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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


第一章 月球基地

这里是黑暗冰冷的星际空间,这里浩瀚虚无,除了高能粒子以及微量的星际尘埃之外空无一物。距离此处最近的恒星也在数光年之外。

便在这黑暗和虚无之中,一团淡红色的,没有任何实体支撑的光球忽然出现。它不断的荡漾着,如同一只生活在海水之中的水母。

它飘荡着向远方一颗明亮的星辰飞去。

在这漫天星海之中,那颗星辰与其余众星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差别。但如果采取更进一步的观测手段的话,便可以看到那颗恒星泛着淡淡的黄色,在它周边还有八颗大行星在围绕着运转。

2085年,月球,风暴洋。

刚刚结束了一天的繁忙工作,月球一号基地中的研究员与工程师们有的去餐厅享受晚餐,有的则前往游戏室在虚拟世界之中厮杀。各处舱室内不时有欢笑声传来,整个基地到处弥漫着安宁与悠闲的气息。

基地安保组组长陈洛刚刚巡视完几处关键的设备舱室,看了看时间,便发现此刻已经到了傍晚七点三十分。而这个时间距离预定的与地球通讯的时间已经不足二十分钟了。

“李谷,孙怡,你们两个继续巡视,重点检查一下气体交换室和动力舱室,一定要确保没有任何安全隐患。”

李谷是一名看起来十分惫懒,总是没有正经模样的青年人,闻言笑嘻嘻道:“陈组长,您这么着急是要做什么去啊?”

陈洛笑道:“有一些小事需要去处理。”

李谷刚想再说些什么,旁边,模样普通,身材火爆的孙怡悄悄拉了拉李谷的衣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李谷眼珠转了转,立刻弯腰道:“组长,您忙您的,一点小事交给我就好,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保证不会出意外。”

陈洛有些无奈的指着李谷,最终笑骂道:“小子,给我好好干。”

望着陈洛离开,李谷立刻没好气的向孙怡说道:“你拉我做什么?没了组长,我们得巡视到什么时候才能下班啊。我可告诉你,我今晚约了和司若芳一起打游戏,要是误了时间……”

孙怡立刻白了李谷一眼:“整天就想着美女美女,你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别的?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能是什么日子?”

“今天轮到陈组长跟地球方面通话了。”

李谷怔了怔,悻悻道:“你怎么不早说。唉,算了算了,为了组长的家庭,我们就辛苦点好了。”

孙怡再次白了李谷一眼:“你还算有点良心。”

“对了孙怡,听说陈组长老婆的病确诊了?”

“早就确诊了,肺癌。否则陈组长在太空军舰队里当舰长当的好好的,前途远大,怎么会主动放弃,报名来这基地里当什么安保组长,还不是因为这里钱多,能让组长他老婆有更好的治疗。”

“嘶……”李谷倒吸了一口凉气:“陈组长以前是太空军的舰长?这,这职位可是大有前途啊,就这么放弃了?”

“唉,如今这年代,像组长这样重情重义的男人可是越来越少了。司若芳当初在知道组长已经结过婚之后都偷偷哭了不知道多少次。唉,你说我们女人图什么,有个真正关心爱护自己的男人就足够了。”

见孙怡有长篇大论讲下去的趋势,李谷立刻说道:“是是是,你说的太对了。走走走,继续干活,不要给陈组长添乱。”

孙怡不满道:“就你这么个花心大萝卜,还想追求到若芳?你做梦去吧。”

“八婆,你敢咒我?你信不信你一辈子嫁不出去?哎哎别打别打,干活呢,别打!”

……

月球一号基地,通讯室。

陈洛略有些急躁的望着时间,焦急的等待着七点四十五分的到来。一旦时间到达,他便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可以与妻子李舒云通话。在一号基地之中工作的人们,无论是谁,足足一周时间才有这样一次机会。

但此刻时间才刚刚七点三十八分而已,七号通讯舱的舱门便即打开,机械组组长杨毅走了出来。

陈洛微微一怔,走上前去,就听杨毅笑道:“陈洛,我家里一切安好,没有什么事情,也没有那么多话说,你去跟你妻子通话吧。”

陈洛心中有些感动。他知道,杨毅妻子前段时间刚刚生下一名女儿,杨毅几乎每天都在盼着与地球方面通讯,能好好的看一看妻子和女儿。这难得的通讯时间对于他来说同样宝贵,可是此刻,他却故意提前结束与妻子的通话,将这几分钟的时间让给了自己。

面对杨毅的微笑,陈洛微微低下头,说道:“杨大哥,谢谢你。”

杨毅拍了拍陈洛的肩膀:“不用谢我。快去吧。”

进入七号通讯舱,关闭舱门,陈洛知道,在接下来的三十多分钟时间里,这里完全属于自己。

轻轻按下通讯键,仅仅一秒钟不到而已,面前的显示屏之上立刻出现了妻子李舒云的面容。

画面之中,李舒云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旁边则是负责照顾她的父母,也即陈洛的岳父与岳母。

看到陈洛出现,一股难言的喜悦从李舒云心中升起。

“陈洛,你的通讯时间不是从七点四十五分才开始吗?怎么这么早?”

旁边,李舒云父亲道:“舒云从下午就一直在等了。”

一秒钟多一点的通讯延时之后,信息从地球到达月球。于是陈洛笑道:“同事们照顾我,特意为我留了时间。”

“最近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

“妈,您放心,这里一切都好。”

“唉,我们老了,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看您说的。这段时间舒云多亏了您的照顾,否则我怎么可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出来工作。”

“陈洛啊,你对舒云的心意我都清楚,唉,是舒云拖累了你啊。你说这好人怎么就没有好报呢,我们舒云从小就善良……”

李母说着说着便红了眼圈。旁边,李父训斥道:“你这是做什么,好了好了,我们先出去,让他们小夫妻俩好好说会话。”

陈洛笑道:“爸,妈,没事的。”

李父和李母终究离开了病房。李舒云定定的望着陈洛,陈洛也定定的望着屏幕之中的李舒云。几十秒时间过去,李舒云忽然间哈哈笑了起来,于是陈洛嘴角也浮现出一抹笑意。

“我赢了。我早就告诉你,这一次通讯我妈妈肯定还会再说一遍那些话,你竟然还不相信我。现在信了吧?”

陈洛笑着摇头道:“行行行,就算你赢。说吧,有什么惩罚?”

“我要想一想。”

李舒云半靠在病床上,一双大眼睛望向上方,陷入了沉思。这一侧,陈洛则望着李舒云已经不再浓密的头发,以及有些苍白瘦削的的脸颊,只感觉心中如同有一柄小刀在狠狠的扎着。

那曾经是一个多么漂亮善良的女孩,可是此刻却被病痛折磨成了这种模样。

但无论心中如何痛苦,陈洛都未曾在脸上展露分毫。他仍旧柔和的笑着,等待着李舒云将要对自己实行的“惩罚”。

“唔……有了。”李舒云忽然回过神来,望着屏幕之中陈洛的身影,慢慢道:“就罚你,就罚你……永远只许爱我一个!”

陈洛故意苦着脸,哀求道:“这个惩罚太严厉了吧?能不能换一个?”

李舒云眼睛一瞪,将拳头举了起来:“陈洛,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想好了再回答我,如果你的回答不能让我满意,哼……”

陈洛立刻讨饶道:“舒云,舒云,我错了,我接受这个惩罚,一定老老实实,毫无保留的接受。”

“这还不错。”

李舒云似乎永远是乐观开朗的。哪怕在确诊为肺癌,在她身边所有人都陷入悲戚的时候,她仍旧是乐观的。要知道,就算在人类已经在月球之上建立了四座基地,甚至已经组建了太空军,初步踏入太空时代的现在,癌症仍旧在某种意义上算是绝症,仍旧未被完全攻克。

哪怕一切顺利,李舒云剩下的生命也只有极小概率可以超过十年。

每当想起这一点,陈洛便心如刀绞。

时间在李舒云的欢笑声之中飞速流逝,转眼间便已经是二十分钟过去。剩下的时间要交给主治医生,这便意味着此次与李舒云的通讯即将结束。

直到此刻,李舒云才终于有了一点低落和不舍。

“陈洛,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放心吧,用不了多长时间。舒云,你要听话,你一定要好好配合医生,早日康复,好吗?”

陈洛不敢告诉李舒云他已经与人类文明联合政府航空航天局签订了五年服役期的合同,并且在服役期内他无法离开月球一号基地的事情。为了拿到足够李舒云接受最好治疗,使用最好药物的钱,陈洛必须签订这份合同。

与李舒云依依不舍的告别,通讯器移交到了李舒云的主治医生简俊明手中。

“简医生,请问这段时间舒云的病情如何了?”

简俊明医生的回答让陈洛一颗心瞬间跌入谷底。

“不太乐观。我们已经使用了最好的治疗手段,可是癌细胞仍旧在不受控制的蔓延。”

陈洛颤声说道:“她还有多长时间?”

“最多一年。”

陈洛眼圈终于泛红,双拳则狠狠的砸在了桌子上。似乎察觉到陈洛的痛苦,简俊明医生叹了口气,说道:“陈洛,你要知道,医学并不是万能的。你已经尽力了,我们也尽力了,剩下的时间,好好陪陪她吧……”

“不,一定还有办法的。简医生,不要担心钱的问题,无论多少钱我都可以拿出来,求求您,您再想想办法。”

“很抱歉,陈洛,身为医生,我们才是最想挽救病人的人。”

“简医生,求求您,无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简俊明医生犹豫片刻,最终才似乎下定了决心一样,慢慢说道:“如果你坚持的话,有一种尚且处在试验阶段的基因疗法倒是可以试一试。不过这需要很多钱。”

“没有关系,简医生,您告诉我需要多少钱,不管多少钱我都可以拿出来。”

简俊明医生叹了口气,将那个数字说了出来:“不会少于一千万。”

第二章 基因疗法

简俊明医生是一名年纪四十多岁,精力旺盛,学识丰富的肺癌专家,尤其是对于李舒云所患的小细胞肺癌研究最为深厚。当初正是为了让李舒云能接受到简俊明医生的治疗,陈洛才从太空军辞职,转而与航空航天局签订合同。

那份时限为五年的合同让陈洛拿到了足足三百万,但是现在,这三百万已经化作各种昂贵的药物注射到了李舒云体内,此刻已经所剩无几。家中的积蓄更是早就已经花费一空。

一千万,对于陈洛来说是一笔无法想象的巨额资金。更何况,陈洛现在服役期还未结束,便连现在就去重新找工作都做不到。

陈洛眼中那一束希望的光芒渐渐熄灭。见陈洛如此模样,简俊明医生似乎明白了什么,叹息道:“陈洛,放弃吧。我们谁都不是万能的,你尽力了,做到问心无愧就好。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你这样重情重义的年轻人了。”

伴随着简俊明医生的话语,陈洛眼中重新出现了焦点,语气也不知不觉的严肃了起来。

“简医生,能麻烦您向我介绍一下那种基因疗法么?”

“唔,简单来说,基因疗法是超越靶向疗法的新一代治疗方案,其主要通过激活、增强人体自身免疫力,并增加对癌细胞识别能力的方式来消除癌细胞,从而达到治愈癌症的目的。但这种疗法目前还处于试验阶段,成功率如何尚不好说。并且因为必须为每一名患者制定个性化的治疗方案的缘故,其花费十分昂贵。我说的一千万只是一个保守数字。”

“按照现在情况,舒云最晚可以在什么时候接受基因疗法?”

简俊明医生思考片刻,说道:“在我们全力控制病情发展的情况下大概还有半年时间吧。如果超过了半年,那就错过了治疗窗口期,实验室会拒绝收治这样的病人。”

陈洛轻轻点了点头:“好的,我明白了。简医生,我决定了,接受基因疗法。在这段时间内,麻烦您全力控制舒云的病情发展,不超过半年时间,我一定会拿到一千万的。”

简俊明医生郑重道:“陈洛,你一定要考虑好。一千万不是个小数字,基因疗法的成功率也不好说,不要闹到最后人财两空。”

陈洛坚定说道:“简医生,您不用劝我,我都知道的。好了,能麻烦您将通讯器再交给舒云么?时间还有两分钟,我想和她再说一会话。”

简俊明医生叹息着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来到病房,将通讯器交给了李舒云。便在这一点时间内,陈洛已经完全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此刻呈现在李舒云面前的已经是一张笑脸。

“舒云,没想到吧?我们又见面了。”

李舒云笑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开心?”

“你的病恢复的很好,我当然开心啊。”

李舒云撇了撇嘴:“骗子。如果真的恢复的好,我爸妈也不会老苦着一张脸。真不明白他们,开心难过都是一天,怎么就不能开心点过呢。”

陈洛笑道:“我没有骗你,真的,不信你问简医生。”

李舒云转过头,向简俊明医生问道:“真的?”

简俊明医生挤出一张笑脸,说道:“真的。我们现在有一种新式疗法可以尝试,你痊愈的机会很大……”

李舒云有些紧张的问道:“要多少钱?我们现在没有多少钱了……”

不等简俊明医生回答,陈洛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李舒云同志,我不得不严肃的批评你,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好好养病,钱的事情轮得到你关心吗?”

李舒云小声说道:“我这不是怕你太累了……”

简俊明医生略有些尴尬的说道:“呵呵,用不了多少钱的,用不了多少。”

“好了,我的时间要到了,今天就这样吧。舒云同志,你一定要端正自己的思想,认清现在的形势,想清楚自己最主要的任务是什么,不要辜负组织和家庭对你的期待。”

李舒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请陈洛同志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下周见。”

“好,下周见。”

通讯切断,陈洛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转而满脸沉重。此刻似乎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他心上,让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千万,那可是一千万,时间最多只有半年。在半年之后,就算能拿到一千万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可是……从哪里才能拿到这一千万?陈洛将自己五年时间卖给航空航天局才拿到三百万而已,难道要再去卖掉十五年或者更长的时间吗?可是就算陈洛想卖,又有谁肯买?

步履沉重的走出通讯舱,一名同事走了上来。路过陈洛身边的时候满是关切的问道:“陈组长,你怎么了?”

陈洛挤出一点笑容,勉强笑道:“没事,没事。哦,轮到你来与家人通讯了?”

“是啊。”

“快去吧快去吧,时间宝贵。”

一路心乱如麻,陈洛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的,路上同事们与自己打招呼的声音也没有听到,倒是让同事们一片议论。

“陈组长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陈组长不是一直挺和善的嘛?怎么这次理都不理我。”

“唉,你不知道吗?陈组长他老婆得了癌症,估计是病情出现反复了。”

“真是可怜。”

陈洛怔怔的躺在床上,许久没有动弹。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才来到了书桌前坐下,将杂乱的书籍等推开,取来一张白纸和一支笔,在上面勾画起来。

“空间站。

主管詹文光,四十万。

杨大哥,二十万。

齐子墨,二十万。

……”

在以“空间站”三个字打头的纸张之后,陈洛又拿来一张白纸,在开头写下了“战友”两个字。

“徐鹏涛,十万。

许泽阳,五万。

……”

在战友之后,则是又一张以“朋友”打头的白纸。在这张白纸之上,陈洛同样写下了十几个名字。

在“朋友”之后,则是“亲人”。但停笔良久,陈洛始终未能在这张纸上写下任何名字。因为自己是孤儿,从小没有亲人,李舒云那一方的亲人则早就已经借遍了。

拿着写满名字与数字的三张白纸,陈洛开始了计算。简单相加之后,陈洛得出了一个最终的数字,五百二十三万。

这个数字很显然与一千万相距甚远,可是陈洛已经想不起来谁还有可能借给自己钱了。并且,陈洛还发现了一个问题。

“詹文光主管家里听说刚买了房子,现在手中应该没有多少余钱,恐怕没有四十万可以借给我。最多只能有二十万。”

“杨大哥刚添了女儿,家里花销也大,最多算十万吧。”

“徐鹏涛好像快要结婚了……”

“许泽阳父亲好像病了,现在也不知道好了没有……”

在这三张白纸之上勾勾画画,很快,数字总额便从五百二十三万变成了不到二百万。

陈洛靠在椅背上,努力的思考,但一直想到脑袋发疼,都没能再想起来还有谁可以拿钱出来。

就算自己丢下面子,把能借的全都借了,且所有人也都肯将钱借给自己,这个数字也与一千万相差甚远。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便在这个时候,李舒云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了陈洛脑海之中。

那是一个爱笑爱闹,开朗善良的姑娘。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当李舒云气喘吁吁的找了自己两个小时,最终将自己丢失的证件交还给自己的时候,陈洛便深刻的记住了她,。

直到现在,陈洛都毫不怀疑的认为,遇到李舒云是自己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可是,可是……

慢慢的回忆着,不知不觉中,泪水已经布满了陈洛的脸庞。

将三张纸张揉成团扔掉,陈洛再度拿出一张白纸,写下了“申请”两个字。

“尊敬的陶向荣指挥长,我申请与航空航天局签订长期服役合同……”

陈洛知道,申请通过的希望并不大,当初能提前支付自己三百万服役金便已经是陶向荣指挥长为自己破例了,这甚至让他担上了很大的风险——因为自己一旦因为意外无法继续服役,责任便需要他去承担了,更何况这一次自己所需要的不是三百万,而是一千万。

但,姑且一试吧。

便在陈洛奋笔疾书的时候,月球,风暴洋上空,一团似乎没有任何实体支撑的淡红色光球正在急速下坠,并在几十秒时间之后轰然砸向月球表面。在这一刻,整颗月球都为之震动。

就像是一颗炸弹在身边轰然爆炸,陈洛被猛然掀翻在地,身后的书架立刻倒塌,书籍等杂物散落一地。天花板之上的吊灯随之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房间之中立刻一片漆黑。

“发生什么事情了?”

此刻隐约有惨呼和惊叫声传来。陈洛心中一紧,立刻爬起来冲出了房间。

第三章 月震

地球,首都市肿瘤医院。

等候了足足三个多小时的时间,李父与李母两人才在办公室门口见到了刚刚离开手术室,一脸疲惫的简俊明医生。

“简医生,我们来是想咨询您一下我们女儿的病情……”

李父有些忐忑不安的说着,简俊明医生暗暗叹了口气,和颜悦色的说道:“进来谈吧。”

两人有些局促的坐下,简俊明医生则拿过两个一次性杯子,为两人每人倒了一杯水。

李母首先开口:“简医生,昨天您告诉小洛说有一种新的治疗方法,嗯……”

李父说道:“基因疗法。”

“对,叫什么基因疗法的,简医生,这个疗法,要多少钱啊?”

望着李父与李母两人充满殷切希望的眼神,简俊明医生感觉那个数字自己有些说不出口。迟疑片刻,才含糊说道:“用不了多少钱。”

“我们打听过,好像这个疗法需要很多钱,至少几百万。”

简俊明叹了口气:“一千万,至少。”

李父与李母两人同时怔住,眼圈开始有些发红。片刻,李父才问道:“那……成功率有多少?”

“成功率如何尚不好说,但依据前期临床试验,最多不超过百分之三十。”

“唉。”

李父叹了口气,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李母则低低的哽咽了起来:“老天爷,你怎么这么狠心啊,你就把我这把老骨头收了去,放过我女儿吧,呜呜……”

简俊明安慰道:“您两位不用太担心。我昨天已经与陈洛沟通过了,钱的事情,他会想办法的。”

李父默不作声,李母呜咽道:“简医生,您不知道,前期治疗的三百万,他就已经将自己五年的时间卖给了政府,这一千万,他怎么可能拿的出啊。我听说有些商业间谍专门喜欢找他们这种人买情报,我真怕他一时想不开行差踏错,这岂不是小云害了他。”

李父颤抖着点了根烟,丝毫不顾办公室墙壁上悬挂着的严禁吸烟的宣传语,狠狠吸了一口。简俊明医生原本想要阻止,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深深吐出一口烟雾,李父闷声道:“不治了。”

李母只是低声哭泣着,没有说话。

李父继续说道:“小云已经这个样子了,不能再害了小洛。”

简俊明医生想要劝一劝,但面对面前这两名憔悴的老人,那话语便有些说不出口。最终只叹息道:“这是件大事,您二位最好等下一周和陈洛商量一下。而且……最好也让李舒云知晓。她有知情权。”

李母呜咽着说道:“小云和小洛他们小两口感情很好,小云一定不忍心让小洛走上绝路的。就是小洛那里,我怕他想不开。简医生,下一周通话的时候,希望您也能帮着劝一劝。事情到这个地步,小洛真的尽力了,我们老两口都不怪他,他以后的日子还长,不能把一辈子都折在这里……”

话说到这个地步,简俊明感觉自己没有办法推脱,只好叹息着答应下来。

互相搀扶着离开医生办公室,李母喃喃道:“老头子,你先去守着小云,我回去给她熬点鱼汤喝。她从小就喜欢喝鱼汤,她……”

李母一边说着,一边蹒跚着穿过人流,向医院门口走去。李父呆立片刻,转身向住院区行去。

病房之中,李舒云静静的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望着天花板,瘦削的脸颊上满是忧愁。但在听到房门响动,看到父亲的身影之后,那忧愁立刻便被笑容所覆盖。只是眼圈还有些红肿,无论如何掩盖不住。

月球,风暴洋,月球一号基地。

陈洛冲出房间的时候,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幕混乱的场景。

原本干净整洁的居住区走廊此刻甚至已经有些扭曲,一些破损的线缆之上不时有火花爆出,原本用来装饰的饰物,照明的吊灯,走廊之上的天花板等等无数杂物散落一地。神色仓皇的基地工作人员们瑟瑟发抖,有一些人则在大声惨叫着,似乎在之前的震动之中受了伤。

“月震?!”

便在这个时候,一个名词闯进了陈洛的脑海。

与地震对应,月震即是月球上发生的震动。但很奇怪的是,由潮汐引力、日夜温差等形成的月震强度较小,不可能会造成如此巨大的影响。唯一可能形成如此强烈月震的是外部物质的撞击。可是能造成如此剧烈月震的外部物质,其质量一定不会小,那么它是怎么躲过地球和月球太空监视网络的?

搞不清楚原因,陈洛便也将其放弃。此刻,救灾才是最重要的。而身为基地安保组组长,陈洛在这方面有很大的责任。

“不要愣着,都去避险区,快,都去避险区!都谁受伤了?还能不能动?”

伴随着陈洛的大吼,无数慌乱的人们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人们互相搀扶着,缓慢的向避险区转移。陈洛则抓起紧急通讯器,继续吼道:“李谷,孙怡,姚春雪……所有安保组成员都给我行动起来!立刻!”

“是!”

“是!”

“詹主管!我是陈洛!呼叫詹主管!”

詹文光是月球一号基地的主管,拥有紧急时刻月球一号基地的最高处置权限。但此刻,无论陈洛如何呼叫,通讯器内始终没有回复到来。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陈洛心中升起。放下通讯器,他立刻向主管办公室方向冲去。在仅仅只有地球几分之一的重力环境下,陈洛的身影如同飞翔一般快速前进。在冲到基地中转大厅的时候,陈洛见到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被一个金属架子砸倒在地,满头鲜血,正在低低的呻吟。

犹豫瞬间,陈洛果断放弃前进,转而冲到那名科研人员旁边,用力将金属架子掀开,又将他扶起来,急声问道:“还能不能走?”

那名科研人员带着哭腔喊道:“我腿断了,我腿断了!”

此刻,陈洛眼角余光忽然看到李谷冲了过来,立刻叫道:“李谷,把他带到避险区去!”

李谷笑嘻嘻道:“行,交给我,您就放心吧。”

陈洛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没个正形!”

李谷一怔,随即尴尬道:“不好意思,习惯了。那个,嘿嘿,我这就走。”

见李谷虽然一直笑嘻嘻的,但手中动作一点不慢,陈洛才微微放下了心。刚想继续前进,又见到旁边一束电缆猛然爆射出一蓬火花,旁边一堆被震倒的杂物立刻燃起了火焰。

陈洛的瞳孔立刻缩紧。

这里可不是地球,而是月球。在全封闭的月球基地之中有不受控制的明火出现,谁都知道这意味着多么巨大的危险。来不及多想,陈洛一个飞跃,瞬间冲到消防柜台,抓起一台灭火器就冲了过来。

幸好,火焰刚刚烧起,火势不大,片刻时间便被陈洛扑灭。可是陈洛的心并未有丝毫放松。

天知道此刻基地其余地方还有多少险情未被排除。在这个时候,找到詹文光,让他站出来统一指挥救灾避险行动才是唯一的可行之道。

冲过中转大厅,绕过试验区,在一片残骸之间冲到主管办公室,陈洛的心瞬间下沉。

他看到医疗组组长彭建海带着几名医生正围绕着地面上一个人影忙碌着,旁边,机械组组长杨毅满是焦急的等待着。

那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人影正是基地主管詹文光。

他的额头上有一大片凹陷,鲜红的血液伴随着一些不知道是哪个部位的组织液正在汹涌流出。看到陈洛进来,彭建海带着哭腔喊道:“詹主管死了!”

长久的军旅生涯以及严格的训练,让陈洛以最快的速度镇定了下来。

“依据月球手册,在遭遇紧急情况,主管不能正常履职的时候,由安保组组长暂时承担基地最高指挥权。你们有没有意见?”

医疗组几人下意识的摇头,杨毅沉声道:“陈洛,你曾经是太空军舰长,我们相信你。”

“好!”陈洛大手一挥:“医疗组成员立刻向紧急避险区转移,同时,想办法向通讯组传信,让他们紧急与陶向荣指挥长联系,并搭建基地内紧急通讯系统!杨大哥,你跟我一起去主控室,想办法切断除紧急避险区外所有区域的能源供应,不能让次生灾害出现!对了,还有,想办法通知基地全部工作人员,凡是未受伤的成员都给我出来,搜救伤员,统计受灾范围,紧急处置受损区域!”

有了陈洛这个主心骨,此刻在场所有人立刻镇定了下来。几人分头行动,立刻离开了主管办公室。至于詹文光的尸体,也只有等稍后再来处理了。

便在这个时候,地球,月球探索计划总基地,指挥长办公室。

办公桌上一台保密电话机叮铃铃的响了起来,陶向荣皱了皱眉,将注意力从文件之上移开,拿起了电话听筒。

“指挥长!月球之上发生不明月震,月球一号基地,月球二号基地,哈勃站,和平站都与地面基地失去了联系!”

陶向荣霍然站起,脸色铁青。

第四章 珠峰级飞船

仅仅十几分钟之后,陶向荣便匆匆来到了地面基地指挥大厅。通讯主管立刻前来汇报:“陶指挥,目前已确定,我方与月球基地失联的缘由在于月球通讯中继卫星失效。”

陶向荣皱了皱眉:“总计七十八颗卫星全部失效?月震怎么会造成卫星失效?”

“原因尚不明确。”

“协调太空监视网络,立刻给我查。”

“是。”

“此次月震强度多少?震中在哪里?距离月球基地多远?能否查明给月球基地造成了多大损伤?”

“安装在月球不同部位的月震检测设备检测到此次月震强度高达八点二级,震中大概位于风暴洋中心部位。但进一步的情报无法获得,因为月球中继卫星已经失效了。”

“风暴洋中心?”

陶向荣感觉自己嘴巴里微微有些发干。他知道,目前人类建设在月球之上的四个基地全部位于风暴洋之中。

虽然距离与风暴洋中心距离各不相同,但可以预见,如果此次月震强度真的高达八点二级的话,那四个基地全部都会受到影响。

尤其是现在,中继卫星失效,地面基地根本无法指导月球基地自救,这必然会导致更为严重的后果。

陶向荣感觉事情的严重程度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料,自己必须要向上级汇报了。可是还未等他采取行动,一名秘书就急匆匆的拿着一部电话来到了陶向荣面前。

“航空航天局黎修诚局长的电话。”

陶向荣接过电话,神情异常严肃。四周除了一些匆忙的脚步声和低低的交谈声之外一片寂静,只有陶向荣不时大声应是的声音出现。

两分钟之后,陶向荣挂断电话,说道:“联合政府主席亲自向黎局长传达了指示,要求航空航天部门必须要全力以赴救援基地工作人员,必要时刻可以要求太空军舰队支援。”

技术主管说道:“太空军舰队只有近地轨道机动能力,无法前往月球。”

动力主管大声道:“如果清空战备仓储以降低质量,再添加两个燃料仓的话,从理论上来说,太空军装备的‘珠峰’级飞船完全有能力完成月球往返。”

陶向荣立刻命令道:“你马上去和太空军沟通,请求他们协助。”

“是。”

陶向荣思考片刻,又向秘书命令道:“你去和‘海外天体光学阵列望远镜’项目组协调,要求他们立刻放弃现有观测目标,将望远镜对准月球,直接用光学手段观测四个月球基地。”

“是。”

这台望远镜原本是用于观测距离较远的众多海王星外天体的,譬如冥王星,塞德娜之类,以图获取到这些遥远冰冷天体的表面细节图像。至于海王星内星体,人们通常会发射勘探卫星前往,直接在较近的轨道上获取表面细节。

月球也同样如此。身为距离地球最近的星球,环绕月球运转的勘探卫星高达二十多颗,分辨率最高的卫星甚至可以拍摄到月球表面一毫米大小的物体。但现在所有月球卫星都已失联,也只能通过海外天体光学阵列望远镜,来直接看一看那四座月球基地的状况了。

动力主管来到了陶向荣面前:“我已经和太空军舰队联系,他们答应立刻协调三艘珠峰级飞船前往月球。”

“要多长时间?”

“最快也要十七个小时后才能出发。”

陶向荣怒道:“十七个小时,再加上减速,入轨,登陆,怎么也有两三天时间过去了!”

技术主管牢骚道:“真想不通联合政府组建太空军做什么,我们在太阳系内还有什么敌人吗?直接组建一支科考舰队多好,遇到这种紧急情况就不用花那么多时间去准备了。”

陶向荣瞪了技术主管一眼:“上级的意图也是你能揣测的?别废话,立刻去制定紧急修复预案。”

训斥完技术主管,陶向荣又向一名秘书吩咐道:“再去联系太空军,要求他们尽可能的缩短准备时间。”

之前那名秘书放下电话,匆匆来到陶向荣身边汇报道:“望远镜项目组答应全力协助,预计一个小时后就可以有四座月球基地的实景照片传来。”

汇报声音刚落下,又一名秘书冲了过来:“黎修诚局长的电话。”

陶向荣立刻接过,几句话语之间,神色就阴沉了起来。

放下电话,陶向荣沉默片刻,叹息道:“刚接到黎局长通知,有两名国宝级科学家带领团队,正在月球二号基地内开展试验,进行一项重大科研攻关,人类科学院院长已经向主席汇报,主席要求我们无论如何要将这两名科学家救出来。”

动力主管惊呼道:“两名国宝级科学家?重大科研攻关?我们指挥基地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情?对了,难道是洪明轩博士和常磊博士?可他们两人不是去进行一些常规试验的么?再说这两人也算不上国宝级啊?”

陶向荣再度瞪眼:“我这个总指挥长都不知道,你一个动力主管还想知道?密级不够就别操那份闲心!赶紧干活去!救不出那两个科学家,我们全完蛋!”

这个消息的到来,让指挥大厅内的氛围再度沉重了一些。

时间在一片忙碌之中悄然流逝,转眼间便是一个小时时间过去。技术主管操作两下,几幅分辨率极高的图像便呈现在了大屏幕之上。

这是光学阵列望远镜在数万公里的距离上直接航拍的月球风暴洋图像,其中四座月球基地的影像清晰可辨。

陶向荣猛地一挥手:“立刻展开分析!”

指挥大厅内所有技术人员全部陷入了紧张的计算与分析之中。初步结果还未出现,但陶向荣的一颗心已经在止不住的下沉。

就算没有详细分析,单单用肉眼来看,陶向荣就能看出这四座基地受损到底有多么严重。其中和平站几乎已经整体倒塌,一些维持生存必需的仪器设备直接暴露在了月球表面的真空之中,基地旁边还有几具疑似人体的影像,似乎是来不及逃走的工作人员的尸体。哈勃站则明显发生了气体泄露,月球一号基地则燃起了大火,月球二号基地的一大片顶棚则直接被掀掉了。在它旁边的一座山峰似乎也因为强烈的月震倒塌,众多月岩将它掩埋了大半。

“先分析月球二号基地的受损状况!”

“燃料舱几乎全部被掩埋,月球二号基地很快就会失去电力供应!”

“有一些明显的破损出现,但此刻已经没有气体泄露。要么基地内气体已经泄露完了,要么幸存者们封闭了破损舱室。”

“照片中分辨出了空气循环系统的主要部件残骸。”

“紧急避险区也严重受损!”

“有一些结构有明显的火烧痕迹,初步分析,这些结构包括水循环系统,隔离舱等。”

无需等待进一步的分析,陶向荣自己便得出了结论。那便是,就算此刻月球二号基地中还有幸存者存在,他们也大概率无法撑过一天时间。而……来自地球方面的救援,最快也要两天半时间以后才能到达。

和平站几乎被全毁,很显然没有人员幸存的可能。哈勃站受损同样严重,紧急避险区也被毁了,月球一号基地看似有幸存者幸存的希望最大,但另一张高清晰度照片显示,月球一号基地紧急避险区的备用裂变电池已经破损,而没有能源供应,人们同样不会有幸存的希望。

这意味着此次事件的结局几乎已经确定。

陶向荣狠狠一拳砸在了桌子上,片刻后又颓然坐下。

半响,他才喃喃道:“帮我接通黎修诚局长。”

一名秘书沉默着将电话交给了陶向荣。

“黎局长,我们恐怕要失去这四座月球基地了。是的,几乎没有希望了。提前想想该怎么善后吧。”

在话筒里不断传来的咆哮声之中,陶向荣木然将电话挂断,面孔之上忽然出现了一丝狰狞。

“都愣着做什么!继续干活!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别给老子放弃!通讯组,抓紧调试通讯卫星!技术组!紧急修复预案做出来了没有!”

电话再一次叮铃铃的响了起来。陶向荣接通,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陶指挥长,我是何正奇。”

刚一听到这个声音,陶向荣便认出了这是谁。这是人类科学院院长,是在整个文明内都享有巨大声望的卓越科学家。月球探索计划项目组与人类科学院有很多业务联系,日常时候也经常受到人类科学院帮助。何正奇的话,陶向荣不能不重视。

“人类科学院洪明轩,常磊两位博士此刻就在月球二号基地之中。你一定要尽全力营救他们出来。他们的重大科研攻关已经有了突破,这对我们整个文明都至关重要。”

陶向荣苦笑道:“我们黎局长已经向我说过了。”

何正奇缓缓说道:“之前是公事,现在是私情。我现在以私人身份请求你,一定要尽全力营救他们。”

陶向荣苦涩道:“坦白说,月球上四个基地的所有工作人员全都生机渺茫。不仅您手下的两名科学家,我手下的近千名工作人员也,也……”

何正奇叹息一声,挂断了电话。

第五章 冷和热

风暴洋,月球一号基地。

基地内部到处都是呼喊声,人们或者神色凝重,或者神色惊惶,一个个脚步匆匆。基地广播之中则不断重复着一句话语:“所有人员立刻向紧急避险区集合,重复,所有人员立刻向紧急避险区集合……”

陈洛与杨毅两人绕过大片大片的残骸与杂物,还顺手扑灭了几处小型火灾,终于匆匆赶到了主控室之中。可是让陈洛没有想到的是,主控室之中原本被严密保护起来的控制设备此刻早已被毁。

这里一片焦黑,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似乎有一场火灾曾经在这里发生过。几台精密设备还慢慢的冒着黑烟。

“看来我们只能手动去切断能源供应了。”

陈洛当机立断,带着杨毅立刻转向,向能源舱方向冲去。可是还未真正进入能源舱就不得不停止了脚步。

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让陈洛与杨毅两人身上瞬间流出了汗珠。前方一些可燃物正在慢慢的燃烧着,更里面一点,地面似乎还有一些融化了的金属液体在慢慢流动。

“过载了……”

供应整个月球一号基地的能源来源于两处,一处是一座小型的裂变反应堆,当然,称之为大号的裂变电池也可以。另一处则是液氢发电机。失去氧气供应,液氢发动机会立刻停止运转,但裂变电池不会。

核原料会自发的衰变,释放出热量。平常时候,这些热量会被循环液体带走转化成电能,但现在,很显然那里已经出现了故障,导致热量直接散发了出来。

目前唯一的方案便是将裂变电池的能量暂时导入地下,或者添加特殊金属以降低裂变速率,只有这样才能阻止裂变电池过热,同时暂时切断基地内的能源供应。

无论哪种方法,都需要先靠近裂变电池才能实施。现在这种情况又该如何靠近?

陈洛瞬间转头,望向了旁边的基地墙壁。他脑海之中出现了一个办法,但是片刻之后又自己否定了。

穿着宇航服,离开基地,从另一个方向靠近能源舱或许可以找到合适的施工地点,但关键在于,为了防止微型陨石撞击破坏基地,基地外壳采取了特殊的硬钢与软钢相结合的建造方案,其韧度极高,没有特殊工具根本无法切开。

“我们的基地恐怕保不住了。”

杨毅缓缓摇头,向后退了一步。

陈洛沉声道:“是,确实保不住了。我们也到紧急避险区去吧。相信地球方面的救援很快就会到了。”

紧急避险区是一个可以与基地彻底隔绝的独立舱室,在那里储备有足够的食物、饮水、氧气、燃料等一切人体生存所需的资源。只要能在那里支撑过一段时间,便可以等到救援。

此刻月球一号基地之中除了陈洛与杨毅之外几乎已经空无一人,地上倒是可以看到一些横七竖八的尸体。

“老梁,老梁也死了……”

老梁是一名医生,平常总是笑呵呵的,十分和善。可是此刻他身体扭曲着倒在地上,地上则是一大片血迹。

杨毅声音沉重,陈洛心中也满是酸楚。

“李霜……那是李霜。”

李霜是一名年轻的物理学家,身材苗条,面容俏丽,平常十分受男同事们欢迎。她自己也性格直爽,和许多人关系都非常好。可是此刻她也倒在了地上。

她的头发几乎已经被烧光,身体表面则呈现大片的焦黑色。

“唉……”

“那是王冉……”

“田国豪,田国豪也死了。”

看着往日一起吃饭,一起打游戏,一起锻炼一起工作的同事们倒在地上,陈洛心中满是悲痛。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被悲痛击倒。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了,紧急避险区里还有许多人活着。身为安保组长,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带着他们活下去。

更何况,地球之上,还有自己的妻子在等待着自己。如果自己也死了,李舒云必然没有幸理。

“快走吧,基地里随时可能发生大火。”

两人快速冲进了紧急避险区,将隔离舱门彻底封死,心中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紧急避险区是一处占地大约一百平米的大厅,其中没有任何阻隔。陈洛一眼便看到了全景。

原本空旷的大厅此刻已经被工作人员们占满。有几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几名医疗组的同事则在他们身边忙碌,另外一些人身上缠着纱布,满是茫然的坐在那里,有些人在低声哭泣,有些人神情激动,大吼着想要冲进基地里去,一些没有受伤的人则四处游走,在安保组成员的指挥下救治着受伤的同伴。

见到陈洛出现,所有人的视线一瞬间全部集中到了他身上。不知道多少人向着陈洛围拢了过来。

“陈组长,李霜还没有逃出来,我要去救她!快把门打开!”

不等陈洛说话,李谷便拉扯着那名工作人员吼叫道:“程伟泽!我知道你喜欢李霜,可是她已经死了!基地里现在很危险,随时可能有大火和爆炸,你去做什么,去找死么!”

程伟泽眼中泛着红光,嘶声大吼道:“李谷,你他妈胡说!你才死了!”

另一名工作人员则焦急向着陈洛喊叫着:“陈组长,我们怎么办?怎么办?”

“我们要死了吗?我不想死,呜呜,陈组长,你救救我们!”

“陈组长,阎泰晕过去了,你救救他,救救他!”

几乎一瞬间,巨大的声浪便将陈洛淹没。陈洛双手下压,连连安抚,人群才慢慢的平静下来。

陈洛首先望向程伟泽,低声说道:“伟泽,李霜确实已经死了。基地里现在很危险,你不能去。”

程伟泽如遭雷击,整个人瞬间怔住,然后慢慢蹲下,抱着脑袋呜呜哭了起来。

陈洛收回视线,望向面前人群,大声说道:“大家不要慌,不要急!紧急避险区里有充足的物资储备,我们在这里至少可以支撑五天时间!五天之内,地面救援人员一定会到来,我们所有人都能得救!现在,大家要镇定,要听从安保组成员指挥,受伤了的赶紧去医治,没受伤的给我老老实实等着!”

李谷,孙怡,姚春雪,何明等安保组成员一同呼喊起来,人群终于安稳。

一名基地工作人员忽然间满是惊喜的叫了起来:“地面基地向我们广播了!他们说太空军飞船十六个小时后就会出发,最多两天半时间就会来救援我们!”

人群一瞬间安静。紧急避险区内备用通讯台传出的声音便进入了所有人的耳朵:“我是月球探索计划总指挥陶向荣。如果你能听到这段信息,请保持镇定,不要慌乱。太空军飞船将于十六小时后起航,最多两天半时间便可以赶到展开救援。重复,我是月球探索计划总指挥陶向荣……”

陈洛微微感觉有些奇怪,旁边,李谷立刻解释道:“组长,忘了告诉你,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失去了和地面基地的联系,可能是通讯中继卫星出故障了,地面基地只有采取广播方式才能将信息告知我们。”

“嗯?月震还能导致卫星故障?”

心中虽然有疑问,但这一条来自地面基地的信息总归是个好消息。紧急避险区内的紧张气氛几乎一瞬间便消散了大半。

“大家都听到了,地面救援人员最多两天半时间就会赶到,而这里的物资足以支撑我们生存五天。所以这里很安全,这里没有风险。大家一定要镇定,要听……”

陈洛的话还未说完,便忽然间感觉地面一阵剧烈的晃动。伴随着一声声惊呼,紧急避险区内用于照明的灯光一瞬间熄灭。

来不及分辨发生了什么,陈洛一骨碌爬起来,大吼道:“都镇定,镇定!杨毅,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毅是机械组组长,这些事情正应该由他来判断。

人群渐渐平静,杨毅取出随身电筒,快步来到紧急避险区一处仪器前,又与几名机械组成员低声商议一阵,便来到了陈洛身边,低声说道:“陈洛,情况有些不妙。”

“怎么了?”

“据我推测,之前的震动应该是爆炸引起的。爆炸的原因极有可能是过热的裂变反应堆导致液氢液氧泄露并爆炸。”

陈洛压低着声音,急切道:“紧急避险区是怎么回事?”

“之前紧急避险区的能源是由主基地供应的,正常情况下,主基地能源中断供应,紧急避险区的备用裂变电池会自动启用。但不知道为什么,备用裂变电池并没有启用。”

“能确定故障么?”

“不能。”

陈洛沉声说道:“就算没有能源供应,这里物资充足,撑过两天半时间应该也不是问题。月球上就算再冷,大家挤一挤,也不至于冻死。”

杨毅苦涩道:“陈洛,我们不怕冷,但是怕热。再有一个小时,阳光就会照射到这里,只要十几个小时,失去了温控系统,紧急避险区内的温度就将攀升到五十摄氏度,所有人都会被热死……”

第六章 光柱

月球之上昼夜温差极大,因为没有大气和海洋调节温度的缘故,夜晚时候,温度最低可以达到零下一百七十摄氏度,白天则可以高达一百二十摄氏度。

月球一号基地自然采取了最高性能的保温材料,可是无论如何,它也只是辅助。温控系统才是主导。

没有温控系统,紧急避险区内温度会缓慢攀升,虽然不知道温度的提升速率,但陈洛知道,一定没有人能活到救援飞船到来。

“必须要修复备用裂变电池。”陈洛咬着牙说道:“杨大哥,你找几个你们机械组的人,我们一起离开基地,到外面去检查一下。”

李谷唉声叹气道:“不行啊陈组长,晚了,我刚才检查过了,宇航服都被炸坏了,没法穿。”

李谷虽然是在叹息,但这声音听在陈洛耳中偏偏有一种油腔滑调的味道,让陈洛恨的牙根痒痒。

“坏了?那就给我修好!”

陈洛一声怒吼,吓的李谷浑身一颤:“又不是我弄坏的,凶我做什么?你这人真不讲道理。”

再抬起头来,便看到陈洛带着杨毅,以及几名机械组的人一阵风一样向着存放宇航服的方向冲了过去。他嘟囔一句,急忙跟了上去。在跟上去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叫了一声:“都谁会修宇航服?快过来。”

一群人在几束手电光芒的带领下,吵吵嚷嚷的来到了仓储区,打开门,便看到足足近百套宇航服混杂着诸多杂物扔在地上,还有许多火烧的痕迹。

它们原本都是悬挂在专门的架子上的,可是现在架子都已经倒塌,宇航服自然也都倒在了地上。

这里有简单的清理痕迹,很显然已经有人初步检查过这里了。

陈洛与几名机械组成员,还有一些较为了解宇航服构造的工作人员立刻上前,将一件件宇航服的“残骸”清理出来码放在一起。

忽然间有一名机械组成员叫了起来:“陈组长,杨组长,这里有一套未受损的宇航服!”

陈洛眼前一亮,立刻上前查看,便看到它被一个沉重的柜子压在地下,没有受到火焰烧灼,同时也未被砸坏。

“很好,继续找!”

一番清理,足足过去半个小时,人们总计从杂物堆里找到了三套完全未受损的宇航服,其余还有十几套宇航服仅轻微受损,就算以现有的工具和人手也有修复的可能。

陈洛再度命令道:“杨大哥,你再找一名机械组成员,与我一同去检修裂变电池。”

“好。”

三人穿上宇航服,匆匆来到了隔离舱门前。离开之前,陈洛想到了什么,凑到了李谷身边低声说道:“你组织人立刻修复那十几套宇航服,同时注意,如果有人想抢,可以使用暴力手段。”

李谷笑嘻嘻道:“这个你放心,有我在,没问题。”

三人手动打开隔离舱内舱门,进入,又将其关闭,然后又手动打开了外舱门。

因为抽气机无法工作的缘故,外舱门刚一打开,隔离舱内的空气便一下子泄露了出去。泄露的空气形成了一阵微风,让三人的身体都轻轻摇晃了一下。

三人顺着紧急避险区的外墙壁慢慢地走着,仅仅片刻便来到了备用裂变电池安放的地方。但只看了一眼,三人的心就同时沉了下去。

前方,一块巨大的月岩直接砸在了裂变电池之上,将它遮住了半个。它已经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变形,很显然没法再用了。

没有裂变电池,就无法恢复紧急避险区的能源供应。没有能源供应,温控系统就无法启动。

还有一个小时,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陈洛木然转过身,望向了另一个方向。

月球上的一个白昼高达地球上的十四天。此刻距离太阳升起只剩下一个小时。以时间比例来计算的话,此刻已经是不折不扣的黎明时刻。可是太阳本该升起的方向仍旧一片漆黑。

没有大气散射,哪怕太阳出现前一秒,这方世界也是漆黑的。可是只要太阳一出现,脚下这温度低至零下一百七十多摄氏度的寒冷大地就会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升温,并在短时间内升高到零上一百二十摄氏度。相应的,紧急避险区内的温度也会不可逆转的提升,直到变成蒸笼,将所有人杀死。

此刻,杨毅眼睛之中满是绝望。

“陈洛,我们怎么办?”

杨毅的女儿才出生不久。他甚至还没有在现实之中见过她,还没能抱一抱她。

陈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让我想想。”

陈洛知道,自己必须要找到办法。这不仅是在尽自己的职责,同样是在自救。

简俊明医生的话语陈洛记得清清楚楚。如果自己死了,李舒云绝无幸理。为了她,自己也不能死在这里。

同时,陈洛脑海之中还有一个隐隐约约的想法,这个想法便连他自己也不敢深入去想,不敢报以太多希望,但……这总归是有一定可能的。

如果自己在这次灾难之中立下大功,挽救回上百条人命,那么,那么……上级组织是否可能直接奖励自己一千万,让自己拿去拯救李舒云的生命?

这种事情并没有先例,一千万的金额也太过巨大,可如果自己真的成功了,如此巨大的功勋也是史无前例的,再加上自己主动申请放弃其余嘉奖,应该……或许……可能……是有那么一点希望的吧?

便在陈洛努力思考的时候,远方大地之上忽然传来了一点光亮。这让陈洛心中一惊,以为是太阳提前升起了。但片刻之后,陈洛便发现,那并不是阳光,而是一种诡异的,淡红色的光芒。

那团光芒像是一只漏气的巨型充气气球一般在地面上摇曳,随“风”摇摆。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它迅速的涨大了起来,形状也变的规则。

最多不过一分钟时间而已,它便变成了一个巨大、笔直的圆柱形,冲天而起,甚至于将这方天地都映照的幽红一片。陈洛一开始还可以看见它的尾端,但片刻之后就看不到了。

它笔直伸进浩瀚宇宙,不知道有几千几万米高。它的直径也越来越大,一开始还可以察觉到明显弧度,但很快就变得平缓,再也看不到弧度了。

宇航服通讯器中传来了杨毅的喃喃声:“这……这是什么东西啊……”

此刻,地球,首都市肿瘤医院。

病房之中,李舒云已经沉沉睡去。她的眉头微微的皱着,似乎在睡梦中也还承受着痛苦。

李母坐在床边,满是爱怜的望着自己的独生女儿。李父则来到了病房阳台之上,点燃了一根烟慢慢的抽着。

他静静的望着天空中那轮硕大的月亮,似乎正在思考什么事情。月光之下,他的头发愈显灰白,身形也愈发佝偻。

李母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阳台之上,轻轻将一件外套披在了李父身上。

“真不治了?”

“不治了。”

李母声音之中便带上了一丝哭腔:“要不我也出去找一份工作,一个月多少也能挣几百块钱。”

李父硬邦邦道:“你不能去。你去了谁照顾小云?”

“我等她睡着的时候再去干活。看着你这么辛苦,我心里难受哇……”

“一个月几百块钱有什么用?”

“就算不接受那个什么基因疗法,钱多一点,也能让小云最后的日子里过得好一点。”

李父烦躁道:“你个老太婆,你能干什么工作?哪里会要你?别瞎想了。”

李母默不作声,只是暗暗垂泪。

忽然间,李父的声音紧张了起来:“老太婆,你快看看月亮,是不是我眼花了?那里怎么有条红线?”

李母擦干眼泪,仔细的望向月亮,便清晰看到月亮之上出现了一条细细的红线,笔直的指向宇宙深处,就像是月亮多了一根尾巴一样。

“那……那个地方,是不是就是小洛说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对,叫风暴洋的地方?小洛工作的基地是不是就在那里?”

涉及到陈洛,李母瞬间紧张了起来:“对对对,小洛出发之前跟我们说过,他就在那个什么风暴洋里的一个基地里工作。小洛,小洛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给月球中心打个电话问问。”

月球探索中心指挥大厅。

又一名秘书匆匆来到了陶向荣身边:“陶指挥长,截止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五十六名月球基地员工家属来电询问为什么通讯忽然中断,以及预定的通讯为什么连接不上。预计随着时间的推迟,会有越来越多的家属察觉到异常,届时我们会遇到很大的舆论压力。”

这个信息让陶向荣有些烦躁。四个月球基地在这次灾难之中伤亡惨重是肯定的,全军覆没也大有可能,到了那个时候才是舆论真正爆发的时候。

“把这些事情上报给黎修诚局长,让他指派宣传部门去应对。”

这名秘书匆匆离去,耳机中又传来了一个声音:“陶指挥长,月球上出现不明光束,规模极大,就算在地球上都肉眼可见!”

“不明光束?什么东西?拿照片来。”

一名技术人员抓起话筒急切的说了些什么,又等候了片刻,再操作一下,一张最新拍摄的照片便出现在了指挥大厅大屏幕之上,陶向荣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陶指挥长,我协调命令了一些地面光学望远镜对月球展开观察,获取到了这张照片。”

“这是……”

仓促之下协调来的望远镜拍摄的图片并不算清晰,分辨率也不够高,但也足够陶向荣清楚的看到那一束笔直明亮的淡红色光柱。

是的,月震震中部位出现了一条笔直指向宇宙苍穹的浩大光柱。依据当前分辨率来计算,这条光柱直径至少有三十多公里,呈现出正圆形的形状,其长度至少高达上千公里。

这张图片,让陶向荣与几名技术人员面面相觑。

第七章 大角星

“它看起来像是某种发动机发出的尾焰……可是什么样的发动机才能发出如此庞大的尾焰?有哪种燃料和设备喷射出的尾焰是这种颜色的?”

那名技术人员苦笑道:“这恐怕不是尾焰。我们的观测设备并未在那个区域探测到高温反应。光谱分析也没有什么结果。”

“这东西什么时候出现的?”

“刚刚出现。”

陶向荣的瞳孔猛然缩紧:“这次月震……是这东西搞的鬼?”

几名技术人员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不知道。”

又一名技术人员汇报道:“海外天体光学阵列望远镜也拍到了那束光束。这是最新的照片。”

最新拍摄的照片之中,那淡红色的光束愈发显得浩大壮观。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此刻正有某种不同寻常的事情正在月球之上上演。而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否与此次月震有关,谁都不知道。

勉力收摄心神,陶向荣将注意力从这古怪光束之上移开,果断的挥了挥手:“把这件事情告诉人类科学院,让他们去研究处理。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救援月球基地的工作人员。”

“是!”

片刻之后,另一名工作人员的汇报紧接着到来:“陶指挥长,望远镜拍到了幸存者!”

一副新的图片出现在了大屏幕之上。以陶向荣对四个月球基地的熟悉,立刻便认出了图像之中的正是月球一号基地。

就像之前观测到的那样,此刻的月球一号基地残破,衰败,甚至可以明显察觉到火焰烧灼的痕迹。但这并不是陶向荣关注的重点。

他的视线几乎一瞬间就被图片角落几个穿着宇航服的模糊人影所吸引。在与月球一号基地设备分布图做了对比之后,他立刻确定,这几个人就在紧急避险区的裂变电池附近。

“他们在试图恢复紧急避险区的能源供应。”

陶向荣向前走了几步,粗豪的嗓音瞬间响彻整个指挥大厅:“小伙子们!我们得做点什么!”

“只要能恢复月球一号基地紧急避险区的能源供应,那里的幸存者就有极大可能支撑到救援飞船到达。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帮助他们把这狗日的裂变电池给弄好!谁有办法,我给他记功!”

因为月球通讯中继卫星全部失效的缘故,月球基地无法主动联系指挥大厅这里。但指挥大厅这里却可以通过大功率通讯天线将信息发送到月球基地去。

指挥大厅内的两百多名工作人员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大脑在这一瞬间都进入了急速运转模式。

所有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在一场席卷所有月球探测力量的巨大灾难之中,如果指挥基地能想办法救下一部分原本必死的幸存者,无论在舆论方面还是在责任方面,指挥基地所面临的压力都将会减小许多。

就算不说这些过于实际的东西,单单感情方面,这在座的所有人同样都在期盼着幸存者们能等到救援飞船的到达。

那毕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那毕竟是共同工作了数年时间的同事与朋友!

一名技术人员高声叫道:“陶指挥长,我有办法!我刚才看过了,裂变电池主要是能源输出模块受损,这种损伤完全可以用其余材料代替!就算稳定性下降,支撑一两天时间总归是没有问题的。”

陶向荣眼睛一亮:“好小子!你过来,详细讲一讲,技术组,技术组!立刻展开分析!”

那名技术人员满是兴奋的向前,但刚走出几步,却忽然间停下,脸上的笑容瞬间变成了沮丧。

“陶指挥长,这个方案不行的。我忘了他们没有中子阻隔材料。”

原有的一点振奋伴随着这句话语再度消失。

又有几名技术人员提出了几种方案,但还未经技术组分析和实验,就已经全部被否定了。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溜走,每一秒钟过去,陶向荣便感觉心中的焦急多了一分。

在这过程之中,人类科学院来了一次电话,言明他们已经成立了调查小组处理异常光柱的事情,让指挥基地这里专心救灾,不要分心,黎修诚局长则又来了两次电话询问事情进展。

在得知月球一号基地已经确定有幸存者生存,但因为裂变电池受损,极有可能在日出后因为高温而死亡的事情之后,黎修诚局长的声音几乎都变了:“陶向荣!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哪怕你现在就给我飞到月球上去,也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些人给我救下来!要是这些幸存者死了,我辞职之前也会先撤了你!”

来自各方各面的压力让陶向荣感觉心中沉甸甸的。在这个时候,不仅是他,所有人都异常迫切的需要一个好消息。可是,可是,好消息到底在哪儿?

有一股火焰在陶向荣心中熊熊燃烧着,让他的话语之中都充满了火药味:“两百个专家!平常时候一个个牛气哄哄!现在却连一个裂变电池都修不好!要你们何用!饭桶!废物!”

一名技术人员委屈道:“裂变电池好修,可是没有材料和工具,我们实在是没办法啊!”

“专用于月球的裂变电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太强的抗震和抗压性能,谁会想到月亮上也会有这么强烈的地震发生!”

陶向荣继续吼道:“你们向全球人民去解释!向主席去解释!”

便在这个时候,一名工作人员忽然叫道:“那三个幸存者离开了裂变电池,他们似乎放弃了!”

陶向荣紧紧地握住了拳头,但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连地面这两百名专家都找不到修复裂变电池的方法,他实在无法奢望那三名基地工作人员能将其修好。

但下一刻,海外天体阵列望远镜所传回的最新照片,又让陶向荣陷入到了疑惑之中。

图片之中,三名幸存者之中的两名径直回到了紧急避险区,另一个却向着远离月球一号基地的方向走去。

“这家伙……他想去做什么?”

不仅陶向荣,此刻地面基地之中的所有人都陷入到了迷惑之中。

月球,风暴洋。

在远方那束巨大光柱所散发的幽幽红光的映照之下,陈洛抬起头来,努力分辨着天空之中的浩瀚星辰,同时努力回忆着自己脑海之中所存储的星辰分布资料。寻找片刻,他终于找到了一颗散发着淡淡橘黄色光芒的明亮恒星。

那是大角星,在地球或者月球上所能看到的最亮的几颗恒星之一。

找到大角星之后,陈洛有看了看此刻的时间,默默计算片刻,毅然向着大角星侧方大约二十度的方向走去。

杨毅带着机械组的那名同伴回到了紧急避险区之中,还未来得及将宇航服脱下,身边立刻就围满了焦急的人群。

“杨组长,检查的怎么样了?能源供应什么时候能恢复?”

“查清楚是哪里出故障了么?”

“陈组长呢?他去哪儿了?”

杨毅将宇航头盔除下,双手下压,暂时制止了人们的喧哗,之后大声道:“裂变电池已经损坏,没有办法修复了!不过大家不用担心,陈洛已经出发前往b2月核探测基地了,他会把那里的太阳能电池板拆回来,让紧急避险区恢复供电!”

杨毅话音刚落,原本已经平静下去的人群瞬间再度喧哗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b2月核探测基地距离我们有二十多公里远!现在还没有导航!陈组长他怎么可能找到地方?”

“月球车呢?我们基地不是有五辆月球车么?为什么不开着月球车去?”

“月球车在刚才的月震里都被砸坏了!”

“这,这分明是在找死!陈组长不可能成功的!我们完了,呜呜,我们都完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面对喧哗,杨毅额头青筋暴跳,想要怒吼,却无论如何吼不出来,最终自己也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陈洛此行所面临的困难他何尝不清楚。甚至于他还知道,除了人们之前所说的种种困难之外,陈洛还将面临更多的阻碍。

首先,月核探测基地在此次月震之中受到了多大损伤没人知道。极有可能它此刻也变成了一片废墟。其次是月核探测基地的结构。太阳能电池板是固定在基地结构之上的,这让陈洛很难将它拆卸下来。以及此刻月球上刚刚发生一次强烈月震,天知道此刻月球地形发生了多大变化,其中又隐藏着多少危险。

整个计划的成功率在杨毅看来不足百分之一。在陈洛提出这个计划之后,他表示了坚决的反对,但陈洛并未听从,仍旧固执的出发了。

“都别吵了!”

便在这个时候,喧闹的紧急避险区内忽然有一声大吼爆出。人们转过头来,便看到了脸上仍旧带着一丝笑容的李谷正望着他们。

那明明是笑容,可此刻看起来却满是阴狠的意味。

“认为自己死定了的,现在就给老子从这里出去。”

人们面面相觑。空气在这一瞬间似乎变得沉重了起来。

等了几秒,见没有人答话,李谷不屑道:“死啊,给老子死去啊?!没人去死?看来大家都还是想活啊。既然想活,就给老子老实点,陈组长冒着生命危险去找太阳能电池板,你们帮不上忙,也别添乱!”

杨毅定了定心神:“就是这样。现在,机械组全体成员,以及有一定电路和机械结构知识的人都出来,我们要提前做好接通太阳能电池板的准备……”

第八章 纵身一跃

满天星辰照耀之下,陈洛在黑暗之中艰难的前进着。

这一次月震全面改变了以往那些熟悉的月球地貌。在微弱的星光以及远方那条巨大光柱所散发的光芒的映照之下,陈洛看到在这月球大地之上不知道涌起了多少山丘,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条沟壑。有些时候,那些山丘与沟壑让陈洛不得不选择绕路前进,不过因为有星辰作为指引,迷失方向倒不至于。

b2月核探测基地是一个无人值守基地,工作手册要求自己每三个月便需要去检查一次。截止到现在为止,陈洛已经往那里去了足足六次。最近的一次才过去半个月。

这六次检修和检查让陈洛对b2月核探测基地里的各种设施了如指掌。正因为如此,他才生出了往那里去的念头。

此刻四周皆是厚重的黑暗,那一束粗大的淡红色光柱不仅没有将这方世界照亮,反而将阴暗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更增添了一份诡异的气氛。

天空之中漫天闪耀的群星不仅未能给陈洛带来一点安慰,反而让陈洛感觉愈发孤单。似乎这整个天地宇宙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便在这种情况之下,陈洛踩着月球表面的尘土,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

二十多公里的距离并不算遥远。以往开着月球车的时候,陈洛通常只需要半个多小时时间就可跨越。但现在,在地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步行,且穿着宇航服的情况下,两个小时的时间能赶到就算不错了。

不过月核探测基地那里倒是有一辆月球车存在。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返回的时候陈洛就不用步行了。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忽然之间,这片天地瞬间明亮了起来。陈洛抬起头,便看到远方地平线那里,太阳一角悄然出现。虽然只露出了一点,但那一角仍旧明亮刺眼不可直视。

太阳出来了。

与地球之上不同,月亮之上就算是在白天,天空之中的星辰仍旧清晰可见,倒是不用担心看不到星星迷失方向的问题。反倒是有了阳光照射,陈洛的视野就扩大了许多,再不用担心因为黑暗而掉到沟里去的问题了。

此刻,地面指挥中心。

“陶指挥长!海外天体阵列望远镜找到远离基地的那名宇航员了!他此刻在距离基地大约六公里的地方,正在向某个方向前进。”

陶向荣紧盯着大屏幕之上那副高清晰图片,眉头紧皱,陷入了沉思。

“这家伙,他到底想去哪里?他想做什么?”

忽然之间,陶向荣脑海中灵光一闪:“拿基地分布图给我。”

一名秘书快速将月球风暴洋基地分布图呈现在了另一处屏幕之上。陶向荣观察片刻,猛地拍了一下手掌:“他是想去月核探测基地!错不了,一定是!”

秘书喃喃道:“他去月核探测基地做什么?”

技术主管高声道:“我知道了!月核探测基地那里有太阳能电池板!他一定是想要将电池板拆下来带回一号基地!嗯?不对,月核探测基地的电池板是直接固定在基地外壳上的,基地外壳足以抵御微型陨石撞击,他怎么可能拆的下来?”

陶向荣果断拍板:“先不管他想做什么,我们都要尽力配合他。他是在借助星辰寻找方向么?这太麻烦了,通讯组,通讯组,立刻给我接通他的宇航服,告诉他路线信息!”

通讯组主管苦笑道:“这需要时间。我们不知道那套宇航服的编号,没法直接联系他。”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快给我去一个个试!快!”

“陶指挥长!望远镜观察到目标前方有一条原本不存在的深沟出现!”

月球,风暴洋。

太阳的出现让陈洛的前行轻松了许多,也快速了许多。但这并未让陈洛心中放松下来。原因很简单,太阳出来,便意味着紧急避险区内的温度将不可阻挡的升高,自己所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陈洛知道,自己必须要加快速度了。

在重力只有地球六分之一的月球之上,陈洛迈开大步,在如同被炮弹轰炸了无数遍一般,布满触目惊心伤痕的月球大地上如同滑翔一般快速前进。

可是刚刚前进了不足两公里,陈洛就不得不再一次停下了脚步。

满目疮痍的月球大地上,一条如同刀剑砍出一般的深深沟壑赫然呈现在了陈洛面前。因为阳光角度的问题,陈洛看不到沟壑底部,但仅仅呈现在阳光之下的便已经有超过五米的深度。宽度则有至少十四五米。

它如同一条天堑一般,横亘在了陈洛求生的必经之路上。

这条沟壑很显然是近期出现的。至少,在半个月之前自己驾驶月球车前往月核探测基地的时候就没有见过它。

它的出现,将此次月震的强度诠释的淋漓尽致。

陈洛停下脚步,向左侧远眺,看不到沟壑的尽头。又转身向右看,同样看不到边缘。并且,自己所在的位置似乎是这条沟壑的最狭窄处。

可就算最窄处也有至少十四五米宽。陈洛知道,有据可查的世界跳远记录大约是九米,这里虽然是重力较小的月球,可陈洛同样不是训练有素的跳远运动员,并且还有厚重的宇航服限制着他的行动。

陈洛的心在这一刻瞬间变得冰凉。

地面基地之中,望着正在那一条沟壑之前迟疑的宇航员,陶向荣手心中也忍不住出现了一些汗水。

通讯主管匆匆走了过来,低声汇报道:“我已经确定了那套宇航服的编号,现在我们随时可以将信息发送到那里。”

陶向荣立即道:“好,马上发送信息,告诉……”

说着,陶向荣忽然间停下了。通讯主管望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但过了片刻,陶向荣却叹息一声,自己否定了自己的命令:“算了,不要联系他了。”

通讯主管满是惊疑的望着陶向荣,陶向荣脸上满是苦涩,只喃喃道:“这条峡谷长度有几十公里,他不可能绕过去。他所在的位置是这条峡谷的最窄处,可就算如此,那也有十几米的宽度,他也不可能跳过去。所以……他前往月核探测基地取回太阳能电池板的计划已经宣告失败。我们不用再在他身上浪费精力了,继续关注一号和二号基地吧,看看我们能否为那里的幸存者们提供一些帮助。”

通讯主管也沉默了下来。他知道,己方没有帮助那名宇航员的能力。既然如此,就不要给他希望再让他绝望了。

月球,风暴洋。

陈洛来到了那条沟壑之前,在沟壑边缘默默坐下。虽然宇航服具有良好的隔热性能,但陈洛却似乎仍旧察觉到了地表之上那些月尘的灼热温度。

它们正在不可阻挡的把热量传导向紧急避险区。除非双方温度变得一致,否则这个过程永远不会停止。每过去一秒,避险区内的温度便提高一点。

陈洛霍然站了起来,转身便向后走去。走了几十米,陈洛忽然又停下。

李舒云的面容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摔下峡谷是死。”

“不越过这条峡谷,我和同事们都会死在这里,舒云也会死。”

“左右都是死,那就拼它一把!拼了!”

陈洛缓缓转过身来,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将眼睛睁开,口中发出一声怒吼,双腿用力,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向前方冲去。

每一步都有七八米的距离被陈洛跨越,每一次脚步落地所带来的必然是身体的高高跃起。仅仅只有地球六分之一的重力环境,让陈洛的身体比地球上的飞鸟还要轻捷。

终于来到了沟壑之前,陈洛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丝毫迟疑。他双脚同时落地,双腿同时发力,身体立刻腾空而起,向着前方沟壑另一侧飞了过去。

在这一刻,陈洛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除了一个声音之外再无其它。

那个声音始终在脑海之中呼喊着,不断的重复呼喊着。

“越过它!越过它!”

在这呼喊声之中,陈洛似乎拥有了一双翅膀,正在向着前方的希望飞驰。沟壑另一侧和自己的距离快速缩短,最终缩短到了似乎触手可及。

可是这一点距离却变成了分隔生与死的天堑。月球的重力已经拉扯着陈洛的身体开始下降,且一瞬间就降低到了与沟壑边缘平齐的位置。但此刻,陈洛的身体与沟壑边缘还有大约三分米的距离。

在这一刻,陈洛的双眼变得血红。他闪电般伸出双臂,狠狠一扒,立刻便扒在了崖壁之上。紧接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一股力气,陈洛双臂用力,身体一翻,立刻便爬到了地表之上。

在这一刹那,陈洛只感觉自己意识一片空白。除了躺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地球指挥基地。

安静压抑的大厅之中忽然之间爆发出一阵欢呼。陶向荣不满的吼道:“做什么?!”

只见一名工作人员满脸通红的站了起来,手足无措的吼叫着:“那个宇航员,他,他跳过去了,跳过去了!”

“什么?”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怔在了那里。

第九章 通讯

伴随着那名工作人员的呼喊,关于那名宇航员的图像再度出现在了大屏幕之上。陶向荣看了一眼,立刻激动的呼吸都开始急促。

“好样的,他做到了!”陶向荣再次狠狠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同时高声吼道:“通讯组,立刻与目标联系,告诉目标位置和导航信息!机械组,赶紧把月核探测基地的信息调出来,分析一下怎样才能把太阳能电池板拆下来!”

“是!”

“是!”

至于把太阳能电池板拆下来之后怎么带回一号基地,回程之中又该如何越过那条沟壑,这些事情陶向荣倒不怎么担心。原因很简单,他知道月核探测基地那里有一辆太空车,有了太空车,所有的问题都不成问题。

事情发展到现在,陶向荣总算是看到了一点希望的曙光。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了,还活着的幸存者总归是要救的,哪怕能多救活一个也是好的。

听到通讯主管“已准备完毕”的报告之后,陶向荣立刻弯下腰去,凝声向着前方的话筒说道:“这里是月球探测中心地球基地,我是总指挥陶向荣。我们猜测你的目的地是月核探测基地,目标是拆卸太阳能电池板带回一号基地。如果我们猜测正确,请在地表书写数字‘1’。”

他知道,因为月球通讯卫星的损坏,这名宇航员是无法直接做出回复的。此刻条件下,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交流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陶向荣便开始了静静地等待。

月球,风暴洋。

不知道在地表躺了多长时间,意识才渐渐回到了陈洛脑海。此刻仍旧有些腿脚酸软,但陈洛知道自己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刚刚试图爬起来,忽然之间,似乎有一把尖刀刺入了自己腰部,剧痛瞬间蔓延到了全身,让陈洛控制不住痛吼出声。

他条件反射般伸出手来向腰部摸去,但却只摸到了光滑的宇航服外层。至于宇航服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能去猜测。

“在刚才的跳跃之中,宇航服结构出现破损,某个部件刺在了我身上?”

这是唯一可能的情况。毕竟宇航服外层并未出现破损——如果外层破了的话,他此刻已经死了——那么此刻刺在自己腰部的东西就只能是宇航服本身的结构了。

这也意味着陈洛无法排除这个故障,只能忍受。因为在这里他无法脱下宇航服,更没有办法将手伸到宇航服内部去。

“妈的……”

陈洛咬着牙,尽量缓慢的站了起来。便在这个时候,宇航服通讯器之中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这里是月球二号基地,我是洪明轩。求救,我方氧气将在十一小时之后耗尽。重复,这里是月球二号基地……”

“二号基地的求救信号?那里也有幸存者?”

陈洛心中愈发沉重,但这个求救信号,他只能选择无视。此刻己方能否获救还是一个未知数,他实在没有能力去救援二号基地的幸存者。

强忍着腰部的疼痛,陈洛刚打算再度前进,通讯器之中又传来了一个声音:“这里是月球探测中心地球基地……”

这个声音刚传进耳朵,陈洛心中立刻一喜。他对于这个声音很熟悉,当初正是这个声音的主人冒着风险同意了全额预支自己五年薪水的要求,让李舒云得以接受最好的治疗。

“陶指挥长,陶指挥长,我是陈洛!我……”

话还未说完,陈洛的声音便降低了下去。他已经想起,地面基地可以借助大功率天线主动与自己联系,自己却没有办法回复他们。无论自己说什么,他们都听不到。

“如果我们猜测正确,请在地表书写数字‘1’。”

“陶指挥长很显然也考虑到了我的处境,知道我无法做出回复。”

陈洛立刻停下,一条腿拖地,另一条腿前进,在地表划出了一条直线,正是数字‘1’的样子。

“很好,地面基地的专家们正在研究如何分拆太阳能电池板与基地外墙,你现在继续前往月核探测基地,我将为你提供导航信息。现在,你立刻向正前方前进,如果方向出现变化,我会及时提醒你。”

陈洛心中振奋,感觉便连腰部不断传来的剧痛也减轻了许多。无需再费力的寻找星辰,计算时间与角度,有了来自地面基地的直接导航,自己的行程无疑会加快许多。

但刚刚开始前进,腰部痛觉减弱的假象便立刻被打破。宇航服内部那刺进自己腰间的金属物似乎并未与宇航服结构分离。而伴随着自己的行走,身体会不断与宇航服摩擦。每一次摩擦,那金属物便在陈洛腰间伤口里搅动一次,每搅动一次便是一阵剧痛。

这痛苦让陈洛完全无法奔跑,只能小步前进。

“你是否受伤了?能否继续坚持?如果能,请继续前进,如果不能,请停下,我方医疗专家会为你提供一些建议。”

陈洛咬着牙,完全没有理会这些话语,只是继续前进着。他心中很清楚,此刻医术再高的专家对自己来说都没有用处。

似乎看到了陈洛仍旧在前进,耳边传来的陶向荣的声音也放松了一点:“能坚持就好。现在,向左侧转向二十度。你距离月核探测基地还有不足十公里,预计一个小时内将到达。”

“左侧转向三十度,绕过山丘。”

“右侧转向十五度,穿过峡谷。”

“左侧转向二十度,恭喜你,月核探测基地就在前方。”

明亮刺眼的阳光之下,陈洛终于见到了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

它整体呈现出半球状的形态,安安静静的趴伏在月球地表荒凉的大地之上。它的外壳如同镜面一样光滑明亮,反射的光芒让陈洛感觉到有些目眩。

他知道,那便是为月核探测基地提供能源的太阳能电池板,同时,也是月球一号基地上百名幸存者的唯一希望。

它看起来并没有损坏。至少没有出现肉眼可以发现的结构性损伤。

“你可以先到基地之中休息一下,为你的宇航服补充一些氧气和水,同时更换一下电池。专家们此刻正在研究更方便操作的电池板拆卸方案,等有了结果我会立刻通知你。”

月球探测中心地球基地中,陶向荣用满是信心,一切尽在掌握的语气说完了这句话,切断通讯,声音立刻变得高亢而焦急:“老杨!老杨!快一点,目标已经到达月核探测基地,怎么样,拆卸方案商量好没有?”

一名头发已经半白,身体有些佝偻的老年专家哭丧着脸叫道:“陶指挥长,你交给我的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太阳能电池板在建造之初就已经集成在了基地外壳上,就靠那一点简单的工具,怎么可能把它拆下来?”

陶向荣怒吼道:“我不管!你要知道,那是上百条人命!快!”

吼叫完,陶向荣将通讯开关打开,声音又迅速变得沉稳而坚定:“专家们已经有了初步的方案,你耐心等待一下,千万不要着急……”

陈洛此刻并没有着急。早在出发之前,他就已经对此行所可能遭遇的困难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他走上前去,手动将月核探测基地舱门打开,进入,在稍显凌乱的基地之内,陈洛有条不紊的完成了补充氧气与水源、更换宇航服电池等工作,又将工具箱取出来,将所需要用到的工具一一检查。

拆除太阳能电池板的工作会很困难,且在拆除过程之中极易将其损坏,从而导致全盘皆输。这是真真正正的赌博,不过此刻陈洛已经被逼迫到了绝境,就算只有一线希望,也不得不去赌这一把了。

耳边再次传来了陶向荣指挥长那沉稳的声音:“你现在需要按照紧急维修手册第五卷第六条所载明的方案将太阳能电池板拆卸下来。现在,地面专家会为你讲述操作之中的要点……”

陈洛耸了耸肩,完全没有将这句话听进耳中。

早在出发之前,陈洛就已经在打算按照第六条的方案来拆卸太阳能电池板了。现在看来,地面的那些专家们并没有为自己找到更好的操作方法。

带着工具,陈洛快速来到了基地的外墙旁边。但就在陈洛刚打算下手的时候,他忽然从外壳那一层电池板上看到了一点异常的颜色。那是一点微弱的,似乎某种东西烧焦之后的黄黑颜色。

刹那间,一种不祥的预感冲进了陈洛脑海。他放下工具,发疯一般冲进了基地内部,翻找出一个仪表,按了几下,最终望着仪表盘上清晰的“0”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原来月核探测基地外层装备的太阳能电池板早就已经损坏了。最彻底的,完全没有修复可能的那种损坏。

无损拆下太阳能电池板的成功率仅仅只有百分之一,可是现在,上天便连这百分之一的希望都没有留给自己。

既然如此,自己冒着生死危机,艰难跋涉来到这里……有什么意义?

第十章 二号基地

地面指挥中心。

陶向荣望着大屏幕之上所显示的,那名宇航员如同一只被雷惊到了的兔子一般冲进了月核探测基地之中的画面,且长久没有出来之后,终于察觉到了一点异常。

“这里是地面指挥中心,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了?”

这来自于几十万公里之外的声音终于将陈洛惊醒。他有些吃力的站起来,蹒跚着来到了基地之外。

腰部的疼痛更加剧烈了,似乎全身的力气都从那个伤口跑走。他再度瘫坐在地上,望着天空,摆了摆手。

“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怎么了?”

陈洛默然片刻,侧过身来,在满是月尘的地表之上书写了几个字:“电池板坏了。”

陶向荣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这倒是一个完全出乎预料的事件。海外天体阵列望远镜清晰的拍摄到了月核探测基地的外表——至少从外表上来看,它的结构相当完整,谁能想到它竟然坏了。

他刚想再询问一下是哪种类型的损坏,看看有没有修复的可能,但下一刻,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看到那名宇航员再度书写道:“芯片烧毁。”

芯片烧毁几乎是最严重的损坏类型,这意味着这一片太阳能电池板最核心的部位毁掉了。

放在地球上,修复它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换一块新的芯片就可以了。但在月球之上又怎么可能将它修复?

在这一刻,陶向荣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点希望之光被完全浇灭。他甚至都想不出该用什么话语去安慰那名宇航员了——情况已经如此了,安慰有意义么?

难道……真的只能接受全军覆没的结局么?难道无论己方付出多么巨大的努力和心血,都无法阻挡这个结局的到来么?

“该死的光柱!”

陶向荣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心中满是怒火。

月核探测基地。

陈洛静静的倚靠在基地外墙之上,抬起头来,望着天空中的漫天星辰怔怔发呆。他脑海之中在这一刻浮现出了许多人的身影。有一向对自己照顾有加的詹文光主管,有杨毅大哥,有李谷,孙怡等下属,以及……那仍旧躺在地球的病床之上,等待着自己去拯救的,一生挚爱的女人,李舒云。

陈洛痛苦的摇了摇头,眼中有泪水慢慢流出。

泪水划过脸颊,带来了一阵麻痒的感觉。但隔着宇航头盔,陈洛便连擦拭一下都做不到。

便在这个时候,宇航头盔之中再度传来一个声音:“这里是月球二号基地,我是洪明轩。求救,我方氧气将在十小时之后耗尽。重复,这里是月球二号……”

陈洛仍旧木然,完全没有就这条求救信号做出反应。但是忽然之间,一个念头猛然闯进了陈洛的脑海。

“氧气即将耗尽……也就是说,能源供应没有问题?裂变电池还可以正常运转?”

“如果,如果,能将二号基地的裂变电池拿到我们一号基地来,那样岂不是,岂不是……”

恍惚之间,不知道哪里有一股力气灌注到了陈洛身体之内,让之前的颓丧一扫而空。但陈洛的振奋也仅仅只持续了一瞬间而已,片刻之后,他便察觉到了这件事情的为难之处。

月球二号基地距离月球一号基地直线距离有大约一百七十公里。此次月震强烈的改变了风暴洋的地貌,如果陈洛要前往二号基地的话,所走的路程必然远远超出这个数字,因为陈洛必须要绕过许多无法通行的地方。

此刻自己手中有一辆月球车可以使用,但月球车的极限航程仅仅只有一百公里,根本不足以到达二号基地。就算它可以到达,返程怎么办?难道要寄希望于从二号基地之中找到可用的太空车?

还有一点则是时间。此刻日出已经有将近一个小时,一号基地紧急避险区内温度已经开始攀升,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来回返程将近四百公里,只有超人可以做到。

与这些困难相比,反倒是之前最大的制约,也即方向问题因为有地面指挥基地指引而不成问题了。

可是这三个难题仍旧是不可逾越的阻碍,让这个计划如同水中月镜中花一般,只能看着,却无法染指。

便在这个时候,宇航头盔之中再一次响起了陶向荣指挥长的声音:“你不要着急,地面专家正在紧急磋商,稍后会有修复太阳能电池板的方案给你。”

声音一向沉稳的陶向荣指挥长的声音,此刻也悄然多了一些迟疑。这一点被陈洛敏锐的察觉到了。

很显然,便连陶向荣指挥长自己,对于能否找到修复方案都没有信心。

陈洛暗自咬牙。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无论那个计划有没有可行性,自己都必须要去做点什么。

航程不够?那便步行!用自己的双腿走过剩下的距离!

人都要死了,那便走一步看一步,走到哪儿算哪儿!

想做就做。陈洛一骨碌爬起来,拿过工具袋就向着仅有的一辆月球车走了过去。

先是月球车的外部装甲被陈洛三下五除二卸了下来,之后是另外一些非必要的部件,譬如车灯,坐垫等。仅仅片刻而已,月球车周围便多了一堆杂物。

“你在做什么?你有什么计划吗?”

陈洛停下手中活计,在地面书写道:“我去二号基地。”

通讯器之中,陶向荣指挥长的声音便多了一些急切:“二号基地和你这里直线距离有一百八十公里!再加上绕路,距离就更远了!你不可能到的!”

陈洛闷头将最后一处非必要且可拆洗部件拆下,又书写了“导航”两个字之后,便直接跳上月球车,向着二号基地的大概方向行驶而去。

陶向荣深吸一口气,再度吼道:“快给我规划从月核探测基地到二号基地的可行路线!快!”

“好!我立刻去协调望远镜!”

因为此次月震改变了地貌的缘故,以往的路线图很显然不能用了。这便需要重新拍摄地貌图片,重新分析。

在二十多名测绘专家的忙碌之下,仅仅十几分钟而已,新的路线图便已经规划完毕。陶向荣立刻向话筒说道:“总路程全长二百零三公里,预计六个小时到达。现在,绕过前面那座山,从山脚绕行……”

月面之上,听到陶向荣的话语,陈洛嘴角微微翘了翘。

“六个小时么?太慢了。”

他狠狠一脚便将月球车油门踩到了底部。已经减少了许多自重的月球车立即轰鸣了起来——当然,陈洛是听不到轰鸣声的,不过却可以从车身的震动上察觉到此刻它的愤怒和力量。

月球车如同一头愤怒的公牛一般开始了冲锋。在只有地球六分之一重力,以及满是坑洼和凸起,到处都是碎岩的月面之上,月球车不断的跳起又不断落下,让陈洛就像是在坐蹦床一样。如果不是绑好了安全带的话,恐怕陈洛早就被颠飞了。

地面指挥基地之中,望着迅猛前冲的月球车,机械主管的眼珠子差一点便掉了出来:“这家伙,他,他疯了!他不怕车子散架么?!”

“管不了那么多了!”陶向荣恶狠狠道:“我们是在和时间赛跑!”

“沿着峡谷边缘直行十五分钟!”

“右侧转向三十度!”

“直行!”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转眼间便是一个多小时过去。陶向荣望了望屏幕之上显示的数字,赫然发现,在过去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之中,月球车足足前进了一百公里。

“这家伙的驾驶技术还是不错的。嗯,月球车减重之后,续航里程应该可以提升到一百五十公里,也就是说它还可以再开五十公里。之后再步行五十公里,成功到达二号基地还是有希望的。”

“快!立刻给我分析二号基地受损情况,重点分析裂变电池以及月球车的损坏情况,制定裂变电池拆卸方案!”

一条条命令发布下去,一群群的技术人员便开始了忙碌。陶向荣掌心之中满是汗水,视线却一直盯着大屏幕之上那个不断奔驰的人影。

月面之上。

月球车腾空而起,将一条宽有五米的峡谷直接越过,之后重重摔在地上,继续向前飞驰。

一路走来,陈洛已经不知道越过了多少峡谷,绕过了多少座山峰。此刻在他脑海之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便是前进,前进,继续前进。

忽然之间,陈洛感觉到了一股不正常的震动。他敏锐的察觉到,这震动并不是来自座下的月球车,而是来自月球车之下的大地。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出现在陈洛脑海之中。他猛然抬头,就看到一座小小的山峰无声倒塌,前方的月面之上也忽然出现一块隆起,让刚好驶过它的月球车猛然冲天而起。

“余震!”

脑海之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月球车便止不住的开始下降。绑在身上的安全带让陈洛无法与月球车分离,只能跟着它一同降落。

月球车重重摔在地上,车身立刻变形,一个轮胎摇摇晃晃的飞了出去,下一刻便滚进了一条峡谷,消失在陈洛的视野之外。

第十一章 强行军

哪怕这里的重力只有地球的六分之一,陈洛仍旧被摔的七荤八素。如果不是在坠落之前,陈洛调整姿势,尽可能的降低了冲击力,这一下便是直接晕倒也没有可能。

如果在这里晕倒,那就真的没有一点生机了。

可就算如此,陈洛仍旧胸中烦闷,几乎要吐血。不仅如此,腰部那金属物似乎更加深入了一些,此刻就算不动,也是一阵接一阵的钻心疼痛。

勉强支撑着解开安全带,爬下月球车,望着车体已经变形,便连轮子都少了一个的月球车,陈洛的心再一次变得冰寒。

此刻只不过才前进了一百公里左右,只是整个航程的一半。现在月球车已毁,剩下的行程,难道真的要靠两条腿来硬生生走过去么?

那可是一百多公里的距离啊……

通讯器之中再次传来了陶向荣的声音。到了现在,便连一直沉稳的陶向荣声音之中也多了一些焦急:“你不要着急,专家们正在制定修复计划……”

陈洛看了看时间,发现宇航服的电量以及氧气储备还可以支撑七个小时。但如果自己剧烈运动的话,这时间便会大幅缩短。

此刻,再度有两条道路呈现在了陈洛面前。一是安心等待,等地面专家拿出修复意见,尝试将月球车修复。二是放弃修复月球车,选择步行来走过这一百公里的距离。

没有多少犹豫,陈洛立刻选择了第二个。他强忍着腰部的疼痛,再次迈开大步,向着前方行去。

通讯器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片刻之后,陶向荣的声音再度恢复沉稳:“在地球上,军队的军人们进行体能训练的时候,经常会负重前进三十公里甚至更多。月球的重力比地球小,你又没有负重,步行到达二号基地也不是没有希望。”

陈洛微微苦笑了一下。

不用陶向荣说,这些事情他当然知道。并且,在进入太空军服役之前,在负重训练的时候,他经常是成绩最好的那个。

他停下脚步,简单勾勒出了四个字:“我是陈洛。”

通讯器之中再度沉默。停顿片刻之后,陶向荣那满是兴奋的话语才传来:“陈洛,你是陈洛?哈哈,好样的,我就知道你不简单!既然是你,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继续前进,我给你导航!”

在这新的一次余震之后,月球地貌再度发生了一些变化,前进的路线也不得不做出了一些调整。幸运的是,重新规划之后的路线并未比之前增加太多,也就是多了几公里的样子。

明亮的阳光之下,陈洛的眼神再度变得坚毅。

左前方方向,那束巨大的光柱仍旧显眼。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么,陈洛总感觉它似乎比之前更大了一点,颜色也深邃了一些。或许这一次新的月震便与那条光柱的变化有关,不过现在却不是去探究这些谜团的时候。

陈洛始终在前进着,一直在前进着。如此高强度的行军,即便是在月球上,即便以陈洛的身体素质,也迅速的感觉到了一些疲倦。

从离开紧急避险区到现在已经有将近五个小时过去了。在这五个小时之中,陈洛始终在四处奔波,没有吃过一点东西,没有喝过一点水。

他的嘴唇已经干裂,腹中则如同有一团火焰在燃烧,腰部的疼痛也没有丝毫减缓。但他没有其余任何办法,他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选择便是忍耐。否则,死的人就不只是自己一个了。

月球一号基地的同事和朋友们会死,李舒云会死,一直待自己如同亲生儿子一般的岳父岳母也多半会因为同时失去女儿和女婿伤心而死。

那是足足一百多条人命。现在,这一百多条人命全部压在了自己肩上。

陈洛微微低着头,仔细观察着地面,小心躲避着种种障碍,快步前进。

天空之中,硕大的太阳与璀璨的群星争辉,远处的巨大光束如同擎天巨柱,在种种光芒映照之下,陈洛继续快步前进。

只有前进,才有可能争取到那一线生机。

地面指挥基地,已经好几个小时没有休息的陶向荣仍旧坚守在指挥台上。望着海外天体光学阵列望远镜不断传回的最新图片,望着那个名为陈洛的,由自己一手调来加入月球探索基地的前太空军舰长的身影,陶向荣心中满是感慨。

“他已经连续前进三个小时,走过将近七十公里的路程了。他……他的身体结构真的跟我们一样么?”

扪心自问,陶向荣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技术主管感叹道:“能被选拔进太空军服役的都不是普通人啊。指挥长,您当初顶着压力,全额预付五年薪水将他招到月球基地真是高瞻远瞩。”

陶向荣瞪着眼骂道:“你这家伙,你是说我一年多前就在盼着基地出事?有你这样拍马屁的么?别废话,二号基地受损情况分析出来了么?裂变电池和月球车还能不能用?”

技术主管尴尬的笑了笑,赶紧走了。片刻之后又回来汇报道:“专家们不敢确定,但有八成的把握认定二号基地的裂变电池和两辆月球车完好无损。”

陶向荣松了口气:“那就好。现在唯一需要考虑的便是陈洛怎么回到一号基地去的事情了。”

二号基地的裂变电池和月球车既然无损,那陈洛便可以开着月球车带着裂变电池回到一号基地去。可是回程时候,陈洛同样会遇到去程之时遇到的问题,也即,月球车的续航里程无法走完这段路程。

裂变电池很重,就算陈洛尽可能的减轻月球车自重,装上裂变电池,它最多也只可能走过一百公里路程。还剩下一百公里,难道要陈洛抱着裂变电池走回去么?

无论是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技术主管汇报道:“专家们已经在研究如何分拆月球车的动力模块了。”

如果动力模块可以分拆,陈洛便可以带着另一辆月球车的动力模块上路,等到自己所驾驶的月球车动力耗尽了,就换成新的,如此便可以回到一号基地去。

陶向荣郑重道:“你告诉专家们,在陈洛到达二号基地之前必须要拿出方案来,否则我就让他们自己到月亮上去帮陈洛抬裂变电池。”

“是!”

风暴洋之中,陈洛仍旧在埋头前进。走到现在,陈洛甚至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走了多久,走过了多少路程。他现在脑海之中只剩下了一件事情,那便是前进,不断的前进。

终于,宇航服通讯器之中再一次传来了陶向荣的声音:“陈洛,沿着当前方向直走,三公里之后你就可以看到二号基地了!”

在这句话之后,原本已经麻木的双腿之中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一股力气,让他的身体更加轻盈了几分。他迈开大步,仅仅几分钟时间而已便将这段距离跨越。

望着前方几乎一半被月岩掩埋,一看便知道受损严重的二号基地,陈洛心中的激动无法言表。他不由自主的欢呼一声,快速向着二号基地冲了过去。

尤其重要的一点是,他清晰的看到二号基地仅剩的几处完好舱室内仍旧有照明灯光透出来,两辆月球车就那样完好无损的摆在舱室之外。

这不仅意味着二号基地此刻仍旧有能源供应,也就意味着裂变电池大概率是完好的,并且,自己还可以驾驶着月球车回到一号基地去!

“太好了,太好了……”

陈洛喃喃着冲到了二号基地过渡舱门前,输入了请求进入的指令。片刻之后,外舱门打开,陈洛进入,外舱门封闭,内舱门便打开了。

在陈洛进入的一瞬间,三个穿着宇航服的人影便立刻站起,焦急的向陈洛围拢了过来。

“你是太空军的人么?是来救我们的么?”

“太好了,终于有人来救我们了!我们的宇航服只能再支撑八个小时了!”

“飞船在哪里?快带我们上飞船!”

陈洛知道,这三人应该便是一直发送求救信号的二号基地幸存者了。他双手下压,制止了面前三人的喧哗,沉声道:“我不是太空军的。我跟你们一样,也是幸存者。”

“你也是幸存者?你是谁?我怎么没有见过你?一号……你是一号基地的?你怎么过来的?”

陈洛并未回答,而是问道:“二号基地只有你们三个幸存者了?”

“只剩我们三个了,别的人都死了。等最后四套宇航服的氧气耗光,我们也要死了……”

陈洛皱了皱眉:“什么情况?”

“氧气都泄露完了,我们舱室这里恰好有几套宇航服,靠着这些宇航服我们才支撑了下来。”

“这个舱室明明还有空气。”

一名幸存者叹息道:“二氧化碳浓度太高了,没法长时间呼吸的。”

陈洛凝重道:“宇航服还剩四套么?正好。一号基地氧气充足,但没有能源供应了。我们带着你们基地的裂变电池,一起回一号基地去,这样我们都能活。”

话音刚落,大地忽然又一次猛烈的晃动了起来。陈洛心中一惊,带着三名幸存者立刻向舱室之外冲去。

离开舱室的时候,晃动也停止了。于是陈洛便清晰的看到,两辆月球车被一团从旁边舱室之中冲出的巨大火球猛然覆盖,整个车身猛然腾空而起,落在地上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片残骸。

远方,那束巨大的光柱悄然变得更加凝实了一些。

第十二章 中毒

风暴洋,月球一号基地紧急避险区。

外部是阳光映照下的一片光明,避险区内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避险区外壳上的隔热层即阻挡了热量的进入,尽可能的维持着内部的低温,但也同时将光明隔绝在了外部。原本这里是有几个应急光源的,但为了节省,人们还是将其关闭,让自己完全处于黑暗之中。

此刻距离陈洛离开已经有将近八个小时的时间了,紧急避险区也被灼热的阳光炙烤了将近七个小时的时间。哪怕隔热层的性能极其出众,此刻内部的温度也无法阻挡的攀升到了二十七摄氏度。

这个温度并不会让人感到不适,但在此刻的幸存者们看来,这却意味着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现在温度刚好适宜,可是人们都知道,再过一段时间,温度便会提升到二十八摄氏度,再之后是二十九,三十,三十一……它会一直提升下去,哪怕将内部所有人都热死,温度的提升仍旧不会停止。

黑暗的紧急避险区内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声啜泣出现。空气如同水银一般沉重,压的人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们完了,我们完了!”

一个中年男人忽然间大声嚎哭了起来:“陈组长一定是发生意外了,回不来了,我们都会被热死,都会死!”

李谷霍然站起,刚想训斥两句,便感觉脑袋一阵发晕,似乎天地在这一瞬间都开始了旋转。他脑海之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又地震了?”

这并不是没有可能。在陈洛离开之后,这里又发生了两次震动,只不过人们比较幸运,那两次余震并未给紧急避险区带来太大损伤,一些小的破损最终被杨毅所带领的机械组修复。

但片刻之后,眩晕退去,李谷才发现并没有地震。来不及思考自己脑袋为什么会发晕,李谷呵斥道:“你要不想活现在就死去啊!没人拦你!”

那中年男人没有说话,只是低声呜呜哭泣着,吵得李谷心烦意乱。

刚想再呵斥几句,便听到一片黑暗的紧急避险区之中又出现了几个哭泣和吵嚷声。这些吵嚷声带动了更多人,一时间,整个紧急避险区都被喧哗和哭闹声充斥。不管安保组的几名成员如何喊叫都无法再平静下来。

李谷急的满头是汗,脑袋里却愈发眩晕,便连思维运转速度都减慢了许多。

便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忽然间,一个尖利的中年女人声音刺穿了所有喧哗:“老李,老李你怎么了老李?你醒醒,醒醒啊!”

李谷心中一沉,立刻打开手持应急光源,穿过人群,向着尖叫声传来的地方走去。喧闹的人群在这凄厉的叫喊之下也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靠近角落的地方,一名干瘦的中年男人晕倒在地,身边,一名略显丰腴的女人满脸泪水,正在焦急的晃动着他的身躯。

跟随李谷一同前来的还有几名医疗组的医生。见到这幅场景,一名医生立刻上前,检查片刻,便低声说道:“二氧化碳中毒了。”

“二氧化碳中毒?怎么会中毒?”

李谷脑海之中刹那间转过了千百万个念头,忽然间,身体如同被雷劈了一样怔在了那里。

正常情况下确实不会二氧化碳中毒。可是现在,在上百人的不断呼吸之下,紧急避险区内的二氧化碳浓度必然会不断的提升。因为失去能源的缘故,空气循环系统停止工作,无法将二氧化碳分离出去,中毒也就成了必然。

直到现在,李谷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头晕,头痛,也是二氧化碳中毒的症状。

“快给他拿一套宇航服!”

一名安保组成员匆匆而去,取过一套宇航服穿在了那名晕倒的中年男人身上。李谷又找到了杨毅,焦急道:“杨大哥,怎么办?”

紧急避险区内确实存有足够的氧气,但直接将氧气释放出来并无助于二氧化碳浓度的降低。

杨毅沉思着,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忽然间,孙怡的惊呼声又响了起来:“刘鹏,你做什么?”

李谷立刻转头,就看到身体强壮,一头精悍短发的刘鹏正在与孙怡拉扯。李谷立刻上前,一把将刘鹏拉开:“干什么干什么!”

刘鹏叫道:“我也快中毒了!快把宇航服给我!”

李谷嘴角慢慢的挂上了笑容,语气也十分平静:“我们只有十五套宇航服,是准备着最危险的时候用的,你要真想要,可以过来拿。”

望着嘴角挂着调侃笑容的李谷,刘鹏犹豫了起来,片刻,又硬着头皮道:“宇航服让你们安保组看管,可以,可你真能做到公平公正么?”

“你想要什么公平?”

刘鹏搜寻一阵,指着旁边一名瘫坐在地上的年轻女子道:“司若芳也有了症状,你会不会把宇航服给她?”

李谷正在追求司若芳,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

在刘鹏问出这个问题之后,紧急避险区内瞬间安静了下来。一时之间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望着李谷。

这其中,也有司若芳那满是哀求,楚楚可怜的眼神。

便在这个时候,紧急避险区内再次响起了来自地面基地的声音:“这里是地面指挥中心,我是陶向荣。大家不要担心,一定要保持镇定,救援力量很快就会到来。这里是地面指挥中心……”

来自指挥中心的广播惊醒了李谷。他硬起心肠,将视线从司若芳身上收回,脸上仍旧带着玩味的笑容:“刘鹏,这一点你可以放心。除非晕倒且经过医疗组诊断确认有必要,否则就算我自己都不会穿上宇航服。”

刘鹏哼了一声,转身离开。司若芳眼神一暗,低下了头,孙怡却暗暗握了握拳头,心中叫了一声好。

暂时稳定住了局面,李谷再次找到了杨毅。他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如果无法降低二氧化碳浓度,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杨毅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着,忽然间眼前一亮:“我有个办法。”

“快说。”

“空气循环系统是不能用了,我出去一趟,直接将纯氧释放到紧急避险区里来。”

孙怡不满道:“这算什么办法?二氧化碳浓度还是降不下来。”

杨毅果断道:“直接打开舱门,把现在的气体释放出去一部分!”

“这倒是个办法!嗯?不对,这样会让氧含量大幅升高,有可能氧中毒!”

氧气浓度过高同样会中毒,甚至会导致死亡。但人们只想了片刻,就将这一点担心放到了脑后:“先支撑过现在再说吧。”

说干就干,杨毅立刻穿上宇航服,离开紧急避险区来到了设备舱,李谷则小心翼翼的手动操控着舱门,将内部的空气向外部释放了一部分。

眩晕症状慢慢缓解,人们的心情便也放松了一点。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并不是长久之计。至少,这无法让人们撑到救援力量的到来。

一切,还是要看陈洛能否将能源带回来。

“陈组长,你到底去了哪儿?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地球,指挥中心大厅。

通过望远镜清晰的看到两辆月球车被炸毁的陶向荣再度将拳头砸向了桌子。在这一刻,他面目狰狞,双目血红,如同一头将要择人而噬的野兽。

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就这么,就这么没了?

没了月球车,陈洛怎么回一号基地?怎么就那些幸存者?

技术主管匆匆赶来,汇报道:“指挥长,专家们已经找到了在有限工具下拆卸月球车动力模块的方法,它具有很高的可行性和可靠性,您……”

技术主管的话还未说完,陶向荣就无力地摆了摆手,然后指了指屏幕。技术主管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立刻瞪圆了。

“这……这是在玩我们吧?……”

月球,风暴洋,二号基地。

陈洛怔怔的望着面前化作废铜烂铁的两辆月球车,一颗心再度慢慢沉了下去。

胸中似乎有一团火焰在燃烧,让他想要大声嘶吼,想要冲过去,用拳头将眼前所能见到的一切东西全都砸碎。

旁边,一名二号基地幸存者喃喃道:“完了,走不了了。”

另一名幸存者喃喃道:“我的研究刚刚出现突破,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把数据记录下来,就这样死了么?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老太婆病重,我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这句话,让正处在崩溃边缘的陈洛忽然间清醒了过来。

“你想见你妻子最后一面,我何尝不想救活我的妻子。我不能死,我们都不能死,不能死……”

陈洛喃喃着,迈步向前,开始仔细检查两辆月球车的残骸。

两辆月球车确实坏到不能再坏,甚至连车体都变成了几个部分,但是在不断的查看与思考之中,一个大胆的想法却渐渐从陈洛脑海之中浮现。

他转过身来,再度来到三名二号基地幸存者身边,喝道:“都别哭了!我带你们走!”

三名幸存者面面相觑。陈洛再度喝道:“你们还有吃的没?快给我拿点!新的宇航服也给我拿一套!”

“有有有,吃的喝的都有……”

几人再度回到二号基地,其中一名幸存者立即拿过来了一些袋装的营养液。陈洛脱下宇航服,三下五除二便将营养液挤进了口中。

第十三章 模拟

二号基地这个舱室内的空气虽然二氧化碳浓度较高,但维持短时间呼吸还是没有问题的。

吃完东西,陈洛拿过之前那套宇航服,查看一下,便看到了那个让自己痛不欲生的金属物。

那是一截断裂翘起的电线。或许是因为遭受到了过大的冲击,才导致它断裂之后刺入了自己腰部,并折磨了自己几个小时的时间。再看自己腰部,便发现那里已经是血肉模糊。

看清楚原因,陈洛不仅没有愤怒,反而有些庆幸。连电线都断了,宇航服竟然还能正常工作,这不得不说是自己的幸运。

取过医疗箱,简单的止了血,覆盖了伤口,陈洛又将新的宇航服穿上,对三名幸存者道:“走。”

三人再度面面相觑:“往哪儿走?用脚走?”

陈洛只顾着打开舱门,闷声道:“先把裂变电池拆下来放到安全的地方。”

一名幸存者喃喃道:“现在把它拆下来还有意义吗?”

陈洛怒声道:“没有月球车,我就抱着它回去!就算死在路上,也比在这里等死好!”

三人不敢怠慢,立刻跟随陈洛走出了舱门。

地球指挥中心。

望着大屏幕之上重新出现的四个人影,陶向荣脸上神色不断变幻,最终咬了咬牙,怒吼道:“立刻给我联系传动实验室、推进实验室、人类科学院机械研究所、金属材料研究所、核能小型化项目组,还有生产月球车的苍穹科技公司!让他们派出最精锐的工程师,立刻登陆模拟会议室!”

秘书请示道:“找他们做什么?”

“做什么?让他们给我造一辆能动的月球车出来!”

秘书不敢怠慢,立刻匆匆而去。陶向荣又望向技术主管:“你立刻组织人手实际操作,并联系金属加工实验室定制模型。记住,模型一定要百分百逼真!”

“是。”

“慢着!等他们把模型送过来恐怕是来不及了,你带着实际操作小组立刻到现场去!”

“是!我这就去!”

“慢着!你还想开车去?立刻给我联系空军基地,让他们派直升机来接你们!”

一道道信息从指挥中心离开,分别来到了不同的地方。

首都市郊区,一名半秃头的中年人被一阵铃声从睡梦之中惊醒。原本他还有些不耐烦,但看清楚来电号码之后立刻清醒了过来。

他一把抓过话筒,神态恭敬的应了几句,挂掉电话之后立刻从床上爬起,便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穿着睡衣就冲出了房门。

滨海市苍穹科技公司总部,正准备离开实验室去休息的总工程师在接到一个电话之后,连身上的制服都来不及换下,就匆匆向着另一栋大楼冲了过去。

机械研究所之中,一名头发乱糟糟的老头子猛烈的拍打着桌子:“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是政治任务,必须完成!”

空军基地之中,一架武装直升机紧急起飞,仅仅几分钟而已便来到了地面指挥中心之外,等几个人都上来之后又立即起飞,飞向了远方。而在武装直升机到来之前,一道信息已经提前来到了金属加工实验室之中,几名高级工程师已经神情紧张的打开了设备。

金属材料研究所,核能小型化项目组,推进实验室……

一名名专家与工程师被紧急征召,并在网络模拟会议室之中汇聚。

陶向荣在座位上坐下,戴上秘书拿过来的全息头盔,立即便看到了来自各个不同研究部门的专家们的身影。

没有任何客套,陶向荣直接说道:“现在有一个紧急任务需要大家的帮助。”

“陶指挥长,你说!”

“任务很简单,在只有一个裂变电池以及一堆太空车残骸的情况下,想办法给我造一辆能动的月球车出来!我不要求那么多性能,只要它能动,不散架,能带着我的宇航员在月面行驶两百公里就可以!”

面对陶向荣的话语,诸位专家们俱都面面相觑。

这个要求委实古怪了一些,并且,专家们从这个要求之中察觉到了一点异常的气息。

一名专家忍不住问道:“月球基地出事了?”

陶向荣大手一挥:“晚点再给你解释,现在先干活!”

海外天体光学阵列望远镜可以以极高的分辨率直接拍摄到月面情景,自然也可以看清楚那些因为爆炸而散落在月面的残骸。在拍摄到这些东西之后,分析小组会以最快的速度为各个部件编号,并将它们的大小、形状等信息记录下来,发送给专家组的专家们。金属加工实验室则会以最快的速度,按照一比一的比例制作出实体模型。等专家们研究出操作方案后,实际操作小组便会以这些模型来验证方案是否可行。

以地面指挥基地为中心,不知道多少人在这个夜晚开始了忙碌。

一切分派完毕,陶向荣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着话筒说道:“陈洛,你不要着急,我已经命令专家们紧急制定月球车修复方案,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现在,你和那几名幸存者先将那些堆积在一起的月球车部件分开,排列在地面上……”

此刻,月球二号基地旁边,陈洛已经与三人将裂变电池拆了下来,放到了安全的地方。

裂变电池外表形似一个表面粗糙的大铁桶,直径大约有半米,高则有一米左右。它并不算大,但却十分沉重。就算在重力只有地球六分之一的月球上,陈洛也必须要用尽全力才能将它抱起来。

在将它拆下来的那一刻,陈洛心中发狠,差一点便要抱着它踏上足有两百公里的征程。但理智最终阻止了他。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抱着这个大家伙支撑到一号基地的。

那么……唯一的希望便只能寄托在陶向荣身上了。虽然在之前的磨难之中,除了导航之外,陶向荣并没有给陈洛多少信心。

安置好裂变电池,陈洛与三人立刻开始了新的工作。他们来到了两辆月球车的残骸之前,将每一个可分离的部件都放在没有遮挡,可以直接从太空之中看到的地方,无法分拆的部件也尽可能的多角度呈现。在整理完月球车残骸之后,几人还不顾危险进入到了二号基地的残骸之中,将一切可以看到的工具或者金属部件也全都拿了出来。

摆放在地表之上的金属物很快便占满了一大片,数量至少有两千余个,并且还在迅速的增加之中。

地面指挥基地,模拟会议室之中,专家们正在激烈的讨论。

“行星齿轮!我要一个行星齿轮!”

“车轮有没有?没轮胎?只有轮毂?够了!只要是个圆的就行。”

“程工,实际操作小组刚刚告诉我们,之前那个方案不可行,编号759号部件与25号部件尺寸不符!”

“不行,空间不够,没法组装!”

“陶指挥长,问问宇航员能不能在残骸里再找个继电器出来,多大的都可以。”

“我们有多少电缆?规格?”

……

一名秘书急匆匆的来到了陶向荣身边:“陶指挥长,金属加工实验室的专家们希望最好能在月球的重力环境之下进行实际操作,这样精确度更高一些。”

“没问题,我来解决。你让实际操作小组的成员们准备立刻登机。”

“秘书!立刻帮我联系空军司令部,让他们再调一架飞机过来!”

仅仅几分钟而已,一架武装直升机便降落在了空军基地之中,等直升机之上的人员都登上运载飞机之后,这架巨大的飞机便冲天而起,直直来到了一万多米的高空之中。

“机长!请以每秒816米的速度匀速下降,模拟月球表面重力!”

“没问题!”

宽敞的货仓之中,几名穿着月球宇航员同款宇航服的实际操作小组成员立刻开始了操作。

不断有信息在陶向荣这里汇聚,又不断有信息从他这里发布出去。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溜走,每过去一秒,陶向荣心中的焦急便增加一分。

只不过他脸上仍旧面无表情,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当时间显示已经有一个半小时时间过去的时候,实际操作小组的紧急电话来到了陶向荣这里。

“陶指挥长!我们成功了!”

在这一刻,就连陶向荣脸上都出现了一些激动:“你立刻把操作步骤告诉陈洛,让他也组装一台月球车出来。”

“是!”

当期盼已久的声音终于出现在耳中的时候,陈洛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陈洛心中原本已经绝望了。可是希望就在这不经意之间再度出现。

“陈洛,陈洛,你听我说,你们一共有四个人对么?现在我来为你们分配任务……”

时间仍旧在悄悄地流逝着,转眼间又是一个多小时过去。当陈洛与三名幸存者一起合力将裂变电池安放好,并接好电源之后,面前这台怪模怪样的“月球车”之上的一个指示灯瞬间亮了起来。

一名幸存者喃喃道:“这……这样也可以?”

第十四章 希望

此刻呈现在陈洛面前的是一个极其简陋,完全不像是月球车的东西。甚至,如果它放在地球上,说是垃圾场里的垃圾都会有人相信。

它并没有车厢,有的只是一个底板加上下面四个轮子——这轮子并没有轮胎,只是金属的轮毂。它的动力来源是固定在底板中间的裂变电池,两者之间通过一些直接暴露在外面的线缆所连接。就连裂变电池的固定也是通过一些金属丝和绳索来完成的。

它甚至没有方向盘,也没有油门——这两个功能都通过两根金属杆来实现。这两根金属杆被固定在某个怪模怪样的东西上,通过杠杆原理发挥作用。当陈洛将左侧金属杆下压的时候,前面两个轮子便会向左转,上抬的时候便会向右转。右侧金属杆下压的时候车子便会前进。

它并没有刹车,负责刹车功能的是握在三名幸存者手中的另外三根金属杆。当需要刹车的时候,他们需要将手中的杆子撑在地上以达到刹车的目的。如果刹不住,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当陈洛登上“月球车”,试探着将右侧金属杆微微下压的时候,轮毂立刻转动,带动着整个月球车缓缓向前行去。在这过程之中,金属轮毂与月岩摩擦出了一片火花。

一名幸存者惊呼起来:“它真的能动!”

陈洛转过头去,喝道:“别废话,不想死的就快上来。”

三名幸存者手中拿着大量线缆与绳索,还有人手一根金属杆,手忙脚乱的爬上了月球车。他们首先将陈洛牢牢的绑在了“控制台”之前,然后各自围绕着底板中间的裂变电池坐了下来,互相帮助着也将自己牢牢的固定在了月球车之上。

“准备……出发!”

陈洛猛然将右侧金属杆压下,同时将左侧金属杆微微上抬,月球车立即“轰鸣”着向右前方冲去。

月球车猛然发动,让坐在它上面的四个人身体都猛烈的摇晃了一下。如果不是各自都被绳索牢牢固定的话,这一下便会将四个人甩飞。

便在这个时候,宇航服通讯器之中,陶向荣的声音再度出现:“我会尽量为你规划平整的道路。陈洛,小心,所有幸存者的命都在你手里了。”

虽然明知道陶向荣无法听到自己说话,陈洛仍旧沉声回应了一句:“放心,越野驾驶训练我可是拿过第一名的!”

便在这荒凉死寂的月球表面之上,陈洛开始了前行。

虽然陶向荣已经尽可能的为陈洛规划了平整的道路,但这也只是相对而言。要知道,月球上根本就没有路的,更何况此次月震又严重改变了地貌。

这辆月球车并没有配备减震系统,于是所有震动便实时传递到了在座四人身上。虽然知道除了自己之外的三名幸存者年纪已经大了,很有可能受不了这种程度的颠簸,但陈洛也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地面指挥中心,包括陶向荣在内,所有人都紧紧的盯着大屏幕之中那个不断移动的身影。

一名工程师叹息道:“这样不行的,车身结构不够牢固,再颠簸一会,它很快就会散架。”

陶向荣沉声道:“九死一生和十死无生,你选哪个?”

工程师怔了一下,说道:“当然选择九死一生。”

“我们现在何尝不是如此。”陶向荣沉重说道:“如果按照你的方案,车身结构确实会牢固一些,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啊。”

“我们已经做了所有我们可以做的了,剩下的,就交给天意,以及陈洛吧……”

月球车之上。临时通讯网络之中,通过宇航服之间的无线电通讯,陈洛清晰的听到了身后三人那愈发粗重的喘息声,其中一人还在不住的干呕。

在全封闭的宇航服之中呕吐可不是什么好事。陈洛心中一动,双手仍旧操纵着金属杆,大部分注意力仍旧放在听取导航以及操纵月球车上,还分出了一小部分注意力,随口问道:“我还不知道你们三人的名字。”

“我是柴……柴思淼。”

“我是洪明轩。”

“常磊。”

“柴思淼?你是柴主管?”

他听说过这个名字,知道这是月球二号基地的主管,其地位就如同自己所在的一号基地的詹文光主管一样。

“呵呵,你,你知道我?”

陈洛没有回答,而是大喝一声:“减速!”

伴随着这一声呼喊,柴思淼三人同时手忙脚乱的将手中的金属杆向着下方探了下去。那个名叫常磊的幸存者手中的金属杆似乎直接撞在了石头上,一下子便从他手中飞了出去,另外两人则尽力将金属杆压低,尽量获取更大的摩擦力。

常磊慌乱之中,竟然直接将带着宇航手套的手探出了车外,想要用手臂来代替金属杆。陈洛余光看到了,又是一声大喝:“不想死就把手收回来!”

常磊下意识的将手缩回,陈洛则操纵着月球车,险之又险的避过了一块突兀探出的月岩。

三名幸存者惊魂未定,陈洛的话语再度传来:“我在通告上见过你的名字。”

陈洛的声音异常平稳,似乎刚才所遭遇的事情根本微不足道。

柴思淼干呕两下,缓解了一下不适,才勉强说道:“你叫陈洛是么?你是怎么到二号基地来的?”

陈洛随口道:“开着月球车来的。”

洪明轩喘息道:“不可能,月球车根本开不了那么远。”

“后半程我走着来的。”

常磊叹道:“到底是年轻人。”

“坐稳了!”

陈洛再度一声大吼,月球车猛然腾空而起,直接飞过了一条宽有三米的峡谷。三人虽未惨叫,神色却已经变的苍白。

柴思淼忍不住叫道:“年轻人,慢一点,把我震死不要紧,他们两个可是国宝!国宝你懂么!”

“国宝?月球探索计划还有大熊猫参与?”

常磊与洪明轩两人同时苦笑,柴思淼则怒吼道:“国宝级的科学家!你懂么!他们的研究刚刚出现突破,数据都在他们脑子里!年轻人,你放尊重点!”

虽然心中愤怒,但刚才那股因为颠簸而带来的烦闷感却不知不觉的消散了一点。

洪明轩苦笑道:“老柴,你生什么气,这年轻人是跟你逗闷子呢。”

常磊道:“你这个年轻人不简单。现在还顾得上逗我们几个老家伙。”

听着三人话语,陈洛心中猛然浮现出一个念头:“你们两个……真的是国宝级的科学家?”

柴思淼哼了一声:“我一把年纪,还骗你个小年轻不成。不信你回去问问陶指挥长。”

洪明轩则上气不接下气的解释道:“别听老柴胡说,那都是同事们开玩笑的。我跟老常也就是在核物理方面有点研究而已。”

如果洪明轩跟常磊两人一口承认,陈洛心中还有些怀疑,可是此刻见洪明轩否认,心中就再无怀疑了。

他的心中忍不住生出了一点兴奋感。

这可是国宝级的科学家!自己冒着生命危险长途奔袭救下了他们几个人的命,这是多大的功劳!

如果拯救一号基地上百条人命不够自己向上级要求一千万奖励的话,那么……再加上两个国宝级科学家和一个基地主管呢?这个功劳够不够?

如果说之前的希望只有百分之三十,甚至二十,那么现在,希望至少有百分之**十了!

那可是国宝级的科学家!每一个都举足轻重,去世的时候连主席都要送花圈的!在地球上如果他们遇险,人类政府绝对不惜投入一支军队来救援他们,哪里像是现在,轮得到自己来救!

在这一刹那之间,陈洛只感觉自己胸中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之前因为长时间没有休息带来的一点疲倦感瞬间不翼而飞。

“一定要将他们几个平安带到一号基地去,哪怕是死,我也要把他们带回去。”

陈洛的精神更加专注,反应更加敏捷,也开始尽量让月球车的行驶平稳一点。

不知道又开了多久,当左前方那束巨大的光柱渐渐看不到弧度,转而看起来如同一堵直墙的时候,沉默已久的洪明轩再度开口:“老常,你说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月震跟它是什么关系?”

常磊闷声道:“你问我,我问谁。”

洪明轩似乎自言自语道:“它一定不是我们人类搞出来的。我们没这个能力。要我看,它要么是外星人搞出来的,要么是某种我们尚未了解的自然现象。可是它的几何形状如此标准,是自然现象的可能性也不大啊……”

柴思淼哼道:“说不定政府早就知道外星人的存在了。否则为什么要发展太空军。”

洪明轩没有理会柴思淼,而是继续喃喃道:“如果是外星人的话,它想要做什么?”

便在这个时候,来自陶向荣的声音再一次传进了陈洛的耳中:“陈洛,在那光柱附近有一条近道,如果你想在一号基地的幸存者被热死之前赶到,就必须要从那里经过。放心,我们的探测设备已经探明,那道光束没有热能反应,也没有任何已知的辐射。”

陈洛没有丝毫犹豫,将左侧金属杆向下一压,月球车立刻转向,向着左侧飞驰而去。

第十五章 疯狂

地面指挥中心。

在看到大屏幕之上,那辆怪模怪样的“月球车”开始转向,向着那束巨大光柱前进之后,陶向荣再度将嘴巴凑到话筒之前,似乎想向陈洛说些什么,但迟疑片刻却并未说出来。

旁边一名秘书看到了,便低声说道:“黎修诚局长刚才又来了电话询问洪明轩博士和常磊博士两人的情况,人类科学院何正奇院长也询问了一次。指挥长,您还是问一问陈洛那三名幸存者里到底有没有这两位博士吧。”

陶向荣深吸了一口气,缓慢,但却坚定的摇了摇头:“不行,不能问。”

秘书急切道:“主席对这件事情都很重视,您……”

“那三名幸存者中有没有两位博士是早已注定的事情,无论我们问或者不问,结局都不会发生改变。但我们询问的话,却有可能扰乱陈洛的心神,增加他的压力,增大发生意外的几率。我们不能冒这个险。一切等到他们脱险再说吧。”

秘书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月球,风暴洋。

这台简陋的月球车仍旧在斑驳的月球大地之上奔驰着。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据陶向荣所说,驶过的距离已经有七十多公里。

放在地球上,这个速度完全不算什么,可是在这里,这就是了不得的高速了。事实上,就算是设计了这台月球车的专家们,对于它在如此高速情况下前进这么久时间都还未散架感到惊奇。

宇航头盔之下,陈洛的双眼如同鹰隼,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前方。那一块块凸起的月岩,凹陷的坑洼,那里是月尘,哪里是坚硬的地面等等,一切信息全部在大脑之中高速运转,并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计算出了最佳的通过路线。

就算如此,陈洛仍旧可以分出一点精力来与三名幸存者交谈。

“柴主管,两位专家,你们对于月球基地的外部隔热层了解么?”

“小陈,怎么了?咳咳,你,你慢点。”

陈洛并未将月球车的速度减慢,反而加快了一点:“从日出到现在已经有快十一个小时了,一号基地那里失去了能源供应。”

陈洛之前并未将一号基地的详情告诉几人,现在知道了这个情况,柴思淼三人的神色都沉重了起来。

“我不知道具体的数据,但我敢说,现在那里的温度最低不会低于四十摄氏度。现在估计已经有一些人中暑了。”

柴思淼再度咳嗽两下,喘息着说道:“小陈,你不用担心我,再快点,我没事。”

陈洛握着两根操纵杆的手再度紧了一些。

此刻,月球一号基地紧急避险区内。

这里仍旧一片黑暗,人们的心情也如同这黑暗一样死气沉沉。

二氧化碳浓度不断升高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可是很快,另一个问题便呈现在了人们面前。

燥热,无法控制的燥热。

此刻温度已经攀升到了四十一摄氏度,哪怕在地球之上,这也毫无疑问属于高温,只有在炎热的夏季才会出现。在地球之上,人们至少可以选择背阴的地方乘凉,躲避阳光的直射以降低自身温度,可是在这里,人们无处可逃。

整个紧急避险区内全部都是炽热的空气,所有人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被这炽热的空气所包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人们已经将所有可以除掉的衣物除下,但这并未带来情况的好转。几乎每一个人都大汗淋漓,几乎每一个人都在拼命摇晃着手中一切可以充当扇子的东西,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大量的饮水以补充水分损失。

好消息是,紧急避险区内储备用水有很多,足够所有人饮用。坏消息是,空气之中的湿度正在快速增加,而湿度的增加反过来更加剧了体感温度的提升,且让一切东西都变得湿漉漉的。

最为重要的是,人们不知道这种情况什么时候能得到缓解。未来是否有希望,希望要什么时候才能到来,最终的结局是否是就这样被活活热死……

没有一个人知道。

这种情况,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折磨,并且是精神和**上的双重折磨。

来自地面指挥中心的广播再度响起:“这里是地面指挥中心,我是陶向荣。陈洛已经从二号基地取得了裂变电池,目前正在向一号基地赶来,能源供应很快就可以恢复,请大家保持镇定,服从指挥。这里是地面指挥中心……”

这广播一连播报了三次才停下。但紧急避险区内仍旧一片死寂,人们就像是没有听到这广播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我受不了了!啊!啊!”

一片死寂的紧急避险区内忽然间响起了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那声音不断的嘶吼着,喊叫着,在这个声音的带动之下,更多的惊恐喊叫响了起来。

原本的死寂瞬间被打破。在这一刻,似乎所有人都发疯了。

在之前那个吼叫声传来的一瞬间,李谷就已经反应了过来。他知道这一刻迟早会到来——在这种环境之中,人们的精神总有一刻会崩溃——但他没有想到这一刻来的这么早。

原本他以为还可以再支撑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的。

“刘鹏!你他妈做什么!给老子老实点!”

李谷瞬间打开紧急光源,旁边,孙怡,姚春雪两名安保组成员一同站起,同时向着前方那名如同发疯了一般的壮硕汉子冲了过去。

紧急光源照射之下,紧急避险区内一片混乱。不知道多少人在慌乱惊呼,不知道多少人在翻滚着躲避,地上胡乱摆放的衣物,杂物,食物,饮水等等乱作一团,如同垃圾场一般。

每一名安保组成员都曾有过军队服役的经历,在训练之中也接受过有关此种情形处置方案的培训,明白处置的关键要点在于制服领头者,是以动作没有一点迟疑,相互之间也极有默契。

李谷当先冲到刘鹏身前,狠狠一拳便打在他腹部,但刘鹏似乎已经疯了,他似乎根本感觉不到一点疼痛,而是一把就将李谷推开,大吼道:“老子受不了了,快把宇航服给老子!”

孙怡一个前冲,猛地用手臂钳住了刘鹏的脖子,大吼道:“宇航服只有在紧急时候才能用!现在不能用!”

刘鹏猛烈的挣扎着,虽然被孙怡制住,但力气终归比她大了许多,身体狠命一拧便将孙怡甩开,又大吼道:“你们安保组分明是想让我们所有人都热死!你们自己好使用宇航服!你们骗不了我!”

李谷与姚春雪一同前冲,将刘鹏死死压在地上,嘶哑着吼道:“不想死就别在这里胡说!”

“广播不是说了么,陈组长很快就会回来!”

“放开我,你们一帮杂碎,一帮骗子,从二号基地带回裂变电池?你们骗鬼去吧,你们是要害死我们,你……”

刘鹏继续猛烈的挣扎着,但被李谷等三人同时制住,一时之间挣脱不开。孙怡随手抓过一件衣服,猛地塞在了刘鹏的嘴巴里,于是紧急避险区内终于安静了下来。

李谷松了口气,空闲的一只手抹了把将要流到眼睛里的汗水,刚想吩咐孙怡去找条绳子,忽然间察觉气氛有些不对。

他略有些僵硬的转过头来,用手中的紧急光源扫射了一圈,便看到几乎所有能站起来的人都站了起来,就那样呆呆的望着自己。

黑暗的紧急避险区内,那一双双眼睛泛着血红色的光芒,如同一群饿狼正在望着猎物。

李谷的脸颊僵硬了一下,标志性的满是玩世不恭意味的笑容又习惯性的挂在了脸上:“大家伙儿这是干嘛呀?”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肘狠狠砸在了刘鹏额头上。刘鹏闷哼一声失去了动静,也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死了。

一个略显僵硬的声音说道:“李谷,你就把宇航服分了吧。”

“大家实在热的受不了了。”

“这样下去会死人的。”

李谷知道,宇航服不能分。首先,陈洛要多长时间才能回来还不知道,这些宇航服是准备应急,以及出舱行走用的,现在便将电力耗光无异于杀鸡取卵。其次,宇航服也没有办法分。

分给谁?不分给谁?按照什么标准分?

这些事情中,每一项都会引起争执。而在此刻如此高温,如此压抑沉闷的环境之下,人们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一旦起了争执,很容易演变成一场席卷所有人的混乱,到时,谁都活不了。

李谷微微转移光源,照向了紧急避险区角落。尚且可以使用的十几套宇航服便放置在那里。但照向那里的光束却被几个身影挡住。李谷心中一沉,待看清楚那几个身影是机械组杨毅组长,以及医疗组彭建海组长等几人后,又松了口气。

这几人围成半圈,背对着宇航服,紧紧的注视着前方人群,很显然是在看守宇航服,防止引起争夺的。

孙怡沉声道:“宇航服不能分,我们要等紧急情况才能使用。大家不要着急,陈组长很快就会回来了。”

第十六章 月岩

孙怡原本以为自己剖析利害之后人们会配合自己,可是出乎她预料的是,没有任何人理会自己,所有人仍旧围拢在这里。

李谷看了一眼孙怡,眼神之中颇有一些不明的意味。

他当然知道孙怡的话有道理,可人并不总是理智的,尤其在现在情况之下。

李谷向孙怡摆了摆手,说道:“分,当然要分。这里这么热,大家去宇航服里乘会凉也是应该的嘛。”

孙怡吃惊的望着李谷,李谷手掌下压,示意孙怡稍安勿躁。

他脸上再度挂上了标志性的笑容,于是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便慢慢的缓解了。

“杨组长,彭组长,你们几个,把宇航服都搬到舱门这里来,咱们商量商量怎么分一下。”

杨毅与彭建海两人有些迟疑,但是望着李谷那满是笑容的脸庞,终于决定听从。

几人带着下属,几分钟时间而已,便将十几套宇航服全部堆积到了舱门之前。

李谷慢慢的走过去,人们的视线便也慢慢的跟到了那里,并不自觉的围拢了过来。

李谷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笑着说道:“抱歉,我骗了大家。在陈组长回来之前,宇航服谁都不能动。”

人群顿时骚乱起来,一名年轻女子尖叫道:“你们安保组都是一伙儿的!你们都在骗我们!你们就是想热死我们之后自己独占宇航服!”

“把宇航服抢过来!”

“打死他们!”

人群汹涌,孙怡,姚春雪,杨毅,彭建海几人站在宇航服之前神情紧张,全身紧绷,李谷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散。在一名年轻男子试图向前一步试图接近宇航服的时候,李谷猛然间伸出手臂,用手抓住了一根金属杆,同时用最大的声音吼道:“都他妈给我老实点!”

一声吼叫,如同晴天霹雳,紧急避险区内瞬间安静。

李谷脸上再度出现笑容,只不过这一次变成了狞笑:“谁敢过来,我就把舱门打开,大家一起死!”

所有人的动作在这一刻瞬间凝固。几名靠近宇航服的人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刘鹏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过来,晃晃脑袋,将嘴巴里的衣服扯掉,嘶吼道:“他在骗人!他不敢!大家一起冲,把宇航服抢过来!”

李谷继续狞笑着,手臂用力,将金属杆缓缓下压。瞬间,紧急避险区内的空气便波动起来,有一股微风从所有人身体之间吹过,一股耳膜膨胀的感觉瞬间降临到了所有人身上。

这是气压急速降低的征兆。

一股恐惧瞬间席卷了所有人的心灵。

如果失压,无论是谁,都只可能保持几十秒的清醒,之后便是不可阻挡的死亡。在这一刻,人群瞬间骚动,站在前面的几个人更是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我说了,要么退后,要么大家一起死!”

“李谷,你,你别激动,我们,我们退,退……”

身形苗条,容颜俏丽,同样满身汗水的司若芳向前几步,哀求道:“李谷,你不要冲动,其实我也很喜欢你的,你把宇航服分给我一套好不好?”

李谷色眯眯的望着司若芳,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来,在司若芳脸上摸了一把。司若芳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向前凑了一步,似乎想要李谷更容易摸自己一些。

看到这一幕,孙怡气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李谷你个混蛋!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女人!”

李谷一瞬间回过神来,恋恋不舍的把手收回来,叹了口气,道:“唉,没办法。若芳,你也退后,不要靠近。”

司若芳扭动着身躯,撒娇道:“你还信不过我么?”

孙怡大喝道:“老娘脸蛋比不上司若芳,身材可不比她差!这件事情过了老娘让你摸个够!李谷!”

李谷眉毛跳了跳,硬起心肠道:“司若芳!退后!”

司若芳狠狠的瞪了孙怡一眼,转身回到了人群之中。

看到所有人都距离宇航服有了五米以上的距离,李谷缓缓将左手从控制杆之上拿开,笑眯眯道:“好了,大家还是听我的,继续等吧。”

人群寂然无声,悄然散去。李谷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靠着舱门坐了下来。旁边,孙怡,姚春雪,杨毅,彭建海几人也放松了下来。

李谷捅了捅孙怡的肩膀,问道:“你刚才说真的?”

孙怡只闷声吐出了一个字:“滚。”

此刻,巨大光柱附近,月球车继续飞速前进,很快便来到了距离它只有不足一百米的地方。并且看这一条新形成的“道路”的走向,在前方还会更加接近一点。

距离这光柱越近,便越能感受到它的浩大。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上,陈洛根本就看不到它的外层有什么弧度。它就像是一堵笔直的墙壁,一直延伸到看不到的远方。

抬头向上看,同样看不到它的顶端在哪里。

只有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上,陈洛才能勉力看到它外表的那一点点如同水浪波纹一般的波动。它并不透明,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但从那些波动来看,它又似乎并不是固体的结构。

在这一刻,乘坐在月球车上的四个人脑海中同时浮现出了一个问题:“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陶向荣指挥长说这东西没有热能反应,也没有任何可以探测到的辐射。”

洪明轩博士紧皱着眉头,忽然间反手从地上一捞,便捞到了一块棱角尖锐的月岩。等月球车再度与巨大光柱接近,两者之间距离缩短到不足十米的时候,他忽然间抬起手臂,将那块月岩向着光柱扔了过去。

等那月岩飞向光柱的时候,陈洛的余光才看到。他的心猛然提起,可是已经没有任何阻挡的办法了。

“洪博士,你做什么!”

