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烂漫 - xp1024.com
《星空烂漫》


第三十一章 人心惟危

突然,会场爆发激烈争执,打断她思考。原来苦思无果后,军方愤怒地指责科学家未提前发明出可抵御超光速母舰的超高科技武器,而科学家们在为自己贫瘠的想象力辩解的同时,反驳军方投入太少,导致许多极富想象力的科研项目无法开展。军方则委屈地诉说行政部门、预算和拨款委员会的政客们如何趾高气扬地骑在他们头上屙屎屙尿。政府代表赶紧大倒苦水,愁眉苦脸地解释税收如何不够分配。最后,大家心意相通,情深意长地将斗争矛头指向现任联盟主席玛格俾,对他领导能力提出极大疑问,群情激愤地主张立即罢免,不必等他将剩余任期做完。

帕弗洛连声大叫着请大家安静,几乎吼破了嗓子,可没谁理他。他这时候已经被人深深地遗忘了。乱七八糟的争论成了无来由的发泄,激动的情绪撕裂了理性的面罩,冷静这个词成了眼下最让人鄙夷的字眼。

人类天然地对未知事物充满恐惧,并总是自以为是地按照自己的想象将恐惧毫无缘由地无限放大,然后深陷其中无力自拔。归根结底,还是死亡的力量太过强大,而人类的丑恶情感又实在太多,无法像快乐文明人期盼的那样,用纯洁的心灵锻造出纯洁的美好情感。创世主造人时一不留神打了个盹,人类便充满缺陷。

该如何让他们停止这歇斯底里的疯狂呢?她继续想。然而这念头刚一闪出便消失,因为她想到了她的两个伟大的母亲,立时充满杀机。“他们活该被征服,活该在恐惧中消亡,这些卑鄙、龌龊又软弱无能的水分子人……”恨不得张大嘴,伸出满嘴的獠牙,将会场中人一个个生吞活剥,包括心爱的普罗米修斯和帕弗洛。

她不知道将这几百号人全吃光后会不会解恨,但相信绝不会停止征服的步伐。她曾发誓要报仇雪恨,将水分子人杀光殆尽,来到太阳系后暗中筹谋,从默默无闻的乡村女教师变身为一所大学的教授,再到和帕弗洛同床异梦,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倍感艰辛,甚而不乏凶险,可终于奇迹般地距离最终目标只一步之遥。她相信这一步之遥一定能跨过去,复仇的种子必开花结果。

她脑子里又闪现出在凶猛的烈焰中焚烧的星球,仿佛听到亡灵凄厉的惨叫。“生命如此珍贵,本该万古长青,却因这些愚蠢而疯狂的水分子人而毁灭。终有一天,他们会一个一个地被我捏碎,捣成浆糊泥巴,做成芭比娃娃……”她咬紧牙想,眼里流出悲伤的泪,晶莹如珠,仇恨的火焰难以抑制地在胸中燃烧,更添伤痛。

但时间呢?一想到时间,她猛地一震,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看普罗米修斯,而他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很快注意到她表情的异常变化,误以为是会场的喧闹让她心绪难安,担心地握住她手。他仍处在感情的裂变中,还未适应新生活,情绪极其低落,根本不该来参加会议,但切芙媞的劝说有奇妙作用,迫使他魂不守舍地紧跟而来,磁力的吸斥效果相当明显。便是这轻轻的一握,也身不由己,发乎自然。

这一霎那,她本能地想抽回手,却有触电的感觉,身子一阵酥软,情不自禁地将头靠在他肩上。普罗米修斯替她抹去泪珠,柔声说:“别多想,二老会帮你的,他们可是我最好的朋友……”自以为是地将如海底针的女人心理想化,并产生顾影自怜的伤感。

她本能地激动,嘴都张开了,想吻他,却终于还是忍住了,一时心潮起伏。或许,我不会把他捏成芭比娃娃,那帕弗洛呢?她想,这个整天神经兮兮的讨厌鬼,难得地对我千依百顺。嗯,只要他一直这么忠于我、顺从我,到时我也可网开一面。肖赫塞斯和卜藏是两个好老头儿,还有……她忽然发觉需要原谅的人越来越多,因为这些人本和那切齿的仇恨无关,把他们全捏成芭比娃娃是不是过于残忍了点?

她一下烦躁起来,脑袋瓜儿轰轰响,仿佛要炸裂,这才发觉要把问题厘清好难,不亚于研究中子星爆发。“可总不能就这么便宜了这些该死的水分子人。母亲的命,比他们全加起来还要珍贵……”

“要是你不舒服,那我们先回房……”普罗米修斯的关心不乏平淡味道,如同礼节性问候,却是在感情汹涌剧烈地跌宕起伏后,难得的一次真情流露。她看他多少有些尴尬地笑了下,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带着渴求,心里生出甜意,本想依从,但又想多保留一份女儿家的尊严,末了还是将头伏在他壮实的胸膛上,合上眼默默依偎。

一阵又一阵的争吵声不住传来,嘈杂而混乱,很快驱散她因仇恨而滋生的种种胡思乱想,让她集中精神听满会场的人在绝望中继续夸张地以他们奇特的想象力争执不休。一个很大的声音响起,不知是科学家还是将军,竟疯狂地叫嚷将密布在外太阳系边缘的小行星和彗星全部炸毁,以形成一道宽广的冰层,冻结超光速外星母舰。

“天啦!这些自私到极点的水分子人,为了活命真是什么都敢干。姑且不说做不做得了,就不想想没有了那些小行星和彗星会怎样吗?太阳系由小到大的所有构成,是偶然的吗?是能随意破坏的吗?”

“他们文明才勉强达到一级,还没走出过太阳系,就自以为是宇宙主宰,可以胡作非为,这要无知到什么地步,才不算无知呢?”她忍不住冷笑,以更奇怪的目光看着在眼中晃来晃去的人,脑子里渐渐浮现出一块冰。冰很快变得无限大,占据了所有空间和时间,遥不可及又深不可测,当中的一小点热源逐渐融化四周生成一个不断扩大的水域。清凛的水从不知处涌起,淹没她后向无尽处漫延,直至达到局部热力学均衡状态为止。

她知道,这无限大的冰就是浩瀚的宇宙,那极小的一点热源需以无穷数计算。大尺度下,不断扩大的水域便是经典宇宙学所描述的可观测宇宙,外部环绕的冰就是量子引力理论的预几何相宇宙。宇宙只有在边界处从一种相向另一种相的过渡,其动力来源于一阴一阳的明暗能量的交替作用,无始无终,无生无灭,根本就没奇点的爆炸。

“人们不可假定这些方程对于很高的场密度和物质密度仍是有效的,也不可下结论说膨胀的起始就必定意味着数学上的奇点。”噢!先贤如此精辟的告诫却被他们抛诸脑后。如果某天醒来,他们发现宇宙从未真正达到过无限大密度状态,现在的膨胀很可能始于从前的一次收缩的末尾,宇宙当时达到了一个非常高却仍有限的密度,该怎样崩溃呢?又或者,他们发现了4π的神奇妙用,会想出什么超科幻武器呢?多么夸张、搞笑!

激烈的争吵仍在继续,没完没了,如溃堤的洪水席卷整个会场。她在喧嚣中沉思,又在沉思中听到帕弗洛近乎愤怒的大吼。帕弗洛见普罗米修斯竟然和切芙媞亲密地依偎在一起,而自己却孤零零地站在主席台上,不由无名火起,连催他上台发言。

普罗米修斯瞧着乱哄哄的会场,很是犹豫。切芙媞微笑着鼓励他。他走上台先习惯性地想了想,才说:“电磁波传播速度的有限性限制了超光速双向宇航通讯的可能性,地面站用电磁波无法向接近或超过光速运动的飞船发出指令或建议。如能找到传播速度大于c的新信号源,以光速或超光速航行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

他刚开了个头,谁知就招来一顿痛斥:“还要你说吗?即刻的危险是太阳系和人类毁灭……”痛斥者有的瞪大眼睛怒喝,有的挥舞双拳大叫,显得十分愤怒,情绪难以控制。

突然,一个胖乎乎的秃头学者指着他鼻尖大声地说:“是他!就是他那晚顽固地拒绝购买小女孩的快乐药片,让我们所有喝酒的人都失去快乐。这败类是我们快乐文明人的耻辱,把他赶出去!”很快有人响应,冲上去狠狠推了普罗米修斯一把,另有人鄙夷地向他吐口水,更多人挥舞拳头……普罗米修斯连连躲避。帕弗洛本想大发嫉妒之火,以谱写美好情感,谁知事情搞成这样,一时惊慌失措,想要劝阻,也被人推开。气氛一下紧张起来。

普罗米修斯没想到自己突然间成了无数人发泄恐惧、悲伤、愤怒、嫉妒、绝望等丑恶情感的共同对象,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帕弗洛劝阻不了,偷眼向切芙媞望去,见她也正冷冷地盯着自己,暗叫糟糕,不知她盛怒之下,自己丈夫位置能保多久。

第三十二章 义不容辞

心爱之人被人无端责骂、推搡,切芙媞如何忍耐得住?她理了理秀发,快步直奔主席台,挡在普罗米修斯身前,厉声质问:“你们凭什么羞辱普罗,说他拒绝快乐、幸福?”

闹事者没想到她会挺身而出,一下没回过神来。冲突刚起时,她满以为帕弗洛以太空科技委员会主席之尊,当能控制局面,谁知他除了尖声大叫什么也做不了,好不失望,强烈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再也顾不得其他,心中只想:“我为一家之主,怎能任由家人被人欺负?今日还只三人,将来有一大堆儿女,岂不更加难堪?”毅然上台。

她自来太阳系后,念兹在兹的便是替母亲复仇,为得偿所愿,凡事小心、谨慎,隐忍为先,极力避免在公众场合抛头露面,可此时却不顾一切地冲上台去,像暴鸡婆似地打抱不平,终是女儿家心性。

她这一声断喝,顿时让一些人想到辱骂普罗米修斯,便是在羞辱美丽绝伦的她,大违本意,一时犹豫。她得理不饶人,抓起话筒递到普罗米修斯嘴边,要他告诉大家是否快乐、幸福?哪知普罗米修斯如魂在天外,迟疑了好一会才开口,答得有气无力,引来一阵嘲笑。她眼一瞪,抓住他手高高举起,命令他大声说出来。

他这次总算回过了神,不假思索地大声说出。她不罢休,再命令他:“告诉他们,谁给了你快乐、幸福?”他被她气势所逼,凝望一眼,忽然气血上涌,挺起胸膛响亮地说:“是你!切芙媞!是你给了我快乐、幸福。”

“你们听见了吗?”她手凌空一挥,咄咄逼人地厉声质问。连问两遍,也没人开口。一干人被她英气所摄,心慌之下竟不敢回应。她居高临下,神态庄严,冷峻的目光从闹事者面上逐一扫过,凡接触到这目光的人,无不低下头,心生自卑之感,不敢直视,既惊叹她的绝世美丽,又被她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的王者之气所慑服。

所谓无知者无惧。这些人恰是有知而有惧,知得愈多,便惧得愈深,被那说不清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来临的超光速外星系母舰吓破了胆,慌乱、恐惧下失去理智,控制不住便肆意发作起来,却非刻意而为,被她连问三问,尤如当头棒喝,一时怔住。一些人冷静下来,自觉适才所作所为太过鲁莽,大失身份,不由后悔。

她鉴貌观色,见已经控制住局势,得理不饶人,乘胜追击,不给还想闹事者以反应的时间,挺起傲人的酥胸,矜持而有力地说:“你们悲伤,愤怒,绝望,你们的灵魂为即将来临的世界末日颤抖、哭泣,你们以为让你们绝望的就是那个大的要命、害怕的要死的超光速深空母舰吗?不!是你们内心,你们失去自我很久的内心!”

