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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洒的恶魔》


第一章 黑眼睛的年轻人

<er top">一</h3>

出租车与卡车飞驶,噪音轰鸣。这声响犹如地下精灵发出的吼叫振憾着深沉的夜空,压倒这轰鸣声的,是时断时续的警笛的尖叫。随着警笛尖叫又响起了巡逻车隆隆震颤。隆隆声刚贴近跟前却忽又远去了。

然后是一阵寂静。忽而汽笛骤响、警钟急鸣,一列消防车驰来,纷扰代替了寂静。

离大路不远西岔路口二道街一带,是一条浓绿掩映的住宅区,这里有一幢精巧的房屋,房屋四周环绕着一堵颇似石头形状的围墙。

风吹拂着院内的技叶、飒飒做响,洋房的窗子里竟没有丝毫灯光漏出。

卧室里漆黑一片。昏暗的床上忽然闪起了一道打火机发出的光亮,石棉芯被点燃了,黄色的火焰跳动着微绿的苗儿。打火机的光焰把一个健壮而又俊俏的青年人的面庞映照出来了。黑黑的眼睛里深藏着一种优郁。

这个青年人仰卧在床上,他用火点着叼在唇边的纸烟。那唇形美极了,恰如雕刻而成,他那筋肉轮廓异常清晰的宽厚的胸膛也显露出来了。

青年人的身旁侧身躺着一个短发蓬乱的年轻姑娘。

青年人熄灭了打火机的火。他伸出有着结实而又柔韧的筋肉的胳膊打开了桌上的台灯的微光灯。一股淡淡的光亮散发开来。

“别开灯……邦彦。”

姑娘好象依然在品味着那陶醉的余韵,闭着眼睛,轻柔地说着。她下意识地伸出胳膊,把毛巾被拽到胸前。她那胳膊上的汗毛好象微闪着金黄色的光亮。

“又失火了。”

伊达邦彦嘴里依然衔着纸烟,静静地说。烟头上的火点儿,象一个有生命的个体独自在闪动。

“真可怕。再靠紧些吧。”

神野知佐子露出珍珠般洁白的牙齿微笑了,邦彦一下子转过身来,和知佐子脸儿对着脸儿,然后把纸烟的烟嘴一头放进知佐子轻轻噘起的上唇与微微下垂的下唇之间。

知佐子将嘴巴里吸满了烟,又扑地一口吐了出来。她睁开了眼睛。那浓浓睫毛围起的深沉的大眼睛和那只稍微向上翘起的小鼻子相配得那么匀称。

“是失火了。火里蕴含着生命,蕴含着将被毁灭者的最后生命啊。”

邦彦在烟灰缸里摁灭了烟卷,抚摸着知佐子的头发轻轻地诉说着。他的声音却是浑厚的男中音。

“听见警笛声,你总是陷入深思状态。是不是回想起什么事啊?”

“……”

邦彦并不答话,眼睛里却露出一派阴郁的神情。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知佐子的脸伏在邦彦裸露的胸膛上问道。

“十点半。”

邦彦把从桌子上拿过来的表,又放还到原处,知佐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抱着邦彦的头,邦彦的自然蜷曲的头发分外柔软。

“十点半了。我们能这样在一起的时间,只剩下一个小时了。”

知佐子喃喃道。

“我不能见到你吗?”邦彦的声音是那么温柔。

“见不到你,我知佐子就要发疯,就要死了。”

“我也和你一样啊。”邦彦说着,他的嘴角暗地里却噘得高高的。

“不知爸爸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如果他非要把忠雄推给我,我也有我的主意。我就把咱俩的事跟他公开出来。这样我也就没有什么负担了。就算是爸爸和妈妈闹着要和我断绝关系,我也不在乎,因为我有了你。”

知佐子在邦彦结实的胸脯上亲吻了一下。

“你是说要把我们的事情向你父亲公开?”

邦彦的声音依然是温和的,但他那浓浓的眉毛却皱到了一起。

“一直到现在,你还不曾提过我吧?”

邦彦用右手在知佐子的背上抚摩着,问道。

“我跟谁都没提过,可是我再也忍耐不住了,把你装在我一个人的心里。你过于大了,你占据我心中的大部分位置了。”

知佐子说着话,在邦彦的胸上连连地吻了起来。

邦彦摸挲着知佐子的腰部,说道:

“谢谢你这样思念着我,可是,公开我们的关系,我看为时尚早啊,这只会让你父亲伤心。”

“父亲是父亲,我是我呀。”

“可是你和忠雄君已有婚约在先了。”

“我真没想到你竟这么胆小。”

知佐子一下转过身去,把后背留给了邦彦。她紧紧地咬着嘴唇,简直咬得变了颜色。

<er h3">二</h3>

“对不起了,我是考虑到你的事,才这么说的。”

邦彦把口唇移近散发着柠檬香味的知佐子的头发。手灵巧地轻按在知佐子的胸脯上。知佐子开口道:

“我是爱过忠雄。人们也都是这种看法,认为将来我能和由父母决定的人过下去的,我自己也没怀疑过这一点。”

知佐子的这番话象似在说给自己听的,但,她的语气一下子激烈了起来:

“可是这些都是你出现在我面前以前的事,是你俘虏了我的心,占有了我的身体。如果没有你,我什么都不知晓,或许我会是幸福的。我恨你。不,我爱你,爱得要死。”

知佐子的眼睛里,流下了泪水。

邦彦也重复起同样咒语般的话语:“我也是爱你,爱得要死。”并且将嘴唇贴近知佐子脖根,散着热热的气息,但,他的眼神却是暗淡的。

知佐子声音沙哑地说:“我觉得忠雄君也会死去这份心事的。本来这桩亲事归根结底是出于一种政略,是为了系紧父亲经营的大东电机与忠雄君方面的三协银行的联系纽带。”

“忠雄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太猜楚,不过,我想,他一定很喜欢你吧?”

“为什么又想逃脱呢?这会叫我更难过的。”

“这怎么能说是逃脱呢?”邦彦的声音大了起来。

“那么,你只是认为急于公开我们的关系是不妥的吗?”

“可是……”

知佐子挺了挺后背。邦彦抚摸着女人的后背说:

“我想你的家庭一定是严格的。这样突然宣布你要和我结婚,肯定得不到同意,岂止是不同意,我还要受到人们的彻底的恨怨。”

号称资金上百亿的大型企业大东电机的根基,可以说是知佐子父亲神野洋一独自一人奠定的,邦彦其实是在图谋以知佐子为媒介钻进神野家族成为其中之一员。

“就算被家里撵了出来,我也不在乎。邦彦,你听着——”

说完知佐子转过脸,面向邦彦,凝望着他那由于微型灯泡光亮的投影而显得昏暗的眼睛继续说道:

“我可能是怀了你的孩子呀。”

“你说什么!”邦彦的眼神有些慌乱。

“我想叫你大吃一惊,所以一直没告诉你,高兴不?所以,我不能再等了。”

知佐子的眼睛里闪出了比灯光还要亮的光辉。

“你说的是真的吗?”

邦彦本想让自已的声音更明快些,可是从喉头发出来的却是干哑的,唇边在抽搐。

“你讨厌了?你不喜欢孩子?你是嫌恶我了呀!”

眼看着知佐子眼里充满了泪水。她的脸显得有些歪扭了,她紧咬毛巾的一端,强压着啜泣的声音。

邦彦当即从打击中恢复过来,他百般体贴地咂咂做响地吮吸着知佐子脸上的泪水。说道:

“真糊涂,谁说嫌恶你了!”

真是一个糊涂女人,尽管加了那么大的小心,还是——,这种事要是让知佐子家里知道了,邦彦的好梦将会象肥皂泡一样破灭,再说生下一个与自己相象的孩子,那也将有一番恼人的纠葛。这对邦彦来说,无疑是一桩千钧重负。

这时知佐子开口了。她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道:

“你可不能骗我呀……”

说着,她把挂满泪珠的滚烫面颊,贴到了邦彦冰冷的胸上。

邦彦的小腹部已是冷汗涔涔了。他身体冰冷了,连心也都冰冷了,眼神依然是先前那副茫然的样子。

他温静地问道:

“请医生检查过了吗?”

知佐子一面啜泣着一面说道:

“大夫说巳经两个月了。”

“别哭了。”

邦彦摸弄着女人的头发,他只是在漫不经心地回顾着自己的过去,至今为止曾和几个女人有过这样的场面。和各种女人,场面尽管不同,然而总都是如此的结局。胸中已是一片空荡荡的了,他象是盼望恶梦过去一样,在等待着女人停止哭泣,但,这次情况却有些不同,不能冷漠无情地说出“打掉”二字,惹恼了知佐子,告诉了她的父母,其结果不堪设想。何况,这种事一旦被实业界人士知晓了,那么堵塞在邦彦路上的障壁,将会益发增强增厚。

邦彦把自已的脚从夹在知佐子两脚之间抽了出来。他非常清楚,就只是为了眼前之计也有必要安抚好知佐子。

“我知道了。知佐子——”接着又说道:“好吧,我们一同到你父亲那里去,请求他允许我们结婚。你父亲或许要生气,或许要骂我和你。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要有了你就可以了。”

“是吗?我太高兴了,现在我们就走吧?”

知佐子不哭了,眼睛闪着光亮。

“今天晚上去不太好吧,让我们的情绪平稳平稳些再去吧?这么暂短的时间总还可以等一下吧?在这以前,什么都不透露,不让任何人知道。能办得到吗?”

“懂了。真叫人高兴呀!可是要越早越好呀。还是我的邦彦,邦彦才是我想象中的男子汉哟。”

知佐子楼着邦彦笑了。

邦彦轻轻地戳了一下知佐子的面颊说:

“好了,今晚先回去好好睡一觉。等等,我看咱们还是先坐着你的车出去兜兜风吧,反正事情已经是如此了,既使他们怪你回去晚了,你也不致于感到那么不痛快吧。再说兜风之后,你的感情也就平稳了。一副哭相回家去,人们会以为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你说得对,车钥匙在手提包里。真想看看印幡沼的月亮呀,邦彦,你能替我开车吗?”

知佐子兴奋地说道,邦彦轻快地下了床,站在地上确是个大个子,肌肉柔韧,富于弹性,健壮得活象一匹野兽。

<er h3">三</h3>

邦彦驾驶着西德福克思瓦根公司生产的加尔曼基亚赛车,由耀眼的前灯开路,空冷式的后部发动机轰鸣。赛车在黑夜中飞驶,宛如一颗红色的子弹闪过。

赛车是一部能乘坐两个人的小型车,大个子邦彦只能把方向盘置于两膝之间进行驾驶,他戴着反毛手套。

此人着装后越发显得瘦长。瑞典衣料制成的轻便上衣,使邦彦威武的体型更潇洒了。呢子礼帽深扣到眉际,透过浅褐色的茶镜,眼睛注视着如一条黑带般延伸开去的柏油路。

知佐子坐在邦彦的右侧,计速器指示:已超过了一百公里。车窗左侧掠过了山崖,右侧则是千叶县检见川之海。

一辆大型货车对开过去,大地似乎也在晃动了。海岸边上是一片养殖海苔的竹竿,再远处是渔火点点。

车窗微开着,露出一条细细的缝隙。风猛烈地吹进来,发出呼呼地哨叫声,烈风刮弄着知佐子的头发,她提高嗓门说道:

“在我认识的人之中,谁也没有你开得这么快!”

“并且是还带点野性吧……不,岂只是野性,如果就是这一点,正不知还会有多少神风驾驶员呢。”

“噢,是吗?”

邦彦翘起嘴角笑着说道:

“我有我的待点。怎么说好呢?我自已说似乎不妥,可我对距离与速度确实敏感。我的眼睛与神经对它们的反应简直是下意识的。”

“怪不得你瞄准射击那么高超。来靶场的医生都说,你的眼睛在几百万人中也只能有一个。我初次见到你是在村山耙场,我真佩服你打得那么准。”

知佐子把目光移向前奵照射出的光芒之中,凝视着前方。

此时,加尔曼基亚小型赛车减速向左方拐去,恰好两台神风摩托在拐角处闯了出来,在头灯的光亮中,它们清楚地看到了加尔曼基亚轻巧的姿态。

于是它们急煞车,掉转方向,从后面向邦彦与知佐子所乘小赛车急追过来。

柏油路并不平整,邦彦把赛车速度减至八十公里,两台摩托虽然是巅巅簸簸尾随其后,却也只有百余公尺的间隔了。

“畜牲。”邦彦小声骂道。

“怎么了?”

“暴走族的混账东西在后面。这些人一见到这种瓦根公司的赛车,简直就红了眼睛。”

邦彦的语调是平静的。两台摩托曾两次超越小赛车。因为骑者身着夹克,戴着头盔,防风眼镜遮住双目,所以很难辨认出相貌。

车窗外是一派水乡夜景。菰草在小河中摇曳,映在水流的镰形的新月颤动着。

邦彦看好一块没有人家的地方,把车开了过去,小赛车可以开进狭窄小路。摩托车的头灯时现时灭,紧跟在后面。

轮胎碾碎了片片杂草,加尔曼基亚小赛车终于停在一片沼泽的前面。周围没有一家人家。夜晚的沼泽散发着凉气,鱼儿跃出水面,划破了月影。从后面传来了摩托的爆音,越来越近了。

“真捣乱!”知佐子皱起了眉头。邦彦的嘴唇闭得紧紧的,唇边变成了白色,他放下车窗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摩托车在小赛车后面十公尺外停了下来,二个人穿着紧身短裤步伐整齐逐渐走近了,他们摘下了防风眼镜,原来两个人都很年轻。

“好家伙,坐的车可真够漂亮的了!”

“还有一个漂亮的妞儿陪着。能借给个点烟的火儿吗?”

两个青年靠到赛车的左右窗上来了。知佐子紧缩着身子偎依到邦彦身边。邦彦静静地说道:

“对不住,请躲开些,挡住了我们观赏景色!”

“噢,混账东西你是想尝尝滋味啊!”

“滚出来!”

两个青年怒喝道。当即从车旁跳开。

“好吧,只好奉陪了。请手下留情,你在车上不要动,等着。”

邦彦用手轻轻地摸了下知佐子的头。然后摘下手套,便动作敏捷地下了车。

靠了邦彦一侧的那个青年,看年纪大约是二十才出头,突起的颧骨上留有粉刺的痕迹。

“好,来吧!”

这青年咯噔一下亮出了自动保险刀。他把刀横在腰间,刀刃向斜上方翘起着。

邦彦下垂着双手向那青年走去,脸上象木雕一般毫无表情。

青年依然横刀在手,但却逐渐后退,脸上淌下了豆大的汗珠,呼吸也十分急促了。只见他下意识地闭上双眼把刀刺了过来。

邦彦飞快地飞起右脚,皮鞋尖正中青年的腿根处,只听得一声脆快的骨折声。

青年丢开了刀,身体前倾了。邦彦那凶猛的右手勾击,趁势打在青年伸过来的下巴上,下巴粉碎了,青年的身体象陀螺一样转了几下便一头栽在地上,当即昏迷过去。知佐子尖叫了一声。邦彦飞快地拾起刀子,利用向上站起的势头一下子转过身来。

这时另一个青年举起一只高级标准MD旧的军用手枪,喊道:

“不要靠近,不然,我就开枪!”

他抓住知佐子的头发拽到赛车的这一侧来了。0.22口径的自动手枪顶在知佐子的后背,知佐子不知所措。可是那青年却害怕得要命,张着嘴,喘着粗气。

知佐子似乎清醒过来,开始要挣托身子,顶在她背上的小口径手枪发出了一声闷声的爆炸音,知佐子的面部扭动了一下之后,身体也随着晃荡荡地倒了下去。

青年象触动了电流一般愣怔怔地站立在那里。刀子象一条银条划过,从邦彦的手中飞出一下刺进青年的右腕,青年手中的自动手枪落到地上,他抱着手腕滚动起来,邦彦当即拾起手枪,跑近知佐子,按了一下她的脉搏,子弹穿进了她的心脏。

邦彦的脸颊抽搐了一下,然而很快他就恢复了镇静。他一下子坐在知佐子的尸体上,用左手点燃了衔在嘴里的纸烟。

在打火机光亮映照下,邦彦的眼神象钢铁一样坚硬而冰冷。看到邦彦这种眼神,腕部被刺伤的青年,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第二章 比黑夜还要黑暗

<er top">一</h3>

邦彦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烟头闪出血样的火光,邦彦臀下的知佐子的尸体,一点一点地减低着体温。

右腕受伤的暴走族青年倒在小赛车的旁边。他忘记应该把刺入腕里的飞刀拔将下来,只是象中了邪似的愣愣地望着映在烟头火光中的邦彦那冰冷的脸。

邦彦的背后是一片沼泽,茂密的芦苇满布水面,小船的通路深入其间。沐浴着淡淡月光的水面,象深灰色闪光的绸缎在起伏动荡。

邦彦用手指将烟狠狠地甩向背后,黑暗中火头划着弯曲的线条,落到芦苇之间,火光熄灭了。

邦彦把夺去知佐子性命的高级标准自动手枪枪把横过来按了一下崩簧,取出了细长形子弹盒。从盒旁小孔隙中露出了子弹壳的侧面,还有八发子弹留在里面。

邦彦咔嚓一声又把子弹盒推进枪把的弹库中去,只见他手腕一抖,发着暗光的枪利落地握在手中,抢口一下子就对准了青年的眉宇之间。倒在地上着魔般凝视着邦彦的青年,全身再一次剧烈地颤动一下。

白色头盔下那厚厚嘴唇的青年的脸抽搐得难看极了。口唇边淌出的口水里泛起泡泡。

“你知道吗?你杀害了我紧要的女人!”

邦彦低下头看着手枪,然后用左手轻轻的摸挲了一下整在屁股下女人的头发,继续说道:

“是的,对于我来说,这个女人是特紧要了,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

邦彦忧伤地自语着,他那如雕塑般线条清晰的嘴唇带着一丝苦笑。

青年的眼睛在头盔下露出难以抑制的恐惧情绪,似乎要从眼窝里迸将出来。

“就是你这只手枪,就是这象鼠粪般微小的子弹丸,把我的一切计划全部化为乌有了。”

邦彦的眼睛眯缝成了一条细缝,从那里散发出的是冷冻而淡漠的目光。

“求求你,饶了我吧!”青年喘息着。

冲刷着芦苇根部的细波发出静静的声响。

邦彦向那青年的伙伴瞥了一眼,那面部长满粉刺的青年,被邦彦击碎下颚依然是人事不省,带着头盔脑袋倾斜着。

邦彦从坐着的知佐子的尸体上站立了起来。

腕部负伤的青年,喉咙里象塞满了什么似的发出哀号。他闭上了由于恐惧呆滞了的眼睛,把头横到地面上。

“站起来!”

大个子邦彦俯视着青年,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命令道,青年弯下后背,把那只还能听使唤的左手支在地面上。

很自然地把小口径自动手枪架在腰际的邦彦,迈开大步迅速地跨近青年跟前,抬起右脚狠狠地踢了白头盔一下。

头盔发出金属声,瘪了,盔带断了,头盔登时从头上滚落到地上。

“让你站起来,你就站起来!以为我不会使枪,那是大错特错了!”

邦彦把枪口对准用左手抱着头坤吟的青年。他用大姆指时而打开安全栓,时而又团上,安全栓发出脆快的声响。

“请不要开枪!”

青年喊叫道他支撑着缩成一团的身体站立起来,从嘴唇到双颊挂满了唾液和泥土。

他用左手捂着脸,向后倒退着,两个膝盖象发高烧的病人颤颤抖抖。

“不许动!”

邦彦威胁地制止住青年。然后向依然处于昏迷状态的另一青年走去。

用脚将脸拨过去,粉刺青年翻着白眼,发出沉重的气息,从鼻子和嘴里渗出的血,已经粘稠,开始凝结了。

看样子,一半时他还不能苏醒过来。迅速做出如此判断的邦彦轻捷地转过身来。

被踢飞头盔的青年,紧咬牙关,强忍疼痛想用左手拔出穿透皮夹克刺进右腕的薄刃刀身。

也许是血肉开始粘凝住刀刃的缘故,刀拔不出来。若想强行拔出则剧痛就传遍全身,青年苍白的额头上渗出了汗脂。

<er h3">二</h3>

“算了,若是强拔就会鲜血迸流。血流尽,只会叫心脏停跳了。”邦彦平静地说道。

青年象是触到晦气的东西似地,立刻从飞刀的刀柄上移开左手,哀叫着:“痛啊,痛死了。”然后就想蹲下去。

“站好了!这回转过脸去。沿着水边走下去。”邦彦冷冷地命令道。

为微风与细浪吹拂着的浅水处的芦苇之间,肯定会有渔夫的小船停泊着,端着右腕艰难地移动着脚步的青年走在前面。跟随其后的邦彦,闪动着那双穿透黑暗象豹子一样锐利的夜眼,向潮湿的水边走去。

果然,在芦苇间的水路上,有一株柳枝从水中伸将出来,一只小渔船正拴在那上面。

这只小小的旧渔船离水边只有五、六公尺的距离。

邦彦露出洁白的牙齿,轻轻地吹了一下口哨。

“好了。就在那里站住。”

“……”

青年的后背被自动手枪枪口顶着,他不敢向那散发着阴森之气的沼泽的深处望。

“你去把那只小船拽过来。”

邦彦命令道。那口气异常平静,平静得叫人发休。

也许是由于活动的结果,青年的右腕又开始流出血来,皮夹克的袖口因而闪出光亮。

“请您饶恕我吧……”青年哽咽地说着,想转过头来。

邦彦并不做答,只是用枪口用力地戳了一下青年的脊背。

青年弓着腰跌跌撞撞地把脚踏进浅滩之中,泥浆没过了他的脚脖。

“告诉你,你可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如果你想找死,我可以把子弹打进你任何地方,无论是耳朵,还是屁股……”

邦彦把漂亮的自动手枪轻轻地端平抵在腰间。他满有自信,不管准星与缺口有什么毛病,只要如此抵住腰间就可击中任何所要射击的目标。

青年蹚着泥水,在窄狭的水路中行进。水,渐渐没到腰部。

水面被搅起了波浪,拴在柳技上的小船晃动着,船头磨蹭着芦杆。

青年用左手解开绳索,喘息着把小船拽到水边。邦彦接过绳头伸出左手将小船拉到岸边,他肩头肌肉健壮得简直要把西服挣裂。

小船上没有桨,可是却有一只长长的竹竿从船头搭到船尾,船舱底微微积了些水。

青年走上岸来,泥水从他的裤角流下来。

邦彦的睛眼里喷射出怒火,只见他把右手中的手枪轮圆,猛地砸到青年的头上,发出骨头碎裂的声音。

青年象一个湿漉漉沙袋倒在地面上,一动不动了。

邦彦的眼睛里又恢复了先前那种毫无表情的神色,按好手枪的保险,插进裤带里。

昏迷了的青年的右腕上依然插着刀子,邦彦并不去动它,只是用手纸擦拭了一下刀柄,因为那上面或许能留下自己的指纹,手纸被干稠的血迹弄得脏脏的。

他把手纸仍进水中,然后从衣袋里抽出薄手套带到了手上。

邦彦把两个青年骑来的黑色摩托,一台一台地扛到小船上,重极了。

接着他又把处于昏迷状态的两个小伙子也托到了船上。但是并不去动知佐子的尸体。

小船船尾处散乱地扔着几条麻绳。他把其中的一条扔到知佐子尸体旁,用剩下的绳子把两个不省人事的青年人捆绑在摩托车上。

邦彦把小船推到水边,沉沉的重量压得小船吱吱做响。

邦彦也跳到了船上,他拿起那根又长又粗的竹竿向岸上的土地支去。因为船底陷进泥浆之中,小船一动不动,竹竿似乎要折断了。

浸入船舱的水把邦彦的鞋早已泡湿了,但他仍用力地撑着竹竿。船底艰难地在泥浆中挣扎,最后终于划动了,逐渐地小船离开了河岸。

小船沿着狭窄的水路划动,两侧尽是茂密的芦苇从,由于重载,小船的吃水线随着远离岸边也就越来越深了。离水面只余十公分左右了,然而小船却在水路上静静地行进。

擦试着船头的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摇动着,沉睡在茂密苇丛中的水鸟被惊醒了,拍打起翅膀飞去了。

邦彦立在船尾处,熟练地操纵着竹竿。水底泥浆很深,竹竿一端插进水中,底部能有五十多公分是在泥里。

<er h3">三</h3>

这是一片广阔的芦苇荡,无数水路纵横其间。缓缓划入苇间的小船近旁不时响起鲇鱼、鲤鱼击水的声音。

不知不觉之间,邦彦划动的小船迷失了方向,前方、左方与右方均没有可进的水路,周围被黑黑的高过丈余的苇丛所遮挡。

邦彦为了不使船体倾斜,就小心翼翼地掉转身来,向来路的方向望去,在方才划过来的这条水路上,可以看得见淡淡的月光象银鳞一样在闪跳。

船上,两个青年被捆绑在放倒了的两台摩托车上。其中腕部被刺伤的一个,似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发出长长的呻吟声。

邦彦点着了纸烟,用阴森的目光观察着青年。

青年挣开了昏暗的眼睛,他一下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睑,便象疯了似地扭动着身躯。

小船激烈地晃动了起来,溅起的飞沫沾湿了邦彦的衣服。

“不许动!”

邦彦噗地一口喷掉了纸烟,麻利地从皮带里拔出手枪,把枪口对准了青年那由于极端恐惧而圆睁着的双目之间。

青年哀叫着侧过脸去,他本想用手去拨开枪口,然而两手都已被紧紧地栓在了摩托上。

“你这只手枪是从哪里弄到手的?”

邦彦用手枪轻轻地在青年的面颊上蹭了一下。

“从新宿弄到的!”

青年大声叫道。他的裤子湿了,恐怕那不只是被水泡湿的。

“从谁的手里?”

“我不知道名子。”这简直是一声悲鸣。

“不知道?”邦彦淡淡地笑了笑。

“真不知道啊!”

“好吧,那么,你就把弄枪当时的情况说说看。”邦彦道。

要想了解一只来路不明枪支的过去历史,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如果这只枪过去曾经沾染过血迹,那么邦彦身上就等于背负上了一桩并非是自已犯下的罪行。但也可能有相反的结果,尽可能利用这枪支的经历。

青年喘息着抢着回答道:

“那是在新宿的花园神社院里——”这青年以为这样开口讲话或许能使他摆脱恐惧,他继续说道:

“是在两年多以前的一个夜晚。噢,是半夜。我正从神社院内经过,忽然从神殿旁传过来人的呻吟声。”

“你近前看了吗?是男的吗?”邦彦问道。

“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流氓。看样子很有派头,穿着上好的服装,背后中了子弹,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这只手枪呢?”

“就丢在那个人右手的旁边。我向四周望了望,连个人影也没有,我本想交到派出所去的,可是由于违反交通规则,我常和警官争吵,所以一见到警官就生气。”

“那么后来呢?”邦彦平静地问了一声。

青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只见他喉头动了一下。

“我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最后我还是拿着手枪跑了。有了手枪,在伙伴中就有威望。”

“再说向同伙敲诈也就有了本钱了,是吧?这件事你跟同伙的人讲了吗?”邦彦嘴唇有些歪扭了。

“我只是说从美国兵那里弄来的。”

“那个中弹的男人是谁?第二天的报纸没有报导吗?”

“报纸上连一个字也没提。也许是在我拿枪逃走之后,他的伙伴来把他救走藏起来了吧。”

邦彦高兴地开口了:

“你说得很好,这回我让你松快松快,再也不用怕什么了。”

说着话邦彦把手枪插进皮带里,接着把两只手伸向青年的喉头。

青年刚要大声喊叫,然而却没能叫出声来,原来邦彦那双戴着手套的手已经用尽全力掐紧了青年的喉咙。青年异常痛苦地全身抖索者、挣扎着,小船激烈地动荡着,似乎就要颠覆过去了。

“你就要轻松了,所以应该老实。”

邦彦的语调温和得很。他一边巧妙地摆动着腰部以求得小船的平衡,免遭倾覆之祸,一边用他那闪着碧蓝的眼睛盯着手表秒针的萤光。

青年的喉管终于被掐断了。他的手脚激烈地抽了几下之后,一根肿胀了的舌头就从淤血的双唇间垂了下来。

邦彦冷静地读着秒表,青年终于停止了挣扎,瘫软地躺在那里,邦彦看得出此人已经彻底断了气,这才从死者的喉部撤开了双手,估算了一下,只用了两分多一点的时间。

为了从即将浸水的船里,把尸体连同摩托一起丢进水底,邦彦真不知耗费了多少气力。

当水面上溉起的飞沫与涡漩平稳下来时,尸体与摩托车已沉入那深不可测的软泥层中去了。

这回邦彦又去埋头处理那个长着粉刺的青年了。他同样掐断了青年的喉管,同样把他连同摩托一起扔进了水底。

一切完毕了,邦彦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苇塘吹过来的凉风轻拂着他的汗液。

冷气袭来邦彦微微打了个寒噤,他撑着小船回到车近旁的岸边,然后轻巧地跳到地面上。

深红色的加尔曼吉亚小赛车,象一个小个子的轻佻婆娘显露出它的轮廓。

车旁边横躺着被击穿心脏的知佐子。

邦彦蹲在知佐子的尸体旁。死,也没能夺去知佐子的美貌。苍白的脸上充溢着宛如奔赴绝望战场的士兵一样的悲壮美。

邦彦摘下手套,轻轻拂去盖在知佐子脸上的发丝。他的眼神比黑夜还要阴暗。

他站起身来戴好手套,把丢在尸体旁边的头盔扔进池沼中。虽然是时属深夜,溅起来的白色水柱依然是清晰可辨。

邦彦抱起知佐子的尸体,把它俯身放在车后,脱下她的高跟鞋,再用麻绳栓住尸体的两只脚脖,然后系到车的尾部。

他坐进驾驶楼,闭上眼睛凶狠狠地开动了机器。麻绳登时拉直了,尸体于是也随着被拖动了。

邦彦加快了速度,拖着尸体划着大大的圆圈在满是石块的草地上奔跑起来。尸体象一具橡胶模型一样被拖得一跳一跳的。

大约五分多钟之后,车在池沼旁停下。邦彦从车上跳了下来。

知佐子的衣服已经磨成碎片片,面部与胸部已是骨肉绽露。脸,已经是血肉模糊难辨真面目了。

解开车后麻绳之后,邦彦赶紧跑到水边,呕吐了好一会儿工夫。

第三章 转变进程

<er top">一</h3>

把胃里的东西倒得空空之后,邦彦伸直痠痛的后背站了起来,用手销擦了擦嘴边,又打着响鼻擤了擤鼻涕。嘴里是酸的,胸口里则是苦的。

他拖着双脚走到已经难辨脸相的知佐子旁边,她那彻底被毁的脸上流淌出来的血,把散乱着石块的地面染成了黑红色。

邦彦抓起拴在知佐子脚脖上的麻绳,把尸体拖到水边停着小船的地方。

水边处有一块一抱大小的石头,邦彦不费气力地的把它弄到了小船上。小船左右地晃荡起来。

他提起麻绳的一端一跃跳上小船,然后用竹竿把小船撑到苇间水路的大里头。被拖到这里的知佐子的尸体,渐渐地向水中下沉,水面泛起水泡,染上了血色。

来到连长竿都够不到底儿的深处时,邦彦把麻绳系到了岩石上,把岩石扔进了水底。

水面迸起了飞沫溅到邦彦热热的额头上,他怒冲冲地拭去水点点,把小船又撑回原来的地点。

一股渗透着浓浓湿气的阴冷夜间寒气顺着脖颈袭进后背。邦彦张开嘴呼吸了一下。

他从靠岸的小船上跳了下来,径直向停放在那里的加尔曼吉亚赛车跟前走去。

上了赛车,把礼帽沿往眉际拉了拉。薄薄反毛手套一直是戴在手上的。

把原来放在坐席上的知佐子的高跟鞋扔到下面,转动钥匙点着了火,小赛车开始发动了。

他一边掌握着方向盘,一边从胸部衣兜里拽出浓褐色的茶镜遮挡住了眼睛。

小赛车的车头开向茨城方向。邦彦脚踏加速器,把车速调整到最高点。

耳边风声呼啸,车两旁水乡夜景飞速闪过、退去。

在一个鱼梁子附近,车向左拐去,沿着水流盘旋的利根川驶去。路上很少有汽车的影子了,只有专供深夜行驶的神风号邮政车时而在柏油路上轰轰做响迎面开过去。

邦彦前倾着身子,象是要把脸伏在仪表盘后面似的操纵着方向盘。即使前面开过来车辆,有前灯照射,由于礼帽深扣在眉上,茶镜遮掩,又有仪表盘做障壁,所以从车窗外也难看清他的脸相。

沿着利根川渐至河口处的小赛车,在霓虹灯依然淡染夜空的铫子市附近,又一次急转弯向右划弧驶去。

邦彦的脸上再也不见僬悴倦怠的影子,他弯着腰用戴着反毛皮手套的左手随随便便地转动着方向盘。

当驶近屏风浦断崖附近时,小赛车甩开了沿着海边用混凝土与铁栅加固起来的主干道,向着漆黑的岔路上猛开进去。

在离断崖五十公尺处,邦彦把车停了下来,低矮的灌木丛散在其间,这是一片无人居住的荒地。

沉重的波头翻腾着吼叫着。邦彦下了车,绕过灌木丛向断崖边走去,绝壁陡峭,脚下三十余公尺处便是海水。海面里突起的岩石,正被灰暗波浪的利齿啮噬着,狂风推搡着邦彦,简直要把他卷下断崖,礼帽必须用手摁得紧紧的,不然定会被掀掉,海上看不见航行船只的灯火,只见左方犬吠角的灯塔上闪烁着光点。

邦彦返回车中,从座底下取出知佐子的手提包,然后将自已穿的东西一件一件脱掉了。

鞋也脱了。只剩下了裤衩和手套,他把脱下的东西卷到了一起,放到灌木丛里。把手表和手枪当做重物压在上面。

他几乎已经是裸体了。钻进车,打着了火,呼吸有些急促。

邦彦将车发动起来,寒风吹到光裸的身上,身肤立刻满是鸡皮疙瘩了。

小赛车在灌木丛中弯弯曲曲地划着圈儿穿行着,邦彦接连换档把车速飞快地提高了。

车带在石块上颠簸着,轻快的车体撞折着灌木枝急驶。

断崖的边缘就在眼前了。然而邦彦并不减速,依然用在柏油路上的速度飞车。黑暗中他的眼睛里闪着某种祈求。

小赛车的车头在飞速中已经冲出了绝壁。前车轮崩起石块悬在空中,冒着淡淡的烟尘,空转起来。

刹那间车台下部接触到崖壁,立刻发出轰鸣声。

这一撞击简直就要震断脊骨,整个车体飞悬在半空中。

在夜空中空转的轮胎发出尖锐的啸声。撞击的力量似乎要把邦彦丢出车外,可是他清醒地紧握着舵盘。

突然间悬空的小赛车的车门开了,由于机件的重量,车尾压下来,车体转了个面儿,直向海面上坠去。

邦彦脚底猛蹬一下飞出车外,头冲着三十公尺的下方咆哮着的海面跌落下去。

两耳做响、双目眩晕。由于与海面相击,他意识一时中断,连车体落下时激起的高高水柱也都没注意到,其实那场面宛如一颗炸弹落到身边一样。

<er h3">二</h3>

海,昏沉沉的。

在黑暗的海中清醒过来的邦彦,拼命地挣扎着。时间是那么长,简直就是无限。肺象是被撕裂,呼吸艰难,他强忍着苦痛与漆黑的海水压力,不懈地搏斗。

突然,重压一下子消失了,他的头上淌下了象瀑布似的海水,邦彦的上半身露出海面,他轻松得真想从海面穿了出去。

“……”

邦彦张开嘴,贪婪地吸进大口大口的空气。扑过来的波浪灌进嘴里,塞住了喉咙,他奋力吐出咸味的海水。

车体沉入海里,但海面上仍然有涡旋回转,涡旋的中心处飘浮出大量的汽油和机油的油滴,它们逐渐地扩散开来。

邦彦向断崖下的海面方向游去,那里有从海底伸出的岩石壁。

接近断壁底下时,可以察觉到接近水里面处有些隐伏着的石岩。邦彦爬上这片岩石壁的时候,身上已经疼痛难忍了,皮肤也多处被划破。

游近棱角尖利的绝壁跟前时,邦彦在寻视着可以攀登上去的地点。湿漉漉的身体在强风的吹袭中,一直冷透到心底。整个身体几乎近于麻木了。

邦彦开始了攀登。他把手指搭在绝壁岩石的突起处让生长在岩缝中的杂木枝子承担着体重,扭曲着身体一步一步地爬将上去。

当邦彦回到安放脱掉衣服与鞋子的原来地方时,手脚上已经满是污泥了,肚腹两侧也有几块撞伤的斑痕。

他开始脱去被海水湿透的裤衩,并摘去手套,从他那失去血色的双唇里冒出了几句低低的骂声。

拧干了裤衩,擦掉了手脚上的污泥。接着他赶紧穿了衣服,直接穿上了外裤,然后把抢得的手枪插在皮带里。

体温恢复了正常,身上也不再哆嗦了,邦彦从衣袋里掏出手绢擦试着头发上的海水,又把薄手套、裤衩拧得干干的,装进知佐子的手提包里。

邦彦将这个手提包藏在上衣的内侧,把礼帽向眉际紧扣了几下,这才迈开了脚步,欧米加手表的指针正指凌晨一点半。

全身粘凝着海水的咸味,很不舒眼。邦彦好象被人追赶着似地加紧了脚步。

这段路驾车行驶当然快得很,如果是徒步,再回到主干路那就得用上十二、三分钟了。恢复了正常知觉之后,碰伤的几处伤口真是疼痛难忍。

黑色的柏油路上,不见有一个车影往来。

这时邦彦发现在道路那一侧的尽头处连接着一片坡度很大的倾斜面。斜面上是丛生的杂木林。

恰好从铫子市方向开过来一辆车,车前灯渐渐靠近了,邦彦迅速地穿过大道跳到杂木林的斜坡上,把身子藏到一株山毛榉的背阴处。

这是一辆日产牌大型运货卡车。形状虽然不太美观,速度还是很快的,它以九十公里的速度飞速行驶,车体过后只能听到啃噬着岩块的波涛的咆哮声。

斜坡那茂密的杂树根之间有许多大块的岩石。

邦彦把这些大右块堆放在离大路五公尺左右旳一根粗大杉树的树墩后面。

他坐到堆积起岩块的斜坡上。

如今卡车的头灯更加靠近,它从九十九里浜地方开过来了。

闪着银黄色光亮的两只前灯,逐渐大了起来,随着这光亮的移动,那些沿海岸缓冲带设置的夜光涂料灯装置闪出了红点点,恰似狼群的红眼珠一样闪跃,车逐渐迫近了。

“好——了。”

邦彦口中喃喃着,将堆放着的十几个岩块推了下去。他自己十分迅速地躲到旁边一棵山毛榉树的背后。

岩块碰折树枝滚了下去。滚到了柏油路上之后撞击在缓冲带上又被弹了回来。

卡车急煞车停了下来,后面装货的车箱上苫着帆蓬。司机和助手提髙了嗓音骂了起来:

“混账!是谁在捣乱,你去看看!”

中年的司机向十八、九的小助手命令道。

助手恐惧地道:

“天这么黑,我也不能弄清楚是什么人搞的鬼。我看还不如把这些大石块搬掉吧。”

“那就快点搬吧。”司机果断地说。

身体瘦弱的助手,慢慢的下了车。他开始一块一块地把挡在车轮前面的大块的岩石推至道旁,滚动下去,小助手已经是汗津津的了。

邦彦于是火速地行动起来。他顺着斜坡,悄悄地滑落下来,他瞒过正与挡路石较量的助手的眼睛,偷偷地钻进汽车后车箱里。

<er h3">三</h3>

这辆大型卡是来往于横滨——饭冈之间的夜间邮车,后车箱蓬帆下装载着晒干的袋袋海带。

邦彦蜷缩着身子,躲藏在草包与草包的空隙之间,姿势虽然叫人感到憋屈,却也没到忍耐不了的程度。

搬开障碍物重新发动起来的卡车,在铫子的渔业组合仓库面前停下了。仓库门打开着,等待装车。

刹时之间又有一些新装好的海带草袋装上了车,仓库员是一个坚信自己气力的小伙子,他劲头十足地把草袋甩进车里,草袋差一点碰撞到蜷缩着身子的邦彦的头上,邦彦险些叫出声来。

车里已满载,海带草袋一个摞着一个,邦彦几乎透不过气来了,整个车内充满着海潮的气味。

“装好了吗?”

“装好了!”仓库员与司机同时应道。

卡车又开动了,大地又轰轰地响了一阵,车疾驰而去。

邦彦推开压在头顶上的海带包,然后又挣扎着把身体拱到草包上面来。

二个小时以后,这辆夜间邮车途经八日市场、成田、船桥等地,开过了荒川灌水渠。

卡车开进了市里,在饭田桥附近一家通宵营业的中华简易饭馆跟前停下了。

已经有几辆卡车停放在这里了,看起来这似乎是一个司机汇集的场所,前方不远,可以看到交通岗哨的红灯。

“先来几口烧酒解解乏吧?”

“可是我已经饿了啊……”

司机与助手交谈着下了车之后,便大步流星地推开中华饭馆镶着毛玻璃的门扇。

邦彦由草包间隙爬了出来,敏捷地跳下车,掸去沾在身上的草屑。

从灯光已经熄灭了的车站方向,走过来巡夜的警官,邦彦并没躲起来,他本想藏到卡车的背影处,但却打掉了这个念头,而是堂堂正正地向饭馆走去。

这时饭馆的毛玻璃门开了,身着深蓝色的旧运动服的出租车的司机正好走了出来,他那被纸烟熏成茶色的牙齿间衔着一只牙签。

“拉坐吗?”

“到哪里?”

“到新宿。”

“请吧。”

司机那不太洁净的脸上陪着笑,先登上了车。随着,邦彦也在座席上坐下来。

警官站住了,看样子他好象要开口说什么。但是车已经开动,他也终于没想好是否应该让汽车停下。

汽车沿着城壕迅跑,在市谷城向右折去,进入了新宿的三光町。

楼房与商铺都已熄灭了灯火,看上去象一片废墟,一小时之前街头娼妓还在拉醉客,如今也已不见了,只有那些身着防水短大衣的小流氓,掀起衣领在四处觅寻着捕猎目标。

邦彦在三光町下了车。等这辆车远去之后,他又坐上了另外一辆出租车。

“到西岔路口二道街。”

邦彦把自己的真实地址告诉给司机。

“噢,您肚子痛吗?”

多嘴的中年司机转脸看了一眼邦彦摁着藏在衣服里面的知佐子小提包的样子以后问道。

“没什么,快开车吧。”

邦彦翘了一下嘴角,从小提包的位置上把手放下了。

他特意让出租车停在大路上,他决意徒步走过巳经沉睡的住宅区回家去。

路灯的光线在邦彦的脸上留下深深的侧影,并把投到路面的身影拉得长长的。脚步声惊动起近旁篱墙里的狗,一个叫了起来,随着附近的狗也都响起了吠声。

围墙里面邦彦的家,庭园很宽敞,迈过小门走进庭园的邦彦,径直向建筑在小树丛另端的别致的小洋房走去。

穿过方厅是一间兼做客室的居室,有十铺席大小。暖炉对侧是一个一面全镶着玻璃的装枪只的柜厨。二十多只来福枪和短枪静静地排列在里面,散发出暗光。

邦彦瘫软地跌坐在皮面的沙发里,一下子他的身体深陷了进去,他那带着血丝的眼睛凝视着这些含蕴着暴烈破坏力量的沉睡着的钢铁制成的活生命。

观赏这些东西,邦彦永不感厌倦,岂只不感厌倦,只要在自己这些心爱的武器旁边,他那张扬的神经也会镇静下来的。果然,他眼中的充血于不知不党间已经消失,甚至可以看到有一种沉静的神情在慢慢苏醒。

邦彦站起身来,走进居室右侧的厨房,端起贴着黑商标的威士忌酒瓶,对着嘴喝了起来。

在浴室经过热水淋浴之后,被盐水浸得发紧的身子立刻轻松了,沉重的头痛也消失了,邦彦更换了衣服,把潮湿的裤衩和手套从小提包里取出,然后拿着小提包和自动手枪走进书房。

书房四壁围着塞满装订精致的书籍,邦彦把小提包里的东西全倒在桌子上。

里面只是装了些化妆品以及眼饰品之类的零星物件,然而却也都是一些值钱的东西。

当邦彦打开系着细细金链的项练盒的盖子时,他唇边绽开了微笑。原来镶在项链盒中的邦彦自已的小照也是在微笑着的。

邦彦把这张剪成心型的小象,揭出来撕成了碎末,他很清楚,在知佐子手里只有这一张照片。

邦彦打开桌子抽屉,取出薄薄的胶皮手套和剪刀,他戴上胶皮手套把胡乱堆放在屋角里的报纸放到桌子上。

邦彦叼着纸烟,从报纸的标题字中,挑选出一些字来,然后他把挑出的几个字排列在桌子的右边:

——知佐子现在我手中,要想让她生还……——

这些铅字大小不等,却也终于连缀成一句不吉祥的话语。

第四章 浆糊贴成的情书

<er top">一</h3>

邦彦的信通过乘坐小型摩托来取下午信件的年轻的邮递员,被随随便便地投进了神野家的信箱。

这封信是和其他投递物混在一起的,等在墙后面准备取信件的领班女佣人和子把送来的各种邮件归拢到一起,赶紧往回走。

和子约三十五岁,虽然只是一个领班的女佣人,却也衣着整齐,她身着一套黑色西装,面部一副聪惹表情,卷曲的发浪梳拢得朴素雅致,看上去颇似一位高级的女教师。

坐落在涩谷南半台近旁,位于钵山町高地的这所公馆,院落异常宽敞。简直叫人诧异,在这都市的中心区竞然会有这么多的空闲余地。

前庭为了尽量保持着原先的自然的状态,所以除了一片园林之外,还有一湾小池,生着苔藓的岩石星星点点散布其间。古旧的水车缓缓转动,通过竹筒把水传送过来。

领班佣人穿着矮跟黑鞋踏着沙石铺成的汽车路向楼里走去。五、六只燕雀大声地鸣叫着在枝梢间飞来飞去。

楼房是两层西式建筑,墙上涂着明快的乳白色,窗子十分宽敞,位于左侧的车库,可以从容地容纳下五辆外国车辆。现在里面存放着一辆美国造的豪华车和一辆美国造的一般小型乘用车。

楼房后侧有一片足够玩高尔夫球的宽阔草坪,石制的长椅与小树丛散在其中。

草坪一端是断崖,市街就象沉陷在断崖之下一样,扩展开去。

门前停车处,这家主人神野洋一的秘书之一的野中正在铺石路上踱着步,等待着领班女佣和子。

“辛苦了,你把信件交给我,我送进去。”

野中躬下腰去,他那无边框的眼镜闪了一下光亮。

“拜托了。太太一定等得焦急了吧?”

和子不安地微笑了一下,把一束邮件交给了野中,然后深施一礼走进玄关大厅。野中也跟在后面步入了大厅。

厅里全铺着波斯地毯,一侧的墙壁上悬挂着将近一百号大小的某抽象派巨匠的巨幅画,对面的另一侧则挂着几幅画家缪菲等人的速描。

“还有一件事。太太吩咐下来了,希望全体女佣人今天不要外出了。”

野中象以女人们的口气,在和子背后说了一句。

“知道了,我一定留神就是了。”和子说着,稍微停了一下。

“谢谢了。”

“如果有什么事情,请随时来叫我吧。”

和子弯腰鞠躬,向走廊的一头走去了。野中一时之间盯着和子腰部的动作,可是立刻又把视线移开,走上大厅左侧的楼梯,他一步一步用力地登上了阶梯。

登上二楼,隔着走廊是第二接待室。野中在门前平稳了一下气息,轻轻地敲门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当即响起:

“请进!”

室中央一张麻栗木制成的圆桌上安放着一台电话,圆桌周围摆着五只靠椅。室内一角是“家庭酒吧”,装着数百种外国名酒的瓶瓶罐罐以及雕花酒杯等物闪着亮光。

坐在正面靠椅上的高尚而文静的女人是神野夫人阿梓,看起来还远不到五十岁。

左右两侧坐着两个姑娘。坐在右侧的是次女纪代子,她留着稍嫌蓬乱的短发,一副宽边眼镜架在微微翘起的着人喜爱的鼻子上,圆圆的眼睛越发显得大了。

纪代子上身穿着宽松大方的毛衣,下身是合体的骑士裤,毛衣衣襟上绣着她所就读的女子大学校名的首母字。

纪代子面前的烟灰缸里不知有多少根刚吸过几口就被碾灭了的纸烟。

左侧,紧靠着母亲的姑娘是三女登志子。她才从高中毕业,身上依然残留着雅气与娇嫩。

门开了,野中弓着腰进来了,见到野中手中的一叠邮件,三个沉闷人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

“这是午后的全部邮件,我到外面……”

野中把邮件放到桌子上之后,就向后退去。

“你就在这儿吧。请坐在沙发上吧。”太太说道。

太太与两位小姐迅速地把散放在桌子上的十几封信扫视了一下。

三个人的眼光一下盯住了一封贴着快件邮票的灰色信封上,为一种不祥的预感所胁迫,她们几乎要僵直了。

<er h3">二</h3>

收信人的名字是神野洋一。这封信所以引起她们的注意,是因为封皮上那硬梆梆的字迹作似乎是利用规尺刻画出来的。

太太象在祈祷似地闭上了眼睛,翻过信封看了一下背面。这里没留发信人的名字。

打开信封抽出信纸之后太太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了,两个女儿也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低低的叫声。

用报纸上的铅印宇剪贴而成的威胁信,从太太手里掉下,摊落在桌子上。

“果然不出所料啊!”

太太喃喃道。她的双唇已经失去了血色,眼睛只是呆呆地瞪着。

纪代子嘴上叼起了金嘴香烟。她刚要用颤抖的手打着小型打火机时,妹妹登志子以微弱的声音劝阻道:

“别抽了,求你了……”

纪代子当即把纸烟扔掉,说道:

“是我不好啊。”

野中秘书端坐在屋角的一只沙发上,几个女人的情绪变化使他的双颊呆滞了。

“信上写着,如果去报告警察,就不能保证姐姐知佐子的性命了。”

纪代子眼睛盯着信纸自语道。

“赶紧和老爷取得联系。”

太太以意外坚定的声调向野中吩咐道。

“是。”野中马上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电话听简拨动着号码盘。凡是能想到的去处都一一挂了电话。最后找到了老爷。原来神野正在家住四谷的一位工商部高官的公馆里。

“老爷说,活动安排要有些变化,所以正想和家里联系呢。”

秘书说着就把听筒递给了太太。

“喂,喂。是你啊,请马上回来吧……不是的……在电话里说不清楚……呃……是知佐子的事。赶快……千万……和谁也不要说啊。”

太太的声音,显得异常慌乱。放下电话之后就掩面啜泣起来了。登志子也伏在妈妈的脊背上哭了。

秘书感到了困惑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回到沙发上又坐下来。纪代子把嘴唇咬得几乎要渗出血来,她拿起桌上的那封剪贴的书信看着。

过了大约有二十分钟的光景,玄关前面传来了汽车喇叭声。门铃响了,纪代子以手势制止住秘书野中,自已慌忙地跑下楼梯去。

玄关大厅里领班女佣和子正在那里听命等候着。

纪代子喘吁吁地对她说:

“对不起,你先到屋子里面去一下。”

和子脸上浮起一丝暖味的笑意,弯下腰施了一礼,静静地退出大厅消失在走廊里。

大东电机公司的社长神野洋一是一个瘦高身材的五十岁的人,他从黑色的美制高级轿车下来之后,对向他深深鞠躬的司机与拎提包的秘书,习惯地挥了挥手。

神野快步步入大厅,在他深深刻着皱纹的脸上,早已失去了往日那近似冷笑意味的神情。嘴角则是紧紧闭拢着的。

“爸爸!”纪代子象少女一样把脸伏在神野的胸脯上。

“怎么了?知佐子到底还是被诱拐去了吧?”

神野喃喃说道。那声音显然有些嘶哑了。

纪代子也哽咽般地说道:

“已经寄来威胁信了。”

于是,是一番沉默。最后还是神野打破了深默问:

“他们提出要多少钱!?”

“还没提钱数,只是说,如果是想拿钱赎的话,就在明天来人联系。以三点钟为中心的前后两小时之内,去两个人到新宿车站东口的正面出入口前等候,一个人手拿红色石竹花束,一个人手拿白色石竹花束并排站在那里。”

“……”

“如果无意来赎的话,就当即弄死……真可伯呀。”

神野用不听使唤的手抚摸着纪代子的后背。

纪代子提高了嗓门又说道:

“他们还说,至于交钱地点等等问题,以后再联系。”

神野凝视着前方,若有所失似地说道:

“冷静些……总之,我们先研究研究那封威胁信吧。”

<er h3">三</h3>

“算了吧,不要再讲去报告警察之类的话吧!难道你是疯了吗?”

太太歇斯底里似地喊叫道,神野胡乱地把纸烟摁灭,然后一句一句果断地说道:

“我还没有发疯。我也不是轻视那些犯人。”

“那么,为什么……”

太太眼神里流露出对丈夫的信赖情绪。两个女儿紧张地望着双亲的争论。

“我是考虑到,这个犯人并非一般小辈。他在观察我们的动静,根据我们的反应,不知他会提出多么庞大的一笔赎金。再说,你交出了赎金,我们的女儿是不是能平安回家来,也还在两可之问,这从以往绑票的例子中就能看得出来。”

神野情绪焦躁地又点燃一支新烟卷,拚命地吸了几口。

“可是……”

“我看,你先听听我的看法,犯人这是在向我挑战啊!也不会不知道我完全有力量调动警方的能力,如今我就这么被犯人的恫吓屈服了,我,我今后将如何做人?”

神野环视了一下家里人等。

“这是爸爸的自私。果然爸爸是这种人呀。”

纪代子站了起来。

“你先坐下!我报告警方搜查犯人,还有另外的理由。”

神野平静地说道。

“……”

纪代子咬着嘴唇又在椅子上坐下了。

“我完全是为了你们。你们想想看,这次,犯人用你姐姐当诱饵,如果真的尝到了甜头,达到了目的,谁能担保今后轮不到你们身上呢?你们就会成为祭坛上的供品了。今后,也许你们再也不能放心大胆地外出了。”

“……”

姐妹二人木然了。纪代子翘起下颚,登志子低下了头。

“我在事业上曾做过不少冷酷的事情,可是我自信对自己儿女的感情,绝不比别人差。报告警方,也是为了尽早地救出知佐子,不致酿成悲剧。你们明白了我的心情吗?”

神野激动地对孩子们说道。

登志子轻声答:

“明白了。”

“必要时肯定要拿出赎金的。无论钱数多大……再说,就算是报警搜査,也要采取绝对秘密的方式,只能让搜查当事人知道。我想,你妈妈会赞成我的意见吧?”

神野向太太提出了恳请,对于神野来说,家庭中的一切事均须由他做主是不容他人分说的。这是他第一次向太太低头。

太太泪流满面说:

“都是我不好,一切都听你吩咐了,请谅解。”

两个小时之后,神野的身姿已经出现在位于樱田门近旁的日比谷宾馆最里头的一间屋子里。坐在他对面的是搜查一科科长水岛和一科强手森田警部。他们两人是瞒过新闻记者的耳目悄悄从警视厅来到这里的。

“首先,赶紧把这个东西送去鉴别一下吧——”

森田警部只是唇边挂着一丝笑意,说过之后便用镊子夹起了邦彦寄来的信。森田刚剃过的络腮胡子,他那健壮的下颚直到两颊显出浓浓的青色。

“好——好,说不定可以从这上面取到指纹呢。我相信绝对可以取得的。不过这上面也一定混杂有看过这封信的您的家族各位的指纹。”

“就是说,也还需要我们家里人的指纹吧?”神野苦笑了一下。

“这还得求得您的合作。”警部说道。

他一口气喝下了刚刚凉下来的掺着白兰地酒液的红茶。

“还有一件事,希望这次搜査能秘密地进行才好。我想你们会理解这层意思的。”

神野向瘦小身躯的水岛科长说道。

水岛面色白晳,只是微微有点浅褐色的斑纹,鼻子下面的一撮科尔曼式的短短胡须收拾得干净利落,听到神野的嘱咐,他沉静有力地说:

“这一点,就不需您再吩咐了,过去由于大张旗鼓地究迫犯人,已经尝到了不少苦头了。”

这时森田警部面向神野微笑插嘴道:

“您也知道,如果是犯人追得紧了,他们会孤注一掷的,这就危险了,所以要给他们留出一条逃路,然后才能尾随其后,张网捕获……”

“是这种情况。”

“不过,社长——”水岛向神野讯说道:

“如果您能估计到可能是谁对您抱有仇恨的话,最好能回想起才好,这对侦破案件是大有裨益的。”

“对我有仇恨的人,那可真是无计其数了,在事业上我总是被充当成坏角色。尤其是那些中、小型企业家们,由于我们公司的缘故一个个地破产了,他们对我的仇恨是永远也不会消失的。当然了,我也不能一一记得那些混帐东西。”

神野的回答是十分冷酷的。片刻之后,他又认真地说道:

“总而言之,恳求各位想办法救出我的女儿。恕我说句失礼的话,如果搜查费用不足的话,无论多少就让我来负担吧。”

神野诚恳地说道,窗外,悄然而来的薄暮给四周挂上了一层帷幕。

第二天到来了。

在成胁信上并没有发现有可能是犯人的指纹。无论是信纸或信封全都是市面上最通用的东西,由于信件可能是投进邮筒而非从窗口投寄,盖邮戳的邮局职员中也不会有人见过发信人。

警方刑警中有的人装扮成化妆品推销员或者是推销分月付款购买汽车的公司职员,在神野知佐子的朋友住宅以及电机商店一带巡回着侦察询问。

在邦彦所指定的新宿车站东口附近,隔不远就有一个象似闲逛的游客的年轻刑警人员站在那里。他们或者是装做无所事事地叼着烟卷,或者象等待什么人似地看着杂志。

午后一点五十分,在与车站东口隔着一条宽阔的道路相对的左右两幢高层建筑上以及靠近西口的建筑事务所窗口后面,有一些戴着新闻报导袖章的着便服的特别搜查人员,三五成群的正在用安有广角镜头的照像机和微型摄影机对准川流不息的人流以及汽车拍摄着。

午后两点钟,神野家的高级轿车在车站东口停下,两个年轻的女佣人下了车急步向三越附近走去。

两个女佣拿着被指定的红、白两色的石竹花束,忐忑不安地站在那里了。微型摄影机和照相机频繁地活动起来了。

将近两点钟的时候,车站前忽然出现了很多着制服的警官和新闻报导车辆。

“混帐,这是想要妨碍我们的工作啊!”一个躲在窗后操纵着微型摄像机的便服刑警骂道。他的脸色骤变。

“精糕!今天要求解散内阁的国民游行队伍要在站前通过!”