陈洛并不愿意节外生枝,也并不愿意招惹这个不明物体。他此刻所想的只有一件事情,那便是尽快回到一号基地去,其余什么事情都不想理会。

陈洛话音刚刚落下,便见到那块月岩直直没入到了幽红色的“墙壁”之中,直接消失不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而幽红墙壁之上便连一点波纹都没有泛起。

“小陈,你放心,没有事情的。”

洪明轩博士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的出现。他的话语之中除了因为过于颠簸而带来的一点喘息之外,没有任何慌乱的意味。

见洪明轩博士的举动没有带来意外变化,陈洛的心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常磊博士问道:“老洪,你……你想到了什么?”

洪明轩没有回答,而是喃喃道:“这东西有古怪。”

陈洛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废话,就算一条狗都知道这东西有古怪。”

柴思淼喘息道:“小陈,你,你别那么冲。”

洪明轩与常磊暗自苦笑,陈洛则硬邦邦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级别的科学家,地位有多高,现在最重要的是活命!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不准做任何可能有危险的事情!”

洪明轩博士苦笑道:“行,小陈,我听你的。咳,也怪我,一把年纪了,好奇心还是这么重。”

柴思淼道:“要不怎么是你取得了这次突破。”

月球车继续沿着巨大光柱一路前行,宇航头盔中再度传来了陶向荣的声音:“陈洛,在你前方三公里处有一处隆起,无法绕过。它高度大约有十七米,越过隆起之后是一条峡谷,宽有六米,深度未知。我已经给你找到了起跳点,你小心驾驶,越过这两个障碍之后路就好走多了。”

陈洛没有回复,心中则微微凝重了一些。

月球车继续向前,果然,几分钟之后便看到了陶向荣所说的那处隆起。他将速度降低了一些,挑选一些平整的地方,慢慢的爬了上去。越过隆起之后,果然便看到了那条峡谷。

迅速找到起跳点,陈洛将右侧控制杆压了下去。

就算有起跳点,一定的速度还是必要的,否则根本不可能从峡谷上跳过去。

月球车速度开始增加,三名幸存者俱都凝神贯注,做好了冲击到来的准备。

通向起跳点的路径被厚厚的月尘所覆盖,表面平整,似乎根本未曾受到月震影响。但就在月球车即将冲上起跳点的时候,车身忽然间猛烈的颠簸了一下,方向随之改变。

“不好!”

陈洛脑海之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立刻意识到在月尘覆盖之下有坚硬的月岩存在,月球车很显然轧在了它上面。这一下便导致月球车方向偏转。

起跳点是峡谷这一侧地势较高的地方,只有以一定的速度驶上起跳点,月球车才能飞起,并降落到峡谷对面。如果驶不上起跳点,月球车只会掉入峡谷之中。

陈洛猛然将左侧控制杆上抬,月球车立刻向右侧急转。便在这颠簸与转向之间,月球车驶过起跳点腾空而起,三名幸存者其中一个人的身体也猛然从月球车上甩下,向着幽深的月球峡谷落了下去。

第十七章 故障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凝固了,又或者在这一刹那之间度过了千万年。陈洛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在这一瞬间停止,当月球车落地的时候,才猛然咚的一声跳了一下。

通讯器之中,耳边传来了柴思淼慌乱的惨叫,随后戛然而止。随后又传来洪明轩与常磊两人的声音:“老柴!”

月球车继续向前冲了几十米距离才慢慢停下。陈洛手忙脚乱的解开自己身上的绳索,快速冲到了峡谷之前向下看去。但峡谷一定深度之后便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到底部的情景。

身后,洪明轩与常磊两人跌跌撞撞的也冲了过来,趴在峡谷边缘,浑身颤抖,脸色惨白。

“咳咳……咳。”

通讯器之中再度传来柴思淼的声音:“我,我是活不成了。你们走吧,不要管我。”

柴思淼话音之中有一种似乎吹哨子一般的声音,陈洛瞬间便知道,柴思淼肺部受到了严重的伤害。至于是撞击伤还是肋骨刺入肺部那就不知道了。

洪明轩嘶吼道:“老柴,你别着急,我这就去救你!小陈,快拿绳子!”

陈洛点点头,刚想转身冲向月球车,便听柴思淼说道:“不……不要管我。峡谷至少有几十米深,太,太危险了。快走,快走,老……老洪,老常,数据重要,数据重要。”

洪明轩的声音之中带上了一点哭腔,喊叫道:“老柴,老柴!”

但无论洪明轩如何呼喊,柴思淼的声音都再未出现。通讯频道之中一时陷入了寂静。

足足一分钟之后,常磊才沉声道:“老柴说的没错,数据重要。我们必须把数据交到何正奇院长手中。与之相比,我们两个人的命都可以放弃。”

陈洛毅然道:“走。柴主管死了,你们不能再出意外。”

陈洛当前,两名科学家蹒跚着跟在后面,再度回到了月球车之上。这一次,三人将自己固定的更加结实了一些。

通讯器之中再度传来陶向荣的声音:“我看到你们出了意外。陈洛,走吧,别把所有人都陷在这里。”

陈洛抬起头来,再度目视前方。他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但还是毅然将右侧金属杆压下。

通常情况下,右侧金属杆压下,月球车便会前进。可是现在,陈洛已经将它压了下来,月球车却仍然纹丝不动。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三人心中渐渐浮起。洪明轩颤抖道:“月球车故障了?我……我们离一号基地还有多远?”

陶向荣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为什么不走?”

常磊沉声道:“我们距离一号基地至少还有七十公里。”

如果在无负重的情况下,陈洛依靠意志力勉强可以走完这一段路程。可是……洪明轩与常磊呢?以及最重要的东西,裂变电池呢?

没有裂变电池,就算陈洛走到了一号基地,又有什么意义?

陈洛迅速解开身上的绳子,开始仔细检查月球车的各项装置。可是那密密麻麻的线路与复杂的结构让他完全不明所以。当初组装的时候,他几乎是在地面专家组成员手把手之下才成功的,他虽然有一定的机械知识,可是完全不足以找到故障出在哪里。

陶向荣很显然也察觉到这里出了意外。他的声音仍旧沉稳,没有一点急躁:“陈洛,你不要着急,我已经叫机械专家们过来了,故障很快就可以排除。”

关闭话筒,陶向荣高声吼叫道:“实操小组在哪儿?都给我过来!快!快!”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之中,几名机械专家跌跌撞撞的向着陶向荣冲了过来,陶向荣兀自骂道:“一个个没吃饭么!快点!”

“指挥长,我们没在现场,没办法,没办法判断故障出在哪里。它不动了么?”

“你,你先让陈洛检查一下传动系统,唔,还有裂变电池的线缆接口是不是松动了,对了,裂变电池是不是坏了?”

“也有可能是卡住了,先检查车轮!”

围绕着这个故障表现,实操小组成员们短时间内便提出了数十个需要检查的项目。秘书迅速将清单整理了出来,陶向荣咳嗽一下,声音再度恢复了沉稳:“陈洛,你先检查一下车轮。没有故障吗?好,再去检查一下裂变电池……”

在陶向荣的指导之下,陈洛检查了十几个可能出故障的地方,可是仍旧没能找到故障出在哪里。

洪明轩与常磊两人在旁边看着,却完全帮不上忙。两人对视一眼,俱都隔着宇航头盔玻璃看到了对方脸上的绝望。

洪明轩自语着喃喃道:“日出已经快十三个小时了。如果一号基地内部温度再继续提升的话,我担心恒温芯片会受损,那样的话,就算有裂变电池也没有用处了……”

加上月震之前,到现在为止,陈洛已经有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未曾睡觉了。长时间的奔波以及精神紧绷,早已让他处于崩溃边缘。此刻,听到洪明轩话语,他心中一股怒火抑制不住的冒了出来。

陈洛直起腰来,狠狠一脚踢在了月球车之上。然后,在洪明轩与常磊两人满是不可思议的眼神注视之下,月球车缓缓向前方驶去。

“它……它动了,它动了!”

洪明轩颤抖着叫了起来,陈洛心中的怒火也在这瞬间不翼而飞。他一下跳到月球车上,将右侧操纵杆扳直,月球车立刻停了下来。

“这,这也行?”

陈洛转过头来吼道:“别废话,快走!”

两人急忙也跳到了月球车之上,手忙脚乱的帮陈洛固定好,又互相帮助着把自己也绑在了月球车上。陈洛一压右侧操纵杆,月球再度猛然向前冲去。

地面指挥中心,陶向荣与一众机械专家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了。直到月球车开始减速,陶向荣才反应过来,急忙道:“陈洛,前方山包那里,左侧三十度。”

荒凉的月球大地上,月球车带着三人再一次开始了飞驰。

虽然经过了之前的月球车故障事件,陈洛也并未将速度降低。这种故障的出现根本就是一个概率事件,说不定慢慢行驶它反而会再度出现。既然无法掌握,无法预测,陈洛也就只有完全不去考虑它,只按照自己的意图来驾驶它。

“右侧十度。”

“沿下坡路行驶大约十公里。”

伴随着月球车的飞驰,那束巨大的光柱渐渐被甩在了身后,此刻看去又有了一些弧度。大约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时间,在驶过一段缓上坡路之后,月球车再度停下。

洪明轩紧张道:“又故障了?”

陈洛应了一声,再度飞快将自己身上的绳子解开,洪明轩与常磊两人也手忙脚乱的离开了月球车。

地球指挥基地,陶向荣再度紧张叫道:“实操小组,快来,快来!”

陈洛站在月球车之前,这一次,他并未再去检查哪里出了故障,而是再度一脚踹了过去,之后是第二次,第三次。但这一次,月球车并未因为陈洛的踢打而恢复正常。

在陈洛第八次一脚踢过去的时候,操纵杆所连接的控制台直接从月球车上断裂,掉在了月面上。

这一下,所有人都知道,月球车真的坏了,并且应该没有修复的机会了。

陶向荣的大脑在这一刻陷入了高速运转,可是还未等他思考出解决方案,便看到陈洛紧接着将月球车上其它一切可拆卸的东西都暴力拆卸了下来。洪明轩想要说话,却被常磊阻止。

直到月球车减无可减,陈洛才拿起之前用于固定身体的绳子,直接搭在了自己肩膀上。

“距离一号基地还有十公里,走吧。”

洪明轩一怔,忙说道:“好,好。”

三人各自上前,各自拉起了一条绳索。在这荒凉死寂的月面之上,三人如同三头耕牛拉着犁一般,踏着无处不在的月尘向着前方行去。

地面指挥中心中,陶向荣也瞬间反应了过来,立刻再度承担起了导航的职责:“按照当前方向一直前进。”

一号基地紧急避险区内,黑暗与高温仍旧折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此刻已经有数十人昏迷过去,李谷终于将那些宇航服贡献了出来,让那些昏迷的人可以在宇航服内享受一下清凉。

可是昏迷的人太多了,宇航服根本就不够用。于是李谷只得采取了轮流使用的办法,一个昏迷的人最多只能使用十分钟时间,之后无论情况如何,都要将宇航服让出来。

在一次一次的轮换之中,李谷身上的汗水如同雨滴一般不断滑落。他不断的喝水,可是嗓子里仍旧如同着了火一般。空气愈发潮湿,配合着高温,让他呼吸都感觉异常困难。

终于,在又帮一名昏迷者换好宇航服之后,他再也支撑不住,依靠着舱门坐了下来。他猛烈的喘息着,可是仍旧感觉喘不过气来。

“陈组长,你到底去了哪儿?真的去了二号基地吗?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我,我真的撑不住了……”

第十八章 回归

刺目的烈日映照之下,陈洛,洪明轩,常磊三人各自拉着一条绳子,拖着身后的一台“板车”,以及其上固定着的裂变电池,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着。

据陈洛估算,裂变电池加上板车,其总质量至少也有一千两百公斤左右。哪怕在月球上,这仍旧相当沉重。再加上三人体力此刻几乎已经消耗殆尽,拖动起来更是十分艰难。

通讯器之中,陈洛可以十分清晰的听到洪明轩博士与常磊博士两人粗重的喘息声。以及,陈洛知道,自己的喘息声在他们两人耳中一定同样粗重。

不仅如此,陈洛甚至感觉自己眼前开始一阵一阵的发黑,脑袋里也不时有眩晕感袭来。控制仪表上已经开始显示心跳过速的警告,体温也在不可抑制的升高,这一切都昭示着自己的体能几乎已经到达了极限。

陈洛抬起头来,眼前仍旧是斑驳破碎的月球大地。陈洛低下头去,脚下仍旧是厚厚的月尘。仅仅几公里的距离而已,竟然让此刻的陈洛生出一种不可跨越,不可征服的无力感。

通讯器中忽然传来常磊博士满是虚弱的声音:“小陈,小陈,我不行了,我,我今天还没吃药……”

洪明轩博士没有说话,只是闷着头向前走着,似乎只要说一句话,立刻便会将那口气泻掉。

陈洛打起精神,鼓励道:“再加把劲,一号基地就在前面,我已经看到了,我们很快就会到了!”

洪明轩博士振奋道:“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陈洛不屑道:“你们两个老家伙老眼昏花,那么清楚都看不到?就那儿,你看,那儿……”

陈洛伸出手臂,胡乱向着前方指了指。洪明轩与常磊两人振奋起精神,向着陈洛所指的方向仔细观察。片刻,常磊狐疑道:“我看不到啊。小陈,你骗我们的吧?”

陈洛嗤笑道:“人老了要服老啊,就你们这还上月球?早点在家抱抱孙子喝喝茶多好,来这逞什么能?”

常磊博士怒道:“小陈你这人会不会说话?知不知道什么叫尊老?想当年我来月球的时候……”

三人之间立刻开始了争吵,陈洛不断的冷嘲热讽,极尽尖酸刻薄,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常磊怒不可遏,不断反驳,洪明轩不时添油加醋,气氛一时间倒是热闹了起来。

时间便在这不断争吵之中悄然溜走。板车驶过,在月球大地之上留下了一条深深的车辙。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洛心中忽然一振。他看到了一号基地那熟悉的身影。

这一次是真的,不是骗人。

“老家伙,别吵了!”陈洛低喝一声:“那儿,看到没?”

常磊博士愤愤不平的闭上嘴巴,与洪明轩一道,再度顺着陈洛的手臂看了过去,眼睛立刻直了起来。

“这次信了吧?快走!”

常磊勃然大怒:“好你个小陈,之前你果然是在骗我!”

陈洛笑道:“说你老家伙你还不服气,要不是我故意刺激你,你能走到现在?别废话,快走!”

常磊哼了一声,悻悻道:“我体力好得很,怎么就走不到?”

咕哝着反驳了一句,常磊倒是闭上了嘴巴,继续埋头拉着绳子向前走去。

此刻,一号基地距离三人最多只有不到两公里的距离。三人拼尽剩余体力,在二十多分钟后终于来到了一号基地之前。

松开绳索,常磊与洪明轩两人立刻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起来,陈洛则支撑着来到了一号基地舱门之前。

在这一刻,陈洛心中多了一些忐忑,一些期盼,还有一些害怕。

他不知道此刻基地内部是什么情况。距离自己离开已经有了十几个小时时间,太阳升起也有了十几个小时时间,说不定此刻基地内部那些幸存者早就已经热死了,说不定自己打开舱门只能看到一地尸体……

但陈洛知道,无论此刻基地内部是什么情况,自己始终都是要面对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毅然伸出手来,从外部将舱门打开,又将内舱门打开。

舱门缓缓升起,在宇航服自带的光源映照之下,陈洛看到了满是杂物,如同垃圾场的地面,看到了横七竖八躺着,生死不知的同事,听到了一阵又一阵不知道是啜泣还是呻吟的微小声音。

一个头发蓬乱,满脸油污与汗水混合,脸色苍白的人影摇摇晃晃的站起,嘶哑道:“组……组长?你,你回来了?”

“陈洛?”

伴随着这个声音,一片死寂的紧急避险区内似乎有了一点生气,喧哗声随之而起,许多人支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摇晃着向陈洛汇聚。一时间,面前有无数双手掌在挥动,无数个人影在摇晃,无数张嘴巴在开合。

每一个人都神色憔悴,脸色苍白,就像生了一场大病。

陈洛心中悄然放松了一点。无论如何,他们都还活着。

陈洛抬起手臂,将宇航头盔摘下——便在这一瞬间,浓重的,混杂着各种刺鼻难闻气味的气体瞬间扑面而来,让陈洛几乎喘不过气来。并且,那空气温度极高,吸进肺里,让肺部也如同着火一样灼热了起来。

陈洛剧烈的咳嗽着,半响才逐渐适应,用力吼叫道:“大家不要急,我已经带来了裂变电池,这里的能源供应很快就会恢复!”

在这一吼之下,整个紧急避险区瞬间恢复了安静。片刻,一个低低的呜咽声响起:“真的吗?……我,我不用死了吗?……”

这个声音似乎是个信号,在这一刹那之间,整个紧急避险区内再度喧哗了起来。无数人喜极而泣,无数人大声的,不明意义的呼喊着,原本苍白一片的脸庞上忽然间绽放出了希望的光芒。

“杨毅!李谷!找几个人,立刻把裂变电池装上去!立刻!”

“快,快!”

“给我宇航服!”

“别磨蹭,快点!”

一番手忙脚乱之中,几个人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了宇航服,便要向紧急避险区之外行去。在来到舱门之前时,一个人影忽然间摇晃了一下,瞬间向前方跌倒。陈洛眼疾手快,立刻伸出手臂,想要扶住他。可是这一下,不知道为什么,陈洛不仅没有扶住他,自己身体也伴随着倒在了地上。

他条件反射般想要挣扎着站起来,但浑身却软绵绵的,无论如何都使不出一点力气。

孙怡与杨毅两人立刻走过来,查看一下,便沉声说道:“陈洛,李谷,你们两个休息一下,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

李谷虚弱笑道:“妈的,丢脸了。”

孙怡蹲下来,轻轻拍了拍李谷的肩膀:“不,你是英雄。”

这一次,孙怡的表情异常认真,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陈洛挣扎着拉住了杨毅的手:“小心点。”

杨毅重重点了点头:“你放心。”

两人喘息着并排躺在一起,余光则看见杨毅,孙怡两人带着其余几名机械组与安保组成员打开舱门,离开了紧急避险区。

接下来便只能是等待了。在这一刻,陈洛心中满是忐忑与不安,还有一些恐惧。

“如果裂变电池现在已经坏了该怎么办?如果一号基地与二号基地供能系统不兼容,电池不能用怎么办?如果没有合适的链接材料,如果他们操作失误……”

一个又一个念头从陈洛脑海之中出现。那每一个念头都意味着一种不同的可能,但这所有的可能都昭示着同样的结果。

死亡。

陈洛缓缓闭上眼睛,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与焦急,只是默默的等待着。此时此刻,紧急避险区内的所有人同样在默默的等待着。

所有人心中都清楚,此刻,人们已经没有了再一次承受意外的能力。要么生,要么死,最终的命运就将在稍后展开最终宣判。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是一天还是一个小时,又或者一分钟,紧闭着双眼的陈洛忽然感觉一点光芒映照在了自己脸上。那光芒是如此强烈,就算闭着眼睛也可以察觉到。

他心中一动,立刻睁开了眼睛,瞬间便清晰的看到天花板上固定着的一台吊灯已经释放出了光芒。

他挣扎着再度坐起来,环视四周,便看到整个紧急避险区内所有的灯光全部被点亮,空气循环系统也开始发出嗡嗡的声音,一些未被固定的细小物件也开始了轻轻摇摆。

这意味着紧急避险区内出现了空气流动,意味着空气循环系统已经开始运转,意味着二氧化碳以及氧气,氮气,水蒸气含量很快便会恢复正常,意味着温度很快便会下降……

陈洛再次摘下宇航头盔,脸部皮肤便真切的感受到了那一点微弱的空气流动,那刺鼻的气味此刻也仿佛缓和了一些。

一些喜极而泣的哭声,以及欢呼声已经响起。他看到舱门打开,杨毅,孙怡带着洪明轩和常磊,以及其余几人走了进来,看到他们正在神色激动的吼叫着什么,看到了许多许多。

“终于得救了啊……”

脑海之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陈洛瞬间感觉天旋地转,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十九章 幸存者

“指挥中心,这里是‘镇武’舰,我是舰长徐鹏涛。我方与‘平武’舰,‘扬威’舰已经到达月球轨道,请指示。”

一道电波从月球发出,奔赴向遥远的地球。在一秒多一点的通讯延时之后,这道信号来到了位于地球环绕轨道的太空军总部指挥中心。

太空军总部是一处巨大的太空港口,其外形如同一根长长的铁棒,上面套着六个巨大的圆环。这六个圆环同时在以固定的速度转动,并由此为内部营造出重力。在其中四个圆环旁边还对接着一艘又一艘的太空飞船,总数量有十几艘。

总计有超过一万名太空军军人生活在这处巨大的太空基地以及其对接着的宇宙飞船之中。

太空军司令刘文耀此刻便端坐在指挥中心中,沉稳下达了命令:“进入战备状态,严密监控光柱。”

“是。”

“释放通讯卫星,搭建与月球探索中心通讯链路。”

“是。”

“从此刻开始,你方非军事行动均受陶向荣指挥。”

“是。”

月球探索中心地面基地,一名秘书匆匆赶来,向陶向荣汇报道:“指挥长,来自太空军镇武舰徐鹏涛舰长的信息。”

陶向荣轻出了一口气:“终于到了么?好,接通。”

通讯接通,徐鹏涛那文质彬彬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陶指挥长,你好。受刘文耀司令命令,从此刻开始,我镇武舰,平武舰,扬威舰三艘武装飞船在非军事行动上受你指挥。”

陶向荣神色一正:“好。徐舰长,我命令立刻释放登陆飞船,展开救援。”

“是。”

环绕着月球运转的三艘飞船船腹部同时打开,三艘如同大巴车样式的小型登陆飞船立刻飞离,向着下方的月球大地飞驰而下。

“报告,哈勃站受损严重,没有发现幸存者。”

“报告,和平站受损严重,没有发现幸存者。”

“报告,月球二号基地受损严重,没有发现幸存者。”

这断断续续到来的三条信息让指挥基地内的气氛沉入了冰点。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真的确认的时候,人们心中仍旧有些难以接受。

哈勃站,和平站,月球二号基地,这三座基地内总计有几百名工作人员,可是现在,他们全都死了,没有一个人活下来。

几百个家庭从此破碎。

这是人类探索太空的历程中从未遭受过的巨大挫败。陶向荣甚至不敢想象,当这一切公布出去的时候,社会舆论会有多么强烈的反响。

叹了口气,陶向荣再度抬起头,将视线放到了尚未被探索的一号基地。

如果月球上还有幸存者的话,那他们一定在一号基地。

一艘登陆飞船底部喷射着猛烈的火焰,缓缓降落在了一号基地之前。舱门打开,六名穿着特制宇航服的太空军战士来到了紧急避险区舱门之前。在输入了紧急打开指令之后,外舱门缓缓打开。

一片安静的地面基地指挥中心中忽然传出了一个有些急迫的声音:“陶指挥长,发现幸存者,发现幸存者!”

陶向荣一颗心猛然提起:“有多少?”

“至少有一百个,不,一共是一百一十七个!他们全都活着!”

在这一刻,沉闷已久的指挥中心内猛然爆发出一阵欢呼,便连陶向荣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有幸存者就好啊……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虽然已经知晓陈洛成功令紧急避险区恢复了能源供应,可是之前它被太阳炙烤了太长时间,在那种环境之下,死上几十个人,甚至全军覆没并不是没有可能。在这种情况下,骤然间得知这里竟然有一百多个幸存者,这不能不让人们振奋。

“快,快救他们上飞船,你们船上有没有医疗官?快点安排救治,快……”

在这一刻,陶向荣的声音都多了一些颤抖。

“陶指挥长,我已经命令平武舰和扬威舰前来支援,预计只需要一个半小时,所有幸存者都将被转移到飞船上,请您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陶向荣喃喃着,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再度急促:“徐舰长,请你立刻帮我确认一下一号基地安保组长陈洛的情况,以及……他从二号基地带回了两个幸存者,立刻将他们的信息告诉我。”

“是。”

片刻,徐鹏涛的声音再度出现:“陈洛因为过于疲倦而昏迷,但身体没有大碍。他带来的那两名幸存者此刻情况还好,除了有些虚弱外没有大碍。他们是陈洛从二号基地带回来的?这怎么可能?”

“这基地里的所有幸存者都是陈洛救下来的。不说这个,那两个幸存者叫什么名字?”

“洪明轩,常磊。”

在这一刻,陶向荣如遭雷击,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思维都停止了运转。半响,他才从狂喜之中回过神来:“太,太好了,太好了!徐舰长,我命令你,一定要保护好这两个人,一定!不惜一切代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徐鹏涛仍旧从陶向荣的语气之中察觉到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声音也不知不觉间严肃了起来:“是,保证完成任务!”

“太好了,简直太好了!陈洛这小子可以啊,那笔钱花的真值!不枉我冒着风险把他从太空军调过来真!秘书!秘书!快过来,给我接通黎修诚局长,立刻!”

秘书一路小跑将保密电话机拿了过来,陶向荣深吸一口气,颤声道:“局长,救援行动已经基本结束。”

电话内,黎修诚局长的声音瞬间变得严肃:“情况如何?”

“哈勃站,和平站,二号基地全毁,没有发现幸存者。但是,但是一号基地有一百多个幸存者!不仅如此,您知道么?人类科学院的两位国宝级科学家,洪明轩与常磊两人也活着!他们被陈洛从二号基地一路带回了一号基地,那是好几百公里远的道路,您知道么局长?这是奇迹,奇迹啊!”

黎修诚的声音仍旧严肃。他打断了陶向荣的喋喋不休,道:“我立刻向主席汇报。”

“好,好。”

电话并未挂断。沉默片刻,黎修诚道:“向荣,你做得很好。”

这一句夸奖有多重的分量,陶向荣心中十分清楚。

电话挂断还不足五分钟便又再度响起。陶向荣看了一眼,秘书立刻汇报道:“人类科学院何正奇院长的电话。”

陶向荣拿起电话,还未说话,里面便传出了何正奇远征不紧不慢的声音:“向荣,这次我欠你一个人情。”

陶向荣立刻道:“何院长,这是我的职责。”

“十几个小时时间,长途奔袭几百公里,在绝境之中救下了一百多条人命,还保全了科学院的重要研究成果,向荣,你有一个好下属啊。”

陶向荣轻轻弯下腰,恭敬道:“您过奖了。”

“这件事情,我会以科学院的名义向你们月球探索中心发感谢信的。对了,虽然太空救援不是我的职责,但我还要多说两句,向荣,一定要处理好后续事宜,安抚好遇难者家属,嘉奖好立功者,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啊……”

“是!”

此刻,月球之上。

三艘登陆飞船满载着幸存者缓缓上升,最终进入到了月球环绕轨道,并进入到了各自的母舰之中。镇武舰,平武舰,扬威舰三艘“珠峰”级飞船同时启动推进引擎,挣脱了月球引力场,向着远方的地球行驶而去。

那四座已变成残骸的月球基地就那样留在了月球之上。在稍后,还会有月球探索中心、人类科学院、推进实验室等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前来。不过那些事情与太空军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漂浮在舷窗之前,留着利落短发,穿着太空军舰长制服的徐鹏涛眼神锐利,紧紧盯着远方硕大球体上那一根延伸出的红色细长尾巴,久久一动不动。

通讯器中忽然传来声音:“鹏涛,你认为那光柱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泽阳,你感觉呢?”

平武舰之上,同样穿着舰长制服,留着利落短发的许泽阳微微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总感觉,我们太空军可能要真正发挥作用了。”

徐鹏涛眼睛微微眯起:“你是说……外星人?”

“或许是。说不定司令和主席他们早就知道有外星人存在,否则干嘛要投入这么多人力物力组建太空军呢?拿来摆样子么?”

徐鹏涛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身后一名参谋汇报道:“舰长,陈舰长醒了。”

虽然陈洛早已脱离太空军,但这名参谋仍旧习惯性的用“陈舰长”来称呼他。

“泽阳,不跟你说了,陈洛醒了,我去看看。”

“哈哈,去吧,告诉他,我晚点过去找他喝酒。”

“一晃都好几年没见过了……真没想到,我们再一次相见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徐鹏涛跟随着参谋,手脚并用快速漂浮到了病房,就看到陈洛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有些茫然的打量着病房四周。

第二十章 申请

“哈哈,陈洛,你小子好样的,我早就知道,就算离开了太空军,你小子也绝对能做出一番事业!”

听到这熟悉的,爽朗的笑声,陈洛一下子回过神来,脸上先是震惊,随后便露出一点微笑:“竟然是你。”

徐鹏涛飘向前方,与陈洛紧紧的拥抱了一下,笑道:“没想到吧?以前都是你救我,现在换成我来救你了。对了,泽阳那家伙这次也来了,他还让我告诉你,他晚点过来找你喝酒。这小子现在也了不得,也成了舰长了。”

几句话语之间,陈洛便仿佛回到了过往那些岁月。在那时候,自己,与徐鹏涛和许泽阳几人一起训练,一起偷懒,一起偷偷喝酒……

时光荏苒,转眼间几年过去,自己成了月球基地的安保组长,往日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小兄弟此刻也各自成了太空军中层官员。

如果自己仍旧留在太空军,此刻会是什么模样?

陈洛的思维悄然发散了一下,然后立刻控制着收了回来。

世间没有如果。而陈洛也清楚,如果再让自己选一次,自己也必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世间没有比李舒云更重要的事情,为了救她,自己牺牲前途算不得什么。虽然在太空中遨游一直是自己的梦想。

陈洛努力放松心情,与徐鹏涛闲聊了起来。忽然间,陈洛想起了一件事情,问道:“我记得你快要结婚了吧?怎么,时间定了没?”

提起这件事情,徐鹏涛的神色便有些尴尬:“没,还没定。她工作太忙了,最近没时间。”

“她是做什么的?结婚都没时间?不可能吧。”

徐鹏涛苦笑道:“她在一家研究所实习,同时在忙着写博士毕业论文的事情。我上次见她还是三个月之前。”

陈洛不可思议道:“三个月?”

“就算是那次见面,也不过就跟我聊了五分钟不到就挂断了。听她说是有什么实验要忙着去做……”

“这……”

“我这个未婚夫要见她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上次我提前十天就发消息跟她约好,轮到我与地球方面通话的时候要好好说说话,结果她还放了我鸽子。真不知道她一个实习研究员哪儿来那么多事情。”

徐鹏涛发着牢骚,陈洛的视线则有意无意的瞄向了他的头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陈洛总感觉那里有些绿油油的。

徐鹏涛被陈洛看的有些发毛,忍不住问道:“你看什么?嗯?……你别瞎想!我跟她感情很好的!她做不出那种事情!”

说着说着,便连徐鹏涛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的样子。陈洛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回去看看吧。”

徐鹏涛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这就请假。这次我跟你一起回去。”

说着徐鹏涛便要离开,陈洛连忙叫住了他:“你给我拿张纸和笔来。”

“你要纸笔做什么?想写什么东西用电脑不就得了?”

“你不用管。”

徐鹏涛匆匆离开,一名参谋则将可以在太空之中书写的特制笔以及一张纸拿了过来。陈洛将自己身体固定好,思考片刻,庄重的在那张纸最上面写下了“申请”两个字。

“尊敬的黎修诚局长,尊敬的陶向荣指挥长,我是陈洛。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我希望组织上能资助我一千万人类币,为此,我甘愿放弃其余一切奖励。陈洛。”

写完这份申请,陈洛从参谋那里要来了通讯器,拍成照片之后,直接发送到了黎修诚与陶向荣两人的邮箱之中。

月震事件到现在还未完全结束,还远远未到人员奖惩阶段。限于组织程序,就算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陈洛立下了大功,现在就对他兑现奖励也是明显违反规定的事情。更何况,陈洛竟然开始主动要求奖励类型,这种事情更是从未发生过。

这一切,陈洛全都心知肚明。但他没有办法。李舒云的病情每过一天,治愈的希望便降低一点,越早拿到这一千万,对她的康复越有利。事到如今,陈洛也只能暂时丢下脸面,做一做挟功图报的小人了。

“希望黎局长和陶指挥长能念在我立下了如此大功的情况下答应我的请求……”

徐鹏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到了这里:“陈洛,我请好假了,我们一起到地球去。”

“哦。啊?好,好,我们一起去。”

“陈洛,你怎么了?对了,舒云的病现在如何了?有好转了吗?我这段时间一直没回地球,也没有去看看她……”

陈洛眼中闪过一抹黯然,脸上却仍旧带着微笑:“没事,她很好,不用担心。”

镇武舰最终平稳泊入到了太空军总基地之中。陈洛与许泽阳又见了一面,之后,徐鹏涛与陈洛两人便乘坐太空军专用的空天两用型飞船降落到了地面基地之中。

重新踏在坚实的地球大地之上,陈洛感觉恍如隔世。

该做的审查和问询在镇武舰之中都做过了,现在月球探索中心给自己的命令是可以自由活动,但必须保持通讯畅通,随时待命。这就意味着,自己可以到医院去,与自己心心念念的爱人团聚。可是黎局长与陶指挥长始终没有就自己的申请给出答复,又让陈洛心中满是忐忑。

“陈洛,那你先去医院,我先去找简雅,稍后我和她抽个时间一起去看你和舒云。”

简雅便是徐鹏涛的未婚妻,目前在人类生殖研究中心实习。

“好,你先走,不用管我。”

就算到了科技如此发达的现代,地下交通系统仍旧人流如潮,拥挤不堪。换下太空军制服,身穿一身休闲装,带着两个大包裹的徐鹏涛费力的挤入地铁,在高速地下列车的带领之下先回到了家中,休息片刻,便拿出了手机,翻到了“简雅”这个名字。

但犹豫片刻,他又将手机放下了。想了想,又将太空军制服换上,匆匆走出了家门。

“就搞个突然袭击,嗯,就这样。”

车辆在林立的高达数百米的大楼,纵横交错如同藤蔓的高架道路之间穿梭了大半个小时的时间,徐鹏涛才最终来到了一处位于首都市偏南方的稍显破败的大楼之前。大楼门楣上,人类生殖研究中心几个大字熠熠生辉。

深吸一口气,徐鹏涛正了正军装,握了握手中的鲜花,大步迈了进去。

一路之上所遇到的人们皆以惊异的眼神望着他,有许多人还在暗中窃窃私语,更是让徐鹏涛感觉如芒在背。在这过程之中也有几名安保人员前来阻挡,但在徐鹏涛拿出太空军证件之后便立刻放行。

一路寻找着那个早就记在心中的门牌号,徐鹏涛终于来到了一间紧闭着门的房间之前。深吸一口气,他轻轻的敲了敲门。

房门之中立刻传出一个清亮的声音:“进来。”

徐鹏涛推开房门,立刻便看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熟悉背影。

那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稍显瘦弱,但坐姿笔挺,身体里似乎蕴含着无限力量的背影。徐鹏涛前进一步,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个人影瞬间回头,呈现出一张不施粉黛,眼睛明亮,清秀可人的脸庞。

“鹏涛?是你?你回来了?”

那张脸先是震惊,然后便是喜悦。简雅一下子跳起来,三两下便来到了徐鹏涛身前,一把抱住了他。

在这一刻,徐鹏涛心中些许阴暗的小心思瞬间烟消云散。他反手也抱住简雅,两人紧紧拥抱,许久没有放开。

半响,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徐鹏涛拿起鲜花,刚想说些什么,便看到简雅神色瞬间变化。

“哎呀,快没时间了,我得赶紧把这个数据计算出来,鹏涛你先坐,你先休息一下,不用管我。小李?小李!最新的实验数据出来没有?快点!张大哥,我要的器材到了没有?没有?麻烦您再帮我催一下,很着急的!”

伴随着一连串连珠炮似的话语,简雅瞬间再度坐在座位上,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眼前的数据海洋之中,似乎之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徐鹏涛拿着鲜花的手臂仍旧前伸着,脸上满是尴尬。良久,也只能随意找了张座位坐下,慢慢等着了。

此刻,人类文明人类科学院一处会议室之中,何正奇院长,黎修诚局长,陶向荣指挥长,以及刚刚从月球归来的洪明轩,常磊等人俱都在座。

“目前所有观测手段都未能确定那条光柱是什么。明轩,常磊,你们两个曾经近距离接触过它,你们讲一下都看到了什么。”

洪明轩苦笑道:“我知道的,与你们通过望远镜看到的没有差别。”

何正奇院长沉声道:“我们必须搞清楚它是不是外星人弄出来的。如果是,它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会不会对我们人类产生威胁。主席已经直接向我下令,授予我全盘彻查此事的权限。”

黎修诚看了看周围,思考着说道:“如果远距离观测查不出什么的话,那就只能直接接触了。我提议,派遣机器人先遣队进行前期接触,如果不行,那就派人带着设备直接接触。”

“我同意。”

第二十一章 生死有命

“下面插播一条紧急新闻。月球探索中心传来消息,几日前月球上发生不明原因的强烈月震,布置在月球之上的四个基地全部受到影响。目前,紧急救灾工作正在进行,我台会持续对此进行关注。以及,人类科学院发言人对此前引起广泛关注的月球光柱事件进行了回应,否定了此事与月震以及外星文明存在关联的可能。据发言人所说,月球光柱事件是一起罕见的自然现象,由月球内部尚未完全冷却的岩浆运动引起,据悉,此次月震也极有可能与此有关。下面请看详细报道……”

首都肿瘤医院,病房之中,李母正搀扶着李舒云慢慢走动,旁边一台大屏幕电视则正在播报着新闻。伴随着这声音的传出,李舒云手中的水杯猛然坠落,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李母双手开始微微颤抖,李舒云眼神之中满是惊恐。

“月震,月震……陈洛呢?陈洛怎么样了?妈妈,你快给陶指挥长打电话,快……”

李舒云声音颤抖着,可是还未等母亲做出反应,病房门就忽然被推开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门口。

李舒云话语声猛然停下,眼中的惊恐瞬间化作震惊与不可置信。

她将手臂轻轻从母亲手中拿开,蹒跚着走上前去,在来到陈洛身前的一瞬间,猛然将陈洛抱住,再也不肯放开。

两行晶莹的泪水从她眼角流出,她低声哭泣着,说不出话来。

陈洛将李舒云也抱住,余光看了一眼电视,心中便什么都明白了。

“我没事,乖,我没事,这不回来了么……”

良久,李舒云才放开陈洛,又哭又笑的捶打着陈洛的胸膛:“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陈洛好言安慰,过了许久,李舒云才缓和了情绪。李母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然离开,这里便只剩下了陈洛与李舒云两人。

李舒云并没有问陈洛在月球上经历了什么。她知道就算自己问了,因为保密条例,陈洛也不会说的。

只要人还好好的活着就足够了。

两人各自坐在病床上一直对视着,似乎怎么也看不够。看了许久,李舒云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看什么看,没见过啊?”

她并没有问陈洛在月球之上的经历。因为她知道现在那大概还在保密阶段,不能外泄。

陈洛压下心中沉重,故意道:“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喂,明明是你先看我我才看你的。”

陈洛站起身来,装着阴沉的语气道:“大爷我今天就看你了,怎么着吧?”

李舒云再度一把将陈洛抱住:“那我就让你看,一直让你看个够。”

“我永远也看不够怎么办?”

“那就看到永远。”

两人不知不觉间再度拥抱在了一起。良久,李舒云才道:“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下。”

“什么事?”

“我想要个孩子。”

陈洛迟疑道:“现在还是白天呢,妈妈还在外面……”

李舒云推开陈洛,又好气又好笑的在陈洛胸膛捶了一拳:“想什么呢。我的身体恐怕是不成,不过我跟简医生打听过了,他的女儿就在生殖研究中心工作,我想托她帮忙,人工培育一个我们的孩子,以后等我死了,也有人陪着你。”

陈洛心中一痛,却笑着说道:“乖,等你病好了我们再要,我们要十个好不好?”

李舒云白了陈洛一眼:“你当我是猪啊?”

陈洛在李舒云脑袋上敲了一下:“不是猪干嘛一天天想着死啊活啊的事情?听我的,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一定能康复,一定能好起来的,知不知道?”

刚想再训斥李舒云几句,口袋里电话忽然响了。李舒云立刻噤声,陈洛拿起电话,应了几句,苦笑道:“黎局长秘书的电话,他让我立刻过去。”

李舒云催促道:“工作重要,你快去。”

“我很快回来。”

走出病房,看到李母的身影,陈洛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妈妈,爸爸呢?”

“小洛这是要忙去了?没事,去吧,去吧,小云这里有我看着。你爸爸?他闲不住,找了个门卫的工作,现在正上班呢。小洛晚上过来吃饭吗?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去。”

随口应付了几句,陈洛匆匆来到了黎修诚局长的办公室之中。

黎修诚是一个略显干瘦,眉毛粗重,不怒自威的中年人。陈洛之前与他见过一面,在他面前,陈洛总是会不自觉的感觉紧张。

秘书放下一杯茶水便即离开,黎修诚随口道:“坐。”

陈洛有些不安的坐了下来。他知道,黎修诚找自己,恐怕是因为自己那封申请书的缘故。

“小陈啊,你在月球上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不愧是太空军出来的人才。”

陈洛低声道:“您过奖,这是我应该做的。”

“怎么,刚从医院出来?”

“是的。”

“听说你爱人生病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好。现在病情暂时稳定下来了。”

随意闲聊了几句,黎修诚才道:“我这次见你,是有件事情想要跟你谈谈,听听你的想法。”

“您说。”

“唔,月震事件调查结果虽然还没出来,但你的功劳有目共睹,提前对你进行嘉奖虽然违反组织程序,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小陈,这件事情你可要想好了啊。”

陈洛一颗心微微提起:“黎局长,我已经想好了。我并不是爱钱,而是现在的治疗方法对我爱人已经无效了,我希望她可以接受更好的治疗方法,这些钱是她的救命钱,我……”

陈洛不断的说着,黎修诚始终不置可否。等陈洛说完,黎修诚才道:“你知道组织上原本打算给你的嘉奖是什么么?”

陈洛一怔:“是什么?”

“我亲自和太空军刘文耀司令通了话,沟通了一些你的事情,他已经答应让你重回太空军。唔,最近有两艘新的太空战舰交付,你可以成为其中一艘战舰的舰长。同时,太空军最近正在进行改革,准备在内部规划三到六个分舰队,刘文耀司令说很看好你,准备推荐你来做舰队指挥官。还有,航空航天局会提前解除与你的合同,之前支付的三百万预付薪水也不会追回。”

讲完这些嘉奖,黎修诚语重心长道:“小陈,这可是你们陶指挥长亲自求我才求来的。事关你未来的发展,你可要想清楚了啊。”

这个嘉奖不可谓不重。甚至,重回太空军,这一直都是陈洛的梦想。

陈洛默然不语,半响,才道:“那……这次谈话?”

黎修诚十分坦白:“你们陶指挥长希望我能亲自劝一劝你。”

“那……黎局长您的意思是?”

黎修诚叹息道:“小陈,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一点我也很欣赏。可是现在的情况你也清楚。我亲自跟基因编辑实验室的负责人沟通过了,他亲口告诉我,以你爱人的情况,并不建议接受基因疗法。成功率太低,花费太大,为了这一点飘渺的希望,放弃你未来的前途,小陈,值得么?”

陈洛继续沉默。

黎修诚语重心长道:“小陈,你已经尽力了。生死有命,你抗拒不了的。想必你爱人也不希望你那样去做。”

陈洛缓缓站了起来,勉强笑道:“黎局长,多谢您的关心。不过这件事情,我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前途以后还可以再挣,人要没了,就真的没了。要说生死有命,我倒真不信这命。”

黎修诚低喝了一声:“小陈!”

陈洛向黎修诚鞠了一躬:“请您转告陶指挥长,我很感谢他的关心,但我,不需要。我只需要一千万。”

黎修诚叹息道:“明天会有一个会议,讨论对你的嘉奖事宜。陶向荣是你的顶头上司,他的意见很重要。如果你真的考虑好了,就去和他谈谈吧。”

“谢谢,我会的。”

离开航空航天局大楼,陈洛立刻拨通了陶向荣的电话,但迎接陈洛的却只有一串忙音。陈洛想了想,干脆直接来到了月球探索中心。

推开指挥长办公室,便看到陶向荣笑眯眯道:“小陈,黎局长跟你谈过了没有?”

陈洛沉声道:“谈过了。我跟黎局长说过了,我只要一千万,别的什么都不想要。”

陶向荣皱眉道:“小陈,你再想想,可不要行差踏错。”

“我已经想好了。”

陶向荣嘿了一声:“你这个小陈,什么时候学会向组织提要求了?明白告诉你,这件事儿已经定了,没得谈,你快回去收拾一下,准备去太空军报道。”

陈洛心中也有了一丝火气:“陶指挥长,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陶向荣的声音也高了起来:“你是我带过来的,我不能看着你胡来!”

“那是我妻子!”

“她已经没救了!”

陈洛上前一步,猛地一掌拍到了陶向荣的办公桌上。陶向荣眼睛一瞪:“怎么着,你还想动手?来来来,咱们练练。”

陈洛神情变换,牙齿死死的咬着,良久,脑袋重重低下:“陶指挥长,我请求您帮帮我!”

“别跟我说,我帮不了你!”

“您不答应,我就不走了!”

“你不走我走!这办公室让给你了!”

陶向荣怒气冲冲甩手离开,陈洛站在办公室里,失魂落魄。

不知道站了多久,手机再度响起。陈洛接通,李舒云那轻快俏皮的声音就传了出来:“陈洛,快回来吃饭,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第二十二章 求见

医院病房之中,陈洛,李父,李母三人围着一张简易的小桌子坐着,桌子上摆着一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红烧排骨,旁边还用保温桶盛着洁白的米饭。李舒云躺在病床上可怜巴巴的望着餐桌,不断的咽着口水。

陈洛心中有些不忍,但想起简医生的叮嘱,还是放弃了让李舒云也吃一点的心思。

李父李母两人十分默契的没有打听陈洛在月球之上的经历,只不断的谈些家常,不断的招呼陈洛多吃一点。但陈洛只吃了一小碗饭就饱了,转而坐到了床边,拿起医院特意烧制的病号餐,小心的喂李舒云吃着。

病房之中的空气渐渐安静,李母收拾了餐桌,李父则走到了阳台之上,关上房门,拿出一支廉价香烟抽了起来。

“妈,今晚你们回去休息吧,我陪着舒云。”

李父与李母为了能照顾李舒云,在医院旁边租了一间房间,这件事情陈洛是知道的。

“哎,也好。”

李父将手中烟卷掐灭,回到病房,低声道:“小洛,有件事情我们今天商量一下。”

陈洛强笑道:“爸,什么事?”

李父在凳子上坐下,硬邦邦的撂下一句话:“不治了。”

陈洛一怔,转头看向李母,便看到李母已经红了眼圈。

陈洛又看向李舒云,却发现李舒云脸上仍旧挂着微笑。

“陈洛,我不怪你,我们不治了,好吗?”

陈洛的双手开始慢慢颤抖,李母带着哭腔道:“小洛,你是个好孩子,妈知道你的心思,可这都是命,改不了的。”

陈洛忽然感觉空气开始沉重,又似乎有一条绳索捆在了自己脖子上,慢慢地收紧,让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李舒云微笑道:“简医生告诉我,癌细胞在我身子里到处转移,到处繁殖,早就跟我身体融为了一体,再也分不开啦。”

陈洛猛然转头,望向李舒云那在被子覆盖下瘦弱的身躯。他的视线似乎穿透了被子,穿透了衣服,穿透了李舒云的血肉,凝聚到了那一个个面目狰狞的癌化细胞上。

如果有可能,陈洛恨不得自己钻到李舒云的身体里去,亲手将那一个个癌细胞杀死。但他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原本属于李舒云的身体被癌细胞占据。

人体原本有各种精妙的免疫机制来避免它们的出现,但在某些偶然情况之下,变异的细胞幸运躲过了免疫系统的识别,幸运的存活了下来。

一开始的时候,它们很弱小,所占据的地方,所消耗的资源,对人体的影响都很小。可是它们很快就强大了起来,开始全面的影响人体运转。它们甚至可以跟随血液循环转移到身体的其余地方,在另外的地方安家,并生息繁衍,直至和人体合二为一,再也不分彼此,直至与身体的主人同归于尽。

“陈洛,别伤心,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想想,人这一辈子也就那几十年,早死晚死也没有什么差别。至少我曾经经历过,我已经很满足啦。”

陈洛没有理会李舒云,而是对着李父李母勉强笑了一下:“爸,妈,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李母还想说些什么,李父叹了口气,站起身拉了拉李母的衣角,于是两人便一同向病房之外走去。

“让他们小两口好好谈谈吧。”

病房之中再度恢复了安静。良久,陈洛才转过头来,望着李舒云,郑重说道:“舒云,别想那么多,好好养病,好好休息,别的有我。”

李舒云笑道:“你严肃的样子真好笑。嗳,好啦好啦,不就是死么,又不是多大事。”

陈洛心中沉重,脸上却强自带上了笑容:“呦,口气这么大,生死都不在乎了?”

“说不定死后的世界更有意思呢?再说你不也要死?最多比我晚死几十年,还不是一个样。”

“几十年后的事情几十年后再说,现在别跟我动不动提生啊死的,你再提信不信我打你?”

李舒云咯咯笑道:“来啊,打啊,看你舍不舍得。”

两人随意的说些闲话,陈洛竭力转移话题,竭力让话语轻松一些,等察觉到李舒云的情绪缓和一些之后才悄然松了口气,但心中瞬间再度被沉重占据。

李舒云精神不好,吃了一点东西,说了一会话后已经沉沉睡去,陈洛躺在另一张病床上却无论如何睡不着。

有关对自己嘉奖事宜的会议明天上午便要进行,一旦形成决议,便再也无法更改。而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思虑良久,陈洛悄悄起身,拜托护士们代为看顾之后,自己悄然离开了医院。

来到航空航天局大院,陈洛找到了陶向荣居住的别墅,然后便被值班警卫拦在了门外。

“陶指挥长已经睡了,你有什么事情明天再来。”

“这位大哥,拜托你通报一下,就说陈洛有急事要找他,多谢多谢。”

陈洛陪着笑脸,小心的哀求着。那警卫迟疑片刻,说道:“等着。”

片刻,警卫从值班室出来,道:“陶指挥长说不见你,让你走。”

陈洛叹了口气,在门口处随便找了处地方坐了下来。警卫叫道:“喂,你做什么?”

陈洛闷声道:“陶指挥长不见我,我就一直等着。”

“你爱等那就等吧。”

夜晚的风已经有些凉了。陈洛紧了紧衣服,背靠着钢铁栅栏,抬起头来望向了天空。

得益于严格的环保措施,就算首都市的天空也一样清澈,星辰点点,清晰可见。

陈洛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的,他只知道一点,自己不能没有李舒云。不努力到竭尽全力,自己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钢铁栅栏之内,陶向荣妻子袁江雪披上衣衫,走出客厅透过窗户向外看了看,便看到了那个仍旧倚靠在栅栏上的身影。她叹了口气,有些不满的向陶向荣道:“老陶,那个陈洛你不是很欣赏么?怎么现在连见都不见了?”

陶向荣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还在外面等着呢,你倒是说话啊。”

“他愿意等就让他等着去。年轻人简直是胡闹。”

袁江雪叹了口气,放弃了劝说。

时间仍旧在慢慢的流逝着,渐渐的,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那个身影仍旧如同磐石一般丝毫不动。

时间已经到了午夜,在往常时候,陶向荣早就已经睡着了,可是现在他仍旧坐在沙发上拿着一张报纸,似乎那报纸之上有什么好看的东西。

袁江雪披着衣服从卧室出来,有些不耐烦地道:“老陶,你还不睡?”

“你先睡,我再等一会。”

“真是你的好下属,脾气一个比一个犟。你要想见就见一见,不想见就赶紧打发走,老这样算什么事儿呀。”

陶向荣一瞪眼睛:“我说走他就走了?睡你的,别废话。”

午夜两点的时候,袁江雪再一次披着衣服走出了卧室。她看到陶向荣此刻并未继续坐在沙发上,而是拿起了电话。

“小李,告诉陈洛,我答应他了,让他赶紧走。”

袁江雪叹了口气,悄然回到了卧室之中。

人类生殖研究中心大楼,大部分房间灯光都已经熄灭了,但也有少数几间房还亮着灯。

将试验器材和各种文件、数据收拢好,简雅来到徐鹏涛身边,满是歉意的道:“对不起,我工作实在是太忙了。”

“嗯。嗯?啊?你好了?好,好。”徐鹏涛打了个哈欠,挣扎着站了起来:“走,吃宵夜去?我请你。”

“吃什么宵夜啊,浪费钱。你饿了?我回家给你做去。”

“别,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下次馆子都不行?走走走。”

简雅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道:“好吧。你等我一下,我换衣服。你也把衣服换了,穿着一身虎皮吓唬谁呢。”

徐鹏涛嘿嘿笑道:“这不是显得帅一点么。行,听你的。”

哪怕在整个人类文明最繁华的大都市,午夜两点的大街上也行人稀少。两人手牵着手漫步在大街之上,心中满是宁静。

“小雅,最近工作怎么样?”

简雅苦着脸道:“忙,太忙了。最近在调查一个以前从没发现过的基因突变,要搞清楚它的表达,编码方式等所有数据,唉,真是头大。”

“嘿嘿,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能给你些建议。”

简雅白了徐鹏涛一眼:“你懂什么。”

徐鹏涛嘿嘿笑道:“对了,你们中心整天进行什么受精卵啊,囊胚啊什么的研究,不怕伦理委员会审查么?”

“你懂什么,我们的实验不等受精卵发育成胚胎就会销毁,关伦理委员会什么事。再说这是为了研究基因修饰技术,是为了造福人类啊。”

“对对对,我的小雅最棒了。哎,你自己搞不定可以向你们导师请教啊。”

“可得了吧,我们导师那么忙,我这点小事怎么好意思去麻烦他。再说这是导师给留的作业,我得独立完成啊。”

“算了,别想了别想了,明天跟我一起去看望一个战友,就那个陈洛,你知道的。”

“行吧,我尽量,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第二十三章 消失

胡杨市,胡杨火箭发射中心。

一枚巨大的火箭已经静静屹立在了发射架旁。燃料灌注已经开始,在它尾部便形成了氤氲的白雾,如同仙境一般。

指挥大厅之中只有一个通过扬声器播放的倒计时声音在不断回荡:“三,二,一,零,发射!”

在这一瞬间,猛烈的火焰从火箭尾部喷射出来,推动着高达数千吨的庞大火箭慢慢爬升。用于固定和联通箭体的发射架猛然放开了束缚,火箭便向着天空直飞而去。

此刻,远在首都市人类科学院的何正奇院长,与黎修诚,洪明轩,常磊等人一同观看了此次火箭发射的现场直播。

黎修诚低声道:“此次火箭发射会将一千五百吨有效载荷送入‘远征’号空间站,并在此周转。之后,远征空间站会发射探索号无人科研飞船前往月球,借助这些仪器对月球光柱进行实地研究。”

虽然此刻人类已经有了成熟的空天两用型飞船建造和使用技术,但涉及到的物资太多,所以仍旧要使用可回收火箭来进行运输。

何正奇点了点头:“先等等看吧,我们继续开会。老项,你们调查组有没有什么收获?”

项立辉是一个头发一丝不乱,穿着一丝不苟,看起来异常沉稳的中年男人。他这种气质与在场的科学家们毫不相同。不过他也不是科研系统的,而是从主席顾问团派来,协助何正奇院长协调其余部门的。

项立辉取出一叠资料,一板一眼的说道:“目前,我已经带着调查组成员走访了电力部门、卫生系统、粮食系统、水利系统、生态环境部、野生动物保护中心等三十七个不同部门,调取了自月球光柱出现后他们的监测数据,结论是一切正常。”

何正奇又看向了另一个头发蓬乱,有着浓密胡茬的男人:“老赵,你那边怎么样?”

赵德海道:“在我们科研系统内部,我总结整理了来自社会科学院,远程通讯实验室,量子通讯实验室,七个高能粒子对撞机基地,十三个引力波基地,还有暗物质探测基地,中微子基地,气象研究院,海洋科学院等二十六个科研院所,结论同样是一切正常。当然,这不意味着月球光柱对我们文明没有影响,也可能是时间太短,它对我们的影响还没有显露出来。”

“我们尝试过向光柱发送信息,但无论我们发送什么信息,从未接到过回应。通讯监测网络,射电望远镜阵列也未从外太空接到过任何不明信号。”

何正奇微微皱了皱眉,自语道:“这似乎意味着月球光柱只是一次自然事件。”

“没有任何理论可以解释它的存在。”

洪明轩犹豫了一下,将手举了起来。

“老洪,你说。”

洪明轩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家都知道,我和老常在月球基地所进行的无工质推进实验取得了一定的突破,有了一些进展。在我们尚不完善的理论框架之中,如果无工质推进真的得到了实现,那么它喷射出的‘尾焰’,也将具备与月球光柱极相似的性质,譬如无实体,无温度,除了可见光之外无辐射,几乎不影响其余物质等。”

黎修诚瞪了洪明轩一眼:“老洪,你怎么不早说。”

洪明轩苦笑道:“这是我跟老常刚刚才计算出来的。”

何正奇凝重道:“你是说,月球光柱其实是一台巨型发动机喷射出的尾焰?”

常磊点头道:“有这个可能。”

黎修诚立刻站起,拿起电话拨打了出去。仅仅半分钟而已,他便点着头挂断了电话。

“我与激光测距实验室联系过了,他们确认,月球轨道没有变化。”

洪明轩嗫嚅道:“我说过,这只是一个猜测。”

在这句话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在座几乎所有人的手机都同时响了起来。这让人们几乎一瞬间便意识到了一点,那便是,一定有某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何正奇坐在座位上,自顾自的拿起手机,接通,里面一个略显急切的声音便传了出来:“何院长,最新发现,月球光柱消失了!”

“消失了?继续观测,有任何新情况立刻报告!”

在何正奇拿起手机的同时,其余几人也各自将手机拿了起来。短短几句话而已,人们便几乎同时将手机挂断。

会议室之中沉默着,没有人说话。

片刻,何正奇道:“看来大家都接到报告了。月球光柱消失了。”

黎修诚,项立辉,赵德海,洪明轩等人俱都沉默,默认了何正奇的话语。

“海外天体光学阵列望远镜正在调整朝向,进一步的数据很快就来,大家先等一等。”

大约三分钟左右,何正奇的手机再度响起。他答应两声,将手机挂断,在会议桌上按下一个按钮,身后大屏幕之上便显示出了海外天体光学阵列望远镜拍摄的最新图片。

直到这时候,人们才发现,月球光柱并不是消失,而仅仅是缩小了。它的范围仍旧如同原来,但长度已经从之前的几十公里缩短到了仅仅不足一米。从望远镜拍摄的图片来看,就像是那一片月球大地被涂上了淡红色的颜料。

人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何正奇敲了敲桌子:“散会吧,等有进一步资料了再来讨论。老项,老赵,你们两个要注意,时刻与各部门保持联系,一旦发现异常立刻上报。”

“是。”

与会者各自离开,黎修诚匆匆赶回了航空航天局大楼,再度进入到了一个会议室之中,并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月球探索中心指挥长陶向荣,副指挥长李景明,航空航天局副局长莫岳等人已经提前等候在了这里。

“对不起大家,有些事情耽误了。我们开始吧。”

“第一件事,月震事件总计造成了超过八百人失踪或死亡,此事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所有人都在呼吁调查并公布真相,死者与失踪者家属也汇聚起来,有冲击政府机关的可能,我们面临着很大的压力。这件事情必须要妥善处置,大家发表一下看法吧。”

所有人心中都清楚,所谓“失踪者”只不过是好听一点的说法而已,这只不过代表着暂时没有找到尸体而已,没有人认为他们还有机会活下来。

“老胡,你是舆论管控部门派来的高人,你讲讲你的看法。”

“黎局长,您过奖了。那我就讲讲我的看法。我认为这件事情还是要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第一自然是全力安抚遇难者家属,第二嘛,我认为还是要分散一下公众注意力,可以宣传一下在此次灾难之中所涌现的英雄人物,宣扬一下英雄们不怕牺牲、不畏艰难的自救精神,还可以再从你们内部找一些科学家,从理论层面详实的论证一下这种自然现象的形成机制等,尽量避免人们将其联想到外星人身上。还有……”

被黎修诚称呼为老胡的精干男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讲了十几分钟,陶向荣,李景明等人不断快速记录着。

等他讲完,黎修诚道:“不错,我看可以,后续就按照这个方案处理。对了老陶,你那个下属,叫陈洛的,不是立下了很大的功劳么?这是确确实实的事情,完全可以拿出来宣传一下嘛。”

陶向荣立刻答应:“是。”

“第二件事情还是关于这个陈洛的。按理说事件尚未结束,还没到论功行赏的时候,不过陈洛因为一些个人原因主动提出申请,希望提前兑现奖励。我们秉持以人为本的精神,也不是不可以答应。老陶,陈洛是你的下属,你讲讲你的看法。”

陶向荣道:“为他的前途考虑,我认为还是将他放归太空军最好。刘文耀司令也亲自给我打了电话,希望我能促成此事。”

黎修诚皱眉道:“老陶,我记得陈洛本人可是希望能将奖励换成一千万人类币,用于治疗他爱人的,你和他沟通过了没有?这种事情,我们还是要尊重本人的意愿啊。”

黎修诚并未提出将这两项奖励都给予陈洛。

提前为陈洛兑现奖励,且容许他自己就奖励发表意见,这已经足够破例了。任何组织都有规章制度,黎修诚虽然是航空航天局的局长,但行事也不能随心所欲。

陶向荣坚定的点了点头:“我和他沟通过了,他表示接受组织安排。”

黎修诚有些狐疑的看了看陶向荣,最终还是说道:“大家有没有什么意见?”

对于这种事情,一般直属上司提出处置意见,其余人一般不会反对,此次也不例外。

“那好,这件事情就这样,我们继续讨论下一个议题。何正奇院长决定发送机器人前往月球光柱处进行实地勘察,有一些辅助工作需要我们配合……”

首都肿瘤医院。

虽然昨晚折腾到凌晨两三点才睡觉,早晨不到七点就已经起床,陈洛却丝毫没有疲倦,反而感觉有一种力量不断在身体里涌动,让他颇有一种精神焕发的感觉。

李舒云在陈洛的搀扶下下床走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道:“陈洛,你怎么这么高兴?有什么好事吗?”

陈洛忍不住在李舒云略显苍白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李舒云立刻羞红了脸,嗔道:“正经点,这么多人呢。”

“哈哈,当然有好事,但不告诉你。”

“哎呀,到底什么事啊?你就告诉我嘛……”

两人笑闹一阵,陈洛手机忽然响起。

“陈洛,我是白秘书。你的奖励方案已经出来了,会议最终决定让你去太空军报道……”

啪的一声,陈洛手中的手机摔在了地上。他双眼迅速变得血红,几乎要喷出火来。

第二十四章 信封

在这一刻,无边的怒火从陈洛心中升腾而起。

他清楚的记得,昨天夜晚自己守在陶向荣家门外的时候,那名警卫亲口告诉自己,陶向荣答应了自己的要求,所以自己才会离开。

如果没有陶向荣的授意,一名警卫可能来欺骗自己么?

这不可能。

唯一的可能,便是陶向荣欺骗了自己,暂时稳住了自己,然后在今天的会议上一锤定音,将这件事情落到了实处,让自己再也没有翻转的可能,从而只能被迫接受他的安排。

可是,李舒云怎么办?自己的妻子,自己忠贞不渝的爱人怎么办?怎么办?

在这一刻,陈洛只想立刻到月球探索中心去,亲口问一问陶向荣,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你以为的好便真的是好么?难道我的命运,偏要你来安排么?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出决定!

察觉到陈洛神情的一瞬间变化,李舒云的语气也小心了许多:“怎么了陈洛,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洛紧咬牙关,硬生生挤出一点笑容,可是那话语声却仍就如同九幽寒冰一般:“舒云,没事,不用担心我。妈,你先照顾一下舒云,我,我出去办点事,一会就回来。”

李母担忧道:“是工作上的事情吗?小洛,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没事,您不用担心我。”

陈洛转身便向着病房之外走去,可是刚走出房门,便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向自己走来。定睛一看,却是杨毅、李谷、孙怡,还有徐鹏涛几人。其中还有一个女孩陈洛不认识,但看她与徐鹏涛亲密的模样,心中便知道,她大概便是徐鹏涛的未婚妻了。

看到有朋友来,陈洛略微从愤怒之中清醒了一点。

“组长,我们来看嫂子了。”

还未走到跟前,李谷便叫了一声。旁边孙怡立刻狠狠扯了扯他的衣服,低声道:“小声点,这里是医院!”

陈洛挤出一点笑容,迎了上去。

“你好,我叫简雅,是鹏涛的未婚妻。我老听他提起你,说你在太空军时候很照顾他。”

那个陈洛不认识的女孩儿礼貌的伸出了手,陈洛也伸出手来,两人轻轻的握了一下。

李母也迎了出来,忙不迭道:“都进来坐,快坐。”

“伯母您不用客气。”

几人全都进了病房,李舒云勉强支撑着在病床上坐起来,微笑道:“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们来看我。”

李谷立刻道:“看嫂子您说的,我是陈组长手下的兵,这顶头上司的媳妇病了,我能不来看看?万一陈大组长以后给我穿小鞋怎么办?”

李谷油嘴滑舌,几句话间便让气氛活跃了起来,陈洛心中的怒火也不知不觉消退了一点,暗自叹息道:“月球基地都没了,以后想做你上司也做不成了。”

几人说话间,简俊明医生带着几名护士从门外走了进来,诧异道:“小陈,来客人了?”

听到这句话,简雅一怔,转过身来,惊喜叫道:“爸爸,你怎么来了?你知道我来这里了?”

简俊明笑道:“我哪里知道你会来。我这是在工作,查房呢。”

陈洛敏锐的察觉到,在简雅喊出爸爸的那一瞬间,徐鹏涛的身体就猛然挺直,双腿并立,双臂自然下垂,紧贴着裤子,就像是在站军姿一样。他一个标准的转身,沉声道:“伯父好。”

“回来了?”

“是。”

简短与徐鹏涛交谈几句,简俊明医生来到李舒云病床前,问了几个问题,查看了几个数据指标,又交代了护士们几个问题,才向门口走去。

“你们继续,我先走了。对了小雅,中午回家吃饭,我让你妈做好吃的。”

“我下午还有工作……好好好,我回去就是了。”

“鹏涛,一会你带着小雅去买点菜带回家。”

“是,保证完成任务!”

简俊明医生皱了皱眉,摇摇头,叹口气走了,身后几名护士一阵窃笑。徐鹏涛缓了口气,忐忑道:“小雅,伯父是不是对我不满意?”

简雅白了徐鹏涛一眼,嘀咕道:“傻乎乎的。”

李舒云微笑道:“我听简医生说他有个女儿在人类生殖研究中心工作,没想到你竟然是鹏涛的未婚妻。”

“我也没想到你的主治医生竟然是我爸爸。”

李舒云犹豫一下,低声说道:“我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简雅爽快道:“姐姐你不用客气,有什么事情尽管说。”

李舒云看了看周围,李谷立刻反应了过来,打着哈哈道:“走,我们先出去,不要影响嫂子休息。”

几人来到门外,简雅也坐到了李舒云床边。

“我……我想为你陈大哥生个孩子。我知道,我的身子恐怕是不行了,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趁我还活着,取一颗卵子出来……”

简雅心中一黯,温柔笑着安慰道:“姐姐你说什么话呢,我问过我爸爸,他说你很快就能好起来。”

李舒云笑道:“你不用骗我。我早就想通了,不就是死么,也不是什么大事。”

“姐姐你放心,我帮你安排。”

李母在一旁垂着头安静坐着,不发一言。

病房之外,杨毅,李谷,陈洛几人俱都沉默着。片刻,陈洛勉强找了个话题:“李谷,你和司若芳发展的怎么样了?”

李谷撇了撇嘴:“别提了,本来都快成了,这不是被孙怡这八婆给搅和了么。”

孙怡柳眉倒竖,低喝道:“李谷!什么叫我给搅和了?还有,你叫谁八婆?”

一边低喝,孙怡一边伸出手来,在李谷腰间狠狠拧了下去。

李谷哎呦一声,一边躲避,一边分辩道:“当初在月球上的时候,要不是你……喂,你还说让我摸个够,什么时候兑现啊?”

孙怡满脸通红,低喝道:“闭嘴!再瞎说我把你嘴撕烂!”

徐鹏涛笑道:“陈洛,你这两个下属挺有意思的。”

杨毅也微笑道:“还真别说,我看这俩人就挺般配。”

李谷与孙怡两人打闹一阵终于安分了下来,杨毅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封,塞到了陈洛手里。

陈洛迟疑道:“杨大哥,你这是……”

“同事们知道你爱人病了,本来都想来看看的,但又怕人多,不方便,所以凑了一点钱,都在这张卡里。不多,也就一百五十万,托我当代表给你送来,算是一点慰问。”

徐鹏涛也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封,朝着陈洛塞了过去:“泽阳来不了,老魏他们也没法来,我们几个凑了五十万,也托我当代表给你送来。”

陈洛心中一暖。他知道,月球一号基地的同事们虽然人多,但大部分都是泛泛之交,就算有之前的救命之恩在,每个人应该也出不了多少,其中相当一部分应该还是杨毅,李谷,孙怡几个人凑的。

至于太空军那边,与自己有足够交情的也就六七个人,这六七个人却足足凑了五十万出来,足见情重。

陈洛下意识的推辞道:“别,不用,真不用。”

李谷甩开孙怡仍旧试图拧自己的手,道:“我的陈大组长,你还跟我们客气什么?”

杨毅也拍了拍陈洛的肩膀:“谁都有个为难的时候,陈洛,不用跟我们客气。再说,我们的命都是你救的。你要再推辞那就说不过去了。”

徐鹏涛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将信封塞到了陈洛的口袋里。

陈洛默然片刻,郑重道:“多谢。”

简雅此刻从病房内离开,站到了徐鹏涛身边。杨毅便说道:“那就不打扰舒云休息了,我们就先走了。”

陈洛只感觉鼻子发堵,说不出话来。杨毅刚走两步,忽然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三天后有月球遇难者追悼会,你去不去?”

想起惨死在月球一号基地的詹文光主管,想起死无全尸的老梁,李霜等人,陈洛心中一沉,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会去的。”

“好,到时一块去。”

送走几人,陈洛脸上挤出一点笑容,回到了病房。

“舒云,你跟简雅说了什么?”

李舒云扬起脸,笑道:“你想知道啊?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我还不想知道呢。”陈洛细心的帮李舒云掖了掖被角,向李母道:“妈,我有点事情,先出去一下。”

李舒云担心道:“你去哪里?”

“一点小事,放心。”

一个小时之后,陈洛来到了月球探索中心陶向荣办公室门前。他并没有敲门,而是直接粗暴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陶向荣此刻正埋头于桌案,快速的书写着什么。

“小陈来了?我正好要找你。先坐,我很快就好。”

陈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直接走到了陶向荣桌前:“陶向荣,为什么要骗我?”

陶向荣一怔,手中笔顿时停下。他抬起头来,眼中原有的一点笑意慢慢消失不见。

“你凭什么替我做出决定?你有什么资格?陶向荣,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枉我以前一直把你当恩人!”

第二十五章 积蓄

“陶向荣!你以为你是谁?我的事情,轮得到你来操心?!你算个什么东西?!”

陈洛肆意发泄着心中的怒火,声音越来越大。但出乎他预料的是,陶向荣却并没有怒吼,而只是一直冷冷的看着自己。

在来的路上,陈洛想过很多种可能,甚至他已经计划好了,如果陶向荣叫警卫的话,在警卫把自己拖走之前,自己一定要先把陶向荣打一顿——在太空军之中服役所受到的训练让陈洛有这个把握。

可他唯独没有想到一向脾气火爆的陶向荣竟然一直这样冷冷的望着自己。

在陈洛吼声的间隙,陶向荣冷冷道:“骂够了没有?”

陈洛狠狠的盯着陶向荣,没有说话。陶向荣叹了口气,从办公桌旁边的一叠文件之中拿出一张,放在了陈洛面前。

“我没想到,我陶向荣在你心中竟然是这样的人。”

陈洛没有低头去看,而是低喝道:“什么东西?!”

“你看看吧。”

陈洛低头,将那份文件拿起,上面的文字便进入了眼帘。

文件开头是“志愿者申请书”几个大字,下方则写着:“尊敬的基因实验室第七项目组,我自愿成为你处新研发的‘基因疗法’临床试验志愿者,自愿支付一切必须费用共计两百万元整,参加试验的一切后果由我本人承担,特此申请。”

在文件末尾处有两个鲜红的大字,同意。下方还有一个签名,方晓博。

签名旁边则是“志愿者本人签名”几个字,后面则空着。

陶向荣缓缓道:“方晓博博士是第七项目组的负责人,也是这个课题研究的领军者。以前时候,他们只肯收治那些死马当活马医的病人,且需要病人自己负担一切费用,大约一千万。但如果有了科研的名义,大多数费用便可以走科研报销渠道,病人只需要付两百万就好。我找了几个以前的同学,拉下这张老脸去求人,才让他们项目组决定提前展开临床试验,才为你争取到了这个名额。”

“这……”

陈洛拿着这份文件的手开始轻微的颤抖了起来。

陶向荣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放到桌子上推到了陈洛面前:“这里是两百万,拿去给你爱人治病。”

陈洛霍然抬头,眼中已经有泪光闪动:“陶指挥长,我,我……”

陶向荣瞪眼道:“我不管怎么说也是文明的中高级官员,还干了这么多年,有两百万积蓄不过分吧?”

“我,我……”

陈洛大脑一片混乱,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陶向荣拍了拍陈洛的肩膀,叹息道:“小陈,你是个有前途的年轻人,我实在不忍心看你放弃这次机会啊……刘文耀司令那么看重你,太空军才是你发展的舞台。”

陈洛艰难道:“您,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陶向荣瞪眼道:“早告诉你什么?方晓博半小时前刚刚在这份申请书上签字同意,我刚回到办公室,还没给你打电话你就着急忙慌的来了,怎么,兴师问罪啊?小陈,你在我手底下也干了几年了吧,我在你心中就这印象?啊?你良心被狗吃了?还骂我?”

陈洛放下申请书,后退一步,扬起手来,狠狠一巴掌甩在了自己脸上,那半边脸颊顿时出现了五个鲜红的指印。打完自己,他又弯下腰,向陶向荣深深鞠了一躬:“陶指挥长,大恩不言谢。”

陶向荣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拿着申请书,赶紧给我滚,一个个没良心的东西,看到你就脑袋疼。”

陈洛小心翼翼的拿起申请书,原本想塞进口袋里,但又怕申请书出现折痕,想了想,干脆小心的将它揣进了怀里,同时一只手按着,防止滑落。

看了一眼满脸怒火的陶向荣,陈洛不敢多说,转身便向外走去。来到门口,又对着陶向荣鞠了一躬。

“喂,混账东西,拿卡!没钱你怎么治病?!”

“陶指挥长,多谢您,但我现在手里刚好有两百万,治病足够了。”

陈洛说着,再不敢停留,转身离开了办公室。陶向荣放下手臂,哼了一声,将那张银行卡又收进了口袋里:“不要正好,攒了几十年的老本,给你我还心疼呢。”

离开月球指挥中心大楼,深秋的寒风便立刻笼罩了陈洛。此刻天气并不好,虽然没有下雨,天空却满是阴云,将太阳完全遮盖。但不知道为什么,陈洛却感觉此刻世界前所未有的明亮,空气前所未有的温暖。便连那一丝若隐若现的尾气味此刻也显得如此香甜。

那是希望的味道。正因为有了希望,世界才会变得完全不同。

一只手牢牢的按住胸口,让那份申请书无法滑脱,另一只手拿出手机操作了一下,仅仅一分钟不到而已,一辆无人车便飞速驶来,停在了陈洛身前。

回到医院,陈洛脸上仍旧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进入病房,李母却瞬间惊讶了起来:“小陈,你怎么了?你脸怎么肿了?”

陈洛一怔,讪笑道:“没事,没事,不小心磕了一下。舒云,快签字,签字。”

李舒云笑而不语,等陈洛来到跟前后,才恶狠狠道:“你就骗我妈吧,老实告诉我,你脸到底怎么回事?”

“真是磕的,不小心磕手上了。哎你别管了,快看这是什么?”

李舒云满是狐疑的将视线从陈洛肿起的脸庞上挪开,看向那份文件。一看之下,心中立刻满是震惊。

“这,这……呜呜,陈洛,你是不是求人被打了?我不治了,谁打的你?我去杀了他,呜呜……”

陈洛哭笑不得,偏偏又不好将实情告诉李舒云,只得一连声的安慰劝解,许久才让李舒云平静下来。

“真不是被人打的?”

“真不是。我脸上落了只蚊子,自己拍的,手劲大了点,一不小心就……哎你别管了,快签字,签字啊。”

李舒云有些迟疑的在文件上签了字,李母望着这一幕,低声自语道:“这都快冬天了,哪儿来的蚊子。”

等李舒云签了字,陈洛兴冲冲的抓起文件便向简俊明医生办公室冲去。李母这才找到机会,向女儿问道:“那是什么文件?小洛怎么这么着急呀?”

医生办公室。简俊明拿过那份文件,仔细看了一遍,脸上也泛起了笑容。

“小陈,恭喜你。我会和方晓博博士联系,后面的事情我会安排。”

“多谢您,简医生。”

人类生殖研究中心,简雅凑在显微镜之前聚精会神的看着,旁边还放着一份没有吃完的盒饭。

盒饭仅仅吃了两口而已,上面早就没有了热气,似乎它的主人并未将心思放在它身上。

不知道在模拟器之前操作了多久,简雅才一脸颓丧的离开,瘫倒在椅背上深深的叹了口气。

“怎么会呢?一定是我算错了,嗯,一定是的……”

简雅摇摇头,将数据清空,重新开始了新的一次试验。这一次,简雅再度认真了许多,力求每一个收集到的数据都完全准确无误。一直忙碌到凌晨时分,才将数据收集完全,然后输入到了模拟器之中。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时间,计算结果出现。

那个数字,与之前简雅所看到的数字完全一致。

简雅拍了拍脑袋,心中满是无奈。

“这错的也太离谱了,如果我的计算结果是正确的,那岂不意味着所有受精卵都无法发育成胚胎,所有人都没办法繁育后代,人类岂不是要灭绝?”

简雅绞尽脑汁,却无论如何找不到头绪。

“行吧,一定是哪儿出错了,先去睡一觉,醒了再做一次实验……”

便在她刚打算去休息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一下。打开消息界面,便看到是李舒云给自己发来了消息。

“小雅,最近有时间吗?我要接受基因疗法治疗了,听简伯父说成功率很低,且一开始治疗就会影响卵子质量,你如果有时间的话,能不能这几天就来取卵?”

简雅拍了拍脑袋:“我最近真是忙晕头了,连舒云姐姐的事情都给忘了。”

自从听徐鹏涛讲了陈洛与李舒云的故事,听到陈洛为了救妻子,甘愿放弃前途远大的太空军舰长职位,去月球基地当安保组长,简雅心中对这一对历经苦难的夫妻便多了一些奇特的情感,也暗暗下定了决心,如果有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无论如何都要帮一帮。

一边想着,简雅一边快速回复道:“我下午就去。”

“好,那我等你。”

放下手机,李舒云向病床旁边,一脸无奈的陈洛说道:“你也去取个精吧。冷冻起来,有备无患。”

陈洛苦笑道:“舒云,等你病好了我们自己要个孩子不好么?干嘛要这么麻烦。”

李舒云固执道:“不,就要现在。万一治疗失败了呢?”

“说那些丧气话做什么。你现在就给我老老实实的接受治疗,老老实实的康复,然后回家跟我老老实实的生孩子,懂了没?瞎想那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

李舒云喝道:“陈洛!你答不答应?”

陈洛挠了挠头,陪笑道:“行行行,我答应我答应。我去预约一下,现在就去。”

李舒云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第二十六章 先驱者

浩瀚太空之中,一颗蔚蓝色的星球正在远方静静的悬浮着。在距离它三十多万公里的地方,“探索”号无人科考飞船正在缓缓远离。

在它前方同样是一颗硕大的星辰。因为距离的关系,它看起来比远方那颗蔚蓝色的星球庞大出无数倍,虽然从数据层面来说,它的质量仅仅只有蔚蓝色星球的八十一分之一。

探索号无人科考飞船缓缓降低着自己的速度,并最终进入到了月球环绕轨道之中。在到达预定地点之后,它的船腹部打开,另一艘长度大约有十几米的小型登陆飞船悄然落下,向着下方的月球大地飞去。

在这个距离上可以清晰的看到月球风暴洋之中那个巨大的红斑。它在月球的夜晚之中看起来尤其显眼,如果有人在这里的话,他甚至无需借助仪器,就能清晰的分辨出红斑与周围大地的界限。

地球,人类文明人类科学院,月球不明发光体研究处置中心,指挥大厅内。

“何院长,‘鳗鱼’号登陆飞船已经成功着陆。”

何正奇拢了拢已经花白的头发,平静吩咐道:“释放设备。各实验室准备接收数据。”

“是。”

从此刻开始,鳗鱼号登陆飞船之中所携带的十三台月球车以及其月球车上面所装备的超过一百种设备将会开始工作。数据会通过探索号无人科考飞船的中转到达地球上的几十个不同类目的实验室之中,接受人类文明之中最为顶尖的科学家的分析。

随着来自指挥大厅的信号的到达,鳗鱼号登陆飞船舱门缓缓打开,一台大约有一辆小汽车大小,下方不是轮子而是两条履带的月球车缓缓驶出,向着左侧驶去。在它之后,另一台造型相似,但略小一点的月球车也驶了出来,但并未沿着之前那辆月球车的路径,而是向着另一个方向驶去。

在这之后,是第三辆,第四辆……一直到第十三辆为止。

在这十三辆月球车以及登陆飞船前方,则是泛着妖异红光的月球大地。

那些红色光芒已经从之前约莫几十公里的高度,降低到了此刻的不足一米。但它们仍旧在慢慢的摇晃着,摆动着,就像是有风在吹着它们一样。

一台月球车探出机械臂,从那些奇异光芒附近的月面之上抓取了一些灰尘,随即返回到了登陆飞船内,将这些标本放置在了一台不知名仪器之中。另一台月球车则直接驶入到了光芒之中,在奇异光芒的“海洋”之中开始了探查。有一台月球车并未动弹,而是将一台造型怪异的摄像机升起来,如同凝视一般打量着面前的光芒,还有一台月球车则喷射出一股火焰,如同飞机一般飞起,在这一片光芒之上开始翱翔。

每一台月球车都有自己特定的任务,也有自己需要收集的数据。在这十三台月球车开始工作的一瞬间,数以gb的庞大数据流便即生成,循着月球车——登陆飞船——无人科考飞船——地球通讯卫星——地面指挥基地的路径,从月球到达地球,并最终分流到早已准备好数据分析工作的几十个实验室,上千名顶尖科学家这里。

指挥大厅内,黎修诚看了看分屏幕之上月球车工作的情景,察觉一切正常后,便低声向何正奇道:“何院长,数据分析工作已经开始,您还是先去休息一会吧。”

何正奇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茶水,慢慢说道:“小黎,我有一种预感。”

黎修诚今年已经五十多岁,早就过了被人称为“小黎”的年纪。可是在何正奇这里,他就是实打实的年轻人了。

“预感?”

何正奇放下保温杯,出神的望着那一大片奇异的红色,语气苍凉而悠远:“我们人类文明已经站在了命运的转折点上。”

黎修诚陪笑道:“您说的太夸张了,事情没有那么严重。”

何正奇笑了笑,没有再说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之前月球轨道上那上百颗卫星全部失效的原因查出来没有?”

“太空军救援的时候打捞了三颗卫星带回地球,我们的工程师分析之后,发现这三颗卫星全部因为能量过载导致核心芯片烧毁从而失效。但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能量过载还不清楚。他们只知道,如此强大的电流根本就不在原本的设计规范内。唔,卫星本身不可能产生如此强大的电流。”

何正奇站了起来,锤了锤腰部,叹道:“岁数大了,身子骨不中用了。我去休息一会,小黎,你盯着这里。”

黎修诚立刻挺身:“您放心。”

此刻,首都市郊区,先驱者纪念堂内。

自从二十世纪人类第一次进入太空,直到现在人类已经登录火星,小行星,乃至于在月球上建立半永久式基地,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在这一百多年之中,为了探索宇宙,为了扩大人类的活动半径,总计有超过两千人付出了生命。为了纪念这些人类先驱者,人们建立了先驱者纪念堂,每年的固定时候都会进行缅怀默哀活动。

原本先驱者纪念堂所记录的遇难者数量是两千一百三十一人,但现在,这个数字一举突破了三千。

在一次灾难事故之中遇难九百余人,这种事情以往从未在航天史之中发生过。也正因如此,人们才会质疑,才会愤怒,才会强烈的要求调查真相。

此刻文明政府已经公布了调查记录,确认此次事件确实属于自然灾难,其中并不存在明确的责任方,社会舆论之中的质疑与愤怒才慢慢平息,在月震事故追悼会举行的今天更是只剩下了悲痛。

九百余名遇难者家属,月震事故幸存者,主席特使等人悉数到场,除此之外,还有超过三万名民众自发到来,聚集在了先驱者纪念堂之外。

主席特使满含悲痛的声音开始在先驱者纪念堂之中回荡:“……为了文明的进步,为了拓展文明的视野,九百三十二名英雄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他们无愧先驱者这个称号。我们定当继承先驱者的遗志,砥砺奋进,不断前行……”

幸存者队列之中,陈洛肃然站立。他平视着前方,视线紧紧的看着前面那九百三十二块巨幅遗像。

在这里面,陈洛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人的身影。

有随和的詹文光主管,有活泼爱闹的李霜,有坠入月谷,在最后时刻只是不断催促自己离开的柴思淼……

往事一桩桩,一件件从脑海之中闪过。纪念堂内响起了低低的哭泣声,陈洛也在不知不觉中红了眼眶。

追悼会结束,人潮慢慢散去。陈洛并未就此离开,杨毅,李谷,孙怡等人也同样如此。

“组长,听说你要回到太空军去了?恭喜你。”

似乎因为受到今天的气氛感染,李谷也少了许多跳脱之气,显得庄重了许多。

“是的。不过刘文耀司令准了我几个月的假,我暂时还不用去报道。对了,你们呢?陶指挥长他们有了下一步的安排没有?”

孙怡红着眼圈道:“还没有。我猜大概是让我们先去下属某个研究所或者工厂里先过渡一段时间。”

杨毅道:“我正好请一段时间假,回家多陪陪老婆孩子。不过就算以后再有去月球基地工作的机会,我也不会去了。”

陈洛默然片刻,道:“也好。”

“同事们打算这几天到遇难的同事们家里慰问一下,陈洛,你去不去?”

想起牺牲在月球基地中的詹文光主管,想起李霜等人,陈洛心中满是悲伤。他郑重的点了点头:“我们一起去。”

杨毅叹息道:“行,那到时我通知你。对了,舒云现在情况怎么样?”

“陶指挥长帮我搞定了基因实验室那边,舒云很快就要去接受治疗了。”

杨毅拍了拍陈洛的肩膀,鼓励道:“陈洛,不要太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陈洛抬起头来,将视线投向了天空之上。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一片如同噩梦一般的红色光芒,思绪再度回到了那个充满了动荡与危机的时候。

“现在的我们,也只能祈祷科学院早点搞清楚月震的原因,搞清楚那光柱到底是什么,以此来告慰遇难者们的在天之灵了……”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无论陈洛还是杨毅,又或者李谷,孙怡,乃至于陶向荣,都是人类这个庞大文明之中的小人物。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过好自己的生活。”

回到医院,简俊明医生的电话恰好到来。陈洛接了,之后便匆匆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我和方晓博博士讨论过了,他们项目组决定在我们医院展开下一步的临床试验,目前设备、人员、药物等均已到位,你准备一下,明天上午八点准时开始治疗。”

听到这个消息,陈洛心中总算略微振奋了一点。

“简医生,这个治疗过程是怎样的?”

“具体的我也不太懂,我听他们大概介绍过,应该就是通过药物、设备、辐射等手段来修复基因,杀死癌细胞这样子。对了,整个治疗过程大概有两个月,而且要全部在无菌环境下进行,就算探视也只能隔着玻璃,你今晚跟你爱人告别一下吧,下次会面要在两个月后了。”

第二十七章 两个月

夜晚慢慢降临,吃过李母从出租屋里带来的晚饭,又喂李舒云吃过,住院区便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李母与李父一同离开,病房里便只剩下了陈洛与李舒云两个人。

在以往时候,李舒云此刻应该已经准备入睡了——治疗癌症的药物让她身体十分虚弱,精神也很不好,睡眠时间甚至比婴儿还要长——但今天,李舒云仍旧大大的睁着眼睛,没有一点要睡去的模样。

“陈洛,治疗时间真的要两个月吗?我一次都不能出来吗?”

陈洛柔声安慰道:“医生也是为了你的身体考虑。治疗室里有人专门照顾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想你了怎么办?”

“每天我都会去看你的,呃,隔着玻璃,不过没事,你也能看到我。”

“我想抱你怎么办?”

陈洛苦着脸道:“要不,我每过几天就偷偷溜进去一次?你可要跟我配合好,不要被医生发现了。我听说那个方晓博方医生很严厉,训人从不留情,有时候还会打人……”

李舒云咯咯笑了起来:“你一个太空军舰长,还怕一个老医生啊?”

察觉到李舒云的紧张情绪舒缓了一点,陈洛继续道:“怎么不怕,老婆被人家捏在手里,万一使点坏,把我老婆搞成丑八怪了怎么办?”

李舒云笑眯眯道:“我要是真被搞成丑八怪了,你还爱不爱我?”

陈洛嬉笑道:“我想想……嗯,说不好,还是到时评估一下吧,这样,十个人里只要有一个人说你漂亮,我就还爱你怎么样?”

李舒云笑眯眯道:“陈洛,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从李舒云那隐藏着一点恶作剧意味的笑容里,陈洛瞬间察觉到了她想要做什么。不过陈洛仍旧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来到了李舒云病床前,故作茫然道:“什么秘密?”

李舒云从被子下伸出手来,准确的掐住了陈洛腰间一小块肉,用力一拧,陈洛立刻夸张的求饶起来:“老婆,我错了老婆,一百个人成不成?一千人,一千人!只要有一个说你漂亮的就可以!”

李舒云恶狠狠道:“哪怕所有人都说我丑,你也不许不爱我!”

陈洛求饶道:“老婆你这么没有自信?一千个人里怎么也有一两个瞎了眼的会说你漂亮啊。”

“你还说,你还说!”

笑闹一阵,李舒云的情绪总算恢复了正常。陈洛这时才故作神秘道:“哪怕你变得再丑,我也有把握一定会有人说你漂亮。”

李舒云被陈洛的认真模样镇住,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因为有我啊。你变得再丑,在我眼里都是最漂亮的,所以我永远不会不爱你。”

李舒云低声道:“过来。”

陈洛依言走过去,苦着脸道:“还来?”

“弯腰。”

“喂,你下手轻点……”

话还未说完,便感觉脸颊上被两片略显干涩的嘴唇点了一下。陈洛心中一暖,笑道:“我就知道老婆你不会那么狠心。”

李舒云咯咯笑道:“以后不许再逗我。”

谈笑一阵,李舒云精神开始疲倦,不一会便沉沉睡去。陈洛松了口气,脸上笑容瞬间如同潮水般退去。

细心帮李舒云掖了掖被角,陈洛躺在了旁边陪床上。他脑海之中忍不住再度出现白天时候与方晓博,简俊明医生谈话的场景。

“陈洛,我从简医生这里拿到了你爱人的身体资料,我们团队也进行了全面的评估。坦白说,我们并不乐观,你也要做好治疗失败的心理准备。”

方晓博博士是一个严肃古板,不苟言笑的人。再配合上他所说的话语,给陈洛带来了很大的心理压力。这压力直到李舒云已经睡去的现在都无法释怀。

“综合来看,你爱人彻底康复的几率只有不到百分之二十,还有百分之二十的几率是一定程度的康复,比现在情况要好,但无法彻底治愈。再百分之二十则是情况恶化,剩下百分之四十的可能是直接在治疗过程之中死亡。陈洛,你如果确定要接受治疗的话,就在这份文件上签字吧。”

那是一份风险告知书,上面详细列明了此次治疗所会承受的风险。

陈洛记得自己签字的时候脑袋一片空白,双手也有些颤抖。

这像是一次赌博,一次决定了自己未来命运的赌博。而陈洛知道自己手中并没有多少筹码。

机会只有这一次。而如果不赌的话,便连百分之二十的希望都没有。

“唉。”

黑暗之中,陈洛无声的叹了口气。

辗转难眠,不知道几点陈洛才慢慢睡去。早晨时候,天还未亮,陈洛就已经睁开了双眼。

李舒云已经醒了,此刻正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无声的望着天花板,似乎正在思考什么东西。

“这么早就醒了?饿不饿?”

李舒云勉强笑了一下:“陈洛,我有点害怕。”

“乖,别怕,没事的,有我在。”

喂李舒云吃过饭,又扶着她下床走了一会,时间便到了七点。简俊明医生带着护士,以及基因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来到病房,帮李舒云做了一些治疗前的准备,时间便到了八点。

护士们推着病床向治疗区走去,李父,李母,陈洛一路陪同。在路上,李舒云一直紧紧的抓着陈洛的手,似乎这样才能找到一点勇气。而陈洛可以明显的察觉到李舒云的手不仅冰凉,还有一些轻微的颤抖。

病床顺着走廊前进,最终停在了一扇紧闭着的,上面写着“非请勿入”四个大字的门前。一名护士去开门,简俊明则说道:“你们回去等吧。”

门开了。护士开始推着李舒云向内行去。陈洛站在门外怔怔的望着,心中满是沉重。

他知道,自己下一次与李舒云相会,应该在两个月之后了。

病床前进了一半,李舒云忽然叫道:“等一下,等一下。”

护士立刻停下,陈洛立刻向前,伏在李舒云身边,柔声问道:“怎么了?”

李舒云再次握住陈洛的手,低声道:“你要答应我永远只爱我一个,哪怕我死了。”

陈洛这一次没有开玩笑,而是庄重道:“李舒云,我答应你,我陈洛只会爱你一个,无论生死,直到永远。”

李舒云微笑一下,吃力的仰起头,再次在陈洛脸颊上亲了一下。旁边,李母已经红了眼眶。

大门终于关闭,简俊明,陈洛,李父,李母等人都被关在了外面。剩下的征程,将只有李舒云独自去面对。

人类生殖研究中心,简雅仍旧伏案于试验台前忙碌。相比起几天之前,她明显的瘦了,脸色也苍白了一些。

苏思慧从外面匆匆走来,向简雅叫道:“小雅,你怎么还在这里?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么?”

简雅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望着自己这名平常总是喜欢咋咋呼呼的同事:“今天?什么日子?”

苏思慧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今天是你那个太空军的帅哥未婚夫与你通话的日子啊,还有十分钟就到时间了。”

简雅为难道:“我这里还有活儿,走不开啊。这样,你帮我跟他说一声,下次再通话吧,这次就算了。”

苏思慧夸张叫道:“小雅,你没搞错吧?你知不知道太空军的男人多受小姑娘们欢迎,尤其还是个舰长,还长的那么帅,你就不怕别人抢了呀?说实话,我要不是结婚了,哼哼……”

简雅头痛般敲了敲脑袋:“得得得,别说了,我去就是了。”

来到休息室,打开视频通话界面,徐鹏涛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简雅面前。

“小雅,你精神不好吗?发生什么事了?”

简雅闷闷不乐道:“我得出了一个很明显错误的结论,但怎么都找不到错在哪里。”

“不会吧,你检查过了?”

“我连续做了好几天的实验,每一次都是这样。”

徐鹏涛皱起眉头,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小雅,你有没有想过你才是对的?”

简雅眼前一亮,但随即又熄灭了下去:“不可能的,不可能。”

徐鹏涛嘿嘿笑道:“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呢?说不定正有个惊世大发现在等着你,可千万别错过这次机会。”

简雅犹豫道:“我再试试吧。”

“嘿,这几天有没有想我?”

“想啊……呃,你说什么?啊,对了对了,今天就先这样,我挂了啊。”

徐鹏涛不满道:“嘿,嘿,别啊,你着急这几分钟时间?你不知道我等了多久,别老是想着工作,稍微多分那么一点时间留给我行不行?简雅!”

话还未说完,简雅已经一把关掉了视频通话,转头便向实验室冲了过去。

太空军基地通讯室之中,徐鹏涛悻悻离开,旁边等候着的一名下属立刻叫道:“我赢了我赢了,嘿,我早就说过,徐舰长要么接不通,要么通话时间超不过十分钟,看看,看看!”

徐鹏涛心中没来由的冒出一股怒火:“你们几个,通讯完了都给我去关禁闭!”

第二十八章 大问题

简雅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实验室,不顾旁边苏思慧那诧异的目光,利落的取出几份材料,埋头开始了新一次的实验。

这一次,简雅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认真——虽然前几次也同样认真——的开始了记录和观察。每一个数据都会反复核对,每一个步骤都会反复检查,一直到最终数据出现为止。

结果仍旧是那个数字,与前几十次试验一般无二。

简雅慢慢坐下,眉头皱起,开始了苦苦思考。

“鹏涛说得不错,如果我才是对的,如果我的实验和数据才是对的,那……”

这意味着什么,简雅心中很清楚。

“实验室之中的环境较为理想,可就算如此,受精卵也绝无可能发育成胚胎,如果是在自然生殖环境下,卵子恐怕根本无法受精。这样的话,人类岂不是根本无法再生育了?”

在这段时间之中,简雅反复验证了每一个可能影响到最终结果的步骤,更换了数个批次的材料,采取各种不同的设备反复验证,采取不同的算法反复计算,可结论始终未曾变过。

这毫无疑问是个很大的问题,涉及到整个人类文明的大问题。

简雅思考片刻,将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的实验数据整理了一下,毅然来到了导师办公室门前。

任明远放下手中文件,问道:“小简来了?什么事?”

“老师,是这样的……”

简雅整理了一下语言,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任明远的眉头便深深的皱了起来。

末尾,简雅补充道:“我怀疑这是一种普遍现象,原因可能是环境变化,辐射污染,天气影响等综合导致。我认为应该对此加以重视,尽快查明原因。”

喝了口茶水,任明远慢悠悠道:“年轻人敢想,敢做,这是好的,我也是鼓励的,可面对一些非常规的结论还是要慎重一点,不要总想着有什么大发现,可以轻易推翻前辈的结论,你还年轻,最基本的敬畏之心还是要有的。”

简雅焦急道:“老师,这个数据很容易验证,我都做了记录的,您看一下。”

“好,我一会就看。小简,你最近一直在忙这个项目吧?行了,我找别人来接手,你去准备下一个项目吧。”

“……好。那,老师,我先走了。”

简雅犹豫着离开了导师办公室,可是忽然间想起还有一件事情,在走到门口,刚刚将房门关上的瞬间,又将门推了开来:“老师……”

她赫然看到,任明远将那一叠凝聚了自己无数心血的记录随手扔到了垃圾桶里。

一股怒火瞬间从心中升出,让她浑身麻木,僵在了那里。

任明远怔了怔,尴尬道:“不小心,嗯,不小心掉了。”

简雅没有理会导师那疏漏百出的借口,慢慢道:“老师,您如果信不过我的结论,我们可以实际验证一下,培育一枚受精卵,让它自然发育,看看能不能最终发育成胚胎。”

这是最简单的验证方法。如果最终成功发育了,那自然证明简雅的结论是错的。反之则是正确的。并且,这并不需要太长时间。

任明远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我们中心是伦理委员会监管的重点,你想害大家都受处分么?”

直接在人类身体上展开未受验证的,安全性无法保障的试验被伦理委员会严格禁止。但在胎儿方面则有一些争议,因为无法界定“物”与“人”之间的具体界限。

一枚受精卵很显然无法看做是人,只能当做物来处理,但一个距离生产只剩下一周或者一天的胎儿,虽然还未出生,但也不能当做物来看待,而必须当成一个有限度的“人”来看待,除了生理学母亲之外,没有人有权限处置它。

可关键问题在于,时间间隔在哪儿?

目前伦理委员会规定的是,胎龄十八天之内,也即第一个神经沟发育出现之前,胎儿被当做物来看待,在它身上进行试验不涉及伦理争端。但十八天之后则被严格禁止。

由此,人类生殖研究中心所进行的一切试验,在受精卵发育到十八天之前都会统一销毁,一旦超过十八天,胎儿有了第一个神经沟则严格禁止被销毁,因为它已经是广义上的“人”,而人不能被销毁。

任明远可以想象,如果人类生殖研究中心这里一不小心搞出了胎龄超过十八天的“胎儿”会有多么麻烦,会引起多少伦理争端。到时,销毁不能销毁,继续让它发育下去,谁来做它父母?这种事情一旦被大众所知晓,会引起多少舆论争端?

一旦有这种事情发生,包括任明远在内,所有人都会受处分。

简雅话一说出口,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是现在不是争论对错的时候。

“老师,您就看看我的研究数据,您看看就知道了。”

任明远冷冷的望着简雅,将原本已经拾起来的那叠文件又丢到了垃圾桶里:“小简,你最近精神状态有些不正常,你先休息一段时间吧。”

“老师,老师,我……”

“闭嘴!要我叫保安么?!”

简雅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导师办公室,来到自己的实验台前默默的收拾着东西。苏思慧察觉到了异常,关切道:“小雅,你怎么了?”

简雅勉强笑了一下:“我没事。我……我要休息一段时间。”

抱着箱子走出人类生殖研究中心大楼,简雅再也忍耐不住,大滴大滴的泪水滚滚而出。

人类科学院,月球不明发光体研究处置中心会议室,何正奇,黎修诚,项立辉,莫岳等人,以及几十个研究分析团队的负责人各自在座。

“大家都说说吧,这段时间都有什么发现。”

几十名负责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说话。何正奇眉头微微皱起:“什么发现都没有?”

一名地质力学专家迟疑道:“目前对于此次月震成因的研究有了一点收获,我们已经明确,此次月震成因是月球内部发生了地层断裂,但进一步的原因还未查明。”

“目前暂未发现月球不明发光体对周围环境造成的任何影响。”

何正奇轻轻敲了敲桌子:“发光体就在那里,甚至肉眼都能看到,你们的结论却是它没有给周围环境带来任何影响?温度,辐射,压力,都没有?”

那名负责人硬着头皮道:“虽然很难置信,但确实如此。”

“我们研究团队没有找到任何可能导致发光体出现的原因。我们的任何研究手段都表明,那发光体根本不应该存在。”

黎修诚道:“可现实却是它就那样存在着。”

那名专家苦笑道:“这正是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何正奇转过头来,看向了项立辉:“老项,你那边怎么样?”、

项立辉同样摇了摇头:“所有部门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老赵?”

“没有异常。”

这种情况就比较棘手了。让人们感到最为难的地方不是有什么问题搞不清楚,而是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该向哪个方向研究都没有头绪。

洪明轩看了看周围,略有些迟疑的举起了手。何正奇示意了一下:“老洪,你说。”

洪明轩看了看常磊,常磊微微点头。于是洪明轩说道:“我仍旧怀疑这东西与无工质推进技术有关。这段时间我跟老常又进行了一些研究,完善了一些无工质推进的理论,我们越看这东西越像。”

一名专家提问道:“洪博士,那你看来,这发光体到底是什么东西?哪种东西会丝毫不对周围环境产生影响?”

“暗物质。”洪明轩毫不犹豫的道:“无工质推进技术必然会涉及到暗物质,或者说,不存在确定意义的,完完全全的无工质。当前有可能实现的无工质推进技术虽然不涉及现实物质,但会涉及到暗物质。那些发光体就是经过无工质推进发动机处理之后,释放可见光的暗物质。当然,除了由不可见变为可见之外,暗物质的其余特性仍旧没有发生改变,所以它们不会对周围环境造成任何影响。唔,除了引力。但在月球引力场之中,这一点引力根本无法测量。”

洪明轩的发言让与会专家们面面相觑,甚至没有人出来讨论。因为所有人都感觉这实在太异想天开了。

何正奇右手下压,示意洪明轩坐下。旁边,另一名专家举起了手。洪明轩认识那人,知道他叫季哲轩,是一名通讯专家。

经过何正奇同意后,头发乌黑,皮肤光洁,保养极好的季哲轩慢慢说道:“我有一个猜测,仅仅是猜测——月球不明发光体有可能是某种生命。”

何正奇视线陡然锐利,会议室之中则再也无法保持安静,人们纷纷开始议论起来。

“哲轩,你讲一讲。”

第二十九章 宇宙生命

在季哲轩说出“月球不明发光体有可能是某种生命”这个猜测之后,便连洪明轩都吓了一跳,心中隐隐生出了一种“我敢想,你这家伙比我更敢想”的感觉。

“在对不明发光体进行通讯方面研究的时候,我偶然注意到,发光区域内的光度变化似乎有某种规律。譬如,在我们编号为a87的区域内,在过去连续十天内,每过三个小时,它便会增加大约十七分之一的亮度,一直增加到原本的两倍,之后便会以同样的速率降低。而在它相邻的a86区域则正好相反,先降低,后增强。我们一共划分了大约两千个区域,而这两千个区域内有至少一千三百个存在某种规律。其余区域也可能存在规律,但可能周期较长,我们还未有结论。”

在季哲轩讲出这段话之后,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猜测不明发光体为生命,似乎也不是那么无稽。

“你们破译出什么没有?”

“暂时还没有。”

何正奇想了想,果断道:“老赵,老项,你们两个立刻联系密码学相关机构,让他们派出精干人员来协助破译。哲轩,这方面的工作你来负责。”

季哲轩点了点头。洪明轩低声对常磊道:“自带无工质推进能力的宇宙生命?这太疯狂了。”

“我们身为科学家,对任何事情都不应大惊小怪。”

当季哲轩讲出这个猜测,并拿出相关证据支持之后,会议的讨论重点立刻转向。人们敏锐的意识到,从此刻开始,处置中心将以“确认不明发光体是否为生命”,以及“如果确认为生命,那么确认该生命目的”为主要研究方向。

黎修诚缓缓道:“或许我们不必如此紧张。就算真的确认了它是生命,情况也未必会那么差。从它至今为止没有给地球带来任何影响来看,说不定它只是恰好路过,呆一段时间就有可能自行离开。”

宇宙之大,无奇不有。那么诞生一种自带无工质推进能力的流浪生命,且该生命恰好经过太阳系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

一名专家愤愤道:“这家伙——如果它真是生命的话——它已经谋杀了我们人类超过九百名优秀的宇航员,给我们带来了惨重的损失。”

“和全人类相比,九百名宇航员的牺牲不算什么。”

“我提议,立刻派相关工作小组携带大型科研设备到月球实地考察。”

何正奇对此不置可否:“先等等再说。”

首都肿瘤医院。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在煎熬之中等待了一天多的时间,陈洛终于等到了探视时间的到来。

在方晓博博士的带领之下,陈洛沿着一条走廊走了许久,才来到一间紧闭着门的房间前。门打开,陈洛便看到了里面的构造。

那是一个很简陋的小房间,除了一个办公桌,一把椅子,以及一台电脑之外别无他物。内部的墙壁则是一面巨大的透明玻璃,站在这一侧可以清晰的看到另一个房间。

那房间之中摆着许多陈洛不认识,也看不懂的白色设备,有许多穿着全身隔离服的医护人员正在忙碌。房间中间是一张看起来充满科技感的病床,李舒云就躺在那上面。

她身上接着不知道多少条管子,不知道有多少药物正在同时进入她的血管。

望着昏睡之中的李舒云,陈洛的思绪不自觉的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候的自己还未进入太空军,还是一名普通的公司职员。李舒云就那样出现在了自己的生命之中,与自己相恋。

李舒云家同样是普通家庭,可是她的父母却丝毫没有那种精明与市侩。他们没有嫌弃自己是孤儿,没有嫌弃自己挣钱不多,从始至终一直给了自己最大的理解与支持。甚至,在自己为了圆梦,决定辞职报考太空军岗位,长达两年没有一分钱收入的情况之下,都始终待自己如同亲儿子一般。

那时候,为了让自己接受更好的考前培训,找更好的老师,买更好的教材,李舒云甚至同时打三份工,从早忙到晚不得休息。

每当看到李舒云满是疲倦的回到家中,陈洛心中便满是愧疚。他曾无数次的发过誓,自己今生必然不会背叛她,必然要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

后来,自己如愿以偿进入了太空军,从实习机械师,机械师,操作员,动力控制员,实习参谋等一路走来,最终成为太空军舰长,可是李舒云却,却……

陈洛曾经问询过简俊明,简俊明告诉他,癌症这种病的诱发因素有很多,过于劳累也是其中之一。

慢慢的回忆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已经慢慢从陈洛眼角流出。

“舒云啊,你是怕你死了后我不肯再娶,就此孤独终老,所以才执意要为我留下一个孩子的么?可是,没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一定要把你救回来,我哪怕什么都不要,也绝不会让你就这样死掉。”

方博士轻轻拍了拍陈洛的肩膀。陈洛身子轻轻一震,从悲伤之中回过了神。

“她睡着了?”

“那是深度麻醉。治疗前七天是关键时刻,这一阶段的治疗直接关系成败,为了确保成功率,她必须进入深度麻醉状态。”

“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目前来看还可以。不过未来如何还说不好。”

陈洛心中微微放松了一点:“拜托您了。”

离开研究中心大楼,简雅并未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屋,而是回到了家中。母亲李淑华察觉到她情绪不对,但不管怎么问,简雅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流泪。没柰何,她只能打电话将简俊明叫了回来。

“是不是鹏涛那家伙惹你生气了?小雅,你别怕,爸爸去教训他。敢惹我女儿,他吃了豹子胆!”

简俊明一回家便叫嚷了起来,李淑华则瞪了他一眼:“鹏涛可是个好孩子,不关他的事,好像是工作的事情。”

“工作怎么了?哎,小雅,不是爸爸说你,你整天那么忙,连家都回不了,要是不顺,干脆辞了算了,爸爸养你还是能养起的……”

在父母两人的劝慰之下,简雅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吃过了饭,简雅早早的回了房间,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她忍不住再一次开始反复思量自己试验的每一个步骤,所获得的每一个数据,翻来覆去,翻来覆去,不知道想了多少遍,一直到太阳升起都未睡去。

她越想,便越感觉自己是对的。

毕竟,自己采用了不同来源的供体材料,不同的验证方法,不同的算法,为了排除己方实验室环境影响的可能,甚至还请求位于不同大洲的其余实验室也进行过类似实验来帮自己收集数据,所有可能出错的地方自己都考虑到了,可最后的结果却完全一致,这怎么可能是错的?

但是……该如何去证明?

现在没有人会相信自己。如果没有切实证据就去到处宣扬,所有人都只会认为自己是想出名想疯了。

虽然随着时间流逝,不需要自己去宣扬,这件事情也迟早会被人发现,可这里存在一个时间差的问题。哪怕能早一个月让这件事情引起政府层面的重视,从而提早应对,情况也会完全不同。

“我是一名科学家,将真相尽早披露出来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使命。哪怕最后证明是我错了,也总好过什么也不做。”

清晨的阳光已经投过窗帘,微微照射进了卧室一点。迎着光芒,简雅暗暗下定了决心。

“那么……我该怎么做?”

想了片刻,一个想法渐渐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早饭时候到了。简雅凌乱着头发,红肿着眼眶走出了卧室。在餐桌之上,简雅郑重对简俊明道:“爸爸,我想请你帮帮忙。”

简俊明咬了一口包子,诧异道:“什么事?”

简雅深吸一口气,将昨天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包括自己的实验数据,结论等完完整整的讲述了一遍。

简俊明的神色愈发凝重,李淑华却满是忧虑的望着简雅,等简雅讲完了,还伸出手来摸了摸简雅的额头,自语道:“也没发烧啊,怎么说这么多胡话?”

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简雅便预见到了父母不相信自己这种情况。自己的结论毕竟太过惊人,父母不相信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在自己的计划之中,必须要争取到父亲的帮助,没有父亲,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简俊明凝声道:“小雅,我相信你。”

简雅秀目圆睁,满是不可置信,李淑华则惊叫起来:“老简,女儿不正常,你也不正常了?”

简俊明咳了一声:“有些事情,我自己一直在猜测,但一直不敢说出去。淑华,小雅,我最近收治了一个病人,叫李舒云的,她爱人叫陈洛,以前是月球基地的宇航员。之前发生过的月震事件都知道吧?还有那什么不明光束,闹得沸沸扬扬。”

“这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政府辟谣说光柱和月震什么的都是自然现象,但好多人都猜是不是外星人什么的。原本我也是不信的,但这么多奇怪的事情都凑在一起……”

简雅不可思议道:“爸爸,你是说,我实验里那些胚胎无法发育的现象是外星人搞的鬼?”

简俊明敲了敲桌子:“说不定外星人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灭绝我们人类呢?”

在这一刻,简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爸爸,你还真敢想。”

李淑华瞪了简俊明一眼,对简雅道:“你爸爸逗你开心呢,别理他。”

“你懂什么。小雅,跟爸爸说说,你打算怎么办?”

简雅定了定神。不管爸爸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相信的自己,只要他相信自己就好。

“我……”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虽然明知道李舒云一直在沉睡,自己也根本无法与她相见,陈洛仍旧固执的守在医院之中,随时等候着来自方博士的消息。

陈洛的整个思绪,所有心情都被这些消息所主导。任何一个微小的好消息都能让陈洛欣喜若狂,任何一个哪怕再小的坏消息都能让陈洛如同坠入地狱,心中忐忑许久。

第七天就要来了。而陈洛知道,这一天李舒云将会苏醒,方博士团队也会对这几天时间的治疗做一个阶段性评估,以确认治疗有效度,以及未来的治疗方案。

可以说,整个治疗方案成功与否,至少有百分之八十可以体现在这份阶段性评估上。

在这一天,陈洛仿佛回到了几年之前,自己决定向李舒云告白的那个时候。那一天,陈洛同样从早晨就开始忐忑,从早晨就开始胡思乱想,一会信心满满,精神振奋,一会情绪低落,信心全无。

在漫长的等待之中,陈洛看到了方博士的身影。他眉头紧皱,一边向前走,一边低声与旁边的简俊明医生说着什么。陈洛一颗心立刻提起。

“很抱歉,陈洛,评估结果显示,你爱人不适合接受基因疗法,治疗失败了。”

第三十章 保守治疗

骤然间听到这句话语,陈洛只感觉一道闪电猛然劈在自己头上,让自己眼前发黑,脑袋也一阵阵的眩晕。

旁边,同样在等候着的李父与李母两人也一声惊呼,李父还好,李母已经开始了低低的抽泣。

方晓博满是怜悯的望着陈洛,低声道:“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嗯,治疗费用大概还剩下几十万的样子,后期医院会与你结算。”

陈洛扶住墙壁,稳住了身体,低声道:“舒云她,她现在怎么样?”

“你爱人状态大概还算平稳。后续的治疗会继续由简医生负责,你们有什么事情可以沟通一下。”

方晓博交代了一些问题便即匆匆离开,旁边,简俊明叹了口气:“小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都尽力了。我建议后续进行保守治疗的方案,让你爱人安稳度过这最后一程吧。”

陈洛知道,这里所谓的保守治疗并不以治愈病症为主要目的,而是以降低病人痛苦为首要目标。选择保守治疗,也就意味着接受了失去李舒云的命运。

“她还有多长时间?”

“大概,大概半年。”

“我……我什么时候能见她?”

“再过几个小时吧,护士会把她送到病房来的。”

陈洛的身体一直在不断的颤抖,哪怕扶着墙壁,也感觉有些站立不稳。他慢慢的蹲下,又靠着墙壁坐下,只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

“失败了么?哪怕我拼命争取,最终还是失败了么?”

“这真的就是命么?”

简俊明有些不敢看陈洛的眼睛,匆匆交代几句就离开了。病房之中,李母低低哭泣着,李父拍了拍陈洛的肩膀,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沉重的叹息了一声。

简俊明此刻心中也有些沉重。自从成为一名医生以来,这种事情他不知道见过了多少,可是每次见到,还是心中有些不忍。

回到自己办公室,身穿一身护士服,做护士打扮的简雅立刻迎了上来:“爸爸,怎么样了?”

简俊明稳了稳心神:“我已经忙完了,一会就去和老霍说。检材准备好了没有?”

“都准备好了,总共三千份,我按照你给的名单,跑了四十多家医院才收集全的。全都是初次孕检孕妇的血样,现在就在冷冻车里冻着,随时可以检测。”

这些检材全都是简俊明通过朋友、亲人等私人关系,以科研的名义从各家医院之中收集到的。这其中蕴含的风险,即便简雅不是临床医生也能清晰感受到。

简俊明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否则爸爸的工作得丢掉,你也得被抓进去。私自大批量收集患者血样并私自使用医院设备检验可是大罪,能判好几年。”

简雅此刻也有些紧张:“爸爸,你放心,我一个晚上就可以检验好这些检材。但你一定要注意不要让人进来啊,被人撞见了可就完了。”

“晚上一般没有人会到第七化验室去,我也会帮你盯着。”

商量好了行动细节,办公室内出现了短暂的安静。片刻,简雅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爸爸,舒云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基因治疗方案失败了,以后只能继续保守治疗了。”

简雅怔了怔,心中情绪有些低落:“舒云姐姐好可怜。”

“这就是命啊。”

此刻,地球环绕轨道,太空军基地,镇武号战斗飞船之中。

每天的日常训练仍旧在继续进行着,身为舰长的徐鹏涛也如同往常一样,指导着飞船之中各个不同的岗位互相协作,处理着各种预定的事件。一切都和以往没有什么差别。但不知道为什么,徐鹏涛总是感觉船舱之中的气氛有些怪异,似乎总有人在暗中打量自己,但当自己注视过去的时候,那目光又会瞬间消失。在自己身后似乎总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但当自己转身的时候,却看到自己那些战友们明明是在认真训练。

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徐鹏涛压下心中的疑惑,认真开展着既定的训练项目。一直到训练结束,徐鹏涛才松了口气。

今天又是自己与简雅通话的日子。为了这一天,他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他决定今天无论如何不能让简雅提前结束通话,无论如何都要与自己好好聊上半个小时,以慰藉自己的相思之苦。

在他将要转身离开船舱,打算通过连接桥去往基地通讯室的时候,那种怪异的,被注视的感觉又出现了。这一次他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向前飘去。

在舱门即将关闭的一瞬间,身后的低低议论声陡然大了起来,一些话语也钻进了他的耳朵:“嘿,嘿,都过来,我赌这次根本无法接通。”

“我赌十分钟以内。”

“我赌……”

徐鹏涛的身体猛然僵住,心中那一点期盼之情瞬间被浇灭。他脑海之中浮现出了简雅那动人的身影,又浮现出简雅一心扑在工作上的样子,过了片刻,又浮现出了下属与战友们看向自己的那些眼神。

那些眼神并没有恶意,有的只是怜悯与同情。可是徐鹏涛偏偏受不了这些。

他黑着脸,并没有前往基地通讯室,而是转身又打开了舱门。

“今天加练!”

“什么?!”战士们同时惊呼,可是望着徐鹏涛那如同要吃人一般的眼神,又悻悻的将想说的话语吞了回去。

“简雅,我生气了,我很生气!如果这次你没有想办法主动和我联系,你就死定了!”

如果被战友们知道一向以心理素质过硬,处事果决著称的徐舰长心中此刻竟然是如此小儿女心态,恐怕会跌碎一地眼镜。此刻便连徐鹏涛自己都感觉有些奇怪,想了片刻,最终暗自叹息道:“这就是恋爱中的男人啊。”

此刻,首都肿瘤医院之中。简俊明小心翼翼的回到办公室,将一枚电子钥匙交给了简雅。

“开始吧。”

“好。”

简雅有些紧张的起身,来到大楼之外,打开冷冻车舱门,将一辆满载着检材的小推车推了出来。

虽然此刻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但医院之中仍旧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带着护士帽的护士,穿着病号服的患者,穿着各异的病人家属,等等等等,让这里如同菜市场一般杂乱。

类似简雅这样推着小车在楼道之中行走的护士并不算少见,甚至简雅一路走来都遇到了好几个,但简雅心中却偏偏十分心虚,似乎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自己一样。幸亏巨大的口罩将简雅一张脸的大部分都盖住了,否则不管是谁都可以清晰察觉到她的紧张。

“医生,医生!”

便在简雅推车急走的时候,一个略带哭腔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简雅吓了一跳,就看到一名患者家属急匆匆的冲了过来:“医生你快来看看,我孩子体温到了四十度了!”

“我,我……”

简雅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忽然看到旁边一名年轻医生走过,心中急转,立刻道:“医生在那里,你们找他看看!”

那名家属立刻放过简雅,冲向了那名医生。

简雅松了口气,继续推车前进。前方几名医生结伴走来,一边走一边讨论着什么东西,见到简雅过来,其中一名医生叫道:“护士,麻烦通知下你们赵主任,七十六床患者需要下特殊照顾……”

简雅心念电转,立刻说道:“我们科没有姓赵的主任。”

“你不是心脏内科的?”

“我是检验科的。”

那医生诧异的望着简雅,嘀咕道:“明明穿着心脏内科的护士服……”

简雅没敢多说,推着小车匆匆走过。

终于来到第七化验室门前,简雅做贼心虚般看了看周围,发现没人,才颤抖着将电子钥匙贴在了门口。但手一抖,没有拿稳,电子钥匙啪一声掉在了地上,在静谧无人的走廊之中传出了好大回音。

简雅又被吓了一跳,急忙将电子钥匙捡起,这一次才顺利将门打开,推着小车走了进去。

直到房门关闭,简雅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只感觉这一路走来就如同在丛林之中冒险一般,简直步步惊心。

休息片刻,简雅如法施为,又继续走了三趟,才将所有检材都运到了第七化验室内。打开设备,取出信息芯片与控制器连接,一切准备好之后,才将第一份检材放到了设备之中。

这些设备可以通过这些孕妇的血样,精确的确定孕妇的受孕时间,时间误差不超过五个小时。而简雅清晰的记得,自己所做的实验之中,出现基因突变导致胚胎无法发育的时间是十月二十二日。

在这个时间节点之前,实验从未出过差错。在这个时间节点之后,所有实验无一例外全部显示出了基因突变的特征。

既然如此,只要通过检测,看一看有没有孕妇的受孕时间是在这个节点之后,便可以很容易的验证自己究竟是对是错了。

便在简雅全神贯注开始检测的时候,穿着常服的检验科科长霍志民急匆匆的来到了医院,一边走着,一边打着电话:“老简,我东西忘在第七化验室了,你快过来,开门拿一下。”

第三十一章 这就是命

在接到霍志民电话的那一瞬间,简俊明脑袋便嗡了一声。

此刻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按照时间来算,简雅早已将所有检材带入化验室开始了检验。此刻只要一开门,所有东西便会立刻暴露在霍志民眼前,自己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昨天时候,自己是以病患到了晚上才能采集血样,而血样需要尽快检测的借口才找霍志民要来了钥匙,谁能想到,他竟然将东西忘在了第七化验室?

脑袋里急速转动,简俊明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你这个老霍,什么东西这么着急?我都睡了,明天再拿吧。”

“不行啊老简,那份文件明天早上就得交上去,我得连夜写,十万火急啊。”

“我帮你拿去。”

“你找不到在哪儿。快来吧,我在门口这里。”

“行,你等我一下。”

简俊明一边磨蹭着时间,脑袋一边急速转动。想了片刻,果断拨通了简雅的电话,但却根本无法接通。

直到现在,简俊明才反应过来,第七化验室做了电磁屏蔽,无线电信号根本无法传递进去。

“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简俊明硬着头皮离开值班室,一步一挪的向着第七化验室的方向走去。还未走到跟前,霍志民便焦急的迎了上来:“钥匙呢?给我。”

简俊明僵硬笑道:“没在我这。”

霍志民一怔:“老简你可别害我,弄丢了事情就大了。”

“丢不了丢不了。”

简俊明上前几步,只感觉自己的手臂都在颤抖。他轻轻按了按门铃,霍志民疑惑道:“里面有人?在做什么?”

第七化验室内,正在全神贯注操作设备的简雅被忽然间响起的铃声吓了一跳,差点将手中的检材摔碎。将检材放下,她的心脏兀自在砰砰跳动不止。

“被抓住了?被人发现了?”

望了望旁边摆放着的一大堆检材,简雅一颗心渐渐沉入了谷底。她试探着向前一步,对着话筒问道:“谁?”

简俊明低声道:“我,快开门。”

听到是父亲的声音,简雅心中立刻松了口气。她走上前去将门打开,却突然看到父亲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于是瞬间便愣在了那里。

霍志民满是疑惑的打量着简雅,又看了看放在旁边的一大堆检材,忽然间嘿嘿冷笑了起来:“好啊老简,我说你磨磨蹭蹭做什么,原来是有事儿啊……”

简雅眼皮跳了跳,呆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说,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咆哮:“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不仅连累爸爸丢工作,我也得去坐牢……简雅啊简雅,你说你图什么,就算人类无法生育又如何?和你有一毛钱关系啊……”

简俊明下意识放低了身段:“老霍,听我说老霍,我也是迫不得已,你……”

霍志民嘿嘿冷笑道:“这次准备了哪方面的论文?要往哪儿发?人类医学院还是《扁鹊》期刊?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连我都瞒着,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放个大卫星了啊。说吧,怎么补偿我?”

简俊明心脏剧烈的跳动了几下,讪笑道:“嘿嘿,你想要怎么补偿?”

霍志民手臂猛然一挥:“你女婿不是太空军的舰长么?你让他想办法给我弄半斤太空培育的碧螺春,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否则我跟你没完。”

简俊明长出了一口气,急忙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那还藏着几瓶陈酿茅台,分你两瓶。”

霍志民眼睛一亮:“还是你了解我。”

“就是你这嘴巴可得严点,今天这事儿千万不要说出去。”

“放心,你还不知道我。得了,你继续,我先走。唉,一天天跟催命似的……”

霍志民绕过检材,在旁边一堆文件里抽出一份,摇着头走了出去。

看霍志民走远了,简雅才回过神来,连忙关闭房门,身子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

“爸爸,这,这……”

简俊明深呼吸了一下,勉强道:“小雅,别管那么多,赶快干活。”

“好,好……”

简雅支撑着爬起来,重新来到了控制台之前。

简俊明离开,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简雅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操作起来便愈发熟练。

一份一份早已按照规格包装好的检材被放入入口,顺着传动带进入机器内部,一项一项的数据便自动生成,进入到了简雅提前准备好的存储芯片之内。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简雅才将最后一份检材放入入口。等数据收集完成之后,简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此刻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五点。而最多六点半,这里便会有工作人员到来了。

简雅匆忙开始了扫尾工作。将自己带来的所有东西,留下的所有痕迹等等全部清理一遍,将所有检材全部推出去放到冷冻车上,一切事情做完,才将电子钥匙交还到了父亲手中。

简俊明同样一夜未眠。父女两人相见,各自无言。

刚想离开,简俊明忽然叫道:“小雅,记得找鹏涛要半斤茶叶。”

“知道了。”

惊心动魄的一夜过去,迎着初升的朝阳,简雅匆匆回到了家中。将存储芯片之中的数据导入电脑,运行了一个简单的统计程序,最终的结果便呈现在了简雅面前。

在看到结论的时候,简雅忽然感觉自己心中有些寒冷。

通常来说,出现怀孕迹象后,孕妇便会来到医院之中进行进一步检查,以确认怀孕状况。而察觉到怀孕迹象出现的时间有长最短,在现有技术下,理想情况下,简便的家庭式测验方法最快可以在卵子受精后的第七天呈现结果。

检验的数据也支持了这一点。三千份检材之中,简雅看到至少有六百份检材的送检时间与卵子受精时间不超过十天。

而现在,距离十月二十二号这个关键时间节点已经有十六天时间过去,但三千份检材之中,没有一份检材的卵子受精时间是在这个时间之后。

这不符合常理。按照统计学规律来说,如果十月二十二号当天以及之后几天有受孕的,在今天之前必然会有一部分孕妇来到医院进行检查,她们的血样也会来到自己手中,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一个也没有。

首都四十余家设有妇产科的医院截止到今天为止,没有收治到一例在十月二十二号当天——也即自己在实验室之中的实验开始检测到基因突变现象的那一天——以及之后受孕的孕妇。

这不可能是检材收集上面出了差错。因为数据告诉简雅,在十月二十一号,也即关键时间节点之前一天受孕的检材就有三百余份,怎么可能到了第二天就一例也没有了?

这个结果,似乎只能意味着一件事情。那便是,在关键时间节点之后,似乎,人类真的无法生育了……

“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什么原因导致的?”

简雅努力的回想着,忽然间心中一惊。她想起来了。

新闻报道之中清楚的显示着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一天,月球上发生了不明月震,并最终导致九百余名优秀宇航员丧生。那一天,月球上出现了不明光柱,长度足足有几十公里,就算用肉眼都可以清晰看到……

简雅悚然而惊。

便在这个时候,父亲简俊明的话语似乎再度在耳边回响:“说不定外星人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灭绝我们人类呢?”

“说不定外星人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灭绝我们人类呢?”

简雅喃喃自语着这句话,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她下意识的拿起手机,想要将这个发现告诉导师,让他立刻上报,但过了片刻,却又缓缓将手机放下。

“再等几天,再等几天。我要通过爸爸的关系,再去那些医院收集一批检材,再做一次检验。一定要把证据落到实处,只有这样,导师才不会忽略……”

简雅神色阴晴不定,心中转着无数个念头,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在床上沉沉睡去。

首都肿瘤医院,病房之中,陈洛早早醒来,呆呆的坐在妻子病床之前,望着仍旧处于昏迷之中的妻子怔怔出神。

李舒云此刻仍旧处于深度麻醉之中,大约还需要一两个小时时间才能醒来。

简俊明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走了进来,向陈洛道:“起这么早?”

陈洛点了点头。简俊明查看了一些李舒云的数据,安慰道:“快了,她很快就能醒。”

陈洛忽然抓住简俊明的衣袖,涩声道:“简医生,真的没有希望了么?”

简俊明忍住打哈欠的感觉,叹道:“小陈,这就是命啊。”

“简医生,您是这方面的专家,您知不知道还有哪种治疗方法可能对舒云有效?我不怕风险,只要还有希望就好。也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多少钱我都能拿的出。”

望着略显憔悴,比之前瘦了足足一圈的陈洛,简俊明心中同样不是滋味。犹豫良久,简俊明还是叹息一声,轻轻挣开了陈洛的拉扯,再度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小陈,这就是命啊。”

第三十二章 纳米机器人

简俊明医生带着几名护士悄然离开,陈洛颓然坐在了折叠椅上。

他脑海之中不断回响着简俊明的话语,一股从内心深处散发出的苦涩感觉以最快的速度蔓延到了全身。

“这就是命啊……”

“这就是命啊……”

“不,我偏不信这命,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

“我要是信这命,一开始我早就死在月球上了!就是因为不信命,我才活到现在!”

陈洛起身便要去找简俊明,便在这个时候,身后躺在病床上,一直昏迷着的李舒云忽然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陈洛身体立刻僵住,然后立刻转身,来到了李舒云身前。在这转眼之间,他脸上的所有沉重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轻松愉悦的笑容,似乎刚刚遇到了什么好事情。

“舒云,你醒了?”

李舒云双眼无神的晃动着,里面没有一丝焦点。她的意识似乎还未回归到身体之中。

陈洛轻轻的握住了李舒云的手,慢慢的贴在自己脸颊上,看向妻子的眼神之中满是温柔。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舒云才慢慢说道:“我……我睡了多久?”

“没有多久,才七八天而已。”

“治疗……治疗结束了?结果怎么样?”

陈洛心中一酸,却仍旧维持着轻松的语气:“新来的这帮医生技术不行,我把他们都赶走了,过几天我再帮你找几个新的。”

李舒云虚弱笑道:“治疗失败了么?”

“没有没有,他们是回去调整治疗方案去了,过几天可能要换新的医生过来。我可告诉你,舒云你可别瞎想,别自己吓唬自己……”

陈洛叨叨不休的说着,却被李舒云打断:“我还有多长时间?”

“时间长着呢,怎么也要到咱们养了七八个孩子,一个个看着他们上学成家,做了爷爷奶奶之后才行啊。”

“我……我还有多长时间?”

李舒云微笑着,认真的望着陈洛的眼睛。

“你不要总是想那些有的……”

“多长时间?”