“失去自我很久的内心?”这话随着她充满磁力的声音灌进心田,催人深思,更多人想起之前无来由的冲动,暗暗自责,深悔情绪失控,见她如女王般君临天下,高高在上,更觉自己卑微、渺小,一时满面羞惭,无地自容。

普罗米修斯答过后,脑袋又是空空的,除非切芙媞吩咐,不知该干什么。宓妃的意外牺牲,对他打击十分大,若非命中注定会遇上切芙媞,而时机又正好,很难凭一己之力摆脱绝望情绪。切芙媞火一般的爱拯救了他,让他有了对新生的向往和对美好爱情的依恋,生命方不致失去活力,刚才大声说出来,就是发自肺腑,没半分虚假,与对宓妃的爱也并不冲突。因他对这两个女人,和这两个女人对他,都是一片至诚。他魂不守舍,意气消沉,固因深陷感情纠葛中,也因从未遇见过这等突发状况,而茫然失措,听切夫媞说到“失去自我很久的内心”,也是一怔。

帕弗洛见切芙媞只消三言两语便镇住场子,将一干人说得昏昏糊糊,羞愧难当,不由精神大振,撸起袖子在旁使劲吆喝,颇有些狐假虎威的味道。

切芙媞深知机会稍纵即逝,对方人多,难免还有人蠢蠢欲动,须尽快结束混乱局面才行,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加紧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让还想闹事者无机会捣乱,略一思索,便要帕弗洛也回答她刚问普罗米修斯的两个问题。

帕弗洛见上帝降旨,立时精神抖擞地照例回答,可刚说了句我非常快乐、幸福,想起太空孤枕难眠的凄苦日子,不禁悲从中来,含泪说道:“我承认太空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特别是在夜深人静时,尽管我不得不抱着妻子睡过的枕头……”切芙媞没想到他如此动情,微微一笑,低声提醒他注意场合,谁知他为保住丈夫地位,更动情地说:“……噢!还有几句最重要的……”切芙媞赶紧轻抚他脸,温柔地说:“回头把你最重要的话讲给我听。好吗?”他一听之下大喜过望,当即闭嘴。

一时间,人人都没想到一向风流的帕弗洛也有这等柔情,不禁莞尔,气氛顿显轻松。个别还想闹事的人刚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就被旁人强行拉走。会场渐趋安静,大家陆续归座,不约而同地望着切芙媞,等她发言。当此情形下,她要想再置身事外已无可能。

眼见势所难免,她不由思考该说些什么,也很自然地在盘算利弊得失,不能不想到这样冒然亮相会产生怎样难以预知的后果,尤其担心会不会破坏自己苦心孤诣的复仇计划。对她来说,能十分意外地活下来,为母亲复仇已成了她在苦难人间继续挣扎着活下去的唯一动力。此时,她脑中就同时闪现出在母星毁灭的熊熊烈火中,两位伟大的母亲焚烧的残躯,和她带着残存的族人冒死逃来太阳系的可怕情景,一心多用。

她清楚记得那一刻,因计算错误,差一点灰飞烟灭,幸而奇迹出现,时空隧道意外打开,恍如重生。奇迹不可能始终伴随着苦难的生命。同样地,这样的契机也不可能时时都有,故需及时把握。然而颇令她难堪的是,这契机竟因仇人而生,虽然她并不清楚仇人具体是哪一位,或哪一些,甚或就是全部太阳系人类,但仇恨已深种心田,无日或忘。当此时,她本该手刃仇敌为快,却要起善心拯救,内心碰撞之激烈,实难言述。

于缥缈无定的时光中,她常自感慨宇宙的无常和生命的卑微。触及当下,更有许多发自内心的话想对水分子人讲,然而一时之间,却又实在不知该怎样说才好。她知道水分子人敏感而脆弱,自私而偏激,有着一颗比玻璃还容易脆裂的心,却又总在外表装出一副道貌岸然、无所不能的样子,便不能不多一层顾忌。再者,她终究是女人,内心纤弱,无法像那些心胸坦荡、性情豪迈的男子汉一样,直来直去,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免不了瞻前顾后。

其实,以她聪明才智和人生阅历,要应付这样的局面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甚至可说轻而易举,可这毕竟是她平生第一次在太阳系这种极重要的场合,以极复杂的心情面对一大群举足轻重的水分子人,做得好,事半功倍,有增光添彩之效。反之,也不必说了。

沉吟片刻,她抬起头来,美丽而充满智慧的眼睛平静地扫视了下大家,就着话筒缓缓地说:“女士们、先生们,我的同胞!宇宙存在一百六十亿年了,毁灭了吗?太阳系存在五十亿年了,毁灭了吗?人类存在上亿年了,毁灭了吗?在漫长的足以毁灭无数次的时间长河里,我们深信有远超人类的高度发达的智慧文明存在,可他们的存在一定意味着毁灭吗?究竟谁有权决定人类生死?在座各位有很多是顶尖科学家,我非常敬佩你们丰富的知识和取得的科研成果,却不得不提醒,你们是否忘了什么?有想到吗?想到你们忘了宇宙和谐法则了吗?忘了勒普开行星和谐定律了吗?忘了宇宙谐和音程的美妙和声了吗?”

掌声轰地一下响起,热烈而响亮,接着是更多的掌声,熟悉天文学、宇宙学的科学家们率先鼓掌,占了与会科学家的大半。他们情不自禁地表态支持,不是因切芙媞惊世骇俗的美丽和自然表露出来的王者之尊,而是被她言简意赅地阐明正确观点,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的能力所折服。他们广博的学识勿需听任何人对他们高谈阔论,要的只是迷茫时的轻轻点拨,一经提醒,便茅塞顿开。

勒普开的宇宙和谐理论曾对人类认识宇宙产生重要影响,和谐法则、和谐定律、谐和音程是其中的重要内容,因时间久远,渐被人遗忘。很多科学家年青时就读过他的《宇宙的和谐》一书,当下略一回忆,无不了然于胸,深知她若非学识渊博,见解深刻、独到,决无可能将几百年前的勒普开理论信手拈来。科学家们接连鼓掌,脸上难得地展现出笑容,鼓励她继续说下去。帕弗洛将戴在身上的智能扩音器取下来别在她胸前,方便她演讲。偌大的主席台上突然只剩下她一人。

第三十三章 宇宙法则

她见坐在会议厅右边的军方人士一脸茫然,便转过身向他们深入说明:“勒普开通过长期观察太阳系十二大行星的运行,发现其存在像音乐一样美妙的和谐规律,进而发现宇宙中的行星运动普遍存在此一规律,由此创造性地提出宇宙和谐定律,这就是著名的勒普开第三定律。

“在此基础上,他进一步发现了宇宙和谐法则,指出宇宙中万物皆受其支配。勒普开的宇宙和谐理论给我们两个伟大启示,一是物质无论大小、强弱、正反,皆有规律地和谐共存,二是维持宇宙和谐的力量必定大于毁灭力量,否则宇宙无法按其自身规律有序存续。和谐定律决定了和谐法则,和谐法则构成了维系宇宙的和谐力量。

“事实上,不仅宏观宇宙,在极微小的量子世界,和谐法则也无所不在。量子力学创始人之一的洛布德伊在分析光的波粒二象性时,应用全套相对论公式,将物质运动周期现象的内在频率与缔合波的波频率联系起来,证明了存在可测量的相位和谐定理,进而为人类精确描述了相位在空间中的分布,这就是意义重大的相位波,其对量子力学的研究与发展,产生了深远而重大的影响,被后人形象地评价为掀开了宇宙巨大面纱的一角。

“目前,已经有科学家认识到宇宙统一场理论的建立,与和谐密切相关。毫不夸张地说,宇宙法则就是和谐法则;宇宙真理就是和谐真理。也因此,宇宙内万物,包括不同程度的智慧文明必须在和谐法则的支配与和谐力量的制约下,才能奏出谐和音程的美妙和声,否则必自取灭亡。

“勒普开的宇宙和谐理论准确地揭示了宇宙的普遍规律和核心价值,为宇宙一百六十亿年的历史所证明。对此,不同文明有不同解读。个人认为,这方面解读最透彻的是远古凤星人通过《太极图》所倡导的和谐观。所谓一阴一阳谓之道。阴阳交融,和谐共存。”

说到这里,她略一停顿,转身面向大家,继续说:“不错,面对拥有超光速的无比强大的高智慧文明,人类的确不堪一击。但人类毁灭的前提是抚育人类的太阳系毁灭。问题是除了宇宙的和谐力量,还有什么能做到呢?真如某些科幻大片所夸张表现的,一艘外星飞船吸光太阳能量,一种镜像武器形成时空屏障,甚或随便用个什么巴掌大的二相箔,就能将浩瀚太阳系打回二维空间,再贴进相框里吗?

“想想太阳系有多大吧。太阳系结束于何处由太阳风和太阳引力决定。太阳风能影响到星际介质的距离为到冥王星的四倍,太阳引力所及范围则在该距离的千倍以上。在太阳圈的内外两大区域,太阳风传递的最大距离约九十五天文单位,也就是位于冥王星轨道三倍处的终端震波边缘,即太阳风与星际介质相互碰撞、冲激处。太阳风在此减速、凝聚并变得更纷乱后,形成结构如卵形、外观表现为彗尾的日鞘,再朝向恒星风方向继续向外延伸约四十天文单位,最终抵达太阳风终止处——太阳圈外缘的日球穹顶。

“穹顶之外是恒星际空间。太阳圈外缘因受星际物质相互作用的流体动力学和南端占优势的太阳磁场影响,穹顶北半球比南半球还多扩展九天文单位。在穹顶外,即二百三十天文单位处,还有太阳在银河系中穿行时所产生的巨大的弓激波。再看太阳引力情况,其可控制范围有一光年,即十二万五千天文单位。一天文单位为一点五亿公里。有兴趣的不妨算算,看太阳系是不是能被轻易毁灭?

“所有这些还仅是人类目前的认知。太阳系究竟有多大,仍是个谜团。即使不考虑穹顶外大得无边的磁泡区,仅以其中的太初星云为限,整个太阳系直径就达两光年。人类目前探索到的太阳系半径还不到实际的千分之一,找到的系内星球也才几十万个,仍有很多区域待发现。如此辽阔的太阳系不过是银河系中的一粒尘埃,而银河系外还有千亿以上的河外星系和星系团,它们共同维系着宇宙的和谐法则。请问,宇宙会任由某个星系中某个星球的某个高智慧文明肆意破坏和谐法则吗?宇宙的和谐是弱不禁风,可任意践踏的吗?

“再来看看和谐力量的作用。大家知道,银河系、太阳系和四大宜居行星分处于同一个绝妙位置。恰恰只在这位置,人类才能看到无边无际烂漫闪烁的星光,也只在这位置,才能免于宇宙不同毁灭力量的冲击。众所周知,太阳系外有个神秘的暗物质保护层,它不单抵御宇宙膨胀所产生的毁灭性的作用力,还和磁泡区形成了一道广阔的防护网,阻止星际辐射和外太空粒子的侵入。而在更外层,则又遍布了二十多万颗中子星。

“我们知道,中子星就是个巨大的原子核,密度就是原子核密度,每分每秒都在释放大量的核聚变能量和x射线,其一秒内辐射的总能量如果全部转化成电能,足够人类使用几十亿年,所产生的潮汐力足以将其引力范围内的一切物质撕毁,爆发的伽玛射线爆比黑洞还可怕,是目前已知宇宙中最具毁灭性的力量。然而,尽管数十亿年来无数星系毁灭其中,太阳系却始终安然无恙。

“不难想象,太阳系受到了它们保护。这种保护还表现在如从宇宙深处观察,所看到的只是被脉冲光遮蔽的中子星云,绝难发现在如此恐怖的星云深处,隐藏着有智慧生命的太阳系。由内太阳系到外太阳系,由日球穹顶到太初星云,再由磁泡区到暗物质层和中子星云,人类被严密地层层保护起来。多么神奇!

“太阳系的神奇还不止这些。长期观察发现,其他星系主序星皆为双星或多星系统,唯太阳系是单星系统,其他系内行星皆以椭圆形绕主星运行,唯太阳系行星例外,呈正圆形。不得不说,太阳系在宇宙中就是独一无二地存在。这一切难道真是偶然的吗?真是靠亿万个巧合自然形成的吗?

“想想银河系、太阳系和四大宜居行星中的任何一个稍微偏离轨道会发生什么,答案一定是人类不复存在!然而诸如此类的毁灭却异常奇妙地从未发生过,说明太阳系能数十亿年地抚育人类成长,必经由宇宙和谐法则的安排并始终受到和谐力量的保护。因此,决定人类存亡的,决不是什么多么强大的高智慧外星文明。

“人类文明足够发达,为什么至今不能遨游宇宙?因为被光速限制了。显然,光速是宇宙维持和谐的一种制约力量。同理,超光速对高智慧文明也是一种制约力量。我们受光速制约,他们未必不受超光速制约;我们羡慕他们,他们未必不羡慕我们;我们恐惧他们,他们未必不恐惧我们。凡此种种,都是宇宙和谐法则普适的结果。

“所以,请恕我直言,与其绝望地恐惧被高智慧文明毁灭,不如恐惧我们内心的失去自我;与其把生存的希望寄托于对某种不切实际的超高科技武器的幻想,不如静下心来多反省人类自身问题。有反省才有进步。人类需要对宇宙和谐法则、和谐力量和自身文明保有足够信心……”

由宏观到微观,由理论到实际,由危机到转机,她旁征博引,侃侃而谈,展现出极高的理论素养和非凡见识,还没讲完,雷鸣般的掌声便满场响起。年轻军官们激动地站起来,狂热地一遍又一遍高呼切芙媞、切芙媞!热泪盈眶,简直到了顶礼膜拜的程度。

他们对科学家极富逻辑性,充满理性光芒,却十分枯燥乏味的理论分析早听厌了,看到大屏幕上不断出现的一个又一个数据、公式便头大,而那些充满悲观情绪的长吁短叹更让他们本来十分强大的内心不住往下沉,还以为真的世界末日到了,全没想到那么渊博、深奥的知识和既客观又自信的话语,会如此清晰地从这么一个美丽之极的女人口中讲出,恍然大悟之下充满信心,打心里折服,发自内心地赞美,情不自禁地成了她最铁心的拥趸。

与年轻军官们的狂热不同,科学家们表现得相对理性些,但也没到对比十分强烈的程度。这是因为他们内心的激动并不比那些年轻军官们少多少,只是因长期受到理性思维的羁绊,和因习惯于严肃、谨慎地思考,而在表面上故意显得克制。尽管如此,震撼的神情依然表露无遗。

他们对她拥有如此丰富的宏观宇宙知识非常惊讶,对其从广阔的宇宙视野认识现实危机的专业能力打心里佩服,难得地一致认同。不仅如此,她不少观点还颇具启发性,让人耳目一新。如太阳系外竟存在着神秘的磁泡区、暗物质和中子星云保护层,不少人还是平生头一次听说,吃惊地瞪大了眼。再如宇宙和谐与高智慧文明的关系,对光速与超光速的辩证看法等,这些人类因时空限制而难以具体涉猎的问题似乎她早就耳熟能详,故能娓娓道来。

更有甚者,她阐明的宇宙和谐理论与太极学说的关系,站在宏大的宇宙高度对和谐定律、和谐法则、和谐力量所作出的精准定义和阐释,是勒普开《宇宙的和谐》一书中所没有的,表明她不仅全面继承了宇宙和谐理论,还有所发展和创新,将其由纯粹的物理性认识上升到哲学高度,而这恰恰是目前科学界所欠缺的。