他们只顾来捕犯人,而忘记了大事。若想从游行队伍的群众之中辨认出犯人的相貌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从伊势丹三越附近传过来的轰鸣般声响逐渐靠近了。随着劳动歌曲的大合唱,数万群众象一片黑、红相间的混合体,把整个的车行道充塞得满满的,象波浪一样拥了过来。警官的鸣笛声与涂着白色的警车摩托、宣传车的警笛声响成一片。

在挽着手腕的群众队伍里,邦彦也混在其中,他似乎要想摆脱掉那曾经吸引过自己身心的世界共产主义青春幻梦一样,一边只是动着嘴唇而不出声响随着合唱,一边机警地巡视着周围。

在先头队伍开始波状涌动的游行队伍的挤拥之下,两个女佣人仍然高高举着花束。

邦彦的眼睛在认出她们的同时,也本能地识破了戴着新闻报导袖章在窗前摆开照像机的几个人就是刑警。他知道那些人的目标并不是游行队伍。邦彦的唇边绽开了一丝苦笑。

第五章 三千万元

<er top">一</h3>

游行归来的邦彦换上了细长裤和毛衣,然后从冰箱里取出冷肉与桔子汁,算做晚饭。

他返回陈列着闪着光亮的来福枪与短枪的居室,打开安放在枪只柜下面卷柜的锁头。

卷柜门开了,他把装有洗净油的小罐、金属刷子以及捆为一束的枪筒通条等物的抽屉拉了出来。

在这些清除工具之中也有从暴走族青年那里缴获过来的东西。

那就是夺走知佐子性命的0.22口径自动手枪。

屋子的一角有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桌子上铺着一张厚厚的用防火塑料制成的桌垫。

邦彦把装着清洗枪只工具的沉重的抽屉搬到了桌子上。他把自动手枪放在桌垫上,开始察看并擦试起来,一种带着强烈剌激性的洗净油的气味散发开来。

邦彦一边端详着手枪一边沉思起来,神野表面上装出顺从自己的安排,背后却一定是把威胁信的事报告了警察,警察这才暗地里采取了行动。

这种情况,对于邦彦来说,虽属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目前他必须重新对计划做出进一步调整。

邦彦决定,必须让警方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并不知道警察已经出动,然后自己在背地里窥探一下搜査的底细。最好是在事情成功之前,沉于池沼底部的知佐子的尸体不要浮出水面……

擦试过后的枪瞠闪着银白色,透过光亮可以清楚地看到来福线几乎不曾磨蚀,显出清晰的旋纹,它的命中率是完全可以信赖的。

邦彦把手枪重新组装起来之后,唇边露出微微的笑意。他瞄准空间的一点,扳动了一下扳机,撞针发出脆快的声响。

当晚夜间十一点,警视厅搜查一科的森田警部与神野夫妇二人对坐在高耸于涩谷钵山町高地上的神野公馆第二招待室。

三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旁边,桌上散乱地放着许多张照片,太太的脸上深深地笼罩着疲劳与焦燥的阴影。

“不认得。这上面照的人我一个也不认得。”神野失望地说道。

“可是……”络思胡须浓重的警部插嘴道。

“好了,你想说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想说让我再仔细看一看。不过,在这么多的人脸之中,让我找出对我有仇恨的人,确实有困难。”

“真不凑巧,想不到竞然和游行碰到一起了。”

“我的眼睛可都有点花了。”

神野倦怠地揉着眼皮。

这时森田警都象是自语似地说:

“从成胁信上,还是取不到犯人的指纹,信封上倒有很多人的指纹。那可能是您家族成员的指纹或是邮局工作人员的指纹吧,这不是一个一般的犯人,因为在信纸上都没留下指纹,不少刑警又询问又查访,还是一无所获啊。”

说着话,森田警部把一只吸剩的短烟头摁灭,放在桌子一角上的烟灰缸里。

“真叫人不放心呀。”太太的唇边颤动了。

“知佐子这孩子究竟怎么样了呢?”神野抬起充满血丝的眼睛。

“如果犯人知道了警察已经开始搜查……”

“这一点请您放心,我们已经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警部说话的口气很有自信。这时神野开口道:

“这,我是相信的,可是信上明明写着,随后就要提出金额数字的。怎么这么晚还没有信息呢?”

“我总觉得他们会打电话来的。”警部安慰道。

“他是怕你能听出他的声音吧。就是您不着急,他也要很快和您取得联系的。为了慎重起见,我们已经准备好,把所有从外部打来的电话都自动地录下来。”

神野双颊露出微笑:

“方才自称是修理收音机的人也是你们刑警吧?警部先生也扮成了会计师了。”

“是的。我们的人已经藏在您的院庭里监视着呢。”

这时,太太有些紧张地问道:

“这种事若是让犯人知道了,那可怎么好呢?”

警部镇静地答道:

“所以,希望您能留心女佣人们的动静,很难判定犯人在这里有没有内应,所以一定要注意,绝对不能让这些女人与外部有什么联系。”

<er h3">二</h3>

在擦试净手枪之后,邦彦于傍晚七时走出了位于西忿道口的自己的家,上了一辆出租汽车。

他穿着一套素色西装。很象一个公务人员,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宽边的平光镜,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位年轻的技术员或是实习医生。

还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出租车在江古田一堆的国立中野疗养所森林近旁停了下来。这里从地理上看有一种奇妙的对照:除了疗养所门前那条寒酸的商店街之外,一方面是古老的宏伟宅邸,而另一方面则是建筑于新地号的火柴盒式的文化住宅区。

虽然也还剩有一些田地,由于适应兴建住宅而无限向郊区的扩展的需要,也大多被某些公司的推土机毫不留情地给翻得凌乱无序了。

邦彦在一家玻璃门上贴着出租房屋启事的经纪人的门前站下来。那里揭示出的广告是:三洋不动产。观看启事的大个子邦彦身边有一群刚从浴池出来的姑娘们,说着笑着地走了过去。

邦彦推开玻璃门,身穿皮夹克的店主人正坐在桌边托着腮、懒洋洋地扒花生吃,见有人进来便立刻站了起来。本来就是一副干瘪的脸,现在再赔上一副为了买卖强装出的笑容,就显得更难看了。

邦彦问道:

“启事中写的那四铺半席的房间,已经租出去了吗?”

店主人搓着手回答道:

“没有。还没租出去,您是第一次来吧,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领您去看看。就在这跗近……”

“好,拜托了。”

“如果定下来,先交三千元钱手续费,可以特别优待,价钱少算―些。”

店主人把摩托拖出门外,向拉门里的人打了一声招呼。然后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邦彦,示意让他坐在摩托后面。

邦彦跨上摩托后座。只是两条长腿感到不很舒展。从店主人穿的皮夹克上散放出一种难闻的矿物油的气味。

摩托车发出爆音开动了,在邮局的前面向左边拐过去,然后在冷气袭人的宽阔道路上急驶。左侧麦田高地的那一面就是疗养所和东福寺的森林。驶过架在流经疗养所前面的那条沟河上的桥之后,可以看到右侧那些成群的房产公司兴建的住宅大楼里灯光明亮,点缀着夜空。

过桥之后,摩托大约又跑了三百多公尺的距离,道路左边有一片疏疏落落的房屋,再过去就是农田土地和立着桩子的建筑用地。

摩托车在一家兼做纸烟生意的杂货店门前停下了,两个人下了车。

这位中间商人转脸望着木村杂货店的门口,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坐在纸烟柜台前读着色情小说。

他对邦彦说:

“这个店铺就是房东——”然后又对着少年竖起大姆指问道:

“这位在家吗?我给他领主顾来了……”

“在家呢。”

满脸粉剌的少年应道,然后立刻向着后面大声喊他的父亲。

从店铺里走出来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他的脸色显然是由于嗜酒而变得涨红,一双小眼睛好象是一直在笑着。

这位经纪人对邦彦小声说了一句:

“请您稍等一下。”便进店里面去了。

经纪人和房东商谈了一阵之后,又搓着手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对邦彦说:

“如果看妥了,是否能请您到我的店铺里来一下,如果您觉得有些话不便直接对房东说的话,我可以给您转达过去,您看怎么样?”

“完全可以。”邦彦答道。

公寓位于杂货店旁边,稍向后方缩进二、三十公尺的地方,这是一幢抹着水泥的二层建筑。

出租的空房在二楼的左端,从安全楼梯也可以上下。邦彦决定租下这间房子,并交了租金。

<er h3">三</h3>

第二天午前。

前几天一个不知内情的邮局职员千岛曾把一封邦彦剪贴的凶信投进了神野公馆的收信箱中,今天他又把邦彦用规尺画成神野名字的一封快信连同其他一些邮件投进了同一个收信箱之中。

投送完毕之后,他跨上红色小摩托,吹着口哨离去了。

神野家宽敞的庭院内早已有化装成花匠师傅的刑警在监视着,他们一边夹剪着树枝,一面盯着刚从信箱中取出邮件又返回玄关去的领班女佣和子的后影。

神野夫妇并坐在卧室的双人床上,强睁着浮肿的眼皮正在喝着女佣人送来的热可可茶,纪代子和登志子还没有醒来。

野中秘书从领班女佣手里接过了一束信件,他看到信封上字体生硬的收信人神野的名字时,眼睛里一亮,他登上二楼到主人卧室门前轻轻地敲了两下。

神野应了一声,秘书进了卧室,随手把门关上了。接着用平静的语调说道:

“来了。”他把邦彦寄来的信封交给了神野。

神野条件反射般地一下子把可可茶杯放在桌子上,接过信件说:

“来了吗?”

太太用手掩面,抑制着自已的哽咽声。

信中写道:

——做为让知佐子平安回家的代价,我们向你提出现金三千万元的要求,给你一天准备的时间,所有纸币要求曾使用过一次以上的一万元票子。此外,我们坚决不要连着号码的票面。再一次忠告你,不要做那种向警察报警的蠢事。

关于知佐子,在我们确认过金钱额以及有关事项之后便把她放回去。

你若是委托警察进行搜捕,并且逮捕了我们的人,哪管是一个人,我们也绝不会让你的女儿生还,就算是我们全员都被捕,我们也会用安有时间装置的仪器,把氰酸气喷进你女儿的肺里,让她化成冰冷的死尸。

至于交付款项的时间、地点以及方法等等细目,以后再通知。最后告诉你,现在知佐子的健康情况良好——

用报纸铅字连缀成的这封威胁信纸中排列不整齐的太小不等的字块,象在进行着死的舞蹈一般来回跳动着。

“三千万元啊……”

神野也难以掩饰他那逐渐变成苍白的脸色了。做为一个公司亏损一亿两亿元那是常有的事。至于个人的金钱,毕竟又是另一码事。

太太也轻声叫了起来:

“三千万?”

“是的,他们终于提出赎票的价钱来了。”

神野把信推给妻子,拿起听筒开始拨动森田警部住处的号码。

三十分钟之后穿着黑色便服乘坐着巡逻车的森田警部与水岛搜査一科科长二人悄悄地来到神野公馆。两个人都身着上等质料的西装,领前打着蝶状结,那风度全然是商人派头。

神野把二人请进接待室之后,便默不做声地把威胁信交给了他们,两个人认真地读着,水岛抬起头望着神野的表情,问道:

“你打算怎么办呢?”

神野快怏的耸了耸肩,说:

“能怎么呢,三千万固然是一笔巨款,可是它怎么能比得上我女儿的生命呢。只能是照人家指示的那样准备钱了。”

水岛表示赞成地说:

“我看也可以。”

神野的眉角似乎上翘了一下:

“……?”

“我是说可以根据犯人的意思把钱准备好。不过先要加工加工。”

“加工加工?”

水岛微笑着说:

“第一,应该把所有纸币号码记下来。第二,要把毎一张纸币都涂上荧光剂,当然,这些事都由我们来做。”

“荧光剂?”

“是的,荧光剂,这种东西如果用紫外线照射,就可以发出青白色的光来。”

神野兴奋地说:

“太好了!”

水岛那白晳的脸上浮现出安静地微笑,说道:

“从威胁信上可以判断,您的女儿可以平安归来,并且,跟踪接钱的犯人是包剿他们老窝的最好办法。这样也就可以抓住犯人。”

神野当即垂下头去,恳求说:

“一切拜托了,你们说的完全正确。”

这一天神野和特种搜查队的刑警们固然很忙,邦彦也是忙了一整天。他远到品川和大森等地,到旧家俱店买了大小桌子等物,搬送到江古田的公寓里,这间屋子在外观上总算象是一个住人的寓所了。

他又从估衣铺买了实习医生的白大褂,把它装进塑料袋扎上了口,手术时使用的胶皮手套,也买到了。

邦彦把白大褂、胶皮手套、麻绳以及石头塞进一个帆布口袋之中,从沟河桥旁边经由麦地高冈的下面,偷着钻进了国立疗养所的院内。

门前是沟河,正门的旁边和左右两侧围着栅栏,患者与探望者出入的栅栏缺口位于麦田一侧。

进入院里可以看到茂密的树丛,高高的树枝间野鸟在来回窜跳,这里离疗养所的楼房还有一大段距离。

后院里的树丛与树丛之间是种类繁多的树苗与花坛,种种苗木与花枝上都挂着木牌,有的通路两侧都整齐地排列着仙人掌和龙舌兰,这里恰似一座植物园。一对后背向着邦彦的男女,正拉着手坐在树荫处的长椅上。

然而邦彦并不是来此欣赏景色的,他的眼睛里闪出一种可怕的光。当野鸟低低地掠过这里,他的眼睛里就会露出一种象是要用短枪瞄准目标时的神情。这里有一大片的木瓜类灌木,灌木间掘有纵横五公尺左右的沟渠,沟渠中虽然充满了水,却并不澄清。水面上漂浮着一层刚刚干枯了的水草。

邦彦把装着石头、白褂子、胶皮手套的帆布口袋用麻绳扎紧,然后放进沟渠里。帆布袋由于石头的重量而沉进水中。

邦彦跪在沟沿的枯草之上,把麻绳的一端系在沟边木桩的没入水里的部分。

麻绳没入浊绿的水中不见了,方才还在夕阳下泛起细纹的水面,如今也平静了。

邦彦用手帕擦净了他的脏手,就又从原来溜进来的栅栏缺口处出去了。他赶紧乘出租车返回西岔路口的自己家里。

他进了书房之后,就又用浆糊与剪刀拼贴起对神野的最后指令了。

第六章 刑警之死

<er top">一</h3>

神野的薄嘴唇都显得有些抖动了,他把邦彦寄给他的最后指令一声不响地递给了森田警部。

屏着气息读完指令的警部,一开始还微带着温和的笑意,可是转眼间,他的脸色就阴沉下来了,他把手指关节摁得喀喀做响。

邦彦的指令异常奇特,他指令必须把三千万元的赎票费通过小包裹的方式邮寄。

而且小包裹必须当做书籍邮出,领取姓名添写吉田定夫,地址是中野区江古田二——一零零四。这儿是离邦彦新租得的寓所不远的练马区附近。

指令要求邮包要赶得上明天午后的那一次投递。

“看起来犯人好象不知道你们已经参予了搜查工作,这可太好了。不然,他不可能这样毫无顾忌地提出大胆的要求啊。”

神野微笑了,他那颇长的身躯坐在接待室里一把软绵绵的靠椅上,一只大脚懒洋洋地伸向外边。

他本来是一个衣冠整齐的人。现在这位颇为讲究的人物也有些反常了,他领带歪扭着,上面已经落上子白色的烟灰,然而他好象并没在意。

“这个……”

警官迟疑地开口道。他拿起听筒回过头来望着神野说:

“我想借用一下电话,跟留在厅里的人员联系一下,让他们暗地里到练马警察署调査一下是否确有领取包裹的吉田定夫这个人。不然……”

神野闭上了眼睛轻声说:

“请不要客气,尽管使用好了。这一点已经是早已商谈好了的事情。”

森田警部的肩膀健壮宽阔。络腮胡须剃过之后的脸颊闪着青虚虚的光泽。和头一天一样,他依然是一身少壮派实业家的装束,只是脖项前的蝶状领结好象让他不太自在,他总是抬起手去调整它。

警部用暗语在电话中把信息传递了过去。放下听简之后,他又在神野对面的一把椅子上落了坐,说道:

“方才您是讲——”

神野鼻梁上堆起了皱纹笑起来了:

“不知是这个犯人胆大包天呢,还是愚蠢,他们竞然把同伙犯的名字和住处暴露出来了。”

警部摇了摇头说道:

“不,我们现在还不敢断定吉田是同伙犯,这还要好好地调查一下。”

“真希望你们马上抓住那个人,这样对我女儿生命也许会有危险,叫人为难的就是这种事啊。”

“现在还不敢贸然动手,这也许是犯人对我们的试探。”

警部的眼神一下子失去了光辉。他点着了一只烟,拚命地吸着。

神野皱起眉头问道:

“试探?”

“是的,可能是一种试探。”

“试探什么?”

“试探您是不是按着他的指令行事。”警部道。

神野若有所悟地说:

“完全正确。”

警部笑了笑,转变话题道:

“说一下三千万,看起来简单得很。可是,一旦真要凑齐了三千万现钞,那可就叫人头昏眼花了,连我也觉得那是一件大麻烦事。”

“是吗?真是那么麻烦吗?”

“科学检査所物理科的人们,一张一张地记下号码,又一张一张涂上荧光剂,那表情可真够好看的了。有的人对这类工作甚至会产生极端厌倦的情绪。”

听到这番话神野竞不知怎样回答为好,只得暖昧地笑了笑。

一种难耐的沉默袭来,警部抓挠着他那刚刚剃过的络腮胡须。

电话铃响了。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笼罩着两个人之间的沉默气氛。

神野象被弹起来似地一下子站起来,抓过话筒,简短地应了一声之后,便忙把话筒交给了警部,小声道:

“是从警视厅打来的。”

接过话筒之后,警部又以暗语与对方交谈着。神野站立在旁边,眼睁睁地盯着警部面部表情的每一微小的变化,想了解到什么。

警部象摔下一样撂了话倚。

神野急忙向前问道:

“怎么了?”

警部慢步回到原来的座位上,说:

“犯人所指定的那个叫做吉田定夫的人,确实是住在那里的。”

“是个流氓吗?”

“不。是一个很正派在公务员,在建设厅工作。家里除了他的妻子以外,还有两个在高中读书的学生。说是家里还雇着佣人。”

“所有的人都有背人的一面,可不能让他用表面的样子骗了咱们。”

警部特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

“这一点,我们也已经充分地注意到了。我们一定进行周密的调査。不过还有一件事:根据刚收到的情报,听说您家小姐的汽车已经被发现了。”

<er h3">二</h3>

“知佐子的车?”神野高声叫了起来。

“是的,是一辆加尔曼基亚。是在屏风浦断崖前面的海中发现的。”

“那么?我女儿呢?”

“非常遗憾,还没找到您家小姐。”

“果然……”

神野象散了架子似地瘫软在靠椅上。用攥紧的两个拳头支撑着低垂下来的额头。

“希望您千万不要灰心,您的女儿一定还在活着。我们已经嘱咐,让那个发现汽车的渔民严守秘密,然后让警视厅派专用的潜水人员到海底搜查,现在还没迹象能证明小姐已经被害了。”

警部安慰着老主人。

“若是能活着就好了。”

警部静静地分析道:

“对犯人来说,小姐就象能给他们产生出金子的宝物一样,是不会那么轻易杀害的。我看您还是先准备办理一下邮寄包裹的事,把犯人叫提出的三千万元拿出来。要想明天午后能从中野江古田邮局邮寄出去,所余时间已经不多了。”

神野茫然一笑,说道:

“知道了,我马上去准备。为了能弄到一笔既不连号又不是全新的三千张一万元的票子,可真叫秘书费不少力气啊,首先,怎么向银行说明这种理由就是一桩很费周折的事。”

“这些,我们也都很理解的。可是考虑到要让小姐平安归来,为了能找到逮捕犯人的线索,也就……”

神野淡淡地接下去说:

“也就算不了什么费劲的事了。”

当天夜里,在位于四谷荒木町曙桥附近的水岛科长家里,一些秘密组成的特种搜查本部的核心成员正在开会,森田警部也在场。

这是一间为烟尘熏得陈旧了的茶室,人们围坐在茶炉四周。没有一个人动那茶点等物,他们只是把目标专注于明天。

水岛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们之后说:

“在指定收件人吉田家周围,至少要有十个人暗中监视。”

众人点头同意了。

接着水岛打开了小记事本,读了一下监视人员的名字。

森田警部用唇边轻轻沾了一下凉茶,润了润喉咙问道:

“至于递送包裹的邮差的问题,应该怎么处理呢?”

此时眼眉稍显稀疏的佐野警部补插嘴道:

“如果可以的话,让我化装成邮递员去送这份邮包也行。”

水岛一科长当即否定道:

“那不太妥当。”接着,他便分析理由说道:“因为应该充分估计到邮局之中或许也有他的伙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参予搜查的事情立刻就会暴露了。”

警部补也补充一句说:

“邮局的小摩托要是用巡逻车护卫着也太显眼了。”

水岛白晳的脸浮起一丝苦笑说道:

“那是当然,那么一来犯人就会在接收金钱之前逃之夭夭了。”

森田警部抬头说:

“为了不引起犯人的注意,弄一个别的小摩托眼随着,你们看怎么样?”

“我看这还可以。这比兴师动众被犯人看露了要好得多。”

“……”

“再就是,以吉田家为中心,在周围两公里距离附近的地方,要配备上巡逻车。过近了就太显眼了,容易被对方察觉。此外,还应该在邮局小摩托经过的一些主要处所埋伏下刑警人员。”

“知道了。”

“森田君,你负责指挥监视在吉田家周围的人员。如果是犯人露头了,或是跟踪,或是逮捕审问,都由你根据当时情况进行处理吧。”

<er h3">三</h3>

第二天,风刮得很猛烈,蓝色的天空中小块的浮云迅速地移动着。

隔着一条象低谷一样的小路,国立中野疗养所的森林附近有一片不太高的丘陵,丘陵地上的麦叶儿被风吹得沙沙做响。

丘陵的尽头紧靠着流经疗养所后面的那条沟河。从沟河望去左端是一片断崖,崖下就是通往练马区的道路。从麦田再往里深进一段路,则是一块以低矮的铁丝网为界,为茂密的树丛所围笼起来的墓地。一些噪鹛鸟一边高声哼叫着,一边从疗养所和东福寺的森林一带飞过来。

邦彦戴着草绿色的帽子,就坐在可以俯视下面道路的这块当做墓地的断崖上。

四周为繁茂的茅草和矮竹所掩蔽,没有人能看见邦彦的身影。

午后两点,从树枝间透下来的阳光,照射到铺着茅草、席地而坐的邦彦的后背,暖洋洋的,在树丛的遮挡下,连风丝也吹不到邦彦的身上。

邦彦通过繁茂茅草的间隙,可以窥得到断崖下的道路,道路上既很少有车辆通过,也很少有行人来往。

邦彦把装好子弹的自动手枪放在两膝之间,两只手上戴着薄薄的胶皮手套,以防留下指纹。

这里一切寂静,只是不时有微风吹拂枝梢的声响,鸟儿的尖锐的哨叫以及三轮摩托过往时发出的爆破音。

由潮湿地面传上来的冷气使邦彦臀部感到阴凉而不快,可是背部却因技叶间透下来的阳光感到温暖惬意,他简直就要昏沉睡去了。

他等待着,等待着,他怀抱枪只,潜身林中,静待邮局小摩托车的通过,这时,邦彦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好象是来自遥远地方的一个陌生者一样。

他真象入睡了,他真想抛弃一切沉睡下去,因为酣睡的诱惑叫他难以摆脱。

以前也曾几次地体验过这种滋味,总是产生一种错觉,就好象在出发行动以前已经知道了行动的结果似的。

为了振奋一下自己的精神,他开始摆弄起手枪来了,他把一颗小小的0.22口径的弹头放在戴着薄胶皮手套的手心里,反过来掉过去地端详着。根据刻在弹头上的标记就能知道这种竞赛用的小口径枪只使用的是命中率最高的一种子弹。

邦彦把这种铅弹头做了精细的加工,让它变成了爆炸力很强的达姆弹。

他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选择弹速最快冲击力最强的枪只,而采用改装低速竞技用枪的方式?这主要是着眼于抢声的大小,因为他必须避开有尖锐哨叫声的发射音。

当摆弄着子弹的邦彦听到背后有脚步声靠近时,他有些惊呆了。

脚步声踏着树丛间的杂草,逐渐向邦彦的右侧转来,可是邦彦的后背藏在茅草和矮竹之间,那个人好象并没有发现他。

邦彦把子弹麻利的扔在衣兜里,缓缓地转过头去,原来闯进来的人是执行监视的刑警,这个人长着象蛇样的奇特的眼睛。

这个把头发从中间平分开来的刑警,还不知道他已经被邦彦发现了,呼咚一屁股坐在一棵杉树墩上。邦彦离他只有十公尺的距离,刑警从上衣袋里取出望远镜,对准邮局小摩托即将开来的路面,开始调整起焦点来了。

邦彦右手端着手枪,全神贯注地不做声响逐渐靠近坐在树墩上的刑警,并躲在了他的身后。

刑警察觉了,一下扔掉望远镜,慌忙把手向皮套伸去,但为时已晚,邦彦已经把枪把抡起狠狼地打向他的后脑勺。

刑警象一只沙袋似地倒了下去,邦彦从他的抢套里掏出0.38特制转轮式手枪,插在自己的皮带间。

邦彦从衣袋取出自动迸弹小短刀,这是一把刀刃细长的尖刀。他象要施行外科手术的大夫一样,非常沉着地把已经断了气的刑警上衣剖开,对准心脏部位,把尖刀刺了进去,刑警全身微微抽搐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出血并不多。邦彦把尸体拖进茂密的杂草丛中,便又不动声色地返回到他原先等人的地方。

邦彦根本不认识他所指定的那个叫做吉田的人,管他吉田是谁,这与他毫无关系。他所关心的只有一点,就是那辆运送三千万元小包裹的邮政摩托,在开往吉田家的时间。

果然,七分钟以后,他所等待的红色小摩托终于开了过来,邮递员瘦长的脸上,长着长长的胡须。

他用平时射击练习以及射击竞赛中所掌握的要领,瞄准正从下面驶来的邮递员的耳朵。一声跪快的声音响了,子弹截断草茎,正中邮递员的左耳。子弹炸裂了,只见脑浆四下飞溅。

顷刻间,邮递员从摩托上被抛了出去,失去操纵的摩托一下子打了横,车轮空转了起来,小包裹险些从罩着网绳的货架上的邮箱中滚落出来。

一辆在暗中保卫着邮政摩托的轻便摩托突然停了下来,驾驶轻便摩托的刑警边骂边将右手迅速伸向右腋下准备掏出枪只。

此时邦彦的手枪又一次爆出脆快的声响,但这声响却微小的很,阵风掠过已是消散得几乎听不出来了。

这一枪在刑警两眉中间恰好挖出个小洞洞。还没等他感到疼痛,就已经沉陷于黑暗的世界中去了。

邦彦立刻站了起来,跳到崖下,从邮政摩托上抢走了满装三千万元的小包裹,然后掀起摩托车座子从一个皮袋中取出一叠现金挂号的信封,他左臂夹起俘获物,轻快利落地向崖上攀登了。这一切动作只是在一瞬之间完成的。

邦彦把扣好安全栓的手枪插进内侧衣兜中,再越过麦田的坡地钻过栅栏的缺口处,偷偷地藏进疗养所的森林里去。

楼房左侧有三个公园管理人员,他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枪声,仍旧在慢吞吞的焚烧着落叶。

悄声走过林间小路,邦彦快步地向藏着他那帆布口袋的沟旁走去,脚下是一片盛开着的小粒野菊。树荫下羊齿叶尖滴垂着闪光宝石一样的水滴。

他从周围长着茂密木瓜的沟河中,把他那只用麻绳沉到水底里的防水的钒布口袋吊了上来。

打开口袋之后,他把装在塑料袋里的白大褂以及手术用的胶皮手套取出来,然后把三千万元钱的小包囊和刑警的手枪以及箱子等物塞了进去,重又沉入水中,只是将一叠现金挂号信封塞进内侧衣袋里。

他穿上了白大褂,并特意让手术用的胶皮手套露出白大褂衣袋的外边,然后便神态自然地向位于灰色高地的病房方向走去,枯叶不时飘落到他的肩上。

病房一连有几排,每排病房之间有通廊相连接,就在通廊下面有一处恰似地道模样的通道。

通道的一端是一个黑黑的洞口。原来这是一条暗沟,里面有暖气管道及上、下水道。暗沟并不深,看样子人在里面可以弯腰通行过去。

邦彦步行至这里时,顺手便把现金挂号的信封,扔进了这暗沟中,他这是为了要转移搜查人员的耳目,人们为了搜捕案犯会在这条纵横交错的地下暗沟里转来转去,这当然就给邦彦以逃脱的时机。

邦彦从大院的正面走了出来,向门旁执勤室的守卫人员微笑着亲切地举手示意,便悠闲地走出院去。

这时,乘着警车赶到现场的刑警们,已经把疗养所的后面团团地围住了。

正门如今也有警车鸣着警报器飞驶而来。警察们对着白大褂的邦彦,连看都不看一眼,便径直闯进了院里。

第七章 一颗小小的铅弹头

<er top">一</h3>

穿戴着医生装束的邦彦出了中野疗养所的正门,越过公共汽车路,穿过商店之间,然后踏上了通往沼带的大道。

邦彦个子又大胸脯又宽厚,这使他占了便宜。因为在他庞大身躯的掩护下,一只装在左内兜里的自动手抢,从外面看上去,简直是不露痕迹。由于手枪的重量,使他上衣的左肩部显得有些下坠,但套在那上面的白大褂,把这给遮掩了起来。

警车、白摩托的告警器尖声地哨叫着,一台又一台接连飞驶过来,使公共汽车路为之堵塞,它们冲开赶来看热闹的人群,集聚在疗养所门前。

邦彦加快了脚步,风撩起了套在他身上的白大褂的衣襟。

这是一条并没有铺修的道路,路两旁有一些为长长的围墙围起来的旧宅第,各围墙之间也零零散散地新修建了几处仍在散发着油漆气味的文化住宅。

看热闹的人群,一起拥往疗养所去了。在扬起尘土的道路上,除了邦彦一人之外再不见其他人影。

邦彦唇边浮起微笑,他沿着一所旧宅一侧将塌的石墙向右侧拐去。

在这条狭小窄道的对面一侧,也有一堵混凝土高墙,两家院内树木的枝叶越过墙壁伸了出来,把一条小路遮掩起来。

小路尽头是一片麦田,邦彦在半路上停下脚步,面对着即将倒塌的高墙站住了。

他脱下了医生的白大褂,用它擦去了裤子上的泥污,他又从上衣兜里取出一方手帕,用手帕包好戴在内侧衣袋里手抢之后,这才把翻了出来。

邦彦用白大褂包起了自动手枪,又把手帕装回衣兜里。

然后,他把石墙中一块粗纹的花岗岩掀动了一下,正如他昨天预先调査的结果一样,这块石块微微晃动了一下。

邦彦用力把这块将近四十多斤的大石块从墙上拽了出来,一下子漏出了空洞,空洞下面有一处间隙,当然墙的内侧一面仍有石块砌叠着。

邦彦把拽下来的石块放在地上,把用白大褂包起了的0.22口径的自动手枪,塞进墙壁里露出的间隙中,他弯下腰搬起了方才放在地上的大石块,为了把这块大石块放回原位上去,他稍微费了些时间。

在进行这些活动时,他并不疏忽,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周围。前面路上虽然有一辆三轮摩托通过,可是那司机只是盯着前方,并不旁顾。

安排完毕,额头上微微渗出了些汗珠,他用手背抹了一下。因为手心在搬动石块时已经弄脏了。

邦彦用手纸把两只脏手擦干净,点着纸烟,又返身向狭窄的来路走了回去。

走上大街的邦彦,又奔行在依然是尘土飞扬的道路。穿过住宅区来到区公所办事处的附近,向左拐是江古田邮局的近旁,向右拐去则离疗养所越来越远了。

邮局近旁十字路口一带的交通被白摩托、巡逻车堵塞了。十数名警官表情紧张,他们按住腰间枪套里的手枪急促地跑来跑去。

邦彦噗地一口把叼在嘴里的烟卷吐掉,反倒向拥塞的邮局近旁的路口走去。

十字路口的四面都拉上了绳子。被堵截在这里的人们,由于不满和好奇心,吵吵嚷嚷,警官们在申斥、呼喊着,白色摩托也发出爆音,这里整个是噪音四起。

在邦彦走到接近十字路口五十公尺左右时,一辆白色摩托车从那满是噪音的人群中,飞速驶来。

邦彦并没有停住脚步,白摩托开过来急停在他身边。

“……”

邦彦装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样子,站住了。带着盔帽的骑着摩托的年轻警官,闪动着他那带着血丝的眼睛问道:

“到哪儿去?”

“回家,这儿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你的家在十字路口这面吗?”

“是哬。”

邦彦象是在强压着怒气似地回答道。实际上,他对警官那种粗野的问话方式确也感到了恼火。

骑着白摩托的两颊红润的警官,指了一下并排站在绳子这一侧的一群二十几个人说:

“那么,你就站到这边来吧。”

邦彦抗议道:

“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是上面的命令,要是不想找麻烦,就遵守命令好了。”

骑着白摩托的警官冷冷地答道,这时有一个老人,从一小胡同出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了,警官立刻驾上摩托追了过去。

这时有两名带着警棍的警察,从监视人群的警察队伍中跑了出来。他们一言不发地架起邦彦两只胳賻,就往绳子这边拽。

邦彦怒冲冲地道:

“简直是胡闹!你们得讲明理由啊!”

一个下颏长着小黑痣的警官,不听邦彦的分辩依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腕,用强硬的口吻说:

“因为突然发生了紧急的事态,我不能对你讲明实情,希望你暂时忍耐一下。”

邦彦终于被推到十字路口的入口处,那里拴着拦人的绳子,警官们坐进停驻在那里的汽车、三轮摩托里面,把座垫、座罩以及提包等物都一一做了检査。

“警官,太不讲理了!”

“不要把我们当犯人对待!”

被堵截在这里的人们大声吵嚷着。警官也并不示弱,瞪着凶神般的眼睛盯着他们。

一辆苫着篷盖的警察大卡车,把车尾对着一个明同停了下来,车后部也用帷布遮了起来。

这时一个着便服的刑警,把帷幕撩开一道缝,喊道:

“准务完毕!”

<er h3">二</h3>

被堵截的人们,被单个地领进卡车车箱之中。

从警戒线外侧向这边走过来的人,好象并没费多少时间就让从车上下来了,可是从警戒线内侧向外面去的人检査得似乎是非常严格的。

就这样一个一个地检查下去了,邦彦的后面又排上了一串人,抽过五只烟之后,终于轮到邦彦的班了。

停在一角的警察卡车车箱的一端,为了上下方便,已经安放了简易的梯子。

邦彦懒洋洋地登上了梯子,掀起帷布进了车箱。

车箱里有蓄电池发电,所以并不暗。正面靠里,也就是靠着驾驶楼一头,有一个黑脸膛尖下颏的便服警部补端坐在椅子上,他好象就是总指挥。在他身后还站着四、五个便服刑警,他们都一齐看着进来的邦彦。

“这是发疯了怎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那个任总指挥的便服刑警赔笑道:

“很对不起,给您添了麻烦。”

邦彦大发脾气道:

“这可是添了麻烦!”

指挥官脸上堆笑,可是眼底深处根本就没有丝毫笑意:

“情况是这样的:就在这疗养所附近的一块麦田里一位邮递员和一位警官被枪杀了,我只能向您说明这一点,详情恕难奉告。务必希望您协助警方检举犯人。”

邦彦连嘴唇都有些歪扭了,说道:

“这叫什么协助,简直是强制。”

指挥官依然是一派有礼貌的样子,说:

“这是一种非常的紧急事态,请您不要生气。”

坐在指挥官身边的是一个膀子很粗的刑警,他正在做调查记录,这时从他紧咬着的牙关中迸发出一句发狠的话语:

“是谁做的案虽然还不知道。可是竞然杀害起警官来,简直是混蛋。”

“杀害了警官,警官还能不闻不问吗?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犯人搜查出来,就是为了警官的荣誉也得如此。这个杀人犯,在杀人之前应该考虑再三才是。”

邦彦泰然自若地听着这一切,并不表示什么:

“……”

指挥官问: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伊达邦彦。”

“住在什么地方?”

“江古田町二之八九零号。”

“在哪里工作。”

“现在正在找工作。”

“检查一下你的身上可以吗?当然,我们不会命令你把兜子翻过来,只是从衣服的外面査一下就可以了,所以不必担心。你如果不愿意固然可以拒绝,不过,我想你是愿意早一些离开这里的……”

邦彦笑着说道:

“完全可以。”

因为他自已知道,自动刀仍然插在那个执行监视任务的刑警的心脏里,并没有拔出来,手枪已经塞进石墙空隙之中,装钱的小包裹也已经顺到疗养所的沟渠深底。

“谢谢你的合作。这对我们双方都有利。”

指挥官微笑过之后,轻轻转过脸去向身后刑警示意。一个戴宽边眼镜的便服刑警,把放在车箱角落的一件东西的帆布罩子揭开了。

邦彦的心脏简直就要凝固了。帆布罩下原来是一台携带式的武器搜索器。也就在这时,邦彦猛然间想起在他的右倒兜里还装着一颗子弹。在准备伏击邮递员抢夺赎金小包裹时,他为振奋自己的精神头儿特意从手抢上卸下来的这颗子弹仍然留在兜里。

戴宽边眼镜的便衣刑警正在把一个连着导线的搜索器的测头伸到邦彦身边,说:

“请不要紧张,尽管放心好了。请把两只手举起来。”

另一个刑警则在观测着搜索器指针的摆动。

<er h3">三</h3>

武器搜索器的测头,在邦彦的衣服的上头开始轻轻地向下移动,邦彦的脸上看起来毫无表情象木雕一样,可是额头上确实已经渗出了汗珠。

他的脑袋已经被悔恨涨得发热了。右肋腹的神经十分过敏地贯注到衣袋中的那颗小小的子弹上,以致使他感到了一股剧痛。

测头逐渐下移,就要到达右衣兜的上面了,心脏的跳动一下子加剧了,简直要窒息了。过度的紧张,叫他憋闷。突然他感到一股激烈的恶心,他就要呕吐了。他象女人一样闭上了眼睛,强忍着。

带宽边眼镜的刑警感到很意外,抬头问道:

“你怎么了?”

邦彦睁开眼睛,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沙碰的回话:

“没怎么。”

“是吗?”

刑警说着话,便很随便地将测头移向左面的衣袋上了。

“好险啊……”邦彦暗暗吸了一口气。紧张的情绪一下子缓解了,呼吸也顿觉顺畅了,呕吐感和倒腹剧痛也立时消失了。

他又敢冷静地把眼光注视着测头了,想到自己所犯下的该死的过失,他真想骂出声来。那个操纵无声搜索器仪器的刑警,并没有戴上耳机,只是凝神地望着检流器表头指针的微小的波动。

由于卡车车体起着阻碍作用,所以刑警在邦彦身上使用的不是利用声音反射作用的搜索器,而是借助磁力作用的搜索器。磁力搜索器在检出具有磁性的铁、铝制品的手枪与刀子等物时,效果是明显的,然而对于铅制弹头和铜制弹壳等物,就引不起什么反应了,回顾自己方才那种紧张而不沉着的丑态,邦彦的两颊不禁泛起了一层微红。

为了不让刑警看出自已内心的变化,邦彦故意逗笑似的说道:

“我的胃里还藏着一颗宝石,不知你们探出来没有?”

带宽边眼镜的刑警,低头致歉似地说:

“对不起,打扰了。没有发现什么情况。”

负责指挥的警部补站起身来,向邦彦伸过手来,邦彦在裤子上蹭去掌心上的汗液,伸过手去与警部补握了握手。

警部补又恢复了笑意:

“真是对不起,给您增添了麻烦,这也是我们的职责,希望您不要怪罪。”

邦彦开怀地笑着说:

“哪里,哪里,我可以走了吧?”腋下和后背都出透了汗,因而体温下降了,冻得简直就要打哆嗦了。

“您可走了,给您一份通行证,这由我们来填写。还得打扰您,请把姓名和住址再说一遍。”

邦彦答道:“知道了。”于是一一又回答了一遍。

邦彦非常清楚,方才询问时,那个粗脖子刑警已经在记录着自己的答话,现在再次问及姓氏等等,只是要对照已登记的材料与现在回答之间是否有可疑之处,以便更深究一步。

警部补在一张用粗糙纸写成的通行许可证上盖了章子,把邦彦送出来的警察又把下一个人领进卡车。

邦彦回到新租的寓所,已经是花费了二十分钟以上的时间了。

因为半路上,一连有几次遇到突然从背荫处冲出来的警官,要求拿出通行证明来。这真象是下了戒严令一样,邦彦在走路途中已经把那颗差点要去性命的子弹扔进厕所的便池中去了。

他从公寓后面的非常通道,上了二楼自已的房间。此时他的脚已经是显得很沉重了。

房间是按照租定时所编造的理由布置的,只是装添了几种旧家具。进屋之后,邦彦脱去大衣,接着又把衬衣和裤子脱了下来,贴身的几件衣服已经是汗津津的了。

邦彦换上了运动衬衫和毛衣,从柜橱的被褥中间取出了观测射击中弹率用的望远镜。他在用大口径来福枪射击三百公尺距离的目标时,总是用这架望远镜来观察的。这台望远镜通过交换目镜和调整光圈的方式,就可以把放大倍数提高十倍至六十倍。

邦彦把望远镜放到了三脚架上,这样他就可以从窗口中越过麦田的空地观察到中野疗养所后面的森林。

他把三脚架固定在窗前,把放大率调到二十倍,然后把焦点对准了森林。

公寓的窗子距疗养所约为三百五十公尺。在调至二十倍时,视野显示器中可以看得见森林丛的动摇与警官匆忙掠过的身影。

停在树林后面的警车和白色摩托,也象摆在眼前一样,在广播车上一个带着警部肩牌的人,正在用无线电发布着命令。

现在邦彦又把显示器中心点移向那条沟渠,他那个裹着三千万元的小包就是被沉到这条沟底之中的。透过树木的枝丫可以看到灌木木瓜。邦彦这回又小心翼翼地一边保持着显示器原位不动,一边把目镜换成了三十倍的。

从灌木的间隙之中,隐约可见沟渠中混独的水面。

一个穿便服男人的腰部以下部分进入视野之中了,这个刑警背倚灌木丛坐了下来,点着了烟,这才抬起头来。

这确是一个男子汉模样的人,刚刚剃过胡须,面颊显出深青色,浓眉之下是一对深陷下去的锐利的眸子,这双眼睛好象正在凝视着邦彦一样,此人正是森田警部。

邦彦一时之间忘却了他是在透过望远镜观望这一切的,他舐了舐于干的嘴唇,迅速地把视线移开了。

在麦田的遥远彼方,西沉的太阳正在挣扎着往下落去。

第八章 滚烫的纸币

<er top">一</h3>

搜査队五、六个人为一个小组,把中野疗养所层层包围,又步步缩小。他们竭尽全力在搜寻着犯人。

所有病人被命令立刻返回自已的床位。疗养所里所有的管理人员统统被召集到一起,一个一个地点名检查,并下令禁止外出。

搜查的重点放到那些赶巧来这里看望患者的人们身上。他们被堵截在接待室内,又一个一个地领到一个特间进行搜身检查。

在几栋病房背后或左右两侧的树林中,也有一些便服刑警和穿着制服的警察气氛紧张地跑来跑去。当然,病房之间的空地也在搜查之例。

“喂,来看!”

一个带着没镶边眼镜的便服警部补,在走过病房通廊下面的暗沟洞口时,突然压低着声音喊了一声。

这一喊声招来四、五个刑警,他们顺着警部补所指的方向看去,眼睛里立刻闪出了光辉。

仔细望去,在通过暗沟的粗粗暖气管道以及下水管道的下面,透过微暗的一丝光线,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一封挂号信飘落在沟壁的一角里。

“……”

其中一个刑警没等开口,已经迅速地把手伸向左侧抓住了插在枪套中的枪把。这是一只0.38口径的八弹连发的自动手枪。

警部补当即下命令道:

“都把枪拔出来,分成两路到地道里搜査。犯人肯定是藏在这里面了。”

戴无边眼镜的警部补第一个拔出了手抢,这是一只又小又扁平的0.25口径自动六连发标准袖珍手枪。

刑警们早已在等待着命令,每一个人都已经是手枪在握了。

“子弹上堂!”

警部补提高了嗓门下了命令。于是刑警们手中接连响起“咔嚓、咔嚓”的声响。警察官携带的手抢,不论其种类、口径以及弹库内装弹数字有什么差别,通常都只装五颗子弹。

警部补把人员分成两组,然后就背对着背弯着腰开始在潮湿的暗沟里分别向相反的方向搜索前进。

走在一组刑警前面的警部补,左手拿着万年笔型的手电照着前面的路。如今还不是生暖气的季节,所以暗沟里有些冷。

用手帕一角捏着挂号信封的警部补率领着部下如同在追逐猎物的猎犬一样,正在向深处更深处挺进。暗沟逐渐叫人摸不准方向了。几滴水忽然落到一个刑警的头上,这个刑警轻轻地叫了一声立刻把脖子缩了进去。

搜査队中了计,三千万赎金已被抢走的情报立刻报到了神野处。

坐上来接他的警车,神野焦躁地把纸烟咬得紧紧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驾驶车子的警官的后背。

警车拚命地鸣着警笛,行驶在路上的出租车以及自家用车纷纷向两旁躲闪。警车飞奔在通往中野疗养所的大道上。

神野冲开那些早已跑到这里来的新闻记者的包围,被领进一间已经拉上窗帘的诊疗室。

在宽敞的诊疗室里,本事件所管署的野方警察署署长以及一些有关负责人等正围着水岛搜查一科长研究着什么。

当看到身材高大的神野满面怒容地走进来时,水岛那难看而苍白的脸上刚浮现出的一丝苦笑也就随之消失了。

神野连个招呼也不打,就直截了当地向水岛质向道:

“是谁提出的方案,说那种搜查方法可以大获成功!”

警视厅搜查一科科长水岛,忙用手做出要制止神野的话的样子,说:

“请不要激动。请不要激动。”

“说什么话!这是谁家的事儿,亏你说得出口。”

神野脸上已经失去了血色,唇边在开始颤抖,口唇简直象是一个独自的小生物一样颤动不止。

水岛深深低头表示歉意说:

“太对不起您了,本来想诱捕犯人,现在反而中了犯人的圈套,以致弄成这样的结局。”

神野又把怒气向那些站在水岛背后来自所管警察署的人们发泄了:

“你们认为只要道歉就算完事了吗?我倒要问一下,事件发生时你们都在干什么呢?”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道:

“大概你们正在赌麻将的兴头上吧,也就是五十来元钱的可怜输赢吧。”

“请您……”

微微发胖的署长,实在按捺不住,想开口说上几句,但是刚一开口自已并无力量也就独自沉默了。

这时水岛自疚似地说道:

“这也是我的失误,——因为从一开始就提出了一个前提:除了几个有关人员之外,一切均应绝对秘密。所以我也就没向所管警署提出协助。当时也曾顾及到恐怕万一警署内出了内奸就不好办了。”

“既然是如此极端绝密的搜查,死了一、两个刑警就值得这样兴师动众吗?你们不让我激动,我看过分激动的正是你们。你们这是在向犯人亮底。”

神野说着话向水岛通近了一步。

水岛向后退了一步,赶紧解释道:

“绝不是这样的,我已命令新闻记者要绝对严守秘密。”

神野听罢之后,高声尖叫道:

“你真认为他们能守得住秘密吗?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从心里想着知佐子的事情。”

水岛无可奈何地说道:

“当然我是一心想着小姐的事情,我们将竭尽全力,搭救您家小姐的性命。请您千万不要焦急,能再容我们一些时间。”

<er h3">二</h3>

知佐子的尸体,在第二天早上被一个到印湖用旋网打鱼的老渔夫发现了。

水面上飘着一层浮液般的雾霭,似散又聚,老人在淡淡晨雾中看到一个奇怪的东西在上下浮动着,便尽量轻瑶双浆,一点一点地靠近前去。

面部已经溃烂的尸体,腹部朝上地飘浮在那里,做为坠死尸用的四、五十斤重的石块依然栓在上面。腹部已经膨胀到可怕的程度,由于腐烂咝咝地冒着气泡,就象螃蟹吐沬一样。

老渔夫用左手捂着鼻子渐渐把小船靠近,然后从船头取过长长的竹竿捅了捅尸体。

尸体几乎是全裸体的,异常膨胀起来的皮肤,已经开始一片一片的剥落了。

老渔夫那饱经风箱的脸,虽然已经象熟过了的皮革一样褶皱叠叠,却还是为一种阴暗的欲望和好奇心所驱动。

他用竹竿拨动着尸体,想窥探一下那膨胀得极为难看的下腹部的阴暗处。

可是,突然间那装满气体的尸体的肚皮爆裂开了,粘粘的液体溅到老渔夫的脸上,老人好象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尖声惊叫起来,一屁股坐到鱼篮子上。

鱼篮子被压碎了,小船大幅度地榥动起来。老渔夫丢掉竹竿,只是一味地一遍遍擦脸、一口口地乱吐。

尸体渐渐地开始下沉,渔夫紧紧地抱住船橹,喘吁吁地把小船划动起来,他连一眼也不敢再望后看了,拚命地让小船靠岸。

沿着小河回到自已家里的老渔夫,立即把一个简直要发出黑光的又脏又油的簿被子盘在头上,发起抖来。

老人有一个中年儿子,他感到很奇怪,便给老人弄来烧酒做谈话的引子,最后终于问明了原委,听罢之后,小伙子马上登上自行车奔赴警察分驻所。

顷刻之间,从佐仓、成田警察署赶来了支援的吉普车,吉普车扬起飞尘陆续来到现场。

他们召集来附近的渔夫,开始在这大片的湖底进行打捞。知佐子的尸体打捞上来了,与此同时另外两个捆绑在摩托车上的暴走族青年的腐烂尸体也都见了天日。

三具尸体一齐被送到了千叶县警察本部。警方从千叶医科大学找来了解剖大夫。

两名青年的身份,根据摩托车号,很快就得到判明。

两个人的父母都在北千住,同是中产家庭之子。一个人叫松村,另一个叫三木,两个人都无所事事,终日游手好闲,只是喜欢豁出性命高速飞车,糊糊涂涂地混日子。两个家庭也都已提出失踪报告。

颜面已被毁坏得难以辨认的知佐子的身份,当然是很难做出判断的,因为指纹登记簿上没有她的指纹印记。

知佐子的尸体当天夜里被从福尔马林浸泡液棺中取出来进行解剖。从知佐子心脏部取出了一颗弹头已经变成扁平的0.22口径的来福弹,这种子弹瞬间的破坏力都可致人以死命。

在千叶县印幡湖发现三具尸体的新闻,通过晚刊、广播及电视传到了千家万户。

神野已经预感到不祥,他带领次女纪代子,让私人秘书野中驾着美制高级轿车,连夜在公路上飞驶直奔千叶。

太太及三小姐登志子,由于发热已卧病在床了。神野家人告诉知佐子的未婚夫泽田忠雄说,知佐子由于有急事出门到北海道亲戚家中去了。

野中秘书以将近百公里的时速驾驶着高级轿车。神野坐在软绵绵座席上,身体深陷在座垫中,他额头上巳经渗出汗珠。纪代子紧紧地握住父亲的手坐在他身旁。

当汽车行驶到架设在纵贯全市的都川上的都桥桥头时,就已经看得见目的地县警察本部了,时间虽然已是深夜,新闻记者与报导部门的人们还是不肯离去,聚集到这里的汽车的灯光,把河面照得光闪闪。

神野穿越过记者群,把警视厅水岛一科长给他写好的介绍信递给了门卫。

被引进静谧停尸间的神野,嗅到了连福尔马林的气味也难以抵消的强烈的尸体臭味时,背部激烈地抽搐着向石灰地面上呕吐起来,纪代子强忍眼泪,一只手既要用力掩住鼻子和嘴,而另一只手又要轻轻地为父亲捶背。

<er h3">三</h3>

鉴定部门把从知佐子尸体上取到的指纹与印留在神野家二楼她自已卧室里的指纹做了对照研究,结论是:尸体确为知佐子的尸体无疑。听到这个消息,神野太太昏厥了过去,虽然她很快又恢复了知觉。

从知佐子体内取出的0.22口径子弹,经过警视厅科学检查所物理科弹道学专家用比较显微镜检查,发表结果如下:这颗0.22口径子弹上的弹痕与杀死投送赎金的邮递员和负责监视的刑警时所用的0.22口径子弹的弹痕是一致的。

知佐子既知已被杀害了,也就没有理由不再公布事件的前后原委了。水岛一科长安慰这位曾把自己诬为无能之辈的神野,并概略地发表了事件的经过,残忍毒辣的罪犯之行经,足够叫宣传新闻界的人士们欣喜若狂了,种种推测被刊载出来,被广泛阅读。甚至有的人十分得意地讲述着自己的推理故事。

绝大多数人推断结果说,犯人肯定是一个对神野家抱有积怨的人,一些人开始谴责警界之无能,又有一些人还不时提供来一些不负责任的虚假情报,刑警们的心象铅块一样,他们拖着沉重的步子巡行于各处。

搜査认的人们只好默默地忍受着来自国民的非难了。但,他们也还有一张最后的王牌在手,那就是他们已拿握了赎金纸币的全部号码,并在票面上涂上了肉眼看不见的萤光剂,因而他们在张网以待,等待犯人使用这些可以说是滚烫的纸币。

掌握的号码,他们已经通报给所有银行的干部,此外他们还给各个银行分配了紫外线发生装置。

涂上含有银及铀等放射元素的萤光物质的票面,要想不留痕迹地消除这些物质,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刑警们现在是翘首以待,等待犯人拮据时去动用那笔票子。

此时,邦彦则正在距离中野疗养所后院树林三百五十公尺远的公寓窗口,用高性能的望远镜,在连日观察那里的动静。

邦彦发现的最重要的一个事情是,那里所有的庭园管理人员全由监视刑警替代了。

这些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第一,森田警部自任庭园劳务人员的监督工作。第二,这些人不太会用锹、铲之类的物件。从他们的眼光中也可做出判断:自从事件发生以来总有些愿意哄闹的人混进疗养所里,刑警对这些人很快便能用眼角余光观察断定。

邦彦发现的另一个重要情况是,这里的警戒夜间要比白天严格得多,对于夜间潜入麦田和疗养所院内的人,进行严厉的训斥。

从知佐子尸体发现以来,已经过去了十个日夜,人们相信作孽者必有恶兆缠身,所以他们以为犯人在对自已罪恶的自疚心理的驱使之下必然会重返犯罪现场一次。刑警们希望果真能有这样事情出现。他们化装成身着劳动服的劳役人员等候着、监视着。但他们也终于感到有些失望了,懈怠了。

这一天,从半夜就开始下起大雨来了,风助雨势,雨柱横掠而下,虽已是晚秋季节,阴暗的空中却也划过了电闪的紫光。

晨六时。身着雨衣的森田警部,把刑警们召集到病房旁边的值班室里,眼神严厉地在提醒他的部下:

“请你们注意,越是这样的天气越应该加强戒备!”

接着他又补充说道:

“人们都说风高雨骤易动情,犯人也许正在期待着这场大雨呢。千万不能松懈呀!”

“……”

十几个穿好雨衣的刑警点了点头,窗外依然是闪电不断。

“如果发现可疑的人,可以猛吹警笛三次。如果命令停步,仍不停步的话,也可放枪震慑一下,这也是万不得已的事。但是有一点,绝不能把枪口对着病房。”

“知道了。”

“好了。现在马上到各自的岗位上去换班。午间有人去替换你们。希望你们抵住寒冷。”

森田警部举手示意让他们散去。

穿着雨衣戴着雨帽的刑警们,扛着锹、铲等物走出值班室的小屋子。

守卫在疗养所树林中的几处灌木丛里的刑警,从半夜零时就一直在这个岗位上监视着,现在他们都冷得浑身颤抖了。看到换班的同事们来了,都轻松得出了一口气。

时间在慢馒地一分一秒地推移,雨势时而弱又时而强些。就这样,于不知不觉之间响起了十点钟的汽笛。

流经树林后面的混浊的沟河,水势猛增,发出哗哗的声音,此时邦彦正足登着长筒胶靴,手戴胶皮手套,伏身在沟旁的草丛里。

疗养所里哪些地方有人监视,邦彦早已用望远镜调查清楚,装着三千万纸币和手枪的防水帆布口袋,就藏在附近那条沟渠中,沟渠边肯定也有刑警隐蔽在那里。

雨柱的落势越来越强,眼前视野一片模糊了,水面上飞沫四溅,好象受到机枪扫射一般。

邦彦从一个树荫下又爬到另一个树荫下,他终于偷偷地爬近沟边。

一个刑警躲在木瓜的灌木中,他那疲倦的视线正投在水面之上,嘴里不停的嚼着巧克力。

他突然觉察到有人在悄悄的靠近,便紧张地伸手去摸藏在雨衣下面的手枪。但,雨衣的扣子却紧紧地扣着。

刑警象发了疯似地抓起挂在脖子上的警笛,邦彦神速地冲上去,拎起铁锹,猛力地斜劈下去,只听得锹刃发出一种奇异的声响,刑警的头就象西爪一样被劈成两半,血花立刻四下迸溅开来。

刑警进行着临死的挣扎。他先是痉挛抽搐,接着便伸直了手脚。邦彦扫了一眼之后,便把戴着胶皮手套的手探进沟渠里,将系在木桩上的帆布口袋提了上来,拴帆布袋的麻绳的一端是系在木桩的没入水中的部分,所以从水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帆布袋很有份量。

邦彦机敏地又返回到浊水沟。为了不让警犬嗅到自己的足迹,他淌着浊水沟回到寓所的近旁。他一直是深深地躬下身子走到这里的,所以已经象一只狗一样喘着粗气了。

第九章 人祭

<er top">一</h3>

当头盖骨被斜着劈开的刑警的尸体被发现时,已经是案发后两个小时两班交接的时候了。

横击斜扫般的大雨仍不见势衰,疗养所树林的枝叶发着脆快的声响在抖动。

到这儿来换岗的刑警岛仓,因睡眠不足连眼皮都浮肿起来了,他拨开木瓜的灌木丛,发现惨死了的同事的尸体时,连手中的铁锹都丢在地上了。

“野口——”

岛仓小声唤着同事的名字,立刻把吊在脖子上的口笛拿到唇边,他的呼唤声立时被风雨吹散了。

闪着漆黑光亮的尸体身上的雨衣,飞溅着雨水泡沫,在暴雨的冲刷之下,头盖骨的断裂处渗白得象瓷器的裂罅。

扔在尸体身旁的铁锹刃已经弯折,泡胀了的白白的肉片连着头发的团团,粘着在铁锹的刃口上。

岛仓刑警吹响的警笛声,穿越过暴风雨,撕肝裂胆般地响了五次。

此时,那些化装成庭园管理劳务人员的刑警们,各个手持手枪,从林中的几个地方齐集到这里。岛仓使尽全力向跑过来的同事们喊道:

“看这儿,野口被杀了!”

冰冷的雨滴拍击着他的双颊,有的雨滴径直落到他的口中了。

见到这般凄惨的光景,刑警们愤怒与悲哀的感情一齐拥起,握枪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肩上象压上了什么,一个个立在那里。

“我去报告警部。”岛仓一跌一滑地跑开了。

“已经被害好长时间了!”

“根本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结果。”

“真猜不到,这个杀人犯究竟是想干什么。”

“混蛋,他到底想戏弄我们到什么时候,这种干法,我们还能沉默吗?”

刑警们真是义愤填膺,都在发泄着怒火。

森田警部急忙地跑来了。他用左手扶着衣领,气喘吁吁地来到跟前。岛仓并没有跟来,也许是让他在值班室里与特别搜查本部取得联系的缘故吧。

怒目横眉的警部,还来不及停下脚步,就大声地问道:

“没有留下足迹吗?”

刑警大声回答道:

“没有了。已经被雨水冲刷得看不清了。”

警部咬牙切齿地说:

“真精糕,马上开始搜査犯人!也许还藏在这片树林里……”

“是。”刑警们立即向树林里冲击。

警部分开灌木枝走近尸体。尸体手臂弯曲,雨滴拍击着那已经被污水染脏了的健壮而愤怒的面容。

警笛高声啸叫的警车,把疗养所包围了起来。建在高地上的病房的窗户,一个一个地都拉了帘子。

特别搜査本部设在管辖着疗养所野方警察署,待机在本部的支援人员,也赶紧乘上警车与吉普车,奔赴现场。

由于大雨继续猛下,虽然是在白天,眼前视野还是一片模糊,警车只好点亮前灯。两只经过德国饲养的法国种警犬,卷伏在一台警官乘座的吉普车后座上,兴奋地眨着眼睛。吉普车后面跟着一台鉴测车。

疾驰到疗养所院内的警车和吉普车里迅速地跳下了一些满脸杀气的制服警官与便衣警察,拴系着皮革长绳的警犬也从车上窜了下来,冷凉的雨点激得它抖索着。

在现场指挥的森田警部发着脾气,支援队刚一到达就打算把两只警犬放出去追索犯人的踪迹。

但是遗憾得很,没留下供警犬嗅觉辨认的基本源泉——足迹,结果这个措施落空了。如果犯人留下其他什么东西,警犬也还是可以开始行动的,但这一点也成为不可能了,铁锹当然是犯人必定要触摸的,可是当警犬闻过之后也还是无济于事,因为铁揪上的气味也都被雨水冲刷干净了。

一只警犬焦躁地在泥水之中跑来跑去,闻着、嗅着,并且发出阵阵哀号,它们还不时抬起头来以讯问的眼光望着训犬员。

就在这时,从森林后面那条浊水沟方向跑来一名金牙闪亮的刑警,喊道:

“警部长官!”

“你看见什么了吗?”

