世芳得唐连璧交托,竟不参加真武阵,只将龙百灵的冰棺严密护住。顷刻营地布防妥当,震动稍微减轻,众人定神观望战场,遥见哪吒枪折身碎,巨灵头颅断落,赤红的云色消退了,唐连璧将行道军前锋冲击的七零八落。

趁着这股势头,桃夭夭带领众徒飞往敌方中心,搜寻行道军主将决战。不多时前面红云翻腾,武玄英持长戟迎头飞来。高大身躯宛如山峰,双睛放射狂热凶光,未等站稳仙索已从腰间飞出,“咝咝”声撕裂云层疾进。此刻她吸饱玉英紫氲与太阳精华,天武法力几致极端,身形变大变高,仙索也具捣海破天的威效。小雪飞在队伍前端,觉察敌袭未及思考,扬手挥出菊英剑,登将仙索荡作粉末。

桃夭夭叫道:“好剑法!”小雪茫然的看看手掌,竟不知自己具有独战天武女神的实力!武玄英一击不成,凶性发作,挺起长戟振臂猛刺。李凤歧道:“摆阵!”抢上以天王盾抗御。就听轰然爆炸,强光乱绽,戟尖正中天王盾,武玄英还欲施术偷取对方的神功。但李凤歧已是心境通明,道性坚稳如磐石,外力如何搬移的了分毫!连偷三次没得逞,武玄英双臂猛缩,意欲收回兵器,却似蜻蜓摇撼刚钎,休想将戟尖与盾体分离。猛然李凤歧大喝一声,鸿冥剑横掠,那枝千锤万炼的龙魂紫辰戟登即断成两截。

其余弟子目眩神驰,心想“去了月亮一趟,他们的功法精进到如许地步?!”武玄英入魔至深,遇挫狂性愈是凶暴。激怒中展臂仰天长啸,集魂术使开,百亿鬼魂应声而动,乘呼焰豹铺天盖地的围上来。桃夭夭笑道:“这回该瞧我的了。”双手举起宇宙锋,朝着鬼军一挥。

刹时神锋如水,绵厚的光波向前滚滚荡去。

第九回 神锋新铸柔似水4

震天的嘶吼沉静了,亿万鬼军顿然凝停,如同冰封的木偶。宇宙锋剑波急速漫溢,透入每个鬼魂枯冷的胸腔。桃夭夭心道“欲行人世者,有情必胜无情!”剑刃震颤,光波回缩,全体鬼魂连胯下坐骑立时土崩瓦解,化为飞灰扬洒。武玄英被剑波震的皮开肉绽,仙体破碎,因邪气盘结于内,犹存一副筋节暴凸的魔相。待得宇宙锋收势,猛然掉转断戟自刺,四下里登即变出光团,十变百,百变千,千变亿万……此乃她“万象返照”术的终极效应,不再反制敌人法术,转而分化自身元神,使法力和战技衍增至无穷。但因分开的元神不能重合,所以非到最后关头不用,一用务求与敌同归于尽。

顷刻间气涌影动,每块光团均现出武玄英的战斗姿态,满身的仙索,刀剑,北斗针,各种神兵利器,汇成巨澜压向真武阵。李凤歧当先迎个正着,天文盾遮护同伴,抗住敌势,向后退了尺许,叫道:“好猛!”

袭来的兵刃含有巽风剑光,由武玄英元神施放,其战力远高于分散的行道军。峨嵋众徒仗着天王盾全力反攻,黄幽持剔天刺穿戳,杨小川发射雷电火浪,小雪的菊英剑交织飞舞……一阵奋勇突进,连续击破武玄英分影,却赶不上光团衍生增多的速度。桃夭夭暗叹“如此神妙的道法,修炼实属不易。武玄英曾经是仙宗正道,历千年方得真功。今天若灭了她,后世修仙者只怕再没领略天武宿仙法的机会了。”

正当思忖之际,忽然班良工大叫:“混战还要靠奇巧门!”撒开芥子铜人,金阳真气催动,黄澄澄的大军蜂拥而上。或是因为天龙神将的道法增强了,奇巧首徒的潜能也给激发出来。铜兵结队冲锋,攻击力远超往时,片刻冲溃增生的光团。小雪等随后掩杀,一如浪打浮萍,压着武玄英朝齐天宫方向疾进。桃夭夭心道“人道将兴,仙道当隐,还顾念什么仙法流传!”收起余思疾挥宇宙锋,剑力过处光团尽碎。武玄英不成人形了,单剩一团紫气护住内丹,顺地势往上遁逃。班良工收起铜兵,众人发力紧追。只见前景嶙峋,云雾中显出巨峰的底部。

这工夫唐连璧已肃清平原上的残敌。如哪吒,**等昆仑先圣,内丹被雷炎击碎,灵力随之散没,从此对世间的祈祷再不会应验。唐连璧驾起风雾,飞至山脚。峨嵋众人正要上山,仰望一条天梯盘伸入云,顶部便是金灿灿的齐天宫。当道建有山门,一石傍依在侧,篆刻大字曰“支天”,想来这奇高无比的怪山就叫支天峰了。又看武玄英的紫气四处乱窜,欲进山门而不能,活象找不到逃路的鼠雀。黄幽喝道:“天武宿的大高手,让我送你回姥姥家!”运劲闪身刺去。忽地山门下白光一亮,黄幽活象撞中坚壁的皮球,咕噜噜弹开数丈之远。紫气趁机飘向峰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峨嵋派的小子,中秋之期没到,你们就急着跑来送死么。”

随着语声传来,魔芋大夫忽然弓腰瘫倒,眼凸嘴歪的呻吟:“吃啊,我要吃啊,香喷喷的烧魔芋……”有天王盾防护,他本人又专司治疗,怎会突发神志错乱的怪症?料想中了敌方暗算,众人忙收紧阵形。却看黄幽翻身跃起,乱叫:“百灵师妹哦,我的灵师妹呀!”疯疯癫癫的往回跑。李凤歧眼明手快,“扑”的抓住后领,一把拉回看时,黄幽两颗眼珠都红了,口吐白沫满脸痴迷。桃夭夭喝道:“是执念结!”一剑斩向山门。

众人凛然,耳听利刃穿肉之音,宇宙锋击中目标。山门下那人笑道:“桃夭夭,你这样用宇宙锋,实在是糟蹋神物。”说话之人峨冠博带,白面长身,恍似法圣的门徒孤冷法王。众人都愣了,耳闻桃夭夭喊“执念结”,以为妖皇亲自出战,哪知来袭者竟是昔日的败将。但见宇宙锋青芒横悬半空,一直贯穿他的胸膛。孤冷法王道:“斩仙灭佛的神威,被你弄成了温吞水,真教人败兴。宇宙锋既是**之剑,放纵就该狂猛痛快,似这般软绵绵欲放还收,能胜得了谁?”

桃夭夭道:“能放能收,无往不胜!”青芒倏尔归位,对方胸口“嘭”的炸开,心脏位置现出一个透明窟窿,身体竟还直挺挺的立着。只听“桀桀”声起,孤冷法王笑道:“好,刺的好,把这臭皮囊刺个稀巴烂,让我好好欣赏宇宙锋的新玩法。”

在场之人皆是施法行家,发现他没用障眼,移魂,变形等手段,的的确确是心碎魂灭,却仍若无其事的谈笑,其状怪谲实乃闻所未闻。魂灭了人还没死,俨已违背天地自然规律。兰世海诧极失声:“魂魄不存,命将安在,莫非用白灵芝创生新魂……”

桃夭夭道:“妖皇哪用得了白灵芝!还生仙宝只救承沐天光的正常生灵。邪魔阴暗污浊,无法获得白灵芝的救赎之效!”众人闻言想起一事,细观孤冷法王上方云色发白,呈漩涡状向外扩展,方始省觉“怪道对方不露邪气,原来被执念结遮蔽了。魔芋大夫和黄幽神志失常,肯定也是受这东西的影响。”回想刚才那一幕,各人内心均有感应,微小的执念突变炽烈,险也陷入迷乱,霎时都大感戒惧。

孤冷法王道:“果然是万世罕逢的真人,一眼就看破玄机。宇宙锋选你做主公,正是认准你智识独具,个性超然,堪作材料以成万世之霸主。可惜啊可惜,被峨嵋派乱尘老儿那套‘人情道德’的谬论愚弄,良才渐变为蠢物,终将泯然如凡夫也。”讲话时碎肉飞起黏合,将左胸创口封住,但显非活人肌体,灰冷只如凝固的泥石。桃夭夭注视这过程,思索三易及过往的见闻。孤冷法王道:“再看也没用,你的真性为‘道德’蒙敝,眼力不行了,怎能辨得出我无心而活的原因。”

桃夭夭道:“有何难辨?这种邪术曾迷惑金轮教徒,令千万徒众甘做你的‘材料’,观想恶欲引魔入心,供你挑选来寄生灵魂。一旦附入魔魂,原有形神即使被毁,魔魂也不会跟着消亡。金轮教的观想法传自昆仑支脉长生天,如今长生天仙客遭此恶果。妖皇,这么说来,你把圆真心术教给法圣了?”道出妖皇名号,众徒方知对面敌手是谁,当下全神戒备,等待师尊发出决战之令。

妖皇道:“圆真心术!不错,观想神灵合体,体尝行欲的妙感,确是圆真心术的入门功课。咦,你似乎比以前更具灵性了,大大超出我的意料。”语含惊喜,脸部仍无表情,犹如金轮教主的僵尸面孔。桃夭夭道:“法圣是鸿钧道祖亲传弟子,比孤冷法王和金轮教主强多了,料想他的原身也已被你侵占过。”

妖皇笑道:“小人不堪大用。法圣要饱享声色之乐,又顾惜正派的名望,还惧怕鸿钧道祖的余威,畏首畏尾小家子气,焉能承我大志?须知,干大事者必怀大抱负,为达目的肆无忌惮,杀戮抢骗什么都敢做,而且绝不会认为自己是恶人。就这点而言,殊胜和尚的个性比他祖师爷法圣更为独立。从最初发愿破解世俗愚迷,拯救亿兆苍生,到建立金轮教宣扬极乐教法,他行事日趋霸气,遇到异教徒,碍事者一律杀光,真个天不怕地不怕我行我素。唉,寄住吾魂的良材啊,要不是唐连璧江南一战损坏殊胜的根器,我还要在他肉身里住很久呢。”

耳闻“发愿救苍生”的说法,桃夭夭想起金轮教徒的口号“我今离尘世,舍此旧残躯,愿解众生苦,同登极乐境。”当时李凤歧评价“恶人行恶,自认是理由充分。”现下看来确然如是――金轮教创立之初,殊胜和尚抱定化愚救世的美好愿望,只因一念所执,太过偏激,众多生灵惨死在手下,还说那是达成神圣事业必要的“牺牲”。不计实际后果,只抱虚妄空想,终于聚引恶徒为害世间,其人沦为邪魔傀儡,金轮教也变成残暴的邪教了。桃夭夭暗自叹息,跟着发问:“你座下的四大魔王,想必都是胸怀抱负的强者了。”

妖皇道:“嗯,九尾鼋追求天然强力,试图令世界恢复原生野态;子虚天师悲天悯人,立志扶‘仁主’救助天下百姓;御天龙图谋建立强权,也是为四海一统,永无祸乱,都是‘正义凛然’的志向啊!没这种宏志我还无隙可乘呢!不过他们虽执着成狂,但个个神通广大。当工具用十分得力,若拿来寄住魂魄,住坏原身怎么办?我倒有些舍不得。”

桃夭夭道:“还有一个魔王呢?”妖皇道:“至于排首位的赤睛大鹏么,嘿嘿,那赤睛大鹏鸟……”桃夭夭心弦绷紧,四大魔王之首赤睛大鹏深隐不出,始终是他心头大患。逢当寻机套问,妖皇又吞吞吐吐,明显是拖延时间,却也顾不得许多了,只盼从他零星字句中探出些端倪。

两人谈论渐白光渐盛,漩涡状气团飘临峨嵋众人上方。妖皇笑道:“要赤睛大鹏现身,峨嵋派的实力先得达到巅峰!你们有那本事吗?哈哈哈……”长笑飘荡空中,执念结大放光华。桃夭夭喝道:“剑仙首徒,天王盾!”李凤歧立即盘膝坐地,运真气增强神盾防效。

一刹那,众人只觉眼热头胀,记忆里那些遗憾,悔痛,关乎私利的怨念,全都变得火热坚执,几乎到了要立时施行,非达夙愿誓不罢休的程度。幸亏天王盾加强,挡住外来引诱之力,众徒尚能保持清醒。黄幽和魔芋大夫定力稍弱,口里念叨“灵师妹,”“烧魔芋啊…”在同伴守护下就地躺卧,看样子并无大碍。峨嵋众徒团团围坐运功,只有唐连璧与桃夭夭依然挺立,身姿神态稳定如初。妖皇见状惊讶:“不对啊,即使能够抵抗执念结,也不该这般轻松。姓唐的小子犹可,桃夭夭哪来这等修为……”

桃夭夭经万象镜历练之后,心性笃稳明净,对小雪百灵的爱意再无纠结,因而不受执念结的诱扰。李凤歧若不是要帮助同门,抗御魔法也当游刃有余。可是唐连璧为何能泰然自若?桃夭夭甚感纳闷“这家伙心性十分古怪,万象镜里竟没分化出另外一个自己,难道他早就没有不愿自视的隐念了?”转朝对面说道:“妖皇,执念结害不了我们,反倒暴露了你的来历。魔道无上王者,你原先是天山祖师的分身吧!”

妖皇全身一颤,尖叫:“你怎知道?”桃夭夭道:“昆仑仙宗炼气,天山仙宗修心。你这执念结扭曲人心性,效力奇大,显是天山仙法转变而来。按连山易首卦推判,除法术开创者别无他人可为。创建天山仙宗的至高仙灵,应当就是你最初的本体了。”

妖皇骇然呆立,忽而如梦初醒,咬牙切齿的低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修为精进,见识这般精微,原来他把三易暗中传给了你…….”

桃夭夭道:“鸿钧道祖剥离阴暗隐念,化为凶暴的镇殿鬼。天山祖师也有类似举措,将心底的黑暗分离,化成了邪恶无伦的魔道至尊。你失掉本体,一腔狂欲无处落实,于是历数万年劳苦,拼命寻觅足以填偿**的特殊肉身。”

妖皇抬起左手,缓慢凑到眼前,喃喃道:“特殊肉身,是好难找啊!如果寄住普通**,灵魂融合不了,**就会枯干坏死。哪怕殊胜和尚那等良材,最终依然逃不脱枯坏的结局。哎,肉身毁坏,无妨我魂魄长存,可这有什么用?我要一具枯干的死尸有何用处?”光线照着手掌,孤冷法王的肌肤铅灰僵硬,了无半分活气,正如殊胜佛现形时的怪样。而衰变远快于后者,显然孤冷法王的肉身承不起狂欲的重负,很快就趋向坏死了。

妖皇道:“再高的法力都无用,合魂不成终将作废。惟有人性独特的真人,方可承载无尽人欲。是啊,只有超脱世道的真人,才可与我的灵魂完全融合……费尽万千周折,总算找到一个真人,可偏偏……”瞪着桃夭夭,眼光充满怨毒,恶狠狠的道:“偏偏传给他三易,遵循什么天命人道,象控制水流那样收放**,狗屁啊!**实现只有一种方式,那就是放纵放纵放纵放纵!!”

他猛地昂起头,指天大骂:“玄!你这假惺惺的懦夫伪君子,空有无上神通,不用来放纵**,倒把我赶出去饱受飘零之苦!你传出三易就能降伏我么?哈,斗了多少年,我几时被天道收降过?万众生灵尊你为天老爷,我可不买你的账,谁才是万世主宰?我命由我不由天!”

末尾那句豪言,桃夭夭曾听宇宙锋多次宣讲,现从妖皇口里道出,一种猜想立刻得到了证实,暗道“没错了,我失掉的那把带‘自性’的宇宙锋,穿越异世落入某个人类手中。那个人,就是最先具有‘自性’的智者,也是宇宙锋的第一个主人。他炼全天地大道,制三易创天山仙宗,成为仙界最强大的仙灵。入圣前驱逐自心恶念,化为妖皇游荡四方。因早期深受宇宙锋感染,是以妖皇的口气同魔剑如出一辙。”念及于此,长睡中领受三易的体验好象清晰了,感怀仙灵传法之恩,问道:“你的本体,那位天山至高仙灵,名号是叫做‘玄’什么?”

忽然间,妖皇呵呵大笑,摇头道:“桃夭夭啊桃师尊,跟恶魔之王攀谈,当我不明白你的用意么?想弄清正邪仙魔的渊源,先打败我再说吧!哦,对啦,峨嵋派是不可能打败我的。”故作神秘的晃动指头,指向一旁的唐连璧,笑道:“据我亲身体察,唐公子杀敌最是果决,万里夺命只在须臾。现下面对敌首却迟迟不动,怎么回事呢?他到底有什么顾忌?”

桃夭夭寻思“谁知他怎么回事,或许也想察明魔道的隐秘根底。”

妖皇道:“我揭破了吧,他不愿向我发难,是害怕峨嵋派因此灭亡啊!嘿嘿,因为他晓得这件事的利害处――我被置于死地之时,也将是峨嵋派覆灭之日!”桃夭夭心头一跳,忆起唐连璧曾有“峨嵋派注定要灭”的言论,暗生惊疑“除掉妖皇会使峨嵋派覆灭,这是什么道理?”

妖皇道:“大约是救那鬼方女的时节,他探到了些许苗头,个中详情却不知晓。唐连璧,你智勇兼具的确是个人材,可行事只为别人不顾自己,私利之念太少了,终不是我寄魂行欲的对象。”说到此,憾意现诸于色,忽又得意洋洋的道:“替他人着想而自缚手脚,可见胆量还是有限。江南那一战令人震惊,执念结加秘忍都奈何不了你,我只当碰到了对头克星,如今看来不过如此。哈,唐公子,你的果决哪儿去了?你想灭了我,怎地光站着不过来,你不敢吗……”

唐连璧道:“我不敢么?”倏地移至近前。桃夭夭忙喊:“慢着!”冰霜凝如利刃,已刺穿妖皇胸膛。这下进击势若长虹贯日,孤冷法王所具的各种神功玄法,统统来不及抵挡。妖皇表情痛苦又狰狞,龇着牙道:“你,你……”唐连璧道:“再聚拢来看看。”法力震荡敌身粉碎,宛似宇宙锋刺击的情形。但玄水剑的效能更为蛮横,爆裂力直达毫厘纤末。满地碎肉炸成细渣,如何还重聚成形?只听惨叫满含怨恨,一声戛然,随执念结瞬间飘没了。

桃夭夭大叫:“笨蛋!”急上前查勘,妖皇踪迹全无,怒道:“如果蛮干能解决妖皇,还等得着你出手!怎不动脑子想想?我正套他口风,运灵念探察魔魂,探明根底才好斩草除根,你这么一胡搅全泡汤啦!”

唐连璧充耳不闻,转身向山上驰行。忽闻衣带掠风之声,李凤歧带领峨嵋众徒,也朝山顶奔去。桃夭夭道:“喂喂,你们干嘛?我还没叫起动!”众徒只顾飞奔赶路。班良工背着魔芋大夫,回头道:“唐连璧行动了,快点跟上啊!”桃夭夭皱眉暗道“他动他的,关我们何事?”不情愿的追上队伍。

转眼到达半山腰,一块径长数丈的圆石紧挨路口,仿佛山壁外架起的大平台。唐连璧站在路旁,凝定的身姿似含戒备。峨嵋众人停步观望,从石壁后转出三个人来。当先者“哗啷”抖动手中巨枪,狂笑道:“狠角登场,一场好打,老子这回要过足打瘾。”正是昆仑七星使首领午阳,余者分别为碎月和飞涟,各持法器分站左右。

当日峨嵋山大战,七星使围攻桃夭夭,法力之强令人震骇。此刻每个人身覆金芒,显是附加了巽风剑光,与之斗法势必艰苦险恶。众人深吸口气鼓起斗志,各自选好站位。李凤歧右脚跨出,正待上前挑战悍敌。忽地桃夭夭摇了摇手,示意暂不要进逼,眼望唐连璧寻思“这人最爱逞强斗勇,这会儿为何不动弹?他又要玩什么把戏。”正想间,山壁后面走出芒土,残云,夷雷三人,摆出拦阻的架势。飞涟笑道:“呵呵,大家老相识了啊!特别是这位唐公子,三番两次来齐天宫闯荡,你哪有这么好的兴致。”

唐连璧面容漠然,但眉宇气色深沉,分明在凝神思考。碎月接着飞涟的话茬,阴阳怪气的道:“听说他是为救人来的,要取白灵芝救一个美貌小娘们。”飞涟笑道:“那是旧性复发了。我记得当年他第一次冲入齐天宫,便是要救一个蛮族女子。样子倒不敢恭维,也不知这些年品味提高没有。”

桃夭夭霍地脸上变色,暗思“取白灵芝救灵儿,子虚天师的手下从何得知?……是妖皇,妖皇借孤冷法王之口传出的消息!要这样灵儿就危险了……刚才妖皇跟我交谈很久,难道是……”唐连璧双眉一扬,忽问道:“你们还有个人,在哪?”残云道:“你是问断雪么?那家伙性子古怪,平生喜欢男人厌恶女人,一听有美丽女子入境,甭管是死是活,捺不住就跑去…...”

话未讲完,唐连璧展开北辰玄星,掉转头极速往后飞。桃夭夭叫道:“大哥,你们留下打通上山的路!”边下令边腾空,星驰雷奔般驰回营地。举目看时剑光漫卷,负责守卫的尹赤电和陆英侯正舞剑狂追。桃夭夭虽知百灵临危,究是记挂峨嵋弟子的安危。跳下地察视,营地里的人面带惊恐,驾控神兽战器,手持兵刃围成大圈子。兰世芳满身鲜血躺在中间,一个劲儿述说道歉:“那个女人,来的好快……我没看好龙师妹,被那女人抢走了。唐师兄,我没办好你交待的事,对不起,对不起……”

桃夭夭道:“是我疏忽大意。只说对方魔性狂乱,不会耍滑头,没想到忽然使出这种毒计。”转目看向旁边。燕盈姝为她止血敷药,神情犹自镇定,说道:“是邪派剑气所伤,性命是无妨的。”桃夭夭点了点头,吩咐:“大家严守此地,不可随意走动!”纵起身挥扬宇宙锋,青色光波荡开,营地四方立时升起雾状屏障。这是他依三易瞬时创出的防护法,不及天王盾坚固,但传送讯息极是灵敏,若遇外敌入侵,相隔万里施法者也可知觉。布防完毕立即升空,循着剑光疾飞,少时望见几条人影悬立在云中。

断雪抢了龙百灵的冰棺,并不急着远逃,忽高忽低躲闪背后剑光。她的法力远胜剑仙弟子,这番躲避实是戏耍,将尹陆二人引的满天兜圈子。正在兴头上,陡然衣袖裤腿“咝咝”破裂,手脚白气盘绕,断雪变色道:“风纹!”料到是唐连璧追来了,左手举起冰棺,右手绕指剑闪烁,大呼:“谁敢动粗,老娘毁了她!”

果然唐连璧悬停对面,风纹悄然消去。尹陆两人追的气粗面赤,一边喘息,一边堵住敌人退路。这时桃夭夭也赶上来了,止住云头观看动静。断雪投鼠忌器之计得售,全没把几个人放在意里,只冲唐连璧娇声道:“唐公子,我的亲亲,咱们可是久别重逢呀。”

唐连璧面若寒霜笼罩,目光只定在冰棺上。断雪道:“放心,我暂时不想弄坏她。”笑容愈发妩媚。桃夭夭看了说不出的恶心,只听她说:“我可不是怜香惜玉。嘿嘿,这小姑娘美的惊世骇俗,倘若真是你的情人,我宁肯身受千刀万剐之刑,也要立刻把她剁成肉酱!”话音忽变阴毒。众人有感,脑中均浮现毒蛇吐信的场景。

但恶毒的话音又变回甜腻腔调,断雪笑道:“我听长生天的孤冷法王说了,你护持这姑娘的尸身,可不是为爱慕之情。你想救她活过来,让她吹奏神荒曲给你听,对不对?哈哈,别想瞒过我,那神荒曲里隐藏着找到鬼方女的秘法!唐公子啊,你眼光太低了,一个平平常常的蛮女,值得你这般殚精竭虑的寻找吗?”

第十回 人道魔途一念间1

趁着僵持的当口,桃夭夭运神遥测敌方虚实,发觉断雪的法力较先前大增,绕指剑隐隐透出淡金色,暗忖“不用说了,巽风剑光也加附到了她的身上。比之武玄英一味狂战,七星使心智未失,要胜他们只宜从快,纠缠越久越麻烦。何况这女人离灵儿那么近,稍有疏失不堪设想,必须一击致命才行。”思量该如何下手,探到断雪头部杀气凝结,心里想“巽风剑藏于上丹田,击破那里就能干掉她!”

念头方起,剑随身飞。宇宙锋的青芒悄没声息,倏地刺向断雪眉心。相距三尺“嘭”的弹开,半空电光火光迸射,却是撞上了唐连璧的雷炎。原来两人都看到敌人命门,同时出手撞个正着,反倒让断雪侥幸逃过一劫。雷炎聚集,神锋隐敛,如针尖对麦芒,声势不大而威效惊人,沉闷的气浪层层向外传开万里。断雪唬了一跳,笑道:“哥儿俩好阴险,老娘不陪你们玩了!”话音犹留原处,真身扛着冰棺遁去。

桃夭夭大怒,向唐连璧道:“你发疯……”忽然气窒,雷炎流似惊涛骇浪般向胸口涌到,忙使天王盾招架,来袭之势却没了,只见唐连璧背影飘远,循着断雪逃路急追――这突袭竟是虚招,为得是阻挡桃夭夭,免得他再来碍手碍脚。桃夭夭大吼:“混蛋,碍事的是你这个混蛋!”转头喝令尹陆二人:“照管后营!”一纵身也追上去。

顷刻飞至半山腰,峨嵋弟子正与七星使激斗。真武阵对北斗阵,一边是玄门正法,一边是仙宗奇术。李凤歧在前抵敌,各门高手从后猛攻。那六人风车似的轮转:午阳的司日枪,残云的血魂翎,诸般法宝次第接战,一遇阻力便即换位。这是七星阵基本运行方式,暗合星移斗转的自然法则。但刚才断雪去抢掠冰棺了,天玑位上缺人,阵法大打折扣,六人倚靠巽风剑才抗住峨嵋派。此时断雪归位,阵势补全,战力立时发挥到极致。只见金光耀眼,阵中竖起巨型剑体,正是巽风剑的真形!李凤歧喝道:“守好身位!”盘膝坐于阵前,以真武阵第二层次对敌。忽觉背后同伴身法歪斜,似被某种外力牵扰,猛惊道:“执念结!”一语未休,巽风剑劈至额前。

山石后“嘿嘿”阴笑,最胜和尚跳了出来,道:“李凤歧,你可认得我是谁?”话里饱含沧桑,竟是妖皇的嗓音!

金轮教内炼过“观想”的修行者,皆可被妖皇夺占肉身。最胜和尚是殊胜佛的师兄,修习此道更早更深,妖皇夺他肉身自是易如反掌了,当时抬起手叹道:“我是谁?真我安在?千寻万觅无果,这具躯壳也将衰朽了。”峨嵋山大战时最胜失掉左手左脚,本就残缺不堪。这会饱经狂欲的催折,肢体朽败比孤冷法王更快,举起的手掌已呈现焦烂的斑点。

李凤歧暗自焦急,他本心坚稳,不受执念结影响,身后同伴却都恍恍惚惚如梦游。另有巽风剑猛击,七星使兵刃齐攻,天王盾承受巨大的压力。李凤歧思量“这么守下去不是办法。”咬牙施放鸿冥剑,身位刚一动,肩头“兹兹”破裂,已被巽风剑光刺伤,暗惊道“能穿透天王盾!神剑名不虚传!”忽感伤口一阵清凉。侧脸一瞥,魔芋大夫满嘴鲜血,正咬破舌尖,借痛感执念结的诱惑,再施“千里补天术”给天龙神将疗伤。医谚云“舌乃心之苗”,咬舌可以清净心境,破除迷思。这也是魔芋大夫一念之明,昏忙中作出的非常举动。无奈执念太过强烈,口里念着“魔芋,吃魔芋……”,法力又趋衰减。

危急时分,桃夭夭赶到了,大喝一声挥出宇宙锋。执念结好象撞到岸礁的潮水,陡然往回缩卷。妖皇尖叫:“好小子,不顾你的心上人了吗!”但桃夭夭这一剑使的极巧,剑波扩展似水银泻地,又象伸开无形巨手,击散七星使的阻挡,跟着卷起冰棺朝己方传送。岂料刚离地就停住,一股阴柔至极的劲力缠上棺体,只听断雪叫道:“你来抢啊!”桃夭夭凛然“敌方拿灵儿作人质,定将拼死抢夺,我不能学唐连璧那样硬来。”惟恐冰棺受损,不敢运劲发力,当即收回宇宙锋的剑势。

这工夫七星使重新排好阵形。午阳狂笑道:“过瘾啊!过瘾极啦!”司日枪高举,枪尖耀出一团强光,灼灼刺目如同烈日,挟带巽风剑的万钧之威劈头砸下。李凤歧得桃夭夭援手,精神大振,跳起身举鸿冥剑硬架巽风剑。桃夭夭大喊:“开路!”挺起宇宙锋突进。霎时巨震摇撼天宇,鸿冥剑前移,凭借青色剑波相助,竟而抵住了巽风剑的势头。

剧震当中,午阳衣衫破裂,皮肉被剑锋割的鲜血淋漓。但他是个亡命狂夫,战斗越恶越是兴高采烈,乱叫着:“爽啊!痛快!”蛮牛似的往前顶。峨嵋弟子心神渐宁,跟随天龙神将进击。欧阳孤萍放引殃灯加重敌人伤痛,黄幽前后穿梭点刺,方灵宝服丹补缺填漏,神农首徒重施神妙医术。那边邙土捏成峨嵋众徒的泥偶,刺扎偶身乱敌经脉;残云以“血魂翎”搅起血海,从空中拦截芥子铜人……双方各施解数鏖战,终是真武阵压制了七星阵。峨嵋众徒步步逼上,眼看要冲开上山之路。妖皇笑道:“中秋之期还剩两天,若教你等小辈闯进齐天宫,我这魔道王者威名何存。”讲话时,执念结飘临头上,峨嵋众徒心志恍惚,又将陷入迷乱的危境。摄魂首徒兰世海早有预防,运真气建立梦局,待将同伴拉入梦境躲避魔法。偏生碎月敲击“洞虚钹”,声声震耳,也具惑乱神志的效能。梦局猝难建成,峨嵋派又遇险阻。

桃夭夭圆睁双目,绽舌大喝:“叫你们滚开!”双臂贯注神力,宇宙锋伸长变阔,庞然如剖天神锯,横着一扫“叮叮当当”乱响,洞虚钹登变破铜烂铁。碎月口里鲜血狂涌,肋骨被扫断数根。桃夭夭忽感脑后生凉,不用回头观看,察觉霜雾悬凝高空,唐连璧隐身雾后,背朝太阳的方位。

唐连璧先行追踪断雪,按理说应该先到战场,却为何没有参加抢棺攻坚的战团?桃夭夭暗自冷笑“当真是不合群?装模作样的臭德性,没你就玩儿不转么!”放过碎月不杀,全副法力倾注剑尖,猛然跃近,一剑刺穿了妖皇的胸膛。妖皇嘿嘿笑道:“又来了,凭你这温吞水似的宇宙锋,如何伤得了我。”桃夭夭道:“是吗!”剑锋陡变金黄,复现斩佛灭仙的本色。妖皇张嘴瞪眼,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叫道:“这,这……”他虽是宇宙锋第一个主人,但真正能驾驭“人欲之剑”的却是桃夭夭,运剑或刚或柔,收放自如,其境界绝非妖皇所能企及。刹那间骨碎肉烂,如玄水剑击毁孤冷法王一般,最胜和尚的**也告作废。只闻惨叫撕心裂肺,妖皇又借执念结遁走。桃夭夭岂容灭魔良机错失!提宇宙锋正待追击,猛瞥见夷雷一猫腰,扛起冰棺,脚踩圆斧飞向太阳。

这下大出意外,七星使苦挡真武阵,一人擅离职守,岂不导致七星阵崩溃?夷雷显是预谋在先,抽身扛棺绝无迟疑,叫道:“烧掉这玩意儿!”冥霜做成的棺材坚实致密,仙术魔法均难破损,只是经不起太阳天火的炽烤。桃夭夭一见慌了,顾不得杀妖皇,撤开剑锋朝上急赶。那夷雷的旋影雷何其迅猛,丝毫不亚于遁甲移形术,一眨眼直入九霄,普天寰宇怕是再也无人能追上了。夷雷阴招得手,口念避火护身诀,正要将冰棺投向熊熊烈火,忽感四肢麻痹,“噼啪”雷炎滚激,从自家身体上爆炸开来。

唐连璧暗伏天上,就是为防敌人借太阳热力烧毁冰棺。夷雷飞来正好撞在手里,当下放出雷炎流,左袖挥洒调动霜风,轻轻巧巧将冰棺夺回。夷雷还想抵抗,可旋影雷哪敌得过雷炎流!圆形利斧碎成粉末,身体落到低空,“噼啪”爆破声不绝。唐连璧故意不让法效扩散,以使敌身所受的伤害达到极致。夷雷早年用雷电杀人,每令死者皮焦肉烂,临到头自己也尝到这滋味。只见骨头内脏尽变黑炭,尸体炸的不成形状了。底下断雪怪叫一声,放绕指剑向冰棺猛刺。此举纯属徒劳,只要唐连璧护定的物事,普天神佛都休想损坏得了分毫。就看半空里风纹交错,逆着绕指剑旋下,断雪右手五根手指立被切碎,风纹之势依然不减,沿手腕往肩上窜。断雪厉声大叫,右手挥剑斩断左臂,方才保住性命。

残云见败局已定,急呼:“快撤!”忙不迭纵步奔逃。午阳两眼发红,只管抢攻,犹如一条不知死活疯狗。邙土拉他腰带:“大哥别斗了,快走!”用力往后拖拽。就这么一迟缓,小雪的菊英剑掠过,邙土右耳右腮被刮飞,半边脸颊血肉模糊。其余几人哪还敢恋战,架起午阳腾云纵风,流星般向齐天宫撤退。

桃夭夭搜视天地,望不见执念结的影迹,暗道“又让妖皇逃掉了,每次出现借用一个躯壳。下回该轮到谁,会是昆仑法圣么?”指挥众徒追敌。黄幽跑在最前头,一看齐天宫近了,跨步往大门里闯。“噗”的声如纸张撕裂,周围景物改变,忽又回到半山腰的平台边。

众人讶然,第二次冲上山顶,“兹啦”声响过后,依旧回到原处。随即黄幽从各个方向刺探,结果大同小异,总是没法踏入齐天宫半步,气急嚷道:“这是什么鬼把戏!”桃夭夭道:“刚刚你们撞破的,大概是画仙妙昙的画纸。”

小雪眨动明亮的眼眸,诧异道:“你是说,通往齐天宫的这条路,是用笔墨画的?”桃夭夭道:“画仙善于以假乱真,巽风剑加强了她的神技。远距离隔空描画,一经撕破再画一幅,快的超越眼力所及。”黄幽道:“哦,再快也是障眼法,不足为虑。”李凤歧点出关健:“我们此行目的已暴露,对方如果毁坏白灵芝,或者拿来设谋要挟,都将对我们大大不利。因此要尽快冲上去,千万耽搁不得。”桃夭夭正待发言,猛然山道“砰砰”大震,唐连璧连发霜雷箭,暴雨般沿路轰击上去。

众徒莫名其意。杨小川道:“唐师兄沉住气啊!”李凤歧看出名堂,说道:“他要跟画仙比快,连续放箭毁画。寻出对方作法的间隙,然后一举攻破大门。”桃夭夭哂然道:“那种笨法子能起作用,只怕等到猴年马月了。遁甲首徒,把‘三元真诀’第八章背给我听。”三元真诀乃遁甲门修炼总纲,分九章四千八百颂,字句繁复深奥,非首徒莫能记诵。黄幽纳闷,寻思临阵背书有何用处?但师尊法旨不可违,当即飞快念道:“藏金丹,隐先天,气聚三花于颅端,遁形潜影步如风,邪祟难察此中仙……”

桃夭夭边听边讲解:“昆仑仙宗借天气修真,画仙伪造景象再逼真,也没法遮掩天气入地的途径。齐天宫既为昆仑第一道场,必有引入天气的途径,隐身循势,就可顺着气路潜入宫中。”说话间默思三易,结合遁甲门法诀,创出一门依循天气的潜行术,随即摆手命不用再背了。黄幽道:“隐身术管用么,那我跟你一起去!”桃夭夭道:“不成。我新创术法只图速成,并非玄门正理,自保有余无法伤敌。遁甲隐身重在攻击,你的紫阳真气太犀利,仙宫里很容易暴露。”暗中运通经络,转瞬炼成新法,续道:“我到里面探察敌情,或许还能顺手取来白灵芝。大丈夫临敌当思用巧,乱轰乱冲是蠢货所为。”瞥了唐连璧一眼,吩咐众徒:“安守此处,等我回来。”飘然腾起,身影悄隐不见。

一到天上放松百骸,随气流飘浮盘旋。察觉中天势道强劲,俨然形成气柱。桃夭夭顺势而下,顷刻双脚落定实地,举目环视,四面金壁辉煌,果已进入齐天宫的内部。

不远处楼宇高耸,悬匾名曰“妙源阁”。桃夭夭暗想“天气育化的紫蕴玉英,便是出自这妙源阁了。”隐约听见喘息粗重,如汗牛负重长嘶,细细聆辨竟是子虚天师所发!再瞧妙源阁外罩金色晕环,巽风剑的强势无与伦比,心下登时明了“子虚天师炼剑已到最后关头,我隐身状态难施宇宙锋,否则定可破他功法…….也罢!先救灵儿要紧,只要白灵芝到手,再斗他的巽风剑就不怕了。”盘算甫定,那方有人叫嚷:“长生天算个屁,最胜和尚,最胜大师,哼!我们是子虚天师的人,理那秃驴作甚!”正是七星使中的老三碎月。老六飞涟不阴不阳的道:“子虚天师的人?嘿嘿,我们是么?我怎么没觉得呢。”桃夭夭心念一动“几个怪物正在议事,或能听出白灵芝下落,省得我东转西窜瞎寻摸。”一闪身,无声无息的潜近。

与妙源阁相邻的是座大型神宫,料想当为夜千影提到过的昆仑凌霄殿。左面房间挂匾“文成武就宝堂”,七星使的话语传自屋中。桃夭夭贴近窗户往里窥探。只见桌椅凌乱,那六人或站或坐,血迹尘土满身,神态各不相同。碎月道:“飞涟师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飞涟道:“没意思。我等拼死卖命,天师不睬不问,有甚意思?实在没意思的很哪!”

碎月面上杀气陡盛,阴森森的道:“这么说,你是要造反了,想背叛子虚天师!?”他虽身遭重创,法力仍很强大,飞涟自知难敌,讪讪的支吾:“不,哪里,我哪会当叛徒……”碎月站了起来,沉缓的说:“我们七个杀人如麻,本是西域七星教的魔头。后为天师收于座下,得传仙宗妙旨,千年来饱享长生之福,比那些流亡丧身沙漠,被正道赶尽杀绝的七星教徒幸运万倍!怎么,天师大恩未报,你就想着背弃恩师,临阵脱逃!”

飞涟忙道:“我几时说逃跑了……三师兄,你莫误会……”收拢后背鬼鳞翅,往墙根下缩,活象小鸡见了老鹰,又不愿太过露怯,蓦地放声大哭:“我,我是替夷雷不值啊,唉,我的好七弟,尸骨无存死的好惨哦。”

碎月鼻子里冷哼:“你跟老七素来不和,巴不得他早死,这会儿是猫哭耗子么?”

残云劝说:“三哥别怪六弟了。屈从最胜和尚调遣,你也满腹怨愤,何苦拿自己人撒气。”碎月方记起开初的怨词,悻然道:“长生天势力越来越大,居然向看守齐天宫的仙将发号施令。哼,齐天宫乃昆仑至高道场,孤冷法王,最胜和尚他们算老几,敢跑来调我们兄弟出战……”似有难言之隐,没往深里说,一跺脚道:“要不是贸然出战,夷雷怎会惨死在唐连璧手下。”

残云道:“对啊!可服从长生天是子虚天师闭关前的严命,就算死,我们也不敢违背。”

听到此处,桃夭夭心下渐明“子虚天师是四大魔王之一,当然为妖皇所左右。寄魂孤冷法王和最胜和尚等人,原是妖皇既定的方略。子虚天师闭关前传下命令,让七星使听长生天调派,实际是把手下精兵交给妖皇。嗯,七星使不知其中原由,自觉齐天宫仙将身份尊高,感觉受了委屈。”

屋子里一阵沉寂,似乎碎月辞穷气沮,有些动摇了。残云道:“师恩是要报,未必就在此时。自家性命白送给长生天,拿什么报答子虚天师。”碎月道:“依你怎样?”残云道:“先听六弟意见。”桃夭夭寻思“这家伙滑头,心里早存异志,偏要别人说出口,倘若事败还可推卸罪责。”

飞涟得到残云声援,加上对头夷雷已死,胆气比平时壮了许多,说道:“三十六计走为上!再两天就是中秋月圆了,到时子虚天师神功修满,打败峨嵋哪还用我们插手?留此无用,不如早走!”

碎月道:“可是毕竟还有两天,我们要给天师看场护法……”

飞涟道:“哎呀,我的三哥,峨嵋派的厉害你没尝够么,单是一个唐连璧就挡不住,看哪门子的场,护哪门子的法!况且失了夷雷摆不成七星阵,咱们只有挨打送死的份!”说到情急处,深藏的念头全抖搂出来:“子虚天师炼剑炼的昏天黑地,四周情势变动一概不觉。这正是我们脱身的好机会,再不远走那可后悔莫及了!”

碎月眼神飘忽,拿不定主意,问道:“四弟,你意下如何?”残云道:“嗯――”这声回应象认同又象质疑,明摆着含糊其辞。碎月愈发犹豫难断,转向邙土道:“二师兄,你看怎么办?”

邙土背靠墙壁坐着,半张脸沾满血污,半张脸枯板无神,低声道:“我觉得……峨嵋派并无恶意,他们想进齐天宫是有原因的。”

残云道:“还没恶意?就那个唐连璧,当年闯仙宫救鬼方女,杀的昆仑仙宗差点灭门。此番大举进攻,孤冷法王说要抢白灵芝,我瞧是踏平昆仑祖庭来了。”

邙土摇头道:“峨嵋玄门不是邪派,何必非要灭掉仙宗?我想,当务之急是联络峨嵋派师尊,促成两方讲和的局面。纵然子虚天师与他们有仇,我们做门徒也该竭力排解,为师门尽量减少些对头。”桃夭夭闻言颇生好感,寻思“此人生性忠厚,跟另外几人大是不同。”

碎月猛抓后脑勺,道:“有的要讲和,有的要脱身,老五你的看法呢?”

第五星使断雪坐在墙角里,面向墙壁,似乎争论与己无关,逢当相询才出声:“老大都没问过,问我干么?”语气阴冷怪谲,虽然略带婉转,却透着说不出的凄厉。桃夭夭背心直冒鸡皮疙瘩,暗想“这女人长得不丑,怎地让人这么恶心!”

碎月道:“哦,对了,大哥你发句话吧。”

午阳靠着石柱而坐,浑身是血,脚旁手边摆放酒坛酒瓶。齐天宫珍藏的仙酿劲头极大,他却白水似的“嘟嘟”狂饮,粗声道:“管他冤仇不冤仇,能杀人就是爽!呵呵呵……”笑声充满暴戾,头颈缓慢转动,望着几个同伴道:“齐天宫里驻守千年,仙福是享了,可也憋闷了好久。早先狂杀万里流血飘撸,那个痛快劲儿才叫人怀念啊。兄弟们,我们就是为杀人而生,修习再多仙法也改不了……”忽地眼神沉静,不知为何,竟有种悲凉的意味。但这悲色转瞬即逝,午阳仰脖子猛灌两口,笑道:“痛宰峨嵋派的小辈,杀一个算一个,要不就让他们杀光我们!哈哈,撑两天天师出关,到那时谁人能敌!咱们不但要杀峨嵋弟子,还要入世杀尽世人,男女老幼鸡犬寸草不留!这便是人道当灭,‘霸道’当兴,天师亲口向我交待的,好,就这么着!”

众星使再无异议,屋内安静下来,只听断雪絮絮叨叨,好象在念诵祷辞。桃夭夭好奇心起,暗道“七星使乖戾偏激,却是各怀心思,并非无知无觉的杀人机械。”念及法圣的善根,总觉清洁恶人心境,引其向善,才是除恶最好的方法。当下蹑步走近断雪,意待察言观色,探究她心中所想。忽见断雪臂膀抖瑟,仅存的左手捧着个人偶,手指轻柔抚摩。而人偶白衣俊面,竟是唐连璧的形样!

邙土捏成峨嵋弟子的泥像,为的是斗法时遥刺敌身,搅乱其气血运行。激战过后随地散放,断雪便拿了唐连璧的人偶把玩。只看她目光蕴含深情,娇嗔道:“好狠心的小冤家,你啊,你这人好生无情。我为你吃够了苦头,受尽折磨变身成女子,可你连正眼都不瞧人家。”

桃夭夭大吃一惊,暗叫“这,这断雪,难道原先是个男人!”

第十回 人道魔途一念间2

回忆初见断雪时的情景,桃夭夭逐渐理出了头绪。刹梦国洗荡兽类,断雪现身夏葳城头,当时就觉得她言行怪异:呼唤唐连璧名字,媚态含着歹毒。声言要杀掉美男子喝光体液,又非怨妇咒骂,倒象满腔爱意无可实现,久憋成狂的变态心理。桃夭夭暗自点头“女子爱慕某人,总会产生以身相付的念头。假如没有女儿身,对方又无龙阳断袖之好,自然没法偿付爱意了。憋在心里成了心病,难怪此人疯疯癫癫的。”

转念又想“天地间不乏‘雄化雌,阳转阴’之物,仙派参照物理创制道法,变男为女之术当非空想。据佛经里记载,古天竺就有龙女化男身,尊者现女相的事例。断雪投入昆仑仙宗上千年,怎地没学会一个变身的仙方?弄的如今怪里怪气,不象女人倒似女鬼了,是变身法没学到家么?”

他虽通晓三易,但仅限于理论,易理衍生的法术浩如烟海,并未每样都深入研究。此时遐思仙宗仙法之繁巧玄异,好奇心大盛,蹑足靠近身侧,仔细观察这怪人的状况。

断雪兀自叨念:“那个姓龙的女孩儿长得真美啊,堪称千年罕遇的美人儿,你却照样不放在眼中。呵呵,绝色美女视而不见,唐公子向来都是这脾气,不拿正眼瞧我也就顺情合理了。”笑了几声,似乎很以为然。桃夭夭嗤之以鼻“你算什么玩意儿,也配跟灵儿相提并论?”

断雪笑音渐至消落,阴云布满面孔,低低的道:“孤冷法王传出消息,说你救那女孩是为找神荒曲。法圣师徒奸诈成性,那些话却错不了。你的确在搜寻神荒曲和四神剑,两种启动‘北庐天舟’的物事,收集齐全可是千难万难啊!你这般劳神费力,就盼着乘天舟跟她相会么……对了,她呀,你心里有个她,眼里再容不下别的女人了。”

停顿片刻,她接着说道:“冷若冰霜的唐公子,若非真情流露于外,旁人怎会知晓你的心愿?江南力战秘忍,护全龙小姐尸身,只为再次听见神荒曲吹响。连孤冷法王都看出这点来了,璧郎,你可真是外冷内热藏不住啊……”一会儿叫“唐公子”,一会儿唤“璧郎”,悠长萦回又充满幽怨。

桃夭夭寻思“金轮教主,孤冷法王的躯体先后被占,七星使并不知情,在江南碰见唐连璧的实际上是妖皇。”断雪唤了几十遍,口里发出呢喃:“我为你挥刀自残,割掉做男人的那话儿。身受无穷苦痛,终于变成千娇百媚的女儿样,你喜欢不喜欢,啊?”渐至含混难辨,抚摩唐连璧的人偶,指尖尽在私秘部位游走。桃夭夭大感不耐“这家伙太龌龊了,简直能把人活活恶心死!休说你是男人变的,就算真是女子,唐连璧那小白脸也不会喜欢。”

正待抽身走开,断雪的低语忽变清晰,再度提到龙百灵:“神荒曲暗藏开启天舟的秘诀,近代久已不传,姓龙的丫头从哪学会的?莫非回过商朝,那怎么不带你去见她?奇怪的紧……嘿,管他妈的,反正你还没见到她,见不到你商朝的那个‘她’。哈哈,你以为很容易么?北庐天舟放在‘苍琅密境’深处,外有鬼猃巫师严防,内有赤睛大鹏鸟死守。即使破解神荒曲,收全四把神剑,还得身经多少想都想不到的险关恶战!你啊,你为什么非要那么做?那么拼命不顾惜自家的身子,存心让我守寡?呜呜…….与其死于外人之手,不如我用绕指剑把你切成碎块,一块一块吃下肚去……”

赤睛大鹏是妖皇首席魔王,其踪迹深隐难查,此刻竟从絮语中透漏,桃夭夭如何不心惊!当即站定凝听,断雪的口齿又含混了,叽里咕噜象蛤蟆低鸣,夹杂呜咽抽泣之声,亏得桃夭夭耳力如神,辨出她不停的埋怨唐连璧:“一个鬼方小丫头,瘦瘦巴巴的小不点,值得你甘冒大险?你是个傻瓜啊,十足愣头傻小子……那年为了救她强闯齐天宫,你凭一己之力斗杀昆仑祖庭十长老,扫荡三千玉灵卫,那疯劲好生吓人。现在想起我还胆寒肉颤,不过当时惊恐之下,也险些迷死了我……唉,一个英雄男子汉为自己卖命,这是每个女人梦寐以求的场面,何况你样子俊俏,眼神那样迷人…….”

从支离破碎的言语间,隐约透出血雨腥风,昔日那场大战何等的惨烈。但桃夭夭只关心魔王下落,差点没忍住叫骂“你算个屁的女人,快讲赤睛大鹏鸟啊!”

断雪感叹良久,语调转而激愤:“俊美郎君爱上鬼方蛮女,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就跟明珠抛进痰盂一般,璧郎,我替你万万不值!况且,那蛮女多半已经变成丑女,还千辛万苦的寻她作甚?呵,是了,若我所料不差,鬼方女回到商代就会变成丑八怪,丑的人见人厌,鬼神避之不及。啊哈,法圣的诅咒天下无双!你借秘道送鬼方女回商朝,生怕遭法圣毒手,随后将秘道摧毁,岂料里边早伏下法圣的咒术,你那鬼方小情人逃得了么?…….哈,法圣原为鱼凫国巫师首领,下毒咒是他拿手本事,融入昆仑仙法更加玄深莫测,没人解得了,鸿钧道祖在世也解不了啦。那鬼方小丫头,一辈子到死都要当个大丑鬼了,被世人厌弃践踏到死,哈……”

她忽地收起笑声,惊觉道:“慢着,你送她回商代,干么现在要找她?你,你是想帮她解除诅咒!”咬着牙苦思,神色阴晴变幻,嘴里嘟囔着:“隔世下咒必然通过信物,法圣的咒语是附在……附在那凤珏上。你想合拢龙凤珏,令信物重归原样,外加的咒文就会自动清光。没错,惟有这法子能解咒……可是,可是玉珏如果重合,你也会失去性命啊!”桃夭夭暗奇“玉珏重合怎会致命?难道是失掉信物的原因?”

诸如秘道穿世,信物通古,恶咒附体等异事,再深奥都超不出三易衍变的范畴。桃夭夭隐约意识到龙凤珏的重要性,暗觉唐连璧以某物作媒介,通联古人直至情意投合,心魂紧系的程度,一旦失落那物件,势必会给自身造成巨大的危险。正要深究其中法理,断雪的声音蓦地升高:“不惜丢命,也要给她解咒。一身盖世无双的神通,俊美无匹的容颜,乃至青春生命,一切都可抛弃,只为了给解救一个鬼方蛮女!天底下竟有这等不平之事,**的死老天爷啊,这太不公平啦!你为什么待她这么好,为什么,为什么!”

喊叫声冲顶绕梁,打破了屋中的凝重氛围。碎月焦躁道:“老五,你鬼哭狼嚎的干么!”

残云冷然道:“在发春呢,死到临头还想她的美男子。”断雪嚎了一阵,似乎耗光气力,搭拉脑袋再不吭声了。那缺少左臂的残躯伶仃坐着,背后看去分外的凄凉。桃夭夭暗想“这个怪人,真不知是可恶还是可怜。”残云道:“小雪看上那姓唐的小子,好象是动了真情了,以往多次抒发心意。记得我们受天武神委派前往刹梦国,她就朝天大喊唐连璧,几乎喊到嗓子眼冒烟。”出言隐透讥嘲,特别强调“受天武神委派”几字,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别有所指。

飞涟赶忙接口:“对啊,我们受文武两宿尊长管辖,何必只听子虚天师的指令?先前他被人称作书仙,位列‘琴棋书画’之中,只是天文宿下属的仙客而已。”碎月道:“文武两宿首座不在此间,不听天师的又听谁的?”飞涟道:“那就该出外寻访首座,请其示下。我们赶快分头去办吧!”言下之意,仍想逃离齐天宫。

残云道:“子虚天师炼化巽风剑,初期须集中昆仑仙客的真气。待炼到某种阶段,再以巽风剑光返还众仙。我们七个法力远超往常,就是靠巽风剑的支撑……天文宿首座传继昆仑正宗法学,焉肯将真气轻易交付,又怎容外力入体,代替祖传的正统功法。”飞涟讶然道:“你是说,天文宿首座被子虚天师强夺了真气!”残云道:“那日峨嵋山斗法,子虚天师驭使天武神元神,使出天文宿元老湘君的流云神岚……”煞住话头,好象在等待下文。

飞涟马上接过道:“照四师兄的说法,湘君,天武神,或许还有天文宿首座,都已为子虚天师所害。或者被强取真气,或者…..直接被杀掉取走元神了!”留个“四师兄说法”的活结,头脑也算灵活。两人前言搭后语,旁敲直揭,无非是想动摇子虚天师的权威,为临阵脱逃壮胆找借口。但实事俨然如所言,众人脑中都浮出同样的问题“子虚天师如果背叛昆仑仙宗,我们应该何去何从?”邙土扶墙而起,小声的道:“大哥,你瞧如何是好……”

午阳手抓酒坛不停灌酒,面皮黑里煞红,两颗眼珠似要滴出血来,闷声道:“天师闭关炼剑的前夕,已向我交托要务,明示了昆仑,峨嵋,以及仙魔人三界众生的最终命运。”

他脸色忽变严肃,环视其余五人,缓缓讲说:“天文宿首座宓文妃贪恋人情,洞庭湘君意图调和文武气运,但人世间兵争文斗的乱象从来就没宁息过,可见其作为毫无意义。此两者难称尊位,没有资格统驭我们,天文宿注定该终结了!至于天武宿的天武神么……自唐代败给妖皇后,天武神畏缩逃窜,将调整武运的重任托给湘君,自己躲进刹梦国噬魂大洋,说是训练鬼军征讨妖皇,实际上已丧失战胜强敌的勇气。如此懦弱之辈,枉自修成一身卓绝战技。所以天师巧借蓬莱炽厉魅之力,取得天武神元神,将他全副的法力收为己用。到今日昆仑仙宗里谁最强大,该奉谁的号令,还用得着讨论吗!”

桃夭夭打了个激灵,忽想到“天武神曾被妖皇打败,我怎么把这一节忘了!妖皇若要亲身实战,必须借用他人躯体。唐朝那会儿还没有金轮教主,被妖皇寄魂夺身的又是何人?能打败天武宿首座,那人很了得啊,绝非金轮教主可比。”越想越觉要紧,寻思“衡虚仙丈指明妖皇有个‘真名’,是不是唐朝高手的名号?倘若查明其人出身,道法,魔祟入心的经过,必将解开圆真心术之秘,妖皇行藏尽在掌握,它还能往哪里逃!哎呀,七星使吐露好多线索,此行确然不虚。”凝集神思细听。午阳呼呼的喘道:“强者,强者为尊!逆我者死,顺我者,哈哈,顺我者,迟早也他娘杀个净光!”口沫随嘶吼喷出,状如疯牛发性。

一阵“咕咚”声响,午阳吞光坛中酒浆,神态稍微平静了些,接着道:“弱者被强者杀绝,强者与强者争霸,就是三界众生的归宿!子虚天师的话正合吾意!扶立‘仁主’失败,仁道不存,霸道当兴,正该入世杀他个尸山血海。哈,子虚天师真说到我心眼里去了。兄弟们,坐守仙宫千余年,终于等到咱们大展身手的时机啦!”一挥手“咣当”摔碎酒坛,转头怒道:“残云,你若是再敢煽风点火,挑动大家叛离天师,老子先把你剁成肉泥喂狗。”不提飞涟,只骂残云,显是粗中有细,知道谁是争议的主使。

残云脸上变色,忙道:“大哥,你误会了,我何时说要逃……”话音未落,外面“轰轰轰”连着炸响,霜雷箭穿破画仙布下的阻障,已射入齐天宫正门。桃夭夭大是恼火,暗道“唐连璧这蠢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眼看我要探出魔道的要秘,他偏在这时候跑来捣蛋。”午阳闻声跳起,手握长枪深深吸口气,蓦地振喉长啸,仿佛穷途困兽向追来的猎手示威。啸音冲开屋中扇窗格,梁上尘屑簌簌飘落。

猛然间,六道金光穿过天空,由妙源阁射来,分别传入众星使的眉心。午阳眼凸皮胀,牙齿龇出嘴唇,周身骨骼“咔咔”的乱抖,好象正承受巨大能量的灌注。其余五人情状相仿,跳起身木偶似的抖动。

桃夭夭见状恍悟“子虚天师给手下加附巽风剑光,就采用这种传功法,倒跟本派的丹阳九转有几分类似。”忽听午阳狂叫:“杀,杀啊!”金光尽已透入上丹田,肢体的战抖停止了。此次传送的剑力雄浑超常,六星使狂性大发,每根毛发似都蒸起腾腾杀气。飞涟,残云自不待言,连那老实巴交的邙土也狂躁的嘶喊:“仁道不存,霸道,该行霸道……”断雪将人偶捏成粉末,手爪撕开胸襟,大叫:“我要,杀尽世上所有的男女!”随午阳跃出文成武就堂。

峨嵋众徒正冲到齐天宫前庭,迎面撞见六个疯魔,小雪当即抢先出击。桃夭夭晓得厉害,叫道:“当心。”顾不得隐身了,飞近前抱着她疾闪。仍被飞涟“鬼鳞翅”的侧锋掠中,神木战甲铿然震颤。桃夭夭打了个冷战,只觉对方法力如山洪狂泻,自己的无忧法体险被穿破,暗叹“巽风强横至斯,不愧为主杀之剑。”

小雪猝遭震荡,只骇的花容失色,惊问:“怎样!”桃夭夭带她飘开数丈,呼喝:“真武阵!”那边李凤歧飞步迎敌,运集全力举起天王盾,正面抵住司日枪。此时午阳所附神剑已至极效,抢尖飞出的不是光团,而是足以烁穿金刚的太阳罡风。即便天王盾炼至第二层,依然难以长久坚守。刹时李凤歧移位蓄力,方灵宝补上充当天龙神将,黄幽杨小川趁势抢攻,欧阳孤萍等辅助,各人本身的道法兼具剑光,雷火,阴兵等攻势。此乃真武阵第二层次的妙处,借着丹阳九转传联真气,峨嵋九阳彼此兼通,战力和灵敏度都成倍提升。六星使却全无阵形了,只知仗巽风剑光硬拼,一味猛冲猛突,劲风强势横竖乱飞,“轰”的将文成武就堂震垮。

废墟上袅袅冒烟,传出妖皇的话语:“白灵芝可要看住了。”身形随声而现,居然是四御童子里的畸零子!五官体型未改,肌肤已有枯朽的斑点,明显是被妖皇占据了肉身。桃夭夭帮小雪调匀气息,一看此景登即警觉,大呼:“块去抢白灵芝,别让他们毁了。”妖皇的提示似有调遣之意,六星使看是畸零子形象,记起听从长生天驱策的严令。那几人虽是疯狂,到底没敢悖逆子虚天师。当即分开两拨,由午阳独挡峨嵋众徒,断雪,飞涟等五人掉头飞远。桃夭夭道:“快拖住他们,跟紧唐连璧!”指挥的同时,持宇宙锋向妖皇追去。

唐连璧无意缠斗,一进门即向东行,霜风徐徐扫过两边屋舍。他几次闯入齐天宫,深知此处机关变幻,自己虽可往来纵横,龙百灵的遗体却难保周全。当下白霜卷裹,护持身旁冰棺,朝着放置灵芝的地点稳步行进。峨嵋众徒均知他熟悉门路,意欲跟随又遇午阳阻截,只能一尺一尺的推移。这时五个星使已抢到路前,飞涟的“鬼鳞翅”化作金刚风暴,携巽风剑神威倾覆下击。哪知唐连璧突袭在先,驾北辰玄星飞起,咫尺间趋退如电,倏地近身发力,蕴含玄水剑神威的雷炎穿透敌人胸腹。飞涟狂声惨叫,皮肉筋骨寸寸炸裂溅洒。

剩下四人象当头淋了盆冷水,一改狂乱的战法,并肩堵住路口。那断雪脑子稍微清醒了些,眼望唐连璧挥手毙敌,姿势英武潇洒,立时又发痴了,爱到极点无以复加,只盼多看一遍他的英姿,恨不得自己也被雷炎炸碎才好,口里胡言乱语:“璧郎,唐公子,我的亲亲哦…..”邙土碎月力道相合,忽而聚起叶片状长剑。此为巽风完整形态,所谓返璞归真,重器无锋,反不如先前的剑光那样咄咄逼人。但剑体刚一亮出,仙宫里的花草树木瞬即枯萎。寒秋肃杀之氛深浓,威震万古的神剑终于要降临三界了。桃夭夭心里大急“巽风剑的威力若完全施放,唐连璧绝对敌不过,须当赶快援手!”宇宙锋荡开光波,加紧追击妖皇。

可是妖皇已见识过宇宙锋的新效能,不象前几次站着硬挺,展开身法东一窜,西一绕,狡兔钻窟似的满地闪避。畸零子是孤冷法王得意弟子,因修“元尘障”而极擅潜遁,若专意奔走腾挪,三界内少有法术能够触及。宇宙锋的剑波放开了自可将其荡灭,但桃夭夭顾忌白灵芝受损,总觉对方狡诈,所经位置只怕是白灵芝的藏所,一剑过去玉石俱焚,灵儿如何还生?因此束手束脚老是追不上,一阵焦烦涌起,心底冒出疑念“妖皇究竟图什么?我三易在心,控欲自如,它没法夺取我的形神了,干么还来纠缠?生怕峨嵋派找不到行踪么?白灵芝对它没什么用,要毁掉是举手之劳,为何提醒七星使严守……它哪要守灵芝,分明是在挑动我们的斗志!想让峨嵋派投入一次次激战,使九阳的战力加速提增。”猛记起“峨嵋派越强,覆灭之期越近”的说法,隐隐约约觉察危患,正待喝令真武阵暂退,忽闻李凤歧放声长笑。

午阳缺了同伴支援,独战玄门九阳,再骁悍神勇也撑不住了。肩背连遭黄幽切割,伤口血流如注;肚腹为雷电轰击,五脏俱已破裂。可他的神情愈加兴奋,一手舞动司日枪,一手向破屋虚抓,几个酒坛飞到头顶倾洒。只见午阳喉头耸动,酒浆合着鲜血咕咕吞下,忽又呛出鼻孔,哈哈笑道:“杀啊,杀个痛快啊!”峨嵋众徒两眼发直,从没见过这等疯野的凶汉,假若放入人间行凶,会有多少生灵惨遭屠戮!一想到此节,李凤歧豪气登发,也大笑道:“好好,很多年没杀过人了,今天拿你发个利市!”抓过酒坛一饮而尽,大喝:“看招!”双手擎剑硬砍,势道沉猛却无变化,午阳完全可以避开。但他不避不退,虎吼一声,也举兵器猛击…….电光火石之际,两方迎势相撞。周围众徒似被汹涌的斗气感染,一起运神发功,鸿冥剑陡变巨型利器。真武阵第二层次达到极级,九阳合一,好象峨嵋祖师紫元宗亲临战阵。午阳如何抵得住这等重压,手指,臂膀,胸骨肝胆接连震碎,身体被剑气震飞,重重的落入瓦砾乱石间。

烟尘散开,露出他那张血糊糊的笑脸,淡然道:“结束了。”面皮倏尔僵板。经风一吹,尸体鬼魂化灭无影。

妖皇道:“真武阵法第二层,嘿,差得远呢。”桃夭夭登被惊醒,心道“果然有蹊跷,它竟盼着真武阵提升层次。”一转头,发觉小雪站在妖皇背后,挥剑喝道:“往哪里逃!”原来妖皇和桃夭夭凝立翘望,只顾关注真武阵法了。未料小雪气力回复,悄没声息潜至敌人后方,憋足劲要除掉这东奔西窜的怪物。她剑术今非昔比,一击竟而得手,斩掉畸零子半边脑袋。桃夭夭急叫:“留神执念……”就看畸零子张嘴喷了口气。小雪心血如沸,眼里发黑,禁不住引剑自刺。桃夭夭忙上前抱住,运纯阳真气助她宁神,寻思“奇怪,被执念结引诱深了,她怎会有伤害自身的念头。”待小雪神志复初,扭头再看时,畸零子尸身横陈地上,妖皇又借执念结逃走了。

峨嵋众徒杀灭午阳之后,立即赶去援助唐连璧。遥望一座长桥伸向天际,云端宝顶巍峨,瑞气万条。众人均想“必是昆仑仙宗的藏宝之所。”果见四星使拦在桥头。碎月喊道:“堵他们十个时辰,等天师炼剑大成,出关杀他个干净!”旁边残云游弋,断雪发呆,惟剩邙土默默运功,与他合使巽风剑御敌。但就凭这两人的力量,居然将唐连璧挡在三丈之外。其实并非双方强弱有别,只因剑光四射,唐连璧时而回护冰棺,进退两难方才僵持住了。此刻峨嵋众徒齐至,局面似将扭转。忽然邙土碎月伸脖长啸,向妙源阁发出信号,巽风剑再度隔空加持,两个星使的法力又迅猛增加。众人正待摆阵强攻,桃夭夭呼喝:“不要用真武阵,提升太快了!”

众徒登即愕然,回思刚才血战的残酷场面,自李凤歧以下也觉阵法不太对劲。唐连璧挡开巽风剑势,回首道:“你们照看好冰棺,我来……”话没说完,那方残云忽叫道:“两位师兄坚持住,我去把白灵芝撕个稀烂,叫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一招阴损之极,未必真要前去毁宝,却是残云觉察众人欲强攻而不能,反而逼着他们进攻,诱使敌方忌惮的隐患暴发出来。李凤歧当机立断道:“谁都不许攻上去。”然而危情似火,难道坐视白灵芝毁坏?一霎间宇宙锋,玄水剑齐出,均被巽风剑势阻挡,若要冲破至少半柱香工夫,但到那时为时已晚,恐怕敌人真要毁灭仙宝了。

眺望长桥对面,宝光隐约可见,又象是相隔万里遥不可及。桃夭夭心焦如焚,咬紧牙关催动宇宙锋。唐连璧哼了声,罕见的皱紧了眉头。残云阴招收到奇效,得意大笑道:“快来追啊!”拔腿向桥上跑,忽感胸口一寒,已被绕指剑刺了个透心凉。

断雪持剑挺立桥上,望着唐连璧,幽幽的道:“唐公子,我宁愿落入十八层地狱,也不要看你发愁的样子。”剑气抽离残云的尸身,霍地回旋挥臂,又将碎月首级斩下。碎月全神应对身前强势,竟躲不开背后的偷袭。绕指剑何等凌厉,登令肉身魂魄碎灭。

第十回 人道魔途一念间3

事发突兀,峨嵋派众人惊愕万分,不明白断雪为何要对同伙痛下杀手。桃夭夭收起宇宙锋,意待看清情况。唐连璧的雷炎流却强势不改,一如巨澜般压过去。邙土少了碎月剑力大减,哪里还抵受得了。立时四肢齐断,翻滚着向后摔开。前方阻力去除了,蕴含玄水剑的雷炎就象漫过原野的洪涛,势将荡灭所有障碍。断雪正站在巨势侧面,右腿,右肩,腰部……骤遇雷炎掠过,半截身子好似撕开的纸片,血肉四溅飞洒,残躯撞向桥栏,一时间再没半分活气了。

雷声向天际飘远,尘埃落定处,响起邙土嘶哑的话音:“自作孽,不可活…….这就是我们的下场。”他背靠桥柱而坐,经脉魂体被震坏,仅靠内丹续气,眼看也将形神俱灭。唐连璧迈步走去。桃夭夭道:“慢着,别杀他!”邙土似不觉有人靠近,仰头望天,喃喃的自语:“早先的我们可不是这样。很多年以前,那会儿,我给寺庙当泥瓦工,碎月做小买卖,残云杀牲卖肉,午阳大哥打猎为生……年龄最小的断雪是个牧羊少年,生的好生俊俏,成日里最爱梳妆打扮,大家都说他象女孩儿……我们七人义气投合,亲如同胞手足,经常聚在一起吃喝游玩,逍遥自在的活着,活着。”

一边述说,他眼里闪动光采,脸上杀气褪散,复现纯朴的本色,记忆里那个泥瓦工似乎又回来了。但随即眼光黯淡下来,低声道:“直到有一天,遇见一个七星传道士,我们的生活才全变了样。传道士逢人就问‘想得长生吗?’长生,与天地长存共生,快乐无止期,那不就是天堂么?谁能放弃升上天堂的念想?我们七个跟传道士走了,告别人世,踏上修行之途。我们加入了七星教,遵照教义纵性杀戮,双手沾满万千生灵的鲜血。那时我们相信,要长生就得那么干,教义说天下人生来有罪,杀他们是帮他们洗清罪业。我们替天行道,是为上天堂积累功德!后来遇到子虚天师,他却指出‘你们错了,大功德必无私利。确立万世仁主,建立起人间的天堂,才能让众生脱离苦海。’然后展示神妙仙法,我们七个使尽解数斗不过他,输的心服口服,从此归顺了仙宗。”

桃夭夭忽想“假如七个人乐天知命,平凡安乐的过完一生,何至于几经磨折,到头来信念破灭死无葬身之地。唉,人道不行,误入魔道,总因妄念太执着。”

邙土提高声音道:“可是!……”言外之意,改投仙宗也错了,该走那条路才对?参悟大道为时太晚,终将带着永世的迷茫步入黑暗。他胸膛起伏,仿佛藏着千言万语,最终只无奈的吐出两个字:“算啦。”凄然一笑,身躯化作尘沙。

一阵风吹过,桥边传来断雪的呻吟。先前他伤重窒息,这会儿缓过气来,嘴里还在念:“我下地狱,唐公子,为你下地狱,我愿意……”众人才从邙土之死的沉肃中惊觉,闻言暗道“七星使个个疯癫,皆因执迷空幻愿想。此人性行最为怪戾,原来妄想的对象竟是唐连璧!”只见唐连璧走到近前,直视白灵芝的藏所,一眼都没看断雪,冷然道:“那你就下地狱罢。”

断雪大喜欲狂,叫道:“他跟我搭话了!是跟我正经讲话,他,他还向我提要求!”即使要求是“下地狱”,也令他笑逐颜开。众人不忍看这惨状,又不知如何处置。桃夭夭潜运灵念,暗中洞悉断雪体性,寻思“他经受过残酷改造,把身子改成女人一般,但究竟改变不了灵魂和本质。天生男女阴阳有别,违背自然的作法,终究只是自欺欺人而已。”回视魔芋大夫,后者摇头,示意其人入魔太深,且被雷炎摧毁元神,现下是无可救药了。

唐连璧衣带轻轻飘起,即将走向远方。断雪急道:“等等!唐公子,请你答我一句话好么!我背叛子虚天师,杀了相处一生的伙伴,罪大恶极活该下地狱……这些我全不后悔,可你要是不回答这个问题,我就真的死不瞑目了!”唐连璧不理他,脚步沉稳,却未见稍有停滞。断雪抓紧时间,拼尽全力叫喊:“如果我天生是一个女人,你一定会爱上我的,是吗?我若本来是个女子,我们肯定已经成亲了,对不对?”末后几句喊出,已全是哭腔了。仅存的右手向前伸着,企图留住那远去的背影。但这一下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只见皮骨枯裂,如风化般散开。叱咤三界的第五星使,令人闻之色变的绕指剑杀手,就此随风而逝,至死也没得到毕生苦寻的答案。

四下里寂静如晨昏,笼罩着凄迷的烟雾。忽然间桃夭夭断喝:“停下!”一跃上了桥面,瞪着唐连璧道:“你这人心肠太狠了吧!答一个对字又何妨?让人满怀困惑的死掉,这比任何酷刑都残忍!”唐连璧侧过头,端详云间宝光,俨是充耳不闻的态度。桃夭夭道:“姓唐的,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灵儿不用你救……”话未讲完,唐连璧陡然振袖,一道霜风挥下,将长桥震为数截。

齐天宫暗布昆仑仙阵,长桥两侧凶氛浓密,下方定然潜伏着守卫仙宫的强大神怪。桃夭夭早已感知危险,忽见唐连璧震断长桥,惊起道:“你个疯子……”骂声未绝,“兹兹”锐音纵贯长空,那断桥引出一条裂口,一直连到天边,瑞光宝气分开,宛如巨幅长卷被撕成了两半。桃夭夭警觉“是画仙的画卷,我们在画里。”果然没见神怪出现,脚下桥体瞬间复原,正是画仙法术的特效,再瞧峨嵋众徒却都无影无踪了。

起初峨嵋派力战七星使,冰火剑气横飞,周围景观偶遭损坏,并无画卷撕裂之音。显而易见,画卷的假象是上桥后对方才设下的。唐连璧观察云光变化,就想确认景物真假。然而作画悄没行迹,替换真景几无破绽,画仙的技法称得上是神乎其神了。

料想敌方此举用意阴险,桃夭夭急喊:“别乱动……”唐连璧哪管他吆喝,身廓金晕流转,八荒雷炎流向四面八方轰击。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场景破裂又弥合。一方轰的猛,一方画的快,又形成强冲宫门的局面。桃夭夭暗骂“大蠢材唐连璧,以为故伎重演能奏效?你上次能冲进大门,全是因为画仙留着一手!”感觉画卷补全神速,画仙法力大增,想必先前故意放弃宫门,蓄足劲专等在此困敌。桃夭夭暗生疑虑“光困住我们有何用?唐连璧脑子是蠢,法力比画仙强多了,僵持下去画破难补,这番施为岂不白费?抑或是画仙的缓兵之计,哎呀,大哥他们没进画里来,多半会落入别的陷阱。”

正感焦急,半空里飘响笑语:“都说唐连璧是风雷门不世出的俊杰,平生极重信义,一诺千金,如今看来不过是虚名谬传罢了。”桃夭夭打个冷战,听出是子虚天师的声音,一霎心弦紧绷,浑身血液几近凝固。唐连璧收敛雷炎,悬立长桥上方,凝神找寻话音的源头,这时子虚天师话语再度响起,却似旋风般满天回荡:“约好中秋决斗,时日未到跑来偷营,这可不是大丈夫行径。”

唐连璧道:“我怕你炼剑发了疯,到时死的太容易。”双掌轻托袖底,徐缓平移,动作轻柔隐蔽,却是运使大范围道法的起手势。子虚天师笑了两声,道:“我那不成器的学生呢,犯上逆师,所为何者?想取白灵芝救龙小姐么?”桃夭夭满脸通红,大声道:“你提前出关,是被七星使的灭亡惊动了吧!”邙土,午阳以啸音召剑光传附,真气必与子虚天师关联,一旦全体命绝,传剑气路中断,子虚天师将感受强烈的震动。桃夭夭据归藏易揣度昆仑仙法,大略弄清其中脉络。此刻讲出敲山震虎,一来表示掌握巽风剑奥妙;二来岔开对方思路,免得白灵芝被提及,救命宝物牵入争端当中。

子虚天师道:“峨嵋山上看你身碎魂灭,现下非但复活了,好象还成就无忧法体,眼识道行也大有进步。赤灵芝可没有这等效力,峨嵋派广集仙学,真能创出起死成道的神术?”

桃夭夭道:“不错,参修天地人三道,就可以修成正果!”抓住时机,还想说服他回归正途。子虚天师冷笑道:“学生居然向老师讲授道理了。天道,地道,人道……哼,仁主断不了私情,哪还有什么人道?人道不立,天地间强者独存,该施行的是霸道!哈哈,好学生,且看我跟峨嵋派分个强存弱亡……”桃夭夭大呼:“错了,你想错了!等一下。”笑声飘渺,子虚似已走远。蓦地唐连璧一声大喝,聚气已毕,神功振发,衣袍如风帆般鼓胀起来。

刹那间天色一暗,波光滚滚翻涌,自唐连璧体廓向外扩展。此乃玄水剑最强形态,附带雷炎,霜雷,比风雷法术附加玄水剑势稍欠精度,但更具催破阻障的神威。画仙的道法暗含巽风剑光,巨力冲撞之下真形毕露,剑光交织飞起如金蛇乱舞。而玄水剑光波前端白气疾绕,发出风纹破月流,缠扯动摇巽风剑光,寻找对方施法的薄弱环节。如此一来,冲破画卷的进程大大加快了。可是巨响连天,狂震不绝,也掩盖了子虚天师的音迹。桃夭夭焦躁道:“不开窍的混帐,乱冲乱打顶屁用!”料想峨嵋众徒分隔在画外,子虚天师定是赶去猛攻他们。眼下找不到出路,难施援手,峨嵋派遭受巨创的危机似已无从扭转。正感焦急无计,忽闻震荡中悠然悦耳,象是琴弦拨动的声响。

几声琴音忽左忽右边,难以确定位置。但长短有致,似乎暗示某种规律。桃夭夭心念一动,叫道:“给我安静些!”唐连璧不停加催法力,爆炸一波比一波强劲,震的耳膜生痛,哪有半点静下来的趋势。桃夭夭灵念运到极处,辨察琴音仍感艰难,勃然大怒道:“**的只会捣乱是不是!”抽出宇宙锋,就要上前火并。这时琴音中止了,前后总共九次,六短三长首尾对应,桃夭夭幡然省悟“这是归妹卦!琴音提醒走归妹位!”

六十四卦格局分明,归妹属兑宫,居东西直线,切入东南斜向东北即可到达。当下桃夭夭借太阳定位,沿那路线快速飞行。与此同时,玄水剑的轰击快过了画卷描补的速度,虚景与实景出现破隙,唐连璧也找到出路,立即腾身飞往。两个人去向相同,几乎肩并着肩。四周幻象消褪,实物纷呈,一座高楼矗立眼前,桃夭夭心道“咦,是妙源阁。”灵念遥感,发现画仙就在楼里运功施法。

唐连璧去的好快,倏地落至楼底小室,风纹过处血光迸绽,一下切断画仙作画的左手。那日峨嵋斗法被唐连璧击碎右臂,现在双手俱失,神妙绝伦的画技即告被废。妙昙大叫着仰倒,风纹犹未止势,飕飕的切向脖颈胸膛等要害致命处。恰逢桃夭夭尾随跟到,宇宙锋疾出,柔和剑波运转巧妙,于千钧一发之际拨开风纹,怒喝:“只知蛮干的蠢货,杀了她怎么救夜千影?”

唐连璧目如冷电,正待针锋相对,忽而侧头有所感。远处飘传冥霜寒意,正是冰棺所发,念及救护龙百灵十万火急,哪还顾得上斗气交恶,旋即纵身跳离妙源阁。桃夭夭也知他是赶去支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旁忽有人呻唤:“没,没想到,峨嵋师尊亲自来了。道祖天灵保佑,峨嵋师尊竟然死而复生。”

墙角阴影里躺着个老者,双目只剩窟窿,两袖空空如也,竟是那又瞎又残的琴仙师聪。桃夭夭道:“前辈,我就猜到是你相救!”赶忙走近搀扶,见他小腿青筋曲凸,脚边摆着一架焦尾七弦琴,想是用脚趾弹琴传音,为自己指明脱困的路径。琴仙道:“师妹不听我劝,设画冒犯贵派,趁她作画入神时我弹…….弹了……原本不抱希望,只为行之当行,无愧……无愧于良心……”喘息加剧,大有不支之态。桃夭夭暗传真气助他顺气,谁知手掌一震,被他体内的紫蕴弹开,忽觉诧异“他气脉如此强旺,体况怎会这般衰弱?”

琴仙稍微转过气来,续道:“子虚天师意欲炼化巽风剑,昆仑仙客被他杀的杀,夺魂的夺魂,活着的也给强取真气了。惟有顺服听命于他,方得附加巽风剑光,恢复法力。天文宿首座素性高洁,不会向叛徒屈服。我,我很担忧她现下的景况。”

桃夭夭道:“前辈放心,天文宿首座很安全,不久前我还跟她见过面。”琴仙喜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在妙源阁吸纳紫蕴,原想积够真气到天文阁护驾,结果弹琴时耗用光了。若非师尊告知,当真要活活急死。”桃夭夭闻语动念,略加思索,挥掌掀开楼阁地板,只见下面紫晶丛生,玉英满地漫涌,如泉水向四方流淌。

天气入地凝结于玉英,昆仑仙客取之修炼:将吸收的紫蕴转化为真气,积存深厚就可运炼法术。而妙源阁下埋藏玉英的总根,由此日夜生长,漫延整个仙境,此处其实就是玉英的出产地。子虚天师入阁闭关,琴仙卧地蓄养,皆因楼底玉英散发的紫蕴最为浓郁。但琴仙还没吸足紫蕴,真气尚嫌浅薄,便强行使出传音术,定然导致损身殒命之危。此刻气脉旺盛而体况衰竭,便是这个原由了。况且琴音传出未必有人听到,听到了也未必解悟。他牺牲自家性命,弃救助首座的大任不顾,耗竭真气施行毫无把握之事,归根结底都只为不负“良心”二字。

桃夭夭牵念峨嵋众徒安危,记挂冰棺是否稳妥,却绝不能见死不救,况且是对这样一位敦雅忠厚的长者,当下道:“我帮前辈调息,请放松经脉,勿要抵触。”按住他腹部丹田,运起灵源玉鼎式,纯阳真气瞬间契合昆仑路数,绵绵柔沉的传输入体,同紫蕴丝毫未起冲突。琴仙惊喜道:“桃师尊不但康复如初,神通更犹胜当日,昆仑法术用的这般熟练。”他哪知桃夭夭三易在心,炼成仙法如探囊取物,忽记起一事,道:“适才师尊提到营救夜千影,那小孩粗通棋仙法理,的确十分要紧。长生天勾结子虚天师背叛正道。贵派如果征讨法圣,必须攻入长生天的铸颅峰,棋仙常年在那布设棋局,若无夜千影带路,你们会遇到很大的麻烦……”

说话间传气已毕。桃夭夭急着救应峨嵋众徒,纵然长生天,夜千影,棋仙棋局等干系重大,此时也无暇深思。眼看琴仙脸上有了血色,活力已复原,立即说道:“前辈随我同行么?”一瞥趴在地上的画仙,意谓凶顽之辈在旁,久留必生不测。琴仙道:“老夫留下照料师妹罢。唉,她一心盼着昆仑复兴,全然不计手段,这才被子虚引入歧途。不过妙昙还顾念同道情谊,背着子虚安排我到此静养,她是不会害我的。”顿了一顿,接着道:“夜千影被封入图画,外力再强也难释放。我要劝妙昙将功赎罪,讲出放人的方法。”

画仙身遭风纹切割,内丹受损功法被废,别说使坏害人,连喘口长气的力量都使不出了。面孔朝下贴地趴着,惟有脊背微颤,表明还是个能呼吸的活物。桃夭夭观测此状无虚,估量琴仙足以应付,说声:“有劳前辈!”飞身出了楼窗。

楼外风云动荡,尤其西面斗气冲腾,必是激战正酣的地点。桃夭夭飞速赶去,遥望峨嵋众徒困坐于长桥附近,被四方剑光劲气围攻狂袭,登时血气上涌,绽舌高喊:“给我让开!”宇宙锋荡起青芒,穿云破空击向敌势。蓦然臂膀剧震,右侧一剑刺到,竟而挡偏了宇宙锋。桃夭夭一愣,脱口叫出:“破空剑!”

只见黑雾成团,俨为人形,手掌握持青色长剑,泼风落雨般迎面劈刺。昔日峨嵋山上群仙恶斗,子虚天师曾用破空剑击伤李凤歧。此剑本为桃行健所有,子虚灭其魂夺其法,运用之际不如前者精纯。然而此时剑路精绝,气贯长虹,赫然便是桃行健在运使。桃夭夭一面招架,一面端详那雾影,骇然道:“难道是……是…….”

耳畔传来子虚天师的笑声:“不错,这确是桃行健的鬼魂。呵呵,你想亲手干掉自己的‘父亲’么?”桃夭夭猛一转头,望见凌虚殿顶部烟云缭绕,稀散处显露子虚天师的身影。如同武玄英的异状,他因加持巽风剑神力而体型膨胀,足有十几丈高,气魄雄伟堪比神佛,却手捧竹简悬空而坐,好整以暇的翻阅,犹如一位儒雅谦冲的教书先生。桃夭夭道:“我……父亲的鬼魂,他早被灭魂了……”自幼年懂事以来,桃行健便是他心目中的父亲,每每悲叹怀念。如今身世虽明,生父龙鼎乾情义极淡,相比之下往昔的思亲之情反倒更深了。

子虚天师道:“灭掉魂魄主体,取出含藏道法的部分,运炼后专司杀生,书里称之为‘斗鬼’。老夫自古炼鬼无数,得名‘鬼伯’,那可不是白叫的。”旁边有人接言:“鬼伯,峨嵋首徒只守不攻,真武阵不战自败,实在教人败兴的很哪!”雾幕随声散开,旁边现出个双髻小童,一眼看去正是长生天的妙香子。

子虚天师应道:“逐次增加兵力,看他能撑几时。”手指翻动书页。只听呼啸声起,成百上千的斗鬼遁空飞临,皆是古今仙道高手的残魂,经过子虚的催炼,所带功法比生前更加强霸。围绕峨嵋派的战团越来越厚,各类神兵异术如风暴骤降。李凤歧极为机警,记得桃夭夭告诫真武阵暗存隐患,不可使阵法提升过快。因此率领众徒盘坐稳守,只用天王盾抵挡,等待师尊前来指挥。正当苦苦支撑之时,一道红光闪现,天武神的巨灵战气凌空劈到额前。李凤歧浑身一震,骨节“咯咯”抖响,盾体险被这凶猛无匹的势道震裂。

桃夭夭给破空剑缠住了,另兼心有顾虑,竟而腾不出手援救众徒,情急中向子虚大喊:“别信那童子的话,他不是长生天门徒,你知道他是谁吗?”

子虚天师笑道:“是妖皇对么?当年通过御天龙转交巽风剑,我就很想拜会这位高士。又疑传言不实,或是御天龙托名,并无真正的妖皇存在。如今幸会其元神,果真高妙极了。他的圆真心术既强狠又不露棱角,实乃独冠天外的绝学。我与他强强携手,正可推行霸道,怎么不能相信。”

桃夭夭道:“妖皇只求寻获躯体,别人都是他利用的工具傀儡,用完了必死无疑……”妖皇道:“什么工具死活,光顾说嘴有何用?除掉面前的死魂,你过来灭了我。宇宙锋连这点都做不到,还是你心里藏着什么企望,不肯下重手。”

此话正中关节,桃夭夭思量鬼魂虽残,据三易创新法,复全魂体似乎尚存一线之机。如若桃行健得以复活,乱尘大师的遗恨,许青铉的悔痛,峨嵋派的耻辱,统统都可消尽洗清了。琰瑶环见到桃行健该是多么欢喜,心中久积的创伤也能豁然痊愈!想到这些美景,这些温暖人心的美事,桃夭夭哪还下得去手,欲待思索易理,对面破空剑越攻越猛,那边峨嵋众徒势危待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远处有人冷笑:“优柔寡断的蠢货。”破月风纹飕然穿空,登将桃行健的残魂切个粉碎。桃夭夭心里一沉“他……到底是活不了。”说不出是什么感受,脑海深处隐约的回响“我到底是没有父亲……”怅然若失的愣在原地。

困局被破解了,凌虚殿顶上云气森重,执念结缓缓升腾扩张。妖皇冷然道:“唐公子出手了,还当你能等很久呢。”

唐连璧据守桥头,守定百灵冰棺,一举击灭桃行健的鬼魂,旋即又凝然静立。峨嵋众徒苦撑煎熬,他竟站在那儿视若无睹。

子虚天师道:“我知道你为何不动。你想等巽风剑现形,一鼓作气拼老底。玄水剑硬拼巽风剑,自然不能浪费太多法力。”诡谲的笑了笑,忽道:“呵呵,怕你等不到那时候了。唐公子,唐门三百余口的鬼魂,你就不想见见亲人?或许也象整治桃行健一样,下狠心挨个灭光。”

注:唐连璧与鬼方女的故事,将在《玄门外传之大战齐天宫》中详细描写,本书只略述大概。

第十一回 灵宝起死惊天外1

十多年前峨嵋战败衰落,魔道猖横,天下正道大受荼毒。蜀中唐门极少参与正邪纷争,一夜间也遭血洗,实令闻悉者骇异。从多数死者招不到亡魂的情形看,应是妖皇座下魔王“鬼伯”下的手。但唐门并非正道大派,魔道为何如此仇视,原因无人察晓。

子虚天师道:“唐门毒术算不得上乘道法,不过杀敌诡秘狠辣,又不显阴邪之气,很有几分独到处。老夫历年杀的人多了,真气未免生变。原想借鉴唐门秘要,摸索一套掩盖气性的法门。”桃夭夭暗想“行凶太多导致气性魔化,他早已察觉此节。却因执意建立‘人间天堂’,视凶杀为必行之措,宁可掩饰而不愿改正。”

只听子虚天师道:“没曾想唐门声名低微,胆子倒是不小。昆仑仙师上门讨求,家主唐靖竟敢回绝,还说‘昆仑书仙’身为仙宗圣贤,胸襟超然物外,怎会索要别派的祖传秘诀?质疑起我的身份来。嘿,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不给,老夫不会自己拿么?再者,扶立仁主先要清剿乱党,象唐门这等诡道正是作乱的祸源,干脆杀他个满堂红,鬼魂法术全拿走了。”

说话时阴风乍起,哀哭声刺耳,半空中鬼影憧憧,男女老幼拖肠拽骨,凄怖万状的向桥头飘近。子虚天师道:“早知仁主立不起,我也不用遮遮掩掩,强装所谓正派仙师了。剿灭唐门何足道哉,早该放手大杀,一举灭尽世间弱小之辈。”妖皇冷不丁的接茬:“剿灭?好象言过了吧,唐门可没有灭尽在天师手里。”子虚天师叹息:“那是老夫疏忽,放脱唐文宗和他幼侄唐连璧。后来虽将文宗亲手格毙,不意让唐连璧这小孽种成了气候。”

唐连璧凝立如雕塑,一句句冷语传来,仿佛扎向心窝的利刃。家人亲族惨死,仇人就在面前,不共戴天的血仇焉能不报?可出乎众人意料,只看他不动不怒,眼神内敛深邃,而静中隐然育动,那震撼天宇的神力便在这沉默中迅速积升。

妖皇笑道:“天师的激将法落空了。唐公子实非常人,身外之变漠然视之,留着劲只等死拼巽风剑,定力好得很呢。”子虚天师道:“是吗,亲人受苦他能漠视,我是不信。”一展袖,鬼魂的号泣撕肝裂胆,似乎被拷打催逼着,陡然狂暴起来,一个个龇牙舞爪,如疯似癫的向唐连璧扑去。

这工夫桃夭夭暗运宇宙锋剑波,尽速清扫外围。诸如天武神巨灵战气,湘君流云神岚,各种元神附带的功法,悉数化没在青色光波中间。峨嵋派的困局解除了,众徒耗力过甚,猝难反攻,赶紧打坐调整内息。适逢群鬼从天飞降,桃夭夭看桥上势危,忙喝命:“摄魂首徒,快念伏阴劝善诀!”

峨嵋九阳各有两种分支,摄魂门也不例外。所属弟子或修造梦术,或修驾控鬼魂的阴冥术,侧重不同技能各异。兰世海两道兼修,究是以梦局为主,阴兵术只到低浅层次。耳闻师尊发令,当即站起施法,口念法诀传向虚空。盖因人死前大多满怀恐惧,变为鬼魂后多存恶怨。这种“伏阴劝善诀”正可消解怨气,安抚阴魂收为己用。摄魂术与邪道“拘魂法”不同,全在劝伏和强迫的区别。然而兰世海劝解片刻,怨气丝毫未减,鬼魂疯态反而愈演愈烈。一霎真气难继,兰世海叫道:“弟子……不成了。”颓然坐回原位。

桃夭夭设天王盾拦阻群鬼,一面运灵念感测局势。忽觉上空正邪难辨,似清非清似浑非浑,一块白茫茫气旋缓慢张开,立时警觉“伏阴诀的感化之效,被执念结抵消了!”只见在执念结的笼罩下,众鬼魂凶相惨状迭现。它们外遭子虚天师暗力催挞,内受执念结魔法蛊惑,怨气冲天相互践踏,不断向唐连璧冲击,全然认不出他是本家的子弟。冲到近处遇天王盾阻挡,魂体直撞的四分五裂,其状之惨烈堪比真实肉身遭受磔刑。桃夭夭左右为难,不忍见此场景,撤开神盾又恐唐连璧发急,一失手造成骨肉相残的恶果,寻思“虽说鬼性怪戾,毕竟是无辜者的冤魂,不能用宇宙锋消灭。”忽听子虚天师道:“唐连璧,还认得你三叔么?”

鬼群内一影骤起,大鹤般凌空扑下。左手持剑右手握钩,朝唐连璧挥落。绿色毒气随剑刃钩尖飘曳,划出两条曲直相连的烟带。桃夭夭微微一惊“唐门毒术此人炼到了极致。”运起眼力细观,辨出剑柄刻着“宗”字徽记。那边小雪叫喊:“他是唐多多的爹爹唐文宗!”

昔年唐文宗为鬼伯追杀,曾携家藏入峨嵋山界。众徒大多见过其人,当下都欲相救,心想“天理道义难辞,峨嵋弟子的亲人,总要让他灵魂安息才是!”却见唐文宗的阴魂只管猛烈冲撞,双臂在坚盾上砸断,肩膀腰腹也快撞裂了。神农首徒只能医人不能医鬼,临到此惟有干瞪眼。转眼鬼群陷入狂躁状态,小孩,老者滚倒摸爬,残躯断折叠压,凄惨的景象别说令亲者伤心,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恻然生悲。桃夭夭反复念叨“必须救下它们,让它们平静,总有法子的……”只顾凝神思计,战局强敌都抛到脑后。可是阴冥法理最是艰深,就算三易皆通,仓猝间怎能创出妙法,压过子虚天师的驭鬼法和妖皇威震三界的执念结?

桃夭夭手掌冒汗,伸向胸口擦拭,忽摸着平硬规整的一个方块,一念惊觉“母亲叫我转交给灵儿的《阴冥正法》,正是昆仑驭魂法的精要。据此推导衍变,驭使鬼魂的法术马上能炼成!”想到这取出《阴冥正法》,一抖手翻开,登时傻了眼,发觉书页全是白纸,并无一字写入!

正当茫然失措之际,唐连璧动手了。袍袖挥起数道火浪,绕过天王盾烧向鬼群。一瞬间灰飞烟散,鬼魂全部清空了。这突变快过交睫,群鬼消失尚不及惨号,一如早先葭柔灭魂时的神速。子虚天师叹道:“可惜没取到他父母的魂魄,灭掉叔伯姑婶,究竟没有太多犹豫。”妖皇笑道:“够了,他为灭亲伤情,意志已松动,咱们的扰敌计大功告成。”话音未落,执念结放射灼灼炫光,唐连璧凝积的神力登即分散。

子虚天师原定中秋月圆出关,现下尚差着几个时辰,巽风剑炼化稍欠火候,硬碰玄水剑势必难胜,故而先使出扰敌乱心之计。唐连璧也知个中关健,从开始便采取厚积薄发的战术:见众徒受困不助,闻敌人挑逗不应,只要保住冰棺无损,就专心致志的聚敛玄水剑力。意待出手达极效,一剑破掉对方的最强道法。刚才摧毁桃行健的残魂,替桃夭夭解决难题,动用的真气微乎其微,无妨既定战术施行。而后亲族碎烂的景象太凄惨了,他自料难以守静,毅然下手焚除,放出的火浪既猛又快,耗用真气自然多于前次。更麻烦的是灭亲难免伤感,执念结最擅捕捉情感的细微变动。哪怕是一丝憾痛,都可放大成令人着魔的狂想。唐连璧定力算是少有人能及了,外扰内痛交攻,心境也不免微生紊乱。聚起的玄水剑力随真气施放而松懈,想要再聚集已错过时机。只听子虚天师说道:“执念结效用神验,我们联合确是无人可敌。”手捻竹简轻翻,大袖舒伸,后方劲风呼呼飙扬。

双方暗中斗智伐谋,桃夭夭全都感察到了,乍睹唐连璧烧毁亲族魂魄,起初大是恼怒,再看他那侧影孤零零的,宛如当时烧毁葭柔人偶时的光景,暗想“这家伙原来也会心痛……”一转念间,怒火直冲三焦,叫道:“妖皇,逼人灭亲你好歹毒!今天就算翻天揭地,也要把你这万恶之根拔掉!”振臂扬剑一荡,天上执念结登被荡碎。四周无辜者的阻挠去除了,他使剑再无顾忌,蓦然回思,隐然体谅了唐连璧的做法“让亲人无痛楚的逝去,未必不是一种善举。”首度产生认同感,心胸颇感畅阔,昂然道:“唐连璧,你也和我联手除魔吧!”

妖皇笑道:“想除掉我?你们先得胜过鬼伯。”左手轻摇,气流旋绕,执念结又在指上生成。忽然间云空奇亮,子虚天师后紫光大盛,光圈内飞出几百名仙将仙士,为首者正是天武女神武玄英。她败阵那会儿元神附入内丹,逃向巽风剑所在地寻庇护。眼下为子虚天师改造驱策,又现英武姿态,扬舞刀剑朝前冲杀。其余仙将的情状大致相仿,有昆仑的,有蓬莱的,有古今遇害的各派高手。子虚天师多年来以“鬼伯”之名屠戮四方,为的就是捕杀仙客收取仙魂。经由秘法炼制,一旦放出便即发狂,各逞道术法器攻袭,强猛的威势比行道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霎时战云密布,斗气纵横,犹如天河倾覆,桥头左近几被遮没。李凤歧跳起呼喊:“跟我上前顶住!”估量群仙与武玄英相若,不象七星使,子虚天师那般强大。无须全力攻伐,真武阵也免了提升过快之患。再加上休息充分,精神已复,怎肯让桃唐二人苦撑,率众徒摆阵迎上去。子虚天师道:“顶住可不太容易。”竹简翻过两片,地面冒出千百怪物,都是他杀身收集的魔魂。与仙魂一上一下,正邪相辅,势道增加何止逾倍。玄门道法多有驱魔辟邪之效,但执念结遮蔽了魔气,法效失灵,地下邪魔恣意狂攻,其猛烈度丝毫不亚于上空。李凤歧抖擞神威,各门弟子并力协作,霎时同群敌斗难分难解。战团向后移转,凌虚殿被刀兵真气震塌了半边。

激战犹酣,一声清啸划过长空,唐连璧驾北辰玄星飞速袭来。往常斗法他总保持静默,此刻振喉发声,可想见用力猛到了何等程度。桃夭夭就等这一刻,挥动宇宙锋荡起清波,混入玄水剑的巨势当中。他顷刻间创出“混元”新法,可使两人神力融合无隙。宇宙锋加玄水剑,既具破毁的强度又有浸漫的广度,算来妖皇此次绝难逃脱。岂料将至目标时忽然岔开,唐连璧奔子虚天师去了。按照“混元法”的预设,桃夭夭的宇宙锋本为助攻之用,脱离玄水剑便即虚化,剑波软绵绵歪斜。妖皇头发丝都没伤半根,“哈”的一笑矮身,躲入子虚天师的紫光后面。

子虚天师翻转手腕,自发髻里取下一物,金闪闪细如缝衣针,迎着劈来的玄水剑撩拨。就听爆响惊天动地,一圈圈光晕荡溢。玄水剑雷炎流破月风纹等等强势尽数回弹。金针受阻,虽未能反刺,但狠厉的劲势四面流窜,猛然引生出无穷无尽的杀伤力!桃夭夭凭灵念感知危机,反应极快,立即将天王盾的法效散播开。远至平原峨嵋营地属众,近到妙源阁琴画二仙,人人都用神盾遮护。然而齐天宫内尚存众多生灵,那些被天师召引取气的仙客,没法挨个定位传盾了。一霎间暴露在可怕的劲势中,形残魂破,迅疾消亡殆尽。只闻四方宫宇惨呼声不绝,连武玄英领头的仙魔大军也没幸免,只给杀的魂飞魄散片甲不存,单剩峨嵋众徒留在那儿发怔。忽地惊起疑念:若非天龙神将事先严防,谁可保得性命?这匪夷所思的杀伤力竟是何物所发!桃夭夭感悉其详,暗道“是巽风剑的实体!”

“风雷水火”四神剑,离火主炎热之气,玄水主浩荡之象,天雷主震压万灵,巽风主肃杀万物。那莫可匹拟的凌厉杀伤力,正是巽风剑最直接显著的效应!妖皇藏身光晕,避过了杀伤,桀桀阴笑道:“巽风剑又名金澜销,金秋澜起众生凋亡,名不虚传哪!”子虚天师叹道:“如将巽风彻底炼入我元神,区区伏柔天王盾,焉能抵御神器的穿透力。”说着右手轻扬,收回剑势,化作一股尖细之劲,忽地刺向桃夭夭胸膛。

神木战甲立生防效,凸起坚层抵挡来袭物。但巽风剑实在是太锐利了,专一针对单个天王盾,寻薄弱处即可突进,如同细针插进犀牛的皮缝,连续穿过神盾和战甲,瞬时接近心脉要害部位。桃夭夭痛得浑身哆嗦,掌中宇宙锋自动回劈,透过身上每个毛孔,柔沉细致将经脉中的异力接住。此乃人剑合一的神妙境界:人体临危,剑力自然回救。巽风属阳性,宇宙锋杀掉吞天兽之后也有了吸阳的效能,随即暗吸巽风剑的劲势。桃夭夭熬过疼痛,扬眉喝道:“我的宇宙锋也是神器!”握剑柄一挥,青波金光反压而至。子虚天师划个金色剑圈抵住,未料宇宙锋多效齐发,灼心火毒,吸阳之力,包括武玄英的万象返照等等神通,山崩海啸般的传出剑锋。子虚天师剑圈急速扩大,本身功法“浩然天罡”与巽风剑势组成防线,虽然防得本体未伤,元神仍受极大震动,巽风剑力也感稍有流失,不由皱眉道:“好学生啊!”桃夭夭斗剑为虚,除魔为实,一招击退子虚天师,立时调转宇宙锋,专意追剿妖皇的形魂。

这时节唐连璧迂回数圈,以玄水剑化除敌势,旋即第二次乘风进击,玄水剑撩起掀天光涛,前锋依旧指向子虚天师。桃夭夭道:“擒贼先擒王,灭妖皇要紧……”喊叫未几双剑相激,巽风剑的杀伤力又四处窜飞,慌的桃夭夭运气发功。无暇追杀妖皇了,先忙着传盾保护远近活物。李凤歧率众踏步欲上,叫道:“我帮你除魔!”子虚天师哼了一声,大袖一展,翻起竹简,身后光圈又飞出数以百计的仙魂,妖鬼,层层围拢拦截,峨嵋众徒寸步难进,又给拖往地面缠斗。每次召死灵作战均要挥袖翻简,当是运气作法的起手势。而众鬼魂灭掉又来,一群群前赴后继,真不知子虚天师储存了多少。

云空上,唐连璧再度迂回,等待巽风剑势消止,同时蕴蓄玄水剑的势道。两次交手难分伯仲,玄水剑与巽风剑大致相当。本来灭亲时情动,内息为执念结扰乱,他运用玄水剑的能力已逊于对方。可巧子虚天师受宇宙锋震击,剑力减损。两方由此拉直,堪堪战了个平手。妖皇鼓动道:“黄口小儿何足为惧,玄水剑才到手几个月而已。怎比天师数年运炼巽风,神力融通无量,下回再斗定教他好看。”子虚天师面带憾色,道:“若到月圆时分,天下阴流最盛,巽风剑定可融入元神,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啊……”

他精于卜算之术,算到中秋于己有利,广摄真气闭关静修,一番着意筹措,仍未能将炼剑计划完成,此时不禁暗生天意莫测之感,抬起头道:“八月十五是唐门灭族的日子。唐公子,你挑这天与我决斗,确是顺乎情理,可也暗合炼剑的吉期,未免太凑巧了……”

语出未绝,“灭族”二字恍如投湖巨石,唐连璧沉静的眼神忽起波澜,大喝:“你等不到那天了!”御风出剑,第三次向子虚天师攻去。桃夭夭刚把天王盾收上身,一见此状立刻疾呼:“且慢,先杀妖皇……”双剑轰然碰撞,杀伤劲力又四散传开。桃夭夭忙不迭设盾护卫众人,法力分散心神不一,如何还能追杀妖皇,寻思“据说唐连璧会成为我的帮手,现在看来帮个屁啊!只会帮倒忙添乱!”忽看妖皇笑容阴森,调执念结照临子虚头部,说道:“不能只挨打不还手,这下可轮到我们了。”子虚天师心存的憾意激增,陡然转变为狂意,眼里精光暴射,跟着妖皇道:“轮到我们进攻了!”抖袖调动鬼魂,缠住峨嵋派众徒,身下气层滚滚泛溢,如洪涛般向天边扩展。

这便是昆仑书仙赖以成名的浩然天罡,阅书经修养正意,取天气培固根本,进而生成一种浩然正气,质性纯正刚猛,一旦施放可降伏四海亿兆邪灵。但此刻刚极逾正,变作狂野嗜杀的暴性了,混合巽风剑无上杀能,浩然天罡逐渐封堵天上各个方位的逃路。唐连璧也不再绕避,强用玄水剑消去前势,运臂腾身欲作第四次强攻。桃夭夭纵起拦阻道:“妖皇才是元凶主使,你看不出来吗?”唐连璧道:“滚开!”挥臂抛掷,玄水剑当空飞落,从头上直刺敌首。

妖皇道:“他使玄水剑好象没有水患了。”子虚天师握剑上举,应道:“此人悟性非凡……”撞击声大作,玄水巽风双刃激碰,前者因持有者脱手,余势偏弱向上弹起。但唐连璧倏地飞至,趁着上弹下松的势头猛压剑身,相当于连着实施第五次攻击。巽风剑猝不及防,回缩了尺许。玄水神效登即发挥出来,尺方范围如同暴发海啸,撕裂浩然天罡,子虚天师血洒满面,三根手指被剑力削断了。

桃夭夭目睹这一切,心下迷茫莫名,分开天王盾竟忘了收功,失神的叫道:“住手!”妖皇道:“是啊,短短几个月,修炼神剑臻于化境,他哪儿来的这等资质?”闲谈似的问起,惨酷战况好象无动于衷。子虚天师同样不动声色,竹简放到膝头,神剑交至左手,答道:“他的资质么,听说是囚灵狱里养成的。”以本身真气强抗玄水剑推进,左侧舞动巽风剑,千条万点若孔雀开屏,猛地集中一点刺去,一下贯穿唐连璧的右胸。

热血溅洒,唐连璧眉头都没皱一皱,飘然后撤数十丈。巽风剑杀伤何其暴烈,伤口处“咝咝”作响,似有千万柄匕首切割乱搅。他凭强厚真气护住命脉,任由伤害在胸口数寸内加重。妖皇道:“这可痛的紧哪。”笑道:“囚灵狱关押过,那么痛苦反是助益,他法力要增强了,天师吃亏不小。”

唐连璧昔年修成至高道法,皆因关入囚灵狱,忍受无法描摹的苦痛。因肉身受苦成道,符合蓬莱仙宗法义,而仙道修行至深义理都相通,桃夭夭恍然悟出他的用意,飞身拦在前面道:“别忙!是妖皇背后作怪,屠洗唐门实是它主使。你杀子虚天师没用,杀再多魔王都没用,灭掉妖皇才能除根!”唐连璧冷然道:“你灭得了妖皇?”自感痛楚几至麻木,精力,意念,斗志,均已凝集一点,猛地起动出击,身若矫龙气似山倾。桃夭夭神功护体,竟也被震开数尺之外。

这一击,穷尽唐连璧毕生法力,三界内无人可敌,纵然鸿钧道祖复生也挡不住了。玄水剑落到这样一位持有者手中,剑势形态超乎常规,竟象巽风剑一样凝敛尖锐。只见光芒似缓似轻,带着莫可避让的势魄刺向子虚天师。桃夭夭还琢磨那句话“灭得了妖皇么?”猛见子虚天师在劫难逃,心口一阵热血激涌,想也不想闪身瞬移,伸臂挡在他身前。玄水剑好生厉害,刺破天王盾与神木战甲双重防护,剑锋深深刺进桃夭夭的肩胛。

刹那间一片寂静,峨嵋众徒,子虚天师,连唐连璧都愣住了。妖皇半身缩进紫光内,一改悠闲姿态,露出极度忌惮嫌恶的神情。桃夭夭凝视它瞬间的转变,心头豁然敞亮“妖皇灭得掉!它怕什么我懂了!不怕失败不怕杀身,它怕人与人之间舍弃私欲,人若无私执念结还有何用?它还哪里找得到寄魂的躯壳?”

子虚天师目瞪口呆,浑浊的眼光似清明了些,问道:“你为何救我?”

桃夭夭转头望着他,伤处剧烈抽搐,意识模糊了,幼年琐事浮现脑海。楚先生那慈祥的微笑,敦敦的教诲,有如父亲般的眷爱呵护,一幕幕跃然于耳目,立时精神振作,高声回答他:“因为,你是老师,你是我的老师啊!”

第十一回 灵宝起死惊天外2

子虚天师脸色阴晴交替,好象内心正经受强烈冲击。但仅止一瞬,面容又复刚愎。妖皇在后低吼:“人道不存,霸道当立,杀了他!”执念再被挑起,子虚天师右臂倏扬,举剑照桃夭夭脑顶狠劈下来。唐连璧骂道:“真是傻瓜!”抽出玄水剑,抓住桃夭夭背心向后一甩,上前抗住子虚的剑锋。

玄水杀生虽不如巽风凌厉,毁伤深度却是无可匹拟。若遭剑锋刺中要害,哪怕道尊佛祖也会寸寸碎灭,形神化作乌有。桃夭夭的肺脉已被贯穿,剑气迅疾传向百骸深处,眼看周身经络就要分解崩散了。好在他法力极深,灵性具足,参照唐连璧的作法,瞬间炼成一种收聚伤势的小巧法门,凝聚真气于外侧,将创伤限制于局部。就听“噼啪”声密集,玄水剑的寒性冻裂肌肤,迸出的鲜血变成冰珠洒落地面。峨嵋众徒见状大急,奋力扫荡挡路的鬼魂。小雪更是奋不顾身,随菊英剑飞舞疾进,冲开阻碍,一步抢到桃夭夭身边,指尖刚触到他的衣襟,便觉寒意彻骨,禁不住叫道:“哎呀……”

桃夭夭潜运真气,反转来扶住她,手掌已变得温暖如常。地下密集的鬼群渐趋溃散,魔芋大夫腾出空来,立刻施术救治师尊剑伤。桃夭夭将纯阳真气运转数周,一边揭开衣裳,只见胸口由黑变青,由青变白,顷刻回复正常肤色,足以毁神灭佛的巨创就此痊愈了。这奇迹是宇宙锋神力潜消,纯阳真气驱寒,神农医术急救多管齐下所致。魔芋大夫犹感难以置信,连声称赞:“经脉被神剑毁坏,一眨眼就复原。师尊法力无边,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桃夭夭道:“再这么挨一下,我就作古成死人了。”命众徒封堵桥头两侧,防止妖皇乘执念结逃遁,说道:“真武阵暗藏隐患,查明之前不能对战强敌。你们负责清理周边,要稳守心境避免被执念结扰乱!”

这当口激响轰然,唐连璧与子虚天师互攻数十剑。两人采用战术类似,收拢剑势不致扩散,以使对手承受最大的压力。片刻此进彼退,子虚天师飘离凌虚殿,转移到长桥中部,看似落了下风,实际上是以子之计反制子身――前番斗剑唐连璧脱手上弹,借回缩之势积了蓄超常神力。子虚天师也依样画葫芦,巽风剑似退实进,破天毁地的杀伤力在退却中迅猛累积。

唐连璧最强一剑为桃夭夭接过,此后再难使出那重手,因而剑剑相连,用攻击次数弥补劲势减弱。只见银波自上空垂挂,滚滚奔腾好象江河冲开堤坝。峨嵋高手看得真切,这攻势后浪推前浪,一旦力有不逮微生断点,不等敌人反扑,自身法力便会乱流似的崩溃,危害之甚可致施法者内丹毁破。李凤歧喊道:“神农首徒快治伤,别让他虚脱失力!”桃夭夭道:“不忙,他借伤痛提助功法,治伤反扯他后腿,莫若等完全压制巽风剑再…….不好,快,魔芋大夫快出手!”发觉玄水剑一泄如洪,势难收拾,明摆着是拼命的战法。若等玄水压过巽风,唐连璧多半收不了功,气血真元耗竭哪还有命在?魔芋大夫一脸无奈状,摊开双手道:“他法力那么强,又排斥外力,教我如何下手施治。”

事实正是如此,长桥四周电轰雷鸣,不止玄水剑发威,雷炎流携破月风纹也交织激荡。景物飘摇,云气翻卷,唐连璧的人影宛若飘在汪洋里的孤舟。此等威势泼水难进,除非强行破坏,休说施以神农法术,连宇宙锋都没法渗入。可是用强何异于助敌,令唐连璧陷入更凶险的绝境?桃夭夭束手无措,暗道:“此人已疯,无药可救!”那边妖皇阴恻恻道:“唐公子在囚灵狱炼成的神功,委实可惊可怖。天师离开仙境的太久了,若知此人早年作为,或可倍加重视。”

子虚天师应道:“我也没有轻视他啊,只因缚猛虎本该缓图。交锋伊始故示弱态,一步步引其入套。待眼下深陷难返,我再设法破他的命门!”霍地振眉长啸,后撤半箭之远,放玄水剑势长驱直入,再将积累的巽风剑势猛然发出。是乃击敌中流之策,敌方前力已竭,后劲未续之际,薄弱的中部最易被击破。子虚天师大喝:“纳命来吧!”挥袖鼓扬真气,断指抛洒鲜血,膝间竹简乱飞,多年收集的死魂全部放出来了。刹那间刀兵法器晃亮,一群群仙魔厉鬼蜂拥冲杀。长桥底下暗伏的神怪咆哮腾空,凶性随子虚真气暴发,一齐朝桥上扑击而下。

神剑,鬼群,悍怪,三重攻势齐出,子虚天师罄尽其能,真正决胜负判生死的时刻到了!成千上万的鬼魂冲向后方,来势之凶猛,峨嵋众人猝难设防,竟被冲的连往后退。桃夭夭暗叫“糟糕,玄水剑施放过度,对方抓住漏洞反攻,唐连璧定然凶多吉少!”怎奈给鬼群缠绕脱不了身,无法及时施援,心下不禁后悔“子虚天师放鬼的法器是那些竹简,怎地当初我没及时破掉。”心念电转,只在呼吸之间。却看唐连璧身似苍鹤翱翔,轻飘飘后撤数丈,刚才交激沸腾的玄水剑力,雷炎风纹,都毫无阻滞的收了回去!桃夭夭只看得矫舌不下,心里惊叹“这家伙什么怪物变的?说放就放说收就收,强的没天理啊!”

其实昔日南海降魔,峨嵋山赌斗,唐连璧收放自如的神通就曾多次展现。只因桃夭夭从来看低他一等,并没特别留意罢了。此时再睹惊人神技,方知替他担忧纯属多余,当即挥动宇宙锋,冲开鬼军,一下阻断敌方势头。巽风剑虽然威不可挡,忽遇宇宙锋半中腰截断,一时也难挺进。

唐连璧悬立在冰棺上方,防守同时调息静神,为下次突击蓄足真气。然而巽风剑毕竟是主杀神器,主体受阻,余威不褪,杀伤力化作细碎金光,成百条绕着他游动,活象大群寻觅伤口吸取鲜血的水蛭。峨嵋众徒忙着接战群鬼,桃夭夭抵挡巽风剑锋,都没法替唐连璧解围。忽闻嘶吼惊天,桥下神怪扑到,巨躯覆盖大半天空,神猛的威势足可压碎万重山岳!

近有巽风侵扰,上有凶神凌压,唐连璧这次看来是万难幸免了。岂料事有奇变,神怪离他尚距丈余,忽地蜷爪收声,噤若寒蝉,就跟鸡群见了老鹰一般,一个个乖乖的缩回桥底藏起。妖皇叹道:“天师啊,我说你失察敌情吧。这唐连璧是何许人?几度冲进齐天宫闹事,一个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狂徒!这些神怪都是被他打怕了的,你还放出来跟他斗,岂不白白耽误功夫。”抱怨两句改换腔调,告诫中隐含挑唆:“却也难怪天师,当年齐天宫大战是法圣接的手。天师不在现场,故此不识唐连璧的厉害,往下行动可得慎重些。”

子虚天师道:“是么,再厉害也成笼中病兽了。这会儿他伤重难逃,只等老夫收命!”催动剑力向前,意欲推开宇宙锋的阻隔。桃夭夭情知所言非虚,高声喝令:“魔芋大夫,给唐连璧治伤!”

魔芋大夫正待答应,忽见唐连璧撤掉玄水剑的防御,将胸膛伤口暴露在前,惊呼:“他又要借痛苦发功!”绕身的金光恰似群鲨逐腥,目标稍有罅隙,一股脑聚向流血的位置。魔芋大夫骇然道:“不要命啦,会痛死的!”耳听“吱吱”怪音,似烙铁戳进筋肉,金光钻入唐连璧伤口,不停的搅动灼烧。桃夭夭奋力将巽风剑抵退,心中忧急欲焚,连唤带骂:“姓唐的你给我躲后边去,老老实实让大夫治!真想死也闪远点,省得老子担忧分神!”

唐连璧冷笑道:“呵,看样子我确实不行了,要让一个蠢货替我担忧。”蓦地“哼”了声,双眉竖起,手臂上举,玄水神剑紧握掌中,银色水光绕腕而下。只见血流戛然而止,右胸创口迅速闭拢,致命剑伤竟神奇的愈合了!先前峨嵋山斗法遭巽风剑刺伤,他曾潜入海底,借玄水剑力和万钧水势自疗。魔芋大夫评价“那种疗法痛如万刃切刮,非常人所能忍受。”现今水光过处创伤即愈,疗法运用越发娴熟,相应疼痛感也加倍的深重了。峨嵋众徒见状骇极失色,魔芋大夫更是魂飞天外,脚一软差点跪倒,颤声嘀咕:“简直不是人,不是人……”思量治伤若不计痛楚,自己费神研究止痛之技,辛苦制炼麻醉之药,岂不都做了无用之功?

唐连璧横剑胸前,周身散发着莹莹霜风,道:“外界已是中秋月圆。鬼伯,约好的日子我从不更改,现在就是你偿命的时候了。”

桃夭夭闻言猛省,激斗多时几经波折,竟是他为炼化玄水剑故设的难关。四大神剑性属阳刚,转变须应阴柔天时,因此都与月亮盈亏相关。太阴星圆满阴流充盈天地,转化神剑最是得便。其时内运纯厚真元,外受巽风刺激,借剧痛净空心境,一举可将玄水剑炼入元神。此计虽是行险,却让他达到子虚天师竭思殚力而没能达到的境界!当初约定日期,似乎于己不利,如今看来倒是有胆有识的方略。

思绪飞转如电,剑锋运转更快,众人尚未想得透彻,唐连璧已跃然飞出。一道银光划过半空,夹带雷炎风纹啸鸣之音。玄水剑威力较前并无太大增加,而灵动巧妙如臂使指,与风雷道法融通无间,“炼化入神”的效能实乃前所未睹。桃夭夭知道子虚天师挡不住这一击,眼看他要横尸当场,心底忽地涌起一阵哀痛,禁不住反转宇宙锋向后格架。猛然银光撞上青波,轰响沉闷,剑势呈平面扩散。但玄水剑已与唐连璧心魂相通,起止随凭心意,灵动直似活物,主体虽为宇宙锋拦挡,一部分剑光绕开障碍继续攻向敌身。子虚天师慌忙使巽风剑招架,哪里架得到这灵性十足的神力。陡然胸腹中剑,张口喷出鲜血,苍老的头颅颓然垂下。

唐连璧一剑得手,后续攻势源源而发。桃夭夭急道:“不能杀!”奋力运剑抵御。宇宙锋也是通灵神器,遇强而弥长,威力提升永无止尽。一瞬间满天青银迸闪,剑光交错,两大神器或缠或碰,堪堪斗了个旗鼓相当。桃夭夭瞪得溜圆,吸阳,返照等功效悉数展开,还是压不过对方势头。那玄水剑光恰似水银泄地,无孔不入,纵然宇宙锋的剑波壮阔如大海,仍可见缝插针的穿刺过去。桃夭夭暗料斗剑难胜,情急下施展浑身解术,设天王盾为子虚天师遮护。峨嵋众徒才将群鬼击溃,在下面都看呆了,人人惊诧莫名。小雪道:“他们俩怎会打起来!”班良工喃喃感叹:“奇怪啊,师尊给敌人设防,这演的是哪出?”

一旁方灵宝拍手笑道:“我明白啦,师尊原是子虚天师学生,眼下临阵倒戈,想重归子虚门下。好玩好玩,咱们都要当魔王的徒子徒孙!”许久没见他犯傻,此刻忽发怪语,众人却没反驳,错愕之余隐觉有几分合理。

正疑惑间,忽然唐连璧撤剑后移,双目冷光灼灼,仿佛岩石下燃烧的两颗冰块。桃夭夭满头大汗,握剑喘道:“停,停手,你不能杀他!”定了定神,续道:“子虚天师的确罪不可恕,可他作恶是受妖皇的蛊惑。这样杀了他有何用?让他抱定无错无过的念头去死,有什么意义?对背后元凶有何损失?若使他为罪过终生痛悔,迁意向善,那才是最实在的惩罚,才能从根子上挫败魔首妖皇!”换了口气,朗声道:“首要之务是消灭妖皇!”

唐连璧道:“灭妖皇,凭你?心王丹券都没收齐,怎么灭法?什么都不懂的蠢货,要讲大话滚远些!”桃夭夭一惊,正要问:“你怎知心王丹券的秘密?”唐连璧喝道:“滚开!”雷炎汹涌冲腾,震开宇宙锋,玄水跟进疾刺子虚。桃夭夭猛地惊觉,拼死力设盾回护,又跟唐连璧斗到一处。

激烈的斗法震响天穹,子虚天师仿佛在深睡里被惊动,缓缓抬起脸,恍恍惚惚的道:“是你在救我,你又救我……这是为什么?”桃夭夭暗知此问关健,唤醒他良知的机会稍纵即逝,应声回答:“因为你是我老师!教给我仁爱道义的恩师!不管你用意是对是错,到底教会了我做人的道理――人有感情知恩思报,我绝不让你带着魔王的骂名和恶念死去!”

说这话时稍有分神,宇宙锋支绌失漏,玄水剑乘着雷炎穿过屏障,倏地击向子虚天师的天灵盖。这下突袭好生威猛,纵有天王盾防护,子虚天师的元神仍被震裂。只见金影浮现体表,逐渐脱身飘走,那是魂体含藏巽风剑的部分,虽未炼化入神,也已混合紧密,一经分裂永不可逆转,势将导致本体彻底的湮灭。桃夭夭苦口婆心的劝说半晌,到头来子虚天师还得作为魔王毙命,一腔希望眼看要成泡影,登时怒火直冲脑门,大喝道:“你这不开窍的浑球,真要赶尽杀绝啊!”咬牙举剑狠劈,宇宙锋斩仙灭神雄威陡现,竟将玄水剑暂时逼退。

妖皇藏身紫色光晕内,一直咬牙切齿的观望局面,神情含怒带怯,好象非常忌惮桃夭夭的作为。或许它想起了前事,那天峨嵋山上,桃夭夭宁可自绝也不肯残害他人,不正是受这舍己护善的信念的驱使?倘若所有人都固守善念,哪还找得到放纵恶欲的躯壳?幸而桃唐两人争执,妖皇窘境暂得松缓,趁机挑唆道:“天师壮志未酬郁恨满怀,理当泄愤于世人,怎能轻易就此罢休?况你辛劳奔波一生,费尽心机才修成的高深道行,难道就这么白白放弃了?”

子虚天师一震,忽觉全身的生机,精力,功法正逐渐飘走,不由惶恐欲绝,惊道:“放弃,不,绝不!”妖皇的话如火上浇油,将狂念又挑的炽热。一霎间他气力大增,翻身向后,连滚带爬的抓扯那金影,大叫:“我的法力,我的神剑,用来杀光世人哪,我绝不罢手……”似乎受到执念牵缚,金色人影飘行滞缓了。

此时战况渐趋分判,巽风剑宇宙锋各具神威,而运用之灵妙究是唐连璧稍胜。前沿缠斗犹酣,他随手向上挥出一道剑光,经云层,天顶,悄然绕向后方。因剑光与元神合一,剑之所在即人之所在,身形倏然出现在子虚天师跟前。桃夭夭阻拦不及,心下大感焦惶。妖皇道:“天师还有妙计怎不用!”子虚天师心领神会,一手紧抓蕴含自身法力的金影,一手作法招引,上空巨堡陡降,天武宿的囚灵狱应招飞来。唐连璧似有所感,停住了脚步。

子虚天师回到昆仑仙境后篡夺文武首领之权,派内法器,法阵,灵物皆可调用,但用囚灵狱怎可阻止唐连璧?众人均感不解。桃夭夭气吁吁赶到近处,迟疑着收起宇宙锋,向那悬空的堡垒张望。忽见半边高墙轰然垮塌,一个囚笼映入眼帘。里面的人背穿长钩,颠倒翻转,正是唐连璧的师兄巫神秀!

妖皇阴阳怪气的道:“刚才桃夭夭说人都有感情,我却半点不信。师兄陷害师弟,师弟怀恨报复,这都是人性使然,一逞己欲即正道,何必拿感情当作束缚手脚的枷锁。”

桃夭夭悟到恶魔的用意,呼喊:“唐连璧,你别冲动!”掌中亮出神锋,急待追剿妖皇。又想如前番唐连璧所言,没弄清圆真心术,心王丹券种种疑迷,未必能真正的根除妖皇。而且解铃尚须系铃人,唐连璧与他师兄恩仇深繁,旁人插手纵能搅乱困局,心底的怨结总是越积越重,将来岂不又成了妖皇利用操纵的把柄?思虑再三,还当由他自己决断方妥。桃夭夭暂将宇宙锋收敛,凝目静观局势。

妖皇道:“法圣告诉我了,巫神秀身陷囹圄,日夜钩扯颠转,唐公子也曾饱受这种苦楚。可你的苦难因他而起,他的刑罚却是自作自受,两者岂能相提并论。大丈夫有仇必报,亲手杀掉仇人才叫痛快!”唐连璧沉默不语。众人心头怦然,均想:“他会不会杀掉他师兄。”桃夭夭忍不住道:“既是师兄师弟,怎可自相残杀。恶魔挑动仇杀只想找到新的寄魂傀儡,唐连璧你脑子放清醒点!”

妖皇笑道:“桃师尊妄言成习啊,你可知这位师兄对师弟做过什么?就想替人家排解冤仇。”桃夭夭眉头一皱,思量详情未能深察,乱发言多半适得其反,当下不作回应。

妖皇接着道:“唐公子幼年丧家,四方漂泊。叔叔唐文宗僻居炼功,师傅九幽雪行踪无定,朝夕相伴的惟有师兄巫神秀,因此打心眼里将他视作亲生兄长……哦,应当比亲生兄长还亲,如果神秀临危,抢着替他斩头沥血的一定是唐连璧。呵呵,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两人携手闯荡四海,做下无数令人瞠目的英雄豪举。”

“可惜这光耀动人的情义里面,却隐藏着另外一些东西――利己,贪生,畏强凌弱,以及卫道士认为污浊阴暗,其实是人性里最真实的各种特质。待到两人潜入昆仑盗冥霜时,终于全都暴露无余了!他俩撞见昆仑法圣正行那‘残害生灵’之事,巫神秀忌惮长生天势大,敬畏仙宗首领的权威,主张不管不问明哲保身,唐连璧却执意要救人惩凶。两兄弟争执不下,巫神秀竟背后放暗箭重伤了师弟,还诬赖师弟是**幼女的凶手,致使唐公子陷身羽山牢,遭受难以形容的炼魂之苦。”

“呵呵,这就是人性,损人利己,趋利避害,贪生怕死……亲兄长的假象破毁了,感情的幌子撕烂了,巫神秀的真面目实可令所谓的‘道德仁义’不攻自破!不过,唐公子你没必要伤感,人生来就是如此,你害我我害你,哪有天理公道,强存弱亡才叫正义。所以放手替自己复仇吧,释放郁恨积怨,一逞胸中快意,做回真正的自己方是英雄豪杰!”

一句句鼓动传入耳内,峨嵋众人心跳脸热,只觉直击意志最深层,几乎都快要被妖皇说服了。唐连璧依旧静若磐石,只在唇边微现一丝轻蔑的笑意。李凤歧也是第一流的人物,胸襟广博英雄识英雄,一看唐连璧的神态,登即他领会的抉择,回头笑道:“好啦,齐天宫咱们算是拿下了,谁跟我去寻取白灵芝?”

众徒愕然,寻思妖皇还在作祟,胜败尚未判定,怎能轻易撤离争端的中心?惟独方灵宝拍巴掌嘻笑:“我随大师兄去,要论寻宝的本事,哪个比得上我丹药首徒。”李凤歧道:“说得不错,白灵芝应该属于仙草类,寻草炼丹是丹药看家本领,你就给我引路好了。其他人守好龙师妹冰棺,等待师尊下一步指令。”

小雪忙道:“那眼前的僵局呢?要是再有大群妖魔,你走了谁带我们迎战?”

李凤歧道:“这一战魔道注定落败,唐连璧自会收拾残局。呵呵,取白灵芝越早越好,可不能让龙师妹等太久。”说着腾声升空,带方灵宝飞向宝光闪耀处。长桥下方的神怪惧怕唐连璧,尽皆藏头缩尾,没有跃起拦阻外人。

峨嵋众徒半信半疑,转朝长桥上,只见唐连璧往前迈了两步。桃夭夭大是紧张,一个劲儿提醒:“唐连璧,别让妖皇侵占心境!”手里再度握紧宇宙锋,暗想唐连璧如果化身新魔王,那可比子虚天师棘手得多,紧要时只能强行出剑,驱离恶魔甩掉难题。至于唐连璧的心结未开,将来还要受恶魔迷惑,诸般后情这会儿都顾不上深虑了。全神戒备之际,只听妖皇连续呼喊:“杀掉巫神秀,杀掉子虚天师,杀光他们每个人,让自己的恨意变成现实……”一声比一声深切,真象是发自肺腑的劝勉。唐连璧忽地止步,冷冷的道:“凭你这般猪叫狗吠,也能支使得了我?”

话音未落,两道霜风疾起,暗含玄水剑力,一瞬将坚若金刚的羽山牢切开。巫神秀掉落地面,穿入肌骨的长钩悉数粉碎,虽未苏醒,但呼吸平顺,显已摆脱了钩体翻滚的折磨。妖皇惊倒在地,嘶叫道:“你,你居然放过仇人,还帮他脱困……”眼光忽露喜色,又看唐连璧走向子虚天师,继而指望他牢记家族深仇,向最痛恨的敌人讨偿血债。

此时子虚天师快抓不住金影了,半躺着挣扎扭摆,口里叫着:“我的法力,我的神剑……”万分悲苦留恋。唐连璧衣袖一抖,取出一个七宝琉璃匣,翕唇念几句咒语。那金影随即一分为二:金色奇光还原成柳叶兵刃状,轻灵的飞进匣内,是乃巽风神剑实体;灰暗人影四散飘开,紫色光晕跟着熄灭,昭示真气法术尽都化散成空。子虚天师连失法力,神剑,元神缺损不全,伸长枯柴也似的胳膊,喃喃道:“没了,都没了,嘿嘿…….”头发渐变灰白,脸上满是无忧无虑的疯笑,直着嗓子嚷:“哈哈,没了,哦,都没了…...”

眼望他失法而未曾丧命,桃夭夭恍然大悟――唐连璧开初就没下狠手,那一剑运力巧至巅毫,只将子虚天师的法力分离,内丹震碎,血脉脏腑未生致命损伤,这等手法如同捻针挑出肉中沙,堪称是精细入微,面面俱到了。桃夭夭略觉宽慰“这家伙想得挺周全嘛,怎么不早点讲明,害得我斗的昏天黑地……哼,明明是故意这么干的,这人最爱耍横斗勇,绝不肯跟人好好讲理。”一转念间,厌恶感又生。

唐连璧伸指轻摩,仔细宁息剑势,第二把神剑总算取到,去往商代的计划再添几分成算。妖皇坐等半天,没见预想的场景,抖抖索索的问:“你怎不杀了子虚,为何不杀他……”唐连璧收起宝匣,瞥一眼子虚天师。后者蓬头垢面叫嚷累了,正坐在地上举起脚板,好象捧着一本千字文,呆呆的念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这个字怎么念,这个一撇一捺,哎呀,这叫什么字……”唐连璧转开目光,傲然道:“杀一个不能还手的疯子?岂是唐家后人所为!”

这句话讲出,妖皇大叫仰倒,怨意杀欲如潮狂涌,妙香子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转瞬化作一具焦烂的死尸。

第十一回 灵宝起死惊天外3

桃夭夭抢到近前察看,妙香子气绝魂灭,早已死得透了。再观各方风清云淡,全无妖皇逃跑的痕迹,桃夭夭甚感意外“不用执念结也能逃脱?倒和前几次不同……想必长生天众多邪徒都炼过圆真心术,因长期观想魔相,心境开着秘道,可以让妖皇随时移换附身。此术源自天山最深奥的寄魂法,诡变莫测,看来灭魔确实不容易。”回想刚才斗法激烈,执念结却隐而不出,显是妖皇估计子虚天师可能败落,惟恐撤退时行迹外露,才没施放魔法。传言说妖皇设谋精巧,一环扣一环,桃夭夭近日亲历数回,方始体会到灭魔的曲折与艰难。

峨嵋众徒随后跟上长桥。魔芋大夫蹲身诊验巫神秀的伤情,取银针在他顶门,鼻凹,膝弯等处扎刺,啧啧感叹:“古怪,怪之极矣。我行医多少年了,还是头回遇着这样不死不活,半死半活,活不如死,死中蕴生无穷活力的怪状…….”

唐连璧站立一边,面朝着前方,眼角余光都没朝巫神秀霎一霎。众人却能觉出他心底的关切:即使加害过自己,旧时情谊终难割弃,巫神秀只要尚存一线生机,就不能象对鬼魂那样决然处之。众人暗自点头“莫说唐连璧冷硬如冰,其实内心也有温熙柔和的一面。”亲近感油然而生,黄幽催促魔芋大夫:“你死啊活的念绕口令呢!倒是给个准话,这人有救没救?”魔芋大夫道:“慌什么,此等怪症千年难遇,待我研究一番再说。”低下头自顾自忙活。

另一边,子虚天师背倚桥栏而坐,手指反复在脚板上划拉,如同持笔写字的姿势。只见白发垂散两颊,眼光昏乱失神,嘀嘀咕咕的说:“啥字呢?这字该怎么念呢?”俨然一个疯傻糟老头,哪还有半点仙宗大师的风采!桃夭夭靠上两步,子虚仰起脸道:“这字好难认啊……”手上动作僵硬,左一下右一下,明显是个人字。饱览坟典满腹经纶的昆仑书仙,到头来连人字都认不得了。

小雪心里不忍,唤道:“这人也生了怪病,大夫你快给他治治。”桃夭夭一摆手道:“不用治了,他的元神缺损太多,道行尽废心志丧失,永远治不好的。”实情虽如此,到底心不甘。面对曾经敬爱的师长,这位几乎设计了自己的性格,志向,命运,乃至婚姻的楚先生,给琰瑶环,桃行健等亲者带来深重苦难的“魔王鬼伯”……是非恩怨从何清算?桃夭夭此刻无意深究,一念沉吟,只想给这可怜的老者找个归宿,让他平凡的度过余生。然而公愤何以平息?前任首徒冤死,乾坤十二剑十人遇害,峨嵋师尊正该惩凶伐罪。自己大可抛开仇怨,但门派责任不能背忘,更不能代替诸多受害者作出判决。

小雪与他心意相通,见状说道:“你为处置鬼伯犯愁么?我倒有个主意……”凑近耳语两句。桃夭夭眼里一亮,点头道:“不错,这主意挺好,我怎没想到呢。雪妹真是大智若…….呵,不是若愚,是平常不耍小聪明,关键时候尽说在点子上。”夸赞未几,皱起眉道:“可是,乾坤十二剑血债未偿,大家怎肯放过他。”

小雪笑道:“峨嵋弟子怎会跟一个疯子计较?唐连璧讲的很在理,大家也都是这么想的。”此话犹如暖风,瞬间吹散了愁云,移目一瞧,众徒气色平和,果真没有斩尽杀绝的意思。桃夭夭豁然开朗,至此方有大获全胜之感,笑道:“好,就这么办!魔芋大夫照料巫神秀,是死是活带回山细察。遁甲首徒赶紧把后营搬来,子虚天师暂且安置入内,以后再给他安排个好去处。对了,大哥何在?咱们商量一下,如何稳稳当当把白灵芝取到手。”

欧阳孤萍道:“还用得着商量。他先走一步,带着方灵宝取白灵芝去了。”

桃夭夭只关注桥上争端,别处变动未曾留意,闻言微愕道:“大哥这步走急了,只怕要遇上麻烦。”

斑良工道:“子虚天师已被打败,还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余下两个魔王要现身了?”兰世海道:“御天龙远居东海,只图霸占中原,不会投身昆仑仙境的争斗。我听说妖皇的头号帮凶称作‘赤睛神鹏’,魔力远胜其他三个魔王,倒是我们须要防备的劲敌。”杨小川道:“昆仑法圣呢?别忘了法圣也是我们大对头。”

桃夭夭摇头道:“除子虚天师外,此间再没强魔了。适才巽风剑大杀四方,我放天王盾保护仙宫生灵,门内觉察法力高强的目标。我担心的是另一桩隐忧。”小雪问道:“什么隐忧?”

桃夭夭遥望飘渺的云气,说道:“仙魔凡三界,质性不同时空各异。仙境的时间比凡间过得快,我们进来很久了,外界刚到八月十五。时光流逝相差无几,可见仙境的质性已经被魔气改变。只因曾受执念结影响,外面看不出魔气而已……”

杨小川惊觉道:“哎呀,倘若魔气清空,仙境变回原样,咱们留在这里岂不危险!”桃夭夭道:“正是,所以我叫黄幽接来后营的人,以便魔气消净的那一刻,大家一齐快速撤离。”略作一顿,续道:“眼下鬼伯战败,妖皇远遁,仙境却没还原,前边某处肯定魔气盘结,或许还暗藏机关。我本想找琴仙先查明路线,筹划稳妥再开进,没想到大哥……”

刚讲到此节,唐连璧飘身腾空,飞向宝光闪动的所在。欧阳孤萍道:“等不及查明了。他认识取宝的路,我们快跟上去!”势急不容迟缓,众徒便待起动。桃夭夭一迭声下令:“神农首徒照管伤患,小川兄看住冰棺,你俩留下接应后营。奇巧首徒搜寻各处,救出琴仙画仙和幸存的昆仑仙客,其余的人随我同往取宝!”拔地纵云,率众人直飞云端。去不多时,穿过浓密雾霭,只见那长桥跃然而上,形若蛟龙纵腾九霄,末端安设于宝光中央,旁立石牌曰“通天”。

桃夭夭暗想“这桥叫‘通天桥’,昆仑主修地法坤道,最终通向天法乾道。景观喻示法理,想来快到昆仑仙境的终点了。”相隔桥头几里远,一道天梯盘旋入云,上方隐隐显露山色。桃夭夭怦然动念“好个连山之象!那里莫不连着天山仙境?”天梯下是座藏宝楼,悬匾篆刻“天元”二字。早先看到的光华是从天元楼之处散发,此时已飘离原位,萤火般游弋忽闪。

藏宝楼外围是正方的院坝,边长均是半舍,四角点着火盆,盆架黑白各二,边缘由高耸的玉墙砌成。峨嵋众人刚要越墙而入,桃夭夭道:“慢!底下有蹊跷!”只见宝光倏地定住,一个白衣孩童站立墙头,尖声哭叫道:“我不干,我不干,两个汉子欺负小孩,一伙帮手又赶来用强。你们以多欺少,懂不懂下棋的规矩呀!”右手高举一物,手足耳目俱全,光彩莹白,好似一个浑身涂满珍珠粉的小婴儿。众人心里怦怦狂跳,记起赤灵芝也是婴孩形态,眼前此物俨同再造,不是白灵芝又是什么?

桃夭夭灵念敏锐,感测那白衣孩童非人非妖,体性近乎古神,细听他提到“下棋,帮手”的字眼,再观平坝式样,隐约悟出大概“围棋正中为天元,黑白火盆为座子,下面的平坝是块棋盘状的法界!大哥方灵宝陷落其中,从外面看不到踪迹。”寻思间,兰世海喊道:“那位小哥请了,敢问你是何方仙童?”白衣小孩道:“我么,白灵芝看宝大将是也,你们想要救生仙宝是不是?一对一跟我下盘围棋,谁要是赢了我,我就将宝贝双手奉送!”

唐连璧悬立墙边,冷然道:“看宝大将?以前怎没遇到过。”霜风倏尔包围,势将伤人夺宝,一转眼又缩回袖底,白衣小孩好端端的安然无恙。众人尽皆骇然,思量唐连璧的法力何其之强,玄水剑一出无人可挡,怎地这次无功而返?连对方半根寒毛都没伤着!小孩神情得意,指着唐连璧道:“我晓得你是风雷大高手,好几次大闹齐天宫,上回还抢走道祖镇宫之宝赤灵芝,哼哼!”气呼呼的一叉腰,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法圣派我看守宝物,你再来抢抢看啊!”唐连璧不语,似是有所顾虑。

桃夭夭问道:“你是法圣的手下,怎会设棋局阻敌,是昆仑棋仙教你的?”白衣小孩听他识破玄机,不禁脸上变色,点头道:“你就是峨嵋派的新师尊?果然见识非凡,可惜只知其一,不知……”话未讲完,忽而欧阳孤萍道:“不好!他陷在里面!”刚刚袖占一卦,算得李凤歧遇险,情牵意切之甚,顾不上向师尊请示,立时跳下围墙冲入平坝。那法界变化奇妙,危机四布,幸而卜筹首徒身怀绝学,事先得知有异,即以本门道法测定吉凶,一口气七弯八拐的疾驰,霎时寻到相对安稳的点位。凝气站定脚步,李凤歧的身影迅即浮现出来,好象因孤萍的穿入揭开了遮身的帷幕。白衣孩童叫道:“孤子连活,这着棋下的妙啊!这女子好生了得!”

只见李凤歧凝身伫立,鸿冥剑四面回旋穿刺,发出劈空划雾的啸鸣声。他剑法的要诀在于运剑叠势,而此刻身姿静如山岳,剑势动似飞梭,动静之道全随心念,各具无穷妙意,正是鸿冥剑术第九重“星驰云沛”的神效。白衣孩童愈发惊异,连道:“这,这,这以心御剑的剑术,竟使得这般自如。又是一个大高手!峨嵋高手全体出动了么!”孤萍靠近身边,道:“可找着你了!各处凶险的很,只有这里稍见安宁些。”李凤歧握住她手腕,告诫道:“别乱动,敌方兵马极强,不可硬拼,刺穿薄弱处才可突出重围。”说话间鸿冥剑飞刺范围增大,迅速逼近围墙边际。显见困局渐破,李凤歧很快就将突围胜出了。

小雪心存疑惑,问道:“他们说兵马,重围什么的,我怎么没看到?”桃夭夭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下棋的人时而掌运万千雄兵,时而身陷重重敌阵,各种奇变均由心境产生,外人是看不到的。”

白衣孩童眼见败局已定,涨红了脸道:“不算,这局不算,哪有几人下我一人的道理!赢了也不作数!”桃夭夭道:“你几时下棋了,在旁弄舌鼓噪,挑唆人进圈套,脾性倒跟妖皇一路。”说着跃上“天元楼”顶,喝道:“看我揭开你们的把戏!”宇宙锋透入地底,青波四边漫开。

刹时法界真形呈现,平坝上纵横十九道黑线,恰巧布成棋盘的形制。其间散布许多残骸,白骨,皆是近期不服魔道威逼,被送入棋局困毙的昆仑仙客。而东北角尚有一条人影活蹦乱跳,却是方灵宝连吞丹药,使开遁甲术和风雷术,正奋尽全力的应付险阻。先前一进法界他就慌了神,不象李凤歧那般笃稳守静,忽见无数兵马冲近,登想转身退回,不料正犯了“悔棋”的大忌。顷刻间两边压力激增,左闪也不是,右挡也不对,一左一右扭转无定,竟给逼入了棋理中“扳征”的死路――进退转折身不由己,法力被抽丝剥茧的耗损,如此抵达石墙,定将油枯灯灭形神俱毁。桃夭夭道:“这法界阴险的很,欺人伤生于无形,待我直接破了罢!”神力潜运,青色剑波震荡,旋即高墙崩塌,火盆翻倒,棋局黑线随之消散。方灵宝困厄陡解,累的趴在碎石旁大口喘气。

白衣孩童嘴一扁哇哇大哭,抱住百灵芝乱嚷:“以众欺寡,以大压小,我不干啦……”小雪道:“少耍赖,快把白灵芝交出来!”菊英剑分十二道飞出,暗合斗剑道中的乾坤镇魔阵法。就看锋芒破云穿空,自四象八卦十二方疾刺敌人。桃夭夭忽道:“且慢!”调剑波挡回菊英剑。小雪道:“怎么?”桃夭夭道:“不能伤他!他受伤灵芝就会受损!若是给被杀死,仙宝也会坏掉。”就在一宁神之际,他已用灵念感知真切,这白衣孩童竟与白灵芝一损俱损,同命相连!桃夭夭侧目瞅了瞅唐连璧,暗想“投鼠忌器,他欲攻而不进,原来早已看清个中利害。”

白衣童破涕为笑道:“算你们识相,既然晓得我金贵,就该对我客客气气的才好。”桃夭夭道:“你待怎样?”正逢李凤歧携孤萍跃出,耳闻对答心已了然。他是玄门首徒,攻守判断最是敏捷,当下说道:“如果要得到白灵芝,你想我们用何物做交换,直截了当的讲明了罢。”白衣童道:“谈条件就对了,我还真想让你们办成一件事情。”桃夭夭道:“什么事情?”

白衣童道:“听说真武阵乃是玄门最高道法,而峨嵋新师尊持有至尊魔剑宇宙锋。真武阵,宇宙锋,两者孰为最高,孰为至尊,可真教我想不透,莫若你们分两边大战一场,真武阵对宇宙锋,无论那边胜了败了,只要拼出个你死我活,我这白灵芝就送给活着的人。哎,我可不是挑拨你们自相残杀啊,活下来的人赢得白灵芝,可用仙宝救活战死的人。算来峨嵋派没有任何损失,我也解开了疑惑,真是皆大欢喜的结果,各位意下如何?”

一席话出口,峨嵋派人皆含怒。寻思这童子看着清秀,竟是一肚子阴险狡诈,实非可以劝化改良的对象――他这“提议”狠毒中藏着三分道理,令人止不住惑之思之,和妖皇的诱惑简直是不相上下。众人要不是有前车之鉴,还真的可能听信上当。刹时敌意大增,兰世海暗用六壬乩盘一测,测出白衣童生性纯恶无善,喝道:“此人可诛不可赦!”此言只为震吓,语声里已暗运“乱性诀”功法,意图使他丢开白灵芝,上前束手受缚。不料白衣童直往后退,叫道:“哎呀呀,不答应条件再谈嘛,只会动粗欺负人么?”口齿清晰动作轻灵,全无混乱迹象。兰世海目瞪口呆,暗思乱性诀道法对敌无分类别,仙,妖,人皆生感应,只有轻重的差别而已。对方若是高手,可将危害降至最低,但象这样完全免疫,实在是闻所未闻的怪事!

李凤歧道:“四面围严实了,先不要进攻,咱们慢慢想法整治他!”众徒依言而行,距离敌人十丈,四下里围成铁桶一般。白衣童毫无惧色,抱紧白灵芝笑道:“围吧围吧,本来想跟你们玩围棋的嘛。”

这时候遁甲首徒,风雷首徒,奇巧首徒已完成任务,带着后营老幼辎重,神农首徒护持病患,一众人等沿云路飞至天元楼,就在平坝里面暂时驻停。眼望上空阵仗大,年少好事的如红袖,唐多多等想凑近瞧热闹,都被负责警戒的尹赤电,陆英侯挡回。少时传来师尊法旨,单叫昆仑琴仙上去辨察敌情。

当下两边徒众闪开,孤萍施法,放行云符托起琴仙升入圈内。奇巧首徒给装了两条木手臂,琴仙捏着下巴嗅闻半晌,摇头道:“这小童不是昆仑派的。”桃夭夭道:“他自称听命法圣,还会调动棋仙的困敌法界。”琴仙道:“调动?未必吧,这法界最近才布下,专门用来困陷刚正不屈的仙客,惟独棋仙方知运使调转之法。这小童么,我闻他的气味非妖非人,质性奇特不群,故行动不受棋局限制,诱敌入局倒是可以办到。”

兰世海道:“这么说来,昆仑棋仙已经投靠魔道了?”琴仙道:“棋仙久为长生天拘禁,即使有悖正途,那也是迫不得已的。”叹息一声,续道:“这小童并非棋仙弟子,法圣门下也没这号人物,来历大大可疑。”杨小川插言道:“师尊说过,魔气未尽仙境不会还原。现下昆仑仙境全清理过了,只剩这怪童与我们为敌,莫非他就是魔气最后的盘结点!”

桃夭夭道:“小川兄所言甚是,这怪童非但内藏魔气,而且施放魔气的元凶还不是一般的妖邪。”提高声音道:“妖皇的魔气施加给了你,竟使万年古神通灵解意,能说会道,那圆真心术的效力当真如此灵验么?”

白衣童脸色微变,应道:“什么妖皇,古神,我乃长生天看宝大将是也。”桃夭夭道:“不用抵赖了。虽然我辩不出你的底细,可已觉出你年龄极为古远。长生天创自法圣,硬要拉关系,也只能算你不知多少代的后辈。”白衣童无词辩驳,强笑着岔开:“长生天最大,早就占据整个昆仑仙境了,很快还会占领外面的世界。普天众生皆为长生天部属,你感觉那么灵敏,就没觉出这么明显的事实?”

