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幽劫 - xp1024.com
《玄幽劫》


楔子

创元之前,鸿蒙世界有混沌之灵,经过亿万年演变,化为太一、西王母、女娲、伏羲四神。

伏羲画八卦,分劈清浊,号:天皇至圣人王。女娲神通无量,造诸般生灵,号:中皇无极地母。西王母者,万神之宗,司刑罚,号:神霄圣皇元君。天神太一,乃宇宙本原,万物之根,号:东极皇天上帝。

四大主神,至高无上。存天,为天之法象;存地,是地之化身;存道,即道之始祖。天地六合,宇宙万物,皆随他们的意念而动,只是岁月稍久,人族的智慧正在慢慢地觉醒。

命运无常,生死有尽,不灭者唯凡人的逐梦之心。人们为寻得长生之法,不惜打破神灵制定的规则,探索天地的奥秘。

传说,西方极尽,有无量大海,凡人难觅踪迹。海内有一座神山,名曰:昆仑丘,宫阙相连,仙人长居于此,不死不灭,聚而论道。天地之间凡有九窍者,可渡劫飞升,登临昆仑,脱离生死轮回。

从此,修真炼道之风遍及天下,以至于浊气蔓延,清气流逝。此消彼长,诸神难以再受清气滋养,终有一日会衰亡,而人治时代即将来临。

天神太一震怒,命日神东君提炼九乌,欲合十日之力镇压浊气,缓解清气流逝的速度。凡人不知危机到来,仍为那天下共主之位,征战不休。

神农氏传八代而衰,诸国趁机崛起。中原大地,战火尤为激烈,最后形成仓帝史皇氏、黄帝有熊氏、炎帝神农氏三足鼎立之局面。

神农氏为平定纷乱,让氏族重新统一天下,当先进攻有熊之虚。有熊氏集“熊、罴、狼、豹、貙、虎”六部之兵,于阪泉之野排阵拒敌。

三战,神农氏皆败,帝榆罔再难和黄帝相抗,带领族人迁太行。此时,强大的蚩尤部族渡过淮水,以武力击败少昊氏,夺得东方统治大权,合八十一氏族之力,组建九黎氏,虎视天下。

黄帝渐感东方威胁,为扩张势力,向史皇氏发难。史皇氏首领仓颉,率军迎敌。两族大战数月,史皇氏溃败。仓颉去帝号,称臣于黄帝。

榆罔18年,蚩尤做好充足准备之后,开始挥军西进,攻打炎帝。神农氏尚未从阪泉之战中恢复,难挡蚩尤锋芒,退守涿鹿城,且遣使有熊氏求援。

黄帝在军师巫咸、上将力牧的拥护下,提兵十万,赶来涿鹿城,同炎帝兵合一处。蚩尤见形势不妙,凭借九黎氏诡秘巫术,召请风伯雨师助阵。

炎黄军九战不胜,士气低沉。黄帝以虔诚之心,向天祷告。神界遣天女魃下凡,助黄帝平定人间纷乱。

黑云滚滚惊天地,狂风阵阵泣鬼神。两方的终极大战,自辰时布阵,一直混杀到日落西山。结果蚩尤战败,炎黄军大获全胜,风伯和雨师一同神隐。

黄帝烹杀蚩尤,打压九黎氏族人,帅诸国会盟于泰山绝顶,建立天下共主的威望。帝榆罔权衡利弊,去帝号,再次举族迁徙。

黄帝初期,江南、荆襄、蜀川诸国均未称臣,而山戎、荤粥两国不服。山戎族人挺进东翼燕山,屡次袭扰王朝军民。荤粥国势力强盛,于边境陈列重兵,同山戎遥相呼应,随时可以挥军南下,直取帝都。

帝联合中原诸部,兴兵北伐,逐之,且大会天下万国于釜山,行合符大典,凡有不从者,皆率而征讨,大小五十四战,八荒臣服。此后,东到大海,西至崆峒,南临巴蜀,尽为王化之地。

黄帝晚年传位于颛顼,颛顼传帝喾。帝喾崩,公子挚袭位。挚统治天下期间,沉迷修炼,荒废朝政,群臣劝而无果,便联合推荐唐王尧替兄代行政事。

尧以仁德治国,深受民众的爱戴,四夷宾服,天下承平。奈何好景不长,天神太一的大日金乌,终于在那一刻功德圆满。

灭世浩劫,陡然降临!十日同上天空,大地燎原,生灵涂炭。

昆仑山的落日神箭,是世上唯一可以克制金乌的神器。九天玄女入梦唐尧,命他寻找救世之人。尧于是派遣射师大羿,前往昆仑山求取神物。大羿横渡西海,来到昆仑,不仅得到了落日神箭,西王母更将女娲石一并恩赐于他。

大羿一路奔跑,登上东海天台之山,弯弓搭箭,最终射杀金乌,拯救众生;而太一为了让金乌提前出关,曾将元神与金乌合体,一代天帝,因此陷入永久的沉眠。

001太虚

崆峒山位居雍州边陲,林海浩瀚,九河分流,既有北国之雄壮,又兼南方之秀丽,号称“西来第一山”。当初,广成子游到这里,得一卷神秘典籍,遂开山立派,创建太虚宫。五百年前,黄帝颁谕于天下万国,册封广成子为王朝大国师,从此太虚之名响彻世间。

广成子三百六十五岁而终,因功德无量,九天玄女亲身下凡,将他引入昆仑神界,位列仙班。太虚宫又经过数代传承,声势越发强盛,其门人已达千众,为修真界六大派之翘楚。

清晨,红日东升,绽放出幽丽的朝霞,笼罩崆峒,唤醒沉睡的生灵。

崆峒后峡,山势起伏。一条瀑布从天而降,流淌至谷底的胭脂河。飞瀑之上,有一缕紫芒踏着沧白的水波,落到胭脂河畔。紫光退却,现出一个男子,相貌平凡,衣袍飘逸,乃太虚宫膳宗首徒——林默然。

林默然将宝剑收回剑鞘,微闭双眼,聆听着狂暴又动人的旋律,那苍茫的神态,隐约间透着三分贵族之气。忽然,一阵鸟唳惊动了这男子。他抬首仰望,看到天边的尽头飞来无数鸟群,络绎不绝,从后峡上头荡漾而过。

这时候,空中有一人影,御剑而飞,追逐鸟群,惊得鸟儿四散溃逃。林默然望见这一幕,摇头苦笑。那道人影随后落了下来,停在了林默然的身侧。他名唤珩辉,是林默然的三师弟,身着一袭褐色道袍,面容清瘦。

珩辉生于寒浞三十五年,双亲是周国的牧奴。十岁那年,他随家长外出放牧,遭羌人流寇所掠,幸得太虚宫弟子相救,方有机缘进入崆峒,拜入玉阳真人门下。

珩辉每日清早,都会跟随大师兄,来到这个地方修炼,多年来从无懈怠。

林默然道:“老三,看来你的御剑术又长进了不少。”

珩辉笑了笑,道:“这还得感谢大师兄平日的指点。”

突然,有一紫蝶从远处飞来,绕着林默然缓缓飞翔。他回过神,仔细观察,见那蝶儿浑身散发着一层光芒,蕴含着很强的灵性。这只紫蝶飞了几圈,就展翅而去。林默然知道紫蝶在刻意引诱自己,便没有多想,御剑跟在了后面。

“大师兄,你等等我。”珩辉说着,也御剑追了上来。

过了半会,两人已追到了崆峒山脚。他们跳下飞剑,打量四周,才发现身处一峡谷之外,而那紫蝶早就消失不见。

林默然感觉这峡谷里头,有股奇诡的阴森之感,令人生畏,道:“那紫蝶为何将我们引来十万峡,难道里面有什么秘密不成?”

十万峡谷,闻名天下,且同黄帝轩辕氏有着很深的渊源。五百年前,帝于釜山合符以后,统帅妃嫔、文武、侍从、大军等十余万众,从帝都出发,浩浩荡荡地奔袭三个月,终于赶到崆峒,欲求见广成子。

广成子觉得黄帝杀伐太重,不愿相见,显神通,绝山道,阻黄帝于崆峒山下。黄帝没有就此离去,他把大军安排到崆峒西南的峡谷中,自己则率众臣在山下苦等。三个月后,天气渐寒,大军粮草用尽,黄帝才班师回朝,而那屯兵的峡谷,便得了“十万”之名。

珩辉道:“大师兄若想知道答案,何不进去看一看?”

林默然此时却是进退两难,因为有许多不知名的上古异兽,隐藏在这峡谷之中,所以历代掌门皆有规定,修为无论高低,皆不得随意进入。几百年来,也有许多禁不住好奇心的弟子,不管修为够不够,都要进去闯一闯,最终免不了进那法宗的玄鹤洞,面壁思过。

就在林默然拿捏不定的时候,闻得一声旱天雷,轰隆炸响,震惊两人,回荡山谷。他们还未静下心来,又见里头有一道血色光柱升起,闪耀穹苍。

“一般撞见这类天象,定是有什么妖魔作乱,或者是异宝现世!”珩辉虽把禁令抛到脑后,可若大师兄不同意进去,他一个人也没胆量擅自闯入。

林默然再次探头远望,只见刚刚那道绚烂冲天的光柱,已失去了踪迹,十万峡谷又再次恢复了安宁。这男子自从来到此地,就感觉谷内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正在召唤着他,是那样的熟悉。他想弄个明白,所以才未就此离去。最终,他下定了决心,道:“也罢,这一路你必须跟紧一点,不可有半点闪失。”

珩辉笑道:“大师兄尽可放心。”

00210万峡谷

谷内,险奇俊秀,沟壑溪谷大小近百条。悬崖陡峭,藤条缠绕。瀑布飞流,林木繁茂。

两人一路走来,随处可见大军留下的痕迹。沧桑岁月,遗落的金戈面目全非,将军墓杂草丛生,击鼓台残破不堪。崖壁仍存有藏军洞、仓房梁,并未消泯曾经的辉煌。溪涧里鱼儿嬉耍游荡,飞禽在林间鸣唱。色泽光艳的大蟒,盘于树梢之上。这里没有俗世人烟的打扰,花儿尽情开放。

林默然初次涉足这片原始之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他现在只盼着,千万别撞见什么异兽就好。周遭美景,深深地震撼了珩辉。

两人又走了半炷香的功夫,峡谷就变得开阔起来。蜿蜒的地势,如龙盘虎踞。一颗没入云端的巨树,映现于两人的眼前。树根层叠参差,纵横交错,好似连通九幽。溪流似银蛇飞舞,从树根旁侧绕过。枝叶繁密茂盛,遮蔽了他们头上的天空。诸般鸟雀立于树梢,空灵动人的鸣叫之声,不绝于耳。

树干之上有一洞窟,约一丈宽广。它和整个巨树比起来,显得微不足道,若不是洞内有红光闪烁,两人可能很难发现。

“我的眼皮在发跳,依我看,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林默然预感那洞窟危险莫测,不敢随便闯进去,心生退意。

珩辉道:“此洞就是异光的源头,我们如果不进去,又怎知里面有什么奇妙之处?”这男子的好奇心难以浇灭,心意已决,右足猛然一跌,飞身跳入树洞。林默然见师弟涉险,生怕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回去不好向恩师交代,哪还管得了那许多,当下便追了进去。

那洞窟真乃鬼斧神工打造,四周墙壁攀爬着青翠的藤蔓,一层叠一层。琼花无风飘摆,台阶白玉堆砌,宛如人间仙境。

角落里有光芒闪烁,忽强忽弱。他们走近一看,见地上躺着一方帛书,那光芒也是由此散发。林默然将帛书拾起,待光芒完全消散,他才徐徐摊开。上头的文字是黄帝时期的古文,两人皆不识得。

林默然欲把此物带回,交由恩师破解,叠好之后,便塞入衣袖之中。待他静下心来,放眼打量整个洞窟,道:“老三,你有没有感觉到,这里的灵气比起外头,要强大许多!”

珩辉冒着被责罚的风险,闯入这禁地,还以为能撞见什么宝物,原来却是得到这方无用的帛书,心情极为失落,叹息道:“灵气强大又如何,难道还指望留在这儿修炼不成?”

林默然闻言,笑而未语。突然,有一阵异声响动,他只觉头前一股冷风骤起,定眼一望,只见一根硕大藤条,力如拔山,正向他们打来。

林默然和珩辉不由分说,各自往两边闪退。藤蔓扑空,疾缩而回。下一刻,四周墙壁上的无数藤蔓迅速摆动,铺天盖地般的冲了过来,势要把他们困在此地。

两人祭出兵器,凝神抵挡。周围仿佛被他们的剑芒震撼,气势破空,铮铮作响。藤蔓随着剑芒的冲击,散落一地。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发力,那藤蔓就是斩不完,削不尽,这样下去只能白白耗费气力。

“大师兄,这洞有古怪,我们快跑!”珩辉大声说完,撤了剑气,拔腿就往出口跑。

林默然也无心恋战,舍了藤蔓准备撤离。奈何那藤蔓速度极快,抢在两人之前,死死的围住洞口,水泄不通。

林默然急止身形,引动剑诀。墨玄紫芒收缩,凝结成剑柱,往洞口的藤蔓冲来,看这势头,几乎欲将树洞击穿。

震耳的声音再度响起,好似狂雷奔腾。堵在洞口的藤蔓顷刻溃散,墙壁亦遭光芒冲击,化作碎屑,四处飘荡。两人身形一闪,大步如飞的跑了出去。

树下,林默然立于溪水中间的大青石上,盯着树洞,似有所思。珩辉则蹲在溪畔边上,双手捧起溪水,喝了一口,而后起身,道:“大师兄,这老树得长上多少年岁,才能有如此之大?”

林默然道:“此地处处透着神秘,我们万事都要小心。”

珩辉笑道:“大师兄永远都是这般的谨慎,咱们跟随恩师修炼那么多年,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岂会惧这小小十万峡?”

林默然的冷目瞥向珩辉,没有回答他。两人还未离去,四周又陷入一片死寂。巨树之上原本伫立的鸟雀,无影无踪。蔚蓝的天空,刹那间云彩翻腾。

003神鸟青鸾

震慑心魂的鸣叫,从天际传来,响彻峡谷。两人抬眼眺望,只见有一禽鸟立于古树枝头。它身披幽青光芒,头顶羽冠,那鸟中之王的无上气势,震撼了山谷之内的所有生灵。

林默然从小就博览太虚典籍,已猜到禽鸟的来历,忧虑之心骤然升起,低声道:“我若没猜错,这应该是传说中的神鸟青鸾!”

相传,青鸾是代表忠贞的神鸟,它作为凤凰族的一员,可以唱出人世间最凄厉的哀鸣,感天动地。

珩辉在很久以前,便听同门讲过青鸾的故事,只是从未有缘得见,可眼前这只禽鸟,其状不过山鸡大小,若要说它就是神鸟青鸾,无论如何也有点怀疑。

青鸾飞上天空,绕着巨树盘旋一圈,而后向树下三人扑来,双翅每挥动一下,躯体便增长一分。那树洞天地生成,为其巢穴,今日眼看两个凡人擅自闯入,岂可善罢甘休?

珩辉这下可算信了大师兄说的话,吓得脸色苍白,往日所学道法,关键时刻忘得一干二净,那只提着宝剑的手臂,已经发软,即使想避开青鸾的攻击,两腿也不听使唤。林默然临危不乱,把珩辉推到后面,运起真元,以太虚无上真法,凝聚一层气罩。

青鸾接近时,已变成无敌巨鸟,凌空一撞,震得林默然手脚发麻,体内气息久不能平复。青鸾也未得利,身躯失控,向后退去。

“大师兄,你若弄不过他,咱俩可都要交代在这儿!”珩辉为避免大师兄因保护自己而分心,边说边跑,躲到了一旁。

林默然手持宝剑,一直凝神戒备着。青鸾鸣叫两声,再次扑来。林默然抬起左臂,咬破双指,把血滴于剑上,红光灿灿。这男子以剑作笔,连续挥毫,画出一道血色符咒,只希望将那巨鸟挡上一挡,再找机会脱身。

须臾间,血符遭巨爪一抓,显现裂痕。林默然尚未反应过来,青鸾和他已在咫尺之间。这男子避无可避,举剑防护,但还没招架两下,身子便失去控制,连退数十丈,差点跌倒。

“大师兄,你没事吧?”珩辉满脸的担忧,却也不敢上前助战。

林默然还来不及开口,见青鸾趁势而上,无暇多想。他掏出一道黄符,念动法咒。黄符无火自燃,而那灰烬,顷刻凝成一白额大虎,气焰嚣张。

一鸟一兽衔接,进行了一番厮打。白额大虎看似凶恶,也无法匹敌上古神鸟,不足八九回合,便败下阵来,最后化成了青烟,徐徐飘散。

“快跑!”

林默然无力再战,急忙收回兵器,闪到珩辉身旁,拉着他往回跑。青鸾纵横天下几千年,未逢敌手,没想到今天被一凡人挑衅,怒火升腾,狂追不舍。

一路奔跑多时,珩辉越发地吃力,汗珠一滴滴从双颊落下,衣襟湿透大半。他回头望了一望后面的神鸟,急道:“大师兄,我实在是跑不动了,你快想想办法!”

“那好,我负责引开它,你按原路返回。”林默然见前头有一岔谷,飞速一跳,直奔而去。

青鸾猛挥巨翅,追着林默然不放。林默然眼瞧着青鸾越来越近,念动咒语,墨玄剑颤动数下,悬于这男子的头顶,他纵身踏了上来,在半空疾飞。

晴空万里,微风和畅。幽深的山谷,有一条小溪正静谧的流淌。小溪两岸是七色堇花海,一蔟簇地连接在一起。七色堇花顾名思义,花瓣有红、橙、黄、绿、蓝、靛、紫七种颜色,绚丽多姿,为山谷增添光彩。

林默然御剑飞了多时,渐感体力不支,墨玄也开始摇晃。这男子眼瞧就要坠落花海,猛然跳下飞剑,落到岸边。他转身瞧了瞧,见青鸾没有追来,心情稍放宽松。

七色堇散发的清香,令人痴醉。花海旁的林中,有凶猛的异兽蹿出,龇牙咧嘴,奔腾于花海。它们面对这个闯入的凡人,并无敌意,亦无惧意。

林默然蹲下身体,温和地抚摸着娇艳的七色堇,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古籍记载的奇花,真的存于人间,而且就在崆峒。过了半会,他直起身子,沿七色堇前行,步伐也比平时缓慢。

前头,逐渐响起瀑布的奔腾声。林默然步伐加重,又走了很长一段距离,来到花海尽头,抬眼眺望,见绝壁上果真有一瀑布,疑似天河之水,流落人间。

瀑布左侧十丈开外有一山洞,冒出紫色烟霞,渺渺茫茫。

004轮回古镜

瀑布下方是百尺深潭,内里鱼儿嬉游,甲蟹横行。那男子立于潭面,凝望山洞。

洞口有一颗古松,即使生在石壁中,也不影响它的生长之势,巍巍荡荡。林默然有些犹豫,若这样冒然闯入,再撞见青鸾之类,恐怕小命难全,可那洞内的烟霞,似乎在刻意引诱自己。人总有那么一丝好奇心,这男子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凌空而起,凭借半生不熟的爬云之术,飞向山洞。

洞内,真可谓是天造地设,幽清的深潭,占据了山洞所有的地方。林默然在半空连转三下,落于潭中的基石之上,定眼远望,发现那潭水看不到边际。青翠的水草散布整个潭底,甚是美丽,而潭中间每隔数尺有一基石,从头连到尾。他跨动步伐,一路跳将过去。

深潭极尽是玉石铸造的阶梯,青苔覆盖。阶梯上方,有一片幽静的竹林。这翠竹长于洞内,还能有如此盎然的生机,令人为之一叹。竹林中间乃一小道,碎石铺就。林默然走到底,见到一方石桌安静的摆在那里,上头还有一面镜子,通体墨黑。他又缓缓向前移动,与古镜相隔咫尺之间,仔细观望,见镜框之上刻着古老的铭文,仿佛是永恒的咒语,沉寂了千万年的岁月。

那男子禁不住抬起手臂,向它伸去。突然,古镜泛起金色的光芒,而镜面出现一列列金色文字:

“六龙现,北冥出。妖魔乱,九州裂。”

“世轮回,染尘缘。神兵合,天地绝。”

林默然瞪着一双大眼,望着那一串串排列的死亡魔咒,茫然失措,全身也跟着麻木,一动不动。他把记忆的太虚典籍,翻了一遍又一遍,也无法完全破解。北冥、妖魔?这些都是曾经发生的灾劫,今日为何会出现这镜中,实在令人费神。

半晌,镜中偈语从里面冒了出来,飘荡在半空之中,缓速徘徊、凝聚,林默然目不斜视地盯着这一幕。当文字完全融合,幻化成一人影,白衣飘飘,降落在林默然的身侧。

林默然太过激动,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因为那人的容貌竟和自己一模一样,无论是谁看了也得为之惊讶。可就算两者容貌虽同,气质却天差地别。

“你终于来了!”白衣男子最先开口,手里的拂尘就和他的衣袍一样,纤尘不染。

“你,你是谁?”林默然已尽量克制心里的慌乱,勉强使自己保持镇定,双目警惕地防范那男子。墨玄剑感受到主人的心意,光芒渐渐泛起。

“我是玉鼎真人,也是最初的你。”白衣男子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平和,恰似清风拂过。

玉鼎真人,昆仑大神,位居十二上仙之列。五百年前,西王母广邀罗天诸神,相会于瑶池论道,遣玉鼎真人和巫山神女传茶。玉鼎真人也是在那个时候,对巫山神女暗生情愫。

巫山神女成仙几百年,一直默守清规戒律,面对玉鼎真人的示好,起初尚能凝神守心,但时间一长就无法控制。她身为炎帝之女,还未成年便已夭折,成仙后又被天条所缚,从不知情为何物。

初尝爱果的神女,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甜蜜。从此之后,两神皆摒弃了神灵遵守的天条,陷入情恋无法自拔。

西王母察觉,罚玉鼎真人面壁千年,以正天规。玉鼎真人觉得真爱无罪,不服神皇氏的处罚,当着诸神之面,公然顶撞。

元君大怒,撤玉鼎神职,将他贬下人间,令其入忘川,堕轮回,历经七世磨难,方得归位。巫山神女对玉鼎真人的情意,念念不忘,甘愿随之而去。这段历史诸神一直不愿提及,林默然自是不晓,而玉鼎真人的神识为何遗留在此,他更是不解。

“敢问仙人,那镜中偈语究竟何意?”林默然苦思良久,只冒出这一个疑问。

“此镜乃天皇伏羲氏遗物——轮回神境。它能照射过去未来,是无上神物。”玉鼎真人未说完,目光便移向古镜。“你想知道的答案,就在这轮回镜中。”

轮回境冉冉飞起,止在半空,镜面光芒万道,照射在林默然的身上。他迅速祭起真元抵挡,奈何力量悬殊过大,一切反抗都是徒劳。

这男子的每寸肌肤,就像被火焰灼烧一般,疼痛难忍。他双拳紧握,只是浑身上下再也使不出任何力道。他大声呼喝,整个身躯化成一道紫色光芒,瞬间被摄入镜中。

005玉鼎真人

数世轮回,再现当年。

林默然安静地躺在大青石上,过了好一会,才缓慢的睁开双眼,爬了起来。山林碧绿葱翠,花草清新。林间,鸟儿的叽喳,野兽的嘶鸣,接连不断。天空,祥云悠悠,有一行白鹭飞过。这等美景映入那男子的眼中,心情不知不觉畅快了几分。

突然,天地大变,东方海面升起一只三足金乌,向天空唯一的太阳飞去,气温也随之急剧上升。飞翔的鸟群,感受到气候的变化,纷纷降落,逃往树林。林默然仰望天空异变,心神大乱,脑海一片空白,只依稀记得自己飞入到镜中,可这里的景象又是如此地真实。

而后,一只又一只的金乌,追了上来,一共九只,同太阳并肩。十日燎原,光芒所照之处,顷刻化为人间炼狱!

白云被烤得鲜红,翻滚不止,似在抗争。空中不见生灵,所有的飞禽走兽,皆在林间躲避。树木迅速枯萎,燃起熊熊烈火,一颗引一颗,不消片刻,已成火海。飞禽挣扎,走兽嘶鸣,接连不断地浴火而亡。

林默然很想去阻止这一切,但自己那卑微的力量,又岂能打败天上的太阳?他再次感受到身上的每寸肌肤,灼痛难忍,迅速运起太虚真法,护住心脉。一根树枝随着烈火燃烧,掉落下来。那男子恢复意识,快要砸到他的瞬间,跃动身形,向后跳去。

上苍无情,虽见万物哀嚎,却也无动于衷!天地为炉,众生又有谁不在饱受煎熬?

大海正在浓缩,即使是号称“不见天日”的北冥,亦难逃金乌的光芒。所有的水族,全都逃进海底深域,多活一刻是一刻。黄河大江已变成汤锅,泾河与渭水迅速干涸,所有的生灵尽皆无存。

林默然不想再感受这死亡的恐惧,驾起飞剑,向前方飞去,企图逃离。即使以真法护体,那炙热的空气,也令他喘息困难。

这男子飞过山川大地,飞过城邑小村,见到有无数凡人瘫在地上,虚弱的向上苍哀求。有的已被烤成干尸,再也不能开口。悲惨之景象,一个比一个凄凉。

林默然惊心悼胆,因体力耗尽,直接从飞剑上跌落下来。苍穹之顶有一道金光射下,使他承受的热量顿时大减。

那是轮回镜开启的阵眼,林默然逐渐失控,徐徐升起,向阵眼飘去。

岁月轮转,重回现实。

轮回镜之内,射出一缕光芒。林默然被一股大力重重摔在了地上,有一些狼狈,一些紧张。慌乱的心情仍无法平复,他愣在了原地,默不作声,但那恐怖的记忆,已深深地刻在脑海,挥之不去。

“林默然,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关于神的秘密!”玉鼎真人见那男子惊魂未定,慢步走到他的身侧,开口打破了沉默。

林默然闻言,缓和过来,陡然爬起,把目光移到玉鼎真人的身上,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

“神灵因受清气滋养,方能亘古不灭。可是,早在数千年前,神界已察觉,这股清气正在流逝。”玉鼎真人说着,情不自禁的来到一株翠竹边上,伸出手,温柔地抚摸。“当清气耗尽,神灵也会像你们凡人一样死亡,而我们称之为——神隐!”

神灵隐退,不复轮回!此乃诸神避之不及的痛处,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天之主宰太一神,亦对神隐有几分恐惧,可玉鼎真人在提及神隐之时,他的神态看不出有任何悲伤。

“仙人,清气流逝和十日浩劫有何关系?”林默然一脸的迷茫。

“十日之力足可毁灭一切,太一神希望以此来镇压人间浊气,延缓清气流逝的速度。”玉鼎真人摘下竹叶,轻轻叹息,内心生出一分对万物的怜悯。

林默然道:“东皇太一维护的是神界利益,你身为天神,应当是支持他的吧!”

“生死轮回,是万物皆要遵守的规则!凡人也好,神魔也罢,我们只需平静地走向最终的宿命!”玉鼎真人语气恳切,心胸亦是如此地坦然。

“仙人看得透彻,林默然钦佩!”

林默然深知,这位神灵胸怀大爱,早已堪破生死,实乃世间少有,钦佩之情,发自内心。只是他还不清楚,他在轮回镜中看到的景象,还会不会发生,于是目光再度移向身旁的玉鼎真人,又道:“我还有一事不明,那场灾劫已成为过去,今日轮回镜带我重回当年,不知有何深意?”

006隐秘

“因为这场浩劫并未消泯,而身怀女娲晶石的你,是唯一可以化解这场劫数的人!”玉鼎真人思绪流转,再度回忆起五百年前,忘川河畔,与创世主神的那一次相会。“当初,我对她许下的承诺,也只能由你去完成!”

“她是谁?”林默然眉头微皱。

“她是谁并不重要。记住,女娲石会带你找到另外两件神物。”玉鼎真人的声音,有一点虚弱。“只有三件神物合而为一,你才能获得世间最强大的力量,拯救这个天下。”

林默然愣在原地,尚未有所反应,玉鼎真人已冉冉升起,停在半空,他的身躯也渐渐消散。这男子知道,玉鼎真人的清气已经耗尽,神识再难存留这个世间。他只是静静地凝望,虽然那个幻影乃自己前世的遗留,心头仍有一种离别的酸感。良久,他抬起手臂,将一直戴在胸前的晶石,从交领之内掏了出来,握在手中。

那晶石通体玄紫,形似月牙,外观看去和普通的石头没有区别,究竟是不是玉鼎真人口中的女娲石,林默然一时也难以弄得明白。他深深叹息过后,只得转身离去。

冠绝天下的崆峒山,以五台为划分。东、西、南、北四台,分驻法、兵、礼、膳四宗门人。膳宗负责饮食,礼宗主祭祀,兵宗为弟子铸造兵器,法宗则执掌太虚刑罚。四台之内即是中台,建有上清和玉清两殿。上清殿从古至今,都是由太虚掌门亲自掌管;而玉清殿主之职,从凌云子即位,便未曾选定。

崆峒五台均位于山顶,形似莲花绽放,互为犄角,俯视苍生。

北台布满奇草仙藤,冷艳苍翠。高处,有一座最大的殿阁,乃膳宗宗主修炼的宁神殿,美轮美奂,琳琅满目。大殿两边,是弟子居住的回廊小院,虽不及主殿金碧辉煌,但那雅致的阁楼屋宇,雕梁画栋,巧夺天工。

珩辉用过午膳,还没有看见大师兄回来,甚是担忧,但他也不敢和恩师道明情况,只推说大师兄仍在后峡修炼。玉阳真人倒没有多问,他让珩辉留了一点饭菜,便回宁神殿打坐。

林默然飞回北台,落到庭院门口,见珩辉在那等候,疾步走去。珩辉笑呵呵的迎了上来,道:“大师兄,你可算回来了,我给你留了饭菜,就在你房里。”

林默然经过这半日折腾,腹内已空空如也,他便想着先稳住五脏庙再说,遂移步回房。珩辉跟在了后头,这男子极想知晓,大师兄的脱险经历。

林默然坐在案边,端起饭菜就大口大咽。珩辉则躺在林默然的床榻上面,不停地追问。林默然也不想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这个师弟。只说自己一直往前跑,青鸾追了一会就不知所终,而他因发现一片奇景,流连忘返,才回来得晚了些。

珩辉眼泛精光,道:“大师兄,你没骗我吧?”

“你放心,师兄我从不撒谎!”林默然故作正色。

珩辉起初还猜测着,大师兄肯定在里面有什么奇遇,没曾想竟是这般的简单,只得将信将疑,不再多问。他过了一会,便起身离去,赶往后峡,接着修炼。林默然用完午膳,便盘膝坐在榻上,默诵经文。

次早,林默然起床之后,洗漱完毕,便推门而去。他一路走来,所有膳宗门人皆向他恭敬问候。到了庭院门口,这男子还未跨门而出,只见一道童迎了上来。

“大师兄,师父有请。”道童说着就向林默然作揖。

林默然招了招手,示意道童离开,便直接朝宁神殿方向走去。他来到殿外,整理衣襟,便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殿门。

大殿烟雾缭绕,两旁墙壁绘有诸神群像,高达数丈,维妙维俏。老君神像端坐宝台,肃穆威严,通真达灵的意境,油然而生。神像下面,一个年逾半百的道人负手而立。他青袍裹身,发鬓紧锁;青袍裹身凛凛威严,发鬓紧锁辉光艳艳。

那道人正是膳宗宗主——玉阳真人。二十五年前,玉阳真人继承宗主之位,潜心修炼,希望能在有生之年,使膳宗真法领袖太虚。

人间事,难遂人愿。无论玉阳真人多么努力,膳宗一脉的风头,依旧不如同门别脉,门下人才少之又少,光华无几。

“弟子给师父请安。”林默然展臂扶手,向恩师作揖。

“林默然,你上山多少年了?”玉阳真人的目光,停在了这个大弟子的身上。

007祭奠

林默然从记事时就知道,自己无父无母,被遗弃于山野之间,是恩师玉阳真人下山历练时,得见襁褓中的自己,这才成了一个太虚宫弟子,至今已整整二十五年。他不知恩师为何会问起这个问题,楞了一会,如实回道:“师父,弟子上山已有二十五个年头。”

“没想到,时间竟是过得这般的快!”玉阳真人只觉光阴易逝,岁月无情,果真半点不由人!惋惜的是,自己的理念还未来得及实现!

林默然此时此刻,突然对自己的命运感慨不已。鸟儿即使飞翔到天涯海角,亦不会忘记巢穴的方向,人又岂能不知生从何来?可他的身世,就像永远解不开的死结,这对一个人来说,也算是一生的遗憾!

“太虚宫将要举行门派试炼,推选玉清殿主,时间就定在七天后。”玉阳真人那苍老的脸,有莫名的激动,亦有深深的担忧。

林默然在恩师面前不敢折了士气,决然道:“请师父放心,弟子定会全力以赴。”

太虚祖师早已定下门规,只有成为玉清殿主,才配做掌门继承人。能够参加试炼者,必是太虚宫最精锐的弟子。林默然怎会不清楚,要想获胜,无异难于登天,可那个位置对膳宗而言,极为重要,因为膳宗只有掌控整个太虚宫,才能扭转局势。玉阳真人二十五年间,倾尽所能地培育林默然,就是为了今日。这个道人舒了一口气,慢慢往内殿走去。

林默然僵在原地,沉静地注视老君神像。他由衷的希望这位道家的至上神,能给予自己人生的启示,指点自己走出迷途。

过了很久,林默然才退出大殿。他在长廊中漫无目的地徘徊,感觉肩头的压力,从未有过今日这般沉重。这时,珩辉带着一个少年,挡在了林默然的面前。那少年名唤皓冉,八岁失去双亲,后来被玉阳真人收为第九十二徒,因入门较晚,膳宗同门对他格外关照。皓冉的手中还提着一篮瓜果,像是刚刚采摘而得。

林默然道:“你俩不去修炼,来此做甚?”

皓冉眉头微皱,道:“大师兄,你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林默然想了一想,回道:“我当然没忘,走吧,我们一起过去。”这男子言罢,与两位同门结伴而行。他们出了膳宗,走小路,穿过西台,来到崆峒最西侧的翠屏山。

仲夏,翠屏山上的花儿,仍旧姹紫嫣红。翠屏山顶有一座山坟,那里头葬着膳宗二弟子——庾竹。

庾竹曾是膳宗门下,最惊才艳艳的弟子,风头已盖过首徒林默然。那时,因为恩师对他有着很高的期望,所以比常人修炼的更为刻苦,为了速成,不择手段,最后导致真气逆行,走火入魔而死。玉阳真人为此,心痛了许多时日。

庾竹生前说过,翠屏山是崆峒最美的地方。林默然这才做主,把他的骨灰葬到此地。三年来,他们每到这位同门的祭日,都会带些瓜果前来,寄托对他的哀思。

很多时候,林默然都在想,若这位师弟还活着,或许自己肩负的责任会轻一些。

待瓜果摆放整齐,三人便并排而立,一齐行礼,肃穆恭敬。礼毕,皓冉找了个草坪坐下歇息,珩辉四处闲逛,林默然则走到了悬崖边上。

天上,光芒闪耀。一道道人影驾着宝剑,飞来纵横,原来是兵宗门人正在修炼《御剑术》。

御剑修身乘风去,斩妖除魔天地间。这是每个太虚门人最理想的生活,他们每日刻苦修炼,也只是为了达成所愿,不负太虚弟子之名而已。

皓冉来到林默然身后,看着天上的兵宗同门,道:“大师兄,我何时才能像他们一样?”

林默然道:“冉师弟,你都没有自己的剑,如何飞得?”

“这有何难?”珩辉也走了过来。“我俩先带他去剑冢寻上一柄,到时大师兄再授御剑术即可。”

林默然闻言,当即沉默。六大门派,修炼法门大同小异。修炼之时皆盘膝入定,摒弃杂念,进入冥想境界,引天地灵气入体,行三十六大周天运转。其修炼之境共分筑基、培元、聚鼎、化神、元婴、洞冥、大乘七重。而《御剑术》乃太虚中乘法术,至少要达到聚鼎之境,方有资格修炼。

太虚修炼之道,讲究循序渐进。皓冉的修为才到培元之境,按照门规,仍不够修炼《御剑术》。

008剑冢

皓冉知道,今日的机会千载难逢,向前走了几步,眼巴巴地拉了拉大师兄的衣袍。林默然从那少年的眼神中,看到他内心的渴望与期待,实在不忍拒绝,便点了点头。

“多谢师兄!”皓冉看到大师兄同意,兴高采烈。

珩辉走近皓冉,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这里离剑冢不远,我们赶快过去吧。”林默然叹息一声,便带着这两个师弟,往剑冢走来。

剑冢,即埋剑之地,位于西台之巅,实乃一巨大基石,高六十八丈。那上头插满宝剑,剑身皆没入石壁之中,只余剑柄在外,为历代兵宗门人悉心打造。这儿无人看管,但凡太虚门人,只要修为足够,便可自行来此取剑。

皓冉立于剑冢之下,看得眼花缭乱,不知作何选择。林默然飞身而起,将石壁之中一柄血红宝剑拔出,缓缓降落。突然,一种炙热的感觉,充斥这男子的全身。他凭借多年积累的赏鉴经验,断定这柄剑蕴含着极强的灵性。

珩辉从林默然手里夺过宝剑,看到剑柄上刻有“赤炎”两字,便知晓此剑是以赤炎石为材,铸造而成。相传,赤炎石百年方红,百年成形,百年融汇天地之灵气,乃天下奇石,人间珍宝。

皓冉拉着林默然,迫不及待地道:“大师兄,赶快传我御剑术。”

“这剑你先拿着,修习御剑术之事,过后再说。”林默然说完,不再看他,转身离去。他心中的顾虑,不无道理。当年,因为二师弟背离循序渐进的戒律,才会走火入魔,魂归忘川。今日,他亦不敢重蹈覆辙。思前想后,最终还是选择了拒绝。

皓冉愣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大师兄消失的方向,心情复杂。珩辉把剑递给皓冉,安慰道:“师弟莫要灰心,今日好歹有了兵器,你再努力点,等修为够了,大师兄自会把御剑术传授给你。”

皓冉死死攥着手中的宝剑,重重地点头。稚嫩的脸庞,多了几分毅然,几分对人生的向往。

珩辉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锦囊,塞到了皓冉的手里,道:“这锦囊里是一枚金丹,你服下之后,可助你修为大增,好好珍惜。”皓冉闻言,慢慢打开锦囊,见里面果真有一粒丹药,连忙向这位师兄道谢。珩辉笑了一笑,未再多言。

午时,林默然用过膳,又被传唤到宁神殿。玉阳真人取出一方书简,命他送往南台,交予琼华元君。

林默然出了大殿,迫不及待地打开,见头排刻着“八龙云篆”四个大字。原来这《八龙云篆》正是《天书云篆》的残本,起源于黄帝时期,为道家至宝。玉阳真人有缘寻得,只是上面文字太过古老,一般人根本不识,这道人也是费了极大的功夫,终于译成夏篆。琼华元君多次向他借阅,到如今才把临摹好的拿了出来,准备卖她个人情。

林默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内容铭记在心,却难解其意,转念细想,可能是自己才疏学浅,道行不够。他迟疑片刻,似又记起了什么,连忙合上书简,伸手往衣袖内一掏,取出了昨日从十万峡得到的帛书,准备把它交给恩师翻译。他回到正殿门口,还未推门,便已惊得一头冷汗,心道:“这方帛书年岁久远,若恩师问我从何处寻得,我却没理由回他。搞不好,连我擅闯十万峡之事,也得被抖露出来。”这男子摇了摇头,终还是把帛书收了起来,走下阶梯,来到空旷地方,御起飞剑,化作光芒而去。

太虚宫辉煌宏伟,气势磅礴。上清殿、玉清殿,绿灿灿,琉璃造就。膳宗宁神殿、兵宗五灵殿,明幌幌,白玉砌成;礼宗鸣鸾殿、法宗宝明殿,亮灼灼,晶石镶崁。滕云阁、紫月阁,三檐四簇,层层雕龙刻凤;轩辕阁、凌虚阁,仙雾缭绕,处处玲珑剔透。有诗赞曰:“太虚宫殿重重开,仙人飞入琼瑶台。红壁阑珊如晶玉,宝珠焜耀天上来。”

崆峒五台,唯南台地势最低。南台北面连接翠微山,余下三面悬壁千丈,底部为弹筝湖,从台上俯视湖景,别有风味。

琼华元君因是女流,门下从不收男子,为了避嫌,其它宗派也很少来南台搅扰。林默然初次登临是在三年前,那时为何而来,已没了印象。他欲展示膳宗首徒的敬意,飞到翠微山时,就降落下来,沿山道步行。

009相逢

礼宗庭院,红花遍地,尽态极妍。有一个看似花信年华的女真,盘坐于鸣鸾殿内。她满身缟素衣裳,长发披肩,清秀的容色,不施脂粉也可比拟妙龄女子。此人就是礼宗第九代宗主——琼华元君。

琼华元君正凝神闭目,默念《太上云篆录》,时有知客弟子入殿,打断了她的思绪。那弟子将膳宗门人求见之事,向恩师禀报。琼华元君挥挥手,示意她把人迎进来。

片刻,林默然肃然地走进大殿。琼华元君只第一眼,就认出来人是膳宗首徒,细细打量,看他的神态之中,好像隐藏着一种贵气,只是他十年修为未进寸步,实在令人惋惜。

“弟子林默然,见过琼华师叔。”林默然抬臂作揖,声音平和。他常听恩师念叨这位师叔,说她脾气古怪,一般人不要轻易招惹。

“师侄不必多礼,不知你今日前来,有何事?”琼华元君温婉一笑,若论年龄,她已五旬有五,因潜心修炼,且驻颜有术,方保青春不老。

林默然取出书简,双手托起,道:“回禀师叔,家师早年得一典籍,名曰八龙云篆,不敢独享,特托弟子带来奉上。”

琼华元君亲身上前,取下书简,摊开阅览,确定无疑。她一生喜爱收集各家典籍,唯独对于这《天书云篆》只闻其名,未见其面。今日膳宗送来的《八龙云篆》,即使是天书残卷,也可缓解遗憾。

“林师侄,回去之后,有劳你替我表达对玉阳师兄的谢意。”琼华元君语落,便起身直奔内殿。

林默然很是识趣,立即退出了鸣鸾殿。他离开礼宗,并不急着返回,反而在南台闲逛,一路欣赏南台风光。花香摄人心魂,一阵微风吹过,心旷神怡。枫香树下,一个女子悠闲地侧坐于青石上头,正在阅览手中书简。一袭蓝衣清丽脱俗,秀美的容颜似粉面桃花,出尘的气质,恍如昆仑山修炼的仙子!林默然心灵一动,慢步走来。

蓝衣女子察觉到来人,起初有些惊疑,缓和后才收起书简。两人四目相对,都没急着开口。林默然的脑海,把生平见过的人回忆一遍,终于想起,她是礼宗琼华师叔门下,关门弟子梦妍,三年前就见过面。那时的梦妍,还是懵懂无知的少女,仅三年的时光,已脱变成独当一面的绝色佳人。

梦妍也认出来,这男子是膳宗首徒,打从她上山起,就已闻得大名,只是他们相见的次数,寥寥无几,所以并不熟悉。

“妍师妹,数年不见,别来无恙。”林默然毕竟是男子,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多谢林师兄挂碍,梦妍一切安好。”梦妍的嘴角,噙着一股似有似无的笑容。“不知林师兄怎会有闲情逸致,驾临这南台?”

“我奉恩师之命,带了些许物品交予琼华师叔,正欲离去,就看见了妍师妹。”林默然的声音低柔如春风拂柳。“只是,妍师妹对这些竹简如此厚爱,难道就不怕荒废修炼么?”

“唯有与书为伴,我才能保持那份恬淡的姿态,内心也才能保持那份平静。”梦妍起身,凝视前方。“再说,就算我们刻苦修行,终也是了此残生而已!毕竟那登神之路,离我们还太遥远!”

登神,这是林默然修炼二十五载,从来都不敢想的问题。天下修真之士,如同江河之鲫,无不渴望飞升神界,但千万年来,真正能修炼成神的却屈指可数。林默然过了半晌才开口道:“你若不喜欢修行,又怎会来到这里,拜入琼华师叔门下?”

四周氛围大变,尘封的记忆被唤醒,埋藏多年的悲痛涌上心头,那女子的双眸泛起红润。当一个人孤寂的时候,有谁可以陪伴?当一个人伤心的时候,有谁可以依赖?

“我刚满九岁的那一年,村里发生了瘟疫!”梦妍想起了久远的往事,带着一分哀怨一分愁思,向身边的男子诉说着,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林默然看着那哀怨愁思的面容,心里的滋味也不好受,仿佛她那般哀怨与愁思,都是自己带给她的,忽然离这女子又近了几分。

“其实,我应该和他们一起离去!可是老天特意让我活了下来,让我遇到了琼华师父!”梦妍的眉心凝固着久违的思念。

林默然的心,随着这女子的身世隐隐作痛,他很想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但终究下不去手。

010入梦

林默然回到房间,平静的躺在榻上,双目微闭,也许是心力交瘁,不知不觉就进入睡梦。

这一梦,仿佛轮回到了久远的过去……

幽深的古道,有一身染鲜血的中年男子,怀抱婴儿,狼狈地向前奔逃。前方,出现一条大河,挡住了去路。一阵轰隆声响动,无数骑着战马的甲士,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耀武扬威,兵刃闪闪,已将那个男子团团围困。

“枭龙,交出钦犯,我可以在寒王面前,保你永享荣华。”一个将官纵马而出。

“你们这群贼子,卖主求荣,不得好死!”枭龙退无可退,低下头凝望怀中的婴儿,发出悲哀的呢喃。“少主,臣下没用……无力保你周全!”

那军官手臂一招,数十甲士拔出兵器,朝枭龙缓缓走来。

“臣枭龙,愿为有穷国尽忠到最后一刻!”枭龙仰天嘶喊,带着满腔的怨恨,双眼紧闭,就这样抱着婴儿跳入涛涛江河,跳入无尽地深渊!

突然只闻一声凄寒的惨叫,回响整个房间。林默然猛然惊醒,翻身坐起,汗流浃背。他过了很长时间,才发现四周已是漆黑一片,遂推门而去。

美丽的月光,倾泻崆峒。树木在月光的映衬下,刚刚沐浴,洗去了尘埃。山道曲折,两旁奇花绽放,香气扑鼻,随月光的照耀,妖艳袭人。道路尽头,正是轩辕阁所在。此阁位于东台北侧,面朝望驾山,因纪念黄帝问道广成子而建,历经三百年沧桑,内里收藏了太虚宫所有的典籍,包罗万象。

夜凉如水,沁入心灵。梦妍立于阁外的平台之上,观赏苍穹,忧愁的姿态尽显于两边的酒窝,人也变得憔悴。林默然走上前道:“妍师妹,白天我们刚见,没曾想,如此夜深人静之时,还能再相逢,真是缘分不浅!”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梦妍蓦然回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但依然遮盖不了苦涩。

“你,是否因数日后的试炼而烦忧?”林默然平静的神色,略带三分柔情。

“其实,我本无心权位,但琼华师父把半生希望寄予我身,梦妍感觉好累好累!”梦妍一直想不明白,修道者当无欲无求,可为何还有那么多的人,热衷于争夺一个玉清殿主的位置?

林默然安慰道:“胜败天定,我们能做的唯尽力而为,妍师妹何苦为难自己!”

轩辕阁的平台之下,是万丈深渊。梦妍低头观望,猝然间生出下去夜游一番的想法,只是这个念头很快就理性的打消。林默然见那美丽的容颜越发黯淡,有几分不忍,便想着带她去散散心,再者,难得有如此相处的机会,不愿错过,低声道:“今晚月色很好,不如我们去走一走。”

梦妍面对如此温柔的男子,心里的忧虑减退很多,微笑着点了点头。轩辕阁因在崖边,左右山道分别从西北和南面插来。西北连接中台和北台,南面直入东台,两人遂沿南路踏月缓行。夏夜,正是万物活跃的最好时光。虫鸟的鸣叫响彻山林,萤虫展翅腾飞,为黑暗添声添彩。

前方,有一颗大树,不同寻常。那树高有三十多丈,通体紫色,上头结着紫灿灿的果实,闪闪发光。

“相思……”林默然来到树下,透过月光,望着石碑上的文字,呢喃自语。

碑上除了“相思”两字以外,旁边还刻了两行小字,曰:“相思树下情憔悴,三千痴缠烦恼生”。不过,就算月色再好,那小字林默然也看不真切。

“这是相思树,是法宗前辈移栽过来的。传说,有情人在树下盟誓,就会得到少司命的赐福。”梦妍抚摸着紫色的树干,像是有着什么思念,小脸微红。

林默然心神恍惚,他在想,人这一辈子所经历的生死福祸,爱恨别离,真的早就已经注定?那受众生顶礼膜拜的命运女神,会保佑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是将人的情感玩弄于股掌之间?