与那些枯燥地空谈理论的科学家们不同,她演讲中更善于循循善诱,由浅入深,使对宇宙和谐理论一无所知的人们一听就明,豁然开朗,明白了在宇宙和谐法则的支配和和谐力量的制约下,并非什么高智慧文明依靠超强实力就能为所欲为,由此平添信心。连续两天的会议中,大家主动和她探讨,诚恳请教,态度十分谦虚。她耐心解释,有问必答。普罗米修斯和帕弗洛说什么也想不到自家夫人有如此能耐,惊喜之极又钦佩之至。

第三十四章 幸福女神

肖赫塞斯和卜藏心伤宓妃之死,心情一直不快,这些天免不了躲在房里多喝些酒,喝到伤心处便大骂普罗米修斯寡情薄义,这么快见异思迁。众人争论时,他俩据理反驳,待见普罗米修斯被人推搡,既担心又有点幸灾乐祸,之后见他和切夫媞妇唱夫和,不成体统,连连唉声叹气,反正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横竖都要挑出刺来。

此前,切芙媞和普罗米修斯、帕弗洛行携手礼,宣布喜讯,肖赫塞斯便向卜藏说:“我看普罗一定是被灌了迷魂酒,要不怎会这么快变心?”卜藏咂咂嘴,一脸恼怒的样子,二人都不过去祝福,对切芙媞实无好感。

切夫媞阐明和谐天道,别开生面,重振人心,意义非凡,由不得他二人不刮目相看,顿觉她美若天仙,一致认定普罗米修斯是个大花心蛋,非美之罪,虽仍对二人定情有所介怀,已不再归罪于她,决定择日好好教训坏小子一番,起码要罚他喝十瓶酒,不灌倒烂醉如泥,决不罢休。

会场上的讨论愈见热烈,二老见她态度亲切、和蔼,也忍不住上来凑热闹,问:“我们喝酒很幸福,可同事和幸福指导器却总反对,而理由又都是为了我们幸福。你说我们到底该不该喝酒呢?”

二老所问,是典型的哲学二律背反问题,暗藏玄机,否定其中任何一方,都等于同时否定了双方,而若将两方一起否定或肯定,又自相矛盾,历来难有明确答案,可这根本难不住切芙媞。她笑眯眯地反问:“宇宙各种现象不只由遵循自然法则运作的因果律主导,还受到自由意志的因果律影响。但科学研究已经证明宇宙中并无自由意志存在。所谓的自由意志,纯粹是人类自己强加于宇宙的主观想象。请问二老,那是否就该认为宇宙不存在呢?”

“当然不是。”

“不是的原因是因人类理性认识的辩证性思维力图超越自己的经验界限去认识事物,错误地将宇宙理念当作认识对象,用说明现象的东西去说明本质。对吧?同样地,喝酒与反对喝酒,也都是这种现象认识的表现。我相信大家反对的意思是希望你们有所节制,而不是不让你们喝。所以,问题的关键不在该不该喝,而是如何喝才幸福。”

两个老头儿一听之下,大笑起来,乐呵呵地地向周围的科学家们说:“听到了吗?你们听到了吗?切芙媞说了我们可以喝酒呢!”大家笑嘻嘻地报以掌声。

二老像引子,一下打开了人们对幸福话题的探讨。在一个幸福已成了人类最高追求目标的时代,这话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大大超越了地位、身份、职业和经验界限,成了人人争相寻求的答案。可惜,无论有多少人,花多少时间,这答案也一直没一个统一标准。人们在幸福面前漂游,感觉触手可得,然而每每伸出手,却又总抓不住。人类渴望幸福,俨然将其视作天赋人权的一部分。与会的每一个人同样念兹在兹,却又害怕无聊的老生常谈。

一名年轻军官忽然高声提议,请切芙媞谈谈幸福。这提议立刻得到响应,大家纷纷请她就人类如何才能幸福发表看法。幸福这问题大大超越了科学和哲学范畴,包含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不同人有不同的幸福观,想要统一认识殊无可能。她极力推辞,可大家情绪高涨,哪里推得掉?众望所归之下,不得不再次登上演讲台。

她将手机连接到三维投影仪,在虚拟幕墙上播放一段影片,片中出现两组对比强烈的金星和火星。一组之前同为深蓝色生机勃勃,另一组则是目前遭遇严重污染的浅棕色火星和深褐色金星。对比显示,不到两百年时间,两颗承载着人类伟大梦想的星球就因人类贪婪无度的索求而变得面目全非。

火星体积仅为金星的八分之一强,人口却高达四五十亿,几近一半,不堪承受。而金星由于人类毫无节制地开采,几乎到了被掠夺一空的地步,看不到蓝天、森林、动物,二氧化碳排放量激增,南北两极臭氧层皆出现空洞,情况尤为严重。

与会者忍不住惊呼,仿佛直至此刻才想起这两颗星球曾经何等地风华绝代。这惊心动魄的对比沉痛地告诉大家,人类背离天道,为满足永远无法满足的、充斥动物本性的一己私欲,疯狂地蹂躏赖以生存的大地之母,掠夺资源,破坏环境,道德沦丧,穷奢极欲,肆意发动战争……若不思悔改,必自取灭亡,遑论幸福?

她凝望大家,深情诉说,智慧的光芒闪烁不息:“我们恐惧、绝望,在挣扎中癫狂,因为想得到幸福。曾经,我们在神的怀抱里成长,青青的山,绿绿的水,白白的云,蓝蓝的天。有一天,我们不满足,想做自己的主人,于是赶跑了神。从多神论到一神论,从有神论到无神论,从泛神论到人文主义,我们骄傲地挺立于天地之间,呼吸着只有主人才能呼吸的空气,享受着只有主人才能享受的快乐,欲望变得无穷大。看看这一千年人类是怎么走过的吧!主义笼罩了我们的灵魂,束缚了我们的思想,绷紧了我们的神经,牢牢捆住了我们的身体。从早期哲学范畴的联念主义、感觉主义到今天泛政治化的民主主义、自由主义、人权主义,我们的天地成了主义的天地,我们活在只有在主义的旗帜下才能活下去的世界里,把主义描绘成激情绽放的智慧光芒,强行给各种美好的价值观套上主义面具,变得格外偏激。适者生存的群兽法则代替了和谐共存的天道,战争与杀戮扭曲了慈悲与友爱,人类不幸沦为地狱贪婪凶残的恶魔天使,成为徒具智力的行尸走肉。回头看去,主义不过是肤浅的争端和对立的偏见,不足道的精妙和广泛的无知,浅薄、狭隘的特质到处蔓延,腐蚀灵魂。千年过去,主义消散,人类却已无力自拔……

“我们恐惧、绝望,在挣扎中癫狂,因为害怕失去幸福!幸福已成了我们灵魂最后的归宿。我们原以为长寿多美好,于是长寿了,却感觉不到长寿的快乐;原以为神多美好,于是正成为无所不能的神,却在成神的飘渺中日益迷茫。千年来,人类走了无数条狭窄而极端的路,结果都在失败的路上阵亡,不得不紧紧抱住幸福的大腿,希望这最后的希望不要让我们绝望。我们承受不起没有幸福的劫难,强迫自己幸福。只有吞下快乐药片,才算得到快乐,只有戴上幸福指导器,才算得到幸福。快乐药片和幸福指导器几乎成了评判我们是否快乐、幸福的唯一标准,一如百年前必须靠选票才能确定是否民主的失败的民主政治。同胞们,我理解你们为何如此激烈地争吵,为何执着地想要造出那些明知不可能实现的超级科幻武器。你们怕唾手可得的幸福就此从手中滑落,怕再也没力气抓住牵连幸福的那条细细的丝线……”讲到这里,她流下悲悯的泪,默默凝望大家,一任泪流。会场响起抽泣声,人们随着她饱含真情的演讲回忆往事,回味苦难,伤心、悔恨的泪水交织。

“我们恐惧、绝望,在挣扎中癫狂,因为无论如何也要抓住幸福。我们用了一千年的时间冲刺,不顾疲劳,不愿休息,不肯反省,更不惜破坏一切。我们在黑暗中踽踽独行,艰难地保留着对幸福的一份痴想,期盼光明来临。可光明在那儿?当我们幼小时,神指引我们;当我们成长时,先知教导我们。人类向往星空,于是睿智的爱瑟斯坦为人类指明探索的方向;人类渴望自由,于是伟大的自由女神为人类照亮黑暗的路程!人类追求幸福,可谁来引领人类?有识之士不甘于人类塌方式的堕落,乃至最后的自取灭亡,让思想飞回过去,从哲学中寻找解方,却问哲学去哪儿了?还记得四百年前那位伟大而孤独的哲人留给人类的绝笔信吗?‘哲学死了,思想就死了;思想死了,感情就死了;感情死了,人类就死了!’恐怕很多人已不记得这句话了吧。我诚挚地感谢大家寄望于我,然而我深知我的娇弱无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哲学的显微镜来观察,希望给大家一些启示。”

她演讲完了,会场静极。大家望着她,她也忧伤地看着大家。过了会,一个人悄悄地站起来,嗫嚅着喊:“切芙媞,幸福……女神!“跟着又有人站起来喊,声音更大。突然,许多人站起来大喊:“幸福女神切芙媞!切芙媞,幸福女神!”欢呼声中,掌声如雷,无数向往的声音热情洋溢地呼喊:“切芙媞,幸福女神!幸福女神……”

温馨的夜格外宁静。切芙媞和普罗米修斯、帕弗洛在一起。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二人,却忍不住想:这两个水分子人类中最聪明的男人,竟也堕落成自由主义的典范。

第三十五章 光照人间

女人最喜爱什么?

一打开门,切芙媞就见满眼鲜花,象征爱情的玫瑰、富贵的牡丹、高贵的紫莲、圣洁的曼丁、隽永的丝虞、妖娆的曼怛罗、浪漫的伊千香……姹紫嫣红,惊喜的哇哇连声,捧起花儿闻来闻去,忘乎所以。这世界除了鲜花最能让女人心花怒放,神魂颠倒,只怕再没别的什么了。

幸福指导器及时提醒,大清早那么多人送花,今天会过得很开心。她激动地给帕弗洛和普罗米修斯发去照片和视频。普罗米修斯热情祝福。帕弗洛的第一反应就是愤怒地拿起手机向太空科技委员会和太空作战指挥部的那些浪漫情种们发出警告:不准再向切芙媞献花!但很快担心她看不到花的严重后果。傻瓜都知道谁才会嫉妒,谁才会耍小心眼儿,当然不是该死的普罗米修斯,那会是谁呢?

“噢!”他痛苦地哀叹一声,不得不飞快地删掉差点发出去的禁令,转而热情洋溢地向切芙媞发出美好建议,提议她尽快回泰坦举行祝福礼,主动表示会送上最诚挚、美好的祝福,然后在办公室到处寻找纸巾擦泪,因为一整包心心相印牌面巾纸已用完了,不由伤心自问:“我这是给自己挖了多大个坑,才弄出这么个梗啊?”

切芙媞非常乐意接受这个建议,认为这异常难得地体现了帕弗洛纯真而无私的爱,不由刮目相看。她原本就打算过两天带普罗米修斯回泰坦星,去湖畔别墅好好享受爱情,然后履行神圣的《太阳系人类婚姻法》,缔结美好姻缘的。不过,接二连三的演讲邀约让她不得不一再推迟计划。

首先发出邀请的是太空军事委员会主席、太空联合舰队总司令安启大元帅,而促使他以最快速度发出邀请的唯一原因,就是舰队一大群中青年军官烦人的喋喋不休。为了满足这帮兔崽子们的痴心妄想,他乐于大开方便之门。当然,他本人对切芙媞几天前在太空科技委员会的演讲也十分赞赏,特别是对和谐天道的阐述印象深刻,于是毫不迟疑地在邀请函上郑重签名,吩咐亲信副官伊斯麦德中将备好上等礼物呈送。

喜讯传开,帕弗洛如坐针毡,一度毛骨悚然,深刻体会到情敌们铺天盖地而来的后果,立即上串下跳,极力怂恿,强烈呼吁科学家们决不应容忍太空舰队那帮兔崽子们独占花魁。这样的理由直接打动人心。很快,太空科技委员会的演讲邀请函也由他亲自呈送到切芙媞手中。

太空军委和科委先后发出邀请,瞬间轰动太空堡垒。人们顷刻间对美丽的幸福女神由好奇而至惊奇,由尊重而至敬重,由向往而至神往。于是,人类第三大力量——太阳系女权运动中心不失时机地介入,理由简单而直接,谁也反驳不了:切芙媞是女人,切芙媞代表女人,幸福女神的存在就是女权运动的存在!而第四大力量——向来善于捕风捉影的政客们以敏锐的洞察力,快速而准确地找到正确的政治方向,以伟岸姿态大刷存在感。

短短几天,成百上千封邀请函带着数不清的礼物如雪片般飞来,让她接到手软。最后,经过激烈争吵,并经她同意,各方一致决定连续三天在太空舰队会议中心,也是太空堡垒最大的会议厅举办切芙媞个人专题演讲会,这可是三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太阳系著名的qq、微微、纵横、谷谷、脸谱等网络公司从中发现巨大商机,马不停蹄地为她开辟个人网络专页。她的演讲视频在网络疯传,粉丝迅速破亿,并以惊人数量持续倍增。新闻媒体的采访邀约也让她应接不暇。著名时装公司t&t总裁千里迢迢地赶来太空堡垒,免费恭送上千打顶级高档时装和价值不菲的饰品,只求得到她芳名的有偿巨额使用权。一时间,商人们纷至沓来,挤破了门槛。