陈洛脸上的笑容终于无法再维持下去。他慢慢的沉默下来,许久,才吐出一个词语:“半年。”

“还有半年啊……好长。”

“你放心吧,我已经新联系了一些医生,他们会来治好你的。”

李舒云用力抓住陈洛的手,哀求道:“陈洛,不要折腾了行么?这就是命,是我没那个命陪你过完这一生,认命吧,不要折腾了,求求你,让我安安静静的过完这半年……”

陈洛脸上再度泛起了笑容,脑海中却回忆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一天,直到午夜十一点多,李舒云才满是疲倦的回到家中。因为饿了太久低血糖的缘故,回到家里后,她差一点晕倒。

那时候,陈洛记得自己抱着她,满是心疼的说,自己不想看到她这么累,自己不想考太空军了,自己也要出去找个工作。

李舒云当时告诉自己,让自己不要担心她,一定要继续坚持下去,只要能让自己圆了梦,她再累也是值得的。

此刻,望着满是哀求,眼眶里满是泪水的李舒云,陈洛的语气仍旧温柔,话语却如同钢铁一般坚定:“舒云,我从来都不是个认命的人,如果我认命的话,之前在月球上我就已经死了。”

太阳渐渐从地平线上爬高,颜色也从红色变成了刺目的白色。到达最高点之后,它又开始慢慢西斜,光芒也渐渐变得柔和。

下午时候,简雅终于从沉睡之中苏醒。这一觉睡得并不算好,反而充满了离奇与恐怖的梦境,她的精神也不算好,但身体之中不知道从哪儿涌出的一股力量支撑着她强行睁开眼睛,并从床上爬了起来。

简单洗漱之后,简雅匆匆离开家,再次来到了父亲的办公室。

听到女儿满是沉重的讲述了检测的结果,简俊明不仅没有被那个可怕的推测惊到,反而长出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这是真的。否则,我们私自收集血样,私自进行检测的事情一旦被人查出来,我们两个就完了。小雅你知道么,王院长那里最近有个检查组进驻,我们收集血样的事情可能瞒不了太久了,估计最多半个月就会被人发现,现在将功抵过,有这个大发现在,上头应该也不会处罚我们了……”

简雅在这一刻有了些哭笑不得感觉:“爸爸,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人类生死存亡的大事,你却还在担心自己的前途。”

简俊明斥道:“大事自然有政府去处理,我们都是小人物,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行吧行吧,爸爸,恐怕你还得再联系一下你那些同学跟朋友,我打算再收集一批血样,再进行一次检测,只有这样才能将证据落实。”

“还来?你是嫌你爸爸心脏太好了是吧?”

“爸爸!”

简俊明悻悻摆了摆手,深吸了口气:“得得得,一次是被发现,两次也是被发现,那就再胡闹一次。”

“谢谢爸爸,爸爸你真好。”

商定这些事情,简雅犹豫一下,再次开口道:“爸爸,你能不能叫陈洛来一趟,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他。”

“跟他有什么好说的?小雅我可警告你,鹏涛可是个好孩子……”

“爸爸!”

“行行行,你等着。”

简俊明起身离开,不一会,陈洛便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之前简俊明叫自己过来的时候,陈洛心中还有一些兴奋,只以为是简俊明找到了新的治疗方案,但却没想到,推开办公室门之后竟然看到了简雅。

“简雅,你好,是你找我?”

简雅微微端正了一下坐姿,也道:“陈洛,你好,是我找你,嗯,有一些事情我想问一问你。”

“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有关月球之上发生的事情,你方便向我透露一些吗?是这样的,我最近有了一些新的研究发现,似乎与月球上发生的事情有关。”

陈洛满是狐疑的打量着简雅,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简雅组织了一下语言,原本想要隐瞒陈洛,但发现自己如果不首先说出自己的发现的话,是不可能从陈洛这里问出什么的,只得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伴随着简雅的讲述,陈洛的眉头悄然皱起。

“你确定是十月二十二日?”

“我确定。”

十月二十二日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陈洛永远不可能忘怀。就在那一天,自己失去了数百名朋友与同事。就在那一天,自己挣扎求生,数次濒临必死绝境。

同样,就在那一天,月球光柱悄然出现,自己甚至与它近距离接触过。

“有保密条例在,我无法告诉你月球上发生的任何事情。我唯一给你的建议是,立刻上报,越快越好。”

陈洛的话语不自觉的严肃了起来,简雅也立刻从中察觉到了点什么,自己也忍不住微微紧张了起来:“我打算过几天再上报。在这几天时间中,我会再次收集血样,再次进行分析,以将证据落到实处。”

陈洛缓缓点了点头,办公室之中便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片刻,陈洛低声道:“如果人类从此无法再生育,那我跟舒云的……”

简雅安慰道:“你和舒云姐姐的材料现在就保存在我们中心,超低温冷冻技术下,它们可以保存至少上千年。你不用太担心,等这次事情解决,你随时可以提出申请取回它们。”

陈洛默然。

“对了,舒云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陈洛缓缓摇了摇头:“治疗失败了。简医生说她最多还有半年时间。”

简雅犹豫一下,望着面前满是颓废,头上甚至已经出现根根白发,唯有眼睛仍旧明亮坚韧的男人,还是开口道:“陈洛,如果你还是不想放弃的话,你可以试试联系一下天海生物集团下属的纳米机器人团队,我有一个同学在那个团队里,有次聊天听他说过,他们研发的纳米机器人已经基本成型,目前正在进行动物试验。”

陈洛瞳孔猛然缩紧:“纳米机器人?能治好舒云的病?”

“理论上可以。他们研发的纳米机器人可以直接进入人体,跟随血液循环到达人体每一个部位。唔,它们可以自动识别正常细胞与癌细胞,在识别癌细胞后会自动释放药物将其灭杀,以达到治愈癌症的目的。”

陈洛猛然站起,紧紧的看着简雅:“你把你同学的联系方式给我,我马上联系他。简雅,这次真是太谢谢你了。”

望着面前激动不已的陈洛,简雅叹息道:“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他们团队才刚刚进行到动物试验阶段而已,直接应用到人体上,风险很大。”

“无论如何,有希望就行。”

此刻的陈洛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哪怕明知道一根稻草无法支撑起自己身体的重量,也绝对不会放开。

“行,他的联系方式是……”

简俊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办公室,恰好听到了这段谈话。

看着满是欢喜,一扫颓丧的陈洛,简俊明叹息道:“小陈,你知道么?以我的了解,如果你想要你爱人接受治疗的话,要花的钱绝不会少于基因疗法。”

陈洛坚定道:“我会想办法。”

“但是……钱,是最容易解决的问题。天海生物集团内部有他们的监管机制,他们绝不会在现阶段就将这项技术用于人体。并且,就算他们同意了,政府监管部门也不会同意。就算政府监管部门也同意了,这其中的风险,小陈,你考虑过么?这项技术毕竟还不成熟啊。”

陈洛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我知道。简雅,简医生,谢谢你们,我回去想想办法。”

陈洛离开,简俊明叹了口气:“这孩子,怎么这么犟。”

第三十三章 合理合法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颠簸,飞机平稳落地。陈洛拿起行李,离开了飞机。

在一家略显破旧,墙皮甚至都有些脱落的小旅店里安置好,陈洛匆匆来到了大街上。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车流汹涌不息,满是一副都市繁华的景象。

这里是南城市,也是天海生物集团所在的地方。

打开手机,查询了一下附近适合谈话的地方,比较片刻,陈洛咬了咬牙,最终定在了一家装修比较豪华,环境较为优雅,人均消费额高达两百人类币的茶馆。

“自己委屈点不算什么,求人办事不能太寒酸。”

在幽静的茶馆之中等了约莫半个小时,一名头发有些稀疏,带着厚厚眼镜,穿着格子衬衫的年轻人便推开了门,陈洛立刻站了起来。

“你好你好,我是陈洛,你就是刘安平吧?请坐。”

“你好。”

刘安平便是那个简雅向陈洛介绍的,在天海生物集团纳米机器人团队之中工作的同学。在与刘安平商定好面谈的事情之后,陈洛以最快的速度买好机票,将李舒云交给母亲照顾,自己便来到了这里。

刘安平似乎有些不善言辞,坐下之后眼睛便一直盯着面前的茶水。陈洛组织了下语言,开口道:“我听简雅提起过,说你们团队的纳米机器人项目现在已经到了动物试验阶段?”

提起自己的专业,刘安平立刻来了精神,口齿也伶俐了起来:“是的,我们在这个项目上已经研究了超过五年时间,我敢说,我们的水平在整个文明里都是领先的,我们……”

刘安平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将己方团队正在进行的项目介绍了一遍。陈洛安静听着,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随口闲聊了几句,刘安平似乎才终于想起来:“陈洛,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我爱人现在是癌症晚期,各种治疗手段都已经尝试过了,全部无效。听说你们团队的纳米机器人技术有可能对癌症有效,所以……”

刘安平不可思议的望着面前的陈洛,脸色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话:“陈洛,你是想让我们团队的人都去坐牢吗?”

说着,刘安平已经站了起来,似乎想要离开。陈洛连忙站起,好言安抚了许久,刘安平才重新坐下。

“陈洛,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真的没有办法。这件事情绝对没可能的,你就不要再想了。说实话,如果早知道你是想这个,我都不会出来。”

陈洛低声下气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就是想让你帮我指条明路,打通哪些关节,拿到哪些许可才能合理合法的让我爱人接受你们的治疗,对,一切都要合理合法,绝对不会让你们为难。这是一点小小心意,你……”

陈洛咬牙从提包中摸出一个纸包,放到桌子上向对面的刘安平推去。刘安平看了一眼,像是被火烧了屁股一样一下子跳了起来,手忙脚乱道:“别别别,你别这样。我要拿了你的东西,那就更说不清了。”

陈洛陪笑道:“好好好,不这样,不这样。”

刘安平脸上阴晴不定,考虑良久,才迟疑道:“真的合理合法?”

“对。”

“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这样,既然你是简雅的朋友,我介绍我们团队主管和你见一面,你们谈。”

“那太好了,谢谢你,谢谢你。”

刘安平起身离开,陈洛颇为心疼的付了账,回到了破旧的小旅馆之中等待消息。

直到夜晚,刘安平的消息才到来:“明天上午,还是那个茶馆,我会和我们主管宋邵军一起去喝茶,你可以和他交流一下。”

“主管他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么?”

“如果他知道了,你以为他会去么?我只说你是圈子里的一个朋友。”

“多谢,多谢。”

第二天上午,天才蒙蒙亮,陈洛就已经醒来。想了不知道多久该怎么说话,闹钟忽然响起,陈洛才一下惊醒,再度来到了那家茶馆之中。

又等了许久,刘安平才和一个头发泛白,带着笑容的中年人走进来。

“欢迎欢迎,您就是宋主管吧?久闻大名。”

陈洛堆起笑容,与两人寒暄了片刻,又闲聊了许久,才试探着问道:“宋主管,您的团队所开发的纳米机器人听说对癌症有很好的疗效,是这样的,我爱人的癌症已经到了晚期,您看有没有可能让她尝试一下您开发的疗法?您放心,我不会让您为难,一切都要合理合法……”

原本还满脸笑容的宋邵军神色忽然冷了起来。他盯着陈洛看了片刻,忽然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陈洛一颗心瞬间沉到谷底,但还是强笑着拦住了他:“宋主管,我只希望您能指条明路,该怎样才能合理合法的让我爱人接受治疗,不会让您为难。”

宋邵军冷冷道:“没有路。你死了这条心吧。”

陈洛还想阻拦,宋邵军低喝一声:“想要我报警么?”

陈洛瞬间僵住,宋邵军拨开陈洛的胳膊,转身离去。刘安平对着陈洛耸了耸肩,示意自己爱莫能助,也转身匆匆跟着走了。

房间之外隐约还传来了宋邵军的训斥声:“小刘你怎么搞的,不是说科研精英么?”

“对不住对不住,我也不知道啊……”

陈洛支撑着将门关住,然后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将面前半杯残茶喝完,陈洛重重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天渐渐的黑了。陈洛买了一些名贵的补品,想了想,又咬牙将那个纸包也放到了袋子里,硬起头皮走进了前方的住宅区。

找到相应的楼房,又找到相应的房号,陈洛深吸一口气,轻轻敲响了门。

门内传来了宋邵军的声音:“来了,谁啊?”

伴随着话语声,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陈洛堆起笑容道:“宋主管,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来打扰您,这是一点小礼物……”

在看到陈洛的一瞬间,宋邵军脸上的神色便冷了下来。他粗暴的向外推着陈洛,试图将门再关上,一边道:“我不认识你,这里不欢迎你。”

陈洛心中满是屈辱,但还是强笑着道:“宋主管,别,您听我说完,我只想求您指条路,不会让您为难的……”

房间内,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老宋,谁啊?”

“一个疯子,你别管。”宋邵军有些烦躁的吼了一声,转头向陈洛道:“你走不走?不走我报警了啊。”

陈洛咬咬牙,将所有自尊全部放开,心中一发狠,直接跪在了地上。

宋邵军猛然怔住,那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则再次传了过来:“怎么回事啊?孩子,你怎么了?快起来快起来,来屋里坐。”

宋邵军沉着脸,转身离开,陈洛红着眼睛,在那女人的搀扶下站起,兀自强笑道:“阿姨,谢谢您。”

“孩子,怎么了这是?老宋,你快过来,怪可怜的这孩子,能帮他你就帮一帮吧。”

宋邵军吼道:“他想让我去坐牢,你说我帮不帮?”

陈洛强笑道:“宋主管,您误会了,我只想您能告诉我该怎么合理合法的办成这件事儿。需要多少钱,我自己去筹,需要什么文件,找谁批准,我自己去求人,绝不会让您担一点风险。”

中年女人埋怨道:“老宋,你就听孩子讲讲,看把孩子为难的。孩子,你别怕,你宋叔叔就这脾气,你把事情说一说,能帮的你宋叔叔肯定帮你。”

宋邵军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陈洛对着中年女人感激的笑了笑,组织了一下语言,将事情经过从头到尾完完整整的讲了一遍。在听到陈洛以前是太空军舰长之时,宋邵军的神色忍不住凝重了起来。在听到陈洛为了筹集资金,辞去了前途远大的太空军舰长职位之后,中年女人眼眶里已经有了泪花。

等陈洛低声全部讲完,中年女人抽出一张纸,擦了擦眼泪,感叹着道:“现在这年代,这么重情重义的年轻人真是太少了。老宋,能帮你就帮一帮他。”

此刻宋邵军脸上已经没有了怒火,也多了一些感叹,还有一些无奈。

“小陈,你是个好孩子,之前是我误会你了。但,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这件事情……真的太难了,基本上没有成功的可能。”

听到宋邵军语气松动,陈洛急切道:“难在哪里?”

“首先是我们集团内部这一关。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必须要董事长召开董事会才能决定。但就算董事会通过了,药监局那一关也通不过。这种技术目前尚处在动物试验阶段,直接应用于人体,药监局绝无可能同意。还有卫生部门,医院系统,伦理委员会,医疗器械管理委员会,生物监察局……”

宋邵军随口便说出了七八个政府机构的名字,最后还补充道:“就算所有机构都同意,小陈,你考虑过风险没有?以及,现阶段平均一颗纳米机器人造价超过五角,一次完整治疗至少需要三千万颗,不计算其余一切费用,单单这方面的成本就有超过一千五百万人类币,小陈,你能接受么?”

第三十四章 保持现状

在来找宋邵军之前,陈洛就已经想过这件事情可能很难很难,但他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竟然难到了这种地步。

宋邵军的话语如同一记记重锤敲打在陈洛脑袋上,让陈洛头晕目眩。在这个时候,陈洛忍不住开始想,自己还有什么?

且不说最为艰难的,取得七八个政府机构的同意,单单在这些条件之中最不起眼的一千五百万人类币,自己从哪里筹集?

自己手中现在只有基因疗法失败剩下的几十万,其余的地方,短时间内是绝无可能再借到了。徐鹏涛,许泽阳,李谷,孙怡,杨毅等朋友与同事已经为自己筹集了两百万,自己哪里还有脸再去找他们?

就算自己真的去找他们了,他们哪里还有钱再拿给自己?

陈洛心中发狠,暗暗想着:“我什么都没有了,但我还有这条命!我这条命总归还值几个钱吧?!”

宋邵军叹息道:“小陈,你已经尽力了,让你爱人安安心心的走完这最后一程吧,多陪陪她,让她走的开心点,这就够了。”

中年女人抹着眼睛道:“小陈,放手吧,现在没人会怪你,这就是命。”

陈洛站起身来,颤抖着弯下腰鞠了一躬:“多谢叔叔阿姨。天不早了,不打扰您休息了,我先走了。”

“哎,小陈你回去好好想想,有什么事情再来找我,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帮你。”

“慢点,把这些东西带回去,给你爱人补补身子,我跟你宋叔叔用不到这些。”

中年女人不由分说将陈洛带来的礼物塞到了陈洛手中,陈洛强笑着推辞道:“阿姨您别客气,这是给您的一点小礼物。”

“这孩子,跟阿姨还客气什么。听话,把东西拿走,啊,听话。”

面对这个满脸和善的中年女人,以及不断叹息的宋邵军,陈洛终于还是将那些礼物拿在了手中。

回到小旅店,陈洛久久无法入睡。有好几次,他已经将手机解锁,调出了陶向荣的通讯界面,但每一次都没有按下去。

一个视频通讯请求忽然到来。在看到是李舒云发来的之后,陈洛迅速将脸上的沉重卸下,换成了一脸轻松的笑容,将通讯接通了。

“怎么,舒云,想我了?”

此刻李舒云的精神似乎不错,闻言咯咯笑道:“谁要想你。”

“唉,你都不想我,伤心了,别理我,我去哭一会。”

“好啦好啦,我想你,想的不得了,满意了吧?你想不想我?”

……

首都市,月球不明发光体研究处置中心会议室,何正奇,黎修诚,项立辉等人再一次汇聚了起来。

仍旧由何正奇首先开口:“哲轩,这段时间你们的破译工作有没有出现突破?你给大家介绍一下。”

季哲轩苦笑道:“暂时还没有。不过密码学专家们已经确定,月球不明发光体的光度变化之中确实存在规律,并且,这种规律不可能是天然形成的。我们已经从中解读出了氢元素的分子量,三角函数,从小到大,连续的一千个质数等信息,但这些信息究竟意味着什么还不得而知。”

这也算是一个突破,至少已经证明,月球光柱绝非自然现象。

“那么就只剩下两种可能了,一,要么月球光柱本身是智慧生命,二,要么它是智慧生命创造的某种设备。”

黎修诚补充道:“总之,与非人类的地外智慧生命脱不开关系。”

何正奇看向参与此次会议的众多专家们:“你们的研究有什么发现么?”

“没有。月球环境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何正奇的目光又看向了项立辉与赵德海:“你们有什么发现么?”

两人同时摇了摇头:“没有。我们人类文明的每一个方面,整个地球生态圈的所有地方全都正常,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黎修诚缓缓道:“如此看来,该智慧生命,或者智慧生命造物只是恰好路过太阳系,对与我们人类交流没有丝毫兴趣的可能进一步增大。基于此,我建议慎重考虑后续的派遣人员直接与其接触的计划。”

主席顾问团宇宙学顾问潘岳云在笔迹上记录了几下,发言道:“或许它只是在监视着我们。”

“有这个可能,但我们同样需要考虑贸然派遣人员与其接触,引发其反应的风险。我的建议是,静观其变,暂时不要惊动它。唔,前期派出的近距离接触机器人也最好撤走,只通过远程观测手段监视它。”

众人默然。

月球光柱的出现毫无疑问是一次突发事件,如果可能的话,所有人都希望可以将它的影响缩减到最小,最好什么接触也不要发生,哪方面的影响都不要出现,如果某一天它可以自行消失,离开太阳系,那就最好不过。

人类文明正处在快速发展的阶段,没有人希望这发展会受到影响。

与这个大局相比,几百名宇航员的牺牲算不得什么。所谓的复仇更是想都不会想。

半响,何正奇看向四周:“大家有没有意见?”

众人继续默然。于是何正奇便对潘岳云道:“小潘,我们的意见便是这样。”

潘岳云点了点头:“在给主席的备忘录之中我也会如此建议。现阶段,在它没有给我们人类带来任何影响的情况下,确实不适合直接派遣人员与它接触。保持现状最好。”

“好,那大家继续保持关注,今天就这样。”

……

又是一个夜晚到来。简雅开着租来的冷冻车再一次来到了首都市肿瘤医院。简俊明也在这个时候找到了霍志民:“老霍,那个,嘿嘿,七号化验室今晚上还得借用一下。”

霍志民随手解下钥匙扔给了简俊明:“我的茶叶呢?”

“着什么急啊你,小徐他不是还没回来么?放心,少不了你的。”

“老简,你不是私吞了吧?”

“嘿,老霍,你爱借不借,这钥匙我还不要了。”

“呦,还来脾气了,不借拉倒,钥匙给我。”

“做梦,到我手里还能还给你?”

与老朋友互相打趣一番,简俊明笑着回到了自己办公室。进门之后,脸上的笑容便立刻消失:“小雅,今晚小心点。”

“这次只有一千份检材,都是这三天新采集来的。我最多只需要两个小时就能搞定。”

“好,那你先去休息室睡一会,凌晨两点再开始。”

夜渐渐的深了,时针慢慢的指向了两点,简雅如同小偷一般鬼鬼祟祟的从父亲的办公室出来,埋头向前走去。转过弯,忽然看到一个人影,下意识的低声惊呼了一声。

“陈洛,怎么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陈洛收回望向天空的视线,淡淡道:“睡不着。”

“怎么了?和我同学那边谈的顺利吗?”

陈洛顿了顿,道:“还好。谢谢。”

“那,那我先走了。”

陈洛深深的看了一眼简雅的背景,自语道:“又在搞实验?”

他知道简雅会在近期再进行一次检测的事情,也知道这次检测的结果关系着人类的命运,但他并没有将太多心思放在这件事情上面。

简雅再次推着小车来到了第七化验室——因为检材数量较少的缘故,这次一辆车便推了过来。将门关上,简雅再次开始了操作。

凌晨四点半,简雅清扫了一切痕迹,悄悄从第七化验室离开,悄然回到了家中。

结论不出简雅所料。最近三天采集的一千份初次孕检的孕妇血样之中,同样没有于十月二十二日这个时间节点当天以及之后受孕的案例。

如果说一次是巧合,那么这一次就无论如何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

简雅望着统计数据发呆许久,才有些颤抖的将界面关闭。此刻,窗外已经有淡淡的阳光照射了进来。

“不能再拖延,必须要上报了。”

一夜未眠,简雅此刻却丝毫没有睡意。她整理了一番材料,等到早上七点多钟,又洗漱一遍,匆匆离开了家,来到了导师任明远的办公室之中。

在这一刻,简雅又想起了之前任明远将自己辛苦整理的数据毫不犹豫的扔到垃圾桶里的情景。此刻,简雅心中甚至有些快意。

“老师,事实证明,我才是对的。”

在看到这叠文件的一瞬间,任明远的神色便凝重了起来。他仔细的翻阅了一遍,问道:“这些数据,你从哪儿来的?”

简雅扬了扬头颅,丝毫没有隐瞒的说道:“我托父亲的关系,从首都四十余家设有妇产科的医院之中收集的。”

她知道,自己必须要证明数据的真实性,任明远才会相信自己。同时,这件事毫无疑问是犯法的,但简雅丝毫不怕受到惩罚。她不相信上级会在自己拿出如此重量级的数据之后还惩罚自己。

有时候,结果比过程更重要。尤其是在涉及整个人类命运这种无法用道德来衡量的事情上面。

任明远神色阴晴不定,良久,对着简雅摆了摆手:“你先回去休息,这件事情我来处理。”

简雅迟疑道:“我……我不能回来工作么?”

“你先休息,有什么事情我会通知你。”

简雅心中略微感觉有些不安,但还是离开了这里。

第三十五章 紧急情况

此刻时间还早,一些研究项目较为轻松的工作人员甚至还没有来工作。

望着面前那一叠文件,以及那一个个似乎昭示着某些恐怖事情的数据,任明远神色不断变换。他最终咬了咬牙,叫来了自己的秘书。

“你立刻去和首都市所有设立了妇产科的医院联系,让他们把近三天,不,近七天内所有初次孕检的孕妇血样以及相关数据封存,然后交到我们中心来。”

人类生殖研究中心与各大医院妇产科有许多业务往来,在某种程度上还承担着业务指导的角色,有时候也会组织一些行业内的交流,奖项的评选等工作,虽然并不是上下级的关系,但自己这个生殖研究中心主管的话应该还是管用的。

秘书神色有些诧异,但还是答应了一声。刚想离开,任明远又低喝道:“要快!下午上班之前完成!”

秘书分辨道:“主管,首都市设有妇产科的大大小小的医院总计超过百家,近七天内样本数量预计超过一万份,一个上午的时间,来不及的!”

任明远挥了挥手:“谁叫你一家医院一家医院去跑了!打电话通知他们,让他们自己送过来!告诉他们,耽误了时间,今年的评优就别想了!”

只是打电话的话,一个上午的时间怎么也够了,自己所需要做的事情便只有组织人手做交接工作,这便轻松了许多。秘书松了口气,连忙答应:“我马上去做。”

秘书匆忙离开,任明远神色再度阴沉下来,不断在房间之中踱着步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个上午,整个中心大楼都在繁忙与混乱之中度过。首都市各大医院俱都派遣了专门人手将检材与数据送达,临时抽调的几十名人手忙得团团转,才将将在下午之前完成了所有交接以及检材整理、数据整理工作。

吃过午饭,任明远匆匆赶回中心大楼,大手一挥,便叫停了之前所有人的工作,让所有人都投入到了对这一万份检材的检测之中。

研究中心这里自然也有相关的检测设备,其精度与性能要比普通医院之中装备的更好,时间精度甚至可以确定到一个小时左右,效率也高出许多。在所有工作人员齐心协力之下,天还未黑,所有数据便已经统计汇总到了任明远面前。

其结果,与早晨时候简雅交上来的那份数据没有差别,只不过更为详尽,更为权威。

拿着这叠文件,任明远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但那并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他的眼睛里几乎都要放出光来,似乎此刻手中所拿的并不是纸张,而是什么稀世的珍宝。

深吸了一口气,任明远将手中文件放下,有些颤抖的拿起旁边的保密电话,慎之又慎的拨通了一个号码。

“这里是卫生与医疗部,有什么事情?”

任明远竭力保持着镇定:“祁秘书,我是生殖研究中心的老任。我有紧急事情要向张部长汇报,麻烦你请示一下。”

“张部长正在传染病监控中心召开会议,会议结束后要进行暗访,今天没有时间。明天早晨早饭时候可以挤出十分钟时间,你那时候来汇报吧。”

“情况非常紧急,级别至少有ss2。”

电话那端,祁秘书沉默片刻,道:“你立刻到传染病监控中心来,我向张部长请示。”

“好。”

任明远匆匆离开大楼,仅用了二十分钟时间就赶到了传染病监控中心,与祁秘书会面之后,便被带到了一处安静无人的房间之中等候。

约莫五分钟左右,一名国字脸,眉毛粗重的中年人便走了进来,祁秘书则悄然退了出去。

仅仅十分钟时间而已,张渊部长与任明远两人便一同离开了房间。祁秘书察言观色,竟然从一向沉稳的张渊脸上看到了一抹凝重,心中立刻也谨慎了起来。

“去人类科学院。”

祁秘书小心道:“您的会议,还有……”

“延后。”

“是。不过张部长,现在正是交通高峰期,从这里到科学院至少要一个小时时间。”

“老王,把你们监控中心的直升机调出来,送我过去。”

传染病监控中心的王主任立刻答应一声,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匆匆离开了。

五分钟之后,直升机卷起巨大的风浪轰鸣而起。外面噪音巨大,但机舱之内却安静如常。

任明远坐在张渊旁边,便看到张渊拿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何院长,是我,小张。现在有个紧急情况,十分紧急,我向您做个当面汇报,是,我现在正在乘坐直升机前往科学院,预计十五分钟后到。是。对了,情况比较重大,如果可以的话,请您立即召集月球不明发光体研究处置中心所有决策人员到场。是,好,我知道。”

听到“月球不明发光体研究处置中心”这个名字,任明远心中吃了一惊。他也知道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月球光柱事件,但原本只以为是自然事件,没有想到上级竟然专门成立了研究处置中心来处理这次事件。

如此看来,这背后应当还有什么了不得的隐秘。但张部长竟然毫不避讳的当着自己的面说了出来,这……

“老任,到了现在,一些事情也不必瞒你。稍后我给你一份资料你就清楚了。记得,一会到了科学院,把你掌握的情况完完整整,原原本本的说一遍,不要夸张,也不要隐瞒,一定要客观。”

任明远心中凝重,立刻说道:“是。”

仅仅一会而已,直升机便降落到了一栋大楼的楼顶。张渊与任明远两人走出,等候在那里的几名工作人员立刻迎了上来,带领着两人来到了一处宽敞的会议室之中。

居中坐着一人赫然便是何正奇。看到两人进来,何正奇摆了摆手:“稍等片刻,人来齐了再讲。”

“好。”

片刻之后,陆陆续续开始有人来到会议室。这些人任明远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那些认识的人无一例外全都是位高权重,或者拥有巨大声望的人,由此想来,那些自己不认识的人地位也不会低。

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神色匆忙。甚至有几人外衣里面还露出了居家服的痕迹,很显然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

等最后一个座位也坐上了人,时间总计才过去不到十五分钟而已。何正奇清了清嗓子,看向了张渊:“小张,你来讲讲。”

如此大张旗鼓,匆匆忙忙的将人们召集过来,一定是有不得了的大事发生。在这一刻,整个会议室三十余人的目光一同汇聚到了张渊身上。

“近期,我们卫生与医疗部下属的人类生殖研究中心发现,自十月二十二日,也即月球不明发光体出现之后,首都市一百余家设有妇产科的医院未再发现一例受孕时间在此之后的。因为时间节点的缘故,我们高度怀疑此事与月球不明发光体有关。”

在张渊讲出这段话之后,整个会议室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了。主席顾问团顾问项立辉下意识的拿起了电话,但又慢慢放下,主席宇宙学顾问潘岳云则抓起笔来飞快地记录着。

何正奇的眉头猛然皱起,旋即缓缓松开:“只是人类,还是所有生物?”

“我已经联系过农业畜牧局以及海洋局、水生物研究中心、林业总局、野生动植物监测保护中心,初步结论是只有人类。”

项立辉沉声问道:“你们是如何发现的?现在距离十月二十二日才过去不到一个月,在此之前的孕妇也有可能近期才进行初次孕检。”

张渊看向任明远:“你来说说详细情况。”

任明远心中一阵激动,立刻站了起来,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是在一个星期之前开始有此怀疑的。我们中心一直在进行生殖有关试验,这需要培育大量的人类受精卵以供研究,但在一次偶然中,我发现所有人类受精卵无一例外出现了某个或者多个的基因变异,该变异将导致受精卵无法发育成胚胎。同时,实验室环境是理想的,而人类自然生殖活动中不可能有如此理想的环境,该基因变异在非理想环境下极有可能导致卵子受精都不可能,由此我开始了调查……”

任明远一五一十,详详细细的将自己早就组织好的语言讲述了出来。在这个过程之中,他脑海之中不时浮现出那个年轻女学生的样子,也有好几次,他差一点忍不住吐出“简雅”这个名字,但最后都忍住了。

他心中不由得多了一点愧疚,但还是继续说着:“……考虑到时间因素,我一直等到今天才联系了首都市各大医院,收集到了一万份检材进行检测并统计数据,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

整个会议室再次寂静无声。片刻,何正奇长长的叹了口气,向张渊道:“小张,你们卫生系统里有人才啊。任主管是吧,你这次做的不错,如果不是你,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个情况。”

听到何正奇院长夸奖,任明远心中那一点愧疚瞬间烟消云散。

第三十六章 冬眠

在已经初步踏入星际时代的现在,人类科学院并不仅仅只是一个科研机构。他们的许多研究成果,乃至于科研人员对于未来走势的判断,甚至可以直接影响到文明政府的政策制定。在这种情况之下,身为人类科学院院长的何正奇毫无疑问也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其地位甚至比任明远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张渊还高。

能得到何正奇的一句夸奖,能被何正奇赏识,这是任明远以往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任主管,你现在立刻回去,立刻组织人手对这件事情展开调查,尽全力查明这种基因突变的原因是什么,能不能想到办法将其解决。唔,科学院这边也有许多专家,你可以与他们合作。”

任明远躬身道:“我们中心与科学院这里的专家有很多业务交流,我和他们也很熟悉,我这就去做。”

何正奇轻轻颔首,任明远转身离开了会议室。他知道,这次会议接下来所要商讨的事情,就不是自己所能参与的了。

目送任明远离开,何正奇将目光看向了张渊:“小张,这件事情,还是要再次大范围的核实一下。”

张渊立刻道:“何院长,我来之前已经让一名副部长牵头此事,在全球范围内展开排查,估计再过几个小时就有结果了。”

“不错,你做得很稳妥。”

项立辉沉声道:“这件事情如何处置,我们要尽快拿出一个方案来,供主席参考。”

项立辉的话语之中已经默认了此事要向主席汇报。对于这一点,与会所有人都没有异议。这样重大的事情,也确实超出了在座众人的处置权限。

“首先一点,我们要确认此事究竟与月球不明发光体有没有关联。”

“没有足够的证据,我们无法确认。但有一点,从那个关键时间节点来看,与月球不明发光体有关联的可能高达百分之九十。我提议,暂且按照有关联来进行后续商讨。”

“我同意。”

确认了这个前提,何正奇的目光再度看向了季哲轩:“你们的破译工作进行的怎么样了?”

季哲轩苦笑道:“还是那样。”

何正奇沉吟片刻,缓缓道:“我来总结一下此次事件。一个确认为智慧生命,或者智慧生命造物的不明发光体来到了月球,引发了一次强烈月震,导致九百余名宇航员死亡。同时,它还通过某种未知手段影响了人类的生殖能力,导致所有人类都无法再繁育后代。

任主管团队已经开始调查它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哲轩团队正在尝试破译它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但面对一个拥有‘超级能力’的外星生命体,我们无论如何重视都不为过,我们必须要做好最坏情况出现的心理准备。”

何正奇将目光投向一名与会专家,那名专家沉声道:“最严重的后果毫无疑问是人类灭绝。”

“如果我们的技术手段无法应对该生命体的影响,人类真的从此无法再繁衍后代,我们该怎么做?”

面对何正奇这平缓,但却莫名沉重的话语,所有人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瞬间停止。

这个问题,人们无法逃避。

虽然此刻还没有切实证据,最终结果如何也没有证实,但当任明远讲述出自己的发现之后,人们心中几乎就已经默认了这个结果。

在座众人全部是文明中拥有显赫地位或者声望的人,他们等于是此次事件的最高责任人,别人可以逃避,他们无法逃避。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情况竟然在这么快的时间里恶化成了这样。

前一刻还在谨慎乐观的认为月球不明发光体可能自行离开,现在便瞬间站在了生死存亡的边缘。

一名与会的社会学家低声道:“老龄化社会将不可避免的到来,社会生产力持续下降,人口持续降低,文化消亡,道德消亡,艺术消亡,科学消亡,所有的一切都将消失,最终彻底崩溃,人类彻底灭绝。”

“长远来看是这样,但近期我们就将面对危机。就在最近几个月,怀孕的孕妇,以及新出生的婴儿,其数量都会直线下降,最多不超过一年就会引起社会恐慌,而大众一旦知道真相,整个社会都会混乱起来。”

“这方面的预案需要提前制定,老周,你带着人研究一下这方面。”

“是。”

一名戴着厚厚眼镜,脸上满是皱纹的老人举起了手。

何正奇道:“老庄,你说。”

他知道,这个名叫庄元良的老人是生物学界的泰斗级人物。

“人体冬眠技术目前已经在动物试验中出现了一些突破,以现有的技术水平,可以让胎龄在一个月以下的猪、牛、羊的幼体胚胎成功进入冬眠,并在最长五年之后唤醒。”

何正奇眼前一亮:“你是说,成熟的,可以大规模使用的人体冬眠技术很快就可以开发出来?”

人体冬眠技术毫无疑问是一项极其重要的技术。人类寿命太短,而星际航程太长,这是一个无法调和的矛盾。但如果拥有了冬眠技术,就可以让宇航员们在沉睡之中冻结时间的流逝,以对抗星际航行的漫长光阴,跨星系航行才有可能。

如果能拥有这项技术,那么此次危机也就不那么可怕了。人类完全可以选择一些人,让他们携带着文明的种子冬眠下去,以等待机会的到来。

但出乎预料的是,庄元良却摇了摇头:“没有那么大的突破。可供成年人大规模使用的成熟冬眠技术目前仍旧看不到曙光。”

黎修诚失望道:“庄老,没有突破,您说这个有什么用。”

“可供成年人大规模使用的成熟冬眠技术没有,但现在拼一拼,我认为,可供人类胎儿幼体使用的冬眠技术很有希望出现。胎龄限制大概在两个月之内。”

人们的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洪明轩惊恐道:“老庄,你是说,你是说,把人类胎儿幼体从母亲肚子里取出来,让它们冬眠,以等待合适的时机唤醒?”

主席顾问团顾问项立辉立刻站了起来:“这绝不可能。如果这样做,我们的文明现在就会混乱。主席绝不会同意。”

庄元良沉声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李主任,我们人类现在日均堕胎量是多少?其中两个月以下胎龄堕胎的能占多少?”

“堕胎?”

与会者们面面相觑,心中渐渐明悟。

被庄元良称呼为李主任的人迅速低下头,翻阅了几个数据后答道:“目前来看,在医院中进行的,有记录的堕胎数字是平均每天两万例左右。其中二到六月龄的比重占了大约百分之八十,两个月以下的占比大约有百分之十三,也即平均每天两千六百例左右。”

庄元良缓缓道:“今天距离关键时间节点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也就是说,从今天开始计算,符合条件的,又打算堕胎的孕龄两个月以下的孕妇数量大约为十二万个。这十二万个胎儿,她们不要……我们要!”

在这一刻,会议室内完全安静了下来。良久,何正奇缓缓点了点头:“一旦事情发展到最坏情况,这十二万个冬眠的胎儿,就是我们人类最后的希望。”

项立辉此刻满头大汗,似乎内心正在猛烈的挣扎。

“这件事情太重要了,太重要了……必须要向主席汇报了。”

何正奇道:“这件事情确实必须向主席汇报,取得主席同意。”

项立辉拿起电话,走出了会议室。片刻之后回来,道:“我已经向办公室预约了,明天中午,主席有五分钟时间听我汇报。”

何正奇点了点头:“现阶段我们可以做一些准备工作。张部长,你立刻组织人手,开发不损坏胎儿结构的堕胎技术,同时进行人员培训,保密安排等工作。”

张渊答应一声,立刻低下头,开始在手机上编辑信息。

“庄主任,你的团队大约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开发出可以用在人类胎儿身上的冬眠技术?”

一旦技术开发周期过长,这个计划就完全失去了意义。这一点所有人心中都清楚。

庄元良沉吟片刻,说道:“其实冒一冒险,现阶段直接将设备用在人类胎儿身上也是可以的,只是成功率估计不会太高。这样吧,我再带领团队尽快进行一些技术调整,再加上生产设备的时间,唔,半个月之后,第一批设备应该可以生产出来。”

何正奇心中立刻闪过了一连串的数字。

符合条件的总人数大约有十二万。

平均每天有两千六百例符合条件的胎儿被取出人体。

半个月后,十二万这个数字便会降低到八万左右。再加上其中一系列的因素,譬如人员培训不足,操作失误,冬眠失败等等因素影响,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了那一步,最终能成功苏醒的胎儿会有多少?

五万?三万?还是几千?

微微摇头,将脑海中这些数字甩出去,何正奇敲了敲桌子:“下一个议题,之前暂时搁置的派遣人员与月球不明发光体直接接触的计划,现在大家再讨论一下吧。”

第三十七章 暗流

在何正奇说出这句话之后,之前关于冬眠胎儿的议题就此终结。

这种事情很明显违背伦理,如果泄露出去,必然会在社会之中引发轩然大波,会有数不清的人站出来反对,制造出无尽麻烦。但在这处会议室之中却根本没有人关注这一点。

与大局相比,伦理道德同样不算什么。

至于派遣人员前往月球直接和不明发光体接触这件事情,发展到现在又有了一些变化。

在严重怀疑月球不明发光体与此事有关,且通过人类现有技术手段解决此事的前景未明的情况下,尝试着与它接触,尝试着通过和平手段解决问题是必然要做的尝试。

“我认为应该将此事提上日程。”

“我赞同。”

几乎没有什么阻碍,这件事情就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便连代表着主席意志的两位顾问,项立辉与宇宙学顾问潘岳云也在思考之后表示了赞同。

“很好,那么应该拍谁前去接触,接触该怎么进行,大家有什么意见?”

潘岳云沉吟一下,举起了手:“算我一个。”

洪明轩与常磊对视一眼,也举起了手:“我们仍旧怀疑那些发光体与无工质推进技术有关,我们也去。”

季哲轩道:“这段时间我们团队对月球不明发光体的破译也有了一点进展,我也会去。”

何正奇道:“我们还需要一个地外文明研究专家,需要一名拥有宇宙学背景的谈判专家,以及一位安保人员。”

在月球不明发光体出现之前,地外生命的存在从未被证实过,也没有任何实例。所谓的地外文明研究专家,不过是通过各种模拟手段,综合现有知识,对地外文明可能的存在形态、社会结构、道德价值观念等进行虚拟研究的人员。

黎修诚道:“地外文明研究专家与谈判专家我不熟悉,但安保人员我有一个人选可以推荐。”

“谁?”

“前太空军舰长,唔,现在应该又回到太空军了,陈洛。”

何正奇微微颔首:“这个人我有印象,就是在月震之中救下了一百多名宇航员的那个吧?”

“对。”

洪明轩也道:“这个人确实不错。我跟老常的命就是他救下来的。”

“可以,我同意。另外两个人选,你们相关部门要尽快推举上来。立辉,派遣团队前去接触这件事情你也要向主席汇报。一旦主席同意,我们即刻着手开始进行。”

“是。”

“你们这些已经确定前去接触的人回去之后也尽快整理出一份章程来,供大家讨论。好了,今天就这样,散会。”

所有人心中都清楚,这个夜晚,恐怕会有许多人与自己一样,忙碌到没有时间睡觉了。

在张渊回到卫生与医疗部之前,数名距离较近,在妇产医学内拥有巨大声望的专家,以及相关器械的制造商和工程师,以及数家大医院的负责人就已经等候在了那里。

庄元良还未回到冬眠技术研究所,所里的所有人员已经全部连夜赶来,全员在岗。与所里有业务合作的设备制造商以及相关工程师同样等候在了那里。

项立辉与潘岳云彻夜未眠,在仔细思考琢磨汇报的每一个细节,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事情说个清楚明白,以供主席决策。

与此同时,在全球范围内各家医院,不知道有多少名医生,多少名护士与行政人员、政府官员彻夜忙碌。

一股暗流已经在人类文明繁花似锦的外表之下开始涌动。

身为此次事件的关键部门之一,人类生殖研究中心同样灯火通明,彻夜未熄。任明远刚回到这里,就立刻发布了紧急命令,所有工作人员全部不许离开,所有休假人员全部取消假期,无论吃饭还是休息全部在单位之内进行。

这个命令引起了许多人的反对,但望着任明远那满是凝重的脸庞,听着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尤其是还有许多专业领域内的专家也连夜赶到了这里,与人们一同展开研讨与实验,更是让人们察觉到了一点山雨欲来的气息,心中的那一点不满还是悄悄压了下来。

“我还想着晚上帮孩子补习功课呢。”

苏思慧悄然抱怨了一声,有些埋怨的取出一批试剂,向着实验室走了过去。

来到实验室之后,她有些诧异的望了望旁边仍旧空着的座位,心中再度有了疑点:“不是说全员取消休假吗?怎么简雅这妮子还不来。”

便在这个时候,她的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拿起一看,正好是简雅发过来的。

“思慧姐,单位有发生什么事吗?”

此刻简雅正坐立不安的等在卧室之中,心中满是心事。

原以为自己将那些数据呈报上去之后会立刻引起上级重视,上级会立刻找自己来询问详情,那时候自己就可以将获取这些数据的过程洗白,即履行了自己身为一名科学家的责任,又可以避免自己和父亲受到处罚。可是今天足足等了一天,任明远那里却一直没有传来消息。

这就有些奇怪了。

“难道数据被证明是假的?我的取证过程之中出了差错?不,不可能……”

这件事情一日不洗白,简雅心中便一日不得安宁。如果自己真的被抓去坐牢也就罢了,再连累父亲丢掉工作……

这种情况,只要想一想便会感觉绝望。

坐立不安的等了许久,简雅终于犹豫着向苏思慧发了一条消息。

那条消息很快便收到了回复。

“小雅,你怎么还在家休假呢?任老板发了命令,所有人员一律在岗,所有休假一律取消,单位里还来了好多专家,好像有什么大事发生……”

大事?!

简雅一个激灵,双手忍不住微微有些颤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思慧姐你别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啊。”

“我也奇怪呢,今天上午任老板从各家医院取来了好多血样,检测后就急匆匆的走了,一直到了晚上回来就成这样子了。小雅你什么时候回来?你没接到命令?”

简雅心中一腔热血慢慢冷却,身体慢慢软倒在了床上。

听到这些事情,她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事到如今,她心中仍旧有一线希望。

“说不定老师他太忙,忘了叫我回去呢?也是,这么大的事情,暂时忘掉我很正常……明天我找老师问一问就清楚了。”

简雅努力安慰着自己,努力压下自己那患得患失的心情,勉强回复道:“可能是老师把我忘了,明天应该就有召集令发到我这里了。”

“唉,你可快点回来吧,你不在,事情都落到我身上了。我今天还想回家给孩子补习功课呢,现在也泡汤了。”

苏思慧抱怨了几句,切断了通讯。简雅浑浑噩噩,不知道多长时间才慢慢睡去。

简俊明一直忙碌到深夜才回到家中,得知女儿已经睡下的消息之后,也只得按捺下心中的焦急,也惴惴不安的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看到女儿从卧室出来,简俊明立刻问道:“小雅,事情怎么样了?”

虽然没有明说哪件事情,可简雅自然心知肚明。

她勉强笑了一下,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道:“爸爸,你放心,我已经把资料交上去了,很快就会有回应。”

简俊明自语道:“不应该啊,这么大的事情,一天时间还处理不好?政府的反应也太慢了一些。”

简雅低下头,不敢回答,只是专心对付面前的那碗小米粥。

吃过早饭,父母各自离开,简雅再一次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此刻,太空军基地,徐鹏涛尽量忽略同事与战友们那略显怪异的眼神,再一次来到了通讯室之中。

以往时候,每一次与简雅通讯,他都兴致勃勃,心中满是期待,可是这一次,他脸上却丝毫没有高兴的样子。

此刻距离上一次通讯时间已经有好几天了。在这几天中,他每一天都在等待简雅讯息的到来——虽然不是固定通话时间,但简雅如果想联系自己,一定有办法能联系到。这一点徐鹏涛心中清楚。

可是直到现在,简雅仍旧没有丝毫信息到来。似乎她根本就没有在意上一次自己没有与她通话的事情,又或者干脆忘记了。

恍惚之间,徐鹏涛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可悲。而这种情绪引起了他本能的反感——对于一名坚毅果决,前途远大的太空军舰长而言,自艾自怜的情绪根本就不应该出现,于是他又本能的有些愤怒。

“简雅,如果这次你向我道歉还好,不道歉的话,你就死定了!”

心中下定决心,徐鹏涛毅然按下了通讯键。

叮铃铃的手机声响起,简雅猛然将手机拿到眼前,却发现来电人并不是心心念念的召集令——在这之前,她已经直接向任明远发了信息询问,但任明远却一直没有回复。

来电人是徐鹏涛。直到这时候,她才拍了拍脑袋,想起今天又到了与未婚夫通话的日子。

有些心不在焉的接通,还未说上几句,简雅便道:“鹏涛,我有事在忙,今天就这样吧,挂了啊。”

刚想切断通讯,她便听到话筒内传出了一声怒吼:“简雅!”

简雅一惊,看向屏幕,便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徐鹏涛已经满脸怒火。

第三十八章 两条消息

“怎么了鹏涛?”

“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未婚夫!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你工作再忙,我就不信你连一周一次的半小时通话时间都抽不出来!每次都是我来找你,每次都是我变着法子的逗你开心,关心你,你有没有关心过我!你要是心里没有我,或者有了别人,我们干脆分开,两不耽误!”

想起战友与同事们怜悯的眼神,想起那些背后的议论,望着简雅那已经怔住的脸,以及简雅身后的背景——那分明是在家中,而不是单位——徐鹏涛心中的怒火愈发旺盛。

“简雅,我告诉你,我受够了!我们今天就分手,分手!婚约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父母会去和你父母交涉,简雅,我告诉你,咱俩完了!”

简雅脑海之中轰隆一声,如同一道闪电直接劈在了脑袋上,让她大脑一片眩晕,一片空白。她眼睛里有眼泪控制不住的流出来,下意识的低声道:“对不起,鹏涛,对不起,我不该忽略你的感受……我工作上出了一些事情,我很担忧……”

“我是你未婚夫啊!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工作上的事情,生活上的事情,你跟我说过一点吗?!你真的把我当未婚夫看待了么!简雅,咱俩完了,完了!”

太空基地通讯室之外,徐鹏涛的吼叫声清晰的传了出来。等候在外面派对的战友们神色俱都担忧了起来,另一名舰长想要进去劝解,却被许泽阳拉住,然后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感情的事情,我们还是不要参与。”

家中,面对着屏幕之中疯狂咆哮的未婚夫,简雅满脸泪水,只是用力地摇着头,不断重复着一个词汇:“对不起,对不起……”

“你知不知道,我在太空军里已经是个笑话!所有人都在笑话我!”

“对不起,对不起……”

良久,徐鹏涛才停下怒吼,只是不断剧烈喘息着,狠狠的盯着简雅。

“简雅,我算想开了,我们真的不合适,还是不要互相折磨的好。”

说完这句话,徐鹏涛的手指按在了结束键上,却没有按下去。停顿片刻,他再次沉声说道:“忙你的工作去吧,以后我不会耽误你时间了。”

这句话说完,结束键按下,徐鹏涛阴沉着脸,离开了通讯室。

战友们想要上去安慰,但又发觉现在并不适合这样做,只得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许泽阳叹了口气,迎了上去,笑道:“鹏涛,我记得你还有天假没用,怎么,今天用了,晚上喝酒去?”

徐鹏涛长长的吐了口气,闷声道:“走,喝酒去。”

家中,望着已经回到桌面的手机屏幕,简雅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她无力的趴倒在桌子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手机再次响起。她没有理会。又过了一会,手机又响了一次。

她拿起手机,便看到消息有两条,分别来自任明远与苏思慧。

“小雅,你怎么还没来单位呀?今天上级机关来了人,宣布成立了一个什么基因突变攻关小组,由我们单位和其余好几家单位联合办公,任老板当了组长,这下可算高升了,啧啧。”

任明轩的消息则是:“小简,这段时间你不用来单位了,好好在家休养,需要你来的时候我会通知你。”

仿佛又一道闪电劈在脑袋上,简雅身体晃了晃,手机无力地摔在了地上。

事到如今,她心中再无一点侥幸。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自己的老师任明远窃取了自己的数据与发现,自行上报,得到了上面的嘉奖。同时,为了防止自己坏事,他直接将自己阻挡在了单位之外。

如果仅仅这样,那还没有什么。可是,可是,擅自收集孕妇血样这件事情最多再有十天就会被发现,无法将这件事情洗白的话,自己就要去坐牢,甚至连累到父亲也要丢掉工作!

简雅眼中此刻已经没有了泪水。她无神的望向窗外——那里明明阳光灿烂,但她却只看到了一片黑暗。

天地间仿佛从这一刻变了模样。就在这短短的时间之中,爱情没了,事业也没了,甚至还可能身陷囹圄,累及父母。

这接踵而来的打击几乎让简雅崩溃。

她就那样呆呆的坐在那里,一直坐了很久很久。

太阳爬到了半空,又渐渐落了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门忽然开启,两个略有些焦急的脚步声传进了简雅的耳朵,同时,父亲与母亲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小雅,我刚接到鹏涛妈妈的电话,她说你们吵架了,怎么回事?”

“小雅,你也是的,不要总是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小雅?你怎么了?”

那声音似乎很远,就像是从天边传过来的一般飘渺。不知道过了多久,简雅的思绪才慢慢回到了身体之中,便看到面前那两张满是关切的脸庞。

“爸,妈,我没事,我没事。”

母亲心疼道:“孩子,没了那姓徐的,咱还能找到更好的,离了他就过不了了啊?真是的,不就一个太空军的兵,牛气什么。”

父亲简俊明没有说话,只是充满关切的望着自己。

简雅强笑了一下,眼睛里却再度有泪水涌出:“爸爸,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我的老师,他,他,他窃取了我们的成果和数据,他还让我这段时间在家休假,不要到单位去,爸爸,他怎么能这样,他不知道那些数据是我们冒着坐牢的危险才拿出来的吗,呜呜,爸爸……”

简俊明当即愣住,随即勃然大怒,猛地转身向外走去,但走了几步,却又自己停了下来。母亲李淑华焦急道:“怎么回事?你们父女俩瞒着我做了什么?”

简雅抽泣着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李淑华也勃然大怒,指着简俊明与简雅怒斥道:“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操的什么心?这事儿轮得到你俩来管吗?一个实习研究员,一个医生,也想去当救世主?看看,看看,惹出事儿来了吧?”

原本只以为是女儿与未婚夫之间闹了点小矛盾,回到家中,却骤然得知如此重大的消息,李淑华只感觉天似乎都要塌下来了。

女儿坐牢,丈夫失业,这种事情,只要想一想,李淑华便感觉天旋地转。

李淑华挨个数落着父女两人,简俊明脸色铁青,简雅只是低着头哭泣。数落良久,李淑华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个小徐,他是不是知道了这件事情,想要跟我们撇清关系才要跟你分手的?”

简雅低声道:“鹏涛不是那样的人。和他的事情,是我错了,是我太自私,没有顾及他的感受,这不怪他。”

李淑华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护着他!老简,你倒是说句话呀!”

简俊明脸色铁青,紧闭着嘴巴,不发一言。

事到如今,他如何没有分析过这件事情。但无论如何分析,都找不到出路在哪里。

首先,任明远已经将这件事情坐实,在研究中心那里进行了相关检测并抢先上报,没有留下丝毫漏洞。

其次,己方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为了降低风险,简雅早已将所有检测的痕迹清除,各家医院虽然有自己私下托人搜集检材的证据,可是谁知道自己拿那些检材做了什么?

自己手中除了那份数据之外再无其它,可是一份数据能证明的了什么?自己手中有,任明远手中就没有?

“老简,你真要看着女儿去坐牢?!”

简俊明铁青着脸,咬牙道:“我去坐牢。”

李淑华猛然怔住,简雅满是震惊的抬起了头。

简俊明站了起来,缓缓道:“小雅,坐牢这件事情对你影响太大,你还年轻,耽误不得。我年纪大了,坐几年牢也没有关系。再说我怎么也算是知名的医生,到了牢里也受不了委屈,说不定那些犯人和警察还要巴结着我。就这样,我去找个好点的律师,之后就去自首。小雅,你要记住,如果有人调查,你记得要把所有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千万不要说错话,听到没有?!”

李淑华眼角不知不觉渗出泪水,一边抽泣一边喃喃道:“这造的什么孽啊……”

“小雅,你快想想还有没有什么首尾要收拾,一定要快点处理掉。淑华,家里的事情以后就靠你了,我,我先去找个律师。”

简俊明说着便要离开,简雅猛地扑了过去,却身子一软,又摔在了地上。她死死的抱住简俊明的大腿让他无法离开,一边道:“爸爸,等等!你不能去坐牢!”

简俊明吼道:“我不坐牢,你这一辈子就毁了!松开!”

“爸爸,你给我两天时间,两天!我一定能想出办法解决这件事情!反正这件事情就算被发现也没有那么快,我们还有时间!”

在这一刻,简雅的思绪转动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

简俊明挣了挣,简雅则死命抱着,绝不松开。似乎察觉到女儿的坚定,简俊明语气终于软了下来:“好,那就两天,两天之后要再找不到办法,那就真的要去自首了,自首还能减轻点处罚……”

第三十九章 朗曼工业集团

“何院长,我们卫生与医疗部已经完成了初步排查,第一批次总计排查了全球范围内十七万三千家设有妇产科的医院,结论与之前数据相同。未发现一例在关键时间节点之后受孕的。”

“生殖研究中心已经成立了攻关小组,研究判断该现象内部原因。他们已经初步查明,原因在某几个基因出现突变才导致的精子与卵子无法结合,或者结合后无法发育。相关专家现在无法判断该突变现阶段技术能否解决,他们正在联合基因编辑、修复等专家,以及分子生物学专家们展开研究,相信很快就有结果出现。”

“胎儿无损取出术难度较小,相关专家正在紧急制定操作手册与研发相关器械,医疗器械生产厂家全天候待命,一旦定型,最多一天内就可以生产出首批三千套,相关人员也已经抽调前来培训,预计十天内可以在全球范围内推广。”

身为此次事件的最直接处置部门的责任人,这次会议之中,张渊的汇报比起其他人要长了许多。何正奇微微颔首:“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

项立辉道:“主席已经同意进行胎儿冷冻计划,但也做了同样的要求,一定要严格保密。”

“我联系了公安、安全、保密等相关部门一同开展的此项工作。”

“对派遣人员直接与月球不明发光体接触的计划,主席同意了吗?”

“主席要求暂时延后,再等两到三天,看看信息破译部门以及医疗部门有没有什么突破,局势会不会变得明朗。不过现在可以先召集人员进行准备工作。”

“好,那就先准备一下。修诚,这件事情还是你来具体负责,唔,让太空军来协助我们。”

“好。”

“社会研究院的专家们认为一旦事情发展到最坏地步,社会生产力将大幅下降,为了保证人类社会能安稳度过‘晚年’,他们建议现在就开始进行物资储备。”

现在的人类社会仍旧欣欣向荣,距离“晚年”似乎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但作为战略预测专家的社会学家们必须要提前预估到最坏的事情,也即人类种群缩小到现在的千分之一,乃至万分之一,且全部都是体弱多病的老年人之时,文明该如何持续下去。

哪怕人类终将灭绝,这最后一批人类也不能在饥寒交迫之中死去。这关系到人类的尊严。

“让他们详细写份资料,包括储备物资清单等,交给农业、机械等相关部门去执行。”

……

首都市肿瘤医院。

将最后一口米粥送入李舒云的嘴巴,陈洛细心的抽过一张纸巾,细心的帮李舒云擦拭了一下。

等陈洛放好碗筷,李舒云可怜兮兮道:“陈洛,我想下去走走。”

“好,我去推轮椅。”

病情发展到现在,李舒云几乎已经丧失了行走的能力。简俊明医生也多次叮嘱过,要尽可能的减小运动量。

“不,我要自己走。”

李母絮絮叨叨的说道:“舒云,生病了就要好好躺在床上休息,这人啊,哪儿有生病了还到处乱跑的……”

陈洛温柔笑道:“妈说得对,你现在不能到处乱跑。听话,我去推轮椅。”

李舒云悻悻道:“好吧。”

陈洛走出病房门,刚想去将轮椅推来,便看到一名戴着金丝眼镜,头发一丝不乱,脸上带着职业笑容的年轻人向自己走了过来。

在看到陈洛之后,那年轻人立刻迎了上来,一边伸出手来一边热情道:“您就是陈洛吧?”

陈洛迟疑着将手伸出来,与他握了握:“我是陈洛。你是?”

“冒昧拜访,还请见谅。我姓姜,是朗曼工业集团总裁的秘书,您叫我姜秘书就好。我们总裁偶然之间看到了有关您的报道,十分希望能与您谈一谈,所以委托我来询问您一下,您看什么时候方便?”

在这之前,陈洛从未听说过朗曼工业集团,也与这个所谓的总裁丝毫没有交集——不仅这个总裁,他所认识的所有人之中就没有一个担任总裁的。

身为原太空军一员,陈洛拥有很强的保密意识,同时心中对于这种直接找上门来的交流有些反感,下意识的便拒绝了:“抱歉,我不认识你们总裁。我很忙,没那么多时间。”

听到陈洛拒绝,姜秘书笑容仍旧不变:“我们总裁说,他对于您爱人的病情或许能有所帮助。”

陈洛身体猛然僵住。

姜秘书掏出一张烫金名片,递给了陈洛:“如果您对此有兴趣的话,您可以联系我。”

陈洛皱眉接过,姜秘书再度微笑道:“期待您的来电。”

望着姜秘书离去的背影,陈洛久久没有动弹。良久,他才再度迈动脚步,将轮椅推了过来。

“陈洛,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没事,一个以前的熟人。”

“哦。陈洛,快,往那边走,那是什么?”

……

夜深人静。

李舒云再度睡下,李母也离开了医院回去休息,陈洛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他再度来到阳台上,将那张烫金名片取了出来,翻来覆去的看。

名片上是“姜博明”三个字,下方则是“朗曼工业集团总裁助理”几个字,旁边则是联系方式。

白天时候,姜博明所说的那句话语再度在陈洛耳边回荡,始终萦绕不散。同时,陈洛脑海之中又浮现出自己去南城市时,宋邵军告诉自己的话语。

“七八个政府部门审批……”

“最少一千五百万人类币……”

“集团内部审核,董事会才能决定……”

陈洛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免费的午餐。同时,陈洛对于自己也有自知之明。自己此刻实在没有什么能引起别人觊觎的东西,除了一点。

这一点便是自己所掌握的机密。有太空军的机密,包括战斗飞船各项仪器设备的性能参数,总体构造,生产厂家等,还有月球基地的相关机密。

陈洛不傻,所以很快便想清楚了,那个所谓的朗曼工业集团一定是看中了自己的这些东西。

陈洛轻轻的哼了一声,将那张名片夹在了食指与中指的指缝中,随后手指弯曲,便要将名片甩出扔掉。但就在这个时候,病房之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呢喃。

“陈洛……”

陈洛立刻转身,便看到李舒云仍旧紧闭着眼睛,仍旧处在睡眠之中。之前那句话语似乎是梦话。

“洛洛,小洛洛……”

在这一刻,陈洛颇有一点哭笑不得的感觉。

当初在两人刚刚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李舒云有一段时间总用“洛洛”来称呼陈洛,但在陈洛的强烈反对下终于改了过来,却没有想到此刻竟然再一次从李舒云的梦境之中听到。

轻轻帮李舒云掖了一下被角,陈洛再一次来到了阳台,但这一次,手中那张名片却无论如何无法甩出去了。

在以往时候,陈洛从来没有想过依靠出卖机密来为自己谋取利益,也始终对那些出卖机密,换取荣华富贵的人深恶痛绝。可是现在……

陈洛第一次陷入到了挣扎之中。

想了半天,陈洛始终无法做出决定,干脆将那名片再次塞到了口袋里,回到了病房之内。

时间悄悄的流逝着,转眼间,太阳便再度升了起来。

陶向荣如同往常一样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开始处理那总也处理不完的事务,虽然因为那次月震的缘故,这些事务比起以往已经少了许多。

忽然间,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陶向荣拿起电话,黎修诚局长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向荣,主席让我们筹备登陆月球的事情。何院长打算让陈洛来负责考察人员们的安全,你去和他谈次话吧。”

陶向荣一怔:“登陆月球又不是什么大事,用得着专门谈话?再说,陈洛现在已经是太空军的人,也不该我去谈啊。”

电话中沉默了片刻,声音才再度传出来:“刘文耀司令说陈洛还没有去太空军报道,暂时仍旧归你管。别的具体情况你不要问,总之你告诉他,这次行动有相当的危险性和不确定性,要做好牺牲的准备。”

陶向荣的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是。”

“如果他同意,就让他来找我报道。”

“是。”

放下电话,陶向荣沉思片刻,才再次拿起话筒:“陈洛,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立刻。”

约莫等了二十来分钟时间,办公室门被推开,陈洛走了进来:“陶指挥长,您找我?”

“有些事情要和你谈一谈,坐。”

陈洛便向着旁边的沙发坐了下去。在这过程之中,似乎动作大了一点,又或者东西没有放好的缘故,一张卡片从口袋里脱落,掉在了地上。

陈洛弯腰将那张卡片捡起来,重新塞进口袋,问道:“什么事?”

陶向荣并没有说话,而是直直盯着陈洛口袋的位置。陈洛先是有些奇怪,但随即心中一紧。

“那张卡片是什么东西,拿来我看看。”

陈洛心中没来由的一慌,强笑道:“一张卡片,没事。”

陶向荣的声音已经严肃了起来:“拿过来我看看。”

第四十章 分裂武装

听到陶向荣话语开始严厉,陈洛不敢违抗——在这个十分照顾自己,对自己有极大恩德的上司面前,陈洛也无法做出违抗的举动。

他将昨天姜博明交给自己的那张烫金名片从兜里掏出来,放到了陶向荣的办公桌上。陶向荣将其拿起,眼睛立刻眯了起来。

“朗曼工业集团总裁助理……姜博明……”

陶向荣面无表情,将那张名片又放在了桌子上,淡淡道:“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样的朋友,厉害厉害。”

陈洛清晰察觉到了这话语中的讽刺,脑袋便低了下去:“我和他并不认识,他昨天直接过来找我,塞给了我这张名片就走了。”

“没说什么?”

“没有。”

陶向荣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大吼道:“陈洛,你连我也敢瞒?都说了什么,你们之间都做过什么,老实告诉我,否则谁都救不了你!”

无论以往在太空军之中服役,还是在月球之上挣扎求生,陈洛从未怕过。可是此刻面对陶向荣,他心中却满是恐惧与羞愧混杂的情绪。

“他……他昨天告诉我,他们集团总裁希望能和我谈一谈,我,我本来想扔掉名片的,还没有来得及,我,我根本不会去的。”

“想扔掉,却从昨天一直留到了今天,要不是我恰好发现,你从我这走了恐怕就直接去找那个总裁去了吧?”

陶向荣望着陈洛,不断冷笑。陈洛涩声道:“我,我不会去找他,更不会出卖机密的。”

“那名片为什么没有扔掉?”

陈洛默然。良久,才慢慢抬起头来,眼睛里已经开始有泪光闪现。

“陶指挥长,对不起,我辜负了你对我的照顾和期望。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舒云快要病死了,我没有办法……”

陈洛努力控制着,用尽全力才没有让泪水流出,但嗓音已经哽咽。

陶向荣愈发愤怒,伸出手来指着陈洛,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良久,他将手臂放下,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陈洛,你糊涂,你糊涂啊……”

“陈洛,你知不知道,在过去三年里,我们指挥中心有四名工程师被送入了监狱。知道他们是什么罪名么?出卖绝密资料,卖给谁了知道么?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定就是这个朗曼工业集团。所有违法所得全部没收,个人职业生涯全毁,所有亲人都要蒙羞,陈洛,你也想落到这个下场么?”

除了月球探索中心的机密资料,陈洛还掌握着太空军的许多秘密。一旦真有那样的事情发生,陈洛所受到的处分只会更重。

陶向荣离开办公桌,来到了陈洛面前:“那个朗曼集团不简单,听传闻说他们总裁与某些分裂武装暗中有联系,这里面水很深,你要陷了进去,连根骨头都剩不下。”

陈洛满是震惊的抬起了头:“那这个朗曼集团怎么还好好的?”

“上面怎么打算的我哪儿知道,你操心这个做什么,先管好你自己!你老实告诉我,你和他们接触到哪种地步了?”

到了现在,陈洛才感觉到了一些后怕。他一开始只以为朗曼集团是个普通的商业集团,自己就算出卖一些机密资料也不会造成什么后果,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和分裂武装有关。

如果他们用自己交出去的资料开发出更为先进的武器和设备,那时候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差一点便铸成大错。

“指挥长,我还没有和他们接触,昨天那个姜博明秘书只给我送来了一张名片,告诉我他们总裁希望和我谈一谈,还,还告诉我他们总裁对舒云的病能有帮助。我,我一时糊涂,就收下了这张名片。”

“你没有骗我?”

陈洛站了起来,郑重道:“没有。”

陶向荣松了口气:“看看,看看,人家早就盯准你了,连你爱人的病都知道了。还好,还好你没有做出什么错事,否则我也救不了你。这件事你就烂在肚子里,这名片我帮你扔掉,就当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明白没有?”

陈洛郑重点头:“我明白。”

“你爱人那里……陈洛,我还是要劝你一句,放手吧。”

陈洛默默的摇了摇头:“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

陶向荣瞪起了眼睛:“你现在还有什么?你拿什么去救你爱人?”

陈洛咬牙道:“我还有这条命。我就不信我这条命卖不出价钱。”

陶向荣叹了口气,忽然之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你这条命说不定真能卖出价钱。”

“嗯?”

“今天黎局长给我打电话,让我找你谈谈……”

陶向荣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尤其着重强调道:“危险性与不确定性相当大,要做好牺牲的准备。陈洛,你怕不怕死?”

“不怕!”

“那好,与其卖命给别人,不如卖命给政府!运气好还能当个烈士!”

陈洛的呼吸开始急促,心中渐渐激动起来:“指挥长,您放心,只要能解决舒云治病的问题,别说去月球,太阳我都肯去!只是何院长那边真的能答应我这个要求吗?”

政府机构内,一切事情都要按照程序和规定来。就算有某些特殊事情可以破例,但也不至于太出格。可是陈洛清楚,让天海生物集团采用纳米机器人技术为李舒云治疗癌症这件事情实在太打破常规,上级答应这件事情的可能并不大。

说到底,陈洛虽然适合这个任务,但他并不是无法替代的。人类文明近百亿人口,上千万现役军人,怎么可能找不到代替自己的?

既然如此,自己手中可以拿来与上级谈判的筹码就很有限了。

自己虽然想卖命,可也要看上级肯不肯买。

陶向荣很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个问题。他重新在座位上坐下,皱起眉头,苦苦思索了起来,一边自语着:“何院长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要他答应你恐怕不太容易,唔,可能连黎局长那一关都过不了。嗯?对了,陈洛,你不是救过洪明轩博士和常磊博士的命么?他们两人也在此次名单之中,何院长很看重他们两个,你去找他们俩,让他们俩替你去向何院长说!有救命之恩在,他们俩总不能推脱!”

陈洛迟疑道:“他们两人在哪儿?从月球回来后我就没有和他们联系过了。”

“我带你去找他们,走。”

陶向荣说做就做,立刻吩咐叫来了一辆车,拉着陈洛一同坐到了后座。

车子风驰电掣,二十几分钟时间便来到了人类科学院大院之中,又走了一阵,便来到了一栋独立的大楼之前。

找到洪明轩与常磊两人,陈洛与陶向荣受到了热情的接待。洪明轩还絮絮叨叨讲起了在月球之上的经历,末了还感慨道:“我和老常的命算是从月球上捡回来了。工作太忙,也一直没有向小陈你当面道谢。你们这次来是有什么事情么?说来听听。”

陈洛将事情完完整整的讲了一遍,陶向荣做了一些补充,便看到洪明轩脸上渐渐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常磊博士倒是一直没有说话,看不出什么表情。

陈洛一颗心渐渐下沉,却见洪明轩沉吟良久,叹道:“这件事情,也只有何院长发话才能办成了。但何院长的脾气你们也知道,我没有把握,只能尽力试一试。如果何院长不答应,你们也不要怪我。”

常磊道:“基本没有答应的可能。小陈你要坚持,我们就去试一试。”

陈洛站起,郑重的弯下了腰:“拜托了。”

“好,你们稍等。”

两人说着,匆匆结伴离开了办公室,显然是向何院长当面汇报去了。陈洛坐立不安,只感觉心中似乎有几十只老鼠在乱窜。脑袋里七上下,满是忐忑。

陶向荣安慰道:“陈洛,你不要担心,这里不行,我们再想办法。”

陈洛苦涩的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不知道等了多久,洪明轩与常磊两人终于回来。两人脸上看不出喜怒,却感觉有些怪异。

“小陈,走,何院长要见你。”

这一下,便连陶向荣都吃了一惊:“什么?!”

何正奇是谁?那可是人类文明内大名鼎鼎的人物,便连陶向荣的顶头上司黎修诚局长都要毕恭毕敬,何院长的建议,便连主席都要重视!可是现在,他在百忙之中竟然抽出时间要见自己?

这一刻,便连陈洛都感觉有些紧张。

时间紧急,来不及做过多的心理建设,陈洛便跟着洪明轩两人匆匆离去。路上,陈洛打听了一下,可是洪明轩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来到一处普普通通的办公室门前,陈洛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门打开,陈洛便看到了那个满头白发,穿着寻常衣衫,如同公园里随处可见的老人,但却总是让人不自觉感觉威严的老者。

老者指了指面前的椅子,淡淡道:“坐。”

陈洛依言坐下,老者打量了一下陈洛,仍旧淡淡道:“陈洛是吧,太空军的舰长?”

“是。”

“那么,与上级讨价还价,向上级提要求这些事情,也是你在太空军里学到的?”

第四十一章 良心

在何正奇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两道锐利如同刀子一般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陈洛,让陈洛陡然感觉空气都开始凝重,让自己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之前的一点侥幸,一点希望陡然消散。

何正奇的态度很明显,他并不同意自己的想法,这一次他肯抽出时间见自己,就是来批评自己的。

如果不是自己曾经救过洪明轩与常磊两人的性命,如果不是这两人出面,何正奇恐怕连批评自己的兴趣都不会有。

自己之前虽然立下过大功,但已经获得了相应的嘉奖。从程序和制度上来说,那件事情已经算是两清了。

可是,可是,这是救回李舒云的最后一个办法!自己除了这条命可以拿来卖之外,别的已经一无所有!

在那巨大的气势压力之下,陈洛咬着牙,强自抬起了头,直视着何正奇的眼睛:“何院长,我会竭尽全力完成这次护卫任务,竭尽全力保护专家们的安全!”

何正奇毫不客气道:“这本来就是你的职责,完成自己的分内之事,也要拿出来说么?”

陈洛猛然站起,脖子上血管都凸了出来:“在我的职责之外,我可以做到更好!何院长,我向您保证,只要我活着,就绝不会有任何一名专家死掉!如果我活着,但有专家死了,我回来任您处置,之前我求您的事情就当我没有说过。如果我们都活着回来了,或者我为救援专家们而死在了那里,就请求您答应我的条件!”

说完这句话,陈洛站直身体,然后深深的弯下了腰,一动不动。

何正奇陡然动容。

他自然理解陈洛话语中的意思。面前这个年轻人是在用这种方式表明自己的决心,表明哪怕放弃自己生命,也要坚决保护专家们安全的决心。

陈洛等了片刻,不见何正奇回答,于是再度大声道:“洪博士和常博士都是国宝级的专家,其余专家想来也有差不多的身份和地位。这些专家们的性命,怎么也要比您的举手之劳重要!”

何正奇缓缓道:“你是在质疑我们文明军人们的意志?能做到舍弃生命也要坚决完成任务的不是只有你一个,还有很多很多。”

陈洛不敢抬头,只是大声道:“确实是这样,但我和他们不同。我除了这条命还可以拿出来卖之外,别的已经什么都没了!”

何正奇久久没有说话,陈洛也一直弯腰鞠着躬,一动不动。

良久,何正奇才淡淡道:“小陈,你坐。”

陈洛心中一松,那之前似乎一直扼在咽喉的无形大手也忽然消失。陈洛大口的喘着气,这才发现背部已经湿了一大片。

“这不符合规定。”

陈洛低声道:“我知道。”

何正奇皱起眉头,细细思索片刻,才道:“我会以科学院的名义,让科学院内部相关研究机构与天海生物集团对接,帮助他们进行纳米机器人的研究,尽快推动他们进入临床试验阶段。到了那个时候,应用于人体就合乎规定了。”

陈洛心中陡然激动起来。

“别忙着谢我,我话还没有说完。”何正奇摆了摆手:“科学院与天海集团联合进行纳米机器人技术的攻关与研发,并推动这项技术进入临床试验阶段并不是单单为了你,而是为了全体人类。但我可以答应你,如果你真的能让专家团所有成员平安返回地球,或者你为了救援专家们而自己牺牲,我可以为你爱人争取到一个临床试验的名额。相关的费用,科学院这边也会解决。”

“谢谢您。”

何正奇身体前倾,紧紧的望着陈洛:“但如果有专家死了,而你还活着,我的话就当没说过。”

“我明白。”

“走吧,回去准备吧。”

何正奇摆了摆手,陈洛站起来向门口走去。临出门之前,陈洛再度弯下腰,向着何正奇鞠了一躬。

清晨时候,简雅就已经悄然离开了家门,乘坐无人车来到了生殖研究中心大楼之下。

简雅曾经在这栋大楼之中度过了数年的时光,在这里留下了无数回忆。在她看来,这里就如同自己的第二个家一般。可是现在,这如家一般熟悉的地方看起来却有些陌生,让她有些迟疑,有些不敢上前。

但该面对的终归还是要面对的。她定了定神,低着头,如同往常一样向前走去。

大楼入口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名穿着笔挺军装,神情严肃的军人。他们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任何向这里靠近的人。看到简雅在向这里靠近,视线立刻向这里汇聚。

等简雅来到门口的时候,一名军人伸出手将简雅拦下,同时一板一眼道:“你好,请出示你的证件。”

简雅一怔,随即强笑道:“我就在这里工作啊,我是第三生殖实验室的实习研究员简雅。”

她并没有工作证。早在当初任明远让自己回去休息等消息的时候,工作证就已经被收走了。

军人严肃道:“抱歉,按照规定,没有证件,你不能进去。”

不能进入就无法见到任明远,不见到任明远,就无法挽回将要到来的厄运。简雅心中焦急,不管不顾的一边向里面走,一边分辩道:“我真的是这里的研究员……”

一名军人立刻抽出防暴棍,另一名军人手掌立刻按在腰间,大吼道:“第一次警告!立刻后退!”

在这一瞬间,简雅感觉自己所面对的不是两名人类,而是两头猛虎。那巨大的威压让她身子都有些软,不自觉的踉跄后退了几步。

似乎察觉到简雅没有威胁,两名军人将防爆器械收起,再次笔直站在了入口处,目不斜视。但简雅已经再也不敢硬闯了。

她思绪急速转动着,思考着见到任明远的方法。但这个在往日轻而易举的事情,现在却比登天还难。

便在这个时候,一辆汽车无声的行驶过来,在大楼门口停下。简雅浑身一个激灵,立刻将这辆车认了出来。

那就是人类生殖研究中心主任,也是自己的导师任明远的座驾!

在这一刻,简雅热血上涌,不管不顾冲向那辆小汽车,等任明远身影出现的时候,简雅也正好冲到了他身前。

“老师!您为什么要这样做!那明明是我的数据,是我的发现,您凭什么据为己有!您身为我的老师,怎么可以剽窃学生的成果!”

“您知不知道,那是我冒着坐牢的危险才拿到的,没有这项成果,我就要去坐牢!老师,您还有没有良心?”

“老师,您就不感觉惭愧吗?我的人生,我的家庭都要因为这件事情毁掉,您真的忍心吗!”

简雅高声质问,神情激动,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了出来,声音之中也有了哭腔。

在看到简雅的一瞬间,任明远的脸色便沉了下来。他刚想说些什么,但还未说出来,就被简雅连珠炮一般的质问堵了回来。他的脸色涨的越来越红,最终气急败坏叫道:“警卫!把这个疯子给我赶走!”

“老师!谁才是疯子您心里很清楚,您怎么能这样做,您……”

两名军人已经大踏步的走了过来,一左一右抓住了简雅。简雅疯狂挣扎,却完全无济于事。任明远愤愤走进了入口,两名军人才将简雅放开。

简雅想要追过去,脚步才刚刚一动,其中一名军人立刻严肃道:“第二次警告。”

简雅一怔,只感觉一股冰凉弥漫到了全身。她无力的晃了晃,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两名军人微不可查的对视一眼,俱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怜悯。眼前所发生的事情让两人瞬间便知道这其中有猫腻,可是职责所在,没有办法。

略微哭了一会,简雅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狠狠一把抹掉眼泪,满是愤怒的望了一眼这栋以往自己视之为第二个家的大楼。

悲伤没有用处,眼泪没有用处,哀求,愤怒,责骂,统统没有用处。

可是事情终归还是要解决的。无论自己坐牢,还是父亲代替自己去坐牢,这两个结果简雅都无法承受。

那么……该怎么办?

办公室之中,任明远直到现在仍旧心有余悸。

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这一点他心知肚明。原以为简雅不敢来闹,但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这终究是个麻烦,处理的不好,甚至有可能将自己掀翻。

思前想后,任明远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打开电脑,噼里啪啦的输入了一堆文字。

“举报,人类生殖研究中心实习研究员简雅与首都市各大医院串通,擅自收集孕妇血样进行不法活动……”

写完举报信之后,任明远通过种种技术手段,远程操纵另一台电脑,将它发送到了一个邮箱之中。清扫完一切痕迹,他轻轻的出了口气。

便在这个时候,办公室门忽然被敲响,之后,一名胡子拉碴,满脸凝重的人走了进来。任明远知道,这是上级调派来协助生殖研究工作的生物学专家,在领域内拥有很高的声望。

他不敢怠慢,立刻站了起来,恭敬道:“马教授,您有什么事?”

马教授凝重道:“任主管,你当初是先在试验之中发现基因突变,才会推测精子与卵子可能无法结合,并由此才收集血样,开始验证的对吧?”

第四十二章 嫌疑人

面对马教授的疑问,任明远心中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道:“是。”

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当初在何正奇院长之前就是这样汇报的,现在任明远自然不会否认。

“那好,把当初你做试验之时的相关资料和数据都给我,我们有一些数据需要和那时候的数据对比一下。”

任明远一怔,脑袋立刻开始了急速运转。

那些试验当初都是简雅进行的,数据自然也在她那里。简雅曾经试图将那些资料交给自己,但已经被自己扔到了垃圾桶里,现在早就找不到了。

简雅的电脑里可能还有备份,但这需要时间去找。

脑海中思索着,任明远神色没有丝毫变化:“马教授,您是有了什么新发现吗?”

马教授叹息道:“我们项目组怀疑这些基因突变可能存在一个阶段性的过程,可能经过了一段时间,它才稳定成了现在模样。探究这个过程有助于我们找到导致基因突变出现的原因,这就必须要和以前的数据做对比才能验证。任主管,你手中的资料是唯一一份,你不会弄丢了吧?”

任明远打了个哈哈:“怎么可能。就是资料有些乱,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整理。这样,您稍等一下,我找到之后立刻给您发过去。”

马教授松了口气:“没有丢就好。任主管,一定要尽快,这很重要,十分重要。”

接连强调了几遍,马教授才离开了房间。任明远松了口气,立即打出了一个电话:“小李,立刻到我办公室来。”

秘书匆匆赶到,任明远立刻严肃道:“马上封存简雅以前使用的电脑,把她电脑中的数据全部给我拷贝过来。”

秘书迟疑着,迟迟没有动弹。任明远低喝道:“愣着做什么,快去!”

秘书尴尬道:“主管,您忘了么?简雅的电脑数据已经全部清空了,还是您吩咐我去做的。我采取了多次覆盖重写的方法,现在恐怕计算所的专家出面都还原不了了……”

任明远一怔,只感觉一口气差点没有喘上来。他这才记起来,为了消除证据与隐患,自己确实下达过这样的指令。

稳了稳心神,他才勉强道:“我办公室的垃圾都是怎么处理的?现在还能不能找到几天前的废弃文件?”

“我们中心的垃圾,尤其是文件垃圾,因为有可能泄密的缘故,都是粉碎并焚烧处理的……”

任明远剧烈的咳嗽了几下,勉强摆了摆手,让秘书离开了。

现在,这些数据只有简雅那里才有了,并且,极有可能这些数据只记在她脑袋里,而并没有形成文字。

在这一刻,任明远简直想狠狠的扇自己一巴掌。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硬着头皮撑下去了。任明远思考良久,终于拿起了话筒,拨通了马教授所在实验室的电话。

“马教授,对不起,那些数据已经丢失了。我当初不知道它们有这么重要,没有好好保护它们。”

话筒中满是马教授那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任主管,你怎么能这样!你知道那些数据有多重要么?严重点说,它们甚至关系到我们人类的生死存亡!当初试验是你自己独立做的么?有没有帮手?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的数据?哪怕一个也好。”

任明远沉声道:“当初试验是我独立做的,数据我还记得一些,但可能不太准确。”

“好,你马上过来。”

身为任明远名义上的下属,马教授的话语之中却没有丝毫客气。

“好。”

任明远深吸一口气,快速打开面前一份文档,将上面的各种数据快速浏览了一遍,强行记了下来。

那份文档下方还标识着日期,而那个日期赫然正是今天。

“事到如今,只能将今天的数据当做以前的数据了。”

任明远匆匆来到了马教授的实验室,与马教授一同核对起来。

报了几个数据过去,马教授与其余几名专家的眉头便深深的皱了起来。

“任主管,你没有记错吧?你当初得到的数据真的是这些?”

“当然,这一点简单的数据我还是能记住的。”

马教授便看向了另一名专家:“老张,你的推论看来是不成立了。”

被称呼为老张的那名专家叹息道:“这样的话,那麻烦就大了……老马,我看还是尽早向上级报告吧,让上级做好准备。”

任明远插话道:“你们有了什么新的发现么?”

马教授叹道:“任主管,这件事我们几个一直想向你汇报来着。我们研究分析过了,突变的那几个基因并不仅仅是突变这么简单,这里面牵扯到许多东西,我们现在所采用的基因修复以及编辑方法对其无能为力,并且,在可预见的未来都不太可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之前老张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判断这基因的突变可能存在一个过程,如果能明确这个过程,那通过逆向反应还有一点希望解决,现在,你的数据已经否定了这个可能,我们没什么希望了。”

张教授也有些心灰意冷的道:“任主管,你是项目的负责人,这个向上级的汇报还是要你来做。我们稍后就整理数据给你。”

任明远心脏猛烈的跳动了两下,他这才发现,自己当初似乎做了一件错事。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也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好,我去准备这个汇报。”

“任主管,汇报上去之后,何院长应该会指派同行业的专家来审议我们的结果,计算所的专家也会出面尝试从你的电脑之中恢复数据,与现在的数据作比对,这些你要提前准备一下。”

任明远沉重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并不担心计算所的专家们从自己的电脑硬盘之中恢复出数据来,因为那些数据从未在自己电脑之中存在过。他同样不担心从简雅的电脑之中能恢复出数据——从技术手段来说,哪怕经过多次覆盖重写,恢复出一些零碎的数据还是有可能的——因为他根本不会将实情告诉审查组。

任明远心事重重的离开,整个生殖研究中心大楼之中的气氛也似乎沉闷了起来。

苏思慧在这个时候恰巧经过,察觉到任明远神色不对,立刻小心的躲在了旁边,为他让开了道路。等任明远走远,苏思慧才进入实验室,恭敬道:“马教授,我们小组的实验数据出来了,请您过目。”

马教授接过数据盘,随手放在桌子上,道:“通知下去,实验暂停,等待审议组审查吧。”

苏思慧惊叫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面对同事,这些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同时对于这个年轻的生物学家,马教授也较为欣赏。于是他叹了口气,将发现讲了一遍。

在听到任主管所提供的以往的数据与如今数据相符,基因突变存在阶段性过程这个假设被推翻之后,苏思慧本能的感觉有些别扭,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哪里不对,最终只能带着满腹疑问离开了这里。

此刻,简雅已经满心沉重的回到了家中。

家中空荡荡的,父母都没有在家。简雅来到洗手间洗了把脸,抬起头来看向镜中,便看到镜中呈现出的是一张没有丝毫血色,满是苍白的脸。

与之前相比,这张脸不知道憔悴了多少。

简雅咬了咬牙,转身冲到书房,将一本名为《科学逻辑与思维方法》的书籍抽了出来,小心翼翼的翻开,便在书页之中找到了一张手写的纸条。

“人类科学院高能物理试验中心a7栋37层3709室,洪明轩。”

简雅思绪转动,忍不住回想起了那个自己还在大学时候的下午。

科学院物理学专家洪明轩博士受邀来到自己学校讲学,自己虽然不是物理专业的,但兴致上来,也去凑了凑热闹,还提了几个有关研究方法的问题,并与洪明轩博士有了短暂的交谈。

因为时间较紧的缘故,自己还有许多问题没能问出来,于是洪博士便随手撕下一张纸条,写了这个地址留给自己,让自己可以去信询问他。

没想到,过了那一天,自己对于什么科学逻辑啊,思维方法之类的东西就没了兴趣,也没有给洪博士写过信,但这张纸条却一直保存到了现在。

“实在没有办法的话,也就只有冒昧去拜访洪博士了。”

将那张纸条随手揣入衣兜,简雅再次离开了家门。

便在简雅离开之后不久,几辆鸣着警笛的警车便呜呜的进入到了简雅所在的小区之中,并停在了这栋楼下。几名警察快速上来,在这里忙碌了好久,才再次汇聚到了楼下。

“嫌疑人已经离开,她在小区门口乘坐了一辆无人出租车,向人民公园的方向去了。”

“车牌号拍到没有?立刻联系出租车公司,调取前进轨迹。嫌疑人手中掌握有重要数据,一旦泄密会出大事。”

“已经在联系了,好,前进轨迹发送过来了,嫌疑人在人类科学院大门口下了车。”

“我们走。”

第四十三章 拘捕

简雅有些神情恍惚的下了车,望着面前高耸的大门之上,那“人类科学院”几个熠熠生辉的大字怔怔出神。

这是全人类所有科研人员心目中的圣地,也是引领人类文明前行的地方。现在,自己的唯一生机也将寄托在这里。

以洪明轩博士的声望和地位,只要他肯相信自己——不,不用相信自己,只要他肯推动调查组进驻进行调查,那就足够了。因为事实本来就是如此,不需要自己多做任何掩饰或者夸张。

自己是否会身陷牢狱,父亲是否会丢掉他热爱的工作,家庭是否会遭遇重大挫折,这一切都维系在自己今天的行动是否顺利上。

深吸一口气,简雅定了定神,向着人类科学院大楼走去。

这样重要的政府机关门前必然会有警卫值守。不出所料,一名警卫立刻上前拦住了简雅:“你好,请出示你的证件,邀请函,或者通行证。”

简雅惴惴不安道:“我是生殖研究中心的实习研究员,我来这里找洪明轩博士。”

“请出示邀请函。”

“我没有邀请函。”

警卫神色丝毫不变,仍旧那样严肃:“请你与洪明轩博士联系,让他与保卫处联系。”

“我,我没有他的电话……”

“抱歉,你不能进去。”

简雅焦急道:“我找他有急事,很重要的事,真的很重要。”

警卫严肃的望着简雅,严肃的摇了摇头。

“哦,好,那好吧。”

简雅失魂落魄的转身,只感觉天地之间一片黑暗。

“不,我不能就这样放弃,就这样走了,我们一家就完了!就我自己还好,千万不能连累爸爸和妈妈!他们那么爱我,我还没有来得及孝敬他们,怎么能连累他们……我就在这里等着!洪博士迟早会出来!”

打定主意,简雅直接坐到了路边一处台子上,眼睛定定的盯着人类科学院大门口,开始了等待。

此刻,人类科学院内部。

送走了陈洛与陶向荣,洪明轩向着常磊叹道:“小陈这孩子真是太犟了。”

常磊撇了撇嘴:“像小陈这样重情重义的人也越来越难找了。不说这个,推进实验室一些设备安装好了,我们过去?”

“走,我让办公室安排直升机。”

两人结伴而出,来到了楼顶停机坪处,一台直升机已经等候在了那里。片刻,直升机起飞,向着远方的崇山峻岭飞去。

简雅始终等候在人类科学院大门之外。

初冬的天气已经有些寒冷,简雅出来的急,并没有穿太厚的衣服,仅仅坐了一会,便感觉手脚酸麻,不得已,她只能重新站起,在附近来回走动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间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传进了耳朵。简雅猛然间回头,便看到几辆警车一个急刹停在了自己面前,车门打开,几名警察哗啦啦的冲下了车。

在这一刻,简雅脑海一片空白。她本能的想跑,但却感觉脚下如同生了根,根本抬不起腿。她想大叫,却感觉喉咙里像是被塞了棉花,根本叫不出来。

她只能那样呆呆的看着几名警察将自己团团围住。

“简雅,你涉嫌盗取机密信息罪,违反生物特征安全罪,你被捕了,这是拘捕令。”

便在这个时候,她眼角余光看到一辆车子从人类科学院大门驶了出来。车子后座的窗户没有关,里面一个人正靠在座位上,似乎正在思考什么。

她一瞬间便将这个人认了出来,于是下意识拼命尖叫了起来:“陈洛,陈洛!”

那个人立刻转头,车子猛然一个急刹,也停了下来。之后,陈洛与陶向荣两人匆匆走了过来。

“警察同志,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是月球探索中心指挥长陶向荣,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女儿。”

陶向荣与简雅并不认识,但陈洛知道,让陶向荣摆出自己的身份来,有助于搞清楚这件事情。

那几名警察之前还全神戒备,看到陶向荣的证件之后就放松了下来。为首一名警察沉声道:“这是我们局签发的拘捕令。”

陈洛看了一眼,立刻便看到了那鲜红的印章,以及两条十分清晰的罪名,盗取机密信息罪,违反生物特征安全罪。

在这一瞬间,陈洛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

在之前时候,简雅曾经向自己讲述过她私自进行试验的事情。

陈洛心念电转,立刻知道简雅被拘捕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情,此刻也只有问一问她的安排,尽量帮她一下了。

“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转告简医生么?”

简雅蹲在地上呜呜大哭,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片刻,为首警察挥了挥手:“我们走。”

一副冰凉的手铐拷在了简雅双手上,两名女性警察搀扶着简雅进入了警车,车队便扬长而去。

陶向荣看向陈洛:“你们什么关系?”

陈洛神色阴晴不定:“我一个战友的未婚妻。”

陶向荣摇了摇头,回到了车子上。陈洛思考片刻,向一个号码发送了一段信息,也回到了车子上。

回到医院,陈洛特意来到了简俊明医生的办公室,却看到房门紧锁,简俊明不知去向。

这段时间以来,简俊明医生对李舒云一直尽心尽力,也给了自己许多帮助。见到这幅模样,陈洛心中又多了几分担忧。

但这不是自己所能插手的事情,这份担忧也只好放在心里。

来到病房,陈洛并未将自己与何院长达成的协议告诉李舒云,只是与她说自己要出差一段时间。原以为李舒云会有些不高兴,但没有想到,李舒云却只是鼓励自己不要担心她,放心去执行任务,陈洛心中又多了一些感动。

最迟明早便要去黎修诚局长那里报道了,而此次任务前途未卜,这一次去了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知道。陈洛心中沉重,脸上却仍旧是轻松模样,与李舒云不断说笑着,享受着分别之前的最后温馨时刻。

下午时候,一个电话打到了陈洛手机上。陈洛看了一眼,便看到是太空军公共通讯室的号码。在以往自己还在太空军中服役的时候,自己也曾经用这个号码向李舒云打过电话。

陈洛低声与李舒云说了句话,便独自来到了阳台之上。电话接通,徐鹏涛那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屏幕之上。

“陈洛,你有事找我?”

在之前,陈洛发送的那段信息,正是向太空军预约与徐鹏涛通话的。

影像之中,徐鹏涛的身影似乎清瘦了一些,神色有些严肃,整个人的气质也不如以往昂扬,反而看起来有些低落。

陈洛没有细想,而是直接道:“今天我看到简雅被警察抓走了。鹏涛,你知道这件事么?”

徐鹏涛的声音之中立刻多了几分急切:“什么?小雅被抓走了?她,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被抓走?这可怎么办,怎么办……不行,我去找刘文耀司令,求他想想办法。”

徐鹏涛的焦急之色溢于言表。陈洛道:“我大概知道她为什么被抓走。事情是这样……”

陈洛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讲了一遍,但出于职业习惯,还是隐去了有关人类可能从此无法生育的事情,只说简雅为了验证一个可能对于人类有重大影响的问题才如此行险。

徐鹏涛失魂落魄道:“我,我如果早知道她正处在这样艰难的时候,就不会和她提分手了。就算要分手,也会晚一点……”

“什么?你和简雅分开了?”

徐鹏涛低声道:“我们不合适。”

虽然如此说法,可陈洛分明看得清楚,徐鹏涛心中仍旧没有放下简雅。他轻出了口气,道:“我明天就要去执行任务,这样吧,我拜托几个朋友打听一下简雅的事情,再帮她找找律师什么的,希望能轻判一点。刘文耀司令那边你最好还是不要去,没有用的。”

刘文耀嫉恶如仇,这一点在整个军方都是有名的。简雅既然不是被冤枉的,而是确实触犯了法律,且不管动机是好是坏,刘文耀都没可能会施以援手。

徐鹏涛失魂落魄道:“也好,也好。对了陈洛,你告诉你那几个朋友,有任何进展的话,都发到这个邮箱来,我会定时去看。”

“好。”

话说到这里,虽然陈洛一向不愿意干涉牵扯别人的感情生活,但看着徐鹏涛这幅样子,还是忍不住道:“鹏涛,我还是劝你一句,既然心里还有她,干嘛这样折磨自己。男子汉大丈夫,不要磨磨唧唧扭扭捏捏。再说,我看简雅心里也有你。”

“我们不合适的……”

陈洛眉毛一扬:“哪里有什么一开始就合适的,两个人相处,不就是个相互磨合,相互包容的过程?有什么事情放开了好好谈谈不就得了?我跟你嫂子一开始也不是没有吵过架。”

徐鹏涛勉强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了。我好好想想。”

第四十四章 遮掩

人类生殖研究中心。

与以往不同,今天的大楼之中满是沉闷压抑的气氛,便连人们来回行走的脚步都刻意压低,似乎害怕惊动什么。

一大早时候,便有二十多名神色严肃的专家以及更多数量的警卫来到了这里,所有的试验台,电脑,监控器,检材,标本等就被封存,所有工作人员都被严格限制在一处大会议室内,不允许离开,不允许与外界通信,并且,没有任何人告诉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时有工作人员被叫走,接受一番审议组的询问,提供一些自己工作之中所涉及到的数据,之后便被放回来,却仍旧被限制在这里不能离开,准备接受有可能的再一次询问。

对此,人们隐隐约约都猜到了什么。

“上级派了审议组来审查我们的研究数据了。”

“我们的数据经过了多次验证,审议组应该很快就能查完了吧。”

“我倒是希望审议组能找到什么不对的地方来。唉,刚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你说我们人类在地球上活得好好的,怎么就忽然间不能生育了呢?我们竟然到现在也找不到导致基因变异的原因。”

“我们不会真成最后一代人了吧?”

“你还好,我刚结了婚,连孩子都没有!”

“你们啊,不要瞎操心,还是想想下个月的房贷怎么还吧。”

“就是,没看到科学院的专家都过来了么?咱们找不到解决办法,不代表他们找不到啊。”

“我就不信咱们人类还能就这样灭绝了不成,操那没用的心做什么。”

议论声被压到了很低的音量,听起来就像是蚊子叫一样。苏思慧安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并没有参加这些议论。她的大脑在急速运转着,仔细检视着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事情,思考自己到底是不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一定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忘记了,否则自己不会感觉那般不对劲。

此刻,同样在人类生殖研究中心大楼内,另一处会议室,二十余名被科学院从各个研究机构抽调来的专家正在任明远、马教授等人的陪同之下,仔细审阅着一份又一份的文件,寻找着其中可能存在的疏漏。

他们是代表科学院,甚至代表人类文明政府来的。一旦经过他们审议,生殖研究中心这里所得出的结论便有了公信力,可以被主席或者政府拿去直接作为制定后续政策的参考依据,所以这一步必须要慎重。

没有人能承担的起提供了错误的依据,导致顾问团队乃至主席本人做出重大误判所引起的后果。

时间在此刻仿佛变得缓慢起来,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对于任明远来说都是如此的难熬。但他不敢有一点表露出来,只是认真回应着审议组成员们不时的提问。

身为人类生殖研究中心主管,同样也是领域内专家且基本全程参与了此项任务的他,对整个过程以及数据十分熟悉,对答十分流利,没有丝毫错误之处。

“马教授和张教授所提出的,有关基因突变存在阶段性差异的猜测,我认为是可信的。除了之前所提供的证据之外,我认为pj25号基因的表达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马教授低下头,翻阅了一下资料,恍然道:“我之前倒是疏忽了这一点。确实,这也可以算是一个旁证。”

张教授十分没有形象的耸了耸肩:“没用,这个猜测已经被否定了。”

审议组组长董良骏教授扶了扶眼镜,看向任明远:“任主管,我慎重的再问你一次,你可以对这些数据的真实性负责么?”

任明远心中一颤,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当然。”

董良骏教授沉吟片刻,道:“有没有可能,嗯,当然,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这件事情太过重要,需要慎重核实,嗯,你有没有可能,那个,记错了?”

事到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一条道走到黑了。任明远甚至可以想象,如果自己现在承认错误,承认自己是剽窃简雅的成果,那自己会落到什么样的凄惨下场。

他硬起头皮,装作坦然道:“我做过很多次试验,这些数据绝不会记错。”

一名计算所的专家悄然来到了董良骏教授耳边,低声道:“我们仅仅还原出了原有数据的百分之一,但这百分之一的数据与此次事件完全无关。我们失败了。”

董良骏教授无奈道:“好吧,我们只能采信任主管所提供的的数据了。那今天就这样,大家先休息一下,之后再进行一下资料汇总,明天早上我会向何院长汇报结果。”

任明远心中立刻放松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又闯过了一关。

在这之前,他从未想到简雅那些实验的数据会如此重要,以至于差一点将自己的谎言戳穿。但话又说回来,简雅本人也不会知道那些数据有这么重要,审讯她的公安机关人员也不会知道。

既然都不知道,那这些事情也就不会浮上水面,就此蒙混过关的概率很大。至于以后的事情,那就以后再说吧,人类都快灭绝了,想那么多也没有用处,保住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会议就此结束,之前被看管在大会议室之中的工作人员们也恢复了自由。

人们仍旧被禁止离开大楼,但现在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工作要做,于是便三三两两的来到了休息室这里打发着时间。

苏思慧并没有跟随着同事们一同到休息室去,而是自顾自的来到了实验室之中,试图回想起什么。

望着那熟悉的设备,桌子,椅子,装饰,布置,苏思慧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名叫简雅的女孩废寝忘食工作的模样。

“小雅当时好像从材料处取了三份检材,唔,她还用电脑进行了模拟……”

“那次她思考了好久,连我跟她说话都没有发觉,对了,那次她刚做完一次基因检查分析。”

“她忽然间就离开了单位,之后再也没有来过。嗯?她之前好像拿着很多文件去找任主管了……”

伴随着回忆,一点点蛛丝马迹被苏思慧察觉,然后隐隐串联了起来。渐渐的,一个惊人的想法出现在了她脑海之中。

“马教授和张教授所做出的,有关基因突变存在阶段性差异的猜测有很多证据支持,基本不可能是错的,但任主管提供的数据却否认了这一点,那些数据与现在的数据一模一样——难道任主管提供的数据都是假的?他剽窃了简雅的成果,之前那些实验根本就是简雅做的,基因突变有可能导致无法生育的猜想也是简雅首先提出来的,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苏思慧悚然而惊,越想越感觉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同时,一股焦灼之情从内心冒了出来。

“如果审议组被任主管的错误数据误导,从而得出了错误的结论,再导致主席顾问团和主席本人制定出错误的决策,那不知道还要惹出多少乱子!不行,这件事情必须要搞个清楚,对,我先去问问简雅!”

可是她忽然想起,此刻自己即无法离开大楼,也无法和外界联系。

“那就去找马教授!哪怕最终发现是我搞错了,也算是排除了一个隐患!”

说做就做,苏思慧转身便向着马教授所在的实验室走去。前方,任明远有些心事重重的从那里离开,恰好与苏思慧碰面。

不知道为什么,任明远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危险预感。心念电转,任明远脸上堆起笑容,和善道:“思慧,去找马教授啊?”

苏思慧一怔,随即有些慌乱的抬起头来,连忙否认:“不,不是……”

此刻已经快要接近楼道走廊尽头。前方只有一间实验室,那便是马教授所在的地方。

任明远心中一动,仍旧微笑着说道:“思慧,我正好有些事情要问你,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苏思慧脸上现出为难之色,但还是道:“好吧。”

任明远转身,带着苏思慧向自己办公室走去。他脸上神色丝毫不变,脑海中却瞬间开始了高速转动。

来到办公室,任明远一边与苏思慧聊些家常,一边仔细观察苏思慧的表情变化。等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想之后,才装作不经意道:“思慧,你和简雅关系一直很不错是吧?”

“啊?啊,是,是的。”

“唉,简雅是我的学生,我以前一直对她有很大的期望,可惜,唉,且不说她,我们单位最近有一个副教授职称的名额,我很看好你,你想不想试一下?”

“副教授?!”

苏思慧猛地抬起了头。

她今年不过三十岁年纪。三十岁的副教授虽然也有,但绝不能算多。这不仅是名誉上的认可,还有众多的物质层面的好处。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意味着远大的前途。

想起家中那狭小的房子,想起女儿望着钢琴店的期盼目光,想起……

苏思慧的思绪一时间有些混乱。

“我,我当然想……”

任明远笑眯眯道:“想评上副教授,除了专业能力之外,还有一点就是注意保密意识,有些不该说的话不能说啊……”

第四十五章 审讯

苏思慧迷迷糊糊的从任明远办公室走出来,迷迷糊糊的向休息区走去。走到半路,她忽然反应过来,不由得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我怎么这么傻,被那姓任的几碗**汤灌下去就糊涂了?他要真的坑了小雅,怎么可能会不坑我?他说的那些话听听就算,要是当了真那就完了。”

想到这里,她猛地转身,绕过任明远办公室,再度悄悄来到了马教授的实验室之中。

敲了敲门,正在和其余几名专家低声议论的马教授抬起了头,道:“进来。是思慧啊,怎么了?”

苏思慧有些忐忑的进来,将门小心关上,有些为难的望了望马教授身边那几个人,嗫嚅道:“有些事情,我想单独跟您汇报一下……”

“没事,他们都是我几十年的老朋友,信得过,你说。”

苏思慧犹豫了一下,下定了决心:“那好吧,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怀疑,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您可以去核实一下……”

苏思慧将自己的猜测完完整整的讲了一遍,末了还补充道:“这只是我的猜测,做不得真,您最好核实一下,不要冤枉了任主管。”

刚开始讲的时候,包括马教授在内的几名专家还笑吟吟的,浑不在意的样子,但伴随着讲述,神情就渐渐的严肃了起来。到了最后,马教授,张教授几人更是直接站了起来,将苏思慧团团围住。

马教授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思慧,你就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去核实。对了,你说的那个简雅联系方式是什么?”

苏思慧报出一串号码,马教授拨打过去,却始终无人接听。想了想,马教授道:“走,我们去找董良骏教授。”

董良骏是此次审议组的组长,他对于此次事件有最高决策权。

一行人匆匆来到董良骏教授办公室,仍旧由苏思慧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董良骏教授的神色也瞬间严肃了起来。想了想,他将警卫队长叫了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警卫队长即刻离开,人们便开始了等待。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一个电话打到了这里。

“董教授,现在已经查明,简雅,以及她的父亲简俊明,被警方以盗取机密信息罪,违反生物特征安全罪逮捕,目前关押在首都市第三十六看守所。经办机构是城南分局。”

苏思慧霍然站了起来,失声道:“被抓了?怎么可能?”

董良骏眉头皱起,思考片刻道:“我们不能干涉司法机关办案。我们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核实简雅究竟是不是该现象的第一个发现者,她是否掌握有那时候的相关数据,先确定这一点再说。这样,我以科学院生物所的名义发协查函,让我们的人进去亲自问一问。”

苏思慧紧张道:“您快一点。”

此刻,首都市西方,平宁太空军基地,徐鹏涛神色沉重的从空天两用型飞船上离开,乘坐无人车向着首都市飞驰而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徐鹏涛发现自己仍旧无法放下简雅,也实在太过于担心,终于忍不住将自己假期的最后几天时间用掉,从太空回到了地球之上。

“无论如何,总要帮她把这件事情处理好。”

之前他已经打听到了一些事情,这次回来后便没有丝毫迟疑,直接来到了首都市第三十六看守所之中。

提交了探视申请之后,或许因为自己太空军舰长的身份,申请很快被通过。在一个被钢铁栏杆阻隔的小房间之中,心神不宁的徐鹏涛看到了身穿囚服,双手被拷住,在两名女警看守下进来的简雅。

简雅仍旧是不施粉黛的模样,只是脸色比以往苍白了许多,似乎也瘦了许多。在这一刻,徐鹏涛心中一酸,种种情绪瞬间一同涌上心头,让他差点红了眼圈。

“小雅!”

简雅身体一震,猛然抬头,憔悴无光的眼神之中陡然爆发出一阵光亮。但那阵光亮很快便黯淡了下去。

“你来做什么?”

徐鹏涛一怔,喃喃道:“我,我来看看你。”

简雅勉强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最狼狈的样子都被你看到了。”

徐鹏涛心中一酸:“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最漂亮的。”

“我们已经分手了。”

想起陈洛之前曾告诉过自己的话语,徐鹏涛心中一横,道:“小雅,我错了,那次是我太冲动了。我不该说那样的话的,我们和好吧,好不好?”

简雅忽然间趴在手台上,呜呜哭了起来。徐鹏涛心中愈发慌乱,但隔着钢铁栅栏也没有办法过去,只好不断道:“小雅,你别哭,别哭……”

两名女警静静的看着,神情之中满是感慨。

半响,简雅才停止哭泣,哽咽道:“你不用可怜我。”

“不是,不是那样。你不知道,陈洛告诉我你被抓后,我一夜没有睡觉,今天一早就匆匆赶了回来。小雅,你放心,我帮你请最好的律师,不管判多少年我都等你,等你出来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简雅破涕为笑:“真的?”

“当然是真的。”

“鹏涛,对不起,以前是我太自私了,忽略了你的感受,以后我不会那样了。”

简雅身后,两名女警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点微笑,但随即消失,强行又摆出了一张严肃的面孔。

两人相视微笑了起来。在这一刻,徐鹏涛心中那块大石头猛然消失,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便在这个时候,一名女警忽然将手按在了耳朵上,神情瞬间严肃。片刻,她低声回答一声“是”之后,便向前一步,道:“抱歉,此次会见必须结束了,接上级指示,有一些很重要的问题需要找简雅核实。”

简雅依依不舍的站了起来,徐鹏涛趴在栏杆上,痴痴的望着她。

“什么都不要担心,好好配合审讯,外面一切有我。”

“鹏涛,我相信你。”

简雅最终被带走,徐鹏涛则像丢了魂魄一样,站了好久才走出去。

来到另一间审讯室,面前的审讯人员却不再是警察,而是穿着另一种制服的人。简雅心中有些奇怪,但还是安安静静的坐了下来。

“简雅,有一些问题要找你核实。你是什么时候离开人类生殖研究中心的?”

简雅心中一动,微微有些激动起来:“十一月七号。那天,任主管让我回家休息,等通知。”

“从那时候开始,你就和你父亲开始策划窃取机密信息的事情对么?”

“……是。”

“你想做什么?”

简雅已经回答过好几遍这个问题,但还是重新说了一遍。

两名审讯员对视一眼,俱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点激动。但他们的语气仍旧严肃:“可是据我们掌握的资料,基因突变现象的第一发现人明明是任明远主管。你在之前所进行的所谓实验,不过是为了窃取机密信息,用于商业牟利而已。”

简雅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任主管骗了我!他窃取了我的成果和数据,还把我送进了监狱,他,他……”

“简雅,你不要激动。事实如何,我们会进行调查。现在我问你,你既然说你是第一发现人,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证据……”

简雅满脸颓丧。

她手中的所有证据,都只能证明自己进行了检材分析,数据统计试验,而无法证明自己在任明远之前发现了基因突变现象。她无法证明这两者之间存在逻辑联系。毕竟,就算不知道基因突变现象,也同样有可能基于商业牟利目的进行检材分析和数据统计。

“对了,我有一个数据盘,里面记录着我进行检材分析的相关信息,这很容易得出任主管所提交的那个结论。但我的时间一定在他之前。”

一名审讯员不动声色道:“这种硬件的时间很容易修改,不足以当成证据。”

望着面前这名年轻女子再度陷入颓丧,一名审讯员装作漫不经心道:“除非你还记得你当初发现基因突变时那些试验的相关数据,我们才能进行验证。”

简雅猛然抬头:“我当然记得。”

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从两名审讯人员眼中同时闪过。

“好,那我问你,当初你进行试验时,观察到的pm59基因编码了哪些蛋白质?类型是什么?”

“编码了包含四肽重复序列蛋白,葡萄糖醛酸基转移酶,哦,还有……”

简雅基本没有怎么犹豫过,一下子便将这个问题回答了出来。

那段时间,她重复这个试验至少有几十次,各种相关数据记忆的十分清楚。

两名审讯人员对视一眼,神情严肃的合上了记录表,转身离开了审讯室。简雅一脸奇怪,但还是跟着看守人员回到了监室。

一离开审讯室,一名审讯人员便神色激动的摸出了手机,压低声音道:“董教授,从审讯来看,简雅不像是在说谎。她提供了几个数据,你们先验证一下……”

人类生殖研究中心,董良骏教授一脸严肃的将几个数据记录了下来,随后沉声道:“立刻验证,看看与你们的理论预测结果相不相符。”

第四十六章 科学进步奖

在一处被严密看守起来的实验室之中,以马教授,张教授为首的几名研究人员,在审议组组长董良骏的亲自旁观之下展开了试验,并进行着数据记录、模拟计算等一系列工作。

所有人心中俱都清楚,要解决此次人类生殖细胞基因突变,导致无法生育、无法发育胚胎事件,探究到基因阶段性变化的过程至关重要。这是人们现阶段唯一能想到的突破口。

从其余地方寻找突破口的话,也不是说就完全没有一点希望——毕竟未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谁都说不好,也或许某一天某个天才科学家灵光一闪,就能找到突破的地方,可是那毕竟属于可遇不可求的事情,至少以现阶段的技术和现阶段的判断模式来做判断的话,希望很渺茫。

任明远所提供的数据几乎彻底浇灭了人们的希望之光,现在,这希望再一次出现,这怎么能让人不激动。

生殖研究中心的电脑直接连通到了全世界运算能力最为强大的,位于海底的“神威——海洋之光”超级计算机,并得到了该超级计算机紧急分配出来的,百分之三的计算份额用于此次模拟计算。

用生殖研究中心自己配备的超级计算机进行计算的话,得出结论需要至少七个小时时间。而现在,最多只需要五分钟时间而已。

一切数据观测、收集完毕,再将计算程序以及相关数据上传到“神威——海洋之光”超级计算机之中,人们便开始了默默的等待。

仅仅五分钟时间而已,人们却感觉似乎有几个月时间过去。等程序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咚声之后,马教授率先跳了起来,满是凝重的来到了屏幕之前。

待看到计算结果之后,他的神色陡然间激动了起来:“采用简雅所提供的数据进行验算之后得出的结论,与我们之前的理论计算的结论完全相符!完全相符!”

这意味着什么,人们心中都很清楚。

首先有一个前提是,在今天之前,简雅与马教授等人完全没有交集,这就彻底排除了串通的可能。那么现在,两个互不统属的独立研究方,其中一方所提供的基于现实观测所进行的理论预测数据,与另一方所提供的的实际观测数据完全相符,这就基本上可以证明双方都是正确的。

董良骏教授的声音也微微开始了颤抖:“太好了,太好了,终于有突破了。”

马教授激动的搓着手:“快点协调看守所,务必要保护好简雅,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数据需要向她核实,她脑袋里存储的数据可以改变我们人类的命运!”

此次审讯之中简雅所提供的的数据不过九牛一毛而已,只可以用来做验证信息真伪之用,用于后续研究就远远不够了。她脑袋里必然还有更多的数据,而在所有存储介质都被销毁,所有数据只存在于简雅脑袋之中的情况下,她的性命已经不再仅仅是自己的,而是全人类的。

望着激动莫名的前辈专家们,苏思慧虽然暂时无法理解,但这并不妨碍她知晓此次事件的结果。她知道,简雅身上的冤屈已经被洗白了,任明远果然就像是自己猜测的那样,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他不仅窃取了自己学生的成果,还将自己的学生送入了监狱。

“马教授,董教授,现在,谁才是骗子,谁才是第一发现者,你们都清楚了吧?”

既然简雅是正确的,那任明远自然就是是错误的。

既然如此,有一些问题就很明显了。既然简雅正确,任明远错误,那么当初的试验究竟是谁做的?究竟谁才是第一发现者?到底谁才是骗子?

马教授激动的望着董良骏:“董教授,快下令吧,让看守所的人把简雅赶紧送过来,顺便把姓任的抓走。那家伙之前误导了我们那么长时间,可恶。”

董良骏沉吟片刻,缓缓道:“牵扯到司法机关,这件事情必须要向何院长汇报了。让他来处置吧。对了,老马,你以科学院生物所的名义向看守所发函,就说简雅事关重大,务必要好好保护起来,千万不能出什么意外。”

“好,我这就打。”

马教授拿出手机,匆匆拨打了一个号码。片刻,号码接通,马教授直接道:“我是科学院生物所的,让你们所长来接电话,立刻。”

“你好,我是首都市第三十六看守所所长费强。”

“费所长你好,接我们科学院何正奇院长命令,我要求你所务必要保护好简雅的人身安全,万万不能出任何意外。如果遭遇紧急情况,哪怕你们所的人死光了也得把她保护好,我们人类的命运都关系在她身上,明白吗?”

听到马教授拉大旗扯虎皮,打出何正奇院长的名义在那里与看守所所长通话,苏思慧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忍俊不禁。

“相关资料和文件稍后会传给你,我们的人会马上去接,现在务必要执行好保卫任务!”

话筒之中,那个名叫费强的所长声音都开始有些颤抖:“是,是,保证完成任务!”

电话挂断,董良骏指了指马教授,叹了口气:“老马,别把人吓坏了,哪儿有那么多意外事件。”

苏思慧道:“让小雅受了那么多委屈,吓吓他们又怎么了?”

董良骏没有再说话,而是拿起了手机,拨通了何正奇秘书的电话。等了大约十几分钟时间,何正奇院长的声音传了出来:“什么事情?”

整个实验室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生怕打扰了董良骏与何正奇的通话。

董良骏将事情经过完完整整的讲述了一遍,便听到何正奇淡淡说道:“我们科研机构的事情,不能成为干涉司法机关执法的理由。无论简雅多么重要,她未获允许私自收集机密信息都是事实,司法机关对她的处置没有错误。”

苏思慧焦急道:“不管怎么说,简雅总是立功了吧?要不是她,你们从哪儿找可用数据?哈,说不定你们直到现在都没发现人类不能生育了。”

马教授吓了一跳,狠狠瞪了瞪苏思慧。何正奇院长却道:“这是哪个小同志在说话?小同志,你要有法律意识啊,一码归一码,功过不能相抵。”

“何院长,您别生气……”

“何院长,那总不能让小雅在监狱里配合我们工作吧?”

何正奇爽朗的笑了起来:“小同志,你不要着急,听我说完。简雅虽然触犯了法律,受到了法律的惩罚,但鉴于她有重大立功表现,按照法律规定来说是可以从轻处置的。同时,我们的工作也很重要,为了让简雅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完全可以向执法机关申请,让简雅监外执行嘛。”

苏思慧不服气道:“那总归是留下了案底,说出去多不光彩啊,她立下了那么大功劳,一辈子却被毁了,何院长,这多让人寒心啊。”

马教授急的差一点去捂住苏思慧的嘴巴:“我的小祖宗,你可少说几句吧。”

何正奇此刻的心情似乎相当不错,闻言没有丝毫生气,而是继续笑道:“这个好办。我们科学院今年‘科学发现奖’的获奖人选还未确定,我会在评委会上推荐简雅为获奖人选,你看怎么样?不过我们研究的事情现在还需要保密,不能公开,她的获奖理由只能另外找了。”

听到“科学发现奖”这个名字,实验室之中,无论马教授还是张教授,又或者董良骏,苏思慧,所有人的呼吸几乎在这一刻全部停下。

这个奖项是人类文明内科研类最为重要的奖项之一,无数科研学者为了这个奖项奋斗一生,但直到退休都无法如愿。

就算此刻在这间实验室之中的数名著名专家,都没有一人拿到过。

它意味着庞大到难以想象的荣誉,在颁奖仪式上,甚至连主席都会亲自出面。它的分量,可想而知。

苏思慧喃喃道:“如果能给我,让我坐十年牢我也愿意啊。”

“小同志,想拿到这个奖,就努力工作吧。简雅的发现配得上这个奖,给她,也算实至名归。”

与这个奖项相比,简雅之前所遭受的那些委屈就完全算不得什么了。在这一刻,苏思慧心中甚至有了一些对简雅的羡慕。

“好了,简雅的事情,我会亲自和执法机关沟通的。良骏,任明远的事情还是要尽快处理一下,生殖研究中心归卫生与医疗部管,你联系一下张渊部长,告诉他我的态度,这种败类,害群之马,务必要从我们的科研队伍中清理出去。唔,处理完之后记得给我一份材料。”

“是。”

挂断电话,董良骏叫来了警卫队长,严肃道:“先把任明远控制起来,严防逃走或自残、自杀,等待张渊部长派人来接管。这种家伙,就该让他尝尝法律的铁拳是什么滋味。”

“是。”

人类生殖研究中心,主管办公室。当看到十几名警卫冲进来,将自己团团包围的时候,任明远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瘫倒在了座位上。

第四十七章 出发

“砰”的一声,张渊将手中的保密电话狠狠砸在了桌子上。

他的脸色从未如此难看过,心中也从未如此愤怒过。就算昨天副部长向自己汇报,说经过排查,发现了至少数千家没有任何证件,从业人员也没有任何资质的地下黑诊所在偷偷展开堕胎手术业务,每年都会有数百名被虚假宣传欺骗过来进行手术的孕妇丧命之时,他也没有现在这样生气。

想起自己曾经珍而重之的带着任明远去参加会议,去亲自向何正奇院长汇报,他就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就像被人甩了几十个耳光。

“姓任的,你胆子真大啊……连我都敢骗……”

秘书匆匆赶来,安静的站在一边,等待着面前暴怒的张渊部长下达命令。

“立刻联系司马副部长,让他亲自带队,把任明远给我控制起来。好好查一查他的各种问题,查查生殖研究中心这滩水里还有什么大鱼没被我们发现。涉及犯罪的,一律给我移交到司法机关去。”

张渊已经下定了决心,完全不再理会是否有家丑外扬的问题,要彻底查清楚了。

“是。”

此刻,首都市第三十六看守所,某个单人监室之中,简雅呆呆的坐在单人床上,望着铁窗透过的那点阳光发呆。

人生已经二十多年,简雅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来到这种地方。想起从太空匆匆赶来探望自己的徐鹏涛,心中不禁泛起一点甜蜜,但想起未来将要度过的日子,尤其是想起被自己牵连的父亲,心中又有些难过。

种种思绪纷至杳来,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便在这个时候,监室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有许多人正在奔跑。简雅一怔,心中多了些疑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声音最终在自己监室面前停下。房门被打开,她便看到外面站满了人,除了一个似乎领导模样的人领头之外,后面全是穿着笔挺制服,神情严肃的驻所武警。

那个领导模样的人满头汗水,看到简雅之后立刻嘶声吼道:“就是她,给我看好了!”

几名武警一涌而入,外面走廊还站着更多。简雅心中恐惧立刻攀升到了顶点,大脑也开始了急速的转动:“不,不会吧?这么,这么多警察?我,我还犯了别的什么大罪?”

可是绞尽脑汁,简雅都未想起除了私自收集孕妇血样之外自己还做了什么。要说上学时候偶尔考试做个弊,和室友们一起偷偷浏览一些违禁信息,这些也算不上什么罪过吧?

望着面前脸色煞白,被吓到浑身都开始颤抖的简雅,费强立刻察觉到她似乎是误会了什么,不由得抹了一把汗水,尽量放松自己的语气:“简雅,你不要担心,我们都是来保护你的。”

“保护,保护我?有人要杀我?谁要杀我?谁?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什么也没做,为什么要杀我?爸爸,妈妈,鹏涛,你们在哪儿啊!”

不说还好,一说之下,简雅更是怕的厉害,连声尖叫。

费强使了个眼色,几名女警进来,开始小声安慰,过了良久,简雅才稍微平静下来,不再尖叫。

“真的没人要杀我?”

“没有没有,谁敢在政府机关里行凶?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出去了也没人要杀你,没有,真没有,我们来只是以防万一,怕你出什么意外,没事,科学院的人很快就会来接你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名女警看向费强,费强努力让自己的脸部表情柔和了一点:“我接到科学院生物所负责人的电话,说你脑袋里存储着至关重要的信息,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这不,我们就来保护你了。”

“至关重要的信息?”

听到这句话,简雅心中更是糊涂。任明远不是将所有事情都上报了么?自己脑袋里还能有什么东西?

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来个所以然。一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等在了这里。便连上厕所也有两名女警随身跟随,倒是让简雅十分别扭。

一直到天黑时候,费强才匆匆拿来了一份文件递给简雅:“科学院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你了,你可以走了。”

“走?我没事了?”

“不,你的犯罪事实仍旧在调查之中,后续的起诉、审判等程序都会有,但为了配合科研部门工作,上级特许你监外执行。这都有正当合法手续的,你在这里签个字。”

“那我爸爸呢?”

“你爸爸情节轻微,警告了一下,给了个拘留的处分,估计明天就能走了。唔,对了,科学院的同志们让我转告你,科学院会出面与你爸爸工作的医院交涉,你爸爸不会丢工作的。”

“这样啊……那就好。”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简雅知道这件事情一定是好事,于是毫不犹豫的在监外执行通知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十几名武警的簇拥下离开监区,来到看守所门口,马教授,张教授,董良骏等人立刻迎了上来。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一些穿着不知道什么部门制服,看起来精悍之气逼人,手中还拿着武器的护卫。

总的人数加起来恐怕得有四五十个。

如此隆重的场面,让简雅彻底陷入到了疑惑之中。等到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又得知任明远已经被带走之后,简雅心中彻底放松,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苏思慧轻轻地扶着简雅,轻轻的安慰着:“小雅,你这次可算是因祸得福了。科学发现奖啊,现在不知道多少人在羡慕你。”

“换成是我,就算坐十年牢都愿意。”

“你还不到三十岁,这也算破了记录了。”

苏思慧不断的说着,但那声音传进简雅耳中却感觉有些飘渺。简雅的视线不断在周围搜寻着,搜寻着,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鹏涛!”

“小雅!”

简雅忘情的向着那个身影冲了过去,扑进了徐鹏涛的怀中。徐鹏涛紧紧的抱着简雅,两人许久没有松开。

平山太空军基地。

在与形容憔悴,心神还有些恍惚的简俊明医生接洽了一些后续有关李舒云治疗的事情之后,陈洛便乘坐军方提供的直升机连夜赶到了这里。而在他到来之前,李谷,孙怡两人已经提前赶到。

这两人原本并不在此次行动名单之上,但陈洛提出申请,将两人也调了过来。在以往那么长时间的共事之中,陈洛已经认可了他们的能力。

除了这两人以及洪明轩博士、常磊博士等核心成员之外,太空军基地之中还有从其余部门选拔的人员。他们将负责安保、通讯、机械、后勤等事宜,总人数高达四十多个。

从今天开始,陈洛将与月球考察团成员们共同接受为期三天的紧急训练,之后将一同登上月球,实地与那道光束接触。

前期先遣队已经出发,在无人飞船以及遥控机器人的控制之下,大批先进设备已经提前运送到了月球之上,并在围绕着月球不明光束周边的一个地方建立了营地。届时,载人飞船会直接将考察团成员们送到那里,并在此地展开后续研究。

时间悄然流逝,三天时间转眼而过。庞大的空天两用型飞船呼啸着起飞,载着人们一路上行,几个小时后便与远征号空间站对接。之后,人们又换乘“黎明”号科考飞船,向着远在三十多万公里之外的月球行驶而去。

在黎明号飞船出发的同一时间,太空军基地之中,镇武、平武、扬威三艘战斗飞船也同时驶入到了茫茫太空之中。在航行一段距离之后,三艘战斗飞船悄然聚拢在了黎明号科考飞船周边,将这艘科考飞船保护了起来。

哪怕到达月球之后,这三艘战斗飞船也不会离开。它们将会泊入月球环绕轨道随时待命,随时准备对地面工作人员展开救援。

这四艘飞船每一秒钟都会飞行过数公里的距离,如果在地球上,这已经是无法想象的高速。可是在这浩瀚无垠的太空之中,这个速度甚至无法让人们感觉自己在动。

唯一可以提供参照的便是身后的地球与前方的月球。伴随着距离的扩大与缩小,地球越来越小,月球则越来越大。甚至于,陈洛站在飞船舷窗前,便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一大片被淡红色所覆盖的月球地表。

便在不久之前,自己刚刚从那里仓皇逃走。现在,自己再一次来到了这里。与前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自己有了完善的后勤和救援力量,但同时,自己的任务也更加艰巨。

洪明轩,常磊,季哲轩,潘岳云,杨俊,裴浩,月球考察团核心成员总计有这六人。而自己,不能让这六人中的任何一人在此丧生。哪怕只有一个人死去,都意味着自己没能完成任务,都意味着自己前功尽弃。

如果在这六人出现死亡情况的前提下,自己还想让李舒云接受纳米机器人疗法治疗的话,自己就只能将性命也丢在这里了。

第四十八章 培训

地球,首都市郊区一栋大楼内,冬眠计划第三十七培训分场。

来自附近区域的总计一百三十七名相关医生全部到来。会场之中熙熙攘攘,谈笑之声不断。

“丽姐,小玲的考试成绩出来了没有?”

“还没呢,唉,这孩子这段时间总是鬼鬼祟祟的,肯定瞒着我在做什么事情,成绩肯定好不了。”

“丽姐我跟你说,你一定要注意一点……”

“王教授,您也来了?您是妇产科泰斗,怎么还会来参加这种培训?”

“哈哈,活到老学到老啊。”

会场之中纷乱异常,前方主席台上则空着,只有大屏幕上几个大字清晰异常:“妇产手术操作要点培训会。”

通常来说,政府部门一般不会举行规模如此庞大的培训活动。此刻已经有人打听到,单单首都市区域,卫生主管部门便组织了高达三百多个培训会场,总计有接近三万名相关从业人员参加此次培训。这还仅仅是首都市,全球范围内总计有多少人参加那就不知道了,但总归不会是个小数字。

对于此次培训会的内容,人们也做了一些猜测,但猜来猜去,无非就是严守操作手册,注意手术流程等等已经说了一千遍,一万遍的东西,不会有什么新意。甚至有人心中已经对此次培训下了结论,认为这无非是走一个形式罢了。

但很快,人们的猜想便被打破。

当培训会预定的时间到达之后,十几名穿着军装,手执枪械的军人面容严肃的出现在了会场之中,封闭了除主席台之外的所有出入口。并且,他们并未就此离开,而是严肃的分别站在了会场周围。

望着那似乎散发着幽幽寒光的枪械,会场之中的议论声不由得小了一些。又过片刻,几名同样穿着军装,但未拿武器的军人出现,将一张张保密协议分别发放到了每一名与会者手中。

一名主持人出现在主席台上,沉声道:“完成此次培训且通过审核之后的人员,在未来的评级、提拔之中会优先考虑,但此次培训会议内容属于绝对机密,必须严格保密。无法完成保密要求的可以现在退出。”

“是周局长!”