“林师兄,你好像魂不守舍?”梦妍扯了扯林默然的衣襟。

“你喜欢我吗,妍师妹?”林默然问完,不敢再看,这还是他生平头一次,向心仪的女子示爱,难免激荡。

“当然喜欢。”梦妍直接回答。

林默然的内心,仿佛放落一副千斤重担,脸庞的喜悦无法掩盖。这时,远处的一个山洞里,有微弱的红光不停地闪动,模模糊糊,若隐若显。梦妍衣裙拂动,欲过去看个究竟。

011天狗

林默然一把拉住了梦妍,道:“早年便听恩师提起,这个地方隐藏着一头上古异兽,名曰天狗,原是祖师广成子的坐骑,最好不要乱闯。”

“我在山上待了这么些年头,还从未见过天狗是何模样,今夜若能遇见,也算是造化!”梦妍移动玉足,大步而去。

林默然虽未见过天狗真容,但它既为上古异兽,威力绝非普通的珍禽奇兽可比,只是这女子执意要看个究竟,他也没有办法,遂硬着头皮追了上来。洞内,由于没有月光的照射,暗淡了许多。两人刚走一会,就听见山洞最深处,有雷鸣般的鼾声响起。

梦妍道:“若里面真有天狗,也不过是一只贪吃贪睡的俗物。”

林默然并不这样认为,低声道:“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梦妍见这男子极为谨慎,不以为意。蓦然,漫漫黑暗之中,泛起两道血红的光芒,气势瘆人。眨眼之间,一个怪兽纵身而出。它形似狸猫大小,低声嘶吼,威气十足。这怪不是异兽天狗,又是何物?

天狗生于阴山,以蛇为食。《山海经·西山经》记载:“又西三百里,曰阴山。浊浴之水出焉,而南流于番泽。其中多文贝,有兽焉,曰天狗,其状如狸而白首,其音如榴榴,可以御凶。”

广成子者,实乃无极大道太上老君诸多化像之一,曾路过阴山,收伏天狗,将之带回崆峒。

天狗在崆峒生活了五百余年,从不与人接触。太虚门人,极少数知其存在。梦妍的一对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它,未感觉到它有何厉害之处,因而无任何防备。林默然观其外貌,果真与古籍中记载的无误。

天狗既是上古异兽,必通人性。它先是被搅扰好梦,现在又成了凡人的观赏之物,虽天性温驯,可一旦招惹到它,却也难免会生怒。一对红彤彤的大眼,闪现光芒,身躯暴增,顷刻间生成两人高的巨大怪兽。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林默然感觉不妙,就算想抵抗,也未携带兵器,只好拽着梦妍往洞口跑去。

夜是那样的深邃,一团乌云遮住了皎洁的月色。璀璨的星辰,亦随之退散。漆黑的树林里,两个身影就这样狼狈地奔跑。林默然不知天狗有没有追来,但为了安全起见,一刻都不愿停留。

梦妍被林默然拽着,跑了许久,渐渐止住身形,红着脸,**连绵,待呼吸平顺,道:“跑了这么远,它应该没有追来,我们暂且在这里歇息片刻吧。”

林默然也有些疲惫,点点头,与她找了块青石,两人一同坐了下来。只消片刻,这男子就感到后背有热气传来,侧过头,脸色刹那间白了下去。梦妍回首一望,整个人惊得立刻起身,凝神防护。那天狗不知何时追了上来,血红双目,怒瞪两人。

“妍师妹,你快走,我来对付它!”林默然眼瞧着已来不及逃跑,把心一横,深深呼吸,挡在了这个女子的身前。

“我才不会丢下同门不管。”梦妍语气坚定,她作为礼宗得意弟子,可不想落个只顾自家逃命的恶名。

林默然无话可说,看来,除了与她同进同退,别无善法。然而,令两人意想不到,天狗和他们近在咫尺,但并未攻击。它用鼻子闻了闻林默然,想去蹭他,又不敢,似有忌惮。

林默然被天狗盯得浑身不自在,欲抢先下手,又害怕弄不过它,反而将其激怒。梦妍在旁观望,感觉这天狗此时颇为滑稽,可她无论如何也是笑不出口,藏在衣袖中的小手,紧握成粉拳,泛着幽暗的光芒,正在汇聚真气。过了片刻,天狗微抬巨首,绕两人转悠了一圈,便扬长而去。

两人在原地怵了好一会,才双双恢复过来。林默然起初还以为,今夜难逃一场恶战,没想那怪竟会轻易放过他俩。梦妍到了现在,心底仍有点凉意。她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埃,道:“林师兄,天狗好像畏惧你。”

林默然干笑道:“妍师妹,或许是你看差了吧?那怪如此凶狠,怎会畏惧我呢?”

梦妍不服气地冷冷一哼,道:“方才,定是你被天狗吓得乱了方寸。我在旁边看得真切些,绝不会有差。”

林默然闻言,也不愿再与她争论,好歹今晚有惊无险。梦妍抬起头,见夜已太深,无心在此逗留,便拉着那男子,一同离开。

005膳宗

冠绝天下的崆峒山,以五台为划分。东、西、南、北四台,分驻法、兵、礼、膳四宗门人。膳宗负责饮食,礼宗主祭祀,兵宗为弟子铸造兵器,法宗则执掌太虚刑罚。四台之内即是中台,建有上清和玉清两殿。上清殿从古至今,都是由太虚掌门亲自掌管;而玉清殿主之职,从凌云子即位,便未曾选定。

崆峒五台均位于山顶,形似莲花绽放,互为犄角,俯视苍生。

北台布满奇草仙藤,冷艳苍翠。高处,有一座最大的殿阁,乃膳宗宗主修炼的宁神殿,美轮美奂,琳琅满目。大殿两边,是弟子居住的回廊小院,虽不及主殿金碧辉煌,但那雅致的阁楼屋宇,雕梁画栋,巧夺天工。

珩辉用过午膳,还没有看见大师兄回来,甚是担忧,可他也不敢和恩师道明情况,只推说大师兄仍在后峡修炼。古阳真人倒没有多问,他让珩辉留了一点膳食,便回宁神殿打坐。

林默然飞回北台,落到庭院之外,见珩辉在门口等候,疾步走去。珩辉笑呵呵的迎了上来,道:“大师兄,你可算回来了,我给你留了饭菜,就在你房里。”

林默然经过这半日折腾,腹内已空空如也,他便想着先稳住五脏庙再说,遂移步回房。珩辉跟在了后头,这男子极想知晓,大师兄的脱险经历。

林默然坐在案边,端起饭菜就大口大咽。珩辉则躺在林默然的床榻上面,不停地追问。林默然也不想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这个师弟,便说自己一直往前跑,青鸾追了一会就不知所终,而他因发现一片奇景,流连忘返,才回来得晚了些。

珩辉眼泛精光,道:“大师兄,你没骗我吧?”

“你放心,师兄我从不撒谎!”林默然故作正色,膳宗众多同门中,也只有这个三师弟,关系跟他最近,几乎每天都形影不离。

珩辉起初还猜测着,大师兄肯定在里面有什么奇遇,没曾想竟是这般的简单,只得将信将疑,不再多问。他过了一会,便起身离去,赶往后峡,接着修炼。林默然用完午膳,就盘膝坐在榻上,默诵经文。

次早,林默然起床之后,洗漱完毕,便推门而去。他一路走来,所有膳宗门人皆向他恭敬问候。到了庭院门口,这男子还未跨门而出,只见一道童迎了上来。

“大师兄,师父有请。”道童说着就向林默然作揖。

林默然招了招手,示意道童离开,便直接朝宁神殿方向走去。他来到殿外,整理衣襟,便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殿门。

大殿烟雾缭绕,两旁墙壁绘有诸神群像,高达数丈,维妙维俏。老君神像端坐宝台,肃穆威严,通真达灵的意境,油然而生。神像下面,一个年逾半百的道人负手而立。他青袍裹身,发鬓紧锁。青袍裹身凛凛威严,发鬓紧锁辉光艳艳。

那道人正是膳宗宗主——古阳真人。二十五年前,古阳真人继承宗主之位,潜心修炼,希望能在有生之年,使膳宗真法领袖太虚。

人间事,难遂人愿。无论古阳真人多么努力,膳宗一脉的风头,依旧不如同门别脉,门下人才少之又少,光华无几。

“弟子给师父请安。”林默然展臂扶手,向恩师作揖。

“林默然,你上山多少年了?”古阳真人的目光,停在了这个大弟子的身上。

林默然从记事时就知道,自己无父无母,被遗弃于山野之间,是恩师古阳真人下山历练时,得见襁褓中的自己,这才成了一个太虚宫弟子,至今已整整二十五年。他不知恩师为何会问起这个问题,楞了一会,如实回道:“师父,弟子上山已有二十五个年头。”

“没想到,时间竟是过得这般的快!”古阳真人只觉光阴易逝,岁月无情,果真半点不由人!惋惜的是,自己的理念还未来得及实现。

林默然此时此刻,突然对自己的命运感慨不已。鸟儿即使飞翔到天涯海角,亦不会忘记巢穴的方向,人又岂能不知生从何来?可他的身世,就像永远解不开的死结,这对一个人来说,也算是一生的遗憾!

“太虚宫将要举行门派试炼,推选玉清殿主,时间就定在七天后。”古阳真人那苍老的脸,有莫名的激动,亦有深深的担忧。

林默然在恩师面前不敢折了士气,决然道:“请师父放心,弟子定会全力以赴。”

006祭奠

太虚祖师早已定下门规,只有成为玉清殿主,才配做掌门继承人。能够参加试炼者,必是太虚宫最精锐的弟子。林默然怎会不清楚,要想获胜,无异难于登天,可那个位置对膳宗而言,极为重要,因为膳宗只有掌控整个太虚宫,才能扭转局势。古阳真人二十五年间,倾尽所能地培育林默然,就是为了今日。这个道人舒了一口气,慢慢往内殿走去。

林默然僵在原地,沉静地注视着老君神像。他由衷的希望这位道家的至上神,能给予自己人生的启示,指点自己走出迷途。

过了很久,林默然才退出大殿。他在长廊中漫无目的地徘徊,感觉肩头的压力,从未有过今日这般沉重。这时,珩辉带着一个少年,挡在了林默然的面前。那少年名唤皓冉,八岁失去双亲,后来被古阳真人收为第九十二徒,因入门较晚,膳宗同门对他格外关照。皓冉的手中还提着一篮瓜果,像是刚刚采摘而得。

林默然道:“你俩不去修炼,来此做甚?”

皓冉眉头微皱,道:“大师兄,你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林默然想了一想,回道:“我当然没忘,走吧,我们一起过去。”

三人结伴,出了膳宗,走小路,穿过西台,来到崆峒最西侧的翠屏山。巍峨的山岭,峭壁生辉。山边悬崖,云雾弥漫。仲夏时节,山上的花儿,仍旧姹紫嫣红。翠屏山顶有一座山坟,那里头葬着膳宗二弟子庾竹。

庾竹曾是膳宗门下惊才绝艳的弟子,风头已盖过了首徒林默然。那时,因为恩师对他有着很高的期望,所以比常人修炼的更为刻苦,为了速成,不择手段,最后导致真气逆行,走火入魔而死。古阳真人为此,心痛了许多时日。

庾竹生前说过,翠屏山是崆峒最美的地方。林默然这才做主,把他的骨灰葬到此地。三年来,他们每到这位同门的祭日,都会带些瓜果前来,寄托对他的哀思。

很多时候,林默然都在想,若这位师弟还活着,或许自己肩负的责任会轻一些。

待瓜果摆放整齐,三人便并排而立,一齐行礼,肃穆恭敬。礼毕,皓冉找了个草坪坐下歇息,珩辉四处闲逛,林默然则走到了悬崖边上。

天上,光芒闪耀。一道道人影驾着宝剑,飞来纵横,原来是兵宗门人正在修炼《御剑术》。

御剑修身乘风去,斩妖除魔天地间。这是每个太虚门人最理想的生活,他们每日刻苦修炼,也只是为了达成所愿,不负太虚弟子之名。

皓冉来到林默然身后,看着天上的兵宗同门,道:“大师兄,我何时才能像他们一样?”

林默然道:“冉师弟,你都没有自己的剑,如何飞得?”

“这有何难?”珩辉也走了过来。“我俩先带他去剑冢寻上一柄,到时,大师兄再授御剑术即可。”

林默然闻言,当即沉默。六大门派,修炼法门大同小异。修炼之时皆盘膝入定,摒弃杂念,进入冥想境界,引天地灵气入体,行三十六大周天运转。其修炼之境共分筑基、培元、聚鼎、化神、元婴、洞冥、大乘七重。而《御剑术》乃太虚中乘法术,至少要达到聚鼎之境,方有资格修炼。

太虚修炼之道,讲究循序渐进。皓冉的修为才到培元之境,按照门规,仍不够修炼《御剑术》。

皓冉知道,今日的机会千载难逢,向前走了几步,眼巴巴地拉了拉大师兄的衣袍。林默然从那少年的眼神中,看到他内心的渴望与期待,实在不忍拒绝,便点了点头。

“多谢师兄!”皓冉见大师兄同意,春风满面。

珩辉走近林默然,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这里离剑冢不远,我们赶快过去吧。”

林默然叹息一声,便带着两个师弟,往剑冢走来。

剑冢,即埋剑之地,位于西台之巅,实乃一巨大基石,高六十八丈。那上头插满宝剑,剑身皆没入石壁之中,只余剑柄在外,为历代兵宗门人悉心打造。这儿无人看管,但凡太虚门人,只要修为足够,便可自行来此取剑。

皓冉立于剑冢之下,看得眼花缭乱,不知作何选择。林默然飞身而起,将石壁之中一柄血红宝剑拔出,缓缓落地。突然,一种炙热的感觉,迅速充斥这男子的全身。他凭借多年积累的赏鉴经验,断定这柄剑蕴含着极强的灵性。

0078龙云篆

珩辉从林默然手里夺过宝剑,看到剑柄上刻有“赤炎”两字,便知晓此剑是以赤炎石为材,铸造而成。相传,赤炎石百年方红,百年成形,百年融汇天地之灵气,乃天下奇石,人间珍宝。

皓冉拉着林默然,迫不及待地道:“大师兄,赶快传我御剑术。”

“这剑你先拿着,修习御剑术之事,往后再说。”林默然说完,转身离去。他心中的顾虑,不无道理。当年,因为二师弟背离循序渐进的戒律,才会魂归忘川。今日,他亦不敢重蹈覆辙。

皓冉愣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大师兄消失的方向,心情复杂。珩辉把剑递给皓冉,安慰道:“师弟莫要灰心,今日好歹有了兵器,你再努力点,等修为够了,大师兄自会把御剑术传授给你。”

皓冉死死攥着手中的宝剑,重重点头,稚嫩的脸庞,多了几分毅然,几分对人生的向往。珩辉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锦囊,塞到皓冉的手里,道:“这锦囊里是一粒金丹,你服下之后,可助你修为大增,好好珍惜。”皓冉闻言,慢慢打开锦囊,见里面果真有一粒丹药,连忙向这位师兄道谢。珩辉笑了一笑,拉着皓冉一同回返北台。

午时,林默然用过膳,又被传唤到宁神殿。古阳真人取出一方书简,命他送往南台,交予琼华元君。

林默然出了大殿,合上殿门,便急切地打开,见头排刻着“八龙云篆”四字。原来这《八龙云篆》正是《天书云篆》的残本,起源于炎帝时期,为道家至宝。古阳真人有缘寻得,只是上面文字太过古老,一般人根本不识,这道人也是费了极大的功夫,终于译成夏篆。琼华元君多次向他借阅,到如今才把临摹好的拿了出来,准备卖她个人情。

林默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内容铭记在心,却难解其意,转念细想,可能是自己才疏学浅,道行不够。他迟疑片刻,走下阶梯,来到空旷地方,御起飞剑,化作光芒而去。

太虚宫辉煌宏伟,气势磅礴。上清殿、玉清殿,绿灿灿,琉璃造就。膳宗宁神殿、兵宗五灵殿,明幌幌,白玉砌成;礼宗鸣鸾殿、法宗宝明殿,亮灼灼,晶石镶崁。滕云阁、紫月阁,三檐四簇,层层雕龙刻凤;轩辕阁、凌虚阁,仙雾缭绕,处处玲珑剔透。有诗赞曰:“太虚宫殿重重开,仙人飞入琼瑶台。红壁阑珊如晶玉,宝珠焜耀天上来。”

崆峒五台,唯南台地势最低。南台北面相连翠微山,余下三面皆悬壁千丈。琼华元君因是女流,门下从不收男子,为了避嫌,其它宗派也很少来南台搅扰。林默然初次登临是在三年前,那时为何而来,已没了印象。他欲展示膳宗首徒的敬意,飞到翠微山时,就降落下来,沿山道步行。

礼宗庭院,红花遍地,尽态极妍。有一个看似花信年华的女真,盘坐于鸣鸾殿内。她满身缟素衣裳,长发披肩,清秀的容色,不施脂粉也可比拟妙龄女子。此人就是礼宗第九代宗主——琼华元君。

琼华元君正凝神闭目,默念《太上云篆录》,时有知客弟子入殿,打断了她的思绪。那弟子将膳宗门人求见之事,向恩师禀报。琼华元君未多想,便让她把人迎进来。

片刻,林默然肃然地走进大殿。琼华元君第一眼就认出,来人是膳宗首徒,细细打量,看他的神态之中,好像隐藏着一种贵气,只是他十年修为未进寸步,实在令人惋惜。

“弟子林默然,见过琼华师叔。”林默然微微低头,抬臂作揖。他常听恩师念叨这位师叔,说她脾气古怪,一般人不敢轻易招惹。

“师侄不必多礼,不知你今日前来,有何事?”琼华元君温婉一笑,若论年龄,她已五旬有五,因潜心修炼,且驻颜有术,方保青春不老。

林默然取出书简,双手托起,道:“回禀师叔,家师曾经得一典籍,名曰八龙云篆,不敢独享,今日特命弟子带来奉上。”

琼华元君亲身上前,取下书简,摊开一看,确定无疑。她一生喜爱收集各家典籍,唯独对于这《天书云篆》只闻其名,未见其面。今日膳宗送来的《八龙云篆》,即使是天书残卷,也可缓解内心的遗憾。

“回去之后,有劳师侄替我转达对古阳师兄的谢意。”琼华元君语落,便起身直奔内殿。

008相会

林默然见琼华元君离开,很是识趣,当即退出了鸣鸾殿。他从礼宗庭院跨出,并不急着返回,而是在南台闲逛,一路欣赏南台风光。花香摄人心魂,一阵微风吹过,心旷神怡。枫香树下,一个女子悠闲地侧坐于青石上头,正在阅览手中书简。一袭蓝衣大方得体,秀美的容颜似粉面桃花,出尘的气质,恍如昆仑山修炼的仙子!林默然心灵一动,慢步走来。

蓝衣女子察觉到来人,起初有些惊疑,缓和后才收起书简。两人四目相对,都没急着开口。林默然的脑海,把生平见过的人回忆一遍,终于想起,她是礼宗琼华师叔门下,得意弟子梦妍,三年前就见过面。那时的梦妍,还是懵懂无知的少女,仅三年的时光,已脱变成独当一面的绝色佳人。

梦妍也认出来,这男子是膳宗首徒,打从她上山起,就已闻得大名,只是他们相见的次数,寥寥无几,所以并不熟悉。

“妍师妹,数年不见,别来无恙。”林默然毕竟是男子,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多谢林师兄挂碍,梦妍尚好。”梦妍的嘴角,噙着一股似有似无的笑容。“不知林师兄怎会有闲情逸致,驾临这南台?”

“我奉恩师之命,带了点东西交予琼华师叔,正欲返回北台,就看见了妍师妹在此阅览。”林默然的声音低柔如春风拂柳。“只是,妍师妹对这些竹简如此厚爱,难道就不怕荒废修炼么?”

“唯有与书为伴,我才能保持那份恬淡的姿态,内心也才能保持那份平静。”梦妍起身,凝视前方。“再说,就算我们刻苦修行,终也是了此残生而已!毕竟那登神之路,还离我们太过遥远!”

登神,这是林默然上山二十五载,从来都不敢想的问题。天下修真之士,如同江河之鲫,无不渴望飞升神界,但千万年来,真正能修炼成神的却屈指可数。林默然过了半晌才开口道:“你若不喜欢修行,又怎会来到这里,拜入琼华师叔门下?”

四周氛围大变,梦妍的脸色顷刻暗淡,身子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尘封的记忆被唤醒,埋藏多年的悲痛涌上心头,这女子的双眸也泛起红润。当一个人孤寂的时候,有谁可以陪伴?当一个人伤心的时候,有谁可以依赖?

“我刚满九岁的那一年,村子遭到了妖魔的屠杀!”梦妍带着一分哀怨一分愁思,向身边的男子诉说着,那一段不堪回首的久远往事。

就算时隔九年,梦妍仍然清晰的记得,她的故园是一座平凡的小村。村民以捕蛇为生,为了抵御猛兽的袭击,不惜把村子建在很高的山上。小村周围,有漫山遍野的桃花。每当桃花盛开的时节,她都会在桃花树下嬉笑玩耍。

那一日,梦妍回到村里,看见了她这一生都忘不掉的情景。整个小村,到处都是尚未冰凉的尸体,鲜红的血,染遍了小村的每一个角落。她忍着泪水,忍着恐惧,强撑着身体跑回了家里。生养梦妍的父母,已倒在血泊之中,而她只能抱着他们的尸身,无助的哭泣。

后来,琼华元君路过小村,得见惨况,怒由心起,经过一番波折,才查清楚。原来,是一窝蛇妖作下此等伤天害理之事。万物皆有灵性,若非村民肆无忌惮地捕蛇,那些好不容易修炼成气候的蛇妖,亦不会报复。

不管怎样,琼华元君作为一代修士,不会坐视不管,她最终找到蛇穴所在,将所有蛇妖诛灭。

梦妍在最伤心恐惧的时候,是琼华元君给了她最大的帮助,帮她报仇雪恨,帮她收敛亲人和同族的尸身。她也理所当然的跟随琼华元君,来到了崆峒山上,她这一生的命运,也就此改变。

“说起来,我应该和他们一起离去!可是老天偏偏让我活了下来,让我遇到了琼华师父!”梦妍的眉间,凝固着思念。崆峒山上的九年生涯,多少个日日夜夜,她都会在睡梦中被惊醒,这一切犹如发生在昨天。

“妍师妹,老天既然给了你活路,你就该好好地活下去。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你双亲的在天之灵!”林默然静静的看着,看着那哀怨愁思的面容,他的心里也不好受,仿佛她那般哀怨与愁思,都是自己带给她的,忽然离那女子又近了几分。他很想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但终究下不去手。

009入梦

林默然回到房间,平静的躺在榻上,双目微闭,也许是心力交瘁,不知不觉就进入睡梦。

这一梦,仿佛轮回到久远的过去……

幽深的古道,一个身染鲜血的中年男子,怀抱婴儿,狼狈地向前奔逃。前方,有一条大河,挡住了去路。一阵轰隆声响动,无数骑着战马的甲士,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耀武扬威,兵刃闪闪,已将那男子层层围困。

“枭龙,交出钦犯,我可以在寒王面前,保你永享荣华。”一个将官纵马而出。

“你们这群贼子,卖主求荣,不得好死!”枭龙退无可退,低下头凝望怀中的婴儿,发出悲哀的呢喃。“少主,臣下没用,无力保你周全!”

那军官手臂一招,数十甲士拔出兵器,朝枭龙缓缓走来。

“臣枭龙,愿为有穷国尽忠到最后一刻!”枭龙仰天嘶喊,带着满腔的怨恨,双眼紧闭,就这样抱着婴儿跳入涛涛江河,跳入无尽地深渊!

突然只闻一声凄寒的惨叫,回响整个房间。林默然猛然惊醒,翻身坐起,汗流浃背。他过了很长时间,才发现四周已是漆黑一片,遂推门而去。

美丽的月光,倾泻崆峒。树木在月光的映衬下,刚刚沐浴,洗去了尘埃。山道曲折,两旁奇花绽放,香气扑鼻,随月光的照耀,妖艳袭人。道路尽头,正是轩辕阁所在。此阁位于东台北侧,面朝望驾山,因纪念黄帝问道广成子而建,历经三百年沧桑,内里收藏了太虚宫所有的典籍,包罗万象。

夜凉如水,沁入心灵。梦妍立于阁外的平台之上,观赏苍穹,忧愁的姿态尽显于两边的酒窝,人也变得憔悴。林默然走上前道:“妍师妹,白天我们刚见,没曾想,如此夜深人静之时,还能再相逢,真是缘分不浅!”

“我睡不着,想来这儿静一静。”梦妍蓦然回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但依然遮盖不了苦涩。

“你,是否因数日后的试炼而烦忧?”林默然平静的神色,略带三分柔情。

“其实,我本无心权位,但琼华师父把半生希望寄予我身,梦妍感觉好累好累!”梦妍一直想不明白,修道者当无欲无求,可为何还有那么多的人,热衷于争夺一个玉清殿主的位置?

林默然安慰道:“胜败天定,我们能做的唯尽力而已,妍师妹何苦为难自己!”

轩辕阁的平台之下,是万丈深渊。梦妍低头观望,猝然间生出下去夜游的想法,只是这个念头很快就理性的打消。林默然见那女子不再作声,便想着带她去散散心,况且,难得有如此相处的机会,怎么都不愿错过,遂低声道:“今晚月色很好,不如我们去走一走。”

梦妍面对如此温柔的男子,心里的忧虑顿时减退很多,微笑着点了点头。轩辕阁因在崖边,左右山道分别从西北和南面插来。西北连接中台和北台,南面直入东台,两人遂沿西北踏月缓行。夏夜,正是万物活跃的最好时光。虫鸟的鸣叫响彻山林,流萤展翅腾飞,为黑暗添声添彩。

前方,有一颗大树,不同寻常。那树高有三十多丈,通体紫色,上头结着紫灿灿的果实,闪闪发光。

“相思……”林默然来到树下,透过月光,望着石碑上的文字,呢喃自语。

碑上除了“相思”两字以外,旁边还刻了两行小字,曰:“相思树下情憔悴,三千痴缠烦恼生。”不过,就算月色再好,那小字林默然也看不真切。

“这是相思树,是法宗前辈移栽过来的。传说,有情人在树下盟誓,就会得到少司命的赐福。”梦妍抚摸着紫色的树干,像是有着什么思念,小脸微红。

林默然心神恍惚,他在想,人这一辈子所经历的生死福祸,爱恨别离,真的早就已经注定?那受众生顶礼膜拜的命运女神,会保佑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是将人的情感玩弄于股掌之间?

“林师兄,你好像魂不守舍?”梦妍扯了扯林默然的衣襟。

“你喜欢我吗,妍师妹?”林默然问完,不敢再看,这还是他生平头一次,向心仪的女子坦白,难免激荡。

“当然喜欢。”梦妍直接回答。

林默然的内心,仿佛放落一副千斤重担,脸庞的喜悦无法掩盖。这时,远处的一个山洞里,有微弱的红光不停地闪动,模模糊糊,若隐若显。梦妍衣裙拂动,欲过去看个究竟。

010异兽

林默然一把拉住了梦妍,道:“早年便听恩师提起,这地方隐藏着一头上古异兽,名曰天狗,原是祖师广成子的坐骑,最好不要乱闯。”

“我在山上待了这么些年头,还从未见过天狗是何模样,今夜若能遇见,也算是造化!”梦妍移动玉足,大步而去。

林默然虽未见过天狗真容,但它既为上古异兽,威力绝非普通的珍禽奇兽可比,只是这女子执意要看个究竟,他也没有办法,遂硬着头皮追了上来。洞内,由于没有月光的照射,暗淡了许多。两人刚走一会,就听见山洞最深处,有雷鸣般的鼾声响起。

梦妍道:“若里面真有天狗,也不过是一只贪吃贪睡的俗物。”

林默然并不这样认为,道:“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梦妍见这男子极为谨慎,不以为意。蓦然,漫漫黑暗之中,泛起两道血红的光芒,气势瘆人。眨眼之间,一个怪兽纵身而出。它形似狸猫大小,低声嘶吼,威气十足。这怪不是异兽天狗,又是何物?

天狗生于阴山,以蛇为食。《山海经·西山经》记载:“又西三百里,曰阴山。浊浴之水出焉,而南流于番泽。其中多文贝,有兽焉,曰天狗,其状如狸而白首,其音如榴榴,可以御凶。”

广成子者,实乃无极大道太上老君诸多化像之一,曾路过阴山,收伏天狗,将之带回崆峒。

天狗在崆峒生活了五百余年,从不与人接触,太虚门人,极少数知其存在。梦妍直勾勾地盯着那怪,未感觉到它有何厉害之处,因而无任何防备。林默然观其外貌,果真与古籍中记载的无误。

天狗既是上古异兽,必通人性。它先是被搅扰好梦,现在又成了凡人的观赏之物,虽天性温驯,可一旦招惹到它,却也难免会生怒。一对大眼,光芒更盛,整个山洞都被映成血红色,躯体也随之暴增,顷刻间成了两人高的巨大怪兽。

“此地不宜久留!”林默然感觉不妙,就算想抵抗,也未携带兵器,于是拽着梦妍往出口跑。

夜是那样的深邃,一团乌云遮住了皎洁的月色。璀璨的星辰,亦随之退散。漆黑的树林里,两个身影就这样狼狈地奔跑。林默然不知天狗有没有追来,但为了安全起见,一刻都不愿停留。梦妍被林默然拽着,跑了许久,渐渐止住身形,红着脸,喘息连绵,待缓和过来后,道:“跑了这么远,它应该没有追来,我们暂且在这里歇息片刻吧。”

林默然也有些疲惫,便与她找了块青石,一同坐了下来。只消片刻,这男子就感到后背有热气,侧过头,脸色刹那间白了下去。梦妍回首一望,整个人惊得立刻起身,凝神防护。原来是那天狗不知何时追了上来,血红的双目,瞪着两人。

“妍师妹,你快走,我来对付它!”林默然眼瞧着,已来不及一起逃跑,吸了一口凉气,便起身护住了那女子。

“我怎能弃同门于不顾?”梦妍语气坚定,寸步不移。她作为礼宗得意弟子,可不想落个只顾自家逃命的污名。

林默然拗不过这女子,只好闭上了嘴,看来,除了与她同进同退,别无善法。然而,令两人意想不到,天狗和他们近在咫尺,但并未攻击。它用鼻子闻了闻林默然,想去蹭他,又不敢,似有忌惮。

林默然被天狗盯得浑身不自在,欲抢先下手,又怕弄不过它,反而再将其激怒。梦妍在旁观望,感觉这天狗此时颇为滑稽,可她却是笑不出口,藏在衣袖中的小手,紧握成粉拳,泛着幽暗的光芒,正在汇聚真气。过了片刻,天狗微抬巨首,绕两人转悠了一圈,便扬长而去。

两人在原地怵了好一会,才双双恢复过来。林默然起初还以为,今夜难逃一场恶战,没想那怪竟会轻易放过他俩。梦妍到了现在,心底仍有点凉意。她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埃,道:“林师兄,天狗好像畏惧你。”

林默然干笑道:“妍师妹,或许是你看差了吧?那怪如此凶狠,怎会畏惧我呢?”

“刚才,定是你被天狗惊吓,失了方寸。我在后面看得真切,绝不会有差。”梦妍不服气地冷冷一哼。

林默然闻言,也不愿再与她争论,好歹今晚有惊无险。梦妍抬起头,见夜已太深,无心在此逗留,便拉着那男子,一同离开。

011御剑

次早,林默然向恩师请过安,就退出了大殿,欲回房取剑,前往后峡修炼。皓冉提着赤炎,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林默然道:“冉师弟,你大清早跑来,可是向恩师请安的?”

“大师兄,昨晚我已突破到了聚鼎之境。”皓冉眉欢眼笑,内心的甜蜜全部流露出来。

林默然从未见过他如此开心,不禁也跟着笑了一笑,道:“口说无凭,你且聚我看看。”

皓冉闻言,小嘴一撇,便抬起左臂,微闭双眼,捻着法诀。他全身真气,快速向丹田流动,不消半会,额上就有细微的汗珠冒出。林默然伸起手,往皓冉肩头一拍。这少年刚刚汇聚的真气,顷刻退散,睁开眼,嗔道:“都赖大师兄,我的真气都快聚合了,你平白无故的来这一下,害我又得重新运气。”

林默然摆手道:“好了,师兄我信你了还不成吗?”

皓冉道:“我不管,你今天一定要授我御剑术,否则我就一直跟着你。”

“算我怕了你,走吧,我们去月晖广场。”林默然不再推脱,勉强点头。

月晖广场连接中台,是太虚弟子每日修行的地方,广阔无垠。每个角落,立一巨大石柱。上头雕龙刻凤,活灵活现。广场之内,很多门人都在修炼。入门弟子养精、存神;低阶弟子调和龙虎、捉坎填离。林默然带皓冉来到广场一角,找了个比较僻静的位置停了下来,而后将《御剑术》的总纲教给了他。

太虚道法来源于神秘残卷,《御剑术》更是太虚道法之精髓,凡是太虚门人必要精熟,其总纲只有十六字咒诀,曰:“心由念动,剑自气灵,气念互通,人剑合一。”运用之时,先祭起真气,再以念力驱动兵器,达到天人合一之境。

皓冉费了半炷香的时间,把总纲和修炼法门全都记了下来。林默然便坐在一旁,拭目以待。那少年双目微闭,凝神运气。闻得哐啷一声,宝剑出鞘,剑刃泛起一层红色光芒,闪耀四方。随念力催动,赤炎悬空而起,离地足有一人多高。

皓冉睁开双眼,跳将上去。他踩在赤炎上面不到半会,突然剑身失控,剧烈颤抖,随之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自己也跌了个跟头,看这模样摔得不轻。

“记住,念力必须集中才能维持兵器不落,御空而上。”林默然起身,走上前扶起皓冉。

皓冉点头应了一声,双手结印,凝聚真元,赤炎再度腾起。他踏向宝剑,没有再掉下来,但身体难以平衡,摇摇晃晃。

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林默然转身一望,眼光便再也收不回来。那是一位二十八岁的男子,一袭白衣,细眉方脸,双目炯炯有神,腰间别着淡青色玉佩,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试炼将至,风师兄为何有闲心到此?”林默然说着便拱手作揖。

“林师弟,这世上有很多事都不可强求,我总不能为了试炼,无端给自己增加压力。”白衣男子的儒雅脸颊,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林默然转头瞥了皓冉一眼,正色道:“冉师弟,这位是法宗的伏风师兄,还不速速见礼。”

皓冉遂跳下赤炎,向伏风作揖,毕竟知文达礼,与人为善,是太虚弟子修行之准则,行事之作风。伏风并未托大,还了一礼。

伏风,生于寒浞28年,三岁拜入清虚门下,骨骼惊奇,天资聪颖,为法宗首徒,放眼整个太虚,亦是麟角凤毛般的存在。

林默然笑道:“风师兄名动太虚,这几年,师兄的修为想必精进不少?”

伏风连连摇头,道:“无论我再怎么精进,也比不过上清殿的云师弟!”

林默然僵了片刻,心情飘忽不定。伏风口中的“云师弟”,乃是太虚掌门凌云子六徒——流云。近几年,流云已在打理门内事务,隐隐有了太虚接班人的声势,可若要执掌太虚,必先取得玉清殿主之位。祖师定下的规矩,任何人都不敢违犯。

“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二位。”伏风言罢便大步离去。

昏沉的天色,像是被什么压抑了一般,一片朦胧。微风吹过,轻柔拂面,而林默然却愣在了原地,一言不发,心中似有万般的愁思。皓冉看到身旁的师兄魂不守舍,轻轻推了一把。

“冉师弟,你在这里好好练习,我先走一步。”林默然说完,也转身离开了月晖广场。

012抽签

数日后,已到试炼之期。月晖广场,人群耸动,四大宗派难得聚齐,近千人的场面,早已将中间的擂台围得风雨不透。那可真是人挨人,沸沸扬扬;肩摩肩,熙熙攘攘。吵闹声,如鸟雀般叽叽喳喳;笑骂声,似流水般滔滔不绝。

擂台中间,摆放了一个红木大箱,显眼夺目。擂台对面,搭建一平台,有五人盘膝坐于其上。中间的乾道,正是太虚掌门凌云子。他头戴银冠,穿墨紫道袍,颔下飘三须,威严凛凛。左侧,分别为法宗清虚、兵宗玄秋尘。清虚执太虚刑罚,威而不怒的气势,足以震慑千众门徒,一袭玄黑道袍,不染纤尘。玄秋尘最善养生,即使年过五旬,外观仍如而立之年,英姿不凡。右边,乃膳宗古阳真人、礼宗琼华元君。

清虚衣袖一拂,走上擂台。这道人立于台上,目光所到之处,言笑顿止。他待众人安静之后,高声道:“诸位,玉清殿主乃我太虚之重任,只有修为上乘者方有资格担任,我希望大家全力以赴。”

台下刚安静片刻,又再次沸腾,哪怕是那些无缘参加试炼的门人,亦为这次盛况激动难耐。

“本次比试,共计十六人,抽签对决。”清虚怕他们听不清楚,声音越发高昂。“这木箱内有十六支竹简,上刻一到十六号数,以一号对战十六号为序,你们都明白了么?”

应试者同时作揖道:“弟子明白。”

清虚微微点头,便回到对面位置落坐。十六人陆续登台,列于木箱四周,按礼宗、膳宗、兵宗、法宗、再到上清殿,依次抽签。

玄秋尘凝视台上门人,道:“太虚宫在掌门师兄的带领下,声势之浩大,早已超过了列代先师,实在是可喜可贺。”

凌云子微微咳嗽一声,道:“尘师弟此言差矣,太虚能有今天,全赖诸位扶持,我又岂敢居功?”

清虚的目光,移向玄秋尘,面露不屑;古阳真人凝神闭气,显然什么也没听到;琼华元君摆弄拂尘,极为淡漠。

此刻,台上参赛弟子已抽签完毕,有人欢喜有人忧,而后各自走下台,等待着比试。

清虚双手连拍数下,有两个道童走上擂台,撤去了那台上的红木大箱。他遂而起身宣布道:“持一号签和十六号签者,对战第一试。”

人群之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持破天剑,跳到台上。他穿着灰色短袍,猎猎飞舞,黑色长发散落肩头,仪表堂堂。

这少年名唤莫问,乃兵宗得意弟子,年纪不大,修为却很高深。况且,太虚千众,能得姓氏者,唯莫问与林默然两人。林默然之姓,乃古阳真人取山林之意,一时兴起冠上去的而已,非正统姓氏。但莫问却不同,他实乃帝颛顼之后,正宗莫氏子孙,血统高贵。只可惜,当年莫国不愿归顺寒浞,遭到寒朝大军剿灭,莫氏子孙从此分散各地,难返昔日辉煌。

突然,只见一道倩影身负宝剑,落在了莫问的对面。那女子头束金带,黄衣飘飘,娇嫩的肌肤红日辉映,灿然生光。她名璇汐,是礼宗大师姐,琼华元君栽培了多年。这女子虽勤修好学,可资质并非上乘,同膳宗的林默然一样,修为突破到化神境便停滞不前。因此,琼华元君把剩余的精力,全都放在了梦妍的身上。

两人相互叙礼,只片刻,钟鼓楼的鼎声,悠扬地传来。“汐师姐,我可要出招了!”莫问话音一落,人随剑起,离台面足有三丈之高方止。但见他袍袖一甩,飞出一道符咒,再念动法诀,那符咒化成一丈大小的仙鹤,震翅翱翔。

“仙鹤真言!”璇汐反手拔剑,抛向半空,以念力驾驭。

宝剑寒光闪烁,上去便斩那仙鹤。仙鹤高声清鸣,迎了上来。两方在天上争斗不休,宝剑数次冲斩,皆被对方化解。璇汐甩出一道符咒,且清喝一声“定”。那仙鹤中了《定身咒》,果真就止在半空,动弹不得,宝剑从仙鹤后背直接刺下。莫问面色微变,誓要在剑招中与她分个高低。

璇汐凌空跃起,提剑相迎。这场试炼关乎他们的未来,两方均使出生平绝妙剑法。场外千众只看到天上剑光闪闪,不见人影。琼华元君面对大显英姿的璇汐,并未欢颜,毕竟她的修行已经停滞,很难再有大作为,这位女真的心中,只剩下对爱徒的深深惋惜。

013试炼

台上两人均在发出沉重一击后,撤去剑招,落于台面。莫问可能是酣战太久,气力大量消耗,喘息声加重。这少年本怀着必胜的决心登上擂台,可只第一场便遇见如此高强的对手,积攒的信心溃散了大半。

璇汐此刻也并不好受,由于气息紊乱,小脸发白。她观那少年岁数不过舞象,修为却是如此地高深,又惊又叹。这女子在须臾之间,不禁回忆起自己的过往。那时的她,为了拜入太虚,在月石峡跪了一天一夜。礼宗新任宗主琼华元君,起初嫌她资历不高,本不愿收留,但最后还是在凌云子的劝说下,收她为弟子。十六年来,璇汐付出了比其他门人更多的努力,归根结底,她只是想在恩师的面前,为自己正名。

莫问待身体缓和,握紧破天剑。璇汐也将杂念抛之脑后,她飞到半空,以剑为引,化作无数剑芒。莫问看到对面呈万剑齐发之势,不知如何下手,如果强行抵挡,真气必会大损,更何况就算挡也不一定挡得住。平台观战的玄秋尘,认出那女弟子施展的是《万剑归元》,开始为爱徒感到担忧。

璇汐迟疑片刻,催动灵力,万千剑雨如流星划过,飞向那少年。莫问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以《驱物》之术,把擂台左侧一方大鼎移了过来。

璇汐突然剑锋一偏,万千剑气打向了台面,留下无数剑窟。莫问由于学道时日不长,不识此鼎的重要性,有恃无恐。那大鼎是后启赐予太虚之物,代表着无上荣耀,璇汐正因对其来历一清二楚,才投鼠忌器,不敢进攻。

莫问躲过剑阵,全力反扑,一掌拍到鼎上,大鼎便直接飞向对面的女子。咫尺之间,璇汐急忙回拍一掌,欲将大鼎弹回去,谁知对方力道太大,整个身躯随大鼎落到了台下。

“汐师姐,得罪了!”莫问朝台下的璇汐作揖,便走下擂台,回到了兵宗这一方。

璇汐面无血色,心里悔恨不已,刚才若不是自己托大,也不会着了对方的道,一败涂地。礼宗跑来几个弟子,赶紧把大师姐扶了下去。其余礼宗门人,个个恼羞成怒,认定兵宗使诡计,胜之不武,若非掌门和众长辈在此,恐怕早就冲上去找他们理论,为大师姐出气。兵宗这边,估计是看到了其它宗派的异样目光,再不敢拍手叫好。

“尘师弟,你门下的弟子好聪明,好手段!”琼华元君看见爱徒吃了个大亏,修成的好性子此时也没有忍住,发作出来。

“师姐这话是何意?”玄秋尘也起了无名怒火。“大试又没明文规定,不能使用那方盂鼎。”

琼华元君冷哼一声,微闭双目,懒得再理。玄秋尘虽然护短,但心里也并不赞同这个爱徒的做法。试炼结束,估计那少年免不了又要面壁思过。

“本场获胜者兵宗莫问。下一试,由二号对战十五号。”清虚宣布完,闭嘴不提。

从两个不同方向,又各有一人影跳上擂台。林默然认得那两人,一个是法宗首徒伏风,另一个是兵宗首徒逸岑。

“伏风师兄,逸岑见礼。”逸岑文质彬彬,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流水。

伏风还礼道:“岑师弟修为高深,今日能同你切磋,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风师兄客气了。”逸岑微微一笑,气定神闲。

鼎声再次回响,伏风用力一振,沧虹剑豁然出鞘,剑气散发开来。逸岑祭起宝剑,以剑气护住心脉。说时迟那时快,伏风人随剑起,破空而至,举兵便砍。逸岑不慌不乱,直接架住了沧虹剑。

伏风借力退回原位,连续挥动宝剑,四周有无数剑芒飞舞,以逸岑为中心,猛冲而来。

逸岑右手提剑,左手捻着法诀,只眨眼工夫已凝结光壁,护住身躯。数不清的剑气连续闪过,这男子眼花缭乱,那剑气竟视光壁如无物,所到之处光壁迅速退散。他心头一跳,向后退去,饶是如此,右手宝剑依然不乱,连续挥砍,将剑气斩于无形。

伏风提足真气,形如鬼魅,霍然现身逸岑身前,一剑刺来。逸岑右足一跌,跃上半空,伏风紧随其后,两人在天上鏖战不止,双剑相击,嗡嗡作响。

“大师兄,你说台上的两位师兄,哪一个修为最高呀?”皓冉盯着擂台,疑惑的问道。

林默然道:“他俩俱是首徒,又都久负盛名,很难判断。”

014伏风

两大首徒拼剑多时,胜负难分。伏风借力弹开,逸岑也未穷追不舍,两人均落到台面。逸岑从刚才的交手中,判断出对方的修为已进入了元婴境,要想取胜难上加难,但为了兵宗的荣耀和未来,他也只能全力一战。这男子高举宝剑,念动法咒,红光大涨。周围的气温顿时上升,离擂台太近的弟子大汗淋漓,纷纷向后退去。万丈红芒好似熊熊烈火,环绕在逸岑的身边,像是愤怒的上古火神,降临凡尘。那耀眼的光辉,那灼热的火焰,燃之不尽,烧之不竭。

伏风在火焰的映射下,脑海突然出现恩师的谆谆教诲,以及对自己的期望,其实他很想问一问恩师:一个玉清殿主的宝座,真的有如此地重要?得道成仙,真的就是每一个人的最终目标?

逸岑见对手恍惚,机不可失,挥舞火焰,一剑劈来。火焰离伏风越来越近,他在这刹那间,引动剑诀,沧虹毫光灿灿。一道光柱迅速升起,同宝剑合二为一,气势不输对手。火焰撞上了光柱,锐声顿起,震得人们好似脑裂耳聋。一道无形的波浪,向四方散开。伏风身躯失控,向后连退了数丈之远,体内气息翻涌。逸岑因强行施展《炫炎破》,真气大乱,没有抵挡住剑芒冲击,整个人直接被震到了台下,口吐鲜血。

《炫炎破》乃龙跷观绝技,当年太虚宫和龙跷观论道时,玄秋尘用太虚法术《静心咒》交换所得,因威力无穷,非上乘修为者,不得修习。逸岑苦练了三年尚不精熟,只能勉强施展,且伏风对《炫炎破》也不陌生,晓得破解之法,那男子才落得这么狼狈。

“清虚师兄的弟子,果真非凡,修为恐怕已突破到了元婴境!”羽化尘凝望走下台的伏风,言语中听不出有讥讽。

“尘师弟说笑了,谁人不知,你的兵宗才是卧虎藏龙!”清虚淡漠的回了一声。

玄秋尘表情一僵,不再多说,毕竟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古阳真人的目光从清虚身上闪过,神情分不清是赞叹还是感慨。琼华元君的心情,并不比古阳真人好受多少,礼宗一脉的威望看起来强过膳宗,然门下修为最高的弟子,也不过突破到化神境,比起法宗差之甚远。

清虚春风得意地走上擂台,宣布道:“第二场试炼伏风获胜。”这道人尚未言罢,拂动颔下黑须,又道:“今天上午的试炼到此为止,待用过午膳,下午继续。”

数千弟子在喧闹声中,如潮水般涌向膳堂。膳宗门人早把饭菜摆满每一桌,众弟子草草用过午膳,便陆续来广场等候。从下午末时初开始,又举行了两场比试。今日共登场八人,有四人入围,四人落榜。

幕色降临,月亮皎洁。林默然走在山野小道,心神难静。初试者去掉一半,还剩八人,这男子停止脚步,仰首望月,默默向月神祈祷,明日登台,可千万别撞见她就好!

前方,陡然闪过一道蓝影,速度极快。林默然吸了一口凉气,大步追了上来。这个男子不知追了多久,离蓝影越来越近,为了避免被前方发觉,脚步压得很轻。过了一会,蓝影停了下来,随星月的照耀清晰可见。

相思树下,梦妍静静地守候在那里,面色比往常红润三分,可能是心中太过欢喜,她并没有发现身后的人影。林默然看见不远处,有个黑暗的角落,跑了过去。

不敢相信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梦妍的旁侧,顷刻间就多了一个男子。他一袭玄青道袍,裁剪合体,身姿清瘦挺拔,长相俊美,浑身散发出一股尊贵雅致的气息。林默然看清楚了那张脸,正是上清殿的流云。

“云师兄,你约梦妍来此,不知有何要事?”梦妍原本想着,把过往的术法温习一遍,不曾想今夜收到流云的鸿雁传书,遂过来看一看。

“妍师妹,流云平常忙于修炼,无甚闲暇时间,唯今夜得空,才想和师妹好好叙旧。”流云抬臂作揖。“若有不便之处,还望妍师妹恕罪!”

梦妍见他如此认真,清丽的脸,流露动人心魄的笑容,令人如痴如醉,仿佛永远都看不腻。流云的双目,怔怔地望着那女子,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方锦盒,递到了她的身前。梦妍并没急着接下来,她仔细看了两眼,疑惑道:“这里面是何物?”