“浊水沟岸边有一处砂堆坍塌的痕迹,犯人或许是从那里逃走的吧……”

“辛苦了,立刻把警犬牵去。”

警部的脸马上露出了笑意。他向训犬员翘动了一下下巴示意道。

二只警犬穿越树间间隙直奔浊水沟,它们在岸边草丛里跑着嗅着,然而当它们抬头望着训犬员时,训犬员从敏捷的两只警犬的四只眼中,看到的是失望与困惑。

训犬员开口骂道:

“混蛋!气味大概是已经消失了。”

<er h3">二</h3>

当日傍晚时分,本厅搜查一科的大办公室由于以水岛一科长、森田警部为首的有关人员的大部不在,显得异常空旷、冷清而又寂静。

担任留守坐镇的柳田警部,正坐在桌前,把一只胳膊肘支在桌上,吸着即将燃尽的一截烟头。柳田此人颧骨高高,面部表情阴森,如今新闻报导的人员也都移向设在野方警察署的特别搜查本部去了。

正当柳田警部把烟头扔到地上的时候,一个鉴别科的叫做丰田的人,手里端着一本手枪登记台帐,兴冲冲地跑进屋来。这个瘦长而苍白人的脸上架着一副宽边眼镜,他警惕地看了一下周围便在柳田耳边小声道:

“那件凶器的来历,已经査明白了……”

柳田把身子向前探了一下问道:

“是不是还是那只0.22口径的手枪?”

丰田这回的声音可是加大了:

“可是费了不少的劲儿。台帐上登圮的弹道条纹虽然经过了放大,可是由于子弹表面已经模糊不清了,所以上次没有弄清楚,今天我又花费了很长时间仔细地在比较显微镜下查看了几遍,结果终于发现了与条纹一致的部分。”

“你这一下子可立下了大功劳。那么,手枪究竟是怎么个来历呢?既然台账已经有了记载,那么到现在为止它大概已经沾上血了吧?”

柳田拿起台账。台帐上粘贴着条痕的放大照片,在放大照片之间粘贴着从知佐子和邮递员尸体中取出的0.22口径子弹的条痕放大照片。

丰田解释道:

“只要您看一下备注栏大概就能明白了。这只0.22口径的手枪就是杀死大东建设公司社长后藤升时所使用的那一只。”

柳田一下子提高了声音问道:

“什么——”

他那带着疲劳阴影的眼睛,刹时间闪出了光亮:

“是杀死后藤的那只枪?那么说,这次做案的犯人还是那个金山了。”

丰田附和道:

“我看完全有这种可能。”

柳田怒冲冲地道:

“金山这个混蛋,搜査他家的时候,他说得好听,自已手里真没有枪。谁都知道后藤是他杀死的,可就是査不到那只能成为证据的手枪。所以他也就逃脱了法网。”

“您知道他是怎么干的吗?连试碘反应都没能查出来。”

“试碘反应?咦,就是用碘化合物去检验打枪之后留在手上和身上的粉未。是指这个吧?”

“是的。”

“金山这个人根据现在的推断,已经是五条人命的犯人了,可是这个人浑号叫做杀人行家,结果总是以证据不足而被释放。”

柳田说过之后把一只折皱的纸烟叼在嘴里,然后也递给丰田一只。

丰田从柳田手里借过火,只见他那宽边眼镜片上闪了一下火光,他说道:

“这次的诱拐杀人事件,金山也一定参予其中了。他简直是一个冷血动物,这种事很象是他干的。”

柳田警部低声地发狠道:

“好吧,这次要是抓住他,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才行,不软不硬的审问方式,他只能是用花言巧语支捂搪塞,就是用暴力也要叫他开口招认,就算是为了这件事我被革职也不在乎。”

于被认定为是金山所持枪只的条痕与这次案件所用枪只条痕相一致的判断通知,立刻被送到了野方警察署的特别搜查本部。

可是金山究竟潜伏在哪里呢?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

刑警们避开新闻报导机关的耳目,私下里在市内各游乐场所以及旅馆行业里暗中寻访,真不知走遍了多少地方。刑警们向这些地方的老板、头领鞠躬施礼,向他们打听金山住处,求他们指点迷津。

金山终于被打听到了,他现住新宿一个叫做十二社公寓的二楼与情妇昌子鬼混在一起,他夜间外出,到天将黎明时就又象鬼魂一般漂然回到公寓。

刑警们首先对一个在歌舞伎町一带颇有势力的流氓分子进行严格的盘问,这才将金山的老窝弄清楚了。

那天午前十点,金山由于过度情欲之后的疲劳,光着身子瘫软地躺地被子里。

敲门声惊醒了金山,昌子正趴伏在那里呼呼地睡着。

“赶快开门,我们是警察。”门前走廊里,几个便服刑警端着手枪集聚在那里,他们是个个杀气腾腾。站在最前头的是柳田警部。

听说是警察,金山马上坐了起来,脸上立刻显现出那种大流氓所特有的阴森冷漠的表情。

柳田用勃朗宁手枪把狼命地砸着门,喊道:

“快开门!再不开我们就砸破你的门了。”

昌子此时也坐了起来。她两只手捂着突起的乳房,金山起身赶忙登上裤子,随手从枕头下面拿出德国造的0.32口径小型自动手枪。

金山跑到窗户跟前,胡乱地撩起窗帘往下面看了看,后院已经被警察包围了。

金山沮丧地叹了一口气,把小手枪扔给了昌子。刑警们仍在用身体猛力地撞着,门开始晃动。

昌子露出两条雪白的大腿,然后沿着两腿内侧把手枪缓缓地顺了下去,一直送到两只脚下面。

“我马上就去开门,请不要那么拚命敲门了。”

金山面上浮出一丝微笑,向走廊里的刑警们回话道。

<er h3">三</h3>

这里是深夜的横浜。

鲜艳的霓虹灯照射着山下町中华街一端的牌楼门瓦顶。再往前看去便是一幢幢为西洋人开设的酒巴间与餐馆。

在一处错综交叉得象迷宫般的街道里,有一家叫做安娜斯塔嘉的酒吧。带着墨镜的邦彦就坐在这里的酒客拒台边。他轻轻地支起臂肘,手里端着玻璃杯品味着白兰地。他头戴软胎黑礼帽,身着微带光亮的黑色西装,系在项下的领带也是黑颜色的。

酒吧间的气氛与邦彦黑色的装束、英俊的面庞显得异常和谐。人们真会以为这是一位来自异国的游客。

在柜台前落坐的,除邦彦之外,其余都是外国人。

这里有身高六尺开外的黑人,也有皮肤微黑的希腊船员,还有东张西望的红发荷兰人。他们正在用各自的本国语夹杂着一些不规范的英语互相交谈着。

这里女招待的穿戴都是些便宜货,头发也多是染的或金黄或栗色。

但是有一宗却是真货,那就是酒柜架上的外国酒。墙壁上则贴满船舶出港及入港的时间表。

在邦彦背后的小单间里,一个手背上长满金黄色汗毛的美国人,把一个女招待轻轻地放在大腿上,闭着眼睛在扭动着腰部。

邦彦操着英语让服务人员又斟了一杯白兰地,把一口菲律宾纸烟的雾柱狠狠地喷向柜台。

邦彦非常清楚,自己拿到手的这笔三千万元钱,是一捆烫手的纸币,不敢轻易动用,当然他也估计到了这笔纸币的号码完全可能已被警察所掌握。

当然警方控制的号码表还不曾公布过,这是为了诱捕犯人。

当纸币号码已被掌握的情况下,搜査犯人的手段大致有四种。

这次可能采取其中之一种,就是不向外界透露数字,而只是暗中通知各银行以及大商店。一些考虑不周的犯人会误以为搜查部并不掌握它们的号码,因而大批花钱。这样就会很容易地被银行窗口或商店柜台所识破而遭逮捕。

至于每张纸币上都被涂上难以用肉眼识别的萤光材料一事,邦彦并非神仙,当然是不会想到的。

不过邦彦对于一个事实却是坚信不移的,那就是必须把这笔不能轻易使用的钱币,换成安全而洁净的票子。并且接受这笔烫人纸币的人,还必须是一个不能将此事公开,告发的人物才妥。

唱片放出了瀑布般狂欢节奏,黑人的欲望被激活了,那鲜红的嘴界闪亮了,把渴望的眼光送往稍远的地方。

这时,门开了,一个十四、五岁的擦皮鞋少年走了进来。

“擦皮鞋了,擦皮鞋了。”

少年边喊边走到一个荷兰人脚边蹲了下去。红发荷兰船员转过身去,一只结实的鞋登到擦鞋箱上。

邦彦用眼角瞥着弯下身子擦皮鞋的少年。

荷兰船员把嘴凑到少年耳边,赶忙地说了句什么。

少年使了个眼色,会意了。便从擦鞋箱里取出了一个小玻璃管儿递给了船员,船员接过来慎重地装到内侧的衣袋里。

少年擦鞋方式急促得很,船员也象是盼望早些离开这里。

少年擦完皮鞋,忙把船员的裤角放下,船员把一张一千元的票子递给了少年。

荷兰船员晃晃荡荡地向便所走去了。于是从便所里侧传出来锁门声和哗哗地淌水声。

擦皮鞋的少年这回又去和一个脸色微黑眼睛却是蓝色的希腊船员进行交易了。船员的黑瞳孔一下子缩成了一个点点。

这时从便所又传出了夹杂在淌水声中的痛苦的呕吐声。少年给希腊船员擦着鞋,微笑着。

工夫不大,荷兰人从便所出来了。肺里吸满了可卡因,他有些飘飘然了,脸上是一派充满惬意的憨笑,脚步颇似登上了云头。

现在该希腊船员进便所了。

邦彦让招待算清了账。擦皮鞋的少年,把擦鞋的小箱挎到肩上,推开门走出酒吧。

邦彦此时也接过零钱,离开了座位。黑色的衣服把他这大个身材装扮得更洒脱了。

走出巷口时,邦彦见那擦皮鞋的少年,正要走进一家闪着霓虹灯光亮的意大利餐馆。

店内照明很暗,邦彦点着纸烟,背靠电线杆在等待着。

空气里开始飘散起细粒的雾珠,港湾附近响起了象黑尾鸥叫声似地雾笛。

邦彦眼前倏忽间掠过几辆形似飞鱼般的外国汽车。大约十分钟以后,擦皮鞋的少年从意大利餐馆里走了出来。

少年开始向沟川方向走去,邦彦紧紧尾随其后。

右侧是几幢破旧不堪的公寓楼,几家点燃着灯光的小摊床边,有一些戴着头巾的女人站在那里吃中国汤面。擦皮鞋的少年和她们举手打着招呼。

这时有几伙三、五成群的男人,用白眼瞥着邦彦。这伙人光着身子腰缠白布,把军用衬衣搭在肩上。从房檐倾斜的公寓楼窗子里传来了婴儿哭叫声和男女互骂的嘈杂声。

走出盆路交错的胡同,少年来到一个恶臭扑鼻的满堆着垃圾的广场。

冒着沼气的臭水沟沟川,就在前面一百公尺左右的地方流淌。

邦彦加快脚步追上了擦皮鞋的少年,当他一只手刚要搭到少年的肩头时,只听得背后有石块飞来的声音。

第十章 追踪

<er top">一</h3>

察觉到背后有石块袭来的响声,邦彦机敏地压低了身形。

于是从邦彦头上掠过的拳头般大小的石块,猛烈地击中擦皮鞋少年的耳际。

少年被邦彦抓住肩头,正要转过脸来,中了石块之后痛得他蹲下身子叫了起来。深红色的血,透过摁押在耳边的指缝淌了下来。

邦彦马上转过身来,他那藏在墨镜后面的一双微呈蓝色的白眼珠闪动了一下。

一个把轻便礼帽戴到后脑勺上的青年,从一间破房子的背阴处走了出来,此人身着西服衬衫敞着怀,一枚银色的胸饰闪着光亮。

这个人招人讨厌地摇动者钥匙链子,迈步走到了垃圾臭味十足的广场,说道:

“老兄,且慢。”

邦彦微微笑了笑,问道:

“你是说我吗?”

男人一边用左手摆弄着钥匙链子,一边向近前靠来。

邦彦嘴边潜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笑意,而眼神却是冷冰冰的,好象一只赖蛤蟆跳上脚背一样。

这个男人把右手插进怀里,露出一口茶渍颜色的牙齿问邦彦:

“你笑什么?”

此人象是二十刚过的样子,狰狞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邦彦说:

“算了吧。”

说着话便故意转过身去,把后背转给了年轻人。他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仍然蹲在地上的那个少年的头,就想抬腿走开,这套黑色装束的背影却也显得出一派优雅。

“混蛋,你给我站住!”

年轻人高叫了,疾走赶了上去。

他伸出右手便去抓大个子邦彦的衣领。

邦彦用双手抓过那只右手,猛地弯下腰去便把这个年轻人轮过一圈摔了下去。

年轻人被以右手为轴轮起一圈摔倒在垃圾堆上。

摔倒了这个人之后,邦彦仍然没有撒开小伙子的右手。年轻人由于腰部跌撞,手腕扭转而呻吟起来了。

邦彦抬起镶着钉子的鞋底,向年轻人的脸上踢去。

擦皮鞋的少年,这时正要爬起逃跑,邦彦甩开小伙子便急忙奔向少年。

邦彦的皮鞋头狠狠地踢在趴在地上的那个少年的尾骨,发出了脆快的声响,少年一头栽在地面,只见他稍稍抽搐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雾越来越浓了,百米开外的沟川浊流,被雾幕遮掩得分辨不清了。在上空飞翔的喷气机虽然是能听到声音,可地面上既看不到机体也看不到标志灯。

邦彦又回到那面部被踹得血肉模糊的年轻人身旁来。

垃圾堆里有一段生了锈的镍铬丝。邦彦从地上拾起这股金属丝,伸直之后,约有五十公分长短。

年轻人躺在地上,嘴里淌着血沫子,他痛苦地说道:

“我认输了,要杀你就下手吧,免得留下麻烦。这更好。”

邦彦淡漠地说:

“我看你还是少逞那个强,你真是那么想死,我随时可以满足你。”

说着他又抬起脚准备再向他的脸上踹去。

年轻人本能地用两只手捂住脸,一下轱辘过去脸朝下趴到了地上。

脸下面是一些菜根鱼骨之类的垃圾脏物,年轻人咳嗽着想转过脸去。

邦彦立刻骑到了他的背上。邦彦这个人穿起衣服来虽然是显得潇洒细瘦,但实际体重却是一百五、六十斤以上。

他把年轻人的两只手反背过来扭到背后。年轻人越是叫痛,他越是用力扭转,终于使两只胳膊脱了臼。

年轻人两只胳膊耷拉着。邦彦毫无表情地把他的鼻子和嘴往垃圾堆摁去。

年轻人强忍着呕吐挣扎着,邦彦的臀部也同时感到了年轻人背部的抽搐。

年轻人还没有丧失意识,于是邦彦把他的脸转动了一下,让他呼吸进一些空气。

邦彦低声问道:

“你说,你为什么要叫住我?”

年轻人气吁吁地不做答:

“……”

“其实不问我也知道,那个擦皮鞋的是秘密的卖药人,你是打眼放哨的。”

年轻人勉强地挤出一句话:

“那又怎么的。”

邦彦轻轻地笑了笑说:

“我不是刑事警察。刑事警察买不起我穿的这样衣服。”

“……”

“我是顾客,而且是大宗的顾客,我本来想跟你和和气气地讲讲买卖,可是你却冒冒失失地下手了。”

年轻人唾了一口混杂着血沫的唾沫说道:

“胡扯,谁会上你的当!”

邦彦听了之后,恼怒了,说:

“是吗——”

于是他把那根生了锈的镍铬线缠到年轻人的脖子上,一点一点地勒得紧起来。

“你们至今为止遇见过的刑警,有多少象我这样对你们这样客气的?”

<er h3">二</h3>

在十二社公寓逮捕的金山,并没有被押送到樱田门警视厅或是设有特别搜查本部的野方警察署,这主要是为了对新闻报导部门保密。

带着手铐的金山,坐在阴森的地下审讯室里。

隔着一张桌子坐着的是面部温和的木村署长。大约五十出头,两鬓有银发闪亮。

在稍微离开一些的一张桌子后面,坐一着位正在握笔书写记录的老练的刑警部长。

警视厅的柳田警部,手里拿着一根缠绕着藤蔓的又白又细的指挥棒,象一只被困锁在铁笼中的狼一样在屋里走来走去。

“这是一个维护人权的社会啊。我看,在这里你们尽可以给我拿开手铐。因为我就是想跑,也跑不了。”

这是金山说的话,他的上衣已被脱掉了。他那冷峻的脸,由于寒冷变得有些苍白了。可是他说话的口气却依然旁若无人一般。

柳田“哼”了一声,两颊泛起了轻蔑的笑意,说道:

“我们从你穿的上衣衣袖上检查出了火药反应。马脚已经露了,你就赶紧坦白吧。”

“火药反应,你是说那个吗?警部先生,那是前些日子我在龟户的射击场娱乐时,放了几枪,那枪是借一个好朋友的。我想一定是在那时候衣袖上沾了药粉末的。”

金山两手虽然已被戴上了手铐,两肩却还很听使唤,他耸了耸肩头。

警部愤怒了:

“别胡扯了!”

“这怎么能说是胡扯呢。难道我就不可以为了解闷到射击场玩玩吗?”

面部和善的署长开口问道:

“借给你枪的好朋友是谁?是什么时侯?”

“我记得很清楚,那正是半个月以前的三点多钟。借给我枪的人是北斗金融的董事长,名叫江口。”

“噢,是那个放债的家伙啊,最近人们都说你给那些期票催款人充当走卒。看起来,这是真的了。”

警部把指挥棒狠狠地抽了一下金山的椅子背。

金山虚张声势地跳了起来,说道:

“请不要这样。别看我是这样人,我对暴力也是非常讨厌的。”

“讨厌,用不着打岔!”警部用指挥棒戳了一下金山的头。

“哎呀,好痛。不要这样粗暴嘛,去问一问江口,就知道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了吗?”

“哼,你一定是和他在背后预谋好了的。”

“警部先生,若是不信可到射击场去问一问?游击练习时,有一个专门操纵移动耙标的人,他给射击者做记录。如果拿着我的照片去一查对,马上就能搞清楚。那是我生来第一次摆弄那种打枪沙的东西,打得还真准。”金山说道。

“生来第一次?混蛋,撒谎你也得有限度。”

柳田警部用指挥棒抽打金山的后膀子,声音响得很。

“哎呀,打得太狠了。你就是再打,我也没有手枪啊。我既没有摸过那种东西,也没放过。这不是我自己说了就算数的。因为证据就是:你们搜查了我的屋子,什么也没有搜出来。”

“你说什么?”警部又举起了指挥棒。

金山从椅子上滚落到地上,高声地哀叫起来,署长劝说警部道:

“好了,好了,柳田君,你先消消火……”

警部薅着金山的头发把他拽起来又摁到椅子上。

署长脸上显出安祥的微笑,从桌子上探过身来,给金山的嘴里送上一根香烟,然后又给点上了火。

金山用带着手铐的双手扶着纸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署长用温和轻缓的口气说:

“怎么样?心绪安静一些了吧,若是安静了,你就把藏枪的地方告诉给我们吧。”

金山火了。把一口烟连同纸烟一起喷落到地上,用恶狠狠低低的声音说道:

“真够啰嗦的了,再说几遍你们才能明白呢——”

接着,突然改变了语气说:

“你们这些老爷,也真够坏的了,究竟你们为什么不去问一下射击场和江口呢?”

警部的嘴唇都有些哆嗦了,说道:

“谁听你的指挥!”

此时署长那小眼睛却闪出了光辉,问道:

“等一下,金山君我问你一下,你方才说你在射击场射击时,正好是半个月以前的三点多钟。这一点确实吗?”

“当然是确实的,这又怎么了?”

署长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

“就在这个钟点的稍前一点的时候,有一辆运送赎金的邮政摩托被袭击了。柳田君,这一来无论如何是必须到射击场去调査核对一下了。”

柳田也大声叫道:

“可不是吗。疏忽了这一点。”

其结果是,金山不在现场以及金山衣袖上药粉末附着原因的证明,反倒对搜查工作产生了不利。柳田警部恨得是咬牙切齿。

金山被释放了,他挺着胸脯从警察署的正面梯阶走了下来。但心中却暗自盘算——

陷害我的究竞是谁呢?在花园神社里我被枪击中昏倒了,我的0.22口径手枪被偷走了。一定是那个偷枪的人干的,我无论如何要调查清楚,非弄死他不可。他哪里知道,他的背后已经有人在尾随着。

<er h3">三</h3>

“我懂,我懂了,给我松一松吧……”

被邦彦坐在屁股下面脖子上勒着镍铬线的年轻人,费好大力气才算挤出了这么一句话,他也想用手去松动喉头上的枷锁,但两臂已经脱臼,不得自由了。

邦彦把勒紧的金属线,稍微松了一下,说:

“噢,终算懂了,你可真够笨的了。”

年轻人用大气力扩张开喉咙,贪婪地吸着氧气,然后用稍带嘶哑的声调问:

“你打算让我干什么?”

邦彦低声道:

“想让你带路!”

“往哪儿带?”

“你别装傻,我是顾客而且是大宗的顾客。不是要那么抠耳勺点点的东西,而是买成磅成瓶的。”

邦彦笑着说道。

年轻人大声道:

“这怎么可能呢,我们都是一些小喽,哪有那么多库存。”

“我是想让你带我到经营商那里去的。”

“经营商是谁,我根本就不知道。只有我们组长才认识经营商。”

“那么,你们的小组在哪儿?我想,你已经尝了苦头,总会吸取点经验吧。”

邦彦又用那根曾经缠过脖子的镍铬丝,做了个勒紧的样子,对年轻人说道。

年轻人虽然已经是喘吁吁的了,却还是虚张声势地说:

“就是不尝什么苦头,自己的名字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我是根津小组的高林,是一个小人物。胳膊好了,我会感激你的。”

“看样子你还是很希望胳膊早日痊愈的。治你胳膊的钱,我会付给你的。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答应我,把我领到你们的秘密据点去。你愿不愿意领我去见你衍的组长根津呢?”

邦彦从高林的后背上抬起屁股站立起来。高林轻松了,后背尽情地鼓胀了一下,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邦彦命令道:

“站起来!”

但高林自己已经站不起来了,邦彦扔掉镍铬线,抓住高林的皮带,一把把他拽了起来。高林弯下腰去,捡起了钥匙链子。

高林衣服的前面,已经沾满了泥污,脸上斑斑血迹开始凝固了。

擦皮鞋的少年已经死在那里了。两个人在浓雾中大步走去了。

高林两只脱臼的胳膊无力地低垂着,他紧咬牙关忍着疼痛,邦彦从腰间枪套里抽出从刑警那里夺来的0.38特制转轮手枪,顶在高林的背后。

高林从咬紧的牙缝中挤出了沙哑的声音:

“把手枪收起来吧,我已经被打得这样了,还能乱动吗?我不是那种人。”

说话时,他的牙齿都在打战了。

邦彦果然也很爽快,把手枪装进枪套,说:

“好了,信着你了。”

浓雾中夹杂着煤烟,呛得嗓子发辣。两个人脚跟脚地向沟川入海处的下流河岸走去。

雾里浮现出两个剪纸一样的人影,向高林打了个招呼就走过去了。可能他们已经看惯了高林那副伤痕斑斑的脸相,所以根本没有表示惊讶。

沟川是一条混浊的河,散发着恶臭的沼气。几条小船拴在岸上的桩子上,船上的油筒里堆着燃起火炎的劈柴,这火光把周围的夜晚气氛渲染得更沉重了。迸散开的火星粉末飘散到被粘油液以及重油污染了的水面上。

在河岸边破烂的石板路上,高林向左拐朝着下流方向走去。胳賻已经肿了起来,所以每走一步,由于脚步震动而感到剧痛。他一步一呻吟地艰难地挪动着。

邦彦轻声问道:

“还没到吗?”

“就在那儿。”

高林对着一处破旧的用水泥建成的仓库,翘起下颏示意道。在他的面部,就只有额头还稍微保持着原形,而如今却也是十分苍白了,并且还在滴着冷汗。

高林歪歪斜斜地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近了仓库的铁门。仓库上并没有窗户,如果说有的话,那只是在靠近屋顶处有一个排气口,从那里露出一股淡淡的灯光。

高林用鞋尖连踢了三次铁门,邦彦则俩耳细听动静。

铁门轧轧做响之后,果然开出了一条细缝。从门里面露出脸来的这个人是背着灯光的,但却能看到眼光的闪动。

这个人冷冷地问道:

“领来的人是谁?”

高林无奈只好答道:

“是顾客。”

仓库里面的那个人又追问道:

“你的脸,怎么了?”

邦彦不容分说地从背后把高林抱了起来,并用他当挡箭牌奋力向门缝中间冲了进去。

高林的身体撞到了铁门上,他再也忍耐不住剧痛号叫起来。

邦彦虽然已经冲进了铁门,但仍抱住高林不放。高林的膝盖骨撞到铁门上,裤子破了流出了血,邦彦把脚向后一甩,把门关上了。

惊恐万状的二十八、九岁开门人立刻从兜里掏出大型的自动手抢,一直后退到墙沿。

这个人很象一个混血儿,眼眉浓密,眼窝深陷。手中握的枪只是一只0.45口径一九一一年造的军用标准枪。

邦彦抱着即将昏迷过去的高林问道:

“你就是根津先生吗?”

根津用拇指拨开保险,干哑地说:

“是又怎么的?不许靠近,再靠近我就开枪了。”

邦彦用高林护身迈步向前靠近,说:

“好吧,开枪吧。就以你的枪法,若想不碰高林,来打中在我的身上,我看是不可能啊。”

第十一章 转败为胜

<er top">一</h3>

倒退至墙边的根津,用尖锐的声音喊道:

“不许再往前来!”

他那深陷的眼睛,宛如两个深深的暗洞,内心里难以掩饰的恐惧使他的表情变成狼狈不堪了。他手中的枪只稍微颤了一下。

在负伤高林身体的掩护下,邦彦静静地说道:

“要开枪尽管开枪好了,你这仓库的墙壁再厚,我看也难以截挡住你的枪声。”

这所仓库约有三十铺席大小,一只光裸的灯泡吊在棚顶上。

石灰地面已经是到处龟裂,一只炭炉安放在地上,炭炉里炭火正旺。一些注射器的玻璃碎片被扔在里面,已经开始溶化了。

根津翘起了上嘴唇,露出犬齿说道:

“这里的人们,已经习惯了枪声,你若是再靠近,我可真要开抢了。”

可是邦彦依然在向前移动着,说:

“你若不想打死高林,就别干蠢事。赶紧放下枪!难道你以为打死你自已的一两个弟兄是无关紧要的吗?”

脸已经被打得变了形的高林,这时正在邦彦怀里拚命地挣扎着。

“大哥,大哥,千万别开枪。”

混血儿模样的根津看到高林那副怕死的样子,大声申斥道:

“你安静些,用不着你乱嚷嚷。你装出那个架势,我就能买你账了?休想。”

邦彦根本不把根津的话放在心上,继续向前移动。两方的距离只剩下四公尺左右了。

根津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站住!”

被邦彦夹在胸前的高林,哀号着祈求着:

“大哥,放下枪吧,求你了,我还不想死啊。”

邦彦的胸与背,已经能感到高林心赃的激烈跳动。

邦彦站住了,他的眼睛象阻击兵一样在墨镜后面射出阴冷的光。根律的眼睛在灯的暗阴下闪动。

两个人都沉默,象死一般沉默。根津的额头变成青白色,眼看着滴滴冷汗渗了出来。喉咙干了,粘液发出喀喀的声响,嘴唇白了,起了一层干膜。

首先移开视线的是根津。他手中的大型手枪也垂落下来。

邦彦不失时机地喝了一声:

“好,把枪扔掉!”

这一声浑厚有力,足以震摄住对方的威势。

在大喝声中根津双肩气力全消,双手垂下了,军用手枪从手中啷啷滑落到地上,只见枪身震动一下,崩起又落下,因为上着保险,所以不致走火。

邦彦象扔掉一堆破烂一样,把抱在胸前的高林摔倒在地上。高林吐尽肺里的空气,再也一动不动了。

被逼至墙根的根津见此情景,脸上立刻显出一幅拚命的架势说:

“混蛋,你还讲点义气吗!”

根津恶狠狠地骂着,跪下一只腿就要伸手去摸那只地上的手枪。

邦彦的右手简直就象眼镜蛇捕获猎物时扬起脖子一样,飞速地移至腰间抽出枪只,打开保险,把枪口对准了拫津的额头。

邦彦在拔枪的同时,向前窜到根津手枪落地的地方,抬起一只脚踏住了根津那只想捡起枪只的右手。

“哎呀!”

根津哀叫一声,就要张嘴去咬邦彦的腿,邦彦低着头冷冷地望着根津那颗长着弯曲的略带棕色的头发的脑袋,抡起枪把砸了下去。

“咔嚓”一声,头盖骨象是裂开了一样,根津一屁股跌倒地上,忙用还听使唤的左手捂住头部,躺了下去。他的眼梢挑了几挑,眼看着就要昏迷过去了。

邦彦这才轻轻抬起踏在根津右手上的一只脚。根津的手已经露出雪白的骨头,因为肮赃的鞋底踹在那里,所以破绽开的肉变成了蔷薇色。

根津已经象一只尺蠖一样弯背弓腰抱着头,他已经没有力量去捡那只丢在地上的枪了。

邦彦俯下身去,捡起那只大型的自动手枪,他仔细地观察过后,才知道这只枪果真是子弹上膛了,这时他才感到额头渗出了冷汗。

<er h3">二</h3>

可能是剧痛减轻了一下,根津在地上坐了起来,用朦胧的眼神抬头望着邦彦,几根凌乱的弯曲的毛发垂在额头上。

邦彦右手端着枪,把视线从根津身上移开,巡视了一下仓库里的情況。

在根津对面一侧的墙壁根前,摆着二、三个航脏的床单模样的东西。在其中一张床单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一个象死倒一样的人,看样子是麻醉药品起了作用,从卷起的袖子里露出了难看的细瘦的胳膊,上面满是注射毒品后留下的疮痂样的东西。一个被压瘪了的脸盆,就扔在脑袋的旁边。

几只破旧的椅子散乱地放在床单旁,最左边的一只椅子上面放着一只敞着口的黑色皮包。

根津沙哑地问道:

“你想要什么?”

邦彦回过头来,说:

“药。”他右手握着手枪,当然枪口是对着根津额头的。

“若是要药的话,还剩下一点儿。你把那些东西拿走,快给我出去?可有一宗,下次再见到你,我想你的脑袋上一定是有了通风口,在海边上被泡得胖胖的。这就是你这种暴徒的下场。”

根津抱着脑袋咒骂。每驾了一句,他的头都被震得剧痛。

“算了吧,我看你还是不要管我的事了,先想想你自已的处境吧。”

邦彦阴险地笑了笑,便向放在仓库另一侧的一把椅子走去。

黑色皮包里装着一些蒸溜水瓶子和很多脱脂棉、注射器之类的东西。

麻醉药只有装着0.2瓦的小包五个。虽然是海洛因,可是都象是掺了葡萄糖或淀粉之类的东西。

“这么星星点点的玩艺儿有什么用。”

邦彦把装海洛因的纸包扔进炭炉里,麻醉药燃烧起来,冒出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根津不由自主地要站起来,说道:

“你,你干什么?”

邦彦却在睁大着鼻孔,往里面吸着那股世有甜味的烟,身上确也稍稍有了一种麻醉感。

邦彦走近根津,躺在地上的高林仍然还处于昏迷之中。

“你能领我去见一下经营商吗?”

邦彦若无其事地说。

“你在说什么?”

“我相信你的脑袋还不至于坏到连我的话都听不懂的程度。”邦彦在说话时只是嘴边有一点笑意,右手里却在用拇指摆弄着手枪的安全栓,接连发出“咔”“咔”的声音。

“你不要摆弄那危险玩艺儿了,难道你想毙了我吗?方才我本来可以打死你的,但我却没那么做。”

根津紧张地望着邦彦手中的枪。他象是被那个隐藏着杀机的大大的枪口威慑住了,费了好大力气总算憋出了那么几句话。

可是邦彦的大拇指还是不停地搬动着安全栓,他甚至把食指搭到了扳机上,然后成胁说:

“我看你,还是选择一下,是开口呢,还是死?”

“哼,两个都一样,开口了,我们的组织也是要消灭我的,反正都是死,那就在死了以后,还是不让伙伴指责我为好。”

“……”

“我不是跟你说好听的,你愿意开枪就开抢吧。你一勾扳机,一切也就结束了,你别看我这个人,我也有过不少欢乐的日子,就这么死了,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根律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了。他想做出一幅轻篾的徽笑,但却只是哆嗦了一下嘴唇。

“说得挺好,是一条汉子,不过我还想说一句:那就是想试试你是不是一个真正有骨头的汉子。”

邦彦端着枪,转到拫津的背后,把抢口顶在他的脖子上,静静地说:

“站起来!”

根津并没有动一下脖子,反而拒绝道:

“我不说。”

“不说就不说。”

邦彦用空着的左手,一把抓住了根津的头发,他一边提防着根津那只还健全的左臂的反击,一边将他拖到放在床单跟前的炭炉旁。

炭火的火势只是稍微弱了一些,海洛因已经燃尽,化成了灰。

根津预感到邦彦要干什么了,他惊叫着尽力在挣脱,脖项上的筋肉象撕裂一样疼痛难忍。

邦彦嘲笑似地说:“你刚才是怎么说的了,已经忘记了吗?”

他把手枪的安全栓摁好,扔到旁边的一块席垫上,这块席垫和躺着昏睡的麻药中毒者床单之间约有两公尺的距离。

邦彦把胳膊从拚命挣扎着的根津的腋下伸了过去,根津抓住邦彦的胳膊,并且尽力低下头去,想去咬他,根津的裤裆已湿了。

<er h3">三</h3>

“怎么了,你害怕了?”邦彦把右手移向根津的头部。

“……”

根津发出一声哀号,转过脸去。

于是邦彦狠狠地抓住了拫津脑袋的后部,他把根津的脸对准炽热的炭火炉摁了下去。

根津就象一只身受了重伤却在继续反扑的猛兽一样,仍在极力地抗争。

炭火把根津那张本已充血的面孔烤得更红了。从唇边滴落到火里面的唾液溅起了小小的炭沬。

邦彦脸上露出平静的微笑,但摁在根津头部上的力量却在加强着。

根津的哀号,变成了拚死的号叫,额前的头发和眉毛由于烤焦而卷曲并变成灰色了。

“别,别烤了!”

从根津肿胀的嘴里,费力地叫出了一句话,他眼睑紧闭几乎要把眼珠挤碎。

“噢,是吗?”

邦彦从根津的头上,撤开了右手。根津就象潜水员潜水过深将近窒息时突然露出水面一样,用尽全身气力猛地抬起了头,脖筋好象折断时一样发出了阵阵的声响。

邦彦此时把微笑变成冷笑,说道:

“事情总不象说的那么美妙,是不是再给你尝尝热乎劲。”

“我算服了,请不要用这种折磨人的办法弄死我吧。”

根津觉得自己的脸是被烤得焦肿了,疼痛难忍。裤裆那片湿湿的痕迹越来越大了,连裤腿都湿了。

“看样子你明白了我的意思。能听我的指挥吧?”

“……”

根津点头示意。

邦彦诡秘地笑道:“把那位经营商给我骗来,其实我本应该找到你们的总首领才是。”

根津肿胀的嘴唇已经是歪扭了,说:

“我不知道总首领是谁,他根本不让我们见到。”

“这一点我也了解。好了,那就赶快按我的话行事吧。”

说过以后,邦彦就想让根津站起来。就在这时候,仓库的铁门发出沉重的吱吱的响声。

邦彦推开根津,迅速地伸出右手要去抓枪套里的枪只,可是这只手被根津抓住了,这个意外的行动,使邦彦无法从枪套中掏出枪来。

根津就势去咬邦彦的手,邦彦痛得稍微皱了皱眉头,用力地将右手甩了一下。于是正抓着邦彦这只手的根津,随着摇晃一下,地上的炭炉被踢翻了。

炭炉坏了,炭火散落满地。地上的一些灰尘等物燃着了,冒起股股烟尘。

从外面进来的是两个汉子,两个人全都穿着带条纹的毛料西服,里面是高领衬衫,并且都扎着整洁的领带。

两个人年龄大致相同,体型也都相近,右边的汉子额头上有一条垂直的疤痕。两人手中都拿着沉甸甸的手枪。

右边那个人轻声轻气地说:

“不要动了。”

“……”

邦彦把缠着自已不肯放松的根津,干脆拽到身前,当成了盾牌……

左边那个闯入者,唇上有一个不算太小的黑痣,他象化石一样站在那里,面部毫无表情。他把左手弯向背后关闭了铁门,右手端着一只7.63口径的毛瑟军用自动手枪。这手枪枪筒比较长,也象其他种类的军用手抢一样,在扳机前面安装有子弹匣,并且附有远距离射击用的标尺,如果在枪把上安上木制枪托时,就可以成为一支代用的卡宾枪。

邦彦用膝盖对准根津的下腹顶了一下,正顶在他的睾丸处。根津立刻就进入了昏迷状态,晃晃悠悠地向地上堕了下去。邦彦用左手拽起根津堵在面前,忙把右手伸向腰间枪套。

这时,突然从背后响起了吆喝声:

“不许动!”

邦彦的脸当即充血变红了。唇边勉强做出不自然的微笑,缓缓地转过身来。

原来,方才还一直在昏睡着的麻药中毒者,如今,手里正端着邦彦扔在地上的那只0.45口径的手枪,瞄准着邦彦的后背,看那枪筒并不晃动,再看他那拇指的位置,好象把安全栓已经拨开了,虽然他的眼睛还残留着一些睡意。

面部有伤的人,发出命令:

“慢慢地举起手来。”

邦彦深深地出了口气,慢腾腾地把手举了起来。根津随之躺倒在邦彦的脚下了。

这个男人又说:

“就这样走到墙边去。”

这个人手中拿着的是一支德国造的堪称世界第一的瓦尔萨P38实用手枪。枪只保持着绝对的平衡,并且刻着沟槽,以便安装消音装置。

“知道了。”邦彦懒洋洋地向靠近的一侧墙壁走去。

站在铁门跟前的两个人,迈着慎重的步子紧跟在邦彦的后面,麻药中毒者仍然坐在床单上,枪口却随着邦彦移动着。

额头有伤的人又命令道:

“两只手按到墙上!”

邦彦服从了命令。他感到了耳鸣,两颊的血似乎也变得凉了。

“就那么呆着,不许动。”

长黑痣的人,第一次开口了,声音是那么干哑。他把毛瑟枪枪口顶住邦彦的后背,用左手轻轻地摸着邦彦的衣服。

有伤痕的那个人,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大约有二十公分长、直径八公分大小的消音器来。

第十二章 挟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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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头上有伤痕的汉子,把一个大型的消音器,安装到刻有沟槽的瓦尔萨P38的枪口上。

两只手按到墙上的邦彦,清楚地听见了金属相挤压的妓纽声。

唇上有黑痣的人,一边把毛瑟枪顶住邦彦的后背,一边用左手搜查着他的衣眼,忽然挂在邦彦左侧腰间皮套里的手枪被搜去了,邦彦觉得那里的重量消失了。

“好了,就这么呆着,不许动。”

黑痣男子左手拿着邦彦的手枪,开始一步一步后退与那有伤痕的人站到一起去了。

面壁按墙而立的邦彦,额头上顿时渗出了冷汗,汗珠顺着眼眉流进眼睛里,他眼前水泥墙的墻面有些模糊了。

“好。就这么举着双手慢慢地回过身来。”

带伤痕的人向邦彦发出了命令,一个和枪身不太谐调的大个的消音器已经安装在枪筒上。

邦彦把两只手举得和肩一样的高度,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向他们两个人,这时那个坐在右边墙边床单上,双手握着枪的麻药中毒者打了一个哈欠,扔掉抢只,用单肘支着头躺下了。

邦彦的眼里已经滑进了泪水。他眨着眼,望着黑痣男人的十只连发毛瑟自动手抢口和带伤男人的瓦尔萨手枪上的消音器的黑洞洞。

黑痣男人用干哑的声调问道:

“你这家伙是谁?”

邦彦答:

“不值得说名道姓。是一个来去无踪的流浪汉。”

带伤痕的男人说道:

“不要说那些陈词滥调了,用左手摘下你的墨镜。”

邦彦傻里傻气地回答说:

“我这个人胆子最小,在你们那可怕的东西面前,我吓得连手也动弹不得了。”

他现在已经不再出汗了,脊背上是一阵冰凉。

“是吗?怕枪崩了吗?这只枪可是不出声音的哟,我的手指一动,你不是死就是残废。一颗子弹只值六十元。看起来一条人命也真够不值钱的哟。”

伤痕男人好象很欣赏自己的口才。

邦彦说:

“你说你的枪不出声。我看是不会有那种完全彻底的消音器吧。”

邦彦知道,这样磨下去,或许能抓住一个反击的时机。

“根据能的法则来说——”伤痕男人轻蔑地笑了笑,继续说:

“当然,能是不会化为无有的,可是,却可以改变它的形式。根本一点声音也不出,这是不可能的。可是却可以变成一种听不出是枪声的发闷的声音,这和电影里出现的那种冒牌货是不一样的。这里面有很多小阀,它可以使音波发生曲折,从而把声音减小。”

黑痣男人有些焦急了,催促道:

“大哥,不必跟他絮絮叨叨了,赶紧把他收拾了,得了。”

伤痕男人露出残酷的笑容,因而双颊都有些变形了,他说:

“你先别忙,恩田,我们不能不撬开他的嘴巴呀。”

那个被叫做恩田的黑痣男人,把顶在邦彦背上的枪口动了几下威胁说:

“那好吧,快快摘下墨镜,让我们看看你到底是谁。”

“就这样吗?你看也不是一张什么奇特的脸。”

邦彦边说边用左手将墨镜摘了下来,然后又拿着镜子把手举了起来。

“我没见过这个人。”

“我也不曾见过此人。”

两个人小声地交换着看法。

“我看你也不象一般的暴徒,你说是谁在操纵你?你不说出这个人就别想从这儿走出去,如果你不愿意讲,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怎么样,话说得很明白吧?”

带伤痕的人笑了,语调中带着奚落。

邦彦则认真的答道:

“我说,我当然要说,不过,我不是暴徒,我是你们的顾客。”

说着话,他看了一下昏倒在地上的根津与高林两个人,继续道:

“可是你们这两个却看错了人,想把我置于死地。”

“说是这么说,可是你的手也太黑了一些。你说说,这个人说的话是实际情况吗?”

带伤痕的男人,很快把视线移到那个躺在床单上麻药中毒者。

中毒者的脸上仍然是睡意未消,答道:

“开始一段的时间,我正迷迷糊糊不太清楚,可是我觉得大体上的情况他说得还是符合的。”

<er h3">二</h3>

带伤痕的人注视着邦彦象暗黑湖水般的眼睛,迫问道:

“你为什么要把根津的脸,烧烤成那个样子?”

“我和你们各位并无恩怨,我只是想买一大批货,所以才求根津把我引荐给你们的总首领,当然,我的求助方法是粗暴了一些。”

说完之后,邦彦笑了一下。

恩田吼叫起来了,声音虽然是激烈异常,可是两只眼睛却象义眼一样毫无表情。

“混蛋,你还厚着脸笑什么,把衣袖挽起来,让我看看你的血管。”

邦彦安静地回答道:

“我自己并不注射那些东西,我想这一点各位也都会理解。卖药的人若是有了瘾,那就算是无可救药了。”

“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好了。”

恩田哼了一声。

这时带伤痕的人,用强硬的语谓问道:

“你刚才说,要买一大批货——你究竞是想买多少?”

邦彦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我准备了三千万元。”

“什么!三千万元。”

恩田叫了起来。带伤痕的人眼睛也闪亮了一下。

邦彦说:

“确是如此,不知各位肯帮忙吗?”

伤痕男人低声追问道:

“你说的话,可是真的?”

“我可不是为了俏皮和好奇,才来拿命来开玩笑的。我是来和你们谈正经买卖的,我看不要用手枪来碍事吧,收起来吧。”

恩田翘起嘴巴,说道:

“没有人听你的命令!”

“我们有很多方法,可以调查出你到底是刑警还是干别的。”

伤痕男人的软声细调听起来叫人不痛快,不过他右手里安装着消音装置的瓦尔萨九连发枪的枪口却稍稍偏向下方了。

邦彦只是唇边笑了笑,说道:

“那可太有意思了,就请调查吧,还能有我这样的刑警——”

一时之间,双方都陷入一种难堪的沉默之中。倒在地上的根津和高林,依然是昏迷不醒发出沉重的鼻息声。

伤痕男人终于打破沉默,他眯缝起眼睛,显出怀疑的神色,问道:

“你是说,你能拿出那么一大笔现钞吗?”

“这是说哪里话,没听说做这种买卖有开支票的。”

“好吧。那我们就到外面去调查一下,你说的话是真是假。如果你说谎话,我们就把你装进水泥筒,扔到海底里去,你心里明白吗?我们会用铅弹把你的脸炸个稀巴烂,再也看不出人样来。”

邦彦满不在乎地翘了一下下巴说道:

“这一点我完全明白。”

“那好,你就手脚着地嘴趴在地上。”

邦彦有些迟疑了,说: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个人也真够笨的了,我们这是要把你领到你所要见的大人物那里去,明白吗?在你忽忽悠悠睡着的暂短时间里,就可以到地方了。”

邦彦真怕砸昏他的头,于是赶紧说:

“我们是不是先说好,请不要用暴力,如果怕我记住经过的路途的话,那就把我的眼睛捂上好了。”

“你别想得那么开心,你以为我不会开枪吗?”

伤痕男人冷冷地说过这句话之后,马上对准铺在墙角的一块床单,突然开了一枪恫吓性的射击。

右手的瓦尔萨枪由于后坐力,激烈地颤抖了一下,但因为安装有消音器,声音却是闷重的。这一声已经不象是子弹炸裂的脆快声,只是变成了物与物相挤压的声音。

尽管如此,发射枪弹的冲击波已经使邦彦的耳朵感到疼痛了。枪弹在床单上留下点点火药渣滓,穿透了什物把水泥地面击碎了。

墨镜从邦彦手中震落到地上,碎成了粉末。

躺在床边一张床单上的中毒者,高声哀叫着滚到一旁去了,恩田把迸落在自己脚下的弹壳用脚碾了一下,发出沙哑的笑声问:

“怎么样?”

伤痕男人把消音器还在冒着残烟的瓦尔萨瞄着邦彦的额头。

“好,我服从命令。”

邦彦耸了耸肩,就老老实实地趴到了地面上,他也顾不得毛料做成的裤子干净还是肮赃了。

恩田小心谨慎地,半蹲下身去朝着邦彦的脑袋把毛瑟枪长长的枪把砸了下去。

邦彦头上的软胎黑礼帽被硒飞了,他也一下躺倒在地上了。邦彦抱着被砸的后脑海,高声号叫了一下,便把头拱到地上了。其实那软胎礼帽正好起了保护作用,并不是那么疼痛的。

“看你这副狼狈相。”

恩田弯下腰去,又一次捡起了毛瑟枪,为了防止走火,他把安全杆推到了前面。

这一次正中邦彦头部,坚硬的枪体发出脆快的响声,正打中耳朵上,邦彦的意识开始艨胧起来了。

<er h3">三</h3>

“噢,伸腿了。是不是死了?”恩田冷笑道。

“没事儿,不必担心,赶紧去把车开过来。”

伤痕男人向铁门外拱了一下下颏示意。

恩田把左手里拿着的那把邦彦的手枪递到伤痕男人的手里说:

“这个你先拿着。”

接着便把上好安全栓的毛瑟枪塞进挎在衣服下面的左胸前的枪套里。因为枪体太大了,所以恩田的胸部显得非常臃肿。看着恩田走出铁门之后,伤痕男人便一屁股坐到床单上,点着烟,抽了起来。此人名叫影山。

这时,爬回自己床单原位的中毒者,干哑地说:

“也给我一只吧。”

影山说了声好,就把一只烟送到他的嘴上,并且给他点着了火。影山看着被扔在地上的一只大型转轮手枪,噗地喷出一口烟问道:

“那只枪是根津的吧?”

干瘦的中毒者点了点头,回答道:

“是吧。”

影山象说给自己听似的小声道:

“若不是有人告诉我,有个不相识的人抓住了高林,这两个人也许早就上了西天了。”

邦彦躺在地上,仍然装做昏迷不醒,可是脑仁儿却痛得象锥子扎的一样。

影山死死盯着邦彦的脸。邦彦虽然闭着眼睛,却真切地感觉到了他射向自已的视线。

越想控制自已不要动,口腔里的唾液越积得多,这可叫人受不了,若是稍微活动一下喉咙就好了,可是却不能这样做。

邦彦强迫自己忍受着要下咽唾液的生理欲望,并忍受着头痛在思考着,自己将如何应付这伙人。

仓库外面传来了煞车的声音,沉重的铁门开了,唇边长黑痣的那个恩田进来了。

影山的视线立刻移向门口,邦彦就利用这一瞬忙把积满口腔里的唾液咽下去,恩田问:

“根津怎么办?把他也领去吗?”

影山果断地说:

“没有那个必要,再说,我们的头头让他也知道了,将来会出麻烦事的。”

恩田痉挛似地笑着说道:

“是我考虑得不周到,请原谅,这小子要被警察抓去,若是知道我们头头的名字,他也许要说出来,不知道,他也就说不出什么了。”

恩田用黑布给邦彦蒙上了眼睛,并把他翻了过去,在背上点了一下。

邦彦真象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一样,叫了一声,叫得是那么逼真,恩田对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命令道:

“站起来!”

“……”

邦彦用双手向四处摸索着。

“别迷糊了!快站起来!”

恩田抓住膀彦的脖领子,把他拽了起来,随手又给了他一个嘴巴。

邦彦晃动着脑袋,把手抬起来摸蒙眼睛的黑布。影山粗暴地拽开他的手,用安在枪口上的消音器推搡着他的后背。

“听见吗?你要放老实点。走!”

仓库外面停放着一辆新型银色丰田车,影山把邦彦推进后部座席,自已坐在他的左侧,瓦尔萨手枪就顶在他的身旁。

驾驶车辆的是恩田,夜空中浓雾弥漫。前灯带上了一层红色的晕圈。

为了使邦彦辨不出方向,这辆车在向西驶过一座桥之后,就在山手公园与元町公园之间的一段路途上或是往返,或是偏离几经回旋。影山与恩田都默不做声。

对面时有车辆驶过来,但是雾太浓重了,它的前灯的光亮很难照射到邦彦所乘的车里面来。邦彦刚想开口,影山就用嵌在枪口上的消音器顶他的肋骨。

三十分钟以后,汽车在山下公园附近的一座三层楼的后门口停下了。

如果从方才出发的那座仓库取直线距离的话,也只是一公里的路程。

三层楼霓虹灯组成京华公司四个字,后门门前停放着十几辆进口车。

从楼顶的窗户上,看不见一丝灯光,但是在象是地下通道的入口门玻璃上却闪耀着星点般的绿光。

影山命令邦彦:

“下车!”

从驾驶席先已下了车的恩田,把邦彦座席旁的车门打开了。

戴着蒙眼布的邦彦,用鞋尖试探着地面下了车。影山与恩田二人架住了他的胳膀。

沿着大楼的里侧,架有非常时用的楼梯。

三个人走到了非常楼梯跟前,突然从背阴处走出来一个彪形大汉,他穿的立领黑制服的两肩,简直就象绷开了一样。

彪形大汉认清是影山之后,卑微地笑了笑,他的脸呈扁平状。

影山轻声问道:

“没有什么情况吗?”

大汉答道:

“没有什么情况。”

影山用神色示意后,说了一声:

“好了。”

大汉施了一礼,又退回到非常楼梯的背阴处去了。他的身影立时就消失在暗影之中。

背后有两只手枪逼着,邦彦抓着铁梯登,一级一级地用脚淌着攀登上去,可以听得见脚踏梯磴的反响。

当登上通往二楼的小平台时,邦彦被命令停下脚步。恩田从衣兜里掏出配好的钥匙,打开了非常通口的门锁。

这种门从内侧可以不用钥匙就能打开,而从外面则必须用钥匙才行。

三个人进入二楼的走廊,背后的门关上了,恩田把自来水笔型的小手电打开了。

“马上就到了。”

影山在邦彦的耳边悄声说过之后,便匆匆顺着弯弯曲曲地走廊走去。邦彦的腋下又是汗津津的了。

第十三章 老窝

<er top">一</h3>

蒙着眼布的邦彦,被推进了一间宽敲的房间里,墙壁与房顶都镶上了隔音板。

唇边长着黑痣的恩田,打开了安装在门内侧柱子上的开关,室内立刻充满了淡淡的灯光。

室内尽头处的地面,比别处高出了一阶,那里安放着一把用坚实的槠木制成的靠椅,看起来它有很大的份量。

要走到这把掎子跟前,就必须通过安放在左右两侧的数排坐椅之间的通道。当然这些椅子也都象剧场里的座位一样的豪华。

“不许停下!走。”

额头有伤痕的影山,把嵌在瓦尔萨枪口上的又长又粗的消音器用力地顶住邦彦的后背,好象要在那里剜出一个洞一样。

蒙着眼布的邦彦已经失去了视力,他只好深一步浅一步地迈动着脚步。当他绊到高出一阶的地方时,险些趴在地上,他那双向四处摸索象在游泳一样的手,终于摸到槠木椅子。

影山命令道:

“坐上去,就会轻松一点了。”

邦彦用手摸索着,在椅子上落了坐,椅背正好到邦彦的脖项处。

“你这个人手里若是不拿枪支,我看比猫还老实呢。”

影山对着邦彦不停地把他那支瓦尔萨P38手枪的安全栓“咔咔”地拨来拨去,它这枪与一般的手抢不同,推上安全栓时就是把安全装置打开了,意味着也可以发射。

恩田则把自己的十连发毛瑟枪又塞进带在怀里的枪套中。于是他那件上衣胸部就显得凸了起来。

影山向恩田拱了一下下颏示意:

“把我们的头头请来。”

“这好办……顺便再弄杯酒喝喝。”

恩田用拇指的手指肚抹了一下微笑的嘴唇走出了房间,随手关上了门。

恩田到走廊之后,重又打开自来水笔型小手电,黄白色的光圈在地面上一点一点移动,最后移动到楼梯跟前。

楼梯是人造大理石建成,两侧扶手有几处已是片片污垢了,恩田的脚步声引起了空旷四壁的回响。

来到一楼走廊的恩田,开始步上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他边往下走,边整理一下自己的领带。

地下室的门镶着钢板。从钢门的缝隙间传出轰鸣的鼓乐声和噪杂的人声。

在钢门上有一个小长方形的窥视窗口,它大致和人们的眼睛等高。窥视窗口的厚玻璃里面是一层黑色的幕布。

恩田敲门了。他先是快速地用拳头连敲了三下,稍隔一会之后又慢敲了两下。

窥视窗口上的幕布被拉开了一条细缝,一双猜疑的眼睛透过玻璃望着恩田。看清恩田之后,眼睛露出笑意。大门发出沉重的金属摩擦声被打开了。

从纸烟冒出的紫烟,从麻醉药纸烟散发出来的甜丝丝的味道连同爵土乐的强烈的节奏,一齐向恩田袭来,使他感到窒息。

暗淡的地下室恰似一个夜总会,或者可以称之为秘密俱乐部,到处都安放着盆栽热带树,构成了分隔场地的屏风。

只是室内右侧有一块特别明亮的地方,一座旋转赌盘的周围引来成群的赌客,他们瞪大了眼珠盯着在轮盘上拱动的象牙球,不时还发出歇嘘声。他们下的不是赌码,而是堆得高高的现金,当然其中也不乏绿色的美钞,它旁边是一群赌客。

这里的客人多半都是一些外国人,在酒席桌边服侍客人的女招待也多为金发或棕发的女郎。一个奶黄色皮肤姑娘被人抚摸着,发出刺耳的尖声狂笑,男人们邀女郎跳舞,兴之所至就互相搂抱着消失在排列于室左侧小房间的门洞洞里。

恩田进入地下室,便向为自己打开门扇的两个大个儿保镖翘翘下颏。

恩田穿过缭绕的烟尘,迈着缓缓的步子向里面走去,在舞台上演奏的乐队中的一个满脸涂得漆黑的成员,裂开大嘴笑了笑,用萨克管嘴子点示了旋转赌盘的方向。

涂着鲜红的嘴和纯白的夹克把他那副黑脸显得格外突出。

“知道了。”

恩田答应了一声,便绕过点燃着昏暗腊灯的桌子,向旋转赌盘方向走去。

一个脸色浅黑面容方正的印度人,见恩田走过,他抬头打了招呼,并递过一瓶高级白兰地。

恩田摆手拒绝,轻轻抚摩了一下女人的头发,便又走开了。女人轻轻叫着一把便将印度人的脸按到自已的胸脯上。

<er h3">二</h3>

在一张铺着绿色天鹅绒桌子上,旋转的大赌盘以很块的速度转动着,底下的一个小面盘则朝着相反的方向转动,一个象牙白玉球在轮盘上滚着、跳着,发出脆快的声音。

轮盘转速一点一点弱下来,白玉球将落入轮盘中被刻成三十六个沟槽中的一个槽中。众多碧眼、棕眼、黑眼赌客,全神贯注于球上。他们长吁短叹声,无不从心底挤压出来。

京华公司社长李清元,站在离人群稍远一点的地方,微笑观察着周围,他有四十四、五岁,脸色白晳,和日本人并没有不同之处。李的身后站着两个肩膀宽阔的保镖。李看清恩田走近,便把他那稍嫌肿胀的眼皮,闭上一只暗示了一下。

恩田走到李的身旁,凑近耳边把邦彦的事情悄声说了一遍。

李清元的嘴边一直流流出一种满意的笑意,眼睛里射出冷冷而严峻的光辉,说道:

“太好了。辛苦了!”

恩田小声问:

“让他进来吗?”

“当然可以。我和大家再说几句话,一会儿就上去,你先回去一下吧。”

李清元用左手轻轻按了按白晳的额头,说道:

“是了。”

恩田弯腰、施礼之后转身往回走去,走到通往楼梯口的铁门时,两个保镖向恩田奉承起来。恩田好象并不以为然似地抚摸着下巴,轻声说:

“哪里,哪里。”

说着,便飞也似地登上梯阶。

在二楼监禁邦彦的房间的对面,只隔一条走廊、就是一处安放杂物的小仓库,恩田从那里弄到了一条绳子。

拿着这条绳子,恩田又回到贴着隔音板的房间,邦彦依然带着蒙眼布,坐在最前排椅子上的影山傲慢地坐在那里,监视着邦彦。高高翘起的二郎腿上、手中握枪以待。见有人进来,他机灵地把瓦尔萨枪口迅速对准了恩田。

“是我呢,大哥!”

恩田望着消音器那呼唤着死亡的丑家伙,叫了一声道。

影山忙把视线与枪口又移回邦彦,说道:

“好家伙,原来是你呀,我们的头头呢?”

恩田回答道:

“什么好家伙,坏家伙的,头头说马上就上来。”

邦彦坐的这把结实靠椅的背后墙上,悬挂着一块缎子的帷幕。

恩田拿着绳子,转到邦彦的后面去,说:

“不许动!”

然后,他又尖声尖气地命令道:

“把手背后面来!”

邦彦缓缓地松动着手腕。恩田抓过邦彦的手脖,就要用绳子捆绑。

此时,邦彦唇边微显苍白。他用手摸萦着。突然他一下反手抓住了恩田的右手,与此同时他又用左手撕掉了蒙眼布。

影山高声骂着站了起来。可是,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以致使他于刹那间做不出是否应开枪射击的决断。

恩田扭转着身子要从邦彦手中挣脱,邦彦敏捷地离开背椅,深深弯下腰去,用全力把恩田抛了出去。

被抛到空中的恩田,把眼睛睁得大大的,那胀大的眼球简直要冒出眼眶来,手脚更是不停地蹬刨。

恩田腾空了,站在那里的影山茫然不知所措了,看到被抛在空中的恩田向自己冲来,一时之间他被恐惧吓呆了,他那只勾在瓦尔萨枪扳机上的手指,下意识用上了力气,这种高级手枪,只要勾动一不扳机,击锤就一起一落激烈地碰撞击针。

<er h3">三</h3>

枪声响了,但由于消音装置的吸收,枪声被弱化。枪弹正击中恩田胸部。尚未落地的思田,在一瞬之间,好象静停在空中一般。

枪弹把恩田右胸肋骨打折、把肺炸裂、把肚脏击破之后,从左背穿透了过去。子弹变形了,挤扁了,嵌进防音壁里。

身受重伤昏厥过去的恩田,一下子就沉甸甸地砸在了目瞪口呆的影山的头上。

影山号叫着被砸倒在地上,他仍掉手枪拚死地想推开恩田。影山慌了手脚,丑态毕露了。

邦彦一个箭步就扑到影山跟前,举起带着风声的手拿猛劈影山的脖根。

影山当即进入昏迷的黑暗世界去了。邦彦一脚踢开背部枪眼仍在冒血的恩田,接着又去抓起了影山的右手,。

影山的手指又细又长,看样子是经过了精心的剪修。邦彦把他的拇指和食指像折一只筷子一样,向外侧扭了过去,只听得几声关节脱落的声音,这样一来,这只手在段时间里恐怕再也难以摆弄枪支了。

躺在地上的恩田,已经濒于死亡。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可以听得到从枪眼里噗哧噗哧冒着泡沫淌出血浆的声音。

邦彦用鞋尖把恩田翻个个儿,从恩田西服下面的左胸部抢过毛瑟枪,然后他又把掉在地上的那只装有消音器的瓦尔萨手枪捡到手中,邦彦自已那只连发转轮枪也在影山的衣兜中找到了。

“哎呀,这可是太重了一些了。”

原来,邦彦既把自己的短枪装进衣兜里,又在左右手各握一只枪;右手是瓦尔萨,左手是毛瑟。

把恩田与影山都踢到椅子后面之后,邦彦端着两只手抢退回到钢门处,紧紧靠在门旁墙壁根等候。

等待是使人不耐烦的事情,可是邦彦却已经习惯于这种紧张感了,把耳朵贴到墙壁上,静听声音的邦彦那端庄的面部表情,反而显得很安详。

大约过了三分钟的光景,走廊里响起了逐渐走过来的脚步声。大门开了,白净的大个子李清元一步迈进来。他顿时之间已经感到情况有变,便想急忙撤身。

邦彦扔掉左手的毛瑟枪,抓住李清元的衣领拖进到室内。

李清元挣扎着,要把藏在衣兜里的手枪掏出来,可是脖子被衬衣领勒得紧极了,想喊也喊不出声来。

邦彦抬起左脚灵巧地把沉重的大门踢了一脚,门一下子关上了,李清元并没有把保镖带到这里来。

“放老实些!”