会场之中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此刻已经有人认出了主席台上主持者的身份。

周扬虽然只是首都市某个区卫生系统分局的局长,但通常来说,他的时间也不会多到出席这种培训会。再加上周边荷枪实弹的军人,人们心中已经隐隐察觉到了点什么。

再看手中的保密协议,那上面一条条堪称严苛的条款,譬如一旦泄密,即以反人类罪审判,情节严重者可判处死刑等等,无一不昭示着此次培训会的不同之处。

在这一刻,不知道多少人心中打起了退堂鼓。可是想起周杨局长之前所说的“优先考虑”,心中又有些犹豫。

五分钟的考虑时间之后,大约十几名与会者选择退出。周扬招了招手,便有军人上前带领他们离开。

在签订了另一份较为宽松,但同样要求对今天的所见所闻保密的协议之后,他们被获准离开。

当剩下所有人全部在保密协议之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周扬再度沉声道:“下面召开电视电话会,张渊部长会发表讲话。”

张渊是整个人类文明内卫生系统的最高负责人,他的每一个决策都会在卫生系统内产生重大影响。在听到这句话语之后,所有人的心中都再度凝重了一点。

大屏幕之上画面变化了一下,下一刻,张渊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一百多名与会者面前,也出现在了散布在整颗地球总计近万个分会场,十几万名妇产科相关从业者面前。

“今天把大家叫来是为了通知大家一件事情。此次培训之后,所有前来堕胎且符合条件的孕妇,必须要采取胎儿无损取出术进行手术,以将胎儿无损取出。至于胎儿无损取出术的操作要点和方法,稍后会有专业人员前来培训。取出的胎儿也会有专人带走。大家都是一线临床人员,这件事情务必要真正重视起来……”

张渊的讲话大约五分钟的时间便即结束。他并未在讲话之中点明这样做的理由和原因是什么,只是简单的传达了一个要求,并且,是必须完成的要求。

在这一刻,所有与会者心中都满是疑惑。有人想要向周扬局长询问,却发现周扬也是满脸不解。

很显然,他也是刚刚才知道培训会的内容。

在讲话结束之后,另一名人们不认识的人来到了主席台之上。

“我需要强调两点,一是不折不扣的完成此次培训,且在日后临床之时完成相关任务,二是一定要注意保密,提升保密意识。此次培训会由我来为大家进行,下面我向大家介绍一些无损取出术所需要使用的一些器械以及操作方法……”

这后面来到的培训人员同样没有向人们提及任何理由和原因,于是人们便隐隐察觉到,这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在想明白这一点之后,人们心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好奇心却反而迅速的烟消云散了。

“我们只是普通人,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知道的就别去打听,老老实实完成上级交办的任务就好。”

抱着这种心态,人们勉力凝聚心神,将注意力放到了大屏幕之上。

胎儿无损取出术并不涉及什么高精尖的技术,无非是一些新的器械和操作手法而已,对于这些专业的临床医生们来说并不算困难。在简单的讲解之后,人们便离开会议室,来到了实操室之中进行实际操作。

与此同时,分别位于地球不同大洲的十几个工厂正在开足马力全速运转。流水线之上不断有银白色泽,长宽高俱都是五十厘米的正方体金属盒子被生产出来,然后搭乘运输机运到了不同的城市之中。在经过集散之后,又以最快的速度运输到了一家家不同的医院之中。

这是最新研发的胚胎转运设备。胚胎从人体之内取出之后便会放置到这种金属盒子之中,它内部所装备的设备可以保持胚胎的活性,让它们支撑过从医院运输到冬眠基地的这段时间。

除去这种金属盒子之外,还有更多的工厂正在加急生产胎儿无损取出术所需的各种器械,并同样以最快的速度运输到了一家家医院之中。

范围遍布全球的培训会总计用去了两天的时间。两天之后,总计十几万名妇产科临床医生再度回到了工作岗位,并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秦飞便是参加了此次培训会的一名普通妇科临床医生。与别人相比,她的任务来的更快了一些,几乎在她刚刚来到医院的时候,便有一条手术通知来到了她这里。

回想了一下培训会之中学习到的操作知识,确认了各项设备全部齐全,并通知了专门的运输人员之后,她深吸一口气,进入到了手术室之中。

这一次来做手术的是一名脸色苍白,双目红肿的年轻女人。对于秦飞来说,这种表情并不少见——人们总不会将堕胎当成一件开心的事情。

便在秦飞准备好各种器械,麻醉医生将要注射麻醉剂的时候,那年轻女人忽然间说道:“停……停一下。”

秦飞摆了摆手,麻醉医生的动作便即停下。女人向护士哀求道:“能不能把我手机拿过来?”

护士看向秦飞,秦飞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护士便将手机拿来,递给了她。

女人拨通了一个号码,片刻之后,电话接通。她眼中又开始有泪水涌出,声音也有一些哽咽:“张玉良,我最后问你一遍,孩子到底要不要?”

电话之中,一个男人的声音似乎喝骂了几句,秦飞也没有听太清楚。她只看到那年轻女人不断的哭泣,不断的低声哀求,然后声音忽然间就大了起来。

“张玉良,你个王八蛋!滚,滚!”

手机猛然被砸在墙上,摔得粉碎。年轻女人躺在手术台上,似乎连最后一丝生气也失去了。

秦飞并不知道她有什么样的故事,有什么样的经历,秦飞只知道,自己是一名医生,自己必须要遵循病人的意愿来做出行动。

年轻女人沉默了几秒钟,无力道:“开始吧。”

“好。”

麻醉医生将麻药注入,秦飞等了片刻,便开始了操作。仅仅十分钟而已,手术便已经结束。

此刻的胎儿尚未成形,看起来就像是一团肉团。年轻女人满是悲伤的望着秦飞的双手,却只看到秦飞将那一团原本属于她的东西放置到了一个金属箱子之中。

从此刻开始,那一团肉团将和她再无关系。

进行到这一步,秦飞的任务便已完成。将金属箱子交给早已等候的运输人员之后,她悄悄松了口气。

但还未休息多长时间,又一条手术通知传达到了她这里。

在去往手术室的路上,秦飞看到了几名染着各种颜色头发,穿着打扮十分异于常人的年轻人正在争执。

“孩子不是我的,凭什么让我出那么多?!”

第四十九章 降临

望着这几个奇装异服的年轻男子,秦飞微不可觉的皱了皱眉。

“那就是你的!算算时间,那几天除了你没别人和小灰在一块儿!”

“老三,你当我不知道?那一天小灰从我这离开就去找你了!我都看到了!”

“不是我一个人,五哥也在我那!”

“这钱平摊,多一毛我都不出!”

秦飞侧身从这几名男子身边绕过,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进入手术室,她便看到一个同样染着奇怪颜色头发,穿着鼻钉和唇钉的女孩正躺在那里。她脸上满是不在乎的神色,嘴巴一动一动,似乎正在嚼着口香糖。

她手中还拿着手机不断的滑动着,不时从嘴中爆出一两句粗口。

秦飞皱了皱眉:“请把口香糖吐掉,把手机交给护士。”

女孩满不在乎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这儿。”

“抱歉,如果你不配合,我无法为你手术。”

女孩嘟囔两句,满是不情愿的吐掉口香糖,将手机交给了护士。确认一切信息无误之后,麻醉医生注入麻药,秦飞再一次开始了操作。

此次取出的仍旧是一个肉块。在这一刻,秦飞心中无端的有些感慨:“虽然不知道你未来有没有机会成长成人,有什么样的命运,但离开这样的母亲,对你来说应该也是一种幸运。”

小心翼翼的将肉块放入金属箱子,刚想离开,那名女孩忽然叫道:“喂,以前你们不都是扔掉的么?那箱子是什么?”

秦飞一顿,脑海之中立刻回想起了参加培训之时所学到的话术:“这是特殊垃圾处置箱。”

女孩嘟囔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拿去卖掉。”

秦飞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身匆匆离开。

今天似乎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来这家医院做堕胎手术的人比以往多了至少一半。在这之中,不符合条件的都由别人做了,符合条件的则由秦飞,以及几名一同参加了培训的医生去做。在短短八个小时之内,就有接近二十个金属箱子被专人运走。

在这一天之中,秦飞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有男女作伴,男人一脸痛惜的,也有哭哭啼啼的,有满不在乎的,还有神色麻木的。秦飞不知道他们身上的故事,也不知道他们做出这个决定的理由,秦飞只是机械的执行着自己的使命,将一个个或大或小的肉块从她们身体之中取出,然后放置到金属箱之中,如此而已。

首都市,冬眠技术研究所。

庄元良教授背着手,站在大厅之中,面对着前方那块巨大的屏幕一动不动。

那上面是一副世界地图,地图之上不断的有红点出现,也不断的有红点消失。庄元良知道,每一颗红点出现,便意味着一个符合条件的胚胎被放置到了金属箱之中等待运输,而每一个红点的消失,便意味着专门的运输人员已经完成交接,将它从医生那里拿到了自己手中。

按照地域划分,每一个城市之中都有至少一个金属箱集散点。每过四个小时,直升机便会来到集散点之中,将所有金属箱全部运走,运到更上一级的集散点之中去,最终全部运输到冬眠技术研究所这里。

在之前的紧张施工之中,已经有六个占地超过十万平米的巨型冬眠大厅建成。这些金属箱子会被统一安置在这里面,接受进一步的冬眠操作。至于未来那些胚胎能否成功解冻,能否继续生长发育,那就没有人知道了。

巨大的屏幕之上红点不断的闪烁着,看起来竟然有了一番别样的意味。

此刻,在距离地球三十多万公里的太空深处。

黎明号科考飞船,镇武,平武,扬威三艘战斗飞船各自泊入到了月球环绕轨道。陈洛与洪明轩博士等人一同乘坐登陆飞船降落到了建造在不明光柱附近的一号营地旁边,三艘战斗飞船之中的一些军人则乘坐另外的登陆飞船,降落到了距离不明光柱较远的二号营地之中。

此次事件发展到现在为止,人们暂时还无法确定不明光柱究竟是不是生命。而为了防止激怒它的可能,除非情况出现变化,迫不得已,否则荷枪实弹的军人们并不会来到它附近。

专家和工作人员的安全,由陈洛来全面负责。

“陈洛,一旦有意外,记得立刻通知我。”

“陈洛,保重。”

降落到一号营地之后,徐鹏涛与许泽阳两名舰长分别向陈洛发来了信息。陈洛微微笑了笑,回复道:“好的。”

穿好宇航服,又指挥李谷、孙怡,以及其余的一些安保人员将登陆飞船内所有人员的宇航服全部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尤其重点检查了洪明轩等六名核心人员的宇航服之后,陈洛打开登陆飞船舱门,率先来到了月球大地之上。

此刻仍旧是月球之上的白昼,一轮硕大的太阳挂在天边,耀目不可直视。大地之上则是绵延不绝的红色光芒,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之下。

陈洛前进两步,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不断飘荡、摇曳着的红色光芒,没有发觉什么异样,于是便对着身后招了招手,其余成员们便鱼贯而出。

宇航头盔之后,李谷仍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神色:“又不是没有来过,值得这么严肃么?”

“闭嘴!这是公放!”

孙怡低喝一声,便听到洪明轩呵呵笑道:“为了安全,还是严肃一点好。”

杨俊低声道:“面对一个可能的外星生命,无论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杨俊是地外生命研究专家,他所带领的团队曾提出过数千种外星生命可能的生存形态,并在此基础上对外星生命能否进化出文明、不同环境、不同生理结构下的外星文明会发展出怎样的社会结构,拥有怎样的价值观念和道德观念等进行了大量的预判研究。

虽然直到现在,人类文明仍旧没有确认任何一例外星生命,但对于当今时代的人类文明来说,展开对外星生命,甚至外星文明的研究并不是游戏,而是一门严肃、专业的学科。

杨俊便是这个领域内的领军人物。在怀疑该不明光柱有可能是外星生命的前提下,杨俊的参与不可或缺。

裴浩同样具有外星生命研究的经历,且拥有一定的宇宙学背景。但他最主要的身份是一名谈判专家。一旦必须与外星生命交流,裴浩将负责具体的交谈事宜。

洪明轩与常磊两人负责具体的科研工作,季哲轩负责破译外星生命信号,主席顾问团成员潘岳云则代表着主席的意志。一旦发生意外,导致此处与地球断开联系,却又不得不继续与外星生命交流相关事宜的时候,潘岳云将会代替主席做出决策。

受到几人反驳,李谷缩了缩脖子,老实了下来。

一行人走过三十多米的距离,来到了一号营地之前。

一号营地如同一个巨大的帐篷,占地约有几百平米的样子,内部则分割出了十几个不同功能的舱室。众人首先进入到了中转大厅。在这个时候,宇航服其实已经可以脱下了,因为这里有完备的维生设施。但陈洛再一次阻止了众人,而是吩咐李谷、孙怡,还有其余几名来自军方的机械、安保成员,再度将整个一号营地仔仔细细的完全检查了一遍,直到确认万无一失,才首先将宇航服脱了下来。

陈洛知道,自己是有些小心过头了。但是这件事情关系到李舒云能否接受最新技术的治疗,实在由不得他不小心。

短暂的休息与适应之后,工作随之开始。在洪明轩、常磊两人,以及其余几名专家的指挥之下,后勤与安保人员们开始安装调试设备,陈洛、李谷、孙怡三人则紧紧的盯着现场,严密的戒备着。

陈洛必须要确保自己可以在意外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将其发现,然后进行处置。为了这个目的,陈洛也只有暂时袖手旁观,不去参与人们的劳动了。

在一号营地的建设过程之中,人们放置在了这里大量笨重、专业的设备。此刻,这些设备被一一从营地之中取出,安装在了预定的地点。一切调试完毕,洪明轩几人立刻开始了忙碌。

陈洛并没有太多的科学素养,甚至于连那些设备之上的数据意味着什么都看不懂。但他也并不关心那些东西。

他就这样漠然的看着人们忙碌,看着人们操作着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用处的设备,不断的讨论、争辩,几个小时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专家们回到营地之中吃了点东西,又短暂的休息了一会,再度开始了工作。

时间悄然流逝着,转眼间便是三天过去。虽然不太清楚此刻的研究进度,但从人们的神色之上,陈洛仍旧察觉到专家们的研究似乎有些不顺利。

在第三天时候,在专家们的又一次讨论、争辩,以及和地球方面再度进行了一次时长高达三个小时的分析会之后,洪明轩来到了陈洛面前,满是严肃的说道:“陈洛,我们决定进入光柱内部进行研究。”

第五十章 试验

在这段时间之中,甚至在人们未曾来到这里之前,都有大量的无人设备,乃至实验体动物,譬如猴子,猪,大鼠等,在人们的操控之下进入光柱内部,且全都未曾受到任何影响。但截止到现在,始终未曾有人真正进入到光柱之内。

这很显然意味着某些风险——说不定这种怪异的光柱不对非人类的物体造成影响,但偏偏会影响到人体呢?

这并不是没有可能。毕竟,截止到现在为止,精子与卵子无法结合导致无法生育的事情只在人类身上发现过,其余所有生物都没有这种现象。

如果可以的话,陈洛不愿意让洪明轩等人承受到哪怕一丁点的风险。毕竟,李舒云能否接受最新技术治疗的事情还要着落在这六名核心专家的安全上。但是,陈洛同样知道自己无法做出任何反驳。

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脑海之中刹那间转过了千万个念头,陈洛沉声道:“好。但在你们进入光柱之前,让我先进入呆几个小时的时间,确认万无一失了,你们再展开行动。”

洪明轩拍了拍陈洛的肩膀,叹了口气。

李谷观察了一下这边,忽然说道:“干脆让我进去好了。”

孙怡迟疑了一下,似乎想要阻拦,但终归没有说出话来。

陈洛沉声道:“你去做什么,老老实实呆在这里。”

李谷嘿嘿笑道:“这种风险小收益大的好事就让给我呗,组长,我也想混个奖牌,以后也好跟人吹牛。”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进入光柱内部确实风险不大,各种动物试验都证明了这一点。但“风险不大”只是从概率上来说的,牵扯到神秘的外星生命或者外星造物,有时候并不适合用概率来描述风险的大小。

也正是因为如此,人们才对于进入光柱内部这件事情一直如此慎重。

陈洛知道,李谷其实是想要代替自己去承担那些风险。他心中微微有些感动,语气却也轻松了起来:“这种好事儿当然是组长先上。你一个小兵,后面排队去。”

李谷挠了挠脑袋,嘿嘿笑了两声,不再说话。

几名随行的生物学家与医生在陈洛身体之上安装了各种各样的监控设备,足足两个小时才将一切准备完毕。之后,陈洛穿上宇航服,在人们目光的注视之下,步行离开了一号营地。

一号营地距离光柱边缘只有几十米而已,不一会陈洛便来到了光柱边缘。光柱之中,高度只有不足一米的“火焰”轻轻的摇曳着,看起来充满了一种别样的风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面前这幅景象也可以算得上漂亮,但陈洛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欣赏美景的心思。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起腿,一步跨过了那清晰的界限,让自己一半身体进入到了光柱之中,随后另一条腿也抬起,真真正正的来到了光柱里面。

在这一刻,所有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陈洛仔细的感受着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仔细分析着每一丝细微的触感。但除了身体与宇航服内衬,以及贴身衣物的摩擦感之外,他没有感受到任何东西。

他的身体没有发生任何异变。

陈洛微微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向后方紧张注视着这里的人们打出了一个“ok”的手势。李谷和孙怡两人条件反射般收回目光,看向那几名正紧紧注视着显示屏幕的医生和生理学家。片刻之后,一名医生抬起头来:“心跳速率略微提升,血压微微升高,肾上腺素分泌微微提高,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那几个生理指标的变化很显然是因为紧张而引起的。这完全是正常的生理变化。

听到这个回答,人们俱都轻轻的松了口气。

通过无线电通讯,陈洛也听到了这个结论。他的声音仍旧沉稳:“这还做不得准。五个小时后再看吧。”

“好。”

陈洛迈开脚步,继续向光柱内部深入,一直走了数公里远才停下。

前方,那只到陈洛腰部的红色光芒仍旧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陈洛似乎置身于红光的海洋。在这一刻,陈洛恍惚之间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去农场参观的场景。

那是一个面积高达数百公顷的大型机械化农场。自己去参观的时候正是小麦即将收割的初夏时分。

置身于麦田之中,前后左右所看到的都是金黄的麦穗,无数麦穗汇聚起来,就变得如同海洋一样。那一幕场景竟然与此刻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惜,麦穗象征着丰收与希望,此刻这些红光带给陈洛的感觉却只有冰冷与肃杀——虽然它们现在还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影响。

时间悄悄的流逝着,陈洛则静静的等待着预定时间点的到来。

一号营地之中,数名专家再一次开始了讨论。

“洪教授,你对自己的推测有几分把握?”

虽然之前已经问过,但这个时候,潘岳云还是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洪明轩苦笑道:“坦白说,我连百分之一的把握都没有。不过既然有了这个猜测,其余方向又暂时找不到突破,为什么不去试一试?”

潘岳云沉吟片刻,再度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猜测是对的,哲轩观测到的那些光度变化真的不是在向我们传递信息,而是内部设备运转的外在表现形式——你所进行的实验会不会对这台‘设备’造成影响,从而引发什么不好的后果?”

在之前的试验和研究之中,洪明轩博士逐渐形成了一个猜想,也即,季哲轩所试图破译的那些可能蕴含着信息的光度变化,其实并不是某个外星生命试图通过这种手段来传递信息,而有可能是猜测之中的那台巨型无工质发动机内部机械运转的外在表现形式。由此,洪明轩博士与常磊博士联合地球专家团队,对可能存在的无工质发动机结构图与运转模式、工作方式做出了猜想,在与现实观察到的情况相结合之后,最终决定在光柱内部,某个计算之中属于关键节点的地方展开一次高能试验。如果他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这一次高能试验将会与猜测之中的巨型无工质发动机产生关联,并引发它的一些异动。由此,洪明轩便可以检测自己的猜测究竟正确与否。

但身为主席顾问团一员,潘岳云所考虑的却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也即,如果洪明轩的猜测是真的,计算也是正确的,最终成功引起了那台猜测之中的巨型无工质发动机的异动,万一影响到了团队安全怎么办?

之前那几次强烈月震可是活生生的例子。

常磊信心满满道:“潘顾问,你放心。就算那台巨型无工质发动机真的存在,我们所挑选的节点也不会对它造成较大的影响。事实上,我们甚至无法察觉到影响的存在,而必须要通过极为精密的仪器才能检测到。”

潘岳云思考片刻,还是说道:“能不能这样,你们将仪器设备调试安装好,然后通过远程遥控的方式来开启试验?这样也能安全一些。”

洪明轩道:“这样不行的。就像,就像……明明已经有了稳定的网络和足够灵巧的机器人,外科医生为什么不远程操控机器人来给病人做手术,而仍旧必须要亲自来到手术台前?这道理都是一样的,机器和程序终究不是人啊。”

潘岳云叹了口气,闭上了嘴巴。

时间慢慢的溜走,转眼间便是几个小时过去。在这几个小时之中,陈洛始终呆在红光之中未曾出来。而一号营地这里,工作人员们已经将进行此次试验所需要的各种仪器设备装载完毕,停放在了光柱边缘的位置。

陈洛最终从光柱之中离开,又经过了生理学家和医生团队的仔细检查,以及长达十个小时的后续观察,最终确认身体机能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之后,试验终于开始了。

为了确保万全,主席顾问团成员潘岳云,密码和通讯学专家季哲轩,谈判专家裴浩,外星生命研究专家杨俊等人全部参加了此次试验。众人分乘六辆月球车,在陈洛的率领之下一一进入到了光柱之中。

计算之中的关键节点距离一号营地大约有十几公里的距离,二十分钟之后,车队停下,各项设备一一搬出。而通过卫星测绘和定位系统,人们确定了精确的安装位置,于是各项设备便开始了安装。

这个过程用去了大约三个小时的时间。在这之后,洪明轩与常磊两人便带领着其余几名专家开始了漫长的调试过程。

这个过程又用去了十几个小时的时间。在这之后,所有人全都汇聚到了洪明轩身边。

洪明轩手中拿着一台控制器,脸上丝毫看不出紧张。

“就算一切顺利,也不过是观测到一点契伦科夫辐射而已,不会对人体造成任何影响的,放心放心吧。”

说着,洪明轩将设备启动按钮轻轻的按了下去。

第五十一章 验证

此刻汇聚在试验区域的人已经超过了三十个。在这些人之中,洪明轩、常磊,以及其余几名学术型的专家俱都神色轻松,反倒是潘岳云,陈洛,李谷几人心中满是紧张。

在洪明轩按下启动按钮的时候,陈洛甚至清晰的感觉到了自己胸腔之中,心脏猛烈的跳动了一下,发出了咚的一声。

在这之后,安装在特定地点的主设备上,一颗绿色的指示灯瞬间亮了起来。陈洛条件反射般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身体也做好了应对任何意外的准备,但结果却是一切如常,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那些淡红色的光芒仍旧轻轻的摇曳着,天上那轮耀目不可直视的太阳仍旧肆意挥洒着光芒,星空仍旧浩瀚而壮烈,月球地表仍旧荒凉。

一切都和之前一模一样。

陈洛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不仅他,李谷,孙怡,潘岳云,裴浩等人俱都如此。

洪明轩耸了耸肩,满不在乎道:“看吧,我早说过,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你们就把心放在肚子里。老常,我们走。”

在洪明轩与常磊两名专家的带领之下,几名科研人员各自就位,开始操作那些陈洛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用处的复杂设备。其余人员都在默默的等待着,陈洛则始终小心翼翼的注视着发生在试验区域的任何变化,随时准备着处置意外事件。

“不对,伽马射线强度没有计算之中的高。”

“是不是受到了磁场影响?做了校准没有?”

“老吴,你控制卫星测量一下这里的精确重力。”

“还是不行,观测结果和计算结果根本不符。”

几名专家不断的交流着,讨论着。因为宇航服与宇航服之间组建了局域通讯网络的关系,陈洛也清楚的听到了专家们的话语。

“似乎试验不太顺利,他们没有得到预料中的结果。”

陈洛心中暗暗得出了这个结论。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不仅没有焦躁,反而有一点隐隐的高兴。

他并不关心洪明轩与常磊两人的猜想能否得到验证。他唯一关心的是李舒云能否得到最新技术的治疗,而这取决于自己能否顺利完成任务,能否安全的将六名核心专家带回去。

很显然,试验结束的越早,离开光柱范围越早,风险便越低。

有好几次,他甚至差一点忍不住插话,建议人们尽早离开,不过还是想到这不是自己能插手的事情,最终忍住了。

时间便在这种状态下慢慢溜走。过了大约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忽然间,常磊博士满是兴奋的叫了起来:“我观测到了符合计算数据的μ中微子!”

陈洛虽然科学素养不算太高,但也知道μ中微子是三种中微子之一,但他并不知道常磊博士观测到这种中微子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常磊博士之后,洪明轩博士也叫了起来:“精确重力数据符合!”

“契伦科夫辐射数据符合!”

几名专家满是兴奋的话语声不断出现在陈洛耳朵里。到了现在,陈洛当然知道,专家们的试验取得了重大的突破。而这种突破很显然会证实或者部分证实之前洪明轩博士有关“巨型无工质发动机”的猜测。

果然,主席顾问团顾问潘岳云也紧张了起来,连声问道:“洪博士,你的猜测得到证实了么?”

洪明轩激动道:“我现在还不敢百分之百确定,不过至少也有了八九成的把握了。这光柱就是无工质发动机喷射出来的!在这下面一定有一台无工质发动机存在!”

常磊也兴奋道:“这就证明我们之前有关无工质发动机,有关暗物质的猜测也极有可能是正确的!这是基础物理理论的突破啊!再给我们最多十几年时间,我们人类的科技肯定会更高一个层次!”

几位专家俱都兴奋莫名,但潘岳云,裴浩,杨俊三人却神色阴沉。片刻之后,潘岳云缓缓道:“这件事情必须要向主席汇报了。”

陈洛一个激灵,立刻反应了过来。

洪明轩和常磊等专家只看到了此次事件对于人类文明科技发展所带来的助力,身为主席顾问团顾问的潘岳云却看到了这件事情背后所隐藏的东西。那便是,外星文明将一台巨型无工质发动机布置在月球上做什么?想要推离月球么?它为什么要这样做?它想达成什么样的目的?这个目的,与人类无法生育之间有什么样的关联?

如果这不明光柱真的是某台巨型无工质发动机释放出来的,而这台发动机是用于推离月球的话,那么之前发生在月球之上,导致数百名宇航员罹难的月震也就可以解释了。很显然,发动机巨大的推力作用在月球岩层上,必然会导致月球岩层的断裂与破损,从而间接引发极为强烈的月震。

一系列的事件联系起来,让陈洛心中也多出了一些沉重。

潘岳云回到月球车上,开始与地球方面联系,洪明轩几人脸上的兴奋之色渐渐消失,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一时之间,通讯频道之中安静了下来,只有专家们偶尔的交谈声传出。

不管未来如何,现在的事情总归是要做下去的。该观测和收集的数据仍旧要继续收集。

片刻之后,洪明轩的声音再度传出:“老吴,之前的数据并不完全,你调高设备能级,再进行一次试验。”

“好。”

这句话语并未引起陈洛的太多注意。因为在这之前,类似的交谈已经发生过十好几次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名被称呼为“老吴”的专家又一次轻车熟路的做好相关操作之后,陈洛却忽然间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悄然之间,那光芒淡淡,只有不足一米高的红色光芒似乎变得厚重了一点,它们的“摇曳”也变得快速了一点。

陈洛心中陡然泛出一点不好的预感。还未等他将话语说出,脚下的月球大地便忽然传来了一点轻微的震动。

那震动并不强烈,其强度大概类似于地球之上重载卡车驶过所引起的震动,甚至还要更轻微一点。但这已经足够让陈洛警惕。

忽然间,洪明轩惊叫了起来:“粒子辐射强度在增加!天哪!和我们之前计算的一模一样!这,这就是无工质发动机启动的效应么?”

陈洛陡然大喝道:“不要管什么发动机了!立刻离开,立刻离开!立刻!”

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便是新一次的月震即将到来。而现在这个地方地形并不平整,有许多月山存在。强烈的月震极有可能导致月山崩塌,将所有人都埋葬在这里。

必须要尽快离开,哪怕暂时无法离开光柱,也要先找一处地形平坦的地方躲避。这样危险会小许多。

之前月球表面的轻微震动已经引起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在陈洛猛然大喝之下,所有人,包括潘岳云,季哲轩等人在内,所有人立刻条件反射般向着月球车冲了过去。洪明轩却并未离开操作台,而是大叫道:“等我二十秒,二十秒!这些数据很重要,十分重要!”

陈洛几步便冲到了洪明轩身边,一把将洪明轩扛在肩膀上向着月球车冲了过去。洪明轩拼命地挣扎着,大声地吼叫着:“放开我,放开我!十秒!那数据错过就没有了!”

“都什么时候了,不要管你那些破数据了!快走!”

陈洛大吼一声,几步冲到月球车之前,一把将洪明轩扔了进去。

此刻,其余人大部分都进入到了月球车之中,只有少数几人还未进入。陈洛扫视一眼,便看到常磊博士似乎因为太过慌乱,一下子被月岩绊倒摔在了地上。

来不及多想,陈洛立刻向着常磊冲了过去。但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血红。

原本高度只有不足一米的红色光芒忽然间如同火山爆发,又或者炮弹出膛一样,在快到陈洛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极短时间之内猛然冲天而起,下一刻便占据了陈洛的全部视野。

在这之前,陈洛只有两条腿位于红光之内。现在,陈洛的全部身体,包括上下左右前后的所有空间,全部被红色光芒所占据,没有一点遗漏。

刹那之间,这片空间仿佛变成了幽冥鬼蜮,入目所见皆是幽红。

这刹那间的变化让所有人一瞬间怔住。与此同时,一股极度危险的预感从陈洛心中油然升起。

在这一刻,之前仅仅如同卡车驶过一般的轻微震动忽然间猛烈了起来。陈洛一下子摔倒,那几辆月球车也如同玩具一般摇摇晃晃。

晃动仅仅持续了不足两秒钟便停下,但这一切并未宣告结束。陈洛清晰的看到,一条长长的裂缝忽然间出现在月球表面,之前摔倒在地的常磊博士没有一点反抗之力,瞬间被裂缝所吞噬。

“常博士!”

陈洛声嘶力竭的吼叫一声,飞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在这一刻,他脑海之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常磊不能死!

不能死!千万不能死!

他如果死了,我的任务就失败了!

我的任务失败了,舒云就要死!

“常博士!”

耳边又传来一声大吼。陈洛立刻分辨出,这是李谷喊出的。

他一边快速前进,一边吼道:“李谷,孙怡!你们两个立刻带着别的专家离开,立刻!给我留下一辆月球车和一名医生,常博士我来救!立刻!服从命令!”

第五十二章 真空

越是危急时刻,陈洛思维便越是清晰。

常磊博士生死未卜,但总归还是有一些生还的希望,自己还有一些挽回的可能。此刻月震之后还会有什么样的变故发生,谁都不知道。但继续留在这里毫无疑问十分危险。

如果将所有人都陷在这里,那自己任务失败的几率将会大大提升。让李谷与孙怡两人带着大部队先行离开,独自留下自己来救援常磊才是最合理的。

听到陈洛大吼,李谷与孙怡两人将要前冲的脚步一下子停下。两人对视一眼,俱都转身,重新快速回到了各自的月球车上。

孙怡踩下油门,一边驾驶月球车向外冲,一边通过无线电向李谷催促道:“快走,快走,我们必须要把专家们平安带回去!”

李谷手中动作同样一点不慢,口中却低声嘟囔道:“妈的,又被组长抢了先。”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个!”

“我想当英雄怎么了!”

“就你还想当英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别废话,开车!”

“喂!八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怎么就不能当英雄!就算我当不了英雄,也比你这个没人要的八婆强!”

此刻情况异常危急,李谷却像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一样,一边驾驶着月球车,一边不忘与孙怡吵架,差点将孙怡气的七窍里要冒出烟来。

四辆月球车一溜烟开走,陈洛则几步来到了那条新出现的峡谷之前,探头向下望去。

峡谷并不算太深,但因为角度的关系,阳光也无法直接照射进去。不过有无处不在的红光照射,陈洛倒是勉强可以看到下方那个模糊的人影。

很显然,那个人影就是常磊博士了。他并没有掉进峡谷底部,而是因为峡谷太过狭窄的缘故,卡在了中间。

“常博士!你怎么样?你别着急,我马上来救你!”

通话器之中传出了一声闷哼,常磊颤抖道:“小陈,小陈……”

陈洛没有说话,只是在宇航服腰间按了一下,取下一段长度只有几厘米,类似钢管一样的东西,向外一拉,便拉出了一截绳子来。之后,他将钢管按在月球地面上,按下另外一个按钮,手中钢管轻微震动了一下,便被牢固的固定在了月岩之中。

“你在这等我,我下去!”

对那名留下的医生吩咐了一句,之后,陈洛拉着绳子,直接跳进了峡谷之中,快速向常磊靠近。仅仅几秒钟而已,双方之间的距离便缩短到了不足两米。

在这个距离之上,陈洛清晰的看到,常磊所装备的宇航头盔玻璃上已经出现了一丝丝的裂纹,这让他心中更加焦急。

在类似真空环境的月球上,一旦失去了宇航服的保护,哪怕再强壮的人类也会在短时间内死去。一旦宇航头盔破裂,常磊必死无疑。

陈洛左手拉着绳子,右手则再次在腰间一摸,一条特制的胶带便被拉了出来。

这种胶带专门为太空环境设计。在危急情况,譬如宇航头盔破裂,宇航服被划伤等情况下,只要将它贴在破损处,便可以封闭破口,为后续的救援争取到最多两个小时的宝贵时间。

很显然,陈洛打算先封闭常磊头盔上可能存在的破口,确保他不会在短时间内死去,之后再说救援的事情。

此刻,陈洛的右手已经快要将胶带贴到常磊的头盔之上。此刻,常磊那满是绝望的目光之中已经涌现出希望的光芒。

但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已经平静下去的月球大地忽然间再次传来了一阵震动。一些碎石噼里啪啦的从峡谷上方落下,没头没脑的砸在了陈洛与常磊两人身上。

月球重力较小,因为震动落下的碎石体积也不大,砸在身上倒是不会带来什么损伤。但伴随着这一下震动,这条新形成的裂缝陡然扩大了一点。

便在陈洛即将把胶带贴到常磊头盔上之时,在陈洛满是不可思议和愤怒的目光注视之下,常磊的身体陡然掉了下去。

在这一瞬间,陈洛下意识的伸出手来,想要抓住常磊——只要能抓住他,在重力只有地球六分之一的月球上,无需抓的太牢固,陈洛也可以将他拉住。可是两人之间的距离终归远了一点,常磊博士还是掉了下去。

通讯器中立刻传来常磊博士的一声绝望惨叫,片刻之后又传来一声痛哼,紧接着就没了任何声音。

“妈的!”

在这一刻,陈洛心中狠狠的骂了一句,来不及多想,立刻继续往下延伸绳索,继续向裂缝深入。

那一声痛哼,以及之后的悄无声息似乎预示着某些不好的情况。但无论如何,陈洛终归是要亲眼看一看,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不会放弃。

毕竟常磊一旦死去,自己的任务就会失败。届时,除了自己把命也留在这里,弄出一个为了救援专家而牺牲的结局之外,让李舒云接受纳米机器人技术治疗的事情将不会再有一点希望。

提前放置在宇航服腰部的特殊绳索快速被拉出,陈洛的身体便快速下降。

越是深入裂缝,光线便越是黯淡。在这个深度上,不仅阳光无法照射进来,便连那无处不在的红色光芒也无法为这里提供光明。

陈洛打开了宇航服上装备的探照灯,不断扫视着裂缝的更深处。忽然间,一个穿着白色宇航服的身影进入了陈洛的眼帘。那个身影仰躺在狭窄的裂缝底部,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此刻两者之间距离大约有十几米的样子。在这个距离上,陈洛可以清楚的看到,常磊宇航头盔上的玻璃已经破了一个小洞。而玻璃内部,常磊的双眼已经开始突出,脸部也有一些不正常的膨大。

一个词汇瞬间闯入了常洛的脑海。

失压!

很显然,宇航头盔的破损已经让内部的气体泄露殆尽,此刻常磊博士已经等于无保护的暴露在了真空之中。

人体短时间暴露在真空中并不会立刻死去,研究表明,在真空环境内,人体大概可以保持十到二十秒的意识,昏迷之后也可以继续存活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如果时间再长的话,那就没有挽回的可能了。

在这个时间之内,只要立刻恢复所处环境,人甚至可以自行清醒,有时候连后遗症都不会留下。

“十几米距离,一分钟时间,足够了!”

陈洛内心狂吼一声,右手再次抽出了一截胶带,左手将绳降控制器开到最大,以最快的速度向下方降落。

可是降落还没有一米,陈洛的身体就猛然停住。无论他如何用力按压绳降控制器,绳子的长度都没有再延长。

宇航服配置的特制绳索长度约有二十米。此刻,陈洛已经下降了二十米,绳子已经用完了。

陈洛只感觉一股血液瞬间冲入脑海,让他的双眼都变得赤红。极短时间的思考之后,他果断按下绳降控制器,一拉一弹,控制器立刻从宇航服上脱离。

在没有缆绳保护的情况之下,陈洛以双腿和双臂作为支撑,整个人如同一只壁虎,向着下方常磊博士所在的地方快速下降。仅仅十几秒钟而已,陈洛便已经来到了裂缝底部。

他没有任何迟疑,瞬间就将手中的特制胶带贴在了宇航头盔的破口之上。不仅如此,他还拿出了更多的胶带,将头盔之上所有的裂纹全部贴了一遍。

这个过程用去了大概十几秒的时间。之后,陈洛粗暴的拉出常磊的胳膊,在他宇航服小臂部位那里拉开一个盖板,在暴露出的操作盘上快速操作了片刻。伴随着陈洛的操作,那张原本平整的,贴在宇航头盔破口处的胶带立刻向外鼓起。

这很显然意味着宇航头盔内重新有了压力,否则它不可能向外鼓。

又过了三秒,操作盘上一个绿色的指示灯亮起。看到这个,陈洛猛然松了一口气。

常磊宇航服内的气压终于稳定了。

这并不意味着常磊就此得救。毕竟,陈洛并不知道他处在真空环境下的精确时间,而人体能在真空环境之中支撑多久,与自身身体条件也有很大关联。也有可能因为常磊年纪大了,再加上惊吓,连十秒钟都撑不过去就死掉。

一切还要看后续。但现在总归有了希望。

陈洛抬起头来,向着四周看了看。在探照灯的照射之下,这里除了泛着灰黑色的月岩之外没有任何东西。他看向天空,便看到了占据了整个天空的幽红色光芒。

此次月震的出现必然与洪明轩、常磊等专家所进行的试验有很大关系。极有可能是他们的操作触发了那台无工质发动机,发动机忽然间从“待机”状态进入“全功率运转”状态,才引发了后续的这一系列事件。

“妈的。”

陈洛再次在心中暗骂一句,将常磊拉起,扛在了肩膀之上。之后,他左手固定着常磊的身体,双腿与右手并用,慢慢向着裂缝顶部攀爬了过去。

也幸好裂缝较为狭窄,陈洛可以从前后两侧都借到力量,才有可能攀爬上去。如果只有一面的话,扛着一个人,陈洛就算再厉害都无计可施。

足足十几分钟之后,陈洛才在那名医生的帮助之下重新回到地表。

扑街公告

写到现在,彩虹不得不承认,这本书的的确确是扑街了,扑到不能再扑。

其实在前段时间,本书上第一个推荐位的时候,彩虹心里就有了这种预感。然后到了现在,结果终于明朗了。

发这个公告并不是要卖惨,也不是为自己开脱,毕竟,犯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没写出读者喜欢看的东西,那就是自己错了,没什么好说的。

在这段时间之中,彩虹并不是没有反思过,也深入的思考过。不过在这里,彩虹并不打算就这些错处进行详细分析,毕竟这些东西,自个儿知道就好,没必要说出来。想必大家对那些东西也不会感兴趣。

编辑已经和彩虹沟通过了,彩虹心里也清楚,以本书现在的成绩,之后的三江推荐和强推推荐是别想了,之后的安排是,大概在写到二十万字左右的时候会直接上架,然后再慢慢写下去,直到完本。

是的,彩虹并不打算就此将这本书太监掉。但并不是说自己坚信这本书好啊,坚信什么写下去必火啊之类的,毕竟犯的那些错误就实实在在的摆在那里,继续写下去也很难翻身,之所以坚持要写到完本,实在是不愿意浪费了这个创意,以及由这个创意而基本已经制定好的大纲,还有,再通过这次扑街,多学习到一些东西,积累更多经验。

彩虹对自己的创意有足够的信心,只不过这一次,没能将这个创意完美的展现出来而已。

后面的故事呢,彩虹打算做一些调整和改进,大家如果感兴趣的话就继续看下去,不感兴趣也不会强求,总之一切随缘吧,唔,也不求票票,不求订阅,毕竟到了这个地步,那些东西也没什么意义了——反正已经扑街,再多也不会多到哪儿去。

不过有一点,这不意味着彩虹会不认真对待接下来的故事。下面的故事还是会认认真真的去写,但能不能得到大家的认可,彩虹只能说尽力。

等将彩虹构思中的故事完完整整的呈现出来之后,彩虹会吸取这次扑街的教训,再开始下一本书的创作。

唔,这本书原计划的总字数也就只有大概八九十万字,实际写起来可能会更少,写完这个故事应该也不会浪费太长时间。

总之就这样吧。

最后在这里对我的书友们说声抱歉,彩虹这一次没能写出好的故事,让你们失望了。

第五十三章 辐射

此刻,月球轨道,“镇武”号飞船之中。

平静的船舱骤然间被一股急促的警报声打破,几十名战士心中一紧,立刻各自来到了监控设备之前。这一下,立刻便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徐舰长!不好了,月震再次出现,我们和一号营地失去了联系!”

徐鹏涛手脚并用,在无重力的船舱之中快速飞行到了主控台之前,看了一眼数据,立刻做出了决定:“救援组!救援组!立刻行动!通知二号营地!通知地球指挥部!再联系许泽阳舰长,还有莫龙涛舰长!”

“快快快!”

“舰长!救援组准备完毕!”

“出发!”

镇武号飞船船腹部立刻打开,一艘造型如同大巴车一般的登陆飞船瞬间离开,向着下方的月球大地猛然俯冲而去。几乎与此同时,距此近千公里之外的平武号飞船,以及扬威号飞船也各自有登陆飞船离开。在距离一号营地数十公里之外的二号营地之中也有近百辆月球车呼啸而出。

地球指挥基地,陶向荣,黎修诚,何正奇等人匆匆汇聚到一起,各自神色凝重。

“通讯中断之前发生了什么?”

陶向荣快速操作片刻,以最快的速度回答道:“洪博士等人带队来到了特定坐标点展开试验,用以验证月球光柱是否为无工质发动机尾焰。在通讯中断之前,我们接到的最后一段信号是‘老吴,之前的数据并不完全,你调高设备能级,再进行一次试验’以及一个回答,‘好’。”

何正奇眉头轻轻皱起:“如此说来,此次月震出现在又一次试验之后。”

黎修诚凝声道:“何院长,你是说,洪教授他们的试验是引发此次月震的主要原因?”

“有这个可能。”何正奇摆了摆手:“不过现在先不要说这些,一切等他们脱离危险再说吧。相信这一次,老洪他们能有一些新的数据给我。”

陶向荣看了看何正奇,又看了看黎修诚,犹豫一下,低声道:“有陈洛在,专家们的安全还是能得到保证的。”

“希望如此。”

此刻,陈洛与那名医生手忙脚乱的将已经陷入昏迷的常磊带到了月球车之中。月球车舱门封闭,陈洛一脚油门下去,月球车立刻呼啸前进,那名医生则开始查看常磊博士的身体数据。

“怎么样?还有救没?”

“指标显示常磊博士没有大碍,应该没事。”

听到这个回答,陈洛心中立刻松了口气。

“把宇航服再给他穿上,你也穿上。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得出去。”

随口吩咐一句,陈洛匆忙拿起通话器,吼道:“李谷,孙怡!你们到哪儿了?”

等了快有一分钟时间,通话器之中却始终静悄悄的,并没有回应出现。陈洛心念电转,一边驾驶月球车快速前行,一边伸出右手,按了几个按钮,沉声道:“一号营地呼叫镇武号飞船,听到请回答,一号营地呼叫……”

通讯器之中仍旧静悄悄的。

陈洛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方向盘上,心中骂了一句:“通讯又断了!”

虽然通讯中断,但陈洛心中并不如何慌张,因为现在并没有什么急迫的,致命的危险,一旦撑过这段时间,通讯必然会恢复。再说,此刻月震强度已经有减弱的趋势,应该不至于给自己带来太大麻烦。

循着记忆,向着最近的离开光柱范围的方向快速前行着,仅仅几分钟时间而已,陈洛忽然看到前方的月球大地之上有一些月球车正在行驶。与此同时,通话器之中也传出了声音:“李谷呼叫陈洛!听到请回答!”

这很明显是距离接近,通讯也恢复了。陈洛心中愈发镇定,立刻沉声答道:“我是陈洛。我已经看到你方车队,正在后方跟随。你方情况如何?”

李谷的声音之中多了一些振奋:“陈组长,我们都好好的!没有人受伤!”

陈洛再度松了一口气,立刻命令道:“继续保持航向,离开这里再说!”

无论如何,光柱范畴之内都不是久留之地。不管出于哪方面考虑,尽快离开这里都是最佳的选择。

但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陈洛忽然感觉宇航头盔之内,宇航服内自带的空气循环系统轻轻吹出的空气似乎有些灼热,宇航服内部也有一些轻微的,不知道源自什么地方的嗡嗡声。

陈洛心中一动,便听到通话器之中,孙怡那略有些惊恐的声音:“组长,我宇航服故障了!”

“怎么回事!”

“我宇航服好像也出现了故障!”

“不好!”

种种纷乱的声音瞬间出现。

看起来,自己刚才的感觉并不是错觉。在这一刻,陈洛大脑立刻进入到了高速运转状态之中。

便在陈洛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出一个结论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一些怪异的咯咯声出现。陈洛立刻回头,便看到那名医生瞪大着眼睛,大张着嘴巴,似乎想要大声吼叫,但却并没有声音从他喉咙里出来,有的仅仅是一些怪异的咯咯声。

陈洛一颗心猛然下沉,还没有来得及问出为什么,便看到宇航头盔之后,一些液体猛然喷溅出来,将那名医生喷了满头满脸。陈洛不知道那些液体的温度,只是看到那名医生脸上和那些液体接触的地方一瞬间就变得惨白,皮肤也开始脱落,便知道那液体的温度一定很高。

就在那一瞬间的接触之中,这名医生的脸部皮肉已经被烫熟了。

与此同时,月球车猛然震动了一下,缓缓停在了月球大地上,无论陈洛如何踩下油门都不再动弹。通讯器之中,原本清晰的通讯也开始变得断断续续起来。

宇航服故障!

大规模的宇航服故障!

月球车也开始故障!

通讯受到影响!

几种因素综合起来,一个念头闪电般闯入了陈洛脑海。

辐射!高能粒子辐射!

高能粒子辐射在宇宙空间之中无处不在,月球地表自然也不例外。甚至,如果没有磁场和大气层保护的话,地球也逃不过高能粒子辐射的轰击。

高能粒子辐射对电子设备损害极大,极易引发电子设备故障。因为电子芯片以二进制编码,而高能粒子辐射的轰击会打乱这些编码,原本的“0”有可能因为辐射而变成“1”,“1”则有可能变成零。

一旦发生这种现象,原定的程序自然就不可能顺利运转,甚至硬件也会受到损坏。正因如此,太空设备普遍拥有完善的纠错机制,进而拥有极高的可靠性。

人们穿着的宇航服,所驾驶的月球车也同样如此。可是,一旦高能粒子辐射太过强大,连纠错机制都无能为力,甚至连纠错机制自身都发生错误的时候,它们同样会故障!

现在极有可能就是这种情况!

怎么办?

此刻,宇航服内自带的空气循环系统所吹出的空气似乎更加灼热了一点。陈洛不知道这是哪里出了故障,但他清楚,一定不能让这故障继续发展下去。否则,高达上百摄氏度的空气会直接将自己烤熟——就像烤羊肉串那样。

可是,该如何隔绝高能粒子辐射的影响?

要知道,月球车内也有维生系统,它的外壳通常情况下也可以隔绝辐射的影响。宇航服也同样如此。可是现在,自己穿着宇航服,坐在月球车内部,都受到了辐射的影响,可想而知这辐射有多强的强度!

不能再拖延了,必须要立刻找出应对办法,否则,就算宇航服没有故障,自己也会因为辐射而直接死掉!

通讯器之中的声音仍旧断断续续的,有惊恐的呼喊,有凄惨的嚎叫,也有绝望的求救声。

自己是安保组组长。自己要对这个团队里所有人的安全负责。尤其要对那六名专家负责。

一旦有任何一人死去,自己与何正奇院长的赌约便会失败,李舒云就只能在保守治疗之中无奈死去。

可是,连月球车加宇航服双重隔绝都无法屏蔽辐射影响,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就算有办法,也没有工具让自己施展,再说时间也来不及。

前方,五辆月球车也各自停下,甚至已经有人满是惊惶,不顾一切的从月球车上冲出,如同疯子一般在月球大地,在无处不在的红光包围之下奔跑,好像月球车才是一切灾难的根源。

可是陈洛知道,如果没有月球车的防辐射层先行削弱辐射强度的话,宇航服只会更快崩溃。

果然,没过多久,陈洛便看到那个身影忽然扑倒在地,宇航头盔内出现了一股艳红的火苗,瞬间就将那人的脸孔吞没。

宇航服采用了高阻燃材料制造,可是不知道什么故障,它内部竟然也出现了火灾。

一条生命就此逝去。陈洛知道,如果自己不能在短时间内想出办法的话,这一行所有人,包括那六名专家,也包括自己在内,所有人都会死。

不知道是空气循环系统吹出的空气太热,还是思绪运转过快的缘故,陈洛额头处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眼前忽然一亮。

第三十九章 暂避

广袤荒凉的月球大地之上,无穷无尽的红色光芒笼罩之下,一辆月球车之中,李谷再次用力踩了踩油门,发觉车子仍旧没有任何动静之后,不由得转过头来,对着洪明轩大骂道:“老家伙,你怎么搞的?”

洪明轩一怔:“我哪儿知道?”

“你搞的什么试验?这怎么回事啊?”

“这不怪洪博士!小李,你是安保组的,你快想办法!”

“我哪儿还有办法,大家都等死吧!”李谷发了句牢骚,随即唉声叹气起来:“可怜我竟然会死在这里,还是跟你们一帮老家伙。”

生死危机关头,潘岳云差一点被李谷气乐了:“跟我们一帮老家伙怎么了,委屈你了?”

“我连婚都没结!女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便在这个时候,月球车之上,一名随行的后勤人员忽然大叫一声,身子一歪便没了动静。李谷之前虽然抱怨,但此刻动作却没有一点迟疑。他一把将那后勤人员拉过来,打开他宇航服手臂之上的操作盘,快速检查了一遍,摇了摇头:“没救了。”

月球车之中的气氛更加沉重了一点。

宇航服由数十万个零件构成,是十分精密、复杂的设备,而越是复杂精密的设备,其可能出现故障的地方,故障的类型便越多,有的甚至匪夷所思,完全想象不到。

就像现在这名后勤人员,谁能想象到会有空气压缩泵参数错误,间接影响散热系统,再加上液压系统故障,导致高温润滑液爆出这种故障出现?

就算计算机模拟都模拟不出这种故障。但此刻在高能粒子辐射影响之下,这种故障偏偏就出现了。而这名倒霉的后勤人员就被高温润滑液直接烫穿了胸腔,就此死去。

种种故障的出现与否根本无法预测,也无法提前做出应对。而正是这种情况,才更让人们恐惧。

裴浩略有焦急道:“我们把宇航服脱掉吧?”

把宇航服脱掉,自然就不用害怕宇航服故障了。可是李谷脑海之中微微一动,立刻就否决了这个提议:“不行!不能脱!没了宇航服,你们死的更快!”

在这种环境之下,穿着宇航服运气好还能活下来,但脱了宇航服,那就没有一点生存的希望了。

便在这个时候,通讯器之中忽然传来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所有……听……峡谷!立刻!”

声音是陈洛的,语气十分焦急。李谷心中一动,立刻转身,便看到一个穿着宇航服的人影从一辆月球车上跳下,向着前方快速奔跑。

那人影上扛着另一个人。两人快速来到月球地表一条峡谷旁边,下一刻就跳了下去。

李谷眼前立刻一亮:“对!峡谷!月球车和宇航服没法隔绝辐射,月岩可以!”

厚重的岩石层是性能最为出色的抗辐射材料。只要它足够厚,宇宙中任何已知的辐射都可以隔绝。而现在的情况,只要这辐射不是从岩石层之中释放出来的,同时又没有直射那条峡谷的话,躲进峡谷里面就有极高的机会隔绝辐射的影响!

想明白这一点,李谷立刻大吼道:“所有人听着!都躲到那条峡谷里面去!想活命的就快点!安保组成员注意,立刻组织所有人员到峡谷里暂避!”

广播完毕,李谷再度转头,向自己驾驶的这辆月球车上其余几名乘客吼道:“你们情况怎么样?还能不能动?”

潘岳云用力的点了点头:“没问题。”

洪明轩神色苍白,似乎正在忍受着什么痛苦,但也点了点头。

“你们注意,到峡谷边缘的时候,先取出绳降控制器,将它按在坚硬的月岩表面,然后这样操作,之后再绳降,明白了吗?”

担心两人不懂,李谷将绳降控制器取出来,细心的为两人做了讲解。末了道:“离开月球车后速度一定要快,没了月球车保护,高强度的辐射随时可能搞死我们!现在,听我命令,走!”

月球车舱门一下打开,李谷率先冲出月球车,将潘岳云与洪明轩两人扶下来,一同向前冲去。

刚走出几米远,洪明轩惊呼一声,一下子摔倒在地。

潘岳云叫了一声“老洪”之后,便要转身回来。李谷立刻大吼道:“老家伙,不用管他!你快走,这里有我!”

潘岳云咬了咬牙,转身继续向着峡谷冲了过去。李谷则弯下腰来,一把将洪明轩扛起来,学着之前陈洛那样向着峡谷边缘冲了过去。

在这个时候,五辆月球车舱门已经全部打开,几十个穿着宇航服的身影各自向着峡谷狂奔。除此之外,月球车之上还有一些身影没有丝毫动静。李谷知道,他们大概率已经死去了。

到了边缘,李谷同样将绳降控制器一端固定在月岩上,然后没有丝毫犹豫的跳了下去。

这条峡谷并不算深,最多只有十八九米,刚好在绳降范畴之内。直到降到底部,李谷心中才微微松了口气。

抬起头来,便看到上面如同下饺子一般,不断有人影跳下。有的人降落的十分平稳,有的人则似乎因为慌乱的缘故,根本未能固定好绳降控制器,干脆就是从十几米高的地方直接摔了下来。

如果是在地球上,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必死无疑。不过这里是月球。有提前准备好的压缩充气包做缓冲,摔下来也没有大碍。

等了一分多钟的样子,见上方再没有人影出现,宇航服也并未再出现突发故障,陈洛才稳了稳心神,沉声道:“各小组报告情况。”

李谷立刻道:“一号车,潘岳云,洪明轩,裴浩,到。夏国兴遇难。”

二号车安保负责人白建华道:“二号车人员全到。”

“三号车二人遇难,剩下人全部到齐。”

“四号车……”

“五号车!孙怡?”

一到四号车总计有四人不幸死亡,加上陈洛自己所驾驶的那辆月球车之中的那名医生,此刻死亡人数已经攀升到了五人。不过那六名核心专家全部幸存了下来,这让陈洛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但陈洛统计到孙怡驾驶和负责的五号车的时候,却始终没有听到孙怡的回话。片刻之后,地外文明研究专家杨俊迟疑道:“我刚才好像看到孙怡冲回去救霍鹏了……”

霍鹏是一名随团机械专家,负责设备的安装和调试工作。

陈洛心中一沉,立刻转头,将所有幸存者扫视了一遍,道:“霍鹏在没在?”

人们对视一眼,俱都摇了摇头。

“霍鹏……霍鹏教授死了。”

便在这个时候,一个虚弱的,略有断续的声音出现在了陈洛和所有人耳中。在听到这个声音的那一瞬间,陈洛立刻站起。

这个声音是孙怡的。

“孙怡,你在哪儿?”

“我……我在月球车这里,咳咳,咳。”

陈洛心念电转,再度问道:“你宇航服有没有故障?能不能自己过来?”

“液压系统故障,哪儿都动不了啦。”

陈洛一颗心立刻下沉。

宇航服液压系统是整套宇航服内可靠性最高的系统之一,甚至于以往从未接到过液压系统故障的报告。它的作用也十分重要,如果它失效的话,宇航服各关节处,连接处将根本无法屈伸,也就意味着宇航服变成了一具人形的棺木。

现在必须要有人离开这里,到月球地表去把孙怡救回来。但此刻月球地表是高能粒子辐射的天下,宇航服随时有可能突发故障。而如果不去救援孙怡的话,说不定下一刻她就要死掉。

救还是不救,这是一个问题。

只用了不到半秒,陈洛就做出了决定。

“孙怡,你不要着急,不要慌,我马上去救你。”

“咳咳,咳咳,陈组长,不用救……救我了,这里很危险,别,别把你也陷在这里。”

“你说的什么话。我是你们组长,有保证你们安全的义务。”

陈洛再没有迟疑,刚想控制绳索拉自己上去,便看到李谷来到了自己面前。

那张脸仍旧笑嘻嘻的,没有一点正经模样,便连话语都显得十分轻佻:“组长,每一次都是你当英雄,这一次该轮到我了吧?”

陈洛皱眉道:“李谷,你给我老实留在这。”

“喂,组长,你吃肉总得让手下弟兄们喝点汤吧?做人不能太自私啊。”

说着,李谷自顾自的按下了按钮,绳索立刻收缩,将李谷的身子拉了上去。陈洛大吼一声:“李谷!”

通讯器之中,孙怡那虚弱的声音也穿过了过来:“李……李谷……”

转眼间,李谷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陈洛定了定神,低喝道:“都别愣着,互相检查宇航服,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故障!”

人们一怔,立刻开始了检查。

月球地表之上,刚一爬上地面,李谷便向着前方冲了过去。

在这里每多停留一秒,危险便多上一分。李谷不敢有丝毫耽搁。

“一,二,三,四,五……五号车!就是那里!”

第五十五章 光幕

略微搜寻片刻,李谷精神一振,立刻向着五号车冲了过去。

五号车旁边倒着两名宇航员,两人俱都一动不动。李谷冲过去,翻过一人身体,见那人紧闭着眼睛,脸色青灰之中泛着苍白,便知道这人早已死的不能再死,于是立刻放弃,将另一人也翻过来,于是立刻便看到了孙怡那泪水涌动的眼睛。

心中微微一怔,李谷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不慢。麻利的将孙怡扛起,一边向着峡谷那边冲去,一边笑嘻嘻道:“怎么,见我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感动了?想要以身相许了?”

孙怡低声道:“李谷,如果这次我们能活下来,我们……我们就在一起吧?好吗?”

李谷身子一颤,差一点将孙怡摔下去,语气也开始变得气急败坏:“喂,孙怡,我冒着生命危险救你,你还要害我?你不能恩将仇报!”

孙怡一怔,眼睛里的感动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足以杀人的怒火:“李谷,你说什么?”

“你除了身材好点还有什么好的?嘴碎,八卦,穷,谁娶了你谁就倒了八辈子霉!你怎么着?你还想赖上我?我告诉你,做梦!别想!”

孙怡哇哇叫道:“杀千刀的李谷,你把我放下!我不用你救!我就死在这儿,做鬼我也不放过你!你把我放下!”

此刻虽然情况危急,且刚有数名同伴死去,但这些话语传进人们耳中,仍旧让人们有些忍俊不禁。

一直到李谷与孙怡平安回到峡谷底部,两人的争吵声都没有停歇。最终还是陈洛听不下去,出生训斥,两人才停下。

争吵声消失,忧虑与沉重便重新占据了人们的心灵。

谁都没有想到,此次试验竟然会引发这样的变故。并且,后续还有没有什么其余的变化,谁都不知道。

此刻这种情况,恐怕就算救援队伍来了都无能为力,甚至连救援人员都要陷在这里。但此刻与外界的通讯也已经断绝,人们就算想做出预警都做不到。

以及,虽然现在宇航服并未再出现新的突发故障,原有的一点故障也在排查之中解决,但谁都不知道是否还有什么隐患没有暴露出来。

生死不知,前途未卜。可是现在除了继续等待下去之外,没有任何其余的办法。

时间一点一滴的溜走,转眼间便是十几分钟过去。月球的大地仍旧在不断轻微震动着,崖壁之上也不断有细小的月岩砸下来。但因为月球重力较小的缘故,那些月岩并未给人们造成太大的困扰。

但是忽然之间,那原本轻微的震动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加剧。几人瞬间被震倒在地,陈洛的身体也摇摇晃晃,根本无法站稳。

“妈的,还来。”

陈洛心中暗暗骂了一句,但并未有太多担忧。因为依照他的经验,每一次月震持续的时间都不会太长,这一次应该也同样如此。

可是这一次,情况的发展超出了陈洛的预料。伴随着又一次猛烈的震动,陈洛满是惊恐的看到,两侧崖壁上部骤然出现一道清晰的裂缝,无数直径高达数米的巨石慢慢脱离悬崖,慢慢向着下方倾斜。

最多只需要几秒时间,它们便会掉下来。

在这一刻,陈洛的瞳孔猛然缩紧。耳边已经传出声声满是绝望的惊呼,陈洛一颗心也止不住的下沉。

岩石破裂的地方很多,很长,短时间内根本来不及逃走。更何况,此刻很多人的宇航服已经出了故障,有的人此刻甚至还处在昏迷之中,也实在没有短时间内快速转移的能力。

怎么办?

便在这心念电转之间,一颗直径高达三米多的巨石终于脱离岩壁,向着下方猛然砸下。陈洛下意识循着那岩石的下坠路径低头,便看到了仍旧处于昏迷之中的常磊博士。

就算在重力较小的月球上,一颗如此巨大的岩石,仍旧足以将常磊砸成肉泥。

几名尚且具备行动能力的人已经下意识的想要逃走,可是其余地方分明也有大量或大或小的月岩砸下。

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陈洛来不及多想,猛然前冲,直接将自己的身体覆盖在了常磊博士身上。同时,陈洛手臂用力,腿部用力,背部绷紧,做好了承受月岩冲击的准备。

“罢了,罢了,就死在这里好了,虽然没能救出专家们,但看在我也牺牲在这里的份上,何院长应该会履行承诺的……”

陈洛闭上了眼睛。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十分漫长。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或许是一秒钟,也可能是一分钟,原本不知道飘到了哪里的意识渐渐回到了身体之中,陈洛双眼猛然睁开。

月球大地的震动还在持续,可是那块巨大的月岩并未砸在自己身上。

陈洛一个翻身,立刻便看到了让他无比震惊的一幕。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一层薄薄的,如同轻纱一般的淡红色光幕覆盖在了考察团驻地上方。那光幕极薄,但却好像十分坚韧,哪怕是直径数米的巨大月岩砸在它上面,都不能将其击破,而仅仅是让它表面出现了水波一样的波纹。

无穷无尽的或大或小的月岩砸下,无数波纹便不断荡漾。它如同一柄雨伞一般将所有冲击挡在了外面,让下方考察团的成员们免受任何侵害。

陈洛转头,便看到所有人都在呆呆的看着这一幕,便连主席顾问团成员潘岳云都不例外。

“这,这……”

面对这如同神迹一般的现象,陈洛心中同样除了惊叹之外再无其它。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月球大地的震动渐渐停止,崖壁上方也再无月岩落下。于是在人们满是震撼的目光注视之下,那一层薄薄光幕渐渐消失的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原本那横贯天际的红色光柱也骤然缩小,一转眼就从人们视野之中消失——至少在峡谷底部是看不到了。

似乎有什么变化发生了。陈洛不敢轻举妄动,继续等待着,片刻之后,通讯器之中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镇武号飞船呼叫考察团,听到请回答,重复……”

似乎有什么屏蔽解除了一样,在这个声音之后,还有更多的声音出现:“地球指挥基地呼叫考察团……”

“二号营地呼叫一号营地……”

人们对视一眼,心中俱都浮现出一个念头:“通讯恢复了。”

陈洛沉声道:“我是考察团安保组陈洛。请指示。”

“陈洛?我是鹏涛!你们现在在哪儿?情况怎么样?刚才发生了什么?”

“刚才发生了一次月震,以及忽然出现了高能粒子辐射,我方有五人遇难,至少七人受伤。我方坐标已发送,请立即支援。”

“好,你们就在那里不要动,救援队伍马上到!”

这短暂的通讯让人们从震撼之中回过神来,各自对视一眼,俱都默默无言。唯有潘岳云神色阴晴不定,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

“高能粒子辐射应该已经消失了。这里不安全,我们到上面去。”

陈洛果断做出了决定。

伴随着之前的岩石脱落,崖壁已经不再陡峭,已经可以直接步行离开。陈洛直接将仍旧处于昏迷之中的常磊扛起,率先向上走去。其余考察团成员也相互搀扶着跟在后面。

李谷后退几步,再度扛起孙怡,同样跟在了后面。

“放开我!不用你救我!”

李谷压低声音,低低喝道:“闭嘴!你死了我跟谁吵架去!”

行动之中,人们的动作都尽可能的放缓,放松,好像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惊动什么怪物一样。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所有人都来到了月球地表之上。

此次危机已经度过,接下来的事情无非就是等待救援队伍的到来,然后离开这里了。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潘岳云的声音传进了陈洛的耳朵。

潘岳云并不是向陈洛说话,而是对谈判专家裴浩说的。不过此刻通讯系统是公放,他的声音便传到了所有人耳中。

“它不希望我们死。”

裴浩神情一动:“确实如此。但从之前情况来看,它应该也是在腾出手之后才来救援我们的。否则,霍鹏他们就不会死了。”

潘岳云不置可否:“我想和它谈谈。”

之前那淡红色光幕的出现无疑意味着“它”一直在注视着这里。可是它并未直接现身与人们交谈,似乎又意味着它并不想与人们直接接触。

如何让不想与人们直接接触的“它”,现身与人们交谈,这件事情要着落在裴浩身上。

陈洛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发生了如此多的变故,经历了如此多的危险,此刻陈洛除了等待救援然后离开这里之外,实在不愿意再节外生枝。可是他看了看潘岳云,又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吞了回去。

在涉及到与外星生命接触的事情上,没有自己说话的地方。

裴浩皱起眉头,仔细的思考着。片刻之后,裴浩骤然下定决心:“它不想我们死!既然如此,我们就做个死,逼它出来与我们接触!我们可以回到试验场地去,继续展开试验!”

第五十六章 医生

在裴浩提出自己计划的那一刻,陈洛差一点没有忍住自己掐死他的冲动。

之前那次试验已经引发了这么多乱子,死了好几个人,差一点就要全军覆没,现在好不容易安全了,却还要回去?

“不过这个计划成功率有多少不好说,具体决定你来做!”

裴浩紧紧的盯着潘岳云,其余所有清醒着的人也都盯着潘岳云,等待着他的决定。

这个决定只能由潘岳云做出。他是主席顾问团成员。在暂时无法联系主席,无法获取主席命令的情况下,他就代表着主席的意志。他的决定,在场任何人都无权质疑。

沉吟几秒,潘岳云咬了咬牙:“回去!”

陈洛强自将差一点就要说出口那句话语吞回去,默默向月球车走去,开始准备回去的事宜。

上级的命令,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的保护他们的安全,尽可能的完成自己的任务。

李谷看了看陈洛,又看了看潘岳云,低声嘟囔道:“见过作死的,没见过这么作死的。这简直就是拿命开玩笑啊。”

旁边,孙怡讽刺道:“呦,我们的李大英雄也会怕死?”

李谷闷头将孙怡重新扛起来,斥道:“八婆,闭嘴!”

便在这个时候,洪明轩忽然惊呼了起来。陈洛下意识回头,立刻便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月球大地那无处不在的,高度不足一米的淡红色光芒之中,有一处光芒骤然拔高,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终完全脱离地表,如同一只水母悬浮在海洋之中一般,悄然悬浮在了半空之中。

它约莫有七八米左右的直径,大概呈现球形的形状,但并不标准。它的颜色与之前的月球光柱类似,但似乎更加凝实一点。

它就那样悄悄的悬浮在那里,身上不断有细密的光芒闪烁。

伴随着洪明轩的一下惊呼,所有人都回过了头。潘岳云与裴浩对视一眼,各自微微点了点头。

“它”果然在注意着我们。看到我们要返回继续试验,“它”便现身了。

陈洛并不想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也没有兴趣与它打交道。他唯一想做的,唯有保证自己这一行人的安全而已。

在光球出现的第一时间,陈洛立刻冲到了考察团众人身前,将众人护在了身后。之后,好像面对着什么凶猛的野兽一般,陈洛微微弯腰,做着警戒的姿势慢慢后退,伴随着陈洛的后退,考察团众人也慢慢后退,一直后退到几辆月球车旁边为止。

让陈洛没有想到的是,伴随着自己的退步,那红色光团也开始慢慢前进,但始终与人们保持着大约十几米的距离。

潘岳云忽然低吼一声:“把它拍下来。”

杨俊心中一动,立刻打开了宇航头盔上的摄像头。季哲轩则略有些犹豫的说道:“它好像在试图与我们交流。”

洪明轩道:“你是说它上面那些闪烁的光点是在向我们传递信息?”

“有可能。但没有仪器辅助,我无法解读。”

陈洛没有回头,而是仍旧以满是戒备的姿态面对着那个光团:“那你还等什么!”

一行人终于退到了月球车边缘,人们停下,那光团便也停下,不再前进。季哲轩转身进入月球车之中,片刻之后便取出了一个笔记本电脑,以及配套的光学摄录设备。

打开电脑,仅仅操作了瞬间,季哲轩便满是懊恼的叫道:“电脑坏了。等一下,我拿一台备用的来。”

一连换了三台,季哲轩终于找到了可以使用的电脑。在这过程之中,那光团仍旧悬浮在那里,除了身上继续有光点闪烁之外,没有其余任何动静。

季哲轩埋头操作片刻,忽然间惊呼了一声。几名专家立刻来到了季哲轩身后。

“我把那些光点进行了二进制编码,即光点熄灭为零,亮起为一,编码之后很简单就破译出了这一段信息。”

季哲轩的话语有些急促:“它,它在问我们,问我们为什么不走!”

“什么?”

人群立刻开始了骚动。

面前这个光团很显然是一个智慧生命,至少受控于一个智慧生命。并且,它很显然不属于人类。

那么现在,是人类文明第一次与外星文明交流。

潘岳云神色变幻一下,低声道:“老季,问一问他是谁。”

季哲轩脸上有些为难神色,但片刻之后,他就像想起了什么,十分快速的在电脑上打开了一个全黑的界面,又编辑了一下,那界面之中便同样有了一些光点闪烁。

“我将‘你是谁’这个问题以二进制编码,同样以光点明暗的方式表现了出来。”

在循环播放了数次之后,面前那个光团身上的光点闪烁消失。停顿了大约几秒,光点再度出现,不过与之前产生了很大变化。

季哲轩立刻转过笔记本,快速开始了破译。片刻,他喃喃道:“医生。”

“嗯?”

“医生?”

地外生命研究专家杨俊立刻问道:“老季,‘医生’这个词汇是你采取相似词汇翻译过来的,还是原本如此?”

在翻译过程中采取相似词汇代替可能造成含义模糊,导致误解。对于杨俊来说,这是一个必须要搞清楚的问题。

“不,它的信号原本就是如此。事实上,除了采取二进制之外,它采取的完全是我们人类的语系。这里不存在误读的可能。”

“医生……”

在这一刻,有无数念头从潘岳云脑海之中闪过。

既然面前这个光团采取了人类的语系来与己方交流,那就很显然意味着它明白“医生”这个词汇的含义。

有病痛,才有医生。医生的天职便是治疗病痛。

陈洛心念电转,有一种强烈的想要询问一下面前光团有没有治疗人类癌症的技术的冲动,但最终忍住了。

在这种场合,只有身为主席顾问团顾问的潘岳云才有与它交谈的资格。因为此刻只有他才有资格代表人类文明。

潘岳云看向裴浩与杨俊,杨俊沉吟着没有说话,裴浩则紧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老季,问它为什么要来这里。”

季哲轩快速操作片刻,再度将笔记本屏幕上那一片闪烁的光点展示给光团。片刻之后,光团再度闪烁起来。

这一次的回复很简单,只有两个字:“治疗。”

这个回复既在预料之中,也在预料之外。它之前毕竟已经说过,它是一名医生,医生自然是来治疗病患的,可是,人类,也会病么?

个体会生病,“人类”怎么生病?哪种疾病需要通过禁止人类生育来治疗?

杨俊沉声道:“对于外星生命来说,它对于疾病的理解可能和我们人类不同。”

潘岳云沉吟着点了点头,再度道:“老季,问问他人类哪里病了。”

季哲轩再度操作,片刻之后,信息再度被破译出来。

“天性。”

“天性?”

这个回答让人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这两个字意味着很多东西,但并没有明确的指向。

潘岳云沉吟着,慢慢道:“问他能否与我们详细沟通一下人类患病的事情。”

面对一个神秘莫测,且科技程度必定远超己方的外星生命,一定程度的低姿态还是必要的。虽然人们并没有感觉人类文明得了什么“疾病”从而需要治疗——坦白来说,这次事件进展到现在为止,人们都有一种平白遭了无妄之灾的感受。只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现在所需要谋求的便是解决,而不是赌气。

如果能通过沟通来解决这次事件自然最好。哪怕无法解决,可以让人类多知道一些信息也是好的。

季哲轩再度快速将这个问题翻译成了一片或明或暗的光点,那光团却与之前的反应不太一样。

在同样呈现出一副新的闪烁着的光点之后,它的身影慢慢变淡,就此在覆盖了月球大地的淡红色光芒之上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看不到了,就像它从来未曾出现过,之前的一切都是人们的幻觉一样。

但潘岳云知道,这一定不是幻觉。他立刻看向季哲轩,季哲轩埋头操作几下,将光团消失之前所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翻译了出来。

“我不想杀死一人。我容许人类在安宁之中死去。”

“安宁……死去……”

潘岳云喃喃念着这两个词汇,陷入了长久的深思之中。

综合来看,光团似乎在说人类因为“天性”而患上了某种“疾病”,它身为“医生”,便是来治疗这种“疾病”的。而具体的治疗手段则是“容许人类在安宁之中死去”,而让“人类在安宁之中死去”的方法,则毫无疑问是禁止人类生育了。

没有后代补充,最多不过一百多年时间,所有现存人类都会死。

旁边,一名后勤人员低声道:“天性吗?因为天性而患上疾病,听起来倒有些像是一些宗教的教义。”

人们面面相觑,久久不语。良久,潘岳云叹了口气:“我会向主席汇报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的。大家记住,月球之上发生的一切都必须保密,如有泄密,将以反人类罪论处。”

第四十二章 惩罚

听到潘岳云的这句话语,所有人立刻凛然:“是。”

“医生”现身,与潘岳云进行了一些交谈,此刻医生离去,潘岳云也没有了继续进行试验以逼迫它出现的心思。

又过了片刻,人们便看到天空中出现了几颗异常耀眼的星星。那星星逐渐变大,亮度也渐渐提升,人们便最终看清楚了,那其实不是星星,而是从天空降下来的飞船。

三艘登陆飞船盘旋着降落在了满是幽暗红光的月球大地之上,二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太空军军人立刻冲了出来。片刻之后,远方又有近百辆月球车呼啸而来。

救援力量已经到达,此次危机算是度过去了。陈洛知道,接下来的考察行动必然会中止,整个考察团,包括自己在内都会回到地球去。

自己的任务已经结束,六名核心专家全部存活,没有一个死掉。这就意味着自己任务顺利完成,李舒云也有了得到最先进技术治疗的机会。

只是……陈洛心中仍旧沉甸甸的。之前那个光团所告诉人们的话语不断在他脑海之中回荡,让他始终无法静下心来。

不仅陈洛,所有人几乎都是这样。

潘岳云走上前去,与救援飞船负责人交谈了几句,确定了考察即刻终止,所有人立刻返回地球的事宜,包括陈洛在内,所有人便都登上了救援飞船,那近百辆月球车以及其上乘坐的军人们,也在收敛了几名不幸遇难者的尸骨之后各自离开,至于他们接下来的安排,陈洛就不知道了。

登陆飞船呼啸而起,望着渐渐远离的月球大地,望着已经呈现出近似标准圆形的红色光芒,陈洛沉默不语。

旁边,李谷喃喃道:“陈组长,你说,我们人类能熬过这次么?”

陈洛勉强笑道:“那是大人物们考虑的事情,我们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再说,就算熬不过去,那光团不也说了么?它会让我们在安宁之中死去的。唔,除了不让我们生孩子,别的它应该不会干涉我们。”

李谷挠着脑袋,闷声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你说我们人类就算有病,碍着它什么事儿呀?生活里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已经够多了,怎么这外星人也有这臭毛病?谁惯的它?”

这些问题,陈洛同样想不明白。不过有一点他倒是清楚,那便是,李舒云想要给自己留下一个孩子的愿望恐怕是无法实现了。

同样在镇武号战斗飞船之中,此刻,飞船通讯室已经被潘岳云暂时征用。在下达了最严格的保密令之后,潘岳云,洪明轩,杨俊,裴浩,季哲轩五人鱼贯而入。常磊因为身体还未恢复的缘故,并没有进来。

五人各自将自己身体固定在座椅上,神情严肃。面前大屏幕打开,何正奇院长,以及黎修诚、张渊等人的身影也进入到了几人视野。

何正奇首先说道:“你们发来的报告和视频资料我们都看过了。坦白说,这很荒谬。”

潘岳云低声道:“这个宇宙本来就很荒谬。”

黎修诚苦笑道:“在这之前,我设想了无数个理由,但我千想万想,都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宇宙‘医生’前来为患了疾病的人类‘治疗’,呵呵,不知道它想要多少医药费?”

何正奇低喝道:“小黎,这不是开玩笑的地方。”

黎修诚神色一肃,低头道:“是。”

“第二营地的战士们已经在光柱旁边搭建了巨型显示屏幕,试图通过光点闪烁的方式与‘医生’继续沟通,但截至到现在为止,还未得到它的回复。战士们也尝试过再度开展洪教授曾进行过的那些试验,也未能引发类似事件。”

何正奇摆了摆手:“继续尝试吧。且不说这个,关于‘天性’这个词汇,你们想起了什么?”

杨俊沉声道:“贪婪?自私?嫉妒?残暴?欺骗?以及由这些天性所引发的一系列社会现象,或者说,所引发的人类的‘疾病’?可是,何院长,据我研究,这些应该是所有生命的共性。这些天性有助于生命在残酷的自然环境之中存活下来,它们也是有正面意义的——对,不仅是我们人类,外星生命也应该如此。”

何正奇沉吟道:“或许‘天性’这个词汇的含义不止如此。”

杨俊摇头道:“总之,我无法接受这是人类所患的‘疾病’。这说不通。它应该是更加本质的,可以决定我们人类文明走向的东西,而不是这些浮于表面的事情。”

伴随着杨俊的话语,与会者们脸上都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裴浩沉吟道:“还有一点需要注意,那就是,我们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禁止人类生育’这件事情,究竟是对我们文明的处置方案还是治疗方案。这很重要,如果是处置方案的话,那就意味着在‘医生’看来,我们已经病入膏肓了,没救了,灭绝掉了事。如果是治疗方案的话……什么‘疾病’需要通过这种手段来治疗?”

这个问题同样没有人可以回答。

沉默片刻,一名与会者建议道:“‘天性’,‘疾病’这些词汇,与某些宗教的教义有类似之处。我认为,我们或许可以参考一下宗教界人士的看法。”

何正奇皱眉道:“事关人类生死存亡的事情,要那些神棍做什么。”

“只是作为参考,或者启发。”那名与会者强调道。

何正奇继续皱着眉,所有人便同时等待着何正奇的决定。片刻,他叹了口气,说道:“可以,我同意。不过有一点,具体的事情绝对不可以向那帮神棍透露。”

“我们可以编造另外一个故事,譬如某虚拟背景下另一个种群的遭遇。这是很简单的事情。”

那名与会者说着,起身出去打了个电话。五分钟之后回来,汇报道:“经统计,目前我们文明内现存的,有‘天性’,‘疾病’之类表述的合法宗教总计有三十一个。我已经派出人手分别前去与这三十一个宗教的首领接触,询问他们的看法。最多半个小时就会有结果。”

半个小时之后,那名与会者的手机响起。他离开会议室,再度过了几分钟时间后回来。

他的表情有些怪异,似乎得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答案。

“惩罚。”他说道,“宗教首领们几乎一致认为,禁止人类生育这件事情,既不是处置方案也不是治疗方案,而是天神对人类的惩罚,用于督促人类改正己身错误。唔,也有类似最后通牒的意思,即,如不肯改正,那就灭绝。”

黎修诚脸上露出一抹略有些讽刺的笑容:“末日论?天降洪水灭世么?诺亚方舟在哪儿?谁才是诺亚?我们人类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甚至已经有能力登陆小行星,可从来没见天神帮过我们什么!它说惩罚就惩罚?它算老几?”

身为一个绝对的唯物主义者,黎修诚此刻心中不由自主的有一种憋屈的感觉。不仅是他,在座大部分人心中都有这种感觉。

在今天之前,这种事情,黎修诚根本连反驳都懒得反驳,理会都不会理会。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去慎重的考虑这种可能性,这让他心中更是窝火。

月球不明光柱事件发展到现在,可以说已经有了很大进展。但正是因为如此,今天这次会议才必须要拿个结果出来,以供主席决策。可今天讨论来讨论去,最后竟然讨论到了神学上面,这让人们心中都感觉有些讽刺。

何正奇轻轻敲了敲桌子:“如今看来,短时间内解决这件事情的希望几乎已经消失,人类无法生育这件事情被大众所知晓已成定局。但既然如此,我们也好,主席也好,都无需在短时间内做出决定了。我建议,将今天的讨论内容汇总,各种可能性也都汇总一下,暂时让主席有个心理准备。同时,我们进行后续的进一步调查,尽快搞清楚这所谓的天性和疾病到底是指什么。等到一切搞清楚了,再向主席做正式汇报。”

现在的情况看来,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何正奇并未提出武力对抗,直接派遣太空军将‘医生’干掉的建议,其余人也没有任何人提起。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不现实的。‘医生’所表现出的科技实力远超人们的想象,到现在为止,人们甚至连‘医生’到底是什么都搞不清楚。

为今之计,除了按照它画出的框架走下去,寻找己身‘天性’所导致的‘疾病’,以求解决此次事件之外,暂时没有别的办法。

人们沉默着点头,同意了何正奇的提议。

何正奇沉吟着,再度将目光看向了张渊:“张部长,你们所主导的研究,现在情况如何了?”

除了寻找己方“疾病”之外,以技术手段打开突破口也是备选项之一。

面对何正奇隐含期盼的目光,张渊略有些沉重的摇了摇头:“有一些小的进展,但距离最终突破还很遥远,希望暂时还没有出现。”

第四十三章 人类演化史

地球,首都市郊区,人类生殖研究中心。

大楼之中特意有一片地方被划分了出来,在经过改造之后,成为了一处极为宜居的居所。

这里的所有装修都是简雅喜欢的简约风格,包括任何一处不起眼的小灯,墙壁的某处拐角,以及桌子、凳子、衣柜等所有家具,都透露着一种简约却不简单的艺术气息。

尤其是客厅处,一面巨大的墙壁经过改造变成了一扇仿真窗,仿真窗之后则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海浪翻滚,不断拍打着岩壁,海鸟翱翔,不时发出一声清亮的鸣叫——这一切看起来都和真的一模一样。甚至于,当简雅站在窗前的时候,还能闻到一股略带着咸味的海风味道,可以感受到海风的轻轻吹拂。

此刻,简雅坐在客厅之中。她对面则是一个穿着舒适休闲装,脸部线条柔和的青年女子。

“今天天气不错。”

简雅点了点头。

“如此舒适悠闲的下午,又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情,该怎么度过好呢?”

“我不知道。”

青年女子笑道:“该如何度过这样一个下午不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你想怎么度过,就怎么度过。”

简雅沉思道:“就这样晒晒太阳,吹吹风,似乎也不错。”

“很好,你现在正置身于温暖的太阳之下,风正在轻轻吹着你的身体,仔细感受,你还能从风中闻到花朵的香味,看,那里还有一只蝴蝶……”

仿真窗之上,那如同真实存在一般的大海骤然消失,变成了无边无际的草原。阳光和煦,小溪潺潺,微风轻吹,花儿摇摆。

青年女子的声音之中似乎有一种奇特的魔力。伴随着她的讲述,简雅渐渐闭上了眼睛,嘴角还泛出了一丝微笑。

“放空自己,什么也不要想,安静的享受这个下午吧。”

客厅恢复了安静,只有高保真音响里隐隐传出的风声和轻微鸟鸣声。

一条信息悄无声息的来到了青年女子的手机之中。

“简雅现在状态如何?”

“还好。预计再进行三次心理疏导治疗,你们就可以进行下一次询问了。相信那时她会想起更多数据来的。”

“卫教授,您不愧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这次真是太谢谢您了。那些数据对我们很重要,却又只有简雅记得……”

抬起头来,发觉简雅仍旧处在幻想世界之中,卫教授轻轻回复道:“要回想起那么多数据确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卫教授,我们的研究很紧迫,但最近简雅回想起的有效数据越来越少了,速度也越来越慢,您有没有办法让她一次性将所有数据全都回想起来?”

卫教授沉吟片刻,回复道:“办法是有,但需要药物与深度催眠配合。而这极有可能损害她的大脑,最好的情况也是变成精神病。”

在这条回复之后,卫彤的手机有很久没有收到回复。

在距离这处房间不远的另一处房间之中,董良骏教授,马教授,李教授,以及人类生殖研究中心的一些高级研究员俱都沉默坐着,不发一语。

房间之中的空气沉重到如同水银一般,让人们呼吸都有些吃力。

良久,马成平教授摇了摇头:“我不同意对简雅采取那种手段。”

房间之中的气氛仍旧沉重。又过了许久,另一名研究员道:“马教授,您应该知道,文明的命运,比个人的利益重要。”

马成平立刻瞪圆了眼睛:“如果那个人是你,你还能不能问心无愧的说出这句话?”

那名研究员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嘴巴嗫嚅几下,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

“我不是分不清情重,而是,而是……”马成平用力地挥动着手臂,似乎在组织着语言一般:“我总感觉我们那样做不对。我,我,不,我们不能那样做。”

董良骏教授紧紧的皱着眉头,良久,才轻轻的叹息一声:“这件事情容后再议吧,我们现在的情况,还没有到必须做出选择的程度。”

人们再度沉寂了下去。片刻,一名研究员愤愤骂道:“该死的任明远。”

人类科学院一号会议室。

与潘岳云,洪明轩等人的通讯切断,此次会议也宣告结束。主席顾问团成员项立辉拿着几乎写满了文字的笔记本,心事重重的离开——在经过整理之后,他会就这些事情向主席做出汇报。

其余人的神色同样沉重。所有人都清晰的感觉到,原本如同光明坦途一般的未来,此刻已经被无穷迷雾所覆盖。

会议之中除了讨论,还对接下来所需要做的事情以及分工做了安排。在接下来几天之中,恐怕许多人都没有办法睡觉了。

在得出“月球光柱事件短时间内必然无法得到解决,此次事件必然会被大众所得知”这个结论之后,此次事件的密级就已经调低了一些,不再如之前那般严格,便连一些中级官员,以及一些特殊人士也拥有了知情的权利。

此次事件的影响,正在逐渐从文明的最高层向下蔓延。

人类社会科学院副院长刘弈棋便是新近拥有了知情权的中高级官员之一。直到现在,他还记得自己得到上级通知,拿到那份标注着“绝密”字样的文件,并将其看完之后的心情。

似乎整个世界在那短短十几分钟时间内被倾覆了。在前一刻,世界仿佛还繁花似锦,繁荣兴盛,下一刻便风雨飘摇,危机四伏。

如果不是院长在正式会议上珍而重之的将这份文件交给自己的话,自己一定会认为这是在开玩笑的。可是所有人的神色都告诉自己,这是真的,千真万确。

“唉。”

有些秃顶,额头上有一颗黑痣,戴着厚厚眼镜的刘弈棋叹息一声,慢慢将自己的心神收敛了回来。

“上级将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做,既是对我的信任,也是对我的期望。我无论如何要把这件事情做好。”

看看手表,发现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刘弈棋起身,来到了旁边的大会议室之中,在主席台的座位上坐下。

主席台上方是一条巨大的横幅,上面写着“社会科学院‘人类演化史’研讨会”,下方则是总计一百余个坐满了人的座位。

人们打扮各异,有穿着正装的,有穿着休闲装的,也有穿着十分特殊,似乎某种宗教或者民族服装的。但无论穿着如何,人们俱都神色轻松,互相之间谈笑不断。也有一些人并未参与谈笑,脸上满是疑惑,似乎想不明白这种会议为什么会邀请自己参加。

刘弈棋敲了敲桌子,咳嗽了两声:“安静,安静!”

人们慢慢的安静下来,刘弈棋并未直接点明来意,而是将目光从人们身上一一扫过。

这其中,有很多人是他认识和熟悉的。就算不认识的,也有名单表作为对照。

“老胡,古代文学史专家,老李,近现代文学史专家,老王,语言学专家,还有哲学家,宗教学家,‘圣神’教首席使徒,‘天光’教教长,历史学家,考古学家,科幻作家,经济学家,法学家,心理学家,地外文明研究专家……呵,这种事情,还真得找这帮人来研究。”

刘弈棋再度轻咳一声,沉声道:“首先告诉大家,此次会议期限不定。在会议进行期间严禁与外界联系。”

在这句话之后,会场立刻大哗:“为什么?”

“怎么回事?”

“我手里还有工作!”

“安静,安静!”

刘弈棋再度猛敲桌子,好不容易才让会场之中再度安静下来:“你们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现在,打开你们面前的资料,好好的看一遍!你们想知道的,上面都写了!”

人们拿起资料,有些疑惑的将其翻开,会场之中立刻便只剩下了翻动资料的沙沙声。

刘弈棋并不担心这会造成泄密。因为会场早就做了电磁屏蔽,外面也有来自安全和保卫部门的大批卫兵守护,没有人能和外界联系。

十几分钟时间慢慢过去,会议室之中始终安静如常。就算有看得快的,也只是在看完之后将资料安静放下,随即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事到如今,他们哪里还不知道,所谓的“人类演化史研讨会”只是个幌子,上级之所以召集他们前来,是因为别的事情。

又等了十几分钟,刘弈棋再度沉声道:“都看完了么?”

会场之中先是沉默,许久,穿着洁白外袍,戴着宽大帽子的天光教教长举起了手:“刘院长,您将我们召集过来是为了什么?”

天光教和圣神教是现阶段人类文明内最大的两个宗教。虽然宗教早已式微,无神论和唯物主义已经占据主流,但这两个宗教所拥有的信徒数量仍旧不容小觑。

天光教的教长,以及圣神教的首席使徒分别是这两个宗教的领袖。

伴随着这个问题的问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刘弈棋身上。

刘弈棋沉声道:“在座各位全都是各自领域内的杰出人物,对于人类文明本身,乃至于未来的发展轨迹、命运,也都拥有十分深厚的理解。那么,我需要你们告诉我,如果人类本身染上疾病的话,这疾病……会是什么?”

第四十四章 定义

在刘弈棋的问题之后,会议室立刻再度陷入了安静。

刘弈棋再度沉声道:“现在是自由讨论阶段。每个人座位前都有话筒,如果需要发言,请按下按钮,我会为你接通音响。在自由讨论阶段之后会有分组讨论,总之,务必请大家发挥自己的知识与智慧,找出问题的答案。这很重要,很重要。”

刘弈棋将“重要”这个词汇强调了两遍。

一名古代史专家立刻按下了按钮。刘弈棋操作一下,伸手示意。那名古代史专家立刻道:“这个问题并不完备。如果要询问疾病是什么,那么至少要给‘疾病’这个词汇下一个定义。”

刘弈棋摆了摆手:“没有定义。大家需要自己去思考定义是什么。”

议论声随之而起,瞬息之间,又有至少十个发言请求来到刘弈棋这里。刘弈棋再度敲了敲桌子,低喝道:“注意会场秩序!老李,你来发言!”

“请问这种‘疾病’的外在表现是什么?如果患病的主体是‘人类’的话,那么这种疾病给人类带来了什么样的后果?是经济衰退,暴力犯罪增加,还是道德败坏,欺诈横行?”

刘弈棋再度摆手:“外在表现未知。坦白说,我知道的并不比你们知道的更多。”

一名与会的社会心理学家没有借助话筒,而是直接高声叫道:“刘院长,这不现实!没有定义,没有外在表现,什么都没有,这让我们怎么分析?我们在此之前甚至都没有想过‘人类’也能与‘疾病’这个词汇联系起来!”

“就是!这根本就是没有头绪的事情,这个问题的答案我随随便便就可以说出一万个,比如贪婪,比如嫉妒,可是这样有意义吗?”

“这个问题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

“那个外星人毫无疑问是知道我们人类得了什么‘疾病’的,但它却不肯告诉我们,而是直接禁止我们人类生育,这已经很足够说明问题了!它放弃了我们,放弃了,懂么?!连外星人都治不好我们,就算我们找到了疾病的根源,我们自己能治好吗?”

“天性!它说过了,天性才是导致疾病的根源,既然是天性,如何更改?”

在这一瞬间之中,如同潮水一般的议论声迅速将刘弈棋淹没。恍惚之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大声吼叫,不知道多少人面红耳赤,唾液乱飞,不知道多少人手舞足蹈,声嘶力竭。

刘弈棋有些头疼的敲了敲太阳穴,耐心等待了几分钟时间,见喧哗声没有减弱下去的趋势,只得无奈的再度对着话筒大吼道:“都给我安静!安静!”

接连吼叫了好几声,大会议室内才渐渐安静下来。刘弈棋有些无力的道:“先分组讨论吧。唔,对了,开始分组讨论之前,先选举一下课题攻关委员会,委员会除我之外有八个名额,其中,历史类专家一个名额,宗教界一个名额,哲学类一个名额,心理学界一个名额,文化类一个,科幻作家类一个,其余两个名额不限类别。好,第一个名额,历史类专家,候选者有周思教授,陶玉华教授……”

一个多小时过去,八名委员一一被选了出来。其中,在宗教界委员选举的时候还出了一点岔子。天光教教长以一票之差败于圣神教首席使徒,于是立刻提出了抗议,强烈表达不满,甚至以退会为要挟。刘弈棋无奈,只好将两个不限类别名额中的一个分给了他,才稍稍安抚了下来。

攻关委员会组建,九名委员便来到了另一处会议室,开始商讨具体讨论的过程。但还未等刘弈棋说话,天光教教长就站了起来,严肃道:“刘院长,人类所患的疾病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很简单,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答案。”

包括刘弈棋在内,其余几名委员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在这一刻,刘弈棋心中甚至生出了一点期盼:“教长语气如此肯定,难道他真的察觉到了什么我们疏漏的东西?这传承了数千年的宗教果然有过人之处么?”

一瞬间之中,身穿宽大洁白外袍,戴着宽沿黑色帽子的天光教教长,在刘弈棋眼中甚至也有了一点神圣的色彩,他的语气也不由自主的充满了尊敬:“教长,你说。”

教长挥了挥手,严肃道:“自从人类背离了天光的教导,疾病就已经在人类之中扎了根。人们不再相信天光,不再畏惧天光,不再崇敬天光,人们道德败坏,人们失去信仰……刘院长,到了现在您还不明白吗?这次事件,是天光对我们人类的警告和惩罚,只要人们肯重新归于天光照耀之下,天光所降临的惩罚便会收回。刘院长,不要等到事情无可挽回时再后悔,那时就来不及了……”

伴随着教长的讲述,刘弈棋脸上的神色从凝重变成了惊愕,又从惊愕变成了哭笑不得。他耐着性子听教长讲完,刚想说几句话糊弄过去,便见圣神教首席使徒站了起来,满脸严肃的驳斥道:“阁下,我赞同您前半段论述,但后半段不敢苟同。众所周知,圣神才是唯一的真神,背离圣神的教诲才导致了今天一系列的惩罚,只有重回圣神怀抱,虔心忏悔,祈求宽恕,才有可能令圣神收回怒火……”

天光教教长面色一肃,眉眼间竟有了一些为神灵殉道的神圣。但他还未慷慨激昂的说出话来,就被刘弈棋一连声的制止。

“两位阁下,我会如实记录你们的看法并呈递到主席顾问团那里去。至于两位的道统之争,可以以后再说,现在情况紧急,还是先不要说那些事情了。”

教长与首席使徒各自冷哼一声,重新坐下。刘弈棋对着守候在旁边的秘书示意一下,秘书便迅速的开始了记录:“天光教与圣神教俱都声称此次事件源自神灵的惩罚,但对于具体是哪一位神灵降下的惩罚则抱有不同的看法。以及,文明内合法注册的宗教总数已经超过五十个,我们有理由相信大多数宗教都会做出如此声明,要分辨究竟是哪一位神灵降下的惩罚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们首先应该为‘疾病’这个词汇下一个定义,之后的讨论才可以进行。”刘弈棋说道,“我认为,在外星生命采取人类语系的情况下,它必定了解‘疾病’这个词汇在我们人类文化之中的含义,由此,在主体是人类的前提下,‘疾病’这个词汇必然意味着某些可以为人类带来不良影响的东西。这不良影响可能是贪婪,堕落,经济衰退,暴力犯罪等等。”

科幻作家委员道:“不,并不一定是可以为人类带来不良影响的东西,也有可能是可以导致人类对其余事物带来不良影响的东西。譬如氢弹就可以改变地球的地貌。”

刘弈棋点头:“确实如此,那‘疾病’的定义还可以更宽泛一点,它是可以为人类本身或者其余事物带来不良影响的东西。”

文化类委员道:“可以再添加上‘天性’这个定语。源自人类天性的,可以为人类本身或者其余事物带来不良影响的东西。”

历史类委员点头道:“对。这个定义可以算相当精确了。”

见所有委员,包括天光教教长与圣神教首席使徒都没有反对后,刘弈棋道:“好,之后的分组讨论就以这个定义为前提。那接下来讨论该疾病的外在表现。目前已知,外星生命为了处置这种‘疾病’,已经采取了禁止人类生育的手段,由此可知,该疾病的不良影响需要灭绝人类才能消弭,或者尽可能消弭。这应该可以算是外在表现的一种。”

“这里应该分成两种情况,因为定义之中的‘对人类本身造成不良影响’,与这里的‘灭绝人类’相矛盾。”

很显然,如果人类所患的‘疾病’仅仅只影响自身,那么外星生命就没有理由将人类灭绝。因为哪怕‘疾病’对自身的影响再大,也不可能比人类灭绝更大。

要么人类的“疾病”还会影响其余事物,要么禁止人类生育只是惩罚或者恐吓,两者相互矛盾。

人们思考一阵,科幻作家委员道:“两者不一定不可共存。譬如,让人类充满痛苦的灭绝,与此时‘在安宁之中灭绝’,两者虽然都是灭绝,但性质并不相同。”

刘弈棋思考一阵,道:“有道理。那么根据已知条件,该‘疾病’的外在表现形式可以做出如下定义:因为该‘疾病’,外星生命必须要灭绝人类才能防止人类对自身或者外界事物造成不良影响,又或者,因为该‘疾病’,外星生命必须要以禁止生育作为惩戒或者治疗手段,才能防止人类对自身或者外界事物造成不良影响。”

“综上所述,两两组合,共有四种可能。

一、因为该疾病,外星生命必须要灭绝人类以防止人类对自身造成影响。

二、因为该疾病,外星生命必须要惩戒或者治疗人类,以防止人类对自身造成影响。

三、因为该疾病,外星生命必须要灭绝人类以防止人类对外界事物造成影响。

四、因为该疾病,外星生命必须要惩戒或者治疗人类,以防止人类对外界事物造成影响。”

刘弈棋有些疲倦的摆了摆手:“分组讨论就以这四种可能开始吧。”

第四十五章 人类自愈计划

散会之前,科幻作家委员又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情需要补充。该外星生命并不肯将‘疾病’的具体情况告诉我们,这似乎意味着它并不认为我们人类自身有解决这件事情的能力。又或者说,它可能认为,与其等待人类自身解决,不如干脆将人类灭绝掉更加划算。”

刘弈棋沉吟道:“我认为可以再添加一个前提条件,也即,这种源自‘天性’的‘疾病’必然极端难以解决,唔……”

刘弈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这似乎是句废话。都源自天性了,怎么可能是好解决的。行了,都去分组讨论吧,讨论好了,我们再分析、甄选……”

除去刘弈棋之外的八名委员各自散去,回到了自己的小组之中,开始与同事们就此事展开讨论,并在两天之后向委员会递交了初步讨论结果。

资料汇总整理之后又分别发放到了每一位委员手中。

“首先是不良情绪类。贪婪,嫉妒,残***诈等等都可归类于此。但不良情绪与生俱来,我们人类文明自身也一直在稳步前进,但我们暂时无法排除因为不良情绪而对外界事物造成不良影响的可能。”

“其次是资源需求。我们人类的存在可能影响到了地球生态,这勉强也可以算作不良影响。”

“再次是自毁倾向。唔,人类确实有在一场战争之中悲惨灭亡的风险。”

“还有信仰类……这也算是吧。”

资料之上林林总总的划分了二十多个条目。委员们一一过目,一一讨论,最终因为没有证据排除的缘故,将其全部留了下来。

在之后便是可行性分析。毕竟,就算确定了疾病类型,但如果人类真的没有办法将其“治愈”——譬如资源需求类,如果停止从外界摄取资源,不用外星生命插手,人类自己就会灭绝,所以这很显然不具备可行性。不过尽最大努力保护生态,尽可能的降低资源需求倒是具有一定可行性。

可行性分析又用去了足足一天的时间。在此之后,刘弈棋庄重的将讨论结果整理成册,提交给了人类科学院。

他的任务已经结束,之前的与会者们在签署了措辞严厉的保密条款之后,也各自散去。

刘弈棋并不知道上级会如何处置自己所提交的资料,但想来大概不过如此:上级应该会再次对不同条目的可行性进行分析,最终挑选出具有可行性的,然后召集官员、政策研究和制定者以及法学专家们,制定相应的政策和法律法规,并以最快的速度在文明之中严格实行,以图尽可能的治愈那种源自天性的“疾病”。

这近乎等同于赌博——赌外星生命所认为的人类的疾病,恰好在人类自身此次的调整范围之内,且调整幅度符合外星生命的预期。只有这样,它才有可能收回“惩戒”或者“惩罚”,人类文明才能继续延续。

这固然很憋屈,固然很让人愤怒——从来没有过这样一刻,人类文明需要哀求外星生命才可以继续生存下去,但同时所有知情者也都知道,在人类手中没有任何筹码的前提下,与生存,以及人类文明的延续相比,牺牲几百名宇航员不算什么,哀求不算什么,面子不算什么,一切都不算什么。

只要人类文明还能继续延续,只要还能继续发展,谁能确定,在未来的某一天,人类就没有将实力对比翻转过来的可能呢?

为了这个希望,人类可以暂时忍辱负重。

看着那份文件被收入绝密文件箱,并在十几名安保人员的看守下被带走,刘弈棋有些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暗自苦笑道:“看来,短时间内我是没办法抱上孙子喽。”

此刻,首都市西方,平宁太空军基地,一艘空天两用型飞船底部喷射出了猛烈的尾焰,将它的速度迅速降低,并让它平稳的降落到了地面之上。

航天器降落预警解除,以何正奇为首的一众政府高层立刻向飞船走来。飞船廊桥也在此时打开,连通了从船舱前往地面的道路。

潘岳云首先走出船舱,之后是洪明轩,裴浩,杨俊,季哲轩几人。常磊也在陈洛的搀扶之下走到了地面上——他所受的伤仍旧没有完全恢复,仍旧需要搀扶才可以行动。

其余一些专家和随行人员也一一走出,几辆闪着灯的救护车飞速驶来,将受了伤的常磊等人飞速拉走,一溜烟的就不见了。

何正奇满是凝重的走到陈洛面前,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陈,好样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没让我失望。”

陈洛并没有想到何正奇会亲自前来迎接自己一行人,此刻就算知道了,也绝对没有想到他第一句话竟然是对自己说的——在自己一行人中,身份地位比自己高的可不仅仅一个两个。

陈洛下意识的挺直身体,向何正奇敬出了一个标准的太空军军礼。

潘岳云感慨道:“如果不是小陈的话,老常可就死定了,我们几个说不定也会留在月球上。”

何正奇道:“小陈,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你看那是谁?”

陈洛顺着何正奇的指向看过去,立刻便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其中一人头发有些稀疏,带着厚厚的眼睛,另一人则头发微微泛白,脸上带着笑容。

陈洛一怔。

他在看到这两人的一瞬间就将他们认了出来。这正是天海生物集团旗下纳米机器人团队的宋邵军主管,以及刘安平研究员。自己曾经在网上搜索过相关资料,见到过他们。

何正奇离开去与潘岳云,洪明轩等人交谈,陈洛则大步来到了宋邵军两人面前。

“小陈,你好。”宋邵军的话语之中满是感慨:“何院长亲自安排了人类科学院的相关研究力量与我们对接,预计最多再有一个月时间,我们的纳米机器人项目便可以进入临床试验阶段,到时,你爱人就可以接受治疗了。”

刘安平憨厚道:“陈洛,你放心,我们会全力以赴为你爱人治疗的。”

在这一刻,陈洛只感觉萦绕在自己心中的沉重与悲伤瞬间烟消云散。

虽然知晓纳米机器人技术并不成熟,但是……这毕竟已经有了希望,不是么?

“这就是对我最好的奖励,宋主管,刘研究员,谢谢,谢谢。”

宋邵军拍了拍陈洛的肩膀,爽朗笑道:“该我谢谢你才对。如果不是你,我们团队的研究怎么可能进展这么快。”

陶向荣指挥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陈洛身边:“陈洛,安排你爱人接受纳米机器人技术治疗只是附带的,再过一段时间,你的正式奖励方法才会出台。”

陈洛诧异道:“还有奖励?”

陶向荣笑道:“当然。不过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且等着吧。”

回到医院,见到李舒云的身影,陈洛心中瞬间满是柔情。

询问了一番李舒云最近的病情变化,还未温馨多久,一名护士便匆匆来到了病房之中:“陈洛,简医生有事情找你。”

跟随护士一路前行,陈洛最终来到了一间标着主任室三个字的办公室之中。

“我刚接到来自人类科学院几个生物和医疗相关院所的电话,他们告诉我预期在一个月之后对你爱人进行纳米机器人技术治疗,在这之前我们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以尽可能的降低风险。”

“可能的风险来自哪里?”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排异反应,纳米机器人毕竟是外部物体,进入人体必然会激发免疫系统,导致排异反应,其次,识别不够精确,可能误伤正常细胞也是风险之一。我已经制定了一个准备计划,来,我给你详细讲一讲……”

时间渐渐到了午夜,人类科学院一号会议室之中仍旧灯火通明。

何正奇满是疲倦的看了一周与会者,双手则在控制不住的轻微颤抖着。除他之外,与会者们也各自神情沉重,就像刚刚遭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

“将这份报告提交给主席,是我们在座所有人的耻辱。”

人们各自沉默,空气中的气氛愈发沉重。

在与会者们面前各自摆放着一份文件,上面清晰的书写着一些文字。

“一,制定严厉的环保和野生动植物保护政策,尽可能降低人类对外部环境的影响。

二,全面收缩人类活动疆域。

三,大幅削减各项福利,全面降低能源和资源消耗。

四,制定更为严厉和严格的法律,严惩一切道德败坏者。

五,大幅裁撤军队,销毁战争武器。

六,……

七,……”

文件的标题,则是“人类自愈计划”六个大字。

第四十六章 家族的荣光

摆放在在座每一名与会者面前的这份文件之上总计密密麻麻书写了几十个条目。这些条目涉及方方面面,既有意识形态层面的,也有实际操作方面的。但无论是哪个方面,人们都只从中看到了两个字。

枷锁。

如果这份文件真的获得通过并进入执行阶段,那么与人类自己为自己打造一副沉重的枷锁别无二样。而戴上这幅枷锁将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同样没有人清楚。

但……总归不会是好的。

一名与会者低声道:“主席会同意这个计划么?”

何正奇慢慢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黎修诚轻哼一声,用不知道讽刺还是愤怒的语气道:“看起来就像我们人类才是这颗星球的入侵者一样。”

何正奇叹息道:“先把这个计划提交上去吧。至于是否执行,那是主席才能决定的事情,我们无权过问。”

……

天光大教堂。

这里是拥有两亿余名信徒的天光教的核心所在,也是全球所有信徒心目中的圣地。这里占地广阔,到处都是充满了神圣与神秘意味的建筑,行走在其中,哪怕是一名无神论者都可以感觉到那冥冥之中的神圣气息。

姜博文陪着已到中年,但仍旧保养的如同年轻人一般,举手投足间满是贵族气息,精力充沛,浑身上下满是活力的朗曼工业集团董事长欧文·朗曼,正慢慢行走在一处处的建筑群落之中。

工业领域内有很多人知道欧文是一名虔诚的天光教信徒,几乎每年都会抽出时间前来天光大教堂祭拜。但同时知晓朗曼工业集团也是天光教背后最大金主,每年都会贡献近百亿人类币用于天光教宣教事宜的人就比较少了。

“姜,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一名虔诚的天光教信徒么?”

漫步之间,欧文看似随意的向跟随在身边,小心的落后自己半步的姜博文随口问道。

姜博文小心的陪着笑脸,小心翼翼道:“我不知道。”

“姜,你心中肯定在想,我从小诞生自天光教信徒家庭,我的父母,我的祖父母,外祖父母,乃至在国家时代,我们朗曼家族就已经虔诚信仰天光,所以我自然而然的也开始信仰天光,对不对?”

欧文语气之中满是随意,姜博文却不敢随意,也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只是笑了一声,算是默认。

“其实并不是这样……”欧文叹了口气,道:“这是许多人对我的误解。不知道你是否明白,信仰其实并不源于家族,而是源于内心。”

欧文抬起头来,望着前方大教堂之上那团火焰——这是天光的象征——脸上满是崇敬。

“天光教导我们,所有人,无论男女,无论贫富,无论是否信仰,都是天光的子民,人没有高贵与低贱之分,所有人都要像兄弟姐妹般友爱。哪怕对于不信者,也要以博爱之心对待他们。正是遵从了天光的教诲,我们集团才能发展至今。”

姜博文恭敬道:“董事长,您拥有一颗高贵的心灵。”

欧文瞟了姜博文一眼:“姜,你靠近天光,信仰天光的决定是对的。异教徒不值得信任,而我随身秘书这个职位又太过重要。”

姜博文虔诚道:“自从信仰天光之后,我才察觉到以前的我是多么愚蠢可笑,多么卑劣。”

欧文温言道:“这并不可耻。虽然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同样愚蠢可笑和卑劣,但我们仍然要以博爱之心对待他们,教导他们。”

“是。”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随意漫步着,十几分钟之后才来到了大教堂正殿入口处。

一名神职人员立刻走上前来:“教长在思过室等您。”

欧文与姜博文一同走入大教堂,在那名神职人员的带领之下来到了侧边一间写着“思过室”的房屋之前。

在这过程之中,姜博文看到了许多身穿不同颜色衣服,做着不同工作的神职人员。其中,穿着蓝色衣衫的人正在打扫卫生,穿着橙色衣衫的在擦拭圣物,穿着红色衣衫的则在指挥。

行动之间秩序井然,等级明确。

到了思过室附近,便只剩下了穿着黄色衣衫的神职人员。很显然,其余人没有资格靠近这里。

房门打开,欧文进入,姜博文则满是恭敬的等候在了外面。

思过室内,仍旧穿着宽大洁白外袍,带着宽沿帽子的天光教教长正端坐在座位上。欧文跪伏在地上,亲吻了一下教长的鞋尖,教长又在欧文头发上摸了摸,说了句“愿天光照耀着你”之后,欧文才从地上爬起来,恭敬站在一边。

“天光教导我们,要以博爱之心对待众人。”

“天光教导我们,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所有人生来平等。”

欧文闭上眼睛,喃喃将这两句话重复了一遍。

望着满脸虔诚的欧文,教长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有越来越多的人背离了天光的教导,远离了天光的照耀。他们道德败坏,奸诈贪婪,让这世间魔鬼横行。人们不仅没有对我们高贵的天光教信徒保持必须的尊敬,反而羞辱我们,嘲笑我们。虽然天光是博爱的,仁慈的,但为了拯救迷途的人们,天光已经决意降下惩罚……”

欧文浑身一震,猛然睁开了眼睛。

“惩罚……”

“欧文,这些年来,你为教会的扩展做出了许多努力,你的功绩有目共睹。现在天光降下惩罚,但同时,也是对你的奖励,你明白么?”

欧文瞳孔猛然缩紧,再度看向教长,便看到教长正在直直的看着自己。

那双眼睛之中似乎隐含着许多深意。

“这是恢复朗曼家族荣光的唯一机会啊……”

欧文瘫倒在旁边座位上,脑袋里却忍不住回想起很久以前,祖父告诉自己的那些故事。

朗曼家族诞生于国家时代,近百年前便已经积累了庞大的财富。

“那时候的朗曼家族可以轻易操纵舆论,甚至可以逼迫总统下台。”

“有数百万人为朗曼家族工作,数百万个家庭依赖朗曼家族生存。他们的生死,他们的未来,他们的命运,全都在朗曼家族掌握之中。”

“那是朗曼家族最荣耀的时候啊……”

可是现在……

便连一个小小的政府中层税务部门都可以来翻查集团账目。

自己儿子不过不小心睡了一名普通平民女子,竟然就差一点就被抓到警察局里去,赔偿了一大笔钱才免除惩罚。

自己刚刚试图影响一个偏僻城市的官员任免,刚刚有所动作,立刻就有十几名下属身陷牢狱。幸亏行动足够小心,才没有牵连到自己。

欧文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从祖父那时候开始,一张无形的大网就已经罩在了朗曼家族身上,且越收越紧,越收越紧。到了自己这一代,自己除了拥有更多的财富和更好的享受之外,其余竟然和普通人无异。

欧文颤抖着站起身来,面对教长饱含希冀的目光,重重的,用力的点了点头。

此刻,首都市郊区,冬眠技术研究中心。

与前一段时间相比,这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占地并不算广大的研究中心此刻面积足足扩展了十几倍,有无数座明显是匆忙建设的钢筋结构建筑拔地而起,占满了研究中心周边任何可以占据的土地。

一辆直升飞机从遥远的天边飞来,几分钟时间而已便降落到了研究所面前的空地上。一众工作人员,包括研究中心主管庄元良教授等人已经提前等候在了这里。

直升机舱门打开,大约十几个金属箱子被搬运出来,放置到了早已准备好的货车之上。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员立刻前去检查和交接,庄元良教授则走向了另一个人。

“这是最后一批么?”

那人点了点头:“最后一批。”

庄元良像是不相信一样,喃喃道:“没有了?”

“没有了。”

“好吧。”

庄元良叹了口气,对着身后招了招手:“安置起来吧。”

那十几个金属箱子被迅速安置到了一处冬眠大厅里,那架直升飞机也自顾自的起飞离开。

庄元良知道,冬眠计划自此告一段落了。时间节点已过,从此之后将不会再有胚胎被送到这里来——就算未来仍旧有堕胎者,因为胚胎胎龄已经超过两个月的缘故,它们也无法再进入冬眠状态了。

庄元良背着手,慢慢来到了一处冬眠大厅里,便看到了摆放在这里的无数个金属箱子。它们被安置在一个个特制的架子上,摞起来有十几米高,长度则根本看不到头。

每一个金属箱子里便是一个处于冬眠状态之下的胎儿。

金属箱子总计有八万三千一百五十六个——比预计之中略多,冬眠之中的胎儿也有同样的数目。这便是为期一个多月的冬眠计划第一阶段所获得的全部成果。

一旦事情发展到最坏情况,这些处在冬眠之中的胎儿,便是人类文明的最后希望。

只是不知道,在几十年或者更多年之后,冬眠状态解除的时候,又有多少胎儿能醒过来?

庄元良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知道,自己应该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因为他已经老了,而在他的有生之年大概率无法看到这些胎儿被唤醒。

“唉……”

庄元良轻轻抚摸了一下那个距离自己最近的金属箱子,良久,他轻轻的叹息一声,摇着头,背着手,转过身离开了这里。

第四十七章 泄露

脱下白大褂,换上常服,打卡下了班,秦飞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就在今天,她刚刚将最后一个金属箱子送走。而也就在今天,她接到了上级命令,以后不用再采取胎儿无损取出术来做堕胎手术了。换句话说,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虽然并不知道那些金属箱子到底是干嘛用的,为什么以后不再需要了,但这仍旧让她心中松了口气。无论如何,以后都总归是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道,不用每天再想那么多事情了。

“小飞,回家啊?”

“是啊。”

“别回去了,小王今天生日呢,一起去庆祝庆祝啊。”

秦飞只略微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下来:“好。”

一群同事与朋友们觥筹交错,谈笑聊天,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的飞快。酒酣耳热,一名同事忽然道:“最近好像有点奇怪啊。我,我好像很久没看到胎龄在一个月以下的孕妇了。”

听到这名同事话语,秦飞心中也不由自主的冒出了一点疑惑。因为她忽然发现,情况确实如此。

“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网上有人说人类已经不能生育了,说是什么外星人,啊对,就那个月亮上出现的光柱,呃,要入侵地球,哈哈,我们人类快要灭绝了。”

另一名同事大着舌头,讲笑话一般讲述着自己的见闻,引起了同事们的一同哄笑。秦飞也微微笑了笑,但笑过之后,却忽然感觉有些不对。

自己刚刚结束的秘密任务,前段时间密级极高的培训,张渊部长亲自布置……

种种事情叠加起来,让她隐约意识到了点什么。

“小飞,愣着做什么,来,来,干杯。”

……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在信息传递前所未有的高速的现在,可能几分钟时间而已,一件事情便可以传到全世界。在这种情况之下,某个名不见经传的网络论坛的一个帖子以极快的速度传递了出去,并在短短几天时间之内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在这种情况之下,更多的细节迅速的被发掘了出来。无数来自医院的医护人员们共同证实了一点,那便是,从某个时间段开始,人类确实无法再生育了。

信息已经泄露。并且,人们知道,这信息总会泄露的,无非是早一点晚一点罢了。

政府部门早已制定了应急预案,在信息被爆出来的第一时间进行管控与引导,各大媒体连番报道,反复宣扬人类政府有能力,也有信心解决此事,沸腾的舆论才稍微平息了一点。

在这段时间之中,有关外星人的科普节目,影视剧,书籍,小说等等倒是畅销起来。因为治安部门的强力行动,预计之中的宣扬末日论,宣扬神灵降临等邪说的邪教浪潮倒是没有出现。

自杀率略微上升,犯罪率略微上升,但商业并未萧条,反而一反常态的活跃了起来。夜店、酒吧等娱乐场所人满为患,酒水类饮料销售额连续创下新高,餐饮类、奢侈品类等商品的销售也提前进入旺季。房产等不动产的价格则大幅下跌,长期政府债券利息连续提升,却始终乏人问津。

不过这些反应全部在相关部门的预料之中。社会科学院的学者们早在此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他们做出这一点预测的理由很简单,无非是月球光柱事件,人类无法生育事件给人们带来了危机感,让人们产生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之类的心思。

一切都还在控制之中。

与此同时,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也压在了人类文明政府之上。所有人都在关注着,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政府的行动。

巨大的压力已经从内部滋生,在最终爆发之前,便被人类政府的一连串举措强行压制了下来。但所有人都清楚,压力并未消失。如果无法消弭,它总有一天会砰然炸响。

人类生殖研究中心,仍旧在那处细心改造出来的居所之中。卫彤与简雅两人对面而坐。

“简雅,今天我准备了三个问题要问你。”

简雅微微点头:“好。”

“在提问之前,我要再次提醒你,不要过多的考虑这些问题,你脑海之中出现了什么答案,就回答什么答案,不用去管对与错。”

“好。”

“第一个问题……”

这三个问题之中,第一个简雅回答的很快,且没有丝毫犹豫。第二个问题回忆了许久,才满是不确定的说出了一个数字。至于第三个则干脆没有回答出来。

问答完毕,她有些痛苦的抱着自己的脑袋,喃喃道:“我想不起来了。”

卫彤安慰道:“这很正常。简雅,你做的已经足够好了。现在,放下那些回忆,好好看一看风景。”

“行吧。”

简雅的情绪仍旧有些低落,但还是听从了卫彤的话语,再度来到了仿真窗之前,开始静静的享受阳光的温暖和春风的吹拂。

在距此不远的另一个房间,马成平教授焦急的望着董良骏,终于忍不住问道:“卫医生发来消息了吗?那个数据问出来了吗?”

董良骏皱了皱眉,不客气道:“老马,你五分钟之前刚刚问过我!我说过了,卫医生给我消息之后我会告诉你!”

马成平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抱歉抱歉,我太着急了。实在是这个数据太重要了,没有它,我们根本没办法验证我们的猜想是否可行。”

马成平话音刚落,董良骏面前的手机就传来了一声提示音。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便叹了口气:“老马,卫医生说简雅没有回想起那个数据。”

马成平脸上前一刻还满是希望,现在则瞬间灰败了下去。良久,他缓慢的摇了摇头,深深的叹了口气。

“也是,这么复杂的数据,时间又过去那么久,确实有些难为她了。唉……”

旁边,另一名专家愤愤道:“该死的任明远!那家伙死了没?”

“判决下来了,终生监禁,不得假释,不得减刑。这比死也好不了多少。唉,老任也是糊涂,你说他图什么,不仅给我们带来了这么大麻烦,自个儿也进了号子,一辈子都完了。”

“说到底还不是一个贪字。要不是我们偶然发现基因变异的阶段性变化,推测以往存在不同数据,老任现在说不定都成了我们的顶头上司。”

几名专家有些无精打采的议论着,董良骏的手机忽然再次响起。

他的神色迅速变得郑重,所有人也在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何院长,您好。……暂时还没有进展。”

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听到答案,何正奇心中还是一阵失望。不过他的语气却一直维持着平静:“什么进展都没有?”

“没有。”

停顿片刻,何正奇沉声道:“你们有没有对这个项目做过评估,以我们现今的科技实力,有多少希望能突破这个障碍?这很重要,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董良骏沉思片刻,苦笑道:“何院长,不瞒您说,我们确实做过评估,但评估的结果不太乐观。现在的情况是,在不获取更多关键数据的前提下,我们攻克这个障碍的希望几乎没有。”

“也就是说,如果你们能从简雅那里获取到更多关键数据,攻克这个障碍就有希望了?”

“可以这样说。但卫医生所带领的心理学家团队已经连续两周没有让简雅回忆起更多的数据了,我们怀疑……简雅可能永远也想不起来了。”

何正奇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如果简雅可以回忆起所有的关键数据,你们攻克障碍的希望能有多少?”

董良骏知道这个问题的分量,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关系到多少人的命运。这一次他沉默了更长时间,在心中反复思考计算,良久,才说道:“百分之十左右。”

“才只有百分之十?这还是在获取了所有关键数据的前提下?”

董良骏苦涩道:“确实如此。这种基因变异的模式实在超出了我们的理论范畴,我们到了现在甚至连它的变异原因都没有全部搞清楚。”

何正奇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向主席汇报这一点的。”

电话挂断,何正奇坐在座位上久久没有动弹。

董良骏曾经向自己汇报过,卫彤医生曾经提出过一种药物和深度催眠配合的方法,有高达百分之九十的成功率令简雅回忆起以往所看到的所有数据,但是副作用则有可能导致她染上严重的精神疾病,下半辈子极高概率只能在精神病院的病床之上,在束缚带的捆绑之下度过。

何正奇不知道如果从简雅那里获取到关键数据,攻克障碍的希望超过百分之五十的话,自己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他只知道,仅仅百分之十的希望,不足以令自己冷血残酷到下达那个命令。

沉思之间,桌子上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何正奇将电话拿起,一个声音便传了出来。

“何院长,我是刘弈棋。我向您汇报一个新情况,天光教教长十分钟前刚刚在公开场合宣称人类无法生育是神灵降下的惩罚,现在消息恐怕全世界所有人都知道了……”

第四十八章 游行

当宋邵军,刘安平,简俊明,以及人类科学院负责与天海生物集团对接纳米机器人技术的周怀研究员几人一同来到病房的时候,陈洛已经等的快要没有耐心了。

这差不多一个月时间之中,几乎每一天陈洛都是在焦灼的等待之中度过的。如果不是知道频繁打电话询问进度容易让人反感的话,陈洛恨不得每过几分钟就给宋邵军打一个电话。

看到几人到来,陈洛立刻迎了上去,紧张问道:“研究进行的怎么样了?”

宋邵军笑道:“我刚从伦理委员会拿到临床试验许可证,一点时间没耽误,就来了你这里。”

陈洛兴奋的搓了搓手掌,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简俊明道:“根据我们的评估,明天一早就可以开始。今天宋主管他们会将仪器设备和人员、药物等准备好。”

“好,太好了,太好了。”

交谈一阵之后,宋邵军等人各自离去。陈洛满是兴奋的来到了李舒云床边:“舒云,舒云,你看到了吗?你很快就能康复,很快就能离开医院了。”

相比起陈洛的兴奋,李舒云的情绪却像是有些低沉。她犹豫片刻,说道:“陈洛,答应我,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这次治疗仍旧失败的话,就不要再折腾了……”

……

李舒云终于被推入到了隔离病房,宋邵军,周怀几人也跟随进入。在接下来的时间之中,李舒云的命运将由他们掌握。

隔离门之外,陈洛呆呆站了许久,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宋邵军已经将风险向他明确的做了告知,言明总成功率最多只有百分之二十,让自己不要抱太大希望。简俊明也告诉自己,如果这一次治疗仍旧失败的话,哪怕李舒云活着离开手术台,也将再无接受其余治疗的机会。

她的身体太虚弱了,已经承受不起再一次的“折腾”了。

这是李舒云的最后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机会啊……”

陈洛喃喃念着这一句话,有些蹒跚的转身离开了这里。

此刻,首都市某一条大街上,无数人汇聚在一起,一边喊着口号,一边如同潮水般向前方前进。在人群上方,无数旗帜与条幅汇聚,不断翻滚,就像是海浪一般。

条幅之上有的写着“歧视同性恋爱是人类犯下的最大错误”,有的写着“呼吁政府立法确认同性婚姻合法性”,有的则写着“神灵已经降下惩罚,你们还要冷眼旁观么?支持同性恋爱,就是拯救自己!”等等。

白佳泽便是这游行队伍中的一员。为了参加这次游行,年已四十多岁的他甚至将自己的头发剃光,在脸上涂上了各种各样的油彩。而他的同伴们也大多如此,似乎不这样不足以表明自己的决心。

“反对歧视!”

“同性恋合法!”

“同性恋不是病!”

数千人的口号声聚在一起,响彻天地。

游行队伍旁边,不知道多少名治安人员来回奔走,竭力维持着秩序,更多路人则饶有兴致的聚在旁边,对着这里指指点点。

“这是神灵的惩罚!”

“支持同性恋,就是拯救自己!”

游行队伍一边呼喊着口号,一边缓缓前进。便在这个时候,一名治安人员腰部的对讲机忽然响起。他一把抓起放到耳边,便听到了一个差一点让他心跳骤停的消息。

“反对同性恋的游行队伍快要到振华街了!你那边怎么样?”

这名治安人员有些僵硬的望向前方,大约几百米之外,一个巨大的,上面写着“振华街”三个字的路牌清晰可见。

“妈的,要出大乱子,大乱子……”他手忙脚乱的接通了另一个频道,声嘶力竭的大吼道:“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游行队伍前方,另一条大街上,另一支游行队伍同样正在缓缓前进。这支游行队伍的装扮与白佳泽所在的队伍相差无几,同样是旗帜与横幅飘飞,但上面的字眼却不太相同。

“同性恋是自然演化的牺牲品!”

“同性恋者才是触怒神灵的罪魁祸首!”

“政府应立刻立法,所有同性恋者都应强制矫正!”

人们同样大声呼喊着各种口号,如同不可阻挡的洪流一般缓缓前进。

在其中一支游行队伍走过街道拐角的时候,两支队伍迎面相遇。在这一瞬间,白佳泽高举着的手臂僵硬在了空中,他嘴巴仍旧大张着,但并没有口号继续喊出来。

两支队伍的口号声俱都如同夏日的冰雪一般消融,前一刻还几乎沸腾的街道在这一刻出现了诡异的安静。

远方忽然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在这一刻,白佳泽似乎刚刚反应过来一般,大吼一声:“打死这帮罪人!”之后,便率先向着前方冲了过去。

“打死他们!”

“你们这帮触怒神灵的混蛋!”

数千人的队伍蜂拥前冲,前方,另一支游行队伍几乎也在瞬间做出了同样的反应,同样有数千人大声吼叫着冲了过来。

望着这一幕,之前那名治安人员的脸上满是焦急。他虽然已经在和同事们竭力阻挡这次冲突,但在总数近万人的冲突之中,能勉强维持自身不受波及已经让他们竭尽全力。

一瞬间,他的耳边就已经被呼喊声,怒吼声,惨叫声,哭泣声所充斥。

便在这最危急的时刻,近百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呼啸而至,数百名手拿防爆盾牌和防暴棍的治安人员蜂拥而来。之前那名治安员精神一振,立刻开始组织同事们向大部队靠拢。

“来了多少人支援?!”

“四百人!”

“怎么就这一点?”

“今天有上千个队伍游行,人手实在不够!别废话,快干活!死了人就麻烦了!”

数百名警察排列起整齐的队伍,冒着漫天的拳头和石块强行进入到了混战的人群之中。在用出去近千副手铐之后,混战终于被初步压制了下来。

额头上缠着布条,上面写着“烧死同性恋”字样的余乐看到情况不对,十分干脆的将布条扯下,一溜烟的跑了。同样的,额头布条上写着“反对歧视”字样的白佳泽也趁着混乱悄悄离开了这里。

因为席卷整个文明的混乱,交通早已瘫痪。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时间,余乐才回到租住的地方。打开家门,他的同**人立刻扑进了他的怀中。

“余乐,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我没事。”

“老周把钱给你了没有?”

“他说晚上给。”

……

夜晚时分,白佳泽才满是疲倦的回到了家中。虽然在白天的冲突之中,他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拳头,身体也有一些酸痛,但他心中却满是成就感与荣誉感。

“不管我吃多少苦头,能为一直受歧视的同性恋人们争取到一点福利也就值得了。”

妻子走上前来,埋怨道:“你说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掺和这些事情做什么。”

白佳泽道:“你懂什么。教长阁下都说了,这是神灵对我们的惩罚,你以后不想抱孙子了?对了,孩子呢?”

“他马上回来。”

便在这个时候,敲门声响了。白佳泽走过去打开门,便看到了儿子那熟悉的身影。

在他旁边还站着一个满是局促的年轻男人。并且,与以往不同,今天的儿子似乎有些……害羞。

白佳泽疑惑的望着儿子,便听儿子说道:“爸爸,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男朋友。以前我不敢告诉你们,不过爸爸你今天去参加反歧视游行,我就没有担心了。”

白佳泽感觉自己的心跳瞬间急促了起来。他伸出手来直直的指着儿子,想要说话,喉咙却只是呵呵作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下一刻,他便眼前一黑,向着地上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之前,他隐约听到儿子和妻子那焦急的呼喊:“爸爸,你怎么了?”

“老白,你怎么了老白?!”

……

虽然天已经晚了,可是医院旁边的某处狭小出租屋内,陈洛却仍旧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

他脑海之中不时浮现出李舒云的身影,担忧之情便油然而起。等到好不容易自我安慰到心情平复了,大街之上仍然隐约可以听到的呼喊声,和一些口号声又传了进来,吵得陈洛心烦意乱。

辗转反侧无法入睡。陈洛干脆坐起来,将出租屋内附带的那台老式电视机打开,随意看起了电视。这一下便看到,几乎所有电视台都在报道同一件事情。

到处都是游行,到处都是混乱。

此刻电视台便正在报道一起冲突事件:“阳城市最新消息,今日两支持有不同观点的游行队伍在大街遭遇,双方遂产生冲突,幸好治安队伍及时介入才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下面请看详细报道……”

陈洛看了看,便看到这两支队伍,一支是呼吁立法保护小动物,声称外星人正是因为人类对其余物种太过残酷才禁止人类生育的,另一支则是呼吁政府严格治理城市里愈发泛滥的流浪猫狗,防止流浪动物伤人,并声称外星人正是因为人类无法妥善处理人与动物关系才禁止人类生育的。

两支队伍如同干柴遇到烈火,刚一相遇,立刻便摩擦出了火花。

第四十九章 可行性

人类生殖研究中心大楼。

此刻紧急状态仍未解除,研究中心这里仍旧有大批来自外部的专家进驻,中心里的所有人也全员在岗,吃住都在这里,未获允许不准离开。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并且,在可预见的未来之中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除。

以当前情况来说,执行紧急状态完全是可以理解的,也是有必要的,人们也能理解这一点。可是……如果人们的一切努力都注定无用,继续在这里耗下去,是否还有必要?