015情殇

“此物乃上清殿珍藏多年的元灵丹,食用之后,有长保青春延年益寿之功效。”流云笑了一笑,也不管对方想不想要,就直接塞到了她手中。“我等男子留之无用,想来也只有妍师妹适合。”

“谢过云师兄。”梦妍脸庞的笑容越发灿烂。

“妍师妹,流云自从那年与你相见,心头难忘。若师妹垂青,流云必定终生不负!”流云说得情真意切,任谁也不好意思拒绝。

“承蒙云师兄错爱,梦妍自当珍惜这段缘分!”梦妍低下头,小脸发烫。

流云闻言,心花怒放,意气风发,离那女子又近了几步,抬起手臂搭在了她的肩头。梦妍就势依偎于这男子的怀中,他们深情的凝视对方,品尝着甜蜜的幸福。林默然躲在一旁,望见这等情景,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刺入一样。

大道无为,修道者当无欲无求,这男子也明白,自己是一个修士,不该沉浸儿女私情,可当感情来时,怎么也控制不住。

夜风吹在脸上,却带不走伤痛。月光清辉,却照不到黑暗角落。他僵在了那里,两滴泪水徐徐滑落。

流云根基深厚,隐觉周围有沉重的喘息声,他推开怀中女子,扫视周围,终于看到那个窥视他们的人影。梦妍望见那人时,太过于惊讶,微微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是谁,为何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旁?”流云由于隔得太远,看不清对方。

林默然像是被人知道了内心深处的秘密,如同发狂的野兽,一路狂奔,很快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内。就这样,拼命地向前一直奔跑,那男子此刻只有这一个念头。跑了很久,他才停下来,擦拭眼角的泪水。

夜,是这般的深沉!仿佛万物都已沉寂在黑暗中。

风,是这般的刺骨!仿佛天地神魔都在为之咆哮。

四周峭壁,高险峻极。林默然已辨不清方向,只得凭着意识四处游荡,走了很久,突然看到前方有一个很大的山洞,里面阴森怪异。他没有分毫的犹豫,直接就闯了进去。这男子刚走几步,就感到一股凉气扑面而来,脚下怪石嶙峋,虽然道路艰难,他还是咬着牙走到了深处。

“来者何人,竟敢擅自闯入?”黑衣男子说完,两旁的油灯自动燃烧。这等高深修为,连身为膳宗首徒的林默然亦为之惊叹。

整个山洞随油灯的照耀,清晰可见。四周布满形状各异的钟乳石,山洞最深处摆放了一方石塌。只见一神秘男子,盘膝静坐其上。他墨袍裹身,五官俊美。墨袍披身显神姿,五官俊美非常人,头发竹簪挽束,冷眸犹如寒星。

林默然眼角残留的泪水已经干涸,他细细打量那男子,已看清此人便是上清殿首徒——夜寒。

放眼太虚,夜寒是最为神秘的人物,同林默然、伏风一样,也是二十五年前拜入,只不过比那两人稍早几月。几十年来身为恩师的凌云子,也无法看透这个弟子。

论修为,夜寒早就超越了所有的同门,但这男子没有像众师弟一样,选择出师,脱离门户,也没有以上清殿首徒的身份,争夺玉清殿主,他把所有的光芒都让给了师弟流云。

“如此深夜,林师弟不去好生歇息,何故扰我清修?”夜寒的声音异常冰冷,听之可令人发颤。

“林默然迷失方向,胡乱寻到此处,并非有意搅扰,还望寒师兄见谅。”林默然向夜寒作揖赔礼,他在崆峒修行二十五年,与夜寒也仅仅见过数面。

“林师弟客气了,你我皆为首徒,没想到,今夜还能在这洞中相遇,实属难道。”夜寒的眼中有异芒闪现。

林默然道:“要说难得,当是寒师兄甘愿放弃名利,潜心修炼。林默然思之比之,汗颜无地!”

“太虚门下有谁人不知,林师弟天纵英才,十五岁步入化神境,至今还是化神境。”夜寒语气悠扬。“单凭这就足够为兄钦佩万分,还怎敢谈比较?”

久远的伤疤被人揭起,林默然双拳紧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十年来,修为未进半分,这对于一个修士来说,无疑是一个打击。他的内心也曾一遍遍地问过自己,这一生究竟为何而修道?是为报答恩师的养育,肩负振兴膳宗的使命?还是因为从出生的那一刻,命运就已经和太虚绑在了一起?

过了许久,林默然转过身,缓缓向洞外走去。

016神通

清晨的第一缕光辉普照崆峒,宽阔的擂台早已被数千门众围困。林默然安静地立于擂台之上,双目红肿,一看就是彻夜未眠的缘故。钟声回荡,这男子的对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位美丽的女子。她身着蓝衣,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美目盼兮,风姿卓越。

是你吗?

那个爱恋别人的女子!

你真的愿意一世相随,无怨无悔的陪伴他么?

林默然从昨夜到现在,已完全体会了何为撕心裂肺,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若人生可以重新选择,他绝不会再涉及人世间的情感,一定继续潜心修道,光大膳宗,以报恩师养育之恩,教导之情。

“林师兄,想不到你我如此有缘!”梦妍身负宝剑,神情看不出有分毫的变化。

林默然只是静静地望着,望着那个爱恨交织的人儿,一声不吭,也没有亮出兵器。梦妍慢慢发觉,这个男子不知是何缘故,今天有点不对劲。两人在台上相望了很久,谁都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气氛渐渐僵硬。

擂台对面盘膝而坐的五人,各有心思。今日一战,不知会是哪四人晋级,最后拔得头筹之人又是谁?这场试炼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是太过重要,可以说直接关乎到太虚宫未来的命运,不容有任何的闪失。

场下众人,全都死死地盯着台上。人尽皆知,林默然十五岁就突破到化神之境,成为同门赞颂的奇才,可现在的他,十年修为未进,很多人都想再看一看,这个昔日的奇才还有多少斤两;而梦妍的修为据说深不可测,且无人见她施展过。今日,这两人撞到一起,反倒激起了他们浓烈的兴致。围观的弟子,争前挤后,喧哗不断,就差他们驾着飞剑,停在空中观战。可台上的两人又无动静,有几个性急的弟子,不耐烦地调侃起来,惹得哄笑一片。

玉阳真人看着一反常态的大弟子,还以为,他是因初次面临如此盛大的场面,一时无法适应。琼华元君的目光,也没有离开过擂台,培养多年的首徒已败下阵来,这一战若是再败,多年心血将付之东流,这位女真现在又是期盼又是焦急。

“此剑名为凝霜,长三尺三分,采冰魄玄晶所铸,请林师兄指教!”梦妍反手拔剑,光芒耀眼。林默然掩盖住脸上的痛惜,右手轻划,墨玄剑随之出鞘。

众目睽睽之下,梦妍驭起凝霜,冲向对面的林默然。墨玄光芒大放,迎了上去。声响轰鸣,震破崆峒。声响轰鸣惊天际,震破崆峒展神通。两道身影,飞来纵横,所到之处,使得原本坚硬的巨木,化成了齑粉。剑剑风声,破空锐响,遮天盖地,从四面八方疯狂涌来,而后又消失。台下喝彩,如雷贯耳,万千目光无不被他们吸引。

自从试炼开始以来,没有哪一场像现在这般如此激烈。只片刻间,偌大的擂台竟被拆得七零八落。周围离得太近的弟子,害怕遭到波及,连忙往后撤退。

凌云子忽然侧过头,望着古阳真人,叹息道:“十年过去了,林默然的修为,竟还停滞在化神境。可惜!实在是可惜!”

“他五岁就跟随我学道,只可惜资质有限,恐怕化神境就是他的终点!”古阳真人的苍老面容,满是不甘与惋惜,深邃的双眸中,也有一丝忧虑。膳宗比起其它宗门,已逐渐式微,古阳真人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这个大弟子身上,可惜林默然十年修为未进,连最后的期望也快要随之陨灭。

清虚安慰道:“古阳师弟,万事万物皆有定数,有些东西只能顺其自然,不可强求。”

“清虚师兄说的在理,愚弟领教了。”古阳真人抚了抚胡须,神态勉强和悦。

台上,梦妍捻着法诀,凝霜疾若闪电,与墨玄战得难分高下。她银牙一咬,衣衫无风自飘,只见凝霜与墨玄沉重一击后,倒飞而回。

眨眼之间,梦妍右手疾探,在她玉一般的手掌,同凝霜相触的那一刻,刹那间万道蓝光吞没了她的身影,凝霜剑身一震,扶摇上天。万道光芒此刻竟合为了一体,一道巨大的光柱冲入九霄。

那男子在半空中仰天长啸,声动四野,紫色光芒冲天而起,云气沸腾。

一声巨响,震破天际。紫芒与蓝光相撞,两人倒飞而回,从半空中落了下来。台下喝彩,声声震耳。万千目光,无不被这两人吸引。

017战败

古阳真人眉头紧锁,道:“琼华师妹果真教导有方,你这小徒年纪轻轻,修为竟丝毫不逊我那孽徒。”

“师兄缪赞,修为高低均要看自身悟性,师者也只能从旁督促而已。”琼华元君叹息一声。“虽然天资聪颖,可惜太过争强好胜,于修行不利!”

“师妹哪里话,好强也未必是坏事。”古阳真人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擂台。

台上的两人交战多时,难分高下,真气俱是大损。梦妍强行撤去剑招,退到一旁,容色苍白,遂暗自运转真元,平息脉络。

林默然的嘴角都已流出鲜血,心里的矛盾正交缠在一起。天意弄人,是什么让人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方是恩师的苦苦期盼,另一方是魂牵梦绕的人儿,他似乎被这两者压得透不过气来。

风,忽然停了,凝固在半空中!

天,忽然静了,止在了这一刻!

梦妍抬首望天,似下定什么痛苦的决心一般,不禁深深叹息,而后低下头来淡淡的望着林默然,眼眸闪过一抹寒芒。她高举宝剑,脚踏天罡方位,口中铿锵有力地吟诵道:“九天神威,太玄为引。以汝之力,入吾之魂。”每吟诵一句,这女子的脸上就少一分血色。

天空,风云涌动,化为漩涡,气象万千,威力无比。彷佛那女子素手挥动之间,天旋地转,竟有几分无可阻挡之威。

琼华元君观之色变,《九天玄元诀》乃太虚四式剑诀之一,威力太过霸道,极易反噬施法者,她曾多次告诫门人,不到紧要关头,不得轻易使用。古阳真人此刻再难坐得住,陡然起身,死死盯着擂台。他内心深处,也在为这个爱徒默默祈祷。

那男子抬起颤抖的手,擦拭嘴角的鲜血,把墨玄剑横在身前,凝聚真气于丹田,口中亦跟着吟诵咒语。

无数光芒向崆峒汇聚,灵气万丈,吸收到墨玄剑上。寂静的天地狂风呼啸,乌云翻涌,雷声阵阵。云层,电光闪闪,天地之间一片肃杀的气势,漫天席地。

“犴嗷!”

亘古的龙吟之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崆峒山上狂风大作,整个擂台随之颤动。苍穹之中,一条墨色巨龙出现世人的眼前,盘旋飞舞,遨游九天,最后缠绕在林默然的身旁。煌煌浩渺之威,惊叹众生。

“这,这是幻龙咒!”凌云子不可思议地呢喃自语。

清虚和玄秋尘闻言,皆惊骇莫名。他们虽得道多年,可对《幻龙咒》也只是略有耳闻。《幻龙咒》乃太虚绝技《六龙噬天》残篇,可惜那《六龙噬天》已遭广成子封禁,后世弟子无缘得见,不过这《幻龙咒》倒是流传了下来。

《幻龙咒》对战《九天玄元诀》,这恐怕将是太虚宫最为辉煌的一场比试。所有围观的人,皆为这场大战又惊又叹。

梦妍隐隐望见,对面那坚决而憔悴的脸庞,只可惜到了这一步,已再无退路。她没有一丝表情,而下手之间,更无丝毫留情。

凝霜化作开天巨剑,轰然斩下。那女子头顶的黑暗漩涡,仿佛九天神魔张开的恐怖大口,朝对面的巨龙扑来。

如果,就这样败给她是不是也很好?

林默然在这生与死的瞬间,眼中又看到了轩辕台上,那个惆怅的身影。他忽然笑了,只是这笑容看起来是那样的悲凉。

突然,墨玄剑上的光芒,竟也黯淡了几分。墨龙也僵在了半空,不再有任何的动静。

“三师兄,大师兄怎么不打了?”皓冉眼见台上的林默然没了动静,忧心如焚,忍不住大声喊叫。这少年即使小小年纪,也知晓此次试炼对膳宗的重要。

“你别问,我不知道。”玉珩心乱如麻,盯着擂台连连摇头,脸上的焦急之色越发沉重。

这一刻,不只他们两人,几乎所有的膳宗弟子,因大师兄的反常,而感到疑惑和担忧。

轰隆!

剑气最终劈了上来,墨龙以身躯抵挡,一声巨响,震动穹苍,一股气流四处扩散。巨大灵力反挫,梦妍被反震上天,只是看她的身形,在风中嘎然而止,秀发随风飘动,抚过白皙脸畔,真乃玉容颜色,那绝世的风姿,如云端飘舞的仙子,高不可攀。

场下,有人叹息,有人震撼,所有的目光同时盯着台上那个男子。

他凝聚最后仅存的力量,朝着台下缓缓走去,每一步都带着一分哀愁一分心痛,直到最后坚持不住,骤然倒下。

018出关

崆峒山以拔地通天之势,擎手捧日之姿,巍峨天下。一处山洞之外,流云在那安静等候。他的神色温和沉静,仿佛不沾一丝俗尘浊气。片刻,洞内有一墨色身影,徐徐走出,正是太虚宫上清殿首徒夜寒。

“小弟知晓大师兄今日出关,已在此迎候多时。”流云向前数步,抬手作揖。“大师兄的修为更上一层,小弟由衷祝贺。”

“我若没有猜错,现在,我该称呼你为——玉清殿主。”夜寒只淡淡打量流云几眼,冷漠的面容,并未因这个师弟而有所缓和。

“无论流云能取得何等地位与荣耀,流云在大师兄的面前,永远都是流云。”流云抬起头,见天上一行白鹤飞过,轻轻一笑,又道:“其实,流云一直向往着,能像天上的闲云野鹤一般,自由自在,不被俗世功业所累,只是……”

“只是,往往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又或者,无论得到多少,人心都会欲求更多。”夜寒双眉微皱,语气依旧是那般冰凉。

流云凝望远方,叹息道:“流云自小受凌云子师父栽培,如今能做的唯有守护太虚,报效恩师,不敢再有过多奢求。”

夏风徐徐,夜寒和流云并排行于山间小道。两人走了很久,当他们路过一片梅林,皆止步不前。梅花盛开,暗香疏影。过往回忆,涌上心头。流云尤为记得,幼年,每当上清殿的同门聚集在这梅林玩耍之时,大师兄都会独自坐在梅花树下,静静观望,极少与人交流。从大师兄来到太虚宫的二十五年,好像从来都没有人了解过他,即使是教养他们的恩师,也并未正真看懂这个大弟子。

夜寒摘下一朵梅花,捏在指间,用力一弹。那梅花顷刻间化成一道光芒,疾速飞向远方。梅林之外,只闻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声,两人加快脚步,过来查看,见到地上躺着一个男子,三十来岁,一袭黑衣,面上余留一条陈年剑疤。

黑衣男子看见两人,惊恐道:“我乃大国师风莫的属下,你们切勿害我性命!”

“风莫派你来此,可是为了查探那六龙噬天的踪迹。”夜寒闻“风莫”之名,双拳紧握,目露杀光。

“不错,那六龙噬天,我家国师势在必得。你们若是识相,趁早将典籍献上。”黑衣男子鼓起勇气,越说越起劲。“国师一旦高兴,可能还会向后浞引荐你等,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流云冷笑道:“我太虚宫立派八百年,又受黄帝敕封,何须依附那名不正言不顺的寒浞?”

黑衣男子正欲开口争辩,夜寒右臂一抬,拍出一掌,令其一命呜呼。流云见崆峒圣境被这奸恶之徒玷污,连连摇头感叹,而后掏出一道黄符,丢到那具尸身上面,念动法咒。尸体随着黄符一同燃烧,不到片刻,便已经化成灰烬。

“今日之事,不宜宣扬。玉清殿主请便,我独自去见凌云子师父即可。”夜寒说完,移步而去。

上清殿内的台阶,玉石堆筑。台阶之上供着太上老君神像,凌云子每日上香三炷,从不敢懈怠。神像之下摆了五方蒲团,那道人刚上完香,就盘膝打坐,凝神闭目,默诵经文。这时,殿门被徐徐推开。夜寒来到大殿中间,向凌云子作揖道:“给凌云子师父请安。”

凌云子突然起身,下了台阶,走到夜寒身侧,一把抓起他的手臂,通过观察脉络,判断这弟子经过三个月的闭关,修为又精进不少。夜寒虽感浑身不适,却也没有妄动。

“你在我门下修炼二十五年,道行就算没有登峰造极,也胜过了所有的同辈弟子。”凌云子松开夜寒的手臂,移步坐回原位。这道人知道自己的大弟子性格孤僻,也不与他拐弯抹角,直接进入正题。“可是,你即不像众师弟那般选择出师,亦对玉清殿主无愿。为师倒想问一问你,意欲何为?”

“凌云子师父,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追求。领悟天地间的至高大道,才是夜寒的向往!那远比玉清殿主的虚名,更有意义!”夜寒的面色有一丝僵硬,但很快又隐藏了下去。

“你追求也好,向往也罢,为师都没有兴趣。”凌云子的声音变得冰冷。“只希望你将来不会做出有违侠义之事,否则太虚绝不会放过你!”

“凌云子师父的话,弟子永远都会牢记在心。”夜寒再次作揖。

019长望亭

崆峒南麓,有一片峡谷,因谷内河流湍急,撞击到岸边岩石,发出美妙之音,如女子弹筝,故此命名“弹筝峡”。若从南台之上俯视湖景,别有一番风味。

河水南岸,花红柳绿,远处的山峰若隐若现,成群的鸟禽展翅高飞。一座凉亭,耸立于此。凉亭两旁绿树掩映,蜂歌蝶舞,流水潺潺,清风迎面吹来,犹如瑶池仙境。

夜寒抬头眺望亭上的木匾,忽觉这“长望”两字,永远都是如此的耀眼醒目,深入人心,也只有在这里,他的内心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长望亭有着不足三百年的历史,为帝挚所建。帝挚之父,正是上古君主——帝喾。

帝喾有四妃,乃元妃姜嫄、次妃简狄、三妃庆都、末妃常仪。若论母家势力,以庆都最强,常仪最弱。常仪因制定时历,划年为十二月,功在万古,得到帝喾的专宠,最先诞下公子挚。

数年之后,诸妃皆有子嗣,且为继承人的位置,勾心斗角。帝喾为保挚免遭伤害,遣人将其送上崆峒。挚在太虚的庇佑下,度过了无忧无虑的二十年。帝喾临终之时,才颁布遗诏,传位于远在西北的长子,群臣方赶往崆峒,迎回新君。

挚称帝期间,把所有的政务都交给了唐尧打理,他的心中没有王权,没有天下,有的只是那忘不掉的师门。九年后,挚终于抛掉帝王的枷锁,禅位于尧,而他的梦想却是单纯的恪守本心,做回一个普普通通的太虚弟子。

因与帝喾的约定,太虚宫拒绝了帝挚。挚后来秉承太虚教义,云游天下,每当思念太虚之时,他就会回到这长望亭下,远远地望着,那个永远都归不去的师门!

夜寒幼年时,不止一次的躺在大青石上,听他的第一任师父尚卿,讲起这段悲凉的故事。到现在为止,他还很清晰的记得,尚卿师父是一个沉稳而又温和的人,与他相处的那段时光,成了他一生都难以忘怀的回忆。

那之前,夜寒还是羌人部落的牧奴,每天跟随父亲牧羊。有一天,他们放牧归来,遇见奄奄一息的尚卿。出于善心,他和父亲把人带回了部落。

过了数日,犬戎族自西北涌来,烧杀掠夺。羌人诸部,一盘散沙,难敌强大的犬戎军,死伤无数。夜寒的亲人,也是在那场战乱中殒命。

年幼的夜寒和尚卿躲在地窖之中,逃过了死神的眷顾。待犬戎军走后,夜寒才敢露面。当他看见那悲惨的景象之时,没有如同龄孩子那般恐惧害怕,痛哭流泪。他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复原后的尚卿,向夜寒伸出了手臂,并许下会照顾他一世的诺言。

从此,尚卿带着夜寒相依为命,过着平凡安稳的生活。这种状况,一直维持到太虚门徒追捕而来。

尚卿不愿再忍受这种被同门污蔑,东躲西藏的日子。他把夜寒托付给了最亲近的同门师兄凌云,便跳下了万丈深渊,想以此表明自己对太虚宫矢志不渝的心志。

从那一刻开始,夜寒的命运再次改变,仇恨也埋藏在了心里。他跟随凌云回到崆峒后,无论同门对他多么友好,这男子的脸上,从未再有过欢笑。

数月,凌云终于查明事情原委,且将之大白于天下。原来,盗窃太虚禁术《六龙噬天》之人,并非尚卿,而是他们的师弟——风莫。

太虚掌门悟玄真人,一生收徒无数,唯有凌云、尚卿、风莫三大弟子,天赋最高。当时,他们三人为了玉清殿主的位置,明争暗斗。风莫对力量太过渴望,不惜违背祖师戒律,解封《六龙噬天》,将之盗走,再制造伪证,嫁祸尚卿,为自己剪掉了一个劲敌,可谓是一举两得。

事情败露,风莫因六龙噬天尚未修炼完成,力量还不足以对抗整个太虚宫,准备潜逃之时,不幸遭法宗擒拿。执法长老按照门规,散掉风莫全部道行,将其逐出师门,永不叙用。失物虽然已找了回来,并再次封印,可悟玄真人对尚卿之死,耿耿于怀。他自知无颜再掌太虚,便把掌门之位传给刚刚坐上玉清殿主的凌云,自己则进入玄鹤洞,从此再也没有出来。

长望亭是尚卿最怀恋的地方,他以前经常在这里和同门切磋音律,时隔多年,君已不在,留下的只有一缕思念,一抹无法舍弃的回忆。夜寒在亭前站了很久!很久!

020望驾山

膳宗庭院,数百弟子正在宁神殿外,修炼剑术。剑芒璀璨,气势夺人。

“三师兄,都过了半个月,大师兄也该复原了吧?”皓冉坐在旁侧,心情欠佳,未和他们一起练剑。这少年第一次和大师兄分隔这么久,他几次想去探望都被众师兄阻止。

“我也不清楚,总之师父说过,大师兄需要静养,让我们都不要去打扰他。”珩辉撤去剑招,说完后便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庭院一角,有个房间比较清净。林默然躺在榻上,辗转难眠,他经过半个月的修养,伤势已逐渐好转,但始终没有走出房间一步。

突然,林默然察觉到,悬于胸前的晶石,好像闪过微弱的光芒。这男子将它握在手中,细细观赏,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林默然有时候在想,这块石头可能是破解身世的关键,只可惜岁月太久,无从查起,加之每日都要刻苦修炼,所有的思绪只能闷在心里。

一个道童推开房门,端着一盘饭菜走了进来。他把饭菜放到桌上,就来到床边扶起林默然,道:“大师兄,该用膳了。”

林默然在道童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开口问道:“我养伤半月,不知师父如何?”

“师父已经很久都没有走出宁神殿。”道童回了一声。

林默然怔了一下,忽地起身直接推门而去。宁神殿内,古阳真人盘膝而坐,脸上增添了几分沧桑。他看到林默然走了进来,也没有搭理,微微眯着双眼。

“弟子给师父请安。”林默然低着头,向古阳真人作揖。

“比试都过去了半个多月,你的伤好了吗?”古阳真人每次想起,这个弟子当日在最后关头收手,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本想着训斥一番,可是看到这有些可怜的模样,到嘴的话不由得又咽了下去。

“多谢师父关心,弟子的伤势已经复原得差不多了。”林默然抬头望了古阳真人一眼。

古阳真人终无法压制堆积的烦忧,失望的注视着自己培育的大弟子,神情是那般的悲切。他拂尘紧握,叹息道:“自从你二师弟离世之后,我便该猜到会有如今的结局!或许,你的未来不在崆峒,不在太虚。”

“是弟子无能,辜负了师恩,甘受责罚!”林默然惭愧的跪在了地上,就像一个犯过错误的人,等待着发落。

“你好歹也是膳宗首徒,为师现在哪还有本事责罚你?好了,你退下吧,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古阳真人转过身去,不愿再看他,但那眉间的痛惜已无法掩盖。

林默然拳头紧握,脸颊微颤。他再次躬身行礼,就快步逃出了大殿。那男子心神恍惚,不知走了多久,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又来到了这里。

轩辕阁巍然挺立,林默然走到平台边上,扶着护栏,把目光移向对面的望驾山。

望驾山,年年望驾帝不还!

黄帝初次拜访广成子受挫,于次年三月,再临崆峒。广成子驾驭仙鹤,现身云端,斥责黄帝不思治国之道。黄帝不由一阵心酸,泪水夺眶而出,还朝之后励精图治,育化万民,终使天下安定。

99年,黄帝仍对广成子念念不忘,悄悄离开帝都,以迟暮之躯三临崆峒。他从东面山麓攀登,当爬到顶端,才发现前方是深不见底的沟崖。

恰逢此时,一条黄龙从天而降,将黄帝驮上昆仑。其实,广成子在见过黄帝不久便已羽化,且算定黄帝还会再来崆峒,遂请好友黄龙真人九十九后负责接引。

黄帝飞升,有了圆满的结局,可追随而来的臣民,却没能见到最后一面。他们每天爬上山顶,呼唤黄帝归来,年复一年,等待的人化作了白骨,黄帝始终没有再露面。感人的故事,代代流传,后人便把那座山命名“望驾山”。

林默然一直认为,这段故事只是人们美好的向往,不一定真实存在过。他还记得小时候,师叔不止一次的带他飞到对面。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曾经很多熟悉的身影陆续出师,留下的人,只剩眷念不舍的回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默然很羡慕他们,不用承担太虚弟子的职责,可以专心致志的仗剑天下,做自己想做的事。

“林师兄,半个多月未见,你可还安好?”梦妍手捧书简,徒步而来。

“多谢妍师妹挂念,林默然一切无恙!”林默然回首一望,目光也定在了那女子的身上。

021话别

梦妍隐隐感觉,对方变得比以前要陌生。林默然只是安静地凝望着她,也没有要再开口的意思。两人就这样对持着,气氛有些僵硬。

梦妍思虑良久,又缓缓问道:“那一日,林师兄本有机会取胜,为何让我?”

“妍师妹实在多虑,是我技不如人。”林默然神情呆滞,失去了修士该有的灵态。“况且,让与不让并无区别,反正最后赢的是流云师弟。”

梦妍听到“流云”这个名字,低下头,人也沉默下来,她的心神好似一潭春水,正在微微的荡漾。

“我知道,你喜欢流云师弟。”林默然的心灵挣扎万分,语气刚毅果决。

“不错,我的确喜欢云师兄!”梦妍答复之时没有分毫的犹豫,这正是她内心深处的答案。

伤过的心,已经破碎!

林默然的双眼开始泛红,只是终究没有哭出来。他仍心有不甘地追问道:“那一夜,相思树下,你明明说过喜欢我!可如今,你为什么又要选择他?”

“你误会了,我说的喜欢是指同门之谊,并非你想的那样!”梦妍虽说生了怜悯之心,但感情之事勉强不来,相负者,也只能相负。

林默然笑了,笑得如此绝望。他缓缓抬头,只想看一看,那主宰命运的女神,为什么不愿眷顾他一次?

“对不起,林师兄与梦妍之间,注定有缘无分!”梦妍说完转身离去。

林默然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个渐渐消失的背影!

次日,古阳真人从中台回来,刚走到院内,见一群弟子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他朝年龄最小的皓冉招了招手,那少年便快步跑来,向这道人作揖。

“你们几个都在嘀咕些什么?”古阳真人面露疑惑。

“大师兄自从昨日从外面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我方才敲门他也不理。”皓冉不敢欺瞒恩师,遂把实情说了出来。

“罢了,待为师去看一看,你们都散了吧。”古阳真人话毕,转身向林默然的房间走去。

这道人穿过几条长廊,很快来到林默然的房外。他门也未敲,直接推门便进。房间一片狼藉,林默然躺在榻上,那憔悴消瘦的面容,还挂着尚未褪去的哀愁。

“师父,你怎么来了?”林默然陡然爬了起来,走下床榻,向恩师行礼。

“为师听闻,你的修为已步入神道,现在都不用再食人间烟火!”古阳真人语气不悦,调侃完叹息一声,又道:“你能否告诉为师,到底有什么事过不去,让你变成这个样子?”

“师父多虑了,弟子没事。”林默然摇了摇头,极力解释。

古阳真人没有追问,他来到窗边,打开窗牖,静静地眺望外面的世界。林默然见师父没有再言语,也不敢多说一句,乖乖低着头,立于一旁。

“当初,为师为你取名默然,是希望你能安静的度过一生。如果把膳宗这副担子压在你一人的肩上,实在是难为你了。你也是时候看看外面的世界,三天后,你便下山去吧!”古阳真人不知过了几时,才开口说话。

“师父的养育之恩,我还未报答!况且,二十五年来弟子从未离开过这里,现今又能去往何处?”林默然激动的跪在了地上,两行泪水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对于太虚以外的生活,林默然除了听闻同门弟子闲聊,一无所知。对于以后要走的路,这男子的脑中亦是一片空白。

“你只要不忘师门的教诲,为师就心满意足了,还谈何报答!”古阳真人将林默然扶起,那难舍难分的思念,怎样也无法掩掉。“你放心,此番非你独自下山,其它宗门也会派遣弟子,明日就出发!”

林默然再次跪下,向恩师叩首。古阳真人舒了一口气,推门而去。

次早,众人齐聚上清殿。凌云子及其四大宗主,于老君神像之下盘膝而坐。阶梯下面,夜寒和流云分列两侧。伏风、林默然、梦妍、莫问四人,并排立于大殿中间。

林默然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身旁的女子。梦妍的目光,却停留在流云的身上。她昨天接到恩师下山的通知,并无喜感,心里反而期盼着,能快点结束师门安排的任务,早点回来。

凌云子道:“你们是我太虚门下,最为得意的弟子,未来光耀太虚的使命,也要由你们去完成!”

四人齐声道:“多谢掌门师伯夸赞,弟子愧不敢当!”

022下山

“崆峒往南,千里之外,有山,名曰嶓冢。龙跷观至宝玄阳离火珠遭两妖所盗,今藏匿于此山之中。”凌云子抚动胡须,沉思片刻。“龙跷观门人早已出发,你们也准备一下,今日就启程,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宝珠,绝不可让它落入妖魔之手!”

“请师伯放心,弟子必会完成重任,壮我太虚声威。”四人同时单膝跪地,连续叩首三下,而后一同起身,退出了上清殿。

上清殿前方乃玉清殿所在,从玉清殿穿过三百六十五层阶梯,便可到达月晖广场。伏风和梦妍很早就收拾好行装,在那里等候,两人有说有笑聊得很是开怀。过了一会,林默然和莫问一起走了过来。梦妍瞄了林默然一眼,刚想说些什么,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莫问看他们都不说话,便想着活跃一下气氛,笑道:“诸位师兄师姐,你们听我说啊,反正这次下山,掌门师伯未限定时日,我们不如游历个三五月再回来,怎么样?”

梦妍可能对这个少年没什么好感,理都懒得理,冷哼一声。伏风轻拍莫问肩头,似笑非笑。一行人从月晖广场起行,穿过山道,下月石峡,来到弹筝河畔。他们各自祭起飞剑,凌空踏上,化作四道光芒,飞向南天。

一座座山岭拔地而起,高耸入云。鸟禽沐浴夏风,自由地翱翔天际。河流盘旋于山脚,波澜壮阔。夕阳西下,暮色苍茫,天空昏昏沉沉。伏风见山间有一小店,升起袅袅炊烟,便引动剑诀,朝地面降落。四众要数伏风最长,三人皆以他为首。他们见伏风降落,也随之而去。

“天色已晚,今夜我们就在这里投宿。”伏风指着前方小店说道。

这个小店有一点残破,且冷冷清清,透着一股阴森感。他们也没多想,能在这荒山野岭找到一个住的地方,已是不易,哪里还会挑三拣四。四人面朝小店,踏步而来。

“哎呀,几位贵客,是打尖啊还是住店啊,小店包你们满意?”一个年方双十的妇人,来到小店门口,笑脸相迎。

四人望去,见那妇人肤如白玉,颜若朝华,髻横一片乌云,眉扫半弯新月,一袭红衣更添几分风韵。

“几位客官,快快请坐。”店小二引着他们,找了个宽敞的位置坐了下来。

“有什么好吃的全都招呼上来,另外准备四间上房。”莫问风尘仆仆地飞了大半日,费了不少真气,疲惫不堪,现在只想饱餐一顿,美美地睡上一觉。

“愣在这里干嘛,还不赶快去楼上打扫房间,好让贵客休息。”妇人笑得合不拢嘴,连忙催促身旁的店小二。

店小二看到老板娘发话,赶忙上楼。他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嘟囔,说些什么却是难以听得明白。

皓月当空,星辰闪烁,夜中的小店静谧脱尘。林默然草草吃完,便回到房间,可能是他生平第一次离开太虚,还不太适应,躺在塌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这男子倒了一杯茶水,喝完以后,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山野小道,格外清幽。林默然来到花丛旁边,透着月光,欣赏着这姹紫嫣红的漫山花色。风儿轻轻吹过,带来阵阵芬香。

“妍师妹,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林默然不知何时转身,又见到那个蓝色的身影,嘴角微颤,声音低沉。

“林师兄,今夜,梦妍想和你好好地谈一谈?”梦妍说着,向前又走了两步,离他只在咫尺之间。

“妍师妹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林默然的语气变得温和。

“在我心里,林师兄就像梦妍的大哥一样,我不希望因为这些不愉快,而影响我们今后的关系。”梦妍的声音很平静,平静中带着几分柔情和安慰。

“妍师妹尽管放心,林默然从未怨过你!”林默然面对这个近在咫尺的女子,却是深深地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是那样地遥不可及,仿佛远隔天涯。

“梦妍多谢林师兄理解!梦妍也相信,林师兄将来会遇见一个比我更好,比我更适合你的女子!”梦妍说完,往客栈走去。

天已许,梦断魂,生死化别离。

相思树,人憔悴,落花不相随。

林默然目送思恋的人儿离开,疲惫的倒于花丛之中,遥望璀璨的夜空。他还记得小的时候,也是和现在这般,一个人躺在莫忘峰顶,数着天上的星辰,因为那样可以忘却烦恼。

023赶路

蔚蓝的天空如一潭清水,清澈得诱人。朵朵白云,款款流过,异常素净。青山峻岭迷迷茫茫,分外壮丽。

四人又向南飞了大半日,逐渐接近嶓冢。伏风不经意间低头一望,发现一片峡谷之中,有个村庄升起缭绕黑烟。他感觉有些不对,遂从半空落了下来。三人见伏风按落,再不多想,同时朝着地面下降。

伏风停在村口,盯着村内,有一点疑惑。如今乃仲夏时节,天气炎热,可他却清楚的感觉到,里面有一股寒气弥漫,而且那随风飘荡的黑烟,也不似寻常人家的烟火。

林默然道:“风师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个村子甚为古怪,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进去看看。”伏风提起沧虹剑,大步跨向村内。

天上的阳光虽然徇烂,但并没有驱走小村阴冷的气氛,一股冷流弥漫开来。一栋栋房屋排列道路两边,静得诡异。四人一路走来,只觉这里没有分毫的生机可言。

林默然当先停止了脚步,伸手指向一个角落,道:“你们看那里!”

他们顺着林默然的目光望去,见墙角躺着一只冰硬的狸猫,全身染满鲜血,早已凝固。梦妍捂着胸口,不忍多看,即便是一只狸猫,她的心里也生出一丝同情。

莫问的双目不停地扫视周围,疑惑道:“奇怪,怎么不见村民,难道村里发生过什么事情?”

伏风道:“我们再往前走走,前面或许会有发现。”

四人越往前,状况越来越惨烈,无论是路上还是墙边,到处都有血迹,地上的家禽也越来越多。四人全都变了脸色,尽皆眉头紧锁,忧虑与害怕相互交集。

他们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小村中间有一血红的池塘,堆积了无数尸身,男女老幼,层层叠叠,腐臭生蛆。红色的池水,有一股浓烈的腥气弥散开来。

“究竟是何方妖魔作乱人间?”伏风面对这一幕,义愤填膺。他因从小生在太虚,对妖魔的了解,就只能来源于同门的描述。这男子此次下山之时,师门长辈一再告诫,妖魔祸害生灵,若遇之,必斩草除根,不留祸患。今日一见,甚觉那番话有理。

梦妍无法忍受这等惨状,腹内翻江倒海,当年的悲惨景象,又在她的眼前一一呈现。她伸出苍白的手臂,紧紧地捂着嘴唇,生怕忍不住就吐了出来,双眼之中那同情的泪水,也止不住的滑落。另外两人,比这女子强不了多少。林默然喘息加重,尽力忍耐着。莫问紧握破天剑,身形微颤,俊脸黯淡无光。

伏风闭上双目,右手捻着法诀,暗念咒语。一阵颤动之下,距离池塘最近的一间宽敞房屋,陡然飞起,而后朝这池塘飞来,轰然压下,将整个池塘都覆盖了下去。逝者已矣,这男子将村民掩埋,又盘膝坐下,默念全篇《往生咒》。

“如此歹毒的手段,闻所未闻,若让我查出是何方妖魔所为,定将之碎尸万段!”莫问那发白的脸尚未缓和,愤怒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我们既然看到这里发生的事情,无论怎样,总得去查个明白!”林默然不知不觉,望了望身侧的梦妍。“要不然,这些村民就算到了忘川也不会安宁,入不了轮回。”

伏风念完《往生咒》,取出包袱内携带的罗盘,吟诵咒语。须臾之间,罗盘上的指针快速转动,一点都没有要停下的迹象。他两指探出,默诵咒语,又朝着罗盘凌空一指,指针马上就停止了转动。众人望去,见指针指向了西南方向。

莫问道:“难不成,这罗盘寻到了妖魔的踪迹?”

林默然道:“依照我们的行程,嶓冢应当离此村不远,极有可能与那山中妖物有关。”

“林师弟分析的或许有道理,我们先沿指针停顿的方向寻过去再说。”伏风话毕,已然祭起宝剑,飞向半空。于是,另外三人也踏在飞剑上面,跟了上去。

群山高入云天,恍若波涛起伏的海洋,雄伟壮观。迷迷茫茫的山岭,举目顾盼,恰似无数绿蛾翻飞抖动,一片苍翠。四人向前飞了半盏茶的功夫,发觉周围的戾气越发地浓澈。为防不测,每个人都提高了警惕。

天色渐渐阴暗,世间万物都变得死气沉沉,好像失去了生机。前方有一片萧瑟阴森的山林,默默流露孤寂的气息。四人遂引动剑诀,降落而去。



024嶓冢

一阵脚步声沙沙作响,伏风托着罗盘,带领三个同门,双目不停地扫视周围,试图寻找到线索。

山路崎岖,阴风凛凛。山林没有野兽飞禽活动,令人不由得生出一股诡异之感。他们走了半会,见前头出现两道身影,一男一女。

那男子衣着红袍,年龄仅二十出头,身负一柄宝剑,相貌算不上俊朗;而这女子手持短匕,年龄不足双九,身披鹅黄中裙,体态优美,容貌清秀,煞是好看。

梦妍细心观望,发现两人的衣衫之上,绣着很小的火焰图案。太虚四人之中,唯有伏风和林默然认出,对面两人是龙跷观门徒。

“风师兄,林师兄,你们可算赶来了!”红衣男子连忙上前作揖,心情也宽松了很多。

“羽师弟,五年未见,没想到,你已是龙跷观独当一面的人物!”伏风侧过头,目光从莫问的身上移向梦妍。“你们面前的可是龙跷观的师兄——焰羽,还不快见过羽师兄。”

梦妍和莫问向前踏出一步,自报大名,且朝龙跷观两人打稽首,算是见礼。

焰羽,龙跷观掌门炎仲座下九徒,其人天赋异禀,又勤奋好学。炎仲为了让这个弟子增加见闻,当初趁两派论道的机会,特意将之带在身边。伏风和林默然同为两宗首徒,曾与众长辈一起,代表太虚宫招待他们,也是在那时,两人和那男子结识。

不过,当初的焰羽,还是一个刚满舞象的少年,稚气尚未完全消退。时过境迁,如今的焰羽,已成龙跷观第一继承人,英姿勃发,未来之前途不可估量。可若论顺序,焰羽绝无资格竞争掌门人之位,但是他的八位师兄资质太过平庸,得不到恩师炎仲的眷顾,皆愤然出师,这才为他造就了机会。

焰羽身侧女子,名唤煜萦,乃龙跷观长老炎卓爱徒,虽非嫡系,然而在观内地位颇高,否则也没有资格随师兄出山,追击妖魔。这女子在太虚四人面前,不敢失了礼节,也报了名讳,抬手作揖。

“羽师弟,你们先到,可发现妖魔踪迹?”林默然的神色之间,透着一股浓烈的肃然。

“我俩在这嶓冢山中找寻了两天,一无所获。”焰羽长吁短叹,玄阳离火珠事关重大,若带不回去,威望受损不说,恐怕就连恩师那一关也过不去。

“只要那妖魔还在这山上,我们就一定能找到。”伏风再次引动罗盘,继续辨寻方位。他心里很明白,太虚宫为天下修真之首,撞见这种事情,若不妥善的处理,定会令太虚威望受损。

六人结伴,跟随罗盘的指引,向嶓冢山深处走去。

嶓冢山位于梁州北部边陲,为汉水源头所在。《山海经·西山经》记载:“又西三百二十里,曰嶓冢之山,汉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沔;嚣水出焉,北流注于汤水。其上多桃枝,钩端,兽多犀兕熊罴,鸟多白翰赤鷩。有草焉,其叶如蕙,其本如桔梗,黑华而不实,名曰蓇蓉,食之使人无子。”

山中生灵存于此间,无忧无虑,直到两妖不请自来,打乱了这里的平衡。它们为求得活命,遂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六人翻山越岭,走到了尽头。一个山洞,映入他们的眼前,只是不知它那无限的漆黑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恐怖的秘密。伏风见罗盘上的指针已停止,确定此洞就是妖魔藏匿之所。

“风师兄,难道这里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莫问紧握破天剑说道。

“我猜妖魔就在洞内,大家跟我一起进去,切勿掉以轻心。”伏风言毕,收回罗盘,疾步往洞内走去。

焰羽拉着煜萦,跟了上来。余下三人,提剑随后。山洞之内的温度,比外面高了许多,灼焰袭人,只有运起真气,尚能抵抗。那股热量,正是由离火珠传出。

脚下,道路崎岖,六人仍不辞劳苦,边走边寻,可是,这座山洞环环相连,前方又出现三个洞口,众人一时无措。

“三个洞口,只有一条通往妖魔巢穴,我们该如何走?”梦妍凝望中间的洞窟,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伏风思量一会,拿定主意,却没有急着说出来,侧过头看向焰羽,道:“羽师弟,不知你有何良策?”

“依我拙见,我们六人可兵分三路。无论谁先找到妖魔,先出来报信,切勿打草惊蛇。待聚合后,再围而歼之。”焰羽思绪冷静,说得头头是道。

025烈歌

“羽师弟高见,有劳你偕同萦师妹走左边。”伏风极为严肃,又转身看向身侧三个同门。“莫师弟随我去中间,右边就交给林师弟和妍师妹。”

林默然微微咳嗽,向前走了两步,离梦妍又近了三分,双目停在她的身上,不愿撤离。这男子深深呼吸,那女子身上的芳香之气,扑鼻而来,醍醐灌顶,令人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两妖已被我龙跷观长老击伤,想来还未复原,诸位也不必太过紧张。”煜萦探出纤纤玉指,温柔地拂动身前的秀发,星眸微转,恰似清澈的泉水,潺潺流动。

伏风心神难静,眉间总有一丝烦忧,难以掩藏,道:“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小心为上。事不宜迟,大家马上行动。”

于是众人按照约定,分路而去。林默然和梦妍沿右侧山洞走来,越往前,两边的石壁越发地狭隘。饶是如此,也没有挡住他们的脚步,只是周围的气温,好似一个火炉。他们先前还能凭借真元护体,消除身体承受的部分热量,但现在也无济于事,熬得一刻是一刻。

“妍师妹,如今两妖身受重创,若他们真的在这座山洞,我们必须趁此机会斩草除根!”林默然把四周扫了一圈,心头的灼热,使他的脸汤得发红。

“林师兄所言极是。”梦妍迎着那男子望来的目光,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声若黄莺轻鸣,勾魂摄魄。

洞窟极尽有一方石榻,上面依稀躺着一个人影。两人回过神,同时提着宝剑,小心翼翼地朝着那边靠拢。等他们接近的时候,才发现躺在上头的是一个男子,黑袍裹身,静谧安详。

这人就是六大派追寻的两妖之一,乃蜈蚣所化,得道八百年,名唤烈歌。二十年前,烈歌同雪妖大战,错失半招,以致身中寒毒,其伴侣暮如烟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

半个月前,暮如烟得知,龙跷观的圣物九阳离火珠,蕴含了无穷无尽的火之精华,可以压制一切冰寒之毒。

情到深处,难以自禁。暮如烟为替伴侣治疗,冒死潜入龙跷观,意图盗宝。龙跷观守坛长老也非泛泛之辈,同暮如烟战了数百回合。最终,暮如烟虽盗得圣珠,却也遭受重创,为避免龙跷观追杀,不得已带着烈歌躲到嶓冢山避难。

烈歌察觉到,有两个不速之客闯入,微微睁开疲惫的双眼。那憔悴的面容,极其虚弱,仿若病入膏肓,缺乏生机。本来,这男子每日都要忍受寒毒的折磨,苦不堪言。自从有了离火珠,他的身体就算没有恢复,但痛苦却缓和了不少。

梦妍凝视榻上的男子,确定对方已无力反抗。如今,这女子只需拔出兵器,用力一挥,眼前的妖魔登时会变成两段;可不知为何,当她看到如此惨态,竟心生恻隐,迟迟下不了手,起初的那种,遇妖必除的豪情壮志,亦随大江东流。

“不简单呀,居然有人能找到这里!”烈歌的声音有气无力,即使到了这一刻,始终都未看他们一眼。

“山下一村生灵,尽遭屠戮,是否与你有关?”林默然紧攥墨玄剑,向前又走了一步。

“如果你俩是为复仇而来,那就把帐记在我的身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烈歌恍若心死,不想再做无谓的反抗和辩解。

“祸害苍生,偷窃宝物,你以为,凭你一个就想扛下来么?”梦妍回想村中情景,赫然而怒,柳眉倒竖。“快说,你的另一个同伙在哪儿?”

烈歌闭上双眼,片言不发。那决然的神态,透着一分无奈一分不甘,好像在他的心底,还有什么期待的人儿,没有见到。

林默然道:“我观你面容,当是身中寒毒,盗取宝珠疗养情有可原。只是,那村民和你无冤无仇,不该遭此劫难!”

“死几个人你便没完没了,真是可悲可笑!”烈歌忿忿不平。“想你人族贪得无厌,终日捕猎,残杀的生灵何以计数?它们的仇恨,又该找谁来报偿?”

“荒唐,自从伏羲开天,女娲创世,我人族便以捕猎为生,几时轮到你这妖孽质疑?”梦妍有一点小小的激动,开口辩驳。

烈歌狂笑道:“是谁赋予了你人族的这个权力?或者说,就因为人族强势,异族就该遭你人族屠杀?万物资源,就该供你人族索取?”

林默然闻此言论,身心大震,更无可辩驳之处。

026巨蝎

大道无为,万物皆要遵守自然的法则。如果,人族捕杀异族合道,反之,异族屠戮人族,又算什么?究竟何者为对,何者为错?林默然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师门就教导,修道者当斩妖除魔,守护苍生!可那苍生难道仅仅指的是人族?其它生灵又该置于何地?妖魔也好,禽兽也罢,不都是苍生的一员!还是说,守护苍生,只是修道者掩盖私欲的幌子?

“你这妖魔,口舌好生厉害,本姑娘懒得再跟你辩驳。”梦妍注视着榻上的男子,凝神防备。“今日,我俩也不杀你,只是,你得归还宝物,乖乖跟我们回崆峒山。至于你体内的寒毒,对我太虚而言,也不算什么难事。”

烈歌道:“我生性自由,不愿受你太虚约束,姑娘的好意,只能心领!”