邦彦把抓住李清元脖领的左手迅速地移到了正要从屁股兜里拽出中型布郎宁手枪的李清元的右手上,把他的手用力地弯扭了一下。

李清元那纤细的手指从布郎宁手枪松开了,邦彦一把抓过这支手枪。这是一只可以使用科尔特·奥托子弹的7.65毫米口径的八连发手枪。

邦彦推搡着李清元。李举起双手,一步步向后面退去。

“请不要开枪!”

由于恐怖,李清元的牙齿在不停地上下磕碰,勉强做出的微笑,使他的脸不自然得象一副假面。

邦彦威逼着步步后退的李清元,说道:

“这要看你的回答如何了,我是来和你谈一笔能让我们双方都赚钱的买卖的,怎么样?你有意吗?”

“你到底是想说什么事?”

李清元穿过排列成行的椅子,一步一步被逼到了方才邦彦坐着的那把靠椅旁边。这时已经变为尸体的恩田和正处于昏厥状态的影山二人的身影映进他的眼里。

李惊叫了一声:

“这是——”

邦彦晃动着右手的瓦尔萨手枪,说道:

“那不是我打死的,是那个正在昏迷的那个家伙的手枪走火打死的。一会儿他醒过来问一下就会明白了。就是这把手枪。”

李清元把眼睛闭上了,隔不大工夫,他睁开了眼睛。这时他眼睛里闪出一种狡猾的光,问:

“我们双方都能赚钱的买卖是什么?”

“我说的是药,是海洛因,你有多少,我全买下了。我准备了三千万元。”

“海洛因!这可不好,这是要蝕犯法律的危险的事我可不干。”

李清元装腔做势地摆手拒绝。

邦彦冷冷地说道:

“不要装傻,这种话我早就听腻了。我不要求马上就拿出来,给你三天期限。三天之内你能不能准备好了?”

“您真是一位不讲理的人。”

“你就说是在我的威胁下才准备卖药的,这总可以吧?说实话,我的威胁可不是空话。连你的命,也都在我的这个手指尖上。”

邦彦一言出口,随即将右手中的瓦尔萨连发两抢,消音器的排气孔里冒出浅浅的烟雾,二发子弹轻轻掠过李清元的两颊,给李清元的脸上留下了枪火的伤痕,最后击碎了墙壁,冲击波使李清元的上半身后倾,―屁股便跌坐到地上,于是他忙说:

“我懂,我懂了。”

“懂了就好。”

邦彦把从枪机里弹落到地面的子弹壳踢了一脚。最后终于商定了交货地址是,根岸PX仓库旁边,扩展在海边空旷地的N飞机公司的汽车停放库,时间是三日后午夜一时。

邦彦只要了那只带消音器的瓦尔萨,把毛瑟和布朗宁留下了。当然,子弹是要卸下来拿走的。

邦彦把瓦尔萨枪口顶在李清元的后背上,走下非常梯阶,把门的警卫大汉也无法动手了。外面雾已经开始在消散。

逼着李清元驾驶他自己的汽车,这是一台美制轿车,邦彦特意让车停在伊势木警察署门前,自已一个人走下车。他一次又一次地换乘出租车。当他迂回绕道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已经是凌晨四时了。后面已经看不见有尾随的车了。

第十四章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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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彦从鼾睡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浑身关节,没有一处不痛的地方,被枪敲击的头部也在疼痛。

他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淋浴,喷头喷出的水柱热得都能烫伤皮肤,一阵阵象针刺一般。然后他用冷水浇一下,汗毛孔急骤收缩起来,这样一来,就觉得头痛和关节痛都轻了许多。

门口的信箱里,已经堆满晨报和晚报,邦彦在光着的身上缠上浴巾。把报纸拿到了起居室里。

他坐在松软舒适的靠椅上,一边用电剃刀剃着胡须,一边翻阅着报纸。翻阅报纸的左手动作快极了。

无论晨报和晚报都没有刊载任何有关昨天夜里的事情。看样子,这件事是经过秘密组织的活动,要在暗中了结吧。

邦彦的嘴唇露出坦然的微笑。但却隐含着一种使人难以察觉到的不安情绪。

甩开报纸以后,他喝了十几个生鸡蛋充充作早餐。因为稍感寒意,他穿了绫织运动衫和作业服裤子。

过了起居室后面的走廊,在书房和浴室之间就是一间小仓库,这里存放着各种干活用的工具,在小木箱里也还装着一些加工枪弹用的家什以及大量的空弹壳。

邦彦进了小仓库打开了开关,他拿起放在车床上的虎头钳和包着油纸放在柜架上的携带用小电锯又回到了起居室。

这间兼做客人接待室的起居室,有十铺席大小,靠着墙壁是一个镶着玻璃的柜子,这是放枪支的柜子,里面并排着二十支以上的来福枪和猎抢,在室的一角里安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铺着一层结实而又厚实的防火塑料垫。

邦彦经常利用这桌子,对小型子弹或枪沙等物进行加工或是把枪支彻底分解进行擦洗。邦彦熟练地把虎头钳固定在桌子的一头。

他从枪支柜下面的箱子取出油布、锉、螺丝错子。再下面有三只手枪,它们都是用敷着干燥粉剂的绒布包着的,其中一只是从打死知佐子的那个青年手中夺取的,一只是从被他打死的刑警那里夺来的,再一只就是影山那只装有消音器的瓦尔萨。

邦彦把三只手枪以及锉、钳子之类的东西都轻轻地放到夹着虎头钳子的桌子上。

他走进磁砖已被喷头水柱淋湿了的浴室内,在洗脸盆里搅动着泡沫,制造了大量的浓肥皂水,然后撇掉泡沫。

邦彦把盛满肥皂水的洗脸盆,装在一个金属盆里,拿到刚才布置好了的桌子上。

他把打死过知佐子的那只0.22口径手枪的六英吋长枪体用油布包好,用虎头钳紧紧地夹住了。

他又把小电锯的接线插到柱边的插座上,把金属盆放在桌子下枪体露出部分的底下,接着又把洗脸盆里的肥皂水倒到电锯上的空槽里。

从这个装肥皂水的槽里,接上一只细胶管,让它垂下来,这回他才开始打开开关开动电锯了,小发动机轰响起来,用特殊钢制成的细齿开始往返活动。

邦彦把装着肥皂水的槽阀稍微放大了一些,于是肥皂水便顺着胶管滴到被固定在虎头钳上的枪体上。

邦彦把电锯对准枪体开动,要把枪断成原来的五分之一长度,肥皂水是为了防止电锯的摩擦热。

时间已经过去很长了。邦彦那男子汉模样的面庞,因微微汗渍而闪着光亮,全神贯注于一件事情时的肌肉运动,会塑造出美的表情。

滴落到金属盆中的肥皂水,一次又一次地被倒回锯槽中。锯条缓慢刻进枪体。

二十分钟过去了。堪称极为结实的枪身,被从根部约三公分处断了开来,带着准星的那一截枪身,溅起一些水花档啷一声落入金属盆中,断口处呈现出微带黑光的银色。

这就成了一把大小合适的枪只了。外形虽然看起来不太好看,可是在十米之内,从腰间发射绝无不中之理。当然要想在实战之中使用,还必须经过试射,确定子弹的命中率才可以。

邦彦收拾好枪只及各种工具之后,洗净了手,换上了黑色的开士米细毛料服装。他把转轮枪塞进裤腰与衬衣之间,戴上软胎礼帽出门了,目的是予先侦察一下交易现场N飞行公司汽车存放库一带的情况。

<er h3">二</h3>

新宿三光町,午后六时。

电车道旁一幢供出租的五层楼房中的三楼左头有间房子,门口毛玻璃上用银粉写着“新宿调查所”。

门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接待室,时而备有沙发和桌子。桌子上虽然摆着“收发”的木牌,却没有一个人来办事。待客用的沙发上零散地放着几份周刊杂志。

桌子右侧有一扇安装着暗玻璃的门,门上‘所长室’三个字也是用银粉写的。从所长室的玻璃门隙间,透出荧光灯的光亮和说话声。

所长室有九铺席大小,室内地上镶着木板,窗帘已经被放了下来。

一进门的左侧,放着一个颇壮门面的拨盘式的大金库。金库旁边是用钢铁制成的一个柜子。

真是一间很不一般的房间。房间中央有一张摆着电话的大型办公桌,两个男人隔桌对面交谈着。

背朝窗子,两脚伸出,仰坐在转椅上的是所长津村,名称虽是所长,可是所员却只有一个充当秘书的女孩子而已。

津村三十余岁,宽肩膀,瘦高的身材,一幅饱经风霜的面相,看上去不无轻浮之处,却也具有一种独特的严峻气势。

他身上很随便地穿着一套并不算高级的英国衣料做成的衣服,左手腕上的一只自动手表很自然地露在外面。

桌子对面站着的是一个年轻人,他身穿运动衫裤,外面披着一件风衣,一眼就能看出是一个流氓。此人风衣的左肩向下低垂着。

律村口中喷吐着烟圈,用干哑的声音说:

“我明白了,秀君,你的宣传这些就够了,还是把东西拿出来看看吧。”

被称做秀的这个眼眉稀疏的人,用鼻子哼笑了两声,就从风衣里面的衣兜里取出一只击锤露在外面的大型的自动手枪。

这只枪还可以算做是新的,是一九一一年造,口径为0.45。

“拿给我看看吧!”

津村皱起眉头,很费气力地站起身来,伸手就要去取手枪。

“要小心,已经上了子弹了。”

“使枪玩炮之类的事,就不用你指教了。”

津村反复端详着这只手枪。

阿秀看着他爱不释手的样,忙热切的问道:

“你能出多少钱?”

津村努了努嘴说:

“你想要多少?”

“你就给三万元吧,这儿还有五十发子弹,现在的情况我想你也清楚,有时候子弹的价钱比手枪还要高呢。”

阿秀做了这样的补充之后,就把装着五十发子弹的子弹匣放到了桌子上。

津村咂着嘴,把枪把顺过去,把枪还给了阿秀,说道:

“太贵了,这笔买卖谈不成了。”

“太贵?怎么贵呢?”

“买这种枪只担风险,这种东西大多半是从美国兵的武器库里偷出来的。枪号都登记在册了,条痕也都记在人家的台帐上了。”

阿秀把身子向前探了探说道:

“一万五千元吧。再不能少一分钱了。”

津村吐出了一口烟说道:

“也就只能给五千元这个数了。”

阿秀的脸色突然变了,把枪的手也用上气力,右手的关节都为之变白了。他气愤道:

“你这是拿我开玩笑啊!”

津村故做姿态地耸了耸肩说道:

“和你开的什么玩笑,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我现在手里没有钱啊。”

“没有钱?谁信啊!就在一周以前向土耳其浴池经理进行恫吓敲诈,弄了三十万元的是谁啊?一个月以前,在给中林组和胜股组进行调解时,巧取仲裁钱的又是谁?这我也都听说了。”

阿秀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串,枪口此时是对着津村的胸口的。

“你这些话可真够难听的了,可是,秀君,我跟你说,钱这种东西是长着腿儿的哟,它不总是老老实实地睡在金库里的。耍钱一下子可输光,找女人也得亮出钱来的。”

津村脸上是一派嘲笑的表情,他的话音还没落地,只见他一弹指尖,手中的烟头就绷了出来。

这只带着火的烟头,象有生命的东西一样直向阿秀脸上飞去,阿秀想要躲闪,但是已经来不及,烟头正着阿秀面庞,溅起了火花。

阿秀号叫了一声,仍掉手枪,用双手捂着眼睛蹲了下去。律村趁机腾地站起身来,一把抓住阿秀头发,把他拽了起来。于是大巴掌左右开弓,阿秀的头就象钟摆一样,不停地左右摆动起来。律村勒紧阿秀的脖领,开口道:

“祸从口出,你知道吗?由于多嘴多舌丧命的人真不知要有多少。”

“……”

阿秀的两眼角由于衣领的牵引都要竖了起来,他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给你一万元,赶紧走开。你敢第二次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就不是把你弄残废了事的程度了。记住了吗?”

津村一把把阿秀推开,阿秀象狗一样在地上滚了一个个儿,忙用两只手捂住了脸。

津村从鼓鼓囊囊的钱包里取出一万元,塞进阿秀的衣兜里,然后用干哑的声音命令道:

“滚开!”

阿秀连滚带爬奔向门口,津村照着屁股就是一脚。

走廊里响起了阿秀逃跑的脚步声。津村打着音调悲惨的口哨把枪只和子弹放在金库里。

打开窗帘,向下望着那条喧闹的夜晚街道。道路的那一侧舞场、酒吧的霓虹灯闪烁着。

垂头丧气的阿秀正从门口走出去,与他擦肩而过向里面走进来的是一个刚从黑色汽车下来的五十多岁的老人。看样子,他是怕别人看清他的脸。

“是来找我的。”律村感觉到来人就是请他做调查的那个人,他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放下了窗帘之后,他忙回到原先的转椅上,摆好了架势。

随着津村的应声走进来的,果然是额头皱纹堆叠的神野洋一,他毫无气力地坐到津村指给他的靠椅上之后,就直截了当地提出所要办理的事情:

“我是被诱拐之后遭残杀的神野知佐子的父亲。我如令已对警方那无效的做法感到无望了。听说你对黑社会情況既了解透彻,又在那些人的心目中具有威望。所以无论如何请你帮助査出凶手,至于钱,你尽可不必考虑,用多少都没有何题……”

<er h3">三</h3>

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邦彦用钱换李清元的药,这笔买卖离商定的时间就剩几十分钟了。

邦彦乘坐的那辆从品川偷得的法国汽车,在关门的下一站PX仓库附近停了下来。他左手轻松地提着装有三千万纸币的旅行提包,悄悄地下了车。

深夜的空中,黑云片片。一弯细月在云间飘移,呈现出血一般的颜色叫人不安,云在移,月在动,月色因而也神奇地变换着。

邦彦与上次一样,仍然是上、下一身青。因为左腋下的皮套里装着卸掉消音器的瓦尔萨手枪,所以左胸部稍微显得有些鼓胀,只是软胎礼帽觉得有点重了一些。

N飞机公司的汽车存放场,现在是用做管理那些被关税扣压的外国车辆的地方。

这里的管理工作并不规范。沿海半公里以上广大范围的管理场所杂草丛生,无数车辆露天存放,潮风吹打,雨水淋蚀,逐渐化为废品。

他们约定的地址是,靠存放场的一端,海岸就近的第三守卫室。现在李清元已经等在这里了。

从铁栅篱的破口处钻进汽车存放场地的邦彦,穿着胶底皮鞋,象猫一样地轻手轻脚地往前移动着。

他贴着汽车的阴影处,偷偷地接近第三守卫室,弯月躲进云朵后面时周围是一片漆黑,借着月阴看去,汽车就象一块黑团。

再向前移动一段路之后,这里再没有汽车了,眼前是一片杂草与石块的空地。有几处是堆满钢管和水泥的大堆。

第三守卫室的灯光就在左前方了。浪声很大,海风吹得帽沿不停地抖动。

邦彦弯下腰压低身形,绕向左侧的海滨。沿着海边筑有一条水泥的防波堤。

邦彦把旅行提包放在下面,爬上了防波堤的阶梯。向守卫室旁边海滨望去,果然看到了有两艘汽船在被堤岸击碎了的浪花的冲撞之下飘摇摆动。

邦彦端正的脸上堆起了不自然的微笑,他下了水泥阶梯,左手提起旅行提包,又回到原来位置上,这才一直向守卫室方向走去,当邦彦走进守卫室灯光所照射的范围之内时,从屋里冲出来三个人,一个是李清元,一是右手缠着绷带的影山,一个是眼皮胖肿的李清元的保镖。李清元在怀里抱着一个塑料包包。

在离守卫室十公尺左右的地方,放着一张破旧了的长方形桌子,李清元等三人在桌子那一侧并排站立着,李清元将包放到了桌子上。

邦彦空着右手一步步向他们三人走近,这时他突然感到提着旅行包的左手的重量加重了。

邦彦站到了桌子的这一侧。影山的眼里闪出了僧恨的光,死盯住邦彦。邦彦搭话道:

“拿来了吗?”

李清元答:

“四磅海洛因。”

邦彦在心里立刻算出了账吗:这种东西五百瓦为一磅,就是说他们这帮家伙是按一瓦一万五千元算的了。

这时,邦彦眼睛并不离开这三个人,只是用手指指了一下放在桌子上的提包说道:

“也只好就这么的了。为了慎重起见,让我看一下,你们也看一下我的。”

李清元于是开口道:

“在看货之前,我们还是先按着老习惯,双方都把武器放到桌子上,你看怎么样?”

“好吧,这可绝不会欺骗。”

双方互相凝视对方,都把枪缓缓地放到桌子上了。邦彦拿出来的枪只是瓦尔萨,影山气得脸都变了形。

李清元与邦彦开始交换装药的包包与装纸币的提包。

打开邦彦拿来的提包的李清元,从齿缝里不由地发出惊叹声,保镖的也倒吸了一口气。

邦彦也动作机敏地扫视着周围,打开了塑料包包。包里是四个茶色的罐子,罐子里装着满满的白色结晶体。

“都举起手来!”

随着一声尖锐的叫声,从守卫室里,伸出了二只手枪。邦彦一个箭步跳到一旁,迅速地摘下软胎礼帽。原来在帽子里侧,用胶条固定着那只被锯短了的手枪。

第十五章 铁的条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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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守卫室窗口发射出来的三十二口径子弹,带着尖锐的发射音,穿透了跑至一旁脱帽取枪的邦彦的裤角,落地子弹,在地面上剜起一个浅洞,崩起一股尘土,就不知被弹到哪里去了。

瞬间过后,这只子弹的沉闷反响才回到了耳边,这时邦彦已经把那只贴在帽子里面的枪只拿在手里了。

李清元本想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那个装纸币的提包,但却脱手落地,只听得噗通一声。

影山赶紧伸手去桌子上抓那只自已刚放下的手枪,其实这手枪是已死的恩田所喜爱的毛瑟军用抢。

从守卫室窗口又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四十五口径的发射声。冲击波强得很,影山不由自主地缩回了左手。因为他的右手指已被邦彦掰折,不听使唤了。

射击过来的四十五口径的子弹,击透了桌面,掀起了木片。放在桌子上的茶色罐子也跟着晃动了几下。

又是一声三十二口径抢只的发射声,这颗子弹在邦彦脖项跟前扫过,留下一条轻轻的烫伤伤痕。

邦彦单膝跪在地上,用截短了的手枪枪口瞄准闪着枪弹火光的窗口。

他这支连发十一弹的自动手枪,从一开始就装上了二二口径的高速子弹,这是经过改制的东西,所以威力大增,弹壳是镍制的。

敞开的窗口里有两个人影,架着六连发四五口径转轮自动枪的是这个飞机公司汽车停放场的一名叫崛本的守卫。崛本受到李清元的支持,李清元曾经对堀本说过,一切绝无问题。

左边那个发射三十二口径德制自动手抢的人,身穿苏格兰粗衣料制成的服装,面部是一副冷酷的表情。

邦彦开枪了,从那只被截短了的枪膛中冒出一股长长的闪着紫光的火舌,那里面混杂着还没燃尽的火药瓦斯。

这种子弹的发射声几乎和三十口径级别的手枪相近。

因为它只通过了极短的一段枪膛,所以它那尖锐的发射声几乎要震裂脑壳。

从窗口发射四五口径手枪的守卫崛本,捂着被炸裂的左耳倒下去了。由于墙壁遮挡,崛本的身影从邦彦的视野中消失了。

“畜生……”

邦彦骂道。如果这支枪的枪筒不被截断,子弹本应从崛本的眉宇之间穿透的。

那个穿苏格兰粗衣服的人,又开始发射三十二口径德制手枪了。就在这同时,邦彦已弯下身去,灼热的子弹,带着尖锐的哨音从邦彦头顶掠过,几根被削断的头发飞起又落了下来。

邦彦伏身不动,勾动扳机。

左边窗框立刻被打透了一个小孔洞,孔洞里侧木屑迸绽,洞口大开了。

端着德国枪的人迅速地躲到墙壁后,只把枪口露在外面。此时邦彦忽然把脸转向桌子一侧,他是歪着身子转闪过去的。

这个动作救了邦彦的性命。因为那个眼睛闪光,眼皮肿胀的李清元的保镖,正端着勃朗宁向他开枪了。

邦彦的内脏闪躲过去了,可是右肩却吃了火辣辣的一弹。

“……”

邦彦咬紧了嘴唇,唇边都变得发白了。他瞄准正要再次打出第二弹的勃朗宁枪手,连发三颗速射子弹。

邦彦搭在扳机上的食指,动作神速地动了一下,枪口处冒着火光,连响了三下。

保镖太汉的枪从手中掉落在地上。三发子弹全部打中在他的前身:左右胸各一弹,另一弹则打进肚脐里。从着弹上衣前面望去,子弹射入孔处只是微微飞起一丝灰尘。却看不见弹痕。

可是这个保镖的内脏早已被炸裂成肉酱了。这种子弹穿透力强,能直贯内脏和达姆弹一样炸裂。

保镖大汉先是深深弯下身躯,咳着血块,继而背部剧烈地抽搐,一只长长的舌头搭在那张着的惊恐的口边。

从腹部穿过的子弹,由后背透出,把大汉的后背掏成一个漏斗状的窟窿。

<er h3">二</h3>

“混蛋!”

右手扎着绷带的影山,用左手架着沉重军用十连发毛瑟枪。

邦彦瞄着影山的胸部中间放了一枪。邦彦知道这只枪不能准确的射中所瞄准的地方,所以他的枪口正好对准影山身体中最宽的地方。

这只子弹真发挥了它自已的意愿,一下子打穿了正要抓起桌子上的那只装钱提包的李清元的额头。

李清元仰面倒在已经伏尸地下的保镖的身旁。

正在发愣的影山好象清醒过来一样,一面开口大骂,一面手握毛瑟枪胡乱地放了起来。

守卫室那个穿粗料西服的人,也开始向邦彦猛烈地开起枪来。

邦彦忙在地面上滚动起来。子弹在边滚逃脱的邦彦身边掀起股股沙尘,向各方迸散开来的子弹弹跳着,呼啸着。

冲击波把邦彦的耳朵都要震聋了,其中一颗子弹把他的鞋跟击飞到五米空中。

影山用使不惯枪的左手握着手枪,这只药量大高性能的7.63口径毛瑟枪后坐力极大,影山有些驾驭不了了。

邦彦在滚动中又连续两次向守卫室窗口射击,从枪体中弹出的弹壳碰到脸上,灼热烫人。

一发0.22口径的子弹削过穿粗料服男人的面颊,他哀号一声蹲了下去。

影山的毛瑟枪已经没有子弹了,他开始大骂起来。他里然身边带着一排十发子弹的弹匣,但要把它押进枪膛,一只手却是难以做到的。

邦彦是绝不会放掉这个好时机的。他双手举枪,立起半身,毫不含糊地瞄起准来。影山见势不妙,赶忙丢下抢只,翻身就要逃走。

邦彦站了起来,以敏捷的脚步去追赶影山,虽然一只鞋跟掉了,他也并没觉得,他先跑到离守卫室约十公尺处放着桌子的地方,因为桌子上有他在进行交易之前放在那里的瓦尔萨枪。已经卸下消音器的沟槽处,还在闪着乌光。

为了不致出现差错,他先向守卫室窗口开了一枪,接着便直奔散放着药罐和枪只的桌子。

他把自己的手枪换到左手上,用空着的右手捡起瓦尔萨P38,摸在手里沉甸甸的,这给了邦彦以安全感。

这时,影山抡着胳膊上气不接下气地已经跑出去有三十公尺了,再跑几步就会消失在昏暗之中了。

邦彦用拇指把安全栓推了上去,这表示子弹即可发射了。

邦彦先喊了一声:

“站住,不站住就要开枪了!”

于是便象对准靶人,实靶练习一样,摆好了姿势,缓缓地勾动了一下扳机,从手腕到胳膊一直到肩膀传送过来的那股射击的反作用力给邦彦以极大的快感,就好象紧箍着他心脏的铅箍一下子被粉碎掉了一样。

背部朝着邦彦拚命往前逃去的影山,就象被一只沉重的铁锤砸下去一样,向前倒下下去了。

子弹从影山颈部打入后穿进头颅,把脑浆崩散开来。影山一头栽地,当场死去。

看着从弹孔窜出的脑浆与鲜血,邦彦无动于衷地转身离去。

守卫室里的灯光已经灭了,门口屋檐上的小红灯还亮着。邦彦转到右面,一枪打碎了小红灯。

邦彦把自己手枪的安全栓按好,装进兜里。然后端起瓦尔萨在薄烟弥漫中悄悄向守卫室靠近。

他一边悄悄向前移动,一边把装在兜里的消音器拿出来,上到瓦尔萨手枪前部的小沟槽里。他匍伏在地面上,向方才射击过的窗口的相反一侧爬去,那里还有一个窗口。

并没有任何人从另外两个守卫室赶来。他们也许被交战响起的枪声吓破了胆,钻到桌子下面去发抖了。

远处的警车声与警笛声,渐渐靠近了。

<er h3">三</h3>

这间守卫室,只不过是由粗糙的水泥板将三面围起来,有六铺席大小的一间屋子。

地面是水泥的。三面的水泥石墙上,各有一个便于瞭望动静的窗洞。

对着守卫室门口,放着简易床铺,屋中间是一个歪歪斜斜的破桌子。

几把椅子已经是东倒西歪了,这儿一个,那儿一个了。

室内一片漆黑,漆黑之中两个人趴在地上。一个是耳朵被炸的守卫,一个是面颊被削伤的穿粗料服的那个人。

两个人都各自用一只手捂着伤口,用另一只手紧握手枪。他们都不时打着牙骨,打着寒颤。

守卫开口了,声音里带着哭诉:

“权,权藤君……”

“叫什么,不要出声!”

名叫权藤的人,压低着嗓音申斥道。被小口径子弹擦伤的面颊,血是不淌了,只是痛得象火烧一样。

守卫声音颤抖地说:

“头头大概是被打死了,我们可怎么办好呢?”

权藤粗声粗气地哼了一声,在黑暗中恶狠狠地瞪着眼睛说道:

“用不着象你那样慌里慌张的!”

“警车的警笛响起来了,我是完蛋了!我可真够倒霉的了,好容易才要弄到一笔钱……”

“放什么屁,若不是那个家伙偷偷地藏着一只枪的话,现在我们已经从李先生那里分到可观的款子了。嗨,如今说这些话,什么也不顶了。”

这时守卫尖声地道:

“我们跑吧,在这儿这么藏着还不如逃跑算了。”

权藤制止道:

“小点声!你没听说过吗?干等着挨刀,逃跑了挨枪。我是不想吃枪子儿了。”

守卫端着枪站起来说道:

“挨枪也不一定就能被打死。如果挺在这里就成了警察的猎物,我是得跑了。”

权藤把身子紧贴到墙壁边上说:

“小心点。若是拌倒了,枪走了火,把我打死,那可太冤枉了。”

“那么我就失陪了。”

“混账,哆嗦什么。”

守卫用力站稳,不使双膝抖动,走到了守卫室门口,他一步跨出,吸足了空气,便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

“啊……!”

接着就一边不分东西南北地胡乱地放枪,一边向外跑着。

权藤的厚嘴唇翘了翘,闪过一丝冷笑。邦彦则集中全部力量寻找着时机,准备射击疯子般的守卫。

守卫跑出来不大功夫,权藤也手握着自动手枪翻身站了起来。

他一步跨上满布弹痕的窗台,然后轻捷地跳到了地面上。

由于双脚落地时的震动传到了面颊,他疼得呻吟了几声,赶紧向放在十公尺外的桌子处跑去。

权藤机警敏捷地扫视着四周,并没有发现邦彦的身影。映入他眼帘的只有倒在桌子上的药罐罐和塞满纸币的提包,再就是滚落在桌子那一侧的尸体。

这时,邦彦正把身体紧贴在与权藤跳出来的窗子相反一侧窗子的墙壁上。

狂跑出来的守卫手中的0.45口径手枪的枪口还继续喷射着火舌。

邦彦用带有消音装置的瓦尔萨,一枪就结果了守卫的性命。

守卫是因头骨被击碎致死的,邦彦对这具尸体连看不看一眼,就又悄悄地绕过守卫室的外墙向对面走去。

权藤左边怀里抱着装有三千万元纸币的提包,正准备向海边逃去。

邦彦大喝一声道:

“不许动!”

权藤在回身的一瞬间,把手指搭在了扳机上。

但是迟了一步,邦彦右手里的带消音器的瓦尔萨,已经发出了一声闷响,从抢口射出来的子弹,炸裂了权藤的右肺,把脊骨炸成粉末。

权藤抱着提包昏倒在地上。唇间吐出了肥皂泡样的红色的血沫沫。

邦彦垂下了持枪的右手,长长地喘了一口气。由于紧张而忘记了左肩的伤口,现在开始觉得有些疼痛了。

低头看了一下,上衣肩头上凝了一些血痕,看样子好象只是表皮受了点伤。

邦彦走近怀抱提包倒在地上的权藤,他拽过了提包,放到了桌子上。

月光照在邦彦的脸上,把他脸映射得恰如有生命的雕像一般,嘴边浮现出苦涩的微笑。

他打开提包的拉锁,把四个药罐放到纸币上面摁了又摁,又拉上了拉锁。

他左手提起提包,右手拎着瓦尔萨,戴上软胎礼帽,静静地离开了现场,他那大个子身体还真显出一派优雅。

这时从汽车停放厂那一头飞快地开过来一些灯光耀眼的警车和白色摩托车。

邦彦迈开大步登上了海边的防波堤。

两艘小汽船正在波浪中激烈地晃动着,这大概是李清元等人准备下的东西,在守卫室旁警车紧急刹车,从警车上迅速跳下来的警官,开始瞄准防波堤上的邦彦准备射击。距离,超过了五十公尺。

邦彦轻捷灵敏地跑下了防波堤临海一侧的阶梯,向汽船跑去。

第十六章 两个骗局

<er top">一</h3>

邦彦跑下了石级,从警车上跳下来的警官们打出来的手枪子弹在他头顶上高高掠过。

邦彦左手提着塞满药罐和纸币的提包,右手则握着装有大个儿消音器的瓦尔萨P38式手枪。

波浪哗哗翻动,淹没了邦彦足踏石级的声响。从邦彦头顶上高高飞掠而过的子弹,划着缓缓的弹道曲线,消失到海里去。

石阶尽头处,一根立柱上拴着两艘被波涛摇摆着的汽船。浪头拍击,船内已经灌进了海水,船帮同防波堤的撞击,已将油漆剥烛掉,将船板碰出裂纹。

这确是李清元等准备的船只,他们的计划是,从邦彦处夺得金钱,然后杀死他,事成后乘这些汽船逃掉。

邦彦把提包仍到一只船底浸水约一公分深的汽船的驾驭台上,把瓦尔萨换到左手里,自已也轻快地跳到船上。

汽船激烈地晃动起来。邦彦巧妙地掌握着平衡,走到船尾处,把住了机器。

这只汽船上安装着一合高性能的优质电动机,邦彦把传动皮带挂到大轴上,用力地拽动了一下。

电动机发出象咳嗽声一样的响动之后,又无力地停转了,邦彦轻轻地骂了一声。

邦彦的裤子已经被船底的海水以及波浪浸透了。警官们射出的四十五口径子弹,发出震破耳鼓的巨响,迸散出火花,在防波堤上空扫过。块块水泥的碎片,掉落到弯着身躯的邦彦背后。

邦彦决定再振精神,他开始发动船机。尽管浪花猛扑身上,而焦燥、急切的心绪却使他感到周身热得很。

发着“空”“空”咳嗽声的电动机,终于响起爆音开始转动了。

就在这时,从离海面六、七公尺高处的防波堤上,响起了尖锐的喊叫声:

“不许开动!”

“还要开吗?我们要开枪了!”

邦彦转过身来,向上望去。就在这瞬间,他已把瓦尔萨,从左手换回到右手里。

防波堤上站着两名警官,由于车灯是从他们背后射过来的,所以看不清两个人的面部,但却看得清这两个人都拿着子弹已经上膛的S·四十五口径的连发自动手抢,并且是对准了船上的他。

邦彦的瓦尔萨也已是子弹在膛了。

两名警官又大声威吓道:

“放下手枪!”

“不放下,就开枪了!”

话音未落,安着消音器,仰角向上的瓦尔萨枪口中,已经响起了二次闷钝的发射声。

一弹正中右侧大个儿警官的两眉之间,大个子仰倒在地了。

左侧胖警官的心脏一端中弹炸裂,一股冲击波使他失足向前猛倾。

这个警官下意识地用左手捂住前胸,直向防波石阶下滚落下去。右手中的S·四十五口径自动手抢登时走火爆炸,闪出一股青紫色的光亮,飞扬起石粉般的烟尘。

肥胖的身体滚落着,石阶的棱角不时使这肉块蹦弹起来,随着也响起骨胳折断和肉碎肌裂声。

邦彦逃进汽船驾驶台,把提包推向旁边,和跌落下来的尸体扎进波涛之中,两件事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水柱高高腾起,简直要把小汽船掀翻,海水飞沫溅到邦彦嘴唇上,咸滋滋的。

漩涡中浸染出云朵样的血红和油脂,渐渐在海面上扩散开去,又被浪花拍击成碎片。

邦彦向另一艘汽船开了一枪击毁了它的发动机,就将自己所乘汽船启动。他几乎是趴在舵把上进行着操纵。

螺旋桨卷起漩涡,船体拖着连夜间也能辨得出来的白色浪道,在海中急驶。

前方海中停泊着几艘货船,桅扞和舷窗处泻出点点灯光,时显时现。

位于远处海岸右侧的美军通信后备工厂,除了红标志灯在时亮时灭外,也开始转动起发着银黄色光亮的探海灯。

邦彦船只附近的海面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颜色,汽笛的高叫声也随着海风送了过来。

警官们乘坐的警车与白摩托一辆接一辆地驶到海滨。警官们登上了防波堤,都把枪口对准了海面。然而邦彦已经离开陆地百公尺以上了。

警官们纷纷开枪射击,可是百公尺过远了一点,子弹跌落在逃窜着的船只的周围,激起了无数股小小的水柱,但最近的一颗子弹也还在离船五公尺以外的位置上。

汽船拖着不规整的航迹驶进,顷刻间就已脱离开手抢的射程了。邦彦回头望了一下,只见跑下梯阶的几名警官赶紧跑上了机件被击毁的另一艘船上。

留在警车上的无线电通信警官,立即与离横浜税关桥较近的第三管区海上保安本部取得联系,要求出动巡视艇。本部当即又与竹芝栈桥的东京水上警察署通了信息。

巧妙躲开陆海联合搜査网的邦彦,回到自己西岔路口的家中时,已经是接近天明时分了。往各家分送牛奶的自行车,拖着奶瓶的相撞声,在晨雾中通过。

邦彦走进摆列着枪只的起居室,这时他衣服上的血污已经凝住了。他那端正的脸上,略显憔悴,却也隐含着一种邪恶的笑意。他打开提包,拿出了四个药罐。

打开盖子,拨去软木塞,邦彦开始检验白色的结晶物,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紧咬的下唇简直要渗出血来。

原以为一定是一些精纯度很高的海洛因,结果却混杂着大量的葡萄糖,也许应该说在葡萄糖中混杂着海洛因更为确切些。

<er h3">二</h3>

一个星期过去了。

本厅搜査一科科长水岛,在一间可以俯视城壕的课长室里,正与新宿调査所的津村对面而坐。

午后的阳光异常柔和,在窗前通过的来往汽车的喇叭声也不是那么尖声尖气的。洋梧桐的病叶无声息地飘落下来。

脸色苍白的水岛一科长,毫无气力地翻阅着放在桌子上的报夹子,房间的一角立着一张屏风。

水岛抬起头来,小声说道:

“这帮新闻记者,专写骂警察的报导。”

他把一支烟递给了坐在对面的津村,津村正无清打彩地倚在罩着白垫布的沙发上。

“怎么样,来一支?”

“谢谢,我自己带着呢。”

津村久经风霜的脸上,浮起微笑,打开自已的烟盒取出一支褐色的卷叶烟叼在嘴里。

水岛认出那是一种无税烟,轻轻地皱了皱眉,可是津村给了他一支,他也就叼上了点着之后吸了一口,确实是有点呛人。

“劲是大了些,可是还算可以。”

“如果在日本,也实行民间经营,那么就可以吸到各种各样的烟了。”

津村把头倚在沙发背上,一口一口地喷着烟圈。

“说老实话,特意把你请来,是为了金山的……”

水岛话的结尾稍显含混,他只是把眼睛死盯着津村。津村却仰起头,目视上方,视线在追逐着烟圈的去向。

“是为了金山,你说金山怎么……”

水岛看样子是抽不惯这种烈性烟,就在烟灰缸里挫灭。他终于摊牌似地说道:

“我们还是开诚布公地谈谈吧。原来,你不也是这儿的人吗?”

津村用指尖弹掉落在他那件英国粗布料上衣上的烟灰,说道:

“这你说得不假,不管怎么说吧,我也算得上是你的部下。不过科长,你这个人也有点太不够意思了。总是说,开诚布公,可是却总是你在问我这个那个的。”

可是水岛却避开这一问,而采取了正面进攻的方法,说道:

“听说你最近,盯上了金山这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这还用问?我们这类调査所也只能干这类事啊,有人找我们调査男女勾搭的善后处理之类的事。至于是谁来找我,根据这个行业的规定,是绝不公开的,当然了,就算公开了姓名,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津村脸上是一派玩世不恭的表情,他把视线投向了水岛。

水岛嘲笑似地道:

“明白了,明白了,当然,装做不知道,这也是你的自由。不过我也要说给你听,我们也开始尾随金山了。”

津村也是一副饥笑的样子,说:

“怪不得一些穷酸的家伙,总在他周围窜来窜去呢。”

水岛镇静地说道:

“你这是说哪里去了。我们支付的工资,制一套你这类的装束,那是足够的了。可是我得说一句,不能因为我们给的工资不多,就连我们的工作,也都被贬低了。这可是不妥啊。”

“我可没有贬低的意思。说来说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真有些不理解了。”

水岛这回加强语气开口了:

“好吧,我说明白点吧。你和神野先生会见了吧?我说的的是神野洋一。”

“这有什么奇怪?我这类的职业,和什么样的人都打道。”

“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问神野先生是不是委托你了。”

津村笑着说:

“至于委托人的秘密……唔,不提这个了。我想你是了解我这种职业的性质的。从我的嘴里是绝不会说出委托人的姓名的。”

“这一点我当然是十分清楚的。”

“……”

水岛诚意地说:

“我可是没有一点想妨碍你工作的意思,请你不要误解。”

津村把用古巴烟叶卷成的雪匣烟叼在嘴里“噗”“噗”地吐着烟雾。

一阵难耐的沉默。只能听到电车跑在铁轨上的单调的声音,津村把刚吸掉一半的褐色卷叶烟用脚碾灭。

“那么,我就……”

首先打破沉默的还是律村。

<er h3">三</h3>

水岛点着一只烟,说道:

“你知道了吧。从神野知佐子尸体里拿出的0.22口径子弹,和打死押送赎金的邮递员以及刑警的子弹都是同一把手枪,当然,这一点还没有公开透露。”

津村裂了一下嘴唇道:

“这我当然能知道。我还知道那把手枪是金山的东西。不然的话,你们也不会逮捕金山。”

“噢,连这一点,你也都知道了。”

“这并不奇怪,因为我也是靠着这个吃饭的。”

“……”

律村又做出异样的表情,他一只眼眉稍稍挑起道:

“可是,金山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啊。手里也并没有手枪……不是吗?”

水岛提高了调门,问道:

“你这是听谁说的,是从神野那里听来的吧?”

“用不着从那里听说。这种事,金山他自己就到处讲过。”

水岛冷笑了一声,说:

“你说的是真话吗?”

津村又笑道:

“再说,在警视厅里,我有很多旧相识。”

“是吗?你不愿把你的委托人神野的名字说出来,就不必说了。神野委托你什么事,我大抵也能估计得到。关于这个事我就不问你了。”

“你这话说得可真叫人不太舒服。”

津村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颏。

“这件事就算了吧。想请你帮个忙。一周以前,准确的说上周星期三的午夜零点到早晨六点这段时间,金山都干什么了,这个你能告诉我一些消息吗?”

津村熟练地耸了耸肩,又点费了第二支烟,说道:

“这可就怪了。你们不是有刑警盯着金山,这还用问我吗?”

水岛苦笑了一声,说道:

“不用说了,都怨我们太粗心了。刑警虽然也连续跟了几天,可是终于累得受不了,让金山跑掉了。”

津村把卷烟的一端咬了咬,说道:

“你先等一——上周星期三——就是那天晚上,在横浜N飞机公司车存放场发生了一次大屠杀。警察发表说,那是流氓集团的内部火拼。难道那也是一桩无头案吗?”

“就是就件事,想和你做一笔交易。说是做交易也许不合适,就是情报交换吧。”

水岛一科长把剩下的短烟头在烟灰缸里灭了。“这个案件和我能有什么关系呢?”

“说有关系也有关系,有一点是可以连结起来的。”

津村有些兴奋了,为了掩饰兴奋他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他问道:

“我明白了。是不是报纸上登出的0.22口径子弹和金山曾经有的那把——不,也许现在还在他手中的那把手枪的弹痕又是一致了。”

“你这双慧眼,我算是服了。确是一致。不过,这可是绝对秘密啊。我已经向你公开了这么多,你若是不帮助我……”

水岛说话时,眼晴是从正面盯着津村的。

津村道:

“好,我说吧。可是,你听了可是要吃惊的。那天夜里金山一步也没离开过东京。”

水岛顿时满面疑惑,把眼睛眯缝起来,问:

“确实吗?”

“只要调查一下不就明白了吗?这个家伙那天夜里十二点在新宿武藏野馆旁边的‘兰星’酒馆里,一直两点闭店以前他都和他指名叫的一个女人丽子在一起,钱还是丽子拿的呢。闭店之后他们两个人又到原宿温泉一个叫做绿庄的地方去鬼混。我想听到些什么,就宿在隔壁的房间里了。”

津村越说越快,方才那种装腔作势的架势一下子就都消失了。

“听到了些什么呢?”

“白去了,他只是对那女人说好听的。说什么我们就要成为一家人了等等。听那个意思,好象他把那女人从店里预支的钱都给骗去了。”

水岛哼了一声,说道:

“畜生,连情妇的钱他都骗。”

“一夜他也没老实。走出绿庄时已经是第二天十点了。结果倒霉的是我。”

“如果你的话属实,那么我们的线索又等于全断了。还得从头来。”

水岛叫苦道。

“神奈川神县警方进展得也不那么顺利吗?”

“这次事件看起来和贩毒有些关系。再加上有那个二十二口径子弹的问题,事情有些麻烦,虽然我们也派出了人,可案件一和毒品有关,罪犯是不会轻易开口的。”

“开口就会被干掉,是吗?条痕一致了吗?唔,这回我可是听到有价值的消息了。”

津村露出了微笑,这时,他突然面向墙角处的一块围成三角形的屏风说话了:

“谁藏在那里面我可不清楚,我看该是出来的时候了,如果是憋死了,那可是不好办了。”

屏风果然动了一下,精悍的森田警部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嘴唇由于愤怒而变得煞白了。

第十七章 更换新人

<er top">一</h3>

学习女子大学,位于户山平原,占地面积广阔。可以窥击见明治时代风貌的红砖建筑,已在战火中烧毁,如今新校舍是一派现代气氛,新鲜得很。

校园内有很多经大火烧过的古老树木。高大的银杏树飘落着枯叶,路面上象播下来无数金币一样。

在校园正中,有一处带一弯喷水池的广场,广场的一端建有大礼堂。攀缘植物爬满墙壁,红叶如火。

广场上停着几台汽车。树荫处的长掎上一些装束华丽的女学生正在全神贯注地谈论着什么。

高耸在大礼堂屋顶上的报时钟,敲了四下。清脆的钟声,溶化在太阳西斜的晚秋高空。

隔着喷水池与图书馆相对立的是三号教学楼。上完课的英文科的女学生正在成群结队地从三号楼走出来,象从衣柜里倾倒而出一样,种种颜色流动起来。

神野家的次女纪代子,就在这人群之中。

纪代子的眼睛大而有神,稍微翘起的可爱的小鼻子,配上她那副宽边眼镜,把她显得更天真稚气了,只有轮廊清晰的红嘴唇,看得出她是化了妆的。

女学生们或三、四个人一伙,或五、六个人一伙的从里走出来,在各自的伙伴群里,她们是有说有笑,可是和其他别伙人就绝不搭话。

在纪代子这一群里,有文明药厂厂长的女儿,有名画的千金。她们这几人的共通点是轻视课程,而热衷于小说和绘画。

纪代子和同学们谈论着在课堂上偷看的小说内容,说说笑笑向学校大门走去。

正门旁边停着校车。纪代子不喜欢自己家里的车来接她。

虽然是穿着平跟鞋,身体充分发育的纪代子的个子,在她们这一群人里还是最高的。

“纪代子君。”

忽然一个男人的喊声压过了她们这群人的谈话声音。

纪代子应声转过脸去,一辆豪华的德国轿车从图书馆右梯阶前面开了过来。

其他女学生的视线,也称被这辆旅行用车吸引了过去,她们内心赞叹不已。

这是一辆银色的新型的车篷可以自动折叠的车子,驾驶席上坐着纪代子姐姐知佐子的未婚夫泽田忠雄,他正在对纪代子挥手。

纪代子认出是泽田就停住脚,笑着向他挥手。

忠雄又叫了一声:

“纪代子君……”

泽田忠雄是二十七、八岁,中等身材的人。领结打得板板整整,面部表情是一本正经,从他那端庄的容貌里,很是叫人感到青年人的朝气。

纪代子向同学们说道:

“噢,叫我了。你们知道吧,他是我姐姐的……”

“是泽田君吧,赶紧过去吧。”

“是的。那么,我就告辞了,再见……”

“再见,再见了。请代问好。”

梳着超短发发型的女学生推着纪代子的后背,让她过去。纪代子走近跟前,忠雄露出笑容,把车门打开了,纪代子在双座位的右侧席上落了坐。

“等很长时间了吗?”

“等了十五分钟左右。”

忠雄把车发动起来,马达声振颤着身体。

正门右侧是长长一段汽车专用道。忠雄把车开进了为两侧防护栅栏隔离开来的车道。

纪代子摘下眼镜,转过脸去,用传情的眉眼望着手握舵把的忠雄,问道:

“今天有什么事吗?这么特意……”

“有点头痛,今天没去银行上班。午后心绪好了一些,可是闲着什么事也做不来。”

“就这么一个理由?这点理由就能来接我吗?”

纪代子用淘气似的眼神望着忠雄问了一声。忠雄一下子表情严肃起来,好象要说出什么要事似的,可是却又变了神情柔和地说道:

“想请你吃晚饭,怎么样……”

“那我可太高兴了,谢谢你。可是总得回家去换换衣服呀。再说,也得跟母亲……”

“我已经和你妈妈打了招呼了,你今天的课表我都问过了。”

纪代子伸出舌头,说:

“今天没逃学,可太好了。”

“今天我的运气也很好噢。”

纪代子又重复地说:

“可是不回去换换衣服……”

“不用换了,这套衣服,你穿正合适啊。”

忠雄把视线在纪代子胸脯周围打量一下,笑了笑说。

纪代子应酬道:

“没想到,你还挺善于辞令呀。”

<er h3">二</h3>

两个人乘坐的豪华车,穿过校园,沿着无轨车道直奔新宿方向开去。

这辆连低速都是七十公里的车子,最高时速为二百五十公里。这种汽车在出租车与货车混杂的道路上反而显得不便。从一辆和它平行行驶的货车里,一个满脸酒刺的汽车助手伸出头来,对着忠雄和纪代子说了些卑俗粗野的笑谈。

纪代子点着了一支带烟嘴的香烟,然后把另一支塞到忠雄的唇边。忠雄刚要按打火机点烟,纪代子忙把自己的美制伦松打火机打响,把火焰送到忠雄的烟头上。

“你讨厌抽烟的女人吗?”

忠雄紧张地吐了一口烟,忙说道:

“这怎么能呢。”

“一看见这部车,我就要想起姐姐来。姐姐太可怜了。”

纪代子把自己刚点着的烟仍了出去。

“我也是一样,一睁开眼就想起这件事。一想到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真想和她一起去啊。”

忠雄说着叹了一口气。

“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可是那个对姐姐下毒手的罪犯还没能抓到。可我总是不相信,我那可爱的姐姐已经不在了,好象不定在哪一天,她就会回来似的。”

纪代子说话时视线是投向远方的,映入她眼中的是阴暗嘈杂的黄昏时分的新宿高层建筑。

“我看,我们就不要再谈知佐子的事了。就不要让我再受煎熬了吧,死了的人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复生的了,还不如今晚我们高兴地玩玩,这样,她也许会高兴一些。”

忠雄把叼在嘴里的香烟一口吹掉。象一只死娥一样飞落地面的烟头,正被一辆急驶而过神风摩托车轮碾过,迸散出点点小火花。

忠雄的豪华车在三光町折向四谷,周围一带的酒吧间的霓虹灯早已在闪动了。

过了四谷三道街进入青叶町时,来住车辆已经大减了,上坡道的两侧是一排排很有气魄的大公馆。

忠雄所属的第二实业俱乐部,集聚到一起的主要是一些有气派的年轻人,一般人则严禁出入。位于赤坂离宫附近的这种俱乐部里为会员设有娱乐设施和休息室,此外还建造了运动场。

身穿制服的守门人打开了带有尖刺的铁栅门,忠雄的豪华车驶进了俱乐部前屋的草坪上。

俱乐部建筑是典雅的英国式的三层楼房,二层以上是会员个人的房间。

玄关附近的停车处,总是有十几台外国车把尾部排列得整整齐齐。忠雄的车刚一停下,穿白衣的佣人就恭恭敬敬地把车门打开。

休息厅采取间接照明方式,光线柔和,几个少壮派实业家,坐在松软的靠椅上,抽着卷烟,在互相交换情报,见忠雄与纪代于进来,他们都微笑致意。

休息厅的厚地毯,把鞋根都能没了下去。从后面餐厅里依稀传出乐队的演奏声。

忠雄看了看墙上的大挂钟,又低头看看腕上的手表,小声说道:

“吃晚饭还早了一些吧。”

纪代子向休息厅一角看了一眼,示意到:

“到那儿去休息一会儿吧。”

“好吧”。

两个人找了一张桌子,面对面坐在软绵绵的靠椅上。

忠雄好象看到了耀眼的东西一样,把视线从纪代子脸上移开了。他叫来服务员,要了冰威士忌苏达。

“你要什么?”

纪代子答道:

“我要冰块混合酒、柠檬汁就可以了。”

随便闲聊了几句,几个杯子都已经空了。微微的醉意染红了纪代子的双颊。忠雄挽过纪代子的胳膊,向餐厅走去了。

这不是一般的餐厅,而是一流的大饭店。所差的只是空座位多了一些。乐池前面是跑舞的场地,右侧伸出部分是酒吧间的柜台。

纪代子的醉意,随着烧肉后面端上来的葡萄酒而加深了。忠雄望着这副脸,象要把它印在自己的头脑里一样。

“当为了消化食物,我们在这轻轻地跑一会几吧,上夜总会时间还早了一点儿。”

纪代子指着自己丰满的胸部说:

“我大概是喝醉了,这儿不太舒服。”

“见见夜风就轻快了,出去散散步吧。”

忠雄站起来,把手伸给了纪代子。

俱乐部将近二千坪的后庭院,已为夜幕笼罩了,水、石、树木布置精妙,把一方庭园装扮得深邃秘奥,模仿瓦斯灯模样的青绿色灯盏,散缀各处,晕点淡光。

两个人挽手而行,走过已是空塘的游泳池,踏着沙砾枯叶,登上坡度极大的小道,向深处深处走去了。小丘隔绝,树木遮档,从背后俱乐部透出的光亮,已经照不到这里了。

他们攀上两侧种植着杜鹃花的倾斜小路,眼前出现了一方池水,池中有小岛,通往小岛上,有一座涂着红颜色的拱桥。岛上建有小亭,安放着带背靠的长椅。

“那里很好。”

忠雄小声说,便拉起纪代子的手,顺小路而下。

两个人并排坐在长椅上,除了远处传来电车的汽笛声外,只能听得到两个人紧张的呼吸音以及风闹枝头的声音。

“纪代子君。”

忠雄兴奋地叫了一声,就要去抱纪代子的肩头。焦灼的眼睛与口唇闪出了欲望之光。

<er h3">三</h3>

由警视厅回到新宿三光町的津村,用肩头推开书写着字体俊秀的“所长室”三字的门扇,大步地跨进了自己的事务所。

正坐在大办公桌后面,专心地读着电影杂志杂谈栏的秘书野田久子,劲头满足地从转椅上站起来,这是一个大个子脸蛋漂亮的姑娘。

摘下礼帽,并且麻利地挂在帽挂上的津村,用左手摩挲了两把头发,说道:

“噢,好累啊,有没有什么新的委托人来啊?”

久子拿着杂志转到津村前面,回答道:

“您回来了!今天可是一点事儿也没有。”

“是吗?若是在我出门的时候,有什么能够赚钱的委托人来,你可要说得好一些,把他们留住。”

津村翘了一下嘴唇笑了笑,便坐到方才久子曾坐过的自己的那把转椅上,久子坐过的椅垫上,还有她臀部留下的余热。

久子以眼传神,说道:

“早就知道了。”

她把杂志放到靠墙金库旁边的柜子上。

“每次去过警视厅,总觉得有些发怵。给我捶捶背吧,反正你的营养过剩了。这个我还想问一下,那个人还是那么欺负你吗?”

津村轻蔑地笑着闭上了眼睛,又晃动了几下脖子。他脱下那件花了不少钱买的素色上衣放到桌子上。

“你说些什么呀。”

久子说着噘起了嘴唇。可是她还是转到津村的背后,开始给他按摩了。

“嗯。太舒服了。”

津村长出了一口气,把两只手绕到后面,抱住了久子丰满的腰。久子从鼻子里哼一声,说:

“真讨厌!不老实坐着,能按摩吗。”

津村把背到后面的左手依然抱着久子,却把右手一点一点地往下移动。他抚摸着久子光滑的皮肤。

“别动……”

久子扭动着身子,和她说的话相反,她的身体却稍稍让开了一些。

久子仰起了脸,眼睛好象微闭了起来,给津村按摩的双手顿时失去了力量。

“别动,别动呀。”

久子紧抓津村的肩头,把腹部顶在他的背上,头也后仰了起来。张着的嘴里发出急促的喘息声。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津村从久子身上撤回手来,他左手拿起话筒。

“你这人……”

久子两只手捂着脸,匆忙地向接待室跑去。

津村把两只脚扔到桌子上面,仰靠在转椅上。右有手仍放在鼻子底下,在手拿着听筒,讲个不停:

“喂喂,是,调查所,是吗,是吗,神野先生……呃,关于金山,还没有什么新情况……是,方才,我被找到警视厅去了,他们已经知道你已经委托我的事了……真是岂有此理。哪里……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能讲出委托人的秘密……是的……谢谢了。可是,我从警视厅水岛的嘴里打听到意想不到的事情了。……不……不……是好消息……这一点请原谅。不宜讲出来……遗憾得很……只是这一点,还不能奉告。只是,一点点重要的线索……是,想抓住这个线索看看,以后,我会给您挂电话的……特意来电话,太谢谢了……再见。”

津村撂下电话,把卷烟点着火,一口烟喷向右手指。

双脚依然放在桌子上,津村闭上眼睛深思起来。街上的噪音,透过窗子传了进来。

三支烈性卷烟都变成了烟灰之后,津村才有气无力地站起身来,穿上了上衣。

他走到大得吓人的金库跟前,转动着拨号扭,打开了金库门。

在金库下层放着用稍带油性的绒布包着的从流氓阿秀那里买来的手枪。手枪旁边还放着装有五十发子弹的弹盒。

津村把抢插到皮腰带的前面,然后系上扣子把手枪掩藏起来。

他本想去动子弹盒,可又改变了主意,把金库门关上,转动拨号钮锁上了金库,他把帽子戴到后脑勺上,进了接待室。

大个子姑娘久子正坐在沙发上,见津村进来把脸转到了一旁。

“可不能总是鼓着腮帮子哟。那不就成了发面儿的了吗?挺漂亮的一张脸,可要让你弄得不好看了。”

“不理你!”

“我到横滨去一趟,估计今天夜里能赶回来,所以到时间你可以先回去,只是要把门锁好。”

津村说完之后,甩动着车钥匙链子走了出去。

第十八章 光与影

<er top">一</h3>

“……”

纪代子怯生生地把视线移向忠雄。池塘岸上的树丛中的灯笼淡光闪动,把纪代子的眼睛染成蓝色,微显野性。

一阵沉默。一阵沉重的沉默。坐在如此宽敞庭园中的两个人,竟连墙外来往车辆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我爱你!”

忠雄喘吁地低声说过之后,立刻用右胳膊搂住纪代子的后背,两个人并坐的这个亭中的小椅晃动作响,忠雄下腹鼓胀作痛。

“不,不……”

纪代子要从忠雄的拥抱中挣脱出来。

“我太爱你了,我顾不得一切了……”

忠雄用右胳膊搂紧纪代子,用左手去抱她的腹部,他把湿润的嘴唇向纪代子唇边贴近。

纪代子把脸躲开,并用右手按在忠雄胸部,猛力向外推。

“不,你已经把知佐子姐姐忘了吗?”

“不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你。这是实话,我不撒谎。”

忠雄激动地小声说着,把嘴唇紧贴在纪代子的脖颈上,他的嘴唇感到了纪代子血管的激烈鼓动。

“不,不……”

纪代子一边象说梦话一般小声说着,一边要挣脱着离开忠雄的嘴唇,并且把两膝紧紧并拢了。

忠雄的嘴唇在舐着纪代子的耳垂。唾液把几根披散的头发贴到耳边。

“不,不要动,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我爱你,我太爱你了,我简直要疯了。”

“不行……”

“和我结婚吧。”

忠雄在纪代子耳边热切地说道。

在不知不觉之间,两个人都不再做声了,在这间光线很难达到的小亭子里,两个人在无言地挣扎着。

忠雄每动一下右指,纪代子就紧闭上双眼,脸色也变成了苍白。

忠雄终于用自已的嘴唇按住了纪代子的嘴唇。他用舌头撬开纪代子的牙齿,左手伸到女人的腿腕处,用力把纪代子的身体抱到了自已的腿上。

忠雄弯下脖子吸着纪代子的唾液,右手指并不停止爱抚动作。

纪代子忙把嘴唇移开。她喘着粗气,好象才从梦中醒过来一样,轻声道:

“在这儿,不行……”

忠雄只是听到声音,却没去看纪代子的脸色。觉得自己就要如愿以偿了,便一下子轻松多了。

忠雄小声说:

“好吧。回俱乐部吧,二楼我个人的房间正空着……”

他用自已的面颊爱抚着纪代子脑后的头发,纪代子以意外敏捷的动作,跳下忠雄的大腿。她提起裤子,拉上拉锁,迅速地跑到水边去了。

忠雄从椅子上站起,忙问:

“你,你干什么?”