虽然每天仍旧在忙碌,虽然每天早中晚仍旧会召开进度和总结会议,虽然每天的研究和试验项目仍旧从早排到晚,但苏思慧却总感觉自己是在进行一项重复的,丝毫没有技术含量,没有创造力的工作。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智能机器人技术未普及之前的流水线工人。

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在期盼着奇迹能出现,从而打破这如同一潭死水一般的生活,但截至到现在为止,希望的闪光仍旧未曾出现。

“我都一个多月没见到女儿了,不行,今天我必须要回家一次了。现在外面那么乱,学校也停课了,女儿可别跟着外面那些人学坏了……董教授应该会准假的吧?他凭什么不准假?没有新的数据,没有研究方向,老在这里耗着有什么意义?可是大家都在这里……不管了,先去试一试。”

出乎苏思慧预料的是,董良骏教授竟然很痛快的批准了她的假期,没有一点迟疑。

抱着一点疑惑,苏思慧离开了大楼。

站在大楼之外,回头望着高大的楼房,苏思慧心中竟然有一种从监狱之中逃离出来一样的感觉。

“可惜,小雅还被关在里面没发出来。唉……”

叹了口气,苏思慧急匆匆的向着家的方向步行走去。

路过菜市场的时候,苏思慧拍了拍脑袋,决定买一点肉回去——那么长时间没有见到女儿了,减肥计划就暂时中止一下,怎么也要开一次荤才好。

可是出乎她预料的是,往日熟悉的肉食柜台之前却空无一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那人却牢骚着说道:“现在哪儿还有肉卖。听说那帮素食主义者把养殖场都给砸了,养的猪啊羊的都给放进了山里,连冻库里的冷冻肉都给扔掉了,还说什么那是罪恶的食物……得了,你老老实实吃素吧,我过两天也打算回老家种菜去了。妈的,狗日的外星人,不让吃肉,吃菜总行了吧?”

那人说着匆匆离开,苏思慧却愣在那里,许久没有回过神来。似乎世界在这一刻都开始变得魔幻起来。

没有办法,苏思慧只能随意买了点青菜继续向家走。可是还没有走到家中,一个庞大的游行队伍便从前方走了过来。

“反对污染!”

“保护环境!”

“保护地球就是保护我们自己!”

“关停化工厂!”

横幅与旗帜齐飞,口号如同雷霆。苏思慧还没有来得及避开,一名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文秀气的年轻人就冲到了他身边,不由分说将一张传单塞进了她手里,慷慨激昂道:“第三化工厂每天都会有数千吨有害气体排入大气,政府却始终放任不管,我们还要继续忍耐下去吗?加入我们吧!保护环境就是保护我们自己!”

“宇宙超级文明已经降临太阳系,再不回头就晚了,文明就要灭绝!”

苏思慧将手中传单拼命塞回去,一边忙不迭的后退:“我还有事,还有事……”

“有什么事情能比保护环境更重要!”

“你想害的人类灭亡吗!就算你不想活,你的孩子呢?”

“每天都会有无数生物因为人类的恶行而痛苦死去,你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吗!你就那么残忍吗!”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人,如果人类灭亡,你就是罪魁祸首!”

在这一瞬间,无数人开始对着苏思慧破口大骂,似乎苏思慧才是导致此次月球光柱事件的元凶。

面对众人的群情激奋,苏思慧落荒而逃,连手中刚买的一点青菜都扔掉了。好不容易摆脱了那群环保主义者,刚进入另一条街,便听到前方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她抬头望去,便看到一名衣服上印着保护环境,反对化工几个大字,额头上还系着布条的年轻人正在一处能量站前,与工作人员激烈争吵。

“我又不是不给你钱!凭什么不给我能量块?!”

“我们是去能源厂示威,督促他们早日关停工厂,保护环境,拯救人类的,耽误了我们出行,你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几位先生,很抱歉,接上级通知,从今天开始能量块限量供应,我们也没有办法……”

“不行!必须给我们!”

“先生,真的不行……”

苏思慧暗暗吐了口唾沫,心中骂道:“能量块供应不足还不是你们这帮兔崽子闹的?现在知道供应不上了?你们围攻能源厂的时候怎么不想?”

似乎看到苏思慧在旁边微观,一名年轻人抓起一把传单便向着她冲了过来,一边冲一边叫道:“女士!人类面临生死危机,拯救地球需要你我共同贡献力量!”

苏思慧吃了一惊,再顾不得旁观,立刻落荒而逃。那年轻人望着一溜烟逃走的苏思慧,愤愤道:“冥顽不灵!”

一路穿过大街小巷,走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才靠近家的位置。这让苏思慧不由得开始考虑是否要去购买一辆自行车或者电单车了。

以往时候,且不说公共交通或者私家车,单单是遍布大街小巷的无人出租车就完全可以满足出行需求,可是随着混乱的到来,什么都没有了。

好不容易回到家中,看到丈夫和女儿的身影,苏思慧百感交集,差一点要流下泪来。

丈夫早已在家中储备了足够多的食物、蔬菜还有饮水,一家三口终于渡过了一个安宁祥和的夜晚。

早晨时候,打开电视机,不出意料,各大电视台仍旧在播放着有关席卷全球的各种混乱的新闻。

“林业局和农业畜牧局联合发言,呼吁民众立刻停止围攻养殖场,立刻停止向野外放生牲畜。据记者了解,目前各大都市附近山脉植被都已遭受严重破坏,牲畜群路过的地方,甚至连草根都被吃掉,长此以往,山脉有变成荒山的危险,且一旦遭遇雷雨天气,有可能引发山体滑坡、泥石流等一系列次生灾害……”

“工业部门发言人严厉谴责了围攻能源厂、发电厂等工业设施的行为,并对此提出严正警告。据记者了解,目前全球范围内数万家大型能源厂等均已配备了最高规格的环保设备,所有废气、废渣均会经过严格处理才会排放到环境之中,不会对环境造成任何污染。”

“最新消息,阳城市天光教信徒与圣神教信徒发生大规模冲突,双方俱都声称是己方所信奉的神灵降下的此次灾难。宗教管理局已经约谈天光教教长与圣神教首席使徒,治安部门已经介入此事进行处理……在此,我台再次向大家呼吁,政府有能力、也有信心处置此次危机事件,望大家不信谣,不传谣,配合政府维持秩序……”

“治安部门发表严正声明,从即日起,严禁围堵政府办公场所,严禁扰乱政府日常办公秩序。如有诉求,可通过合法渠道表达。今日午夜十二点之后,如仍不肯离开,治安部门将从严从重处置。”

看着电视画面上那混乱的人群,听着电视里传出的刺耳的警报声,苏思慧连连摇头:“疯了,都疯了。”

年仅九岁的女儿疑惑的望着父亲与母亲:“他们都怎么了?”

苏思慧沉默片刻,柔声道:“他们只是太蠢了。”

人类科学院。

天已经晚了,刚刚结束一次紧急会议的何正奇顾不得休息,立刻又再次来到了办公室之中。仅仅一个小时而已,便已经有七份文件送达等待着他的批示,有四个部门发出了当面汇报的申请,且汇报人已经来到了休息室等候召见。

便在何正奇刚刚放下一份标题为“关于新建十七座新式全自动核电站,保障人类‘晚年’电力供应的请示”的文件,桌子上的保密电话忽然间响了起来。

只看了一下号码,何正奇的神色便严肃了起来。

这个电话是来自主席办公厅顾问处的。

“何院长,我是潘岳云。经主席同意,有件事情我需要向你做一下通报。”

“好。”

“经综合分析与研究,主席最终决定不执行人类‘自愈’计划。”

何正奇沉声道:“理由是?”

潘岳云道:“何院长,您可能还不清楚,我们顾问处很早就知道近期我们文明内将会发生大规模的混乱,并且还知道这些混乱除了民众自发的恐慌之外,幕后还有宗教势力与资本残余势力推动。之所以没有提前出手干预,就是想通过观察这次混乱,来确定‘自愈’计划是否具备可行性。结果很遗憾,我们的评估结果是,该计划不具备可行性。”

第五十章 夕阳计划

听到潘岳云话语,何正奇在心中幽幽的叹了口气。

坦白说,这个结果其实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让他叹息的是,人类自救的途径又少了一条。

人类自愈计划的前景原本就不明朗,谁都清楚就算自愈计划执行成功了,也达到了预期效果,但对于是否能让“医生”撤销对人类的治疗仍旧没有一点把握。只是现在,这个计划便连试上一试都没有机会了。

“自愈计划被否定……你们顾问处有什么别的计划么?”

“目前可行的计划只有两个,这您心中应该很清楚。”潘岳云的话语十分直白,“一,直接尝试武力进攻。二,生殖研究中心那里取得突破。”

武力进攻……要以目前只具备近地轨道作战能力的太空军,去对抗至少已经完美掌握了无工质航行技术,具体科技程度多高谁都不清楚的“医生”么?就算疯子都不会对这个计划有信心。

看似可行的只有生殖研究中心那里。可是,董良骏之前告诉自己的话语几乎也将这个可能否决。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从何正奇心中升起。

潘岳云再度说出了一个消息:“主席已经决定让太空军进入紧急状态,全员在岗,全部武装,随时准备作战。”

何正奇可以理解主席的这个决定。哪怕科技差距再大,哪怕希望再渺茫,终归不能连拼一把都不敢就直接认输。

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走的一条路,也是最绝望环境下,不得不选择的最后一条路。

“还有,主席决定正式执行‘夕阳’计划。从现在开始进行物资储备,设施建造,智能陪护机器人以及智能手术机器人等的开发。主席要求,一旦人类全面进入老龄化社会,全面丧失劳动和创造能力,我们现阶段所储备的物资一定要确保没有一个人因为冻饿,没有一个人因为缺少药品和医疗而死。我们人类不但要平稳度过晚年,还要舒适。主席要求由你主导进行‘夕阳’计划的前期调研任务。”

有关该如何确保人类暮年在平稳与舒适之中度过这个问题,何正奇一早就已经开始研究了,就像现在,他办公桌上摆放的几份文件中就有两份是关于这个的,一份是“关于新建十七座新式全自动核电站,保障人类‘晚年’电力供应的请示”,一份是“关于开发全自动蔬菜种植技术及配套设施,保障人类‘晚年’营养均衡的请示”。

但在此之前,这不过是小打小闹的行为而已,基本上没有太过严密的组织。可是现在,主席亲自下了命令,并为这个计划命名为“夕阳”计划,那情况又不相同。

这已经上升到了事关整个人类文明未来发展战略的高度了。

“我明白了。”

电话挂断,何正奇微微有些失神。良久,他才叹了口气,再一次拿起了文件。

首都市肿瘤医院附近一处狭小的出租屋之中,凌晨时候陈洛便已经起来。洗漱完毕,他像是往常一样来到了医院之中,向简俊明询问了一下有没有什么新消息,得到还没有的答复之后便即离开。

随便找个地方吃过了早饭,他便回到住所,取出一台电脑,以及太空军配发的保密u盘,开始了学习。

他离开太空军已经有几年时间,过去的一些细节知识已经有所遗忘。以及,在这几年之中,太空军的各种装备,以及规章制度、作战理论等也有了一些更新。为了能更快适应太空军工作,承担起舰长的职责,陈洛必须要提前进行一些学习。

这些资料便是太空军司令刘文耀特意叮嘱,让人给他送来的。

在专注的学习之中,时间过的飞快,转眼间便到了下午。便在陈洛打算进行下一阶段的学习的时候,手机忽然响起。

是陶向荣打来的电话。具体什么事请他并没有说,只是让自己立刻到他办公室去。这让陈洛心中生出了一点猜想,却又不敢肯定。

一定有事情发生了。

陈洛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出租屋,向月球探索中心行去。

大街之上,昨天还到处可见的混乱人群似乎一夜之间便消失不见,大量的警车以及治安人员来到了街上,任何一处微小的混乱都会被立刻制止。

因为人类无法生育以及天光教教长宣称的神灵惩罚而引起的混乱,仅仅持续了几天时间而已便已终止。

无人驾驶出租车上,供乘客打发时间的显示屏之上忽然开始播放一条新闻:“最新消息,朗曼工业集团董事长欧文·朗曼,以及天光教教长,圣神教首席使徒,洛克机械集团董事长戴维·洛克,海甚思金融董事长等人被捕。据悉,以上人等俱都与之前几天席卷文明的混乱有关。治安部门宣言,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所有妄图挟持政府,再度拥有经济和政治、法律等一切特权的尝试都是徒劳的,都是注定失败的……”

“最新消息,反政府分裂武装势力‘全民自由军’在南极斯莱瑟冰川处被全部剿灭,成功抓捕首领马尔兹·希尔,庭审将择期进行,届时我台会进行全程直播。”

看到这些消息,陈洛吃了一惊。

“朗曼工业集团?反政府分裂武装势力?”

这两个名字引起了他的一些回忆。就在不久之前,在自己正在为如何让李舒云接受纳米机器人治疗而苦恼的时候,自称是朗曼工业集团董事长秘书的那个家伙就来找过自己。陶向荣也告诉过自己,朗曼工业集团可能与某些分裂武装有牵连。

当时自己曾经询问过陶向荣,为什么政府明知道朗曼工业集团与分裂武装有牵连,却还让他们好好的存在着,当时自己并未得到答案。可是现在,他心中却隐隐明白了什么。

无人驾驶出租车快速平稳的停在了月球探索中心大楼之前,陈洛下车,来到了陶向荣的办公室之中。

“去太空军报道吧,这是你的归队通知书。”

刚刚进入办公室,陶向荣便直接将事情告诉了陈洛。陈洛吃了一惊,立刻问道:“主席决定要以武力对付外星人了?”

陈洛并没有使用“医生”这个称呼。因为这个称呼是保密的,但外星人这个称呼并不保密。

陶向荣摇了摇头:“我哪儿知道。总之你归队就是了。”

虽然并没有从陶向荣这里得到答案,但只要陈洛不傻,都可以从这之中分析出什么。

为什么之前刘文耀司令那么痛快就准了自己几个月的假,现在却要求自己立刻归队?

恐怕……就算主席没有下达武力解决的命令,也下了保持战备状态,随时准备出击的命令了。而这又意味着其余很多东西。

这至少意味着,其余解决问题的尝试遭遇了失败,导致主席不得不准备选择最后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同时也是希望最为渺茫的方法了。

这种方法便是武力对抗。

在这一刹那,陈洛想到了许多许多。

“恐怕,人类就此灭绝已成定局了……武力对抗,武力对抗……难道要我们拿着石斧去对抗全副武装的现代军人吗?”

一点绝望从陈洛心中升起。但他仍旧没有丝毫犹豫的向陶向荣道:“是,我马上去太空军报道。”

陈洛始终是一名合格的军人。哪怕上级真的下命令,让他拿着石斧去对抗现代军人,哪怕他明知道连百分之一获胜的希望都没有,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执行命令。

陶向荣沉声道:“放心去吧,你爱人的事情,我会让人关照的。”

陈洛拿起那张归队通知书,向陶向荣深深鞠了一躬,之后转身离开。

与简俊明,与宋邵军,与李父李母等人各自见了一面,安排了一些后续的事情,陈洛直接来到了平宁太空军基地,交上通知书后,便在战友们的安排下乘坐空天两用飞船离开地球,向着茫茫太空而去。

看着脚下逐渐变得模糊的大地,陈洛心中满是感慨。

这段时间之中,乘坐飞船离开大地的次数也不算少了,可从来没有一次能让陈洛心中生出这么多感慨。

太空军,太空军……

空天两用飞船慢慢的减速,最终与那个庞大的,如同一个个圆环拼接起来一般的太空军基地对接。踩在太空军基地坚实的地板上,感受着这通过自转营造出来的,与地球一般无二的重力,陈洛眼中差一点流下泪来。

前方,徐鹏涛,许泽阳等几个熟悉的人已经带着笑意向自己走了过来。

“陈舰长,欢迎归队。”

“以后我们又可以并肩作战了。”

一股豪气瞬间从陈洛心中升起。他向前一步,同样笑道:“好,以后我们继续并肩作战。”

“刘文耀司令正在等你,快去吧。”

“好。”

推开房门,留着短发,戴着眼镜的刘文耀司令便笑吟吟的站了起来:“陈舰长,欢迎回来。”

陈洛立刻挺起胸膛,向刘文耀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原太空军伏波号战舰舰长陈洛,奉命归队,请指示!”

第五十一章城

办完一切归队手续,陈洛与徐鹏涛、许泽阳等人立刻便投入到了紧张的集训之中。

此次集训有两个目的,第一自然是令陈洛尽快进入状态,熟悉并掌握重新成为一名太空军舰长所需要掌握的所有技能,第二则是准备对月球光柱采取武力进攻事宜。

到现在为止,太空军成立一共不过二十多年时间,并且尚未进行过一次实战。所有一切作战理论、技巧、制度和方法等,都是在模拟之中一点一点摸索出来的。此次针对月球光柱的武力行动同样如此,在最终开战之前必然要进行众多的模拟和演练,以确保尽可能的赢得胜利。

战前准备工作千头万绪,后勤供应、基地修整、燃料、炮弹供应、人员心理、战术制定和模拟等等等等,任何一项都足以让军事理论学家们研究上几十年时间,但现在,太空军必须在较短时间内完成一切准备。因为没有人知道主席什么时候会下达开战命令。

如果主席下达了命令,结果太空军还没有做好准备,导致延期,那乐子就大了,整个太空军上下,哪怕刘文耀司令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纵然集训与战前准备工作紧张异常,但陈洛始终没有忘记定时与地球方面通话,询问李舒云的治疗进展与情况。让陈洛安心的是,截止到现在为止,治疗还可以算较为顺利,未来痊愈的希望虽然不能说很大,但总归已经有了那么一些曙光。

……

人类科学院某处会议室之中,一名与会者正在沉声向坐在上首的何正奇汇报。

“以此刻人类平均寿命计算,最后一名人类将在大约一百年之后死去,也就是说,‘夕阳’计划的总持续时间为一百年左右。以时间为参考系,那么人口下降曲线、生产力下降曲线与资源消耗曲线将大致呈现如上图像。由此,通过计算,我认为,整个夕阳计划之中,共需额外储备粮食大约三百亿吨,另外,还需要一定量的肉、蛋、鱼虾海产、奶类等。需要注意的是,该储备计划可以分批进行,我建议,第一批在首都市、阳城市等三十七个较大城市兴建一千座物资储备仓库,先期储备约十亿吨各种粮食。”

“考虑到自动技术的开发进展,我认为我们或许不必储备如此之多的食物。蔬菜自动种植和收割技术现在已经有了雏形,再加上一部分蔬菜并不耐储存,我认为可以通过兴建自动种植基地的方式来代替一部分储备物资。只是这就需要考虑更多的配套设施,譬如肥料、能源、水源供给等方面,以及各配套设施的养护事宜。”

“牲畜和水产的养殖一定程度上也可以利用智能机器人技术。我们或许无需储备太多的肉类。”

“未来的老龄化社会之中,我们必然没有足够的人手投入到各项设施的养护之中,这就必须要尽可能的以智能机器人来代替。这方面的技术要抓紧开发了。唔,它还必须是可持续的,可自行修复自身、生产复制自身的,因为我们必须要考虑我们连生产机器人都没有足够人手的处境。”

何正奇微微点了点头:“我注意到,大家所提出的方案之中,都或多或少的涉及到了自动技术,也即智能机器人的开发和利用。这是一个关键点,也是未来我们必须要投入大量力量进行研发的项目。”

另一名专家说道:“另外一个关键点,我认为在于人口的汇聚。‘夕阳’计划执行初期,社会生产力并不会出现太多的下跌,这时候自然不必考虑太多,可是随着最新一代的老去,各大城市必然衰落,而在每个城市都兴建物资供应点很显然是不现实的。我们必须要考虑‘夕阳’计划末期,人类人口下降到不足一千万,乃至不足一百万,且严重老龄化之时的人类供养方案。我建议,从现在开始兴建一座全新的城市——这座城市将完全按照适合老年人生活的标准来建造,在夕阳计划末期,我们可以将所有人类都迁徙到这座城市里,让人类在这里度过末年。”

“该城市的选址必须要考虑到气候、环境等一系列因素,夏天不能太热,冬天不能太冷,湿度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不能靠海,因为容易遭受台风袭扰;不能远离河流,因为不利于供水;不能位于地震带,海拔不能太高,年平均降水量应位于合理区间……”

何正奇凝神思考一阵,一边将兴建一座城市的建议记录下来,一边说道:“在城市建造过程之中,我们可以先期组织一批老年人过去居住,将所有不利于老年人生活的缺点全部找出来,并趁着社会生产力尚且充足的时候予以改正。”

“我同意。”

“在夕阳计划的执行过程之中,我们还必须要考虑到冬眠计划的额外影响。我们无法预测冬眠计划何时停止,胚胎们何时被唤醒,以及最终能成功发育成人的胚胎又有多少,这是一个不确定的因素。”

冬眠计划的目的在于为未来的全面老龄化的人类文明留下一支生力军,防止未来情况变化,人类文明有了某些机会,却因为人类社会老龄化太过严重而无法把握住的情况出现。但未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谁都说不好,有关冬眠计划的结局便也无法预测。

“这确实是一个不确定因素。”

“我建议,从现在开始就指派社会心理学家对全面老龄化之后,人类可能会出现的文化、社会风尚、价值观等变化展开研究,提前消弭可能出现的不利于人类平稳度过暮年的因素。同时,有关冬眠计划的那些胚胎——我们有足够理由相信,胚胎被唤醒的时候极有可能是人类已经全面老龄化的时候,而在这个阶段成长起来的幼儿,其心理机制会是怎样的,也需要提前研究和布置。”

“对,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老龄化社会之中,人类的自我价值实现也需要一定的渠道。简单说,我们不能让人类在无所事事之中走向灭亡。人一旦没有事情做,就会迷茫,就会颓废,这不利于人类平稳度过暮年。在真正具有价值的事情无力去做的情况下,我的初步建议是,可以通过一定的娱乐设施,譬如虚拟游戏、社交娱乐等,来完成疏导压力、寻找目标、实现自我价值等方面的需求。”

“有关老龄化社会之中医疗模式和死亡模式等方面,我还有一些需要补充……”

在这段时间之中,类似这次这样的碰头会,已经在何正奇的主持下召开了许多次。

因为“夕阳”计划尚且处于草创时期的缘故,事情千头万绪,方方面面都需要做出考虑和规范,只有将大部分情况都考虑、商讨过了,人们才能列出最终“提纲”,有了“提纲”作为骨干,才能慢慢充实血肉,最终扩展成一个全面的系列计划,然后才是执行阶段。

一个社会的运转涉及无数个方面,只要任何一个方面出了叉子,都会引起一场波及整个社会的混乱。而很显然,全面老龄化的人类社会将不会有太多力量对自身做出调整,那么唯一可行的方案便是,趁着人类现在还拥有足够的社会生产力,提前便将所有可能涉及到的方面全部考虑到,并留下足够大的容错空间和备份,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夕阳计划的成功。

但这无疑对现阶段的人们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这一段时间之中,何正奇率领着一帮专家便正在为此事忙碌。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转眼间便到了深夜。此次碰头会终于结束,专家们各自拿着手中那一叠厚厚的记录文件满是疲倦的离开。

便在这个时候,潘岳云的电话再一次来到了何正奇这里。

“主席决定,这件事情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如果一个月时间内,生殖研究中心那里仍旧不能有所突破的话,那么针对月球光柱的武力进攻计划就将执行。”

何正奇心中陡然一沉,无声的叹了口气。

“我给您打这个电话,是想问一问您,何院长,生殖研究中心那里,真的没有办法突破了么?您应该知道,武力对抗的话,我们获胜的希望何其渺茫。换句话说,只要有一线可能,我们就绝不会选择武力。主席做出的这个决定,您知道意味着什么。”

何正奇沉默着,没有说话,脑海之中却忍不住浮现出董良骏向自己汇报的那些事情。

如果有那些关键数据,他们便有百分之十的把握取得突破。没有关键数据,则不可能取得突破。可是那些数据只存在于简雅脑海中,简雅却已经将那些数据忘记了。

深度催眠,配合药物,严重后遗症,严重的精神疾病……

这一连串名词不断在何正奇脑海之中盘旋。

良久,他再度叹了口气,向潘岳云道:“我会和生殖研究中心那里再次沟通的。”

第五十二章 回家

夜已经深了。人类科学院某处办公室之中,何正奇并没有入睡,而是仍旧在办公桌之前翻阅、批示着那厚厚一叠,似乎永远也不会穷尽的文件。良久,他有些疲倦的伸了伸腰,然后站起来,来到了窗户之前,望着窗外的夜景沉默不语。

生活秘书悄然进来,将他办公桌上已经凉掉的茶水倒掉,然后换上了新的。

时间仍旧在一点一滴的流逝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办公桌上的保密电话再度响起。

“我是何正奇。”

“何院长,是我,董良骏。遵照您的指示,我与负责帮助简雅回忆的心理学家团队负责人卫彤教授沟通过了,从她那里得到了一个新情况。据卫教授所说,那种可以帮助简雅回忆起记忆深处数据的方法,不仅仅是需要深度催眠与药物的配合,也不仅仅是有严重后遗症这样。最重要的一点是,必须要有本人的配合。”

“哦?”

“催眠术并没有那么神奇,如果本人不肯配合,不肯放开心灵,再高明的催眠师都没有办法将人催眠。”

何正奇默然不语。片刻,董良骏试探着说道:“让简雅心甘情愿的配合并不是做不到。”

如果隐瞒简雅有关后遗症的事情,简雅必然会选择配合。甚至,让她在完全知道后遗症的前提之下,配合催眠也同样可以做到。无非是以文明大义,道德亲情绑架而已。这并不算什么难事。

可是……

何正奇无法做出那个决定。他是一个讲究程序制度,讲究合法性的人,而强迫一名不仅没有犯错,反而立下了大功的年轻女子这种事情,并不符合程序制度。

似乎察觉到了何正奇的矛盾心情,董良骏并未再说话,而是默默的等待着。

良久,何正奇缓缓说道:“你去和简雅沟通,不作任何隐瞒,告诉她所有实情。最终的决定由她自己来做,你不要做任何干涉。”

董良骏吃了一惊:“何院长,您真的确定要这么做吗?主席知道这件事情吗?”

何正奇哼了一声:“这件事情还在我的处理权限之内,无需惊动主席。以及……良骏,如果一个文明要依靠迫害一名无辜年轻人才能获得希望,那这文明不要也罢。”

董良骏默然道:“是。”

挂断电话,何正奇再次长长叹息了一声。

人类生殖研究中心中,望着神色沉重,缓缓放下电话的董良骏,马成平教授,李元教授等人眼中满是急切。

董良骏十分没有形象的耸了耸肩膀:“何院长要我去和简雅沟通,告诉简雅所有实情。最终决定由她自己来做,我们不得干涉。”

李元教授立刻瞪圆了眼睛:“何院长真是老糊涂了,这,这怎么……”

话还未说完,马成平便重重的拍了拍桌子,打断了他的话语:“什么老糊涂,我看何院长做的决定很正确!没办法解决这个障碍是我们一帮人的耻辱,你好意思让一个小姑娘来承担这些责任么!”

“这都什么时候了,我没空跟你争论这些!”

“我不跟你争论,我就问你,李元,如果这次事情是你,你会怎么做?你愿不愿意接受催眠?”

“我愿意!能拯救文明,我个人的一条命算得了什么!”

“呵,好大的口气,你敢不敢发誓?”

“我……”

“都给我闭嘴!”

马成平与李元两人同时闭上了嘴巴,便看到董良骏神色阴沉到几乎要滴下水来。

“都这种时候了,还是多给我们文明留点尊严吧。简雅那里,我去沟通。”

说着,董良骏转身离开,只留下马成平几人面面相觑。

“简雅,有件事情需要向你通报一下,并询问一下你的意见。需要提前说明的是,我这次来,是代表着主席,代表着何院长的意志,这件事情很重要,你务必要深思熟虑之后再做出回答。”

简雅居所之中,仍旧在那扇巨大的仿真窗之前,董良骏神色异常严肃的向简雅说着。

此刻仿真窗之上是千里冰川,大雪正在纷纷扬扬的下着。单是看着,就让人感觉到一股发自内心深处的寒意。

面对严肃异常的董良骏,简雅不敢怠慢,立刻认真的点了点头:“董教授,您说,是什么事情?”

董良骏叹了口气,将之前所隐瞒简雅的一切都完完整整,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尤其重点说明了人类文明此刻的处境,与接受催眠的后果。

末了,董良骏沉声道:“主席和何院长的意思是尊重你的决定。简雅,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也不用想太多,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没有人会怪你。”

原本简雅脸上还带着一些微笑,可是伴随着董良骏教授的讲述,那笑容便慢慢淡化消失,最终变成了沉重与难以置信。

“我,我……”简雅嗫嚅着,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董良骏知道自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得到简雅的答复。他叹了口气,站起了身。刚想离开,便听到简雅颤声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可以。”

一辆无人车载着神色苍白,不断颤抖的简雅与两名女性安保人员从人类生殖研究中心出发,乘着夜色,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简雅家门前。敲门之后良久,房门之内才传出脚步声。

门被打开,穿着睡衣的简俊明以及妻子出现在简雅面前。在看到爸爸妈妈的一瞬间,简雅瞬间崩溃。她眼中有大颗大颗的泪水涌出,不管不顾的扑到了妈妈怀中。

简母吃了一惊,立刻抱住简雅,轻声安慰着,简俊明则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名女性安保人员敬礼道:“奉董组长命令,我们护送简雅回家,具体什么事情我们并不清楚,您可以与简雅沟通。”

简俊明阴沉着脸,砰的一声甩上了门。两名安保人员对视一眼,俱都转身离开了这里。

当简雅抽噎着讲完事情经过之后,简俊明眼中的怒火终于再也控制不住。他抓起一个茶杯便猛然砸在了地上,整个人如同一头野兽一般呼呼喘着粗气:“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是我们?啊?就因为你第一个发现真相?这么大个文明,那么多专家教授,凭什么就是盯着我们家不放?”

简母红着眼圈,声音之中满是哽咽:“造孽啊,造孽啊,你说我们小门小户的,这是招谁惹谁了啊?不行,我不管那么多,小雅,你千万不能同意知道不?妈可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要是没了,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什么文明啊,什么人类啊,妈不懂,也不想懂,妈就想我们一家三口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就够了……”

简俊明双手紧紧握着拳头:“对,不能同意,千万不能同意。我就不信那么多专家教授都没有办法,偏偏要牺牲我们小雅来找办法!我不信!不能同意,打死都不能同意!”

“小雅你听到没?你要是敢同意,妈就不活了,妈就一头撞死在这里,妈陪着你一块儿死去!”

爸爸与妈妈似乎说了很多,说了很久,但简雅并没有听的太清楚。从董良骏告诉自己那些事情开始,她的脑袋便是木的,思维也像是生了锈的机器,怎么也转不动。她只看到爸爸与妈妈不停的说着,天都快要亮了还是不断的说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自己才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卧室,可是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摸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她颤抖着说道:“我是简雅,我找徐鹏涛。有很重要的事情,请他方便的时候尽快给我回电话。”

不知道等了多久,手机才再度响起。听到徐鹏涛那充满焦急的声音的一瞬间,简雅眼中再度控制不住流出了大颗大颗的泪水。

“鹏涛……”

叫了一声爱人的名字,简雅瞬间泣不成声,连话都说不完整。

不知道过了多久,简雅才恢复平静,断断续续的将自己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徐鹏涛说这些事情。似乎并不是向徐鹏涛咨询一些建议,似乎只是……只是单纯的向爱人发泄一下压力。

听完简雅讲述之后,徐鹏涛久久没有说话。电话之中便出现了长久的安静。

良久,徐鹏涛才缓缓道:“小雅,我无法给你建议。我是一名军人。如果是我,我会毫不犹豫的接受。但你不是,你有选择不的权力。我只能说,小雅,无论如何,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不会怪你,我都会支持你。”

电话挂断,简雅怔怔坐在床边,久久没有动弹。

父母和爱人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似乎有些不一致,这似乎意味着某些不同的东西。但到底意味着哪些东西,简雅想不明白,看不透彻。

她只知道,这件事情,似乎真的只能自己去做出决定了。

第五十三章 精神病院

浑浑噩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简雅忽然惊醒。看看时间,发现此刻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父母两人都没有去上班,似乎专门请了假在家中守着自己。吃过了早饭,简雅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她想到精神病院去看一看,亲眼看看精神病人到底是怎么样的。

简雅的出行要求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说了许久,母亲李淑华才勉强同意,但要求要和她一块儿去。

简雅知道,这是母亲害怕自己偷偷去找董良骏教授答应那件事情。不过她本来就暂时没有这个打算,只是真的想去精神病院看一看而已,于是便答应了。

首都市有几十家精神病院,距离住所最近的一家距离只有几公里而已,乘坐无人出租车,十几分钟时间便即到达。原本精神病院是不允许无关人等进入的,不过简俊明在医学界有些关系,找了些人,也就得到了允许。

陪同简雅,李淑华两人一同参观的,是简俊明以往的一个同级同学,姓金,简雅便称呼他金医生。

金医生脸上满是皱纹,头发也白了一小半,与在重点医院工作,意气风发的简俊明不可同日而语。

已经是深秋时分,不过今天阳光明媚,倒是感觉不到多少寒冷。但不知道为什么,从越过紧闭着的精神病院的钢铁大门那一刻开始,简雅便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凉意。

此刻呈现在简雅面前的,是如同学校操场一般的大片空地,上面有三三两两穿着病号服的病人们在结伴行走或者交谈。再之后则是一栋低矮的四层小楼,墙皮都已经斑驳,很显然有了一些历史。小楼之后是一栋较新,也比较高大的楼房,那楼房之上虽然有窗户,但每一扇窗户都被铁丝网封死,如同监狱。

金医生低声道:“这里都是轻度患者,后面那栋楼里都是重症患者,需要关押。”

跟随着金医生的脚步,简雅与李淑华两人一同前行。半路上,简雅忽然看到一名穿着病号服,大约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蹲在地上正在认真的看着什么。她心中有些好奇,多看了几眼,便看到那女子守着一个蚂蚁窝,正在将一只只的蚂蚁捏住,然后排列成整齐的一排。间或有些还未死的蚂蚁爬动,打乱了整齐的队列,她便显出十分烦躁的样子。又过了片刻,似乎她终于对这些乱动的蚂蚁失去了耐心,于是便将水杯里的水一股脑的灌进了蚂蚁窝里。

简雅心中猛地颤了一下,立刻收回了视线。

金医生带着两人来到了后面那栋楼里,刚一进入,一股浓重的药味便扑面而来。跟随着金医生的脚步来到了他的办公室,拿了一叠病例,又换上精神病院内的护士服装,带上口罩,两人便与精神病院内的工作人员没了区别。

与其余几名护士一起跟随着金医生来到病区,简雅立刻听到了许多古怪的声音。那些声音之中有哭有笑,有的似乎在喃喃自语,有的似乎在跟人聊天,有的则在唱着不知名的歌曲。但无论哪种,都充满了怪异的感觉。

金医生去的第一间病房李似乎是一名狂躁症患者。简雅看到那是一名壮年男子,身体瘦削,肌肉紧绷。他全身上下都被束缚带捆绑住,一点都不能动弹,但喉咙里仍旧不断发出如同野兽一般的荷荷声。金医生看了看他的身体指征,吩咐旁边护士几句,那护士便将一些药液挂在了架子上,开始为他滴注。

趁着护士忙碌的间隔,金医生低声道:“狂躁症,被害妄想症,这家伙亲手杀了他妻子和两个孩子。”

简雅浑身一颤。

在去往第二间病房的路上,或许是到了休息时间,简雅遇到了一群身穿病号服的患者。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简雅几人的一瞬间,那群人忽然就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步子,面无表情的望着简雅几人,目送着简雅进入电梯,直到电梯门关闭前的一瞬间还在死死的盯着,看的简雅浑身发毛。

第二间病房中是一个女人。她看不出年纪,但应该不大。她身材很好,跟随金医生进来的时候,女人正一边哼着歌,一边轻快的跳着舞。看到金医生进来,那女人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金医生你来了?我在教我女儿跳舞呢,你看,她跳的好不好?”

简雅顺着那女人手臂的方向看去,但只看到了地板,别的什么都没有看到。那女人却像是责怪一般说道:“小娟,快来和金医生打招呼,听话。”

金医生道:“来,该吃药了。”

“好,好。”

女人十分配合,快速将护士拿过来的药片吞进了肚子里。出了病房,金医生才低声道:“精神分裂症,妄想症。”

简雅低声道:“她有个女儿?”

金医生顿了顿,同样低声道:“以前有,后来死了。她把女儿锁在屋子里,活活饿死了。”

简雅忽然感觉身体一冷。

便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简雅抬起头来,便看到一名穿着病号服的患者挥舞着手中的饭缸,张牙舞爪的向己方几人冲了过来,一边冲一边大叫着:“打死你,打死你!”

简雅一惊,便看到几名身强力壮的护工冲了出来,七手八脚的把那名患者制服住然后架走了。

第三间病房的病人不知道患了什么病,金医生也没有说,那人只是不断的嘿嘿冷笑着,无论对谁,无论什么时候,都始终笑个不停,似乎在策划着什么阴谋。

第四间病房的病人十分热情,甚至还对金医生嘘寒问暖,讲话也极有条理,看着完全不像是精神病人。但当简雅跟随着金医生离开病房的时候,那人却笑眯眯道:“金医生,你是个好人,等我成了仙,我一定让你来做皇帝。”

这话让简雅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但这之后,却又有一股凉意从心中冒出。

接着是第五间,第六间……一直到金医生下班为止。

与金医生告别之后,简雅与母亲默默回到了家中。

“简雅,变成精神病人,彻底迷失自我,生不如死,你……你真的能接受么?”

从离开精神病院开始,简雅便一直在这样反复询问自己。似乎,与成为严重精神病人相比,便连死亡都不那么可怕了。

简雅甚至不敢想象自己变成精神病人之后的样子。

简俊明与李淑华并未再向简雅多说什么,简单吃过了晚饭,简雅便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之中。

她的眼睛始终大大的睁着,始终无法入睡。白天的所见所闻不断在脑海之中重复播放,让她没有一点睡意。

在这一刻,家国大义,文明的未来,专家们的期盼,与父母亲人的悲痛,精神病院内患者们的凄惨模样等等混杂在一起,让简雅烦乱无比。

又是一夜未眠。太阳再度升起,简雅从床上爬起来,颤抖着拿出了手机。

她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声音也有些嘶哑。

“董教授,我是简雅。我……我考虑好了。”

话筒之中,董良骏教授的声音不知不觉开始变得严肃:“那么,你的决定是什么?”

“我……我不想变成精神病人。”简雅的声音开始哽咽:“我还年轻,我还能再活几十年,我不想我这一辈子就这样毁掉。董教授,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很自私,但这不怪我,如果当初我有足够的存储空间,事情怎么会闹到现在这种地步,错的不是我,凭什么要我牺牲我的未来……我,我很害怕,我不想变成那样,董教授,对不起……”

简雅的话语开始语无伦次,但其中所要传达的意思很明确。董良骏深深的叹了口气,声音之中不自觉的多了一些疲倦:“简雅,我能理解你。不用说对不起,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好了,就这样,你好好休息,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没事的,我再想别的办法……”

电话挂断,董良骏如同被抽去了全身力气一般,瘫倒在了座位上。

虽然一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结局真的出现的时候,他仍旧有些难过。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难过什么。以及,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支持简雅的决定还是反对。

瘫坐良久,董良骏颤抖着,再一次将电话拿起,拨通了何正奇的号码。

“何院长,是我。我刚刚接到简雅的电话,她告诉我,她不愿意变成精神病人。她,她拒绝了。”

“我知道了。”

何正奇木然回答一句,挂断了电话。旁边,潘岳云望着满脸沉重的何正奇,低声道:“何院长,这件事情,我想还是向主席汇报一下比较好。”

何正奇默默点了点头。

“你说……主席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这件事情,无论是否强迫简雅配合都有充足的理由。而如果一旦决定强迫简雅,那么就算简雅不愿意,人们也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她愿意。

区别只在于是否去做而已。

潘岳云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不知道。”

第五十四章 人类之耻

主席的答复,来得比何正奇预料中更快了一些。就在第二天中午时候,潘岳云专门再一次来到了何正奇的办公室,向他通报了这个结果。

“主席决定不对简雅采取强制措施。”

潘岳云神色平静,但何正奇却隐约从其中看到了一抹似乎是不甘心的情绪。

“主席为此事专门召集政府高层进行了投票表决。你知道结果么?”潘岳云苦笑着说道:“一半人弃权,剩下一半人,恰好一半同意,一半不同意。就在这个时候,主席把自己的一票投给了不同意。于是就有了这个结果。”

何正奇默然。潘岳云则似乎忍不住一般,低声嘟囔道:“真不知道主席是怎么想的。”

何正奇叹了口气:“或许,与那虚无缥缈的一丁点希望相比,主席更愿意为人类多保留一点尊严。”

……

自从打电话告诉董良骏教授自己的决定之后,简雅就将自己关在了卧室之中,将窗帘紧紧拉住,不让一点光线透进来,将所有灯光关闭,在卧室之中连续两天没有出来。简俊明与李淑华两人心中满是担忧,却又没有别的办法。

他们两人已经请了长假,专门在家陪着女儿。

又是一个夜晚过去,简雅仍旧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大大的睁着满是血丝的双眼,直直的盯着天花板。

她隐约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件错事,这件错事让她完全不敢面对光明与这个世界,只有在最接近黑暗,最能为自己带来安全感的地方才能让自己心安一点。可是有时候细细想来,她又会感觉自己所做的是对的,自己并没有做错,但却又总是莫名其妙的心虚。

种种矛盾的思绪纠缠在一起,让她夜不能寐,整个精神都几乎崩溃。

母亲再度推开房门,将一碗粥和一点清淡的小菜端了进来,放在了床边桌子上,并将昨天夜晚端进来的食物收走——那食物没有一点被动过的痕迹。望着容颜憔悴的女儿,她想劝一劝,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轻轻叹息一声,再度悄悄离开了房间。

便在这个时候,简雅放在一边的手机忽然响起。她有些僵硬的拿过来,便看到了太空军通讯部门的号码。

在以往时候,徐鹏涛便是通过这个号码来与自己联系的。现在也一定是徐鹏涛打过来的,因为在太空军之中,除了他之外不可能有别人给自己打电话。

心中一股莫名的情绪涌动着,简雅拿过手机,接通,还未说话,眼泪便掉了下来。在这一刻,她感觉有千万句话想要与爱人倾诉,想要与爱人诉说。可是她只叫了一声“鹏涛”之后,就泣不成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话筒之中静悄悄的,半响都没有一点声音传出。如果不是手机屏幕清晰的显示着正在通话中的话,她差一点便以为电话已经挂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鹏涛的声音传了出来。

“简雅,我们分手吧。”

简雅在这一刻瞬间怔住。片刻,她才满是不可置信的,颤抖着说道:“什……什么?”

徐鹏涛的声音之中满是痛苦:“我没有办法面对你。简雅,我知道,我知道你的选择并没有错,我也能理解你做出这个选择,不,不,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可是,可是只要一想到是我的爱人亲手掐灭了人类的最后一点希望,我就感觉心中像是有一柄小刀在狠狠搅动。抱歉,对不起,是我的不对,可是我真的接受不了,你知道我是一名军人,我,我……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徐鹏涛还在断断续续的说着,可是简雅已经听不到了。她的手臂无力垂下,手机也摔在了地上。

一团火焰在她心中怦然炸响。

“我没有做错,我没有做错……凭什么是我,凭什么?!我也想好好活着!为什么是我?!”

简雅声嘶力竭的大吼起来。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简俊明与李淑华两人急匆匆的冲了进来。李淑华一把将简雅抱住,简俊明则抓起了掉在地上的手机,满是愤怒的大吼了几声,随后啪的一下挂断。

不知道安慰了多久,简雅才慢慢的平静下来,只是整个人似乎都没有了生气。

便在这个时候,被窗帘遮蔽着的窗户上忽然传出了啪的一声,下一刻,玻璃哗啦一声碎裂,再下一刻,似乎又有东西从破碎的窗户上穿过,直接砸在了窗帘上,让窗帘猛地掀起了一点。

简俊明立刻上前,将窗帘拉开,一枚鸡蛋便准确的砸在了他额头上。

望着这一幕,简雅的神情猛然僵住。在这一瞬间,一个可怕至极的想法从她心中浮现。她颤抖着,用力推开了母亲,踉踉跄跄的来到窗户之前,看到楼下的景色之后,眼前便是一黑,整个人差点摔倒。

她看到,在自己所居住的居民楼之下汇聚了无数个人。人们穿着打扮各异,男女老少皆有。唯一一点相同的是,他们都是满脸愤怒。

人群之中还有几个横幅随风飘扬着,上面用黑色与红色书写着一些触目惊心的大字。

“懦夫!”

“人类的罪人!”

“人类之耻!”

似乎看到简雅来到了窗前,看到了下方的这一幕,众多的呼喊声同时响起,汇聚成一道无可阻挡的浪潮,猛烈将简雅淹没。

“你怎么不去死?!”

“简雅!你这个懦夫!”

“是你亲手终结了我们的文明!”

“你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名!哪怕人类灭亡,你的罪恶都洗刷不尽!”

简雅神色木然,眼睛中最后一点神采彻底消散。李淑华嚎叫着,一把将站在窗前,身体摇摇欲坠的简雅拽回来,狠命抱在怀中,简俊明则如同一头受伤的野兽一般朝着下方大声咆哮。

如同浪潮一般的呼喊还在继续,简雅却似乎已经听不到了。她再度挣开母亲的怀抱,爬到了手机旁边,将手机捡起,颤抖着拨通了一个号码。

片刻之后,董良骏的声音传了出来:“喂?”

简雅绝望的笑着,嘶哑着嗓音道:“董教授,何必呢?……如果你们真的决心要对我使用催眠术,我又怎么能拒绝?何必要这么下作?为什么明面上给我希望,暗中却做这种事情?行吧,我答应你了,不就是变成神经病么?呵呵,没什么大不了的。”

董良骏的声音之中满是疑惑:“简雅,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怎么了?喂,喂!”

简雅并未再说话,而是默默将手机挂断了。

窗户外面,如同浪潮一般的呼喊声还在继续,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间,那些呼喊声中多了一些惨嚎。面色苍白的简俊明吃力的爬起来,便看到上百辆闪烁着警灯的车子冲进了小区,冲到了楼下,无数拿着防爆盾和防暴棍的治安人员冲下,粗暴的将一幅幅手铐拷在人们的双手上,然后像是塞猪仔一样,把示威的人们塞到了车厢里。

偶尔有些人试图反抗,但在防暴棍的打击之下立刻就老实了。人群四散奔逃,不知道多少人跑掉了鞋子,不知道多少人披头散发,还有些人血流满面,惨叫不止。

仅仅十几分钟时间而已,地面上除了一些散乱的杂物,以及穿着制服的治安人员之外已经再无其它。

上百辆闪烁着警灯的车辆再度呼啸而去,就像他们从未来过一样。一些治安人员则并未离开,而是排着整齐的队列站在了居民楼下,防止任何人靠近。

便在这个时候,敲门声响起。房门打开,董良骏教授带着两名身穿制服的治安人员走了进来。

“很抱歉简雅,因为某些人有意泄密的缘故,你的事情才散播到了社会之中,请相信,这并不是我,又或者何院长的有意所为。也请你放心,所有泄密人员都会受到严惩。我们尊重你的决定,这一点不会改变。”

简雅没有说话,只是虚弱的笑了笑。李淑华紧紧的抱着女儿,嘴中喃喃,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简俊明则说道:“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处?我们一家三口已经被毁了。”

哪怕在政府方面的强力控制之下,没有人再敢明目张胆的前来,但冷暴力可是防不胜防的。

董良骏微微弯了弯腰:“我很抱歉。我在来之前,何院长专门叮嘱我,让我转达给你们一个建议。嗯,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我会找人为你们一家三口做一些整容手术,并安排一个全新的身份。你们会有新的籍贯,新的教育经历,新的社会经历,一切都是新的。你们可以选择一个新的城市展开新的生活,我保证,没有任何人能认出你们。”

简俊明身体渐渐开始了颤抖。良久,他才艰难道:“这,这是什么骚主意。”

董良骏苦涩的笑了笑:“反正人类都没多长时间了,在哪儿度过这最后一段人生还不是一样。”

简俊明刚想再说些什么,便感觉自己的手被另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他低下头,便看到女儿满脸苍白,但异常坚定的说道:“爸爸,答应他吧。”

第五十五章 传承

太空军基地。

一颗长着两支翅膀的探测器从发射口离开,以极快的速度奔赴遥远的太空,一转眼间便消失不见。指挥大厅之中,一名作战参谋看了看数据显示,郑重向刘文耀司令道:“第一百六十三颗探测器已成功发射,预计两天之后到达目标附近。”

刘文耀微微点头,旁边,另一名参谋道:“司令,撞击试验和地壳强度试验已经完成,数据已传向人类科学院。”

“好。洪博士和常博士那里有没有消息?”

“暂时还没有。但据洪博士所说,他们关于超巨型无工质发动机构造类型的推测已经有了一些进展,目前正在整理和验证,相信半个月之内就会有消息给到我们。”

“好。”

再度轻轻点头之后,刘文耀司令停顿片刻,道:“召集所有舰长、副舰长、以及司令部所有参谋,还有后勤、机修、通讯等部门主官开会。”

“是。”

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武力进攻行动,整个太空军上下数万名军人和工作人员已经连续忙碌了将近一个月。对于时不时召开的战略战术会议更是习以为常。

在这段时间之中,在太空军主导之下,共有一百一十六个各类型天文台瞄准了那束月球光柱,共有超过三百颗各类型探测器直接发射到了月亮上,甚至还有十七个太空军和人类科学院联合组建的特别小队直接降临月球,在那里安装了大量的各类型探测设备。并且,在这一系列的探测手段之后,共有超过一千个各学科优秀专家组建的团队日夜展开分析。

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搞清楚月球光柱的存在和运转类型,好让太空军制定有针对性的作战计划。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条准则哪怕在星际战争时代也同样适用。

结合各方面情报,太空军司令部这里更是一早就制定了此次作战的战略目标。战略目标很简单,且只有一个,那就是摧毁这台基本已经得到证实的巨型无工质发动机——虽然人们对“医生”为什么要在月球上安装这样一台发动机仍旧感到疑惑。

首先很明确的一点是,月球的轨道自从巨型无工质发动机出现之后并未发生改变,这就否定了外星人是想要将月球推离轨道的猜测。以及,外星人似乎也没有推离月球的动机——禁止人类生育已经足以将人类灭亡,推离月球岂不是多此一举?

既然如此,人们就自然而然的产生了另一个推测,也即,无工质发动机极有可能并不是为推离月球而存在的,它的存在,极有可能与人类无法生育有关。截止到此刻为止,人类还并未完全掌握有关无工质发动机的具体科技和细节,那么,说不定正是因为它的存在,或者它的某些影响——譬如运转过程之中对暗物质和暗能量的某些利用模式才导致了人类无法生育呢?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也是完全值得一试的。正是基于此,太空军司令部才制定了以摧毁巨型无工质发动机为主要战略目的的作战计划。

为了这个目标,人们不知道已经模拟推演了多少次,训练了多少次。对于作战过程之中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譬如“医生”的反击,反击的类型,己方的应对等等,更是制定了好几套备用方案。

在刘文耀司令的命令下达之后,仅仅不到二十分钟而已,太空军的所有中高层军官便都汇聚到了会议室之中。

在会议之中,刘文耀传达了新一阶段的训练要点,通报了一些人类科学院和太空军参谋部最新探索到的相关信息,提出了一些新的训练要求,用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时间才完成这次会议。

散会之后,军人们匆匆离开,继续奔赴自己的作战岗位。战争即将到来,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陈洛也同样如此。不过在离开太空军基地,前往伏波号战舰的路途之上,陈洛敏锐的注意到,与自己同行的徐鹏涛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

就连刚才在会议之中,他也似乎有些神不守舍。这让陈洛心中忍不住有些担忧。

“鹏涛,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徐鹏涛一怔,随即看到陈洛,许泽阳等几个战友正在满是关切的看着自己。

“我没事,没事。”徐鹏涛勉强笑了一下,道:“我在想一些问题。”

“没事就好。”

事情繁忙,任务繁重,无论谁都无法将精力过多的放在其余事务上。陈洛与许泽阳等人匆匆离开,徐鹏涛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一点悲伤强行压下。

“罢罢罢,多说无益,多想也无益。事情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如想开一些。还是认真训练,我不仅要对自己负责,更要对我的战友们,对太空军负责。”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徐鹏涛的神情再度恢复了坚毅。

时间仍旧在悄然溜走,太空军基地始终终日繁忙。每时每刻都有火箭或者空天两用型飞船来回穿梭于基地和地面,每时每刻都有大量的战备物资运送到这里。太空军基地里的军人们更是忙碌非常,几乎没有一点空闲的时候。

便在这种情况下,某一天,一道电波信号从首都市发出,来到了太空军基地司令部。

刘文耀司令手中拿着保密电话机,面色严肃的站起身来,认真倾听着话筒之中的声音。许久,才严肃道:“是,保证完成任务!”

电话切断,刘文耀缓缓在座位上坐下,思考片刻,才拿起另一部电话机,凝声道:“发布动员令吧。”

“是。”

太空军所有中高层官员再次汇聚到了大会议室之中,太空军基地内所有低级军官、普通战士以及后勤、地勤工作人员等,则全部汇聚到了己方班组的显示屏幕之前。

片刻之后,刘文耀司令的身影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面对着面前总计一百余名神情严肃,眼神之中隐隐有激动和兴奋光芒的军官们,刘文耀无声的叹了口气。他想说些什么,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片刻的寂静之后,他张开了嘴巴。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有些沉重:“主席已经下达了开战的命令。”

“抵御外星人对我们人类的侵略,身为太空军一员的我们责无旁贷。”

“有关此次战争,我不想再说太多。有关敌人的强大,我们的弱小,有关科技的差距等等一切,我都不想再说。今天,我只想告诉大家一些别的东西。”

刘文耀转过身来,在上百名中高层军官面前走到了控制台前,在上面操作片刻,一个似乎人类头骨,但嘴巴部位较为突出的骨头图片显示了出来。

“这是一个猿人头骨,也是我们人类的祖先。几十万乃至上百万年前,我们人类的祖先走上了一条与其余物种不同的演化道路。我们的祖先离开非洲,足迹遍布全球。”

刘文耀停下,再度操作片刻,显示屏幕上出现了另一幅景象。那是一片龟甲,上面画满了弯弯曲曲的字符。

“数千年前,我们人类创造出了文字,从此之后,我们的文明便开始了传承。”

画面再度变幻,一尊巨大的青铜鼎出现在了屏幕之上。

“我们很难想象,我们那些生活在数千年前的祖先究竟是如何借助那些简陋的工具制造出这样的东西。但无论如何,有一点不可否认,这是我们人类智慧的最伟大结晶之一。”

在青铜鼎之后,画面继续变化,先是书简,然后是铁器,玉器,瓷器等,之后,则是一幅幅从古代传承至今的精美画卷,诗句,乐曲等等,一直到现代社会,无数座高楼拔地而起,一枚枚火箭直冲云霄,无数颗卫星和探测器飞入太空。

画面最终定格在一个庞大的,如同一个个圆圈套在一起一般的巨大太空基地上。

“没错,这就是我们现代人类所建造出的最伟大建筑之一,也是我们现在的居所,太空军基地。”

刘文耀下方,所有中高层军官,以及所有聚拢在显示屏幕之前的低级军官、军人、后勤工作人员等,俱都沉默不语。

“从茹毛饮血,拿着石器围捕猎物,到掌握文字,掌握金属冶炼技术,到创造出绘画、诗歌、乐曲等一系列艺术,一直到现代社会,我们甚至可以进入太空,我们人类文明从远古走到现代,多么艰辛,多么不易啊……”

这是一条满是荆棘,筚路蓝缕的征程。

“这是我们的传承。从数百万年前一直到现在,无论多少灾难,无论多少困境,我们的传承始终未曾断绝。我们人类文明历尽艰险,一路走来,一直将我们的文明延续到了现在。”

“现在……它要断绝我们的传承。它要将我们所创造的一切,将我们的文化,我们的艺术,我们的科学,我们的梦想,全部断绝。”

在这一刻,陈洛只感觉一团火焰瞬间从自己胸中燃起。

“它很强大,我从不讳言这一点。我们获胜的希望很渺茫,我同样不讳言这一点。可是,我的战友们,我们太空军,是我们文明面对外来侵略唯一可用的武器,守护我们文明的传承,是我们每一个人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的战友们,拿起我们的武器,让它明白,想要斩断我们人类的传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哪怕最终的结局仍旧是失败,也要让它明白,我们人类的传承究竟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出发吧,我的战友们,我们脚下的大地就是我们的家园,家园就在身后,我们已经退无可退。”

“出发吧,让它明白,我们人类的军人,从不畏惧流血与死亡。”

……

伏波号,镇武号,平武号,扬威号,太湖号,黄山号……

总计三十余艘太空军战舰,总计八千余名太空军战士离开太空军基地,向着远在三十多万公里之外的遥远太空行驶而去。

第五十六章 作战

“报告指挥部,‘伏波’号战舰已到达预定位置。”

“报告指挥部,‘黄山’号战舰已到达预定位置。”

……

长达两天时间的漫长航行之后,太空军舰队终于到达预定地点。这里距离月球大约有一万公里距离,三十余艘战舰以数百到数千公里不等的距离相互间隔,共同以一个极为缓慢的速度围绕着远方的月亮运转。

“做好战斗准备,待命。”

“是。”

伏波号战舰之中,陈洛严肃答应一声,随即向同在这艘战舰之中的两百余名战友下达了最新的命令:“全员待命!零级战斗准备!”

“是!”

在零级战斗准备状态之中,各式导弹会全部解除保险装置,处于待激发状态,只要一个按钮,它们便会立刻飞出去。导航装置也准备就绪,且已经锁定目标。动能武器同样也已经瞄准了那个远在一万多公里之外的敌人。

太空军基地之中灯火通明,战士们脚步匆匆,俱都神色严肃。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氛不断在基地之中蔓延。

作战指挥部内,刘文耀司令军装笔挺,神色庄重。下达了待命准备之后,他转头看向了另一名将领:“发布最后通牒。”

“是。”

一道电波信号旋即离开太空军基地,在一秒钟多一点时间之后,来到了月球表面那巨大光柱旁边,早已安装好的数个巨大屏幕这里。

早在之前考察团对月球光柱展开实地勘察,确认了“医生”可以通过光点明暗来与人类沟通之后,这些巨大屏幕就被建造了出来。

在接收到相应信号之后,分散在光柱旁边不同位置的数个屏幕立刻被点亮,上面瞬间出现了众多或明或暗的光点。

人类的意志,此刻再一次呈现在了这来自遥远深空的超级外星生命面前。

“你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了我们文明的生存,你正在侵犯和威胁我们的家园。”

“我们人类是一个爱好和平的文明。我们只希望能在这小小的太阳系之中平静的生存繁衍下去,我们不会,也不愿意对其余任何存在造成威胁。”

“我们严正警告你,立刻停止你的侵略行为,立刻从太阳系撤离。否则,为了保卫家园,我们将对你采取武力进攻行为。”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如在一天时间内你无法给出令我们满意的答复,战争就将开启!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这些信息在数个巨大的屏幕之上播放了数次,然后停止。时间悄悄的流逝着,月球大地之上那淡淡的红色光芒仍旧在随“风”摇曳着,如同春风下的花草。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

一天时间转瞬即逝。光芒依旧,与之前相比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刘文耀司令叹了口气,淡淡道:“我命令,作战开始。”

“作战开始!”

在这一刻,三十余艘战斗飞船的舰长同时下达了作战指令。早已准备好的赤戟三型空对地导弹尾部立刻喷射出明亮的火焰,在这宇宙真空之中以快到无法用肉眼捕捉的速度迅猛前冲,一转眼就消失不见,只在雷达显示屏上留下一个快速移动的光点。

赤戟三型空对地导弹是军事科学院专门研发的用于从太空中打击无大气星球地表目标的导弹型号。它的最高速度甚至可以达到数百公里每秒,战斗部装载自带氧化装置的常规高爆炸药数百公斤,可以轻而易举的炸平一座小山头。

在精确导航系统的指引下,三十余枚赤戟三型导弹分别向着三十余个早已选定好的坐标点迅猛飞去。

早在战斗开始之前,以洪明轩、常磊两名教授领衔的众多研究团队就已经综合所有资料,对存在于月球上的这台巨型无工质发动机进行了尽可能详尽的推演和分析。

虽然不知道“医生”是如何将这样一台巨大的发动机不留痕迹的埋入厚厚的月岩之下,但这台发动机位于月岩之下这一点却毋庸置疑。基于此,专家们分析认定了该发动机可能存在的几十个关键节点,并将这些数据交给了太空军作战指挥部。

很显然,进攻关键节点更有可能将这台巨型发动机摧毁。

在几分钟的猛烈的加速阶段度过之后,导弹速度此刻已经到达两百三十九公里每秒。在如此高速之下,一万多公里的距离只需要几十秒钟时间便可以度过。发动机关闭,导弹尾部长长的尾焰立刻消失。

伴随着这最明显标志的消失,它们立刻在黑暗的宇宙之中隐身。如果不借助雷达的话,太空军战士们也无法知晓它们的位置。

它们就像是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一样,迅猛来到了月球光柱上空。初始数据的微小差异让它们此刻拥有了相隔数公里乃至十几公里的距离,分别向着各自预定的目标轰然砸下。

在接触到月球地表的那一瞬间它们并未爆炸,而是如同蚯蚓一般深深钻入到了地底之下。无论松散的月尘还是坚硬的月岩,在凝聚了人类无数智慧的大杀器面前都如同棉花一般松软。在钻入地底几十米距离之后,数百公斤自带氧化剂的高爆炸药轰然爆炸。

在这一瞬间之中,月球地表就像是沸腾的水一般,足足三十多个巨大的“泡泡”猛然从地表涌起。无穷月岩在那淡淡红光的映照之下四处乱飞,最远的甚至飞出了几十公里。

运转在距离月球地表几十公里到数千公里不等的数百个探测器、间谍卫星,运转在地球环绕轨道的数百个天文台、望远镜,以及太空军舰队的众多侦查设备共同将这一幕的每一个细节,所产生的每一个数据,所有数据的每一个变化都清晰收集,并以最快的速度发送到了以洪明轩、常磊两人领衔的研究分析团队之中。

此次进攻的效果也将会在评估之后得出。

陈洛此刻心中的沉重并未有丝毫减缓。虽然研究分析团队还未得出结论,但他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清晰的看到,月球地表之上,那些淡淡红光仍旧存在着,没有发生丝毫变化。

月球地貌确实因为此次进攻发生了改变,甚至有几十个大坑凭空出现,可是红光依旧。

“我命令,第二次打击开始。”

刘文耀司令再一次下达了命令,三十余名舰长立刻同时下达了新的作战指令。不过与第一次打击不同的是,这第二次打击所使用的武器从赤戟三型变成了巨斧五型。

与赤戟三型不同,巨斧五型空对地导弹速度较慢——最快只有八十公里每秒,但其装药量却是赤戟三型的足足七倍,同样的,其威力也是赤戟三型的十几倍之多。

这一次所瞄准的坐标点仍旧是之前那个坐标点。与之前不同的是,那些坐标点原本是平整的月岩,现在则已经被炸成了深达几十米的大坑。

三十余枚巨斧五型空对地导弹准确的命中了之前赤戟三型导弹所命中的地方,之后轰然爆炸。在这一瞬间,原本直径高达二十余米的大坑瞬间被扩大了两倍,巨量的月岩被炸出,有的甚至被炸到了数千米的高空之中。

可是,红光依旧。

“第三次打击开始。”

这一次所发射的导弹换成了之前的赤戟三型,只不过目标点发生了改变。

在战斗开始之前,研究团队总计提交了数百个可能的关键坐标点,此刻进行打击的便是第二批。

一枚又一枚星际导弹从太空军战舰上呼啸而出,一次又一次的爆炸在月球地表上演。短短一个小时之内,就已经有高达两百枚星际导弹被发射出去。

如果目标是地球的话,这些导弹已经足以摧毁一个大城市。可是月球之上,除了多了一些巨大的坑洞,以及众多的破碎月岩之外,完全看不到有什么影响。

战斗还在继续着,星际导弹的发射仍旧在继续。当完成第二十轮打击,总计发射六百多枚星际导弹之后,战斗出现了中止。

几十艘小型摆渡飞船从舰队之中的战略补给飞船离开,带着新的星际导弹来到了各艘战斗飞船附近,在三个小时之内完成了各项补给工作,之后,战斗继续。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已经有十几个小时时间过去。在这段时间之中,研究分析团队收集到了大量的数据,并对其进行了严密的分析。现在,终于到了得出阶段性评估结果的时候。

地球,人类科学院,在何正奇院长的注视之下,洪明轩神色难看的拿起了电话。

“刘司令,我们的评估结果是,那台发动机的运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我们的所有进攻,全部无效。”

“全部无效……”

刘文耀司令喃喃着这几个字,慢慢将保密电话放下。沉默了几秒钟时间,一抹狠厉浮上脸庞。

“我命令,开始第三十七次打击,用深渊一型导弹。坐标点如下。”

在听到“深渊一型”导弹这个名字之后,陈洛的心瞬间提起。

他知道,深渊一型导弹战斗部装载的并不是常规高爆炸药,而是核弹。

第五十六章 两个方案

虽然在太空环境之中,核弹的威力会受到很大削弱,但相比起常规炸弹,核弹仍旧是人类所掌握的武器之中威力最大的一种。

在所有常规武器被证明全部无效之后,太空军不得不将这最后压箱底的底牌拿了出来。

在这一刻,一股微妙的气氛开始在各艘战斗飞船之中蔓延,战士们操作飞船导弹发射系统的手臂似乎也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系统检查!”

陈洛大吼一声,几名战士立刻操作几下,看着显示屏幕上的数据,大声吼道:“燃料正常!”

“推进系统正常!”

“引爆系统正常!”

“防干扰系统正常!”

“校准坐标!”

“目标已锁定!”

“检查分离系统!检查飞船稳定系统!”

“正常!”

“发射!”

几乎在同一时间,三十余艘太空军战舰船腹部导弹发射架上同时飞出一道光影。三十余枚搭载着大当量氢弹的深渊一型导弹急速飞离,向着一万多公里以外的月球飞去。

雷达显示屏上,代表着月球光柱的亮点不断闪耀,旁边,代表着星际导弹的亮点则不断靠近。

当三十余枚星际导弹几乎同一时间命中目标的时候,已经处于黑夜的月球暗面上爆出了一团比太阳还要明亮的火光。哪怕远在一万多公里之外,看起来都刺目不可直视。

大块大块的月岩被直接汽化,化作了最微小的宇宙尘埃,无数月岩碎片被直接炸入太空,有的获得了环绕月球运转的速度,变成了月球的“卫星”,有的则直接挣脱月球引力场,直接冲入了宇宙太空。

陈洛知道,或许在几天时间之后,地球将会迎来一场流星雨。与以往流星雨所不同的是,这些陨石并不是来自彗星,而是来自月亮。

在这一刻,比杀死了数百名宇航员那次还要强烈的月震席卷整颗月球。在这一刻,无数高山悄无声息的毁灭,无数峡谷骤然出现,如同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便在无数台仪器设备,无数名关注着此次战役的人眼中,那几乎被氢弹爆炸的光芒掩盖住的淡红色光柱猛然冲天而起,从原本不足一米的高度瞬间高涨到了数千公里。与此同时,无法形容的强烈高能粒子流瞬间汹涌而来,让各艘战斗飞船内的仪器设备都出现了一定的混乱和故障。

陈洛心念电转,立刻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命令:“紧急预案,三,立刻执行!”

在这一刻,早已经受过无数次训练的战士们极有默契的行动了起来。无需陈洛具体吩咐,战士们便已经关闭了飞船内的所有非必要系统,必须维持开启的系统也以最快的速度置入到了安全模式。

这些辐射虽然强烈,但面对一艘做好了充足准备的太空战舰仍旧无法造成太大的影响。当然,陈洛心中也清楚,这其中也有距离较远的缘故。

如果己方舰队和月球的距离不是一万多公里,而是一千公里,那说不定所有战斗飞船此刻都已经失控。

在置入安全模式之后,陈洛开始了安静的等待。

他知道,之前的核弹进攻必然已经引发了那台巨型无工质发动机的一些反应,对它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但陈洛并不知道这影响到底到了哪种程度——这需要位于地球的专家团队来具体评估。同时,下一阶段的作战计划也大概率会依据评估结果来制定。

此刻,地球,人类科学院超算实验室,洪明轩,常磊几人双目血红,紧紧的盯着面前屏幕上那些传回来的数据。

这些数据有的是分别位于不同地方的数千个独立研究分析团队传送来的,有的则是洪明轩团队的研究员汇总分析,并且经过超算计算之后输出的数据。战场的真实情况便体现在这些不断变化的数据之中。

“它已经进入了半功率运转模式!能级为三级!”

“有没有月球地层运动数据?快给我!”

“探测到高能粒子流了!不行,强度还不够!”

“好!它的引力发生器一定故障了!”

“等等……”

洪明轩的视线忽然锁定在了一个数据之上,眉头随即深深皱起。旁边,已经伤愈出院,恢复正常工作的常磊博士看了一眼那个数据,神色也开始沉重起来。

“你说还是我说?”

洪明轩深吸了口气,又长长的吐了出来:“我说吧。”

“好。”

洪明轩抓起电话,无需拨号,话筒中就传出了何正奇的声音:“说。”

“何院长,是这样的……我们的数据显示,那台发动机此刻一定受到了严重损伤,但是,但是……程度还不够,这种程度的损伤还不足以让它停止运转。”

何正奇凝声道:“好,我立刻向刘司令通报这个消息,让他立刻开始新一轮打击。”

“不,不是这样!没这么简单!”洪明轩焦急叫道:“我们确实需要新一轮的进攻以彻底将其摧毁,可是,据我们推算,因为那台发动机引力发生器以及高能粒子偏转设备故障,此刻它附近已经被极强的辐射所充斥,太空军装备的深渊一型空对地核导弹在这种强度的辐射下最多只能支撑两分钟,超出时间,内部仪器就会故障,可能连引爆都无法引爆!但不用核弹的话,常规炸弹根本满足不了摧毁它的能量需求!”

何正奇沉声道:“能否对深渊一型导弹进行紧急改装,增强它的抗辐射性能?”

“来不及的!那台发动机一定有自我修复装置,上一次我们不是照样让它出了故障么?可是没多长时间它就修好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战果,等它恢复了,下次我们运气还能这么好么?”

“你有什么方案?”

洪明轩咬了咬牙:“现在唯一的办法,是让深渊一型导弹点火推进,内部设备启动后两分钟内击中目标。可是深渊一型导弹就算最大功率加速,两分钟也最多不过飞行出两千公里而已,但我们没可能靠近到两千公里距离处才发射导弹!”

何正奇沉声道:“我们可以提前为导弹增加初速度。”

在被发射出去之前,导弹跟随飞船一同运动,飞船的运动速度便是它的初速度。如果可以提升它的初速度的话,在固定的时间内,它飞行过的距离当然会更远。

“对,确实这样,可这里还有一个问题,现在辐射太强烈了,我们的飞船过于靠近的话可能会有很大的风险。”

何正奇沉默片刻,缓缓道:“这不是我们要考虑的问题。这个问题应该刘文耀司令去考虑。”

顿了顿,何正奇继续道:“我相信,我们的军人并不畏惧死亡。”

一个紧急电话立刻打到了太空军作战指挥部刘文耀司令这里。在听完何正奇的讲述之后,刘文耀的神色变得愈发阴沉。

在这一刻,有两个作战方案出现在他脑海之中。

其一,选定一艘太空军战舰向着月球光柱处以最大加速度加速,尽可能的提升深渊一型导弹的初速度。在为它赋予十公里每秒的初速度之后再将其发射,这样一来,两分钟的时间,它飞行过的距离便可以从两千公里提升到三千多公里,也就意味着可以在距离月球表面三千多公里的地方将其发射。

三千多公里的距离已经不在危险区之内,在这个距离上,飞船大概率是可以支撑住的。同时,经过战略补给飞船补给之后,拥有百分之百燃料储量的飞船也完全可以支撑起一次这样的机动。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因为惯性的缘故,飞船在将导弹发射出去之后,它并不能立刻停止自己与月球的靠近,而是必须要一段距离的缓冲才能将自己的速度降下来,然后才能返航远离。而经过计算,这段缓冲距离至少长达一千五百公里,这也就意味着,这艘飞船与月球表面的最短距离将少于两千公里——这已经处在危险区之内了。

虽说飞船不一定会承受不住那强烈的辐射,也并不一定飞船就会被毁,可是,这毕竟意味着风险,并且,是极大的风险。

说不定一个运气不好,一艘战斗飞船以及其上的两百多名战士都会死在那里。

如果是迫不得已的情况,刘文耀并不会有丝毫迟疑。身为一名高级将领,他很清楚慈不掌兵的道理。

可是现在,他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这个选择便是,仍旧派遣一艘战斗飞船进行先期加速,但并不加速到那么快,而是在留出安全距离的前提下,加速一段距离就将一艘摆渡飞船甩出去,由摆渡飞船带着导弹完成后续加速,一直到达到要求之后,由摆渡飞船来启动导弹将其发射。

可是,在辐射如此强烈的情况下,自动控制设备有极高概率失效,这就意味着必须要有人去手动操作发射导弹。而……在足够高的速度下,摆渡飞船根本来不及,也不会有足够的燃料减速。

它会直接撞到月亮上去。那名负责手动发射导弹的战士将必死无疑。

第五十七章 必死任务

是以一艘战斗飞船,以及其上两百多名战士全都承受一定风险,但也有可能一人不死的方案来进行此次发射,还是以必然有一人死去,但其余战士则可以一点风险不去承受的方案来进行此次发射?

选第一种方案的话,发射成功固然皆大欢喜,但一旦运气不好,就是船毁人亡,两百多名战士全死的结局。选第二种方案的话,则有一人注定会死。

提供参考建议是专家团队的事,但战场决策则是刘文耀的事。这件事情必须由他来做出决定,谁都可以推脱,唯独他没有办法推脱。

深深吸了一口气,刘文耀大吼道:“现在通报一个特殊情况!”

“专家团队告诉我,现在必须要对光柱进行一次补充打击,可是……”

将何正奇告诉自己的情况,以及自己设想的两种作战方案以最为简练的语言讲述一遍之后,刘文耀肃声道:“我决定选择第二种作战方案。那么,有谁愿意执行这个任务么?!”

“家中独子不许报名!有孩子的不许报名!谁愿意执行这个任务,立刻向自己组长汇报,组长汇总后向舰长汇报!舰长再将名单报到我这里!”

在这一刻,三十余艘太空军战舰中,八千余名太空军战士俱都心中一凛。

这是一个必死的任务。只要执行,就必然会死,没有一点活下来的可能。

一股无形的沉闷压抑的气氛在所有人心灵之中蔓延。

陈洛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决绝之色。可是恍惚间,李舒云的身影再度浮现在脑海中,那抹决绝之色随之消失不见。

在这一刻,陈洛心中满是愧疚。他看了看自己身上所穿的那套笔挺军装,忽然感觉自己有些配不上它。

便在这个时候,伏波号战舰指挥舱内,一名作战参谋快速漂浮到了陈洛身前,一脸决然道:“陈舰长,我报名。”

陈洛知道他叫费英,今年才三十一岁,与自己一样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太空军的中高层将领,日后前途无限。

可是现在,面对这个必死的任务,他没有丝毫犹豫。

陈洛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强光狠狠的刺了一下,一瞬间竟然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他勉强平稳了一下自己的思绪,肃声道:“好。”

费英抬起手臂,向陈洛敬了一礼,随后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伏波号战舰常备抢修单元内,一名三十多岁,鼻子微塌,眼窝深陷的战士拿起了旁边的通话器:“组长,我报名!”

镇武号战舰紧急通讯室内,一名二十多岁,皮肤白皙,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战士拿起了通话器:“组长,我报名!”

扬威号战舰飞船动力和姿态控制室内,一名头发略微稀疏,肤色较黑的战士转过身来,对着旁边另一名战士叫道:“组长,算我一个!”

“我!”

“我报名!”

……

镇武号战舰之中,作战参谋以最快的速度将汇总结果呈报到了舰长徐鹏涛面前。望着名单上那高达二十多个的名字,徐鹏涛心中微微有些恍惚。

除去不符合条件的,剩下的人可能连一百个都不够。可是就这不到一百人之中却有足足二十多个人报名这个必死的任务。

对这些不怕牺牲自己的人,徐鹏涛心中充满了敬意。当然,对于没有报名的人,徐鹏涛也并无轻视。

生死是一件大事。除了少数智者,哪怕贵为帝王将相都看不透这两个字。报名的人当然伟大,没有报名的人也不能就说是卑微。

那么……自己呢?

那两个条件,自己也是符合的。自己并不是家中独子,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自己还没有结婚,自然也没有孩子。

如果能活着,徐鹏涛当然不想死。他还年轻,未来前途也堪称远大。可是,可是……那些报名了的人不同样年轻,同样前途远大么?

恍惚之间,他回想起了自己刚刚加入太空军之时,在军旗前立下的誓言。

“我必将把我的人生奉献给守护文明安全之事业,我将不畏牺牲,不畏艰险,服从命令,听从指挥……”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平稳坚定的拿起了通话器。

“司令,我申请由我执行此次任务。”

身为一艘战斗飞船的舰长,他当然有直接与刘文耀通话的资格。

在说出这个要求之后,刘文耀训斥的话语随之而来:“徐舰长,遵从组织程序!如果你希望执行此次任务,就把你的名字报上来,之后电脑能不能随机选到你要看运气!”

徐鹏涛神色不变,也没有顾及旁边战友们望向自己的惊愕眼神:“司令,我有我的理由。手动操纵深渊一型空对地导弹发射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在过去的受训履历之中,三次实战模拟成绩都是优,由我执行此次任务,可以最高程度的确保任务成功。”

刘文耀沉声道:“三次优的不止你一个。”

“可是有这个成绩,综合心理评测结果也是优的,就只有我一个了。刘司令,这是一次必死的任务,如果心理素质不过关,哪怕抱定了必死决心,操作也容易出现失误。”

这一次,刘文耀沉默了十几秒钟。之后,刘文耀淡淡道:“好,你说服我了。你放心,一个文明勋章少不了你的,以后你的家庭也会由太空军,由我照顾。”

文明勋章是人类文明内一名军人的最高荣誉。它会由首长亲手颁发,但通常没有人能亲手从首长手中接过来。因为获得这个荣誉的军人大部分都牺牲了,成了烈士。

“镇武号战舰舰长徐鹏涛听令!我命令,由你来执行此次突击任务!”

“是!保证完成任务!”

虽然是在无重力的环境之中,可是徐鹏涛还是抬起手臂,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当这个结果通报到太空军全体战士耳中的时候,许多战士的眼圈开始发红。陈洛则是心中一震,随即满是焦急。

他想要与徐鹏涛通话,劝他在仔细考虑一下,却想起对于这种将要前去执行紧急任务的人,通话必须要经过刘文耀司令同意。并且……已经经过刘文耀司令公开宣布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更改?就算自己真的能和他通话了,难道自己真的要去劝他吗?

不,不行。在这件事情上,自己已经当了逃兵——无论因为什么原因,自己总归是没有将自己的名字报上去——这已经足够耻辱,难道……自己也要把这耻辱放到一名英雄身上么?

由徐鹏涛前去执行此次任务已成定局。

陈洛的手已经放到了通话器上,但随后又缓缓拿开。

“鹏涛,你是英雄。我们……我们下辈子再来并肩作战。”

镇武号飞船之中,徐鹏涛庄重的将象征着舰长权威的飞船核心控制系统密码转交给了副舰长,并配合副舰长更改了认证系统的生物特征识别,之后漂浮着向指挥舱之外行去。

再来到指挥舱门口的时候,他身体停下。身后,所有战友们都在望着他。但他并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下辈子再并肩吧。”

徐鹏涛飘走,指挥舱舱门重新关闭。副舰长将泪水重新忍回去,怒吼道:“坚守自己岗位,配合徐舰长执行任务!”

“是!”

“是!”

一艘小型摆渡飞船载着一枚深渊一型星际导弹已经固定在了镇武号飞船船腹部。徐鹏涛穿上宇航服,快速爬到了摆渡飞船之中,将自己固定好,才拿起通话器,沉声道:“我已准备完毕。”

指挥舱内,原本的副舰长,现在的舰长立刻吼道:“加速!”

明亮的火焰从镇武号飞船尾部喷出,推动着这艘战斗飞船向着远在一万多公里之外的月球急速飞去。在庞大的加速压力之下,徐鹏涛的身体被死死的压在了椅背上。但他的眼神始终透彻而坚定。

他一直在望着远方月亮上那束巨大的光柱,一动不动。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镇武号飞船,摆渡飞船,以及摆渡飞船之上的那枚星际导弹的速度也在缓缓增加。当那个数字终于跳到“五”之后,徐鹏涛知道,时间到了。

“分离!”

摆渡飞船与镇武号飞船瞬间分开。在这一刻,镇武号飞船尾部那明亮的火焰瞬间消失,飞船内的加速重力也瞬间消失,恢复了无重力环境。也就在这个时候,小型摆渡飞船尾部喷射出了明亮的火焰,推动着它继续加速,向着前方飞行。

伏波号战舰实景显示屏上,望着那个小小的光点,陈洛心中满是沉重。

所有人都在望着那个光点,都在对那艘小小的摆渡飞船,以及驾驶着这艘摆渡飞船的英雄行着注目礼。

摆渡飞船的速度持续攀升,身后的镇武号飞船则无声的调整了一下姿态,开始对着月亮方向喷射火焰,于是它的速度便开始了迅速的降低。几乎在堪堪到达危险区边界的时候,它的速度降到了零。

但发动机并未停止工作,而是继续喷射着火焰。于是它便渐渐开始了远离。

也就在这个时候,徐鹏涛完成了手动发射深渊一型导弹的所有必须操作,庄重的按下了那个硕大的发射按钮。

第五十八章 撞击

此刻,由镇武号飞船以及徐鹏涛所驾驶的这艘摆渡飞船联合起来,已经为这枚星际导弹赋予了高达每秒钟十七公里的初速度。再加上它自身的加速能力,在现有辐射环境下的两分钟的可承受时间内,它足以飞过四千多公里的距离。

此刻摆渡飞船距离月球已经不足四千公里了。这意味着这枚星际导弹可以节省一些时间,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内就可以击中目标。这自然就多了一些冗余,提升了一些可靠性。

在徐鹏涛按下发射按钮,在那枚星际导弹顺利点火,在尾部火焰的推动之下一瞬间就飞了出去的情况下,徐鹏涛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了。

可是……自己也回不去了。

为了将初速度从五公里每秒增加到十七公里每秒,这艘小小的摆渡飞船已经耗尽了自己的所有燃料。它已经不可能再回头了,甚至连调整轨道都做不到——就算有足够的燃料,它也来不及调整轨道了,因为它的速度太快,与月球的距离又太近。

它唯一的结局只能是轰然撞击在月球表面,在将月球表面撞出一个大坑之时,自身也化作万千碎片,从此与月球融为一体。

此刻,距离撞击还有大约三分半钟的时间。距离那枚星际导弹命中目标,则还有一分钟四十秒左右。

便在此时,刘文耀司令的话语声出现在了摆渡飞船内。因为辐射过于强大的缘故,刘文耀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不够连贯“你还……什……愿望?”

徐鹏涛知道,刘文耀在问自己还有什么愿望没有。可是……自己有什么愿望呢?

自己父母身体健康,退休金丰厚,生活不成问题。姐姐婚姻美满,弟弟品学兼优。

似乎……真的没什么愿望了啊。

便在这个时候,一个有些单薄瘦弱,但身体里似乎蕴含着无限力量和无限精力的女子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那是简雅。

徐鹏涛心中无来由的一痛。

“不要太苛责简雅,她不是军人,她有权力说不。”

徐鹏涛并不知道刘文耀听到自己这句话没有,反正在这之后通讯就完全中断了。摆渡飞船船舱内也恢复了安静。

在无重力的环境之中,他将自己的身体舒展在宽大的座椅之中,望着前方那个硕大明亮的球体,怔怔出神。

他的脑海似乎完全放空了,但又好像被许许多多思绪所充满。他好像是在努力的思考什么东西,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便在这种情况之下,前方的月亮上忽然有一团猛烈的强光爆出,虽然经过了摆渡飞船舷窗玻璃的消光,那光芒仍旧刺目不可直视。徐鹏涛下意识的闭上眼睛,脑海之中清晰的闪过了一个念头“核弹爆炸了。”

略微停了几秒,等眼睛恢复正常,徐鹏涛再度将眼睛睁开,立刻便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那高达数千公里,甚至将自己所驾驶的摆渡飞船都笼罩在内的巨大光柱如同烈日之下的积雪一般迅速消融,转眼间就从自己眼前消失不见——甚至连月球表面那总之存在着的,高度不足一米的淡淡光芒都消失了。

在这一刻,月球真正恢复了它的本来面目。

光芒……消失了。

自己的任务,成功了。

虽然更具体的结果要经过专家团队的评估才能得出,可是在这一刻,徐鹏涛无比的坚信这个结果。在这一刻,他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自己总归是没有白死。

瞬间的情绪波动之后,他再度强行控制着,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下来。

面前的月亮已经越来越大了,甚至已经占据了自己的大部分视野,甚至自己已经可以勉强看清楚它上面的地形起伏。

撞击就要到了。自己最多还剩下不到两分钟时间的生命。

在这一刻,徐鹏涛想起了很多很多。那些回忆之中,有自己小时候嬉戏玩耍的画面,有自己求学的画面,有亲密的依偎在父母怀中的画面,也有与姐姐和弟弟玩耍的画面。但最多的,却是与简雅相处的画面。

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相恋,到订婚,到分离,到复合,再到最终的分开……

一桩桩,一件件,一幕幕,如同电影一般快速从徐鹏涛脑海之中闪烁过去。

自己仍然是爱着那个总是忙于工作的女人的。可是自己最终仍然选择了分开。对于这个选择,徐鹏涛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个选择,自己是否后悔,也总感觉说不清楚。

“唉。”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呢?我去报名执行这次任务,是为了证明什么吗?证明我可以为了文明毫不犹豫的献出自己的生命,以此来衬托她的卑微和自私么?不,不是的,她有说不的权力,没有任何人可以强求她,她做出这个选择也并不意味着她就不是一个高尚的人,可是,可是为什么我总是无法接受呢?难道看她最终变成精神病我才满意?不,我宁愿自己死掉也不想看到她变成那个样子……”

种种思绪纷纷乱乱,便连他自己都理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妈的,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你马上就要死了。”

“唉,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

“肯定不好,怎么可能好的了?”

“妈的,不想了,死了拉倒。”

徐鹏涛自嘲的笑了笑,便看到前方月球大地以一种快到无法形容的速度快速扩大,并覆盖了自己的全部视野。

当隐约看到月球表面那一条条峡谷和山脉,以及盆地的时候,徐鹏涛知道,自己的时间到了。

“唉,等下辈子吧。”

下一刻,摆渡飞船便猛然撞击到了月球之上。碎石飞溅,火光迸发,再下一刻,一切又归于平静。只是荒凉的月球大地之上,又多了一些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扭曲残骸。

太空军基地作战指挥部,刘文耀司令笔直的站立着,对着画面之中那被撞击出来的大坑,缓缓抬起了手。在他身后,所有军人也一同敬出了这个最为庄严的军礼。

礼毕,刘文耀拿起通话器,沉声道“徐鹏涛舰长已牺牲。所有作战人员继续待命。”

伏波号战舰之中,陈洛神情严肃,眼圈微微发红。他脑海中忍不住回忆起了有关徐鹏涛的种种事情,但当所有回忆逝去,留下的唯有一声叹息。

此刻,地球,人类科学院超算实验室,洪明轩,常磊几人脸上满是汗水,双手如同抽风一般在虚拟键盘上迅速敲打。不断的有数据来到这里,也不断的有数据从这里发送出去。

巨量的数据被汇入到了超级计算机之中,通过它的运算,又将最终结果呈现在人们面前。当那个数字出现在洪明轩眼前的时候,他身体一震,差一点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下意识的抓起通话器,急切道“何院长,有关那台巨型无工质发动机的一切能量反应都消失了!它被摧毁了,我,我们成功,成功了!”

“你确定么?”

“确定,我确定!我有数百个不同的数据渠道,每一个渠道的数据都证实了这一点!”

“好。”

何正奇立刻抓起电话,向刘文耀通报了这个结果。旁边,项立辉也同时拿起电话,不知道向谁也做起了汇报。

太空军基地作战指挥部,刘文耀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当最终作战结果出现之后,他心中才微微放松了一点。

无论如何,属于太空军的任务已经执行完毕,至于之后,人类能否恢复生育能力,“医生”还会不会再来,那就不是自己考虑的事情了。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人类生殖研究中心,在得到何正奇的通报之后,董良骏教授,马成平教授等人立刻开始了新一轮的卵子受精试验。但因为试验需要一定时间的缘故,短时间内还无法得出确切结果。

不仅是这里,生殖研究中心分属七大洲的几十个相关实验室也开始了同一类型的实验。甚至,为了确保实验结果的准确性,排除时间因素的干扰,有的实验室还立刻安排相关人员获取最新检材参与试验。

所有人都在焦急之中等待着。

此刻,太空军舰队并未从战区撤离,而是继续留在了那里,且仍旧维持着零级警戒状态。

光柱虽然被摧毁,可是“医生”还会不会再来,还有没有什么后续的手段,谁都不清楚。

便在所有人精神都紧绷着的时候,远方,遥远漆黑的宇宙深处忽然间有数十个淡淡的光团现出身影,且正在急速向月球靠近。短短一个多小时之后,便在所有太空军作战人员满是震惊的目光注视之下,轰然砸在了月球之上。

在这一刻,整颗月球都为之震动。

在这一刻,数十道直径有几十公里,高达数千公里的巨型光柱冲天而起。

在这一刻,人类生殖研究中心,董良骏教授满是颤抖的拿起了保密电话,颤声道“试验显示,我们人类仍未恢复生育能力。”

第五十九章 房子与租客

此刻,太空军基地作战指挥部,听着董良骏教授的话语,望着实景显示屏上月球之上那几十道巨大的光柱,刘文耀司令的拳头狠狠砸在了桌子上。

无需他下令,军方附属的研究分析团队,以及人类科学院下属的专家团队就已经开始操纵众多观测分析设备,对那几十道新出现的巨型光柱展开了分析。仅仅十几分钟而已,结果便已经在何正奇这里汇总。

“它们和之前那道被我们摧毁的光柱一模一样。它们……也是巨型无工质发动机。”

毁掉一台发动机,对于“医生”来说似乎根本不算什么事情。

毁了一个,来了几十个。

在这一刻,陈洛心中满是怒火。他已经清楚的意识到,己方舰队前期的所有进攻都做了无用功,自己的亲密战友也白白死在了那里,死的没有一点价值。

他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双手也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与陈洛一样,无边的怒火同时出现在众多太空军战士心中。但与愤怒相比,更多战士所感受到的却是震撼与绝望。

如果摧毁一道光柱就已经这么艰难,那么……摧毁几十道光柱呢?更何况,这些光柱对于敌人来说似乎完全不算什么,就算己方将这新出现的几十道光柱再度摧毁,又有什么意义吗?

可是无论心中有什么样的情绪,在数十年如一日的艰苦训练之中,所有太空军战士仍旧维持着镇定。

所有人都始终记得,刘文耀司令之前下达的命令是待命。进一步的命令未下达之前,战士们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不许做。

太空军基地作战指挥部,刘文耀司令拿起通话器,缓缓道:“最新作标点信息已下发,我命令,对一号光柱展开进攻。”

在这几十道巨型光柱之中,人们选定了其中一个,再度将众多星际导弹发射到了那里。与之前相同,首先上场的仍旧是具备一定钻地功能的赤戟三型导弹,之后是巨斧五型,最后则是深渊一型。

但这一次,无论有多少枚导弹在那里爆炸,无论有多么强大的能量爆发,光柱始终依旧,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生变化。

似乎……之前足以摧毁一道光柱的进攻,对于此刻的光柱来说已经无法造成什么威胁。

但没有刘文耀的命令,进攻始终没有停止。

摆渡飞船快速的在战略补给飞船与战斗飞船之中来回穿梭,将大量的裂变燃料,导弹等补充到战斗飞船之中,支撑着它们发动进攻,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远方那颗星球的光柱之上,一枚又一枚的导弹发射了出去,一直到十个小时之后。

战斗停止。

刘文耀司令并未下达停止作战的命令,但战士们仍旧不得不停下。因为所有导弹都已经打光了,便连战略补给飞船那里都被消耗一空。

新的战略补给飞船已经从太空军基地出发,但至少还需要一天时间才能到达。

在这一刻,太空军舰队出现了长久的安静。良久,刘文耀司令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了所有舰长的耳中。

“我命令,撤退。”

陈洛浑身一震,立刻满是焦急的叫道:“司令,我们还可以再打下去!等补给飞船来了,我们就有弹药了!”

“服从命令!”刘文耀的话语之中满是严厉:“这是首长的命令!”

陈洛身体轻轻的颤抖着,却还是强自忍耐着,强自吐出了一个字来:“是!”

陈洛不甘心。包括陈洛在内,所有太空军战士都不甘心。可是在此刻情况下,甘心与否并没有人在乎,也无法为现有情况带来任何改观。

事实已经证明,己方实力根本无法对“医生”造成威胁。甚至于,“医生”根本就没有对己方进行反击。它就那样安静的旁观着己方的战斗,哪怕己方依靠侥幸摧毁了一道光柱,却立刻就有几十道光柱补充而来。

敌我双方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战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陈洛还是不甘心。他实在无法想象徐鹏涛就那样白白死掉,也实在无法想象,人类文明的传承就此断绝,而己方却只能无奈接受这个结果。

在以往时候,陈洛虽然同样会坚决完成上级下达的任何一个命令,可是那更多的出于一种军人的本能,而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去做。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自己和李舒云的孩子可能真的永远都无法出生了。

自己的亲密战友徐鹏涛就那样白白死掉了。

没有国,哪有家。没有文明,哪有个人?

文明的延续与传承,才是个人幸福生活的基础与根本!

在这一刻,陈洛无比的渴望自己能做些什么以改变现在的处境——这不仅仅是为了文明大义,也是为了自己。可是现实情况却是,哪怕陈洛可以毫不犹豫的为了文明赴死,他也根本做不了什么。

在绝对的实力和科技差距面前,一切挣扎都没有意义。

陈洛咬着牙,慢慢的转过身来,硬生生的从喉咙中挤出了两个字:“撤退!”

“是!”

伴随着撤退命令的下达,小型摆渡飞船各自回到了战略补给飞船之中,三十余艘太空军战舰以战略补给飞船为核心,摆出了一个大概的球形阵型,簇拥着它缓缓远离月球,向着远在三十多万公里之外的太空军基地出发。

人类科学院,何正奇院长看着最新汇总出来的战报,轻轻的摇了摇头。

虽然早就预料到此次进攻可能收不到什么成果,但当结果真正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这毕竟是人类文明所能想到的最后一个办法。

和平谈判不行,依靠科技去解决生育封锁不行,武力进攻也不行。三种方法都不可行,人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去想?

——在武力进攻被证实不可行之后,并不是没有人提出过强制对那个名叫简雅的实习研究员采取催眠措施,可是这个提议仍旧被否定了。

这次的否定并不是基于情感或者什么别的因素,而是最为冰冷的现实逻辑——如果“医生”已经下定决心要灭亡人类,便连人类拼死进攻毁掉一道光柱之后都要再降临几十道光柱作为回答,那么凭什么认为人类通过催眠简雅侥幸获取到突破封锁的技术之后,不会再次采取其余措施禁止人类生育?更何况,董良骏教授说过,就算催眠了简雅,获取数据的一切过程都顺顺利利,希望最多也只有百分之十而已。

没有办法,那就只能接受人类从此无法生育,最多一百多年之后就要灭亡的结局。

传承……真的要断绝了啊。

何正奇看着自己身边的一切,望着窗外的一草一木,呼吸着无处不在的空气,心中忽然有一些留恋。

那是身为一名人类,对自己世世代代生存繁衍的家园的留恋。

他知道,很快,人类就不再是地球的主人了。就像这颗星球之前的许多任主人——譬如单细胞生物,譬如植物,譬如恐龙等等,人类的时代也将迎来落幕。

地球就像是一栋房子,历任主人则是这栋房子的租客。从来没有哪一任租客真正拥有过它,在租住的过程之中,也几乎没有人想过自己终将有一天会失去它。

可是这一天终究会到来的。或许因为气候,或许因为环境,或许因为小行星撞击,也或许因为超级外星生命。

与地球的前几任租客相比,人类或许还算是较为幸运的。毕竟,现在并没有一颗小行星撞向地球从而毁灭地球的生态,“医生”也明确说过,我允许你们在安宁之中灭亡。

一个时代将要落幕,只是不知道取代人类成为地球下一任租客的,会是谁?

“唉。”

轻轻摇了摇头,将脑海中那些纷乱的思绪甩开,何正奇拿起了面前那份刚刚送过来的文件。

“从即刻开始,政府施政核心由‘带领文明全面进入星际时代’改为‘全力保持稳定,确保文明平稳度过暮年’。未来一切政策都将围绕这个核心来制定。各部门负责人务必要从思想上高度统一,全力做好人类暮年的各项筹备和准备工作。”

“从即刻开始,各部门抽调精干专业人员,联合进行‘人类暮年时代施政纲要’的制定工作。”

“成立‘夕阳计划’委员会,任命人类科学院院长何正奇为委员会委员长,全面负责‘夕阳计划’的筹备和实行工作。”

“成立‘暮年时代社会治安委员会’,负责研究制定人类老龄化社会的治安政策。”

“成立‘自动化技术研究院’。”

……

何正奇知道,伴随着这份文件的下发,人类文明已经彻底偏离了原来的前进轨迹,走上了一条与以往完全不同的道路。

太空军基地。

经过长达两天时间的漫长航行之后,三十余艘太空军战舰顺利回到了这里,并成功与基地对接。接下来将是一连串的修整和调整工作,但陈洛并未参与。

他再一次来到了刘文耀司令的办公室之中,向刘文耀提出了自己的申请。

“司令,我要请一个长假。”

原本以为刘文耀可能不会批准自己的休假申请,可是陈洛没想到,刘文耀竟然没有一点迟疑的就答应了自己。

他有些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道:“去吧,反正太空军这里也没有什么事了。”

他甚至连休假期限都没有问,就批准了陈洛的申请。

第六十章 告别地球

再一次乘坐空天两用型宇宙飞船降落到平山太空军基地,又脱下军装,换上常服,乘坐基地内部通勤车来到大门口,又乘坐公共交通系统从基地来到市区,下了车,身背着一个简单行囊的陈洛呼吸着都市内满是繁华气息的空气,望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流,望着来回灵巧穿梭的无人驾驶车,只感觉恍如隔世。

似乎之前那些发生在幽暗太空之中的激烈战斗,那些爆炸和火光,那些巨大的光柱,都只是一场梦境一样。

面前的人类世界似乎和之前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却又像是哪里有了那么一点略微的不一样。

这里是一处繁华的都市圈,大楼边缘和露天的场所有几面巨大的屏幕,上面正在播放着一些新闻。纵然面前人流汹涌,熙熙攘攘,主持人那悦耳动听的声音仍旧传进了陈洛的耳朵:“选择在恰当的时候与我们生存了数千年的地球告别,对于我们来说或许并不是不可接受的。便连星辰都有死亡的一天,小小人类又怎么可能永恒延续。我们来过,我们创造过光辉灿烂的文明,我们在这浩瀚宇宙之中留下过痕迹,留下过独一无二的文化,这已经足够了……”

“最新消息,人类政府已经研究下发‘人类暮年时代施政纲要’文件,要求各部门务必要确保文明平稳度过暮年。我台评论员认为有八个地方需要特别关注,稍后,我台将为大家带来新一期论政节目‘慧眼看天下’……”

一点淡淡的颓废气息弥漫在这繁华的都市上空。陈洛再没有从人们脸上看到不甘和愤怒,热血和抗争,所感觉到的只有绝望之后的平静,以及无奈。

身为太空军一员,陈洛忽然感觉有些羞愧。他可以理解人们此刻的心理,这原本就是很简单的事情——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便连往日总是宣传的似乎无所不能一般的太空军舰队都失败了,我们还能怎么样呢?

无法生育便无法生育吧,至少现在的生活还没有受到影响。唔,继续这样平静的生活下去,似乎也不是不可接受。

就算不想接受又能怎样?

暗暗叹了口气,陈洛随意走到一处花店内,花了五块人类币买了一束鲜花,刚打算离开,便听到那名年轻的花店女老板对旁边一名年轻人道:“老张什么时候过来?你给人家开的多少钱?”

“老张说下午就来。咱们这店子,我估摸着最多能值个四万六,我开了五万。”

陈洛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这处花店地处闹市,也是年轻人汇聚的地方,店里生意相当不错。在陈洛买花的时候,店里至少还有其余五六名客人。

“老板,你们这店子要转手?”

女老板笑道:“怎么,你想接手?”

陈洛不好意思道:“我没那么多钱。我就是有些好奇,店里生意这么好,怎么就要转手呢?”

男老板牢骚道:“不转手还能怎么?原本想着在这里奋斗几年,回老家买套房子,生个孩子,老婆孩子热炕头。现在孩子都没法生了,还那么累做什么。趁早转了手,趁着年轻多出去走走,潇洒潇洒得了。”

陈洛好奇道:“你们说的那个老张要接手吗?”

女老板道:“那可不。他前段时间刚添了孩子,还得奋斗几年。要我说,不能生孩子也是好事儿,这女人啊,一生了孩子就容易老,你们男人可不知道……”

男老板不耐烦道:“得得得,你现在想生也生不了了。也省的咱俩整天吵架。”

……

带着那束鲜花,陈洛径直来到了医院之中,将那束鲜花插在了玻璃墙壁外侧的花瓶里。

玻璃墙壁内,插着各种管子的李舒云没办法说话,只是望着陈洛微微笑了一下。默默对视片刻,等李舒云终于疲倦到再度睡去之后,陈洛离开了这里。

他原本想去找简俊明医生或者宋邵军主管询问一下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治疗进展,但宋邵军没找到,来到简俊明原本那处办公室,却发现李舒云的主治医生已经换成了另外一名姓孙的医生。

“简医生已经辞职了,听说好像去了另一个城市。唉,前段时间那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真是……”

孙医生似乎相当健谈,拉着陈洛,用了十几分钟时间将整件事情讲了一遍。陈洛心中也隐隐有些唏嘘。

他并没有尝试去评判这件事情的对与错,只是感觉,换一个城市,重新开始生活,对于简俊明一家三口来说似乎并不是一件坏事。

讲完了简俊明的事情,孙医生在陈洛的一再提醒下,才开始谈李舒云的病情:“是这样的,我和宋主管昨天刚刚沟通过,怎么说呢,你爱人的治疗不是没有进展,但也有一些隐患。最主要的是过敏和感染比较严重,我们现在已经暂时停止治疗,正在全力解决这两个问题。等这两个问题解决后,治疗才会继续。”

这个消息不能算太好,但至少不坏。陈洛心中略微安稳了一点,道了声谢,之后便离开了医院。

之后的生活,陈洛便再度进入了医院和租住的小屋两点一线的生活。李舒云醒来的时间并不多,有时候一整个白天都不会醒来一次,但陈洛始终保持着每天都来看她的习惯。无论如何,哪怕两人没办法说话,相见也要隔着玻璃,陈洛也希望李舒云能尽可能多的看到自己。只有这样,她才会安心。

在这段时间之中也有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各媒体先是铺天盖地的宣传了一番“与地球告别”的事情,将这件事情渲染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人类的主动行为,并为这种行为添加上了种种情绪词汇,甚至让人们开始感觉这种行为是十分高尚的,是人们为了家园生态所作出的牺牲。

一系列的影视、文化、娱乐作品也在这段时间密集推出,宣传着人类的渺小,星河宇宙的浩瀚,地球的伟大,自然的伟大,竭力淡化着人类本身的繁衍**,淡化着人们对未来的美好预期,竭力引导着舆论风向。

陈洛知道,这种舆论宣传的目的无非是为了让人们能平稳的接受人类将要灭绝这件事情,确保这个过程的稳定而已,同时他也知道,哪怕人们能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人们也还是需要这种宣传和舆论氛围。

在某种程度上,这等同于一种精神鸦片。既然消亡无法避免,那么,用这些精神鸦片暂时麻痹一下自己,欺骗一下自己总可以吧?

除了这些事情之外,夕阳计划的推出,以及人类暮年的居所,夕阳市的建造计划也引起了一阵舆论热潮,夕阳计划的宣传语,“让人类有尊严的告别地球”这句话也风靡一时。

规划之中的夕阳市大致位于北纬二十五度,东经一百零三度左右。在过去的历史之中,这里曾经有另一个名字,昆明。

这里距离海洋较远,不虞受到各种海洋极端气候影响,地质稳定无需担心地震,四季温暖如春,空气湿度适宜,附近也有充沛的水源,特别适宜老年人居住。在经过严密的选址之后,夕阳计划委员会最终将夕阳市的建造地点定在了这里。

初期公布的建造计划之中包括了三十九个全自动蔬菜种植基地——这些基地并不是人们印象之中的土地或者大棚之类,事实上它们从外表看起来与都市之中林立的高楼没有任何差别。先进的全自动无土栽培技术可以让它们在楼房之中一层一层的生长,全自动的温控和湿度控制设备,以及种植、施肥、收割、清理等设备,可以让它们以最少的人力源源不断的产出众多类型的蔬菜,譬如白菜,生菜,油麦,蘑菇,各种萝卜,茄子,辣椒等等等等。

除了蔬菜基地之外,谷物种植基地也有高达二十个。它们采取和蔬菜种植基地同样的技术手段,同样是生长在现代化的大楼之中。其余的,还有十九个禽类养殖基地,两个牛肉基地、三个羊肉基地、七个猪肉基地,以及奶类、水产类等等。

除了食物类基地,其余的还有药品储备仓库,能源供应基地——包括核电,风电,太阳能电站,水电等各种不同类型,尽可能确保能源供应稳定,以及水源供应基地,全自动交通系统,通信和互联网中心,被服中心等等。

这里将储备尽可能充沛且尽可能可靠的物资。哪怕已经衰老到只能躺在床上无法动弹,那名人类也将可以舒适体面的度过这一生。

当然,夕阳市只是夕阳计划末期,人类种群缩减到不足一百万之时的居所。在这之前,为了应对全面老龄化,在当前人类居住的各大城市也将有大量的相关设施开始建造。区别只是比夕阳市简单一些而已。

所有人都知道,在可预见的未来之中,地球将会变成一座巨大的养老院,每一名人类都将在这养老院之中度过自己余下的生命。

第六十一章 排异反应

时间一天一天流逝着,来自于太空军战败的影响最终消弭不见。而除了社会价值导向的变化以及其余一些细节之处与以往不同之外,人类社会似乎也没有产生太大的变化。倒是一些专营母婴产品的公司纷纷倒闭,一些幼教机构、玩具厂商的股票和市值的大幅下滑,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便在这平静的日子之中,太空军终于对外公布了此次太空作战的一些细节,这也意味着一些事情终于解密,牺牲在此次战斗之中的徐鹏涛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接受人们的瞻仰了。

——在此之前,陈洛甚至连徐鹏涛死了这件事情都无法告诉别人,更不要说去徐鹏涛家慰问他的父母了。

庄严肃穆的追悼会和表彰会在太空军的组织下同时召开。在这里,陈洛看到了徐鹏涛的父母和亲人,以及许泽阳、刘文耀等战友和上司,以及主席本人。

就像刘文耀曾经说过的那样,一枚文明勋章真的由主席本人亲手颁发给了他。而徐鹏涛也如同过去大多数荣耀获得者一样,没能亲手将这枚勋章接过。他甚至没能触摸到这枚勋章——他的尸体永远的留在了月球上,与月球融为一体。主席只是将这枚勋章摆放到了他的遗照之前而已。

在庄亚肃穆的追悼会之中,陈洛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在想,已经搬往另一个城市,重新开始人生的简雅一家会不会也在看这个新闻,在知晓徐鹏涛已经牺牲之后,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陈洛无比确信,徐鹏涛当初如此坚定的作出那个选择,一定与简雅有关。但更具体的原因他就不知道了。或许简雅也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会知道。

追悼会结束之后,陈洛的生活在此平静了下来,直到某个普通的夜晚,一个来自首都肿瘤医院的电话将陈洛从睡梦之中吵醒,让他急匆匆的来到了医院之中。

孙医生严肃的面容似乎预示着事情有某些不好的变化,这让陈洛的心也忍不住开始下沉了一点。

果然,孙医生的第一句话就验证了陈洛的猜测。

“你爱人出现了一些意外。”孙医生一反常态的言简意赅:“一次很严重的排异反应,并由此引发了多器官衰歇。天海生物集团和生物科学院,以及我院的一些专家已经组成了联合专家组正在抢救,他们让我来负责和你沟通。”

这个消息如同一柄大锤一般,在陈洛几乎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狠狠砸在了他的脑袋之上。他身体忍不住晃了晃,一只手紧紧抓住座椅靠背才勉强稳住身体:“情况,情况有多严重?”

孙医生犹豫了瞬间,说道:“如果熬不过去,那,那……”

他的话并未说完,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陈洛脸色苍白,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孙医生快速道:“这是一些确认文件,你看一看,没有问题的话就签一下。”

那些文件是一份份各不相同的风险告知书,大意是只有家属签字同意,专家们才会使用这种抢救方法来对病人实施抢救。

在过去的一段时光里,陈洛已经签署过不知道多少次这种文件,明白这是医院治疗病人的必要程序。他心中没有一点犹豫,拿起笔便要将自己的名字签上去。只是在书写名字的时候,手掌总是控制不住的颤抖,一笔字也写的歪歪扭扭,丑陋异常。

好不容易将一叠文件签完,孙医生匆匆收起,快速向着隔离室走去。陈洛快步跟在后面,一直到孙医生来到隔离门前为止。

再前面的地方,他不能进去。

“孙医生,拜托,拜托你了。”

孙医生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片刻,回头道:“你放心,最想救回患者的一定是我们医生。”

在这句话之后,孙医生再没有停留。隔离门关闭,陈洛则大口喘着粗气,一手扶着墙壁,身体则慢慢的软了下去。

他毫无形象的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怔怔的望着走廊天花板上明亮的灯光,双目没有一点神采。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父与李母两名老人颤巍巍的走来。陈洛看到了,勉强点头打了个招呼,并没有说话。两名老人也没有说话,只是各自默默无语的坐在了旁边座位上。

空气如同水银一般沉重,压抑到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隔离门内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传出来,无法让陈洛由此得知内部的任何变化。也正是因为这种情况,让陈洛的心神更加绷紧,没有一刻可以放松。

一直到凌晨五点钟时候,隔离门才吱呀一声打开。孙医生的身影出现在陈洛面前。

在这一刻,陈洛身体如同安了弹簧一样,一瞬间便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孙医生的手。他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睛里满是焦灼的光芒,但嘴巴张口结舌,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试图从孙医生脸上的神色看出些什么,但焦急之下,他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李父与李母两人也颤巍巍的起身,李父颤声道:“孙医生,小云,小云她怎么了?”

孙医生叹了口气,低声道:“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如同一道雷霆猛然在耳边炸响,陈洛脑海一阵眩晕,身体忍不住摇晃了两下。李母眼睛一翻,几欲晕倒,幸亏有两名护士从孙医生背后冲出搀扶,她才没有摔倒。

那两名护士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种事情,所以提早做好了准备。

李父嗓子如同生锈了一般,声音异常干涩:“麻烦,麻烦你了孙医生。”

“唉。”孙医生再次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神色苍白,眼中没有一点神采的陈洛,摇摇头,走了。

片刻之后,宋邵军,刘安平两人与其余几名专家也从里面走了出来。面对陈洛,刘安平似乎异常愧疚,低着头不敢直视陈洛的眼睛。宋邵军则走了上来,低声道:“小陈,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我……我想看看她,看看她。”

这并不符合规定。但宋邵军犹豫了瞬间,又与旁边几名医院负责人沟通了两句,陈洛便得到了允许。

在宋邵军的带领下,他穿过长长的走廊,最终来到了抢救室之中——这个地方,他原本只能隔着玻璃墙观看。

与之前不同,李舒云身体上的所有管子,所有仪器都已经拆掉。她就那样静静的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之中竟然还略微有一点红润,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陈洛颤抖着拉起她的手,用力的按在自己脸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睛里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涌了出来。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中,陈洛如同失了魂一般浑浑噩噩。李谷与孙怡两人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这个消息,连夜赶来,忙里忙外的帮着陈洛操持,李父与李母两名老人才免于奔波之苦。

一直到几天之后,在殡仪馆之中举行了李舒云的葬礼,她的尸体也被高温火焰焚烧成了骨灰,装在了一个前方贴着她照片的小盒子里,这小盒子又被安葬到了公共墓园之中,陈洛那丢了的魂魄才缓缓回来了一点,这几天丢失的记忆才慢慢出现在脑海中。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切的意识到,自己一生所挚爱的爱人,真的已经离开了自己。

自己拼了命的挣扎,拼了命的寻求希望,最终也未能留下她的生命。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收尾了。与医院结算了这段时间的花费——出乎陈洛预料的是,治疗费用竟然还剩下了几十万。陈洛将这些钱都给了李父与李母,他知道,以前李舒云还在的时候,她那边的亲戚借了不少钱用于为她治疗。

这些钱总是要还的,李父与李母两名老人也需要生活费用。至于自己,他打算处理完李舒云的事情就回归太空军去了。许泽阳,李谷等战友与朋友给自己的那些钱,便依靠自己未来的薪水慢慢去还吧。

但在回归太空军之前,陈洛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去做。那是一个疑问,他必须要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后才可以安心离开。如果不将这件事情搞明白,他始终不得心安。

在某个天气不太好的傍晚,陈洛拨通了孙医生的电话。

“孙医生,晚上有时间么?一起吃顿饭,聊聊?”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总之孙医生答应了陈洛的邀请。两人找了个不算太高档,但也过得去的饭店,找了个安静的包间,当两人都喝了一些酒之后,陈洛终于将自己心中那个积存了许久的疑问问了出来。

“孙医生,你是癌症方面的专家,你能不能解答我一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始终想不明白。”

喝了一点酒,脑袋略微有一些眩晕的陈洛异常认真的看着孙医生,缓慢而严肃的问道:“好好的人,怎么就得了癌症了呢?人……人为什么会得癌症?孙医生,你能不能告诉我?”

第六十二章 灵感

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后,陈洛仍旧异常严肃认真的看着孙医生。

孙医生并未察觉到陈洛此刻的情绪有些异样。并且,似乎陈洛的问题骚到了孙医生的痒处,让孙医生终于有机会可以向一名外行人详细科普自己所掌握的那些知识,在猛地仰头干掉一杯酒之后,他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癌症啊,是很复杂的一种病,它的发病机制啊,你听我跟你讲……”

“人这一辈子一直在伴随着体细胞的损失,这你知道吧?就像你擦掉一块皮,受了伤,掉了些皮屑啊之类的。体细胞损失后它得补充对不对?那人体靠什么来补充细胞?细胞分裂啊。”

“这个细胞分裂,它其实就是复制自己,但是啊,dna链上有几十亿个碱基,这个复制不可能一点错不出对吧?嗝,这个出错是很常见,很频繁的,也是不可避免的。”

陈洛微微点了点头:“癌症就是因为dna的复制出错?”

孙医生满是卖弄的看着陈洛:“不不不,你得知道,每个细胞都有dna修复机制。dna修复基因会参考模板,把出错的序列修复掉,这个修复模式啊可就多了,像什么碱基切除修复啊,核苷酸切除修复啊……”

孙医生滔滔不绝的讲述着一个个晦涩难懂的专业名词,陈洛忍不住打断了他:“既然细胞有修复机制,为什么还会有癌症?”

孙医生吃了口菜,一拍大腿:“你猜怎么着?关键是,细胞的它这个dna修复基因,它自个儿也可能受损,它这一受损,好嘛,它就没法好好干活儿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它这受损还会随着分裂传给子细胞,就这样越累积越严重……”

陈洛低声道:“原来癌症是这样。”

“这才哪儿到哪儿。”孙医生不屑道:“你太小看人体了。人体还有一道防线,到这时候,dna修复蛋白就该出马啦,它会把这错误处理掉,细胞不会有什么异常。不过……可惜,dna修复蛋白也会受损,它要是没法干活儿了,细胞就麻烦大了。这个细胞会完全失去和旁边细胞的协调,不断生成乱七八糟的蛋白质,害了自个儿,也害了周边别的细胞。到这时候,它就可以说是癌细胞了。”

陈洛害怕孙医生再讲出翻转,这一次干脆没有插话。果然,孙医生继续滔滔不绝道:“这时候麻烦其实还不算大。我们人体啊,还有一些别的蛋白,会把这些细胞直接干掉,专业点呢叫细胞凋亡,就是癌细胞死了,被白细胞吃掉了。可是关键呢,这些别的蛋白它自个儿也会突变。还有什么海佛烈克极限知道吧?它也会抑制癌细胞,但癌细胞可能异变,突破它,这个啊,就是人体的最后一道防线了。没了最后一道防线,癌细胞就形成了。”

陈洛微微点了点头。

“到了这儿呢,其实还有最后一道关。咱们人体内啊,还有一些粘附分子,这些分子会把癌细胞粘在一块儿,不让癌细胞它四处乱跑,它也不会增长,这就是良性肿瘤,切掉就没事儿了。这都不算什么大事儿,小手术,实习生就能做。可是,唉,还是该死的突变,粘附分子也失效了,癌细胞可不就得四处乱跑嘛,这就是癌症转移了,像什么肠癌啊,喉癌啊,什么什么的,就都出来了,就没法治了。你说说,咱们人体内一共有一,二,三,四……”

陈洛低声道:“五道防线。”

“对,五道,五道防线啊,唉,还是阻挡不了癌症。”

孙医生不断的感叹着,不知道在叹息着什么。陈洛心中则满是沉重。

他知道,这些过程同样在李舒云体内上演过。

一颗小小的癌细胞接连突破五道防线,最终演化成了恶性肿瘤。在成为恶性肿瘤之后,它将会面对第六道,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道防线。

医生。

医生是人类所掌握的医疗技术的具体承载者。他们负责对抗人体内那些接连突破了数道防线的癌细胞。如果癌细胞获胜,最终突破了医生这道防线,那么病人死。如果癌细胞失败,医生获胜,那么病人就可以继续活下去。

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很遗憾,李舒云体内的那些癌细胞赢得了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

它们从一处小小的基因异变开始,过五关斩六将,即战胜了人体内自然演化出的五大防线,也战胜了人体外,数千年来无数名医者智慧结晶所布下的最终防线,最终赢得胜利,夺走了李舒云的生命。

孙医生仍旧在絮絮叨叨的讲述着什么,但陈洛已经没有心情听下去了。他的疑问已经得到解答,他知道,到了走的时候了。

将喝醉了的孙医生送到家中,沿着夜色下满是静谧的长街,陈洛静静的走着。

前方有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陈洛心中动了动,便走进去,不顾自己已经喝醉的现实,又买了一瓶酒,然后拦了一辆无人车,再次来到了安葬李舒云的墓园之中。

找到李舒云的墓葬,借着皎洁的月光,陈洛望着墓碑上李舒云灿烂笑着的那张照片,视线中满是哀伤。

良久,他才靠着墓碑坐下,吹着冰凉的夜风,望着隐约可以看到一些红斑,但仍旧明亮的月亮,仰起头,猛地灌了一大口酒。

“舒云啊,今天我跟孙医生聊了聊,哈哈,听他讲那些事情还挺有趣。原来在你身体里也发生过那么多事情,哈哈,那是一场战争啊。”

“唉,人类最终失败了你知道么?你的愿望恐怕是实现不了啦,我们的孩子也出生不了,我得孤独一生啦。”

陈洛再次仰起脖子,将一大口酒灌进了肚子里。火辣辣的酒液穿过喉咙,让陈洛浑身发暖,一点都感觉不到寒冷。

“啧啧,你说那些癌细胞怎么就那么傻,它们怎么就想不明白呢?你说把你弄死了它们有什么好处?自个儿不也是得死。要说营养,咱们现在哪儿还缺那点营养?它们不是缺养分么?我每天杀猪宰羊把它们供起来行不行?怎么就非得一根筋从你身子里抢,怎么就想不开呢?”

冬日的夜晚,尤其是墓园附近的夜晚异常安静。除了远方道路上偶尔传来的汽车喇叭声以及风声之外,没有任何声音。

“唉,这几天老有人劝我,要我想开点,唉,都这地步了,再不想开还能怎么着?想开就想开吧,反正过个几十年我也得下去陪你去,也不知道有没有阴曹地府,你说这以后人都没了,地府那里会不会也变空荡?”

陈洛真的喝醉了。他斜靠在李舒云墓碑上,手中拎着酒瓶子,不停地喃喃自语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得懂的话语。

便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喝醉了酒的错觉还是怎么,天空中那轮明月忽然间似乎有一点红光闪烁。陈洛心中猛然间生出一股怒气,他猛地站起来,拿起还剩下小半瓶的酒瓶子就猛地朝着天空扔了出去。

瓶子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知道摔在了哪里,发出了砰的一声。陈洛则一手扶着墓碑,一手指着天空中的那轮明月,高声喝骂道:“我去你娘外星人,我去你娘医生,狗屁的医生,逞能是吧?高科技是吧?有种下来跟爷单练!”

“嗯?医生?怎么这么熟悉?”

便在这个时候,似乎一点灵感闯进了陈洛的脑袋。但他喝了太多的酒,明明那点灵感就在眼前,可是怎么也抓不到。

“医生,医生……”

他喃喃着这个词汇,忽然之间,仿佛一道闪电猛然劈在眼前。

“医生……医生!”

在这一刹那之间,陈洛似乎想通了什么,发现了什么。

一些以前忽略的东西在这一瞬间被聚合、整理了出来,清晰无比的呈现在了陈洛眼前。

癌细胞要夺走人类生命,需要过五关斩六将。

生命的诞生同样需要过五关斩六将。

为了防止癌细胞出现,人体有dna修复机制,dna修复蛋白,细胞凋亡机制,海佛烈克极限,分子黏附效应。

为了防止生命出现,宇宙有狂暴的恒星,恶劣环境的行星,有四处乱撞的小行星,有如同杀虫剂一般大面积喷洒的超新星爆炸,有黑洞,有各种极端星体,有宇宙射线……

人体在竭力避免癌细胞出现。

宇宙……是否也在竭力避免生命出现?

只要人活的够久,癌症就总能出现。那么是否意味着,宇宙只要存在的够久,就总有生命出现?

癌症会扩散。

生命进化出了智慧,变成智慧生命,科技发展足够了,有了星际航行技术,也会扩散。

癌症出现了,有医生。

智慧生命出现了,也有“医生”。

而医生,是对抗癌症的最后一道防线。

醉酒之后略显狂野的思绪运转到这里,陈洛不仅没有恐惧,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在这空旷寒冷的墓园之中,陈洛的笑声如同鬼哭一般。

他一边大笑着,一边摸索着拿出手机,好半天才拨通电话:“喂,洪博士是吧?是我啊,陈洛,哈哈,我告诉你,我有个大发现……”

电话之中说了些什么,便连陈洛自己都忘记了。电话还未挂断,他就已经斜靠着李舒云的墓碑呼呼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墓园附近静谧的夜空,一个由十几辆车组成的车队飞驰而来。

本书要上架了

嗯……就是这样。别的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汗。大家都随意吧,想看的就随便订阅一下,不想看的也不强求,也强求不来,反正已经这个样子了,反正不管怎么样,彩虹也是会把这本书写下去的。

晚上12点会发布第一章vip章节,之后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也会维持一天一更的速度,还是每天中午12点更新。

第六十三章 负熵

墓园之中,陈洛仍旧在酣睡着。但他的呼吸声已经渐渐变轻,变得微弱,体温也开始不可抑制的降低。

他睡的很沉,就连夹杂着雪花的刺骨寒风都无法将他唤醒。

雪渐渐的大了,飘飘荡荡的从天空中降下,将大地覆盖的白茫茫一片。雪花同样也落在了陈洛的身上,落在了李舒云的墓碑之上,从外面看起来,就像两者融为一体了一样。

陈洛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他的胸膛甚至已经看不到起伏。

此刻,距离李舒云墓碑不远的地方,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精干军人在洪明轩与常磊两人焦急的催促下正在迅速散开,仔细搜索整个墓园。墓园守夜人也被唤醒,正披着大衣,哆哆嗦嗦的接受洪明轩的询问。

“我们墓园是公共场所……谁都可以来的,我,我没看到,不知道……”

“有发现没有?”

“没有!”

“手机信号定位明明就在这里!快仔细找!救护车来了没?陈洛明显喝多了,他可能睡着了,再晚点他可能被冻死!”

墓园很大,占地至少有几十万平米,有数千座墓碑。

大雪纷飞之下,强光电筒映照出来的光芒四处扫射,无数人影脚步匆匆,到处都是呼喊声和脚步声。

望着焦急的洪明轩,常磊沉声道:“你真的相信他发现了医生降临的真相?一个老婆刚刚去世,借酒浇愁的醉汉?”

洪明轩凝重道:“哪怕他没有发现,他的某些想法也应该可以为我们带来一些启发。就算什么都没有,他毕竟救过我们两个人的命,我们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冻死?”

常磊叹了口气。片刻之后,常磊忽然间抬起了头。

“陈洛爱人刚刚去世,这里是墓园……”

墓园守夜人立刻又被召唤了过来。在查询了李舒云墓葬所处方位之后,两人带着一群军人急匆匆赶去,果然就看到了几乎已经被大雪所覆盖的陈洛。

如果不是刻意寻找的话,哪怕从旁边经过,也只会将这里当成一处被大雪覆盖的土堆,完全看不到人体模样。

随行的急救医生立刻上前,将陈洛抬到了救护车里。一番急救措施之后,医生松了口气:“幸好发现的及时,没有生命危险。如果再晚一个小时,不,半个小时,那就说不好了。”

洪明轩挥了挥手:“送他去医院,立刻,我们走!”

恍恍惚惚,飘飘荡荡。在这不知道多长时间的睡眠之中,陈洛似乎做了很多个梦,梦到了许多东西,许多事情,但这梦到的所有的一切全都支离破碎,光怪陆离,既没有逻辑,也无法联系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才慢慢回到陈洛的脑海之中。

渴。

好渴。

头好痛。

手和脚好痒。

耳朵也好痒。

陈洛呻吟一声,微微睁开了眼睛。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嗓子好像快要冒出烟来一般,头部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钝痛,似乎有一个铁箍正在狠狠挤压着自己的脑袋。视线也是模糊不清,除了面前一片茫茫白色之外,什么都看不清楚。

这是宿醉之后的典型症状。只不过在以往时候,这种症状从未像是这一次这般严重过。

他用力的喘息着,过了许久,丢失的那些回忆才慢慢回来,视线也开始变得清楚。

他看到自己正位于一处病房之内。身下并不是冰冷坚硬的冻土,而是柔软的病床。自己身上穿着病号服,两只手和两只脚都被厚厚的绷带缠着,除了麻痒之外没有别的感觉。一个吊瓶挂在床边铁架子上,一滴滴的液体正在通过管道输入自己的血管。旁边还有一名看样子四十多岁的中年护士正在关切的看着自己。

“渴,渴……”

中年护士将病床的上半部摇起来,好让陈洛可以倚靠着,然后从旁边端过来了一杯温水,将吸管另一端伸到了陈洛嘴巴里。

陈洛一饮而尽,还想再喝,护士却摇了摇头,道:“你不能一次喝太多。”

陈洛闭上眼睛,默默稳定片刻,嘶哑道:“谁把我送来的?”

“一个姓洪的人。已经有人去通知他了。”

“姓洪的?”

陈洛吃力的想了半天,却仍旧想不起来,只得暂时放弃。

“脑袋还痛不痛?”

“……痛。”

中年护士用一种教训的口吻道:“你们年轻人真是胡闹。酒这东西能喝那么多?你都酒精中毒了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脑袋会痛不?你脑袋都快脱水了,脑萎缩,脑袋才会痛,懂不懂?你也是有才,这天寒地冻的,跑外面喝酒去,幸亏送来的早,再晚点,你的手和脚,还有耳朵都保不住了,都得切除!”

中年护士看样子还想教训下去,但被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打断。陈洛费力的转过头去,便看到洪明轩,常磊两人,以及其余几个不认识的人急匆匆走了进来。

看到陈洛醒来,洪明轩立刻长出了一口气:“陈洛,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被冻死?幸亏我及时赶到,要不等不到第二天,你就成冰雕了!你说你也是,喝酒就喝酒,在家喝行不行?大半夜的跑到墓园去,扮鬼啊?”

陈洛勉强笑了一下,低声道:“谢谢。你,你怎么发现我的?”

常磊转身对那名中年护士使了个眼色,那护士就悄悄离开,并将病房门关上了。洪明轩则诧异道:“你忘了?”

另一名陈洛不认识的人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陈洛那充满了醉酒之后癫狂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喂……”

遗失的记忆一点一点的回到了陈洛的脑袋里。

“对不起,我喝多了,大半夜的给你打电话。”

“不说这个。”洪明轩摆了摆手:“你昨天告诉我,你有了一些对‘医生’降临的真实目的的猜测,还说了许多癌症,癌细胞什么的。现在,把你的所有猜测都告诉我。”

忍受着脑袋的眩晕和疼痛,以及手、脚、耳朵因为冻伤而带来的麻痒,陈洛默然片刻,低声道:“对不起,昨天是我喝多了,在说胡话。我没有什么猜测,就算有,那些猜测也太荒谬了。”

常磊认真道:“告诉我。何院长也在等着你的答案。”

陈洛感觉到这似乎是一次很认真,很郑重,也很严肃的问话。于是他的心中也开始严肃认真了起来。

略微整理了一下语言,陈洛慢慢开始了讲述。

“我爱人因为癌症刚刚去世,昨天晚上,我询问了孙医生一些有关癌症的事情……然后我喝多了,忽然发现癌细胞和我们人类有些相似……”

陈洛嘶哑着嗓音,一共喝了三杯水,才断断续续的将自己的猜测讲完。

病房之中出现了长久的安静。陈洛安静的躺在床上,洪明轩,常磊,以及他们身后几名陈洛不认识的人脸上都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良久,一名随行人员忽然道:“不,不对。癌症能杀死人体,我们人类如何毁灭宇宙?”

“如果把宇宙比作人体,那么,为什么智慧文明的存在会对宇宙造成类似于癌症对人体的危害?没有理由的,人类如此渺小,而宇宙那么浩瀚。”

“因为人类会繁衍,会转移。”洪明轩忽然道:“仅仅不到两百年前,我们人类还局限在一颗小小的地球上,两百年后的现在,我们的无人探测器就已经遍布了整个太阳系。或许几百年内我们就可以进行星际殖民,几千年就占据整个第三旋臂,几万年就占领整个银河……而几万年时间,对于宇宙来说,不过转瞬即逝而已。”

陈洛默然。

陈洛可以理解这些话语。近代以来,人类的科技发展一直呈加速态势,如果没有其余意外,人类疆域愈发广大,乃至走出银河系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意味着人类对于宇宙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虽然现在还很小,但至少有了未来会很大的预期。

可是陈洛仍旧不明白,为什么对宇宙影响大就会为宇宙带来灾难。癌症可以杀死人体,人类……也能杀死宇宙么?

常磊沉声道:“这不符合逻辑。历史已经可以证明,当关系到自身安危的时候,人类可以有多么克制,为了可持续发展可以付出多大的牺牲。如果不是这样,地球生态早已毁灭了。”

人类可以保护好地球生态,没道理等有了足以影响整个宇宙的能力时,不保护好这个宇宙的生态。

洪明轩皱起眉头,良久,那眉头忽然松开。他沉声道:“不,我们人类可以杀死宇宙。医生已经告诉了我们原因,天性。”

陈洛仍旧不明白。他记得,课本上所告诉自己的,人类的天性是谋求自己的生存和繁衍,而不是毁灭自己赖以为生的环境。

“陈洛,你应该听过一句话,生命以负熵为食。这是所有生命的天性,我们人类也不例外。”

“负熵……”

陈洛咀嚼着这个词语,陷入了沉默。

包括常磊在内,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医生所说的天性,不是指贪婪啊,毁灭啊,破坏啊这些虚无缥缈,流于表面的东西,而是指更为基础的,涉及到我们存在形式的东西。”

第六十四章 有用与无用

陈洛知道,负熵的本质是能量,所有生命都需要从环境之中摄取能量才得以维持生存。

人类的一切需求,乃至地球生态圈,又或者所有人类理解中可能存在的生命的一切需求,归根结底都是追求能量。科技越高,所掌控的能量便越大。从远古时代的生物能,化学能,到电能,到核能,以及目前只存在于理论或者想象之中的反物质能,真空零点能……

这是最为根本的天性。与这个天性相比,其余一切所谓天性都显得肤浅。

甚至于,地外文明研究专家们通行的做法便是,以所能掌控能量的多寡来划分不同的文明等级。

能掌控一颗行星所有能量的,便是k级文明。掌控一个恒星系能量的,便是k2级文明。掌控一整个河系能量的,便是k3级文明。

追求更强大的能量,这是智慧生命的天性,无法更改。

但问题在于,制造负熵,是以向宇宙中排放相比起来更多的熵为代价的。制造的负熵越多,对熵增进程的加速便越大。

“因为生命的存在,地球每时每刻都在向宇宙中排放巨量的熵,每时每刻都在加速宇宙的熵增进程。这还仅仅是在我们的科技如此落后的前提下。想象一下,如果有朝一日我们掌握了整个银河系,乃至掌握了整个本星系团,本超星系团,我们的人口增加到了现在的数千数万亿倍,我们的人均耗能也增加到了现在的数千数万亿倍,我们对负熵的需求会增大到哪种地步,为了制造如此之多的负熵,向宇宙之中排放的熵又会多到哪种地步……”

纵观历史,人类个体的平均能耗一直在增加之中。照明,汽车,手机,精美食物,衣物,娱乐……等等,以及制造这些物品所消耗的能量,平均到每一个人身上,让现代人类的平均能耗至少超出古代人类上千倍。

这还仅仅是人类进入现代社会不足两百年时间的增幅。那么……数千数万年之后的人类生活又会消耗多少能量?那时候的人均能耗又会是现在的多少倍?