林默然拔出墨玄剑,缓缓向烈歌走来。世间的对错,又有谁说得清道得明?不管怎样,这男子也得先拿住此妖。

蓦然,一缕红芒闪过。一个亭亭玉立的倩影,出现石榻之前,挡住了林默然的脚步。她,脸儿粉莹莹,天姿秀丽;身儿轻袅袅,体态妖娆;眼儿光溜溜,雨滴秋波;眉儿细弯弯,云含春黛。生得自然无饰之清新,浑然天成之美貌。来者便是烈歌伴侣——暮如烟,同样拥有八百年的道行,深不可测。

“大哥,都是我不好,来得太迟,你没事吧?”暮如烟伏在石榻边上,深情的目光凝视着虚弱的男子,尽是关怀。

“烟儿多虑了,我没事。”烈歌说完,把目光移到两人身上。“他们,正想邀请我这将死的废物,前往崆峒山做客呢!”

梦妍冷冷一哼,拔出凝霜剑,十指紧扣。林默然也握紧宝剑,做好同女妖决战的准备。

“不知死活的凡人,竟敢打扰我大哥疗伤,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暮如烟祭出绕在身上的红绫,煞气腾腾,恍若数十条游走的长蛇,围困住这两人。

两人同时引动剑诀,毫光灿灿,映射整个黑暗。林默然提起宝剑,当先朝暮如烟斩来。霎那之间,红绫飞舞旋动,光芒绽放,慢慢向他们收拢。梦妍玉臂一振,凝霜化作万道剑芒,向四面八方狂飞乱窜。

暮如烟凌空飞起,操控红绫连续舞动,眨眼间便把剑气压了下来。凝霜光芒消散,红绫飞舞更欢,势不可挡。

两人见红绫越来越近,一同运起真元,挥舞宝剑,将红绫挡了下来。周遭旋风骤起,割在脸上,痛入心扉。

“缚!”暮如烟立于半空,清喝一声,脱俗的气质,更显妖娆。

数十条红绫在这个时候,舍了林默然,全力朝着梦妍急攻。那女子被四周的妖气压得喘不过气来,眼看红绫就要将她缠住,突然手上发力,凝霜急挥。万道蓝光,四下飞舞,使红光不得近身。林默然跳跃到半空中,刺向看起来颇为柔弱的暮如烟。

暮如烟急忙召回红绫,迎向冲来的男子。林默然连续斩断数条近身的红绫,却也前进不得,身形止住半空,左遮右挡。暮如烟也被这男子的攻势缠住,脱不开身。铁君躺在榻上,急在心里,想去帮忙又无能为力,急得连声咳嗽。

“破!”梦妍运转全身真元集于一剑,向半空全力一刺。剑芒如皓日光辉,以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漫天红绫碎屑飞舞,纷纷飘落,暮如烟重新停在石榻之前,口露鲜血,面色也有一点苍白。

“你上次遭神火教高手重创,如今又怎是他们的对手。”烈歌满面愁态。

“就算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暮如烟侧过头望了烈歌一眼,双目湿润,而后擦拭眼角泪水,又弄神通。

一团红光,凝聚于这女子的周围。两人同时感觉,煞气迎面而来。顷刻,暮如烟化作一巨蝎,数丈之高,双钳锋如利刃,尾端毒刺细似银针。

梦妍仗剑飞跃,再复攻上。林默然提起墨玄剑,赶来助攻。巨蝎挥动双钳招架,同他俩缠斗不休。

数十回合,双方仍旧相持不下。那巨蝎眼瞧两人剑术精湛,攻守兼备,一时破解不得,急得口中出火,它把尾巴抖了一抖,冲上来就要去紥林默然。

林默然深知蝎子乃剧毒之物,哪里还敢抵挡,虚刺一剑,退向旁侧。这男子担忧不无道理,蝎尾毒针蕴含之毒,非寻常蝎毒,凡人若是被紥到,必一命呜呼,即是修道之士,也得几个月下不得床。

027施救

巨蝎趁这瞬间的功夫,以双钳困住梦妍,毒尾甩来,向她头部冲去。梦妍身形疾闪,避过巨蝎连番攻势,一剑斩来,正中尾部毒针。

巨蝎口窍生烟,发出细小的哀嚎之声,似在挣扎。梦妍撞到洞壁。说时迟那时快,林默然丢出墨玄,双臂横于胸前,捻着法诀,以念力驾驭宝剑。墨玄登时有了灵性,连番数下,刺向巨蝎。

这巨蝎由于断了毒针,疼痛难忍,方寸大乱,没有抵挡住,腹部又足足挨了一剑。即便如此,它依然使出全部力道,把那女子甩了出去,荡开了插在腹部的宝剑。梦妍撞到洞壁,身子方止了下来。

林默然召回墨玄,意欲斩草除根,却见那巨蝎又化作了女子,倒在了地上。不知为何,他竟生起恻隐之心,握着宝剑,迟迟没有下手。梦妍忍住疼痛,走了过来,停在林默然旁边,凝望着地上的女子。

暮如烟躺在血泊中,眼中弥漫着绝望的泪水。烈歌颤抖地掉下石榻,一寸一寸地向着这个女子爬来。他的心灵,充斥着悔恨和懊恼。梦妍凌空拍出一掌,将烈歌送到了暮如烟的身旁。

烈歌紧紧地将那女子揽在了怀中,此时此刻,这天地间已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曾经,他以为只有修仙才是正途,凡人的情感会成为修仙之路的羁绊,可是,当感情来时,他却再也控制不住。什么白日飞升,什么修炼成神,这怎抵得和相爱女子厮守一生!

“大哥,对不起,如烟再也不能保护你了!”暮如烟安详地依偎在男子的怀中,幸福的甜蜜,已冲淡了身体承受的痛苦。

“小傻瓜,我明明让你走了,你为何还要回来?”烈歌用力的按着她的伤口,生怕鲜血再流出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软弱,连保护心爱之人的能力都没有。

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世间,又有几人可以真正的做到洒脱,可以真正的摆脱这情感带来的伤痛?林默然不禁转过身,望向身旁的女子,双眼一酸,便自觉地低下头去。梦妍此刻也是一声不响,眼睛虽未从两妖的身上离开,心头却陷入了思念。

“我曾经说过,无论是生、是死,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不离、不弃!”暮如烟的脸上,展现了笑容,是如此地哀伤。

“你这又是何苦,我不值得你如此付出!”烈歌抚着女子的面庞,他好想去分担她的痛苦,哪怕是以八百年的道行为代价!

“一旦爱上,就没有值与不值!”暮如烟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可态度依旧坚决,没有一分一毫的犹豫。“如果,这一次我们无法逃脱,到了忘川,我会祈求少司命,让我俩来生再会!”

一生一世一双人,相思相携长相伴!烈歌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微微张着枯萎的嘴唇,说不出话来。他还记得,自己曾许下过诺言,要带她走遍江南巴蜀,走遍中原北国,欣赏每一地的风景;可这二十年来,他们为避免仇家追杀,东躲西藏,一切都还没有来得及去做。

暮如烟再难支撑,微微闭上了双眼,就算到了最后一刻,她依然紧紧地抱着这个男子,不愿分离。

梦妍感慨道:“这世间,还有比人更痴情的妖!”

“算了,先把她救活再说。”林默然摇摇头,深深叹息后,便走到两妖身侧,从怀中取出一药瓶,倒出一颗疗伤丹药,直接喂进暮如烟的口中。

梦妍有一点惊呆,她只闻修道之人除妖,从未见哪个会去救一个将死的妖怪。况且,一旦让师门得知,又该如何交代?这是身为太虚弟子,不得不考虑的事情。

“你与别个不一样。”烈歌放下怀中女子,坐到一旁,即使他们伤了自己最心爱的人,可平心而论,那男子对这两人并无太大的仇恨。

“我不知她是否该死,亦不知这样做是对是错,但我的本心想留救她一命!”林默然说着,扶起暮如烟。“人这一生,很多事难以看透,林默然能做的,唯有追寻本心而已!”

暮如烟盘膝坐着,头垂了下去,因失血过多,一脸的惨白。林默然探出两指,先封住她伤口周围的几处穴位,再盘膝坐于这女子背后,将真元输到她的身体之中,助其恢复。梦妍摇头叹息一声,也走了过来,坐到林默然旁边,运起真元,随他一同灌入。

028同归

暮如烟的身体,经过真元的持续灌入,逐渐恢复血色,有复苏的迹象。烈歌紧绷的心情,缓解几分。

林默然和梦妍费了不少心力,面色尽皆发白。此刻,已到了最重要的关头,他们正全神贯注,做最后一搏。突然,两道光束袭来。两人未作防备,足足挨了这沉重一击,不得已同时撤招。

一股阴森的寒气,盖过了离火珠所散发的热量,弥漫于山洞。不远处,一女子悠扬地走来。她长发披肩,一袭白衣耀眼,容颜娇美无比。

林默然的真气已然混乱,没有克制住,吐出一口鲜血,受伤不轻。梦妍躺在这男子的旁边,气急攻心,嘴角亦有血液流出。这两人即使狼狈不堪,却还性命无忧,可那暮如烟因疗伤中断,吸收的真元还没来得及消化,同体内原有的真元互相冲撞,登时香消玉殒。

烈歌忍着寒毒发作的痛苦,使出全力,再次把暮如烟抱在了怀中。他的眼中已没有泪水,脸上也没有伤感。

“妖孽,趁我们治疗之际行这不耻之举,好生卑鄙!”林默然死死地盯着,那个三丈之外的白衣女子,咬牙切齿。

白衣女子遭受唾骂,却并未生气,向前走了几步,笑道:“我活了上千年,今日算是开了眼,一个正道修士,居然会救一个将死的妖!”

梦妍怒道:“世间万物只有善恶之别,就算是妖,若心存正义,也胜过诸多恶人。”

“不愧是广成子的门徒,说起理来,头头是道!”白衣女子蹲下身躯,托起梦妍的下颚,眼中的轻蔑之意,表露无遗。“不过,你们现今落到了我的手里,我说的话便是理!”

林默然急得双眉发颤,要不是身体一时难以痊愈,早就举剑冲了上去。梦妍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等屈辱,不禁怒火中烧,体内气息更乱,一把将那白衣女子推开。白衣女子没有再为难她,起身来到烈歌身旁,冷眼旁观。至始至终,烈歌都未回头。

那白衣女子名唤雪茜,随冰魄老妖在雪域翠颜峰修炼。三十年前,雪茜奉命盗取离火珠失败,被龙跷观高手击伤,为烈歌所救,因而对他生情。烈歌一心修仙,拒绝了雪茜。从此,雪茜远走天涯。仅隔十年,烈歌就结识了暮如烟,坚定不移的心志,渐渐动摇。

雪茜得知真相,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妒忌与仇恨在心中交急,她跋涉千山万水,终找了他们。暮如烟不敌雪茜的千年功力,烈歌为救她,同雪茜决裂。雪茜报复心极强,烈哥体内的寒毒,便是由她所赐。当时,烈歌带着暮如烟逃离后,她一直都在寻找,直到近日才发现这对男女的踪迹,便设下计谋,让暮如烟去窃取宝珠,自己好坐收渔利。

“烈歌,当年你负了我!今日,这锥心之痛的滋味如何?”雪茜心头的恨意,随着这个男子而升起。

烈歌此刻很平静,深情的双目,未曾离开怀中的暮如烟。雪茜见他如此地无视自己,怒意更浓,玉袖一拂。烈歌便被一股大力甩到三丈之外,但他翻过身,仍倔强的朝着暮如烟爬来。

“嘿嘿,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有多么的痴情!”雪茜怒而发笑,再次把烈歌震向远处,随之伸出右臂,把暮如烟移向半空。

林默然感觉不妙,起身大喊道:“不管你们之间有何深仇大恨,她都已经死了,难道还不能化解吗?”

梦妍经过这片刻的调和,真气平复了许多。她也慢慢起身,杵着凝霜剑,静静地望着对面的雪茜,作势欲攻。半空的暮如烟,因为体内真气冲撞未止,方能保持人形。现在,真气已散,原形毕露,又重新变成巨蝎。

“就算死,我也要她死无葬生之地!”雪茜话落,催动灵力。

山洞传来一阵轰隆大响,巨蟹的身体轰然炸裂,化作血雨,冉冉滴落。雪茜此时此刻,近乎疯狂般地仰天大笑,原本优雅的气质,荡然无存。

“烟儿,你在忘川稍等,我这就来找你!”烈歌凝聚最后的力量,使身体盘膝坐着,引动内丹。他身放红光,闪耀了整个山洞,随着轰隆之声再复响起,爆裂炸开,血肉横飞,只留下一颗红色的珠子,掉在了地上。

雪茜楞在了原地,眼中第一次留下了泪水。她以为杀了暮如烟,就能逼迫心爱的男子回心转意,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天真。

029雪妖

梦妍趁着对方恍惚,甩出凝霜剑,从那女子的身体之中穿过。

“我杀了你们!”雪茜以灵力封住伤口,向梦妍抓来。

梦妍召回凝霜剑,举兵相迎。雪茜荡开凝霜,一掌拍向梦妍胸口。那女子旧痛未好,又添新伤,整个人虚弱地飞了出去。

“妖孽,休得伤我师妹!”林默然飞身一跃,接住飘荡的女子。

梦妍安稳地随着身侧护佑自己的男子,落于地面。林默然到了现在,也顾不得许多,强撑着身体,举剑来战雪茜。

雪茜运转真元,寒气大放。林默然只感觉越战越冷,冻得浑身上下直打哆嗦,饶是如此,亦无半分退让。梦妍暗咬牙关,提凝霜剑赶来助攻。

几十回合下来,林默然和梦妍只剩下勉强支撑。雪茜就算方才遭梦妍袭了一剑,可毕竟有千年功力支撑,情况明显比他们要好一些。林默然的袖中飞出一道符咒,挥舞墨玄剑,那符咒顷刻化作漫天符雨,冲往对面。

“雕虫小技。”雪茜捻着法诀,连续后退。这女子全身上下,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而后,但见她右掌凌空一拍,掌心飞出无数如银针般的细小冰刺,迎向符雨。

两股力量撞击的炸裂声,一阵接一阵,直到最后一支冰刺与符咒相碰,方才停止下来。

林默然握紧了墨玄剑,正准备再次进攻,忽然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梦妍侧过头,看到同伴赶来,精神为之一振。

伏风荡沧虹剑在前,焰羽、煜萦、莫问提剑随后。焰羽低下头,见玄阳离火珠正安静地躺在那里,大喜过望,快步跑去。眨眼之间,雪茜抢先飞到离火珠身旁,从怀中取出一锦囊,把宝珠收入其中。

“妖孽,快快还我宝珠,否则今日定让你走不出这座山洞!”焰羽怒气冲冲,大声说完,拔剑刺来。

雪茜运起灵力,出手招架。伏风挥舞沧虹剑,赶来助攻。余下四人,随之一同围上,誓要将那女妖斩于剑下。雪茜身上的冰霜越来越浓厚,山洞也越来越寒冷。六人的兵器,每每接近女妖,总觉身心冷颤,全身上下好似要被冻住一般。他们即使将女妖困在中间,暂时也奈何不得。

数百回合下来,雪茜渐感体力不支。这女子今日所面对的敌人,无不是太虚和龙跷两派精锐,纵使她道行再高,也占不得便宜,更何况腹部还有剑伤。她此刻无意再战,以自身为引,散发一股巨大的无形之力,震开六人,而后化作一团白雾,无影无踪。

“林师弟,妍师妹,你们伤得重不重?”伏风的目光透着关怀。

此番折腾,两人的真气和体力殆尽,急需恢复,现如今恐怕连御剑都是难事。他们相视一眼,各自沉默。伏风见状,明白了八九分,也就不急着提及追寻妖魔。莫问把破天剑收回剑鞘,咳嗽一声,一言不发。

焰羽却是心急如焚,作揖道:“若寻不回本门宝物,我与师妹也无言回去交差,焰羽还望诸位相助一臂之力!”

煜萦亦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四人,不管怎样,这还是初次和师兄下山,她可不想落下什么遗憾,更不愿意回山后被同门看轻。

“那女妖刚才速度太快,不知逃往了何处。”莫问却没有两人那般焦急,此次虽奉命下山帮助龙跷观,但无论是何结果,对他都无甚影响。

“可是……”焰羽欲言又止,满脸的不甘。

“羽师弟放心,就算那女妖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能帮你找到她。”伏风伸手朝焰羽的肩头拍了一拍。“今日天色渐晚,我们先在这山中度过一夜,也好趁此让我师弟师妹恢复真气,余下的事,明日再议!”

焰羽点点头,便没有再说什么。莫问搀扶着林默然,煜萦搀扶着梦妍,一行人缓缓往洞外走去。

月上中天,皎洁如流水的光芒倾泄大地,万物都沉浸于这撩人的夜色之中。夜风轻拂,枝叶簌簌作响。林默然和梦妍围着篝火堆,调运内息。伏风守在两人旁侧,闭目凝思。焰羽躺在另一侧,昏昏欲睡。

煜萦抿着嘴,坐在树梢上头,抬首观望星空。极美的容颜,随月光的映衬更显轻灵之气。那驾驭月车的神,若临凡见之,亦得汗颜。莫问无心睡眠,望见树上的女子,安静地坐在上头,便想也不想,跳了上来,落座于她的旁边。

煜萦道:“你也不怕把这树枝压断。”

30雪域

莫问低下头,俊脸微红。能与如此佳人相处,只盼时光可以滞留在这一刻,那该是多么的美好!煜萦见这男子没有回应,又道:“莫师弟身为贵胄,能融入太虚的清苦修炼,煜萦钦佩!”

莫问来了兴致,笑道:“如此说来,萦师姐已猜出我的真实身份?”

煜萦侧过头,打量莫问,道:“当今天下以莫为氏者,唯有颛顼后人。”

“萦师姐不仅修为深厚,而且博学多才,实是难得!”莫问闻言,对煜萦更加钦佩。

煜萦面对身旁少年的吹捧,只淡淡一笑,未显得意之色。她在龙跷观的十几年间,除了修炼,便是抽出闲暇时间,把观内典籍熟记于心。将来不管是选择出师,或是下山历练,都派得上用场。

莫问见那女子沉默,也未多言,这少年摘下枝头树叶,放到手心,用力一吹,而后偏过头来,再次凝望身旁的美人。此刻,他的心情就像这片叶子一样,飘忽不定。

煜萦被莫问盯得浑身不自在,低下头去,面色不知不觉地泛起红润,心灵亦有几许激荡,几许澎湃。突然,她似又想到了什么,疑惑道:“对了,我还有一事不解,为何你们也知道妖魔藏匿嶓冢?”

莫问压低了声音,道:“你不晓得,我那掌门师伯神机妙算,无所不知,区区几个小妖,怎能逃得掉呢?”

次早,天色朦胧,山林间散发出清澈的气息。林默然和梦妍经过通夜调息,身体皆恢复多半,他们的面上也有了血色。

林默然先睁开双眼,起身之后,连续呼吸吐纳,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这时,梦妍也起身,捶了捶轻微酸痛的***。另外四人,醒得比他俩要早。莫问和焰羽抱着采摘的野果,一同走来。

伏风拿了两枚,分别递给林默然和梦妍,问道:“萦师妹哪儿去了?”

“她在河边梳洗,待会就过来了。”焰羽把野果丢在了地上,坐了下来,自顾吃了起来。

片刻后,煜萦飞身走来,这段时间,她虽风餐露宿,比起下山时憔悴了一点,但经过一番梳洗,更为楚楚动人。这女子也有点饥饿,拾起地上的野果,轻轻咬了一口,感觉甚是苦涩,不过对修道之人来说,也是一种磨砺。

“风师兄,我们该如何追寻那个女妖?”林默然吃完,盘膝坐着。这男子的想法没有莫问那般洒脱,他认为这是头次下山历练,若是完不成师门交代的任务,回山后可能会面上无光。

伏风连忙将啃完的果核丢向远处,从袖中取出罗盘,默念咒语。那盘中的指针,旋转数十圈后直指西方。此物以天干地支之法,阴阳五行之学打造而成,普通道人用之探测风水,高人用之追妖寻鬼,妙用无穷。少顷,其他几人也用完野果,全都围在了伏风身侧,等他拿主意。

“按罗盘指引,那女妖在正西面。”伏风见五人投来半信半疑的目光,微微咳嗽。“放心,她身上有我留下的符香,绝不会有差。”

莫问笑道:“我说呢,原来风师兄还留了一手,难怪这般的胸有成竹。”

焰羽略显焦急,恨不得立刻就能找到女妖,好早点回师门交令,催促道:“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发。”

嶓冢上空,有六道光束向西快速飞去。天空乌云密布,冷风呼啸。他们白日追赶,夜宿山野,飞了五六日,逐渐脱离九州。

世人皆以为,天下只有九州之大,即使某些先贤,发现九州之外还有广阔的土地,也将它们视为蛮荒,居住那里的人民,定是茹毛饮血的野人。殊不知,早在几百年前,这片西方疆域,已开创属于自己的独特文明。他们把居住的家园,称作“雪域”,世代在此繁衍生息。

雪域诸国,当属象雄最为强盛,因此构建成象雄为宗主国,其余诸部为朝贡国的强大王朝。

象雄人以金翅大鹏雕为图腾,制度完善,其制陶、制铜能力,不弱于九州诸国,制骨、制玉能力,更是强于九州。

比起九州的壮观,雪域显得很空旷。这里阳光灿烂,云朵洁白,湖泊安静,即使是炎炎夏日,依旧可以看见连绵的雪山。

草地上的牛羊,成群的奔跑,仿佛要去追寻那无边无际的自由。六人又沿雪域追寻了两日,已接近雪域边陲。伏风见天色已晚,道:“我们先停下来休息一夜,明日再说。”

031雪域

暮色降临,稀薄的星辰在夜空闪烁。梦妍抬眼,感觉这里的天空,离她好近好近。林默然抱来一捆木柴,生起篝火。陆续间,煜萦取来溪水,莫问和焰羽寻到可以充饥的野果,为此他们还御剑找了很远。

六人围着一堆篝火,吃饱喝足,大多数人都已安歇,只有莫问依然滔滔不绝地,向身旁的煜萦讲述着,经历过的美好往事。距离六人不远的地方,是天下最高大的山脉,名为雪山,当地人则尊称“圣山”。

山内,共有五座主峰,乃翠颜峰、吉寿峰、贞慧峰、冠咏峰、施仁峰。由于气候恶劣,整个雪山无花草树木,无飞禽走兽,但里面隐藏着最神秘的种族——雪国。

清晨,六人并排立于雪山脚下,望着冰川纵横,白茫茫的翠颜峰,无不感慨它的雄伟壮观。

传说,遥远的过去,此地曾是一片海洋。岸边的森林,长满奇花异草,云雾缭绕,飞禽走兽平静地生活在这里,无忧无虑。

有一天,海里突然出现一条五首毒龙,搅起狂涛恶浪,淹没了沿岸的森林和草地。众生灾难临头之时,天空飘来五朵彩云,变成五个美丽的神女,她们施展无边的法力,终于降服了毒龙,大海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当五神女告辞之时,海岸生灵苦苦哀求,想要她们留在此间。五神女发了慈悲之心,同意留下。她们喝干了海水,于是,东边变成茂密的森林,西边化作万顷良田,南边花草茂盛,北边是无边无际的牧场。

为了永远地保卫雪域,五神女把自己化作今日的五大主峰,屹立于此,俯视人间众生。这段故事流传了千万年,代代不息。六人御剑,向翠颜峰飞去。

翠颜峰地势独特,常年积雪不化,冰川随处可见,与现今的时节格格不入。狂风一吹,白雪飞舞,弥漫天际。他们经过半日的飞升,终到达峰顶。

这是一个耀眼夺目的冰雪世界,寒雾笼罩,千姿百态。由于此峰甚高,寻常生灵若登上峰顶,定会因呼吸不畅而毙命。不过,这六人俱是修道之士,最善呼吸吐纳,就算是这般恶劣的环境,对他们也无甚影响,只需以真气抵御寒气即可。

崎岖的冰路响起阵阵脚步声,六人正踱步而来。前方陡坡,滚下一大雪球,快要接近他们的刹那,伏风拔剑挥砍,将那雪球劈成两半,碎雪溅飞。

一巨大怪物凌空跳出,横于六人身前,挡住去路。那怪有两人之高,似猿非猿,全身以白毛覆盖,獠牙锋利,他便是生活在这山中的雪国族民。

雪族,以雪为食,力大无穷,寿命过千。数万年来,雪族子民恪守先祖遗训,不出翠颜峰一步,似乎,他们在这里守护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何方妖孽,竟敢在此作怪?”伏风举剑相对,他在未知对方底细的情况下,也不敢贸然出手。“若是不想死,就趁早退开,别挡我们的路。”

这雪民不通人语,想与那男子交流也是难于登天,只得红目怒瞪,高声咆哮,以此表达对不速之客的抗拒。六人正惊疑不定,又有十数雪民从前头冲出,将他们围在了中间,看这样子,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同伏风对持的雪民,按耐不住,最先出手。他双爪疾似风,上来就直接抓那男子。伏风纵身跃起,一剑刺向对方头颅。雪族虽看似半人半兽,可思维并不低于常人。见兵器袭来,那雪民侧头躲过,一拳捶向伏风胸口。电光火石间,伏风左掌拍出,想强行挡住对方拳劲,奈何力道太大,整个人忍不住向后连退数步。

众雪民见状,一同出手,扑了过来;余下五人也纷纷亮出兵器,全力抵挡。翠颜之巅,光芒闪烁。六人身姿飘逸,均以剑气进攻。雪民即使皮粗肉燥,可身形也太过宽大,时间一长,个个带伤。而六人攻势更猛,剑气更盛。终有雪民支撑不住,负伤逃之。剩下的雪民,士气已泄,难成气候,亦逃之夭夭。

“这群怪兽又凶又丑,还敢挡本大侠的路。”莫问收回宝剑,整理衣襟,掸掉上面的霜雪。

“说起来,是我们先闯入人家的地方。”林默然的声音有一点冷颤,霜雪吹在他的脸庞,不禁打了个喷嚏。

“我猜,那女妖应该就在这附近,大家小心一点。”伏风说完,当先走在前面,继续找寻。

032蛟龙

冰天雪地,寒风刺骨。六人又向前走了半个时辰,见到地面有一个数尺宽广的冰窟。伏风低头,望不到窟底。

“这周围除了冰雪,一无所有,那女妖也许就躲在下面,我们去看看。”焰羽话落,便御剑跳了下去。那男子飞了很久才到达底面,他放眼眺望,只觉这冰窟宽阔的没有边际。

半空闪过五道光芒,现出五人身影,他们皆对这座神奇的翠颜峰感到诧异。天下山峰皆是实心,唯此峰腹内空旷,而且,六人更为不知,近年来,翠颜峰竟呈现增长之势,就像拥有生命一样。

六人皆提着兵器,继续向前寻找,步伐缓慢,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滑倒在地上。走了半会,一寒潭映入他们的眼前。所有的路,也被此潭占据。突然,潭内升起一团冷雾,渐渐凝聚,化作一女子,冉冉飘落,停于潭面。她正是六人追寻许久的雪茜,在这寒冷的冰窟之中,更显几分清冷。

“妖孽,还我宝珠,否则本大侠捣了你的洞穴,平了你的老巢!”焰羽横眉怒目,举剑高喝。

“汝等不知死活,还敢大放厥词,今日且看本仙如何收拾你们。”雪茜见这几人如此难缠,心里也极为恼怒,若非身肩重任,早就与六人死战到底。

莫问目露寒光,冷笑道:“你这小小的妖孽,不过千年道行,想收拾我等,怕是本事不够。”

雪茜不再与六人作口舌之辩,双手结印,默念咒语。距离那女子身前十丈之处,出现漩涡。六人正迟疑不定,突见一庞然黑物,从漩涡中窜了出来,盘旋飞舞于寒潭上空。它形似真龙,然而头上无角,浑身又煞气腾腾,和真龙散发的灵气有天壤之别。

伏风凝望半空,正色道:“此乃蛟兽,颇有一些道行。”

蛟者,实为蛇种所化。普通的蛇修炼五百年化蟒,再有五百年成蛟,千年后若能渡过天劫,便可飞升为龙。天地万物,皆有规矩,即使它们能达成所愿,也只是法力平平的妖龙,不足以比肩那东海神龙一脉。

“小黑,你就陪他们好好玩一玩,我去把宝物交给师尊。”雪茜仰着头,朝着黑蛟说完后,便不在理那六人,又幻化成一团寒雾,消失在他们的眼前。

六人面对修道小成的黑蛟,不敢有分毫的大意,皆排开阵势。黑蛟望着这群凡人,彷佛找到鲜美的食物,饥渴兴奋。但见它张开巨嘴,露出深寒的獠牙,当先扑向梦妍。

梦妍看这妖兽速度太快,不敢硬抗,身形一跃,往后方退去。伏风和莫问从两边攻来,沧虹剑光闪闪,破天气势滔滔。

那边,林默然、焰羽、煜萦急速来援。妖兽同六人交战数十回合,飞回半空,双眼怒放红光,激射而出,朝着六人冲来。他们一同运起真元,祭出剑气,奋力抵挡。红芒诡异,剑气璀璨,互相撞击,如电光火石砰然作响。

不到片刻,那道红芒不仅未被剑气压下,反而越发地旺盛,六人渐感吃力。黑蛟拥有千年的道行,那强横的妖力,也让他们未占到半分便宜,如若换作寻常人,恐怕早已成了腹中之食。

林默然抵抗多时,感觉有一股妖力从兵器侵入身体。他心如火焚,当下撤回剑气,腾空而上,于半空紧握墨玄,当头挥落。

数剑挥出,黑蛟非但未受损伤,反而妖力大增。林默然被压得连连后退,剑上光芒黯淡了下去。黑蛟巨抓一挥,甩开林默然手中的墨玄,直接向着他的头部抓去。

林默然在这紧要的关头,忽然脑海呈现空白,身体也停止了挣扎。紧要关头,有那么一道靓丽的身影,奋不顾身的扑了上去。

梦妍身形疾闪,现身众人之前,凝霜光芒激射,直冲而来。黑蛟身躯一震,凝聚一层红色光罩。只闻得数声大响,那光罩似铜墙铁壁。无数光芒撞上,全都被硬生生地弹了回去。

黑蛟见状,妖性大发,两颗獠牙锋如利刃,躯体不知变大好几倍,舍掉林默然,上来就扑向梦妍。

梦妍毕竟修道多年,不甘束手,当即提足真气,祭出一道光壁,把黑蛟挡在咫尺之间。另外四人运起真元,法诀引处,无数剑芒,打向这庞大的妖兽。

黑蛟突见众人发难,目露凶光,狂吼一声,整个身躯黑气腾腾,无数剑气如同石沉大海。众人正渐感吃力之时,黑蛟利爪疾探,抓向光壁。

033冰魄老妖

梦妍面对这发狂的妖物,不敢再正面相抗,遂侧身避过。那女孩还未反应过来,黑蛟撑开恐怖的大口,以无敌之势,对着她咬去。

林默然承受的威压之力逐渐散去,回过神,见状,额头冷汗直冒。他灵机一动,形如鬼魅,闪到黑蛟后方,一剑劈向蛟尾。同时,伏风拼尽全力,勉强把梦妍从黑蛟嘴下抢出。黑蛟大嘴一合,竟是扑了个空,蛟尾更是被那男子砍掉半截,实在疼痛难忍,怒而探出后爪用力一拍,将林默然打落下去。

林默然快要落入潭中的瞬间,一个侧翻,脚踏潭面,再度腾空翻起,疾速退回岸边。五人回神,又重新祭出剑气,打向那怪。

黑蛟这时已祭不出灵力,蛟躯足足挨了几下,鲜血滴落。它连声咆哮,一个踉跄钻入潭底,再也不敢露头,估计没个百十年,那断尾难以修复。

梦妍见潭内没了动静,道:“刚才,幸亏林师兄斩掉这妖物的后尾,要不然,我们就凶险了。”

林默然温柔地望着那女子,一言未发。现在,他除了感觉到,腹内有轻微的涌动,并无大恙。刚才黑蛟攻击这男子是在受伤后,力道减弱了很多,否则绝非是这般的结果。

伏风道:“羽师弟,不知离火珠有何妙处?我看那女妖好像很重视此物。”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不管怎样,我们先把宝珠夺回来,到时再弄个明白。”焰羽摇了摇头,其实,他在青城山待了十几年,也只是幼年之时,师门举行祭祖之际,见过恩师请出离火珠。

六人御剑飞跃寒潭,落于对岸。四周的地势参差不齐,怪石嶙峋,依然全被寒冰覆盖。他们再往前走,发现冰窟越来越窄。两边冰壁之上刻着古老的文字,仿佛是远古的封印,镇压着危害一方的邪魔。

“真不愧是化外之地,连文字都是如此的难解!”林默然连连感叹,想他一生博览群书,经常协助恩师翻译古籍,不仅精熟夏小篆,对黄帝时期的文字亦有所了解,可那壁上雕刻的字体,他却是怎么也看不懂。

“林师兄,你还真是有心!要我说,管他上面是什么文字,只要能快点降伏那女妖,找回宝物就万事大吉了。”莫问走在林默然的后面,随口回应。

六人边走边聊,终到冰窟尽头。那里有九层高的寒玉阶梯,上头摆有寒冰龙椅,是冰魄老妖之宝座。雪茜立于冰椅旁边,神态极为恭敬。而那冰魄老妖端坐于冰椅之上,容颜还算清丽,看去似三十来岁的妇人,双目泛红,嘴唇黑中带紫,全身黑衣包裹。她正把玩着一颗红珠,满头的银发,掩不住岁月的沧桑,毕竟活了一千八百多年,很难再保持妙龄,除非换一副皮相。

焰羽望见那颗珠子时,心头激荡,这不就是他苦苦找寻的离火珠嘛,再不多想,提着宝剑徐徐走来。

“雪茜,这些是什么人?”冰魄老妖的目光,从六人的身上依次扫过,想她在这里修炼了一千八百年,与世隔绝,一生所遇见的生灵,除了寒潭之内的黑龙,便是这个悉心培养的弟子。今日算是有幸,见到这么多的陌生人,不由得令她有些吃惊。

“师父,他们是为了离火珠而来,连小黑都没有挡住他们。”雪茜低下头,不感再看恩师。

冰魄老妖再次凝望离火珠,陷入沉思。其实,她命令爱徒,不惜一切代价夺得宝珠,只是为了解除毒龙的封印。虽然,这并非她的本意,可是她永远都忘不掉,自己曾在恩师临终之时,立下的誓言。现在,誓言即将实现,从今往后,她终于可以放下包袱,真正的为自己活一次。

“妖孽,你手中之物,乃我龙跷观至宝,识相些,快快交出来!”焰羽开口,打破了宁静。

冰魄老妖冷笑道:“此珠又不是你龙跷观自个造出来的,我凭什么交给你们?”

“你这妖孽,强取我派宝物,还巧言令色,实是可恶之极!”煜萦拔出宝剑,针锋相对。其余五人也祭出兵器,朝前方走来。冰魄老妖把宝珠收回袖中,望了望身旁的弟子,道:“雪茜,你先拖住他们,等为师办完正事,便来救你。”

“师父放心去,这里就交给弟子。”雪茜说完,回过身望向六人,面露杀气,但见她身形一纵,迎向六人。

洞窟之中,剑气飞来纵横,寒芒狂啸飞舞。

034寒窟

雪茜以一敌六,毫无畏惧。反正宝珠已交给恩师,她了无牵挂,心中积压已久的怨气,也是时候找他们发泄出来。六人见那女妖招招致人要害,全都攻防兼备,不敢分心。

冰魄老妖吟诵咒语,冰座后方的墙壁,传来一股强烈的摩擦之声,一扇冰门就此打开。她头也未回,便直接跨步而去,而后,冰门自动闭合。六人此刻正与雪茜缠斗,根本就顾不上冰魄老妖,只得任其离去。

雪茜的灵力释放太多,变成一个活脱脱的冰霜美人。只不过,六人势众,攻势也越发汹涌,剑招剑气,双头并进;而雪茜的手段,因灵力的消磨,不再像方才那么凌厉,渐处下风,转而防守。梦妍见对方的速度变得缓慢,凝霜剑身一振,激射出数道剑气冲来。雪茜侧身翻躲过去,落到一旁。

“妖孽,嶓冢山下,全村遭屠,是你做的吧?”梦妍第一次与这女妖交手之时,就有一点怀疑。她还记得,当日进村查看,村内尚有一股寒流未散。

“不错,是我做的又能怎样?”雪茜勾魂一笑,供认不讳,毕竟自己修炼了八百年,对于杀人早习以为常。

“好好好,你认了便好,今日我等也留你不得。”伏风勃然大怒,仗剑劈来。

雪茜的双臂化作坚硬的寒冰,举手相迎,架住了沧虹剑。伏风将真气传于剑身,吸住了雪茜。这女子先前消耗不少灵力,眼瞧脱不开身,焦急万分。这时,林默然又甩出一道符咒,正中雪茜的后背。雪茜迟疑了瞬间,也就是这个瞬间,余下四人运起无数剑芒,穿过了她的身体。千年的道行,终不敌六大派高手的连番围攻,这女子化作了寒雾,心有不甘地徐徐消散。

“那老妖拿着离火珠,不知去做什么勾当?”伏风提着沧虹剑走到冰座后方,查看那扇冰门。

莫问也来到冰门旁边,左敲敲右看看,道:“这门怎么才能打开?”

“干脆一剑把它劈开。”煜萦言罢,挥动宝剑,运足力道,用力一斩。

大响轰鸣,整个冰门四崩五裂,一条冰洞又出现六人眼前,于是他们紧握兵器,往里面追去。

冰洞很是狭小,窄时只容得下一人通过,这里的冷气更为强盛。六人即使运用真气抵抗,还是有少半寒流侵入了身体。他们走了半炷香的时间,再往前,渐渐感觉前面的气候有一些炎热。洞壁周围的寒冰,正在缓慢地融化。

“气候有变,定是那老妖在使用离火珠。”焰羽第一眼就看出,这是离火珠在发挥作用,而他又不知那老妖的目的是什么,当下加快了脚步。

前头,又变得无限宽阔,融化的寒冰化成雨水,缓缓滴落,顺着地势流淌,石壁也露出了本来面目。六人走来,映入他们眼前的是一个深洞,宽广十来丈,其深度恍若直通大地心脉,洞口还有浓烈的黑雾升起,透着瘆人的诡异。

冰魄老妖立于深洞旁边,双手结印,口中喋喋不休地吟诵着咒语。她的头上,悬浮着一颗红珠,光芒万道,朝着洞窟下方汇聚。

“妖孽住手!”焰羽提剑冲来,就在快要接近冰魄女妖的时候,感觉前头有一道无形的光壁,使得他接近不得。这男子挥舞宝剑,朝光壁连劈带砍,一番下来,除了感觉手脚酸麻,无济于事。

冰魄老妖面对大敌逼近,不予理会,全力朝着宝珠施法。现在,对她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解封毒龙大神更为重要。

伏风急道:“这妖孽在四周布下了一道结界,我们一起发力,破了它。”

五人遂各使力道,挥出剑气,向冰魄老妖冲来。冰魄老妖全身一震,止住了施法。半空的离火珠也掉了下来,焰羽飞身接下,握在手中,却再也感受不到宝珠的灵力。那女妖方才施法之时,已把离火珠中的灵力,全部抽取,用以解除封印。现在的离火珠,与普通凡珠无异。

“很遗憾,你们来晚了一步!”冰魄老妖妩媚一笑,尽展得意之色。

“我要你付出代价!”焰羽起了无名怒火,仗剑刺来。

冰魄老妖无心应战,侧身躲过,退出五丈开外。突然,整个翠颜峰摇摇晃晃,亿万年不融的冰雪,也开始破碎,随着峰峦往下滑落。最先惊动的生灵,当属隐居翠颜峰顶的雪人族,他们陆续从巢穴中走了出来,有成百上千之多。

035毒龙

寒窟之中,六人杵着宝剑,尽量使身体保持平衡。蓦然,一阵阵的摇晃停止下来。而那地洞深处的喘息,却越来越猛烈,像是禁锢的灵魂,凝聚了千万年怨恨的呐喊。一道红光,从里面激射出来,冲破了这座山峰,直入九天。碎石夹杂着冰块,纷然砸落。

煜萦见焰羽呆在地洞边侧,大声喊道:“师兄,快回来。”

焰羽刚刚思绪不定,听到师妹呼唤,瞪了冰魄老妖一眼,便退了回去,和众同门一起躲避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冰魄老妖此时喜忧参半,不管毒龙出世,会对苍生造成怎样的危害,至少对师门可以有所交代。想她这一脉传承了千万年,每一代都为解封毒龙而奔波,自己又怎敢违背祖师的遗愿?

雪山脚下的生灵,皆被那道光柱惊醒,它们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时间飞禽狂窜,猛兽乱奔,往东方逃去。

雪域诸国,见此异象,人心惶惶。有许多年迈的老者,又回想起那个古老的传说,正津津乐道地向周围的年轻人讲述,并无大难临头的觉悟。

诡异的气息,在翠颜峰的腹内回荡,沉寂久远的龙吟之声,传遍整个雪域。六人听之,皆感震耳。一巨大黑影从地洞飞窜而出,止于半空。

“毒龙大神!”冰魄老妖恭敬地跪下,迎接那苏醒的魔神。

毒龙,太初神兽,乃创世神女娲仿神龙之首、麒麟之躯、凤凰之翼所创。因此,它兼有神龙之威,麒麟之勇,凤凰之疾。只可惜,毒龙缺乏仁爱之心,为女娲不喜,才将其流放于西陲寒海,命它在此修身养性。

毒龙不服女娲安排,作乱一方,最后落得被封印的下场。今日,它终于重获自由,五首一同张开血盆大口,气吞山河。六人不知所措,全都愣在了原地,他们从毒龙的气势中,感受到无尽的杀意。

下一刻,众目睽睽之下,毒龙探出中间的龙首,将离得最近的冰魄老妖,一口吸入腹中。六人也没想到,如此凶狠的神兽,竟也会觊觎那区区一千八百的道行。可怜冰魄老妖做梦都未想到,自己竟会落得如此的结局。

而后,毒龙的五只巨首,齐齐看向六人,并未急着进攻。它先用鼻子嗅了一嗅,好像察觉到女娲的气息,怒吼更盛。六人平日虽高喊斩妖除魔,守护苍生,可真到了这一步却没人再敢上前。

毒龙终忍不住,喷出五道火焰袭来。伏风当先缓和,祭出光壁抵挡。五人也回过神一起发力,向光壁输送真元。五道火焰撞了上去,光壁顿时消于无形。一股强大的力道,令六人身躯失控,不由自主地倒飞出去,皆撞到了洞壁之上。

毒龙盘旋一圈,狂扑而来,直指林默然。它方才经过试探,已确定那股神秘的女娲之力,便是从这个凡人的身上传出,遂把他当作最先攻击的目标。

“不好,大家快跑!”林默然想都不想,爬了起来,提着宝剑,拔腿就往回跑。

剩余五人忍住疼痛,起身祭出无数剑气,攻向毒龙身躯,以阻其速度。毒龙五首侧身,连喷火焰,他们此时也不敢恋战,一同撤招,随林默然而去。

毒龙怒而撞向石壁,翠颜峰又是一阵摇晃,稍微止住的冰雪,依旧往下滑落。它本想追击,只是六人逃跑的那个山洞实在太小,连一只龙首都容不下,遂咆哮几声过后,振动双翅,往寒窟顶端飞去。

六人在洞内躲避多时,见里面没了动静,才放心下来。到了这一步,他们也并没有想着,即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一行人本为找寻宝珠而来,如今宝珠已废,妖龙出世,每个人的思绪都很乱,各自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黑龙停在翠颜峰顶,仰天怒吼,以此宣泄对女娲的怨恨,对天道的不满。那位至高无上的创世神,期望众生和睦,三界安泰,它就偏要天下大乱,灾祸不绝。也许,只有听到生灵的哀嚎,它的内心,才能得到一丝欣慰。

雪民早已被不远处的吼声,吓得连滚带爬,四散奔逃。毒龙扬起双翅,盘旋在雪域的上空。它要不遗余力,把雪域变成火的海洋。

除翠颜峰之外,另外四座主峰覆盖的冰雪,也在融化。毒龙所到之处,烈火熊熊。草原化成焦土,森林还在继续地燃烧。

很快,毒龙闯入人族的领地,凡人来不及抵抗,便葬生火海,哀鸿遍地。



036魔女

六人在狭窄的山洞躲避多时,见里面没了动静,伏风遂壮起胆量前去查探,果真未发现毒龙的踪迹。他来到毒龙出世的那个深洞,拾起一块碎石,朝里面丢了进去。过了许久,不见回声传来。

“风师兄,那孽龙实在太过凶猛,凭我们几人之力,难以与之抗衡。”梦妍边说边走,来到伏风身侧。“我们是否传书师门,请诸位师长前来相助。”

这时,余下四人也跟了上来。林默然思索一会,摇头道:“请援师门,必要荒废不少时日,在此期间,那畜生可能会将这里折腾得面目全非!”

伏风也拿不定主意,未曾想,一颗离火珠竟会引发如此大的变故,现在可真的是骑虎难下。他也没有表态,只是凝望着那个深洞。焰羽因离火珠之事,心神彷徨,此时正想着回到师门,该如何交差。

煜萦看到师兄不快,摇头叹息。她定了定神,发现前面有幽暗的光芒闪烁不止,急道:“你们看,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五人闻言,全都把注意力转移过来。伏风道:“这洞中,说不定有对付孽龙的线索,我们过去。”

六人绕过中间的深洞,往前走了片刻,看见墙壁上有一裂缝,距离地面有数十丈之高,可容得下一人通过,那光芒正是从这裂缝中绽放而出。伏风身为师兄,当仁不让,右足一跌,飞身跃起,最先闯入。五人也提高警惕,依次跟在了后头。

这是一座不大不小,有二十丈宽广的山洞。六人走上台阶,见石桌上头有五柄匕首般的器物,绽放幽暗的光芒,徐徐旋转,好似千万年不曾停息。他们出于警惕,都不敢随意触碰。

石桌后方的石壁上,雕刻着精美的壁画。里面是一绝美女子,依偎在金猴的怀中,他们的周围,还围绕着六只小猴,透着一股浓烈的幸福。所有的目光,皆被吸引。

梦妍不禁抬起手臂,温柔地抚摸那幅壁画。一阵刺痛感,从手臂传来,这女子猛然收回了手臂。

林默然道:“妍师妹,你怎么了?”

“这幅画有点怪异,里面好像包藏着某种神秘的力量。”梦妍疑心骤起,开口说道。

突然,璧画放射万道光芒,刺得六人眼花缭乱,纷纷遮住双眼,退下台阶,不愿直视。那壁画中的女子,冉冉飘了出来,停在石桌之侧。

六人见之,又惊又奇。

那女子是雪国的先祖——罗刹女魔。她衣不蔽体,长发齐腰,肌肤雪嫩,娇姿妖媚。六人之中,有四人皆为男子,望此佳人,无不勾心摄魄。另外两女,与之相比,自觉汗颜了几分。

相传,罗刹女魔是在寒海修炼的精灵,为祸一方,后来为五神女所降伏,并且承担了看守毒龙的使命。

岁月沧桑,罗刹女渐渐无法忍受,那永无止境的孤独。恰巧,一只得天地造化的金猴,闯入了罗刹女魔的视野,来到了翠颜峰修炼。因为翠颜峰是天下最高的地方,只有在这里,才能拥有接近神的感觉。

罗刹女魔不甘寂寞,每日都来施展浑身解数,**金猴,奈何对方一心向道,不为所动。她逐渐明白,仅凭美色根本就达不到目的,于是收起平常的姿态,以自己的真心诚意善待他。年复一年,神猴的心性终被扰乱,堕入了罗刹女魔的爱河。

罗刹女魔如愿以偿地和金猴结为伴侣,甚至还为其诞下六子,但好景不长,神界认为罗刹女魔违背了使命,双双受惩,他们的子嗣也为神魔所不容,被永远地困在了雪山。

伏风尚不确定这女子是否有恶意,警惕地问道:“姑娘是何方神圣?”

罗刹女魔没有解答他们的疑问,开口道:“今日吾和汝等相会,乃是缘分。毒龙冲破封印,必将扰乱天下,非有缘人不能化解!”

“此事皆因我六大派宝物失窃而起,我六人自然责无旁贷。只是那孽龙力量太过强横,不知该如何应对?”伏风神态平和,不卑不亢。

罗刹女侧过头凝望石桌,道:“桌上的五件法器,乃天铁所铸,吸收了五神女的全部力量,可以再次封印毒龙。如果你们有勇气迎战,吾便赠予诸位。”

林默然见那法器外观平平,与妖龙相比实在渺小,不知其奥妙之处,道:“我们该如何使用这些法器?”