“你不要动。你再靠近,我就跳进池子里去。”

纪代子立起大衣领,把忠雄留在膀子上的吻迹遮掩起来。

“你不要那么吓唬人吧。”

忠雄嘴里虽是这么说,却还是没敢上前而是慢慢地坐下了。

纪代子耸动双肩,喘着气,用冷静的声音叫了一声:

“忠雄君。”

“嗯?”

忠雄勉强地答应着。

“你是爱我吗?”

忠雄加重语气答道:

“当然是爱你了。”

“撒谎,如果这是真的,我那死去的姐姐,未免就太可怜了……”

“怎么能是撤谎呢,我和知佐子的婚事,是家里老人们随便定下的。我从心里喜欢的,是纪代子,是你啊。”

忠雄说完话又要站起来。

纪代子命令道:

“老实地坐在那里——”

“忠雄君,我知道,你是在欺骗你自己呀。这怎么行呢?你很寂寞。知佐子姐姐死了以后,你寂寞得很,寂寞得不得了。”

“……”

忠雄说不出话来,嘴唇有些歪扭了。

“你想掩饰自己的孤独……姐姐死了,所以你就装成喜欢我的样子……我讨厌,我讨厌把我当成姐姐的代用品……这样我也够可怜了。”

纪代子的声音,有些不平静了。

忠雄眼神顿时暗淡下来了,他的喉咙象是已经破裂,发出嘶哑的声音道:

“那么,我就跟你实说了吧,纪代子君。我想这件事你是不会知道的,因为你父亲已经对手术大夫下了严格的禁令:不许讲出这件事。”

“什么事情?”

“知佐子已经妊娠,这是解剖以后才发现的。”

<er h3">二</h3>

纪代子惊愕的眼里,刹时间闪过了复杂的眼色。

“真叫人难以相信……”

说话时,纪代子的身体稍显摇晃。

忠雄把视线从纪代子身上移开,紧咬嘴唇说道:

“这件事,本不想从我的口中说出来,逼着我说出这件事的是你。你真是个残酷的女人。”

“……”

纪代子的嘴,象小孩子将哭似的抽动了一下。

“你也许不相信吧,我不是要推卸什么责任,我敢向老天起誓,我们之间绝不曾有过那种事。”

“……”

“我们之间的交往是纯洁的,在我的心里把她看得十分贵重。这可真是笑话,现在回想起来,我也太傻了。我成了一个丑角。她既不是圣母玛利亚,我也没……”

忠雄强做笑容,从椅子上站起来。

纪代子不由自主地走近忠雄身边。

“那么,那个男的是谁呢?”

“不知道。警察也要査出那个男人究竞是谁。当然了那帮家伙也许会以为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除了我还能有谁呢。”

忠雄气着皱起眉头。

这时,纪代子的眼睛由于新的兴奋而闪亮了,她说:

“说不定杀害知佐子姐姐的犯人,就是那个男人呢。”

“先不要有那种奇异的想法了。再琢磨这类事,那个女人也不会复生。”

“可是……”

“再说,就算那个女人复生过来,我也连一面都不想见她了。她的表面是那么天真纯净,可是她……”

忠雄象摔下来一般,又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掩住了面庞。

纪代子也在椅子的一头坐下,开口道:

“没想到姐姐会……”

“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你知道我有多么痛苦吗?在安慰我的人们的面前,我总是装扮成我是失去了一个互相真挚爱着的情侣。就是到如今,在人前我还是得说我现在仍然在爱宥她。可是你知道,我的心却是在怎样的煎熬啊。”

忠雄的声调是那么凄切,看样子他是那么心灰意冷了。

纪代子把身子靠近忠雄,把一只手怯生生地搭在低着头的忠雄的肩上,叫了一声:

“忠雄君——你也是很伤心的人,方才的事,请原谅吧。”

纪代子声音虽是低低的,但却是温柔的。

忠雄慢慢转过脸来望着纪代子,阴沉沉的目光深深地盯着她的眼睛,说道:

“这回你总该明白了吧?为什么我爱的不是知佐子,而是你。”

“……”

纪代子苦痛地想移开视线,但却做不到。忠雄说:

“其实我已经和母亲暗示过,我真正爱的是你。”

“那么,你母亲呢?”

“她赞成,就是我父亲也不会反对。”

“……”

“你讨厌我吗?我想你是不会讨厌我的,和我说,你不讨厌我。”

忠雄温柔地用两只手抚摩着纪代子的双颊,凝神地望着她的眼睛,一点点地把脸凑了过去。

两个人的脸接触到一起了,两张嘴唇也只剩一点点距离了。忠雄把手掌从面颊绕到脖颈上温柔地抚摸着。当纪代子口中的气息吹进忠雄心中时,他感到一阵发热。

纪代子急促地喘了一口气之后,突然把脸缩了回去。

“怎么了?”

“忠雄君。我喜欢你,但是我需要静下来,让我好好考虑一下,不用多长时间就可以了。”

“那好吧。”

“今天夜里,老实点,好吗?”

“噢。暂缓一时,好吧。对你父亲,千万不要把我们方才谈到关于知佐子的事说给他听。那只会增加他的痛苦,他会担心是谁走漏了这个消息。”

“我们就这样约定了。”

两个人挽手站了起来,手拉手渡过拱桥,向坐落在矮丘与树木之间的俱乐部本馆走去。

在涂着红色的拱桥桥头灌木丛背荫处,忽然喀嚓一声,一只打火机亮了,长长的火焰在窜动。

火焰中映出的面廓清晰的脸型,一看就知道那是戴着墨镜的邦彦。他嘴唇微翘,略带嘲弄,一支带嘴的外国烟叼在嘴里。

<er h3">三</h3>

津村把自己的英国造的大众车停到市营球场附近横滨市行署门前。

横滨街道已是夜色沉沉了。现在已不是举行夜间比赛的季节,因而灯影全无。废墟般的球场及公园林木之间正好成了情侣幽会之地。中华街就在它们的面前。那里的夜空中闪烁着赤、绿色霓虹灯光。

津村把礼帽推到后脑勺上,轻快地下了车,他圆轮着臂肘消除肩头酸痛,瘦长儿的身影向山下方向移动了。

渡过花园桥,人行道右侧是大冈川伸展出去的支流,无数只小船在划动。

河水散发出叫人室息的臭味。面临黑水沟的对岸是一排简易房舍,房柱扭歪、腐朽。

把红灯影儿映射到川面的中国汤面摊床前面,那里聚集了不少下流女人。她们在等待着合适的猎物。路边上坐着两个做零活模样的人,在大声暄嚷着。他们身穿印有店号的褂子,脚上穿着胶鞋,似乎是才放工回来。

两人中间的地面上放着一只已经没有多少酒的大个儿的烧酒瓶子,酒气把他们晒黑的脸染成砖瓦色。有正派人从这里通过,他们就大胆地纠缠着。群集在摊床近旁的下流女人,一边尖气的耍戏着这两个人,一边准备扑向慌张通过这里的男人。

臭水沟旁的一些女人也向飘然而来的津村搭话:

“哎呀,很久没见到您了。”

“怎么,好几天也没来了,到哪儿转悠去了?”

“我简直爱你发疯了……”

女人们拽着津村的袖子,从鼻子里发出调笑的声调。

“等一等,等一等,我看得抽签才行,不然,你们这里美人太多了,都让我来伺侯,我可是受不了。”

津村象色鬼一样,浮现出轻贱的微笑。他伸手端起偎依过来的女人的下巴,仔细地望着那张着浓妆的脸。他凑到跟前详审女人的眼睛。

“你长得太高雅了,不合我的兴趣。”

津村把手缩回来,离开这个年岁稍大了些的女人,向另一个女人凑去。

“你这老色鬼,先上臭水沟里洗冼脸。再来吧。”

年岁稍大了些的女人。在津村背后开骂了,接着立刻又向一个过路的职员模样的青年人发着娇气扑了过去。

津村倒也并不在意,又开始奚落起另一个女人了。

两个坐在地上腻烦够了的做零活的工人,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了,这时津村正要伸手去摸一个痩弱的年轻女人的下颏,做零活的工人用肩头朝津村撞了过去。

津村毫不在意在躲闪了一下,两个做零活的人扑了个空,更加摇晃起来,把津村调笑的女人撞倒在地,险些撞进河沟子里,过了一会儿,女人好不容易才算站稳了身形。

两个人转过身来,看到津村依然笑嘻嘻的,气得两个人眼睛都发红了。

津村道:

“你们这两个混蛋,只顾自己的痛快了。”

两个人嚷道:

“我们并没醉。你到这儿来想要摆阔,就请我们喝一杯,怎样,老兄?”

津村轻蔑地笑了笑,向他们走近,说:

“跟女人们玩,钱有的是,可是没有请你们的款项。”

“混蛋,想打架吗?”

两个做工的人把手伸进褂子里面的缠腰带里,向四下望着,想向周围的人求援。可是女人们却捧腹大笑起来。

津村一下子解开上衣扣子,把插在腰间的手枪露了出来。

两个人见此情景,象要挨杀的小鸡一样惊叫一声,赶忙向后倒退。脚踩空了,两个人手脚抓动着,一同掉进数公尺下面的臭水沟子里。

水虽然不深,但水下面积满了烂泥和臭菜叶子。

两个人拼命地挣扎,总算站了起来,变成了用黑泥塑成的泥偶人了。脚踏着泥浆,嘴里吞咽着脏水,逃向对岸。

津村对着两个人的背影投去个飞吻,系好上衣扣,便又去调笑下一个女人。

津村选中了一个脸有些胖肿,双目象死鱼眼睛一样的女人,她眼睛的瞳孔缩得很小很小。

津村挽住了这个女人。

其余一些女人嘲笑着说道:

“这个人怎么了?挑来挑去,弄那么个蠢货去睡觉啊。”

“这个女人,什么都不会说,就会说,拿药来,拿药来……”

津村挽起的女人,自称美奇,她把津村领到西桥附近一家三等旅馆里去了。

这是一幢木结构的二层楼房,名字却很好听,叫做“乐园”。

两个人在二楼的一端租下了房间。

这房间稍微脏了一些,只有厕所,并无浴室。美奇一进屋马上就脱得一丝不挂。

“来,快点”。

“你这是想用削的钱买药扎吧。”

津村低头看去,只见美奇的胳膊上和大腿上有无数针眼。他从里面的衣兜里取出了药包。

美奇跳了起来,叫道:

“快给我,快给我!”

“不要乱喊乱叫。这味道还是可以让你闻一下的,当然,不花钱,你也可以用这个药,不过,这要看你的脑瓜好使不好使了。”

津村为了故意让美奇焦急,把药包拿到她的鼻子尖上晃来晃去。

第十九章 执拗的恶魔

<er top">一</h3>

美奇扑向津村。

“你别逗我着急了。”

大个子津村急忙后退了一步,把海洛因包举得高高的,说:

“喂、喂、喂。”

美奇终于从三流旅馆的床上跳了下来,哀求道:

“给我吧,给我吧……”

死鱼眼一样的双目闪出光亮,她伸直手指去抓药包。

津村脸上露出恶魔般的笑。美奇的嘴正祗津村的胸口,一股海洛因中毒者所特有的恶臭气味从她的口腔里喷了出来。

她那只向上伸着的胳膊满是针眼,就象烧伤之后结下的伤疤一样。

美奇象说梦话似地反复说着:

“给我呀……”

津村把药包举得更高了一些,说道:

“可不能白给你。”

美奇吊在津村的右胳膊上,去夺药包。津村胳膊上虽然吊着一个人的重量,却也没感到有多大的沉重。

美奇吊在津村腕上,双脚悬空蹬了一阵,累得撒开了手。她勉强做出一副娇态,斜着眼睛向上瞟了一眼说:

“所以我才说,用我的身体,来偿你的药费。”

津村坐在咯咯做响的糟烂床头上,说:

“你先别着急,坐在这儿。”

他用下颏示意,让美奇坐下,又忙把药包叠好,握在左边手中藏了起来。

“快点给我吧。扎完药,我好好的侍候你。”

美奇好象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头儿,这个女人尽管瘦一些,但她那略呈黑色的乳房,却很好看。

津村笑嘻嘻地说道:

“我用药不是想换你诱入的身体,我是想要点别的。”

“别装模做样了。你到底想要什么?快说呀。”

美奇那双瞳孔缩小的眼睛里,露出疑惑的神色。她弯下起着鸡皮疙瘩的上身,拿起床边的浴衣披在身上。

津村不动声色地问道:

“卖给你药的人是谁?”

美奇立刻抖开津村的手,问:

“你是刑警?”

“你说得可真有趣,你看我这副长相象刑警吗?”

津村把抓在左手里的药包重新打开,送到自已的鼻端。

“那么,你为什么想知道这种事呢?”

美奇的声音有些沙哑了,可是她的眼睛一刻也不肯离开药包里的白色结晶物。

津村把右手伸进里兜,又拽出两个药包。

美奇呻吟起来,眼泪溢出,嘴里也流出了唾液。

“我说,就把药给我吧……我已经断药了。从前,很容易就能从根津组那里买到,可是不知为了什么,最近一个时期大涨价了,药的纯度也小了。”

美奇快嘴快舌地说道。

“根津组?”

津村小声重复道,对于熟悉黑社会情况的津村来说,根津组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美奇现在已经是难受得缩成一团,乞求道:

“我已经说了,就快点给我吧。把这些内情告诉给圈外的人,若是暴露秘密,我要受到惩罚的。”

津村眼睛一亮,说道:

“别急,说清楚了,我拿出来的这些可都送给你哟——你知道药是什么时候开始涨价的?”

美奇象一只饥饿的野兽,眼睛盯着津村手中的药包,回答道:

“记不起来了,噢——大概是在那次关门大枪战以后吧,那次不是死了很多人吗?我觉得好象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津村的眼睛闪亮,声调也正经起来:

“你是说,是在李清元被打死以后……”

“你别那样看我,叫人害怕。还有,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最近我很少再见到根津和他们的一些头头了……”

“一定是有些什么原因,你不能说给我听听吗?”

津村眨了眨眼,把兴奋情绪压下去,又恢复了先前那种平淡的样子。

这时,美奇唇边开始浮现出一丝笑容,说道:

“那我怎么能知道呢?有一次我向阿正打听了一下,倒叫他申斥了一顿,说女人老实呆着算了。”

“阿正是什么人?”

美奇轻轻地说:

“是根津组的小老弟——”

接着她才象一个真正女人似地说道:

“是我的丈夫,他什么都会干,又什么都干不好。到什么时候他也成不了大人物……好了,我的话就说到这儿为止,其他的事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快把药给我吧。”

<er h3">二</h3>

“你如果只能说出这些,那也就算了。我也不再问了。”

津村狡猾地说着,就把一包海洛因药包放到美奇的大腿上,其余几包他又装到里面衣兜里了。

美奇发出呻吟声,赶紧抓过药包,然后把枕边的小提包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一片银纸和一块脱脂棉。

房间入口处是厕所,厕所对面墙上安装着洗脸池。美奇跑向洗脸池。

津村缩着肩膀,点着一支烟站了起来,走到窗口眺望着色泽艳丽、闪灭变幻的霓虹灯的光亮。街道上一片喧闹,可是船只的汽笛声却非常清晰地传入耳际。

美奇用银纸做了一个小窝窝,然后滴进水珠将药溶解了,再用脱脂棉把溶液吸进去,这才返身回到床边。

“你还没走呢?”

美奇问站在窗前的津村,这时,她已经从提包里取出一注射器。

“我看你还是早些离开这里才好。”

美奇说话时,已把针头扎进了浸透海洛因的脱脂棉里。

津村离开窗前,又回到美奇身边。美奇已经把溶液都吸进了注射器,津村说:

“你别那么无情。在这里休息,我是已经予付钱了的哟。”

“这当然随你的便。我怕你在这里呆时间长了,让阿正闯进来就不好办了。我看你这个人不错,所以不想让你惹麻烦。”

说这些话时,美奇正在大腿上寻找打针的血管。因为她的胳膊上已经满是针眼,无处下手了。

津村毫不在意地说:

“难道你们这是美人计吗?你这么吓唬我是什么意思?我这个人可是胆子小啊。”

“看你这个穿戴和神气,和我站在一起的丽丽和玛丽一定会以为你是有钱的人,她们一定会挑唆阿正向你敲诈的。”

美奇开始把一只粗胶管缠到大腿上。

津村蹲在床边替美奇把胶管扎上,津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美奇熟练地把药注入血管,心满意足地长出了一口气。她一连几次特意让黑红色的血液倒灌进注射管中,以便把粘在注射器管壁上残药全部溶化,推进血管。津村把胶管扔在床上,又点着了一支烟,在房里面走来走去。

美奇赶紧跑向洗脸池,呕吐起来。看样子她并不觉得痛苦,吐过之后立刻回到床上,仰面朝天地倒下。

美奇那筋肉松驰的脸上有了生气,眼皮出现了红润,睫孔也恢复了正常。

“啊……”

美奇舒畅地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无力地抚摸起自已。

二、三分钟以后,果然响起了津村期待的脚步声。这是一种偷偷摸过来的脚步声。津村马上躲到墙根边上去了。

不久,响起钥匙插进锁头的声音。锁头打开了,门开了,一个年轻的男人一步窜了进来,并且麻利地把手伸到身后关上了门。

这是一个脸色苍白精神颓丧的小个子男人。但眼睛却叫人感到可怕。瘦小的身上穿着一件肩头宽大的皮夹克。

“你这个娘儿们!”

这个叫做阿正的铃木正夫,一面斜眼望着躲在墙边的津村,一面从夹克怀里拔出一把闪光的保险刀子,朝着床上的美奇便刺。

美奇欠起半身,制止道:

“正夫,等等!”

“去你的,我不想听你的辩解。先杀死你这个不贞节的女人,我也不活了。”

正夫的演技逼真极了,他装出悲痛的样子,举起长刃的刀子扑向美奇。

美奇这次的声音更沉着更冷静了。她说:

“先不要动手。”

津村插嘴道:

“我看也是。你们这种丑剧还是收起来吧。”

正夫把举起的刀子转向津村,喝道:

“你说什么?”

美奇横卧过来说道:

“这个人是你的同伙儿,不是外人。他还给我药了呢。”

正夫紧紧盯着津村,嘴唇一下一下地抽搐着。

“既然这样,早些说不就是了吗。这到底是从哪来的杂种,你想来羞辱我吗?”

律村嘲笑着说:

“你这不是自愿的吗?”

“混蛋!”

正夫双手举刀,大声叫骂着连同整个身体猛力地冲向律村。

正当正夫用尽全力将刀刺过去的时候,津村敏捷地闪过一旁。

目标落空了,刀子扎到墙上。正夫的手顺着滑过,刀刃深深地割进右掌心。

正夫茫然地呆立着,眼看着从手掌淌下的血滴。刀子仍扎在墙上,并且还在微微地抖动。

在这当儿,正夫的下巴上吃了一记津村狠狠打过来的拳头。下颏发出一声被震裂了似的声响。正夫一头栽倒在床上。被正夫的身体压在底下的美奇,抓挠着手脚尖声尖气地喊叫起来。

<er h3">三</h3>

津村一把抓住被打得昏昏沉沉的正夫的头发,把他拽了起来。从正夫牙根淌出来的血浆和唾液混在一起,顺着下颏和脖子滴落下来。

正夫被拽起来以后,美奇从重压下解脱出本了。于是她便在光着的身上披起浴衣,动作笨重地向门口跑去。

“不许跑!”

津村左手抓住正夫的头发,忙用右手从腰间掏出了手枪。

津村本想轻轻地把手枪甩动一下,可是偏巧碰在跑过来的美奇的额角,只听“咯”地一声,美奇因脑震荡而跌坐在地上,她的脖子一下子垂了下来,再也不动了。

津村又一次把正夫推到床前,抓起他的脖领摁坐在床上,津村用自已大型手枪的枪身,轻轻地在正夫的面颊上碰了几下。

正夫睁开了朦胧的眼睛,喉咙里也随着发出了呻吟声。

津村等待着,正夫终于神志清醒了。

津村把四十五口径手枪粗大的枪口,对着正夫的眼睛让他看清楚。那枪口恰似通往死亡的黑暗之路一样阴森可怕,正夫全身都颤抖起来了。

津村翘着嘴角笑了起来,假惺惺地压低着声音,说:

“你是根津组的人吧?”

正夫大声叫嚷着:

“请不要开枪啊!”

“你静一静,不象话,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正夫下巴哆嗦着点了点头,说道:

“是,是……”

“听说最近一个时期,根津和其他一些头头都不太露面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呢?只不过是你忘记了,让我帮助你想起来吧。”

津村把手枪击锤,用拇指支了起来。只听得吱吱两声。这声音在正夫的耳朵里简直就是宣告死亡的声音一样。

正夫扭动着身子,混着唾液的血,从口中淌了下来,他急忙说: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们的大头头,满脸缠着绷带在养病,高林大哥,两肩都打着石膏,整天都在叫唤着。”

津村只在鼻中轻蔑埠笑了笑,说:

“就是说两个人要一齐阵亡啊。那么,到底是被谁打伤的?”

“我想,你也能看得出来,我是名符其实的小喽啰,我是奉头头的命令,向这些女人收缴地盘费用的。至于上面人物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

正夫那双已经变成紫色的嘴唇发着颤,一口气说了这些话。

津村低声说道:

“我不是刑警,当然更没有抢夺高林地位的卑鄙想法。”

“……”

正夫流下了眼泪。

津村把枪口对准正夫的两眉之间,说道:

“我这个人是不杀人的,只想把人弄残废了。因为杀死以后,就没有人说给我听了。”

正夫的两只眼珠像斜眼一样,全都聚在鼻梁上,他把身体尽量往后仰,想要躲开枪口。在他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种企图侥幸逃脱的神色。他两膝内收,想借此反射力量去猛踢津村的胸部。

津村早已看出动向,便用拇指按住击锤以防手枪走火,然后用力把枪身砸到正夫的膝头上。

“……”

正夫立刻觉得一股电流从膝头传到脑仁儿,剧烈的疼痛使他连呼喊声都叫不出来了。

等到正夫的疼痛,稍微减弱以后,津村淡淡地问道:

“他们这次精糕的结局,是不是和海洛因有关?你说!”

“可能,可能是这么回事。”

“打败了他们的,是不是想和他们争夺势力范围的内部同伙?”

“不是,据大哥说,那个人我们一次也不曾见过的,是走江湖的。”

津村眼里闪光,道:

“这么说,对手只是一个人?”

正夫喘息着答道:

“你那么想知道底细,就请去问问我大哥好了,请不要再做弄我这样无能的人吧。”

“你少说没用的话,好吧,那就听从你的劝告……请你带路吧。”

津村把击锤抛下,插进皮带,用上衣襟盖住了。

正夫抓过被单,擦了擦嘴。不知是什么时候,他已经尿了裤子,裤挡里湿漉漉的,很不舒服。

“我先警告你一句,你可别想反抗我。不要忘了,你逃跑的脚步再快,也比不上我子弹的速度快。”

眨眼功夫,津村已经拔出手枪握在手中,而后又慢慢地插回腰带。一个是一瘸一拐的正夫,一个是晃荡荡的大儿津村,两个人紧贴在一起来到高林的密窟时,只费了二十分钟。

高林藏身在一家已萧条了的台球场的二楼。高林躺在满是灰尘的一间办公室的床上,两肩牢固地打着石膏。枕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保镖。保镖手中的枪口对准了津村。

津村报了自已的名字,坦然一笑之后,说明了来意:

“我究竞是个什么人,这只要打个电话问问在江户城闻名的你们的头面人物,马上就可以知道。至于各位是不是与经营海洛因有关等事,我绝不会向警察透露,我不是那种人。我想求教于各位的只是:那个加害于你们的江湖人是个什么样的相貌,什么样的体态。我给各位施礼了,求求各位。”

第二十章 哀歌

<er top">一</h3>

神野纪代子与泽田忠雄的婚约公开发表,是他们二人在经二俱乐部发生小争吵的两个星期之后。

至于婚礼,须待来年三月纪代子女子大学毕业以后再举行。

人们都为他们祝福,两个家庭之间也开始了交往。

对于他们两人婚约略感困惑的,只有纪代子的父亲神野洋一一个人,这也并不是因为他厌烦忠雄的为人,他难以忘怀的是,和忠雄已经达到定婚程度的长女知佐子的惨死。当然其中也还有别的缘故,使他不能快活起来。那就是从知佐子尸体中取出的胎儿的父亲,竟然是忠雄以外的另一个男人,这一点使老人感到内疚,觉得对不起忠雄。

尽管洋一心情如此复杂,可是,当忠雄和忠雄的父亲泽田良作,向他明确提出求婚之事时,他还是毅然同意了。

其实这也是他的宿愿。因为这个姻缘可以加强洋一所把持的大东电机与董事长良作所经营的三协银行之间的血缘关系。知佐子与忠雄的婚约关系多半也是出自于这种政略的考虑。

在外人眼里,这两个人是在穿金戴银的环境中诞生,在蔷薇色祥云围拢中成长起来的,纪代子是教养美的化身,忠雄则是仪表堂堂的人才。酒席宴上,赛马场中,高尔夫球场时里,人们无不为他祝福,致贺。如今人们开始议论,由于知佐子的惨死,而笼罩在两家人头顶上的暗云,正在消散。

忠雄虽然已是二十七岁,却依然是一个童贞男儿。他不愿把这种事说给朋友们,并且还极力装做自己也是一个颇具此道的经验者模样。

正因为是童贞,他的欲望反而更炽烈,从小学高年级开始他就有了恶习。初中、商中时期每天甚至都有过四、五次,如今虽然次数减少了,可是恶习没改,正是由于这种恶习,忠雄的早泄现象异常严重。

因为对此事意识过强,所以忠雄即使有和女人同床的机会,也由于萎缩而不能行事,他只有恨怨自己了。焦心的女人用手和唇去逗引去刺激,还是不中用,以致使忠雄感到空虚和羞耻,甚至产生嫌恶自己的感情。

在与纪代子姐姐知佐子定婚期间,忠雄不曾主动他要求知佐子的身体。这不象忠雄自己曾表白过的那样,是为了珍重知佐子的纯洁,实际上是由于他不想尝到一旦发生那种难堪时的屈辱滋味。

为人所不知的自卑感与屈辱情绪所困扰的忠雄,只有对纪代子他才得以正常表达自己做为一个男人欲望。这是因为做为知佐子妹妹,忠雄一直把她看作是自己的妹妹,也许就是这层关系,才使深藏于忠雄内心深处的对女性的恐怖情绪在纪代子身上得以淡化。

忠雄曾几次向纪代子提出肉体的要求,欲望也因而加剧了,他有一个可怜的愿望:他认为自已如果在纪代子身上得到成功的话,那么自己做为一个男子汉的自信也将会重新恢复。

这种可怜的欲望,如今已经变成了信念,如果能和纪代子成功的话,和其他女人也一定……

可是纪代子却总是在即将可能的时候,一下子闪躲开去,忠雄把这些都看成是出于处女的羞怯。

但是忠雄的看法,却不一定是事实。纪代子虽然至今为止不曾有过与男人的体验,却也稍有同性爱的经验,并且确也体味到相当程度的快感。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纪代子通过阅读书籍和与友人谈话,她对性抱有一种可以说是过大的期待。

纪代子所以迟迟不给予忠雄以最后的东西,那只能说是出于一种女性所特有的贪婪:把最大的快乐,放在后面。

纪代子从忠雄口里得知,使知佐子怀孕的是其他男人。又经过她委婉的询问与了解,父亲洋一也承认这件事是事实了。从这以后纪代子再也不觉得自已接受忠雄的爱情对不起被杀害的姐姐的事了。

十一月的一天,忠雄准备出席在箱根旅馆召开的邀请全国著名大学教授参加的经营学研究会,会期为三天。

这是一个好机会,忠雄向神野提出要求,希望能让纪代子一同前往。

神野洋一愉快地同意了忠雄的要求。因为在男女关系上一直对知佐子严格限制,这反而产生了悲剧,这使他极为后悔。

第二天早晨,忠雄驾驶着银色的高级豪华车开进了神野公馆。纪代子手提提包坐上了助手席。汽车在人们的欢送声中向指定的箱根山石原宾馆疾驰。这一天风势很强。

<er h3">二</h3>

过了小田原,驶上山路时,冬季的景象就十分明显了。

最高时速可达二百五十里的这台车子被挂上一挡、二挡,轻捷地在羊肠险路上飞驶。

也许是遭到了台风,红叶满山,却也有一些地方棵露出难看的光秃土地。向下望去,早川急流翻滚,啃噬着山岩。

道边可以散见一些由于发动机过热而停下暂时休息的国产家庭用车,可是忠雄驾驶的这辆德国造的赛车,却一次又一次地超越一批又一批的公共汽车和货车。

纪代子带着浅色茶镜坐在敞着蓬的车子里,疾风扑面,围巾抖动。

忠雄微微充血的眼睛凝视前方。他几乎不减速,就通过了急转弯。

纪代子从没见过忠雄有如此这般的男子汉气魄。她身体内部萌生出一种陶醉感。

这部直列六缸式的喷射发动机,发出海啸般的呼呼的风声。车体的震动传过坐垫,晃动着纪代子的胸脯。

纪代字叫了一声:

“太好了!”

忠雄闪亮的眼睛盯着从山谷一侧逼近过来的岩石,机敏地将舵把打向左边,也随着喊了一声:

“你说什么?”

“我说,这可太棒了!我来过好几次箱根,可是没有一次能比得过今天。”

随着大倾斜的急转弯,坐在助手席上纪代子的脚底不稳了,身体一倾,纪代子几乎整个身子都靠到忠雄的身上。

忠雄立即把正舵盘,那双紧紧盯着弯曲险路上的眼睛,闪着光亮。

“你的眼睛,真象奔赴着线的勇敢士兵的眼睛……”

纪代子用诗一样的节奏赞美着。突然,一辆吉普“嗖”的一声从一个直角断崖的阴影里窜了出来,与他们二人所坐的车,飞快地擦过,像火箭一样向下坡驶去。一阵旋风吹散了纪代子还没有说出口的话语。

纪代子仰起象玉一样洁白的脖子笑了。忠雄也张开口笑了起来。

在箱根,他们并没有停车休息,而是直接飞车向仙石原驶去,车子依然保待着同样的快速。

仙石原荒郊的芒草,在风中摇摆。汽车开在山中的指定宾馆,当汽车通过满是石块的道路时,雉鸡从芒草丛中和山白竹之间突然飞起。

一声清脆的枪声冲裂开空气,一个肩扛双筒猎枪的当地青年从车旁过去。忠雄心中顿起疑团:箱根不是禁猎区吗?然而这与他又有什么相干。

当这辆豪华赛车到达孤零零地建立于林旁的“山水宾馆”时,已经是午后了。

这里客人并不多,设备雅索的接待大厅里,也不见几个人影。为了避人耳目,忠雄特意挑选了这家僻静的宾馆。

由一个当地姑娘模样的女仆,把他们二人领到位于二楼一端的一组房间里。

这套房间正是为新婚夫妇设计的,起居间里摆设着电视与音箱。靠里面的卧室安放着双人床。床侧的三面镜上镶嵌着螺钿。

女仆把卧室后面带厕所的浴间指给了他们,从鹿头形的水龙头里哗哗地流出温泉的热水。浴槽里,水在溢出。

忠雄与纪代子掩饰起羞怯的感情,站在窗前俯视外面的景色。

从宾馆的阳台上,隔着一段象山谷一样的洼地,可以望得见小涌谷。在那不平整的山坡上,飘动着由温泉蒸腾起来的热气。女仆问道:

“是不是可以给您送午饭来?管事人外出了,暂时不在,他回来之后马上就会来问候……”

忠雄当即回答说:

“不用送,下去吃吧。我们才到这儿,反正也不能总呆在屋里。”

“那么在午饭准备好之前,就请您先诜澡吧。”

女仆偷偷地笑着,走了出去。

只剩下两个人,对坐在靠椅上。他们感到了一阵难堪的沉默。喉咙干得很,两个人端起女仆送来的桔子水,胡乱地喝了下去。

忠雄把刚点着的纸烟扔掉,说道:

“你先洗吧。”

“不。你先洗吧。”

忠雄的眼睛被欲望蒸得发热了,他终于说了一句:

“那么,我们一起洗吧。”

纪代子羞涩地望着别处说:

“不。那多叫人害臊呀……再说,还是大白天——”

她赶紧站起来,打开提包说道:

“就让我来收拾东西吧。我也帮你整理整理。”

忠雄点着一支烟,不高兴地抽着,可是他的眼睛却死盯着纪代子的衣裙,因为透过衣裙他看到了她臀部中间的一道阴影。忠雄站起来,走近纪代子,从身后把双手伸过去搂住她,纤把自已的身子贴紧在纪代子的腰间。

纪代子喘息着说道:

“等到晚上吧……”

忠雄老实地点了点头,便到厕所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功夫,午饭预备好了。两个人手拉着手到楼下面的餐厅去。

下了楼梯正要穿越接待大厅时,他们看到一个年轻男子正由两名男仆领路走进宾馆。

纪代子只一眼,就看出这青年风姿的魅力,远远超过了忠雄。

青年肩头宽厚,身体修长,一件流行式的西装正合体态。那端正的面部仪容以及装束之利落,兼有着优雅之美与野性之美,一只提包,仿佛并无重量,在左手中有节奏地摆动着。

这青年就是伊达邦彦。他对眼前这一对情侶轻轻以目示礼,便向服务台走去。纪代子听到邦彦向服务台管事人说出房间号。这显然是邦彦约好了的房间。那声音在纪代子耳中宛如音乐般浑厚匀正,原来那房间,正是纪代子两人房间的隔壁。

<er h3">三</h3>

午饭后,两个人驱车到芦湖。在已经看得见高尔夫球场的汽车公路上,忠雄却仍以二百公里的时速飞车前进。

在飞速驶进中,发动机发出地铁般的轰鸣声。疾风呼叫着拍击着前窗玻璃,忠雄与纪代子都不发一言。他们似乎已经产生了一种错觉:在如此高速行驶时,如果进行交谈,恐难免翻车或起火。

两个人芦湖下了车,登上了游览船。现在正是冬季,冷冰冰的湖上没有一只游艇。乘游览船的游客也只有忠雄与纪代子两个人。

“这只船,只是为我们两个人才开动的。”

“是啊,这是特意向我们祝贺的!”

两个人搂着肩头,对笑了一下。

湖面起了大浪,大粒的飞沫溅到船舱的玻璃窗上。两人到达了元箱根之后也并没下船,又乘返回船回到了原来停放着汽车船渡口。然后便驱车回到了薄幕中的宾馆。

夜——终于来临了。夜幕渐渐地笼罩了山中宾馆,夜间的寒气冷凝了,冻僵了,好象用刀可以切断开来一样。

在暖气设备完备的两个人的卧室里,忠雄全裸着身体仰卧在床上。他把毛巾被拉到胸口处,一口一口地急促地吸着烟。紫蓝色细细烟云,在台灯周围療绕、消散。

在内侧上着锁的浴间里,响着哗哗的洗浴声和纪代子轻轻哼着的不自然的曲调。

忠雄坐起身来,端起白兰地酒瓶对嘴喝了一口,然后哈——地一声喷出一口热气,拿起桌子上的手表看了一下:九时十分。

浴室门开了。纪代子身上穿着淡紫色的、薄得可以透视出体型的睡衣。

忠雄呆住了,他根本意想不到,平时穿轻便眼装的纪代子会有如此丰满的胸脯与腰跨。她一动不动地站在浴室门口,双唇角、眸子中饱含着矜持与羞怯之情。

忠雄由于兴奋,声音都有些沙哑了。他说道:

“过来……没有什么可怕啊。”

“……”

纪代子依然不动。

忠雄在床上欠起半身,又说:

“来呀,过来……”

纪代子慢腾腾地向床边靠近,脚步好象是在探路一般。

忠雄一把抓住了纪代子,把嘴唇压在她的嘴唇上,随即把她拖倒在床上。

“终于,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忠雄象呻吟似地小声诉说着,焦急地拽开了纪代子睡衣的扣子。

纪代子淡粉色的肤色耀人眼目地全部袒露出来了。

她颤抖着声音,说道:

“灯,灯闭了……”

忠雄以出人意外的机敏动作,伸出左臂,熄灭了台灯。窗外淡淡的星光,穿过窗帘缝隙射了进来。

在微暗的夜色中,两个人化为一体了。一幅梦幻般的剪影轮廓,朦胧地勾勒而出。

时间只为这两个人而流逝。

“……”

纪代子心想:难道就是这样的吗?难道在书中读过的,听人们说过的快乐,就只是这样的吗?不,再等一等,纪代子苦痛地忍耐着。

忠雄在相反的意义上也是心绪不安。他致歉似地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因为我太爱你……以后,我会……”

忠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流下泪来。他一下转过脸去,背向纪代子啜泣起来。

在隔壁偷听这一切的是邦彦,他把助听器贴在忠雄二人房间的隔壁上。这时他残酷地微笑着站起身来。

第二十一章 夜美人

<er top">一</h3>

银座六丁目。隔着一条大街,和高悬空中的电通大厦上的霓虹灯相对着是一个名叫“博多”的俱乐部。虽然名为俱乐部,其实这是一家实行会员制的酒吧。

老板娘叫做明美,虽然已经是三十五、六岁的中年妇女,肌肤却光滑得如少女一般,称得起是仪表楚楚的日本美人。

明美做为“飞行美人”而闻名。她一周之间,一半时间在博多本店渡过,另一半时间则是在银座支店应酬。据传就是她在乘坐飞机往返之间结识一些大公司的经理们,并劝诱他们入了俱乐部的。

事实上,博多俱乐部的来客多是上流人物。几乎每夜必至的一流实业家、文化人、艺术家等贵客,简直不胜其数。

这里的来客与老板娘的姿色十分相称。在这里服务的五十多名女招待,可以说是集中了银座一带夜美人之精华。

人们无不知道俱乐部内部的建筑与装饰是何等豪华,就连厕所也都耗费了大量金钱。

这家俱乐部收费昂贵也是著名的。还有神秘的事情:开设这家俱乐部须出上亿元的资金,然而究竟谁是老板娘明美的经济后台一事,仍处五里雾中,无人知晓。或许也正是因为有这一层帷幕,不少客人才以飞行美人为目标而汇集于此。这确也是事实。

在箱根仙石原渡过了忧郁和自我厌嫌的三个夜晚之后,泽田忠雄为了逃避与纪代子再单独夜处,便领着她匆匆返回东京。也就是这个时候,伊达邦彦的身姿出现在博多俱乐中的座席上。

邦彦穿着一身根据强弱而变化色调的深褐色雅素服装。他自称是大学副教授,却也是靠父亲遗留下来的股票分红为生的悠闲之人。

与微暗客席间,女人的娇声娇气与男人憨声粗调的杂声相对照,舞台上则被眩目的灯光之海所淹没。

随着弹指的起落,吉他弦上传出了带着西班牙哀调的曲子。邦彦听着乐曲,把一杯冰镇的英国黑威士忌送至嘴边。

在隔着一张桌子的席位上,坐着一个大个子女人,她身穿闪着金丝银线光彩的和服,独自郁闷地摆弄着一只装有柠檬汁的酒杯。

她叫真弓,是女招待。柔软的发丝蜷曲自然,白晳得如陶器般的额头,轮廓整然,只是表情阴沉。

邦彦把酒杯放到桌子上,冰块碰着杯壁,发出清凉的声音。邦彦邀请道:

“不跳舞吗?”

真弓,依然保持着她那副美丽而冰冷的表情,回答说:

“我不跳。”

邦彦轻声地说道:

“你可真是薄情女啊。”

邦彦以这个女人为目标,已经到这个酒吧近十次了,可是她总是那么冷淡。

“我这个冷淡可能是天生的吧。我不会在不高兴时笑起来的。”

“这么说,太对不起了。不过,今晚能让我送你回家吗?看样子要下雨啊……”

“你真是那么想送,那就随你的便吧。可是要预先声明,在公寓门前就‘再见’了。”

女人的表情岂止是冰冷,简直就近乎傲慢了。

邦彦做出一副无所谓的笑脸,说道:

“只要能送送你,我也就满足了。”

女人沉默了。邦彦刚想说些什么,却噤口汗语,只是一边把几杯黑威士忌酒灌进肚里。

酒吧活动接近尾声了。温静的和服装束的女老板明美,在老顾客之间左行右转地应酬着打着招呼。

这位早年出身于艺妓的老板娘,曾经是名噪一时的某公爵的意中人。虽然那公爵已然没落,但他赐予这位意中人的豪华的宅地,却依然座落在芝白金街上。就是这个女老板在中年顾客之中具有巨大的魅力。

女老板是一个被注入神秘性的活生生的日本偶人,不少实业家扬言,要能和她过上一夜,就是耗去一千万元也在所不借。

看样子,在接待中她对每一个男人是那么亲呢甜蜜,其实也只是一般应酬。如今,明美也来到邦彦的桌旁。

邦彦现在的身份是千叶大学的佐野副教授,他查了电话薄,得知此人家中没有电话,所以他告诉这里的酒吧说,他是来东京出游的,夜宿于高轮的帝王宾馆。

明美站在邦彦身边,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芳香猛扑鼻端,这味道绝非人间所有。明美满脸堆笑说:

“您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来了,我正担心,这是怎么了。”

老板娘也许是有意识地要把东京方言同关西方言混用在一起的。她大概估算到了这种腔调将会给人温和而柔软的感觉。

“你可真是一位亲切的人啊。”

邦彦微微一笑,把视线又移向真弓,继续说:

“和你相比,这个女人可太无情了。她明明知道我多么迷恋着她,可就是不点一下头,相思病害得我快要死了。”

明美尽量不露出讽嘲的声调说了一句:

“做为一个快要死的病人,我看还真够精神的呢。”

“我说的是实话啊。”

邦彦的目光里显出一种祈求的神情。

“你再坚持一下,不要烦心,性子急是要吃亏的。真若是到那种时候,我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明美故意注视着邦彦的眼睛,然后摆动着和服向下一个桌子走去了。

邦彦装做叹气的样子,偷偷地笑了。方才老板娘的那句话,才是他所期待的。

<er h3">二</h3>

邦彦驾驶的汽车,挂着伪造的千叶县的牌号。他把身穿短披肩的真弓,让到助手座席上,便驾车在深夜的汽车路上飞驶。

面部表情冰冷的真弓,告诉邦彦她所住公寓是在麻布永坂町。

从黑暗的夜空中降下来的阴冷的小雨丝,在车灯的光束中闪耀。车窗玻璃上的雨滴,汇成条条,缓缓地向下流动。

邦彦打开扫雨棒的开关,扫雨棒开始发出催人入睡的单调音。

两个人都默默无语。真弓想尽量离邦彦的身体远一些,把呆滞的视线投向车灯光亮的前方。从真弓耳后和脖子飘出的香水气味充满了车内。

邦彦的神情早已没有方才在酒吧里所表现的那谦卑讨好女人的样子了。

见此情景,真弓越发感到不快。这个男人只是送我回寓所,就好象可以随便支配我身体了。

汽车开到饭仓的三岔路口时,邦彦打舵向左拐去。东京塔的红色灯光逐渐迫近。

“干什么!请往右拐,这个方向不是反了吗!”

真弓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了轻蔑与怒气。

邦彦笑着说:

“不要惊慌吧。方向一点儿也不错。一直开去,就是我的住处了。”

真弓瞪了邦彦一眼,说:

“不要愚弄人了,赶紧把车停下!”

邦彦表情冷漠,只是加大了油门说道:

“如果你想跳就跳下去好了,只要你不怕把漂亮的脸蛋儿毁了就行。”

“你觉得这么干,就可以没事儿了吗?你知道,我们有阪东组在后面支持呀!”

邦彦用并无恶意的语调道:

“嚯。嚯。不要上那么大的火嘛。你这一生气,反倒亮起来了。”

真弓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威吓地喊道:

“让我下去!”

邦彦的汽车已经通过了闪动着黄色信号的赤羽桥交岔道口。

邦彦沉着地对真弓说道:

“话,已经是交代过了。”

真弓吊起了眉梢问道:

“话,什么话?”

“这你是不会不知道的。”

“到底是什么话?”

“我是说和你们的老板娘已经说好了。”

邦彦说这句话时,眼睛望着真弓,意思是告诉她,这并不是骗她。

真弓没有了话语。复杂的感情使她的面部表情显露出尴尬。

“你们老板娘可真够贪婪的了,她可是收了我一笔数量不小的联络费用啊。”

邦彥的话说得那么真切。

“是在什么时候?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真弓赶紧问道。她确有些难堪模样了。

“就是在你去更衣间的时候。怎么,你真不知道吗?怪不得我觉得咱们说不到一块儿去呢。”

邦彦发出低低的笑声。

“真的吗?原来,妈妈也在做黑市生意呀。是你说的那样吗?好吧,既然妈妈允许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这就对了。我这个人也算得上是社会上的绅士,当然是珍惜自己的,我绝不向外人透露这件事,你放心好了。”

“是吗?你们已经都说好了。”

“当然。”

“噢,已经都说好了。”

真弓无力地反复说着这句话。她开始对邦彦有笑容了,面颊也靠到他的肩头上了,这真是一幅难以形容的笑容。

<er h3">三</h3>

邦彦的车开上了细雨濛濛的宾馆汽车路,瓦斯灯模样的青绿色灯光照耀着庭园,吸饱了雨滴的常绿树的叶子象又重获生机一样闪着光亮。

邦彦把车钥匙交给了仆人,挽着真弓的胳膊,走进了接待大厅,软绵绵的地毯厚得连脚跟都全部陷了进去。

服务台的管事人,早就拿到了邦彦的赏赐,见他领着女人进来,也并不过问,就把房间钥匙交了出来。

两个人乘电梯来到三楼,电梯服务员困倦得昏昏欲睡。邦彦就是在这层楼暂时租下三零一室。

房间并不太大,但既有厕所又有浴室,舒适得很,床是双人床,电视机等设备也齐全。

邦彦进屋,立即入厕,关上门之后,脱下了上衣。他把挎在腋下的手抢连套子一同摘下,用上衣包裹了起来。经过一段较长时间的小解之后,出了厕所。这时服务员正把热咖啡的杯子和白兰地瓶子在床侧的边桌上摆着。

真弓已经把披肩脱掉,挂到了衣架上,服务员赶轻铺好被褥。

帮彦左臂依然抱着包着手枪的上衣,右手却在裤兜里摸索着。

“浴室的准备可以了,有事我再叫你,走吧。”

邦彦边说,边从裤兜里掏出了几个百元银币送给了服务员。

领过小费的服务员出去了。于是真弓夹着小提包,走进了浴室。

这时,邦彦忙用西装又把插着枪的枪套好好地裹了又裹,然后把这件西装搭在床框上。

暖气效果颇佳,邦彦只穿了一条裤衩。

邦彦的筋骨十分发达,光着身子简直象一座雕像一般。

他把放在桌子上的英国烟和打火机都拿到床头小桌上来,然后把室内灯闭掉,只留下了床头的台灯。

从浴室出来的真弓、看着邦彦身上突起的块块肌肉。在台灯光亮的映射下,这些肌肉块显得格外分明。

真弓也是一个肌肤白晳的女人,身体发育十分充分。

两个人先喝干掺着高级白兰地的枷啡。邦彦便把真弓按倒在床上。

女人也是此道行家。两个人贪婪地享受着。

……

躺在床上抽了两支香烟之后,帮彦下了床。用冷水淋浴过身体之后,松驰的肌肉,立刻又恢复了弹力。

走到床边,他很快地穿上了衣服。枪套也挂到身上了。

真弓睁开了眼睛,又恢复了原来那副冷漠的表情。她起身来,甩动一下蓬乱的头发,说:

“我该回去了……”

邦彦说:

“是吗?我也有事要办。”

“若是走,我们就一起走吧,到一个能叫到出租车的地方让我下车好了。还有,钱,你就在这儿给我吧。”

邦彦拿出一张一万元的票子,放在桌上,问道:

“这些,可以吗?”

真弓拿起钱,苛薄地骂道:

“干吗?你要欺负人吗?我不是那种一张票子就能买得到的女人。我是哪一个等级的,妈妈是不会不告诉你的吧!”

“好。我要以卖淫现行犯逮捕你!”

邦彦说了这么一句震慑力极强的话之后,便从里兜掏出警察手帐晃了一下,又让女人看清他吊在腋下的瓦尔萨手枪。警察手帐是从被打死的警察手中夺得的,他涂改了名字,又换贴了照片。

“……”

真弓懊悔得嘴唇都有些歪扭了。

邦彦冷笑道:

“我们早已得到情报,你们酒吧的老板娘进行大规模的卖淫介绍并强行敲诈,现在我们正在进行内部侦察。你看我象个容易上当的对象了,其实我只是个诱饵。我看你们这帮上勾的东西,也都够愚蠢的了。”

真弓的脸色顿时变了,不停地辩解。

“看样子你还有话要说,那就到警察署去说吧,我看干脆把你这么光着,拖到拘留所里去吧。”

邦彦看准了仍在不停吵壤着的女人的嘴巴,就是狠狠的一巴拿。

女人从床上滚到地下来,可能是牙齿被打掉了一、两个。嘴里已经满是血沫了。

真弓抬头望着邦彦冷酷无情的脸,失禁了。

“请不要带走我,求您了……完全是我不好,我把我积攒的全部的钱款都给您,放了我吧。”

裸着身子的真弓可怜的哀求着,随着每一句话嘴里都滴出血沫。她全身颤抖,流下的泪水和唇边滴下的血液混在了一起。

邦彦态度严肃起来,说道:

“看你后侮的样子,也不是不想放了你。我不希罕钱,只想让你做两件事。第一,给我提供关于博多俱乐部和那个老板娘的情报;第二,你本人应该积极地和警察合作。”

第二十二章 特种酒吧

博多俱乐部老板娘明美,在银座酒吧工作期间,整年都住在一处高级宾馆中。她在这里租得了一套共有五个房间的住室。

宾馆位于睛海。明美的一套房间占着五层楼的一半面积。

成群的通勤职员,从近旁的集体公寓走出来。他们或坐公共汽车或乘坐自宅用车,向都市的中心地带而去,人流过去,一辆出租车却迎面越过黎明桥向晴海开来,一辆白色号码的汽车在后面追着这辆出租车。

出租车中的乘客,正是女招待真弓。虽然她换了件素色的和服,但那洁净潇洒的穿戴,于无声中暗示了女人的职业。

真弓的漂亮眼睛肿胀得象哭过了一整夜似的,她用一方带颜色的桃花手帕遮掩着被邦彦打肿了的嘴唇。

雨过天晴,道路已经被太阳晒干了,从海上吹过来的冷风卷起黄色尘埃刮了过来。

真弓的车子从停泊在码头上的巨大货船和庞大的仓库库房近旁开过,又在公共汽车站附近向左折去,最后终于停在一处五层楼的高级宾馆门前,汽车前面的长长的天线震颤不已。

这座名为“黎明”的高级宾馆,由于门前树丛茂盛,冷眼看去和普通的日本旅馆并无多大差别。

地下室,现在似乎变成了客人们的汽车存放库。有一辆黑色的小赛车,从荧光灯照射下的地下道里飞快地开出来,消失在道路上。

真弓把一张千元纸币扔给了中年司机,下车后,说道:

“在这儿等一下。”

她过于着急了,她根本没注意到,方才尾追在后面的那辆车子在宾馆门关缓缓地开了过去。

这部尾追车的司机就是伊达邦彦,为了掩人耳目,他戴着墨镜,礼帽深扣到眉际,口上戴着一个普通的口罩。车则是偷来的。

高个儿的真弓,脚上穿着白布袜,足登毡毛垫草鞋,急步地入了接待大厅,她正要迈步走向自动电梯时,一个身穿前开襟毛衣的中年男人从左侧的管理室透过玻璃,有礼貌地问了一声:

“您想找人吗?”

“是的。有什么事情吗?”

真弓以文静优雅的动作转过身,嘴上虽然仍捂着手帕,眼睛却尽量做出媚笑。眼睑是肿了些,不过这反而给人特殊的魅力。

管理员也情不自禁地翕动着嘴唇,说道:

“噢。噢。没有什么事。只是,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是不过晌午不起床的,所以……”

“我们是已经约好了呀。”

真弓在撒谎了。眼睛里那股媚笑却依然没有消失。

“既然是那样,那就请吧。”

管理员欠了欠身子,眼睛却贪婪地从真弓的胸部扫到腰部。

进了电梯,真弓按了一下五号扭,这个铁箱向上上去。也许是由于回想了昨夜的恐怖情景,她眼望着计数的小红灯,身上却在不断发抖。

明美的卧室在五层楼上一套最里的房间。她现在正睡在垂有床帷的豪华的床铺上。

明美听到了敲门声。这是从厨房里传过来的。

“谁——呀。”

这是从绣着花纹的厚厚的床帷中送出来的明美的声音,那声音中仍带有睡意。

“是我,我是藤乃。”

是藤乃在敲门,她是使唤人,她的身体象玲羊一般纤细,眼睛虽然大,却是怯生生的。一条围裙扎在开士米衣裙之上。

“你没见我睡觉呢吗?睡眠不足是美容之大敌,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十点以前不要叫醒我,你怎么还不明白吗?”

从床帷里传出来明美微带怒意的声音。

藤乃难过地压低了声音回道:

“请您原谅,不过,我并没有忘记您的吩咐……”

“不要在外面站着了,进来吧。”

“是。”

藤乃在经过厨房时,看了一眼满是电气化的闪光的设备,便推开门进了宽敞的卧室。

“到底有什么事?”

明美并没揭开床帷,只是用她那浓重的关西口音问了一声。

“有一位在银座店工作的姑娘,非要见您不可。她一直站在那里不离开。”

“是谁这么一早就来吵人呢?姑娘叫什么名字?”

“她说叫真弓。看她的样子十分认真,好象又有些害怕。”

藤乃用手按着自己的小胸脯。

“真是没办法。客人的事来找我,丈夫的来找我,这么找起来,怎么得了啊。”

明美轻轻叹了口气,可是又象打了个柔和的呵欠。

“请您原谅。”

“只是责怪你也没有用,你就帮我化妆吧……唔,渥子呢?我还想喝以前那样的饮料,她怎么还不送来呢?”

渥子是女仆的名字。明美有一个习惯:一挣开眼睛就背靠羽毛绒枕头,品酒品可口可乐的滋味。

“渥子,正在大厅接待客人。饮料我去取来,那位客人怎么办呢?”

“让她在客间里等等吧。”

明美从床帷中传出的声音仍是淡漠的。

<er h3">二</h3>

被引进客间里的真弓,情绪十分不安,坐在沙发上不住地晃动着身体,女仆端来的可可饮料,她根本不去动,在她的脸上,再也见不到昨天夜里摆出的那副冷漠傲慢的神色了。

用手帕捂着的嘴唇热辣辣地痛,牙根也痛得厉害。墙壁上挂着的名画都是价值数千万元的珍品,但真弓并不知道。她聊以自慰的是,自已虽然是嘴唇肿胀了,却比这些劣等画上的女人漂亮得多。

已经等了有半个小时了,依然不见明美的影子。进来时的那股决心劲儿有些动摇,她无力地站起身子准备回去了。

“太对不起,叫你受到了……”

随着银铃般的声音,身穿淡黑色室内装的明美,踏着名演员在脚灯下活动时的步伐走了过来。

看样子她是浴过了澡,盘卷上去的黑发边际上扔有滋润之意。做为近晌午时分的化妆,浓淡正宜。

“妈妈,真气人……让人欺负了……”

真弓走近明美身边,从嘴上拿开手帕。从牙根流出的血巳经干凝在肿裂的下唇上。

明美漂亮的眉头皱了一下,说道:

“嗯,真叫人心疼。和他吵架了吗?”

真弓哀叫一般地说道:

“哪是什么吵架呀。妈妈,您可给我找了个厉害的客人了,那个人是刑警呀!”

老板娘一派狐疑,悄声问道:

“哪个人?你指的到底是谁啊?”

“就是那个人。就是昨天一直在店里说话的那个叫什么佐野的副教授,他是个冒牌货啊——”

真弓的声音越来越高,简直近乎竭斯底里大发作。她的脸色又重新为一种恐怖所笼罩。她哭诉着说道:

“那个人说,是妈妈让我接待的。还有,已经抱钱付给了妈妈。这是真的吗?您清楚他的身份吗?您明知他是刑警才介绍给我的吗?”

真弓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明美的脸上,简直象被浆糊粘上一样,完全僵硬了。苍白的脸上明显地可以看得见暴露的青筋。

“看起来我们是上当了。我根本记不得有这种事,昨天晚上,没有一个人通知我,叫你去做陪的。真弓姑娘,在这儿说话不方便。走,我们到里面去,你慢慢地说给我听。”

明美闪亮的眼睛又恢复了镇静,声音一派温和。

起居间里厚厚的窗帘遮住了外光。两个女人对坐在暖炉旁的皮靠椅上。

暖炉里烧着白桦木片燃烧出蔷薇色的火焰。淡淡的火焰光亮把明美的面庞照得异常动人。

明美温柔地对真弓说:

“我听你讲,你不要遗漏,全都说出来吧。”

真弓的视线离开明美,呆看着白桦的火焰,哭诉着她陷入邦彦圈套的原原委委。

明美不时也提出一两句问话,她已经把真弓所讲的事情全部记在心头了。

“……以后,那个人又说些什么呢?”

明美问过之后,真弓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人威胁我,让我给他们警察当间谋,若是背叛了他们,他们就强行把我弄成麻醉药中毒患者,然后连卖淫罪一块算账,判成重刑。他不只是威胁,他这个人可真叫人受不了。”

明美问道:

“这个人真名叫什么?警察手枨上一定是写着的。”

“当时我已经都快胡涂了,也没看清楚呀……可能是田中,要不就是中田……”

“管他是什么名,反正是管风纪的。你放心,马上就可以搞清楚。要知道,我们情报网,完全不次于他们。”

“原谅我吧,是我胡涂才上了当。虽然他们那么威胁我,我还是跟妈妈全都说出来了。原谅我吧。”

真弓流着眼泪,扭动着身子,说道。

“我全明白了,你说出来,这很好,我应该感谢你。今后你还是要装做听他们的话的样子。你要弄清楚他们想知道些什么,然后赶紧告诉我,至于店里的内情,就是要命也不能说出来。我可是一点也没有吓唬你的意思,我想你大概不会愿意和阪东组这些疯狂的人们一起走向绝路的。好了,店里你就先不必去了,休息几天,或者去大夫那里看看牙病。”

明美脸上是柔和的笑容,但却是在谈笑般的话语里对真弓做了强硬的叮嘱,听到这番话,真弓不由得大大地打了个寒噤。

吓得胆战心惊的真弓退了下去。明美用纤细的手指慌忙拨动电话号码,同时命令女仆把奉命住在这一层里的两个保镖叫来。

<er h3">三</h3>

真弓接受了牙齿治疗之后,并不想立即返回麻布永坂町自已的寓所里去。她带着口罩掩饰着肿胀的嘴唇,胡乱挤进人迹混杂的商店、影院、吃茶店里,想尽力摆脱掉压在心头上的恐怖和孤独感,为了减轻牙齿的疼痛,最后她钻进涩谷的一家酒吧,一口气灌进了四杯烈性的外国酒。

醉意袭来,恐怖感也减少了,因为头天夜里一觉也没睡,眼皮也在沉重地下坠着。

路上截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只和麻布邮局隔一条大的“若叶庄寓所”时,已经接近半夜十二点了。

“若叶庄”是一幢鲜艳的乳白色三层建筑,楼前有一片预定再兴建的空地。现在看样子是免费停车的场地。

下了出租车,真弓脚步蹒跚地,一边登上台阶一边从提包里取出房间钥匙。

在寓所前面停着十几台汽车,其中的一台突然闪过了一下打火机的光亮,走廊里响着从各个房间传出来的留声机和收者机的音乐声。声音混杂,分不出哪个声调是发自哪个屋里。真弓的房间在二层楼的一端,这是一套兼有厨房、起居室及浴室和厕所的房间。

她无力地倚在门上转动着钥匙。走进狭小的过道,她关上了门。因为是暗锁,所以自然地也就锁上了门。

她甩掉草鞋,换上拖鞋,伸出手去要把安装在墙上的开关打开,走廊里的灯光,透过小窗口有窗帘缝隙射进屋里,所以无须伸手去摸索。

突然间,真弓觉得有人靠近她,她一下子吓得僵呆了。她刚要张嘴哀叫,只是在微暗中,一只男人的手伸过来堵住了真弓的嘴,邦彦从真弓背后伸过左臂将她搂得紧紧的,另一只手则把口罩塞进她的嘴里。

真弓想叫喊也叫不出声来。心脏被挤紧缩着,象要从喉咙里吐了出来。邦彦把她拖进厨房,用湿沫布摁进她的嘴里。

真弓呻吟着,想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我已等你很久了,回来的可真晚。”

向真弓耳边说话的人是邦彦,声音不大却是那样地毫无顾忌,真弓两腿顿时失去了力量,眼看就要瘫软在地上。

在微暗中,邦彦又把一条湿毛巾勒在真弓的嘴上,然后在脑后紧紧地系住了。这就象给畜类勒上嚼子一样。

邦彦轻轻地把这个不能出声的女人抱了起来。和服的衣襟撕裂了,两条低垂的大腿,即使在夜里也还是看得那么清楚。拖鞋掉了,手提包滑落在地下,邦彦穿的是胶底皮鞋,他用肩头撞开门,把真弓抱到了卧室里。

真弓巳被吓得麻木了,她丝毫也没有抵抗的意思,邦彦抓住真弓的手,就用这只手去摁着了床头灯。

床关灯罩是淡红色的,柔和的光线立刻扩散到全屋。

室内装饰大多是按着少女情趣布置的。电视和音箱都是新的,柜架上摆着无数木偶。

邦彦让真弓立在铺着地毯的卧室中央,他的视线一边盯在颤抖的真弓身上,一边用编织的花瓶垫去扭开收音机。

收音机在播放夜间爵士乐。邦彦俊俏的脸上不显出任何表情,只是一味地转动着音量扭,加大着音量。

爵士乐的打击乐器,简直要把地面摇动,尖锐的铜管的叫声,刺人耳鼓,真弓的一双眼睛,象发疯似的圆睁着。

邦彦冷冷地命令道:

“把衣服脱掉!”