“我们正在加快宇宙熵增的速度,我们科技越先进,所掌握的能量越大,加快的幅度便越大。”

等熵增加到最大,便是宇宙的末日。科学家们称之为热寂。

热寂之时,一切都会消失。所有恒星,所有行星,乃至中子星,黑洞,星系,河系,都会消失。甚至连时间都会消失。因为宇宙之中不再有运动。没有运动,也就无所谓时间。

宇宙会真正死去。

洪明轩涩声道:“从这一点来说,我们人类确实是宇宙的‘癌症’啊。甚至从某个方面来说,我们这个‘癌症’,现阶段正处在良性肿瘤向恶性肿瘤转变的关键时刻。”

良性肿瘤不会转移,不会生长,危害较小。恶性肿瘤会到处转移,会不断生长,危害极大。

而现阶段,人类的航天科技正在飞速发展,正处在从地球摇篮向星际殖民的关键时刻。

所以医生来了。

常磊叹息道:“极有可能,这就是宇宙的真相,也是……也是宇宙为何如此空旷的答案。”

病房之中再一次陷入了沉默。良久,洪明轩才站起来,强笑道:“陈洛,谢谢你,因为你的启发,我们才找到了事情的真相。”

这件事情到此时为止并未得到验证。不仅如此,连更广泛的商讨都没有经过,还远远不到可以确定它就是真相的时候。可是此刻洪明轩却似乎已经认定了它就是真相。

因为这是一套很严密且自洽的体系。这个体系与如今人类文明已经掌握的知识完美契合在了一起,完美的解释了“医生”做出这种行为和决定的原因。

陈洛忽然间感觉很讽刺。

有关医生降临,禁止人类生育的事情时刻牵动着人们的心灵。在这段时间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专家学者废寝忘食,殚精竭虑,试图找到事情的真相,但他们都失败了。反而是自己,机缘巧合,莫名其妙之下找到了这个最具有可信度的“真相”。

在这一刻,陈洛又想起了已经死去的爱人,想起了发生在李舒云体内的,那一场人体免疫系统和医生,与癌细胞之间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那一场战争,是人类医生与人体免疫系统失败了。而这一场战争,虽然宇宙的“免疫系统”失败了,但看样子,“医生”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陈洛默然良久,才艰难道:“医生到底是什么?”

陈洛没有问医生是谁,而是问它是什么。常磊很显然理解了陈洛的意思,但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良久,还是洪明轩耸了耸肩,说道:“谁知道呢?或许是某个诞生了许久的超级文明,或许就是宇宙自身的意识——这听起来玄幻了点,但并不是没有可能。宇宙之中有如此之多的奥秘,我们才知道多少?”

常磊叹息道:“如果顺利发展下去,原本我们有希望搞清楚这宇宙中更多的奥秘,乃至‘医生’本身的存在形式。但是现在,没有希望了。”

陈洛便感觉愈发有些讽刺了。

“这样说来,你们通过我偶然间的灵光一闪,得知了‘医生’降临的真相,但这真相并没有什么用处,是不是?”

洪明轩苦笑道:“目前看样子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常磊站起来,低声道:“哪怕没什么用处,能让我们死个明白也是好的。总之这次还是要谢谢你。好了,陈洛,你好好休息,我们要回去把这些事情向何院长,向首长做一个详细汇报……”

这一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一分钟时间而已,几人便走了个干净。只留下陈洛躺在病床上继续忍受着身体上的种种不适。

——到这个时候,宿醉所带来的影响已经渐渐消退了,但被冻伤的几处地方却愈发麻痒,偏偏又没办法去抓,让陈洛难受异常。

人类科学院。

听完了洪明轩与常磊两人的汇报,何正奇闭上眼睛,久久没有说话。良久,他才叹息道:“如果真相真的是这样,那么我们无论如何屈服,如何妥协,都不会有用处。”

洪明轩低声道:“幸好我们没有执行人类自愈计划。”

人类自愈计划的目的在于降低人类对地球生态圈的影响。可是生态圈是由生命构成的。而讽刺的是,医生的目的极有可能是地球上的全部生命,而不仅仅只有人类。

极有可能在医生看来,无智慧生命和有智慧生命之间的区别仅仅是良性肿瘤和恶性肿瘤而已。都是肿瘤,都属于需要被切除之列。

从这一点来看,人类自愈计划除了为自身带来更大的混乱之外,不会有任何用处。

“这件事情,我会向首长汇报的。你们也忙去吧。”

洪明轩与常磊两人对视一眼,俱都暗暗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了这里。

病房之中,陈洛仍旧安静的躺着。除了那名中年护士偶尔会来查看一下陈洛的情况,为他换一些药,以及一名护工负责照顾之外,没有任何人来打扰陈洛。

陈洛也并未让医院通知任何自己的亲属与朋友。李父李母已经离开首都市,回到老家度过晚年,朋友们也各自有自己的事情,再去麻烦他们实在不好。

时间便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慢慢溜走。在这段时间之中,陈洛一直在无法控制的思考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很简单,也很直白。

“这真相真的没有用处么?”

在知晓真相之前,无论如何努力都不会有用处。因为一开始方向就已经错了。譬如人们之前曾经提出过的自愈计划。可是已经知晓了真相,难道便真的找不出一点办法来么?

陈洛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恐怕已经没有人再去执着于想办法解决问题,拯救人类文明了。这一点,从之前洪明轩与常磊两人推测出真相,但并未有一点更深入的思考便能看出。

“医生”所拥有的超级科技实力,也让人们下意识的否定了己方可以对抗它的想法。更何况,“医生”代表宇宙而来。而智慧生命的存在,对于宇宙来说又具有如此巨大的危害性。

这是不死不休,你死我活的斗争。双方之间不存在妥协的可能性。

但陈洛始终未曾放弃。他本来就是个不肯认命的人。当初在月球上,还有之前为了救回李舒云一直不停奔波,始终不肯放弃,都是因为这一点。

在思考可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的过程中,陈洛甚至开始感觉,因为李舒云去世而变得空荡的精神世界中,似乎又有了一根支柱。

陈洛一直在思考,他想了很久很久。直到某一个时刻,他忽然间想起了简俊明医生曾经告诉过自己的那一句话语。

“癌细胞其实并不难杀死。困难的地方是如何在不影响人体自身的前提下杀死它们。”

以此为起点,更多的发散思维开始生成,直到最终,一个想法闯进了他的脑海。

“不,这真相并不一定没有用处……”

第六十五章 威慑计划

癌细胞其实很脆弱。不需要太过极端的环境,哪怕是在人们认为最为舒适的环境之中,单独存在的癌细胞仍旧会死亡。

陈洛知道,在实验室之中,为了让脱离了人体的癌细胞能继续生存繁衍下去,科研人员们需要小心翼翼的维持着温度和湿度、压力等指标的稳定,还需要提供各种营养液,将它们如同是脆弱的婴儿一般照料,它们才能活下去。

存在于人体之内的癌细胞同样脆弱,同样易于被杀死。但相比起来,人体的正常细胞更加脆弱,更加容易被杀死。

这便是难点所在。医生们必须在不对人体自身造成太大危害的前提下展开对癌细胞的杀戮。因为有这个限制条件在,在这场战争之中,从一开始医生们就处于了下风。也正因如此,癌症才能夺走这么多人的生命。

在面对癌细胞的时候,医生们顾虑重重。那么……在面对人类的时候,“医生”是否也会有所顾忌?

陈洛眼睛里慢慢凝聚起了一种奇特的光芒。他感觉自己似乎发现了些什么。

“医生”毫无疑问掌握着远超人类的超级科技。一瞬间杀死所有人类,乃至于摧毁地球,摧毁太阳系,对于它来说应该都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可是,它为何没有那样做,而是采取了“禁止人类生育”这样一种缓和的手法?

还有,洪明轩与常磊博士通过研究已经认定,那些存在于月球上的巨型光柱其实是超巨型无工质发动机。既然“医生”在月球上布置了如此之多的发动机,那么有理由认为这些布置是有用处的——它应该不会因为无聊才这样做。

在月球上布置发动机,唯一可能做得事情,便是将月球推离,令地球失去这颗相比起来庞大的卫星。

失去月球,会为地球带来巨大的灾难。首先,失去了月球引力,海平面将迅速下降,几乎所有沿海地区都将遭受前所未有的巨型海啸的袭击。其次,地球地质结构在地球自身引力与月球引力的交锋之中已经稳定,骤然失去月球,地球地质结构必将重构。

这意味着前所未有的,覆盖全球的强烈火山喷发和地震,以及由此所引发的一系列次生灾害。

至于对于地球气候,对于生态圈,对于洋流、气流等等的影响更是无法计算。

这甚至可以毁灭人类,乃至地球生态圈的所有生命。

但是……为什么“医生”始终没有这样做?

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医生”不愿意现在就将人类逼入绝境。而这,也和“医生”没有直接灭绝人类,而是选择禁止人类生育,让人类在安宁之中灭亡这一点联系了起来。

一个大胆而合理的猜测出现在了陈洛脑海之中。

人类医生无法直接杀死癌细胞,是因为人类医生存在顾忌。“医生”没有直接灭绝人类,是否……它也存在某些顾忌?

人类,是否可以借助这个顾忌,来为自己谋求到一线生机?

“医生”的顾忌是什么?人类该如何做,才能利用这一点?

陈洛挣扎着坐起,用刚刚去掉绷带,已经恢复的差不多的手拿起手机,再一次拨通了洪明轩的电话。

二十分钟之后,洪明轩,常磊,以及一群穿着制服的军人来到了陈洛所在的病房之中。

“何院长要听一听你的想法。”

时间慢慢的溜走,转眼间便是两个月时间过去。在这两个月时间中,陈洛慢慢的康复,最终完全恢复了健康。不过他并没有回归太空军,而是来到了一处位于喜马拉雅山脉深处的秘密基地里。

在这里,由人类科学院安排的十几名博弈论和心理学专家轮番为陈洛讲课,这所有的课程都指向一个目的——如何执行一次成功的威慑。

“威慑的核心,在于令对方相信一旦对方无法满足己方要求,己方就一定会做出某个特定的举动,而这个特定的举动又是对方所不愿意见到的。威慑的所有过程,都是为‘令对方相信’这一点而服务。与这一点相比,甚至我方是否真的会去做出那个举动都显得不重要。”

“当然,在威慑过程中,我们必须要考虑到对方也拥有自己的判断和观察机制,因此,为了确保威慑成功,我方最好是真的下定了去做出那个特定举动的决心,毕竟,再完美的欺骗,都没有真实存在的东西更能让人相信。”

“现在,陈洛,你就是整个威慑计划的最核心的一个环节。为了让对方相信你真的会做出那个举动,你最好是真的发自内心的下定这个决心,一旦对方不接受,你就直接去做。我知道,毁灭整个地球生态,毁灭所有人类这个行为会为你带来很大的心理压力,但你必须要承受住这些压力,必须坚定不移的下定这个决心,因为只有这样,威慑才有可能会成功。”

面对前方神色凝重的博弈专家,陈洛低声道:“为了避免人类被毁灭,所以我必须要下定决心去毁灭人类,是吗?”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这有些讽刺。”

“但它极为有效。”另一名博弈论专家同样神色严肃:“并且,它成功经过了历史和时间的检验,成功令我们文明在国家时代避免被核战争所毁灭。”

“哦?”

“当所有有核国家都做到令对方相信如果己方遭受核攻击,则其余国家也必然会受到己方的核反击之时,那么所有国家都不会对其余国家发动核攻击。在这次威慑中,我们会学习历史之中的人们所采用的方法。”

“国家时代的人们……是如何令敌方相信自己的决心的?难道也是如同现在这样,通过不断的课程和洗脑?”

“这只是其中的一环。相比起人性,我们更愿意相信某种可以完全排除人类意志影响的机制。现在,除了你这个决策者之外,有更多的人正在打造这套机制。”

此刻,灰石自然公园,七号爆破点。

在提前选定的三十六个施工点上共有超过三千名工人正在忙碌。无数大型机械被运到了这里,在人类科学院和工程院派出的工程师以及技术人员、科学家的指导之下进行着紧密的施工。

在为期三个月的工期中,三十六个施工点上会有三十六个深达三千米到一万两千米的地洞被挖出来,并各自安置上当量三千万到一亿吨不等的氢弹,并做好一切引爆设备的建造。

现在,地洞挖掘和氢弹安置工作已经进入尾声,位于较远处安全区域地下三百米的指挥中心的建造则正在紧张的进行之中。

一架直升机缓缓降落,何正奇,洪明轩,常磊几人缓步走出。望着前方林立如同巨兽一般的巨型机械,何正奇心中满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知道,灰石自然公园是经过挑选后的五十九个地质薄弱点之一。在这些地质薄弱点上引爆大当量氢弹,可以为地球结构带来最大的影响。

如果威慑失败,三十六枚大当量氢弹同时被引爆,那么此刻此处地壳所维持的脆弱平衡将被瞬间打破。史无前例的巨型火山喷发将会降临到这颗星球之上。而这,将会毁灭整个地球生态。

除了这里,经过挑选之后,拥有同等效果的地质薄弱点还有五十八个。在这总计五十九个地质薄弱点之中的任意一个引爆如此当量的氢弹都会有同样的效果。而现在,人类打算将这所有地质薄弱点全都布置上超量的氢弹,不放过一个。

人类在试图毁灭自身以及所生存的环境,但讽刺的是,这样做的目的却是为了谋求生存。

只有这样做,才有可能谋求到一线生机。这一点,在那个名叫陈洛的太空军军人推测出“医生”也存在顾忌,并且得到己方智囊团队确认之后,就已经注定了。

——虽然并不知道“医生”所顾忌的究竟是什么,但结合以往资料,以及有关熵增的推测,人们普遍认为,“医生”并不愿意在毁灭人类的过程之中对地球的构造造成太大影响。或者不愿意人类去对其造成太大影响,总之,医生一定是有顾忌的,否则它不会采取如此和缓的手段来灭亡人类。

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威慑计划所导致的结果都将是“医生”所不愿意看到的。这,便是人类唯一的机会。

当然,威慑计划的执行过程之中也存在一些杂音,也有一些人激烈的反对,认为与其冒险去追求那一线生机,不如就此认命,在安宁之中灭亡好了。但在最终的决策之中,支持冒险的人最终以微弱的优势胜出,于是威慑计划最终获得通过。

出神的看了一会那些巨大的机械以及忙碌的工人,何正奇摇摇头,转身回到了直升机之中。

“去指挥中心看看吧。”

直升机再度起飞,呼啸着向远处飞去。洪明轩沉默片刻,开口问道:“为什么威慑计划一定要陈洛去执行?”

第六十六章 倾听者

直升机机舱内,当洪明轩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何正奇身上。很显然,这不仅仅是洪明轩一个人的疑问,也是在座所有人的疑问。

何正奇苍老的脸庞之上出现了一点微笑:“他是最合适的。”

“哦?”

“为了确保威慑计划成功,我们就必须让‘医生’相信一旦它拒绝我们的条件,我们就必然会做出它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为了提升可信度和威慑力,减少中间环节和变数,首长决定将引爆按钮交给计划的直接执行者,是否引爆这些氢弹,是否将人类毁灭,都由直接执行者来决定,所有人不能干涉。那么,为了让‘医生’相信直接执行者会坚定不移的那样去做,这个直接执行者必须满足以下几个条件。”

何正奇扳着手指头,似乎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一,这个人必须有一定的灭世倾向,但又受理智操控。只有这样,当真的需要灭世时,他才不会有难以承受的心理负担。陈洛的爱人刚刚去世,我们都知道,他对他爱人感情极深。这必然会造成他有一定的厌世、灭世倾向。”

“二,这个人必须要有坚定的意志,他的意志必须强大到足以承受灭世的压力。而根据陈洛的过往表现,我们一致认为,他可以承受。”

“三,这个人必须要有良好的纪律性和服从性。陈洛在太空军和月球基地中表现优异,他的纪律性和服从性无需赘言。”

“以及,这个人必须要家世清白,必须要品行端正,等等,这许多个条件,陈洛都同时满足。你说,我们不选择他来担任这个直接执行者,还能去选谁呢?”

听到何正奇的话语,洪明轩默默的点了点头。旁边,常磊苦笑道:“就算陈洛已经表现出了这么多的优点,那些官员还是为他安排了为期三个月的心理疏导和辅导课程。”

洪明轩低声道:“你说,如果威慑计划失败,陈洛真的会下达灭世的命令么?”

“当然。”常磊毫不犹豫的道:“这不正是我们的目的么?”

何正奇叹息道:“只有做到连我们自己都坚信不疑,才能让‘医生’也相信我们的决心。”

直升机大概飞行了几十分钟时间,才在距离灰石自然公园两百公里左右的另一处工地停下。

这里同样是一个极深的洞穴,但相比起灰石自然公园那里动辄数千上万米的洞穴就不算什么了。它只有大概三百米的深度,通过高速电梯与下方一处地下建筑相连。

这里直接控制着灰石自然公园的那些氢弹爆炸与否。

看到何正奇一行人到来,一名戴着安全帽的工程师立刻前来,恭恭敬敬的带领着何正奇一行人视察这里的建造进度。

这个建筑并不算大,大约只有两百平米左右的面积,高度只有不足六米。现在,这里的主体框架已经完工,工人们正在进行后续的设备安装、调试工作。

这里有独立的裂变电池供能,也储备着足够的食物、饮水和氧气。一旦出入口被封锁,这里将是一个几乎完全与外界隔绝的天地。

随口询问了工程主管几个问题,又四处观察一番,确认这里的建造完全符合设计要求之后,何正奇一行人便即离开。

他知道,在这里建造完成之后,将会有大概十名最具有服从性的军人驻扎在这里。一旦接到直接执行者的引爆命令,他们便会将远在大概两百公里之外,灰石自然公园的三十六枚大当量氢弹引爆。

原本这个过程可以通过自动化程序来完成,但是灰石自然公园这里地质条件特殊,必须时刻予以监视,并根据不同的地质条件制定特定的引爆计划,那些氢弹才能发挥出原定的效果。而这个过程无法通过自动化程序来完成。所以,在这里建造一个指挥所,并由军人直接进驻便成为了必须。

人类政府所选定的几十个地质薄弱点都是这样的情况。所以,在这威慑计划之中,有多少个爆破点,便有多少个指挥所。

一旦进入这里,这些军人便只会服从直接执行者的命令。除此之外,便连首长的命令他们也不会服从。

这,便是确保威慑计划顺利执行,确保可以令“医生”相信己方必然会做出这些举动的保证之一。

离开七号指挥所,一名随行专家有些疑惑的问道:“可是,我们该如何确保那些进驻这里的军人们真的会服从直接执行者的命令呢?万一他们接到了引爆命令,却不愿意将氢弹引爆怎么办?万一首长真的下达禁止引爆命令怎么办?”

何正奇淡淡笑了笑:“他们会按照原定计划执行任务的。”

时间继续悄然流逝。大概半个月之后,位于某个海岛之上的十一号引爆点指挥所终于建造完工,并迎来了它的首批进驻者。

总计有十名军人来到了这里。

郑彦便是这总计十名军人的队长。在被选择执行这次任务之前,总计有相似的几十个小队同时接受了训练,并进行了一系列的诸如心理压力测试、服从性测试等,最终郑彦所率领的这支小队脱颖而出,真正成为了“倾听者”。

没错,在人类军队内部的代号之中,他们的名字便是倾听者。他们会一直倾听着那来自月球的信号,一直等待着信号的到来。

正因如此,他们才有了这个名字。而一旦“听”到了那个特定的信号,他们便要立刻根据实时地质条件制定引爆计划,并将氢弹引爆。

在熟悉了所处环境之后,以郑彦为首的十名军人立刻便进入了工作状态。人们来到了各个不同的仪器之前,立刻开始了对地质条件的观测。

那个信号随时可能到来,对地质条件的观测便也必须随时进行。

地下指挥所之中的生活枯燥而乏味。但能在这里工作的所有人都经过了严格的训练,拥有远超常人的素质。那些枯燥与乏味并未给人们的心理带来任何影响。

时间仍旧在悄悄的溜走,转眼间便是三天时间过去。

这一天仍旧是与以往一样,在完成换班之后,郑彦与战友们来到了工作岗位,开始了对地质条件的监测。

但这工作刚刚开始还没有一个小时,刺耳的警报声便响了起来。与此同时,所有人面前的电脑屏幕上都跳出了一个满是杀意的红色消息。

“接到信号!立刻引爆氢弹!”

“接到信号!立刻引爆氢弹!”

在这一刻,郑彦的瞳孔猛然缩紧。他瞬间感觉自己手脚冰凉,四肢麻木,无法动弹。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心脏才咚的一声猛烈的跳动了一下,将他惊醒。

在这一刻,过往所接受的训练几乎完全被遗忘,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完全回忆不起下一步该如何操作。

便在这个时候,血红色的电脑屏幕忽然变化,以往他只在电视上见到过的军方首长的身影出现在了他面前。

与以往不同,军方首长此刻的神色充满惶急与恐惧。他声嘶力竭的对着郑彦大叫道:“误报,这是误报!不许引爆氢弹!所有人保持镇定!”

看到军方首长身影,郑彦脑海之中忽然回忆起,自己以往所接受的训练中有这样一条:“只要接到引爆信号,无论接到谁的命令,无论说出什么样的理由,都必须立刻毫不犹豫的制定引爆计划并引爆氢弹。”

他转过头来,望向自己的战友们。于是他便看到,战友们的神色同样苍白而惶恐。

他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制定引爆计划……立刻!”

军人们沉默着行动起来,用了足足十几分钟时间才制定好引爆计划——在以往时候,这个过程仅仅需要不到一分钟而已。

引爆计划已经被上传到执行程序之中。现在,只要郑彦按下面前这个红色的按钮,那些氢弹就将被引爆,地质薄弱点会遭到定向爆破,整个地球的生态圈将毁于一旦。

他闭上眼睛,颤抖着将手掌按了下去。

但手掌还未接触到那个按钮。一道人影就猛然扑到了他身上,将他扑倒。他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名战友神色狰狞,脸孔扭曲的望着自己。

“你疯了!你想毁灭人类吗!不能按!按了地球就完了!”

“执行命令!”

“不,不!你这个疯子!”

人们在这一刻似乎全都失去了理智,全都开始了疯狂。先是五名值班者互相扭打在一起,接着,另五名原本已经休息的人也跑了出来,加入到了战斗之中。猛烈的咆哮与凄厉的惨嚎交织,让这处指挥所前所未有的喧闹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溜走,又是十几分钟时间过去。

忽然间,那刺耳的警报声消失不见,一个满是冰冷的声音出现在了所有人耳中。

“第一次演习结束。队长郑彦,队员卢同华,何佳等六人通过审核。队员李维一,程建贤等四人未通过审核。未通过审核者将会以反人类罪接受军事法庭审判……”

第六十七章 未来

直升机机舱内,当洪明轩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何正奇身上。很显然,这不仅仅是洪明轩一个人的疑问,也是在座所有人的疑问。

何正奇苍老的脸庞之上出现了一点微笑:“他是最合适的。”

“哦?”

“为了确保威慑计划成功,我们就必须让‘医生’相信一旦它拒绝我们的条件,我们就必然会做出它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为了提升可信度和威慑力,减少中间环节和变数,首长决定将引爆按钮交给计划的直接执行者,是否引爆这些氢弹,是否将人类毁灭,都由直接执行者来决定,所有人不能干涉。那么,为了让‘医生’相信直接执行者会坚定不移的那样去做,这个直接执行者必须满足以下几个条件。”

何正奇扳着手指头,似乎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一,这个人必须有一定的灭世倾向,但又受理智操控。只有这样,当真的需要灭世时,他才不会有难以承受的心理负担。陈洛的爱人刚刚去世,我们都知道,他对他爱人感情极深。这必然会造成他有一定的厌世、灭世倾向。”

“二,这个人必须要有坚定的意志,他的意志必须强大到足以承受灭世的压力。而根据陈洛的过往表现,我们一致认为,他可以承受。”

“三,这个人必须要有良好的纪律性和服从性。陈洛在太空军和月球基地中表现优异,他的纪律性和服从性无需赘言。”

“以及,这个人必须要家世清白,必须要品行端正,等等,这许多个条件,陈洛都同时满足。你说,我们不选择他来担任这个直接执行者,还能去选谁呢?”

听到何正奇的话语,洪明轩默默的点了点头。旁边,常磊苦笑道:“就算陈洛已经表现出了这么多的优点,那些官员还是为他安排了为期三个月的心理疏导和辅导课程。”

洪明轩低声道:“你说,如果威慑计划失败,陈洛真的会下达灭世的命令么?”

“当然。”常磊毫不犹豫的道:“这不正是我们的目的么?”

何正奇叹息道:“只有做到连我们自己都坚信不疑,才能让‘医生’也相信我们的决心。”

直升机大概飞行了几十分钟时间,才在距离灰石自然公园两百公里左右的另一处工地停下。

这里同样是一个极深的洞穴,但相比起灰石自然公园那里动辄数千上万米的洞穴就不算什么了。它只有大概三百米的深度,通过高速电梯与下方一处地下建筑相连。

这里直接控制着灰石自然公园的那些氢弹爆炸与否。

看到何正奇一行人到来,一名戴着安全帽的工程师立刻前来,恭恭敬敬的带领着何正奇一行人视察这里的建造进度。

这个建筑并不算大,大约只有两百平米左右的面积,高度只有不足六米。现在,这里的主体框架已经完工,工人们正在进行后续的设备安装、调试工作。

这里有独立的裂变电池供能,也储备着足够的食物、饮水和氧气。一旦出入口被封锁,这里将是一个几乎完全与外界隔绝的天地。

随口询问了工程主管几个问题,又四处观察一番,确认这里的建造完全符合设计要求之后,何正奇一行人便即离开。

他知道,在这里建造完成之后,将会有大概十名最具有服从性的军人驻扎在这里。一旦接到直接执行者的引爆命令,他们便会将远在大概两百公里之外,灰石自然公园的三十六枚大当量氢弹引爆。

原本这个过程可以通过自动化程序来完成,但是灰石自然公园这里地质条件特殊,必须时刻予以监视,并根据不同的地质条件制定特定的引爆计划,那些氢弹才能发挥出原定的效果。而这个过程无法通过自动化程序来完成。所以,在这里建造一个指挥所,并由军人直接进驻便成为了必须。

人类政府所选定的几十个地质薄弱点都是这样的情况。所以,在这威慑计划之中,有多少个爆破点,便有多少个指挥所。

一旦进入这里,这些军人便只会服从直接执行者的命令。除此之外,便连首长的命令他们也不会服从。

这,便是确保威慑计划顺利执行,确保可以令“医生”相信己方必然会做出这些举动的保证之一。

离开七号指挥所,一名随行专家有些疑惑的问道:“可是,我们该如何确保那些进驻这里的军人们真的会服从直接执行者的命令呢?万一他们接到了引爆命令,却不愿意将氢弹引爆怎么办?万一首长真的下达禁止引爆命令怎么办?”

何正奇淡淡笑了笑:“他们会按照原定计划执行任务的。”

时间继续悄然流逝。大概半个月之后,位于某个海岛之上的十一号引爆点指挥所终于建造完工,并迎来了它的首批进驻者。

总计有十名军人来到了这里。

郑彦便是这总计十名军人的队长。在被选择执行这次任务之前,总计有相似的几十个小队同时接受了训练,并进行了一系列的诸如心理压力测试、服从性测试等,最终郑彦所率领的这支小队脱颖而出,真正成为了“倾听者”。

没错,在人类军队内部的代号之中,他们的名字便是倾听者。他们会一直倾听着那来自月球的信号,一直等待着信号的到来。

正因如此,他们才有了这个名字。而一旦“听”到了那个特定的信号,他们便要立刻根据实时地质条件制定引爆计划,并将氢弹引爆。

在熟悉了所处环境之后,以郑彦为首的十名军人立刻便进入了工作状态。人们来到了各个不同的仪器之前,立刻开始了对地质条件的观测。

那个信号随时可能到来,对地质条件的观测便也必须随时进行。

地下指挥所之中的生活枯燥而乏味。但能在这里工作的所有人都经过了严格的训练,拥有远超常人的素质。那些枯燥与乏味并未给人们的心理带来任何影响。

时间仍旧在悄悄的溜走,转眼间便是三天时间过去。

这一天仍旧是与以往一样,在完成换班之后,郑彦与战友们来到了工作岗位,开始了对地质条件的监测。

但这工作刚刚开始还没有一个小时,刺耳的警报声便响了起来。与此同时,所有人面前的电脑屏幕上都跳出了一个满是杀意的红色消息。

“接到信号!立刻引爆氢弹!”

“接到信号!立刻引爆氢弹!”

在这一刻,郑彦的瞳孔猛然缩紧。他瞬间感觉自己手脚冰凉,四肢麻木,无法动弹。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心脏才咚的一声猛烈的跳动了一下,将他惊醒。

在这一刻,过往所接受的训练几乎完全被遗忘,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完全回忆不起下一步该如何操作。

便在这个时候,血红色的电脑屏幕忽然变化,以往他只在电视上见到过的军方首长的身影出现在了他面前。

与以往不同,军方首长此刻的神色充满惶急与恐惧。他声嘶力竭的对着郑彦大叫道:“误报,这是误报!不许引爆氢弹!所有人保持镇定!”

看到军方首长身影,郑彦脑海之中忽然回忆起,自己以往所接受的训练中有这样一条:“只要接到引爆信号,无论接到谁的命令,无论说出什么样的理由,都必须立刻毫不犹豫的制定引爆计划并引爆氢弹。”

他转过头来,望向自己的战友们。于是他便看到,战友们的神色同样苍白而惶恐。

他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制定引爆计划……立刻!”

军人们沉默着行动起来,用了足足十几分钟时间才制定好引爆计划——在以往时候,这个过程仅仅需要不到一分钟而已。

引爆计划已经被上传到执行程序之中。现在,只要郑彦按下面前这个红色的按钮,那些氢弹就将被引爆,地质薄弱点会遭到定向爆破,整个地球的生态圈将毁于一旦。

他闭上眼睛,颤抖着将手掌按了下去。

但手掌还未接触到那个按钮。一道人影就猛然扑到了他身上,将他扑倒。他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名战友神色狰狞,脸孔扭曲的望着自己。

“你疯了!你想毁灭人类吗!不能按!按了地球就完了!”

“执行命令!”

“不,不!你这个疯子!”

人们在这一刻似乎全都失去了理智,全都开始了疯狂。先是五名值班者互相扭打在一起,接着,另五名原本已经休息的人也跑了出来,加入到了战斗之中。猛烈的咆哮与凄厉的惨嚎交织,让这处指挥所前所未有的喧闹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溜走,又是十几分钟时间过去。

忽然间,那刺耳的警报声消失不见,一个满是冰冷的声音出现在了所有人耳中。

“第一次演习结束。队长郑彦,队员卢同华,何佳等六人通过审核。队员李维一,程建贤等四人未通过审核。未通过审核者将会以反人类罪接受军事法庭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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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流星

又一次研讨会在何正奇的主持下召开。与以往所不同的是,这一次,无论何正奇还是其余与会者身上都背负着很大的压力。

几十个爆破点已经全部布置完毕,威慑计划已经可以展开。但因为这里始终未能拿出足够令人满意的自我限制方案,导致威慑计划不得不再度延期。

便在这种情况之下,刘文耀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我将此计划命名为流星。流星计划的内容很简单,发射数以千万亿计,乃至更多数量的坚硬金属物体到地球近地轨道和同步轨道之间,令其充斥满地球附近的所有星际空间,并令它们环绕地球运转。当然,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先行摧毁所有在轨卫星、基地、空间站等航天器。”

在讲述这段话的时候,刘文耀的心在隐隐滴血。但他的神色仍旧平静,话语声也严肃而冰冷,没有丝毫因为情绪变化而带来的可以被人察觉到的波动。

这个计划已经先期通过了太空军内部的研讨和审核,确认了它的可行性和有效性。也正因如此,刘文耀十分确认这个计划是行得通的。而现在,所有与会者很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计划的本质。

虚拟会议室之中出现了短暂的平静。便连何正奇也出现了片刻的呆滞。

所有人都清楚知道,如果地球周边的星际空间真的被数千万亿个,乃至更多数量时刻以数公里到十几公里运行的“流星”所占据,将会出现什么情况。

这将意味着,人类被彻底封锁在了地球之上,完全无法离开。不仅无法离开,便连通讯卫星、观测卫星等正常民用的航天器都将无法布置。

所有位于地球附近星际空间的航天器都将被摧毁。没有任何人造设备可以幸存。那里将成为一片真正的混乱之地,没有人可以从哪里穿越。

良久,一名专家才似乎喃喃自语一般:“不,这行不通的我们还可以通过发射核弹清理掉它们”

“我们无法清理掉它们。”刘文耀冷冷道:“没有任何已知材料可以阻挡如此之频繁密集的轰炸。星际导弹一离开大气层就会被摧毁。哪怕我们能及时在它被摧毁之前将其引爆,它也最多只能清扫仅仅几公里方圆内的流星,相比起整体,简直九牛一毛。就算我们有足够多的核弹用于清扫流星,在流星被清扫完之前,整颗地球的生态也早已毁于一旦,所有生命都已死去。”

另一名专家低声道:“可是,封锁星际空间不意味着我们的科技进步会停止。医生可能会担心未来我们会有足够先进的科技将其清扫掉。”

刘文耀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何正奇已经代替他做出了回答。

何正奇喃喃道:“封锁星际空间,同样意味着我们的科技被封锁。”

科技越进步,对数据的需求便越多。而许多高能物理试验完全没有办法在地球上做,而是只能在无重力或者微重力,以及拥有特殊环境的宇宙空间之中做。如果连星际空间都无法进入,这些实验该如何去做?

没有这些实验所获得的数据,物理猜想该如何验证?新的理论该如何提出?科学如何进步?

更为简单直观的影响,失去了空间望远镜,人类如何观测深空?如何探查宇宙深处?难道要靠那些严重受到光污染以及大气干扰的地表望远镜?可是就算它们有足够的精度,面对无数“流星”的干扰,它们也什么都拍摄不到。

人类的科技,将始终被限制在现有水平上,甚至会开始倒退。哪怕有某个天才科学家提出了某个天才的科学创意,它也会因为无法验证和无法应用而胎死腹中。

要清理掉“流星”群,重回宇宙空间,就必须要有更高的科技。

要有更高的科技,就必须先清理掉“流星”群,回到宇宙空间。

这是一对互为因果的矛盾,这是一个死结,一个人类自己主动套在自己脖子上的死结。人类将用这个死结来向“医生”证明自己的诚意,谋求能继续在地球这颗小小星球上苟延残喘。

“但是,但是在互相撞击之中,这些流星会不断损失,有的会逃往宇宙空间,有的会坠入地球成为真正的流星。月球、太阳,乃至其余行星的引力也会扰动它们,令它们源源不断的损失。总有一天,地球周边会恢复安宁。”

刘文耀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但根据计算机模拟,在初始流星数量为两百万亿亿枚这个数量,可以确保从近地轨道到地球同步轨道的所有空间中,平均大约每十立方米的空间就有一颗流星的时候,综合考虑自身撞击导致轨道改变,其余星体引力影响,乃至太阳光压等所有因素,恢复到以我们现有科技可以穿越的空间环境,也需要足足六千七百万年。”

虚拟会议室中一片安静。

刘文耀惨淡笑道:“六千七百万年前,恐龙还是地球的主宰。这个数字太大了,时间太长了,长到对我们几乎已经失去了意义。我们在座诸位,有谁能保证人类在星际空间被封锁的情况下,能顺利延续这么长时间吗?能一直繁衍到那一天吗?”

不,没有任何人可以保证。不要说六千七百万年,哪怕这个数字缩小一千倍,一万倍,变成六千七百年,又甚至一千年有谁能保证一千年之后人类文明还存在着?

没有任何人可以保证。甚至,何正奇可以断言说,在一万年之内人类灭绝是极大概率的事件。

虚拟会议室之中再次出现了长久的沉默。良久,何正奇有些僵硬的摆了摆手,低声道:“散会。”

刘文耀知道,何正奇会对自己的提议进行更进一步的验证。如果确实如此,那么这个提议,就会成为与“医生”谈判时的筹码之一。

会议结束,刘文耀站起身来,看了看身后与自己一同参加这次会议的同事和战友们,许久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道:“回去都准备一下撤离事宜吧。这太空军说不定以后就真的没有了。”

很显然,如果要在星际空间内布置流星群,太空军就必然会被裁撤掉。

人们俱都心事重重,各自无声散去。

喜马拉雅秘密基地,对于陈洛的轮番授课还在继续之中。与之前不同的是,参与授课的专家教授们数量更多了,专业也更加五花八门。

在这其中,一个名叫夏増旗的心理分析专家给陈洛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他是一名略微秃头,挺着肚子,脸上总是笑眯眯的,无论对谁都十分和善的中年人。他很健谈,也完全没有心机,虽然是一名心理学专家,话却多到陈洛完全没有询问过,就已经掌握了他的全部家庭和个人资料,知道了他有两名女儿,家在夏阳市,喜欢吃卤味,闻不了烟味,每个月的房贷还款额是两千三百人类币

秘密基地之中的生活总是沉重而压抑的,尤其是在知晓自己的任务有可能毁灭全人类之后。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有谁能拒绝一个和善幽默,健谈又没有心机的中年人呢?

在夏増旗来到基地后不到一周,他就与基地所有人成为了朋友,包括陈洛在内。在陈洛的所有课程之中,也只有他来授课时,教室内的气氛才能有一点轻松。

今天同样如此。在夏増旗那幽默诙谐的课程结束之时,他向陈洛发出了邀约:“走,一起吃饭去啊?”

“好,走。”

陈洛微笑着收起了笔记本,与夏増旗一同来到了食堂之中。一路上,无论遇到的哪一位基地工作人员,哪怕总是面容严肃,不苟言笑的警卫,都会笑着与夏増旗打个招呼。

夏増旗热情的帮陈洛取了饭菜,随后开始了狼吞虎咽,好像自己面前的不是什么大锅菜,而是山珍海味一般。

看着夏増旗的这幅吃相,陈洛的肚子也开始感觉饥饿起来。他拿起馒头便向自己嘴巴塞去。

可是就在馒头距离嘴巴只剩下不到一分米的时候,食堂门口忽然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似乎同时有几十人正在奋力向这里奔跑。同时,一个焦急而凄厉的叫声传进了陈洛的耳朵:“陈洛,不许吃!”

陈洛一怔。再抬起头来,便看到脸上总是挂着和善笑容的夏増旗脸色瞬间灰败了起来。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额头上冒出,他的身体也开始了轻微颤抖。便在陈洛满是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之下,夏増旗骤然站起,以与自己身体不相称的速度向另一个出口冲去。

可是,在一处秘密基地之中,他又能跑到哪里去?

抓住他,只是时间问题。

基地守卫急匆匆的冲到了陈洛身边,看到陈洛面前的食物完好无损,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有证据显示,夏増旗潜入基地是为了暗杀一个重要目标,用蓖麻毒素,时间是今天。我们刚刚确认那个目标就是你。”

第六十九章 暗杀

望着身后已经被几名警卫抓住,正在押回来的夏増旗,陈洛僵硬的站了起来。

发生在面前的这一幕就像是戏剧一般不真实。在前一刻,还是和善大叔,完全没有心机,受到所有人喜欢的夏増旗,这一刻就成为了心机深沉狠毒的杀手。

原本陈洛对此还有些怀疑,可是看到夏増旗此刻的表现,他不由得不信。

“为什么要杀我?我们……我们之前并没有仇怨。”

夏増旗低着头,没有说话。一名警卫则苦笑道:“陈洛,你应该知道,文明内有许多人反对威慑计划。他们认为与其冒险一搏,不如就此接受,安稳度过暮年。这才算什么,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各个支持威慑计划的政府官员们受到了多少次刺杀,平均下来,一个人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了。”

“杀我有什么用处吗?”陈洛苦涩道:“我不过是任务执行者之一而已。不要跟我说除了我之外,政府没有训练备份。”

“当然有备份,数量应该还不少。不过如果能杀了你,威慑计划的执行日期最少也要往后推个一个星期左右。依我看,那群人是狗急跳墙,想要为其余暗杀计划争取时间。”

“原来我的命就值一个星期。”

陈洛叹息一声,绕过众多警卫,默默回到了休息室之中。

他知道,如果暗杀者们已经狗急跳墙,不惜刺杀自己以求争取短短的一个星期的时间,那么,威慑计划的执行恐怕近在眼前了。

就像陈洛所预料的那样,仅仅三天之后,一道命令就传到了喜马拉雅秘密基地。在接受了最后一课的培训之后,一艘空天两用型飞船停在了基地之外的停机坪上。

陈洛认真的与每一名基地工作人员拥抱,告别,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之下,踏入了电梯之中。稍后,电梯关闭,载着陈洛穿过了厚达近千米的山体,来到了位于山体之外的停机坪这里。

他知道,这处秘密基地的工作人员们仍旧会坚守在这里。不仅他们,此刻整颗地球上有至少上千个这种位于地质稳定地带地下的秘密基地,储备了足够几十万人食用上百年的食物和饮水以及能源。就算威慑计划的几十个地震薄弱地带全部被定向爆破,整个地球生态毁于一旦,那些基地也会安然无恙。

几乎所有人类高层以及杰出人物全都躲进了地下基地之中。因为地下基地容量有限的缘故,要执行威慑计划,以及这些地下基地存在的消息根本未曾向外公布。普通人们根本就不会知道,此刻已经有一艘飞船起飞,开始奔赴月球,即将展开一场事关所有人类命运的谈判。

空天两用型飞船以极高的速度冲入云霄,短短一个小时时间而已,它便来到了太空军基地,并与其对接。在这里,陈洛拿到了用于此次谈判的所有装备,之后,他见到了自己与已经去世的徐鹏涛共同的朋友,许泽阳。

许泽阳仍旧在太空军舰队之中担任战斗飞船舰长职务。此次前往月球,便由许泽阳负责运送。不过限于规定,陈洛不能与任何人交谈。他只是按照手册要求,默默进入了“扬威”号太空飞船内某个提前为自己准备好的舱室,然后关闭了舱门。

等了大约几个小时时间,重力感渐渐消失。于是陈洛便知道,自己所乘坐的这艘飞船已经脱离了太空军基地,失去了人造重力。

稍后,重力感又再度出现。于是他便知道,这艘飞船此刻已经开始了加速。

时间一分一秒的溜走,陈洛始终在默默的等待着。大约两天之后,手册提示他应该离开这里,到登陆舱去了。于是他沿着规划好的通道,来到了登陆飞船之中。

扬威号飞船终于泊入月球轨道,登陆飞船上,那个意味着可以离开的指示灯也变成了绿色。于是陈洛知道,到了自己出马的时候了。

他操纵着登陆飞船缓缓离开扬威号飞船船舱——直到这时候,这一次行程中他才第一次看到月亮。

此刻月亮上那些光斑已经从以往的一个增多到了几十个,它们如同一个个疤痕一般分布在月球表面,丑陋异常。

深吸一口气,陈洛推动操纵杆,登陆飞船尾部喷射出一股火焰,推动着它向下方广袤的月球大地降落而去。

在这过程之中,陈洛并未与扬威号飞船,与许泽阳告别。许泽阳也未向他告别。因为两人都知道,这是不被允许的。

在登陆飞船离开之后,扬威号飞船还将继续停留在月球轨道上。

登陆飞船缓缓下降,最终停留在了几十个低矮光柱其中一个的旁边。陈洛穿好宇航服,检查好一切设备后,离开了登陆飞船船舱。

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仍旧是与以往自己所见到的相差无几的画面。那些光芒仍旧飘荡而灵动,如同正在随风摇摆一样。它们仍旧低矮,高度不足一米。因为过于接近的缘故,陈洛根本无法察觉到它们的弧度。无论往左看还是往右看,它们都如同一道笔直的低矮墙壁一边,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之下。

陈洛叹了口气,转身在特制的登陆飞船外壳上按了一下,于是,一面巨大的显示屏幕渐渐升起——与之前人们布置在光柱旁边,与“医生”交流之时所采用的屏幕一般无二。

从现在开始,陈洛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经过识别,然后转换成光点展现在屏幕之上。而如果“医生”出现,它所展现的光点变化,也会被识别转换成人类的语言,播放给陈洛。

但陈洛并没有急于开始谈判。他只是怔怔的望着面前这一幕,望着那一眼望不到边的淡红色光芒,久久没有言语。在这一刻,他想到了许多许多。

他想到了自己还在月球基地之中工作时候的同事们,想到了李谷,孙怡,想到了已经死去的詹文光主管,想到了李舒云,想到了徐鹏涛……

最终,那所有影像全部从他脑海之中逝去。他定了定神,缓缓张开了嘴巴。

“‘医生’,你好。我代表人类文明而来,我希望能与你达成一个交易。如果可以,请你现身与我交谈。”

陈洛的话语被精准识别,并被翻译成了一片明暗不同的光点,展现在了屏幕之上。每播放一遍这段话语会耗去约三秒钟的时间,每两次播放之间会有大约十秒钟的间隔。

而现在,这段话语已经播放了足足十分钟时间。陈洛面前仍旧一切如常。

荒凉的月球大地,刺目不可直视的太阳,浩瀚的星空,无边的红色光芒。

此刻,几乎所有大型光学望远镜、射电望远镜、通讯卫星、间谍卫星、太空基地的一切观测手段都对准了这里。发生在这里任何一个细微的细节都会被人们捕捉,然后展开分析,并以此作出预判。最终的结果则会汇聚到位于太行山地下一千多米的一号基地之中,供这里的决策者们参考。

以何正奇的身份,自然有资格在这里获得一席之地。此刻,他就正与文明内几乎所有决策者们一起,观看着来自前线的实时播报。

他知道,此刻,那几十个地质薄弱点的指挥所与对应氢弹群之间的数据链路已经接通。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威慑计划失败,陈洛真的决定将其引爆,那些军人们按下按钮之后,那些氢弹真的都会爆炸,而不会像是之前演习那样安然无恙。

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哪怕首长,也没有办法停止这个过程。当初在设计这一套机制的时候,就已经排除了受到干扰的可能性。

首先,指挥所与氢弹群之间的数据链路极其可靠,没有十天时间绝对没有办法斩断。

其次,陈洛与指挥所之间的联系不通过任何中间链路。双方之间也不是通过电磁波联系的,而是尚未大规模应用的引力波通讯技术。这就完全杜绝了干扰和截断的可能。

再次,经过了前期不知道多少次演习,不知道多少个由高级官员们提出的五花八门的命令和要求的磨练,指挥所的战士们已经心如磐石。哪怕由首长亲自出面要求他们立刻停下,也不会有丝毫用处。

因为在之前的演习之中,首长并不是没有出面过。那一次演习,有总计三十余名战士遵从了首长的命令,选择不引爆氢弹。演习结束之后,那三十余名战士就受到了军事法庭的审判。

这一切设计,包括选择陈洛来执行最终的谈判任务,都是为了向“医生”表明己方决心,让它相信,如果谈判不成,人类真的能做出对地球地质结构造成重大影响的事情——虽然直到现在,人们都不清楚为什么“医生”会顾忌这一点。

人们相信,这些布置与安排,以“医生”的能力,肯定可以洞察。

时间一点一滴的溜走,经由陈洛话语翻译而来的明暗光点仍旧在播放着,但“医生”始终未曾出现。

第七十章 答复

璀璨烈日,浩瀚星空之下,穿着宇航服的陈洛,与身后的登陆飞船,以及登陆飞船之上的显示屏幕一同注视着面前的无边红光,一直在默默的等待着。

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小时,面前始终没有动静。

陈洛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张开了嘴巴:“我们人类只求能在家园平静的生存繁衍下去,为此,我们可以放弃其余一切,包括未来的希望。”

“我们推测,你是因为人类文明拥有了在未来制造巨大熵值,加速宇宙熵增进程的原因才想要灭绝我们。请放心,如果你能允许我们继续在地球上生存繁衍下去,我们将会执行‘流星’计划,将地球周围所有星际空间全部布满特制的尖锐金属物,彻底断绝文明科技进步和进入太空的希望。如此一来,你就不必再担心未来有朝一日我们文明会加快宇宙熵增的进程了。”

“如果你不肯答应,我们将不得不引爆提前布设在总计五十九个地质薄弱点的大当量氢弹,彻底毁灭地球生态,改变地球地质结构。这样的结局,相信你也不希望见到。我们所作出的布置,相信你可以洞察,同时,相信你也可以洞察我们的决心。”

“我们只求能在地球上繁衍生息下去。”陈洛再度着重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其余的,我们别无所求。‘医生’,不要逼我们做出谁都不愿意见到的事情来。我们,我们原本可以互不干扰,和平共处。”

“我在等着你给我答复。我会等你一个小时的时间,如果一个小时之后,你还未给我答复,我会按下这个按钮。”

没有理会“医生”是否可以明白,陈洛只是对着自己宇航服左臂小臂位置的一个按钮示意了一下:“只要我按下这个按钮,我与布设在地球五十九处地质薄弱点的大当量氢弹将会断开信号链接,而这将导致它们同时被引爆。”

“如果你选择杀了我,信号链接同样会断开,那些氢弹同样会被引爆。”

“‘医生’,我在等着你的答复。”

陈洛的所有话语都被翻译成了或明或暗的光点,在登陆飞船所带的那块屏幕之上不断播放。同时,一个倒计时也出现在了陈洛面前。

陈洛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此刻的陈洛异常坚定,对于“如果‘医生’没有答复自己,一个小时之后就按下按钮,引爆氢弹,毁灭地球”这件事情没有丝毫动摇。

自己在秘密基地之中接受了那么长时间的培训、课程以及心理疏导和心理建设,不就是为了能下定这个决心么?以及……自己之所以被选为威慑计划的直接执行者,不正是因为自己可以下定这个决心么?

要么生,要么死。无论前方是什么,未来是什么,陈洛都不会有丝毫动摇。

这一幕,通过众多探测设备真切的传递到了一号基地众多决策者面前。

何正奇知道,人类的命运,将在最多一个小时之后揭晓。

无形的,如山一般的沉重压力压迫在人们的心灵之上,让人们感觉呼吸都有些吃力。但得益于良好的心理素质以及长期的磨练,至少从表面上,人们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何正奇同样如此。

他靠在椅背上,微微闭着眼睛,就像是在假寐休息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对于这里的决策者们来说,每一秒钟都如同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月球之上,陈洛始终在静静的等待着。与决策者们相比,他的心中没有慌张,没有恐惧,也没有沉重,反而有一种异样的轻松。

这是真正下定决心之后的表现。正因为已经真正下定了决心,提前做好了对成功以及失败的所有后果的心理准备,并真正接受了那些结局——无论是灭世,还是人类继续繁衍,这两种结局都在可接受范围之内——陈洛才会如此轻松。

既然两种结局都可以接受,那自然就不会有心理负担。同时,陈洛的这种状态,也正是秘密基地中那些专家学者、讲师教授们所希望看到的。

便在陈洛“悠闲”的等待之中,面前的无边红光突然有了一点变化。就像那一次陈洛曾经看到的那样,在红光的边缘部位,一些光芒忽然升高,然后底部断开了与下方光芒的连接,化成了一个似乎独立在空间之中,不借助任何实体存在的红色光团。

它轻轻的飘荡着,如同一只存在于海洋之中的水母。

“医生”出现了。

这是好现象。这意味着,它还是在乎人类所提出的条件以及威慑的。否则,它大可不必出面,完全可以袖手旁观人类的毁灭。

陈洛的眼睛微微眯起,静静的看着它。一号基地内则如同石块砸进了平静的池水之中一般,瞬间出现了一点波澜。

一点粗重紧张的呼吸声悄然传进了何正奇的耳朵。他转头看了看身边,最终却发现,那粗重紧张的呼吸声竟然是从自己身上传出来的。

画面之中,“医生”的身体之上开始有光点闪烁。这意味着,它开始向陈洛传达信息了。

战略参谋部的成员和专家们瞬间行动了起来。仅仅几秒钟时间而已,那些光点的闪烁变化已经被翻译成了人类所能阅读的语言。

“‘流星’计划不具备可行性。你们人类文明没有这个能力。”

一号基地,容纳了文明所有决策者的大会议室内瞬间响起了低沉的嗡嗡声。几名专家和战略参谋部、首长顾问团成员们低声议论了大约一分钟时间,得出了初步的结论,并将其向所有决策者做了汇报:“虽然‘流星’计划中需要发射到星际空间内的物质总质量高达六亿亿吨——大约相当于地球大气总质量的十一倍,但工程部门和航天部门认为,这在技术上没有难度,只是工程量极大而已。我们认为它是可行的。”

“为什么‘医生’会说‘流星’计划不具备可行性?”

项立辉迟疑瞬间,沉声道:“可能该计划中存在某些我们尚未发现的疑难点,导致我们无法完成该计划。也有可能是‘医生’在说谎,或者对我们的工程能力不信任。”

这些话语实时传递到了陈洛的耳中。陈洛眉头微皱,刚想要对“医生”的判断做出驳斥,就看到“医生”身体上再度有光点闪烁。

“无论你们有没有这个能力,这都没有意义。”

陈洛没有做出回应,继续等待着“医生”的下文。一号基地大会议室内,所有决策者也陷入了安静。

“你们的威慑计划也没有意义。我并不在乎。”

陈洛一颗心开始慢慢下沉,神情愈发凝重。

“生命,尤其是智慧生命,虽然是宇宙的‘癌症’,但同时也是宇宙的奇迹。我仅仅出于对生命的尊重,才赐予你们在安宁之中灭亡的机会,并不是因为顾忌什么。我此次现身,也仅仅是希望你们不要做出错误判断。”

“如果你们想要放弃这个机会,你们可以随意。”

“我的正式答复是,我不会接受你们的交易和威慑。我容许你们在安宁之中灭绝,仅此而已。”

在这句话之后,“医生”的身体如同烟雾般随“风”而散,彻底消融于无边红光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陈洛看了看倒计时,时间还剩下大约十分钟。于是他再度开始了默默的等待。

之前毕竟说过,他会等“医生”一个小时时间。话说出去了,总是要遵守的。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一号基地大会议室内,所有决策者俱都沉默无语。

错了,威慑计划的前提和基础从一开始就错了。

如果“医生”根本没有什么顾忌,那人类还能拿什么东西去威慑它?

不,这是“医生”的谎言,是它为了让人类放弃威慑计划才说出的谎言,它不会有那么好心,它一定是在欺骗我们……

可是,如果“医生”真的没有顾忌呢?引爆氢弹,岂不是白白断送了几十亿人的生命?

可是,如果这是谎言呢?就此放弃威慑计划,岂不是正中了它的计谋?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相信哪一点?该做出什么判断?

在这一刻,便连何正奇心中都有一些慌乱与茫然。专家团队、顾问团队的成员们正在紧张而激烈的讨论,决策者们也在低声而焦躁的议论,一种紧张不安的气氛不断在会议室之中蔓延,压抑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时间仍旧在一分一秒的溜走。当距离一小时还剩下五分钟时间的时候,陈洛叹了口气。他抬起手来,在手臂宇航服操纵板上按动了几个按钮。

这一幕立刻便传递到了大会议室之中。几名工程师和专家分析了几秒,立刻做出了汇报:“陈洛关闭了与我们之间的联系。”

几乎就在同时,位于最前排的那名决策者站起了身。

“我决定,采信‘医生’的说法,接受人类将要灭绝的现实,取消……取消威慑计划。”

第七十一章 引爆

面对这名决策者的决定,其余决策者全都默然无语。

能坐在这个位置,能进入一号基地,这里的所有人都经受过无数次在背负着极大压力情况下做出至关重要判断的训练。他们的职业生涯也证明,他们是整个文明内,在极大压力情况下,做出正确判断概率最高的一群人。

不仅那名决策者,其余决策者在看到“医生”的话语之后,心中也下意识的做出了这种判断。

现在并没有证据证明“医生”所说的就是真的。可是绝大部分需要决策者们判断的事情,都不会有明确的证据来支撑他们做出判断。他们唯一能做的,是判断风险的大小和高低,选择最有可能正确,或者说正确概率最高的那条路。

这世界上没有百分之百正确的道路。

“医生”固然有可能是在欺骗己方。但它的解释也十分符合逻辑,同样具有极高的可信度。同时,“医生”的表现,也让此次威慑计划失败的可能性相比之前提升了许多。

如果说之前人们对威慑计划成功率的判断有百分之五十——这个概率已经足以支撑决策者们作出执行这个计划的决定,那么现在,人们对成功几率的判断已经降低到了不足百分之二十。

百分之二十这个成功率,不足以让决策者们拿几十亿人类的生命去冒险,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最多几十上百年时间,这些人终归还是要死去。

可是正常死亡和在灾难之中死亡毕竟是不一样的。

在座所有决策者之中,没有一人对这名决策者的决定提出异议。

可是……该如何停止威慑计划?

之前,为了确保威慑计划的成功,人们没有为自己留任何后路。而现在,距离陈洛引爆氢弹,只剩下最多几分钟时间而已。

唯一的突破点,在于陈洛本身。

“陈洛已经切断了与我们的联系,我们无法将命令传达到陈洛耳中。”

决策者沉默片刻,道:“你们认为,时间到了之后,在这种情况下,陈洛会引爆那些氢弹么?”

战略参谋部几名参谋,以及当初在喜马拉雅秘密基地之中负责为陈洛提供培训的专家低声交换了一下意见,最终由首长顾问项立辉做出了回答:“综合分析,我们认为,陈洛会引爆氢弹的。这……这不正是当初我们希望陈洛能做到的事情么?”

大会议室中一片寂静。

且不说此刻无法联系到陈洛,就算可以联系到,在几个月培训之中,心智早已坚若磐石的陈洛是否听从决策者们的命令也是个未知数。无法从陈洛那里打开突破口,那便只能从对应五十九个地质薄弱点的五十九个指挥所那里想办法。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哪怕首长亲自出面要求那些战士不引爆氢弹都没有丝毫用处。

上一次听从了首长命令,中断了氢弹引爆工作的战士此刻还在监狱之中关押着,其余战士怎么可能还服从他的命令?

指挥所与氢弹集群之间的数据链路也是一个可以着手的点。可是想要破坏它,至少也需要十天时间。

项立辉沉声道:“我们无法中止威慑计划。”

大会议室内安静异常,便连一根针落下都清晰可闻。

此刻,月球之上,陈洛仍旧在安静的等待之中。

他的心情仍旧平静,他同样也想了许多许多。

如果李舒云还活着的话,陈洛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决心按下那个按钮,但幸好,现在他不必为这个问题感到纠结。因为李舒云已经死了。

他想起了在自己生命历程之中所遇到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有陌生人,有同事,有朋友,有亲人,有许许多多的人。陈洛知道,自己将要杀死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但陈洛并没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他无比清楚的知道,想要拯救人类,就必须下定决心灭绝人类。

威慑计划失败了么?

陈洛不知道。他只知道,没有到最后一刻,就不能做出定论。他根本没有去想“医生”告诉自己的那些话语究竟是真是假,是对是错,他只是固执而坚定的按照自己既定的行动计划去行动。

该提出交涉,就提出交涉,该等待就等待,该按下按钮……便按下按钮。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面前仍旧是荒凉的月球大地,星空仍旧浩瀚,太阳仍旧刺眼。

现在仍旧是月球上的白昼。至少在五天之后,黑夜才会降临。

现在,时间已经到了。倒计时已经归零。

陈洛再次深深的叹了口气。他转过身来,有些眷恋与不舍的望了一眼远方那颗巨大的蓝色星球,最终毅然将眼睛闭上,将手放在了那个按钮之上,然后狠狠按下。

便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之前始终无处不在的月球重力似乎忽然间消失了,又像是忽然间头晕一般的天旋地转,又或者自己的身体正在急速下坠一样。但那感觉仅仅持续了一瞬间,还未等他睁开眼睛,那种感觉便已消失不见。

他猛然间睁开眼睛,身体一个踉跄,摔倒在了月球大地之上。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猛然发现,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

硕大明亮的太阳已经消失不见,天空之中唯有满天星辰闪耀。

月球大地没有丝毫变化,仍旧荒凉而清冷。那些不断飘荡的红色光芒也仍旧存在,一直延续到看不见的远方。

陈洛感觉有些疑惑。很显然,现在不应该是月夜,应该仍旧是月昼。

似乎有某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在了月球之上,发生在了之前,自己按下那个按钮的一瞬间之中。

是的,那个按钮已经被自己所按下了。引爆命令已经以光速飞向地球,如果没有意外,最多几分钟时间,自己就将亲眼见证地球生态的毁灭。

并且,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

当按钮被按下的那一刻,陈洛才知道,威慑计划真的失败了。原来“医生”真的不在乎己方所谓的筹码,原来,让人类在安宁之中灭绝,真的是它的“恩赐”。

可是讽刺的是,只有当陈洛按下按钮,他才能知晓威慑计划究竟失败与否。如果不按下,他永远不会知晓威慑计划到底有没有用处。

“唉。”

陈洛再次叹了口气。他抬起头来,望向了天空之中最明亮的那颗星辰——地球,一直看了几分钟时间。

陈洛视野之中的地球仍旧呈现出漂亮的色泽,上面蓝色的海洋清晰可见,甚至调整一下宇航服头盔上的视觉辅助系统,调整成望远模式,再努力眯起眼睛的话,还可以看到那绿色的大片大片的森林和草原。

那是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

但是……这不对。

不对。

陈洛心中悚然而惊。

陈洛很清楚威慑计划的整个模式,知晓只要自己下定决心,按下按钮,地球上的人们应该是没有办法阻挡氢弹集群爆炸的。当初,正是政府中的决策者们亲自营造出了这种局面,目的是为了让“医生”相信己方的决心。

可是,自己明明已经按下了按钮,地球上的氢弹集群应该已经爆炸,五十九个地质薄弱点应该已经受到攻击,地球生态应该全毁才对。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所看到的地球世界仍旧如此生机勃勃?

难道威慑计划只是个骗局?难道决策者们还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留下了后门,在关键时刻阻止了自己的指令?可是,可是,以“医生”的能力和科技,它怎么会察觉不到后门的存在,而一旦它知晓了后门的存在,威慑计划怎么可能还对它有用处?

在这一刹那之间,有成千上万个念头从陈洛脑海之中闪过。

心念电转之间,他抬起手臂,打开操控板,操作几下,打开了通讯开关。之后,他沉声道:“呼叫‘扬威’号飞船,呼叫许泽阳舰长,呼叫‘扬威’号飞船……”

陈洛足足呼叫了十几遍,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似乎,似乎扬威号飞船已经离开了。

可是,这不对。在原计划之中,无论威慑计划成功与否,它都应该在月球轨道上等待自己的。结束之后,自己还要驾驶着登陆飞船与它对接,并乘坐它返回地球去的。

许泽阳不可能丢下自己独自返回。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那么一定是因为某些不可抗拒的因素。而最有可能的不可抗拒的因素是什么?

很显然,是上级的命令。

可是,上级为何要命令许泽阳丢下自己独自返航?这没有理由。

种种念头在脑海中出现,让陈洛心中有些烦乱。

他转过身来,回到了自己所驾驶的那艘登陆飞船之中——在这个时候,他发现登陆飞船的位置似乎有所移动,因为月球地表上出现了一些痕迹。但他并未细想,而是直接进入到了船舱之中,启动了登陆飞船的控制系统。

之前未曾收到回复,也有可能是受到其余干扰,信号功率不足的缘故。而登陆飞船上所搭载的通讯设备,其性能毫无疑问要比宇航服更高。

将一切都启动之后,陈洛再次发出了信号。

“呼叫‘扬威’号飞船,呼叫许泽阳舰长,呼叫‘扬威’号飞船……”

陈洛再度重复了十几遍,但仍旧没有收到任何回复。便在陈洛一颗心渐渐下沉的时候,一道信号忽然到达。

那是一个异常苍老,至少也有六十多岁的老人的声音。

“你是谁?”

第七十二章 审查

这个回复很显然不是许泽阳发出的。并且,对于这条回复的内容,陈洛也感觉有些奇怪。

自己是谁,这不应该是一件很明显的事情吗?

陈洛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沉声回复道:“我是陈洛。我已执行完威慑计划,请求返航。”

且不管威慑计划究竟如何,那些氢弹为什么没有爆炸,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自己总归是要先回去再说的。

但陈洛没有想到,那个异常苍老的声音之中忽然充满了震惊:“你说什么?陈洛?威慑计划?……抱歉,我没有听清楚,请重复。”

这让陈洛愈发感到奇怪。

“我是陈洛,我已执行完威慑计划,请求返航。”

大约三秒钟之后,回复再度到来。这一次,伴随着那名老人的声音,还有一些隐约的杂音,譬如椅子被搬动,匆忙的脚步声之类。

“报告你的位置。”

“位置?”

陈洛在登陆飞船之上操作了几下,打算借助定位系统生成自己的坐标数字,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与定位系统的连接却始终显示失效。这又是一个奇怪之处,毕竟就在之前不久,与导航卫星的连接还始终正常。

但这也没有什么关系。那一串数字,陈洛还记在脑袋里,并没有忘掉。

将那一串数字发出,陈洛再次开始了等待。这一次,足足在半个小时之后,那个声音才再度出现:“我们已经安排飞船去接你返航,大约在两天之后飞船会到达月球轨道。届时,你可以操纵登陆飞船与我方飞船对接,以返航地球。”

这个声音所说的话语毫无疑问证明了自己之前所乘坐的“扬威”号飞船已经离开。否则,他们何必要派遣其余飞船前来。

这让陈洛心中生出了一点不好的猜测。

“请告诉我,扬威号飞船出现意外了吗?还是返航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已经下达了引爆命令,为什么那些氢弹没有爆炸?”

面对自己的询问,通话器之中,那个苍老的声音沉默许久,才说道:“抱歉,我不能向你透露太多事情。请等待我方飞船到达,在通过审核之后,会有人回答你的疑问。”

陈洛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需要被审核的地方,但既然对方已经摆出了这个态度,那自己无论说些什么都不会再有用处。目前唯一的方案,便是等待飞船的到来,先返航地球再说了。

被许多疑惑和不解所困扰的陈洛感觉这两天时间异常漫长。在这两天之中,再没有人联系过自己,也没有其余的什么异常出现——红光依然如旧,“医生”也并未再出现过。

两天时间渐渐过去,陈洛终于等到了进一步的命令。

这个命令仍旧来源于一名老人——这从声音上可以很容易的分辨出来。在这个声音的命令之下,陈洛启动了登陆飞船,慢慢离开了月球表面。

伴随着高度的缓缓提升,月球大地上那一眼望不到边的红色光芒又渐渐呈现出了圆形的形状。高度再度提升,陈洛便看到了更多的红色光柱,也看到了从侧方照射过来的刺目阳光。

小心翼翼的操纵着登陆飞船进入月球环绕轨道,又小心翼翼的调整着轨道参数,一个小时之后,陈洛才真正看到那艘前来迎接自己返航地球的飞船。

这很显然不是扬威号飞船,不是陈洛所熟知的太空军之中的任何一艘战斗飞船,也不是陈洛知道的任何一艘拥有月球远航能力的载人飞船。

拥有月球远航能力的载人飞船数量本就不多,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一百艘左右而已。要记住这一百艘左右数量的飞船并不困难,任何一名太空军战士都可以做到。

同时,每一艘这样的飞船被制造出来之后——无论它是军用还是民用还是科研用途——都会被太空军战士们所熟知。毕竟,在极端条件下,太空军战士们必须考虑到要征用民用飞船作战的可能。如此一来,提前对它们有所了解也就有了必要。

可是这艘飞船不是陈洛知道的任何一艘。不仅如此,它不是陈洛所知晓的任何一种型号。

这就有些奇怪了。

“难道政府在保密状态下开发了新的制式和型号,建造了新的具有月球远航能力的载人飞船?这不应该。我是太空军中层将领,这种事情不应该会对我保密。真是奇怪。”

心中虽然奇怪,陈洛手中的动作却并未减慢。他娴熟的操纵着登陆飞船向其靠近,并最终与其对接。

舱门打开,那个苍老的声音再度出现在陈洛耳中:“顺着指示灯前进,你会看到一个房间。在获得允许之前,你只能在那个房间之中呆着。”

这倒是和出发前往月球的时候有些相似。陈洛没有抗拒,而是顺从的顺着指示灯来到了那个房间之中。随后,房门便自动关闭,将陈洛关在了这里。

便在陈洛正在打量这处房间的时候,一个投影仪自动打开,一副虚拟影像出现在了陈洛面前。

虚拟影像之中是一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看模样至少有七八十岁的老人。他神情严肃的望着陈洛,用老年人特有的那种嗓音沉声道:“你在月球上都经历了什么?做了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老人的模样让陈洛感觉微微有些熟悉,似乎自己以往不知道在哪里见过。可是陈洛将自己所认识的这个年纪的老人全部回忆了一遍,却始终未能找到与其匹配的。

那种明明很熟悉,可是偏偏想不起来到底是谁的感觉,让陈洛异常难受。他因此而沉默了片刻,老人的声音便愈发严肃:“回答我的问题。不要有一点隐瞒,不要有一点疏漏。”

陈洛将脑海之中那一点异样的感觉甩开,同样严肃道:“你们到底是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洛怀疑,这艘飞船可能并不是人类文明联合政府旗下的。他从未听说过哪艘飞船上会有如此衰老的老人在服役。

“通过我们的审查之后,你的所有疑问都会得到解答。陈洛,配合我们,这对你有好处。”

“我在月球上经历了什么,你们应该很清楚才对。不要告诉我,在我执行威慑计划的过程之中,你们没有让望远镜对准那里。”

“我们要听你的讲述。”

陈洛迟疑了片刻,最终决定配合。

“3月9号上午,我乘坐扬威号飞船离开地球前往月球,3月11号到达月球轨道。下午,我驾驶登陆飞船——就是刚才那艘,离开扬威号飞船……”

陈洛没有丝毫隐瞒,而是将自己的经历完完全全的讲述了一遍。在这之后,那名老人的身影消失了。

在这过程之中,陈洛感觉到了加速所带来的重力。于是他知道,此刻这艘飞船应该已经开始向地球行驶了。

约莫两个小时之后,老人的身影再度出现。这一次,他开始询问陈洛一些细节问题。这些细节问题虽然采取了不同角度的提问方法,但实质上有许多是重复的。陈洛也不得不就某一个问题反反复复的回答。

他知道,这是一种审讯方法,通过打乱次序,不同角度多次询问的方式,来对不同的回答进行对比,以此分析这些回答有没有前后矛盾,有没有逻辑漏洞等。

这种询问持续了足足两天时间。在陈洛感觉即将要到达地球的时候,询问终于结束,取而代之的是许许多多的身体检查。身体检查的项目同样繁多,单单是血液,陈洛就抽了足足六七次。

在这之后,陈洛终于感受到了与两天多之前方向相反的加速重力。于是陈洛便知道,这艘飞船已经开始了减速。

等飞船终于停止减速,应该是已经泊入了地球轨道之后,那个苍老的身影再度出现。所不同的是,这一次,老人脸上不再严肃,而是带着笑容。

这笑容让陈洛感觉越发熟悉,似乎那个名字马上就要浮出水面被自己想起,但总归差了一点。

“陈洛,恭喜你,你通过了我们的审核。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接下来,我会带你到夕阳市去,元首要见你。”

“好。”陈洛沉声答道:“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当然可以。我在休息室等你,你可以来这里找我。”

房门悄无声息的打开,陈洛没有犹豫,立刻离开这里,循着指示牌,向休息室飘去。在休息室门口,他看到了那名老人。

老人仍旧含笑望着陈洛。但就在这一刻,似乎因为终于见到了真人的缘故,陈洛脑海之中如同发生了一场爆炸,那个总是想不起来的名字终于在这一瞬间之中被想了起来。

李谷!

面前这名老人,与李谷莫名相似!

陈洛立刻道:“您是李谷什么人?是他父亲还是爷爷?您今年多大年纪了?为什么这么大年纪还要来飞船上服役?”

老人微笑着望着陈洛:“我不是他父亲,也不是他爷爷。我就是李谷本人。陈洛组长,好久不见啊。”

第七十三章 星火计划

听到面前这名老人的话语,陈洛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在了脑袋上,久久回不过神来。良久,他才勉强道:“您,您不要开玩笑。”

老人满是感慨的望着陈洛:“陈组长,距离您失踪已经有六十年过去了啊……我们,我们都老了,你还年轻着。”

陈洛心乱如麻,下意识的摇着头:“你在骗我。你不可能是李谷。六十年……什么六十年?我没有失踪,没有……”

老人叹了口气,只是过来拍了拍陈洛的肩膀,然后就用手抓着固定杆,径直向门口飘去。在来到门口的时候,老人忽然停下,转过头来,向陈洛道:“陈组长,你还记得当初在月球上,唔,月球基地,你那瓶酒莫名其妙少了半瓶的事情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那半瓶酒是我偷喝掉的。”

说完这句话,老人转身飘走,再也没有回头。只剩陈洛仍旧心乱如麻的悬浮在那里。

老人所说的确有其事。当初在月球基地的时候,自己确实有一瓶酒莫名其妙变成半瓶的事情发生。当时自己也曾怀疑过被人偷走了,但并没有讲出去。这件事除了自己,便应该只有偷酒的那人知道。

而以李谷的做派,偷偷喝掉自己半瓶酒这种事情,也确实做得出来。

这并不意味着面前这名老人就是李谷这件事情得到了证实。毕竟还有李谷将其告诉其他人的可能。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的可信度总归大大提升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洛才慢慢平复下翻滚的心境。他忽然间响起,两天之前,自己在月球上,按下那个按钮,发出引爆命令的瞬间,自己曾有一瞬间的失重感,因为这失重感,自己甚至摔倒在地。

那个时候,月球的白昼忽然变成了夜晚。

登陆飞船也出现了被移动的痕迹。

自己按下了引爆按钮,但地球上的氢弹集群并未爆炸。

各种蛛丝马迹综合在一起,让陈洛慢慢勾勒出了一件让他惊恐不已的事情。

“六十年,六十年……”

陈洛喃喃自语着这个词汇,心中满是震惊。他忽然间抬起头来,四处打量着这处房间的布置,试图找到某个可以显示时间的东西。片刻之后,他发现了一处虚拟操作台,于是立刻飘过去,开始在上面敲打。

电脑打开,陈洛便发现这台电脑与自己所熟悉的有些许不同。它们应该是一个系列,但很显然此刻这个操作系统更加贴近人体的操作习惯,系统也更加智能。

他很快便调出了时间。那一连串数字清晰的显示着,现在是2146年4月15日,上午10时16分。而他很清楚的记得,自己到达月球的时间,是2086年3月11日,下午3时15分。

“六十年,六十年……”

陈洛无力的松开固定杆,身体便慢慢的飘到了“屋顶”——其实在失重环境下无所谓屋顶与地板——然后一动不动的呆在了那里。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证据,都证明陈洛在那一刹那之中穿越了长达六十年的时间。这固然有某些人试图欺瞒自己,所以耗费极大精力布置出这一切假象的可能,但陈洛认为,自己应该没有那么大的价值。

如果不是假的,那就是真的。

难道真的过去了六十年?难道……

陈洛心中忽然一动,一个他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浮现在脑海之中。

人类现在怎样了?六十年过去,地球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人们有没有在和“医生”的交锋之中赢得胜利,人类现在能否生育后代,文明是否还能延续?

他七手八脚的抓着固定杆,快速飘向门口。在那里,他大吼了一声:“李谷!”

伴随着这一声呼喊,另一名满头银发的老人从另一间舱室里探出头来:“我帮你叫他。”

等了几分钟时间,自称为李谷的那名老人再度出现。他脸上仍旧带着笑容,向陈洛道:“相信了吗?”

陈洛没有回答,而是严肃道:“告诉我,这段时间地球上都发生了什么。”

“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无非是按部就班而已。”此刻的李谷虽然已经衰老异常,但说话之间仍旧有一点跳脱之气残留:“按部就班的等死罢了。”

陈洛心中一沉:“人们还是没有找到解决无法生育问题的办法?”

“哪里有那么容易。威慑计划失败之后,一开始科学家们还不甘心,还组织了好几次大规模的行动,当时的人类政府也给了很大支持,但始终没有成果,一直失败,失败到最后,最年轻的科学家也变老了,人越来越少,再也无力支撑如此庞大的科研攻关项目,也就没人再提起来了。”

“威慑计划,威慑计划……我,我失踪之后发生了什么?”

到了现在,陈洛也默认了自己曾经“失踪”了六十年的事情。虽然在他看来,那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已。

陈洛曾经粗略计算过,要达到零点一秒钟与六十年之间的时间流速比例,自己的运动速度需要达到极其接近光速,甚至与光速之间的每秒速度差距不足零点零零零一毫米的地步。

这也就意味着,自己以如此接近光速的速度运动了足足六十年时间,行驶出了只差一点便要到六十光年的距离。但如此漫长的时间,如此漫长的距离,在自己看来却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已。

除了那一点失重感,一点眩晕和摔的那一跤,这六十年和六十光年的奇迹,没有为自己带来其余的任何影响。

这很显然是“医生”做的。除了它,没有人有如此超级的科技。但是……它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阻止自己按下按钮,引爆氢弹?

自己确实按下了按钮,但在六十年前按下按钮,还是在六十年后按下按钮是不同的。

面对陈洛满是期盼和急切的眼神,已经成为老人的李谷说道:“还能发生什么?地下指挥所的那群人怎么等也等不到你的引爆命令,恰好当时的政府决策者们也接受了威慑计划失败的现实,下令拆除了埋藏的那些氢弹,就这样了。”

陈洛心中乱成一团,甚至无法正常思考。良久,他才勉强平静下来。这一平静,立刻便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威慑计划的氢弹引爆模式并不是采取的命令引爆,而是命令不引爆。一旦失去与我的信号链接,就意味着接到了引爆命令。我如果真的进入了极其接近光速的运动,与地球之间的信号链接必然会断开。”

李谷摊了摊手:“事实上信号链接并没有断开,否则地下指挥所那些人早就把氢弹引爆了。哪怕整个决策层都意识到了威慑计划的失败,想要阻挡他们引爆氢弹都做不到。”

陈洛用力的思考着,慢慢道:“还是不对。决策者们一定察觉到了我的失踪,同时,他们没有能力阻挡氢弹的引爆,但如果他们想要引爆那些氢弹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那么,在我失踪之后,他们为什么不引爆氢弹?”

陈洛直视着李谷的眼睛:“‘医生’让我在一瞬间之中度过了六十年,以此阻挡我发出引爆信号,这明显意味着我们的威慑计划起了作用。‘医生’必然有顾忌,它不愿意见到地球生态被摧毁。”

李谷叹息着,同样直视着陈洛的眼睛,缓缓摇了摇头:“在我这次找到你之前,没有人知道‘医生’是为了阻止你发出引爆信号才让你失踪的。就算知道……哼。”

李谷无声的笑了一下,淡淡道:“你真的以为决策者们可以下定决心摧毁地球生态?除了你,除了你之外,有谁能下定这个决心?”

陈洛垂下眼睛,错开了李谷的视线。

种种证据表明,“医生”真的不愿意见到地球生态被摧毁。这原本是人类唯一一个机会。人类也确实由此提出了威慑计划,但威慑计划最终还是失败了。

或许“医生”也在赌,但事实证明,它赌赢了。

忽然间,陈洛想起了什么,他抓住固定杆,快速往前飘了一下,抓住了李谷的手,急切道:“既然已经知道了‘医生’的底细,我们就可以再执行一次威慑计划,再执行一次,这一次一定要让‘医生’退步,一定要争取到那个唯一的机会……”

李谷有些怜悯的望着陈洛,仍旧摇了摇头。

“陈洛,接受现实吧。我们不可能再执行一次威慑计划了,没有可能了……”

“为什么?”

李谷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后,陈洛却忽然间自己明白了。

沉默良久,陈洛才苦涩道:“确实没有可能了啊……几十年前的决策者们尚且无法下定决心引爆氢弹,现在,要让这些早就接受了失败的决策者们再鼓起勇气就更没有可能了……”

就算决策者们可以再度拿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勇气,现在的人类还有没有这个工程能力也是个问题。

李谷淡淡笑道:“陈洛,不要绝望。我们虽然没有勇气再执行一次威慑计划,但还有勇气去执行星火计划。我们还是有希望的。”

第七十四章 回家

“光明”号飞船缓缓降低着自己的速度,慢慢泊入到了太空船坞,同时也是此刻人类文明拥有的唯一一个太空基地之中。双方慢慢对接,并最终打开了连接通道。

在李谷,以及其余一些老人的带领之下,陈洛慢慢向着太空船坞行去。

与自己同行的人之中,李谷并不能算是最老的。虽然他今年已经有了八十六岁高龄。除了李谷之外,还有两名老人年龄在他之上。剩下的七名老人平均年轻也在七十岁之上。

这是很奇妙的一种感觉。陈洛很清楚的知道,在自己出发前往月球之前,那些七十岁的老人,其实仅仅才是十岁的孩童而已。而到了现在,他们已经垂垂老矣,年龄足够当自己的爷爷,自己却还仍旧只有二十七岁。

“光明”号飞船的船员便全部由这样的老人组成。放在以往,到了这个年纪,他们早该提着鸟笼子养老去了,但现在,他们却是人类社会之中的中坚力量。

与光明号飞船一样,太空船坞之中的工作人员也几乎都是老人。

望着步履迟缓,反应迟钝,走不了几步路便要停下喘息一阵的白发老人们,陈洛心中满是酸楚。

李谷咳嗽两下,随手从腰间口袋摸出一粒药片扔进嘴里,也不喝水,嘎嘣嘎嘣嚼碎了咽下去,哼了一声:“这帮没用的家伙,年纪还没我大就什么都干不了。”

陈洛没有说话,而是仔细打量着太空船坞的布置。

此刻所在的位置很显然是一处类似中转大厅的存在。前来对接的飞船,无论货物还是人员都会通过中转大厅转移到其余的功能模块去。看着看着,陈洛忽然感觉这里有些熟悉。

“怎么,认识这里?”

陈洛迟疑着点了点头。

“认识就对了。太空船坞是用以前的太空军基地改装的。”

“呼。”

陈洛深深的出了一口气。往日的记忆流水般在脑海之中划过,让他有一种光阴就在自己身边流逝的感觉。

“刘文耀司令,刘司令他……”

“四十年前就不在了。太空军裁撤后,刘司令就始终郁郁寡欢,从此不再过问军队的事情,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那什么‘流星’计划上面。”

流星计划是什么,陈洛很清楚。就在几天之前,他还试图用这个计划来换取到“医生”的让步。但却被“医生”以该计划不具备可行性而否定。

“刘司令研究它做什么?”

李谷说道:“‘医生’说流星计划不具备可行性,刘司令不相信。他坚信以我们当时的工程能力,完全有能力做到。他召集了一帮人,日夜进行模拟和研究,研究了十几年,也没找到究竟哪里不可行。我听说刘司令临死之前还在想这个问题。”

陈洛苦笑道:“这有什么意义。就算‘流星’计划真的可行,那又如何?‘医生’又不会理会。”

“医生”说流星计划不可行,那么就算它可行,也是不可行。

李谷说道:“人嘛,闲下来了,总要找点事情做打发时间。”

陈洛默默点头,认可了这个解释。

一行人继续前行。走了片刻,迎面忽然有一名年纪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低着头,看着手中一个似乎显示板的东西,神情认真而专注。

年轻人与陈洛一行人擦肩而过都始终没有抬起头来。陈洛心中却猛然一动。

如果时间真的过去了六十年,那这世界上除了自己之外,不应该还有年轻人存在。因为人类早已失去了生育能力,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年轻的那批人也应该有了六十岁的年纪。

在这一刹那,陈洛脑海之中转过了千万个念头。他抬起头来,看向“李谷”,却见李谷满不在乎的道:“哦,忘了告诉你,我们人类社会里并不是只有老人,也有一些年轻人。”

“哪里来的?”

“冬眠计划。”李谷随口道:“你应该还不知道。在人类无法生育这件事刚刚被发现的时候,时任政府决策者们就开始了这个计划的执行。由庄元良教授为首的团队研发出了可供二月龄以下胎儿冬眠的技术,并暗中执行,把所有符合条件的堕胎者们体内的胎儿都取了出来放到了冬眠箱里。大概二十三年前,冬眠计划结束,人们唤醒了那些冬眠之中的胎儿,以执行‘星火’计划。”

星火计划到底是什么,李谷并未告诉陈洛,只是跟他说,稍晚些时候会有人告诉他。

听到李谷解释,陈洛一颗紧绷起来的心又慢慢放松了下来。

“冬眠计划里一共有多少胎儿?”

“总计八万多个,可惜,因为技术不成熟,最终苏醒并正常发育的只有不到一万个。”李谷的神色有些感慨:“这九千九百六十三个年轻人,就是我们人类文明最后的希望了。”

旁边,另一名老人笑道:“不,现在应该是九千九百六十四个年轻人了。”

几名老人同时笑了起来,陈洛也勉强笑了一下,但心中丝毫不感觉这件事情有任何值得高兴的地方。

一名老人感叹道:“他们每一个都是宝贝啊。‘星火’计划靠我们这些老家伙是不行了,也只有这帮年轻人才有希望把它执行下去。”

李谷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先是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向陈洛道:“以后你和年轻人们接触的时候,千万不要告诉他们当初他们的父母打算把他们堕胎掉。上面那帮人说了,这不利于年轻人们形成归属感。”

陈洛有些诧异的望了望面前的老人们,将心中一些疑惑压下去,只是点了点头。

通过中转大厅,一行人来到了另一处泊位,并登上了另外一艘小型飞船。从这艘飞船的制式上,陈洛立刻分辨出,这应该是一艘空天两用型飞船,也即用于太空轨道和地面之间交通所用的。

船舱被分割成驾驶室和乘客室两个部分,驾驶室密封着,看不到里面的结构,乘客室则是一排排整齐的座位。陈洛与李谷等人坐下,系好安全带,等待了片刻,便听到前方传出了广播。

“尊敬的各位乘客大家好,第10561次空天往返飞船为您服务。请您注意,空天往返飞船降落之时会有剧烈减速,并造成一定程度的过载,而这对患有高血压、心脏病、肺部部分病症、脑部部分病症等的乘客有一定影响。座位前方备有各种常用药物,请您实时关注自己身体反应,时刻分析自己是否因为过载而引发病症,如有,请您立刻服药。各病症对应症状在乘客手册上皆有注明,请您查阅……”

广播之后,船舱上方忽然有氧气面罩掉了下来。李谷娴熟的将氧气面罩戴在脸上,又从旁边拉出几个连着线缆的贴片,一片贴在心脏部位,一片贴在太阳穴上,还有一片则贴在了手腕上。似乎这里不是飞船座位,而是某家医院的监护室。

“飞船即将起飞,请您确保氧气面罩已经戴上,各生理指标检测仪器已经正确应用。”

李谷为自己戴好各种检测设备之后,转头看向了陈洛:“你会不会用?”

陈洛下意识的摇头道:“我不用。”

李谷抬起的手臂便僵在了半空。片刻,才有些尴尬的笑道:“我忘了你还年轻,用不到这些东西。”

船舱之中传出了一声警示音,一名年纪约莫六十多岁的老年妇女巡视了一圈,确认所有老人都已经佩戴上相关设备后,自己回到位置上,也将氧气面罩和各种检测设备穿戴在了身上。

飞船随之开始飞行,并开始迅猛减速。当然,这种程度的“迅猛”仅仅只是对于老人们来说的而已。对于陈洛来说,这种减速简直已经温和到不像话。至少在自己所接收的各种训练中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

飞船开始飞行之后大约十几分钟,坐在李谷旁边的一名老人忽然脸色潮红,呼吸困难,身体也有些轻微的颤抖。陈洛一颗心立刻提起,却见李谷丝毫没有慌乱。他娴熟的从那名老人面前的仪表盘上查看了几个数据,结合机器自动分析,迅速确定了这名老人的病症,然后按了一个按钮,一粒外观呈淡黄色的药片便弹了出来。他抓住药片,掀起那名老人的氧气面罩,一把将药片塞进了他嘴巴里。

老人吞下药片,过了几分钟时间,呼吸渐渐缓和。他向李谷说了一声谢谢,之后便继续靠在座位上假寐。李谷也同样如此,似乎之前根本没有发生一次足以夺走一条生命的急性病症爆发。

在这整个过程之中,所有人都没有慌乱,所有人都没有对这里有太多关注,似乎这一切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连之前那名服务人员都没有到这里来查看。

陈洛满是惊异的望着这一切,李谷则淡淡道:“在全面老龄化的时代,掌握一些常见病症的症状以及急救方法,是每一个人都必须做到的。今天你救了别人,明天别人就有可能救了你。”

第七十五章 绝望之城

空天两用型飞船缓缓降低着自己的速度,最终闯入到了地球大气层之中。预料之中因为和空气摩擦而带来的剧烈减速并未发生,甚至连较大的颠簸都没有。这艘飞船就这样无惊无险的降落到了地面基地上。飞船舱门打开,乘客们鱼贯而出,坐在李谷身边的那名老人也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径自离开了。

这座地面基地不属于陈洛已知的任何一个。它很显然是后面新建的,它内部的各种构造,各种设施,无不凸显着全面老龄化社会的烙印。

它最突出的一个特点便是大量自动化设备的应用。从离开飞船舱门,到离开基地这一路上基本上不需要人们步行太多,到处都是召之即来的类似轮椅一般的自动车辆。道路平整,基本上看不到楼梯,就算有,它旁边也一定有可供自动轮椅行驶的滑道。

除了大量的自动化设备之外,最能引起陈洛关注的是无处不在的急救设备。各处通道、厅室里随处可见简单快捷的病症诊断设备,以及应用于心脏病症、血管病症等老年人常见、多发病症的治疗设施。便连药物都一应俱全,随时准备让人们取用。

陈洛原本有些不适应,但看到李谷等老人娴熟的坐在了自动轮椅上,自己便也只好坐了上去。

设定好目的地,几辆轮椅一同出发,仅仅几分钟时间而已,便将人们送到了基地出口。

出口那里停放着许多无人车,外表与陈洛记忆之中的类似,但内部构造却不太一样。它们不仅仅能自动打开车门,在车门打开之后,内部的座位也会自动延伸出来,并降低高度,让老人们可以轻松的坐上去。之后,座位会自动收回到车子内部,完全不需要老人们做出抬腿、弯腰等一系列动作。

不出陈洛预料,每一辆无人车内部都有一个常备着各种药物的药箱,每一个座位上也安装着生命体征检测装置。

如果老人们在乘坐无人车的过程之中感觉身体不适,立刻便可以借助那些设备确定自己的各项身体指标,并配合智能程序确定自己的病症,然后就地得到药物并服用。

陈洛沉默着,跟随着李谷一同坐在了其中一辆无人车上。

“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年轻的时候生产出来的。”

无人车平稳的行驶着,李谷先是测了测自己的血压,然后满是感慨的说了一句。

此刻正是上午时候。车窗之外,阳光明媚,绿树成荫,蓝天之上漂浮着朵朵白云。就算关闭着车窗,陈洛也似乎能闻到空气的那种清新味道。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很美丽的城市。

“这是哪儿?”

“夕阳市。也是现在我们人类的首都。”

“你要带我去哪儿?”

李谷淡淡的笑了笑:“你的一个朋友。”

无人车平稳快速的行驶在平整的道路之上。陈洛转过头,出神的望着窗外的风景。

除了明显可见的大量自动化设备以及众多的公园之外,夕阳市的城市布局与自己以往记忆之中的大都市没有太明显的不同。都是林立的高楼、四通八达的道路等。

但这里并没有各种商业设施,没有繁多的商场、商店、培训机构、教学机构、各种公司等。这是一座节奏十分缓慢,仅仅为了生活的城市。

这里没有奋斗,没有加班,没有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也没有充斥着焦虑气息的空气。人们就这样闲散安逸的生活在这里,用各种能令自己感到舒适的方式——譬如散步,譬如聊天,譬如游戏,譬如舞蹈,譬如书画等等方式打发着时间,等待着今天的结束,也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李谷感叹道:“幸好我们年轻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提前留下了足以供给所有人消耗的物资,我们才不用担心生活无法维持。”

陈洛喃喃道:“所有人都是这样吗?”

“不这样还能怎样?你想让一群老人开着飞船去炸外星人么?”

陈洛默然。片刻,陈洛再次问道:“我们还有多少人?”

“大概一亿多的样子,分散在数百个城市里和数万个乡村里。夕阳市是最大的一个,有大约两千万人口。”

坐在后座的一名老人插话道:“你没看新闻么?前几天最新的统计数据,总人口已经没有一亿了,现在大约是九千九百万多一点的样子。”

李谷苦笑道:“我以为怎么也要在一个月之后才会降低到一亿以下。”

那名老人低声道“别忘了,日平均死亡人数一直呈增加态势。”

这是很显然的事情。伴随着社会之中整体平均年龄的增加,日平均死亡人数必然也会增加。平均年轻五十岁时候的死亡率,不可能和平均年龄六十岁时候的死亡率一样。而现在,人类社会的平均年龄恐怕已经超过了七十岁。

如果忽略掉此刻谈话的内容,单单从表面看这座城市,它无疑是美丽而祥和的。不用担心冻饿,不用担心医疗,不用担心会遭到侵害,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几乎不必担心一切。人们只需要好好活着就好。

年轻时候的储蓄足以支撑现在的老人们平安祥和的度过这一生。从某个方面来说,这里就像是天堂。

可是陈洛却感觉,这里是一座绝望之城。这座城市里什么都有,但偏偏没有希望。

陈洛感觉像是一块石头压在了自己心上。车窗之外的天空也不再清澈,似乎有一团看不到的阴云将它遮蔽了起来。

已经有许多人在这座城市里度过了一生,未来,还将有更多的人在这里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这一刻,陈洛想起了许多许多的人。同事,亲人,朋友……

“李谷,你结婚了么?”

李谷侧过头来,微笑着望着陈洛:“怎么问我这个?”

“我很好奇,你这样的人,最终会选择和谁组成家庭。又或者……单身到老?”

“你猜。”

“我只了解六十年前的你,之后的你,我,我并不了解。”

六十年的时间,带来的并不仅仅是年龄上的差距,还有感情上的疏远。虽然在陈洛看来,自己上一次见李谷仅仅是几个月之前,但望着现在白发苍苍的李谷,陈洛不仅无法做到嬉笑怒骂,反而有一些莫名的拘谨。

“就像你想的那样,孙怡。”

陈洛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总是和李谷斗嘴,似乎冤家一样的女人,嘴角忍不住浮现出一丝笑意。

“她……她还好么?”

“一年半前走了。”

陈洛的微笑僵在了脸上:“对不起。”

李谷却似乎无所谓一般道:“没事。她活了八十多岁,也算长寿了。”

车厢之中陷入了沉默,只剩下无人驾驶车平稳行驶在道路上所带来的一些风噪。

“杨毅呢?”

“六年前走的。哦,他女儿还在,今年刚六十一岁,还年轻着呢。”

陈洛又连续问了几个人的名字,但得到的答复都是已经走了。

陈洛知道,这其实很正常的。与自己有所交集的人,差不多都是和自己同龄或者比自己年纪大的。算上自己失去的那六十年时间,他们普遍有了八十五岁以上的高龄。在这个年纪,离开人世,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虽然明知如此,但陈洛心中仍旧有些沉重。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正在被这个时代所抛弃。因为很快,这个时代就没有自己熟悉的人了。

“还有我认识的人活着吗?”

陈洛喃喃问了一句,李谷笑道:“当然有。知道我现在正在带你去见谁吗?”

陈洛下意识问道:“谁?”

“人类文明政府元首,许泽阳。”

陈洛立刻怔在了那里。片刻,才感慨道:“泽阳他,他竟然成了元首。”

如果在几天前有人告诉陈洛,许泽阳在未来会成为人类文明政府元首,带领整个文明前进,打死陈洛他都不会相信。但现在,陈洛却几乎下意识的就相信了这件事情。

毕竟是六十年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里,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无人车在一座根本没有警卫看守的大楼前停下,车门打开,座位再度自动延伸到车外,李谷与陈洛站起,指了指面前这栋大楼:“元首在里面等你,去吧。”

李谷的话语之中隐含着一种指导年轻后辈的语气。陈洛敏锐的察觉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也感觉这十分自然。

哪怕李谷以前是自己下属,但现在他毕竟已经八十多岁了,而自己才二十多岁而已。

进去通报了姓名,没有多少波折,陈洛便来到了位于二十多层的一间办公室之前。推开门,便看到了一个脸上满是皱纹,眼袋凸起,白发几乎掉了一多半的老人。

老人眉眼之间隐约有一点记忆之中那个身影的影子。于是陈洛便知道,他应该就是许泽阳了,也是现在人类文明的最高领导者。

老人颤巍巍站起,向着陈洛走了过来。在这一刻,陈洛心中翻滚着一种难言的情绪。他想要给自己的战友一个拥抱,但最后,却只是和面前这名老人握了握手。

“你好。”

第七十六章 污染

除了眉眼之间那一点细微的相似,陈洛无法从面前老人身上看到一点以往自己那个与自己一同训练,一同演习,一同在假期里喝酒,一同并肩的战友的影子。

他身上多了一些以前所没有的沉稳气息,苍老浑浊的眼睛里则多了一些睿智,身上也有了一些上位者的气息。这让陈洛感觉有些陌生。

“能再见到你真好。六十年了,呵呵,六十年了……”

许泽阳摇头感叹着,话语之中尽是唏嘘。陈洛原本很难体验这种感觉,但看着现在已经苍老的许泽阳,心中也不由自主的有了一点同感,似乎自己真的已经与许泽阳分离了许久一样。

“现在我还记得六十年前的那一天。陈洛,你知道么?当我看到你把手放到按钮上的时候,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但我没法联系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接着你就消失了,不仅你,还有那艘登陆飞船,你们就那样转眼间就消失了。我等了你们足足五天,一直到接到上级命令,才不得不返回。我们所有人都以为‘医生’通过某种我们不了解的手段杀了你,我当时还想不顾一切向它发起进攻,呵呵,呵呵……”

许泽阳眼中和话语中满是岁月的沧桑。

陈洛低声道:“在我的感觉中只有那一瞬间。”

“呵呵,在接到你又重新出现的消息之后,我们的科学家团队就已经对这种情况进行过分析了。按照我们的理论,你知道要达到这种效果,‘医生’要付出多少能量么?”

许泽阳微笑着看着陈洛,慢慢吐出了那个让陈洛震惊无比的结论:“就算将整个太阳的质量化作能量用于为你加速,都还不够。‘医生’的科技实力,实在是超乎我们的想象啊。”

陈洛沉默良久,才喃喃道:“可是我们没有看到有恒星消失。”

许泽阳道:“这才是‘医生’的可怕之处。”

一个念头忽然闯进了陈洛的脑海:“将这么多能量用于为我加速,会造成,会为这宇宙造成多少熵增?”

许泽阳道:“我没有计算过,但应该会很大。”

说着,许泽阳也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这里有一个悖论。也即,如果“医生”毫不在乎的随手就以超过一个银河系的能量为陈洛加速,目的仅仅是为了阻挡陈洛引爆地球上的氢弹从而摧毁地球生态,这,这不嫌太浪费了么?

这种情形,就像是人类引爆了一个氢弹集群,却仅仅只为了杀死一只蚂蚁一样。

一定有哪里错了。

要么,“医生”根本就不像人们原本认为的那样如此在乎熵增,它可能根本就不关注这一点,要么,阻挡陈洛引爆氢弹集群这件事情还有别的目的。又或者,“医生”掌握了另外一种为有质量物体加速的方法,而这种方法,或许不必消耗如同人类物理理论计算之中那么多能量。

可是这又引申出一点,科技先进如“医生”,难道除了为陈洛加速以延长时间之外,会没有能力用其余的方法来阻挡陈洛引爆氢弹集群?

这不合理。

直到现在,陈洛才发现之前几天,自己想的太简单了一点。

陈洛安静了下来,许泽阳也开始沉默。良久,许泽阳脸上才重新出现了一些微笑。他拍了拍陈洛的肩膀,将陈洛从沉思之中唤醒:“陈洛,不要再去想那些东西了。它们没有意义,没有意义,你明白么?”

陈洛低声道:“如果我们能真正搞清楚‘医生’的意图,我们说不定可以找到办法,真正的威慑到它,从而为我们争取到一线生机。”

许泽阳站了起来,面对着窗户,背对着陈洛,声音之中满是萧索:“没有用的。我们的星系已经被污染,‘医生’已经离开,我们威慑不到它了。”

陈洛也满是震惊的站了起来:“污染?什么污染?‘医生’离开了?”

“我们拍摄到了那团光团离开太阳系的画面。但太阳系里,那种导致我们人类无法生育的暗物质辐射并未消失。我们有理由认为它已经走了。毕竟……欺骗我们,有什么用呢?”

是啊……都已经这样了,欺骗人类,对“医生”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吗?

陈洛脸色阴晴不定,没有说话。

“太阳系已经不允许我们生存了。所以我们决定开始执行‘星火’计划。”许泽阳慢慢说道:“你应该知道,当初洪明轩和常磊博士在无工质推进方面有了一些关键性的突破,而这意味着恒星际远航的可能。所以,我们计划建造一艘恒星际飞船,搭载着我们人类的精子库和卵子库,到其余的恒星系去,在那里延续我们的文明……”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如果真的能顺利到达其余的恒星系,哪怕只剩下一名人类,只要事情顺利,也可以借助精子库和卵子库繁育出一个新的人类文明来。

“这,才是我们人类文明的唯一希望啊,为了这个计划,我们所有人都努力奋斗了几十年时间,幸好,我们在老龄化社会全面到来,生产力衰减到最低点之前完成了‘星火’号飞船的主体建造任务。二十三年前,我们唤醒了‘夕阳计划’之中冬眠的胚胎,培育出了将近一万名年轻人,如果一切顺利,这些年轻人将会成为执行星火计划的主力。”

许泽阳苍老浑浊的眼睛里似乎出现了一点光芒。他声音略带颤抖的继续说着:“届时,会有一百一十八名年轻人生活在星火号飞船上展开远航,剩下的年轻人则会负责执行各项地面保障任务,根据计算,星火号飞船会在大约五十五年时间后到达巴纳德星系,当然,因为远离太阳系的缘故,在这过程之中,他们有机会诞生自己的后代,到达目的地后,他们虽然已经老去,但他们的后代将可以担负起繁衍人类,改造行星的任务……人类文明,将在巴纳德星系里,星火燎原……”

“这,就是星火计划。这,就是我们能想到的,我们人类文明的唯一出路,也是我们这一代人为之奋斗终生的目标。”

陈洛满是震惊的望着许泽阳,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到了现在,陈洛才理解之前李谷将原太空军基地称呼为太空船坞是什么意思。很显然,那艘恒星际飞船就是在那里建造的。

“都疯了,都疯了。”陈洛喃喃道:“在这之前,我们甚至连木星系统都没有登陆过,现在却直接建造出了恒星际飞船……泽阳,你真的认为这是我们人类所能做到的事情吗?”

“陈洛,你要知道,星际航行的难度并不随着距离的扩大而等比提升。星际航行六光年的难度,并不会比星际航行一光年的难度提升太多。以前的我们,并不是没有将人类宇航员送上木星系统,乃至天王星、海王星的能力,而是不愿意承担一点风险。你应该知道,早在人类最先进计算机的计算能力还不如现在一枚智能灯泡的芯片计算能力高的时候,人类就已经将宇航员送上了月球。现在,呵呵,我们确实在冒险,但这个计划的风险,又会比当初登陆月球高多少呢?”

陈洛仍旧在下意识的摇着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无论如何,直接从星系内跨越到星系外,这个脚步都迈的太大了一些。

“好吧。”许泽阳摊了摊手:“我们需要有一个目标,来占据暮年时代人们的精力。无论这个目标有没有意义,它都可以达成令我们所有人安度晚年的目的。”

之前许泽阳的解释无法令陈洛感到信服。但现在,陈洛却不得不接受。

星火计划再渺茫,也总归有那么一丁点希望。而一个计划既有希望将人类延续下去,又能占据人们的精力,让人们有奋斗的方向,间接达成让人类安度晚年的目的,那么……为什么不呢?

恐怕身为人类文明政府元首的许泽阳都不相信星火计划会成功。但这没有关系,他原本就没有指望这个计划能成功。

陈洛默默的点了点头。

“我的兄弟,你能回来,我真的很高兴。唉,我们都老了,你还年轻着。不过正好,有一个任务必须要你出面才能做到,如果你能答应我,那可就帮了我的大忙了。”

陈洛略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望着许泽阳的眼睛:“什么任务?”

许泽阳说道:“年轻人们的想法太复杂,太古怪,我们都老了,已经没办法理解年轻人们的思维了。而现在,我们隐约发现了一些不好的迹象,似乎有一些年轻人正在暗中策划着什么。我担心这会对星火计划有所影响。你混到年轻人里面去吧,搞清楚他们的真实想法,报告给我。”

这件事情,倒还真只有陈洛才能去做。

陈洛默默点了点头:“好。”

无论如何,陈洛总归还是愿意见到星火计划得以执行的。

“我会为你安排好包括身份、履历在内的一切事情。不过这件事情不算太着急,先给你放几天假,好好的看一看,了解一下我们文明现在的处境吧。”

第七十七章 葬礼

当陈洛真正尝试着开始观察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脑袋里始终萦绕不散的虚幻感才慢慢消散,他似乎才真正意识到,曾经属于自己的那个年代真的已经过去了。

这是一个与以往大不相同的世界,这是一个依靠过往积蓄支撑着社会运转,支撑着生命与生活的城市。这座城市安静,缓慢,温馨,但却充满着暮气。

陈洛在街头怔怔的站着,出神的看了许久对面那栋大楼——那似乎是一栋自动化的蔬菜种植大楼,就在这片刻之间,陈洛就已经看到不下三十辆如同超市购物车一般,空着的小型无人驾驶车顺着特定的通道鱼贯而入,出来的时候车厢里便已经分门别类的装上了各种蔬菜。

这些小型无人驾驶车并未直接远离,而是来到了旁边一栋似乎是自动化的肉类生产大楼里。等它们出来的时候,它们上面便多了一些已经处理好的,或者块状,或者片状,又或者干脆成了馅料的不同肉类。之后,小型无人驾驶车们又分别去了不同的大楼,装上了不同的食物,然后分散开来,分别进入到了一个个不同的居住区之中。

这很显然是一套很智能的控制系统。陈洛猜测,每一名老人应该都会有一个控制终端,想要吃什么食物,下单之后,小型无人驾驶车就会将相应的食材自动送达。

随手招来一辆载客无人车,输入地址,回到分配给自己的那栋房子——在这人类的暮年时代,房产之类的东西并不值钱。人类政府手中掌握有许多闲置房产,随时可以拿来分配,一人一套都分不完。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空置房产只会越来越多。往日那种寸土寸金的景象是再也见不到了。

也只有人口最多的夕阳市才略微紧张一点,人均大概一点五套的样子。其余城市因为空置,缺乏修缮而被废弃的房产数量早就已经达到了一个无法想象的数字。

在这栋房子里,陈洛之前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验证。确认身份之后,因为时间已经接近晚饭时候,智能管家在为陈洛做了一次身体检测之后,推荐了许多最益于身体健康的食谱。陈洛随意选择了一个,等了十几分钟,就有一辆与之前所看到的一般无二的小型无人驾驶车将相关食材送了过来。

之后也无需陈洛亲自动手。智能化厨房只用了十几分钟时间便按照标准流程将相关菜肴烧制了出来。机器人将菜肴摆放在陈洛面前的桌子上的时候,菜的温度刚刚好,正是适合入口的时候。

陈洛略带着一些不真实感完成了这一次进餐。看了一会电视,上了一会网,略微了解了一下这个时代,便到了睡觉的时候。

这是陈洛几十年来,第一次在心中没有什么压力的情况下入睡。

六十多年前,他始终为李舒云的病情而忧心,为筹集治疗款而焦虑。李舒云去世后,直接负责威慑计划执行的他,又不得不始终为自己带着沉重的心灵枷锁。现在,李舒云的事情已经完结,已经进入暮年时代的人类文明也几乎丧失了希望,便连自己有些不甘心也无济于事——既然如此,便也只能将那一点不甘心放下。

但在陈洛享受睡眠之前却又发生了一点插曲。他刚刚躺下,智能管家的身影便即浮现,温和的提醒他务必要带上心脏、脑部监测设备和呼吸辅助装置之后再睡觉。陈洛不得不有些哭笑不得的重新起床,重新设置、修改了智能管家的默认提醒项目之后才得以睡去。

第二天醒来,陈洛便根据昨天查询到的资料,乘坐高速地下列车,来到了首都市——当然是自己那个年代的首都市,而不是现在新近成为首都的夕阳市。

与夕阳市相比,首都市的规模已经严重收缩,无论人口还是面积,都缩小到了不足以往的百分之一。除了一些故土难离,或者因为一些其它原因不得不留在这里的人之外,别的人都已经去了气候、环境、配套设施都更好的夕阳市去安享晚年了。

走出车站,陈洛径直来到了墓园之中。

在过去的年代,因为土地资源过于紧张的缘故,墓园通常无法修的太大。但在暮年时代,这个问题很显然已经不成问题了。此刻,陈洛所来到的这个被编号为北3的墓园,其占地面积便足足有几平方公里大小。

来到墓园的时候,陈洛恰巧遇到一场葬礼。不,应该是好多场葬礼,虽然除了面前这场之外,陈洛并没有办法看到其余的。

但墓园内数量众多的数目显示牌很显然昭示着在这同一时间内所举行的葬礼的数目之多。那些数目显示牌上显示着此刻这座墓园内剩余的墓穴数量,前一刻陈洛去看的时候,那个数字还是9633,陈洛错过视线,过了仅仅几分钟而已,那个数字就变成了9627

每一个墓穴从无主变成有主,都意味着有一名人类死去。而每一名人类的死去,都意味着人类总数永久的降低了一点。至少在可预见的未来,这个数字只会降低,无法增长。

陈洛从这里直观的感受到了暮年时代这四个字的沉重。

面前这场葬礼总计有四个人参加,四个人皆是须发皆白的老人。其中一名看起来最年轻的老人手捧着骨灰盒,颤巍巍的将它放到了墓穴之中。老人们已经没有力气拿起铁锹去将墓穴埋住,但这没有关系,自动机器人可以代劳。

当一个圆圆的坟冢耸起的时候,四名老人一同鞠躬,随后默不作声的转身离开。

陈洛没有从老人们脸上看到悲伤,只看到了沉重。陈洛猜测,或许在这些年之中,他们已经见到了太多。又或许,他们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在不久的将来也将会如同那个被埋葬在墓穴里的同伴一样,也会迎来生命的终点,所以,已经顾不得为同伴的逝去而悲伤了。

在这个葬礼之后,陈洛又看到了一个葬礼。这个葬礼就比较特殊了。它的参与者只有一具棺材,以及承载着这具棺材的智能运输车。

智能运输车径直奔向距离陈洛不远的一处无主墓穴,起重装置自动将棺材放置到了墓穴之中,智能运输车就自动离开了。之后,机器人则将土回填回去,堆成坟包,又有一台机器人在前方墓碑上刻出了一些文字,喷涂出了墓穴主人生前的画像,也径直走了。

整个过程,没有一个活人参与。除了陈洛这个偶然间的旁观者之外,也没有任何人见证。

陈洛察觉到,原来这种没有一个人参与的葬礼才是最为普遍的。广阔的墓园之中不知道有多少智能运输车在穿梭着,它们来时承载着棺木或者骨灰盒,走时则空空荡荡。

不断的有智能运输车进来,也不断的有智能运输车离开。有活人参与的葬礼根本寥寥无几。

旁边,数目显示牌上的数字悄然从9627变成了9619

陈洛微微有些沉重的想道:“这座看起来很宽广的墓园,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被占满了。应该……应该也就几天的样子。”

陈洛默默来到原本空白,但现在已经被雕刻出文字的墓碑之前,认真的看着。

“刘安平,男,2059-2146,享年88岁。杰出的生理学家、工程师,为人类战胜癌症做出了重要贡献。”

陈洛眼睛微微跳了跳,往上看,便看到了照片中是一名头发稀疏,嘴巴凹陷,似乎牙齿已经全部掉光的老人。

“刘安平,刘安平……”

陈洛喃喃自语着,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他当然知道刘安平是谁。当然,也有可能仅仅是重名而已,但结合生平,职业,成就,陈洛已经基本上可以确定,他就是当年为李舒云进行最后一次治疗,最终治疗失败的纳米机器人团队的那个年轻研究员。

陈洛脑海之中下意识的浮现出了那个戴着眼镜,木讷,不善言谈的年轻人。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里,现在再一次相见,却一个在墓穴之中,一个在墓穴之外。

陈洛站起身来,庄重的向这座墓穴鞠了一躬。之后,他便向着墓园深处走了过去。

穿过整齐排列的墓碑,绕过一辆辆智能运输车,走了足足半个小时,陈洛才来到了一座墓穴之前。

墓碑上,墓主人生前的照片已经有些褪色,墓碑上面的文字也有些斑驳。陈洛蹲下来,细心的将那些尘土拂去,望着那张照片怔怔出神。

那是一个留着长发,笑颜如花的年轻女子。

“已经六十年了啊……”

陈洛深深的叹了口气。

在李舒云墓前坐了许久,也想了许多,陈洛才慢慢起身,离开了这里。

这次来到首都市,除了看望亡妻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要去做。

人类生殖研究中心虽然已经被裁撤,但之前归属于它的精子库和卵子库还正常运转着,且有专门人员看守。陈洛此来,便是想要确认一件事情。

第七十八章 “医生”在骗我们

与想象之中充满科技感,管理严格,看守严密的精子与卵子库不同,人类生殖研究中心旧址这里,一切设备都还是几十年前的。负责看守的也只有一名垂垂老矣的老者。陈洛到来的时候,那老人正趴在桌子上,迎着门外照射进来的阳光打盹。

房间内并不整洁,甚至随处都可以看到污渍。这里也没有什么所谓的科技感,看起来就像是陈洛小时候某些落后地区的建筑一样。

它应该还在运转着,这一点从老者身后一面显示屏之上一些不断变幻着的指标可以看出。不过在这种运营情况下,内部储存的标本损坏了多少,实在不好说。

陈洛一颗心微微提起,有些紧张的来到了老者面前。轻轻敲了敲桌子,老者便睡眼迷离的抬起了头。

“嘿。”老者打起精神道“没听说训练基地那里放假啊,你怎么跑出来的?”

陈洛知道,老者所说的训练基地全称为“星火计划执行者综合训练营”,但暮年时代的人们通常将其简称为训练基地。由冬眠计划而来的不到一万名年轻人,除了执行特殊任务之外,全部都在训练基地之中,在严格的管理和训练之中,学习该如何执行一次恒星际航行。

陈洛听闻,那里的管理十分严格,甚至有国家时代某些精锐军队的作风。在那里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遵守规则,稍有违反便会受到惩罚。

暮年时代的人类政府对星火计划倾注了大量心血,抱有极大希望——至少在表面上如此——所以才会对年轻人们要求如此严格。

很显然,这名老者将陈洛当成了那些年轻人之中的一员了。

在到这里来之前,陈洛早已想好了说辞,甚至做好了必要时候,向李谷,或者许泽阳打电话的准备了。

“奉上级命令,我来查询一份卵子和一份精子的储存信息。”

原以为老者会要自己出示证件,或者信函,最不济也会通过通讯系统问一问上级,但出乎陈洛预料的是,老者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慵懒的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问道“夕阳市那帮人又开始折腾了?吃饱撑的。唔,编号是?”

老者打开面前电脑,将手放到了虚拟键盘上,用眼神询问着陈洛。

陈洛道“我不知道编号,只有名字。嗯,李舒云,对了,还有陈洛。时间大概是2085年11月……”

“行了,够了。”

老者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想要继续补充一些信息的陈洛,双手颤巍巍的,慢慢的在虚拟键盘之上敲打了几下,随后将显示屏幕推到了陈洛面前“自己看看在哪儿,自己拿去。”

陈洛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他答应一声,记住那一串数字,向着基地内部走了进去。

精子与卵子库内部的构造就如同普通的库房一样,整体上还算摆放整齐,但细节上就凌乱了许多,还有许多锈蚀的痕迹。很显然,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维护或者打扫过了。

陈洛先找到了李舒云所属的那个年代,又按照编号,一一寻找了过去,最终在其中一个类似冰柜的金属箱子面前停下。轻轻吹去操控面板上的灰尘,陈洛尝试着输入了李舒云的编号,并输入查询命令,一个有部分坏斑和缺失的虚拟显示屏幕便出现在了陈洛面前。

“姓名李舒云。

年龄26岁。

储存类型……

时间……”

屏幕上出现了许多有关这份卵子的相关信息。但陈洛并不太关注那些,最让陈洛关注的,是储存状态一栏。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维护过了。在寻找李舒云卵子所在地点的过程之中,陈洛看到许多储存箱上已经亮起了黄灯——这意味着系统已经自动检测到了故障点,甚至有可能已经影响到了样本的存储,需要人工介入维修。也有一些储存箱上亮起了红灯,这意味着储存箱已经完全损坏,彻底停止了运转。它内部储存的样本,自然也就不能用了。

李舒云的样本所在的这个储藏箱上面也亮着黄灯。这意味着它内部的样本可能已经损坏了一部分。陈洛不知道李舒云的损坏了没有,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祷。

陈洛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了最关键的那一栏。在看到储存状态后面的两个字是“完好”之后,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万幸它还没坏。

万幸,李舒云留在这世间的唯一印记还没有消失。

陈洛略有些颤抖的按下了取出按钮,便看到储藏箱箱盖咯吱咯吱的向上抬起,一个小小的银白色金属盒子从冒着白气的储藏箱内部弹了出来。

陈洛知道,李舒云留下的唯一印记便在这小小的银白色盒子之中。他也知道,就算离开了储藏箱,它内部所储存的卵子的活性,也将可以维持最长四十八个小时时间。

只要在四十八个小时之内,自己重新将它放入到适宜储存的环境里,它便可以继续保持住自己的活性。

陈洛小心翼翼的将它拿在手中,转身离开了这里。

夕阳市那里有运营和管理更完善,设备水平也更先进的卵子库。陈洛打算将李舒云这唯一的印记放到那里去。

回到夕阳市,将那个银白色金属盒子交到新的卵子库之后,陈洛再次来到了墓园之中。

他按照查询所得的资料,在夕阳市周边总计三百八十九个不同的墓园之中找到了许多自己曾经熟悉的人。那些人之中,有何正奇,有洪明轩,常磊,有陶向荣,等等。除此之外,还有牺牲在月球上的徐鹏涛的衣冠冢。

他们毫无疑问都已经不在了。除了徐鹏涛之外,他们几人的年龄本来都比自己大,又过了六十年时间,活到现在的希望实在不大。

在陶向荣墓前,陈洛停留了很长时间。对于这个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上司,陈洛心中只有感激。可是现在,陈洛已经没有办法让陶向荣知晓自己的感激之情了。

细心的清理了坟冢旁边的杂草,以及墓碑上的尘土,陈洛庄重的向墓碑鞠了一躬,然后离开。

在刘文耀的墓前,陈洛同样停留了很长时间。

刘文耀是太空军的第一任司令,同时也是最后一任司令。他一手组建了这个以往在人类文明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军队,同时也亲眼见证了它的消亡。

人类文明迈步星空的梦想如同一朵早夭的花朵,还未盛开,便已凋亡。

自己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与刘文耀联系在一起的。当初是他亲自审核通过了自己加入太空军的申请,是他见证了自己的成长,并让自己担任了舰长职务。到了后来,自己离开,又回归,一直到现在……

回想起种种过往,陈洛心中唯有一声深沉的叹息。

便在这个时候,陈洛自然而然的想起了之前李谷告诉自己的那些事情。

“刘文耀司令不相信‘流星’计划不具备可行性。太空军裁撤后,他一直在对其进行可行性研究,但直到老死都没有找到到底哪里不可行……”

陈洛再度轻叹一声,轻轻抚摸着刘文耀的墓碑,喃喃道“可行不可行的,有什么意义么?可行又如何,不可行又如何?”

在徐鹏涛墓前,陈洛同样停留了一会。这个时候,他脑海中油然浮现出了当初徐鹏涛驾驶飞船撞向月球的场景,以及自那以后始终在自己脑海之中萦绕不去的疑问。

“你究竟为什么做出这个选择呢?”

……

回到家中,天已经晚了。已经是休息的时候,陈洛却始终睡不着觉。良久,他最终还是决定起来,晚一些再睡。

他开始查询一些有关刘文耀司令对“流星”计划进行研究的信息。因为许泽阳给他的这个账号拥有极高权限的缘故,他得以看到许多并不对外公开的资料。

那些资料翔实的记录了刘文耀的设想,以及设想之中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步骤的工程解决方案,所需要用到的设备,造价,以及相关专家的研究结论,等等等等。

对流星计划展开研究的人很显然不止刘文耀一个,而是一整个团队。似乎有许多杰出而专业的科学家加入到了这个团队之中。在某几份工程可行性报告之中,陈洛甚至看到了洪明轩和常磊两人的名字。

众多专家学者详细论证了流星计划的每一个步骤,考虑到了几乎所有涉及到的方面,分析了工程过程中可能遇到的每一个问题,但很遗憾,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个计划究竟哪里不可行。

它可以完美的达到封锁人类,将“恶性肿瘤”转变为“良性肿瘤”的要求。至少,以人类的智慧和科技水平,找不到这个计划的漏洞究竟在哪里。

可是“医生”说不可行。

刘文耀直到死去,都还在念念不忘这个问题。直到死去,他都没有找到答案。

甚至,据资料记载,在刘文耀临死之前,神智已经不清的他,还在喃喃着一句话语“‘医生’在骗我们,流星计划是可行的,‘医生’在骗我们……”

第七十九章 浪潮

看到这里,陈洛心中浮现出一抹难言的情绪。他喃喃道“可是问题的关键并不在这里。关键在于,‘医生’就算在真的在骗我们,那又如何?”

结束了对刘文耀司令生平事迹的查询,陈洛仍旧没有丝毫睡意。他再度开始漫无目的的浏览着那些户籍资料,输入着一个个自己或者熟悉,或者不熟悉,但至少知道名字的人的名字,试图寻找到更多与自己同一时代,且还活着的人。

在漫无目的的反复尝试之中,他随手敲下了“简雅”这个名字。出乎他预料的是,简雅竟然还活着。

户籍系统显示,简雅已经改名为张雪,今年已经八十四岁高龄。在当初那次变故之后,简雅一家便搬到了另外一个城市,改名换姓默默的生活了下去,一直到父母病逝,张雪便独自一人搬到了夕阳市郊区某个乡村之中,一直生活到现在。

她已经得了老年痴呆,也即阿尔茨海默病。这种病症就算到了现在也只能缓解,而无法完全治愈。

陈洛和她并没有太深的交情,对于她当初的选择也不想过多置喙。但是陈洛还是决定去看一看她。因为他心中一直有那个疑问,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解开。

第二天,按照户籍系统之中查询到的资料,陈洛乘坐无人车来到了那个位于夕阳市郊区的乡村之中。

渐渐远离城市的喧嚣,乡村那特有的宁静便充斥了整个世界。

与陈洛那个年代有所不同的是,人类暮年时代的乡村更加宁静,更加清幽,或者,也可以称呼为死寂。

田野之上不再有大片大片的农田,而是各种葱郁的植物,或者杂草,或者树木——人们早就将各种作物搬迁到了种植基地里,早就不需要从农田上种植了。

就算偶尔能见到一些农田,也大多出于少数一些人的怀旧心理才种上的,并不是为了生计。

人类收缩了自己的领地,大自然便一步步收回了那些地方。这种现象在夕阳市周边还不太明显,陈洛知道,在一些原本就人烟稀少的地方,这种情况才叫严重。在那里,甚至有一整座一整座的城市被废弃,四通八达的道路被野草覆盖,高楼大厦则爬满了藤蔓,变成了各种野生动物的居所。

在暮年时代,各种野生动植物再也不需要人类的保护了。在某些少数案例之中,需要保护的反而成了人类。

无人车在各种虫鸣鸟叫,甚至各种不知道名字的野兽的吼叫,还有大片草原和林木的环绕之中前进,并最终来到了那个乡村之中。

乡村之外围绕着一圈高大的铁丝网,防止着野生动物对老人们的生活造成影响。无人车到达,验证身份之后,铁丝网便自动打开了大门。

在这之前,刚刚有一辆来自夕阳市的物资补给车到达。满载着从种植和养殖基地之中食物的物资补给车一到达,十几辆如同超市小推车一般的小型运输车便聚拢了过来,取到了自己所需的货物,又各自分散到了不同的居所之中。

陈洛跟随着其中一辆,来到了位于村子偏南方一点的一栋宅院之前。

宅院大门打开着,无需进去,便能看到里面的一切情景。于是陈洛便看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牙齿脱落,脸上满是皱纹,神情呆滞的老年妇人。她嘴巴不断有口水流出来,智能机器人则不断的擦拭着。她所乘坐的自动轮椅上,还有至少三根管子延伸出来连接到她身上。

陈洛在门口站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他回到了夕阳市,再次找到了许泽阳。

“无论如何,我都希望看到星火计划能成功执行。只有这样,我和舒云的孩子才有可能来到这个世界。你放心,我会查清楚年轻人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陈洛此刻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是为了自己与李舒云的孩子,还是为了人类文明,他都必须要做点什么。

哪怕明知人类文明政府对星火计划并不抱有太大希望,仅仅出于为人们树立一个目标,好让人们可以平稳度过暮年的目的才提出这个计划,他都已经决定,自己必须要尽最大的努力促成这个计划。

如此,才不算辜负了这机缘巧合之下多出来的几十年时间。

望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六十岁的亲密朋友,许泽阳苍老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好。我让负责训练营的教官们与你沟通一下,让你了解一下训练营之中的情况。”

便在这个时候,许泽阳面前那台保密电话机忽然间响起。陈洛下意识的想要回避,却见许泽阳已经将话筒拿了起来。

或许是为了照顾老年人普遍下降的听力的缘故,话筒之中的声音很大,至少以陈洛的听力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元首,紧急情况!训练营里出现了有组织的暴动,年轻人们已经冲出来了!”

“什么?”

许泽阳的神色立刻严肃了起来。但还未等他说话,办公室的门就被直接撞开。一名六十多岁,相比起来较为年轻,似乎是秘书一类的人闯了进来,急切道“元首,接到太空船坞报告,在那里进行适应性训练的年轻人发起了有组织的暴动,星火号飞船已经被破坏!”

“什么?!”

陈洛的神色也瞬间严峻了起来。

星火号飞船是耗费了人类文明几十年时间,动员了暮年时代几乎所有人力量才建造出来的划时代恒星际飞船。它是人类挣脱“医生”留下的枷锁,延续人类文明的唯一希望。它只有一艘,如果它被毁了,人类绝无可能造出第二艘来。

此刻,夕阳市,距离元首官邸大约十几公里之外的星火计划综合训练营之中,无数狂热的呼喊声,吼叫声,夹杂着杂乱的脚步声和金属撞击的砰砰声,乱成一团。

此刻,众多愤怒的年轻人们已经汇聚到了训练营大门之前——在这之前,年轻人们已经冲破了生活区大门、训练区大门等数道关卡,现在,只要再将这扇大门冲破,他们就可以迎来真正的自由。

九千余名青年人如同一片黑压压的潮水,正在不可阻挡的冲向堤岸。训练营大门两侧,高高的屋顶之上,一名六十余岁,但身体看起来还算健壮的老年人手拿扩音器,满是焦急的呼喊着“大家都冷静,冷静!有什么诉求都可以谈,都可以谈!”

“大家先退回去,冷静!”

“我们要自由!”

“我们受够了!凭什么我们每天辛苦训练,你们却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这不公平!”

“反对星火计划!你们凭什么牺牲我们的未来!”

迎接那名老者呼喊的是更为庞大的反对声。在这其中,尤其以最前方一名身材高大,满头金发,高鼻深目的年轻人最为激动。

每当他喊出一句口号的时候,身后数千名年轻人便会跟随着同时将那句口号呼喊出来。数千人的呼喊声凝聚在一起,如同山呼海啸一般不可阻挡。

一名老者怒吼道“亚瑟!立刻让你的同学们散开,都给我回去!再不散开,我关你们禁闭!”

亚瑟·朗曼怒吼道“不争取到自由,不争取到属于我们的权力,哪怕死,我们也不会后退一步!”

“自由!”

“权力!”

“绝不后退,绝不后退!”

之前那名老者焦急吼叫道“大家不要激动,不要激动!你们派出代表来,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谈!”

“取消训练营!取消星火计划!还我们自由!给我们和你们老年人同样的权力!我们要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可是,可是,你们本来就是为星火计划而生的啊!”

“如何来到这个世界不由我们决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如何度过由我们决定!你们有什么权利决定我们的命运!”

“你们只是把我们当成工具!你们没有权利对我们的命运指手画脚!”

“哈哈!从我们那些恶心的父母决定要杀死我们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不欠你们什么了!”

这句话似乎是在说当初的冬眠计划,以及计划执行之中那些决定堕胎的人们。但这一点不应该被年轻人们知晓。

几名教官心中同时出现了这个疑问,但此刻并不是探究疑问的时候。

“大家冷静!星火计划是我们人类文明的唯一希望,大家都是英雄,都会被后世历史铭记!”

“我们不要当英雄!”亚瑟·朗曼激动的吼叫着,“星火计划根本就没有成功的希望,你们根本就是在浪费我们的生命!”

“就算星火计划能成功,我们也不愿意去执行!我们要自由!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同学们,冲啊!冲破这道门,我们就自由了!”

亚瑟再度大吼了一声,带头向着钢铁大门冲了过去。人群发出一声欢呼,如同潮水一般向前翻滚而去。几名教官脸上满是汗水,心中满是焦急,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门被冲开。

“我们去武器库!只有拿起武器,才能保卫我们的自由!”

“拿起武器!”

“保卫自由!”

在亚瑟的带领之下,数千人浩浩荡荡的向着前方某个方向冲了过去。身后,几名老者满是绝望的望着这一幕,其中一名老者则喃喃道“他们怎么会知道武器库在那个方向?”

第八十章 内鬼

宽敞笔直的夕阳市大街上,一些老人正在悠闲的聊天喝茶,享受着微风的吹拂和阳光的温暖。一切都宁静而美好。

便在这个时候,巨大的声浪从远方传了过来,将这一切宁静瞬间打破。老人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方,便看到如同海浪一般的年轻人,以老人们根本无法具备的速度,狂热的向前方冲去。

“冲啊!”

“自由就在前方!”

“推翻压迫!”