“吾这就将咒语传给你们。”罗刹女言罢,身形溃散,化作光芒飞上半空。

037象雄王朝

一串串古老的咒语在光芒中展露,皆为夏篆,六人看得全神贯注,生怕记错。过了小半会,他们已将这二十六字真言,熟记于心。而后,那团光芒又重新飞入壁画之中。

伏风道:“这桌上的法器,由你们各执一件布阵,我去引诱孽龙。”

“风师兄,若你去引诱,我怕毒龙不来。”焰羽望了望林默然。“方才,我们六人在一起时,那毒龙偏偏进攻林师兄,不如就由林师兄去,胜算要大一些。”

“不可,还是我去为好。”伏风本能地开口拒绝,他深知引诱毒龙太过凶险,自己作为师兄,于情于理都该挺身而出。只是,众人并未赞同这男子的想法,他们的目光反而全都望向了林默然。

林默然微微咳嗽,尽量让自己保持愉悦,笑道:“风师兄,那孽龙既然对我颇感兴趣,我又怎能让它失望?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非要去会它一会。”

伏风闻言,不好再多说,只得点头同意。于是,六人除了林默然,各自取下桌上法器,他们同时感觉到冰凉的气息,通过法器传入到了心脉,令人又寒又颤。

莫问急道:“法器和咒语都已到手,事不宜迟,我们马上行动。”

梦妍想了一想,道:“只是,那条孽龙已不知跑到何方作乱,找起来,估计还得费一番周折。”

煜萦将法器插到腰间,道:“我们先去山下找找,或许能发现那厮踪迹。”

六人遂原路退回,从毒龙飞离的那个洞顶,飞了出去。

安宁的雪域,此刻一片狼藉。毒龙振翼飞翔,看到奔跑的生灵,急速扑来,五头齐上,将其撕碎下腹。

人族军队大量往象雄王城聚集,民众也朝那个方向溃逃。象雄王宫之内,披着兽甲的军士,层层排列。年轻的象雄王,统帅巫师、大臣、诸国首领,正在祭祀他们崇拜的金翅大鹏雕。只见数位黑袍巫师,持着骨杖,对着金翅大鹏雕神像,手足舞蹈,他们的口中还不忘吟诵那通神的咒语。

象雄国一直流传着一个故事:第一任象雄王,因得到金翅大鹏雕的指引,才能击败强敌,建立了这个强大富庶的王朝。金翅大鹏雕不仅是象雄国的图腾,更是他们依赖的守护神,但凡国内有重大之事,必要祭祀。

妖魔乱世,凡人无力抵抗,唯有盼望神鸟垂怜,降临人间,保卫雪域民众。

天空之上,有一黑影,正朝象雄城飞来。城内的人族,全都紧张到了极致。他们都还未看清楚,那飞来的究竟是金翅大鹏雕,还是妖魔。

可惜,当黑影接近时,嚎叫之声,陆续响彻。繁华的象雄城,骤然混乱不堪,人与人之间互相践踏,都想逃离这座即将化为地狱的城池。天上又落下无数道火焰,屋舍燃烧,人们在火海中奔跑。毒龙五头齐吼,用力一吸,凡人在风力的推送下,成群结队地沦为毒龙口中之食。

城上守卫的军士,纷纷弯弓搭箭,射向毒龙。徒劳的反抗,使得毒龙更为凶残暴虐。象雄王爬上高楼,目睹着城中发生的惨况,心急如焚。王者,无从庇佑子民,视为失德。这位象雄王仅登基数年,就撞见这般灾祸,如今只叹天要亡他象雄!

毒龙正志得满满之时,突见无数道光芒袭来,气势凌厉。可是,无论多么强大的力量,于毒龙而言,都是萤虫之光,难以撼动其分毫。它不禁怒而狂吼,直接用身躯抵挡。

半空之中,有一个男子,正是太虚门徒林默然。他从雪山一路追寻到此,眼中所见,皆是毒龙留下的焦土,内心亦对此獠多了几分恨意。

毒龙见身怀女娲之力的凡人,再度出现,狂喷火焰。林默然运用《爬云术》,左闪右避,一次次躲过毒龙的攻击。城内幸存的凡人,看到天空有个如神灵般的男子,同恶龙缠战,终于有了逃命的机会。他们像浪涛一样,朝着四面八方涌去。象雄王也在卫兵的护送下,眷念不舍地撤离了王城。

天上,林默然已被毒龙压制,每次闪避那毒辣的火焰,无不是凶险万分。

毒龙眼瞧着腹中之食,久不不能下咽,越发震怒吗。它身躯一振,绕象雄城翱翔一圈,加快速度,探出前爪,直扑那个男子。林默然感觉差不多,御起飞剑,如闪电般的速度往西逃窜。毒龙锲而不舍地追在后面,这一次,绝不会再轻易让他脱逃。

038封印

翠颜峰脚下的空旷平地,五人严阵以待。他们按照金、木、水、火、土五行方位,各排一角,中间留下一大片空地,只等那条妖龙到来。

突然,一阵咆哮猛烈响起。天空之中,只见一男子御剑在前,五首毒龙展翼在后。林默然特意回头望了一望,确定对方没有放弃的意思,当下加快速度,朝五人这边飞来。

毒龙又追了一段距离,接近五人时,即使见到他们鬼鬼祟祟,也不在意,毕竟能降伏它的五神女,已不再人世,如今这天下,又有谁还能挡它?

林默然此刻已从五人头顶飞过,而后把速度放慢了许多。毒龙却是越飞越快,正当它经过五人上空之时,那五人一同发力,把法器插入地面,吟诵咒语。

只听一阵闷响传来,毒龙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头痛欲裂。它的五对大眼仔细观察,周围不知为何,竟出现一道光墙挡住去路。

毒龙大声嘶吼,一个翻身,准备往回飞,依旧被一道光墙挡下,它的四面八方已遭光墙围困。地上的五件法器,绽放无边的法力,朝着光墙输送。

这个场景,使毒龙又回想起,当初在寒海之上和五神女的大战,愤怒的咆哮之声更为强烈。它无论如何都未想到,千万年后,竟还有人会使用这个阵法。只是,它已经遭受了千万的冰封,不愿再去承受千万年,遂使出浑身的力道,不断地撞击光墙。每撞击一下,那法器便随之颤动一下。五人全都蹲在地上,死死地控制着法器,就怕被毒龙撕开缺口,到时悔之晚矣。

毒龙乃创世神所造,哪有这么容易就束手待毙,但见它五首并出,往头顶狂冲。毫无疑问,又是一道光墙,将它弹回原位。

林默然立于法阵外,观望着阵内已经疯狂的毒龙,忧心忡忡。可无论毒龙怎么横冲直撞,亦无济于事。僵持了许久,毒龙越来越疲惫,力量越来越虚弱。它的躯体也覆盖了一层冰霜,慢慢凝结成冰块,直到完全被冰封其中,再难动弹。

法阵内的地面迅速裂开,毒龙躯体失力,带着满腔的怨愤,再次堕入了黑暗的深渊。五人各捡起石块,将法器猛然砸入地下。地面的那道裂缝也缓缓愈合,不见半分痕迹。只要五件法器不被同时取出,毒龙便很难再破封而出。或许,当年的五神女,早已猜到会有这么一天,才会留下后手,以防不备。

五人之中,莫问和焰羽直接躺在了地上,大口喘息。煜萦和梦妍盘膝打坐,调和气息。伏风勉强站了起来,整理衣襟。刚才为稳固法器,他们没少费真元,以至于力量消磨太多,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苍白。

“风师兄,你们的身体尚需恢复,我们今日就在这里休息,明早返回崆峒,你看如何?”林默然看着他们的狼狈模样,心有不忍。

“那好,就依林师弟所言。”伏风此时的状态,并没有比他们强多少,语落,也盘膝坐下,微闭双目,凝神调气。

林默然怕他们口渴饥饿,便想着先去弄些食物和清水,只是,雪域因毒龙之祸,满目疮痍,恐难找寻,他便驾起飞剑,准备前往远方看一看。

夜幕降临,宁静的天空只有一弯明月。五人围着篝火,等了许久,全都饥肠辘辘。稍过片刻,林默然终于扛着树枝,匆匆赶了回来。那树枝之上,结着许多山果。莫问当先摘了一个,皮毛都懒得清理,拿起就啃。伏风、焰羽、煜萦也迎着篝火,各自摘下食用。

林默然见另一侧有一个清瘦的影子,坐在地上,一声不吭。他遂拿着山果和清水,慢慢走来,递给那女子,道:“妍师妹,中午都未进食,难道你不饿吗?”

梦妍的面色微微发红,低头接下,并未开口说话,也未急着食用。林默然在她一旁坐下,将手里的山果送到嘴边,用力啃了一口,囫囵咽下,又道:“妍师妹,我看你闷闷不乐,心里可是有什么难处?”

“师兄多虑,梦妍尚好。”梦妍淡淡一笑,极显温柔。

林默然闻言,便不再多问。他舍弃尚未吃完的山果,突然起身,凝望明月,轻轻叹息。那男子通过这段时间的历练,发现自己对所谓的行侠仗义,斩妖除魔,并无特别的喜感,若真让他重新选择人生,他宁愿做一个普通的人,生于太平年岁,一世无忧。

0399天玄女

崆峒山的夜晚,比起雪域,要喧闹一些。深夜时分,太虚门人皆以入睡,唯上清殿还燃着灯火。凌云子盘膝坐在前殿的蒲团之上,凝神闭目,全身心进入冥想之境。

突然,上清殿外霞光无限,宛如白昼。凌云子被霞光惊醒,定了定神,又听见一阵仙音在耳畔回响。这道人遂起身来到殿外,抬头眺望。只见九天之顶,一道白光朝着崆峒山徐徐下沉,最后停在大殿前方的半空之中。

白光散去,现出一美艳圣洁的仙女,她披着华美的白裙,沐浴过花草的雨露,散发宜人的芳香,那神圣威严的气势,众生见之,欲近不敢,欲舍不能。

“贫道凌云子,恭迎玄母大天尊。”凌云子说着,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不知天尊驾临,有何赐教?”

玄母大天尊即九天玄女,亦称“玄牝氏”。传说,玄女乃天地之精神,阴阳之灵气,神无所不通,形无所不类,知万物之情,晓众变之状,位居十二上仙之首,领辖昆仑万圣,地位仅次于创世神。

玄女道:“吾今夜见你,实为宣告西王母神谕。”

“敢问大天尊,上苍有何差遣?”凌云子再度向九天玄女作揖。

九天玄女探出玉指,轻轻一点。万道金光朝着这道人汇聚,停在了他的眼前,幻化成八个金灿灿的篆字,曰:“夏后中兴,天命所归。”

凌云子见字已领会其意,但依旧面露忧虑,叹息道:“大天尊,自从寒浞君临天下以来,九州尚能安定。夏后氏如要中兴,必会挑起刀兵,战火重燃,非苍生之福!”

玄女道:“天意如此,你我只能遵从,不得有异。”

凌云子不敢再言辞推脱,遂作揖道:“有劳大天尊回奏上苍,凌云子领谕。”

那道人再抬头,眼前的文字已烟消云散。九天玄女玉袖一拂,一道黄符从她袖中飞出,徐徐飘落,止于凌云子的身前。他伸手接下,摊在手中,仔细观察。

“吾赐你唤神符一道,若遇难事,可念诵符上咒语。”九天玄女言罢,驾云西去。

那道人收起黄符,回到大殿,眺望太上老君神像,心情烦闷,久久未动。他思绪一转,又想起祖师广成子,曾严令太虚门人,不得干扰俗世纷争。只是如今天要亡寒,即使不愿也无可奈何,毕竟作为修士,还不敢违抗天意。

次日,上清殿内,四大宗主很早便已聚齐在此。掌门凌云子拿起龟壳,通过卜算,发现夏后氏还有两百年气数。他还记得,三十五年前,恩师卜算夏后氏命运时,已确定气数已尽。现在凭空多出两百年,定是上天所赐。这道人对那无常的命运,多了几分感慨。

“师兄,玄女虽让我等相助夏后氏,可我记得,当年夏后氏族人好像被杀尽斩绝,难道还有苗裔尚存人间?”张正常的神情,异常凝重。

“不错,夏后氏仍有一脉,隐居虞城,如今恐怕已成了气候。”凌云子开口说道。

“战争非同儿戏,况且寒浞势力强大,我们是否再等一等,或许不久时势有变,也未尝可知。”玉阳真人深知,战争一起,苍生受苦,稍有不慎,太虚宫将会背上千古骂名。

玄秋尘道:“昔年,蚩尤作乱,玄女下授黄帝兵信神符,以定天下。今日,玄女再次临凡,命我六派相助夏后氏复兴,其背后必有深意。”

“师弟此言差矣,我们本是修道之人,潜心修炼才是正途。俗尘纷争,依我看,不管也罢。”琼华元君低着头,语气冷淡。她在想,如果倾六派之力,强行助夏后氏复位,又怎能保证,夏后氏不会重蹈太康覆辙?

凌云子见这位师妹是那般坚定,一时语塞。其实,夏后氏之所以失国,实为咎由自取。当时,夏后氏二代后主太康,即位之初便沉湎于游猎,不问朝政。东方强族有穷国为称霸天下,挥军进攻夏王朝。

夏因无国君坐镇,接连败退。有穷氏在羿的帅领之下,战无不胜,长驱直入,攻进了夏都斟鄩。太康不得归国,流浪在外,四年,崩。羿正式拥立夏启四子仲康为后主,自己则临朝主政。

仲康在位七年,崩。羿见时机成熟,逐相,代夏后而王天下。相则依附商侯,居帝丘。从此,夏后氏衰弱,直到被寒国灭亡。

这段惊心动魄的历史,世人尽知。琼华元君的忧虑,凌云子也有所考量。

040西王母国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上天垂怜,给了我太虚成就大业的机会,岂可错过?”张正常想了一想,还是决定支持夏后氏,毕竟夏后氏一旦复辟,定会对太虚宫感恩戴德。

“不如按人数表决,支持夏后氏者,请抬起右手。”凌云子看他们态度不一,又不好偏向任何一方,遂提出这个经常使用的老办法。

张正常和玄秋尘两人,不假思索地抬起手臂。玉阳真人的内心拿捏不定,琼华元君不予理会。四众瞩目之下,凌云子也随之抬起了手臂,内心更加坚定了攻伐寒朝,复兴夏后的决心。他那深邃的目光,移向张正常,道:“张师弟,你即刻以太虚名义发书五派,诚邀半个月后虞城相会,共商大业。”

张正常稽首道:“谨遵师兄吩咐。”

琼华元君看大局已定,自己亦不能左右,面色不悦,冷声道:“即使太虚相助夏后氏,也不宜劳师动众。”

“师妹言之有理,我待会就用灵鸽传书给伏风,命他四人赶赴虞城即可。”凌云子知道这个师妹,此时心中不快,遂把语气放轻,且透着一股恭维之意。

“师兄高见。”四大宗主一同稽首回道。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凌云子闭上疲惫的双眼,因肩头担子加重,一整夜都未安眠,苍老的脸憔悴许多。四大宗主再次稽首,退了出去。

雪域。

随着毒龙的再度封印,雪域又恢复安定。焰羽和煜萦于翠颜峰山脚,同四人分道扬镳,返回龙跷观复命。太虚四人经过两日辛劳,也已脱离雪域,进入西王母国的领地。

西王母国乃羌人的分支,奉西王母为部落图腾,始建于黄帝时期。舜时,西王母国还是一个弱小邦国,迫于大虞之威,不远万里,在帝舜九年遣使来朝,献献白环五块,并以臣礼参驾,得到帝舜敕封。

后来,中原王朝的目标,转向了南方日益强大的三苗国。帝舜有虞氏、帝禹夏后氏两代,同三苗争霸数十年,终将其击败,然而中原王朝也元气大伤,再也无暇西顾,西王母国便趁机发展壮大。今时的西王母国,其势力范围已接进雍州,是当之无愧的西北强国,深为当今天下共主后浞忧惧。

这几百年来,西王母国民从未忘记先祖遗愿,世代以寻找西海为使命,因为他们坚信,只要找到西海,便有机会接近他们的守护之神——西王母,得到她的回应。可是,从古至今,有机缘得见西海真容者,唯一人矣。

烈日炎炎,灼烧万物。四人难以适应这里的气候,又御剑飞了多时,无不又热又渴。伏风低头望去,看到地面有一湖泊,道:“天气炎热,我们下去歇息片刻。”

湖泊宽广,波光粼粼。周围青草苍翠,花色斑斓。诸多生灵栖息在此,逍遥自在。四道光束掠过,停在岸边。

莫问顶着满头大汗,趴在湖泊旁,把头埋进湖里,一股凉意游走全身,将那灼人的酷热,压了下去。梦妍蹲下身子,捧起湖水,轻柔地扑打面颊。林默然立于这女子的身后,默默凝望。伏风取出腰间水壶,灌个半满,大口饮用。

半空有一白鸽翩翩飞来,徘徊在四人头上。林默然抬头,见此鸟是师门通信灵鸽,遂伸出手臂。灵鸽清鸣一声,停在了他的手中。这男子取下绑在鸽腿之上的信笺,乃是一方白帛,上书:“半月之内,赶赴虞城,凌云子。”

“方师兄,掌门师伯有传书送达。”林默然将帛书递给伏风,摇了摇头。他们原本从雪域一直往东北而行,穿越羌人诸国,便能到达崆峒,现今却要让他们赶往虞国,平白无故增加了大半的路程。

伏风接了过来,仔细阅览一遍,道:“若非大事,师伯绝不会急着用灵鸽通知我等。”

莫问这时也起身走了过来,身前衣襟被湖水净透,湿润的脸,随烈阳烤了片刻就已干涸。他拂了拂衣袖上的泥土,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传书?”

伏风道:“掌门师伯命令我们,半月内赶赴虞城。具体事宜,信上没有明示。”

梦妍还想着,再有几天就能回到师门,如今听伏风这么一说,心情欠佳,脸色暗淡两分;而莫问生性不羁,并没觉得有何不好之处。

林默然道:“风师兄,事已至此,思之无用。我们到了虞城,再去看个究竟。”

四人于是又重新御起飞剑,升上天空。

041泽邑

豫州即是中原,山清水秀,物盛民丰,强国林立,又是大寒帝都所在,是当之无愧的天下重心。

伏风带着三众同门,到达豫州后,眼瞧距约定时间还有几日,于是提议沿途步行,也好一路欣赏豫州风光。

风,是那么的温柔,一片片花叶从枝上掉落,铺满了小道。梦妍蹲身拾起落地不久的花朵,放到鼻前深深一闻,嵌着梨涡的笑容春意荡漾,真乃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林默然停步痴望,手心不禁攥出汗水。

“你们看,前面像是一座小城。”梦妍走在最前面,纵目眺望。

四人来到城口,见旁边立有石碑,上面“泽邑”两字,醒人耳目。伏风道:“今天就在此地歇息。”

莫问由于这几日跟着同门连续赶路,颇为辛苦,他听见要在这里逗留一日,自然是无比欢快,当先跑了过去。

泽邑乃豫州一小邑,民风淳朴,宽阔的大路贯穿南北西东。虽是小邑,但在豫州这个人口众多的地方,依然不失繁华。街上川流不息的行人,来来往往。诸多小贩摆摊叫卖,吆喝呐喊,不绝于耳。

四人之中,伏风修为最高。那男子隐隐感觉到,这座小邑有一股强烈的阴气弥漫。他于是放慢脚步,默念咒语,暗开天眼,却又未发现有任何的问题。

“这里好热闹!”林默然一路走来,看得眼花缭乱。

“先不管热不热闹,我们还是先去吃点东西为好。”莫问伸手摸了摸肚子,寻思找个地方,好好地吃上一顿。

伏风压住了内心的疑惑,指着前方的一间客舍,道:“我们就去那里。”

那间客舍落于交叉路口,即使大街上的路人络绎不绝,可客舍看起来还是有一点凄清,没有一个客人进去打尖或是住店。小二在门口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等来几位客人,不敢怠慢,殷勤的招呼四人入内。整个客舍桌椅齐整,门边还摆了一个檀木柜台,柜台旁却是空空如也。

店小二见客人落座,笑道:“几位客官想必饿了吧?小店特色八大碗,远近驰名,包您满意。”

莫问早就急不可耐,恨不得立即就能品尝好酒美食,催促道:“好,速速呈来,若手艺真有你说的那般好,本大侠多给赏钱。”

店小二点点头,便快步前往后厨。华丽的客舍,除四人以外空荡荡,即使是白天,仍有一股阴冷,和这个季节格格不入。

伏风似又想起了什么,低声道:“这座小邑如此繁华,而进来的却只有我们四个人,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莫问道:“或许,是此地风土与别处不同。要不然,风师兄开天眼查看查看。”

伏风闻言,闭嘴不提。片刻,店小二将酒菜呈上,摆满木案。美味珍馐,色香味全,看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开,四人皆动起双筷。林默然吃了个半饱,就放下双筷,起身来到客舍门口,盯着喧吵的街道,一语不发。一桌丰盛的酒席,很快消灭殆尽。梦妍刚吃完,便让小二开了四间上房,她随便挑了一间,入房安歇。

莫问生性好动,自然不愿意待在房中,他笑嘻嘻地望着身旁两人,道:“两位师兄,既来之则安之,我们不如上街游历一番,也好见识见识此地风土人情。”

“莫师弟,你去逛吧,我先回房休息一会。”伏风言罢,往楼上走去。

莫问又把目光投向林默然,静候他的佳音。林默然和伏风一样,也感觉到此地有些怪异,却又没有什么发现,若要解开谜团,自是不能待在房里,于是点点头。两人结伴,同出客舍。

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店铺作坊。整条街道从头连到尾,行人不断。诸多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两人走了许久,亦沉浸在这样的喧闹之中。

一全身破烂,浑身脏兮兮的男子,忽然就扑到莫问身上,惊慌大喊道:“鬼,鬼,这里有鬼,快走!快走!”

莫问抓着乞丐的衣襟,用力将他推开,微怒道:“你说清楚,鬼在哪里?”

乞丐像神志不清,晃晃荡荡地向前奔跑,狂笑道:“你们出不去了!哈哈!再也出不去了!”

林默然目视着那个快要消失的身影,烦乱的心头,陡然间生出不祥的预感。莫问不由得抱怨道:“真晦气!出门就撞疯子!”

林默然拍了拍莫问的肩头,以示安慰,而后接着前行。莫问摇头苦笑,大步跟了上来。

042撞鬼

街道左侧有一巷道,行人稀少,一片死寂,只是在那死寂之中,更有几分诡异。两人移步而去,走了片刻,有一座大院,映于他们的眼前,街门也是半掩半开。

两人入门便见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满架蔷薇,富丽堂皇。

“我去看一看,里面有没有人。”莫问往中间最大的正堂走来。

那少年伸出双手,用力朝着房门推去,但他推开房门的一刹那,突然就楞在了原地,一动不动。林默然见状,大步跑了过来,一看眼前的景象,倒吸一口凉气,心跟着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房屋墙壁早已全部打通,里面足足摆放了几十副棺木。大门边上,一个面无血色,头发斑白,衣着破烂的老叟跪在那里,他的身前还摆了一个火盆。

老叟握着一叠泥制阴钱,口中每念诵一遍往生的咒语,便向盆中投放一片,直到化为泥灰,周而复始。林默然和莫问僵在门口,相望无言。

老叟并未搭理这两个陌生人,低下头仍旧烧着阴钱。两人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此等景象虽然瘆人,可他俩俱修道多年,从小就秉承师命斩妖除魔,又岂能害怕?

“总要让外乡来的有个歇息之地,看样子又得准备两副棺木!”老叟抬头,重重地咳嗽两声。

“前辈此言差矣!我俩连媳妇都未娶,怎会横死在这里?”莫问见那老叟说话如此直白,心中极为不快,却也不好为难他。

老叟慢慢起身,佝偻着身子,走到最近的一副棺材旁,盖好棺盖,道:“这里是亡者安息之地,生人就不要打扰了。”

“晚生与师弟恰巧路过,无意擅闯,实在抱歉。”林默然言罢,向老叟长揖赔礼,后拽着莫问转身离去。

绚烂的阳光,洒向这座小邑。那突兀横出的飞檐,那高悬的店铺招牌,那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皆反衬出此地的繁华。

莫问回想老叟的言语,心头就像有一个疙瘩,很不痛快,抱怨道:“光天化日,怎会有鬼?依我看,那老头八成也是神志不清。”

林默然道:“你是否忘记刚才那个乞丐说的话,这总不会是巧合?而且,这个地方确有古怪!”

“师兄,你就不要胡思乱想。我们乃修道之人,有何所惧?若真是什么妖魔鬼怪在此故弄玄虚,看我不收了他们。”莫问尚未说完,顿了一下,伸了一个懒腰,又道:“逛了这么久,还真是辛苦,待会回到客舍,要好好睡上一觉才行。”

林默然虽有很多疑惑,但初次来到这个陌生的小邑,有很多事情一时半会很难弄得明白,当下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洒在小镇,增添了几分朦胧。两人一路闲逛,回到了客舍。店小二当即迎了上来,道:“客官,你们回来了。”

莫问随口应了一声,便拖着疲倦的身体往楼上走去。林默然打量了店小二几眼,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跟着走上楼。

房间之内,浓重的檀木香充斥在鼻间。镂空的窗桕之中,射入斑斑点点的余光。几个茶壶茶杯,零散地摆放在榆木大桌上头。墙边则是一方木榻,棉物齐整。林默然盘膝坐于榻上,双目微闭,很快就进入冥想之境。

夜晚,狂风怒吼,客舍的门窗摇摇摆摆,不知不觉地惊醒了梦中之人。林默然睁开双眼,四下已是漆黑一片,遂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意欲寻找灯火。

整个客舍没有点一盏灯一根烛,充斥一股凄厉,阴气森森。林默然来到楼下,依稀看到一个黑影在擦拭桌案,慢步走来,道:“现在才是戌时,客舍怎么不点灯?”

店小二像是失了心魂,并未停下手,搭理那个男子。林默然往前又走了几步,离他近了一些,又道:“店小二,我在跟你说话,你为何不应?”

“客官,没看见我在忙吗?”店小二声音凄惨,动作也非常地僵硬。

林默然眼瞧那店小二如此慢待客人,略有微怒,双目顺着他的手仔细看去,惊得他脸色煞白,浑身发冷。

桌上,竟全是鲜血,一滴,两滴,顺着桌面缓缓滴在了地上。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使人隐隐作呕。店小二的手中,抓着一个女子的人头在桌上擦拭。血液和凌乱的发丝,覆盖了整个桌面。

043撞鬼

夜晚漆黑,因为那个人头睁开了血红的双目,泛着幽青的光芒,所以林默然才能看清周围的一切。他忍不住往后连退数步,念动法诀。房间内的墨玄剑,感应到主人的召唤,窜出房门,凌空飞来,落到他的手中。

紧要关头,客舍凭空挂起一阵阴风,林默然尚未拔出兵器,就感脑海一片空白。过了半晌,他才回过神,可店小二和女子人头早已消失。楼上三人被这冰冷氛围惊醒,陆续走出房间,来到楼下查探。

伏风刚醒来就感觉不对头,疑惑道:“林师弟,刚才怎么回事?”

林默然警惕地环视周围,面无表情地道:“这里闹鬼!”

“走,我们出去看一看。”莫问一脚踹开客舍大门,往外跑去。

街上空荡荡,死气沉沉。冷风静静地吹来,带着阴凉的寒意,恐惧之心油然而生。一个年迈的老叟,安稳地坐在客舍门口,冷笑道:“你们全都跑不掉了,嘿嘿,谁也跑不掉!”

林默然和莫问仅一眼便已识出,这老叟就是白日见到的那位。梦妍从老叟的身上未发现异常,于是劝道:“老前辈,这地方有鬼魅作乱,为了安全起见,你还是回家吧。”

老叟仿佛听不进去那女子的劝告,依旧坐在原位,嘴角挂着冰冷的笑容,神态癫狂。

“大家小心,这是一座鬼城,而且,四周应该布下了结界!”伏风手心淌汗,头皮发麻,整个脸瞬间白了下来。他总算明白,下午来时,为何开了天眼也未看出异样,原来是那结界在作祟。

莫问闻言,只觉心口就像被凉水浇过一样,冷得打颤。梦妍立于中间,一声不吭,死死地握着凝霜剑。林默然缓和过来,发现那个老叟没了踪迹,惊道:“咦,刚才那个老叟呢?”

一阵寒风吹到身上,冷入骨髓。四人面对着窒息的氛围,顿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当中最有主见的伏风,亦是一脸迷茫。一道白影从四人的头顶飘过,速度之快,让人难以看清真容。

“我们快追。”伏风话毕,沿街道一路狂奔。

四人追到大街尽头,全都自觉地停了下来。一群鬼影立在那里,有老有幼、有男有女,个个面色冰冷,凄凄凉凉,惊悚瘆人。

莫问拔出破天剑,呵斥道:“尘归尘,土归土,汝等不去忘川轮回,还敢留在人间危害一方。今夜,看本大侠不收了你们!”

林默然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到他们并无什么恶意,甚至有种不可言喻的苦衷。他遂往前走了两步,把莫问拔出的兵器推回剑鞘,望向群鬼,道:“你们引我四人前来,是否有话要说?”

“我等都是泽邑的民众,对四位并无恶意。”一位老鬼从鬼魂之中飘了出来,惨白的面庞,透着一分悲凉一分沧桑。

伏风道:“你们怎会沦落成这般摸样?”

“三年前,有个女妖来到此地,她为了修炼妖花……”老鬼不忍再言,内心深处,泛起无穷愤恨。

四人静候一旁,未有多言。他们的紧张心情,稍放宽松,对这群怨鬼的防备,随之消去。

“那女妖为修炼妖花,竟把我们全邑生灵当作她的花肥,屠杀殆尽!”一个女鬼飘了出来,停在老鬼身侧。她长得很美,红衣裹体,指甲修长,由于怨气太重,一张脸已变成乌紫色,恨到深处时,双眼流下血红的泪水。

梦妍嗔怒道:“这人间,惨绝人寰之事,为何是如此的多?”

红衣女鬼慢慢低下头,就像做过许多错事一样,哭泣道:“不仅如此,她白日还把我们变作常人,强迫我们,帮她引诱外面的无辜之人。”

四人斩妖除魔的经验,虽说不算丰厚,可他们自从下山以来也积累了不少,对于那个即将交手的凶残妖魔,都不敢大意。林默然想了一想,还是得先摸清妖魔的底细,道:“不知此妖是什么来路?”

女鬼道:“我们也是一无所知,只晓得,她每晚都会去花神祠吸食鲜血。”

莫问闻言,望向伏风,等着他拿主意。林默然和梦妍站在一旁,俱是沉默,但他们心里的愤恨分毫不减。

“可怜我一城老幼,到死都不得安宁!诸位大侠,我只求你们降伏那妖魔,助我等脱离她的掌控,得以轮回!”老鬼越发的激动,苍白的脸,仿佛多了一分期望。

伏风安慰道:“诸位放心,我们既然遇上,一定会管到底。”

044牡丹妖

夜是那样的深邃,街上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阴风徐徐,尸臭味随着空气飘散,充斥整座小城。四人越往前走,发现路边的尸骨越来越多,仿佛闯入了幽暗的地狱。

前方,一个高大的祠堂现于四人眼前。祠堂周围全是盛开的黑牡丹,妖娆迷醉,香气扑鼻。

祠堂内躺着一具已无血色的男尸,旁边有一朵娇艳的牡丹花,黑中泛紫,足足有两人之高,正贪婪地吸食着最后残存的鲜血。

“妖孽!住手!”伏风持着沧虹,光芒闪耀,向牡丹花劈来。

牡丹花遇到这突如其来的偷袭,根本来不及出手反抗,闪动身形,飘到了半空。一阵红光闪过,整个花躯化成一妖艳女子,缓缓落地。四人打量,只见她桃腮垂泪,有沉鱼落雁之容;星目含悲,有闭月羞花之貌。一身黑裙,摄人心魂。

花妖在这里修炼多年,根基稳固。她今夜看这四人能轻易闯入,不敢小觑,深邃的目光盯着他们,问道:“尔等何方神圣,敢闯我胜境,扰我修炼?”

“我等俱是太虚弟子,今夜专程为降你而来!”莫问言毕,执破天剑化作数道剑芒,向花妖射来。

花妖望着闪闪剑芒,全身一震,身后数根藤条豁然祭起,横在身前防护。只闻几声大响,藤条好似铜墙铁壁,尽数将绿芒挡下。

莫问自认为道法还算高深,方才一击又使出全力,没曾想对方轻易就能抵挡。那少年正在疑惑之时,藤条于半空旋转一圈,力如拔山,朝他迎面反扑。

莫问握紧兵器,运起全身真气,举剑招架。伏风、林默然、梦妍三人,见花妖有些道行,再不迟疑,一同出手。

绚丽的光芒闪亮夜空,五彩斑斓。半空之中,兵器飞舞,交错纵横。藤条左右摇摆,游刃有余。声声大响,震破了夜空。

两方交战多时,花妖顿觉吃力。巨大的藤条,迅速将四人弹开。她身形一闪,退到一旁。太虚四人也从半空之中落了下来,一个个死死地盯着花妖,他们的心中都有着无尽地愤恨。

“尔等现在就此离去,还来得及。否则,让你们今晚全都做花肥!”花妖冰冷的面庞,挂着几许怒意,即将爆发。

莫问大喝道:“妖孽,你残害苍生,还敢大言不惭!今夜就让你看一看,本大侠是如何替天行道。”

“呵呵,替天行道,我怕你们没那机会!”花妖冷笑,崔动念力,藤条再度打向四人。

林默然情急之下,身形飘动,护于三人身前,双手结印,祭出一道太极图。藤条撞上太极图,力道之大,穿云裂石。林默然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连退,再也不敢托大,与之独抗。

漆黑的夜忽然泛起一缕明亮,凝霜光芒盛放,将整个祠堂照成白昼。梦妍飞到半空,引动剑诀,凝霜绽放的光芒,灿烂辉煌,宛如一柄硕大天剑,从半空之中斩向花妖,其势,仿若要把花神祠劈成两半。

花妖凝望半空的女子,面露吃惊。蓝光冲来的一刹那,但见她伸手一召,藤条转眼护在了身前。

蓝光撞上藤条,似一声惊雷,震耳欲聋。一股强大的力道,四下扩散。整个花神祠也在两股大力的撞击之下,晃动起来。

花妖就算有六百年的道行,可以她现在的修为,还是不足与太虚四大高手连番对阵。她在接下梦妍全力一击之后,只觉两眼眩晕,脸色也白了下去。四人眼见花妖露出颓势,同时冲了上来,不再给对方反击的可能。

花妖连退两步,再次崔动念力,全身有一团黑气冒出,重新幻化成两人高的黑色牡丹。牡丹花根部祭出数根藤条,打向四人。

数声巨响,藤条与四人战成一片,光芒闪烁。莫问眼疾手快,他发觉花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三个同门的身上。趁着此时,一声呵斥。破天剑绽放万道灵气,疾闪而过,朝牡丹花一剑斩去。

牡丹花遭剑光沉重一击,发出凄厉的惨叫,又现出了人形。花妖虚弱地靠在祠堂大柱旁边,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妖孽,受死吧!”莫问手握破天,往花妖这里慢慢走来,每走一步都带着一分怒意。

花妖看那少年渐渐地接近,不甘束手,身形一震,化成一道黑影,瞬间消失在祠堂。

“我们快追,她跑不远!”莫问生怕妖孽走脱,纵身而起,率先朝着黑影追去。



045追杀

夜色似翻涌的潮水,波澜起伏。风声中有一道细微的尖啸,参杂在夜色里。泽邑往南两里之外,有一座宽阔的小院,落于山林之中,在月光的照耀下,格外清幽。花妖刚走进小院,一个样貌丑陋的小妖迎了上来,卑躬屈膝。

“你将跟过来的几人打发掉。”花妖语落,急冲冲地往里面走去。

小妖双手一拍,有十几个妖怪跳将出来。那大小群魔,个个丑陋无比。猛虎精,花豹精,口若血盆,凶狠蛮横;蟒蛇妖,野猪妖,精神抖擞,目光如电;黑熊怪,山狼怪,齿排铜板,青面獠牙。

太虚四人追到院外,并排靠在一起,警惕地注视小院。黑暗之中见一暗红色小叉,疾射而至。莫问剑诀一引,反手便将那小叉弹开。一群妖魔迅速冲将出来,个个持着锋利的钢叉,将那四人层层围困。

为首的妖魔奸笑一声,伸手一挥,丑陋的脸颊无比张狂。群妖得令,举叉就刺。莫问执破天剑,朝着前方妖群猛然挥砍。数名妖魔瞬间倒地,剩余小妖大惊之下,丢了钢叉,四处奔逃。四人闯入院内,见到一朵朵黑色牡丹,妩媚动人,为夜色增添光彩。

“这些妖花皆用人血喂养,待我先捣毁它们。”莫问话落,举起破天,作势欲砍。花妖从房间大步走出,娇喝一声,阻止了那少年。莫问放下兵器,道:“妖孽,没地方跑了吧?今夜,定叫你丧命于此!”

花妖伸手一召,一幅帛画从房间飞出,停于半空。卷内山川河流,飞禽走兽,栩栩如生。风起云涌,电闪雷鸣!他们的脑中,皆有此等景象出现。

“这便是吾之法宝——乾坤地理图。汝等找死,可就怪不得我!”花妖冷冷一笑,眼中尽是得意之色。

四人正惊骇处,一声巨响,画卷猛烈颤抖。画里的大山竟生生移了出来,轰隆声中长成数十丈之高的山丘,要将那四人压为齑粉。他们大惊失色,但见这巨物当头压下,无力相抗,各自全力一蹬便向后飞去。

忽而,这座大山毫不容情,又再度腾起。走石飞沙,雷声隆隆。生死关头,蓝影一闪。梦妍出现三人之前,清啸一声,凝霜光芒暴涨,灵气万道,直入云天。

雷鸣声阵阵传来,那大山以无敌之势当头压下,眼看四人就要命丧于此。梦妍长发飘舞,恍如九天仙子,凝霜紧握,一剑斩向那座山丘。

巨大气流似有形之物,向着四面八方狂猛涌来。梦妍血色顿失,但这座大山遭凝霜沉重一斩,压下之势顿止,于半空颤抖几下。巨响过后竟是缩了回去,再度出现画中。

花妖愤恨地盯着四人,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那乾坤地理图威力无穷,奈何花妖道行不够,难以驾驭这等宝物,以至于落败。她微微苦笑,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慢地向内院走去。

水池随月光倒影,清雅脱俗。枫树下面,摆有一张精致的石榻,上头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花妖静静地伏在男子身边,脸庞有着道不尽的幸福与温柔。夜是那般的冰冷,月光洒在那女子的身上,清瘦憔悴,让人生出怜悯之心。

“真可惜啊!就差那么一朵,你便能复原!”花妖的眼中有两滴伤心的泪水,滴落下来。

太虚四人没有再冲上来,全都停在花妖身后,静静地看着那个伤心的女子。他们本可轻易将其斩杀,却无人上前下手。作为修士,降妖除魔乃是本分,花妖祸害苍生确实该死,但他们也因她而心生同情,想再给她留一点时间。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为何这个小小的要求,上天也不愿意满足我?”花妖满脸不甘地诉说着,她所承受的伤痛与悲哀。

林默然叹息道:“你为救他一命,害了那么多的无辜民众,就算救活他又能怎么样呢?”

“如果可以将他救活,即使倾尽天下,对我来说也是值得!”花妖那哭泣悲凉的面容,透着一股不愿放弃的决然,仿佛内心深处,正在向那无情的天道苦苦抗争。

伏风提着沧虹,慢慢地朝着花妖走来,欲做最后的终结。风是如此的温柔,皎洁的月光,清晰地照耀着小院。石榻上的男子,徐徐睁开了双眼。伏风刚走几步,就呆在了原地。花妖看见心爱男子醒来,哭泣伤心的脸,多了一抹笑容。

黑衣男子抚摸着那美丽的秀发,微笑道:“可芯,你过得还好么?”



046凋0

“等了这么多年,你终于醒了,可我即将要偿还欠下的罪孽!”花妖深情的凝望着那个男子,眼中的温柔,好似只为他一人而存。“看来,这一切都是天意,我们注定无法厮守在一起!”

“你是否愿意为我付出?”男子依旧是这样的柔和,令人无法产生半分抗拒。

花妖不假思索地重重点头,那美丽的笑容,有如花隔云端。毕竟,于她而言,为了心爱之人,不管做什么都会无怨无悔。

“这可是你自己愿意,那我就不客气了!”黑衣男子的神情变得狞恶,温柔的手变成了利爪,扣住花妖的后脑,把她的红唇推到自己嘴边。

花妖体内的真元在不断地消失,不断地被那个男子吞噬。四人彻底震惊,竟无人上去阻止。男子吸光真元,玩味地看着奄奄一息的花妖,冷笑道:“小傻瓜,其实我的伤早已痊愈!”

“你为什么要骗我?”

花妖的眼中再也流不出泪水,她伸出苍白的手臂,无力地抓住他的衣衫,不愿放弃。

“因为这样,你就会吸噬别人的精血,来助我练功!”黑衣男子一脚踹开花妖,狰狞的狂笑。

“我为你付出了所有,没想到都是骗局……难道,这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么?”花妖用尽了最后一口气说完,就已经现出了原形,化成一朵干枯的黑色牡丹,安静地躺在院中。

诗曰:漫天飘舞芳菲尽,血色花雨纷纷扬。沁人肺腑醉了谁?终归尘埃断情殇。

一阵狂风吹过,所有的黑色牡丹在这一刻凋零,化作血色花雨,飘落整个小院,仿佛上天为这痴情女子流下的眼泪!

而那负心之人,乃修炼千年的狼妖,名唤黑风。

三年前,黑风作乱江南,遭到云霄堂门徒围剿,身负重伤,伴侣牡丹妖带着他逃到中原泽邑,以此躲避云霄堂。

后来,牡丹妖突发其想,欲提炼百花琼酿治疗夫君,便在泽邑四周布下结界。可怜那全邑民众,叫天难应,在惶恐中丧命。

牡丹妖自知此事动静太大,可能会带来不有必要的麻烦,遂又展了神通,将泽邑变作和往日一般。这样一来,既能麻痹当地伯主,使上头不会察觉,又能让这些鬼魂,帮她继续引诱外界凡人,两全其美。

黑风在头几次服食百花酿时,身体就已恢复,不仅如此,他更觉得,每次服食,功力便会更进一点,于是干脆装病不起,每日只等心爱女子按时喂药即可。

今夜,大敌当前,黑风再也装不下去,只能尽一切办法使自身强大,方可抵抗。他手中的利爪渐渐变长,道:“你们是自己束手就擒,还是让本尊亲自来?”

“牡丹妖害了那么多人,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你!”伏风大声喝斥,将所有的怒意全都凝聚于剑上。只见沧虹泛起光芒,狂盛如山,化成高达两人的气柱,恰如怒涛穿空激射而出,用力朝黑风凌空斩去。

黑风右手一挥,接住了沧虹。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莫问和林默然凌空而上,气势如虹,一同向黑风刺来。黑风修炼千年,力量强横,所向披靡。但见他只抬手一推,三人便被一股无形的大力同时震开。梦妍飞上半空,一袭蓝衣无风自飘。那女子剑诀一引,凝霜开山斩海般袭向对方。黑风身形一跃,凝霜剑扑空,撞击到地面,整个小院也颤动了几下。

“你们的修为还不错,今晚却要命丧于此。可惜!实在是可惜啊!”黑风话音一落,全身上下黑气腾腾,仿若九幽妖魔张开了恐怖大嘴,缓缓升向半空。

林默然双手结印,默念口诀,墨玄剑光芒骤起,脱离手心,化成数道剑芒,刺向半空中的黑气。剑芒和黑风躯体的碰撞声,轰然作响。

“难道,这妖孽是金钢躯体?”莫问看到狼妖被宝剑击中,毫发无损,发出感慨。

黑气里面有两道红芒闪现,随后出现两只血红巨目。整个小院阴风呼啸,妖气腾腾。血目之中,有一道妖异的红芒,疾射而至。伏风法诀紧握,祭出一玄清色的太极图,转眼接住。

突然,黑气喷出一道红色光柱,直冲而来。伏风惊慌大喊道:“不好,快散开!”

巨大响震,穿云裂石,四人刚才站的位置,多出一道深达数尺的沟壑,触目惊心。他们还未缓过神,无数红芒疾速冲来,遂同时挥舞宝剑,祭出剑气,斩向半空。

047黑风

太虚宫势众,大战稍久,黑风就力有不逮,红芒也退避几分。梦妍发觉血目稍有迟疑,舞动凝霜,疾如流星划过,刺了下去。

“贱人,竟敢伤我!”黑风怒嚎,用力一震,一掌拍到梦妍的腹部。

梦妍的身体失去重心,不受控制地从半空飘落。林默然心急如焚,此时境况已不容多想,迅速飞向那女子。他刚刚伸出手去,忽见伏风抢先一步,已然接住了梦妍。

林默然见二人正朝地面降落,怔了一下,回过神,发觉有一道红芒射来。他再不迟疑,引动剑诀,墨玄刹那间剑光腾腾,璀璨夺目。

这男子紧握墨玄剑,荡开红芒,向黑气扑来,一剑刺出。黑风发出痛苦的闷哼,用尽全力,将那男子从震落。

半空,黑气尽散,黑风左目遭梦妍一刺,已然是瞎了;胸口一道剑痕,显然是刚才被林默然刺中,鲜血顺着伤口徐徐流淌。

这黑风不仅道行高深,内心更是狡诈万分。眼前这四人都不好对付,再打下去也是自讨苦吃。想到这里,立刻念动咒语显了原形。

一头足足两人高的黑狼,豁然站在四人面前。随后,它身形一纵,跳出小院,往树林深处跑去。四人好不容易将那狼妖重创,不愿意就这般轻易放过,全都御起宝剑,紧追不舍。

乌云慢慢的开始聚集,一点一点地将最后的月光遮挡起来,整片大地被笼罩在黑暗之中,不见半点昏光。前面,山势险峻,阴寒之中更透着三分凄厉,同这时节相论,极为不符。由于周围太暗,狼妖又踪迹全无,四人不得已降下飞剑,沿山路寻找。

可惜,晚上视线模糊,即使他们是修道之人,身体比普通人要好上那么一点,可比起狼妖,还是不及万一,找了大半个时辰,依旧无果。

山路崎岖,磕磕碰碰。莫问叹道:“狼最擅长夜间活动,要不,我们天明再来,那孽障反正受了伤,我谅他也跑不远。”

“不可,那狼妖诡计多端,若是等到天明,恐生变数。莫师弟,还算再忍忍吧。”林默然直言拒绝。

伏风本意与莫问相同,可听林默然那么一说,便不好再反对,只得硬着头皮,带着他们继续摸黑向前。

“你们看,那里有一个洞。”梦妍目光如炬,瞧见前方有一个山洞。若非洞内有青光闪烁,着实难见。

三人顺着梦妍指的方向望去,果见一个山洞。洞内狂风咆哮,有一股诡异。四人刚走到洞口,就感觉到一股阴气扑面而来。

莫问探头,往洞内望了一望,里面什么也看不清,危险难测,遂拉了拉伏风衣袖,道:“风师兄,我很早就听闻,法宗天眼术,可以看见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今晚正好一试。”

术有专攻,膳宗可通灵;礼宗能请神;法宗擅长开天眼;而兵宗的唤魂术,冠绝太虚。这些本领,太费真元又伤身体,一般门人不屑使用。

走到这一步,伏风没也没其它好的办法,只得一试,毕竟他也是头次施展,成与不成,还是两说,遂运起真气,念动咒语。

片刻,那男子双眼陡然变成绿色,绽放出幽暗的光芒。他打量四周,确实看得真切,道:“我走在前头引路,你们跟紧一点。”

三人闻言,点点头,便跟在伏风后面,踱步闯了进去。

这是一个宽阔的山洞,不着边际。风声阵阵,足以让四人判断出,此洞的另一个方向,必定与外界连通。一行人走了半会,伏风便当先停止脚步。

一条断崖横在四人身前,下面漆黑一片,伏风就算开了天眼,也难以目睹。四人的耳旁,还有翻涌的波涛声,隐隐传来。

伏风警惕地环视周遭,道:“前面是万丈深渊,大家小心点,可别掉了下去。”

这时,有一道红芒往四人这里射来。因为太黑,那道红芒又不特别明亮,三人都未发现,唯有伏风当先察觉,运起真元,一剑挥下。

黑风幻化的狼妖,仰天狂叫,扑向四人扑。

莫问挥舞破天,剑芒疾闪。一道道剑光盘旋飞舞,如似清泉流淌而过,清晰异常的在黑暗之中显现而出,迎击强敌。

狼妖身形一纵,往旁边闪去。无数剑光打入石壁中,响声阵阵,碎石激荡,四下溅射。林默然和梦妍亦祭出真气,加入战斗。

黑暗的洞窟,随剑光照射,光艳四溢。伏风手腕一振,剑上如电芒般的白光疾射狼妖。

048万丈深渊

狼妖虽受重创,元气尚存。只见它大嘴一张,吐出一团黑气,妖气腾腾,转眼间凝聚成一道气罩,护在身前。

白光和气罩猛烈撞击,强大的无形之力扩散开来,四周碎石激震飞扬。狼妖停留的位置,留下一道深深的剑痕,显然又遭受了一记重创。

狼妖自从当年被云霄堂弟子打伤,怒意尚未消退,今日,又被太虚宫门人步步紧逼,新仇旧恨算在一起,索性也不再逃避,决意跟他们拼个死活。它咆哮一声,朝着距离最近的梦妍扑来。那女子与妖魔多次交战,又是琼华元君得意弟子,自是临危不惧。只见她冲天而起的那一刻,绚丽的身姿如绽放的花蕾,光彩夺目。

半空,凝霜光芒暴涨,凝成数丈大的光柱,闪耀整个黑暗。狼妖扑上,凝霜横空斩下。他们以为狼妖陨命的那一刻,它忽然避过剑气,张开囫囵大口,喷出一团红色光球,顷刻打中了半空的梦妍。

一声惨叫响动黑暗,凝霜光芒消散,梦妍亦向悬崖倒飞而去。

伏风和莫问离得稍远,眼看难以施救。林默然的心里,涌过一种莫名的思绪,凌空跃起,奋不顾身地向梦妍冲来。那男子紧紧地把她搂在怀中,坚定的神色映衬着他的无怨无悔。

两人同时往悬崖掉落。

“你怎么那么傻!”梦妍的双眼泛出泪光,那绝望的神情与愧疚,令男子的心澎湃激荡。

你怎么那么傻!