桃夭夭道:“听着,妖皇传你魔气,只为满足他一己私欲,你是被利用……”白衣童道:“呸呸,堂堂仙将哪有魔气啊?你们谁看见我有魔气妖气?”众人暗料妖皇曾用执念结替他掩饰,才使外表不显魔迹,但听其声尖利飘忽,显是被揭破伪装发虚了。桃夭夭不理他强辩,往下说道:“如果你老实交出白灵芝,我保证把魔气清光,还你一个天然本性。此后改恶向善,昆仑,峨嵋,天下仙派任你挑选加入。”此言一出,众徒愕然,寻思师尊爱龙师妹真是无以复加,为了拿到复活她的白灵芝,峨嵋门墙居然不惜向怪物开放。

白衣童狞笑道:“你晓得我本性是什么?嘿嘿,改恶向善?说不定我本性比现在还恶呢!”无视众徒包围,边说边往坝角退。岂料才退两步就发喘,脚一软跪了下去,惊道:“这,这……”猛见桃夭夭指间青光隐隐。原来宇宙锋潜引默移,正将他的魔气悄然驱向体外。此等神功隔空传感,竟绝无回避,抵御,化解的可能。白衣童大叫:“谁敢阻我就毁了仙宝!”把白灵芝往嘴里一叼,手脚并用飞快跳窜。众徒生怕他受逼发狂,将仙宝咬烂,只好随着移动包围圈。就看白衣童三蹦两跳进了边角,取下白灵芝伸到火盆上,喝道:“收了你手上剑光,快!”

桃夭夭大急,惟恐他烧化灵芝,收起宇宙锋道:“你和仙宝同存共灭,不想要命了么!”忽闻“噗”的轻响,一道霜风掠过火盆,火势略微减弱,但仍未熄灭。唐连璧眉尖微皱,已知座子火盆倾注了布局者(棋仙)千锤百炼的真法。座子不动是古棋法则,棋局根基所在,虽然盆倒架折,灵火犹可存续万载。即使以玄水剑神力持续强压,仍须半个时辰才能熄火,其间白衣童投宝入火的机会岂止千百计?桃夭夭急喝:“唐连璧你别乱来!”白衣童哈哈大笑道:“纵然风雷无敌,神锋奇妙,却又怎奈我何!”灵芝再近火头几寸。

桃夭夭道:“你的生命与白灵芝相连,我已感察到了。常言蝼蚁尚且惜生,我们又不是非要除掉你,何必走此绝路!”白衣童笑音方息,白灵芝举到眼前,神色忽显凄凉,道:“可笑啊可叹,扬威千古的峨嵋玄门,为了一根仙草,不惜劳师动众冲击仙宫。身为正道领袖的峨嵋师尊,只为区区一物,居然软语细腔的跟邪魔泡蘑菇。嘿嘿,白灵芝,白灵枝,你的诱惑何其之大!”

桃夭夭正色道:“这你可想差了,无论有没有白灵芝,峨嵋玄门都要攻进齐天宫!妖皇于内作乱,子虚天师推行霸道,即将给世间造成无尽祸害。玄门众人灭魔为任,必先清净昆仑仙境。”白衣童道:“少提这套假仁假义的说辞。灭魔,取宝哪个重要,当我不晓得你的心思么?桃夭夭,咱们撕掉伪善坦诚相向如何?你只须跟我做成一桩交易,取得仙宝绝不在话下!”桃夭夭道:“什么交易?”白衣童道:“只要你脱离峨嵋派,归附长生天,圆真心术炼至小成,我立即送你白灵芝,救活龙百灵。这样既平息了宗派纷争,你们也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桃夭夭道:“不行!”

这声应答斩钉截铁,全无讨价还价之意。白衣童情知谋算落空,咬牙道:“还真死心眼啊!好,就教你仙宝烧成灰!”举起白灵芝往火里扔。一霎时,最担心险情出现了,好似泼水入地万难扭转。众徒骇然变色,桃夭夭额上直冒冷汗,小雪惶急失声喊道:“不要烧啊!”

喊声未绝,忽然方灵宝站起身来,大步流星走上前,道:“你倒是烧烧看!”白衣童身姿僵硬,四肢仿佛不听使唤了,盯着方灵宝惊叫:“你,你,你…..”寻思这人蠢如猪牛,刚进棋局被弄的晕头转向团团转,之后趴在石堆里死狗一般,虽相隔不远,倒也没放在意里。为何此时器宇轩昂,动作麻利,怎地好象换了个人!自己手脚麻痹失控,难道竟是受他制约?

正想间,方灵宝一探手,一把抓住他的脖子,朗声道:“白灵芝到手,龙师妹有救了!”只见白衣童浑身颤抖,逐渐缩小变形,头发变茎须,衣裳变--&网--然神驰,不由佩服乱尘大师深谋远虑,只听方灵宝说:“上月获传二百六十八句丹药歌诀,我暗已炼成‘浑阳法体’,早年服丹的遗患尽数愈解。本该向新师尊禀明实情,但大战将至,潜隐实力更利于出奇制胜,因此依旧整天假扮痴呆。”越说越得意,踏上一步道:“这些日子我沉默寡言,就怕妙计露馅。哈哈,各位当真没发觉我的异状么?今日战况凑巧,正该我丹药首徒解危,丹药门多年落后的耻辱一战而雪!”说到激昂处,挺起胸振臂高呼:“危难时刻,方显英雄本色!”

小雪碰碰桃夭夭胳膊道:“我觉得,他好象还是个活宝啊。”此时方灵宝法力运足,白灵芝变回婴儿之形,握在手里半尺长短。而根部“咝咝”冒出污气,清风一吹,迅速淡化――仙宝失掉魔性回归自然,魔气自行脱体,无须外力左右,很快便将化散殆尽了。

桃夭夭识得凶险,叫道:“魔气要清空了!遁甲首徒,快带大家离开仙境!走啊!”黄幽还冲方灵宝发愣,半晌才明白过来,忙不迭的使开搬运法。唐连璧,李凤歧等高手已各展神通,驾风御剑,携众人及诸般物事升空,跟随桃夭夭向天梯顶端飞去。方灵宝见机应变极快,觉察时空疾变,立即施展隔空传丹之术,每个人包括俘虏,神兽,峨嵋山猴群在内,均送服一粒“驻颜固本丹”,可保长年不食而形貌无损。

天梯顶上山色隐露,云雾后霞光形成大洞,仙境内魔气一消除,迅疾向内收紧。众人趁洞口未完全封闭,流星赶月般疾升而出。等到全体离境,脚踏到实地,这才松了口长气,心有余悸的连呼“好险,好险”,“差点出不来。”再看身上衣衫起皱掉色,俨是穿着太久,旧的快要破掉了。

兰世海道:“仙境一日,可抵世上千百年,刚刚耽搁那一小会儿,凡间已过了一年多,我们离仙入凡,身穿两界,相当于片刻间经过那么多日子。”杨小川道:“幸亏丹药首徒的灵丹,一年多不吃不喝,修成仙体的人还撑得住,道行浅的弟子准得饿死渴死。”韩梅道:“饿死没什么,这么久没洗澡,想想都脏的要死。”黄幽笑道:“老方丹药是妙,不需要饮食,屎尿也禁绝了,要不然更会脏死臭死啦!”

众人议论谈笑,啧啧称奇。桃夭夭急察白灵芝状况,只见颜色白中透青,枝叶鲜嫩宛如初时。方灵宝道:“没事没事,这儿离昆仑仙境不远,放个十年八年都没问题。”再瞧冰棺是否安稳。兰世芳笑道:“唐师兄心细的很,飞行匆忙也不忘加固冰棺。连上好几道冥霜,龙师妹的身子一点都没变。”

桃夭夭方才放心,低头凝望冰棺,触眼闪闪晶亮,棺中人绝美的容颜宛如浮现在星空里。蓦地,他眼眶湿润了,内心一阵激荡,仿佛看见复生的龙百灵正盈盈走来。

第十一回 灵宝起死惊天外4

察悉人员物品周全,峨嵋众徒方才细观所处的地域。只见碧穹高深,云雾飞卷,雪山连绵四廓,好象玉象成群驰骋。下方湖泊明亮似宝石,正是昆仑西王母金池,来时大战??的地点――原来众人就站在山神陆吾化成的玉坤峰上!黄幽道:“闹了半天,我们只是从山脚跑到山顶。”杨小川踩了踩硬实的土层,道:“诺大昆仑仙境藏在山腹里边,真教人难以置信。”红袖忙道:“是么?那好得很啊!若是主人哪天想去看望宓夫人,打开这座山就能回到昆仑仙境……咦,怎么说着说着,倒象是沉香救母那出戏。”

桃夭夭笑道:“昆仑仙境已永久封闭,从外部没法探寻。你就将山体整个儿掏空,看到的也仅是土石而已。”笑容颇为勉强,想起宓文妃隐入“天文广寒阁”,今后再不能见面,胸口便是一痛。其实照他的本事,依循三易玄理,耗用绝**力,经长年探索后或可找出返回仙境的门路。但宓文妃留言“仙道当隐”,已申明离绝之意,即使找到了也只能多尝一次离别的苦楚。

这时尹赤电巡察回转,说西面地势广阔,建有许多屋宇,似乎是昆仑仙宗设在外界的寺院。玉坤峰虽高达万仞,顶部可供驻扎之地却不及百丈。峨嵋众徒在这里甚感局促,于是驾云乘风迁向彼处。去约三五十里,一匹大山横亘眼前。上下等宽形似大圆台,到处生长参天巨木,绿草野花铺成小径,曲曲折折的串起森林水潭。红袖喜道:“好地方啊,龙小姐在此复活再合适不过了,美景正好配美人!”林中辟出规整地带,果然有百余间房屋。走近看门口挂着“鸿钧寺”的牌匾,找琴仙查问,琴仙讲解道:“这山名唤‘灵修山’,鸿钧道祖辞世入圣前,在此坐关九年。炼法精舍经扩建渐成规模,分天上地下两部,现下到的应是鸿钧寺地藏院。”

黄幽纳闷道:“起先我搜遍附近千里地域,并未发现什么寺院啊,怎地象从地底突然冒出来似的。”

琴仙道:“鸿钧道祖设法咒隔绝外扰,进寺之路被遮蔽了。外界莫能窥探,只可从仙境内部念咒语升入。”两条木臂挥动,做了个自上而下的手势,续道:“如今昆仑仙境闭合,法咒随之解除,鸿钧寺自是显形于外。”桃夭夭问道:“前辈提到鸿钧寺分成上下两部分,上面的情形又如何?”

琴仙道:“敝人身微道浅,区区天文宿后辈门徒,焉知昆仑圣地的详情?地藏院的来历都是书仙……哦,是子虚天师告诉我的。”歇了口气,说道:“据传鸿钧寺上半部称作‘八方界’,为鸿钧道祖入圣的通道……”桃夭夭寻思“峨嵋元始峰上有个化圣池,乱尘大师讲过,众多先辈仙贤入池成就最高道果,想来八方界跟化圣池的功用相似……嗯,都说入圣是修仙至级,具体怎样却无记载,回去还要到化圣池边参究一番。”

只听琴仙讲述:“按道祖的遗旨,入圣之地派法圣守护。一防止仙客擅入,二则察得法圣气势太盛,恐他出世生祸,特意派他常住境内的职任。法圣虽不敢违背师命,究是捺不住性子,后将八方界改名‘长生天’,势力逐步扩展至整个昆仑仙境。文武两宿的首领对其很是厌忌,借故调整天下气运,各率徒众长居在外,渐渐的很少回昆仑祖庭了。唉,想当初子虚天师跟我讲起这些故闻,感慨昆仑势衰,皆因派中仙客彼此构嫌。我还道他胸怀清广,岂料最终仍是和法圣沆瀣一气,转而来迫害同门。”

桃夭夭道:“照这样说来,长生天改自八方界,这鸿钧寺应是法圣的老巢了!”

刚谈到此节,寺中喊声大作。只见一条人影飞窜,身后霜风紧追――却是唐连璧入寺搜查各处,赶出潜伏于内的残敌。峨嵋众徒定睛望去,前边逃窜那人稚面老气,正是四御童子中的北微子。他精通腾挪神行之术,周游五岳四海只在须臾,此刻怀中抱了师弟沧溟子,犹是动如脱兔,快似疾风。但他快唐连璧更快,霜风转瞬缠住脚跟,一条右腿登即冻裂脱落了。风纹破月流顺势上身,眼见要将内丹切碎。北微子也当真了得,狂喝一声连施长生天的“大剥壳”法和“移星神通”,元神出窍身形陡移,召唤精灵抵抗敌袭。一下竟给他竟然逃开数尺,单腿踏着风头,意欲跳出寺门。不料正给桃夭夭迎着,“啪啪”两耳光扇的眼冒金星,一交跌倒尘埃。

众徒立即围上,北微子翻身还想逃跑,忽感筋软气粗使不上力,腹中内丹竟无痛无息的消没了。桃夭夭掌中剑光微闪,宇宙锋吸阳之功何等强劲,施发的分寸又精准,夺取法力分解内丹,并没伤及北微子的致命要害。桃夭夭跟着上前喝问:“你要死,还是要活!”小雪道:“进攻峨嵋有这怪人的份,杀了他给十二剑报仇!”指间“飕”地擎出菊英剑。桃夭夭道:“慢,这家伙已经是个凡人。”小雪一愕,依言收起剑光。北微子自知千年道行尽废,一腔悍气登化乌有,长叹道:“好死不如赖活,此战是峨嵋派胜了,我和师弟但凭发落。”桃夭夭道:“你干嘛抱着沧溟子,空手不逃得更快?”北微子道:“我岂能抛下师弟,独自逃生。”桃夭夭笑道:“好,讲义气,尚有一善可取,那就饶你不死。”

唐连璧已搜遍鸿钧寺各个角落,回转来正要结果北微子,耳闻北微子顾念兄弟情份,哼了声便即走开。桃夭夭暗想“沧溟子竟是个废人,此事倒大出意外。”那日峨嵋山血战,沧溟子,妙香子,畸零子均被麻姑击碎内丹,废掉法力,而齐天宫一役两人遭妖皇附体,本身道法又能使出了。桃夭夭还当他们服用灵药,再造内丹重聚了真气。沧溟子的情状却否定了这种推测,悬疑由此愈发深谲:圆真心术有何秘诀,无须内丹真气作基础,便能让被寄魂的对象凭空施运法力。

桃夭夭思之不解。以真气为本的法术有迹可循,他一看施法过程,即可揣度十之**。或因繁奥难以速成,修炼的要诀总能了然于胸。但妖皇数次操控人体,来去不可捉摸,桃夭夭实在想不出那是如何炼成的。通过推敲连山易,略知圆真心术与寄魂法相关,而这种“以心传心”的法门惟施法者,受法者有感,外人万难察窥其详。桃夭夭盯着两童暗思“他们虽修过观想法,只被当作夺占躯壳的傀儡。圆真心术夺人形魂的秘要,定是妖皇独个儿掌握。心性上的法术总是深奥,即便察遍作法迹征,通解法理仍需三年五载。”思量长生天必存大量魔迹,问道:“法圣还在鸿钧寺里么?”

北微子答道:“齐天宫被你们攻破,法圣关闭上天之径,躲进长生天了。”

桃夭夭道:“上天之径在哪,快带我去看!”吩咐神农首徒治伤,奇巧首徒给他装条木腿。北微子一瘸一拐领路,峨嵋众徒跟随进寺。行经前庭,大殿,看见寺院中部飞檐层叠,立着一座五层宝塔。北微子停在塔前道:“这便是天径塔,穿过塔顶进入长生天。”话音未落,黄幽移位上顶,瞬时又折返,叫道:“竟敢当面扯谎!塔顶平平的无洞无缝,何曾通到别处?”北微子道:“此塔原是十三层,五层在地藏院,八层伸入长生天。法圣封起上方八层,从下面看自然无路可通。”兰世海道:“那么法圣随时可以下来?作恶为害一番,再逃回长生天躲避。”北微子道:“不行,闭天之法传自道祖,只可施行一次。此后长生天永离凡尘,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桃夭夭摇摇头道:“此话未可尽信,我们须严防法圣潜回世间,近日驻留此处吧。”

当下分派职守,布设内外防线,器物,属众各寻房屋安置。喧嚷搬物声中夹杂“师兄,师尊,”的呼喊,昆仑古刹俨然成了峨嵋派别院。一应事务办妥,晚间前殿聚会,峨嵋众徒回想本派兴衰数易,到如今战败魔道,实力大增,终于又迎来兴盛局面,不禁人人感慨万千。

桃夭夭道:“我们西征正值秘忍东侵,一年多过去,天下局势若何,本该尽快探明。但我刚才观察天径塔结构,发现其中暗藏乾坤两道的奥秘,深入研判对日后灭魔很有用。且长生天余孽未剿,防备不能松懈,因此暂不离开昆仑鸿钧寺,各门首徒随我静住数天,为下一次灭魔之战养精蓄锐。”

兰世海道:“师尊所言正合我意。然本派此役闯重关,斗强敌,一举降伏妖皇第三魔王。如此威德须当广布海内,令天下正道提振志气才是。”

桃夭夭道:“这一节我考虑到了,可命尹赤电,陆英侯等人前往各山,邀约各派首领来鸿钧寺商议灭魔大计。另外,我还想当着天下英雄宣布一件事。”目光望向小雪,坦然的道:“仙宗断绝人情,玄门重视人情,孰对孰错谁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顺其自然即是正途,因此意待求娶东野小雪,龙百灵两位姑娘为妻。她俩皆是我深爱之人,同样也钟情于我。世上常有成双比翼的美谈,也有娶妻纳妾的俗风,按说心无二用之理,两情相悦岂容第三人参入?坚贞,承诺,是非对错……以前我思虑纠结无休,现在不愿多想了。我离不开小雪,百灵,她俩也离不开我,上天就将我们的命运造成这样,何必硬要作取舍?‘真情受于天,自然不可易’,这两句古语,便是我想告知天下人的心里话!”

没等他讲完,小雪已红着脸走出殿门。虽然前有鸳盟,似这般当众谈论情爱之事,究竟是不好意思。李凤歧先拍巴掌道:“呵呵,兄弟想通了。做人原该从心所欲,只要大家情愿,管他什么规矩道理呢!”黄幽道:“娶两个就娶两个,贵为峨嵋师尊嘛,享点艳福不算过分。”满堂喜气洋洋,道贺声,说笑声不绝,兰世海心里犯嘀咕“龙师妹的魂影遗失太多,复活必定艰难,师尊这么说未免太早了。”插言道:“各门还当协力,救治龙师妹为先。”桃夭夭道:“对,当务之急是救活灵儿!”

闯仙宫夺仙宝,先前认为绝难完成的计划,现已成为足可光耀后世的战绩,峨嵋众徒为此信心倍涨,再难十倍的任务都觉殊不足道了。何况白灵芝在手,九阳高手齐集,复生龙百灵还不易如反掌?第二天即行开工,神农门为主,摄魂,丹药,奇巧辅助,建起高炉熬炼白灵芝,所得汁液收进水晶容器,再将龙百灵的遗体安放于内。

魔芋大夫道:“龙师妹通身保存完好,正该整个放进药汁,保持完整更易成功。象当初师尊那般一根头发分九段,失败八次才搞定,实是既费事又凶险。”燕盈姝道:“那是无奈之举,谁教师尊身碎魂灭呢。这次咱们有经验了,龙师妹躯体既是完整的,不用再一次次的分割试治。”摄魂首徒点头同意,道:“魂影微乎其微,只好让药汁浸透她,以便使白灵芝的神力接触到创魂的模本。”

复活措施实行顺利,连日间,韩梅,燕盈姝,兰世芳几人通报,或说打通了经脉,或说引动了气血,情势按预想发展,百灵活转俨然曲指可待了。桃夭夭心绪大定,住在天径塔底潜思玄法。一天见红袖急匆匆走进来,拿着张红贴念叨:“怪哉,怪哉,主人明明要娶两个老婆,怎地眼下只娶灵儿,又把小雪撇到一边。”

桃夭夭道:“你说什么?”红袖道:“这不是你派人散发的婚帖么?邀请正道各派人士来鸿钧寺参加你的婚礼,喏!”桃夭夭道:“我是让尹赤电携带请柬,召请四方豪杰同商灭魔……咦。”接过一瞧,果真是婚帖,上写峨嵋师尊与龙家小姐某月某日喜结良缘,恭迎宾客届时驾临云云。红袖道:“看吧,没写小雪的名字。我红袖排不上号就算了,凭啥让人家小雪姑娘当小老婆啊!”桃夭夭面红耳赤,帖上字迹再熟悉不过,正出于琰瑶环之手,忙到她房中求问。琰瑶环道:“是我写的,以你的名义让他们散出去。唉,灵儿复生在即,你跟她姻缘早定,趁着宾朋云集的时节办了好事,不必另找黄道吉日了。”

桃夭夭道:“可是…….”琰瑶环道:“可是什么,没写小雪姑娘是吧,稍后再娶她不成么?你两个都爱是不假,总该有个大小先后之分哪,灵儿年龄比她大些,作姐姐的成礼在先方合规矩。”轻拍桃夭夭肩膀,叹气道:“你叫我不计旧仇,宽恕楚先生的罪恶,我按你意思努力去做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也顺着我一回好不好?”桃夭夭被这话堵住了口,申辩不得,立时想找小雪解释,转念暗忖“这种事情越描越黑,先别去小雪那儿,我按本心行事就无愧于人。到时候向大众说明真情自然之义,婚礼什么的不必管他,灵儿自会体谅。娘要怪就怪吧,总之不让小雪受委屈。”一想到此,登即释然。

但风声传到小雪耳中,少女情怀毕竟微妙,时而恼怒,时而自怜,时而为桃夭夭袒述心曲而感动,寻思“琰夫人疼爱女儿,偏向她有何不对。我要是有妈妈,肯定也会帮我对付外人。”想着想着眼泪快下来了,忽而埋怨自己“往常敢杀敢拼那么爽快,怎么变成个爱哭的熊包。东野小雪,你还是你自己不!”怒气方起,柔情又生,暗叹“有师哥陪着我就好,我们经历那么多生死磨难,一些小事计较它作甚。唉,何况他待我很好,怎肯让我受气。算了,龙百灵要嫁就让她先嫁,我跟她争这个没得叫人羞死!再说龙百灵也不是坏人,只不过嘴巴尖酸讨人嫌……”如此忧喜交替,情难自抑,生怕旁人看了笑话,一连好多天不出屋。这日韩梅来找她,进门便嚷:“哎呀,今儿未时抽尽药水,龙师妹要复活了。好多人赶去看,你还躺着干嘛?”

小雪横躺床边,手指拨弄衣带的穗子玩,道:“白灵芝拿到了,死人肯定救得活,有什么希奇好看……”韩梅道:“神农首徒让尹师兄封锁炼药室,只让师尊和几名首徒进到现场。本想拉你一起可能有机会进去,可巧你又不起劲。哎哎,我还是找尹师兄通融一下。”急急忙忙的往外走。小雪坐起想说“我跟你一起去,”却看她走得远了,一霎间幽思萦怀“龙百灵活过来,我跟她相见该怎么称呼,是叫师姐?还是叫姐姐?等她招呼我,还是我主动向她示好。她若笑脸相迎喊妹妹,如何晓得是真心,是假意?她要是刁难我,怎样回应才妥……”犹豫加紧张,一张俏脸涨的通红。

正在为难,忽见韩梅飞也似的跑回,尖声大叫:“不好,不好啦,出,出大事了……”小雪道:“怎么,没活么?”韩梅弯腰喘气,道:“活是活了,可,可是…….我带你去看。”拉住小雪撒腿飞奔,追风般跑到炼药室门前。

屋里屋外站着很多人,全都呆若木鸡,脸上满是惊愕迷惘之色。小雪挤进人群内层,向室内空敞处看去。

那里放着装遗体的水晶容器,已经打开翻倒,横流的药水里没见龙百灵,只有一头活蹦乱跳的小猪。

第十二回 却见娇龙藏陌阡1

一头猪!这就是复活的龙百灵!若非亲眼目睹,谁能相信这等做梦都梦不到怪事!祝蕾道:“搞错了吧,多半是疏忽大意,救治期间被人掉了包!”燕盈姝道:“没错,绝对没错,我和兰世芳把她抬出药罐,亲手给她换好衣裳。然后师尊他们进来,只等药效褪尽龙百灵苏醒,哪晓得…….哪晓得她身形越缩越小,越变越……越怪,变成猪的模样,一个劲乱跑乱拱,还把水晶罐撞翻……”她遇事素来冷静,此刻也慌了神,指着褪掉的衣衫结结巴巴的述说。

魔芋大夫更是惶惑,忽地捶胸道:“啊呀老天,我医了一辈子的人,到头来竟把人医成……医成……唉呀,犯下这等大错,愧对神农门历代先辈啊。”边嚎边抽自己嘴巴。方灵宝道:“复活重任又不是你们神农门独个承担,这会儿呼天抢地的闹个啥?丹药门负责炼制白灵芝,调兑药水,论过错我还想自扇耳光大哭大叫呢!”魔芋大夫怒道:“方活宝你老跟我较劲,叫大家评评理,这次复活以那门为主,那门的责任最大!”震惊过后,众人满腹沮丧懊恼,忍不住相互生怨争吵。斑良工喝道:“你们几个有完没完,居然争起过错来了,存心给师尊填堵…….”提到师尊二字,众人登即哑然,齐转头向桃夭夭望去。

只见桃夭夭脸色死灰,一动不动,象是站着陷入了昏迷。历尽千辛万苦夺得白灵芝,最终结果竟比失败还离奇可怕万倍,任何人都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良久,他缓缓抬起头,沙哑的道:“都出去。”小雪轻轻握着他的手,一听此言待要随众人退开,霍地桃夭夭反腕拉住她,颤抖的手掌里全是汗水。小雪叹口气,就陪他留在屋里。两人肩并肩发呆,面带惊睹故旧之色,跟前却是头满地打滚的小猪仔,那情景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众徒聚集到前殿议论。兰世芳道:“打死我都不敢信,龙师妹这变化……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杨小川道:“据闻赤白灵芝皆具起死救生之效。赤灵芝救男子,白灵芝救女子,哪会将人身变猪身,必是假的白灵芝。”方灵宝道:“白灵芝是真的,假不了,我敢拿性命担保。”尹赤电道:“杨师兄记错了,白灵芝可令雌性生物复活,并非只对人类有效。离开炼药室时我特别留意了一下,辨出那确实是头……是头小母猪。”韩梅皱起眉头道:“好恶心,你还特意辨认……”黄幽忽地一拍桌子,讶然道:“照你们这说法,白灵芝没问题,那龙师妹有问题了!她本来是头小母……唉,真他妈讲不出口。我的意思是,她本来就生成那个样,以前女孩儿外表是假象,用白灵芝复活就显出了原形!”众人面面相觑,都想说“岂有此理”,又隐隐觉得这念头自己好象也曾冒出过。

李凤歧道:“摄魂首徒,你的看法呢?”

兰世海道:“依我看,外形的奇变定是龙师妹缺失魂影所致。她的遗体原存缺陷,我曾向师尊提起。可是师尊一心施救,全然无虑后果,我就不再好深劝了。”众弟子大多不懂摄魂法理,当下询问“魂影”是何物,具备何等效能。兰世海讲道:“简单而言,魂影是魂魄留在**中的印子。白灵芝之所以能救活死尸,关健在于创生新魂――依据原有的魂影创变,使新魂同旧魂一样,从而使此人的外形,性情,记忆都回复原状。”

祝蕾道:“如此说是魂魄决定外形?龙师妹容貌美丽,那她的魂魄也很美吗?”韩梅道:“是啊,常言道‘相由心生’,具有怎样的心魂,就会生成怎样的身材相貌。”

祝蕾道:“可世上有面若娇花,心如蛇蝎之辈;也有面容丑陋,心地善良之人,却又如何解释?”他连番追问,只想为奇丑无比的许大安申辩。那人暗恋兰世芳已久,种种苦状驭兽门徒多曾闻睹,怎奈兰世芳着迷的是唐连璧,对许大安的恋情全然不察。此刻祝蕾借机谈及,暗中就带着点醒兰世芳的意思。

韩梅久在摄魂门,仗着平日听来的法义,详加分辩道:“唉,毒蘑菇还很好看呢,美丑之辨岂能生搬硬套?性凶,性恶,性毒的灵魂,未必不是美若毒草;性善,性诚,性灵的心魂,或许魂体古怪不堪。美丽和善良不可等齐论之。”黄幽道:“喂喂,小祝,你东拉西扯美啊丑的,是不是要说自己生的俊俏?你那女孩儿样美得很,大伙儿都晓得,不用时时显摆啦!”祝蕾急道:“我不是说自己……”李凤歧一挥巴掌,喝止道:“吵什么,你们的账以后再扯,现在听摄魂首徒讲。”

兰世海拉回话题,接续前言分析:“龙师妹魂影不存,或者存量稀少,白灵芝创魂就缺了底子。强行释放仙草的效力,创出的魂魄定是奇形怪状了,外表相应转变,与其人生前的形貌迥异,性格,甚至可说不是同一个人。唉,此节我提醒过师尊,只盼白灵芝药效超出预想,龙师妹的变异比较轻微,没想到变化这么大。”黄幽道:“是大啊!人变猪,创出的不是人魂是猪魂,这白灵芝够混账…...哎,猪有魂魄吗?我以前倒没细想过。”李凤歧道:“这也是我想问的,摄魂首徒,牲畜异类是否存在灵魂?”

兰世海沉吟道:“牲畜是有魂,但魂体不全,万物中惟有人类器识具足。”李凤歧道:“何谓器识具足?”兰世海指着自家面部,道:“人类的眼,耳,鼻,舌,身,意为六种根器。牲畜异类或具其一,其二,其三其四其五,六样齐全是没有的,所以异类修道首先要修成人身,补全六根。如韩师妹所言,外相由心生,这六种根器对应心魂的六种识神,分别是‘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六根六识俱全称器识具足,人身方可生成,否则便是畜类了。”

李凤歧道:“原先是人类魂体,缺少了某些根识,会变异成畜魂么?”兰世海一愣,摇头道:“人魂变畜魂?闻所未闻,我刚刚讲的只是魂魄的分类方法。”方灵宝道:“说了半天等于没说,龙师妹为何变成猪仔,总该有个前因后果吧!”兰世海叹道:“我正为此犯疑呢,魂影缺失导致变异,这是能预想到的,可是…….人怎会变成猪,连魂体类别都彻底转换了,实在叫人想不通。”黄幽拍桌道:“对了,可以这么想啊,龙师妹原本是猪魂……嗨,我糊涂啦,满嘴胡说八道!”握拳猛敲脑门,思量那样纯美的少女怎能是猪魂化就?当真大煞风景的很。韩梅道:“你是说龙师妹是猪妖变的?亏你想得出!”众人嗤之以鼻。李凤歧却笑道:“黄师弟的话倒提醒了我,有一种假定很难讲得通,但大概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欧阳孤萍道:“什么假定,你说说看。”

正待细说,忽见桃夭夭晃晃荡荡走进殿中,站在桌边仰面向上,出了会儿神,说道:“是真的,我感察的很仔细,那的确是头活生生的小猪,并非虚造障眼之物。变身过程我亲见,真是灵儿变的…….”絮语呢喃,平静的让人心颤。随即他垂低视线,左右望了望,接下来的话更令满座皆惊:“我心意已决,一定要和灵儿成亲!”

第十二回 却见娇龙藏陌阡2

大殿里一阵沉寂,忽然黄幽叫道:“峨嵋师尊要……要娶猪做老婆,你疯,疯…….”桃夭夭道:“我没有疯!”双眼盯着墙壁,脸上交织着坚定与绝望的神色,沉声道:“这是她生平最大的夙愿,无论怎样,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我都要把这愿望变成现实……”班良工,杨小川等几名首徒扶案而起,齐叫:“师尊!”只听桃夭夭说道:“我有预感,我预感成亲是唯一正确的抉择,能带给她一生的幸福。我通晓三易玄妙,感觉一向都灵验……请驭兽门黄公给灵儿搭个圈舍,女孩出嫁前由老年人照料才合规矩。另外若别派受邀来到,告诉他们婚礼在本月十六举行。正道各派齐聚的日子,我要当着天下英雄正大光明的娶灵儿做妻子。”言讫,又晃晃荡荡的走出殿门。

众人看他背影渐远,半晌说不出话。蓦地方灵宝叹道:“不是疯了,是傻了。我们师尊用情太深,因为痛失龙师妹变白痴了。”黄梦龙谨遵派中旧规,首徒议事从不插话,此时也禁不住连声批评:“娶一头,一头…….唉,荒唐,简直荒唐之至。”班良工道:“这叫什么事,他妈的,丢脸丢到姥姥家!”众徒仿佛看到那天悬灯结彩,桃夭夭身穿新郎华服,“新娘子”满地拱爬打滚,底下是一群笑歪了嘴的正道人士。兰世海叹息道:“好不容易树立起威望,玄门兴盛的势头,转眼又将付之东流了。”

兰世芳道:“我瞧师尊没疯没傻,他晓得让黄公搭造笼圈,说明还分得清是人是畜。”女弟子大多心怀同情。韩梅擦拭湿润的眼角,道:“师尊是至情至真之人,不论所爱的女子是美是丑,变成何等怪样,仍将她的心愿放在第一位,宁可自毁名声被天下人耻笑,都要全力去实现。为心爱的人做到这一步,天底下没有比他更重情守义的男子了!”欧阳孤萍一推李凤歧,催促他:“你怎么说?先前有个假定合理,详细说来听听。”

李凤歧手摸下巴,悠然笑道:“重情也好,痴傻也罢,此事隐情恐非我等能详解的。那个假定嘛,暂时不提为妙。”话锋一转,向两边吩咐:“眼下唐连璧动向若何,倒是急待查清…….那人是个没嘴闷葫芦,问不出所以然,嗯,韩梅先把唐多多抱来,我交待小娃儿两件差使。其余的人整饬场地,采集物品,准备迎接八方宾客。”师尊失常正该大师兄做主,当下众人齐声应允,各自领命而行。

晚上圈舍造好了。桃夭夭依栏而坐,面对那“呼噜”撒欢的小猪,脑中忆念龙百灵的音容笑貌,小时候青梅竹马,长大后悲欢离合,一幕幕画面回现,心头直如针刺刀剜般疼痛。忽而脚步微响,小雪站到了背后。桃夭夭并未回头,哑声道:“希望你能谅解,这大概是我做的最混账的一件事,也许是最后一次犯混……”小雪道:“我总是体谅你的。但外人难免搬弄口舌,大家怕你毁了名声,将来后果难料。”桃夭夭道:“名声?将来?如果能使灵儿欢喜快活,都毁了才好呢。桃夭夭的妻子是龙百灵,闹得天下皆知她才喜欢,灵儿你说对不对?”悔痛到至深,他真恨不得毁掉自己的一切,只当是献给龙百灵的祭品。小雪领会这层苦心,不知该如何劝慰他。其实事理再明白不过:人和猪怎能成婚度日?看似疯狂的举措,无非想给龙百灵正妻名份,聊以弥补遗憾。小雪向来疏于礼法,对妻妾大小次序等讲究不太放在心上。况且龙百灵退出三人的情感纠葛,无论小雪再怎样善良,内心深处多少都有些轻松感。然而眼见桃夭夭这般悲苦欲狂,她又受不了了,心疼的同时暗想“倘若我变猪变狗,他会同样的待我么?”一时清泪满眼,顾不得劝桃夭夭,自个躲到暗处偷偷饮泣。

第二天,第三天,桃夭夭只待在猪圈里,絮絮叨叨陪“灵儿”聊天解闷。眼见“婚期”临近,众徒既尴尬又无奈,想要封锁消息,岂料接到请帖的金雷门,仙芝派,翠虚派等三十六岛仙家已率先赶到。萨震元快人快语:“东南大乱,战火即将烧到中原!桃师尊怎地挑这时候办婚事?”端木神公道:“贵派靖扫仙宗,降伏魔王,赫赫声威已震响三山五岳。而今大会正道诸雄,是想借婚礼的喜气提振精神,形成共商大事的氛围罢?”众徒怎好明说?只能含糊其辞,假称桃夭夭闭门参修玄法,请各位来宾先暂居鸿钧寺外围房舍,等师尊出关再行面谈等语。接着,葛仙黄龙观,百花教,九华派,齐云派,三清派等陆续到来。驭兽门啸风大寨托百花教带口信,禀报近千头神兽尚且监管,许大安等徒众暂时抽不开身,但还是会分批西进,赶在十六日前聚会昆仑山。于是渐渐鸿钧寺日渐热闹,人多嘴杂,议论纷起,那三清派的虞家姐妹更是话篓子,因仰慕李凤歧英风侠举,成日缠着追问:“潇湘花雨李大哥,”“听说你们平了昆仑仙宗,”“给我们讲讲详细经过呀!”“桃师尊怎没露面?”“你跟他是结义兄弟么?”“那上阵对敌你们俩谁听谁的?”

欢笑喧腾声中,夹杂着些微哭骂声――琰瑶环为百灵的遭遇哀恸,终日在房中哭叫:“灵儿啊,我可怜的孩儿啊。”玉银童关在后殿地窖里,闻讯不住跳脚大骂:“好好一个绝代美人儿,竟然被你们弄成了猪猡!狗屁白灵芝,一群蠢材傻瓜蛋,峨嵋派有你们这群蠢货真是倒了十八代血霉!”常言说“纸包不住火”,各派虽被安排住到远离桃夭夭的地方居住,这些响动终会传入耳中,届时追根究底,仙道史上最大的笑话就将公诸于世了。峨嵋众徒心急如焚,央小雪去求桃夭夭收回成命。至晚间小雪带出话来,却叫卜筹首徒座前听用。

翌日清晨,欧阳孤萍方才回转。众徒急问:“师尊何意?”孤萍满面倦怠,说道:“他让我使‘玄天大衍行’,占卜婚姻凶吉。”玄天大衍行乃卜筹门高级占卜术,用一次极耗法力,故而孤萍颇显疲态。众徒忙问:“占得何卦。”孤萍道:“奇怪,竟是‘水地比’。麻姑早先替龙百灵卜过情爱后事,正是这‘水地比’吉兆。现今前后相互应合,显示他俩的婚姻定会美满。”黄幽嘀咕道:“跟一头猪做了夫妻,还美满?美哪门子的满!”孤萍道:“我越来越觉得,师尊这么做合乎运势发展。或许他不明其中详因,但做下去的结果多半会好于预期。”李凤歧笑道:“呵呵,大智若愚,他顺本心而行,糊里糊涂反能达成所愿呢!”

正谈到此节,红袖提着大筐胡萝卜进屋,嘴里咕哝:“灵儿饭量见涨啊!一顿比一顿吃得。”放下竹筐喘口气,一个劲儿发牢骚:“大美女很快要变肥母猪了,那间‘闺房’太小,师傅夫人太肥,成亲的时候恐怕出不了阁。”兰世芳听着刺耳,说道:“龙师妹遭遇很惨,你满嘴怪话轻贱她,太不通情达理了吧!”黄幽哂然道:“小狐狸通什么情理。”红袖看了看他量,又瞧瞧峨嵋众位高手,忍不住嘴一扁,仿佛久积的情绪倏地爆发,捂着肚子前仰后合:“哈哈哈,笑死我啦,哎呀,太笑人了。”

兰世芳愠道:“有什么好笑?龙师妹化身猪形不幸遇祸,笑话她于心何忍!”红袖道:“我笑的是你们。哈,人变成猪,这种事哪会是真的?主人情迷意乱不用说了,可笑你们一大帮高人也跟着发昏,还不如我这小丫鬟脑子清醒。”

众人闻言动色,齐问:“假的,你待怎讲?”红袖道:“我不省得,只知人不可能变猪,具体情由该问李大师兄,你们瞧他笑眯眯的样子,八成是胸有成竹。”众人齐转头望去,李凤歧道:“这就叫‘大愚若智’,咱们算计忧虑,竟不及小狐狸有眼识。嘿,真的假的且不论,要紧是先理清整个事件的头绪。世海兄,你曾用回梦法看到龙师妹遇难经过,现下给我们讲一遍如何。”

兰世海遂讲述梦中所见,从龙百灵远游江南,到酒店激变,唐连璧威震群邪,直至那神秘人潜近背后,龙百灵大叫惊破梦境,一一详细道来。随后李凤歧轻抚手掌,道:“原来如此,只是一声惊呼,回梦法就中断了,自始自终并无龙师妹遇害身亡的实证……”

一听此言,众徒立时呆了。黄幽首先叫道:“你意思说,龙师妹,龙师妹她根本没有死!”红袖得意洋洋的道:“那还用问,本丫头早就想到这一层。你们聪明反被聪明误,成日里细思量瞎琢磨,自个儿把自个儿往死胡同里引。”

李凤歧沉吟:“做成假象的那个人,事先已料到我们会根据尸体探究因由。他的智谋当真了不起,三界中可有这号人物?”兰世芳兀自生疑:“可我们发现龙师妹的尸体了啊……那具尸体是假的!”杨小川若有所悟的道:“龙师妹最后所到之地是一座毁坏的仓库,河水里漂满猪羊死尸,莫非……有人将猪尸伪装成龙师妹的形样,我们用白灵芝复活的,实际上就是头死猪!”

兰世海霍地站起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借尸体残留的旧迹重现场景。若非龙师妹真身,回梦法怎能施用成功?”李凤歧道:“有没有这样一种法术,不是障眼法,也不是妖怪修成人身――短时间内,既能改换两种物类的形体质性,又可将异类的经历残迹迁移入身。”

兰世海沉思片刻,态度似有松动,喃喃道:“闻所未闻,若有那等神功,何须再修其他功法?只须自身一变形,化作对方的体貌体性,对方的法术真气全到自己身上了;或者直接把对手变形成异类,令其丧失法力……匪夷所思,实在太过离奇。何况师尊通三易知万法,怎没瞧出尸体施了那种‘神奇’的变形术?”李凤歧回望孤萍道:“我先说‘假定’难以讲通,指得便是此节。”

探讨正待深入,韩梅牵着唐多多走进来。李凤歧摆手止住众议,道:“空谈无用,找人方是正经。喂,小娃儿,你哥最近干了些什么?他天天守着你,有甚举动你该最清楚。”

众人闻言暗思“唐连璧甚是精明,又是最早找到龙师妹尸身的人。遇到龙师妹变身这桩怪事,他绝不会不深究。大师兄叫唐多多观察他动向,定可获得更多的线索。”只见唐多多伸出小手,抚摸自己的后脑勺,一下又一下摸个不停,李凤歧道:“哦,几天来他总爱摸你的脑瓜?”唐多多点点头,一屁股坐在地上,相邻几寸,蘸口水画了个大屁股形状,一个劲儿的摇头晃脑。李凤歧道:“他整日都挨着你坐,而且在动脑筋想事。”众徒见状莞尔,暗想这小孩儿古怪刁钻,更兼年幼辞不达意,所以叙事多用比划。也只有李凤歧这等机智之人,方能解开这哑谜。

正想间,唐多多开了口,说道:“我照大师兄教的问他啦,我问‘哥啊,你老是风里来云里去,我好记挂你呀!你很快又要走了吧?我好想知道你去那儿啊,不然我晚上睡不着觉觉。”李凤歧忙问:“他怎么说?”唐多多又不言语了,坐到地上双腿盘起,叠着手搁在丹田上。众人恍然道:“他炼功了!”李凤歧道:“然后呢?”唐多多道:“然后他给我颗星星,说念几句口诀,星星会指明他去的地方。”摊开手掌,嘴里念咒,红嫩肌纹浮现一点白色光芒。

杨小川动容道:“是玄星搜天术!风雷道法中最难炼成的……”定下神思,遂向左右详解:“此术可追索敌踪,也能标示己身所处之位,包括往昔敌我各方法术施行的迹象,均可探寻清晰脉络,其精微程度实属风雷门之最!”众徒暗道“唐连璧加紧炼成这追踪术,显然心里已有打算。”一念未落,白芒化作白气,平展开来宛如镜面,内中显示唐连璧正飞离鸿钧寺,向着东南方去了。李凤歧道:“我们快跟上他,也去江南走一趟!”

无须多加解析阐释,众人均知去江南干什么,霎时心情激动难抑。红袖道:“我告诉主人!”李凤歧连忙制止:“万万不可!找到人之前,不能让师尊听到风声。一来此行未必如意;二来怕节外生枝,他那情热如火的作风只会坏事。”

孤萍赞同道:“是的,‘水地比’吉兆对应他如今的行为,贸然改变或将搅乱好运气,因此就让他暂时跟那头猪猡谈情说爱吧。”李凤歧发令调派:“韩梅抱上唐多多,杨小川,兰世芳,兰世海随我同往东南。其他人留守寺内,管待远客看好师尊,一应事体是外甥打灯笼――照旧!”门外忽道:“我也要去!”小雪快步走近,眼里满是好奇与热望。李凤歧笑道:“好啊,小雪妹子关心故人,只是见面别吵架才好。”运气调动剑光,带几人飞腾升空。

鸿冥剑第九重速度极快,李凤歧曾用此法一夜间转运数千金轮教徒。此时功力远胜昔日,使出来更是疾如星驰,顷刻已到淮扬地带。唐多多手捧白色气团,显示他堂兄的去向。只见唐连璧收云落地,站在一处斜坡前。众人随后降落,四面一望荒无人烟,再瞧唐连璧神色凝重,好象若有所思。

兰世芳道:“他站的位置,便是龙师妹尸体出现的地点。”隔着几丈距离,似被语声打断了思路,唐连璧目光微侧,如冷电般在众人脸上一转,随即伸掌招回唐多多捧着的那团白气。杨小川低声道:“唐师兄料到我们会跟来。”李凤歧道:“那当然,要不怎会把玄星交给唐多多这淘气包。”唐多多窝在韩梅怀里,伸臂撒娇“哥啊,哥啊”的叫个不休。唐连璧不应,将玄星收入掌中,手指地层默运神功,那点白芒透入泥土,迅即化作一条细长的白线。

杨小川道:“此乃玄星搜天术的神效,可指明敌人施法轨迹。”看唐连璧顺白线迈步,几人忙跟随而行。小雪疑道:“敌人施法的轨迹?指明那个干嘛?”李凤歧略作讲解:“谁最初把龙师妹的尸体运到此处,谁就知晓龙师妹的下落,沿着他作法残迹寻找,必然有所收获。”那白线曲折蜿蜒,后段渐行隐没。众人随之七拐八弯,越走越快,疾行约莫百里之遥,走到两山相夹的豁口。但见云遮雾绕,白茫茫如纱屏张列。底下乱草尖石交错,看不见进去的路口。

唐连璧抖袖一拂,雾气登即散开,一条斗折蛇盘的小路通向山谷。小雪道:“我明白了,是搬动尸体的那个人,设下了这道雾障。”兰世芳道:“嗯,寻其施法遗迹,当可破解真相!”众人沿小路向前走,地势逐渐平坦开阔,山谷内竟隐藏着齐齐整整数十里的农田!只见阡陌交纵,清溪环绕,绿柳红花环抱村落,和熙安宁之景与外面的凄冷荒凉形成反照,俨然是两个世界。李凤歧笑道:“没想这儿还有座世外桃源。”行不多时,前边走来个挑粪的农夫,一见众人登即变色,叽哩咕噜的连比带问,神态惊怖交加,讲的淮北土话难辨其详,大意似说极少有外人到此,你们是如何穿过谷外雾障的云云。

兰世芳忙道:“大哥莫怕,我们并非歹人,是从四川来这找失散亲戚的。”她尽量放缓语气,轻柔的川音听着甚是悦耳。那农夫一怔,手搭眉额仔细端详,一霎看清众人服色,面露喜色道:“啊呀,你们是峨嵋派弟子吧?”弯舌头讲起官话。众人大吃一惊,听他说道:“男的穿青衣裳,女娃穿紫衣裳,明明是峨嵋弟子嘛。”兰世海道:“敢问兄台,你怎知我们穿紫穿青,便是峨嵋弟子?”农夫道:“小龙老师讲的嘛,她还提过你们那边的口音,哦,就象这位姑娘那个味道。小龙老师好几次跟我们提起,倘若那天峨嵋弟子到了斗箕村,那就是家里亲友找她来了。”

众人互看一眼,齐声道:“小龙,老师?”

农夫笑嘻嘻的道:“我领你们去见她。哎呀,村里人看她独个儿挺孤单,认姐妹的,认女儿的,都想把她接到自家住。哦,可没有敢认媳妇儿的,小龙老师比画里仙女要美一千倍,一万倍,谁敢癞蛤蟆想天鹅肉,把她娶进家门……嘿嘿,小龙老师就爱念叨你们,领去一见她不知多高兴呢!”沿田埂走至村口,一架水车立在小河边,依地形借助落差,将河水自动翻入沟渠,继而流入稻田润泽禾苗。众人眼见设计精巧,绝非出于常人之思,禁不住放慢脚步细观。农夫笑道:“希奇吧?这玩意儿是小龙老师教大伙儿做的。一个水葱似的嫩女娃,哪晓得脑筋那么好使,除了水车她还教我们好多希奇管用的法子。斗箕村百十亩庄稼,自她来了后给料理的停停当当,收成增加好多,去年打的谷子今年开春还没吃完呢!”

小雪道:“那位…….小龙老师,她会干农活,种庄稼?”

农夫连连摆手:“不,不,小龙老师一双嫩手吹都吹得破,谁忍心让她干粗活呀?打柴,盖房,洗衣扫地,平常的活计大家都帮她干完了,只在遇到难关时请她给出出主意。你说小龙老师哪来那么多见识学问,甭管田里村里有啥麻烦,她一开口就没化解不了的。”一行人步入村子,闻听谈及“小龙老师”,村民无不笑容满面,再问此刻所在,纷纷遥指村塾。

农夫接着赞叹:“要论小龙老师做的最大好事,还得算教各家娃儿念书识字。咱穷苦农户的孩子几时念过书?八辈子想不到那福份。她一来,好了,非但教认字,教做诗词文章,还把娃儿们教得又懂事,又知礼,体贴老人亲爱兄弟,哪象往年村头田地长大的蠢东西,比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都显贵气哩!告诉你们不信,就一年多的时日,斗箕村老的小的吃的用的全改了样。大伙儿谈起,都说小龙老师定是观音菩萨托生,专门到凡间来救度咱们贫苦穷人…….”赞颂未几,走到一处草庐前,门口七八棵桃树,悬挂木匾曰“野泮”,意指乡间无饷无名的小学,旧典故新用法,字迹娟秀,正是龙百灵的手笔。

草庐里书声朗朗,正在上课,农夫待要进门传讯。李凤歧止住道:“别忙惊扰,先听听小龙老师在教什么。”让韩梅抱唐多多走远,免得那小孩吵闹。众人屏息蹑脚,走到窗下静听,屋里十几个幼童念得正起劲:“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却是一首唐诗。

念完提问,小龙老师道:“菜花儿,你讲讲看,这首诗谁写的,好在哪里?”

叫菜花儿的小女孩应声起立,细声细气的道:“唐朝李太白写的《静夜思》,上节课讲过,这首诗好在意境。”

小龙老师道:“对了,写诗作词首在意境,文采内容倒是其次,更不必拘泥平仄格律。拿这首《静夜思》来说,内容有甚奇妙呢?翻成白话是这样‘床前的月光亮晃晃啊,我疑心是地下结了霜啊,我抬起头看月亮好亮好亮啊,我低下头就想起了家乡嘛。’平平无奇,象半夜没睡醒说的呆话,”

众孩童哈哈大笑,有的道:“象我姥姥念阿弥陀佛。”有的道:“象小娃娃夜里尿床直叫唤。”气氛活跃,全无寻常学堂里的死板之感。

小龙老师道:“可是,这平平淡淡的内容,经李太白‘明月光’‘地上霜’两景衬托,立时就有一种清凄孤冷的意境。月光的清,霜影的冷,清冷便是此诗的绝妙处。我们读《静夜思》的时候,首先感到的是一股清冷之意扑面而来,然后才会探究作者为何清凄啊,为何孤独啊,一步步深入,从字里行间寻出‘思乡’之情,反过来再看前景,诗人思念家乡又回不去的心情便感同身受了。所以说,我们读诗要品味意境,作诗也当‘意在词先’,不要堆砌词藻,构思新奇,应该先将心意反复回味,把自己感动了,下笔方可化平淡为绝妙。大家听懂了么?”

孩童们齐道:“听懂了!”

窗外李凤歧挑起大指,悄声道:“听听,这才叫循循善诱,深入浅出。”小雪差点跟着回答“听懂啦”,嘴巴微张立即闭拢,暗想“她还挺会教书的,要是以前丁先生也这么教法,我在学堂多半能学得下去。”兰世海微诧道:“当初梦境显现,龙师妹十分悲伤消沉,怎地眼下如此开朗,还有耐性教小孩儿念诗。”李凤歧笑道:“身处幽静田园,日闻呀呀童音,再多的苦痛都能治愈了。”

片刻间下课散学。小龙老师照例演习礼仪,高声道:“各位同学再见,”孩童们躬身回礼:“龙姐姐再见。”小龙老师立即纠正:“什么姐姐弟弟,该叫老师或者先生,说过多少次了?”众孩童笑答:“你年纪小又好看,怎会是老师,先生?”“先生都是满嘴胡子,难看死啦。”边说边往外跑。小龙老师似乎很生气,追着喝命:“叫先生,叫老师!你们家大人谁不叫我小龙老师!”菜花儿带头起哄:“你又不老,就是龙姐姐啦,哦哦,龙姐姐,年纪小的龙姐姐!”一窝蜂撵了出来。群童轰然四散,小龙老师作势要追,忽望见峨嵋众徒,霎时双脚立定,笑容凝固在脸上。

李凤歧近前道:“小龙老师,我们来接你回去了。”

第十二回 却见娇龙藏陌阡3

兰世芳喜极而泣,冲上去抱住龙百灵道:“你真的还活着,这可想死我了!”兰世海老成持重,也禁不住眼眶微湿,叹道:“辛苦总算没白费。”众人围上各叙别情。韩梅闻得声响,忙从远处跑过来,怀里的唐多多叫得惊天动地:“龙师姐,龙师姐,你千万不要嫁人哪,花心萝卜师尊好想你呀!”

龙百灵轻轻推开世芳,贝齿轻咬下唇,两颗珍珠般的泪珠闪动滚漾,终是消没在眼底了,忽笑道:“这般千里迢迢的赶来,一定累了吧,先到我家里坐会儿。”引众人走出半里地。绕过茂盛桑林,一间草屋现出,几只鸡鸭摇摇摆摆的走动。龙百灵开门搬出几条木板凳,摆在院里给众人坐。韩梅好奇道:“这就是你的‘家’?”探头进门一瞧,屋中四壁素然,只有一桌,一床,一炉,一个掉漆的木柜。家什虽是简陋,却打整的一尘不染。龙百灵道:“屋里窄坐不下,慢待大家了。”拿过装热水的草窠,给每人倒了一碗茶――连茶壶茶杯都没有,浑浊茶汤里飘起两三片茉莉花瓣,还遗留着主人早先的闺秀之风。

唐多多早就口渴了,咕嘟喝下半碗,伸脖子叫喊:“哥啊,快来喝水啦!”环顾四周,不见唐连璧的身影。那人素来行踪无定,众人也不在意,但那小孩不住尖叫,吓得院里鸡鸭到处乱扑腾。韩梅道:“别叫唤!再叫打你屁股!”唐多多这才不敢再闹。百灵忙把鸡鸭赶进笼子,一边走向屋后,嘴里一边吆喝着“哦嗤,哦嗤。”李凤歧碰了碰兰世海的胳膊,低笑道:“好家伙,富家小姐变村姑,这比白灵芝变猪为人还稀奇。”

忙完回转屋前,众人放下茶碗,细看龙百灵身上,蓝布裙子靛青袄,头上包一条白帕。乡下没有花缎彩绫,衣物用草汁浸染,除了蓝色便是白色。但就这朴素之极的装束,反而令她愈发清纯可亲。韩梅道:“龙师妹,这么久没见,你变得更美了啊!”满脸羡慕之色。百灵淡淡一笑,说道:“你们变化却不大。”兰世海道:“我们来此你早有所料吧,刚走的那农人给我们讲了,龙师妹当真神机妙算。”百灵摇头道:“不是料到的,是救我的那个人告诉我的――你们到昆仑仙境取白灵芝去了,定然耗时甚多。他估计几年内峨嵋弟子才会寻至此地,所以让我先安心住下。”

李凤歧道:“救你的那个人?那是谁?”百灵道:“我不知他的姓名,只知他原属蓬莱仙宗,现下为东瀛御天龙效力。”兰世海忆起梦中场景,讶然道:“那个东瀛秘忍!”百灵点点头,略一思索,悟出兰世海这话的来由:“你们找着我的‘尸体’了?那秘忍跟我讲过,他用法术制造了一具假尸,故意让峨嵋派找到复活。我曾亲目睹他那变形术的神效,无论把什么东西变做我的样子,一定连纤细微末都极相似,以至兰师兄能够借假尸重现我的经历。”兰世海道:“龙师妹所料不差。”心下暗道“她虽聪明绝顶,也只猜个大概,看来变猪为人的细节并不知晓。”

杨小川道:“东瀛秘忍邪恶残忍,正是我峨嵋派的死敌,他们这么做必然包藏极大阴谋。”

兰世海道:“阴谋么,梦境中早已暴露了,那秘忍自承是调虎离山之计,让我们忙着救龙师妹,无暇东顾,东瀛秘忍就可趁机侵占中原。”韩梅道:“哎呀,那我们岂不是中计了?西征昆仑浪费好多时日。”兰世海道:“昆仑子虚天师炼剑入魔,即将屠戮人世,想来征伐他是势在必行的……甚至我觉得,子虚天师的危害比东瀛秘忍更大些。”韩梅道:“照这样说,那个秘忍造假尸引我们西去,还是出于救世的好意了?他是好人么?”

龙百灵道:“他不算好人,但也不是坏人。”李凤歧道:“这怎么讲?”百灵道:“替东瀛御天龙卖命,能说是好人么?不过,这小山村却多亏他救护,才得以避开外界的侵扰。”伸手四面一指,续道:“早在东瀛海盗劫掠沿海州县时,他就以蓬莱‘雾隐术’遮蔽了此地。说山谷的地理得天独厚,别的地方是没有的,非常利于‘雾隐术’生效,施法后连他的秘忍同伴都绝难识破。还说神主御天龙马上要侵入中国,百姓死伤必多,能救一村算一村,也可为双方将来和解留些余地。”正说着,小泥炉上水开了,百灵给众人换过滚茶,接着道:“这里的村民们都知好歹,从不南下兵荒马乱之境。北上有条小路通淮北,那边局势还算太平。大家偶尔去交换些物品,绝口不提此间情况,因此外人轻易进不到村里来。”

讲到此处,百灵望着屋顶,道:“我感觉那个秘忍心有苦衷,本意为善,却出于某些原因,不得不效忠秘忍神主。这人法力极高,又富智谋,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物了。他利用我的‘死’骗峨嵋派西行,既帮东瀛势力撤除阻碍,轻松达成入侵计划;又使西边魔道得以平定,化解了人世的大威胁。亦正亦邪两面俱到,谋略真可谓精妙绝伦。”众人低头喝茶,思绪飘远,想象那神秘人还有多少奇谋异行。

过了一会儿,李凤歧道:“秘忍捉摸不透,龙师妹的生死可算查清了,这就跟咱们回去见师尊罢。”百灵摇头道:“你们走吧,我不回去,多谢大家关心了。”口气坚决,众人登时一窒,只听她幽幽的道:“我在这过得很好,还要回哪里去呢?”李凤歧笑道:“我听出来了,你是怪桃师尊没亲自来接你……”话音未落,菜花儿和几个小童呼喊跑来,要龙姐姐解答书文疑难,忽看院中坐满陌生人,讪讪的不敢走近。百灵迎上热情接待,温言相慰笑容可掬,解疑的间隙做小游戏逗他们玩。没多久小孩儿放开了,嘻嘻哈哈同她玩成一处,亲热好似幼弟小妹围拥着自家长姊。

红日偏西,送走了这群孩童。百灵接续前言:“我谁都不怪。在斗箕村教教诗文,种菊采桑,日子过得多舒畅,我还去别处作甚?况且乡亲待我胜似骨肉,我怎舍得离开他们?先前我说那秘忍救了我,便是指住到这村子里,忘掉苦恼忧愁,过去的恩仇统统淡了。唉,好象死掉重新又活过来一样。”众人无言以应。隔了片刻,兰世芳忍不住道:“桃师尊就要成亲啦!你都不想回去看看他?”龙百灵道:“成亲么,很好啊,那你们代我恭喜他吧。”眼光一斜,从小雪脸上扫过。

直至这时候,百灵才把目光转向她。此前似冷不冷,似热不热,态度无甚特别。小雪曾设想两人见面的各种情景,或彼此厌嫌,或假意言欢,甚而真诚和解,却万万没想到对方始终平淡相待,其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一直安静的坐着。此刻被她这么一瞟,说不清是什么意思,只觉尴尬极了,心里暗暗后悔来这一趟。李凤歧笑道:“你别瞪小雪师妹啊,桃师尊要娶的可不是她。”

百灵一怔,道:“哦,不是?又找了一个?又是那个仙派的女徒?”李凤歧道:“呵呵,讲到出身么,这位新娘子身属长嘴大耳派,平生最擅拱土打滚之技。”百灵秀眉微皱,道:“李师兄想开玩笑,现在我可没心情。”兰世海正色道:“倒不全是玩笑话,师尊的确……他的确郑重申明,召请天下道派集会,要当众娶一头猪猡为妻。”韩梅道:“一头活生生的小猪啊!龙师妹你若不回去,峨嵋弟子就要拜小猪作师娘了!”

龙百灵眨动双眸,惊得半晌没吭声,但究竟思路敏捷,蓦地悟道:“那秘忍变的是猪尸,他……他把猪复活,当成了我!”

与此同时,桃夭夭正在鸿钧寺里潜思默想。外边各派物议,众徒困惑焦急,琰瑶环的悲恸小雪的无奈,种种情状他并非是麻木无知。但对百灵的挚爱终是占了上风,补全她旧愿的想法更无比坚定。那天亲眼看到她的异变,聚灵念感察深彻,的的确确是化作了真实的畜类。原有魂魄竟永远消失了!即便猪身再修成人身,哪里还是过去的那个百灵?念及于此,桃夭夭迷惘失望之极,一颗心象变成了铅块,直坠入莫名漆黑的深渊。这种状态下若不做出一些疯狂之举,如何排解心中悲怒,如何避免心境再度魔化。他凭直觉作出了成亲的决定,狂绪稍得松释,至于后事怎样只能听天由命了。

红袖走过身旁,手里拿着食盆,嘴里哼唱着小曲。桃夭夭抬头望着她,自语道:“其实人类不如畜类,无忧无虑活得自在。”红袖道:“你少拿话损人啊,什么畜啊畜的,你怎知我没忧虑,没烦恼?哎,听你这没头没脑的傻话,别是当人当腻了想当畜生吧,把自个儿变成公猪去配那……哈哈。”桃夭夭觉出此言隐含幽怨之意,诧异道:“你有何烦恼?”

红袖道:“我……嗨,不说啦,反正灵儿马上要跟你在一起了,到时你准会高兴的发疯。”桃夭夭道:“高兴?你…...因为我高兴就烦恼?”红袖冲口而出:“我为你的灵儿烦恼呢!”撒手把食盆扔地上,怨道:“你那‘灵儿’性子又凶又倔,是不是有野猪的血统啊!我给它洗澡,喂食,它不但不听话,还老发脾气乱咬人家,你瞧!”伸出手来满是血痕,推桃夭夭后背,连道:“要去你自己去,我不伺候这位小姐了!”

夜晚降临,桃夭夭手拿食盆走进圈舍。那头猪仔竖起鬃毛龇牙刨地,一副发怒的凶相。猪类总爱在泥地里打滚,这些日子却每天给洗八回澡,圈里整洁不说,还用檀香熏过,早把它折腾得焦躁难耐,见人就要攻击。桃夭夭将食盆放下向前推,耳闻“呼噜呼噜”咆哮,看着那充满敌意的眼珠,轻声道:“灵儿,没想到我们会这样重逢……”拿起一块红薯递过去,“灵儿”毫不领情,冲上来照腕子便是一口,直咬的骨头“咯咯”作响。

没用天王盾化伤,抑住神木战甲的防效,桃夭夭承受这疼痛,倒觉心里的苦闷减轻了些,道:“你做的对,我是该受罚,受天底下最重最痛的惩罚才对,哈……”几声惨笑,猪仔吓了一跳,松开长嘴退后几步,瞪着对方呼呼打响鼻。桃夭夭道:“拥有不懂珍惜,深爱着却偏要错过,我大概是普天之下最自以为是的浑蛋。为什么当时说‘不要拦她’,为什么过后没去找你?心结千千万万个,等解开认清本心的时候,一切都晚了……还算不晚,老天开眼,到底让你回到了我身边。”痛切与欣悦交织,这番倾诉仿佛能穿透肺腑,直击内心最深处。连那猪仔似也被感动,愣愣的望着面前的少年。桃夭夭轻抚它的肥头大耳,口中言语更深切了:“在梦里我见到你漂泊吃苦,客栈写的那首词‘相思千萦万系’,我心里难受极了,恨不得从此变成没知觉的石头木头。刻骨铭心这滋味真不好受啊。是了,刻骨铭心的情苦,小尼姑一句话就揭破,我怎地这时候才明白?才明白,原来你在我心里没人能替代,没人能替代,没人能替代……”一连说了几十声“没人能替代”,声声如吐心血。

地上人影纤长,龙百灵悄然站到身后。眼望桃夭夭错把猪仔当作自己,起初只觉可气又好笑,渐渐的心软如水,为那忧伤陈述痴想落泪,待得“没人能替代”传入耳中,蓦地冲口道:“我也是……”

桃夭夭猛地回头,月光下看得真切,惊道:“灵……灵……灵……”立时蹦了起来。龙百灵一言方出,立即转身就走,忽然手腕一紧,已被桃夭夭拉住。

桃夭夭盯着她,忽又望了望那猪仔,再回过头凝目端详这魂牵梦萦的人儿,嘴里絮絮的道:“我是做梦了,梦里见着灵儿了…….”月色脉脉掩映,两人就那么站了许久。龙百灵忽道:“放开!”满腹委屈骤起,正待冷言相拒,一转脸看见他头上斑斑点点的白发,一腔冷淡登时化作万种柔情,扑进他怀里哭道:“你只晓得做梦!可晓得我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在路上吹风淋雨颠簸生病,妈妈不来关心我,你也不来找我,呜呜,我做错了什么,你们这样对我……还拿我当猪猡,我哪点对不起你,要被你这般轻贱……”

桃夭夭如痴如醉,没法相信这是真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念叨“灵儿,灵儿……”的份了。龙百灵纵情一哭,心绪大觉松快,就着桃夭夭的衣襟擦拭眼泪,道:“我长话短说啊,情咒解除了,过去的那些话可不作数了。什么‘长相依,同游黄泉路’,龙百灵是受骗上当才说的,现下还不能当真。”依偎着他,笑道:“现在的‘我’是两个我,一个是施夷光,一个是龙百灵。夷光忘不掉情意,这才回来找你。可是要讨龙百灵喜欢啊,还得看你以后的表现。”

桃夭夭张着嘴无言以对,半晌方道:“灵儿……”龙百灵道:“还没叫够啊,叫一辈子看你烦不烦。”桃夭夭道:“一辈子!”抓紧了她的手。百灵道:“我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你了,岂不是一辈子么?”这话犹如深冬里吹过暖风,桃夭夭登有一种“幸福来得如此突然”的奇感,愈发神魂颠倒不知所措。百灵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是多余,叹了口气,挨近耳边唤了声:“相公。”

这一声熟之又熟的呼唤,就象极乐世界传来的仙音,只叫得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不舒畅。桃夭夭霍地醒了,哈哈笑道:“灵儿没死!灵儿活着!灵儿回来啦!…...”跳起身连翻几十个筋斗,飞出围墙大笑大叫:“灵儿回来啦!”手举宇宙锋手舞足蹈,轰隆隆放倒了几百棵大树。

左近道派闻声惊起。峨嵋众徒忙赶来解慰:“不妨事,我们师尊炼成神功,今夜如期出关了。”私底下谈论,都为龙百灵的回归欣喜,红袖道:“我早说嘛,主人他肯定会高兴到发疯。”

李凤歧笑道:“早先你们都怨师尊疯傻,如今弄懂了吧,大智慧往往包含在愚行中。要不是向一头猪示爱求亲,焉能赢得龙师妹回心转意?”

第二天清晨再去拜见琰瑶环,那喜泪交流的场面自不待言。也是龙百灵心细,考虑夜间瑶环已睡下,骤然惊动定令她大受刺激,才将会面安排到白天。其时脆脆的一声“妈!”喊过,旧日怨隙尽皆烟散。桃夭夭瞧着心中大慰,随后将那本《阴冥正法》交给她,道:“另一位母亲也惦记着你,托我转交你这本昆仑驭魂法要,可惜里边空无文字。我想你聪明过人,必能看破其中的迷题。”

宓文妃曾严厉管教龙百灵,只为给儿子调教出品貌绝佳的妻子。百灵先前耿耿于怀,此时已然释怀,接过那本书瞄两眼,寻思“送我昆仑法笈的目的,仍是想我学会后辅佐相公,成为他的‘贤内助’。哎,龙夫人用心良苦啊,待人行事还是老一套。”念及于此,笑道:“眼下到处喜气洋洋的,‘阴冥,阴魂’这些东西太不吉利,我往后得空再看。”将秘笈收好。桃夭夭耳闻“到处喜气洋洋”,心里暖意登生,忽又微感为难,小声道:“娘亲改了请柬,对外宣布咱们十六日成亲,之后我胡里胡涂的确认了,到而今只剩三天……我可不是挟众逼婚啊,只是四方宾客都已到齐。”

百灵笑道:“知道啦,小的遵命便是,绝不敢教桃大师尊丢了面子。嗯,要不这样好了,今天就去招待四方宾客。先镇镇场子,叫他们瞧瞧本人是如何下得厨房,上得厅堂…….”脸上一红,没往下说了,转而幽幽的道:“十六日成亲,出嫁的是夷光。她爱你敬你思念你,无论你提什么要求,她都会顺从你。可龙百灵不一样,要她嫁给你,先要答允一个条件。”桃夭夭忙问:“什么条件。”

百灵没立即开口,望着他头上白发――已大为稀少,心念着“千山暮雪只影去,此恨可白少年头,”的诗句,伸出手轻柔抚摸,道:“要你从今往后再不可伤害自己。象那日峨嵋山上引剑自尽,受磔身碎……龙百灵听了伤心的活不下去,她可不愿再受那种折磨。”桃夭夭心潮起伏,握着她的手道:“我答应,绝不那么干了!”百灵长嘘口气,笑道:“那好,条件谈妥,龙百灵也许给你啦!”随即出外拜会各派,摆开百十桌酒宴。柬上所写成真,议论自是平息。众人见龙百灵貌美不可方物,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更是羡之赞之,纷纷祝贺桃师尊觅得佳偶。桃夭夭与她虽是师徒名分,但各派大多崇尚道家“天真自然”之论,世俗礼法不太在意。如百花教之类的化外派别,于此节愈发无所忌讳了。一天应酬下来,鸿钧寺内皆大欢喜,唯独没见小雪露面,桃夭夭暗地里犯嘀咕,龙百灵察颜色而知君意,笑道:“担心小雪妹子受屈生气?放心吧,她这会儿顾不上这个,正闭门埋头啃书本呢!”

耳听“小雪妹子”的称呼,桃夭夭心下大定,道:“受屈的是你们两个。按说两情相悦怎能心有旁骛?但老天偏就把我们牢牢栓在一起了。我深爱你们两人,小雪也离不开我,只好顺其自然而为之。”龙百灵笑了笑,暗想“小雪离不开你,你却离不开我。倘若小雪丧命变身,你会为她白头失疯么?两人都爱,两份爱到底有深浅之分。”说道:“我并非肚量狭小的人,更要事事替你着想。史载独孤皇后智而善妒,隋文帝便落下‘惧内’的丑名。我可不想后人那样批评你。况且娥皇女英佳话在前,若是两人姐妹情深,同嫁一夫未尝不能逍遥快乐吧。”桃夭夭道:“灵儿!”百灵笑道:“别高兴太早,若想小雪跟我情同姐妹,先要让她做到一件事。”桃夭夭道:“又有条件啊,什么事?”

龙百灵道:“读好四书五经再说。我见你之前找她详谈过,讲到你俩共历患难,或能建立起短暂感情,但如果不学无知,岂能长久的相知相守?她倒也听得进去,下决心发奋用功呢。”

桃夭夭微微皱眉,揣摩她的口气,回想文妃所为,给自己调训“贤妻”的做法隐然又将重演了。百灵吃够那种苦头,不知不觉却行而效之,大概是幼年所受影响太深的原故。但桃夭夭深知小雪性格,要她读书真难比沙中榨油,想一想都觉气馁。百灵见他默然,说道:“我可不是强人所难,而是真心盼她学好。这一年多的所见所思,使我懂得人性变好变坏源于何故。”走到窗边,望着天边夕阳道:“相公,你见过最贫穷百姓的苦难吗?”

桃夭夭一惊,忆起宋金时期的见闻,默默点了点头。百灵道:“兵患饥荒,千里赤地,乡下群氓结伙逃难。他们不知该往哪儿跑,不知灾患因何发生,不知如何保护自己,不知向谁讨还公道,更不知同舟共济相互帮助,只是象牛马畜群般四处游荡。饿慌了自相残杀,甚至易子而食!我亲眼看到一个小女孩吃掉……吃掉她的亲哥哥,不觉哀伤反而嘻笑!能怪她是个没心肝的坏种么?人蒙昧到某个程度,应该就是那样的。”讲到此嗓音哽咽,她抬头望着窗外,稍待情绪平静了些,缓缓道:“世间最黑暗的东西,莫过于无知。人如果‘不读书,不知义’,纵然天性纯良,一遇到意外之变,可能会变得比野兽还凶残。东野小雪是好是坏我管不着,但我实在不愿相公身旁总是多个无知的人。”

屋子里一阵沉寂,桃夭夭心绪逐渐沉重,忙寻话题岔开:“你在乡下教小孩念书,便是这个原故了。”龙百灵道:“嗯,我想了很久了,老百姓缺吃少穿,但最最缺乏的是教育。肚子暂时吃饱了,心智仍处愚昧,很快又将遭灾受罪。倘若学以致用,养成坚韧,互爱,舍己为人的品性,掌握各种学问技能,再大的灾祸都能安然度过。哎,可惜‘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上位者最多把百姓喂饱,教民以知开启民智的事却很少愿意做。”桃夭夭笑道:“我听兰世海他们讲了,你在村中设帐授徒,广播桃李,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篇育人宏论。走走走,带我去开开眼,小龙老师是怎么开启民智的。”拉着她走出房门。

当夜两人去往东南,一为散心,二来百灵想念村中乡亲。桃夭夭法力冠盖当世,顷刻间便已飞近,离斗箕村两三里降落。两人携手而行,习习晚风吹面生凉,仿佛儿时野外郊游,又回到那两小无猜的日子,心下都感畅爽。桃夭夭道:“那头小猪我叫人放山里了。哈,刚明白它是假灵儿那会儿,我差点气炸肚子,恨不得能把药师丸无相当场掐死。”

百灵道:“药师丸无相?……杀魔武藏丸的同伙?”桃夭夭道:“是啊,此人的迁形术神妙至绝,可惊可怖。我若仔细观察他行迹,定能摸透变人为猪的诸般法门。可恼未曾亲眼得见,受了他这一场戏弄。”百灵沉吟道:“原来是药师丸无相,初见时变成你的模样,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桃夭夭道:“他变成我的样子?哦,对了,梦境最后你惊叫一声,就是为此吧。也难怪,本来听说我死了,乍一见肯定吓得掉魂。”

百灵道:“他告诉我你已起死回生,只因前往西域寻白灵芝,重聚尚待时日,要我安心住在村里将养休息。我待不信,看村里人受他庇护惠济,得以安存于乱世,渐渐也就不再猜忌他了。”讲到村中生活,她心情大好,笑道:“其实该感谢无相才是,我在斗箕村过得好舒坦,好顺心啊。相公,我慢慢讲给你听,有趣极了,包你三天三夜听不厌。比如菜花儿教我剪窗花,张木墩爬树掏野蜂窝,掏来的野蜂蜜甜极了,小长顺帮我逮床底下的花蛇,哈哈,那次险些把我吓瘫,可从那以后我再不怕蛇虫了,还有我养的那群小鸭小鸡……”忽地站定翘首,指着前面道:“看,快到了!”

桃夭夭握住她的小手,柔声道:“你喜欢的话,咱们往后就住这里吧。”龙百灵回过头,眼里闪动着喜色。桃夭夭微笑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乡亲,还有你教的那些小娃娃。呵呵,你能体谅我,我不能体谅你么?”百灵道:“可……可峨嵋派。”桃夭夭道:“执子之手,成仙成圣于我何加焉。等灭掉妖皇后,我将师尊之位传给大哥,咱们留在凡尘里做夫妻吧!”百灵喜不自胜,应了声投身入怀,两人紧紧相拥。

良久,百灵笑道:“你等着,我先去报个信,生人进村会吓坏他们。”转身边跑边喊:“文大娘,老村长,是我回村啦!”刚跑近山谷入口,忽而站住不动,象被冰风陡然吹僵了。桃夭夭在后道:“怎么?”只见百灵连跑带爬上了土丘,登高远眺,忽然间惊怖万状的尖叫:“啊,啊!不!不――!”摇着头,踉踉跄跄往后退。桃夭夭赶紧跃上丘顶,向山谷里望去。

谷内凄风萧索,村子已荡平了。路边树上身影飘摇,挂满了大人小孩的尸体。

注:老师在古代并非特指教师,而是泛指精擅某种技能(包括教书)的老年人。龙百灵不可能不知道,但充老装成熟也是少女口吻,比如对同辈人自称“老娘”。

第十三回 潜爪猛虎威莫挡1

风中血腥味渐浓,桃夭夭心头打个突,霍地回过神来。忽见龙百灵发足往山谷里狂奔,急忙拉她的胳膊,喊道:“不要去!”哪知百灵用力奇大,竟而挣得摔倒在地。桃夭夭扑上抱住她,道:“凶手绝非常人!当心是陷阱!”感到怀里挣扎不止,粘着热泪的发丝扫过脸旁,又道:“听我说,不管凶手是谁,有多少个,我一定找出来全部杀掉!”凝视她的双眼,加重语气道:“答应我,不要悲痛过度伤了身。这件事交给我办,一定把凶手杀光!杀到你满意为止,我保证!”百灵才渐渐平静,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桃夭夭扶她站起,道:“我进去探明虚实,须防敌人设埋伏。”迅即升空搜巡,发现谷内再没一个活物,连牲畜家禽乃至田鼠青蛙都死绝了,飞回百灵身边道:“杀人者擅使毒术,现已逃走多时。”施放天王盾护体,严防毒物侵蚀,然后带她进入村子。只见房倒墙坍,乱草飘落瓦砾。众多村民被倒挂在树梢,余下的倒卧血泊,皆是头碎肢断,死状凄惨。显然死前曾遭受残酷虐行,并不是单以毒术杀害。龙百灵颤声道:“菜花儿,菜花儿……”从树上解下一具小小的尸首,脱掉自己外衣,包裹住她**的身子。

桃夭夭施法掘出许多土坑,每个坑里埋一具尸体。有些残骸骨肉粘连,实已难以分开,只得合葬在较大坟坑内。百灵道:“小孩子也那样放,他们都是很胆小的,独个儿躺在地下会害怕。”

桃夭夭依言挖开一条宽长的坑道,将孩童尸首并排放好。百灵道:“这样子,大家住在一起,又象回到草堂里念书了。”话未尽,泪落如雨,用两手推土掩埋众孩童。桃夭夭知道这份心意她若尽不到,憾痛必然更深,当下虽暗中帮忙,究是由着她出力受累。渐渐泥沙盖住身躯,只剩一张张苍白冰冷的小脸。龙百灵实在不忍掩上,贴着脸亲了又亲,唤了又唤。相处几百个日夜,帮助摆脱悲苦的绝途,这些孩子便是她至亲至爱之人,如何舍得就此永诀?直至东方发白,方才埋葬停当,百灵已累得直不起腰了。桃夭夭双手抱起,看她频频回顾,犹有不舍之色,道:“咱们先不回鸿钧寺,就近住几天如何。”龙百灵轻轻的“嗯”了声。

随即桃夭夭腾空起飞,一路向北而去。沿途凄风惨雾,白骨露野,到处都是毁坏的村镇农庄。桃夭夭暗自惊心“人言东南战祸深重,不想竟至这等地步。”直飞入山东境内,人烟才见繁庶。桃夭夭降落在泰山旁的泰安城内,找了家干净客栈住下,照料百灵梳洗歇息,黄昏时分方才停妥,说道:“追查凶手越早越好,我去村子里找线索,明天一早回来。”拿几块金锭充做宿资,掌柜何曾见过如此横财,伙计更惊叹住客非凡:一位美不可描,一位气宇清正,不由都敬如天神。

龙百灵道:“你外出太久,峨嵋派的人不记挂么?”一听此言,桃夭夭登时放了心,知她神智已复,凭着绝高谋略足以应付任何外扰,答道:“走前我打过招呼,说要带你游玩两天,十六日再请各派聚议。”百灵道:“嗯,就十六日回去,我也要静下心好好想一想。”

商量已定,桃夭夭正要出门,百灵忽道:“等等,相公你过来。”看他走近床边,起身伸臂相拥,默默的偎贴片刻。桃夭夭情知这一抱意义重大,既有担忧郎君平安之意,又将报仇雪恨的心愿交托给他了,微笑道:“你乖乖的等着,我答应你的事,一定给你办到。”出房潜运神通,分出一缕宇宙锋剑光,四下里布成无形法界,以便发生意外时传讯。

随后驾风雾飞回斗箕村,抓了把毒质浸透的泥土,捏成团揣进怀内,寻思“此地毒气甚重,恐怕贻害于外。”发功推动两山,将山谷彻底封死,又想“如此规模的残杀,行凶者必然杀气浓厚,搜出其身应该不难。”运灵念感察四方,踏云遁空,一径向东飞至海边。

此处临近台州,海滩上营火簇簇,果有大批凶汉驻扎。一个个髡头跣足,短衣长刀,正拍着巴掌饮酒跳舞。桃夭夭暗想“好象是侵边的倭寇,斗箕村若被他们屠灭,怎没见身怀毒术的人?”耳听嘻笑吵嚷声中,时而响起:“赵大,你昨儿杀多少肥羊?”“李老三,抢金银财宝你小子最起劲。”的喊叫……桃夭夭大感惊讶“里边好多中国人,怎地也作倭寇打扮?”玄门极少插手世间纷争,杀死凡人更须谨慎。桃夭夭正思虑是否除掉这伙海盗,闻听华语阵阵,心下起疑,一时不便下手。

正犹豫间,海上明月初升,数声螺号响过,十几艘大船浮出海雾。其中一艘悬挂巨幅布幔,上写“鹿岛大明神八幡大菩萨”字样。众海盗立时停饮静肃,朝那布幡遥拜。桃夭夭昔与兰世海纵论四海仙魔,早闻“八幡大菩萨”是东瀛神道信奉的神祗,心想“正主出现了!”细观船体气象森重,似有高人围聚。凛凛杀机里隐显青气,从怀里取出泥团对照,俨然是毒质的颜色,杀死村民的凶手定然就在船上。桃夭夭法高胆大,众多强手不放在意里,当即施隐身术遁入船内。

那船上正举行酒宴,十七张案几设于大舱。八张对列,首席在上,坐着一位气质文秀的男子,举杯道:“来,祝各位武运恒永,为神主之大业尽心竭力。”居然说起汉话。桃夭夭移目下视,只见席间有好几张熟识面孔,金轮护法奥波耶,摩尼珠,五台掌门何兆基等人,常生子也在其中,举起酒杯回应:“多谢圣英尊者款待。”桃夭夭寻思“那上面坐的是秘忍第一高手三岛圣英。金轮教失势,勾结秘忍属情理之中。何掌门堂堂中原正道,竟而投靠外邦邪派,看来是铁了心的要背祖忘本了。海滩上那伙不中不洋的贼人,多半同他一个德性。只是常生子……此人叛出师门,却曾暗助灵儿解围,帮皇帝脱身,又下狠手杀死了蚕娘子,他心里究竟打着什么算盘?”眼光挨座看过,忽然心头一震,看见角落里坐着个怪人,五官须发俱无,面部呈空白状,立时省出此人是谁,暗叫“药师丸无相!”

圣英停杯落箸,望着那边道:“药师丸大师,你成就秘元神体,自来不食人间烟火。但今日高朋满座,略饮几盏又何妨?变出这副无口无唇的法相,呵呵,大家可没法向你敬酒啊!”

无相恍如不闻,拿着那只酒杯把玩。上首一名通身金灿的武士道:“大师资历最老,长年穿游异世,想必不愿同我们这些后辈把盏言欢。”话中带刺。桃夭夭认得他是木忍部磐空长老,梦境里见过他施放毒术。此刻青气隐敛,杀机不露,邪魔之相藏在威武外表之下,暗思“斗箕村事件跟这人有关,但他不象直接下手的行凶者。”无相仍不答话,只将酒杯颠来倒去的抚摸,赞道:“好,好作工,胎质细腻,釉色纯青,确是唐代越州窑。”何兆基等人觉出气氛紧张,心里忐忑,都屏住气肃容危坐。

圣英微然一笑,道:“各位不必介意,药师丸大师乃我方开宗元老。蓬莱仙法融入本国神道,创生秘忍宗之时,他便是神主的得力助手,号称‘圣将’。虽然行为奇特,但对宗主家国忠心耿耿,堪为武士道之典范,六部忍者都是很钦佩他的。”说罢,广袖轻舒,手臂平平伸出,一柄长枪自掌内逐渐显形。窗外月光斜照,水银般流过枪身。霎时枪颈六颗水晶熠熠闪亮,宛如龙睛射电,整件武器似要活转来腾云飞天。

圣英缓缓道:“忠于主上,万死不辞,乃吾辈尊奉之首要信条。此枪名唤‘灭世’,凝系本人毕生修为。因神主要求交给了九尾双身古神,助它们提高第九尾的神力――古神无法修炼,唯借外力加以提升。但本人从此失去至宝,只能数百年隐遁火山之底。今蒙神主重新启用,赐还法宝,告知灭世不可取,万世一统方是所求。我又耗费极大精力,使得法宝性质转变。此枪现已去除原有效力,添加新的功能,改名称作‘赤忠万魂’。”收起兵器,面向无相道:“我说这些并不是为表功,只想讲明一点,秘忍部众谨遵神主号令,绝不可违背,一举一动无不如此。药师丸大师久在神主座前,戒规当比我记得牢。却有一事令人不解,还要向你请教。”

无相道:“何事?”圣英道:“去年各派在破泥阁会集,金轮教捕获中国皇帝,为何被大师救走?这一行动可并没有得到神主的授意!”桃夭夭闻言大奇,一转念猛省道“是了,梦里那太监刘公公奋勇救主,原来是无相变形改扮的!”

只听无相说道:“中国皇帝荒淫昏庸,昏君在位利于我方夺地。囚禁他有何好处?对方若拥立一位明君执政,岂不有碍神主的统世大业?”圣英道:“嗯,倒是有理,但也该先禀明神主,请求允准再行事。”

无相道:“真正的忠诚不是叫人当木偶,一眨眼,一举手,都要主上来支使牵引。何为‘武士道’,智仁勇兼备,正如红花背后的绿叶,主公在前受万众敬服膜拜,臣子在后默默履行重责。即使为主上献出生命,主上也毫不知情,这才叫尽忠竭诚的最高境界。何况局势瞬变,随机而动方能取利,怎可事事向上请示?”圣英深感此言理正,尤其“忠诚”之说似比自己所知更为深刻,忙起身道:“多谢大师教诲!”

眼见战神折服,磐空长老甚是不甘,粗声道:“大师好口才,请问庇护敌方的村庄百姓,对神主大业又有何好处?”无相“哦”了声,微含惊异,好象没料到隐秘会被揭破。

磐空道:“神主留意你很久了,命我等暗中调查,看你是否有庇敌的举动。若非日前‘雾隐术’解除,留下了痕迹,我们还查不到山谷暗藏玄机。嘿,那里牛羊农田非常丰富,中国官军南下与我方为敌,倒是一处极好的征粮地点。”旁边一人道:“雾隐术,最初的蓬莱道法,秘忍之中惟先任五老会使。”说话者焦面赤目,正是水忍长老萨摩炎。

圣英脸色一沉,才生出的钦敬之感,为肃冷之意取代了,低声道:“先任五老四人入圣,惟药师丸无相作异世行者。会使雾隐术的,三界内没有第二人。”

直至此刻,无相仍未放开那杯子,如鉴赏家反复摩拭,赞道:“青淡晶润似翡翠,火和土的结合,竟能造就如此精美绝伦的器物,真是令人惊叹哪……”抬头做顾盼状,问道:“各位可知此物的来由?”

圣英道:“大师有何指教,不妨直言。”

无相道:“天智天皇时我国曾与唐朝交锋,白江口一役樯橹成灰,我方千余战船被烧毁,主帅毛野稚也成了唐将刘仁轨的笼中囚徒。战后国内大震,天皇亲临难波城坐镇,誓与唐朝决战至死。但仅过了五年,即派遣唐使去长安求和,效法唐制贸易通商,越州窑就是那时传入日本的。你们看,两国虽偶尔势同水火,长远的趋势还是和解。即便神主立志占领中国,也不愿赶尽杀绝,处处埋下仇视敌对的种子吧。”

磐空冷笑道:“所以你保全那个村庄,为将来的和解留下余地,大师替神主考虑的真是周到。”萨摩炎道:“是战是和只凭神主,我等岂能擅自专断。”

圣英寻思无相虽然擅专,终是为神主大业考虑,当下劝道:“今日不同往日,中国腐朽衰败,早已不是唐朝,药师丸大师太看高他们了。呵呵,其实‘中国’二字也是自吹,泥猪土狗般的族类怎敢枉自居中,称四方为蛮夷狄戎?我神族祖地才称‘苇原中国’呢!这大陆上的愚弱之邦么,我看倒是依照佛经,改叫‘之那’才恰当。”

金轮教众立时附和:“尊者高论,我等也是熟读佛经的。既然经典载明,以后中国人就该叫‘之那人’好了!”说着鼓掌大笑,何兆基等人面上无光,也只得跟着喊了几声“之那人”。

无相缓缓的道:“你们嘴里的之那人,写下了三坟五典,制定礼法乐教,造出纸张,历书,火药,冶炼栽培等等百工器械,传给日本文字,茶艺,书法,数不尽的技能学问,甚至连秘忍术的主要来源蓬莱仙法,都是从‘之那人’手里传来的,呵,之那人。”

圣英道:“那又如何。神道真义早有明示,我们天照裔胄才是万世神族,异族纵有小智,岂可与神族相比!主宰八?乃是上天赋予我族的使命。”

神道教义素为东瀛大众信仰,也是秘忍宗创立的主要理据。听他搬出这番道理,无相便不再争辩了。圣英环顾众人道:“吾辈修行之人,本该远离世间纷扰,隐居磨灭欲性…….”桃夭夭暗思“这讲的是蓬莱宗旨。东瀛秘忍,果是两种法理交杂混合的产物。”听圣英说道:“然而,近年东瀛四岛灾难频仍,饥荒四起。神族子民该当独尊于宇内,怎能僻居岛屿,饱受困顿之苦?因此占据万国的大计势在必行,灾害即是上天催促我们进攻的号令。我等修行者顺应天意,正该为神族子孙开辟广阔疆土。”众人齐道:“顺应天意,开疆辟土!”

萨摩炎道:“早先因蓬莱道法所限,只派寻常浪人沿海作战。我们空有一身神通,却只能在后策应,实在是憋闷的很。圣英尊者,你久在神主身旁伴驾,可曾求问我们何时才能亲自参战?”

圣英道:“很快了,苍龙印召齐蓬莱仙客,我们的障碍渐已清除,最多再过半月,六部即可出动。”萨摩炎道:“好啊,届时六部秘忍齐施神通,之那朝廷的兵将怎么挡得住,占领中原易如反掌!”满座欢声登起,有祝胜的,有言勇的,气氛渐趋热烈。

忽然无相放下酒杯,道:“这酒我已喝够了。”推案欲起。磐空长老道:“且慢!大师留步,尚有一物赠送大师。”拍了拍手掌,喊了声:“冈藤,拿上来!”遂向两边道:“药师丸大师功高望重,本是我方巨擎。可惜为人太过宽厚,对敌之际每每自缚手脚,转而寻求曲折费力的策略。神主体察下情,特命我等帮大师斩断顾念,日后尽可放开手大展高才。”

说话间,船板“啪啪”震颤,走进来一个彪形壮汉。一身杀气满脸横肉,头顶发髻蒸出缕缕青气,正是修炼木忍毒术的特征。腰间挂长刀,手里拎着个木匣,向磐空长老行礼道:“冈藤武前来晋见。”磐空说声:“打开!”一语未几,匣盖唰的拉去,从中提出一个血淋淋的首级。磐空道:“大师可认得此人?”

药师丸无相慢慢站起,因脸部空如白纸,瞧不出是何神色。圣英问道:“谁的头颅?”磐空道:“便是大师竭力庇护的那个小村的村长。神主亲传口谕――如果灭掉村子,拔去大师心中那点柔念,神道圣将的雄风定可重现于世。”无相朝向人头,似在辨认,忽道:“不是毒杀的?”

冈藤武道:“我们木忍部奉命灭村,没有用毒,只以火烧水淹凌迟等手法,让死人的样子看起来可怕。”无相道:“屠戮斗箕村的惨事,刚入席时观察磐空长老气色,我便已看出几分端倪了,却没料到手段这等残酷。冈藤武,你奉命行事也罢了,实不该虐杀无度。”

冈藤武道:“这也是神主的命令!”无相道:“哦?”冈藤武答道:“杀人狠辣可以立威!这是神主亲口说的。”磐空道:“江淮暴民刁顽难驯,尤以‘梅山弟兄’‘镇江水勇’为甚,时常结伙抗拒我方师旅。若要根除祸患,必先瓦解其斗志,杀戮村镇可扬我武威,给那帮暴乱之徒以最有效的震慑。此乃神主钦定之策,慑服敌人还能治好我方某些人的软弱病,善之善者,正当严格执行!”分说虽细,却语带讥刺。冈藤武也满面骄横,俨然都没把“药师丸大师”放在眼里了。在座众人大多心性凉薄,立时各表赞同:“好计,此计两全其美,设想周到。”“杀鸡儆猴,本该如此。”…….

无相忽地长叹一声。圣英道:“大师不必悲伤了,你和死者私交虽厚,比起神主大业来也只若鸿毛微尘。请你权衡轻重,莫要自失了方寸。”这话说的还算客气,已是尽量顾及宗派元老的面子。无相道:“我不是为村民悲伤,而是感叹冈藤武的下场啊。”冈藤武愕然道:“我的下场?”

无相道:“适才提到佛经,那《法华经》有句箴言叫做‘报应如影随形’。你残杀那么多无辜性命,一报还一报,马上也将遭人痛下杀手。死到临头尚不自知,岂不可叹得很么!”

话说到这份上,桃夭夭哪还忍得住,显出真身倏地跃近,一把抓住冈藤武的发髻,仰天大叫:“众乡亲魂灵不远,看我给你们报仇!”按倒在地,挥剑斩断冈藤武的脖颈,心头一震“我显身动手,竟象得了无相的提示,他早已发现我在船上!”宇宙锋杀生何其峻烈,冈藤武颈皮破开之际,形魂已毁灭,高大身躯瞬间化成焦灰。舱内立时哗然,何兆基,奥波耶等人对桃夭夭最是忌惮,看他现身魂惊天外,忙不迭的夺路逃窜。

桃夭夭喝道:“倭贼鼠辈,一并杀光罢!”宇宙锋疾扫,萨摩炎急施“洗心术”,“神澜法”迎击,水忍部长老纵然法术高妙,又怎挡得住宇宙锋的神威?只令剑势微滞,随即青波透入其胸,萨摩炎连惨叫都没来得及,便即灰飞烟灭。磐空长老见状大骇,冈藤武乃得力干将,萨摩炎更是秘忍大高手,居然被人斩瓜切菜一般接连杀掉,不禁气为之夺,也顾不得给神主效忠了,一转身飞窜出舱。桃夭夭暗想“木忍部的一个都不能放过!”伸开手掌抓拿,忽然脑后生凉,凌厉劲势悄然袭到。

圣英的“赤忠万魂”枪已出手,直取颈骨要害。桃夭夭并不回头,左手追拿磐空,右腕一翻使宇宙锋反挡。就听“轰轰”闷响,圣英元神被神锋斩灭,但枪势不改,竟将桃夭夭震得踉跄两步。桃夭夭心下大奇“元神灭了还能斗法,这家伙是人么!”灵念一转间,察知圣英根底。原来那条“万魂”枪堪比昆仑派的阴曹地府,也藏着亿万条魂魄,不同的是前者收纳孤魂野鬼,后者则收藏圣英自己的元神。被灭一次尚存亿万,如此近于不死之躯。桃夭夭收手回身对敌,暗道“好个三岛战神,相隔一年多,比当初跟唐连璧交手时更厉害了。要破他这万魂神功,必须集中宇宙锋全副剑力,半点分散不得。”

几番较量电转星逝,他正停步凝思,那边无相又展开了攻势:作法化作桃夭夭形象,遂持宇宙锋疾刺而来。那迁形术神效独绝三界,非但改头换面,对方的真气法术也能全数复制。只见无相掌中青芒流转,宇宙锋宛然成形,只是威力较原物偏弱,也不具备自行提升层次的功效。但毕竟是桃夭夭本身功法,击到身上相当于引剑自刺。猛地红光闪过,剑锋洞穿了神木战甲。桃夭夭忙使天王盾化伤,挥宇宙锋反攻,一边皱眉暗忖“托大了,两个高手很是难缠,打败他们怕要花几天几夜的工夫。若让木忍部趁机逃掉,岂不负了灵儿的重托!”

忽听无相高呼:“此人难胜,守护苍龙印要紧,快跟我返回圣水宫!”飞身跳入海涛。圣英枪刺敌身而不伤,早也大感震惊,念及神主及镇派法宝的安全,立即随无相潜向深海。桃夭夭暗想“走得好!我正可追捕凶手。听无相口气圣水宫似已重建,待此间事一了,即回鸿钧寺召齐九阳,再来端掉秘忍的老巢。”

打定主意,纵身跃上云空。刚才斗法激烈,悬挂“八幡大菩萨”的主舰震碎沉没。秘忍部众与各派人物乘船四散逃开。桃夭夭窥得真切,北上三船青气蒸腾,正是木忍的坐船,手起处神锋划过长空。两条船立时给切成木片,几百人尽数形**灭了。剩下那条船青氛深浓,微微闪着金光,显见磐空长老就在其内。桃夭夭寻思“要不要活捉木忍首领,带到灵儿面前处死,也让她悲悼之情稍获宽释。”这么一盘算,稍有耽搁。那船帆不升,桨不摇,沿海岸竟飞驶数百里之遥。木忍长老擅驭木器,逃命时全力发功,催动木船赛似乘风行云,经三门,象山,舟山,至上虞县界内登岸。桃夭夭心道“先捉住再说!”遁身疾飞,转瞬追到。

那海滩上刀光枪影,人喊如沸,竟然有两支队伍正在厮杀。一方打着倭人旗帜,一方非官非盗,六七十名大汉皆以红巾缠头。为首者紫棠面皮,手持大刀,奔突来去的呼喝指挥。今夜他率众攻袭倭寇营地,本已占得上风,望见海上又来了条倭船,当即叫道:“东洋鬼援兵到了,梅山弟兄扯呼!”带领同伴转身飞奔。桃夭夭遥遥望见,估计是抗击倭寇的义军。峨嵋派行仁道而不涉世务,素来避免在世人面前显露真法。桃夭夭隐身在半天云里,只待危急时暗助,却又担心木忍情急乱施毒术,夜黑人杂难区分,无法保护众大汉周全。但磐空已是惊弓之鸟,只顾回望桃夭夭有没有追来,哪管前面凡夫交兵。

夜风呼啸,夹杂阵阵脚步。众大汉去而复返,兜着圈子向倭人投石抛物,间或还放声呵斥笑骂。桃夭夭暗奇“看样子,他们还不是战败了溃逃,倒象诱敌追赶的意思。”倭人回过神来,果然发怒追了上去,叫嚷里传响“杀啊!”“宰了这伙兔崽子!”的中国话。桃夭夭暗觉局面复杂,当下暂不出手,驾云悄悄跟随探看。木忍众徒唯恐行迹暴露,引来强敌追杀,也不敢贸用法术,只随着先前的倭人向内陆奔跑。

如此跑了片刻,见倭人已死追不舍,众大汉立时展开轻功疾驰。他们虽无法力,却都身怀高强武艺,稍顷又奔出几十里。前边高岩横空,沟壑响水,一座山峰兀然耸立。那紫脸人喝道:“上山!”将大刀往嘴里一叼,扒住石缝攀腾疾上,动如灵猿势若健豹,吹开的破衣露出虬结的肌肉。桃夭夭暗赞“好汉子!”此地远离海岸,木忍惧意渐消,杀戮泄愤之心又起。磐空长老使出法力,带携众倭人腾空上峰。一直赶到后山密林边缘。忽闻嘶叫咆哮乍起,由林中窜出许多虎豹熊狼,在红巾汉子们驱令声扑向敌群。

桃夭夭心道:“果然设有伏兵,但虎豹只可杀伤凡人,对秘忍却没用。”正待暗施援手,望见峰顶石碑高大,月光照着“大禹墓”三字,桃夭夭微愕“书载禹陵建于会稽,这里是会稽山么?”

此时兽群扑到倭人近前,磐空哪将这些毛团畜生放在心上,法力使开将野兽尽皆毒毙。随即缓步走向树林,要用最惨酷的手段慢慢整治红巾大汉们,一泄今夜败阵逃亡之恨。紫脸汉没料到对手这般强大,惶然叫道:“不好,兄弟们,快走!”刹时毒风凄厉,树枝伸缩。木忍异术的作用下,整座林子似活转了,树木皆化作乱舞狂摇的群魔。眼看众大汉命在顷刻,忽然林深处暴吼震耳,似虎啸,如龙吟,一道道劲气狂飙而出,隐然凝成利爪之形。磐空长老,木忍行者,几百个倭人,全无反抗之力,一股脑被那劲气抓进林中。

桃夭夭目瞪口呆,比看见众大汉遇害更吃惊。暗觉这功法强悍猛烈至极,较四神剑的剑势竟然不遑多让!

紫脸大汉却渐露狂喜之色,站了半晌,跳起欢叫道:“是大哥,大哥出山了!魔屠大哥出山啦!”

第十三回 潜爪猛虎威莫挡2

树林里忽地刮起腥风,一阵骨肉断裂之音回响,仿佛猛兽正在撕扯猎物。众大汉既欢喜又敬畏,脚下退开几步,接二连三跪倒呼叫:“大哥……”“是魔屠大哥么?”桃夭夭大感惊异,耳听“魔屠”称号,想起峨嵋弟子经常提及的旧闻,估计那“大哥”多半就是百里文虎。但风味血腥袭人,声响惨烈可怖,哪有峨嵋仙客出山时的清和气象。

林中传出回应:“兄弟们无须多礼,今晚你们辛苦了。”众大汉道:“真是大哥!魔屠大哥!”激动之余跳起来,便欲进去拜见。那声音又道:“大家待在原处说话。呵呵,老哥我正拿东洋小鬼过瘾。不骗你们,这场面没几个人喜欢看。”众大汉哈哈大笑,围成圈盘膝坐下。紫脸男子道:“上次听大哥教导已是半年之前。你教我们驯养兽群的法子很管用。唉,可惜今日出师不利,被东洋鬼弄死光了。”魔屠道:“讲话的是哪位兄弟?兽群死光就该传你驭兽法术,是这意思不?”两边的人推紫脸男子的肩膀,笑道:“宗彤,你少跟大哥耍花枪。大哥乃天神下凡,一眼能看穿五脏六腑,谁的心思都瞒不过他。”

桃夭夭暗暗称赞“凭一言而知其隐,此人思路敏捷,智算精准,着实了不起。”

紫脸男子挠了挠后脑勺,好象有点难为情。原本想曲言拜师,未料刚开口就给揭破,方知面对魔屠应当坦诚以待,遂答道:“我名字叫宗彤,上回林外听大哥教驯兽技巧。我坐在圈子后边,大哥想必没注意到。”魔屠道:“嗯,听刚才动静,此次夜袭是你带队。短短半年,从不为人识的小卒升为带队头领,定是立下了大功。”旁边人道:“宗彤杀敌最多,脑子又灵活,江丛云老大挑他作了小队长。”宗彤无意谈论功劳,只盼着瞻仰魔屠的英风,说道:“大哥前番言明,若那天使仙法宰杀倭寇,便是功成出山之时。方才几十道仙气正象是大哥所说的驭兽仙术,想是神功修炼圆满了,这便请出来相见吧!”

魔屠道:“宗彤兄弟眼明心细,果然是个人才。不错,我今已炼全虎搏龙功法,本该与众位会面。但此时林外有位贵客驾到,我当请他示下,才可决定何去何从。”众人举目四顾,并不见有什么“贵客”到场,只道魔屠大哥话里暗藏仙机,眼前不解而日后必应,于是都不加详问。桃夭夭却知指得是自己,“虎搏龙”三字更是表露功法底细,暗传诚敬无隐之意。

魔屠续道:“众兄弟与我谋事经年,都是闻其声不睹其面,实在抱憾得很!但这么做不是我故作高深,皆因派规所限,不便参与人世间的争斗,教你们驯兽却没传驭兽法术,也是这个原因。”一人道:“大哥不必解释。峨嵋仙人不涉凡尘,大伙儿理会的。丛云老大还叫我们起毒誓,绝不对外谈起‘峨嵋派’……”宗彤喝道:“丁小二,你既起过誓,干嘛还把那话挂在嘴上!”那人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

魔屠道:“无妨,今夜一过,倭人必知我行迹来历,峨嵋派的名头很快会在世间传开。”众人登现喜色,窃窃私语“魔屠大哥这回真要出山了!”“是啊,他没要咱们保密,出山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咱们梅山弟兄请出大哥的,这可长脸了啊!”

有人道:“先前大哥要我们打探峨嵋派动向,丛云老大又叫不许提那名称,正不晓得该怎么弄,经大哥这么一开禁,往后就好办多了。”其实“梅山弟兄”人数虽多,只是江湖帮会,如何能探出世外仙派的情况?便是道宗七派也很难搭上关系,平常游走各地,最多从点苍,葛仙等处的小道观里听得或虚或实的风声。但就凭这些许蛛丝马迹,魔屠对峨嵋派的现况已揣知**,当下道:“闲话少说,各位这就回去转告江丛云老大。其他事务暂都放下,于本月十八会齐各地义军,准备一举消灭倭寇。”众人耳闻此语坚决,立时精神大振,齐声应命而去。

待众人走远了,桃夭夭收法跳落地面,朝林子里喊道:“指点群豪的魔屠大哥,可是驭兽门前任首徒百里文虎?”

出乎意料,林间静寂无声,运灵念感测也没影踪。桃夭夭心下生疑“他若真是百里文虎,遇上峨嵋师尊礼当立即参拜,这般躲躲藏藏是何意?莫非是冒名的假货?”迈步走入树林,道:“既已点破在下行藏,还望赐见……”忽地收声止步,凝目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树林内血肉狼藉,那几百个倭人堆成尸山,全部已经被剥皮抽筋了。有些支离破碎,有些不成人形,有些情状更惨,皮塌肉陷象个破袋,竟给活生生的扯出脊柱。树枝上垂下成串白糊糊的东西,“滴答”淌落鲜血,还带着丝丝青气,正是木忍部徒众的头皮。桃夭夭见惯惨象,目睹此景仍感气紧心跳,暗道“什么凶恶野兽干的,简直残暴到极点!”再行几步望见一尸,眼珠鼻子已被挖掉,骨头全给拆开了,仅从服饰上还能辨认出是磐空长老。

正惊疑间,林深处飘来魔屠的话语:“割取敌人的头皮骨骼,是我们部族的风俗。峨嵋派新师尊,你以为如何?”桃夭夭定住心神,喝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魔屠道:“我么,我不是汉人,本是岭南土著,丛林里茹毛饮血的蛮子,生来只知吃喝,传种,为亲复仇三件事。一次部落冲突中被仇家打伤穷追。幸为乱尘大师救下,带回峨嵋山收入了驭兽门。大师除了传我驭兽法理,还教我汉人的礼仪文字,仁义道德,授我驭兽门首徒之职。岭南蛮子从此学会做人的规矩,但若遇上恃强凌弱的暴徒,总忍不住旧习复发,要让那暴徒尝尝身受暴虐的滋味。呵,此为本族祖传之风,不时温而习之,也符合大师‘为人不可忘本’的教训。”

桃夭夭听他讲述,料想必是百里文虎无疑,高声道:“你既是驭兽门首徒,怎地对本派师尊避而不见!”魔屠道:“嗯,本派师尊…...”静了片刻,忽然林中风声乍起,犹如龙虎长啸,两股劲气扑面袭来。桃夭夭忙使宇宙锋招架,终究慢了一拍,登觉胸腹如被千万匹大山重压,神木战甲“咯咯”似将碎裂,天王盾也给压入体内,虽护得内脏无损,外边筋骨肌肉尽已失防。惊骇下跃起疾退数百里,那力道却丝毫未减,仍象在对面数丈外发出的一般。唐连璧的雷炎流力可荡平八荒**,随距离远近犹有强弱之分,而这劲力一味刚猛,即使退到天涯海角怕也不会衰减。桃夭夭忙使昆仑剑法划拨,意欲拓展左右范围,牵引分散敌势。岂料双臂腰背转动艰难,身体好象被巨爪紧紧抓握,血脉为之收紧,连真气都渐趋凝滞,隐身法,分形术,遁天缩地等等逃脱之术自然也无法施行了。一转念方始知觉,那刚强劲力并非死拼蛮干,内中也暗藏各种机巧,千变万化层出不穷,正是玄门功法中“阳极返阴”的最高境界。

危急关头,桃夭夭束手垂目,一声清叱剑入元神,宇宙神锋从万千毛孔里发散。一圈圈青波荡涤长空,每次将那劲力吸收一分,剑势逐步转强,身形随之前进。对方法力刚中带柔,若要克制必须柔中带刚。桃夭夭据三易悟到这要诀,行之果见奇效,约半个时辰返回原位,却再也不能往前推进半寸了。只听魔屠道声:“好剑术!”倏地收回劲力。桃夭夭剑随意动,觉察对方停手,剑势也即收止,暗想“终究没能逼进到他身前,此人法力高我一筹。要赶上他今日的修为,宇宙锋还得磨炼个一年半载。”四面一望,更是矫舌不下,只见周围林木草--&网--悠随烟收入《阴冥正法》的纸页。一道幽光闪过,屋内风静烟消。桃夭夭见状忆起噬魂大洋外的景象,暗想“招聚游魂是昆仑派管用手法,这本无字之书,便是微缩的阴曹地府。”轻声安慰道:“咱们峨嵋派自有摄魂真法,比昆仑派的要稳妥得多。你是最聪明不过的人,即便想念死者,也该从长计议啊。”

书本收入鬼魂,龙百灵心生感应,方才逐渐平静下来,呜咽道:“我,我只是想不通,小孩怎能被那样杀掉,那么惨…..”桃夭夭道:“杀人凶手都死了,而且死得惨酷无比,算是偿还这笔血债了吧。”捻起袖子给她擦拭眼泪。百灵点点头,道:“相公答允我的事,一定能办到的,可我……太想他们,不舍得跟菜花儿他们分开。”

桃夭夭道:“你学过摄魂法理,当知招魂者须保持心境明朗,所招魂魄方可从善。倘若满腔郁痛悲狂,不顾一切的招魂,那必然加重鬼魂的戾性,令它们作出邪恶的举动。”百灵道:“法理确是如此,但我想昆仑仙法总不会是邪术。”桃夭夭沉吟道:“此等以血悟经的方式,实是将鬼魂拘禁在施法者的指掌法器中。即使出自仙宗,也很容易走火入魔。唉,我当推究三易相关卦象,结合摄魂法理,慢慢的改良此法。”忽道:“以后你别离我太远,谨防炼法出偏差。”

百灵道:“我当然不能远离你,这也是龙夫人赠书的用意啊。”

桃夭夭道:“哦?此话怎讲?”

百灵道:“她干嘛送我昆仑派的法笈?明摆着要我给你做帮手。所以法术里存有重大隐患,必须用你的三易来化解,这样我就永远无法再离你而去了。”

桃夭夭半晌无言以对,寻思宓文妃虽无心加害百灵,究是设计用谋成了习惯,撮合两人的良愿也隐含牵制之意,想到此长长的叹了口气。百灵道:“总是我的不好,心眼多不稳重,一冲动就离你远去,方才引出龙夫人这番计较。其实设身处地的想想,作母亲的怎不为儿子算计,换了我也会这么做。”桃夭夭听她软语劝慰,心头一热,悄声笑道:“那咱们往后多生几个儿子,叫他们相互帮着算计,你做母亲就省心多了。”百灵脸上一红,轻轻“呸”了声,笑道:“反正你得时时守着我,免得我炼法走火入魔。”

看她郁色尽去,桃夭夭这才放心,略作收拾驾起云头,带百灵须臾回转昆仑山。刚踏进鸿钧寺就遇红袖,韩梅等人迎上,着急道:“怎地去了好久,今天十六是举行婚礼的日子啊。新郎新娘却踪影全无,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桃夭夭道:“眼下不是娶亲成礼的时侯,魔道侵害人世,峨嵋玄门须当全力出战。”简略的讲述见闻。得知斗箕村遭到屠洗一事,众人既惊且怒,兰世海顿足道:“怪我们失察了!唐连璧解除雾障术,不料竟招来荼毒。”

桃夭夭道:“谁都不用怪责。秘忍企图杀人立威,不在斗箕村就会在别的地方。他们现已肆无忌惮,马上要直接进攻中原。”众徒闻言暗奇,寻思遇事不怪唐连璧,师尊态度还真是少见的严正,可见形势严峻已不容丝毫轻慢。桃夭夭道:“趁此天下道门齐会,正可商议御敌之策。”

各派首领正在前殿坐等婚庆。那墙上梁间披红悬彩,一派喜气充盈的光景,当下氛围一变,便了肃重威严的议事厅。桃夭夭讲明意向,各派登即斗志振发,金雷门首座萨震元一拍大腿,道:“先听师尊娶亲,大伙儿都不好开口言战。今日师尊站出来牵头抗敌,实在是大快人心啊!”仙芝掌门公羊纥道:“秘忍近年称霸海疆,可把我们东海道派逼惨了。倘若再不奋起拼争,他们的魔爪必将伸向内陆各省。”端木神公道:“请峨嵋师尊主掌抗敌大局,我们各派无不听从调遣。”翠虚派女当家千叶枫向李凤歧行礼:“本派上下尊奉玄门首徒号令,万死不辞!”

会议前桃夭夭已向百灵问计,此时胸有成竹,当下分派道:“而今战局前所未遇,几方魔道利用仙宗力量,即将大肆入侵人间。我们一方面要抗击,另一方面仍须忌避世争,以免给人世间造成巨大破坏。前方由本派驭兽首徒百里文虎主攻,他已筹划多年,灭敌宁世可兼顾周全。金雷,仙芝守淮西,皖北,翠虚守住胶东一带……挡住流窜的残敌,也需防范中原败类趁乱取利。”

崂山弟子因恨五台派杀死掌门孙凝素,闻言都咬牙叫道:“桃师尊说的对极了!外敌要斗,内贼更需清除。请师尊下令清剿五台山,踏平通敌之贼何兆基的老窝!”三清掌门楚元君道:“最近两年百花教召猛聚引妖邪,为祸湘,粤各地,据信也勾连东瀛,正需派人平定。”

桃夭夭道:“中原战局就由道宗各派主持,九华陈掌门定夺计略。本派除留部分弟子策应传讯,九阳徒众都随我深入长生天追剿魔道!”各派轰然领命。会后,九华派掌门陈元鼎,三清掌门楚元君,龙虎掌门方衡三人约见桃夭夭,说道:“我们几派所藏的‘心王丹券’,现交由师尊处置。此物于灭魔干系甚重,我等不敢再行私匿。”递上三副卷起的画轴。桃夭夭动容道:“此乃护派保家的至宝,各位竟然自愿献出!”陈元鼎道:“正邪千年较量,一战必将决判。倘若正道战败山河沦丧,我们的本派家族也必要存在了。”桃夭夭感佩此言壮烈,抱拳向几位掌门深施一礼。

楚元君还礼毕,道:“凭师尊及玄门诸高士之能,其余丹券定可很快收齐,只是……”略顿了顿,道出心中疑思:“贵派百里文虎威名久著,但近十几年影讯无寻,都传言他身患异症退隐了,如今突然出山……这个,他能凭一人之力能打败东瀛秘忍?”桃夭夭道:“各位尽可宽怀,百里首徒的本事我亲眼见过,东瀛秘忍便是全数齐上,也未必能与他抗衡。此外我派驭兽门前往支援,定可大获全胜”

话虽如此,对百里文虎犹存悬问,桃夭夭找李凤歧求解:“百里文虎刚正之气凛然,令人很是心折,可他为何那般嗜血残忍?不象玄门正派的作风。”

李凤歧笑道:“既叫魔屠,怎会不嗜血?屠杀邪魔恶人绝不留情,当年文虎纵横天下,直杀得千山现赤,万江翻红,四方八面的邪道闻名丧胆,才不敢正视峨嵋山。你道杀戮全无益处么,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举,很难用正派仁道来评价。”

桃夭夭啧啧称奇:“杀欲太多易致人成魔,此人好杀却能秉持正气,想是控欲之能出神入化了,不过……”想起龙百灵刺血招鬼的险状,摇头叹道:“常在河边走,哪会不失足?以暴镇暴虽可震慑群魔,对自身心性终究太过凶险,嘿,看来我还当深究三易,帮百里文虎找个改良性行的法门。”

李凤歧遥望窗外雪山,忆起昔日旧景,缓缓的道:“说真的,以前每次见到百里师兄,我都禁不住腿肚子打颤,那些妖邪外道怕他怕成什么样?真是没法想象。对于百里文虎这人,你要是他的朋友,你会感到万分庆幸。如果是他的敌人么,嘿嘿,没等魔屠现身,多半就给吓得呜呼哀哉了。”桃夭夭道:“若是他的妻子呢?大概日夜盼着丈夫解救吧!我们作为百里文虎的朋友,也该替他分忧,让他感到庆幸才好。”

李凤歧沉吟道:“文虎之妻慕兰若关在铸颅峰里,我在梦局里见到过,魔道必是将她当作人质,或许还想借此左右文虎的意志。救出慕兰若的确要紧,我早就想办成此事了。可据北微子交待,铸颅峰位于长生天之上,长生天尚且无路可进,去那铸颅峰却有什么法子?”

桃夭夭道:“此节我已经想妥了,有个人可以给我们带路。”李凤歧道:“谁?”没等桃夭夭答言,他猛地省悟:“玉银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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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潜爪猛虎威莫挡3

正谈到此处,外面报百花教召英郡主到了。请进正堂会晤,召英先行告罪:“叛徒召猛祸害中原,敝教教主实有管教不严之责,特命我们拜上致告:待南地安定后,敝教教主定到师尊驾前领罚。”桃夭夭忙说言重了,因问南地近况,召英道:“贵派仙师唐连璧除掉黑苗首领曼荼药叉,解除了我们的心腹大患,黑苗众多部落却也因此群龙无首,陷入相互攻伐的乱局。家父忙于调解安抚,近几个月只在山林中奔走。”谈及部族事务,对召罗岩的称呼也随之改换。桃夭夭听得“山林部落”之语,想起百里文虎的出身,问道:“岭南土著部落里,有剥人头皮,抽人骨骼的习俗么?”平常峨嵋弟子谈及百里文虎,只讲英雄威名如何,具体事迹难究其详。虽知他原属岭南异族,风俗习惯都概莫能晓。

当下召英答道:“剥人皮取人骨?那是森林里的独蝰,长虺,专獠,蛟齿等蛮族喜欢干的事。”桃夭夭请教详情,召英道:“象虺,蝰,獠,蛟这些恶名,其实都是外人给他们取的。那些野人本来不知何所谓‘部族’,只按父辈血缘粗略划成几个群体。耕种贸易全不会,只靠狩猎和抢掠为生。生性野蛮凶残无比,别说我们白傣,岭南各族见了他们都要远远避开――师尊问蛮族作甚,要派高手剿除么?”桃夭夭摇头道:“不是,随便问问而已。”心下暗叹“百里文虎生来如此,看来是野性难除了。”召英见他沉吟不语,等了片刻道:“还有件事情赶着禀告师尊,啸风大寨的神兽近来极是躁动。许仙师说东南正阳真气旺盛,激发了神兽的斗性,仙魔大战之兆已现。他现下与同门筹备东行,托我来请师尊示下。”

桃夭夭道:“正要让许大安前往东南助战。秘人巢穴建于圣水宫,百里文虎必将下海攻敌,陆上战事应由驭兽门负责。但神兽入世须当慎之又慎。”遂请沿海各道派照应,以免给人世造成大惊扰。驭兽门祝蕾,兰世芳等人同去会合许大安,只让黄梦龙留下,以全真武阵九阳之数。峨嵋众徒当即各行其任,唯独不见黄幽到场领命。桃夭夭道:“遁甲首徒呢,去长生天可能要用到他的道法。”召英笑道:“这次敝教西来人众甚多,孔雀公主玉南香也在其内。黄仙师一见心上人魂都飞了,哪还记得起领师尊的教,这会儿想是跟南香躲到别处说体己话去了。”桃夭夭忙问:“玉南香加入神农门一事,她父母可曾同意?”召英道:“同意啦,改信他宗本是极难,我从头到尾仔细给他们分说。得知女儿将来要嫁入玄门,那两夫妇怎不乐意?峨嵋派屡施大恩于我族,且神通广大福寿长久,找峨嵋仙师做女婿那是求之不得。”说到热闹处,脸颊已然飞红,精明能干的郡主娘娘忽显扭捏之色。她千里迢迢赶赴此间,何尝不是想找机会亲近唐连璧。

诸事暂告段落,桃夭夭命将玉银童提来审问。一进门玉银童满脸堆笑,连道:“猪猡变回原样,桃师尊终于抱得美人归,可喜可贺。”桃夭夭不跟他罗嗦,沉着脸说:“三十年囚期未满,本该把你关进地牢。但眼下有个立功赎罪的良机,你若办得成。非但前罪尽恕,我还让你重入遁甲门为徒。”玉银童大喜道:“桃师尊请下法旨,弟子定当全力去办,死而后已!”桃夭夭道:“我们要上长生天,你做向导,带路去铸颅峰营救慕兰若。”

玉银童登时变色,苦着脸道:“老弟子最近拉稀。”桃夭夭道:“什么?”玉银童道:“弟子年迈体弱,一顿饭下去拉屎三泡,正是‘廉颇老矣,不能饭也’,还请师尊另寻高明……”后脖子一紧,已被桃夭夭拿住,当初玄风通微术从体内剥离,便是使的这手法。桃夭夭道:“你若不允,别怪我不客气。”玉银童急叫:“你几时客气过……唉,师尊息怒,实是老徒无能为力啊,你就把我剁碎了喂狗,铸颅峰我照样进不去嘛……”

李凤歧在旁笑道:“老前辈何必谦虚,当年设梦局引我神游铸颅峰,指明谁若取获百里夫人,谁就可以控制百里文虎。你若不是勾通邪魔,怎晓得囚人控虎之计,入山路途自然也心知肚明了。”玉银童要害被拿,遇人矮一辈,叹道:“李师叔思路敏锐,却也只能猜中枝叶,未能察悉根本哪!”纵是李凤歧思路敏捷,愣了一瞬才省出“李师叔”是叫自己,道:“不要拐弯抹角了,要不是亲自去过,怎能设成梦局?你老实讲了就没事。”桃夭夭手下一用力,喝令:“快说!”

玉银童歪嘴连声喊痛,待脖子上略松了些,方说道:“本人真身的的确确没去过那里!早年间昆仑法圣教会我调运元阳的窍门,我问,照此法修炼若出了岔子,到何处找他对帐?他便传给我一缕铸颅峰的土气,可作构建梦局的依凭,届时到那造访就行了。后来我梦里去了几趟,只看到百里文虎的老婆,却没见着法圣的影子,一定是被法圣给骗了。所以说骗子可恨哪,哦,以上我可都字字为真,绝无半句虚言!”

李凤歧沉吟道:“法圣故意留下这条线索,看来是暗藏机谋。他原想玉银童修邪法之事败露,峨嵋师尊兴师问罪,就会带九阳深入昆仑仙境,落入长生天设置的机关陷阱当中。”桃夭夭道:“没去过,不等于不能去,既然铸颅峰的路径你在梦里见过多次,领我们进去又有何不可?”

玉银童道:“我的桃师尊啊,你想得太简单啦。那位百里夫人是何等人物?奇巧法术炼到登峰造极的大高手!斑良工给她提鞋倒洗脚水都不配!能将百里夫人困住的地方,你们想想,防卫该有多么森严,布下的机关该有多么厉害?别的凶险不用讲,单说铸颅峰格局诡谲,就好比是一座变幻莫测的大迷宫。内有昆仑棋仙精心布下的法界,路径时时变更。我每次去都不一样,也是小李子运气好,那回碰巧撞进了百里夫人的关押地点。但此后就再找不着了,梦中神游尚如此,身陷其内该有多危险,万万去不得,去不得!”说得嘴滑,李师叔又成了小李子。

桃夭夭闻言凝思,忆起抢白灵芝时对抗棋局,那棋仙的道法确实玄妙,问道:“棋仙,昆仑‘琴棋书画’中的棋仙?你说的可是实话?”玉银童道:“骗人我是小老婆养的!”桃夭夭没觉出他这话带着刺,喃喃道:“我怎地忘了那个人……若要破解棋仙道法,可找夜千影查询啊。他是棋仙的候补弟子,曾在那间古怪棋室里苦修,必定知晓相关要诀。”命将玉银童关回囚室,再找画仙索问夜千影下落。

其时妙昙双手俱断,神妙画技已然被废,只在寺后安灵斋中将养。琴仙常来身边陪伴,劝她改过迁善协助玄门除魔,妙昙只是闭目不语。桃夭夭早料到好言劝说不起作用,一进门便道:“妙昙前辈,今日特来向你报讯。”旁边琴仙起座施礼。桃夭夭一摆手,续道:“前辈拐带强收夜千影,是为了牵制百里文虎。现下文虎出山,你若再不交人,夺子之仇岂能罢休,文虎对付仇敌极是残酷,前辈已是大祸临头了。”

妙昙躺着纹丝不动,如睡熟一般。琴仙道:“桃师尊莫怪,她数日间总是如此。”话犹未绝,妙昙嘿嘿几声冷笑,开口道:“夜千影早送到他师父那里去了,百里文虎要报仇就来报吧。落入峨嵋派手中,再怎么残酷都无所谓。”桃夭夭没想到她如此决绝,皱起眉头道:“前辈切莫自绝后路。”琴仙插言道:“适才听说玄门将往铸颅峰行事,正找引路之人。因师妹昔年探望棋仙,带夜千影回刹梦国,按理似可担当此任。但还望师尊明鉴,往次去铸颅峰都是在法圣布设的梦境中,夜千影真身也是长生天入**接的,愚兄妹其实并未真正到过彼处。”桃夭夭道:“我也料是这样,铸颅峰路径由棋仙布成,法圣绝不会轻易让人涉入勘查。然则琴棋书画四仙同属昆仑,他的法术你们想必知道些根芽。”琴仙摇摇头,讲明昆仑仙客名为同派,实则各修其道,并不象玄门弟子那般经常开设道场,相互讲论切磋。妙昙冷冷的道:“峨嵋兴盛,昆仑衰败,我已心如死灰,不用再多说什么了。”闭上眼睛,仿佛木胎泥塑一般。

桃夭夭默想片刻,忽笑道:“几条路子都行不通,那只好硬闯长生天了。”琴仙忙道:“恐怕不成,昆仑仙境一旦封闭,长生天便即永绝人世,此乃鸿钧道祖设下的无量法障,如何破解得了?”桃夭夭正待回答,忽然外面大叫:“打开啦,长生天入口打开啦!”众人喧嚷纷起,夹杂“赫赫”风啸之音。

桃夭夭忙循声走向中庭的天径塔,老远就看唐连璧站在五层塔顶,一手持两剑,直插九霄之上。那巽风剑与玄水剑同振神威,风水相助成势,直搅得漫天云旋,逐渐形成个开口的模样。桃夭夭仰头道:“呵,我正想破掉法障须用四神剑,姓唐的便使了这招,倒是灵性殷勤的很。”旁边笑语清婉:“那还不是多亏了我?”一瞧是龙百灵。打开入口之讯也由她传出,众弟子正围上来询问“长生天能进了?”“这法子是龙师妹教他的么?”“入口开启的消息,最先是龙师妹讲的,八成是她让唐连璧使出神剑。”桃夭夭喜不自胜,笑道:“我还愁叫不动唐连璧,他怎会听你指教?灵儿你真是奇计百出。”百灵叹道:“你只顾商议大事,整宿不眠不休,怎知人家也在替你出谋划策呢。”

原来昨夜百灵睡不着,正坐在寺外大树旁仰望月色,怀念斗箕村的乡亲,担忧桃夭夭灭魔艰辛,悱恻难遣乃至忘时。直坐到月落日升之际,忽而曙光里一袭白衣飘来,唐连璧乘着风雾从天而降,走到她身前道:“烦请将神荒笛曲吹奏完整,事成必有厚报。”怀中取出两样东西,一只笛子,一块巴掌大的拓片,递上说道:“鬼猃巫师离开祖居地潜入中原,那苍琅密境已经开启。我在入口处拓得这片铭记,似与先天术数相合,你看是否可用来补全笛曲。”

龙百灵暗想“听说平定昆仑此人出力甚大,这两天却不见踪影,惹得召英郡主到处寻问,哪知是去做这件事了。”接过来看时,笛子灰白光滑,是上古制作的骨器。拓片上纹路长短参次,显然蕴含深义。百灵凝思一想,心下雪亮,辨出条纹所示正是那曲子的节奏,遗忘部分由此豁然贯通,道:“不错,拓片确能补全那曲子。”随手一放,冷然道:“可是我现在没心情吹。”

唐连璧道:“你几时有心情?”百灵道:“几时都没有。此事恕难相助,两件古物还请收好。”唐连璧点了点头,听出话中留着余味,当即道:“说吧,你有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办到的,无不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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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东海秘印通西天1

百灵暗想“此人法力既强,智识又高,一下就把我的算计看穿了。倘若倾力参与灭魔之战,相公的重担就能大大减轻。”微笑道:“唐师兄快人快语,我也不再遮掩。仙魔之战连绵千年,妖皇始终难以除掉。我左思右想,觉得惟有唐师兄才可完成这桩大任,未知尊意若何?”

唐连璧道:“妖皇一灭,峨嵋派必亡,你确定要此结果?”百灵闻言寻思“姓唐的不是畏难推责之人,灭妖皇会殃及峨嵋,不知他从那探到的讯息。此中因果复杂,切莫操之过急。”又道:“既如此,还是先解决眼前难题吧。峨嵋九阳意待赴长生天除魔,却寻不到入口。昔日我听昆仑前辈言道,风雷水火四神剑乃万物总源,具有荡破万法的威力。攻入长生天清除邪道,想来要借唐师兄的贵手。”

唐连璧沉吟道:“攻入长生天,清除邪道……”百灵忙问:“怎么,又有难处?”唐连璧一抬头,道:“好,一言为定,除掉长生天邪魔外道,你再吹那神荒曲。”跃上天径塔顶,举剑直刺法障。

桃夭夭听百灵讲完经过,笑道:“饶是唐连璧臭骡子脾气,给他面前吊根胡萝卜,也得乖乖的上路下坡,灵儿,这回你可是帮了大忙啊。”说话间,空中气旋渐趋稳定,宽达十余丈的开口里面,隐隐约约似有景物的影像。峨嵋众徒料知出征在即,都围拢到塔座四边等待。龙百灵笑道:“这算什么,有桩事你见了更高兴。”说罢跑进后边精舍,把小雪牵了来,笑道:“小雪妹妹剑术了得,此番远征少不了她。”

桃夭夭大喜,只觉百灵态度转变,真是温柔贤淑的无以复加了。两女若能冰释前嫌,姐妹相待,将来的日子不知会甜蜜美满到何等地步!想到这儿乐得合不拢嘴,连个“好”字都叫不出了。岂料小雪却摇头道:“我不去,要去你们去吧。”桃夭夭一愣,忙劝道:“灵儿好意相邀,雪妹你何必……”

小雪道:“不是,这本书我念不通,没心思到别处去。”背着的右臂伸向前边,手里拿的是一本《论语》。桃夭夭暗出一口气,心想“还当什么要紧过节,区区一本‘子曰’而已,有啥值得烦恼的?”龙百灵却皱起眉头,道:“哪里念不通?”

小雪道:“这书里写的都是废话,我读得直打瞌睡,刚背下后边的又忘记前边。”百灵道:“死记硬背当然容易忘了,且说那句话你想不通?”

小雪道:“句句都不通……”随意翻开一页,指着道:“象这‘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遇见远来的朋友当然开心了,还用写到书本子上念熟记牢?再比如这句‘觚不觚,觚哉,觚哉’,起初我当是高深咒语法诀呢,问过李师兄,搞了半天是‘酒杯子不象酒杯子,是杯子吗,是杯子吗?’的意思,纯粹吃饱了撑的!酒杯子做得不象也值得大惊小怪,还叫后人念经似的背下来?还有‘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李师兄说是女人难以教养,跟小人一样坏,所以圣人才这么感叹。我真想抽孔圣人两个大嘴巴!他不是女人教养长大的吗?这般贬低女人!”

龙百灵脸色越来越难看,心想“我倒想抽你嘴巴,一通胡扯乱解!”低声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别拘泥字面意思,更别让旁人牵着鼻子走,要自己深思熟虑,逐步揣摩总结心得。”小雪道:“我才不想揣摩这劳什子,你怎不教我村子里讲的那些学问?”百灵道:“什么村里学问?”小雪道:“那个‘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讲得有趣极了,我一下就记住了!”

百灵道:“那是诗词歌赋,表意委婉曲折,每个人凭自己想法解析,解得越巧越见趣味。儒家经典首重质直,领悟要旨最忌花哨。古今多少大儒注解四书五经,不都差之千里吗,哪能象诗词那么讲解。何况你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娃娃,读书还要人掰烂嚼碎的喂。”

小雪满肚子憋屈,早料读书是道难过的坎,龙百灵故意设下刁难自己的,偏生性子倔犟又不肯认输。耳听对方开口数落,想还嘴却无从说起,恼羞之余眼眶里泪水直打转。桃夭夭挠头道:“灵儿,干么读这老夫子的闷头经啊?又不要考秀才考举人,就教小雪读一读唐诗宋词,熏陶性情不好么。看样子她也喜欢读那类文字,不如顺其自然而为之……”

龙百灵转过头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诗词虽可陶冶性情,如何教人立身齐家之道?既然……”略微一顿,续道:“既然要成一家子,怎样和亲睦友维系家人融洽,这道关是绕不过去的。诸子百家里只有儒家对此讲论的透彻,当然要先读懂这类书了。”

桃夭夭寻思“这一番道理掷地有声,让人没法辩驳,多半是当年我亲娘教训她的。唉,子所不欲,却施于人,现在用来教训小雪。”正想间,怀里多了一物,一看竟是那本《阴冥正法》。龙百灵道:“我也不陪你去长生天了,万事讲个公道,不能让小雪独个儿留下读闷书,单让我陪相公外出。”交书之举,表示戒用招鬼术,免除入邪危患,自然无须相公时刻陪伴护持,早先“再不分离”的愿望便也暂时抛开。桃夭夭见她如此坚决,只好收书允诺:“唐连璧的神剑加我宇宙锋,三界内已所向无敌,另有真武阵镇压群魔,这一趟很快就能回转。”

龙百灵点点头,长呼口气,颜色复转和婉,拉住小雪的手说:“学问学问,学从问中来,你有那么多疑点,正说明没有读死书。咱们共同参详谈论,必然都能读通理解了。”小雪眉毛一扬道:“好,我就不信读不懂!”百灵道:“嗯!我就不信教不会你!”红袖在旁插言:“公平起见,本丫头也不好意思陪主人同行同住,留下当个伴读好啦。若是两位拌起嘴来,还能和和稀泥劝劝架什么的。”

此时入口已趋稳固,唐连璧收起神剑,飞身遁入其中。桃夭夭忙命九阳首徒并黄梦龙起动,其余人等留守鸿钧寺,摄控玉银童在前,只作探路之犬,一行飞进气团中央。

那方云气弥漫,渺渺茫茫似无边际。忽然雾气分散,唐连璧双剑光芒疾闪。桃夭夭暗道“刚进来就开战,长生天还真是防卫严密。”只见巽风,玄水两剑芒起万丈,八方天色为之忽明忽暗。然而剑锋起伏处如击虚烟,影像轻飘来去,细辨是个抱着孩儿的妇人。旋踵舞袖间劲风锐利,势可分海破岳,一时竟与两神剑斗了个旗鼓相当。众人见状暗惊,兰世海叫道:“……是诃利帝母……”所谓“诃利帝母”即鬼子母,天竺密宗修行者,曾日食百子而炼成大海浮光神通,后临中土遇鸿钧祖师点化,弃邪从正拜入昆仑仙宗。名为祖师仆妇,实则法力不弱于四大弟子。民间信众甚广,奉其为护子神灵,但皈依昆仑后再不涉足凡尘。兰世海在古籍里见过画像,读文字神乎其神,只当讹传不足为信,此刻乍睹神人真形,不由惊得失声而呼。

喊声未绝,桃夭夭荡开宇宙锋,众徒随即赶上各施手段。鬼子母纵然神通广大,怎敌得过九阳齐攻,迅疾哀叫着败退。忽闻九天之上蹄声轰然,成千上万的怪兽奔驰而来。内中一个牛形人声,高达数十丈,挥动巨锤指挥兽群攻敌。兰世海惊色愈甚,叫道:“天山诸犍宫主!”

天山仙宗十二神宫,唐代大战峨嵋祖师紫元宗,十二宫主的名头形象均为九阳熟知。诸犍位列第九,怎会出来效命昆仑仙宗?想是鸿钧道祖得道登天,归藏融合连山,昆仑仙境顶部直通天山仙境底部,故由一位神宫之主镇守了。当下斑良工放出芥子铜人迎战,哪里挡得住神宫异兽的神猛威势,一转眼给撞得七零八落,漫天铜屑激扬乱洒。一位半人半马的仙灵当先冲刺,正是诸犍宫主座前护法“乘黄仙使”,倏忽百万里瞬移,比遁甲门玄风通微术不知快了多少倍。黄幽好胜心大盛,腾身追踪,却早被乘黄仙使手里的“神影箭”射中,纵使神农首徒急救复原,锐气斗志也已大受挫损。众徒睹状骇异,暗觉每头怪兽的战力都只稍逊子虚天师,如此成群袭来,实可谓前所未遇的局面。

紧急时刻,桃夭夭大喝一声:“真武阵!”李凤歧迅即带队摆阵。自会稽山文虎道破隐忧之后,两人已抽空探讨阵法。决意对战强魔须当慎用,敌方未至强极,以数量占上风时,正可摆开阵形相抗。如此避免单一成员太过强势,续在战斗中借三易逐步改良升级。眼前群攻合乎预想,斑良工收起铜人,真武阵迎上运转,第二层的效力发挥的淋漓尽致。天山兽群曾经败给过紫元宗,此刻乍见九阳道法齐施圆融,仿佛紫元宗复生一般,登时连连后退。桃夭夭趁机飞上,情知天山仙法之神妙,只能用“不可思议”四字形容,稍有迟慢必生不测,当即掌中宇宙锋穿空直取敌方首领。那边唐连璧同时出剑,玄水巽风宇宙锋,三件神器齐发,天上地下谁能抵御?诸犍宫主两声狂吼,转身飞走。

刚打退天山众灵,云雾开翕处魅影飘忽,鬼子母又返身接战。桃夭夭暗忖“什么仙宗神人,这般死缠烂打!”耳闻兰世海呼叫:“……是诃利帝母!”众徒围上大战一番,鬼子母败退。跟着诸犍宫主驱兽群来斗,黄幽再被射伤治好,桃夭夭喝令摆阵,唐连璧双剑交辉,排山倒海般向敌阵中部倾压。桃夭夭见了暗自好笑“这家伙迟钝的要命。巽风剑还未用熟,夹在攻势里反倒博而不纯。莫若单以玄水剑或雷炎流进攻,杀伤力迅猛专一,定可击碎那牛人元神。这么浅显的窍门,怎地他没想到,只管颠来倒去的用笨法子。”存想之际,宇宙锋先已出手。诸犍宫主喝动群兽,掉头飞退。云影晃动鬼子母复现,作法挡住众徒,兰世海道:“……是诃利帝母!”

第三次同样的叫喊,桃夭夭听了激灵灵打个冷战,暗叫:“不好!中招了!”

心念电转,他悟出两仙轮番上阵,实是时空颠转所致。类似麻姑的“拨天易命**”,令景象人物重复运行,施法者置身局外而掌握生杀大权。只是麻姑法效短暂,眼前迷局却永无休止,法术的层次显是高出很多。卜筹门法理源自昆仑派,这扭转时空的异术定是鬼子母施下的了。桃夭夭因宇宙锋融入魂体,一灵不昏才想到这些因由,但见众徒反复作战,惘然不觉,蓦地又猛省道“还有天山法术作祟。”

天山仙宗炼心不炼气,如早先龙百灵驱物驭龙,纯以意念为用,行的就是这路微妙玄深的法学。而她仅是初级刚入门的修为,移动物体还行,怎比天山仙客施法通灵移意,于悄无声息间左右敌方意志。桃夭夭几度想提醒众徒,竟张不开嘴出不了声,手上一次次使出宇宙锋,心下骇然道“诸犍宫主控制心神的,竟至如斯境地!他两个联手施为,一个操控外境,一个操控内心,我们岂不永远困在这斗法。若是起杀机下狠手,从局外攻来,九阳弟子定然非死即伤。”眼见第十次撞上鬼子母,情急中急运灵念感测,神锋归入元神,飞近前冲口问道:“你孩儿断奶了不曾?”

这句话问向鬼子母怀中的孩童,听似戏谑无聊,却是揭破迷障的要诀――时空颠倒形成困局,一种与情景无关的外因突然掺入,如言语,手势等,整个由法力支撑的因果循环之局便即崩溃。鬼子母所抱孩儿是她内丹化就,法力分布较薄弱,桃夭夭运灵感察确切,一问之下果然破局成功。霎时鬼子母神色大变,尖啸着往后逃窜。几乎就在问话的同一刻,唐连璧也将巽风剑收回,单使玄水剑带雷炎攻击敌阵。因两把神剑已入元神,外力操控不动,他也没有完全受制于两仙,心境明朗运神反抗,至此终于挣脱困束,如桃夭夭前番设想的那般用剑。仙宫兽群本已被真武阵压制,忽又遭玄水雷炎横扫,立时纷纷倒伏解体。诸犍宫主振喉悲鸣,控心术就此解了,招引万兽奔逃,举起巨锤朝自家头部“砰砰”一通敲。

桃夭夭大喊:“追诸犍宫主,别追那妇人!”觉察四方亿万里空渺虚浮,恰似无可傍靠的茫茫汪洋。唯独诸健头顶隆起呈山形,坚实厚重似能立足,暗奇道“铸颅峰,铸颅峰,莫非在那怪物头上?它刚拿锤子猛砸脑袋,不正象锻铸物件的举动么?”众徒依命紧追诸健。鬼子母本待诱敌深入虚空,不料预谋落空,只得哭哭啼啼随兽群逃跑。她形如烟御风,转瞬飘到了前面。

追了片刻,诸健宫主身影淡去,只见鬼子母抱着孩儿在前飘。桃夭夭道:“不用迟疑,照直往前追!”运灵暗中锁定目标,察出诸健宫主外形虽隐,落脚处确凿无移。少时虚空浮现一片绿地,上边建有几栋房屋,鬼子母哀哭着飘进门里去了。

众人降落察看,地里绿树红花,长草萋萋,十分幽美古旷。只是那树下草丛遍布尸骸,羚羊,骡马,飞禽走兽,白骨森然错杂,并无人类的形样。黄幽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屠宰场丢弃死牲的荒地么?”欧阳孤萍道:“怎么扯上屠宰场了,明明是昆仑鸿钧寺。”黄幽道:“你怎知道?”兰世海道:“匾上写着呢!”抬手一指,果见门前木匾高悬,刻着“鸿钧寺诣天院”,与之前的“地藏院”相应,显然是鸿钧寺的上半部分。匾旁还挂着个竹牌子,上写“崇人斋”三字。唐连璧忽地冷笑两声,眼中有种难以描摹的严峻之色。

顺着他眼光看去,寺门木槛边坐着一人,正缓慢的抬起头来。玉银童一路上“哇哇”乱叫,此刻却闭嘴屏息瞪大双眼,端详半晌惊喊:“炎雷大天藏,风雷九幽雪,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那人咧嘴一笑,虚空云光照映。他顶上几颗戒疤闪亮,看模样竟是个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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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东海秘印通西天2

峨嵋众徒愕然相向。如班良工等原先识得九幽雪,一见都不敢相认。孤萍黄幽几人更皱起眉头,寻思峨嵋派名宿怎地这幅打扮?那和尚站起身,笑容可掬的说:“方才远远的望见战气冲天,天山昆仑两仙圣仓皇败北。我心里正疑惑:那路神兵有此能耐,不想竟是本派九阳高手到了,意外之喜,意外之喜,快请进斋里奉茶。”众人听他口称“本派”,心中疑念稍释。和尚抬头道:“连璧,你也来了么,我们师徒有年头没见了啊!”

唐连璧默然不语,一如既往的冷淡。和尚手抚门框,蓦地落下泪来,长叹道:“你含冤负屈受尽磨难,作师父的何尝不晓?但为师有为师的苦衷……唉,不提也罢,咱们师徒阔别多年,今日大可把盏言欢,一笑泯旧怨。”说着仰起脸,目含企盼,仿佛失责的父亲盼着与长大的孩儿重修旧好。

唐连璧道:“恩怨何必再论,我倒是很在意你的‘苦衷’,你不愿提到的那些勾当。”略一停顿,念道:“两只阴阳眼,一片杀人心,昆仑仙宗治好你的毛病没有?”前几句讲出,证实了九幽雪的身份,但末后数言含义古怪,众人疑虑又生。九幽雪却象没听见,一低头间表情大异,眼里露出既阴毒又痛苦的光芒。桃夭夭暗惊“这是什么眼神?”但异相转瞬即逝,众人都未觉察,连桃夭夭也当是看花了眼。九幽雪和颜悦色的道:“玄门新锐崛起,大慰老怀,敢问此番远来是那位带队?”

班良工指着桃夭夭道:“是这位新任峨嵋师尊……”桃夭夭接过话头道:“去年乱尘大师传位入圣,峨嵋九阳现由敝人掌管。”九幽雪上下打量道:“风采神异非常,成就了--&网--开一面,恩泽禽鸟’,纯粹是伪善之举。还有‘君子远庖厨’一说,呵呵,君子不忍心看杀牛杀羊,远远躲开厨房,等到羊肉牛肉端上桌再回来大嚼大咽,这就叫‘仁慈’了?这叫伪君子的虚假做派!”

众人哑然,人道之辩千古争论,深析玄理或可剖明,但仓促间谁能解释清楚?一时都愣在原地。九幽雪嘿嘿笑两声,又说:“可是,我坚守人道一辈子,到头来居然一心想杀人,这是怎么回事?……是错了,我今天算是看透了,是人道本身错了,坚持某个道理,结果恰好相反,这自相矛盾的怪事只能说明道理本身是错的!”他满眼狂喜之色,好象解开多年的疑团,大笑道:“好,杀人就杀人,正好拿你们试个新鲜!”倏地跳入半空,一霎霜雾弥漫。

峨嵋众徒暗中早已戒备,一见雾起立时要施法应战。桃夭夭猛然大喊:“不动!站在原位不许用法术!”天王盾悄然传开,给每个人附上。唐连璧挥手挡开,放风水两剑罩住周围。只见高空金蛇乱窜,云气乱滚,随即霹雳一个紧似一个,汇成千万巨力向下击落。鸿钧寺诣天院登时粉碎,断木残砖带同畜类飘起,转瞬无影无踪了。黄幽道:“什么玩意儿,这般惊天动地……”班良工道:“炎雷大天藏的雷阵,名不虚传……”话音都被炸雷盖过,但觉腹内真气渐随雷霆激荡,隐然有破裂内丹的趋势,暗惊天王盾恐怕难以久抗,不使法术岂不束手待毙?耳中传来桃夭夭的话音:“不要走动,留神看上面动静。”他以宇宙锋剑光传语,雷声中勉强听得清。

众人闻言仰头,只见鬼子母的残魂腾空飘升。料是她受震而动,施放神通抗御雷电,哪知飞起十几丈倏地没影了,象被某种隐藏的机关摄走,连那扭转时空的法术都使不出来。桃夭夭道:“上有虚空结效应,除宇宙锋和两神剑可免,其余法器法术一旦使出,立即就会被卷入异世,尸魂无存。”

虚空结是稳定虚空的神迹,向由神木宫主布设,桃夭夭以前在噬魂大洋遇到过一个,深知其神力强大莫可抵抗,说道:“封闭上天之路的关口,便是这个虚空结了。九幽雪久在此间揣摩,或许还得到法圣指点,知晓虚空结的出入结点在那,先遁入其中据守,就可居于不败之境向我们进攻。”说话时雷声渐小,但势道渐趋集中,天王盾顶部微声不绝,好象快要崩裂,唐连璧的剑圈也向内收缩,颇有力短难支之状。黄幽惶急大叫:“你们两个不受限制,怎么不使法术往上反攻?”

桃夭夭道:“不受限制的是两种神器。虚空结追踪内丹动向,内丹一动就算施法,马上丧生于异世。没看到唐连璧不敢运气么?借神剑剑光聊作拖延而已。我虽没有内丹,也不能太过用力,贴着地面才能放天王盾遮挡。禁法的效能,原是伴随虚空结效应而起。祖师爷会使这法术,想必都是从神木宫主那里学会的。”众人急道:“如何是好,总不成站着给雷电劈死!”桃夭夭道:“我运灵念感测四方,两个时辰即可找出结点所在,走过去止住虚空结效力……”没等讲完,方灵宝道:“两个时辰,我们半个时辰都撑不过,这法子说了等于没说啊!”桃夭夭眉头紧皱,情知此言非虚,可除此外又能有什么良策。

正当危机时分,忽然有个身影走进圈子里,沉声道:“峨嵋派的人,我带你们走出虚空结。”

众人转过头瞠目以视,看讲话之人白须稀零,琵琶骨给铁链锁了,满头满身的伤痕,头上犄角只剩半只,俨然是个饱受折磨的妖类。李凤歧的脸刷的白了,颤声道:“花爷爷!”

第十四回 东海秘印通西天3

桃夭夭闻言一惊,上上下下打量来者,暗疑传闻中逃匿的妖孽怎会突然现身。花爷爷见李凤歧认出了他,先是面皮胀红,随即爬到地上“砰砰”磕响头,说:“适才听众位争论,方知峨嵋派另有一种义理,并不容许九幽雪残杀异类的行为。当年是我想错了,祸害剑仙首徒的罪过,不是磕两个头可以赎清的。眼下情势紧急,请让老畜生为各位带路,度过险厄再追究前罪。”闭目垂首,再不多说一言,枯槁的面颊笼罩着悲沉之氛。欧阳孤萍道:“好一个老畜生,你可把我们害得好惨!”众徒咬牙切齿,方灵宝捻起袖子就要挥拳。李凤歧伸手按住,向孤萍摇了摇头,吸口气道:“你若晓得此处路径,这就带我们出去。”

花爷爷设谋蒙骗,是造成潇潇伤逝的主因。峨嵋派多名弟子惨亡,剑仙首徒身败名裂,种种祸端也多半是由他而起。李凤歧常年漂泊江湖,一身风尘懒洗,旧日恩怨早看淡了,并没刻意去找几个仇家报仇雪恨。此刻猛然见到花爷爷,心底久存的愤怒却烈火般燃起,周身血液似要沸腾喷出,只为身边的兄弟们计量,不可因私仇而乱大局,方才强行克制,讲出两句平和之言,暗中却不知已耗用了多少心力。

花爷爷不敢看他的双眼,站起来转身迈步。众人满心疑虑,桃夭夭道:“不妨,他要使诈瞒不过我。”踩着花爷爷的脚印前进,峨嵋众徒遂排成单列,前脚跟着后脚走,七弯八拐走出二三步。雷阵威效更强了,电光自上而落,或从风水二剑的剑圈边缘向外蔓延,或擦着宇宙锋的青波弹开。四面石块横飞,瞬时消失无痕,悬浮之地在雷击中越变越小了。黄幽心惊胆战道:“不是带我们进坟墓吧?”正说时,顶空显现光迹,呈莲花状垂罩八方。桃夭夭道:“好了,虚空结显形了,路子是对的。”问道:“你如何知晓虚空结的走法?”