年轻人们并没有太过严密的组织,奔跑之间没有队列,互相之间也没有沟通,更没有人指挥。如果硬要找一个指挥者的话,大概也就只有亚瑟了。但他也并没有做太多事情,他仅仅是冲在队伍前方,带领着年轻人们奔跑而已。

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一个人人生之中体力最为充沛,恢复最为快速,耐力也处在最巅峰的时候。长期在训练营之中接受严格训练的生活,也让年轻人们可以将体力优势淋漓尽致的发挥出来。

他们不断的奔跑着,循着各种不同的分支路径向着同一个目标前进。

便在这个时候,政府大楼,元首办公室之中,许泽阳缓缓将手中的话筒放在了桌子上。

虽然因为年龄的缘故,他的大脑已经远不如年轻时候反应快速,但他仍旧清晰的意识到,如果不处理好这件事情,人类文明几十年的心血就有可能毁于一旦。

陈洛身体微微紧绷,手掌已经悄然握住。

他同样察觉到了此刻局势的紧张。甚至,因为关心星火号飞船,关心星火计划的缘故,他比许泽阳更为迫切的希望能控制住现在的局势。但他同样知道,现在自己并不适合留在这里。

这是政府高层们才能处理的事情,自己还不够资格。

“泽……元首,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许泽阳摆了摆手“你不要走,就留在这里。”

陈洛心中有些疑惑,但还是依言留在了这里。

许泽阳先是沉思了几秒钟时间,之后快速拿起电话,开始下达各种命令。在这过程之中,政府高官们也鱼贯而入,神色一个比一个冷峻。

很显然,他们已经提前得到了情况通报,知晓了当前所面临的局势有多么严峻。

这些人普遍年龄都在七十岁之上,但身体状况看起来都还可以。

陈洛知道,暮年时代的人类政府选拔官员的时候,必然对身体健康状况有所要求。如果身体不好,那这个人也不可能进入政府领导层。

每一名政府高官进入许泽阳办公室之后,都会诧异的望上陈洛一眼,似乎在奇怪为什么会有个年轻人在这里。但所有政府高官都没有对此进行询问。

在官员们观察着陈洛的时候,陈洛同样在一一观察着他们。望着这一个个或者东方脸孔,或者西方脸孔,皮肤或黄或黑或白,头发或者稀疏或者浓密的老年官员们,陈洛只是静静站立着,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旁边,许泽阳下达最后一个命令之下,缓缓放下了电话。他同样望着面前这群高官,然后缓缓说道“大家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年轻人们暴动的事情。唔,这件事情后面再说,现在有一个情况要通报给大家。”

“我们之间出了叛徒。”

在许泽阳说出这句话之后,房间之中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官员们下意识的往左右看了看,脸上神色也出现了一些波动。

许泽阳在观察着官员们的神色,陈洛同样也在观察着。他不知道许泽阳看出了什么没有,至少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年轻人们的暴动很显然蓄谋已久,且提前掌握了许多信息。这不是年轻人们可以独立做到的事情,必然有内鬼在暗中策划。而能将手深入训练营里,神不知鬼不觉做出这么多事情,这个人的级别必然足够高。换句话说,这个人必然在我们之中。”

此刻,除了许泽阳,陈洛两人,来到这里的官员们总计十七个。

这十七个人,每一个都有嫌疑。

官员们仍旧沉默着。

许泽阳继续缓缓说道“再向大家通报一件事情。”

说着,他用手指向陈洛“这是陈洛。”

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官员们神色齐齐震动。甚至,一名官员还下意识的问道“六十年前,前往月球执行威慑计划,但后来神秘失踪的那个陈洛?”

陈洛没有做出任何表示,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并不清楚许泽阳的打算,所以只能静静旁观。

许泽阳道“之前来自月球的神秘信号的事情想必大家都有所了解,但可能不了解后续。没关系,现在我就可以告诉大家,那信号就是他发出来的。有证据表明,‘医生’采用某种我们未知的科技,将他送到了今天,也即威慑计划的六十年之后。坦白告诉大家,我打算让他混入到年轻人阵营里,去查清楚我们之中的那个内鬼到底是谁。”

陈洛忽然明白了许泽阳的打算。

在这人类的暮年时代,年龄的差距就是最明显的阵营划分标准。同时,这个标准是最不可能作假的。只要看一个人的年龄,便会知晓他属于哪个阵营。

但陈洛是一个例外。他既是年轻人,在立场上,又必然属于老年人阵营。但陈洛来到六十年后这件事情,别人并不知道——在此之前,甚至连这些政府高级官员们都不知道。

一旦他混入年轻人那里,无需他做出任何努力,他就可以天然的获得年轻人们的信任。而有了这些信任,查出内鬼的事情便容易了许多。

不说百分之百的把握,至少希望很大。

这对于许泽阳来说便是一个筹码,现在,他将这个筹码拿了出来。

他苍老浑浊的眼睛里此刻满是威严,甚至让其余高官们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从官员们脸上一一扫过,声音也如同水银一般沉重“现在,如果你可以站出来,承认你的所作所为,并配合政府做好安抚年轻人的工作,消弭这一场冲突,我代表政府可以向你庄严承诺,我不会追究你的罪责,在免去职位之后,你仍旧可以在夕阳市之中安稳度过暮年。”

陈洛低声道“我坚决服从元首命令。”

房间之中气氛无比沉闷。十七名政府高官互相看着,似乎同样在试图分辨出哪一个人才是内鬼。

时间在压抑之中悄悄溜走。没有一名高官肯站出来。

许泽阳再度道“星火计划是我们全体人类几十年的心血,我不允许它出现一点意外。无论如何,星火计划都必须执行。”

房间之中仍旧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

许泽阳叹了口气“既然这样,那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宣布,从此刻开始,到此次事件结束之前,我们十八名政府高层不允许有一人离开这间房间,不允许一人私下与外界联系。我的秘书会负责我们的生活起居问题,我们所商议出的命令,也会通过他来向外界发布。”

元首办公室异常宽敞,内部各种设施俱都完善。只要有外界补给,让十几个人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完全可以做到。

“现在,我来提出第一个议题。我提议派遣陈洛混入年轻人群体,查清内鬼,同时搞清楚年轻人们的思想动态,查清问题根源与年轻人们的诉求。大家有什么意见?”

十七名政府高官沉默片刻,俱都表示了赞同。

许泽阳便将视线望向了陈洛。在这一刻,陈洛隐约从许泽阳身上看到了一点曾经刘文耀司令的影子。他猛地站直身体,将右手抬高,敬出了一个六十年前太空军之中标准的军礼。

“保证完成任务。”

许泽阳缓缓点头。之后,他又道“我已经下达了紧急命令,要求治安队伍快速向武器库集结,并命令武器库看守人员严防死守,绝不能让武器库落入年轻人们手中。下一步该怎么走,大家发表一下意见吧。”

……

年轻人们仍旧在奔跑着,不断的奔跑着。他们足足奔跑了一个多小时时间,不借助任何工具就跨越了七八公里的距离——这对于老年人们来说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最终来到了相比起其余地方看守较为严密的一处大型仓库之前。

不出所料,仓库区大门早已封闭。大门两侧及上方建筑之上,几十名穿着制服,神情紧张的老年人手中拿着各式枪械,正在严密戒备。面前的年轻人们手中则几乎没有武器,仅有的武器也只是一些钢棍,锤子,斧头等等。

但面对几十根黑洞洞的枪管,年轻人们却没有丝毫畏惧,似乎早已笃定老人们不会开枪。在亚瑟的呼喊之下,近万名年轻人如同潮水一般向着仓库大门冲了过去。

仓库主管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颤声道“开枪,开枪,拦住他们……快,开枪!”

几十名老年看守者们俱都沉默着,没有一人开枪。在仓库主管的一再催促之下,忽然,其中一名老年人将手中枪械扔在了地上,哭道“主管,我下不去手,下不去手啊!我看着他们从婴儿慢慢长大,我们一直将他们当成亲生孩子养大,我,我下不去手啊!”

第八十一章 疏漏

成千上万的年轻人们欢呼着,嚎叫着向武器仓库冲了过来。面临大门的,年轻人们就用手中的斧头,铁锤等猛烈的敲打,猛烈的冲撞。面临高墙的,年轻人们则搬过来各种垫脚的东西,有的甚至开始搭人梯要翻过去。

气急败坏的仓库主管连声吼叫,治安队伍的同事们却只是老泪纵横,拼命的摇着头,无论如何不肯拿起枪械射击。眼见年轻人们已经快要冲进来,仓库主管终于忍耐不住,一把将一名老人手中拿着的枪械抢了过来。

他枪口对天,猛烈的打了一梭子子弹,见年轻人们丝毫不理会,仍旧只顾着前冲之后,他将枪口放低,瞄准了前方一名年轻人。

那是一名年轻女子。她激动的脸颊通红,神情扭曲,正在狂热的用一把斧头狠狠的劈砍着面前的钢铁大门。

在瞄准的同时,他也同时看清楚了这名年轻女子的长相。于是他瞬间便愣在了那里。

他对这名年轻女子很熟悉。

当初,冬眠计划结束,政府宣告将采取措施唤醒冬眠状态之中的胚胎,并最终成功唤醒大约一万个之后,人类社会内便有许多人对这件事情抱以极大关注。人们甚至为每一名发育、成长之中的婴儿们编了号,每一名婴儿都如同明星一样,拥有大批爱心泛滥的粉丝。

那时候,老龄化社会初现端倪,正常生长的人类之中,最年轻的人刚刚突破四十岁大关。繁育后代的本能与无法生育之间的冲突,不知道让多少人黯然神伤,不知道多少人做梦都想要一个孩子。

于是,这大约一万名婴儿几乎在一瞬间之中就吸引到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人们如同在养育自己的孩子一样,通过专门的网站关注着婴儿们的每一个成长细节,每一名婴儿的每一次生病都牵动着大批成年人们的心,每一名婴儿的每一次微笑,每一个快乐的成长瞬间都会让人们久久回味。

甚至,为了争论究竟是自己所关注的婴儿可爱还是别的婴儿可爱,人们还爆发过数不清的口水战。有一些极端的粉丝甚至甘愿冒着坐牢的危险也要尝试进入保育院,仅仅是为了亲身拥抱一下自己朝思暮想的孩子。

在那些年之中,能在保育院之中工作是几乎所有人的梦想。

之前,自己那名同事所说,“我们一直将他们当亲生孩子养大”这句话,并不是空话。

而面前那个年轻女子,便是当初仓库主管曾经赋予了不知道多少父爱的那名女婴。

现在,自己正在拿着枪对着她。

现在,她正在拿着斧头,一斧一斧的劈着自己负责看守的大门。

他浑身颤抖,面孔扭曲,但手指却无论如何无法扣下去。一直到钢铁大门最终被砸开,一直到年轻人们发出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他都没有将手指扣下去。

年轻人们如同潮水一般冲向武器仓库,仓库主管的身体则慢慢的软了下去,枪支也从手中滑落。他最终瘫倒在地上,与自己的同事们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下不去手,下不去手啊……”

武器仓库之中并没有储存大威力的武器,有的仅仅是在六十年前看都相当简陋的枪械而已。事实上,此刻的人类文明之中也早就没有那些大威力的武器了。不要说氢弹,连高爆炸药都没有了。

原因很简单,那些东西根本用不到。

但是,所有人心中都清楚,就算这些相当简陋的武器落入到这些疯狂的年轻人手中,那后果也不是人类社会所能承受得起的。

充沛的体能,健康的身体,敏捷的反应能力,再加上这些枪械,哪怕没有经过任何成系统的军事训练,仅仅是一群散兵游勇,年轻人们都将会成为此刻地球上最强大的一支武装。

无人可挡,无人可拦。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了一些惨嚎。他睁开眼睛,便看到自己的一名同事正在拼命后退,但伴随着一声枪响,他便倒在了地上。旁边,几十名满身鲜血的年轻人则正在发出野兽一般的欢呼。

他的心慢慢开始冰冷。便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他抬起头来,便看到自己几乎当亲生孩子养大的那名年轻女子提着那把斧子,慢慢向自己走了过来。

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政府大楼,元首办公室之中,气氛仍旧沉闷。不断有来自外界的情报到达这里,然后以许泽阳为首的政府官员们立刻就会展开研讨,并做出相应布置。

这是陈洛第一次旁观文明最高决策机构做出决策的过程。决策者们思考全面,反应敏捷,安排布置井井有条,但不知道为什么,陈洛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似乎,似乎有哪些地方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当“七号武器库所有看守人员全部因为下不了手,狠不下心而弃械投降,坐视年轻人们冲进武器库并最终导致失守,所有看守人员全部被残忍杀害”的消息传到许泽阳这里时,陈洛忽然间明白到底少了什么了。

决策者们缺乏一种领导一整个文明前进,管理一整个文明的大局观。

他们没有与地位相适应的战略眼光。

不仅那十七名高官,便连许泽阳也是。

大局观与战略眼光的缺失,让他们无法将事情看得太过透彻。他们看似逻辑严密,但仍旧不够严密。他们看似思考全面,但仍旧不够全面。

否则,在训练年轻人的过程之中,他们为什么没有考虑到年轻人的心理建设问题?在年轻人群体必然会成为社会之中拥有最强大力量群体的情况下,为什么没有提前考虑到制衡策略?将所有年轻人都聚集在一个训练营之中,但却为什么没有制定完备的各种突发情况预案?

甚至,就算在事情已经爆发的应急处理过程之中,许泽阳也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为什么在明知道年轻人们受到几乎所有老年人喜爱,绝大部分老年人都有一种“亲手养大了他们”,拥有极深厚感情的情况下,却没有考虑到仓库看守们有可能会因为不忍心而无法狠下杀手,震慑住年轻人群体的情况发生?

这一系列的失误和疏漏串联在一起,最终酿成了今天的苦果。

陈洛很清楚的知道,一旦年轻人们有了武器,此次事件就已经根本不可能善了了。

星火计划也要失败了。

星火计划是要年轻人们去执行的。年轻人不肯去执行,这个计划便无法继续下去。

星火计划失败,自己与李舒云的孩子就再无一丝诞生的可能。

陈洛心中猛然涌现出一股怒火。他下意识的就想要对面前的决策者们严厉训斥,斥责他们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没有资格坐在此刻的位子上。

虽然在事件发生之前,陈洛也没有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但陈洛认为,这是可以原谅的。因为自己并不是文明领导者,自己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平民。

平民可以目光短浅,可以失误,可以疏漏,这无所谓,因为平民最多只会影响到自己。但文明领导者和决策者们不行。

没有提前发现危机并消弭危机,便是领导者和决策者们的失职。

可是……当陈洛的目光一一扫过总计十八名领导者和决策者们那苍老的面容,满头的白发,浑浊的眼睛之时,他心中的怒火又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消退了。

这是一个处于暮年时代的文明。这是一个几乎没有希望的文明。这是一个早已进入全面老龄化时代,领导者和决策者以平稳度过人类暮年为最高执政纲领的文明。

自己不能用六十年前那个人类尚且繁荣昌盛,蒸蒸日上的时代的标准,来要求人类暮年时代的人们。

他暗暗叹了口气,最终决定继续安静的看下去。

这次危机,终究还是要面前这些人来处理的。

当听到武器仓库还未等支援力量到达就已经失陷,年轻人们已经顺利获得大批武器装备的消息之时,许泽阳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黯然。

虽然从未对星火计划报以太大希望,只将其当成是一个可以稳定人心的“奋斗目标”,但这不意味着星火计划的失败对于许泽阳来说就无所谓。

希望再小也是希望。身为人类文明元首,他当然希望星火计划可以顺利执行下去。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

“我认为,年轻人们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政府大楼。”许泽阳站了起来,扫视了一遍与会者们各自的神色,有些悲凉的说道“政府大楼这里有各关键系统的核心控制系统。控制了政府大楼,就控制了人类文明。只要他们不傻,他们就一定会来这里。”

维持着老人们正常生活的各大电站、蔬菜大楼、粮食大楼、水务大楼、畜牧大楼、自动被服衣物生产线、设备生产线等,都可以由政府大楼这里的控制系统直接控制。这里,是整个人类文明的绝对心脏。

“我没有想到,年轻人们对我们的恨意竟然如此之深,对星火计划竟然如此排斥。现在,现在已经不是星火计划能否顺利执行的问题了,而是年轻人们掌权之后,我们近一亿老年人还能否活着的问题……”

第八十二章 乌合之众

在这极短的时间之内,事情的严重程度已经上升到了足以威胁到全体老年人生存的地步。

在那些仓库看守者被杀掉之前,包括许泽阳在内的政府决策者们仅仅以为年轻人们只是不想去执行星火计划。但在那些人被杀掉之后,人们便深切的感受到,年轻人们不仅不想执行计划,还对社会秩序的主导者,也即老年人们有着刻骨的仇恨。

为什么会有仇恨,这是一件不需要深入思考就能得到答案的事情。

当别人都在享受生活的时候,自己却只能在训练场上与烈日和汗水为伴。

当别人都在享受美食的时候,自己却只能勉力咽下那些乏味的营养餐。

当别人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甚至不想起床便可以一直睡觉的时候,自己却只能遵守严格的作息时间,稍有拖延便会受到惩罚。

当别人在欢歌跳舞的时候,自己却只能在泥水中摸爬滚打。

并且,这样的生活将一直持续下去,永远看不到尽头。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忍受太久。

这原本是一个很显然的问题,但包括许泽阳在内,所有决策者们都没有察觉到。

因为在今天之前,所有人都以为,只要是人类一员,就会想当然的希望能延续人类文明,并甘愿为此付出一切。但人们却忘记了,也会有人并不在乎人类是否延续,并不在乎文明是否灭亡,并不在乎是否能繁衍后代。他们只想享受今生的生命,只想过完自己这一生。

许泽阳深深的叹了口气“我们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我们以为年轻人们也会如同我们年轻时那样,为了拯救人类的梦想可以承受一切苦难,忍受一切折磨。但我们都忘了,现在的年轻人,和我们那时候,已经不一样了啊……”

这是一个最大的前提。忽略了这个前提,后续的所有疏漏便自然而然的出现,并最终造成了现在的后果。

“无论如何,先度过现在的难关吧。命令,政府大楼内所有人进入警戒状态,全员武装,所有治安队伍向政府大楼靠拢,所有平民回到住所,封闭门窗,没有命令不得外出。命令,成立督战部队,如果再有不忍心对年轻人下手的老年人出现,督战队就要将其处死示众……”

暮年时代的人类文明之中没有军队,因为根本就用不到。有的只有所谓的治安队伍,承担着治安、救灾、紧急救援、调解邻里纠纷等任务。在这些任务之中,数量最多的便是邻居矛盾、吵架等事情的调解,以及突发疾病的救治。便连打架的事情都很少处理——都一把年纪了,人们也实在是打不动架了。

这样的治安队伍能发挥出多少战斗力实在是一件很值得怀疑的事情。但到了现在,决策者们也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一连数道命令发布了出去,经由秘书团队和参谋团队细分、规划,最终下发到了一线执行队伍之中。平静的夕阳市之中警报之声大作,无数老年人行色匆匆的回归到了各自的居所之中,无数政府职员匆匆拿起武器,紧闭门窗,满脸紧张的守候在了大门和窗户之后。有些人一时领不到武器,便只能拿起铁棍、斧子、木棒等武器应急。

元首办公室之中的气氛如同水银一般沉重。包括陈洛在内,所有人都意识到,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战已经无法避免。这一战,无论谁胜谁负,人类文明平稳度过暮年的希望都会消失无踪。

可是……星火计划该怎么办?人类文明延续下去的唯一希望……该怎么办?怎么办?

陈洛不甘心。他原本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好为星火计划争取到一点希望,可是看到许泽阳那苍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他的话语便又吞回了肚子。

连生存都成为问题的时候,再去谈星火计划并没有什么意义。

遵从征召而来的治安队员们并没有预想之中多。据参谋团队报告,其中一部分队伍正在赶来的路上,另一部分则可能已经做了逃兵。毕竟,没有哪个老年人会愿意面对一群二十三四岁的疯狂的年轻人。

先期赶来的治安队员们,与政府大楼内的职员们一同开始了备战工作。原本布置优雅和谐的装饰物,以及各种各样在日常生活中发挥着各种作用的东西,譬如桌子,椅子等,都被人们不分贵贱的拆下或者搬出,堆在了政府大楼之前,变成了抵御年轻人冲击的第一道防线。

这个过程并不算快。就算所有人都知道现在情况紧张,但体力限制就在那里,并不以人们的意志力为转移。

在李谷的带领之下,督战队员不断来回巡视,大声呵斥,治安队员和参战的政府职员们则神色紧张,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前方。

便在这紧张的等待之中,前方,一股如同雷霆一般的脚步声由小变大,传进了人们的耳朵。人们脸色开始变得苍白,喉头不断的上下涌动。

当第一个年轻人出现在人们视野之中的时候,从元首办公室内,由总计十八名政府高层决策者们一致同意的命令发布到了一线作战人员耳中。

“开枪!”

“开枪!”

李谷首先大吼,几十名督战队员也跟着同时大声吼叫了起来,有一些治安队员下意识的扣动了扳机,但随即就被巨大的后坐力掀翻在地——在过去的工作之中,枪械绝大部分时候只是作为装饰品存在的,不少工作了十几二十年的治安队员甚至从来没有开过一枪,现在是第一次开枪。也有一部分治安队员和政府职员仍旧僵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

督战队员们拳打脚踢,手中木棒胶皮棍之类的东西也没头没脸的打了过去,那些僵在那里的人们才下意识的将手中扳机扣下,也有一部分人扔下手中武器,瘫坐在地上崩溃大哭,还有一些人不要命一般向后方政府大楼冲去,被督战队员们一连打倒十几个才暂时安稳下来。

年轻人们还未冲到跟前,这里就已经乱作一团。

元首办公室之中,与政府决策者们一同观看现场直播的陈洛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摇了摇头。

出身于太空军,接受过严格训练,拥有极强纪律性和服从性,以及军事技能的陈洛,看着这一场战斗就像是在看小孩子打闹一样。

“泽……元首,让我下去指挥战斗。”

这是一群乌合之众。如果在正常时候,让陈洛带着这样一群人上战场,那他无论如何不可能同意。但是,现在对面的敌人同样是一群乌合之众。

他不敢说一定可以带着下面这些人守住政府大楼,但至少可以提高一些成功率。

没有想到,许泽阳却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你有更重要的任务,现在还不能暴露。”

不仅许泽阳,其余十七名决策者也一同表达了这个态度。

陈洛便只能压下心中的战斗**,继续老老实实的呆在了这里。

此刻,政府大楼之前,战斗已经爆发。

政府大楼正面战场上,防守人员们的第一轮枪击稀稀落落的,加之人们根本就没有受过专门的射击训练,第一轮枪击竟然只击中了不到十个人。面对成千上万的年轻人来说,仅仅不到十个人而已,基本可以说毫发无伤。但这是年轻人群体自发动暴动以来第一次受伤。

这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震慑。年轻人的攻势为之一滞,甚至有些人开始慌乱的往后退却,另一些人则下意识的压低身子,开始寻找掩体。也有一些人条件反射般也举起了手中的枪械开始还击,但他们的射击同样漫无目的,仅有的一小部分射正了的子弹,也被掩体挡下,没有击中一个老年人。

双方间隔数百米距离,开始了乱哄哄的射击与还击。偶尔也有几个胆大的年轻人试图迂回前进,悄悄冲到老年人防线附近,但大都失败,直接被老年人杀死。

他们的尸体便孤零零的倒在了战场之中,没有任何人去理会。

战场之外不断有前来支援的治安队员们到达,但在野战之中,年轻人的身体优势便淋漓尽致的发挥了出来。虽然仍旧没有组织,虽然仍旧乱糟糟一团,但他们仍旧取得了那些战斗的胜利,接连歼灭了几股前来支援的治安队伍。一时之间,后续到来的治安队员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暂时在外围驻扎了下来。

情况一时之间便僵持了下来。

几个小时时间过去,战斗出现了短暂的停歇。防守人员们开始抓紧时间休息,进食,年轻人们也在一片嘈杂之中推举出了临时的领导体系,不出所料,那个名叫亚瑟的年轻男子成为了这个群体的临时领袖。

在他的指挥之下,一部分年轻人集结成队伍,开始冲击支援队伍们组成的临时防线。支援队伍们不敢硬碰,立刻让开了道路。于是年轻人们便又占领了附近的一个蔬菜大楼,两个谷物仓库,以及一个肉类仓库。年轻人们浩浩荡荡的将各种物资搬运了过来,又取来各种餐具,燃料,调料,在政府大楼面前开始了热热闹闹的野炊。

夜晚来临的时候,有的年轻人们甚至围绕着篝火跳起了舞,唱起了歌,像是在欢庆自己的新生。李谷原本想趁着这个机会组织一次冲锋,一举击溃年轻人们,但刚想站起,身体的酸痛与乏力便让他不得不重新坐下。

他看了看周围,老年人们俱都东倒西歪,满脸疲倦,于是不得不放弃了组织冲锋的打算。

第八十三章 新世界

夜渐渐的深了,但这占满了广场与大街的年轻人们仍旧在欢声笑语,欢歌不断。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开始有一对对男女纠缠在一起,不时有怪异的声音传出。

在较为靠近政府大楼的地方,亚瑟直直的站着,一动不动的盯着那里,眼睛里满是狂热。

“只要占领那里,这个世界就会成为我们年轻人的天下。去他的星火计划,去他的训练营……”

“没错,亚瑟,让那群老不死的统统去死!”

“他们早就该死了!”

“他们死了,这个世界才会清净!”

旁边的年轻人们纷纷附和,但其中却有一名年轻人神情似乎有些犹豫。亚瑟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开口问道“田鼠,你怎么了?”

新生代的年轻人们并没有正式的名字,有的只是一个编号。虽然在他们的发育生长过程之中,有众多老年人为他们起了众多的爱称,但那并不能作数。年轻人还是喜欢自己为自己起一个代号。

这个年轻人便很喜欢一种名叫田鼠的生物,于是便用它当做了自己的名字。

田鼠犹豫了一下,迟疑道“我们,我们有没有可能和他们和平相处?反正他们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亚瑟愤然站起,怒声道“他们是一群恶魔!他们压迫我们,奴役我们,只有推翻他们的邪恶统治,我们才能拥有人权,拥有自由!恶魔的本性永远不会改变,我们对他们不能抱有任何希望!”

旁边,另一名年轻人也指责道“田鼠,你忘了么?我们当初都是被父母抛弃的,我们早就不欠他们什么了!”

“要和平相处也可以,把政府大楼让给我们,把所有关键设备和物资的掌控权交给我们就行!”

“他们绝不会放手的!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们不就是通过这些东西来限制和压迫我们的么?他们怎么可能会放手?除了我们自己,谁都没法为我们争取到那些权力!”

田鼠小心翼翼道“亚瑟,你刚才说人权……人权是什么?”

亚瑟脸上出现了肃然之色,甚至出现了一点神圣的光辉。

在之前的争论之中,已经有一些年轻人聚拢了过来。亚瑟扫视了周围一圈人一遍,发现所有人都面对自己做出了倾听的姿态,于是肃声道“人权,就是一个人之所以是人的基本权利。它不需要任何人赋予,它是每一个人天生就应该拥有的东西。它包括不受强迫的权力,自主选择的权力,自己支配自己命运的权力……”

亚瑟慢慢的诉说着,围拢过来的年轻人们便越来越多。到了最后,年轻人们脸上竟然渐渐出现了如痴如醉的神色,甚至开始不自觉的喃喃重复着亚瑟的话语“不受强迫的权力,自主选择的权力,自己支配自己命运的权力……”

田鼠满是崇拜的望着亚瑟,喃喃道“我们所希望的,不就是能有人权吗?如果真有了人权,那世界该多么美好啊……”

亚瑟忽然提高了嗓音,大吼道“这正是我们奋起反抗的原因!他们剥夺了我们的权利,我们便要用手中的武器把它抢回来!”

“抢回来!抢回来!”

“我们要人权!我们要人权!”

所有年轻人在这一刻再度同时欢呼了起来。

等欢呼声停下的时候,亚瑟再度大吼道“同伴们,我们必须团结起来,推翻旧时代恶魔们的邪恶统治,争取我们自己的权力,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

“团结!团结!”

“新世界!新世界!”

“在过去的旧时代中,同样有我们的前辈在拼搏奋斗,但最终都被他们所镇压,现在,建立一个全新世界的时机已经到来了!”

年轻人们不断的欢呼着,田鼠则大声道“亚瑟,在过去的旧时代里,也有人在抗争,在争取权利吗?”

亚瑟肃然道“当然!据我所知,就有一名旧时代的抗争者还活着。在那个时代之中,她受到了统治阶级的无耻压迫,无可奈何,只能隐姓埋名,苟延残喘。”

田鼠两眼放光“她是谁?”

亚瑟没有回答田鼠,而是继续大声道“我们必将建立一个全新的,没有压迫的,人人都有基本权利的世界!我们能容忍抗争者前辈继续承受压迫吗?”

“不能,不能!”

不知不觉中,这一次仅限于亚瑟以及旁边几人的交谈,已经演变成了一场波及所有年轻人的煽情演讲。在那一句句话语之中,几乎所有人心中的热血都被挑动了起来。

“现在,我们要接回那个抗争者前辈,让她知道,新的世界已经到来,她再也不必担心受到压迫了!”

“好!接回抗争者前辈!”

亚瑟爬上高台,如同领袖一般意气风发“现在,听我命令,你们继续坚守阵地,不要给旧时代恶魔们任何反扑的机会,田鼠,你找一些人,跟我一起,把抗争者前辈接回来!”

在亚瑟的命令之下,田鼠迅速召集了几十个人,又找了十几辆无人车,在所有年轻人的欢送之中,亚瑟等人一溜烟离开,驶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发生在年轻人阵营里的动静早已被许泽阳等人察觉。老年参谋们勉力爬起,通过各种技术手段收集到了一些资料,经过分析之后送到了元首办公室之中。

看了看那些资料,决策者们都陷入到了沉默之中。半响,许泽阳才道“从现在开始,那个亚瑟将真正成为年轻人们的领袖。不仅是行动上的领袖,也是精神上的领袖。”

另一名决策者喃喃道“人的基本权利……压迫,奴役……这些挑动人心的东西,谁教给他的?”

除了那个内鬼之外,没有人会教给亚瑟这些东西。

陈洛默然半响,忽然问道“我很好奇,他们所说的那个抗争者前辈究竟是谁?”

很显然,那个亚瑟是想在年轻人群体之中竖起一面旗帜,维护好自己那一套理论的正统性,间接的凝聚人心,牢固确立自己的领袖地位。这个手法虽然稚嫩,但对于几乎一张白纸一般的年轻人们来说,还是有相当大的迷惑性的。

但这其中有一个矛盾之处。也即,这种“旗帜”只适合死人,不适合活人。因为一旦“旗帜”是活人,则必然会动摇亚瑟本人的领袖地位。陈洛相信,他不会那么傻。

正因如此,他才会好奇。

许泽阳低声道“我已经让卫星跟踪他们的前进轨迹了。那个抗争者前辈是谁,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茫茫夜色之下,整个夕阳市一片寂静。

虽然老年人们普遍入睡较早,往日这个时候的夕阳市也是一片安静,但今天更甚。不仅如此,为了避免引起年轻人们注意,夕阳市之中的灯光都没有多少。

在这一片寂静之下,却有一个由十几辆无人车组成的车队正在狂奔。它们一路冲出了夕阳市,一路冲到了位于夕阳市附近的一个小村庄之中。

封闭的村庄大门被无人车强行撞开,最后停在了一个村子偏南方的一个宅院之前。

宅院之中,所有灯光都已经熄灭。

几十名年轻人嚎叫着冲出无人车,冲到了宅院之中。房门被打开,灯光打开,于是,一名坐在自动轮椅上闭着眼睛正在沉睡,嘴巴微微张开,不断有口水流出的衰老妇人的身影便进入到了人们眼帘。

虽然此刻宅院之中喧闹无比,但她始终在沉睡着,没有睁开眼睛。

田鼠有些迟疑的看了一眼亚瑟“她……她就是那个抗争者前辈吗?”

亚瑟伸出手臂,阻挡了一名想要上前去的同伴,然后后退一步,对着这名衰老妇人深深弯下了腰,鞠了一个满是敬意的躬。

看到亚瑟如此,其余几十名同伴立刻站到亚瑟之后,同时弯下了腰。

等行礼完毕,亚瑟才肃声道“她叫简雅。在那个万恶的旧时代,她因为不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帮助其他人寻找一个治疗方案而受到迫害,不得不隐姓埋名住在这里。”

这一下,立刻在年轻人们中引起了轩然大波。田鼠愤然道“生命是自己的,没有任何人能强迫别人付出生命!”

“不受迫害的活下去,是每一个人的基本权利!”

“简雅前辈!请您放心,在我们所建立的新时代之中,您再不会受到迫害了!”

亚瑟肃声道“简雅前辈,您的抗争精神直到现在还激励着我们,鼓励着我们去奋起抗争,去建立一个人人都有基本权利的新世界。请您允许我们所有人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

在这句话之后,以亚瑟为首的所有年轻人再度同时弯下了腰。

已经化名为张雪,但实际名叫简雅的她,仍旧在自动轮椅上沉睡着,对外界的声音没有丝毫反应。

年轻人们将她小心翼翼的抬上无人车,车队随之返回。

元首办公室之中,望着最新整理出来的资料,陈洛久久默然无语。良久,他才叹息了一声“竟然是她。哼,这个亚瑟倒是会选人。即树立了旗帜,又不必担心一个老年痴呆症患者会动摇自己的地位。”

第八十四章 无法调和

夜渐渐的深了。

当迎接简雅的车队回归到年轻人大部队之中的时候,无数年轻人再次开始了欢呼,就像是在迎接英雄归来一样。

在这一刻,那个已经暂时失去意识,不断流着口水的衰老妇人,在年轻人们看起来就像是在发着光一样。

在这一刻,年轻人们再一次为自己行为的正当性找到了一个新的强有力的证据,在这一刻,隐藏在年轻人们心底深处的那一点怀疑和不安彻底烟消云散。

原来早在那个万恶的旧时代,就已经有先行者奋起抗争了。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沿着先行者前辈的脚步继续走下去而已。我们没有错,错的是那些老年人,错的是这个世界。我们自己的命运必须由我们自己掌握,任何试图以家国大义,文明未来之类的大道理来逼迫我们的人,都是应该被打倒,被推翻的。

亚瑟推着简雅的轮椅缓缓走上了高台——事实上,那台轮椅有自带的动力,并不需要人来推着,但亚瑟还是站在轮椅后面,做出了推着它前进的样子。

当亚瑟推着简雅的轮椅走上高台之后,田鼠手忙脚乱的将一台探照灯映照在了亚瑟身上。于是,仍旧在昏睡之中的简雅,与满脸神圣的亚瑟便受到了成千上万年轻人们的欢呼与膜拜。

在这一刻,亚瑟再度发表了一篇热情洋溢的演讲,宣称必将要建立一个人人都有基本权利,人人都不会受到压迫的新世界,并号召所有人都团结起来,为建立这样的一个新世界而奋斗。年轻人们不断的欢呼,政府大楼之前,宽敞的广场与四通八达的道路之上变成了一片激情的海洋。

就在距离这里不到两百米的地方,李谷藏在掩体之后,悄悄探出头来,仔细观察着对面年轻人的动静。看了良久,听了良久,才暗暗嘟囔道“娘的,这个叫亚瑟的小子蛊惑人心有一套啊。”

又听了一会,李谷有些烦躁的转过身来,吼叫道“老家伙们,都别睡了,别睡了!一天天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你们还能干点什么!快干活,干活!”

老人们被从睡梦之中吵醒,纷纷勉力爬了起来。一名老人抱怨道“就像你不是这样似的。昨天不知道是谁一连睡了十几个小时不肯起床。”

李谷瞪圆眼睛,想要再呵斥几句,但心里终究有些虚,只呵斥道“哪儿那么多废话,干活!”

在老人们的操纵之下,十几台带着扩音器的无人机嗡嗡起飞,来到了年轻人们所占据的道路和广场上方。李谷拿起话筒,看了看手中写着由政府相关部门紧急拟定的宣传语的纸条,声嘶力竭的叫道“你们都听好了!执行星火计划,延续人类文明是你们的使命,也是你们的责任!权力和责任是对等的,要什么样的权力就得担负什么样的责任!”

“你们生在这个世界上,就必须要担起责任来!你们不能只享受文明的庇护,却不肯为文明延续贡献力量!你们不能只想着自己享受,却置文明生死存亡于不顾!”

“没有文明,哪有个体!没有国,哪有家!”

伴随着李谷的呼喊,更多的宣传无人机从各处飞起,在年轻人们头顶不断盘旋。高台之上,亚瑟手中同样拿着扩音器,声嘶力竭的叫道“旧时代的恶魔们亡我之心不死!他们还在欺骗我们,还在蛊惑我们!战友们,拿起你们的武器,把这些无人机都打下来!”

“打下来!打下来!”

密密麻麻的枪声再度响彻夜空,无数颗子弹从枪口飞出,向着天空飞去。在这密集的射击之下,总量近百台无人机纷纷被击中,然后掉了下来。掩体之后,李谷仍旧在声嘶力竭的叫喊着,但已经没有扩音器将他的声音传给年轻人们了。

无可奈何之下,李谷只得悻悻的放下话筒,暗暗骂了一句“要是那些无人机上装的不是扩音器,而是机枪该多好。老子一个人就能把这些兔崽子全给干掉。”

攻击型无人机的科技含量并不算高,在以前只是政府治安部门或者军队之中装备的很平常的一种武器。但伴随着暮年时代的全面降临,那些无人机早就因为缺乏养护而坏掉了。人们也没办法再生产新的出来,因为当初全面负责夕阳计划的何正奇院长根本就没有想到,暮年时代的人们还有使用攻击型无人机的时候,便也没有留下相应的储备。

就算现在的宣传用无人机,也是老人们将无线扩音器简单的绑在民用航拍无人机上改装而来的。

这便是暮年时代人类文明的现状。人们已经失去了制造大部分工业化产物的能力,而只能依靠以往留下的储备。以前储备了什么,便能用什么,没有储备的,人们也制造不出来。

宣传战宣告失败,时间已经到了深夜。喧闹的年轻人们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在安顿好简雅这名身患老年痴呆症的老妇人之后,年轻人们也开始了休息。

一部分年轻人征用了附近的民房,夜晚便休息在那里——至于原本居住在民房里的老人们是什么下场便没有人知道了。没有民房可用的人找来了一些帐篷,连帐篷也没有的,便找来一些可以充当垫子的东西垫在身下,横七竖八的直接睡在了地上。

广场和大街之上一片杂乱,就像早期国家时代某些交通枢纽一样。

元首办公室之中,一部分决策者去休息了——为了防止那个隐藏在决策者之中的内鬼向外通风报信,就算休息,他们也处在严密的监视之下——另一部分决策者,包括许泽阳在内,则仍旧在商讨着接下来的行动。

“政府大楼里自备的聚变电站还可以运行五天时间。五天之后,我们就会因为缺少能源而不攻自溃。换句话说,在这五天时间之中,我们必须想到办法解决年轻人们,或者想办法拿到新的聚变燃料。”

政府大楼内也有蔬菜大楼和谷物大楼之类,物资方面倒是不需要担心。可是能源方面却有瓶颈存在。现在情况下,这可以算是政府大楼的唯一弱点。

而很显然,年轻人们并没有着急强攻,而只是在围困。一旦等到能源枯竭之日,便是政府大楼被攻破之时。

一名决策者叹了口气“趁着我们现在还有实力,谈判吧。答应年轻人们,放弃执行星火计划,允许他们成立自治政府,将足够供应他们的资源划拨给他们,从此之后他们的一切行为都可以自主决定,再不受我们老年人政府节制。我们双方可以和平共处。再僵持下去,等到我们能源耗尽,我们与年轻人们谈判的资格都没了。”

这是老年人政府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暮年时代来临之前,人类文明留下的各种物资足够多,完全可以供应所有老年人和年轻人们生活。双方之间并不存在资源冲突。

以及,老年人数量正在锐减之中,不需要太长时间,老年人便会死光,这个世界终归还是年轻人们的。他们大可以毫无阻力的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而不是现在就和老年人们硬碰。

所有清醒着的决策者们都陷入了沉默,许久没有人说话。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从陈洛心中升起。他想说些什么,但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许泽阳缓缓摇了摇头。

“我们不能妥协。不,不是不能,而是没有办法妥协。我们领导着暮年时代的人们奋斗了几十年时间,才有了现在的局面——原本星火号飞船很快就要出发了——现在,你却告诉人们,星火计划取消了?”

许泽阳脸上露出一丝苍白的微笑“到那时候,不需要年轻人,愤怒的老年人们就会把我们撕成碎片。他们不会接受几十年的心血和希望一朝成空的。他们会推翻我们,另选出对年轻人态度强硬的政府,继续向年轻人们施加压力,双方之间仍旧避免不了冲突。”

另一名决策者低声道“我们有理由相信亚瑟也会想到这一层。所以,他不会接受谈判。只有真正将文明的命脉,也即政府大楼掌握在手中,他才会相信我们谈判的诚意。”

可是,老年人政府万万无法接受将命脉交给年轻人的局面出现。这事关亿万老年人的生死存亡。

于是,这便成了一个无法调和的矛盾。双方谁都没有办法退步。双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是,我们该怎么办?”

此刻,虽然没有人将这个问题问出来,但所有人心中都同时出现了这个疑问。

许泽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站起身来,走到了陈洛面前。陈洛则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身体。

许泽阳微笑道“陈洛,到了你出面的时候了。”

陈洛重重的点了点头,像是以往面对刘文耀司令那样,沉声道“保证完成任务。”

第八十五章 奉承

陈洛悄悄离开了元首办公室,带着许泽阳交给他的,可以直接与许泽阳联系的通讯器,在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混到了年轻人的队伍之中。

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政府大楼内部的人,许泽阳可以提前调开。而一旦进入年轻人队伍,他就像是一滴水融入了海洋,没有人可以再把他从成千上万的年轻人之中分辨出来。

事实上,他的加入也没有引起任何年轻人的注意。

他学习着年轻人们的做派,慢慢的在被年轻人占据的广场和大街上游荡着,寻找着可以用来当垫子和被子的东西,打算先睡一觉再说。

路边,一个沉睡之中的年轻人被陈洛的脚步声惊醒,于是向陈洛发出了邀请“兄弟,你可以来我这里睡。”

那年轻人独自占据了一张厚厚的床垫和一张宽大的被子,再挤一个人是完全可以的。虽然陈洛已经不习惯和人睡在一张床上,但还是接受了邀请“谢谢你,兄弟。”

那年轻人豪爽道“没关系。我们都是战友,都是兄弟,应该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已经接受过紧急训练,了解了年轻人做派的陈洛也为自己起了一个十分贴近年轻人行事风格的名字“我叫黑猫。你叫什么?”

“十八。”那年轻人往旁边挪了挪,给陈洛让了位置“我喜欢十八这个数字。”

略微交谈一番,这个名叫十八的年轻人便再度睡去,陈洛却没有一点睡意。

他望着繁星点点的天空,最终搜索到了一颗明亮的星辰。

那颗星辰比其余所有星辰都要明亮。提前已经搜索过资料的陈洛知道,那其实并不是星辰,而是在过去几十年时间中凝聚着所有人希望的东西。

那是星火号飞船,以及用于建造它的,前身是太空军基地的太空船坞。

最新的情报数据表明,年轻人们在集体违规撤离之前对星火号飞船造成的损坏并没有想象中严重——大概是因为不熟悉爆炸物的缘故,年轻人们布下的三十多枚炸弹之中仅仅只有四颗顺利爆炸。它们固然造成了一些损伤,但并不关键,仍旧属于可修复范畴。

当然,这是对于拥有足够体力,足够反应和思考能力,以及亲自参与了飞船建造的年轻人们来说的。老年人们想要修复这些损伤就有些困难了。

星火号飞船是星火计划中最关键的事物。如果可以将它修复,再平息年轻人们的暴动,再加强相关的思想教育,重新确立年轻人们对文明延续的责任感,是否……是否星火计划仍旧有那么一点希望?

陈洛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便是,就算自己行动成功,真的帮助老年人们平息了年轻人们的暴动,也真的重新确立了年轻人们的责任感,星火计划便真的能继续执行了么?

年轻人们的日子还长,还有至少六七十年的时间。老年人们已经时日无多,最多还有二三十年。

当老年人最终失去对社会的控制力的时候,谁来确保年轻人们不会变心?他们一旦再度改变心意,谁来再次纠正他们?

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些事情。而人是最善变的,尤其是在年轻人们已经拥有了反抗意识之后。

将星火计划执行下去,已经成为了几乎所有老年人们的执念。他们被执念蒙蔽了双眼,看不到未来的种种变数——或许他们已经看到了,但仍旧选择自我欺骗,不去揭开真相,以达到不令众多老年人精神支柱倒塌,从而让人类社会平稳度过暮年的目的,比如许泽阳,比如其余决策者们。

但陈洛不能。理智告诉陈洛,或许,星火计划……真的没有希望了。

哪怕修复了星火号飞船,哪怕平息了年轻人们的暴动,也没有希望。

从年轻人们心中生出反抗意识的那一刻起,星火计划就失去了所有希望。

可是,可是……

在这满天繁星之下,陈洛又想起了自己那已经死去的妻子,想起了死去的,为星火计划奋斗终生的众多朋友,同事,前辈,想起了此刻在卵子库之中完好保存着的那颗李舒云的卵子。

那是亡妻留给自己的唯一遗物。

黑暗之中,陈洛紧紧握住了拳头。

夜晚悄然过去,清晨的太阳如期升起。年轻人们纷纷睁开眼睛,乱糟糟的在民房之中寻找着水源洗漱。有些人干脆连洗漱也省了,直接开始寻找食物。

“黑猫,走,我们去找点吃的。”

十八热情的招呼着,陈洛笑着答应,其余一些年轻人也汇聚了过来,最终汇聚了大约几百人,成群结队,热热闹闹,如同郊游一般向附近最近的一处蔬菜大楼行去。

“十八,等我们建立了新世界,你想要做些什么?我最想开着飞机到世界各地旅游去,现在生态这么好,一定有好多美景……”

来到这里之前,专门学习过一些话术的陈洛知道,畅想未来美好生活这样的话题最能引起年轻人们的共鸣,于是便故意提起了这个话头。果不其然,在陈洛开了头之后,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了畅想。

“我要吃烤鸭!每天都吃!以前我见过教官吃烤鸭,我偷吃了一口,他关了我三天禁闭!”

那是一个名叫烤鸭的年轻人。他甚至把自己的名字都改成了这两个字。

“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打游戏!黑猫,你喜欢游戏吗?”

“我要和我的小灰生活在一起,好好的谈恋爱。”

“小白,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每天都在一起,再也不分开,让那些阻挡我们恋爱的教官都去死吧!”

仅仅几个小时而已,陈洛便和年轻人们打成了一片,相处十分融洽。几乎所有与陈洛接触过的年轻人都不由自主的喜欢上了这个脸上总是带着笑,说话幽默的同伴。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有说不完的话。

在交谈之中,陈洛试探性的,隐晦的提出了一个问题,也即,星火计划所需要的宇航员仅仅只有一百多个人,大部分人最终还是会在地球上度过余生,等所有老年人都死了,他们同样可以自由自在,为什么现在就要奋起反抗,年轻人七嘴八舌给了陈洛许多答案。

“万一选中了我怎么办?”

“就算没有选中我,选中我的朋友也不能接受。”

“我们谁都不愿意被选中啊。”

“星火号飞船走了,我们还得执行地面保障任务,也要执行最少十年,谁有那个耐心啊?”

这些答案,让陈洛只能暗中苦笑。

如同野炊一般热热闹闹的吃完了饭,年轻人们再度汇聚在了亚瑟身边。亚瑟照例讲了许多鼓舞人心的话语,于是年轻人们再度开始了对政府大楼的围困。

望着站在高台上,众星捧月一般的亚瑟,陈洛心中下意识的闪过了出发之前,训练营教官们给自己的有关亚瑟的资料。

“他是一个很自我,自视甚高,同时又带有一点自卑的人。这样的人天生喜欢成为众人的中心,天生喜欢奉承。现在年轻人们还不太会奉承人,你去拍一下他的马屁,肯定能很快得到他的信任。”

“在接近他的过程中,你还需要适当表现一下自己的能力。现在年轻人们和我们的战斗,说是战斗,其实更像是一场大型街头斗殴。我们是因为没有体力,年轻人则是因为不知道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样子。你去指导一下他们的布防、进攻以及日常保障任务,不用太高深,就肯定能得到亚瑟的重视。唔,对了,不要用居高临下的教导语气,那会引起亚瑟的反感。最好暗中引导亚瑟,让他自己想起来,然后你适当奉承,这样才效果最好。”

……

回想着之前了解的资料,陈洛深吸一口气,走向了亚瑟。

“亚瑟,我有一点疑问想要请教您,您可以教导我吗?”

面对亚瑟,陈洛上身半弯,语气毕恭毕敬,甚至特意用上了敬语,眼睛里则满是崇拜,满是希冀。

陈洛的恭敬,甚至让亚瑟怔了一下。自他记事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对自己这么恭敬,心中不由得好感大生“说吧。”

“我该怎样才能像您那样聪明?”陈洛由衷说道“在您告诉我之前,我甚至都没有想过我们自己也能拥有那些权力。我很崇拜您的智慧,我也想像您那样。”

陈洛并不擅长拍马屁,现在的奉承话语说实话也实在算不上高水平。不过,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一个身经百战,在社会之中摸爬滚打,早就对奉承话有了免疫力的老年人,而是在老年人们细心呵护与严厉教育之中长大的,如同一张白纸一般的年轻人。

这样的年轻人,在陈洛之前,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奉承。

亚瑟的脸在这一刻都有些微红,心中对陈洛的好感却再度攀升。

“只要多思考,你也可以的。”

陈洛不断的赞叹着,说着那些连自己都感觉肉麻的奉承话,让亚瑟高兴的几乎合不拢嘴。片刻之后,陈洛才似乎不经意道“亚瑟,今天早饭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去找吃的,是不是有点太麻烦了?”

第八十六章 陷阱

陈洛知道,这些年轻人们并不傻,如果单论智商的话,他们有可能比自己还高。自己比他们多的不过是一些过往生活中的经验而已。

他们固然不懂战争,但这并不需要自己去手把手的教他们。只要自己点拨一下,他们自己就会明白该怎么做。

果然,陈洛的话语引起了亚瑟的深思。片刻之后,他自言自语道“确实太麻烦了,太浪费了。嗯,我应该找一些人,专门负责吃饭问题。嗯,田鼠!”

“亚瑟,什么事儿啊?我正忙着呢。”

田鼠大大咧咧的走了过来,陈洛眼睛一瞪,斥责道“在亚瑟面前,你要恭敬一点!”

田鼠一惊,随即不满的瞪着陈洛“黑猫,这关你什么事儿?”

之前陈洛不说还好,这一说之下,不知道为什么,亚瑟心中对于田鼠也有了一点小小的不满。但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温言道“黑猫,没事的,田鼠一直都是这样。嗯,田鼠,你组织一些人……唔,一百人吧,专门负责收集食物和加工食物,这样别人就不用为了吃饭操心了。”

田鼠闷闷道“好。”

在田鼠之后,亚瑟又联想到了许多方面“吃饭问题解决了,还有晚上休息,还有药物,衣物,这些也都需要专门的人来负责……”

前线,年轻人军团和老年人政府仍旧在对峙着,后方,亚瑟已经开始了忙碌。他专门抽调人手,组成了专门的炊事班,后勤保障,医疗部门等,初步划分了体系和职权。在这过程之中,陈洛以自己以往的经验,往往在不经意之中就给了亚瑟很大的启发,让他做起这些事情来事半功倍。到了晚上的时候,甚至连专门的夜巡队伍和侦查队伍都组织起来了。

仅仅一天时间而已,陈洛便成了亚瑟最得力的助手,同时也成了他最信任的人。甚至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亚瑟都不舍得和陈洛分开,而是让陈洛与自己一同住进了一处民居里。原本住在这里的田鼠则被赶了出去。

两人畅谈了好久,才慢慢睡去。

第二天时候,双方仍旧在对峙之中。老年人军团无力主动出击,年轻人军团也没有强行进攻。

年轻人们可能没有想那么多,但陈洛却清楚的知道,亚瑟在等待着什么。

结合在元首办公室之中的所见所闻,亚瑟在等待什么便很清楚了。他很显然在等待政府大楼能源耗尽,不攻自破。而这也从侧面证明了政府决策者们之中一定有内鬼。否则,亚瑟不可能知道这个情报。

在这第二天之中,在陈洛的建议下,亚瑟又成立了专门的参谋部门。参谋部门的职权有二,一是负责各职能部门,比如炊事班,后勤保障部门等的日常工作管理,二是负责分析侦查队伍提交上来的各种情报,为亚瑟的决策做出参考意见。

很显然,参谋部门由陈洛负责。

新近成立的侦查队伍成员们工作十分积极。他们不断的围绕着占地广阔的政府大楼奔跑,用望远镜、无人机等一切可用的手段观察内部情况,并及时向参谋部门汇报。

在第三天的时候,陈洛试探性的向亚瑟提出,经过侦查队伍观察,政府大楼防御存在一个薄弱点,只要组织一次全力猛攻,冲击政府大楼后方的住宅区,便可以将战斗拖入巷战,而在巷战之中,毫无疑问年轻人们会占据极大的优势。

陈洛知道,亚瑟绝不会同意这个建议。因为他已经打定主意要等待政府大楼内老年人们自己崩溃。但问题在于,亚瑟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过别人,连陈洛都没有告诉。

陈洛想试探一下,现在亚瑟是否会将这件事情告诉自己。如果他告诉自己了,就意味着自己得到了他的绝对信任。否则,自己还需要再度蛰伏。

在陈洛满是恭敬和殷切的目光注视之下,亚瑟沉默片刻,缓缓道“黑猫,我们不用着急。”

陈洛假装急切道“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我担心他们会发现,如果他们做出了相应的布置,我们就失去这个机会了!”

亚瑟再度沉默。良久,才直视着陈洛的眼睛,低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有绝对可靠的情报来源,那些老家伙们只剩下两天的能源了,两天之后,他们将不攻自溃。”

陈洛心中一松,脸上则立刻浮现出惊喜的神色“亚瑟,这是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您一定早就有了打算,只要跟着您,我们就一定能赢得胜利!”

亚瑟微笑着拍了拍陈洛的肩膀,转身走了。

陈洛知道,自己已经真正赢得了亚瑟的信任。计划,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又是一个夜晚到来,夜巡队伍和侦查队伍成员们忽然清晰的看到,政府大楼楼体上那些前几天一直关闭的众多彩灯忽然明亮了起来。它们放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将高大的政府大楼映照的充满了神圣气息。

与此同时,夜巡队伍恰巧遭遇了一支行踪鬼祟的老年人队伍。年轻人们毫不犹豫的上前,还没等进攻,那些老年人就跑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留在原地的一辆货车。打开货车,便看到里面装载着满满的密封起来的聚变燃料。

不仅如此,侦查队员们还看到政府大楼内多了许多个高强度的探照灯,时刻不停的扫视着外面。原本一些关闭着灯光的房间也亮起了灯。

第四天天亮的时候,这些信息便一一汇聚到了陈洛面前。陈洛与一些临时参谋商讨一阵,便急匆匆的来到了亚瑟面前。

“亚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我们有足够的理由怀疑,那些老家伙们得到了充足的聚变能源补充,我们应该等不到他们能源耗尽的那一天了……”

元首办公室内。

包括许泽阳在内的决策者们从睡眠之中醒来,来自秘书团队和参谋团队的最新情报便摆在了面前。

略微翻看了一下,许泽阳便轻轻的点了点头“陈洛已经向我们发来信息,亚瑟已经相信了他有关‘政府大楼得到了充足能源补充’的判断。既然等待我们不攻自溃不可行,那么亚瑟就一定会选择在之前陈洛告诉他的那个薄弱点展开强攻。秘书,准备工作做好了么?”

秘书沉声道“一千套全身防护服,一千支麻醉枪以及一万枚麻醉子弹,还有十七万升麻醉气体已经准备完毕。”

一旦年轻人军团大量集中进入陷阱,十七万升早已准备好的麻醉气体便会释放。战局,将在这一瞬间扭转。

许泽阳缓缓扫视着面前的十七名决策者,沉声道“大家都很清楚,我们并没有得到新的能源补充。甚至,因为之前的浪费,我们的能源储备已经降低到了只剩三十个小时。只要年轻人们不踏入陷阱,最终失败的就绝对是我们。”

决策者们各自默然,显然默认了许泽阳的话语。

“我猜,我们之中的那个内鬼一定很着急。他一定十分迫切的希望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

许泽阳打量着面前十七名决策者的神色,试图从他们脸上看出点什么,但他最终失望了。

所有人的神色都是一般无二的凝重,完全看不出差别。

许泽阳缓缓道“我们不能给那个内鬼机会。从现在开始,大家务必要认真互相监督,哪怕上厕所,也必须要我们十八人同时行动。有人反对么?”

所有决策者俱都默然,没有一个人反对。也不会有人反对。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反对,那他就必然是内鬼。

许泽阳慢慢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就开始等吧。”

时间慢慢的溜走,政府大楼之前的广场上,包括亚瑟,陈洛,田鼠等人在内的年轻人军团高层正在热烈的讨论着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照着之前侦查到的防御薄弱点展开全面进攻已经成为了人们的共识。几乎所有年轻人都在渴望着占领政府大楼那一天的到来。

“亚瑟!开战时让我打头,我一定能把那些老家伙们杀个干净!”

“田鼠,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做你的饭去吧,照顾好大家的肚子才是你的责任。”名叫白云的夜巡队队长嘲笑道“战斗这种事情,还是要靠我们。”

田鼠气急败坏道“我们可以提前把饭做好!”

陈洛微微笑着,看着面前这几人争论。

最终决战时刻即将到来,到现在为止,他并没有查清楚那个与年轻人军团勾结的内鬼到底是谁。不过这并不重要,赢得战斗胜利,重新控制住年轻人军团才重要。一旦控制住了局面,人们有大把的时间去调查内鬼。

便在这个时候,侦察队队长野草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焦急叫道“亚瑟,我的无人机看到住宅区那里有一些人在鬼鬼祟祟的活动,似乎在布置什么东西,我怀疑那里是陷阱!我们得重新考虑下我们的作战计划!”

陈洛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

第八十七章 执念

侦察队队长野草的发言立刻引起了人们的重视。亚瑟脸上的笑容在这一瞬间之中消失不见,他站了起来,凝重道“把画面给我看看。”

野草取出随身携带的电子设备,将哪一段画面展现在了几人面前。

通过那段画面,陈洛清楚的看到,在住宅区里,一些老年人正在地上挖掘,似乎正在埋什么东西。

陈洛很清楚,那些人绝对是在埋设麻醉气体,准备着之后的战斗。但是……但是……他们为什么没有做相关的隐蔽?为什么会被年轻人军团们发现?

难道长时间的太平时光,让老人们的军事素养也降低到了这种程度?

陈洛来不及去思考究竟该追究谁的责任。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要确保年轻人军团的冲锋如期进行。否则,死的就该是老人们了。

亚瑟眉头紧皱,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在这一刻,陈洛的大脑开始了高速运转。

“怎么可能是陷阱?老家伙们已经提前想到我们要冲击那个方向?”

“不可能啊,难道我们之中有内鬼?”

田鼠狐疑的四处打量,似乎想要寻找到隐藏在年轻人群体中的老年人。他的目光数次从陈洛身上扫过,但每一次都没有停留。

年轻人的身份成了陈洛的天然护身符。没有人会怀疑陈洛才是内鬼。

“那绝对是陷阱,你看,他们早已提前作了准备……”

亚瑟沉默半响,缓缓开口道“我们……”

不等亚瑟说完,陈洛便似乎猛然间想起了什么,焦急道“亚瑟,我们恐怕要提前发起进攻了!”

“嗯?”

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都汇聚到了陈洛身上。

“那不是陷阱!”陈洛首先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了一句,接着道“亚瑟,您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那里是我们寻找到的政府大楼的唯一防御疏漏之处,现在,老家伙们肯定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们是在补救!”

田鼠,野草,白云等人对视了一眼,一时间有些迟疑。亚瑟则继续盯着陈洛。

“等他们补救完成,布置好了自动防御系统,我们就完全没有机会了!现在,趁着他们还没有完成补救,现在就硬攻进去,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唯一的机会!”

野草迟疑道“可是,可是,他们那么鬼鬼祟祟的……”

“他们肯定也要做隐蔽措施啊!他们肯定不愿意被我们摸清楚防御圈啊。”

野草喃喃着,也陷入了迟疑之中。亚瑟则再度开始了思考。

陈洛趁热打铁,继续煽动道“亚瑟,我们年轻人掌控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要来了!继续等待下去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老家伙们耗尽能源,还有,时间太长了容易产生变数,万一别的城市的老家伙们也前来支援,我们该怎么办?”

亚瑟仍旧有些迟疑,无法立刻做出决断。陈洛则继续道“再说,有您在这里指挥,我们怎么可能会失败?”

似乎是陈洛的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亚瑟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那就把总攻时间提前。告诉同伴们,修整一个小时时间。一个小时之后,开始发起进攻!”

野草喃喃道“我仍旧认为应该慎重一点。”

陈洛毫不迟疑的讽刺道“如果你害怕的话,你可以和田鼠调换一下,让田鼠做侦察队队长,你去管理炊事班。”

田鼠大叫道“野草,我们换一下吧!你害怕,我可不怕!”

野草立刻挺起胸膛,不甘示弱的向田鼠叫道“你做梦!别想!”

参谋部下属的“参谋”们立刻行动,将一个小时后发起总攻的消息传递到了每一个人耳中。年轻人们乱糟糟的起身,一边交谈着一边收拾着自己的武器,像是准备撤退的旅游团。

大势已定。陈洛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现在,该考虑自己如何抽身的问题了。

首先一点,在大部分年轻人进入陷阱之前,自己不能提前离开。这容易引起亚瑟的警觉,有可能导致功亏一篑。

可是,大部分年轻人都进入陷阱,老年人军团发动的话,亚瑟必然会察觉到上当了,从而察觉到一直想尽办法推动这次进攻的自己才是那个“内鬼”,这必然招致亚瑟和年轻人们的疯狂报复。

面对成千上万名疯狂的年轻人,陈洛就算是超人也要被打死。

这其中的凶险之处,稍微一个疏漏就能让陈洛万劫不复。

陈洛不怕死,但陈洛不想就这么死掉。

“且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想办法脱身……”

陈洛默默的想着,旁边,亚瑟也像是有心事一般沉默着。良久,他似乎自言自语一般,慢慢说道“这一天终于来了啊……建立一个新世界的梦想,终于要在我手里实现了……”

这句话似乎另有所指。陈洛心中一动,便想询问一下。可是还没等他说话,亚瑟就再度道“黑猫,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亚瑟吗?”

这确实有些奇怪。年轻人们的名字大多稀奇古怪,比如黑猫,比如十八,比如野草。亚瑟这个名字却有着明显的旧时代气息。陈洛曾数次想要询问,但一直没有问出口。现在,亚瑟却自己提起了这个问题。

这应该是大战来临前的某种应激心理反应。面对某些即将出现结果的重大事件时,有时候人会有一种倾诉的**,通过倾诉间接的寻找安全感。接受过一些心理学训练的陈洛立刻做出了这样的分析。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倾听着。

“黑猫,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才将这件事情告诉你。我的全名叫做亚瑟·朗曼,这个名字,是我的父亲,道恩·朗曼为我起的。”

当“朗曼”这两个字进入陈洛耳朵的时候,陈洛心中便轻轻一动。他感觉这两个字有些熟悉,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哪里听过。

他疑惑道“您还有父亲吗?”

年轻人们全都来自于堕胎所产生的冷冻胚胎,他们并不认同父母对自己的生育。现在,亚瑟却说自己的名字是父亲所起。

亚瑟低笑道“旧时代的老家伙们决定要执行冬眠计划的时候,我的祖父就察觉到了不对。那时候,我母亲刚刚怀上我。我父亲与我祖父商议后,从我母亲腹中取出了我,让我参与了冬眠计划,直到冬眠计划结束,我被唤醒……”

陈洛下意识问道“您的祖父是谁?”

亚瑟脸上出现了缅怀的神色“我没有见过他,但我听我父亲讲过许多他的事情。在旧时代,他也是一个为了建立新世界而奋斗终生的人,可惜最终失败了。他的名字在那个旧时代有很多人知道,他叫欧文·朗曼……”

欧文·朗曼……欧文·朗曼……

陈洛身体猛然一僵。他想起这个人是谁了。

在李舒云还活着的时候,朗曼工业集团的一名秘书还曾经来找过自己。陶向荣告诉自己,朗曼工业集团与某些分裂势力有关联,在当初人类自愈计划所引发的暴动被平息之后,自己还曾经听到过有关欧文·朗曼的信息,新闻播报说他被逮捕……

陈洛知道那个藏在政府决策层之中的内鬼是谁了。

他一定是亚瑟的父亲,道恩·朗曼。他可能换了别的名字,有了全新的履历,但他的身份不会错。

陈洛低声问道“可是,您的父亲如何确保您一定能顺利苏醒呢?”

亚瑟自嘲的笑了笑“他无法确保。所以我们家族总计取出了十个胚胎参加冬眠计划。”

“您……您和您的家族,究竟想做些什么呢?”

亚瑟站了起来,眼睛里似乎有迷醉色彩“在旧时代,我们家族无法恢复曾经拥有的荣光,在这人类末世,我总该把这件事情完成……黑猫,你是我最信任的人,等我建立了新世界,重新恢复了朗曼家族的荣光,你也可以在新世界之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我们两人会成为人类的皇帝,一直到人类灭亡为止……”

听到这些话语,陈洛脑海中立刻闪过了两个字,疯子。

虽然陈洛心中清楚,无论有没有那个内鬼,无论有没有亚瑟,只要年轻人们心中有了反抗意识,年轻人暴动的事情总会发生,星火计划总会失败,亚瑟和那个内鬼最多在其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而已,但陈洛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恶心。

他实在无法理解所谓“家族的荣光”,为什么会让某些人心中生成如此强烈的执念,哪怕人类将要灭亡,也要在末世中过一把皇帝瘾。

他强忍着心中的恶心和不适,脸上却还装作感动涕零的样子,对着亚瑟深深的弯下了腰“新世界的皇帝只会有您一个。我愿意做您忠诚的仆人,一直到人类灭亡。”

亚瑟欣慰的拍了拍陈洛的肩膀“黑猫,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记得,这些事情不要告诉别人。”

“是。”

陈洛直起腰来,望向前方。

年轻人们已经准备完毕,总攻即将开始。

第八十八章 前线

此刻,元首办公室之中。包括许泽阳在内的十八名决策者俱都正襟危坐,神情严肃。

有可靠情报表明,来自年轻人的总攻即将开始。而这,将决定此刻地球上所有人类的命运。无论他是老年人还是年轻人。

便在这个时候,元首秘书悄然走了进来,在许泽阳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许泽阳微微怔了怔,便低声回应了几句,随后秘书便离开了。

许泽阳的目光再度扫视了决策者们一遍,目光在其中四名白种人决策者的脸上停留了相比起来更长的时间。之后,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秘书在五分钟之后再度回来,将一张文件放在了许泽阳面前。

他的目光在文件上停留了片刻,忽然低声道“道恩·朗曼,哦,现在你叫李维金,能源主管,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在这一瞬间,办公室之中的气氛变得异常沉重,让人呼吸都有些不畅。十七名决策者们的目光则跟随着许泽阳,同时投射到了坐在会议桌侧方,那一名头发稀疏,脸上皱纹密布,身形有些佝偻但依然高大的李维金身上。

李维金的眼皮跳了跳,扶着桌子,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的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呼吸也有些急促。

“我之前听到传闻,说陈洛回来了,当时只以为是谣传,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李维金慢慢的摇了摇头,喃喃道“我如果当时就把这件事情告诉给亚瑟,事情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了。”

许泽阳的眼睛之中有些许嫌恶“我们应该感谢你当时的疏忽。”

其余决策者们虽然并不知道许泽阳做出李维金就是内鬼这个判断的依据,但看到李维金坦白承认,心中便也没有了怀疑。

“唉……难道我们朗曼家族的荣光,直到人类灭亡,都无法再恢复了么?我不甘心,不甘心……”

李维金喃喃着,许泽阳则直接道“我给过你机会,但你没有把握住。现在,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找人替你动手?”

之前离开的秘书再度回返,身后还跟着两名神情紧张的警卫。其中一名警卫抽出腰间匕首,扔在了李维金面前。李维金颤抖着将其拿起,将它抵在了自己胸口,但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许泽阳嫌恶的看着他,淡淡道“看来他没有这个勇气。警卫,你们替他吧。”

李维金身体瘫软在地,之后便被两名警卫架了出去。许泽阳再度叹了口气,向十六名决策者道“内鬼已经找出,警报解除。决战即将开始,我们去前线看看吧。”

……

政府大楼之外,年轻人们已经完成了集结。当然,为了迷惑防守方,在预定的主攻点,也即住宅区之外,亚瑟也安排了一些年轻人佯攻。一旦总攻的号角响起,那些年轻人便会快速机动到主攻点来,一起参与此次决战。

陈洛原本想找个借口离开亚瑟,但亚瑟却特意要求陈洛跟在自己身边,与自己一同对年轻人们进行战前动员,似乎想要以这种方式来显示自己对陈洛的信任和重视。陈洛无奈,只能跟在了他后面。

自从那一套“人权”理论提出来之后,亚瑟在年轻人们心中的位置很显然得到了很大的提高。在此之前,年轻人们只是将亚瑟当做一个暂时的组织者而已,现在,对亚瑟却多了许多尊崇和爱戴,以及信任。似乎只要跟随着亚瑟的脚步前进,那个美好的新世界便唾手可得。

望着那一张张满是狂热,满是兴奋的年轻脸庞,陈洛心中满是叹息。

初步的战术安排已经完毕,战前动员也已经完成,时间也到了预定的节点。亚瑟再一次站上高台,满是激情的大声叫道“同伴们,美好的新世界就在前方等着我们,大家随我一起冲,推翻旧世界,建立新世界!冲啊!”

“冲!”

“推翻旧世界!”

“杀光老家伙!”

年轻人们被鼓动的两眼放光,身体之中也像是有了用不完的力气。成千上万名年轻人忽然间一同暴起,同时向着预定的防御薄弱点冲了过去。

亚瑟冲了几步,便悄然放缓速度,悄然落在了大部队的后面。陈洛心念电转,立刻道“亚瑟,您留在后面注意安全,我带着兄弟们向前冲!”

陈洛已经打定主意,一旦冲入住宅区,自己就立刻找个地方藏起来,一直到战斗结束。

但出乎陈洛预料的是,亚瑟却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胳膊,坚定道“不行,前面太危险了。你就留在我身边,这里最安全。”

亚瑟的话语之中满是殷殷关切之意,陈洛微微一怔,心中苦笑,脸上却还只得装出感动的神色“好。”

此刻,冲在最前面的年轻人已经冲到了高墙之下。最近才成立的后勤保障部门提前赶制、搜集到了一些简易的折叠梯子,年轻人们将梯子搭在墙上,奋勇攀登。

高墙后方,隐藏在建筑内部、平房顶部的防守人员似乎猝不及防,没有预料到竟然来了这么多年轻人,只是象征性的胡乱放了几枪,没有击中一个年轻人,随后便落荒而逃,不见了踪影。

这一幕让年轻人们更是兴奋。年轻人们嗷嗷叫着,如同出笼的野兽,有的直接跳到了屋顶,有的连搭建梯子都等不及,直接从数米高的高墙上跳下,向着落荒而逃的守军快速追击。

“冲啊!”

“干掉这帮老家伙!”

“推翻旧世界!”

“未来属于我们!”

无穷无尽的年轻人们不断的向这里汇聚,通过那几十架梯子快速向高墙内翻越。到了后来,有人甚至将麻袋、桌子、被子、垫子等杂物都搬了过来,在高墙下堆起了一个缓坡,于是翻越高墙的动作更是迅捷。

大部队后方,十几名“护卫队”成员簇拥之下,亚瑟、陈洛、田鼠等人望着前方,俱都神色激动。

“我们的人已经冲进去了!他们的防御圈已经突破了!没了防御圈,看他们怎么打!”

“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陈洛脸上同样激动,心中却满是焦急。

他知道,只要冲进去的年轻人数量超过一半,陷阱便会发动。而一旦察觉到进了陷阱,自己的身份立刻就会被识破——年轻人们只是缺乏经验,但他们并不傻,智商并不低。通过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分析出自己才是一手将年轻人们推入陷阱的罪魁祸首这件事情并不困难。

到那个时候,自己必死无疑。千万名狂暴的年轻人会把自己撕成碎片。而现在,距离陷阱发动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自己必须要马上想办法逃走。

可是……

陈洛转过头来,对着亚瑟再度坚定道“亚瑟,我必须要到前线去。”

田鼠嗷嗷叫道“我也去,我也去!”

陈洛坚定,亚瑟则更加坚定。

“黑猫,你不能去!我不允许你有一点危险!不要忘了我和你说过的话,新世界建立后,我们两人还要一起统治这个世界!”

“可是,我担心……”

亚瑟手臂用力的挥了一下“什么都不要说了,你哪里也不许去!”

陈洛只得再度压下心中焦躁,继续观察起前方的情景。

此刻,政府大楼住宅区后方,一处防弹玻璃窗之后,许泽阳等决策者正在仔细观察着前方的战况。

他们清楚的看到,无数年轻人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冲入住宅区,随即分散到了各条小巷之中,对着落荒而逃的老年人防守军团快速追击。整个住宅区之中枪声大作,不断有惨嚎传出。

“已经有多少人进入陷阱了?”

一名负责此事的决策者立刻道“现在的大约有三千人。预计二十分钟之后到达五千人。”

“陈洛逃走没有?”

“据无人机观察,陈洛似乎被限制在了亚瑟身边。在他旁边有十几名年轻人看护。”

许泽阳眉头微微皱起,片刻后,才道“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是。”

按原计划进行的意思便是,一旦进入陷阱的年轻人到达预定数量,则不管陈洛是否逃走,都要立刻发动陷阱。

这固然会为陈洛带来巨大的危险,可是,相比起近亿名老年人的性命,陈洛一条性命并不算重要。

许泽阳闭上眼睛,开始在心里默默祈祷。

事到如今,他没有任何办法去改变陈洛的处境。唯一的办法,也就只有祈祷了。

“陈洛,对不起,我必须要做出取舍。陈洛,你一定要平安逃出来……”

政府大楼住宅区之中,战况仍旧猛烈。年轻人们如同洪水一般冲进来,冲破了任何敢于在前方阻挡的事物。后方,高台之上,陈洛仍旧在亚瑟身边站着,旁边被十几名“警卫”环绕。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溜走。忽然间,前方巨大的喧哗声之中出现了一点杂音,似乎有人在拼命的喊叫。便连枪声都开始变得稀疏。原本一往无前的队伍也开始出现混乱。

陈洛知道,陷阱已经发动了。

不能再拖了。自己必须要立刻离开。

“我到前线去!”

陈洛大叫一声,再不顾亚瑟的阻拦,一下子就冲了过去。

第八十九章 是你?

政府大楼侧方,防弹玻璃之后。

许泽阳一直在仔细观察着住宅区内的情况。当负责作战情报的那名决策者低声向许泽阳汇报,此刻进入陷阱的年轻人数量已经超过五千人,且先头部队即将冲破政府大楼防御之后,许泽阳心中立刻做出了决断。

“我命令,启动陷阱……”

通过无线电设备,他的命令迅速的传递到了前线指挥人员耳中。在这一刻,一直等候着命令到达的李谷猛然站起身来,高喊道“启动!启动!”

将近一千名身穿全身防护服的老年人治安队伍成员手中拿着麻醉枪,排着队快速前冲,与李谷一同的几十名队员则同时按下了手中的按钮。

在这一刻,原本平整的地面之上忽然爆发出接连不断的沉闷的砰砰声。地板被炸开,泥土被炸裂,大股大股白色的雾气便从上千个爆炸点之中冒了出来。

这接连不断的爆炸让无处不在的年轻人们下意识的一怔,只以为引爆了地雷,但他们马上便发现,这爆炸的威力很小,完全不会对己方造成什么伤害。正在疑惑之间,整个世界便已经被白色的雾气所笼罩。

十七万升麻醉气体,在这一刻笼罩了整个住宅区。

成功释放麻醉气体之后,李谷等人立刻后退,冲入了提前规划好的隔离防护区内,近千名身穿全身防护服的老年人战士则冲入了战场。

年轻人军团在这一刻陷入了慌乱。他们虽然不知道那白色雾气究竟是什么,但却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慌乱的躲避着,可是前后左右到处都是影影绰绰,到处都是慌乱的同伴,到处都被白色雾气所笼罩。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能通过闭气来短暂防止被白色雾气侵蚀,可是很快,他们便不得不张大嘴巴大口呼吸。于是大股白色雾气便被他们吸入肺中,迅速扩散到了全身。

就算他们可以一直闭气,这些麻醉气体也可以经由裸露在外的皮肤进入血液循环,虽然慢一点,但同样可以达到将人麻醉的效果。

仅仅一分钟多一点时间而已,就已经有年轻人头晕目眩,栽倒在地失去意识。

伴随着第一个晕倒的年轻人出现,其余年轻人也如同下饺子一般噼里啪啦的倒在地上。

无数人在疯狂咆哮着,无数人在大声呼喊着,无数人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但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最终的结果,那便是倒在地上,失去意识。

麻醉气体的笼罩范围有限,在范围之内的年轻人已经被尽数麻醉,范围之外的年轻人则在疯狂逃走。

更后方的年轻人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仍旧在前冲,但很快,他们便从满脸惊恐,语无伦次的同伴们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于是他们也同样开始后退,并引发了整个队伍的混乱。

在这一刻,同一个词语经由无数人的嘴巴说出,最终汇聚成了一个声音。

“陷阱!”

“陷阱!”

“快跑!”

“快跑!”

近千名身穿全身防护服的老年人以最快的速度冲过白雾笼罩区,开始对年轻人们展开追击。麻醉枪不断发射,麻醉子弹不断被射击到一名名年轻人身体之中。

刚被麻醉子弹击中的时候,年轻人们只会感觉身体某处刺痛了一下,随即便没了感觉。他们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而是一直奔跑逃走。可是还没有跑出几步,整个人就忽然间摔倒在地,再没有了意识。

这种现象引起了年轻人们更大的恐慌。在这一刻,几乎所有人心中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逃走,立刻逃走,马上逃走,马上离开这里。

溃败已经不可避免。战局,在这一刻逆转。

也就在这个时候,高台之上,在十几名警卫环绕之下,陈洛大吼一声,瞬间向远处逃走。

望着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出去的陈洛,亚瑟心中一紧,下意识的大叫道“拦住他!”

田鼠与十几名警卫刚想去拦,却见陈洛转眼间便已经冲出了十几米远。亚瑟抬起的手臂慢慢放下,眼圈不知不觉中已经变红。

“黑猫,黑猫……我发誓,等建立了新世界,我一定会好好待你,让你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刻,陈洛心中无比焦急。他知道,自己的时间最多只剩下几分钟而已。如果无法把握住这几分钟时间,等待自己的便只有被万千暴怒的年轻人撕碎。

便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到,前方有无数年轻人如同潮水一般迎头向自己冲来。他心中一惊,立刻知道不好。来不及思考,他立刻改变方向,向侧方冲出。

与此同时,亚瑟也看到了那些疯狂溃退的年轻人,听到了那个汇聚在一起的声音。

“那是陷阱!”

“陷阱!”

恍惚间,仿佛一把巨锤猛然砸在了亚瑟脑袋上,让他头晕目眩。他的思绪呆滞了片刻,如同被寒冰封冻。在这之后,他的思绪才开始了疯狂的运转。

“这真的是陷阱!是陷阱!我上当了!上当了!”

“我失败了!我失败了!”

“野草告诉过我那是陷阱,我却没有相信!”

转眼间,无数回忆猛然涌上心头,他的思绪以前所未有的高速运转,让他转眼间便想通了一切。包括“参谋部”获取到的那些情报,包括政府大楼所表现出的能源储备充足的假象,包括黑猫的建议……

这所有事情最终串联成了一条线,让他转眼间想明白了一切。

他木然转身,便看到自己一直信任有加,甚至就在刚才还被深深感动的黑猫的身影。此刻,黑猫正在亡命奔逃,马上就要从自己眼前消失。

前所未有的愤怒席卷了他的心灵。他不由自主的张开嘴巴,以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尖利声音吼叫道“抓住黑猫!他是内奸!他害了我们!”

一边吼叫着,他一边拔出枪来,瞄准陈洛的位置开了一枪。随后,他不顾一切的迈开脚步,顺着陈洛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此刻情况太混乱了。除去失陷在陷阱中的年轻人之外,剩下数千名年轻人全都在亡命逃走。亚瑟的声音虽然巨大,但却也只有附近一些人听到。在这些人之中,又只有一部分人下意识的服从了亚瑟的命令,跟随着他的脚步,一同开始了对陈洛的追逐。

这些人,总计也只有三十多人而已。

刚刚追出没有几步,旁边忽然冲来一人,一下将亚瑟撞得摔倒在地。那人不管不顾,一下子爬起来继续逃走,但这一下撞击,却让亚瑟略微清醒了一点。

推开下意识前来搀扶自己的警卫,亚瑟对田鼠大吼道“田鼠,你去收拢同伴们,告诉他们原地固守,不要乱跑!只要我们自己不乱,老家伙们奈何不了我们!”

田鼠一怔,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亚瑟就已经用力将他向后方推去。田鼠只得离开,亚瑟便一骨碌爬起来,再度带着三十几人向陈洛逃走的方向猛追。

“竟敢背叛我,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在二十余年的生命历程之中,亚瑟几乎没有真正信任过任何一人。陈洛是唯一让他欣赏,得到他认可,并毫无保留信任的唯一一人。

但这个人,却背叛了自己。不,不能说是背叛,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与自己站在一起。他从一开始就在欺骗自己。

此刻,亚瑟心中已经被无边的怒火所淹没。

身后不断有枪声传来,陈洛便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他只是在不断的奔跑,不断的穿过大街小巷,不断的隐藏自己的身形。可是后方那如同催命符一般的杂乱脚步声,以及不时传来的枪声都在告诉着他,后面的人还在追逐着自己。

有好几次,甚至子弹都击中了自己旁边的墙壁。溅起的碎石都打在了自己身上。

“黑猫!你跑不掉的!”

“站住!”

此刻,伴随着陈洛的一路奔逃,他已经距离战场越来越远。这里到处都是民居,但每一处民居都房门紧闭。陈洛想要到里面去躲一会都做不到。

无论陈洛跑出多远,后面,亚瑟那些人都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无论如何都甩不掉。

他的体力充沛,可是长期接受严格训练的亚瑟等人体力同样充沛。

陈洛不是超人,只他自己一人,无论如何不可能打得过那么多人。

在这逃跑的过程之中,他曾经遇到过一处老年人治安队伍的驻扎地,他想过前去求援,可是还未靠近,警惕的老年人们就远远的开了枪。无可奈何,他只能再次改变方向。

便在陈洛体力即将耗尽的时候,拐过一条街道,前方忽然出现一处大门打开的民居。陈洛来不及多想,立刻跑了进去,又顺手将大门关上。于是这处民居从外面看起来与其余民居便没有了差别。

陈洛冲进客厅,忽然看到前方有一名衰老妇人坐在轮椅上,正在望着自己。

这个老妇人,陈洛很熟悉。

她是简雅。

还未等陈洛说话,老妇人便艰难开口“陈洛……是你?”

第九十章 真相

即便是阿尔茨海默病的患者,有时候也会偶尔想起一些事情。简雅能认出自己,这并不奇怪。

陈洛心念电转,心中立刻有了决断。

简雅是亚瑟所树立的旗帜,无论他心中是否真的在乎简雅,当着别人的面,他都要表现出敬重和维护来。如果自己以简雅为人质,迫使亚瑟让步,放过自己便有了可能。

面对简雅的询问,陈洛没有回答,而是上前一步,打算先做出挟持她的样子再说。可是陈洛刚刚上前一步,客厅后方,便有两名背着枪的年轻人出现。其中一名年轻人看到陈洛,立刻惊喜道“黑猫?你来了?我们胜利了吗?”

这两名年轻人认识陈洛,陈洛却不认得他们。在之前几天中,身为亚瑟最信任的手下,自己被人记住并不算奇怪。

这两人一定是亚瑟吩咐前来照顾简雅的人。

陈洛心念电转,从脸上挤出笑容,道“我们胜利了。亚瑟让我来通知你们。”

一边说着,陈洛一边向两人靠近。等距离足够接近之后,陈洛忽然暴起,狠狠一拳便打在了那人太阳穴上。那人眼睛立刻翻白,身体无力倒地。另一人惊恐的望着陈洛,还未等举起枪来,陈洛也再次干脆利落的将他击晕。

将两名年轻人手中的枪械拿下,一支挂在肩膀上,另一支拿在手中,陈洛心中才有了一点安全感。

无论如何,有枪在,自己总算是有了点反抗之力。

来到简雅面前,直视着这衰老妇人的眼睛,陈洛没有丝毫隐瞒,而是干脆承认“没错,我是陈洛。”

简雅嘴角艰难的出现了一点微笑“果然,果然……”

简雅的语气似乎有些怪异,话语似乎另有所指。陈洛下意识问道“果然什么?”

“如……如果我,我没猜错,是,是‘医生’送你来的,是,是不是?”

陈洛一怔,心中立刻掀起一片波澜。

面前这名老妇人似乎有了什么猜测。而自己的出现,则似乎是证实了她的那个猜测。

“为什么这么说?”

陈洛紧紧的盯着简雅那张衰老的脸庞,不想错过任何信息。

“我,我就猜‘医生’没有那么简单,咳咳,它,它原来是想,是想……”

伴随着简雅缓慢的讲述,陈洛一颗心渐渐提起,整个人更是全神贯注。

“医生”的行为有太多前后矛盾之处,无论是禁止人类生育,还是将自己送到六十年后,又或者否定流星计划的可行性,等等等等,无不透露着诡异。陈洛也曾经思考过很久它的真实目的,但始终一无所得。现在,简雅似乎有了什么想法。

或许,在几十年时间的独居,在反反复复的对同一件事情的反复思索之中,她有了什么心得。

但就在简雅即将说出她的猜测的时候,这处民居外面忽然传来了嘈杂声,以及亚瑟的叫喊声“黑猫那家伙一定躲在这里!抓住他!”

外面传来砰砰的撞门声,陈洛心念电转,立刻推着简雅的轮椅来到了院子里面。他半蹲在地,以坐在轮椅之中的简雅为掩体,举起手中枪械,瞄准了围墙顶部。

房门很坚固,陈洛不担心它会被撞开。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亚瑟等人翻墙过来。

“简雅,对不起,我不会伤害你的,他们也不会伤害你的。”

以这样一名行将入木的衰老妇人作为人质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可是事急从权,陈洛也只有暂时昧一下良心了。

轮椅之上,简雅抬起头来,任凭阳光洒在自己脸上,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到,到了我这个,年纪,咳,你,你以为生死,对我,还,还重要么?”

陈洛默然无语,只死死的盯着围墙上方。果然,片刻之后,一只手掌扒住了墙沿。陈洛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开枪,一枚子弹飞出,准确的穿透了那只手掌,然后溅起了一片碎石。

围墙之后传出一声惨叫,几声惊呼,以及一声人体摔在地上的声音。

陈洛没有去理会那些声音,而是低声道“‘医生’到底想做什么?”

围墙之外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响,很显然是亚瑟几人正在射击墙壁泄愤。但这没有用处,暮年时代的民居建筑质量很好,不可能短时间被射穿。

“黑猫,你躲在里面也没有用处!我们大部队马上赶来,你能躲多长时间?!立刻出来投降,我不杀你!”

简雅同样没有理会亚瑟的嘶吼,而是喘息着道“它想做,做的很,简单。它,它希望看到我们,我们人类驾驶着,飞船,离开,离开太阳系。”

陈洛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感到极端的荒谬。

这怎么可能?

“医生”要灭绝人类,是因为人类拥有造成巨大熵增,提前引发宇宙热寂的可能,所以“医生”才会禁止人类生育。而人类一旦开始进行恒星际航行,便如同人体内的肿瘤开始扩散,它怎么可能会容许这种情况出现?

不仅如此,简雅反而说它希望看到这种情况?

这不可能。这简直是在胡说。

又一只手掌出现在了围墙顶端。陈洛没有迟疑,再次果断开枪将其击穿,然后沉声问道“为什么?”

“我,我不知道。”

“她果然老糊涂了。”陈洛脑海中下意识的出现了这样一个念头,却听简雅再度断断续续道“我,咳,我隐姓埋名之后,就,就一直在想,想这个问题。我,我想了几十年。”

陈洛沉声道“为什么你会有这个结论?”

简雅艰难道“除了,除了这个结论之外,没有,没有其余结论可,可以解释它的行,行为。你,你仔细想一想……”

陈洛微微一怔。

他闪电般想起了许多事情。

禁止人类生育,却不是直接将人类灭绝。

嘴上说着不在乎威慑,却在关键时刻将自己送到六十年后。

刘文耀司令与其余专家研究了几十年时间,都没有找到流星计划的不可行之处在哪儿。

为了将自己送到六十年后,它可能直接消耗了一颗恒星的能量,造成了比人类有史以来超出无数倍的熵增。

它让人类看到它离开了太阳系,却在离开之前将太阳系污染,仍旧让人类无法生育。

它似乎在逼迫人类尽可能快的发展宇宙航行技术,为此,它不惜拔苗助长,将人类逼迫到绝境。

如果人类不是到了绝境,被迫发挥出了所有潜力,星火号飞船绝无可能现在就制造出来。

如此说来……确实只有这个结论,才可以解释它的一连串行为。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在这一刻,陈洛陷入了短暂的恍惚。那是长久以来一直被自己所认定的事情忽然间被推翻所造成的无所适从。就在这一瞬间,一名年轻人已经张牙舞爪的从围墙上跳了下来,想要向陈洛开枪。

在这关键时刻,陈洛终于惊醒。他下意识开了一枪,击中了年轻人身前的地面,迫使他停下脚步,然后立刻躲在简雅轮椅之后,大吼道“退出去!不然我立刻杀了她!”

那年轻人惊呼道“简雅前辈!他挟持了简雅前辈!”

天地在这一刻似乎陷入了寂静。无论陈洛,简雅,还是亚瑟,以及那些年轻人们,全都陷入了安静。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亚瑟的决断。片刻之后,亚瑟那似乎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才传了出来“简雅前辈的安全最重要。退,退出来。”

陈洛可以清晰的察觉到亚瑟的不甘心。但没有办法。他既然已经树立起了简雅这面旗帜为自己那一套理论站台,就必须要拿出相应的态度。甚至,他还必须表现的比别人更加看重简雅的安危。

那名年轻人慢慢后退,再度从围墙上爬了出去。

“黑猫!你要是敢伤到简雅前辈一点,我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

“黑猫!放了简雅前辈,我饶你不死!”

“你没有机会的!大部队马上就要来了!”

陈洛没有理会围墙之外年轻人们的愤怒呼喊,而是继续向简雅道“忘了告诉你,星火计划已经失败了。就像你现在看到的,年轻人们暴动了。他们不会去执行星火计划的。”

星火计划只有年轻人们才能执行,因为只有他们才有足够的剩余寿命。

简雅低低笑了一声,道“陈洛,不然的话,你,你以为‘医生’,为,为什么要把你送到六,六十年后的现在?”

陈洛悚然而惊,瞬间感觉浑身僵硬,无法言语。

“它,它早就预料到了年轻人们会反抗,早就预料到了年轻人们无法承担起星火计划这个重任,为了确保星火计划成功,所以它才把我送到了六十年后……它,它是希望我来执行星火计划么?”

在这一刻,陈洛心中的所有线索都串成了一条线。

这,便是当初“医生”为什么不采取其余手段,而是通过这种手段来阻挡自己引爆氢弹集群的真实目的么?

陈洛不敢相信,但所有线索都指向了这里。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之前的疑问得到了解答,可是这个更大的疑问却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第九十一章 接应

没有理由的。“医生”没有任何理由基于“迫使人类尽快踏入星际时代”这个目的,来做出那一系列行动。

且不说其余,单单是这一点,也即,如果“医生”真的是这个目的的话,它为何要这么麻烦?它完全不必编造出那一连串的谎言,它完全可以直接威胁人类啊……

甚至,它直接将相关技术传授给人类,不需要它来驱使,人类也会迫不及待的自行跨入星际时代。

这完全说不过去。

有无数疑问在陈洛脑海之中盘旋,陈洛下意识的想要再和简雅探讨一下,但一连提了几个问题,简雅都没有回答。

他站起身来,便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简雅已经再一次陷入了昏睡。她的嘴巴再次张开,又开始有口水不断的流出来。轮椅上装备的陪护机器人又开始为她不断的擦拭。

她下一次醒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甚至,她再次醒来后能否还记得自己都是个未知数。只不过,陈洛感觉,简雅已经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自己,再去问她什么,也不会再多问出什么东西了。

现在,该考虑自己该如何脱身了。

政府大楼住宅区,原本笼罩在这里的麻醉气体已经渐渐散去,只留下了地上横七竖八陷入昏睡的年轻人们。

麻醉效力最多只能持续三个小时时间,这也就意味着,老人们必须要在三个小时内将这一切处理完毕。于是,在李谷的指挥之下,众多老年人手中拿着禁锢胶条,开始在年轻人之间忙碌。

那种禁锢胶条操作简单,造价低廉,但效果极好。老年人们只需要用这种胶条把年轻人们双手禁锢住,再把双脚禁锢住,然后双手双脚之间再加一个胶条捆住,年轻人们便会如同四肢被捆住的肥猪一般,失去所有行动能力,只能听候发落。

虽然年轻人们一心想要把老人们杀干净,但老人们却不愿意杀掉年轻人。先将他们禁锢住然后慢慢处理,才是最佳的处理方法。

在老人们一片忙碌之中,许泽阳手中的秘密通讯设备再次响起。他低头看了一眼,立刻命令道“陈洛被年轻人们困在了附近一处民居里。走,我们去接应他。”

之前逃跑之中,因为位置不断转移,陈洛无法让老人们来接应自己。但现在不同。他已经固定下位置,且短时间无法再移动了。

因为年轻人军团已经散去的缘故,之前汇聚在政府大楼外围,但却被年轻人挡在外面的众多治安队伍成员们终于与政府大楼内的人员汇合。于是这里的警备力量前所未有的充足,哪怕许泽阳足足带走了两千多人,所剩下的人仍旧比之前要多。

两千多人的队伍便浩浩荡荡的向着陈洛被困住的那处民居行去。也正在此时,在田鼠、野草等人的组织和带领之下,原本四散奔逃的年轻人们也渐渐聚拢了起来,来到了亚瑟身边。

“黑猫!你没有机会的,我们大部队已经来了,你立刻出来投降!”

“简雅前辈,您不要担心,我们马上就会去救您!”

外面乱成一片,陈洛则一概不予回应。

等了一会,外面的喧哗声忽然间降低到了几乎没有的地步,气氛也开始不知不觉的凝重。

老年人军团来了。

虽然在之前的陷阱之中折损了一多半的人手,但四千余名年轻人组成的队伍仍旧是不可战胜的。如果是在野战之中,亚瑟完全有信心打一次胜仗,一举扳回局面。

自己知道这些东西,没道理那些老家伙们不知道。既然如此,他们却仍旧来了,这……

亚瑟微微眯起了眼睛。

负责侦查队伍的野草不断来回奔走,将一条条消息带到了亚瑟耳中。

“亚瑟,那些老家伙们没有靠近我们。他们只是在距离我们几百米的地方放置障碍物,似乎不打算主动对我们发起进攻。”

“他们想围困我们?”

“不。”野草低声道“西方和南方方向他们没有占据。”

很显然,老年人军团也清楚,己方没有在野战之中战胜年轻人军团的能力。而一旦他们布置下障碍物,打算固守,年轻人军团也没有打败他们的能力。

双方谁都奈何不了谁。

亚瑟低声道“他们是想救走黑猫。”

野草激动道“黑猫这个叛徒,我一定要杀了他,我们不能放他走!”

便在这个时候,陈洛的声音从民宅里面传了出来“亚瑟,跟你做一个交易。你放我走,我把简雅还给你们,如何?”

年轻人们顿时喧哗起来,无数污言秽语如同雨点般砸了过来。陈洛一律不予理会。

他在等待着亚瑟的回答。同时,他知道,亚瑟能走的路只有一条。

他一定会放自己走的。他不可能放任简雅被自己杀死,那样他所塑造的形象将会轰然崩塌——当然,自己也不可能杀死简雅,但亚瑟并不知道。

自己唯一需要顾虑的,是那些年轻人们会不会头脑发热,冒险狙击自己。

就像陈洛分析的那样,果然,亚瑟的声音传了进来“放了简雅前辈,我放你走。”

陈洛笑道“我会带着简雅一同到老年人军团里去。等我安全了,我会将她还给你们。”

“你做梦!”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叛徒!”

“想要我们相信你?你痴心妄想!”

外面再度传来年轻人们的叫骂声,陈洛没有理会,而是再度提高了声音“我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一分钟之后,你如果不同意,我就先杀了简雅,然后再自杀!”

外面的叫骂声再度低沉了下去。片刻之后,亚瑟低沉道“我答应你。”

陈洛高声道“让你的所有人都到房门东边去!把西边给我让出来,如果让我看到有一个人躲在西边,我立刻动手!亚瑟,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你放心。”

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陈洛则在简雅的轮椅上找了片刻,找到开门按钮,按下去,宅院大门便缓缓打开。

在大门打开之前,他便已经重新躲在了简雅的轮椅之后。

门口空无一人。

陈洛推动着轮椅缓缓前进,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情况,小心翼翼的以轮椅为盾牌,掩护着自己的身体。确认外面一切如同自己预料之后,他调转方向,以轮椅面对着年轻人们,自己则躲在后面,缓缓向后拉动。

后方三百米处,便是老年人军团组成的阵地。现在,那阵地已经主动打开了缺口,等待着自己的进入。

望着渐渐远离的陈洛,野草手臂动了动,将探询的目光看向亚瑟。亚瑟慢慢的摇了摇头,沉声道“黑猫,如果你不肯将简雅前辈还回来,我就带人去硬抢。到时候,死多少人,就不是你能控制的了。”

“你放心。”

陈洛言简意赅的回应了一句,继续拉着轮椅后退。

便在这个时候,轮椅之上,简雅的眼睛忽然慢慢睁开,然后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谁……是谁?”

陈洛低声道“我是陈洛。”

“陈……陈洛?”简雅喃喃着,似乎在搜寻着自己的记忆。片刻后,她慢慢道“果然,果然,我,我没猜错的话,是,是‘医生’送你来的吧?咳咳,咳咳……”

在这一刻,陈洛颇有一些哭笑不得的感觉。很显然,简雅已经忘了之前和自己的交谈。

现在不是和简雅说闲话的时候。陈洛立刻道“您之前已经将您的推测告诉我了。”

“哦,我忘了……说了就好,说了就好。”

简雅继续沉默了下去。良久,直到陈洛将要进入老年人军团阵地的时候,简雅才道“有个问题要问你。”

陈洛后退一步,进入到了阵地之中。阵地立刻合拢,不顾后面几个快速向自己走来的人影,陈洛直起身来,走到了简雅面前,然后半蹲下“您说。”

“鹏……鹏涛,他,他还活着吗?”

陈洛心中一阵黯然。

徐鹏涛早就死了,死在了月球上。但很显然,简雅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我,我搬家后,就,就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我,我爸妈也一直不肯告诉我。”

旁边,许泽阳也来到了简雅身边。他原本想说些什么,但听到简雅的话语,又闭上了嘴巴。

陈洛心中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鹏涛他已经不在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陈洛再度沉默片刻,然后道“六十年前。你搬家之后。当时,他……”

陈洛精简语言,将当时的情况大概讲述了一遍。末了道“他是真正的英雄。”

简雅闭上眼睛,久久没有说话。便在陈洛以为她已经睡着了,便在年轻人们已经喧哗鼓噪起来的时候,她眼睛里忽然有泪水流出。

“他,他是在为我赎罪啊……可是,我有罪吗?我有,有罪吗?”

浑浊的老泪不断从简雅眼中淌出。陈洛与许泽阳两人俱都默然。

六十年前的那些事情,无论如何,无论对错,都已经过去了。

“我走了,我,我走了。”

简雅喃喃着,艰难的移动手指,在轮椅上按了一下键。于是轮椅自动前行,穿过老年人军团的阵地,慢慢的向着前方年轻人的方向行驶过去。陈洛与许泽阳两人在后面远远的看着,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第九十二章 日月星辰

当简雅乘坐的轮椅进入到年轻人阵营之后,老年人军团和年轻人军团之间出现了短暂的安静。空气之中似乎有某种火花在跳跃,似乎已经有阵阵杀伐气息出现,但它们终究没有演变成一场新的战斗。

年轻人军团损失过半,面对老年人军团的时候已经不再具备压倒性优势。老年人军团同样拥有种种劣势,也拿年轻人军团没有办法。

最终,还是许泽阳首先做出了决断。

在他的命令之下,老年人战士们全神戒备着,保持着防御阵型缓缓后退,最终从年轻人们视野之中消失。亚瑟在原地站了许久,最终也选择了离开。

虽然双方俱都明智的选择不在此刻再度爆发冲突,但无论是谁,心中都十分清楚,双方之间的冲突必然还将延续下去。

年轻人军团最终来到了夕阳市城西区的一片地方,并将那里占据了。

这里有一处聚变发电站,两处物资和能源仓库,四栋蔬菜大楼,六栋禽畜水产大楼,完全可以支撑起四千多名年轻人的日常消耗。

原本占据这里的老年人们都被赶了出来,但年轻人们并没有再行杀戮之事。老年人政府十分默契的接收了这些老年人,并为他们重新分配了居所,同时,也没有通过数据层面来切断那些被年轻人们所占据的物资大楼的运转。

决策者们心中很清楚,老年人政府无力制止年轻人军团的流窜。停止了那些大楼的运转,年轻人们完全可以再换一个地方——总不能换一个地方就切断一次吧?这样的话,老年人们还生活不生活了?

在谁都奈何不了谁的情况下,暂时搁置争端,对于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从此刻开始,年轻人军团在人类文明内部已经形成了事实上的割据。

重新回到政府大楼,将一些事情都安排好,许泽阳终于抽出了时间来与陈洛见面。

“陈洛,谢谢你,是你拯救了我们。如果没有你,我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许泽阳的感谢话语真挚而凝重。陈洛却只是摆了摆手,像是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泽……元首,这是我应该做的。我想知道,那些年轻人,你以后打算怎么处理?”

许泽阳苦笑一下“我已经让人去研究制定年轻人改造计划了。在我们控制之下的这五千多个年轻人都会接受改造,然后继续执行星火计划。”

陈洛直直的盯着许泽阳的眼睛“你应该知道,这没有用处。”

反抗意识一旦诞生,便永远无法消除。老年人政府还拥有一定力量的时候,还可以时时纠正年轻人们的思想,一旦老年人政府失去力量,乃至所有老年人全都死光了呢?

就算星火号飞船顺利出发,驾驶着这艘飞船的一百多名年轻人宇航员的思想状态又该如何维持?那里,可是老年人们完全无法施加影响的。

许泽阳沉默片刻,再次道“星火号飞船之中会配备强大的人工智能体系,会实时监测年轻人宇航员的心理状态和思想状况,会强制要求每一名年轻人必须定时接受思想教育,一直到星火计划执行完成。”

老年人会死光,但人工智能不会。

陈洛仍旧直直的盯着许泽阳的眼睛,将那句话再次重复了一遍“你应该知道,这没有用处。”

只要年轻人们不愿意,任何外力压迫都没有用处,更不要说只会死板执行程序的人工智能。

许泽阳再度沉默,良久,才苦笑道“陈洛,你要明白,我们要的不是星火计划真的能执行成功,我们要的只是一个希望。”

只要有希望在,人类文明的暮年时代便可以平稳度过。

“无论这个希望是星火计划也好,还是什么别的计划也好,都可以,都没有差别。民众们需要一个希望来麻痹自己,需要一个希望来安慰自己,这样,民众们就可以说,我们为了人类文明的延续尽了全力,我们问心无愧,而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为了做到这一点,哪怕明知无用,我们也必须对年轻人们开展改造计划,也必须把星火计划执行下去……

更何况,未来的事情,谁说的好呢?说不定我们运气好,星火计划真的成功了呢?”

陈洛默默摇了摇头“将希望寄托在运气上面吗?”

许泽阳道“不然呢?我们还能做什么?”

陈洛叹了口气,转开这个话题,而是将自己与简雅的交谈,还有简雅的猜测讲了一遍。许泽阳苍老脸庞上的皱纹便更加浓密了一些。

“我在想,‘医生’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陈洛道“元……算了,还是叫你泽阳吧,叫你元首太别扭了。”

许泽阳道“随你,都可以。”

“我想不通‘医生’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么?在此之前,我曾经想过,既然年轻人们无法执行星火计划,那就由我来执行。但现在,我有些迟疑。我不知道星火计划的执行对我们究竟是好是坏,或者,对‘医生’是好是坏。”

年轻人阵营与老年人阵营矛盾的不可调和之处便在星火计划。如果陈洛可以去执行星火计划,两个阵营之间的矛盾自然消除,便也可以和平共处。

但是……星火计划对于“医生”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它如此苦心积虑,逼迫人类文明,甚至让人类进入暮年时代,距离灭绝只有一步之遥,究竟希望得到什么呢?

如果星火计划对人类无利,对于“医生”却有极大好处,陈洛为什么要去成全这个对人类犯下重大罪孽的恶魔?

许泽阳皱眉苦思良久,才有些疲倦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有一点,你确定你有一人驾驶星火号飞船的能力吗?”

陈洛摊了摊手“多添加点人工智能程序,多做一点冗余备份,一个人驾驶一艘飞船也不是不可能。泽阳,你忘了我们曾经接受过的训练了吗?”

许泽阳道“理论上可以,但那只是正常情况下。一旦飞船故障,或者出现意外情况,一个人根本无法处理。”

这是问题的最关键所在。

早在国家时代,人类所制造的飞行器便有自动驾驶模式,在正常情况下,驾驶者甚至可以离开控制台去休息,更不要说星火号飞船这艘恒星际飞船了。

但一旦遇到意外,情况就又完全不同。而在长达几十年的太空航行时间之中,星火号飞船出现故障,乃至灾难级别的重大故障是高概率事件。这时就显现出了人数的重要性。

“还是那句话,多添加人工智能程序,多做冗余备份。我一个人驾驶飞船,哪怕风险再高,也总不会比让一群心怀鬼胎的年轻人驾驶飞船风险更高。”

许泽阳沉默良久,最终拍了拍陈洛的肩膀“先不要想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年轻人暴动的事情已经暂时完结,后续的处理也用不到陈洛来参与。于是他再度回到了自己之前那个居所。

生活开始变得平缓而无聊,有时候,在睡不着的时候,他也会开始思考有关“医生”的一系列事情,思考“医生”的真实目的,思考这些事情可能会对人类造成的影响,思考人类该何去何从。

他感觉到,这是自己无法推卸的责任。因为,自己是现在人类文明之中,即强烈的希望人类文明能延续下去,且愿意为之做出牺牲,同时又拥有足够时间和精力,以及寿命的唯一一人。

别的年轻人们只想在地球上无忧无虑的苟活下去,完全不管人类文明的生死存亡。老年人们希望能把文明延续下去,但他们寿命已经所剩无多。唯有自己,集二者皆有之。

但是……“医生”究竟想做什么呢?

不思考出这个问题的答案,陈洛就不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他足足思考了十几天时间,煎熬了十几天时间,但仍旧一无所获。直到现在,他才深深的体会到,在过去的那几十年时间之中,那个名叫简雅的老年妇人究竟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这一天,他离开了居所,再一次乘坐交通工具,来到了过去年代的首都市,再一次来到了妻子李舒云所在的墓园之中。

与上一次相比,此刻墓园之中的墓碑更多了,甚至空位已经没有多少剩余。夕阳之下,空无一人,墓碑林立的墓园之中满是萧瑟的气息。

陈洛再一次在李舒云的墓碑前坐下,静静的望着夕阳映照之下的天空发呆。

太阳渐渐的落下,漫天繁星伴随着一轮圆圆的明月便渐渐呈现在了陈洛面前。

浩瀚的宇宙如同一幅壮丽的画卷,在欣赏这幅画卷的过程之中,陈洛大脑渐渐放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夜色已经深了,陈洛仍旧呆在这里没有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忽然之间,陈洛视野之中,那占据了整个苍穹的漫天繁星,以及那轮圆月忽然间全部消失。

苍穹变得空荡荡的,失去了星辰和圆月的照耀,天地之间立刻陷入到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第九十三章 三千年岁月

那是完全的,绝对的黑暗。没有一点光亮,看不到任何东西。就算把手掌张开放到自己眼前,也完全看不到手指。

在过往的岁月之中,陈洛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纯净浓厚的黑暗。各种人造光源的大规模使用,以及天空之中总是存在着星辰和皓月,总是会将那种纯净浓厚的黑暗打破。但是现在,暮年时代的人类都市郊区已经没有人造光源了,天空之中的星辰和皓月也忽然间消失。

墓园之中忽然刮起了略显冰凉的微风,厚重黑暗掩盖之下,也开始有隐隐约约的虫鸣鸟叫兽吼声传来。一股略显诡异的气息开始在墓园之中悄然弥漫。

陈洛是绝对的无神论者,从来不相信,也不害怕鬼神之类。但此刻在这近乎纯净的黑暗之中,仍旧本能的感觉到了一点恐惧。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此刻的诡异情景。他甚至连离开这处墓园都做不到——因为完全没有光源来为他提供照明。

他尝试着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试图照亮周围,但周围那浓郁的黑暗似乎黑洞一般,手电筒的光线还未传出几米,便已经被完全吞噬。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继续坐下,依偎在李舒云的墓碑之上,默默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在这等待之中,他拨通了许泽阳的电话。原以为手机信号可能也被切断,但出乎预料的是,手机信号完全正常,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话筒另一端,许泽阳似乎刚被从沉睡之中吵醒。

“陈洛,怎么了?”

“泽阳,你看到了吗?星星,月亮,全都没了。”

“哦?”

话筒里传出一阵杂音,于是陈洛脑海之中便勾勒出了许泽阳吃力的坐起,披上衣服,走到窗前的画面。

“阴天了吧,要下雨了。”

“不。”陈洛低声道“我现在在首都市郊区墓园里。我一直在看着天空,前一刻还正常,下一刻所有星星和月亮就都消失了。我们,我们人类,现在还有天文和物理方面的科学家吗?还有望远镜基地吗?”

此刻天空中,或者说宇宙中很显然发生了某些异常变化。当搞不清楚这些变化的时候,求助科学家是最合适的途径。就是不知道暮年时代的人类社会之中,还有没有那些以研究科学为毕生使命的人们。

“有。我问问他们。”

电话挂断,过了十几分钟时间,许泽阳的电话再度打来“我问过了,天文台的科学家们证实了你说的话。星星和月亮确实都消失了。不仅它们,太阳也消失了。他们的望远镜无法在太空中找到任何星体。”

这毫无疑问是一场重大的灾难。失去星辰和月亮还好说一些,失去了太阳,哪怕壮年时代的人类,也绝无可能支撑太长时间。

陈洛原本以为自己会因为这个消息而感到恐惧,感到绝望,但出乎预料的是,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出现,心中甚至还有一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正人类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就算太阳消失,也不算什么大事了吧。”

无非就是灭亡而已,用哪种方式灭亡,似乎关系也不大。

“陈洛,你呆在那里不要动。我派人定位你的手机去接你。”

“行,我等你。”

手机挂断,陈洛关闭手机屏幕,将它塞入衣兜,再度抬起头来,面对着黑暗一片的天空,再度叹了口气。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陈洛仍旧下意识感觉,这是“医生”干的。

原因很简单,无论是屏蔽了整颗地球的视野,还是将地球挪移到了没有星辰皓月以及太阳的虚空之中,都只有“医生”才能做到。

“你到底想干什么呢?”陈洛喃喃自语着“你禁止人类生育,将人类迫入暮年时代苟延残喘,你压榨人类潜力,逼迫人类不得不孤注一掷,要冒险展开恒星际航行,现在,又拿走了星空……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无边黑暗之下,陈洛的心渐渐的,也如同这夜晚一样宁静。

“好久没有这么安静过了啊……”

陈洛低低叹了口气。

时间一点一滴的溜走,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陈洛也没有去看手机上的时间,只是这样默默的等待着——墓园远处忽然传来一些杂乱的脚步声,以及隐约的呼喊声。陈洛看过去,便看到一些强光手电的光柱正在不断移动。

这大概是许泽阳派遣来接自己的人到了。陈洛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等待着自己被救援人员们发现。

便在这个时候,如同眼花一般,一轮圆月忽然出现在了天空之中,静静的悬挂在那里,就像它从来未曾消失过一样。

在这一瞬间,月亮的光芒甚至让陈洛感觉有些刺眼。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向旁边,便看到天空中仍旧群星闪耀,再看向地平线,便看到那里已经有一抹橘红出现。

快要日出了。

陈洛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此刻是早上五点四十五分,距离日出时间还有三分钟左右。

夜晚已经过去,黎明即将到来。似乎之前的一切都是陈洛的幻觉,似乎月亮,星辰,太阳从未消失过,仍旧如同过去的几十亿年一样,日复一日的运转。

但墓园远处那些摇晃的光柱却告诉陈洛,这一切并不是幻觉。这都是真的。

星辰,皓月,太阳,曾经消失了,但几个小时之后,它们又出现了。

它们消失的毫无征兆,出现的也毫无征兆。在这一刻,陈洛甚至联想起了人类的婴儿——他们想起来了,便拿起玩具把玩一番,忽然间没了兴趣,便将玩具随手扔开。

那些光柱距离越来越近,呼喊声也清晰可闻。陈洛便大声答应着迎了过去。

简单交谈几句,确认了身份,救援人员们便再度发动汽车,带着陈洛离开了墓园。又在得到许泽阳要与自己见面的消息之后,陈洛再度乘坐地下交通轨道系统,回到了夕阳市,来到了政府大楼之前。

政府大楼这里还有一些之前与年轻人军团战斗所遗留下的痕迹,比如破碎的地砖,某些弹孔等。但人们并没有费心思去修补它们。

略带着一些感叹,陈洛再度来到了许泽阳的办公室之中。

没有寒暄,许泽阳直接将一份文件交给了他。陈洛低头看去,只看了一会,浑身便忽然僵硬了一下。

文件上面清楚的写着,便在星辰,皓月,太阳消失的那几个小时时间之中,地球之外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千年。

这份报告是人类文明如今唯一的天文台出具的。测算的依据则是对太阳金属丰度、黑子活动周期、太阳系内其余行星和一些周期性彗星的运转轨道,以及对于银河系众多恒星的轨道测定,还有河外星系的径向速度、距离等。

天文台的专家们至少从上百个方面采集了数据。但不管从哪一方面采集到的数据,都清楚无误的表明了这样一个结果。

这几乎是不可能出错的。

几个小时的黑暗之间,星河流转,光阴变幻,三千年的时光便悠悠度过。

这一幕,与当初陈洛在一瞬间之中穿越六十年光阴,从壮年时代直接来到暮年时代如出一辙。

所不同的是,前一次,“穿越”的只有陈洛一人。现在,则是整颗地球。

陈洛猛然抬头,看向许泽阳。便看到许泽阳也在看着自己。

“这是‘医生’干的。”

许泽阳耸耸肩“我知道。”

“它为什么这样做?”

许泽阳摊开手,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苦涩“我哪里会知道。”

“如果让我一人在一瞬间之中穿越六十年时间需要一颗恒星的能量,那么,让一整颗地球在几个小时时间中,穿越整整三千年的时间……这又需要多少能量?”

“大概一个银河系那么多吧。”

“疯了,都疯了。”

许泽阳望着陈洛“如果说‘医生’的目的,是为了逼迫我们人类文明挖掘出所有潜力去进行一次恒星际航行,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一个挥手之间便足以湮灭一整个银河系能量的伟大存在,说是无所不能的神灵都不为过。它又有什么理由如此在意我们人类呢?”

许泽阳上前一步,拍了拍陈洛的肩膀“陈洛,不要再想那么多了。这是神灵之间的游戏,我们便是神灵股掌之间的蝼蚁。身为蝼蚁,就要有蝼蚁的自觉,不要总是去揣摩神灵的意图。”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从陈洛心中蔓延到了全身。他不想放弃,但所有的现实都在告诉他,他完全无能为力。

“就这样在地球上度过你的一生吧。”许泽阳的话语之中充满了宁静和悠远“这个结局也不算太坏。等我们老年人都走了,你还可以想办法再融入到年轻人群体之中,你不喜欢的话,也可以趁着我们还有一点工程能力,趁早挑个你喜欢的地方,造一座大房子……”

第九十四章 面朝大海

这一次事件,与陈洛之前被动“穿越”六十年时间完全不同。

上一次,陈洛尚且可以用某一种行为逻辑来解释,但这一次就完全没有可能了。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洞察了“医生”的真实目的,但现在看来,那完全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只是自己以蝼蚁的身份,如同盲人摸象一般,对神灵心意的可笑猜测。

……一个反手之间便可覆灭一个银河的超级文明,一个科技先进到人类无法想象的超级文明,它的心意,它的意图,真的是一名人类可以理解的吗?自己所有的奋斗,所有的思考,在它看来,或许比蚂蚁还要可笑。

陈洛之前还在迟疑,自己是否要去执行星火计划。现在,则一点迟疑都没有了。

有什么意义呢?有什么用处呢?

随它去吧,喜欢如何就如何吧,反正人类,反正自己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深入骨髓的绝望,以及由此而带来的真真正正的洒脱和看淡一切。

或许,真的如同许泽阳所说,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建一座大房子,朝看群山与河流,暮看夕阳与云彩,就此度过一生,才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陈洛默然良久,才道“有现成的那种房子吗?我现在就搬过去。”

许泽阳淡淡笑道“有很多,你可以随意挑选。”

许泽阳并没有陈洛这般绝望。或许,在陈洛未曾经历的那几十年时间之中,许泽阳以及别的老人们,早已习惯了这种绝望。而自己却因为缺失了那几十年时间的经历,才一直可笑的将希望保持到了现在。

许泽阳随后便调出一副地图,将人类文明政府此刻掌握有的山间别墅、海边别墅等一切远离都市的大房子的分布图展现给了陈洛。

原本陈洛以为,这种在过去年代可以卖出天价的豪华房子会很抢手,但出乎陈洛预料的是,那些房子竟然百分之七十都在空置。略微一想,陈洛便明白了过来。

原因很简单。在旧时代中,那些房子之所以昂贵,是因为强盛的人类文明所拥有的发达的后勤支援体系,可以轻易支撑起这种房子的所有消耗,让房子的主人可以舒适的生活在那里,兼有自然的美景与科技的便捷和舒适。但在暮年时代,这种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人类失去了强大的后勤支援体系,选择远离都市居住,便要忍受种种不便,甚至在遭遇紧急情况的时候,获得救援的时间都要比别人超出许久。种种原因综合,老年人们普遍愿意选择集群而居,这才是最有利于老年人生存的选择。

于是这些曾经昂贵的大房子便空置了下来,于是陈洛便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随意挑选。

“如果是三年前,你可挑选的房子要比现在多出十倍。”许泽阳道“三年前,我刚刚下令,因为空置房太多,撤销了百分之九十房子的维护体系。现在,它们应该已经变成野兽和飞禽的巢穴了。”

陈洛低声道“看样子,你很快就要再一次下令撤销一批房子的维护体系了。”

许泽阳没有说话,陈洛则继续看着。看了一会,他最终挑了一座位于热带范围,一面临海,背后则是群山的房子。

“就这里吧。”

“面朝大海,不错,有眼光。这栋房子编号是ra-6379,附带有小型裂变电池,一块电池可以工作十年。有淡水净化体系,恒温恒湿药品储藏间,急救设备,空气循环和净化体系,全自动蔬菜和谷物养殖工厂。但是没有肉类生产能力,你想要吃肉,要么自己去打鱼,要么等待每三个月一次的,政府的统一配送。我这就把权限给你,你带着自己的身份牌可以直接进入。”

“我怎么过去?”

“你先到蓝海市,那里会有人开直升机带你去。”

陈洛诧异道“直升机?我们还有直升机?那干嘛之前年轻人们围攻我们的时候不用?”

许泽阳无奈道“能用我早就用了,还用你来提醒我?”

陈洛默默的闭上了嘴巴。

离开政府大楼之后,陈洛并没有直接到蓝海市去,而是又一次来到了首都市,来到了李舒云的坟墓之前。

“走吧,我带你去一个新的地方,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不会有别人来打扰我们……”

挖开坟墓,六十多年之前,陈洛亲手放入墓葬的那个骨灰盒便出现在了陈洛面前。

骨灰盒有些旧了,但仍旧完好。骨灰盒前方,李舒云的照片微微有些褪色,但仍旧在灿烂的笑着。

将骨灰盒取出,陈洛径直离开,再没有回头。

来到蓝海市,又转而来到那个编号为ra-6379的房子,验证身份之后,陈洛便畅通无阻的进入到了它里面。

这是一栋相当大的房子,甚至称之为别墅都不为过。内部各种设施配置完善,且自动化程度极高。在面临大海的那一面,以及背面面对群山的那一面,还特意各自建造了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只要站在窗前,无需承受风吹日晒,便可以将临海和群山美景尽收眼底。

这样的房子,在旧时代,只有真正的巨幅权贵才有可能居住。但在暮年时代,地球上类似这种环境的房子还空置了至少上千套无人居住。

从此之后,这里就是陈洛的家了。如果没有意外,陈洛将在这里度过长达几十年时间的余生。

这一次,陈洛并未将李舒云的骨灰盒埋入地下,而是放置在了书房之中。有时候,陈洛会来到书房,就那样什么也不做,只面对着骨灰盒上李舒云的照片怔怔发呆,一坐便是几个小时时间。

有时候,他也会来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之前,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或者峰峦叠嶂的群山怔怔出神。有时候,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海鸟也会造访这里,陈洛便会取出蔬菜和谷物喂养它们。

这栋别墅在靠近海边的地方还附带了一个简易的小型码头,有时候陈洛还会驾驶着小艇在近海转悠一圈,或者钓一些鱼来——偶然情况下,陈洛会钓到一些在旧时代异常珍惜,可以卖上天价的鱼类,又或者干脆就是保护动物,禁止捕捞的那种,陈洛便可以享一次口福,精心烹制后美美的吃掉。

这个年代可没有环保主义者来抓他。更何况,人类经过六十多年的收缩,自然生态经过六十多年的恢复,以往所谓的保护动物早就不是保护动物了。有时候,它们的数量甚至要比非保护动物还多。

日子便在这种悠闲之中飞快溜走,转眼间便是几个月时间过去。而伴随着初始的新鲜感消失,孤独感和无聊感便随之而来。

生活总是那么平静,总是那么一成不变。虽然各种物资都十分丰富,但却无法带来任何心灵上的安慰。哪怕互联网都没有什么意思。

这里也有方便快捷的网络可以和外界连接,但网络之上并没有什么陈洛感兴趣的内容。

伴随着暮年时代来临,互联网也开始变得暮气沉沉。在这个年代,上面最多的内容便是对星火计划和养生健身方法的讨论,娱乐内容近乎没有,完全无法引起陈洛的兴趣。

“原来,除了生活的种种不便之外,这种类型的房子之所以大量空置,还有孤独的缘故。偶尔度假还行,长时间生活,人要疯掉的。”

但陈洛并不打算搬出去回到都市。因为陈洛很清楚,都市里的生活仍旧孤独。

自己在这个时代本来就是孤独的。这与地理位置无关,而与时代有关。

时间平静的流淌着,在某个夜晚,又一次风暴如约而来。

虽然早有预告,但这一次风暴的强度仍旧超出陈洛的预料。披着衣服坐在落地窗前,陈洛看到远方的天空黑压压一片,无数闪电不断划破天空。每当闪电的光芒短暂照亮世界的时候,陈洛便能看到那汹涌的海浪正在疯狂的拍打着山岩。

闪电,雷霆,阴云,海浪,暴雨,这一切综合起来,将大自然狂野的一面展现的淋漓尽致。

陈洛知道,这栋编号为ra-6793的房子在建造之时就考虑到了风暴的情况,哪怕风暴再强烈都无法影响它分毫。自己在这里完全不用担心会受到伤害。

但不知道为什么,陈洛却总是感觉自己此刻就处在那些风暴的中央。闪电与雷霆不断的劈在自己身上,阴云不断的压迫着自己,海浪拍打着自己……

一切都在针对自己而来。

而面对这天地伟力,自己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默默祈祷着风暴快些过去。又或许,风暴永远不会过去。

“唉。”

陈洛默默的叹了口气。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风暴才渐渐平息。雨散云收,满天星辰再度出现。又过了片刻,一轮红日慢慢从海平面之下升起,照亮了蓝天,也照亮了大海。

从那柔和的阳光之中,陈洛忽然感觉到了一点别样的意味。

希望。

那是希望啊……

第九十五章 人类,氢弹

陈洛再度开始梳理自己所遇到过的这一切事情。

他坚信,无论是谁,无论是人类也好,外星人也好,超级文明也好,其行事都必定有其内在逻辑。“医生”禁止人类生育却不灭绝人类,“医生”不接受人类威慑却不允许人类引爆氢弹,将自己送到六十年后,令整颗地球穿越三千年光阴,以及当初自己在月球之上,“医生”所告诉那些人类的话语……

这一切的一切,都必定有一个统一的逻辑在背后支撑。在这之前,简雅寻找到了一种可以概括这种逻辑的结论,也即,“医生”试图令人类展开一次恒星际航行,但这个结论,很显然无法解释这一次“医生”令地球穿越三千年光阴的行为。

这就像是人类文明一直在构筑的科学大厦一般——人类通过种种理论,譬如量子力学,譬如相对论等,来解释人类所看到的,所接触到的一切自然世界的种种变化,但如果人类观测到一例不符合现有理论描述的事件,之前所构筑的理论就会被推翻,或者被证明至少是不完善的。

而现在,“医生”的行为就导致了之前简雅的结论的崩塌。

陈洛必须要寻找到一种全新的,或者更全面的解释,才可以再度将“医生”的行为逻辑总结出来,并以此来指导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在进行更全面的,更进一步的思考之前,陈洛必须要找到一个可以支撑自己思考下去的基准点。

基准点是很明确的,那便是旧时代之中的人们便已经知道的事情。

宇宙不欢迎智慧生命的出现。智慧生命拥有制造巨大熵增的潜能,会导致宇宙提前死亡。

这一点,虽然是自己经由“医生”禁止人类文明生育的行为才推测出来的,但陈洛有理由认为,它是正确的。

在之前,陈洛一直认为,这便是“医生”降临的真相,但现在看来,真相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这其中必然存在疏漏之处,或者不完善的地方。

那么……究竟是哪里不完善?

面对着蓝天大海,陈洛闭上眼睛,开始了静静的思考。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忽然间,一个念头闯进了陈洛的脑海。

陈洛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大概找到疏漏之处究竟在哪里了。

“医生”真的是“医生”吗?

它真的如它所说,是宇宙免疫系统的最后一道防线,是延长宇宙寿命,推迟热寂到来的“医生”吗?

在此之前,不仅陈洛,所有人类都对此深信不疑。这便成了所有人思维之中的最大盲点,人类的一切抗争行为都以此为基点进行。但现在,陈洛决定,推翻以往的认知,从另一个方向对这个问题进行推演和思考。

如果它不是真的“医生”,它会是谁?它可以是谁?如果它不是真的“医生”,它有什么理由降临太阳系,对人类做出这一系列的事情?

陈洛想了许久,但始终一无所获。直到陈洛叹了口气,转移思绪,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便是,令地球穿越三千年光阴这件事情,究竟有何意图?

在思考这个问题之前,陈洛必须先明确一个基础。也即,“医生”这样做是有意义的,而不是随手为之。如果真的像许泽阳所说,这一切只是超级文明的玩具,根本不具备任何符合逻辑的目的,那陈洛的思考基础便将崩塌。

但这个基础陈洛无法明确。陈洛无法证明它是有意义的还是无意义的。

“暂且先认为它是有意义的好了。”

陈洛只能这样想,也只能这样做。

如果这个行为是有意义的,那么它毫无疑问是针对人类的,而不是针对地球本身的。

这次事件虽然没有对地球,对人类造成什么影响,但从客观上来说,却将人类的存在时间拉长了足足三千年。就像自己那一次穿越,从客观上将自己的生存时间拉长了六十年。

这种行为,从客观上来说可以视作一种“保鲜”行为。就像人类将水果放入冷库,客观上延长它的保存时间一样。

如果顺着简雅当初的结论,也即暂时“冻结”自己的生命,将自己送到六十年后,为的是星火计划——这也是自己的价值所在,“冻结”全人类的生命,将其送到三千年后,为的又是什么?人类的价值在哪里?

面对一个挥手之间就可以湮灭河系的超级文明,人类有什么价值可以称道?

陈洛脑海之中出现一阵明悟。

对于一个超级文明来说,人类没有任何价值值得称道。无论历史,文化,艺术,社会模式,科技发现……一切都没有值得称道的地方。但是,除了一点。

潜力。

智慧文明有造成宇宙巨大熵增,提前杀死宇宙的潜力。人类文明是智慧文明,人类也有这个潜力。

这是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

那么……“医生”将人类冻结了三千年,是为了将这种潜力“保鲜”到三千年之后的现在吗?就像人类将水果放入冷库,保鲜到几个月之后的冬季吗?

基于陈洛设立的基础,这似乎是唯一的可能性。但由此,却又引申出了另一个问题,也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人类的这种潜力进行“保鲜”?

在这一刻,陈洛不知道为何,想起了几十年前,自己曾经执行过的那个穷全文明之力才安排好的计划,威慑计划。

人们将氢弹集群埋设在地壳薄弱处,始终让氢弹存在着,始终让氢弹保持着摧毁地球的潜力,但始终没有引爆,然后将控制器交给自己,去与“医生”交涉。

现在,“医生”将人类文明“保鲜”三千年,始终让人类存在着,始终保持着那种潜力,却始终没有让那种潜力爆发出来。

恍惚间,仿佛一个霹雳直接劈在了自己身上,陈洛身体陡然震动。

如果“医生”不是“医生”,如果它只是假冒的“医生”,如果它也在执行威慑计划,目的是为了去威慑真“医生”,如果它的目的和人类的目的一样,都是在某个强大不可战胜的超级存在之前求生,那么,那么,这一切似乎就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

所不同的仅仅是,人类通过氢弹集群去威慑它,而它通过控制人类来威慑真正的“医生”。

人类告诉它,如果不肯放过人类,人类便要引爆氢弹,摧毁地球生态。

它告诉真正的“医生”,如果你不肯放过我,我便让人类的潜力爆发出来,让这宇宙中再多一个会耗费巨量负熵,会让宇宙提前死亡的超级文明。

人类威慑它的依仗,在于氢弹集群的巨大威力。

它威慑真正“医生”的依仗,必然在于人类的潜力。

氢弹集群的威力早已得到了无数次证明,无须赘述,可是,人类文明的潜力如何证明?

陈洛双眼陡然锐利。

他再一次想起了简雅曾经告诉自己的话语。

“‘医生’的真正目的在于逼迫人类挖掘出所有潜力,展开一次恒星际航行。我不知道它这样做的理由,但这是唯一可以解释它行为的结论……”

如果一个文明仅仅几十年前还被困在恒星系之内,几十年之后,便可以进行一次恒星际航行,这,这算不算一种潜力的证明?

一旦人类的潜力被证明,它,它对可能存在的那个真正“医生”的威慑,是否就真的有了威慑力?

陈洛双手开始了轻微的颤抖。从来没有过这样一刻,让他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接近真相。

这个结论,可以将“医生”之前的行为,与它后续冻结地球三千年的行为完美结合起来,将其纳入一个统一的行为逻辑之内。

与简雅相同,陈洛同样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这个推论,但这个推论却是现在唯一可以解释“医生”行为逻辑的。

如果自己这个推论成立,那么因为假“医生”的威慑行为,人类文明的存在必然已经暴露在了真“医生”的视野之中。同时,基于负熵资源有限这个现实,真“医生”必然也不会容许人类文明的存在。

或许,假“医生”冻结人类三千年的行为,除了为人类威慑力“保鲜”之外,掩护人类文明不被真“医生”所消灭,也是其行为动机之一。

“那么……在‘医生’以人类文明为威慑依仗的前提下,我该如何选择,才是对人类延续最为有利的?”

初始的激动过去之后,陈洛心中又微微泛起一丝苦涩。

他感觉到,留给人类的可选择空间并不多,甚至只有一条路。

那便是执行星火计划,真的展开一次恒星际航行。

如果不执行星火计划,无法证明自己的潜力,人类对于假“医生”来说便没有了价值。

没有价值的后果,便是被抛弃。反之,如果证明了潜力,则还有一线生机。

“像一颗拥有巨大威力,随时可以爆炸,但被控制着永远无法爆炸的氢弹一样活下去,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早在几十年前,我们就已经接受了流星计划了……情况再坏,也不会比现在更坏。”

第九十六章 选择

此刻,巨大的落地窗之外,阳光普照,大海蔚蓝,海浪轻轻的拍打着堤岸,天空之中无数海鸟来回飞翔。

陈洛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站起。

他无法确定自己的推测便是对的,但现在,他却只能将其当成对的来对待。因为,这是自己所能找到的唯一较为合理的解释,同时,也是人类文明的唯一希望所在。

“那么,便进行一次恒星际航行,向假‘医生’展现人类的价值,向真‘医生’展现人类的潜力,从此之后化作一枚‘氢弹’,就这样平静的生活下去吧……”

陈洛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独自去执行星火计划。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话筒另一侧,许泽阳的声音很快出现“陈洛,你有什么事情吗?我这里有很重要的事情,如果不是特别重要,我让我的秘书帮你去处理。”

“很重要的事情?”