绝美的容颜映在那男子的眼中,内心深处是什么样的牵绊,让他毫无畏惧?

这命悬一线的时刻,林默然的思绪开始混乱。他自己也想知道,为那女子这般的舍生忘死,究竟是出于同门的情谊,还是自己从未放下?

下山以来的朝夕相处,他的内心一直在徘徊。相思树下的美好与绝望,他也从未忘记。当心爱女子投入他人的怀抱,其实他的内心,也有那么一丝的嫉妒!

“好好活下去!”

林默然的脸上,挤出一抹温馨的笑容。最后,他用尽全力将怀中女子抛了上来,自己无声地落入深渊。伏风飞身而上,伸出臂膀,接住飘来的梦妍。

“我要你偿命!”莫问盛怒之下紧握法诀,破天剑光芒万丈,一道巨大的剑气,增长了千万倍,带着吞噬天地的气势,穿透了狼妖的身体。

“嗷呜!”

狼妖发出最后一声嘶鸣,心有不甘地倒了下去。梦妍缓缓地来到崖边,俯视着黑暗的深渊,两滴眼泪,悄无声息的滑落。

至始至终,她只是把那男子当作兄长一般,从未有过其它的想法,可今夜欠下的情义,却让她一生都难以偿还!

这女子微微闭眼,她好想勇往直前地跳下去,或许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她承受的压力。只是,她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个身影,正在期盼着自己。原来,当一个人真正做出选择的时候,竟是如此地艰难!

伏风瘫在崖边,满脸愁态,心乱如麻。林默然乃膳宗首徒,现今生死不明,自己身为师兄难辞其咎,将来回到崆峒山,也不好向膳宗交差,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莫问双眼通红,心念一转,道:“林师兄修为高深,就算掉下悬崖,也一定会没事,我们下去找。”

“对,下去!”梦妍轻咬红唇,擦拭眼角的泪水,御起凝霜,最先跳下。对于她而言,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绝不会轻易放弃。

崖底,全是汹涌澎湃的波浪。海涛之声,震耳欲聋。层层巨浪打起,就像是无情的魔神,露出狰狞的笑容,讥讽地看着世间蝼蚁。

伏风开的天眼,此刻也已失效。他们抹黑寻找,收效甚微,依旧难见林默然的踪影。莫问怒骂道:“找了半天,什么也看不清!那该死的狼妖,居然找了这么个地方藏身!”

伏风虽然也悲痛万分,但自身还有师门重任要去完成,他权衡之下,止住飞剑,道:“林师弟恐凶多吉少,我们要以大局为重,先去虞城!”

莫问摇头道:“我不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我们将来如何面对膳宗同门?”

“由我出面向膳宗解释清楚,这下总行了吧?”伏风的声音也很高昂,他做出这番选择实属无奈,毕竟海浪太急,一旦时间过久,大家真气耗尽,恐怕都得葬送在此。

“我们再往前找一找,我相信林师兄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梦妍话落,接着向前喊叫林默然的大名。

049清宣

蔚蓝的天空,因晨雾的渲染,气息清澈。一个绿衣少女提着竹篮,徒步行于河边。

那条大河宽广数十里,滋养了一方生灵。大河南面是一山村,北面为山崖峭壁,东西两侧被农田包围。

绿衣少女走下河岸,穿梭于广阔的田野。田里,一片片稷稻,沉甸甸,金晃晃,随微风的吹拂,层层波动。她一路上,见到尚在劳作的村民,都会很礼貌的问候。

这少女名唤青萱,碧玉年华,肌如白雪,真乃是肌如白雪无绝色,碧玉年华少女羞。

青萱还未到记事之时,父母便已双双离去,由祖父母将其带大。村里人大多怜悯她的身世,对其极为关爱。

农田后方,是连绵的山林。青萱放缓脚步,走向林中。此林盛产野山菇,青萱每天清晨,都会前来采摘。

林中以松柏居主,荆棘繁密,随处可听见禽鸟鸣唱,草垛里亦有虫兽扑蹿。不过,此山禽兽虽多,无虎豹豺狼之辈,不然,这少女也不敢只身涉险。

一株腐木,不知横倒在此多少年岁,面目全非,上头长满山菇。青萱放下竹篮,蹲下身体,先摘了一个,仔细观察,确定无毒后,方敢继续采摘。

忙碌小半会,山菇已装了半篮。青萱眼见天色不早,若回去的晚,祖母必定在家焦急,遂提着竹篮,原路返回。

宁静的村庄,有淡蓝色的袅袅青烟,飘荡于半空之中。辛劳的村民,也陆续回到了家中。

一座小院落于村尾,房屋和围墙皆是泥土堆筑,因年久失修,外观颇有些残破。院内,一老媪把做好的饭菜,摆在了桌上。她虽已过花甲之年,可身体看起来依旧健朗,面色也很红润,一身布衣,打满补丁。

青萱兴冲冲地推开院门,走了进来,欢笑道:“祖母,今天的山菇,比往常多了不少呢。”

“我的萱儿最乖巧。”老媪的神态慈祥和善,她思索片刻,又道:“对了,你祖父大清早就跑去东岸钓鱼,到现在还没人影,你腿脚利索一些,快去唤他回来用膳吧。”

“好,我就去”青萱话落,再度跑出院外。

风儿悠悠,两三渔民结伴驾船,正在河中围捕。岸边,一老叟撑着鱼竿,安稳地坐于青石之上。老叟旁边的鱼篓里,装着三四尾小鱼,尚在挣扎。

一渔夫驾着渔船,靠到岸边,提着两尾大鱼,笑道:“老叔,你每日守在这里,很难钓到大鱼。不如,我送你两尾。”

“老夫钓鱼,是为了让自己每日有事可做,不至于随着年岁而荒废。”老叟怡然自得,不为所动。

那渔夫见这老叟如此一说,也就不再多言,把大鱼放回船舱,便招来其他几个伙伴,一同均分。这时,青萱蹦蹦跳跳地小跑过来,她朝几位渔夫大叔打过招呼,便来到老叟旁边,道:“祖父,该回家吃饭了。”

老叟笑了一笑,便开始收杆。青萱抱起鱼篓,见里面鱼儿太小,又道:“这些鱼儿还不够吃一顿,不如我们做做好事,把它们放生吧?”

“只要萱儿高兴,怎样都成。”老叟看到孙女又生了慈善之心,就没有反对。

青萱迫不及待地打开鱼篓,把鱼儿倒入河中,她还朝鱼儿招了招手,道:“鱼儿啊鱼儿,你们以后,可千万要小心,别再被他们捉了去。”

老叟此刻已收拾好渔具,轻轻拍了拍还在神游的孙女。青萱这才盖好鱼篓,扶着老叟,一步一步往小村走来。

老媪在家中等了许久,不见这一老一少回来,甚是着急。桌上的饭菜,也没了多少热气。半晌,院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青萱随即推开院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老叟跟在后头,由于年岁太大,腿脚比不得这年轻小丫头。

青萱把鱼篓随手放到墙角,便来到桌边,想看看,今天的早膳,有没有自己喜欢的食物。桌上,也就三碟小菜,一碗黄灿灿的稷米饭团。这少女食欲陡然降了大半,随手拿起稷米饭团,往嘴里咽,盘里的菜,动也不想动。不过,好在还有半篮山菇,中午可以不用过得这么清苦。

老叟和老媪倒是习以为常,两人落座,边吃边聊,早已忽略旁边的少女。这般的生活,对于一家而言,看起来有些平淡,却不失温馨。

青萱啃完手中的饭团,道:“我想起来了,我和祖父救回来的那个人,已昏迷了两天,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050昏迷

老叟道:“要不,你去村头,把你海叔请来瞧瞧。”

青萱点点头,又拿起一块饭团,边走边吃,扬长而去。小院只剩下老叟和老媪,清净了很多。

“老头子,你先吃着,我去看看那个年轻人。”老媪突然起身,慢慢朝着厢房走来。

房间即使破旧,但摆放很是整齐,除了一方木榻外,还有一张竹席和桌案。老媪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男子,悲切的摇了摇头,似乎很同情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她当下叹了口气,便合上房门。

半响,青萱扶着一中年男子,回到了家中。那男子年方四十来岁,手中还拿着一包裹。他进了门便向二老作揖,颇有礼教。

老叟同他寒暄了几句,便将其引进屋里,为那榻上之人治疗。青萱则帮着祖母,一起收拾残羹剩饭。

中年男子走到榻边,伸出手,把着男子脉搏。老叟静静地杵在一旁,他的心里虽也焦急,却不敢轻易发出声响,就怕扰到诊断。

“他已伤及肺腑,我再给你们几副药草,你们先喂他服下,静观其变。”中年男子打开包裹,取出几味草药,递给老叟,而后收拾包袱,转身离去。

一阵阵咳嗽声此起彼伏,青萱顶着烟火,正在煎熬药石,原本白净的脸,变得有点狼狈。烧得通红的药罐,有浓烟飘起,热气扑面。

过了许久,青萱端着药石推开房门。这少女来到塌边落座,望向男子,喂了一勺,但全都溢了出来。她轻咬红唇,放下药碗,又跑了出去。

青萱在院内寻到一根竹筒,再度跑回房间。她用手掰开男子的嘴唇,把竹筒放到里面,随之端起药石,喂了进去。

男子被药石呛到,连续咳嗽,眉头紧锁,双眼也在微微蠕动。青萱停止了手里的动作,默默地注视着他。男子睁开第一眼,就看到一个肤光胜雪,美丽动人的绿衣少女,盯着自己,虚弱地道:“是你们救了我?”

穆青璇的双目尤似一泓清水,停在男子的脸庞转了转,道:“我和祖父见你晕倒在河边,就顺手把你抬了回来。”

斑斑点点的阳光,从窗户上照射进来,使得整个房间充满了温暖。老媪端着一碗稷米饭走了进来,来到床边,笑道:“你肚子饿了吧,我拿了些吃的过来。”

青萱接过米饭,舀了一勺,递到男子的嘴边。男子昏迷多日,腹中饥肠辘辘。他张开嘴,吃了一口才发觉,这稷米看起来粗糙,却有一丝甘甜之味。青萱见那男子吃得津津有味,浅浅一笑,接着往他嘴里喂送。老媪满脸的皱纹,不失笑容,眼看待在这里也无事可做,便转身走了出去。

房间就剩下青萱和男子两人,都未再说话。青萱小脸泛红,还有点发烫的感觉。从小到大,还是头次这么细心的照顾一个人。她走到桌旁,放下陶碗,端起陶壶,倒了一杯清水。男子躺了两天,干渴难耐,喝得一滴不剩。

青萱道:“大哥哥,你有没有名字,又是从哪里来呀?”

那男子遂把自己的来历,向这少女逐一报备。他正是上次跌落深渊,掉入浪涛之中的林默然。青萱听完,懵懵懂懂,只知道他叫林默然,对那崆峒太虚,闻所未闻。这少女不禁低下头去,道:“我叫青萱,你以后就叫我萱儿吧!”

“萱儿……”林默然轻声呢喃,名字虽好,可他叫起来,却感觉有点别捏。

“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了。”青萱言毕,转身离去。

一缕光辉,洒向小院,黄灿灿的稷米铺满一地。老媪拿着木耙,时不时地耙几下,好让每粒稷米都能吸收到温暖的阳光。

林默然自从被救醒之后,经过几日休养,伤势已恢复多半。这男子待在房中,倍感无聊,于是推开房门,见老媪在院中忙碌,快步走来,道:“前辈,我的伤已好得差不多,林默然多谢前辈的救命之恩。”言罢,摸了摸怀里,发现金贝还在,他顺手掏了出来。“这是晚辈的心意,请你们收下。”

“救你一命是应该的,可这东西我不能要,你拿回去吧。”老媪摇了摇头,把金贝又推给了林默然。一来,村里一直都是自给自足,并无市侩,钱财不通,取之无用;二来,一家人为善多年,从未求过回报。

林默然僵持一会,只好收回,且恭敬地向老媪长揖,以表达内心的感谢。老媪世居山村,对这套礼教并不多见,只是笑了一笑。

051辞别

金贝,乃天下万国通用之货币,由大寒王朝统一发行。太虚虽是修真门派,每日开支用度也要以金贝支撑。自黄帝始,历代帝王皆要供养太虚,即便寒浞登位,废此规则,可太虚宫在这几百年间,也已积累了大量财富,无甚影响。林默然下山时,特意带足金贝,以便不时之需。

“救你一命是应该的,可这贵重之物我却不能要,你拿回去吧。”老媪摇了摇头,把金贝又推给了林默然。一来,村里一直都是自给自足,并无市侩,钱财不通,取之无用;二来,一家人为善多年,从未求过回报。

林默然僵持一会,只好收回,且恭敬地向老媪长揖,以表达内心的感谢。老媪世居山村,对这套礼教并不多见,只是笑了一笑。突然,青萱夺门而入,看到林默然正在院中,天真的少女心性压制几分,道:“大哥哥,你怎么不在房间休息?”

林默然道:“我在榻上躺了好多时日,想出来走一走。”

青萱闻言,笑嘻嘻地来到林默然身侧,挽着他的手臂,道:“那好,我带大哥哥一起去遛弯。”

夏风轻拂,两人徘徊于河岸。路边青草,随风摇晃。田蛙欢来蹦去,蝶儿漫天飞舞。如此依山傍水的绝佳之地,令那男子感到一分羡慕,若能抛下肩头重担,忘却烦忧,同心仪之人隐匿在此,该是多么美好!

两人走了小半会,见到前面依稀有一个人影。等他们走进,看清那人正是青萱祖父。这老叟依旧平静地坐在河边垂钓,双目微闭,不为周围的环境影响。

“前辈,你好像很喜爱垂钓?”林默然连忙向老叟作揖。

老叟道:“年轻人,这就不懂了吧,垂钓看似简单,却是一门很深的学问。它可以提高人的心境,实乃难得的修生养性之法。”

青萱吐了吐舌头,道:“祖父,你又故作深沉。”

老叟抚了抚银白胡须,哈哈大笑。林默然又向老叟揖礼,便随青萱继续前行。

正午,老媪做好饭菜,因为多出一个人,分量也比往常要足一些。三人回来,各自落座。林默然这段时间都是躺在榻上进食,此番还是初次同这一家人用膳。老叟取出一坛杜康美酒,倒了两碗,与林默然分饮。

酒水只是在中原盛行,林默然起初也不知酒为何物,还是听这老叟说,酒乃杜康所造。那杜康是虞国大贤,深受虞伯器重,不仅迎娶虞伯二女为妻,还被任命为虞国庖正,执掌宫廷膳食。他为改善虞伯口味,才造出此物,固有“天下美酒出杜康”之言。因此,杜康也一跃成为酒之始祖,万世名扬。

林默然抬起酒碗,向老叟敬酒,自先饮下,道:“前辈,你们的救命大恩和多日的照顾之情,晚辈本该报答,但在下身肩师命,时间紧急,不可再耽搁。”

“你若去意已决,我们也不好挽留。不知,你准备何时动身?”老叟也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晚辈决定,明早便启程。”林默然的态度极其恭敬,内心亦对这一家人万分感谢,但这份人情目前也只能暂且欠下,待将来有机会再作报答。

次早,一轮朝阳从东方渐渐升起,一缕晨光射穿薄雾,洒下无限光辉。万物众生,也陆续从静谧中苏醒。四人用过早膳,老叟便把林默然的宝剑取了出来,交还给他。要走的人,始终要走。老叟很明白,那个男子并不属于这里,不属于他们这个平凡的世界,即使挽留亦是枉然。

林默然接过墨玄,再度拱手,向二老行礼。他的心里,除去崆峒山的诸位师长,眼前这两个老人,恐怕已是他最尊敬的人。青萱通过这几日的相处,对这男子也有点依恋不舍,亲自送着他来到村口。

“萱儿,人生在世,总会经历悲欢离合!况且,我们将来或许还有见面的机会。”林默然的眼中尽是安慰。

“真的吗,你不会骗我吧?”穆青璇明澈的眼瞳,渐渐红润。

“萱儿放心,林默然永远不会骗你!”林默然说完,转身,缓缓离去。

微风吹过,百花凋零,谁又能奈何?这里的生活,就算只有短短的数日,对林默然而言,终生难忘。可是,人这一辈子,有很多事明明不想做,却会被命运推着走,不得不做。

青萱呆立村口,望着那渐渐消失的背影,双眼一酸,泪水终究滴了下来。

052拼酒

林默然出了小村,无心御剑,便一直步行。他走了半日,看到路人渐多,凝目望去,大路前头却是有座城邑。

邑内屋舍林立,林默然沿街走去,摆摊叫卖,喊声震耳。他逛了多时,忽感腹中饥饿,放眼一望,见前头有一酒楼,移步而来。

“望归楼。”林默然看着酒楼门上招牌,只觉这名字颇有意境。

酒楼内,一片欣隆。五六壮汉聚在一桌,喝酒划拳,喊声激扬。几个浓妆艳抹的歌女坐在台上,抚琴唱曲,争研卖笑。店小二引着林默然,找了个边上的桌案。

林默然盘膝坐下,将背负的宝剑置于桌边,道:“来一叠小菜,三个馒头,速度快点,我用完还得赶路。”

店小二笑道:“小店的陈年杜康,远近驰名,您要不要来一壶?”

酒虽烈,却能短暂忘忧,林默然便没有拒绝。不多时,只见那小二端了一盘酒菜,又匆匆忙忙地走来,摆在林默然的面前。这男子拿起酒壶,倒了一杯,还未饮下,侧过头,见门外走进一位佳人。

她身着一袭紫色纱裙,腰悬短剑,双颊晕红,神态天真。真乃是双颊晕红颜如玉,神态天真显英姿。肌肤有如阳春白雪,气质妩媚雍容,透着三分侠气。客舍内的无数目光,皆被吸引。

紫衣女子进了门,在林默然对面一桌落坐,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娇喝道:“小二,为何不来招待客人?”

店小二直到听见这声叫唤,方才醒神,当下疾步走来,笑脸相迎道:“姑娘,您想要吃点什么?”

“你们这里,不管有什么美酒好菜,全都给本姑娘呈上来。”紫衣女子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一股豪迈的英姿流露无遗。

店小二点头哈腰应了一声,快步朝着后厨跑去。林默然还是生平第一次,遇到如此豪迈之人,禁不住好奇,又多看了几眼。

“喂,小白脸,你老是盯着我看,似乎不太好吧?”紫衣女子望着那个陌生男子,面带调侃。

“姑娘请自重,我叫林默然,可不是什么小白脸。”林默然面色通红,微微低头,不敢再看。

“本姑娘瞧你生得不怎么样,这肤色倒是白腻,唤你小白脸也不算错。”紫衣女子笑意盈盈,起身走到林默然的身旁,坐了下来。

林默然面对这个没有分毫矜持的女子,一时哑口无言。此刻,店小二将刚切好的熟肉,端了两盘摆在他们的桌上,又取来一壶美酒。紫衣女子突然感觉小酒喝着不痛快,又转头望向店小二,道:“小二,把这两壶小酒撤回去,换两坛大酒。”

店小二闻言,于是走到酒窖,搬来两坛,把那两人点的小酒换回。林默然见到面前的大酒,头皮略感发麻,毕竟这一坛饮下去,能否走路,心里也是没底。他干咳一声,道:“林默然尚不知姑娘来历,又要前往何处?”

紫衣女子笑道:“你若能喝得过本姑娘,便告诉你。”

林默然与她初次相识,不甚了解,本想拒绝,但不知怎的,迟迟没有开口。紫衣女子当先不让,取一坛掀盖便喝。林默然见她这般痛快,不愿输掉男儿气概,打开酒坛,也往嘴里猛灌。

两人拼酒不过半会,紫衣女子的脸,开始泛起红晕,若初放的花蕊娇美欲滴。

林默然也感头昏目眩,不忍再拼,自思:“要是两个都醉得不省人事,怎生才好?”于是放下酒来,上去夺那那女子酒坛,道:“姑娘,不可再喝,再喝你就醉了。”

紫衣女子当真醉意朦胧,摇摇晃晃地推开林默然,道:“小白脸,你不痛快。我明明还没醉,偏说我醉,你一定是害怕输给我。”言罢,再不理会,一坛大酒被她喝个精光,只闻一声脆响,酒坛从她手中滑落,摔得粉碎,人也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林默然见此景象,举措无状,不知如何是好。店小二走来笑道:“客官,这位姑娘一时半会醒不了,不如先扶她上楼休息如何?”

林默然实在想不出,还有其它的好办法安顿她,只得依从店小二。两人遂一同搭手,将那女子扶进房间。林默然取下她腰间短剑,放到枕边,为她盖好厚褥,便掏出一锭金贝,抛给了店小二。

“客官若有所需,只在楼上叫唤一声,小的立刻就来。”店小二见到贝币一脸的殷勤,说完,笑呵呵地下楼继续忙碌。

053报官

房间一时安静下来,林默然与那女子独处,总觉有些不妥,意欲离去,又害怕她孤零零地躺在这里,无人照看,要是出现什么意外,追悔莫及。

那男子干脆把心一横,靠窗边盘膝坐下,凝神闭目,默诵过往读过的经文。紫衣女子躺在榻上,并不安分,翻来覆去。厚褥只有一片小角还盖在她的身上,其余皆被踢到床下。

林默然睁开眼,见状,微微苦笑,遂起身走来,将厚褥又重新盖好。他再仔细打量那红润的俏脸,竟也呆了片刻,连绵的喘息,令他的心神更为激荡。不过,好在太虚门徒都有些许定力,他看了小半会,方才罢眼,再次坐回原位。

一个时辰,紫衣女子有了知觉,陡然坐了起来。她凝神打量,发现自己躺在一方陌生的榻上,心口顿时凉了半截,连忙掀开厚褥,见衣衫还算完整,这才稍微宽心。

“姑娘,你睡了一个多时辰,终于醒过来了。”林默然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了她。

紫衣女子不禁双目泛红,抬起玉手,打翻茶水,嗔道:“你刚才,有没有占本姑娘的便宜?”

林默然原是一番好心,却遭眼前女子误会,变成下流龌龊之人,脸色骤变,连忙摇头解释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在下可什么都没做。况且,我太虚弟子皆是守礼之辈,怎会生那不耻之心?”

“难道本姑娘不美吗,竟让你一点想法都没有?”紫衣女子见那男子说得这般诚恳,将信将疑。

“林默然还要赶路,就此告辞。”林默然不愿和她再费口舌,言罢,推门离去。

小邑中间,三岔路口,好像将全邑民众都吸引了过来,人山人海,场面一度混乱。林默然略有好奇,亦移步靠近。

原来是三具干尸躺在地上,而且他们的脖颈处,都有深深的齿痕,死相狰狞。喧闹的议论之声,开始弥漫。陡然间,一队士卒飞奔而来,将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民众自觉地让开一条小路,一威武昂扬的军官,大摇大摆地走去。林默然趁此,也挤到了最前头。他看见尸体第一眼时,便知三人是精气衰竭而亡,定是有什么妖魔在此地作祟。

军官道:“是谁发现的尸体,请出来答话?”

民众都怕与此事沾上关系,无人敢出来回应。再者,这种担风险又没好处的事,谁也不愿做。军官等了很久,场面也陷入僵硬。

军官自是了解这群市井心态,狡黠地笑道:“发现尸体者,官府重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果有一中年男子,于人群中连呼道:“是我发现的!是我发现的!”跑到军官面前,跪了下来。

军官道:“你是何人?做何营生?快把发现尸体的经过,详细说来。”

“小人名唤牛五,家住南山岗上。今早小人在山间打柴,见沟里躺了三具尸体,小人当时就跑到小南村,告诉了那里的村长。”牛五尚未说完,朝着军官又是一拜。“军爷若是不信,村长老爷以为小人作证。”

一个衣着华丽的老叟,在四个仆人的簇拥下,徐徐走来,道:“今早,确是他通知的老夫,所以老夫才命人将尸体抬来此处,并请你们前来查明事情原委。”

军官调来这平原邑驻守不过数日,就发生此等大事,一旦被上头知晓,少不了挨一番痛骂。他思来想去,还是尽快把这件事抹掉为好。

牛五贪婪地笑道:“军爷,请问赏钱几何啊?”

军官怒道:“你个杀人的恶犯,还敢要赏钱。来人,把他绑了!”

两个官兵得令,一同出击,将牛五捆得结结实实。牛五吓得心惊肉跳,瘫跪在地上,哀求道:“小人家里还有八十老母要照料,这赏钱,小人不要了,求军官大人放过小人吧!”

军官道:“你杀人抛尸,罪无可赦,如今还敢求饶?”

民众对军官的武断,充满质疑,指指点点,议论加重。牛五也越发地激动,哭嚎道:“大人冤枉啊,小人没有杀人!”

军官冷笑道:“你没杀人,那这些人是谁杀的?再说,就你一人住在南山,军爷我不找你,还能找谁?”

一个紫衣女子,越看越气,冷冷一哼,从人群中脱颖而出,大声道:“你身为军官,不仅做不到保境安民,反而胡乱判案,草菅人命,是何道理?”

“小娘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军官面露奸笑,伸出手往紫衣女子下颚摸去。

054紫鸢

紫衣女子怒而冷笑,抬起玉足,踹向军官。那军官捂着小腹,嘴里还发出凄厉的号叫,最后摔倒在地。离他最近的士卒,忍住笑意,赶忙将其搀扶起来。围观的民众,皆幸灾乐祸地望着那个女子。军官自从军以来,还未吃过这种大亏,不由分说,拔剑便砍。

林默然持剑挡住军官,道:“将军息怒,当下要紧之事,便是查明三人死因,为他们昭雪。”

军官也很清楚,再与之计较,会显得自家小气,冷冷一哼,不情愿地收回宝剑,道:“那你俩说说,他们因何而死?”

紫衣女子道:“这还用问?稍微有点眼力的人,一看就知道,他们三个是被妖魔吸干了精血。”

众人闻言,尽皆哗然,很多人都变了脸色。这个军官活了大半辈子,虽从未见过妖魔的真面目,却也时常听人提起,若此地真有妖魔作乱,以后这一方民众恐再难安生,对自己的功业也会大大不利。只是,他也并非轻信人言之辈,况且那两人皆有兵器,来历不明,就更不会相信他们。

紫衣女子知道这军官一时拿捏不定,又道:“本姑娘今夜将会去捉拿妖怪,你们若是害怕,只管躲在邑内便是。”

众人见那小姑娘如此仗义,甘愿为他们出头,皆钦佩不已,毕竟对他们来说,只有平安最为珍贵。军官也清楚,要想尽快了结此事,恐怕没那么容易。他也不愿意就这样折了颜面,难以在此地立足,遂鼓起勇气,对紫衣女子说道:“那好,军爷今晚就和你前去,如若没有妖魔,定让你性命不保!”

紫衣女子冷目一瞥,展现一股高傲的姿态,面带薄怒,再不理那军官,显然对他刚才调戏之事,依旧耿耿于怀。

林默然道:“姑娘勇气可嘉,在下佩服。今夜,我愿随你们同去降妖。”

紫衣女子洋洋得意地道:“小白脸,你不是有事嘛,怎么也想趟这趟浑水?本姑娘奉劝你,趁早离开这里,免得自找麻烦。”

军官不等林默然开口,便抢先说道:“这位侠士既然想为本方略尽绵薄之力,那就跟我们一起去好了。戌时初刻,大家就在这里聚合,不过,在此之前,你们三人必须待在邑内,谁若敢私自出逃,格杀勿论。”

押解牛五的士卒,遂又解开牛五身上的绳索,将他推了出去。牛五瞧着躲过一劫,激动地磕头不止,以此感谢军爷开恩,感谢两位侠士仗义相救,磕完,连滚带爬地消失。

那军官招了招手,众士卒俨然有序地分成数个小队,同时撤退,自觉地去把守邑内各个路口。军官布置妥当,便提着宝剑,趾高气昂地扬长而去。四周民众,亦逐渐散开。老村长吩咐身后的六个奴役,将三具干尸抬回山里敛葬,又向林默然和紫衣女子道了一声谢,也慢慢消失在他们的眼前。

紫衣女子道:“小白脸,这下可好,你就是想走也走不脱了。”

林默然道:“姑娘,现在可以将你的来历,告诉在下了吧?”

紫衣女子笑而不语,她看见前头不远处,有一茶舍,遂拉着林默然移步走来。两人落座,紫衣女子点了一壶上好茶水,倒了一杯,递给林默然。

林默然接过细细品了一口,便将茶杯放到了案上。他对茶道只是一知半解,可恩师古阳真人却极为爱茶,所以这男子从小只养成品茶的本事。

紫衣女子见林默然闷不作声,已猜到是自己未表明身份所致,于是也倒了半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正色道:“本姑娘名叫紫鸢,师承云霄堂。”

林默然早就看出她是修道之人,但并未猜到她会出身云霄堂,笑了笑,道:“太虚宫和云霄堂同属六大派,以后,你要称我为师兄,不可再唤小白脸。”

“休想。”紫鸢一口回绝。

太虚门人,皆善修生养性,林默然也是不负师门所望,遇事尽量忍耐,若换作常人,早就对那女子大发雷霆之怒。

紫鸢因为恩师乃当今云霄堂掌门,在师门颇有地位。三个月前,她求得恩师同意,回家探望,可是待在家里她又感觉无趣得很,便离家出走,一路云游。数日前,师姐紫晴发来传书,命她赶赴虞城,这才出现在中原。

此刻天色尚早,距离戌时至少还有两个时辰。两人饮完,就结伴回到望归楼。林默然又点了两间上房,和紫鸢各得一间。

055引路

薄暮,紫鸢点了一桌美食,走到隔壁房间,叫起林默然,一同来到楼下用膳。两人俱把兵器靠在桌边,对立而坐。林默然见桌上又摆了一坛大酒,道:“今晚,我们还要去办正事,这酒就不必再喝了。”

“不喝就不喝!”紫鸢不悦,唤来店小二,把那坛大酒撤了下去。

林默然拿起双筷,夹起一块鲟鱼,喂到口中,细细咀嚼。紫鸢看那男子吃得有滋有味,嘻嘻一笑,心头升起浓烈的甜蜜,随之也动起筷子,陪他进食。这般平凡而温馨的场面,于他俩实则少有。

今生的相遇,前尘注定。

紫鸢原是昆仑山上的紫鸢花,生于神界的花园之中。神界花园,万花绽放,紫鸢花只是最默默无闻的一朵。

玉鼎真人素怀仁慈之心,爱花草树木,爱万物众生。神界的每一天,玉鼎真人都会来到花园观赏。当他看见角落里,那朵快要枯萎的紫鸢花,心生怜悯,将它带入自己修炼的洞府。

玉鼎真人拿出神界最好的仙露,灌溉紫鸢花,助其恢复生机。因与仙人每日相伴,紫鸢花逐渐有了灵性,修炼了五百年终于成形。也正是在紫鸢花成形的那一刻,玉鼎真人堕入了轮回,永不复相见。

紫鸢花刻苦修炼,正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报答玉鼎真人的恩泽,如今却落得天人相隔的结局。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向命运屈服。

于是,紫鸢花来到瑶池,祈求上天,愿以五百年的修为,换得与玉鼎真人一世的缘分。神皇氏念紫鸢花至情至性,准其所求,安排他们五百年后重逢。

原来,她还要再等五百年!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无论千年万年,她都会毅然决然,无怨无悔地追随他,哪怕他的心里,还记挂着另外一个女子。

数世轮回,两人早已忘掉过去,可当紫鸢与林默然初识,便感觉到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勾起她心灵深处的悸动。

那女子吃完,默默凝视对面的男子,双颊晕红。林默然迎向那倾世的容颜,脑海思绪涌动,手中的动作停了片刻。

“我好看吗?”紫鸢微微一笑。

林默然当即回过神,放下双筷。他走到酒楼门口,看了看天色,发现已经到了和军官约定的时辰。突然,那军官带领一队士卒,围住了望归楼。尚在酒楼门口揽客的店小二,被吓得慌了神,不知所措。

军官道:“时辰到了,还不赶快启程。”

紫鸢也未忘记与军官的约定,大步走出,站在了林默然的身后。这时,两个士卒架着躲藏了半日的牛五,赶了过来。

军官抬起右臂,指向牛五,呵斥道:“小子,整个平遥邑都是军爷的天下,你又能躲哪里去?若是识相,就老老实实地头前带路,老子捉完妖还得去快活楼,要是误了军爷好事,一刀劈了你!”

牛五已无路可选,唯唯诺诺地走在前面,乖乖带路。一行人在军官的统率下,出了平遥邑,浩浩荡荡地向南山开拔。

漆黑的夜一望无垠,一阵阴风吹过,山林里的树枝沙沙作响。众人沿着崎岖的道路,向南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来到一座大山脚下。

牛五指着前方说道:“军爷,那儿便是南山。”

他们同时望去,只见前方山林,阴阴森森,时不时夹杂着几声狼吠,惶恐不安的气氛,弥漫四周。

牛五越往前走身体颤得越厉害,他依然咬紧牙关。若这山上真有妖怪,别说以后还想打柴,恐怕连家都不敢回去。他现在只期盼这些人,真能降妖伏魔,也不枉自己冒死为他们指引。林默然和紫鸢走在中间,表情凝重:跟在后面的一队官兵,战战兢兢,行动缓慢。军官有点惊慌,低声道:“你们到底会不会抓妖?可别害老子白丢了性命!”

紫鸢嗔道:“你那么怕死,还从什么军,趁早回家哄孩子。”

军官喝道:“小丫头片子胡说八道,军爷我天不怕地不怕!”

一声凄厉的叫唤,从前头传来,吓得军官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诸士卒惊慌之下,赶忙拔出兵器,挡在身前,全神戒备。一行人逐渐走到南山深处,一阵夜风吹过,透骨冰凉。四周除了狂风呼啸的声音,只剩下清晰的脚步。他们选择夜间降妖也是无可奈何,白日,妖魔皆会隐匿身形,极难找寻,只有到了晚上,等妖魔出来祸害生灵之时,他们才有机会。

056牛5

“鬼啊!”

不知是谁大声叫了出来,士卒们被这声叫唤,吓得心惊胆寒,阵脚大乱。军官的额头有汗珠冒出,再难掩饰内心的紧张和害怕,慌道:“怎,怎么了?”

林默然拉起牛五,道:“没事,他掉沟里去了。”

军官走上前,一脚踹向牛五,怒道:“你个遭瘟的憨货,敢吓老子!”

天那么黑,牛五又走在最前面,心有胆怯乃人之常情,见军官发怒,他连抱怨的胆量都没有。这男子揉了揉小腿,寻思:“此番若遇见妖魔,生死难测,反正已把他们带来,犯不着再去冒险。”于是乞求道:“军爷,你们要找的地方就是这里,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剩下的路你们自己走吧。”

军官斥道:“未发现妖魔前,你哪儿都不准去。再敢废话,当心老子现在就劈了你!”

“小人又没见过妖魔,跟着你们也无用。”牛五此刻也是铁了心,誓死不往前走。“我的老母还在家里等着小人,求军爷开开恩!”

军官怒而拔剑,架在牛五肩头。牛五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林默然见此,荡开军官的宝剑,将牛五扶了起来,道:“这里已是南山,妖魔若在定然难逃,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做,放他回家。”

军官现在已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卖他们一个面子,遂把宝剑收回了剑鞘。牛五向林默然道过谢,转身就往回跑,直奔平遥邑,目前的情况,还是待在邑内比较安全。

紫鸢道:“本姑娘听闻,太虚宫最善降妖除魔,想必你已经有办法,查探那妖魔的踪迹?”

“这是自然。”林默然言罢,从袖中取出符咒,捻着法诀,又吟诵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那道黄符骤然脱离林默然的手心,飘到半空,放射微弱的金光,徐徐向前飞去。一行人紧跟黄符,再度前进。

风越来越大,似鬼哭狼嚎一般。黄符顶着狂风,引着他们来到一山洞前,便停止移动,自行燃烧,化为灰烬。

“这座山洞应该就是妖魔的巢穴,里头漆黑无光,我们待会声音轻点,以免打草惊蛇。”林默然低声提醒,压轻脚步,最先走了过去。紫鸢拔出腰间短剑,紧紧相随。众官兵暗咬牙口,也悄悄地跟着两人,摇摇晃晃地往洞口移来。

步入山洞,一股诡异的气息迎面吹拂,寒冷入骨。石壁缝隙间是密不透光的苔藓,单是这洞里的寒气,就令他们脊背发凉,心生惊惧。

林默然走到山洞深处,突然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紫鸢。紫鸢见这男子一言不发,于是向前走了两步。她定眼一看,迅速转过头,面红耳赤,一副害羞的模样。两人相视一眼,全都低下头,不敢再看。

众官兵随之走了上来,看见眼前的春色,个个垂涎三尺,面露色相。

前方石榻上面,睡着一个娇媚的女子,双目微闭,赤身露体。一个衣衫不整的英俊男子,趴在那女子的身上,不断地蠕动,令她发出急促的喘息,断断续续。两人的好事,因烛光的照耀,尤为清晰。

突然,那女子陡然咬上男子的脖颈,只闻一阵凄厉的哀嚎,眨眼间将销魂男子吸成干尸。

众人见状,色心全无,哪儿还管得了这么多,撒腿就跑,生怕晚逃了片刻。林默然和紫鸢神色骤变,一同怒视那个吸血女妖。

女妖掏出手绢,擦拭嘴角的鲜血,她的额上还有汗珠冒出,袒露的躯体如珍贵的美玉,浑白无瑕。

“妖孽,你伤天害理,今夜我就要替天行道。”林默然豁然祭出墨玄剑。

“你们是谁?”女妖声音冰冷,不慌不忙,慢慢穿起一件红色纱裙。

“我们是来收你的!”紫鸢言罢,短剑光芒闪动。那剑名为承影,乃恩师玉宸所传。一道剑气从承影中射出,疾若电光,向女妖打来。

女妖祭出宝珠,用力将之推向半空,绽放光芒,形成一道光壁,护在身前。剑气所到之处,光壁倏然消散。光芒过后,宝珠又落回女妖的手中。

“你就这点能耐,焉敢在此方作恶?”紫鸢怒视女妖,大为鄙夷。

“小妹妹,不要那么猖狂!”女妖默念咒语,宝珠飞到她的头顶,极速增大。

林默然看出,这女妖不似寻常山精野怪,不敢大意。墨玄光芒大放,狂盛如山,犹如夜空中的流星,向宝珠冲去,气势破空而至,四周碎石乱溅。

057狐妖

两道光芒相撞,一声轰隆巨响,整个山洞摇摇晃晃。女妖召回宝珠,见上头多出一丝裂痕,怒道:“你们找死,敢损我法宝!”

紫鸢讥笑道:“你这破珠子,也敢妄称宝物。”

女妖双眉一皱,缓缓上浮,双手结印,默诵咒语。那半遮半露的纱裙,更显诱惑,腿根的风光,若隐若现。林默然和紫鸢大敌当前,自是无暇欣赏。

突然,女妖的整个身躯冒出雾气,臭不可闻,他们连忙捂鼻后退。待雾气消散,女妖也开始变幻,从头到脚,化成一只白狐。只是,那白狐竟有九条大尾,妖力强盛,气势凌人。

林默然只觉冷风扑面,惊道:“此怪乃九尾天狐,道行至少有千年。”

紫鸢道:“不管有多厉害,今夜,本姑娘都要灭了她!”

那九尾狐运转真元,一条大尾快速增长,恰如蛟龙出海,凌空扫向他们。紫鸢半分也不肯退让,握紧短剑,纵身而起,硬生生地迎了上来。那柄短剑名为承影,乃玄晶铸造,锋利无比,已有数百年历史。云霄堂上代掌门玄清道人,机缘巧合之下得到此剑,因而才会传到紫鸢的手里。

狐尾力道虽强,亦没有挡住承影锋芒,登时断裂,九尾狐疼痛难忍,大声惨叫。紫鸢也被震了回来,体内真气翻涌,脸色煞白。

九尾狐缓和过来,目露凶光,再出双尾,排山倒海般同时攻向两人。冷风阵阵,林默然和紫鸢快速跃起,各自对着一条狐尾猛然劈砍。然而,这一次却颇令两人失望。他们不仅未将狐尾斩断,反而被压得连番后退。

九尾狐前面轻敌,只使出三成力道,才被紫鸢有机可乘,如今全力一击,这两人自是难敌。他们尚未得以喘息片刻,九尾狐便按耐不住,慢慢走来,通红的双眼,仿佛要将两人生吞活剐。

相传,狐族之尾乃灵气之根,当修为足够,就会一分为二,直到最后裂变为九尾,修为登峰造极。它今夜一不留神,被一个黄毛丫头砍掉一尾,这千年间都未吃过如此大亏,可见其心中之愤。

林默然见那九尾狐越来越近,运起真元,以剑光护住全身。紫鸢强定心神,承影短剑光芒璀璨。两人再次迎向妖狐,无所畏惧。须臾,九尾狐全身一震,八尾齐出,同时甩了过来。他们再难躲闪,被九尾狐缠在半空,动弹不得。

林默然虽奋力挣扎,奈何这妖狐力量太强,非人力可以相抗,只消片刻,就觉头昏目眩,气息衰弱。他心急如焚,灵机一动,默念口诀。墨玄化成一道光芒,疾如流星,冲向九尾狐。

九尾狐没有半分迟疑,连忙收回八尾,凝神招架,将宝剑震了回去。林默然接住墨玄剑,凌空连砍数下,一道道剑芒冲向九尾狐,只是全被对方轻易化解。

紫鸢待气息平复几分,意欲上前助攻。林默然自知,以他们两人的力量,非九尾狐之敌,跺了跺脚,拉着这女子就往洞外跑。

惨淡的月光洒满大地,荒寂的树林,生出无数诡秘的暗影,如同幽森的亡灵火焰,生生不息。林默然拉着紫鸢一路狂奔,九尾狐锲而不舍地追在后头。

林默然慢慢停了下来,面向快要追来的九尾狐,道:“待会,我拖住那妖孽,你先跑,逃出去之后,再传书六大派,请高人前来降它。”

紫鸢瞥了林默然一眼,道:“你让我走,我便要走吗?”

林默然见这女子如此固执,又急又怒,回过神,突见九尾狐冲来,举起宝剑,还未来得及出手,紫鸢已挡在他的身前,默念咒语。

一阵狂风呜呜刮起,树枝的摆动,声声刺耳。林默然忽觉这扑面而来的狂风,好似利剑,寸寸割在身上,痛入心扉。

那道巨大旋风,恍若九天神魔撑开的巨嘴,飙向九尾狐,所到之处,天地变色。

从古至今,云霄堂门人一直自认为,他们的师门是最接近神的门派。相传,云霄堂开山祖师,乃十二上仙之一的云华夫人,他们和太虚宫一样,伏魔卫道,将守护天下苍生当作毕生使命。六大派之中,云霄堂更是不容小觑的一支。

紫鸢因从小体弱多病,六岁就入了云霄堂,经过十数年修炼,于道法上已有小成。只是,九尾狐拥有千年道行,功力之强,非这些小辈修士可比。它面对那人力难挡的力量,无所畏惧,八尾齐纵,凌空打来。



058玄微

旋风之中泛起一层白光,快速扩散,即使已将整道旋风完全淹没,亦未停止增长之势。林默然见白光渐渐向这边袭来,连忙将墨玄横在身前,祭出一道气罩。

两方相接,高下立判。林默然和紫鸢皆被一股大力甩到地上,模样极为狼狈。九尾狐收回八尾,又幻化出人形。一个妖魅的女子,披着一件单薄的纱裙,重新出现两人的眼前。

“汝等不知死活,姑娘我修炼了上千年,岂会被你们打败?”女妖抚摸着胸前的秀发,白嫩的玉腿展现春色,倾世的风情让人意醉情迷。

“妖孽,你祸害苍生,再修也是枉然!”紫鸢冷视女妖,毫无惧色。

“小妹妹,我要把你的心上人吸干,看你还嘴硬!”女妖冷冷一笑,往林默然这里走来。

林默然不甘束手,运起剩余真气,举剑便砍。女妖抬起左臂,震开对方兵器,另一只手,直接抓住林默然的衣襟。林默然已遭对方威压,只感全身发软,竟也使不得力气。

紫鸢原想同狐妖做最后一搏,这才强行施展风神咒,奈何对方居然轻易就化解。她现在真气大损,难以再战,又看见林默然为对方所制,急痛攻心,腹内翻涌,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身形微颤。

女妖把头凑到林默然的耳旁,低声笑道:“你若是乖乖从了我,今夜,小女子定会好生伺候你。”

林默然以多年的修养定力,抵挡住那妩媚的声音,倾倒世间男子的容颜,道:“我纵然打不过你,也不会委曲求全,坏了师门名声。”

女妖脸色微变,目露凶光,道:“原想让你做个风流鬼,你居然如此不识时务,那我就成全你。”

林默然微闭眼,不再看她。女妖的指甲逐渐变长,手心泛出闪耀的白光。紫鸢稳住心神,擦拭嘴角鲜血,暗运真元,准备再拼死一战。这时,有一个年逾半百的灰衣道人,持着宝剑,停于大树顶端。他怒视女妖,高声呵斥道:“大胆妖孽,玄微在此,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臭道士,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女妖咬牙切齿,心有不甘地舍了林默然,再度化作九尾狐,疾如流星一般奔跑而去。

玄微者,乃龙跷观护法长老。他三年前下山云游之际,路过江南,因盘缠用尽,便在街头摆摊算命;而九尾狐居青丘修道千年,尚无缘登神,早已厌倦那漫长的修炼,一日,趁族长闭关,离开青丘。从此,九尾狐再无族规束缚,心性大发,化作美貌妇人,专门勾引男子,吸其精血,以涨功力。

玄微得知,找到九尾狐栖身之地,意欲将其收服,便同她大战了数百回合。九尾狐不敌,一路北上逃亡。她做梦都未想到,今夜还会遇见这个死对头。

玄微从枝头跳落,停在两人之前,凭借微弱的月光,看到他们穿着打扮,不似常人,而且还能同九尾狐大战,遂开口问道:“不知你们师承何派,又是如何遇上这只狐妖?”

林默然先是向那道人作揖,感谢其搭救之恩,而后才将自己和紫鸢的身份来历,以及今日发生之事,向那道人一一报备。对于“玄微”这个人,他的脑中似有一点零散的记忆,小的时候,好像听到几位师长提起过。

“那九尾狐道行高深,你俩又功力尚浅,若非贫道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玄微抚了抚胡须,语气加重。“以后若再遇见此等事,切勿像今夜这般莽撞,否则性命都保不住,还谈何降妖除魔。”

“老前辈言之有理。”林默然不敢辩驳。紫鸢却颇为不悦,内心肯定认为那道人倚老卖老,但碍于他的辈分高自己一等,今夜又有搭救之恩,也只得暂时忍了下去,没有发作出来。

“算了,你们无恙便好,贫道还要去追那妖孽,后会有期。”玄微话落,只见一道青光闪烁,无影无踪。

紫鸢望着玄微离去的方向,冷冷一哼,她的身躯此刻有些疲软,差点没有坚持住,就这样倒了下去。林默然急忙扶着那个女子,找到一棵大树,坐了下来。他随后拾取了一些木柴,升起一堆篝火。

夜是那样的漆黑,一团篝火照亮四周。林默然已盘膝入定,真气运转全身,苍白的脸也有了几分血色。云霄堂道法极为奇妙,紫鸢只调息了片刻,便恢复过来,她见那男子还在调息,于是躺在一旁,安静地睡了过去。

059行尸

清晨,四野静谧,火堆早已熄灭。第一缕晨光射穿薄雾,洒在树林的每个角落,光华四溢。紫鸢醒后在树林徘徊,看见不远处有一潭明澈的溪水,大步跑了过去。

水面倒映着那美丽的倩影,有如落入凡尘的仙女,超世绝伦。她捧起溪水,朝脸颊轻轻扑打,而后捋了捋乌黑的秀发。林默然不知何时,来到这女子的身后,双目空旷,默不作声。

紫鸢见林默然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笑道:“小白脸,我好看吗?”

林默然发觉自己身为男儿,可论起豪迈不及眼前女子之万一,他不由得面色发红,呵斥道:“你以后不许再叫我小白脸。”

“不叫就不叫嘛,你不要生气!”紫鸢把笑容隐藏下去,低着头,看起来颇有几分委屈。

林默然面对这女子倍感无奈,叹息一声。他刚才粗算了一下时日,才知道距离师门期限,还剩下一天,好在这里距离虞城不远,若是御剑,最多晚上就能赶到。

紫鸢见他沉默,又道:“你要去哪儿啊?”