花爷爷道:“那年我趁乱逃离峨嵋山,刚出山境就被九幽雪抓获……”方灵宝奇道:“这么说九幽雪就在山外?金轮教进犯峨嵋,他为何不来帮忙?”

花爷爷道:“我也问过他这话,探出些口风:一则他修炼入邪,羞见同门;二则怕自身邪气扰乱玄真界,反倒加重峨嵋派的危患。”答毕,接续前言:“我给抓住后再没能离他三丈之外,一路打昆仑仙境押至长生天,关进鸿钧寺诣天院,就在你们吃饭的隔壁后房里。九幽雪没有把我杀了做菜吃,是要拷问一桩极大的秘密。我深知讲出来必死无疑,因此任由万种酷刑加身,总是忍住不开口。僵持数年,九幽雪摸透我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习性,故意将虚空结秘径讲给我听,说是天意难测,未必要我死在他手里,若那天碰巧牢门开启,就任由我自行逃离长生天。我不想受他的人情,便陆续将秘密告诉了他。”桃夭夭道:“什么秘密?”花爷爷道:“妖皇传我圆真心术的因由始末。”

桃夭夭暗想“我正要追问此节,算来老妖这条命还得留着。只是大哥冤仇未伸,杀了它也是理所应当。”回头一望,李凤歧沉着脸,果有强抑悲愤的意味。忽而凑到花爷爷耳后悄问:“你逃出峨嵋山之后,可知潇潇怎样了?”花爷爷一颤,肩上铁链“叮当”碰响,低声道:“我见她被峨嵋法器刺穿胸膛……后来治好了么?玄门医术起死回生很灵验……”李凤歧打断道:“她为救你,被灼魂钩烧得魂消魄散,尸身就葬在峨嵋后山。”花爷爷惨然长叹,却又如释重负的道:“其实我早该料到了,还请首徒帮个忙,待此间事务了结,带我到潇潇的坟前去。”李凤歧道:“哦?”花爷爷道:“请放心,老妖孽自感罪重,绝不会再生事端。去潇潇坟头只想给她个交代,让她在酒泉下也能释愁宽怀。”李凤歧道:“嗯,倒要看你如何交代。”

谈说未几,已转过百十步,离寺院主庵七八丈,所谓秘径不过是绕着梅树兜圈子。欧阳孤萍恍然道:“我们走的是梅花易数啊,我真糊涂,现在才看出来。”梅花易学由宋朝邵康节开创,世间多有流传,卜筹门只视为初学入门之技,当下孤萍道:“路数是不错,但残缺太多以至连接繁琐,还是跟着我直切中虚简便些。以梅花易数布阵必从那里起始。”说着抢前引领,带众人“乾三连,坤六段”的走去,只消片刻就走近中虚位,相距主庵还剩几尺远。花爷爷粗通易学,没料到路径暗合梅花易理,更不知其中蕴含精妙变化,点头道:“九幽雪说过终点在主庵,但路径讲得不全,多亏玄门高手识破玄机。”桃夭夭道:“道理很简单,可是被你误导了,转来转去费这半天工夫。”

随即踏上主庵界内,雷声消隐,远近气象登时改变。只见下方气流淡隐,来时的入口再也感察不到,又看上方奇光流溢,莲花状的虚空结笼罩八廓,中心正对着主庵。其后影影绰绰,依稀是山峦起伏的形状。桃夭夭暗忖“那儿应是诸犍宫主的头颅了,浮屠山铸颅峰,藏在虚空结之后。”忽闻顶上狂笑如枭啼:“哈哈,居然找妖怪领路,真是出人意料啊,峨嵋弟子堕落到如许田地!”云雾分散处,九幽雪背向虚空结中心,衣袖鼓荡?目竖眉,炎雷大天藏灭妖除怪的威仪尽显无余,喝道:“我来替乱尘清理门户!”挥袖间,万道霹雳从天射落,“飕飕”异音穿空,雷电里又含风纹破月效力。

桃夭夭道声:“摆阵!”宇宙锋扬起青光,九阳门徒齐施手段,置身虚空结中央作法。这么一来虚空不至受震,吸物落入异世的危害也就免除了。九幽雪见众人识得这一层,大笑道:“好好,真是了得!”饶是他力可拨天,怎抵得住宇宙锋与九阳功法齐攻,连连朝后退却,忽喊道:“唐连璧!你个小畜生,干么不用四神剑杀我?还念师徒情分?那为何又使出雷炎流?当年要你盗取昆仑冥霜,本是我为修炼雷炎所备,却给你这小贼私自炼成了!你眼里还有师父吗,从那时起我就有杀你之心,就算后来法圣不动手,我也定要取你性命!”

斥骂声中胜败已分,天龙神将李凤歧的剑锋倏至胸前。九幽雪避无可避,挡无可挡,雷阵被宇宙锋压制,忽地狂笑道:“索性同归于尽了罢!”运集全力施法,四面风声骤紧。桃夭夭惊呼:“当心!”李凤歧应变极快,立时收剑回防,桃夭夭也放天王盾附给众人,唐连璧照例不受,以两神剑构起剑圈抵挡。三大高手联袂设下防线,其坚固可想而知,孰料仍是岌岌可危,兰世海作出几个梦局,也接连给外力穿破,那破月风纹的威力陡然增大何止百倍!众人暗自骇异“炎雷大天藏法力高强如斯!”

却见九幽雪气喘筋凸,也正遭受风纹的猛攻,若非两层天王盾罩护,早被凌厉的劲力切成碎片了。众人方悟“风纹不受他操控。”忽听桃夭夭叫道:“保住下边的土地!”低头一瞧,漂浮之地自外崩碎,虚空危害重现,将飞起的碎片卷进异世化灭。峨嵋众徒只得再向虚空结中心位置收拢,但那里风纹的势道最强。正下方鸿钧寺主庵裂成太极阴阳鱼图案,隐然游移,牵引风纹,中央金晃晃一个光团耀目。九幽雪喘道:“抵抗没用了,我已启动西金坤极石的灵效。鸿钧寺诣天院,昆仑祖师的最后道场,即将化入虚空,在这的人谁都甭想逃命。”兰世海惊道:“西金坤极石,鸿钧道祖的内丹!”桃夭夭闻言暗忧“是鸿钧道祖的内丹在驱动风纹。”

早年昆仑祖师建寺静息,将在世精炼的内丹藏入主庵底部。九幽雪久居于此,神随境移,逐步摸透虚空结构造,此外修炼时感察那神丹的灵力,自身真气渐与相通,竟又逐渐体察出诣天院布置的奥妙。原来鸿钧道祖有意辅成后辈,设下虚神脱形的终极道场。到此静修的昆仑仙客势将废弃旧法,内丹化入坤极石,身心融入纯净淡泊的玄意当中,最终升入忘形无忧的天上仙境。九幽雪是玄门高手,功法异于昆仑仙宗,因而内丹并未化去,法术依旧在身,两厢感应反倒相互补益了:一方面九幽雪借神丹灵力炼法,道行大进,修全了风雷门失传百年的风纹破月流;另一方面西金坤极石暗生奇变,也将那风雷绝学摄运圆满,有鸿钧道祖灵气做底子,威效竟是原法的数百倍计。某日,妖灵因不堪受虐造反,九幽雪使新炼法术镇压,岂料主庵底下神丹显灵,忽然施放同样功法,将外部风纹统统纳入之内。虚空结受震扭曲,一转眼把漂浮的土基吸走三四成。九幽雪大惊,方知此处禁忌激烈斗法,否则神丹发威震荡虚空,诣天院连同内部的物事就将彻底毁灭。他领悟到此节,立即收起风纹,改用寻常道法制住妖怪,方才避免了那场灭顶之祸。

此刻九幽雪狂性大发,只想杀人不顾自身,风纹施发到极致,引得坤极石效能尽启,再无停息的可能了。桃夭夭觉察大祸临头,赶忙高声下令:“天龙神将主防,九阳弟子排阵助他建起防圈,让我免受外力的干扰。”又向唐连璧喊道:“喂,神剑可暂时撑起虚空,要死要活你自己瞧着办吧!”

唐连璧冷然一瞥,袖袍挥洒而出,风水两剑化作巨型光云,补合虚空结张开的缺口,令吸物之效减缓。此法类似女娲补天,全力以赴方可达成,唐连璧元神合入两神剑,顷刻间进入物我皆忘的境地。九阳弟子排起阵型打坐,以“丹阳九转”聚齐九种真气,助李凤歧撑开天王盾大圈,眼观鼻,鼻关心,一时也听不见周遭动静。

圈子里只剩九幽雪,花爷爷,玉银童可随意活动。桃夭夭道:“邪徒玉银童,你立功赎罪的时机到了,还想不想认祖归宗!”玉银童福至心灵,胸口拍得山响,道:“不就看住这两个家伙么?小意思,老弟子我包下了,只不过重归玄门后我要当上名正言顺的老前辈,除了你,别人见我都要称一声叔祖爷爷!”桃夭夭道:“一言为定。”盘膝坐到圈内,一手擎天,一手抚地,中间安存人心,天地人三才持定,三易玄理刹时流转灵台。

玉银童嘴里吆喝:“别乱动啊,当心惹老子发毛,叫你两个妖邪好看。”一面瞧桃夭夭法姿奇特,气宇巍重,心下真的发起毛来,问道:“这是做什么?”桃夭夭道:“鸿钧道祖是坤道至圣,但未必通晓天地人三易。不然当年也不会苦参天道,我就不信,穷究三易玄理还破不了他的法术。”说着双手握持宇宙锋,剑芒向下延伸,直至金色光团内部。玉银童吐舌道:“你要破掉昆仑祖师的内丹?”忽闻啸刺耳,防御圈外身影乱舞,似有成百上千的仙人扑拥而至。

九幽雪笑道:“呵,还嫌死的不够快,无忧法体敢在这里大动干戈。”

桃夭夭专心使剑,没有留意他的言语,只感到顺剑锋犹如传来冰山火海,千万种苦楚压在身上,元神真气几乎崩散。那西金坤极石内含鸿钧道祖在世的全副神通,昆仑仙宗道成万法,此刻尽行倾泻而出。晃动的影子即是鸿钧道祖的魂影,每一条施发一种仙法,总和起来等同于道祖当年盖世开宗之力。桃夭夭若是内丹做基,早已形崩魂碎了,好在他真气游离不聚,彼方的强势找不到着力点,故此尚能持久周旋。但闻风声啸声迭增无休,峨嵋众徒与唐连璧全神抵御,两耳双睛不闻不视,防御圈缩小也毫无觉察。

一如当初幽冥江内的情势,虚空每半个时辰改换动向,仿佛漩涡忽然逆转,被吸取的事物登时翻滚散裂。桃夭夭观察异象,暗中计算,一连捱过十二天,诣天院只剩下七八丈地界,众人的阵型也缩小了五六成。而神丹威力有增无减,凌厉风声渐渐侵入圈内,啸音宛如百万狂龙怒吼。玉银童心惊胆战,情知破月风纹最能破敌内丹,只恐体内“淫童丹”毁损,捂着耳朵大叫:“唉呀不好啦,老弟子耳朵震得发痛,要昏了,这就要昏了……”

一开口真气乱撞,已受风纹牵扯,大惊之下玉银童果真昏了过去。防御圈已然裂开了缝隙,花爷爷和九幽雪感受风纹微少法效,前者口喷鲜血,后者瘫软坐倒。忽见唐连璧手上金光绽放,巽风剑呈现反击的趋势,神剑先前只做防御之用,现在剑圈漏隙,无量剑威忽地激发,迎着外面的仙影自行倾轧而去。但鸿钧道祖的法力同属至级,两强相攻或可震开虚空,外界的人世也多半连带毁坏。

紧急关头,桃夭夭暗道“是时候了。”剑势盘绕成圈,恰如地上太极的形样,而肢体真气尽皆凝停不动。十二天以来,他依据三易悟出一套功法,有别于之前任何法术,纯用灵念驾驭外物,比龙百灵“意念驭物”更为玄奇。古传天山仙宗以心念作法,总还要去想去思,调动念头感应物体。他这法子竟使思想旁驰,不牵系于目标,只凭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灵感运作。天地间最神奇的“道之为物,唯恍唯惚”,所谓玄道真谛化成了现实。此法虽是灵异,他却知道后果非自己所愿,因此迟迟未用,眼下众人性命堪忧,方才毅然放手施行。就看坤极石色彩由金变青,须臾化入宇宙锋的剑波内,风纹,仙影,坤道万法渐始平息,都成了桃夭夭剑上的新效能。虚空结震荡减弱,下方渐渐露出返回外界的气旋状出口。

花爷爷目眩神摇,叹道:“峨嵋神术化巨害为己用,实在是……不可思议。”九幽雪冷笑道:“哪里是峨嵋派的法术,他借无忧法体开通返世路径,这么做啊,嘿嘿,等于是自绝于人世。”花爷爷道:“怎么,自绝于人世?”

九幽雪道:“昆仑法圣向日跟我讲起虚空结成因。神木宫主开辟这个境界,为得是接引参悟天道的仙客升上天界,并不是留给天界仙灵入世。倘若仙灵从此下堕,必被摄回来处。他刚才用出天山内境的奇法,不用真气内丹照样降伏强敌,实乃天山仙宗最高法学,本身又是无忧法体,自然被认定为天山仙灵了。从此之后,整个天山内域将产生巨大莫可想象的力量,强行吸收他离世升天。呵呵,最多再过六十天,一满甲子之数,人世间再也别想见到这位峨嵋新师尊了。”

花爷爷将信将疑的道:“法圣是昆仑仙贤,怎知天山仙宗的秘密。”九幽雪不理他,冲桃夭夭笑道:“桃师尊,你没想到是这种结果吧?”

桃夭夭面色沉静,一边加紧施法,一边应道:“想到了,又怎样?没想到,又如何?”九幽雪道:“你是年幼无知,还是故作镇定?离世升天等于永弃人道,若是入圣的耆宿老者,那倒是一个好归宿。似你这般青春年少,人生乐趣尚未享够,这时候辞世无异于短命夭亡啊!”越说越诧异,眼看桃夭夭泰然笃定,他心里反倒忐忑不安起来。

桃夭夭冷笑道:“你还有脸提‘人道’二字,传你风雷道法的业师是谁?是三祖练清微大师?给你讲的本派宗旨都忘干净了?你死了也没脸去见那位祖先的英灵!”他小着九幽雪几百岁,一番说道气直理正,竟似家中尊长训斥后辈儿孙,连花爷爷的都看直了眼。桃夭夭道:“死也罢,短命也罢,休说情谊深厚的兄弟,便是寻常陌生人临危,都不可袖手旁观,幸灾乐祸。为救同类甘愿舍身,方是维护‘人道’的真义。”

九幽雪胀红脸,斥道:“陈词滥调,一派虚伪之辞!不错,曾几何时我也信从此说,以同类为尊,以异类为贱,结果弄得满腔邪气,这‘人道’原本是骗人谎言!”

桃夭夭道:“尊同类就要轻贱异类,谁告诉你的?为了显示你是高高在上的尊贵的人,就要踩着弱者的头颅炫耀吗?何况你如何判断异类同类?人之为人全在人性,没人性的东西两只脚走路,一张嘴讲话,照样禽兽不如!通人性的猫狗有情有义,倒比他们更象人类。就有你们这种卫道之士,滥杀无辜戕害生灵,口称人道凶比豺狼,不入邪才叫没天理了呢!”花爷爷拍膝大笑,也不顾嘴里血沫呛出,连声大赞:“讲得好,讲得妙,讲得痛快极了。”忽又老泪纵横,捶胸痛哭道:“早有这番道理,我全家五口怎会死于人手?早知这番道理,潇潇啊,你,你怎会被我害得那么惨,那么苦……”

九幽雪理屈词穷,犹自不服,恶狠狠的不停咒骂。忽然顶上“嚯喀喀”震响,莲花状光条向上卷缩。却是唐连璧神思回醒,强收巽风剑攻势。不防虚空结的八条支架已被剑锋刺坏,虚空扭曲加剧,四面八方齐生吸力,异世关闭前的效应超常强猛。幸而此时回路已开通,桃夭夭大叫:“快走!”宇宙锋引天龙神将移位。玄门九阳真气相连,身位稳固,动一人而牵全阵,都从气旋中心滑向外界。桃夭夭用宇宙锋支撑开口,一脚把玉银童提下去,回身待要救人,却看九幽雪手扒残土,坐着往后倒退,嘴里叽里咕噜骂个不绝,显然已是神志不清了。相隔两尺便是虚空,泥土,碎木,乃至他的衣衫边角都给卷入化灭。桃夭夭大喊:“救他!”手握宇宙锋维持出路稳定,移不动身分不开力,一声断喝指望惊破迷惘。

九幽雪似乎真的惊醒了,转过头向回望,湮灭之力扑面而至,立时三魂吓掉了七魄。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岂知心中念想也是如此。九幽雪毙命在即在即,思绪忽起,一辈子的所作所为在脑海里飞速回现,恩师的循循教导,同门的良言相劝,而他自任“人道”卫道士的傲慢嘴脸,陡然间无比的清晰刺眼,只觉平生追求大错特错,战栗间脊背唰的流下冷汗。他正在那儿出神,虚空边际已离身尺许。唐连璧运神剑抵缓虚空,丢不开手相救,眼角一瞥目如寒星,俨然是送棺入土的神色了。眼看九幽雪就要卷进去,忽然花爷爷斜刺里扑上,右臂将他往出口处推,用力时左腕后甩,竟给虚空力道卷住轧碎,后劲攀附还将两人往回猛拉。花爷爷发起狠来,回头张开大嘴“喀嚓”咬断左臂,抱住九幽雪死命滚到出口边。桃夭夭瞅准抓住他后背,一矬身带同两人遁入下方。

唐连璧最后降下,神剑徐徐收回,气旋内外形成平衡势态。鸿钧寺诣天院消失了,虚空结只剩内核悬在顶部。九幽雪身经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的一轮颠转,恍惚如在梦中,喃喃道:“妖怪救了我,一个妖怪救了我的命,畜生会救人,为什么?”

花爷爷躺在近处,惨然笑道:“因为我是个听懂了人道的老畜生,呵,朝闻道夕可死,可是潇潇……还是太迟了。”

其时众人走下天径塔顶,峨嵋弟子早围拢上来,纷纷询问长生天是否已平定,百里文虎的夫人救没救回来。兰世海道:“还没进长生天呢,需要东瀛秘忍的苍龙印开路。”再问此行详情,黄幽连道:“惊险啊,差点小命不保。”偷眼望李凤歧,桃夭夭,唐连璧等均神色凝重,料想形势严峻,伸了伸舌头就不多说了。随即众人按吩咐收监俘虏,任凭玉银童乱嚷“我没完成看守任务,没功劳也有苦劳,师尊理应收我归宗”,仍将他关回地窖。九幽雪囚禁在后殿返照精舍,紧邻画仙琴仙的住所。花爷爷身带妖气,离九阳近了有碍气脉,因而带到寺外草庐养伤。两名弟子用担架抬着他,经过桃夭夭身边时,桃夭夭扶着把手道:“你救了峨嵋派的人,与峨嵋派的仇怨就一笔勾销了。圆真心术的详情,等你伤好了愿意讲的时候,我再来求教。另有一事相求,还望应允。”

花爷爷道:“老畜罪无可恕,只盼能到潇潇坟前赎罪。桃师尊但有指派,绝不敢推辞。”

桃夭夭俯下身,悄声道:“九幽雪说我将要‘离世升天’,当时只有你听到,千万不可向别人提起,以免搅乱峨嵋派的灭魔大计。”花爷爷瞪圆了眼,道:“他……他……他说的真的?桃师尊只能在世六十……好好,我绝对不跟任何人透露。”

桃夭夭点点头,抬起脸凝望天边,心想“只能在世六十天,灭除妖皇,传续宗派,报答娘亲养育之恩,偿付灵儿,小雪的深情,六十天是太短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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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东海秘印通西天4

想到时日紧迫,当即召九阳首徒密商,告诉众人说:“这趟往返十余日,非但没能进得铸颅峰,峨嵋派还险些失陷虚空,遇到的对头远比闯齐天宫时难缠,料来往后战局更加艰险,我估摸着先定下继任师尊的人选才妥当。”众人面面相觑,暗觉这话颇有交托后事的意味。桃夭夭道:“眼下赶着去东海夺取苍龙印,随着战局深入,魔道愈强,敌方定然将我当作首要攻杀目标。倘使他们得手,我们这边要有个人立刻接任师尊,统领玄门及正道各派,掌控灭魔大局。”

欧阳孤萍道:“这可不象你说的话,开战前先想遇害,莫非是畏难怯阵了么?”语气不甚恭敬,但众人均知她素来冷刻,内心实是一片热忱,当下不放在意里。黄幽道:“不就是东海御天龙嘛,百里文虎出山降魔,说不定早已平定了,那什么龙印凤印的要多少有多少。”看桃夭夭摇头,又道:“索性我去东南望望风,御天龙若当真势大,咱们再安排后事不迟。”说罢立时起动,遁甲法术万里移形无碍,连房门也没推开,一盏茶的工夫即行返回,禀道:“那边情势的确古怪,驭兽门与东瀛秘忍没见踪影,反倒是一帮凡兵凡将打得热闹。据传由朝廷里林崇泊大人举荐,武毅侯孟督师统军靖扫江南,梅山兄弟联络几省英豪编成义勇,协助官兵逐个攻破倭寇的窝巢。陆上局面大致如此。海面上还算平静,只是水中昼夜放射异光,沿岸渔家船家不敢出海,都说东洋恶鬼作怪,不日就要掀大潮祸害各地。”兰世海道:“没见到百里文虎么?”黄幽道:“没见到,仙魔斗法的痕迹一丝也无。”

桃夭夭点头道:“这正是文虎的精细处,施措退敌不扰世,平寇大军连连告捷,定是他暗中相助的结果。海里放光应是秘忍据守圣水宫,用苍龙印集合蓬莱诸仙法力,准备在海里迎战百里文虎和驭兽门。”将苍龙印的功用再略加讲解。

兰世海道:“秘忍负隅顽抗,所凭者就是苍龙印,想完好无损的夺过来,谈何容易。”继而叹道:“海底一战势必空前激烈,师尊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众人心有所感,寻思谁是“师尊继位者”,一齐向李凤歧望过去。李凤歧右手摸向腰间,以往每逢遇到麻烦事,自然而然的就想喝几口,却忘了年前已经戒酒,回手摸个空,正待苦笑,掌心又多了一物,一看正是丢弃的那个酒葫芦。孤萍在旁悄悄递上,低声道:“人不如旧,物不如新,只愿你非同此俗,新旧都不要舍弃。”李凤歧一笑,心道“她晓得我的心事。”又想“在世为人定有欢乐悲苦,好象这酒一样,既能消愁又能伤身,却总是扔不掉的。”拿起来慢慢喝了,沉声道:“师尊尽管放心,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峨嵋派我来接手,小雪百灵和令堂琰夫人,都帮你照顾周全。”

桃夭夭暗道:“知我者大哥,他看出我心里的牵挂。”大事排定,心绪稍宽,嘱令众首徒各自料理门中要务,后日一早出发东征。随即前往查视九幽雪,意待询问无忧法体升天离世等详由。尚未跨进门槛,就听精舍里叮当声响,九幽雪在屋里自言自语:“天道,地道,人道,哦,人道,天道,地道……”隔着窗格一瞧,只见他蹲坐于地,拿指头边划拉边念叨,两手两脚都栓了粗大的精钢锁链。桃夭夭皱起眉头,问守门的弟子:“谁让把他锁上的?”

那守门的一个是神农弟子,一个便是剑仙门陆英候,躬身答道:“是他自己要锁,旁人都劝不住。”刚说到此,九幽雪忽然大口喘道:“诛恶人即为善念,那杀人也是维护人道了?又如何区分谁善谁恶,万一杀错怎么办?杀人,杀恶人,杀错人,啊,啊!我要杀人啊……”语声迷乱,夹杂野兽般的咆哮,猛地“砰砰砰”捶打胸口,似要打碎胸中积藏的郁闷。桃夭夭吃了一惊,凝目细看时,地上划出的符咒闪闪发光,引得钢链飘绕电芒,禁锢之力顿然加强数倍,纵使百万妖魔合力也难挣脱了。此等拘禁法专门针对邪气,定是九幽雪为克制自己的杀人邪念而设。桃夭夭暗叹“炎雷大天藏一生锁妖无数,到头来雷电禁行法锁住了自己。嘿,也是个没奈何的法子,但愿本派列祖列宗眷佑,让他早日排除迷障。”

九幽雪红着眼睛吼了半天,脸色渐复正常,低头接着化符施法,一边琢磨人道的真谛,一边等待下次狂性发作。只见他神态如痴如呆,身外世界似都忘却。桃夭夭寻思“瞧这光景问不出什么来。他半醒半昏,谅也不会吐露我当下的危机。心结应由本心解,就让他安安静静的自个儿思索吧。”又想“授业恩师受苦发痴,唐连璧竟然不来探望,这人的心肠果真比铁石还冷硬。”哂然一笑,转身去查各门备战情况。

岂料唐连璧正站在不远处,屋檐阴影掩住身形,看不清是何脸色。良久,清冷月色缓慢偏移,才逐渐照到那张沉静恬淡的面孔上。屋子里悄无响动,九幽雪苦思耗神太多,此时已颓然入睡,看门的两名弟子也各归寝处。一片清幽寂寥中,惟闻山间苍猿偶尔啼叫。

忽而,清冷氛息移出阴影,轻飘飘走近门前。九幽雪法高觉敏,所谓睡眠只是鼻中存着两丝游气,陡然惊醒道:“谁?是谁来了。”只觉遍体生凉,霜风直透过墙壁,正是自己教授的风雷真法。他脑子尚未清明,含混问道:“哦,

外边的人是连璧,还是神秀?”

月照西庭,人立棂旁,窗纸上浮现出俊朗挺拔的轮廓,一个平静的声音传来:“神秀住在后殿静室里,离你三十步远。”

九幽雪道:“连璧么,我让你二人取冥霜,怎地一人回来了?神秀他怎样了?”唐连璧道:“长睡不起,形同活尸。”九幽雪一惊,又忆起了后续的片段,喃喃道:“他是因为害你才落得那般下场。他告诉我,你奸虐幼女败坏门风,被昆仑十长老拿下,且私藏冥霜意图吞没,实属欺师叛道罪不可赦,他要亲返昆仑仙境除掉叛徒。我恼恨你们取不来冥霜,致我修不成八荒雷炎流,一狠心任你两兄弟陷落昆仑,结果一人含冤受屈,一人给关进羽山牢,给弄成有命无魂的活僵尸……”

原来那冥霜由昆仑地泉凝成,是修炼“八荒雷炎流”最关键又最难获取的宝物。九幽雪渴慕本门道法绝学,穷思竭虑摸索出法理,怀着试毒验凶的鬼胎,先传给两个弟子,看他们没事自己才炼。末后只缺“冥霜”助成雷炎,派二徒盗取得手,却没能落进自家手中。懊恼之下猜测二徒暗藏私念,有意隐瞒,恨不能亲手诛之,哪里还管他们受冤落难。这些隐情深藏心底,从未向人提起,眼下痛悔往事,神思迷离,忍不住絮絮叨叨起来:“师父对不起你们啊,师父害了你们。明知万分艰险,还叫你们偷冥霜,实是拿你们当送死的卒子,探出昆仑虚实门径后我再亲自去取。哪知你们还真的取到了……师父没良心,师傅的良心给狗吃了,知道法圣做下无耻勾当,为他是正道名宿,加上恼恨你兄弟两个,竟帮着法圣把那些妄加的罪名坐实,害你们身受万般折辱……特别是你啊,连璧,你犯了什么错?救助弱小不畏强霸,堂堂玄门英雄行径,却被师父师兄在背后暗下黑手……”

门外静悄悄的全无声响,九幽雪霍地抬头道:“连璧,你去了么,你不肯原谅师父,你到哪里去啊?”

唐连璧道:“我答应了别人,要除尽长生天的妖魔。如今先去东海取苍龙印,再回来打开铸颅峰的入口。”语气平和,昔年怨屈半句也没提。

九幽雪“哦”了声,又忘了前边的话头,俯身划拨地上尘土,嘴里咕哝:“人道,天道,地道……”铁链叮当,在静夜里经久回荡。

月照西偏,过了不知几许更次,唐连璧轻声道:“我走了,师父。”窗上身影倏逝,如来时般飘逸。刚走过庭院,那墙根底下转出个人影来,上前唤道:“唐师兄……”正是驭兽门女徒兰世芳。她属意唐连璧日久,憋在心里说不出口,幸而今夜觅得他行踪,趁着四周无人,便壮起胆子当面吐露心事。

唐连璧停下步子,并没回头看她,凝定的身姿似乎在问“何事?”世芳结结巴巴的道:“这个,也没什么大事,多多今年要入驭兽门,我们商量谁来带他……没商量出结果……另外,还有件事……”咬牙鼓足勇气,低声道:“我,我想你……啊,不,我想对你说……”

唐连璧忽道:“驭兽门的许大安,跟你很要好么?”世芳大喜道:“当然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嘛,一起钻林爬坡,一块儿捉野兽除妖怪,水里去火里来,那是两肋插刀的交情啊!”忽闻意中人主动提问,实是前所未遇的大突破,登时乐得心花怒放。常言道“谈情说爱”,她虽不明所以然,也隐约感觉“爱”要从“谈”开始,当下振齿运舌,滔滔不绝只管往下说。

岂料唐连璧只是“嗯”了声,一个字终结话题,头也不回的走远了。撂下世芳好不诧异,站在原地呆了半晌,方始回过味来,寻思“他为何向我提许师兄,还问我们是不是要好,多半他误会我跟许师兄有什么特殊关系。”心里大急,想追上唐连璧解释,蓦地忆起许大安平日的种种小殷勤,待自己确然非同寻常,暗自吃惊道“许大安他……他难道喜欢我?”觉得就像两个相交多年的好兄弟,一个忽然表示“咱们不做兄弟了,做夫妻吧”,万分怪异突兀,还带着难言的恶心,她背上登起一阵鸡皮疙瘩,暗想“许师兄长得那般丑怪,若是与他相爱成亲……教人怎么活得下去。但唐师兄干么提他,似乎并不是误会,也没介意,倒有些劝我答允许师兄的意思……让我配那样丑人,他的想法好奇怪……可是,他毕竟想到我了,总好过完全没把我这个人放在心上。”一时伤心,一时感怀,徘徊往来莫知所之。

注:(因为停电的原因,这个星期《玄门》修订的稿子较少,因此上传较往日较少,下星期会恢复正常,望书友们见谅,另外请支持燕雀新书《末日神寰》,特别需要收藏,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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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清高难脱浊尘苦1

次日清早,桃夭夭方才查完九阳备战情况,离了众徒走向后院。迎面撞上红袖,笑眯眯的道:“玄门大师尊为灭魔大事废寝忘食,昼夜忙活,老娘老婆统不理了。”桃夭夭心下生愧,忙进去拜过琰瑶环。出来又被红袖拦住,笑道:“娘亲气色安泰,两位佳人又当如何,该去看看她们了吧?”从身后摸出一张请帖,递到面前说:“灵姑娘特地下了个贴子,约你到后山品茗赏花。”

桃夭夭正感纳闷,回来许久怎不见两女露面?接过帖子道:“住这么近还下贴约我?哪来这么些客套礼节。”凑到眼前看时,是张一锦城百花潭所产的薛涛笺,尚未打开便闻一股甜香,透入鼻端眼饧骨酥,恰似女孩儿贴着脸缱绻,笑道:“灵儿又玩花样。”细观笺上画着两枝花卉,一为梅花,二为兰花,暗喻“梅兰齐芳”两女同侍之意,打开看里边写着:

灵雪二妹谨奉桃郎青目:窃闻神人居焉,四海未堪桀?,霓风衣马,枕席方窥纷来,是故前贤希慕洞天,惟以诗曲寄托情怀。今位至仙尊,身处昆圃,逍遥之乐隐几可得,然犹为众生忧劳忘己,诚不失先后天下之君子高德也。如妹辈识鄙,不足与论道德,但虑郎心劳甚,亦望小语慰释。近觅得后山一方净土,杜衡芳芷,长开不谢,泉石之间,露霞澄明,昔或为仙道抚弦移情之境,今可作知己捧盏忘忧之乡。念彼灵均上征,骚意少留。思此娥英坐谈,雅趣可期,故邀清风趋驾,以成溱洧之会矣。妹灵谨字。

字迹娟美,正出于龙百灵之手,而辞藻间透出款款体贴温存之情,直令桃夭夭既感动又兴奋,心里痒痒的难搔,看“妹灵”两字尤其可爱,就想捧在嘴上连亲几口,笑叹道:“这个灵儿啊,名堂真是多得很呢!”遂命红袖带路,转到寺后山坳,百灵,小雪果然已等候在那里。地上铺开牡丹锦绣坐毯,炉,几,琴齐备,样样细巧精致。再瞧二女的衣着妆扮,桃夭夭登时直了眼。

只见龙百灵穿着绯色绸裙,腰系锦带,上身穿丝质抹胸,外罩鹅黄薄纱,一抹雪痕隐现幽谷,令人魂销魄醉。她容貌原本极美,素颜也堪羞花闭月,此时却淡淡施了脂粉,清纯未改又平添艳丽,愈发象是乘花降趾的九天神妃了。一旁小雪着长裙,披彩绫,梳着双环髻,眉心里点了一点胭脂红,也似月宫仙娥娉婷在前。桃夭夭半晌没回过神,结巴道:“这……你们这是干嘛?”

百灵迎上前,笑道:“住在神仙的地方,自然学神仙的打扮了。相公连日忙碌,也该歇下来过一过神仙的日子。”小雪一点头道:“嗯!”她穿着这身丽装很不习惯,但慰劳情郎的心意坚挚,再多不适都忍着,略带尴尬的笑容里,倒有种娇憨天真的风姿。随即三人坐到小几旁,红袖煨茶递盏。桃夭夭闻着花香浓郁,茶香清逸,笑道:“略嫌不足啊,这杯中物要是美酒更好了,美酒佳人,方是人生至乐。”

百灵道:“茶气清新可通神传意,酒气浓沉迷幻,就只好教人寻欢作乐了。今日品茗清谈即可,若要喝酒么……等以后吧。”说着嫣然一笑。言下之意明了,虽是情深意笃,究竟尚未成婚,男女间不可乱性胡为。桃夭夭是风月场中的魁首王者,昔日同二十四花仙醉生梦死,声色绮丽,哪种花样没有玩过?此刻二姝陪伴在身边,意爽而未许神昏,风流却不至淫邪,竟然是平生从未领略过的情致。喜乐之际,忽觉肌肤滥淫的蠢行实在可笑可鄙,二十四花仙与灵儿,小雪相比,真可谓天差地远了。红袖觉出他的心思,凑近耳边道:“情调啊情调,比起容貌漂亮而言,女孩子有这等情调更是万分难得!难得的很呢!”大拇指一挑。桃夭夭“嗯嗯”笑眯了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辍。

当下红袖提壶斟茶,百灵用手帕拭去水渍,小雪捧到面前。耳听钗环琅琅,鼻闻幽香萦然,那杯里便是白水也能甘之如饴。桃夭夭接过浅啜一口,清冽之气透肺沁脾,人世间的万般烦恼似都尽行清空了。此时此刻,灭魔兴教救世成仁等等大事都抛开了,他眼里唯见两位少女的美态,脑中只剩“秀色可餐”四字飘来荡去。小雪被他看的不好意思,笑道:“别光瞧我们哪,你朝那边望,那边才叫美呢!”

桃夭夭顺着她手指望去,才发现饮茶之地居于半山腰,如同开凿在山岩间的观景台。前方空渺深远,云海漫漫,颇具凌云飞升的意境。移目向下,那山谷里生满花树,桃,李,桂,菊,梅花,芭蕉,四时的花卉随山势分布,尤为稀罕的是左边绿意连绵,竟种着几十万竿竹子,风一吹飒然迭摇,宛如碧海漾起波浪。在那竹海后边有一个湖泊,湖里渔船穿梭,撒网搬罾,一派苏杭天堂的光景。依稀水天已难分开,那些船只仿佛直飘向九霄深处。小雪道:“是特意请候天机师兄放置的木人渔夫,到昆仑瑶池里打些鱼虾,晚上咱们就能尝鲜了。”

百灵举手横着一划,笑道:“你看,这山光水色都是我们的了,待宗派大事一了,日日到此游玩赏谈,神仙日子不就这样么?”桃夭夭注目良久,暗觉天地之美尽收眼底,人在其中融合无间,尘世间的忧愁欢乐再也不须记挂了,长叹道:“吾不图为乐之至于斯。”

小雪马上接口道:“啊,这是《论语》里的话,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你好像用错啦,应该是音乐的乐,不是乐趣的乐。”雅坐清谈她委实不在行,只为身处美景心怀舒畅,才能安安稳稳的坐到此刻。忽闻桃夭夭掉文,恰是她学过的,大喜之下登即接答凑兴。百灵眉尖微蹙,低声道:“雪妹,你来,我跟你讲两句话。”拉她走到一旁,低低的叮嘱告诫。

红袖道:“唉,主人啊,不是我背后多嘴,你这两位美人儿都不是省油的灯。就为读书这件事,天天拌嘴斗气,没一刻轻省过。你瞧她们现在和颜悦色,同心携手侍奉郎君,这都是装出来的!灵姑娘昨天对小雪讲‘相公为除魔奔忙天外,好不辛苦劳累。我们在他跟前争吵,只会增添他的烦忧,要不要和好,你自己瞧着办吧。’这么着,两人才假装亲密,设下茶会讨你欢喜。现下灵姑娘肯定在斥责小雪姑娘,不许她乱讲书文,免得惹你追问,把近些天为读书拌嘴的事捅破了……”

说了一通,没见反应,红袖暗道“好大的肚量!两个老婆内斗都不愁,师尊当久了改性子了?”凑到耳边道:“你还不劝劝,她俩又要吵起来啦……”正待添油加醋,忽看桃夭夭双眼低垂,唇含微笑,宛如庙里坐的泥塑菩萨,推他道:“喂,喂喂,你听到没有?”推他不觉,喊他不应,红袖方觉势头不对。小雪百灵闻声走近,连呼唤带拍打,却似中邪丢魂一般,始终未得他应答半句。

众女都慌了,赶紧扶他回鸿钧寺,请九阳高手诊断医治。各门首徒听了也觉奇怪,当下施展手段急救,可不论神农门的医术,摄魂门招魂功法,丹药门除邪灵丹,种种手段用尽就是唤不醒师尊。桃夭夭呼吸,眨眼,坐卧,吃喝全无异常,魂体也完好无缺,只是充耳不闻,呼喊不应,竟似刻意装样避开身外的动静。魔芋大夫沉吟道:“类似状况在他复活初期出现过,躺卧床榻不醒,身体魂魄都无病症。”李凤歧道:“莫非又跟天山仙灵在梦里交流?龙师妹学过天山仙术,可知天山仙灵作法的详情。”

龙百灵道:“我……我知道的很少。”她心思甚敏,立时想到:“我妈妈来自天山仙宗啊,她一定晓得怎么回事。”急忙进去请琰瑶环。时当消息传来,瑶环向神农弟子要了醒神灵药,合着卜筹门的清心符咒熬成汤剂,正亲自给儿子端过来。进屋一见桃夭夭那傻又不傻,醒又不醒的样子,“咣当”一声汤碗掉地,颤声道:“谁弄成他这样?谁让他……摆脱了人世的牵扰。”

百灵已是泣不成声,小雪还勉强能答话,抹着泪眼道:“是我们……全怪我们,让他在山上喝茶看风景,说是可以高乐忘忧…..”

瑶环道:“忘忧,忘忧……”忽地欲哭无泪。李凤歧道:“夫人可知是何缘故?您儿子,他这是怎么了?”瑶环惨然道:“这是坐忘啊!坐而忘忧,无忧法体升入无忧仙境!他……他要辞世升天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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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清高难脱浊尘苦2

众人闻言大惊,忙问详由。琰瑶环脸上一阵凄惶,一阵迷离,坐在椅中恍恍欲昏,全靠魔芋大夫点起镇魂理气香支持得住。默想了片刻,缓缓说道:“我从有记忆之刻起,就住在天山仙境无忧界灵虚谷里,亿万年如斯,自觉原本就是那仙境中化生的精灵,与谷中山石云霭同源共生。后来听宓文妃解析坐忘之理,又在世上待得久了,才估量着自己应该有个前身,经千修万炼入圣,穿游万世观尽尘相,终于成就法体升上仙界。但这些都是根据法理推出的过程,具体怎样我是半点都记不起来了。坐忘,坐以忘忧,前尘往事是无法逆转追索的啊!”说着又哭,摸着桃夭夭的头脸道:“无忧法体,他已修成法体道果,我早就担心会出意外,提醒他千万莫要清心寡欲,静坐忘神。只道人间儿女之情可以留住他,哪知我可怜的儿,还是没能摆脱命中这道大劫数。”

兰世海问道:“师尊何以寡欲静坐?两位师妹,你们到底对他做过什么?”小雪心眼实诚,当下原原本本的道出前因后果,如何虑及情郎近日幸苦,如何选景设茶替他解忧,如何以清雅情调制造“神仙之乐”。龙百灵念头转的极快,耳听众人谈论,一张俏脸渐渐羞红,寻思多半是自己容妆清丽,不涉淫行的仙子作风,令桃夭夭神清意爽的过了头,进而厌弃凡间庸俗肉欲,真正要弃世升仙了。早知如此何必恪守礼数,反正是要做夫妻的,若能救他在世,行淫行欲又有何妨?她越想越是害羞,又恨不能回到那时,与相公颠凤倒鸾,做个俗世的庸夫愚妇算了。

待小雪讲完,神农弟子调好定心灵剂,摄魂,卜筹两门弟子赶制出安魂神符,准备再次尝试救治。屋中须保持清静,瑶环,百灵等人到隔壁暂歇,众首徒转至前殿商议。神龛前高燃烛火,欧阳孤萍首先提问:“法体是入圣的道果吧?他尚未历尽诸世,如何成就的无忧法体?”

李凤歧道:“大概是天命所成吧,峨嵋派素信此说。师尊乃承天命除魔道的绝世异贤,法体天成也不算违理。”复叹道:“但个中玄理却难以思度,乱尘大师若在就好了。他是入圣的仙贤,当知入圣,成法体,升仙等环节有没有逆向倒转的可能。”众人回思乱尘音容,暗觉他法力虽有限,遇事却总有对策,持正秉德不偏不倚,无愧为玄门大宗师风范。此时若得他主持局面,想必不至这般张茫失措。方灵宝望着屋梁道:“都说入圣好,却又好在哪里?乱尘大师永离此世,我感觉就像……就像人死了一样。”

黄幽道:“唉,大师在这世上活了三百多岁,该看的看了,该玩儿的玩了,说句不恭敬的话,就是死了也划算。而我们桃师尊年纪轻轻,人生乐趣尚未享够,如此撒手人寰实在可惜得紧。”兰世海皱眉道:“人死魂离,鬼魂昏乱缺失本性,怎能同入圣相提并论?入圣者自由自在,也可返回原先的世界,只是他的时间与原世不同。我们这边过千万年,也许只及入圣者弹指一刹,因此很难找得回转。”

李凤歧点头道:“我也听闻入圣自由的说法,其实升上仙界何尝不自由?‘道法自由’是修仙终极目标,修到某个境界就回不去原境,那算什么自由,修成的道果又有何用?关键在于一个‘忘’字,师尊升上仙境忘了前身,自然就想不起回来了。”

正说时,魔芋大夫跨门而进,张口就喊:“师尊回得来,法体变回仙体,此事轻而易举!”登时满屋肃然,众人知道此人平时颠三倒四,论及研析体性对症施治,那便是独冠三界的大宗师。只听他说:“刚才我仔细查看过体况,师尊虽是法体,纯阳真气犹留于血脉间,我们大可利用这点令他再成纯阳仙体。”孤萍摇头:“重修仙体谈何容易,再者无法向他传达此意,如何着手修炼?”黄幽道:“大夫你少卖关子啦,快说怎么个成法。”

魔芋大夫尚未答话。方灵宝乃丹药首徒,忽地恍悟道:“内丹!”魔芋大夫道:“对了,真气有质无形,再纯净都含细微尘蕴。将他游走的真气聚敛于内丹,安放体内筑基,纯阳仙体一成。内丹像船锚一样定住形神,他就不会离世升天了。”方灵宝眼神发亮,兴奋道:“是极是极,师尊原有内丹啊,朔阳星是现成的,原物归主吻合气性,的确是轻易……”忽地哑了。众人面面相向,同时想到了那个难处。

朔阳星已为红袖所用,是她化就人身,最终变为真人的基石。倘若拿走她又如何是好?失去人身不论,势必灵性尽失,永堕无知畜类的黑渊。

沉默良久,杨小川道:“他们是主仆,为主牺牲也算尽忠,我看……”李凤歧道:“不行!这等损人利己的缺德事是玄门中人能干的吗?”

忽然有人道:“损人利己,我辈不为,大哥说的对极了!”正是桃夭夭的声音。众人惊喜四顾,却不见说话人的身影,细细回思竟是从心底发出。昔闻心语术修炼虽难,终不属玄门九阳正义,剑仙门凌波在这法术上下过功夫,也只能对寻常凡人有效。此时未见人影而语先达心境,穿透众首徒深厚严密的护身真气,正可谓常理莫能揣度之神技。兰世海道:“是师尊么?你在哪里?”又听桃夭夭道:“就在那屋里坐着呢,你们让百灵,小雪挨近些,我好归神还世。”众徒忙回至屋中,依命而为。两位少女到桃夭夭身畔坐下,一个挨着左膝,一个依傍右腿,四只妙眸殷殷仰盼。小雪只在心里祈求:“玄门列祖列宗,保佑师哥快点醒,师哥快点醒来……”百灵已忍不住呜咽出声:“相公,你可千万不要……不要离开我。”

忽而一声长嘘,桃夭夭回神苏醒了,低头微笑道:“我人道还未完成,怎会离开你们。”两女喜极而泣,顾不得众人在旁,扑进怀里紧紧搂住。方灵宝悄声道:“师尊说人道未完,这是什么意思?”黄幽道:“当然没完了,两位美女以身相许,他理当跟人家结婚成家,生儿育女,享尽幸福白头到老,将情意完全变成现实才叫完成人道,唉,男女情爱你没经历过,说了你也不懂。”方灵宝撇嘴道:“你也没生儿育女,怎么就懂?”

当下递上面巾,水盆,宁神清秽的龙眼雪参汤。桃夭夭摇手一概不用,只让九阳首徒留下议事。小雪百灵死活不愿离去,就站在屋里守着。瑶环拭过喜泪,走到身后叮嘱:“往后切不可太清雅脱俗了,你俩要像凡尘俗世里的女子逗引情人那样,百般技法使绝,黏着他,腻着他,让他想法不那么干净,才能留得他长久。”一席话如云似雾,她两个都是黄花大闺女,怎知诱引羁留男子的诸多“技法”,眨着眼琢磨如何“黏他,腻他”,只觉比修成玄门最高道法还难。

桃夭夭凝思片刻,开口说:“人道未尽,天地至道的大门已经开启。虚空结内纯用灵念作法,无忧法体释出飞升的信号。天山仙灵因此运集法力,将在六十日内召我入境。我本想暂不告诉大家,但现在看来是遮掩不过去了。”环顾屋中众徒,续道:“灵儿小雪慰劳之法新异,其乐为尘世所绝无。我体悟甚深,灵念竟也先行去到天山仙境,去感受那种超绝尘世的神乐。”

魔芋大夫发问:“可是你的真气,魂魄都在,如何去得天山仙境?”

桃夭夭道:“不是魂魄,躯体,真气之类的有质之物,灵念虚无缥缈,无可捉摸,大概就是一股玄意吧。如今可将仙境风光带来,日后终能引导身心前往。”众人只闻仙道修真气,炼内丹,至多天山仙宗修炼心性,那就已是难以理解的玄学了,而“灵性,灵念”又是何物?如何修炼?闻所未闻摸不着头脑,脸上都露出疑色。

桃夭夭略加讲解:“其实,‘灵念’只是一个假称而已,那股玄意用任何文字语言都无法描述,任何思维都没法想象。常言‘可意会不可言传’,玄之深奥,就算‘意会’也不能领悟了。其理只可感应,应当位至三易玄理的巅峰。我就随那感应去往天山仙境中。唉,说实话,在那儿什么烦恼,忧愁都没有了,只有难以言传宁和,舒泰,喜悦…..永无休止的极乐。在那里,还有什么‘神功奇术’值得修炼?与天地宇宙合一,自身无所不能。方才那‘心语术’再强的防术都防不住,很神奇么,只不过一闪念就我有了……反正跟你们讲吧,在天山仙境回顾凡尘俗世,就像身处宫殿俯视粪坑,一边清高华美,一边浊臭混沌,快乐烦苦那是天壤之别啊!”

听他说得玄乎,两位少女又着急了。小雪道:“你,你还要去那地方啊!”百灵博学广闻,暗想“相公的**很像佛道典籍里那些‘不立文字’的隐意,甚而比佛祖道尊的言论还要空灵,莫非人世就这么污浊可厌,成就至高仙道就非要舍弃人道?”饶是她聪明万端,仍感难以理解,却见桃夭夭摇头道:“我不愿意去了。”

小雪道:“可你刚刚说人间是粪坑……”桃夭夭笑道:“有你们两位知己相伴,我宁肯待在粪坑里打滚。”众人闻言莞尔,方灵宝低笑道:“在粪坑里滚,那不是猪么?”黄幽捂着嘴悄语:“跟猪猡缠绵不清,师尊就爱这调调儿,早有先例可循。”屋中气氛稍微松缓,百灵的神色反倒愈渐郑重,道:“这样看来,须在六十内拿到苍龙印,深入仙境化解天山仙灵的召唤。”她心思灵敏,已猜到桃夭夭的计划。

桃夭夭道:“不错。我们一起去东海取印,再往天山拒召。天山仙灵若要强违人道,玄门九阳当可与之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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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清高难脱浊尘苦3

当下众人谨奉师命,各归寝处束装停当。天明时分,玄门弟子齐集正殿前听调。桃夭夭让黄梦龙负责监管鸿钧寺,尹赤电带队巡防灵修山,在取到苍龙印之前严守天径塔等要紧之处。派遣燕盈姝,韩梅,候天机等人护送家眷,伤员,诸仙回峨嵋安置,顺便重建山上房舍。去往东南除九阳首徒外,另添神农门铁头,驭兽门祝蕾,兰世芳几位干将,出征阵容较前更为强大。趁着临别交托事务之际,桃夭夭询问那獐子精花爷爷现况。李凤歧答复说他伤势初愈,坚持要去潇潇坟前“赎罪”,已经赶在头里随韩梅他们出发了。答允详述圆真心术一事,也在山中静思默想后,再细细写下来给师尊审阅。

桃夭夭点头道:“如此甚好,在峨嵋山静修内省,正可细思自身的过失……嗯,自思过失。”眉尖微露忧色。此刻他身任师尊日久,小时候的顽皮渐已淡隐,言行间透着笃然威正的气概。区区獐子精自不会令峨嵋师尊动容,那话里显是别有所指。李凤歧悄声道:“你是担忧凌波么?”

桃夭夭道:“大哥真知我心事。此番神游天山仙境,对天山仙法的体悟更深了一层。自古传言,天山仙宗作法只凭意念而不用真气,其实都是皮毛之谈。天山内境的仙法非但不用气,连意念也用不着,冥冥渺渺难觅其源,实非任何文字思维可以推知……”说着遥望天际,颇有高山难仰的意思。

李凤歧道:“三易既已通解,万法均可了然,难道天山仙法还在三易之外?”桃夭夭摇头道:“不是这般说法。天地人三易总括一切法义。但若将三易比作登云的长梯,天山仙法就像隐在云雾里的那一段。我虽掌握了梯子,终究要亲身登上去,才可体会那云后的风光。”略顿了顿,接着道:“昨晚向九阳首徒心底传话,就是我这次去天山内境悟出的新法门。无视真气防护,直抵灵台底层,比咱们以前所知的通心术都要高妙吧?我思忖半宿,却发觉凌波的‘心语’术出自同一法理。”

李凤歧道:“你是说,凌波修习过天山仙法?”桃夭夭道:“本派法理参悟到至境,与天山仙宗也相去不远。但天山内境的法术唯有辞世入圣,神体转为法体后,方有门径可以修得。凌波从来只说是纯阳仙体,何时修成了入圣完满才有的本事?她那心语术先前觉着平常,像是窥探凡人心境的偏门小技。如今想来竟从心底搭起通灵秘径,施展充分的话,必可通达万物生灵的心境。同属仙宗‘灵修’法门,法圣穿越古今的秘道术都相形见绌了。只因怕人知晓底细,凌波往常才收敛法效,装成不值一提的样子。”

讲到此节,脑中又浮现元始峰上那一幕,凌波竟然对乱尘大师语出不恭。她的性情是出了名的冲淡平和,当时在尊长面前失态,显然内心躁怒已达难以抑制的程度。可她为何发怒?是因为乱尘大师传位桃夭夭,她若认为不妥当不公平,又为何不当面直谏?桃夭夭暗中思索,缓缓的道:“做弟子的修成高深功法,不向师尊禀明,反而百般遮掩,实是有违忠诚正直之道。可这种事偏偏发生在忠名最著的凌波身上――她为玄门失掉了双目呢!说她背叛宗派我不信,却又为什么要那么做,教人想不出所以然。”

李凤歧道:“至少有一点可以确信,她对你这位新师尊并不怎么忠心。虽然嘴上讲得漂亮,旁人不敬师尊还遭她教训,可是从师尊复生到现在,她却没来见过一回面。”叹了口气,凌波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同门,要不是对她的质疑积得太多,李凤歧也不会细究其非,接着道:“一会儿声言闭关修法,一会儿借口维护仙峰,明明是在躲着师尊。待东南战事一了,师尊令她出关面谈,众多谜团定可解开。”

桃夭夭首肯道:“到时候我想深入止观法界,亲眼再瞧瞧她修法的道场有何玄机。另外还带个人同去,或能震动她那滴水不漏的辞色。”李凤歧问:“什么人?”桃夭夭道:“子虚天师。我记忆中凌波只有两次当众失色,其中一次便是听闻‘子虚先生’的名号。个中必存隐情,倘若子虚天师恢复了神智,两人对谈应该透漏线索。”撇开凌波藏秘一节,问起子虚天师作何安排。李凤歧答称小雪负责此事,说是要让子虚天师到最适合的地方调养。遂唤小雪来详问,小雪笑道:“我也学龙姐耍耍机心,这回先卖个关子吧。韩梅按我的请求去办理了,过些日子到黑水村丁先生家看看,我保证子虚天师会变成正常人。”究竟是口直心快,这个“关子”卖的实在不高明。

桃夭夭听她语气很是兴悦,定睛一瞧,只见紫衫若霞,额发如云,又是往日玄门女徒的打扮,英武气衬着天真美质,愈发娇俏可爱了。像闺房画眉斗茶赏花等等雅趣,终究非她所好,与意中人行走天下降妖除魔,到处畅游历险,那才是她向往的生活。闷了许多天后终得机会陪情郎出外,如何不喜上眉梢。纵然危机在前,却也掩不住喜色。所爱之人成魔成圣,留世离世,并没太放在心里,真到了永别时刻大不了一死了之,怎能耽误眼下欢聚?爱到深处又思想简单的女子,才有这等超然心态。跟着龙百灵走到近前,却是秀眉深藏忧色,接着小雪那句话道:“谁说我爱耍机心了?没得背后嚼我舌根。”她爱桃夭夭又是另一种方式,思绪万头只为郎君所虑,每件事总要替他算计得妥妥贴贴才罢休。乱尘大师告诫她“太聪明不好”,但夫君的前途命运焉得不操心?一念千曲百折,那也是聪慧女子天性使然。

小雪忙捂嘴道:“是我说的太直了。不过龙姐你也该学着直性些好。成日里虚头八脑想花招,结果弄来弄去把师哥整得好惨。”百灵哼了声道:“还只管哥哥妹妹的,既要出行就该称师尊,不然外人笑话的还是我们相……师尊!”桃夭夭闻言注目,看她也是铅华尽洗,一身紫色女徒装束。但简朴服饰掩不住天香国色,尤其腰带束着纤腰,衬出胸部曲线愈加妙曼。桃夭夭不禁浮想“住在乡里两年,灵儿的身材比以前更动人了。”李凤歧笑道:“你二位随行也可以,只须再朴素罢。莫要这般婀娜多姿的仙子模样,不然又让师尊乐而忘形飘上仙界了。”

两女互看一眼,都有为难之色。昨天琢磨琰瑶环“俗气些留住男人”的告诫,委实拿不出可行之策。淫俗丑态打死学不来,人太美了就难脱清丽气质,只好尽量简装素色,指望在桃夭夭眼里像世间凡女。此刻听李凤歧评点,不由面露尴尬。桃夭夭忙摆手笑道:“不妨不妨,本师尊自有妙方。两位爱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千万别委屈了自个儿。”龙百灵道:“师尊若莅降凡尘,濡染世风俗情,或可压住那股清高飘升的势头。”

桃夭夭翘起拇指道:“灵儿真是聪敏,一语点破我的想法了,此番东行正须多多接触尘世。”

当下九阳起行,遁甲门神通使开,千里路程转瞬即逾。驻扎首站选在淮西沭阳古镇,金雷,仙芝两派受命照管的防区。此地旧为宋金两国鏖兵的战场,建有江苏通省最大的岳王庙,而今倭寇东侵,朝野同抗,昔日热火朝天的场景似又重现。诸省十几路义勇,官军,都将沭阳当作运粮遣兵的大本营。

时当八月上旬,清秋送爽,正是纵骑厮杀的时节。武毅侯孟督师日前才祭奠过武穆,已率大军开往东边。岳王庙里祭礼排场都还没撤,金雷首座萨镇元闻讯峨嵋九阳降临,登时大吃一惊,慌忙迎入庙中奉待。仙芝掌门公羊纥随后赶到,急命清场,把大庙前后八大殿,七十二间厢房的凡人俗客统统撵出去。桃夭夭摆手道:“切莫如此,我到这就为勘察世间实情,把人撵走反而不好。”

于是庙中照常烧香献祭,只在后院打扫数间净室接待贵客。那些参加祭礼的江湖帮主,义勇头领,各路豪杰,乃至地方官员密密麻麻跪满了中庭。平常他们看到的修道之士,最高也就是葛仙山黄龙观主那等人物,如道宗弟子已奉为“神仙”,近来金雷,仙芝的仙客显身,多是手上生目,大耳如扇的异相,众凡人见了神惊目眩,更尊称为“菩萨活佛”,今日忽闻来了统管“神仙活佛”的大角色,真不知安上何等神祗的尊号才恰当了。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生怕给神光射瞎眼睛。桃夭夭摇了摇头,从人群中间走入正殿,一看岳飞塑像端坐在上,遥想当年临安大狱里的情景,心下不禁唏嘘。再望向梁间岳飞亲书的“还我河山”牌匾,赞了声:“好!”转身落座,就在岳王脚下询问战况。

公羊纥近前禀述。原来东南连年灾荒,盗匪猖獗,逢倭人越海犯疆,竟趁势摇旗呼应,最终酿成席卷各地的大祸乱。朝廷派大将孟元南出兵往来征剿,峨嵋高手百里文虎挡住海中秘忍,至此局面颇见好转。天下道派奉峨嵋师尊法旨,联络各处教门,帮会清除流寇,协助官府安顿难民,已将许多州县整治的初显生气。但东瀛秘忍来势极大,正面难敌文虎神威,便沿着海岸日夜袭扰不止。多亏峨嵋驭兽门率神兽连番接战,压制住敌势,才不至令仙魔大战的风火烧到内地。桃夭夭闻言忙问:“驭兽门弟子眼下在哪?”

公羊纥道:“为避免惊扰凡世,诸位仙师来去如风,很难确知动向。前几天在福建漳浦击退群魔,今日暂无消息,总要等再次出战时才有探报。”祝蕾插言道:“不用等,弟子放出本门的天音鸟,半柱香工夫就能跟他们联系上。”桃夭夭未置可否,听见“漳浦”时眉关微紧,心中已生感应,坐在椅上冷笑道:“顽敌退而复返,正叫做不知死活。”袖子轻摆,青光贴着地一现即逝。九阳门徒一凛,均知师尊使出了宇宙锋。此时他神通玄微难测,也只有绝顶高手能看出剑光一闪,至于飞向何方,怎样攻敌,那就无从探知了。桃夭夭忽道:“漳浦那边可有道门照理?”公羊纥道:“有,是拜入敝派旁支仙霞道门下的长青帮。”桃夭夭道:“好,马上让管事的人来见我。”

第十五回 清高难脱浊尘苦4

长青帮主史元锦正跪在殿外,听里面神仙唤他,忙带着青龙,白虎两位堂主进去。三个彪形大汉战战兢兢,脚下迈着小碎步,就如小鬼进了阎罗殿一般。旧时江湖势力常以神道为祖源,象供奉张天师的汉末太平道,借弥勒佛之名起事的白莲教,乃至后世的洪门,袍哥,义和拳,莫不顶礼方外而自称“弟子”,连占山为王的草寇土匪,都要拜关圣,伏魔大帝等神祗作开宗之祖。想来草莽生涯朝不保夕,托庇神灵可以定心壮胆。而且仗着神名招揽部属,震慑对手,也是历来豪杰爱用的手段。这长青帮久在闽浙一带活动,投靠的仙霞道由仙芝派门徒创建,仅是末流小派而已。史元锦称仙霞道修行者为“师傅”,称仙芝派掌门为“师祖”,忽闻比师祖地位还高得多的大神驾到,已是莫知所谓了,进了门只管“爷爷,祖宗”的乱叫,磕头如捣蒜。俯仰间窥见两边站列的玄门高徒,男的雄姿英发,女的美若天仙。史元锦登感一阵头晕目眩,耳听公羊纥介绍,心下暗暗叹息“人家这才叫一派之主。我帮中男女帮众成千上万,不过都是些泥猪土狗,比起来真把人气死。”

桃夭夭道:“不必多礼,漳浦是史帮主的地盘?”史元锦答道:“是。”细辨对面语声清亮,并非想象中的年老耆宿。史帮主按捺不住好奇,大着胆子抬起眼,有心瞻仰这位峨嵋师尊的法相。一看之下不禁大失所望,心里道“怎会是这样!”

此时殿内群英罗列,仙风缭然,青紫两色衣衫仿佛天上的云霞。桃夭夭装束最为普通,身着浅灰直裰,脚穿布鞋,头戴方巾,俨是一个少年文弱书生,坐在当中毫不起眼。况且他道行臻于化境,气色和光同尘,反不如众弟子看起来那样飘逸了。史元锦心道“我刚才就是管这小穷酸叫爷爷?传出去定叫弟兄们笑掉大牙。”

眼见来人神色不恭,桃夭夭已知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史帮主带领贵帮弟兄保境安民,在闽粤建起多处栖流所,本人很是倾佩。但近日漳浦火灾频发,恐怕无暇详谈,转眼帮主要去处理急务了。”栖流所是收容难民的场所,长青帮在仙芝派指点下大建百十座,给成千上万因战乱流落的民众提供栖身之地。这本来是件大好事,可史元锦得意的是抗倭壮举,没听问到战事,心下已感不快,再闻桃夭夭强调“火灾”,更是不以为然,寻思“漳浦离此千里之遥,当地的近况如何能知道?戏文上说只如来佛有未卜先知的法力,这位小哥师尊么……怎么看都不象如来佛变的。”

正在瞎想,由门外冲进一条大汉,阶下的人拦不住,进门大呼:“帮主,急事禀报。”白虎堂主道:“咦,你不是漳浦分舵的陈舵主么?何事惊慌?”陈舵主满脸油汗,气吁吁的道:“漳浦十六处栖流所失了火,扑了几日都扑不灭,已烧死帮众三百多人,当地兵民只顾四散乱窜逃命。我赶着来跟帮主报讯,四天四夜累死三匹马,只求帮主快去镇住局势……哦,祖师在就好了,我们可以逢凶化吉了。”他是急昏了神,此时才发现公羊纥在场,磕头尚未直起腰,已然晕倒在地,两边早有人扶下去调治。史元锦等人大惊失色,火警尚在其次,最感骇然的是桃夭夭言出必验,神明烛照千里。其实按桃夭夭此时修为,每当坐于一处,千百里内的魔气异动均可感察详实。眼见众人面露惊色,一摆手道:“不用慌,火势已经平息,纵火的凶手也拿到了。”袍袖轻甩,青光闪过,忽地甩出两个人影,贴着地翻滚。

猛听“呼呼”声响,大殿内熄灭的蜡烛,灯台忽地燃起,火苗窜起一尺多高。兰世海道:“是火忍!”只见地面上那两人一丝不挂,红皮肤,红眼睛,周身赤红溜光,宛如掉进红漆桶里的两个鬼怪。桃夭夭道:“你们是火忍部忍者?叫什么名字?”两个忍者被宇宙锋追踪,捕获,收摄形神,陡然转移千里之外,这会儿还没清醒过来,晃着脑袋四面观望。殿中高手如云,更兼宇宙神锋压制,怎容邪魔作法显威?刚才烛火自燃,只因桃夭夭稍将神剑放松,让他们魔力略微泄露,以使其身份大白于人前。

两个忍者神智渐明。左边那人说:“我们没名字,只是神主手中的长刀短剑。”李凤歧道:“中国话倒说得不错。”右边那个道:“我们此番下书约战,自然要说中国话。既被你们拿到,纸笔都可省了。峨嵋派的逆贼听好,本月十五日神主亲自坐镇圣水宫,特约百里文虎决战。如尔等无能之辈也不用战了,识相的趁早前去圣水宫投降罢!”

小雪怒道:“敢在这里嚣张!叫你们鬼主洗净脖子等着,玄门九阳定去取他的狗头!”对面兰世海连连摇手,示意师尊在坐,如何对敌要听他的意思。

桃夭夭道:“我记得火忍部示源长老说过,纵性滥杀必然玩火**。你们传信下战书也罢,为何烧死许多百姓?是示源长老教你们这么做的?”左边那忍者道:“此番领命于神主,与本部长老无关。”右边忍者大笑:“z那人贱如猪狗,烧之何足道哉!”桃夭夭点点头,不再问下去了,手指轻捻收回神剑,青色光芒又一闪而隐。

右边忍者登时蜷身痉挛,那层赤红肤色渐从脚底褪脱。火忍修炼由外至内,肌肤因吸取火焰能量而显红色,这般活生生褪掉,比剥皮抽筋更惨苦百倍。只见那人面孔扭曲变形,痛苦之剧烈,竟致两颗眼珠凸落眼眶,嘴巴张大到扯裂嘴角的程度,却偏偏发不出一点声音。众人见状都怦怦心跳,剩下的那忍者更骇异万分,被斩首,被剁碎,被千刀万剐他都想到了,却绝没想到法力会被剥离。秘忍炼成法力极其坚牢,若非按派中秘技施为,粉身碎骨都不会失落。可这种本部长老惩罚叛徒的手法,峨嵋“无能之辈”怎会运使?他修行火忍术已是久经磨折,此刻目睹同伴惨状,仍然感到不寒而栗。

顷刻红色褪尽,忍者体内的火气冲冒而出,皮肉筋骨登成灰烬。峨嵋众徒心中明了,皆知那火忍法力已被宇宙锋吞噬了。子虚天师都抗不住的剑威,区区火忍如何抵挡得了?桃夭夭道:“留你一条性命,给你们神主报个信,百里文虎定会按期赴战。到那一天峨嵋九阳也将靖扫海域,圣水宫外不容一个秘忍存留。”略作一顿,续道:“你同伴的惨叫声,我都附在你身上了,回到秘忍当中方能喊出,可为残虐凶暴者儆,去吧!”手挥处,火忍飘飞无影,随即站起道;“我们随史帮主去漳浦看一看。”

时当此际,史元锦等人对桃夭夭佩服的已是五体投地,当即齐声应诺。九阳驾起风云,携长青帮众拔地飞腾。仙芝金雷两派还想挽留,怎及九阳风驰电掣,只得留在沭阳继续照理后防。少顷飞至闽南,众人收法落地,果见路有野尸,田无稼禾,到处都是烧烂毁破的废墟。峨嵋众徒方知当地所遭破坏之重,惊疑秘忍何以如此猖獗,驭兽门和百里文虎怎不及时阻击。桃夭夭道:“不全是那两个火忍所为,这些恶迹多半已经年累月。”负责接待的长青帮头目补充道:“仙师明鉴,倭寇作乱的确由来已久。”问其详因,原来从前朝起东瀛海盗就经常越洋犯境。若是捉住中国人,老幼病残杀光,女的尽兴奸虐,而健壮男子就逼着换服剃发,带回东瀛为奴为仆。过得两三年学全海盗行径,再编入队伍回来烧杀抢掠。因此倭寇里倒有六七成是中国盗贼,行凶作恶丝毫不逊真倭。加上官府搜刮盘剥,沿海众多百姓生路艰难,有力者甚至主动投靠倭寇。如此一来,倭寇声势逐年壮大,即便没有秘忍做靠山,造成的祸患也能遍及沿海各省。

桃夭夭听了叹息:“难怪倭寇营盘里很多人说中国话。好好的人怎会变成禽兽。”兰世海道:“中国人是以仁义为本,忘家背祖失掉本来面目,那些汉奸恶徒已同东瀛兽类一般无二,并不是会说中国话就是中国人。”众徒点头认同。

当下长青帮查看各处栖流所,峨嵋众徒分头行动,风雷,遁甲搜找是否还有秘忍潜藏,奇巧修复烧毁建筑,神农救治乡中伤患,其余人等帮着安抚流散的难民。任务分派停当,桃夭夭独自走上山岗,眼望残烟缕缕飘升,一派萧索衰败景象,心下不由黯然生慨。正存想间,龙百灵走了上来,静静站到身旁,随即念道:“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桃夭夭心中所忆正是这几句,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轻轻握住她的手,视线复转向前方,说道:“我在想,峨嵋玄门秉持仁义之道,修炼的是清净法门。假若将人世间都纳入我们的门墙,让人间变成玄门,玄门等同人世,哪里还会有这么多残杀祸乱?”遂摇了摇头,看向百灵道:“玄门历代宗师神通广大,凭能力足以改变人世,却仅为防范魔道偶尔入世,并且处处避免涉世太深。如果他们全力施为,建立起上无欺压下无饥贫的人间乐土,内外乱象怎会发生?为什么他们不那样做?顺其自然固是正理,难道世人受苦就是‘自然’的么?”

龙百灵双唇张了几下,似乎很难答言。桃夭夭又问:“你那么聪明,能帮我想想为什么吗?”百灵叹道:“相公,你别当我是遍知遍觉的如来佛,我才多大年纪?想不通的事情多着呢。”思索了片刻,续道:“要照我说,老百姓的教育是第一位,倘若都知德行是好的,人人讲公道守信义,天下何愁不安康强盛?还怕什么外族入侵,内祸频仍。可眼下大伙儿肚子都吃不饱,谁来听你讲仁义道德?若用仙法解决温饱问题,焉知人心不贪求更多,只望更高的法力满足更大的**,又偏离正道了。所以还得靠人间势力由上而下的治理,然而要求官员清廉持正,又比教育百姓不知难上多少倍……唉唉,盘根错节,一团乱麻,我一个女流之辈哪有治世的才能,相公你是问道于盲了。”朝他耳边吹了口气,笑道:“大道且不论,师尊瞧瞧弟子新炼的小道吧。”

桃夭夭鼻端甜香萦绕,思绪给拉回到现实中,笑问:“什么小道?”百灵柔荑轻摇,身子往旁边一挪,只见平地阴风飘旋,尘埃落处站着三个小孩儿,手捧果盘笑容可掬,道:“龙姐姐,龙姐夫,尝尝新摘的阴山枇杷。”当先者头梳双髻,竟是那斗箕村惨死的女童菜花儿!

此刻日头高悬,阳气正盛,峨嵋九阳就在附近,百里方圆内的鬼魅妖邪早已远远逃开。这三个小鬼却全无半点畏惧之态,站在峨嵋师尊跟前泰然自若,眉宇间更有种冲天破地的气势。桃夭夭笑容立时僵了,辨出三个鬼魂俱已身怀高强法力,堪堪竟不在昆仑七星使之下!讶然道:“灵儿,你招魂驭魂的法术炼得这么深!”

百灵道:“多亏兰师兄讲解摄魂法理,你有时也给我讲几句三易,如点睛之笔最为灵妙,结合那本《阴冥正法》的效用,已将摄魂门阴兵术炼到了最高的第九层。”她的悟性实是天下无双,因有法宝妙诀助益,短短数日间参道修法,在摄魂门“造梦,驭鬼”两个领域都有极大进步。只因还没炼成冥阳仙体,本身真气尚嫌不足,但所驭鬼兵的威势提升极强,非但远超现任摄魂首徒,便是峨嵋祖师的驭鬼法也不遑多让。桃夭夭担忧道:“这么强的力量,操控起来恐怕有风险。”

百灵轻抚小鬼头发,眼里微闪泪光,道:“我不是控制他们,摄魂法义全在感化导善,他们是自愿来追随我的。”菜花儿眼眸半眯,侧着小脸紧贴手掌,似乎很享受百灵的抚摸,嘴里的话却带着狠劲:“谁敢欺负龙姐姐,我们叫他生不如死。”娇嫩童音依旧,性情却远非当初的稚弱学童可比。桃夭夭耳闻百灵讲出摄魂真义,感察鬼魂们对她无比忠心,略加讲解道:“冤死的鬼魂满怀怨气,积久了必生祸害,摄魂门的驭鬼法是为化解鬼怨而创,不是让鬼魂给施法者充当奴仆,谋求私利而危害他人,把握好其中关节,方可保得自身无虞。”龙百灵笑着应允,几个小鬼捧果子乱叫“姐姐,姐夫”,虽是阴气逼人,仍不失孩童活泼。桃夭夭眉头略舒,胸中郁愁减了不少,忽又想起一事,踌躇道:“往后谁敢欺负你,他们就放不过……唉,你跟小雪常生口角,若这几个娃娃发起凶来,小雪可不是对手。”

百灵笑道:“早知你偏着你的小雪妹妹,我已经叮嘱过他们了,今后无论怎样都不许跟她为难。”挥手遣开三个鬼魂。桃夭夭道:“嗯,这半天小雪在哪里,怎没见她出来走动?”百灵道:“那位小雪师妹气性大得很,看见百姓遭倭寇侵害的惨状,气得把自个儿关在屋里。到底是阅历太少,没看过人间的苦难,听说在屋里偷偷掉泪怕人发现……”正说到此节,山脚忽地传来阵阵哭喊声。百灵诧异道:“不会到这个地步吧!”桃夭夭听出哭声凄柔,饱含久经沧桑之意,说道:“不是小雪,我们去看看。”

当下两人循声而去,来到一处破庙门前。里边昨晚被火忍烧坏了,焦臭味隔着墙仍很冲鼻。管庙的是长青帮两名女头目,早得帮主交代,一看桃龙二人的装束相貌便知是“神仙”驾临。当即上前叩首礼拜,引进门去看时,八间厅房倒了大半,焦土碎瓦遍地,横斜的木梁还冒着黑烟。女头目介绍现况,说此处本是漳浦城外的观音院,近年战祸蔓延闽地,就改作专门收容落难女人的场所。一共二十六名妇女暂住在此,多数曾遭倭寇奸^淫,家里人又找不到了,只等局面安定后再配给没妻室的兵?。

桃夭夭心里一紧,低声道:“遭倭寇奸^淫……”放眼看去鸠形鹄面,那些女人就坐在瓦砾堆中,一个个目光呆滞,神情漠然,有的还敞开衣衫露着胸乳。只有石阶上的那个背影不同,左右摇晃悠然自得,怀里像抱着什么东西,口里轻唱儿歌,间或“我的儿啊,我的宝宝”的叫唤。桃夭夭听出是刚才号哭之人,但此时她声音里却充满了喜悦。女头目道:“她叫尼妹,我们这儿最爱惹事的人物。”吆喝一声:“尼妹你还没闹够么!”那女人回过头来,冲着众人粲然一笑。

这一笑,登如晴天霹雳击落头顶,桃夭夭脸色唰的白了,周身禁不住微微发颤。

只见那女子满面泥垢,双手搂着破布枕,头上寸余短发,左边耳朵已被割掉,眼眉口鼻还很好看,灵秀没了清秀犹存几分,只若暮色中即将淡去的残霞了。桃夭夭万没料到会见到这张面孔,更万万不愿看到她境遇凄惨,但这张满含惨苦的笑脸分明就是当年引为知己的小尼姑!

那个念出“镜花背后无镜花”的灵慧佛徒,那个写下“缘来相聚缘尽相离”的洒脱少女,分别三年后竟落到如此下场?究竟是何灾祸落到她的身上?龙百灵心里甚是凄然,轻拉桃夭夭的袖子道:“你认识她么?”桃夭夭没有理会,细听女头目讲述原由:“……她是外地的行脚尼姑,没人晓得真姓名。去年到漳浦时正赶上倭子围城,四处兵荒马乱,她孤零零一个弱女子哪能不遭殃……结果给乱军糟蹋了,上月生下个小孩儿,又死掉了,从此后就疯疯癫癫的……”

话音未落,断墙缺口间走过一个妇人,怀里抱着婴儿的襁褓。那尼妹登时瞪大双眼,尖声哭喊“我的孩儿,我的孩子啊!”跳起身就要扑过去。神态之急迫凄厉,犹如抢夺狼崽的母狼一般。桃夭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崇信佛法的修行者,信守的种种清规严律,为摆脱人情而奉行的诸般法理,在母性之前居然都如此不堪一击。女头目急忙近前拉住,又向墙外呵斥:“郑二姐你不晓得么!不准抱孩子到这边来!蠢婆娘不听招呼,你孩儿要被抢了我们可不管。”那妇人仓皇而逃。一群女人呼啦围拢,七手八脚按住尼妹,旁边有人塞给她枕头,诓道:“你孩儿在这,你孩儿来啦。”这招果生奇效,尼妹不哭不喊了,搂住枕头又唱起儿歌,脸上尽是满足的笑容。桃夭夭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唤道:“小师太,你还记得我吗?川滇大路上咱们遇见过的,你还给我测过心事,测出个龙字,说我难脱情苦,你还记得我吗?”

小尼姑恍恍的抬起脸,也不知往那看了一眼,随即低下头,继续温柔而幸福的唱着。

第十六回 一语能解痴与颠1

恰逢神农门巡诊到此,桃夭夭忙命魔芋大夫医治。无须药石针灸,神农首徒只在院里走上两圈,大致问了此间状况。庙中妇女们的病痛就都痊愈了。样子虽然还邋遢,精气神已见好转,纷纷从瓦砾间站起清理衣衫,搜寻散落的物品。唯有那小尼姑仰躺在原地,闭着眼好像睡得很沉。桃夭夭询问她的症况,魔芋大夫沉吟半晌,摇头道:“难治。”

龙百灵诧异道:“师兄乃是三界第一神医,怎会被凡人的疾病难住?”魔芋大夫道:“治病容易治心难,仙凡都是一样。”桃夭夭长长叹息一声。百灵道:“心病是何意?她心智失常治不好了?”

魔芋大夫道:“不是,疯癫之症我现下就能给她治好,可是……假如疼痛太重太深,我宁可让病人长久昏睡。”这个比喻不甚恰当,但百灵一下就听懂了。与其清醒转来回味痛苦,让疯人沉浸在自己的迷梦中,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方式。念及于此,百灵暗想“心伤欲绝的苦楚我也尝过,但究竟是消解了,这位小师太的苦难可比我深重了不知多少倍。”怜悯的同时,愈感到自己多么幸福,不觉紧依在桃夭夭身畔。

峨嵋众徒闻讯赶来看视。李凤歧连呼“可怜”,叹道:“当初我劝她不要四处苦修,找个婆家安稳过日子,唉,如果听得进去,何至今日惨苦。”

兰世芳道:“四方修行难道是错的?”李凤歧道:“那还用问。只有像乱尘大师,麻姑那样的仙道圣者,驻世修持才可保本心不乱,不受世扰。一个弱女子在世间流浪,怎能守得住清白,还宣称多历劫难可成佛果,真叫痴人说梦了。这人世犹如暗布尖刺的大染缸,别说修成一点窥心测事的小法术,即便强似子虚天师,天文首座,也难免在仙界人世之间迷失。”

班良工接言道:“世上和尚道士千千万,你们可见过真正得道的修行者?呵呵,既想超脱尘网又要混迹尘世,本来就自相矛盾。天下名刹多得很,这种教那种教都在传道收徒,但大多是为名利权势招摇撞骗。一帮‘大师,活佛’脑满肠肥,坐受万众膜拜。可怜的是像那位小师太一般的善男信女,为信仰牺牲了一切,为修道吃尽了苦头,到最后反在浊尘里沉沦的更深。”方灵宝想说“大师兄也曾浪迹世间啊。”转念一想,李凤歧那时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哪里是在修行了?当下忍住话头不提。

兰世海道:“两位所言甚是,峨嵋玄门既秉持人道,又避免深涉世务,也就是这个道理。其实世人修道未尝不可,但修到鄙弃人伦的地步,那就不可取了。像诸多求道者割断父母子女亲情,自称‘出家’,我真不知他们能修成什么正果。人道本是天理,在世上连人都没有做好,如何做仙做佛?”

一番议论,桃夭夭听得心中怦然,暗自念叨“在世上连人都没做好,如何做仙做佛?”那解除世人苦难的疑虑登时豁然,寻思“解铃还须系铃人,等到人道盛行于世,大家讲公理重情义的时节,人世间就能变成真正的乐园,这不是任何仙术能达成的。”

这些道理他早已想到过,只是近来法体清虚,心中牵挂亲人,纠葛之际难免疑迷丛生。当下奇巧首徒班良工施法,顷刻修复破损房屋,说道:“仙凡两界不能牵涉过多,我只给他们修回原样,华丽舒适就算了。免得引起世人妄想。”

桃夭夭道:“正该如此,九阳就在小庙周围驻留吧。”黄幽道:“既然要避免涉世,何不离世人远些?”桃夭夭道:“此间暗伏危机,住近了好保护他们。”欧阳孤萍精通卜测术,也说:“今夜这庙里凶多吉少,秘忍可能会生事,大家要多留几个心眼。”

当晚灯烛初点,桃夭夭坐在禅堂当中,望着榻里沉睡的小尼姑出神。红袖送上一杯茶,笑道:“主人,咱俩的缘分是不是到头了?”桃夭夭一惊,接茶举目,看她眼角隐约似有泪痕。红袖道:“当初跟了你,就想学怎么做人,可现在看哪,这人世间比荒山野林也好不到哪里去。”川滇大路上那场相会,她也曾置身其中,眼见小尼姑落到如此惨境,心里的感伤自是无以复加。

桃夭夭情知此节,低声道:“小师太那件事么……怪我那时没深劝她,以至于……唉,她没有做好人道,才有今日的大难。”红袖冷笑道:“做好人就有好报么?江南被倭寇残害的百姓成千上万,里边就没有信守人道顾全父母妻儿人情的?”

桃夭夭无言以答。沉寂片刻,红袖望向屋顶,幽幽的说:“先成人,后成仙,原本是我日思暮想的美事。但成了仙又如何,天文首座,琰夫人她们的爱恨离散,照样摆脱不了人世间的苦楚。”一向嬉笑顽皮的少女,忽而讲出这种消沉之语,令桃夭夭颇感讶异,暗想“多愁善思是妖类变人的迹象,早先潇潇就曾经历过,这丫头的性情也在变化了。”正要好言劝慰,忽地烛台“呼呼”作响,冒起两尺高的焰苗。

突发的奇变打破郁沉气氛,桃夭夭陡然立起,道:“来了!”红袖道:“什么来了?”只见烛火伸缩,窗外红光忽闪,连同油枯蜡尽的各类灯具,方圆百里内光线明暗交替变幻,那节奏果然像应着徐徐走来的步点。桃夭夭先前在那火忍身上设下侦测法术,早知夜间必生事端,却未料来者声势如此惊人,忙道:“不好!”施放天王盾护住红袖,小尼姑,就听外面惊叫声四起,一种刁钻狠辣的火热直透玄门众徒心脉,骤来倏去快似针扎。即令桃夭夭,李凤歧防技卓绝,也只来得及护住身边同伴。半空中传来呼喝:“废我部徒法力,此仇焉可不报。”桃夭夭一凛,听出正是那示源长老的声音。

喊声未绝,李凤歧早跳入空中,同时呼唤众徒:“快摆真武阵!”忽见桃夭夭飞过面前,急令:“敌人在西面两千里外,剑仙首徒快随我前往。”李凤歧立即驾剑飞行,四五百里顷刻即过,忽觉众徒并没跟来,心下起疑,再凝神四面观望,哪里看得到桃夭夭的影子!叫声:“中计了!”疾转鸿冥剑飞回小庙,却见四下里火光冲天,日间修复的房屋又烧成砖窑一般。

真正的桃夭夭已追踪火源而去。他灵感随喊声起效,察觉示源长老的法力空前强猛,想是苍龙印助益所致,真武阵对付这种强敌后果难测,因此才单独追敌。不料药师丸无相又在后方作祟,或装成桃夭夭,或化作李凤歧,来回调开峨嵋众徒,将原本严密的防线搅得支离破碎。李凤歧算是醒悟及时,飞出数百里即行返回,如黄幽等人当真远行千里之遥,还在原地等候同伴赶到。

醒过事的几位首徒全力施术,紧急召回分散的同门,李凤歧告诫:“每个人见面都需报出入门多少年,答错或答不上来的必是药师丸无相!”玄门弟子每年参加竞道道会,次数对应年份,因而熟知彼此的资历。然而药师丸无相手段奇绝,四周场面混乱,简单的问答焉能次次防住他。众人暗怀忐忑,奔走喊问不停。就看远近各处怪火升腾,灭了又燃,燃了又灭,虽然只烧房屋没有伤到人,却已令难民们魂飞魄散,没头苍蝇似的瞎跑。

正乱间,忽地龙百灵叫喊:“大家庙前集中,先清点人数!”她素来机智过人,临危自当发挥所长,可是这时节谁敢轻信他人之语。方灵宝道:“你几时入门……唉,这问题才问过了,你怎么证明自己是龙师妹?”龙百灵纤手一招,身边阴风飕然,菜花儿领着五名小鬼现形,笑着说:“姐姐莫怕,我们保护你。”

百灵环顾众徒道:“药师丸无相善于模仿相貌法术,但我不信他能改变菜花儿的忠心。”阴兵术一半靠施法者感化,一半靠鬼魂自愿效力,人鬼投契心心相印,外力无法插手更改。因此能够调用鬼魂的龙百灵,自然是真身无疑。兰世海耳闻此言正合摄魂法义,道:“大家听龙师妹主意!”当下喊名点人,除了桃夭夭和杨小川之外,玄门众徒都在此处。百灵道:“师尊神剑无敌,料想并无大碍,倒是风雷首徒令人担心……”话没说完,杨小川从半空里“当啷”落下,众徒尚未细观,已觉出他半身被化为铁质。

神农首徒大袖摇摆,立施医术急救。李凤歧道:“怎样?”魔芋大夫道:“性命可保,道行已废。”只见空中白光旋耀,一个赤红的身影显现云端,样貌俊美难辨男女,但嗓门雄浑十足,厉声道:“前者焚天遇害,昨日火忍遭毒手,一报还一报,此人也被废掉道行,我是金忍长老琉月鸣!”

龙百灵道:“大家各守其位,别受他挑动!”这提醒正当其时,众徒若是奋起反击,只怕又被无相趁乱潜入。李凤歧道:“坐地!运丹阳九转。”峨嵋众徒暗通真气,霎时布成坚固阵型,正待隔空向上远攻。百灵已先行唤道:“菜花儿,动手啊!”只见阴影倏转,旋风般杀向敌方。

几名小鬼为“阴冥正法”催炼,本身法力已堪比一流高手。只见身形飘似轻烟,手持阴冥利刃,往四面八方一通猛刺狂斩,就听“哎,啊”惨呼声不绝。原来琉月鸣前方挑衅,暗中派众多金忍潜落于地,法术使开渐令草木,砖石乃至活人都化作铜铁。遇上菜花儿一班煞星无从遁形,登即给杀了个落花流水。小鬼们手段又残忍,或开膛派剥皮,或者摘心掏肝,总教敌人受到最大苦痛方才死去。蓬莱道法以苦修为主,金忍更炼得刀砍斧劈全然无觉。不料这些小鬼死前饱受折磨,深知人体何处痛觉最敏感。众忍者究是未臻上乘,耐受力一旦崩溃,便似掉进了痛苦的深渊。

峨嵋众徒和金忍长老都看呆了,一方暗想本派何曾有此惨酷杀法,一方惊异精心调训的手下竟如此不堪。转瞬间二十多名金忍尽被屠戮,零碎器官摆到龙百灵跟前,有些人没死透,肠子流出还在眨眼睛。小鬼道:“请龙姐姐查点。”百灵险些呕吐出来。接着四名小鬼守护“姐姐”,菜花儿旋踵拧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杀向上空。

金忍长老立即迎战,手掌一晃形如巨扇,荡起两方金色的盾形光团。菜花儿手握两柄峨嵋刺,触到盾面凝成重金,手指,手腕也变为金属。琉月鸣的“阴流点金术”原本强霸,近来因苍龙印提助更精进百倍,休说人身魂魄,连真气都能固化褪脱。杨小川先为无相诱骗离场,骤遇琉月鸣攻袭,少阳真气放出即成金粉,终至全身功法被废。

其时菜花儿也落入同样的危境,忽地张开口喷出阴冷戾气。此乃她新炼就的“息蜮夺神法”,琉月鸣登感头晕眼花。菜花儿趁机摆脱桎梏,娇叱一声猱身扑上,双手不能用了,便使双脚盘住对方腰部,一口狠狠咬在胸膛上。金忍长老曾历经万种苦行磨练,忍耐力超强,不理胸口钻心噬肺的剧痛,手掌猛然斜挥,恰似万钧山峰扫过,将菜花儿的下颌打得粉乱麻碎,化作金屑漫天飞散。但这一下专攻头面,先前的法效就减弱了。菜花儿潜运阴气,双手褪掉金色,十根指甲陡然变长,如钢刺般插入对方腹腔乱搅,几乎将五脏六腑捣烂。金忍长老大喝一声,施展蜕形法闪开数尺,身边云雾凝成巨型利斧,将对手拦腰斩为两截。菜花儿上半身如影随形的缠绕而来,下巴恢复原样,又是一口咬住琉月鸣脖颈。

电光火石之际,双方连施十几种功法,对攻异常激烈。尤其是菜花儿气势逼人,她给对手造成一分伤害,自身倒要承受九分损伤,却依然猛追狂攻不止,仿佛只求咬掉对方一小块皮肉,自己粉身碎骨都在所不惜。琉月鸣越斗越是骇异,平生从未遇到如此狠辣的死缠烂打。而且金性阴凉,恰与鬼魂阴气相通,因此金忍法效难以像对杨小川那样持续永久。一次次击碎敌身,她转眼就能复原,算来还是己方受损更大。琉月鸣暗料难胜,叫了声:“月中再战!”化为金风疾遁,菜花儿哪里肯放过,也化作阴风追赶,忽然耳边传来百灵呼唤:“快回来!”

摄魂道法讲究心魂相应,很接近天山仙法。其中阴兵术最是灵异,纵然相隔千万里,施法者的意愿也能瞬间传达给鬼魂。当下菜花儿飞回百灵身前,问道:“眼看要把那坏蛋切成肉块,姐姐怎么不让我追了?”百灵掩鼻道:“血腥味熏死人了,你们先把这里清扫干净!”

众小鬼全心全意依从她,生怕“姐姐”稍感半点不快,赶忙拿走血淋淋的尸骸。菜花儿道:“姐姐不让我们追坏蛋,有个人独个儿追去了!”手一指天上,金黄光芒穿云疾逝,却是小雪的菊英剑。菜花儿道:“她不是坏蛋对手,要不要帮忙啊?”

原来刚才目睹杨小川惨状,小雪已是怒火填膺,又因菜花儿攻势奇诡才插不进手。忽见琉月鸣化风逃走,哪里还按捺得住,当即驾剑急追,非要给杨小川报仇不可。百灵气恼道:“这个笨蛋惹事包,不帮忙她准得吃大亏。”李凤歧高声喝令,正待调派人手接应。忽然众徒身子一震,心底响起桃夭夭的话音:“大家留在原处不可擅离,小雪追来我已感应到了,自有我照应她,你们只管帮助受难的百姓们。”

这是桃夭夭修自天山内境的通灵术,传语入心无视真气防护,除李凤歧几人体验过,峨嵋众徒均大感新奇,又“听”他说:“放火的是示源长老。火势虽大却没伤到一个无辜百姓,那人似乎心存善意,另外药师丸无相行事也有别于魔道。我要找他们当面质问,以期明确正邪,分化秘忍的力量。”

嘱咐完毕,众徒依言灭火安民。果然那火烧得怪异,遇到活人自动转向退缩,专门毁坏房屋器物,好像带有灵性的活物一般。乡民们发现这种奇怪现象,骇异之余自知性命无妨,逐渐都安下心来。只有庙里回荡着凄厉的叫喊声,一群妇女拦得拦,劝得劝,乱哄哄不可开交。龙百灵,兰世芳面带急色,跑到魔芋大夫面前道:“快救救那位小师太啊!她醒过来老是要往火里跳,她是不是犯病了?”魔芋大夫叹道:“她是病好了。早说痴颠犹如麻药,对心里的伤痛利大于弊。你们却非要我把她治醒,现下清醒了,痛不欲生的事记起来了,怎不跳火自尽?仙术灵药能治垂死的身体,治不好求死的念头。你们拦得住她一时,拦不住她一世,除非自己改主意,她总归要找机会自杀的。”摇手表示无能为力,低下头查看杨小川的伤势。

第十六回 一语能解痴与颠2

正如大夫所言,小尼姑睡前身受神农门法力,疯癫的病症已好了五六分。火起时喧闹震耳,她猛然惊醒坐起,往日惨遭欺凌,忍辱生子,又痛失孩儿的种种惨苦往事,连同早期流浪所受的欺侮,一幕幕在脑海里回现。她自幼性情空灵,爱读佛道出世离尘之书,每每读到经文微妙处,只觉天地人生的大疑问都有了答案,时常欢喜的茶饭不思。于是少女原有的青春,欢乐,爱美扮俏的天性,全都视若梦幻水泡了,唯独佛法才是真实无虚的解脱大道,这样的信念日渐加深,终于踏上了求证“真理”的漫漫修行路。人情不再萦怀,只为跳出六道轮回,宁肯一生青灯古佛,缁衣乞食。岂料到头来仍摆脱不了人世间的悲苦离丧,难道这一生的追求竟然全错了?

痛到极处,痛就不成其为痛了,她只是万念俱灰,不知今后该往何处去,该做些什么事。李凤歧曾说“信仰破灭是天下最残酷的刑罚”,而酷刑还要加上丧子之悲,双倍打击教一个弱女子如何承受?众村妇开初还劝阻,劝她不要想不开寻短见,待见到她那眸子里灰冷的神色,心下均感一寒,不禁想到“一个人受这么多苦,倒不如死了的好。”龙百灵,兰世芳等人闻听魔芋大夫解析,也是怅然失措。趁着众人防备稍懈,小尼姑猛地一头扑向火堆,那红焰熊熊燃烧着,仿佛才是解脱万苦的最好归宿。

眼看她就要扑进烈火当中,忽然“呼”的一声响,焰光炽热全没了。刹那间,方圆百里的怪火尽已熄灭,霜雾铺洒大地,一片清凉之意沁人心脾。

奇景随即显现,只见天上黑云散开,明月莹洁,一个挺拔的身影飘然降落。衬着凛凛白霭,面容俊美神采飘逸。众村妇只疑是天神下凡,纷纷跪倒膜拜。那小尼姑似也被来人英朗绝伦的气度吸引,一霎悲苦尽忘,坐在那儿痴痴的望着。寂静中,兰世芳忽地喜道:“唐师兄来啦!”百灵暗想“此人是冲我来的,多半又找到神荒曲的什么线索,要我吹笛子给他听。”

唐连璧伫立在月光下,周围焦土残垣,缕缕灰烟犹自飘升。他头颈平缓移动,扫视着满地创痍的人世间,神色沉静深邃。与那冷峻的目光相触的人,心中不由遐想“他是在看我!”但那目光还是移开了,蓦地又定住,顺着方向望去,他凝视的人竟然是那小尼姑。

这两人同样经历坎坷,饱受苦难,四目相接之际,冥冥中似引得心弦共振。唐连璧眉头微皱,好像看出对方那双悲沉麻木的眼睛里了无生志。就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下,迈步向她走过去。小尼姑原本瘫软的身子坐直了,随着脚步临近,胸口快速起伏,仿佛遇到了救星,仿佛久陷深渊的人嗅到一丝清新气息,忍不住就要伸出双臂呼喊。两边妇女为这气氛感染,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开。唐连璧走到跟前,俯下身轻轻说了句话。小尼姑浑身一颤,低头默想片刻,霍地扬起脸来,一双灰暗的眸子有了变化。百灵见状讶然,认出那正是生机复燃的光采!

黄幽忽地大叫:“风雷首徒遭人暗害,唐连璧你都不管么?在那儿晃来晃去干嘛。”魔芋大夫也道:“你们风雷门受害匪浅。”唐连璧转过头,再不理会小尼姑,走近一看,杨小川躺在大夫怀里,半截身体已化为坚硬的铁块,要不是神农医术保住心脑要害,定已全身固化而死。问道:“谁干的?”黄幽道:“是东瀛秘忍啊,他们放火祸害老百姓,乔装我们自己人引开师尊,杨师弟就遭了暗算……”语气一转,又催道:“唐连璧你也在祖师像前上过香,是名正言顺的峨嵋弟子!本门首徒被外人害这么惨,你不去给他报仇么?”他为桃夭夭约束,不能出动追敌,情急之下就挑动这从不遵师命的风雷高手。唐连璧未置可否,冷电般的眼光在众人面上一转,旋即乘风飞入夜空。黄幽道:“唉!走这么快,我还没跟他指方向呢。”李凤歧道:“无妨,他的玄水剑可追索火源,再厉害的火忍也无从遁形。”兰世芳满是赞赏之色,冲身旁道:“唐师兄性子变了呢,变得更亲和近人了。他关心同门师兄弟,跟以前大是不同。”

百灵点了点头,只望着小尼姑出神,心下寻思“他到底说了句什么样的话,能让一心求死的人重新振作起来。”

桃夭夭循着火光直追到大海上。极目四顾,亿万火星飘现千里夜空,应着节奏一闪一暗,仿佛有个隐身的火神行走于天海之间。桃夭夭忆起示源长老的言辞“透过万千火星,能观察万事万物的变化,每颗火花都是世界的一面。”思量此乃火性融合至深的境界,元神分化入微,藏于世间任何一团火焰内,变换往来无穷,方可洞悉所有火光照亮的人与事。桃夭夭素知秘忍善于变身化物,但如此神术尚属首次目睹,暗觉已接近佛教所称“遍知遍觉”的最高道果了,当下心道“蓬莱仙法融通物性,也能神会天地,最终达成天人合一的至境。示源长老,你既修持仙家正道,却又为何助纣为虐?”话音附带宇宙锋剑力传出,影响对方心神的同时,又如细雨润物,浸入火气深处。意待解开他法术的奥秘,逆向施行逼其现形。这样做不至于太过激烈,犹留劝诱的余地,但耗时相应增多,追到远海已用去小半个时辰。

忽然火星陡然发黑,冒出诡异的黑焰。随即霜风凛冽,唐连璧从远处飞快飘近。桃夭夭暗自皱眉,心想“我正要劝化示源长老,偏偏这个耍狠斗勇的家伙到了。”刚才那奇变正是玄水剑的效应,玄水主黑色,神威传开使整个世界的火光都随之一变。水又是火的克星,自然生出无以抗拒的势压,令放火者难以久藏。就看火星汇成一个明亮的大火球,示源长老从中走出,轻叹道:“天敌不可共存,这场决斗终究是避免不了的。”

桃夭夭注目端详,发现他形貌愈发俊秀,肌肤头发白若雪雕,完全看不出丝毫火气,这恰是物性炼化到极致的特征。踏空走至近前,示源长老道:“多谢峨嵋师尊手下留情,你的天山心法神妙无匹,掺入宇宙锋剑力更无坚不摧。对在下却仍以劝说为主,足见仁厚心地。然则正邪之辨是天外法学,如今我们都为世间奔命,还是各守立场吧。但有一事相求,尚请师尊允准。”桃夭夭道:“何事?”话刚出口,脸色忽地一变。示源长老道:“玄水剑号称水流总源,正与火性相克。在下想和这位唐兄做一场公平决斗,希望贵方的人不要插手。”桃夭夭神情凝重,思绪却已飘到小雪身上。他的心脏原是小雪所赠,早有隔空感应之效,修成通灵术后就更敏感了。此刻忽感小雪临危,似被强敌围攻,哪里还顾得上眼前的争斗,说道:“好,我答应了!”向着唐连璧喊道:“留他一条性命!”也不等那边答话,掉头疾向海岸飞去。

海空之上只剩两个如冰似雪的身影。示源长老嘟囔道:“留我一条性命……这么说来,我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了,生死任人予夺。”唐连璧右手背向身后,伸出左手道:“我只用玄水剑杀你。”示源长老道:“呵呵,视天下英雄若无物,好强的气势,难怪圣英发愿定要分个高低。唐兄法力是极高的,可只凭玄水剑么,现在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两侧霍地荡起白虹,耀眼的光芒全无热度,而临近的云气却在呼啸燃烧。他连日借苍龙印助修,蓬莱真气激增几近爆涨,火性法术臻于极巅,隐然已不逊早年对抗峨嵋祖师的焰摩天。眼见激斗一触即发,示源长老忽道:“你可有尚未达成的心愿?倘若战败身亡,我可以替你去完成。”

唐连璧眼光陡利,道:“凭你也配?”左手一探,五根手指已扼住对方咽喉。这攻势来的全然没有道理,乍看竟似凡夫打架的招式。唐连璧既言明只用玄水剑,本身所具的风雷法术,少阳真气,以及新近取获的巽风神剑就都深藏不露了,只将玄水剑力转换为体能,灌充身躯而施于肢端。简单,粗横,不合仙道法理的手法,三界中却没有生灵能够闪避得开。他身材本就很高,示源长老形同少年,这么一提就如老鹰抓小鸡。明月高悬在顶,海波映衬于下,看起来优劣形势已分判。忽而爆炸声密集,千万条白虹滚动交错,云团海风凭空迸绽开来。示源长老头额双目的颜色瞬间变得纯白,几近消隐,这正是火焰最灼烈时的现象。无可匹御的热力,混同四周炎爆万发的威势,汇入示源长老顶门,经颅腭穿喉头陡然传向那只紧扼要害的手掌。唐连璧一声冷笑,放松五指飘开里许之外,玄水剑的余劲在空中化成数道屏障,与追来的烈势撞击崩散。待到风云稍宁,唐连璧抬起左手,只见皮肉筋骨都已烧焦了。

若说天山修炼心灵,昆仑修炼真气,蓬莱仙宗炼的就是万物属性。以人性融合物性,逐步消除**,若是修至超越巅峰的境界,也能完满“天人合一”的终极道果。此种法门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为主,相生相克顺逆皆可,是以五部长老都呈现与自身克星相似的体征。其中如何反制水性神力,始终是火性修行者穷思竭虑的目标。示源长老道行原为五部首领之冠,自获苍龙印提助,蓬莱火性真气近乎无穷。此时对战玄水剑,等若千百年来的修行者合力齐攻,一交手竟不落下风。

大海上风声渐轻,终至无声。但这寂静未能维持多久,示源长老头发飘起,云团盘绕身躯呼啸升降,好像点燃了熔炼天地的烘炉。那边唐连璧依旧冷如冰峰,在危局中又显得岌岌欲催:左臂焦黑如朽木,再难承受神剑之力,右手封藏巽风剑早已示意不用,却又如何抗衡对方的强势?接下来他做出的举动,足以令峨嵋历代祖师瞠目结舌。

他将左手也背到身后,单以胸膛面向强敌。虽说施法未必需要借助肢体,但心脉连通指端,驭气发力最为灵便,除了像凌波那样剑魂入眼的异常情况,绝大多数仙客都会选择以手运剑。现在双手弃而不用,原本大减的战力又打折扣,岂不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长风再起,吹动衣摆襟带,唐连璧缓缓下降,那身影说不出的孤冷飘逸。忽然大海宁静了,静得连最细微的涟漪都没有,宛如一面映照宇宙的大镜子。白色影子缓落其上,足尖刚一沾水,身形忽又飘腾而飞,随着升势水面凸起白色水柱,越拉越大飞速旋转,紧跟唐连璧破空而去。此刻他不用使剑了,因为他本身已化作神剑!玄水神威合入形魂,行动处带起万钧重压。汪洋大海的水势全都凝集在那水柱中。深海精灵多如恒河之沙,也都附随进击,当先引领的唐连璧恍如天下水力的统帅。短短半里距离,却似加速了亿万斯年,即将引发的冲击狂猛无伦,大概在这世界上从未出现过。那方示源长老并无半分避让之意,一直积增厚蓄火力,除世上取之无尽的凡火外,世外仙山的地火也受其感应,传来神力助战。围绕身位形成赤色云城,他居中而立,宛如火焰帝国君王,等待敌军进犯。

一瞬间,两种强势骤然相撞,水与火的激战爆发了,激起连天蔽海的巨型风暴。

两人交战的地点已深入大洋中心,最近的海岸也相距万里。然而气团旋升直透九霄,云光爆闪胜似雷电,空前的奇观即使在沿海看来也十分耀目,老年渔民惊叹:“何时见过这么大的龙吸水!兆头不好,来年必有大灾啊。”落帆收船,回家烧香祈祷。

其实按双方的法力推算,激斗引发灾祸,早就将世界毁灭几十次了。但为了令对方遭受最大损伤,两个人都尽量集中法效,凝聚力量施于敌身。顷刻间人影模糊,热风水光纠缠难分,云气时而赤红,时而银白,好似煅烧淬火反复进行,而动荡的每寸空间都在上演水与火的争锋。此刻道法,真气尽皆抛开,纯粹是物性对物性硬碰。宇宙锋每每以柔克刚,体现上善若水的道性。唐连璧的玄水剑却展示出水性的另外一面,汹涌浩荡,强横凶猛,势将挡路的一切物事冲毁吞没。示源长老暗自苦笑,只觉这倒像是本派昔日高手武藏丸的打法,狂猛太甚终至心智错乱,暗叹道“强而无智必受其害,这位风雷俊杰强是强了,可惜尚未参透仙道要领――正如武藏丸受制于宇宙锋,唐连璧也被他的神器玄水剑控制了!”念及于此,当即改变战术,火性张扬的同时,悄然使出蓬莱“炎心碎魂”术。

他的火性法术炼至高深就专门针对人性,以焦烦,躁乱,嫉恨等诸般性情为目标,对自身潜移默消,对敌人则着意挑起,令所谓“心火”烧灭敌身。当年李凤岐逃出方寸宫借用“锻魂胄”,便是修炼此类法术的器具。其时唐连璧一应道法尽弃,少阳真气藏敛,周身经脉只以玄水剑力罩护。示源长老是研判物性的大师,略加探索便从水力间隙透入心境,展开手段全力施为,猛然间大吃一惊。

原来唐连璧的心境空荡荡俨如荒原,各种性情渺不可察,除了无穷无尽的冰寒,再没其他任何情绪波动的痕迹。示源长老大奇,寻思唯有断绝生志者,比如患了不治之症的病患,或者舍生行刺的死士,才有此等冰冷沉寂的胸怀。这人青春正富,法力高强,什么原因竟让他决意放弃生命?

“炎心碎魂”的搜寻之效极是敏锐,霎时穿遍寒气,触及一股强硬又沉厚的劲势。示源长老知道是玄水剑主体,内中融合了唐连璧的元神。物性人性相融正是蓬莱仙宗特长,当下寻到剑力元神结合的间隙,示源长老猛然催加法力,“炎心碎魂”法效发挥淋漓尽致,火力震击之强烈,部分元神连同小半剑体都被震成了碎片。

正感得手,唐连璧忽地立在面前,道:“是你自己找死。”又握住示源长老的脖颈,连天云气顿止,两人身形凝定。而那终止战局的劲力就发自唐连璧的左手!焦黑烧伤无影无踪,一条肌肤光润的臂膀呈现眼中。示源长老这才醒悟,对方何曾发狂失智了,何曾被玄水剑控制过?激战当中潜运剑力疗治,背手于后诱使敌人贸进,又遮掩伤势转变,恰是扭转战局的绝妙计策!他的心性清正坚定之极,世间万物皆不可动摇,已然完全掌控了玄水神剑。此战目的正为检验驭剑程度,声言不用别的法术,倒不是自高轻敌之举。

刹那间,唐连璧的手倏地松开,转身扬长而去,再也没有看示源长老一眼。

示源长老悬立良久,随后缓缓飞开。他并未返回秘忍圣水宫,而是飞到大洋深处的一座无人小岛上,举目见草木葱茏,景色清幽,笑道:“此地甚好。”躺倒在沙滩上,眼望天星,静静的等待死亡来临。

唐连璧那一握之间,已将剑体碎片传出,随“炎心碎魂”的收势透入对方体内。此举顺合示源长老功法,并无丝毫攻击力,因而护身的蓬莱真气全不防备,等同于示源长老自己引入玄水剑,的确是“自己找死”。火性炽烈的元神附上了水性至高神力,好像永不熄灭的火山没入了大海,冷热相激爆炸崩裂……无休无止,一直要炸到肌骨魂体彻底湮灭才停。如此过程漫长又隐秘,对蓬莱仙客最为惨苦。只因蓬莱仙法专修忍痛之道,感受苦痛的那股心性也最坚韧,只要元神里的痛源不消,即使身体其他部分都死掉了,那种冰火炼狱般的折磨仍将持续下去!

化成干尸还要长受剧痛,天下酷刑何甚于此?示源长老却像累极长眠一般平静,感察玄水剑碎片逐渐飘离,返归本体补全,而强横的剑力竟不稍减,不由暗赞唐连璧神功超绝,遥控神剑已至物随心动的化境。刚才确实挑动了他的心火,但引发的后果却是自己败灭。想到此节示源长老淡然苦笑,纳闷此人心性法力近乎完美,还有什么想不通抛不开的遗恨,以至心怀冰冷生意寥然?疑念未落,一股绵长柔韧的剑气渗入心脉,俨然有化解水火激斗的趋势。示源长老略一凝神,辨出这救援来自宇宙锋,哈哈大笑道:“既已败,何必生!桃师尊见过武士的死法么?”拼尽余力挡开宇宙锋,随即自毁内丹,眼一翻溘然而亡。

桃夭夭正在海岸边施放宇宙锋,示源长老拒绝援助,只求战死,不禁愣住了。

那两人决斗之前,他便分出微少剑光游弋空中,时刻监视示源长老的安危。这么做,是因其人似乎还存有善念,若能留下几位正直之士,蓬莱仙宗也不至于尽数覆灭。可是示源长老为何决意死战?难道秘忍进犯真有崇高意义,足以令人甘愿献身赴死?此刻桃夭夭周围躺满奇形怪状的尸骸,全都是围攻小雪的秘忍高手。他们虽身带魔气,功法底子却系出正道。桃夭夭十分困惑,暗思御天龙有何奇才,似可颠倒黑白正邪,让众多仙人甘为自己的野心效命。妖皇诱惑人心,究竟是引执念为邪念,敌人当中颇有仁心不泯者,显然与那不同。

小雪站在后面,青丝凌乱,花容失色,手指尖的金黄剑光还没收起。起初她追踪金忍长老,上了高空已不见踪迹,随即循飘火星向东,一腔义愤难抑,只想抓住几个秘忍报仇雪恨。岂料刚到海边就落入重围,袭击者非人非妖,战力极其强悍。小雪的菊英剑已是今非昔比了,仍抵不住那如疯似颠的狂袭。要不是桃夭夭及时赶到,只怕已凶多吉少。望着遍地怪异的尸首,小雪颤声道:“这些……这些是什么东西?”

总共十六人倒毙在宇宙锋之下。大体看似人样,却没有改变野兽体征。有的虎头狼尾,有的熊掌猪齿。若是妖类化身人类,死后必现原形;若是人类作法变成的兽形,死后也将恢复原样,内丹离体亡魂飘失,似这般似兽又似人,确为三界内罕见之相,仿佛他们生来就是这种杂合形态。桃夭夭沉吟道:“应该是秘忍,宇宙锋杀身夺法时,察出他们法源为蓬莱仙宗。”小雪道:“秘忍,不是金木水火土么?怎会又出怪兽了?”桃夭夭道:“我想独自静一静,想清很多疑问,你先回去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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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一语能解痴与颠3

小雪口中答应着,脚下却站着没动。此刻长夜将尽,曙色微现,海岸礁石黝黑如铁,海浪卷起白沫反复冲刷,“呼哗,呼哗”的声响永无休止。小雪与桃夭夭灵犀相通,感察他思绪翻腾,而心如磐石,正像这岸潮激烈碰撞,情关意切之际如何走得开。沉默了片刻,桃夭夭忽道:“假如某天我们打败东瀛势力,你觉得,应当把他们的人全都杀光么?”问出这话的同时,脑海里浮现示源长老的死状。

小雪不假思索,脱口就应道:“那当然,小师太,杨师兄,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被东洋鬼害得好惨!此仇怎能不报!”桃夭夭遥望天边,想起回归宗派的红拂女,想起充当倭寇的中国人,还想起投靠秘忍却好坏难辨的常生子……两方关系盘根错节,该用何种方法处置?轻声道:“他们也有百姓亲友。”

小雪道:“我才不管!谁害我身边的人,我就要他血债血偿!好比你被某人害死了,我定将他碎尸万段,还要杀光他的亲戚朋友才罢休。”一路来多见战祸,人民披发号呼,遍地凄风惨景,只觉东瀛倭人比妖魔邪道更可恶万倍,她心中早已是恨意沸盈。此刻谈到意犹未尽,又加了两句:“换成龙百灵,也会这么做!”

桃夭夭未置可否,沉思半晌道:“你回去吧,告诉他们静守驻地不动。等过些日子决战之期到了,百里文虎和驭兽门发动总攻再说。”小雪道:“那你呢?”桃夭夭道:“我要留在这里,把蓬莱仙法的奥秘尽数解开。”小雪听他说得郑重,又知现今能威胁他的敌手极少,当下道:“你自己小心些。”沿来路飞向漳浦。桃夭夭随即施放宇宙锋,一片青波漾动,尸体化为碎片。

这些半人半兽的怪物虽被宇宙锋杀死,一时竟未烧成焦炭。其魂体承载法力,已融入肌体最深层,以至储放真气的内丹都不需要了。桃夭夭施剑切尸入微,方才捕获全部法术,盘腿坐下运神,循三易玄理细细体悟。

蓬莱仙宗最早传自天竺跋迦仙山,那里是苦行者的聚集地,盛行如火烧,水淹,土埋,剖木长坐等修行法。再经瑜珈秘技导引,逐步忘掉**的苦痛,融入万物之中而成“解脱之道”。因其修法特异,常使**遭受无法复原的损伤(跋迦仙派本就厌弃人身**,瑜珈术宗旨在于修炼灵魂,而折磨身体是主要方式。现代人竟然当成塑身美形,获得健康的锻炼法,实是南辕北辙的行为),故为其他修道者不屑,视之几同邪门歪道。佛祖释迦牟尼在跋迦山林苦修六年,作出“极受诸苦难,知此非真道”的结论,对苦修的鄙弃,由此可见一斑。

这种修炼法后来传入中土,经道家仙圣改良,加入了“清净,虚神”的法义,苦行重点放到心性上,由外而内次第修炼,终成融通天地万物的大道。直至那时才脱颖仙道各派,形成仙界主流之一的蓬莱仙宗。战国大哲庄周熏习其理,深感“万物与我为一道”的玄妙,写下了大名鼎鼎的《齐物论》。秦时方士徐福也曾修习此仙法,后率三千童男女求取仙药,却因蓬莱仙宗刻意避离人世,无法回到宗派所在地的三座岛屿。徐福只得改道前往东瀛,蓬莱仙法由此传入当地。千百年来,东瀛修行者不断前往三岛求法拜祖,因隋唐中原仙家势衰,蓬莱仙宗逐渐演变成以东瀛势力为主的海外仙派。

太阳升起又落下,数天匆匆逝去。当红霞再次出现在海空边际时,桃夭夭一声清啸站起,蓬莱仙术尽已了然于胸。借由宇宙锋夺取的些许法力,依循三易的指引,不需要经受痛苦就炼全了所有法术。此乃神器玄理助益的结果,蓬莱历代先贤均也无此际遇。晨风送爽,桃夭夭站在岸边,迎着碧蓝波涛起伏的一呼一吸,悉心体味万物与我融合的妙境。一瞬间,海潮平息了,汪洋平如镜面,玄水神剑造就的神奇景观,他用身躯中释放的力量也可达成。随后奇观消逝,天地回复常态,海潮声砰然震耳。

据此推断,蓬莱仙术炼至最高层次,这岸,这海,乃至整个世界都似掌中玩具,可凭一人法力随意捏揉改变。这种巨变之所以没有发生,是因蓬莱仙宗也顺乎自然天意,任由人世自行变迁。但如今入世为害的次数日渐增多,俨然有背离宗派主旨的趋向,御天龙究竟用什么方法改正为邪,令避世清修的仙宗转变质性。桃夭夭回过头来,望着地上化作灰烬的敌尸,无数疑念在脑中回旋。

身后忽有人说话:“凝视物象之变,深思正邪之分,以前我也这样做过很多次。”

桃夭夭脸色陡变,低声道:“药师丸无相!”

一条人影转到前方,面孔平白无物,果是无相的真身。他低头朝着地上尸迹,似做端详之状,沉声道:“他们是神主座下亲兵,神照苍龙部的兽忍行者。”

桃夭夭道:“兽忍?”

无相道:“万物属性源自五行,生灵也不例外,修炼物性的上乘境界,即是化入其他生物的形神…….”

桃夭夭接言道:“所以你能变成其他人?”

无相恍若未闻,平静的往下说:“兽忍是秘忍宗最强军队,专为督战其他五部而设。这几个来打探敌情的只算末流。待到决战之时遣出兽忍高手,加上道行大进的圣英,你们才会见识到秘忍宗的真正实力。”

几句话明着是威胁,细听却含警示之意,好歹实难分辨。桃夭夭警惕的打量对方。面对这位仙宗前辈,秘忍宗元老,一位救过龙百灵的友善长者,也是故意引开峨嵋派,纵使东瀛势力进犯的敌方首脑,曾经庇护沿海小村庄的善人义士,又是武藏丸口中“杀伐无休”的神道圣将……多少身份集一于身,其人到底是善是恶?桃夭夭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那一边的人?”

无相道:“问得好啊,那一边的…...修仙者在世,总要选一边立身。”

桃夭夭心中一动,浓厚的疑云似透出几缕光线。只听无相缓缓的道:“亲族友类,祖宗家国,在世为人者必有自己的立场。蓬莱仙法是世外之学,崇尚无欲无私,可我们东瀛更奉行神道之理。何为神道?自信本族发源于神灵,正像你们‘大汉天生,尊王攘夷’的信念一样,始终是东瀛人纷争求存的动力。日本地狭物稀,四面临海,神的后裔如何在这囚笼中生存?但为开辟万里疆土,我和武藏丸等人戮力奋战,所以当年留下神道二圣将的名头。”

听到此处,疑团解开了。秘忍侵犯中原的动机,并非来自蓬莱仙宗,或许御天龙的唆诱起了作用,但究其根本却是东瀛人对神道的信仰。桃夭夭冷笑道:“还真是理直气壮,占我祖居之地,杀我万千百姓,你们不这么干就生存不了?若是如此,我倒希望你们全族早些灭亡才好。”

无相道:“你看,你义正词严之际,无意中也突出了‘你我’之分,仙客在世总会要分出界限,明确‘自己的利益,他人的利益’,对亲友如此,对邦国如此,对敌对族群更是如此,只因这人世本来就由‘利益’构成。”顿了一顿,接着道:“各族融合无间,再没有争战,那才是我最终的愿望。天底下的土地归天下人所用,大家自由往来居住……唉,眼下说这个太早,听起来好象是东瀛人占了大便宜。”

桃夭夭道:“哼,世界大同也是华夏先贤的夙愿。可也得分个主次,要我们背祖忘本,改行你们的风俗信奉你们的神道,那是绝对办不到。”无相笑道:“所以说,大家‘你我’之见还很深,须以竞争的方式融合,或是你们强大,征服我们;或是我们强大,征服你们,数代之后分歧渐消,那时才融为一家。天理人道使然,这是无可奈何的过程,但是要避免肆意滥杀无辜。”

桃夭夭毫不退让,逼问道:“从你保护百姓的举动,可以看出心存仁善。但倘若御天龙想独霸天下,要将中原种族彻底灭绝,你这套‘融合之论’还行得通么?到时你是奉命屠杀,还是站出来反对你们的神主?”

其实照秘忍暴行来看,御天龙大有杀灭敌族之意,桃夭夭的问题并非空穴来风。无相沉思片刻,道:“我不必做那样的选择了,因为马上要办另外一件事。”桃夭夭道:“什么事?”

无相道:“偿还旧债。几百年来的掳掠屠戮,已在中国人心中积下深仇大恨。这笔债很难还得清,可总要人站出来料理。否则日积月累,一朝清算总帐,我们的后代子孙就还不起了。”

此言恰好触及心底另一个疑题,桃夭夭沉吟道:“人到底该不该有仇恨?”

无相应道:“仇恨不该有,血债不能忘,而且也不该忘。常言道‘欠债还钱,天公地道’,只因天理人心有‘公平’两字。”

桃夭夭点头道:“嗯,那你怎么偿还?”

无相没有直接应答,忽道:“明日是决战之期,百里文虎的虎博龙好像功成圆满了。”

桃夭夭道:“百里文虎修至驭兽极境,你如今模仿不出他的功法。其实他闭关长修,主要就是为了对付你的迁形术。”无相一声轻笑,转身走向远处。桃夭夭道:“喂,你哪里去?”无相道:“随同本族大军,去战百里文虎。”桃夭夭道:“那你必死无疑!”无相笑道:“当死则死,桃世尊不必记念我了,还是多关心那个带晴字的小姑娘吧。”身影倏尔消没,末后之句散入风中。桃夭夭恍若未闻,一心思索无相的用意。

入圣者游历诸世,倘若遇祸身亡,魂魄也会随形体毁坏湮灭。无相既已修成圣级神体,桃夭夭不知他为何还要回到原来的世界,还要参与世间纷争?是为族群兴盛出力?是为伸张人间公平,还是为实现“融合如一”的理念?天地悠悠,浪涛起伏,人的心思就像大海一样深瀚难测。

击败示源长老之后,唐连璧随即返回玄门驻地,找到龙百灵,拿出拓片和骨笛道:“请保存这两件物品。清剿长生天邪类之事,我很快就能办成。神荒曲补全很是繁奥,也须尽快着手才行。”百灵一笑,接过道:“太小看我了,一只曲子有何难处,这几天补全了我吹给你听。”唐连璧默然,百灵道:“不信么?”唐连璧道:“我信。”余下的话没出口,但龙百灵早已猜透其意,笑道:“什么清除妖邪的事情先不用管它,我说着玩儿的,其实用不着开条件,我早就打定主意帮你了。”唐连璧道:“多谢。”破天荒的向一个女孩子低下头去,抱拳致礼。

随后小雪回转,带来桃夭夭的口信,众人心下方定。各自疏散安顿百姓,磨砺法宝蓄养真气,为即将来临的大战做准备。龙百灵只在僻静房舍中独坐,据拓片纹路揣摩笛曲,唐连璧则在屋外守护。双方很少谈话,默契却已形成。当然,百灵深感自己属于桃夭夭,唐连璧也心有所钟,两人根本不会产生男女之情,有的只是由敬而近的朋友之谊。

那拓片纹路暗喻先天术数,对常人而言很难理解,但昆仑仙宗入门首先就要学通。当年宓文妃没有传百灵正宗昆仑仙术,相关学问倒教了不少。更兼龙百灵精通音乐,比单会术理的术士又添许多优势。机缘巧合就事半功倍,一番幸苦下来,这天晚上终于全曲贯通,百灵喜道:“成了!”唐连璧走进屋中看时,桌上,墙上,到处布满六壬六爻,九宫四柱,地支配天干,金星归黄道,一眼望去字迹如蚁,可知计算多么复杂繁深。百灵笑道:“先将曲子换成长短爻形,按术理排列推算出结果,若与现有节律衔接吻合,才是曲子缺失的部分。这通水磨工夫笨的很,总算给我弄完了。”唐连璧道:“你辛苦了。”百灵道:“这屋里好窄,显不出曲子高旷意象,咱们到外面去吹来听听。”

当下走出小屋,一直走到旷野之中。明月当空悬照,龙百灵依石而坐,取出骨笛吹奏起来。古朴悠扬的曲调再度回荡耳畔,遥远的时代,苍山下那个纯洁孤单的身影,似又浮现在眼前。良久,一曲袅袅而终,百灵遐思幽远,深为鬼方女子的高洁情怀所感动。还是唐连璧打破了沉寂,说道:“此曲完整吹出,能回到商代的‘北庐天舟’想必就开启了。”龙百灵回念一想,道:“不开也没关系,以后我再到北庐天舟前边去吹笛,总之要让你完成心愿,见到那位姐姐为止……据兰师兄讲,北庐天舟深藏于北方苍琅密境内,除了神荒曲之外,另需四神剑集齐,才能去往古代么?”唐连璧道:“嗯,苍琅密境外刻有祖师手迹,载明真武阵炼至高层的危害,到时候你们肯定也会去观看。”

真武阵危害一节,百灵此刻倒没放在心上,只追问道:“那位姐姐原先很美丽吗?我从曲子里却没觉察出来。”唐连璧迟疑道:“她…..”百灵若有所思的道:“若是外貌不美,心灵就不知美到何等程度了。竟使你千载难忘,寻神剑补古曲,历尽千难万险都要跟她见面。”唐连璧实在不愿谈论心事,也不习惯与人这般亲密相处,眉头一皱,转身便要走开。百灵忙道:“等一等,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唐连璧停步微侧,道:“什么事。”

百灵没有立即问出,眼神凝然,想到了小尼姑近来的举动。这些天偶尔出屋透气散步,望见她随众乡亲干活,休息,吃饭聊天,脸上虽无多少笑容,消沉之色尽已褪去,料想今后定将过上平凡安宁的日子。百灵道:“那天你跟小师太说了些什么话,她听了竟然不再寻死了。”

唐连璧道:“没说什么,我只告诉她三个字。”

百灵道:“那三个字?”

唐连璧道:“活下去。”

这便是唤起生志的至理,人生遇到迈不过去的坎,还有比“活下去”更简单,更有分量的对策么?百灵登即释然,点头道:“希望你见到鬼方姐姐时,也能对自己说出这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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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三战破敌聚剩勇1

翌日黎明时分,李凤岐召集众徒议事。此前经过多次疏散,沿海岸线三百里已廖无人烟,连帮会,官军也被告知远远撤离。原野空旷,山川肃杀,都将成为仙魔争锋的大战场。李凤岐道:“秘忍约定今日与百里文虎决战,而我们此行主要是为夺取苍龙印。该如何攻进圣水宫,大家说说自己的想法吧。”祝蕾道:“驭兽门传回消息,百里师兄现今功法完满,一人即可扫灭秘忍主力。许师兄等人根本用不着出动,索性让他们率神兽过来,直接去把圣水宫端了!”文虎出山力盖当世,驭兽弟子个个引以为傲,谈及此节均是口气豪壮。但李凤岐身担主将要职,所虑自以稳妥为上,问道:“唐连璧哪去了?龙师妹,这几天他跟你在一起,对此战意向若何?”

百灵道:“唐师兄神龙见首不见尾,昨晚听我一支笛曲,今晨不知所踪了。但他答应我清剿长生天,取苍龙印也是必须的。我猜多这会儿半找僻静处调试两神剑,准备独个潜到海底夺宝。那人一向独来独往,就算找到他,也不会加入我们的战阵。”略微一顿,笑道:“其实我们议论不管用。照我看师尊快回来了,敌情他探查的更详细,不如让他拿主意更好。”

果然不出所料,片刻后漫天清风,桃夭夭驾剑飞回,落地即行下令:“九阳门徒从漳浦开进,往前直杀到海面上,东北方的战事交给驭兽门和百里文虎。”祝蕾道:“百里师兄足以扫灭敌军,驭兽门无须上阵,何不叫来支援我们这边?”

桃夭夭摇头道:“灭敌之任可交给百里文虎,护全人世还得靠驭兽门。传令许大安领神兽把守浙,鲁,苏等地,严防兽忍上岸偷袭。”祝蕾奇道:“兽忍是什么?”

桃夭夭没答话,环视左右道:“敌方分三部分与我对抗。东边是兽忍,金忍,以及东瀛战船组成的大军,药师丸无相等高手俱在内;圣水宫位处中央,御天龙亲自坐镇,或许圣英也在那里守印。而南边,就是你们的正面,现有上百万的妖军袭来。”当下命黄幽放出乾坤镜,挥袖一拂,镜面登时现出敌军的情形。

只见狂澜排天,烈风卷云,整片大海恍若沸腾的汤锅,从中冒出千奇百怪的妖兽异类。当先的体型庞大,有些半为人形,细长肉肢缠连**躯干,不知是妖类修炼人身未成,还是人类蜕变的妖身;有些外形随时改换,接触水波化为鱼龙,跃起时又变作大鹏;另有些徒具其影,像烟雾似的弥散聚合,强猛的杀伤力由此无孔不入。少顷天光暗下来,众多飞兽结成巨阵,膜翼,羽翅扇动气流,传延百里直抵海岸,那坚硬如钢铁的礁石登即纷纷崩裂碎烂。水天相应,总数超过百万的妖怪大军徐缓逼近,浩浩荡荡遮天蔽日。除了打头的高大种类,飞空的强力怪物,左翼还有数千披头散发的术士巫师,多为枯瘦老者形象,所持法器符咒具有不逊于仙道正宗的法力。它们皆是修成人形的千年老妖,道行精深而生性诡诈,最擅长施魇设陷的奇谲法术,内中法高者甚至能布成大型法界!右边军阵由熊,豹,虎,狼等精怪组成,全都顶盔贯甲,手持刀枪剑戟,或推动火炮弩车等器械,纯以超强力量作战,跟巫师阵团一动一静,一刚一柔,恰成犄角辅成之势,配合前冲的巨怪,高飞的兽群,一眼望去真有扫荡天地万物的威效!金轮教也曾招引万千魔鬼,但比起这蹈海惊天的军阵来,只如象群脚底的蚂蚁堆。黄幽看得矫舌不下,连道:“怪哉,奇了,秘忍怎会派妖怪上阵?难道东洋鬼子当真是兽类变的?”

魔芋大夫冷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御天龙早年号称‘东海妖皇’,聚妖作乱正是他的老本行。”

李凤岐道:“天下精怪早闻东海妖皇侵略中原,近些年蜂起投奔,聚成大军确是不足为奇。”转头看了一眼,道:“那次东海惨败大夫也曾经历,现下还感到害怕么?”魔芋大夫道:“怕个屁!上次是因为执念结照顶,乱了我们的心志。如今真正的妖皇逃入长生天,对面不过是群毛团妖魔,这会儿还怕,我们的降妖伏魔之术难道白炼了不成?”班良工道:“打败仗时我也在场,今日正好一雪前耻。”手摸向腰后皮囊,里边装满细碎铜屑,奇巧道法“芥子铜人”正适合这等大规模群战。

桃夭夭道:“东边的战局自有百里文虎料理,玄门九阳只在此处接战,你们摆真武阵法压制妖军,千万莫要让它们冲进内陆。”小雪望着镜中景象,不解道:“你的宇宙锋那么厉害,一剑过去妖怪能挡得住?若能速战速胜,何必我们劳神费力的跟它们缠斗。”

百灵道:“妖怪自然挡不住宇宙锋,但战局若转变太快,御天龙很可能携苍龙印跑到别处去,到那时我们夺印就困难了。”桃夭夭道:“正是这个道理,缠斗非但能稳住御天龙,令其以为局面尚在掌握中。还可稳步提升真武阵层次,避免引动阵法的隐患。”小雪方知个中深意,眼角一横龙百灵,心中纳闷“怎么师哥的想法她全知道?师哥的心原本是我的,竟然都没有那般知心解意……”

当下分派停当,众人意待列阵出发。李凤岐忽道:“敌人三处聚结,东面交给百里文虎,南边是我们应对,那中间呢,师尊是想独闯圣水宫了?”桃夭夭点了点头,众徒登即变色,想那圣水宫藏印之重地,肯定布有厉害机关,强兵猛将也少不了。何况御天龙乃是妖皇座下魔王,本身实力相信不在子虚天师之下,一人孤身挑战岂不太过冒险?兰世海道:“师尊的宇宙锋虽是天下无敌,怕也难防对方阴谋诡计百出……”眼见桃夭夭态度坚决,暗知劝说无用,后半截话咽回了喉咙。小雪接口道:“要论耍阴谋诡计,谁能比得上她!”一指龙百灵,向众人道:“让她陪师尊去圣水宫好了!宇宙锋加上她的诡计,天底下谁是对手!”因想起海边遭遇兽忍一事,自知法力不够高,跟去了只能添麻烦,这才忍住了不提。

众人相顾愕然,寻思这女孩儿一片赤忱为情郎考虑,竟毫无吃醋的意思。百灵嗤鼻道:“谁耍阴谋诡计啊…..”转面道:“李师兄,请你多多照顾小雪。真要拖后腿就留她在后边,免得受伤受惊吓什么的就胡言乱语。”此话恰好击中心坎,小雪皱眉道:“你说我拖后腿?凌波大师姐不在,剑仙攻道除了我还有谁上?我看你才胡言乱语呢!”百灵一笑,正待回应。桃夭夭忙道:“事不宜迟,我们分头行动!”揽住她的腰肢,纵起剑光飞远了。

转瞬上至云端,百灵笑道:“大桃子师尊,您就这么搂着我冲关斩将啊?可别让人笑话你不尊重。”桃夭夭道:“你别笑话小雪就成,她远不是你对手,还得让着她些才好。”百灵道:“你先放开我嘛,我自己会飞。”桃夭夭依言松开手臂。只听“吱哇”几声尖叫,早有四名小鬼跳出,肩扛藤轿接住龙百灵,平稳轻快的踏云奔行。那菜花儿护持在侧,手握峨嵋刺英风飒爽,只是隐约透着点阴戾之气,叫道:“抬稳点啊,不要颠着了姐姐!”

桃夭夭见状道:“没想到你驭鬼术已精深若此,随心而发不受其害,看来可以再进一步了。”拿出那本《阴冥正法》递过去。百灵笑道:“这书不是用眼睛看的。”左掌按住封皮,霎时冷风飕然,整本书化作光团钻入掌中,随即融进了心脉。根据前期的些许认识,再经数日参究,龙百灵已将阴冥正法的作用悟透,以摄魂真气炼化法宝,从此成为本身技能,可催长鬼魂战力数十倍,而且随时日延长前景几乎无限。众小鬼当即昂首挺腰,自感法力狂增猛涨,欢喜之余穿空分浪,飞得比宇宙锋还快。

藤轿接触水面时,四名抬轿小鬼的体肤耀现白光,倏然传连延伸,形成一个小小的屏水法界。龙百灵在里边宛若安处居室,呼吸感官均不受海水影响。这变动完全顺应她的需求,甚而心里还没冒出“水底我怎么存活”的疑问,贴近身体的空间已被改造成令她最感舒适的环境。鬼魂施法如意灵通,无须刻意下达指令,就好象走路迈步,吃饭动齿,她本身与生俱来的功能一样。

桃夭夭暗思“灵儿驭鬼术进展如此神速,想是修习过天山仙术之故。多使心念少使真气,原为摄魂道法修至上乘的难关,她轻轻松松就迈过了,可说是顺理成章的结果。阴冥正法的助益也很关键,外力内因互辅,单就驭鬼一术而言,历代摄魂门徒大约没人能胜过她。”一边想着,一边跟入波涛中,宇宙锋稍加两分剑力,抢到前面分水开路。圣水宫他两年前勘察过,当时一派荒颓之景,此时甬道井然,殿宇辉煌,隐约竟是龙王水晶宫的气派。前方水族环游,成群精怪披甲持锐,戒备十分森严。百灵道:“不愧是东海妖皇,果真妖怪扎堆。”恰巧迎面撞着蚌精蟹精组成的巡逻队,吆喝道:“何人胆敢擅闯……”居然是中原口音,没说完“喀嚓”一声响,早被峨嵋刺戳了个肠穿肚破,顶壳随气泡飘起。菜花儿道:“妖怪也当汉奸!气死我啦!”一通奔突穿刺,直杀得血污团团漂浮,转瞬间圣水宫外横尸百具,单剩下一条黄鱼精逃进去报信。

桃夭夭道:“太性急了些,我本打算从暗处取宝。”百灵道:“没关系,是我让她杀的。对方营造这等规模,暗处岂能不设防?莫若拉他们到明处厮杀,找准机会再寻隙下手。”桃夭夭素知她足智多谋,笑道:“这一仗听你的,本师尊甘当小兵,听从灵姑娘调遣。”百灵舒舒服服坐在藤椅当中,揭开小鬼献上的一杯香茶,浅啜一口道:“我当军师,你当主帅,厮杀的事交给菜花儿他们去办。哼,我不信御天龙敌得过宇宙锋和阴冥正法的双重攻势,何况还有……”

话犹未绝,宫门银光绽射,有人笑道:“小两口好大的胆子。”

桃夭夭低声道:“三岛圣英!”只见圣英跃然而现,与前番不同,身形高达三丈,通体银甲光华流荡,那条赤忠万魂枪持在手中,若凝若动恍似猛龙蛰伏,两根弯曲的鬓发垂在俊美的面容旁,愈发变得妖冶阴媚了。端望桃龙二人几眼,圣英笑道:“小两口么?我记得桃君是峨嵋师尊,这位姑娘身着女徒服色,是桃君的爱徒还是桃君的爱妻?呵,人伦废弃主次混乱,此乃尔等必败必亡之因。”百灵当即应道:“我听说东瀛岛国崇仰太阳,这员战将却打扮阴柔娇艳,是御天龙的女将还是御天龙的男宠?男女不分阴阳颠倒,蕞尔野人正该受天诛之罚!”

法力高下尚难判定,要论比口才斗心眼,十个圣英也不是龙百灵的对手。且“男宠”之说正中其忌,圣英凭实力称雄三岛,生平最恨旁人将他比作卖色求利的女子。当下面皮微红,冷笑道:“好伶俐的一张嘴,未知手下本事如何!”长枪一摆。菜花儿登即伏低上身,摆出迎战强敌的姿态。龙百灵忙道:“这假女人交给相公收拾,不要跟他打,要对付的是后边的家伙。”假女人三字传入耳中,圣英双眼似要喷出火来,掌中长枪啸音乍起,忽而对面青光一闪,桃夭夭的宇宙锋也亮了出来。

百灵素习天山仙法,通灵之能已有小成,远近异常生灵出没,她感察甚为敏锐。一语叮嘱未几,果听宫门内“咚咚”震响,庞然巨躯携浪疾冲,蓦地站定道:“谁敢扰我神主法会。”就看来者蓝皮白毛,三分似人七分像巨猿,两手各持狼牙棒,却不向敌方攻击,大和一声:“吾乃金忍无欢啊――!”荡开手臂一抡,狼牙棒竟然打在自家前胸后背上,最后那“啊”字化作凄厉暴吼,震荡波传开,四周海底剧烈摇晃。

桃夭夭暗惊道“好厉害。”灵念遥测,察知在那嘶吼震击之下,整个海床竟然沉降了两三寸!赶忙设天王盾罩护百灵,但因前方圣英攻得正猛,无瑕分出更多精力相助。最上乘的攻防往往悄无声息,只在心境当中进行,桃夭夭意图保全人世,竭力限制斗法的余效传向远处,因而与圣英凝身相对,沉静的好像两尊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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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三战破敌聚剩勇2

那边四小鬼正好相反,跳上跳下加固法界,挡住凶猛冲涌的震波。百灵道:“还行么?”菜花儿道:“小动静。姐姐只管安坐,且看我如何整治这个笨大个。”纤小身影倏地转起,如旋风般绕着那金忍无欢飞驰,掌中峨嵋刺舞成光幕,从四面八方向内中压迫而来。这势头犹如数座泰山推挤倾轧,登将敌人连同震波一并封闭。金忍无欢靠的是从苦痛中获取力量,两只狼牙棒疯狂的砸击自身,发出的痛吼足以震破山岳。然而大口张开几无声息,吼叫的巨能聚集凝化,牵扯水流倏然化作蓝色长斧,由他肋下新生出的手爪持握,一挥臂砍在光屏上,登时裂开细细暗色条纹。

菜花儿叫道:“有两下子,再接我这招!”身形骤停,光屏消失,旋即挥刃削掉一小截指尖。断裂的肉块迅疾增大变形,就看扬开四爪伸脖咆哮,竟是一只酷似麒麟的兽类。飞近金忍无欢身前,头颅分裂成八瓣,每一瓣都排列尖齿,转动开合有如挖山吞土的奇特器械,四只利爪乃至关节筋凸,也裂化生出牙齿,整个身躯恍若由无数张贪婪吞咬的怪嘴构成。这种怪兽名唤吞地狂獠,与昆仑仙宗的吞天神兽等若,当初玄门九阳苦战不下,可知其战力多么强猛。祝蕾的饕餮能吞吃一切有形有质之物,而狂獠非但吃物质,还能吃下包括光线,气息,声响等等世间各种现象。那利齿碰着长斧,立时“嘁里喀嚓”咬成碎渣,随吼叫声都一股脑吞落腹中。金忍无欢直打得腹背血肉乱绽,口里也休想喊出半声。狂獠步步迫近,连他的手掌臂膀也逐步撕烂吃掉。几番斗法转换快过交睫,只在弹指间菜花儿便占据上风。忽然百灵叫道:“当心!又来了!”

话音未落,门里飞出高瘦如竹竿的怪人,阴恻恻的道:“吾乃木忍无苦。”身体周边气泡旋腾,忽而远近海岩龟裂崩脱,断面发黑好似被强烈腐蚀过。木忍素以毒技著称,而这无苦本身便是毒药。先曾浸泡于硫磺浓汁之中,蚀痛自外而内渗透至深,达到心神与痛苦恒生无异的状态,是以得名“无苦”。斗法时再将蚀痛由内而外的散播出去,对方纵是金刚不坏之躯也将融毁。木忍无苦精擅此道几至绝巅,先前的木忍长老磐空也难望其项背。蚀痛传开改变物性,甚至能将大海全都变成融化金石的酸液!狂獠啃咬无欢肢体,也将些许毒物吞入腹中,登即皮开骨酥而毙,那坚硬堪比金刚石的利齿尽皆软化焦烂。

菜花儿道:“够狠哪!”撇开遍体鳞伤的无欢,猛然拉开自家胸膛,小嘴忽地长大成血盆巨口,黑压压的食腐蝇如云雾般振翅飞出。死尸暴露吸引虫蝇叮咬,因而多数鬼怪都具有施放尸气,调动虫豸攻敌的能力。而菜花儿有《阴冥正法》做底子,所遣飞虫非同寻常,几乎可达天山神兽的品级!刹那间黑雾罩住无苦,成千上万的虫爪,虫腭疯狂撕扯啃噬,势头凶猛之极,即使第一层天王盾也抵挡不住。与金忍无欢忍受苦痛不同,木忍无苦视痛觉为天生自然之物,如触觉味觉嗅觉一般,根本不在乎敌方撕咬,当下加速产生酸毒,挥拳舞臂以助播洒。其实天地间已无任何事物能抵御无苦酸毒的腐蚀,然而食腐蝇却具有令人战栗的生命力。爪牙熔化,翅膀身躯烧焦,哪怕仅剩一根毫毛留存,也要拼命的戳刺敌身。无苦连续干掉三十只飞虫――相当于杀灭同等数量的仙界神兽!其战力强悍实为可怖。怎奈食腐蝇似乎无穷无尽,不停的从菜花儿体内飞出,前方若有减损,后边立即见缝插针的补上。那姿态万分急迫,似乎只要咬上敌人一口,这些飞虫就能获得无上的极乐,虽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一方漠视苦痛,一方无惧死亡,厮杀演变成冰冷机械的搏斗。但无苦毕竟形单影只,枯木般的躯体被咬得千疮百孔,法力渐渐随之减弱。酸毒尽被虫群封锁,半点未曾渗流到别处。此时菜花儿已用峨嵋刺切碎无欢,正待接续放倒无苦,忽然宫门里又有人叫道:“土忍无生出战!”沙土泥浆倏然袭近,隐然构成人形。紧跟着传出阴冷话音:“水忍无死前来除逆。”其人与海水同色,俨是隐形刺客,只听大海里利刃穿梭声骤密,一道道潜流势可破毁仙体。幸亏四小鬼及时加固屏水法界,里边的百灵方才免受伤害。

龙百灵眼见敌人接踵而至,唯恐菜花儿有失,唤道:“赵小虎,上去帮你姐打架!”

话音响起处,藤椅前现出一个胖墩墩的小鬼,脸上带着憨笑,张开手就跑向战场。每跨一步,肥肉就是一颤,身形随之增大一圈。

不料那边也来了援军,话语自门中响起,刹那间传遍海底各个角落:“火忍无灵正告峨嵋逆贼,扰乱神主法会杀无赦!”光影忽闪而进,足以灼毁仙魂的热流喷射袭来。至此金木水火土出齐,由忍痛无欢,到融痛无苦,复次永痛无生,进一步离痛无死,最后是**心灵的涅磐寂灭――无灵,五个过程代表蓬莱修行次第,秘忍时期便演化成实体,法力高低也按法义名称排序。

百灵闻言皱眉道:“我叫百灵,敌人叫无灵,真是不吉利啊。此战须当另出狠招才行,嗯,待我想想,还有哪种厉害法术可以速成……”合指搭成手印,潜心体悟“阴冥正法”的玄机奥妙。

与此同时,赵小虎已冲进圈子内,肥躯增宽增大直若一堵厚墙,尤其两只胳膊融入身外环境,暗暗形成两股宽厚无匹的力道。这孩子生前脾性最好,又喜欢与人亲近,别人骂他打他都不恼,仗着皮粗肉厚一一承受,最多伸开手把对方抱紧,乐呵呵的让人怒火尽消。斗箕村惨案他也在受害之列,却并未因此改了脾气,做鬼也爱欢笑抱人。只是得获阴冥正法之后,怀抱的范围和力道大的离谱,双膀伸开如无形飓风,上百座泰山都可揽入压碎。无死,无生,无灵的攻势俱以分布广大,无孔不入为要,遇着赵小虎却像蜂群撞进了蛛网,一股脑全被收揽入怀,土水火诸般杀伤力齐施,赵小虎虽痛得肥肉打颤,面上笑容却未减分毫,挺着胸膛肚子堪堪也能抵受。菜花儿有他担当挨打的沙包,无须劳神防守了,正可放开手脚倾全力进攻。才刚百灵吸收“阴冥正法”入体,她也新添奇强战技:一身三万六千毛孔,个个都能放出食腐飞虫;万千头发四肢百骸,也能化成凶猛冥兽,当即一摆峨嵋刺,驱动虫兽攻向门前,登与几名强敌杀成一团。

圣水宫门口斗得热火朝天,那边桃夭夭和圣英却悄无声息,相距数丈对视着,只手中兵器偶尔闪烁奇光。

他们殊死的搏杀只限于精神领域。天山仙宗修灵为用,乃仙道终极境界,而其他仙派最高层次的斗法,往往也在实景与虚幻灵域同时展开。灵域虽与灵魂有关系,但不可等而视之。其玄奥难以用语言描述。一种理念,一股意志,一点灵感,以诸如此类的形式存于三界内,飘渺无可捉摸,却影响着万事万物的变迁。妖皇别称“无伦兽”,古代歌谣里说它“古魂四野游离,孰日寻回旧躯”,到处寻觅可以寄居的躯壳,然而指引魂魄行动的却是一腔邪恶**,控制寄主也从“执念”入手,因此灵域的争夺才是最具决定性的战斗。桃夭夭已成无忧法体,对此道甚为精擅,因唯恐圣英发狠毁灭这个世界,才着意将他拖入灵域之战中。另一边,圣英刚提起万魂枪,便已感知对手战法之精深广博,竟然包含了蓬莱仙宗的全部法术。秘忍源自蓬莱,与之对抗势难取胜。于是圣英也放弃实体作战,只凭新近悟出的灵幻能力相抗。

顷刻间,沧海桑田的巨变在两人灵域内爆发。圣英首先感到震撼,身外的海水,土石,草木云彩太阳乃至天地万物尽已消失,呈现在眼前的景象无以名状,唯“浩瀚”两字可略述其万一。他看到的竟是整个宇宙!亿兆星河不分远近巨细,尽数环绕身侧,映入脑海,进而淹没身心的每分每毫。当中奇光流逸,带动漩涡状的星团运行,那便是宇宙间驾驭一切的终极力量。

直到此刻,宇宙锋的潜力才得以尽展,拨转大千世界方生方灭,星河星团也只若泥丸尘沙了。人类善用**造就的奇迹,终究将是如此宏美壮丽,无边无际。而“无穷”本就带有莫可抗御的碾压力,圣英只觉身子渐渐变为微尘,对方灵域辽阔直似大洋,不,比大洋更深广亿万倍!飘飘忽忽神而明之,什么战局胜败,什么霸业权名,相比之下全都不重要了,“自我”也可忽略忘怀了,不自禁的就像融进“无穷”之内,充作毫不起眼的一分子。另一方桃夭夭也暗自称奇,感到圣英身体的确在不断小下去,小下去…...缩到比沙粒还小千亿倍的境域中!周围电弧五光十色,奇异物质环绕疾飞,忽而碰撞,忽而化合,仿佛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征战媾和的好戏,原来极微小的世界也这般千变万化,精彩纷呈!令人神痴意迷,只欲碎身为伍参与其变。桃夭夭忽而恍然,这并非圣英的败象,却正是他灵域的厉害之处。

仙道两种境界可达无限,一种极微小,一种极庞大。古代圣贤云野马苍穹,芥子海川,道之为物可大可小,体悟其妙均可成就道果。蓬莱仙宗以参究物性为主,越细分越见真功,因而最高深的层次是直达纤毫极微处。桃夭夭的灵域将对手引向“无限大”,圣英的灵域将人引入“无限小”,隐然似可抗衡。但圣英领悟玄旨未久,原身初成神体,远不及桃夭夭无忧法体灵异。何况庄子逍遥游曾指出“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世界宇宙的演化以小为起始,以大为趋势,“无极”就是真理发展的必然,宇宙锋代表未来改造天地之力,而蓬莱仙宗穷究细微,最终仍是需要以小见大,步入“天人合一”的境界。相比之下高低有判,圣英难以久持为战。果然,片刻后魂魄灵念俱被宇宙锋吞并,圣英轻哼一声,赤忠万魂枪一摆,新的微小灵域忽又生成了。

桃夭夭一皱眉,情知斗法是自己胜了,可对方那柄枪中藏魂百万,吞没一条他又用出一条,周而复始不知要斗到何年何月?直接以宇宙锋劈毁万魂枪,倒不失简便速胜之策,只是实体拼斗难控威势,人世定受殃及,即使获胜也得不偿失。

正寻思间,忽听百灵道:“相公不要跟他缠斗了,进圣水宫抓御天龙要紧。”

桃夭夭道:“此人危害极大,必须先除掉。”

圣英听闻桃夭夭分神答话,灵域效力却丝毫未减,方知对方道行高深已超乎想象,震惊之下凝神集力,加紧施为。

百灵笑道:“要除此人咱们另有法子,你瞧生力军不来了么?”此时赵小虎主防,菜花儿主攻,已将无生无死等杀得节节败退。百灵神态好整以暇,说话时一指那边,墨黑深水中白影飘逸,唐连璧应声而至。以前他每次潜水总要使风雷门避水法,此刻身形融入环境,略无半分异样,那玄水剑的效能显然已彻底融入形神。龙百灵道:“唐师兄,这儿有个秘忍等你来拿下。论本事他给你提鞋都不配,不过还需多加小心,切记莫要损坏凡间的物事。”桃夭夭闻言收起法术,退开几步向圣水宫内探望。

唐连璧并不看百灵一眼,径直走到圣英对面,手擎长剑向下一挥,喝道:“来!”海岩登时裂开一条豁口,长两丈深不可测,隐隐透出地火的红光。

圣英目光闪亮,望着那长剑黑黄两色辉芒交织,点头道:“好啊,巽风玄水合二为一。”霎时间鬓发飘扬,战意陡然充满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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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三战破敌聚剩勇3

那条裂缝深长何止千万里,直抵令火焰也暗淡的炽炎地心。蓬莱仙宗专事苦修,秘忍宗更精擅“忍术”,越是严酷的环境越能发挥所长,深入地心决战正是求之不得。刹那间,圣英眼中精光大盛,掌中万魂枪高扬,身形飘然腾跃。那边唐连璧冷若冰峰,一双空寂黑暗的眼眸宛如两片沙漠,再无半点容纳生灵的气象,神剑入身霜风乍起,邻近海水立时冻结成管状。巽风玄水之势牵缚万魂枪,由冰管中倏然没入底层,裂缝封闭,平平的竟与先前别无二致。

这两人战况究是如何?只因置身封闭极严的空间内,纵然桃夭夭也难以洞彻。但当日世间各处地震频发,虽强度不高未致生灵大量伤亡,也可想见地心战斗有多么激烈。桃夭夭暗思“在地底斗法,可最大限度减少法效对人世的危害,这般做法也算稳妥了。风水两剑乃是万物精华,唐连璧借此运使物性,绝不比蓬莱仙宗逊色,战胜圣英当属情理之中。接下去正该直捣黄龙,降伏敌首御天龙了!”心中转念如电,宇宙锋早已出手,一片青光荡碎圣水宫大门,内中情景陡现眼前,桃夭夭不禁微然一愕。

此刻菜花儿赵小虎两小鬼联手,恰好将无生,无死等四敌杀灭,忽见圣水宫内的景象,也是面露惊讶,跳回龙百灵身边道:“姐姐,怎么办?”