太空军委和科委不失时机地为她在太空堡垒改建出带十个套间的豪华办公室,却派特战队和机器人严密把守,而不到十小时的神奇改建速度也成了他们四处炫耀的奇迹。获利心切的银行家和商人为了得到预约机会,一改往日的趾高气扬,主动向太空军委和科委提供巨额无息贷款和赞助,使军方和科学家终于扬眉吐气。于是,颇感失落的政客们开始就如何才能讨她欢心这一现实而迫切的重大问题,绞尽脑汁地思考。

女人的敏感总让人惊讶。就在政客们还在煞费苦心地犹豫不决时,太阳系女权运动中心紧急改选,以超高投票率通过切芙媞即刻当选为主席,使她拥有了第一个政治身份,一夜间成为人类德高望重的政治领袖,同时颁赠她五百年来从未有人获得过的“太阳系人类杰出女性终生成就奖”,令其地位仅次于五百年前的华胥夫人。对个别人的异议,绝大多数姐妹们认为仅凭“幸福女神”这一光荣称号就当之无愧。

她们说,现在人类多可怜,除了她还有谁能带领大家实现幸福的美好愿望呢?人类的幸福象征理所当然应该获得最高荣耀。再者,她以实际行动展现了伟大的征服壮举,令普天下最勇敢和最聪明的男人拜倒在她脚下,让全人类女性终于看到了结束数万年来惨遭男人欺骗、迫害的悲惨命运,重回母系时代的神圣曙光。经过一番叽叽喳喳的热烈讨论,疑虑者庄严地投下神圣一票。私下里,姐妹们纷纷向她讨教如何将丈夫、情人管得言听计从,俯首帖耳。她承诺就这一大家迫切关心的问题闭门研讨,倾囊相授。这一庄严承诺极大地满足了人类女性的虚荣心。

三天的演讲座无虚席,连大厅外面的几条走廊也挤满了人,都想一睹风采。人们惊奇地发现切芙媞不仅学识渊博,很多知识信手拈来,还特别善于站在哲学高度,深入浅出地启发大家认识问题,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发自内心地崇拜。不少科学家因此感慨,科学发展到今天,除非与哲学结合,否则别无前途。人们想不通身为一名感性十足的女性,为何能掌握这么多知识,且对神秘而枯燥的哲学领悟得如此透彻?深知这样的知识结构和深邃思想决不是靠脑机结合简单复制、灌输能达到的,不禁由衷地赞叹:“她有一颗令世人望尘莫及的伟大的大脑!”

与会学者中,唯一可称为思想家的亚里士多德当场拜她为师,后在她指导下勤奋治学,学术研究涉及宏观宇宙学、逻辑学、美学、生物学等广泛领域,创立形式逻辑学,丰富和发展了哲学各分支学科,著述近千,几成百科全书,成切芙媞思想唯一传人。

连续三天的演讲,切芙媞将自己完美地展现在世人面前,如同一颗美丽而耀目的星星自太空堡垒冉冉升起,照亮太阳系。这三天里,安启大元帅亲自迎接,全程陪同,而切芙媞也对他格外尊重。二人就许多重大问题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交流,颇有共识,遂成好友。她第一次走进主会议厅时,迎接她的除了满眼缤纷多彩的鲜花外,还有充满敬意的十响礼炮,这是仅次于迎接国家元首的礼仪。

鲜花和掌声并未冲淡清醒,类似的场景她曾经历过无数次,唯一麻烦的是那些纠缠不休的狗仔队。不过,在十几个切芙媞同时向四面八方而去,将狗仔们吸引开后,她终于得以驱车离开二二六区,直奔二八五区。真实和虚假在太空堡垒来回转换,稍不注意就会混淆。异常逼真的本体量子三维投影在太空超市空气稀薄的地方闪灭,但有几个,她记不清是三个还是五个,却穿出太空堡垒厚厚的铁壁消失在太空。

她在惊讶中恐惧,无法判断这是三维投影自身的问题,还是可怕的征兆显现。“生命的丧钟就这样敲响了吗?”她浑身一阵战栗,不无痛苦地想,泪水哗地流出,来不及擦,以更快的速度驶向二八五区。如果一切注定发生,她只想做更多的事。

娜丽茜娅接过车钥匙,轻声说了句:“他说非常重要,正赶来。酒吧我已安排好了,不会有问题……”钻进车里缓缓驶离。来的路上,切芙媞已经将车子变换了好几种颜色和外形,但仍担心有人跟踪。娜丽茜娅不紧不慢地驶向主干道,将可能出现的跟踪者吸引过去。同时,她也想看下周围有无异常情况。如果有想窥伺隐私之人,未必仅是狗仔。她必须做最坏打算,才能确保切芙媞百分百安全,这是她职责。

切芙媞很快进入酒吧一间密闭的房间,打开一排监视器查看,未发现可疑人等,放下心来。瘦长男人很快进来,一见她便禁不住泪流满面地说:“我的主人,有救了……”

切芙媞柔声说:“别急,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塔提发现美奈子的血能解开sir2的闭合态,刺激sirt6编程……”

她一听之下,猛地抓住瘦长男人双肩,难以置信地问:“真的?”

第三十六章 诡异真相

“实验结果完全证明他是对的。我一开始还不信,但看到小白鼠活蹦乱跳的样子,高兴得直流泪。小塔提太聪明了,才八九岁啊!可比我这个只会打打杀杀的父亲强多了。不过他说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要再做几次实验,因美奈子头两次流出来的都是尸血,毒性极大,会产生很多毒副作用,甚至危及生命,需要等魅曜黯灵多释放几次,让血变得纯净,才可放心使用。我怕视频通话被监控,所以只能当面谈……”

切芙媞兴奋地连连点头,喜悦的泪水不断流出来,欢喜地说:“谢谢你!谢谢小塔提!过两天带他来见我,我要亲自奖励他。难怪母亲说魅曜黯灵藏着宇宙的秘密。”

“只是小塔提说这只能起到减缓衰老的作用,要真正实现水火交融,仍需依靠肖赫塞斯他们,毕竟dna有别。他建议用美奈子的血做介质,尝试融合两种dna……”

“嗯,我会考虑。他能做到这一步已是奇迹。太了不起了!创世主引导我们来太阳系寻找生命之源,虽九死一生,总算见到了曙光。等再有美奈子的血,我就让肖赫塞斯他们研究。成功之日,便是我们脱离苦海之时。”

“如果他们比较你dna,发现和他们的有不同,会不会……“

“问题不大,毕竟都是人类,也都是碳基生命,主排序和螺旋体结构基本一致,就算有差异也正常。比如同为人类基因,包括所有遗传指令绝大多数相同,但胚胎刚发育时,个体所使用的组装指令的关键部件却有很大差异,产生许多特有特征,所以每个人才独一无二。类似这些他们很清楚,不会引起多大怀疑,你别担心。“

“我就是担心他们对你不利,你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

“危险随时都有,我自能应付。我相信普罗是真心爱我的,只是还需要时间忘掉过去。二老对我也不错,只是因宓妃的缘故,稍有芥蒂。信任方面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关键是技术和时间。来的路上,我发现……算了,不提了。你是怎么找到美奈子的?”

“我假扮成黑袍教士跟着他们进入黑十字会地下密室,才得以发现美奈子尸体。当时,石井正施展一种十分奇怪而又恐怖的法术,不停地给她尸体放血、喂血,似乎在强行激活魅曜黯灵,然后将她复活。后来大羿有难,我救他后再找美奈子时,已不见人。不过我已发现黑袍教士行踪……”

“你一定要小心,非万不得已千万别出手。水分子人终究和我们不同,他们心胸狭隘,胆小自私,又极凶残暴虐。看看那些小灰人多惨。”

“知道了,主人。我去过隐藏在沙漠深处的五十一区,看到了那些惨遭解剖的小灰人、恩科特星人。唉,水分子人虚有其表,自甘堕落,真没资格称人类。对了,培尔金特去孛奴国了,我猜他应该是去弄清刀削脸身世之谜。宓妃牺牲后,他情绪有点儿反常。”

“他一个人还是有驳魂战士同去?”

“是他自己去的。不过至今未暴露,应该没什么危险。他警惕性很高。”

“这可难说。他设法从厚生省调取东乡和寺部家族档案,查东乡理惠和寺部虺改,已够轻率了,又去孛奴国,更引人注意,若再跑去良奈,简直不打自招。想想看,在国家档案室调阅资料,查阅的又是涉密档案,监控系统一定会自动识别、记录,只要追踪电子邮件,详细甄别,就能查到他。梅军不可能不知情。”

“但梅军至今未采取任何行动,说明他们并未识破培尔金特身份……”

“不可以这样侥幸地考虑问题。如果梅军已经发现,却故意按兵不动呢?”

“啊!那培尔金特可就凶多吉少,太危险了!”

太空堡垒躲在了弗珀斯身后,星光撒在旷野,变得格外地亮,只是摆不脱旷野死寂的气氛,如死人惨白的脸。深秋的秋草还算茂盛,深长及膝,但要不了多久就要枯萎了。闷热的季节已过,秋夜冷嗖嗖地,令沙沙的脚步声也带着些许零落的寒意。荒茔散落在荒野中,残缺破败,阴沉地随长草的摇曳散发出森森鬼气。野狐迷离的媚声飘来,依稀伴随着女鬼勾心的摄唤,让人惊魂难定。远处,断垣残壁横亘。不知从何时起,长西町成了孤魂野鬼的失落园,与记忆中的景象全然不同。培尔金特没想到百年后再来,良奈的乡下已是这样可怕的死地。

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夺走了全村人的命,从此烟火不再。没人说得清当年发生了什么,厚生省的朋友也只是在调阅资料时才知曾闹过瘟疫。雾月战争时,长西町的男人随石井参军,可说每家每户都犯下了罪,其中有二十多人后来被列为战犯,因此该村被称为战犯村。战争结束后,该村人断绝了与外界的往来,孤独地生活在僻静的秋知山里。多年后,一架航拍直升机无意中飞过,发现满村尸体,才知这儿发生过瘟疫。

当年,厚生省曾派出一支医疗队进村调查,没几天就逃出来,据说怕被感染。有人说是鼠疫,却不见疫情传播,似乎瘟疫是专为屠杀长西町人而来。随着调查人员相继死去,该案遂成悬案。罪孽深重的孛奴人自认是天谴,不敢张扬。从那以后,长西町就成了鬼村,无人敢再来。

培尔金特上午到达时就进村里查看过,里面荒草萋萋,墙垮房塌,尸骨横陈,一片死亡景象。记忆中的长西町是颇有些烟火味的,女人们憔悴的神情和落寞的眼神始终没有遮住生命的渴望。他至今还记得小巷里围在火炉旁的几个满脸皱纹的女人发出的干瘪的笑声。她们毫不掩饰压抑已久的对男人的坏想,露骨地伸出长满厚茧的枯廋的手索求,只为满足生理饥渴。然而,便是连这样干渴的生机也成了过往云烟。

他感慨着,循旧路去找东乡理惠的房子,看能不能清理出些遗物来,却连一根木头也辨认不出。残存的记忆随岁月飘散。时间带走一切,也掩盖了一切。

他累了,胡乱地躺在草丛中,望着在深秋的夜里显得格外明亮的星星歇气,想那张少女清秀的面容,从惨白的星光中化出,飘飘渺渺地轻盈飞近,让时间停留在浪漫销魂的一刻。记忆中的理惠温顺而柔弱,大抵做了鬼,也依然如此。他这时很想看看她鬼模样。他不怕鬼,只怕人。

冷冷的阴风吹来,似吸血的女鬼在呵气,背脊一阵透凉。他忍不住打个寒颤,坐起来,拿出空烟斗抽,就见不远处立着个黑黑的影子,细看下竟是理惠,白卡卡的脸上垂着长长的黑发,眼眶边流着鲜红的血,嘴唇翕了翕,欲言又止,忽然飘离,一下不见。他吓一大跳,鬼使神差地追过去,却发现是块青石板,砌坟茔用的,旁边还倒着好几块,鬼影消失处是座破败而荒凉的孤坟,一时迷惑,如在幻中。

他镇定下来,想理惠鬼影的出现,是真还是假,有意还是无意?迟疑着走向坟边。坟残破,茔包削去一大块,上面杂草丛生,一块倒着的青石板上隐隐有字。他打开手电筒查看,见上面就中央刻着几个大字,头两个是志司,第三个剩一个草字头,下面的没了。“妈的,总算找到了。真是理惠显灵吗?”嘀咕着抹掉额上惊出的汗,拿起铁楸挖坟。他白天就挖过好几处坟,一直没找到,不甘心晚上又来,没想到躺下就有。

铲开茔包,就见棺材。他小心翼翼地用铁楸掀开棺材盖,等尸气和恶臭散尽了才凑近看,见尸骨平躺,骨架完整,有些发黑,凭直觉认为和中毒有关,但也不能排除埋葬地因环境因素而碳化的可能,如重金属、有机磷或铅含量超标等。尸骨下的破棉絮垫散发着霉味,说明受潮较重。棺材里没陪葬物品,当真赤条条来去。他仔细打量尸骨,发现比例仍与预想的不合,一屁股坐在地上,失望地想:“难道他没葬在长西町?不应该啊……”

他拿起铁楸,轻敲骨架,谁知一敲之下,骨头竟很容易地断裂开,散落成碎块,闪出蓝蓝绿绿的磷光,格外诡异。连敲数次皆如此,他心知有异,用证物袋装了几块碎骨,再用铁锹拨弄垫子,忽然落手处一空,身子一倾,差点摔进棺材里,这才发现棺材下面有洞,赶紧拨开垫子查看,见洞不深,能钻下去,一颗心忍不住怦怦跳,紧张地向四周张望了下,确信周遭真没什么吃人的鬼怪,大起胆子跳下去。