真弓象着了魔似地顺从地用颤抖的手解开了腰带,象一条蛇似的长长的腰带掉落到地毯上;然后是和服,接着是线粉色的长衬衫,一件一件地落下,重叠在地上。

当内裙落地时,真弓整个白白的身子完全裸露出来了。邦彦嗖地一声反缠在腰间的皮带抽了出来,一手抓住皮带卡子。

“你没按我的话行事。今天早上你去找老板娘了,我就跟在你的后面,我想知道你们在那里都说了些什么。”

邦彦的口气里甚至有些悲怆情调。他轻轻地抡起了皮带。

真弓双手搭着脸转过身去,把后背向着邦彦。从脖项到后背,真弓身上纤细的绒毛闪着金色的光。邦彦抡起皮带,牢牢实实地抽到背上,由于激烈的疼痛与冲击,真弓一头趴到了床上。背上出现一条斜向的血痕。

邦彦又抡起了皮带。这时门口处响起了转劫门锁的声音,但邦彦并没有注意到。

第二十三章 活捉

<er top">一</h3>

放到极大音量的收音机里,仍在响着尖声尖气的铜管喇叭声,光着身子趴在床上的真弓后背上,斜向的血痕迅速地加红了。

邦彦踏着脱在地上的衬衫、衬裙走到床边、伸手把勒在真弓嘴上的毛巾解掉。

真弓想呼喊,但是恐惧与剧痛,把她的舌头变麻木了。

“你说吧。我本不想在你美丽的身上留下伤痕。”

说着,他往后退一步,又抡起了皮带。

“请饶了我,饶了我吧!”

真弓紧抓住一只枕头,忍着剧痛,终于挤出了一点求饶的声音。

邦彦静静地说道:

“那你就说吧。你和老板娘都说了些什么……”

门口的锁,咔嚓一声打开了。这微小的声音被收音机里传出来的震断肝胆的爵士乐声淹没了。邦彦没有察觉。

真弓开口了:

“我,我们没说什么——真没说什么。我只是想去请假。我告诉她,我踩空了楼梯,伤了脸,想休息几天,就这些。”

“你在酒吧里用这套话去哄蹁客人还可以,我可是不同。我要考虑听信你的谎话,你得编造出一套更象样的东西来。”

“……”

“只是休息几天,也用得着特意到老板娘的公寓里去吗?那是一个电话就能办到了的事情。”

“可是……”

真弓那双被泪水染红了的眼睛,又增添了几分新的恐怖情绪。

“你怕他们的毒刑吗?你和老板娘都说了些什么,我大抵也能想象得出来。我只是想让你亲口说出来罢了。”

“饶了我吧……”

“说!”

邦彦吼声一般地逼问,又一皮带打在真弓的背上。

皮带变成暴烈的皮鞭,啪啪地震响,撕裂了皮肤,杀进了肉里。

真弓疼得弯下了腰,全身痉挛地死死抓住被子。

真弓啜泣着说道:

“我说,我说,请不要再打了……”

“好,说吧。”

邦彦把高高举起皮带的右手开始下放。

就在这时,随着掀动手枪安全辁的声响,从卧室和厨房之间门扇处响起有力的尖锐的呼喝声:

“不许动!你为全冒牌的刑警。”

那扇门,在邦彦抱着真弓进屋时,就没有锁上。邦彦正往下放的右手就此停住,皮带一下子滑落到真弓的腰带上。

真弓苦痛地紧紧皱蹙着颜面,把身子转了过来。

一个身穿深灰色西服的二十五、六岁的男人,右手端着一只大型自动手抢,站在门口对着邦彦的脊背。

此人脸色苍白,态度傲慢。衬衣是黑色,领带也是黑色。个头儿并不算高。

站在他后面是一个典型的活力十足的大汉。这大汉正以腰为重心,不停地晃动着上身,手里抡着一把钥匙练子。

这两个人都是老板娘明美的保镖。

大汉石井露出牙齿向真弓笑道:

“小姐,请放心好了——”

“可真太危险了。不过我们赶来了,这就没有问题了。我们的车就停在外面,监视着呢。”

真弓喘息着说道:

“唔,你们替我报复他……”

“明白了——”

傲慢的广冈,撇着薄嘴唇,向邦彦下着命令:

“慢慢地举起两只手,在脑后交叉起来!”

邦彦歪着嘴唇说道:

“如果是在这儿开枪,可以引起麻烦哟。”

广冈说:

“嗯,可也是,不过也没什么了不起,到那时,我们就溜之大吉,我们是溜惯了的。”

邦彦把两只手举到脑后,交叉起来。

有脚步声轻轻地移过来了。邦彦沉下身子,就要转过身来。可是他迟了一步。邦彦只觉得头部中了重重的一击,剧痛传到脚趾,眼前出现了空白。瞬间之后,他就隐入昏沉沉的黑暗之中了。

<er h3">二</h3>

汽车振动,唤醒了邦彦的意识。象一把钻,深深钻进脑心一样,心部剧痛。肋骨也疼痛得很,他不由得发出了呻吟声。

“嗬,大概该睁开眼睛了吧。”

这是广冈嘲弄的声音,这声音既象是来自跟前,又好象是来自遥远时地方。

邦彦睁开眼睛,开始时影像朦胧。功夫不大,他就能看清这是一辆西德制造的汽车,车箱很狭窄。身穿打猎服装的广冈,把一只十四连发的勃朗宁枪口,顶在邦彦的腰肋上,子弹已经上了膛。

在驾驶席操纵舵轮的是大汉石井,他那宽厚的身上穿着带红领的狩猎服。

邦彦看了一下自已,他发现在自己昏厥期间,也被换上了狩猎装束。

他被穿上了细腿裤子,脚上则是一双长得过膝的高腰靴子,当然,他的枪是早已被收缴去了。

他也穿上了皮里的狩猎外套,戴上了遮耳帽。脚下放着装猎枪子弹的塑料盒子,随着汽车的颠簸也在一跳一跳的。

坐在座位左侧的广冈,把枪口狼狠地顶住邦彦的肋骨,冷笑着说道:

“嗯,你穿得还真象个样儿呢。”

汽车向爬行一般慢慢地行进着,周围是夜雾弥漫。沉重的浓雾成片成块地流动着。

只有行驶在前面的装着砂子的货车,在夜雾中露出它朦朦的尾灯红光。能见度特小,十公尺以外难见清晰的轮廓。

“你们把我打扮成这个样子,是什么意思?是要领我打野鸭子去吗?”

邦彦终于开口了。可是他的脑仁儿象针刺一般疼痛。

广冈裂开瘦削的嘴巴轻轻地笑着说道:

“嗯。是这个意思。雾太大了,开不太快,不过再过一个小时,总是可以到达池沼的。”

“池沼,你们说的是渡良濑的游水池吗?有劳各位特意到这么边远的栃木来。”

“你这冒牌刑警,曾经来过这里吗?”

“我常到那地方去打鸟。那个地方,也是杀人的最好场所了。不过,你们为什么管我叫冒牌刑警呢?”

此时,邦彦心象铅一样重,身体被疼痛折磨得一点气力也没有了。可是从外表看,谁也看不出这些来。

广冈说:

“如果你不愿听这个称呼,就叫你骗人的混蛋吧。你也太过于地小看我们了,我们老板娘和警察里的头面人物关系可好了。话又说回来,就算你是真正的刑警,若是防碍我们的组织,也得让你离开人间。”

驾驶车辆的石井,依然沉默着,邦彦却开口说道:

“只是消灭了我自己又有什么用呢。你们现在正在给自己挖掘坟墓呢。”

“也许是象你说的那样。可是,谁又管那些呢。我们只是按着命令,准确而迅速地行事就可以了。做到这一步,我们就可以吃到鲜美的食物,喝到可口的美酒。当然我们也有女人可玩,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拿到大公司部长一级的工资呢。”

广冈语气中并无自嘲之意,可是也并不是没有显示出他内心的得意。

邦彦用鼻子哼笑了两声,说:

“老板娘给个好脸,就感恩不尽,拚命地为人效劳,这就满足了,你们的希望也太小了。”

“住口!你知道什么,我看你少说大话。”

“你真生气了?这么说,你们的薪金不是从老板娘那里领取的,而是从老板娘后台那里领来的吧。”

“真讨厌,这些事也是你能知道的吗。”

“你们老板娘的主子是谁,就是你们的主子的主子。反正我的生命也就剩今天一个晚上了,哪管就让知道这一点之后,再去长眠也好啊。”

“让你住口,你就住口好了。如果你再啰嗦的话,就地崩了你。毙了之后运到池沼和池沼里死也没有多太差别。”

广冈说话时虽然食指已搭在板机上,可是拇指却仍在按着安全拴,以免走火。

邦彦见此情景就轻轻地笑了笑说:

“为什么不开枪呢?不能开枪吧?在这里是不能用手枪的。因为这会留下子弹穿过我身体的弹孔,那么一来,你们特意带来的枪沙,不就失去目的了吗?”

“……”

广冈的眼里微露惊叹的样子,一言不发。渐渐地,这双眼警里罩上一层恐惧的神情。

汽车离开了公路,在坎坷的路上猛烈地颠簸着前进。雾开始消散。

<er h3">三</h3>

渡良激川容纳进中禅湖的冷水,弯弯曲曲地流贯群马县,然后进入栃木县,由藤冈一侧宽阔的游水池汇流而来,游水池狩猎开禁第一天竞有三千名狩猎者云集于此,因而名声大震。

今年由西伯利亚飞渡此地的野鸭迟了几日,所以今晨四时雾气刚刚消散,星空依稀之时,点燃篝火的筱山旁码头上,已经被武装堂堂的狩猎者挤满了。

被篝火映红的狩猎者们的脸上,闪动着兴奋与期待的光辉。猎犬狂欢般地吠叫着,抖擞着绒毛。

载着邦彦的汽车混杂在从东京以及琦玉县开来的白号牌车一起,停在堤边。两个保镖从这里观察着修筑在苇塘边的简陋码头。

猎手们三人一群,俩人一伙地登上了钓鱼船。船夫兼带路的人,为了把猎手送到野鸭窝巢,只用一只浆便把小船划向池里。

从堤边望去,可见小船一只一只地消失在芦苇间的黑色的水路中,还能望得见处处有手电的光亮在闪动。

和初猎那天比较,猎手显然是少得多。现在,码头上只剩下几条小船了。一些手提灯笼的码头上的带路人,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一边吵嚷着,一边返回兼营租船业的农舍。

石井从车上下来,打开了后车门,拔出从邦彦手中夺来的转轮手枪,命令道:

“下来!”

广冈则把枪口用力地顶住邦彦的侧腹部。

“别那么厉害,我自己还是可以下得来车的啊。”

邦彦耸了耸肩头,下到湿湿的土堤上。

“你好好看着这小子!”

广冈告诉石井道,他自已则从车里取出枪、弹,带在身上。

这时,石井已经用手枪逼住了邦彦。

手持勃朗宁的广冈向邦彦命令道:

“走!往码头那边走……”

邦彦走在前面,石井左手拿着手电筒照着路,和广冈并排走着。

三个人从容易打滑的堤坡上走了下来,下面的积水处就有成群的野鸭了。

离码头只有百余公尺了。寒气袭进衣领,邦彦微微的打起寒战了。

高腰靴踩下,细微的水柱折断了。白白的呵气飘浮在昏暗的空气中,不知是什么地方,已经有猎枪的炸裂声了。

已经无人的码头,只剩有两条小船。两条船的船底都积有没鞋跟深的水。

邦彦被安排到右边一只船的船头处蹲着,广冈坐在中央的一个桔子箱上,用一只双简猎枪对着邦彦的胸脯。

石井用力划动船浆把小船撑进暗黑的水面。

邦彦的嘴有些歪扭了,说道:

“大概你们总是用这种手法除掉对自己不利的人吧。装做好象是发生了一起事件一样。看起来,你们俩也算得上是老手了。”

广冈干哑地笑道:

“现在着慌已经晚了。毎次猎期在这个池沼里都会有那么几个人暴死,你就是其中的一个。”

在两侧满是芦苇、茅草的狭窄的水路上,小板船缓缓地前进着。满天星斗正在消失着光度,东方空中已呈出灰白色。

黎明时分,空气清新,在近处的苇塘中,意想不到地突然飞起一只大野鸭,打破有节奏的波浪声。

远方闪过一道通红的猎枪火光,只听见失去力量的枪沙发出砂砂声响降落下来。

船头一侧的船底,撞到了阻塞水路的浅滩。小船晃动了。邦彦一侧身便跳到了水中,在没腰深的水里,他飞快地把手搭在船上,把船扣翻过来。

广冈与石井虽然枪没离手,骂不离口,却一下子仰着身子滚落水中。四面溅起了水花,广冈拼命地爬起来,赶忙去勾动双筒枪的板机。

这只枪筒里已经灌满了水,于是随着一声剧烈轰鸣声,瓦斯喷出水点迸溅,同时枪筒爆炸,枪机飞起。

刚要站起身来的石井,头盖骨被炸裂开的一大块枪筒破片穿透了,广冈的面部,从下颏以上全被掀掉了,子弹却划着曲线从水面上飞过去。

伏在水里的邦彦站起身子抖落着水滴。他脸上浮起苦涩的微笑。这还能有谁让他们说出什么来呢。

第二十四章 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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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彦驾驶着汽车经由千住再过渡良濑川返回东京都内时,已经是日悬中空了,这部车子是从明美的两个保镖手中夺过来的,两个因爆炸而死的石井与广冈的尸体,已经被藏到茅草丛中,要待发现还要有一段时间。

邦彦把汽车特意开回博多俱乐部的停车费征收器跟前,停放在那里。他把留在车上的指纹涂掉,又走了几步,自信没有人尾随在后时,才叫了一辆出租车返回西岔路口二丁目的住宅。

邦彦从石井手里夺回自己的手枪,又把广冈的勃朗宁抢到手里。当然子弹也不能扔掉。

两只枪都被泥水弄脏了。邦彦赶紧把它们分解开并擦冼干净,然后钻进被窝,熟睡得象一条死狗。因为从前天早上就一觉也没睡过。

他连一个梦都没做,当闹钟铃声叫醒他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八点了。

他身子发沉,后脑也感到有些麻木。

洗了个热水澡,喝了一杯热咖啡之后,脑后的麻木感减轻了些,他吃了自己做的饭食,拿过晚报读起来,关于两名保镖之死的消息,报上一个字也没提及。

邦彦把一只皮枪套从左肩挎到腋下,把从广冈夺来的勃朗宁自动手枪塞进枪套之中。然后穿上黑色的毛料西服,外面又套上了轻便的短大衣,便走出了家门。

他走到中井车站附近。寒冷的夜风,使他沉重的身子稍感爽快一些了。这一带是幽静的住宅区。

位于四丁目坡道上的高级中学附近有一块空地,那里停放着几台自宅汽车。邦彦掏出了自己用发针改工而成的一把后配的钥匙,把一辆黑色的日产车的车门打开了。

邦彦开着这辆汽车向芝高轮飞驶,在六本木,他扔掉这辆车,叫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了帝王宾馆。

过来开车门的是他已经熟悉的一个仆人。

“我的车去修理了。”

邦彦轻轻地说了一声,便给了仆人数百元硬币。

招待大厅里的管事人,态度一如既往。他乘电梯登上三楼,回到自已租的房间里,很明显,整个房间的东西不知被什么人翻动得乱七八糟。

邦彦轻蔑地轻轻吹着口哨,打着打火机照了一下门锁孔,一股臭味扑鼻,原来一片蜡油粘在铜锁上。

这是有人往锁孔里灌进蜡去配了钥匙。费很大劲做这种事,肯定不是宾馆里的人。

地毯上散扔着燃过的火柴棍和廉价的烟头等物的。邦彦气愤地用脚碾了几下。

坐在床上,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望着扔在地毯上的一个枕头。

他伸手拿起听简,告诉交换台找一下住在晴海高级宾馆的老板娘明美。

明美不在宾馆。使唤人回答说,她到店里去了。

邦彦也曾想过,先到真弓那里去一趟,可是又一转念,觉得还是等这出戏演出有了效果之后再去为好。走出寓所的邦彦,又到六本木坐上他丢在这里的那辆偷来的汽车,越过胜哄桥直奔晴海。

从晴海刮来了强风,猛烈地吹着这片人造陆。邦彦把汽车停到明美寓所的黎明宾馆跟前,下车之后,他在这里走了几趟,为的是更清楚地把这一带的地形与情况记在脑里。

老板娘明美乘坐的汽车终于在深夜一时半回到晴海。

穿着豪华和服的明美在后面坐席轻松地靠着背,闭着眼睛。

她每转动一下身躯,就会有昂贵的香水散发出浓香。年轻的司机或许正想起自己贫穷的妻子,而产生妒意。

道路上并没有一个人影儿。司机刚要打舵把车开往空无一人的公共汽车站旁边,忽然听他骂了一声:

“混蛋!”

随着就是一个急刹车,明美睁开了眼睛。她一眼望见一辆黑色的汽车横停在那里,堵住了通往宾馆的道路,明美光滑的面颊当即失去了血色。

<er h3">二</h3>

横停的车中并没有人,明美所乘车的车头险些撞进那辆车腹部,急刹车免了这一场祸。

“真是找毛病,至少我要记住他的车号,好好教训教训他。”

年轻司机是一个容易动火的人。他下了车,大踏步地转到那辆车前头,弯下身去仔细地察看着车牌号码。

忽然从公共汽车站对过成排房舍的胡同里,窜出一个人影,只见螺丝扳子一闪便向下劈了下来,司机刚要转过身来,脖根处已经被狠狠地砸了一下。

司机向前倒了下去,陷入了昏迷状态。螺丝扳子当郎一声落在水泥地面上。

明美被吓得张着嘴愣住了,想喊叫却喊不出声来,想逃跑却又站不起来。

这时,大个子邦彦慢慢地向这儿走来。虽然是高立着大衣领,礼帽深深地扣到眉际,但,肯定是邦彦无疑。

明美的眼睛里露出怀疑的神色,她怎么相信这是真的呢,这种情绪逐渐深化,终于变成了恐惧。

邦彦对于昏倒的司机连一眼都不屑去看,就直奔明美的车子走来。他边走边在扣反毛簿手套的扣子。

邦彦打开了明美身旁的车门。

“……”

明美已经是气喘吁吁的了。眼睛圆睁,简直要把眼睛挣裂了。

“你这是怎么了,你把我当成是一个幽灵了吧?”

邦彦静静地说着,一记耳光已经打在明美的脸上。在这猛烈地一击之下,她还来不及把脖子伸过去,眼前早已是一片漆黑了。

邦彦回过身去,向他开来的那辆车走去。他拾起扳子,抱起象湿透的沙袋一样的司机的身体,塞进了后部座席。

他坐上驾驶席,发动起车子,换了几次车档,变换着车子的方向。最后把车开到五十公尺以外的一块空地上,把车扔在了那里。

他又快步跑回明美所乘的那辆车里。明美依然在昏睡,被打破了的嘴唇还淌着血。

起动打火用的车钥匙,仍然插在原处。邦彦把车开到下一个十字路口时,拐了一个大弯,便加快了速度,向着东云人造陆方向飞驶而去。

下了水泥路,汽车开上了到处是石块的土路。丛生着芒草的道路左侧,有一个宽大的飞机场。这里停放着木制工艺品模范的美国塞斯纳厂制造的飞机。苫在飞机上的帆布在海风的吹动下,忽啦啦地抖着。

过了飞机场是一片打高尔夫球的草坪。当然这里也是人迹全无。

明美在后面座位上,由于汽车的震动,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在低声呻吟着。邦彦从望后镜看着这一切,把车开进了一条更狭窄的道路。

再往前去,就是一片陡壁了。挨近陡壁的右侧是一处拆卸船舶的作业场地。

海风狂吼,波浪张开灰色的牙齿舔噬着陡壁,拴系在岸边的渡船象舢板一样在波浪中颠簸着,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抛锚海上的船的灯火,在波浪的飞沫中隐显不定。邦彦把汽车停在这里,熄灭了车灯。

明美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惶的神情,她慌张地左右望着。

邦彦露出洁白的牙齿,说道:

“冷是冷了点,我看就在这儿下车吧。”

明美频频摇头,由苍白而变成蜡黄的脸上渗出了冷汗。

“怎么了?你想高雅地叫喊出来吗?这不是你们贵妇人的教养吧?可你知道,就是用扩音器喊叫,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听到。”

邦彦讽嘲地笑了。他从驾驶席出来,把后边座席的车门打开了。带着大量潮气的寒风一下子扑进车里,正吹在明美的脸上。

明美赶紧缩到另一侧门上哀叫道:

“来,来人哪!”

邦彦不急不忙地从腋下枪套里掏出勃朗宁自动手枪,顶在明美的鼻子尖上。

“你还认得这只手枪吧,你能不知道吗,这是广冈的遗物啊。我看你至少应该烧炷香,是不是,夫人……”

邦彦用手枪托起了明美的下颏。

<er h3">三</h3>

邦彦把拚死命拽住车门的明美的手用力拉开,把她身体从车里面拽了出来。

“野,野兽!”

明美的牙齿十分洁白,她张开嘴便要去咬邦彦的胳膊。

“夫人口里说出这种下等的话来,可叫人失望啊。那色鬼绅士们不是被你的温静和艳丽所醉倒吗?你说这话,他们可要气恼了。”

邦彦挟起老板娘向拆卸船只的工作场地方向走去。

颇具弹力的明美的身体轻得很。虽然不能说轻如羽毛,但和她那透过豪华和服所给予人的质量感相比较,却是轻得叫人感到惊讶。

“真讨厌,你这个畜生!”

明美挣脱得把草履弄掉了。对准邦彦的脸吐出去的唾沫,结果又全都溅到自己的脸上了。

邦彦右手依然拿着枪,左手伸到明美腿腕处,把她抱了起来。

明美身上散发出强烈的芳香,也并非不使邦彦感到惬意。

船舶拆卸作业场地占了很大面积。拆卸下来的船只的部件杂乱地堆放得象山一样。

场地旁边拉着铁疾藜,要想到里面去,必须顺着低矮的水泥防波堤走上一段路。

登上防波堤,波浪涌过来的飞沬溅到脸上,浸湿衣服,人们真会以为将被拖进海里。

明美全身蜷缩在一起一动也不动了。也许她觉到在这儿挣扎,两个人可能会一起掉进海里。

在高得象山一样的废料堆上,扔弃着一个带着巨大推进器的船的龙骨。一张船帮的大铁板,象废盖一样扣在那龙骨上面。

邦彦留意着脚下,小心地下了防波堤。脚下不时地被废铁块磕绊着,他谨慎地向龙首方向走去。

一块突出来的铁板碰到明美的脚,她又喊叫着挣扎起来。邦彦弯下身去,把明美扔在龙骨旁边。

和服下襟裂开了,两条雪白的大腿暴露出来。

明美剧痛难忍,但还是把衣襟合上,邦彦蹲在明美身旁。因为头顶上有一块房檐似的大铁板遮着,地面并不湿。

邦彦把左手搭在瞪着眼睛的明美肩上。

明美象要撕破喉咙一样高声尖叫:

“下流东西,别动我!”

“不要自觉不错吧。我几时说喜欢你这样的女人哬。”

邦彦翘起了嘴唇,用拇指扳起了保险机。

“那,那你想要什么?”

明美的声音显然变得有些轻浮了。可以清楚地看得出一个一直过着贪欲生活的三十岁女人对生的执着,她那一本正经的假面早已不见了。

邦彦说道:

“你不用装胡涂。你们店里搞的卖淫撮合勾当,你不会认为我不知道吧。我出面的事,你应该是从真弓那里听到的。”

“你一个冒牌刑警……”

“冒牌的怎么样?真刑警碍于外界的舆论,有些事他们不敢干,可我却能毫不在乎地干出来,你那两个可依靠的保镖的事情,你一看明、后天的报纸就知道了。”

“杀人犯!”

邦彦静静地说:

“是你下的命令,要用偶发的爆炸事故干掉我,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你的手干净吗?”

明美再不做声了。只能听到海波流动和明美急促的气川混在一起的声音。

“我险些告别了这个世界,今天夜里我的情绪不太好,你赶紧讲出来,你们卖淫活动的顾客登记簿藏在哪里了。还有,听说你手头总是有三千多万元现钞用来挥霍,这笔钱你藏在哪里了,能把这也告诉我,那我可要感激你。”

邦彦脸上浮上了微笑。

明美紧张地回答道:

“顾、顾客登记簿,我们没有那种东西呀,现金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多呀。这样威胁我,你认为事情就能那么轻易了结吗?”

“我看是能,因为拿到了我应该拿到的东西之后,我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咱们不要总在这喝海风吧,这对你的健康不利。把藏现钞的地方说出来。”

“没有就是没有,我不是说了吗!”

明美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大发作了。

“嗯,相信你,就象相信你说地球不是圆的一样,可是我告诉你,这也是最紧要的,就是我为什么想要弄清你的后台老板,方才我已经说过一遍了,今天夜里我的心情不好,希望你说话时要谨慎。”

“心情不好,那是你自己愿意呀!”

邦彦猛地掀起明美的和服下襟,强行分开的她的双腿。

明美象撕肝裂胆一样哀叫起来,面相歪扭得象魔怪一般了。

邦彦眯缝起眼睛,满脸的阴森、杀气,说道:

“噢,这就是你的本相吧。好了,这回该老老实实地说了吧。现在我一动扳机,子弹就有可能从你的头顶上穿出去。”

“我说,我说,我把藏钱和藏登记簿的地方告诉你,请你不要开枪,求求您了,只是,只是掌柜的名字,就原谅……”

明美的眼神已经近乎狂人了。

第二十五章 海边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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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原来是这样。”

邦彦说着话,慢慢地转动着枪口。

“求您了,别,别呀!”

明美的两片嘴唇之间冒出了沫子。

“你是不想说啊,大概你是回想起初涉此道时,谁给钱多就听任谁摆布的事情才硬挺着不说的吧。”

“……”

明美象疯了似地叫着。

邦彦口气冷冷地说道:

“别乱动,你这么乱动,它可要走火了。”

海风并没有减弱的迹象,岂止没减弱,夜深了反而显出更加暴烈的摸样。猛撞在防波堤上的波浪迸向高空,船舶装卸作业场地被浸得湿漉漉的。

明美已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眼前一片恍惚。

邦彦快速地扬起左手劈向明美的双颊,他本没打算用多大力量,可是明美的头却象钟摆一样左右摆动起来。

“你说要告诉我现金和登记簿藏在什么地方,那你就说给我听听吧。”

明美呻吟道:

“床、在床铺……”

“嗬,那么说你是睡在成捆的票子上喽,一定睡得很舒服吧。何况在自已身上还睡着一个绅士呢?”

“床底,……是一个秘密抽匣。”

“真有办法,能告诉我,谢谢你了。不过你还得告诉我,后台是谁……”

邦彦一直追问下去。

“真卑鄙,我们不是先讲好了吗!”

“讲好了?谁和你讲好了什么?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好了,你是说,还是想变成这儿的一具尸体。两个之中你要哪个?别的路没有。”

邦彦说话时,眼神与声音都异常冷酷的。

“我知道,即使说出之后,你也是要杀死我的,杀人犯!”

“讨厌,我告诉过你,让你说话要谨慎。”

邦彦把枪口对准明美的眉宇间。明美叫嚷着,躲闪着。

“你这个人才够顽固!”

邦彦恼怒了,在明美的左耳边开了一枪。枪口里冒出股青紫色闪光火舌,在废铁烂钢之中反射出来的枪声,因为过于猛烈,已经不再象声音,而是一种冲击波。

明美觉得两只眼睛好象从眼里出来了一般。左耳鼓膜震破了。脑里剧痛得象是有一把钻头钻进。明美两手抱头,不停地晃着身子。

明美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恐惧情绪,现在再也控制不住了,她哗地一声冲着面前的一块铁板小解了。

尿色腾着热气溅起了飞沫,邦彦赶忙跳闪到一旁。

明美只是抱着头,撇开两腿呆呆看着自己,豪华的和服已经肮脏得不象样子了。

邦彦又是一枪。明美的几根发丝迸向空中,一股难闻的焦糊气味飘散开来。

明美瘫软在自已造成的污水泊中,脸上的表情和痴呆一样。

她眼神迷茫象说梦话似的喃喃道:

“后台是泽田……泽田……”

“泽田?”

邦彦不由自主高声反问了一句,冷酷的表情迅速变成了惊讶。

明美补充了一句:

“他是三协银行的董事长。”

“好,我明白了,这么一来,一切都清楚了。”

邦彦阴郁地笑了笑。在博多俱乐部的黑幕后面进行操纵的,竞然是忠雄的父亲吗?

明美象办完了一件什么大事一祥,再也不动了。邦彦用左手一把抓住她卷到上面的头发,把她的脸仰起来,说道:

“站起来,该回你的公馆去了。”

邦彦的右手动了动勃朗宁手枪。

明美毫无气力地小声说:

“怎么都可以,快点留下我一个人吧。”

<er h3">二</h3>

来时乘坐的汽车,依然停在破旧的码头旁,一只生了红锈的废船和岸边岩石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声响。码头的石板壁早已裂开罅隙。海风拍击着车窗玻璃呼呼做响。

邦彦抱起明美来到车旁,象扔沙袋一样把她丢到跟前。邦彦从胸到腹以及短大衣的袖子,都被明美的湿和服弄湿了。

“我看,你今后应该改名叫肮脏夫人才合适。”

邦彦轻轻地嘲讽着,然后用戴着反毛薄手套的手打开了后车门,他坐上了驾驶席,叫着这位夫人说:

“快点上来吧。把你留在这儿变成木乃伊也行吗?”

“等等……”

明美爬上了助手席,披散着的头发象无数条黑蛇一样,随着海风飘动。

爬上助手席之后,上半身或许暖和了,大概下身冰透了,只见她浑身哆嗦着,邦彦靠着车门把手枪放在座席上,把车发动起来了。

已经过了深夜两点,邦彦熄灭了车内灯,向着晴海的明美寓所“黎明宾馆”驶去。

晴海就在眼前了,外观与一般旅馆并无大差别的“黎明宾馆”,虽然住的客人多喜欢夜间活动,如今也都几乎是全部熄灭了灯光。

邦彦把汽车停到宾馆后墙的便门旁边,他把扔在后面座位上的小黑提包拿了起来。那是穿和服时用的东西。

明美还在呻吟着。邦彦从小提包里敢出一捆近三十几万元的纸币和一串钥匙,明美也并没过问。

邦彦把现钞装进自己的衣兜里,右手则拿着手枪和钥匙,他又用左手把一方手巾强行塞进明美口中,把她抱出了车外。

他用钥匙打开了后便门,宾馆后院是一片草坪和树丛。

穿越过树丛,偷偷靠近宾馆侧面的非常楼梯口,并没有什么困难。一弯如镰的月亮,被快速飞过的黑云遮住,宾馆后面所有窗口都放下了窗帘。

楼是五层的。非常楼梯口各层平台都点着灯。邦彦抱着明美一级一级地向着陡峭的梯阶登上去。

登上五层时,他额头确也渗出了汗珠。

“你要是闹,我就把你的面容给毁了。”

邦彦在明美耳边小声地警告之后,便用肩头推开了沉重的非常口的门扇。

门扇里面是一道贴着防火板的走廊,走廊里没有一个人影,邦彦偷偷地出了一口长气。

明美的一套房子是最接近非常口的。她住室的门正对着走廊。

邦彦把明美抱到门口放下来,右手仍然警惕地端着枪。

他把一串钥匙递给了正要瘫软坐下去的明美,并且把抢口顶在她的背上。嘴上被手帕勒得紧紧的明美,费力地用鼻子喘着气,伸手打开了房门钥匙。邦彦进门之后,随手关上门。接着把明美嘴上的手帕解下。

进门就是接待室。两个人刚进接待室,就见女仆渥子和藤乃,从里面的屋子里飞快地跑过来。

两上姑娘看着明美的惨相以及微笑着站在她后面的大个子邦彦的样子,一下子惊呆了。

邦彦把右手中的手枪顶在明美的背后,不让女仆们看到。他坦然地笑道:

“嗬,你们忙到这么晚啊。夫人的衣服由我来帮助换。你们都早点回屋休息去吧。”

“可是……”

“好了,好了。你们休息吧,我想你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是不会干扰别人的恋爱吧?”

邦彦一边用逗趣似的口吻说话,一边用枪口用力顶了一下明美的后背。

明美立即会意了,也就附和着邦彦的语气说道:

“可不是吗——”

接着她又以狼狈的口气补充道:

“再说,你们明天早上还得早早起来,你们就先睡吧。”

可是小姑娘藤乃却看着明美的脸,吞吞吐吐地说道:

“这个……来过电话……几次……”

“好吧。以后再慢慢说吧。”

“来电话时,他说一会儿再来电话。那么,打扰了,请休息吧。”

小藤乃终于从明美的态度中看出了问题。就赶紧催促着女仆渥子,往门口走去,看到这种情形,明美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活气。

“你们俩可真机灵。我看你们就不用出去了,睡在仆人屋里就可以了。”

邦彦开玩笑似地说着,手里却飞快抡着枪把把想从旁边溜走的两个姑娘打倒了。

<er h3">三</h3>

卧室里飘散着诱人的香水的芳香。邦彦按好保险机把手枪插进皮带里,抓住明美的衣领,把她带到挂着帷帐的床边。

“你说的就是这张床吗?”

“……”

明美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打开你的秘密抽匣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方才打来的电话,你能估计到是谁打来的吗?”

明美无力地回答道:

“这个我怎么能估计到呢。”

“是泽田打来的吧。所以女仆没说出打来电话的人的名字。”

“我已经和他约好了,不在这里会面。所以女仆们不会知道是谁——”

说到这里,明美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意义重大,就又补充说道:

“就算是他打来的,你又是什么意思呢?你想折磨我到什么时候呢!”

“噢,我明白了。你们在外面另有幽会的秘密地点。或许是因为你派出去的要杀死我的两个保镖总也不回来,着了急,才打破了规约往这里挂电话的,是吧?要不然就是发现了你的两个保镖兼杀手的尸体,有些焦急了。”

“……”

“好了,不用管这些,反正他还会来电话。那时咱们一起听听,不过,我还想知道一下,你们的幽会地点在哪儿?”

“你真想象壁虱一样吸住不放吗?我们是在他的伊东别墅相会。”

邦彦也没给明美换衣服时间,就说:

“好吧,那就该把你的钱票子拿出来看看吧。”

明美嘴里一边不停地唠叨着,一边好象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把锻子床帷撩了起来。

床上铺着一床与双人床大小相当的华丽而松柔的羽绒被子。四只床腿雕着花纹,床眼之间就是刻着浮雕图案的床框。

邦彦问道:

“在哪儿呢?”

“你别急呀。”

明美蹲下身去,抓住了一只床腿向右转动了一下。

里面可能是安装有弹簧,床底板一下子就伸了出来。原来它的接缝是被浮雕纹络掩饰起来了。

正如明美所说,这箱形床底板正是一个大抽匣。邦彦一眼看到里面随便地扔着五捆用胶套捆着的万元卷纸币。

邦彦从齿缝间低声地吹起口哨。此时,明美也许是心里泛起了什么波澜,一下子扑到了抽匣上,翻着白眼珠,僧恶地望着邦彦恨怒地说道:

“这是我费气力挣的钱呀,怎么能给你这么个不认识的人呀。”

“你真是个反复无常的女人!”

邦彦用枪身打在明美的嘴上,明美的牙齿被打掉了两、三颗,她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昏倒在地上了。于是,邦彦又用枪口猛顶她的乳房,激烈的疼痛反而使她恢复了意识。

明美嘴里吐着白沫子,在地毯上趴着,呻吟着。邦彦把枪放在地毯上,取过了钞票捆子。

秘密抽匣里除了钞票之外,还装着顾客登记簿以及其他一些文件。此外,在抽匣的一角还放着一些种类不同的珍奇的性工具。

邦彦苦笑着翻开了顾客登记榑。一些有名的人物一个挨一个地都写在上面,在另栏里,记载着和这些人睡觉的女招待的名字和时间。

邦彦站起来,对着趴在地毯上呻吟的明美的肩头轻轻地踢了一脚,问道:

“有没有提包之类的东西?”

明美喘息着说:

“西服柜里……”

邦彦一把就把用沉香木组合成的大型西服柜拽开了。

西服柜里简直就是华丽色彩的展览和香水芳香的储库。里面还放着一些各种样式新颖的大小提包。

邦彦把一个带格纹的提包拿到床边,把钞票和登记簿塞进里面。

钞票是一千万元一捆,共计五千万元现钞。这是一笔意外的收获。

邦彦拉上提包拉锁,拿着枪落坐到靠椅上,他从桌子上拿起一支英国烟叼在嘴里,点着了火。他用潮笑的表情望着由于懊悔而哭得肩头抖动的明美。

床边桌子上的在电话铃大声地响了起来。邦彦敏捷地站起身子,拿起话简用左手递给明美,他自己也趴到地毯上了。他把枪口顶在明美的腹侧,自己也把耳朵凑近了话筒。

“明美吗?”

话筒里传出五十来岁男人的声音,显然是一副威胁口气。

明美有些踌躇了,邦彦马上在她腹侧用力地撞了一下,明美立刻开口道:

“是我,是我呀……”

“噢。我是,泽田。你身边有人吗?”

“没有人呀。”

“那我怎么听你的声音不太对呢?”

“好象是有点感冒了。”

在邦彦的威胁之下,明美只好无可奈何地回答。

“这可不好。应该注意身体才是。我一连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了。”

“我去送一个熟客到酒吧去了,为了挣一笔费用……”

“是吗?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只是去送那个家伙的两个人到现在没回来,他那儿有什么信儿吗?”

“呃——”

“听你答话的意思是不是你身边有什么人哪。是自已人还是敌人?”

“……”

“我明白了,你休息吧。”

电话撂了。

邦彦放回话简,微微地笑了笑。

“看样子老东西有些察觉到了,过一会儿可能领着打手赶到这儿来吧。我得走了,可不要忘了,如果你们不老实,一意蛮干的话,可就是末日来临了。五千万元要堵上我的嘴,未免太便宜了!”

“畜生!”

“夫人嘴里可不应该说出这种话来,好吧,以后或许可能在店里见,到那时候你可得好好问候哪,拜托了。”

邦彦一边说笑,一边用枪把在明美的面颊狠狠地击了一下,明美昏倒了。提包本来已经够重,可是邦彦却象很轻似的提着它,向明美打了个飞吻,便走出了房间。

第二十六章 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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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两周,似乎是平安无事地渡过了。博多俱乐部还是和以前一样有众多名人和实业家到这里来寻欢。至于两个保镖的死,则早以偶发的爆炸事故而由警方结了案。被打伤脖颈而昏倒的汽车司机,由于阪东组出面,提供了大量金钱并施加了压力,也就撒销了要向警方报案的想法。

明美为了治疗病伤,在家休息了三天。巧得很,这三天正是她该到福冈店去料理事务的日子,所以在来银座俱乐部的客人,不见老板娘明美的身影,丝毫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

这期间,博多俱乐部的幕后人物泽田与明美,命令阪东组务必消灭掉邦彦并夺回顾客登记簿,提到五千万元,虽然可以忍痛不去追索,但做为卖淫介绍用的顾客名簿是万万不能舍弃的,如果利用它做为威胁顾客的手段,那不仅是毁坏了本店历尽艰难所赢得的信用,而且也遗患无穷,加之这无疑有损于三协银行董事长泽田的体面。

可是明美等人,根本就不知道邦彦的名字,如果早知有今日,就该在邦彦伪装客人来店时,用红外线胶片给他照头像好了,再说阪东组的人也不曾见过邦彦,这也是很不利的。从他的住处去追究,也为时已晚,因为邦彦已经从帝王宾馆迁走了。

一些后入伙的阪东组成员,看到广冈的石井两个保镖下场,再目赌真弓与明美被残忍手段所折磨成的样子,还真的被巨大的恐佈感所震慑住了。

另一方面,邦彦又开始了新的行动,他又一次装扮成风度翩翩的青年绅士,以夺得的秘密名簿为进一步利用博多俱乐部的王脾,准备与俱乐部幕后人物泽田董事长的儿子接触。治愈牙齿痛伤的女招待真弓又重新开始出入酒吧了,她原想调换到别处去工作,可是老板娘怕她泄漏了秘密,并没有允许她离开。

和忠雄接触并交往,比邦彦想象的要简单得多。自从箱根那一夜以来,忠雄和神野纪代子曾多次住在一起。但每一次都不能使纪代子得到满足,忠雄只能品尝惨败者的悲哀滋味。

纪代子的不满足导致了对忠雄爱情的日益淡薄。忠雄了忘却苦恼,排除屈辱意识,采取的方法是酒精麻醉,但他要避开知心朋友们和前辈们。所以去酒吧他不是银座而是到新宿,如果去夜总会,他也是选择黑人集聚的地方,在那种喧闹之中,把威士忌灌进腹中陶醉于独自一人的世界里。当然,他是不会领着纪代子一同来的。

幸运的是在这期间他不必和父亲碰面。三协银行董事长的职务,使老泽田和金融界人士频繁的接触,总是不到黎明时分难得回家。既使在白天也很难有碰面的机会,因为忠雄为热悉工作而在麻布分店学习业务,而父亲则在本店。

至于父亲就是博多俱乐部的幕后人物一事,忠雄连做梦也不会想到。

这一天夜里,忠雄又来到新宿三越的“阿尔法”酒吧,他座在招待席位上,领带是松驰的,充血的眼睛里满是忧郁,女招待在身旁问候,又费尽了心思,可是也难逗得忠雄一笑。女人确也无可奈何了。

忠雄摇晃着站起身来,说道:

“回去。”

“还早着呢。着什么急啊。”

染着金色但发根却已生出本色黑发的十八、九岁的女招待,脸上顿时显露出轻松神情,她拽着忠雄短大衣的衣袖。

“放开!我说回去,就是回去。”

忠雄不客气地甩开女招待,从兜里抓出一把大票额的纸币,从中抽出一张五千元的票子丢到桌子上。

并排坐在柜台旁正在嘲笑这个女招待的两个小流氓,眼睛一下子闪出了光亮,盯住了忠雄的手,互相点头示意。

女招待收起纸币,立刻变脸小声嘟嚷道:

“用得着那么傲气吗,谁稀罕拽你呢!小白脸子!”

忠雄踉跄地登上了酒吧的台阶,说道:

“女人都是一路货,我讨厌女人!”

“象你这样阴郁的男人,一定没有人喜欢,女人讨厌你也是理所应当的。”

女招待对着忠雄的后背发泄气愤。在坐的客人都哄笑来。没笑的人只有那两个小流氓,和坐在他们对面柜台喝酒的邦彦。

忠雄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向背后扫了一眼之后,又无力地登上台阶。

坐在右侧象是大哥身份的小流氓,向柜台掌柜打招呼说道:

“到外面吸吸新鲜空气。”

说着站起身,披上了皮外套,于是,坐在左侧的那个戴着不合季节的帽子的老弟也站起来了。

掌柜看得出两个人是地痞,也就卑微地笑着点了点。

<er h3">二</h3>

忠雄充血的眼睛已经有些呆滞了,他走到停放在铁道桥旁的自已的汽车前。他原先那辆心爱的高级带蓬车在南口停车时曾被人偷卸去天线和反光镜,并且车体也受到损害。这是一次痛苦经验,所以在那以后,凡是出去喝酒闲逛时,他都改乘一辆小型的名叫“日光”的英囯车。这种车不太为人注意。

忠雄刚来到车前,就有人从后面撞击他的肩头。他险些向前面趴倒下去。

“喂,喂,你倒是注意点啊!”

发泄不满的不是忠雄,而是向他撞过来的两个小流氓。

忠雄愣住了,说道:

“可是,这不怨我哬。”

“什么,你是想找我们哥儿们的碴儿?好,让我们来教教你应该怎么说话。”

那个大哥说着话就抓住了忠雄的右胳膊,那个小老弟立刻抓住忠雄的左胳膊。

忠雄立即警惕起来。他扫视着左右,想向周围求救,可是路上除了刺眼的霓虹灯之外,就是娇声与喧闹,并没有一个人过来援助他。

大哥拽动忠雄的胳賻,说道:

“快走,用不着磨磨蹭蹭的。”

忠雄两只胳賻被两个小流氓架着,双膝抖动着,被领向铁道桥对面的旭町去了。

过了桥,周围的夜景竞呈现另一样世界。在一处只是形式上象小吃铺的周围集聚着廉价的街道妓女,他们的男人则藏身胡同窥探。这种简易旅馆街的景象,是忠雄从未见过的。

两个小流氓急匆匆地把忠雄架到了铁道桥边一块阴暗空场里。

大哥一拳向忠雄打去。忠雄一屁股坐倒地在上。他面部表情十分难看,简直象要哭出来一样。

戴帽子的那个人向忠雄肩头踢去,忠雄躺倒地上,翻滚了过去。

“刚才,你可是真够神气了,这回让你尝了滋味。”

“慢,慢,我也没……”

“讨厌。你这小子真想找揍啊?”

“原谅我吧。”

“真是个装傻的混蛋,什么原谅我吧,你看说得轻巧!”

“要是要钱,我给你们。”

“少开玩笑……不过,你若是真给的话,我们也不会拒绝,嗯,你迩算是挺机灵的家伙呢。”

两个小流氓轻蔑地笑了笑。

忠雄要从兜里掏钞票,可是他的手却在颤抖着。

就在这时,从空场旁边响起一声低沉有力地声音:

“不必给他。”

话音刚落,大个子邦彦从黑暗里走过来。

“你这小子,是谁?”

“你少管闲事。”

两个小流氓都开口叫道。

邦彦一声不响地向两个人走近。流氓也拉开了架势。

邦彦先对准那个大哥的下颚击出一记不太重的左直拳,流氓赶紧举起双手以防御面部,就在这时,一记猛烈的右勾拳向流氓胃部袭去。

一拳过去,流氓的胃袋被击碎,脊骨发出了震裂般的难听声响。

流氓深深地折下身躯倒了,只听噗地一声从嘴里和鼻腔里喷出了混合着血浆和酒精的液体。

邦彦跳到一旁闪过呕吐物之后,一脚飞起,向戴帽子的另一个人踢去。刹那间,下巴震裂了,人倒地了。

忠雄依然茫然地坐在地上。见邦彦转过脸来望着他,便赶紧用双手支着屁股向后退去。

邦彦亲切地说道:

“你不用担心……能站起来吗?”

“谢,谢谢了!”

忠雄脸上一派狐疑,忙要站起身子。或许是由于腰痛,他皱起了眉头。邦彦出于对忠雄自尊心的尊重,有意识地没伸手去扶他。

忠雄站起来,看了看手里的纸币。他用左手抽出一张五千元的票子,递给邦彦,把剩下的钱又装回兜里。

“请,请收下吧。这是我的谢意。”

“算了吧,我又不是收费的调解员,我只是在酒吧里,看见这两个家伙紧跟着你出来,才想帮你个忙。我多管闲事了,请原谅。”

邦彦说话时随便看了一眼躺地在上的两个流氓。

“噢,当时你也在那个酒吧里吗?”

忠雄把纸币又收回衣兜里。

邦彦笑道:

“是的。看你的神情好象有什么烦恼似的,我看好象什么事都引不起你的兴趣。”

忠雄似乎已经醒酒了,忙辩解道:

“不,不。没有什么可烦恼的……做为相识的纪念,我们一块去喝一杯,怎么样?弄成这个样子,怎么能回家呢?”

邦彦笑着说道:

“这我怎么能拒绝呢,咱们就到邻近那个店里喝几杯,宽松宽松情绪吧,我请客。”

<er h3">三</h3>

夜间接客的女人醒来得很晚。早晨五时半还正是酣睡时刻。麻布永扳町的夜女人的公寓“若叶花”也正处梦中。

可是二〇一号房间里的真弓,虽然也在睡着,但却不能熟睡。身穿睡衣,被子拉到下额的真弓,整夜都为梦魔困扰。

现在,真弓正梦见自己站在镜子前面。她严肃、端庄和美丽的脸,好象是被烧伤了似的,爬满了蚯蚓一样的红肿的道道。

她恐慌极了,忙去搓它。可是,越搓红肿的道道就越扩展开来,结果整个脸上都布满了好象烧伤后的疙瘩癍痕,难看极了。

真弓高声恐叫起来,她被自已的悲叫声惊醒了。汗浸透了整个身子,睡衣紧紧地粘在皮肤上了。

她抓挠了几下自已的脸,才确认自己已不是在梦境之中了。恰好这时,她看见有一个男人的黑影站在床边,便拼命地要跳起来。

“你怎么了?”

说话的是邦彦。健壮的身体上穿着一件黑夜的仿制皮革的大衣,他伸出手按着真弓的肩膀又把她推倒在床上。

“你,你,你……”

真弓两只手捂着双颊,发出惊恐的呻吟声。

“对了,是我哬,我还活着。老板娘没给你说吗?”

“你,你忿么进来的?”

“我有开门的钥匙。一只发针就足够了。怎么样,牙齿镶好了吗?”

邦彦的笑是那么泰然自若。他坐到床边,轻轻地用手指抓了抓真弓的乳头。

“你快出去,我要大声喊了!”

“嗬,要大声喊吗?你再稍微等等,等我把你的脸旦子割一些道道之后你再喊。”

邦彦从大衣里兜取出一把把上镶嵌着珍珠的自动刀子,然后移至真弓的脸旁,按了下崩簧。

银青色的刀刃在微明中闪动。它一点一点靠近真弓的鼻端。

真弓顾不得惊叫,就赶紧把脸转了过去,捂着脸的白白的手背上被划了一道眼睛也难以辨认出来的细线。不大一会,只见从那细线条里渗出一个又一个红宝石船的血滴。

邦彦把左手伸向紧闭双眼的真弓的眼皮,把她的眼睛扒开了,然后把她那只出血的手背举到眼前让她看看。

邦彦说道:

“你忘记了吗?发出命令的是我,若是等到我用这把刀子把你的脸割成碎片,在脸上一片一片地吊着,你再想起来,可就晚了。”

邦彦的语调是冷静的,也正因为这样,所以更叫人害怕。

“明,明白了。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坏事,可是,请你原谅我吧。别再欺负我了。”

“是欺负你,还是喜欢你。这全在我。你可别忘——”

邦彦把刀刃对着真弓的眉间,继续说道:

“还有,要不要把你漂亮的鼻子削掉,这也要看我愿不愿意。”

真弓答应道:

“是。是。”

“知道了,就好。”

邦彦关上刀子,装进里兜。

真弓这时才开始颤抖起来。抹掉口红的嘴唇变成了青紫色,白得象冰冷陶器一样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去浴室冼个澡,然后把床单换换。”

邦彦坐到床边椅子上,一把撩起了被子。

真弓身上的睡衣衣襟已经拥到腰间了,腰部由于汗湿而发着亮光。

真弓想按着邦彦的命令站起来,可是身体好象不能自由转动,脚上也失去了力量。

邦彦把胳膊伸进真弓的大腿下,轻轻地把她抱起来,送进小浴室。一松手就扔进了浴槽,接着便开了热水龙头。

真弓惊叫了一声。可是从地下锅炉室流出来的热水,已经经过了温度调节,并不太热,她也就不再叫了。

在脱光了衣服的真弓背上,仍然能看到被皮带抽打过的浅浅的伤痕。真弓捂着乳房蹲在浴槽里,打着牙帮颤抖着。不一会儿功夫,热水没过双肩,她就不打颤了。

邦彦低头望着真弓,阴森地威胁道:

“告诉你,你可不要把和我见面的事,说给你们的老板娘。”

真弓点头道:

“是。”

“你若是告诉老板娘,别以为我不会知道。那你可是想错了,你哪一天在什么地方干什么,对于我来说是一清楚的。因为我雇了密探……”

邦彦得意地说道:

“所以啊,既使你产生了什么坏念头,也只能装进自己的肚子里才行。千万不要让你漂亮的脸蛋儿变成烂肉。”

真弓真好象邦彦又要拿刀割她的脸一样,慌忙地把两只捂在胸部的手,移到了脸上。

邦彦笑着说:

“你是我的女人,我不想把你弄成一个丑女人,你也一定不想变成那样的人吧。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一切听我的。我让你接客,你就得在床上欢迎那个人,并且让他快乐。这不仅是你接待他,你也是能得到愉快的。以前听女老板的,从今以后你就得听我的。当然,所得我要分四成。不过,我也一定让你从客人那里能弄到更多的钱。”

在热水中暖过之后,真弓的皮肤微带粉红色,好似大理石一样,邦彦把真弓抱到卧室里去了。

真弓老老实实地换过床单。邦彦把真弓放倒在床上,自己也把衣服随便地扔到一旁。

行为开始时,真弓只是象死人一样僵直着身子,看着棚顶。可是顷刻之间就被怒涛般涌来的狂澜所淹没,失去了自控。

第二十七章 巧遇

<er top">一</h3>

星期六。神野纪代子在四谷第二实业俱乐部西式小吃部一边与忠雄就餐,一边若无其事地问忠雄道:

“听伯母说,明天你要出去打野鸭子,是吗?”

忠雄用叉子叉起一个鲜牡蛎,左手举起威士忌酒杯喝着。

“手里没有狩猎许可证,可是在广阔的大海里,没有人管。再说还有朋友约我。”

忠雄说过之后,把杯里剩的酒一口喝干了,接着又斟满一杯芳香醇厚的威士忌。

纪代子美丽的眼睛略带责怪的神色说道:

“忠雄,最近你是不是喝得有些过多了。”

“哪里话。”

“你这是怎么了。我看你最近兴致不太高呀,和我在一起,好象也是觉得没有意思。”

“那……”

忠雄扔下牡蛎,装做要去叉起一块烧肉的样子。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厌倦了,是吧?”

忠雄粗暴地说道:

“你说什么混帐话!”

纪代子的眼睛闪亮了一下,嘴唇变成了青白色。

“我明白了,你是另外有了女人,所以才总想避开我。”

纪代子明明知道自己对忠雄的爱也在日益淡薄,只有嫉妒的感情在一点点增强。

“你说我另有了女人?开什么玩笑?”

忠雄把新斟满的一杯威士忌又一饮而尽。

两个人一时都沉默了。忠雄的耳朵里只是响着刀子和盘子碰撞的声音。

纪代子叹息似地说道:

“知佐子姐姐可是很喜欢射猎呀。有一个时期她和忠雄常去射击场,是吧?我在家看家……”

“是啊,可是两个人的射击技术总也不能提高,后来就再也不去了。”

“那为什么现在又想去射猎呢?是不是想沉浸于对姐姐的回忆之中啊。”

纪代子把忧伤中蕴含着愤怒的眼神射向忠雄。

“这都是你的多心,我只想让心情更宽松一下。”

“宽松一下?那还不是因为和我在一起觉得无趣吗?”

“今天晚上你是怎么了?”

忠雄又要去斟酒。

“我求你,就别再喝了,你不能听我说几句吗?”

“说什么?”

“忠雄。嘴里说什么都好,可是你心里喜欢的还是姐姐知佐子呀。”

“别再说这些无聊的话了,我不愿意听,我巳经说过千遍万遍,我爱你,可是,这些事和出去射猎不是两件事吗?”

忠雄说这些话时,情绪有些激动了。

再暂短的休息之后,乐队又开始演奏了。这回是探戈舞曲。

纪代子用力使自已的表情更明朗一些,说道:

“对不起,我已经懂得了,那么,明天不能领我一起去吗?”

“这个……”

忠雄一时想不起怎么回答才好,于是含糊其词地说了一句:

“可是,我没跟那个人说……”

“那个人,是谁:是一位俊悄的艺妓,还是酒吧的女招待?我听祖父说过,男人出门时都说是去打猎,可是总要和女人玩一阵之后才回家来,人们都说霞浦的狩猎场出卖中了枪弹的野鸭子。”

纪代子说着,自己也笑了。

“刚才已经和你说过了,是个朋友,男的……”

“那么说,我一块去也没有什么妨碍啊。”

“可是有的人却毛病多,他们说和女人乘一条船命中率不高。尤其是和你这样的美人在一起,怎么也是要分神的……”

“这可是怪论,纯粹是歪理……”

“早晨可是特早啊,五点钟左右就得从家里出发。你能起那么早吗?”

“起不来也得想法起来呀。”

“海上可是冷啊,一点什么遮挡也没有,要从千叶到木更津呢。船还摇晃得厉害啊。”

“没关系。”

“皮肤被海风吹粗糙了,也没关系吗?”

“我多准备几条围巾去。”

“还有……”

忠雄刚一开口,就不说了。

“还有什么?”

“好了,没有什么了,你那么愿意去,就一块儿去吧。不过,你或许可能在海上叫起苦来的。”

忠雄总算微微地笑了。

他方才说的意思是:狩猎船上没有厕所。男人当然没有什么问题,在船边、船尾一站也就方便了,女人就不那么简单了。所以乘船之后,纪代子一定会因为生理要求而感到为难。这种情景会唤醒郁积在忠雄胸中的自卑感,再一次惹起他的烦恼。

<er h3">二</h3>

忠雄与纪代子两人乘坐的汽车,以每小时九十公里的高速在连结千叶市与东京的收费公路上飞驶。

时间正值黎明之前,向前漂动的行云,为尚未升至地平线上的太阳所映射,多被染成老红色。

柏油路在汽车前灯的光照下,象一条黑色锻带流过,公路左右两侧水泥栅栏上的夜光涂料红光闪耀着向后退去。

这是一条宽阔而漂亮的公路,完全可以和欧美的高速公路媲美。路旁亮着无数装饰灯。也许是时间过早了些,从对面不见有几辆车子开来。

汽车是忠雄的,可是驾驶车辆的却是邦彦。他身穿厚实的狩猎服装,猎师帽已经放了下来。

忠雄与纪代子并坐在后车座位上,纪代子头戴高尔夫帽,身上穿一件山羊皮大农,软胎的鹿皮裤子。

纪代子小声叫道:

“我想起来了!”

忠堆道:

“唔,怎么了?你有些吃惊吗?”

“他是立野先生——”

纪代子说出来的是邦彦的假名,她继续说道:

“我总算想起来了。我一直在心里回想了好多时候。”

邦彦稍微惊奇了一下,不过,只是瞬间而已。

可是从纪代子看来,映照在望后镜中的邦彦的笑容却是那么逗人喜欢。

“我总觉得在什么地方曾和您见过一面,现在我终于想起来了,是在箱根宾馆呀。”

“果然你就是当时的那位小姐啊,我怕认错人,太失礼,所以没敢开口……”

忠雄的表情有些阴郁,说道:

“呃?箱根宾馆?”

纪代子说道:

“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呀。”

“噢。”

邦彦大笑着说: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只不过是见到了你的背影,原来和神野君挽着臂的是你啊。这可太失礼了,我这个人一眼能看见美人的……”

这句话算是打破了一时的尴尬局面。

忠雄的心情似乎也立刻舒畅了些,可是,也许是触及了箱根之夜失败记忆的痛楚,他的脸色又显得有些不快了。

邦彦转换话题说道:

“由于寒潮的缘故,西伯利亚小姐可能不远千里地大量来到这里吧。只要是不起风,我们的枪弹大部分会用光的。”

“西伯利亚小姐是什么意思?”