只看殿宇嵯峨,前方广场黑压压的一片,竟趴伏着成千上万的无欢,无苦,无生……五种战力最强的忍者,而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加。中央法坛高筑,身穿白袍者站于其上。从忍者恭拜姿态推测,那人一定是秘忍神主御天龙。其时他弯腰探手,伸进台上玉池内,捞起白色粘土捏成人形,瞬时化为活人!跳至台下加入膜拜的人群。

难道是女娲造人之技?桃夭夭脑中忽生奇思,暗运灵念遥测,登即悟到此等异术的起源。

原来人类起自山野丛林,本与猿猴无异,因宇宙锋传予“自性”而生智慧,最终脱离畜类蜕变为万物之尊,因此神灵造人之说并不准确,但也不并非空穴来风的虚谈。那女娲实有其人,乃百万年前修仙得道的圣者,偶感寂寞时和水捏土,仿效自身做成众多形体。类似后世奇巧门最高深的造人术,所成个体鲜活灵动,且带有制造者附加的神力。旱魃,刑天,祝融等皆属此类,自古迄今的传说当中,也将他们描绘成神灵一般。

古神是人类里的异种,神力与生俱来,到这时桃夭夭方知这个物类的生成原理,暗忖“上古昆仑,蓬莱两派尚未健全,女娲应是天山仙宗的古仙了。御天龙能重展此术,果然法力已高至仙道巅绝。”菜花儿,赵小虎也窥出利害,作势全神戒备,叫道:“保护姐姐后撤,我们上去拼了!”斗箕村小鬼尽皆现身,在藤轿左右排成防护圈。百灵道:“用不着惊慌,这便是所谓神主法会了,我早有预计!”两手食指搭成环形,瞑目运念,忽而小鬼阵营急速扩张。菜花儿扭头一瞧,左右两边排出数百个“自己”,一样手握利刃俯身蓄势,惊喜道:“姐姐,你会使分身法了啊?”

龙百灵自得“阴冥正法”化入心脉,本身法力并无增益,却能给鬼魂添加无穷的战技。适才潜思冥想,便是料到圣水宫强敌势众,小鬼们难以得手,要攻进去须当另创新异法术。此时新法使开局面立变,小鬼们都有千百分身,阵势浩大足以抗衡敌群。百灵昂首叫道:“相公直取敌首,正面攻打交给我们!”菜花儿大呼:“杀啊!”率先冲向圣水宫。那分身并非早先桃夭夭的“元神分裂”,仅是鬼魂的影像,战力等同本体,却不是本体实有之物,即使受损被毁也无妨。那方五行忍者俱为泥土所造,更是不知畏怯后退的死士大军。适逢宫门破碎,神主厉声叱命,众忍者奔出阻敌。刹那间两边迎头撞上,直杀得海底波翻泥涌。

耳闻百灵喊出战法,桃夭夭应了声:“好!”早跳到那高台上,天王盾向下铺展开,将双方激烈斗法的威效屏蔽在海底,以免传到外界殃及世人。同时右手扬起,张开五指拿向御天龙。一连串妙法随心而发,纵然圣水宫机关遍布,数万忍者严守,御天龙道法高绝,都统统挡不住桃夭夭这一跃,一拿的势头。眼见五指就要抓到御天龙脖颈,忽然桃夭夭看清他正面,心里咯噔一下,暗叫:“怪了!”

面前这人眉若斜裁,眼似横波,肌肤白里微红,容貌生得十分俊美。桃夭夭只觉似曾相识,心中连称“我见过他么?”恍恍惚惚想起个人,却下意识的不愿往深里想。一转念间更觉奇异,这男人相貌看似二十来岁,眼神深沉应有三旬左右,而形魂内质已历四十多年的磨砺。桃夭夭连运灵念感察数次,确定他只有四十多岁的年龄,不禁暗自纳罕“御天龙假借‘东海妖皇’名号,与我峨嵋派争锋数百年,如何竟这般年轻?难道他不是御天龙,可秘忍内部谁还能指挥万众,身处至高之位?”无忧法体蕴生的灵念可堪破一切迷障,法术,御天龙纵使修成长生不老之躯,也休想遮掩真实年纪。

正当一愣神的工夫,那男子手腕宝光流溢,强猛攻杀术结合法宝效能一并施发。桃夭夭耸身一抖,就觉惊涛骇浪般的剧痛袭向周身经脉,其中有烧灼,有冰冻,有腐蚀,各式各样的痛苦尽至极端,由蓬莱仙法改成的秘忍破体术,一刹间超越历代高手,达到可破无忧法体的强极威力!倘若琰瑶环那等天山仙灵猝受此击,也难保法体不破,但桃夭夭得三易助功,法力法宝护体,再强十倍的攻势也可抵御。当下神木战甲自动构形,如片片龙鳞结于胸腹要害,挡住敌势反其道而攻之。猛然桃夭夭大喝一声:“哪里逃。”腾跃疾起,竟再不理会台上的人影。

那男子法力放出才触及桃夭夭,立时知道无法攻破他的法体,脸上现出又惊又怒的神情,一摇身遁形横飞而走,留在原地的只不过是个虚像。秘忍最擅此类伪装逃遁之法,首领运用出来更是神妙绝伦,冥冥渺渺无迹可觅。怎奈神木战甲生效极快,倏将破体术反射给对方,几乎在他脱身的同时揭破了虚像。桃夭夭腾身急追,还隔着百里之遥,宇宙锋的剑芒便已伸向敌人后背。其实区区百里何足道哉,即便横亘万千山水的空间,在宇宙神锋之下也只如蜗房斗室。那男子万料不到他的剑锋如此神异,慌忙反身招架,手腕一样光华四射,竟用宝贝挡开了青色剑波。

能硬挡宇宙锋的法宝定是神器!桃夭夭灵念穿越水波,觉出那东西分成七片,每片雕琢成飞龙盘空之形,如玉石手链缠绕腕部,登时暗喜道“苍龙印找到了!”继而确定那男子身份,“是秘忍神主御天龙无疑了,除了他谁能携带秘忍无上至宝?”身随剑至,宇宙锋斩向他手腕,这一剑使上了七成法力,青光化为长刃,神通凝而不散,有心要将苍龙印强行切下。御天龙情知不敌,忽而从宽大的衣袍中拿出一根画轴,迎着剑锋甩开,画面飞出一道道剑光,两厢激碰竟无丝毫声响。桃夭夭忽感头晕眼花,热血直涌喉头。

刹那间,天王盾,神木战甲,无忧法体,种种攻术防技尽数失效,连宇宙锋似乎都要脱身飞走。桃夭夭自入门修道以来,从未遇到过这样神妙奇绝的剑法,心下骇异“那是什么!”暗觉那剑光质性阳烈,浑厚如玉山,灵动又似鸿羽,赫然竟是纯而又纯的玄门正宗剑术!此时目力随灵念延及那画卷表面,只见描绘着一个半侧茕立的身影,奇异剑光便从左臂左手各处闪耀发出。桃夭夭大吃一惊,暗叫道“心王丹券!是峨嵋祖师的画像!”

五台,青城两派狼狈东窜,一路受金轮教照护,其后又颇得秘忍宗厚待,个中原由便是索取他们两家所藏的“心王丹券”。青城掌门周尚义急于巴结,抢先将祖传之宝献上,所受待遇立时急转直下,只被对方视作废履破席一般。而五台何兆基甚是精明,始终不讲明宝物藏地,只当以此为条件可以要求秘忍助其复兴。但带入圣水宫后岂容他再耍花样,连遭酷刑忍熬不过,也只能将镇派之宝奉送给秘忍宗。凡此种种情由,空闲时龙百灵已根据线索推究清楚,详细告之桃夭夭。然而“心王丹券”竟有如许神效,实是先前始料未及的奇事。九华等派的丹券已然到手,桃夭夭三易在身竟未窥破玄机,这画中藏剑竟是源自何等高深法理?正在疑惑间,那剑光由阳刚忽变阴利,一样是纯正玄门道法。桃夭夭体内灌充宇宙锋柔性神力,欲将阳性剑光吸纳,未防突起激变,阴阳冲逆之际天王盾竟而从内崩裂。

桃夭夭头晕眼花,热血从口鼻喷出,心里却已豁然明朗“此乃元宗祖师的阴阳凤凰剑,心王丹券由祖师刺血设咒而成,故而蕴藏创立玄门的纯厚法力。之前未曾留意,是因画中力量需要秘咒激活,然则御天龙为何知晓运用此画的方法。”一刹间雄心暴起,暗想“是祖师剑术厉害,还是我的宇宙锋更强?”一运真力血脉畅通,内伤倏然而愈,手中宇宙锋的剑势加到十成,硬碰硬的强行向阴阳凤凰剑压去,心中估量“剑锋朝下可免剧震传向人世间,九阳弟子在海上对敌,但愿也要处处顾全人世才好。”

此时海面战局已渐分晓。李凤岐率玄门九阳从沿海地带出击,迎面抵住妖怪军团,以真武阵推山移海的威势步步推进,很快将战线推至大海之上。随后才展开总攻,奇巧首徒班良工布下“芥子铜人”方阵,直冲敌方右翼兽群。那些熊,豹,虎,狼等精怪都经秘忍法术催炼,杀伤力凶猛自不待言,尤其可怕的是生命力近乎“不死”,即使皮开骨裂,命门破毁,残余的利爪尖牙仍可顽强作战。而真武阵传通各门真气,班良工的道法也迥异寻常,每个铜人都能施展剑仙,风雷等强猛战技,相当于道行小成的九阳门徒。霎时间云飞风旋,两支大军搅成一团厮杀。

正前方主攻由小雪,黄幽担任。只见长空划过金色长芒,菊英剑绕着巨怪狠刺猛斩,海天之间不断绽放出巨冠般的血云。此刻小雪还记着百灵的话,心道“谁要人照顾?谁要拖在后面?到时且看剑仙弟子杀敌多,还是你这半路入门的人更厉害。”暗自憋着一股劲。黄幽跟进掩杀,舞动剔天刺快过光闪,长长锋刃留下无数残影,海上仿佛冒起刀叶交连的丛林。霎时遁甲首徒穿过巨怪队列,斩杀,穿刺,剔剥,千百万姿态即现即逝,一道清风带起万条血光,另兼调动同伴变更阵型,遁甲门的神功妙术发挥的淋漓尽致。

真武阵第二层渐臻完善,峨嵋九阳协力如一,隐然崭露出当年元宗祖师除妖灭魔的气象。

与左侧和前方相应,右边攻势主要由祝蕾,兰世芳两名驭兽弟子发动。摄魂首徒兰世海施展阴兵术助势,虽然战力远较百灵的小鬼低弱,但配合梦局奇术也能占据上风。就看海涛崛起如碧蓝长城,在祝蕾狂飙之势的带引下滚滚向前。对面敌群多是千年老妖化身的巫师邪道,施术阴毒有余勇猛不足,被祝蕾冲了个晕头转向,或有防备稍懈退避不及者,均被那饕餮囫囵吞下。兰世芳骑着坐骑逡巡往来,发射“落日破幻”

箭杀灭众多飞行妖兽,胯下地包天舞翅扬爪,金色弧光将妖兽扫得毛飞骨散,实力较前也是大为提升。妖群几度集中法力反攻,却都着了卜筹门的道儿,战术错乱自相攻杀,运势已悄然变为极度险恶。欧阳孤萍暗施诅咒,拨弄吉凶,辅助同伴于无形无迹之中。

卜筹首徒位于真武阵内层,紧邻天龙神将而立。同处阵中的还有丹药首徒方灵宝,神农首徒魔芋大夫等人。暗传灵药助长功法是方灵宝职任,另外那里出了漏洞,他也可服药作法,临时顶上救急。此时神农门也非全无攻击力,救治伤毒的同时,铁头使开“五道瘟君术”,潜进阵内偷袭作祟的隐形魔怪便即罹患急症,一圈圈发病滚倒而死。魔芋大夫见状意兴飞扬,一边加紧施为,一边冲着李凤岐连声大叫:“峨嵋玄门终于复兴啦!九阳阵势盛极空前!何九宫啊,桃行健啊!以前那些死去的人可以含笑九泉了!”说着,热泪早已涌出眼眶。

李凤岐坐镇真武阵中心,身姿巍然如高山,忽地指向妖群后方道:“决胜就在此刻!”

顺着他手指方位,橘红色光团冉冉升空。常言道“蛇无头不行”,妖群数达百万,内中自有为首的最强者。逢当战局最激烈的时刻,骤然现出真形,携着倾霄覆海的狂势袭向阵前。

天龙神将李凤岐踏云而起,一摆鸿冥剑,迎着敌势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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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三战破敌聚剩勇4

那光团中隐现的怪物,正是东海头号妖兽斗魂螭。最早居于天山诸犍神宫,唐时趁仙宗三派斗法之机潜入凡世,后为蓬莱仙师收伏,用玄冰重链锁在瀛洲岛底下。若非如此严加禁锢,力可架海的天山神兽必将造成灭世之殃。水族王者九尾双魔也算神力超绝了,与斗魂螭相比却只如鲲鹏翼下的虫雀。然而之所以未被妖皇收为魔王,只因斗魂螭不通人性,无法以执念结诱变。待到蓬莱仙宗为东瀛秘忍替代,御天龙深挖斗魂螭的兽性,以此为基创立“兽忍”一部,凶恶强悍犹在其余五部之上。到今日施放“恶源”入世,显是要倾全力击败峨嵋派。

其时李凤岐纵剑飞空,施展出鸿冥剑第九重“星驰云沛”。对面尸山抵霄,血幕万丈,恰是武藏丸描述的“填尸平海”之象。李凤岐心神丝毫不乱,看破那血幕尸山均为幻景。剑锋一荡,登即层层劈散开来。

忽而幻景一变,漫天杀机荡然无存了。

只见四方夜凉如水,幽暗中雾气蒸腾,湿漉漉的缥缈如纱。地面上枝条横斜散乱,蔓藤盘结。蕨草,野芹,毛地黄,蒲公英一簇簇纷披杂生,在暗处奋发蕃息,一派清幽宁和的景象。李凤岐布衣草鞋,手持长剑站在林中,戒惕中身形凝若石雕。

一阵风吹拂面庞,李凤岐骤起移动。逆着风向绕过两棵松树,走进一片茵地。松软的草甸覆盖到足背,荆棘与蜷须结织纠缠,野花丛间暗香轻浮,夜晚的森林似从古到今就如此静谧。

就在这时,他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气,缓慢蹲下身子,伸手在地上摸索……脚下有一滩热乎乎的鲜血,把粘着血的手指放到鼻子下轻嗅,蓦地打了激灵,暗惊道“是兰世海的血!”

那血味时冷时热,阴阳互转,正是冥阳真气修炼至深的特征。除兰世海之外,摄魂门并无第二人有此修为。龙百灵虽然法高,但论本门真气就远不如首徒深厚了。李凤岐随即醒悟“这里是梦境!魔怪的幻景混入兰师弟的梦局,我最初那几剑,竟是将他的魂体斩伤了!”

魂体受创,心脉破裂流血,摄魂高手遇袭后的情状都在峨嵋道场里宣讲过。李凤岐记起相关法理,进而想到“我若在此施用任何剑术,都将伤到兰师弟,却如何与敌交战?什么怪物这般厉害,竟有偷梦夺魂的神通!”

一念未几,他猛地转身,不假思索便横剑急挡。只听“喀嗡嗡嗡”的数声,剑刃剧烈颤动,好在他素来机敏,一挡未用真气,全凭臂力运使长剑。李凤岐暗忖“我既然在梦中,臂力从何而生?舞剑御敌者当是我的心力……”忽感劲风横掠,似乎面前闪过一个庞大的身躯.......

但刹那间周围又恢复了平静,薄雾迷漫,露珠在树叶尖微微颤抖,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李凤岐屏息扫视搜索四周,幽暗处响起一阵古怪的咆哮声,低沉厚重,震得地上的水洼泛起涟漪,发出若有若无的微光。他旋踵拧身,轻灵似飞燕掠波,敏捷如游蛇穿草,倏尔纵跃到一大丛藤蔓繁茂的水杉树前,奋力朝阴影里急刺。此刻虽不能施展法术,但鸿冥剑最高深的“以心驭剑”起了作用。李凤岐感觉分外敏锐,料定侵入兰世海梦局的怪物定就藏在树丛后。

猛听一声惊天动地的暴吼,有如霹雳从天而降,树叶被吼声震得“簌簌”而落。树丛忽地分开,李凤岐赶紧闭住呼吸,往后倒纵两步,背靠一块凸出的岩石,睁大眼睛朝树后看去。

那地方烟水弥漫,草屑飘扬,不知何时有了些许光明。星星点点的闪烁,好象有千万只萤火虫在飞舞。接着分散光点的骤然聚拢,汇合成一个巨大光团,从地上慢慢坟起。李凤岐脑袋渐渐后仰,视线缓缓上移。透过朦胧的水雾,一个庞然巨兽赫然出现眼前!

金色的头颅,雪白的獠牙,隆鼻左右两条长须曼卷伸缩,脑后一对鹿角有五六尺长;体态优雅似猎豹,体形却比大象还要伟硕。肢体肌肉虬结,小腿壮如牯牛,而踝下长着四只鹰爪一样的脚趾。锋利的爪尖寒光隐现,趾间却有象鸭掌一样的脚蹼。这怪物似禽非禽,似龙非龙,正是当年混世为害的天山神兽斗魂螭。

李凤岐自然不知兽名,但觉形样奇伟雄迈,不露丝毫邪猥,心下不由暗暗称奇。细看发现怪兽周身星芒闪耀,好象披着精致的甲胄。那光芒随呼吸时明时暗,变幻出斑斓的色彩,在夜色里产生出一种梦境般的氛围。衬着水雾奇光,又透出一股莫可名状的威严。

对峙片刻,怪兽忽地轻轻侧了侧头,对着李凤岐打个响鼻,全身的光芒陡然变为橙红色。李凤岐忽感劲风袭面,脑中未来及细想,身子急向一旁闪开。就听“哗啦”一声,背后的那块岩石应声粉碎,屑末灰尘四散飘扬,声势十分惊人。

险些被那爪子击中,李凤岐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怪兽不使神通,竟也要跟我斗力!此处武斗实为较量心魂,看来它与天山仙宗有关。使心不使气,龙师妹先前不是这样么?”他久历艰险,虽陷危境并不惊惶,当下一矮身,蜷缩到背风阴暗的荆棘丛后,调匀呼吸静待其变。

那怪兽跨出树丛,径直向荆棘丛走来。行至近前站住脚步,静静的纹丝不动,象是在等待,又象是犹豫,突然一扭头,转身朝旁边走开。李凤岐微微探头端详动静。却见那怪兽直向林外而去,身体颜色又逐渐变为橙红。

李凤岐一惊,暗想“不好!我在梦局里相持甚久,外边阵法缺了主将岂不危险?这怪兽临敌而转向,显是‘心有旁骛’之态,定然分开心神对付他们去了。须当速战速决才好!”撅唇打了个响亮的呼哨,但怪兽根本没理会他,仍旧往林外行进。

李凤岐当即挺身而起,目光凌厉如电,运臂猛地一掷,就听“飕”的一声,长剑划破静夜,正中那怪兽的背脊。

只见中剑处蓝光微闪,水波荡漾一般泛起圈圈纹路。怪兽须发张扬,身体颜色变为赤红,扭头转身暴吼两声,腾身跃起,庞大的身躯飞扑过来。李凤岐早有准备,顺势仰倒在地。等怪兽从身体上方掠过时,他手中白光一闪,剑锋刺入怪兽肚子。

长剑既已掷出,何来锋芒在手?一刹间李凤岐已悟到真武阵更高层次的玄义,剑随心生,身随意动,无须运气作势,轻盈的从地上飘起,掌中利刃忽闪翩飞。怪兽全身剧震,双爪电闪般撕抓,怎及鸿冥剑第九重灵变万端。鳞片如雪花乱舞,腹部裂口迅速扩大,那怪兽惨嘶数声倒地消失。李凤岐剑入心魂,旋即返归实景。

梦局就此结束,定睛环顾四方,只见玄门众徒悬空环列,人人都面露疲态。黄幽笑道:“大师兄,你这梦中一仗可凶险得紧啊!”

李凤岐恍悟道:“适才心魂相斗竟是各门助攻,真武阵的效应并未阻断,怎地我没有感觉他们?”

前边小雪驾剑飘转,说道:“你们都做了那个梦么?可把我吓坏了,明明看到大师兄被怪物追打,想帮忙却使不出劲。还是按兰师兄教的法子凝神聚念,用念头帮大师兄运剑反攻。”李凤岐忙问:“摄魂首徒怎样了?”兰世海脸色苍白,但气息并不散乱,笑道:“不碍事,神农首徒医术神妙,肉身魂体即是挥手而愈。”神色一肃,移目眺望道:“那便是传闻中的‘天山斗魂螭’了,抢魂夺梦当真难防。若非大师兄坚守阵位,引大家同入梦局,此战定生不虞。”班良工道:“我瞧那东西神力极强,幸亏它偏爱夺魂,将拼斗限于梦境,否则这汪洋大海都不够那爪子一捞。”

李凤岐朝着那方望去,巨大光团正快速退缩,夹杂斗魂螭惶恐的凄号,败象已是十分明显,心下寻思“真武阵法第三层从未有人炼成,却是以心代力的方式,九阳集念一处,像天山仙宗那么施法。各门能传念给我,而我不能感知他们,想必是第三层初步功效。待到第三层炼至深湛,天龙神将也可将心念传出,峨嵋九阳不就成了一个人了么?”

谈说思忖之时,前线的战事并未停止。芥子铜人,鬼魂军阵,仍然向前猛冲猛打。班良工兰世海等没有刻意运功调遣,整个战局就自动进行下去。众人也隐有所感,好像法术法宝能够随从心意起效,进而遥想天地万物都依从愿望运行,一切随心念调拨,自身即是宇宙!那该是何等美妙的境界。黄幽激动的道:“我们阵法炼到最高层了吧?”方灵宝道:“就用这新招消灭妖怪!”

李凤岐肃然道:“不,还用真气作法!”不知为何,他总觉第三层奇诡难测,一想到九阳合一的妙处,就莫名感到有双眼睛盯的后背发凉。此次摆阵尚缺风雷,心神相合的威力未得尽展,真不知下回人员齐整时会引出何等奇变,当下高声呼喝:“各施其能,随我破敌。”纯阳真气贯注经脉,鸿冥剑气飞出掌缘。众徒只得依命施为,也运气施展法术。那边斗魂螭一败,百万妖军即告崩溃,怎禁得起峨嵋众徒奋威一击,登如飘萍遇狂涛,四下里湮灭飞散。

顷刻间,遮云蔽日的邪气都已清空。“东海妖皇”多年来对抗正道的妖邪大军,死的死,逃的逃,就此不复存在,连那战败的斗魂螭被饕餮囫囵吞吃了。海天一片澄明,峨嵋众徒意气风发,纷纷道:“我们这边既已告捷,可趁势攻入圣水魔巢,协助师尊打败御天龙!”李凤岐道:“且慢,战局三分,师尊攻海底,北边是百里文虎,哪边更需要支援先得探查清楚。”说话间,卜筹首徒早已袖占一卦,测定了各方胜负。欧阳孤萍素来冷严,此刻也满面笑容的道:“均是上上大吉,师尊和百里文虎都已大获全胜!”兰世海道:“三战皆胜,我们尚有余力,是否应该搜捕逃藏的妖魔余孽?”

正问时,只见海波层层分开,四名小鬼抬着百灵飞上半空。菜花儿照例护持在侧,两根小辫荡得老高,那摇头晃身的样子说不出的得意。圣水宫五行忍者虽人多力强,却如何敌得过小鬼分身万千的奇袭?一场激战荡破魔宫,忍者尽数被歼,斗箕村的血海深仇算是报了几分。菜花儿和小鬼们收了法术,一路欢呼雀跃,就只差唱起得胜歌,跳起得胜舞了。黄幽见状笑道:“看模样龙师妹也获胜凯旋了。”兰世海叹服:“龙师妹驭鬼之法高我万倍!”众徒均知百灵今非昔比,当下都挑拇指称赞,唯独小雪不屑,暗想“借鬼魂逞威风,算什么真本事。”

却见龙百灵秀眉微蹙,并无多少喜色,坐在藤轿上向众人喊话:“你们瞧见御天龙逃出海面没有?”

众人讶然道:“怎么,御天龙逃了?”方灵宝冲卜筹首徒说:“你算师尊得胜是没算准啊!”

那句反问已包含答案,百灵摇头道:“师尊确已击败御天龙,可是没能擒住他。”

原来心王丹券虽放出峨嵋祖师的“阴阳凤凰剑”,御天龙终究是新获此技,比不上桃夭夭运剑圆熟。相抗片刻,阴阳两种剑光就被宇宙锋压制。桃夭夭剑势越来越强劲,渐渐占尽主动,就如成人掌握了孩童的拳脚。剑芒疾伸千里,倏地圈转回来,似长虹贯日般撩下对方手腕的苍龙印。余威不减再四面围攻,眼看就将制伏敌方首领,岂料剑落人空,御天龙忽然间无影无踪了。桃夭夭暗吃一惊,运灵念搜索无果,转向圣水宫喊问:“可曾见那魔王逃回?”其时小鬼们已攻破忍者阵型,正在圣水宫四处追敌。百灵听得呼喊,回应说没有发现御天龙踪迹。桃夭夭立时道:“这宫里有些古怪,我们进去仔细搜搜。”

正在这时候,就听圣水宫后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峨嵋派的桃师尊么,快来搭救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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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再将寇血染长滩1

桃夭夭循声而去,只见那宫殿后面奇石峥嵘,水草缠绕,总是闻声不见其影。菜花儿几个小鬼往来阴阳之间,再隐秘的所在也能潜入,岂料往来寻索数遍无果,闪回藤轿边道:“此处设有隐形法咒,没法诀可解不开。”百灵道:“秘忍宗不是擅长隐匿遁形么?此道传自蓬莱正宗法学,破解起来想必很难。”桃夭夭道:“也不难,此间叫做锁灵天,我已经看到入口了。”说话时,身廓光纹盘旋,铠甲棱角隐现,一个个符文绕身飘飞。百灵笑道:“我忘了你的神木甲了。”那神木战甲改自神木甲,而神木甲原形又为蓬莱仙师太白童子所造,原名就叫做“锁灵宝胄”,隐藏咒法恰与蓬莱法界投合,一刹间障碍翕列,光影纷呈,那奇石组成圈子中央现出炫目的光团。

桃夭夭收起神木战甲法效,手掌一挥扇开炫光,指着当中三方石台道:“瀛洲,方丈,蓬莱三座仙岛,都在这儿了。”百灵凝目端详,讶然道:“《史记》上说三岛‘在渤海中,去人不远’,都说在海面,哪知确是在这么个‘海中’!怪道历代修仙者苦寻不着。”桃夭夭道:“仙岛可显可隐,可大可小,也曾有人在海面目睹。只是隐形法咒现已深入根基,从今后三岛再不复临现人间。”百灵道:“似这等棋盘大小,如何进得去?”桃夭夭道:“无妨,我自有办法。”

先前深察兽忍尸身,他已从中尽通蓬莱仙术,三岛法咒由蓬莱仙圣设立,最是玄深微妙,但在他眼里全无秘密可言,拉住百灵的手道:“我作法了,可别害怕。”倏地周围草石放大,那宫宇墙垣都急速远逝。一转念方知并非景物变大变远,而是自身正在缩小,直至比虫蚁还小千百倍。龙百灵笑道:“方灵宝的‘定颜缩形丹’么?别是又要到镇妖塔里住上几十年吧。”这法术乃是蓬莱仙宗‘化神入微’之变,也堪称秘忍变形通物的最高境界,使出来轻灵便捷,全无挫骨缩筋的异感,自是方灵宝的丹药难以企及的了。菜花儿叹道:“姐夫的本事当真鬼神莫测啊!什么难题搁在面前,嘴里只说‘不难,无妨’就全化解了,刚刚我还当他念的是仙咒呢!”几名小鬼也为法术缩形,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奉承,只把龙百灵听得含笑点头不绝。

缩形已毕即飞向三岛,果然是别有天地。游鱼水草等海底物事俱已不见,抬头仰观碧穹苍茫,间或微微漾动,说不清是水纹还是云纹,但想必万钧水势都被阻隔在了头顶。四方层林萧立,漫天雪花飘舞,一条小路蜿蜒通往远方。百灵赞道:“好景致,北宋范宽的‘雪景寒林图’就像照着这个画的。”众小鬼心旷神怡,议论道:“是啊,好像进了画卷一般。”菜花儿手脚甚是灵异,一抹头潜回地底阴魂住所,拿来火貂衣给龙姐姐披上。桃夭夭急于追捕御天龙,无心观景赏雪,带着众人飞似转过山头,早望见前边翠竹斜垂,冰溪如练,一座小茅屋兀然而立。

那茅屋不偏不倚,恰好建在小路正当间,门前有个葛衣老者持帚扫雪。桃夭夭道:“观此人并无妖邪气,想是蓬莱仙宗的守山仙人,硬闯过去未免失礼。”正踌躇间。那仙人将帚竿靠到肩上,双手拢向嘴边呵暖,忽地唱起歌来:“呵冻手,?衰髯,望天近人间远,炎凉骤变醉难眠,却道水晶盐,为谁甜?扰得陶潜不悠然。”

龙百灵微微一笑,道:“人家出题目了。”袖子拂开身上落雪,随口应道:“拟盐未若柳絮起,行人舞袖拂梨花。披裘寻幽乘远兴,踏莎难过乔人家。”前边歌词暗藏谜语,打的是个雪字,且隐含问客不速打扰之意。龙百灵也以诗句答谜,其中“柳絮起,拂梨花,披裘踏莎”都指雪中情状,却又不直揭谜底,合了“覆射”的规矩,同时暗责对方屋子建的不妥,挡住了行人去路,反而还怪行人惊扰清闲生活,实在是乔怪无赖得很。那仙人闻语颔首,转过脸笑道:“失敬失敬,却是玄门高士到了,快请进屋小酌两杯,驱驱风寒罢。”

桃夭夭要向他打探御天龙的行迹,当下只得跨进门里。只见草堂内铺陈酒器,罗列杯盘,早已摆好一席菜肴。老者引桃夭夭等落座,先敬三杯道:“桃师尊远来辛苦。”菜花儿几个小鬼性子顽劣,抓起鸡鸭鱼肉就往嘴里塞,一边叫着:“好吃,好吃,姐姐快吃啊,慢点可就没啦。”龙百灵犟不过呷了两片茄子,忽惊道:“咦,这像是……开花婆婆的手艺?”她精于厨艺,记性又好,一尝便知出自何人之手。

话音未落,屋后转出一位红妆女郎,手捧羹汤笑答:“龙姑娘总是这么灵性。”貌若春花而神带古韵,正是那位曾经扮成厨娘的红拂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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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再将寇血染长滩2

龙百灵道:“适才是前辈呼救么,可喜今已自解了。”红拂女道:“姑娘太高看老婆子了,若非桃师尊赶到,我等早已化作海底之泥,怎得自行解脱。”当下备述前情。原来御天龙借苍龙印招引隐居四方的蓬莱仙客,将他们拘禁于三岛中,吸取真元转为秘忍所用,使得如圣英等人法力猛增数倍。待苍龙印脱离御天龙掌握,被囚禁的蓬莱仙客感察变动,立时竭力呼唤救援。桃夭夭携苍龙印返归蓬莱祖庭,吸元魔咒就解除了,残余的少部分真气又回补给众仙,蓬莱三岛由此重现仙家风光。红拂女叹道:“集诸仙真元齐上天山争胜,原是苍龙印固有的功能,东瀛神主变利为害,险致宗派灭亡,实在是……唉。”蓬莱仙宗历来敬奉“仙主”,为秘忍宗取代后,又改认“神主”作尊。虽然御天龙堕入魔道,红拂女仍不肯直言斥责。

随即,桃夭夭卷起袖子向两仙展示,只见青白玉石闪亮,苍龙印已紧紧缠在胳膊上,说道:“此物是贵派至宝,因上天剿魔要用它,只好留待日后归还。”老者连道:“不妨事,不妨事,现下苍龙印对蓬莱仙宗只若赘疵,徒具竞争之效毫无修仙之功,玄门师尊尽管拿去用好了。”红拂女给众人斟满酒杯,说:“这位琼林野叟是蓬莱守岛仙人,平生爱唱歌猜谜,方才问难实属无心,两位千万别介意。”放下酒壶,捧起杯子,但见酒色橙黄如堆蜜,闻在鼻中香沁肺腑。红拂女道:“一杯薄酿既为赔礼,也是向桃师尊致谢,请。”

四人干了此杯。百灵道:“前辈太客气了。蓬莱仙宗素倡苦行,却用美酒佳肴款待我们,盛情何以克当。”红拂女笑道:“蓬莱未必只懂苦行”,举手轻点,就看屋墙如门帘般分开,后边道路边竖着一石碑,篆着“锁灵天离苦得乐界”几个字。红拂女道:“苦修犹如登山之长梯,行时难熬,及至封顶云开日现,明心悟性,也就无需自找苦吃了。”

桃夭夭颔首道:“仙道修行终将归于心性,因修道者资质际遇不同,起初方又分为炼气,物化等各种途径。蓬莱仙宗虽以苦行入道,到了最高的层次也会趋向‘天人合一’。”百灵道:“这便是殊途同归。”琼林野叟轻捋须髯,道:“自摆脱秘忍宗桎梏后,我等六十五位修仙者常住三岛,再无‘仙主,神主’之尊。回思旧苦只觉风清云淡,渐悟融通天地的玄旨,这一年多以来倒有十二名同道入圣仙游去了。”

百灵惊道:“一年多?我们来这才一会儿……”忽记起仙魔两界与人间时日差异甚大。菜花儿他们正在厨房里抢生肉吃,听闻姐姐惊呼,一晃身站到两边警戒。琼林野叟道:“无须慌张,三岛岁月正逐渐变快。两位来之前,我们已住了年余,此刻光阴流逝暂与外界同步。”龙百灵何等聪敏,立时悟道:“是了,先前过得慢是因三岛存有魔气。现今魔气渐消,仙境度日暂同人间,以后会越变越快。”红拂女笑道:“姑娘脑筋也传得好快。”一番对话另具深意:三岛的魔气是因秘忍宗所生,如今又转变成仙境,那么秘忍神主绝不可能藏身于此。龙百灵道:“我们为追踪御天龙而来,既无着还当往别处搜寻,请恕不能领受厚馔。”桃夭夭也道:“仙凡异日,速离为妥,告辞了。”朝两仙一抱拳。琼林野叟忽道:“咦,怎地少了两块!”此时桃夭夭臂底亮出,才看清苍龙印的全貌。红拂女道:“奇怪了,苍龙印原有九块,如何只剩七块了?桃师尊要凭此物入天山仙境?却要当心宝物不全,入境后难寻出路。”

桃夭夭略一沉吟,道:“尚请前辈指教。”转过头对龙百灵说:“你去告诉外边的人,要他们严防邪魔逃遁,我稍后再出来。”

自从离开昆仑鸿钧寺后,桃夭夭一直沉默寡言,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百灵自然知道他在忧虑什么,平常谈笑风生也只想让他岔开忧思,宽怀释闷。此时听他这么说,已猜到要向两仙请教何事,料想会引自己担心,才故意出言支开,暗想“相公体贴我,可知我是为他活着。身虽去而心留,纵隔亿万里我还是会担心的。”当下强笑道:“好,我去瞧瞧李师兄,说不定早把御天龙捉住了。”命小鬼抬起藤轿,片刻间离岛,缩形法术的效果也告褪除。

第十八回 再将寇血染长滩3

等龙百灵离了草屋,桃夭夭这才将成就无忧法体,须当深入天山仙境,抗拒天山仙灵的招引,否则就将离世飞升等等情由逐次讲明。两仙对视一眼,琼林野叟道:“桃师尊得成法体,道果远超吾辈,实是可贺可敬。”红拂女道:“然则龙姑娘又当何如?我看她和桃师尊两情深笃,若因此分离岂不可惜?唉,龙姑娘一朵鲜花初开,最娇妍的时候受凄凉,令人实在不忍。况师尊人情未尽就离世,也违背了顺其自然的道理。”

桃夭夭道:“除此外,还辜负了乱尘大师的重托。他将峨嵋玄门交给我,为的是让我完成除魔大任。如今魔王逃匿,敝人却要离世,峨嵋派千年大计不免功败垂成。”再向两仙一揖到地,续道:“两位仙长若知御天龙的去处,还望赐告一二。就算数日内辞世,也能稍释遗恨了。”

琼林野叟道:“师尊最是英明果决的,怎么忘了‘擒贼先擒王’这句话?你适才言道,妖皇现已逃入长生天,那是通向天山仙境的路径。贵派应立即动身前往,拒止天山仙灵,全力追拿魔首,两件事同途同归。东瀛神主既是妖皇座下魔王,到时必然现身护主,一并降伏即可,何必在别处苦寻。”

桃夭夭道:“仙长指教的是,但妖皇没有实体,屡次逃脱,追踪起来似比御天龙更加困难。”红拂女道:“妖皇倒是有一具躯体……”桃夭夭心中一跳,忙问:“请教其详!”红拂女道:“详情却不知,我只是听到些风影……我受师兄虬髯客嘱咐,于今时出世援助峨嵋派,借做饭打杂的名头留在山上,岂料被卜筹高人麻姑看出了真身。”桃夭夭暗思“麻姑口风好严,开花婆婆的来历从没听她提到过。”

红拂女道:“麻姑知道我是出自好意,碍着宗派才遮掩身份,所以也没揭破。我很钦佩她的修为,经常上门讨教,渐听她谈起前朝仙魔大战中的许多隐秘――那妖皇携一腔狂欲混世,所附躯体犹如朽柴遇火,每每被**毁坏。唐朝初年觅得一人附身,竟毫无损坏迹象,那人似乎能够承受狂欲带来的后果。妖皇便欲以此为基,聚集群魔祸害世间。幸亏峨嵋元宗大展神威,将那副躯体严加封禁,才使妖皇未能得逞……”

桃夭夭闻言愈发诧异“如此大事,怎地派内从来没人谈起?麻姑反倒向外人透漏,当真奇怪的很。”问道:“那个人的躯体现存何处?”红拂女道:“这便是大关节了,岂但身躯封禁之处秘不可传,连那人的姓名都不能说破。”

一听此言,桃夭夭猛记起衡虚仙丈抹掉妖皇“真名”的举动,方知其中深意早有根源,忙道:“为何不能说破?”红拂女摇摇头道:“具体原因麻姑没有讲,只说无论口传笔示,妖皇真身一旦被揭露,峨嵋派的灭亡之期就不远了。我本意要帮峨嵋免祸消灾,自然不便深问下去。”

桃夭夭暗忖“麻姑离山远游,显是借故避开,免得我追问此节。”天地万法他都知悉原理,略加沉吟便即恍然,说道:“我明白了,人仙魔三界内都布下了法咒,无处无时不灵。妖皇真身的讯息传出,法咒便即生效……地府中有兽名‘谛听’者,只要伏在地上,万物音讯莫不入耳,想来那法咒具有同等的效应。但如何令峨嵋派灭亡,却是一桩费解的疑案。”

红拂女道:“峨嵋山一战师尊力抗魔道,毅然自绝的壮举,我们均已通过法术获悉。宇宙锋转为神剑,妖皇再也无法控制师尊,势必要重新动用昔年那具身躯,与玄门做最后的决战。趁现在他躲进长生天异界,师尊当尽早前去剿灭,以免大战再牵连人间。”琼林野叟续道:“苍龙印本是神木宫主送的上天之钥,缺两块吉凶难测,那天山仙境须慎入。只在长生天内擒获妖皇,料想还无大碍。”

桃夭夭道:“多谢前辈指点。”心下打定了主意“花爷爷似乎跟妖皇有过接触,去往长生天之前,还得找他详谈一回。”拱了拱手侧身欲走,红拂女道:“尚有一事拜托师尊!”桃夭夭道:“何事?”

红拂女道:“我乔装改扮寄住三村,认了水仙做侄女,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往后怕是难以相见,还请师尊多多看觑照护她。哦,对了,若是遇到合适的男子,就帮她做定了终身吧。老婆子惟此一愿,万望师尊成全。”几句话出口,桃夭夭哭笑不得,寻思水仙姐姐躲都躲不及,怎好给她安排终身大事?值得含糊应道:“晚辈记下了。”三步并作两步,转瞬出屋离境。山色雪景在背后消逝,粼粼波光掩映,三岛化作棋盘大小,又被水草礁石遮蔽在海底深处。桃夭夭暗思“蓬莱仙宗,自此就与世永隔了。母亲当初曾指出‘人道将兴,仙道将隐’,眼下的确正变为现实。”

少顷跃出海波。众徒正听龙百灵讲到三岛奇遇,一见师尊现身,都围过来问询海中情况。桃夭夭道:“圣水宫已被荡平,东瀛秘忍算是铲除了,但御天龙仍是不知所踪。”兰世芳道:“唐师兄与秘忍高手在地底决斗,分出胜负来了么?唐师兄不会有事吧?”桃夭夭道:“巽风,玄水二剑乃万物两种总源,唐连璧将其融合入魂,纵然不胜也足以自保。”说着翘首北望,喃喃道:“我倒是担心北边的战事。”

小雪道:“欧阳师姐才算过卦,百里文虎他们定会大获全胜。”桃夭夭道:“获胜是预料之中,只不过……”手搭眉额,眼望天边风云漫卷,如洪涛般向这方滚来。龙百灵接口道:“只不过怕杀戮太甚。”话音未落云气分开,成百上千的神兽结队飞近。当先者形若蟒蛇,长达数丈的躯体生有巨膜,名唤“羽蚺”。头顶一人双腿蹲踞,姿势威猛,正是驭兽门弟子许大安。峨嵋众徒目力极强,端详间不禁吃惊,就看许大安腰部血气蒸腾,竟挂着一颗颗才割下的人头。

第十八回 再将寇血染长滩4

两边逐渐显出驭兽弟子身影,骑乘着神兽,大多也满身血迹,一副大胜凯旋的豪壮气色。兰世芳抢先迎上前,胯下地包天“嗷嗷”直叫,似被血腥气撩起了战意。世芳高喊:“你们这成什么样子?若教凡人看到还不得吓死一大片!”黄幽跟着道:“我只当妖魔大军死而复生了。”李凤岐也说:“师尊在此,大家收敛些罢!”

许大安方知失当,赶忙将人头解去,带着众同门跃进海里洗尽血污,这才趴伏磕头,口称:“拜见师尊!”身下兽群都俯首帖耳,呜呜低鸣,向峨嵋师尊拜舞致敬。那许大安形貌极丑,加上刚才的装扮,众人都不自禁想到了凶暴嗜血的大猩猩。惟有菜花儿鬼性喜好凶物,笑道:“这位大哥好得很啊,干么都嫌弃他呢?他带来的人头新鲜热乎,想必吃起来味道不错,可惜白白的都给扔掉了。”百灵皱眉道:“不要说这么恶心的话!”菜花儿道:“怎么恶心呢?他们杀的都是倭寇,祸害斗箕村乡亲的大坏蛋,我正想生吃其肉报仇解恨……”龙百灵懒得听她申辩,念几句咒语,施法将小鬼们遣退。

许大安趴在神兽脑门上告罪:“百里师兄宰杀很多东瀛倭贼。我们以为他……那样很威风,就学着他的做法割下人头……我想威风点世芳妹子见了喜欢,哪晓得她不喜欢,还在师尊面前失礼……请师尊重重责罚。”他满头大汗神情诚恐,原本笨拙的口齿愈发夹杂不清。李凤岐道:“驭兽门久驻南疆山林,难免养成野性,但历来所行并不违玄门宗旨。”桃夭夭道:“许大哥请起。各位击败外敌功劳甚大,我怎会怪罪你们。”回想百里文虎杀人时的惨景,这次不知又是怎样的一番屠戮,问道:“文虎兄为何没来?”

许大安答道:“岸上有朝廷官军,各路义军,百花教追剿残敌。百里师兄说,仙魔之争跟抵御外寇的战争不一样,凡间势力只可剿杀凡间贼寇,不能掺入仙魔的争斗。所以他去见官兵的头头,那个什么武毅侯爷,还有梅山兄弟那帮子人,划分各自行动的范围。就为忙这些事情,百里师兄暂时脱不开身,托我们先过来向师尊禀明情况。”

桃夭夭闻言暗赞“取胜不忘大局,处处考虑周全,百里文虎实为智勇兼备。”起初只道他出身蛮族,脾性粗暴,岂料处事如此精细,心里不由暗生疑窦“既然文虎头脑清醒,气宇宏阔,为何还那般凶狠屠杀?却又不生邪气不堕邪道。”接着道:“百里文虎如何打败东瀛寇军的,你们从头到尾的跟我讲一讲。”明知许大安极乏口才,因此向其他驭兽弟子打听。众弟子立时你一眼我一语,详述海战经过,言辞间跌宕起伏,一场鏖战显是空前激烈。

原来倭寇自古就有。每当日本诸岛年岁欠丰,东瀛穷民们便驾船过海,抢掠中国沿海村镇,将金帛人口运回本国贩卖。行同流寇倏来倏去,因此中国朝廷历来都不太重视。但此次入侵竟有进图霸中原之意,先由海贼侵袭州县,然后藩主发兵随进。其时朝鲜大半已被日本占据,驻扎彼处的日军达数十万之多。闻讯伊势神宫的天御中主现世――即秘忍神主御天龙,意欲施无量法拓万里疆土,作为大日本神裔子孙永居之地,日军总头领登即野心狂炽,拜于座下求赐名为“国泰俊龙大居士”,又获“丰国大明神”的封号,派万余水军及千余艘战舰渡海侵华。日本西南各大藩主如松隆家,九鬼家,龙造寺家均倾力出战,按御天龙定好的日子,浩浩荡荡的张帆而进。

这日东北风大盛,东瀛舰队直奔浙江,江苏等地沿岸。抗倭主帅武毅侯精通韬略,沿海战备严密,以铁链巨石封锁登陆场,间布小港快船俟敌。统军的偏将均是血气刚勇之辈,加上近期随武毅侯连战连胜,不免暗生轻敌贸战之心。眼看敌船如云蔽海,中国诸将凛然不惧,也不管事先与各路义士商量好的计划了,立即杨帆摇撸杀向敌阵。

岸上许大安看得真切,当即便想驱神兽助战。同行的召英郡主心思谨细,劝阻道:“玄门师尊已传讯,敌军当中混有东瀛秘忍。现下秘忍还没现形,我方先动恐怕不妥,还是观望为上。”梅山兄弟的头领宗彤也道:“魔屠大哥有令,专等倭寇的魔兵。”旁边一名驭兽弟子道:“为何总不见百里师兄?这会儿若由他指挥,也不至于瞻前失后的忙乱。”众弟子约束所率神兽,避免被前方战气引起凶性,又要保持它们处于临战状态,欲进还止的确很难办。

许大安粗声道:“百里师兄的虎博龙天下无敌,今天功行圆满就……就更加无敌天下了!玄门炼功出关要按时日,一点差错不得。”召英道:“前些天听桃师尊谈起百里仙师,那虎博龙神功已然炼全,因何等到今日才正式出关?”许大安道:“新炼成的功法尚须试用数次,方能达到收放如意的效果。百里师兄这些天定会避开耳目,独自试炼纯熟,只等决战时万无一失。嗯,听说那边有个什么叫药师丸无相的很厉害,百里师兄闭关多年就为对付他……”

刚说到此,海面炮声轰鸣,双方战船已展开对攻。

中国这边船少人勇,仗着几十艘新购的荷兰炮舰打头阵,竟将敌军阵型冲得混乱不堪。东瀛主将九鬼佳龙号称“海贼大名”,审时度势最是机敏,眼望对方来的凶猛,己方凭数量优势虽可强胜,却不免多有折损。他顾惜战力不愿缠斗,旋即下令各船点燃号炮,“砰砰砰”漫天蓝烟纵横,是乃祈请秘忍支援的信号。只见海上狂啸刺耳,云奔雾飙,无数怪异形影扑向阵前。

许大安的手脚比脑筋更利索,见状大声吼叫,骑着铁颅青麒麟率先冲出。驭兽弟子均知东瀛秘忍加入战团,一声喊唤起神兽,跟随许大安勇猛进击。

第十八回 再将寇血染长滩5

只见那云雾中长牙闪耀,利爪森然,毛茸茸的巨躯狂野奔突,面孔眉目却显露出人类的神态。这种似人似兽的生灵正是秘忍内最强的灭生兽忍。峨嵋驭兽门虽也驯养本命神兽,修炼者终以人性为主,令野性归附于己,进而将兽力炼化神力。兽忍则完全将人与兽类等齐,其功法源自蓬莱仙宗“万物同化”,效用更为极端:单将嗜血技能转化为神通,故而名前又加“灭生”两字。一刹间列开阵势,左右共计百余,数量比驭兽门神兽少很多,战力却强过数倍。驭兽门的蛟龙玄鸟喷火吐冰,竟抵不住兽忍张牙舞爪,攻势顷刻被压制,前边十几头神兽或被咬断头颈,或遭利破胸腹,纷纷殒命坠海。峨嵋弟子调动兽群毕竟要通过真气,不及兽忍本身即兽形,攻守进退更加灵便。

许大安见势头不妙,双手下撑,膝盖前支,蹲踞麒麟背上伸长脖颈,使出平生勤修苦炼的“北冥狮子吼”。一声长啸未绝,第二声暴吼接续,层层递增好似大江洪峰推进。他在这法术上浸淫日久,法力较当初斗战九尾双魔时精进逾倍,浑猛声浪穿空滚涌,登将冲上来的兽忍震得头破血溅。峨嵋神兽熟悉战术,当下排列在主将后方,随声波发射冰火远攻,层次分明训练有素,整体的攻防能力又明显高于只擅野战的兽忍军团了。

双方激战只限于云端高空,下边的战船未受殃及。峨嵋弟子恪守争端远避凡世的原则,尽量让官军自行拒敌,只待危急时才施予援手。而兽忍判定海上战事必胜,也不愿分散力量支援,只顾对抗空中强敌。战局由此分成上下两部分,官兵们没见过仙魔斗法的场面,眼望空中龙腾虎跃,耳闻怪啸如风似雷,心下都不禁慌张。东瀛舰队自知大海中难以停泊修整,此战几无退路,更是下死力向前猛冲猛打。相持片刻中国船队终于招架不住,转舵撤向岸边。掌军千户有几分眼力,遥观神兽势大,料想“襄助王师”的世外仙客已占据上风,因此撤退之际也不甚慌张。

哪知好景不长,驭兽门攻势甫展,忽然云团里飞出一条矫健的黑影。依稀是少女的形体,臂肋上却生满羽毛,下肢翩翻似燕尾。这忍者名唤秋山凉羽,身任秘忍苍龙部执法圣使。飞到阵前施展“燕返”奇术,身体倏地化成千百鸟雀,将北冥狮子吼的威势分散引开。又有数只凌空扑击,翅膀如刀锋掠过,好些巨型神兽竟皮开骨裂,被那小小的飞鸟割伤切毙。许大安急施“破幻箭”反击,却不及对方飞行神速,倏忽来去真如燕子点水一般,猛然重合成女人形象,手起刀闪连番挥削,给许大安身上割开多条伤口。这一波突袭未停,忽闻啸鸣震荡耳膜,云雾后跳出长毛怪物,是乃兽忍神将黑猿音。所发啸叫激起音波,恰好压住狮子吼的声浪,长爪挥舞力传数里,神兽的阵型给搅的七零八落。此时许大安已斗红了眼,运集全副法力与铁颅青麒麟合体,凭一腔刚勇正面硬冲。驭兽门众徒情知胜败只在一线,也鼓起勇气,驱动神兽跟了上去。

但局面优劣已分,秘忍转守为攻,力量还在不断加强――前线秋山凉羽,黑猿音钳制许大安,两侧兽忍抵对神兽,远处金木水火土五部尊者都赶来参战了。映着顶空的日头,一个熊形巨躯屹立云头,徐徐飞近,正是秘忍苍龙部长老六梵波旬。他一人的战力就抵得上其他五部总和,除三岛圣英外秘忍内部再无敌手。近期获得苍龙印助益,法力较平常又增数倍。药师丸无相曾言“秘忍真正实力”在苍龙部,此刻兽忍倾巢而出,加上五部尊者和成千战船,东瀛势力俨已发动最后的决战。驭兽门众徒多年在岭南训练神兽,为的就是今天这种战斗,当即召唤本命神兽合体,驱策兽群奋威,虽然步步后退,仍能维持抗敌的势态,但眼观许大安渐被敌人包围,心里均感焦急。海面船队士气已馁,也快要被东瀛战船追上了。

正当危急时刻,海岸方向传来霹雳似的叫声,如虎啸之烈,如龙吟之悠。驭兽众徒暗自惊喜道:“百里师兄出关了!”回首仰望,战云滚滚奔腾,百里文虎魁伟的身形当先,仿佛率领千军万马扫荡天地。东瀛舰队恰好横过船体,齐齐开炮欲将敌船轰沉。文虎双手一张抓住两颗炮弹,空中的弹雨也像被无数手掌抓握,忽朝原处反射回去。只见文虎纵身跳到敌方旗舰上,将两颗炮弹直接塞回炮膛,“轰隆”碎钢乱绽横飞,四面东瀛兵士残的残,死的死,鲜血如细泉般喷出创口。其他战船也或沉或损,伤亡惨重,一片哀嚎痛叫响彻海天之间。驭兽门弟子看直了眼,暗道“争斗不避凡人么?”峨嵋派历来避免入世过深,对凡间歹徒诫多于惩。但门中首领百里文虎既已大开杀戒,众弟子哪里还有什么顾虑,随即调动兽群转势,也向下方敌船杀去。

东瀛兵将多是亡命之徒,内有所谓的忠勇武士更以战死沙场为荣。临当文虎在船头大发神威,那旗舰上百十号水手,士兵,乃至伙夫杂役都无一个后退,抽出倭刀敞着怀,恶狠狠的冲上来拼命。文虎忽地放声大喝,这一声仿佛是从冥河里响起的龙吼,纵然厉鬼煞神也当魂飞魄散。东瀛众兵登即脚软筋麻,屁滚尿流,一个个如烂泥瘫软。主帅九鬼嘉龙站在船楼上,背靠桅杆才勉强站稳,手里提着一坛美酒。本待击沉敌船时举坛痛饮,此时颤巍巍的哪还举得起来。百里文虎一步跨上楼顶,夺过酒坛张嘴仰脖,如长鲸吸水般狂吞酒浆。同时左手二指微勾,九鬼腰间长刀“唰”到了他掌中,刀锋划过一条炫目的弧光,倏地架在九鬼嘉龙的脖子里。

身为统领群盗的海上霸王,九鬼嘉龙素以豪勇著称。但被文虎天神般的气势一逼,内心最深层的恐惧霍地引动,竟忍不住只想屈膝跪倒。文虎喝光酒扔开酒坛,回头笑道:“这就是你们的武士道?”提刀往下一拉。九鬼嘉龙腹部一凉,低头看时,肝肾肠子已经滚落到脚下。

第十八回 再将寇血染长滩6

东瀛武士崇尚杀身殉道之举,九鬼嘉龙平素训诫部属,总是宣扬挥刀剖腹的死法多么壮烈。临当亲眼目睹自己的内脏流出,却又不得速死,满腔豪气登即烟消云散,哀嚎流泪比妇人小孩哭得还凄悲。百里文虎封闭了他要害处的经脉,令死亡过程延长数倍,随即将其钉在旗舰的“八幡大菩萨”画像中央。海风一吹,惨象毕露,各船倭兵见了无不肝胆欲碎,口里大叫:“冲啊,杀啊!”手脚却禁不住扳转帆舵,急欲逃离战场。百里文虎撇下敌船,留给驭兽众徒收拾,一步又跨上九霄,直面苍龙部兽忍和驰援而来的五部长老。

天空战局早已扭转,百里文虎一现身,许大安危情登解,受伤的本命神兽得以遁入海中。那方攻势止息,包括六梵波旬在内的众多兽忍忽而动弹不得,恍被千万匹大山挤压,本身真气法力竟都压入体内。其实论战技高低,兽忍绝非毫无还手之能,只是百里文虎的功法太过刚猛突兀,直似奇峰从天陡降。当初桃夭夭有宇宙锋在手,神木战甲护体,犹自被文虎压得喘不过气来,坚持良久才逐渐扳回局势。众兽忍修为相去甚远,又怎能立时脱身反攻。待到文虎料理完敌船,飞上高空之时。六梵波旬方得运功解法,猛吼一声卸掉压力,让四面部众迅疾脱困。

这时百里文虎展开了神功,乘着狂风往来冲杀,碧霄白云间一朵朵血花纷绽,伤者死者的嚎叫惨呼声撕心裂肺。兽忍们奋起抵抗,却挡不住文虎一招半式。黑猿音意欲发音波攻敌,不知怎地顶门挨了一虎爪,整个脑袋给按进腔子里,垂死的呼号只在胸腹回旋,掉进海里很久才咽气。那秋山凉羽最擅与强敌周旋,身遭重击立时化身鸟形,飞散消势,博得文虎一声喝彩:“好本事!”但这也是她在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文虎的法力虽猛烈而不粗疏,精妙直臻微细,手上劲风随敌身散裂,如一把把锋利小刀飞出,登将那千百只鸟雀开膛破肚,连魂魄都一并切碎了。

兽忍两员主将尚且如此,其余部众更是不堪一击。后边秘忍长老赶到增援,也给杀得落花流水,有的想要逃跑,也被那无处不在的重压牢牢困锁。文虎攻势愈渐强猛,真气好像越用越旺盛。就看漫天狂飙隳突,留下道道残影,明明是一人作战,却似有几百万天军纵横驰骋。秘忍宗部众均为久历苦行的强者,对敌残酷不在话下,自身痛苦生死也从不放在心上。此刻忽见对方用更残忍,更无情,更恐怖的手法杀死同伴,冲入战团如斩瓜切菜,掠过身畔血溅脸颊,弄不清自己是否还有命在,多年磨砺的坚毅心性终于土崩瓦解了。秘忍部众长老张皇失措,心里大多冒出个“逃”字,但见天色已被血光染红,仿佛地狱从头顶打开了无边的大门,四方八廓哪里找得到逃路?……

一场血战仅持续半个时辰,到后来完全变成了单纯的屠宰,秘忍部众就这样在百里文虎手里惨死殆尽。人头残肢从天纷落,随海浪东飘西荡。岸上众官军,百花教,梅山兄弟或凭目力,或借助千里镜看到此景,无不瞠目乍舌,三分敬佩七分惊骇,半晌说不出话,临末还是宗彤颤声笑赞:“文虎大哥称号‘魔屠’,原该如此勇猛……呃,他吩咐我们追杀残敌,大家赶快出动罢!”

说话间,几百艘战船靠向岸边。东瀛兵将水手使出吃奶的劲拽帆划桨,挣不脱文虎笼罩天海的法效,反向中国海岸飘近。驭兽门神兽吞咬撕扯,已将大半敌军消灭。剩余近千人跳下战船,跪倒滩头投降,有些口中还喊出中国话。许大安等人已是杀红眼了,本来驭兽弟子就带几分凶野,既有文虎师兄开了头,一时如何收得住手?许大安大喝:“都杀了,给死去的中国人报仇!”众弟子当即冲向俘虏队伍,各展手段放倒宰杀,又按战前文虎的命令割下人头,一颗颗穿上木杆,沿着海滩成排插起。

召英郡主见状心头打鼓,寻思桃师尊素行仁义,不知这么做合不合他的心意,忙道:“许仙师,请停手……”呼喊无果,料想劝阻无用,只得抬出师尊的名头:“此间战事已了,你们快去援助桃师尊吧。听说他们主攻东海圣水宫,遇到的敌人肯定很强。”许大安前番遭群敌围攻,本命神兽青麒麟负重伤遁走,一肚子愤恨还没发泄完,哪里听得进旁人的言语。召英只好又说:“兰世芳你都不顾了么?”

这话才击中许大安心坎,回头道:“世芳师妹……”召英晓得他心事,赶忙趁热打铁:“对啊,你不帮她谁帮她?即便圣水宫已经攻下了,让她瞧瞧你威风的模样也是好的啊!”许大安咧嘴大笑,点头道:“是是是……”将人头串在腰上,照着想象中的“威风模样”打扮,旋即招集兽群,向众弟子呼喝:“史松,王祁,赵玄礼,你三个留下看守俘虏,其他人跟我去帮兰师妹的忙。”乘羽蚺腾空,临走时又嘱咐召英:“若是百里师兄与魔道决斗,你们千万别去帮忙,离远些才好。”倏地乘风破云,一大队神兽飞远了。

召英不解:“敌人不是溃败了么,还有什么魔道来决斗?”旁边留守的弟子道:“你看那个方向……”手指北面山岭。众人茫然张望,而召英早年用符水洗过眼,隐隐只觉山林上空气象狰狞,变幻出许多怪异的形状,讶然道:“好强的魔气,我都看见了。”原来妖魔之气越是强盛,越容易被常人所见。召英自知道行低浅,能够辨识的邪魔定然强大无匹了。那弟子道:“你还没看到百里师兄的真气呢!邪不压正,一点不比那魔气弱。”另外一名弟子道:“百里师兄在战前就传来口讯,倘若强魔上岸,只由他单打独斗。其余的人切莫靠近,否则难保不受伤害。”

宗彤略知文虎性行,暗自猜想“魔屠大哥法力无边,怎会保护不了我们这些人?怕是又要宰割对手,不想让人看到血淋淋的场景。”

第十八回 再将寇血染长滩7

那片山岭草木深密,周围数十里廖无人烟。兽忍长老六梵波旬紧盯敌方真气最盛烈处,一路追寻到此,正大踏步行走林间。

兽忍精锐与五部尊者均告溃灭,却连敌人的半根寒毛都没碰到,六梵波旬胸中早已怒火狂烧。他最厉害的功法称作“极道血狱”,源自蓬莱派“万象朝宗”,本是聚敛五行物性的仙宗正法,他转为魔道后就变成摄取尸肉的邪术。先前对方攻势猛烈,六梵波旬暗料难胜,便即吞下战死秘忍的尸首,以使法力迅猛累增,直至自信足可战胜任何对手了,方才上岸追索敌踪。此刻满腔兽性发作,不断向林深处发出狂野的咆哮。他炼成半人半熊之形,所发叫声听来与熊嚎无异。

正可谓“人有人言,兽有兽语”,驭兽门徒常年跟野兽打交道,自然懂得这吼叫的含义。百里文虎从树后转出,笑道:“敢向魔屠挑战,胆量倒也不小。”

六梵波旬闻声向后跃开,愣了愣,道:“魔屠!你真的是百里文虎?”今日之战虽先已约定,但对手的强大超乎想象,六梵波旬实难相信峨嵋驭兽门竟有如此人物。他的话意也由兽吼传出,隐约含着几分惊喜:“既然是百里文虎,我有条讯息带给你!”

百里文虎眉头一皱,料到那“讯息”指的是什么。只见六梵波旬上前两步,喉中“呼呼”喷出一团烟雾,倏地化作山峰的影像。那峰上有个山洞,洞中坐了个美貌女子,双手抱着膝盖,呆呆的面朝远方,好像在等什么人,眉宇间又透着苦等无望的凄绝神色。六梵波旬道:“百里文虎,你还认识她么?”

百里文虎望向天边血红的云霞,淡淡的道:“当年苦寻不着的铸颅峰,原来是这般光景。”十多年前慕兰若在江南沿海忽然失踪,百里文虎算定必是被东海妖皇劫走。暗中托梅山兄弟探查,凭着蛛丝马迹查出关押妻子的地名,又意外发觉“东海妖皇”与倭寇有关。那时节朝廷正准备清剿倭寇,峨嵋派忌避凡间纷争,不宜深涉此事。因此文虎只以“俗务缠身”为由向乱尘大师辞行,独自前往东海一带搜救。(详见本书第一部)他处事极为谨细,得知东瀛势力高手甚多,药师丸无相,三岛圣英均有称绝天外的本领,倘若力战不敌,势必落入毂中。何况对方绑架妻子,明显是为了胁迫自己,自己唯有暂不现身,令对方的计划长久拖延下去,妻子才能保住性命。于是文虎深藏形迹,闭关修炼,意待“虎搏龙”炼至完满后再行动。

此时听他道出“铸颅峰”三字,前后事件必已亲历,身份自是确定无误了。六梵波旬呵气吹散幻象,道:“你的妻子关在浮屠山铸颅峰的隐秘处,若是没有神主明示,永生永世休想找得到。”

百里文虎点点头道:“说吧,你们有什么条件。”

六梵波旬道:“神主早有法旨传下,命百里文虎接任峨嵋师尊之位,率领九阳弟子归附我大日本……”

忽然间文虎放声大笑,震得树叶“簌簌”洒落,笑声中问道:“果然不出所料,但篡位说成接位,当真好笑的很,如此看来我必须和峨嵋师尊拼个死活了?”六梵波旬道:“不错,此战之前神主亲口晓谕,只要你答允与峨嵋师尊为敌,你的妻子可保安然无恙。如果夺得师尊大位,神主还会放出慕兰若,让你们夫妻团聚。神照苍龙部忍者见了百里文虎,都须将此讯息带到,何去何从任其抉择。”

文虎道:“好,我就答应你们,近日与峨嵋师尊桃夭夭决一死战。”

六梵波旬闻言微愕,本以为会遭到严词拒绝,哪知他允诺的这么爽快。“魔屠”历来一诺千金,绝不可能虚妄诡诈,因而不容六梵波旬不信。百里文虎道:“可惜今天是你的死期,没机会给秘忍神主通风报信了。”六梵波旬道:“你若诚心归顺,就用行动表明!神主烛照万里自会知晓,用不着我去传话。”

说到此双眉陡竖,口中的熊吼响彻山野:“但是你先要过了我这一关!”六梵波旬蓦地运劲发功,护胸金甲震裂飞散,那壮硕至极的躯体显露出来。只见小蛇似的筋突爬满肌肉,黑毛根根怒张,大喝道:“百里文虎,让我见识你的虎博龙神功!”东瀛武士最重视决斗,即使神主有意利用此人,六梵波旬为了一雪战败之耻,以及成就所谓“武士荣誉”,无论如何都要跟他斗个强存弱亡。

百里文虎哈哈一笑,双脚微分,姿态十分轻松闲逸。猛听六梵波旬越吼越响,红色血光层层震荡,地面竟如水波般荡漾起来。随即他身体蹲低,等候对方攻入“血狱”范围。那圈子里蕴蓄着上百名秘忍的尸气,令六梵波旬法力猛增,所具战力便是六部联合也远远不及!秘忍宗对敌最高境界便是借用物性扭曲本性,激发以弱胜强的超强潜能,“极道血狱”将这主旨发挥的淋漓尽致,借着天下最惨戾的事物――尸体,六梵波旬的实力如拦江蓄洪般累积。百里文虎却仍然斜睨不动,仿佛置身事外,刚才强盛的正阳真气也都悄然平息了。

如若进攻,必将陷入血狱围困;而采取守势只能让六梵波旬越变越强,攻守两难便是极道血狱导致的结果,惟今之计似乎唯有转身快速逃开了。但百里文虎偏偏不攻不守也不逃,只是若无其事的站着,宛如巍峨高山等候飓风的降临。

顷刻间吼声化作回音,红色血光一圈圈收缩聚拢,六梵波旬体型陡增数倍,狂啸着向对方发起冲击。那巨躯过处飞沙走石,俨然就是一头大象迎面冲来。双方相距短短两三丈,却像持续加速了千万里,凶猛势头足以催垮山岳。临到近处身形分化,又变出十二只豺狼虎豹,这是六梵波旬苦修多年的“狂兽战群”,经过极道血狱增益,效能已达空前。兽群脚爪踏地震荡,四周的山岭,大树,土层河流尽数弹起,势将随着激战爆发而崩裂震毁。六梵波旬毫不在乎,他的战力已可轻易毁灭世界,但为占得上风竟然疯狂使出。

百里文虎的反应就简单多了,手腕一抖,一条黑色长鞭挥出,登将十二怪兽抽碎,连带六梵波旬也震退数尺。长鞭余势下落抽中地表,“轰隆隆”巨响过后,飞起的山岭树木重置姿态,落到地面尽数回复了原状。

六梵波旬见状讶然,道:“孔甲鞭!”正如通微万域图是遁甲门至宝一样,孔甲鞭威名早著,向由驭兽门首徒掌管。昔日许青铉修为尚浅,不能驾驭这法宝,因此并未传到他手中。

文虎道:“对付野兽鞭子够了,何须用到虎博龙。”

第十八回 再将寇血染长滩8

六梵波旬眼里凶光暴闪,果真做出猛兽发狠扑咬的样态。兽忍法术磨灭人性,施运至深愈发狂野,此时六梵波旬好斗的欲念如灼如沸,也不管对手有何法宝,采用何种战法,只顾发力从正面猛冲。两只掌爪凌空抓握,长条形岩石飞入掌中,照着文虎头顶直上直下的砸落。这种粗简近乎无理的招数,普通不起眼的石块,竟然蕴含着摧毁万里山川的威势。百里文虎长鞭圈转,将敌势限制在身前,不致令人间受损。旋即拉住鞭梢绷紧,迎着石块横架。

长鞭陡然化作一道坚硬无匹的阻障,石块砸在上面铿锵震耳,仿佛利斧与钢枪猛磕。六梵波旬鼻孔呼呼喷气,一条条血丝从眼球扩散开。这次撞击响声不大,但那翻江倒海的势道经孔甲鞭一档,已然全数返归原处,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半点都没有外泄。六梵波旬被自己的法力震得气血翻腾,踉跄退后数步,忽而大喝一声再度扑上,抡石块猛砸下来。百里文虎仍是举鞭相抗,姿势与前无异,弹回的力道随六梵波旬的攻势增加,如洪水般灌入其体内。六梵波旬难受到了极点,张开嘴竟悄然无息,耳朵里只听见骨骼“噼啪”折断,骨尖刺进内脏的恐怖声响。然而秘忍最擅耐苦,痛苦越深反倒激发战力。六梵波旬伤势加重一分,极道血狱的效能就累加一层,当下退步蓄势,第三次挥石砸向百里文虎……

就听“当当”闷响不绝,两个人狠砸,硬挡,简单粗暴的攻防反复进行。世外高手斗法的精妙变化都看不到了,双方纯粹硬碰硬,就像是洪荒年代的野人与凶兽比拼蛮力。大地波浪般滚荡,即使文虎暗中设限,仍难完全平复冲撞引起的震动。如此持续下去势必殃及人世,百里文虎身躯一挺,霍地跨前三步,孔甲鞭连续将石块崩出。剧烈震波收缩在两人所处三尺范围内,脚下岩层扭曲,发出类似垂死者呻吟的怪音,气流也在闷积的巨势中发生奇变,荡起诡异的黑色波纹。文虎依旧跨步挺进,横鞭硬挡,俨然要用这强横的封锁战术将对方活活震死。六梵波旬却遇强愈狂,招式丝毫不变,一下又一下举石挥砸过去……又是连续五次硬碰,石块终于被长鞭震断了,兽忍法力出现漏隙,刀锋般的劲力搅动周身血脉。六梵波旬猛然狂喝一声,握紧残石继续猛攻,这一下奋竭兽忍长老数百年修为,石块划过两尺距离,居然响起巨峰倾压的呼啸声,周边气流都猛烈UC文学虎似没料到对方尚有这等狠劲,不由停步站桩,手上长鞭抵住石块底部。

一刹间鞭石胶着,四周静得可怕,两人凝然不动,宛如相互支撑的石雕。那足以毁灭天地的劲势便从接触点奔腾传出,冲激抵对,此消彼长。忽然“啪啪”连珠般微响,石块逐渐碎烂了,混合血雾向四面飞洒。文虎的强势堪比百万座泰山压顶,非但压碎武器法力,连对方周身的血管也压得根根爆裂。六梵波旬的骨骼肌肉也早已损坏,只凭一腔凶顽魔气支持作战,仿佛极度紧绷的弓弦随时都会断开。此时血脉破裂遍体赤红,却恰好是兽忍发威的最佳状态。只见他扬起血糊糊的面孔,眼中闪烁既苦痛又兴奋的光芒,狞笑着抛掉碎石,活像骤见红布的公牛,一头撞向百里文虎的胸膛。

极道血狱瞬间达到顶级,周围红光高飚,腥风劲吹,以百里文虎为中心的丈许区域,竟化成一片汹涌血海。此乃极道血狱特有法界,内中奔出狼,猪,虎,象等恶猛生灵,俱都遍身血红,力可分海担山,是施法者平生聚敛的兽性化身。兽群围攻的同时,六梵波旬已撞中敌人胸口,“蓬”的巨响似晴天霹雳,百里文虎往后退了半步。这是交手以来首次将他击退,六梵波旬又惊喜,又愤怒,咆哮道:“你的虎博龙呢?……驭兽门徒都驯有神兽,你的本命神兽,是什么?为什么,还不使出来!”边问边猛撞,对手身形不稳,觉得只差一点就能击倒了,可文虎偏偏就是没有倒下。六梵波旬心焦欲焚,苦战的压抑感混同狂暴兽性,竟而衍生出一种奇异的快感,致使每根毛发都在发烫,每个毛孔都在冒烟,口中喷着血沫狂呼:“来啊!你的神兽,能胜过我的血兽么,让我看看……”

百里文虎连退数步,荡开孔甲鞭左右抵御,但鞭势终究抵不住四面八方的狂攻,片刻间双膀衣袖已被血兽群撕破,划出一条条伤痕。他原本打算简化交战过程,以强力耗竭对方斗志,尽量避免殃及人间。但对手的韧性超乎预计,若不施展神通速战速决,拖延下去只恐多生不测。当即应道:“好!让你看看我的神兽!”撕掉破烂衣衫,露出肌肉虬结的上半身。

只见文虎胸腹间花纹盘曲,颜色青红相杂,刺着一条神龙,一头神虎,相互缠搏厮斗,形样栩栩如生。

玄门九阳修炼至极巅,都会趋向天山仙宗法理。这虎博龙神通施发无须真气,只以心神灵念驱动,故而随形附体,不必像寻常驭兽道法那样驯养调教,借内丹给神兽传气。而控制兽性服从人性,也是此法与兽忍邪术天壤迥异之处。百里文虎所炼的龙虎二兽乃三界之内神力顶尖的灵物,将其禁锢在身体上,令其互斗消磨凶性,以免给外界造成毁坏。当初炼成时龙虎野性尚存,放出来还要缠绕打斗,故得名“虎博龙”。经十几年修正方始大成,龙虎离体已能完全服从心意。随着文虎口内呼喝,刺青陡然翻腾活转,龙升天,虎跃地,一齐攻出。

神龙飞天舞爪,血海登时清空,血兽纵然凶猛绝伦,怎敌得过神龙一爪之威,随即也烟消云散了。六梵波旬还朝文虎猛冲,却被神虎蓦地抓住头颈。连宇宙锋都难以压制的神力,他又如何挣脱得开,“轰隆”石飞土裂,被虎掌硬生生的摁进地层深处。

第十八回 再将寇血染长滩9

六梵波旬眼前一黑,四肢百骸间响起密密麻麻的破裂声。这并非先前的骨肉损伤,而是经络内丹迅速崩解,碎尸万段的苦楚骤然来临了,兽忍长老恐怖的耐受力也达到匪夷所思的境地。一挺腰又站起来,魔气支撑残躯,?目暴吼:“杀!”身廓两侧再度荡起血海,又冲出成千上万的魔兽。那边龙虎神兽纵腾飞扑,倏地穿过兽群,速度快若打闪。只见所经处许多影像一现即逝,分不清是神兽还是百里文虎本人,一个个宛如佛经道卷里描绘的伏魔金刚。万千魔兽登即碎散,六梵波旬头颈被虎爪钳住,一股力道穿透头颈,身体轰然陷入地底。这种劲势无可抗御。没等他醒过神,文虎猛地又将他提起,摔下,一遍遍周而复始,俨然要以这最暴烈的方式催垮他的意志。六梵波旬耳朵嗡嗡作鸣,那声威猛的“杀”再也喊不出口,魔气在残酷的折磨中慢慢瓦解了。只觉周遭黑暗如深夜,终于撑不住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剧痛惊醒,一睁开眼,就看见百里文虎坐在对面的岩石上。

龙虎神兽已收起,文虎满身是血,略带疲倦的说道:“不得不承认,刚才那通折腾把我累得够呛。”

六梵波旬一惊,挣扎欲起,却发觉挣不起身,低头一瞧毛骨悚然,原来四肢已被截断,肚子也给剖开了,黄白相间的五脏六腑流了一地。

百里文虎道:“我说很累,可不是指那场打斗。像你这样疯野的家伙,一战败就会身亡。要整治你又不能让你这么死了,嘿嘿,还真费了我不少工夫。”他施放真气封锁对方细微血脉,免得断肢剖腹时危及性命,却又不致令魔气重新聚拢,如此手法恐怕魔芋大夫都难以做到。其费力之甚,精微之极,的确远远超过直接将敌人击毙。

此时此景,**苦痛已居末次,精神的崩溃才难忍受。六梵波旬浑浊的眼珠里忽然流露出惊恐的目光,想狂声大喊,哪知喊声竟带了哭腔:“我是苍龙部兽忍长老!给我……给我武士的死法!”

文虎的脸色渐渐沉冷,走近前蹲下身道:“据说,苍龙部以前经常潜入沿海,掳掠中国小孩充当兽忍部徒。”

六梵波旬道:“哦……啊!”

文虎又问:“你们逼迫小孩亲手杀掉亲生父母,年纪稍大点的,还强迫他们**自己的姐妹,是么?”兽忍做下如此恶行,倒并非单纯为了发泄兽性,主要是让孩童废弃伦常,泯灭良知,进而将其训练成毫无人性的野兽。梅山兄弟多年间追查敌踪,诸多隐秘查悉详实,近期都已禀报过文虎。

六梵波旬早被对方神威震慑,仿佛老虎注视下的羊羔,不由自主的应道:“是,是的。”

文虎点点头,嘴边泛起一丝笑纹,说道:“你知道么,其实我很喜欢你们这种行性凶残的恶棍。越是凶恶我越中意,逮到了怎么折腾都不会觉得过分。”说着右手摸向腰后,指尖捻起一根黑色铁哨。他口中语气平淡如水,六梵波旬听来却似破胆惊雷:“我出生的那个部落,抓住敌方勇士定会挖眼割鼻,剥皮抽筋,一点一点的弄死,因为我们相信那么做可以夺取他们的勇气。后来拜入峨嵋玄门,乱尘大师教导说‘行事要宽仁’,还经常告诫我‘杀伐切忌残酷’。呵呵,恩师训诫怎敢背弃,但是他也说过‘为人不可忘本’。是了,为人不可忘本,多亏有你们这些似人非人的东西落到手里,让我还能记起家乡的风俗......”

六梵波旬忽地大叫:“我是东瀛的武士!你要杀便快杀,不要......你若是英雄好汉,就不要这般虐待我!”他习惯以兽吼表达意思,此刻满怀惊惧,竟而又说起人类的语言来了。只是口气尚硬,大概过会儿才能彻底顺服,但百里文虎没给他服软求饶的时间,抓住头皮扭了个圈,“喀喀”颈椎声带尽被拧断。六梵波旬惊悸的叫声好像撞上了一堵墙,给硬生生弹回肚中,眼前一切变成了梦魇,偏偏又死不了,感受反而异常的灵敏深刻。

随即,文虎将铁哨放入唇间,腮部微微鼓起。驭兽弟子都会用音乐调训神兽,他那哨子由玄铁打造,吹出的曲调人耳听不见,却能召来最为强悍的兽类。顷刻间,树林“悉悉簌簌”摇曳,五六双绿油油的眼睛晃动。时近黄昏,林中阴暗,看起来就像自地狱飘出的鬼火。百里文虎森然道:“啃噬弱者是畜类本性,你既那么想当畜生,就好好体验一下这滋味罢。”三头猛兽渐次走近,一狼一豺一野猪,分别是附近兽群的王者。也只有够级别的兽王,才敢循着哨声前来。但为文虎气魄所慑,虽然被血腥味逗引的口水横流,仍然只是谨小慎微的舔食地上血泊和碎肉,喉咙里呜呜低鸣,一步步向六梵波旬靠拢。眼看利齿分尸的惨剧即将上演,六梵波旬最后一丝凶性也化为乌有。他原先并不怕死,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撕扯,被掏空,被啃骨吸髓,任凭是谁都难免暗生悸战。跟野兽打了一辈子交道,他明白之所以还没有被活吞,全因百里文虎在场。极度恐惧引发昏乱,他竟盼望势不两立的敌人留在身边,不能开口出言,眼底却流露出求恳的神色。

但文虎再也没理睬他,忽地喝道:“出来!”仿佛半天里响起霹雳,树梢“扑”的掉下一个黑影,化作青烟向海飞遁,却怎逃得脱魔屠的手掌。只见五道劲气划过暮色,自上方如虎爪般抓落。百里文虎手指张开,早将一人按在掌底,问道:“你叫做狂阿弥,是也不是?”

狂阿弥全身抖战如筛糠,颤声道:“是......是.......”被魔屠抓住岂能好死,纵是成名已久的赤垣部尊者,也已吓的魂不附体了。六梵波旬眼光忽而透出喜色,临死的恶棍总希望有人陪葬,哪知文虎下面的话差点令他当场气毙。

只听魔屠说道:“狂阿弥平生未沾血腥,刚才也没跟我对敌。也罢,就放你去吧!”

第十八回 再将寇血染长滩10

狂阿弥原为东瀛苦行僧,后因久在伊势神宫驻锡,便改换宗派修习忍术,充当赤垣部执法尊者。他早年参修无常之道,该宗后结合蓬莱要旨,又创生出一种特别的修法来。类似佛教的“不净观,白骨观”――持续观察世间最污秽,最惨淡的事物,进而看破红尘,摆脱凡体束缚。狂阿弥观看的是人世间的万种苦难,哪里有生离死别,哪里有饥寒灾祸,哪里有人伦惨剧,他都会亲临现场感受气氛。目染耳濡凄凉之景,将悲怆之痛引入自身,逐步达成超脱苦痛的境界,这是一种特殊的苦行方法。前番峨嵋山上亲仇剧变,桃夭夭引剑自绝,狂阿弥特地赶去传令,也就是这个缘故了。然而无论观看的对象多么凄惨,他都不会施予援助,只是感同身受,心底暗生悲天悯人之念而已。

正因为有这点悲悯之念,百里文虎才饶他不死。当年乱尘大师教导文虎:“汉人里有位大圣人叫孟子,他说的几句话很好,‘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意指同情心是做人的始端,如果没有同情心,那就不算是人了。你日后降妖除魔,难免被妖魔变化的人形迷惑,但以这条标准判断,就不会错杀人类。”

乱尘大师离世的消息,数日前已传入耳中。百里文虎心怀追思,眼望天穹念出那两句,喃喃道:“恩师训诫怎敢背忘。狂阿弥,看在你还同情他人的份上,今天我就放你回东瀛。”

日间驭兽门大战秘忍宗,狂阿弥并未参与战局,只是逡巡海天之际,循着血雨腥风感受悲苦,借以提升本身修为。六梵波旬受折磨时散发出极其浓郁的苦痛氛息,他立即被吸引过来,躲在树后窥看惨景,自以为仗着法术走脱无碍,哪知一经发现即已被擒,在百里文虎手里只若初生婴儿,半分挣扎不动。他使出千百种解数,诸如遁形,化物,移山缩地等等,却似蜻蜓摇撼石柱,只是徒然耗费精神而已。一刹间,他明白双方实力相去霄壤,颤声道:“阁下,既.....既以恻隐同情为重,何不......何不解除兽忍长老的苦刑......也释放了他......”林中景象残酷至极,狂阿弥因此产生的哀苦之感空前剧烈,几乎超过他能承受的程度,忍不住开口为观察对象求饶,也算是前所未有的罕事了。

文虎道:“自作孽不可活。既然自认是凶恶野兽,也就用不着别人同情。”话头一转,说道:“你若遇见秘忍同伙,可传告如下讯息,百里文虎答允御天龙开出的条件,近期将与峨嵋师尊决死一战,借此换取慕兰若的平安。如若失信,定教尔等比六梵波旬死得惨苦百倍。”

先前的对话狂阿弥都听到了,一番惊吓后忘掉大半,此刻又听文虎提起,心下不由大奇“此人是峨嵋中流砥柱,怎么会跟峨嵋师尊决斗?将妻子安危置于宗派存亡之上,绝非百里文虎干得出来的。但他威名广传仙魔两界,平生从无一句空诺,那么决斗是认真的了?他究竟是什么用意?”虽然浑身战栗,仍抑不住好奇,嚅嗫口唇正待详问。百里文虎已不容他罗嗦,望着海滩道:“该是见师尊的时候了,去吧!”提起狂阿弥向东一抛,直抛出云天之外,旋即迈步走向海滩。

他这一走,留在六梵波旬体内的真气随之消淡,豺狼野猪立时扑了上去。林子里渐渐暗下来,只剩“嘁嘁喀喀”的撕肉嚼骨之声。

桃夭夭率众徒赶到东线战场时,天边夕阳已挨近海面。金色光芒洒在沙滩上,一根根木桩插着倭寇,秘忍的首级,仿佛秋天林梢丰硕的果实。九阳众徒见状大多蹙眉,兰世海问道:“这般处置是何道理?”

许大安答道:“百里师兄早有吩咐,把敌人脑袋排列在海边,可以震慑东瀛人,教他们以后不敢轻易进犯。”桃夭夭点点头道:“天快黑了,东瀛人在海上也看不见,震慑效用甚微,把所有的死者都掩埋了吧。”略作一顿,加了两句:“入土为安是我们的习俗,哪怕对仇敌,也不要侮辱尸首。”众人怎敢违背师尊法旨,当下拔掉木桩挖坑埋尸。九阳首徒也分头行动,处理监押俘虏,安置神兽等事务。桃夭夭沿着海滩行走,从一颗颗或惊惧,或暴怒,或狰狞的死人面孔上看过去。龙百灵陪伴在侧,目光却转向一边,尽量避开血腥凄怖的景象。桃夭夭忽回头问道:“灵儿,你怎么了?不忍倭寇这等死法?”

百灵勉然笑道:“没事。倭寇作恶多端,光是斗箕村一事,就该把他们千刀万剐,不过.......俗话说‘妇人之仁’,我看见大堆大堆的死人,不自禁的就想到他们也有父母,孩儿,会不会为他们伤心.......唉,恐怕是我想得太多了。”

小雪也跟在后边,说道:“我才不会那么想!再亲的人总要分出是非好歹。如果我的父母像倭寇那样残忍歹毒,连新生的小娃娃也给劈成两半,哼,就算他们被千刀万剐了,我都不会感到半点伤心。”

桃夭夭暗想“小雪从小受菊英剑气肃杀之力的影响,除恶之心的确比常人坚决。只是那菊英剑......来历很让人疑惑.......”

正在这时人群骚动起来。梅山兄弟帮着驭兽门收敛死者,按发式装相貌判断级别身份,以便统计战果,岂料忽遇奇情怪状,都纷纷叫嚷“怎会这样?”“障眼法么?没现出原形?”是死是活,妖法还没有消除么?”桃夭夭走进圈子查问,众人躬身行礼,随即一名驭兽弟子指着道:“那死人好生古怪。”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桃夭夭脸色微变,眉头不由自主的皱拢了。

如血的残阳映照下,只见木桩尖上插着个人头,长发飘散开来,眉目嘴鼻全无,面部竟是空白一片。

龙百灵立即想到这是谁,惊声道:“药师丸无相!他怎会死在这里?”

第十九回 暮途清瑟风骨烈1

桃夭夭道:“是百里文虎杀的。依照蓬莱仙法修成的秘元神体,游历诸世如若丧命,魂魄将永久散失。”略顿了顿,又道:“他知道这一战斗不过百里文虎。”

然而,药师丸无相既已入圣仙游,为何还会返回这个世界,参与到仙魔族群的纷争当中?他明知百里文虎功法大成,已非自己能敌,为何还要随秘忍部众前来送死?饶是龙百灵聪慧过人,也想不通这种种疑端,扭头看向身旁桃夭夭,他正面朝天际怔怔出神。时空似在倒流,桃夭夭脑中浮现最初无相现身的样子,一袭缁衣,一顶竹笠,拄着长竿说:“我是穿游异世的行者,来如水,逝如风,不知何处来何处终。”......

龙百灵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人战死出于自愿?为什么?”

桃夭夭沉吟半晌,道:“为了还债。”

百灵道:“还什么债?”

桃夭夭不语,耳边似又响起无相的话音:“仇恨不该有,血债不能忘,因为人心有公平两字。”“中国人心里积下的血债,总要有人来偿还。”当时桃夭夭问:“你怎么偿还?”无相没有回答,此刻答案已然揭晓,原来他是用自己的性命填补那天理人心的亏负,同时为秘忍神主的大业殉身,不违武士尽忠竭力之道。一生行走于正反两面之间,所作所为很难以“对错”定性,这便是药师丸无相留给后人的印象。桃夭夭胸中百味杂陈,凝望那张空白的面孔,隐约似看出一种超然,喃喃道:“坚守心中理念,入圣成道都不重要了,区区形魂又何足惜。”

毕竟是势不两立的敌人,无相也曾参与侵略,桃夭夭对他全部的敬意,仅限于心中默默合掌一祝,随即走开再不看一眼。后边众人跟上来拔掉木桩,挖坑掩埋首级。忽然齐声惊呼,纷纷伸手指向海面。

只见余辉中泛起白光,海波分开腾起霜云,一个挺拔的身影飘然飞来。兰世芳大喜道:“别慌,是风雷门唐师兄!”跑到海水边上,仰头欢声道:“他们还担心能不能打败秘忍第一高手,我早知你行的,唐师兄杀掉那个圣英了么?”唐连璧不应,右臂向桃夭夭射伸出,手里握着一件亮闪闪的长兵器,前端六颗水晶璀璨生光,正是三岛圣英的“赤忠万魂枪”。桃夭夭哼了一声,也举起右手,指间腕侧闪耀着“苍龙印”的光芒。两个人冷面相向,各自出示打败强敌的证据,随后移目旁视,好像根本没看见对方。唐连璧驾起霜风往西飞去,兰世芳急道:“师兄等一等?”欲待追赶,却早已望不见人影。龙百灵道:“唐连璧肯定看他弟弟去了,世芳姐想见他,只须守在唐多多身边便好。”

一语点醒梦中人,世芳笑道:“对了,每次回来他总要看望堂弟,还是灵师妹脑筋转得快。”当即跨上坐骑,赶往峨嵋眷属驻地,剩了许大安站在原地干瞪眼。百灵目睹几人情状,暗地里摇头叹息,一瞧召英站在身旁,问道:“咦,郡主姐姐你不着急追去么?”回想当初船上所见情形,召英郡主也为唐连璧神魂颠倒,可此刻却显得很平静。召英闻言脸上一红,笑了笑说:“追不到自然不追了,人活踏实些心里也自在。”

南疆女子不避嫌疑,两句实话又引得百灵暗自唏嘘“郡主为人精明,性情豁达,拿得起放得下,世芳师姐相比就太执着了......唉,其实深恋一人如錾镂心,哪能说放就能放开。我不也在这上头吃够了苦么,幸喜结果不坏,但愿世芳师姐以后莫要为情受苦太深.....”

正寻思间,人群又哄嚷起来,接二连三向树林那边跪倒叩拜。只见林中闪出一条大汉,大步流星往这边走来。梅山兄弟如宗彤等从未见过百里文虎,但无询出言问实,凭那气度,那形貌,人人都知是谁来了,带着兴奋和敬畏大呼:“魔屠大哥,魔屠大哥!”百里文虎却走到桃夭夭跟前,推金山倒玉柱,跪下磕头道:“百里文虎参见师尊。”这一动作令众人心头震动,对桃夭夭的敬意更增了数倍。桃夭夭忙伸出双手道:“不必多礼,快请起!”扶住他的胳膊往上抬,就感觉抬起了一座泰山,嶙峋的气势扑面压到,不由暗叫一声“好汉子!”

其时百里文虎成名已久,相貌看上去不过三旬左右,鼻挺口方,浓眉宽额,两颊浅暴铁砂般青黑胡子茬,身上衣衫甚是破烂,只见破洞间肌肉丘凸虬盘,胸口寒毛隐露,尤其龙虎纹身矫然刺目,虽只显出一小部分,那恶猛气魄也让人望之胆战。桃夭夭暗想“传说此人坐镇峨嵋,四海妖魔便不敢犯界,如今看来确然如是。”当下文虎与众同门见过,互道别情,末后提及当年金轮教侵袭,七道宗问难,峨嵋派大受折损一节,对李凤歧说道:“你的事我听说了,当时苦于闭关修炼,难以施援手,要不然断不教你受那委屈。”

李凤歧算是久经波折了,宠辱只在一笑间,闻听此言仍心潮涌动,仿佛受了气的小弟忽逢久别重逢的兄长慰问,悲楚感激百感交集,含泪笑道:“是啊,如果大哥在山上,谁活得不耐烦敢来找死。”桃夭夭道:“如今苍龙印到手,下一步打开上天之路营救百里夫人,文虎兄自是要跟我们同行的了。”百里文虎点头道:“此间不是说话处,我等先到中原暂驻,待局势稳定再做计较。”

沿海战事已了,各路官军义勇正朝此地汇集,忙着清理战场追剿残敌。峨嵋玄门忌避俗务,也不免略作酬应,通过梅山兄弟交托各防区的难民战俘。诸事完毕已是翌日中午,众徒随师尊驾云飞至淮西沭阳古镇,照旧住进岳王庙,等待查清四方战局讯息。庙中人手众多,片刻间安排下酒席,请众位仙师入座用饭,忽闻外边惊呼迭起,略辨其意,好像是被百里文虎的举动吓坏了。

第十九回 暮途清瑟风骨烈2

岳王庙西侧是两间敞屋,紧邻百亩平坝,旧为祭祀整治祭品的场所。近半年沭阳镇住满军兵,粮草牲畜堆放在坝内,一间大屋当作大军伙房,先前的惊呼就传自另外那间。峨嵋众人闻声赶到,只见屋外围满兵丁役夫,金雷仙芝派门徒,长青帮帮众各色人等,一个个木呆呆站着。顺他们的目光望过去,峨嵋众人不禁也一愕。

屋子里别无其他家什,六张方桌拼成一排,上边牛羊肉堆成小丘,百里文虎正据案大快朵颐。隔壁叮当刀铲声响,十名杂役六名厨子杀牲烹煮,流水般将端菜上桌,犹自赶不上文虎用餐的速度。但听“嘁喀”掰骨撕肉之音,好像桌边坐的不是人,而是一头扑倒猎物的雄狮。逢当桃夭夭率众走近,文虎站起身解释:“野人吃相粗鲁,恐惹师尊不快,所以让他们在此另摆饭菜。”桃夭夭瞧了瞧满桌腥膻肉食,问道:“百里兄饿得很么?”旁边兰世海说:“十几年闭关餐风饮露,出来自要补养一番。”话虽如此,众人都暗自纳罕,心想百里文虎早已炼成正阳仙体,哪里还用得着凡间食物补身?[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祝蕾因炼饕餮食欲甚旺,一见此景心头作痒,笑道:“我们驭兽门吃相都不好看,小弟也在这陪师兄吃喝。”坐下抓起一条羊腿就啃。那桌腿边堆放着十几个酒坛,浓郁香味渗透封泥,显然是军中准备的陈年佳酿。李凤歧戒酒没几天,闻到这味道就像猫儿揭开了鱼篓,连称:“妙哉妙哉,久别重会正须美酒助兴,多少年没在一起畅饮了,来,我先给文虎大哥满上!”一边说一边提坛解封,就着袖子将那海碗擦两下,满满倒至碗沿。文虎说声:“好。”转头对欧阳孤萍说:“凤歧师弟是性情中人,生来不爱受管束。你想跟他好,以后可得多顺着他的性子。”

原来百里文虎外表粗犷,心思却甚是精细,欧阳孤萍属意李凤歧的种种情状,焉能瞒得过他的双眼?重逢以来察言观色,发觉李凤歧拓放之态已大为收敛,显然是受了孤萍的影响。此时几句话点明关键,告诉她情郎并非循规蹈矩之人,压抑个性只怕适得其反。当年乱尘大师将峨嵋重担放在爱徒肩头,李凤歧处处克制自抑,在门规与情爱之间挣扎,到头来却更加狂放不羁,连宗派师门都不管了,同样错失怎可再犯第二次?欧阳孤萍听出话中深意,她性格原本清傲,谈及儿女私情当着麻姑也会横眉否认,这时候不知为何却讪讪的难驳一词,红着脸道:“哦.....我只是劝他少喝酒,平日......并没有管束他。”

从来不肯服人的卜筹首徒,竟成了碍口识羞的小姑娘。众同门既感好笑,又为文虎的眼识气概所折服。一伙驭兽弟子围着桌子聚坐,道:“我们大家陪师兄喝酒吃肉!”众人意兴飞扬,大呼豪饮。隔壁厨房愈发忙不过来,后院刚才宰杀的牛羊,汤锅里两滚便端上餐桌。驭兽众徒毫不介意,如许大安等常年流浪荒野,食用半生的东西早已习以为常。然而茹毛饮血却只有百里文虎做得到,鲜红肉块堆放面前,捻指间若风卷残云,一碗碗烈酒触唇即干,脸上神色仍漠漠如常。李凤歧已算是少有的酒徒饕客,但跟文虎鲸吞狼餐比起来,势派也像小了很多,桃夭夭想起初见夜千影时的情形,听他说“爹爹遇到好朋友定要大碗痛饮。”英雄豪情壮势,今见果然不虚。

但其余弟子常修清净道法,对大啖腥膻的场面颇感不适,当下各自散开。韩梅凑近百灵耳边道:“听说百里师兄原先是岭南蛮子,他们那部落还生吃人肉呢.......看来八成是真的。”龙百灵平素最是爱洁,按说早该掉头走开,此刻却站在原地凝神侧耳,细辨桃夭夭与百里文虎的谈话。其时桃夭夭坐到近旁,正向百里文虎发问:“大战之前借摄食增加法力,好象是驭兽门早期的做法吧?”

他身为峨嵋师尊,本派旧闻耳濡甚深,加上三易通解于胸,辨察九阳道法的能力已无人能及。文虎道:“不错,大量摄入肉食可迅速增强神兽,小祝的饕餮法也是源于此理。”桃夭夭道:“可是饕餮吃食不分生熟,而古法只以血腥撩动神兽凶性,暗藏堕入魔道的隐患,因此早被玄门废止。百里兄法力高强,何须再用血食提增?难道长生天的妖魔强大到这等程度,能敌得过你我合力外加九阳高手助攻?”恰逢文虎端起碗一饮而尽,没有回答这两句问话。桃夭夭换过话头,忽问:“前代乱尘大师常提仁道,百里兄怎么看?”此言直击要害,文虎性行似乎嗜血好战,虽然杀戮的都是恶人邪魔,但与峨嵋派历来倡导的门风颇为不合。

文虎放下酒碗,双目盯着前方道:“有仁也有义,仁为恕,义为罚。乱尘大师跟我讲过,除了仁善之外,天地人心之间还存有公平两字。”上古的“义”指兵器,代表公正的处罚,所谓“以直报怨”就是这意思了,处置“不仁”恶贼手段坚决,正是对“仁道”的最好维护。百里文虎能讲出这番话,足见知书识理,绝非自称的“野人”,言简意赅的辩辞也不完全是乱尘大师所教。桃夭夭颇感意外,尤为纳罕的是他提“公平”二字,恰跟被他杀死的药师丸无相应合,莫非是英雄所见略同?桃夭夭摇头说:“恶人受罚天经地义,但杀戮终究不能代替天道。包括正派仙客的三界众生都会犯错,自古多少‘义士’号称替天行道,却免不了滥伤无辜,到头来自己也会走入歧途。”

正在这时两名驭兽弟子凑上前敬酒,其中一个说:“百里师兄,这次回来你还当驭兽首徒吧,驭兽门有你做主大伙儿才能扬眉吐气。”另一个道:“岭南蛮子身量矮小,百里师兄......你怎地长得这般高大雄壮。”言辞含混唐突,显然是喝醉了。文虎微微一笑,道:“此事我还真的查过。我们那部落的先祖原为羌族一支,生活在黄河一带,远古被中原人打败赶杀,一路流落到南疆丛林,因而与当地人不同。”又有人问:“中原人打杀你们的祖宗,百里师兄却怎么为中原人出头,打东洋鬼子......”酒酣耳热之际言多失恭,老成弟子已觉不妥,正待厉声呵止。百里文虎却毫不为意,满饮一碗,答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恩师。我的本事都是中原人教的,中原有难岂可不救。何况华夏诸夷千万年混同,都在这片大地上生息,哪里还有什么你我之分。”

谈论中酒肉川流而上,几十头牲畜,百余坛陈酿,全都成了百里文虎的口中之物。却仍是面不改色神不变,也未见肚腹有鼓胀的迹象。门外众人看得长大嘴合不拢,兰世海忙着安抚管营参将:“切莫惊慌,吃多少照价给付。”那参将道:“前方大捷,储备的牲口酒水都用不着了,诸位神仙但吃无妨,只是......这位神仙大哥的食量好生吓人!”

第十九回 暮途清瑟风骨烈3

这通喧闹打断了前边的话题,桃夭夭站起身向屋外走去,跨过门槛正遇着龙百灵,低声道:“那位百里师兄好像不太对劲。”桃夭夭边走边问:“怎么?”百灵道:“他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虽然对你很恭敬,处事之道却大相径庭,俗话说道不同难与为谋,我觉得他此时大吃大喝补充战力,并非是为前往长生天作准备......”

桃夭夭停步道:“嗯,是为了对付我?”百灵道:“我是妇人之心度英雄之腹,百里师兄英名彪炳,人说他忠义可昭日月,怎会做出犯上的事情来......唉,或许是我杞人忧天,胡乱猜疑罢。”[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桃夭夭道:“说实话,我也看不懂百里文虎的作为。好杀嗜血绝非玄门信条,即使仗义除奸,也不必执着于残酷方式。我感觉他......这话可别外传啊,我觉得他好像故意在往魔道上走,但意图却是好的,自甘入魔又立意为善,这算什么......唉,我终是年幼识浅,玄门高人行事高深犹若神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翔天也。”

忽见百灵抿着嘴笑,问道:“咦,我说的不对吗?”百灵点头道:“很对很对,就一点不贴切。”桃夭夭道:“那点?”百灵正色道:“阁下开口玄门信条,闭口圣贤名言,明明乃是一位满肚子见识的老夫子,怎能以年幼识浅自贬呢。”

桃夭夭也笑了,听出她微带怨艾,挠了挠头道:“好吧,好像是老气横秋了些。灵儿,我当师尊这么久真的变老了么?”

龙百灵心知肚明,最近他经常高谈世象万法,人道玄微,其实这都是性情趋向空灵的表现。一切参悟得太深透,这世界就无可留恋,再往后就要离世去向天山仙境了。因此百灵每每言出趣谑,娇俏尽显,想冲淡他那股清幽之气,表面轻松实则内心愁苦,当下愈加撅嘴撒娇道:“你这么说分明是在嫌我老啊!”桃夭夭道:“怎么会?”百灵道:“约好一起白头到老的,这会儿你就变老了,难道我还能年轻吗?”桃夭夭哈哈一笑,寻思真能伴她相伴到白发,人生快乐也莫过于此了,心头甜蜜涌荡,清奥之念果然减淡几分。

驭兽门的欢宴持续通宵,第二天清晨众弟子都醉倒了,只有李凤歧还在陪着文虎吃喝。沭阳镇军营为决战存储的酒浆牲畜,约两成已化作文虎的腹中之物,可他外表看起来略无改变,脸色和气度依然那样威严。隔壁厨子换了一批又一批,待到将近中午时分,李凤歧也只能持杯相陪,没法再吃下更多的食物了,然而盛满肉块的大盘仍不断送上。桃夭夭支派完各门的事务,走进屋问道:“百里兄几时可去长生天。”

文虎道:“长生天一战,必将终结千万年来的仙魔纷争。恕弟子不恭,敢问师尊做好准备了么?”桃夭夭道:“九阳齐集,苍龙印到手,应当算是万事俱备了吧。加上百里兄担任驭兽门主攻,还有......我看此战把握很大。”他本想说还有唐连璧助阵,终究心存芥蒂,硬生生把这话咽回喉咙。却见文虎摇头道:“我不是指这些。玄门不像佛家那样斩断情缘,玄门是讲人情的。最后决战生死难料,还应辞别故友安顿亲人,尽到应尽之责才好。”

桃夭夭心中一动,道:“百里兄指教的是。”龙百灵在后边听了,不由暗挑大拇指“他也看出相公的性情转变,想要他多沾染俗世人情,以便进入长生天后抵御天山仙灵的招引。百里文虎道高识远,果真名不虚传。”

随即两人分开队伍:小雪,百灵以及几位年轻首徒随桃夭夭回峨嵋料理私务,牵念亲友的弟子也各自回去告别。如班良工等无牵无挂的人就陪文虎暂驻沭阳镇,处理各种战后事宜。道宗,长青帮,百花教,三十六岛仙家听从调派,诸如应接朝廷官使,疏导难民归乡,都是由他们出面代办。大家约好十日后昆仑山鸿钧寺集合,临走时有人打趣说:“百里师兄大吃十天,沭阳军营就要赔光老本了。”

那军营参将忙道:“仙师但吃不妨。这些东西原为大军开拔征集的。如今战事了结,营寨即将解散,除了粮秣辎重等物要造册,其他的还不是归......嘿嘿。活神仙几世都请不到,区区酒肉何足论哉,小的们去庙里烧香发愿也比这耗费得多。”言语里隐匿的意思,是指战后军中的物资往往很繁杂,难于统计的部分就成了各级官员中饱私囊的“油水”。这些官场上的滥俗恶风,桃夭夭一听就厌烦,如同古代高士许由听见尧帝谈论世情,只盼尽快逃进山林,用泉水清洗耳朵。

百里文虎道:“玄门不断人情,却也是世外仙派。此地师尊不宜久留,还请上路吧。”端起酒碗饮尽,说道:“俗世尘嚣由弟子来应付。十天内遣散各路义勇,会齐平乱的玄门子弟,便即西进昆仑山。”桃夭夭也没问“平乱的玄门子弟”指的是谁,回山思亲之念甚急,只说:“有劳百里兄了。”遂带领众人出发。

驾起风雾飞行数里,忽然桃夭夭半空中顿足,道:“唉!走得太急了些,说是探亲辞友,怎么把留在江南的故友忘记了。”龙百灵坐着行云符相随身畔,闻言道:“你是记挂那小师太吧?我已替你探视过了。”桃夭夭喜道:“灵儿真知我心意。”

百灵笑道:“抽空我让遁甲首徒作法,寻到她此时的住处。小师太现今已经还俗,嫁给当地一个赶脚猪配种的村汉。据说也因战乱家破人亡,只剩独身一人。我亲眼看过了,是个老实本分的好人,对小师太知冷疼热的。呵呵,邻近乡民言谈粗俗的很,他们说赶脚猪的身强力壮,专门能让女人怀上......”脸一红不好意思细讲,随即叹口气道:“如果真如所言,小师太早些有了孩儿,一定能够摆脱往日的苦痛。”

小尼姑的命运总算有了结果,可喜还是可悲?桃夭夭目忘远空,喃喃道:“拿佛家的话来讲,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灵儿,多谢你察清这件事,让我心里放下一块石头。”小雪在旁忍不住道:“我也帮你安排好了一位故人,你怎不谢谢我?”桃夭夭道:“哪个故人?”

说话间飞越千里,已抵达峨嵋山界,小雪指着下面的田舍道:“就在黑水村里边,我带你去看。”桃夭夭点头:“对了,三村附邻的乡亲是要别过的。”

众人收云落地,早有望见的村民报知村长,登时各家欢然出迎。三村世代受峨嵋派照护,一见玄门师徒比见了家人还亲热,大家拉着手问询近况,只见人群中飞出一个身影,叫道:“雪姐我想死你啦!”乳燕投林般扑进小雪怀里,正是卜筹门女徒巧儿。

第十九回 暮途清瑟风骨烈4

小雪大喜,揽住巧儿的肩头叙说别情。东南大战曲折惊险,按理巧儿定会问个不休,哪知仅几句略过,接着就只谈乡村里的生活。言语还是那么活泼俏皮,神态间却透着一种随性闲逸的气质。小雪讶然道:“分别大半年,你好像变了个人。”

巧儿笑了笑道:“哪有雪姐变化大哦,姐姐你变得更像......嘻嘻,更像咱们的小师娘了。”小雪揪她的嘴,道:“那么你可要听我的话。到长生天除魔尚需一些时日,完了之后才能接弟子们回山修道。你老老实实待在村里就好,别着急往山上跑。”[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巧儿道:“姐姐只管专心除魔罢。我,还有丁志玄师兄几个人都不会乱跑的。以后能回山当然好,却也没必要强求,丁先生的书里说道无处不在,放开执着的念头就能参悟。”

恰逢李凤歧走近,闻此言摸着巧儿的头顶感叹:“真是小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单凭这几句话,小丫头的境界就已今非昔比了。”卜筹首徒也在旁边,微微颔首说:“修行的确是为悟道,炼气修法倒在其次。天山仙宗只以心性通达天地,炼成的法术比苦修真气的法门高明百倍,我也是最近才略窥其中奥妙。”李凤歧笑道:“大师姐给小师妹比下去了。”

小雪上下打量巧儿,回想她昔日缠着自己学剑术的情形,当真有判若两人之感,问道:“炼好上乘道法打架有用,你不是一直都这么想的么?”

巧儿道:“才跟丁先生读过书,那叫什么来着......唉,具体字句记不得了,反正说很多时候‘有用’反而不如‘无用’!千年老树长那么高,那么大,全是因为它无用。如果树木有用处,能够做成柱子,屋梁,家具,那早就被木匠砍去了,所以无用才是修生养命的要旨。另外打架就是争斗嘛,争来争去没个头,难道最后还跟天争去?爱争输赢终究要输,所以说‘夫唯不争,莫能与之争。’”

小雪只听得满头雾水。龙百灵在后边轻笑道:“连巧儿也晓得《老子》《庄子》了,可见不读书是不行的。”老庄之学虽历来被认为是修仙的总纲,但因表述泛泛不详,很难从中悟出法术。修炼者着迷于道法的神奇效力,往往视老庄为俗世学问,等到修炼突破某个层次时再回头来看,方才觉得老庄经典处处玄妙,直指法学最高巅峰。然而真正接近那等化境,靠心灵即可融通天地,任何文字都是多余,自不会像巧儿这般强记书本章句了。小雪此时的法力远远胜过巧儿,对天人化生的感悟却不及她,原因就在于没经过“纸上谈兵”的阶段。

桃夭夭明白此中关节,笑道:“天道贵真,巧儿心性一片天真,将来的成就可能比你们都要高。”话中还隐含一层意思:巧儿尚未经历男女情爱的甘苦牵缚,眼下只是粗知书理而已,因此言辞才显得豁达,想了想叮嘱她:“原先的道法你也别丢下,虽说修道不一定回峨嵋,但知行合一才有进步,‘无用’的大树总归也是需要成长的。”巧儿躬身领诺。龙百灵道:“知书识礼真是不简单,那位丁先生实有诲人育材之能。”巧儿道:“对啊,我们平时经常听丁先生讲书。”李凤歧道:“今天怎么没去听?”扭头环视,说:“一个小孩子都没见着,多半人家都在念书,你别是逃学出来的吧?”巧儿撅嘴道:“小孩子?看我的样还像小孩吗?”说着,胸脯往前一挺。

果然女大十八变,分别仅仅数月,体态已悄然变化——棉布夹袄都掩不住少女胸前的曲线了。但这动作也孩子气十足,小雪笑着拉她道:“没羞没臊,不是小孩是什么。好啦,你快带我们到丁先生的学堂去。”回首招呼桃夭夭:“我把你那位故人送到了丁先生那里,兴许这会儿就在上学呢。”桃夭夭大奇,寻思学堂既专为孩童所设,连巧儿都不去了,又有什么故人在里面?当下随两人转到村口那条牛尾河边,紧靠梅树几所茅舍,从中传出朗朗读书声。众人放轻脚步走至窗前,定睛朝里探望。

屋子里摆了十几张矮木桌,孩童们席地据案,摇头晃脑,正在念一篇《三字经》。满堂丫髻垂髫,看上去童趣盎然,而最后那排却坐着个白发老者,峨嵋众人仔细辨认,忽然间不由大吃一惊。

那老头竟是昆仑子虚天师!

小雪道:“押解俘虏回山时,我让师兄弟们把子虚天师交给丁先生照管。前番听他念什么‘宇宙洪荒’,连人字都认不得了,不正该进学堂补上一课么?”众人哑然而视,只见子虚面容清瘦,往日神采全无,一本正经的捧着书本念:“人之初,性本善......”一片稚气的朗读声里,夹杂着老迈的嗓音,但因态度认真无二,听起来居然非常的合拍。

一代仙宗大师,临到头坐在村塾里学念“人之初”,如此结局谁能料得到?转念一想众人又觉释然,当初子虚天师堕入魔道,不就因为错解了“人道”么?可知任他修为多么高深,法力多么强大,基本理念一旦落入歧途,再想回头就千难万难了。桃夭夭喃喃道:“一辈子追寻‘人主’,期望建立纯粹的‘仁世’,结果到头来还得从做人学起。唉,命运奇诡,便是仙家高士也难预测啊。”百灵道:“其实不足为奇,就算愿望再好,一旦走上极端都会事与愿违,中庸之道也是仙家的至理。”遂又问:“毕竟是你的老师,来到这就进去见一面吧。”

桃夭夭凝视子虚天师,看他念书专心致志,苍老面容上浮现着一种茅塞渐开的幸福感,摆手道:“不必了。朝闻道夕可死,楚先生在这田园风光里无忧无虑,未尝不是善终,见了面唤起旧忆反而不好。”李凤歧道:“是啊,他法力已失尽,能够远离纷扰才是福气。”

桃夭夭转向小雪,抱拳深施一礼:“雪妹处置十分妥帖,正是化去了我好大一桩心事。”小雪道:“呵呵,早说了你要多谢我的嘛。”眼瞅百灵,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心想“你能给师哥分忧解愁,我也能让师哥去掉心事,我可不输给你!”

第十九回 暮途清瑟风骨烈5

当下辞别三村乡民,桃夭夭带着众徒上山。自从璇玑峰塌毁之后,峨嵋派就在太乙峰摩天崖等处建造房舍,供门徒和眷属们居住。琰瑶环,玉南香,唐多多,红袖等人随各门弟子先期回到这里。小住几日便与桃夭夭他们会合了。一问之下东南战局大胜,自是欢喜感叹。但听说马上又要去长生天除魔,这场大决战胜负如何?无需明言,从众人神态就可看出前途叵测,这次回来似有诀别的意味。于是大家不愿多谈此事,但欢悦的氛围已掺入了几许悲壮。唐连璧前日回来探望堂弟,虽然照例冷面寡语,朝夕相伴之间却透出罕见的惜别之意。此时众人远行在即,也各寻亲友道别。黄幽与玉南香,方灵宝和父亲方衡,以及先前归家探亲的诸多门徒,内心尽都交织着依依难舍又义无反顾的情感。

至于师尊本人,如何告别母亲更是一大难题。桃夭夭深知琰瑶环性情——遇事常走极端,爱与恨都发泄尽致,若知此行凶险,怎肯轻易让儿子前往?果然,刚到山上就被瑶环叫去谈话,左近人等都屏退了。桃夭夭心下惴惴,不知离别场面是何等的优柔缠磨。[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岂料实情大出意外,琰瑶环神色十分平静,开口直接就问:“你要把小雪百灵都带去长生天?”

桃夭夭一愕,答道:“哦......嗯,她们要随孩儿历险,是断不肯留下的,”暗悔讲出个“险”字,寻思瑶环若说既然危险我也要陪你同去,又该如何应答?

瑶环道:“那也好,相爱之人同生共死,胜于天各一方苦等白头。”眼望窗外山峰,话音渐转悠远:“在长生天降伏昆仑法圣,然后就该进入天山仙境,完成峨嵋派千年除魔大任了。”桃夭夭心念微动,琢磨话中深意,忽闻瑶环发问:“你可知妖皇为何躲进天山?”

桃夭夭道:“可能跟它的来历有关。”

琰瑶环道:“是了,这些日子听红袖那小丫头嚼舌头,讲你几次追踪妖皇的经历见闻。原来万恶之首妖皇,便是天山至尊仙灵的心魔,它逃入天山仙境,自然是想借本体的力量对付你们。”桃夭夭道:“依孩儿看它未必能得逞,天山仙灵超脱于三界之外,以心性修持为要,怎能被妖皇控制?倒是妖皇在人世间曾有一个真身,倘若它重新启用,令邪欲有了载体,更容易造成大害。所以天山之战最要紧的是找出那真身,然后才能彻底消灭妖皇。”

琰瑶环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分析,低声道:“先战昆仑,后平蓬莱,现下又将远征天山。仙宗终于要永远退出人世的舞台,消没在天外微茫的烟霞里了,文妃所言‘人道当兴,仙道当隐’,看来大势所趋,最终确是由你来完成的。”话锋一转:“你知道天山仙境是什么所在?”

桃夭夭明白此话所指,应道:“是娘亲成仙之地。”瑶环笑道:“对啊,为娘早先还是所谓的天山仙女呢。往事如烟难追忆,天山里的情形我已经快忘光了,但最重要的关节还记得。我且问你,常言道‘天上一日,世上千年’。天山仙境倏忽一刹那,人世间的事物已历千百岁月,你们进去之后如何保持原貌?又如何安全脱身?”

桃夭夭皱眉道:“保持原貌倒不成问题,孩儿可从三易中创出驻颜之法,任何境域都可安存如常。难的是怎么使两边时间同步?如果从仙境出来人间已过几十万年,几十百万年,那我们去天山就是与世长辞了。另外寻找仙境出口也很费事......”忽地打住话头,省悟道:“娘亲知道该怎么做?”

瑶环微微一笑,摸向床边打叠好的被褥,说道:“当初来峨嵋山,我本来打算带走灵儿,趁着她还是处子之身,送她重回天山仙境,免受人世间的玷污和波折......”一经提醒,百灵验身等旧事掠过脑海,桃夭夭登即恍然:“重回仙境的地点,便是另一个入口!”

琰瑶环道:“那地方位于漠北荒野。当年文妃意欲探究天山仙宗,让我用残存的仙灵心性感应四方,找寻通往天山的路径,最终定位于鬼猃族‘苍琅密境’之中。只因密境常年封闭,文妃后来又为夫妻情怨所累,探索仙境一事就没放在心上了。我想从那把灵儿送回天山,其实希望也渺茫的很。”顿了一顿,接着说:“近闻鬼猃族打开了密境,找到那路口应当不难。可惜除了灵儿之外,缺少仙灵体性的物类无法穿越内中仙障,你们还应从长生天那条路进入天山。”

桃夭夭暗想仙障未必不能破,但天山仙法何等玄深,用三易破解大约也须经年累月,当下收敛遐思,细听瑶环分说。

“入仙境要走长生天,但出仙境就必走苍琅密境了。长生天入口由神木宫主开辟,原是给蓬莱仙宗上达天山用的,能进不能出,我说的对么?因此苍琅密境是你们脱身的必经之地。文妃昔日研判其中奥秘,察知若有外人驻留彼处,天山仙境的时日就将混同人间,不再出现巨大差异——为何会这样?文妃说鬼猃族与天山仙宗颇具渊源,那上天的路口,大概就是天山仙人留给他们的。至于何日让他们上天,有什么条件?具体情由就不得而知了。鬼猃族世代封锁密境,想来也是为了避免外人干扰上天的大计。”

说到此,她轻拍被包道:“行装都收拾好了。你们前脚去长生天,我后脚就往漠北走。只要守住苍琅密境的上天之路,你们在仙境里就不会待的太久,儿子女儿重回身边的好日子,就可以期待了......”

桃夭夭眼中微现迷茫,之前决计想不到瑶环如此豁达,如今非但没有阻拦,反而竟有意促成此行。琰瑶环觉出他的疑惑,微笑道:“你的娘亲可不是蠢女人。年轻时沦落风尘,的确沾染了许多丑风恶习,也曾像世俗女子那般斤斤计较,装疯做痴。但是自从你复活之后,我身处情景山场,仔细反顾平生所为,渐渐想通了‘天命人道’的至理。许多磨难不过是上天给我们的试炼,即便性命难保,该自己做的事情仍然要去做。若非如此,苟活千年又有什么意思?桃行健用一生履践了这个道理,如今除魔是上天赋予你的使命,我当然也不会拖你的后腿了。”

话语微带哽咽,她深吸口气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带着灵儿平安回来。看着你们姻缘美满生儿育女,了全了人道,才不枉我身入人世这一遭.......”

桃夭夭心下感动,跪下磕头道:“娘你放心,我一定尽早回来侍奉您。”

第十九回 暮途清瑟风骨烈6

双腿还没站直,桃夭夭忽听门外一阵喧嚷,脚步声急促接近。他心性灵通,登时感知到发生了何事,不由一惊“花爷爷死了!”果然几个人推门进来,黄幽抢先喊道:“奇闻奇闻!那头花獐子如此烈性,竟会撞死在潇湘花雨的坟头。”桃夭夭立即辞别琰瑶环,随众人赶去太乙峰后,远远望见李凤歧站在山丘上。

先前下过一场小雨,这时苍山如洗,淡虹似练,茵茵绿草之间点缀着晶亮的水珠。一派略带幽凄的美景当中,只见深褐色血印从墓碑上蜿蜒而下,一直连到草丛倒伏处。那里躺着一具死去多日的獐尸,头骨破裂零散,显然是猛撞石碑所致。尸身紧挨坟墓边,好像陪葬的牺牲一样。几名峨嵋弟子站开几步远,生怕扰了大师兄推究事由的思路。此时眼看师尊走近,监守俘虏的弟子上前告罪:“这花獐失踪好些天,我们山外到处寻不得,本来就要禀报师尊,哪知他竟死在此处.....还是大师兄发现的,请师尊责罚我等失职。”桃夭夭摆手不语。[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只听李凤歧叹了口长气,道:“确实是自尽的。他说要给潇潇一个交代,没想到竟是以命相偿。”

欧阳孤萍走上来说:“峨嵋派本来早有‘义妖’的提法,想来天地正气长存,修道的精灵或因情仇误入歧途,最终也会感悟正义。”众人闻言暗自点头,心想“义烈之举并非只有人类才能做出。”又听孤萍感叹:“若以仁义分类,这世上两只脚的禽兽太多了,比起四只脚的生灵,未必就多出几分人情味。”峨嵋派久居方外,此番入世免不了接触势利之辈,目染权钱恶俗,众高手早都心生厌烦,只觉本派维护的“人道”却已在人世间荒废沦丧了。

黄幽当即接口:“很是,很是!当年老獐子把我们峨嵋派害得好惨,不过是有仇报仇而已。像武陵龙家,金轮教,召岩的百花邪教,以及世间比牛毛还多的贪官污吏,谁又招惹他们了?也只管祸害贤良欺凌百姓,哼,提起贪官污吏我就来气,东南一行才几天?浑水摸鱼发国难财的混帐事我倒看见几十桩,他妈的,那些当官的也能算‘人类’?他们要算是人,我宁肯永远住进深山老林,跟这尚知良心为何物的花獐子精做同类!”

几句评语说罢,那个全家被九幽雪杀光,满怀仇恨苦心孤诣,利用潇潇报复玄门的花爷爷,从此就长眠在峨嵋山的荒坡野草里了。旧事化作烟云,恩怨也随之勾销,众人心中均有难以名状的感慨。过了半晌,桃夭夭道:“这位花爷爷确是气性刚烈。唉,我原想找他打听妖皇的线索,眼下显已落空,这次回山多少有些遗憾。”

李凤歧回身道:“那倒不然,他还留了些东西给你。”递过一个蓝布包裹,用绳子缠绕严紧。旁边有人插话:“在他屋里发现这包物事,上写峨嵋师尊亲启,所以未曾打开。”花爷爷到了峨嵋山住在李凤歧的旧居,那间秘谷外的小木屋里。平常寡言少动,面壁长思,监守的弟子只当它忏悔罪业,哪知身后之事就是在那时想好的。

桃夭夭解开绳索,只见包里装了几张兽皮,并无片纸留言。众人摸不着头脑,恰好龙百灵小雪赶来。桃夭夭道:“灵儿,你看此物有何玄机。”百灵得“阴冥正法”的助益,道行精进一日千里,加上最近常与摄魂首徒辨析法理,借助旧迹复现实情的法术也日臻纯熟。当下手抚兽皮表面,双眸闭合,设成一梦观察旧景。

仅数息之间,龙百灵忽地脸色苍白,退开两步身子微微发颤。桃夭夭忙问:“怎么了?”百灵睁眼道:“这些是花爷爷妻子儿女的遗物,它一辈子的经历都记在里边......”左右看了看,目光在小雪脸上一转,低声道:“我想跟师尊单独谈一谈。”众人寻思事关妖皇讯息,的确不可当众泄露,随即辞去散讫。百灵拉着桃夭夭来至僻静书房,取出笔墨纸砚,一面勾描图影,一面讲出刚刚通过梦局见到的景象。

原来,她短短一梦已遍览数百载,花爷爷生平的风霜血泪尽入眼底。起初多是明亮场景,纵有厮杀也很清晰,但越到后来越是昏黑,渐渐连声音都分辨不清。桃夭夭听了明白,花爷爷早年企盼修成人身,因此行为光明正大。直至亲族被屠,愤恨闷积,内心才逐渐变得浑浊。而妖皇便趁时潜入,以隔空通灵的方式传给他“圆真心术”。花爷爷的恨意由此逐步扩大,从九幽雪到峨嵋派,再从峨嵋派到所有异类,乃至三界众生都恨入骨髓,引为仇敌,设谋欺骗潇潇的恶行也就坦然为之。

“无分别心”,这本来是心性修炼的高深境界。道家先圣老子曾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意思是天地毫无分别的对待所有事物,并不区分它们的“善恶,是非,美丑,贵贱,亲疏......”,修为极高的圣贤同样如此,并不按标准划分人们的善恶好坏。

然而,这道理并非人人都可以实践,许多心怀叵测的所谓“大师”,常用此等玄虚之论诱惑信徒,令其混淆是非概念,偏离人伦废弃人道,父母仇敌好人坏人香花粪土均同等视之。花爷爷最初的动机是“为亲复仇”,但后来连亲如孙女的潇潇都陷害,可见“亲情”已在心中泯灭,即使死去的亲族复生了,又焉能像以前那样亲爱善待他们?因为没有“善恶”的分别,干下种种恶行自然就顺理成章。甚至潇潇也受到轻微影响,修道当中试炼圆真邪法,令妖气与人气相互混合。她与李凤歧朝夕相伴之时,剑仙门的剑气未能给她造成伤害,正是由于花爷爷传了“圆真心术”入门功夫。花爷爷处心积虑让妖类亲近玄门首徒,污染峨嵋紫微星。追究邪行源头,仍然来自妖皇。

解析至此,桃夭夭已然悟出,修炼“圆真心术”的首要法门便是“混淆是非”。其实修行本来应该追求“混元,齐物”,佛家道家均有类似主张。天山仙宗相关此节的法义更为精微。可那样做的话,修炼者必须独处幽境,如庄子所言“独与天地精神往来,不谴是非”。如果修行中仍与他人交往,则必生各种利害关系,爱恨情仇也缘此而生,倘若全无是非善恶之分,岂不极易落入暴虐伤生的魔道?妖皇从天山仙法里化出的这种圆真心术,可以成就极高功法,但对众生而言无异是一剂侵蚀心灵的毒药。想到这儿桃夭夭暗自感喟,天山仙灵招引他离世,在那极清净,极纯真的境界中远避是非,模糊爱恨,或许真能极乐无忧,然而他又如何能够舍弃亲友,舍弃日夜萦魂的人类之情。

这时龙百灵已讲完梦中所见,图影也画好了,搁下笔道:“花爷爷眼里的妖皇就是这样。”

桃夭夭注目观看,只见画面混沌一片,仿佛沼泽上空飘绕的雾团,无法分辨形状,朦朦胧胧却似有恶物潜藏。难怪龙百灵刚才惊骇失色,这幅画的确只给人梦魇般的感受。百灵道:“花爷爷肯定见过妖皇真身,但他不愿据实相告。借亲眷的皮毛传载经历,故意弄得含糊不清,希望我们自己猜出妖皇是谁,我想这些天他就在筹谋这些法子。”

桃夭夭点头道:“说破妖皇真身会使玄门陷入危机,看来花爷爷也听过这传闻。他知道我深通三易,能窥破表象领悟真相,所以才做成此局。”凝聚灵思观看,心中默默流过三易玄理。百灵道:“看出什么来了?”桃夭夭皱眉道:“背影.....模模糊糊看到一个背影.....唉,还是很不清楚.....妖皇真身是个难解之谜。”忽而一惊,转向百灵道:“你感觉真身与玄门有关?”

龙百灵先修天山仙术,后炼摄魂道法,加之本身聪慧过人,对这类意会灵通的门道十分敏锐,当下回答道:“是啊,我觉得要找妖皇的真实身份,多半要从现今峨嵋派里入手。”桃夭夭道:“我看你眼光只在小雪身上转,别是怀疑她有什么蹊跷吧?”百灵不语。桃夭夭泛开的笑容渐渐收敛,回忆麻姑对小雪的预言,峨嵋派危亡的结局似将由她引发,而妖皇的真身又关联这一节。念及于此,他不敢再往深处想,只道:“反正让她紧随在我身边就行,再大的魔障都能化解。”

百灵道:“我可不是嫉嫌她,提出跟你单独谈话,是免得她听到了多生顾虑......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心,小雪未必是隐患,玄门里的蹊跷人物何止是她一个。”轻咬下唇,终于忍不住点破:“还有那位凌波大师姐,说实话吧,我从入门第一天起,就对她不大放心。”

桃夭夭轻念:“凌波么.....”想了片刻,忽而笑道:“凌波不可能跟妖皇有瓜葛。她对玄门忠心耿耿,这是毋庸置疑的,何况还有一点,可确认她绝无背叛峨嵋之念。”

第二十回 铁骨狂骑镇雄关1

百灵道:“哪一点?”

桃夭夭道:“我们远征秘忍期间,凌波一直在止观法界里运功,修补峨嵋残存的几处道场。据我灵念感察,她这功法实非常人所能为,乃是以自身内丹作原料,运化过后补充各道场的仙气,虽然完成尚待时日,但无量,元始两峰的气数已与她息息相连,融合之深还超过了历代师尊——不但仙体关连山体,甚至达到形魂同存同灭的程度。千百年来魔道明攻暗算,只为灭掉峨嵋入侵人世,倘若凌波真有通魔的念头,焉能做到这一步?当年护派坏了眼睛,如今连性命道行都交付了,正可谓‘披肝沥胆,死而后已’。峨嵋派中高士贤者很多,或隐居山外,或神游异世,总会顾及自己的修行,似这等全无私心,誓与宗派共存亡的人物我还真没听说过。凌波忠诚可昭天日,本派开宗以来算得上是数一数二。”

一番评议极尽褒扬。桃夭夭回山后曾运灵念暗察各处状况,察清了凌波的作为,心中钦佩至深,往日的疑虑也消除了大半。[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龙百灵若有所思的道:“大师姐忙着修缮仙峰,这次天山除魔她又去不了了。”

桃夭夭点了点头,随即感叹:“乱尘大师传位于我,凌波可能很不服气。本来玄门以德为重,比德行论资格,第六代师尊非她莫属,结果却让新来的浑小子抢了去......唉,我这么说是小瞧她了,凌波怎会计较个人得失?她应是担忧宗派前途,唯恐新来小子不能胜任,才对传位一事耿耿于怀。但不管怎么说,她的所思所为都是出于一片忠心。”略作一顿,毅然道:“天山之行凶险不可思量,如果我们回不来了,凌波就要担任第七代师尊,带领九阳继续跟妖皇斗下去,她不去天山正合我愿。”

当下两人走出书房,来到后山秘谷。九阳弟子多已等在谷中,桃夭夭便即分派任务:祝蕾,韩梅,兰世芳等人护送琰瑶环前往北方“苍琅密境”。侯天机操控铁木役夫整理山场,重修屋舍,燕盈姝照顾留山的老幼伤患,监管玉银童,九幽雪,画仙妙昙一干囚俘。最后指定上天山除魔的人员,计有剑仙门李凤歧,东野小雪,卜筹门欧阳孤萍,遁甲门黄幽,丹药首徒方灵宝,神农门的魔芋大夫和铁头,摄魂门的兰世海和龙百灵,驭兽门许大安及数十头神兽之王。连同沐阳镇奇巧首徒班良工,魔屠百里文虎,此番出征可谓群英荟萃,组成真武阵势必超强,却因杨小川重伤未愈,单单缺了风雷门的攻势。

黄幽道:“这有何妨,只须带上唐多多那小猴子,风雷大高手自会跟来效力的。”

李凤歧笑道:“上天山哪能带小孩?再说唐连璧就算来了,也未必肯加入真武阵......哎,说曹操曹操到,那不是他么。”抬手一指,太乙峰半山腰上人影飘逸,不是唐连璧是谁?身边还走着一位老者,穿麻衣草鞋,弓腰驼背的,俨然是个常年劳作的老农民。唐连璧单手搀着他,脚步徐缓,走向坡前供眷属居住的房屋。

众人见状颇感吃惊,自认识唐连璧那天算起,从未看他待人如此亲厚,忙问那老者是谁?兰世芳关心唐连璧的一切,早已打听清楚,当下简单讲了讲因由。

原来老者就是唐门义仆李方柏。当年子虚天师屠灭唐门,他护着唐连璧爬出血泊,千辛万苦逃过一劫。几年后子虚追杀而至,又是他舍命周旋,唐文宗夫妻才得以幸免,生下儿子唐多多(详见本书第二部)。峨嵋仙师营救唐氏上山时,对李方柏的品行很是赞赏,颇有收留入门之意。而方柏却无意修仙,此后只在世间奔走,收养众多孤儿孤女,靠着种田做工抚育他们长大。也许是屡见人间惨剧,牵动了悲悯天性,这个老实人宁肯自己吃不饱穿不暖,也不愿让收养的孩子挨饿受冻。由他支撑起来的孤儿村多达十余处,其名声广传中原地区,甚至很多人认为他就是那普济天下的“潇湘花雨”。

峨嵋众徒听了暗自点头,均想唐连璧被师傅出卖,被师兄诬陷,一腔热血几经冰霜,以至后来对朋友交情甚为冷淡,但也因为生命中有象李方柏这样的义人,行事才仍不失仙侠之风。桃夭夭更猜到他此举的用意,寻思“天山之战的确凶多吉少,连这个冷心肠的人都在安顿亲故,消解后顾之忧了。”

果然,安顿好李方柏之后,唐连璧又下坡走向人群,要将唐多多送到那屋中居住。一老一幼相伴不离,内外有峨嵋弟子照顾护卫,他就可以放心的远去了。岂料唐多多不知中了什么邪,满地打滚哭闹蹬踢,要死要活就是不肯留在峨嵋山。众人碍着唐连璧,不好出言呵斥。兰世芳上前道:“多多也舍不得跟唐师兄分开。这样吧,我们带他去北方好了,守在天山出口可以早点见到唐师兄,而且和琰夫人在一起,应该平安无事的。”此话说的合情合理,琰瑶环所去之地,桃夭夭必先以灵念测定安全。再则纵有鬼猃阻扰,也绝不是驭兽仙徒的对手。唐连璧皱了皱眉,眼看唐多多收泪止泣,乖乖的让兰世芳抱起,显然愿意跟她走,此事就算这么定了,当下转身正要走开。兰世芳忙道:“唐师兄......你,也去天山除魔么?”师尊的调派不能违背,但马上和唐连璧分别,她终究心有不甘。

唐连璧没有回答,只对龙百灵道:“我答应你灭尽长生天妖魔,你若愿去,就能亲眼证实。”百灵笑道:“好啊,我正怕唐师兄言而无信呢。”桃夭夭暗想“灵儿又要激将了。”只听龙百灵说:“灭完了长生天的魔,我还要进天山仙境......”话没说完,已被唐连璧打断:“我也要上天山。”百灵道:“是吗,师兄所为何事?”唐连璧答了三个字:“天雷剑。”

众人闻言一惊,听他的意思,天雷神剑似藏在天山仙境,正待询问详情,唐连璧已驾起霜风起行,龙百灵急忙喊道:“师兄可愿担当真武阵的......唉,大家快跟上去吧,免得他又一个人往里闯。”虽说苍龙印是打开上天之路的法宝,但唐连璧法力惊人,保不准使出什么狠招强开天径塔顶,造成难以预料的损坏。桃夭夭给她喊的慌了神,忙命众弟子按计划分头行动,自己率主力腾空而起,追着霜风疾速飞行。

转眼间飞到昆仑山界。遥望巉岩苍木之间,鸿钧寺的红墙玄瓦格外显眼。只见一道白色云影隐现**上空,正是唐连璧霜雾所致,其象凝而不动,显示他并没有强开天路。桃夭夭松了口气,暗道“这家伙就是这么麻烦,每次都把人弄得手忙脚乱......”一回头,忽见红袖跟在身后,讶然道:“你跟来干什么?”原想她侍候琰瑶环同往北地,哪知小狐狸自得“朔阳星”后道法大进,趁着刚才忙乱之际偷偷随行,竟然没被众人甩开。红袖道:“怎么?只要你两个红颜知己作伴,不要我这小丫鬟跟着啦?”随即一笑,又说:“你也许过我的,教我怎么做人。若是往后见不到怎么教?堂堂峨嵋师尊,不能说话不算数。”

桃夭夭心头不是滋味,暗觉她话中隐含一种凄凉意味,与先前嘻哈耍笑的性子大不相同。一旁李凤歧忽道:“带上小狐狸吧,我看她就快变成真正的人类了。”桃夭夭如骨鲠在喉,难以言对,点点头转过脸去。此时众人已收法落地,早望见班良工,百里文虎等人站在鸿钧寺门口。想是沐阳镇俗务办完,他们赶来会合了。人群当中还站着一位顶盔贯甲的将军,面上含笑双手抱拳,却是早先下山的遁甲门徒楚晴。

百里文虎向前一步施礼,对桃夭夭说:“日前提到‘平乱的玄门弟子’,现下就在眼前。”

黄幽大喜过望,抢前一把抱住道:“楚师弟,你到哪里去了,派中好多大事你都没赶上啊!”桃夭夭也说:“楚兄别来无恙。”

楚晴赶忙躬身作揖,口中话语微颤,掩不住内心激动:“恭喜师尊神体复原。闻听本派降鬼伯,破秘忍,威震昆仑东海,弟子实是欢喜难述。”桃夭夭道:“嗯,文虎兄说你‘平乱’,究竟是怎么回事?”楚晴定定神,答道:“弟子因恨四方宵小侵辱峨嵋,下山后召集凡间势力,接连平复了武陵龙家,中原百花教等几处贼徒。祸首龙靖坤父子,教匪头子召猛均已授首,金轮教的余孽也都剿除干净了。”

第二十回 铁骨狂骑镇雄关2

实情确如其言,峨嵋之战后,龙靖坤再也捺不住当皇帝的野心,回家扯起了造反的大旗。召猛探知东南大乱,趁着正道势衰的时机,也纠合百花教众四处侵掠州县。两股势力遥相呼应,在广西,湖南各省越闹越凶。而楚晴本是金陵王孙,保卫社稷原属份内,当日下山径回王府,要到两湖马步都指挥使的官位,遂帅诸军平叛中原。他遇事机敏,道法又高,几仗下来打得叛军大败,这半年追击穷寇,恰一似风卷残云,犁庭扫穴,非但捕尽四处流窜的百花教匪,连武陵龙氏历经数代在深山里营造的军寨,堡垒,也已悉数攻破了。

桃夭夭听说武陵龙家被灭,心头不免有些怅然。楚晴处事十分周到,当下禀明:“师尊早年在那里住过,弟子是知道的,所以命令部属们行动小心,不得用火器,不可多杀伤,凡认识师尊的仆婢一律发给盘川,好生遣散。又喜战事结束得快,除了山中营寨损坏之外,龙家所有的庭院楼阁,池塘花园,以及各处大宅俱都完好。我已吩咐地方官勤加维缮,严禁闲人进入,以待师尊暇时重游故地。”桃夭夭方才宽怀,称谢道:“难为楚兄这份心。”百里文虎道:“楚晴还找来一件我们急需的东西。”桃夭夭道:“什么?”文虎道:“心王丹券。”[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楚晴笑道:“这么说要羞杀小弟了,若非百里师兄指点,我找十年也别想摸着丹券的边。”说着从背后取出两个皮筒。百里文虎道:“齐云,崂山虽然服从玄门,但两派掌门死得太快,没来得及传下祖传之秘,以至后人都不知如何寻出宝物。我据地脉算定他们祖祠藏宝之处,因本身气势太盛,恐冲断两派祖脉,所以让楚师弟前去搜寻。这几日逗留沐阳镇,就是等候楚晴的消息。”

说话间楚晴手托丹券,缓慢展开。众人睁大双眼,只见图画水墨浓淡交混,黑墨为云,留白为雾,朦胧画境之间隐约露出紫元宗的侧影。龙百灵最擅破解疑迷,前几张丹券都交给她揣摩,当下看了说:“全是祖师侧面的样子,剩余两张想来也是如此。”

桃夭夭道:“算上九华,三清,龙虎先前所献,七张丹券已获其五,余下两张在御天龙手里。灭除妖皇必须收齐丹券,由此推算,那御天龙定然潜入天山仙境,紧随妖皇左右,以免灭魔之物再被寻获。”

这时恰逢黄梦龙带人迎出,闻言诧异道:“弟子们监守天径塔多日,并未发现魔道潜入啊!”

桃夭夭道:“他们有暗通天地的秘术,妖皇既然出自天山仙宗,或许能像当年神木宫主一样开辟出入世间的通道。只是忌惮玄门势众,怕我们察觉,开出的秘路不现于三界之中。”接过心王丹券,也给龙百灵收存起来,说道:“此去天山直抵妖皇源头,妖皇不得不与我们决战,料想人世间再也见不到魔首的踪迹。但假如我们失败,妖皇必重返世间,灭魔的大任就要楚兄你们几位接手了。”楚晴急道:“师尊之意,不要弟子参加灭魔决战?”

桃夭夭道:“玄门的老底不能拼光,楚晴兄精明强干,通晓世务,正是下任师尊凌波的好帮手。”

此言一出,等于战前留下遗命了,峨嵋众徒登时心中一肃。接着桃夭夭带队来到天径塔前,唐连璧早已站在那里,仰面双臂微张,宛似凝神聚气的姿势。应随胸膛呼吸起伏,黑黄两道光芒上下盘绕身躯,动静不算很大,却隐隐的透着震撼霄汉的气势。丹药门最擅鉴别法宝内丹,方灵宝一见之下大惊小怪:“是巽风,玄水二神剑啊,他放出来干么?怎地在这就开始发威了?”兰世海道:“唐兄莫非真的想强开天路,这次不比上回,没有苍龙印是打不开虚空结的。”转头看桃夭夭神色淡淡,正伸手掏摸苍龙印,似乎根本没看到唐连璧的异动。龙百灵道:“我差点忘了,天山仙境不容外物加身,大家如果有新炼入魂的法器,都要设法放在外面。”

按照天山仙宗的法理,“真性实体”乃第一要旨,天山仙人在内境中赤身裸露,不用丝毫衣物掩盖,就是认为天然的人体最为真实,承载着最真的性命天道。所谓“赤子含德至厚”——刚生下来**裸的婴孩本性最真,而穿上的衣服,学会的语言,使用的工具,乃至各种各样后天修习的本事,无一不是遮掩本体,扭曲本性的恶物。外在已是如此,内在的灵魂更要追求纯真了,象昆仑派取“天地文武二气”修道,蓬莱派借“阴阳五行物性”炼法,各家道派将种种神兵利器炼入魂体,天山仙人是决计不干的,一点灵念发乎天然,运转宇宙,真气法宝全都视若赘物了。

玄门法义虽然有别于天山,众人不必信守赤身露体的修行法则,但在那明心见性的真境界里,附加了外物的魂体只怕也多有不便。众人均知龙百灵学过天山仙术,又看了唐连璧的做法,寻思这等顾忌不可忽视,随即也各自施法净魂。那些修炼多年,入魂太深的法宝难以分割,大概已不算是“外物”了。而新近炼成的仙剑,丹砂,武器等都分化出来,或握持在手,或环绕在体,红橙黄绿的煞是好看。小雪自幼持运菊英剑,因获桃夭夭点拨剑术大进,也算新入魂的物事,分出体外光映紫衫,更显得英姿皎若阳霞。

众徒准备的同时,桃夭夭已将苍龙印送上塔顶。他三易玄奥在胸,启印之法那是不解自通。只见白光闪过裂开缝隙,原先悬于鸿钧寺诣天院上方的虚空结,又渐渐浮现出形状。苍龙印恰似白虹贯日,陡然从中穿了过去,旋即原样落回桃夭夭手中。虚空结随之分裂,仿佛千年睡莲刹那开放,投射出极乐世界的光晕。唐连璧不管众人队列,也不等桃夭夭号令,二话不说立即纵身跳入。龙百灵道:“我跟天山有些渊源,走在前边或能察明路途。”坐着没顶藤轿飘然升空,抬轿的是四个小鬼,菜花儿手扶轿杆,一同飞往虚空结那边。这些鬼魂与龙百灵心魂相连,此时分在身外,依然如臂使指,具备战力也未分毫减少。摄魂首徒兰世海见了大为佩服,情知驱使鬼魂的法术最难把握分寸,太紧密容易入邪,太松散控制不住,象龙师妹这样随意调遣,若即若离,实在比自己的阴兵术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片刻间,灭魔队伍渐次入境。桃夭夭向留守诸人一揖而别,也将宇宙锋分出悬于腰间,忽见前面百里文虎装束未变,还跟平常一样,问道:“百里兄不用净魂么?”百里文虎道:“不用。”桃夭夭眉头微一皱眉,没再往深里问。一行人穿越虚空结,只听隆隆震响,那条缝隙闭合消失了。黄幽道:“这下回不去啦。”桃夭夭点头说:“正是,苍龙印只能接人上天,不能指引出口,想出去唯有打通天山仙境。”小雪临战从不乏斗志,当即接言:“那我们就一路向前好了!”众人辨明方向,朝境域深处行进。

此次上天和前番不同,目力所及的范围不再空旷。树木,山石,各类景物清晰毕现,一条大路蜿蜒其间,好像与外界没什么两样。只是天上排列着九个太阳,里面依稀映出三足乌鸦的影子。兰世海道:“据古代典籍记载,鸿钧道祖取一方天地造成长生天。既有九日并列的上古天象,说明我们来对地方了。”转过一大片树林,前方长墙蜿蜒,碉楼高耸,俨然是一座雄峻的关城。其上空无一人,寂静好似晨昏,敞开的大门前只站着一个高大的怪兽。

兰世海道:“这便是长生天中垣关了,由百万法砖砌成,可破灭三界修成的各种神体。”方灵宝道:“前边的怪物是什么?”书上没有记述,兰世海摇头答不出。桃夭夭接着道:“那是天山内境里的物类,若硬要冠以俗名,大约可称它摩醯首罗天。”兰世海闻言变色,摩醯首罗天是天竺经典中三大主神之一,意谓“宇宙生灭之主”,法力可遍及三千大千世界。天山之行艰险早有预计,却没想到尚未正式跨入山门,首先就遇到这等震烁万世令人难以置信的神祗。

桃夭夭道:“闯昆仑地府时我斗过天竺古神帝释天,其本体与此神发源于同一地域。想来远古诸灵混世,各自修成道果,帝释天在地底归附昆仑派,而摩醯首罗天升入天山内境,高下实不可同日而语。”小雪待问他何以知道的这么确切,随即想到他灵念暗通天山,自然言出有据了,嗯了一声说:“管它高低强弱,要是挡路除掉就是了。”兰世海忧虑道:“我猜摩醯首罗天成道是在入天山之前。佛经,婆罗门经描述它在世时的威力,强的简直教人无法理解。若当真要比较,亿万个帝释天相加,恐怕都不及它一根小指头呢!”

随着众人脚步渐近,摩醯首罗天慢慢抬起面额。只见它身高足有三丈,自腰以下是金翅飞马,而上半截却为人形,长发披散开来,八只手臂分列两侧,前额一只神目紧闭,贴了一片充当封印的树叶。天山仙灵不附外物,果然除了那片树叶,通体上下全无半点挂碍。众人看清它的面容,心头都是咯噔一跳,不由自主的转头望向龙百灵。

摩醯首罗天呈现女相,虽然长得不象龙百灵,但容貌之美几可与她并驾齐驱。李凤歧道:“天人之姿,大概都能美到这个程度。”兰世海道:“书载摩醯首罗天一性两面,它还有凶恶的面相,不知又是如何。”小雪暗觉烦闷,寻思“龙百灵确实出身不凡,连怪物都像她同类,等会儿进到天山里边,不晓得还有多少这种味道的面孔。”百灵给大家瞧的颇为尴尬,笑道:“怎么都看我?这东西又不是我叫出来的。”桃夭夭道:“是昆仑法圣唤出来的。”众人惊问:“怎么?”桃夭夭解释道:“那叶子出自天山内部,暗含昆仑封神之法。一定是受到妖皇诱惑,摩醯首罗天才出离内境,甘当法圣阻碍我们前进的强将。”班良工颔首道:“法圣已经和妖皇联手了。”

正说着,摩醯首罗天八臂齐伸,掌心的炫光忽而凝成白骨,有头,肋,手脚与髋胯,俨然可以构成一副完整的骨骼。其上磷火“呼呼”

冒起,苗头直指众徒,挑战之意自是不言而喻了。方灵宝笑道:“拿人骨头想吓退我们么?”小雪道:“好,大伙儿各就各位,摆真武阵收拾它.....”话音未落,百里文虎一闪站到怪物身边。桃夭夭打了个冷战,大喊:“慢着!”可是已然迟了,百里文虎手起指落,霍地揭开了摩醯首罗天前额的封印。

一道奇亮无比的光芒射来,九个太阳都变成黑色,摩醯首罗天面朝方向的大地剧烈翻腾,万物瞬间化作青烟,仍难摆脱巨能撕扯,又纷纷扬扬四处飘散化灭。在这末日般的惊变发生之前,桃夭夭已全力施为,右手张开天王盾架挡,同时左手持宇宙锋反击。神锋尖端荡起波纹,以昆仑绝高剑法化除来势。岂料剑锋与那亮光一触,桃夭夭就觉手掌火烫如握烙铁,宇宙锋差点脱手飞出,天王盾向内凹陷,仿佛承受了三千大千世界的重量,连神木战甲都在咯咯颤抖,艰难万分的支撑着......