有暗道就有秘密,他抑制住内心的兴奋,一手拿枪,一手拿着手电躬身前行。暗道里透着寒气。他小心地瞪大眼搜寻,一路没见异状,到尽头后才松口气。

尽头处的洞壁上挂着一副锈迹斑斑的黑十字架,显得年深日久,瞧形状和在美奈子家中见到的相同,可惜十字中心只残留了些石屑,可知那儿原本镶嵌得有滋养魅曜黯灵的陨石。黑十字架下面垒着个小土台,台上有根没烧完的蜡烛。他伸手掏摸,摸到张照片,拿下来看,发现照片上的人正是少女时期的东乡理惠。

第三十七章 往事难追

他倒吸口气,只觉诡异莫测。坟墓下的地洞里藏着黑十字架,这已是非常意外的发现,可更让他没想到的是竟然还有张理惠的照片。难道鬼魂真的存在?他看着照片,心里生出斗大的疑问。

如果不是遥望星空想到她,她鬼魂会出现吗?这到底是未知的灵异事件,还是奇妙的心灵感应?如果真是鬼魂,那么两百年了,又为什么不投胎转世,只做孤魂野鬼?他想不通,记起她脸上惨淡的血,隐隐后怕。

按时间推算,那时他和她正相爱,后来她突然失踪。他曾来长西町找过,却没找到。现在看来,她当时要么故意躲着不见,要么去了别处。想起她曾照顾过石井,那么她当年的失踪会不会和魅曜黯灵有关呢?他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见照片发黄,有不少霉斑,心知放这儿已经很有些年份了,不会是毫无来由,更加断定二者间有关系。

洞里再无别的,尽头处有个出口,两人多高。他爬上去,掀开木板,发现上面盖着榻榻米,弄开后钻出洞来,见两旁有倒塌的梁柱和家具,上面掉落不少砖块和泥土,地上还有风干的尸骨,周围是破烂的房屋,却在村里。

风凄冷,夜凄凉,伤心处偏无人家。虽说物是人非,他依然相信站立处就是东乡理惠家,或许因为瘟疫等原因,才致原貌毁坏,难以辨认。他心有所惑,缓缓往村外走去,任若有若无的鬼魂缠在身后。全村人死于瘟疫,该是怎样的报应?暗道何时挖的?坟墓里为何空无一物?特别是尸体比例为何不对……

忽然,他脑子里冒出个奇怪的念头:陨石没了,魅曜黯灵去哪儿了?理惠很早就死了,如确和魅曜暗灵有关,死前怎会弃之不顾?难不成美奈子一出生,就和它融为一体?一念至此,冷不丁打个激灵,从头凉到脚,瞧着夜空怔怔发呆,心里说不出的恐惧。

他不由想到,若非为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石井尽可死在梅国,大可不必一再申请依风俗归国安葬,只有为着某个重要原因,事先和理惠谋划好一切,并将研究资料交给理惠暗中收藏,才非回来不可。那么,案子的关键点就是理惠了。可又怎么会是理惠呢?如不是她,洞里面的照片该如何解释?

一张照片没什么,但和黑十字架放在一起,就有问题,并且是天大的问题。这样想着,他仿佛看到理惠怀抱婴儿时的美奈子,躲在阴暗、潮湿的地洞中,让美奈子和魅曜暗灵亲密结合。看来,她当年无论爱不爱我,都是在利用我,所以才有后来的不辞而别。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被人耍的感觉,过了百年仍不好受。

凄冷的夜风吹起他散乱的头发,让他在寒意中愈发茫然。在这样的夜里,这样的坟茔堆中,这样的风又似乎不是风,是阴阴的魂,不仅撩起了头发,也勾出了绵长而悠远的思绪。

那天,她抱着还是婴儿的美奈子,站在村头,向枫叶飘零的秋知山中眺望,眺望什么呢?她说她一开始没认出我,可为什么慌慌张张地跑回村里,又再慌慌张张地跑来村口迎接?和我说许许多多的话,就一定是久别重逢时的流连忘返吗?换个角度想,又何尝不是在拖延时间,不想让我看到什么。

“我多么多么爱你!多么多么地想你……”女人痴心地述说的这些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合着这漫天的星辰照耀,只怕也看不透彻。

屋里依然的干净整洁,那是她纤细的手一向不肯休息的杰作。就是在大审判的极混乱的时期,这手也将东乡隆二残破的庭院收拾的干干净净。原本是仆人该做的活儿,因为再没了仆人,她统统做了。那细长的小径,和小径边的青草、花儿,因了她的翩翩起舞,而充满诗意。

这样的细嫩的手,不该沾染泥土的,却沾染了,带我去屋里时,还有意遮掩,和想遮住石井照片一样。对了,当时榻榻米上也有泥土,而下面就是地洞,地洞里就藏着我不顾生死寻找的魅曜暗灵,而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到。

是她说,石井是她长辈,所以要依照礼仪,在他临终前照顾他;是她说,一个上山砍柴的猎人,在山中看到采菊的她,所以让她怀上了美奈子;是她说,因着对怀中孩子的父亲无奈的期盼,和身上洗不掉的战犯女儿的耻辱,无法离开秋知山,随我而去……这许许多多的她说,其实都只是在掩盖一个秘密——关于魅曜暗灵的可怕的秘密。

那刀削脸呢?从相貌和时间上分析,他应该是石井四郎的儿子。也许石井临死前预作准备,还真让理惠两年后受孕。现在看来,这样的可能性还真不能排除,科技已经这么发达,有什么不能做到呢?而且,石井作为一名顶尖科学家,操作起来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瞒过那些监视者。监视者就算监视的再严密,也总有松懈的时候。再说了,这类事也的确算不上什么机密,非得要严加看管不可。监狱里那些犯人,没事就自嗨,可也没谁管。

这样看来,理惠怀上的只怕是双胞胎,而非只是美奈子,并且多半还玩了障眼法。由此反推,按照东方人传宗接代的习俗,石井坚持回国安葬的真正目的,就是想延续后代继续研究魅曜黯灵,所以暗道里才藏着黑十字架,而这副黑十字架应该才是所有黑十字架中最重要的一副。

可为什么这一切在梅军档案中一点也未提起呢?无论在梅国还是回长西町等死,石井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法眼,监视记录中照理不该只字不提。还有,当年调查时,没听人说理惠有儿子,村里人也是一问三不知,除非……除非集体隐瞒真相。

他自嘲似地摇摇头,发觉自己真蠢,重重叹口气,望着天上的星星呆呆出神,脑子里忽然一片空明,顿时想到,只有一种可能:刀削脸一直就藏在村里,他才是魅曜暗灵宿主,而非美奈子!孛奴人重男轻女,这么重要的秘密只可能传给儿子,怎会留给女儿呢?而且美奈子很小就送人了,远离长西町,也不可能知情。

那场将满村人悉数杀光的可怕瘟疫,也必然是刀削脸长大后有意制造的,目的是为了保守秘密。问题是理惠在刀削脸三岁前就已过世,他又是如何知道魅曜暗灵秘密的?又是谁将他抚养成人的?这人和石井、理惠是什么关系,知道魅曜暗灵吗?

公路上冷冷清清,看不到人。他走了很久才回到路边,钻进车里,驱车离去。

高超音速喷气客机以每小时六千多公里的速度直飞梅丽仙圣华顿首都特区,从水手大峡谷上方穿过稠密的云层爬升至三万米高空后,极具耐热效果的镍合金机身发出轻微而急速的摩擦声响。隔着虚拟舷窗可见起伏翻滚的云层被大气层取代,跃入眼帘的是火星蓝白相间的球面曲线和头顶上方深黑的太空。他被窗外的景色吸引,视线在清晰中模糊,醒来后看时间,发现才睡了个多小时,离降落差不多还有一个小时。

深空的寂寥让人倍感孤独。他想起宓妃,眼眶湿润。多好的女孩啊,天之骄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明媚的笑闪现在面前,依稀似真。他真想再听她笑盈盈地叫声好色老头儿。泪水流下来。他好多年没哭过了,掉头望向窗外,让泪恣意放肆,想:如果不是这该死的案子,她本该活得好好的,正青春年华啊!

宓妃牺牲后,他一直有种愧疚感,为没反复向她提醒这案子有多危险而自责。也许多提醒几次,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就不会那么不顾一切地查案了。印娜娜找到了焚尸间的暗门,说明底层有布设机关的暗道。

地道是原石井部队修建的,像这种有秘密用途的地道都会另有暗道连接,以备不测,不深入其中,再先进的设备也探查不到。刀削脸与石井的关系匪浅,既在地道里搞秘密研究,自也应该知晓。显而易见,宓妃追刀削脸,却对暗道不熟,误入机关,所以费尽周折也没抓住他。后来发生地震,她冲出暗道再追,却为救战友而意外牺牲。

他妈的八级大地震!他愤愤不平地在心里狠狠骂了句,想不到多少年过去,自己仍无法看淡生死。视频录像显示,她的死太诡异,那如鬼魅般的倏忽来去,超出想象,分明鬼魂作祟。结局就是这么地难以置信。地道既毁,刀削脸自也粉身碎骨。那样强烈的大地震,没谁能逃得出来。印娜娜他们还算运气好,抢在大地震前先一步撤离鬼岛,只是队伍中再没有了宓妃……

他忍不住抽泣,泪水渐奔涌如雨,模糊了视线,心里重重地痛悔。量子监控器和头盔上的全彩激光夜视系统自动摄录录下了那令人无比悲痛的一幕,播放出来的都是同一个结果,无可挽回。生命如花,美丽而脆弱。

第三十八章 乔装打扮

“先生,飞机落地了。”培尔金特一惊,回头一看,见是一个瘦长男人在提醒,这才发现客机已降落在机场,旅客们正下去。他记起这男人坐在后排,忙起身致谢。

瘦长男人一身黑,戴着墨镜,僵硬的面容看不出表情,声音虽轻,却透着明显的冷硬音质,衣服紧绷绷地,显示出身体各处的肌肉壮实而饱满,充满力量。培尔金特只看了一眼,就感觉到空气中凝聚着一丝杀气,下意识地将手伸向后腰。男人冲他僵硬地笑了下,直接从他身边走过。他见他并无恶意,暗自猜测他身份,军人、警察、特工……最终排除了职业杀手的可能,因为的确没感受到杀手那种特有的冷寒气质。

过安检后,他看着瘦长男人健步如飞地匆匆走出候机厅,搭车离开,在视线中消失,似乎对他仅有一番好意的提醒,这让他多少觉得有些奇怪,怀疑担心是否多余,但好歹放下心来,来到一个僻静处,拿出手机小声地打了个电话,随后租了辆智能飞翼车离去。

飞翼车绕了一大圈后穿过洛斯山脉飞临国家高速公路,再沿真空磁流轨道向城里飞去,速度不快不慢,方便他欣赏沿途的风景。他不一会就看见一列磁悬浮列车疾驰而来,发出的声音格外刺耳。隔着透明的天棚,能看到列车驶过时,轨道上因激烈的空气摩擦而迸发的火花。

列车很快呼啸不见,速度惊人。他不禁有些激动。大概不到四十分钟,磁悬浮列车就能到达圣华顿,换作几十年前的高铁动车,则要三小时,而在百年前,特快列车通常需七八个小时才能到达。仅仅两百年,世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变。日日目睹倒不觉得有什么,忽然回想起来,顿感超乎想象,让人害怕。

太快了!实在太快了……他嘀咕着想,为无法把握未来而恐慌。太空客机和磁悬浮列车出于安全考虑,还能减速,变得和脱缰的野马一样无法控制的人类,何时才肯减速,又如何减速呢?