“就是从西伯利亚飞过来的野鸭。它们之中时时混杂着一些不怕枪的少女群。”

邦彦把狩猎的话题说得那么欢快而逗趣。忠雄也受到了感染,几乎要大笑起来。

出租船的地方是在千叶县的旧大桥桥头处,兼营钓鱼船和狩猎船,字号叫做“三山钓鱼船出租店”。

下车时已是清晨,风虽然并不大,却也是寒气袭人。晨空鸽群飞舞,桥下混浊的水面上,数十只绳缆系在岸边的小船在静静地摆动着。

店房屋里的地面由于浸透了水鸟的血液,已经变了颜色。到处都散落着水鸟的羽毛,地上放着几个炭炉,炭火正旺,壶里冒着白色热气,水已经滚开了。

因为是星期日,有些钓鱼的人还带着家口来了。一个个都穿得鼓鼓囊囊。

邦彦和忠雄从汽车后部取出打猎用具和装饭盒的提包,把它们搬到屋里尽头的一个小房间里,这儿比地面稍高出一些。忠雄到公路对面公共厕所后边的广场上去存放车辆。

因为已经预约,又是熟人,所以久经风霜的老掌柜出来和邦彦以及忠雄打了招呼,纪代子端坐在那里,颇感新奇地望着屋顶梁上挂着的无数鱼竿,以及安放在屋内一角里的旧式猎枪。

忠雄回来之后,就坐到纪代子的身旁了。

纪代子说道:

“这里的人说,早晨风浪大些,到午间就能平静下来了。”

忠雄皱起了眉头说道:

“这儿的风可是挺平稳啊。”

和老掌柜谈着话的邦彦,转过脸来看了看忠雄两个,然后并不做声,只是指了指立在远处河口附近的工场烟筒。果然,浓浓的黑烟正以很快的速度从右向左地在流动着。

<er h3">三</h3>

年轻的船夫驾着木制小汽艇,穿过两座小桥,发出有节奏的“通”“通”的声响,向河口方向行进着。

水面上刮过来的风,意外地猛烈。邦彦与忠雄并排坐在船前面。纪代子坐在他们的后面,象是要把船上准备的炭炉抱到怀里一样。

河口左右两岸有很多工场和仓库,几只货船抛锚停在防波堤里侧。

过了河口,防波堤里的浪头翻起很高。浪花飞沫溅上船头,冷风以及冰凉的盐水,狠狠地拍击着双颊。

纪代子的脸苍白了,她用绿色围巾遮着脸,蹲着。

邦彦和忠雄,从皮套里取出枪只,组装起来。船仍在大幅度地摆动着。

邦彦带来的是五连发自动枪,可是当他看到忠雄从皮套里取出价值四十万元的意大利造的高级猎枪时,他轻声地说了句:

“太可惜了。”

忠雄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忙问道:

“为汁么?”

邦彦道:

“这么一只高级猎枪,溅上了海水可要弄坏的啊。象我这只上了锈的猎枪倒也无所谓了。”

一个大浪翻起,飞沫迸溅,把两个人的枪都打湿了。

“是啊,没想到会有这么太的浪。可是,我还不知道这只枪也算得上是高级品,一直就那么扔在那里的。”

忠雄用袖口擦去枪上的海水。

邦彦说道:

“如今,轻便漂亮的意大利猎枪可以说是世界上第一流的流行枪只。英国造的巴弟枪虽然价格一百三十五万元,可那已经是古董了。”

汽船开出了防波堤。风更大了,浪也更高了。船左前方百公尺左右海面上垂直飞起了五、六只绿头鸭。

忠雄立刻端起枪连发两弹。可是距离过远,就算瞄得准,也难命中。

邦彦忠告道:

“这可有些勉强,再靠近一些射击才行。”

忠雄不自然地笑了笑,便把枪折了过来,叭地两颗空弹壳伴着一道轻轻烟雾自动地被弹出,滚落到船板上。

右侧是一片养殖海苔的竹竿,那已经不是海,好象是广大的黑色田野,再向远处望去,就与陆地相接了,来往的汽车小得象米粒一样。

忠雄又装好了子弹。汽艇发出单调的声响,继续前进。

左前方海面上有三百多只一群的鸭子在游动,小船特意减慢了速度,逐渐向前靠近。

靠近得只剩一百公尺了,只见鸭群排列着浮游着,恰似一条黑色的河流在流动,领头的鸭子拍击着水面滑行着,然后又一只接一只地飞去。和陆地上的青脖鸭不同,海里的这种鸭子虽然善于潜水,却不能垂直飞起来。

忠雄马上就要开枪。

邦彦严厉地制止他,说道:

“再稍等一下……”

鸭群飞去了,朝阳映照着它们翅膀里侧的白色。逃得稍迟一些的三、四只鸭子滑行之后将要展翅起飞时,邦彦说了一声:

“好。”

接着就瞄准,估算距离,开枪了,一只鸭子的翅膀偏了一下,象一块铅似的掉落下来,啪地一声在海面上溅起了飞沫。

忠雄也连续勾动扳机,可是两发子弹都落空了,海面被落弹迸起了水点。

邦彦又以十分迅速的速度退出四个弹壳,然后又是三只鸭子落水,在海水中画出几道血线。

邦彦说道:

“你只要掌握了瞄准的要领,就会打中的,再就是在开枪的瞬间,也不能停止腰部的转动……”

“飞鸟具有相当的速度,枪沙的弹速比不了子弹的速度,如果鸟儿在很高的地方向旁侧飞去的话,瞄准时就需要有五公尺的差距才可以。”

“我还是慢了一些啊。”

“是的。你应该果断一点,瞄准前面开枪。”

邦彦回答道。他又装了一发子弹,子弹匣里共有四颗子弹。

船夫拿着长柄小网,在流着血道的海面上打捞起上下浮动的鸭子。

被捞起来的鸭子,都扔在纪代子身旁的一只箱子里。其中一只正好是从脖根断掉的。

纪代子的脸色已经象纸一样的苍白了。她在船边探出身子,开始呕吐起来。

忠雄蹲在她身后,从背后抱着她。纪代子抖动着后背呕吐不止。

忠雄揉抚着纪代子的侧腹说道:

“你坚持点儿。晕船了吗?”

“畜生,你看着,我很快就会把这个女人抱在怀里……”

邦彦点着一支烟,心里发狠道。这不是出于一种什么感情,而只是一种愿望。

纪代子用手帕轻轻地擦着嘴,无力地答道:

“请原谅。让人家看着这种难看样子,真难为情。好象是晕船了。”

“你不要在意。要是不好受,就返回去吧。”

忠雄说话时仍然在抱着纪代子。他的眼神之中似乎隐含着一种胜利者的骄傲。

“不,这样不仅对不起你,还会给立野先生添麻烦。”

邦彦即刻开口道:

“哪里,哪里。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可以立刻再回来嘛。”

年轻的船夫用浓重的方言语调说道:

“返回去再回来,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我看这么吧,把这只船开到防波堤边上,让小姐下去。怎么样?”

忠雄板起面孔说道:

“你说什么?让她一个人下去!”

船夫说道:

“您不必担心,那儿有约鱼客人留下的船,为了运送下一批客人,船要返回码头的店里去!”

邦彦做了说明:

“这确是好办法。我明白了:把坐公共船的乘客拉到他们希望去的地方,然后再分别一处一处地把他接回来。”

“不过,我还是不太放心。”

“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今天是星期日,钓鱼的客人很多,所以船客一次是运送不完的,要往返几次才行。”

忠雄道歉似地说道:

“纪代子,这么办,可以吗?”

纪代子微笑道:

“这么办我的心情会轻松些,我在旅馆里休息,等着你们,希望你们多打些猎物。”

忠雄说:

“我们尽量早些回去。”

“好吧。就这么办了。”

船夫缓缓地掉过船头,加快速度向防波堤方向开去。

波浪翻着白花拍击着防波堤。正好三山店铺的一只钓鱼船,把最后一个客人送上防波堤。

狩猎船的年轻船夫和钓鱼船的老船夫,用方言腔调很重的话语交谈着。

头戴棉头巾的白胡子老船夫,在晃动着的船上伸过手来说道:

“小姐,请上条这条船吧。”

这时,邦彦说道:

“忠雄君,你抓住柱子,不要让船摆动得太厉害了。”

话音刚落,邦彦便把精疲力尽的纪代子轻轻地抱了起来。开始的一瞬间,纪代子的身体还拘谨地紧缩了一下,然而下一个瞬间,在邦彦坚实有力的膀臂中,她浑身松软了。

具有弹力的纪代子的身体,个儿虽大却轻得很。她闭着眼睛,浓浓的睫毛,扇状铺开。

邦彦嗅着纪代子身上散发出来的芳香,他怀里虽然抱着纪代子,却仍能轻灵地跳到钓鱼船上,由于邦彦后腿登了一下,狩猎船大幅度地摆动起来,险些把忠雄抛进海里。

纪代子乘坐的钓鱼船在防波堤内侧掉头而去了,邦彦与忠雄的狩猎船又再次出发了。

邦彦端详着忠雄的脸,微笑道:

“真是漂亮的女人,你真幸运,你每天那么喝酒,她可太可怜了。”

忠雄不高兴地回答道:

“不要谈我们的事儿了。”

到了海上,又遇到几次野鸭,但波涛太大,很难靠近。这期间,忠雄打落了四、五只,情绪好转过来,邦彦则专以轻鸭和青脖鸭为目标,并且是每发必中。不大会功夫,已经突破了十只的限制数。

十点过后,风停了。到了十一点钟,海面出人意外地也平静了下来,甚至可以看到有些金黑鸭钻过船底逃向另一侧的情景。

海面平静后不到十分钟,竞有大量的青脖鸭鸭群一群又一群地从两人头顶掠过。

连装填子弹的时间都没有了,两个人只管连续开枪射击,甚至都腾不出时间去打捞落水的猎物,周边的海水,被血染得都变了颜色。

大量鸭群飞过之后,两个人已近乎虚脱状态了。两个人只是按着由于频繁填装子弹而磨破肉皮的拇指,再也不思动弹了。船夫缓缓开着小船,打捞漂浮在海面上的野鸭的尸体。

忠雄突然轻轻地问了一句:

“你真以为那个姑娘是那么可爱吗?”

邦彦也轻轻地答道:

“谁还不这么想呢……”

“看样子是怪可爱的,可实际上却不好对付。她对我总是说泄气话。这一阵子的大学生,可……”

忠雄说到这里停住了,他险些把自已致命的缺陷坦白出来。

邦彦笑了,说道:

“嗬,是这样吗,那么我给你介绍一个我才认识不久的女人吧。你可以把她当作实验台,加强一下自已的自信心,怎么样?据说她的技巧十分高超,对于在这方面没有经验的男人,她可以非常亲切地教给他很多东西。噢,太了不起了。”

忠雄的眼睛里开始有了光辉。

第二十八章 红花

<er top">一</h3>

又是一个新年。

正月三日是博多俱乐部的休息日,到了二日,住在麻布永坂町各寓所从事种种行业的女佣人,有的回家乡去探亲,有的则是陪着客人去洗温泉或是到滑雪场去游乐。总之,几乎是一个人也没有留在这里的。

不过今年很特殊,只有真弓一个人,连旅游都不去,而是留在“若叶庄”寓所里,这是邦彦给她下的命令。

说起来,那已经是复活节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真弓被邦彦逼着吸了一种味道特殊的纸烟。

纸烟商标是威士特敏斯忒,可是抽几口眼睛就觉得有些打转,恶心得倒在床上。

醒过来之后,头剧痛,浑身无力,真比渴醉酒还要难受。邦彦又一次给了真弓这种烟。

真弓既不想看又不想闻这种烟。她在床上打着滚,想挣脱开邦彦的手。

邦彦用一种冰冷的语调说道:

“你不想听我的话吗?你真想成为一个残废吗?”

“你就那么愿意欺侮我吗?”

真弓只好认了,接过种奇怪纸烟吸了起来。

又是难受,又是要呕吐,和上次并无两样。不过,还是比上一次好受一些了。

邦彦便定时地隔几个小时给真弓吸上一回。

次数增加了,真弓吸起来也并不觉得那么痛苦了。岂止是痛苦,甚至整个身体都被一种快感所陶醉。吸过烟后的几十分钟之内的感觉,就象处于极度狂欢之后的迷离恍惚之中,飘然欲仙。

有时,邦彦一夜不曾来临,当然真弓也就拿不到这种烟了。

在这样的夜里,真弓会被一种猛烈的饥饿感与恶寒所困扰。这里所说的饥饿,当然不是指食物,现在已经过了到店里上班的时间,可她一点也不想动弹。

她随便地抓起一拫香烟,想对付过去。可是不起作用,全身出透了虚汗。

真弓在宽大的室内服上面套了一件大衣,坐上出租车,忙到附近一家的旅馆里。因为这儿出售各种外国烟。

车刚在旅馆门前停下,还没等守门仆人跑来开门,真弓已经匆忙地下了车。

“稍等一下,马上就返回去……”

她对年轻司机的话还没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跑进铺着红地毯的旅馆的休息厅。

休息厅里几乎全部是外国人,他们看到真弓只胡乱地披着一件外套就跑出来的样子,便打者口哨哄笑起来。

真弓好不容易才算来到休息厅一角的小卖部。她拿出一张揉皱了的千元纸币递给售货员,说道:

“给我一盒威士特敏斯忒烟。”

女售货员递过一个装着五十只烟的藏青色的烟罐儿,烟罐盖上放着旅馆自用火柴和找回的零钱硬币,说道:

“收您六百元。”

真弓一下子象瘫软似地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烟罐儿。她抽出一只带有难闻的土耳其烟叶味道的纸烟,塞进嘴里,从大衣兜里掏出小型打火机点着了火。

她鼓足了力气吸着,可是真弓的脸却越发难看了,普通的纸烟也只能是纸烟,它起不了别的作用。

或许是……她果然猜中了,邦彦给她的烟是装进海洛因的麻醉烟,自已的身体已经上瘾中毒了。

真弓把烟罐摔到在地毯上站起身来。近旁的三个拉丁美洲人议论起来了。其中一个轻浮的人,抓起从罐里撒落在地上的纸烟,就往真弓胸前推去。

“你干什么!”

真弓狠狠地一巴掌打在那个弯着腰的男人面颊上,然后转身跑出旅馆。

在回来的出租车上,由于汽车震动大大地扰乱了她的情绪,她口吐黄水,简直要发疯了。

回到寓所,真弓的呕吐感仍未消失。她倒在床上翻滚着,她多么渴望能吸上一口那神奇的能麻醉神经的纸烟啊。

她回来还不到半个小时,门铃响了。真弓嘴里小声骂着,心里却在说,这回可好了。她叹着气,晃悠悠地向门口走去。

可来的人并不是她盼望的人——邦彦,而是老板娘派来的阪东组的年轻人。这时已经将近傍晚了。

“老板娘让我来看看,说现在正是忙的时候,为计么没到店里去。”

这个小伙子,个头不大,却满够狡猾的,他刚一进门,就贼目鼠眼地向四周望了又望。

真弓一边理着蓬乱的头发,一边不太高兴地说道:

“有些发晕,心里总是恶心要吐,你早些回去,告诉老板娘一声。”

年轻小伙子微笑着打开卧室门,往里面看了一下,说道:

“我可以回去告诉,不过,你是不是怀孕了?”

真弓叫了起来,喊道:

“你少来这套间谍把戏,你看里面有人吗?”

小伙子轻声轻气地说:

“你可别这么厉害,你这么说我,我可是难过极了,间谍,这多难听啊。”

“那么,你说,说你什么好?你有什么资格,可以看人家的卧室呢?你不觉得这太过分了吗?你快走……”

“哎……我可真是需要一笔钱啊。那样,我也就可以看看你这个高贵的卧室了。”

“你快回去吧,如果你真是那么需要钱的话,就去弄点海洛因来,我可以高价买你的药。”

真弓后诲说走嘴,这会叫人家察觉到自己和邦彦仍然保持着关系。

“咦,大姐,你还注射那玩意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如果打点那玩意儿,或许心情会好一些。”

小伙子耸了耸肩头,说:

“你可别吓唬我,让我这样才来不久的人弄到那玩意儿?可别逗笑了。”

“你看清楚了吧?这儿谁也没有。我的头象劈开了一样地疼,让我一个人安静安静吧?”

真弓从水龙头接了一杯水,一口喝了下去。

“好了,好了。这么讨厌我,我也就不打扰了,我走了。如果你需要找妇产科大夫的话,可以告诉我一声。我一定给你介绍一个高手。”

小伙子的脸上笑容依旧,退出了屋子。

真弓在等候着邦彦,不,她不是等邦彦,而是在等邦彦拿来的装入海洛因的纸烟。海洛因已经把真弓的灵魂蚀掉了。为了得到这种毒品,她老老实实地一切听命于邦彦了。

<er h3">二</h3>

夜间十时过后,门悄悄地开了。邦彦开了真弓的房间。

脸色苍白的真弓在被窝里打着颤。卧室的暖气虽然暖烘烘的,可她却感到透骨的恶寒。

看清邦彦悄悄地进了卧室,真弓跳起来,攀住了邦彦的脖子。

“我一直在等你呀,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我难受极了,快把那种烟给我吧。”

喘吁的真弓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了。

“好,我给你。”

邦彦答道,他今夜还是穿着皮夹克。他打开银烟盒,从满盒海洛因的威士特敏斯忒牌纸烟中拿出一只塞到真弓的嘴边。邦彦有的是这种东西,那都是在横滨时从李清元手中夺过来的。

“……”

真弓嘴里发出既不是呻吟也不是低哼的声音,慌忙用桌上的打火机点着了含麻醉药的纸烟,她深深地吸进一口。

邦彦坐在椅子上,用学者观察解剖土拨鼠的眼光,审视着贪婪地吸着毒品烟的真弓的怪态。

纸烟快燃完了。短短的烟蒂快把手指烤焦了,这时真弓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得精神焕发了。她长出了一口气,把剩下的烟头珍重地用手帕包了起来。

邦彦喜悦地说道:

“情绪怎么样?”

“我又复活过来了……就象踏上了云头一样。”

真弓的眼睛又水灵灵地闪出了光辉。

邦彦用手指按了一下银烟盒的弹簧,说道:

“那可太好了。只要不违背我的意思,就有你的好事。”

“你可别扔掉我,今天我苦痛得都快要死了。”

“是吗?那我就跟你先说吧,你要给我做点事。做为奖赏,我可以满足你这个。”

邦彦把银烟盒啪嚓啪嚓地一开一关地摆弄着,真弓瞪圆了眼睛,望着邦彦的烟盒,问:

“做事?什么事?”

“不是早就和说过了吗,再过一会儿,有个客人到这里来。你要好好地逗他欢喜,过后,多跟他要钱。”

“可以呀。”

“今天夜里的这个客人,和一般客人不同,所以我要在衣柜里藏起来,观察一下情况。今夜的客人,大家都说他是个吝啬鬼。他要若溜了,就糟了,万一有情况,我马上就出来。”

“好啊。”

真弓温柔地笑了。毒品已经使她丧失了羞耻心。

“可是,不能让他出现这种情况,为了能叫他高高兴兴地把钱留下,你要施展出全部技巧。知道吗?”

“这些就全交给我吧。”

“好,这是奖赏的预付额。把床单换了,把头发梳拢好,把脸儿收拾得干净些。”

邦彦站起来,从烟盒里取出三只带药的纸烟,放到床边的桌子上。

真弓一下子就扑过去,连同方才那个烟蒂一块用手帕包起来,然后慢腾腾地收拾床铺。

衣柜是镶嵌在床对面一侧的墙壁里面的,宽度约有两公尺多,是一个很大的柜子。

邦彦打开柜门看了一下,里面挂着十几件真弓的衣服。衣柜里的一角满可以容得下邦彦的身体。

<er h3">三</h3>

真弓换上了薄睡衣,身体的线条清楚地映透出来。她哼唱着坐在三面镜前梳理着头发,并没失去光泽的秀发,蜷蜷曲曲如条条黑蛇。

这间兼做起居室的卧室,有九铺席大小,窗外不知是雨滴还是雪粒,正在沙沙作响。路旁秃树枝在风里抖动。点着电炉的室内却暖和得很,稍穿厚一点,就会汗流浃背。

床旁边安放着一张低矮的小桌,靠着小桌是一把设计精巧的轻便椅子。

桌子上摆着威士忌酒和酒杯茶杯等物。

邦彦从旁边桌子上拿起一个紫色的雕纹玻璃水瓶,到厨房里去。

他倒掉水瓶中的水,另从水管子里放水换上,然后从皮夹克里兜取出一个用脱脂棉裹着的胶囊,他又从另一侧兜里,取出一付薄薄的胶皮手套戴在手上,打开胶囊的盖子,把里面的东西撒到水瓶里。

白色的针状结晶物,立刻溶于水中。邦彦的嘴角浮起一丝冷冷的笑意,他用抹布擦掉水瓶上的指纹。

邦彦把胶囊又用脱脂棉包上,放回里兜,把胶皮手套摘下,装进兜里,他用手帕蒙上瓶口,然后就玲着瓶口返回卧室。

邦彦把紫色的水瓶放在床右侧的桌子上。当他把水杯扣在水瓶上之后,也用手帕把水杯擦了擦。

真弓又点燃了一只带药的纸烟,在三面镜前她看到了自已飘然欲仙的神情。

邦彦看了看表,已经是午夜十二时二十几分了。今天夜里,真弓的客人是约定在十二时来。

十二时三十分,门铃响了,邦彦赶紧躲进衣柜里,真弓则有气无力地摆动着腰臀向门口走去。

邦彦这时又把胶皮手套戴在手上了,他藏在柜里,一动也不动。防腐药以及香水的味道,刺激着鼻腔,真想打出喷嚏。

真弓领进卧室里来的客人是泽田忠雄。在邦彦的暗示与诱惑之下,他终于来到了这里。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忠雄事先已经灌进肚里不少的酒浆了,虽然还没到舌头不好使的程度,可醉意确也不小。

真弓面对着第一次见面的忠雄,用轻轻的鼻音,妩媚的声调,说道:

“可等您不少时候了。请吧,在这儿先休息一下……”

“让你久等了。对不起。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宴会,很难抽出身来。”

忠雄果然装出颇通此道的行家一样装腔作势地应酬道。说着,他便动手去解那件贵重的英国大衣的纽扣。

“让我帮你脱吧。”

穿着睡衣的真弓,转到忠雄的背后,脱掉大衣之后,便挂到墙壁衣架上。

真弓与忠雄,隔桌落坐。真弓打开了威士忌酒瓶的盖子。

“干杯好吗?”

“好吧,干杯。”

两个人把杯子里的號珀色液体灌进胃里。

真弓用尽一切技巧来缓解忠雄的紧张心情,她离开椅子坐到忠雄的身边去,把手搭到他的膝上。

忠雄的自信心逐渐增强起来了。卧室的灯想灭了,当淡淡的台灯灯光映照着两个身体时,已经过了午夜一时。

藏在黑洞洞衣柜里的邦彦屏着气息一动不动,叫人难以忍受的是唾液积满口腔。床的震动已经传到邦彦的脚下。

真弓的技巧,使忠雄得到了满足。忠雄充满了幸福感,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堪称男子汉的人。

忠雄抬起趴在真弓丰满胸口上的脸,伸手把扣在水瓶上的水杯拿下来,然后抓起水瓶的把手,对着瓶嘴大口喝了起来,虽然稍微有一点杏仁味道,但他并没在意。

水刚下肚,他顿时觉得口中发热,接着就好象有一块被烧红的铁块通过食道进到胃里一样。

“我上当了!”

忠雄想高喊一声跳起来。他误认为这是真弓对自己有什么恨怨,才下了这样的毒手。

可溶于水中的是氢酸钾锂,想叫,已经是叫不出声来了。顷刻间,中枢已经彻底麻醉,昏厥了过去。

水瓶从忠雄手中滑落到床上,液体撒到床上。

真弓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茫然不知所措。

邦彦从衣柜里跳出来,戴上胶皮手套,抓住了瓶口,他把瓶口塞进正张嘴发呆的真弓的嘴里,把剩下的液体灌了进去。

真弓被呛住了,但还是有一些液体进到胃里,很快也昏厥过去了。

忠雄与真弓两个人的身体重叠在一起,抽搐着。

抽搐过后,忠雄与真弓先后死去。

邦彦用冷酷的眼神俯视着两个人的死相。忽然他意识到自己仍在握着水瓶,便把它仍到尸体旁边。

邦彦把真弓包在手帕里的毒品纸烟和烟蒂收拾起来,他知道一个吸毒者绝不会因为得不到毒品而自杀的。为了使人们相信,这两个人是为爱情而共同自杀的,就不能让真弓吸毒的事暴露出来。

为了慎重起见,邦彦翻遍了室内的抽匣,察看真弓有没有留下有关自己的日记之类的东西,察看过后又——把东西归还到原处。

有一本象是金钱出纳簿之类的东西,看了一下,这里没有邦彦的名字。

这种仔细的检査费了不少肘间。两具尸体上开始出现鲜红的死斑了。邦彦做出一个优雅的身段,嘲笑似地向两具尸体挥了挥手,便大踏步地走出了真弓的房间。

第二十九章 暗探

<er top">一</h3>

一月四日傍晚,当离开东京的女佣们几乎全部返回寓所时,才发现了真弓与忠雄的尸体。

俱乐部的人由于总没见到真弓的影子而十分担心,便派阪东组的人员到寓所催促。管理员拿钥匙去开门——其实,管理员也听其他女佣人说过,说从真弓的房子里冒出一股特殊的臭味。

这个管理员四十已过,虽然已经秃顶,却依然是独身一人。此人生性嗜赌,又加上是这座公寓店主的弟弟,所以有些任性。他很少老实地坐在管理员的屋子里。这次开过门之后,他也是慢腾腾地迈进了真弓房间,阪东组来的人,在走廊里等着。

电热器依然打开着,热得很。一进卧室,一股甜丝丝的杏仁异臭混杂着尸体臭味迎面扑来,管理员不禁皱起了鼻子了。

看到连指甲下面都已变成鲜红颜色的两具尸体,管理员一时竞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当他稍一镇定时,双手就象游泳似地扒挠着,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当警车与鉴定车到达现场时,等在走廊里的阪东组的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大约过了三十分钟,记者、摄影师就成群地赶到这里,为的是要弄清忠雄的身份。

男人和一个女佣人死在一块儿的事件,差不多每天夜里都会在什么地方发生一起。所以一般也就成不了什么新闻的好材料了。

不过这次却不同,这个女佣是一个女招待,是超一流酒吧博多俱乐部的成员,而男人则又是三协银行董长的大公子。这也许会在第二晨刊上占上一块版面的。

然而报社与银行有融通资金的关系,以不太敢造次。忠雄父亲是一个机敏的银行家,他很快就从打击中清醒过来。由于他暗地里积极活动,报上只以极小版面的报导而告结束。负责这项事记事的记者们也只好以醉酒自解其嘲了。

尽管有这样种种关节,有的报纸还是揭出了纪代子的名字,说这是一起清楚邪恶之恋的共同自杀事件,有的报纸则把忠雄描绘成一个守旧的青年,是由于父母不同意这桩婚姻而走上绝路的。

报导细节虽有不同,但情死一点则是共同的。警视厅也持这种看法,只是一个问题尚难解释。那就是没有遗书。

只有一个人在内心否定情死一说,他就是忠雄的父亲泽田良作。可是他被逼迫到一个艰难的处境之中。自已的儿子,怎么选来选去竞然和供职在自己荫庇下的酒吧里的女人死在一起呢?

忠雄与真弓之死,是一桩造成情死假案的谋杀案……伪装情死案……这就是泽田绞尽脑汁推断出来的结论。并且杀人犯一定也是那个人,是那个迫害过明美与真弓的男人。这个人的目标是很明显的,他是要把自己夜间的面目曝光于白昼之中。不然,就是要以这个事件为由对自己进行敲诈。

对于泽田董事长来说,彻底査清忠雄等被杀害的真正原因,那将是不得了的事情。因为如此追究下去,不仅将暴露自己是老板娘明美的后台人物,博多俱乐部的花销用的是银行的流通资金等等情況,而且更会暴露出酒吧女人卖淫的支持者就是自己。

泽田心意已定:让警方如蒙鼓中,就此结案算了。

在这桩事件中受打击最大的,当然是神野纪代子。忠雄背着自己另有所欢,而且还是一个轻贱女人。更有甚者,他竟跟她一起去情死……

从打击中恢复过来的纪代子,优伤悲哀是自然的。但在她心中更占位置的却是忠雄的龌龊形象以及由屈辱而产生的憎恶感。做为关系人纪代子曾秘密地讯问过有关事情,她只毫无表情地冷漠地做了回答。

忠雄舍弃未婚妻纪代子而和酒巴女人一起情死,这使纪代子的父亲神野泽一激愤不已。

老泽田与神野泽一会过几次面,也都遭到了白眼。虽也曾几次致歉,但是也都不被理睬,受到极大损伤的老泽田的自尊心,在内心里掀起了恨怒的狂澜。

警方的形式的调查花费了三天时间。结论也和预想到的一样,认为忠雄与真弓之死,是为了完结这份难以如愿的爱情所酿成的突发事件。

泽田忠雄的葬礼,神野家没有一个人来参加。另一方面,博多俱乐部一侧似乎也将此事淡忘了。其实不然,阪东组的头头们正在对那些负责监视真弓的部下进行着严酷的私刑。

他们捏着鼻子把汽油灌进部下的肚子里,或是大头朝下把人吊起来,把脸塞进装满水的水桶里,直至昏迷过去。如今的黑社会组织也变得聪明起来了,折磨人时他们也注意到不要留有外伤。

<er h3">二</h3>

过了新年,新宿调查所的津村也还是有点不太高兴。神野通知他,调查于去年年底就算结束,给他的报酬,和津村卖出的力气相比也嫌少得多。

为了消散烦闷,他利用正月初的五天期间领着在夜总会相识的女人,到宫城附近的藏王山麓雉鸡猎场去度假。当然,神野给他的钱不多也不是没有理由的,由为津村说不出究竟是谁杀死了神野知佐子,又是谁夺走了赎身巨款。

去年初冬,津村曾经闯进横滨根津组的秘密居处,成功地摸清了打死李清元和他的保镖之后抢走毒品的人的情况。他也曾从搜査一科科长水岛那里得到消息,知道了枪杀知佐子的子弹和打死李清元的那颗22口径的手枪子弹是由同一支手枪发射出来的。他确信,只要抓住这手枪的线索追下去,一定会弄清杀死知佐子的犯人是谁。

虽说消息是弄到了,但也只能做出一些推论和想象。比如在贩毒品集团身上揩油之后并进行的大杀戮的那个男人的长相和体态是什么样子,以及在事件现场N飞机公司汽车存放场里进行交易时的情况。能够做出确切判断的只有一条:犯人并不是警方所怀疑的那个金山。至于问究竞是谁,只能说仍然是疑云一团。

从横滨返回东京的津村,尾随金山背后,用黑棒将他打昏,当时正是黎明前时分,金山酩酊大醉,刚要回到十二社公寓。

黑棒是一种凶器。这种凶器是在皮革袋中装入铅芯再填充进砂子,使用它不会留下外伤,只能造成内出血。

津村耸耸肩头,使用大手帕紧紧地蒙住了金山的眼睛。津村把金山拖到助手席上。这样,金山如果清醒过来,他马上就会察觉到。在那种时刻里,路上是不会有车辆通行的。

他把汽车开向小龙桥,那里有一处正在建设中的水处理场的施工工地,汽车的目标就是这块面积宽阔的工地一角。进行通宵作业的起重机和传送带,也处于暂停状态。

泥土砂土和水泥板,堆得象座座黑山一样蹲踞在黎明前的昏暗之中,散在各处的常明灯,红光点点,反而使这里的景象显得有些阴森。

继续处于昏迷状态中的金山被拖出了车外,扔到砂土堆呻吟着横卧在地上。张着的嘴里已经满是砂粒了。

津村靠近金山,并且对准他的右臂用黑棒猛击下去,只听扑哧一声,金山的右臂被打坏了。金山忙用左手去抓麻木的右臂,与此同时,他也恢复了意识。

“混帐!”

金山嘴里塞满砂子,却也声音不清地骂了一句,并且想用还听使唤的左手去解蒙眼布。

“先别动!”

津村用膝盖顶住金山的后背,并抓住金山的左臂扭向背后。

金山为了不让砂子再弄到嘴里,就用力侧过脸去,并且叫道:

“放手,放手!”

津村用柔和的喉音说道:

“当然要放开的。但要在我们平平和和地谈过话之后。”

“喂!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知道。可我看得出来,你手里没有了手枪,就象小学生一样老实啊。”

“混帐,你打算把我搞残废吗?”

金山开始激烈地挣扎,可是一用力,右肩就象剜一样地疼。剧痛一直钻进脑里,金山哀号起来。全身力气一下子消失殆尽了。

津村问道:

“你是个好人。告诉我,那支手枪弄哪儿了?”

“手枪?哪支手枪?”

“我问的是那支22口径的自动手枪。前些时候,警方不是拷问过你吗?就是那时提到过的那支手枪。”

“你是警察的腿子吧?”

“不,不是,我已经脱离了警方,现在是自己挣饭吃,我不领薪俸,可以做自已喜欢的事,当然我不会杀人,但如果有必要,我可以设计让他们自已互相动手,这对我并非难事。”

金山把口中混杂着沙子的唾液一口吐掉,说道:

“问那支枪是什么意思,不是已经证明我不在现场吗?”

津村用鼻子轻声笑道:

“你放心,我绝不会把你卖给警察,因为我也挣不到什么大钱。我只是想问一下,那支枪离开你的手之后,又到什么人手中去了。”

“那怎么能知道呢,连我自已也不知道啊。”

“这怎么会呢?你这个人哪,一到关键的地方,就犯健忘症啊。这么吧,让我教你用什么治治吧。”

津村用黑棒放到一边,用右手抓住金山头后部的头发,然后粗暴地把他的脸往砂土堆里按。

金山想喊出来,可是嘴被砂子堵得严严的,连喘气都感到了困难。金山想尽量弓起后背转过脸来,吸上几口氧气。

金山被弄得几乎昏过去了,津村这才撒开了薅头发的手。金山贪婪地吸着空气。由于喉咙里进了沙子,他咳个不停。

咳嗽总算止住了,可是金山依然伸不起腰来,喉咙里发出咝咝的声响喘息着。

“谈那支枪,就等于谈我的羞耻——”

金山能开口讲话了,眼罩还戴在眼上。虽然他的情绪并不好,却也断断续续地讲了下去。

“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属于关屋组,由于划分势力范围的问题,关屋组与高岛组之间有了矛盾……”

“是吗,曾有过这种事?就是说关屋组雇了你这个枪手?”

“高岛组也从大阪找了个枪手,然后通过我和他的决斗来决定势力范围的划分。地点选在花园神社院里。为了不致于让警察抓住,双方都各自派了一名随从人员。”

“大概就是裁判吧。”

“高岛组从大阪弄来的那个小子,是个胆小鬼。正在我往指定位置上走去的时候,他从我背后开了抢!”

津村听到这里,既非嘲笑也并非无意地说了声:

“这可太不幸了。”

“我本想回击他一枪,可是我的身体已经不听我的使唤了。跟随我来的那个家伙,吓得丢下我就跑了。”

“当时你拿的手枪就是那支22口径的吧?”

“不错,正是那支枪。我清楚地听到了那个大阪的混蛋和高岛组的那个混蛋逃跑的脚声,我真想回敬他们一枪,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已经倒地动不了了。”

金山说话时,他那被砂粒划破了的嘴显得有些歪扭了。

“枪声响了,没有警车赶来吧?”

“那小子的32口径手枪是安着消音器的。由于出血过多,我已经失去了知觉。当我恢复知觉以后,才发觉我已经躺在关屋组二层的办公室里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溜掉的随从人员又返回来把我扛上了汽车。”

“你的意思是说,你的22口径手抢就这么丢了,是不是?能不能是那个跟你去的人拿去了呢?”

“是在我昏过去的时候,被偷去的。不是岛田干的,如果是他干的话,从以后情况中完全可以看得出来的。”

金山沙哑着小声说道。

“跟你去的那个家伙叫岛田啊,他现在还在关屋组吗?”

“那个混蛋!是谁偷去了枪虽然还不知道,可我却倒了大霉。以后碰上了,我非弄死他不可。”

金山骂道,看他那样子,不象是在说谎。

两天以后,津村又用同样手段拷问了关屋组的岛田。从岛田嘴里打听出来的结果只是一句话:枪支绝不是他偷的。

津村将这些内容写成了报告。而这份报告并不能使神野泽一得到满足。可是津村又有什么办法呢?犯人不做下一个案子,津村也是无从着手的。

地方版的报纸并没刊载有关忠雄与真弓之死的报导。津村在雉鸡狩猎场渡过了五天的正月假期之后,第二天便又提起猎枪,背起沉重的猎物袋,登上了上行“松岛”号快车。

津村的恶劣情绪并不见好转,不知是什么原因,今年的鸟群特少。也许是当地猎人抢在猎期以前就已动手,也许是正处于繁殖不旺的时期,总之,雉鸡与山鸟是一年比一年减少了。津村一直抱着明天或许有希望的期待,在风雪之中熬过了五天。

可是返回东京,得知忠雄的死讯时,津村竞彻底忘记了爬山卧雪带来的疲劳。

<er h3">三</h3>

一月六日夜。神野公馆第二接待室。

围着麻栗木制成的圆桌。桌上的玻璃杯中正泛起着细细泡沫,神野与律村对面而坐。

神野泽一身上穿着一件颇似英国造的室内罩衣,脸上露出同情似的微笑说道:

“算了吧,津村君。”

津村道:

“社长。这可是杀人啊。”

他嘴里叼着卷叶烟,夸张地吊起眉梢,缩着肩头。

今夜里,津村身着深褐色西装,内衬雪白的衬衫,绿色的领带端正地系在项下,被日光晒成褐色的脸膛和洁白的衣领相映衬,恰象一名剽悍的哥萨克的轻骑兵。

神野说道:

“津村君,我知道不应该对已经死了的人说坏话。直到令天,对忠雄君的事情,我根本不曾考虑,他是那么坚决地向纪代子求婚,并且定了婚约,可是……”

神野把熄了火的卷烟,在嘴里转动了一下之后,不高兴地说。

津村马上擦着了火柴,伸到神野面前,一边给他点烟,一边说道:

“您非常生忠雄君的气,这一点我是非常理解的,那确是一种出乎正常人的……叫人难堪的死亡方式,您的小姐一定会很伤心。”

“谢谢了,好,已经点着了。确是如此,忠雄君办了一件多么胡涂的事啊。他不仅败坏了他自已的名声,而且也给我增添了不少麻烦。”

神野用力地一口一口吸着烟。

津村端起玻璃杯用冰镇混合饮料润了润喉咙,说道:

“您说得太对了,忠雄君究竞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之下,产生了与酒吧女人情死的想法呢。这确是很难推测的。我就是想对这一点进行一些调查……”

神野立刻说道:

“算了吧,方才,我就已经这么说了,我们想尽早地忘掉这件不愉快的事情,也不希望你再做那种触动旧伤疤的事情。”

这时,津村扔掉卷烟,立刻变得严肃起来,说道:

“您说得完全正确……,不过,跟您说句老实话,我对这个案子是另有一种看法的。我觉得这次情死事件,很有一些象是伪装的假案。经过我的彻底调查,意外得很,我逐渐预感到这件案子和杀害知佐子小姐的犯人很有关系。”

津村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异常严肃而又认真。

神野的双颊浮现出机敏的笑意,道:

“你说得可真有意思。这回我可不再听你的了,我也不会再出钱了。知佐子的事情我也已经死心了,被骗去的三千万元赎身钱就算是给我女儿知佐子祈求冥福之用了。”

津村揉搓着双手道:

“只要您把事情交给我,绝不会再花冤枉钱。”

“我看这样吧,以后会再求你办别的事情的。纪代子还很年轻。年轻人和我们这样的老年人不一样,他们的心很容易受到创伤,却也恢复得快。我相信,纪代子心情转变过来之后,还会有合适的青年出现在她的面前,愿意和她结成姻缘的。”

神野说过话之后,就闭上眼睛,津村只好耸耸肩头,站起身来。

第二天午后,津村到三协银行日本桥本店去访问泽田。

三协银行本店离日本银行不到百公尺,这是一幢庄重的五层楼房,董事长的办公室在三楼。

津村下了汽车。今天他没戴礼帽,穿着一件粗毛大衣,这件大衣使他显得年轻了一些。他登上银行的石头台阶进到里面,越过宽大的招待室,继续走上了二楼的阶梯。守卫以为他可能是想利用二楼的招等室,并没有阻拦。

他一直登上了三楼,脚步声在大理石梯阶上回响,它似乎把周围冷湿的空气都震动了。

三楼梯阶旁就是收发柜台。兼做门卫的服务员,身穿制服,左手拿着话筒。见津村上来,他放下话筒,用阻拦似的口气道:

“您有什么事吗?”

津村轻轻地把臂肘支在柜台上,看着象一条道路似的走廊。走廊左右两侧各是一排房间。

津村左手拿着从手上摘下的手套,抚摸了一下面颊,说道:

“真冷啊。是不是把冷风开关打开了。”

服务员问:

“您有什么事?”

“噢,只顾爬楼梯,我忘了说了。你们这儿的电梯好象只是一种装饰……好,我想见你们的董事长。这是我的名片。”

说话间,津村拿出来一张名片。他本想拿出一位在报社工作的朋友的名片,可是一转念,觉得不可。泽田现在可能被记者们纠缠得神经过敏了吧。那种名片很可能引起相反效果。

服务员疑惑地把名片看来看去之后,然后交给津村,说道:

“您有什么事?”

津村眨着一只眼,神秘地示意道:

“这个……我有点事想告诉董事长。请给传达一下。”

服务员迟疑一下,拿起了话筒。说有一个叫津村的调查所的人想见一下董事长。听说话的语气,接电话的人可能是董事长的秘书。

“董事长正在开会,秘书说可以和您会见。”

服务员撂下电话,回答道。这正是津村意料中的事。

泽田董事长有三个专用秘书,秘书室就在董事长办公室的隔壁。

“请坐……就请您谈谈吧。”在三个人中岁数最大的一个秘书首先开口道。他的语调虽然是柔和的,但那一双眼睛却透过眼镜片闪着警惕的光。

“噢。对不起。”

津村轻轻地点了点头,便不顾秘书们在他身后怎么叫他,一下子拽开了从秘书室通往董事长办公室的内门。

秘书室简陋而散乱,可董事长办公室却既豪华又具有静谧气氛。

泽田董事长五十岁左右,体型肥胖,头顶几乎秃光,只余寥寥可数的几根头发了,他坐在办公桌后的靠椅上,背后是高大的双层玻璃窗。

津村进门时,泽田正慌忙地关闭室内通话器的开关,看样子他是在偷听秘书室里的谈话。

津村先发制人,爽朗地问了一句:

“会开完了吗?”

“……”

泽田极力控制自已的情绪,额头上青筋突起。

紧随津村后面,秘书们跑了进来,他们难以掩饰馗尬的神色,忙道:

“你要干什么!”

“我们要叫警察了!”

津村却不慌不忙地说道:

“请你们安静一下,不必这样。我又不会加害你们的董事长。相反,我是想帮助董事长,才到这儿来的。”

一时间,秘书们不知如何是好了,他们低声嘟囔着,察看泽田的脸色,不知该不该对津村动手。

泽田道:

“好吧,就听这位讲讲吧。你们先回自已的座位上去。我如果按铃,就马上叫警车来。”

泽田吩咐后,便请津村坐到自己对面的椅子上。

秘书们按着泽田的命令回到自己的秘书室去了,津村微笑着面对泽田落了坐。

“请讲吧,要尽量地简单。”

泽田把右手手指就放在通话器旁边的电铃按扭跟前。

津村点着一只褐色的卷烟,嘴里喷着圈圈儿说道:

“我要说的,是关于你死去的大公子忠雄的事情。我对情死的看法总是有些怀疑。”

泽田凝视着津村问道:

“这么说,你手中有什么证据吗?”

“不,现在还没有。以后是会有的。所以才来找您。您不想雇我吗?我来得或许有些鲁莽。不过,根据您付出费用的多少,我一定会尽力为您效劳。”

泽田果断地说道: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吗?那就请你出去吧。”

“这可是太遗憾了,你不曾想过,贵公子并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吗?”

“出去,出去!不然,我要按铃叫警察了。”

泽田的手指已经触到桌子上的警铃按扭。

“您何必这么动怒呢——”

津村不自然地笑了笑,便站了起来。他把自己的一张名片扔到桌子上,说道:

“如杲您想明白了的活,可以往这儿给我打电话,费用虽然高一些,但是,我所看重的是良心。”

话说到这里,津村叼着褐色的卷烟出了董事长的办公室,秘书们看到津村就象看见了野兽一样圆睁着眼睛,一齐拥进董事长办公室。他们担心着泽田的安全。

办完了一切杂事之后,津村回到新宿三光町自己的事务所,此时已是冬日西斜,街上的霓虹灯异彩四放的时候了。

打开事务所的门,便是接待室。接待室里正坐着一个围着狐腿围脖的三十几岁的女人,手指上的宝石戒指亮光闪闪,那张脸确也象一只狐狸。

津村装模作样地和委托人打了招呼,便推开所长室的门。秘书久子赶紧跑到跟前来。

津村抓住久子结实的肩膀,说道:

“哎呀,我的小宝贝。”

久子的面孔很标准,颇有些外国人的派头。见津村跟地开玩笑,便轻轻挪开他的手,给他脱下外套,说道: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那位客人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反正都是那么老一套,都是要调査丈夫爱情不专之类的事情。好吧,就让她迸来吧。”

津村坐到桌子后面的转椅上,不出响声地深深地打了一个哈欠。

那女人委托的的事,果然如津村所预料的那样。女人怀疑她丈夫在某一所旅馆里另有一个小老婆,要给她彻底调査清楚等等。女人哭诉着诸种细节,津村则一一附和,答应为她尽所有力量。一万元预付金到手,他也顿感轻松了。可是时间已经是午后六点半了。

他把久子打发回家去了,津村考虑问题还是那套老习惯:一双脚搭在桌子上,背靠转椅,嘴里不停地吸着卷烟,一支接着一支,窗子上反射着霓虹灯光,一连有几辆警车鸣叫着警笛从下面通过,也许又有流氓做案。

津村从抽匣中拽出击打凶器黑棒,装进后裤兜,再穿上粗毛上衣,锁好事务所的门,乘自动电梯下了楼。

公寓门口立着一个立起大衣领子的年轻男人,个儿并不太高,可是肩膀却宽得很。

因为是站在背阴处,所以看不清这个人的面庞,他腋下夹着一个用商店包装纸裹着的小型登山镐模样的东西,有点象是破水锥。

津村的汽车停在离公寓五十公尺的丸荣商店后面的收费停车场里。如果是在该商店购卖东西,可享受免费待遇。

因为已经过了闭店时间,所以停车场并不十分杂乱。尽管如此,也还是有三十几辆车停在那里。律村正进入停车场时,巳经察觉到有人尾随在后面。

津村的车停在一排车的中间,随在后面的人,已经离他二十几步远了。

津村在车荫处蹲下,从后裤兜中取出了黑棒。

尾随过来的人,现在手里已经不是那个包包了。只见他右手抓住把,向津村步步逼近过来。

津村站起来了。尾随的那个人嘴里骂着,便把破水锥抡了起来。津村看准时机,对着来人的腹部猛力打去。

一击之下,来人便跪倒地上,破水锥脱手了,那人挹着侧腹,抽搐几下之后再也不动了。肯定是内脏或是肋骨被打坏了。

津村走到跟前看了一下,那个人的脸相如公牛一般凶恶。大衣下面的西服领上带着阪东组的标志,短刀与手枪交错图案的银徽章。

“你也够辛苦了,特意从银座赶到这儿来。嗬,我也终于被阪东组视为眼中之对手了。为了回报,我要好好地酬劳酬劳你。一直到你老实交代为止。”

津村又把他那个黑棒举了起来。

第三十章 美元交易

<er top">一</h3>

矶村商社是一个专门经营药品原料输入的公司。这是一个小得可怜的商社,在“共荣大厦”租下了二楼,名为大厦实际只是位于室町二丁目的一幢四层楼的小地方,商社除矶村社长外,仅有职员五人。

到这个商社来办事的客人并不多,也没有那么多的电话联系,再看它的的职员,也不象热心工作的样子,不谙内情的人,如果偶尔来到这里,一定会惊讶地问:这也算得上是一家买卖吗?

然而,矶村商社确是一家了不起的买卖。药品原料的输入是它表面的经营项目,至于在黑幕后面,它则是美元黑市世界里的颇有信誉的店铺。

社长矶村昭夫是一位仪表堂堂的四十岁的男子汉,短短的胡须用发膏修整得齐齐整整,整套的英国衣料西装无可挑剔。其仪态举止很有外国人的风度,却不嫌造作。他对职员的着装仪表也给予极大的关注。

大约是在一月十日午前,矶村接到本木直太郎打来的一个电话。本木在神田锦町经营公寓出租业。他邀矶村在一起进晚餐以便叙叙旧情,又说要给矶村介绍一位朋友。

这天晚上矶村也没有别的活动。他决定于六点钟到本木指定的四谷荒木町吉野饭店去赴约。

名为饭店实则是一个可供游乐的酒馆。赤坂与柳桥豪华多彩,而这荒木町却朴素安静,可以说是各得其宜。半年多没见到本木了,矶村脑中又浮现出他的面容。

在战后的混乱年月里,本木在一家秘密制造酒精和苯齐巨林的工厂干活,这些禁品制造多少也都不够用。虽然也曾在运输过程中被没收过几次,但这是一本万利的工作,永不亏本。在战后仅三年的时间里,本木手中已经掌握了亿元以上。

可是随着社会的日趋安定,发横财是不容易了。本木也曾试着在各种公司供职,但依然是一天比一天不景气。

三年前本木已经意识到,如此下去只有破产一途了。于是他关掉了买卖,在锦町建了一座价值八千万元的近代化的大厦。他把大厦租给了二十多个商社,过起悠闲的隐退生活来了,过去孜孜以求终日奔波反而遭损,今天的这个做法或许更为贤明吧。

本木把所有闲瑕时间都利用起来。他担任着靶场射击协会的理事,夏是射击场,冬是狩猎场。如此悠悠自得,以待重振之日的到来。

如今矶村来赴约了。当他的车停在荒木町吉野饭店门前时,已经六时二十分了。

吉野饭店在这一带属第一流店铺,虽不十分宽阔,但从庭院树木以至建筑设计之细节均曾经过周密之考究。

来到里面,一个将颈项头发梳拢到上面的老板娘施礼迎接道:

“您的友人已经到齐,正在等您……”

“有劳了。”

绕过假山与喷水池,再往里走去,有一间屋子。这就是订好了的房间。本木和一个容貌俊秀的青年已经坐在那里。正面的席位是空着的。

青年正是伊达邦彦。店铺的宽袖棉罩衣穿在他的身上稍微显得短了些,他得体地微笑着。矶村眼里的邦彦够得上是一个清净整洁的人物。矶村怎么会看透邦彦隐藏于内心的邪恶?他甚至觉得从这个青年身上飘散出一种青春的芳香。

矶村笑着打招呼道:

“让你久等了,对不起,我出了急事儿。”

身高五尺六,体重一百六、七十斤重的本木,也颤动着大肚皮笑着致意道:

“看样子,你还是那么忙啊。今天晚上,我们可以慢慢地消散消散了。对了,我忘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打猎的老朋友高国君,他靠着父亲留下来的股票红利过日子,还能画上两笔画……”

把邦彦介绍为高国是依据邦彦的想法。邦彦不想让矶村知道自己的真名。

矶村拿出名片,说道:

“我叫矶村,请多关照。”

邦彦轻轻施礼道:

“还请您多关照。我叫高国。很抱歉,我的名片才用完了。”

本木对矶村道:

“事情以后再慢慢地谈,是不是先洗个澡啊?”

“好吧。”

一个体型瘦削,腰肩部却丰满的老板娘,简直要把站起身来的矶村从背后抱起来。

沐浴过后,矶村也换上了宽袖棉罩衣。他回到房间时,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酒壶和菜肴,好象已等他很久了。四、五个艺妓也正娇声娇气地走了进来。

“好哇,来得正好。这回可是到齐了吧。”

本木把一个乳房丰满得要挣开衣襟的雏妓抱到腿上,冷不防一下子把女人前襟撩起来。

“你这个人真坏!”

这个性感女朗尖叫一声之后,便伸手去抓本木,以示回敬。

<er h3">二</h3>

本木估计着几个人都已有了几分酒意之后,便对一个稍稍年长的艺妓使了个眼色。

名叫小龙的年长艺妓,放下了三弦,对周围几个姑娘耳语了几句,众艺妓会意地含笑道:

“那么,就请各位慢慢喝着……”

说完,他们便退出了房间。

本木扶着椅子扶手说道:

“我看,咱们就转入正题吧。谈妥之后,再暍一遍。”

矶村挺了一下上身,点着了低约烟道:

“是关于买卖的事吧?”

邦彦开口了。他虽然喝了酒,脸色却丝毫不变。

“是的。我想买一些美元。”

矶村一时间竞不知如何做答:

“噢?”

邦彦露出难为情的祥子,微笑道:

“是这样的,今年春天,我打算到美国和欧洲去转转,顺便买些宝石和高级猎枪,这样还可以省出路费来。”

“说的是。”

本木播嘴道:

“高国君绝不是那种向警察告密的人,这一点我敢做保。”

矶村吐出一口烟雾说道:

“不知需要多少?”

帮彦语气平平地说道:

“八万美元。”

矶村把刚刚吸了两口的纸烟摁灭,忙问道: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八万元。”

矶村的眼睛闪着光亮,又问道:

“是八万美元吗?”

本木呷了一口冷酒,道:

“不得了。我也听说过大数目字,可是八万……”

“怎么样?只要讲好美元与日元的比例,今天我就可以拿来全部现款。”

“……”

“你的意思是要说,八方美元筹措不了吧。”

邦彦的话有嘲讽的味道,但从他的声音中却感觉不出来。

“不是那个意思。对我来说,这也是一宗买卖。筹措这个数并不是那么困难的……只是,马上拿出来可办不到。能不能等到明天晚上七点钟呢?”

这笔大有赚头的买卖,使矶村大为振奋,只是他不能显露于外罢了。这是大买卖人的风度。

邦彦坦率地笑着说道:

“可以,可以,我也没有必要那么着急。太着急了,换了些伪钞,对我们谁都不好。”

矶村慌忙摆手道:

“这说哪里去了,你不必担心。我这是讲信誉的买卖,绝不会做那种事。另外,还有本木君这个中间人……”

“这我就放心了,那么换一美元,我要付多少日元呢?”

矶村当场回答道:

“行情是一美元换四百日元。”

“我听到的行情也大抵如此,不过,关于那个……”

邦彦说到后半句时,用笑声掩饰过去了。

本木接着邦彦的话尾转过脸去问矶村道:

“矶村君,关于那个问题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矶村的眼神顿时暗淡下来,他装做不解似地笑着问道:

“那个问题,指的是……”

本木说道:

“矶村君,这可不是一笔小生意哬。按一美元换四百元计算,八万美元可就是三千二百万元啊。你究竞能挣多少,我当然不知道,不过总该是一笔大钱吧?是不是能稍微让一让价,正因为这样,才特意介绍到你这儿来的。”

矶村迟疑地说道:

“这可不太好办。这种生意,绝不象外人所想象的那样都可以赚上大钱的,再说……”

矶村本想说:再说,不也得给你本木君一些手续费吗?可是他没说出来。他也明白,本木君也不会不从这个青年人那里收取手续费。

本木把矶村那个“再说”后面的内容,领会到别处去了,他说:

“你是想说:能一下筹措起这笔巨款的,只有你一个人吗?”

矶村答道:

“不,我可不敢那么吹嘘,好吧,我就让一些。三百九十五元换一美元,你看怎么样。我这可是豁出命来了。”

“三百八十元一美元,这个数怎么样?”

“你这是想要我的命吗?太少了!太少了!”

矶村挠了挠头。

讨价还价的结果,是三百八十五元兑一美元。

矶村自斟自饮着,掩饰起内心的喜悦。这次交易中最少也能有一百二十万元的赚头。剩下的问题只是把给本木的手续费如何再压低一下。

其实邦彦又何尝不在暗中高兴呢,矶村只顾在交换比例上讨价还价,似乎一点也不曾怀疑邦彦所出现钞的性质。

拍了几下巴掌,先前那几个艺妓又进到屋子里来。室内热闹了,简直没有了秩序。邦彦到厕所去了,矶村便利用这个间隙,凑近本木身边商议手续费问题。本木只要求在事成之后给他十万元,够买狩猎用的子弹钱就可以了。矶村同意了。

当天夜里,本木拥着两个艺妓消魂忘返。矶村则为了能连夜筹集到所需美元,于午夜十二时过后便离开了这里。开付费用的是邦彦。

<er h3">三</h3>

第二天七点钟,在共荣大厦其他商社都已熄灭了灯火的时侯,他们三个人齐集于矶村商社的社长室。

此时,矶村商社办公室里已经没有职员的影子了。因为本木提出了要求,不要让职员知道此事。他担心这项交易泄露给警察,职员就会把他也招认出来,矶村也有自己的打算,由于要付给职员们一些报酬,所以他也不愿意让职员弄清交易额的数目。

社长室有六铺席大小。没有窗子,进门正面并排摆着一个大金柜和一个酒柜,在它们的前面是一张大桌子。

桌子前面的一块空间安放着桌椅等物,桌子上零乱地扔着偷税的哈瓦那卷烟盒。邦彦穿着一身青,从西装到衬衫一个颜色,手里拎着素色提包。本木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好象要再喝上两盅,才能驱散昨日的酒气。

矶村边请邦彦落坐,边说道:

“我已经准备齐全了,对不起得很,在我拿出来之前,请先看看你带来釣东西。”

邦彦说声:“请看。”便把提包拉锁打开,把捆好的纸币散扔到桌子上。

纸币根据票面额捆成百万元一捆的共三十个,另有一个八十万元的一捆。这些票子也都适当地弄了些摺皱,并且象洗扑克牌一样把纸帀的号数打乱了。这些钱就是从神野那里夺来的知佐子的赎身费,全属现钞。

当然摆弄这些纸币时,是带着胶皮手套的,不致留下指纹。八万美元需三千零八十万日元。而赎金却只有三千万元,那不足的八十万元则是用从博多俱乐部女老板那里抢来的钱补上的。

矶村大声道:

“嗬……”

接着便问:

“我可以点一下吗?”

说着便顺手抓起一捆来,手指熟练地翻捻了起来。

这些已被警视厅暗地里涂上荧光剂的纸币,表面上什么痕迹也不曾留下,矶村放心地喘了一口长气。

邦彦问道:

“怎么?是假票子吗?”

“哪里话,我只是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啊……现在我点点看。”

矶村用指尖擦了擦汗指,便以不亚于银行点钞员的速度开始点钞。尽管速度很快,还是花费了很长的时间。

“谢谢了。”

矶村点完钞后,把大量纸币装进一个大型的金属网筐,送到桌子后面的金库。

矶村用身体遮挡住金库门锁的刻度盘,便按着暗码顺序转动几下,沉重的金库门被打开了。

金库的中间一层摆着从十美元到一千美元的绿色的成捆钞票。矶村把邦彦给的日元纸币装入金库,又把美元钞票捆子装进网筐拿到了桌子上。

矶村象说台词似地说道:

“这回该你点钞了。这是准备好的八万美元。”

邦彦特意装做不会点钞的样子,一张一张地点起来。时间当然也花费了不少。

“数目完全对。这样,我就放心了。”

邦彦说笑着把成叠的美元装进提包里。

本木点着一支烟,转向邦彦道:

“我的事算是办完了,明天早晨五点钟从这儿出发,乘车去日光狩猎。猎区抽签我已经委托他们代办了,明天和后天都打算在那儿打猎。”

邦彦拉上提包的拉锁说道:

“你说的是日光国营猎区吧,我没赶上申请的日期……”

“那可太遗憾了。不过还会有机会,我还得在这儿待一会,和他有几句话说。你打算怎么办?”