另一边李凤歧反应同样迅捷,丹阳九转功随心声,一刹间混同了众徒的九阳真气,真武大阵布成天王盾挡前,随之发出的还有鸿冥剑,菊英剑,灼魂钩,芥子铜人.....然而那道亮光只是简单的直射过来,诸多法宝战器就七零八落,纷坠如雨。众徒靠着天王盾护体没被击倒,耳中却听自身“噼噼啪啪”的骨碎声,若非神农首徒及时施救,丹药首徒传丹补充元气,仍然无法抵挡那亮光所蕴巨能的碾压。一连串攻守快过眨眼,九阳弟子完全凭着本能防御,直至尘埃飘落,发觉半身已陷入泥土,方才惊觉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齐向那边望去,摩醯首罗天微微侧身,眉间鼓起的神眼缓慢平复,正对着挺立西面的唐连璧。刚才抵挡亮光时,桃夭夭抗住五成压力,九阳弟子只挡了一成,余下四成重压均由唐连璧承接,两把神剑相辅为战,终于将巨能挡回,令敌人鼓出的眼珠回复原状。

巽风,玄水,宇宙锋三大神器联用,外加九阳弟子使尽浑身解数,才勉强化解了对方的攻势。然而,这闻所未闻的攻击力还不是最惊人的——众人仔细端详,忽然发现它额头的皮褶紧密如初,那第三只眼根本就没有睁开过!

封印去掉之后,摩醯首罗天眼轮向外略鼓,活动一下相关部位。但只一鼓眼就有如此威力,倘若真的睁眼放光,又该是何等厉害?

念及于此,众人不由后背发凉。红袖菜花儿等位于阵心,仗着四面保护逃过一劫,更是吓得筛糠似的发抖。正当群情莫名惶惑之际,忽听桃夭夭高声喊道:“百里兄,你这是何意?”

百里文虎一直站在摩醯首罗天身边,闻听师尊发问,平静的道:“你们说妖皇和法圣联手了,对么?”兰世海应了声:“对啊!”脸上充满疑惑,弄不清他到底想干什么。文虎道:“现在告诉你们,御天龙也能和法圣传通讯息。”说着翻身跨到摩醯首罗天背上,如同骑着战马一般,缓声道:“我已答允了御天龙的条件,只要和玄门师尊决一死战,他们便会释放慕兰若。这里既是法圣设下的关隘,战况必为御天龙知晓。九阳弟子们,想帮师尊的也一起上来吧!”吼声如雷,催动摩醯首罗天向前冲杀。

众人目瞪口呆,轰轰震响的脑海中,浮现出惊雷般的事实:“天山之战第一个敌人,竟然是百里文虎!”

第二十回 铁骨狂骑镇雄关3

刹那间气氛似乎凝固了,人人脸上失色,唯独唐连璧唇边含着惯常的冷笑。对他而言,同门的背叛不足为奇,身后挨刀子也经历过,什么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什么手足情深肝胆相见,全都是些蠢货才会相信的笑话。与玄门中人翻脸动手,他随时都有这个准备。当即放出风水神剑,迎着百里文虎的来势飞身而上。

桃夭夭蓦地大喊:“慢着,用真武阵......”[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战局瞬息万变,就在他脱口疾呼,语意未尽之际,双方已崩天裂地似的交锋数回合。

然而这番激斗十分反常,前半段毫无声响,也看不到任何状况,仙家斗法的光闪雾腾之景一概皆无。百里文虎挥出孔甲鞭,其速之快已脱离声,光,气,影等诸般表象,长鞭挥开无形无量的巨势,沉如汪洋卷裹,静似夜幕笼罩,就算对手是金刚不坏之躯,也会被彻底吞没,碾碎。而唐连璧直击之势未改,仿佛穿透云层的一股冰寒,全然无视周围重压。剑锋及至敌人面前,忽而下刺摩醯首罗天,上方的攻势换成了八荒雷炎流。百里文虎最强的虎博龙尚未使出,彼出下驷我出中驷,雷炎流压制孔甲鞭绰绰有余,风水二神剑正好对付那怪物,这也是眼前最合理的战法。但唐连璧于千毫万微之刻变换法术,神剑虽在身外,仍能瞬起瞬落,比换一口气还要便捷,此等能力就非常理可以推究了。他凭天赋悟出运剑之法,超出人剑合一的层次,已隐然合乎天山通灵的要旨。

神剑既出,绝无空返,激斗第二阶段骤然来临。摩醯首罗天张开八条手臂,霎时光华灿烂无匹,似乎点燃了整个宇宙,亿万星辰都在光亮中黯然陨灭!

摩醯首罗天八臂中蕴含着创世神力,分别为昼,夜,炎,寒,静,动,气,神八种,威势非但凌驾万物,甚至可达三界之外。四神剑是天地灵气之源,若是收集齐全,尚可对抗八臂,但风水二剑显然力有不逮,倏尔被卷入亮光中心,随摩醯首罗天八臂一转,循着来路逆攻唐连璧的胸膛。同时百里文虎也挥鞭挑开雷炎,唐连璧的战术起到效果,一条长鞭被雷炎炸成数截,驭兽门的至高法宝就此毁破了,但巨势发自文虎的手掌,竟然丝毫未曾减弱。

情势急转直下,现在是两大强敌一起攻来。唐连璧全无怯色,连眼神都没抖动一下,施放风纹破月流设成防护圈,一面切割敌身作为牵制,同时导引二神剑重归心脏魂所。岂料文虎向前纵跃,突如其来的单掌伸入,一把按住唐连璧头脸,以无可抗御的魄势将他摁倒在地,活像飞驰的车轮碾到棉花包,顺势向前抵磨而去。

大地先经神眼扫荡,早已变作一片焦土。唐连璧半张脸贴着地,就在细碎的沙粒上磨擦,撕裂,皮肉扯脱骨头粉碎,鲜血一路飙起,又被巨势压至极薄,形成十多丈高的猩红雾旗!

众人眼中见到的便是这片红色,事发突兀快过电闪,其他情状都是目不暇接。桃夭夭口中呼喊,脑子里仍不明所以,完全被百里文虎的狂态惊呆了。

危急时分,猛听吼叫震耳,许大安带兽群抢先冲了出去。多年之后谈及此事,众人都感到很费解,论头脑许大安向来迟钝,论交情几可忽略不计,他怎会那样迅捷果断,那样舍生忘死的营救唐连璧?然而事实便是如此,他这一冲救了唐连璧一命,不是靠施放法力解危,却因神兽发性冲在前头,其中五头被巨势当场震死。常言同类相惜,狂如猛兽的百里文虎乍见此景,一闪念间手底略松。李凤歧的鸿冥剑趁机飞到前边,意待将伤者卷起送出险境。哪知唐连璧的修为已达匪夷所思的地步,半边身体支离破碎,仍然无须护送,手指只在剑光上一点,借力转势,身影轻灵绝伦的飘闪回来。这时九阳弟子均已回神,遵从师尊法旨,跟随大师兄抢占位置,以真武阵向百里文虎反压过去。

那摩醯首罗天背上少了骑乘者,战斗的意愿似也减褪了,拿着八块人骨站在那里不动。桃夭夭明白它是天山内境的仙灵,比以前遇见的诸犍宫主不知强大多少倍,性情也更为奇异,无法用人类的思维推测,当即高喊:“分开他们......”一语未落,百里文虎跳回摩醯首罗天背上,又摆出策骑冲杀之态。这下摩醯首罗天就象启动了机括,战意再次被点燃,进击姿态更胜前番,不止八臂轮转,两只金色翅膀也伸展开,释放的神威实非语言所能形容。

至于它额头的第三只神眼,此刻仍然没有张开,显是战力犹有保留,倘若当真凶性发作全力狂攻,却又该如何抵挡?更恐怖的是谁又知道它何时会睁眼?仿佛看不见的利剑倒悬顶门,桃夭夭内心兢兢抖战,料想这一回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必须挖掘最深层的潜能,达成超乎极限的法效,力求一击毕功,在最短时间内将敌方的法力形魂尽数破掉!

当下剑交左手,宇宙锋与心脉连通,肘部向后抬起,放低,运行轨迹恰好形成一个太极正圆。这动作看似又慢又绵,实则从“天气归”开始,到“杀止动”结束,已将归藏易理通行一遍,昆仑仙宗的剑术法术,乃至天下一切以阳刚真气为基础的攻击方式,全部都包含在剑锋上了。同时右掌快速前伸,火毒鞭,水忍神澜,行道鬼军,一直到早先的九阴地泉,体内吸纳收化的种种阴性神功,统统混在掌心里冲腾而出。一刹间,桃夭夭每颗毛孔蕴含的潜力都运使出来,功行到极处,心脏含藏的清风剑意也在起效,转化血脉所受苦痛,变成蓬莱仙宗的法力,由此神木战甲发挥最大效能。本以蓬莱“锁灵胄”打造的神物,此刻倒刺丛起,倏变万道金光,将万般痛楚隔空施加于敌身。

无数神功异术齐出,种种奇能怪力迸发,而内中仍以宇宙锋为首。桃夭夭左臂划圆甫毕,剑力后发而先至,猛然在尖端耀出一个灼亮光球。从远处看恍如太阳,其实能量远超太阳万倍!乃是宇宙中极炽热的星体,阳气聚合生此奇观,阴厉之力随后跟进,蓦地与摩醯首罗天八条手臂撞到一处。

摩醯首罗天也动用了仙灵法体,除了八臂齐挥,还将双翼拍上。那两只翅膀即是空,色二乘,《道德经》上说“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无名就指空,有名指的是色——鸿蒙开辟之前,先产生了“空无”,再产生形形色色的实物,大千世界方才诞生,然后加上昼,夜,炎,寒......等八种神力运作,万事万物方可生灭相继,延绵长远。所以摩醯首罗天实为造物主的创生者,体内蕴藏着比“全能”还要强大的神通!无(空),有(色)两种基本元素源自其指爪,甚至连神灵都是由它创造的。若是少了那八臂双翅拨弄,开天辟地的盘古氏都不会出现。桃夭夭通过灵念探察敌方,探到的竟是这等惊魂动魄的实力!

宇宙锋出世后遇神斗神,遇魔降魔,即便敌方强极一时,剑上的威力也能很快提增至同级。但这次桃夭夭没有把握了,面对如此强大的仙灵,再加百里文虎巨势狂碾,一把宇宙锋如何抵敌得过?战况快过交睫,几个念头只一闪而逝,容不得他稍有迟滞,宇宙锋的光团已经飞向前方......

时空忽地停顿了,剧烈震荡超过承受极限,天王盾,神木战甲,尽皆迸裂飘散。桃夭夭好象置身于大堆漂浮物当中,扭脖左右顾盼,感觉是离窍的魂魄在打量自己的躯壳。但就在一瞥之间,忽见摩醯首罗天连连后退,九个光团齐头并进,神威狂泻如奔雷,将百里文虎的巨势一并震开荡散了。

九个光团九把剑,人类**的结晶,恍若星云结群飞出太空,赫然要与大千世界的至高力量分庭抗衡了。宇宙锋怎会瞬间增强数倍!变生出这般惊煞神佛的法效?

他心中大惑不解,举目望向后方,更惊人的一幕映入眼中。只见排成真武阵的九阳弟子都伸出双手,以右手运集真气,放出原有的玄门道法。魔芋大夫,奇巧首徒,丹药首徒分别治愈伤处,修补法器,补充真元,将碎裂神木战甲拼合成原样,伏柔天王盾也回复完整。而他们左掌的情形相同,都操控着一道宇宙锋剑光,前端凝成团状,向前沉猛滚动。

一转念间桃夭夭恍然大悟,想到这必定是真武阵第三层次!从最初级“九阳丹转”各门协作,到第二层法力互传,施用同伴的法术。直至第三层次“心意相通”,阵中多人初识三易玄妙,具备以心驭术的修为,相互之间便可调用神器至宝,叠加产生无穷无尽的威效。众徒事起先并不清楚其中道理,只是按惯例站位排阵,意图反制百里文虎的冲击。桃夭夭刚一动念,出掌放剑,他们也莫名其妙的照做,左手的宇宙锋随心而发,右边仍然施展本身战技。一系列举措自然而然,神奇结果却非无源之流。只因文虎反戈震动人心,突现的绝境更引来的巨大压力,如同万斤炸药加身,陡然将众人灵感激发出来了。前人从未领略过的第三层境界,就这样糊里糊涂的一蹴而成。其实按道家的理论,高深法术初成之时,修炼者最好先进入“恍兮惚兮”的状态,一则容易跨入初级,二则法术效应便于控制。众人的情形大致相若,如果假以时日,深入研究演练,所发宇宙锋的威力还可不断提升。

桃夭夭灵念如电,转瞬之间理清阵法脉络,暗想“好极了!先前怕真武阵炼深了失控,如今既然连通心力,我当用三易玄理化除其中隐患。各位听我指示,排除杂念以心驭气,围绕天龙神将推动阵形!”心内传语的奇术他以前也用过,而这时除了语意之外,还蕴带许多神妙的剑诀玄理,灵异之效愈发如醍醐灌顶一般。玄门众徒登即醒悟,因文虎发难而产生的气恼,伤心,焦躁等等情绪,一刹间全都烟消云散,心境明如晴空,静若止水,作法运剑渐至圆熟。

与此同时,另一方的情势也在飞速变化着。

摩醯首罗天在剑势中连退三四步,随即再不退避,脑袋歪向一边,怔怔的看着胸腹皮肉被宇宙锋刺烂,炸飞,仿佛天真的小猫被毛虫扎痛,暂停玩耍凝目观察而已。但百里文虎明显被激怒了,巨势遭击破,衣衫被剑光撕裂,索性袒胸赤膊硬碰硬。猛听大喝一声,犹如半天云里落下个霹雳,只见文虎须发戟张,浑身肌肉鼓胀起来,将破衣生生撑碎,那体型似陡然增大了一圈,一根根血管盘曲凸出,宛若伏爪潜渊的虬蛟作势欲飞。桃夭夭急忙提醒:“当心啊!”小雪在心里问:“什么?”天龙神将李凤歧立时应答:“虎博龙来了!”

语意才由心意传出,那边嘶吼如火山海啸爆发,霍剌剌奔腾而来。其声势之威猛,纵然高山大海长了耳朵,此刻也当捂之不迭。就看百里文虎两臂似伸若曲,其势如扯满弓,盘绕在腰背腹部的龙虎纹身,一刹间龙虎腾升离体,飞跃奔突到近前。桃夭夭见状打个激灵,心里叫道:“原来如此。”

百里文虎何以骑乘摩醯首罗天,还能带动天山仙灵作战?此时已真相大白。

原来他的两只本命神兽,那随身藏炼的一龙一虎,竟也是天山内境里的物种!

天山神兽的威力广为人知,当年许青铉苦苦寻求,桃行健特意修成剑术相助,也未能略窥其纤毫皮毛。玄门弟子初入长生天时,曾经遇见过成群的神兽,但那都是外境属类,服从天山十二神宫驱使,与内境灵物相比真有滴水沧海之别。天山寻灵是驭兽门历代高手的梦想,孜孜以求而求之不得,百里文虎又如何能得到?眼下暂且无法察明。他的龙虎双兽只比天山内境仙灵稍逊一筹,大概是刚刚升入内境,又因偶然事件被带到了人世间。其神力强大难以思量,极易毁灭人世,所以百里文虎必须设法约束它们。

别人炼功是越炼越强,文虎却要反其道而行之,将龙虎神兽禁锢在体内,令其互斗消耗神力,进而削弱相关的驭兽功法。这秘密说来稀奇,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威震四海的魔屠百里文虎,平生最苦恼的事竟是如何把自身变弱!昔年妻子被魔道绑架,他完全可以扫平东海,强行搜救,却因当时神兽灵性尚野,使用失当恐成祸害,反称了妖魔心意,他才躲进禹陵闭关修持。大禹驯百兽理山河,一柄神耜蕴藏“文命玄旨”,意在保护世间拯救苍生。文虎于是守着这件殉葬品,日夜感受玄意的熏陶,逐步炼成束缚龙虎双兽的心力,一层层一道道缠绕。神兽的灵性受困,纹身果然日渐固化呆滞了。上次偶一小试,击败六梵波旬,放出的龙虎神力已比十几年前小了很多。

而今日置身世外,再无自我克制的必要,他便放开了手尽情战斗。天龙神将虽然提示及时,众人领命合力拒守,真武阵的防线依然风雨飘摇,岌岌可危。那龙虎神力自不必言,单是起首的吼叫声,就似阵阵狂涛拍击,随时都会击垮阵型。许大安久炼“北冥狮子吼”真法,听了这声佩服的无以复加,差点张口给文虎喝彩。桃夭夭心道:“不要跟他硬拼,各人站好方位。”众徒会意,正待站成九阳丹转的路数,哪知身随气动,忽而纵向排列起来。

九阳聚成真武,本是源于乾卦。所谓“大哉乾元,乃统天”,阳气聚合方可为统驭天道之力。其中六门阳气排成卦爻,环绕的一阳作为太极,余下两门各为两仪。众人进入第三层次的境界后,只用心念攻守,感觉甚是灵便,渐渐觉得真气似乎已是多余之物。这时方知真武阵奥妙——高层次阵法中真气是用来定身排位的。无须心念驱动,身体自然随气脉安定,纵然天山仙灵都不能轻易撼动了。更奇的是,此时阵法中心并非天龙神将,而是由卜筹门高手占据。只见欧阳孤萍盘膝坐地,右掌撑地左掌使剑,忽开口道:“兑艮水火,九五飞龙在天!”

话音未落,龙虎神兽果真从兑,艮两个方向袭来。神虎纵火,神龙驱水,两种看似最普通的物力,居然击退宇宙锋,直接杀入了阵中。

卜筹首徒据地算天,敌方所有的战术都能预知,前一句点出防守关键,后一句讲明如何反击。居于九五位的李凤歧立时腾身而起,鸿冥剑混同宇宙锋威势挥出,真个如卦辞“飞龙在天”一般,猛然刺穿神虎身躯,火光轰然崩散,神龙顺势向后退却。但百里文虎就象疯了一般,骑着摩醯首罗天,哈哈狂笑着挥臂,仿佛在挥鞭抽打拉车的牲畜一般。催逼之中神龙奋然重返战阵,那倒伏神虎也再次站起,照样舞爪放射火团。小雪心中奇道:“怎么回事?明明看见大师兄刺死了怪物,为什么又来啦?”李凤歧道:“刺不死的,百里文虎的本命神兽,那是不死之身。”桃夭夭接了一句:“比不死之身还要可怕。”

心头商议之际,战局险象环生。处于九四爻位的黄幽耐不住困守,以为神虎被某种法术起死回生,就像神农门救活的伤者,痊愈之初必定体质虚弱。当即驾着木风遁靠近,用玄风神刃术猛袭神虎肋部。他的神刃本就炼至极级,真武阵内更是凌厉数倍,锋芒分刺胜似千手观音,每道寒光都夹杂宇宙锋剑力,却似刺中铁板的竹签,险些连手指都给震断了。没等他收起法术,虎爪迎面拍来,幸亏卜筹首徒预先警示,剑仙,驭兽,摄魂阴兵各路救应,黄幽才保住脑袋没事。“啪”的一下只被打碎肩膀,耳闻虎啸“嗬嗬”怪异,竟然是百里文虎的笑声,方知龙虎和本主已神魂合一,取巧偷袭根本瞒不过魔屠的眼目。黄幽不敢再妄动,按遁甲门职分拨转同伴身位,在坎震重排乾卦爻形,勉强抵住了龙虎的狂攻,随即心道:“不死之身,果然厉害!”

小雪又问:“你说比不死还可怕,那又是什么?”

桃夭夭答道:“是不死不生之身。”

此言听似无理,小雪质疑:“既然不死,又怎能不生?”桃夭夭心下解释:“长生不死只是修仙的一个品级,指寿命恒长无尽,或者有法子死后重生。但若遭受天灾巨祸,也难逃形魂俱灭的下场。而不死不生就不一样了,那种仙灵是无论如何都没法消灭的。”李凤歧道:“长生天是不死仙人的居所?”

桃夭夭心道:“对了,此处是坤道圣地,鸿钧道祖升天的最后一站,再往上就须参悟不死不生的奥秘了。”

方灵宝闻言苦笑:“这么说还斗个屁,对手怎样都灭不掉,那我们不是只能等死了?”桃夭夭道:“不死不生并非不败,龙虎二兽还可想法降伏,我是担心......”

众人心有所感,一齐朝摩醯首罗天望去。桃夭夭心道:“百里文虎的神兽初入内境,品级还不算高。真正能自如掌控生灭存亡的,应该是那个手拿人骨的仙灵。”众徒暗自点头:“瞧怪物那姿态满不在乎,好像参与的是一场游戏,大概真本事尚未使出。”心念未落,摩醯首罗天摇身一抖,被宇宙锋炸烂的皮肉瞬间复原如初。跟着八臂一合,所持骨骼拼成人形,血管肌肉随之补全,嘶叫着向玄门众人杀来。

小雪看见来者惊诧万分,心道:“姬空行!那不是......在金轮总坛干掉的妖魔吗?”

摩醯首罗天仍在运作,掌中变出骨骸,拼合成形,放在地上立时能喊能斗,仔细看去全是玄门旧日杀掉的恶人凶魔!而摩醯首罗反复为之,不厌其烦,仿佛小孩儿鼓捣一件有趣的恶作剧。那些复活的人形的战力也变得极强,群起攻向真武阵,俨然成了百里文虎的协从军。

桃夭夭暗叹道:“要不怎么叫宇宙生灭之主,生生死死只随其愿,它可以给我们制造无以穷尽的敌人。”

第二十回 铁骨狂骑镇雄关4

峨嵋众人登时陷入了苦战。一个百里文虎犹如煞星天降,抵挡起来已是万分艰难,再加上摩醯首罗天源源不绝的复活旧敌,整个局面便似无边大海压向堤岸,一浪高过一浪,一波更胜一波,真武阵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狂暴冲击。长生天内,中垣关前,苍茫境域何止千万里,全都笼罩在浓浓战云当中。只见烈风狂飙,炫光爆闪,炎焰寒冰交激,金锋木星互撞,无可计量的神力搅缠又撕扯,地表的细沙都被炼成了晶粒状,如玻璃碎渣一般闪闪发亮。战局如此浩荡,倘若改在凡尘俗世,便有几百几千个尘世也毁灭殆尽了。而此时此地,只有数位玄门传人奋力接战,咬牙坚持,苦苦等待着转机来临。

但是事与愿违,片刻间情势愈发危困了,敌方的攻势尚可应付,众人内心所受的震动却几难抑止——眼见自己过去除掉的恶人邪魔重又活转,姬空行,金轮教徒,昆仑七星使,乃至骚扰三村龙家恶奴,一个个如癫似狂,身携超强魔力蜂拥攻来,灭掉了重生,打倒了站起,生生死死只在摩醯首罗天持骨一合间,众人心里的感受实在无法用语言描述。小雪身处乾卦“九五”位,协助天龙神将攻敌,一道菊英剑光绕身飞旋,忽化万条锦霞,显尽剑仙神威,间或左手发出宇宙锋长芒,威势更增数倍。然而剑术发挥淋漓尽致,心力也消耗过度,好不容易稍获喘息之机,发觉紫衫已被汗水浸湿,暗地里叫喊:“这样怎么斗得下去......那个姬空行,我都杀了他三四十回了,他还要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战斗中叫苦称难,对小雪而言还是破天荒头一遭。桃夭夭忙以心语安慰:“不要紧,只须保持心绪宁静,时候一长我们必占上风。你想想看,越斗的久,宇宙锋剑力增长越多,真武阵也升到更高层次,还怕找不出灭尽妖魔的办法么?”话虽如此,其实他内心也甚是忐忑,宇宙锋使到极处,渐将“柔沉似海”的昆仑剑诀抛开,只顾以狠拼猛斗激发体内潜能,一双眸子圆睁,紧紧盯住刺近身前的“赤忠万魂枪”。

群邪冲阵的领头者,便是那秘忍第一高手三岛圣英。前番圣水宫前交锋,他已领受过宇宙锋的无限潜力。当时以枪中灵魂的“无穷小”,应对宇宙锋蕴含的“无穷大”,终究是小不及大,只能靠枪中灵魂数量众多,被灭一条再出一条来纠缠。而此时圣英当先直刺,完全是正面硬碰的姿态。赤忠万魂枪对上宇宙神锋,竟而展现出比宇宙星河还要壮阔的大千世界的气象!桃夭夭心知这是摩醯首罗天助益的效果,宇宙锋剑威增加十倍,万魂枪就增加十二倍,堪堪只高出一截,就如孩童挑弄蟋蟀打架,帮助弱小一方占据优势,又不让双方差距太大,以免游戏结束太快。

桃夭夭越斗越是心寒,感知摩醯首罗天这种能力并非神力,法力,法宝灵力,甚至超出以往所知的天山仙法,并非刻意运用心念达成。它只是偶然起兴,一点玩心发乎天真,但这点“玩心”的效力却深不可测,别说万魂赤忠枪,便是一根草棍,都能令其化作神器之上的神器。桃夭夭暗自寻思,一边偷眼探看四面,只见如飞涟,镇元子,九尾龟等等对手虽已复生,面色却呆滞如一,性行也和生前大不一样,方知他们不过是徒具形骸而已,如同草木泥石,原有灵魂均已不在,只被摩醯首罗天当作玩偶遥控支使着。

三界万物生灵,能成仙者必具眼,耳,鼻,舌,身,意六根,纵然是成妖的畜类,也当具有六根之一。象花草树木铅铁石头这类无知无觉的物事,按常理不可能炼就法术,成精作怪。桃夭夭在刹梦国曾见到衡虚仙丈,一根天山神木宫主用过的松木拐杖,循着天山法理修成通灵解意之体,也算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但那毕竟是修持千百年的结果。象摩醯首罗天这样凭空抓骨,拼骨成魔,令全无灵魂的死物瞬间具备超强法力,实在就不是任何理论可以解释的了。桃夭夭深查三易玄秘,明知眼前奇事的原理必然包括在内,但刚一形成明确结论,立即发现大谬不符,俨然是不可思议之事了。正当疑急交并之际,圣英挺枪又刺到胸前,桃夭夭记不清灭了他多少次,宇宙锋迎势劈击,照例准备撞开枪尖直取其首级。

岂料刚才分神思计,宇宙锋提升稍微减缓,这剑术使的虽极精妙,万魂枪的威势已暴涨到沛不可御的地步。猛听“咚”的闷响,恰似盘古抡凿辟开鸿蒙,枪尖正对剑光相碰,桃夭夭就觉眼里金星乱飘,五言六腑都似翻转过来,忙加催剑力抵住敌势,暗中不禁骇然:“此人的武器,竟然恁地厉害!”一刹间脑子发蒙,终于捺不住焦烦之情,心下大喊:“唐连璧那混球!明明看他夺下这条鬼枪的,怎地今天又跑出来了!”心底忽而响起轻微话声,恰是龙百灵的语气:“相公别着急,唐连璧在后边疗伤,就快恢复好了。”

玄门大战中垣关,实际上是十个人摆阵抗敌。龙百灵,红袖,铁头,或因疏于真武阵演练,或者因为玄门真气尚浅,都未能参与作战。前方阵法防效尚算坚固,形成一个径长十丈的保护圈,将三人严密的罩护在内。加上魔芋大夫医治,丹药首徒传丹补气,卜筹首徒施加福运,三个人尽可保得性命无碍。龙百灵凭借初炼的冥阳真气,意待加入众人“丹阳九转”中,究竟真气浅薄,功法悬殊太大,无法顺利入阵。菜花儿等小鬼早已缩回衣兜藏起,左右无人助她,费了半天的劲,又用上早前学过的一点天山通灵术,总算将两句劝慰之语送入了桃夭夭心中。而此刻红袖早吓得瘫了,倚在百灵身畔,不敢转向斗法场面,只朝着身后嘀咕道:“我的个老天,十条命给我吓掉九条半,宁可瞧着美男子变怪物,我也不想看那么天惨地绝的拼斗......唉,我说灵姑娘,唐公子该不会真要变成丑八怪吧?”

唐连璧自从文虎掌底脱身,一直就伫立在阵法中心,相去欧阳孤萍不远,神似冰海寂静,势若岳镇渊停。

他眸子里没有半点波动,一张脸连同半边身躯,都已撕烂磨穿,深可见骨,然而就在那残骨上又迅速的生长出血管,肌肉,皮肤,密密交织叠合起来。一半俊脸了无表情,一半怪相血肉模糊,难怪红袖见了骇异,那副模样果真比鬼怪雕像还要可怕。

铁头道:“会复原的,唐师兄正在疗伤,待我助他一助。”取出药囊抖开一条缝,放出小若牛虻的“除疽灵虫”。此乃神农门治伤至宝,无论烧伤金创多么严重,都可立时清除污毒,愈合创口。谁知灵虫飞起竟不敢靠近唐连璧,铁头念咒催促,好不容易强令其飞上,相距两三寸时却全都僵死了。铁头皱眉道:“唐师兄神功超凡入圣,他体内自愈之力极强,外来的帮助根本无法参入。”

玄水剑有疗伤功效,铁头原先是知道的。但他并未发觉,摩醯首罗天八臂轮转挡回风水神剑的时候,还将一股新生之力注入了唐连璧心脉。看似凶猛反攻,竟然含藏救助,摩醯首罗天为何要这样做?或许仅仅是觉得好玩。唐连璧从不猜测敌人的喜好,心无波澜的运剑化伤。只见血肉逐渐合拢,纤毫如初,连磨掉的头发都一一在还原了。红袖叹道:“观赏美男子容貌修复,犹如修补玉璧一样,的确是大快人心啊!”龙百灵道:“但愿他快点恢复好,撑住真武阵的两仪。”

话刚出口,战局急转,真武阵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起初十人布阵,欧阳孤萍居中,为阵法枢纽,卦辞曰“用九,见群龙无首,吉”。卜筹门矫阳真气柔长深沉,具“矫正”之功,由此决定了卜筹首徒身居此位,施展调整阵型,预示吉凶的功法。这样既符合调而无首的法义,又可防止乾卦阳极亢衰,转变成少阴,真武阵的强势也能长久维持下去。另外六人占乾卦阳爻,组成真武阵主体,分为初九遁甲黄幽,九二奇巧班良工,九三丹药方灵宝,九四神农魔芋大夫,九五剑仙东野小雪。上九由驭兽许大安主掌,因有卜筹调度平衡,他就能放纵神兽狂冲猛打,尽展亢龙之功,却无“有悔”之患,十足的威猛强悍。李凤歧身任天龙神将之职,前后游移,左右分击,在卦象里代表着运转乾坤的人类元神。如此一来,他就给真武阵注入了玄妙灵性,令法阵宛然成了**,千变万化随从心念,不再单纯遵循自然法则,这也更契合宇宙神锋“欲生法灵”的本质。因九五“少阳”位由小雪所占,虽然阳气纯正,毕竟是个少女,体性与职任相异,使得阵法微存瑕疵。虽说“不完美”是天道真意,但她的剑光稍不合群,原本最犀利的攻击点就难臻其巅了。天龙神将扬长补短,时而转到九五位放剑,一道神光几度放射,小雪的纰漏得以补缮。两位剑仙高并力施法,将“飞龙在天”的法效发挥到极致。

除此之外,阵型左角称作“无极”。由桃夭夭据守,通过心脉传送妙诀,可使众人无所贪求,清净杀欲,不至随真武阵提升而丧失本性。但是右侧的“有极”本该发出最强攻效,此刻却颇有欠缺。天龙神将不时补位发功,又怎能替代专门的主攻手?“有极无极”构成两仪,恰可对上“色空”双翼。既然这边缺了一仪,摩醯首罗天的翼风便逐渐加重,乘虚侵渗进来。群邪似也得到指令,专朝真武阵右侧猛攻,局面渐至困涩,玄门众人离左支右绌就差一步了。

但更为可怕的百里文虎。胯下摩醯首罗天边跑边拼骨,尚存游戏之意,而他的攻击却倾尽杀意,龙虎双兽狂撕猛咬,恨不得将众人一举除之而后快。真武阵频生险况,八成的危患都是他施加的。桃夭夭一面平息众人心绪,一面思量如何诱使摩醯首罗天停手,能集中力量制服文虎就好了。而要使孩童停止游戏,最好的法子自是拿走它的玩具。想到此处,桃夭夭凝运神思,宇宙锋的长芒陡然圈转,改破击为争夺,死死的缠住八块人骨。只见剑扬骨沉,“兹兹”的冒出连天火星,桃夭夭暗吃一惊:“这骨头怎象是铁做的?”漫说是顽铁,便是金刚打就,也当在宇宙锋的撕扯下分崩离析,可偏偏那黑沉沉的普通材质,竟然分毫未损!

一念未落,他脖子里一紧,已被百里文虎抓住。

龙生云,虎生风,神龙腾空倏忽,一直呈现飘渺云雾状。忽然间绕上桃夭夭脖颈,柔若虚无的长爪,立时化为百里文虎五根粗硬的手指。这是驭兽神功最高境界,本命神兽与本主形魂相随,若即若离。桃夭夭情知抵抗已是多余,嘴角一咧,艰难的笑道:“百里兄当真要杀我么?”众徒惊慌急救,但阵法门户洞开,如何还能招架文虎神威。只一挺臂,神虎荡起火云,众人登如枯叶般滚倒溃散。

随即龙爪变虎爪,火气穿透神木战甲,桃夭夭皮肉嘶嘶冒烟,烧出了五条黑色的烙印。小雪,百灵等人肝胆欲碎,群邪也暂停进攻,摩醯首罗天拿着骨骸上下端详,似乎好奇心大起,要瞧瞧天山无忧法体是怎样被烧成焦炭。

一瞬间,剧战忽被死寂代替,气氛沉重的能令人血液凝结。猛然小雪叫起来:“看他的眼睛!”众人注目一望,心头不禁打了个突,就看文虎双目黑中带红,犹如深渊里闪动火星,赫然是恶魔最为狂暴时的特征。峨嵋众徒惯常伏魔,焉能不识?惊疑骇惧交加,暗中都想“魔屠几时竟会入魔。”却见桃夭夭神色温和,依然以艰涩的嗓音说道:“百,百里兄,你的苦心,我已知晓......但是,你真的想杀我么?”

龙百灵再也受不了,疾呼:“快救他啊!”奋不顾身往前冲去。忽感一股凛冽寒风刮过,脸庞几乎冻僵,心中惊喜却似滚油沸腾,大声道:“唐师兄!”

第二十一回 迷径失意顾千影1

那股寒流浑重无伦,恍若千百亿冰洋倾覆,都朝一个方向澎湃而去。百里文虎猝不及防,右臂剧烈震颤,那边驭使的神虎登即受伤;而另一侧同样突遭重创,左手五指松开,伴随神龙哀嚎声,又化作云烟急速往回缩。文虎便似失去根基的山巅巨石,落下摩醯首罗天后背“腾腾”连退数步。众人根本来不及想明白,体内真气已生感应,扯动身形各占其位,真武阵瞬间又排成了。

此刻的真武阵才堪称完整,九种阳气聚合,九门道法分出,峨嵋祖师紫元宗贯通天命人道的神妙修为似又重现眼前。第三层次发尽乾卦刚阳之威,卜筹守中,六门布爻,“有无”两仪支撑,天龙神将主掌,阵法威力终得充分施发。那唐连璧身处“有极”位上,催动冥霜雷炎风纹玄巽二神剑猛攻,整个阵型几乎被他带的飞起来。

原来方才疗伤之际,他不但令骨肉重生,更将摩醯首罗天赋予的那股生机融入二神剑中。至此神剑便具有“活力”,连带原有功法都通灵知意了,就象百里文虎的龙虎神兽,时刻与本主同心,法效虽未增加,战力却绝非死板的法宝可比。只见尘烟忽起忽散,光影时显时隐,挡在前方敌群,姬空行,三岛圣英等等邪类,全被唐连璧的法力震灭,甚至摩醯首罗天所持八根铁骨也碎裂开来,在神剑带起的飓风飘舞,化散,消失无痕。而最先遭到重击的百里文虎,只退五步便再也移动不了。双脚被冥霜锢死,迎面巨力压迫,忽然间金白赤黄光团乱爆乱闪。“轰轰砰砰”犹如天鼓震响,唐连璧的攻势汹涌而至,也是手指张开按住对方头颈,放开法力撕扯皮肉肌骨。连番的猛击引发天象剧变,方圆万里忽而漆黑不见五指,忽而亮的让人睁不开眼。就在一明一暗之间,百里文虎的胸膛已是血肉横飞,断骨支棱。

文虎蓦地狂吼一声,脖颈后仰伸开双臂,将龙虎二兽疾收上身。本命神兽乃是天山不死之躯,今日灵力尽出,带同本主也无惧任何性命之危了。只见文虎上身一摇,累累创伤已顿然痊愈,右脚挣开霜冻,向后撤开一大步,跟着右拳猛地向前挥出。这招式既莽撞又简单,形同俗世武功里的“隔山打牛”,实可令仙家道者笑掉大牙。然而驭兽门最高深的“天人同泰”神功便蕴藏在其中,本命神兽与本主合体无间,灵力集中于一点爆发。既然龙虎是天山内境种类,这神功的威效更是无以复加了。尚在文虎作势起拳的时候,冥霜雷炎便即碎散。唐连璧携真武阵强威御敌,也是不躲不让,眉心掌心放射眩光,二神剑当先飞出,引领宇宙锋,鸿冥剑,灼魂钩,铁人阴兵......玄门九阳诸般法力,一齐撞到百里文虎的拳峰之上。

刹那间四方静的出奇,双方胶着如泥塑,而声音光线都硬生生压灭在撞击中。震荡波从脚底传开,只在极远处隆起万重高山,忽又凹陷为万道深壑,一起一陷应合波形,比沧海桑田的剧变还要激烈千百倍。自三界生成以来,如此暴烈的碰撞从未出现过,峨嵋众人的魂魄几乎离窍,心里隐约只存有一个念头:与其说唐连璧加入真武阵,倒不如说真武阵成了他克坚催障的利器!长久以来,众徒均盼风雷高手入阵,但前有何九宫殒命,后遇杨小川伤残,九阳齐集演阵的盛况总难促成。如今唐连璧担当主攻重任,真气也与众人传通,按理阵法该当更加协调,哪知八门功法大失常态,都只管一味的猛攻向前。不错,卜筹门仍在调阵测敌,天龙神将还可盘活群力,但大家感染唐连璧那既冰冷又火热的斗志,胸中心血沸腾,禁不住只想跟随他冲锋搏杀,与强敌拼个你死我活才罢休。木秀于林众必非之,象唐连璧这种人绝不会甘受指使,即便加入群体,若不引发内乱,个人意志就将成为大众的指引。那方百里文虎单人独战,气势比九阳只高不低,一撤步一冲拳,仍然是那“天人同泰”发出,两边再次迎势而撞......第三次,第四次,完全是硬碰硬,实打实的对攻死拼战法。

摩醯首罗天眼望玄门大战,一直呆然而立。黑铁人骨已经毁坏碎散,它伸着空空的八只手,脸上露出孩童遇变不知所措的神情。但随着时间延长,天山仙灵情绪逐渐变化。桃夭夭察觉大事不妙,心中急忙预警:“当心那边,仙灵要用最强武器......”

一念方生,百里文虎纵身倒跃,跳回摩醯首罗天背上。龙虎二兽与天山仙灵情性相通,感知激变将至,方令本主转移到安全位置。众人还想趁势追击,忽然全身一震,仿佛雷电穿过经脉,双脚再不能前移半步。

只见摩醯首罗天怒腾腾的抬起头,眉间折叠的厚皮向两边徐徐分裂。

那第三只神目终于睁开了!

唐连璧的战意尚未歇止。桃夭夭大吼出声:“疯子!快给我坐下!”心念涌动如山崩海倾,不管唐连璧意志多么顽强,一瞬间尽行压服扭转。两人当先盘膝而坐,各出单掌相抵,宇宙锋和风水神剑交融汇聚,人类**和自然之力首度联合了,所谓“天人合一”的至深境界,便在双掌接触的那刻达成完满。后方李凤歧应变也极为迅速,盘腿运使伏柔天王盾,带引众人气脉心神,陡然融进神剑形成的防护圈内。

便在此刻,摩醯首罗天狂声咆哮,神目射出的神光从左至右扫过面前大地。

天山仙灵的强大能力,众人先前已见识过。八条手臂两只翅膀,挡开神剑易如反掌,冲入阵法游刃有余,更兼复生群邪的神异功能,给玄门九阳造成了极大的麻烦。轻松如儿戏的攻击已是那般厉害,若依桃夭夭所说,摩醯首罗天使出“最强武器”,威力又当恐怖到何等境地?毁灭世界乃至三界的力量,众徒也曾多次感受,莫非摩醯首罗天的神眼,还能施放比“灭世”更惨重的灾难?

确实如此,众徒再猜上一千遍也猜不到,比“灭”更可怕的事情竟然是“生”!

神光灿若艳阳,由仙灵神目射出,洋洋洒洒照向大地。最先被照到的是奇巧门芥子铜人,以及摄魂门鬼魂兵团。因事发突兀,两样法器不及收回防圈,就停驻在真武阵左侧。此刻都在光芒里扭动,挣扎,变形变性!众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只见鬼兵胸部隆起,臀部增厚,俨然化作了女体,而铜人也变身为男性,胯间长出了男人的器官!

铜人属阳,鬼兵属阴,被摩醯首罗天目光一扫,各按属性变为对应的**,当即相互搂抱着疯狂交合起来。生命源于生殖,生殖源于**,此乃万物生灵生发延续的根本法则。摩醯首罗天前额的神目,正是可将那无尽**施加于广漠空间,令死物变活,令生命诞生,继而又如野火般燃烧蔓延开去。众人很快便注意到,不止是铜人和鬼兵,刚才斗法残落的冰块,焦土,衣服碎渣,乃至地层里从上到下的沙石,乃至肉眼看不到的细微颗粒,无一例外的全都变成雌雄生物!千奇百怪的生灵,有的象草藻,有的象菌类,有的象虫蛇鼠兔,再大的便犹若牛马狮豹龙象......植物在缠连,动物在缠抱,一切都在交配繁殖,其内或有小生命生出,迅即生长成熟,又再加入到这一场天地大交欢的场景中。摩醯首罗天不愧为“宇宙生灭之主”,它闭眼鼓凸可毁灭众生,睁眼放光时又能创生亿万,使之颠倒狂欢,后一种本领显然能让众生受到更多苦楚。

佛家常说“生老病死,为之四苦”,老,病,死还好说,为何“生”也是苦?众人此刻感悟渐深,原来在摩醯首罗天目光之下,交合生殖永远不会终止。生命充满无止尽的欢爱与快感,金轮教向往的“极乐世界”大约就是那样。然而,恐惧也由此而产生了,谁知道摩醯首罗天何时闭眼?生命何时终结?深入骨髓快意什么时候会戛然而止?

其实自古的帝王,巨富,显贵都有这种恐惧,生活过得太快活了,感觉生命太美妙了,就害怕死亡的那一天突然来临。秦始皇,唐太宗多少英明神武的人杰,都逃不掉“怕死”心理的折磨,服用铅汞以求长生,受尽痛苦仍暴毙而亡。便是修成“长生”的仙客又怎样呢?享受生命长乐的同时,内忧内丹损坏,外恐妖魔侵袭,日夜勤修打熬不止,所受辛苦和煎熬并不比凡夫少。“长生天”虽为坤道地仙圣域,犹未登峰造极,个中原由就在于此。

而此时摩醯首罗天附给众生的生命快意,远比帝王仙客不知高出多少倍。犹如铜钱的两面,大快乐背后必然隐含大悲苦。峨嵋众徒感到亿万生灵欢叫呻吟声中,隐约透出磨牙凿齿之音,血脉贲张欲裂之危,想要清净下来又被**催动的无奈——“生不如死”四字竟有如此惨烈体现,摩醯首罗天的神目果然是天上地下第一等强大的武器!众徒感慨之际心旌动摇,明知后果不堪,竟也想站起来走出圈外,投身到那神奇的目光中。

随着桃夭夭略带嘶哑的一声:“闭眼!”众徒收敛遐思,调匀呼吸,连六根感观都闭合了。二神剑混同宇宙锋起效,布成一片水蓝色区域,如璞玉之洁,如深海之静,另加唐连璧冰山般坚冷的气性,防护圈勉强能让众人免于神目的灼射。饶是如此,小雪,百灵,红袖等几位少女都羞红了脸。常言道“女子水性杨花”,此言虽尖酸偏颇,但女子天生敏感,性情的确不如男人沉稳。圈外情形不堪设想,大家努力以心语岔开,可小雪还是忍不住道:“那是什么邪术?天山的仙灵都这般下流污秽么!”

第二十一回 迷径失意顾千影2

桃夭夭暗道:“阴阳交合天经地义,怎会是邪术?天山仙灵性随自然,也不能用净污高下来评判。”

摄魂首徒兰世海加入讨论:“方才我偷眼看了看百里师兄,五官七窍均为魔气所闭。他骑在仙灵背上没被神目看到,但也面对着众生狂乱的景象。之所以尚能镇静,我看是他本身真气太强,化作魔气后阻断了外象的干扰。”

方灵宝心里大骂:“你还称他师兄?峨嵋派几时出过这等叛徒!临阵反水狂妄凶狠,这个百里文虎,只为魔道放了他婆娘,就敢对本派师尊发难。常生子叛变还假惺惺留书作别,他能做到这么绝情,真要把老子气死啦!”

桃夭夭道:“你不要错怪百里兄了,他向我挑战是出于好意。”

一阵沉默无语,众人显然不解。龙百灵早先提醒桃夭夭防范百里文虎,这时反而能转过念头,猜出文虎的用心:“你的意思是说,百里文虎忽然变脸,是想......是想故意死在你手里?”

桃夭夭道:“不错。因为他知道,作为邪魔被宇宙锋杀死,其道法也将为我摄取......”黄幽心惊:“百里文虎想让你取得他的神功?”桃夭夭心道:“天山仙灵的本事,你们今天也见到了。龙虎二神兽与其同类,百里兄自然比我们了解的更早更深。倘不大大增强玄门实力,如何闯入内境灭魔?象摩醯首罗天这么强大的仙灵,天山内境里面其实到处都是。”

方灵宝渐渐会过意来,暗中惊异:“想让玄门变强,就把自己的性命送到师尊剑下......这种苦肉计我还是头回听说!”

桃夭夭暗叹:“早在我们会面之初,他便试出了宇宙锋斩魔取法的功效,由此才决定出关入世——强者极易入魔,你们道百里文虎躲进深山是为什么?正是唯恐管不住龙虎二神兽,在世间多造血腥惨事。之后战东海,破秘忍,他却放开手脚大肆杀戮了。看似遵循蛮族风俗,实则是给将来死于宇宙锋埋下伏笔。唉,我说他嗜杀怎不入魔?原来魔气随神兽深藏不露,外面他用‘义烈’正气克化,平常就看不出来了。进长生天时我还纳闷,大家都把新炼成的法宝分出魂体,虎博龙算新近大成,文虎的两神兽为何藏而不现?如今想来,他是怕我看破玄机,阻止后续的舍己成仁之计。”

众人感怀难言,默默思索前因后果。龙百灵忽道:“斗法时百里文虎放出二神兽,师尊见魔气明察其心,说来倒也合理,但有一点你就没想到么?”桃夭夭问:“哪一点?”百灵道:“假如我们败给他呢?”没等桃夭夭回答,小雪忙附议道:“对啊,他的虎博龙那么霸道,真武阵都挡不住,别说死在宇宙锋剑下,说不定我们还会被他杀光!”两个少女意见相同,这情形却是不多见。百灵略微一滞,追问了一句:“百里文虎怎能保证入魔后不杀死我们?”

李凤歧叹道:“灵师妹入玄门才几年,小雪从小也没见过,你们哪知这位百里师兄的性子。他做事非成即败,绝无委曲求全的考虑。倘若我们斗法死在他手里,那也是自家活该。”桃夭夭道:“此番深入仙境,本来就没有退路了。若是我们实力不济,死在谁手里都一样,打败文虎取得他的神力,还有希望与内境仙灵相抗。”

谈论间,众人心语断续,意志渐渐有动摇的趋势。此时六根封严,二神剑与宇宙锋结成坚屏,外面的声色之诱仍能透入,可见摩醯首罗天的神力何等强猛。龙百灵学过一些天山仙理,暗知众人能支持下去,多半是仗着桃夭夭无忧法体的空灵之性,以心传语净化秽念,当下问道:“能不能根据三易想个巧妙法子,让百里文虎和天山仙灵互相斗起来?”黄幽抢先喝彩:“灵师妹好主意,利用仙灵除掉文虎,又可趁着他们缠斗的工夫,我们借遁术走他娘的。”

桃夭夭道:“不行,龙虎神兽与摩醯首罗天性行投合,眼下已经无法分开了。再者中垣关是法圣的地盘,他伙同妖皇布成此局,焉能容我们轻易避走脱身?”小雪心焦道:“斗又斗不过,走又走不了,难不成坐在这等着怪物来杀我们?”欧阳孤萍冷不丁插话:“真要杀早就杀过来了。我看这天山仙灵象个小孩儿,逮到小虫小鸟什么的,戏耍够了才下重手。”

众人闻言打了个突,思量摩醯首罗天确实未曾冲杀,但仅是神眼扫视,已令己方坐地束手,如八臂双翅一齐攻到,又当如何抵御?李凤歧叹息道:“其实用不着手臂翅膀,它现在只要往防圈里吐一口唾沫,咱们都得心境大乱,失防中招。”

情势确如其言,防护圈极尽神器效能,形成的境域如万里静海无半丝微澜,由此平息**的躁动。可即使只往里面投下一粒石子,众人也将瞬间崩溃,陷入不可自拔的狂欲,而后之事便实在不堪想象了。小雪的焦虑化为惶惧,一咬牙道:“大师兄拜托你,要是防圈里出了什么乱子,你先一剑把我给杀了!”百灵苦笑一声:“想死,有那么容易?”桃夭夭道:“是啊。被摩醯首罗天神目注视的物事,是永远死不了的......”

刚谈到此处,隐约蹄声骤近,穿透六根直入心境深处。众人登即寒毛倒竖,暗想正是担心什么来什么,那摩醯首罗天果真奋蹄迈步,正冲向防圈内层,最恐怖的噩梦难道就要化作现实?小雪“啊”的失声惊叫,一睁眼心神慌乱,却见四方烟消云清,景象空旷,那些发疯交欢的亿兆生灵,刹那间尽皆无影无踪。

不知何时,摩醯首罗天的神目已经合拢了,几乎是撒着欢的跑进圈子中。红扑扑的面孔含着微笑,就在众人惶然莫名其意之际,俯身轻轻在龙百灵脸上一吻,旋即飘然转身,蹄不沾地回到最初的位置。

众人说不出话,面面相觑未知所以然。过了半天,方灵宝忽道:“树啊草啊,猪牛虾蟆呢,公的母的全到哪里去了?”兰世海道:“仙灵神目一闭,众生尽化飞灰。”方灵宝又问:“那仙灵呢?”小雪抬手一指:“那边不是!”欧阳孤萍:“真象个小孩。”不知是说仙灵举动稚拙,还是说方灵宝问的傻气。一刹间众人心有所感,停住话头一齐向龙百灵看去。百灵摸了摸脸,喃喃道:“我......我也不太明白。”方灵宝笑了起来:“我明白了,一定是怪物看灵师妹长得美丽,想跟你亲近做朋友,所以欢欢喜喜的收兵罢战。”众人不以为然。

桃夭夭却点头道:“灵儿有一半天山仙灵的体性,所谓物以群分,它对灵儿产生好感是情理之中。但天山仙灵性行奇特,实难以常理揣测,这次喜欢亲近,下次可能杀机毕现......如世海兄所言,摩醯首罗天凶恶的一面尚未向我们展露。”说着一指头顶,续道:“昼尽夜生,想必是它平常归巢歇宿的时间,该睡觉了才中止游戏。”

经过几番剧斗狂震,天上九个太阳早已碎散,此时却又并排现出,缓慢向西方地界沉降。树木花草山岩土丘,包括中间那条蜿蜒小路,一应景物完好如初,只在摩醯首罗天呼吸间生成。众人对它的神力已是见惯不惊,纷纷坐倒歇息,心力憔悴都不说话,连当前的困境也不愿多想了。其中红袖的情形最惨,论定力不及玄门众徒,不纯的真气又妨碍桃夭夭的心语净化,一直濒临失狂崩溃的边缘,此时身子瘫成烂泥一般。休息良久才缓过劲来,开口就问:“主人的娘亲也是天山仙灵吗?”

桃夭夭道:“怎么?”

红袖撑起上半身,喘吁吁的抹脸道:“早知琰夫人是天山仙灵,打死我也不敢服侍她了!”这说法引起小雪的好奇心,跟着插话:“对了,琰夫人是天山内境仙女,当初也有这么厉害的神通么?”桃夭夭答道:“应该比摩醯首罗天还要强一些。”

众人讶然无语,回想琰瑶环楚楚娇弱的样子,很难想象她曾经拥有过那等惊天神力。

桃夭夭道:“我娘是人身,摩醯首罗天半边身躯尚为兽类,比较而言我娘亲成仙的级别更高。”小雪喃喃感叹:“比这个仙灵还强大,确实令人生畏。”兰世海叹了口气道:“琰夫人神力一朝尽失,皆因心生俗欲,堕入凡尘之故。”小雪眼神发亮,恍然道:“那好办了,我们设法让这个仙灵生出世俗欲念,掉落凡尘不就好了,这样令它神力尽失......”

龙百灵笑了一声。小雪道:“我说的不对么?”桃夭夭给她解释:“天山仙灵的神力自生自消,外力是无法影响的。我娘的俗念源自本心,与当时许青铉吹奏笛曲,湖水泛出奇光等身外变故毫无关联。摩醯首罗天也是同理——若要去除神力,外人无计可施,只能期待它自己内心起变化。”欧阳孤萍冷冷的道:“盼着敌人自失方寸,那可比战胜它渺茫多了。”手指拨弄蓍草,自顾自的占起卦来。身经真武阵第三层次,她暗觉修为大有进展,施运“玄天大衍行”无须多耗真气,于是循着这股感觉试炼卜筹门绝学。其余众人坐在地上发呆,有时看一眼摩醯首罗天,有时望一望身姿僵硬的百里文虎,心头忐忑难定,实不知这平静何时会突然打破。

约莫过了两柱香的工夫,终于桃夭夭站起身来,面向远方道:“好了。”小雪道:“什么好了?”桃夭夭道:“转机来了。”

正待详问,忽见朦胧山影中闪出两团亮光,倏尔飘至近前,却是两个纸灯笼,小雪喝道:“什么人?”

只听话音响起:“奉家师之命,特请峨嵋师尊寒舍一晤。”灯光映照中,说话的是个白衣童子,一旁站着个黑衣童儿。两人从头到脚微尘不染,脸上都是笑容可掬。桃夭夭也不多言,举手道:“烦头前引领。”小雪道:“啊?这就走啊?”峨嵋众徒愕然而起,深广难测之境,不明不白两个小童,此事本已诡谲离奇,师尊竟然立即答允同行,倒象是事先约好似的。黄幽忙道:“先问清他们的身份再说啊,到底哪个‘家师’请我们?是好是歹有何用意!”百灵脑子转的最快,仔细看了看两童服色,恍然道:“你们是昆仑棋仙的门徒!请教尊号如何称呼?”

两童微微一怔,笑容中登现钦佩之色。白童叹道:“峨嵋玄门英才辈出,果然名不虚传。”一副老气横秋的口气。黑童赞道:“据闻天山仙子投入玄门,想来便是这位姑娘了,难怪这般灵秀绝伦。”

百灵道:“仙童过奖,我是见你们衣分黑白,好象围棋棋子的颜色。再想棋仙久居长生天,与本派颇有渊源,故此大胆猜上一猜。”

黑童点点头道:“我们是棋仙座前乌鹭双童,我叫乌基,我师弟叫鹭基,奉命到此相请令师。各位高士到此不易,奈何时机蹙促,只好容日后再邀详谈了。”话虽说的客气,摆明是拒绝旁人随行。众徒听了心中暗恼,寻思两个小童算老几,就敢在人前装样拿大。

百灵道:“令师强邀本派首领的意思,我倒能猜中三分。这样吧仙童,咱们打个赌,我若猜中令师心意,大家就一同去拜见。若猜不中,任凭两位带走本派师尊。”猜人心思千难万难,何况猜的是世外仙客?就算猜准了,对方也可矢口否认,这场赌局明显双童大占便宜。然而龙百灵的算计何等精巧——猜中与猜不中总要棋仙说了算,一旦双童接受打赌,就该到棋仙面前求证输赢,到那时岂不是达成了“同去拜见”的目的。众徒眼见百灵发话,当即围拢上前。其实不用设计诱骗,玄门九阳一齐动手,纵有两百个童子也当老实听命。

桃夭夭摆手止住众人,道:“且听卜筹首徒的看法。”

欧阳孤萍占卜甫毕,起身收起法术,脸庞露出少见的笑容,说道:“卜了一个地风升卦,巽叠坤顺上上大吉。师尊此去终将化解困局,只是要注意木石羁留之难,千万不要分心。”桃夭夭道:“好,走吧。”指示双童带路。众人看他态度坚决,加上卜筹首徒的说法,不好再加劝阻。

百灵道:“先等等,什么叫木石羁留之难,讲清了再去不迟。”

桃夭夭道:“天意未可尽察,都讲清了反倒无味,还是趁早去了吧。”这话清淡如水又蕴意深刻,众人听在耳中说不出的滋味。尤其龙百灵等人难受,只觉桃夭夭大异寻常,满腔热血似化为清冷胸怀,人在咫尺之间,心却象隔着千里之遥。唯独唐连璧神色漠然,仿佛对这种事早就看看惯了。正当群情难舍之时,乌基童子灯交右手,伸左指凌空一划,面前登时亮起圆弧,恍若通道的门扇的一般。双童道声:“请!”推开走进去,桃夭夭随即跟入。光芒倏然消隐,众人眼前只剩一片空幽夜色。

穿过光门回首望去,中垣关的城墙已在身后,再看前方嶙峋气扑面,乃是一座形状怪异的山峰,桃夭夭低声道:“内是山,外是山,中间关隘看不穿,怎么说世上有神仙。”双童登时脸上变色,仿佛听到了天堂传来的纶音。

他这几句话恰好点到修仙大疑难,世人与神仙,就象一道长墙隔开的内外两个境界。世人从外面看,神仙长生不老,久享逍遥之乐,故而无不羡慕向往;可真正踏入仙门,又须时刻谨守正道,防范邪魔侵害或者本心魔化,再想回人世忌讳重重,就象望见难以逾越的高山一般。如何方能纵横三界无碍无阻,怎样才能得到最彻底的“自由”?修仙到了一定层次,这些问题就是必须探究解决的了。白衣童鹭基道:“家师时常说起‘内外重碍难破,中道艰晦难涉,神仙也有许多难处,其实跟碌碌蒙顿的世人并无两样。’今闻玄门师尊法语与家师所言相应,真乃圣贤高士之见略同啊!”

乌基道:“细辨师尊微言,似已堪破内外中道的大疑。我兄弟冒昧,乞望不吝赐教,未知师尊允否?”鹭基也说:“恳请师尊开启蒙塞。”双童看着桃夭夭,满脸都是渴盼之色。

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能够教授学习的“道”,便不是至高永恒的大道了。一听双童开口求教,桃夭夭便知他们离高深境界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当下并不作答,手指山顶一点红光问:“那东西你们叫做什么?”

乌基望一望道:“那是魔刀尸玲珑。”

鹭基接着讲解:“以往坤道仙圣升天,必将心魂中最后的法尘留下,久而久之结成此物。形似剜心小巧利刃,暗藏仙家尸解遗迹,故以尸玲珑称之。”桃夭夭低下头沉吟:“心魂中最后的法尘。”

鹭基道:“昆仑鸿钧道祖也是如此,升天前破解修仙最终的难题,把内心里所有困惑,留恋,包括积累的真气,对法理的领悟见解,一股脑尽数抛下......”桃夭夭忽道:“那么男女情爱呢?”素基笑道:“呵呵,世俗**那更不在话下了,抛开一切升上圣境,从此跳出三界永住涅磐,那样的道果是我等可望不可求的啊。”他话匣子打开,没等别人传授大道,自己先滔滔不绝的说了个痛快。

谈说间举步上山,一条小径从足尖延伸而去,好象随登山人的意愿即时生成一般。当年玉银童设梦局神游,说这地方路径千变万化,无从捉摸,如今看来确然如是。行至半山腰处,几座竹屋兀然显立身前。双童推门而入,桃夭夭跟着跨过门槛,只见里面坐着好几十个仙客。服分黑白,位列左右,正在捉对比拼棋艺。这便是棋仙设立的周天道场,召集仙道贤者来此修行,指望从棋道中悟出升入天山内境的要诀。而彻悟升天乃鸿钧道祖昔年所求,众仙客修炼到这等层次,自然用不着棋盘棋子等俗世器具了,只见双手十指翩飞,阴阳真气错落,便在木屋中间一来一往的激烈博弈。

当初夜千影在照神堂体悟棋仙气概,曾说棋盘上常有金戈铁马之音。此时周天道场战气激荡,攻防腾挪,其惊险变幻实不亚于仙界凡间任何一场大战。然而战斗归战斗,气劲交织却并未碰损屋里的一根篾条,可见众仙客法术之精妙神奇。乌鹭双童生怕被牵扯进战局,暗提真气稳住心神。偷眼看桃夭夭浑若无事,还定睛观察仙客棋路,双童不禁又惊又佩,暗想“如此奇妙棋局都不能令他入迷,真不愧是玄门师尊。”

走过周天道场,又到一间棋室,里边仙客神态大异于前。或坐或躺,微笑品茗,完全没有搏斗拼争的气象。这个说:“我置子东井第二亢星。”那个道:“我于白虎奎星落子。”围棋三百六十一点合周天之数,众仙客谈天说星,以星宿之位代表棋子位置,通过声传耳闻来弈棋参道。而“声闻”恰是修道的玄妙法门,比单纯炼气又高出许多。双童唯恐让棋局乱了气脉,捂住耳朵不敢多听,桃夭夭倒是处之若素,一边听着奇言怪谈,一边从仙客当中走过。

第三间棋室又有不同,仙客们盘膝静坐,既不斗气也不说话,只以眼神互视,那繁复玄奇的棋局便在目光交流中进行着。这种修炼法门又比声闻更高,可谓“一羽之加不轻,一山之落不重”,微妙至巅的意境蕴藏着极广极深的法理,道行稍有不够,就会迷失其内难以自拔。乌鹭双童连眼睛都不敢露了,撩起衣摆包住脑袋,一步步向前摸索着走。桃夭夭却面无表情,只淡淡说了句:“五色乱于目,五音乱于耳,都是些缘木求鱼的法子。”

棋室那头有人感叹:“好个缘木求鱼,一下就点到了我们痛处!”

乌鹭双童赶忙放下衣襟,躬身行礼道:“师傅,峨嵋玄门的桃师尊来了。”

第二十一回 迷径失意顾千影3

原来这时已走到小路的尽头,从山底到棋屋,一条白线由脚尖延伸开去,到这里戛然而止,身前是一间挂着竹帘的斗室。桃夭夭掀帘入内,只听“哗哗”声响,每一步都象踏入水中。

屋中空无一物,四壁素然,地板乌黑发亮,照出的人影零碎晃荡着,恍若深夜的湖面偶然为外物搅乱。桃夭夭灵念感知细微,觉出此景暗合棋仙心境——他竭力修成心如止水的境地,却始终摆脱不了变易的困扰。果然地面水纹一起,角落逐渐显出身影:枯树般的躯体精光**,胡须直垂到膝盖上,低头盘腿趺坐,衰衰的老态令人望之恻然。那老人叹口气道:“昆仑棋叟清晏,幸会玄门桃师尊。”

琴仙师聪,画仙妙昙,书仙子虚,加上这位棋仙清晏,身份虽有次第,算起来都该是玄门第六代师尊的前辈。桃夭夭并无半分客套之辞,开口便说:“我来想问几件事。”

此时高人会面,句句机锋相较,俗世礼法已是多余了。清晏刚碰面便输了一着,当下也不接桃夭夭的话头,转而呵斥双童:“你两个怎么还不走?”适逢两大高手谈法论玄,乌鹭双童只盼多听两句,纵然一时理解不了,也比自己平日苦思冥想得出的法理高明,硬着头皮求恳:“师傅,我们......”

棋仙叹道:“不用说了,走过道场时掩耳遮目,你们两个仍然难逃声色外象的左右,留在这里也没用,还是到门口扫地去罢。时时勤拂扫,勿使惹尘埃,扫地亦扫心,念兹疑障开。”

一段偈语隐含佛家典故:昔日周利盘特迦尊者资质奇笨无比,佛祖教他念经诵咒,一百天教了无数遍,周利盘特迦记住前边的忘了后边,记住后边又忘了前边,总是无法顺利念出。于是佛祖让他持帚清洁道场,口中只念“扫地”两字。周利盘特迦由此渐渐去除杂念,扫地如扫心,心地明洁如空镜,最终成就了甚高道果。乌鹭双童的修为见识均超过下界仙客,自然晓得个中妙味,当即弓腰道:“多谢师傅指点!”喜滋滋的出外扫地去了。

然而,就在打发双童的同时,棋仙已经设下了厉害的陷阱。桃夭夭的境界若与双童相似,听了此话定当“疑障”顿消,几件事情不用问了,也会欢欢喜喜的拿着扫帚去门口扫地。玄门师尊和棋仙小徒一般修行,此局胜负自是不言而喻。

桃夭夭淡然一笑道:“尘埃虽去,帚痕犹在,能扫干净吗?”

两句话恰好击中要害,要知道扫地扫的再干净,地上都会留下扫帚的痕迹;与之同理,心境修炼的再明净,仍会残留修持道法的余念。惟有将心尘和法理一并抛掉,方可登堂入室,参悟更深微的大道。双童不明这个道理,便是扫一万年门槛,也休想走进小屋与师傅对谈了。棋仙见桃夭夭道破机关,立时垂下眼皮,闭着嘴一声不吭。

这“不应”便是最巧妙的应法。围棋讲究“先手”为上,倘若对方出一招,己方就应一招,势必招招受制落于下风。所以善弈之士往往损目弃子,也要腾挪争先,掌握整个战局的主动权。现下桃夭夭已占优势,但若趁着对方沉默的态势穷究“扫地净心”一节,必将陷入自我缠斗的泥潭。棋仙谋略得逞,当可一举反制。

岂料桃夭夭小胜即收,轻轻巧巧的另辟一方战场:“我觉得有些好笑,你既然修的心静如水,如何派两个童子来找我?”

棋仙陡然间脸色大变,喘息道:“这......这是你的疑问?”兀自强作反诘,但仓皇的败象已是显露无余。

桃夭夭的话听似平常,却点到了棋仙的致命处。他的心境既已一念不起,一念不生,寂寂平静如万古冰潭,那么派遣双童的心念又从何而来?进一步深入,宇宙诞生之初,“无”如何产生“有”?若说天道最初是恒静的,又是什么力量让它开始运转?若说“道法自然”,动力来源于“道”自身,那么棋仙心境怎会为外力所动,桃夭夭一进屋就连生波澜?刚刚指出双童被外象左右,作师傅的又能比他们高出多少?

棋仙独自静修多年,以为大功即将告成,很快就能与天道合一了。哪知今日忽遭桃夭夭问难,蓦然反观内心,那些深奥难解的玄理登即如潮涌上。他死命按住胸口压制,但斗室中狂涛冲腾,巨澜轰撞,比海天颠倒还要激烈万倍。顷刻间,棋仙卷入这恐怖的崩溃中,一张老脸惨如白纸,胡须竟簌簌散脱。

桃夭夭伸掌一抹,屋中乱象立时平复,说道:“我不想问你这个。”言下之意早看出他的破绽,适才不过略加揭示而已。棋仙脱离危况,心神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地连呼:“多谢师尊相救,望桃师尊指点迷津!”

桃夭夭暗吐一口气,情知这场争斗实乃平生所未遇。双方以心境为棋盘,言语作棋子,往来交锋中蕴藏极强法力,场面虽不大,其凶险丝毫不亚于中垣关大战,昆仑棋仙当真名不虚传。一面寻思着,桃夭夭手掌轻抬,道:“请起。昆仑琴棋书画四仙,排名当按品德高低。居首的琴仙师先生我见过,的确胸襟宽正,清先生排第二位,当然也是正派人士。大家都想灭魔道成就正果,本来就该坦诚相待。”

棋仙随着他手势坐稳,一连声的道:“师尊言之有理。四仙是世间道友送的尊号,本派长辈湘君排出琴棋书画次序。我们一直不解其意,今闻桃师尊开示,方知其中包含对德行的评定。”

桃夭夭问道:“清先生在此间参修,也是湘君安排的么?”

棋仙摇头道:“说来惭愧。老朽当初受了师妹妙昙鼓动,她说昆仑仙宗若要重振门庭,必须严守鸿钧道祖的升天圣域,一则防范天山仙宗重返世间,二则阻断其他仙派登天之路。再加长生天法圣邀约,老朽就依言而行了,哪知一进浮屠山别无出口,想重获自由只能修成大道,登上至高天境。嘿,法圣引我入局,不过是聊作试验,拿我当上天的梯子罢了。”

桃夭夭蹙眉沉吟:“浮屠山铸颅峰......魔屠妻子慕兰若关在这附近。如果别无出路,她怎会送出一个小孩子来?画仙认作百里文虎的儿子,强收那孩子入昆仑学道,我在阳春白雪居见过他。”

棋仙道:“您指到的是那个小人偶吧?他本是木石之躯,出入玄境哪有什么障碍?铸颅峰为天山诸犍宫主头颅所化,专门困陷欲登天境的生灵。参悟天道必经的法障尽聚于此,除了我当年受骗上当,千万年间都没人穿过那道门帘......”

略微顿了顿,棋仙接着道:“无论人,魔,妖,仙体,神体,任何生灵都会受困屋内,非悟道永不能出。木石人偶不是生灵,不可能成大道,因此不受法障所困。慕兰若乃奇巧第一高手,擅长制作木石器具,她送木偶出去只是想寻找救兵。妙昙师妹哪知个中根由,得闻人偶自称百里文虎之子,就奇货可居的藏起来,以便日后挟制峨嵋玄门。嘿,总因近年相处太少,我没机会劝告她,妙昙行事愈发偏离正道了。”

桃夭夭心头怦然跳动,虽然早知夜千影不是真人,但此刻亲耳得到证实,哀怜牵挂的心绪仍象以前一样骤起难抑。斗室中忽而明暗变换,墙板地板上全是交错的水纹。

ps:这周有事更新的少,下周补齐,各位书友见谅。

第二十一回 迷径失意顾千影4

只听棋仙又道:“妙昙带走小人偶,又带来许多仙家高士,还时不时的往长生天运送紫氲玉英。为了重振昆仑门庭,她真称得上是殚精竭力啊。可惜如桃师尊所见,那些仙客随我修持多年,仍未能摆脱声色束缚,一心系挂有形的棋局,搏杀争胜,惘然耗神。昆仑仙宗比肩天山仙宗的美梦,妙昙怕是白做了......”

桃夭夭蓦地发问:“那小人偶在哪里?”

一语方落,只见棋仙伸出枯柴般的右臂,沿胸前横着一划。乌黑地面透出光亮,仿佛相隔一层玻璃,下方情景登时映入眼中。这明彻山境的法术实属不易,皆因桃夭夭心起波澜,引动屋内法障生变,方才一举施行成功。

棋仙道:“此屋称作‘漏尽灵坛’,修仙者由地道升上天道,或抵达铸颅峰顶端,这里都是必经之处。”言外之意夜千影已去往峰顶,想要找他必先破解法障,从这屋里脱身而出。

桃夭夭看底下山径曲折,影影绰绰的果然有物移动,说道:“你找我来的真实用意,是想弄清上峰的法门?”棋仙道:“这个么......桃师尊既已修成无忧法体,定当直达峰顶,无所绊碍。”

桃夭夭道:“假如我也象你一样,陷在半山腰脱身不得呢?”不等对方应答,淡然一笑道:“琴棋书画你排第二位,德行是比师聪老先生差了些。邀我闯迷径,却不预示风险。这一节且不论,你怎知我是无忧法体?”

听他点破玄机,棋仙微现赧色,随即道:“中垣关外玄门大战天山仙灵,老朽在此感应甚详。师尊若非天山无忧法体,焉能挡住摩醯首罗天的神眼?是以景慕道果,特请演示升天的妙法。”桃夭夭道:“那么法圣呢,关前战事他同样很清楚。如今藏形不出,也在等我闯出升天之路么?”

棋仙道:“自从老朽受骗走进漏尽灵坛,就再没见过昆仑法圣一面。中垣关是长生天中枢,而长生天是升天的门户,法圣奉师命守门,不敢贸然进山,只能年年月月在关上眺望仙道的巅峰。昔日鸿钧道祖派下此任,正是看出法圣心术幽昧,为修大道不择手段,故用守关之责限制他的妄念。唉,我早想到此节就好了,也不至受其蒙骗。”

桃夭夭点点头,道:“该问的我都问了。无忧法体如果突破升天难关,也将悟出降伏仙灵的办法。因此不管有没有你的邀约,我都会寻路上峰。”棋仙精神一振,赶忙请教:“师尊从何入手?”桃夭夭道:“卜筹首徒算定此行大吉,必将化解困境。但我隐约觉得成败只在一线,那小人偶的命运是最重要的......”话音渐低,身体仿佛沉入深水,直接滑了下去。棋仙为求出屋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眼见桃夭夭说走便走,如此轻松随意,胸中惊羡之情再难抑止,趴到地上睁大双眼,向透明的地层竭力窥望。

但见乌漆漆的一片,哪还看得见人影?地面迅即恢复了原样,所谓“升天妙法”依然无从得知。

桃夭夭双脚踏落实地,回望那几间房屋已在数十丈外。随即迈步前行,山顶“尸玲珑”映照,脚下小径依稀可辨。他循平坦处绕过山岩。远远望见峡谷森峙,长垄横过半空,奇异的草木姿态悦目,而前路的险峻却令人胆战心惊。

再行出一箭之距,眼看长垄入口地势较平,一个矮墩墩的物事正在那转圈。桃夭夭上去问道:“有人么?”耳听“哗啦”水响,矮物事滚动靠近,正是当日刹梦国见过的铁桶咕咚。桃夭夭唤了一声:“千影兄弟。”石头后面走出个小孩,借光线怯生生的端详,渐渐露出喜色,轻声询问:“你是......峨嵋派的桃大哥?”桃夭夭道:“正是!”那边登即一声欢呼,夜千影扑上前笑喊:“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

桃夭夭扶住他的胳膊,凝目上下打量,只见夜千影面色白里透青,虽是笑容可掬,仍带着忧惶憔悴之色,问道:“棋仙把你困在这里的么?”夜千影摇头道:“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抬手一指石垄那头,接着解释:“铸颅峰乃仙家禁地,棋仙他老人家从不进入。可是妈妈住在那山洞里,我想回家看她。”

夜千影口中的“妈妈”自然是指慕兰若。直到此刻他仍不知自身来历,心中还充满游子恋家的情感。桃夭夭喃喃道:“棋仙不是不会,而是根本不能进山。可那位百里夫人,又为何离山峰这么近......”夜千影睁着一双眼睛,听不懂这话的含义。桃夭夭接着问他:“既然想家心切,干么不快点上去。”夜千影道:“上不去了,好多怪物拦路。我本想退回棋仙那里,偏偏咕咚这笨家伙又发了昏,只在原地团团乱转。”

沿着他手指方向,灰蒙蒙的云气中物影蠢动。有长着双爪的蘑菇,有扬起毒刺的藤蔓,还有伸缩獠牙的奇异花朵,五颜六色林林总总,都伏在长垄两侧伺机攻出。夜千影道:“短耳菇,鬼心冰莲,还有毗罗炎龙草,这些东西以前老实的很,我们饿了的时候拿它们当粮食吃呢!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全都变成了凶神恶煞。”

没等他说完,桃夭夭抬腿走向长垄。夜千影忙道:“桃大哥,别......”桃夭夭拉住他的手,不停步的直往前走去。刹那间喧嚣震天,斗气飞腾漫卷,怪物们跳上石垄疯狂攻来。天外异灵非下界妖类可比,那九尾双魔称霸妖界,若在铸颅峰只能算不足挂齿的小虾米。桃夭夭却无视险阻,随性而走胜似闲庭信步,两边烈焰冰风势可排山倒海,利爪尖牙足以撕碎天地万物,随着那步伐竟都纷纷化解,消散无影了。近处的怪物蓦地四分五裂,体内迸出青色光晕,正是宇宙锋如海涛般绵厚的剑锋。

夜千影惊讶道:“你的法力......现在变得这么厉害了!”宇宙锋的威力难知其详,他只凭头脑聪敏,大致猜到眼前奇况出自谁人之手。但其实桃夭夭并未动手运剑,一步步向前走着,对天道的玄妙体悟便渐渐深入,宇宙锋好象已从本心飘离,无须动念运转,就能直接从敌人的身体里穿破开来。转眼间前面障碍尽除,剩余怪物感受这无可匹御的强大势魄,仿佛虫蚁骤遭暴雨淋头,忙不迭的缩进垄底躲起。两人安然穿越石垄,到达对面开阔地带,举目一望,弥漫的雾气遮住了远方山势。

就在这时响起一个女声:“金轮教主到了么?”话音满含惊诧,桃夭夭觉出是在心底回响,当即也用心语回应:“我不是金轮教主。”那女人登时沉默,似乎心头茫然无从措辞。桃夭夭暗道:“我明白了。当年妖皇附身金轮教主,将你关进这仙道的禁区。”那女人道:“你是谁?......哦,我也明白了,你是峨嵋玄门的大高手!”

玄门真气炼至深厚,领悟真武阵奥妙,便可借助天山通灵术传通心意。那女人显然早知此理,一语道破来者身份,思路之缜密敏捷也实为罕见。桃夭夭暗暗称赞:“百里夫人果真了得。”女人咯咯一笑,随后长叹一声,传来的心语已略带幽怨:“要是了得就不会被人关起来喽......敢问高手怎么称呼,是乱尘老头派你来的么?”

桃夭夭道:“在下姓桃,现为玄门师尊,乱尘大师早已离世入圣。”

女人微感惊异:“哦,玄门师尊!难怪能够走入升天之境。昆仑派那帮蠢货朝也修,晚也修,修了昏天黑地都没有摸着上天的门儿。”笑了两声,又说:“第五代师尊已经离世,第六代师尊即将升天,妖皇却还没灭掉。如此看来,玄门的千年大计就要泡汤化水了。”

末后几句除了嘲讽,还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玄门中人绝不可能这样谈论宗派。桃夭夭心下纳罕,暗觉对方的金阳真气沉厚无匹,本派的修为比唐连璧也只稍逊半筹。明明是九阳得道高人,就算未曾正式拜师,也不会这等轻蔑无礼。何况慕兰若是百里文虎的妻子,香火渊源难免,几分敬意应该有的,莫非此女竟不是慕兰若?疑惑归疑惑,桃夭夭并未在心语中表露,只道:“妖皇占据金轮教主躯体,专以‘圆真心术’惑人。百里夫人隔空谈心之法甚是精熟,一定是妖皇得传授了。如今百里兄为玄门舍身求死,若知夫人与魔道有牵连,想必另有一番感慨吧。”

故意提到百里文虎的近况,原是试探对方的根底。果然隔了半晌,女人再次传来心语,已然掩饰不住激动焦急之情:“你那里不是说话处,请到我的天工洞来一晤......我想问清楚,他怎地舍身求死了?”桃夭夭心道:“正好,我也有几桩悬案请教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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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迷径失意顾千影5

恰在此时,夜千影轻拉他的袖子,小声道:“前面便是‘宝鼎仙谷’了,妈妈亲手制造的辟空神丁都在那里,千万小心别惹到它们......”语气颇含戒惧之意。桃夭夭并不搭话,右臂轻挥如拂尘,霎时浓雾向两边分开,脚前现出深广的峡谷。夜千影尚在犹豫,桃夭夭拉住他的手迈开步子,就顺着悬崖走了过去。此地名为“宝鼎”,果然中间低四方高,好象巨型锅釜一般。边上绝壁平直如镜面,连一块石头一根草藤都找不到,根本无路可行。然而桃夭夭每次抬腿跨步,落脚点必然显出淡金色光柱,横支连延,一闪而隐,仿佛即时生成又消失的狭长栈道。夜千影吃惊的合不拢嘴,半晌才道:“桃大哥,你如何懂得‘度厄梯’的走法?这是我娘独创的连山秘术啊!随山景而改变,每时每刻都不同。我正按娘教的法诀猜测路线,没想到你已经会走了,而且这般轻松精准!”

说话间,他低头望向脚下,眼神愈发惊异,夹雾的山风吹开额发,一张苍白的小脸浮现在高空中。

此刻宝鼎仙谷里面正是一片繁忙。数以万计的木人,石人,铁人川流往来,开山的,担土的,烧窑的,冶铁的,铺路架桥的......分工明细秩序井然,在足以容纳三山五岳的谷底大兴拓建。远方楼宇层叠高耸,近处房屋排列齐整,俨然已建成一座座城镇,堡垒。当中工匠,役夫熙熙攘攘,与外面的世界几无差别。只是除了器物响动之外,没有一丝一毫人类声音,令这宏大堪比画卷的场景,呈现出一种幽冥异世的凄清氛围。

夜千影勉强定住心神,忍不住感叹:“我娘的法术真是不可思议!那些辟空神丁能力极强,每个几乎都可与盘古大神相比,制造起来也非常困难。我离开那会儿只有十几个,怎地如今变了这么多出来?桃大哥,你说妈妈是怎么办到的?”

桃夭夭道:“先制成一些人偶,再由它们制造其他人偶,鸡生蛋蛋生鸡,数量很快就多了。”

夜千影“哦”了声,轻敲脑门道:“我真笨,居然想不到这一节。”

其实以器具造器具,还造的各具特性,实为仙道中最玄妙奇诡的绝学。据传上古女娲造人,先用手捏粘土,续以藤蔓搅动泥浆,化成的人形就能自作自息,开荒建城,自行交合繁衍下去——相当于先制成一部分造物,再由这些造物造出更多的个体,堪堪便是眼前的情形。传说未必尽实,法理确然可循,只不过太艰深难修罢了。要不是慕兰若心语讲解,加上亲眼目睹,桃夭夭也不信有人修成此等本事。而夜千影只当同伴道行奇高,见识极丰,无论“度厄梯”走法还是“辟空神丁”的造法都了然于胸。身边有了这等强大依靠,先前的惧意自是大减,他左手挽住桃夭夭,右手拉着咕咚,放开视野的观望谷底景象。

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工夫,桃夭夭脚底暗蕴功法,步态看似缓慢,实已走出三四千里路程。但宝鼎仙谷大得难以想象,这时才接近后半部分。只见下方宝光萦旋,霞彩蒸蔚,房屋鳞次栉比,街巷恍如项链,一派繁荣兴旺之景。木石人偶的工作也大不相同,拉石运土的粗活看不到了,坊间巷里尽是织机,酒窖,乐棚画架,打造金银珠宝的器械等等。工匠们在彼处精工细作,造出成堆的绫罗绸缎,美酒佳肴,金银器玩......城市外围尚有无数田庄,牧场,果园,许多人偶充当农夫牧夫,没日没夜的栽种,养殖,产出粮秣及禽畜,送入内城挑选加工,连同其他各种货物,都用车马装载齐整,最后沿着长桥运往宝鼎谷尽头。桃夭夭默默望着这幅奇景,心里暗问:“农牧渔艺百工齐集,做出这么多物品有何用处?”慕兰若那边传来心语:“当然是给我用了。”

人偶工匠不知饥寒闷倦,自然用不着吃穿消遣之物,这道理原本简单。可是百万农工辛勤劳作,几若整个世界的生产规模,只为满足一个人的需求,桃夭夭着实感到意外,暗道:“一人之用能有几何,这么做不费事么?”

慕兰若道:“哈,你当我是峨嵋派的清修童儿?喝风餐露,淡心寡欲,那种活法倒不如死了的好。”略微一顿,接着道:“辟空神丁原本是用来打通出路的,可铸颅峰这鬼地方古怪的紧,神丁辟开多大空间,山界就扩大多少,早先开山而出的计划落了空......”桃夭夭道:“然后,你就让人偶改做专供享乐的物事。”

慕兰若轻笑道:“还真来了,一副教训弟子的口吻。你果然是玄门师尊,可惜本人不是你座下的正派仙徒。”桃夭夭道:“你也果真是百里文虎的妻子。有人曾经神游此地,提到过你的外号,现在我明白什么意思了。”慕兰若道:“是李凤歧提到我的吧。玉银童那老怪物自恃尊高,只在后辈跟前吹牛,不会向玄门师尊透漏此事。”

昔日玉银童从法圣手里获得一块铸颅峰泥土,据此设成梦局,引李凤歧游览异界,曾与囚禁中的慕兰若见过面。李凤歧说她诨名叫做“佛面剥金”,意谓贪求财富,利欲心极重之人。豪名远扬的百里文虎,怎么可能有这样一位爱妻?桃夭夭一直想不通,今见其人做派铺张,以奇巧正法大肆追求享受,方知传名不假,由此也更加确定了她的身份。

慕兰若道:“吃喝玩乐人之所欲,爱财趋利也是人性使然,率性而为才叫行道修真呢!哪象你们峨嵋派这条门规,那条道德,活活把人修成蠢木呆瓜一般。你这位师尊青春少年,却也学那乱尘古板不化,可见峨嵋玄门是进不得的......”桃夭夭并无辩辞,只是唇边淡然一笑。慕兰若道:“好啦好啦,再教训下去我也要变老古板了。你已到万仞剑林,跟随送物车队就可进到我住的山洞。咱们见面都省省气力,休要争论什么正道大义。我就想问个清楚,百里文虎是不死之身,却如何能够舍身求死?”

两边心谈至此,宝鼎仙谷已在身后,桃夭夭举目眺望,但见前方沉沉暮色里气魄森然,果有形如巨剑的树木成片矗立着。运送物品车队自谷中行来,沿羊肠小道穿入林间,去往后方依稀隐现的巨大山岩。那片区域靠近山顶,已能望见魔刀尸玲珑的红光。慕兰若道:“你紧跟车队即可,同行的人就暂时留在外面罢。”夜千影并没跟她心语相通,但凭桃夭夭心思细微处,慕兰若已推知有人随他进山。如此精细深入的窥心法术,桃夭夭还是头回遇到,连忙将思绪从夜千影身上移开,只听慕兰若又在心底说道:“辟空神丁严防弱者入山,没有桃师尊这等道行,必遭神丁围攻。这是早就定好的规矩,我也没法一时更改,事关你伙伴的安危,师尊自己斟酌吧。”

桃夭夭料她所言非虚,当下将夜千影带到林中隐蔽处,命他:“先在这等着,我去见百里夫人,过一会再来找你。”夜千影仰起头,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似乎满腹恳求急待出口,又不愿违拗别人的意愿。桃夭夭道:“百里夫人......呃,就是你的妈妈,她要跟我谈一些大人的事情,暂且不想让你听到。”

夜千影奇道:“我妈妈想怎样,桃大哥你怎晓得?”桃夭夭道:“是她告诉我的.....好了,反正你等在这里,谈完正事我自会带她来相见。”夜千影一片纯善,从不揣度人心好歹——若非如此,也不会遭受妙昙,毛人的折磨而绝无怨恨之念,当下点头道:“嗯,桃大哥你快些回来。”话音未落,桃夭夭身影一闪,随远处的车队没入林中。

树林随即合拢,静悄悄再无声息,阴影遮掩四方,好象沉寂了亿万斯年的坟场。

夜千影满怀寻亲热望,临到头见不到心目中的妈妈,未免大有失落之感。幽寂环境加重忧惧,他只觉心跳蓬蓬如雷,似在耳朵里震荡,一时间再也抑不住情绪,就想跳起来放声大叫......

忽然肩头一沉,有人伸掌轻拍,夜千影惊喜道:“桃大哥!”回头一看,红光照亮那人面孔,登时把他吓得目瞪口呆。

山顶尸玲珑悬空缓缓飘转,正对山境即为白昼,转过去则为黑夜,铸颅峰的时日由此划分。这时候刀锋朝向剑林,光芒遍洒,林中最隐秘的事物也尽显无余。

夜千影注视着身前这个人,忽而微微侧头,仿佛在端详镜子里的影像。

他看到的竟是另一个“自己”!

视线延伸开去,夜千影如落迷梦。只见林间人头攒动,数千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孩童,正向这边围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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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冷月空照万重山1

桃夭夭尾随车队而行。树杈在身后层层闭合,脚下幽径蜿蜒伸向远方,整个地域恍若变幻莫测的大迷宫。阴森的气息笼罩四处,草枝,岩石,藤蔓,各种物事或锐利,或粗莽,形态恶猛蠢蠢欲动,显是都蕴藏着极大的危险。然而辟空神丁全无戒备之意,一如既往拉动车辆,任由桃夭夭走在当中,就象他也是树林天然生成的一部分。

慕兰若笑道:“剑林出自天山,人偶取材林木,因此互不妨害。倘若外界物类到了这里,哪怕鸿钧道祖也会粉身碎骨的。桃师既可安然穿越,足见道行之高,神丁和剑林都将你视作天山仙灵了。呵,几千年来峨嵋派招纳多少英才豪杰,经过多少磨砺,到今天总算磨出一位升天了道的顶级仙圣。”

几句赞语传入心底,隐隐含着讥讽,桃夭夭对自身荣辱并不记怀,忽地发问:“妖皇也是天山仙灵?”

慕兰若心念一滞,似乎颇为惊异:“桃师尊好聪明......啊不,应是心性空净的原故。心一空便可洞悉万世因果,跟聪明不聪明倒没关系。”

桃夭夭暗道:“遍观诸世,了知因果,须当时时天人合一,那等神通不是在此地能炼成的。我只是按事理推想,妖皇将夫人关入铸颅峰,必然也要穿越剑林。唯天山仙灵往来自如,妖皇就算不是,也当拥有仙灵的部分能力。此节甚为重要,再联系以往的线索,妖皇起源的脉络已清晰了很多,只有一件事令我疑惑......”慕兰若道:“什么事?”桃夭夭道:“夫人的见识修为如此高深,妖皇就不怕你修成天山仙灵,自行走出囚牢?”

慕兰若淡淡的笑了声:“已经到这地方了,妖皇为何不怕我逃跑,你自己过来看吧。”

心语交谈之际,车队顺坡向上,顷刻驰过千里路途。铸颅峰构成之奇特,实非人心所能思度,但大体上似是前低后高,宛若盆地一般,只不知边缘竟在何处,地形多久才会变化?桃夭夭停在耸立的石崖前,仰望高达数十丈的大山洞,心头忽生奇感,好象站到了超凡入圣的最后一道门槛外面。

车一停,辟空神丁便解开绳索,搬运货物。随同山洞内的仆役,在山壁上凿出的膳房,花厅,轩榭之间奔走忙碌,完全没在意外人的存在。单有一个管家装束的人偶走到近前,面含微笑默不作声,领着桃夭夭向洞中走去。

慕兰若暗中介绍:“这是我的总管多宝真人,桃师尊尽可放心随他进来......别看此处人多气派大,想当初我可窘困的紧。连这广盈洞都不满丈余,全靠我造出人偶,一点点开辟到这般模样。”桃夭夭举目一望,果然洞口刻着“广盈”两字,细细品味,感觉这两字世俗气颇重,好象是商铺字号一般。

步入洞内,方知“气派”之说毫不为过:地下嵌金铺玉,壁上缀满宝石,各种陈设也都是檀沉,金丝,花梨等名贵木料雕成。越往里走,越是富丽堂皇,而且富贵中透着大气,几若汉唐宫殿重现。这种艳俗与典雅并具的风格,似乎暗示着洞主的独特性情。约莫走过两三里远,才到达最宽敞的大殿。桃夭夭驻足正对,鲸油长明灯照耀之下,华美场面登即映入眼中。

大殿中央高耸着黄金台座,左边琴箫低奏,右边轻歌曼舞,一大群俊美人偶陪侍四周。慕兰若高坐金座上方,身穿霞帔,手持琥珀酒杯,笑吟吟问道:“妖皇不怕本人出逃的原因,桃师尊应该明白了吧。”

桃夭夭点头道:“明白了,你留恋凡尘奢靡生活,因此走不出万仞剑林。”

人类若要走出剑林,必须心境空净,一腔享乐之欲难舍,自不能达到那等境界。慕兰若歪头打量对方,喃喃道:“确实是少年人啊,绝非障眼法或者返老还童术.....你竟能走过剑林!难道这个年纪就四大皆空了?哼,乱尘老头还做不到这步呢!我不信你已经斩断尘念。青春年少血气方刚,正当你侬我侬情热如火之时,怎抛得下所爱之人?嗯,桃师尊相貌还算看得过,加上本事身份,应该有彼此钟意的女孩子吧?”

桃夭夭略一迟疑,随即道:“有,不止一个。”

慕兰若道:“哦!你如何舍得她们?升入天山内境做仙灵,对你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桃夭夭面若深夜静潭,再无半分情感的波动,道:“百里夫人,你想查究我的根底,我也想求询妖皇踪迹。我们俩都有满肚子的疑问,但眼下不是谈论的时候,尚有一场危机急待夫人去化解。”

慕兰若道:“危机?百里文虎舍身求死么?哈哈......”说着仰头大笑,长袖一摆,刚刚还文雅的言辞,忽又市井味十足:“黄口小儿满嘴放瞎屁,真以为能唬住老娘?”

桃夭夭低声道:“老娘?......”双目凝视座上女子,看她充其量二十岁出头,同样不是障眼法或驻颜术所致,大概受铸颅峰法界影响,青春在她身上冻结了,并未留下半点岁月的痕迹。桃夭夭看着她,眉头渐渐皱拢,即将永寂的心境中,竟然生出一丝波澜。

原来这慕兰若竟是美的无与伦比!

不象龙百灵惊艳寰世,也不象小雪清丽悦目,她的美俨然具有潜移默化之效,堪比春夜的细雨,润物于无形无声。第一眼看去,慕兰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俗世美女,但第二眼,第三眼再看,恰似庐山云雾渐渐散开,多少秀妍丽色,多少鲜活风姿,豁然间无穷无尽的展现出来,更兼谈吐洒脱,应变机敏,笑嗔率性自若,各种各样的美态浑然一身,最终化作足以令人痴醉的奇异魅力。纵是龙百灵,东野小雪,以及世间世外任何女子,单就“气质独绝,引人入胜”而言,都不能与慕兰若比肩。

桃夭夭暗暗称奇,先前疑惑百里文虎那样的粗犷豪杰,玄门高士,怎么也会儿女情长,深深眷恋妻子?以至妖皇都拿这点当作挟制他的罩门,此刻答案已经揭晓。桃夭夭遥想若干年前,慕兰若尚未自认“老娘”的时候,那种活泼可爱的情态更有几多动人心魄之处?她和百里文虎相恋的故事,又当是何等奇妙曲折?

笑了几声,慕兰若沉下脸道:“刚听见舍身求死几字,真把我吓了一大跳。但这瞎话编的实在不怎么样。小娃娃,看来你不清楚百里文虎成道的经历。那龙虎二兽本属天山内境,今世三界内外,绝无一种方法可致其消亡,百里文虎自杀都不行。想当年为了摆脱神兽附身,耗费的神思力气简直不可想象,最终仍没成功。从那后百里文虎与神兽同生永存,比日月星辰还要长命,嘿嘿,我倒想知道他怎么个‘求死’法。”

桃夭夭并不多言,抬手放出两尺长的剑光,洞中登时漾开一片水蓝色。慕兰若愣了好半晌,霍地起身道:“宇宙锋!”

当今此世,仙魔诸道,确无一法一物能杀死天山神兽。但宇宙锋并非今世之物,穿过幽冥江扫荡镇妖塔,独具杀敌夺法的奇效。神兽失去法力如草木晒干水分,生命终结自是不在话下。慕兰若足智多谋,精于算计,宇宙锋的出现本来已被排除在变数之外。但奇巧高手擅长辨认诸般法宝,一见含锐不露的蓝色剑光,登知那是真货,而且威力超乎预料,斩神灭佛的魔剑似比古籍所述更为强大!

由此可以推知,桃夭夭之言真实无虚,峨嵋派远行天山消灭妖皇,确实遇到了连宇宙锋都难以化解的困难......慕兰若凝立在宝座前,精密如机械的头脑飞速推算着,百里文虎如何自甘入魔,试图死在宇宙锋剑下,以此加强玄门实力,摆脱困境,更为可能遭遇的天山仙灵之战做好准备......种种曲诡隐情,如画面般在脑海中闪现,根本无需外人多解释一字,已经真切无漏的理顺贯通。刹那间慕兰若纵身跃下高台,断然道:“好!我这就跟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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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冷月空照万重山2

两人随即来到洞口。身后的豪居仆群,金银珠宝,慕兰若再没看上一眼,就此弃之而去,比抛掉一根稻草还要爽快。

但桃夭夭心下明白,并非是戒掉奢靡痼习,之所以有这般举动,皆因她记挂百里文虎已超过其他的一切。

夫妻情分男女之爱,乃至人世间的种种情感,当真如此重要?桃夭夭不愿多想,逐渐空明的心境中只念着除魔大任,手起处剑光飞入长空,在剑林上方形成一道虹桥。慕兰若见状点头道:“天山仙灵的手段。”桃夭夭道:“妖皇也这样带你过剑林?”慕兰若道:“差不多吧,他借金轮教主的躯壳施放执念结,飞空时可载百人,比你这持剑度人的法术快捷稳当多了。”

说话间踏上桥面,慕兰若暗知桃夭夭道业初满,尚未完全转化为天山仙灵,所设长桥既窄又陡,稍有疏忽就会失足摔下去。因此心中虽然着急,也只得随他缓步而行。刚走出半箭之程,后方桥段消失无踪了,众多仆役无法追随主人,围在悬崖边望空发呆,有几个忽然放声号哭起来。

桃夭夭回头看了看,忽道:“广盈洞的主管为何取名‘多宝真人’?”

慕兰若道:“多宝喻其法力变幻多端,真人是指性情。奇巧门最高深的道法,是能制成具有人类性情的木偶,桃师尊应当听说过。”桃夭夭“唔”了声低头沉吟。慕兰若接着道:“你见那些木偶不忍与我分离,似乎很重情义,于是又在为人性本源,人情真伪这些问题耗费神思,对么?唉,你这样可别想走出剑林了。”桃夭夭道:“法理疑难所在,如何不深思?”慕兰若道:“那么我问你,可知为什么称作‘剑林’?”桃夭夭道:“愿闻高论。”

慕兰若详说道:“剑即‘见’,六根摄入外尘,在心境内建立起对世界的印象,此类过程统统可归纳为‘见’,凡夫俗子及各种生灵凭‘见’生知生情,起念起欲。而修道者堪破红尘万象,放下七情六欲,俗见常见均已舍弃,但还存有对法理的见解,那便是迈向至高道果的最后难关。若要道业圆满,必然不思一物,不留一念,心内连三易大道都清空,何况人类性情这等末节?你持剑即是‘持见’,自己过关勉强可以,带着我这满心俗念的人多半就不行了。刚才我看你使宇宙锋正合‘持见’之象,只恐半道生变,明心被杂思所污,以至神浊而身重,最终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桃夭夭微微颔首道:“夫人指教的是。”依言放下疑思,果然前进速度倍增。长桥也阔稳固了许多,蓝色边缘变淡没入天空,仿佛即将化去所有的形迹。

哪知没过多久又听见哭喊声,从下方林间阵阵传来,稍加分辨竟是:“桃大哥,救我,桃大哥,救我”的童音。桃夭夭一凛,停步问道:“夫人曾做过一个叫‘夜千影’的小孩人偶?”

慕兰若道:“夜千影?做过啊,可不止一个。”低头细观,剑林里人头攒动,一模一样的小男孩数以千计,都伸着胳膊向上呼喊,动作神态毫无半分差别。慕兰若道:“刚关进铸颅峰时孤单的很,我先做了一些粗笨的自行器具,再取剑林材料制成小孩儿形状,平常谈谈说说聊以解闷,后来放出去探寻出路,却没一个回转,今天才晓得多数困在林子里了......”

桃夭夭忙道:“最初的那个能认出来么?”慕兰若道:“那可难办了。奇巧道法修至高深,所造模具绝无偏差。它们是一个模子做成的,比孪生兄弟还相象万倍,仓促间如何辨认?如果要区分出先后次序,起码也得花上十天半个月......咦,你问第一个人偶?”桃夭夭道:“对,就是认你做母亲,认百里文虎做父亲的那个!”

按事理推想,夜千影先前只说陪伴母亲囚居,从未提及有同胞兄弟,可知他是最先被造出的样本。几千同类出现,必然是在他离开铸颅峰之后了。慕兰若闻言恍然:“与你同行的那个人,原来就是我造的人偶?”随即警觉道:“桃师尊别是想救它吧?”桃夭夭道:“我答应带他找到父母,修仙者可以心无一念,但也不能修成如妖皇那般冷酷狠绝,见死不救。”慕兰若冷笑道:“好个慈悲守信的玄门师尊,但有一事不甚明了,还望玄门师尊解答。”她两次点到‘玄门师尊’,似乎想拿宗派规矩做文章。桃夭夭自信所行并无差错,当下问道:“何事?”

慕兰若道:“峨嵋山自然宫门口挂的是哪四个字?”

桃夭夭回答:“道法自然。”慕兰若道:“着啊!原本无父无母的人偶,非要让它为人子嗣;本来只供驱使的器物,却视为真实的人类,待之以仁,守之以信,还要带回人类世界了偿人情,细叙人伦,请问这叫做‘自然’吗?峨嵋宗旨将天地大道揭示的明确透彻,希望师尊牢记才好。”

这几句话正中要害。桃夭夭早先见到夜千影时,的确诧异他心性纯善,不存半点邪欲,后来方知不是人间的物类。但自天地生成以来,有瑕疵的人性才属正常,凭空多出异类,引出的后果恐怕吉凶难测。一刹间桃夭夭胸怀尽空,耳中听闻苍天之下虫豸呻吟,草芥飘摇,万物都在苦苦挣扎,都在为愿望情感无法满足而悲哀,但天道本无偏爱,岂能因弱者可怜而强施援手?“天地无仁,视万物为刍狗”是句老话,凡间知者甚众,却唯有道行圆满的仙圣能够体悟其真谛。当下剑光形成的长桥消隐了,无须任何依凭,度人过关已快若星驰,桃夭夭道:“百里夫人随我来。”慕兰若应道:“好好,无情亦无见,恭喜师尊道果大成,现在快去救外子要紧。”说着两人飘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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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冷月空照万重山3

夜千影眼望空中人影飘远,伸出的手臂却总也放不下来。他不懂桃大哥因何行迹匆忙,连回应呼救的工夫都没有,环顾左右,更想不通为何有这么多酷似自己的人偶出现。难道妈妈思念儿子太甚,才会造出这些东西?

直到此刻,他仍未意识到自己也是人偶之一。诸如伪造,欺骗,遗弃等念头,不会在他心中存留,小人偶只被灌注了人类最纯真的情感,也只会以最美好的动机设想别人。

于是他不再惊惶,抱着膝盖原地坐下。四周的孩童依样照做,无论身姿还是神态,一丝一毫都精准无误。慕兰若制造它们原想探索剑林奥秘,一个偶有发现,其余群起相随,兴许能勘踏出路径,所以模仿同类就成为最重要的功能。相较于第一个孩童人偶,慕兰若早已腻烦母子亲情游戏,并未赋予后继者同等的认知。

此等细微差异深藏于人偶内质,即使制造者也很难区分,但并不意味着绝无区分的可能。只听地面摩擦声响,铁桶咕咚摇晃着靠近身旁,漫长岁月中相依为命,它已经习惯被伙伴的独特之处吸引,虽然反应迟钝,到底还是找准了目标。

夜千影的心绪安定下来,紧挨咕咚坐好,仰望天空静静等待着。等待桃夭夭回来,接他远离孤苦,享受人间快乐,接他去见美丽温柔的母亲,去见很多好朋友,还有那位从未蒙面却朝思暮盼的英雄父亲.....一生都没幸福过的人偶,在憧憬中永无止尽的等待,或许就是他最幸福的结局了。

桃夭夭与慕兰若顷刻间降落半山腰,后方的山谷,剑林,以及铸颅峰各种奇景,统统消失无寻,天顶只剩魔刀尸玲珑散发的几缕血光。此乃仙灵成道之象,千万年难得一现,慕兰若暗暗称叹,桃夭夭自是不宣而明,两人都只顾默默向前行去。却看前面竹屋歪斜,墙壁洞开,昆仑棋仙的周天道场还在那里,却已破败的不成形样。那一大群仙客都不下棋修炼了,或坐或立,神情惊愕,如蜂蝇般大声吵嚷:“修成大道了,修成大道了!一位仙灵就要升天啦!”

他们周围还有许多奇异物类,如长爪草菌,带牙毒藤等,先前在石垄边发狂逞凶,此时都老老实实的蜷伏地下。铸颅峰奇物先狂野后顺服,正是天山内境接收仙灵的征兆。众仙客明白这条法理,却不明白成仙的为何不是清晏大师?他们以前受了画仙妙昙鼓惑,历经千辛万苦进到铸颅峰前,加入周天道场随棋仙苦苦修行,指望有朝一日侥幸参透天人合一的终极妙谛。岂料最终成功者并不是他们其中一员,登时均有上当受骗的感觉。

而那棋仙清晏仍坐在“漏尽灵坛”当中,四面墙板散裂,露出光溜溜枯干衰朽的躯体,一见桃夭夭接近,立刻伸长手臂叫道:“桃师尊,度我!度我!桃师尊,求求你度我啊!”

他明明看见桃夭夭从灵坛底部穿过,如今却轻松潇洒的行至近前,结合山景消逝的异象,其人成就大道的事实已昭然若揭。棋仙既羡慕又颓丧,一想多年艰辛终成泡影,不由老泪纵横的哀嚎:“求也无用了,只能度一人上天哪......唉,唉,我早知最近将有仙灵登天,才加紧施为勤修苦练,还派童儿引来玄门师尊,打探入天途径......早知徒劳无功,何必竹篮打水,唉唉,天山内境召引的终究不是我这老朽啊......”

桃夭夭蓦地停住前行之势,回头道:“你怎知新的仙灵会受内境招引?”

棋仙道:“唉,升天既无望,何必再多言.....”

桃夭夭道:“不用着急,我指点你一条明路,若依此修持数年,或可打通上天的门路。”棋仙道:“真的!?”桃夭夭转头对慕兰若说:“我们稍停片刻,救百里兄来得及。”慕兰若恨不得一步跨到文虎身边,忽遇路边老头子哭闹罗嗦,心头焦烦实是如煎如沸,又不好违逆玄门师尊,只得按捺性子等着。桃夭夭再转过脸道:“说罢。”

棋仙道:“说来无甚稀奇,老朽曾阅览昆仑天文阁藏书,曾见一本古籍上有神木宫主语录,指出未来数万年之间,注定有一位修仙者成就大道,登临无上圣境,彼时天山内境放出玄妙纶音,时时在其心境萦绕。我看入了迷才会痴心妄想,困在这绝境里苦熬,近来似乎感到耳中回响奇声,成道的念头就越发炽热了。唉,其实召唤之声只会传入心境,哪里会被耳朵听见?唉,我是老昏头了啊......”

桃夭夭轻声道:“原来是注定的。”回忆自复活长睡期间,一直到昆仑山观景坐忘,那种来自天山内境,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应就越来越强烈,可是到眼下却悄然隐去了。看来修道之路行将完结,自己命中注定要成为仙灵,完成上天赋予的使命后,终将与上天融为一体。

那边棋仙已是五内欲焚,忍不住急叫:“师尊快指给我明路啊!你不要言而无信,就这么走了啊!”转念想起一事,忙不迭的提到:“莫非,大道修成跟那小人偶有关系?我记得师尊说他的命运很重要,怎么个重要法,还请您提点一二!”

桃夭夭眉尖微微一颤。弃夜千影不救是他遵循“自然”的结果,抹去内心剩余人情,至高道业才开始完满。这一节,早在他进入铸颅峰前就预感到了。由此可以推知,假如完全转变为仙灵,从前,现在,将来,万世的因果都将尽知无漏。而自己踏入修仙之途的种种历练,必然也是仙灵早就预知,上天早已确定的宿命。

耳闻棋仙“师尊指点”的请求不断传来,桃夭夭“嗯”了声袖子一摆,示意他少安毋躁。旁观大众均知玄门师尊即将演示成道要诀,登即忘掉失意,屏住呼吸睁大眼凝视。

只见桃夭夭左手缓缓伸出两指,宛若拈起棋子,随随便便往下一点,却又凝停在半空中,其势将落未落若轻若重,不知怎地,这个没有完成的动作竟透出完整无缺的意境。棋仙的修为原本精深,对方又从他最熟悉的门道入手,一看之下恍然大悟,连连叫道:“妙啊!妙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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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冷月空照万重山4

原来所谓围棋之道,必定蕴含于“胜负”之中。棋子落下或损或利,除了一窍不通的门外汉,没有人会怀着完全不计得失的心理下棋。大文豪苏东坡棋艺低微,曾自解曰:“不闻人声,但闻落子。胜固似然,败亦可喜”。意思说听着落子的声响,他就心满意足了,至于棋局结果并不重要。看似心胸宽广,实际上不过是屡战屡败的托词,其欢喜之情仍与“胜败”相关联。周天道场众仙客已超越凡间贤士,有形棋子不存于心,单以星象替代棋局,借争胜互相印证,完成由炼气向炼心转换,那正是对棋道精乎其粹的参修方式。相比之下棋仙清晏境界更高,非但心无棋子,而且心无胜负,故才能无须对手的独坐自弈。脱离外境心内求法,这是超出棋道通向天道的关键,千万年中昆仑诸仙各执门道苦苦探究也不可得。就这点看棋仙修行的成就之大,已远在“琴书画”三仙之上,尤其坐进“漏尽灵坛”以来,便是名垂仙宗的子虚天师也难与匹比。

但与桃夭夭展示的玄意比起来,棋仙的修为也只若破席烂履,不值一提了。[.]

个中道理并非稀绝之说,古今各家早有阐述。《金刚经》宣称:“非法,非非法”才是真正的佛法。道家《南华经》指出:“物无非彼,物无非是。”才是世界的真相。棋仙以围棋参道,虽然摆脱了“心有胜负”的束缚,岂料这种“心无胜负”的状态,其本身也是对心性的一种约束!

万事万物,都存在于己对立的一面,如“阴与阳,冷与热,好与坏,善与恶,美与丑,爱与恨”......万事万物也必须依靠自身的对立面存在,比如有冷才有热,有善才有恶,有美才有丑,有不同于太阳的日月星辰等物,才能反衬出太阳的形状特性......进而推之,如果没有不同于我的一切事物,肯定也就没有“我”的存在了——此即庄子所言“非彼无我,非我无彼”,然而事物的区别,概念的相对相存,这些都是人心的作用,真实世界果真是如此么?

如老子《道德经》揭示,世界其实有两个,一个为自然世界,一个为人心世界,后者依靠人类的视觉,听觉,触觉,意识等等感官建立,不过是前者的投影罢了。道德经开篇言称:“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并不是说真实的自然世界是从“无,有”这两个名相(概念)中诞生,而是指人心认识世界的过程,必定经过“无,有”两种初始阶段。

一旦婴儿理解了概念(古籍中将概念称作‘名’),哪怕仅仅是一个“吃”字,一个“妈”字,或一个“我”字,甚而更简单的感叹词“啊哦咦”的含义......那么他的心境再也不是混沌一片,也就从“无”的阶段过渡到“有”的阶段了。此后,更多概念掺入进来,相对的万物在心中确立,“有名为万物之母”,纷繁复杂的人心世界便产生了。人类,其实是活在一大堆概念之中,活在自己构建的虚拟世界里,与真实的自然世界相隔离,被诸如“胜负,苦乐,爱恨,”等心念攀缠,越求解法越是陷入,知识越多越是烦恼,最终仍免不了在十丈红尘中“方生方死”,身灭而魂散。

所以“有知”便是修道者的大忌,庄子曾用一个寓言说明:太古时南海之帝称“倏”,北海之帝称“忽”,中央之帝称作“混沌”。某日倏,忽两帝到混沌家中做客,主人相待甚厚,倏忽心怀感激,欲思报答,又见混沌无眼耳口鼻等器官,无法感受外界的绚丽精彩,于是就用斧凿在他头上凿出七窍,经七日凿成。外部世界经由感官呈现于心内,混沌不再混沌了,与天同寿的中央之帝竟然立即倒地而死。

失去自然必然导致死亡,因为自然原本不生不死,若能将人心归同于自然,即人心世界与自然世界合二为一,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那么其人也必成为不生不死的一分子。古代道家极力推崇“婴儿”之说,主张“复归于婴儿”,就是要将人心拨转倒回到婴儿的混沌朴初之状。后世道派乱解经典,以为婴孩“元气”最充足,取用其形或者效仿其行,便能长生不老了。因而服食妇女乳汁,紫河车(胎盘),甚至直接吃掉婴孩的肉,脑,行同疯人狂兽,实是谬之千里的修炼方法。棋仙乃昆仑正宗传人,自是知晓法理真伪,静室独修时深入混沌心态,已将“胜负”之念坐忘殆尽,却始终未能更进一步,迈向升天了道的极境。

今见桃夭夭二指似落非落,介乎于争胜与弃战之间,方知终极道果更有妙径通达——婴儿的混沌之心固然难得,但“无知”并不代表“全能”,否则也不会仍由外物牵扰,在心内生成另一个世界了。桃夭夭指尖所示非胜非败,非彼非我,正是最为玄奥的“中道”。试想介于铜板“正反”两面的那一面是什么?人类思维永远想不出,而那便是独立于万物存在。又包纳万物的“道”。既是佛家所指“非空非色,即空即色”的本心,也是道家所言“生无,生有,生万物”,给人心投下虚影的那个真实世界!本心与真实世界印合,天山仙宗的“天人合一”不就修成了么?真正的道果定然越过最初,超脱“有无”,自身也将化成创生一切又运转一切的无上之道!

这些修道的理论,棋仙曾经琢磨过千百回,但目睹有人亲身示范还是头一回。昔日佛祖拈花,迦叶一笑,至高道业便即修成,桃夭夭的姿势也有同等功效,只是棋仙的悟性比传说中迦叶尊者差太远了,虽明知思维无济于事,仍然穷思苦想“中道”如此玄奇,该怎样修炼,要修炼多久,才能显现这般玄之又玄的奇迹?越想眉头皱的越紧,别说会心微笑了,整张脸皱都成了老苦瓜。

桃夭夭收回手指道:“天道预示,现今只有一位仙灵能登天,你要悟道大概须等数万年以后罢。”

第二十二回 冷月空照万重山5

一听此言,棋仙喜不自胜的叫喊起来:“多谢师尊明示!只要能得道升天,再修多少年都没关系。老朽只担心蒙昧难除,坐守在此永不得解脱。”

慕兰若笑道:“老前辈求道之心令人钦佩,待我助你一臂之力。”说着纤指微抬,只听隆隆震动,地下仿佛滚过无数闷雷。奇巧第一高手何等了得,就看残垣破壁瞬时飘散,周天道场原址重又立起十余间碧绿欲滴的玉石精舍。铸颅峰本是天山诸犍宫主的头额,当年法圣费尽心机,诱使大群古神入山修道场,导致昊天,石夷等远古神祗中最强大者力尽而亡,可想见此处破土多么艰难,施展法术多么凶险,以至修炼场地建成之后,法圣也不敢入内修行。但此时慕兰若说造就造,弹指若拂尘,其轻松姿态背后隐含的深厚法力,实非常理所能揣度。棋仙看得两眼发直,忽而惊问:“你这小姑娘.....是何方神圣,怎地有忒大神通?”

慕兰若道:“刚称一声老前辈,就当真倚老卖老了,你看清楚我是小姑娘么?”

铸颅峰中万年如一日,若从形躯外貌乃至魂魄辨认,她确实只有二十岁上下。棋仙随即转过念来,恍然道:“哦,刚刚好象峨嵋奇巧法术......你便是那位关在山中的百里夫人。难怪难怪,尚未修成仙灵,也有如此大能,魔屠之妻果然名不虚传。”慕兰若道:“我没修成仙灵也有大神通,你想知道原故么?”棋仙闻言心里又一热,忙道:“恳请夫人赐示。”慕兰若道:“关我的山洞藏有峨嵋祖师的灵符,你若能穿过剑林,进去看看就明白了。”

这话说的半遮半露。但棋仙曾向夜千影索问剑林那边的情形,问出祖师灵符藏于山洞,阻挡恶灵侵入等线索,一听慕兰若之言幡然醒悟:“峨嵋祖师紫元宗留下的宝物,对修炼功法还有神奇助益......”一面想着,穿越剑林的挚愿愈发强烈,赶紧移入新道场深研。众仙客见成道有望,先前的失落怨艾之情登即消散,也随师傅进屋去了。

桃夭夭回头道:“那祖师灵符倒忘了查究,请问夫人从哪里得到的?”

慕兰若道:“妖皇给的镇洞之宝啊,否则我早被铸颅峰恶灵撕成碎片了。”顿了一顿又说:“既问我从哪里得到,显已知晓灵符并非祖师所留。桃师尊渐渐能够洞悉万世因果了,又何必每件事都要问清楚。”桃夭夭道:“是不必问,只想试探夫人诚恳与否,愿不愿意讲老实话。”目光移向玉石精舍,透过墙壁看见棋仙盘膝举指,模仿他起初拈棋子的姿势,一遍遍落下收起,又一次次皱眉摇头。两边仙客有样学样,包括乌基,鹭基两童子在内,人人都在如痴如醉的演练,探索,思考,继而反反复复的失败......桃夭夭轻叹道:“百里夫人的几句话,真让他们永不得解脱了。”

慕兰若道:“那是他们活该,昆仑派里有几个好人?什么拨转天下文运武运,什么收罗阴魂造地府,种种违背天理自然之事,哪一件不是为了他们自家修仙成道?但不明自然又怎能成道?一群蠢货不值得同情。何况老家伙耽误我们好多工夫,没让他当场挨整已算我高抬贵手了。”桃夭夭道:“你法力高深,自然之理也了然于胸,离成道只隔一线,却为何不肯修成最高道果呢?”

慕兰若急着前去救丈夫,忍耐至此已近极限,冷笑道:“等你成了天山仙灵,一切因果缘皆可明了,又何苦现在纠缠不清,东问西问的好不烦人!”

其实不用多问,桃夭夭已经知道答案。之所以停步暂留,原是想看那些仙客中谁的执念较轻,可以带出去重见天日。但棋仙等人正炼的起劲,别说走出门槛,连扭头望望外面的心思都没有,当下桃夭夭微微一笑,道:“迟不了的。”旋踵转身之际,铸颅峰消隐于后,瞬间带着慕兰若回到中垣关前。

此刻夜尽昼生,恰逢摩醯首罗天重启攻势,玄门众徒摆开真武阵决一死战。桃夭夭大踏步上前,左掌五指张开,直接按向摩醯首罗天额头。众徒来不及惊叫,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却见天山仙灵抖擞神威,也将额间那只恐怖至极的“生之神眼”睁开了!

接下来的一幕更是万万料想不到。仙灵的神眼竟然向后翻转了,仿佛被桃夭夭隔空拨弄似的,瞳孔逐渐朝眼窝转动。这“内观自视”之法本为修行的终极方式。佛家《心经》起首便是:观自在菩萨,恒生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成空......其中“观自在”即指内观本心,大道自现的绝妙境界。摩醯首罗天受妖皇诱使离境出外,桃夭夭左手通心,以心心相印之势引导它反观内在。那种令万物**如沸疯狂生殖的无穷神力,随着手掌与眼珠一伸一转,已然统统返归本主的内心。

刹那间风淡云清,摩醯首罗天面上露出微笑。经过这番无法描摹的接触,它已感知对方是即将升上天域的同类,敌意玩兴倏然尽消,含着“迎候你来”的笑意一点首,转瞬间如清风一般消失无影。峨嵋众徒早已看呆了,红袖在圈里连连乍舌:“怎么都打不死的怪物,一巴掌就打发了,这叫什么法术啊!”李凤歧忽道:“百里兄还没脱困!”

众人一凛,果见百里文虎直挺挺站在那里,浑身肌肤漆黑如木炭。受桃夭夭“内观”法制约,他的凶性大为平复,暂时忘掉了战局。但入魔程度并未减轻,一双眼睛鲜红似火,正是魔气最浓集的所在。内观法引导的作用有限,大概除了用宇宙锋级别的神器穿破眼球,直击入内,再无办法撼动魔心。但那样处置文虎性命难保,虽说圆了他舍身之愿,众人却如何能忍心?

慕兰若半途经几番波折,等了又等苦受煎熬,到这时哪还忍耐的住,大叫:“虎哥!”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众人还没会过意来,却看百里文虎身躯一动,随着凄伤深切的呼唤声,眼目中那怪异的红色居然开始暗淡下来!

桃夭夭喃喃道:“一个不愿成仙,一个不会成魔,都是因为心中有放不下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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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冷月空照万重山6

救出百里文虎的妻子,以人间伉俪之情冲淡其杀意,进而全力驱散魔障,桃夭夭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但文虎调控自身的能力实已到了超乎想象的境地,入魔的心境稍经打动,便无须外力辅助,净化过程即告自行完成。只见双睛由红变黑,肤色由暗转明,顷刻间整个人焕然一新,外貌神态都回复了正常。众人正感欣喜,哪知文虎又出乎意料,放着深情呼唤的妻子不理,走到桃夭夭面前施礼道:“多谢师尊搭救,弟子从此诚心归服,绝不敢再有违逆之念。”

文虎心下明白,要制服魔化的龙虎神兽,遣走摩醯首罗天,除非天山仙灵之能,便是无忧法体也万难办到。仅在旦夕之间,一个弱冠少年竟能突破古今千万仙客做梦都无法突破的难关,站上修道者的巅峰,莫非当真是天降大命于峨嵋,方能生出此等英才?文虎虽决意为玄门舍生,毕竟不是一心求死的疯子,刚勇果决的胸怀中多少留有牵挂。如今首领强大,门派复兴,妻子获救,自己性命也保全了,想不到的结果居然尽善尽美,怎不令他喜出望外。他平生只听乱尘大师教导,对桃夭夭尊敬多于服从。直到此刻,才打心眼里敬服这位少年师尊,真正以弟子的心态誓言效忠了。[]

慕兰若站在旁边道:“虎哥......你生我的气是吧?我就知道你要生气......呜呜,魔屠智勇双全,岂能猜不到我是故意被妖皇抓走的。”边说边抹眼泪,似乎满腹歉疚。峨嵋众徒相顾愕然,暗想这位衣饰华丽的姑娘难道果真是慕兰若?怎听她说故意让妖皇抓走,这当中又包含什么隐情?

桃夭夭道:“妖皇一入凡尘,仙灵法力就减少大半,附在那金轮教主身上,确实不是百里夫人的对手。”

慕兰若道:“师尊料事如神。其实我们虎哥也早已想到,区区金轮教主算老几,再多十个我都收拾得了。可恨那家伙一张嘴花言巧语,说昆仑鸿钧道祖的升天圣域里出现征兆,预示十余年间有一位修道者功行完满,必将修成仙灵正果,经长生天升上天山内境。他敬仰我夫君神勇,认定唯有我夫君是成道之人,这才特意赶来相告。我听了后使出‘窥天仪’测算,测到天意与金轮教主的说法大体相符,寻思这家伙拿成道当诱饵,肚子里肯定暗藏鬼胎,但我‘佛面剥金’怎会被人占了便宜去?哼哼,成道升天的好处定给虎哥抢到手,还要让这个敢在姑奶奶面前搞鬼耍滑的秃驴吃尽苦头......”

说到此她环顾四周,一脸坦诚的表情,续道:“实不瞒各位,当初我很不愿意夫君留在峨嵋派。一个衰败过气的道派,一群屁都不懂的小娃娃,再加一个满口仁义门规的糟老头子,能成什么大事?想我夫君英雄盖世,待在那里整天为‘扶危厦于将倾,救病木而临冬’劳神费力,守着满山老弱度日,岂不太委屈了么!”

这番言语若放在几年前说,定然激起众怒,但如今峨嵋强盛,众人听着反觉欣慰,均想“让人轻视到那种程度,也能重振门庭,我们果然很了不起。”不知不觉间,已被慕兰若几句似贬实褒的言辞捧的皆大欢喜。小雪只当她也是实诚性子,笑道:“这位百里夫人......哦不,应该叫百里师嫂,讲话好直爽啊。”龙百灵轻轻摇了摇头,暗想“好厉害的口舌。百里文虎气势巍重如泰山,却有这么一位轻巧滑头的妻子,也真叫奇了。”

慕兰若道:“当时文虎大哥死心塌地扶助峨嵋派,要他进长生天修道是万万不能的,因此我才出此下策,假装被魔道绑架,原指望诱他来成就好事.....哪知道,唉......”说着又珠泪涟涟,深长叹息,“一进铸颅峰我才知道坏了,金轮教主竟然就是妖皇!狗杂种扮猪吃老虎,在此处神通广大纵横无碍。强行带我穿剑林入深山,关进万劫难出的洞窟里。要不是今天师尊大展无量神通,我们夫妻可休想见面了......喏,文虎大哥,你瞧人家不是故意骗你的,一着失算身陷囹圄,我肠子都悔青了,这些年受的苦楚啊,真真已抵得上最严厉的惩罚了。”

文虎眉头微皱道:“说够了么?话这么多你累不累?”

一听丈夫叱责这些鸡毛蒜皮的小节,以往的过错显然概不追究了。慕兰若登即喜笑颜开,点头道:“不累不累,多谢虎哥关心。我关这么久憋坏了,说的越多越舒坦。哎,对了,我现在举双手双脚赞成你留在峨嵋派,为什么?瞧瞧这气象这人才,且不论道法高强,光看长相就令人喜欢的紧。比如那边那位英俊小哥,一身风雷神功外加四神剑助益,三界之中当属第一流人物。还有这位摄魂门小妹妹,美的古今罕见啊,一定是天山仙灵的后代!哗,再看那里,连小狐狸精都收进来了,实实的海纳百川气量宽宏,乱尘老爷子哪能做到这一步?我说虎哥,现今的桃师尊空前绝后,很快将升上圣境成大道,你在他手下办事我可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她这番赞叹倒并非瞎吹,一口气把众人的根底都报了出来,眼力之高算计之精实为闻所未闻。待赞到桃夭夭时,偷眼看他向前跨出半步,慕兰若善解人意实已到了察微知渐的程度,立时看出他要干什么,笑道:“破中垣关何须师尊动手?有事正该弟子服其劳。”话音未落,十指轻拨,中垣关的高墙接连破散开来。

奇巧首徒班良工只看得啧啧乍舌,口中嘟囔:“这是......是气弦指心神通啊!居然真的有人炼成!”但见烟尘中影动憧憧,成千上万的泥人,木人,铁人,冰人,火人往来拆卸,搬运,填满。那城墙由千百万法砖构成,每块都有击毁神体的威力,却被那些人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拆分破解了。

原来慕兰若所使乃奇巧门最高深的技法,指尖常带细若游丝的真气,一旦放出却能调动天地五行物质,化为亿万力可搬山填海的顶级神将,每一个动作均随从心意。又因操控者真气若断若连,外敌无法破坏联络,神将就等于多出的无数分身。此法融合昆仑以气运功,蓬莱性通五行,天山心御万物妙旨,乃是玄门道学修至极巅,迈入仙宗层次的具体运用。正如风雷门的八荒雷炎流,破月风纹流一样,奇巧门历代宗师无人修到这一步,气弦指心也就仅存于书文假设之内,臆想猜测之中了。班良工制成战神五号后只当本门法理已得三昧,今日一见慕兰若手段,神往之余不禁大感气馁“玉银童说我的道行给她提鞋都不配,如今看来还是高抬我了,跟这位百里夫人比起来,我们造的那都是些垃圾玩意儿,只怕当痰盂马桶也不够格......”

他心中自惭,说不出口,一旁红袖却已拍掌鼓噪:“百里夫人好强啊,有他们夫妻俩加入真武阵,还怕灭不了妖皇么?”小雪叹道:“只怕连真武阵都用不上了。百里师兄的龙虎神兽,百里师嫂的奇巧法术,加在一起应该是无人可敌了。”慕兰若笑道:“哟哟,两位小妹妹好会奉承人,我这点小把戏算什么,你们往桃师尊那边瞧,那才叫天下无敌的大神通呢!”一语引动众人视线,只见烟尘纷落处显出影象,桃夭夭正站到城墙砖石中间。

就在慕兰若破关的同时,桃夭夭脚下并未停步,一抬腿便直入深境,右掌五指微张,似乎凌空按住这某种物事。此刻众人看得清楚,他掌下人影微晃,有一个身批鹤氅的长须道者跪在地上扭来扭去,神情惶恐万分,却无法挣脱看不见的桎梏。慕兰若道:“那便是昆仑法圣了,鸿钧道祖四大弟子之一,长生天圣境头号仙师。在桃师尊手里却成了瓮中之鳖,待宰的羔羊。”

没有激烈斗法,没有使计用谋,桃夭夭随随便便的一迈腿,一举手,威震三界的仙宗首领便即伏地授首,这是何等玄深无伦的法力!非但峨嵋众徒骇然,连法圣也在求问:“玄,玄门师尊,无忧法体何以这般强大......不对啊,难道是炼通三易的结果......死便死了,老夫只求师尊赐知真相......”慕兰若冷笑道:“他还没发觉师尊即将成为仙灵,与天地自然一体,运转万事万物哪用得着什么三易四易。”龙百灵离她较近,听见这几句低低的评述,不由暗吃一惊,心头反复叨念“成为仙灵......与天地一体......”

桃夭夭目光扫过四周,一团团光晕爆炸飘散,一声声惨叫飘入清空,那是诸如孤冷法王等辈的下场。眼见关隘破碎,祖师遭擒,长生天里众多邪徒登作鸟兽,但尚未逃远便已粉身碎骨了。桃夭夭杀他们完全没有动手施法的形迹,正所谓心到事成,也根本不存任何愤怒憎恨的情绪,就象天上打雷震死虫蚁一般,只是顺其自然产生的现象,与人类乃至仙魔诸灵的情感都无关系。鸿钧道祖修造的天外奇景,就在这自然而然的氛息中分崩离析。金轮教歌颂的“八方长生天”,也瞬间化为乌有了。

桃夭夭由远至近望了一遍,视野中再无邪徒逃窜,最后看着法圣道:“你不会死,天意注定你还能活很久。”法圣喘息道:“解悟了三易奥妙,就能尽知天意么?”桃夭夭道:“不错。我的终点最近才渐渐明晰。而你的命运,很早以前就通过天意显明了。”

峨嵋众徒莫名其意。唯独龙百灵嘴唇微颤,暗叫“他指的‘以前’是长眠期间,可为何要说终点!”

桃夭夭复活之初长睡不醒,梦中得授三易玄理,个中细节与传授者身份,一直都是难以名状的玄奥体验。到了此时,他的言语中逐渐露出端倪,似乎种种微妙变故都来自于上天。

法圣昏黄的双眼忽地放光,道:“解悟三易即可尽知天意,然后,就能修成无上道果了.......师尊,玄门师尊哪,若得三易通解,老朽......不,弟子情愿拜入门墙,任你驱策调用,你想怎样都行啊。”不知是哀伤还是兴奋,他竟趴在桃夭夭脚边嚎啕大哭,叫的比杀猪还凄惨:“给你做牛做马做儿子做孙子都行,给你舔鞋底的屎尿也行啊......”

一代仙宗大师失态若斯,众人看着都笑不出来,均想“长生天不如叫‘长受罪’更合适。象法圣这般修成通天彻地之能,万劫不老之身,竟还能痛苦到这种地步。可见大能或长生皆非修道正果,生命中应当有更重要的东西。”

只听桃夭夭道:“天人演化的全部奥秘,我早已写在一个地方了,现在就送你去阅览吧。”众徒心头讶然“难道真要收法圣入门,教授他三易?”正待出言劝止,却见桃夭夭手掌收回,法圣凭空消失,原地只剩他如疯如痴的笑音回荡着:“啊哈哈,天人奥秘.....三易玄理......我终于要得到了.......”

第二十二回 冷月空照万重山7

这时天光明亮,刚刚升起的一轮旭日却不见了,广阔空间充满清柔月波,大地边际浮现山峰的轮廓。慕兰若霍地打了个突,眼望唐连璧胸前半截青龙玉珏,上面正反射莹莹月光,衬着那张面孔,恰似这景色奇美而冷肃。

慕兰若暗自吃惊,看看玉珏又望望远山,寻思“好眼熟的饰物,这个英俊小哥莫非是......若当真是,岂能留他在峨嵋派里!还跟美貌小闺女行走一处。嗨,新师尊固然豁达不拘,门规可以废弃,怎么连大家的廉耻都不顾了!”心念虽然戏谑,惊讶之色却愈渐加重。[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奇景落入李凤歧眼中,同样令他动容,脑中记起方寸宫里的那首诗——“蓬莱焰摩天,锻魂不老仙。一朝皮囊空,明月照天山。”

料想那焰摩天迈过长生不老的境界,步入天山内境时,遇到的便是眼前这种景象,但诗句提到的“皮囊空”又是怎样?

念及于此,李凤歧望向桃夭夭,不由暗暗担心起来。峨嵋众徒也是满腹疑忧,隐隐又觉后果难以承受,都不愿开口询问。跟着师尊前行数步,终是小雪性直,大声道:“等等,那个......那个法圣哪去了?长生天邪道干尽坏事,怎可轻易放掉他们的首脑。”语急情切,最要紧的一件事却问不出口。桃夭夭道:“我没有放掉法圣。”小雪道:“那么他去哪里了?”

桃夭夭停下脚步,并不回头看小雪,侧着身子说:“还记得峨嵋后山地宫么?我在石壁上写了一些东西。”

一听此言,班良工恍然道:“师尊让我封闭地宫,原是想做法圣的监牢!”当初桃夭夭长睡于山体内部,苏醒后即写下大量图符,以三易玄理详解整个世界的形成与结构,并能导出各种精妙法诀。小雪李凤歧见之着迷,连麻姑也不敢多看,可知其中蕴含着极大的诱惑力。班良工奉命封锁地宫,众徒只当是为宗派安宁着想,如今听师尊提示,才悟出这番布置的深意。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峨嵋后山底部响起阵阵笑声,尽管没有人能够听到,但却笑得那样张狂,得意。法圣面对刻满奇异图案的宽长岩壁,宇宙的全部奥妙,“天人演化”的终极法则,一幅幅都赫然展现在面前。结合仙宗法义,远古巫道,似乎可创变出无穷无尽的神功异术,且一种比一种厉害,刚创出新奇法术,旧法便不值一哂,可以弃如破履了。

法圣平生痴迷法术修炼,为了得到所谓玄门秘籍,不惜违背正道大义,引诱玉银童入邪叛师,后来甚至伙同魔道强攻峨嵋山。其所作所为已将本派戒规彻底打破。他最忌惮的是鸿钧道祖留下的“法咒”,想进铸颅峰参修玄法,又担心一去不回,欲进难进守在山峰前的城墙上,一千年一万年如此,实际上等于被祖师困在了那里。此刻无数“宝藏”近在咫尺,触手可及,怎不欢喜的狂笑不止?地宫出口布满奇巧门机关,既封死闯入者的来路,也堵死被囚者的逃路。然而法圣全副心思都在石壁上,纵然封锁全部解除,天下道派都在外面跪迎,他也不愿走出洞口半步了。

困在自己的**中永不得出,待到走出便即解脱,在如何处置法圣这件事上,看来鸿钧道祖和玄门师尊的做法如出一辙。众徒想到此都不由暗暗称奇“是智者所见略同?还是修为到了极高层次,思路行为都符合某种定数?无论怎样,现下桃师尊比鸿钧道祖都只高不低,那种掌控全局的魄力已然很明显了。”

小雪疑惑的却是另一个问题,讶然道:“你怎能把法圣送出去?现在有法子连通外界么!”本来进长生天唯天径塔一途,众人走过即告断绝,只能有进无退的向天山内境闯。早先琰瑶环前往北方“苍琅密境”,为的正是守住天山仙境的出口。但此刻法圣说送走就送走,好象原先的安排已是多余的了。正当众人为此惊奇之际,慕兰若转过脸笑道:“桃师尊刚刚参透大道,法力无所不能,跟先前你们入境时的情形可不一样了。”

龙百灵忽问:“何为参透大道?”慕兰若回答:“胸中一念不存,形魂融合天地,或者说他的意念便是天地的意念。吾意即天意,发送法圣离境,就象天上打个闪那么简单。”班良工喃喃道:“师尊之意即天意。但地宫是很早就布置好了,这么说师尊早知天意,怎么叫做‘刚刚参悟大道’?既然早知天意,咱们此战胜败如何,妖皇藏在何处,他也应该一清二楚了吧。”

桃夭夭道:“悟道,并不等同道行完满。天意是逐渐分明的,现下我还不看不出此行成败。那法圣的后事如雾中峻峰,我长睡时已大概了解,但其余的因果仍需稍候揭晓。”嘴角淡然一笑,又说:“至于百里夫人所陈‘吾意即天意’,我眼下尚未达成。悟道并非最终道果,我还留有这副形躯,前面还有一段路要走。”

李凤歧闻言心头乱跳,暗想“还留有形躯......不完满......难道完满就要舍弃形骸,象焰摩天诗里所说的‘皮囊空’一样!”玄门入圣也须隐去肉身,但那是穿行游历异世,修行者升为神体,绝不会化作枯骨一堆。正待开口劝阻,忽见桃夭夭说声“走吧,该走了。”转头面向前方,脚步平缓而坚稳。李凤歧心绪登时一宁,迈开步子也向前走去。

中垣关城墙已化为一条长路,无始无终,微尘不起,映衬着月色散发洁白光华。那右方原是城墙外侧,左边是城墙内浮屠山铸颅峰的位置。天下修道者不在墙外苦苦求索,就在墙内痴痴专研,无论内外均修不成终极道果。唯独桃夭夭带领走出的这条“中道”,方才能抵达连思维也到不了的绝妙境域。峨嵋众徒不觉心驰神往,对桃夭夭的信任也无以复加,仿佛跟着他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所有的烦忧迷茫都将冰消瓦释了。

人群中红袖道行最低,感应玄深天道的程度也最轻,行了数步忽地站住,久积的疑问涌上心头,忍不住喊道:“别走啦!主人,我要问你几句话,你说清楚了再走不迟!”没等桃夭夭回应,她一口气问道:“你什么成道啦,悟道啦,参透大道啦我都不管,只不过你若修得正果,是不是会象和尚那样‘四大皆空’了?龙姑娘的婚姻之约,大家的交情还有以前的承诺,是不是全都泡汤作废了?”

这正是刚才问不出口的话,一经红袖道出,人人凝神止步,静待桃夭夭的答言,迈向圣境的愿望也暂时从脑海抛除。却见桃夭夭背影凝然,似乎朝向龙百灵,又似即将远离众人。小雪指甲掐进掌心,强忍着问:“你究竟要到哪里去?”隔个半晌,桃夭夭只答了八个字:“除灭妖皇,完成天命。”小雪道:“那就该回去追查昆仑法圣啊,查他如何与妖皇勾结,都没查清楚你上哪去找妖皇?”众徒听出她语带怨愁,虽知难以挽回,言辞间仍下意识的将他和成道区别开。

但龙百灵却不显愁容,双眸闪动光芒,仿佛想到了要害关节,紧接着问:“你已经找出妖皇踪迹,这才不查法圣,是么?”

桃夭夭默然不答,缓缓举头望天。

天穹隐透出几缕红色,那是魔刀尸玲珑残留的痕迹。

面对怪异红光,他心头回响着答语:“是啊,妖皇已经找到,因为就在心里面。”

第二十三回 执子之手伤离别1

忽然间空中云霞纷翕,长路伸向天穹深处。桃夭夭道:“跟我走罢,等到了天山仙境最高最玄微的地方,天意自会显露,一切烦扰纷争也会消除了。”小雪道:“消除纷争,你是指消灭妖皇?”桃夭夭没有解释,转身徐步登上天径。龙百灵立即跟随而行,神情依旧平静,但面颊雪白已无半点血色。聪明如她,焉能不知方才问答的含义——成道完满,天人合一,大概就象红袖所说“四大皆空”了,儿女情爱人间生活也必将化为泡影。可百灵对这些似乎全不在意,无论前方是火海还是冰渊,天堂还是地狱,只要桃夭夭在那里,她都会毫不犹豫的跟去。

小雪贝齿咬住下唇,暗想自己平日行事果敢,怎么关键时刻反不如龙百灵?隐隐有个念头浮出,若论情意坚深超凡脱俗,龙百灵好象是在自己之上。她不愿再想下去,一咬牙快步走到桃夭夭身后。百里文虎曾发誓追随师尊,一言既出万死不辞,当下也举步跟上。这几人既动了身,峨嵋众徒再无异议,都顺着长路向天上走,身后景物逐渐模糊消隐,了然无痕,仿佛离原先的世界越来越远了。[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但这次众人心志一如往常,经过红袖那番打岔,天道圣域的诱惑似已大减,各又思索起先前的疑问来。慕兰若打量唐连璧道:“敢问风雷小哥,你有个姓巫的师兄么?”唐连璧照例冷若冰霜,一点回应的表示也没有。许大安忙道:“是啊,是有的,名字叫做巫神秀。”按理说兰世芳迷恋唐连璧,许大安又痴想兰世芳,唐连璧就该算作许大安的“情敌”。可不知为何,这位粗莽如牛奇丑如猪的驭兽门徒却总是恨不起来,特别是唐连璧出手相救之后,反而处处为他着想,生怕旁人因其态度冷淡产生隔膜,将他排除在峨嵋派之外。

慕兰若笑着点点头,道:“这就对了。九幽雪私收的两个弟子,一个姓巫,一个姓唐,十几年前我听说过你们的样子,刚才看见那块玉珏便对上了号。”笑容渐渐收敛,沉声道:“当年九幽雪派你们师兄弟踏入凡尘,到江南做一件极污秽的大恶事,你们去做了么?”

许大安道:“十几年前......唐师兄才十岁左右吧,能做出什么恶事来?”

慕兰若道:“十岁小娃娃是做不来那种事,不过再长三四年就行了。我长居江南的一个原因便是防备他们,没曾想中途着了妖皇的道,关进铸颅峰之后就不知外界的讯息了。”众人越听越奇,寻思什么坏事十岁做不了,多出三四岁就能做成?又听慕兰若道:“师命如山,我料他们不会违抗。如果恶事做不成,只能是因为别的原故。”说着紧盯唐连璧道:“我只问唐小哥一句话,那件事你们做过没有?”

唐连璧终于转过脸来,道:“做过。”慕兰若喃喃道:“这么说,我三叔......煊赫东南的‘海通天’已经是老脸扫地了。呵呵,丢脸什么的我原也不想管。只是自命‘行仁道’的玄门中人做出那等秽行,还做到我亲戚家去了,身为驭兽首徒之妻,这笔帐一定要跟你们算清楚的。”又朝龙百灵说:“你们几个黄花闺女跟这种人走在一起,可不知道有多危险。”话里充满对唐连璧的轻蔑和敌意,但百里文虎只管往前走着,丝毫没有为两人排解纠纷的意思。众徒见状大奇,寻思慕兰若的指斥难道为真,听她所言,似乎江南亲戚家遭受过唐连璧的侵害,而“秽行”又指什么?尤其几个女孩眼中,唐连璧一贯是贵公子形象,很难设想竟与“污秽”两字有关。

唐连璧神色不变,手指轻捻青龙珏,道:“从一块饰物就能辨出我的来历。奇巧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虚传,我想请你以后帮我鉴别离火,天雷二剑真伪,以免被人瞒过。”平淡语调中带着少有的客气,当年“秽行恶事”再不提起,显然根本没放在心上。慕兰若道:“你想收齐四神剑。”唐连璧点了点头。慕兰若笑道:“难怪呢,我说象你这种人怎会热心消灭妖皇,原来是贪图天地造化的头号宝物,这才冒险闯进天山。”唐连璧道:“事成必有重谢。”

慕兰若冷然道:“谢倒不用,答应我一件事,遇到神剑我自会提醒你。”唐连璧道:“请讲。”慕兰若道:“离开天山内境后,你别先脚底抹油开溜,小妇人还想跟你讨教几招。”唐连璧道:“可以。”众人都听呆了,寻思慕兰若算计精明,到时定是夫妻联手二人同上,魔屠加奇巧第一高手何等厉害,唐连璧竟不假思索的接受挑战,未免太过托大。转念又想若四神剑收齐,天地中无一种力量与之相敌,孰胜孰败还真不好说,但慕兰若也无半句回避之语。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们两方全不计对方优势,只因都有常理无法解释的实力和霸气。

忽然红袖长叹道:“你们说的轻巧,离开天山就干架,怎么个离开法?依我看八成是走不出去的。”朝桃夭夭瞥了一眼,见他神情恬然,只管向前走着,全不理会刚刚剑拔弩张的场面,红袖不由眉头一皱。

慕兰若笑道:“有什么难走?天山内境分五层,无忧,无欲,无贤,无智,无为,按桃师尊修成仙灵的道果推算,送我们离境那是易如反掌之事,昆仑法圣不是送出去了么。”红袖低声道:“只怕到时想不起我们。”慕兰若道:“呵呵,不必杞人忧天,有桃师尊带路,咱们放宽心只当是游山玩水罢,天山内境的风光那可不容易见到。”谈笑晏晏自若,似已忘了与唐连璧的过节,紧张气氛也随之消散。红袖道:“百里夫人,天山里的情形你好象很熟悉。”

正说到这里,长路两边突起变化,各种景象如万花筒般纷呈眼前。只见百千彤云载霞霓,亿兆梅兰拥古松,顶上璀璨却不见星辰,脚下嵯峨竟难寻危崖,一切景物都显得那样宁美和谐,但细观又觉非同寻常:天色非昼非夜,地势非平非险,季节非春夏秋冬,生灵际遇非悲欢离合,身处这非宇宙似宇宙的广漠境地,众人内心暗生无忧无虑之感,果然听慕兰若叫道:“天山无忧界到了!”

第二十三回 执子之手伤离别2

如百里文虎,唐连璧等绝顶高手,已然有所领悟,思量这似是而非的风景正符合“中道”玄旨,应当是生灵离苦得安的终极所在,而红袖等辈修为尚浅,耳闻天山内境到了,不禁脸上变色手心冒汗,哪有半点摆脱忧惑的样子。慕兰若笑道:“大家尽可放轻松些,我也是首次游览无忧界,但有桃师尊作伴,想来绝无险处。”桃夭夭回头道:“天山内境的详情,是妖皇告诉你的。”

慕兰若道:“呵呵,越是深入天山,师尊越能洞察因果。你说的不错,妖皇通过金轮教主的嘴巴,数年间一直对我宣讲内境风光,功法圆满的种种好处,企图诱我抛弃尘念修成天道。”[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红袖抢着道:“你没有受成道的诱惑,是因为心里装着百里大哥,舍不得你们的夫妻情义。”慕兰若笑了笑没搭腔,眼里的满足已无须用言语表达。随即红袖转面朝向桃夭夭,望着他怔怔发呆,其意凄婉之甚,连黄幽都看得鼻中发酸,叹息道:“不晓得咱们师尊成道之后,还能不能记得情义二字,能不能记起这几位红颜知己。”

桃夭夭微笑道:“大情如雨广施万物,小情如露悬缀草尖。你们只知人世间的私情小义,哪知天人合一之际,那种普济众生的情怀多么博大充实。”小雪听得银牙紧咬,当场便要发作,却被红袖捏住手掌,示意少安毋躁。小雪转头看了看她,暗想小狐狸性子平常最是跳脱,怎地今天这般沉得住气?龙百灵抱定至死相随决心,但听桃夭夭亲口鄙弃“人间情义”,一刹间仍不禁泫然欲泣,强撑着道:“师尊的这些道理,也是从妖皇那里得出的么?”

这本是哀怨之词,桃夭夭却报以赞许的微笑,心下暗道“终究是灵儿聪敏,猜到了出处。不过她却猜不到妖皇此刻就在我心里,被我关进了用‘空心’做成的牢狱。”这般念头似清泉潺潺流过,并非从心底生出,只如风云雷电等各类自然现象,溘然天成,应机而发。他此刻的心境已是一片空宁,带同满腔狂欲的妖皇也平静下来。不象峨嵋大战那一次,妖皇并没有借杀欲潜入,而是被他主动摄进了心境。天山仙宗凭灵念调控万物,便有这等效力,倘若完全修成天山仙灵,除掉魔道想必更加轻易便捷。

桃夭夭遥望天边,几缕红光若隐若现,忽地发问:“百里夫人,你知道尸玲珑的由来么?”慕兰若道:“听妖皇讲过。诸世修道者登临天山之前,须将最后一丝邪念剥离留下,久而久之便形成了魔刀尸玲珑。”

兰世海道:“既然修道者即将登天,邪念应当早就除尽了吧。”慕兰若道:“修道者站上顶峰的正邪之分,跟人间是非善恶并无关系,象什么贪嗔痴等世俗欲念,修道者肯定早已断除了,但心头若存微少法理,也算是邪念未尽。”

桃夭夭道:“那也未尽然。当第一个悟道者站上山顶时,他的**就和他的法力一样炽盛。”慕兰若微愕道:“这我可没听说过。”龙百灵低声道:“因为那个悟道者就是妖皇,他不会什么都跟你说的。”顿了一顿,接着说:“他也是天山仙宗的最高仙灵,所谓‘天命’的源头。”慕兰若脑筋极快,想到此节仍慢了半拍,瞪大眼睛道:“好聪明的女娃儿!”

百灵道:“最高仙灵剥离出自己的邪欲,就化为祸害万世的妖皇了。”桃夭夭点点头没说话,目光紧盯红光微闪处,暗道:“尸玲珑外部凝结魔气,内核却是分剥邪欲的圣物。千万年间帮助多少修道者登顶升天,如今也会助我成就最后的道业。”空寂心境飘过话语,似乎道破了仙魔争斗的最终答案,“荼毒万世的邪魔之首,我的形魂将同你一起在圣物中熔为灰烬。”

这时红袖加入谈论,忽问道:“要修成天道为何非得站上山顶?大道无形,稗草粪土皆可寻得。费尽周章跑到世外仙山上求道,不是太拘于形式了么?”这一问极为深刻,众人暗暗纳罕,思量随着进入天山的深度,小狐狸的表现也大异寻常,竟然能想到这一层深意。慕兰若笑道:“问的好啊,我还说师尊怎会收个兽类入门,看来你确有过人之处。你问修仙为何上山,我问你‘仙’字怎么写?”