很多年没回圣华顿了,他记不起确切的时间。五年前,替他经营汽车修理店的朋友过世,从那以后,他在圣华顿就再没有熟识的人了。这样算下来,大概有七八年了。他只能得到这个有些模糊的答案,然后对自己说,管他呢。繁华的圣华顿对他来说,早已变得陌生。如果不是非得要孤注一掷,他其实压根儿就没打算再回来。

他悄悄地,又是匆匆忙忙地离开龙城,临行前甚至都没对印娜娜说声。其实他一度犹豫过,即便仅仅出于礼貌。可他很怕再有个美丽的女孩子因这案子遭遇意外。她们正值青春年华,风华正茂,还有许许多多美好的时光值得拥有。他知道不应该再有人为这案子牺牲了,如果有,也一定是他。

他不想再顾忌生死低调地隐藏下去,相信凭自己十分丰富的办案经验和对人性的深刻洞察,足以应付随时出现的危险,深信世界终究是美好的。窗外的景色很美,充满了秋意的静谧,和原野的壮阔色调。四百年过去,圣华顿依然不脱君临天下的气派。

相较龙城,圣华顿人口仅六千万,但规模、气派不差,至今仍保持着太阳系第二大星际都市区的荣耀。梅丽仙人信仰上帝,崇尚自由,骁勇好斗,尽管历史只有短短的几百年,但依靠吞并周边部落和殖民小国起家,迅速崛起,跃然而为大国。雾月战争时期,因在两次行星际大战中为捍卫人类和平作出重要贡献,一度领袖群伦。

梅丽仙国横跨两洋,具有融合东西方文明的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因族裔较多也有一定的包容心,可惜战后野心膨胀,企图称霸世界,加之从骨子里排斥其他文明,作风霸凌而富攻击性,为抢夺资源到处惹事生非,不是颠覆他国政权,就是直接出兵侵占。当年投票遴选领导人类的四大族,梅丽仙人自以为稳操胜券,不料最终以大比数落败,遂成恨事。毕竟历史太短,文明没有沉淀。

圣华顿高楼林立,鳞次栉比,一座座颇具未来意味的摩天大楼拔地而起,八百多层高的西方第一高楼梅丽仙帝国大厦深入云霄,气势恢宏磅礴,格外醒目突出,不乏傲视群雄之势。横跨主干道,与梅丽仙大厦遥遥相对的便是著名的梅军六角大楼,相隔两里外即是俗称白宫的梅丽仙王宫。梅丽仙国国王为克洛诺斯,他目前也是火星王。

从超低空航道下滑进入市内,经由梅丽仙大厦旁的二号主干道拐入第七区,在繁华的曼丁克商业区外停车,培尔金特下车后拉高衣领遮住面孔快步走进步行街,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犀利的目光不时扫视四周,每发现有公共安全摄像头,便小心地避开。

半小时后,他走出步行街,到了一条大街上。这时,他已换了一身装束,头上还戴了个假发套。当他穿过这条大街进入另一区的一条略显冷清的街上时,已变成一个脸上涂着厚厚脂粉,穿着女人衣服,手上拿着条女人丝袜的典型的变态老粉男。

从离开龙城前往孛奴国,再从孛奴来到梅丽仙首都圣华顿,短短几天内,他已变换了多种身份,每次都不一样,下飞机后还特意绕一大圈,从偏远的洛斯山脉进入市内,就是不想让人发现行踪。宓妃以她的牺牲换来对整个案子的重大突破,他深知自己必须格外小心谨慎,才能尽快戳破那扇密闭的窗户纸,找出真凶。

基于两百年的办案经验,他有种预感,离目标已经非常近了。现在,他已无畏地踏出这一步,接着便是抬起另一只脚,踢开纷乱如云的迷雾,坚实地踩在地上。

一辆又破又旧的老式出租车缓缓驶来,吃力地招揽能将从前车厢盖冒出的烟视作新奇玩意儿的游客。司机是个秃头中年人,生活的压力让他过早衰老,看来长寿并未给他带来多大好处,反而只是让他遭受更多的罪。这个典型的快被榨干了油的苦命男人,可怜巴巴地向培尔金特招手,硬挤出一丝笑。培尔金特确信他真是个被抛弃在社会底层自生自灭的家伙,踮起脚尖将长黑丝袜举起来朝他扬了扬,变质的女人味很浓。

司机一脸坏笑地看着他上车,对富含性感意蕴的丝袜意味深长地多瞧了几眼,然后朝它努努嘴,说:“喂,你还差双男士高跟鞋。我知道哪里有,不过你得加钱。”

他对快乐文明人、粉男、废青之类见得多了,知道满世界都有,金星特别多,而且还都一个德性,渴望被女人鞭打、扇耳光,舔足,舔丝袜,舔高跟鞋什么的,甘心被奴役,在蹂躏中寻求刺激,心理极度变态、扭曲,却又以先进自居,自以为高人一等。生活的压力让他对这类寄生虫格外鄙夷,对眼前这个老伪娘更无好感,但为了谋生,不得不压制住厌恶情绪。

“老娘现在可没空,着急赶回去……”

廉价的香水味很浓,司机忍耐不住打了个喷嚏,挥手驱散香味,想不通这些粉男怎么还有脸大剌剌地活在世上。男人已经够悲哀了,偏偏还有这类人让男人更掉价。

他是工程师,三十年前终于丢了饭碗,靠生活保障金和失业救济金混了二十多年,最近好不容易找到工作,却是连机器警察都不愿做的苦差事,每天十二小时在大街上寻找可疑目标,算下来一个月工资还不够开销,好在他跟警局说好,不将他名字报给社会保障局,这样还能继续领保障金和救济金。

他必须得有这份工作,不然会整天诅咒长寿。而且自从有了工作,他发现运气也在好转。两个月前,他荣幸地认识了个肥胖的女人。二十年了,终于有女人了,多么难得!虽然那女人离过二十七次婚,现在仍有十五个情人。

出租车在一条僻静的街边停下。老粉男直接丢现金。他眼睛一亮,心里生出一丝久违的喜悦。这小费可够喝好几天杜列提了,尽管那压根不是什么好酒,问题是不上报的后果会很严重。“这他妈什么烂规定,我帮他们干活,他们却要分钱……”骂骂咧咧地去自动柜员机买了瓶杜列提,狠起命来大喝了口,盘算着要不要照规矩来。

老粉男脸上涂了太多粉,根本无法辨识,就是把信息传过去也多半会被警局的智能识别系统扔进垃圾,纯属多此一举。半个月前,一个酒鬼东倒西歪地在垃圾桶边扒吃的,他怀疑是某个通缉犯,迫切想要立功受奖,立即上报,结果却遭到上司的一顿臭骂。

他不想一直这么窝囊地活着,认真盘算了几分钟后,终于打定主意大小通吃。不料就在这时,手机大响起来,他一看号码就知不妙,很快听到他极不愿听的咒骂声:“听着,你这该死的蠢猪,不想工作就滚!赚钱不上报,还喝酒,以为我看不到吗?”

“不不,我只是太累才喝了点,正准备上传……”

“没空听你说废话,什么家伙给你多少小费,让你他妈的敢私吞?”

“噢,就是个老粉男,一个糟老头……”

“老粉男?有多老?胖还是瘦?把自动扫描信息传过来……”

第三十九章 失传神术

培尔金特下车后先磨磨蹭蹭地往前走,待出租车消失在拐角,环顾四周,确信没人盯梢,才按原路返回去,中途拐入一条小街,到了一个地方停下,拿出钥匙打开汽车修理店布满灰尘的铝合金门。

十分钟后,他焕然一新,驾驶一辆灰色小车出现在十五区一条宽阔的大街边,将换下的女人装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向目的地进发。这次,他不再遮掩行踪,一路直行,两小时后驶离高速公路进入一个人烟稀少的小镇,接着穿过一片树林驶上一条乡间公路,最后将车停在路边,走进一座孤零零的小木屋。

屋主是个干瘦的老人,中等个儿,孛奴人,坐在轮椅上,看培尔金特进来,点点头,带他进茶室,请他在茶桌边坐下,说:“茶泡好了,接到电话便一直等您。”

培尔金特仔细打量除榻榻米、茶具、茶桌外可说空无一物的茶室,心里仍保持警惕。老人提起茶壶斟茶水,先清洗茶杯,说:“房间已打扫干净了。我有洁癖,看见茶室里沾染灰尘,也会觉得讨厌。所以,您尽可放心。”

培尔金特点点头,仍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小型的探测器向屋内外探测,确认没有隐藏的监听器、摄像头之类的脏东西,才放下心来,坐在茶桌边,说:“我在客机上遇到个人,有点不放心,他离开的有些快……”顿了顿,又说。“……看来他们的确认为你没问题,不再监视你了。这可是好事,你总算可以自由地生活了。”

“四个月前倒是给了我撤销监视令,可监视器什么的都还在家里安着呢,每个月还要去警局报到四次,出门旅行也要提前申请,得批准才行。不过相比以前,的确要自由些。这屋子一向是堆农具和杂物的,我平时呆在家里,很少来茶园。知道您要来,这两天才过来整理了下。”

“这可辛苦你,让你费心了。”

老人斟上茶,将其中一杯端到培尔金特面前,再将自己的先一口喝了,以示无他,说:“这是秋茶,比不上春茶的味道。只是因为是自己栽种的,所以才请您品尝。”

“这么多年了,你一直都住在小镇,应该是喜欢上了这里的安静吧。”

“是啊,望着远处的洛斯山,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家乡的秋知山,于是便有了淡淡的乡愁。这也算是一种安慰吧。毕竟对一个罪孽深重的罪人来说,这已经太奢侈了。”

培尔金特拿出张照片来放到老人面前,照片上的人是美奈子。老人没看照片,说:“你这么快赶来,应该是有收获了吧。不过,顺其自然也许是更好的选择。”

“正如你曾说的,有些事就是宿命,命中注定逃不掉,早晚要面对的。是吧?”

老轻声人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低头看了眼照片,然后重重地叹息一声,闭目不语,枯廋的脸上突然抽搐了下。培尔金特耐心等着。过了良久,老人眼中流出滴泪,喃喃地说:“一晃两百年了。”

两百年的一声叹息,有着怎样沉重的感慨,又有怎样难以重启的记忆,培尔金特心里十分清楚。他知道,换作自己,当不得不面对那跨越整整两百年的难以回首的往事时,也必然会发出如此深重的悲叹。他一时觉得自己有些唐突,想说些宽慰的话,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只好看着老人不语。

过了一会,他见老人情绪平静下来,才说:“平野在电话中说,有个老朋友愿意见我。想来想去,应该也只有你了,只是的确没想到你仍活着。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六十三年前的冈鹿县吧。”

“是啊,那时我母亲过世,狱方因我表现好,特批我假释回家奔丧。能有幸通过平野见到你,真让人感动啊!作为一名曾犯下战争罪的丙级战犯,能苟且偷生,已是莫大的恩典了,想不到您还能不计前嫌,宽恕我这个受审期间的老顽固。唉,现在想起来都很羞愧。那次在冈鹿见到你,因为还是犯人的身份,监视的人很不讲情面,也怕给你添麻烦,所以只能远远望着,无法向你当面致谢,深以为憾。现在总算能了却心愿了……”

老人说到这里,拿起美奈子的照片仔细端详,似乎因为这张照片而触发了许多心事,干涩的眼睛变得模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过了好一会,才又说。“……关于石井,我和他虽是同乡,又是上下级关系,算得上是他亲信,但也不是什么都清楚。不过,我倒是能确认美奈子是他女儿。这不仅因为她和石井长得像,还因我妻子就是这么讲的。她临终前还我嘱咐我一定要想办法找到她。”

话题打开,培尔金特深知时间紧迫,不想再绕弯子,干脆直接问:“石井有儿子吗?理惠当年应该怀的是双胞胎,除美奈子外,还有个儿子。对吗?”

老人一怔,说:“原来你这么幸苦去长西町,就为弄清刀削脸和石井是什么关系吗?难怪这么着急地托平野把视频带给我,又急匆匆赶来,一点也不顾及危险。说起来,石井绝后千真万确。

“战争期间,他两个儿子先后死在南洋,都是战死的,和理惠再生儿子的事,没听我妻子说过。我们被押来梅国后,村子里没了男人,女人们靠着互相帮助才勉强度日。那时理惠临盆,还是我妻子帮忙生产的。如果真有个儿子,我想我妻子不会不知道,也不会对我隐瞒。石井身体不好,虽然后来放出来了,在梅国生活多年,却也一直单身,没有生儿育女。所以他再有儿子的事,是完全可以排除的。

“至于刀削脸嘛,怎么说呢,那视频我反复看了,虽说穿着教士服装,又好像在做什么奇怪的法事,可那神态、目光,怎么也改变不了啊!差别只在年纪和脸上有无刀疤。平野军衔低,又是战败前几年才入伍,所以印象不深,看不出来。然而他的确就是石井。石井死时,我妻子帮忙入殓下葬,所以他的死也是没什么疑问的。不过,这也只能以常理度之。如果他能借尸还魂,一切就另当别论了……”

“什么?等等!什么借尸还魂?你意思是说石井能复活?这……这怎么可能!”

“呵呵,瞧你这表情,可和当年杉木君的样子一模一样,他当时也是诧异得不得了,大呼小叫。其实,我第一次听石井说,也很吃惊,完全不相信。”

培尔金特猛地想起大羿说的美奈子活转来的事,他之前一直以为美奈子只是深度昏迷或假死,甚至不排除就是故意制造的一场骗局,所以刀削脸才能用某种神秘而残忍的法术将她救活。这和复活完全是两回事,因而根本没往这方面去想,事实上也不可能这样想,因为这太离谱了,根本不符合科学。现在听老人这么一说,不仅美奈子,只怕连刀削脸也是复活的。他一时无法相信,看老人神态,又丝毫不像说谎,大为困惑。

“你可能不知道,石井从小就在研究返老还童之类。记得当年我们攻占龙城后,官兵们忙着杀人取乐,比赛看谁杀得人多,要不就去抢劫财物和女人,唯独他跑去国家图书馆,在里面废寝忘食地学习了好几个月。据他讲,太古凤星人传下九大神术,藏在什么《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中,不过大多失传,华胥人至今也只会导气和经络术,还都残缺不全。他说只要学会重生术,就能长生不老。大家不信。他情急之下便说出一段话来,因十分离奇,他又慎而重之地讲,我便一直记得。

“他说远古华胥人有本《云芨九签》,卷九《三洞秘教部》释《玄神秘菉》中的《小有秘下记》,有这么一段话:‘三皇治世,各受一卷,以天下有急,召天上神、地下鬼,皆敕使之,号曰三坟;后有八帝,次三皇而治,亦以神灵之教治天下。上三卷曰三精,次三卷曰三变,次二卷曰二化,凡八卷,号曰八索。’说古经中讲的明白,《三坟》诸经乃凤星天神所授,参悟后若天下有难,可役神鬼而战。这等惊天动地的大本事若非重生术等九大神术,如何能做到?必然不假。

“他学识渊博,引经据典,讲得头头是道,大家方始信了。当年他舍命去玛亚特火山,便与此有关,声称只要听从上帝召唤,必能起死回生。所以关于复活什么的,我等常人固然匪夷所思,于他而言,可就不一样了哟。”

“天啦,这太不可思议了!难道世上真有借尸还魂这类事吗?我的天!难怪尸骨比例不对,那根本就不是他,而是他用别人的尸体来掩盖他复活。对了,我一直觉得疑点太多,很多线索互相矛盾,串联不起来,原来问题在这里,说什么也想不到刀削脸就是他本人啊!这样看来,不仅长西町的一千多村民,只怕连理惠也是被他有意杀害的。噢,天啊天啊!我寻找坟墓时,突然看到理惠的鬼魂,一开始还以为是幻觉,后来靠她指引才找到坟墓和地洞。她脸上流着血,应该就是含冤而死,所以显灵要我帮她报仇……”

第四十章 灭世之源

“几千年前,那时我们孛奴岛还是蛮荒时代,不少华胥高人来岛上修炼,据说用铅、水银和其他什么的炼仙丹,吃了就能长生不老,甚至成仙。关于这方面的传闻和记载,便是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世传岛上有种特别的土,内含某种神秘元素,是炼丹必备之物,但十分稀少,那些高人视之为宝贝,常年在深山密林中寻找,几年、十几年的都不见出来一次,可惜具体是什么,没人说得清,后人也无从得知。

“说实在的,我们孛奴人能开化,有了文明,全得益于华胥人的指点和教化,所以历史上,我们对华胥人很崇拜,长期派使者前往华胥大陆向他们学习,包括经籍、典章制度,种植水稻,造纸什么的,连文字都使用的是华胥文,五花八门,什么都学,不少才华突出的人,还留在当地做官,因而历史上一直视华胥国为宗主,女子以能嫁给华胥男人为荣,也就是最近几百年,才逐渐西化。所以,关于复活什么的,并非胡言乱语。

“华胥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历史上一直都非常强大,给过我们许多帮助,也从未侵略过我们。可我们却乘他们衰弱的时候,趁火打劫,反过来侵略他们,杀了他们两千多万军民,仅平民百姓就杀了一千四百多万。唉!真是造孽,罄竹难书啊!