林默然便把赶往虞城,与同门会合之事,跟她托出,意欲在此分道扬镳。谁知,那女子想都不想,就嚷着要一起去。

林默然不解,问道:“你去虞城作甚?”

“本姑娘一代侠女,仗剑除魔天地间,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用得着跟你解释?”紫鸢凝视前方,一张俏脸多了一分向往,一分男儿气概,果真是“美人如玉剑如虹,千秋侠女谁当冲?”

林默然拗不过她,只得依从,当先祭出飞剑。紫鸢驾着承影,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脸的开心。两人飞了大半日,忽感前方越来越昏暗,越来越阴森,煞气弥漫。他们不得已落了下来,沿路步行,想要查探一番。

天幕边缘,泛起一层血红色的迷雾。一阵狂风,恰似野兽一般疯狂地咆哮。林默然和紫鸢走了一个时辰,看到路边断断续续地出现白骨,仿佛前头就是九幽地狱,触目惊心。

大路尽头有一座破落的山村,荒无人烟,而且还带着腐臭和血腥,到处都是败落的房屋,墙边布满蛛网。

林默然道:“村内有极为厉害的邪气,你最好离开这里。”

紫鸢也是修道之人,她只打量这小村两眼,便发觉此处被高人设下结界,里头定然封印着什么妖物,而煞气外泄,恐怕是因年岁太久,封印已经松动。她若现在离开,自是平安大吉,可等到将来,封印完全失效,万一里面的妖物跑出来祸害人间,那就真的追悔莫及。那女子沉思片刻,还是走了进去。林默然见她如此决然,多说无用,大步跟了上来。

天色愈发地阴暗,两人迎着阴风徘徊多时,不见结果。突然,他们又听见一阵阵孤苦狼嚎之声。林默然遂拉着紫鸢找了个隐秘位置,两人蹲下身体,静静观察。

村内,所有房屋的大门,全被一股无形之力推开。一道道人影从各个房屋出来,浩浩荡荡。

林默然倒吸一口凉气,因为那根本不是人,全是身体腐烂,目光呆滞的行尸。那男子哪见过如此多的行尸,就算两人合力也杀不完,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下来。紫鸢亦是神情骤变,小心肝砰砰跳个不停。

行尸慢慢向一座大院靠拢,而且越聚越多,好似源源不断。两人小心翼翼,跳到一处屋顶上头,埋伏下来。这时,一具高大的行尸从外面飞入院内,杀气腾腾。他披头散发,直垂腰间,满脸腐肉,衣服破烂,上颚的两颗獠牙已伸到唇下,手上的指甲呈黑色,锋如利刃。

“那怪乃尸王。”林默然咽了口吐沫。

紫鸢的胃里隐隐作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尸王察觉到异样,用鼻子在四周嗅了几下,随之抬头望向两人躲藏的屋顶。林默然急道:“糟糕,被发现了!”

尸王纵身跳上屋顶,连声咆哮。林默然飞身而起,一脚踹到尸王胸脯。一股大力,将林默然生生弹了回来,脚下隐隐发麻;那尸王却是毫发无损,狂性大发,嘴中唾液不住滴落。地上行尸,一阵轰动,全都往屋顶攀爬。

“我对付尸王,下面的交给你!”林默然拔出兵器,墨玄一振,犹如蛟龙入海,向尸王冲来。

尸王一把握住对方兵器,另一只手向那男子抓去。林默然伸出两指,疾如刀锋,顶住尸王攻击,右脚于尸王腹部猛然一踹,借力反震而回。



060尸王

紫鸢护着林默然的后方,承影光芒闪闪,奋力搏杀。行尸爬上一个,击退一个,杀得双眼通红,衣衫沾满腐肉,又脏又臭。数不清的行尸,踩着同伴尸身继续攀爬,冲向那甘美的血肉之躯。

林默然感到脚下阵阵颤动,又见尸王冲来,便拉着紫鸢纵身而起,一脚踹到尸王头上,借力飞到了另一座房顶。两人刚才的位置,轰然坍塌。尸王飞身跳起向两人扑来,行尸也全都向他们那里聚拢。

两人跳向村道,往前狂奔。他们跑到村口时,才知道已没了出路。有一道无形的光墙,就像是亘古的封印,把他们挡在绝望的死亡之地。现在,他们若强行破除那道光墙,必会危害苍生。

四面八方,黑压压一片,全是晃动的行尸。林默然眼看逃无可逃,叹道:“今晚,我们可能要成为行尸的大餐!”

“能和本姑娘死在一起,是你三生修来的福分!”紫鸢语气悠然,无分毫胆怯。

眨眼之间,行尸猛扑而上。他们挥舞兵刃,一路走,一路砍,肢体乱飞。幸亏这些行尸移动缓慢,加上两人修道多年,很快杀出一条血路。

林默然牵着紫鸢,用尽生平气力,一路奔驰。整条村道,全是腐烂的尸身。跑了许久,紫鸢越来越疲倦,停了下来,大口喘息。林默然看见不远处有光芒闪动,遂和那女子跑了过去。

这儿是一片宽广的场地,四周静得诡异。行尸追到广场外围,不敢再向前,逐渐散退。广场中央,有一座石屋,辉煌宏伟,气势磅礴。石门半开半掩,似在蓄意引诱他们。

林默然道:“我们要想活着走出去,就要破解这个小村的秘密!”

紫鸢微微点头,跟着林默然一同跨入。整间石室,除了一副白玉棺材,空空如也。两人将兵刃横在身前,警惕地向棺材靠近。棺材突现异样,渐渐摇晃起来。林默然感觉不妙,拽着紫鸢往墙角退去。霎时,一股大力震开棺盖,一具干尸缓缓坐起。她的头发白而稀松,全身只剩皮包骨,身披破烂盔甲,一对血红双目,冷冷盯着两人。林默然道:“晚辈乃太虚弟子,不知前辈又是何方神圣?”

“太虚!呵呵!我被封在这里五百年,皆是拜你太虚所赐!”干尸的声音虽若少女般动人心弦,然怨念大发,口中已有绿色烟雾吐出,杀气腾腾。

林默然闻言退了两步,思绪回转,又想起那个流传在师门的故事。

神农氏传八代而衰,诸国趁机崛起。中原大地,战火尤为激烈,最终形成仓帝史皇氏、黄帝有熊氏、炎帝神农氏三足鼎立之局面。

神农氏为平定纷乱,重新统一天下,当先进攻有熊国。有熊氏集“熊、罴、狼、豹、貙、虎”六部之兵,于阪泉之野排阵拒敌。

三战,神农氏皆败,帝榆罔再难和黄帝相抗,带领族人迁太行。此时,强大的蚩尤部族渡过淮水,以武力击败少昊氏,夺得东方统治大权,合八十一氏族之力,组建九黎氏,虎视天下。

黄帝渐感东方威胁,为扩张势力,向史皇氏发难。史皇氏首领仓颉,率军迎敌。两族大战数月,史皇氏溃败。仓颉去帝号,称臣于黄帝。

榆罔18年,蚩尤做好充足准备后,开始挥军西进,攻打炎帝。神农氏尚未从阪泉之战中恢复,难挡蚩尤锋芒,退守涿鹿城,且遣使有熊氏求援。

黄帝在军师巫咸、上将力牧的拥护下,提兵十万,赶来涿鹿城,同炎帝兵合一处。蚩尤见形势不妙,凭借九黎氏诡秘巫术,召请风伯雨师助阵。

炎黄军九战不胜,士气低沉。黄帝以虔诚之心,向天祷告。神界遣天女魃下凡,助黄帝平定人间纷乱。黑云滚滚惊天地,狂风阵阵泣鬼神。两方的终极大战,自辰时布阵,一直混杀到日落西山。结果蚩尤战败,炎黄军大获全胜,风伯和雨师一同神隐。

涿鹿之战的结局,被女魃扭转,人间的命运,也因她而改变。然而,由于女魃与风伯雨师连番斗法,致清气大量消耗,无力回天。

后来,女魃爱上了黄帝的大将应龙,但女魃乃神体,无清气供养,不久便气竭神隐。她不愿与心爱之人生死别离,怨气不散,化为干尸,意图再续前缘。只是,女魃所到之处,赤地千里。黄帝不愿女魃危害人间,密令太虚,将其封印。这具干尸,正是女魃。

061女魃

女魃怒火已燃,利爪疾探,猝然一道红芒飞出,疾如闪电,激射而来。两人不约而同,各往左右退去。那道红芒打在墙壁上,陡现一条裂痕。

紫鸢尚不知对方身份,不比林默然那般谨慎,清啸一声,承影光芒盛放,纵身而起,刺向女魃。

女魃抬起手臂,于身前虚幻一个圆圈,刹那出现一道禁制,挡住那女子的兵器。紫鸢本想撤招回防,奈何短剑被女魃吸住,又不愿弃剑,正僵持之时,女魃另只手掌,散发红芒,一掌拍向那女子。

紫鸢顿时倒飞出去,口吐鲜血,胸脯也出现五指血印。林默然扶起紫鸢,凝神防护。对方身份,他已猜得八九不离十,可打又打不过,逃也逃不掉,生平从未陷入过这般的绝境。

“太虚弟子,你为何不出招呀?”女魃的眼神极其不屑,语气玩味。

“林默然一介凡夫,非大神敌手,愿任凭处置。”林默然慌乱的神态平复下来,凝固的恐惧逐渐消散。“只是,这位姑娘实属无辜,还请大神放她离去。”

“就算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紫鸢的眼中泛起莫名的情绪,似乎在重新打量这个男子,声音变得温柔。

“曾经我也爱过一个男子,为了他,不计生死。”女魃勾起痛苦的回忆,血红的双目有鲜血滴落,声音异常干涩。“可到头来,他终究还是忘记了我!”

林默然和紫鸢相视一眼,一同低下头,俱是陷入了沉默。女魃带着莫名的愤恨,向他们走来。林默然牙关一咬,握紧墨玄,一剑劈向女魃。

女魃右手疾伸,接住墨玄,另一只手抓住林默然的脖颈。因力道太大,林默然呼吸急促,脸色通红。

紫鸢暗咬牙关,握紧承影,光芒再度绽放,她身形一闪,向女魃凌空刺来。女魃反手一挥,那女子被摔出数丈之远。她侧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受伤不轻。

“去死吧!”女魃干瘪的脸,露出狰狞的笑容,张开大口,往林默然的肩头咬了下去。

一个人的血,是冰冷还是沸腾?

这男子在生命弥留之际,通红的双眼,竟然又看到那个夜晚。相思树下,一个美丽女子和爱人紧紧相拥。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响动石室,如此凄厉。他全身的血液,正在干涸,渐渐流逝。

“林默然……”紫鸢凝望着那个快要闭气的男子,惊慌的叫了出来。她伸出无力的手臂,想要推开那恐怖的干尸,可惜虚弱的身体使不出力道。

生命,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

低沉的雷鸣,宛如神魔的咆哮,轰隆炸响,震破黑暗。蓦然,墙壁出现裂痕,疾速扩大,碎石乱溅。女魃僵在了原地,她从那男子的身上,感受到一丝女娲之力,那是自己全盛之时,亦不敢亵渎的力量。

整个小村,剧烈颤动。四面八方,所有落败的房屋,全在这一刻轰然坍塌。

神圣威严的光芒,仿佛沉寂了千万年,从那男子的身上绽放,狂盛如山,最后凝聚成一道光柱,冲破石屋,直入九天。

“你是谁?你的身上怎会有创世神的气息?”女魃呆滞地盯着面前的男子,已无先前的气势,声音颤抖。

此时,所有的云彩全被映成紫色,笼罩了整个天地,霞光无限。

“应龙……”

女魃悲凉的呐喊,带着满腔的怨恨,带着五百年的期盼,整个身躯,化为灰烬。诗曰:三生石上情谁牵?为爱痴等五百年。满腔怨仇尽归去,今化尘埃道无言。

林默然慢慢地,慢慢地倒了下去。紫鸢拖着重伤的身体,来到那男子的身旁。她伸出颤抖的手臂,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两行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滴在林默然的脸上。过了一会,林默然微弱地睁开了双眼。紫鸢哭泣的脸庞,露出一抹笑容。

“我死后,劳烦你把我的骨灰带回太虚,撒到相思树下。”林默然虚弱地说完,睁开的双眼又紧紧地闭了下去。

“太虚宫在你的心里,真的那么重要吗?”紫鸢深情地凝视这个男子,缓缓低头,在他的额上温柔地吻了一下。

小村往南,千里外的山巅上,有一对男女正凝视着天上的紫云。他们皆俊美绝伦,非人间烟火可以滋养。那男子不禁大笑道:“女娲石终于重现人间,看来,我们也要早做准备了。”

女子道:“不急,人间尚有一场战争,一切等到战后再说。”

062初愈

朝霞东升,清澈的溪水还很幽静。岸边是繁密的树林,因晨雾散去,又清晰地呈现。

林中,有一间破旧的茅屋,布满蛛网,落尽灰尘,屋顶也坍塌大半。林默然躺在一块木板支撑的床榻上头,不知昏迷了多久,感觉咽喉异常干燥,嘴里不停地呢喃道:“水,我要喝水!”

一股清泉从口中流到咽喉,他那苍白的脸刚缓和几分,双眼尚未睁开,又再次沉睡。这男子在梦中,又回到那个美丽的地方。

夜空,明月高悬,沐浴崆峒。林默然独自行于长廊上,整个膳宗庭院,只有宁神殿尚燃着灯火。他移步走来,进入大殿,便见恩师依旧在盘膝打坐。

古阳真人睁开双眼,凝视着那个男子,道:“林默然,你夺得玉清殿主之位的吗?你完成振兴膳宗的使命了吗?”

“弟子无能,辜负了恩师的期望,辜负了师门多年的教导!”林默然说着,忍不住跪了下来,连续叩首,双眼通红。“弟子没有资格做膳宗首徒。”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林默然的情绪才平复下来。他抬起头,发现殿内已空无一人,所有的灯火也全都熄灭,四周是那般的漆黑,连高高在上的老君神像,此刻也成了一道模糊不清的暗影。他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腿,缓缓起身,离开了大殿。

一个孤单的人影,出了膳宗,独行于山野小道。走了许久,他来到相思树下,看见那个熟悉的女子,正安静地面对着自己,单是月光映射的倩影,都那么的美丽。

“你喜欢我吗,妍师妹?”林默然低下头,心跳加速。

那女子并未有任何的言语,她翩翩起舞,无数萤虫围绕着她,振翅高飞,惊若天人。

林默然欣赏着,似乎只为他一人而跳的舞蹈,脸上也浮出幸福的微笑。突然,一个英俊的男子走了过来,将那女子紧紧地揽在怀中。两人对视一眼,一同望向那孤单的身影。林默然的身躯开始颤抖,捂着疼痛的心口,蹲在了地上。原来,他终是放不下她,难道这人世间的情爱,真的能令人肝肠寸断?

茅屋内传出低沉的惨叫,木板上的男子陡然睁开双眼,额上汗珠,止不住地往下滴落,只是全身疼得依旧不能动弹。紫鸢坐在门外被惨叫声惊动,立刻跑了进来。

林默然将四周扫了一圈,问道:“这儿是何地?”

“此处是一间荒废许久的茅屋,你躺了两天肚子应该饿了。”紫鸢将手中的野果削成小块,慢慢地喂到林默然的嘴里。她在林默然昏迷的两日,每隔一个时辰,便会为他灌注真气,生怕他挺不过来,就此咽气。

林默然咬了几口胡乱吞下,道:“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那日,你身上紫气冲天,全村的行尸都化成了灰烬。”紫鸢的语气,温婉柔顺。“你是不是隐藏着什么秘密?不然,那如此凶悍的干尸,临死前,怎会对你又惧又怕。”

林默然一言不发,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你,喜欢你的师妹,对吗?”紫鸢的眉间露出一分忧愁,手中的动作缓了片刻,声音也越说越小。“你昏迷的这两日,一直在喊妍师妹。我想,她一定很漂亮吧?”

林默然有一点惊讶,脸色情不自禁地红了几分。紫鸢从那男子的脸上,已找到了答案,就不再追问。她微微苦笑,便走了出去,想找个地方安静片刻。林默然透过屋顶坍塌之处,默默凝望蓝天,脑海却是有些混乱,心神难以安定。

日复一日,那男子经过数十天的修养,虚弱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八成。他起身来到屋外,找了一块大青石坐了下来。紫鸢抱着洗好的山果,在林默然旁边落座。她拿了一个,递给那男子。林默然接了过来,由于没有胃口,将山果放到一边,道:“我的伤已无大碍,你这些时日的照顾之情,林默然没齿难忘!”

“我们好歹也算是同生共死过,用不着跟我那么客气。”紫鸢有些饥饿,说完,拿起一个山果,啃了一口,细嚼慢咽。

林默然道:“我昏迷了这么久,不知我那几个同门怎么样了?”

紫鸢心道:“你差点就一命呜呼,还有心思想着别人?”不过,那女子也不忍心数落他,只是笑了一笑。

次早,两人收拾妥当,往东而去。林默然的元气尚未完全恢复,紫鸢陪着他一路步行。

063避雨

朦胧的远山,笼罩着一层轻纱,在缥缈的云烟中忽远忽近,若即若离。紫鸢跟着林默然风尘仆仆地赶了两个时辰,有些疲倦,看到如此美景,她不禁微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清新之气。

“那边有一条大河。”林默然指着前方说道。

河边,树木葱葱。粼粼波光因阳光的照射,明丽耀眼。鱼儿偶尔跃出水面,翻个身又落入水中,激起一圈圈的波纹。

林默然有些口渴,伏在河边,捧起河水喝了一口。紫鸢捡起石子,扔向河面,噗通一声,水花全都溅在林默然的身上。那男子也不恼怒,只是随意整理衣衫。

两人又一同坐在河边,紫鸢特意紧靠着林默然,双手也情不自禁地挽住林默然的左臂。林默然从未和哪个女子,有过这么亲密的举动,脸色虽无变化,心跳却是加快,全身也微微僵硬,说不上排斥,但也并不喜欢。

轰隆!

一声炸雷,惊响人间。狂风骤起,猛烈冲击万物。乌云笼罩天空,不见天日。林默然眼瞧着暴雨就要来临,急道:“前面有个小村,我们赶快过去避一避。”

“雨下观景,别有一番风情!”紫鸢轻抚发丝,不为所动。

林默然不再多言,不管这女子是否情愿,拽着她就往那座不远处的小村跑去。紫鸢默默跟在后面,喜不自禁,笑容洋溢。

那座小村不足百户人家,因天气变幻,村民皆纷纷归家躲避,村中的道路上偶有鸡飞狗跳,不见行人。一间宽敞的泥屋,落于村口,外貌虽说老旧,却也坚固无比,即便是在这狂风之中,依然纹丝不动。林默然望着房门,敲了几下。

房门慢慢地被推开,一个艾服之年的妇人站在门口。她一身灰衣,麻布织就,头戴方巾,发鬓插有一支竹簪,双手布满老茧,神态平平淡淡。

“大婶,天有不测风云,我和舍妹想来贵处避一避,不知方便与否?”林默然向那妇人作揖,语气诚恳。

妇人见他们慈眉善目,不似坏人,便把他们迎了进去。雨声滴答滴答地响起,狂风卷着雨水,狠命地撒向人间,撒满大地。闪亮的雷电,宛如飞跃的巨蟒,欢快地奔腾。

屋内摆放简单,墙壁悬着一张大弓及各般动物的皮毛。妇人引着两人落座,提起茶壶,为他们添好茶水,笑道:“不知两位要往何处去?”

紫鸢道:“大婶,小女子听闻虞城人杰地灵,所以想和家兄前去游历一番。”

这妇人就算久居山村,眼光也不是很差。她仔细打量,觉得两人并不像兄妹,而且,都还带着兵器,绝非普通人家,可这种事也不好多问,遂把疑虑闷在了心里。

林默然见她俩都未再言语,便想活跃一下气氛,道:“大婶,请问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家里还有儿子和老伴。儿子在虞城给庖正大人做杂役,老伴平日里以砍柴打猎为生。”妇人的脸庞,洋溢满意的笑容。“一家人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些,但混个温饱还不成问题。”

林默然点点头,道:“难得有如今的太平岁月,万民安居,衣食无忧。”

“你认为如今是太平岁月,可我怎么觉得,这个世道越来越乱呢?”紫鸢甚觉林默然言之无理,开口辩驳。“先不说别的,就说那后主寒浞身为人间至尊,不仅贪图享乐,还妄想悖逆天道长生不死,以致气运衰弱,妖魔横行,单凭这一点就够了吧?”

林默然此刻,并不想跟她争辩,也不论对错,内心反而觉得,眼前的女子年纪轻轻,居然还能说出这番话,确实令人刮目相看。那妇人对这些大话,自是无意,只在旁侧看着他俩闲谈。

中原的雨,来得猛烈,去得快捷。不足半个时辰,雨势就逐渐停止。弥漫天空的阴霾,因阳光出现,亦随乌云褪去。天幕边缘,有一条如梦似幻的彩虹,宛如一座供神灵踏足的天上之桥,煞是好看。

“多谢大婶的招待,暴雨已停,我们这就告辞了。”林默然不愿在此过多耽搁,搅扰主家,便立刻起身辞行。

妇人眼瞧已到午时,正是用膳之际,开口道:“你们何不多留一会,等我当家的回来,一起吃个便饭。”

林默然推谢道:“大婶的好意在下心领,可我们去虞城还有要事,不敢久留。”

妇人见他们执意要走,便不再多言,遂推开房门,目送二人离去。

064神算

虞城,中原重镇,原是商地一隅。舜帝晚期,因无力再继续打理朝政,商人的势力开始做大,渐渐威胁到王朝的统治。舜崩,长子义均威望不足,诸国首领弃均而朝禹。自此,以大禹为首的夏后氏,取缔有虞氏建立的虞朝,登上权力的巅峰。

有虞氏虽失共主之位,然势力依旧不容小觑,大禹这才将商地分割,且册封有虞氏新任首领义均为虞王,命令义均率有虞氏全族迁徙到此。有虞氏不仅在这里建立王国,繁衍生息,又肩负着替王朝监视商人的使命,因而世人也称义均为“商均”。

启元年,降虞为公国。寒浞篡政,贬虞为伯国。虞国当今伯主,正是商均嫡系后裔——虞思。

林默然和紫鸢长途跋涉,终于走到了虞城。城墙上面,一排排的卫兵持着长矛,巍然挺立。青石铺造的街道,一幢一幢的商铺房屋,仿佛述说着这座百年古城的富庶繁华。

虞城正中间的街口,有一老道手持拂尘,席地而坐,悠闲自若。有诗赞曰:自幼修持得造化,机缘巧合入崆峒。门派试炼夺殿主,名满天下掌玄门。老道的身前,摆了一方小炉和一枚龟壳;身后,竖着一杆旗幡,上书:“一卦十贝”。

十贝,足够普通人家半年用度。周围聚集的路人虽多,可由于价钱太高,无人敢上前测算;甚至有人觉得,这老道只是混吃混喝的神棍,无真本事。紫鸢与林默然闲逛多时,被这里人气吸引过来,挤到了前面。林默然低头一望,登时变了脸色。

那老道不是别人,正是太虚掌门凌云子。此番下山,凌云子本意带上大弟子夜寒,奈何夜寒以不愿参与纷争为由,直接推脱掉,遂独身而来。

很快,这道人将目光移向林默然。他的神态看起来极其轻松,好像这一切他早已算好。

紫鸢从未上过崆峒,却是不识老道身份,又难得遇见如此好玩的场面,自是不愿错过,她浅浅一笑,调侃道:“本姑娘行走天下,从未见过如此心黑的前辈,区区一卦,就敢收人十贝?”

“贫道上测天命,下解阴阳,以无量功德普济世人,这个价钱,已算卖贱了嘞!”凌云子打量那女子一眼,便微闭双眼。

林默然见这一老一少为了钱财起争执,想笑又不敢笑出声,闷在心里,涨得面颊发红。他转过念头,又有点害怕紫鸢口无遮拦,惹恼了师伯,可此处大庭广众,不好言明,只得扯了扯紫鸢的衣袖。

紫鸢见那老道说得这般认真,不依不饶,偏从怀中掏出一包金贝。她刚想坐下测算,却见有一个男子,已然把金贝放在凌云子面前。

那男子三十五岁的年纪,头戴嵌宝银冠,身穿朱红蟒袍,束着天蚕丝带,气质不凡,非寻常人家。

“请道长帮我测算今后的命数。”红袍男子抬手向凌云子作揖。

凌云子看了他两眼,未用龟壳为他测算,只伸出右手拈了几下,严肃认真地道:“阁下的眉宇间透着三分贵气,绝非俗人!”

红袍男子的脸庞,陡然涌现哀愁,心头有万般思绪,双拳紧握,愣在原地,一声不吭。

“只是,阁下虽有贵气,奈何时运不济,欲登天而上又无良机。可惜!实在可惜啊!”凌云子摇头叹息,大为遗憾。

“道长,能否前往寒舍一聚?”红袍男子的心思,今日被这老道一言戳中,对这老道钦佩不已,便想拉拢。

“阁下的好意,贫道心领了,可你我相聚的缘分,不在今日。”老道收起龟壳和香炉,握着旗幡,慢慢走到林默然的面前,又道:“你跟我走。”

林默然不敢违命,向紫鸢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一起跟上。紫鸢渐感这老道身份不一般,升起疑惑之心,本想开口问其来历,可看见林默然的神态,是那般严肃,只好闭嘴。三人出了西门,往郊外走来。

西郊二十里之外,有三座高入云霄的峰峦,完全被漂游的烟霞笼罩其间。左峰在云天之中朦朦胧胧,一片苍翠;右峰巨石突兀,久久看去,好像在烟雾中游动;最远的中峰,同天空融合。

一条河流,宽广数十里,终年碧绿,将三座峰峦紧密连接。河流四周是莽莽林海,青翠葱茏。岸边,有四间茅屋。

屋主曾是太虚弟子,名唤青山,和凌云子同辈,因厌倦太虚门规束缚,便选择出师,来到此地,结庐为居。

065杜康

数日前,伏风、梦妍、莫问在虞城同凌云子会了面,便被遣到这里,命他们原地等待;而凌云子一直留在城内卜卦,寻找机会,接近夏后氏遗族。

树下,梦妍执剑起舞,可那飘逸的舞姿,却未吸引到树上的少年。莫问躺在树上,凝思半会,便昏昏入睡。伏风则留在屋内,静心打坐。三人初来虞城时,因林默然之事,不知该如何跟掌门回禀。谁知他们还没开口,凌云子已知其中原委,告诉他们,林默然命不该绝,时机一到,自会相见。三人对于掌门师伯的话,当是深信不疑。

果然,梦妍凝神远望,便见掌门师伯把林默然带来。他们的身旁,还有一皎若秋月的绝妙女子。莫问被梦妍叫醒,赶紧跳到地上,跑回屋内,呼唤伏风。

伏风知是掌门来临,当即走出,同莫问、梦妍向掌门作揖。林默然也拉着紫鸢,一起行礼。此刻,紫鸢方知这老道身份,想起在城中无礼之言,小脸羞得通红。

正屋内的青山被外面声响惊动,推开房门,一看是故人到了,笑脸相迎。凌云子挥了挥手,让众弟子随意自处,便和青山同进正屋,闭门不出。

三人见林默然平安归来,无不欢喜,嘘寒问暖。林默然先向他们介绍紫鸢,以便认识。紫鸢低下头,依次见礼。三人也向紫鸢报了名讳,各自还礼。紫鸢的目光,往梦妍身上多停了片刻。

次早,天色尚未完全明亮,林默然就已苏醒,待洗漱完毕,想着去林间遛弯。他推开房门,见屋外有一身着玄色蟒服的男子,肃然挺立在此。茅屋三十丈开外,整齐地排列数十仆役,个个恭敬地伫立在原位等待。

林默然认得这人,他正是昨日找掌门卜算之人。昨日,三人离去之时,玄服男子就派了小厮尾随,为了早点解开心中谜团,天没亮就在小厮的带领下,寻了过来。

林默然走上前道:“阁下清早到访,有何贵干?”

“这位兄台,昨日那位道长,究竟何许人也?”玄服男子异常地客气。

林默然知道这人来此,是为弄清掌门师伯身份,只是师伯既然未向对方言明,那必有不可说之处,自己身为弟子,也不好擅自作主;可他不知来此等候多久,如此至诚之心,怎能不令人动容?正当林默然内心徘徊不定时,凌云子已推开正屋房门,向他们走来。

“虞国庖正杜康,这厢有礼。”玄服男子向凌云子作揖。

林默然听见此人自称杜康,脸色微变,自从他来到中原,杜康之名可谓是如雷贯耳,未曾想今日能得见杜康真容,顿觉三生有幸。

凌云子道:“贫道虽久居山林,庖正的威名,却也略有耳闻,然而朋友相交贵在坦诚,阁下真的只有杜康这一个大名?”

“虞国庖正夏少康,见过道长。”玄服男子叹息一声,再度作揖。夏少康,姒姓,夏后氏五世孙,生于寒浞21年。少康一生,命运曲折。当初,他的生母后缗怀他之时,正值寒浞攻破斟鄩,亲族惨遭屠戮,若非死士拼命保护后缗,从宫内墙洞逃脱,难有夏少康之今日。

“方才是老道失礼,望庖正海涵。”凌云子虽是一派之长,可若和大禹的子孙相比,尚逊色不少,连忙向夏少康打稽首。

正屋之内,清雅别致,不时飘来一阵檀香之气,闻着让人神清气爽。青山端坐榻上,对着棋局,苦想冥思。昨夜他和凌云子通宵对弈,双方各有胜负,忽见凌云子带一外人进来,赶紧收拾棋盘,下了床榻,同来客见礼。凌云子引着夏少康席地而坐,青山提来一壶茶水,为两人沏茶,然后便退了出去。

“当今寒浞,实乃逆贼篡权!吾为夏后氏族人,当恢复正统,奈何敌强我弱,至今心愿未了!”夏少康叹息一声,对于肩头的千斤重担,一筹莫展。

凌云子端起茶水,品尝一口,道:“寒浞气数将尽,这亦是上天对你夏后氏的恩赐。”

“道长究竟是何方高人?”夏少康重新打量这个老道。

“贫道,太虚凌云子,奉天命前来相助庖正,完成复国大业。”凌云子放下茶杯,气定神闲。

夏少康陡然起身,向凌云子长揖,而后才再次落座。太虚掌门,天下修真之首,于夏少康而言,若得修真界相助,那起兵复国必定事半功倍,大大增加了胜机。

066疑云

“创业难,守业更难!不知庖正对治国之道,有何看法?”凌云子望着夏少康,对方一举一动,都将难逃他的法眼。

“治国当以民为本,劝农桑,止兵祸,严法度,则国家强盛。”夏少康尚未说完,僵硬的神色越发黯淡。“道长若能助我复国,我夏后氏必定永远供奉太虚!”

凌云子道:“贫道已召集六派门人,相聚虞城,只待时机一到,便可向寒朝宣战。还请庖正回府准备起兵事宜,待贫道将此间事处理完,即会登门造访。”

夏少康心情稍宽,再朝凌云子长揖,就转身离去。午时,青山煮好菜粥,众弟子吃罢,结伴前往岸边漫步。

碧水如镜,青山磅礴。浩渺的河面,倒影翩翩。四野景色,犹如百里画廊。河景虽好,看久了就索然无味。紫鸢提议,去山林深处游荡一番。

四人觉得甚好,便同那女子往另个方向走去。林间,草木如洗,万物清新。五人再往前走,透过林间的缝隙,可以看见远处的诸般禽兽,四处穿奔。

莫问道:“那儿,是不是一个山洞?”

四人顺着莫问的目光望去,前头的山岗上,确有一不大不小的洞窟。洞口,已被茂密的藤曼覆盖大半。伏风走上前,将藤蔓扒开,探头望去,里面模糊不清。他定了定神,率先进入。

洞内,满地都是野篙,道路曲曲折折。绿茵茵的青藤,遮住了两旁的石壁。五人都未携带兵器,皆小心翼翼地前行,里面仿佛有种压抑的氛围,令人望而生畏。

道路尽头,一扇石门挡在了他们的身前。伏风和林默然一齐发力,将石门推开,里头是密不透光的石室,宽有十来丈,四四方方,杂草蔓延,怪石嶙峋。周围洞壁有刀削的痕迹,一看就是人工打造。

他们还未走进去,就感觉到,这间石室恰似幽暗的地狱。因为石室之内,躺着一具具白骨,有的经不住岁月侵蚀,都已散架。阴寒的怨气,围绕在这里,永远无法挥散。

五人无意闯入亡者的安息之地,可既然来了,便不会这样轻易离去。他们怀着敬畏之心,走了进来,见到墙边有一具白骨,极为特殊,整个身躯遭铁链捆绑。

莫问呢喃道:“他会是谁?”

伏风沉思片刻,开口道:“我看这里像是一间囚室,而这具白骨,肯定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梦妍道:“按风师兄这么说,那其他白骨应该就是守卫,后来定是被主子诛杀灭口!”

能被囚在如此阴暗之地,必然承受了很多痛苦。林默然的心里,对那具白骨突然增添几分同情,目光一直没有离开。

“你们看,这里有文字。”紫鸢的身子往旁边移了半步,低下头,无意间看到墙上的几排文字,就在那具白骨的旁侧,落满了灰尘。

林默然蹲了下来,把覆盖文字上的灰尘抹尽,死死盯着文字发愣。

“启贼为祸,天下不宁,扈氏虽败,宁死不降!”紫鸢念完,又把目光移到白骨的身上。

扈氏之名天下尽知,可若要说,这具白骨就是他本人,五人却是各有心思。

当初,大禹受封夏伯,为了让自己的势力更加强大,又从同姓中划分出十一支氏族,即有扈氏、有男氏、斟鄩氏、彤城氏、褒氏、费氏、杞回氏、有缯氏、有辛氏、冥氏、斟灌氏,加上夏后氏,共称“姒姓十二氏”。

那十二氏族中除夏后氏外,当属有扈氏国力最强。有扈氏不满夏后氏久居十二氏族之主,多次向夏后氏发难。大禹以行其教,攻伐有扈,令有扈氏再次臣服夏后氏。

禹崩,帝位的继承发生了纠纷。原来,大禹钦定皋陶为继承人。皋陶制定刑律,执法如山,和大禹一同辅佐帝舜,功在社稷。然而,皋陶年迈,先大禹而去。禹遂又定颛顼外孙大业为继承人,命其代理朝政,可惜天不佑人,大业仅执政数年而薨。禹伤痛之余,再定大业长子伯益。

伯益曾与父亲大业,共同辅佐大禹治水。天下安定之后,伯益又教人繁育鸟兽,实乃人族畜牧之祖。伯益本该顺理成章,登上天下共主之位,只是大禹长子夏启的势力足够与伯益抗衡。中原诸国,多数弃伯益而朝夏启,以致东方各族和中原的矛盾,濒临爆发。伯益不愿安定的天下,因他而再度动乱,力排众议,心甘情愿地向夏后氏称臣。

067玉宸

启虽得到伯益拥戴,仍觉德行不比先代帝王,遂取缔“帝号”,自称为“后”,大会天下万国于均台,举行登基大典,成为夏王朝第一代后主。有扈氏不满后启破坏禅让制,拒绝出席钧台之会,并暗中联络不服后启的邦国,欲兴兵讨伐。

后启大怒,召集六师,发布讨贼檄文,以“恭行天之罚”为名,进攻有扈国。甘之战,乃夏王朝开国以来,发生的第一场激烈大战,有扈国一隅之地,即便得东方诸国支持,亦难敌夏后氏的锋芒。有扈氏战败后,首领生死不明,全族皆被贬为牧奴。可就算有扈国灭亡,夏王朝也只是暂时得到了安定,东方未真心臣服夏后氏的邦国,一直都在蠢蠢欲动,等待着反夏的最佳时机。

莫问道:“史册对甘之战的记录甚少,有扈国首领的结局,在当时就是一个谜团,未曾想,他竟被囚禁在此。”

有扈氏的那位首领,却实是一位不凡的人物,虽然有民众把他看作是祸乱的根源,深恶痛绝;可更多的人视他为英雄,毕竟有扈氏是“禅让制”坚实的拥戴者,他凭举国之力,不论成败,都只是为了禅让制而战,为了那个天下大同社会得以延续而战。

紫鸢道:“有虞氏乃夏后氏心腹,或许只有将人囚禁在虞国,那位操纵生杀大权的后启才会心安。”

“自从有巢氏建大巢国为始,世间的权利纷争从未停止!”伏风不禁感慨,王权富贵,有时候真的可以泯灭人性。

林默然经过千辛万苦来到虞城,就算掌门师伯未将此行目的告知,但今早夏后氏遗族来访,他也猜到了几分,眼下对夏后氏不利之事,还是不宜宣扬出去。他于是叹息一声,道:“前人的功过,非我等可以评论。我希望这里的事,永远都不要向外人提起!”

四人相互观望,一起点头。他们商议之下,还是要让死者入土为安,但这里的枯骨太多,他们又未携带锄具,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小半会,还是梦妍提出,以山洞为陵,将它封死便可。

五人出了山洞,莫问运用真元,移起大石,堵住了整个洞口。伏风又虔诚地念了几遍经文,希望这些亡者能脱离三恶道,早日步入神道。他们把山林之事处理妥当,便移步往回走。

今日,青山家又来了客人。来者是一男一女,两人以师徒相称。

这男子五旬有五,外貌仍如而立之年,白袍披身,袖藏三尺青锋,英俊不凡,乃云霄堂当今掌门——玉宸。那女子身着青裙,年不满双十,手持宝剑,俨然一股女侠姿态,正是玉宸麾下爱徒——紫晴。

凌云子和青山热情迎接,生怕有所怠慢。这次,凌云子邀请五派相会,唯云霄堂最先响应;而玄冥教看到太虚传书之后,以镇守北疆为名,推脱不来;潮音洞远在南海,未予回应;龙跷观和灵仙阁两派,虽表示支持,却迟迟未派遣弟子下山。俗尘纷争并非儿戏,诸派对此有些顾虑也是常情。

五人从河岸绕行,回到茅屋。紫鸢看见新来的客人,笑逐颜开地迎了上去。她先向恩师玉宸见礼,随后便情不自禁地挽着紫晴手臂,清丽秀雅的脸上,荡漾着天真般的笑容。

太虚四人在凌云子的引导之下,一起朝玉宸作揖。礼毕,青山招待凌云子和玉宸进了正屋。紫鸢拉着师姐紫晴,同太虚四人相互认识。

屋内,凌云子和玉宸促膝而坐,青山在一旁为两人沏茶。青山四岁拜入太虚,修道二十年出师,在这虞国又隐居三十年,对茶道之好,一直都未改变,不管走到何方,都会随身携带茶具。凌云子起初也想邀他,加入少康阵营,成就一番大业。青山实是无心争斗,直接开口拒绝。凌云子了解自己师弟的秉性,便没再提及此事。

玉宸端起茶水,细细品茗,顿觉一股清香之泉,流入咽喉,回味无穷,对青山茶艺,赞不绝口。凌云子道:“今日玉宸师弟能来,也算让我定了心。我猜用不了几日,战事必起。”

“师兄,虞城一隅之地,要想敌寒朝天下,恐非易事,难道,少康即刻就要起兵?”玉宸眉头微皱,他本意也并不赞同夏后氏复辟,但碍于太虚情义,不得不来虞城走一遭。

凌云子道:“并非少康起兵,而是不久后,寒浇大军将会杀来。”

068过王

后主寒浞正妃名曰纯狐,为其生育两子。长子寒浇生得虎背熊腰,力大如牛,封过王,可称“过浇”。次子寒殪天生神力,勇猛善战,封戈王,亦称“戈殪”。两人皆为寒浞左膀右臂,顶梁之柱。

过国临近东海,雄霸一方。当年,寒浇为了彰显王威,调集数万工匠,修建了庞大的过国王宫。

王宫正中的广场,由白玉铺造,闪耀着温润的光芒。广场尽头,乃寒浇临朝听政的“云阳殿”,大殿顶端的飞檐之上,凤凰展翅欲飞。殿内,金碧辉煌。檀木为梁,晶玉为灯,珍珠为帘,镶金为柱。那宝顶上头悬着一颗明珠,熠熠生光。宝顶下方,摆着一尊镶有神龙的楠木宝座。

龙座之前,玄鹤雕刻得活灵活现,香炉内烟雾缭绕。寒浇头戴紫金王冠,正坐龙位,双目微闭,即便他已到大衍之年,可散发的那股王者之威,令文武百官无不臣服。一身黑袍,雕龙纹凤,贵气逼人。

一名密使,不等宣召,直至王前,朝上礼拜,奏道:“臣启禀大王,今已查明,前夏余孽少康,化名杜康,藏匿虞城,为虞伯之婿。”

整个大殿,一阵喧哗。夏少康之名,于殿中文武而言,有人因他欢喜,亦有人因他忧虑。

“夏少康的命,可真大呀!”寒浇睁开一双明世之眼,冷峻犀利。

十八年前,寒浇得知夏后氏血脉尚在人间,藏匿于有仍国,遂派大军追捕。有仍国乃少昊后裔,立于东方诸国之中,一直谨慎行事。仍伯面对强大的有过军,不敢抵抗,给了少康足够的财宝,并派人把他秘密护送到虞国,方解亡国之危。

少康作为大寒王朝的芒刺,是寒浞父子三人,不惜代价也要拔出的对象。寒浇扫视群臣,道:“诸位卿家,谁愿兴兵前往虞国,为孤王分忧?”

百官感觉这王者之威,霎时间犹如火上霹雳,直震双耳。

大司空侯臻,俯身揖礼,道:“启奏大王,夏后氏失国多年,其心已散,区区遗腹子不足为我大寒所惧。大王何不施恩虞伯,四方诸侯必定对我大寒感激涕零。”

寒浇闻言,僵硬的表情浮现杀意。丞相赤耳深悉寒浇心性,他抬头望了望寒浇,心里已拿捏七八分,遂指着侯臻,喝道:“汝何故进献谗言,误我大寒社稷?”

自从四十年前,寒浞将寒浇封到此地,便派赤耳前来辅佐。赤耳在过国根深蒂固,就连寒浇也得礼遇三分。

赤耳数落完侯臻,向寒浇作揖道:“夏少康毕竟是大禹后人,天下诸侯难免不会因此生事,大王岂能放过?”

“伯椒何在?”寒浇望向右侧武将,冰冷地唤了一声。

一个年方五旬的大将,随即出列,躬身作揖。他身姿挺拔威武,披着重甲,气势刚健。寒浇道:“孤王命你亲率大军,踏平虞城,捉拿夏少康。”

伯椒领了王命,俯身三拜,退出了大殿,直奔校场而去。

远在中原的虞国,尚不知东方即将有大军杀来,还沉浸在欢乐之中。凌云子和玉宸两人,带着诸弟子来到庖正府,正式同夏少康缔结盟约。夏少康大摆宴席,为他们接风。

林默然用完午膳,就走出大厅,在院中徘徊。他逛了多时,来到内院。定眼望去,只见游廊曲折,小小两三房舍之间,一池清泉灌入墙内,竹下盘旋而出,一片幽静。

林默然正看得出神,突然被一石子打到头上,传来钻心之痛,他猛地回首,怒道:“是谁在偷袭?”

一声清亮的娇哼响起,一道靓丽的身影出现长廊里,正是玉宸麾下爱徒紫鸢。她今天穿着一件粉色罗裙,俏脸勾魂摄魄,凝固着盈盈嗔意,双眉如刀裁,素肤若凝脂。林默然回身,凝视着走来的身影,爆发的怒意随之消散。

“众人都在正堂谈笑,你一个大男人,跑后院来干嘛?”紫鸢话落,伸手捋了捋身前青丝,华贵的气质不染纤尘。

“他们谈的都是家国天下事,我对那些可不感兴趣!”林默然伸了个懒腰,面上大是哀苦之色。

紫鸢白了林默然一眼,嗔道:“身为男儿,当心怀天下,济世安民,这样方能不枉此生!”

一个黑衣男子阔步走来,抬起双手,连拍数下,对这女子的言论大为赞赏。他年及舞象,英俊的面庞掩不住令人迷醉的气息。那男子的后头,还跟着一个双目有神的小厮。

069偷窃

林默然作揖道:“原来是杼公子,我等未经允许擅闯后院,实在不该!”

黑衣男子笑道:“无妨,无妨,相逢便是缘分,况且两位是父亲的贵客,请亭下用茶。”

那黑衣男子正是夏少康长子——夏杼,其母乃少康正妻大姚。今日,夏少康特意把他带出来,一起接待六派门人,只是为了让这个爱子,多结识一些有用的朋友,增长阅历与见识。

凉亭两侧,流水潺潺,晚夏时节,花儿尚未完全凋谢,仍呈现美奂绝伦之景色。三人落座,小厮走上前,先客后主,依次为他们斟满茶水。

夏杼的目光,忍不住望向身侧的清丽女子,道:“二位,请用茶。”

紫鸢被这仅数面之缘的男子盯着,有点不好意思,她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道:“杼公子,我的脸上,难道有何异物?”

夏杼回神,摇头微笑。他若不是亲眼得见这些人,还不晓得世间之内,真有飞天遁地般的奇门之术,只觉得,自己这十六年算是痴活而已!

林默然道:“杼公子传承大禹血脉,想必从小就受到庖正悉心栽培?”

“其实,父亲一直为复国大业而奔波,无多少时间来教导我。”夏杼抬起茶水,一饮而尽,又道:“两位居仙山修行,尚不知山里的生活又是何模样?”

“山里比起外面,要清苦一些,而且还有门规约束,稍有不慎就要挨骂受罚。”紫鸢说完摇头叹息,面容哀愁。夏杼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将信将疑。

次日,林默然用过早膳,便独自出府游玩,想多接近市井之气。紫鸢还以为他回到了房中,前去敲门,未见人影,大有不满,便拉着师姐紫晴一起上街。

林默然走在街上,突被一个破烂乞丐,紧紧抱住,浑身不适。那乞丐的一双手,还在他身上胡乱摸索,且哭嚎着道:“大侠,我三天没吃饭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林默然挣脱乞丐,道:“你是何人?我又不认识你。”

“对不起,打扰了。”乞丐不知为何,扭头就往巷道跑去。

林默然望着乞丐消失的身影,思索一会,掩盖住疑虑继续往前走。巷道之内,乞丐眼见得手,把刚摸到的钱袋拿在手中抛了一抛,笑意不断。

就在此时,几个壮汉持着棍棒,出现巷口。乞丐见状,惊慌失措,拔腿就跑,可还没跑出两步,发现后路也被堵死。他胆怯的盯着来人,身体不自觉地往墙角缩去。

一个为首的大汉,昂首走了出来。他身穿幽色短袍,右眼绑一黑眼罩,膀大腰粗,体壮如牛,满脸横肉,此人名唤何九,乃虞城黑市大名鼎鼎的人物,开赌坊、贩人口、卖私盐,样样在行,奈何他在官家有人,即便是想要告他,也状告无门。

乞丐退无可退,干笑道:“九爷,您不是在赌坊镇场吗,怎会来这里?”

“俞三,你欠赌坊的钱贝,意欲拖到何时?”何九满是横肉的脸,掠过一阵怒容。

俞三曾经也是家境颇丰,奈何生性嗜赌,泥足深陷,败光父母留下的家财,混成了这副摸样。他自知今日在劫难逃,只得破财免灾,于是握着钱袋朝何七慢慢走来,道:“这不,小弟刚准备拿去孝敬你。”

何九看这小子挺识时务,怒火压下三分,伸出手,还未抓上钱袋,猛然间被对方狠狠一推,差点跌倒。他回过神,发现俞三一路狂奔,早已逃之夭夭,一只独眼气得发直,带着众喽啰边追边嚷道:“老子追到这小兔崽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救命!救命啊!”俞三沿着街道,大喊大叫。

林默然回头,眼瞧又是这人莽撞地冲来,往旁边一闪,抬起手臂,想将他拦下。俞三由于跑得太急,撞到林默然的手臂上,身体失去平衡,一不小心跌了个跟头。

眨眼之间,一群大汉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个个举起棍棒,将林默然和俞三围在中间。街上的路人知道有一场好戏,全都围了过来看热烈。何九向前走了两步,大吼道:“小子,你不是会跑嘛,怎么停了下来?”

俞三逃无可逃,干脆把求生的希望,寄托在林默然的身上,陡然扑了上去,跪在他的身前大哭道:“大哥,救命啊!我若是落到他们手里,难逃一死!”

何九怒道:“小兔崽子,求他有何用?现在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九爷今天也得办了你。”

070老媪

四周凶狠的大汉,哈哈大笑,狂傲不拘。林默然看这乞丐如此可怜,生了怜悯之心,于众目睽睽之下,把他扶了起来,道:“这人衣着破烂,必是穷苦之人,你们何苦为难他?”

何九大喝道:“臭小子,从哪儿来?大爷的闲事,你也敢管!”