红袖道:“一个人,一个山。哦,我明白了,让人上山求道也是天意了。”

这下连慕兰若也愣住了,点头道:“正是。”看着红袖,又指向龙百灵道:“你好象比仙灵后代还有灵性。”兰世海跟着解说:“据古籍记载,三易中的‘连山易’,即是古代仙贤登上山巅,从天而获。远古时身具神力的生灵很多,但人类修仙者层次最高,就是因为人类能够解悟天意,懂得登上山巅一合天人的妙法。”峨嵋众徒暗自点头,都想“以山为梯,连天飞升,‘天山’二字原是此意。仙宗三派其为首冠,皆因他们的宗旨离天道最近。”

方灵宝感叹:“难怪兽类都想修成人身,原来唯有人类能够解开天意。不过修成人身未必修成人道,很多兽类徒具人形,却不明白做人的规矩,到头来还是变成了祸乱世间的怪物。”兰世海笑着陈赞:“丹药首徒解的妙,一语道出妖类的成因,看来天山一游大家的修为都在提升。”

红袖微微冷笑道:“只有人类能解天意?我瞧都是乱解天意罢,古往今来自称‘承接天命’的人多如牛毛,皇帝的圣旨开头不都是‘承天奉命,皇帝诏曰’么?呵呵,妄自尊大正是人类的老毛病,帝王圣贤如是,贩夫走卒如是,自命清高的修仙者也是如此,满嘴‘天意天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一眼瞥过桃夭夭,接着说道:“万物百灵皆可成天道,如果连这点都见不着,这一趟天山内境算是白来了。”

桃夭夭闻言心头一震,暗叫“那衡虚仙丈形神皆为树木,不也成道升天了么?万物可成天道,确为至理真言,怎么会由道行最低的红袖讲出?”

随着空寂心境陡起波澜,无忧界的景象也发生奇变。只见长路折向山地,远方影影绰绰,似乎有人正朝这边走来。

第二十三回 执子之手伤离别3

峨嵋众徒立即排列成真武阵型,摩醯首罗天的绝大神通犹在眼前,谁都不敢放松警惕。小雪问道:“那东西是天山仙灵么?”只见人影往复飘闪,一遍遍向这边靠近,又象总是隔着很远。众徒心下凛然,恍若身处相对的镜子中间,无数幻象从四面八方急速围拢,又倏然分散。兰世海小雪等人见过凌波的“大千世界”,隐隐觉得此时情景与之相似。而百里文虎,唐连璧,慕兰若三人修为卓绝,犹胜仙宗诸多名宿,更看出其中一条白影确实穿越了诸世,相对这方的距离正逐渐缩短。

桃夭夭停下脚步,道:“不必慌张。无忧界众灵以情感沟通心意,遇到外来者好奇心起,如深海鱼群围绕灯光。大家且静驻片刻,待我向它们解释入境的目的。”说罢闭目屏息而坐。随着六根封闭,外蕴阻断,“坐忘,内观”两种功法运行,脑海中又响起那种胜似天籁的召唤之音。桃夭夭唇边浅露微笑,一股无源无尽,莫可名状的意念,就随着这欢喜的情绪向外散播。

峨嵋众徒依稀记得琰瑶环所述,无忧界没有文字,没有语言,没有人际关系,众生交流只凭真情实感。但情感包括喜、怒、忧、思、悲、恐、惊七种,众仙灵是否因为外人闯入而发怒,群起阻扰峨嵋派?小雪道:“仙灵没有七情六欲,还会好奇么?它们会不会生气对付我们。”慕兰若道:“它们不会动气的。此处仙灵保留了喜乐之情,其余如忧惧惊悲都消除了,要不怎么叫做无忧界。”兰世海道:“何以如此,请夫人详示。”

慕兰若道:“很简单啊,我告诉你只有一种状态可维持恒久的喜乐,你知道是什么?”兰世海答不出,众徒默然思索。慕兰若道:“是自由。无拘无束无牵无挂,合天道而由己,断人情则自在,这就叫自由。一旦自由恒常不断,喜乐就不会退散了,那些悲苦忧惧的恶感也不复产生。”

这番话直切天山要旨,必是早先妖皇对她宣讲的法理,但当中仍有余味未解——合天道而由己,断人情则自在,怎样叫做“断人情”?自是将父子,兄弟,朋友,师徒,夫妻......等等一切挂碍切断,孑然独处于天地间,与禽兽草木为伍作伴,日月星辰休戚相依,便能达到逍遥无忧的境界了。

难怪无忧界没有语言,人与人的关系都不存在,语言又有什么用处?

妖皇因见慕兰若极重夫妻感情,只恐激起她强烈反对,讲述法理时才留有分寸。峨嵋众徒既知所言非虚,焉能想不到这一层?心头都觉纳闷:峨嵋派创建以来全力维护“人(仁)道”,师门中情义深厚,临到头却与修仙之道南辕北辙,难不成从开始就走错了路。虽然重视人间伦理道义,主要是为入世消灭魔道。可若想道业完满,人情人伦终有一日要废弃,那么倒不如最初就皈依天山仙宗,放弃人情融入自然,修成仙法再去消除魔道,比起峨嵋派的做法来应该更加合乎道理。想到此众人都暗生失落之感,隐约觉得那里不对劲。李凤歧欧阳孤萍相顾皱眉,黄幽方灵宝抓耳挠腮,许大安痴痴呆呆的望着天空,遥想兰世芳从记忆里抹去的情形,想着想着思恋之情反而愈发深长了。魔芋大夫感慨:“这么想来,祖师爷当初为何要创立峨嵋派?他与天山神木宫主交情甚厚,天山法理必然熟悉,可是并未拜入天山修行。祖师爷的决定,肯定有我们没想到的地方。”

兰世海道:“无论如何,天山仙宗乃群仙之首,他们的法理绝对正确无误,而且远高于其他仙派。”小雪摇头道:“无情无义倒是对的?我实在想不通。”慕兰若笑道:“咱们现在想不通,是因为没修成无忧法体。其实上天之道就是那样,主掌运转万事万物,何曾有对错之分,等你修成法体时就明白了。”

龙百灵脸色惨白,心想:“如果上天没有对错,何必安排人们相识,相爱,生生死死不离不弃,天道是恶作剧么?让人深爱再让人弃绝人情,还说这叫修成大道,天人合一!?若如此,妖皇惑乱生灵的罪行,倒不及‘天意弄人’可厌可憎了。”

人群里唯独红袖气定神闲,听过慕兰若解说,众人的议论,撇着嘴不屑道:“百里夫人讲的头头是道,她自己可曾舍弃人情?光说不做非高士所为,那绝情成道的妙法,你给我们示范一下如何。”慕兰若笑言:“我不是高士,也不想成道。”红袖哼了声,道:“那你看看天上的仙灵,是不是都修成了断绝情爱的和尚尼姑?”手指向四面一划。

众徒顺她手势望去,周围朦朦物影正渐次分明。桃夭夭施法显然有效,对于尚未悟道的外来者而言,内境障眼之象消散,众灵已经显露出真实形态。只见青山绿水间凤鸟盘旋,麟兽游走,景色之灵秀幽逸,与峨嵋元始峰有几分相象,而安乐绮丽的风情犹有胜之。当中人形仙灵时聚时散,或静或动,除摆脱烦苦忧愁以外,展现出的习性行为,好象跟人类并无太大差异。细细分辨之下,有的人形在攫泉洗濯,有的在跑跳嬉戏,有的甚至亲热相拥在行那交媾之事,俨然同人世间的夫妻爱侣一般!

慕兰若道:“此间既名无忧仙界,必然包含各种快乐,若缺了两**合之欢,岂不是比不上凡尘俗世了?雌雄欢合顺乎天道,只不过这里去掉了夫妻伦常,消尽了**妄念,象水流石穿一般自然而然的发生。大家仔细看罢,非止鸟兽鱼虫男女人形,连许多树木草枝都在缠绕亲热呢。”哈哈一笑,又道:“你们信不信,仙灵交合这般随便,却始终是处子之躯。盖因‘境由心生’,它们心无半点尘欲,非但身体纯洁无暇,连这山景都变得清净无垢了。”

众徒闻言方始醒悟,昔日琰瑶环称无忧界仙灵从无“交往”,却并非指它们互不“接触”,相反除去了语言,文词,礼仪,习俗,衣服装饰,乃至伦理道德等等一切人造的“交往工具”,它们竟然更加紧密无间了!峨嵋众徒以人道为正理,大多难以接受眼中看到的景象。小雪,百灵脸生红晕,低下头各想心事。许大安老实人性子,虽然见惯畜类交配,哪想得到满山遍野的俊男美女竟会如此这般,当下也羞的面红耳赤。黄幽想看又不好意思,鼻子里哼道:“什么纯洁,清净,我瞧跟畜生差不了多少。”兰世海道:“天山仙宗‘忘形法自’,原是要去掉人类伪饰,还原自然物类的本色。百里夫人,我说的对么?”

慕兰若眼望丈夫身躯,自中垣关大战撕碎衣衫,他便坦露着上身。至此天山绝妙境域,胸背两块龙虎纹身矫然生色,仿佛随时会活过来跳入其中。但文虎神色泰然,毫无吃力约束之态。慕兰若心头雪亮,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和众多同门在他身边,人间的夫妻情义加上兄弟情分,如同层层栅栏关住了神兽的野性,当下笑道:“是啊。如衣饰,礼法,道德,全是人类伪造的东西。那荀子不是讲过么,‘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人性比兽性本无大异,只多了作伪的本事,因此才显得善良。天山仙宗还本归真,当然要剥去人类那层虚伪的外衣了。”口中阐释大论,心里却在想“只要能跟虎哥长相厮守,我才懒得管什么人性真伪!象无忧界这样朝聚夕离,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乱配鸳鸯,全无夫妻的信义责任,本姑奶奶是决计不干!”

第二十三回 执子之手伤离别4

忽而唐连璧出言道:“表面越是正经守礼,放荡起来乐趣越多。君子下流淑女**,天下人由此想出多少新鲜花样。如果去掉虚伪做派,象畜生那么简单直接,那这人世也太没味道了。”

这番话辛辣深刻,暗指道德礼法是扭曲人性的虚伪之物,人性被扭曲狠了,**也将积压至深,一经放纵反倒能激发出无数奇淫怪趣。尤其是中华礼仪上邦,“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节妇烈汉”的理念根植人心,提到**便觉肮脏丑陋不堪;另一方面寻奇索怪的**之风又异常繁盛。私闱公寮当中风花雪月,先以诗词歌咏撩拨勾引,借物拟比,暧昧隐晦,欲迎还拒装羞卖痴,美其名曰“风流之道”高雅脱俗,比得直抒爱情的《郑风》《九歌》都成了野蛮不化的俗物。然而自负文雅的才子佳人们,一旦脱掉华丽外衣,其怪诞变态的“房中术”又足以令不通礼教的化外野人瞠目结舌,似乎礼教竟成了助长**的温床!比如有宋一代礼法最严格,**风气也最盛行,苏东坡,欧阳修,范仲淹等鸿儒士大夫,哪个不是高举礼法的道学家,哪个又不是妓院娼门的老油条?甚至公开场合严守节操的王安石,家里也养了成群姬妾,衙门里还设官妓以供随时取乐。原来,清心寡欲的礼法只是给老百姓订立的,“贤贤易色”的戒条只骗书呆子上当,达官权贵们拿道德当幌子,既可树名立威,又能焐热**,到了晚上脱光堂皇冠冕,发泄之际就会倍加痛快。但这些门道权贵讳莫如深,百姓鲜有耳闻,除了欢场老手谁能知其三昧?忽然从唐连璧口中说出,实在令人惊诧,莫非那冰山般的外表下,竟藏着许多温香浓艳的人间阅历!

慕兰若跟他过节尚未消解,当下没有接话题,只在鼻中哼了声。龙百灵望着唐连璧道:“唐师兄,你是因为厌倦天下人虚伪,才想返回蛮荒找那鬼方女孩子?”唐连璧不答,面朝前方,好象正监视着某些状况。

这时桃夭夭睁开眼道:“接引我的仙灵来了。”话音方落,一条洁白的人影脱出霞霭,徐徐走向近前。

刹那间最为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人每跨出一步,脚边的草木忽青忽黄,枯荣相继更迭,从冒出新芽到枝繁叶茂,从花蕾绽放到凋零萎败,生死循环随那步点急速变换着。而周围景物的变化更是超乎思议,坚石风化成尘沙,平川塌陷为深壑,沧海桑田的巨变只在流云飞电之间始发,终结,继而再发生,再结束......峨嵋众徒心头大震,登即想到“境由心生”是何含义。

所谓万事万物的主宰者,东方称作“天”,西方称作“上帝,真主”,大约就有如此神力。

一切由他心境创生,随他心情演变,他的心便是自然,便是天道,谁又能与自然天道的力量抗衡?

唐连璧却在冷笑,风水二神剑原本绕身旋飞,状如两点小星,此刻凝成长锋形态,握在手中放射出灼亮的强光。

小雪喃喃道:“天山仙灵......好美啊,琰夫人以前也是这样子?”众人恍恍惚惚接不上话,好象看得很清楚,又无法辨认细节。那个人影就站在前面三五丈处,飘渺间似又遥不可及。他的容貌美丽无伦,却分不出男女,身上果然一丝不挂,但半点引人动欲的色相都没有。慕兰若大感惊异,寻思“无忧界仙灵犹存雌雄男女之相,身居内境层次最低,尚有退转堕落的可能。可这仙灵纯净至极无可沾染,法体虽显而虚化,宛如观世音菩萨一般,品级显然高得多,难道是无忧界里的仙灵之首?”倘若能与琰瑶环谈过,或者问过兰世海等人,弄清了无忧界仙灵堕入凡尘的事由,慕兰若就会对眼前怪状心生警觉。可那仙灵容不得众徒多思,身形微微一侧,巨大的山峰登时拔地而起。

一座高台设立于峰顶,两边青松环抱,古柏参天,底下连着青苔斑驳的石阶,直连到桃夭夭身体旁边。这景象古意森远,仿佛很久以前就等人光临。但无论古今远近,所有事物皆为仙灵心境所造。如铸颅峰由诸犍宫主头额构成,种种不可思议无法理解的事情,乃至缘分因果,都是天意早已注定,人力无法更改的。至此龙百灵,东野小雪心绪平复,脸上离别的感伤逐渐消去,低下头只剩顺天认命的神色了。

天命的终局是什么,仙灵立台是何意图?不用深究众人已然明了。只见桃夭夭站起身来,踏上石阶缓缓走向高台。那台上血红的光芒聚敛成刀锋之形,正是尸玲珑即将生效的预兆。这神器效用奇特,曾为众多修道者剥离最终邪念。今日桃夭夭就要用它灭掉心中妖皇,连同自己的肉身一并化为灰烬!

但就在此时,唐连璧忽地腾身前跃,手擎两神剑直刺仙灵胸膛。

众徒心头打了突,暗叫“他竟要逆天而行,对抗天意!”

百里文虎极重同门情谊,岂能眼睁睁看风雷弟子独自冒险,长啸一声跟着杀出。慕兰若与丈夫同生共死,漫说一个天山仙灵,纵然仙宗齐出也照杀不误,当即使开气弦指心神通随从助战。其余李凤歧,小雪均是性情勇毅之人,援助师兄弟的念头一起,什么天意天命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各自施展剑术跟上。魔芋大夫,方灵宝,铁头,欧阳孤萍等人或头脑迟钝,或作风谨慎,但仅仅稍一犹豫,随即也都奋然加入战团。

人人舍命与天奋战,只为彼此情分难绝。转眼间峨嵋众徒排成真武阵,将天山仙灵围在圈内,神兽法宝九阳道法齐齐狂攻,几乎将阵法威力推到极致。那仙灵似乎也被激怒了,四方时而山崩地裂,时而狂涛激碰,时而烈焰万丈飚腾,环境因他心情变得凶险无比。土石火焰之中夹杂八荒雷炎,芥子铜人,鸿冥剑气等诸般玄门法术,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陡然反向峨嵋众徒攻来。

仙灵心动则万物萌生。玄门法术再多再强,对他而言也是不学自通,随心而发,俨然已将众徒根底攥在掌中,随时都可结束战斗,收取十几条性命。

目睹这必败的一战,龙百灵眼里却忽现喜色,站在石阶边连呼:“好笨啊,我好笨!这会儿才看出天山仙灵是个假货!”

第二十三回 执子之手伤离别5

先前慕兰若谈到“境由心生”,“吾意即天意”等道业圆满后的神奇效果,都是强调成道者单方面作为。妖皇向她宣讲天道时虽无虚言,却故意漏掉了某些部分。盖因“天人合一”并非一人独掌天地万物。吾意即天意,相应的天意也即吾意,境由心生的同时,心也由境生成,人心与自然两方面融合无间,运行无偏,无时无刻不体现出周密和谐,这才是完整的成道之象。龙百灵本为仙灵后代,昔日常听宓文妃讲解天山法理,还曾修炼过初级通灵术,对天山内境多少有些认识,眼看那“天山仙灵”一步一枯荣,凭心念更改环境,渐渐觉出其中的蹊跷之处。

只凭一己之念改变自然,让世界围绕自己运转,万物存在只为满足自己的**,这不是魔道又是什么?况那“仙灵”神通万变,连续变出雷炎,剑气,铜兵等人为炼制的法术法宝,而巽风剑,玄水剑却始终未见踪影。四神剑纯粹是天地自然之力,若非真正修成“天人合一”的道果,神通再大也变不出第二套。难怪唐连璧最先动手,他发觉风水二神剑不为所动,已明白所谓仙灵的创世奇迹,不过是人心受惑产生的假象而已。[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既然仙灵为假,那么断情升天也不是真实天意了。龙百灵想通了此节,心头重压登时减轻,仰头朝石阶上喊:“不要上去了,接引仙灵是邪魔假扮的!按它的指示不是行天命,也灭不掉妖皇!”随即遣出菜花儿一干小鬼,命他们赶快支援玄门众徒。九阳齐攻本来极具威势,但仙灵以绝高心术相抗,将各门所施功法都反射进众徒的内心,到此时战局已险象环生。九阳中摄魂,神农两门近于天山仙术,针对心魂作战更是摄魂门的特长,按理真武阵必将以摄魂为主力。怎奈兰世海能力有限,难当主将大任,当务之急须用玄冥正法代替他的阴兵术。龙百灵情知个中利害,故将小鬼尽数派了出去,自己上峰阻拦桃夭夭。

岂料才走两步就上不去了,小鬼带走她大半法力,实已无法攀登这座仙道终极巅峰。仰看石阶中间朦朦胧胧飘起云雾,桃夭夭的身影渐行渐远,马上就将消逝在视野外。百灵心绪反倒平静下来,曾几何时,九阴湖畔目睹桃夭夭一步步走向绝境,她也是这样默默祈祝等待。此刻该做的都做了,只能静候命运分晓,百灵心中又生起同样的信念:“我相信你会回来,我就在这等,一万年,一亿年,我总在这里等你回来!”

但桃夭夭好象没有回转的可能了,耳中听见下方的呼唤,脚步未有丝毫停滞。经历铸颅峰精灵躁动,摩醯首罗天微笑等种种奇变,天意的预显然无比清晰:今日必有一位修道者斩断尘缘,修成天道,至于接引仙灵是真是假,妖皇能不能灭掉,已是无关痛痒的末节,只须彻底执行上天的意旨,还怕没有最完美的结果么?

片刻后他站到台上,遥忆乱尘大师传位,天命真鉴显示影像的情形,看来前情后事早已注定,自己就是承接天命的那个人!将人情连带肉身在尸玲珑的血光中焚化,什么魔道人道,什么仙途尘路,一切纷扰都归于永寂,那便是天地生我的最大意义了!展望茫茫远空,仿佛面对亿兆愚昧苍生,他蓦地一声轻叹:“唉,你们哪里懂得天意的微妙,悲欢离合皆自然,又何必执着人类的私情啊......”

忽然背后有人冷冷的道:“你就懂天意么?我看未必。”

桃夭夭一惊,失声道:“红袖!”猛回头间,一丝杂念掠过心境,登时四肢发虚失力,身体瘫软仰倒在地上。

红袖的真气与玄门九阳不合,不入战阵而跟随主人,原是顺理成章之事。但她怎能踏上仙道绝巅,置身于天人融合的最高位置,此情此景着实令人匪夷所思。桃夭夭凝目端详,只觉她脸上气色前所未见,其庄严圣洁之甚,似乎比乱尘大师,衡虚仙丈等仙贤更为可敬。

但只一霎间,她又露出俏皮的神色,笑道:“人情难道不是天意?人若无情如何配对繁衍?如何养育后代?如果满世界和尚尼姑求道修行,人类早就绝了种,那还谈得上什么自然?”

说到这她遥望苍穹,话语渐趋平缓:“不过你没看错,上天注定今日有个人要飞升,可这个人并不是你。”

桃夭夭心里怦怦乱跳,暗想“听她意思,升天之人莫非是......”想跳起追问,无奈周身虚脱欲散,双唇重如磐石,别说动弹出声,连呼吸也逐渐困难起来。

无忧法体是天山仙灵最低品级,心中陡生杂念,再被尘欲沾染,立刻便有法体崩溃的危险。当年琰瑶环初染凡尘即告性命垂危,幸得昆仑入世丹调转体性,方才存活下来。桃夭夭层次较她稍低,此时虽没到六根闭塞,奄奄一息的程度,整个躯体还是完全瘫痪了。周身上下分毫难动,唯有心念狂翻,这感受如同忽陷梦魇一般。

红袖道:“天意若能被探知的一清二楚,那最厉害的就该是峨嵋卜筹门,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古往今来多少智者宣称承天应命,好象大彻大悟的先知一样,到头来不过是些自作聪明的疯子傻子罢了。峨嵋派的桃师尊,你怎么也会犯这种错误呢!”桃夭夭呆呆的瞪着她,脑子里不断回旋“天意,天命”的声音,暗想“后辈门徒必灭魔道,祖师爷正是领受了如许天命,才创下玄门九阳,祖师爷总不会错啊......难不成,祖师爷错了?创立峨嵋派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只听红袖接着说道:“什么才是天命?人象人那么活着,就是人的天命;狮子老虎捕食猎物,就是狮子老虎的天命;鸟雀飞行,鱼鳖游水,就是它们的天命。每个物类按照自身本性生存,这就叫顺应自然,上天也是这样安排的。把鸟雀关进鸟笼,把狮虎养在圈舍里,改变本来天性叫‘自然’么?或者抛弃家人爱人离世求道,这叫做顺从天命?嘿,天道至大无所不包,若不包括人情还叫什么天道?桃师尊啊桃师尊,那唐连璧表面冷淡,这点却比你看得透彻。刚刚出剑攻击那假仙灵,多半是为了维护人情,令龙姑娘的真爱不致化为流水......”说着深邃远望,口中轻轻的道:“每种物类都按本性活着,人类是这样,狐狸也该这样罢......”

她的眼光渐转温柔,蹲下身拉住桃夭夭的手,和婉的话音透着令人酸楚的决意:“主人,还记得咱们初见时的谈话么?你教我做人,我给你当丫鬟。现在,我要把这个诺言还给你了。”

第二十三回 执子之手伤离别6

一听此言,桃夭夭脑中闪过无数画面:凤凰酒楼上莺声燕语,诗坛才女笑谑权贵;荒郊野外中坦诚相见,灵秀小妖自称“处狐”;以及后来数度出生入死,而又从不放过任何机会搞怪的贴心小鬟......无论游戏红尘,还是万水千山相伴,总带给人温情和快乐,到此时却忽然表露出分别之意。一股冰凉触痛流过心底,桃夭夭直直的望着她,那眼神分明在问为什么。

不知何时飞来几只鸟雀,悄然落到树枝间,好象为台上气氛吸引,也在等着聆听凄清宛转的心曲。[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红袖道:“你当我又是闹着玩么?这回不是了,这回千真万确要走了.......当初羡慕人世繁华,我憋着劲想变成人类,渐渐才发觉做人好苦,真的好辛苦啊......”她摇摇头,眼里晶莹闪亮,分不清是觉悟的灵光还是痛楚的泪光,“且莫说做个卑劣小人,平凡俗人,暴戾恶人,便是做高人,雅人,仙人又如何?照样摆脱不了是非利害的纠缠,成日价忧思苦想权衡对错,活着又有什么趣味?好吧,好人坏人高人俗人都不做,我只想做个真真正正的女人而已。哪知做女人另有一桩苦处,爱上一个男子,就会千方百计为他着想,只要能为他好,自个儿吃苦受累甚至粉身碎骨都甘愿。人类的感情真是好奇怪,把另一个人的快乐幸福看得比自家性命还重,在我们兽类看来啊,简直就是自寻烦恼莫名其妙的大傻瓜!”

她蓦地一笑,说:“主人,我觉得我有点爱上你了呢。”

桃夭夭听得呆了,渐想起这丫头的转变,从古灵精怪到亲切体贴,再到近期反常的频现愁容,原来内心竟有这等深沉的情愫!红袖道:“可我不想当第二个潇潇。听过李凤歧的旧事之后,潇潇化身真人时经历的忧烦愁闷,我慢慢都体会到了。为情消得身憔悴,直教生死相许之,真正的好女人应该是那样的吧,比起山林野兽无牵无挂无忧无虑,那样子值得么?早先求你教我做个好姑娘,嗨,究竟是我想得太简单。日日夜夜为你牵肠挂肚,这种苦越积越多,天长日久教我怎么承受得了?何况还有龙姑娘小雪姑娘两位绝代佳人,我跟她们比只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狐狸精,在你心里的位置......就算我......你又怎会.......”

仿佛满腹委屈要倾吐,临到头只化为唇边的一声轻叹:“算了罢。”她放开桃夭夭起身道:“趁着还没陷太深,把这人情斩断了事。”走过去握住尸玲珑。

群仙求之不得,望之难触的成道神器,竟被她一把握在手中!

乌黑魔气绕刀身转动,因千百成道者剥离杂念变成的凶象,足以令绝顶高手形魂俱灭,却没有对小狐狸造成丝毫伤损。桃夭夭只看得如痴如呆,混乱的脑海灵光一闪,霍然悟出了红袖成道的原由。

她道行不及众徒,但峨嵋众徒谁都无法也不想自断人情;她德行不及僧道,但僧侣道士往往拘泥于教律,如那小尼姑在世间持戒苦行数年仍不得解脱;她对法理一知半解,但一点灵性源自天然,反比痴迷玄奥法学的仙宗大师更易明确本心,释放本性(即明心见性);再则她法力低浅,恰好减少了束缚心性的**,御天龙,金轮教主等辈个个法力高强,谁又愿意舍弃由法力引生的邪欲与野心?众多兽类虽没有人情野心,与红袖相比,又缺乏深入人仙魔诸界的阅历知见了。

一条条理由流过脑海,灵念减弱前如烛花爆闪放光,桃夭夭猛然又意识到,她的成道恰是自身获救的唯一转机!

红袖若不断情,自己有死无生,这是至为首要的因素。机缘促合,别无选择,冥冥中似有天定,成道升天之人不是她又能是谁?

想到此桃夭夭呼吸转促,法体崩溃的临终时刻,随着尘念纷起接近了。

红袖显也堪破了命运的谜底,轻声道:“不要害怕,我马上会救你的。”翻转尸玲珑一划,刀锋离腹部三寸横掠而过,转过来时莹莹闪光,尖锋上多了一颗内丹。

那便是“朔阳星”,红袖维持人身保有人性的关键宝物,也蕴含她对人世间最后一丝余念。只见她嘴角漾起微笑,天真洒脱的神情一如初见之时,口里说:“最后叫你一声主人。主人,人情和诺言都还给你了,咱们这就分道扬镳吧!”刀尖轻挥处,内丹化作金光,钻进桃夭夭的七窍。

桃夭夭登觉身体沉坠,仙灵的空寂感消失了,勃勃生机发自丹田,随血脉传向每一处肌肉筋骨。

便在朔阳星抛出的瞬间,尸玲珑随风倏逝无影,大约要等下一次度化仙灵才会出现。原地只剩几件衣裙撒落,一只白狐跃入空中,四周鸟雀啼鸣伴随,一同飞向郁郁葱葱的密林深处。

昔日峨嵋山惨变,小白狐曾因朔阳星失落奔向苍穹,相似的情景透着迥然不同的意味。桃夭夭暗叫:“不对不对!一起经过多少磨难艰辛,岂能说走就走!如果立志绝情,何必交出内丹,她是为了救我的命才放弃变成人类!”想追上去问个明白,无奈小指头都动不了。那朔阳星由万千妖类精华炼成,几经人世风霜,吸收七情六欲,因此能起到昆仑入世丹的作用——就在无忧法体崩坏之际,立即开始塑造人类体质。人仙最高品级为神体,朔阳星内中凝结的真气原属桃夭夭,物归原主效能尽显,塑成太上混元神体较先前更为强大。然则这过程耗时非短,仓促间如何动弹得了?

约莫捱过两柱香的工夫,桃夭夭大喝一声跳起身来,脚步尚自踉跄,仍奋力抢到高台边眺望。但见林海莽苍直连天际,浩瀚胜过宇宙的无忧仙界,哪里找得到红袖的影踪。他沉吟片刻,飞步冲向石阶,还想由近至远的搜寻,刚下台就听龙百灵高喊:“相公!”

百灵眼中闪动喜色,笃信爱侣必回,继之以苦等久候,此刻信念成真焉能不开心。但喜色一闪即逝,她紧接着的话音充满焦急:“我们快去帮忙啊!”手指方向凶雾弥漫,九阳对抗假仙灵的战局已处劣势。

桃夭夭一凛转过念来,注目道:“先别急!等等......等情势最危急时我再出宇宙锋,可以跟唐连璧的神剑结成最强法圈,上次对付摩醯首罗天用的就是这招。灵念不灵了,经验我还有,照此战术必可反败为胜!”

龙百灵道:“啊?你的灵念怎么了?”桃夭夭道:“上台心生杂念,人类的情义我终究断不了,此时已不是仙灵无忧法体。”遂将前后变故大略讲一遍。龙百灵深感骇异,半晌方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红袖竟有这份道心,我们只怕是永远参不透的。”

桃夭夭望着远方怅然道:“对了,她会忘掉我们的。就象我娘亲记不起前世,无忧仙灵除尽牵挂,才能在这仙境中永享自由之乐。”

第二十三回 执子之手伤离别7

龙百灵知道他已恢复旧日性子,热血肝肠极重情义,就这样跟红袖永别了,内心定然伤感尤甚,正想待好言劝慰一番。桃夭夭眉宇间战意陡浓,峻声道:“他们危险!快随我入阵!”拉着百灵疾飞而出。

那边的战况正当酣烈时分。九阳门徒以李凤歧为主排成阵型,而向前突击的唯唐连璧一人。只见战团左右赤碧相映,一面是滚动的风涡,一面是浩淼的大洋。巽风剑玄水剑生成奇异天象,携天地怒意压向敌方。那沉缓势道漫而不散,似将碾碎挡在前方的一切。维持攻势全靠这二神剑的威效了,众徒施法已尽全力,勉强招架之余,只能给唐连璧分担部分伤害。[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形成如此被动局面,皆因对方战法太过怪谲。那仙灵用玄门法术反制玄门九阳,威力往往高出数倍,每一种似都炼到了顶级层次。百里文虎经十多年才完善的虎博龙,此刻施放充分,也仅能斗成平手。对面依样画葫芦还以颜色,无论攻击强度,法效范围,乃至细微分寸的调控都别无二致。长空云雾翻卷,龙虎成双交缠,俨然是百里文虎在跟自己的倒影搏斗。次者慕兰若,李凤歧某些功法也炼至绝顶,施放出来可勉力抗衡,其余如兰世海,许大安,黄幽等辈未臻极境,每当攻敌术放出,必遭同种法术数十上百倍的回击,无奈之下只得弃攻为守,退入阵圈护住神农首徒,以使治愈之效不至中断。就看战阵逐渐缩小,外面真气法宝交织,全是仙灵在逞威。阵头巽风,玄水二神剑不断挺进,唐连璧屹立当中,犹如撑起危厦的擎天巨柱。

双方在天上斗得风卷云飚,下方山林却出奇的宁和,激战似乎发生在另外一个空间,仙境里连半根草枝都没有受到影响。这情景看似毫无道理,实则体现出仙境最神奇的特点——天山仙境极其宽广,内中事物也大的不可思议,一粒沙粒的份量和复杂度竟然超过整个宇宙。所谓“一花一世界”,点点星星莫可胜数,能创造万物的“宇宙生灭之主”摩醯首罗天,不过是此处亿兆生灵之一,可想见天山仙境是何等规模!众徒激战的破坏力再大,对这仙境最多算是飞蝇扇翅,爬虫蹬腿而已,一点草芥泥块都不会碰损。外来者如百里文虎,慕兰若,李凤歧等法力再高,终究未与仙境融为一体,只是通过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感受周围,目中所见之“仙境”,实为由六根传来讯息,经大脑筛滤整合,在内心建起的虚幻之景(即人心世界)。既然真实仙境完好无损,他们看到的景象也一如先前了。

李凤歧自从在峨嵋地宫论道后,修为见识精进千里,偷眼观望仙境幽美如常,心头就犯开了合计:“倘若对方真是天山仙灵,肯定修成了‘天人合一’道果。他与我们为敌,**乾坤都该显现敌意,就象上次那摩醯首罗天作法一样。这回怎地下边风平浪静,一点凶险之象都没有。仙灵左右不了仙境,必是个假的!”念及于此,精神陡然振奋,喊道:“大家听好了,对面是个妖魔!正好犯了真武阵降妖除魔的忌,不怕他使妖法借力打力,咱们只管加固阵型压上去。”身为真武阵主将,他的心绪镇定下来,整个阵法登即由乱趋稳。

起初是唐连璧突然发难,众人才跟着进攻,多少存着些忌惮。斗过片刻渐觉不对劲,耳闻天龙神将提醒,当即打消顾虑连紧真气,弃用个人最强攻术,一同将真武阵的法效向第三层次推升。霎时剑气纵飞,瑞光万道,各门法术法宝皆可通用,连慕兰若也参加进来,奇巧神功给剑光附上牵引线,给阴兵战兽加装智慧机括,众徒如臂使指,运用同门的法术愈加精纯。只见战阵渐向前移,势将给唐连璧提供强力支援。

眼见胜败就此分判,岂料那假仙灵也会摆真武阵!各种法术往回一收,放开时剑仙配风雷,奇巧辅驭兽,神农、遁甲、卜筹、摄魂相互助应,攻守调三效齐全,赫然是最正统精严的真武阵法。况且他一身调用九术,比九阳弟子传气发功方便得多。顷刻间局势又转危困,峨嵋众徒左支右绌奋力抵挡,阵势虽然宏大,总不及对方精专迅捷,只好撤离站位,第二次向内收缩。

唐连璧依旧伫立于最前沿,全身被冥霜冻得铁硬,唯有额间上丹田(即天眼)部位放射真气,驱动两神剑维持强攻之态。但上丹田封冻也只在须臾,神剑却还没触到敌人,一番奋争终成徒然,峨嵋九阳定将随着他的失败而全军覆没。

就在万分危急的时刻,桃夭夭赶到了,伸出左手大喊:“唐连璧,不想死的跟我联手!”

冥霜乃是天外至寒奇宝,四肢百脉被其冻锢,三界内的高仙强魔谁能挣开?但唐连璧实有超乎常理的意志,手臂“咔咔咔”抬起,手掌“啪啪啪”伸展,关节筋骨寸寸断裂,竟没能让那动作稍有停滞。桃夭夭上前一把握住,丹田气凝神注,周身热血奔流,脚底踩着定阳针,将宇宙锋的剑力传向唐连璧掌心。

忽然间天色转暗,大地颤摇,仙境好象感察到邪魔侵渎,终于开始发怒了。

宇宙锋是人欲结晶,四神剑乃自然源质,两者相合便能达成“天人合一”。唐桃二人虽没修成那种至高道果,但极危关头潜力迸发,合起来便有天人合一的些许神效。刹那间桃夭夭调动起二神剑,唐连璧也能运转宇宙锋的剑芒。只听“噼啪”一阵响,伤筋断骨俱为玄水剑治愈。他面部尚待解冻,眼神已灼灼射出,乘着仙境渐增的怒意向那邪魔施加重压。

峨嵋众徒见状大喜,心下暗想“师尊又使宇宙锋了!他没有用仙灵那种神通,他到底没有变成天山仙灵!”小雪险些落下泪来。旁边龙百灵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帮师尊啊!”才刚到战场,她便召集安抚菜花儿一伙小鬼,令其重振旗鼓再燃斗志。阴冥正法使开神妙莫测,小鬼本已张皇溃乱,转眼又组成一支超强战队。

如今百灵的法力高出兰世海太多,加上早年修习过天山通灵术,还有几分传通心念的本事,真武阵中摄魂门调整心魂的大任自是非她莫属了。当下循着九转丹阳的路数,凭着聪慧绝伦的头脑,结合摄魂道法和天山仙术努力传出心念,联络众徒重新排阵,由守转攻。

真武阵第三层次最高妙的效应,即是心意传通,以心运法,趋同于天山仙宗的法门。前番大战摩醯首罗天,桃夭夭站定“无极”施加心法,真武阵第三层得以发挥尽致,这时桃夭夭不再是无忧法体,心语相通神威尽展的绝妙境界也不复重现。众徒在百灵辅助下略具其意,只当顶级阵法的稍微达成两三分,助师尊取胜不在话下。哪知这边阵势刚起,敌方马上战力大盛,九阳道法混同齐出,好象通了灵性一般融通无隙。

百灵见机极快,急道:“停下停下,大家别帮倒忙!”众人依言收阵,果然敌势减弱,那仙灵嘶叫着姿态狼狈,被二神剑和宇宙锋逼的连连后避。这下连方灵宝都看懂了,讶异道:“怪了!阵法强他也强,阵法弱他也弱,咱们的真武阵好象是他的助力。”

百里文虎忽道:“真武阵炼至极巅有个大隐患,你们听过没有?”众徒一惊面面相觑,又听文虎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真武阵每次炼强,魔道也必定强大。当年桃行健担任天龙神将,峨嵋真武阵强极一时,接着就是东海惨败,邪魔实力大为提增。但魔道并没趁机扫灭峨嵋,反倒给我们时日再次炼强真武阵。”李凤歧道:“嗯,看起来真武阵就象磨刀石,专门拿来给魔道练手试招,提升实力的啊。”

小雪,许大安等首次听闻这说法,不由得目瞪口呆,黄幽喃喃嘀咕:“我们炼阵是帮魔道提升实力?那我们峨嵋派究竟算那边的?正派仙家,还是邪魔帮凶?”

百灵沉吟道:“眼下那假仙灵精通第三层心法,也能调运九阳协同作战,仔细推想下去,似乎跟峨嵋派渊源很深......”其实她已想到假仙灵是谁,一则从未见过实形,二来许多疑难未解,因此不愿轻言。慕兰若微微冷笑道:“是啊,这假仙灵的身份来历,可真教人猜不透。”

桃夭夭此刻身具“天人合一”大能,四方动静无不明察,接续众人的谈论道:“不用猜了,这个所谓的‘仙灵’就是妖皇!仙魔之战总算到了尽头,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它灭掉!”

注:唐连璧,慕兰若等人物的旧事,将在外传中详细描写。

第二十四回 上穷碧落下古渊1

妖皇又名心魔。直到此刻,桃夭夭才算彻底解悟了这个名号的含义。

无孔不入,无隙不钻,无所不用其极。此魔携带疯狂**,随偏执之念侵占心灵,一般人因无法承受狂欲的灼烧,往往只被间接侵害,当作低等棋子来用——如金轮教千万教徒,虽为邪魔驱使,却鲜有机会真正接触妖皇。但若是身怀绝大成就者,能够容纳狂欲的奇人异士,只要心志稍有偏差,就可能被此魔亲自潜入心境,引向邪道歧途。不论放纵杀欲,还是清心坐忘,乃至抛弃身为人类本该践行的人情道义,一切偏离“中道”违背自然的极端之举,都将导致本性丧失,最终落入心魔的毂中。[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桃夭夭一心除魔成仙,自以为天命在我当仁不让,却鬼使神差登上尸玲珑高台。若非红袖以身相替,早已化身为飞灰了。细细思量复活后的种种经历,看来不止纵欲作恶,连割断人情执着成仙的所谓“圣洁”之道,也是自取灭亡的死路!念及于此,桃夭夭方知慕兰若的高明处,她长年经受妖皇传道诱惑,全靠留恋夫妻情义才没入魔。一听丈夫出事,胜似帝王的奢侈享受都能抛诸脑后。难怪身居险地毫发无损,那份人情正是她保全本心,抵御魔道的最强力量!

为何梦中得授三易,成就无忧法体?高台上又因何破失法体?前情后事蕴藏玄机,天山最高仙灵大概要他明白,妖皇总在“两端”等着俘获对手,极端的清净绝情,极端的污浊多欲,只要人类的天性由于两种情形而被强行扭曲,废弃,必然难逃妖皇魔爪,成仙与成魔就没有本质区别了。桃夭夭暗暗点头,寻思“人道即中道,其实万物之道都是中道!不偏不倚不走极端,只须顺乎天生的本性而为,或早或迟都能修成天人合一。天山仙宗的仙客早成道果,是因为他们天性趋于空灵,人情已经自然了断,并不是刻意为之的绝情!”这番体会不可谓不深彻,只是时候好象迟了些。倘若早点领悟此节,红袖又何必离去?夜千影又何至于困在剑林里永不得出!

想到此处心下一痛,恨意如火升腾,桃夭夭张口大呼:“灭妖皇在此一战,绝不能让它再害人!”催动神剑猛攻向前。

此刻妖皇已尽失初现时的美态,位于神剑前方,身躯急速变化扭动,一忽儿变成八爪巨章,一忽儿化作百丈长蛇,忽又分身千百万数,呈现羽翼拍天之状。一个个形态或大或小丑怪狰狞,全是以前被妖皇扭转天性的物类。“妖皇”之名并非虚设,因妖类羡慕人身,修道向人类转变过程中,残缺不全的人性最易受惑异变,那些似人非人的妖怪就成了妖皇祸乱人间的主力军。值此困兽犹斗之际,陷入神剑威效之内,妖皇预感到灭亡已然不远,惊惧忿怒各种情绪交集,正可谓“相由心生”,过去怪物的样态便逐次显现出来。

桃夭夭见状暗道:“花爷爷,你遭圆真心术毒害的大仇,今日当一雪了之。”神剑进逼“轰轰”鸣响,天山仙境似也动了真怒,长风卷起雾霭向空中汇集,更给剑光平添数倍势压。妖皇挡不住天人合一的神威,变形中仓皇退却。峨嵋众徒随唐桃二人飞空疾进,虽知真武阵不能擅用,依然紧追不舍,人人心里都在念叨“追上去消灭妖皇!所有苦厄仇怨就将终结!”

眼见妖皇在劫难逃,猛然前方奇光爆闪,仿佛两颗陨星迎头相撞。光闪云飞处空空如也,再也找不到魔怪的踪影了。

唐连璧收起剑势定睛辨察,轻轻说了声:“是秘道术。”法圣曾经乘秘道术穿越古今,前事印象深刻,故而他认得此变。追溯源流,秘道术起自天山通灵术,炼至上乘可搭起心灵秘径,通达万物生灵的内心。昔日妖皇当作诱饵传给法圣,后者如获至宝,甘愿上钩同流合污。岂料天山秘道仙法太过艰深,法圣炼来炼去未臻化境,只能无头苍蝇一般在诸世代瞎撞鬼混。桃夭夭耳听唐连璧说出结论,一刹间失望至极,发作道:“你早知敌人要用秘道术,干嘛不先放冥霜冻住它!”此话实有过责之嫌,妖皇非魂非形,单以一股邪欲支撑灵念,如何能以冰霜之力束缚?唐连璧半眼都不看桃夭夭,只顾观察附近地貌。后边峨嵋众徒赶来,一见此景摇头暗叹:“他俩还是老样子。”

两人紧握的双手已经撒开,虽连目光都不相交,因大敌逃脱各自郁积的闷气,却似马上就要在彼此间激烈爆发开来。李凤歧赶忙提醒:“两位少安毋躁,关键时刻可别内讧。”黄幽道:“这话没错,灭魔全仗你们联合,往日的旧脾气还是改一改罢。”慕兰若初识桃唐未久,却深知其性格,笑道:“这两位性子一个冷,一个热,到底是水火难以相融。”小雪倒很高兴,微笑着说:“我觉得很好啊,一腔热血的样子才象我们的师尊嘛。”

桃夭夭忍了又忍,只觉满腔遗恨无处发泄,手指骨节都在发痒,咬牙道:“我已不是无忧法体了,灵念感知的能力几乎作废。这回放妖皇跑脱,再想找它决战又要等到猴年马月么!”龙百灵忽道:“谁说妖皇跑脱了?我看未必。”桃夭夭道:“怎么讲?”百灵手指一划说:“你们瞧这里象什么地方?”

原来不觉间众人落脚在一处孤崖上,四方流岚飞卷,近旁古松森峙,一动一静极具玄意,好象可以从中悟出无数的神功奇术。众徒均是道门高士,当时便有飘飘凌霄之感,脑子里莫名都冒出“渡口”二字来。

方灵宝笑道:“我晓得灵师妹的意思了,她说妖皇从崖边跳向空中逃跑,好似狗急跳水一样,咱们依样照做就能逮着。”众徒举目仰望碧澄澄的天穹,宛若临岸面向汪洋,万里长空也常往来自如,从未有这样望之无垠的深邃感。李凤歧喃喃道:“灵宝说的有些道理。这天空层层叠叠遥不可测,藏入其中确如针落大海......”黄幽道:“那好,我们就来个大海捞针。”仗着遁甲法术瞬移万里,意待动身搜天。慕兰若忙道:“且慢!你当这是什么所在?容你撅屁股乱窜乱跑的?无忧仙界之上乃是无智,无欲,无贤,无为四重天界,非法体绝难上升分毫!诚如灵师妹所言,此地是升天渡口,我等道果不够终究没用。”黄幽道:“啊,那该怎么办?”

慕兰若沉吟道:“办法倒不是没有......天山仙境一草一木俱已成道,我们不是法体,却可用成了法体的物事制作载具......”班良工惊喜道:“你是指造‘天舟’!上古神话里有此神迹,不想我们奇巧门的法术竟能办到,百里夫人当真是神技惊天!”

百里文虎与妻子心意相通,那边谈论方起,这边虎博龙神功已使出。只见他屈膝半蹲,双臂前推,龙虎二神兽跃然离体,扑向崖顶那棵青郁古秀的老松树......“咚咚咚”几声闷响,老树向旁边歪了半尺,枝桠左右摇摆,恍若被顽童撞到无奈摇头的老者。

强如百里文虎,龙虎神兽齐攻,居然只能使树木摇晃,要想砍伐来制成飞天舟船,那还得耗费多少功夫!

慕兰若苦笑道:“班老兄,我的神技确实厉害,只是这材料太难弄了。”文虎道:“我刚刚用了三成力。”言下之意犹存希望,但即使全力伐木,恐怕没十天半月难以成事。何况老松也属天山仙灵,天性灵虚才不予计较,倘若真被砍伐行动所激怒,一番苦战又当如何收场?欧阳孤萍轻叹:“我早算到有‘木石羁留之难’,不曾想应在了此处。”

桃夭夭暗知“木石羁留”是夜千影呼救,妨碍他绝情成仙一事。孤萍卜算的卦象不假,只不过没能准确解读卦理。此时听了桃夭夭愈感悔急攻心,粗声道:“莫要妄测天意......唉,除魔大任不能再拖了,难不成上天不愿灭魔,才令此战功亏一篑!”小雪嘀咕道:“你好象也在猜测天意哦......”桃夭夭竖起眉毛正待发火,想了想又长叹一声:“唉,天若助我当在眼下。峨嵋千年大计,无数深仇血债,到头来只因天意不明而落空,怎叫我怎能不瞎猜乱想。”小雪道:“嗯,怪不得你着急,光有渡口却过不去,这会儿要是有个摆渡的来接我们就好了。”

话音未落,天色陡然一暗,百灵道:“来了!”就看上空黑压压巨影,两只垂天大翼遮蔽头顶。黄幽震骇中问道:“什么来了?”蓦地疾风收止,奇特的身躯落到崖顶上。众徒惊呼:“摩醯首罗天!”十几双眼睛圆睁,瞳孔里映现昼,夜,炎,寒,静,动,气,神八条神臂,果真是身具创神之力的摩醯首罗天!龙百灵道:“我想,它就是上天派来接引我们的使者罢。”

众徒半信半疑,却见摩醯首罗天神态恬美,飘然挨近百灵,在她脸庞一吻而退,蜷曲蹄腿伏在崖边,似乎等待众人站上它的后背。黄幽道:“看样子是没恶意,不过它干嘛帮我们?若是上天的意思,为何选一个跟我们做过对头的怪物来接引?”百灵道:“最初摩醯首罗天与我们为敌,是被仙叶蒙住神目,受了妖皇蛊诱所致。一报还一报,它也正想找妖皇的麻烦。诸般因缘促成,帮助我们渡天自是非它莫属了。”

桃夭夭失却法体之后,与天山关系最近的人要算龙百灵,理解仙灵的性行当然也最为深切。摩醯首罗天两番亲近她,俨然是可靠的佐证。众人疑虑渐消,正要结队而上,唐连璧身形一晃,已稳稳站到仙灵肩头。桃夭夭暗道“嘿,又给他抢了先。”回想摩醯首罗天先前神秘的笑容,似乎暗示“迎候你来”,当初只当是自己成道的瑞兆,岂知应验在这个时候,前因后果确然早有定数。桃夭夭道:“很好,老天爷还是要让我们灭魔。天意深奥难测,但妖皇必亡无疑,上罢!”一挥手,率领众徒飞身而起。那摩醯首罗天肩背看上去并不很宽,众徒落下却丝毫不显局促。包括许大安驭使的数十头神兽,大家或坐或立安然容身。摩醯首罗天展开色空双翼,忽然间飞入碧空。

第二十四回 上穷碧落下古渊2

须臾飞升亿兆里程,四下里云雾稀散,霞光隐没,只剩澄澈的天气沁人心脾。古书云“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清轻者上浮为天,气之重浊者下沉为地。”意指“天地”乃是相对而论,如昆仑仙境虚悬天柱顶端,比起凡尘俗世的天空来,那里一小片土地都更为清轻,更有资格称作“天”。而此处连云雾,霞光都成了浊重之物,跟其他仙境比较,也有上下霄壤之别了。众人沉浸在清虚纯洁的氛息中,百骸松畅若即若离,幸好摩醯首罗天背部保持着无忧仙界的状况,否则置身此等清域,身躯必随心性融化弥散开去。慕兰若道:“天山无智仙界应该到了。”众人一凛,定下神仔细听她讲解。

慕兰若早先闻听妖皇传扬天山仙理,内境各层风光也由此知悉,当下结合实景给众人略加释疑。据她所言,无智界是无忧界仙灵品级提升后的居所。在这里不须为寻食,繁殖,栖息奔忙,智力已成多余之物,故而称之为“无智”。当然这名称来自外界,比如唐朝以前天山外境仙客云游四方,经常按世俗习惯描述内境概况;再如昆仑天文宿研究天山仙宗多年,宓文妃向琰瑶环详加打听,用古籍的记载给内境各地安上相应的地名。内境仙灵虽法力广大,灵通万物,却因摒弃世习俗风,对“无智界”的称谓完全没有印象。[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分说时再升万里,无智界全貌逐步展现出来。只见四廓**空空荡荡,仙灵数量多如繁星。无忧仙界举目皆是的苍翠树林,巍峨山脉,清澈溪泉,在无智仙界一概全无。这里只有倏现倏逝的奇美景致,飘逸的人形仙灵,他们或现男身,或呈女体,精光**而又绝美难描。由于伸手就有佳肴,张口便来琼浆,游走即生美景,果林、谷物、牲畜、园林已成多余,为生计所作的任何举动思想也都不必要了。无智仙灵常居虚空,永享富足安乐,比无忧仙灵更加恬愉宁和,但又不失人性之快,除了吃喝游玩之外,男男女女拥抱交欢,那绵长又畅爽的快意竟能延续数十百万余载!

峨嵋众人不敢深窥,目光回转脸上都有疑色。兰世海问道:“请教百里夫人,无智仙界为何全是男女人形?”

桃夭夭接言道:“那是必然的。人身六根具足,正是满足**的最佳法器。无忧界仙灵尚存野兽形性,等‘天人合一’的层次更加深入,升到无智界就都变成人形了。”

慕兰若笑道:“师尊所言极为精微。”兰世海道:“恕弟子愚顿,照着无智仙灵的做法,吃喝玩乐男女欢合,如这样只为‘满足**’而存在,那跟妖皇有什么区别呢?妖皇万世作祟,不过想一逞狂欲,他到这来不是正合适么?”

慕兰若道:“嗨,这几句话教人怎么答?”龙百灵说:“兰师兄,你忘了这儿是天山内境。”说着指了指胸口。兰世海仍是不解。慕兰若道:“你该喊他兰师弟才是。堂堂摄魂首徒,心魂之学比小姑娘简直天差地远。”

百灵微微一笑,接着解释:“何为内境,其实是指心内之境。天山仙宗依托心性施法,初成‘天人合一’时尚有退转可能,所造境界仍有虚实之分。才刚过去的无忧界多为自然实景,而无智界就纯粹是心灵构造虚景了。”

兰世海恍然道:“原来如此,无智界种种享欲之象,却都是人心虚设,对自然实景并无损害。”

桃夭夭道:“对了,妖皇是想主宰万世,在真实天地中泄欲,他不会只满足于心灵的愉悦。”小雪道:“我看那些仙灵吃喝的东西都很真实,做那......那种事又成双成对的,怎么会是虚假之象?”桃夭夭说道:“虚即实,实即虚,虚实不过是一枚铜钱的两面。强行区分并偏执现实享受,那是妖皇的做派,跟无智仙灵不可相提并论。”小雪轻念“虚实”数遍,一边连连摇头,表示不能理解。

穿过无智仙界,紧邻其上的便是无欲界。仙灵在此依旧寸缕不挂,但相互间再无亲近的举动,单以眼神遥遥传接,那阴阳和合的快感便永无休止的反复激荡了。除此外吃喝玩耍俱已停息,人性只剩最原始最基本的一点,诸多**也将跟着消退于无形。欧阳孤萍皱眉道:“既说天山仙宗‘崇尚自然’,这几层天界却在逐次减消人性,难道除尽**,没有人性才叫做自然?”

慕兰若道:“人类眼里所见自然,肯定以人性为主。但天道何其之大,人性比之不过沧海一滴水珠,放入其中渺然不见,并不是被消除掉了。”李凤歧道:“井蛙不知天大,夏虫不可语冰,说的就是这意思吧?嘿,可我还是觉得做井蛙夏虫快活,天道虽大难以捉摸,象那么大眼瞪小眼的神交,还不如实实在在做个人间夫妻呢。”说笑间捏了捏欧阳孤萍的手腕。孤萍正思索法理,怔怔的望天不应。

摩醯首罗天不住扇动翅膀,很快第三层天界抛至脚底,新的仙境展现在上方。第四层天界号称“无贤”,到此一切道果尽为赘疵,连“天人合一”都已毫无意义。因为在这里天即是人,人即是天,“合”又从何来?但见琉璃清霓如梦如幻,海月皓彩似断似连,自然界最奇美的景色复现无暇,仙灵们漂游其间,无饮食繁殖之欲,也已分不出男女形态,唯知其柔和胜似婴儿,弱质堪比蒲絮。柔乃刚之本源,弱是天道初态。此类仙灵返本归初,尚未从自然世界中专取任一德性(包括人性),无神圣仙贤可修成,故冠以“无贤”之名。峨嵋众徒观望良久,胸中尘绪渐消,恍然有种久别回归故乡的奇感。孤萍叹道:“元始峰上收纳清虚童子,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了。”

清虚童子是峨嵋派特殊门徒,不修法术,不战邪魔,整日扫洒静坐而已。九阳弟子每常诧异开宗祖师出于何种想法,收入既弱小又无德行的童子有何用处?当下小学也问:“师姐想到什么了?”孤萍道:“弱极则强,无德近道,清虚童子的修行方式,是峨嵋祖师试验天山法理而设。”桃夭夭摇头道:“你想错了。清虚童子好多原是古神邪魔所变,因不适合修炼法术,才以清净修持为主。”顿了一顿,续道:“万物生灵皆有适合自己的修炼法门。就是同为人类,因天赋秉性的差异,也该各循其道。天下道门并非天山仙宗独大,象天山仙灵这般清虚静修,对我们多数人而言是不可取的。”慕兰若点头道:“是啊,这也是昆仑,蓬莱,甚至七道宗存在的理由。”

众人一边观景,一边谈论,内境之游竟意外的轻松。但不知不觉间,摩醯首罗天的双翼渐变沉重。等到第五层“无为仙界”时,扬起放落仅止数丈距离,仿佛有无形的重物坠在下面。

第五层天界,正是天山最高仙灵“玄”的处所。四方银河星团旋转,顶部白茫茫光晕流动,似乎不怎么刺眼,可是峨嵋众人强似唐连璧,百里文虎等绝顶高手,都没有力量举目仰视!环顾左右白影飘腾,无数仙灵也在上升,宛如厌倦游荡的孩童回至母亲身边,它们最后都融入那高不可及的白光内部。龙百灵悟性极高,立时想出奇景所含深意,喃喃道:“万物生灵的最终归宿,都是那里么.....都将融进最高仙灵的身位......”

慕兰若道:“确实如此。亿万诸世的起点就在那上边,天山最高仙灵归位后,诸世生灵也终将来此成道。”百灵道:“我们也是?”慕兰若笑了笑说:“何止我们,连妖魔鬼怪都是这结果,成道只有先后迟早的分别。”百灵恍若未闻,轻轻的念叨:“我们也是......”桃夭夭低声安慰:“早得很呢,还要等不知几世几劫,等到我们......”百灵忽地打断话头:“便是等海枯石烂,我也不愿成道飞升。”言外之意显是只羡鸳鸯不羡仙。桃夭夭心头柔情荡漾,口中语气却也坚定起来:“天道无所不能,天意微茫难测。以后的事我不清楚,我只知遵行人情道义是上天交给我的使命。”

无所不能四字,恰是天山最高仙灵的写照。小雪听了不解:“你说什么天山最高仙灵无所不能,不对吧。”

桃夭夭道:“它是诸世头一个成道者,归同于宇宙本源‘道’。万事万物由其创生,亿兆因果尽在其掌握,如何不是全能。”说到此想起往事,宇宙锋提出的“大千世界谁为本源”的问题,现下已然有了答案。按理道生万物在先,“玄”成道归位在后,它怎能算是诸世源头根本。然而“先后”时空观属于人心思维,天道微妙不可思议,奇正转合的异样变化,统统都蕴藏在那“玄”字当中了。

但小雪并不买账,继续发问:“既然是全能,干么还让我们灭魔?最高仙灵法力无边,一根小指头就能消灭妖皇,让我们跑来跑去的折腾岂不费事,兴许它根本就不想灭掉妖皇。”众人惊诧此问怎地如此尖锐,细细一想又觉大有道理。黄幽附和道:“小师妹说的对极了!而且我还想,最高仙灵既创生万事万物,当然也创造了妖皇,他为何要造出一个坏到极点的恶魔出来?存心跟我们这些好人过不去么?”

龙百灵道:“这不难懂,我且跟你们讲一件事。前年经过江南淮安府时,我看到衙门前边枷着一个屡犯不改的惯偷,你道却是为何?”黄幽随口便答:“那还不简单,逮到贼人当街示众呗......”忽地打个激灵,醒悟道:“你是说最高仙灵留下妖皇不灭,是想给我们示现一个最坏的坏蛋是怎样的。”百灵道:“你刚刚称我们是‘好人’,岂知若无坏人,又哪来的好人?没有恶,哪里来的善。咱们灭魔的确历尽艰辛,但是对人情道义的感悟却因此加深了。”

小雪眉头深锁道:“为了让人明白什么是好,就要造个坏出来,太奇怪了吧。灭魔之战死掉那么多兄弟姐妹,他们上哪去‘感悟’善恶好坏?”桃夭夭道:“天道本质为玄......”拉过她手掌写了个玄字,续道:“天意是无法深究的。咱们依循本性行事就不会错。懂了么,眼下反顾自家良心——历代先辈的遗命,众多同门的血仇,你说我们该不该灭除妖皇!”小雪抚摸那个玄字,指尖曲折划动,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第二十四回 上穷碧落下古渊3

摩醯首罗天还在向上升高,但速度已慢到接近悬停。上方似有万重巨峦压覆,众人渐渐连头颈都挺不直了。无处不在的光明照进胸臆,驱走哪怕最微小的阴霾,因此众人全无忧惧惊慌等恶感。此时无法用眼耳六根探查,“无为仙界”的景象却能弥留心底,为神志所感悟理解,仿佛置身美梦偏又无从捉摸。视觉赶不上念头,念头又赶不上理智,这种朦胧体验奇妙难述,令人仿佛又回到生于母腹之前的那段神秘时光!东野小雪胸中跳动的“天风龙宝”本是颗龙心,灵异感应较他人偏弱,当下仍在动疑发问:“最高仙灵玄究竟是怎样的呢?乱世大师常说天道本不全,可是,这里给人的印象却至全至大,莫非玄不是天道?”

桃夭夭回答:“方才所言天道之本为玄,非指两者可以等量并称。所谓天道,或叫天意,其实就是玄的意志,它以不全之意运转万物,为何要这样,我们永远没法探知原因......也许,当某一天机缘成熟了,我们跟无为界仙灵一样升华到玄的位格,就能明白天道不全的真谛。但现在我们必须以人类的样子活着,保持人性享受人生,这便是上天给我们指明的道路。”说话间面露微笑,似乎正凝望四方仙灵升天的盛况,叹息道:“至善至美,至全至大,这些词汇连管窥蠡测都谈不上,只是按人类思维妄测大概,实不足描述其万一。玄是超出天道的存在,‘道法自然’的无他之体,在它那里美丑善恶正邪俱已灭尽,也没有任何其他事物能够参杂入内。”

小雪道:“既然如此,为什么又驼我们上它那去?任何杂物都不能参入玄的位置,妖皇自然也是了,此行肯定与灭魔无关了,那我们来干么......莫非玄发出的天意要吸收我们上天做仙灵......”桃夭夭一窒,正不知如何解释。龙百灵插言道:“不是说天意不可穷究吗?这般打破沙锅问到底,到头来只不过徒增困扰罢了。”

谈论到此中断,已经临近玄的本体,摩醯首罗天再不能升高分毫了。《道德经》记述的“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绝妙境景,至此都化为真切场面。众人恍恍惚惚无可适从,形体魂魄飘然若腾空,先前感官赶不上体验,这会儿连理智也落后了。周围洋洋澹澹的唯有皎洁光芒,以及其中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慈悲暖意。这暖意透过万层天幕,隐然惠泽着宇宙间一草一木。可是万物却惘然无知,恣意挥霍天恩,自蔽灵光,乃至自污自戕悖逆自然,辜负上天的好生之德,而上天仍然默默无倦的施予恩泽,并用曲折多变的命运纠正引导万物生灵......

何以至此?上天因何不直接让万物去除蒙蔽,直接升天得道?没人知道答案。桃夭夭豁然记起九阳谷刹梦国,神木宫主“赐给”众生的灵根,原来那灵根实为众生本有之物。灵根产生灵念灵感,超出形魂永不可灭,因五蕴六尘的沾染才万难察考。天山仙宗从心性入手,正是要净化灵根显现本源。然而五蕴六尘也是天道所造,焉知不是另一种引人得道的方式?......桃夭夭再也想不下去了,他暗知“不求甚解,唯从人性”是现在、将来、以至千百若干年上天给他的意旨,于是心绪宁定下来,无比安然的承受着天光的垂照。

时空悄然凝固,玄意无声流转。无为仙灵的模糊影像,渐次合入光晕,也在那“玄之又玄”的极境归入永恒的静止。彼处不再存立“偶然”,一切现象均发自“必然”。如人世间云集雨落,有的雨点落到井中,有的雨点落入田间地头,有的雨点又掉进江河湖海——同样材质同等环境,最终却是不同结果,这便是“偶然”的作用。许多的“偶然”组成了“命运”,掌控左右着三界众生的悲欢离合,生生死死。而天界极处只由“玄”掌控,偶然已为必然取代,数不尽的因果不停流动。最高仙灵如臂使指,一一安排了然。

摩醯首罗天身为无忧界仙灵,万世因果明彻于心,却无力改变因果的洪流。它领受天意载人飞升,到此神虚意恍,支持半晌终于撑不住了。一声长啸陡转向下,很快脱离天顶,脚底又显现银河星云的光辉。众人神志渐次回复,相顾乍舌扬眉,神色若惊若喜。小雪道:“我懂了,它不是接我们上天成仙的。最高仙灵想向我们展示天道神奇,才派无忧仙灵载我们游览一番。”

龙百灵道:“没那么简单吧,若只为游览仙界。游完了它就该把我们送回原处,何必再往下飞。”众人闻言暗诧,只觉脑窍微晕双肩发虚,的确是处**猛下降的状态。这也是他们峨嵋九阳,倘若换成寻常仙客,早在这超过电速的飞降中四分五裂了。慕兰若笑道:“灵师妹见机好快。五层仙境游完,如何猛飞不止,仙灵承载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黄幽道:“什么重要事?”

桃夭夭峻声道:“当然是消灭妖皇!此去必入绝地,妖皇逃无可逃之处!”

此言一出,众人头脑顿然清醒,斗志随热血直往上涌。定睛辨察时,果见摩醯首罗天连续穿出无为,无贤,无欲,无智四层天界,犹未稍止降势,霎时连无忧仙界也一并穿过。魔芋大夫喃喃道:“似这般狂降猛落,大概会下到地里去吧。”慕兰若笑言:“刚刚去过天堂,再到地狱玩一遭也不错。”话音未绝雷声响起,一阵阵环绕身侧,愈渐密集,恍若底下竟是生发雷霆的深渊。唐连璧眉梢微动,忽道:“天雷剑光?”转头望向旁边,目含询问之意。慕兰若道:“你的风水二剑收到天雷剑呼应了?既然这样,何须我来确认神剑。”

桃夭夭蓦地想起,当日顺舍生河去虚空结,半途便有类似的雷光阻挡,立时道:“没错!是天雷剑的特效,莫非......妖皇要仗神剑顽抗。”百灵沉吟摇首:“妖皇邪欲狂烧,能操纵自然之剑么?狂欲怎能与自然结合?”

这时雷声更响了,菜花儿一伙小鬼肝胆欲碎,藏进百灵衣囊中不敢冒头。由阴冥正法炼出的鬼魂何等强悍,竟也畏怯若鼠雀,可见发威的必是鬼怪克星天雷剑无疑了。四周雾霭纷翕,黄绿诸色杂驳,显然景物繁多起来。猛然间一顿,下降之势陡止,摩醯首罗天落到一片草地上。

众人忙抬头观望地形,一刹间不禁目瞪口呆。

峨嵋九阳法力高深,人人皆有观天测地之能。其实用不着目力辨认,众人已觉出远近风光熟稔,正是位于蜀地东南的茂密森林。

李凤歧更是双手发颤,耳闻雷鸣轰轰,眼望一泓深潭在前,心头不由暗惊道“这,这是九曜雷阵,还有碧波深潭,那下边藏着祖师爷的陵墓和朱雀姑娘的水晶棺,当年我跟潇潇亲身下去过......怎么,与妖皇决死一战的地点竟会是这里!”

第二十四回 上穷碧落下古渊4

摩醯首罗天双翼闪耀出绚丽的奇光,倏然将众人移转至水潭边,然后旋踵一蹬,身影随那光芒遁去了。众人站定了脚跟,睁大眼再次环视四方。方灵宝首先惊呼失声:“明明是四川的地界!怎么把我们送出天山仙境了?”小雪道:“早知出来这般容易,也不用劳动琰夫人他们远赴塞北。”

原来天山仙境与外界时空迥异,里边呼吸交睫之间,人世已不知经历几朝几代。唯北方鬼猃族受天山仙宗眷顾,在“苍琅密境”留有连接天界的出口。当某一天机缘成熟,天上的仙灵便会自出口降临,接引鬼猃族去往天上圣域。彼时仙凡时空相通,倘若还是仙界一瞬人间万年,鬼猃族的族人们如何承受得了?任由时光飞逝,岂不一个个都急速衰老,死掉,化作骷髅尘土?所以必须令两边时空统一。“苍琅密境”先由仙灵设下法咒,待到密境开启期间,若有人守住通天路口,天山仙境的岁月就将同步于人间——桃夭夭等深入内境年龄不变,容颜不改,正是琰瑶环带人占据路口的原故。昔日天文宿首座潜心研判,加上瑶环原是无忧仙灵,终于堪破密境玄机。从昆仑天径塔进去,从苍琅密境出来,也成为远征天山内境的理由。但现今众人平安返世,并未经过那出口,前番的筹划似乎稍有偏差。.

回思前事众人渐感迷惘,不知妖皇逃入仙境又跑回尘世所为何故,抑或摩醯首罗天载送一程,并非是追踪妖皇?正当进退维谷之际,龙百灵忽道:“我们还没有离开天山仙境。”

兰世海道:“此话怎讲?难道我们返归蜀地竟是仙灵变出的幻象?”

百灵回应:“不是幻象,确是实地,但我们还没离开天山。”说话时望向苍穹,林木环绕中只露出蓝澄澄的一块,下映深潭粼粼水光,形成的景致之幽沉奇美,让人既感陶醉,又觉肌骨森然。百灵想起摩醯首罗天临走时的一瞥,那目光美奂美仑,透着寄望灭魔之意,也象这景色一般可赏又可畏,当下道:“摩醯首罗天绝不可能踏足凡尘。”

众人闻言心有所悟。铁头道:“我明白龙师妹的意思了。她是说此间虽然位于巴蜀,却是天山仙境遗留在人世当中的一片隐秘土地。”黄幽大惑不解,口中叨咕:“巴蜀山林是玄门的地盘,千百年来早就踏遍翻透了,什么秘地能藏在我们眼皮底下?再说又是谁把天山仙土放进凡间?刚刚龙师妹讲仙灵不会入世,自然不是它们干的了。游走于仙凡两界,搬运仙土造出秘境,何方神圣有此神通?除非是咱们祖师爷......”忽然李凤歧哑声道:“水下有座方寸宫,祖师爷的心冢就在里面,那年.......我们进去过.......”

一听这话桃夭夭登时幡然醒悟,前前后后的线索,陡然在脑中连接起来。

七张心王丹券收齐烧掉,妖皇就将灭亡于方寸宫,道宗秘不外传的预言源自玄门祖师,此番竟大有应验的趋势。摩醯首罗天运送众徒来这里,果然是为了将魔道元恶消灭在绝境之中!

只听百里文虎问道:“凤岐,还记得当年讲述下水除瘟疫一事,我告诉你峨嵋禁地关系本派兴衰,切勿再提么?”李凤歧道:“记得。”文虎道:“峨嵋禁地究是怎样,为何关系兴衰?那时我全不知晓,只是向你宣说自古相传的师门警训。现下事情已然明了,禁地即决战场,仙魔两道孰存孰亡,最后就要在这分晓,为避免意外影响战场格局,方才禁止生人擅入。”他平常寡言少谈,真正讲出看法时却句句切中要害。一席话说的众人心头怦然,仿佛正身临宗派兴亡与灭魔成败的十字岔口。随即文虎话锋一转,坚毅的语气又令人群气势激昂:“天山仙灵既送我等来此,玄门九阳又空前强盛,种种迹象已昭明结果,今日峨嵋禁地必是妖皇运数终绝之所!”

桃夭夭大声道:“百里兄所言不错,此潭名为川东碧玄海,下设方寸宫注定要埋葬妖皇的!”跟着略述道宗秘闻。众人听了愈加振奋,黄幽道:“如此说来,祖师爷早算到妖皇会逃进碧玄海,造出方寸宫设好埋伏,就等咱们今天它收尸了。呵呵,大师兄你尽管放心吧,妖皇今天必死无疑。”他看李凤歧神态有异才这么说。但李凤歧恍若未闻,怔怔望着水面,耳边一遍遍回响当初的对话“你能闭气多久......你看过会潜水的蝴蝶么......来,只须紧随我左右,刀山火海也保你周全......”斯言如新,斯人却已故去,只剩忘不掉的场景刺痛着心魂。欧阳孤萍明白他想到了什么,靠近身畔轻抚其臂,正担心他伤感过度,蓦地李凤歧一挥手,似将旧事尽数抛进风中,说道:“好好好,冤有头债有主,祸害众生的元凶跑进了死路,报仇雪恨的机会怎能错过。只是林中雷阵厉害,水下凶危莫测,我们须做好防备再出发。”

此刻雷声早已消隐,摩醯首罗天的降落点十分精准,如当日李凤歧和潇潇所处,恰好位于触发雷阵的空档间隙中。玄门九阳法力高强,不象他俩那般手足无措,然而天雷剑又岂可轻忽?班良工道:“别的不说,就怕水里遇着妖类,又把岸上天雷剑光吸引过来。”天雷剑乃天下妖类精怪的克星,若众徒水下遇妖激斗,会不会招致剑光尾随起效,以缠连的雷霆阻扰前进?这顾虑顺情合理,也是众徒心头所想。慕兰若笑道:“那好办。”袖中摸出块木片,晃了晃化为托盘,上面放着些似胶泥的物事,俯身捡起生于本地的几根树枝,手指隔空寸余拨弄。只见泥团枝条迅速组合变形,一转眼间合成微缩景观。林丛葳蕤,奇石星罗,中央一片碧蓝水洼,俨然便是周遭环境的翻版。慕兰若道:“此雷阵虽然高明,却是按玄门法理布成的,化解并不为难。”移指收法,置盘于掌,盘里的“树林”电光隐隐闪烁。众人皆是见识广博的行家,登知这奇巧神术缩外境于模型,有运控乾坤之功效。天雷剑光原先暗藏林间,因盘中景物质性完全等同原物,一转眼间竟被移转入内,千年法障就此解除。

班良工只看得目眩神摇,连喝彩都忘了。忽而唐连璧左手轻扬,那剑光登即飞入指尖。慕兰若道:“不用急着抢。唐公子,天雷剑光本来就是给你用的。风水二神剑加天雷一缕剑光,过会儿斗妖皇你可得担当主力了。”说话间又抬右手五指,冲着模型连番虚点,施法处微缩景物迅速变化。只听“咔嚓”声响,真实树林也相应改变,一根根大树折断去皮,自行切削成零件,又自动搭拼合成器形。慕兰若道:“林中草木是天山仙种的后代,用来制成水族载具,下潜时当保畅通无阻。”话音未落,两只螃蟹形状的载具已造就,高三丈宽百围,前爪扬舞威风凛凛。

这下班良工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发觉人家挥手制成的螃蟹,比自己数十年精心打造的“战神五号”强大灵动百倍,敬慕惭愧之余,当场便想跪倒拜慕兰若做师傅。桃夭夭一声令下:“出发灭魔!”众徒登即收起杂思,分两队进入螃蟹载具宽大的腹部。“扑通”水花高溅,两只螃蟹接续跳入深潭。

下了水方知碧玄海深瀚无垠,与之相比,世间五湖四海只若杯瓢碗盏之辈了。透过载具透明的舷窗,众人深为水域震撼。兰世海叹道:“这碧玄海料想也是从天山搬来的,祖师的神功当真匪夷所思。”方灵宝道:“我有点想不通啊,灭魔要这么多水干么?还要劳神费力的从仙境搬运。”忽听唐连璧道:“这样的水势才能镇住离火剑。”一直以来他都淡漠寡言,好象与玄门除魔大任无关,此刻讲出的话却令众人猝然心惊。龙百灵衣兜微动,小鬼菜花儿跳出来道:“着啊!峨嵋紫元宗祖师能搬挪仙土仙海,还能镇住四神剑的威势,却为什么镇不住妖皇?玄门九阳是从祖师一身本事里分出来的,再强还能强过他去,我瞧这趟多半是凶多吉少喽......”生怕挨责罚,匆匆说完又跳回衣兜。但众人都被触动了心事,顾不得理会小鬼淘气,暗暗想道“祖师为什么不灭妖皇?他若灭不掉,我们又一定能灭魔成功?”

龙百灵回望桃夭夭道:“有几个疑点如果解不开,这一战的胜负就很难预判。”

桃夭夭道:“什么疑点?”

百灵道:“原说收齐七张‘心王丹券’可灭妖皇,现在我们只找到五张,剩余两张下落不明。还有,妖皇座下四大魔王尚未全部现身,灭魔后他们会怎样,是会接任魔首继续作恶,还是出来跟我们决一死战?”

兰世海附议道:“师妹所虑有理。那御天龙逃的无影无踪,排名首位的赤睛大鹏至今没露面,这些潜藏的危患晦暗难解,随时可致我们失败。”其实最大的疑迷,紫元宗因何灭魔不成?两人均避开不提,但已是不言而喻了。桃夭夭想了想道:“信天命,行人道,玄门一直宣教的道理,眼下我体悟的最为深切。虽然丧失了灵念感测之能,可先前接近上天时我打心底里确信。灭魔之机就在当下!这也许就是接我们上游天界的原因。至于此战隐患是虑之不完的,时候到了自会揭晓答案,我们只做到我们该做的事,成不成就交给上天决定罢!”众人点头称是。

第二十四回 上穷碧落下古渊5

约莫潜过半柱香的工夫,万里深境已入**。途中遇到性灵力强的精怪,一望螃蟹来势威猛,哪个敢发凶拦路?只有些智性愚钝的大鳄巨鲨惘知好歹,游至近前探查,都被螃蟹两只大钳撕成了碎片。片刻间降至水底山脉,按李凤歧指点寻到那个山洞,螃蟹又挥钳一阵猛挖。就看砂石纷扬,巨岩粉碎,阻塞多年的通道又掘开了。忽然一团白影从石隙里游出,越游越大速度极快,带着欢悦的低鸣从螃蟹旁边一晃而过,身后还尾随着许多小崽。

李凤歧失意切莫伤害它们,给众人解释:“那是天山神兽白蟾蜍。当初困在坍塌的坑道里出不去,便将腹中受过阳精的卵产下,这些年居然养成了一大家子。”世外怪物尚能举家解困,人间情侣却难成眷属,不经意间他话语又微露萧索之意。孤萍忙岔开道:“天山神兽不是很厉害么,这白蟾蜍倒不见得怎样。”李凤歧道:“神兽按类别分属内境外境。白蟾蜍原是天山外境十二神宫的畜类,祖师爷取来镇守陵墓大门,如看门狗一般,岂能与内境仙灵相提并论。”

挖通水下坑道,山洞尽头即是那道透明屏障。两边虽被挖开数丈,因离火剑强势阻隔,仍然没有半点水流渗入。螃蟹载具穿屏而过,停在前方石厅当中。众人开舱落地,四下里一望,满眼松柏苍苍,雕像森立,肃穆气象仿佛延续了亿万春秋。桃夭夭问李凤歧:“有何异样?”李凤歧摇摇头,继而又皱紧双眉,轻声道:“模样外观没变,但是......这势派好生壮阔!”众人闻言一惊,凝目细观之下,石厅包括陵墓占地不过数顷,却象可容纳霄汉星河!果真出奇的开阔深广。慕兰若道:“这里布了坛城。看起来不大,实际空间几乎近于无限。”文虎淡淡的道:“仙魔最后一战,是该选个宽敞的地方。”抬腿大踏步前行,众人赶忙跟上。

沿着甬道走至陵寝,门上“方寸宫”三字灼灼生光,格外耀眼,两侧“封茔为禁,生魂无入”的铭文也透着森严之气。龙百灵轻声道:“我总在担心......与玄门九阳在方寸宫决战,也是妖皇企盼的结局......千年等待历尽波折,峨嵋派终将妖皇逼入绝境。焉知这一切不是它的预谋?方寸宫不是它重获实体的复兴地?”桃夭夭不答,指了指头上,意谓“信天命尽人事”即可,随后推开大门跨了进去。

一进门景随步转,李凤歧故地重游,眸子里似乎还时而闪过那熟悉的身影。青青河岸悠悠酒香,翠竹紫藤围绕玉石,这哪里象是陵墓!分明便是供王侯千金消闲玩耍的大花园,只不过所有景观天然巧构,全无丝毫人工开凿的痕迹。小雪喃喃道:“朱雀姑娘深爱祖师爷,祖师爷却未能偿还情义,因此才把她的长眠之所修建的这么精美......大师兄,你以前是这么讲的罢,还说祖师割下一片心,永远陪伴朱雀姑娘住在.......”

李凤歧霍地喝道:“停!”驻足凝立,面色分外严峻。众人料知有异,各占阵法方位警戒。过了好半晌,李凤歧道:“不对,朱雀的灵柩没有随水流飘过来,这里机关已经被人改动了。”兰世海道:“除了我们,此处好象没别人。”黄幽应声晃动双肩,遁甲法使开瞬移瞬回,答道:“小河源头的水车边搁了一口水晶棺,里头躺的女子便是你们说的朱雀姑娘罢。棺材停在那没动,如兰兄所料,整个陵墓未见别的活物。”兰世海皱眉告诫:“你太冒失了。此间什么所在,任你如此穿走打探。且休论误闯失陷之危,大战当前也宜敛藏真气,少动为上。”黄幽一凛,忙道:“是是,兰师兄教训的极是。”

桃夭夭低头沉吟:“水晶棺停止飘移,这是何意?灵儿,你想出什么原由了么?”龙百灵脸色反常的沉冷,一字一顿的说:“想到了,只是还不敢断定......都说祖师留心陪伴灵柩,若反过来一想,灵柩何尝不是为了监守祖师那颗心而设.......”众人莫名其意,目光齐齐望着她。百灵抬手描划,问道:“你们瞧,这小河修造的样子,象不象堡垒外的护城河?既防外贼入侵,又防内中的囚犯逃跑。”

李凤歧恍然大悟:“你是说,朱雀灵柩竟是......是用来圈禁祖师之心的!”回忆水晶棺每隔几个时辰去而复返,果真象是巡逻监狱的看守,失声惊呼:“我也笨的可以,在墓前住了两年,居然虑不至此!”其实他是对师门虔敬至深,根本没敢拿囚犯与祖师相比。

龙百灵道:“元宗祖师的心冢在哪?”李凤歧定定神道:“好,我带你去看。”跳过小河,几经斗折,领众人来到紫元宗的坟墓前。一刹间人人脸上变色,只见坟头竟摆着两张纸卷,其上色彩青黄斑斓,画着人物影像。

百灵最先反应过来,道:“是心王丹券!”解下后背皮筒,将四张心王丹券依次挨着排开。一溜六张并齐,画中人或侧立,或背向,衣衫细节相同,确然都是紫元宗的图影。龙百灵道:“据说,真人之体可以承妖皇邪欲。那种人才能叫做真人?神农门的师兄知道么?”研究人类体性是神农门专长,魔芋大夫应道:“《素问》有载曰‘上古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吸精气,独立守神,故能乐享天地无有终时’。”

书文百灵自是通晓,提问只为打消顾虑,低低絮念:“把握阴阳,独立守神......独立,相公早先个性独具,不从三界诸流,妖皇才找他附体,除他外还有谁能算作真人......只要找到那人便能找出妖皇入世的肉身。”眼光转到墓碑,忽地抖身一颤,头顶恍如电轰雷鸣。

其余的人仍在关注心王丹券。兰世海道:“我们寻获五张,另两张丹券各在青城,五台两派手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桃夭夭道:“当然是御天龙放的。五台青城两掌门早被他收服,海底斗法时我亲眼看他携带丹券。”黄幽道:“那么水晶棺也是御天龙弄停的了。但无论怎样,此刻他不在陵墓里,方才我搜遍各处都没发现有活人。”遁甲首徒搜天寻地绝无遗漏,一个方寸宫又怎在话下。众人微微颔首,都认同了他的判断。小雪只感困惑费解,道:“如果是御天龙放的这几幅画,那就太奇怪了!七张画收齐烧掉,妖皇就会灭亡。如今他们帮我们凑齐丹券,岂不是把致命的罩门交出......”

话犹未绝,小雪神色陡变,忽见七张丹券遇风纹丝不动,恰似镶嵌在坟墓上的图案,别说引火焚烧,恐怕用刀斧才能凿破,但谁又能乱凿祖师爷的坟头?恍然间小雪心生奇感,隐隐觉得好象心冢与丹券一体,祖师爷的坟茔在维护妖皇的命门!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龙百灵只取四副丹券比对,但此时剩下那张竟自行飘出筒口,飞到坟上与那六张排好。菜花儿意欲抓扯,手摸到画纸边缘惨叫一声,缩之不迭,仿佛烙铁灼烧一般。众人情知激变就在眼前,立时凝运真气,招呼百灵后撤就位。龙百灵充耳不闻,双眸只管盯着坟前墓碑。

桃夭夭急呼:“灵儿当心,你还在看什么?”百灵回过头,脸颊白的可怕,仿佛暗夜里小孩忽遭灯光照射,看清一切的同时自己也吓坏了。逢当桃夭夭呼唤,她冷不丁的问了句:“祖师墓碑上自称‘无伦凡夫’。相公,你还记得无伦兽吗?......那是妖皇的别称!”

这话就象点燃炸药的火星,桃夭夭脑中猛地闪过诗句“七星高悬天西,古魂四野游离,无伦兽兮无所依,何日寻回旧躯,何日长眠永宁。”一颗心如触电般抽搐,暗叫“妖皇的肉身,难道竟是元宗祖师!”经历那么多奇变,此刻诸事齐集,一条条线索糅合,众人也都想隐约到了这点。小雪惊声道:“紫元宗祖师是妖皇.......”电光火石之际,桃夭夭猛然记起一事,惶急万分的大喊:“不要啊,不要叫出他的名字!”

仙魔咒语若要起效,大多须心口相应,即心念紧紧萦系,口里明确念出,相关法效便会触发。其实民间许多忌讳也同此理,比如坐船忌说“沉,翻”,生日结婚讳谈“死,分”等等。盖因“舌乃心之苗”,心性灵通时讲出话语,往往能够变成谶言,时机一到就会应验成真。只因世人心性昏蒙,千许愿万祈祷都灵不了,咒语一说鲜有证实,但修道者却不一样,所以佛家谨守“身,口,意”三戒,唯恐不慎失言,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

紫元宗是妖皇这句话,便是引发魔首复生的咒语。唐初紫元宗被妖皇附身,承受狂欲而毫发无损,可谓古往今来第一恶魔,后经千难万苦割离魔心,藏敛魔体,设下禁魔法咒,人间仙界的浩劫才告结束。知情的妖怪俱已除尽,同道中人均知点破不得,故而三界内外再不闻这条讯息。非但红拂女,衡虚仙丈竭力隐瞒,连玄门前辈麻姑都避而不谈。桃夭夭此时方才悟出根由,震惊骇惧百种情感骤然涌上心头!

步入方寸宫之初,龙百灵已经暗存怀疑,因谋算精细才言出严谨,连刚才提示桃夭夭都十分委婉。小雪素来心直口快,身临此等惊变怎不喊出声。其实心口相应咒语即灵,心里想到紫元宗是妖皇,口里揭示真切清晰,包括龙百灵那句“祖师是无伦凡夫,妖皇是无伦兽”的**,都足以引发咒语生效,桃夭夭的警告显然是多余了。

一语喊罢,墓顶分开裂口,魔心的血气冒出,七张画像陡变,侧影背影都转了过来,渐渐立起化作真人形体。

峨嵋派祖师紫元宗出现了,面前的敌人,正是严阵以待的峨嵋门徒。

第二十五回 自此永绝千载恨1

紫元宗笑道:“峨嵋九阳到齐了,真武阵也修炼到顶级了么?”

众人无法回答,面对伫立在坟头的这个身影,既摆出戒备姿态,又想跪下顶礼膜拜。昔日自然宫内高悬祖师爷的画像,峨嵋弟子时常礼拜瞻仰,因此对其容貌神态十分熟悉。今看对方身穿青色布袍,腰系紫色丝绦,正合峨嵋派“紫青传道”之象,身材五官更别无二致,尤其面上那种饱受磨难留下的沧桑感,呼吸间暗蕴深厚无匹的玄门真气,实是元宗祖师真身,三界内外绝无第二人能够假扮。.

正当心中敬忌参杂,进退委决之际,又听紫元宗说:“当年身临武当山降魔大帝殿,仙机偶上心头,我创下这九阳真武大阵,外具攻守调三效,内应天地人三易法理。只须九名顶尖高手即可合成夺造化,开元始,主宰万世生灭的至高神功!只要.......区区九人而已,神木宫主、凤凰宫主,十二宫主甚至整个天山仙界,呵呵,还有那自居天道本源的玄,都将授首于阵内。可是现下你们却不止九人,人数杂多而不精纯,以至阵法难臻极境。唉,归根结底都是人情难断之故,待我去除多余的废物,率尔等同登霸享万世的极乐境界罢!”说话时足尖徐抬,轻轻落到心冢前方。猛然班良工大叫一声,仿佛被无形利爪剖开肚腹,鲜血喷溅中内丹脱体而出,亮光一闪向紫元宗飞去。

班良工乃奇巧门首徒,法力虽然高强,但比起慕兰若来就差远了,所谓“多余废物”就是指他和许大安、东野小雪几人。显然紫元宗只欲保留九阳最强阵容,法力较弱者都将除掉。说时迟那时快,班良工形魂俱灭的同时,内丹也已碎成细渣,晶晶点点的穿过紫元宗指间,又飘洒到地上。

惊变惨烈如斯,还有什么敬意可言?班良工倒下的姿势面向慕兰若,眼光既惊诧又充满憾意,仿佛命绝的瞬间百感丛生,还在为不能跟随她修习奇巧上乘功法而惋惜。只看得慕兰若浑身发抖,那些排斥玄门的念头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觉为死者报仇已是自己万世不辞之责。刹那间众徒悲怒如狂,九阳道法狂风骤雨般发出,方寸宫看似不大实则足以包纳万世的空间登即电闪雷鸣,寒冰烈焰交织,兽吼剑气激烈冲荡。而紫元宗仅仅竖起两根手指,轻轻一转如拨弄骰盆,玄门九阳的攻势便即消泯于无形了。

中垣关前大战天山仙灵,众徒虽处下风尚能还手,此刻所施法术却尽数落空,连交战的局面都无法形成,难道峨嵋祖师竟比摩醯首罗天还要强大百倍?李凤歧觑出端倪,带动真武阵转向石墩猛攻。九石墩分别刻有剑仙,风雷,卜筹,丹药,神农等铭文,原位于心冢后方的空地上,此刻悄然移至墓前,随紫元宗手指快速旋转。班良工内丹蕴蓄的真气,众徒施放的猛烈攻势,便循着九石飘旋之势化入其内,仿佛江河流向大海一般。如此危况前所未遇,别说发动反击,就算要抵挡周旋下去,也只能先要破掉石阵的格局!百里文虎大喝一声,攻向石阵之力未减分毫,虎博龙神功凭空分出一股巨势,携带亿兆爪牙嘶咬的暗劲猛击坟墓表面的祖师图像。“心王丹券”暗藏构成肉身的物质和法咒,七幅齐列即行生效,结合坟内所藏魔心,妖皇真身就能重现于世。正所谓“斩草莫如断根,杀贼先当剿巢”,切断魔身化成的根源必可抓住此战的胜机!

李凤歧百里文虎两人分别为天龙神将驭兽首徒,见识修为超群拔萃,选择的攻击点也是当前千真万确的要害。然而紫元宗神态依旧平淡如初,一手轻拨消去敌势,一手斜举挥扬,将散乱的头发挽成个发髻,姿势说不出的轻松潇洒,但就在身影微侧的一瞬,恐怖气氛再度散播。桃夭夭大喊:“阴阳凤凰剑!”急出宇宙锋格挡,仍是迟了一步,那种无影无踪的锐劲“嗖嗖”穿响,魔芋大夫连叫都没叫出声,便已经脉尽碎而亡。他的神农医术已达随心生发的层次,竟然还是快不过无形剑力,尸身飞散内丹碎灭之际又听吼叫惨痛,许大安的左臂离体飞出,阴阳凤凰剑余势荡开,忽将百里文虎的喉管割断。桃夭夭一剑挡空便知不妙,使出分身法,仗着神木战甲保护奋然疾飞硬抗。哪晓得对方剑力连心念意念都不曾依托,只随**运转,欲起处似眼皮眨动,施发者都难以留意,旁人又何从循迹遏制。桃夭夭腾转数次无果,神木战甲反而莫名离身,仿佛活物遇见旧时主人,竟而蓦地飞附到了紫元宗身上。

一连串激斗快过电掣,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已是伤亡惨重。两名首徒命丧剑下,百里文虎生死未卜,道行较低的许大安反倒幸免遇难。这并非“祖师爷”网开一面,实是唐连璧全力援救所致。他风纹破月流正是源于阴阳凤凰剑,运使调转之法隐然相仿,刚觉风气微漾立即挺剑。风水二神剑力阻阴阳凤凰剑,许大安方得断一臂而保住性命。但二神剑夹杂了天雷剑光,紫元宗左手一挥,离火剑飞入掌中灼灼放光,其间雷电穿绕盘动,天雷剑的主体出现了!吸引天雷剑光连带二神剑一并飞了过去!

昔日斗遍三界无敌手,紫元宗就是依仗四神剑之威。唐连璧掌握神剑的程度再快再深,又怎及紫元宗多年魂气投合剑气,运用如臂使指。何况那一缕天雷剑光本是圈套,先让神剑搜寻者得去,届时以主体招引,四神剑便能一举在握了!峨嵋众徒想到此节,暗觉苦苦修炼的法术,法宝,阵法,俨然都是为妖皇做“嫁衣裳”,最后决战居然都被他收归己用,那么峨嵋玄门开山立宗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怔恍间猛听咆哮如雷,百里文虎双膝半蹲作出凶兽扑击之状,他喉头鲜血狂涌,正合驭兽嗜血发性的极道,反使二神兽威力发挥再无丝毫余留。慕兰若哈哈笑道:“激起魔屠屠魔的狂性,祖师爷不明智啊。”她早存与夫同死的决志,悲痛尽去斗志勃发,催动奇巧门最强猛的道法“**神群”向前狂攻不止。李凤歧急忙喊道:“不要斗啦,不要用玄门法术跟他斗!”

双方形势优劣悬殊,并非紫元宗战力已超越天山仙灵。皆因玄门九阳本来就自他而分,此时再返归本源,一举一动无不契合其心意,如参天巨树枝叶繁茂,势可抗风挡雨,却永远无法反制地下的根茎,枝叶生长的越是壮盛,越能滋养根系向庞大发展。此刻的玄门九阳与紫元宗便似如此关系,众徒每次施发强术,真武阵第三层威效展开,都给了妖皇真身恢复元气重返人间的强大助力!

第二十五回 自此永绝千载恨2

顷刻间仿佛判定了死期,峨嵋众徒历受巨险,身经数战,从未象眼下这般内心充满绝望与无助。唐连璧道:“妖皇灭时玄门亡,这话倒也没错。”说罢手臂回转,八荒雷炎流击向自家头顶。众人都悟出了此举深意——只要玄门九阳一死,妖皇借真武阵复原真身的计划即告落空,正如被打入无间地狱,重入人世的机会也就永远断绝了。众徒此行早已保定破釜沉舟的决心,跟妖皇同归于尽原也不惧,可宗派灭亡的后果实在难以接受,正犹豫间。蓦闻桃夭夭大喊:“住手!”宇宙锋荡起蓝色光幕,于千钧一发间消解了雷炎流,喝道:“大家不要犹豫,快随我摆阵除魔!祖师爷传下真武阵不是想助魔道。元宗祖师绝不是妖皇!”掌中宇宙锋高扬,恰似一支闪耀的道标。此剑非属玄门,乃是人类**的无上结晶,善用人欲则可驾驭宇宙,俨然与四神剑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第三层真武阵旋即重列成型,众徒胸中燃起希望,仿佛寒夜行路望见火光,疑惑惧怯都消失了,一种热切的信念跃然而出:祖师创派、传阵的用意虽然复杂,但其中必以善意为主,今日之战便是以善祛恶的最后一步。情理确然如此,每个人行事总会隐含善恶两种动机,救人者可能贪图名利,害人者可能自觉正当,隐藏的初衷与结果相反,往往连自身也无法觉察,因此好人总是显现出光明的一面,恶人总是显现出黑暗的一面,造成传闻中多少全无瑕疵的大英雄,以及一无是处的大恶棍。紫元宗也不例外,这位名垂千古的正派大宗师,当年建立峨嵋派创下真武阵法时,心中除了消灭魔道的善念之外,何尝没有成魔的恶念?究竟以善为主还是以恶为主,岁月漫漫流逝,渐将此事化为无从查考的悬谜了。而随着桃夭夭那声高呼,峨嵋众徒忽觉答案昭现无余:祖师就在身前不远处,引领着他亲手创建的玄门九阳,指挥他寄予厚望的后代子弟,即将完成他千年之前就已制定好的除魔大计!紫元宗微微一笑,称赞桃夭夭道:“鼓动徒众于危然,不错,确能胜任师尊一职。”说话间双臂挥出残影,巽风、玄水斜出西北,离火旋荡东南,中央一缕天雷剑光冲起,组成元始太极之形引开宇宙锋。与此相应,那来无踪去无影的阴阳凤凰剑忽又穿入阵内,卷起神农弟子铁头,倏然落到九块石头中间。

先前下手除掉魔芋大夫,紫元宗并不是想破坏真武阵的一环,只因魔芋大夫平生救人太多,德行太高,入阵后妨碍他魔心的强化,成了不可不除的“多余废物”。而铁头虽然道行稍逊,终是偏重攻术,符合魔道杀戮之需,因此把他作为神农门首脑置入石阵。铁头目睹师兄惨死,悲怒之余欲将妖皇碎尸万段,五道瘟君术尽力使开,瘴疠之气如云蔽日,全然没有留意到身外境况的变化。峨嵋众徒也当妖皇归位,正与己方交战,都向石阵发起攻击。

大地长空迅疾变化着,由震颤转为摇晃,忽而剧烈沸腾起来。其时隐藏千年的法咒已经启动,方寸宫看似原样未改,内部实可容纳亿兆江海,却仍被汹涌的战气冲胀到几近破裂。空间扭曲致使光线弯转,衍生出一条条诡异光带,其长宽度唯有以星河可相计量。种种奇象均以玄门九阳为原点,光带集束于彼,恰如太始时分宇宙万物从源头变生,所谓“道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极……”的情形。至此“道”的真相显露了,脱离眼、耳、鼻、口、身、意等感官臆造,呈现出无以言表的混沌形态。剑仙、遁甲、驭兽等法术既妙用无穷,又混而为一,玄门九阳释放出“道”的元始之力,这便是峨嵋真武阵第三层终极法效。此时任何力量都无法与之相抗,如四神剑、天山仙灵等强大者,因与天道偕同,只会融入其中而不会抗逆。但妖皇始终位处石阵不倒,对抗九阳不退,难道竟超出了天道的规律,真的拥有了逆天之能!

只见昏茫奇光里巨影纷沓,自妖皇所处方位起飞,无数怪兽乘着冰火雷电,喷吐滚滚毒雾,遮天铺地的攻来。东野小雪执剑仙法力纵刺,唐连璧运八荒雷炎横扫,余者在天龙神将调拨下各展玄功,忽又彼此借用,混同并进,交织成的浩荡攻势将怪兽撕烂击碎。然而碎片并未消失,即使小若微尘一点,转眼间也能长大变回原状。如此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的不断增多,携带冰火雷电愈加强猛,口器里吐出的毒气能致仙灵元神枯灭。一时间,真武阵的伤害竟成了怪兽壮大势力的助益。桃夭夭越斗越起疑,宇宙锋挥处念头一转,霍地觉出对手不是妖皇,这成千上万的怪兽,即是铁头五道瘟君术里用以致病的微小生灵。

心念才刚明了,雾障立时稀淡,石阵后方现出紫元宗悬空伫立的身影。九道真气自石底飞出,随阵法推进愈变浓厚,如虹带般传入紫元宗上中下丹田三处。桃夭夭一瞥之下更无迟疑,擎宇宙锋直刺阵中神农弟子。只听“嘶嘶”声犹若撕绢裂帛,“铁头”四散开来化作乌有,众徒方知那是虚像,却纳闷刚刚神农功法持续不断,纯正无邪,怎地虚设的幻象也能入阵施法?传送真气的光带消失了,但紫元宗不显受挫之态,阴阳凤凰剑平地骤起,又把丹药首徒方灵宝卷进石阵当中。铁头憋足劲狠斗了半晌,及至虚像破灭,真身回归,他还毫无觉察,眼前始终是妖皇凶相。归阵后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盘膝宁神念念有词,往昔想都不敢想的神农奇功竟蹴然而成,向天之指施放起死回生的玄妙医术,点地之指送出催魂夺命的可怕瘟疫,神农门攻守两道同集于一身。众徒见状一震,明白了战局的玄机。

真武阵的威力确已无可匹敌,但对敌者并非妖皇,而是真武阵本身。每一次将一高手置入石阵,其余九阳门徒与之对敌,相互攻伐如刀砥相磨,阵法顶级威势逐次转化到个体身上,再经丹阳九转汇拢传递,紫元宗的法力就能借此臻于顶峰,妖皇的邪欲也将随之涨到顶点。当初紫元宗分化九阳神功,让九阳门徒分别修炼,一人不能兼修多门,从善的一面看是为防止个人道行太强,德行难匹;如果从恶的一面看去,今日配合妖皇真身启用,九阳汇集助成魔势,焉知不是酝酿千载的大阴谋!善恶本是一体两面,如紫元宗这等身怀救世灭世之巨能者,所作所为体现得尤为深刻尖锐。众人一刹觉过意来,撇开前方敌势不顾,转攻阵中的方灵宝,以期再度击破虚像。岂料阵型尚未改过,忽闻桃夭夭大喊:“不要乱,随我来!”依旧朝石阵那方猛攻不止。

第二十五回 自此永绝千载恨3

玄门九阳为何错认对手,铁头、方灵宝为什么难辨敌我,众人都已想到是妖皇的执念结在作怪。然而桃夭夭的心念却愈发坚定,甚至达到执拗的程度:认准一条路直走到底,不管前面设下了何等陷阱迷局。其实行正道就该有一股执着不回头的刚气,不计利害不惧错失,内心只存“天理如此”四字,执念结作祟又如何?反倒成为战胜邪恶的强大助力。桃夭夭年幼时不知天高地厚,想帮助好人,想惩罚恶人,却常常陷入自身难保的困境。看似幼稚愚蠢的行径,乱尘大师从中发现了与众不同之处,善加诱导并委以重任,将峨嵋派消灭魔道的千钧重担交给了他。到此刻桃夭夭已领会人道精髓,结合天赋中执正不阿的性情,渐致晓阴阳,知进退之胜境,何去何从心中无比明确,带领峨嵋派战胜妖皇的人舍他其谁!紧要关头出现的这一幕,恰好验证了乱尘大师的先见之明。

刹那间峨嵋九阳改变攻向,不管阵中是否存在虚像,只随桃夭夭进攻位于石阵核心的“妖皇”。那边方灵宝认友为敌,竭力运功施法自不待言,丹药门兼有多种功法,拼命搏杀之际更是千变万化,冰火风雷冲突的爆裂声充斥空间每个角落,土石草木的魂魄好象都被震散。忽然一切震动都停止了,四下里万籁俱寂,真武阵丹药一环增强已达极点。方灵宝倏地移回原位,石阵再次将真气输出,如虹带般汇入紫元宗的丹田。又听一声惊魂动魄的巨响,换做奇巧高手慕兰若入阵,千奇百怪的战械迅即铺开启动,其中尤以石阵第三座刻有“奇巧”字样的石墩为甚。“妖皇”的形象正位于彼处,众人眼里又分化变为上下盘踞的巨型物体,即四象里组成玄武的灵龟神蛇。此乃天外仙道中最强战器,号称北帝玄天大阵玉京二尊神,阵中设阵威力加倍,远古真武大帝扫荡三界的神力重现了。慕兰若化身妖皇之形,端坐玄武神器中舱内,起到枢纽作用。

这边峨嵋众徒推进愈加奋勇,桃夭夭率先踏入圈子,宇宙锋带着淡蓝色波光向战器间隙浸漫,是为“唯其不争,莫能与之争”的至柔水德,“人欲的结晶”宇宙锋以普济万物之能施展出来,将天人合一的妙境发挥的淋漓尽致,实可化解普天下最强硬的力量和物事。哪知剑光浸入敌阵,竟然全无反应,旋即背后啸音乍起,真武阵中的慕兰若驾控玄金神鸟飞到,法力运处鸟翅耀现百道光芒,霍然穿透桃夭夭右半边身躯。只见鲜血射出宛如喷泉,锐利无匹的刺击之下天王盾和神木战甲两重防御竟被穿破!桃夭夭正全力推抵前方四神剑的重力,突遭袭击不由趔趄欲倒。危况骤起,千钧一发,猛然铁头闪移至近前,右掌伸出带起一片光晕,托住尚未落地血流送回桃夭夭体内,创口随之愈合复原。同时铁头左手为引,左肩腰腹随势运转,蓦地张口吐出一团腐神疠气,此为五道瘟君术至强法门,可使天神也罹患重症骨蚀肉烂,攻敌与救治并举,神农重阳真气传给了紫元宗,促成他九阳合一,真武阵神农一环的法效也臻于两全了。

然而慕兰若根本没让对方功法使全,腰间锦带一闪,化作一条青龙,张开五爪将疠气拍散,连带铁头半边铁面罩也拍得碎片四洒。奇巧第一高手好生厉害!单比攻术神农实非所敌。众徒既惊讶又焦急,陡然明白石阵里的“妖皇”是虚影,真的慕兰若被执念结所惑,正从真武阵内发动奇袭。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实转换无迹可寻,紫元宗对真武阵的调控已达随心所欲的境地。众人赶忙转身,在桃夭夭率领下接战慕兰若。此时玄武战械攻势未减,四面八方的石鹰石熊、木人铁兵潮水般杀到,其势之巨远超班良工的“介子铜人”法术。李凤歧指挥小雪、许大安等人,集剑仙、驭兽及其他专事攻斗的法术相抗,才堪堪斗了个旗鼓相当。而慕兰若居后策动,头钗所变的神鸟盘旋身侧,腰带所变的青龙飞舞扬爪,四象战力运用得矫然灵动,忽而玉手轻晃放出“气弦指心神通”,把欺近身前的遁甲首徒黄幽挡开、扯远、如风车般的滴溜溜乱转。原本独步三界的奇巧第一高手,经数年幽居勤修苦练,身上每个小器件都是神兵利器,释放出来的战力着实骇人。桃夭夭正待高呼“百里兄主攻!”猛闻一声狂吼,百里文虎也被执念结迷惑了,跳至近前与其妻并肩作战。天山神龙神虎飞出体外,强大的魄势犹未压到,仅仅咆哮已令众人毛发倒竖,心魂欲碎。桃夭夭新经受伤治愈几个过程,虽毫发无损精力愈发强旺,但意志正经受极大考验,奋战中浑身汗水湿透,一边与四神剑周旋,一边咬牙分出剑光抵御文虎夫妻。正感心境动摇,疑思渐起,一股极强的力道带动宇宙锋剑光,携带万钧雷霆之势向后方递进。桃夭夭转眸一看,那股巨力却是风雷门“八荒雷炎流”。

唐连璧施法为宇宙锋助势,这是两人首次真心联手。雷炎是自然中最为阳烈雄壮的力量,恰好补充人欲之剑如水漫溢的柔性,霎时金芒爆闪,蓝波沸腾,携九阳弟子并起群攻,与百里文虎夫妻斗得不可开交。

就在这时候石阵崩裂了,紫元宗吸收九阳真气已无须媒介,只要峨嵋弟子相互激斗,真武阵趋于至强极巅,他的法力便可不断增加,妖皇借真身复活称霸万世的计划也将达成。峨嵋众徒对此心知肚明,却没法停手罢斗,何况循着师尊的意思,真武阵强到极处的那一刻既包含危险,又蕴藏转机,峨嵋祖师消灭魔道的大计或许也会在那时完成。正与邪,魔与仙,双方最终意图竟然都汇聚到同一个时间点!只是生死一线激战愈酣,紧张的气氛几欲撕裂心脏。终于桃夭夭判断胜负分界之刻已到,猛地扬头张口,喊出了深藏于心的战术:“灵儿!全看你的了!”

此战胜败的关键,确然系于龙百灵一身。

峨嵋弟子之所以受紫元宗调拨,强如百里文虎等辈都无法摆脱,皆因本身功法源出于彼,执念结侵心之术,与丹阳九转连气之法同为一理。但是龙百灵早先修习天山法术,后来受宓文妃传授《阴冥正法》才融通摄魂神功,其底子和峨嵋“丹阳九转”等基本功法无关,加之本身心性明通灵巧,因此对执念结的感应轻得多,抓住此战转机的重任自然落到肩上。她早也想到此节,只因置身前所未遇的战局中,目睹惨烈变故发生,一个女孩子自会感到害怕。此刻忽闻桃夭夭呼喊,一股勇气涌上心头,立即脱离战阵奔向另一个方位。

那方紫元宗双眼灼灼放光,本来气定神闲的神态,首次变得严峻如深冬,喝道:“好个机灵的鬼丫头!”

众人闻言一凛,转过头看去。只见龙百灵身影飘飘,乘着小鬼鼓起的阴风,正径直飞向那藏有朱雀尸身的水晶棺。

第二十五回 自此永绝千载恨4

紫元宗当年深爱无忧公主,为了救她横扫三界万千仙魔,一段轰轰烈烈的恩怨情仇过后,遂与至爱之人远去无踪,单留下一片痴狂之心陪葬因苦恋自己而殁的朱雀。历代峨嵋首领深感祖师的愧痛之情,也均知方寸宫是灭魔的终极要所,因此规定此处为宗派禁地,任何人不得擅入。然而紫元宗修建庞大的水下深宫,用离火剑镇守陵寝,以及造成“水晶棺绕心”之象,种种奇特布置背后隐藏的深意,就随着他的离去不为人知了。

原来失去无忧公主的那段岁月里,紫元宗伤心至狂,杀欲如炽,被妖皇趁机控制了身体,多亏朱雀长年含辛茹苦的照料陪伴,才没有让他彻底沦为魔道元凶。朱雀暗暗发下誓言,无论生死都要帮紫元宗驱走心魔,此愿坚真之极,以至化成了咒语,所以当紫元宗分出一片心时,魔欲狂情也被咒语引动,尽数包藏在了那片心里面。紫元宗感怀朱雀这番苦志,随后造起地宫,拘来天山白玉蟾镇守,将暗合朱雀姓名的离火剑留在此间,以使有朝一日助她完成誓愿,魂归永宁。

时当眼下,往事已成不解之谜,也许像创立峨嵋派,传下真武阵一样,紫元宗造坟留剑等举措也隐含着作恶的用意,这一点连妖皇都无法确知,峨嵋派历代师尊门徒又怎能猜破?龙百灵虽然慧质兰心,却也不能解析善恶之间最深层的玄秘,只是凭着甘愿为恋人粉身碎骨的痴情,将心比心,模模糊糊察觉到,攻击让元宗祖师自感负情的女子,说不定会对他有所牵制。

一见紫元宗脸上变色,龙百灵心头一亮,原先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变得无比明确,喝道:“我毁了你的朱雀!”阴风化为利刃,猛地戳向水晶棺。

岂料话音未落,紫元宗右手五根手指已搭住了她的脖颈。桃夭夭狂喊:“后退!”峨嵋众徒的心脏仿佛悬上了半空,暗想祖师法力何其之强,百灵即使听到喊声又怎能挣脱!一瞬间齐齐飞身疾扑,不管胜败死活狂攻过去。峨嵋群英只求为百灵争得一线逃脱之机,连此战胜败都顾不得了,施发出来的战力可谓空前绝后。然而紫元宗左掌轻挥,恰似巨幕从天落下,一股轻灵又绵厚的势道铺展开来,众徒所发攻势,立时悄无声息的消融于内。

这是峨嵋祖师首度亲手接战,九阳战力再强,又如何能攻破其功法本源!只若滚滚九江奔腾流入大海,真气混合又输入紫元宗上丹田。忽然间凭空一震,绵厚势道变得坚硬无匹,好像精钢城墙陡然剧颤,带动尘沙、气息、乃至光线如波浪般荡漾开来。众徒五脏六腑翻腾颠倒,口鼻眼耳部位鲜血涔涔,不由自主齐齐打坐静息,好让铁头运足法力疗伤。真武阵随之停顿下来,但这一霎的暂停也使紫元宗吸收真气的过程稍滞,加上情急仓促,激斗略加分神,五根手指竟然松开了,龙百灵登如脱网飞鸟,裹在小鬼疯狂施放的阴风里跃空而起。

桃夭夭情知危险并未解除,喊道:“退回来!”急扬宇宙锋猛攻紫元宗额间,意待阻止他用阴阳凤凰剑追击百灵。只听“轰轰”巨响震天,唐连璧合身融入八荒雷炎流,以身体当做施法之器推动宇宙锋疾进。两大高手合力堪称强极,宛若天河自九霄狂泄。却看紫元宗略略侧转,右手一抹,点点星芒萦绕飞舞,四神剑的神力卸开宇宙锋剑力,掌心正对雷炎一推,推得唐连璧直如般飞向远处。桃唐两人由“丹阳九转”入门修道,其根基已然被本派祖师掌控,如何能够正面相抗!桃夭夭想创出运用宇宙锋的新法术,不受对方制约,怎奈无忧法体已破,往日的灵念被火热战意取代,再不能召之即来,来之则灵了。幸好龙百灵脱身逃开,焦急稍获缓解,脑子还能保持清醒。

紫元宗面若沉水,单手击退桃唐二人,换左手一把抓住龙百灵的后颈。桃夭夭只觉头皮发麻,一根根头发似都竖了起来,刚刚好不容易才争取到逃生机会,百灵怎会又落入魔爪!转念间众人都明白了,必是龙百灵除魔意坚,舍身忘死,虽短暂脱困,仍不退不避朝着水晶棺前冲,给早有预料的紫元宗逮个正着,玄门众高手全神戒备,却无暇阻挡那么简单的一抓,可见紫元宗正趋复原,渐已将九阳功法集于一体。

左肢连通男子心脉,以此擒敌乃最强方式,便是普天神佛施救也万难逃脱了。只见紫元宗手腕微转,拎着百灵转朝正面,指节运力筋肉凸起,登将她三魂七魄灭为乌有。

这是比粉身碎骨更为彻底的湮灭魂体的法术!自鬼伯子虚丧失法力后,类似的灭魂术三界内唯有具备真身的妖皇能够使出了。百灵浑身一软,目光黯淡,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就此死去,随紫元宗手指一松,身子如凄风中的花瓣飘落地上。一刹间鬼哭声阵阵刺耳,菜花儿等小鬼卷起阴风猛扑向紫元宗。那边桃夭夭也红了眼,什么战阵的方略,什么对祖师的信任,统统忘个精光,一股撕心裂肺的绝望之气充盈胸臆,只求趁头脑发热时快些被对方杀死,以免丧失挚爱的痛苦变得清晰。放弃防守,亡命搏杀,使得宇宙锋的威力成十倍,几十倍增长,峨嵋九阳也被师尊的狂意带动,冲击势头超出了真武阵极限。几方合力群情齐沸,居然压住四神剑,令其猝难抽离,紫元宗却露出了笑意,一边往后退,一边朝桃夭夭笑道:“很好,狂杀之欲入心,又可为我所用。你本是千载难逢的真人,原比这具躯体更有价值,峨嵋山一战后,我还以为再不能侵入你的内心了......”

刚说到此处,笑容忽地僵住,紫元宗猛然一转头,发出万分惊诧的喊叫:“两条魂!”

就看龙百灵长长的睫毛微颤,一双本已失去生机的眸子,此时忽又闪烁出光采来!

龙百灵的魂魄融合了西施的灵魂,两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性互补难分彼此,可说是千古罕有的奇事。紫元宗左手阴阳凤凰剑凌厉无匹,却因只存杀死一人的想法,灭魂术只针对百灵,对其魂体内糅合的西施之魂未曾觉察,以至疏忽放过了!百灵近来研习摄魂法理精进入微,第一次被紫元宗抓住时,已经感测到阴阳凤凰剑专门追着目标魂魄运转,先前倏忽出没了无征兆,即是这个原故,而且此剑精准直入纤毫,锁定一个目标绝不会偏差半分。各种线索汇聚脑海,龙百灵凭着超凡的机敏与巧智,瞬间做出了决断。

假若双方相隔太远,多半会像班良工、魔芋大夫那样形魂俱碎,百灵索性让紫元宗第二次擒住,诱他只用阴阳凤凰剑灭魂,以免身躯再遭别的法术伤害。待魂魄被灭后对方放开自己的“尸体”,就会出现行动的转机。此计行险到了极处,差不多等同赌博,好在千巧万幸成功了!说时迟那时快,身躯内残存的西施之魂如星星之火重燃,加上百灵运使摄魂门“回魂”法术修补,魂体陡然复原,龙百灵起身挥臂,阴风化成利刃,“当”的一下劈开水晶棺。

桃夭夭忽道:“灵儿错了!那样没用!”刚刚由悲转喜的一颗心,又似落入了万丈冰渊。

龙百灵拼死毁坏朱雀的遗体,是想令紫元宗自乱方寸,战阵失利,甚至引动他为情殉身的念头,使峨嵋九阳获得战机扭转胜败。但是已被妖皇“寄魂”的紫元宗,真的会为了“情爱”舍身么?

恶人也有情、有爱,只不过这种“爱”以私利为起点,以“占有”为目的,为满足一己之私欲强占、束缚、玩弄所谓“爱人”。正如同笼中豢养的金丝鸟,纵然受到百般呵护,终究不能与主人并论。魔化的紫元宗贪恋朱雀生前无数“可爱”之处,存留遗体是为将来复活她,占有她,甚而封她为万世至尊主母,两次发怒出手足见其珍视程度,但是要放弃决战胜机,甘冒亡身大险去救她,又怎么能做得到?桃夭夭曾遭妖皇侵入心境,深知其本性自私到无以复加,拿情侣的真爱去推测它的行为,显然龙百灵太天真了。一计失算生路尽断,休想再用“两魂”的特质逃过性命之危!

然而第三次危情并未发生,紫元宗没有动,峨嵋九阳也没动,连身处变动中心的龙百灵也凝然如塑。十几道眼光齐齐凝望,四周围笼罩着某种神圣时刻即将来到的静穆气氛。

水晶棺已然破裂,朱雀的遗体却没受损,只若鸿羽般飘向空中,丝丝缕缕的烟霞环绕周围,一点点光芒似萤火虫飞扬旋舞。摄魂首徒兰世海饱读本门道典,见状颤声道:“果......果然......元宗祖师设下了灭魔的法咒。”众人心头怦怦乱跳,却也豁然敞亮,料到眼前奇景正是灭除妖皇的最后环节。

其实灭魔过程早在千年之前就开始了:一片魔心藏于墓中,朱雀乘棺周匝漂绕,每绕行一次便净化一分,无数时日周而复始,灵魂里的善意与爱意早已随咒誓渗入那片魔心内,等到妖皇借心王丹券激活魔心,重启紫元宗身体吸收九阳真气,进而令魔力达到最强极点之时,朱雀便可释放法咒效力,一举将妖皇的邪欲完全清除!

如此设计可谓隐蔽而精巧,但如果前来灭魔的九阳弟子没有打开水晶棺,没有想到朱雀对祖师的深情就是灭魔关键,又当如何是好?

究其根本,紫元宗对后世灭魔者怀有两种推判,随之也安排了两种结局。一是灭魔者执意争胜,一心用法术战阵与魔道争勇斗狠,实际同魔道无异,妖皇必将利用九阳重生复原;二是灭魔者从“人情”入手,触动水晶棺引出朱雀,则魔道必被她消灭。

救赎人类的唯有“真情”!这既是峨嵋祖师的希望,也是寄于后世之人的警告——倘若遗忘了真情,那么魔道霸世的恶果就无可避免!想到此节,龙百灵眼里闪闪发亮,喃喃道:“没错,我没错,相公!情为除恶之至宝,我们胜了!”激动中伸出纤手,抓了把荧光望空一抛......那荧光散发自朱雀躯体,含藏旧事遗迹,经百灵设梦法力一催,霎时变出画面。只见一块巨大的陆地悬空漂浮,上边桃李成片,绿竹婆娑,风光优美难以言表。透过繁茂的花丛,无忧公主的面容隐现其间,正笑意盈盈的向外张望。紫元宗迈步向她走过去,那陆地随即升起,飞往渺茫无垠的太空深处。

峨嵋祖师紫元宗的去向之迷至此揭开,他的正身和无忧公主住进了名为“北微陆”的奇境,在那块幽静奇美、只属于两个人的天地里永享两情欢悦的幸福。临走时分出一片心陪葬朱雀,凑成了今日的除魔之局。虚设的画面稍显即逝,众人内心百感交集,转头一看,另一个场景却也感人至深。

魔化的紫元宗此刻动弹不得了,邪欲在消减,执念结已化解,头脸肌肤像墙皮一般剥落。一片温柔的祥光飘拢过来,朱雀轻轻地将脸颊贴到他胸口,眼角晶莹闪烁,缓缓垂下泪滴。片刻间荧光愈发密集了,两个人身躯也随之逐渐散开,忽听“呼”的一声,七张心王丹券燃烧成灰,妖皇借身寄魂的邪愿至此彻底破灭。

桃夭夭呆呆注视着,心中殊无半点喜悦,只觉碎裂的妖皇真身还在翕张口唇,似乎在问:“自私,贪婪,永不满足的**,正是人类不断变强,不断占有更多,不断享有更多的原动力,一万年如此,一亿年如此,你们消灭得了么?真善情义存在么?存在又能持续多久?你们不觉自己单纯可笑么?.......”声音越来越微弱,桃夭夭却回答不出。

便在这时,荧光散尽,朱雀与紫元宗消失无影,乱世千万年的妖皇也终于灭亡了!

第二十六回 恩义有尽仇无边1

风声如同天铃响过,由尖锐到悦耳,再到清徐寂寥,随着妖皇凝结万年的戾气散灭于虚空,一切似乎回到了太初时分。

忽然“咔哗”的脆响,刻有“无伦凡夫紫元宗”的墓碑崩裂开来,石块尘屑洒落一地。

小雪手持菊影剑,满面泪痕的站在碎石前。

李凤岐向来崇仰本派祖师,见状惊问:“你干什么?”只听小雪高声道:“就为了帮他消除心魔,历次灭魔大战死了我们多少人!......传承千年的峨嵋玄门,无数弟子勤修苦炼,却只为今天使出最强的真武阵,好让‘祖师’魔力变到最大,然后了结他们那些陈皮烂谷子的旧情债!我,我......班师兄,魔芋大夫!”说到此气哽声咽,忍不住掩面哭泣。

众徒心头黯然,寻思峨嵋存在的意义真如其言,那也未免太令人丧气了。桃夭夭道:“远去的前夕,元宗祖师割心偿情,不料邪恶之气受朱雀咒誓牵引,汇集于魔心,诸多因缘促合,他才设下了千年之后的除魔战局......”

小雪大声打断:“那之前呢?他创立峨嵋派的时候,原来心里还存有邪恶之气!好个峨嵋派,原来从根子上就隐含邪恶,还有什么资格四处招摇自称正道领袖,吹什么除恶扬善的牛皮!”兰世海插言道:“话不能这么讲。玄门弟子之行如日月昭天,历年来拯救无数生灵,除掉万千邪魔,如何几句话就抹杀了。”

小雪道:“我是为那些死去的兄弟姐们不值!我们拼命修道积德指望有朝一日灭了妖皇,流血流泪奔波四方,经历过的艰辛苦难数都数不清!大师兄,你自己就被魔道害得很惨,血海深仇不会忘记了吧!还有入圣的乱尘大师、去了的许师兄、前任首徒桃行健,好多好多前辈,他们一次次同魔道死战提升真武阵威力,结果那狗屁阵法居然是为让妖皇复活而设,炼得越强我们越危险,越倒霉。今天要不是百灵姐机智,谁会想到去动那棺材?祖师出的这个谜好难猜啊,跟骗局有什么两样,我们这些人还有人世间千千万万的人差点被他害死光了!喂,唐连璧,你说得对,妖皇灭时峨嵋必亡,早知峨嵋派自个儿解散多好,妖皇永远别想借助我们东山再起!”

李凤岐等心思缜密者,想要解释祖师所行蕴含“唯人情可灭魔道,无情则人世难保”的深意,怎奈小雪气头上语如连珠,喊罢唐连璧又问桃夭夭:“峨嵋玄门为邪恶而创,今天之前你能想得到吗,能相信吗?.......”满胸的怨怒倾泻不完,但声音一下子哑了,她再也说不出话来,抱头坐在地上,任由泪珠一滴滴坠落脚边。

桃夭夭默然良久,长叹道:“人心兼有善恶,或者善多些,或者恶多些,善恶之间实难一刀两分。但从今日实际的结果来看,终归是消灭了妖皇,因此创立峨嵋的用意还是除魔为务,以善为主。以剥离本心成就人(仁)道而言,元宗祖师已做到了一个善者能够做到的全部事情。”

李凤岐接着说:“本领越大,制约内心邪恶的力量往往越小,也更易造成大祸害。象平庸无能者虽有万种邪念,却很难实现其一,看起来就像善类。而强大者举手可动天地,本心稍有偏失或铸成大错,招致巨恶元凶的骂名。如今仙魔战事终已分判,峨嵋玄门完成了使命,我们何必苛求祖师当年立意是否纯善。”

百里文虎对克制自身强大的难处深有体会,点头道:“正是。”

慕兰若淡然道:“是么,只看结果啊,假使当时身先死,一生真伪有谁知?”这首诗完整四句是“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假使当时身先死,一生真伪有谁知。”意指大人物的善恶之行多是机缘促成,他内心动机是好是歹谁能知晓?后人只按结果盖棺定论着实牵强可笑。慕兰若对峨嵋玄门的感情原本很淡薄,适逢众人为祖师辩解,不免出言嘲讽,忽见文虎双眉一皱,情知丈夫不快,忙转过头去道:“呵呵,我胡诌当不得真。龙姑娘才思敏捷,想必有更加精彩的评语罢。”

龙百灵靠着破裂的水晶棺坐在地上,一直没有讲话。桃夭夭走过去轻轻按住她的肩头,低声问:“你还好么?”一股绵厚柔和的真气输入体内,仿佛梦中惊醒,百灵晃了晃,转动视线移向小雪,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方灵宝外憨内精,一见有机会拉拢两人的关系,赶忙接过话头:“小雪师妹刚刚叫你百灵姐呢!叫得好不亲热,姐姐妹妹本该如此,你们两个从此情深意重,在师尊身边才.......”

百灵道:“不是不是,她说峨嵋派隐藏邪恶,让我想起有一件顶要紧的事还没办,可偏偏又记不清是什么。”握拳敲打额角,口中轻念:“什么事呢?我以前琢磨过的,这会儿怎么......”灭魂术的危害终是难以消尽,她的魂魄虽已复生,精神却大受折损,凝思之际脸色愈发惨白如纸。铁头忙使“补元术”隔空疗治,一边叮嘱:“师妹莫要着急,放松些才好。”桃夭夭问道:“究竟怎样?”铁头道:“不妨。元神初生常有此反应,只是十天内不能用天山通灵术作战,以免损神过巨伤了元气。”龙百灵揉着额头抬起脸来,脸上犹带迷离之色,目光定在一人身上,问道:“唐师兄,你的看法如何?”

只见唐连璧面向岩壁而立,火红色的光流轻柔如丝,时隐时现飘近他身侧,转眼覆上身体不见了。慕兰若道:“好小子,忙着收拣宝贝哪!”紫元宗散魂时遗落了四神剑,此时巽风、玄水被唐连璧收纳入体,离火剑因初次接触尚需炼化,收用过程就相对长了些。而此剑乃阻挡碧玄神海的无形屏障,一旦移作他用,外界万钧水势立即涌进陵墓。当下“轰轰”声震耳欲聋,大地断裂,石壁坍塌下来,化作水中飘舞的沙粒,宛若狂风刮过大漠一般。众人见惯天地剧变的场面,乍逢此景仍不禁脸上变色。忽然百里文虎大喝一声,沉肩抬肘横着一挡,碧澄澄悬空欲落的巨型“水山”瞬间停住。此等“架海”神功常见于佛经道籍之中,用来宣扬菩萨神佛的无量法力,而单凭一臂力挽狂澜,又要比“移山填海”之法难上不知多少倍。众徒胸中怦怦乱跳,惊心动魄的感觉反而有增无减。唐连璧却视若无睹,转面回应龙百灵:“妖皇灭了,魔王还在,有可能变成新的妖皇。现在高兴发怒、七嘴八舌的下结论,都是蠢人所为,花心思想找出一个强敌,才是明智的做法。”

慕兰若道:“你想讨好龙姑娘也别贬低旁人啊,我们当家的力阻水势,化解你擅动神剑引起的灾祸,也是蠢人所为么?”脸一沉道:“姓唐的小子,咱们有笔账还没算,灭了魔道应该算一算了。”唐连璧道:“奉陪。”

黄幽霍地跳起,张开手臂道:“你们别吵!听!”遁甲高手对环境空间的改变极是敏感,应随他这一声呼喝,方才剧颤的地面又开始晃动,地势逐渐上升,砂石草木悬浮半空,连小河里流动的酒水都晶晶点点的飘了起来。慕兰若冷笑道:“天山仙土要回归原地了,我当家的可没法挽回这一遭。”

镇妖塔崩解之时曾出现过类似状况,构建方寸宫的材料也从天山取得,适当法咒完结,法界撤消,所有的物质自然也要回到来处。桃夭夭道:“不好,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黄幽惶然道:“往哪走?我探察远近四方皆无出路,我们仍然困在天山仙境里面。”李凤歧道:“上次我是借离火剑脱身的,不过先要假死......”忽记起焰摩天的“锻魂胄”被自己亲手撕毁,早先的脱身法根本已是梦幻泡影。正当惶惑无计之际,忽而龙百灵道:“从那里走。”顺着她手指方向,只看唐连璧身前一缕炫光飘闪,熠熠然足以照破一切妖魂!

唐连璧道:“天雷剑只有这一道剑光,御天龙法力有限,神剑主体应当仍由第一魔王掌握。这是妖皇设下的计谋,以便此战失败后还有机会翻盘。”

百灵道:“对啊,魔王无法久存于天山仙境,只能在外界持剑等待,随天雷剑光去往彼处,不但能脱离险地,还可......”唐连璧道:“还可解开你心中那个疑团。”话未落身已腾空,遁入剑光倏地隐去。

龙百灵闻言神情严峻,启唇喝令:“快跟上!”菜花儿等小鬼架起阴风,簇拥她离地飞升。慕兰若道:“我们也走吧。”方灵宝道:“跟随姓唐的小子么?”慕兰若哈哈一笑道:“本人外号佛面剥金,从来看重实利,跟随哪个都无所谓,能逃出去再说其他的.......”百里文虎道:“少说废话,快走!”旋身一转,神龙翱天的功法施展开,卷带众人飞起,后方“隆隆声”渐远,隐匿千年的方寸宫如风而逝,碧玄海也重归天山。川东人迹罕至的密林中,只剩一个几丈深的寻常水潭了。

天雷剑耀眼的光芒疾驰前方,状若彗星划过夜空,浑泊的光尾牵引众人飞行。顷刻间星光灿烂,景物繁呈,一片广阔的天地出现了,剑光霍地收缩成团,离地丈许悬停,忽明忽暗欲进不进。众人落地举目四顾,菜花儿指着光团道:“神剑失灵了?不是说带我们找到魔王吗?魔王呢?哪儿呢?”慕兰若道:“有一个更重要的归处在招引神剑,暂时超过魔王的掌控,你们看他。”众人转眼一瞧,唐连璧身廓现出椭圆形光晕,巽风玄水离火三神剑的剑芒,好像被某种力道拉扯着,也趋向钝厚形态。

百灵道:“四神剑的最终归处?是北庐天舟么?我补全神荒曲时,曾经解密过一些北方蛮族的传说,其中多次提到天舟收纳四剑。”唐连璧道:“是,四神剑收齐后,还要麻烦你吹奏神荒曲。随我来吧。”大步朝光晕偏离的方向走去,天雷剑随后缓缓移动,显是受了魔王之力,与三剑的步调略有差异。桃夭夭道:“且慢!此处是鬼猃族的苍琅密境!”一转头,不理唐连璧走远,对众徒道:“果然如前所料,我们飞离天山仙境后在苍琅密境落脚。这是天山仙境的一个出口,接应我们的同伴是被法界遮蔽了,所以看不见他们。”李凤歧点头道:“师尊此言不错,待我破解障眼法。”放出鸿冥剑飞入高空,一道光弧伸向远方,恰似利刃分开长长的帷幕。鬼猃族设的法界甚为严密,外人看去跟平常草原夜景并无二致,但峨嵋派众人都是大行家,哪里将这种法术放在眼里,慕兰若趁这工夫笑吟吟的打趣:“龙姑娘,怎不跟了唐小哥去吹曲?我瞧他待人冷若冰山,对你倒是挺热乎的。”

方灵宝抢着说:“这玩笑开不得,龙师妹是师尊的媳妇,只会守在师尊身旁,岂能跟着唐连璧瞎闹腾,龙师妹你说是吧。”百灵一笑道:“那当然,休说糖连璧,便是醋连璧,酱连璧齐出,也别想把我从师尊身边引开分毫。”

第二十六回 恩义有尽仇无边2

闲谈之间鸿冥剑破法完毕,一闪收回李凤歧掌中。那方景物变换,只见那方人头攒动,兽群蜂拥,鬼猃族巫师正率大队人马围攻琰瑶环等人。按说兰世芳,祝蕾,韩梅身怀道术,另加燕盈姝离山千里驰援,对付塞外左道当绰绰有余,但无奈敌方男女老幼掺杂,身上又不带魔气,众徒不便放手杀灭,一时竟被这群气势汹汹的蛮人缠住了。

桃夭夭见状吩咐:“百里兄,切莫多造杀伤。”文虎应道:“好!”这个好字就像云端落下的霹雳,数千蛮族立时昏晕倒地,群兽伏地瑟瑟发抖,凶悍气焰全没了,而峨嵋门徒却丝毫未受妨碍,声波似箭瞬间破敌解围,未造成一人伤亡,其法术之凌厉迅捷,分寸拿捏之精确,都已达到出神入化的极境。祝蕾当即欢呼:“百里师兄!你们回来啦!”一群人搀着琰瑶环围拢过来,倾述离情,询问战果,笑容和泪水在脸上交混。琰瑶环拉住桃夭夭的手道:“你,你们......总算平安回来了,灵儿,小雪,两个女孩儿都在,好好,太好了,这次远征除魔必是惊险万分吧。”桃夭夭道:“多亏娘亲守住出口,我们才得进入密境。”

谈说没几句,人群静下来,一张张笑脸都僵住了。韩梅道:“有几个人怎么没见到?魔芋大夫呢,奇巧门班师兄呢?”琰瑶环也问:“对了,红袖那丫头藏哪去了?那个淘气的鬼丫头,肯定是想突然跳出来吓我一跳。”桃夭夭叹口气道:“一言难尽,他们......都回不来了。”众门徒登即失色,兰世芳最关心唐连璧,颤声问道:“每次除魔,唐师兄总是冲得最猛,他那样肯定会失手。”桃夭夭道:“唐连璧安然无恙,到北庐天舟那边去了,我们这会儿也过去看看。”引着众人向北步行,四神剑光芒忽闪,恍若指引路途的道标。众徒纳闷怎不乘风驾云快速飞抵,忽闻百灵喊了声:“停一下!”登时都驻足观望。

桃夭夭看了一眼百灵,暗想“灵儿知我心思。”龙百灵指向路边一块小山丘似的大石说:“各位请看,那是祖师留下的文字。”众人借着星光打量,只见石面笔画依稀,刻着“成真武时心魔兴,亡玄门日心魔灭”年深日久,苍苍苔痕爬满,字迹有些模糊了,但字意依然令人触目惊心。小雪恍然道:“唐连璧看过这块石头!”桃夭夭道:“对,因他说妖皇灭玄门亦亡,我猜前往北庐天舟的路途中,祖师必然留存了与此相关的提示。”小雪道:“提示?要提示干么不明说,却藏进蛮族密境里故弄玄虚。历代师尊门徒为壮大宗派拼尽了全力,到头来落了个‘必亡’的判语,真真好笑得很。”众人知她郁愤未消,也无意再解说除魔秘密,妖皇真身不便泄漏于世等情由,十几双眼光上移,看向大石顶端的雕像。兰世海道:“我认为祖师所说的‘亡玄门’,并非指玄门师徒死亡,而是言明扫除邪恶的使命结束,正派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黄幽道:“这话有理,不然我们早该与妖皇同归于尽,眼下我们不是活得好好的么......”话音忽而煞住,众人也都瞠目结舌,各有惊诧之色。

石头上的雕像宽高数丈,样式笨拙,刻工粗糙,仔细观察才能辨出是一只神鹰踩着一匹大狼。但奇怪的是鹰像那双眼睛变动灵异,刚开始灰扑扑犹若盲瞽,过了一会儿,却好像正与每个人对视,随即越看越诡异,越看越威恶,令众人胸中战意惧意交织,如赤红的火焰一般映亮了双眸。

百灵道:“这便是赤睛大鹏的神像了,鬼猃族用来镇守去往天舟之路,可脚踩巨狼是何寓意?”百里文虎道:“好办。”手起处法力远播,将几十个鬼猃巫师卷了来弄醒,正待逼问雕像来历,一为首者抢先跪行近前,众蛮族随之齐齐跪倒,都冲着百灵激动万分的呼喊:“伊都恩丝,伊都恩丝!”

商代鬼猃族(时称鬼方)被周王击败,大批俘虏送往都城作为活祭,半道为桃龙两人救下,百灵还给他们指明回家路线。从此后鬼猃就尊奉百灵为女神伊都恩丝,流传画像世代祭奠。前一阵大巫师卡迪尔钦亲睹女神降世,回来讲起轰动了全族,此刻百灵那今古罕见的美丽姿容展现眼前,比画像更加鲜活真切,加上大巫师亲口确认,鬼猃众人自然顶礼膜拜,唯命是从了。桃夭夭脸色沉肃已久,至此也不由莞尔道:“早知如此,该让灵儿带队来此,免得两边动干戈。”当下百灵问起赤睛大鹏之事,大巫师卡迪尔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本族秘闻一股脑讲了出来。

原来鬼猃早期供奉狼神,数万年前从极北之地飞来一只双目赤红的大鹏神鸟,诛杀狼神慑服荒地群妖,以北庐天舟为中心造出苍琅密境,使四海仙魔难以涉足。一连串神迹震慑北地,鬼猃即奉大鹏为守护神,贡献的野兽每每被其炼化成妖兽,侵扰中原杀生害命。又因魔首妖皇(无伦兽)也曾肆虐北方,操控大鹏大兴妖魔道,正道仙派中便将赤睛大鹏唤作“妖皇座下第一魔王”。天舟路上的大鹏雕像极具灵性,至于由何人所造,是不是赤睛大鹏原身,千载之下就没人能说得清了。

峨嵋众人修得是道门法学,谙熟道家典故,闻言都想起《庄子.逍遥游》上的文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百里文虎道:“这大鹏,也是出自天山内境的仙灵。”桃夭夭道:“百里兄遍识天外神兽,所料必然无误。”遂问起北庐天舟的用途。大巫师讲道,本族原是“天之遗民”,受天山仙宗眷顾传予登天路径:当人世堕落无救,即将毁灭之时,仙灵会用天舟接运他们去往仙界乐土,逃过灭顶大难。但如果天舟提前启动,则将飞入不知落点的混乱时空。

兰世芳听了惊急道:“若唐师兄以四神剑开启天舟,算是提前启用么?他会如愿回到商代么?还是会落进什么混乱时空再也出不来?”桃夭夭想的是另一桩事由,沉吟道:“真相很清楚了,赤睛大鹏乃是接引鬼猃族登天的天山仙灵,之前守护北庐天舟,却被妖皇引诱利用,变成了魔王......”刚说到此,猛然远处轰鸣震耳,众人忙循声过去察看。只见莽苍景色中,唐连璧站立在一座白色玉石塔前,相隔七八丈的空中光影流溢,悬着一个椭圆形的奇异气团。

燕盈姝道:“大家别慌,是大师姐到了。前些日子她在止观法界闭关,就是修炼这传通三界的秘道术,今早大功告成,先把我们传到密境支援琰夫人呢。”龙百灵忽地失声惊喊:“秘.......秘道术!止观法界......能连通苍琅密境!!”神色震惊之极,仿佛当天挨了个霹雳。李凤歧也若惊若痴,隐约想到某条线索,脑子里却像有一把铁钳,钳住思路不让他往深处想。慕兰若久不闻众人经历,眼光只端详那白塔,点头道:“北庐天舟竟是这般模样,似拙实巧,天工自然,果是三界绝无的神物。”鬼猃众人全都面朝下趴在地上,唯恐鼻息喷出玷污了那白塔。

气团里响起笑语:“好眼力,想必是百里夫人吧,你偷学本派奇巧功法,成为一代奇巧高手,修仙的资质也算是三界绝无了。”秘道术消去,草地中现出凌波的身影,紫衣飘绕如霞,神情和婉如常,脸上的笑容依然那么温暖亲切。小雪满腔的委屈终于憋不住了,飞跑上去投身入怀,放声哭告:“大.......大师姐,咱们给骗的好惨啊,魔芋大夫和班师兄都死了......呜呜,他们还说,峨嵋派也要灭亡了。”燕盈姝全身一震,此时她才听清魔芋大夫遇难的噩耗,面颊登即惨无人色。

凌波伸手轻抚小雪的头发,柔声安慰:“不会的,不会的,峨嵋派永远不会灭亡的,只要有我在,谁都别想违背祖师的意愿。”多年来正是这温馨的话语,温柔的抚摸,替代了慈母的眷爱,令小雪无比依恋峨嵋玄门。值此屡经打击之刻,再次感受这份慈爱,小雪内心又似阳光普照般明亮起来。凌波道:“桃师尊。光大峨嵋威临万世,是乃元宗祖师的愿望,你作为一派之首,应该不会反对吧。”桃夭夭尚未答话,忽然那方轰隆声响,大鹏雕像的双眼放射红光,犹若闪电照亮天际。

黄幽道:“好啊,第一魔王显威啦!”双手一分,玄风神刃亮出,面朝雕像做好战斗准备。唐连璧冷然道:“别搞错方向了,看天雷剑光的反应。”手指处弧光伸缩,天雷剑光又恢复成方寸宫里的形态。唐连璧道:“雕像未必是真。眼下神剑本体出现,超出了天舟的吸引力,一缕剑光所指,应该才是操纵天雷剑的第一魔王——赤睛大鹏的真身。”

小雪一抹眼泪道:“剑光所指是魔王对吧?好,大师姐,咱们一起上去灭魔。”转脸四顾,却见龙百灵,李凤歧等人木呆呆的不应,又喊道:“你们怎么啦,怎么不上......”霍地打住,张开的嘴巴合不拢了。

在她万分惊骇的眼光注视下,只见天雷剑光凌空飘动、缓缓指向了凌波。

凌波双目倏尔睁开,闪烁着与雕像一样的红光。

第二十六回 恩义有尽仇无边3

第一魔王的真身终于显露人前。

南方魔王九尾龟鼋,西方魔王子虚天师,东方魔王秘忍神主,附随在他们身上的奇谈怪闻,笼罩在他们头上的谲云诡波,都不及北方魔王赤睛大鹏出现时的情景更令人迷惘、震骇。

一霎间众人眼花缭乱,凌波往日的言行,身影笑貌,恍若走马灯一般闪过眼底。性格宁静淡泊、处事多谋善断、待同门亲如手足、为宗派甘愿损身舍命......剑仙门大师姐留给人的印象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桃夭夭、李凤岐对她抱有怀疑,最多也只从内部争权夺位设想,从没有将“邪魔”二字与其相关联。龙百灵隐约觉出端倪,心头却似多了一道屏障,挡住那个难以接受的结论进一步证实。忽然间轰隆炸响,惊破众人迷思,远处大鹏雕像四分五裂,红色光芒随天雷剑飞向凌波,倏然没入凌波的额间。众人听见原野上回荡着熟悉的话音:“所谓第一魔王赤睛大鹏,不过是芸芸众生的无明妄想,或引崇拜,或招憎恨,或生惧怕,千般颠倒迷乱,终致仙魔纷争不绝。如今清平万世即将开启,正是去伪存真的时候了。”说着转动头颈,宛若环视之状,问道:“谁愿与我光大宗门,共建奇功,仍将是我的兄弟姐妹。”

唐连璧忽道:“你不是瞎子么?因为眼里藏了大鹏鸟的精魄,怕人发觉才装成那样。”

凌波恍若未闻,继续说道:“峨嵋存亡只在一线,望各位.......”唐连璧道:“眼为精魄之巢海,让大鹏占据如何看得见,这么说瞎眼是真的了。自残隐忍多年,原来你是想在今天当上第二个妖皇.......”话音未落,方圆数里范围猛然炽热如太阳,大地腾起赤雾,草石沙土甚至溪流都被点燃了。一条紫色影子拔地飞跃,带动热流扑向唐连璧。峨嵋众徒未料凌波说动手便动手,温和的言色似还残留空中,熔毁万物的神功已经推进到身前。天龙神将李凤岐反应极快,没等敌方法效释放,立即展开第三层天王盾护住四方活物。紧接着桃夭夭发功迎敌,唐连璧持神剑还击,水火雷三种神力合一,催破坚障的威力比热流更强数倍。众人均想以前身经数次险厄,天山仙灵和元宗祖师的难关都已度过,纵然凌波道术精强,也休想在这一战中占得便宜。

正待群起相攻,忽然那紫影弯曲变形,仿佛轻烟绕着巽风剑疾速飘舞。一眨眼工夫,玄水、离火两剑也加入奇变,搅动零零星星的碎片旋飞起来。这时众人才看清凌波站在原地没动,形魂凝定如初。但那条紫影能够运气施法,显然是凌波的真身,莫非她也会分裂元神之术,像当初桃夭夭那般分化无数个“自己”作战?即便如此,分身的法力绝对达不到这等境地。慕兰若沉声道:“恭喜峨嵋大师姐,修成了撕裂虚空的手段。”百里文虎道:“不是撕裂那么简单。”真气随话音流动,猛地一条神龙跃出腰腹,鳞爪扬舞处云层重如山压,同时神虎蹬地疾进,从下方扑向敌人正面。许大安统领的兽群跟着咆哮发威,更添战团威势。虎搏龙神功不愧为驭兽第一神功,转瞬间控制战局,便将光怪陆离的物象限定于两方交战的十丈圈子内。

然而神功终亏一篑,龙虎二神兽冲到凌波跟前丈余处就再也前进不得,只在那里翻滚扑腾,似乎和攻击目标存立两个不同空间。众人暗自惊异,又看唐连璧不停旋转、飘移、往返速度愈渐迟慢,与其说是在奋力搏击,不如说像掉进蛛网的螳螂。飘动的衣袍如云如雾,也开始搅起一片片亮晶晶的碎片,每一片都映出唐连璧的形样,就像凭空打碎了无数面镜子。

桃夭夭喊道:“虚空不可强突,须当循着三易卦象补合!唐连璧,你这样乱冲乱闯,只会陷入异世更深!”

渺渺茫茫之中,并存着无穷无尽的时空,其间有虚无区域阻隔,天外道家以“虚空”称之。当日桃夭夭掉入幽冥江穿游古今,间或进入广大空寂的地方,那便是隔开各个时空的“虚空”了。镇妖塔由紫元宗造设,幽冥江也为他亲手开辟,玄门当中理应存有这种打破虚空、打通异世的奇术,只不过需要特殊的法器辅成,修炼者还得专攻通灵秘法,难度极大且易入魔,历来修炼此术的玄门高手少之又少。凌波常驻止观法界,众徒敬佩信服之余,从没深究过她修炼的法术有何风险,能够导致何种后果。此刻对敌抛开同门情义,尘封的记忆打开了,李凤歧道:“玄门秘道术!凌波,你用玄门秘道术放走金轮教四大护法!”一句话点醒众人,往日的悬疑登时豁然明了。

金轮教四大护法和殊胜佛借一张空白图画逃出普善岛,此事原本牵涉凌波,只因当时变起仓猝,众人顾不得细细思量,过后也就放诸脑后了。这会儿经李凤歧提点,明显是凌波放走邪魔的嫌疑最大。随即众人渐次记起,十余年前金轮教攻山,正是凌波在大胜后放走了群敌;玉银童藏身九阳谷,她明明知道却故意隐瞒,放任邪徒逃回藏地;前些日子峨嵋山大战,同样又是凌波以“解怨修好”的理由放走了子虚天师.......种种迹象表明她必为邪道一方,故而处处护全邪魔。可为何又会召集峨嵋群英强攻金轮教魔巢?为什么峨嵋每次濒临灭亡时,她又一次次挺身而出,挽狂澜于将倾,扶危厦于即倒?

欧阳孤萍道:“玄门若是刀刃,魔道就是磨刀石,她要让两方斗而不亡,长期争斗下去,好给妖皇磨炼出最强的真武阵。”

众人恍然大悟,常言“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玄门每经劫难又重振门庭,实力必定大为增长。送桃夭夭去白露坪除妖,引出李凤歧重任天龙神将;集九阳徒众围攻邪教,重建真武阵各部分战力,一桩桩事件皆为凌波所策划,看似促成宗派之兴,成全同门之义,没想到其中竟然包含巨大阴谋。忽然一个女声大喊:“不对!全错了!你们误会了!误会了大师姐她的意思,你们错怪大师姐她.......”小雪抱住头不住摇晃,宛似万根钢针扎入脑髓般痛苦。战端初起时她便站着发愣,此时却像被炸雷惊醒,莫名慌张又不知所措。龙百灵叫道:“你发什么傻!快入真武阵啊!妖皇已灭,赤睛大鹏无法借取阵法效力,我们结成坚阵才能避免陷入异世!”百里文虎道:“此言极是,用丹阳九转连通真气,把唐连璧拉出来。”黄幽疾呼:“破她眼中红光,那是魔气凝结所在!”桃夭夭却道:“不,她那划出秘道破开虚空的笔,就是天雷剑的本体.......我们必须先夺取天雷剑.......”

纷乱的话音似已飘远,小雪只听对面说道:“师妹,他们都不愿为玄门尽忠。我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的。”

小雪抬起泪眼,嚅嗫:“师姐,大师姐,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凌波神态温静如常,一根头发丝都未见散乱,微笑着说:“我会让你明白是怎么回事。小师妹,我现在就送你去看,送你去完成最关键的那一环。”长袖倏地舒展,隐隐露出闪光的坚物,至此伪装尽除,可看出光芒俨成长剑形状。桃夭夭大叫:“不要受她蛊惑......”疾施丹阳九转仍慢了一拍,真气仅仅缠入经脉,却未能将元神留住。小雪眼里一花,恍恍惚惚之际,已然置身于另外一个空间。

四周林木葱茏,水流潺湲,上方星光璀璨,幽蓝色的薄雾宛若神秘女郎的面纱,半遮半掩着山谷、高崖与碧潭。此景深邃奇美之极,足以令人见之忘却万般杂念。小雪打了激灵,认出这里就是止观法界,忽又听断断续续有哭泣声传来,当下循声走了十余步。一眼猛见巨石兀立,上面竟是大鹏鸟的雕像!