“石井从小就听老人讲那些华胥高人的传闻,对这些炼丹术什么的很感兴趣,一直研究,有事没事,就偷偷跑去秋知山里寻找那些据说是华胥高人居住过的山洞,一去就是好几天,也不怕山里时常出没的灰熊和野狼,还将找到的炼丹炉向大家炫耀,总是让我们这些小伙伴羡慕不已。他在这方面的确很有些天赋,经常给我们将一些炼丹的方法和知识,还做实验给我们看,常常让我们吃惊的说不出话来。那时,我们就已经很崇拜他。

“至今,我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弄懂那些高深的炼丹知识和方法的。村里人都说他是疯子,其实是我们这些俗人理解不了他。如果不是战争,我想他也不会变得毫无人性,最后连理惠都杀。我们被带到梅国后,据他说,有好几次单独提审,都问到与长寿有关的事情……”

“是吗?那他有没有跟你讲,都有哪些人审问他?”

“印象中,除你外,就是米勒将军,还有个叫西姆什么的,至于其他人,都不记得了。你遭解职后没多久,我们就被押来梅丽仙国。石井说米勒将军向他作了保证,只要大家服从命令,就有机会重获自由。照理说,我们这些身为战败国有罪的战俘,能死在自己国家就已经很不错了,那还敢有其他奢望啊!但一来石井是我们的部队长,二来米勒将军的保证也的确让人生出一丝希望,我们也就怀揣侥幸,听从安排了。

“到梅国后,也审过几次,记得有尼尔森、科林等人,不过也就是问些基本情况,还有强调监狱规定之类,和案子没什么关系。平野说你重查案子,怕有什么重要原因。我想也必如此,你才不怕暴露,再去长西町调查。我知无不言,就当是给自己身后一个交代吧。”

培尔金特听着,想起自己当年就是因向米勒少将汇报魅曜黯灵情况,很快便遭调离,随后被追杀的,如果不是警惕性高,早就不乱枪打死,不由唏嘘,忍不住想:米勒询问长寿、永生的事,应该与魅曜暗灵有关,可为什么研究魅曜暗灵的机构一直找不到呢?当年追查到米勒时,他在家中被人勒死,导致线索中断,但有权知道魅曜黯灵秘密的人,显然不限于他,那这些人究竟是谁?这个西姆,从没见过,莫非是化名?

他接着又想,宓妃说黑袍教士是特种兵,大羿也在黑十字教会禁地见到神秘而恐怖的复活场景,难道该机构不在梅军内部,而是假借黑十字会、喜乐联盟这些外围组织为掩护,秘密进行?按时间推算,黑十字会是在石井等人被押到梅国后才渐为人知,这种可能性还的确存在。魅曜黯灵一词最早就是从西天极乐教传出来的。或许自己一开始就被刻意误导了,以致两百年来徒劳无功……再问老人:“就这些吗?”

老人摇摇头,瞧着杯中浓浓的茶水忽然怔住,仿佛生命在这一刻凝结,天地一片空茫茫。过了好一会,他缓缓直起身子,正襟危坐,瞧着培尔金特,神情肃穆地说:“平野之前来看我,提到你怀疑td病毒和石井部队有关,又说已托朋友帮你找到了石井的埋葬地点。平野当年只是个普通的军曹,现在却能如此不顾生死地反省自己对人类犯下的罪行,真令我这个曾经的上司羞愧。我们侵略他国挑起战争已经是天大的罪了,还发动细菌战、生化战毁灭人类,真是愚蠢到极点的疯狂啊!这些天,我一直彻夜难眠,请您来,是想告诉你件事。

“多年前,我在电视上看到个人,一个面色阴沉、冷削的人,挺瘦,很高,他在一个竞选集会上演讲民主、自由和人权。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当年曾见过这人。我们被押到梅国后,在梅军设在沙漠中的一个秘密监狱里关了几十年,后来才分别转往他处。

“一天,这人在许多将官的簇拥下来监狱训话,要我们深刻反省,洗心革面为梅军效力,完了把石井单独留下来。之后的十多天,石井每天很早出去,半夜才回来。自从在玛亚特火山遇险后,他身体一直很差。按照战犯管理条例,他是中将,我是少将,所以安排我与他同住一个房间照顾他。

“一天深夜,他突然哭起来,我问他何事,他迟疑半晌,才说他们逼他讲授什么病毒方面的知识,还说这是什么人类三大秘密之一,一旦讲出去,便无保命的筹码,可不讲死得更快。我听他说的稀奇,便问传授给谁,他说就是训话的那位长官,还有个叫什么费……费比什么……”

“费比奥卢兹?”

“对,对!就这名字,想不到你知道。对身不由己的事,我只能劝他走一步算一步,不妨想法子拖延。可他说不行,那长官限了时间。这一来,我也无话可说。几天后,他情绪好转,又有说有笑,似乎那长官给了他什么好处。两个月后,他们给他单独安排了一个房间,有专职的护士照看,饮食也好。

“一天,我放风时偶然碰见他,悄悄问他情况如何?他本来犹豫,却抑制不住兴奋,说他前后教了那两人近半年,他们很满意,表示要和他继续合作,一起研究快速成神的法子,还说正给他修建一个独立的研究所,不久就能出去工作,要我务必保密,说他做得越多,便越能帮大家保命。

“之后,他在监狱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到后来再没见过。出狱后,我经过多方打听,才又找到他。我本来是感谢他保住大家性命的,可他却不住哭泣,要我什么也别提。这几天回忆往事,突然想起,不知他从事的研究是否和td病毒有关。要知道,石井就是病毒,病毒就是石井啊!”

“你说那个召见石井的长官面色阴沉、冷削,挺瘦、很高,是不是布林贡人?”

老人瞧着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培尔金特啊地一声惊呼,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原本支离破碎纠缠难解的线索顿时因这人而串联起来,变得异常清晰完整,竟那么地若合符节。他匆匆告辞。老人送他到门口,说:“腿脚不便,恕我不能远送,盼您一路保重。”

车开出不远,就听一声清脆的枪响。他叫声不好,奔回小木屋,见老人已死,子弹对穿太阳穴,流出浓浓的血,却是为保护他故意自杀。之前探测的时候,他就发现老人身上带着一把老旧的手枪,但想他多半是出于安全考虑,且自己也带着枪,也就没怎么在意,不想他竟开枪自杀,看来老人为见他,早就做了一死的准备,我知无不言,心里一阵难过。本想将他埋葬,但想这样反而会暴露自己,辜负老人最后心愿,长叹一声离去。

此时天色已晚,他联系平野告之老人死讯,拨打好久也无人接听,心里一紧,顿感不妙,驱车飞快地穿过小镇前往圣华顿,同时拨打手机预订机票,准备连夜飞回龙城去莒倝基地。他既已知道这两百年来苦苦寻找的幕后真凶是谁,便知当世除华胥人外,再无人能助他侦破此案。

他刚选好航班,就觉隐隐一痛,低头一看,见胸口有个小洞,噗噗冒血,飘出丝丝白烟,不知如何中枪的,紧接着就见车窗外一条黑影飞过,一闪而没,似乎又瘦又长。霎那间,他脑子里浮现出飞机上那个瘦长男人站在身旁的情景,戴着墨镜,一身黑,曾提醒……这是他最后的记忆。

第四十一章 前赴后继

……当我永别了战友的时候,

好像那雪崩飞滚万丈。

啊——,亲爱的战友,

我再不能看到你雄伟的身影,和蔼的脸庞;

啊——,亲爱的战友,

你再不能听我弹琴,听我歌唱……

吉尔吉乌弹着都塔尔,深情地唱着《怀念战友》之歌,忧伤的眼中噙满热泪。这个勇敢、倔犟的苏蜜儿汉子在家乡时一人能扛起一头大犀牛,再凶猛的野兽也会死在他百发百中的劲弩下。他每天骑着心爱的马儿在辽阔的草原上奔驰,拨动琴弦追逐悠悠的白云高唱,成群的马儿跟在他身后奔跑,漫山遍野激起飞扬的尘土,骤烈的蹄声响彻大地,自由、奔放的歌声在天地间久久回荡。

他无忧无虑地在草原驰骋,精心照料几百匹战马,与豺狼虎豹搏斗,矫健的雄姿演绎四方传颂的传奇,直到有一天霞光灿烂的地平线上跃出两匹飞驰的骏马,迎来两位美丽的姑娘——宓妃和印娜娜。和战友们一样,他生命里原本只有血水没有泪水,可自从宓妃牺牲后,他便时不时地像个孩子,为亲爱的战友流下滚烫的泪水。

这天,他和战友们又来到伫立在海边一块大岩石上的宓妃衣冠冢前,怀念战友。宓妃墓正对大海,遥望着她牺牲的地方——方灜。大羿、戢仲雄、库姆、郝连托托几个大汉仰八叉地躺在坟墓前,边喝酒边吼起破嗓子跟着他唱。换作平时,他一定会恼怒地将这些个不懂音乐的大公鸡们赶一边去,可现在却只盼着能和他们多唱几声。

他知道,战友们的心声和他一样,是唱给沉睡在他们身旁的亲爱的战友听的。海风轻轻吹拂,海浪一波又一波地卷来拍打着岩石,仿佛在轻抚他们受伤的心,溅起的水珠落在他们身上,也落在宓妃墓上。苍凉而忧伤的歌声随海风飘荡,随海浪逐流,向一望无际的大海呼唤:魂兮归来!

转眼一个月过去,残秋萧瑟,落叶飘零,憭栗的景象不止枯藤老鸦。滑过丝丝寒意,夹带无法抑制的思念,人人心里说不出的悲凉,忧思难解。宓妃牺牲后,一小队驳魂战士受到很大打击,情绪低落,加之多人受伤,奉命留在青龙军港休整。

仲汐伤势严重,至今还在海军医院治疗,要下个月才归队。戢仲雄、伯辂和两名基地特战队员也受了伤,目前在恢复中。斗勃伤势不轻,可他实在受不了医院刺鼻的药味儿,没呆半个月就跑回来,说什么也不肯回去。因作战特别勇猛顽强、不怕死,他已获准加入驳魂战队一小队,由大羿带训。

印娜娜紧急接任驳魂战队队长,她本来就是驳魂战士,为了掌握不同军种的战术指挥,才奉命到东海舰队受训,连军衔也没变。驳魂战队有个非常奇怪的规定,凡成为驳魂战士军衔必须降一级。像宓妃本是华胥太空舰队上校,组建驳魂战队时变成中校,印娜娜是苏蜜儿陆军中校,降为少校,接任队长升一级,也才官复原职。

驳魂战队肩负三大重任,一是执行中央军委的重大机密任务、处置紧急突发事件;二是遂行太空特种作战,应对严重威胁人类太空安全的未知生物、军事叛乱和恐怖活动;三是负责国家领导人的内层核心保卫工作。总部在龙星,火星、金星和太空堡垒各有一个分部,下辖四个作战中队、一个太空战略支援中队和一个后勤保障中队,每一作战中队辖四小队,每小队满编十五人,平时九人。

一中队由驳魂战队队长直接指挥,主要执行中央军委直接下达的特殊重大任务,其中一小队是宓妃最早组建的战队,战力最强,队员千挑万选而来,个个身怀绝技,真可说是十足十的超级精英战士。战友们正唱歌缅怀她,忽然接令开会,立刻返回军港指挥中心。

培尔金特遇害,新闻随后播出,此时东半球正中午时分。印娜娜从电视画面上看到他胸口衣服上有点状烧灼痕迹,当即指出是中了非可视波段激光所致。该波段下的激光无声无色,射出时没半点征兆,培尔金特穿得又是普通防弹衣,根本防不了。考虑到该激光非强激光,微光下的地面有效射击距离不会超过两公里,再结合总部传来的卫星图片和圣华顿警方提供的监控视频,她判断射手位置当在案发现场东北方一座小山的山腰上。