本木用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说道。

听到这里,邦彦立刻站起身来,戴上薄皮手套,稍微看了本木一跟,说道: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你们慢慢谈。还有,矶村君,也许我还会有事找你啊,到那时还得请你帮忙。”

“你不着急。”

矶村道。

邦彦委婉地谢绝了矶村的挽留,拎起装满黑市交易的美元走出社长室。他的步履竟是那么轻闲。

不出所料,在阶梯中刚送邦彦出屋的本木,从后面追了上来,本木虽然身体很胖,但是由于经常进山狩猎,腿脚经受过锻炼,跑了几步并不太上喘。

邦彦一手仍然提着提包,另一只手把预先准备好的装着十万元钱的信封交给本木说道:

“少了一点,仅表谢意。”

声音小得很,在社长室里根本不会听到。地点是在楼梯的拐口,正处二楼的边侧,也不会被看见。

“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是我没有理由接受啊。”

本木嘴里虽这么低声说了,可是他并没把信封再推给邦彦。

邦彦说道:

“我不想让警察们以为我也是美元黑市的成员之一,从而引起麻烦。所以希望你不要把我的真名告诉他,如果他问起我的事,你就代我适当的地搪塞一下吧。”

“这一层意思,我明白……那么,这个我就不客气地收起来了。有机会我们还去一块儿打猎吧。”

本木把信封塞进衣兜里。

<er h3">四</h3>

邦彦和本木在楼梯拐口处分了手。五分钟后,他来到离共荣大厦有一段距离的工商信贷银行附近,乘上自已停在这里的汽车。

这辆车可是他自已出钱买的,号码牌也是经过陆运局登记在册的真玩意儿。

他把提包藏到车座后面,悠闲地吹着口哨,把汽车开往汤岛金助町本木的住宅。

邦彦把汽车停在静谧的汤岛圣堂的土墙跟前。他从一只箱子中取出一只手电和一个不太大的帆布口袋,装进裤兜里,裤兜由于钒布袋的重量向下低垂着。

本木家是在一条旅馆街的一端,这一带树木繁茂。本木宅占地二百五十坪,院里种植了很多树木。树木技叶攀越高墙伸展到外面来。

门并没有上闩,昏暗的门灯照射着本木家的门牌。从门前走过时向院里望了一下。院里有正房、偏间各一处,都是平房。这时,只有正房里的起居间还亮着灯光,偏间则是一片漆黑。

邦彦本可以从正门堂堂而入,但九尺高的一堵墙,对于邦彦来说,并不抅成障碍。邦彦沿墙跟向左转,只是一跳,手便搭到了墙上端,而后轻轻一跃,就翻进了院子。

眼前就是已经熄了灯的偏间。这是一幢两间房的小屋。与正房一样也是木制结构的。本木和妻子分居,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

同所有的猎手相同,本木的家庭生活很不愉快。本木的两个儿子生下来就有先天性的恶性脑疾,这也许是本木放荡生活的报应。他的妻子憎恶自已的丈夫,自从那以后就不再让他接近寝室。

他把身体贴在偏间墙壁上,从裤后兜里取出薄绒手套,换下了皮手套。他看了看正房,那间点灯的屋子已经挂上了窗帘。

邦彦用发针做成的万能钥匙,很容易地就把偏间的门打开了。他进到屋里,用后手带上了门,接着就看到手电的光亮从他手边射了出来。

他进来的这间屋子是居室兼客室,有九铺席大小,墙壁上挂着鸟和小动物的标本,还点缀着经过加工的熊、野猪以及鹿头等。

靠近卧室一边的墙前有镶有玻璃的枪支柜,里面装着本木颇感自毫的五支枪。其中四支是猎枪,只有一支是来福枪。

邦彦用手电照了一下之后,唇边轻轻地笑了笑。因为他方才使用过的那种发针,用上两只,就打开了柜门。

他先开了右边一侧的柜门,这里分为三层,装着各种拆卸枪支工具以及油类等物。最上面一格堆放着弹药雷管箱之类的东西。

弹药箱中四个扁平的是来福弹箱。一只纸箱里分装二十发子弹。

这些绿色弹箱里装着雷明顿猎枪枪弹,有两箱是一百八十格令重的,两箱是一百五十格令重。

如果打熊和野猪之类,需要用弹头重量在二百二十格令至一百八十格令之间的大重量子弹为宜。如果是在广阔的雪原中远距离地射击鹿时,则以一百五十格令重的高速子弹最为有利。

本木明后两天是到日光猎区去猎取鹿的,那当然是要用一百五十格令的子弹。并且邦彦也曾听到本木提到过这一点。

这时,邦彦从裤兜里取出了帆布口袋,这里面装着雷明顿猎枪30-06口径的一百五十格令子弹五十发。

邦彦从枪柜中把两箱一百五十格令的子弹搬到了地上。凭着手电的光亮把弹箱中的子弹拿出来,换上了他自己帆布袋中的子弹。他不必着急,他知道,本木现在可能正在用矶村给他的手续费喝酒呢。

换过子弹之后,邦彦阴险地笑了笑,他帆布袋里装来的子弹,如今都已经装进本木的弹箱了。这种30-06口径的子弹,弹壳里塞满了狩猎用的“AAA”火药,这是一种可怕的子弹。

来福枪的火药,猎枪火药以及手枪火药都属于无烟火药,但它们的药性各异。来福火是迟燃性火药,而猎枪与手枪火药则具速燃性质。

做完这一切之后,邦彦把枪柜又重新关好。他打开了卧室门,用手电照了照屋里。屋里收拾得很整洁,也许是正房女佣来打扫的吧。只是酒柜里摆放着无数只已经开了瓶口的西洋酒酒瓶。

邦彦站在卧室门口考虑了一会儿,又返回玄关门口,从里侧用自己配好的钥匙把门锁上了。

进入卧室,邦彦凑近安置在右侧的矮床旁边。这是一个双人床,床的另一侧紧靠墙壁。

邦彦钻进床底下,灰尘虽多,却也还可以忍受。

闭了手电,他在漆黑中等待着,真想抽一支烟。这种等待方式使他感到十分空虚,不过他确信本木今夜一定是要回来的,因为本木必须为明早去日光狩猎做好准备,何况今夜他也得睡上一觉休息休息。

本木归来的时间还真出乎他意料,早得很,十一时刚过了一些。

本木并没有醉。可是昨夜狂痴般骚闹的疲劳顿时袭来,他连眼皮都懒得睁了,直想睡。他把枕边的闹钟拨到四时,便脱下衣服,连电灯也没闭,就钻进了被窝。

鼾声犬作。邦彦听到了声音,就悄悄地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帮彦站在床边,用阴沉的眼光,盯着依然打着鼾声酣睡的本木的脸。

帮彦把右手伸进兜里,当他右手抽出衣兜时,拿心里拿着的是一个象镀银怀表盒大小的金属盒子。

他屏着气息打开了金属盒盖,盒子里装着麻醉剂药布,邦彦把药布轻轻地移近本木的鼻端。

本木下意识地要躯闪开药布。可是哥罗仿的药效极为迅速,肺里已经一下子吸满了麻药的微分子。本木马上陷入沉沉的呼吸状态。

帮彦把药布装进金属盒子,开始搜査本木脱在床角上的散扔着的衣服。

本木的大钱包是设计精巧的流行式的意大利货。打开钱包,邦彦发现里面除了装着他自已给本木的装着手续费的信封之外,还有一个信封,里面也装十张一万元的纸币。此外,就是一些五千元的或千元的票子,大约有二、三万的零钱。这十万元肯定是从矶村那里弄到的手续费。只要看一下那些纸币的号码,一眼就能认出。不错,这就是从那大批纸币中抽出来的。

帮彦用自已钱包里的普通一万元的纸币把这类纸币替换了下来。

第二天的晚报有一小块报导:本木在日光国营猎区里狩猎,当他对准一匹牡鹿开枪时,枪身突然炸裂,本木当场死去,肺部与胸部彻底炸坏,原形难辨。据狩鹿组织长讲,这可能是由于枪身里积雪所致。总之,这类偶发的爆炸事故每年平均都要发生,多至两千件,所以也并不能成为奇闻。

当人们工作一天回到家里,围着晚饭桌谈论这项新闻时,今晨飞往神户已将八万美元绿钞换好三千万日元的邦彦,正乘坐在归途的客机里。他一边进餐,一边看同一条新闻。

第三十一章 真情初露

<er top">一</h3>

矶村爱妾的住宅位于新宿区喜久井町,从地图上看几乎是处于东京都的中心。可是,正相反,这儿倒是一个空白点,是一处安静的住宅区,即使在夜深时,路上也很少能见到人影。

与邦彦交易过后的第三天夜里,十二时左右,矶村开车去户塚中学附近的妾宅时,路上仍然是人影绝无。

天空一片漆黑,雨雪砂砂。但车内却是暖融融的,加之除雨棒的单调声响,简直催人入眠,方才路经银座时喝下去的威士忌,现在开始发挥了作用。

眼前是一段坡道,路两侧是高墙和石栅。为了不致滑偏,矶村慢速行驶着,心里却朦胧地浮起因爆炸事故而丧生的本木的影子。

本木,真是太可惜了。不过,把性命搭在自己喜爱的狩猎上,本木在阴界也不会有恨怨吧。

本木那天介绍给自己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呢。矶村的思路于无意识之中转到了这里。可是一转念。事到如今,想这些有什么用呢?因为当时到手的三千多万元日币,第一它不是伪钞,第二做为周转资金,如今它早已又换成了美元。

矶村从集聚于麻布区的一个秘密赌场里的外国人手里把三千多万日币换成美元。这个赌场叫白兰塔俱乐部。

来这个赌场的人,上自各国驻日大使,下至不明国藉的真正赌徒。从俱乐部角度来说,只要交出抽头钱,只要是外国人,谁来都可以。

至于日本人则不然,除非是身份明确,守口如瓶者,其他一概禁入。这个俱乐部的经营者与日本及美国政府的高级官员以至大臣都保持有密切的联系,因而警视厅也只好佯做不知了。

矶村微笑着想道:这回也可以到那个俱乐部里去好好玩一玩赌盘的游戏了。想到这里,他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擦去前窗玻璃上因呼吸沾上去的雾气。

登上坡道,就可以看得见妾室恭子的住宅了,这是一座小巧灵珑的房舍。

矶村换上了一挡,抑制住内心的兴奋,谨慎地驾驶着车子。恭子半年前还是赤板一个夜总会的女招待,而今却成了他的一名妾室。他虽然曾与十几个女人鬼混,却没有一个女人象恭子这样,能在床头生活上做出如此激烈的反应。

再有四十公尺就要到达坡上的妾宅了。这时,一个把身体靠在一家大公馆墙壁上的人,走到路中间,站在那里,堵住了汽车的去路。

矶村高声骂着,急忙煞住了车,车速不高,又是在坡道上有一股向后的拉力,所以车子立刻就停下了。

在前灯灯光中映出的人影,是身着皮夹克的大高个子邦彦。

矶村的眼中露出惊讶的神情。帮彦机灵地跳到车旁,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敲着助手席一侧的窗子。

矶村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打开了左侧的窗子,问道:

“你到底有什么事!”

“到车里再慢慢给你说。”塚邦彦的头发被雨水淋湿了。他坐在助手席,随手把门关上了。

“到底有什么事啊?”

矶村焦急地又重复了方才的问话,眼睛里露出来责难的神色。

“是这个。”

邦彦从皮夹克里兜取出一个银盒子,盒子里装着使本木昏迷的浸着哥罗仿液的药布。

“……”

矶村不知如何是好。

邦彦说道:

“请你看一下吧。”

邦彦脸上浮现出奇妙的微笑,把左手的皮手套摘下来塞进兜里。原来皮手套下面还藏着一层薄薄的胶皮手套。

帮彦对这个毫无所知的矶村,进行了突然的袭击。他用右臂搂住矶村的脖子,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掌堵住矶村的嘴,不让他叫出声来。左手则从银盒子里取出麻醉药布,一下子按到矶村的鼻子上。

矶村全身扭动着进行反抗,抓挠着邦彦的皮夹克,想把搂住自己膀子的胳膊甩掉。

可是,这种抵抗也只是瞬间之事。嘴被堵住了,鼻子里吸进麻药,矶村很快就意识不清了。

邦彦离开了矶村瘫软的身子,把药布又装进放在座席上的银盒子里。放入兜里。

冰冷的雨雪仍在继续飘落,邦彦毫无表情地把昏睡的矶村移到了助手席上。

路上并无过往车辆,邦彦放下窗子,自已握着舵轮,把汽车发动起来了。他向右打舵,把车头掉向夏目坂。

从夏目坂到保健所,是一段很陡的坡道,邦彦在坡道的顶端煞住了车。

这回邦彦从衣兜里掏出来的,是一只注射器盒子。他用注射器从一个小瓶里吸满了酒精,然后对着矶村脚脖上的静脉全部注射了进去。

帮彦把注射器等物收拾停当以后,使用冷静的眼光观察着矶村面部的变化,血管里酒精迅速地循环着,矶村的脸,眼见着在增添着红润。

邦彦笑了,现在的矶村象是由乱醉而陷入沉睡之中一样。邦彦把处于这种状态之中的矶村安放到驾驶席上,又从矶村的兜里掏出钱包看了一下,里面并没有那种他所熟悉的滚烫的纸币。

邦彦让矶村的脸伏在方向盘上,让他的脚蹬在加速装置上,然后把变速器调到一挡,把车发动起来。汽车顺坡道下滑,逐渐开始加速了。

帮彦打开助手席一侧的门,滚到了路边。再看那辆汽车,速度剧增,象一只火箭一样飞速向前。

这辆车如果这样直冲下去,会被高墙和石栅撞得稀烂。

可是,一个偶然的条件对邦彦更有利了,当这辆满身伤痕的破车滑到保健所前面那条大路时,正和一辆从侧面以八十公里高速轰轰做声急驶而来的自动卸货卡车撞在一起。一声巨响撕裂开黑夜的寂静,一道眩目的闪光把周围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

<er h3">二</h3>

“出来了,终于出来了!”

水岛搜査一科科长才公出归来,森田警部就飞也似地跑到警视厅,向科长报告了这条消息。这时,其他机关都已熄了灯。

“怎么了,你怎么也会这样兴奋起来了,好吧,你先坐下来。”

水岛对森田说过之后,便伸手去拿罐里的纸烟。

森田警部依然站在那里说道:

“我是说,做了记号的神野知佐子的赎金,终于出来了,虽然只是一张一万元的纸币呀……”

“什么?出来了!罪犯到底还是忍耐不住了。好吧,你从头讲起。”

这回表示出兴奋情绪的该是水岛了,他嘴里叼的纸烟掉在了桌子上,他忘记了点烟,火柴的火焰一直在燃烧着。

“两小时以前,日新银行十条支店的经理给搜査第三科第一股股长挂来了电话。他报告说,在今天午后的银行进款中混杂着我们登记过的纸币。”

森田做了这样的说明。

警视厅已经掌握了这批纸币的号码,并且通过搜查三科把这些号码向全国各地银行的领导做了通报。搜查三科除了负责这批纸币的调查工作,还担当着伪造纸币伪造公债券的侦破任务。因为那笔赎金上已经涂有在紫外线的照射下能发出白光的萤火剂,所以警方也给东京都内各银行分发了紫外线发生装置。

警视厅唯恐在银行职员中有共谋者,从而导致搜查工作的失败,所以,警方没说这是赎金,只是声称带有这些号码的纸币是伪造的。

水岛听过报告之后,问道:

“知道是谁用的吗?”

“知道。银行的出纳股股长和那个前来存款的男人是熟人。存款人名叫石川哲三,他就在日新银行的十上条经营汽车加油站。”

“是吗?”

“日新银行,只够得上是二流的银行,十条支店银行,也只是比农村邮局稍微强一些。它那里多半是一些零星的按月存款户,一下子就存入一万元的人,一天也超不过十个,所以当我们向支店经理问起那个一万元纸币的时候,出纳股长马上就指出是石川的存款。”

水岛站起身,问道:

“唔。那还必须弄清这一万元纸币是经过什么途径到达石川手里的。”

“方才搜查三科的人会同鉴别人员火速去了银行,想取得纸币上的指纹,可是已经分辩不清了。似乎不能成为依据了。”

森田警部报告道:

“现在虽然银行已经关门了,我们三科的柴田股长却仍然留在那里。支店经理和出纳股长也被我们留下来。现在只是等您去,正式听取汇报了。”

水岛一科科长急忙披上大衣,说道:

“辛苦了。那就直接奔十条支店吧。请你安排一下汽车,你也一起来吧,为了慎重起见,也要调查一下石川的情况。因为他是关系人,还应该分配刑警监视,不要让他躲起来。另外,还要注意,不要让新闻记者听到消息,万一报上登了这种消息,犯人就会警惕起来,不再使用剩下的纸币了。”

森田道:

“知道了。”

水岛的脸上开始露出了笑意。那是一副精明的笑。

警车鸣着警笛穿越于来往车辆之间,不到十分钟已经到达了日新银行的十条支店。当然,临近银行时,车灯已媳灭,警笛也已停鸣了。

日新银行十条支店,正如森田警部所说的那祥,做为一个银行是有些过于寒酸了。它位于水道局附近,两侧均为商店,是一座窄小的二层建筑。人造大理石的墙壁,糟烂得再也不耐风吹雨蚀了。

警车后部座席上坐着水岛与森田。方向盘仍由搜查一科的刑警操纵。

人们熟悉的搜查三科的河野刑警,已经等候在银行门前。他戴着黑透绿的墨镜,面颊满是络腮胡须,如果再拄上一只拐杖,那就完全象一个盲人。

“人们都在二楼等候着,让我来陪您上去吧。”

铁青脸色的河野刑警抑制着自己的兴奋,小声地说过之后,便在前面带路,推开了银行侧面的便门。

进了便门,是一条只有二公尺左右宽窄的小院做为道路。

岛仓刑警做为联络员被留在警车上。水岛与森田则在河野的带领下穿过小院向里面的后庭绕去。

河野刑警用钥匙打开了银行正面的门,带领着两个人上了二楼。

二楼的支店经理室兼做接待室,这是一间具有九铺席大小的殴式结构的房间。经理的头顶几乎秃得光光的了,出纳股长的眼睛简直就要从鼻梁上滑落下来,这两个人都在神情不安地等候着警方人员的到来。所以只在鼻下留着一点点小胡的搜查三科一股股长柴田,总是不断地劝两个人不要拘谨。

水岛与森田和支店经理等人交换了名片,水岛柔和地提出了要求,说道:

“感谢您对我们搜査工作的协力,请原谅又来打扰您。不知能不能再一次地回答我们提出的问题?”

在调查过程中,森田笔录了问答的内容。总的来说,没有问出什么新的情况来。

这回该询问关系人、加油站的主人石川了。森田乘上等候在银行门前的警车,向石川加油站飞驶。石川油站属于以驹鸟商标而闻名的罗宾石油集团。汽车刚在加油站停下,就有一个身穿夹克、足蹬木屐的男人赶紧凑了过来。

这个人就是在这里进行监视的刑警。他用下额点示了一下在萤光灯照射下的镶着玻璃的加油站,说道:

“那个正在翻阅帐薄的人就是石川,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er h3">三</h3>

森田道谢之后便下了车。走近加油站时,一个下身穿紧身作业裤,上身穿红皮夹克的加油站服务女郎忙迎上前来。

森田用他那宽肩膀推开了玻璃门,说道:

“找你们的掌柜有点事。”

长着红色扁鼻头的小个子石川,把圆眼睛睁得大大地问道:

“找我吗?”

“有点事情想打听你一下,劳驾,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来一下……”

“你是什么人?”

森田打开警察手帐,说道:

“对不起,早该先声明一下才对。这就是我的名字。”

石川脸色一下子变了样,象是被粘米饼噎住一样,说道:

“是,是警官先生吗?请不要吓唬我。您是说我买黑市的汽油了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向你打听点事情做为参考。当然你可以拒绝,这是你的自由,不过,以后很可能对你产生不利……”

“好,我跟你们去。真糟糕,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尽量少占一些时间才好。我还没吃晚饭呢。”

“还得麻烦你,真不好意思开口,这件事还请你不要对外人讲,让记者们知道了,麻烦就大了。”

“这我明白,要是一上报纸,我的买卖也要受影响的。”

估计到事情并不那么严肃,石川也就恢复了常态。对那个正在给汽车灌注汽油的穿皮夹克的姑娘说:

“工会突然有个集会需要去一下。我尽量早些回来,你就先吃吧。”

嘱咐过之后,他登上了警车。

当石川被带到日新银行十条支店的二楼经理室时,他满脸狐疑愣怔地望着大家。

“那我们就单刀直入地提出问题吧。”

水岛开始审询了。他拿出那张一万元的纸币对石川说:

“今天午后两点钟,你到银行存款去了,这就是你存款中的一张吧?”

“既然你们这样说,或许就是那一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象话,怎么能随便把别人的财产公开呢!”

石川后一句责难的话,是对着支店经理说的。经理的秃顶都变红了。他低下了头。

水岛继续审问道:

“这张纸币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这是我的自由。”

“你说得很对。不过,我想告诉你。这是一张有伪造嫌疑的纸币。”

石川的脸色眼看着变得苍白了,他问:

“什么,假纸币!”

“现在还不敢肯定,只是嫌疑很大。如果你不帮助我们搞清,你也会牵连进去。这可对你不利了。”

石川的声间带着哭腔了:

“这可就严重了。这张纸币是昨天一个美国人在加油时付给的,加油费只是三百元。为了给他这张一万元钞票找零,我费了不少周折,所以记得很清楚。”

“你说的完全属实吧?”

“我女儿秀子在店里帮忙,你一问她就明白了,外文单词简单的我还能读懂,至于说话是一窃不通,和秀子两个人总算弄清楚了。”

“是美国人?”

“一看见外国人,谁都会认为是美国人的。”

“长的什么样?个头儿呢?”

“因为他坐在车里面,说不太清楚。总之是一个大个子,长着红头发……”

“这可是难以掌握了。你说头发是红的,就是说头发是真正的红色,比如说就象你们加油站的霓虹灯一样的颜色,是吗?”

“不是那种颜色,是茶色的。眼睛好象是淡蓝色……大约四十几岁年纪吧。”

“装束呢?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里面吗?”

“是的,就是一个人。服装记不太清了,好象是穿着运动衫,外面是带格的西服。噢,我想起来了,由于营业的关系,车型我记得很清楚,是一辆六一年型美国造的斗牛士牌的新车。我只是在商品录见过,实物那还是第一次,真是一辆好车。”

“车牌号呢?”

“我们加油站一天要招待几百辆汽车,我怎么能记得了呢。不过,我的女儿秀子记忆力特好,甚至连一些无聊的事,她也能记住。我还真有点惊奇呢,或许秀子能记忆得住。”

石川用手背磨去了额头上的汗。

在这里调查过后,水岛等人又来到了石川的加油站。结果秀子所讲的内容与石川的供述完全一致。并且她真的记住了拿出那张一万元纸币的外国人汽车的号码。

从车号立刻査到了车主。这个人名叫杰斯·马琴,是加拿大商人。他没有一个办公地点。据调査得知,他这个人经常出入于帝国旅馆的接待大厅,他住在位于代代木的高级公寓里。

当天夜里将近十二点的时候,在马琴正要赴白兰塔俱乐部时,却被当做重要的关系人带到警视厅本部。马琴大怒,只是要找律师,对于翻译人员所说的英语装做根本听不懂的样子。

到了第二天早上,一共有七家银行发现了这类纸币。隔一天,在十几家银行发现了,又隔一天甚至有二十几家以上的银行都发现了这种票子。水岛与森田昼夜不眠,以致熬红了眼睛,熬肿了眼皮。

于是追究每一个存款人,让他们讲出纸币的来路,结果表明纸币所涉及者共二十几名,他们无一例外地都是外国人。其中有一个是某一个大国的秘书科长,甚至还混杂着一名南美洲某一小国的大使夫人。

对马琴等人进一步查询,最后发现了两个名字与钞票有关:一个是白兰塔俱乐部,一个是在交通事故中丧生的矶村。

水岛等人只好在漆黑的泥沼之中摸索着匍匐着前进了。警视厅对于白兰塔俱乐部连夜大聚赌之事早有耳闻,只是不曾插手。

可是在警视厅刚要开始对白兰塔俱乐进行动手时,事件却偏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去了。各国大使馆迂迥曲折地通过外务省倾述了种种苦衷,并且从美国政府以及国防部送来了一份致日本政府的秘密文件,意思是希望日本方面能体谅他们,不要妨碍美军谍报队的活动。

这个事件在即将由法务大臣动用指挥权进行处理的关键时刻,搜查工作被命令停止了。水岛悲愤之极,递交了辞呈,森田也打算追随水岛而去,但被强行挽留了,因而追究矶村死亡事件的工作也只有中辍了。

事件终于被宣传报导界人士得知。于是,连日来报纸上便充斥着蛊惑人心的报导。

<er h3">四</h3>

再说新宿调查所的津村,他坚信这些案件与阪东组有关,于是便对阪东组人员一个一个地进了追踪,侦破。

津村了解了很多事情。他得出结论:最近的一些流氓,只要你能折断他的一只胳膊,他是什么都可以讲出来的。

一月十日凌晨一点钟,明美从银座酒吧返回到她晴海的豪华公寓。她按了门铃,却不见有人开门来,她有些生气了。

明美懒快怏地从提包里摸出了钥匙。一个新来的年轻保镖名叫入江,接过钥匙开了门。他是代替广冈与石井来的。广冈与石井本来是要去结果邦彦的性命的,结果反被杀掉了。

入江开过门之后,身着才服的明美,脸上浮现出稍带倦意的微笑说道:

“谢谢。”

入江站在明美的身边,香气叫人陶醉。年轻的保镖耳根微红,忙向分配给自己的住室退去。

“瞎,能会是谁呢?”

明美小声自语着,走进了房门并随手把门关上,暗锁也就自动锁上了。接待室里亮着灯,却无人影儿。隔壁起居室里也不见女仆。

穿过厨房进入里间卧室时,明美吓得心脏都要从口中吐出来。

原来,她那张豪华床铺的帷帐已被掀开。女仆和使唤小丫头两个人被脱得光光的背对背的捆在一起,扔在床上。两个人羞臊得紧闭着眼睛。

床前的靠椅上,坐着一个明美不曾见过的中年男人。由于风霜磨蚀,此人脸呈褐色,正在嘲弄般地微笑着。

这个男人就是津村。他腾地一声站立起来,左手插进大衣兜里,然后颇具戏弄意味地深深低下头去,说道:

“终算得见夫人尊容,不胜荣光,真是感激涕零了。”

津村把左手从大衣兜里抽了出来。

大衣兜里藏着一只德国制的小型录音机,它可以连续工作五个小时,并且电池就装在里面,便利得很,更优越的,就是转动起来几乎没有声响。

“你,你是谁?”

象是被钉在地面上的明美,过了好一阵,总算开口讲话了。前一段曾被邦彦折磨过,她简直就象得了神经病,特别惧怕肉体上的威胁。

津村微笑着说道:

“我虽然不是真正的刑警,可是职业却也和它相近。当然挣钱还是我多。”

津村叼着卷烟,眼色凝聚,似乎要看透藏在明美和服下面的身体。

“那么,你是……”

明美的面部表情顿时显得不自然了。她明知道逃脱不了,于是,一下子瘫软在一个角落里的沙发上。

“这么说,你是知道了,你是从阪东组的人听来的,还是从泽田那里听来的呢?”

津村说着话,便象老熟人一样在明美身旁坐下了。因为这样可以清楚地录音。津村兜里的超小型录音机就是为收取阪东组人员的证言而准备的,明美拚命地否认道:

“泽田?泽田是谁?你说的是前些日子和我们店的女人情死的那个少爷吗?”

津村说道:

“这儿可不是你的酒吧。你要是装傻,那可是浪费时间——”

他在说话之间抽出一把西德佐林根西洋剃刀片儿来,稍一晃动,一道紫色的凶光便闪了一下,他把刀片放到自已的胡须边上,说:

“你说的可有点不对啊,这个刀片锋利极了,在脸上深深地划一道,根本就觉不出来。就算是觉得出来,也只是嗖地一股凉气。然后,才能喷出血来。”

津村象说给自己听似地悄声道。

明美的眼角吊上去了,忙惊叫道:

“求求你,把它收起来!我什么都说……”

她边叫边用双手捂住面部和喉咙。

和服的衣襟摺皱了。她扭动着腰部,紧靠到沙发里头。

津村把剃刀收起,面部象恶魔般险恶。他盯着明美的脸说道:

“为了慎重起见,你讲得再明确一些,夫人与泽田董事长是什么关系?听说夫人曾经是某位公爵的妾室,不知是否确实?”

明美象受到了催眠术一祥,开始叙述了:

“和芝公爵的关系,在战争结束时已经完结了。他根本不劳动,可是财产税却永远缴不完,我对于那个终日无所事事的老头儿一点儿也不感到留恋了。”

“说得也是。”

“以后就是一段粮食困难的时期。我回到博多老家,又干起旧时营生来,我是一个好奢侈的女人,对于东京这个连可口的东西也吃不上的战后废墟,是一点儿也不留恋。”

“……”

“我和泽田先生的关系是从战后第三年开始的,那时泽田先生到他叔父经营的银行,就是现在的福冈银行去任支店经理。我一眼就看中了他。不过觉得这是难以实现的爱情,也就不再去想了。可也总想自已能有一爿店,所以就返还东京,把只剩下地皮的芝公爵的宅地变卖成钱。偶然得很,就是在这次,我和泽田先生是同乘一辆火车的。”

“偶然吗?那可是太巧了,好吧,你继续讲吧。”

“在泽田先生的帮助下,芝家的宅地卖了一笔大价钱。就是那天夜里,我的恋慕终算实现了。泽田先生说,既要办店,就要在博多办一个一流的店,大大小小的事都由他做了关照……”

津村撇了撇嘴说道:

“所有计划的实现,大概都仰仗福冈银行了吧。如今在银座的那个酒吧,也是泽田的力量。”

“是的,泽田先生把吸收到银行的存款,挪过这里来……唔,请不要往下问了,请不要再威逼我了。不要象上次那个魔鬼那样……”

明美忽然身上颤抖了起来。

“可是,我就是想知道那个家伙,听说那个家伙和我不一样,是一个很潇洒的美男子。是吗?”

津村说到这里,眼睛里闪出了光辉,他又把刀刃闪动一下。

看样子,明美好象是被吓得头脑混乱了,她歇斯底里似地叫嚷道:

“那个魔鬼,他察觉得了我们干的事情,就从我们这里敲诈去了五千万元哪!”

“五千万元?那么,他是以什么为理由呢?是因为你们店的女人做卖淫生意呢,还是因为你派保镖害他,他才将计就计来报复你呢?”

明美耸动着肩头,喘吁着说道:

“这回再见到那个魔鬼,我一定要亲手掐死他。他不仅敲诈了我的钱财,还把泽田先生的大公子和我们店里那个贱货真弓害死,然后又做出假象,好象他们俩是自愿死的,这绝没有错,肯定是和泽田先生有仇怨的人。”

津村又点着了一只烟,说:

“这可太有趣儿了。你能不能说得再详细点。”

明美就如此地讲了下去。她似乎忘记了听的人是津村,一连讲了几个小时,把所有的一切都连盘托出了……

明美讲述完了。由于时间过长,她已经是劳累不堪了。津村则不罢手。他当着被捆着的女仆和使唤丫头的面,对明美的身体做了百般的蹂躏。所以当他离开这里时,也感到了倦乏。

津村出了晴海高级公寓之后,打算直奔泽田公馆,可是中途他却一度回到马场的自家,把超小型录音机录下的明美的证言,又转录到另外的一个录音带里。

他带着这份录音带到了泽田公馆。做为交换条件,津村迫使泽田写下了一张一千万元的支票。然后又在泽田的陪同下,把支票兑换成现钞。泽田愤怒已极,险些晕倒地上。

第三十二章 铁证

<er top">一</h3>

“好久没见面了,还记得我吗?”

这是邦彦的声音。

神野纪代子接得邦彦挂来的电话,已经是二月初了。通过电流送到纪代子耳边的邦彦那男中音的波动,刺激着她的耳鼓,使她感到愉悦。

“我怎么能忘记呢?那一次真有些对不起你了……”

纪代子兴奋地回答道。她正坐在一只沙发上,淡淡的阳光洒满室内。如今她只是在等待着三月份的毕业式,最近一直没到学校去。因为毕业年度的三学期,学校几乎是不上课的。

“哪里的话。船晃动到那种程度,连我都感到不太舒服了。”

“……”

“忠雄君遭遇了不幸,现在你姐姐的案件调查工作又受到了阻碍。你一定是很难过的。”

“这就是命运啊。”

“我有个提议,你看怎么样。为了让你散散心,明天我们去打猎,去打小绶鸡好吗?眼看小鸟的猎期就要过去了,再说去打小绶鸡,当天就可以回来,只是在平坦的田野,或是田地里走走就可以,所以我想,你走起来也不会感到太困难。”

“那可太好了,可是,我没有狩猎许可证啊。”

“这没有问题,由我来负责任。这次我还弄到了一条真正的猪犬,非常漂亮,是英国种的。相信这次出猎一定会很愉快。听说你姐姐曾经使用过一支20口径的枪,我可以给你准备子弹。”

“那可太不好意思了。要说是交换条件,就见外了,这样吧,我做点好吃的东西,装饭盒拿去给你吧。”

邦彦答道:

“太高兴了。明天早晨六点钟,我开车到你家跟前接你。我们到多摩川上游一带去。真想到冰川车站那边看看。”

第二天一早上,雾霭笼罩。这是一个好兆头,这样天气大半是太阳一升起来就是睛天,邦彦驾驶的汽车停到神野公馆门前,神野宅占地面积很大,在位于涩谷钵山町的高地之上。

邦彦一身猎装,脚上是一双长长的皮靴,身上是一件革制的青绿色猎手大衣,真是挺拔英姿,颇有几分年轻士兵般的精悍。汽车后座里放着背包以及装子弹的皮盒子。一条瘦溜的短毛猎犬,静静伏在汽车底板上。

神野公馆家的前庭,池水与森林都还保持着自然状态,小鸟儿频频鸣叫。送报少年从路边跑过,呵出的气息象纸烟冒出的白色烟雾一样清晰可见。

邦彦落下车窗,冷冷的雾霭流进车里,扑到脸上。连接着前庭的车道,向里伸展开去的是一片为薄雾包围着的森林。透过林间空隙,可以窥见神野公馆的二楼。邦彦阴冷的眼光凝视着这片宅第,暗中道:不久我将把它变成我的家。

车道里面开始摆动起鲜艳的色彩,邦彦将眼神移回来了,他的嘴唇也相应地浮现出一种有节制的明朗的笑意。

鲜艳的色彩是纪代子。后面跟着的是拿着出猎用品领班女仆和子,纪代子脚步轻盈地向这面走来。

纪代子身着柠檬黄的皮衣,紧扎着腰带,下面则是紧腿的鹿皮裤。一双白色长筒靴,蹬在脚下。

邦彦下了车,站在门前,尖刺的铁栅门,早已由女仆打开了,纪代子和领班女仆,踏着车道上的沙石走近了。

“早安。”

邦彦爽朗地打着招呼,把手举到帽沿,他的脸晒得微红,洁白的牙齿排列得整整齐齐。

两个女人也回了礼。纪代子的嘴唇露出笑意,穿一身黑色衣裙的领班女仆和子则尽量掩饰自己的冷淡。

邦彦弯下身去,从和子手里接过纪代子的背囊和枪套。

这时,和子面孔严竣地对纪代子说道:

“小姐,千万要小心才是,别伤着什么地方——”

对小姐说过之后,又转向邦彦道:

“请您多关照小姐吧。请您提醒小姐,不要勉强地做什么。”

“我听明白了。我们尽量早一些回来。”

邦彦答应着,便把纪代子请到车前,纪代子的东西被安放在后面座席。纪代子坐到了助手席上。

穿过肃静的住宅区,汽车从代代木驶上甲州街道。

汽车疾驶,将一辆把大地震得轰轰做响的长距离运输车飞快地超越过去。

一直在谈着一些闲话的纪代子,突然转变了话题,说:

“昨天,你来过电话之后,我跟母亲说要出来打猎的事情,她当时脸色都变了,不让我出来。”

邦彦笑着说:

“因为我是一只狼吗?”

“你说什么呀。只是因为姐姐的事情,她有些神经过敏了。”

“是吗?放心吧,我又不会把你拐跑了,难道你不信任我吗?”

“不信任,我也不能和你一块儿到山里去打猎呀。”

“谢谢了。那我们就谈一些愉快的话题吧。讲讲你的学生生活好吗?我的学生时代……”

在飞也似的汽车行进中,邦彦诙谐而有趣地谈起了自已种种失败的经验,并且在谈话中巧妙地编织进一些关于独身生活的乐趣与孤独等色调。

邦彦的特技,就是让女人沉陷于幻梦之中。既使在吵杂的闹市中,他也会用薄薄的围纱将自己和女人遮起,而与外界隔绝。

纪代子在邦彦俊秀的面庞上看到了他昔日孤独稚嫩的少年影像。虽然只是瞬间即逝的幻觉,可是纪代子却深深地为之打动了,出于一个女性的母爱本能,纪代子爱怜邦彦,真想悄悄把他搂到怀里。

汽车过了府中,进入昭岛市界。右边是宽阔的空军基地,在铁丝网障壁的里面,巨大运输机和喷汽机发出轰响。晨雾早已消散殆尽。

这条街市的自然景观异常明显。一辆吉普车被邦彦超越了。挤在车上的黑人士兵,吹起口哨哄笑着。纪代子把眼光从邦彦脸上移开,扫视着周围的田野,这个异样的世界,这里珍奇的风物,让她感到了新鲜。

<er h3">二</h3>

过了青梅,沿着多摩川上流再行二十几公里,就到了冰川车站。站前广场的前面,有由奥多摩湖流出的河川流过。再向远处望去,则是由御岳山以及三头山组成的峰峦。这就是秩父多摩国立公园。

冰川是多摩川与日月川的汇合点。日月川发源于以钟乳石而闻名的立原。它流经曲折的溪谷而终汇成湍急险流的大川。冰川是观赏断崖奇石的名胜地。

可是邦彦却在冰川把车头掉向右方,向着一个并不熟悉的山村驶去了。因为这次是来射绶鸡的。

汽车在乱石散卧的村道上颠簸着前进。这一地区的麦田又窄又小。农家房舍贫寒,苫房草几近朽烂,可杂木林以及原野却到处都是。

汽车离开了村路,开进了一处远离村落的杂木林中,车停下了,猎犬一下醒了过来。一路上无论车子如何顛簸,它一直都在打盹。可是如今当邦彦把车门打开时,它即刻兴冲冲地跳到车外,在仍留夜间残露的枯草间窜来窜去,撒起欢儿来。此时,从四周传来了绶鸡的“啾咕,啾咕”的叫声。

纪代子从车上下来,伸展开两手,深深地呼吸着清冽的空气,说道:

“身上好象洗过了一样。”

纪代子丰满的乳房,透过她的皮大衣映射到邦彦的眼里。

“咱们休息一下以后,马上就开始吧,其余的子弹我给你送去,不过,就这二十五发子弹,我看也足够你用的了。”

邦彦边说笑着,边把塞满枪弹的子弹带递给了纪代子。

“我若能打中,回去恐怕就要下大雨了……哎呀,好沉。”

纪代子只在一侧面颊上笑出一个酒窝。她开始把子弹带缠到身上。

邦彦从枪套中把纪代子的猎枪取了出来。由于经管得不精心,表面上了点锈,然而仍不失为一支世界最高级的枪支,枪机部分竞看不出有什么毛病。

邦彦轻声自语道:

“真是一支好枪,只是太贵了一些。”

邦彦替纪代子把原本是分解开的枪支重新组装好,这种26英寸的双筒短枪非常轻巧,况且纪代子的这只枪是20号口径的。

邦彦拿起了自己的枪支。他把子弹带缠到腰间,把背囊背起来,纪代子的子弹也装在这个背囊里。

他们把车门上了锁,出发了。纪代子用围在脖子上的围巾包起了头发。

为了预防不熟悉枪支的纪代子发生走火爆炸事故,两个人并排走在一起,邦彦装好了五发子弹,准备在遇到鸟群时使用。

在一片桑田与竹丛相连的地方,猎犬警觉了,它竖起尾巴,鼓起胸脯,鼻子与身体剧烈地抖动着,仿佛处于一种迷狂状态。

邦彦向纪代子轻声低语:

“要出来了,准备射击——”

接着,邦彦又转向爱犬,小声说:

“去!”

猎犬一头冲进了竹丛之中。

于是扑楞楞一阵翅的拍击声,两只约有雉鸡三分之一大小的小绶鸡从竹丛中飞了出来。

这是雌雄一对,雄的一只向右飞去,在桑田上面盘旋;雌的一只轻轻擦着竹丛上端,向左侧飞去了。

纪代子条件反射地勾动了扳机,在射击座力的震慑下,她又第二次勾了扳机。竹子被迸散了,可是绶鸡却连一根羽毛也没掉下来。

邦彦不慌不忙地用练习瞄准射击时所获得的要领,两发双中。绶鸡翅膀半开,象石子般跌落下来,猎犬当即把猎物叼回。

纪代子兴奋得脸都红了,她边折枪换填子弹,边说道:

“我可真害怕了,枪声可真大呀!”

邦彦安慰纪代子道:

“一开始,敢开枪已经很了不得了,可是不能慌忙地近距离开枪,那样一来,枪砂不能充分扩散开,是个损失,就是打中了,鸟儿也被打成烂酱了,还有象方才那样,鸟儿在桑树间低低地穿越飞行时,千万不要顾忌那些树木的枝丫,连鸟儿都能飞过去,那么小小的一颗弹粒哪会有过不去的道理呢。”

邦彦抚摸了一下爱犬,然后把绶鸡的肠子掏掉。

把猎物装进背囊的猎物袋中,他们又开始前进了。纪代子气喘吁吁地紧跟在邦彦的后面。

绶鸡本来不是日本当地的鸟类,它是从中国买进,放养在此地。正因日本气候适合,所以很快得以繁殖。

整个上午,邦彦不费力气地打下了五只,突破了规定的只数。此外,猎得了三只鹌鹑和两只山鸡。

在这以后的时同里,邦彦则专注于指导纪代子练习射击。纪代子也很高兴,因为她打下了两只绶鸡和一只停在树枝上的山鸽。两个人走一程又一程,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经进入了远离人家的山麓。

从一堵西南向的断壁的岩石之间涌出一股清水,形成一处自然的饮水处,这里虽然为茂密的森林所围拢,可是饮水处周围,却是日光融融,暖洋洋的。干燥的落叶厚厚地铺了一地,恰是一片舒适的褥席。他们决定在这里吃午饭,纪代子解下子弹带,铺开一张塑料垫子,把三明治、肉块、葡萄酒以及水果等摆到了上面。邦彦捡来了满满一抱的烧柴。

烧柴点着了,劈啪作响,火焰窜动。高处风摆树梢,但两个人的后背却被烘得暖融融,脸上烤得热烘烘。

运动和新鲜空气增添了两个人的食欲,吃什么都是香的。纪代子把剩下的面包片丢给猎犬,手里在摆弄着酒杯,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

邦彦熟练地剥去了三只绶鸡的皮,又在水泡里掏尽了内脏,然后把它们扔到散发着炭火般炽热的火堆里。绶鸡立刻就送出了馨香的味道。

纪代子不由得仰卧在枯叶铺成的褥席上,把两只手垫到了头底下。阳光的照射使她闭上了双眼。

忽然,纪代子觉得有一个影子落到自己的脸上,她当即睁开眼睛。原来脱掉皮革长靴的邦彦趴在她的身上。

纪代子拼命地想推开他,说道:

“这不行。你躲开吧!”

“我很早就已经喜欢你了。”

邦彦喷出的热气象是抚摸着纪代子的面颊和耳朵。邦彦虽然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可是纪代子却动弹不得了。

“不要这样!人家是这样地信任你,可是……”

纪代子的声音停下了,原来双唇被邦彦的唇堵住了。邦彦的右手微妙地向纪代子的胸部滑动。

纪代子想踢开邦彦,可是尽管哭,尽管叫,又有谁能听得见呢?因为在这深山之中。

可是,纪代子是已经有过同男子接触的经验的女人,她也难以按自己的意志行事了,她的全身已为一种甘甜的陶醉感所占据。当邦彦要脱掉她的裤子将嘴唇离开时,纪代子的嘴里只能漏出轻轻的喘息声,说了一句:

“不要这样,让人家看见……”

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枯叶粉碎的声音停止了,烧柴的白灰在阳光中飘动,静静地飘落在纪代子白净的大腿上。猎犬依然伏在原处一动不动。

纪代子两手遮住脸,大颗的泪珠从面颊流下,消失在蓬乱的头发里。她不是因为悲哀而哭泣,是陶醉的余波未尽。

过了一会儿,邦彦默默地站了起来。他整好衣装之后,用刀切树枝做成了一只签子,把烤得红红的绶鸡肉串了起来。

邦彦微笑着对纪代子说道:

“不要哭,我这是真心,我从心里爱你啊。”

“真的吗?”

“你才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一直寻求的唯一的女人。”

“我纪代子,真幸福呀。”

说着,纪代子的双颊上又挂上了泪珠。

两个人紧紧地把脸贴在一块儿,嚼着滚热的烤整鸡。

从这天以后,两个人经常会面。每一次纪代子都得到了满足。只是在别后踏上回家的路上,才感到哀伤。

<er h3">三</h3>

二月末的一个傍晚,津村应神野泽一的要求来到了钵山町的神野公馆。稀奇得很,这次神野本人竞出迎到门口。

津村诚惶诚恐地说道:

“这可是不敢当,不敢当。您这样欢迎我,倒叫我难为情……”

最近,津村手头宽裕多了,所以身上穿的是最高级的西服,手指上也有大粒的宝石在闪光了。

神野不去过问津村的应酬话,把他领到了二楼的书房里。

这书房真好象一个豪华的图书馆。有差别的,只是它比图书馆更叫人心情舒畅。

“真是对不起啊,太太出门了吗?”

津村在暖炉前的摇椅上坐下,把礼帽放在一边。

“是,她出去有点事——”

神野说完这句话,就改变语调说:

“其实,她和女儿们跟一个就要成为纪代子丈夫的人一块儿去歌舞伎去了,现在可能正在看戏呢。”

“嗬。这真是大喜事。恭喜您,结婚典礼时可一定通知我一声。”

津村一本正经地低下头去。

“唔,以前是我给姑娘选定女婿,可是失败了,这回我打算让姑娘根据自己的意志去决定吧。”

说着,神野闭了一下眼睛。

“那可是再好不过了。对方是哪家公司的少东家?”

神野微微皱了眉头,说道:

“这个吗,是个画家。不过是个无名的……”

“是吗?”

津村吊起了左眉,伸手到兜里掏出一只卷叶烟叼在嘴里。

“我不想对姑娘自己选中的女婿挑毛病。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这一点请你不要误解。”

津村苦笑着点着了一支烟,说道:

“我还什么话也没说啊。”

神野嗽了嗽喉咙道:

“虽然说是女婿。可是根据我们家的情况,女婿也就一定是养子了,因为我家全是女儿。说实在的,也正因为如此,才感到有些难处,若是……”

津村明白了。他唇边闪过一丝魔鬼般的微笑,说道:

“你说得有道理。就是说,若是那个人的目标是图谋财产……您是想说这个意思吧?唉,财主有财主的苦恼啊。”

神野赶紧否定津村的话,说道:

“不,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一个画家女婿,在我死后,能对我的公司如何呢……”

津村的言词有些不太礼貌了。他继续开腔说道:

“恕我说句不客气的话,您的公司发展得再大一些,连机器人都可以出任社长的。管他的候补者是谁,都没有关系。只要把他放到公司里,他自然能行的。”

“……”

神野面有难色了。

津村不客气地问道:

“这么说来,您为什么叫我到这里呢?”

“叫你这么一说,我真是无言以对了。说老实话,我也并不是怀疑他,可是总有点不放心……据我所见,他确象个好青年——”

津村从喉咙里发出笑声,说:

“我明白了,调查调查他的过去和现在的情况,不就可以了吗?”

“拜托你了,对方姓伊达,名邦彦。叫做伊达邦彦。”

“是了。”

“因为是你办事,我想是不会失败的。希望你绝对不要让对方察觉,拜托了。我委托你调査啊,也是背着家里人的。只有这个条件,务必请你遵守才是。事成之后,一定有重金酬谢。”

津村喷着卷叶烟的烟雾,说道:

“上次您给了我个空头支票,我可是吃了苦头了。”

神野沙哑地笑着说道:

“那次和这一次不同,知佐子的事件是调查过去事,这次是调查与将来有关系的事啊。如果调查清楚,知道伊达君是个冒牌货,是个结婚诈骗犯的话,我们就可以防患于未然,制止这个悲剧。如果他是老实人,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

“果然名不虚传,果然是威名远振的大东电机公司的社长先生。”

神野翘起嘴角说道:

“你是嘲笑我吗?”

“哪里,哪里。一点也没有那种不敬的意思。我想问一下,那个人是靠什么维持生活呢?一个无名画家,能靠卖画为生?我们日本可不是那种幸运的国家。”

津村把话题变换了。

“据他本人说,他父亲给他遗留下相当多的股票,只靠它的利息,生括就满可没有忧虑。至于实情是什么样子,我也有些迷惘了。”

“住在什么地方呢?”

“关于你说的这些,秘书已经打了字,放在那张桌子上的,就是材料。”

神野对着室内一角的一张大桌子示意道。

津村敏捷地站起身子,说道:

“现在看一下可以吗?”

神野轻声说道:

“当然可以,稍过一会,他本人和我在一起进餐。所以他会与家里的女人们一起回到这儿来。在他们回来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你先把些预备知识,记到脑海里。等伊达君一离开这里时,你就可以立即尾随其后了。”

“好吧。那么,我就先失陪了。”

津村把燃短了的烟头扔进暖炉,然后慢步走近桌子。拿起夹在文件夹里的材料,坐回到摇椅上。

津村翻阅着材料,当他看到夹在里面的二寸照片时,他似乎有些震惊了,问道:

“这就是我们才说的,您家女婿的照片吗?”

神野问道:

“怎么,你见过这个人吗?这是我家秘书用隐形摄影机拍摄的。”

“不,不是这个意思。嗯,越看越象个好青年,简直就可以说是青春的化身,您家小姐这样热恋着他,不是没有缘由的。”

津村是佯做不知罢了。至今为止,在几桩与杀害神野知佐子有关连的案件中,有几个遭受残害的人都曾向津村供述过做案人的形象特征。他们所描绘出的犯人形象与这张照片上的伊达邦彦的形象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er h3">四</h3>

津村毫不放松地进行着对邦彦的调査工作。邦彦确实也觉察到津村这个人跟踪自已,为了不致露出破绽,邦彦也非常谨慎。

对邦彦过去情况的调查表明,调查结果与邦彦亲口对神野和纪代子所叙述的情况,有很大出入。

比如说关于股票的事情就是如此。邦彦说他是靠父亲留给他的股票利息生活的,津村通过他一些在证券界有权威的同行朋友们进行了调査,结果了解到邦彦手中确实拥有价值三千万元以上的股票。然而,重要的问题是,这些都是他最近才买到手的,此外,津村还曾给活动于邦彦故乡四国的同行朋友打电话询问过。回电内容提出,邦彦的父亲只不过是一个官吏,是不会有那么多遗产的。

然而,这种种情节对于津村来说,只能成为邦彦犯罪行为的一个佐证。王牌是已经落在津村的手中了。

津村立刻把邦彦的照片拿给横滨根津组的头目以及博多俱乐部的老板娘明美看了。他们都吃惊地叫了起来。

和女招待真弓住在一个公寓里的一个人看了邦彦的照片之后说,她曾经看见过这个男人进真弓的房间。津村也曾到住在邦彦家附近的一个公司职员家调査时。当津村把一张清晰的神野知佐子的照片拿给这家女主人看时,她回想起照片上的这个女人确曾到邦彦家中来过,津村把这些证言全都录到了他超小型录音机上了。

把这些片断连结起之后,就能很自然地了解到邦彦所犯一系列罪的前因后果,可是津村却把这一切完全藏于自己的胸中,送给神野泽一的却是一份能证明邦彦所述内容的假报告,津村有他自已的打算。

津村耐心地等待着邦彦发起对自己的攻击。津村想以此为端倪拉开战幕,最后以手持王牌的自已的胜利而告终。

可是邦彦却对津村的活动不予理睬。他不会不清楚津村的行动,可是他并不去挑战。

邦彦也决定孤注一掷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处境,可是他却毅然地向着毁灭之途突进了。津村在等待着。他以为邦彦会攻击过来,然后利用它以王牌取胜,津村开始就想得如此简单,可邦彦却是这样的冷静,按兵而不动。就在这期间,老神野相信了津村的假报告,给邦彦与纪代子的婚期选定了日子。定于纪代子大学毕业式的第二天,即三月二十五日结婚。

纸牌游戏中,有一种叫做印第安扑克玩法。这种牌的玩法是,既使看到对手的牌,自已也不能看自己手中的牌。如果赌注不大,当然是很无聊的,可是如果押上大的赌注却刺激得很。

津村和邦彦的战法,就有点象印第安扑克的玩法。津村已经看到了邦彦手中的牌。可是自已的王牌对邦彦究竟能起到什么作用?这一点他是不清楚的。

于是,津村以期待和不安的心情等待着结婚仪式的来临。

三月二十五日的结婚典礼即将迫近的前两天——三月二十三日,津村花费午前与午后一整天的时间,把至今为止所收集到的所有女人们的证言都整理到一个录音带上并且加了解说,在另一个录音带里,他录上了自己对邦彦的调查结果,他是在一边看着自己的笔记本,一边录音的。

津村把这些东西包成一包,塞到门口的邮政箱里头了。然后,他驱车来到西岔路邦彦的家中。他不耐烦地把手枪插在腰带间,用上衣襟掩蔽好超小型录音机。

房间里传出钢琴合奏曲的声音。按了门铃之后,随着轻轻的脚步声,邦彦出来开门了。

“我也觉得这几天,你会光临的。请吧,到里面坐。”

邦彦轻松自得地笑着说道,上身西装,下身紧身裤,把邦彦身体的线条显现得象雕塑一般。津村从没见过这么高大而魁伟的体型。

“不必客气。”

津村微笑做答,并迅速地向四周扫视一下,邦彦并没有表示出有什么警戒的样子,便把津村领进了起居室。

周围墙壁全为枪支柜所占据了。柜中闪着黑光的精巧的一排排枪支,已于无形之中把津村震慑住了,津村故做威严,把一只卷叶烟叼在嘴上。

邦彦请津村坐在椅子上,自已也宽松地在靠椅上落了座。然后静静地问津村道:

“你想得到什么呢?”

津村啪地一声把打火机盖子打开了,回答道:

“钱,就先拿一千万元吧。”

邦彦笑了笑,说:

“是真的吗?”

津村的嘴唇由于不自然的微笑而显得有歪扭,他说:

“你是想开玩笑吗?——秘密我已经全部掌握了,可是我却特意没向神野报告这些,这样,你才能当上亿万富翁家里的上门女婿。就把这一千万元权当做投资吧。”

“我并不想开玩笑。我很佩服你干事的劲头儿,好吧,我出钱,反正我的一切都已被你彻底地折腾过了,在这里再有怨言也无济于事了。”

“真的吗?”

津村的卷叶烟从嘴里掉了下来。

邦彦说道:

“成为神野家族中的一员,是我的最大愿望,也可以说是我的追求,我完全有信心,以大东电机公司做基地,把世界上的财富都归在我的名下。”

“我是这样一个人,——一旦下定决心,无论发生什么事,也干到底。想不到在这最紧要的关头出现了你这个拦路的人,现在若和你争吵起来,后天就要举行的婚礼,也不能举行了。”

“可是我非常希望举行这个典礼,让世上的人们看看,象我这样生活过来的一个年轻人,是怎样赤手空拳地通过不懈地战斗登上了权力的空座的,我就是要嘲笑这些人。”

邦彦的声音是那么镇静,眼神又是那么深沉。

“那么,钱呢?”

“今天晚上不行。明天晚上可以把现金凑齐。”

“我到哪儿去取钱?”

“明天,这儿要有几个客人来。午后七点钟,在中野的哲学堂公园的吊桥那儿交给你吧。”

“可要一定来。若骗了我,那会产生什么后果,我想你是知道的。”

“我当然可以估计得到。”

“那么,再见了。明天我们还会见面,就不必送了。”

津村说过之后就走出了房间,从身后并没有飞过来子弹。

第二天,津村把装着两盘录音带的纸包交给了秘书久子,并告诉久子说,如果到二十五日中午他还没有返回事务所,就让她抽时间把这个包包送到警视厅的森田警部那里去。津村又命令久子,在这段时间里要把包包放在金库里保管着,并第一次把金库保险锁的号码组合教给了久子。昨天晚上,邦彦说是那么说了,可一旦被反咬一口,自己就会被囚禁起来,到那时或许有追索这些证据材料的可能。

在接近中午时,津村出了事务所,衣服里藏着两支手枪。一支是45口径的,另一支是从阪东组头头那里夺来的勃朗宁自动手枪。

津村把自己的汽车停放在十二社的金山住所公寓的门前,刚好开门出来的是金山,听到津村的声音,一下就想起了那天夜里的事,便猛扑过来。

津村不费气力地就把金山制取了,于是直截了当地对金山说道:

“现在就把你打残废了,还为时过早,我看先给你一个很好的挣钱机会吧,怎么样,干不干?这是预付款和做买卖的家什——”

说过话之后,津村把二十万元钞票和勃朗宁手枪扔到金山面前,求金山给他充当保卫人员。金山当场允诺,并且立即把津村称做老爷了。

已经是约定的午后七点钟了。哲学堂公园里早已不见了情侣和散步的人影。周围被昏暗所笼罩,一片寂静。

公园的山背侧没有一只灯盏。只有吊桥下面浅浅的人造河水发出单调的哗哗声。

在吊桥前小广场的两侧,正有两个男人从黑暗中走过来,静静地在走近。

这就是津村和邦彦。邦彦戴着薄手套的左手上,拎着一个小提包。

两个人在距离三步远的地方都站住了。

津村压低着声音,问:

“拿来了吗?”

邦彦答:

“拿来了。可是没倒出时间去换现钞。不过,我可是带来一个比现金还要贵重的东西。”

津村不高兴地问道:

“什么?”

“两磅海洛因,价值超过一千万。”

“少骗人。你能骗得了我吗?你的那个东西掺着葡萄糖的。换成钱,连三百万都不值。”

津村声音有些沙哑。而笑声中却多少有些颤抖。

“连这个你都摸清了。”

邦彦迅速地沉下身子,把一支瓦尔萨手枪拿到了手中,枪口发出深色的光亮。

津村呻吟着也想从腰间抽出手枪,可是,邦彦已经神速地转到津村的背后,把瓦尔萨枪口顶在津村脑后的深窝中,同时打开了安全装置。

就在这当儿,从后山的灌木树荫里,以机关枪般的发射速度,连续射过来五发闪着火光的子弹。这是隐蔽在那里的金山用勃朗宁枪射出来的。

在暗黑之中,金山瞄准有误,本来是对准邦彦的一弹,却穿透津村左肺,停在背骨上。

邦彦放开瘫倒下来的津村,又对准闪出光亮的后山,有力地勾动了瓦尔萨扳机。与火药量甚少的勃朗宁不同,瓦尔萨发射出来的九毫米的子弹威力甚大,它穿透金山的下颚,掀开了他的脑盖。

邦彦耸了耸肩头,把瓦尔萨枪交到昏倒了的津村的右手之中,并且让他勾动了一下扳机,由于枪弹发射的冲击力量,瓦尔萨枪从津村手中脱落。

津村刚刚拔出的枪支掉在地上,邦彦搜索着津村的衣服,把身份证书抢了过来。最后,又把津村衣服上的名子薅掉。

为了毁掉尸体的面容,邦彦用转轮式连发自动手枪的45口径大型子弹在津村的脸上连打七枪。津村的脸化做了一摊骨与肉的碎块。

邦彦从提包中取出两个装海洛因的瓶子,并把它们摔碎到地上。邦彦的踪影消失了。当驾驶着警车的警官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只见那白色的粉未被风吹起,象雪粒般在空中飘动。

尾尾声

第二天就是二十五日。伊达邦彦与神野纪代子的结婚仪式,按着预计的时间从午前十一点半开始,在全部包租下来的帝国饭店隆重地举行了,但对于津村未出席典礼一事,却很少有人注意到。

中午十二点。津村的秘书久子把刚刚要看的电彩画报放到桌子上,就扭动着臀部向金库走去,下面的马路上警车警笛汪叫着,她也并没放在心上。

她拔动金库保险锁号盘,打开金库,正要取出放在里面的包包时,突然有敲门声,接着门被推开了,森田警部在前,搜查一科的其他人员等一齐拥了进来。

久子圆睁着双眼,惊问:

“怎么了。你们的脸色都变了……”

“我们终算搞清了,昨天晚上在哲学堂公园被枪弹彻底毁容的死者的身份。他就是你们这里的津村君。”

森田悲痛地大声叫道。

“是吗?这样一来,我可是要失业了。真是一位可怜的先生……是了,是了。这儿有一个包包,是先生叫我给保存着的。他临走时对我说,如果午间十二点他还不返回,就让我把这个包包交给警部先生。”

久子长叹了一口气,把包着录音带的纸包递给了森田警部。

午后一时,帝国饭店的仪式已转向喜庆宴会了。金融界与政界的首脑们正在陈述着他们对邦彦和纪代子致贺之意,突然,森田警部率领着部下等人,推开这里的工作人员冲了进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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