石头前面有人边哭边求告:“祖师,请您给我指一条明路吧,我该怎样做才好.......”从树叶缝隙看过去,只见凌波跪在那大石前,手抹泪水仰着头,神情既伤心又无助,什么沉稳、睿智、端庄等等为人熟知的特点一概全无,跪在那儿的凌波,无论从相貌和身形上辨认,都只是个十四岁的峨嵋小女徒。

小雪浑身一震,胸口似被铁锤砸中,一个惊魂动魄的事实在脑中显现:“这是.......这是十几年前啊!凌波师姐的眼睛还没瞎,李师兄还没离开峨嵋山!这是十几年前的止观法界!”略略定神,又想到“止观法界连接苍琅密境,所以这能找到赤睛大鹏鸟的神像。原来凌师姐早就偷偷潜入止观法界,她一心想振兴玄门,找本派上乘道场修炼道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寻思间,只听凌波哭诉道:“乱尘师尊把我许给了李凤歧,实在是........他这样做实在是比生生分开我们,永远不许我们见面还要糟糕一万倍。李师兄的性子我比谁都了解,别看他强装大师兄的样子,其实最不喜欢约束,强加的东西他决计不要,更何况.......他心里装了别的女人,今生今世都容不下我了。哈.......我竟然说出来了,真不要脸,哈哈,乱尘果然够乱,教出我这么个乱性不知耻的徒弟。唉,他们叫我大师嫂的时候我好喜欢。”

尖刻之语喃喃道出,夹杂疯癫、愤怒、乃至充满孩子气的情绪。凌波从小着意修持空灵之道,给人万事无愿无求的感觉。然而人之天性无法强压,她跟李凤歧自幼一处长大,李凤歧那种洒脱不羁,率意而为的言行恰好填补了她内心缺憾,由此萌生终身相伴之愿。她明知这种感情与功法相背,更无法表露,于是愈加作出老成淡然的姿态,岂料适得其反,越是压抑作态反而越是深刻入心了。若从细处推析,小小女孩儿并未深解男女情爱,只是意识到李凤歧一旦离开身边,自己就过起将永无止尽的清修生活。绝望念头萦绕如炽,引动久积的烦郁爆发,终于令十四岁的小女如怨妇般破口宣泄起来。

小雪听得呆了,暗想“凌波大师姐,她居然喜欢过李师兄!而且还这么刻骨铭心!这怎么可能........李师兄爱的是潇潇啊,现在又有了欧阳孤萍。”

第二十六回 恩义有尽仇无边4

巨石上刻纹交错,隐露夺人气势,凌波常年苦读本门秘籍,早知除祖师外绝无第二人能写出这样的字迹,当下向“成真武时心魔兴,亡玄门日心魔灭”拜了三拜,抹干眼泪道:“峨嵋派会怎样,从今往后都与我无关!元宗祖师,今天我来向你告别,明日一早我就下山,永远不回来了!多谢你经常听我谈说心事,我心里的话也只能偷偷在这不见人的地方,在你的遗物前说上一说......乱尘天天跟我们说妖魔必除,正道必胜,而且峨嵋门规清清楚楚写着严禁徒结交妖类,违反者以叛徒论处,可是李凤歧为什么......为什么可以对那蝴蝶精念念不忘情?为什么赶快不派人除掉那些妖邪!哈,居然拿我当替代品,填补李凤歧那个妖怪情人的空缺,乱尘你还真做得出来呀!堂堂峨嵋剑仙门徒当妖精的替补!我就那么贱?那么心急火燎的嫁男人?我是想跟李师兄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可绝不想变成人人笑话轻蔑的贱货!”

她烈火暴风般发泄一通,忽而笑道:“算啦,什么高低贵贱,什么正邪仙魔,我算看透了,正道领袖峨嵋派不过如此,与其一天到晚假装正派,不如痛痛快快当个真正的邪魔算啦!”

小雪暗自叫苦“坏了,坏了,大师姐因为一腔情意没着落,竟然要叛出师门!她要下山去追杀潇潇?恐怕不止,师姐外和内刚,做事果敢的性子我最清楚,她这一去定是与整个正道为敌了。难怪大师姐如今的表现古怪,还跟魔王赤睛大鹏扯上了关系,一切因由却是这会儿种下的!”眼见凌波面临心志颠覆的剧变,只须一呼一吸之间,世上将少一位正道仙徒,多一个乖戾魔头,小雪再也按捺不住,绽舌疾呼:“不对!大师姐你错了!”大踏步走出树后,口中话语滔滔而出:“凌波师姐怎么可能背叛峨嵋派!这不是你,决计不是!你自始至终都对师门忠心耿耿,将来还会挺身而出,为拯救峨嵋击败邪魔,甚至盗用剑魂毁掉了双眼。你是我们大家的榜样,没错,永远是我最最敬爱的大师姐!”说到情真处,泪水夺眶而出。

凌波呆呆听了半晌,腾地跳起喝道:“你是谁?”惊怒中旋踵拧腰,剑随气转,倏地伸出掌缘三尺放光。小雪也不言语,右肩自下斜上转了半个圈子,一道金色剑光沿着手掌旋起,这是峨嵋剑仙斗剑道三十六起手式之一。峨嵋玄门虽然讲究“师尊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对基本功的要求却极为保守,须当时常在山上修炼,吸收峨嵋特有的霞霭花露,才能使得纯熟无差。因此这类剑术别说外人偷学,便是离山太久高手都会逐渐生疏。小雪所使只是入门道法,却比凌波勤修苦炼的剑术更为精纯、是何身份自然不言而喻,确凿无疑了。

当下凌波敌意消去大半,剑光收回尺许,问道:“你.......你是本派那位前辈?”睁大眸子上下打量,神情愈发迷茫。小雪道:“我是东野小雪啊,这‘白露秋风出云式’是你亲手教我的,你记不起来了?”凌波吃了一惊,凝神端详,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很像,连眉梢一点芝麻小红痣都有,你是东野小师妹,可.......怎会这么大了。”小雪道:“先别管我如何!大师姐,我劝你千万莫要为情所困,李师兄爱的是潇潇,你对峨嵋玄门的忠诚不会变,将来你俩同为复兴峨嵋派的中流砥柱.......”

凌波猛地一拍巴掌,大声道:“我懂了,玄门秘道术!你是借助玄门秘道穿过虚空来的,你是很多年以后的东野小雪,对不对!”小雪一愣,寻思“她的悟性好生了得!不,不光是悟性,若非常年深究道书,岂能一下想得到?玄门秘道术定在她脑中深思过很长时间了。”

凌波带着恍然觉醒的惊喜神色,又跪伏到那巨石前,一迭声连道:“祖师爷,祖师爷,您终究显灵了!您听见我的祈求,才使秘道术送来东野师妹给我指点迷津,告诉我将来应该怎样做才对!谢谢祖师爷英灵垂顾,后辈子孙凌波深感您大恩大德啊!”

小雪上前扶住她肩头,说道:“喂,大师姐你醒醒,不是祖师爷送我来见你。”只听凌波兀自絮叨不休:“玄门秘道术源自天山通灵法学,自古除元宗祖师之外,没人能精准定位秘道落点,必须用祖师爷的四神剑辅成才可达到此等法效呢!再说,东野师妹穿破重重阻隔,不偏不倚恰好在我祈求时来到,此事岂非元宗祖师一手做成?小师妹,你带来了祖师的指示是不?祖师专门派来你来为我解除万般苦楚!你让我怎么来着.......对了,你让我忠心耿耿,你让我盗取剑魂拯救峨嵋派,我都依你,不,我都依祖师,别说眼睛,只要祖师让我不用整天想着李凤歧,我现在死掉都可以......”

小雪心里着急,只觉思绪随她的絮语渐至混乱,冲口而出道:“别说啦!总之你给我记住,从今后保卫峨嵋派,保卫师尊和兄弟姐妹,绝不要怕死!”

猛然间她打了个激灵,金轮教进犯峨嵋山,凌波重伤之下向她郑重告诫,说得正是“今后保卫峨嵋派,保卫师尊和兄弟姐妹,绝不怕死!”

命运好似一个圆圈,当年激荡热血的宣言,却源于此刻的一时冲动。

小雪登觉骇异,心想“我是凌波师姐送来的啊,她为何送我来这里,向多年前的她说出这几句话?”

然而再想细述已无可能,真武阵中九阳真气相通,为了将小雪拉回原处,桃夭夭、百里文虎等人一直在加紧运功。此时功法起效,形神渐渐远离这个时空,小雪尚能看清周围情形,凌波却已看不见她的外形了。但凌波哀苦之色渐褪,低下头反复念叨:“保卫峨嵋,忠心不改,祖师说这样做能消除苦痛。”话犹未绝,石后光芒一闪,走出一人说:“你觉悟了么,儿女私情原为苦痛根源,也是妨碍你与峨嵋祖师通灵传意的恶物。”

第二十六回 恩义有尽仇无边5

仿佛耳边响过惊雷,小雪禁不住神魂悸荡,暗叫“子虚天师!他怎会在这!”转过脸一看,其人袖袍凌虚,长须飘洒,不是子虚天师又是谁?凌波的反应却不太惊慌了,退开两步问道:“何方高人?也是祖师派来的使者么?”

子虚天师不答,右手起处放出千百古神之魂,左手挥剑光一斩,立时化为乌有,连些许渣滓灰烬都不曾剩下。三界内外鬼魂、仙魂、妖魂诸多魂体当中,唯古神之魂最难杀灭,一举化去上千,已然超出任何法术所能,非得借用威冠万世的神器才行。凌波只看得目眩神驰,脑子里闪过一个曾多次在古书上读到的名称,颤声道:“巽风神剑!”子虚天师道:“只是半缕巽风剑光。”这话是最有力的印证,凌波细辨道:“确实只有半缕剑光,半缕剑光灭古神之魂,千真万确是主杀巽风原力......”霍地倒身拜礼,口称:“凌波参见本派前辈!四神剑乃无上圣物,千古之下唯元宗祖师尽知用法,您能使剑灭魂而不为剑光所伤,显然得了祖师真传,敢问前辈仙号如何称呼?拜在那一代师尊座下?”

子虚天师摇头道:“我叫子虚,成道于昆仑仙宗,不是峨嵋派的。”凌波满脸迷惑道:“昆仑派的?那为何进入我们峨嵋派的道场?”子虚手指轻摇,仿佛作势炫耀一般,巽风剑光将收未收,仅留寸余绕着指节上下爬动,道:“许多年之前,送我此剑的高士跟我订了一个约定,若今后有峨嵋弟子天资超颖,在赤睛石下自愿抛弃人情,永生永世甘为峨嵋派尽忠,那我就将告诉这名弟子,如何接受道元宗祖师英灵发出的旨意,还要告诉这名弟子玄门至高修仙诀窍。”说着收剑拂袖,赤睛巨石随即泛起光华,照亮了顶端的大鹏雕像,子虚天师道:“我们的约定化成仙咒,深藏在此石中,今日你的心意引动仙咒功效,生成秘道传我来此,完成前约是也。”

凌波道:“咒语能触发玄门秘道术?那么赠你巽风剑的高士必是元宗祖师了。”

子虚颔首赞许:“果然天资聪慧,非同等闲。”

但凌波并非两句赞语便可糊弄,接着道:“元宗祖师既有修仙至高诀窍,为何不直接传授给门徒,却要假借外人之口告知?”子虚天师道:“问得好,只因这里头包含了一个大秘密,非到时机成熟万不可透漏给任何人,连自言自语稍加带出都会引出弥天大祸。”

小雪心道“这个大秘密,便是元宗祖师有恶的一面,说破就将变成妖皇真身。至于所谓弥天大祸,其实是真武阵尚未炼至最强,提早唤醒真身对妖皇无益。”耳听凌波发问:“什么大秘密?”子虚天使微微一笑,道:“宗派隐秘岂可为外人讲明?我实不知详情,只来教你玄门修仙心法,你记下后日夜勤修,从当下起每隔十天来此运炼三个时辰。切切记着,炼功时必须注视大鹏雕像双目,一丝一毫都不可偏差。待到半年后,你自可与元宗祖师心灵相通,接受他进一步的指教。”说罢念出几千字口诀,多为“阇吉唎,跋阇啰迦”的古怪读音。

小雪暗生疑思“这修仙心法真像本派‘摩诃降魔咒’,难道道术功法也有邪恶的一面?凌波师姐极擅此道,没想到是从这儿学的......对了,她经常教唐多多念类似的咒语,莫不是.......”到底是怎样,一时无法琢磨透,只隐隐为唐多多担忧。

凌波低头潜心记诵,再抬起脸时已不见子虚天师踪影。按理她处事谨细,不容易上当,但毕竟年龄尚小好奇心重,加之小雪穿过秘道现身宣诫的奇迹,以及深怨乱尘的心理作祟,终于瞒着师尊同门开始修炼秘法。三个月过后,大鹏雕像双目放出光芒,连带凌波的眼眸产生异变,第一魔王的精魄由此传入体内,宛如龙百灵与西施合魂,渐渐赤睛大鹏融进凌波魂体,再也难分彼此。

事情展现到这一步,凌波成魔的真相已然明了:子虚天师的巽风剑乃是御天龙所赠,自也附加了妖皇的“约定”作为条件。一系列变故皆出妖皇谋划,只等某个资质绝佳的门徒意志动摇,发愿背弃曾经珍视的真情时,约定便即兑现,峨嵋派里就将多出一个妖皇的内应。而事变发生地点并不重要,只须弃情者的愿力触动咒语,子虚天师自会将其人引入止观法界,让赤睛大鹏与其相合。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凌波紧持“修仙”秘诀与大鹏对视,如海之深的神秘力量,元宗祖师的循循教导,都通过仙法传来,直达她灵魂最深处,令她内心趋向无比的舒美畅快。有一天,当峨嵋派的黑暗秘史在心境内揭示,当元宗祖师就是妖皇的秘密浮现在意识里的时候,她已没有任何反感排斥之意,反而充满至死追随的热望。最初对李凤歧的情意,转变成对宗派的偏执之爱,日益加深甚而超过史上所有峨嵋徒众。哪怕罔顾正邪善恶,哪怕有朝一日遭天人同戮,只要峨嵋派在祖师带领下称霸万世,再惨苦的后果她都会满心欢喜的领受——从此誓同尘与灰,峨嵋派实际上已成了她唯一的“爱人”!融入凌波灵魂的并非赤睛大鹏鸟,也不是随之传送的天雷剑,而是峨嵋派这个无形怪物!

一晃十数年,时空变换越来越快,小雪目睹凌波蜕变经过,眼看她为了复活祖师“振兴”门派的种种邪恶作为,心头之痛直若刀剜火烙。她想出手阻止,怎奈景象纷纷碎裂,恰似水中捞月而月不可得。刹那间光影宁定,又回到苍琅密境的平原上,看着凌波站在那里,脸上表情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得意,开口说道:“多亏你啊小师妹,多亏你亲口赠送祖师金言,才让我领悟了这一生为什么活着。”

小雪急喊:“你还以为是祖师送我去的吗?明明是你送我回去,那两句话是小时候你告诉我的,怎能算是祖师之言?”

凌波道:“有区别吗?今日送你前去点破迷障,连接最关键的一环,本是祖师预定的计划。”唇边泛开笑意,映着如血眼光,看起来说不出的怪谲凄厉。

第二十六回 恩义有尽仇无边6

先前激烈缠斗的场面,陡然间沉寂无声了。峨嵋九阳与东野小雪真气相传,心脉相通,小雪置身法界的所见所闻,众人也如亲身经历般印象深刻,思绪涌动搅起千种滋味:惊愕、怜惜、感伤、鄙夷,憎恨......比那破开的虚空更加散乱。李凤岐万没想到凌波曾对自己暗怀情愫,而且那般诡异奇崛,惊心动魄,只瞪着对面说不出话来。旁边卜筹首徒连连冷笑,暗想好个清灵脱尘的峨嵋大师姐,竟会因小时候单相思没结果去投靠魔道!十数年故作清高,心头那团邪火只怕早已烧烂了五脏六腑。慕兰恰好也想到此节,冷不丁的道:“天龙神将李凤岐就在面前,你这会儿跟他好也不晚啊,将来生一大堆娃儿加入玄门,效忠祖师昌大宗派的誓愿不就了了。”

一片肃杀的静谧中听见这几句话,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预料的狂暴景象并未发生,只见凌波仰面凝立,两道红光向下缩短,仿佛炽热熔浆灌入脑颅,随即身廓散发淡淡红晕。凌波显露身份时击碎雕像,才算彻底融合了赤睛大鹏的精魄,此刻已到“寄魂”完成贯通法力的最后一步。早先她在止观法界闭关数月,目的便是充当妖皇的替代者——倘若紫元宗真身启用失败,则由她承载仙灵魔化之魂,一如新妖皇诞生,之后邪欲随法力无限膨胀,霸占万世、掠夺万物、奴役万灵供一己所用,全都凝成魂中执念,驱动魔魂千万年疯狂作恶。不过天雷剑刚复合即遇激战,产生的罅隙尚须弥补,凌波“道果圆满”的时刻由此被延误了。按理众人本该趁机疾攻,但却不约而同的观望起来,心下暗觉诧异“每次遇到强敌唐连璧都只进不退,现下怎地没动静了,难不成他也有畏怯的时候?”

从天雷剑收起那刻起,虚空便即合拢隐没。唐连璧乍脱困陷立刻退到远处,霜风收敛凝停,摆出防守的架势。经过首次交锋,他已明白对方法力之强实属前所未遇,除了内境天山仙灵那无可思量的神通之外,还有深炼长达十年之久的天雷神剑。自己虽取得三神剑入体,毕竟炼化时日尚浅,即便能联合施运,三剑仍存隔阂,比之凌波一剑专精反倒逊色许多。他回头望了望北庐天舟,历尽无数艰辛总算走到返回古代的大门口,岂能再恃勇冒险挑战强敌?忌惮失手尽弃前功的心理,竟令唐连璧平生第一次临战迟疑不决。而百里文虎目不交睫,凝气蓄劲,大半神思放在妻子身上,防她因出言不逊遭到敌方突袭。其余人等大多自忖难敌凌波,更不敢贸然重启战局,都只眼睁睁的望着,僵持局面似将持续到永远,忽然桃夭夭走了出来。

“嗖”的轻响振空,宇宙锋泛开一圈蓝色波纹。桃夭夭道:“何为玄门,从天命,行人道,这就是玄门。你如果想光大门派,就该信守祖师诫令,还有历代师尊和无数前辈为之殚精竭虑的灭魔大计!”说话间蓝光如水荡舟,悄然将琰瑶环、杨小川等以及鬼猃蛮族送离战场,尹赤电领一队弟子随从护卫。那边凌波默然不应,眼上红光剩尺余长短。桃夭夭叱喝:“否则你算什么峨嵋门徒?祖师耗尽心思定下灭魔计划,而今妖皇已灭,正是玄门全兴时节,你还有何不满?堕入魔道逆天而行,分明是危害本派的叛徒。”

这时红光缩敛已毕,凌波闭着眼睛,唯见嘴唇翕张:“成真武时心魔兴,亡玄门日心魔灭,看来你们是铁了心要灭亡玄门啊。”

桃夭夭借喊话之机转移人群,运炼剑体,蓝色光波捕捉吸取空间浮动的细微法效,循三易炼成了新的剑力。宇宙锋自灭除妖皇后又获极大提升,经此一变或可对抗赤睛大鹏的神威。当下桃夭夭再不劝告,只待出剑斗法,忽而记起一事,喝问:“留待驻地的人都进了苍琅密境,连杨小川都带了来,为何不见唐多多的踪迹?”

这疑问并未得到答复,凌波仰天大笑道:“天命人道!真有这鬼话?千百年间玄门任由一个个废物把持,弄得徒众自抑本性,受尽委屈,宗派日渐衰弱凋败,废物们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才编出所谓祖师遗训等等骗人之辞,说什么失败失意全是天命使然,说什么维护人道是本派最高宗旨,焉知祖师传下‘信天命,行人道’的口号,不是称霸万世的华丽伪饰?天命人道若为真,世上还有受苦人?如果世人相互倾轧、蒙骗、欺压、残害都是天命注定,那老天爷更是最不可信赖的大混蛋,我们何必为他维护人道?哈哈,天命人道,可笑,可笑!姓桃的小子,知道我为什么当初恼恨乱尘传位给你么?要不是祖师想利用你的‘真人之体’降世,那时我便已将你们这些满嘴假仁假义的师门败类碎尸万段了!哈哈哈,眼下也不算太晚,在你临死前我送你两句祖师的真言吧——人魔自来无分别,天不由我我灭天!”

说罢凌波展臂旋身,宛若舒袖起舞,霎时惨红雾气弥散九霄云空,数不清的锐光闪烁其间。众人识得是剑仙门斗剑神功“剑海”,但这剑术何时无须阳光就能随手挥出!桃夭夭荡开宇宙锋迎势而上,却见一道金黄剑芒直冲双方交界处,威势无边的剑海居然为之一滞,众人也都收势驻步,面带惊色向上望。桃夭夭大喊:“小雪!”暗知她性子倔强又极重情义,绝不肯与大师姐为敌,临到此刻还想阻止双方火并。果然空中响起小雪的声音:“你们要自相残杀,先把我杀掉好了!......大师姐是被魔王附了体,她不是魔,绝不是邪魔......大师姐你快醒醒啊,你怎么分不清妖皇跟祖师,你还记得我们在山上那些日子么?大家亲如同胞兄弟姐妹.....求求你了,快些想起来吧......”伴随催肝断肠的哭求声,菊英剑光全力分隔,却似一只妄想分开沧海的蝴蝶,被滔天巨浪包围着,轻轻耍弄着,随时可能死无葬身之地。两人战力悬殊天差地远,凌波没有立时下杀手,难道当真记挂以前的情分?

龙百灵猛地从小鬼抬着的担架上坐起,急道:“当真笨得可以,她要害死我们啊!”欧阳孤萍冷然道:“麻姑的预言错不了。”昔日麻姑下令监视东野小雪,说她身带不祥,必将峨嵋派引来巨大灾祸,现下情势产生的后果凶险至极,预言俨然就要证实,但她所藏神秘印记尚未显示作用,又跟预计的情形颇有不同。

几个念头电闪而过,百灵、孤萍等先知先觉者来不及警告,高空光雨缤纷,剑海循着九阳真气直落下来。

此战之初为抵抗虚空,众人一直暗中传通真气,连唐连璧都保持丹阳九转的传气状态。此时妖皇真身已灭,没有任何力量能吸收真武阵威力,倘若结成坚阵再配以宇宙锋,当可抗御赤睛大鹏加天雷剑。岂料祸患起自阵内,小雪认定此事尚有挽回之机,菊英剑深入剑海努力搭接引导“天罡、地煞”两种剑气,想激发凌波本身的纯阳功法,分离她心中的魔魂,这本是帮助同门摆脱走火入魔的玄门正宗功法,却被凌波找到破阵路径,顺着连通的真气攻进九阳要害,方才剑海略微一滞,正是在酝酿致命的一击。

大祸临头,小雪犹未知觉,运剑同时大声喊话:“子虚天师又叫鬼伯,妖皇座下的大魔王,你怎可听信他的说辞?妖皇假借祖师身躯蛊惑人心,根本就是峨嵋派不共戴天的仇敌,你眼瞎心也瞎吗?这么浅显的事实都看不出来!”从小到大无父无母,凌波慈爱教导历历在心,与其说是师姐,不如说是小雪深藏在意识里的至爱母亲,是支撑她视玄门为家庭,视同门为亲人,视妖怪邪魔为侵害家园等等信念的精神支柱!只要一线希望尚存,她情愿为唤醒凌波良付出任何代价,严词叱责,软语劝告,哪怕喊到吐血也在所不惜:“还记得那天琰夫人讲她的旧事么?提到子虚天师的名号时你脸色变了,好像小孩子做错事给抓了现形。大师姐,其实你是知道的,知道听他们是错的,你快记起那个感觉来啊,一步走错有什么关系,大家义气深重会原谅你......”

喊声忽然哑了,小雪睁大眼睛,从头到脚乃至整个灵魂都在战栗!

只见下方血光爆溅,宛若一朵朵红花盛开,真武阵便在这凄怖景象中彻底崩溃了!

从内部崩溃恰似冰山垮塌,一切补救之措都无济于事。峨嵋九阳遭受空前重击,天龙神将李凤歧胸口好似炸开一团星云,寸余剑光晶晶闪闪向四面绽射,那是混合了剑海的鸿冥剑第九重法效,忽而反噬其主,瞬间击碎了天下最坚固的天王盾。司职急救的铁头未及出手,迎面被一股巨力猛扇,辟疠玄铁面罩片片飞碎,五道瘟君术反侵入肌骨引发大块溃烂。不远处黄幽身手极为灵动,耳轮中却听见自己手脚“咔嚓”脆断之音。龙百灵摔入尘埃,兰世芳滚落兽背,燕盈姝皮开肉绽,欧阳孤萍被剑光钉在地上动弹不得,方灵宝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脑袋就让无以比伦的剑势压入胸腔,当场气绝魂散,许大安长大了嘴巴,喊出一半的“北冥狮子吼”弹了回去,两颗眼珠登时被真气生生爆裂。

此时剑海之威无所不至,天空里,大地上,草枝石缝之间,到处飘荡凌波奇怪的笑声,忽远忽近倏转尖利,化作赤睛大鹏大展神威的破天长啸。而凌波身形已经看不清了,天雷神剑、玄门秘道、剑海奇术、赤睛大鹏神力齐施,她就像一个神出鬼没的死亡精灵,在每一缕剑光中显形隐身,挡开唐连璧,挫败慕兰若,击退百里文虎,蓦地转向摄魂门方位。兰世海急设梦局躲避敌势,但剑海却直透入梦境中,杀戮之势击穿虚实界限,闪电一般切断了他的脖颈。

凌波提着兰世海的头颅,望空长笑道:“今日没有义气只有仇恨,妨碍玄门称霸万世的人,一个都不能活在世上。”笑容甫生,“啪”的扔落人头,眼洞里流出两道惨红的鲜血。

就在杀意浓集,战况惨烈的当口,东南方金光大盛,一条满身血迹的人影腾空飞起。

桃夭夭携宇宙锋斩杀万千神魔的最强剑威,猛然疾冲而来!

第二十七回 愿付今生相思泪1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荒原,兰世芳扑向大哥尸身,但人还在半空就昏了过去。

许大安闻声不顾双目已毁,发出饿狼也似的长嚎,催动兽群冲上救人。

岂料众神兽凶悍有余灵性不足,感知主人催促甚紧,只顾朝前奔突扑咬,利爪尖牙放出冰火各类攻术。

只听

“轰轰”震鸣不绝,遍及天地的剑海恰似绵软针毡,遇到玄门道术立时闪出万道剑光,每道带足天雷剑神威,瞬间将众神兽扫灭殆尽。

许大安修道以下盘经络为主,真气引着剑力往回一冲,双腿血管连珠价爆开,好似几十条喷泉激射,幸亏唐连璧出剑急救,他才不致当场丧命。

但天雷剑顺势缠上三神剑,虚空破裂旋转,又将唐连璧拖入了困局。连番险状快过交睫,众徒空自着急却无从插手,自从第一次经小雪传气击溃阵法,众人经络里均留下天雷剑运行轨迹,再用玄门真气等于饮鸩止渴,或可暂缓危情,同时也为凌波杀戮打开了方便之门,当下只得敛气静待。

此战玄门九阳近乎瘫痪,便是铁头都无法自疗,诺大圈子里只剩龙百灵来回奔忙,照料伤者,探查战况,用天山意念移物法帮助文虎等人调息打坐。

菜花儿众小鬼胆战心惊,一个劲劝道:“赤睛大鹏好厉害啊。姐姐上回受得伤还没好,快别忙活啦,身子累坏不说,被魔王盯上就糟糕了.......”百灵恍若未闻,逢当唐连璧营救许大安,立刻喊道:“让桃师尊单打独斗,千万不要上天去助战!”云空高处光团忽闪,一会儿金白相映,一会儿惨红如血,宇宙锋、天雷剑,两大神器正在那里激烈交锋。

桃夭夭之前猝遭真气逆冲,肋骨折了三根,右手手筋断裂,体内经脉交错如乱麻。

然而重伤并未减损剑力,宇宙锋遇强愈强的特性达到全新阶段,锋芒毕露,金黄华丽,一如先前斩仙灭神的状态,却由

“利万物而不争”的水德推动,强霸与柔善兼容,杀气与正气并济,人欲因在最危难的时刻因应人性,反而最为纯真自然,也是天地间不可战胜的力量。

桃夭夭位于剑芒中心,玄门真气玄门剑术随性而发,内丹用不着了,外魔无法侵入,他只靠**运功发剑,却同天地万象契合得丝丝入扣。

只见苍穹一影高悬,恍若撑破混沌的盘古,一道道剑光播扬开去,撞出如日月星辰般耀眼的光团。

天雷剑构成的剑海一直向内迫近,看似占尽上风,渐渐竟被宇宙锋拉着朝桃夭夭收缩,待到两方重合之刻,天雷剑也将被宇宙锋吸收。

凌波尚缺三剑,终难抵挡越变越强的宇宙锋。她的身影融进万千剑光,虽看不见动作,但能进不能退的趋势已微显败象。

九阳齐出伤亡惨重,一剑独斗反倒得势,个中道理众人领悟或浅或深,经百灵提醒才了然无碍,各自坚定置身局外的策略,一时龙百灵充当了九阳指挥者。

凌波在高空似有觉察,她的秘道术穿游三界易如闲庭信步,上空战局照旧,下方战端又开,忽然间遁地而行,凌厉剑气一分为二,将龙百灵头顶脚底退路全部封死。

但百灵实在是算无遗策,仗着绝高悟性,预先以昆仑

“阴冥正法”为根基布成

“鬼域梦局”,就听扑扑如穿皮鼓,十几个龙百灵接连爆碎,却都是新死神兽的残缺之魂变化的幻影。

与兰世海所设梦境不同,此乃龙百灵急中生智新创的法术,虚实衔接无间,魂形可合可离,专能化解敌人攻势,堪称跨越宗派界限的顶级摄魂法。

菜花儿一伙小鬼随百灵能力倍增,纵跳若灵猫扑蝶,搜寻四方游散的兽魂,拿来当修补鬼域梦局的材料。

凌波一击未果战术再变,天罡剑气缠住百灵,地煞剑气又破空击向唐连璧。

那方虚空正当弥合之际,散乱的影像重归完整。唐连璧闯出昆仑归心殿时领悟了三易精髓,按桃夭夭提示循法施为,已经顶着天雷剑力将空间逐渐拉拢。

冷不防敌人又有攻术掺入,恰似刚撑住巨石,又一记铁锤砸到,遭受打击之重实难想象。

但唐连璧一生饱经磨折,早忘了什么叫艰难,便是掉下十八层地狱也不会泄气。

当即不管剑气割破四肢肌肉,只将法力凝聚于躯干,以印堂、膻中、气海上中下丹田为基,驱动三神剑挺击,水火风呈黑红黄三色,凝合成光柱疾进。



“天罡地煞剑气”看起来中规中矩,俨似鸿冥剑清风剑等玄门剑术,实际仍以天雷剑为本体。

昔日凌波魔魂初成之时,因害怕乱尘大师察觉,故偷取祖师内丹

“剑魂”藏进眼目,炼就

“天罡地煞”这等纯正剑仙剑术加以掩盖。也正因为如此,天雷剑若以

“天罡地煞”形式使出,就会杂合玄门真气,给玄门高手留下了可趁之机。

唐连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利用丹阳九转连通敌我,三神剑势必倒逆敌人真气,攻破其致命要害。

就在这时,三色光柱忽地多出白亮之光,天雷剑缠合三神剑,转个了弯,落到了北庐天舟第二层的圆形印记上。

只见天舟微微摇动,奇光交映之中,正前方亮起一条线,勾勒出门扇的形状。

随即

“扎扎”声响,两扇塔门慢慢分开了!一刹间,唐连璧冷若冰霜的面庞忽而赤红如滴血,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激动神色!

赤睛大鹏本为苍琅密境守护者,自然知晓天舟大门的开启之法。唐连璧心神激荡若河堤决口,坚厚无比的气脉漏隙百出,心底响起个声音:“乘坐天舟就能去到你想去的地方,见到你想见的那个人,你历尽千辛万苦不就是为了见她吗?去吧,去吧.......”当即大喝一声,迈开步子走向天舟。

龙百灵正与天罡剑气周旋,见状情急大呼:“唐师兄!别受魔王诱惑!我还没吹那神荒曲,天舟凶险莫测,唐连璧!你这会儿进去十有**会没命!”昏倒的兰世芳一抖,隐约耳闻

“唐连璧会没命”,心里也传来凌波的诱惑之音:“看哪,看哪!唐师兄要走了,他要乘上天舟离开你了!永远从你的生命里消失了!你难道愿意活在没有他的这个世界上吗?”兰世芳颤巍巍的抬起头,眼里只有唐连璧的背影,往日深藏的感情霍地涌荡心间,涌过五脏六腑,涌过眉梢舌尖,一直涌出每颗毛孔每根发丝,在苍天大地中间坦露无余。

她浑身好像充满活力,一下从地上站起,流着泪笑道:“你的心愿终于要实现了,你应该很高兴,是吗?我.......我也为你高兴,可是,我好难受,我想求你一件事,我,我,我.......”不知不觉中,她走进了双方斗剑的战圈,胸腹被剑气穿出几十个窟窿,鲜血开闸似的流出,心里话忽也倾吐无碍了:“我想你抱抱我!!临去之前,你抱我一下好不好?”说着扑通倒地,离唐连璧仅有数尺之遥,但她这一生再也无力向他靠近。

蓦地有人离地又落下,两条粗壮胳膊围上来,却是许大安抱住了她。失去双眼双腿,多出一份勇气,这个粗憨如猪牛的老实人,做出了平常想都不敢想的大胆举动。

他刚才双掌撑地一跃,早已耗尽仅存的活力,此时臂膀却毫无颤晃,仍似坚壁一样围护着兰世芳。

这一幕的震撼力超过任何神功神剑,众人呆呆望着,便是唐连璧也停步瞠目,在这凄迷时分茫然不知所措。

兰世芳欢喜道:“你抱我了,你正抱着我,就象梦里那样。可这回我不是做梦,我感觉得到痛。啊!心口痛啊,我透不过气来,真要痛死了,我好舒服啊.......”她心里只装着唐连璧,眼见耳闻万事万物,无不是他的样貌话音,狂喜之际忽觉身上变冷,又急道:“不,不不!你要放开我了,当真要走么,真的要离开我么?”许大安边喘边答道:“我死都不离开你,师妹,我们从今后永远在一起好么,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我们死在一起罢!”兰世芳仿佛被雷电击中,垂危之躯承受不住巨大的幸福感,她努力吐出最后两句温柔的话语:“好啊,我们死在一起,我好喜欢你啊......”左手颤抖抬高,想摸一摸

“情郎”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孔,岂料刚刚摸到许大安奇丑无比,已死去变僵的面皮上,手臂便往下一垂,也溘然长逝了。

冥冥中或许真有一只命运之手,赶在真相破坏幻想之前,及时掐灭了生命。

一对生前满怀深情却永无可能得到回报的痴人,怀抱各自心目中的

“恋人”,化为灰尘也不分开,痴情以这样凄苦又美满的方式凝固至永远,实可令泥塑木胎也潸然动容。

东野小雪自战端初始落进草丛,目睹众徒受伤被杀,一动不动坐在那儿,然而眼眶里胀满的泪水,此刻终于流了下来,但更为惊魂的情景又落入眼中。

只见凌波闪身飞下,一剑荡碎尸体游魂,向上厉喝道:“这就是你们教出来的弟子,情迷意乱颠倒痴傻,自掘苦海自取灭亡!桃夭夭,你若真是玄门师尊,就不该高高在上只顾争胜,垂下眼睛看看你所谓的玄门弟子有多么痛苦啊!”先攻百灵大造声势,后引唐连璧开启天舟,跟着利用他即将离去的现实,致使兰世芳、许大安殉身,一连串事件竟是为吸引桃夭夭的目光,打乱他澄定如一的心境,竟然是凌波预先算定好环环紧扣的周密战术!

龙百灵自觉智识聪颖,机巧万变,此刻跟

“大师姐”的谋略一比,不由背心阵阵发凉,陡然想到她下一步行动,放声大喊:“东野小雪,提防她的心语!运气定住心神,不要信她的话。”果然小雪心底正回响着凌波的长叹:“小师妹你懂了么?情乃迷惑众生之恶物,是修道者的大忌。玄门若要真正倡大兴盛,统驭万世,首要之务即是断绝人情!”

第二十七回 愿付今生相思泪2

小雪慢慢从地上站起,手中菊英剑光指向天际,说道:“从今以后,你不是我师姐,我也不是你师妹,是没有什么人情了,今天我若杀不了你,你就杀了我罢!”话音落处身随剑飞,状如彗星倒掠长空,长达数丈的剑芒直刺剑海威势最强方位。桃夭夭感察地面诸般惨变,心境频起波澜,驱动宇宙锋的人欲脱离了“自然”状态,剑力已暗生缺隙,忽逢小雪加入战团,登时方寸大乱左支右绌。龙百灵只看得焦心如焚,想再提醒“不要去帮忙,让他单打独斗!”,无奈天罡剑气一波接一波攻来,虽少了天雷剑却比先前更加难缠,她使尽解数应付不暇,哪有余力开口发声。峨嵋众徒皆知真气一动必生不测,只有默默坐等机运转变。

欧阳孤萍脸色惨然,望着重伤奄奄一息的李凤歧暗想“麻姑先知之能一至于斯,算准今日东野小雪必将引祸自殃,令玄门九阳濒于覆灭。既如此,麻姑怎不早下手除掉她,还说她的印记才是祸源,可印记又在哪里?是不是要等我们都死光的那一刻,那印记才会显效,应验预言?”正想着,天空里陡现惊心动魄的一幕。凌波循空隙攻破宇宙锋剑圈,一道锐光倏至桃夭夭身前,喝道:“教你尝尝玄门正法的厉害!”剑仙纯阳剑气分为千百细芒,悉数穿入桃夭夭身躯,几乎将周身筋脉断尽,若非他心脏特异,早已形**散而亡。凌波道:“哦,忘了你们换过心是同命之人,现下还不好就杀。”

小雪本来悟性不低,只因一腔烈气发乎纯真,才不思危险上天攻敌,闻听此言立时想到“他的心原是我的心,我不死他就不会死!”剑势回收,多了几分自保之意,本来悬殊的战力愈发天差地远了。就看菊英剑东一划,西一晃,搅动云团如狂风扫飞絮,却碰不着凌波半片衣角。玄门秘道术游移三界无时无方,实可谓神龙见首难见其尾。凌波忽而在这,忽而在那,恍惚到处都有她的影子,即使现身某处说话行动,身形也是闪烁如幻,转瞬闪到李凤歧面前说:“莫急,莫急,你眼下还死不了。不过时候马上就到了,祖师早有喻示,等苍龙苏醒小师妹会做出一件普天下最绝情的‘大恶事’,到时玄门万世霸业可成,我再送你们一伙叛徒归西罢。”实情诚如斯言,天上小雪慌乱无着,桃夭夭靠宇宙锋余势苦苦支撑;地下九阳坐地束手,唐连璧进退两难,龙百灵渐被天罡剑气困锢,所有人的命运危乎一线,都将在凌波认定的“时候”仍她一手翻覆!

这时天忽然亮了,朝霞染红云朵,翻滚喷薄着,迅速驱退阴暗,一声长啸震动大地,百里文虎飞腾升空,围绕身侧的正阳真气带起风柱,好似一条条玉蛟冲向苍穹!

强如“魔屠”百里文虎,竟于片刻间倒逆真元,将玄门功法从根基到顶层全部更新。令丹阳九转不再引敌入体,真武阵又可启用,而他的驭兽神功“虎博龙”更已返璞归真,摧魔障如破腐土,却不显龙虎真形。自古极少数仙道大宗师贯通天人玄理,可随战局临时创出新法术,然则仅以稍顷坐地之功,便彻底改造了玄门无数前辈花无数心血打造的基石,千年来除紫元宗外实无第二人能够办到。当下文虎飞至凌波身前,也喝了声:“教你尝尝玄门正法的厉害!”右手伸出,一把抓住凌波的脖颈。

大道至简,这一抓状似寻常,却将凌波的剑海、天罡仙体、止观剑法、玄门秘道全数破掉了,第一魔王身具掀天之威,竟逃不脱一抓之力!凌波身量本也甚高,抓在文虎手里只若猎人拎着的鹭鸶,霍地抖身一颤,体内筋骨被神力震断,张开鲜血汩汩的嘴巴笑道:“魔屠百里文虎,确实厉害.......”双目红光大放,瘫软的身子轻烟般飞开,后背闪动巨帆一般的翅膀状光晕,续道:“可惜不是玄门正法。趁我扔掉天雷剑上来偷袭,你这蛮夷不懂正派规矩。”

文虎默然不答,眉间神威蕴蓄,气流在胸前旋成隐隐太极形样。与一味求解天山玄奥心法的法圣不同,即使道行臻于化极,百里文虎仍以真气为本,法力斗技厚重朴拙,无意寻求心灵解脱,然而这“无求之心”正是天下修道者可望不可求,促成“天地人”合于一身,兼并天山、昆仑、蓬莱所长的终极玄门道境!凌波知道心语难惑其心,言词讥嘲更是没用,当即展开赤睛大鹏鸟真形,双翼一扇直上九万里高空,羽翅挥过处放出无数妖魂,施放胜比仙宗绝顶高手的各类攻术。那赤睛大鹏坐镇苍琅密境数万年,遥施威福运控北方妖魔,后又获妖皇传予勘称妖类头号克星的天雷剑,日夜炼化浸淫,每片羽毛当中都藏敛亿兆悍妖精魂。九尾双魔战力怎样?抵不上其中区区一虫,子虚天师的“驭魂术”如何?与之相比只如儿戏!天山仙灵无生无死,身具神通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并非不可打败,无生无死也曾被妖皇收用。此时文虎神力比肩紫元宗,降伏赤睛大鹏除他再无第二人作想。只见一片烈云遮覆万里山川,自下方反压妖气,双方的身影都隐没了,云翻气腾中响起层层叠叠的爆裂声,亮起团团簇簇的五色光,雷霆为之哑然,闪电为之黯淡,不知多少神功玄法在相互撞击。忽而清亮啸音掺入,慕兰若扯断衣带抖腕一摇,化作漆黑长鞭挥入云空。奇巧道术修到她这般境地,驱物千变万化的法效也是无伦无匹,神鬼莫测,黑鞭带引身体游弋战云间,恍若巨浪里的灵蛇,浪虽滔天却莫想伤她分毫。一边解下腰间佩环抛出,化为仙舆接住随风飘摇的桃夭夭,送至铁头身边疗伤;一边驱控鞭梢摇摆弹动,捣碎被“虎博龙”击败的妖魂,使其无法逃遁复生。这夫妻俩均为玄门千载难出的菁英,加之灵犀相通,一时配合得天衣无缝。黑鞭借着势头突进,慕兰若忽地喝道:“弱点就是这小娘们自身!”长鞭卷住凌波拽出,猛然绞断了她的右臂。

第二十七回 愿付今生相思泪2

小雪慢慢从地上站起,手中菊英剑光指向天际,说道:“从今以后,你不是我师姐,我也不是你师妹,是没有什么人情了,今天我若杀不了你,你就杀了我罢!”话音落处身随剑飞,状如彗星倒掠长空,长达数丈的剑芒直刺剑海威势最强方位。桃夭夭感察地面诸般惨变,心境频起波澜,驱动宇宙锋的人欲脱离了“自然”状态,剑力已暗生缺隙,忽逢小雪加入战团,登时方寸大乱左支右绌。龙百灵只看得焦心如焚,想再提醒“不要去帮忙,让他单打独斗!”,无奈天罡剑气一波接一波攻来,虽少了天雷剑却比先前更加难缠,她使尽解数应付不暇,哪有余力开口发声。峨嵋众徒皆知真气一动必生不测,只有默默坐等机运转变。

欧阳孤萍脸色惨然,望着重伤奄奄一息的李凤歧暗想“麻姑先知之能一至于斯,算准今日东野小雪必将引祸自殃,令玄门九阳濒于覆灭。既如此,麻姑怎不早下手除掉她,还说她的印记才是祸源,可印记又在哪里?是不是要等我们都死光的那一刻,那印记才会显效,应验预言?”正想着,天空里陡现惊心动魄的一幕。凌波循空隙攻破宇宙锋剑圈,一道锐光倏至桃夭夭身前,喝道:“教你尝尝玄门正法的厉害!”剑仙纯阳剑气分为千百细芒,悉数穿入桃夭夭身躯,几乎将周身筋脉断尽,若非他心脏特异,早已形**散而亡。凌波道:“哦,忘了你们换过心是同命之人,现下还不好就杀。”

小雪本来悟性不低,只因一腔烈气发乎纯真,才不思危险上天攻敌,闻听此言立时想到“他的心原是我的心,我不死他就不会死!”剑势回收,多了几分自保之意,本来悬殊的战力愈发天差地远了。就看菊英剑东一划,西一晃,搅动云团如狂风扫飞絮,却碰不着凌波半片衣角。玄门秘道术游移三界无时无方,实可谓神龙见首难见其尾。凌波忽而在这,忽而在那,恍惚到处都有她的影子,即使现身某处说话行动,身形也是闪烁如幻,转瞬闪到李凤歧面前说:“莫急,莫急,你眼下还死不了。不过时候马上就到了,祖师早有喻示,等苍龙苏醒小师妹会做出一件普天下最绝情的‘大恶事’,到时玄门万世霸业可成,我再送你们一伙叛徒归西罢。”实情诚如斯言,天上小雪慌乱无着,桃夭夭靠宇宙锋余势苦苦支撑;地下九阳坐地束手,唐连璧进退两难,龙百灵渐被天罡剑气困锢,所有人的命运危乎一线,都将在凌波认定的“时候”仍她一手翻覆!

这时天忽然亮了,朝霞染红云朵,翻滚喷薄着,迅速驱退阴暗,一声长啸震动大地,百里文虎飞腾升空,围绕身侧的正阳真气带起风柱,好似一条条玉蛟冲向苍穹!

强如“魔屠”百里文虎,竟于片刻间倒逆真元,将玄门功法从根基到顶层全部更新。令丹阳九转不再引敌入体,真武阵又可启用,而他的驭兽神功“虎博龙”更已返璞归真,摧魔障如破腐土,却不显龙虎真形。自古极少数仙道大宗师贯通天人玄理,可随战局临时创出新法术,然则仅以稍顷坐地之功,便彻底改造了玄门无数前辈花无数心血打造的基石,千年来除紫元宗外实无第二人能够办到。当下文虎飞至凌波身前,也喝了声:“教你尝尝玄门正法的厉害!”右手伸出,一把抓住凌波的脖颈。

大道至简,这一抓状似寻常,却将凌波的剑海、天罡仙体、止观剑法、玄门秘道全数破掉了,第一魔王身具掀天之威,竟逃不脱一抓之力!凌波身量本也甚高,抓在文虎手里只若猎人拎着的鹭鸶,霍地抖身一颤,体内筋骨被神力震断,张开鲜血汩汩的嘴巴笑道:“魔屠百里文虎,确实厉害.......”双目红光大放,瘫软的身子轻烟般飞开,后背闪动巨帆一般的翅膀状光晕,续道:“可惜不是玄门正法。趁我扔掉天雷剑上来偷袭,你这蛮夷不懂正派规矩。”

文虎默然不答,眉间神威蕴蓄,气流在胸前旋成隐隐太极形样。与一味求解天山玄奥心法的法圣不同,即使道行臻于化极,百里文虎仍以真气为本,法力斗技厚重朴拙,无意寻求心灵解脱,然而这“无求之心”正是天下修道者可望不可求,促成“天地人”合于一身,兼并天山、昆仑、蓬莱所长的终极玄门道境!凌波知道心语难惑其心,言词讥嘲更是没用,当即展开赤睛大鹏鸟真形,双翼一扇直上九万里高空,羽翅挥过处放出无数妖魂,施放胜比仙宗绝顶高手的各类攻术。那赤睛大鹏坐镇苍琅密境数万年,遥施威福运控北方妖魔,后又获妖皇传予勘称妖类头号克星的天雷剑,日夜炼化浸淫,每片羽毛当中都藏敛亿兆悍妖精魂。九尾双魔战力怎样?抵不上其中区区一虫,子虚天师的“驭魂术”如何?与之相比只如儿戏!天山仙灵无生无死,身具神通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并非不可打败,无生无死也曾被妖皇收用。此时文虎神力比肩紫元宗,降伏赤睛大鹏除他再无第二人作想。只见一片烈云遮覆万里山川,自下方反压妖气,双方的身影都隐没了,云翻气腾中响起层层叠叠的爆裂声,亮起团团簇簇的五色光,雷霆为之哑然,闪电为之黯淡,不知多少神功玄法在相互撞击。忽而清亮啸音掺入,慕兰若扯断衣带抖腕一摇,化作漆黑长鞭挥入云空。奇巧道术修到她这般境地,驱物千变万化的法效也是无伦无匹,神鬼莫测,黑鞭带引身体游弋战云间,恍若巨浪里的灵蛇,浪虽滔天却莫想伤她分毫。一边解下腰间佩环抛出,化为仙舆接住随风飘摇的桃夭夭,送至铁头身边疗伤;一边驱控鞭梢摇摆弹动,捣碎被“虎博龙”击败的妖魂,使其无法逃遁复生。这夫妻俩均为玄门千载难出的菁英,加之灵犀相通,一时配合得天衣无缝。黑鞭借着势头突进,慕兰若忽地喝道:“弱点就是这小娘们自身!”长鞭卷住凌波拽出,猛然绞断了她的右臂。

第二十七回 愿付今生相思泪4

只见北庐天舟通体晶莹,呼呼震荡,塔壁流闪远古神秘符号,四神剑合成的光流盘绕底部,周边地层波浪似的起伏开来。众人目睹奇变,均知凌波起初舍弃天雷剑,引另外三剑嵌入天舟神符,目的便是要启动天舟,令唐连璧不得不自行离开此世。这时鬼猃蛮族发觉传说中的惊天大事已经发生,一群群赶来扑到伏地,瑟瑟战抖惶恐无比。大巫师卡迪尔钦言道,北庐天舟只在世界末日前夕运送鬼猃蛮飞往仙境极乐净土,如今天舟提前启动,那么末日也将随之降临了。慕兰若道:“大家别慌,瞧我的吧!”奇巧大师善驭普天法器,若说有人能够强行关停天舟,那么这人实是非慕兰若莫属了。只不过她心头七上八下,暗觉对付天山仙宗的神器,再加控制住四神剑动向,其难度之大莫可想象,纵然使尽全副能耐也最多两三成把握。却见龙百灵轻轻一摇手,说道:“不用费事了,天舟必然早飞,末日未必将到,这是我从神荒曲里悟出的道理。”伸手摸出骨笛,凑近唇下呜呜吹响。

少时,一曲渺然而终。天舟果然不再震颤,但光华愈发炫亮,直至厚壁通明,就看那里面空荡荡仅有四柱环立,中央是个象征宇宙核心的圆座。卡迪尔钦等人满脸狂喜,又朝百灵跪拜,都说神女伊都恩丝再造神迹,使得北庐天舟飞离时不会带来世界末日。嘈杂声中“轰轰”作响,天舟敞开的大门一点点合拢,人群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唐连璧却向门里迈步,道:“我也该走了。”鬼猃众人急欲阻止,哪里阻挡得住。龙百灵道:“等一等!我有几句话问你!”回望桃夭夭一眼。桃夭夭与她心意相通,止住围上的众徒道:“让灵儿进去,大家不用担心,她自能脱离危境。”

唐连璧走至四柱中间,举目端详壁上闪烁的符号。百灵站在柱外道:“你真以为能够返回商代?”就看唐连璧手掌摇动,宛然隔空操纵,符号竟按他的手势开始逐次排序,天舟大门随之暂时停止移动。百灵道:“定向天舟的方法,你很早就琢磨过了罢。但我要告诉你,神荒曲里暗示天时浑然自流,逆之如陷浊海,即使按古法定位去向,也很难到达想去的时代。一路遭逢百万奇变,你九成九要迷失在太虚无明当中!”

眼见唐连璧不应,百灵叹了口气,说道:“那好,我也不劝你了,只想问一问那位鬼方姑娘的事,她叫什么名字?她遭遇了什么变故,要你急着赶去化解。”

唐连璧道:“她叫妫姑射,本是鬼方酋长的女儿。巫师选定她作为送给神灵的祭品,却被我救下来,从此受到诅咒面容毁坏,被全族的人唾骂嫌弃。”

百灵道:“那个神灵就是法圣?”

唐连璧道:“对。”

百灵又道:“解除诅咒的法子,便是你俩重逢,她的凤珏与你的龙珏重合,以隔世之物传送真气解咒,而你也将因为物质错合引发的时空碎裂丢掉性命。上次说鬼方女是你的收尸人,就指这一节了。”

唐连璧移目看了看她,点头道:“你很聪明,都猜到了,但结果略有偏差——我见到她的时候不会死了。”

百灵道:“为什么?”

唐连璧目光中漾动暖意,那是从未在人前流露的神色,说道:“那还要多谢你,记得你曾跟我说过,重遇姑射以后要好好‘活下去’。其实想通了确是如此,恶咒不必强解,龙凤不必强合,只要两人在一起活下去,还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么?族人的嫌弃也无需挂怀。我会向全族讲出法圣的下场,所谓神灵是坏人假扮,他们听了自会重新接纳姑射。”

百灵道:“他们会信你的话?”

唐连璧眼角闪过一丝轻蔑,道:“你以为他们象现在的人?尔虞我诈,痴迷虚假。不错,他们是无知野人,连撒谎这种事都不懂,更别说有关神灵的传闻不存半分怀疑。他们不明伦理,不知礼仪,爱上了马上交欢,恨上了当场拼杀,比野兽好不了那去,可他们却有后世之人没有的最真实的感情!”

百灵心头有气,喝问:“那兰世芳呢!我进来其实就想问你,兰世芳对你的感情难道不真?她死了你掉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唐连璧低头默然,忽道:“你觉得,她喜欢我么?”

百灵道:“当然喜欢!”

唐连璧道:“她是喜欢我的脸,还是喜欢我的心?”

百灵登时哑然,唐连璧接着道:“漂亮的面孔,过人的本事,走到那里都能向人炫耀的风头,眼里只看到这些,却看不到内心所思所感,如果说这是真情的话,那跟禽鸟配对相差几何。”

百灵涨红脸道:“那燕盈姝和魔芋大夫呢,还有峨嵋玄门兄弟姐妹,未必一定是男女情爱,再比如斗箕村的........”想起所提之人生离死别的惨景,忽地哽咽难言了。

唐连璧道:“有真情的人,难有好结果,当今之世便是如此,后世也将愈加明显。”略微顿了顿,续道:“龙姑娘,你毕竟太年轻了。倘若再过十数上百年,你就会看清这种趋势。不论朋友之情,兄弟之情,夫妻之情,甚至父母子女之情,都将建立在外表、地位、钱财之上,人与人不存在真情实意了,唯有虚伪和利益可以骗取感情。我告诉你罢,人类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人世间越是富足繁盛,真情越少虚伪越多,便是天外仙派也无法逃避,任何仙法也无法改变!”

一阵沉默笼罩塔内,轰轰声复起,天舟大门再度趋向闭合。龙百灵道:“难怪你冷得象冰,被师兄师傅加害,你对现世已彻底失望........”

唐连璧道:“我的经历可不止师兄师傅加害那么简单。”

百灵大声道:“所以你想返回古代!我明白了!不单是为了找那妫姑射,常言‘人心不古’,你正是‘人心思古’,你是想倒回蛮荒古代,活在没有虚情假意的那个世界里!”

外面传来桃夭夭的冷笑:“真情存于人性,岂因人世颓变?大家倒回茹毛饮血的时代就永远幸福了?就没有残忍无情了?灵儿,出来吧,不要听他痴人说梦了。”慕兰若也喊叫:“快出来啊,大门一闭休想再开,乘这玩意儿不知会落到什么地方!”菜花儿等小鬼更连蹦带跳,呼喊声惊天动地:“姐姐,姐姐!快些出来呀!”唐连璧嘴角含着一丝讥嘲之色,道:“怎样?不相信的话,跟我一起去看看那真情世界如何。”

龙百灵默思少刻,忽抬头道:“唐师兄,你错了,人世应该向前,不应该后退,纵然一时世风浊乱,终有真情回归的那天。”

唐连璧笑了,首次笑得那么轻松释然,也是龙百灵最后一次看见,只听他说:“去吧,你跟他,原是同路之人。”百灵再不犹豫,疾步跑出天舟。两道门轰然闭紧,一丝缝隙都未留下。

约莫半柱香的工夫之后,四神剑光华绽放,托起天舟飞向渺茫无垠的太虚。

退远的人群瞠目仰望,一个个唏嘘不已。龙百灵轻声问道:“相公,你觉得唐连璧,他能找到心目中的那个世界么?”

桃夭夭躺在担架上,自来与唐连璧志向迥异,这会儿却点了点头,道:“但愿他成功!”

第二十八回 向晓拂来雪翩翩1

漫蒸青云起苍鹤,迤逦祥光遍高阁。登堂偶闻玄音绕,倚窗时见繁花UC文学松柏凋,两轮日月山海破。

独有明灯曰无尽,于吾灵台照神座。唐多多仰起小脸,望着

“无尽灯阁”壁上的这首诗,口中叨念:“.......玄音绕,.....繁花落......嗯,灵台照神.......神呀神什么,这个字怎么读?”已经是第五天了,按大师姐凌波安排,唐多多入住元始峰修习玄理,每日记诵各处铭文,古代仙家留下的修炼心得。

等念熟领会之后,才能在重开祖庭那天正式收他入门。唐多多生来顽皮好动,对大师姐的话却从不违逆,早先学

“摩诃降魔咒”比这难念十倍,小孩儿照样坚持了下来,事后得传

“三番化糖术”作为奖励,这回倘若完成任务,大师姐又将传授何等新趣好玩的道法?

只是周围的面孔着实无趣。虚无三峰的房屋由清虚童子照管,一个个表情单调,言谈寡淡,日复一日如同木偶,给唐多多平添许多无可宣泄的闷气。

此番他连问数次:“这字怎么读?”清修童子照例回答:“不知。”擦花架的那个干脆

“不知”都省了,若有若无的摇了摇头。唐多多嘀咕:“修仙修成这种呆瓜样,我看我还是别修啦!”绕过墙角沿梯而上,想找个远离

“呆瓜们”的地方自个玩。跨过顶层净室的门槛,忽听琴音

“叮叮”轻响,宛若石子零星落地。其时唐多多快满八岁了,稚气犹重而智识渐增,遇事已知思考推测

“诗里写着‘偶闻玄音绕’,不晓得那位仙师在弹琴。唉,不管是那个,肯定比清修童子好搭腔。”无尽灯阁净室原本禁止任何人踏入,但守门神将经凌波施法改造,遇到她指定的人便中止禁令,退进两边石壁化身为图影。

唐多多大步走进净室,一抬头愣道:“你们是谁?”屋子里阳光充盈,地板器物满是金灿灿的华彩,仿佛掌管太阳的神灵从天而降。

一张七弦琴放在桌上,桌后坐了个中年人,袍子极阔,袖子极长,头戴高高的帽子,五官清秀仪态雍容,眉宇间透着一股王者气魄。

适当唐多多闯进,他便开口叽里咕噜的讲话。右边相隔三尺处坐着个花衣少年,用汉话说:“此乃东方天照神主,天下最尊贵的圣贤。”唐多多双眉一竖道:“敢来元始峰冒充圣贤,好大胆子!你们是东洋倭人吧,哼哼,无量峰岐舌岩下有一只能说万方语言的鹦鹉,叽叽呱呱,说起倭人的鬼话跟那个家伙一个腔调!”花衣少年喝道:“休得无礼,我们是剑仙首徒请来的贵客!”一听这话,唐多多转怒为喜道:“我说门神没阻拦你们呢,原来是凌波师姐请来的客人。嘿嘿,你们是大师姐姐的朋友,也就是我好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中年人微微一笑,回应了两句。

唐多多问:“他又叽咕什么?”花衣人道:“神主说,不知名姓就成了好朋友,小娃娃奇怪得紧。”唐多多道:“算我失礼好啦,大师姐教过多次,问人姓名之前该当自报身份,方不失玄门中人的气度。”清了清嗓门,挺起胸膛道:“本人乃峨眉派不知多少代候补弟子,唐多多是也,绝世高手唐连璧是我大哥!”花衣少年传译中年人的答语:“本座是东方伊势神宫第二十八代天照神主。”接着介绍自己,

“我叫狂阿弥,神主驾前侍者。”唐多多猛抓后脑勺,道:“狂阿弥?哎呀,我记起来了!上回来我们峨嵋山捣乱的就有你!怎么,大师姐让你们跟我们化敌为友了?”这两句实在难以应答,狂阿弥常以歌曲表达深意,但想小孩子怎能理解,无奈只好含混点头。

唐多多一屁股坐下道:“那咱们就化敌为友好了。”态度陡变,一副小孩子办家家的口气。

中年人莞尔轻笑,抬起袖子遮掩嘴角,动作说不出的优雅,随即曼声开言,狂阿弥翻译道:“神主夸奖你这小娃娃很了不起。”唐多多道:“咦,你从哪看出来的?”天照神主道:“能走进这间屋子,绝非等闲之辈。”唐多多道:“是么?凌波大师姐讲过,元始峰所有景致任我游览,一切密室仙洞均不设限,所以我进来没啥难度.......”抓了抓脑门,烦恼道:“难的是念那些字句,什么玄音绕,灯无尽,脑子快给我念炸了。”狂阿弥道:“我偶尔听到你念诗的声音,虽然念错很多,却暗含疑思,这正是修行入道的兆头。须知修道之路漫漫,心生疑问方起探索之心,愚痴死板的人永远找不到修道的门径。”一语正中唐多多下怀,拍手道:“对对对,就像那伙清修童子成天啥都不问,只管闷头做事,那叫修道吗?做做做,做他娘的狗爪子破,一辈子别想修成我大哥那样的本领!”说得眉飞色舞,只觉跟两位

“贵客”十分投机,问道:“你们来了多久啦?早晓得我就找你们聊天了。”狂阿弥道:“神主今日才从天山到此,施神功接引我前来随侍,否则凭我的修为,如何进得了玄门无尽灯阁。”唐多多讶然道:“他从天山来?天山仙境么!我们一大群人去天山仙境降魔,要费多大气力才回得来!他好像很轻松就办到了,本事太大了吧!”天照神主道:“多亏剑仙首徒分出一缕天雷剑光,护送本座穿过仙境,平安返世。”唐多多道:“难怪,凌波师姐神通广大,有她护送哪里出不来.......咦,她那么大本事,怎不一起去降魔?”想了一会儿想不通,晃晃头又问:“你们到峨嵋来干嘛?”似乎对谈话略感厌倦,天照神主移目望向窗外,良久沉默无语。

唐多多道:“外面有啥好看的?”起身顺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几只麒麟游荡,一片碧水微漾,正是看了几千几万遍的元始峰化圣池。

唐多多大感泄气,忽听天照神主喃喃自语,狂阿弥跟着翻译:“无尽灯阁,无尽灯阁......最初称作无极玄音阁.......无极是中国道家最高境界,无尽灯则为普世解脱妙谛......紫元宗改无极为无尽,正是预示今日之变,各家仙派终将合并为一,共存共荣.......如他昔日所言,新的玄门快要建立了......”唐多多茫然道:“你,你认识紫元宗?我们祖师爷!玄门好好的干么新建,祖师爷几时讲过?”狂阿弥传译此问,天照神主随口道:“十多年前,剑仙首徒获传圆真心法,亲闻玄门祖师讲明宗派未来变化。”唐多多张大嘴茫然不解。

天照神主转过身来,和颜道:“不必深究这些哑谜,时机一到你自然知晓。对了,刚才你问什么,我到峨嵋山来有何事务?”唐多多巴不得转换话题,忙道:“是啊,你来峨嵋做啥?”天照神主道:“本座到峨嵋,要寻回失散十八年的亲生女儿。”唐多多大感好奇,道:“你女儿在我们峨嵋山上?她是谁啊,怎会跟你失散十八年?”天照神主道:“既为玄门新师尊,也有资格问询此事。好吧,我就从头跟你说一说。”唐多多只欲听故事,没留意他话中

“新师尊”指谁,正待拍巴掌助兴,

“铮”的一声琴响,阁楼四面窗户

“啪啪”关紧。只听天照神主道:“此处原名玄音,一语揭开玄机,峰上处处可闻,为避免清修之人心猿意马,还是紧闭门户再说吧。”元始峰上格局天成地设,像无尽灯阁这等场所,一桌一窗都设下重重法咒,若无移山架海的绝**力,万不可能将窗格挪动分毫。

唐多多看呆了眼,心想这人好生了得,只怕也比凌波师姐差不了多少,马屁刚要出口,耳中传来狂阿弥的传译声。

天照神龙双唇轻轻翕合,开始叙述久远的秘闻。

“峨嵋祖师紫元宗首次踏进东瀛神宫,算来已过千余年。中国初唐时分,第二十五代天照神主统合了蓬莱仙宗,欲开万里疆波兴我大和神族。却被紫元宗闯入月读内殿,强要神主从此遵他号令,当他座下第二位首领,统帅三界群妖与中原各道派为敌。二十五代神主不从,紫元宗就大开杀戒,屠戮水木金火土部徒三千余众,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他们的尸身放置于神宫各处,以达恐吓逼迫之效......”唐多多忍不住叫道:“停!停!你讲什么大和神族的我听不懂,可我们祖师爷绝不会乱杀好人,更不会拿死尸做残忍的事。元宗祖师是天上地下顶顶慈悲的大善人,大师姐亲口跟我讲过好多回,你们真是大师姐好朋友,怎么跟她的言语对不上榫头?不好听,不好听,你明明在鬼扯瞎编!”狂阿弥恼他出言无状,正待呵斥。

天照神主摆手道:“你的大师姐没告诉你么,元宗祖师有两个,一个留恋人情温暖,创立玄门维护人世;另外一个却冷酷无情,创兴玄门图霸万世。前者处处受苦吃亏,逐渐失势不知所踪;而后者的威势越来越大,一直延续到今天。强霸者兴,仁慈者亡,天道自古如是。”

第二十八回 向晓拂来雪翩翩2

唐多多眨着眼皮嘟囔:“什么前后左右,莫名其妙......”他听人说事时习惯打岔,可又生怕别人厌烦不往下讲,忙道:“好吧好吧,就依你,有两个元宗祖师,一个好一个坏,杀人的是坏的那个,后来又怎样呢?”天照神主正望着梁间木纹,仿佛观看水泡浮光,口中所言也像梦中呓语了:“大和族本为天之遗胄,数十万年前天上仙境降下神灵,教给后裔种稻之法,约定生生世世以此为食,并命令建起伊势神宫,作为传通神灵旨意的场所。神宫很快造好了,神灵即将返回天上仙境,临走时告知大和族,等某一天世界毁灭时,你们都到伊势神宫集中,此处可运送你们前往仙境乐土,伊势神宫的功效就如北方鬼猃族的‘北庐天舟’一样。神灵的意思很清楚,可大和族的族人们都惊慌失措——这世界竟然还有毁灭的那一天?大地崩陷,海水掀起万丈巨涛,太阳也将黯淡陨落!这是何等可怕的场景,大和族自来身处贫瘠之地,被火山、大海所包围,朝不保夕的担忧从未消除过,闻听神灵预言了末日,哪能坐等成真,苦苦祈求神灵留在世上保护他们。不知什么原因,神灵竟然答应了人们的请求,从此留居伊势神宫称号‘天照神主’,又传下草薙剑,八咫鉴、苍龙玉印三大神器。天上神灵是不能在人间久住的,否则容易点染元神,甚至完全丧失法力。因此首位天照神主经三千年离世,之前将一丝灵根存于八咫鉴内,大和族的童男子谁能在鉴上照出影子,即继承灵根但当新一代天照神主,担当大和族的保护神。多少年代代传继,灵根的灵力渐弱,天照神主对天上仙境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加上受到世风熏染,终于也渐渐担心末日降临日本,开始着意向外拓展疆土,以供神之子民安生繁衍.......”唐多多抓耳挠腮,几次想问

“你快讲你住在峨嵋山上的女儿啊!”狂阿弥连打手势要他稍安勿躁,一面加快传译的语速:“后来天照神主接受紫元宗的条件,原因倒不是害怕那些尸体,而是因为紫元宗展示了天上仙境独有的法术,即天照神主最初降世时具有的那种能力。为了净化灵根,早日恢复神灵本来面目,二十五代神主修习紫元宗所传元真心法,担当他座下第二位首领,百年间依命率部众于海上数次大战中原仙家。期间获紫元宗传交巽风神剑,对敌方用利诱之策,将昆仑仙宗的子虚仙师转化为第三位首领。二十五代神主无疾而终,二十六代,二十七代分别战死海域。我是二十年前继任神位的,当时血气方刚,心里充满战胜宿敌开疆扩土的渴望。一天午后信步走出荒祭内殿,金晃晃的阳光照射宫宇,那高悬烈日正预示我大和族光明炽盛的未来。正当我为之热血沸腾之际,忽又看见神宫女祭司在花丛间扑蝶嬉戏。”说到此,天照神主顿了顿,苍白的面颊泛起红晕,续道:“神宫女祭司向由平氏皇族之未婚女孩儿充任,到二十岁方可出宫还俗。那时的女祭司正是十七岁羽奈公主,望着她薄衫底下细腰圆臀若隐若现,挺起的胸部起伏跳动,挂在脸上的汗珠宛如珍珠晶莹闪亮.......我胸中那股热血忽然化为无法抑制的冲动,当下走过去抱起羽奈公主,脱光了她衣衫。我像压着温暖丰沃的新土地,就在殿外凉板上征服了她。”唐多多睁着圆圆的眼睛问道:“你怎么就征服了她,打她么?”天照神主不理会,只管往下叙说:“那次偷欢并无第二人撞见,十月过后羽奈公主产下一女,随侍、接生的仆婢都被我赐死了。然而纸包不住火,神宫里多了个婴孩,迟早会被身怀秘术的部众们察觉。女祭司失身是亵渎全族的大罪,按规矩定要被处死。我若强行庇护,只怕人心不服引起族群分裂,导致开疆大业毁于一旦。这时,最受我信任的元老药师丸无相前来密议,说他可以把小婴孩送往一个绝对隐蔽安全的所在,保证今后无人知晓影迹。药师丸无相经历千年战事,早已暗生向中原仙家求和之意。这个婴儿兼有皇族和神主血脉,若是由中原仙家领袖峨嵋派抚养长大,当可成为双方和解的契机。密谈时无相并未讲明此节,但我已猜到他要把孩子往那里送,于是将计就计,以秘忍神术炼化东瀛无上至宝草薙剑,苍龙玉印,转变成难以辨识的形态,悄悄藏进孩子体内,一旦将来峨嵋占尽优势大肆进犯我方,这孩子便是埋伏在他们要害里的奇兵。送走孩子那天大雪纷飞,羽奈公主伤心欲绝,按族规给女儿取了‘晴雪’的名字,又恐接生婆阴魂纠缠,遂用其姓‘东野’冠之。数月前临当筹备西征,穿游异世的无相回到神宫,方才向我吐露后情,说是羽奈公主族中的孩童常用‘晴’字命名,为了避免收养之人起疑,多年前已用小字隐去晴字,现在这个女儿就叫做东,野,小,雪!”猛听

“砰”的震响,窗扇撞开,小雪跳进阁楼,手中菊英剑不住颤抖。唐多多转头看着她,骇然吐舌道:“小雪师姐!你.......你能够打开无尽灯阁的窗户了,你的本事,啥时候变得这么强!”天照神主长吟:“草薙,草薙,神族神器,唤名通意,天龙可御!”抬起手腕,苍龙玉印的残片亮起眩目光芒。

仿佛从蛰伏中被唤醒,菊英剑

“嘶嘶”轻响,剑刃伸动隐透腾云飞天之势。小雪道:“这......这叫草薙?”低头凝目注视,不觉泪水长流,脑后印记呈龙形光晕上升,引动玉印残片拼合,归整复原的东瀛神物轻轻挂到她脖子上。

天照神主道:“这是草薙剑,你是我的女儿。”狂阿弥低声唱起歌谣来,感应人伦剧变,小雪内心惨苦如潮翻涌,修炼功法的良机他自然不会错过。

无尽灯阁内衣带飘洒,恍若云气随风曼绕,不知何时凌波已站到阁中,笑道:“恭喜御天龙神主认回亲生骨肉。”天照神主道:“紫元宗复生没有成功,今后便是你我的天下了。”凌波道:“不错,峨嵋派结盟伊势神宫,同开万世霸业,但此决议尚须我派新任师尊亲口宣布。”转过脸正色道,

“多多,你来,我们去完成就任仪式。”唐多多道:“我.......我.......我怎么啦?”身不由己地站起。

凌波道:“我传你那么多玄门修心真诀,加之你天资颖悟,从丹药一门法学参透整个宗派的道旨,正是峨嵋师尊的不二人选。”修道最佳天赋称作

“赤子之心”,既能悟道又不为道学所迷,有求强的心志却无争强的欲念,个中微妙便是法圣等仙道大家也未能把握。

唐多多早先习炼

“三番化糖”等看似不入流的法术,实际暗藏了凌波得自紫元宗的天山心法,年前熟记由三易化来的丹药玄诀,深悟其妙而未明其理,这小孩更达到了

“惚兮恍兮,其中有象”的修道极境,此刻逢凌波微语点醒,忽觉全身充满无穷力量,手指所向眼神所及万物似可任意拨弄,不由兴奋道:“大师姐,你不会骗我吧,我真的可以做师尊?那桃师尊呢?”凌波道:“姓桃的违背祖师命令,自绝于列祖列宗,不用管他,你随我来......”刚伸出手牵引,猛然啸声如雷震天,无尽灯阁的屋顶被掀上了半天云空。

百里文虎早已追到元始峰,这人心思甚细,乍闻玄音奇境传出御天龙话音,立时收住势头,听他讲完才发起攻势。

凌波面朝上空道:“御天龙神主,你我联手,再加草薙剑,苍龙印神威和新师尊神通,应该挡得住这蛮子了。”注:因雅安芦山地震临时加班工作,这次只能更新这么多,各位书友见谅。

第二十八回 向晓拂来雪翩翩3

凌波话音未落,风暴已经覆盖了峰顶。中央风眼处显现百里文虎雄健身躯,赤膊袒背状如雷神发威,驭动龙虎二神兽从高空冲下。

常言道云从龙,风从虎,刹那间风云翻卷如大海沸腾,亿万烈光蹿腾,元始峰上深广幽美的景象完全阳烈之象取代了。

魔屠的元神含藏于每一道光线,每一缕风息之中,随龙虎飞纵奔突,巨大的毁破力穿过草隙石缝,却没有损坏景物,寻敌而攻的灵意使得风暴宛若有了生命。

御天龙大喝:“封闭六根。”宽大袖子卷起,包住自己和狂阿弥的头面,袖缘粘着皮肤即行长拢,隔绝了与光线风气接触。

那边凌波并未作任何防御之措,仰头张口一声长啸,猛然间胸口、肚腹、脑颅从内炸开,百里文虎的元神破体而出,竟于呼吸之际将凌波五脏百脉尽数粉碎。

只见黑黄色血雾飞溅不落,远方有人呼喊,经玄音法效放大,渐渐响彻峰头:“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百里师兄你运势极差,你上她的当了.......”正是卜筹门首徒欧阳孤萍的喊声。

黑黄两色即

“玄黄”,分别为天地之色,若通过血液显现,必为地覆天翻之前兆。当下血雾飘至化圣池边,重又塑成凌波躯体,衣裙饰带毫无缺损。

时逢龙虎二神兽攻到,她双目血光大盛,五指箕张抓起池水一横,亮晃晃的青色水幕横贯长空,二神兽竟似炽热钢铁骤遇淬火,

“嘶嘶”声中往后退却。因

“元始”为天地创始的第一个名相,道德经称

“有名,万物之母”,故而母阴之性乃此峰根本,又兼化圣池池水性属纯阴,凌波女性属阴,所炼纯阳真气发自阴元,血液自来不能见光,见光则凝,更是阴气在体内运行的产物。

由此诸阴聚合,一片地域阴盛至极,正合易理中坤卦演变至极致

“上六,龙战于野”的卦象,遇到百里文虎至阳至刚的虎博龙功法,立时展示出前所未有的超强战力。

随即御天龙移至左近,耳鼻不开,真气不动,单以圆真心术运使蓬莱水忍神功,辅助盛极的阴性愈加势猛。

挂在小雪脖子上的苍龙印遥相呼应,放出龙形云气为天道阴仪真主,舞起四爪矫腾阵前充当主将,竟克制住了百里文虎的元神。

这时候峨嵋群英赶到了峰上,欧阳孤萍深通易理,无需细观推究,已知格局优劣,当即高声点明:“百里师兄不必强攻,她虽占尽易象之利,但终究阴不胜阳,我们只需收势固守片刻,强充真龙的纯阴之力必将不战自衰!”百里文虎何尝不明此理,早已收起龙虎重聚元神,倏尔闪到峰底,恍若盘古复生,肩头扛起元始峰左右摇动。

狂阿弥胆战心惊,脸上变色道:“魔屠取守势......也如此强悍.......他要玉石俱焚么?竟不惜颠覆峨嵋圣地,他要灭掉峨嵋派!”凌波笑道:“莽夫之勇何足虑,阴盛确实难以胜阳,可是卜筹首徒算漏一样,我们也有奠定胜局的真阳呢!”手腕轻挥处,引动唐多多立身主位。

原来,按易理

“龙战于野”是因为阴性强极生妄,自认为是真龙正主,欲开阴戾之世而力克阳刚,待到妄念导致狂态难抑时,终将力竭而败。

然而此刻纯阴之局忽地多出一阳,且是刚刚起势的童蒙少阳为定局之主,仿佛寒冬到了最严酷的极处,一点青青幼芽忽而冒出地面,随之而来的繁茂壮盛的景象已成定数,整个局面竟而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只听唐多多大叫:“大师姐保卫峨嵋又什么错?你们干嘛进攻她,还想把元始峰掀翻,谁跟峨嵋作对我就跟他打到底!”喊叫间七窍放射红光,丹药道法达到化境,他以自体为丹炉,用凌波所传之心法施放无形神丹。

一阳领群阴,元阴拱少阳,天成地造无比投合,所生战力堪比天山内境仙灵。

桃夭夭的宇宙锋被格在外层,唐多多屈指一弹,恰似凭空振弦,峨嵋众人登觉内息大乱,落叶般摔倒在地上。

凌波喝道:“快向玄门新师尊跪拜行礼!与我同开万世伟业,否则定将尔等打入万劫不复之境!”应着喝声,桃夭夭站起身向前迈开步子。

龙百灵惊呼:“不可,相公你受了伤还没好.......”桃夭夭默然不答,缓缓向前走着。

凌波冷笑道:“真有送死的么?唐师尊成全他吧。”唐多多内心却响起话音

“你哥哥唐连璧已不在此世,你知道为什么吗?”凌波脸色微微一变,觉出桃夭夭也运用心语争抢唐多多心境,哂然一笑道:“以心作法正合吾意,你早知修心为上炼气为下的道理,何至于偏离玄门正宗,到如今失掉师尊的位子。”当年心魔借赤睛大鹏石像引凌波入魔,正是从所谓

“炼心”开始,修炼心性乃是天山仙宗法门,既可快速获得道果,也容易让修炼者失却本心,堕入魔道。

峨嵋玄门气分九阳,先修人道再修玄奥仙法,即是遵循修行必须牢牢控制本心的要旨。

桃夭夭褪掉无忧法体后,以心通灵的能力大为减弱,眼下竟舍弃宇宙锋等实体功法不用,专一进行心域之战,俨然落入了对方的路子。

但他仍前行不止,加紧向唐多多心境传音:“唐连璧觉得在这一世找不到真情,才决然离开朋友、亲人、甘冒大险孤身飞往渺茫太虚。试问人世间确然没有真情了?欺压、暴虐、以强凌弱,夺万物生意满足一己私心,真情又如何存在,这便是你们要开启的万世霸业,而你,就是逼迫唐连璧离世的罪魁祸首!”唐多多霍地停止施法,惶然道:“我听不懂呢.......可是,大师姐,我怎会逼大哥离开?我......我没有啊!”情急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倒哭出声来。

凌波森然道

“好,扰乱小孩子的心境你有一套,却不知你如何自保!”肋下翼影展扬,赤睛大鹏鸟的嘶鸣穿透空间,其势足以撕裂六合八荒。

桃夭夭胸口剧震,鼻子耳朵血流涔涔。他不能借灵念作法,传送心语之际心脉大开,登被大鹏攻入要害,幸亏心脏所藏清风剑极具止杀之效,重伤之下方才不致猝然丧命。

龙百灵见状一颗心痛得似要片片碎开,指甲掐进掌心流出鲜血,却竭力劝阻众人救援:“不能过去!他这会儿很危险,可是绝不能分开心神。结阵支援要坏事,让.......让他独个斗魔。”百灵修习过天山法术,深知

“心战”关键所在。果然桃夭夭熬过最初的艰难,继而正对啸音继续跨步,同时昂首环视四方,心语道:“峨嵋玄门遭遇叛徒作乱,灭亡只在顷刻,你们难道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峰上数百清修童子顿然立住,仿佛鸡群头顶响过炸雷,一个个都是半梦半醒的神色。

桃夭夭接着道:“你们一生立志求道,甚至放弃了强大的神力,现今道场即将覆灭,还能坐待道业尽付流水么?!”峨嵋师尊具有转变古神身份的能力,当日夔相、刑天归伏玄门,经乱尘大师多日教化而成童子人身。

桃夭夭借心语行逆传之功,效力更增数倍,顷刻间众童子面目改换原状,重现神异体型。

桃夭夭暗中振喝:“从今后你们各从本性,再不受清规制约,作为执正天地逍遥无羁的古神,你们愿意为峨嵋派赢得此战么!”

第二十八回 向晓拂来雪翩翩4

众古神轰然呐喊,施神力向池边猛攻。桃夭夭走在战团里边,不前不后,似驭似随,呈现群龙无首之象,更兼古神性属阳烈,与阴性魔鬼克逆,如此一来正是乾卦

“用九”格局。对面虽有少阳率群阴,阴阳配合形势绝佳,毕竟敌不过天道最完美的状态。

古神神力均达到天山外境仙灵层次,携威肆勇往前直冲,粉身碎骨也绝不稍退。

御天龙结成的五行法界层层裂开,龙形云气不住收缩,连赤睛大鹏鸟的力量都受制不振,开始显露出缩减的趋势。

峨嵋九阳排成真武阵,卜筹向来只起辅助作用。谁都没想到决定大战结果的最后关头,双方竟不约而同按照卜筹法理布局。

易理因应天地人三才,通达者无需靠本身法力硬拼,抓住机缘布成玄妙局面,便能借天道之力克敌制胜。

玄门九阳各擅胜场,只要领悟了至高妙旨,都能施放巨大威力。如这种卜筹功法,就是与百里文虎的虎博龙相比也不遑多让。

欧阳孤萍只看得心驰神往,暗叹本门道学深奥神奇一至如斯,忍不住大声为桃夭夭喝彩。

凌波冷冷的道:“好什么?骗得一众蒙童甘当卒子,废弃清修之功,以邪神之体走上死路。当真要守卫峨嵋道场?恐怕是毁之而后快吧,峨嵋师尊用得好心术啊!”桃夭夭气宇澄定,踏上一步道:“求道无他,唯求放心,心放正则可率性而为,不为好坏清浊所拘限,也不会执着于所谓的宗门霸业。”这是对凌波最后的规劝,但随着一步跨出,桃夭夭的心力也用到了极处,忽然颤身呕吐,吐出的竟是一片心血,心语之能便从此废除了。

凌波呵呵大笑,手起处大鹏展翅,桃夭夭似落叶一般摔向后方,峨嵋众人急忙接救。

前方古神阵脚大乱,如何挡得住仙灵发威,转眼即被扫荡殆尽。李凤歧忽道:“谁是真正的峨嵋师尊,凌波,这会儿你还要否认么?”龙百灵道:“对啊!转变古神只有真正的峨嵋师尊才能办到,你强立唐多多又怎样?徒具其名空无其实,他不过是你的傀儡而已!”她知道败局已定,一颗替桃夭夭悬着的心反而放了下来,体味到刚才所提

“心放正则率性而为”的意境,只觉身心既舒泰又轻灵,好像可以承载泰山翱翔在青云之上,当下笑道:“凌大师姐用得好心术啊!口口声声光大宗门,却千方百计颠倒真伪,你尽可把我们都杀光,今后跟着名不正言不顺的假师尊做那称霸万世的清秋大梦吧!”凌波道:“名正言顺么,那也简单。”收起法术一拍手,喊了声:“时候到了,出来。”化圣池边现出一人,起先隐藏于巨石

“天命真鉴”的影子里,而今斜阳照射水面,万道金蛇窜涌,恰值阴阳消长更替之际,决定玄门师尊位属的天命真鉴受到某种道法左右,应天时显露了真形,那人也随之站立到阳光下。

众人注目端详,齐声惊道:“常生子!”叛离师门的前摄魂首徒,脸上正含着微笑,一副稳操胜券的得意表情。

御天龙道:“常仙师会合七道宗,追随我秘忍神照苍龙部,此次受命主持玄门师尊上位仪式,必能助成奇功。”狂阿弥站到旁侧,将几句话译出。

桃夭夭倚着百灵坐起,怔怔望着常生子,仿佛今天首次认识这个人。摄魂门有观窥天命之法,昔日李凤歧被选为天龙神将,正是依据了常生子梦中预见的景象。

但选谁当师尊干系重大,按摄魂法理纵能达成,门中弟子也不敢稍有擅专越权的想法。

只听

“轰隆隆”巨石震响,常生子右手轻按作出手势,天命真鉴陷地三尺,宛似压舱石镇住舟船,竟然遏制了峰底百里文虎的摇撼之势。

凌波点头道:“好,天命真鉴凝结历代祖师精元,岂是蛮力所能动摇的?常兄修成镇山护派大法,尚须助新师尊登位成功,今日之后你便是新玄门的开山元老。”常生子这一手露出,玄门九阳人人变色。

李凤歧道:“居然暗中修炼控制天命真鉴的法术。常老兄,炼成此法不容易,你真可谓设谋深远哪。”凌波抬手拂袖,一股清风吹动唐多多站起,缓缓向天命真鉴移去。

大局一目了然:只要唐多多正对天命真鉴,通过常生子操控,石面将映显那小孩的身影,由此元始峰与他休戚与共,唐多多峨嵋师尊的身份便是铁板敲钉了。

眼看比被杀还要严重一幕即将上演,众人既悲愤又焦急。龙百灵大声道:“天命真能操纵?摄魂最接近天山仙理,修至极处确能沟通天人,可是非要把个人妄念强加给天道,逆天而行将来必遭天谴,常生子师兄你可要想清楚!”常生子笑了笑,嘴角闪过一丝凄色,说:“天龙神将,百灵小师妹,你们看错我了。”凌波霍地变了脸,但没等她出手,只见常生子旋身挥臂,一道电光穿过巨石,耸立千年的天命真鉴四分五裂,倏然化尘飘逝。

常生子道:“看清了么?选立新师尊的法术,摄魂弟子怎敢妄炼,多年来我炼的是毁石之法.......”猛然凌波怒叫一声,五指疾伸,箍住常生子脖颈提了起来,口鼻里喘息:“你......你......”常生子早已断了活命的念头,笑道:“乱尘老师尊发觉你心存异志,自忖难以清理门户,这才命令我假装修炼失常,关闭心窍,找机会叛出峨嵋打入魔道内部.....你的窥心术很厉害,可也奈何不了我摄魂门的闭心法,终于今天着了道儿,哈哈.......从今天起,没人可当峨嵋师尊了,也再没有峨嵋派了!妖皇灭时玄门亡,老师尊啊,弟子总算领悟了这句话的含义........”凌波咬牙瞋目,手爪施发神力,一通狂撕乱扯,将常生子连身体带魂魄活活撕成碎渣。

峨嵋众人看呆了,蓦地会过意来,深为常生子一片忠毅之心打动。桃夭夭喊道:“常师兄!”慕兰若叹道:“这位老兄可敬可佩,只是把对方计划破毁的干干净净,激怒赤睛大鹏拼命,咱们免不了又是一场苦战。”凌波转过身来,一张脸满是绝望暴戾之气,狂喊道:“都毁了,都毁了,毁了我的大事,你们谁也别想活啦!”眼见可怕的攻击就要来临,忽然耀眼锐光飘至,其状如芦草长叶,其势堪比四神剑,挡在凌波与众人之间——正是小雪驾控草薙剑飞来,时而激战赤睛大鹏,时而进击御天龙神主,以一敌二竟然不落下风。

此时小雪剑法大异寻常,舒手旋踵衣袂飘飘,面向池水仿佛跳起了优美的舞蹈。

桃夭夭眼花缭乱,恍若身在梦中,心头暗想

“对了,是梦!当初梦到她临水起舞,原来竟应着今日之事!”

第二十八回 向晓拂来雪翩翩5

幽蓝色湖面泛着美奂美轮的光彩,凤凰盘旋,麒麟漫步,各种灵异景物缓缓消逝在祥光中,此乃元始峰归入天山仙境的信号。峨嵋玄门即将完成天之使命,或者说阻碍人道当兴的势力渐至衰灭,很快就将从三界六道移除。这过程以东野小雪剑斗二魔为始,表面看去徐步曼舞,为一派祥和氛围笼罩,实际上暗中争较的激烈程度远超此前历次巨变。桃夭夭回忆往昔梦境,唯有小雪舞姿,并无凌波和御天龙出现,谁胜谁败,谁存谁亡?最终的结果似已很明显,可他心里却恍恍惚惚怅然若失。慕兰若挡住想上前帮忙的峨嵋众徒,道:“用不着了,看来天命注定,终结玄门与魔道的任务,要让那个小丫头独立做完。”在场之人除了桃夭夭,要算慕兰若修为最高,听她这么一解释,欧阳孤萍喃喃道:“麻姑预言东野小雪必将危害玄门,却不料.......不料这危害竟是好的......”转头对慕兰若说:“百里夫人,你的道行比麻姑深。”李凤歧黯然叹息:“同门师姐妹拼个你死我活,天命果真是这样?”

谈话传遍玄音奇境,凌波发出一串狂笑:“你死我活?总算说到点子上了,我是天山仙灵不死之身,今日之战有胜无败!可惜小师妹误走歧途,只落得命丧亲父眼前的下场。”话虽如此,她的手脚已渐渐伸展不开。草薙剑被御天龙唤醒,苍龙印重合归整,两样神器蕴蓄着天山无为界仙灵的灵威,逢当元始峰交接仙境之际,释放出来的神通无以思量。倘若凌波四神剑在手,尚可与之一战,眼下单靠赤睛大鹏实难相抗。她那足以击碎大千世界的强大法力,尽数被拘于身内,连三尺外的一根小草都无法触动。

忽然间天色一暗,日月星辰隐去了,元始峰开始融入天山仙境。只见小雪移步展臂,手掌向外一张,苍龙印缚住御天龙全身,草薙剑已然插入凌波额头,整个进程天衣无缝,配合舞姿说不出得轻巧洒脱。凌波大笑道:“胜了么?小师妹,别忘记我是不死之身,你杀我一千次,一万次照样不管用。就这样耗吧,咱们的斗法延续到世界毁灭的那天也好啊!”小雪抬起头,轻轻地道:“大师姐,我送你最后一程。”草薙剑没入凌波头颅,左右红光忽闪,眼珠脱眶而出,随着草薙剑掉落在化圣池内,只听“哗哗”声大作,水面不住收缩,飞起,淡化,缓慢而无可逆转的消失于那渺茫无垠的黑暗深处。赤睛大鹏的灵念全由双目凝摄,一旦离体丢失,凌波登即心神涣散,张着手乱摸乱叫:“啊,哪里,在哪里!我的眼睛哪,我没眼睛啦,我的心看不见了。李凤歧,你害得我好惨!”喊声既凄厉又深彻,像人声又像怪鸟泣鸣,众人只觉毛骨悚然,龙百灵靠向桃夭夭道:“她疯了,疯了。”

慕兰若道:“岂止疯了,从今往后她可变成真正的瞎子了。”猛然嘶嘶作响,凌波张开十指,以绝大神力撕开虚空,纵身跳了进去。但双目已随化圣池落入茫茫天山仙境,再往别处寻找都是徒劳,魔化的赤睛大鹏永远不会回家,冷寂的虚空永远撕之不完,而那个曾经智机百出的剑仙门大师姐凌波,也将在无穷无尽的黑暗和昏昧里苦寻永生永世了。半空“哪里啊,在哪里啊......”的叫声渐渐变小,飘远,众人惝恍莫可名状,望向一旁,猛然吃了一惊。

距凌波失踪之处两三丈远,秘忍天照神主被苍龙印紧紧缠绕。他没有凌波的不死之身,抵不住神器威效,四肢肌骨逐渐分裂开来。铁头寻思要敌应当活捉,正待施法救治,桃夭夭摇手道:“别动,让小雪决定。”御天龙面临灭亡神情泰然,不失为六部魔众首领,艰难开口道:“东野晴雪,你是我的女儿,你已经知道了罢。”狂阿弥胆战心惊不敢稍有异动,但察觉人伦惨痛,还是将几句话传译过去。小雪垂首默然。御天龙笑道:“那么,临死之前,你叫我一声父亲好吗?”小雪摇了摇头,御天龙脸色一变,问:“为什么?”小雪道:“你做尽了恶事,害得千千万万的父母子女失散丧命。所以,我要让你带着没法实现的愿望死掉,永远死不瞑目,这就是我的决定,刚才我都想好了!”铁头等人闻言暗暗点头,心想小师妹此举虽略狠了些,但她持志坚正,大是大非关头牢记万千死难者的深仇,惩罚巨恶不徇私情,实属难能可贵。御天龙叫道:“那你看我一眼,看我一眼啊,你看我一眼行不行,你怎么连.......”身形碎裂飘散,话音还在回荡,小雪却始终没有抬眼看他。

此刻天色渐亮,仿佛黎明初现。一大半景物已融入了仙境,光秃秃的峰头冷风凛冽,吹来片片雪花飞舞,小雪忽地一拂长袖,将御天龙的灰烬与积雪扬向苍穹。欧阳孤萍正想说:“恭喜你成就大功。”陡见小雪转身之际胸前闪亮,一滴滴眼泪早将衣襟沾湿,遇风又化为晶莹冰点。龙百灵见状暗生同情,上前几步意待安慰:“东野小雪.......”

小雪抬手一摆,道:“从今以后,我叫东野晴雪,再没有第二个名字,这也是我刚才想好了的!”转脸吩咐狂阿弥:“带我去见我母亲!”口气决然,自有一种主人气势,狂阿弥不敢怠慢,急忙牵云引风化成华丽坐具。铁头道:“雪.......雪师妹,就这么走了,你几时回来?”东野晴雪面向东方,只说了句:“我不回来,也不会再见到你们。”铁头大急,抢步向那边走。桃夭夭喝道:“别拦她!谁都不准拦,让她去吧!”李凤歧回头看了看,只见桃夭夭脸颊惨白,唇无血色,手指尖打战,眼神却无比坚定,大声问道:“东瀛神宫之主东野晴雪,我们双方的争战从此可以平息了么?”东野晴雪低低的应了声:“嗯。”终于没有回头,坐上云车飞向远方。

慕兰若长叹道:“去休,去休,诸事已了,不走何为,我等也该跟峨嵋道声永别了。”放出仙舆,载起众人飞向高空。恰逢百里文虎功行甫毕,从下方推动元始峰至无量峰近旁,陡然运力一抛,“轰隆隆”两峰猛烈碰撞,尘雾遮日,四下里碎石溅射。

随着仙峰粉碎,仅存的遗迹从这世上抹去,峨嵋玄门至此彻底消亡了。

第二十九回 意阑红尘长路尽1

众人降落平地,回望烟云漫卷的峨嵋山,胸中均有如释重负之感。不多时,一众眷属在尹赤电护送下赶来汇合。尹赤电躬身禀报:“师尊,那关在昆仑山巫神秀已于前日死去,九幽雪自囚山中洞窟,终生不再出世。黄梦龙施覆地法永久封闭了鸿钧寺,又以丹鹤云翳遮蔽山头,上山之路从此断绝。”

桃夭夭躺在担架上点头道:“知道了,黄兄此举正合我意。”又说:“峨嵋玄门已经不存在了,没有师尊弟子了,今后大家兄弟相称罢。尹兄,你与韩梅情投意合,婚嫁之事大可自己做主,不必征求我的同意了。”韩梅、尹赤电忽被道破心事,两人均是满脸通红。从后赶到的黄梦龙抚掌赞叹:“桃老弟慧眼如炬,早看出你俩暗存情愫,这般做法也是大合吾意啊!”

谈及此番峨嵋山变故,凌波迷失虚空,东野晴雪回归东瀛,众人尽皆唏嘘感慨。黄幽道:“说起来真奇怪,以前守山护派不顾性命,现在灭派了,心里反倒轻松得很。”韩梅笑道:“是见到孔雀公主高兴罢,浑身骨头都像轻了几两,对不对?”黄幽手脚筋骨尽断,背靠仙舆板壁斜躺着,叹气道:“重伤难愈废人一个,实在笑不出来啊。”孔雀公主玉南香靠近车边,倾身附耳道:“你伤势难愈,我正好医你一辈子,老天爷的安排我很满意。”黄幽喜不自胜,“嘿嘿嘿”乐得合不拢嘴。琰瑶环从旁提醒:“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乃天命人道。孩儿啊,你和灵儿的姻缘也该成正果了。”桃夭夭默然不答,眼望日头似有所思。龙百灵知他心意,说:“还有些事情未曾了结,我们要去东边一趟。”恰好欧阳孤萍占卜前途,得坤卦“东北丧朋”一辞,说道:“那方的确势在必行。”铁头附议:“东方正值草木繁蕤,利于将养元气。神农医术虽见效快,终不及采天地自然之气疗补,所以我没给大家强治伤处。”桃夭夭道:“不错,我们前往凡尘俗世,须当谨言慎行,装作常人一般,绝不能随意显露道术。”

当下议定,众人乘坐车马向东方迤逦行进。一路上唐多多被藏于车厢内,紧闭帷幔,坐关清本固源。韩梅道:“往常小娃娃那么爱闹腾,这回怎地静悄悄的。”慕兰若道:“龙姑娘和桃兄弟传他清元涤气之术,慢慢去除魔王惑心留下的痕迹,将来法力虽减少大半,但终归能够恢复本性的。”百灵道:“百里大嫂,你跟唐连璧究竟有何过节?当时还火爆爆的叫阵约战,他曾经祸害过你的家人吗?”慕兰若一笑道:“斯人已去,巫神秀也死了,陈年旧账一笔勾销,不必再提了。”

众人谈谈说说,渐至淮西地界。百花教召英郡主闻讯前来拜见,身旁一人华服锦冠,英姿勃勃,正是她未来夫婿南疆赞拓王子。召英生性精明豁达,摆脱了对唐连璧的迷恋,最终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待听闻兰世芳惨死塞北,不禁珠泪漫洒,伤心叹息。龙百灵道:“郡主此番来中原,是想救你哥哥么?”百花教召猛率部作乱,已被楚晴抓获解往京城。召英正色道:“龙姑娘天纵神慧,却低看了我们南疆部族。那召猛害人无数,早已自绝于列祖列宗之前,如何还能救他?我们此来只为收服邪徒,根除逆贼残党。”

实情果如其言,越往前走,崇拜邪神的情形越是常见。其中百花教中原分支融入汉地原有的白莲教,在乡间拉党结社,诱惑村民信奉所谓“教父、教母”,烧香礼拜乃至跳神巫蛊无所不为。召英率领手下沿路捣毁神堂,捉拿神汉巫婆,却遭到乡中愚民的激烈反对。走到阜阳附近走不动了,数千乡民荷锄舞镰拦住众人车马,直叫:“妖魔坏我教会,休要放走了。”如同蚂蚁阻挡象群,群英中任何一人只需动一根小指,就能将他们碾成粉末。桃夭夭连忙重申不要动用道术,请对方首领前来问话。只见三五个老太太、老头子站到车前,满脸都是癫狂戾气,桃夭夭问起拦路因由,几个老人不屑作答,反倒口口声声奉劝:“少年人走邪路应早回头,免得将来罪孽深重下地狱。”“信真神可永生,不信神要遭殃”等语。

龙百灵忽问:“你们的真神有何能耐?你们亲眼见过么?”众老登即大点其头,轰然称是,还说:“真神随时可显神迹,我等人人都见证了!”群英互相看了一眼,思量只要让蛊惑人心的邪魔现身,就能破掉邪法唤醒愚民,于是百灵道:“那让真神弄出点神迹给我们瞧瞧,也好教我们信服啊。”

众老连叫:“好好好!教你们见识真神威力!”两名老太婆坐到路中,口里念念有词,少时忽然两眼翻白,嘴角流涎,抽风似地边抖边喊:“真神!真神!我看见白莲圣母啦!”“我见着弥勒大明王了!”“真空昊天大帝就在我眼前哪!”.......周围乡民“扑扑扑”跪倒一大片,伴随着那些老人的号叫不住磕头,神情虔诚而惊悚。群英面面相觑,神农高手铁头叹道:“他们这是自迷于心,神志失常,跟魔道妖术没什么关系。”正在不可开交,一名中年汉子冲进来,怒斥众乡民迷信无知,放着“上师活佛”不拜,却拿幻听幻视的“神迹”自欺欺人。乡民们听他说得煞有介事,不禁停下愕然相向。中年人指着远处,说村子里来了位真正的“金轮上师”,信徒只须在心里将他观想为神圣佛祖,不用念经吃斋就能“即神成佛”,去往西方极乐世界享受无尽福报。这话比“信真神可永生”更具诱惑力,众乡民悠然神往,闹哄哄跟着中年人往回跑,顷刻间跑了个一干二净。

李凤歧道:“显然是金伦教余孽作祟,结果了吧。”欧阳孤萍道:“你身子还没好,不必没事找事,我起个法要了那假活佛的性命。”点燃一张符纸,放进引殃灯内,稍顷火灭纸飞,那村里即使是当日的金轮教主降临,也将被这法术焚毁三魂七魄。慕兰若笑道:“好厉害的手段,卜筹首徒法力日进,已能远距离杀灭对手于无形无色!”百灵却摇头道:“没用的。”慕兰若道:“没用?卜筹引殃之术修炼到这等层次,谁还抵挡得了么?”百灵道:“假活佛自然抵不了,这一回必死无疑,不过,还是没有用。”

慕兰若笑道:“我晓得你的意思了,与世人的愚昧相比,引殃术再强十倍也无济于事。”

桃夭夭默然片刻,道:“我们消灭了金轮教,消灭了妖皇、最终消灭了魔道,却没法改变俗世人心......世人喜欢崇拜偶像,宁愿被愚弄,也不愿上体天命、下行人道,把祸福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小鬼菜花儿忽地跳出插嘴:“桃姐夫不是常常说‘仙道当隐,人道当兴’吗?”

桃夭夭道:“那是大的趋势,若待人世正气长存,中间还不知要经历多少波折。但是我们的使命已经完结了,一定要自我约束,千万莫要再在人间使出道法。”群英齐齐允诺,都有些意兴索然。至凤阳时召英来辞行,桃夭夭道:“请代致令尊及尸祝国师安好,召猛不管怎样终究是南国之人。过一阵我们北上,等典刑后再把他的遗骨带还给贵方。”召英拜谢,随即与未婚夫率众而去。群英继续乘车马东行,不一日到达金陵,楚晴早已闻讯出迎,只见他锦袍金带,一身灿烂若披彩霞,从马鞍上跳下抱手作揖道:“参见桃师尊及众位同门!”

群英见状暗自纳闷,既然口称师尊,为何不行跪拜之礼。楚晴本是仙派正道中少有的英杰,此刻因何满身富贵气象?侯天机悄声道:“孤萍妹子,出发前你占卜得‘东北丧朋’一辞,莫非要应在楚晴身上........”欧阳孤萍尚未答言,韩梅抢着道:“不会不会,楚兄原本是金陵王孙,这身服饰也不算过分。”

谈论未几,楚晴引众人进了金陵王府。两边仆婢奔走服侍,茶点、香茗、面巾、奇香层层递进,少时开宴,美酒佳肴流水价的送来。楚晴道:“闻悉师尊除灭妖皇党羽,涤荡三界诸世,千秋伟业一朝功成,实在是可喜可贺。”桃夭夭道:“峨嵋派已不存,以后我们朋友相称罢。”楚晴笑道:“提到朋友,今晚确实有一位老朋友来拜望。”正说着,门子禀报客到,一名官员引着随员大步跨进厅堂,还没等走到桌边,已经敞开嗓门叫起来:“哎呀呀!桃兄弟,你可想死哥哥了啊!”

桃夭夭定睛端详,认出此人便是陆宽,当年一同上山求道的伙伴,当即抱拳道:“陆兄,别来无恙。”陆宽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呵呵笑道:“很好很好,愚兄下山后转投仕途,两三年间做到了从三品盐道司运使,快活得很呢!你怎样?世外仙山修成一身本事,也想带着大伙儿入世谋个前程么?哈哈哈,没问题,都包在......失言了,失言了,楚王孙在此,哪轮到我们亮字号。王孙莫怪罪啊,今天遇见桃兄弟我实是太高兴了。”楚晴道:“今日老友重逢,何言怪责,咱们喝酒以酬交情。”陆宽连干三杯即行告辞,说:“少陪桃兄弟,我还有一件要事赶着去办,改天咱们再喝个痛快。”

桃夭夭道:“江南多遭战火,安定未久,地方官员为老百姓奔忙也是应该的。”

陆宽瞪眼道:“什么为老百姓奔忙?你说得哪门子怪话?愚兄要连夜赶到花神湖,筹办神州选美大会。要说天恩浩荡无边呢,为庆祝平定倭寇,皇上特旨命甄选全国名媛佳丽——经过了初选复选,于明日齐聚金陵举行评选天下第一美人的盛会,以此上娱天地,下乐黎庶,彰显荡荡太平盛世之光彩。愚兄身负办会重任,这可要失陪了。”说完话,又喝了两杯,拱手向桃夭夭、楚晴道别,领着一群官吏出了门。

当晚住在王府客馆内,桃夭夭托腮望着灯光,久久沉思不语,忽而一转头,目光转到了龙百灵身上。

此刻百灵正忙着挑拣首饰。原来楚晴知道两人关系,特意送了许多皇宫里公主用的珍贵饰物,丝罗华服。龙百灵一向无意妆扮,但这段时间存了女孩儿的心事,正是“女为悦己者容”,忍不住拿起胭脂水粉、珠佩玉环打扮起来。她本来是仙子丽质,绝代无双,一上妆愈发娇俏艳美不可方物。桃夭夭呆呆看了半晌,忽道:“灵儿,你去参加那天下第一美女的选美会,怎么样?”

龙百灵一愣,转头瞧他眼中闪亮,仿佛孩童般淘气的神色。

自从仙魔大战以来,桃夭夭深沉日显,笑容日少,几时看见过他如此轻松的样子?百灵只要他开心快乐,做任何事都无怨无悔,当下笑道:“好啊!我要得了第一名,相公奖励什么?”

桃夭夭道:“你得第一名是天经地义,有什么可奖励的。”

百灵笑道:“哎哟哟,好甜的一张嘴,真是讨人喜欢哪,是含了蜜糖怎么的?”

桃夭夭翘起嘴道:“含没含蜜糖,你试一试就晓得了。”

百灵俏脸晕红,微啐道:“油嘴贫舌的,要试......也得等以后啦,现在就算龙百灵答应,夷光还没......还没准备好呢。”谈笑片刻,两人究竟尚未成婚,龙百灵仍回琰瑶环房中歇宿。

第二十九回 意阑红尘长路尽2

第二天清晨红日初升,金陵王府外车马如流,华盖如云,江浙两地的官员纷至,恭贺两湖马步都指挥使楚王孙平定中原内乱,扫尽海内叛逆,建立不世奇功。直到将近中午的时候,陆宽才姗姗赶到,进得门来迎请桃夭夭、李凤歧等玄门仙师,态度竟然毕恭毕敬。众官见了奇怪,寻思这伙平民什么来头?让堂堂三品盐道司运使如此多礼,似乎连楚王孙都比下去了。楚晴暗自点头“陆兄弟很是机灵,看出了我的意思,因此对桃师尊他们大献殷勤。不过他却不知其中的谋略,桃师尊驾临东南,正好助我完成大事,用世间荣华富贵留住他们便是第一步。”想到此处,满面笑容,领着众官走近桃夭夭道:“来来来,给诸位引见,这位桃师尊乃仙家领袖,后边的李仙师,百里仙师皆是天外仙客,降魔除妖身具莫大神通。说起来你们各位很有福气啊,今日能目睹真仙法相,这可比进京面圣还要难得啊,呵呵,呵呵。”众官定睛细观之际,早被百里文虎气势所慑,为李凤歧、黄梦龙神采咂舌,给韩梅、慕兰若的美貌弄得眼花缭乱,魂不守舍,更有龙百灵一人丽色无瑕,直若画里走出,梦中行来的天上仙妃,令四周似也闪烁着珍珠宝玉的光华。一时众官赞颂声如海潮翻涌,翻身蹈舞罗拜,真比见着皇帝还要激动。楚晴得意洋洋,站在前边打手势示意平身。侯天机、尹赤电等人大感不耐,碍着桃夭夭面子勉强留在原地。而百里文虎和李凤歧都是落拓不羁的人物,当下坐到桌边,就着大厅里摆设的美酒珍馐大嚼痛饮,根本没把众官放在眼里。

桃夭夭道:“楚兄不必替我们扬名,峨嵋玄门已经灭亡,师尊的名位已随虚无三峰烟消云散了。我等法力逐日减退,终将与凡人无异,还称什么仙客仙师。”楚晴明知他后半截话不实,笑吟吟地也不点破。稍顷陆宽引一官员近前,说:“晚上是选美盛会决赛。此位董大人刚从京里放了江南五省巡按,位高权重兼才气冲天,名流首领舍他其谁?最后这场比赛自然由他裁判了,桃兄弟若有兴趣一鉴天下佳丽,那就要多向董大人请教。”

桃夭夭看了看“董大人”,老气横秋,酒气昏沉,两只眼袋因纵欲肿似水泡,鼻梁上架了一副水晶老花镜。桃夭夭点头道:“哦,我当是谁,原来是董致中老先生。川西山林一别,忽忽数年,老先生比赶考那会儿可气派多了。”

董致中哪里还记得当年情景,鼻子里哼了声,道:“年纪大,记性不好,闻足下所言不知所谓,请了!”抱拳一拱。桃夭夭笑道:“董老先生记不得故人,我这个故人倒想请你帮个忙。”陆宽道:“没想到你们竟认识,桃老弟,你有什么忙要帮。”

桃夭夭道:“董大人既是裁判,还请行个方便,让一个人加入选美的决赛。”陆宽问:“谁?”桃夭夭指向龙百灵,道:“她。”陆宽差点把下巴惊掉,连连摇头道:“这,这,这怎么行!她是你的未婚妻呀,怎可抛头露面任人品评?再说龙姑娘一出面,貂蝉西施都比不过,天下第一美女的名号她手到擒来,决赛也毫无趣味了。”

桃夭夭道:“陆兄过奖了,依我看龙姑娘未必能胜。”董致中渐觉心烦,一迭声道:“好啦好啦,让她参加好啦,一件小事何必争执。我说陆大人,楚王孙亲临选美赛场,这筹备之务万不可马虎。”

当晚华灯初上,大半个金陵城的士绅百姓拥向花神湖,争相观赏美景美人。只见湖面上帆影幢幢托起明月,金花朵朵浮于银波,宛若王母娘娘的瑶池忽现人间。那些富家子弟坐了花船,搭了凉棚,围在官员的大船侧面后面,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眺望。裁判董致中的官船停在湖中楼台对面,赛前先宣读圣旨,告知百官黎庶,因东南平定倭寇的战事大获全胜,特赐举办此等会典彰显天朝威风,展示盛世华采。念完圣旨官民同呼“万岁”,王孙楚晴道:“诸位大人知晓否?打败倭寇除了朝廷将士用命,桃仙师他们的作为也至关重要。”

董致中不信,哂然道:“一群民间人物,既无权又无势,能有何作为?”

楚晴道:“不然,桃仙师他们精通道术,从海上直捣东瀛秘忍巢穴,所作所为惊天动地,凡夫俗子自是不易得见的。”

耳听两人话头不对,旁边一官赶忙打圆场:“道术么?确实不容易见着。依下官想来,中华大地藏龙卧虎,奇功异术秘传深山,国家危急时刻出来克胜强敌,这也是我朝浩气长存,百官忠心感召所致。”

又一名官员拍掌附合:“对啊,咱们中国厉害玩意儿多得是,小日本纵然猖横一时,怎抵我天朝五千年文明生生不息!”

董致中缓缓颔首,道:“武术道术皆称国术,发扬国粹凝聚民心,乃是中华复兴之关键,此为圣上朱笔谕示,兄弟深铭于心,这一趟特来检查各地官员学习圣旨的情况。现听几位大人一说,显然恭读圣言,参详甚深,可喜可嘉啊!”众官轰然呼应:“感谢巡按大人传达圣言,指明中华复兴之途!”“天朝运命赫赫,必将重屹寰宇,慑服四夷。”“重铸我中华精神,开创万年不易盛世!”

龙百灵曾经亲历饥荒惨景,此刻听一伙吃饱喝足的官僚大谈“中华复兴”,忍不住说:“董大人此番言论堪当四个字,应该刻成牌匾高高悬挂,以显大人本色。”董致中眯着醉眼道:“那四个字啊?”

百灵回答:“艺成无双是也!”

当时学八股文考功名又叫“制艺”,这么说好像在称颂董致中文采冠绝天下,董大人当然怡然受之了。桃夭夭却知灵儿暗含讥讽——送人的牌匾从来都是刻“德艺双馨”,只提“艺成无双”,那便是骂人“缺德”了。桃夭夭轻拉她袖子道:“别耍嘴皮子,马上该你上台了。”百灵附耳道:“嘻嘻,你听出来啦?不过这位董大人的确没有德行。”手指处,那董大人正左拥右抱,臂弯里是他的心爱小妾。桃夭夭道:“嘿,还记得当初念了两句诗经,董先生就大为光火,声称女色最脏最坏,读书人沾不得,如今他倒是妻妾成群了。”百灵道:“妻妾成群的男人最可恨!”桃夭夭笑道:“行了,你准备上台罢,再叽叽喳喳就要骂到我头上了。”

谈论间,湖中平台钗摇裙飘,各省佳丽依次露面,或有一技在身唱歌跳舞,又能增加几多胜数。龙百灵深知情郎让她参赛的用意,大大方方从台上走过,吸引万众目光自不必说,然而最终夺魁者却不是她。待得司仪宣布获胜者名叫“花仙儿”,连李凤歧都放下了酒碗,暗自好奇竟有女子比龙百灵还美?!

片刻后,那花仙儿奉召前来见官,众人一看险些坐倒在地,还当“花仙儿”是何方仙女,不料就是早先自诩峨嵋头号美女,后来独自下山闯世界的水仙姐姐!搔首弄姿扭动腰身,痴态犹胜当年,而引人作呕的“魅力”愈发强大了。韩梅大奇,连声问为什么龙姑娘名落孙山,居然让水仙姐姐当了天下第一美女?慕兰若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龙姑娘是美极了,但如今世上人心颠倒,怪里怪气甚至丑态百出的反倒容易出名,光是一味的美引不起争论,最后只会被埋没。”桃夭夭两声长笑道:“世人美丑不分,是非混淆,由此可以知之......”

笑声忽停,恰逢水仙姐姐介绍自己的未婚夫,众官叹息不已,说名花有主实在遗憾,桃夭夭等人却都目瞪口呆。

明明白白的,站在水仙姐姐身旁的“夫君”,竟然正是淫邪不堪的玉银童!

桃夭夭灵光一闪,忽转头道:“灵儿,这件事是你搞的鬼!

第二十九回 意阑红尘长路尽3

原来趁峨嵋群英深入天山仙境之际,玉银童弄巧逃出了囚地。他法力本高,但被桃夭夭整得魂惊胆破,不敢在西南诸省出没,只在中原各大州府流窜。渐渐窜到东南繁华地带,正是烟花雨集撩chun意,佳丽名媛如过江之鲫,玉银童仿佛一下子到了天堂,终ri作怪yin乐却又保持童子身,一身邪功竟然ri进千里。不料某天忽然发现桃夭夭等人来到此地,不由三魂唬掉七魄,正想脚底抹油,又在天下第一美女的选单上看见龙百灵的名字,玉银童sè令智昏,仗着几个月功法大进便妄图对百灵非礼,就算失掉童身也在所不惜。正是“人算不如天算,yin谋不如鬼谋”,他这番邪念早被菜花儿一干小鬼觉察,当下小鬼作起祟来,连夜将“爱你天荒地老丸”的yin丸放入水仙姐姐饮食中。玉银童以前吃过阳丸,逢当yin丸被水仙姐姐服下,yin阳药丸生出奇效,yin差阳错中两人居然成了好事,过后水ru难分,真正成了一对夫妻。至于菜花儿是否受百灵指使,如何得到yinxing“爱你天荒地老丸”,俱已不言自明了。

闻听菜花儿讲出实情,众人不禁莞尔。看水仙姐姐喜气滋滋,玉银童得意洋洋,李凤歧道:“恭喜两位结成眷属,实没想到你们两位有姻缘之象。”黄幽道:“唉,遁甲门老前辈,你明显长高了不少啊!”玉银童道:“那当然,本人童身已破,开始长成真男子了。虽说丢了法力有点吃亏,但只要能和水仙翻云覆雨,死去活来,再大的亏本人都吃得下!加上水仙夺得天下第一美人称号,如此肥肉落入我嘴里,就拿十倍的法力老子都不换。”水仙姐姐闻言浑身肉颤,当即搂着玉银童连亲两口,“亲亲心肝儿”的乱叫。桃夭夭一扶桌案站起,念叨:“天下第一美女?第一美…….”忽地仰天哈哈大笑,神情好像十分舒畅。韩梅不解道:“这是怎么回事?水仙姐姐赢了选美,龙姑娘倒落选了,真叫人做梦都想不到,尹……大哥,你说这里头有什么名堂?”尹赤电双手抱肘,叹道:“入世这些ri子以来,咱们也看得多了,如今世人美丑不分,黑白混淆,以至于真美旁落,丑怪刁钻的人物大受关注。”黄幽插嘴道:“正是此理,别说水仙姐姐当红,下回选美若选出一个长胡子的天下第一美人,我都不会稀奇。”韩梅道:“是么?既如此师尊……啊不,桃大哥为何还笑得出来?”黄尹两人均未答话,缓缓地摇了摇头。

当天晚上回到客房,桃夭夭兀自发笑。百灵端了杯茶放到桌上,微笑着说:“够了吧,你的探察也该明了了。”桃夭夭道:“哦,我探察什么?”百灵道:“人世啊,只为察尽世风人情,才叫我参加什么选美。现在察清啦,人世昏浊了无趣味,趁早远远避世为好呢。”桃夭夭摆手道:“尚有一事没了结,一个人有待安置,还得在人世间逗留些ri子。再说…..仙界我们早待太腻了,又无意久住人世间,该往何处去呢?”正谈论间,侯天机与黄梦龙推门进来,说道:“桃兄弟所言一事未了,一人未安,如今倒可放心丢开了。”原来王府连ri异动已引起群英注意,楚晴索xing挑明,告知众人江南宁王正准备兴兵夺位,请昔ri的师兄弟们施法助力,效仿古代仙家助周灭商云云……

龙百灵道:“嗯,算来也就是最近几天吧,楚晴憋着劲造反,我早看出来了。”

黄梦龙叹息道:“他原是王孙贵族,虽自幼在峨嵋修道,王图霸业之念仍深铭心底,一经世风熏染,膨胀的权yu竟取代了多年清修炼成的心xing。”

侯天机道:“他派说客劝我们归附效力,多半很快就要来劝桃兄了。你若之前记挂他的结果,眼下大可不必了,楚晴已非往ri楚晴,不用对他抱任何希望。”

桃夭夭笑道:“我说要安置某人,并非是指楚晴,我等明ri便北上去京城。”

至第二天午时,桃夭夭吩咐准备好车马,一群老小家眷搀进去分别坐好,众人方知那位需要安置的人物便是唐家老仆李方柏。当年唐门被灭,是他背着唐连璧逃走,后来收养许多孤儿孤女,行善的嘉名广传四方,现因年事渐高懒于走动,桃夭夭就想送他到清官林崇泊那里养老。群英听了尽皆称善,黄幽道:“还以为你跟唐连璧是死对头呢,却为他的家眷考虑这般周到,你俩真该叫做貌离神合,倒有相通默契之处。”随即启程,楚晴称病未出,只教府内长史官送行。相别之意寥寥,官员兵丁都匆匆奔走,面带兴奋与狠戾交织的神sè,看来造反之事即将筹备完毕,如董致中等京中官员都成了人质,而像陆宽地方官嗅出个中味道,跑得跑,跟得跟,装病的装病,各自早做好了安排,这倒省了桃夭夭善后之务。一行人走出不远,只见慕兰若手拿一个四五寸宽小小石磨不住转动,韩梅笑问:“百里嫂子昨晚就开始转这东西,看样子像小孩玩具,很好玩么?”侯天机讶然道:“此乃‘夺天神磐’,消除高手法力于无形,古籍记载的奇巧门神器,不曾想今ri有幸得见。”

百灵道:“前辈用此物消去楚晴道行,是否下手太重了些。”

慕兰若道:“他派人跟我瞎扯效忠真主的鬼话,便是自找死路,废掉道行只算一点薄惩。桃师尊,我不是你门下弟子,禁止使用道术的约令对可我无效。”

百灵笑了笑说:“尊夫却受约束,前辈何不夫唱妇随。”慕兰若道:“小丫头嘴刁,你还没嫁呢,就整天把夫唱妇随挂在嘴边。”

桃夭夭道:“yu行乱世之举,身怀道术何益?废掉楚晴的法力是对的,对大家都有好处。”百灵道:“灭掉妖皇之后,我还以为三界永久太平了呢,谁曾想贪yu执念还是存在,连楚晴这样的清修之士都难避免。唉,你说,心魔会不会重新复活?”桃夭夭道:“便有心魔,也无妖皇了。仙道当隐,人道当兴,纵然执念存世,终究人力有限,无法搅起灭天毁地的大祸殃吧。”慕兰若冷笑两声道:“难说。”

不一ri抵达京城,林崇泊大人正要上殿述职。此人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在川陕两湖兴修水利,整顿吏治,为老百姓劳碌奔波半生,与李方柏恰是同一类品xing。闻讯赡养孤儿的善士前来投奔,林崇泊大喜迎接,驿馆狭窄,便在后面让人搭起几间草棚接待众人。相谈之间果然大为投机,收纳李方柏也不在话下,只是林大人时现忧sè,提及本次入京几度yu言又止。欧阳孤萍即以世间法袖占一挂,遇“火地晋”之“天地否”,就知林崇泊公事不顺利,进京面圣至今无果。一问确然,皇城金殿上很久之前就废止了朝会,林大人想述职而不得,竟然坐困愁城进退两难。龙百灵笑道:“大人何其迂也,留下一封奏书即可,皇帝省事你也方便,何必定要面君亲禀?”林崇泊仍感踌躇,百灵道:“民贵君亲,是给老百姓办事重要,还是留在这儿等着见皇帝重要?林大人何其英明,怎地为这点小节发愁。”林崇泊恍然大悟,连称多谢龙姑娘指点。

是夜月明星稀,百灵一时兴起,缠着桃夭夭要出去游玩。桃夭夭道:“好啊,咱们来个夜游皇宫罢,瞧瞧那位皇帝因何久不上朝。”搂着百灵纤腰,经西城墙越丹凤楼,乘着清风飘入御花园。百灵笑道:“你说不用道术,这会儿却飞来飞去。”桃夭夭道:“不扰人便好,今天过后远遁俗世,想用道法犹不可能了。”说到此脚落实地,脸上陡现惊讶之sè。月sè中宫闱幢幢,中间似乎很多人影晃动。举目看匾额篆刻“群芳独一”四个字,低声道:“莫非是**妃子居处,怎地又叫独一。”推开宫门走进去,桃夭夭左右四顾,长叹:“明白了,这皇帝久不上朝,竟是为了灵儿你的原故啊!”

只见大殿桌椅摆设一应全无,前后左右是几百个少女等身雕像,或低眉俯观状,或伸颈翘盼状,或笑或颦或握笔书写,或持小扇扑蝶游戏,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细观眉目全都跟龙百灵相似。皆因上次江南见了一面,皇帝对百灵的美貌迷恋向往到疯痴程度,回京集合高手匠人雕刻其肖像。然而百灵是天仙之姿,一个动作便是一种美态,时时不同令人百看不厌,一件雕像做得再好也没法达到那种效果。不知费了多少工夫,花了多少钱财,打了多少官吏的屁股,总算做成三百之数,勉强能描摹百灵的些许神态,皇帝终ri留恋此殿内,设宴相邀,吟诗相赞,对着冷冰冰的石像神魂颠倒,终于累垮了身子,近ri已经卧床了。百灵瞧着自己的雕像颇感有趣,说这根手指做的神似,那件衣衫似乎真的穿过。桃夭夭揽她入怀,笑道:“做的再像,都不及真人之万一,就让皇帝想去罢,真实的灵儿是我的……”低头吻她嘴唇。百灵本来要他出来开心的,眼见左右无人,当下仰起头温柔相承。良久,桃夭夭痴痴看着她,忽记起皇帝问过的那句话,道:“灵儿,你知道你有多美吗?”百灵道:“先不回答你,夷光倒有一件事要问你呢。”桃夭夭道:“何事?”百灵道:“早先说我们…...我们的婚事须得夷光、龙百灵两个人都同意,眼下龙百灵已经心满意足,夷光却想问问你,下个月我多少岁了?”桃夭夭挠头道:“嗯…….夷光生ri么,对了,下月正好满十九岁。”百灵道:“我十九岁了,是啊,那首《金缕衣》怎么念的来着?”

桃夭夭道:“有花堪折当须折,呵呵,我正有此意。红尘百态已看厌了,灵儿,明ri咱们就成婚罢,从今后只念着两个人的事情,早晚侍奉母亲,约期与朋友聚一聚,逍遥快乐一辈子。”

第三十回 挂帆沧海共婵娟(终章)1

花红偎竹绿,浓chun染幽园,武陵龙家的天香阆苑内彩绫悬绕,贴着双喜的灯笼、雕剔龙凤的蜡烛布满房屋,桃夭夭和龙百灵就在这里正式结成了夫妻。

走过南北各地,两人厌倦了世情,皇城一游之后,第二天便决定远离繁华,永酬鸳盟。他俩身怀绝高法术,左右皆是神通广大的同伴,飞越千里路程,布置婚礼场所,不过是弹指之劳而已。当太阳缓缓西坠时,大厅里面群英云集,一张张笑脸宛如环绕ri月的星辰。琰瑶环坐到zhongyāng主座上,闪亮的是头上珠翠,辉煌的是绣金衣袍,脸上却是止不住的滚滚热泪。她拉着龙百灵的手道:“你妈妈这辈子没有给人当过媳妇,品行更是坏到了顶,本来没有资格说这话,可是…...可是…..”悲从中来,不禁哽咽难语。

龙百灵跪在跟前一动不动。今天的她甚是特别,身穿大红金凤绣裙,脚覆珍珠团锦鞋,肩披霞帔,腕绕翠环,头面却不为人所见,戴着凤冠罩在鲜艳的盖头下,正是绝世秀美依然,只多了一份此前从没有过的成熟丽sè。瑶环端详片刻,忍泪道:“过了今晚,你就不再是姑娘家了。为妇之道首在柔顺,无论丈夫心意若何,你都要顺从他,成全他。男子为天,女子为地,若想天长地久,以下顺上便是最好的办法…….我今天跟你说的话,你可要牢牢记住。”瑶环向来维护女儿,多次表现出排挤小雪,让百灵独为主妇的意思,此刻说出这样一番语言,正可殷殷情深无以比及,但为女儿长保幸福,再多个小雪也不放在心上了。众人听出她话中意味,感佩之余不由遐想:“倘若小雪同嫁桃兄弟,二女和睦同侍一夫,那才叫姻缘圆满啊!”

正想间,忽听桃夭夭道:“母亲!你不必如此,灵儿是我的妻子,我绝不会对她三心二意。”

周围一静,桃夭夭站起身,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天地为证,除了龙百灵,我桃夭夭终此一生,再不会娶第二个女人。这不是为了让母亲安心才说的,我早已再三思虑过,今ri婚礼上必须当众宣明。”

众人怔怔无言,心头说不出是何感受,但见架上花朵低垂,龙百灵的衣袖在微微颤抖。

晚间喝过合卺酒,谢过亲友宾客,诸礼已毕,众人退出新房,关好房门,单留新郎新娘共享良宵。桃夭夭掀起盖头,灯下注目观赏娇妻,不觉心摇神荡。龙百灵的样子他看过不知多少遍了,每次总能发现新的美丽,何况今时不同往ri,看向她的眼光也带了几分炽热。褪掉层叠衣裙,除却繁丽首饰,淡绿sè抹胸衬托雪肤,天山仙境美景也为之逊sè。桃夭夭一阵冲动,伸手解那最后的屏障,百灵忽道:“相公,你讲得话当真么?”桃夭夭一愣,随即会过意来,道:“句句为真,万死无改。”

百灵道:“终此一生,再不会娶第二个女人,这中间有名堂哦。我啊,其实想听你说,此生再不会爱第二个女人,一字之差,听起来大大不同。”

洞房花烛夜,情浓意切之际仍能心细如发,灵慧女子与厚道男子就有此等区别。桃夭夭莞尔一笑,说:“你放心,我在你面前永远不使诈。”握住她的双手,正sè道:“我桃夭夭此生只爱灵儿一人,只愿上天垂鉴,保佑我们生生世世都为伴侣。”见她想开口,又道:“你相信我,灵儿,这个决定我想了很久,绝不是逞一时口快许诺。以前我喜欢小雪,那是少年人一腔天真痴意,遇到同样单纯的少女,便觉浑身轻松舒坦,好像远离了种种麻烦羁绊,因此对她深深依恋。但如今我是一个男人了,天塌下来也要担起,也可以真切的思考一些问题了。仔细反观内心,我发觉如果论到‘爱’这层感情,我真正爱的人只有你,一个人的内心有限,真正容纳的爱侣也只有一人。”

一席肺腑之言讲出,百灵轻轻叹了口气,久积的重压随这声叹息弥散,道:“我相信你,相公,我也要起誓,自今往后无论你作出怎样的举动,我都绝不会猜疑你,即使……”脸颊贴上桃夭夭胸膛,俨是西施的习惯动作,轻声道:“即使你的心是她的心,我也不会怀疑你。好了,听够了吧,你们该出去了!”床底霍地刮过yin风,透过房门飘向外厅,接着响起菜花儿一伙小鬼们的笑音:“我真正爱的只有你,我桃夭夭此生只爱灵儿一人,即使你的心是她的心,我也相信你,好啊好啊!我们都记下了,都记下了,哈哈。”原来百灵传下严令,今后与桃夭夭单独相处时,不许众小鬼留在附近,以免打扰夫妻两人世界。至于新婚之夜藏于床底,是否为了让他们给重申誓言当证人,那就不得而知了。桃夭夭空有通天神通,情热之际竟未发现。

新婚三ri真是胜过神仙,这天午后两人正在凭栏观鱼,韩梅跑来告诉:“快去瞧瞧李凤歧吧,一大早出去喝酒,闹得附近三乡四镇不安宁。欧阳姐姐倒坐得住,一句随他去就罢了,真真叫人着急。”百灵笑道:“你快去看李大哥,莫要人说你重sè轻友,有了堂客不顾兄弟。”桃夭夭忙问明方向,赶往百里外的一家酒馆,登上二层阁楼。只见李凤歧坐在角落里,酒坛遍地堆满,桌边插着一枝行将凋谢的野花——三天中他便守着这朵花无ri无夜的喝酒唱歌,早惊动了乡镇上的街坊商贩。桃夭夭近前坐下道:“大哥,你有什么烦心事么?却来这市井里独自喝闷酒。”李凤歧抬起醉眼,大笑道:“啊哈,是兄弟来啦!你新婚燕尔不跟娇妻享受闺房之乐,跑到这儿找我烂酒鬼作甚?”

桃夭夭看了一眼桌上的残花,道:“你又在想潇潇么?”李凤歧嘿嘿冷笑道:“我在为你担心。”桃夭夭道:“哦,此话怎讲?”李凤歧道:“怎讲问他们呀,说我来市井喝闷酒,那龙家花园离市井多远?早晚少不了他们鸟眼围观,我先给你做个样儿。”手向外一指,门口街头站满好奇的人群,都想来看看狂喝滥饮三天三夜还没醉死的怪客。桃夭夭沉吟道:“人世间素来喜欢猎奇,又颠倒是非,所以才害死了潇潇,大哥感念此节才伤感买醉,也想提醒我离开人世远些,免得再被扯进纷争,可是仙界不能进,人间不能近,我们又该去哪里?”李凤歧瞪眼道:“我怎晓得……唉,不扯这些了,喝酒,喝酒,上酒啊,我们兄弟一定要醉个天昏地暗。”店小二缩在墙角不敢走近,结结巴巴地说:“半条街的酒都给你喝完啦,客官莫要…….”李凤歧大叫:“放屁!怕老子没钱给你么,拿这话堵人。”

第三十回 挂帆沧海共婵娟(终章)2

正闹间,街道上马蹄乱响,几个女子叫嚷:“让开,让开,潇湘花雨大侠,”“在上面,快点让条路。レ?幼狮书盟レ”“我们好拜见李大侠”一句接一句,三张嘴宛若一人,正是道宗三清的孪生女徒虞思夏、虞思秋、虞思冬。适逢路过此间,闻听百姓谈说怪客情状,她们立即想到了怪客是谁。这三姐妹对“潇湘花雨”倾慕至极,不约而同有了以身相许的念头,寻到心上人的蛛丝马迹,碰面机会再小都不会放过。李凤歧摇头笑叹:“世俗恩怨情仇,竟是无处可躲。”桃夭夭皱眉暗想“躲开俗世难道比消灭妖皇还难?”卷起一阵风沙,趁众人迷眼之时同李凤歧返回避秦山庄。

哪知双脚刚落地,便获悉楚晴已起兵谋反,东南诸省动荡,两湖催粮筹饷甚急,四方有盗贼趁乱劫掠。黄梦龙道:“世上又不太平了,我等若是插手干预,魔道也将随之复兴,实是让人两难啊。”桃夭夭道:“不,峨嵋玄门已不存在,仙魔之战也不可复起,人间的事情让世人去处置。我们封闭避秦山庄,永居此处不要再出去罢。”黄幽第一个反对:“那怎么行!关在区区避秦里面,岂不要活活憋死我们!”遁甲高手需要万里疆域磨炼技法,若是久困一隅,相当于自废道行。黄梦龙也摇首道:“世风招引无孔不入,年轻兄弟们待不住,这不,祝蕾带着他的饕餮到处游荡,撞见行商遇祸,又忍不住出手相救了。”

桃夭夭双眉一扬,道:“祝蕾怎样了?”黄梦龙道:“小事,抢客商的是一群强盗,并无妖怪在内。”百灵在旁长出口气道:“那就好呀,倘若是妖魔害人,我们又要卷入正邪之争了。”桃夭夭道:“要天下再无强魔,关键在于仙道远离世间。”正谈论间,外边“哇哇”喊叫不止,嗓音听着很是怪异。祝蕾进来报知,获救商队的首领是个西洋人,一见道法使出驱散群盗,立时口口声声地喊叫:“峨嵋派大巫师!”祝蕾暗自奇怪,故而带他回来细谈。这时门外“噔噔噔”脚步声响,一个高大的身影闯了进来,站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忽然放声大笑道:“啊哈,你,你是李凤歧!峨嵋派小孩子巫师,是你,是你!你的样子变化真大,可是我眼睛真好,我一看你的样子,就认出来啦!”

李凤歧凝目端详,忽也大喜道:“萝卜丝,你是洋鬼子萝卜丝,十多年没见,你好呀!”罗布斯激动难抑,上前张开双臂,给李凤歧来了一个大熊抱,笑道:“我早料到能够找到你,这不是,看见那女娃儿一样的少年使魔法,我就晓得找着峨嵋派了,就晓得找着小孩子大巫师了!”李凤歧笑道:“你当天下法术只有峨嵋一派么?”随后给他引见众人,罗布斯道:“那个小仙女呢?变蝴蝶的那个可爱小仙女,她在哪儿?”李凤歧强笑道:“她么……她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永不回来了。”罗布斯追问:“那她快乐吗?她喜欢去那里吗?”李凤歧想起少年自己陪伴如梦如露走向异界的情景,点点头道:“她很快乐,很快乐。”罗布斯道:“那就好啊,我这回来找你,也是邀请你们峨嵋派去一个很奇妙的地方,一个你们能够发挥魔术的地方,你们在那里一定会很快乐的。”

桃夭夭闻言留了意,问他详情。罗布斯说:“渡过大洋往北走,离中国几万里那么远,有块岛屿叫**尔兰。很早很早以前,爱尔兰的魔法jing灵厌倦跟人类相处,就集合几千个族类和魔法师走入地下世界,永不再回到凡间。据说那个地下世界里有太阳,有月亮,有火山,有各种各样的奇怪生物,还有无数珍奇宝藏,比我们这个世界大着不知多少倍…….”众人听得心旌摇曳,都想“这下总算有避世之所了!”

罗布斯道:“小孩子大巫师……啊,不能叫小孩子了,李凤歧大巫师本事那样高,又想找对手比赛魔法——你记得我们的约定吧,将来定要跟西方魔法师比个高低,那为什么不去jing灵地下世界探险呢?”李凤歧笑道:“要去,要去,我们都要去!”桃夭夭默思片刻,问道:“你跋涉万里重返中国,就想找到我们告知此事?”

罗布斯连连摆手道:“这回东方之行,我本打算到ri本卖货,因为碰到秋晟宫的东野晴雪公主,我们谈得很投机,谈来谈去,就商定请峨嵋派的人去爱尔兰jing灵世界。”

话没说完,桃夭夭霍地站起,低声道:“是小雪!”心情激荡话音都打颤了。而百灵站在旁边眉头都没皱一下,盈盈笑容中,全是对丈夫的信任之意。

《玄门》中的势力简介(仅限部分正派)

《玄‘门’》部分设定(主要的正派势力)

正道主要分为蜀山峨嵋派。

1,蜀山峨嵋派简介

峨嵋派创立于唐初,‘门’下弟子众多,是实力最强大的仙家‘门’派。早年因峨嵋派首徒临阵脱逃,致使征魔之战惨败,峨嵋派元气大伤,几近覆灭。于是峨嵋派大力培养新弟子,九大玄‘门’尽是少男少‘女’。

峨嵋派分九大玄‘门’(玄‘门’书名由此而来)

玄‘门’

剑仙‘门’:峨嵋派的主干力量,有“峨嵋九阳,剑仙最强”的说法。分定剑道,斗剑道两大类。定剑道偏向防御,斗剑道偏向进攻,而尤以“伏柔天王盾”为最高道法,施展出来可抵抗任何外袭,并将己身所受伤害转化为法力,且能保护多名同伴。剑仙首徒炼成此法,往往充当峨嵋至高道法“真武大阵”的领袖和主将。

风雷‘门’:擅长运用水火风雷之力,具备强大杀伤的法‘门’,其绝学“八荒雷炎流”势可毁天灭地。但缺乏防御之术,在对战极强的魔王时,需要剑仙‘门’的掩护。

遁甲‘门’:缩地遁天,移形换位,万里山川如闲庭,具有转换空间的神奇能力,也可调动“真武大阵”的同伴。攻击以暗袭为主,具备迅捷狠辣的杀伤力。

卜筹‘门’:善于侦测调‘弄’运气,运数,对于凶悍的对手,往往改变其运势,令其凶危加身,攻势失效,胜敌于无形。卜筹‘门’也长于制造符咒,各种符纸神妙莫测。

驭兽‘门’:调训天地间的神兽,如神龙,凤凰,麒麟等等,将其神力与本身法力结合,合体成为“本命神兽”,也以攻击见长。尤其是集体出动,百兽齐进,更是真武大阵的主力军。

丹‘药’‘门’:制造各类丹‘药’,服下后瞬间拥有各种神通,包括其他玄‘门’的法术。在‘激’斗中,也可用“传丹术”将灵丹传给同伴,增益其法力法术,是真武大阵重要的辅助。

摄魂‘门’:峨嵋派最‘阴’诡的法‘门’。能扰‘乱’对方的心智,并可建立梦境,将目标的魂魄拉入自己设的梦局中。而在实际斗法方面,可以召唤‘阴’间鬼魂助战,与驭兽‘门’浩大的攻势相应,摄魂‘门’的驭鬼术奇崛‘阴’狠,刚好补充了真武大阵的威力。

奇巧‘门’:擅长制造各类法宝,器械,小者如飞天木鸦,大者如攻城铁兽,都在奇巧‘门’徒的法力作用下效用非凡。其他各‘门’的法宝,也多为奇巧‘门’炼制。

神农‘门’:治病疗伤,救死回生,能令断肢重长,剧毒尽解,超出凡间任何医道的效力。“千里补天术”远距离救治同伴,是真武大阵必不可少的法‘门’。而“五道瘟君术”可散布最厉害奇特的疾病,虽然比其他法‘门’的攻击见效慢,但神农‘门’也并非完全没有杀伤力。

2,三大仙宗简介:

仙宗崇尚自然,无为,远离凡尘俗世,分为天山,昆仑,蓬莱三派。

天山仙宗:法术最强大的仙派,特点是通灵寄魂,通灵即纯以意念‘操’纵外物,控制外界,能够与万物生灵心灵相通。寄魂,则是将自身魂魄转移到任何生物的体内。天山仙宗极其崇尚“自然真实”,没有师承和‘门’规,废弃任何道德礼法的约束,天山仙人几乎等同于自然界的野人,甚至长年**不穿衣物。此派远处天山仙境,不为世人所知。

昆仑仙宗:在仙宗三派里,昆仑派与尘世最为接近,道法‘门’类繁多,分“文武”两大类,天文宿掌管天下文运,天武宿掌管天下武运。因传人极少。唐朝后逐渐销声匿迹。

蓬莱仙宗:远处东海,分方丈,瀛洲,蓬莱三岛,其修炼法‘门’最为独特。修炼者常以火烧,土埋,水淹等苦行来磨炼自己的心‘性’,最终达到舍苦永生的境界。善于制造各种各样的神衣神甲,神通以驭使“金木水火土”五行为主。唐代以前蓬莱派势力很强,之后大衰,待到《玄‘门’》时期,蓬莱仙术发展为东瀛忍术,有复兴再起的势头,但其正道‘性’质已变,更多时候是一股强霸势力。

3,道宗简介:

道宗是最世俗的道家‘门’派,创立于汉代,始祖为淮南王手下“寿‘春’八公”,分为九华,五台,齐云,崂山,三清,青城,龙虎,罗浮八派。唐末罗浮覆灭,剩七派,合称“道宗七派”。道术以设坛,打醮,捉鬼堪舆,镇宅驱魔为主,相对峨嵋派和仙宗更低级。

九华派――掌‘门’陈元鼎,善使剑气,以炼剑为主,分为“行云流水”“无‘射’之‘射’”“流岚十三剑”。擅长“四仪万象剑阵”,也是四个最讲究礼仪辈份的家伙。九华与蜀山渊源深厚,是支持蜀山最坚定的‘门’派。

五台派――掌‘门’何兆基,善于五行,而且善于布奇阵。座下分五旗,“黑水旗”“青木旗”“红火旗”“土黄旗”“白金旗”。五大掌旗史,韩铭久,陆柏杨,涂淼舟,应仲炎,何禹山,弟子众多,但大多是乌合之众,与江湖势力多多往来,嫉妒峨嵋派的地位,总想取而代之,是比较‘阴’险的‘门’派。

齐云派――掌‘门’范真泰,其‘门’派内擅长刚猛法术,比如三昧真火,掌心雷等等。其人头脑简单,四肢也不怎么发达。

玄‘门’

崂山派――掌‘门’孙凝素,道号“南冥仙翁”,手下‘门’徒左行辅,镇邪子,鲁长‘春’,三大弟子,最善画符布天罡等奇术。

三清派――掌‘门’楚元君,道号“‘玉’真子”,师妹元秀,手下全部是‘女’弟子,以“霞元思梦”为班辈,梦月,梦菊,梦琴,梦云,梦兰,思静,思清,思秋,思冬,思夏(没有思‘春’,>_

青城派――掌‘门’周尚义,掌控灌城各大市井街道,算是当地恶霸,大儿子横行乡里。小儿子周天使送入蜀山修行,成了蜀山弟子中最有权势的,趁着祖师‘乱’尘大师闭关,欺压同‘门’的师兄弟。

龙虎派――掌‘门’方衡,最爱炼丹,“九鼎运转神功”,能收各种妖魔,九大弟子掌控九鼎:‘混’元,易行,正一,先天,太乙,玄天,还真,坎铅,离汞,九大弟子为:杜明,成煦,万长风,白云子,唐铨,柳紫琼,卓松,黄世勇,谭彪。掌‘门’儿子方灵宝是蜀山派丹‘药’‘门’的首徒。最擅长炼制各种各样的古怪丹‘药’。

邪恶势力,金轮教,东海妖皇,四大魔王,东瀛魔盗……(暂略)

《玄门》章 节回目(暂到第二部)

第一部《出世篇》回目

第一回:寒江秋月惊孤鸿

第二回:绝尘妙境觅芳踪

第三回:总为‘乱’‘花’‘迷’人眼

第四回:烟霞微茫邈碧空

玄‘门’2

第五回:障目风雨失意处

第六回:幸得凌云度虚冲

第七回:错盏‘弄’辞戏风尘

第八回:褪尽铅华诉由衷

第九回:白‘露’夜语传嘉名

第十回:灵台魔障意忡忡

第十一回:金光散尽‘玉’树现

第十二回:邪祟震悚凭剑锋

第十三回:疏星丛棘俦知己

第十四回:几回往事三两觥

第十五回:雾锁远岫天无涯

第十六回:幽谷小蝶伴老翁

第十七回:碧‘波’‘玉’蟾古冢深

第十八回:寂寂方寸水晶宫

第十九回:炎凉虚实凭君问

第二十回:月映龙挂神‘女’峰

第二十一回:栖凤仙乡巢尤暖

第二十二回:难解丝萝绕劲松

第二十三回:祸起偏趁紫微‘乱’

玄‘门’2

第二十四回:‘阴’差阳错铸奇功

第二十五回:一榇破梦肝肠断

第二十六回:半阙潇湘灵犀通

第二十七回:天外鸳结谁可奈

第二十八回:若有人兮扰清风

第二十九回:翩翩娇龙戏白雪

第三十回::道入元窍人归宗

第二部《入道篇》回目

第一回:‘欲’道玄机观无量

第二回:远涉空行战大荒

第三回:凶沙‘荡’尽海天阔

第四回:驰纵神兽训有方

第五回:魔窟惊魂情肠暖

第六回:立威已凭剑与霜

第七回:欢宴苦酒曲难谐

第八回:恩仇如山隔鸳鸯

第九回:重登九霄扫虎‘穴’

第十回:奋扬雷炎意气刚

第十一回:真武离心时时险

第十二回:血域处处索命伤

第十三回:勇智堪助薄云义

第十四回:探秘闯禁行所当

玄‘门’2

第十五回:幽茫长河通今古

第十六回:前生此世梦参商

第十七回:千载功过付笑谈

第十八回:去来‘春’秋伴奇芳

第十九回:扶弱太阿才试手

第二十回:妖氛莫敌‘女’儿香

第二十一回:啖尸群怪争虚利

第二十二回:杀身失宝恶未央

第二十三回:毒局妙解胜乌曹

第二十四回:‘迷’途斗折藏灵光

第二十五回:说破根由收蚕母

第二十六回:狼子逐罢水沧沧

第二十七回:柔思巧构成重器

第二十八回:锋芒万里慨而慷

第二十九回:斩灭巨邪惊故旧

第三十回::青湖紫石在仙岗

《玄门》部分设定(主要的正派势力)

( ) 《玄门》部分设定(主要的正派势力):

正道主要分为蜀山峨嵋派,仙宗和道宗。

1,蜀山峨嵋派(大玄门,又称玄门阳)简介

源起:峨嵋派创立于唐初,门下弟子众多,是实力最强大的仙家门派。因早年征魔之战,峨嵋首徒临阵出走,导致大战惨败,门仙徒死伤大半,峨嵋派元气大伤,几近覆灭。于是峨嵋派大力培养新弟子,大玄门尽是少男少女。

大玄门之所以成为“玄门阳”,是因为正派以修炼阳气得道(妖魔修炼阴气),而门各自修炼的阳气不同,并且不能互通兼修。

剑仙门:峨嵋派的主干力量,有“峨嵋阳,剑仙最强”的说法。分定剑道,斗剑道两大类。定剑道偏向防御,斗剑道偏向进攻,而尤以“伏柔天王盾”为最高道法,施展出来可抵抗任何外袭,并将己身所受伤害转化为法力,且能保护多名同伴。剑仙首徒炼成此法,往往充当峨嵋至高道法“真武大阵”的领袖和主将。

风雷门:擅长运用水火风雷之力,具备强大杀伤的法门,其绝学“八荒雷炎流”势可毁天灭地。但缺乏防御之术,在对战极强的魔王时,需要剑仙门的掩护。

遁甲门:缩地遁天,移形换位,万里山川如闲庭,具有转换空间的神奇能力,也可调动“真武大阵”的同伴。攻击以暗袭为主,具备迅捷狠辣的杀伤力。

卜筹门:善于侦测调弄运气,运数,对于凶悍的对手,往往改变其运势,令其凶危加身,攻势失效,胜敌于无形。卜筹门也长于制造符咒,各种符纸神妙莫测。

驭兽门:调训天地间的神兽,如神龙,凤凰,麒麟等等,将其神力与本身法力结合,合体成为“本命神兽”,也以攻击见长。尤其是集体出动,百兽齐进,更是真武大阵的主力军。

丹药门:制造各类丹药,服下后瞬间拥有各种神通,包括其他玄门的法术。在激斗,也可用“传丹术”将灵丹传给同伴,增益其法力法术,是真武大阵重要的辅助。

摄魂门:峨嵋派最阴诡的法门。能扰乱对方的心智,并可建立梦境,将目标的魂魄拉入自己设的梦局。而在实际斗法方面,可以召唤阴间鬼魂助战,与驭兽门浩大的攻势相应,摄魂门的驭鬼术奇崛阴狠,刚好补充了真武大阵的威力。

奇巧门:擅长制造各类法宝,器械,小者如飞天木鸦,大者如攻城铁兽,都在奇巧门徒的法力作用下效用非凡。其他各门的法宝,也多为奇巧门炼制。在《玄门》,奇巧首徒班良工长期隐居修炼,奇巧门实际由侯天机主管。

神农门:治病疗伤,救死回生,能令断肢重长,剧毒尽解,超出凡间任何医道的效力。“千里补天术”远距离救治同伴,是真武大阵必不可少的法门。而“五道瘟君术”可散布最厉害奇特的疾病,虽然比其他法门的攻击见效慢,但神农门也并非完全没有杀伤力。

2,仙宗简介:

仙宗崇尚自然,无为,远离凡尘俗世,分为天山,昆仑,蓬莱三派。

天山仙宗:法术最强大的仙派,特点是通灵寄魂,通灵即纯以意念操纵外物,控制外界,能够与万物生灵心灵相通。寄魂,则是将自身魂魄转移到任何生物的体内。天山仙宗极其崇尚“自然真实”,没有师承和门规,废弃任何道德礼法的约束,天山仙人几乎等同于自然界的野人,甚至长年**不穿衣物。此派远处天山仙境,不为世人所知。

昆仑仙宗:在仙宗三派里,昆仑派与尘世最为接近,道法门类繁多,分“武”两大类,天宿掌管天下运。天武宿掌管天下武运,因传人极少。唐朝后逐渐销声匿迹,《玄门》记述的“琴棋书画”昆仑四大仙人,给峨嵋派带来巨大的危机。

蓬莱仙宗:远处东海,分方丈,瀛洲,蓬莱三岛,其修炼法门最为独特。修炼者常以火烧,土埋,水淹等苦行来磨炼自己的心性,最终达到舍苦永生的境界。善于制造各种各样的神衣神甲,神通以驭使“金木水火土”五行为主。唐代以前蓬莱派势力很强,之后大衰,待到《玄门》时期,蓬莱仙术发展为东瀛忍术,有复兴再起的势头,但其正道性质已变,更多时候是一股强霸势力。

3,道宗简介:道宗是最世俗的道家门派,创立于汉代,始祖为淮南王手下“寿春八公”,分为华,五台,齐云,崂山,三清,青城,龙虎,罗浮八派。唐末罗浮覆灭,剩七派,合称“道宗七派”。道术以设坛,打醮,捉鬼堪舆,镇宅驱魔为主,相对峨嵋派和仙宗更低级。

道宗虽然实力有限,但峨嵋派却世代与他们结盟,因为道宗却具有消灭魔道的最终手段。(《玄门》后半部将逐步揭开道宗的秘密。)

华派——掌门陈元鼎,善使剑气,以炼剑为主,分为“行云流水”“无射之射”“流岚十三剑”。擅长“四仪万象剑阵”,也是四个最讲究礼仪辈份的家伙。华与蜀山渊源深厚,是支持蜀山最坚定的门派。

五台派——掌门何兆基,善于五行,而且善于布奇阵。座下分五旗,“黑水旗”“青木旗”“红火旗”“土黄旗”“白金旗”。五大掌旗史,韩铭久,陆柏杨,涂淼舟,应仲炎,何禹山,弟子众多,但大多是乌合之众,与江湖势力多多往来,嫉妒峨嵋派的地位,总想取而代之,是比较阴险的门派。

齐云派——掌门范真泰,其门派内擅长刚猛法术,比如三昧真火,掌心雷等等。其人头脑简单,四肢也不怎么发达。

崂山派——掌门孙凝素,道号“南冥仙翁”,手下门徒左行辅,镇邪子,鲁长春,三大弟子,最善画符布天罡等奇术。门风清静,《玄门》里最先遭到灭门之灾的正派。

三清派——掌门楚元君,道号“玉真子”,师妹元秀,手下全部是女弟子,以“霞元思梦”为班辈,梦月,梦菊,梦琴,梦云,梦兰,思静,思清,思秋,思冬,思夏(没有思春,∓mp;g;_∓mp;l;)。恪守清规,法术最弱,但化符水治病驱瘴是拿手好戏。

青城派——掌门周尚义,掌控灌城各大市井街道,算是当地恶霸,大儿子横行乡里。小儿子周天使送入蜀山修行,成了蜀山弟子最有权势的,趁着祖师乱尘大师闭关,欺压同门的师兄弟。

龙虎派——掌门方衡,最爱炼丹,“鼎运转神功”,能收各种妖魔,大弟子掌控鼎:混元,易行,正一,先天,太乙,玄天,还真,坎铅,离汞,大弟子为:杜明,成煦,万长风,白云子,唐铨,柳紫琼,卓松,黄世勇,谭彪。掌门儿子方灵宝是蜀山派丹药门的首徒。最擅长炼制各种各样的古怪丹药。

邪恶势力,金轮教,东海妖皇,四大魔王,东瀛魔盗……(暂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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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文:短篇纯武侠小说《神刀无名》1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作者:燕雀 附文:短篇纯武侠《神刀无名》1)正文,敬请欣赏!