一众大汉,渐渐压上。林默然出门即使未带兵器,对付这些人也绰绰有余,可他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退了两步,心里还在想,该如何化干戈为玉帛。

双方剑拔弩张之际,有两个女子悠扬地走来,缓解了这里的气氛。林默然侧过头,看到来人正是紫鸢和紫晴。何九望见那两女时,亦被她们的国色天姿吸引,只感从前所见女子,皆是庸脂俗粉之辈。

“你们不就是求财么,恰好本姑娘有的是钱。”紫鸢说着,取下腰间钱袋,抛给何九。“这包金贝足够了吧?”

何九打开钱袋,里头还真是一串串金贝,足够平民半生花费,脸色大变,笑道:“姑娘够爽快,兄弟们既然得了钱财,也懂得规矩。”他说完,便带着一众喽啰,扬长而去。

俞三把怀里的钱袋拿了出来,递给林默然,似有羞愧。这男子细看,那不是自己的钱袋?遂摸了摸怀里,发现空空如也,不禁狠狠地瞪着俞三。

紫鸢在旁边嘲笑道:“亏你还是太虚高徒,钱袋被人扒了都不晓得。将来若是有人把你卖掉,岂不是还要帮人家数钱?”

林默然红着脸低下头,不作声。紫晴把钱袋接了过来,望了望俞三,道:“你也是四肢健全之人,今后切勿再行贼事,为人所不耻!”

“姑娘的话,俞三铭记在心,永不敢忘。”俞三朝紫晴作揖,言罢,再向林默然和紫鸢答谢,便转身离去。

围观的路人,就此溃散。紫晴把钱袋拿了过来,还给林默然。这男子此刻却不好意思要,没有伸手接过来。紫晴略感尴尬,双手微僵。紫鸢一把夺过钱袋,道:“师姐,干吗对他那么客气。不要就算了,我们还怕花不完吗?”

“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你们为我解围。”林默然向二女道完谢,又言道:“不然,若在此处跟他们动手,回去免不了遭受一番责罚。”

紫晴抬袖遮唇,浅笑不语。紫鸢对林默然的客套,也视若无睹。她和师姐出来,逛了不少时辰,便想着找个地方,叫上茶水点心,休息一会。

紫晴却无意再陪他们闲逛,欲先行回府。她很了解紫鸢的性格,通过这几日相处,已看出这个师妹,八成是动了凡心,喜欢上了身旁的男子。自己作为师姐,在感情方面,不好多言,更不愿夹在他俩中间,妨碍他们。

紫鸢见师姐要走,也未急着开口挽留,倒是林默然想都没想,便说要一起回去。紫鸢低下头,微微咳嗽一声。紫晴心领神会,连忙提出,让他再陪师妹多走一会,自己则转过身去,匆匆往回走。

紫鸢拉着林默然,来到虞城最热闹的地方,只见街道两旁,摆满各种摊位,小贩的吆喝,沸沸扬扬。穿梭的路人,纷来沓至。

纵横交错的卵石巷道,或长或短,或宽或窄。高墙深巷,古朴幽远。偶尔见两三行人,从巷道走出,欢笑不断。

“如果世间可以少一点杀戮,万物众生和平共处,那该多好?”林默然深知,这等美丽的景象,将会随着夏后氏的复国大业,逐渐湮没,而未来再想恢复如初,不知又是何时?

紫鸢仿佛听到最有趣的言论,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那娇嫩的脸蛋,清丽绝世。林默然也感觉自己太过异想天开,不敢直视身旁女子。

“大笨蛋,这世上怎么会没有杀戮呢?我从小就听师父说过,以前天上的神仙还打过一场呢!”紫鸢俏眼含嗔,秋波流转,似有千情万怨,道不尽也诉不完。

“我们终究不是神仙,这世上有很多事,很多规则,我们都无法改变!”林默然的双目,变得空旷无神。

紫鸢突然沉默,她慢慢伸出手,拉了拉林默然,接着向前方走去。两人走了小半会,看到路边有一个孤单的身影,坐在摊位旁。

这是个发鬓斑白的老媪,一身灰衣,满脸皱纹。她似乎习惯了清冷,低着头,安静地摆放摊位上的物品。上头是各般千奇百怪的木雕,形状怪异的飞禽走兽,雕刻得有模有样。

071得月楼

紫鸢拽着林默然,走了过来,道:“大娘已年过花甲,为何还在为生活辛劳?”

老媪双眉一皱,叹息道:“老身年迈无子,先夫早逝,若不出来赚钱,就得饿死呀!”

林默然和紫鸢闻言,俱沉默下去。老来无人送终,确是人生一大憾事,可叹天意难违,世人无不向往脱离命运神的掌控,但在绝对神权威压之下,终是幻想。

“大娘将来若有难处,可前往庖正府,夏杼定会鼎力相助。”夏杼来到两人身侧,俊逸的面容不失威严,高贵的气质,显露一分潇洒不拘。

老媪道:“公子好意,老身心领,只是虞城将起战事,老身不敢再叨扰。”

战争乃国之机密,居然不痛不痒,被这老媪随口说出,三人俱感惊疑。夏杼再次仔细打量老媪,自思:“夏后氏与六大派结盟,是在府里秘密进行,非重要亲信不得在场,应该不会外泄,而且父亲举兵之日,尚未定下来,一介平民怎敢如此妄言?”他定了定神,从怀中掏出金贝,放在摊位上,便邀两人同往得月楼而来。

得月楼位于城北,作为虞城最大的酒家,地理位置又是极佳,每日生意兴隆,财源滚滚。门口迎客的小二,看见贵人到来,点头哈腰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夏杼经常光临此店,得月楼老板也是极力奉承,为他专门备了最好的雅间,毕竟虞伯的外孙,很多人连见面的机缘都难以觅得。

房里,摆放别致,桌案用稀有的木质雕成。案上摆放着一个香炉,飘起一阵檀香,幽静美好。三人落座,夏杼提起茶壶,斟了三杯茶水。

林默然答谢道:“今日,多谢公子盛情相邀。”

夏杼道:“吃顿便饭而已,林兄无需客气,更何况,我们已是盟友。”

片刻,有两个婢女,一人抱酒,一人托盘,推开门恭敬地走来。她们把大酒和一叠叠佳肴摆放齐整,方才转身离开。夏杼刚想起身倒酒,却被身侧女子抢先一步。紫鸢连摆三个大碗,抱起酒坛,依次倒满。

夏杼笑道:“紫鸢姑娘堂堂一代侠女,出身名门大派,行事作风丝毫不拘小节,这令我等世俗男儿,也觉得惭愧三分!”

“公子可是在取笑我,无世间女子的矜持?”紫鸢升起嗔意,却没有发作出来。

夏杼摇头解释道:“姑娘不要误会,夏杼绝无此意!”

林默然在一旁偷偷窃笑,只觉这夏杼年纪不大,看人确是极准。紫鸢轻哼一声,凤眸微眯,姿容娇丽。林默然的笑容,戛然而止。夏杼先端起一碗,笑眯眯地盯着两人。林默然和紫鸢遂各抬酒碗,与夏杼同饮。饮完,紫鸢再添了三碗,便动起筷子,细尝得月楼的美食。

林默然道:“公子身为天家贵胄,却从不养尊处优,足令在下佩服!”

“天家贵胄又如何?”夏杼微微苦笑,又喝了一碗,酒劲上头,愁容流露。“从我生来的那一刻,注定要承受国破家亡的耻辱。”

“公子,凡事都要看开一些?”紫鸢低声安慰,柔情似水,清美动人。

夏杼苦笑道:“这世上有很多责任,你我都无法逃避!如果人生能够重新选择,我宁生在平民之家,梅妻鹤子,每日也算清闲自在!”

“公子不必如此,你至少还能知道,未来要走的道路!”林默然不禁勾起自己心里的愁苦。“不像我,连身世都不清不楚!”

夏杼道:“林兄虽然不知道自己身世,可你却是太虚高徒,这何尝不是上天对你的一种恩赐?”

紫鸢见他俩一个比一个愁苦,抬着酒碗笑道:“今日大家有缘相聚于此,就该好好畅饮一番,一醉方休。那些烦心事,何必再想?”

两人看这女子兴致正浓,抬酒便饮。紫鸢喝完,放下酒碗,又动起双筷。夏杼感觉和这两人相处,烦恼都能减退许多,内心对他们再也没有任何的芥蒂。三人豪饮不到半会,一坛大酒,被他们喝个精光。

紫鸢静静地靠在林默然的肩头,晕昏沉沉。一双灵动的大眼,渐渐迷离,白皙的脸颊,泛上红晕,一头黑发变得凌乱,褪去了原有的气质。

夏杼道:“林兄,紫鸢姑娘看样子已经醉了,不如我们先送她回去休息如何?”

林默然点头道:“那就有劳公子了。”

于是,林默然扶着紫鸢左侧,夏杼搀着右侧,三人走出得月楼,往庖正府而去。

072调兵

过国伐虞之事,仅隔了数日便经细作快马加鞭,传回虞国,传回庖正府。

夏少康从信笺上得知,领兵者为上将伯椒,准备在立秋誓师出发。他初步推算时日,距立秋还剩五天,而从过国到达虞城,正常行军速度至少要二十日,此间,虞国还有足够的时间备战。

夏少康派遣小厮,传唤凌云子和玉宸两人,来正堂商讨对策。三人经过一番合议,认为当务之急,还是要从虞伯手中取得兵权。夏少康遂带着信笺,出了庖正府,直奔虞伯居住的宫殿。

殿内,朴素华实,空灵美幻。虞思高坐伯位,仔细阅览夏少康带来的信笺。夏少康立于大殿中间,安静地等候虞伯表态。此刻,他也拿捏不准,自己的这位外父,究竟会不会鼎立支持夏后氏?伯椒大军来势汹汹,夏少康还真有点害怕,若虞伯为求自保,将他献出,那可如何是好?

虞思览毕,摇头感叹。他自从接替伯位,耗费几十年的心血治理虞国,方才有今日之局面。虞国一旦为了夏少康同寒浇开战,再难有回头之日。有虞氏全族,今后也将和夏后氏绑在了一起,共生共灭。可惜,夏后氏空有其名,势力不及寒浞之万一,这个风险实在是太大,虞思身为伯主,不得不慎重考虑。

夏少康见虞思半天不语,长揖道:“父伯,少康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还望父伯念我先祖之功,双妻之情,助我完成大业。”

“你可曾想过,此战一开,会对我虞国造成何样的后果?”虞思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夏少康的面前,又道:“你老实告诉我,胜算几何?”

夏少康道:“父伯不必担忧。我乃夏后氏族人,上承天命,下顺人心,又有六大派鼎力相助,寒浞必败无疑!”

虞思也是明白人,想他庇佑少康十八年,即使现在把他交出去,换得虞国暂时的安宁,谁又能保证,将来寒浞有了机会,不会找有虞氏算后账?到时,依旧是灾祸临头,还不如放手一搏。于是,虞思伸手连拍数下,只见一个内侍,端着一方玺印,走了过来。

虞思道:“凭此印,虞城兵马任你调动。现下,我可是把有虞氏全族的性命,都交给了你!”

夏少康恭敬地接过玺印,俯身一拜,决然道:“父伯的大恩大德,少康永世不忘!”

从此,安稳的虞国氛围大变。城内兵马频繁调动,四座城楼均大量增派守军。夏少康为防敌军细作混进城中,已下令封死所有城门,无人再能出入虞城。街上到处都是巡逻的哨兵,剑戟霍霍,雄赳赳,气昂昂,身披铠甲亮煌煌。

又度过十数日,正值七月半,乃是农人庆贺秋收的大好时节。

人们在七月半,要用上等的米稻,祭祀祖先,向祖先报告秋成,因此,掌管死亡的大司命,亦会按照民意所求,于当天打开忘川之门,放出尚未投胎的鬼魂,恩准他们回家团聚。

虞城在这么重要的节日里,载歌载舞,热闹非常。虞伯召集了所有的族人,隆重地举行秋尝大祭。夏少康这段时日,大多待在府内,与下属商讨军国大事,直到祭祀这天,才在同僚的面前出现。

今日,庖正府设了最丰盛的酒席,以夏杼作陪,招待六大派盟友。他们吃饱喝足,玉宸便邀凌云子前往偏堂谈经论道;紫晴则拉着紫鸢结伴而去;莫问回房睡觉;而伏风和林默然两人,想体验下民俗节日,遂一同出府。

大街小巷,都沉浸在七月半的氛围中。此番,销量最好的要数燃香。小贩挑着装满燃香的担子,沿街叫卖,生意不断。

林默然一路心神不定,烦恼全浮在了额头,即使上头未将有过军来袭的机密,泄露给这些后辈弟子,可当他们看见虞城的变化,也猜到战争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

林默然低头叹道:“我们修道半生,参悟天地间的真理,却终看不穿人心!”

“人心并非难以揣测!”伏风的面色逐渐僵化。“一念为善,一念为恶。其实,每个人都是在善恶之间徘徊,只看他们能否压抑心灵的欲望!”

“那我们呢?”林默然语气坚定,直言不讳。“我们相助夏后氏,是善还是恶!”他的脑海,生出可笑的想法:“若夏后氏退出与寒浞的争夺,虞国便不会再有战争,所有的美好景象都能得以保留。”

073初战

“世间万物,皆有枯荣兴衰,就算无夏后氏,天下也不可能永远不变!”伏风的面色逐渐僵化,他又何尝不愿人间太平?战端一起,不知有多少生命化为灰烬!多少妻儿孤独无依!可自己只是一个小小太虚弟子,并无扭转乾坤之能,也只能感慨一番。

虞民仍在欢笑,他们所关心的非国家大事,亦不是天下归谁所有,而是能否吃饱穿暖,能否一生平安。

伏风和林默然怀着沉重的心情,徒步走来,见前头街边有一茶铺。两人用过午膳,还未饮用午茶,便点了一壶,坐下歇息。道家最善养生,平常之时,他们对饮食有着很严格的规律。所以,道人的寿命,比常人要高出许多。

林默然提起茶壶,倒了两杯。伏风端起一杯,细眯一口,感觉和平常喝的茶,味道略有不同。此茶初入咽喉时,有一股花草清香之味。

伏风放下茶杯,道:“小二,你们用的是何处茶叶?”

“小店的茶叶,产自当地,因茶味苦涩,所以在里面添入了几味花草。”小贩滔滔不绝地解释。“泡得越久,茶味就会越香醇。”

“原来这茶还有如此泡法,今日算是领教。”伏风今日又向这小贩学得一招。小贩恭维地应和一声,便接着去招待其他的客人。林默然道:“莫非,风师兄也喜爱茶道?”

伏风点点头,未言语。他并不是对茶道有多么喜爱,只是以前在崆峒山之时,跟在恩师身旁,自然渲染了一些。

八月初旬,伯椒大军终杀奔而来,且在休整两日之后,决定今晨开始进攻虞国。

战马奔腾,尘烟滚滚,震撼了大地。黑压压的有过军,娴熟地在城下排好阵势,擂鼓声振振,剑刃亮煌煌。军士如虎,战马似枭。旌旗滚动,绣带飘扬。

虞城经过一百多年的风风雨雨,仍雄踞一方。古老的城墙随着群山万壑,绵延伸展。数十丈高的墙壁上,布满青苔,仿佛是时间逝去的痕迹。

虞城的四道城门,原为平砖砌筑,虞思即位,将墙垣改用石块垒筑,使防御更为坚固。夏少康披上戎装,端立城垣之上,极目远望兵临城下的有过军。六派众人排在夏少康左侧,右侧乃是各路武将。

夏少康叹道:“寒浇果然治军有方,不愧为浞贼长子,过国雄主!”

“庖正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凌云子抚摸胡须,神色平淡。

夏少康扭过头,笑了一笑,可那笑容却有几分勉强。寒浇身为寒朝第一继承人,实力足可睥睨天下,是夏后氏头等大敌。夏少康若想进攻斟鄩,首要目标便是铲除寒浇,斩断寒浞一臂。

有过军中,一个大将骑一匹黄鬃马来到城下。放眼望去,他一身黑甲,腰挂青锋宝剑,手持长矛,豹头环眼,燕颔虎须。

“少康逆贼,吾乃伯椒大将军麾下先锋。今我天兵已到,尔等还不束手就缚,免得拖累城中老幼无辜枉死!”黑甲大将耀武扬威,声音高昂。

少康身侧武将,见敌将这般嚣张,个个摩拳擦掌。一个身着兽甲的中年大将,最先出列。此将面有剑痕,雄姿勃发,乃少康家臣——沧槐。

当初,保护后缗的死士中,沧槐之父占其一。所以,这几十年来,沧槐带着胞弟,一直跟随夏少康,不离不弃。他向少康长揖道:“主公勿忧,待末将前去战他。”

夏少康点头道:“沧淮将军,一定要小心!”

虞城的大门徐徐推开,沧槐背负宝剑,紧握长戟,纵马而出。黑甲先锋狂笑道:“本将从不杀无名之鬼,汝是哪路小将?”

“蟊贼受死!”沧槐不与他多言,持长戟,朝着对方当头刺下。

黑甲先锋不慌不乱,将长矛横于身前,死死地抵住长戟。

刹那间,戟似流星,矛若游龙,兵刃撞击,响彻八方。沧槐神采飞扬,愈战愈勇。黑甲先锋精神抖擞,寸步不让。两人一直战了百余回合,沧槐眼见胜负难分,虚刺一戟,掉头便走。黑甲先锋见状,还以为敌将黔驴技穷,意欲逃脱,纵马来追。沧槐倒拖长戟,飞马便回。

黑甲先锋,举矛就刺。沧槐身形微偏,躲过了长矛攻击,反手拔出后背宝剑,快若疾风,斩向敌将胸膛。黑甲先锋躲闪不及,落下马来,吐血而亡。

伯椒看到先锋官被斩于马下,大为恼怒,喝道:“哪路将领愿意出战,宰了那莽夫!”

074沧槐

“末将愿往。”一个年轻偏将,持单鞭纵马而出。他身长八尺有二,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

伯椒道:“伯安将军小心。”

“请大将军放心,末将自小就跟随高人修炼,会些奇门异术,定诛此贼为先锋官报仇。”伯安话音刚落,便纵马朝沧槐这边赶来。沧槐看这小将绝非普通人,不敢大意,大声道:“你是何人?”

“吾乃伯椒大将军麾下,一马前卒而已,今日特取尔首级!”伯安不由分说,持单鞭,向沧槐当头打下。

沧槐紧握长戟,劈手相迎,横于头上,抵住伯安。鞭戟相击,砰然作响,两人相逢真对手,三军将士同喝彩。伯安苦战多时,忽感臂膊酸麻,不能迎敌。他虚幻一鞭,败阵而去。沧槐纵马赶来,紧追不舍。

伯安回头见沧槐越来越近,口中念念有词,把嘴一张,吐出一道黑烟,朝沧槐劈脸射去。沧槐只觉心口气闷,全身疲软,落到了地上。可怜他忠心辅佐夏后氏复国,壮志未酬,如今被黑烟击中动弹不得。伯安挥舞单鞭,朝沧槐一鞭打下,就此一命呜呼!有过军眼见敌将被诛,一阵欢呼,士气高昂。伯椒的脸上更是春风得意,只觉夏少康麾下无甚大才,此番伐虞定能建功。

“少康逆贼,此时归降,还能免去城中老幼性命。否则大军攻破,让你虞城顷刻间鸡犬不留!”伯安初战得胜,纵马大叫,意气风发。

夏少康痛失爱将,又遭敌将挑衅,勃然大怒,喝道:“妖人,不知死活,害我家臣,还敢大放狂言!”

“庖正休恼,此将会点旁门小术,沧槐不敌,理所应当。”凌云子回过头,看向伏风,又道:“伏风,你去应战。”

“弟子遵命。”伏风躬身作揖,纵身一跳,直接从城上跳了下来。

城墙如此之高,若换作常人就这样往下跳跃,即便不摔个粉身碎骨,也会半身不遂。伯安眼看对方跳下来毫发无损,着实吃了一惊。

“汝何方神圣,敢来助拳?”伯安自知来人本事不小,再难升起轻视之心,凝神戒备。

“吾乃太虚宫弟子,今助夏后氏复国。尔等叛逆之臣,还不束手就擒。”伏风话落,便已祭起沧虹,光芒泛起。

伯安闻言大怒,挥舞单鞭,纵马扑来。伏风不慌不乱,紧握沧虹,运起真元,剑上的光芒凝成剑气,轰然斩下。伯安不敌,倒地而亡。

伯椒见麾下最厉害的战将,眨眼间就被敌方击杀,大为震惊,脸色涨得发红,急道:“对方有妖人相助,鸣金收兵!”

鸣锣齐响,有过军如潮水般退散,不到片刻功夫,便已撤离城下。城上守军,看到敌方退避,方才宽松。

有虞军与伯椒第一战,就轻易将之击退,鼓舞了士气。夏少康虽折了一员爱将,但好歹也算是占了上风。他命令士兵收敛了沧槐尸身,就带着六大派盟友回到庖正府,论功行赏。

明月高悬天空,四周繁星点缀,银光倾泻,洒满大地。夜间的庖正府,灯火通明。夏少康摆下晚宴,犒劳为夏后氏拼杀的有功之臣。

“今日多亏太虚高徒,施展神通,打退强敌,我理当敬你一杯。”夏少康端起酒杯,双目扫向伏风。

“不敢,多谢庖正厚爱!”伏风立刻起身,十分恭敬。

夏少康见这男子,虽有很大的本领,可为人谦卑,无分毫乖张,真不愧是太虚门人,难怪当年先祖黄帝会三临崆峒,问道太虚。

两人饮完,众人举杯共饮,席间有说有笑,早把白天的战争抛到了脑后。酒过三巡,不胜酒力的人,陆续退席。林默然伫立于膳厅门口,抬头观望天上的繁星,不禁勾起美好的回忆。当他回过神才发现,下山已有两个多月,现今战事一开,短时间内,恐再难回到太虚,内心一阵失落。

凌云子来到林默然身侧,抬眼眺望,见夜空之中杀气弥漫,神色变得肃然。夏少康也走了过来,道:“道长似乎心神不宁?”

凌云子叹道:“据贫道观察,今夜七杀星移动,我猜伯椒定会引兵袭城,庖正还是要做好万全的防备。”

夏少康蓦然转身,向夏杼招了招手,示意他下去准备。夏杼匆匆忙忙带着几个将领,出了庖正府,直奔东面城楼。

今夜的虞城格外安静,为了防止敌军来袭,夏杼颁布宵禁之令,虞民个个躲于家中,房门紧闭,灯火不明。

075巡视

酉时未过,街道只剩巡逻的士兵。太虚四人走在街上,颇感凄凉,若非今晚的月亮特别耀眼,四周恐怕是伸手不见五指。

“等到将来,夏少康复国成功,我们太虚宫的名声,可就是天下第一了!”莫问大有得意之色。

“莫师弟切勿再说这般大话,传出去惹人耻笑!”梦妍那娟秀的脸蛋,有一分不屑,一绺秀发散落两肩,双目流盼妩媚。

莫问的一张俊脸,生出两分尴尬之态,望了望伏风,随之低头不语。伏风伸出手臂,朝莫问的肩上拍了一下,道:“我们相助夏后氏,只是为了顺从天意的安排,绝非虚名所诱。”

“师兄和师姐说得总是在理!”莫问刚才本就是随口一说,没想这么多,被同门教训一番,有点不快。

恰在这时,紫晴和紫鸢从巷口优雅地走出。紫鸢今晚穿着淡紫色的罗裙,细眉秀目,玉一般的肌肤欺霜胜雪,在那月光之下,彷若带了妖异般的秀丽,竟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紫晴依旧是一袭青衣,面如出水芙蓉一般脱俗。她淡雅一笑,道:“原来你们都在啊?”

林默然道:“敌军今夜可能会袭城,公子杼让我们出来巡视。”

紫鸢望向林默然,清澈的眼珠在他身上打了个转,透着一分关怀。林默然迎着望来的目光,神情不禁僵了一下,微微低头。

“敌军来了,大家准备迎敌!”

无尽的黑暗之中,不知是谁发出了呐喊。巡哨士兵敲锣打鼓,响声震破了黑暗。六人见状,一同祭出兵器,纷纷跳到城上。他们全部往城下望去,只见遮天盖地的有过军,奔袭而来。每个士卒的手里,举着一根火把,喊杀震天。

美丽的残月高悬天空,映射在城池中的每一个角落。伯椒站在高大的战车之上,挥舞令旗,沉着指挥。鼓声震耳,有过军奋身而起,为了心中的胜利,把躯体化为坚硬的盾牌,仿佛生命为柴的火焰,炙热燃烧,灿烂陨落。

千千万万的有过大军,犹如赴死的勇士,犹如悲哀的英雄,抬着云梯强行攀上城墙,攀上那成功的终点。

冲锋在前的士兵,头破血流地从城墙上掉落下来,摔得粉身碎骨;后面的人已经失去了意识,无惧生死,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往上攀登,只为那唯一的信念!

有过军浴血奋战,但无畏的身躯终究挡不住锋利的剑刃,他们如麦穗般倒地。

城下布满了尸体,堆积如山,鲜血顺着尸体流淌,染红虞城的土地。夏杼指挥的有虞军拼死抵抗,面对着越来越多的敌人,他们拿着长戟就刺,搬着重物就丢。

有过军眼看冲了上去,刚杀几个敌人便被有虞军乱戟刺死。城下的士卒越冲越猛,无数人踩着云梯向城上攀爬。刀戟碰击,铮铮作响。有过军就像天空密布的黑云,笼罩了整个虞城。无数的箭矢破空而来,步卒爆发出的呐喊,响彻黑暗。

六大派弟子握着宝剑,奋力厮杀。绚丽的光芒照亮了夜空,灿烂耀眼。有过军训练有素,加上人多势众,很快就冲到了城上。古老的城池尸横遍地,凄凄惨惨。

伏风和莫问提着宝剑,横冲直撞。沧虹剑光芒闪烁,一股寒气与血腥之味渐渐融合,扩散开来。破天剑绿芒迸发,一道道剑气仿若闪耀的流星。每个冲上去的有过军,顷刻倒在了二人的脚下。

寒风悲啸,一片凄凉。紫鸢和紫晴背靠而立,美丽的身姿随着绽放的光芒,耀眼夺目,四周哀鸿遍野。

另个角落,一道蓝色影子,好似落入凡尘的仙子。梦妍凝霜紧握,蓝光盛放,一道剑芒挥下,数名士兵被穿透胸膛,倒在了地上。

林默然望着蜂拥而来的敌军,迟迟没有祭起墨玄剑。四周的士兵全都杀红了双眼,他们大声的吼叫,嘴角甚至流出了鲜血也,依然没有畏惧。

六大派皆以斩妖除魔为主,如今手中的兵器就要屠向普通凡人,这个男子终有莫名的动容。他见到一个又一个的生命倒下,却又无力阻止,心灵好像也在颤抖。

城上的有过军越来越多,沐浴着凄凉的喊杀声,数十兵卒握着长戟往林默然这里刺来。

林默然蓦然回神,牙关一咬,拔出墨玄,蓦然挥下。只见那绚丽的光芒闪动,冲过来士卒就这般地倒了下去。无论是有虞军还是有过军,皆是以鲜血为代价,用生命换取胜利。

076夜攻

这座古城经过战争的洗礼,仿佛轮回了千百年。活下去的人,仍在殊死搏斗。哪怕被敌人包围,他们的心中也只有保卫家国的信念。

人仰马翻的血场中,士兵们前秒还握着长剑,同敌人奋力厮杀,而这一刻如同尘埃落地,带着衣锦还乡的梦想,缓缓地躺下。

这场战争从酉时一直杀到丑时末,双方士兵死伤大半。伯椒再怎么打下去,也无法攻破城池,只得下令收兵,回营再作计较。

传令兵鸣响手中的金锣,有过军停止了进攻。还未攀上城墙的士卒,全都撤了回来。

城上,躺满了尸体。正在同敌军厮杀的过国士卒,已经无法再撤离。他们怀着对胜利的期盼,浴血战至了最后一刻;有的士兵为了求得生存,放下了武器向有虞军投降。

虞城又归于平静,残存的虞国士兵,松了一口气。无数人疲惫的瘫在地上,大口地喘息。六大派弟子此刻也是身染鲜血,格外的狼狈。伯椒愤恨地盯着城楼,心有不甘地再次挥舞令旗。训练有素的有过军,后队变成前队,按部就班地撤离。

夏少康一直在大厅等候军情,心急火燎,坐立难安。凌云子和玉宸也未休息,同在大厅等候。一小卒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通报道:“启禀主公,逆贼伯椒已被我军击退!”

少康急道:“那少主他们呢?”

小卒道:“少主正在抚慰士兵,六大派高徒已经回来了。”

三人闻言,遂同时往门口望去。这时,六人已然走了进来,向他们作揖。凌云子道:“今夜你们甚是辛苦,先回去休息吧。”

六人再次作揖,各自回房;而伯椒那边,自从退兵以后,便连夜将大营从东郊移到北郊,意欲重振旗鼓,徐图再战。有过军虽然偷袭失利,但其元气尚存。营寨之内,壁垒分明。辕门之前,一排排巡逻兵穿梭而过,十步一岗,三步一哨。

军营中间最大的营帐,灯火通明。帅帐之内,伯椒沉默无言。经过这一次的偷袭失利,以后要想攻下虞城,可谓是难上加难。伯椒想到这里,面容更加苍白。

“大将军,现今城池没有攻下,我军又损失惨重,该如何回复大王?”一个谋士出列行礼,语气低沉。

“你说该怎么办?”伯椒此刻想到远在东方,等待捷报传回的寒浇,就感觉脊背发凉。

谋士被伯椒一问,不敢妄言,退回原位,闭嘴不提。一个长相粗黑的大将,走上前躬身作揖,道:“今夜进攻,我军所以失利,皆因夏少康有六大派妖人相助,实非人力可抗!”

伯椒道:“那坚秉将军有何良策?”

“末将认为,应当如实上奏,让大王去想办法。”坚秉冷静地分析了当下形势,方才敢向伯椒奏报。

“哼,小小虞城,不过弹丸之地,何劳大王烦忧?”伯椒怒不可遏,伸出右拳,狠狠捶在帅案上。众将见主帅发怒,再无一人敢出声,各自躬身行礼,退出了营帐。

两方大军,僵持近三个月。有过军远来,缺乏建树,很多人思乡心切,士气不振。城内的守军,由于摸不清虚实,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浓冬寒彻,漫天飞雪洒向大地,遥天万里,一片银白。两方将士都褪去了单薄的衣衫,换上了厚重的冬装。

夏少康害怕再消耗下去,于己不利,便派遣长子夏杼,今夜袭营。虞城北门,三军云集,每个士卒都举着一支火把,可他们依然冻得直打哆嗦。夏杼一声令下,大军排开队伍,浩浩荡荡地向伯椒大营开拔。

伯椒大营灯火通明,上将伯椒坐在中军大帐之内,透过灯火,还在审阅军务。文武两班,亦在帅帐内侍候。

传令官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俯身奏道:“上将军,探马来报,我方大营附近,发现大量敌军。”

伯椒闻言虽然有一点惊讶,可他毕竟是寒浇上将,征战多年,其定力非常人所有,很快就冷静下来。他叹息一声,挥了挥手。传令官又躬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伯椒缓缓起身,宣布道:“夏杼黄口小儿,不足为虑。传令各营各寨,集合大军,准备迎敌。”

“末将领命。”众将拱手,一同退出营帐。

辕门之外,火光冲天。有过军排开阵势,绣带飘飘,挡牌滚滚。绣带飘飘遮天地,挡牌滚滚显神威。各路将领握着兵器,在夜间发出冰冷的寒光。

077溃败

伯椒身侧的纛旗,随着夜风猎猎招展。天色漆黑,鼓声大作,有虞军也没了秩序,持着长戟,如夜间觅食的狼群,猛扑而来。

“杀……杀……杀……”

四周,喊杀震天,难辨你我。马闻金鼓之声,惊驰乱走。两军排山倒海一般,撞到了一起。

剑戟铿锵飞舞,长矛呼啸飞掠。沉闷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直使山河颤抖。狰狞的面孔,低沉的嚎叫,弥漫的尘烟,整个营寨都被这种惨烈的气息笼罩,随之湮灭。

人们由于夜间视线不清,相互践踏者络绎不绝。熊熊战火,升起无尽浓烟。寒夜招展的纛旗,已然残破褴褛,顷刻间就会坠落。周围死尸伏地,血流不止。浓浓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中,刺鼻难闻。

有过军的营帐遭敌军焚烧,火光冲天。伯椒握着帅旗,沉着指挥。有虞军健硕的身影,如波浪一般起伏着。他们的口中,发出震动天地的呐喊,互相激励,消褪了对死亡的恐惧。有过军出动弓弩阵,夜空箭矢狂飞。拖着长声的箭雨纷纷划破晴空,有虞军不断地中箭倒下。

凄厉的嘶喊,疯狂的杀戮,炽热的烽火,使得两军兵士愈加地愤怒,战争越发地激烈。

临近寅时,伯椒大势已去,惊慌之下,纵马就跑。有过军见主帅撤离,也全都落荒而逃;剩下没有跑掉的士卒,已成了有虞军的战俘。

“休走了伯椒!”夏杼纵马大喊,狂追不舍。白雪覆盖了千万尸骸,一片凄凉的景象,笼罩这片黑暗的战场。

此战之后,虞国声势大震,天下无人再敢轻视有虞氏;夏少康的身份也再难保密,传遍大江南北,世人无不惊讶,当年被迫降寒的各路诸伯,亦蠢蠢欲动。

五十五年前,寒浞篡夺后羿王位,大臣伯糜害怕遭寒浞迫害,趁着动乱逃到有鬲氏蛰伏待机。伯糜多年来得到鬲伯的支持,大量培植势力,暗中联络残存的斟灌氏和斟鄩氏族人,等待着起兵反寒的时机。

如今伯糜得知,夏少康意欲兴复仇之兵,重夺基业。他感觉时机已成熟,亲派使者赶来虞国,会见少康。

虞城经过这次大战,急需休整。夏少康下令,将军队屯于纶邑,好让虞民得以喘息,只可惜这座古城的繁华,却是大不如从前,很多精壮的男子为了保家卫国,被迫从军。路上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死气沉沉。

整个中原,已是粉妆玉砌的世界。树上挂满银条,房屋也披上了银装。雪白的土地,刚留下人们的脚印,后一刻又被无情地淹没。街道两边的摊位,减少大半,叫卖声也不如往昔那么响动。林默然和莫问并排走在前方,梦妍和紫鸢手牵手地跟在后头。

四人一路走来,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气氛。自从兵祸一开,使得他们的闲暇时间,少之又少。紫鸢突然走到一个摊位边上,盯着上面的物品,怔怔出神。

摊位上摆放了千奇百怪的玩偶,各种各样,旁边坐着一个身穿灰白棉衣的小贩,他和其他小贩略有不同,多了几分儒雅的气质,犹如鹤立鸡群。

紫鸢瞥了那个小贩一眼,拿起一个木偶,放在手中把玩。林默然望着此情此景,僵了一会。他回过神才发现,原来已和那个女子走了这么久,昔日同生共死的情景,回荡脑海,映于眼前。梦妍和莫问也在一旁笑而不语,他们对这个天真的女子,早已了解得透彻。

“这个多少钱?”紫鸢下山将近四个月,大部分的时间都因战争而消磨,很久都没有这种新奇的感觉。她将木偶捏在手中,轻轻晃了一晃,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姑娘,一贝一个。”小贩微微咳嗽,话音低沉。

紫鸢摸向腰间,一看空空如也,清丽的面庞露出一分尴尬。她每次出门都带足钱财,偏偏今日走得急忘带,心里将自己咒骂了一遍。

小贩凝望那个美丽的女子,笑道:“姑娘如若没有带钱,这枚玩偶便赠与姑娘吧。”

“当逢乱世,你做生意也着实不易,再者,本姑娘向来不喜欢拖欠别人?”紫鸢有几分不快,转过头冷视身侧的男子。

林默然当即从怀中掏出金贝,递给了小贩。小贩接过金贝,飘忽了一会。这时,四人已经走向远方。他们不知沿街逛了多久,来到城门之前,对于这座城楼,四人皆有几分厌倦,避之不及。

078伯靡

林默然定了定神,看见城门口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他一袭灰色短袍,嘴角三寸美髯,尖嘴猴腮,眼中有精光闪烁。

敌军刚退,城门禁令尚未解除,难以进出,那人能轻易被守卫放进来,必定不是寻常民众。中年男子像是第一次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他愣在原地,双目一直环视周围,似乎在探索什么。林默然第一直觉,便把他和细作联系在一起。

“这位小哥,请问庖正府在哪儿?”中年男子拉着一个路人,开口询问。

路人便告诉他,往前走到尽头左拐,有一座大宅院便是。中年男子遂按照路人指引,一路前行。

“那人鬼鬼祟祟,不像良善之辈,我们跟上去看看。”林默然话落,大步跟了上来。

中年男子凭借多年机敏的直觉,感到有危险正在接近,当即拐过街道,加快速度继续前行。他又走了半会,见前方人烟稀少,不敢再往前走,回过头,见后面四人也未甩掉,心中一急,看到街边有一条巷道,拔腿就朝那巷道跑去。

林默然道:“这厮果真是敌方派来的细作,我们快追。”

四人沿着巷道一路小跑,很快就追了上来。巷道尽头,横着高大的围墙,已是绝路。中年男子灰心丧气,愁容满面,更有几分不甘,转身向四人连连作揖,哀求道:“诸位英雄好汉,小人初来乍到,身上没有钱财。你们就大发慈悲,放了我吧!”

四人在原地楞了一会,等他们回过神,才明白,原来这人把他们当成了拦路打劫的贼寇。

梦妍颇感有趣,望了望旁侧的林默然,暗自发笑。林默然的脸色却有一点尴尬,红了三分。紫鸢站在林默然的身后,亦掩面嬉笑。

莫问向前走了两步,开口问道:“你不似本国民众,究竟来自何方?”

中年男子再次仔细观察四人,发觉他们不像贼寇,紧绷的心情稍放宽松。他轻抚三寸胡须,正色道:“这个我却不能告诉你,不过本使驾临虞城,可是带着天大的机密!”

紫鸢见这中年男子变得泰然自若,向前走了几步,冷笑道:“嘿嘿,你若不将机密细细道出,小心本姑娘就在这里结果了你!”

“姑娘生得这般美丽,心肠怎就如此歹毒?”中年男子昂头挺胸,一脸的正气凛然。

紫鸢冷哼一声,望了林默然一眼,闭嘴不提。林默然尴尬地笑了一笑,向中年男子作揖道:“先生勿怪,是我等冒犯了。”

“也罢,先生我不和你们这些小辈见识,赶快带我去见见你们的庖正。”中年男子的眼中,多了几分深邃。

四人知这中年男子身份不简单,经过一番合议,便同意了他的要求。庖正府的周围布满甲士,剑拔弩张,戈戟生辉。四人引着中年男子,来到府外。看守甲士推开府门,四人皆朝里面走去,唯有这个中年男子,停滞不前。

林默然疑惑道:“先生不是要见庖正吗?都到了门口为何不进?”

梦妍、莫问、紫鸢也同时停止脚步,望向中年男子。他们似乎都想看一看,这个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你们去告诉少康,吾乃伯糜使者,要想让我进去,当以国礼相迎。”中年男子负手而立,威武不屈。

四人早就听闻伯糜要派使者前来,但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伯糜居然派来了一个,如此捉摸不透的奇怪人物。

“先生稍待,我等这就去通报。”林默然话毕,带着三人直奔正堂。

中年男子立于原地,心神渐渐恍惚。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身上肩负的任务,就像一块巨石压在身上,使人难以喘息。

想他一生闲游,从不喜欢卷入任何纷争,自己做梦都未想到,伯糜会派他这样的人出使虞国。

这个男子可能是想得太入神,寒风吹在他的脸庞,并未觉得有多少冰冷。他在门外只等了半会,全身便已沾满了霜雪。

突然,府门被慢慢地推开。文武官员蜂拥而出,排列两边,个个恭敬。夏杼亲自领着六大派弟子,从里面缓缓走来。

“晚辈夏杼,奉家父之命,恭迎先生。”夏杼拱手揖礼,肃穆却又不失威仪。

中年男子不慌不忙,整理完衣衫和发鬓上的霜雪之后,才向夏杼还礼。夏杼走到中年男子身侧,恭敬地请他入府。中年男子便在六大派弟子,以及文武官员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进了庖正府。



079商讨

正堂之内,夏少康端坐高位,神态虽然看起来平和,可心里仍有几分喜悦,不可言状。夏后氏若能和伯糜结盟,在复国的路上便又多了几分助力,更增添了成功的机会。凌云子和玉宸分坐下侧,六大派弟子排列在左边,夏杼领着文臣武将居右。严肃的气氛,活跃于整个正堂。

“伯糜使者华容,拜见庖正。”中年男子抬手作揖,看起来颇为随和。

“贵使远道而来,少康失迎。”夏少康向其还礼。

“不敢。”华容说完,双目将厅内众人扫了一圈,只觉少康下侧的两个道人,气质非凡,非寻常之人。他回过神,淡然一笑,衣袍一甩,直接坐了下来。

侍女端来茶水,递予华容。他喝了一口,回味无穷。夏少康细细打量那个男子,发觉他虽然其貌不扬,但颇有几分泰然自处的风度。

“先生代表伯糜来见我,不知伯糜先生有何赐教?”夏少康举止之间,气宇不凡。

华容润了润嗓子,放下茶杯,开口道:“敢问庖正大人,凭你虞国弹丸之地,要想敌那寒朝天下,胜算几何?”

夏少康咳嗽一声,未再言语。他非常清楚,寒军骁勇无双,善骑射,凭六大派和虞国之力,要想举兵进攻,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办到。虞国初战虽击退伯椒,可有过氏的实力并未削弱多少。况且,杀敌一万,自损三千,有虞军经过此役,士兵也有些疲惫,臣民亦苦不堪言,而他几十年积攒的兵器、钱粮、伤药,在那漫无止境的虚耗之下,也撑不了多久。一旦断了军需,影响军心,对复国大业极为不利。

夏杼却满不在乎,道:“先生,寒浞自从统治天下以来,人心尽失。我夏后氏若以大禹之名,振臂一呼,天下万国定会响应。”

华容深邃的目光,重新将那少年打量一遍,赞赏道:“公子见识高远,实乃夏后之幸,天下之幸。”

夏杼被人夸赞,神情依旧平淡。他岂能不知,伯靡派遣此人而来,定是同父亲结盟,毕竟伯靡也是寒浞的肉中刺,眼下他们两家除了兵合一处,共伐寒浞,别无他法。伐寒即使困难重重,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便有成功的机会。

夏少康道:“先生长途跋涉,好不容易来到这战乱之地,何不开门见山呢?”

“我主伯糜在有鬲氏蛰伏多年,已成气候,且联络了斟灌氏和斟鄩氏遗族,伺机反寒。”华容的面色更加肃然。“想必诸位也猜到华容此行的目的,不错,在下今日前来,正是为了与夏后氏结盟一事。”

少康大笑三声,道:“若伯靡先生真能与我结盟,那我们便拥有了斟灌氏、斟鄩氏、有鬲氏、有虞氏、有仍氏五路大军,到时,何愁寒贼不灭,大夏不兴?””

华容道:“不过我主有两个条件,希望大人可以应允。”

夏少康有几分疑惑,问道:“不知伯糜有何条件?”

华容道:“其一,我主本为夏臣,当年是被迫归降后羿,希望大人既往不咎。”

夏少康笑道:“先生多虑了,当年之事已成过去,休要再提。”

华容闻言,又道:“其二,这次结盟我主与你是盟友,并非君臣,庖正不得凭借君威欺压我主。”

夏少康闻言,陷入沉思。厅内众人也没想到,伯糜会提出如此要求,议论声渐起。玉宸坐在下方,一直都是双目微闭。凌云子不时摆弄手中的拂尘,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夏少康过了半晌,才开口说道:“结盟反寒,总要有人统一发号施令,不然就乱了章法。”

“我主既然和庖正结盟,自然会听从庖正发号施令,只是将来寒朝覆灭,我主的去留庖正不得干涉。”华容斩钉截铁,俨然一副不可抗拒的摸样。

夏少康不知伯糜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眼下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其他私人利益只得暂时搁到一边。他缓了缓神,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华容眼瞧夏少康如此大度,再次向他施礼。

夏少康道:“你们何时可以正式会盟?”

华容道:“庖正请放宽心,我主已做好全部准备,只等你们定好日期即可。”

“我与诸位已经商定,腊月初八乃是良辰吉日,到时还请伯糜先生带兵前来,同我夏后氏共襄盛举。”夏少康蓦然起身,向华容拱手作揖。

华容恭敬的还礼道:“如此甚好,华容这就回去转告我主。”



080誓师

寒冬腊月,正是万物休养生息之时,虞城却沉浸在一片繁闹之中。这座城池经过数月修养,恢复了几分面貌。街道上穿着棉衣的路人,络绎不绝。很多虞民都在传言,今日的虞城,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就在最近这几天,城内增添了很多陌生的面孔,也让虞民对这件大事,深信不疑。

纶邑东面的十里开外,有一片宽阔的平地,一望无垠。一座高大的祭台,搭建完成。九层台阶,象征夏后氏九五至尊的地位。

祭台最高处摆了一方香案,上面三牲完备,六畜齐全。台阶下面,有虞氏、有鬲氏、有仍氏、斟灌氏、斟鄩氏五路大军,整齐排列。黑压压一片,有万众之多。

三十五年前,寒浞灭夏后相之战,姒姓十二氏大部分被寒朝剿灭,只剩下残余势力散布各地,等待着报仇的良机。

五氏之中,斟灌氏和斟鄩氏本就出生于十二氏族,自然希望恢复大夏的统治。有仍氏和有虞氏乃夏后氏姻亲,也是鼎力相助夏少康。有鬲氏的首领鬲伯,早就不满寒浞的统治,意欲起兵伐之。现在又有夏少康在前面领头,亦举族支持。

寒浞55年,冬,夏少康正式与伯糜缔结盟约,组建复国大军,向寒王朝宣战。

战鼓雷鸣之音,震动寒空,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犹如浩荡之威化为复仇的利刃。这一刻,夏少康终于拥有同寒浞分庭抗礼的实力。三十五年来,他每一天都背负着国破家亡的耻辱。这种切肤之痛,让他从未真正地安眠。他站在祭台旁边,微微闭上了双眼。

台下的万千将士,眼看建功立业的时机就要来临,无不激动万分。夏少康左侧站着长子夏杼,还有大臣伯糜和有仍氏、有虞氏、有鬲氏三族首领。右边是以凌云子为首的六大派,以及本部的文臣武将。

夏少康道:“凌云子道长,吉时已到,可以开始了。”

凌云子微微作揖,走到祭台前面。他将香案上的龟壳拿在手里,然后从袖中掏出一枚匕首,在龟壳中间钻出一个小指粗细的孔洞,放在火焰上面烧烤。众人的神情一阵紧绷,仿佛都在隐隐期待着什么。

不到半会,龟壳上面出现了一道裂纹,线路却是有些凌乱。凌云子不露声色,手掌在龟壳上抚摸了一下。转眼之间,裂纹竟一分为九,成龙形之状。

凌云子将龟壳递到夏少康的面前,笑道:“此卦大吉,这九道横纹象征天下九州。伐寒之战,大夏当兴!”

夏少康接过龟壳,面对台下的万千将士,双手高举龟壳,大喊道:“天佑大夏,伐寒必胜!”这恢宏呐喊之声足以震撼天地,众生听之无不震撼,众生闻之无不颤动。千万将士高举兵器,群情激扬,浩浩之威睥睨天下。祭台两边的各路首领,以及六大派弟子,亦是信心十足。

夏少康侧过头,望向身旁一个年迈的老臣,道:“崇开,立刻宣读讨贼檄文。”

崇开向前两步,从案上取下一方帛书,缓缓展开,大致阅览一遍,颂读道:

“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我大夏王朝自帝禹开国以来,内修明政,外攘夷狄,天下安定,四海归一。

奈何贼子寒浞,窃取大夏神器,屠杀子民,陷害忠义,妄图以夏臣而代夏政,荒淫无道,人神共愤!

乾坤崩殂,天道不存。在此非常之时,是有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

大禹遗脉夏后少康,生性醇良,广施德政,乃天下之仁主。

今夏后氏一族,欲复大禹之功绩。尽起天下忠勇之士,兴仁义之兵,拨乱反正,讨伐贼子,扶正乾坤,以图社稷安定,天下清明!”

夏少康点燃三炷香,跪在地上俯身三拜,向皇天祷告,而后起身,面向群臣士卒。凌云子期盼已久的伐寒大业,终于迈出了第一步,这老道抚了抚胡须,面上也露出一抹微笑。

“臣虞思参见主公。”虞伯朝着夏少康跪了下去。

下一刻,各路诸伯,万千将士,行动一体,同时下跪,向夏少康俯首称臣。伯糜与六大派诸人,亦向夏少康躬身长揖。

“众卿免礼。”夏少康话音高昂,一股高高在上的王威自然显现。

夏后氏起兵,人心大振。天下的局势因此改变,世人仍旧没有遗忘大禹的功绩。夏少康以大禹之名,振臂高呼,终使四海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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