这一分析立刻传给梅方。梅方随后果然在山腰找到伏击点。印娜娜是用激光武器的大行家,经验丰富,对不同强度下激光烧灼形成的表面破坏十分清楚,所说自不会错。

驳魂战队夜袭中正王墓地道,本以为敌人不过是黑熊暴徒和少数几个孛奴兵,谁知战场瞬息万变,接连遭遇强敌,甚至还有凶猛的武装机器人,加上那些由梅军顶级特战队员装扮的黑袍教士,在在说明牵连到梅、孛两国。培尔金特由此断定梅军方暗中参与研发td病毒,甚或就是主谋,未免露出马脚,才故意保持沉默。

他心伤宓妃之死,不愿再有人因他而牺牲,又因证人的战犯身份实在特殊,需要保密,故孤身前往孛、梅两国取证,不料惨遭毒手。他遇害不久,即被当地警方发现。因他是龙城中心城区警局探长,牵连到人类联盟总部和华胥国,梅国遂通知龙城华胥警察总局派人协助调查。

案发前,圣华顿警局接到军方秘令,协查一名恐怖组织首领,后查实培尔金特身份,才知不对。但梅军方却说是警方未核实清楚,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警方哑巴吃黄连,明知有鬼,也不敢吭声,见到印娜娜等人后也是支支吾吾,答非所问。

当世唯培尔金特和宓妃最清楚魅曜黯灵一案,可惜先后牺牲,让人痛心疾首。印娜娜之前对案子虽略知一二,但并未参与,接手后匆忙熟悉案情,先后向培尔金特和卜藏等人请教,但一个月下来仍觉头绪纷乱。她天资聪颖,思维慎密,理解案情不难,难在没亲自办过案,于细微处感觉颇陌生,而这恰是理清线索的关键。

培尔金特遇害,说明他有重大发现。但案发地点在圣华顿郊区,想要在异国他乡弄清真相困难重重。此时,距培尔金特遇害不到四小时。印娜娜立即带契、库姆和吉尔吉乌前往,同行的还有龙城警察总局和中心城区警局的几名高级警官。一小队暂由大羿代管。

两小时后,腾云空天军用运输机紧急降落在圣华顿国际机场的一条备用跑道上。由龙城而至圣华顿,腾云绕行火星一半里程只用了不到两小时,还不是全速,因全速势必冲出大气层飞入太空。圣华顿警局将印娜娜等人接走,入住梅丽仙帝国大厦酒店。

查验了培尔金特尸体和他留下的遗物后,印娜娜等人赶往案发现场,却未在灰色轿车内发现有价值的物品。她心下起疑,暗想:“培尔金特的手机是临时购买的,里面什么线索也没有。但他死前预订返程机票,当天来当天走,说明情况紧急或遭遇重大危险,才会如此急迫。以他的老练和丰富的办案经验,不可能不随身携带录音笔之类的办案工具,但怎么找不到呢?”询问圣华顿警方,对方一口咬定没见到过。

她秀眉微蹙,留下同来的华胥警官和对方交涉,带契等战友登山查看伏击点。培尔金特遇害,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魅曜黯灵。圣华顿警方不肯配合,更让她坚信这一点。山势平缓,秋风呼呼作响,夹带的寒意让她觉得周身一阵阵地冷。

伏击点在一堆散乱的枯草中,草被压死,贴在地上,旁边的也东倒西歪。几株枯草上有轻微的烧灼痕迹,那是激光瞬间出膛时附带产生的效果。契看了下,说:“杀手时间很紧,匆忙就位,连必要的准备都来不及做,所以草被压得死死的。”

印娜娜点点头,说:“那些烧灼的枯草也说明他没时间校准方位,选择最佳角度。当是他赶到时培尔金特正驱车而来,立刻直瞄射击。他枪法很准。”

伏击点右侧有串杀手留下的脚印,很浅,只约莫看得出半个脚掌印,横向伸出十多米,消失在草丛中。契见状微微一惊,忽然提气向山顶急奔,足不点地,迅捷如飞。吉尔吉乌也随即奔上去。二人一前一后,相距不远。库姆急吼:“你们跑什么?”

印娜娜说:“他们测速……”接着问他:“你跑上山顶要多久?”

库姆见山顶虽不陡,但甚高,想了想,说:“大概二十分钟,我可没法和他们比。”

契和吉尔吉乌很快下山,大气也没喘一口。印娜娜问:“如何?”

吉尔吉乌看着通讯器上的测速记录,说:“他六分零八,我六分二十七。”

印娜娜看着杀手脚印,说:“这样看来,他不会轻功,只是极善于奔跑,所以留下的脚印很浅,也没往山上逃。在短短数分钟内匆忙狙杀目标,又是在这荒山野岭,完事后迅即撤离,靠他自己可不行……”抬起头,望着黎明前深黑的夜空不语。

第四十二四章 主线任务

吉尔吉乌见印娜娜望向夜空,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的神色,打开通讯器上的照明灯,叫上库姆去附近转了一圈,返来便说:“娜娜,你真料事如神,的确没找到杀手下山的脚印,只有警方的,看来还真是从空中逃走。这么短时间内完成狙杀,通讯、后勤保障可要样样到位才行。寻常杀手可没法做不到。”他心思缜密,行动又快,虽只是带着库姆转了一圈,也必定是仔细查看过,既说没发现,那就一定是没有。

印娜娜叹口气,说:“培尔金特怀疑梅国军方在暗中主导,看来没怀疑错……”迟疑了下,不无痛惜地说:“他真不该大意!”点开通讯器调出地图来看,发现高速路旁有座小镇,相距十多公里远,想了想,说:“警方的监控视频显示,培尔金特在市区内多次改装,但出城后却没这样做,说明他已认为安全。他车子从小镇方向来,至出事前和出城时间间隔一小时四十二分零九秒,这时间可不短。他一定去过小镇。走,我们去看看。”

在圣华顿警局时,警方极不情愿地提供监控视频给大家看,尽管只播放了一次,但印娜娜已将内中要点全记住,所以能准确推算时间,然而到了小镇却一无所获,直至离开前才有所发现。

此时,天已大亮,她远远望见田野中一座孤零零的孛奴式农家小木屋,在薄雾中若隐若现,疑心顿起,吩咐开车的圣华顿警察驶过去。那警察只当没听见,后经不起催促,和警局通话后才磨磨蹭蹭地掉头驶去,不到两里的路,竟用了半个多小时。乡间公路上到处可见凌乱而崭新的车辙印掩盖住了旧车印,一看就知是刚弄的。

她推开小木屋门,木地板上有用刀刮过的痕迹,虽然抹了油,还盖了土灰,遮住了血的味道,却没能逃过她眼睛。又是匆忙的掩盖,她想,不动声色地走进茶室。古铜色的旧茶桌十分干净,居然没灰尘,也没茶壶、茶杯,可她却在茶桌边的凹槽中发现一抹未及时抹掉的浅浅的水痕,泛着淡淡的茶色,伸手试了下,冰凉,带着秋夜的寒意。

这一抹茶水足以说明此处并非如圣华顿警方所说,只是个废弃的小木屋,甚而连屋主是谁也不清楚。她暗自庆幸果断决定连夜赶来,在证据被毁前总算找到些蛛丝马迹。直觉告诉她,秘密就在这小木屋里,只是被深深地隐藏在无形的时空中。如果培尔金特来过这儿,他要见的人是谁呢?和石井、刀削脸有关吗?他如此不顾生死地想要探寻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一直忙到下午,印娜娜等人才回酒店,但未回房休息,而是在梅丽仙大厦拐角的一家露天酒吧里一处略显偏避的角落喝饮料,商量下一步行动,以避开酒店内可能安装的监听装置。印娜娜秀眉深锁,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契等默默等待,并不打扰。过了好一会,她眉头锁得更紧,轻声说:“我们忘了个人,一个很低调又很重要的人。”

契等人立刻望着她,听她说下去:“线索被有预谋地破坏,很难再发现什么。我们要兵分两路行动。吉尔吉乌和库姆随几位警官同志留在圣华顿继续调查,重点是弄清小木屋主人身份,设法找到他。这小镇住着个孛奴老人,让人奇怪。我看茶桌和木屋都很老式,带乡村风格,怀疑他年龄偏大。屋里陈设简单而干净,除茶桌外就是几件农具和两袋过期农药,说明他在乡村长大,有怀旧情结和洁癖,却又很少去小木屋。如果他昨晚去了,那就有可能和培尔金特遇害有关。我和契先去使馆,随后飞太空堡垒。”

她没说忘了谁,也没人问,这是纪律。半小时后,她和契乘坐华胥驻梅大使馆派来的小车抵达使馆,进入一个密闭的安全房间,直接联系莒倝基地情报局,调取培尔金特手机信息。培尔金特动身前往孛奴国前将手机留在情报局,临时买了个新的。

印娜娜直接查找联系人,很快调出米尔希的联系号码,才对大使和契说:“培尔金特上个月曾请太空堡垒警局局长米尔希帮忙查找美奈子。我想以案子的重要性和培尔金特的危险处境,他所托付的人一定得十分可靠才行。他能找米尔希,说明对方值得信任,而且多半知道些内幕,所以我打算立刻飞太空堡垒去见他。”

三小时后,印娜娜和契搭乘梅丽仙联邦航空公司的高超音速太空客机飞抵太空堡垒。她并未直接去太空警局,而是叫她的安启老伯出面,将米尔希请到联合舰队司令部,见面后直接了当地表明身份,并致电龙城华胥警察总局局长,让他亲自向米尔希说明情况,以争取信任。

这一招果然有效,米尔希本来就对培尔金特之死心存疑惑,又是在联合舰队司令部见面,更加担心,待见印娜娜主动表明身份,且为追凶而来,顿时放心大半,但仍有顾虑,因为看出印娜娜不像警察,作风雷厉风行,倒挺像军人,只不点破。

印娜娜盈盈一笑,说:“我最近一直在协助培尔先生查案,你可以相信我。”

米尔希点点头,心情沉重地说:“培尔之前说他这段时间呆在莒倝基地,要我放心,没想到仍出意外,真让人难过。我和他前后共事四五十年,担任太空警局局长一职,还是蒙他推荐。他宁肯去龙城中心城区警局做一个不起眼的小探长,也不愿抛头露面。这案子有三个疑点:一是他先去孛奴国再到圣华顿,说明孛奴国有重要线索,那他在那儿发现了什么,和他遇害有无直接关系?二是手机只有预订机票、酒店之类的普通信息,却没有和他人的通话记录,这不合常理,谁删掉了信息?那些信息有什么内容,比如特定联系人?三是假设你们对小木屋的怀疑是正确的,那他和别人的谈话内容就是关键。但圣华顿警方和你们都没在现场找到录音工具,说明当时一定还有个隐形人,因为工具不会不翼而飞……”

印娜娜一怔,问:“为什么另有其人,而不是被圣华顿警方故意藏起来呢?”

“培尔金特是联盟总部官员,又是龙城中心城区警局探长,被暗杀比较敏感,牵连三方,圣华顿警方可不敢乱来,因为担不起这个责任。再说了,他们如私藏证据,就不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派人协查,正因为没有,才请你们去,以自证清白。”

印娜娜细想下也觉得有道理,但想不通小木屋现场为何被破坏,那可是在她到达小镇后才发生的,显然有人在刻意隐瞒什么,而知道她去小镇的,也只有圣华顿警方。在很短时间内销毁证据,也只有他们才做得到,这可不是什么自证清白的表现。

米尔希看穿她心思,说:“培尔金特前晚遇害,我很快得到消息,侧面了解了下,发现在培尔遇害前的半小时内,还有两人先后死亡。一人开枪自杀,地点在离小木屋约一里远的一片树林里,另一人是在圣华顿家中。巧合的是,这两人都是孛奴人,年龄也很大,一个叫足渥,一个叫平野。我动用关系核实了下,发现足渥真名叫北野政,是丙级战犯,雾月战争时任孛奴国石井部队少将副部队长。当年曾有一批孛奴战犯被秘密押送到梅国,培尔金特为此追查了很多年,险些丧命。这个北野政就是死在小木屋附近的那位,很可能是小木屋主人。如我猜测不错,培尔甘冒险去圣华顿,应该就是为了要见他。而以北野政的战犯身份和军衔,他多半掌握了什么重要线索。他尸体被移动的痕迹也很明显,还用树叶盖住,说明有人刻意掩盖真相,不想让外人知道他遇害。这更让我怀疑当时有第三人……”

“你说他自杀,难道不是被暗杀吗?”

“从子弹烧灼皮肤的痕迹看,开枪距离非常近。这种距离下,警方通常会判定为自杀。当然,也不排除凶手抵近射击,但这需要更多证据。如果一定要说他杀的话,最有凶手嫌疑的就是培尔金特。可这又不合逻辑,至少目前还看不出他有杀北野政的动机。他长年寻找这些战犯,可没杀过谁。小木屋现场遭破坏,应该是圣华顿警方担心你们发现北野政战犯身份。这事非常敏感。关于这批战犯的情况,梅国军方至今未解密。”

印娜娜哦了声,总算有些明白,心想北野政是原石井部队的少将副部队长,一定知道些秘密,培尔金特确然是有了重大发现才遇害。那么,隐形人会是谁呢?和杀培尔金特的凶手是同一人吗?不对,凶手是半途出现,无足够时间,多半连小木屋都没去过。这样看来,转移北野政尸体和拿走录音工具的,应该都是那个隐形人。去哪儿找这家伙呢?

“你替培尔查找真凶的心情我很理解。但必须说,别把方向搞错了……”

印娜娜眨了眨大眼睛,好生不解。米尔希问她:“培尔最后在查什么?”

“查美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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