这篇与《玄门》无关,风土的掉渣。//

//主要借事隐喻,作者自吹,其多有妄语谬谈,君子大人权当燕雀啾啁,不值一哂。

再次申明,这篇纯属开胃小菜,与《玄门》无任何关连,《玄门》的读者可以不看。

神刀无名

燕雀著

第一章迎贵客富小姐受辱,斗凶顽穷少年显威

易寻馆楼笙歌,难得灵隐幽雅。纵有桃柳缀金沙,不及桑麻映霞。

青旗高飚沽酒,红炭满炉烹茶。处处玉人弄萧弦,多少子期伯牙。

此《西江月》,说的是江南杭州府的景致。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杭州府内衔西湖水色秀丽,外连雷峰夕照奇幻,山水间有无数的金粉楼台、车马市肆,实乃天下为绮丽繁华的所。历代不少世家名流,高士侠客寓居这山灵水秀之地,留下许多风流佳话,豪侠传奇。然而市井之间三教流鱼龙混杂,却也有令人拍案的奇人异事。

且说这年四月望日,正是草长莺飞的暮春时节。西湖边苏堤上翠柳拂风,士女游客,络绎不绝。从钱塘门直到净慈寺一带,沿街都是酒店茶房,行人商贩摩肩接踵,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端的是热闹非凡。

正午刚过一刻,顺着上牌楼方向走来骑人马。当先两匹白马,马上乘客一男一女,男的剑眉凤目,英姿飒飒,二十多岁模样;女的姿容艳丽,顾盼生色,也只有十八、岁的年纪。两人都穿着锦缎衣服,身上系着水青色披风,手里捏着马缰绳,从人群间缓缓穿过。

两边路人驻足观看,有一人叹道:"嗳,杭州府偏有此等怪事!女人不家安分,跟几个男人骑着马满大街乱晃,成什么规矩!"

一个书生模样的笑道:"长兄此言差矣!‘是真名士自风流‘。杭州城内名士云集,如何还拘泥那套世俗礼法?似这等红颜策马,佳人控缰是极风雅别致的,又有何怪哉?"说着摇头晃脑一番。

旁边又一人低声道:"两位都不是本地人?休要乱说。刚才过去的那位小姐,名字叫做苏月仙。她爹苏剑南是本城的大士绅。不但家财万贯,而且还精通武艺,有个名头叫做‘一剑震江南‘,听说二十年来从未遇到过对手,浙江通省谁不知道他的大名?连知府老爷见了也是客客气气的哩!这么有体面有势力的人家谁惹得起?别说是女人骑马,就算苏小姐骑着头老母猪上街,又有谁敢多说一个不字?"

两个外乡人听的矫舌不下,那人接着又道:"苏小姐旁边那位公子名叫刘白飞,是苏老爷的大徒弟,外号叫做‘飞天白龙‘,也是个招惹不起的厉害角色--没看见他腰里挂着宝剑吗?要是他听见你们刚才那番言语,准得一剑把二位的舌头剁下来,作成‘十味居‘的五香口条了!"

街道两边行人议论纷纭。苏月仙骑马上,偶尔听到了一两句粗话,心里老大不痛快,皱眉说道:"也不知道爹是怎么想的,大白天叫我出来抛头露面。我一个女孩子家骑着马满街乱走,别人还以为我不知廉耻呢!"

"飞天白龙"刘白飞转过头来,赔笑道:"师妹,师傅方才交代得清楚:这一次有位贵客要来拜访,特意要咱们俩出来迎接,以显得咱们礼数周到,不失江南武林世家的气。"他说到"咱们"两个字时,脉脉含情的朝苏月仙看了几眼,脸上醺醺然似微有陶醉之意。

苏月仙假装没看见,撅着小嘴道:"是什么贵客啊?居然要自己的女儿亲自迎接。爹爹也太小题大做了!况且又不认识这个人,怎么迎接?"

刘白飞道:"听师傅说,这贵客名叫佘奇水。因为打遍大江南北没有敌手,江湖上又有个绰号叫做‘舍我其谁‘,是一位名震武林的大高手。此次拜访师傅说是有要事相商,他有师傅的亲笔回的书信为凭,应该很好认得!"

苏月仙冷哼道:"‘舍我其谁‘?好狂妄的名字!如此能吹牛,想来也没有什么真本事!哎,为了一个胡吹大气江湖骗子,让我凭白受了半日窝囊气,真真是活受罪!"说话间,一行人已来到断河头。这里是进出杭州的水路码头。那水里岸上,船来人往,着实的喧嚣热闹。

几个人勒马停一棵柳树下。刘白飞命仆从用竹竿将一张锦缎幌子高高挑起,上面五个金线大字迎风招展,道是"一剑震江南"。

诸事已备,刘白飞见师妹愁眉不展,便笑道:"师妹别烦,等一会接着了客人,咱们叫一乘轿子坐着回家去,好不好?"苏月仙赌气道:"等一会?你瞧,你瞧!"将手马鞭子四面指了一圈,"你看看!周围这些粗人都死盯着我,眼光好不正经,嘴里也不干不净的说些什么?哼,我都快变成臭男人们取乐耍笑的粉头了!你这师兄也当的好,让我丢人现眼,还说什么‘等一会‘?"

刘白飞被她抢白几句,剑眉一轩,当即吩咐手下道:"你们几个,快将这里所有闲杂人等统统给我赶走!"

几个苏家家奴个个如狼似虎,向来是欺负人惯了的。此时得了刘白飞的命令,立刻把幌子插柳树上,挽起袖子,纵马冲进人群,提起马鞭子一通乱抽,大喝道:"滚开!看什么?滚开!"等船的商贩、旅客大声惊叫,纷纷向四下里拥挤推搡,仓惶间挤倒数人,都泥地里滚爬。

刘、苏二人看众人狼狈,忍不住哈哈大笑。突然一个声音冷笑道:"苏剑南这条老狗屁本事没有!可门下的狗奴才竟敢这等嚣张,嘿嘿。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说话之人坐岸边一块圆石上,浑身裹着一袭青色斗篷,头戴着一顶竹斗笠,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出相貌年纪。

几个家奴听闻他称呼苏剑南为"老狗",登时火冒三丈,骂道:"混帐东西!乱嚼什么蛆?不想活了么?"催马冲上前,提起鞭子朝他挥去。青衣人端坐不动,眼看鞭子就要抽到他头上。忽然间众人眼里一花,那青衣人似乎动了一动,四个奴才不知怎的一齐向半空飞去,接着头朝下栽蒜似的落河滩边烂泥里,一个个摔的屁滚尿流,半天出声不得。

青衣人慢慢站起,冷笑数声,身形一晃,直朝那几匹空鞍马疾奔而去,刹时挨近一匹,霍地弯腰钻入马肚子下。只听他大喝一声,挺背直腰,竟将那马扛了起来,旋身转了小半个圈子,双臂一振,"扑通"一声把马抛进了河水里。跟着依法炮制,又将另外两匹扔下河去。后一匹受了惊,不退反进,直向青衣人猛冲过来。青衣人双眼圆睁,巍立不避,陡然挺臂直击,"砰"的一拳正马的前额。他这一拳乃是少林绝技"金刚杵",劲力何等刚猛!那匹马受此重击,立时头骨破裂,"得得得"连退数丈,晃晃悠悠的不住转圈,临近河岸,前蹄打滑,一头栽入滚滚急流之。

眨眼工夫,四匹骏马皆落水。波涛间悲嘶惨鸣此起彼伏,围观人群都惊呼起来。青衣人哈哈大笑道:"老子走南闯北,喜欢跟人拼勇斗狠。今日几个小辈把爷爷的兴致逗引上来了,嘿嘿,性爷爷就来陪你们玩个痛快!"

刘白飞见对方如此凶悍,先前飞扬跋扈的气焰早矮了大半截,忍住气道:"阁下是谁?为何要和我们苏家过不去?若是下人得罪了江湖上的朋友,请到舍下再行赔礼可好?"

青衣人没有答话,却径直的走到苏月仙的马前,斗笠下一对眸子精光四射,啧啧称赞道:"这位天仙似的美人儿,一定是苏剑南的宝贝女儿了?嘿,没想到这老狗居然能生出个粉嫩小母狗来!来来来,陪大爷我睡上两晚,包你快活似神仙!"

苏月仙小脸煞白,气得浑身颤抖,咬牙道:"无耻淫贼!胆敢如此无礼!"说着抽出腰宝剑,一招"长河落日",照定青衣人头上直劈下去。

那青衣人不躲不闪,也不招架。苏月仙没料想对方竟然束手待戮,心暗叫"不好,我杀人了!"想要收手已然来不及,就电光火石之间,长剑已从那人头顶劈过。

众人骇然失色,只道眼前定是血肉横飞的惨景。再仔细一看,却见那青衣人安然无恙,依旧昂然挺立,头上的竹斗笠被劈成了两片,随风缓缓的飘落地上。

青衣人冷笑道:"美人儿,你砍我一剑,就得陪我睡十天。你管乱砍乱劈好了!我都给你记着呢!"一边说,一边扬起脸来。阳光底下众人看的分明:这人大约四十岁上下,青衣箭袖,铜扣腰带,一张紫膛脸并无半点血迹伤口。刚才苏月仙那狠狠的一剑,只不过他额头上留下一道白印而已。

苏月仙又羞又怒,一蹬马镫,轻飘飘的旋身跃起,半空长剑微颤,一招"凤鸣天"朝青衣人分心刺去。

那青衣人仍是一动不动,待到剑尖离胸口还有两寸距离,霍然伸出右手,一把将剑刃握手,跟着大喝一声,将前臂扭了几扭,那柄长剑立时就象白面做成似的,被扭的弯弯曲曲犹如麻花一般。

苏月仙见他刀枪不入,似乎有鬼神附体,错愕之下愣了一愣。那青衣人趁机抢步上前,挥指点了苏月仙的"肩井穴",舒开手臂将她揽入怀,仰天哈哈笑道:"有仇不报非君子,苏剑南,想当年你羞辱我的时候,没想到你女儿会落我手里?今日我就要当众和你女儿交欢,叫你也人前抬不起头来,嘿嘿,这叫一报还一报!"说着就去解苏月仙的腰带。

刘白飞见状大急,叫道:"住手!"青衣人扭头朝他看一眼,沉声道:"怎么?你也想和我过招?"

刘白飞硬着头皮答道:"不不敢!请请你放开我师妹。阁下如此身手,应该不是无名之辈敢问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青衣人道:"打听我的名字?想报仇?哼,小子,当爷爷怕你报仇么?听好了,大爷我名叫佘奇水,江湖上人称‘舍我其谁’便是!怎样?"

刘白飞乍听此语,精神一振,喜形于色道:"原来是前辈!误会,误会,我师傅命师妹和下特来迎接前辈。方才都是下人们不知好歹,冒犯了前辈虎威。等会我定会重重责罚他们!望前辈稍歇雷霆之怒,这都是一场误会嘛!"

佘奇水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赭红面子烫金边,封皮上几个遒劲的大字,正是苏剑南的亲笔。佘奇水抬手一挥,那封信飘飘荡荡飞出数丈,"喀"的一声轻响,竟将柳树上的那根竹竿切为两截。"一剑震江南"的幌子应声坠落,随风一卷,掉进河水里被冲走了。

刘白飞从未见识过这般厉害的内功,一时间直吓得两股战,面如土色。

佘奇水冷笑道:"误会个屁!老子和苏剑南仇深似海!说来拜访,其实是想把苏剑南诓出他那个乌龟窝。如今老的没到,却来了个花枝招展的小母鸡。老子计划不成,正窝了一肚子的火气。要不拿这小母鸡泻泻火,岂不憋坏了老子?"说罢又去拉扯苏月仙的衣带。刘白飞心暗暗叫苦,但自知远非佘奇水的对手,也没有勇气上前拼命。

正此时,忽然人群里跑出一人,指着佘奇水大骂道:"你这人好不要脸!大白天的把人家大姑娘搂怀里,就不怕官老爷抓你吃板子吗?"

佘奇水一愣,定睛一看。只见面前站着个十七岁的少女,杏眼柳眉,榴齿樱唇,倒也生的十分美貌。再看头上挽着个白帕子,腰里一块围裙上斑斑点点都是豆腐渣,那模样是个卖豆腐的乡下少女。

佘奇水愣了愣,道:"你是什么人?"

那少女说话爽利,连珠炮似的道:"我是买豆腐的二妞,是出了名的爱打不平,这条街上谁不知道我名字?象你这样的二流子每天都要遇上几个,哪个不是叫我二妞一顿鞋底揍的服服?你趁早把这位姑娘放了,不然就叫你好看!喂,你听到没有?"说着从腰间摸出一张厚鞋底,朝佘奇水脑门上直拍过来。

佘奇水本待不理,忽见少女这一拍力道奇特,方位飘忽,细细一看竟然无从闪避!佘奇水吃了一惊,左手放开苏月仙,右手横掌挥击,大喝道:"滚开!"一掌正扫那少女的肩头。幸好佘奇水心存疑虑只使了一成功力。饶是这样,仍然将那少女震得斜飞而出,"扑咙"一声撞翻了数丈外的一个豆腐摊子,白花花的豆腐流淌了一地。

那少女几欲晕倒,过了半晌才回过神,用手撑起半个身子,坐地上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佘奇水暗自松了口气,寻思道"这是个寻常的村姑,她刚才那一拍只不过是凑巧而已,并非什么高深武功。"

就这时,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钻进人群,跑到那少女身边,神情关切的问道:"二妞!你怎么了?我远远就听见你的哭声了!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二妞抬起脸来,指着佘奇水哽咽道:"二狗哥哥,是那个恶人打了我!还弄翻了我的豆腐摊呜呜,我今天还没有开张呢,豆腐就全没有了呜呜这可怎么办呀!"

那少年右手扶住二妞的肩头,左手抄进腰里,便将她抱到一棵大树的树阴下。几步路的距离,二妞却连连惨叫呼痛不已。少年将二妞安置妥当,回转身直奔佘奇水,眼光似要滴出火来,沉声问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打伤二妞还还下这么重的手?"

佘奇水见他麻衣赤足,愣头愣脑,正是平常的那种乡下少年,当下皱眉道:"不知死活的乡巴泥腿子,一个个都跑出来败爷的兴致!哼,今日老爷我还没有开杀戒呢!正好就拿你个利市!"起手一掌向少年胸口猛拍。他这一掌劲风隐隐,使足了十成的功力,势必要将这少年立毙于掌下。

哪知手掌离少年胸膛尚有半尺,忽感颈项里一阵冷飕飕的凉气,佘奇水斜着眼角看去,就见一件乌沉沉物事抵自己脖子上。这东西黑铁铸就,二尺长短,不似匕袖剑,也非奇门兵器,油腻腻、臭烘烘,却正是一把屠宰切肉用的杀猪刀。

佘奇水猛吃一惊,一时不明所以。众人见方才那少年还是赤手空拳,此刻竟已手握利器指敌要害。那把杀猪刀一定是插他背后腰带,但何时拔出,如何挥刀,场没有一个人看得清楚,身手之快,实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

少年身形不动,结结巴巴的道:"想想打架吗?"

佘奇水行走江湖数十年,从未遇到这样的怪事。但他身经战,虽处下风却不慌乱,双脚蹬地倒纵出两丈,右手单掌前立,左手虚成虎爪之形,长啸一声又反身扑来。

少年轻摆刀锋,顺着来路直刺佘奇水庭。佘奇水心一懔,暗道"这人刀法似拙实巧,好生古怪啊!可是你想刺我胸口,却正好了我的计了!"当下并不招架躲闪,反而挺着胸膛迎刀而上。

原来佘奇水练就一身"金钟罩"的功夫,内力到处,肌肤筋骨坚硬如钢铁,寻常刀剑不能伤其分毫。所以临敌交手之际,佘奇水往往故意暴露要害,引得对手来进攻,而他再伺机出击,攻敌不备。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刀尖就要刺胸膛,佘奇水毫不理会,双掌一圈从两边拍向少年的"太阳穴"。忽然那少年微微侧身,刀锋一转,轻轻巧巧的伸到佘奇水的腋下,猛地横刀回抽,刀背重重敲佘奇水右侧肋骨之上。紧接着反手上撩,"扑"的一声,又用刀背左肋下猛敲一记。

佘奇水全身内力都凝结胸口,腰肋间软绵绵的全无防备。这时候突遭两次击打,立即浑身酸麻,一口气转不过,腰跨向下一挫,便要坐倒地。佘奇水败求胜,猛然狂声大喝,右手地上一撑,左腿飞起,如旋风般扫向少年的膝盖。他生性极为凶悍霸道,常令武功高过他的对手也难以应付,这一腿是刚猛十足,既阴且狠,憋着劲要将少年的腿骨踢断。

那少年神色镇定,双膝向后一缩,从佘奇水脚尖外半寸处从容闪过。这一招虽然避的极巧,可是少年脚跟已经离开地面,身子难以站稳,当下上身前倾,一头朝佘奇水跌去。

佘奇水见状大叫道:"来的好!"竖起左掌照少年迎面拍击。招式间掌风凛凛,势大力沉,刹时手掌离少年面部不及半尺,少年根基已失,又怎生躲过这致命一击?

只见那少年舒肩伸肘,手刀子一沉,刀头向下稍移数分,霍地刺佘奇水腹部。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刀尖正好抵佘奇水腰带的铜扣子上。就听"当"的碎响,劲力直透锋刃,铜扣应声碎裂,少年借力向后一仰,稳稳站定身形。佘奇水受此一击,虽未血溅当场,但丹田内息大乱,浑身气力荡然无存,右手一软,再也支撑不住,仰面四脚朝天的瘫到地。

那少年退后几步,摇摇头道:"你你打不过我的!"

佘奇水腹痛如绞,勉力支起半个身子。咬着牙道:"你是什么人?下是来找苏剑南晦气的。尊驾如此武功,何必为苏剑南这个小人强自出头?"

少年挠挠头,一脸迷糊道:"我叫李二狗,是杀猪的。你说的话我不明白,只是你想要和我打架是打不赢的我杀了十几年的猪,几斤的大肥猪都整不过我,你怎么能打得赢我呢?"

一说起杀猪,那少年登时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说道:"刚才你满脸紫涨,头上青筋都冒出来了,一定是憋着一口气胸口。我就知道刀子一定捅不进去。有些公猪一看到刀子,也会把皮肉耸起来,这时候猪皮就硬的象石头,千万不能用刀子硬捅!要用刀背猪的肋条腰腹里敲打,这样猪的筋骨就会松软,下刀就容易了!哎,我还以为这招对你不管用呢,没想到人和猪是一样的"

佘奇水听的莫名其妙,心道:"他妈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少年李二狗接着道:"呃,不管你是人还是猪,反正打伤二妞就不对。你得赔钱!赔钱!赔赔她的豆腐挑子。我算算该多少?一个豆腐两个钱,一挑两个豆腐那就是就是多少?"

佘奇水眼珠滴溜溜一转,道:"你要钱吗?好,我给你,不过我现站不起身,你过来拿。"

李二狗裂嘴微笑,点头道:"你赔钱就好。"一面说,一面走到佘奇水跟前。

佘奇水朝自家胸口努努嘴,道:"喏,钱就放我怀里,我没力气掏出来,你自己拿!"

李二狗答应一声"好",弯腰伸出手。就他一低头的工夫,佘奇水眼凶光乍现,狞笑一声,竖起两根手指,朝李二狗双目疾插而去。

佘奇水手指上的功夫称为"大力金刚指",乃是少林派正宗绝学,是厉害无比。指力到处砖石也能戳穿。若是插进人的眼睛,定会直贯入脑,将敌手置于死地。

两人距离只有半尺,就算是身怀通天神术也无法闪避眼看李二狗就要血溅当场,佘奇水忽觉得手指间一凉,接着辣的剧痛传来。凝神一看,只见李二狗把那柄杀猪刀竖面前,刀锋正好从两根手指之间穿过,象劈柴似的把他手掌一分为二,直至腕骨。

李二狗一瞧对方鲜血狂涌,不禁有些着慌,撕下一片衣服,手忙脚乱的给佘奇水包扎创口,道:"哎,我我不是有意要伤你的啊!可你不吭一声,就这么突然伸出手来,吓我一大跳,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刀子摆那里了我杀猪的时候常常遇到这种情形"

说到杀猪,李二狗又来了劲头,口齿也伶俐许多,接着道:"呃,我讲给你听:你别听人都说‘笨猪、蠢猪‘,其实好多猪一点都不笨,看你要杀它,它就装死,等你走到跟前的时候再狠狠咬你一口!你瞧!"

他说的起劲,挽起袖子,露出一个茶杯大小的旧伤疤,道:"这就是猪咬的。后来我学乖了,一看见死猪脖子上的鬃毛立起来,就知道猪装死,要咬人了。我就把刀摆那里,等它自己一嘴咬刀口上,嘿嘿刚才我看见你耳朵后面的头突然也立起来,就错把你当成装死的猪了,以为你要咬人,唉,我没有存心要伤你的啊,我真糊涂,人怎么会和猪一样呢?哎呀,你流了好多血"

佘奇水痛的天昏地暗,怔怔的说不出话来,但手上的伤痛远远不能和心的震悚相比。只觉眼前这少年刀法高深莫测,行事颠三倒四,不知是真的愚蠢呢,还是装疯卖傻。

李二狗还嘟囔:"你打伤二妞,我又割伤了你,就算两下抵消了?我也不要你赔钱了。只是二妞清早起来就磨豆子,点豆腐,辛苦的很现她的豆腐全掉地上了,你你能不能给她点豆腐钱呀。"

佘奇水忍着痛慢慢的从地上爬起,铁青着脸道:"尊驾武功卓绝,佘某认栽了。不过下是原逍遥帮‘天风堂‘的堂主,这面子可丢不起!逍遥帮里还有‘地火堂‘,以后少不得要向尊驾讨教!今日倒便宜苏剑南这老狗,哼,青山不改,完转身蹒跚而去。

李二狗搔着头,望着佘奇水远去的背影,心疑惑道"这人好奇怪,我和他说豆腐,他却跟我说什么山啊水的,什么‘地货、天风‘,只听过母猪风,羊角风,天风倒是第一次听说"

看到一个成名的高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败一个乡下少年的手下,苏月仙、刘白飞两人目瞪口呆,愣愣的盯着李二狗,满脑子都是一句话"此人到底是谁?"

(第一章完)

第二章忆往事僻野访高人,寻旧仇高堂会强敌

佘奇水刚走没多久,断河头又闹腾起来。却是苏家二三十个家丁闻讯而至。这些人手拿棍棒,冲进人群里横突直撞,喝五叱,登时把码头上下搅成一锅粥。乱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辱骂老爷,调戏小姐的狗贼"。众家丁气不过,将几个碍眼的闲人打个半死,这才簇拥着苏月仙、刘白飞二人扬长而去。

一回到家,苏月仙就起小姐脾气来。哭的似梨花带雨,珍珠断线,抽抽咽咽的从前庭直到后堂。此时她爹苏剑南正端坐堂屋里,眉头紧皱,神情甚是严冷。

苏月仙不理父亲,走过去坐下一张椅子上,翘着嘴巴低头垂泪。旁边丫鬟端来漱盂、手帕和漱口用的香茶。

刘白飞跟着走进屋,见苏月仙抽泣啼哭,心愧疚,朝前顿道:"师傅,都怪弟子没有照顾好师妹,我"

苏剑南一摆手,道:"不必多言,事情我都知道了。"说着站起身,长叹口气道:"佘奇水二十年前就和我结下梁子,始终没有了结。今日叫你和你师妹去见这人,原本是表明我化敌为友的诚意,岂料"

苏月仙正漱口,一听这话,"咣当"一声把茶杯摔地上,咬牙道:"我还以为迎接的是什么贵客,原来是对头寻仇来了!爹,你不思量如何对付仇家,反而把自己女儿送去给人侮辱爹你你心里还有我吗?"越说越伤心,忍不住又哭起来。

苏剑南微露羞惭之色,道:"哎,爹有爹的难处。那佘奇水绝非等闲之辈,若不委曲求全,恐怕咱们全家都劫难逃啊。"

刘白飞道:"师傅,那个佘奇水是什么来头,我们为何要怕他?"

苏剑南捻须沉吟道:"此事说来话长:想当年,我拜崆峒派白云道长为师修习剑术。三年后师满出山,江湖上做了许多行侠仗义的大事,人送外号‘一剑镇江南‘。那时佘奇水也是江浙一带出名的少年豪杰。听闻我这个名头,心里很是不服气,就找上门来与我比武。一战之下他败我手里。哎,比武胜败原本是常事,都怪我少年气盛,大胜之余还当众打断了他的双手双腿。佘奇水是个极好强要面子的人,这般羞辱真比杀了他还难受。从此后他便饮恨心,躲进深山苦练武功,时时想找我报仇雪恨。哎,若真的只有佘奇水一人,原本也不足为惧。可是据说他近年加入了‘逍遥帮‘,要是逍遥帮替他出头找我们的麻烦,这件事情就棘手的紧了。"

刘白飞问道:"逍遥帮?师傅,江湖上帮派众多,有谁敢不给我们面子?咱们江南是名门大家,一呼应,而且和海沙帮,巨鲸帮,丐帮都有交情,何必怕一个什么逍遥帮呢?"

苏剑南道:"你不知道,这逍遥帮江湖上虽不张扬,可上通官府,下结还跟朝廷里的锦衣卫有瓜葛,帮内成员不受官府约束,也不讲江湖规矩,逍遥自横行无忌,所以名字叫做‘逍遥帮‘。佘奇水加入这样帮派,咱们怎么招惹的起?为此我早晚寝食难安。十几天前,佘奇水忽然给我写来一封信,言辞间竟颇有修好讲和的意思。我心里本有些疑惑,但想到‘冤家宜解不宜结‘,便欣然回信,邀请他来杭州一叙。为了表示诚意,特叫月仙亲自迎接。却哪料到哎,佘奇水乃原武林豪杰,已经是极难对付,要是逍遥帮的高手再找上我们,那可怎么是好?"一面说,一面叹气摇头,郁郁之色溢于言表。

这时苏月仙已漱了口,正拿着一张巾帕揩手,听了她父亲一席话,冷笑道:"什么武林豪杰,原高手,连我们杭州一个小厮都打不过,还敢称高手?咱们连这种胡吹大气的江湖骗子也难以应付,说出来就不怕人寒碜笑话?"

苏剑南眉头一扬,道:"这话怎么说?"

苏月仙扭头道:"师兄,你讲讲罢。"

刘白飞没奈何,只得将佘奇水败给李二狗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苏剑南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动容道:"真有此事?"

苏月仙道:"怎么不真?是我亲眼看到的!佘奇水那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简直就是废物一个!"

苏剑南喃喃沉吟道:"这少年是什么人?杭州城里有如此人物,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刘白飞答道:"听他自己说名叫李二狗。本来弟子打算将他带回府,后来码头上一乱,就不见了他的踪影。"

苏剑南心下寻思:"一个少年怎有如此武功?莫非是名门高人的弟子,乔装改扮了暗地里助我?"想到这里精神大振,连声吩咐道:"快快传下话去,叫外边帐房里的伙计,园子里的家丁,还有武馆里的弟子们,统统出去找这个李二狗!找到后就把人恭恭敬敬的给我请来。对他们说,就是把杭州城翻个遍也要找着!"

刘白飞领命,转身出去调派人手。苏月仙心余怒未消,兀自低声冷笑道:"哼,什么‘一剑震江南‘,遇事要靠外人撑腰壮胆,真把脸都丢了!"苏剑南低头喝茶,只当没有听见。

且说苏家上下仆从奉着主命,一齐出门穿街过巷到各处打听。街坊都说李二狗时常巷子口摆摊卖猪肉,和善老实,只是有些傻气,开口闭口都是杀猪的门道,现就住城东面的城隍山下。众家丁依言向东沿路探访,直寻到一个小山坳里。只见两间破屋子,柴扉茅顶,十分寒陋,推门进去,那李二狗正坐床沿上服侍他老娘喝水。

众人里头走出个先生模样的,上前询问:"敢问这里便是李二狗,李英雄的华宅么?"

李二狗见屋子里一下挤进来这么多人,猛吃了一惊,道:"我是李二狗,你你们是干啥的?"

那人弯腰躬身,作了个揖,堆下笑脸道:"下顾雪斋,是城南苏老爷家的坐馆先生。我们老爷耳闻英雄大名,思慕已久而憾未识荆。今下荷命前来,相邀英雄到府里一晤,请英雄务必屈尊命驾,以慰我家老爷求贤若渴之意也。"

这一通"之乎者也"把李二狗听得晕头转向。他老母亲没见过世面,还以为儿子犯了官司,衙门里差人拿他,直吓得缩床角,筛糠似的哆嗦。

正不知所措,屋外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其有个叫张葫芦的,是李二狗杀猪的掌柜,见这情形也挤进屋,问明了来龙去脉,笑着对李二狗道:"二狗,你造化啦!是城里苏老爷要见你。他府上又体面又气派,是我的老主顾,就是一年里没事,肉也要用七八千斤!我老早想拜见苏老爷,还没这个福分呢!"

李二狗方才明白过来,低声喃喃道:"原来是买肉的主顾,大概找我去杀猪的。可我娘病着呢。去是可以的,但须得当天回家"

顾雪斋道:"我们家老爷正欲留李英雄府居住,以便早晚请教。现已备好馆舍,专等驾临。"

李二狗问道:"怎么?还要留下我?"见顾雪斋点点头,他低头默想了一会,摇头道:"不行,我要是走了,我娘怎么办?她身子有病不能下地,饿了谁给弄饭?冷了谁给衣服?我不走。"

一群人反复劝说,李二狗只是摇头。后来催逼的狠了,李二狗烦恼起来,急道:"别说了,就是给我金山银山,我我也不去!"

他娘听了众人谈论,已知就里,当下摸着李二狗的手,轻声道:"狗娃,你别再倔了,就跟人家去。娘是个不用的,只知坐床上吃喝拉撒,娘拖累了你你有自己的前程,快去,啊,好孩子,听话"

李二狗一听眼泪就下来了,拉着娘的手不忍放开,哽咽半晌说不出话。苏家仆从交头接耳,都掩口低声笑道:"也没见过这么傻的人。放着有钱的财主不结交,却要守着个半死的老太婆,真是乡下土包子榆木脑袋。"

就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道:"二狗哥哥,你要出门办事么?要去很久吗?"众人回头一看,说话之人娥眉纤腰,斜靠门口,正是那买豆腐的少女二妞。

张葫芦道:"是二妞啊,你也快来劝劝二狗。他这死心眼,也只有你能劝得动。"

二妞见满屋子是男人,不好意思挤进去,便将二狗唤出来问清了原委,沉思片刻,道:"你管去,你娘我来看顾。难得有财主抬举你,就去看看又何妨?"

李二狗道:"这不行,你卖豆腐那几个钱自己都吃不饱,如何如何能顾得上我娘?"

二妞恼了,急道:"小性儿!你也太小看人了!咱俩从小一块长大,什么时候分过你我?好,我给你吃颗定心丸--就算我二妞饿肚子,也要让你娘吃饱穿暖,你娘就是我娘,这总行了?"说到后两句,忽然觉说漏了嘴,腮帮上登时升起两朵粉云,羞惭惭的垂下头去。

李二狗心里又甜又苦,又是感激,一时间讪讪无语,二妞跟前呆站了半晌,方回屋去跟娘交代。娘儿俩难分难舍,彼此又有一番叮嘱安慰。苏家的人急躁起来,一个劲催促着上路。当下李二狗拜辞了母亲,与二妞挥手告别,随着众人往城里而去。

到了苏府,按礼数先二门外客房里歇了一晚。房大床上绣被锦褥,软枕温香,二狗睡不惯,就石砖地上躺了一宿。次日起来用了早饭,顾雪斋拿一件茧绸直裰给他换上,这才引着二狗来见苏剑南。这时候苏剑南正书房里品茗,闻听打败佘奇水的少年侠士已请到,忙起身出门迎接。一照面,顾雪斋拉拉二狗的袖子,悄悄的道:"这是我家老爷,李英雄可上前见礼。"

二狗从客房走进书房,一路上雕梁画栋,朱栏玉砌。直瞧得他眼花缭乱,飘飘然恍若梦游仙境,浑忘了身何处。此刻忽听有人耳边说"见礼",他心里一慌乱,不知该如何"见礼",情急之下双膝一跪,冲着苏剑南连磕了七个响头。

苏剑南连忙伸手来扶,嘴里说:"何须多礼。"心下却暗自嘀咕"这人看起来傻里傻气,是个寻常的乡下人,佘奇水怎会败给他?且让我试探试探他的武功。"主意已定,本来向上抬的手臂顺势翻转,猛然朝二狗右边肩膀压去。

这一压有个名堂,唤作"玉柱半倾"。是从"铁板桥""千斤坠"之类的硬功变化而来。苏剑南其糅合了崆峒派绵长的内功心法,使得此招刚带柔,力道藏而不露,端的乃武林少见的上乘武功。

苏剑南这招势大力沉,而李二狗跪地上却似毫无察觉。等到苏剑南的手臂刚触着他肩头衣服时,二狗又是一个响头磕下去。这一弯腰的时机分寸拿捏的恰倒好处,正巧顺着来势将对方下压的力道卸开。苏剑南双手按了个空,脚下虚浮,气不继,一个趔趄直朝前跌去。

二狗急忙站起身,伸手搀住他的手肘,道:"小小心,别摔着。"苏剑南勉强稳住身形,心猛地一震,暗惊道"如此轻描淡写的就将我的招数化去,而且身法自然不露半点痕迹,即便是我师傅白云道长也未必办得到。此人年纪轻轻就身怀绝世武功,莫非是神人天降么?"越想越讶异,瞪着眼打量二狗。

哪知李二狗心里也是疑窦丛生,挠挠头忖道"这位苏老爷好奇怪,怎么一见面就往我身上趴?活象活象公猪情一般。幸亏我有点提防,还真给他压到身上了。不过他是人啊,为啥和猪一个脾性?也难怪,看苏老爷白白胖胖,肥头大耳朵,长得这么象猪,大概性子也和猪差不多。"想到这里,定睛把苏剑南仔细端详一回,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心里面各有所思。过了片刻,苏剑南定下心神,正要请二狗坐下详加询问。突然由门外跑进来一个家丁,气喘吁吁的道:"老老爷,外头有人求见,还送上了拜。"

旁边顾雪斋斥道:"没看见老爷会客吗?有帖子都留二门外,等吃了饭再送进来。"

苏剑南摇头道:"不妨事,把拜拿过来我看。"回过头对二狗笑道:"李壮士且稍坐,容老夫料理完杂事再相叙。"一面叫人奉茶,一面接过拜,对着阳光一看,苏剑南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只见拜上写着两行大字,道是"逍遥帮天风堂堂主佘奇水,地火堂堂主杜玉河谨拜"

苏剑南悚然震骇,心下自思"我还道事有迂回之机,岂料对方来的这么快!逍遥帮两大堂主同时现身,江湖上闻所未闻。看来此事已然无法善终,这却如何是好?"

他心急如焚,屋子里来回乱走,踌躇道:"就算我抛家弃业,退避江湖,但家眷弟子们怎么办?难道叫月仙也随我终老山林么?"抬头一眼睇见李二狗,豁然计上心头,暗想"罢了!若是逍遥帮难,我就把这个人交出来抵事,这愣小子伤了佘奇水结下梁子,有什么事情正可推他身上,或许连旧时仇隙都能敷衍过去。"

盘算已定,当下苏剑南命人将客人引至正堂,自己里间换好衣服,然后带着李二狗迎了出来。还游廊上走,就听厅堂里有人高声说道:"杜二哥,咱们登门拜谒,苏剑南居然半天不露面,太也没把我们逍遥帮放眼里了!"

苏剑南赶忙迈步进门,就见那佘奇水手缠白布正坐太师椅上,满面都是愠恚之色。身后站着七八个劲装结束的汉子,个个手按腰刀,杀气腾腾。苏剑南抑住惊恐,上前先作个揖,含笑道:"贵客临门不曾远迎,失礼失礼。经年一别,佘兄神采依旧,实可喜可贺!"

佘奇水抬头看他一眼,闷声道:"苏剑南,你少说好听的。打断我双腿那笔旧帐尚未清算,又指使人劈伤了我的手,今天逍遥帮数名高手这里,你自己说怎么办!"

苏剑南干笑两声,正想说几句软话岔开,忽听一人说道:"我说老三,陈皮烂谷子的事还提它干嘛?你不是说江南出了位超群拔类少年侠客吗?我今儿个是特地来瞅瞅这位少年侠客的,人哪儿呢?"

这声音又尖又细,拖腔卖调,好似戏台上小旦捏着嗓子念白一般。苏剑南循声看去,只见说话之人端坐佘奇水上,是个年逾四旬的男人。生着一张乌鸦嘴,两只狐狸眼,穿一件粉红色薄纱团绣锦衫,花里呼哨,不男不女,正拈着条罗帕轻轻擦拭嘴角。

苏剑南想起拜上的名字,"哎呦"一声,假作惊喜道:"这位想必就是逍遥帮地火堂的杜堂主。下久闻堂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珠耀玉映,真乃神仙人,实令小寓蓬筚生辉啊!"连声吩咐快快上茶。

那人撇嘴一笑,道:"罢了,苏老爷这张嘴甜的腻味,我杜玉河难以消受。说什么神仙人,这话没得恶心死人。"

苏剑南赔笑几句,挨着门口找个位子坐定。李二狗进屋瞧见佘奇水带着刀伤而来。暗想这人先打伤二妞,后被自己打伤,一来一去双方已经扯平,倒也不放意里。他昨夜睡石砖地上身子硌得疼,又跟苏剑南背后站了半天,早有些不耐烦。此时见众人都坐着,他也不客气,也不分宾客主次,瞅着身边一张又大又气派太师椅,便挨近身子,一屁股坐到了大堂央的正位子上。

苏剑南正欲挑拨二狗与逍遥帮作对头,佘奇水心存忌惮,二人都默不作声。杜玉河眼见一个衣着古怪的少年这般造次,一时摸不清是何来路,未曾出言询问。如此一来,堂上几个名震武林江湖巨豪,竟被李二狗稳坐了上主位。

少时仆人捧上香茶。杜玉河有心挑衅试探,便伸两根手指夹着盖碗,揭开一闻,淡淡的道:"嗳,这楠溪乌牛茶倒是用隔年的雨水煨的,可惜雨水煨茶浓香有余,轻浮不足,远不及雪水爽冽清雅了。"

苏剑南挑起拇指,赞道:"杜堂主真是侠士风雅,非同俗流。这雨水确是去年清明时所汲,藏地下已有一年。本以为当得极品,今日听杜堂主一席话,方知雪水烹茶佳。不如二位日后再惠敝舍,待到冬天再一起品尝那雪茶之妙,岂非一大快事?"心里却想"你要真答应冬天到这里做客,至少眼下不会找我麻烦了?"

杜玉河怪笑几声,端着茶盏,用盖碗轻轻拂开茶叶,道:"哎哟。苏老爷好会说笑话,我三弟佘奇水正要找你寻仇,怎么敢当你苏府的贵客?这时节昼长夜短,暑气甫生,正是受用雪茶的时候,何必要等到冬天?"说话间,杜玉河脸上青气乍现,手那碗茶忽然冒出丝丝白气。只片刻工夫,茶水上就结了一层白花花的薄冰。

佘奇水大声喝彩道:"好啊!好一招‘玄阴神通‘!苏剑南,张开眼瞧瞧,可曾见识过这样的神功?"

杜玉河将手帕一抛,竖着兰花指,曼声道:"老三,干嘛这样大声唬气的说话,不怕吓坏了人家?苏老爷不是想吃雪茶么?就请品尝品尝,可别扫了我的面子!"说着连茶带冰的倒了少许盖碗里,挥手一送,那盖碗似有人把持,飘飘忽忽直飞到苏剑南身旁茶几上,一滴茶水也没有溅洒出来。

苏剑南又惊又怕。对方这手"化水为冰"的功夫神妙如斯,他如何还敢执拗?只得端起盖碗,道声"承敬",慢慢的喝下去。谁知茶里冰水混合,又暗藏"玄阴神通"的阴劲,越阴寒彻骨。苏剑南是养尊处优的老爷脾胃,怎么消受得了?当下肚子里"叽里咕噜"一阵乱响,忍不住接连放了几个通天大屁。

佘奇水嘿嘿笑道:"‘一剑震江南‘声振宇内,今日听来当真名副其实。"苏剑南面红耳赤,所幸屋子里没有多少丫鬟家丁,还不至于太丢老丑。

杜玉河轻叹口气,道:"不是我存心跟苏老爷过不去,昔日的仇怨,你和佘三弟自个儿了结,我也懒的搭理。此次苏杭一行,我原为观赏江南美色,只盼能找到一个梯己的知心人儿"说到这里,杜玉河脸上忽现绯红,扯着手帕颔扭捏,活象大姑娘害羞时的妩媚神态。

苏剑南闻言精神大振,道:"原原来杜堂主喜好风流之道。俗语说‘人情不过男女‘,堂主乃风流英雄,身边正该有美人相伴行乐。下不才,与杭州城里的世媛名妓皆相熟,正好可为杜堂主牵搭鹊桥。"

杜玉河嘴角一撇,鄙夷道:"足见你是个俗人。本朝洪武爷曾说‘我若不是妇人生,天下妇人皆杀‘,世间女子俱都聒噪无聊,臭气熏天,哪有一个是好的?可知天下另有一种男美,或潇洒,或俊雅,临风怀月,对酒当歌,其的妙味无穷,岂是女色能比的?"苏剑南听得骇然,想不到这逍遥派的大人物居然喜欢男人!

话到此处,杜玉河幽幽长叹一声,阴阳怪气的接着说道:"可怜我杜玉河一身情骨,满腹柔肠,却未曾寻得一位既俊秀又心的如意郎君。哎,前日听佘三弟说,有位使刀的少年将他打得一败涂地。小小年纪武功如此高超,人品相貌定然也不差。我心思慕之,只愿能会一会这个妙人儿"

正说的动情,忽然李二狗端着茶杯走到近前,杜玉河愣了一愣,就见二狗把自己的茶杯往桌上一放,伸手端过那半盏冰茶,憨憨的笑道:"天热,我口渴我那杯茶太烫嘴。你这杯不烫,你又不喝,干脆咱俩换着喝!"说完举起冰茶一饮而,饮罢嗒嘴咂舌,抚胸吐气,似乎十分的舒坦受用。

杜玉河暗吃一惊,心想这茶水奇寒无比,即使喝下一小口,江湖上也少有高手能抵受得住。而眼前少年怎会若无其事?难道他的内功纯阳浑厚,竟能克制"玄阴神通"的寒气?

殊不知李二狗自幼生长穷苦人家,顿顿嚼糠咽麸,灾荒年里没有粮食,常拿树皮草根当饭吃。一副肠胃磨练的钢造铁铸一般,莫说区区一杯冰水,恐怕土木沙石也照样能穿肠而过。

杜玉河脸色难看,尖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佘奇水侧头低声道:"杜二哥,他就是劈伤我手指的那个小子。"

苏剑南赶紧接过话头:"这位英雄大名叫做李二狗,一向独行,与我们苏家素无来往。因听说伤了佘堂主,下才将他请到敝舍,只愿能化解佘堂主和李英雄之间的误会。"他这话听似肯,其实已将罪责推卸李二狗身上。

杜玉河直着眼睛上下打量,目光猥亵不堪,瞧得二狗一身鸡皮疙瘩。看了半晌,杜玉河面露愠色,沉声道:“我还以为是貌若潘安的美男子,怎料是个土头土脑的愣小子!收拾干净还看得过去,但岂能算妙品绝色?苏剑南,你找个乡巴佬来充数,未免太小瞧我杜玉河了!”

苏剑南慌了神,登时语塞。杜玉河冷笑道:"好啊!既然你没有诚意,我只得为佘三弟出头,仗着两手三脚猫的功夫,讨教一番了!"

苏剑南额头冒汗,情急生智,对二狗道:"李英雄,杜堂主说要讨教你的功夫呢!请你快快显露真功,与杜堂主切磋切磋。"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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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文:短篇纯武侠小说《神刀无名》2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作者:燕雀 附文:短篇纯武侠《神刀无名》2)正文,敬请欣赏!

再次申明,这篇纯属开胃小菜,与《玄门》无任何关连,《玄门》的读者可以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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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比武功堂主乱心智,演刀法宰夫证书理

二狗一愣,寻思道"我的功夫?我除了杀猪还会什么功夫?要我与这个杜堂主切(他不懂切磋的意思),大概这几位都是买肉的主顾,想看我杀猪切肉的本事。"他来得仓促,杀猪刀留了家。当下扭头四顾,一眼看见墙角里有个兵器架,架子上长枪短戟各色兵器齐全。他走过去挑拣了一把一尺长的短刀,回身转来道:"这刀子不称手,比我平常使的轻。不过将就着能杀猪。那好,快些把猪牵来,我杀给你们看。"

后两句话差点没把杜玉河气晕死,当即铁青着脸站起身,缓步走到屋子间,森然道:"杜某纵横江湖几十年,从来没人敢有半分不敬。不曾想今日竟被蔑为待宰的猪豕"口里说话,慢慢抬起手来。几屡阳光透入厅,但见杜玉河十指如钩,阴碜碜的好似僵尸枯爪,双脚踏着南方丙火方位,尖声怪叫道:"臭小子!你领死!"身形晃动,一团红影向李二狗疾扑而至。

二狗猛吓了一大跳,脑子里还没明白过来,手的短刀已然挥出。不快不慢,刀尖直挑杜玉河腰胯。杜玉河手指上蕴蓄着"玄阴神通"的阴寒内劲,脚下是"风摆杨柳"绝妙轻功,满指望一击得手。不料二狗出刀的方位力道十分古怪,既非刀招,也无内功,但势必先于对手制敌要害,那情势就象是杜玉河自己往刀锋上撞一般。

半途受击,杜玉河无法变招闪避。急切间深吸一口气,腰腹向内陡缩了四五寸,身子着刀刃朝前滑去。他武功怪异阴狠,虽然背向对手,却霍然反手回抓,只见指若利剑,迅疾无伦的直插李二狗后脑。这一变招又狠又快,殊无半分征兆,纵然是大罗金仙也万难躲闪。

哪知二狗不躲不闪,连头也不回,短刀从右手顺到左手,倒握刀柄翻腕上撩,刀口正对杜玉河的下裆。杜玉河手爪前,腰腿后,这一来还没等他抓到对方,定会先被刀子捅进裆部。此招匪夷所思,令人根本没有招架的余地。无奈之下杜玉河双脚用劲急蹬,涌身斜飞出两丈,气乱心浮站不住脚,"卜通"一交朝前扑倒地,直摔了个饿狗抢屎。

这几招势如兔起鹘落,旁观的苏剑南,佘奇水都没看清,就连李二狗自己也是糊里糊涂。他心随刀动,刀从敌势,不论攻守都没有章法,只是顺着对方的招式随意挥洒。等看见杜玉河仆倒地,二狗方才回过神来,暗自诧异"不是叫我杀猪吗?怎么这人凶巴巴的又抓又打?说起来奇怪。这些财主老爷,一会给好吃好喝,一会见人就打,难道都疯癫了么?"

杜玉河从未如此狼狈,趴石砖地上羞愤攻心,猛然大喝一声,飞身拔地而起,双手箕张,半爪半掌,又向李二狗袭来。这回他将"玄阴神通"用到了极致,衣袖饱胀如鼓,猎猎生风。未及近前,两边苏、佘二人已感一阵寒气扑面。

李二狗见这人咬牙切齿,神态似癫若狂,心微微有些害怕。当下伸长手臂,挺直刀锋,想把对方拒挡身外。不知不觉,刀尖又是指向杜玉河的两腿之间。

杜玉河尖声怪叫,忙不迭的倒纵数丈,没等站稳,返身疾进趋前,挥掌狠切李二狗咽喉。这一退一进有如电破长空,又似乱蝶穿花,快的难描难述。而李二狗仍旧挺刀直击,先急后缓,还是不偏不倚的刺向杜玉河下体。杜玉河收胯拧腰,又一次倒退开去。

两人激斗数招,杜玉河始终无法靠近二狗身前三尺之内。到后来杜玉河身法愈加迅疾,一团红影绕着二狗滴溜溜乱转。苏剑南一旁看的头晕眼花,几欲呕吐。

然而李二狗不为所动,直刺横劈,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两下,几十刀过去,竟然刀刀不离杜玉河的下阴,好象铁了心要把杜玉河阉割似的。杜玉河跳纵腾挪,“风摆杨柳”使到酣处,水蛇腰都快扭断了,却仍难以摆脱短刀的羁绊。又斗片刻,屋子里刀光闪闪,杀气愈渐浓厚。杜玉河羞恼渐去,惧意萌生,只觉得这少年对自己的武功了若指掌,每一个动作招式似都他的意料之,就象是和同门师兄弟拆招练功一般。

想到这里,杜玉河猛地一激灵,一个念头脑轰然乍现,犹若晴天落惊雷,直震得心摇神驰,暗叫"不对,不对!世间只有一个人知道我的秘密,这少年执意猛攻我下体,莫非他"

原来杜玉河自幼习武,曾有一次与同门拆练刀法,被师兄失手割去了半边睾丸。从此他的内力淤塞会阴穴,无法通达经络。天长日久,阳气渐衰,阴气渐重,反而练就了"玄阴神通"的纯阴内功。但下阴也成为他蓄气的练门,若稍受击打,轻则武功失,重则就会吐血身亡。

自从杜玉河受伤致残后,他师兄心怀愧疚,对他加意关怀照顾。杜玉河初时还有怨恨,谁知时间一长,他性情大变,竟痴心呆意的爱恋上了师兄。成日里温柔款款,情意切切,缠得他师兄晕头转向,受也不是,拒也不是,只得潜影匿迹,远遁江湖不知所踪,至今还是杳无音信。

种种因由,只有杜玉河和他师兄两个人知晓。这少年素未谋面,年纪轻轻,为什么也知道他的练门所?

杜玉河情思恍惚,又想"他若稍加挪移,每一刀都可伤我要害,但为何双脚站原地不动,并不上前抢攻?这不明明是手下留情吗?我与他非亲非故,此举又是何意?"

转念一想,翻然省悟道"是了!一定是师哥已然身故。他痴情不改,不忍与我长别,便将魂魄附这少年身上,借机来与我相会"杜玉河越想越真,心情激荡之下不禁涕泗横流,李二狗他眼渐渐化作师兄潇洒的身影,口低声念叨:"师哥,你还这般思念玉河么?那为什么当年要弃我而去?"

他只顾痴,浑忘了眼前的厮斗。李二狗一刀刺来,杜玉河动也不动,怔怔的呆若木鸡,嘴里深情呼唤道:"哥……"就电光火石之际,刀尖离杜玉河的裆部已不到半寸。二狗无心伤人,大叫一声:"当心!"急切间来不及收刀,便将手腕一翻,变直刺为上撩,只见"刷"的一道白光,短刀自下而上从杜玉河腰腹前掠过。

刀锋飙忽,已微微触到了杜玉河的下体,幸好二狗拿捏得当,手上劲力若有若无,这才没有割伤肌肤。饶是如此,杜玉河练门受震,丹田内已是气血翻涌,那声"哥"也半路走调,变成"咯儿--"的一声,好象公鸡打鸣。接着杜玉河全身酥软,筋骨欲断,双腿站立不稳,前仰后合的踉跄几步,向后一屁股跌坐地上。

佘奇水见状大惊,赶忙抢上前扶住,连声问道:"杜二哥,你你受伤了吗?伤何处?"

杜玉河靠佘奇水肩上,转头对着二狗,眼神恍惚,情意绵绵的道:"好哥哥,玉河等你数年。虽然偶尔寻几个俊俏少年相陪,但事后我都把他们杀了。我心里一直可只有你,如今咱们久别重逢,再也不要分开啦。从此我只守着你你说好不好?"一边说,一边大抛媚眼。

此刻杜玉河灵台惘丧,晕头晕脑,平日深藏于心的种种绯思绮念全都脱口而出。李二狗看眼里,听耳,只觉肉麻骨酸,鸡皮疙瘩从头起到脚,又从脚窜到头,差点连隔夜饭都呕出来。佘奇水也是羞愧满面,低声道:"二哥,你说些什么啊?"

杜玉河神志错乱,丑态露,仍朝二狗腻声道:"哥哥,今宵吉日良辰,不如我们早入洞房,成就好事且听我唱一段‘牡丹亭‘来助兴--良辰美景奈何天啊"

苏剑南见杜玉河又被二狗打败,吃惊得好半天合不拢嘴。此时杜玉河连叫带唱,方才让他清醒过来。当下站起身,走到近前微一躬身,冷冷的道:"佘兄,看来杜堂主身受内伤,以至心智失常。还是请回去寻医问药,好生静养,切莫要耽误了。"

佘奇水知道今日无法取善,恨恨的看他一眼,道:"苏剑南,旧帐未算添仇,我不会就此作罢的,咱们走着瞧!"杜玉河忽然插言道:"走?走哪去?呜,我不走嘛,人家要陪亲亲好哥哥呢!”佘奇水脸色红得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低头一叠声道:"走,走!"招呼两名手下左右架着杜玉河的臂膀,半扶半拖,疾步朝门外走去。一群人灰溜溜地穿过庭院,跨过门槛,身影消失影壁后,过了半晌还隐约传来杜玉河"良辰美景"的歌声。

李二狗目送着众人的背影,不住的摇头。直到这时他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而苏剑南两眼放光,拉着他的手谄谀如潮,一副如获至宝的神色。二狗虽少见寡闻,没什么见识,但也非天生愚笨,连逢奇事后,心下隐隐有些了然“莫非这苏老爷找我来不是杀猪,而是专门拿刀子和人厮打的?”

苏剑南见强敌屡遭挫败,心情舒畅。当晚花厅排下宴席,为二狗接风洗尘。单叫女儿苏月仙作陪。刘白飞上下料理,指使仆婢布菜斟酒。

日沉西山,华灯初上,三人围着一张檀木雕花小圆桌坐下,显得融洽温煦,颇有一家人的意思。少时下人端来香茶漱口。二狗不懂规矩,端起茶杯一气喝个底朝天,引得苏月仙一阵娇笑。

酒菜摆上:清烧江南鲥鱼,樱桃做的衬底。其余是竹荪烩野鸡子,鹌鹑肉的小烧卖,鹅油酥,几只团脐,鱼翅羹,莲子鸭舌汤,以及几样时令小菜,清清蔬蔬,越的象家宴。酒是绍兴水月坊的极品花雕,醇香爽口。苏剑南把着酒壶推杯劝盏。二狗喝这酒水甜丝丝蜜汁似的,禁不住左一杯,右一杯,来者不拒。他也不讲礼数,手上风卷残云,嘴里大快朵颐。待到厅外荷风送香,云岚戏月之时,厅飞觥限?,兴至阑珊。二狗不胜酒力,颓然沉醉了。

苏剑南看二狗腮红眼直,便试探着问道:"李英雄武功盖世,连败天下闻名的绝顶高手,不知出自那位前辈高人的门下?"二狗摇头说不懂。苏剑南道:"就是请问--教你武功的师傅是谁?叫什么名字?"

李二狗还是摇头,道:"啥啥叫武功?没人教过我,我不会。"苏剑南认定他是敷衍自己,笑道:"李英雄不必掩饰,你若不会武功,怎会一举战胜当世两大高手?你刀刀攻向杜玉河的下三路,令其毫无还手之力。你若是没有高深武功,怎能一眼就看穿对方的破绽?"

二狗张口结舌答不出话。苏剑南轻拍桌子,微笑道:"着啊!李英雄,这回该如实相告了!"二狗埋默想片刻,忽然也是一拍桌子,叫道:"我想起来了!"苏剑南凝神屏气,就听二狗说道:"我想起来了!要说破绽,那个姓杜的是有的--他走跑移动的时候,肚皮朝前,屁股乱晃这叫‘卖胯‘那些阉割不干净的猪,胯下有渣滓,跑起来就是那个模样。我杀了几年猪也骟了几年猪,不会看走眼的呃,我看那个姓杜的八成也没骟干净,不然屁股怎会扭的那么古怪?"

苏月仙正含着一口汤,听了这话猛地回头,“噗”的一声全喷刘白飞脸上,低头弯腰,又是笑又是咳嗽。刘白飞满面汤水淋漓,却不好作,嘴里笑了两声,心下忿恚难抑,转头恶狠狠的瞪了李二狗几眼。

苏剑南啼笑皆非,道:"李英雄说笑了。杜玉河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岂可用猪猡比之。何况天下杀猪的人不计其数,难道说个个都是武功高手?"

二狗道:"你你可别小看杀猪的,要不是我念着那姓杜的是个人,第一刀就可把他骟了你们财主老爷不知道,其实这杀猪的名堂可大着呢!理筋分肉,剥皮剔骨,每日从早到黑不歇手,逢年过节一天要料理二三十头,没点力气哪能干这重活。"

他饮酒后原本话多,说起杀猪加来劲,喝了口酒,接着道:"再说我杀猪的方法和别人都不相同。嘿嘿,杭州地面上,找不到第二个!"

苏剑南一听话里有意思,登时来了精神,问道:"愿闻其详。"苏月仙觉得二狗言语有趣,也道:"李大哥,你是怎么杀猪的?快给我讲讲啊!"

李二狗端起杯子又喝一口,这才说道:"其实猪也和人一样,你要给它吃的,它就跟你哼哼唧唧凑近乎;你要打它踢它,它就龇牙吓唬你;要是你拿刀子想杀它,它也会害怕,一害怕就扯脖子乱嚎,全身的肉绷的紧邦邦的。你们不知道,肉一绷紧就是死肉,又腥又塞牙,不好吃。所以,杀猪的时候出刀要快,快到猪都来不及害怕。一刀下去就了帐,嘿嘿"

笑了几声,二狗又道:"这法子是我三年前用的,如今如今我已经不这样杀猪了。现我杀猪,不用绳捆绑,放开蹄子,让猪满地里撒欢乱跑。我只等它跑的性,瞅准时机顺势给它一刀嘿嘿,这样猪死得欢欢喜喜,没有半点苦楚,肉也就活泛化渣,十分好吃。法子虽好用,不过我足足练了三年才才练熟的"

一番话说的苏剑南半信半疑,苏月仙嘻嘻而笑,刘白飞嗤之以鼻。三人各有所思,却见二狗酒至酩酊,凳子上坐不稳,话犹未绝,大头一埋,已然伏桌子上昏沉睡去。

当下终席,苏剑南命人将二狗扶去安歇。苏月仙,刘白飞请辞,也各自归屋。苏剑南独自坐花厅上,脑子里全是李二狗说的话。只觉得似有道理,又似荒诞不稽,想到半夜也不明白,闷闷的回房睡了。

次日一早,苏剑南唤来幕客顾雪斋,命他前去乡间察访李二狗的来历。这顾雪斋是个办事得力的人,午时未到便回来了,说已将二狗的身世打听清楚。苏剑南忙领他到书房里,屏退下人,细细的详加询问。

顾雪斋打千告坐,禀道:"老爷,原来这个李二狗不是本地人,听说他上一辈行镖押货,也是江湖上行走的。"

苏剑南霍然一震,点头道:"这话就对了!他是武林世家子弟么?"

顾雪斋答道:"我听他邻居说,他爹名叫李士缘,早先曾是沧州‘扬威镖局‘的镖师。因押镖至杭州,被强盗劫了镖银,没法回去交差,就淹咱们这里了。乡下习武练把势的人不少,也有人曾和李士缘比试过,都说这人武艺平平,只会耍几套单刀而已。"

苏剑南一拍大腿,道:"事情已明了!那李二狗定是家传的刀法。他怕绝技外传,故意编个杀猪的谎话来掩人耳目!"

顾雪斋接着道:"李士缘不能归乡,就这里娶亲成家,后来生下个儿子。只又过半年,李士远染上恶疾,一病而亡。临死前留下遗言,不许后人练武,以免重蹈他的覆辙。这人死后,李二狗母子俩没有生计,渐渐的家什都卖光当,只剩下李士缘使过的一把短刀舍不得卖。李二狗从小带着那把短刀,上山砍柴,下河捉鱼,片刻也没离身。闲来无事,常常一个人对着那柄短刀喃喃自语,村里的人都说他有些痴傻哩。苦捱至八、岁,肉贩子张葫芦看李二狗手脚麻利,就收他当了杀猪的伙计,一直到现家里才勉强能吃饱饭。"

苏剑南闻言微微皱眉,道:"这么说他的刀法不是家传的了要是有绝技身,怎么会这样窘困?"站起身走了几步,思量道"莫非他不知自己刀法超绝?仍以为只是杀猪割肉的本事?"

念及于次,苏剑南灵机一动,对顾雪斋道:"你吩咐下去,叫人找牵十头猪到宅子里来!眼见为实,我要亲自看李二刀杀猪!"

顾雪斋拱手领命,当即出去传话,叫人到庄子上收猪,只要那膘肥体状,生猛咬人的大猪--苏家总共有五个大庄头,佃农数千,寻这几头猪不废吹灰之力。只是奉命采办的人难明所以,心里直犯合计"平时要的活物,无非是仙鹤、鸳鸯,梅花鹿,哈巴狗,都是用来观赏耍弄的玩意。这回怎么偏偏要活猪?放园子里又脏又臭,有什么好看?想来是府里太太小姐们吃饱饭没事干,无聊赖,变着方儿找乐子。"

翌日清晨,十头大肥猪都已备齐。苏剑南命人抬到后花园宽敞处,再请李二狗到场,演示杀猪绝技。苏月仙满心好奇,刘白飞想瞧二狗出丑,二人连同顾雪斋等几个清客,也一旁观看。

二狗这两天闲极无事,正感烦闷,听闻苏老爷要他杀猪,登时精神一振,暗想道"苏老爷果然是找我来杀猪的,昨天还以为他要我专门拿刀和人厮打,原来却是我想错了。"

当下绾紧带,换上玄衣皮靴,箭袖护腕--苏府没有屠宰时穿的衣服,只给了二狗这身侠客行头。结束停当,家丁领着二狗来到后花园。进园子一看,只见锦秀夺目,景色别致,一派江南园林的绮丽风光。

这苏府花园,一边是湖石堆成的假山,层峦叠嶂,一眼难以览;一边是碧&网--然迈步向群猪间走去。此时几头大肥猪都已安静下来,随意宽敞的花园里踱步。二狗目光柔和,气闲神定,不露半分峥嵘气魄。那些猪仰头看着他过来,也没有丝毫的惧意,仍旧照常地"呼哧呼哧"嗅着地面,摇晃尾巴走动。

苏剑南坐一张藤椅上,手端清茗,仔细观看李二狗的一举一动。苏月仙月站不远处,穿着一袭鹅黄霞缎,皓腕上玉镯泛光,雪颈珍珠生色,柳眉下的明眸青睐,兴味盎然的望着二狗。旁边的刘白飞心头不是滋味,一脚踢倒刚走过来看热闹的侍从,骂道:"狗奴才,凑什么热闹,给我滚开。"

二狗怡然自若,慢慢地走进猪群。众人耳听到一阵"??"的声响。不知从何时刀子已经挥出,轻巧灵动的破入肥猪的体内,一刀,两刀……他出刀快慢有致,剖腹开膛有如劈刺腐木,刀刃与骨肉的出入之间,出舞乐般和谐的声响。

第一头猪安静的倒下去,毫无嘶叫挣扎之状,“哗啦”一声如土顿地,骨肉已经分离。待到几位家丁端着大铜盆去接血的时候,那猪鼻子里犹自喷着热气。这时另一头猪也走到近前,信步来回踯躅,丝毫没有察觉周围异样。

李二狗轻呼一声。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头猪已经安详倒地,猝然而亡。接着二狗手利刃翻飞,轻轻挥洒,矫矫然好似活物一般。那些站着的、行走的、躺下的猪纷纷皮开骨散,筋脱肉离。二狗的刀法浑然天成,没有固定的套路,没有特殊的变化。但见那刀剖入肉,略无半点凝滞与生硬。犹如云藏风雷,恰似水隐潜龙,于无声无息间杀生取命。苏剑南看得目眩神驰,只觉其暗藏玄机,可又难明其奥秘,惟有瞪着眼睛怔怔呆。

二狗兴致渐高,嘴里哼起小曲,下手干净利落,脑子里却胡思乱想:"苏老爷确实是找我来杀猪的。嘿嘿,等拿到工钱后,给娘买斤冰糖回去,她老人家一定喜欢得很……二妞,二妞帮我照顾娘,也给她带一块兰花格子布的回去,她穿上衣服后,一定漂亮得像个娘子。呸,不能瞎想……"心里想的痛快,刀子愈灵动,只见去势如行云流水,收势如羚羊挂角,来去了无痕迹。此时正值艳阳当头,但二狗的短刀总会避开日光,锋芒隐而不露,刀身淡然若水。

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十只肥头大耳的猪逐个倒下。围观众人都睁圆了眼睛,张口结舌哑然失色。就连刘飞白也看得心神荡漾。但觉这般屠杀不见半点暴戾,动作从容自如,仿佛舞蹈翩翩,轻灵优雅令人怡然悦目。

忽然顾雪斋咳嗽一声,摇头晃脑地掉道:"彼节者有闻,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如有间,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余地矣。……动刀其微,粲然已解,牛不知其死。绝世刀法啊!妙哉!这岂不就是庄周之养生主?睹君一路刀,方明书至理昭然,古人诚不我欺也!"

苏月仙闻言也拍手笑道:"对啊!庖丁解牛,这可不就是书里庖丁解牛么?"

(第三章完)

第四章云栖坞三女争口舌,招贤居二狗惹是非

此刻二狗已提刀而立,环视四周,衣带临风飘洒,真有点“为之踌躇满志”的意味,忽嚷道:"哎,几天不杀猪了,活动两下就流汗。"将刀插入腰带,解开扣子,将外衣脱下,只留身的灰布短衫,黝黑结实的膀子袒露外。苏月仙看眼,登时粉腮含羞,生起两朵绯云。

苏剑南定定神,将二狗唤至跟前,亲亲热热的笑道:"二狗兄弟哪,我看你刀法高超,以后也就不要杀猪卖肉了。不如留下来做我的护院,老夫不会亏待了你。"二狗道:"这怎么行?老爷,我娘还等着我早早回家。不能此久留。"

苏剑南笑道:"你家成天杀猪那多累啊!当护院就舒坦多了,平时只要这宅子里走走,想出去逛逛也行。至于老太君,我定当派人接她老人家来住。"

二狗愣是摇头道:"不好不好。杀猪一点也不累,我娘病了,躺床上哪都走不远,她从没离开过咱家,也怕见生人。苏老爷还是把银子给了我,我早早回家照顾娘去。"刘白飞撇撇嘴角,嘟囔一声:“土包子。”

苏剑南知道这杀猪少年性子倔强,难以勉强,便想着再留他几日,慢慢地劝说。主意已定,苏剑南起身拍拍二狗的肩膀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二狗,你今天打败了逍遥派的杜玉河,很快就能名扬天下。银子的事我着账房给你拿去。你再府里呆几天,还有些猪要等着你来杀呢!"

二狗听到还要杀猪,也只好留了下来。等院的死猪都抬出去后,日头也升到了天顶。一个小婢过来说可以开饭了。苏剑南知道二狗胃口大,于是吩咐每餐酒肉备足,让二狗吃喝个痛快。

此后几日,李二狗平步青云,成为苏府专用杀猪屠夫。虽说还是身份低微,但人人都看出苏老爷的赏识器重,无不对他必恭必敬,上下都呼之为“李英雄”。李二狗哪知其缘由?但每日里谄辞如潮,马屁不断,听得多了也陶然受用。再加上餐餐饱食膏鲜,一顿饭吃的肉比几年加起来吃的还多,二狗从未享受过如此富足之乐,渐渐将杀猪一事也淡忘了。

忽忽数天,这日黄昏日暮。李二狗晚饭后无所事事,缓步闲逛到二门。隔着院墙听见大门外人声嘈杂,似乎有人大声争吵。李二狗正感无聊赖,当下好奇心起,信步朝门口走去。

隔着大门尚有数丈,二狗远远听到苏家家丁纷纷呵斥道:“瞎了你的狗眼么?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闷着头就来往里闯!快滚,快滚!”又听一个柔怯的女声道:“我我是来找人的。”接着“乒蓬”一声,似有物事被打翻地,家丁大声喝道:“给你两下让你长长记性,若还往里闯便打断你的腿脚。”

二狗心猛然狂跳,加快脚步走上前去,双手分开众人。只见石台阶下汁水淋漓,翻倒一个豆腐挑子。满地豆腐四散狼藉,一个少女跌坐其,青衫麻裙,白帕包头,正抚摸着手臂的伤痕,垂小声哭泣。二狗一声大叫:“二妞!”抢上去扶住那少女的肩头。众家丁心知二狗武功卓绝,连老爷也敬重三分。又见这乡下少女是他相熟之人,登时面面相觑,暗想若是“李英雄”追查是谁下手打人,那可难逃咎。当下众家丁偃旗息鼓,霎时走了个一干二净。

李二狗扶起二妞,问道:“二妞,你怎地到这里来了?”二妞泪水涔涔,道:“自从你离开后,我日日到城里来卖豆腐,刚才路过苏老爷门口,想进来瞧瞧你怎样了,可他们不让进,还打我”二狗大怒,头上青筋突突的跳,闷声道:“谁打了你,告诉我!”二妞摇摇头,道:“算了,二狗哥哥,咱们别这里了,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话。”二狗点点头,搀扶着二妞向远处走去。

小别数日,两人都憋了满腹的话,便想寻个没人处倾诉离情。渐渐行出里许,来至一座竹林边。此地临近五云山,名为“云栖坞”,也是杭州一处名胜。坞素以清凉幽静著称。但见翠竹遮径,彩蝶戏花,树木花草葱茏盎然,千株万棵都雾气摇曳生姿。这地方如此幽美,再加上路人稀少,向来为情侣幽会的去处。

两个人相依坐竹荫下。此时清风徐徐,斜晖似火,花香草香氤氲撩人心醉。二妞生性开朗爽直,和二狗说会话,刚才所受的委屈就都忘记了。天色渐暗,两人娓娓低语。李二狗听得多说得少,盯着二妞不住细细打量,却见她秀眉如烟,苍白的脸蛋上犹有泪痕,好象一朵带露的小花。二妞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含笑道:“看什么啊?又不是没有见过。”二狗叹口气,道:“二妞,你可瘦了很多。卖豆腐本来够辛苦,眼下还要照顾我娘”二妞淡淡一笑,道:“我不辛苦,你娘的病也好了很多。”从腰间摸出一双鞋第,轻声道:“你脚大费鞋,一双鞋穿不了半年。喏,我又给你作了一双,拿着!”眼瞧二狗愣愣不语,二妞莞尔浅笑,顺手用鞋底“啪”的他头上轻拍一记,低声道:“傻样!”

这么一拍,二狗忽然想起一事,接过鞋子揣好,然后从怀里掏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道:“二妞,这是苏老爷赏我的工钱,你带回去和我娘过日子用!”二妞接过来,轻轻抚摸银子,道:“嗯,这银子真大真白,足有七八两?要是你自个拿去给你娘看,她定会高兴得睡不着觉呢!”说着抬起头来,道:“二狗哥哥,跟我回家,你赚的银子够吃半年了,为何还要苏老爷家待着?”

二狗沉吟片刻,点头道:“你说的对,我这就去跟苏老爷说一声,然后咱们就回家!”二妞道皱眉道:“走就走罢!还有什么好说的?”二狗迟疑道:“呃,人家对我那么好,我我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不不太好!”二妞嘟起小嘴,正要再说,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呼唤:“李大哥,你哪里?”

人随声至,两个身影从竹林外翩然而来。走前面娉婷婀娜,正是苏家小姐苏月仙;后面一人风姿不恶,是身丫鬟秋兰。两人行至近前,秋兰一瞧见李二狗,立时咋呼道:“哎呀,李大哥,你原来这里啊!快跟我们回去!小姐坐着车满城的找你呢!”苏月仙粉面含俏,微嗔道:“谁要你多嘴!”

李二狗讪讪的站起身,道:“苏苏小姐。”苏月仙道:“如何这般客气,什么小姐啊,以后叫叫”秋兰接过话头,笑道:“叫月仙就好了!”苏月仙又是一瞪眼,随即掩口娇笑几声。

见此情形二妞脸色微变,拉拉二狗的衣袖,道:“二狗哥哥,跟我回家去。”李二狗犹豫不决,摸着头道:“呃就算走,还是要跟苏老爷说一声啊,人家待我这么好,我”二妞一跺脚,瞅瞅苏月仙,咬牙道:“人家对你那么好,你舍不得了是?”苏月仙鼻子里冷哼一声,嘴角微瞥,两眼朝上,双手鼻子前摇来摇去,道:“哎,这林子里倒幽静,就是蚊子多了点,嗡嗡的叮着人不松口,讨厌!”秋兰心会意,便接口道:“对!还是两手两脚的乡下臭蚊子呢!哼,撒泡尿照照自个儿,什么玩意?”

二妞口齿本也伶俐,但此刻心神激荡,情急之下竟难以还嘴,恨恨的道:“二狗哥哥,我们走!”却见二狗愣愣的站着不动,吞吞吐吐的道:“我我不能这么走!二妞你先等着,我去和苏老爷说一声。”说完转身就跑。秋兰瞪着二妞冷笑道:“真是不要脸,没人要的土货,还死皮赖脸的死缠?”苏月仙又哼了一声,摸出手绢掩着鼻子,轻蔑鄙夷的意思不言而喻。二妞又气又羞,将那锭银子抛地上,捂着脸哭着跑走了。

李二狗是老实人,拿了别人的钱总难以安心。当下加快脚步,想去和苏剑南道谢辞行后再回家。刚挨近府门,就见门外仆从罗列,个个肃然垂手站成两排。苏剑南当石阶上翘以盼。远远看见李二狗,立即迎上来,道:“二狗兄弟!总算照着你了!我叫下人们去找你,月仙非要亲自去,你遇见她了吗?”李二狗道:“苏老爷,我想跟你说”

苏剑南一摆手,道:“先别说其他的事情,如今逍遥帮帮主刘纯厚亲自驾到,正客厅里等着要见你呢!”二狗吓了一跳,道“什么,又是逍遥帮?”苏剑南满面愁容,道:“正是,那刘帮主号称‘千面天王’,武功厉害得紧。此次他乘了轿子前来,进了内堂现还未落轿,定要亲眼见到你方才肯露面哩!”

二狗脸上变色,逍遥派寻仇他倒没放心上。但想起杜玉河那矫柔造作的媚态,立感心惊肉跳--却不知这帮主又是何等怪异之人?

李二狗跟着苏剑南走进庭院,只见周围火把通明,数十名官兵手按腰刀,威风凛凛的站院。通往后堂的石阶上也站着人,却都是劲装结束的大汉。当先一人满脸横肉,神情傲慢,正是逍遥派天风堂堂主佘奇水。二狗心忐忑,低着头偷眼看去,但见那内堂灯光透亮,气氛肃穆,屋子间一乘大轿帘布低垂,两边立着八个膀大腰圆的轿夫。

正这时候,只听佘奇水厉声断喝道:"锦衣卫都指挥使刘大人奉钦命此,尔等如何不跪?"苏剑南暗自吃惊,心想逍遥帮帮主怎么又是朝廷命官?但此刻情势急迫岂容多想,赶紧拉着李二狗一齐跪了下去,口称:“杭州生员苏剑南,白衣李二狗参见刘大人!”他这“生员”乃是用五千两银子捐来的,眼见对方摆出官场架势,便也亮出这个虚名。

两个轿夫揭开轿帘,从里面走出一位锦袍玉带的官员。只见这位刘大人玉面丰润,留着三绺胡须,是一副养尊处优的富态样。他目光威严,扫视跪地上的两个人,忽地抖开手黄榜,大声宣道:"奉天承运……"满院众人听到这四字,皆跪倒地。

刘大人清清嗓子,接着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以治宇内,惟求升平教习,旦夕思渴贤才俊彦,以为社稷兴盛之筹。今命锦衣卫指挥使领监察御史刘纯厚,下巡江南,招募贤才为朝廷所用。沿途官员相应行事,钦此。"

众人听毕,抬起头来,忽见那刘大人满脸堆笑,眨眼间换了一幅弥勒佛似的慈祥神情,笑道:"本官听闻此处有一位名叫李二狗少年侠士,精通刀法,武艺高超,曾连败数位武林高手。本官慎思圣命,特着李二狗李少侠入殿觐见皇上。皇恩浩荡,快快领旨谢恩罢。"

场众人听闻此言,皆是张口结舌,恍如梦。突然刘纯厚哈哈大笑,三撇胡子吹的笔直,又显出江湖那种豪迈落拓的气魄,道:“下虽身朝廷,昔年也曾行走江湖,现如今蒙故旧弟兄们的抬爱,窃居逍遥帮帮主之位,却已久不闻江湖之事了。”又对李二狗和颜悦色的道:“说起来惭愧,李少侠打败的都是我逍遥帮的堂主。若是依江湖规矩,逍遥帮定难善罢甘休。但下谨记圣命,摒弃前嫌,推荐李少侠进京面圣。李少侠也应以国事为重,今夜即可动身上路。”

苏剑南闻言大喜,站起身来道:“刘帮主真是大人有大量!以德报怨,此等气量胸怀真乃旷古少有!”还想拍两句马屁,忽然刘纯厚眼睛一瞪,正色道:“本官此次出巡江南,多闻恶霸劣绅横行乡里,鱼肉姓。本官气量再大,也容不得那些欺民媚上的奸人!”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打足了官腔。苏剑南额上冷汗直冒,扑通一声又跪倒地,惶恐之际暗暗吃惊“刚才还是‘下’,怎么一下子变成‘本官’了。这位刘帮主外号‘千面天王’,果然脸色变的好快!”

刘纯厚转眼瞧向李二狗,怒容陡然化为笑颜,温言道:“下早已打听清楚,李少侠家境贫寒,与苏家并无深交。这饯行作别的虚礼也可免了。圣上思贤心切,就请李少侠连夜马上动身。”招呼过两个衙役模样的人,指着道:“此二人虽公门,也是我逍遥帮里的帮众。一个叫许义安,一个叫茂大鹏,上京之路他们都熟悉。下苏杭还有俗务,李少侠可与他二人同行先走。”使个眼色,两个衙役走上前去,一左一右的紧挨二狗而站。刘纯厚又笑道:“路远不相送,我这里有一面逍遥帮的铜牌,送李少侠带身上。沿途帮众若见到铜牌,定会心招待,竭力护持。”说罢走近身前,亲手将铜牌挂二狗腰间。

李二狗没见过管家排场,早有些心乱意怯,听说皇帝召见是慌张,想回家的念头肚子里转来转去,始终不敢说出口。此刻又见两个衙役把他夹间,活象那戏台上犯人配充军的情形,他惶然惊惧,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稍事整理行装,当晚李二狗便与两衙役出了。苏家众人本想攀附巴结二狗,为他摆酒饯行,但慑于刘纯厚的威严只得作罢。这且不提,且说李二狗三人一行,披星戴月的日夜赶路。自京杭运河水路北行二十余里,渐渐来至苏州地界。

这一日向西北行出数十里,到达一片红枫树林。林有客栈,名为"招贤居"。三人看天色垂暮,怕前方再无人家,便于招贤居投宿。两个衙役盘川丰足,一路上住宿饭食没有亏待二狗。

三人走进客栈,看见门口马厩里栓着十数匹精壮彪马,都是世间少有的良驹。许茂二衙役询问店家,得知有数位武员打扮的人此处住店。二衙役也没多说什么,当下要了两间上房,让店家帮着将行李打开铺床上,又叫拿茶来吃。

将近晚饭时候,门外马蹄声骤响,又来了十几个客人。都是劲装箭袖,腰佩长剑,护着两乘马车。店家见多识广,知道这是押运货物的镖师。却看这些人神色紧张,车上也并未亮出镖局旗号。店家暗自奇怪,也不敢出言打听,忙吩咐伙计打扫房间。

当夜云厚风肃,星遁月逃,四野箐深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枫林幽邃阴冷,除了夜风吹动草叶,再无其他声响。门口悬的两窜灯笼风飘来荡去,为这夜色凭添了几分诡异。镖局的趟子手排班值,轮次镖车旁守夜。

李二狗行路辛苦,倒床上便呼呼酣睡。约莫三时分,忽然间耳畔金风乍响,二狗霍地惊醒,撑起身子,只听静夜传来刀剑相交的声音,跟着桌翻椅倒声,激烈打斗声,伤者惨叫声,声声此起彼伏,惊心动魄。二狗心头迷惑,揉着睡眼喃喃道:“这地方真怪,怎么怎么半夜还唱戏啊?”忽见许茂二役披着外衣推门进来,满脸惊恐,道:"不好了!李少侠,外头打起来了!大概是有人来劫镖。闹得很凶,杀了不少人,血流的满地都是。李少侠可千万别出去,省得触了霉头。"

李二狗先父曾是镖师,也曾听母亲讲过早年父亲行镖之事,当下点点头,道:“对,当镖师可凶险的紧,所以我我妈不让我练武,只叫我杀猪。”这时候外面喧闹的越加厉害。金戈交鸣,碗碟齐响,夹杂许多人的闷哼惨呼。只听有人高喊"亮青子……",有人喝斥"谁人大胆……",也有过店家小厮惊慌的吆呼惊叫,种种怪声嘈杂刺耳,不一而足。

忽然"嘭嗵"一声巨响,李二狗所处的房门被重重撞开。接着一个镖师模样的人手持钢刀,趔趄着晃荡进来,摇晃几下一头栽倒地。两个衙役同时惊呼,后退两步。只见那镖师翻个身仰面朝天,五官溢血,面目扭曲,胸口血淋淋污了一大片,嘴里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李二狗天天杀猪,并不畏惧血腥。眼见伤者可怜,忙走过去将那人扶起,刚要开口询问,那人身子一挺,口鼻间鲜血狂涌,顿时呜呼哀哉。就此时,李二狗忽感背后一股劲风袭来,回头一看,猛见一把亮晃晃的长刀当头砍到,慌忙之间不及细思,拿起死者留地上的单刀反手上撩。“当”的一声挡开长刀,跟着翻转刀锋,轻飘飘的架对方的颈项。

来袭之人促不及防,只觉眼前一花,脖子里凉,不知怎的已被制住要害,眼见性命不保,正感心惊胆战,却见李二狗慢慢收回单刀,说道:"你穿镖师的衣服,是镖师么?那你打错人了。他不是我杀的。"

那镖师低头瞅瞅同伴的尸体,缓缓向后退去。眼看李二狗并无异动。镖师暗松了口气,刚想出声问话,猛觉后颈被一双钢铁般的大手抓住。还未等回过神来。但听"喀嚓"一声,那镖师已经被拗断头颈,当即命丧黄泉。

见此情形,李二狗目瞪口呆,脑嗡嗡地作响。他杀猪无数,但从未亲眼见过杀人。那镖师眼睛凸出,舌头伸长,死状之惨令李二狗心神剧震。猛然间这惊惧又化为满腔怒火,烧心炙肝,难以抑止。

二狗思潮翻涌,默默想道“原来原来杀人比杀猪还简单!杀猪是为了吃肉,杀人又是为了什么?死的人没有老娘妻儿么?谁能下这样的毒手?”抬起眼朝杀人者看去。只见此人高大魁梧,红脸虬髯,年纪约莫五旬上下。两鬓虽微霜,但精神矍铄容光奕奕。犀利的双眼炯炯生辉,宽大的锦袍虎虎扬风,好象一头威猛的雄狮。

李二狗闷声道:“你是谁?怎敢乱杀人?”那老者冷笑数声,用蒲扇也似的大手抓住死者额头,霍地厉声大喝,竟硬生生地天灵盖揭了下来。一时红光乍现,脑浆满地流淌。老者道:“臭小子,老子没功夫打你,若不快滚,就把你脑袋揪下来!”

李二狗怕官怕财主,就是不怕别人威胁,当即怒道:“人都死了,你你还把脑子挖出来。你当人是猪吗?”激怒之下再也按捺不住,冲上前挥刀劈向老者手腕。

老者本不意,猛地现刀势来得怪异:忽慢忽快,既象掉桨划水,又似疾鞭策马。明明是向他的手腕劈去,定睛细看,又象是朝脖子斜砍。老者眉头微皱,放过了手下的死尸,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李二狗趁势跨前半步,手那把单刀斜斜滑落,刀尖刺向老者腰间。老者见状暗喜,寻思“这是雁荡派刀法‘飞流直下’,此招虽巧,却也不难破解。”一念未几,二狗忽地翻过刀锋,蜿转横批,老者心道“不对!应该是昆仑派有名剑招‘峰回路转’!”可眨眼间,李二狗刀走偏锋,刀刃急掠老者肋下。那老者大吃一惊,暗叫“不好!这是少林罗汉拳的‘仙人抱月’,怎么这少年会用单刀使出拳招?”似是而非,莫名其妙,无奈之下老者只得又退后一步。但刀势迅疾已不及躲闪,就听“吱啦”一声,刀锋着老者腋下穿过,立时将衣衫划出一个大口子。

那老者交手经验丰富,临危不乱,五指屈伸成爪,使出平生绝学“大力鹰爪功”。登时胸前爪影横飞,劲风激荡,威势雄浑。可是李二狗还是迈步上前,眼看老者手爪就要抓到脸上,他嘴里轻念道:“刀背敲打筋节,可以使猪蹄软。”话音未落,手腕一转,刀子倏尔上挑,刀背重重敲老者的肘部。那老者手臂酸软,指尖劲力消失无影。紧接着李二狗微摆单刀,轻飘飘的搁了老者肩头,锋刃冷气飕飕,正冲着他的脖颈。

老者脸色大变,眼光木然,似乎不敢相信面前之事。厅堂里的人也是悚然震惊,渐渐的停止了争斗,一齐朝这边看来。众人盯着二狗疑惑讶异,都想“这少年是谁?竟能制住名震天下的‘大力鹰王’?”

原来这老者名叫王霸天,乃河南鹰爪门掌门,江湖人称“大力鹰王”。自十八岁出道以来,纵横州鲜有对手。近二十年是无人能接他十招以上。如今被一个寻常少年逼的连退三步,直至要害受制,简直可说是匪夷所思的奇事。

蓦然间莫名其妙的败得一塌糊涂,王霸天又羞愧又惶惑,陡然神光失去。片刻间腰杆微驼,眼角深陷,竟似忽地老了十几岁。目睹一个威震武林的巨豪陡然颓唐,屋众人隐隐都感恻然。王霸天长叹数声,脸上神色凄凉,闭上眼睛引颈就戮。

屋无人说话,忽然有一人拍手大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好刀法,好武功。"此声语调浑厚悦耳,温静隐隐有种威严之意。稍稍停顿,那声音又道:"能让鹰王如此局促的高手,当今武林已经屈指可数。哈哈,想不到此处荒僻,竟冒出那么多武艺高强的刺客,还有这刀法旷绝的年轻人。来,且不论你是敌是友,先陪我共饮一盅。"

二狗原本无心伤人,眼看老者罢手认输,便也随手将刀子抛地上。回过头朝说话之人望去,只见一个年人坐靠角落的座子旁,正神态从容的倒酒。他身前是四个蒙面大汉,旁边站着一位鹤童颜,神色冷漠的老道士。李二狗定睛端详,就看那年人身穿金线滚边蟒袍,脚下白底皂面登云靴,面如冠玉,额满鼻挺,两缕长飘洒胸前,好一派雍容华贵的卓然气!

此时争斗稍歇,浓浓的血腥味四散弥漫。伤者地上扭动挣扎,出阵阵呻吟。门口的灯笼昏光惨淡,照得枫林夜色愈阴森幽静。

屋子里众人泾渭分明的相对站立,杀气腾腾的注视对方:人多的是镖局人,另一方聊聊可数,连同那年人也不过个。这时候门外脚步微响,又有四个蒙面人和一个白衣人走了进来,悄无声息的站众镖师间,显然是赶来相助的同伙。

许茂二衙役躲墙角边,战战兢兢的打量屋之人。别人还不怎地,却见那白衣人麻绳为带,脚穿木屐,长束结成马尾垂脑后,衣着十分古怪。手拿着柄带鞘兵器,似曲非直,既象刀又象剑,不是原之物。这人脸色苍白,表情漠然,眼神游弋而又专注,直愣愣不知道盯着哪里。忽然似乎感觉到有人注视,他眼珠斜睨瞧过来,瞳仁里寒光乍闪,吓得两个衙役瑟瑟生怯,抖然而栗。

屋双方优劣分明,那年人却熟视无睹,依旧招呼李二狗喝酒。二狗也不客气,走到那贵人对面坐下。年人为他倒满一盅,他就喝了一盅,再倒一盅,就又喝了一盅……直到第五盅时,那年人方才问道:"请教小兄弟尊姓大名?怎会带着逍遥派的铜牌,莫非是帮之人么?"一面说,一面盯着二狗腰间挂的铜牌。二狗答道:"我不是逍遥帮的,我叫做李二狗二狗,嗯就是两条狗的那个意思。"

众人相顾莞尔,那年人也笑道:"李兄弟说话风趣得很。呃二狗,你师出何门?又和鹰王有什么过节?为何要与他过招?"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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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文:短篇纯武侠小说《神刀无名》3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作者:燕雀 附文:短篇纯武侠《神刀无名》3)正文,敬请欣赏!

再次申明,这篇纯属开胃小菜,与《玄门》无任何关连,《玄门》的读者可以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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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博生死燕王赚赌赛,争荣辱群雄分高下

二狗摸摸头,含糊道:"我出什么门呢?我平时给张老板卖猪肉,入东门出西门鹰王,那是什么……"年人侧目凝视,看出李二狗诚恳的表情不似作伪,这才明白他是个懵懂无知的乡下少年。

年人笑着道:"鹰王便是方才被你逼退三步的老英雄,你可曾听说过他的大名?"二狗摇摇头,转脸看了那老者一眼,道:"这老头胡乱杀人,我瞧他不象好人。"年人端起酒盅一气喝下,缓缓地道:"我乃燕王朱棣,鹰王乃是王府领兵千户,时刻都要保护王驾。这群刺客凶狠狡诈,装扮成镖师模样刺杀本王。你说鹰王该不该出手护主?"

李二狗不知“燕王”为何物,因此并不意,仍摇头道:“人不是猪,怎么能想杀就杀。不管是谁,杀人就是不对。”抬头直盯着燕王的眼睛,说出方才心所想的问题:“杀猪为了吃肉,杀人为了什么?难道难道也为了吃”

朱棣眉头一皱,他早年领兵征战,近年收揽武功高手,早视厮杀拼斗为等闲,却从未想过为何杀人,猛然被二狗诘问,一时间竟难以作答,沉吟片刻,反问道:“要是本王被这些刺客袭击,难道毫不反抗的仍人宰割吗?”二狗粗声粗气的道:“别人打架我不爱理会,但是杀人不行!谁没有娘亲老子?凭什么随便杀人?无论谁杀谁,反正杀人我我就要管!”

朱棣手捻须,哈哈大笑点头,高声道:“好!好!小兄弟高论,大有墨家‘非攻‘之意。哈哈,今日争斗多了一位裁决评判。等会诸位拼杀之时只能点到为止,不然这位小兄弟可不答应哦!”

刺客走出一个蒙面人,冷笑道:"我们干的是杀人越货玩命的勾当。管你们什么燕王鹰王,今日让兄弟们遇上了,还是照抢不误,杀你个鸡犬不留!"语调怪异,不是原口音。

朱棣微微一笑,道:"本王听说江湖上有个匪帮名为‘关东聚义堂’,驰横关外,专以抢掠豪富为生。据说手段毒辣,会高手如云,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掌门霸主,多有死于其手。听你等口音打扮,料想定是‘聚义堂’的匪人。嗬嗬,既然诸位远道而来,那本王也只好招待着了。尔等二十三人挫于我手下的鹰王。方才又进来五位朋友助阵,不知又有什么高招赐教?"说着一指那白衣人,道:“阁下是东瀛扶桑剑客么?为何会与匪盗之辈同流合污?”白衣人默然不答,好象根本没有听见似的。

蒙面人沉默半晌,看了看白衣人,转头对朱棣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藏拙不如献丑了。本座实话跟你说了:此次刺杀燕王,实乃有人出了大价钱。我等虽是亡命死士,却也讲江湖规矩,不愿人多欺负人少。本座便和燕王打个赌赛:你我各派三人比试武功,若是燕王的人能胜出两场,那么本座甘愿赔了买卖,立刻带人离开,永不再找燕王麻烦。"

朱棣微笑道:“阁下言辞磊落,定是‘关东聚义堂’的座。本王就和你打这个赌。"说罢手一挥,道:“鹰王,你来比试第一场。”王霸天本已垂头丧气,此刻忽地抬头,目光精芒闪现,大声道:“败军之将不言勇,老夫技不如人,本该抱惭而退。但主命不可违,就拼了这条老命!”大步走到屋央,须皆张,神威凛凛。那“聚义堂”座左右看了看,默默的走进场。

王霸天拱手道:"阁下可是‘关东聚义堂’蜡炬当家,老夫久仰大名!”蒙面人还礼道:"鹰王前辈的威名,下也仰慕已久。"王霸天微微一笑,道:"春蚕到死丝方,蜡炬成灰泪始干。既然阁下是蜡炬,站那边的那位女侠定是春蚕当家了。哈哈,想不到江湖上谈之色变的一对贼男女今日齐聚于此,真不枉老夫献丑一番。"

蜡炬当家也仰天大笑,道:"能超前辈到西方极乐世界,也是下的荣幸!"他手腕微摆,抽出鞘之剑,轻轻一挥,桌子上的几只蜡烛齐齐断裂,蜡烛头飞起尺余多高,平平落断口上,竟然一只也没熄灭。众人见了这等上乘剑法,都忍不住喝了声彩。蜡炬退开两步,躬身道:"请赐教。"话音刚落,掌长剑急点,刹时爆出数道耀眼的光芒,快似电破长空,多如繁星坠地。王霸天巍然不惧,轻哼一声迎面而上,手爪大开大阖,刚猛凶烈,仗着深厚内力顺着剑势直插对方宫。

蜡炬当家后跃数尺,龙吟一声,长剑抖开剑花。登时屋冷光乱闪,有如银蛇乱舞,江涛拍岸一般连绵不觉。剑法诡异奇崛,许多招数连王霸天也未见过。但王霸天也非等闲之辈,当即使出独门绝学"大力鹰爪功",以拙迎巧,片刻之间就占了上风。就见出招犹如猛虎跃涧,收势恰似苍鹰拢翅,飞扑劲击,凌厉之极,光凭那般声势便可夺人魂魄。众人瞧的眼花缭乱,只觉两条身影鹊起兔落,飞絮穿花似的团团绕转,也难看出孰胜孰负。一时间场剑气纵横,爪影如山,四面气息杀意严峻,端得凶险万分。

忽然一声闷哼,两条身影分了开来。王霸天卓立场,须皆扬。脸有得意之色。蜡炬当家面色惨败,嘴角淌下一行血水,胸口的衣衫也破碎不堪,露出的肌肤上赫然是三道猩红的爪痕,身子仍摇摇晃晃,显然是吃了大亏。喘息片刻,蜡炬插剑入鞘,抚着胸口的伤处道:"大力鹰爪果然名不虚传,承蒙前辈手下留情,下甘拜下风。"

王霸天道:"承让了,老夫略胜一招半式而已。况且阁下的成名绝技‘相思血泪剑‘尚未使出,否则胜负难算。"微微皱眉道:“阁下为何不用全力?难道瞧不起老夫?”

蜡炬诡秘地一笑,道:"岂敢!若是使用了‘相思血泪’,恐怕就不能站着和前辈说话了。败则败矣,好戏还后头。"

听到后一句话,王霸天恍然大悟:原来蜡炬用的是田忌赛马之计,以"下驷对上驷",故意输掉这一局。想到堂堂“大力鹰王”却只赢了对方“下驷”,王霸天大感失望,战胜对手的喜悦也消散无影,一张老脸红得黑。

李二狗听王霸天说“拼了老命”,就一直提心吊胆,害怕又有人丧命。却现这些武林高手一个比一个罗嗦。打架前斗嘴,打完架聒噪,和猪猡抢槽时的哼哼卿卿倒有几分相似。想到此处,他忍不住噗哧笑出声。立时惹来众人的目光,二狗讪讪道:"没事,没事,我想家里的猪翻槽抢食呢!"众人白眼,不知所云。

朱棣干咳一声,道:"太虚道长,下一战烦劳您上场!"身后道士微微欠身答应,缓缓迈步走到屋。

众人悚然动色,有人失声惊呼道:"太虚道长,武当派的太虚道长!"

自古少林与武当并驾齐名,乃是武林两大门派。如今武当派掌门人是清风道长,其下还有宁、灵、盈等辈,取意于《道德经》之"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一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太"字辈乃是"清"字辈的先人。清风道长年近岁,是武当派仅存的耆宿。而太虚道长是传说的人物,据传武功高深莫测,已经入了神仙之流。

蜡炬也是微微变色,显然没料到对方还有比鹰王厉害的高手。沉思半晌,回对那白衣人道:"柳生大侠,此番由你出场,应战我原武林的绝顶高手太虚老前辈,不知意下如何?"

白衣人点点头走到场,开口说话,语调流畅毫无生涩之感:"我是日本柳生世家之柳生政宗,此次前来土,想向土高手请教剑法。请多多指教!"

太虚道长神情漠然,向柳生稽道:"贫道山野鄙朽,谨以风烛之躯领受施主神剑。”柳生淡淡一笑,道:“前辈仙居世外,想来清高孤绝。因何有兴重临凡尘,与俗人为伍?”太虚道:“贫道虽已归隐多年。但生性愚钝尚未悟道,不敢荒废参修功课。吾终日究读道书典籍,以‘周易’算定燕王乃天下真主,这才出山辅佐。”

柳生政宗摇头道:"修武者应以心养性,淡薄世事。前辈年修为,怎地甘愿为达官显贵所驱策?此番我到国,眼见土武学日渐式微,想来正是因为追名逐利,以至武道不纯。"

太虚道长闻言,微起愠色,沉声道:"施主藐视我土武学,又为何要继续留我朝?据悉汝国正值战乱,汝不思报效尔国,背井离乡有何颜面可言。"垂髫无风自飘,辞锋却也锋利。

柳生政宗肃穆地道:"国家大事,自有国才平定。宫本五藏大宗言‘于剑道参悟人生‘,比武练剑,参悟武学便是柳生之终生夙愿,此外万事,不过浮云过眼。"

太虚眼精光一闪,道:"柳生一族号称日本剑道第一,贫道也是久闻其名。"口说话,伸手缓缓抽出腰宝剑。众人一震,暗想“太虚道长拔剑出鞘,定是要用‘太极剑’与东瀛人过招。今天可算来着了,能看到当世为神妙的剑法。”

谁知太虚手腕一抖,那柄长剑立时断裂,碎片纷纷散落于地,每一截竟然不及半寸长短。众人骇异,都想单手震断长剑已属不易,而眨眼间令利刃化为齑粉的神功加不可思议,恍然就如仙法奇术一般。太虚昂然道:“国是礼仪大邦,刀剑相交非待客之道。贫道当礼数,为客人掸尘除灰。”言罢从身后拿出拂尘,沉声道:"施主先请。"

柳生捧着东瀛剑,鞠躬道:"阴流柳生政宗,请武当派前辈高人赐教。"抬头望着太虚,却没有拔出长剑,就连带剑鞘缓缓举起。众人见状大吃一惊,暗想这日本人也太过托大,居然胆敢如此不敬。太虚虽然岁高龄,仍不免心头微怒,暗想不能失却武林宗师气。当下摆出"古道秋风"的起手势,以其前辈身份礼让一招。但见柳生修眉微扬,淡然道:"有僭了。"一瞬间剑出如虹,也无多少变化,挺剑直刺太虚双眉之间,剑势迅捷,无与伦比。

太虚将修为年的武当派“太乙神功”聚满袖口,顺势挥洒而出,真气激荡,将柳生政宗的长剑荡开。柳生面不改色,依旧是一剑刺来,招数简单直接,暗含风雷之声。太虚左手虚张轻晃,使出"力劈华山"。右手拂尘则是一招"风摆荷然醒转。睁眼一瞧,床边竟坐着一位美貌女郎,再看自己身上,却仅剩下身的衣衫。李二狗大惊,问道:“我,我怎么啦?我哪里?”那女郎道:“总算醒过来了。你黄大人的府里啊。喝了那么多酒,衣服上吐的一塌糊涂,我叫下人都给你脱下来了!”

李二狗道:“你是谁?”那女郎掩口浅笑,微嗔道:“哎,这才多久啊?怎么就把我忘记了呢?”李二狗摇摇脑袋,清醒了些,上下将女郎打量一番,忽地省悟道:“你你是黄大人的女儿!刚才见过的黄小姐,你到到我房里来作甚?”

那女郎翘起嘴巴,道:“什么黄小姐,黑小姐,你再看看我是谁?”说着微微侧身,迎面对着灯光。二狗定睛看去,但见那小姐头攒金钗,项戴璎珞,柳眉微弯带情,粉脸绯红含春,七分姿容,十分妖冶,腻声问道:“李大哥,你真的认不出我了么?”

李二狗嘴巴越张越大,霎时酒意全消,失声道:“你你是苏家小姐!苏月仙苏小姐!你你怎么这里?”

这艳丽女子正是苏月仙。见二狗恢复神智,苏月仙笑道:“总算认出我了。哎,说来话长,自从你走了后。那钦差刘纯厚处处刁难我们家。今天查赋税,明天摊徭役,还时常带逍遥帮的人上门捣乱,搞得家再无宁日。我爹知道他这是想为佘奇水、杜玉河出气,也只得强自隐忍。”

苏月仙幽幽叹口气,接着道:“后来城里来了一些京城里的人,说是奉了皇太孙差遣,到杭州探查神刀侠李二狗家世。他们打听到你曾我家做事,就登门造访我爹。领头的就是那位黄大人。当时恰逢刘纯厚家里撒野。一见黄大人,立时灰溜溜的走了。哼,什么消遥帮主,钦差大人,遇到有权势的大官,还不是灰头土脸象夹尾巴狗一样!”

二狗心下疑窦丛生,问道:“那黄大人怎么又说你你是他女儿?”苏月仙脸露得意之色,道:“黄大人和我爹谈了很久,得知你与我爹是好友嗯,而且你还是我的嗨,反正黄大人和我爹言语投机。他说你当了锦衣卫指挥使,比知府还大,便带了我们到京城来投奔你。黄大人知道了咱们俩的事,就接纳我爹当了门生,还认了我作干女儿,说这样才叫门当户对呢!”

李二狗目瞪口呆,道:“什么‘咱们俩的事’?什么‘门当户对’?你说什么?”苏月仙掩面含羞,摇身道:“不来了,不来了,你欺负我!”没等二狗明白过来,苏月仙又竖着手指轻点他的额头,娇嗔道:“你真坏,非要人家亲口说出来:黄大人知晓你待我甚好,还出手救过我。就说了,待你上任作成几件大事后,他就与咱俩完婚”话一出口,立即面红过耳,嘤咛一声投身入怀,把脸二狗胸膛上,一迭声的道:“你坏死了,坏死了!”

怀里软玉温香,耳娇笑婉转,二狗哪经历过这等风月?登时晕头转向,云里雾里不知身何处。苏月仙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以为他高兴过,微笑道:“你别高兴太早,想要娶我,可得办成几件大事!”二狗闻言霍然惊醒,道:“等等,你嫁给我那,那你师哥刘白飞呢?我看他很喜欢你啊!”

苏月仙撇撇嘴,鄙夷道:“他啊?废物一个,整天跟我爹身后跟条狗似的。哼,若是他的武功能及得上你的一半,就是他的造化啦!何况李大哥当了大官,以后还要出将入相,荣华富贵受用不,刘白飞哪里比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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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文:短篇纯武侠小说刀《神刀无名》4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作者:燕雀 附文:短篇纯武侠《神刀无名》4)正文,敬请欣赏!

再次申明,这篇纯属开胃小菜,与《玄门》无任何关连,《玄门》的读者可以不看。////

第七章弃官爵神刀侠返乡,论武道东瀛客挑战

苏月仙越说越起劲,眉毛轻挑,道:“我苏月仙要嫁就嫁有权有势,武功又好的男子汉。李大哥,黄大人就是我爹爹,他让我告诉你:今后你若是离开燕王府,效命于皇太孙,高官厚禄唾手可得。唉,燕王只是个王爷,皇太孙可是将来的皇帝啊!你可要想清楚。”

二狗也不是天生愚顿,一听这话恍然大悟,喃喃的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但我只会杀猪,皇太孙要我来干嘛?”转念想道“我用刀子打架很厉害,好多武功高手都打不过我。难道皇太孙看了我这个本事?他派人行刺燕王,莫非也要我去”

正寻思,苏月仙伏他怀里微微扭动。闻着二狗身上浓浓的男子气息,渐觉情思迷离,骨酸筋软,当下嗲道:“李大哥,夜深了,你还不安寝吗?外面又冷又黑,我害怕,今晚我就不走了。”二狗尚未明白过来,道:“什么?”忽听怀咿唔作声,低头看去,只见苏月仙满面红晕,眼波曼流,媚声道:“好哥哥,你你”一面说,一面坐直身子解开衣带,缓缓褪下衣服。灯光肌肤胜雪,柔滑香腻,妙曼凹凸俱都一览无余。

李二狗魂飞魄散,涨红了脸呆若木鸡。苏月仙轻舒玉臂勾住他的脖子,曼声道:“好哥哥,今夜良辰,咱们就”说着伸手来解他腰带。二狗慌了,忙攥紧衣襟。但不知为何臂膀酸软无力,仓促间竟被苏月仙脱掉了外衣。

正“危急”之际,忽然从二狗怀里“啪”的掉出一样东西。苏月仙拿起来一看,却是两只鞋底。麻线厚帮,针线倒也细致。苏月仙随手抛床下,又想往二狗身上靠去。忽见二狗目光怔怔,猛然大叫一声,挣扎着翻身下床,捡起那双鞋底举到眼前,惶惑的神情如遭雷击。

原来那正是二妞亲手给他作的鞋底。睹物思人,二妞的音容笑语蓦然涌上心头。刹时李二狗耸身震悚,犹如一瓢凉水当头淋下,霎时将绮念都抛到霄云外去了。他摇头定定神,揣好鞋底,撇下苏月仙连滚带爬的冲出门。跑了一会,迎面遇见几个家丁。李二狗问明道路,也不向黄子澄辞别了,出了大门夺路而去。

回到府已经是三。二狗稍事整理躺下睡觉。但这些日子所历之事萦绕脑海,直令他心烦意乱,辗转反侧。暗想一边是燕王厚赐宠信,一边是皇太孙竭力拉拢,得罪那一方都不行。何况二方势力明争暗斗,针锋相对。自己只是个杀猪的,夹间犹似绝壁走,深渊踏冰,恐怕稍有闪失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思前想后难以定夺。堪堪过了四,二狗披衣下床,望着窗外明月皎皎,不由得满腹愁肠结。摸到怀里那双鞋底,暗暗遥思家乡,自叹道:“唉,人人都说当官好,我怎么觉得又累又烦心?却不知现娘的病好了没有,二妞干什么”霍地猛然省悟道“我真是蠢到了家!--京城里当官不顺心,我为何不回家?什么燕王、皇太孙,我一个乡下人何必跟他们纠缠,还是远远离去的好!可是呃,他们会放我走么?那王管家成日里跟屁股后面转,怎么甩得掉?”转念又想“罢!罢!脚长我身上,我要去那谁管得着?若是要打架我也不怕!嘿嘿,干脆我就趁今晚天黑逃走,回家和娘过安生日子罢!”

打定主意,二狗立感全身轻松,心里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当下蹩出房门,悄悄的潜入厨房,寻了一套下人的穿的衣服换上,又面颊旁抹了少许锅灰,回至房拿镜子一照,俨然就是当日杀猪小厮的模样。装扮停当,二狗找出数十锭金子--都是众官恭送的贺礼,用粗布包成个包裹拴肩头,然后迈步出门。

此刻一片乌云刚好遮住月亮。二狗蹑手蹑脚的摸到花园后的围墙下,四面一望,所幸无人,于是攀着一棵大树翻过围墙,落地后认清方向,直奔城门而去。约莫五时分,李二狗来到西城门。守城兵士看他土里土气,哪会认出是锦衣卫指挥使?盘问两句放出城门。二狗甩开大步向前疾走,渐渐远离了京城是非之地。

翌日天明,二狗走得疲倦。恰逢路遇一辆马车,他便花二两银子雇了车子,命车夫往杭州行进。数日间马车一路向南。车内宽敞明亮,二狗坐着舒坦。沿途天清风和,花红柳绿,左顾云卧山冈,右盼莺鸣翠林,皆是江南艳丽景色。不觉这日来到苏州,但听吴侬软语,眼见锦绣繁华,满街都是二狗熟悉的风情。

马车出了苏州,沿官道渐渐行至西山。此时正是午,天上艳阳浮云,照的山岭间烟水蒸腾。马车行走多时,经过路旁一个茶摊子,二狗和马夫停车下来喝茶解渴。

喝了两杯茶,日头微斜,暑热渐消,四方云气袅袅升涌,一道彩虹跃然横贯天穹。李二狗兴之所至,端起茶盏起身走到高处。远望青山葱郁,近看碧水潺潺,趁着那习习和风,二狗只觉神清气爽,寻思道“原来乡下的风景也很好看,以前我怎么没有注意到?唉,这次回家后再也不出门了。就跟娘过日子,还有还有把二妞娶过来!”念及于此,二狗越归心似箭,立刻便想回茶摊叫车夫赶紧上路。

刚一转过身,忽见一人背对着站五丈之外,白衣木屐,肩扛长剑,阳光照身上,金灿灿的宛若山岳披彩霞。二狗微感惊疑,加快脚步朝前走。那人缓缓转身来,朝二狗深深鞠躬,道:“李兄别来无恙?柳生此等候多时了!”说罢抬起头来,只见鼻如悬胆,唇似刀削,眉宇间有种落寞孤寂的神色,眼神里却隐含勃勃英武之气,正是那东瀛剑客柳生政宗!

李二狗大吃一惊,道:“你你等我?等我干什么?”转眼看去,又见柳生身后密密麻麻有数人:和尚,道士,尼姑,盗匪,侠客,形形色色,不一而足,都拿着兵器站数丈之外。其有些人跃跃欲试,冲柳生咬牙瞪目,似乎想要上前拼杀,却又欲进还退,畏缩踌躇。

二狗脸上失色,结结巴巴的问道:“那那些是什么人?都都是和你一伙的么?”柳生头也不回,道:“宵小之辈,纵然蚁聚蜂屯,又何足为虑?他们都是来找我寻仇的。”说着拉住二狗的手,微笑道:“李兄,请随我来。柳生有些疑问想要当面请教。”携手与二狗同行,那几人远远的跟后面。

两人回至茶铺,找干净座子相对坐下。茶博士摆上两个茶碗,正要沏茶。柳生摇头止住,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锦囊,笑道:“这是国的龙井,形如雀舌,色泽墨罢倒了些许茶然长叹道“原武术日渐式微。习武之人如王霸天,刘纯厚,蜡炬之流,攀附权贵,醉心富贵,结果荒颓了练武修行;还有佘奇水,杜玉河之辈,纠缠于江湖恩怨情愁,弄得行止乖张,矫情作态,失却武者本色。至于苏剑南等徒有虚名的小人,那就不足为道了。”

二狗听得莫名其妙,只有含糊点头。柳生道:“武当派太虚道长,少林派了空大师,这些前辈倒是清修的高士。只可惜太过迂腐,对武学的看法因循守旧,超越不了前人。纵然皓穷经,抱着武功秘笈苦练数年,也难以参悟武学至高境界。”说到这里,柳生眉宇舒展,欣然道:“我五岁开始练剑。十岁孤身进入深山幽林,渺无人烟的地方修炼剑术。终日与虎豹为友,采野果为生,心无旁骛的专心练剑。十二年后,我终于领悟到了剑道至理:那就是‘眼无剑,心有剑’,只要剑意存于心,就算手长剑无招,也能制敌取胜。”

李二狗耐着性子听完,摸摸脑袋,笑道:“是是啊,你说的对。”柳生目光炯炯,盯着二狗道:“‘心里有剑,手无招’的道理,是我花了十二年时间才悟出的。李兄刀法神妙,想必对武学也有独到见解。但我看李兄不象江湖人,言谈平淡无味,莫非故意深藏真意?还望李兄念我万里而来,不吝赐教一二。”

李二狗听他说了半天,好象没有打架的意思,想要告辞继续赶路,又怕柳生阻难。为难之间不由心头烦乱,浑身闷躁,茶水连连喝了好几碗。此刻见柳生问,他无从回答,只得假装喝茶,端起碗来仰头“咕咚咕咚”一通猛灌。柳生见状诧异,问道:“李兄为何如此饮茶?难道不懂品茗之道么?”二狗瞪着眼道:“我我口渴就要喝,难道喝水还有讲究?”

柳生笑道:“品茗乃高雅之事。非画胜于赏画;非诗而胜于吟诗。何况此茶香?轻浮,乃上等极品,怎能狂喝滥饮?须得浅尝慢闻,才能品味其妙处。"说着双手捧着茶碗,放到鼻子下来回嗅闻,再轻轻抿一小口,接着撅唇眯眼,微微叹气,一幅悠然陶醉的神情。

二狗粗声道:“我是乡下人,哪里懂什么赏画吟诗?我只知道茶是用来解渴的。要是只能用鼻子闻,用舌头舔,那管什么用?不能给人解渴的茶,怎怎能叫好茶?”柳生微微皱眉。李二狗这些日子沉浮于江湖和官场,受烦扰折腾,满肚子的话憋了许久,此时都抖了出来:“比如比如你们都说我武功高,刀法好。其实我哪会什么武功。我会耍两下刀子,都是平日杀猪练出来的。”

二狗仰脖子将碗茶水喝光,接着道:“我我不明白,你们练武功到底有啥用处?我杀一口猪,就能挣钱养活我娘。我每天杀的猪越多,活儿干的越利,便能挣多的钱。掌柜的高兴,主顾也喜欢,我娘也能吃饱饭有衣穿。只要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杀猪是好的行当!我天天杀,年年杀,满脑子都怎么杀的快,怎么杀的好,怎么把肉剔干净,成天都琢磨杀猪割肉的法子”

柳生若有所思,慢慢咀嚼二狗的话,又听他说道:“可我不是瞎琢磨,杀猪是为了吃肉,是为了卖钱养家可你们练武功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杀人么?要不是为了当强盗?你山里呆了十二年,虽然没挣到一个钱,但是没去害人你还算好我看我看象苏老爷,佘奇水,刘帮主这些武功高手,如果不仗着武功欺负人,恐怕连自己也难养活。没用的武功白练也就算了,害人的武功,练会了又能有多大的用处?”

柳生政宗目瞪口呆,只觉二狗话隐含机锋。他数年来只知练武比武,一心想达到武学颠峰,但从未想过:武功到底能为自己,为周围的人带来何种实惠?此刻忽从二狗口问出,立时茫然若失,难以回答。

这时候茶博士提着茶壶过来倒水,笑着插话:“这位小哥说的理,常言道‘穷富武’。若不是打仗的年份,练武有何用?都是那些富家子弟吃饱了没事干,才整天舞刀弄棒。唉,我有个侄子本是读书人,看了书上的侠客神功,就迷了心窍去河南少林寺学武。回家后只知欺压街坊,偷抢拐卖无所不为。后来和人争斗伤了琵琶骨,被废了武功,如今家事不会,游手好闲的吃白饭,唉!”

茶博士感慨长叹,忽地连退三四步,反手将茶壶背身后,壶嘴从肩头伸出,猛然清喝一声“去!”微微躬身,只见滚烫的沸水从壶嘴激射而出,象一道白练似的落到二狗的杯子里。霎时水满茶碗,那茶博士腰板陡然挺直,叫道:“住!”水练应声截断。几滴水珠从半空轻轻飘进碗里,恰好鼓起一个凸面。茶水高于碗口,却没有半点溢出。

李二狗竖起大拇指,道:“好啊!大叔,你真行!”柳生政宗愕然看着茶碗,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茶博士道:“我沏茶倒水已有三十余年,这招‘苏秦背剑’闭着眼睛也能使了。若是我侄儿学会这本事,何愁没有饭吃?偏偏去少林寺学武功!唉,也怪了,和尚就该念经打坐,吃斋诵佛,怎地教人厮打争斗?”一面说,一面摇头走开。

李二狗对柳生道:“大叔说的很是啊!我看你一个外国人,大老远跑到这里来挺不容易。不如先到我家作客,咱们交个朋友我娘做的菜很好吃的,还有二妞二妞做的也不错唉,你别整天想着练武了,什么‘心里有剑,手无招’。我瞧心里没有武功才好呢!”

柳生垂思,喃喃的道:“心里没有武功?‘心里无武,手无招’,这是何等境界?”猛然抬起头来,目光如电,瞧着二狗,这时恰好一只蝴蝶着头顶飞过。柳生政宗手腕微动,蓦地挥出长剑。只见剑鞘乌光轻闪,那蝴蝶轻飘飘地跌落桌子上。二狗伸手去捡死蝶,哪知那蝴蝶伸伸长腿,又展开双翅乘风飞走了。原来柳生那一剑力道神妙,竟然仅是将蝴蝶砍晕过去。

柳生轻哼一声,道“李兄高论令人耳目一,但武者应该以比试切磋应证道理,就请赐招!”说完推桌站起,走出数十步,转身持剑望着李二狗。

二狗眉头紧皱,只得也站起身跟上去,摇头道:“你还是要打架可我连刀子都没有,怎么和你比?干脆别打啦,你趁早回家去,大老远来咱们这里,你家里人定然盼你早些回去。”

柳生露齿微笑,道:“我早料到你我必有一战,怕你没有好兵器用,特地给你找了把好刀。”从怀摸出一把短刀,抛给二狗,道:“接着,这是峨嵋派‘无双’宝刀。因为锋利冠绝天下,故而号为‘无双’,你就用它和我比武!”二狗轻轻拔刀出鞘。但见此刀二尺多长,背厚刃薄,乌沉如墨,锋刃里隐隐透出血光。再握着刀柄劈刺几下,只觉轻重长短无不趁手,二狗暗暗点头,赞道:“好一把杀猪刀!”

此时,那远远围观的几人已经慢慢靠近。其有几个尼姑高声叫道:“那是我们峨嵋派的‘无双’宝刀!东瀛狗,你竟敢硬抢我派宝物,还打伤本派掌门,今日武林正道齐聚于此,看你还能往哪里逃?”说罢恶狠狠地盯着柳生,好象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柳生缓缓地道:"峨嵋派也算幸有薄名,但有何本事占有宝刀?嗯,还有点苍,少林,崆峒各派的高手也来了。你们名门大派皆败我手,却又苦苦纠缠不肯罢休。今日一齐上。打败你们,我再和这位李兄比剑不迟!”眼光环视四周,神情不怒自威。

群雄大多吃过柳生的苦头,不敢轻易迎战,纷纷叫嚷道:“你这海外泼鬼,仗着剑法作恶多端,必遭五雷轰顶。"有人朝李二狗喊道:“那位是打败逍遥帮杜堂主,击退聚义堂春蚕当家的神刀大侠么?”又一人道:“是他!是神刀侠!我是关东聚义堂的,亲眼见过他与春蚕当家比武哩!好了,神刀侠出手,定能擒拿东瀛狗,令凶顽俯!”众人议论喧闹,渐渐异口同声,叫道:“神刀侠快快为武林除害!”

二狗被众人吵得头晕,心里失去主意,结结巴巴对柳生道:“我我和你比武,然后你就快点离开这里!”

柳生政宗面如古井,衣袂临风飘拂,卓然挺立不动,冷冷的道:"我与李兄以武相会,若是有胜出我者,我便心悦诚服,如是战死,便当殉武;若得残生,我立返故土,终生不踏入国之土地。"向二狗深鞠一躬,面容肃然沉静,缓缓的将“秋正”长剑拔出。阳光剑刃上流动不定,变幻出陆离夺目的色彩。

围观众人唏嘘惊叹,都知道柳生比武从不轻易拔剑,连对武当派太虚道长也是如此。相比之下,柳生如此郑重其事,莫非这傻不愣登的“神刀侠”果真刀法如神?

李二狗看着柳生手剑锋闪烁,心下暗暗虚,道:“喂你,你不会真要杀我?咱俩无怨无仇,刚才还一起喝茶”

柳生不待他说完,猝然迈步向前,身形眨眼飘到二狗面前。手里长剑擎天高举,口断喝道:"杀!"白衣应声鼓起,周身气流勃勃涌动,忽而汇聚到剑尖。那“秋正”剑犹如脱牢狂龙。自上而下朝二狗头顶劈刺。剑路简单无甚变化,但迅疾无与伦比,势如高屋建瓴,力可排山倒海,令人毫无招架躲避的余地。

眼见柳生政宗这一剑的威势,群雄脸色大变,个个倒抽冷气,庆幸此剑不是向自己砍来。二狗也是震恐失色,忽然脑海里一念闪过,想道“遇到猪猡牛马疯冲过来,绝不能躲闪逃避,应该盯着它的眼睛迎面而上。”当即腰背微弯,不理会长剑攻来,死死的瞪着柳生的眼睛,涌身挺刀朝对方胸口急刺。此招看似“同归于”的拼命之举。但剑长刀短,秋正剑已落外圈,无双刀却能近身厮杀后先至,抢先一步刺柳生。

柳生称赞道:“好!”错步侧身躲过刀锋,跟着横剑右划,斜劈二狗胸腹。这招仿佛是原武术常见的"铁横江",但又少了些许变化,仿佛随手挥洒而出,似是而非却简捷有效。秋正剑剑气威猛,卷起地上的落叶飞扬盘旋,好似乱蝶随风狂舞。李二狗将单刀转到左手,用刀尖抵住剑身,顺势向斜上方挑拨。那秋正剑的力道全都集锋刃上,剑身自然虚浮无力,立时被挑得高高弹起,差一点就飞出柳生的掌心。

柳生赶忙用双手抓紧剑柄,冷哼两声,借着二狗上挑的之力将秋正剑高高举起,霍然跃向半空,怒喝一声"斩"。长剑倏尔劈下,气魄雄浑,直如雷霆坠地;剑路优美,又似长虹垂天。凌厉的剑气向四周扩散,连数丈之外的众人也觉得割肤生痛。群雄相顾骇然,其略有见识的人失声道:“临风一刀斩!这是东瀛第一刀法!"

这“临风一刀斩”大有来历,乃是日本刀神柳生十兵卫的成名绝技。相传年前,原第一剑客龙行云游历四海,历经战没有对手。惟独东瀛遇上柳生十兵卫,败"临风一刀斩"之下。此事传到原,数位高手不服气,相约一齐乘船前去东瀛挑战十兵卫。船至海上,忽逢一个孤身驾舟的东瀛刀客。那刀客狂笑数声跳上船头,须臾间将众原高手打的落花流水,接着返回小船飘然而去。众高手黯然自惭,而后记得那刀客厉害的招数就是当头凌空劈刺,便想到此招必是传说的“临风一刀斩”。至于那刀客是否是柳生十兵卫,那就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了。

此时柳生政忽剑招里使出这绝妙刀法,群豪都看得目眩神驰,暗为二狗担忧。但见二狗巍然不动,青衣随风猎猎飘舞。千钧一之际,二狗身形促动,埋头朝前猛冲。秋正剑忽闪而至,从二狗头顶毫厘之外急速掠过。众人齐声惊呼。二狗躲过剑刃,头也不回,反手向上就是一刀。柳生身半空无法闪避,只听“嘶啦”一声,小腿裤管被划破一条大口子。

“临风一刀斩”就此被人轻易破去!柳生飘然落下,转身看着二狗。眉宇间怒气隐隐,却又颓然疑惑,冷漠的表情透出些许失望之意。

群雄对二狗的刀法五体投地,无不企盼他趁胜追击。不料二狗见柳生停手,也收刀而立道:"咱们还是别打了!我本想抛下刀子认输,可你又砍又刺,让我没功夫停手。"柳生政宗冷冷的道:"李兄刀法为我平生未见,此刻胜负未分,岂能容你示弱相让。"单手急挥秋正剑,向二狗胸口几大要穴刺去,寒光夺目,快逾流星。

李二狗见他纠缠不清,心里也有些冒火。忽然看柳生此次攻击剑路怪异,跟刚才大不相同。仓惶间二狗骇然后退,看不清对方招数,只将单刀乱挥。柳生的秋正剑矫矫灵动,如灵蛇般穿过刀丛,直指二狗左胸肋骨之间。二狗后撤半步,正要用刀子压住剑身,忽觉脑后生风,一股劲力从后袭来。李二狗旋踵拧身,果然秋正剑正迎面刺到。他心头一震,暗想长剑刚才还前面,怎么又从背后来了?立即举刀架挡,不料却挡了空,秋正剑无影无踪。二狗还未回过神,猛然又觉得面颊刺痛,凌厉的剑气掠向自己侧方。二狗转头注视对方剑路,却见眼前空空如也,哪里有长剑的影子?正惶然失措,忽感腰间冰凉,秋正剑着他的肌肤掠过,登时将他的衣衫刺个窟窿。二狗大叫一声,咬牙泼疯似的胡乱地扬刀乱砍,只听“嘶”的微响,又被挑破了手腕处的衣袖。

刹那间柳生身影轻飙,渐渐越来越快,手长剑再无招数,变化无穷,每一剑都是不等使老,便立刻改变剑路:或刺,或劈,或撩,或挑,既象沙舞尘扬无孔不入,又如春江潮涌绵绵不绝。二狗左支右拙,只觉得前后左右都是剑光,四面八方都是杀气,不知从何招架。群雄眼看二狗落入下风,也暗暗着急。

又斗片刻,柳生剑势越峻急,身影隐没剑影,二者逐渐相融相和。群雄眼花缭乱,再也分不清哪是人?哪是剑?有些修为浅的弟子看得头晕目眩,竟忍不住呕吐起来时间点点流逝,李二狗叫苦不迭,想着这回多半难逃劫数,从此再也看不到老娘了,再也看不到二妞了……

杂念丛生,刀法越散。二狗意乱神昏,脚步踉跄虚浮,一不留神踩一个小水洼里,立时膝盖弯曲,身形摇晃着朝侧方微微偏斜。柳生一声长啸,就听“兹兹”连响,二狗双腿,双肩,双肘俱已剑。幸好伤口仅有半分深浅,饶是如此,也是鲜血流淌,染红了半身衣襟。

柳生眼神如电,低声道:“抛下刀认输罢!”环顾四周,只见群雄失望之极,纷纷摇头叹息。柳生淡淡一笑,转头瞧向二狗。却见他目光怔怔,嘴巴张大,神色阴晴不定,好象正思什么。柳生眼杀气陡现,喝道:“既不认输,休怪剑下无情!”

言罢抖剑耸身,秋正剑势如长虹贯日,急向二狗胸膛刺去。柳生暗想“此人心地淳朴,倒不用害其性命,只胸口留个伤痕,叫他知难而退就是了。”念及于此,忽见二狗毫无反应,反而轻轻的闭上了眼睛群雄惊呼,都料二狗必死无疑。猛听耳畔“叮”的一声脆响,众人定睛看去,登时个个瞠目结舌,仿佛见到世上不可思议的事情。

(第七章完)

第八章远江湖天命判成败,近俗世人情定沉浮

只见二狗紧握无双宝刀,刀尖不偏不倚,正巧抵住秋正剑的剑尖。两件兵器都是力透锋刃,稍有偏差便会刺穿两人的身体。柳生脸色铁青,霍然倒纵数步,猛地返身而回,剑走偏锋,刺向二狗下盘。李二狗依然紧闭双眼,沉肩舒臂,刀尖竟然又抵住剑尖。柳生手握秋正长剑分毫难动,唯一可行的只能是撤剑后退。

柳生牙关紧咬不肯撤剑,全神贯注的抵住刀尖。二狗睁开双眼,笑着道:“我想到和你打架的法子了!你先稍微等等好么?"

柳生愕然,微感对方刀上劲力稍减,当下也缓缓收劲。两人各自罢手。柳生道:“你怎”一语未了,却见二狗割破衣角,撕下一条布片蒙眼上,持刀微笑,道:“你来,咱们再打!”

众人大吃一惊。暗想刀剑相争凶险无比,对方又是绝顶高手,蒙上双眼与其拼斗,岂不是自寻死路?疑惑之下,有人低声议论,都说神刀侠多半已被东瀛狗打得神智失常,以至于举止疯狂。

但柳生丝毫没有轻敌之意,双眼紧紧盯住二狗,喃喃道:“好,‘眼无剑!手有刀’。且看如何?”

李二狗面带微笑,神色平静,目光宁和,松松垮垮地提刀而立,道:"打。"柳生的眉间骤紧,倏然聚集凛凛杀气,秋正剑一晃,去似飞箭离弦。二狗镇定自若,脚下稳如磐石。待柳生的剑距离胸膛尺余,二狗微抬手腕,掌的无双刀好象长了眼睛,再次与秋正剑尖锋相触。刀厚剑薄,相较之下力道自然沉重数分。柳生虎口微微麻,猛喝连连推开几步,跃起朝二狗肩头劈去。李二狗转身背对柳生,反手上刺,刀尖撞开剑尖,刀锋余势凌厉,直掠对方腰部。柳生无从招架,情急抓住头顶一根树枝荡开,口叫道:“好!好!好!这才是绝世无双的神妙刀法!”前跃空翻,挥剑又再砍来。

霎时金戈交鸣,铿锵声不绝于耳,场砂土飞扬,叶走草飞。周围群雄目瞪口呆。李二狗蒙上眼睛后竟然再展神通,众人惊喜交集,各个精神大振,交头接耳的议论。

又过片刻,激斗愈烈,场人影倏尔分合。柳生围着二狗旁敲侧击,东劈西砍,出剑快的目不暇接。但无论他怎样狂劈狠刺,剑尖总会与刀尖相碰,就好象二狗刀尖上装了磁石一般。众人越看越惊异,暗想:比武时兵器尖锋抵撞偶尔也是有的,但招招都是如此,那可千难万难了。何况二狗蒙着眼睛使刀,挥洒之间绝无落空,莫非他神鬼附体,竟能随意控制对方出剑的方位么?

这刀法旁人眼神妙离奇,对二狗来说却算不得什么。原来他幼时家境艰难,单靠杀猪难以过活。因此白天帮人屠宰,夜里就上山捕捉野兽飞禽,卖了钱聊以补家用。那山树林森茂,即使白天也阴暗晦暝,到了晚上是伸手不见五指。李二狗身上只有一把杀猪刀,既是武器又当捕具。他常常黑暗野兽,举动全凭感觉。开始不行,一两年后逐渐熟练,后神明物清,即使是黑漆无光的暗夜,他也能用刀子砍急掠而过的飞鸟。

这事想来奇异,但若仅是如此,二狗也难以练成“蒙眼神刀”。当他十二岁时又生一件事,这才令他的刀法愈加神乎其技:当时邻家小女孩二妞偶染寒疾,日夜烧咳嗽,因没钱买药,渐渐病势沉重。李二狗和二妞自幼情胜兄妹,眼见她受苦,心里也暗暗着急。他听人说野蜂蜜治咳嗽为见效,于是带刀上山寻找野蜂窝。后来蜂蜜倒是采到了,他却被野蜂蛰了个鼻青脸肿。李二狗性子倔强坚毅,心里气不过,便每夜到山里去寻觅蜂巢,找到了就挥刀刺击黑暗飞舞的野蜂,非要夺得蜂蜜才肯罢休。

慢慢过了三年,不知有多少野蜂命丧刀下,二狗的脸也不知肿了多少回。后终于能用刀尖点刺野蜂,可以达到分毫必的程。而那“不以目视,以神御物”的刀法也不觉之间练成了。十五岁后二狗杀猪的技艺日渐精熟,足以养家糊口,就很少上山捕猎了,神妙的暗夜刀法也逐渐淡忘。

此刻柳生政宗剑芒星闪,千万点凌空飞散,正象群蜂暗夜里振翅狂袭。二狗眼前一片黑暗,脑回忆起旧时捕猎刺蜂的情形。当下挥刀从容应对,无双刀时而轻盈,时而沉稳,刀尖绝无偏差的抵剑尖。间或柳生攻势稍减,二狗还寻机抢攻,好几次差点刺柳生要害。

柳生心下惶惶。他纵横平生,从未遇到这般怪异的对手:自己出剑必被挡住剑尖,而对方却能趁势攻击,如此一来,岂不是只有挨打的份?过不多时,柳生已完全落入下风。他忧惧焦灼,忽地大喝道:“拼了!”只听“叮当”乱响,刀剑尖锋连碰数十下,有如油锅迸豆一般。跟着二狗刀口轻飘,挑刺柳生喉头。柳生政宗不理不睬,将全身真气贯注于剑锋,挺剑直刺二狗左胸。

这一剑已是不顾自身的拼命招数。若是柳生刺二狗,咽喉也必定先被刺穿。电光火石之间,眼看柳生就要命丧当场,突然二狗刀口一偏,刀身着剑身,轻轻将秋正剑荡开,顺势向前滑去。柳生眼前刀光促闪,知道再无闪避之机,当下闭目待死,暗叹“我命休矣”

忽地喉头微凉,再无动静。柳生睁眼一瞧,只见刀尖凝停自己咽喉处,并未刺入肌肤。李二狗缓缓收刀,左手拉下蒙眼布,笑道:“你你输了,这回不用再打了?”

周围鸦雀无声,群雄心潮起伏,兴奋,激动,妒忌,伤心,感交集,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

柳生的目光飘忽,怔怔望着天边,良久长叹一声,道:"国武学博大精深,民间高人何止千万?即便正统门派没落衰败,草莽市井里也是藏龙卧虎。我等孤岛野人,难以望及项背。”深深看着李二狗,续而弯腰鞠躬,微笑道:“多谢李兄赐教,‘心无武,手无招’的境界我已领略到了。其实任何技艺都要实用。能为自己,为他人造福谋利的才叫绝技。若是心存害人利己,争名夺利等诸般恶念;或者一心追求虚无玄奇之道,那么所练武功只能是镜花水月,空楼阁,终究毫无用处。”

李二狗嘿嘿傻笑,点头道:“你说得真好,这些道理我知道,就是说不出来。”

柳生政宗轻呼一口气,但觉胸臆间畅快无比。还剑入鞘,走到二狗近前,道:“柳生即刻归国,从此再不踏入土。这柄‘秋正’剑乃无用之物,就送与李兄作个纪念把!”说着将长剑放入二狗怀里,又转过头看看四周的武林群雄,低声道:“李兄,今日一战你已名扬武林,日后必为盛名所累。那些拜你为师,向你挑战的人定会接踵而至,你可知如何应对?”

李二狗皱紧眉头,愁道:“是啊,我不是练武的人,如果天天要和人打架,那那怎么办?”柳生笑道:“我教你一个办法,包管以后没人纠缠。”悄声耳边嘀咕几句,李二狗连连点头。

柳生说完挺直身子,退后两步朝二狗再鞠一躬,然后抬起脸来,迎着清风振眉长啸,哈哈笑道:“朝闻道,夕可死也!”说完转身飘然而去。群雄慑于他的气势,都不敢上前阻挡。只见白衣如烟,逐渐隐没山坡后面。

柳生政宗回国后果然再不练武,终日只是砍柴劈木,做了一个平常的樵夫。有人说他遭受惨败而心灰意冷;有人说他看破世情,宁愿隐居山林;还有人说他已厌恶拼杀厮斗,但求远离武林是非种种传闻,不必赘言。

且说李二狗拿了那“秋正剑”,左看右看,只觉碍眼,心想“这刀子杀猪嫌太薄了,切豆腐嫌太长了,砍柴割肉都不好用,简直是废铁啊。”迈步走回茶摊,随手将秋正剑送给了茶博士。那茶博士家里正好缺一把切猪草的铡刀,看这怪刀还甚锋利,当下欣然接受。

这时候武林群豪也慢慢围拢过来。有的想结交二狗,有的想试探虚实,还有的心怀不轨,想偷取所谓的“神刀秘笈”。李二狗望见峨嵋派那几个尼姑走近,正要把手里的“无双宝刀”还给她们,突然马蹄骤响,两骑骏马一前一后顺着道路急驰而至。当先一人勒缰大叫道:“李二狗!你这个臭贼,老子要与你决一死战!”

众人瞠目以视,纷纷闪开。二狗瞩目观望,只见来人箭袖锦带,目光昏沉,满脸酒气,却正是“飞天白龙”刘白飞。二狗正要答话,刘白飞身后传来一声娇叱:“刘白飞!你灌了几口黄汤?也敢这等放肆?”

一骑白马随声而至,鞍上骑者柳眉杏眼,俏颜带怒,却是苏月仙。刘白飞不答她的问话,用马鞭指着二狗道:“狗杂种!你作的好事!那晚你把我师妹怎样了?”二狗莫名其妙,道“我我”刘白飞咬牙道:“你还装疯卖傻?说,那天黄大人家里,你你半夜和我师妹同处一室,都都干了些什么?”

苏月仙羞愤攻心,厉声道:“你若是再胡说,我我就死给你看!那晚李郎他他什么都没作。”刘白飞转过头来,神情伤心欲绝,道:“师妹,你叫他‘李郎’?”苏月仙脸上一红,随即道:“叫了又怎样?”转脸对二狗柔声道:“李郎,你为何不辞而别?昨晚爹说你定是回家了,才叫我们来追你。快跟我回京城去唉,我师哥喝醉了酒,你别理会他。”

二狗摇头道:“我不回去,我不愿当官。”苏月仙温言道:“快别任性了。你武功高强,足以称霸武林,名利富贵就眼前,怎能轻言放弃呢?快跟我回去!”刘白飞红着眼睛,吼道:“师妹,你为何对这乡巴佬这么好?你喜欢他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刘白飞哪点比不上杀猪的泥腿子?”

追赶二狗之前,刘白飞已经喝了很多酒,一为消愁,二为壮胆。此刻酒劲作,说话肆无忌惮,竟将平日所积的满腹怨气都抖落出来。场之人听他当众吃醋,心下都感好笑。苏月仙涨红了脸,也赌气道:“你和他比?若是你的武功能及得李郎的一半,我就我就”刘白飞大声道:“就怎样?”苏月仙哼了半声,撇嘴道:“少痴心妄想啦!李郎武功卓绝,又有贵人赏识,来日必将飞黄腾达,你拿什么和人家比?”

刘白飞嘿嘿笑道:“好!今日我就和这杀猪比试比试!瞧瞧谁谁厉害。”趁着酒意滚鞍下马,“刷”的一声抽出宝剑,指着李二狗道:“李二狗!你有杀猪刀法,老子也练了套‘白龙剑法’,来!来!来!咱们来比过!”

李二狗连连摆手,道:“刘公子,别比了,算我不是你对手好么?”又对苏月仙道:“苏小姐,你劝劝刘公子!”众人见刘白飞摇摇晃晃,脚步散乱,都想“这人武功低微,和柳生政宗比简直天差地远,难怪神刀侠不屑与之交手。”刘白飞察觉众人看不起他,愈加怒火狂炽,大叫一声:“乡巴佬,拿命来!”纵身挺剑朝二狗当头硬砍。

二狗无心过招,顺手用刀背剑身上一磕。刘白飞剑锋歪斜砍了个空,向前踉跄两步,差点失足栽倒。他以剑拄地,勉强稳住身子,转过头醉醺醺的笑道:“狗东西,还有两下子嘛!再再来”李二狗苦笑着摇头。暗想“刚才柳生说我会扬名江湖,无数的人要找我麻烦。唉,瞧瞧,马上就来了一位。”忽然间,柳生临走时的话语耳边响起,二狗脑灵光乍现,心道“以后纠缠我的人不知有多少,我何不用柳生告诉我的法子,让苏小姐他们对我死心?”

几个月来二狗辗转于江湖和官场,听了无数假话,见过许多诡计,他也因此多了很多心机。虽然仍旧淳朴,但远非以前那个懵懂无知的乡村少年了。

当下李二狗盘算已定,跨上两步,大声道:“比就比!当我怕你么?”挺刀直刺。刘白飞举起剑反劈。他醉后手上无力,剑路歪歪斜斜,离二狗身子还差半尺。众人见了都掩口而笑。忽见二狗的刀身与剑身相交,刘白飞的长剑猛然转向,斜撩二狗额头。二狗似乎促不及防,慌慌张张的低头闪避,惊呼道:“好厉害!差点砍掉我脑袋!”刘白飞迷迷糊糊,睁眼瞧二狗闪避狼狈,不由笑道:“厉害么?还有厉害的呢!”振臂舞剑又朝他肩膀刺去。

李二狗神色慌乱,横刀架住宝剑,霍然手肘微缩,无双刀带着剑刃着肩头掠过,“嘶”的一声划破衣衫。二狗惊叫道“哎呀!”手忙脚乱的招架。刘白飞精神大振,哈哈笑道:“怎么样?叫你见识见识我自创的‘白龙剑法’!”挥剑刺向二狗眼睛。这一剑准头奇差,看似要从肩上偏出。李二狗短刀横斜,轻轻压住剑身。那长剑忽而下沉,疾戳二狗肚腹。二狗又叫:“啊!我的肚子!”仓惶后退。刘白飞狞笑道:“哪里逃!”舞散剑花,杀气腾腾的追击过去,恨不得将二狗乱刃分尸。

众人越看越惊讶。只见刘白飞剑如蝴蝶穿花,剑势飘忽怪异,刹时笼罩了李二狗全身。此刻刘白飞昏头昏脑,每当刺出一剑,剑身必被刀身搭住。无双刀或按或压,总是将长剑牵引向二狗要害。刘白飞也不多想,还以为福至心灵,神妙的剑招随手就来。当下大酒疯,一柄宝剑舞的有如银波雪浪,花团锦簇的十分好看。

旁边的苏月仙瞧的目眩神醉,暗想原来师哥剑术高妙若斯,平时的无能难道是故作掩饰?恍惚,刘白飞的身影苏月仙眼里逐渐潇洒伟岸。转眼看李二狗,那惶然惊恐的样子却那么猥?丑陋。她生性好强善变,少智寡思,瞧着师兄逞威,二狗窘迫,心头的天平也慢慢向刘白飞倾斜再斗片刻,刘白飞连声呼吼,宝剑凌厉,竟接连刺破李二狗的衣襟。

围观众人里不乏高手,也有偶感疑惑的。但看到刘白飞刺穿二狗衣服,剑刃几乎都是肉而过,暗想刀剑厮拼凶险之极,岂能有人弄虚作假,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群雄心头疑云渐渐淡去,后都点头暗赞刘白飞剑术精妙,江湖上少有人及。

翻翻滚滚打了几十招,李二狗一步步退向茶摊边的马车。突然红光乍现,二狗长声惨呼,左臂上被宝剑拉出一条浅浅的伤口。刘白飞冷笑道:“狗杀才,快快点俯就死!”李二狗哭叫道:“不来了,不来了,我打不过你,我怕你,以后别来找我啦!”说罢抛下无双刀,抱头转身就跑,几步跨到马车边,翻身而上,向车夫道:“快走,快走!”那车夫早想开溜,听二狗催促,当即抖缰策马,赶着马车顺路飞驰而去。

刘白飞见二狗落荒而逃,仰头哈哈大笑。群雄感佩他剑术如神,纷纷围拢上来打听。一问之下原来是“一剑震江南”的弟子,登时人人肃然起敬,都说英雄出少年,他日必为武林领袖。刘白飞听众人谄词潮涌,心里得意洋洋,脸上笑逐颜开。苏月仙看师哥如此威风,不由芳心窃喜。爱慕师哥的同时,早将李二狗抛到霄云外去了,当下轻移莲步,挨近刘白飞,掏出手绢给他擦汗,一面撒娇埋怨道:“师哥,以后别动不动和人动手了,你瞧,害得人家担心了半天”

这时候两里之外,李二狗坐马车里正包扎伤口,心里寻思“柳生说的法子真管用,唉,要不是故意假装落败,以后还不知会有多少人缠上我呢!”转念想到苏月仙“其实苏小姐人也很好,可她是富家小姐,和我不是一路人。她和刘公子倒是般配的很,就象我和二妞”想起二妞,立时恨不得肋生双翅,马上飞回家。

车马辚辚,走了两天。二狗终于回到城隍山下,给了车钱后向家行去。一边走,一边合计“虽然我假装败给了刘公子,但一定有高手看出其破绽。要是以后再有人来纠缠我,那可如何是好?看来往后不能杭州住下去了。”他本来不会弄虚作假,对自己设下的骗局毫无信心,左思右想,暗道“也罢!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我带回的金子够用一辈子,干脆把娘和二妞带上,搬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去!”

心头思,不觉来到家门,李二狗推门进去拜了娘亲。母子二人抱头而哭,各述别情。二狗看母亲精神矍铄,身体清健,喜道:“娘!你的病全好了?”老娘长叹一声,抹着眼泪道:“病是好了,可苦了二妞这孩子啦!为了给我买药治病,她起早贪黑的磨豆子,点豆腐,砍柴洗衣,给富人家当粗使下人,劳累就别说了,还常常挨打挨骂偶然攒下余钱,她宁愿自己挨饿,也要给我买吃的,穿的。唉,我常常都想,这么好的姑娘,该不是仙女娘娘下凡?”捶着腿道:“二狗,她是咱家的大恩人啊,娘拖累了这么好的孩子,真是早该死了!”听到这里,李二狗泪水涔涔而落,哪里还按钮得住。立即推门出屋,直奔二妞家。

两家相隔仅有十几步远。李二狗眨眼跑到二妞家。轻轻推开房门走进去。只见二妞提着一大桶豆浆,正要倒锅里生火熬煮。二狗站定脚步,默默的注视着她。久别数月,二妞出落得加婀娜苗条了,只是秀眉微颦,脸上倦意浓浓,大有风霜憔悴之态。李二狗瞧眼里,心头酸楚,不禁深深长叹口气。二妞听到动静转过身,猛地看见二狗站面前,立时桶翻浆洒,呆呆的望着他,眼睛里闪动着狂喜的光芒,迈出半步想要迎上去,但忽然又收回脚,咬牙背过身子,再也不多看他一眼。

李二狗心里愧疚,嚅嗫道:“二妞我,我回来了。”二妞冷冷地道:“还回来做什么?你还记得回来?”二狗道:“记得!当然记得,我天天都想起娘还有你!”二妞冷笑道:“想我?我只是个乡下丫头,哪能和千金小姐想比?莫非被千金小姐赶出门了,才又想起回来找我?”

二狗愣愣的道:“你是说苏小姐吗?你放心,她和她的师哥刘白飞好上了,以后再也不会来找我的。”二妞又气又羞,跺脚道:“好啊,我还当你真的记挂我,原来是有钱小姐不要你了哼!我是臭鞋烂袜么?想要就要,想甩就甩?”想到数日来受的苦处,忍不住气哽声咽,泪水夺眶而出。

李二狗看她背影纤瘦,双肩轻微抽动,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真令人伤心断肠。他不善言辞,知道难以解释,焦急之下胸口热血翻涌,眼里噙着泪,大声道:“二妞你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说着低头四处找寻刀子。二妞冷哼道:“别我这里要死要活的!你外面花天酒地,受用不,何时想起过别人的死活?”越说越气,转身走过来,双手将李二狗朝门外推,连声道:“出去!要死你就死外面!”

二狗慌了,摇着手道:“别别,二妞你听我说!”二妞哭道:“我不听,我不听!”气恼难平,加用力推搡。拉扯之下忽然“啪”的一声,从二狗怀里掉出一样东西。两人同时愣住,低头定睛一看,正是二妞作的那双鞋底。

目睹此物,二妞柔肠结,满腹的怨气霎时烟消云散。李二狗捡起鞋底,递到二妞面前,道:“这这是你给我作的,我一直带身边舍不得穿”二妞心神欲碎,扑进二狗怀里失声痛哭,心里的委屈都化为泪水倾泻出来。二狗轻轻拍着她的肩头,默默不语。

哭了良久,二妞抬脸长出口气,撩起二狗的衣襟擦干眼泪,道:“二狗哥哥,这次回家不会再走了?”二狗道:“要走的,一定要走的。”忽见二妞脸色惨然,忙道:“你你别担心,我是说和娘,和你,咱们一齐走!”当下把避世隐居的打算讲述一遍。他口齿不灵,结结巴巴的说了半天,后道:“以后二妞,以后我们住一起,再也不分开了,好么?”二妞红着脸点点头。李二狗大喜,摸着脑袋乐的合不拢嘴。二妞粲然微笑,扯过鞋底,顺手他脑袋上拍了一记,轻声道:“傻样!”

从小到大,无论欢喜还是烦恼,只要兴之所至,二妞就用鞋底拍二狗的脑门。天长日久,渐渐练成一手“鞋底神功”。李二狗虽然打败众多武功高手,但恐怕一辈子也躲不开二妞的鞋底了

再说自刘白飞战败神刀侠之后,立即声名大躁。江湖上提起“飞天白龙”的名头,皆心悦诚服。不久传出消息,说是江南苏家大小姐苏月仙将要嫁给刘白飞,相邀武林同道齐聚杭州参加婚礼。武林各派莫不欣然而往,庆贺欢宴的隆举盛况自不待言。只是聚会议论纷纷,众人都道:雄霸一时的逍遥帮忽然冰释瓦解,关东聚义堂已消声匿迹,那个神刀侠也下落不明,今后各派归心,应当由苏剑南这样德高望重的名宿来领御,方才能保江湖长久太平。

此后忽忽数年,苏剑南寿终正寝。刘白飞继承衣钵,改称为“一剑震天下”,从此威名日盛,武林各派莫不景仰尊崇。但神刀侠李二狗的名字,却渐渐的被人淡忘了。后世有好事者偶闻此事,不由唏嘘叹息,写了几句俗语抒意感怀,道是:

琼宫天门次第开,浑金璞玉土里埋。莫道浊流汇龙池,何言清风自蓬莱。

弹剑击水破空月,挥刀伐檀取实材。燕雀平生无雄志,笑看烟雨凤凰台。

(全书完)

p:朱与“猪”同音,二狗当着朱皇帝满嘴“杀猪”,实已犯了大忌。不过朱元璋出身低微,知道下层姓没有避讳的意识。不知者不罪,开国皇帝这点贤明可能还是有的。若是读书人这般说,恐怕已经身异处了。(文学区-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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