陈洛微微有些疑惑。在这暮年时代,能让许泽阳如此重视的事情似乎已经不多了。除了,除了那些年轻人之外。

“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告诉我。”

许泽阳叹了口气,道“政府组织了一支野战部队,要主动向年轻人们发起进攻。再有半个小时,战斗就要打响。”

似乎在这几个月之中,以许泽阳为首的老年人政府并没有闲着。就像他所说的那样,老年人与年轻人之间拥有无法调和的矛盾,而身为老年人政府的领袖,他必须,也只能坚定的将夕阳计划推动下去。因此,他不得不主动对年轻人们发起进攻。

陈洛心中一沉,立刻凝重道“泽阳,不要对年轻人发起进攻。”

“这是政府全体决策者的意见。告诉我你的理由。”

“因为,我要去执行星火计划。”陈洛坚定道“星火号飞船还需要年轻人们去修理。”

话筒另一侧,许泽阳沉默了下来。

如果星火计划由陈洛去执行,年轻人与老年人之间的矛盾自然就消失了,双方便有了和平共处的基础,双方也不必再互相攻击。

“陈洛,你确定么?”

“我确定。”

“告诉我你的理由。”

陈洛叹了口气“这比较复杂。”

许泽阳再度沉默片刻,道“我立刻派人去接你。你立刻到政府大楼里来。对年轻人的作战计划会延后四个小时,如果你可以说服全体决策者,我就中止作战计划,如果不能,四个小时后战斗就将打响。”

“好。”

等了十几分钟时间,房间之外便传来了轰隆隆的直升机降落的声音。陈洛站起身来走向门口,但当就要出门的时候,陈洛却再度停下。

他转过身来,走到书房之中,将李舒云的骨灰盒抱在怀里,然后才走了出去。

一架直升机已经降落在了房子外面的空地上。舱门打开,正在等待着陈洛的进入。

陈洛转过身来,有些留恋的看了一眼这自己居住了几个月时间的居所,然后毅然转身,进入到了直升机之中。

三个小时之后,陈洛来到了许泽阳的办公室之中。而除了道恩·朗曼之外,包括许泽阳在内,总计十八名决策者俱都在座。

每一个人俱都神情严肃。

“陈洛,讲一讲你的理由。”

陈洛理了理思绪,慢慢将自己的推测讲了出来。这用去了二十分钟的时间,而此刻距离四个小时的时限,还剩下不足半个小时。

办公室之中的气氛沉闷而压抑,没有一个人说话,似乎所有人都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许泽阳才道“你是说,我们认为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医生’,其实只是假的,它在真正的‘医生’面前,就如同我们人类在它面前一样,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只能通过一个威慑计划来谋求生存?”

陈洛道“我无法确定这一点。我只是认为有这个可能。”

另一名决策者道“为什么假‘医生’不将科技直接交给我们?”

“一枚氢弹,只有在未爆炸之前才最有威慑力。”

“它为什么不将它的目的直接告诉我们,却要我们自己去猜测?”

“或许,在假‘医生’看来,与我们之间过多的互动,会导致威慑力的降低。因为这有可能会导致真正的‘医生’误判我们的发展潜力。”

一个文明在绝境之中自主选择要逃到外星系去,和经由其余存在告诉,才选择到外星系去,这很显然是不同的。

假“医生”只是将人类陷入到绝境而已。或许,进入绝境之后的人类文明会作何选择,这也是一种对于未来发展潜力的测试。

一名决策者道“你是说,一旦你开始执行星火计划,驾驶星火号飞船离开太阳系,它便会解除对我们的限制么?”

陈洛默然道“大概率不会。无法生育的限制极有可能仍旧存在,但我带到外星系去的精子和卵子则有可能可以结合,并诞生出新的生命。”

许泽阳淡淡道“它也有可能让这些精子和卵子,以及你本人,永远处于‘保鲜’状态,永远保持着威慑力。这才是最合理的。”

如果令地球穿越三千年光阴对于它来说不算什么,那么,令承载着陈洛以及人类精子库和卵子库的一艘飞船穿越三万,乃至三十万,三百万年,应该也不算什么。

如果威慑有效,这艘飞船被“保鲜”多长时间,威慑力便存在多长时间。而陈洛完全没有办法抗拒这种“保鲜”。

或许,直到热寂到来,宇宙毁灭的那一刻,陈洛和星火号飞船仍旧处在被“保鲜”状态之中。直到那一刻,他所携带的精子库和卵子库都无法繁育出下一代人类来。

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这种行为,对于它来说才是最为经济与适宜的。

如果这样的话,星火计划还有什么意义?

陈洛默然。这一点,他之前倒是没有想到。

但是片刻之后,他仍旧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它没有永远‘保鲜’下去的能力。因为宇宙中没有那么多能量。更可能的情况是,它用于为我‘保鲜’所耗费的能量,不会超过人类文明潜力所预示的可以掌握能量的总和。”

一众决策者默然。

“我们现在还未证明自己的潜力,为什么它就已经开始对我们进行‘保鲜’?”

陈洛道“因为我们拥有‘拥有潜力’的潜力。但如果我们现在再无法证明自己的潜力,恐怕它就要抛弃我们了。”

让年轻人们去执行星火计划是必然会失败的,因为他们已经有了反抗意识,他们只想享受,不想承担责任。所有决策者都明白这一点,只是为了让老年人们拥有精神支柱,才不得不为之。

如果想要星火计划成功,唯一的选择便是让陈洛去执行。

许泽阳忽然道“把你送到六十年后的现在来执行星火计划,是否也是作弊?是否也会降低威慑力?”

陈洛苦笑道“我哪儿知道。或许在它看来,只要是由人类来执行便足以证明潜力,而不用去管是哪个时代的人类。”

许泽阳看了看表,说道“还剩下五分钟时间。大家来表决吧,是由陈洛一人去执行星火计划,还是继续对年轻人们发起进攻,对其进行改造,然后按照原计划,由一百一十八名年轻人去执行星火计划?”

决策者们俱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在倒计时只剩下不足一分钟的时候,一名决策者举起了手“我认为应该按照原计划,由年轻人们去执行星火计划。陈洛的推测太过虚无缥缈,可信度太低。仅仅只为了这个理由便更换执行者的话,我担心会在社会内引起大规模反对。”

这才是决策者们最为担忧的地方。

另一名决策者道“我认为应该由陈洛去执行这个计划。在现有的社会内大规模反对,与未来的一点飘渺希望相比,我选择希望。”

“我支持陈洛来执行。理由么,我不想多说。”

“我反对。”

一名决策者道“我弃权。”

一名决策者弃权,参与投票的决策者便剩下了十七名。而现在,选择同意与选择反对的决策者各有八名。

只剩下许泽阳自己还未表态。而很显然,他的一票将决定陈洛与年轻人们的命运。

也有可能,会决定人类文明的命运。

许泽阳沉默着,决策者们与陈洛便默默的等待着。

良久,他抬起头来,望着陈洛“身为你的战友,我不希望你为了这样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情就葬送你的一生。在地球上平安富足悠闲的度过一生,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鹏涛死在了太空里,我不想你也死在那里。”

六十年前,徐鹏涛,许泽阳,陈洛三人是关系最好的朋友。

陈洛一颗心渐渐下沉。

许泽阳叹了口气,站起了身“但身为人类文明的元首,我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做出另一个选择。陈洛,去追求希望吧,不仅是你自己的希望,也是我们人类文明的希望……”

陈洛站起身来,面向许泽阳,慢慢的将右手抬起,让指尖与太阳穴平齐,敬出了一个庄严的军礼,就像六十多年前面对刘文耀司令那样。

“保证完成任务。”

许泽阳略显无力的挥了挥手“发布命令吧,对年轻人的作战计划取消。派人去和他们谈谈,看看他们肯不肯帮我们把飞船修好……”

第九十七章 英雄与卑劣

夕阳市城西区,此刻所有非战斗人员都已经被撤离,宽阔的大街以及各条小道已经被全部截断。

数千名年轻人们忙碌着,将身边所有可以充当障碍物的东西都搬到了道路中间,然后躲在掩体之后紧张的防备着。在距离他们数百米远的地方,数千名老年人战士同样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双方之间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几个小时的时间。这时间甚至已经长到让人有些不耐烦。

老年人军团前线,李谷有些牢骚的拢了拢已经略显稀疏的头发,埋怨道“那帮决策者们还没睡醒?这都什么时候了,到底还打不打啊?”

“李指挥!你的电话!”

“什么情况这是。”

李谷有些不耐烦的接过电话,看也不看,直接凑到耳边,“谁啊?”

“我是许泽阳。”

下一刻,李谷的神态便变得恭敬了起来,声音之中的不耐烦意味也瞬间消失“元首?您有什么事情?”

“作战计划取消。向年轻人军团发布谈判请求,如果他们同意谈判,你就走一趟。谈判内容我已经发到了你的手机上,你看看。”

电话随即挂断,李谷将收集拿到眼前,翻了翻新接到的那份文件,脸上的神色便凝重了起来。

“陈组长要一人去执行星火计划么……”

年轻人阵地后方,一处经由地下物资仓库改造而成的基地之中,众多年轻人神色凝重的来来去去,亚瑟与田鼠、野草等人则在防守最为严密的地方,正在围着一张地图讨论着什么。

那是一张夕阳市城西区的详细地图。

此刻的年轻人军团比起以往已经有了许多不同。那种散漫、轻浮之气已经完全消失不见,行动之间井井有条,颇有章法。似乎在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在和老年人军团不断的试探性战斗之中,已经完成了平民向军人的转变。

虽然这种转变还不彻底,还很初级,但他们的战斗力无疑已经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便在这个时候,一名年轻人匆匆冲进了这处临时指挥所。对过口令,验证身份之后,他来到了亚瑟几人面前。

“司令,老家伙们提出要和我们谈判。”

亚瑟眼中闪过一抹疑惑“谈判?他们想谈什么?”

“帮他们修好星火号飞船,老家伙们则放弃逼迫我们执行星火计划……”

野草则凝重道“可能有诈。”

亚瑟沉思片刻,摆了摆手“不怕。让他们派人来。”

战场之上,接到年轻人信号,李谷便从防线之后走了出来,随手将手中枪械扔在地上,然后满不在乎的向前方走去,似乎没有看到前方年轻人防线那里无数黑洞洞的枪口。

“站住!接受检查!”

来到年轻人防线之前,一名头领模样的年轻人大吼了一声。李谷随即无所谓的站住,任由两名匆匆跑来的年轻人检查了自己全身。确认没有携带武器之后,年轻人的防线才打开了一个缺口。

在两名年轻人的带领下,李谷开始向着那处仓库行去。

一路之上,李谷看到了许多年轻人,每一名年轻人俱都神色不善,甚至有几名年轻人还拿起枪械,瞄准李谷,嘴里发出砰砰的声音。李谷怡然不惧,对每一个凶恶的眼神都回以蔑视,对那几个拿枪瞄准自己的年轻人,则轻蔑的竖起了中指。

年轻人们脸上怒色愈盛,其中一名年轻人甚至破口大骂起来,各种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李谷毫不示弱,同样叫道“孙子,跟你爷爷耍横?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来来来,朝这儿打,朝这儿打,你有那胆子没?没胆子就别出来嘚瑟,你爷爷我耍横的时候,你才是个受精卵!”

“老家伙!你等着!”

一群年轻人气急败坏的在那里叫骂,李谷继续回骂,一点不落下风,但心中却开始暗暗警惕起来。

“他们已经这么愤怒了,但仍旧没有冲过来打我,也没有情绪失控开枪,看来亚瑟那孙子把他们调教的很好啊……”

这很显然意味着年轻人们的战斗力出现了脱胎换骨般的提升。这对于老年人军团来说不是个好消息。

这便是年轻人们最可怕的地方。他们拥有几乎无限的潜力,而老年人却在苟延残喘,一日不如一日。

如果真打起来,就算此次战斗己方调派了直升机加入,胜负仍旧难料。

双方的骂战,在那个头领模样的年轻人的制止下终于停下。又经过几重检查,李谷终于来到了亚瑟面前。

“说说吧,你们想跟我谈些什么。”

亚瑟神色阴沉,李谷却满不在乎,毫不客气的在沙发上坐下,甚至拿起旁边一个苹果咔嚓啃了一口“唔,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跟你们谈谈,你们帮我们修好星火号飞船,我们就不打你们了,以后大家和平相处,都是好兄弟嘛。”

亚瑟厉声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敢骗我!野草!把他给我拉出去打一顿关起来,什么时候愿意说实话了什么时候放出来!”

“是!”

野草一声大吼,立刻便要向前。却见李谷将手中苹果一扔,指着亚瑟的鼻子大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你动我一下试试!老子只要掉一根头发,兄弟们立刻把你们这帮兔崽子都给宰了!”

李谷知道,在这群狼环伺之下,自己必须要表现出足够的强硬。自己越是强硬,越是有恃无恐,便越是安全。

果然,正在冲向自己的野草立刻迟疑了起来。他回头看向亚瑟,便见到亚瑟神色阴晴不定的摆了摆手,于是立刻停下。

李谷满是不屑的想道“跟老子玩心眼,你还嫩点。”

亚瑟沉声道“帮你们修好了星火号飞船,谁来驾驶它?”

这个问题经过许泽阳授权,可以告诉年轻人们。李谷也知道,只有真正打消了年轻人们的疑虑,合作才有可能达成。

他心中一松,语气却仍旧满不在乎“这就对了,好好说话不行么?非要打打杀杀。嗯,飞船修好了之后,元首会让陈洛执行星火计划,用不到你们。这下放心了吧?”

“陈洛?黑猫?”

李谷嘿嘿笑道“对,就是他。修好了飞船,让他自个儿一个人离开地球,在太空里孤独终老,或者孤独终老都做不到,只能葬身太空——这下你满意了吧?”

亚瑟的神色更加阴郁。半响,他缓缓道“既然你们决定了要让别人去执行星火计划,我们之间就不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了。回去告诉你们元首,我同意了。让他晚点派人给我一份详细的维修计划。但是,你们抓住的那些俘虏要全部放回来。”

野草上前一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亚瑟抬起手来,野草便立刻闭上了嘴巴。

释放俘虏,让俘虏也参与星火飞船的修复计划,这原本就是老年人政府提出的合作条件之一。于是李谷便答应得十分爽快“行,那合作愉快。啧啧,这苹果不错啊,我带几个。”

李谷随手拿起一个苹果,又将剩下那几个塞到了口袋里,一边咔嚓咔嚓的啃着,也不打招呼,就自顾自的向外走去。

直到李谷离开,野草才急切道“司令,我们真的要和他们合作吗?他们可能在骗我们。”

亚瑟缓缓道“先看看他们肯不肯把我们的同伴放回来。”

如果老年人政府肯释放俘虏,那年轻人军团的实力将瞬间暴增一倍还多。无论从哪方面看,亚瑟都没有理由拒绝。

白云迟疑道“可是,那些同伴可能和我们不是一条心了。”

亚瑟微笑道“白云,你要知道,人一旦有了反抗之心,就永远不会消除了。人一旦体会到自由的可贵,就永远无法忘记了。他们很快就会再和我们一条心的。还有,如果不是老家伙们无法真正掌握住他们,你以为老家伙们会这么痛快的释放我们的同伴吗?”

“如果老家伙们真的放了我们的同伴,那……我们真的要和他们合作?”

“为什么不呢?”说着,亚瑟的脸上出现了一抹阴狠“黑猫这个叛徒背叛了我们,害死了我的父亲,让我们占领政府大楼的计划落空。我们就在修复飞船的过程中,留下几个后门,让他离开地球之后死在太空里好了。”

野草一怔,随即赞叹道“就是这样。”

田鼠迟疑道“司令,我们,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老家伙们已经不再逼迫我们了,我们完全可以和他们和平共处。等他们慢慢死光,这地球仍旧是我们的。我们,我们又何必去阻挡黑猫执行星火计划呢?让人类文明延续下去,对我们也没有坏处啊……”

“有坏处。”亚瑟慢慢转过头来,凝视着田鼠的眼睛“有很大的坏处。我们不需要一个英雄来衬托我们的卑劣。”

在这一刻,亚瑟没有再提什么权利,什么自由之类的词汇。他异常直白的将这句话语说了出来。

野草,田鼠,白云等几名听到了这句话的核心成员同时沉默了下来。

第九十八章 停摆,前进

政府大楼,元首办公室之中,许泽阳与陈洛,还有其余决策者们一同听取了李谷的报告。

在听到亚瑟已经答应与老年人政府何谈,帮助老年人政府修复星火号飞船之后,陈洛悄悄的松了口气。

他一直在担心年轻人们因为仇恨,叛逆等个人情绪原因而拒绝这个对所有人都有好处的计划。并且,时间在年轻人们那一边,并不在老年人政府这里。

幸好他们还有理智,幸好他们还没有丧心病狂到不顾一切的地步。

汇报完毕之后,李谷斟酌着道“我有一个建议。”

在正规的政府高层会议之中,类似李谷这样被叫来专门汇报某件事情的人,将事情汇报完之后就可以走了,连建议权都没有。但现在人类暮年,很多规章制度都已经不再严格了。

许泽阳道“你说。”

“或许……我们可以派一些老年人跟着陈洛一同去执行星火计划。”李谷慢慢道“挑选一些身体健康的,还能再活上十几二十年的,他们虽然不可能活到星火号飞船到达目的地的那一天,但还活着的时候,总归能为陈洛提供一些帮助。”

决策者们互相对视一眼,最终,许泽阳道“我们已经考虑到了这种可能,已经让人去分析可行性了。”

李谷松了口气“那就好。如果最后决定要这样做,元首,考虑下我。别看我今年八十多了,我身体还是倍儿棒,牙口也好,我感觉我最少还能再活二十年。陈洛,陈组长,咱们以前配合多好啊,对不对?”

在李谷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陈洛心中便已经在想了。

但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飞船上每多一个人,相应的物资储备等便需要重新规划,如果这些人是能一直活到最后的也好,但他们偏偏都会在中途就死掉。这就会多出许多变数,需要综合各方面来做考虑和衡量。

譬如,让老年人也参与任务,确实可以为陈洛提供一些臂助,但让计划的真正执行者陈洛,在和老人们经过十年二十年的相处,有了感情之后,再一一亲身经历老人们的死亡,这件事情是否会为他的心理带来影响?这种影响有没有可能导致计划失败?

又或者,老人们在飞船上,究竟是作为陈洛的帮手存在,还是导师存在?如果作为帮手,老人们帮陈洛完成了大量的飞船日常维护或者维修作业,等老人们都死了,没有了计划开始前期这些年的训练和适应,老年人都死光了之后,陈洛还能否一人就承担起驾驶飞船的所有工作?

毕竟,在计划前期,星火号飞船距离地球还不太远的时候,地球方面完全有能力维持和飞船的通讯,这段时间便是陈洛最佳的适应时间。

但如果老年人们只作为导师存在,那为什么一定要在飞船上?在地面上也可以完成这个任务,还不用消耗飞船上宝贵的物资储备。

种种种种,无不需要经过周密慎重的思考之后才能做出决定。

望着李谷满是渴望的目光,陈洛郑重道“如果最后真的决定让老年人也参与,名单里一定有你。”

李谷转而望向许泽阳。许泽阳叹道“这方面,我们当然尊重陈洛的意见。毕竟他才是计划的直接执行者。”

李谷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于是便满意的离开了。

在李谷离开之后,一名决策者道“有一点需要注意。年轻人们有可能在欺骗我们,又或者暗中留了什么后手,譬如在修复星火飞船的过程之中,暗中在某些地方留下一些漏洞,或者后门,暗中破坏星火计划。”

陈洛眉头微微皱起。

星火飞船是人类文明建造出来的唯一一艘恒星际飞船。且在可预见的未来之中都不会有第二艘。同时,这也是一次不可回头的旅程,一旦出发,就永无回归之日。

在那浩瀚遥远的太空之中,一旦发生了什么意外,陈洛根本就没可能得到来自外界的援助。这原本就是一次失败率极高的冒险,如果在原有的失败率之上,又加上年轻人们的暗中作梗,星火计划可能就真的没有一点成功的希望了。

陈洛默然片刻,低声道“我想,他们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我执行星火计划,延续人类文明,对他们又没有坏处。”

“有坏处。”许泽阳凝视着陈洛的眼睛,沉声道“永远不要低估人类的下限。你应该知道螃蟹吧?如果有一只螃蟹试图爬到桶外面去,不用人来动手,别的螃蟹就会把它拉下去。”

陈洛喃喃道“为什么……?”

一名决策者道“他们不需要一个英雄来衬托他们的卑劣。”

许泽阳道“我们能做的,只有严格检查,严格监控,尽可能的不给年轻人们暗中搞破坏的机会。如果他们真的搞了破坏,也要尽可能的提早发现,提早排除。”

陈洛默默的点了点头。片刻,他又想起了什么“这么长时间来,你们都没有在年轻人群体里发展出一个内应吗?如果哪怕有一个内应,我们也不会这么被动。”

陈洛清楚的知道,在之前那次围攻政府大楼的战斗之中,老年人政府俘虏了五千多个年轻人,且进行了将近半年的改造。如果这么长时间的改造都无法发展出内应,那也太失败了一点。

许泽阳道“内应有,但可信度不高,存在较大的叛变可能。这只能作为我们判断的辅助,不可作为真正的信源。”

一名决策者道“我们低估了年轻人们的反抗意志,高估了他们的责任和担当之心。”

这无疑彻底证明了老年人政府在前期的政策失误,同时也证明了此刻与陈洛一同坐在这里的决策者们,还无法被称之为杰出的领导者。但是,但是……在这暮年时代,恐怕也没有真正的杰出领导者存在。

矮子里拔高个儿罢了。

至少,从主观上,他们确实在为人类文明的未来殚精竭虑。

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之后,陈洛道“现在,也只能这样做了。”

确定后续发展之后,用于培训陈洛的教官团队即刻成立——这并没有耗费太多力气,因为所有人员都是现成的,只要将之前为年轻人们提供训练的教官们再召集起来即可。

教官团总计由三十多名教官组成,每一名教官负责一方面的教学内容,涵盖了推进、导航、弱电、通信、材料、力学、急救、营养、心理维护等总计三十多个大的分类,两百九十七个细分科目。

这些知识全都是驾驶星火号飞船之中必不可少的。原本这些知识应该分由一百多名宇航员掌握,但现在,这所有任务都汇聚到了陈洛身上。

人们知道陈洛一人不可能掌握这么多知识,事实上,教官团队也没有试图将这么多知识都塞到陈洛脑袋里。他们只是在讲解一些大概,然后将更加详细的知识存储在数据库里。这样一来,陈洛在遇到需要某些知识的事情之时,就可以自己查找了。

不知道具体知识不可怕,怕的是连如何查找,该查找哪方面知识都不知道。

除了陈洛之外,对于参加星火计划的老年人的初步选拔工作也已经开始。选拔指标除了身体健康因素之外,还涵盖其余许多方面,譬如心理素质,思想,专业技能等等。

当然,现在是否要老年人们也参与星火计划还没有最终决定,但宁愿选拔了用不到,也不能到了要用的时候,却还没有选拔出来。

所有通过了初步选拔的老年人也会接受和陈洛类似的培训,并在培训之中慢慢筛选,最终选出可以胜任此次任务的人员来。

除了对人员的培训之外,星火计划下属的其余团队也开始了紧张的运转。其中,飞船维护团队开始全面调查星火号飞船的损坏情况,并制定初步的维修计划;外交团队则在和年轻人们密切的接触,商讨着后续的合作事宜;物资储备团队则开始全面修改以往的物资储备计划,寻找更适应当前情况的物资储备方案。

这同样是一件很复杂的工作。某一类故障的出现几率是多大,为了应对此故障,应该储备多少个相应备件,不同的备件之间应该如何取舍,如何在有限的储备空间和质量标准内,尽可能最大化的提升故障应对几率,等等等等。

在这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则是在到达目的地,也即巴纳德星系那颗新近被人类命名为“希望之星”的行星之后,搭建生存基地的所需物资储备。

这件事情所牵扯到的物资和设备、机械就更多了。因为人们不仅需要考虑基地搭建的事情,还要考虑未来基地扩展的可能。这就让事情的复杂程度上升了许多倍。

但无论如何,整个星火计划总归是在半年多之前的停摆之后,又再度轰轰烈烈的开始了前进。

第九十九章 寿命预测

“我们的星火号飞船采用模块化设计和建造,当你察觉到飞船某处出现故障之后,你所需要做的,便是第一时间判断故障类型,而不是直接前去修理。如果故障类型预示着它有可能干涉到飞船其余模块,那么你应该首先切断模块与模块之间的连接,将故障控制在一个较为有限的范围之内,然后再开始想办法修理。”

地球近地轨道,星火号飞船之中,在教官团的带领之下,陈洛,以及李谷等老年人预备宇航员正在现场学习飞船故障的处理技巧,并实地了解星火号飞船的构造和运行原理。

“在某些情况下,你有可能需要穿上宇航服,到飞船舱外去执行维修任务。执行舱外行走需要遵循严格的流程,并严格遵守各项规章制度。首先一点,星火号飞船配备的宇航服是最新型的r-18型高抗辐射宇航服,它下面还有几个细分型号,适用于不同区域的修复任务,具体如下……”

陈洛认真的听着,旁边,李谷,吴大河,郑伟等一些老年人预备宇航员也在认真的听着。

这已经是培训课程开始之后的第二十七天。在经过将近一个月的理论和模型讲解,从理论层面了解了星火号飞船的运转模式之后,陈洛和预备宇航员们终于来到了飞船之中,开始了实地操作和控制训练。

也正是在今天,星火飞船的维修计划终于制定完毕,并取得了年轻人们同意。很快,年轻人们就要大批大批的来到星火号飞船之中参与飞船维修了。

届时,陈洛和预备宇航员们,会和年轻人们一同开始飞船维修任务。这样做的理由有二,一是在修理星火号飞船的过程之中,可以受到更多的训练,更加了解飞船的构造,第二则是监视年轻人们,不给他们暗中破坏的机会。

从今天开始,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陈洛和预备宇航员们基本没有机会离开这里回到地球了。他们会一直留在这里,一直到飞船起航。

除了陈洛和预备宇航员,还有更多的老年人们以协助修理,指挥统筹等名义参与到了修理任务之中。但真实目的是什么,不用说人们心中也清楚。

第一批参与飞船维修任务的一百零三名年轻人终于乘坐着空天两用型飞船来到了这里。当看到带领这一批年轻人到来的领头人物之后,陈洛忍不住怔了怔。

那个人是野草。

看到陈洛,野草眼神里闪过一抹难言的情绪,转瞬即逝。他走上前来,冷冷道“黑猫,亚瑟让我转告你,当你远离家乡,在异星之上独自一人孤独终老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陈洛再度怔了怔,随即笑道“我也有话让你转告亚瑟。你告诉他,当他看着身边之人一个个老死,直到自己也因为衰老而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回想自己这一生,却连一件有意义的事情都没有做的时候,他也会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后悔。”

顿了顿,陈洛再度道“哦,我忘了,这话不仅是对亚瑟说的,也是对你们每一个人说的。”

野草紧紧的盯着陈洛“那我们就看看谁先后悔吧。”

陈洛摊了摊手“我很期待。”

包括野草在内,所有年轻人都恶狠狠的盯着陈洛。但他们终究没有违反亚瑟与许泽阳签订的停战协议,还是按照维修计划,执行维修任务去了。

此刻,地球,夕阳市政府大楼之中,十八名决策者再度汇聚在了一起。

“维修任务已经正式开始,这段时间,相信大家对于星火计划究竟是否要派遣老年人宇航员跟随也进行了大量的调研,听取了众多专家的意见。那么今天就把这件事情定下来吧。”

到了现在,这件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在这段时间之中,有关是否派遣老年人宇航员跟随的利弊分析已经做的很明确了,好处有什么,坏处有什么,都一清二楚。现在,便需要决策者们依靠自己的判断能力,来挑选出最有可能的对人类未来,对星火计划有利的那个选项。

更多的话已经不用再多说,现在只要表决就好。

仍旧如同以往一样,许泽阳缓缓道“谁赞同,谁反对?谁弃权?”

决策者们沉默片刻,各自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许泽阳点了点头“很好,赞同票十票,反对票五票,弃权票两票,再加上我的一票,赞同票有十一票。那就这样,星火计划确定有老年人宇航员参与。数量是十三个。”

如果没有别的意外出现,星火号飞船的船员到此刻已经确定。包括陈洛,李谷,吴大河,郑伟等总计十四人。

除陈洛之外,十三名老年宇航员之中,年龄最大的是李谷,八十六岁,年龄最小的是郑伟,六十二岁。平均年龄则是六十五岁。

以现有身体各项指标为初始数据的寿命预测模型计算,理想情况下,这些人之中寿命最长的一个应该能活到三十年之后。最短的一个则大概可以活到二十年后。

可以活到二十年之后的那个人就是李谷。

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听到自己的预期剩余寿命最短,原本所有人都以为李谷会难过,但没想到李谷却异常兴奋。

“老子今年八十六,二十年后就是一百零六,老子这也算是长寿了吧?你们一个个小屁孩,就算能再活三十年又能顶屁用?连一百岁都到不了,还在这嘚瑟?”

看到李谷如此模样,陈洛心中才放松了下来。之后,心中竟然隐隐有了一点羡慕。

哪怕在人类全盛时期的旧时代,能活过百岁的人也寥寥无几。甚至陈洛都不敢奢望自己能活到百岁之后。但李谷却有极大的希望可以活到那个岁数。

“难道是否长寿真的和心态有关?”陈洛暗暗的想着,“看来以后我也要学会自我排解,尽量高兴一点。”

但有时候,不得不说自我心理调节能力也是一种天赋。不管什么情况,李谷似乎都大大咧咧不放在心上,自己却无论如何努力都做不到这一点。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转眼间便是半年时间过去。现在,对于陈洛,李谷,吴大河等人的培训已经接近尾声,由老年人规划,年轻人执行的维修任务也进入了尾声。

各项物资已经储备完毕,且全部运输到了星火号飞船之上。出发时间已经确定,再有一个月时间,星火号飞船就将起航,前往远在488光年之外的巴纳德星——原本巴纳德星距离太阳系的距离是598光年,但因为在之前,地球在几个小时时间内穿越了三千年光阴,而巴纳德星时时刻刻都在以每秒钟大约一百一十公里的速度接近太阳系的缘故,两者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了大约11光年,距离便从598光年变成了488光年。

这意味着,星火号飞船的整个航行时间从原定的六十一年缩短到了五十年。所节约出来的十一年时间,可以让陈洛有更为宽裕的时间去执行地面基地的建造任务。

这毫无疑问算是一个好消息,至少可以让星火号飞船的物资储备减轻许多压力。

这段时间,陈洛,李谷等人一直在星火号飞船之中,抓紧时间熟悉着这艘飞船的一切。

今天是维修任务执行完毕,年轻人们将要撤走的日子。

陈洛等人则仍旧在教官们的带领之下进行着相关的学习任务。他们身边不时有准备撤退的年轻人们经过,但双方就像是看不到对方一样,互相都不理睬。

一开始的时候,年轻人和老年人们相遇的时候,还会互相瞪视一番,但后来就习以为常,互不理睬了。

但现在前方过来的那一个年轻人似乎有些奇怪。他慢慢的向前走着,不时东张西望,似乎十分紧张。确认自己身边没有任何其余年轻人之后,他快步向着陈洛,李谷几人走了过来。

教官团和李谷等人也发现了这人的异常,立刻暗中警戒起来。陈洛却感觉这人有些熟悉。看了一会,心中忽然想起,这也是自己的一名“熟人”。

自己混入年轻人军团,成为“参谋长”的时候,这个人是炊事班的班长,名叫田鼠。

“站住!”

等田鼠快要靠近陈洛的时候,李谷上前一步,低吼了一声。田鼠浑身微微一颤,立刻停下,迟疑着将手中一个小盒子扔过来,然后低下头快速走开。

他扔出盒子的时候,李谷神色一变,几乎条件反射一般挡在了陈洛面前。但他预料之中的爆炸声并未传来。

那小盒子并不是爆炸物。

吴大河小心翼翼的将那个小盒子捡起来,打开,便看到一枚小巧的芯片放在那里。

郑伟取出芯片,安装到腕部随身电脑上,一行信息便显示了出来。

“陈洛,我是田鼠。亚瑟暗中指示人在星火飞船之中埋下后门,想要把你害死在宇宙里。我希望人类文明能延续下去,所以我收集了所有后门信息,把它交给你。”

“以下是所有后门信息,你可以一一对比并排除。有一点要请求你,千万不要让亚瑟知道这件事情,否则我就死定了……”

第一百章 匿名信

许泽阳等决策者,以及星火号飞船相关的专家们俱都在座,旁边,一台电脑还在播放着来自那枚芯片的信息“第三十七号后门,飞船废水净化系统存在一个关键智能芯片故障,当累计净化水量达到四百万吨之后,它的净化效率会下降,净化之中的水会被掺入某种有毒物质……”

“第三十八号后门,飞船主发动机燃料阀存在后门,当累计运行二十年之后,进料监控会失效,导致进料异常增加,发动机功率异常提升……”

“第三十九号后门……”

田鼠交到陈洛手中的那枚芯片总计记录了一百零七个后门,或者漏洞,或者故意留下的故障。

决策者们神色异常凝重,参加此次会议的专家们则满是汗水。

紧急排查行动已经开始,很快就会有结果到来。当然,关于这些故障的排查是秘密进行的,并没有让年轻人们看到。

等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第一条信息到来“第一号故障已经确认。该故障现已排除。”

“第六十五号故障已确认,现已排除。”

“第三十三号后门已确认,现已排除。”

“第八号后门……”

汇报信息不断到来,每到达一条确认和排除信息,相对应的那个编号就会从红色变成绿色。大约在两个小时之后,一百零七个后门全部排除完毕。

这些故障和后门并不算重大,所能引起的后果也并不算太过严重——那些能引起严重后果的,在老年人专家们不断的排查之下一定会被发现。

它们最主要的危害性在于太过隐蔽,且不说飞船之上只剩下陈洛一人的时候,就算现在,数千名老年人专家全部上阵,都不一定能将它们找出来。

如果在几十年后,星火号飞船已经位于宇宙深空的时候,它们的集中爆发,就足以将星火计划毁于一旦。

一名决策者道“在我们如此之严密的监控措施下,年轻人们却仍旧放置了这么多后门和漏洞。幸亏有那个名叫田鼠的年轻人还有一点良知,将这枚芯片交给了陈洛。”

许泽阳脸上露出了一点深思的神色。片刻之后,他缓缓摇了摇头“这可能是又一次陷阱。”

“嗯?”

身处星火号飞船之中,通过远程视频参加了此次会议的陈洛,用一个字表示了自己的疑问。

“或许亚瑟已经察觉到,他在暗中设置后门和漏洞的行为不可能全部隐瞒过我们。所以他暗中指派田鼠将这枚芯片交给我们,让我们误以为已经排除了全部的故障,却在另外更加隐蔽的地方设置了更加严重和致命的后门。”

一名决策者轻轻点了点头“确实有可能如此。不过也不能排除另一种情况,那就是田鼠确实真心想要帮助我们,但这个田鼠所掌握的漏洞信息,有可能并不是全部的。”

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事实上,如果这件事情真的是亚瑟有意为之的话,那么极有可能完整、全部的漏洞信息只有他自己掌握,除他之外,其余任何人所掌握的漏洞信息都不完全,这样就可以避免因为有人暗中叛变而导致所有漏洞信息全部泄露的情况发生。

这样一来,这件事情便很为难了。

除非抓住亚瑟,让他自己招供,否则几乎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将所有后门和隐藏故障全都找出来。可是,想要抓住亚瑟,就必然要再度发起与年轻人们的战争,而老年人政府并没有获胜的把握。

在这段时间之中,有所准备的并不只有老年人政府自己。年轻人军团在亚瑟的带领之下,同样也将一些机械工厂改造成了兵工厂,拥有了许多新式武器装备,甚至还有了自己的直升机队伍。

一旦掀起大战,后果如何,实在不好预料。

在陈洛与众多专家面前,所有决策者全部陷入了沉默,开始了深深的思考。

既要确保星火计划成功,确保所有隐藏故障和后门都被排除,又要确保不与年轻人军团发生大的冲突,这实在是一件很考验政治智慧的事情。而对于暮年时代老年人政府的决策者们能否做到这一点,陈洛实在没有信心。

陈洛也开始了思考。在片刻之后,一道灵光从他脑海之中闪现了出来,但随即又被自己否定。

“不行的,‘医生’绝不会插手这件事情,极有可能在它看来,一个文明能否摆脱内耗,坚定的将延续文明的计划执行下去,也是文明潜力的指标之一。在这种情况下,它怎么可能出手?”

这件事情,只能依靠人类文明内部解决。

便在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之中苦苦思考的时候,忽然间,一个通讯请求来到了许泽阳面前。

许泽阳接通,虚拟投影之中,一名正在星火飞船之中执行修复任务的动力学专家便有些急切的说道“元首,刚刚一名年轻人悄悄扔给了我一张纸,上面说亚瑟暗中在星火飞船上布置了后门,要暗中破坏星火计划……他还写明了他知道的后门,总计三十一个,我将数据传给你。”

许泽阳心中微微一动,立刻道“好。”

那三十一个后门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了元首办公室之中,呈现在了所有决策者与所有与会专家面前。

“第一个漏洞,飞船废水净化系统那里,一个关键的智能芯片存在一些故障,这个故障会导致净化水量到达一定数量之后,净化效率下降,从而导致净化之中的水会被掺入某种有毒物质……”

陈洛眉头微微一皱。

他注意到,这个漏洞,与田鼠交给自己的那些漏洞其中的一个完全重合。

他并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听了下去,于是便发现,第二个漏洞同样重合,第三个,第四个……一直到第三十一个,全部重合。

从这方面说,这份信息是没有什么价值的。因为它上面所载明的所有漏洞,都已经包含在了田鼠的那一份列表之中。可是,这似乎又意味着其余的什么东西。

许泽阳关闭那份文件的投影,轻轻敲了敲桌子“或许,这件事情并不需要我们去解决。我们继续等等吧,如果顺利的话,第三份文件很快就要来了。”

在这其中,后勤保障小组送来了简单的饭菜,专家和决策者们便在元首办公室之中解决了这一餐。餐后,果然,就像许泽阳预料的那样,又一名专家发来了通讯请求。

“元首,我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上面说……”

这一封匿名邮件上面所讲述的事情,与前两次相差不大,区别只在于漏洞有所不同,但仍旧包含在田鼠所提交的那份列表之中。

切断了与这名专家的通讯,人们像是有了某种默契,继续开始了等待。果然,仅仅过了十几分钟而已,又一条信息来到了这里。

这一次并不是通过无线电信号传递而来的,而是通过许泽阳的一名秘书传进来的。

“有人将一封纸质信件扔到了政府大楼之前,被我们的安保人员捡到。调取监控之后,我们看到那是一个年轻人扔进来的。但他包裹的很严实,我们无法查明他的具体身份。”

“拿过来我看看。”

许泽阳示意一下,秘书便将那封信件放到了许泽阳之前。

“星火号飞船上有漏洞和故意埋设的故障。第一个,……”

并没有出乎人们的预料,这封信件的内容仍旧是有关于这件事情的。

人们再度等了许久,又陆陆续续的开始有匿名信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汇聚到元首办公室之中。在第五天的时候,匿名信件的总数量甚至已经高达三百多封。

这些信件无一例外都讲述了同一件事情。它们上面所描述的后门和漏洞、故障虽然各不相同,但全部包含在田鼠所提交的那一个列表之中。

“如此看来,年轻人阵营里还是有很多人希望星火计划能成功的。”许泽阳轻轻的敲了敲桌子“这些事件,反过来也印证了田鼠所提交的那份文档的可信度和全面性。”

这几乎不可能是亚瑟的阴谋。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他都没有发动这么多人,来误导老年人政府的可能。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相当一部分年轻人并不希望星火计划失败,他们在不损害自己的前提下,以这种隐晦的方式,向老年人政府提出了预警。

一名决策者低声道“这或许意味着亚瑟的统治出现了不稳定的迹象。我们是否……”

许泽阳断然予以了否决“不,一部分年轻人在星火计划这件事情上支持我们,不意味着亚瑟的统治就不稳定。亚瑟仍旧是他们利益的代言人,如果我们试图将他们纳入到老年人政府统治之下,他们必然仍旧会坚决的反抗我们。”

这两者之间其实并不矛盾。这些年轻人其实并不反对星火计划,他们所反对的只是让自己去执行星火计划而已。

这些年轻人接受了自己的懦弱,但他们并没有像其余年轻人那样,因为自己的黑暗,便试图将寻找光明的人也拖入到黑暗之中。

第一百零一章 起航

对于星火号飞船的全面故障检查又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数万名老年人科学家和工程师几乎一寸一寸的将整个庞大的星火号飞船从头检查到了尾——老年人们无法执行修复飞船的任务,但对飞船进行一些检查还是可以做到的。

所有人心中都明白,哪怕再严重的故障,只要它还停泊在地球近地轨道上,就总是能找到办法排除。但飞船一旦离开地球,奔赴太空,那么再微小的故障,都有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灾难性后果。

没有一个人敢对此掉以轻心。尤其是在亚瑟的阴谋已经被发现之后。

这让陈洛、李谷等人启程的日期又不得不向后推迟了一个月。但之前安排好的所有培训课程都已经上完,原本最为繁忙的陈洛几人,在这几天反倒是难得的清闲了下来。

经过许泽阳批准之后,陈洛、李谷等人破例获得了返回地球的允许。

他们得到了三天的自由活动时间。在这三天时间之中,除了一些较为危险的地方和事情,他们想去哪里便可以去哪里,想做什么事情便可以做什么事情。

老年人政府前所未有的优待陈洛一行人,甚至可以说完全不加限制。因为所有人心中都清楚,陈洛一行人将要执行的,是一次没有返程的任务。一旦起航,便再没有归来之日。

他们所见的每一个人,都将是最后一面。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将是在地球上留下的最后印记。

此刻,星火计划改由陈洛、李谷等人执行的事情早就已经传遍了全球,所有神智还清醒着的老年人们都知道了这件事情。在这件事情宣布的初期,确实如同许泽阳等决策者预料的那样,引起了老人们的激烈反对,并在社会之中引起了一些动荡。但伴随着时间的推进,伴随着起航日期的到来,所有的反对声音全都消失不见了。

从起航日期最终确定的那一天开始,陈洛、李谷等人所在的训练基地之外便围满了人。老人们颤巍巍的努力将身体站直,努力向训练基地内部看着,试图能看一眼那几个人的身影——虽然他们知道,见到陈洛等人的希望实在不大。

又有人开始组织起一个网站,在暮年时代的人类社会之中发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向新人类文明寄言”的活动,声称要将老年人们的话语记录下来,跟随星火号飞船一同到巴纳德星系去,等新的人类文明出现之后,便通过这些话语,给他们来自旧人类文明的祝福。

无数老年人蜂拥而至,在这个网站上留下了自己的话语,展现着自己的期盼,送出了自己的祝福。极短时间之内,这个网站便收集到了足足几十亿条留言,甚至有的一人就留下了许多条。

虽然所有人都清楚,除非出现奇迹,否则自己将永远不可能见到自己的留言被播放出来,但人们仍旧对此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其中还有一些匿名id留下的祝福话语,通过语句结构、习惯用语、行文习惯等,被高度怀疑为是年轻人们留下来的。但截止到网站宣布停止征集留言之时,都没有一名年轻人站出来承认自己也参与了留言活动。

这几十亿条留言被记录在了一枚重约两克的芯片之中,放置到了星火号飞船里面。

在这最后的三天自由活动时间之中,李谷、吴大河、郑伟等人各自选择了不同的方式来度过。李谷的朋友太多了,他专门申请了一栋异常宽敞的大房子,并将自己的地址发给了朋友们,于是众多李谷的朋友们蜂拥而至,在这里度过了满是欢声笑语的三天时间。

当然,限于身体条件,这三天的聚会之中并没有提供酒类饮料,主要以闲聊、喝茶、下棋、散步等方式为主。

吴大河和另一个名叫蒋良生的宇航员则选择结伴去旅游。为了确保安全,老年人政府专门指派了一个由三架直升机,十二名安保和医护人员组成的队伍,全程跟随,全程陪同。

也有人选择闷在家里,不出门,不聚会,依靠电视和网络将这三天度过。也有人绞尽脑汁,反复思考着自己该带什么个人物品到飞船上去。

与老年人宇航员们不同,陈洛既没有去旅游,也没有去聚会。他再一次来到了曾经的首都市,来到了一个又一个墓园之中,与自己认识的所有人一一告别。

在徐鹏涛的衣冠冢前,他默默的坐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在陶向荣的墓前,他深深的鞠了一个躬,又为他的坟冢添了几锹土。在李舒云父母的合葬墓前,他跪了下来,磕了几个头。

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何正奇院长,洪明轩博士,常磊博士,刘文耀司令等等。

他用了两天半的时间,与自己那个年代的所有认识的人做了一次告别。之后,他来到了自己曾经居住过几个月时间的那栋面朝大海的房子,在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面对着汹涌的海浪,默默坐了几个小时时间。

窗前阳光仍旧明媚,大海仍旧蔚蓝。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来到了训练基地之中,与李谷,吴大河等人汇合。

包括许泽阳在内的总计十七名决策者全部到来。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获得允许进入的媒体记者。他们正在通过手中的器械,将这一幕传递到地球的每一个角落。

陈洛手中并没有拿什么东西。他想要带的东西,包括李舒云的骨灰盒,还有一些自己的私人物品,早就已经运到星火号飞船里面去了。足以繁育出一百万人类的精子库和卵子库也提前运输到了星火号飞船之中。

在这种场合,原本身为元首的许泽阳应该说些什么,事实上,所有人也在等待着他说些什么,但他沉默了许久,最终却只说道“保重。”

除了这两个字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

陈洛慢慢将手抬起,对着许泽阳,对着所有决策者,以及所有前来送行的人们,敬了一礼。之后,他也说出了这两个字“保重。”

许泽阳没有说希望陈洛不要辜负期望之类的话语,陈洛也没有说保证完成任务之类的话语。

这一次任务能否完成,谁都没有把握。

预定的时间到了。陈洛,李谷,吴大河等总计十四人转身进入到了空天两用飞船之中,飞船之外,许泽阳等人则一直目送着,一直挥动着自己的手臂。

炽热的气流从空天两用型飞船底部喷出,推动着它直入云霄,快速的向着远在数百公里高空的星火号飞船行去。双方对接之后,空天两用型飞船便贴附在了星火号飞船腹部。

它将跟随星火号飞船一同展开远航。

总计十四名船员俱都来到了飞船驾驶舱之中,坐在了各自的驾驶位之前。

“发动机预热完成。”

“固定装置脱离完成。”

“航线校准完成。”

“自检完成。”

……

“报告船长,各单位均以准备完毕,请指示。”

坐在船长驾驶位上的陈洛看了一眼面前操作屏之上的数据,确认了李谷等人的汇报。他并没有直接下令开船,而是对着话筒道“报告元首,星火号飞船已准备完毕,请指示。”

已经回到政府大楼之中的许泽阳缓缓站起身来,与自己的同事们一同望着实景拍摄画面之中那艘整体上呈现出自行车车轮形状的庞大飞船,缓缓下达了自己的命令。

“我命令,出发!”

“是!”

星火号飞船驾驶舱之中,陈洛沉声道“出发!”

“是!”

李谷等人同时大声答应,然后立刻开始有条不紊的启动飞船。

明亮的淡红色光芒从飞船尾部喷出,开始推动着它缓缓前进。陈洛感觉到了一点因为加速而带来的重力,但那很微小,基本上不会为人体活动带来什么影响。

以核聚变为能量来源的它拥有强劲的动力,这让它不必慢慢环绕地球加速,而是可以直接挣脱地球的引力场。于是一次不可逆转的旅途就此开始。

在这一刻,地球之上,不知道多少老人同时抬起了头,望着天边那颗若隐若现的星辰怔怔发呆。

城西区,已经划定为年轻人占领区的地方,不知道多少年轻人装作不经意的抬起头来,略微看一眼天边那颗星辰,随后便快速把头低下,就像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

星火号飞船之中,十四名宇航员也同时抬起头来,开始望着驾驶台前方那面巨大的屏幕。

那上面是一颗庞大的蓝色星球,上面还隐隐有云气环绕。

地球之上,原本位于天边,在暮色之中隐约可见的那颗星辰逐渐暗淡,最终完全消失。飞船之中,呈现在船员们视野之中的庞大地球则隐约缩小了一点。

政府大楼之中,脸上满是皱纹的许泽阳与自己的同事们仍旧在怔怔的望着那艘庞大飞船的背影。

在这一刻,不知道多少人心中同时响起了一句话语。

“走吧,走吧,带着我们所有人的希望,到那遥远的外星系去,把我们的文明延续下去,延续下去……”

第一百零二章 堡垒

星火号飞船整体呈现出自行车车轮的模样,外边是一个巨大的圆环,圆环上有高达一百二十条支柱延伸出来,与圆环核心连接。

那些从圆环上延伸出来的支柱并不平整。它们上面满满的固定着各种各样的机械——这些机械是用于到达巴纳德星系,那颗被命名为希望之星的行星之后,在那里建造可供人类生存的基地使用的。

圆环中心是一个独立的舱室,同时这里也是主发动机所在的地方,聚变燃料以及其余一部分物资储备也在这里。

至于飞船最外侧的那一圈圆环,便是陈洛等宇航员所在的地方了。因为自转的缘故,这里有与地球相差无几的重力,在这里,人们可以如同在地球上一般生活着。

整艘星火号飞船总质量高达近千万吨,正因如此之高的质量,哪怕采取了最先进的,以核聚变能源驱动的无工质推进技术,发动机全力运转状态下,它的加速度也不过每平方秒十二厘米而已。

虽然缓慢,但经过漫长时间的放大之后,星火号飞船的最高速度也将达到光速的百分之十二点七,也即每秒钟大约三万八千公里。

加速到这个速度,需要大约十年的时间。在十年时间之后,星火号飞船将进入漫长的惯性航行阶段。在这一阶段之中,主发动机将会关闭,辅发动机也只会偶尔启动,用于调整航线之用。

惯性航行阶段将持续三十年。在这之后,星火号飞船会调转航向并启动主发动机,开始为飞船减速。减速同样会持续大约十年的时间,在接近巴纳德星系的时候,它的速度和航向会实时调整,最终泊入到希望之星的环绕轨道之中。

这便是整个星火计划最漫长,也是最关键的一个步骤。尤为重要的是,星火号飞船之中并没有冬眠装置,人类也没有这个技术。这便意味着,陈洛与李谷他们只能在清醒之中日复一日的熬过这段时间。

陈洛心中很清楚的知道,在这漫长的时间之中,自己的同伴们,无论年纪最大的李谷,还是年纪最小,才刚刚六十二岁的那名老年人宇航员,他们全都会一一死去。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一个人能陪伴着自己到达终点。

不仅他们,此刻地球上的大部分人类,包括许泽阳在内,所有老年人都会慢慢死去。地球终将会成为年轻人们的天下。

感受着因为惯性而带来的那一点点向后方向的重力,在窗前站立了几个小时的陈洛终于转身离开。按照之前制定好的宇航员手册来说,现在到了该去休息的时候了。

整艘星火号飞船之中被一股淡淡的莫名气息笼罩着,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交流,值班宇航员仍旧默默坐下驾驶位上,陈洛等几个轮到休息的宇航员则默默回到了休息室里。

此刻,星火号飞船距离地球大约二十三万公里,还没有越过月球轨道。

在这个距离上,月球空前的明亮,也空前的庞大。但它仍旧不如在它附近的那一颗星球。陈洛在脑海之中不断勾勒着那颗星球的模样,回忆着过往生活在它上面的点点滴滴,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沉沉睡去。

充足的睡眠之后,陈洛精神饱满的起床,然后来到了驾驶舱之中。与略带倦色的黄奕康,方世成,龚建文几人打了招呼,陈洛便取代了他们的位置。

他们会在运动,进食,休息之后开始睡眠,等待着第二天工作的到来。

陈洛刚刚坐下,面前显示屏上便显示着有一个通讯请求到来。陈洛接通,许泽阳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他面前。

“陈洛,我计算着现在应该是你在值班。”

画面之中,许泽阳微微笑着,便连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许多。

“我刚吃完早饭。”

此刻,星火号飞船与地球之间相距大约七十五万公里,双程通讯延时高达四秒还多。

于是,等了四秒多钟时间,许泽阳的话语才传过来“不,现在应该是午饭。”

“都一样。”陈洛道“我这里可没有日升日落。怎么,你看起来这么高兴,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许泽阳感慨道“星火计划终于开始执行,星火号飞船终于成功发射,这还不算好事么?还能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好?把这件事情办了,我的使命也算完成了大半,总算把心中那块大石头去了啊。”

很显然,许泽阳这一届政府的执政核心便是星火计划,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使命。现在计划成功推进,他确实有放松的理由。

至于星火计划的未来会怎样,那就不是他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子所能关心的事情了。

陈洛尽可能的感受着许泽阳的喜悦和放松,尽可能的压制着自己心中那一点对未来的淡淡恐惧,装作轻松道“才只是完成大半?别的你还要做什么?”

许泽阳道“还是有一点事情要做的。作为元首,我总得想办法确保我们这些老家伙能平稳的度过暮年。”

陈洛心中有些疑惑,但随即明白了过来,知道了许泽阳究竟在担心什么。

现在老年人政府还拥有一定的力量,足以压制年轻人们,但老龄化趋势正在加速,老年人政府正在飞快的损失着自己的力量,一旦双方力量比发生调转,许泽阳担心年轻人们会为了泄愤,从而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来。

“这件事情,会成为继星火计划之后,本届人类政府的执政核心。”

陈洛道“你打算怎么做?趁着现在还有力量,把那群兔崽子全都干掉?”

许泽阳笑道“陈洛,不要总是说一些不切实际的话。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我们人类一员,更何况当初是我们把他们带到这个世界的,哪儿能说杀就杀?他们是人,不是鸡鸭牛羊。”

“可惜,你们这么想,兔崽子们却不会这样想。”

“所以要提前采取措施嘛。我已经计划好了,趁着现在还有点工程能力,把白云市改造成堡垒,等人口缩减到不足五百万的时候,就把所有老年人都搬到白云市去住,夕阳市嘛,就让给兔崽子们胡闹好了。”

旁边,李谷哼道“元首,你可千万别低估兔崽子们胡闹的能力。说不定他们会攻破白云市。”

“这也简单,我有秘密武器。”许泽阳继续微笑着“白云市那里有三枚上届政府偷偷留下的核导弹,兔崽子们要是给脸不要脸,那就大家一块玩完儿好了——哪怕再老,按一下发射按钮总归还是能做到的。”

陈洛轻轻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办法。”

两人又说了会闲话,才将通讯切断。

陈洛知道,就算在这暮年时代,许泽阳也不会无聊到要找自己闲聊天的地步。他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通过闲聊的方式,来告诉自己一些地球上的变化而已。这会加强宇航员们的归属感和参与感,对于调节宇航员们的心理也是有一定作用的。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虽然星火号飞船与地球方面的通讯延时一直在扩大,但宇航员们和地球方面的联系却愈发频繁。除了必要的行程汇报,机械运转状态汇总等信息之外,几乎每一名宇航员都拥有了自己的单独通讯频道,只要他们愿意,他们随时随地可以和地球上任何一个自己想要见到的人聊天,见面。

在这种状态之下,笼罩在星火号飞船之中的那一股淡淡的莫名气息渐渐消失,笑容终于再度出现了人们脸上。

人们就像是在地球上一样工作与生活。

有时候,宇航员们会聚在一起,撇开厨房机器人,亲自下厨做一些菜,然后开始聚餐——每当这时候,餐厅就变成了李谷的主场。他总是不厌其烦的吹嘘着自己过往的种种神奇经历,一件简单的小事情,经过他的讲述便似乎有了吸引人的魔力,让人忍不住的沉浸在那起承转合之中。有时候李谷的讲述也会勾起别的老人们的回忆,于是别的老人们也会插上几句话,讲述一些过往的故事,有时候老人们之间还会开始争论,为了几十年前的某一件小事喋喋不休的争吵。

也有时候,老人们也会找一些电子游戏来玩,其中有一些游戏竟然是陈洛那个年代的,于是陈洛也会兴致勃勃的凑上去,开始多人对战,还有时候,人们还会凑在一起,聚精会神的共同看一部电影,然后品头论足,互相讨论。

似乎,生活也没有那么无聊。

但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大约半年多以后——此刻星火号飞船距离太阳大约一百五十亿公里,巨大的无聊感还是席卷了所有人的心灵。慢慢的,聚餐没有了,闲聊没有了,游戏没有了,所有的电影也都看完了。

星火号飞船之中重新归于安静。

在这种情况下,来自地球的消息成了唯一能让这一潭死水泛起波澜的存在。每当许泽阳的消息到来的时候,所有宇航员都会聚在显示屏前,聚精会神的看着。

第一百零三章 地球故事

此刻,星火号飞船与地球之间的双程通讯延时已经高达二十八个小时,再像之前那样近乎实时交流是不可能做到了,甚至自由挑选通讯对象也做不到了。现在,飞船与地球之间唯一的联系通道便是通过布设在太阳周围的三台巨型通讯天线。通讯的人选,也只剩下了许泽阳一个。

每天都会有专门的秘书团队将前一天发生的事情整理出来提交给许泽阳,供许泽阳与星火号飞船交流之用。而这种行为,也让星火号飞船的船员们有了一种类似于追剧的感觉,总算没有让生活彻底无聊下去。

这一天,星火号飞船所接收到的,来自于一百五十多亿公里之外的遥远讯息之中,许泽阳的神色有些怪异。

“陈洛,告诉你一个消息。昨天太平洋海底发生了一次里氏震级高达87级的强烈地震,并引发了猛烈的海啸。你住的那栋房子没了。”

说着,许泽阳将一段画面播放了出来。

画面之中,无穷汹涌的海浪向着岸边扑面而来。原本将海浪死死挡在外面的山崖,此刻就如同蚂蚁堆铸的小土堆一般,被海浪轻易扑过。

不知道多少海水汹涌而来,将那栋陈洛居住过很长时间,采取了最先进科技建造的房子一扫而光。

陈洛微微苦笑了起来,心中则在暗暗感叹。

住在那栋房子里的时光,此刻回忆起来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这次海啸总计摧毁了一百零七栋房子,其中一栋有人居住。海啸还摧毁了旧时代的莫里克斯市,万幸,那座城市里已经没有人居住了。”

一次在旧时代可以造成几十万人伤亡的海啸,在这暮年时代里却只杀死了一个人。许泽阳讲述这个消息的话语之中也没有悲伤,反而像是在讲述某一件奇闻异事一样。

或许从某方面来说,对于暮年时代的人们,对于陈洛等人来说,这件事情确实只能归属在奇闻异事里面。

“我们对那名不幸在此次事件中丧生的人表示哀悼,但据一名事发时正在与他通话的人所说,那名遇难者在事发之前刚刚从海里捕了一些大龙虾养在了虾池里,他本来打算晚上就吃掉的。可惜,他还没有来得及吃,海啸就来了。我很好奇,那些大龙虾在海水忽然到来的时候心里会怎么想。它们会不会想,天啊,神仙显灵啦……”

李谷噗的一声,哈哈大笑了起来,其余几名宇航员也有些忍俊不禁。陈洛微微怔了一下,嘴角也泛起了微笑。

他记得,在自己那个时代,某段相声里就讲述过类似的事情,倒是没有想到,这种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

陈洛原本感觉在有遇难者的灾难事故里发笑很不合适,但老人们似乎对于生死并不那么看重,也就没有心理障碍了。

画面之中,许泽阳翻了翻记录,继续道“哦,还有件事。上次告诉你的,把白云市改造成堡垒的事情,现在已经完成了差不多一半了,估计再有最多八个月时间就能完工。估计也就在这几年里,我们就要都搬过去了。”

上一次通讯之时,许泽阳告诉陈洛,在星火号飞船离开的这半年左右的时间里,又有数百万名老年人离世,人类总人口数已经正式跌破了九千万大关。

预计在未来几年之中,人口总量还将快速下跌,在十年之内就会跌到四千五百万以下,在二十年内,就会跌到不足五百万的地步。

陈洛暗暗的想着“早点搬过去也好,省的老和那帮兔崽子们纠缠不清。”

在这之后,许泽阳道“别的就没什么新鲜事儿了。唔,李承轻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陈洛知道,李承轻是暮年时代人类社会里仅存的少数物理学家之一,在这时代里,他差不多可以算是最顶尖的。

许泽阳起身离开,一名年纪与许泽阳差不多,但精神更好一些的老年人坐在了许泽阳之前的座位上。

陈洛心中微微有些奇怪,不知道他会有什么事情要告诉自己。

“陈洛,有件事情,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就去做一做,或许会有点好处。唔,是这样的,我们几个搞物理的老家伙都有一种感觉,那个,下一个重大的物理理论突破点的线索,可能就在星际空间里面。你们在航行之中,最好注意收集一下相关的数据,这样,等新时代的人类诞生出来之后,他们说不定就可以用这些数据来完成一些突破。”

“当然,这只是我们几个人的猜想,做不得准,具体做还是不做,还要看你那边的具体情况。对了,我先把需要收集的数据,还有需要用到的设备,以及操作方法发给你……”

李承轻絮絮叨叨的说着,一边说着做不做看陈洛自己,一边却将清单直接发送了过来。陈洛看了看,果然看到那一份清单就在这次发送来的信息里。

李谷说道“反正也是无聊,那就做一做。”

“也行。”

李承轻之后,这一次通讯就结束了。下一次信息到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但估计会在二到四天之内。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于是星火号飞船之中的人们,在日常工作和无聊之外,又多了一个可以打发时间的事情。

李承轻那份观测计划很显然是根据星火号飞船上已有的设备来制定的。无聊的时候,打开那些现成的设备,进行一段时间的观测,然后把数据存到一个数据库里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偶尔调试一下,修改一下观测参数同样费不了多少事情。

当星火号飞船距离地球两千四百亿公里,双方之间双程通讯延时高达十八天半的时候,飞船的航速到达了每秒钟八千三百多公里。

此刻,距离离开地球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了。

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因为陈洛几人的认真维护,这艘人类历史上建造的第一艘恒星际飞船并未出现什么大的故障。偶尔有一些小故障,也在发生影响,或者发生较大影响之前就被发现并排除。

从现在情况看,它的情况还算不错。

又是平淡的一天过去,结束了今天的驾驶任务,李谷,蒋良生,方世成三人起身向陈洛打了个招呼,便结伴向着餐厅走去。

吃饭,休闲,睡觉,每天如此。

但就在三人刚刚起身,还没有走出驾驶舱的时候,一声略显刺耳的报警声忽然传来。陈洛心中一紧,立刻查看,却发现这只是一个小故障。

监控设备检测到某处有一条液压管内出现了压力异常,电脑自动分析结论是内部可能出现了堵塞,只要换掉就好了。

陈洛站起身来,道“你们去休息吧,别管了,我去换了它。”

方世成咳嗽一声,道“陈洛,你还是在这呆着,我去就行。李谷,老蒋,你俩先去,我稍后就到。”

“行,那你去吧。”

方世成又换上工作服,拿起工具箱,向故障点去了。

这只是日常生活与工作中很寻常的一件事情而已,不管是谁都没有放在心上。事实上,这个故障也确实被排除掉了,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但第二天时候,方世成就发起了高烧,甚至于已经严重到没有办法起床了。

“没事儿,吃点药就好。”医疗室里,方世成躺在病床上,满是虚弱的笑着“娘的,昨天换那根液压管的时候,不小心被烫了一下,我已经抹了药了,他娘的怎么还发烧起来了。”

包括陈洛在内的总计十四名宇航员,在执行此次任务之前俱都接受过严格的医疗培训,任意两人配合,在紧急情况下甚至可以为其余人员开展一次中等难度的手术。也正因他们都具有较高的医学素养,所以全都可以看出,方世成的情况没有这么简单。

他被感染了。

烫伤之后发生感染是很常见的情况,这也不算严重,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一次感染,引发了许多并发症,而并发症反过来又加剧了感染的症状。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方世成太老了,他的身体太虚弱了。

第二天时候,方世成陷入了昏迷之中。第三天早晨,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在这两天之中,陈洛等人采取了一切能想到的办法试图挽救方世成的生命,但最终全都失败了。

一次轻微的烫伤,在种种因素的综合作用之下,最终葬送了方世成的生命。

望着身体渐渐冰冷下去的方世成,陈洛心中满是沉重。

这是星火计划开始以来,第一名死去的老年人。

旁边,李谷拍了拍陈洛的肩膀,低声道“不用难过。我们其实早就已经习惯这种事情了。老年人的身体太弱了,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把命丢掉。你知道我老婆是怎么走的么?她就是感冒了一次而已,命就没了。还有老戴,听说是散步时摔了一跤,当天就死了。”

“你们年轻人还体会不到,我们老年人啊……就是得这么时刻小心谨慎着,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个疏忽,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陈洛,你也不用难过,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方活了快八十岁,也算寿终正寝了。”

第一百零四章 离世

方世成意外去世这件事情颠覆了陈洛脑海之中某些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他听说过许多次生命是脆弱的之类的话,但从来没有过真切的体会。现在,他体会到了。

原来生命真的这么脆弱,尤其是老年人的生命。

叹了口气,陈洛从加密数据库之中取出了方世成的遗书。

早在出发之前,所有人,包括他们本人,都已经十分清楚并确定,自己必将死在这一次航程之中。而为了防止因为意外忽然去世的情况,他们都早就写下了遗书,存在了加密数据库里。这其中,也会有对于自己遗体的处置方式的安排。

“不要把我火化,我从小就怕火。但是一直放在飞船里似乎也不合适,那这样好了,你们直接把我扔掉吧,做一具在宇宙中自由游荡的僵尸似乎也不错。说不定哪一天我还能遇到什么宇宙煞气之类的东西,修炼成僵尸魔王呢。陈洛,到时候你可要小心点,要是完不成这次任务,小心我夜里找你去啊,哈哈哈哈。”

慢慢念完遗书,陈洛感觉自己的眼睛微微有点湿润。旁边,李谷的笑容也有一点勉强“这个老方,死了还跟我们开玩笑。”

“什么僵尸魔王,僵尸魔王不是最怕太阳么?我看老方会撞到某个恒星上去,尸骨无存。”

人们随意的交谈着,刻意维持着互相之间的轻松气氛,刻意营造着“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件很平常的小事”的假象,然后共同合力,将方世成装入尸袋,又将他的身份铭牌和他生前最喜欢看的几十部电影和小说拷贝在一枚芯片里,一同放到了尸袋之中。

星火号飞船上有专门的垃圾处理通道——一些无法被回收利用的东西会通过这个通道排放到宇宙星空之中。人们将装着方世成遗体的尸袋放到了那里,按下按钮,装尸袋便被弹射了出去。

这里已经远离恒星,所以星空之中漆黑一片。刚刚离开星火号飞船,银白色的装尸袋的身影便消失不见。李谷似乎有些不舍一般,特意打开了飞船上的探照灯,追寻着星空之中装尸袋的踪迹。

在探照灯的照射之下,那装尸袋以每秒钟大约七八米的固定速度,慢慢的飘向了宇宙深处,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老方,我等着你变成僵尸魔王回来找我的那一天。”

在心中默默说了一句,李谷转过身来,道“谁还没吃饭?走。”

总计十三名宇航员俱都转身离开,来到了餐厅之中。

在星火号飞船已经出发两年多时间之后的现在,来自许泽阳的消息愈发的少了,到了现在,甚至要两个月才能接到一次。

陈洛知道,这才只是开始。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伴随着距离的越来越远,双方之间的通讯只会越来越少。到最后,甚至双方通讯会直接断开。

那个时候并不遥远。最多再过八年,也即星火号飞船差不多结束加速,转而进入惯性航行之时,星火号飞船就再也接收不到来自地球的消息了。因为那几台巨型天线的功率并没有那么高。

今天,来自地球的消息再一次来到了星火号飞船之中。

“拖了一年多的时间,白云市的堡垒终于建造好了,一部分夕阳市的居民已经搬迁到了白云市之中。政府机构也搬过去了,从现在开始,整个夕阳市是年轻人们的了。哦,当然,在将夕阳市让给他们之前,我们签了协议,明确禁止他们影响老年人的生活,否则,我不介意让他们体会一下来自旧时代的武器有多么可怕。”

“亚瑟是个聪明的家伙,他不会挑战我们的底线。”

“但不得不说,这些年轻的兔崽子们实在是太能闹腾了。明确了夕阳市归他们统治的第一天,他们就在地上挖了一个大坑,把储备仓库里的一百多吨啤酒全都取了出来,灌满了一池子,然后在这池子里开始了什么游泳比赛,输的人要连喝五分钟池子里的酒。他们还把畜牧大楼里好不容易长成的三百多只羊,两百多头牛全杀了,只把腿留下要弄什么烧烤晚会,别的都给直接扔掉了,真是,真是太疯狂了,妈的。”

许泽阳的神态和语气里满是一种“崽卖爷田不心疼”的意味,脸上满是痛心疾首的神色,甚至一向讲究气度的他也忍不住骂了脏话。

旁边,与陈洛一同看着地球方面发送来信息的李谷也悻悻的骂了一句“这帮兔崽子,他们是不知道当初我们建造这些设施耗费了多大力气。”

画面切换了一下,于是陈洛便清楚的看到了年轻人们狂欢的场景。

近万名年轻人散布在大街小巷,围着近千堆篝火,身边环绕着各色美食和饮料,正在那里大呼小叫。政府大楼之前的广场上,地砖被掀开,地面之上挖了一个长有二十余米,宽和深各有不到两米的池子。一群群年轻人搬过来一提提的啤酒,撬开盖子,啤酒便哗啦啦的倒了进去,旁边围观的年轻人则在那里大呼小叫。

池子快要满的时候,一名年轻人脱下衣服,一下子扑到了啤酒池之中,飞快的游到了对面。另一名年轻人也扑了进去,但他游的慢了一点,于是愿赌服输,直接趴下狂饮起啤酒来。

狂欢一直持续到深夜才慢慢结束,只留下满地狼藉。幸好有清洁机器人自动打扫,这一幕才没有持续到第二天。

“真不知道这些年轻人在想些什么。他们有那么健康年轻的身体,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不好吗?唉,要是我能年轻个六十岁,我一定不会那样做……”

黄奕康蔫蔫道“依我看,元首就是想不通。咱们都这年纪了,还管年轻人们怎么想怎么做干嘛?少操点心比什么都好。再说操心管用吗?”

李谷等人俱都心有戚戚焉的表示了赞同。

等到许泽阳的信息放完,陈洛打开了摄录设备,道“泽阳,这段时间我们的飞船一直运转良好,一切都很顺利。就是,方世成不在了。就一个小小的意外,他仅仅是被烫伤了一点而已……”

时间仍旧在慢慢的流逝着,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之中,星火号飞船之中平静依旧。只是又有两名老年人宇航员悄然离世。

其中一名是现年六十七岁的龚建文——六十七岁的年龄,在星火号飞船之中实在算不上老。但厄运就偏偏降临在了他身上。

他回到自己房间睡觉之时还好好的,但只过了几个小时,自动监控身体各项指标的仪器便传出了警报。等陈洛调取权限强行从外面打开房门冲进去的时候,他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一场突发的心脏病,让他在睡梦之中丢掉了性命,速度甚至快到连抢救都来不及。

陈洛调取了他的遗书,遵从他的遗愿,将他的遗体火化,之后,将他的骨灰洒到了宇宙星空之中。

第二个离世的人是除李谷之外年龄最大的成员康宏军,现年八十四岁。

早在半年之前,康宏军就表现出严重的糖尿病症状,一直在吃药维持,但并发症的发展异常迅速,一直到无法维持,于是便丢掉了性命。

陈洛同样遵从他的遗愿,在装载他遗体的装尸袋上安装上一台小型的裂变推进器,推动着他的遗体向仙女星系的方向去了。

那台小型的裂变推进器功率有限,仅仅只能持续工作几十分钟时间。陈洛为其规划的前进轨道也并不精确——事实上也无法做到精确,因为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他仅仅只是大概校准了一下航向,然后便发射了过去。最后能不能到达目的地,还是要看运气。

如果他的运气真的足够好,那么在大约八千多万年之后,他应该可以到达那里,完成他自小就有的愿望。

接连三名宇航员离世之后,整艘星火号飞船之中的宇航员便只剩下了十一人。

任务还是要继续执行,时间还是在慢慢流淌。在离开地球大约四年半时间,在距离地球一万两千亿公里,飞船航速到达一万七千公里每秒的时候,距离上一次大约四个月,星火号飞船再一次接到了来自地球方面的信息。

出乎陈洛预料的是,这一次信息并不是由许泽阳来播报的。

那是一个名叫李志辉的人。陈洛认识他,知道他是暮年时代人类政府的决策者之一,是许泽阳的同事。

“陈洛,以后你们和地球之间的通讯只能由我来进行了。很抱歉的通知你,许泽阳元首在一个月之前已经离世了,暮年时代的人类文明也将由我来领导。”

陈洛一怔,随即心中便泛起了深深的悲哀。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知道以许泽阳的年龄——到现在他已经差不多九十岁了,他一定已经活不了太久,但当许泽阳真的去世的时候,他心中还是有些难过。

旧时代的人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去,旧时代的印记便一点一点的消失。

陈洛看了看身边几人,便看到他们同样满是悲伤。

第一百零五章 分子云

“陈洛,我不知道你想了解些什么,便把文明内近期发生的大事笼统的给你讲一讲。截止到今天,哦,今天是七月二十二号,到今天为止,我们的人口总计还有七千零三十万左右,其中百分之八十居住在城市里,剩下的则分散在乡村和各处山野别墅里。”

“自你离开之后到现在,我们总计有四十五个原本有人生活的城市被彻底废弃。到现在,我们一共还有大约三百五十六个城市有人居住,其中,百分之九十的人聚集在排名前五的城市,譬如夕阳市,白云市,前首都市等。”

“年轻人们还是那么闹腾。在这段时间里,他们总计浪费了大约三万吨左右的物资,包括蔬菜,肉食,饮料,药品,器械工具等,炸毁了总计六栋大楼——听说是有人想要看看大楼倒塌是什么样子才去炸的。对了,我还听有人汇报说,已经开始有年轻人尝试制作毒品,希望他们不会成功。”

……

李志辉和许泽阳的不同之处在于,他发送来的信息更像是一次专门的数据汇报,其中数据明确,条理明晰。而许泽阳与陈洛的沟通,则更像是朋友之间的闲谈,谈天说地,于闲聊之中讲述着发生在文明之中的各种奇闻轶事。

相比起来,宇航员们无疑更喜欢许泽阳的风格。但他们同时也知道,自己以后必须要适应李志辉的风格了。

听李志辉讲完,郑伟愤愤道“这帮兔崽子,不仅败家,还没出息。炸几栋大楼就算了,反正以后也用不到,但毒品那玩意儿能碰么?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去做畜生。”

“李志辉元首也不说想办法去管管。”

“怎么管?管不了啊。算了,随他们折腾吧。”

“说不定在咱们老年人死光之前,这些兔崽子们就全让自己祸祸没了。”

“唉,我们人类文明从远古走到现在可不容易,但结尾却是在毒品的迷幻里灭亡?连点尊严都不给我们留啊。”

几名老人纷纷议论着,陈洛则在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

“不,我不会让人类如此没有尊严的灭亡的。”

以这种方式为人类文明画上句号,是所有存在过的人类的耻辱。不过陈洛知道,如果那些年轻人们继续如此胡闹下去的话,他们大概率没有自己活得长。

就算自己没法重新将人类文明延续下去,自己也大概率可以成为最后一名死去的人类。这个句点会由自己画下,而不是那群年轻人们。

李志辉的信息播完,按照惯例,陈洛也录了一段视频,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在星火号飞船上的事情大概讲述了一遍,然后发送了过去。

在通讯延时极其严重的现在,双方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交流了。

时间继续慢慢的流逝着,在又是几天时间过去之后,按照李承轻博士要求,正在进行着对外观测与数据收集工作的吴大河忽然间有了点不同寻常的发现。

“老李,老郑,老蒋,陈洛,快过来看看,这有点不对劲。”

广域巡天设备在星火号飞船前方发现了一层黯淡的虚影。那一片虚影如同一张面纱一般,轻轻的飘荡在那里,让它背后的恒星的光芒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减弱——吴大河正是通过恒星光度的变化才发现这一层虚影的存在的。

面对着观测设备上的数据,几人面面相觑。片刻,李谷喃喃道“这,这是一团星际尘埃云?”

“很有可能。”

陈洛的神色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严肃了起来“详细观测一下吧,看看它到底有多大,多厚,是不是在我们的轨道上。”

这是一个十分值得重视的问题。

所谓星际尘埃云,简单理解的话,可以视作星际空间中星际尘埃较为浓密的一片区域。它在星际空间之中普遍存在,最大的可以有数百光年的直径,甚至可以从中诞生出恒星来。

此刻,被星火号飞船发现的这一团星际尘埃云很显然属于较为小型的。否则,地球上的科学家们早就发现它了。它的存在并不会为地球上的人类带来什么影响,但如果星火号飞船要穿过它,那就有许多问题需要注意了。

此刻星火号飞船的速度已经高达将近两万公里每秒。以如此之高的速度撞入尘埃云的话,便相当于构成尘埃云的各种粒子以同样高速撞击飞船船体。

这并不会带来什么宏观的,可以用肉眼看到的现象,但在暗中,粒子的猛烈撞击却会对飞船外壳造成严重影响,导致它性能出现极大下降。甚至,由此而衍生出的次生辐射也有可能影响到飞船内部的设备。

除了这些之外,众多星际粒子的撞击,还会影响飞船的航线,导致偏离预定航道,让陈洛等人不得不额外耗费更多的能源来校准。

虽然在非尘埃云的星际空间之中同样存在众多星际粒子,星火号飞船的航行之中同样会遭到那些星际粒子的撞击,但它们的密度太低了,所能造成的影响有限。

穿越一次星际尘埃云所能造成的后果具体有多严重,还需要依据尘埃云的类型,密度,宽度和厚度,以及速度等数据综合判断。当然,最好的情况还是避过它,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星火号飞船在设计之初考虑过高速航行之中遭遇星际尘埃云的可能,并为此做了一些准备,但最多只能是降低风险,而不可能将风险完全消弭。

在接下来的几天之中,星火号飞船之内的人们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忙碌。几乎所有的可用观测设备都被启用出来,开始了对前方那一团星际尘埃云的仔细观察。宇航员们之间不断的交流数据,不断的讨论,不断的召开会议通报各自发现,终于,在大约五天之后,这团星际尘埃云的真实面目展露在了人们面前。

这是一团小型的,甚至可以称之为袖珍的星际云团。它的类型是分子云,主要由氢分子构成——这占了百分之九十九,其余百分之一,则由一定量的氦元素、金属元素、离子等组成。平均密度则大约是每立方厘米八千个分子。

它整体呈现出不规则的长条形状,最长处大约有九百三十亿公里,最宽处和最高处分别有一百六十二亿和一百零五亿公里。总质量大约有十分之一个月亮。

它可能是宇宙恒星工厂制造恒星的边角料,可能在恒星形成之后被强大的恒星风吹离,从此便展开了漫长的宇宙之旅。

它并不是围绕太阳运转的,至少从这几天的观测来看不是。它可能是从不知道哪里的星际空间之中偶然来到了太阳附近,受太阳引力影响,前进路线产生了一点变化,于是便阴差阳错的出现在了星火号飞船之前。

但太阳的引力并不足以束缚住它,从而将它留在自己身边。在漫长的岁月之后,它终将还会离开。

陈洛不知道它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陈洛只知道,它挡住了自己前进的路。

没错,连续几天的观测,让宇航员们确认了这一点。

星火号飞船必然要撞到它上面,必然会穿过它,这一点无法避免。因为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近了,星火号飞船的速度也太快了,根本就来不及改变航线从而绕过它。

据计算,此刻双方之间距离大约有九十亿公里,大概六天之后,星火号飞船便会真正与它接触。

以当前星火号飞船的速度,选择最优路径,在理想情况下穿过它,也需要大概七天左右的时间。而这,就意味着星火号飞船的外壳装甲将遭受七天连续不断的微观粒子猛烈撞击。构成飞船外壳装甲金属的微观粒子在这撞击之下可能被撞飞,改变外壳装甲原有的元素构成,从而在宏观上严重影响装甲性能。

而根据数据模型测算,穿过这个分子云团所带来的影响,已经超出了星火号飞船的承受极限——哪怕采取措施,用特制防护幕布将飞船包裹住都不行。因为尘埃云密度太高,撞击时间太长,防护幕布无法达到那么高的防护等级。

此刻,这个严峻的问题便呈现在了人们面前。

例会之中,陈洛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抬起了头,看向李谷“那么,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李谷摊了摊手“防护装甲性能降低百分之二十,船体刚性降低百分之十五——唔,刚性降低这一点暂时不会对我们造成影响,就是需要注意不能进行太过猛烈的机动。最关键的是,穿过尘埃云之后,我们可能每时每刻都要承受低剂量宇宙射线辐射了。飞船各项设备寿命大幅降低,出错概率增大,极大可能到不了目的地,这艘飞船就完犊子了。更大的可能则是,早在这艘飞船完犊子之前,我们每个人都因为长时间的辐射而患上了癌症,或者其它乱七八糟的辐射病,总归是活不下去了。”

驾驶舱之中,在李谷说完之后,所有宇航员都陷入了沉默。

第一百零六章 抽签

在星火号飞船出发之前,人们设想过许多种可能遭遇到的危险——毕竟,这是人类文明历史上第一次恒星际航行,且如此仓促便上马执行,不出现危险才是怪事。

无论在建造之时,工程师们将种种情况考虑的再全面,也总会有疏漏的地方。模拟,终归比不上现实情况。

现在,这一次人们未曾考虑到过的危机便悄然出现在了人们面前。且出现的如此快速,根本未给宇航员们留下多少反应时间。

蒋良生迟疑着,将那个萦绕在所有人心头的疑问问了出来“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陈洛抬起头来,低声道“星际尘埃云的密度一般都不均匀,我们能否找到一条密度最低的通道,从它里面穿过去?”

很显然,星际尘埃云的密度越低,对星火号飞船的影响便越小。

黄奕康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没可能的。我们没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探测完整个分子云的构成,获取到那些细节的信息。”

李谷说道“以我们现有的观测手段,我们只有在穿过这团分子云之后,才能得到它的更详细信息。”

“这没意义啊。我们都穿过去了,还要它的详细信息干嘛啊?”

很显然,只有在与它接触之前,便掌握它的详细构造,密度分布等信息才有可能提前规划出最优路线。

这似乎又是一个死结。想要掌握它的详细信息,就必须穿过它,并在穿过它的过程之中展开观测。而想要将星火计划执行下去,就必须在穿过它之前就掌握到那些信息。

李谷挠了挠花白的头发,道“看,现在我们的问题变成了如何在接触它之前就掌握到那些信息。我们还是有点进展的,是吧?”

郑伟低声咳嗽了一声“老李,你正经点,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陈洛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不,李谷不是在开玩笑。”

所有人的目光一同投射到了陈洛身上。

“我们确实要在接触它之前就掌握到那些信息。掌握那些信息的手段,不只穿过它一个。”

驾驶舱之中,所有人一同安静了下来,等待着陈洛的方案。

“我们现在之所以无法掌握那些信息,是因为观测能力不足。只要提升观测能力,就有可能做到这一点。我们飞船之中总计有三艘小型登陆飞船,我们完全可以驾驶那些小型登陆飞船离开星火号飞船,各自占据一个位置,这样,我们就有了四个观测点。这四个观测点可以组成一个观测阵列,我们的观测能力就可以提升十倍不止。这样,我们找到最优路径的可能就大了许多。”

那三艘小型登陆飞船都是空天两用型飞船,原本是准备用于陈洛到达目的地之后,往返希望之星与星火号飞船用的。它们不仅可以在星球表面航行,也可以在太空中航行。

在陈洛讲出自己的方案之后,李谷眼前瞬间便是一亮。但那亮光在下一刻又黯淡了下去。

“陈洛,那三艘小飞船都是低速飞船,它们,它们并不是设计来在星际空间用的。”

恒星际空间、高航速状态,与恒星系内空间、低航速状态的环境并不相同。那些小飞船要在这种情况下离开星火号飞船这艘母舰,独自远离,将会面临许多不确定性的风险。

最明显的一点便是,星火号飞船可以依靠厚重的装甲和防辐射层来对抗密集的宇宙高能射线,以及高速状态下星际尘埃的撞击,那些小飞船要靠什么来对抗这些东西?

陈洛凝声道“这是我们唯一的办法。哪怕有危险,也顾不得了。我们抽签,选三个人去执行这个任务。”

老人们互相对视一眼,沉默一阵,最终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唯一的办法,哪怕危险也要去执行——不然还能怎样,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星火计划失败吧?

陈洛抓来一张纸,将其撕成十一片,在其中三片上画了个圆圈,然后全都揉起来,放到了一个笔筒里。

“我们十一个人抽签,谁抓到画了圆圈的纸片,谁就去执行这次任务。”

李谷站了起来,走到陈洛面前,将那笔筒按住,阻止了陈洛的摇晃“不,是我们十个人抽签,没有你。”

陈洛猛地抬起了头。

“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许泽阳元首最终同意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与你一同执行任务的目的吗?”李谷颇为玩味的笑着“你真当我们仅仅是辅助你,帮你分担日常维护任务这么简单?”

陈洛沉声道“李谷,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明白告诉你,我们这些老家伙之所以也参与这次任务,就是来充当消耗品的。遇到了什么需要人命才能走过的关口,拿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命去填就是了。”

李谷慢慢的伸出手来,从那笔筒里摸出一张纸团,发现那张纸团是空白的之后,便将那纸团扔掉,于是笔筒里便只剩下了十个纸团。

“总不能拿陈洛你的命去填吧?你的任务是执行星火计划,可不是把命浪费在这种事情上的。”

陈洛鼻子微微有些发堵“我……”

旁边,郑伟叹道“陈洛,你别担心,这次任务虽然有危险,但不是就一定会死,呃,没那么严重,出事的概率很低。我们只是不能让你面临风险而已。”

吴大河哼道“陈洛,你别乱感动。你的命已经不是你的了,你的命属于星火计划。我们也不是救你,而是在救星火计划。”

陈洛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道“我明白,从登上飞船那一刻起,我的命就不是我的了。那好,你们开始抽签吧。”

李谷将笔筒从陈洛手中拿走,一边走,一边用力的摇晃了几下,然后看了看周围“谁先来?”

“我来吧。”

吴大河随手从里面摸了一个纸团,打开,发现是空白的,便随手扔掉,说道“看来我运气不错。”

李谷也摸了一个,发现也是空白的,便笑道“我运气也还行。”

宇航员们每人摸了一个,最终,黄奕康笑道“看来我运气不行啊。”

宋明,王胜华两人也各自站了起来。

“行,那我们三个去吧。我们先去启动飞船,再把观测设备搬过去。陈洛,你快点执行观测计划,稍后发给我。”

陈洛点了点头,又道“穿上宇航服再去。”

“好,知道了。”

过了一个小时时间,星火号飞船核心附近,那足足喷射了数年之久的淡红色光芒慢慢消失,于是星火号飞船便进入了惯性航行模式。与此同时,固定在三条支柱上的三艘小型空天两用型飞船各自脱离了束缚,缓缓的向着不同的三个方向行驶了过去。

陈洛拟定的观测计划之中,这三艘飞船将以七米每平方秒的加速度各自航行大约两个小时时间,航行出大约十八万公里的距离,然后开始减速,再航行出相同的距离,最终与星火号飞船相对静止,然后开始观测。

届时,三艘小型飞船将与星火号飞船保持在一个平面上,从三个不同的视角——加上星火号飞船便是四个视角,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同时对那一团分子云团展开观测,以尽可能详细的了解它的内部构造。

观测的时间并不确定,因为陈洛并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将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那条最优路线找出来。但他知道必须要尽快,因为此刻,距离那团分子云团已经没有多远了。

无论如何,在真正与那团分子云团接触之前,三艘小飞船必须要回到星火号飞船之中。否则,它们必将被摧毁。

时间悄悄的流逝着,三艘相比起星火号飞船来说十分小巧的飞船缓缓远离,并最终消失在了浩瀚的星空之中。

在这段时间之中,陈洛,李谷等留守船员则迅速的开始了数据分析的准备工作。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算多,必须要争分夺秒。

大约四个小时的时间悄然流逝,最终,黄奕康的声音传到了星火号飞船之中“我已到达预定地点。一号登陆飞船运转正常,暂未出现故障。”

片刻之后,二号,三号飞船也传来了信息。

陈洛沉声道“开始位置校准。”

阵列观测对精度的要求极高,总计四个观测点必须处于同一个平面之上,稍有偏差,所获得的结果便可能不准确。

李谷,郑伟几人立刻打开激光测距仪,开始测量三艘小飞船相对于星火号飞船的距离,角度等数据。

“一号,前进五点三米。二号,左下三十度,一点五米。三号保持不动。”

“好,开始观测。”

一号飞船之中,穿着宇航服的黄奕康按下一个按钮,观测设备便自动从飞船腹部延伸了出去。

当完成位置校准之后,后续的观测便是全自动进行的了,除了一些简单的操作之外,并不需要人来干涉。

一号船驾驶舱之中,黄奕康解开安全带,舒服的在无重力的船舱之中伸了个懒腰。望着窗外漆黑浩瀚的宇宙星空,他忍不住有了一种沉浸在这其中的感觉。

“就算再看上十年,这星空也看不腻啊。”

他无声的感叹着。

第一百零七章 安全通道

此刻,总计四艘飞船保持着相对静止的状态,静静的悬浮在浩瀚幽深的宇宙之中。

就算以每秒钟将近两万公里的速度前进,可是在这空无一物的宇宙之中,它们看起来仍旧像是静止不动。但黄奕康却知道,在这看似宁静的背后,却是无比的汹涌与激烈。

他仔细的看着登陆飞船的舷窗,似乎要看清楚那宇宙之中无处不在的星际尘埃是如何以每秒钟将近两万公里的速度撞击自己所乘坐的飞船的,又似乎想要看清楚同样在宇宙之中无处不在的,速度极其接近光速的高能粒子对构成这艘飞船的分子和原子们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那个过程一定很激烈,甚至激烈到在地球最先进的实验室之中都不一定能复现。但他什么都看不到。他能看到的仅仅只有一片纯净的漆黑,还有不知道多远处那璀璨的星辰。

此刻,可能已经有星际尘埃撞击引发的次生辐射,又或者高能宇宙射线对这艘飞船的某些设备造成了一些微小的影响,又或许那些设备已经出现了故障——但黄奕康什么都感觉不到。

那是完全无法预测,完全无法判断的。

时间悄悄的流逝着,伴随着观测的进行,海量的数据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涌入到了星火号飞船之中。包括陈洛在内,所有人都在紧张的处理着这些数据,分析着这团星际分子云的密度分布,试图从中找到那条对星火号飞船影响最小的那条道路。

这条道路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但无论如何,人们的动作都必须要快。因为如果慢的话,就算找到了那条道路,也可能因为距离过近,时间太短而导致无法改变航线,无法机动到那条道路上去。

此刻,呈现在陈洛面前的是,是一条不规则长条形状的,如同小孩子随手捏的泥条一般的东西。它上面颜色不一,有的地方是乌黑的颜色,有的地方则是白色,但更多的是不同浓度的灰色,以及存在于它内部的大片红色。

各种不同的颜色交织,让它看起来异常杂乱。

陈洛知道,白色意味着密度最低,黑色意味着密度最高,而那些灰色,则根据颜色的浓度不同意味着不同的密度。至于红色,则意味着尚且没有采集到那一片的数据,无法将密度标识出来。

但伴随着时间的流逝,红色的区域正在逐渐缩小。

此刻,陈洛与同伴们已经挑选出了三百多条在当前数据下可能的安全通道,并正在进行进一步的筛选——现在资料还不足,还无法判断它们究竟是否可以安全通行。

“卧槽!”

忽然之间,李谷的一声大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陈洛立刻道“怎么了?”

李谷一拳砸在了控制台上“我们刚刚错过了一条已经证实的安全通道。你们看一八一号通道的数据。”

陈洛将编号一八一号通道的数据调了出来,果然便发现,随着仅仅两分钟之前刚刚传来的新一批观测数据,这条通道的未验证部分已经得到了验证,最终证实它确实是一条合格的安全通道。

这条通道,将四百多个分子云的低密度区连接了起来,只要按照路线调整星火号飞船的前进轨道,便可以沿着它最终穿过这团分子云。而根据模型计算,这一路穿过所带来的后果,也完全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但可惜的是,现在星火号飞船已经无法再走这条通道了。因为它与现有航线偏离较大,哪怕全功率启动发动机改变航线,也无法到那里去。

数据显示,如果二十五个小时之前宇航员们能将这条安全通道找出来,那还来得及改变航线,现在却是来不及了。

可是,二十五个小时之前,宇航员们甚至连面前这团分子云的存在都还没有发现。

陈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躁,安慰道“没事,我们还有机会,还有别的通道。”

时间每过去一秒钟,类似于这种事情的发生概率便大了一点。如果在几天时间之后还是无法找到合适的安全通道,那么,就算以后再找到也不管用了。除非那条安全通道恰好位于星火号飞船的航线附近。

可是这种概率太低了,陈洛不相信自己会那么幸运。

此刻,距离闯入那团分子云还有大概四天的时间。此刻,陈洛几人已经在这里连续守候了十几个小时的时间。

但是曙光并没有出现。

“李谷,郑伟,你们几个先去休息,我在这里顶一会。等你们睡醒了来替换我。”

李谷几人没有客气,直接便站了起来“好。”

陈洛于是又在座位上坐了几个小时的时间。他的眼睛甚至已经开始红肿,开始干涩,但希望之中的那条安全通道仍旧未曾出现。

李谷几人睡醒之后从房间之中走出,看着面前的结果,无声的叹了口气。

“你们就睡这么一会?”

“老了,觉少。”李谷随口道“你去休息吧,我来替你一会。”

陈洛同样没有推辞,直接站起来,也顾不上吃东西和洗澡,直接倒在床上睡去了。

在压力之下仍旧能保持睡眠时间和质量是每一名宇航员必备的素质。陈洛在这一方面一直做得很好,但是今天,他却有点轻微的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之后,连续不断的噩梦便开始了。

他梦到直到最后一刻,自己也没有找到安全通道,于是星火号飞船便只能无奈的一头撞进了分子云之中,然后飞船之中到处都是突发的故障,自己和李谷等人疲于奔命,最终排除了故障,己方所有人却全都患上了辐射病,悲惨死去。

一个噩梦结束,又换了另外一个。他又梦到飞船故障过于严重,舱内失火引发爆炸,自己虽然没有被炸死,但飞船却完全失去了动力,从此之后,整个余生都只能在没有尽头的流浪之中度过。

仅仅睡了不到五个小时而已,他便猛然惊醒,再也睡不着了。

强忍着疲倦,冲了澡,吃了点东西,他又来到了驾驶舱之中。

不用询问,驾驶舱内的沉重气氛便已经告诉了他,此刻仍旧没有进展。

他看了看时间,此刻距离与分子云团接触还剩下三天多点。

希望正在慢慢流逝。

他暗暗叹了口气,低声道“如果实在找不到符合要求的安全通道,那就退而求其次,找受损尽可能小的通道。不要到了最后,安全通道没找到,受损小的通道也错过了。”

“设置一个止损线吧。”郑伟道“一旦时间缩短到止损线,那便放弃寻找安全通道,选择已有线路中损失最小的线路。”

陈洛犹豫了一瞬间,最终下定了决心“三天。”

“好。我把三天时间内,能转移航线到达的所有通道全都列出来。”

李谷做了一个自动分析程序,很快便将结果分析了出来。

“编号五六三号通道是现有通道之中最优的。但就算是它,给飞船造成的损坏也轻微超出我们的承受范围。”

这意味着星火号飞船在后续航程中的风险将直线上升,星火计划的成功率则直线下降。

陈洛咬了咬牙“就它吧。以后就走一步看一步,无论如何先过了眼前这关。”

时间仍旧在慢慢的流逝着,来自四个观测点的大量数据仍旧在源源不断的汇聚到星火号飞船驾驶舱之中,并慢慢勾勒着那团分子云的真实面目。

伴随着资料的补充,有些通道展现出了更高的潜力,有些通道则被直接排除。

一号飞船里,黄奕康仍旧处在等待之中。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在这不算宽敞的登陆飞船驾驶舱之中等待了一天多的时间,但期盼中的好消息一直没有出现。

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好消息。至少,这艘原本为星系内环境设计的小飞船竟然撑到了现在还没有故障,并且,宋明与王华胜那里也没有故障,这倒勉强能算是好消息。

此刻,距离时间红线还有一个多小时时间。而时间红线到达之后,无论是否甘心,他都必须要返回到星火号飞船之中去。

“快点,再快点……”

黄奕康喃喃着,死死的盯着前方那团分子云所在的位置,就像这样能加快一点观测进度似的。

但那里同样是一片纯净的黑暗,其中夹杂着点点星光。他什么都看不到。

那团分子云并不能用肉眼看到。

星火号飞船驾驶舱之中,伴随着时间的临近,气氛也渐渐紧张到了极点。甚至,几名宇航员已经直接放弃了观察。但陈洛仍旧死死的盯着分析数据,一刻不肯放松。

便在这个时候,一条被标注成绿色的信息忽然跳了出来。陈洛一颗心猛烈的跳动了一下,脑海中瞬间被狂喜所占据。

盼望中的安全通道终于出现了。在这一刻,陈洛的声音都开始颤抖“立刻,立刻开始机动……快,快把航线数据发给老黄,老宋,老王他们,让他们来追我们……”

此刻,三十多万公里之外,一号飞船。通讯器中忽然传来了李谷的声音“老黄,安全通道找到了,飞船马上开始机动,我把航线数据发给你,你马上回来……”

黄奕康精神一振,立刻道“好!”

迅速将航线数据导入控制器,确定了汇合点,黄奕康立刻推下了操纵杆。

但出乎预料的是,飞船并没有前进,而是猛烈的震动了一下。

黑暗的太空之中,一团火花从飞船尾部爆出,然后就悄无声息了。

他的好运终究没有撑到最后。在这最后一刻,一号飞船故障了。

第一百零八章 救援

那条出现在陈洛眼中的绿色信息意味着一条符合需求的安全通道被寻找到了。

在这之前,它被宇航员们编号为二五九号通道。它由大概六十五个相互连接的低密度区构成,以一条略微偏下的方向贯穿了整个分子云团。

它的入口处与星火号飞船此刻的航线有一定的偏离,虽然并不大,但仍旧需要星火号飞船提前机动——否则,飞船便只能从其余的高密度区横穿过去,慢慢向这条安全通道靠拢了。

而这,将会导致这条安全通道失去意义。

根据测算,向这条安全通道机动的窗口时间还剩下大约半个小时。一旦时间过去,它就会像李谷之前发现的那条安全通道一样错过了。

正因如此,陈洛甚至等不及三艘小型登陆飞船回归,便迫不及待的要展开机动。反正双方之间一直维持着联系,可以实时通报位置,那三艘小飞船的单位时间内加速能力强于星火号飞船,追上来还是不费什么力气的。

但就在这个时候,李谷正在向一号飞船通报信息的声音却忽然间变得高亢急促起来“老黄,你那里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通话器中,黄奕康略显焦急的说了些什么,但陈洛并没有听清楚。

陈洛转过头去,便看到李谷狠狠一拳砸在了控制台上。

“一号飞船,老黄开的那艘故障了,失去了动力,没办法自己回来。”

陈洛心中一紧,大脑顿时开始急速转动。

旁边,郑伟急切道“让老王和老宋过去拖他回来?”

“不行,推进剂不够的。”陈洛沉声道“让老王和老宋先回来,加注了推进剂,再去救老黄。”

星火号飞船是人类文明历史上第一艘应用了无工质推进的飞船。除了它之外,三艘小飞船采取的都是常规推进方式。它们能源供应充足,但推进剂有限。

“告诉老黄,原地等着,不要着急,我们很快去救他。”

“好。”

王华胜的声音在这个时候传到了星火号飞船之中“怎么,老黄那艘飞船故障了?”

吴大河道“是。没动力了。”

陈洛道“你们按原计划到汇合点与母舰汇合,加注推进剂之后再去救老黄。”

“好,明白。”

确定了接下来的计划,陈洛立刻将编号为二五九号安全通道的航线数据输入到了星火号飞船的自动控制模块之中,然后立刻下达了执行命令。

此刻距离时间窗口过去仅剩下不足半个小时时间了。实在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伴随着新的航线数据的输入,浩瀚太空之中,如同一个巨大车轮一般的星火号飞船,核心部位的那消失了一段时间的主发动机再度喷射出了淡红色的光芒,再度开始为这艘庞大的飞船提供加速度,车轮边缘,姿态调整发动机和辅助发动机也开始运转,于是足足十几道光芒便喷射了出来。

在这些光芒的推动之下,庞大的星火号飞船缓缓调整着自己的姿态,改变着主发动机喷口的喷射方向,于是它的轨道立刻开始了改变,开始向着一个全新的方向前进。

此刻,一号飞船之中,黄奕康在并不宽敞的登陆飞船驾驶舱之中忙碌了一阵,终于放弃了修复推进系统的努力。

“娘的,哪儿坏不好,非得坏这儿。唉,慢慢等吧。”

失去了动力,这艘小飞船在空无一物的浩瀚宇宙之中寸步难行。他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等待下去。幸好,小飞船之内还有充足的能源供应,氧气,食物,水什么的都有,短时间内倒是不用担心生命受到威胁。

此刻,二号,三号两艘小型登陆飞船正在按照新的航线,向太空中一个虚无的点行驶着。那里什么都没有,但计算机模拟数据告诉驾驶着这两艘飞船的宇航员们,在七个小时之后,己方两艘飞船将会准时到达那里。

而也就在这同一时间,他们的母舰,星火号飞船也会准时到达那里。届时,双方便可以汇合,加注了推进剂的登陆飞船便也可以再次出发,前去支援被困在那里的黄奕康了。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七个小时时间一晃而过。陈洛在这段时间之中一直密切注视着航线数据,李谷则一直在和宋明与王胜华两人沟通。当数据显示航线改变一切正常,二号与三号两艘飞船也顺利返航,与星火号飞船汇合并对接之后,陈洛感觉自己心中那一根紧绷着的弦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现在这种情况由不得陈洛不紧张。这里是距离太阳数千亿公里的浩瀚太空,自人类文明出现以来,人类还是第一次航行到这么远的地方。

没有任何经验可以让陈洛借鉴,也没有任何人能告诉陈洛,在这样的地方究竟蕴藏着什么样的危机与风险。

“老李,陈洛,我们两艘飞船已经成功对接,可以加注推进剂了。”

“好。”

李谷答应一声,在控制台上操作一下,储备舱里储备的推进剂立刻通过专用管道开始向两艘小飞船里灌注。

“你们两个,谁去救老黄?”

王华胜与宋明两人齐声道“我去吧。”

“老王,你……”

看两人有开始争吵的趋势,李谷咳嗽一声,沉声道“你们两个就不要抢了,谁去都一样。这样,这一次就让老宋去,等我们下一次抽签的时候,老宋你就不用参加了。”

宋明十分痛快的答应了一声“行。老黄,等着,我去救你。”

通话器中,黄奕康笑骂道“动作快点,老子的纸尿裤都快满了。”

“你懒驴上磨啊。等着,加好推进剂我就出发。”

加注推进剂又用去了差不多三个小时的时间,此刻,距离与那团分子云接触,还剩下大约六十个小时。

时间还是很宽裕的,完全足够执行这次救援任务——当然,是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

二号飞船再度挣脱母舰的束缚,尾部再度喷射出明亮的火焰,开始向着浩瀚的太空行驶而去。

因为航线改变,双方之间相对位置,距离等也发生了改变的缘故,二号飞船要足足行驶六个小时的时间才能到达。但回来的时候就要耗费更多的时间了,因为在这段时间之中,星火号飞船一直在加速,一直在机动,一号飞船却因为失去了动力,而始终停留在原点。

整个救援任务预计将耗费大约二十个小时的时间。

时间仍旧在慢慢的流逝着,确定了救援计划,确定了安全通道的路线,星火号飞船之中的气氛终于轻松了一些。人们轮换着吃了饭,又各自休息了一会,便恢复了所有的精神与体力。

“这次的事情可得在航行日志上详细记录下来。等新一代人类诞生出来,进入太空时代之后,这种经验可以帮助他们避免许多损失。唉,我们吃亏就吃亏在没有经验,以前也没人告诉我们这些事情啊。”

李谷感叹着,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

“老宋,你现在情况怎么样?老黄,你呢?”

黄奕康道“我刚睡醒,情况还好,就是有点无聊。老是看星空,看的有点烦了。”

宋明笑道“我这也一切正常。老黄,你不是号称看十年都不会腻吗?怎么现在就烦了。”

黄奕康哼了一声“别废话,快点。”

“我这儿雷达已经看到你了,大约半个小时后到你那里。老黄,准备舱外行走,固定机械臂吧。”

虽然人类已经进入太空时代,但面对失去了动力的飞船还是没有什么好办法,仍旧只能通过机械臂固定的方式来拖动它们前进。

“行,我等你。”

半个小时时间转眼而过。星火号飞船通讯器之中再度传出了黄奕康与宋明两人的交谈声“看到我了没?”

“看到了,距离大概有五百米吧?你速度有点快,再降点。”

“好……”

宋明说了一个好字,通讯器之中忽然传出了粗重的呼吸声,以及一些分辨不清到底是什么的杂音,似乎有人正在奋力的挣扎。

陈洛怔了一下,立刻道“宋明,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了?”

通话器中并未传出宋明的回答,反正有一些低低的,但是似乎十分痛苦的吼叫声传出。

黄奕康很显然也听到了这些声音。他同样在那里不断的呼叫着“老宋,老宋,你怎么了?怎么了?快把飞船停下,要撞了!”

浩瀚太空之中,黄奕康悬浮在失去了动力的一号飞船上方,眼睁睁的看着不远处,一艘已经探出了机械臂的飞船仍旧维持着每秒钟几米的速度,直直的向自己撞来。

两艘飞船相撞是什么后果,每一个人心中都很清楚。

在这一刻,星火号飞船之中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太空之中,黄奕康已经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但出乎他预料的是,两艘飞船的相撞并未发生。

那探出的机械臂,在距离飞船表面不足一分米的地方擦肩而过。

黄奕康心念电转,弯腰,抓住飞船固定了自己的身体,然后忽然间一跃,立刻从一号飞船跳到了二号飞船上。

他手脚并用爬到了驾驶舱之前,隔着玻璃看到了里面的情景,脸上立刻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第一百零九章 休克

此刻,宋明所驾驶的二号飞船仍旧在慢慢向前飘荡,与一号飞船之间的相对速度大约有三米每秒左右,并不算快。

原本,只需要宋明再稍微的操作一下,只需要一秒时间,它便可以完全静止下来,但现在却是,它仍旧保持着这个速度,一直到错过了一号飞船,仍旧还在向更深的宇宙深处前进。

还不到一分钟时间而已,仍旧亮着灯的一号飞船在黄奕康眼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光点,且越来越小,越来越弱。

很快,黄奕康就再也看不到它了。

哪怕在没有任何遮挡的空旷宇宙之中,一艘小型登陆飞船的舱室照明灯光也无法传递出太远的距离。

但他并未分出心神去在意那艘飞船,此刻,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眼前的场景之中。

此刻,玻璃之后,黄奕康清楚的看到,宋明的宇航头盔已经取下,他的神情狰狞而扭曲,眼睛大大的睁着,手中则抓着一个药瓶。

他似乎想从那个药瓶中取出药来服下,但还没有来得及将药瓶打开,他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恍惚间,一个让黄奕康感觉有些惊恐的词汇闯进了他的脑袋。

急性心梗,休克。

“娘的,不好了……”黄奕康喃喃道“陈洛,李谷,老宋,老宋他突发心梗,现在休克了……”

陈洛脑袋瞬间木了一下。

急性心梗的危险性,陈洛十分清楚。他知道,现在必须立刻对宋明展开救治,否则,就再没有救回来的可能了。

“陈洛,陈洛,能不能想办法把二号飞船舱门打开,老宋现在休克了,他很危险,我必须马上进去抢救他……”

黄奕康的声音之中满是焦急。陈洛猛地坐直身体,刚想说些什么,但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宋明必须要马上抢救。要抢救宋明,就必须打开二号飞船舱门。但是,飞船舱门只能从里面打开,从外面是打不开的。想要从外面打开,只有当前获得了飞船驾驶权限的那名宇航员才能做到。

星火号飞船也没有这个能力。不是没有权限,而是根本就没有设计这个功能。

这种小概率的事件,在飞船设计制造之初,谁能想到?

陈洛有些僵硬的转过头来,望向李谷“我记得心梗这种病是有前期症状的,为什么宋明明知自己有心梗的危险,还要去执行这次任务?”

李谷涩声道“他确实知道自己有心梗的危险,但前期经过治疗,原本已经稳定下来了,谁能想到现在又突然复发。再说,再说……”

李谷闭上嘴巴,看了一圈站在周围的宇航员们,看着那一张张满是苍老的脸庞,喃喃道“这艘飞船里,除了陈洛你,谁没有几种老年病在身上?要是有病就可以不执行任务,那我们大家都在这里养老好了。”

陈洛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原有的一点愤怒如同烈日下的冰雪一般迅速消融。

他站了起来,沉声道“我带着可以从外面打开飞船舱门的工具去救他们。唔……现在从这里赶到那里大约需要十一个小时的时间,希望老宋能撑住。”

他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但所有人心中都十分清楚。

如果宋明撑不住,那也没有办法。

所有人都已经尽力了。

李谷直视着陈洛的眼睛“不,你留在这里,我去救他和老黄。”

陈洛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们怕我遭遇危险,导致星火计划失败,可是李谷,你想过没有,我们只有三艘登陆飞船。现在,我们能用的,是最后一艘。”

李谷猛然怔住。

登陆飞船用于星球表面和太空往返之用。如果三艘登陆飞船全部丢失,陈洛就算到达巴纳德星系希望之星,也只会被困死在星火号飞船之中,完全没有下去的可能。这同样意味着任务的失败。

第三艘飞船必须确保无虞,否则,就算陈洛还活着,也完全没有了意义。

李谷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陈洛打开话筒,对黄奕康沉声道“老黄,你在那等我,我现在就出发去救你们。”

黄奕康急切道“不行,来不及的,你快想办法把飞船舱门打开,我去救老宋……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陈洛低声道“抱歉,我没办法现在打开飞船舱门。星火号飞船没有设计这个功能。我会带着工具过去,等我到了,就能打开了。”

“你过来要多长时间?”

“十……十一个小时。”

黄奕康失魂落魄道“行吧,我等你。”

几名老年宇航员已经将从飞船之外打开飞船舱门所需要的工具整理完毕,并提前放入到了最后的一艘小飞船之中。陈洛便穿上宇航服,来到了那艘飞船里面。

挣脱束缚,启动发动机,于是这艘小小的飞船便离开如同一个庞大车轮一般的星火号飞船,慢慢向着浩瀚幽深的宇宙深处航行而去。

“陈洛,注意时间。你总计有三个小时时间用于对那两艘飞船的救援,当然,如果能更快点就更好了。你要记住,时间每延长一点,你的危险性就大一点。”

“我知道,放心。”

根据轨道数据测算,陈洛到达那里需要十一个小时,回程却需要至少十九个小时,这便是总计三十个小时。

此刻虽然距离与那团分子云接触还剩下五十四小时左右的时间,但这不意味着陈洛有二十四个小时的时间可以用在那里。

原因很简单,分子云也好,尘埃云也好,其实都没有与外界的明确界限。当然,为了便于描述和计算,人们通常会把密度到达分子云平均密度四分之一的地方当做界限。可是,这不意味着界限之外就不属于分子云范畴。

那里的尘埃密度同样要远远超出正常的宇宙星空。那里虽然无法对星火号飞船造成太大影响,但却必然会对小型登陆飞船带来致命危机。

风险评估模型显示,以当前星火号飞船所采取的航线数据计算,在总计三十三个小时之内,如果那三艘小型登陆飞船可以回归,则风险勉强处在可接受范围内。如果时间超出,则每过一秒,风险便大一分。

无论如何,身为母舰的星火号飞船是不能停下的。那么便只能让登陆飞船们作出妥协。

在人们默默的等待之中,十一个小时的时间悄然流逝。一路走来,陈洛十分幸运的没有遭遇任何意外,没有遇到任何故障。

他驾驶的飞船终于平稳停泊在了宋明所驾驶的那艘飞船旁边。

在来时的路上,他也看到了黄奕康所驾驶的那艘,但他并没有停留。在回去的路上,他才会带上那艘飞船一同离开,现在最重要的是打开飞船舱门,查看宋明还有没有救活的希望。

虽然所有人都清楚,休克十几个小时再救活的希望微乎其微,但不到最后一刻,总不能轻言放弃。

此刻,黄奕康仍旧抓着飞船外壳上的某个突起物,把自己牢牢的固定在那里。陈洛则在飞船停稳之后,打开舱门,带着工具飘了出来。

两人没有任何交谈,只是各自拿了一些工具,十分默契的开始了从外部打开飞船舱门的操作。

这用去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之后,两人同时进入到了飞船内部的隔离舱之中。舱门重新关闭,空气释放出来,于是两人便同时摘下了宇航头盔。

前方还有一道隔离门。但这道隔离门无需使用工具,只要一拉就能拉开。

宋明就在这道隔离门后面。

陈洛看了看黄奕康,黄奕康深吸一口气,一手固定住身体,一手伸出,拉住把手,将门拽开,然后首先飘到了驾驶舱里面。

他将两根手指放到了宋明的颈部大动脉上。仅仅几秒钟,他便将手收了回来,低声道“没救了,都凉了。”

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现在,陈洛心情仍旧有些失落。

自龚建文,方世成,康宏军三人之后,宋明是第四个死去的老年人宇航员。

黄奕康再度前飘,抓住了宋明的胳膊,于是便清楚看到,宋明手中那个药瓶,只差最后一点便可以拧开。

但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没有将这药瓶拧开。

黄奕康想要将那药瓶取下来,但他立刻就发现,宋明抓住那药瓶的手指如同钢铁一般,根本就掰不开,于是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行吧,你想要这瓶子,那就带着吧。”

黄奕康喃喃着,手掌慢慢从宋明略显狰狞的脸上抹过,将他那一双大大睁着的眼睛闭上了。

之后,两人合力将宋明拉到了货仓之中暂时安置,黄奕康坐在了这艘飞船的驾驶位上,陈洛则回到了自己那艘飞船之中。

“走,我们把你那艘飞船带回去。”

“好。我们走。”

“我是陈洛,呼叫母舰,呼叫母舰,我方已启程返回,请注意为我方进行航线校准与导航……”

“好,陈洛你快……”

通话器之中传出了李谷的声音。但李谷的那句话语还未说完就忽然中断,于是通话器里只剩下了滋滋的杂音。

第一百一十章 误差

星火号飞船,驾驶舱。

此刻这里只有李谷与吴大河两人,其余六人都已经穿上宇航服,去星火号飞船之外执行任务去了。

除了寻找安全通道之外,对于星火号飞船船体的必要防护也是需要的。这并不复杂,只需要将提前准备好的纳米防护膜贴在飞船船体面对分子云团的那一侧就可以,仅仅是比较麻烦而已。

但飞船驾驶舱之中很显然也必须要有人值守,负责居中协调,飞船驾驶等任务。于是李谷与吴大河两人便留了下来。

此刻,李谷便接到了来自陈洛的信息。

宋明的死同样让他心中沉重,但他知道,这种事情原本也是平常——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也就这样突然而然的就撕掉了。

这并未太过影响他的心情。他按照常规流程,向陈洛回复道“好,陈洛你快回来,我马上开始航线校准。”

说完之后,他便再次打开了定位雷达,准备监控那三艘小飞船的航线——这三艘小飞船所装备的雷达探测系统功率不够,无法在如此之远的距离上捕获星火号飞船的位置。

它们虽然有回程的具体航线信息,但却无法时刻校准自己的航线。而在浩瀚的宇宙太空之中,初始的任何一点误差,在不断累积之后都会导致后期的极大差距。所以它们必须要借助星火号飞船的导航以及航线校准功能,才能顺利回到星火号飞船中去。

打开定位雷达用去了李谷大约两秒钟时间。现在,他已经做好了为其提供校准信息的准备。

“李谷?李谷?能听到么?”

便在这个时候,陈洛的声音再一次传进了李谷的耳朵。

李谷立刻道“能听到。我现在就建立导航链接。”

他操作一下,建立了一个虚拟连接,打算与陈洛和黄奕康所驾驶的飞船建立数据通道,以实现自动校准和导航功能。

这是很简单的一个操作,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按下了确认键之后,系统界面上却探出了一个大大的警示信息。

李谷微微一怔,陈洛的声音则再次传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故障了么?陈洛呼叫母舰,请回答,请回答……”

“陈洛,陈洛!能不能听到?!”

“请回答,请回答……”

“妈的。”

旁边,吴大河转过头来,疑惑的望着李谷。李谷摘下耳机,站了起来“通讯系统故障了。我们能接到陈洛的信息,但陈洛接不到我们的信息。”

吴大河立刻道“是我们这里的信息发送设备坏了,还是陈洛那里的信息接受设备坏了?”

“我们这。”李谷走到另一个控制台前,打开话筒,沉声道“都别忙着贴防护膜了,我们的信息发送设备故障了,快去检查一下。”

吴大河惊道“没母舰提供导航和航线校准,陈洛怎么回来?”

李谷瞪了他一眼“没看到我在找人修么?慌什么慌。”

吴大河坐立不安了片刻,最终还是站了起来“你在这里守着,我也去。”

浩瀚太空之中,陈洛所驾驶的飞船与黄奕康所驾驶的飞船俱都静静的悬浮着,没有一点动静。

陈洛默然片刻,毅然道“母舰那里通讯系统故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黄奕康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似乎眼睁睁看着宋明死去这件事情对他造成了一定的刺激。

他喃喃道“这是老宋想把我们两个留下啊。”

陈洛眉头微微皱起“老黄,你瞎说什么。别说人死如灯灭,就算有鬼,老宋是我们的朋友,也是忠诚和坚强的战士,他保护我们完成任务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害我们。”

黄奕康勉强笑了笑,道“我就是那么一说,开个玩笑。现在我们怎么办?等着还是?”

虽然没有看到,但陈洛确定,此刻星火号飞船之中的人们一定正在忙碌。说不定下一刻,通讯系统的功能就会恢复。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白白的等在这里。此刻距离那团分子云越来越近,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浪费。

“我们先走。去你那艘飞船那里,先做好固定牵引工作。”

之前黄奕康所驾驶的那艘飞船此刻距离两人最多不过二十公里,这个距离,便连现在驾驶的小型登陆飞船也可以轻易捕捉到踪影,倒是不需要星火号飞船来提供导航支持。

两艘飞船尾部随即喷射出火焰,缓缓向已经因为故障而失去动力的一号飞船行驶而去。

不到二十公里的距离只用去了大概几分钟时间。在己方雷达帮助之下,两艘飞船各自稳稳的停在了那艘失去了动力的飞船旁边。

黄奕康所驾驶的那艘飞船探出机械臂,陈洛则来到飞船之外,手动固定了两者之间的连接,然后又回到了飞船之中。

这又用去了总计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

此刻,星火号飞船驾驶舱之中,李谷神色阴沉的盯着面前的显示屏,两只眼睛下方的眼袋似乎更大了一些。

“李谷,我们已经拿到了新的备件,正在紧急更换,可是流程比较复杂,我们最少也需要一天,不,二十个小时,二十个小时就可以!”

“二十个小时……”李谷缓缓念叨着,“二十个小时,黄花菜都凉了。”

时间很显然来不及的。

每过去一秒,己方与那团分子云的距离便缩短将近两万公里,二十个小时之后,己方就快要接近那团分子云的边界了。到通讯恢复之时,除非陈洛可以立刻回来,否则就必将撞入到那团分子云之中。

这意味着什么后果,李谷几乎不敢想象。

必须要找到新的办法,必须要有新的办法。可是,可是,除了无线电通讯之外,己方还能有什么手段可以联系到陈洛,为他进行航线校准,让他顺利返回呢?

望着面前的雷达显示屏,望着代表着那三艘小飞船的三个亮点,李谷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此刻,陈洛与黄奕康已经完成了那艘破损飞船的固定工作。已经是时候回去了,可是,仍旧没有来自星火号飞船的信息到达。

“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陈洛沉声道“我们走。”

“走?怎么走?”

陈洛果断道“用惯性导航。就算有误差,但大概方向不会错。这样,等他们把通讯系统修好,能为我们提供航线校准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这是现在这种情况之下最好的处置方法。

黄奕康低声道“我们的燃料不算充足,如果误差太大,我们没有足够的燃料去修正航线。”

此刻,星火号飞船之中搭载的三艘小型飞船都在这里。如果三艘飞船俱都失去动力,那将不可能再有飞船来救援他们。

继续留在这里等待才是最稳妥的处置方案,可是,此刻距离与那团分子云团遭遇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留在这里无异于等死。

“走,现在也只能赌一把了。”

说着,陈洛将飞船之上储存的去程航线信息调取了出来,将其反过来,然后率先启动了飞船推进器。

前方是漆黑到近乎纯净的宇宙,这里没有前后左右,也没有上下,无论哪个方向都几乎一模一样。

在这里根本没有方向感可言。人的方向感知能力在这里没有任何用武之地。甚至,此刻陈洛连自己究竟是在靠近母舰还是在远离母舰都分不清楚。

他唯一能相信的只有仪器。但仪器同样会有误差。

“我们唯一的希望,便是在航线误差还没有累积到太大,我们的剩余燃料还足以将航线矫正回来之前,就恢复与母舰的通信。否则,就算能恢复通信也没有用处了。”

到了那个时候,陈洛与黄奕康,还有宋明的遗体,便只能在留在母舰上的同伴们绝望的呼喊之下慢慢远去,最终消逝在这浩瀚幽深的宇宙之中了。

“李谷,吴大河,郑伟,蒋良生……”

陈洛在心中将留在星火号飞船之中的几个人的名字默默念了一遍,暗暗道“我相信你们,别让我失望。”

陈洛又转过头来,看了看旁边与自己维持着相同方向和加速度,与自己保持着相对静止的另一艘飞船,望了望那艘飞船的货仓——宋明的遗体便放在那里。

“老宋,你是一个坚强的战士,你一直忠诚于人类文明的延续事业,你,你一定会保佑我们的,对不对?”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星火号飞船驾驶舱之中,李谷仍旧盯着雷达显示屏,神色阴沉到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清楚的看到,此刻那三艘飞船的航线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误差,但现在,他却没有办法将正确的航线信息传递过去,帮助他们纠正这些误差。

通讯器之中,吴大河再度高声吼道“老李,时间来不及的,快想想办法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李谷同样怒吼道“你就算叫的再大声,陈洛能听到吗?啊?!”

吼完之后,李谷却忽然间怔在了那里。片刻之后,他脸上忽然出现一丝喜色。

“妈的,听不到,还看不到么?”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返程

通讯器之中,吴大河那满是绝望的声音仍旧继续传出来“天杀的,那帮工程师都是吃猪食长大的,通讯天线这么重要的部件,怎么都没有多做一些防护?这里是恒星际空间,这是高速航行,不是星系内那些蜗牛爬一样的飞船啊……”

蒋良生的声音也传了出来“老吴,这不怪他们。在我们之前,谁能知道恒星际航行是这么回事儿啊?”

李谷怒吼一声“都别吵了!我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快说!”

“快说!”

“无线电传不过去,但光可以!你们都别在通讯天线那里忙活了,快去改造一下飞船探照灯,我们用灯光直接照过去!”

通讯器之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片刻,吴大河喃喃道“老李,你疯了?让可见光照到三十多万公里之外?这得要多高的功率啊,还要高聚敛?你说的是激光吧?”

“别管什么光,能照过去就行!还有,距离不是三十多万公里,是五万公里!陈洛现在正在用惯性导航向我们靠近,我计算过了,以现在的误差率,只要跟我们的距离不小于五万公里,燃料都足够把航线校正过来!”

“老李,你是说,用高指向性的光为陈洛导航?”

高指向性的光具有高聚敛,不发散的特征,只有恰好位于光的路径上之时才能看到,一旦错开光的传播路径,便看不到了。

这便意味着导航的可能——只要陈洛一直保持自己能看到那束光,然后一直直线前进,就必然能回到星火号飞船这里来。

星火号飞船上装备有高强度的探照灯,只不过不是高聚敛性的。

“对!快想办法把探照灯改造一下!”

“老蒋,老郑,你们两个快回去,计算下可不可行!”

“好!”

不过十几分钟时间而已,蒋良生,郑伟两人便急匆匆的冲到了飞船驾驶舱之中。两人随即开始了快速的计算,大约半个小时之后,蒋良生叫了起来“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是可以的,我们先得给探照灯装几个高性能反射板,再做一个高精度的角度调节器……”

“把参数给我,我去做!”

“快点,我们一起!”

“老李,你继续在这守着,我俩也过去!”

丢下一句话,蒋良生与郑伟两人穿上宇航服,再度急匆匆的冲了出去。驾驶舱之中,李谷继续盯着雷达显示屏之中那三个光点,开始了慢慢的等待。

“老郑,好了没有,还要多长时间?!”

星火号飞船外面,巨大车轮某处,足足四名宇航员正在这里忙碌。他们已经将原本安装在这里的高强度探照灯拆了下来,并在那里添加了一些东西,此刻正在紧张的安装。

“最多再一个小时就能好!”

已经连续忙碌了好几个小时的郑伟说话有一些沙哑,但却中气十足,丝毫不显疲倦。

“好!”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太空之中,陈洛与黄奕康两人已经行驶过了二十万公里左右的距离,现在已经开始了缓缓的减速。

已经有几个小时过去,但期盼之中的信号仍旧没有到来。

面前仍旧是漆黑幽深的宇宙,星空仍旧是那般模样,宇宙也是那般模样。这甚至让陈洛产生了一种自己从未移动过的错觉。同时,他开始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走对了方向。

“这么长时间了,通讯系统还没修好?”他喃喃自语着“还是,还是母舰发生了什么意外?”

“母舰还在么?”

他努力的望着星火号飞船所在的大概方向,似乎想要找到它的一点蛛丝马迹。可是他失望了,那里仍旧是一片漆黑之中夹杂着一些闪亮的星辰的景色,与其余地方别无二致。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到,那一片星域之中忽然有一颗星星闪了一下。

那里原本没有星星的,但它就那样忽然间出现,存在了大概一秒,然后又忽然间消失,就像是一颗暗星闪烁了一下一样。

陈洛原本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但黄奕康却道“陈洛,你看到那里没?刚才我好想看到一颗星星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

陈洛沉声道“我也看到了。”

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而,没有大气层的遮挡,在宇宙之中看星星是不会闪烁的。如果一颗星星闪烁了,那只能意味着它在极短的时间内——甚至在不到一秒之内,发生了极其剧烈的光度变化,又或者有什么东西遮蔽了它,但在不到一秒时间之内又消失。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意味着不可思议的物理现象。至少,在人类文明的天文和物理学之中,还从未观测到过这种现象。

人们所观察到的变星,其亮度变化的周期最短也要以天来计算,不可能变化的这么快。

在这一刹那之间,陈洛下意识的想起了“医生”。

这种反常的事情,似乎也只有它才能做到了。

“它在做什么?”

陈洛心中有些疑惑,但还未来得及细想,便看到那颗“星星”又出现了。

这一次,它存在的时间长了一点,并没有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消失,而是存在了大约两秒钟的时间。

之后,它再度消失,然后再度出现。

它不断这样重复着,存在的时间时而短暂,时而长一点。陈洛怔怔的看着,忽然间感觉它的闪烁似乎有某种规律。

“‘医生’想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什么?操纵一颗星辰来与我通讯?这……”

陈洛感觉有些荒谬,实在搞不懂“医生”为什么要如此大张旗鼓。

便在这个时候,黄奕康忽然道“那是摩斯电码。”

陈洛一怔,再去看,果然便发现,用摩斯电码可以轻易从它的闪烁之中破译出信息来——只要将较长的闪烁当做杠,将较短的闪烁当做点就可以了。

“方……向……3……6……5……7……角……度……5……2……”

陈洛喃喃着,将这一句话念了出来。在这之后,那颗“星星”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闪烁,与上一轮一模一样。

陈洛一个激灵,忽然间明白了过来。

“那是母舰!他们在用这种方式给我们传递航线信息!老黄!调整航线,方向3657,角度52!”

黄奕康喃喃道“好几万公里呢……他们用的什么,发出的光这么亮?”

“高指向性的光罢了。”陈洛道“专门照射到我们眼睛里的。”

黄奕康嘿了一声“这主意,天才啊,谁想出来的。”

一边说着,黄奕康立刻按照那些数据,调整了当前的前进方向。陈洛同样如此。

一偏离当前航线,那颗“星星”立刻消失,再也看不到了。

这无疑证明了陈洛关于那颗“星星”是高指向性光柱的猜测。方向对,便能看到它,方向不对,便看不到。

此刻那颗“星星”已经消失了。但陈洛并不担心。陈洛知道,如果母舰之中的人们可以精准的将一束高指向性的光直接照进自己眼睛里,那么他们必然可以精确的掌握己方的位置信息。而既然如此的话,他们就不可能找不到调整航线,位置发生改变之后的自己。

那颗“星星”很快就会出现的。

此刻,星火号飞船驾驶舱之中,李谷,郑伟,蒋良生几人望着雷达显示屏之上,正在缓缓改变前进方向的三颗亮点,同时爆发出了欢呼。

很显然,这意味着陈洛和黄奕康两人已经察觉到了那颗不断闪烁的“星辰”,接收到了己方传递给他们的信息。

“老李,好样的!”

“这主意,啧啧。老李,你立了大功啊。”

李谷得意洋洋道“关键时刻,还得靠我对吧?”

“别得意了,快点调整一下探照灯的照射角度,他们已经改变航线了!”

“嘿嘿,行。后面的事儿交给我吧,你们快点干活去!”

“好。”

纳米防护膜还没有贴完,而现在,星火号飞船已经快要与那个分子云团接触了。

星空之中,调整了航线之后,陈洛与黄奕康两人再度开始了等待。

果然,事情就像陈洛猜测的那样,航线调整完毕大概三十秒之后,那颗“星星”又出现了。

“我们保持直线,一直前进。”

现在,只要笔直朝着它前进就可以了。并且,从现在开始,陈洛无需再担心出现误差导致航线偏离的事情发生。因为航线一旦偏离,那颗“星星”立刻就会消失,陈洛立刻便可以察觉。

伴随着飞船的缓缓前行,那颗“星星”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到了后来,甚至让陈洛感觉有些刺眼。

如果是真正的星辰,那不要说一个小时,哪怕陈洛前进一年,它的亮度都不会有太大变化。因为两者之间的距离太遥远了,陈洛前进一年的距离,相比起两者之间的距离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陈洛,雷达捕捉到母舰了!”

“嗯?我看看。”

听到黄奕康叫声,陈洛立刻看向了自己这艘飞船的雷达显示屏。果然,在雷达探测范围的边缘出现了一颗亮点。

那颗亮点,毫无疑问就是星火号飞船了。

从现在开始,就算没有那束光,陈洛与黄奕康两人也可以找到回去的路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最后一条消息

宇宙之中的事情就是这样。星空之中看似平静,但处处都隐藏着危机。并且很多时候,人们根本预判不到危机会从哪里出现。

而,现在人们刚刚离开地球一万两千亿公里左右,刚刚行驶完整个航程的大概百分之二点五,便遭遇到了如此严重的危机——这甚至有可能让整个星火计划毁于一旦。

此刻张贴纳米防护膜的任务已经完成,所有人都回到了驾驶舱之中。

当陈洛,黄奕康两人带着宋明的遗体回到星火号飞船之中的时候,人们心中俱都生出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就像是又重活了一次。

如果未能救回陈洛,如果未能收回那三艘登陆飞船,人们将会失去全部的生存意义。因为在那种情况下,星火计划注定会失败,既然注定失败,人们还在这艘飞船之中做什么?

那种可能,便连想一想,都会感觉惊心动魄。

但未来还将要遭遇什么样的危机,谁都不知道。

望着舷窗之外仍旧辽远浩瀚的星空,所有人心中同时生出了一种恐惧的感觉。

虽然陈洛回来了,但船舱之中并没有欢快的气氛,反而仍旧沉闷。

“我们人类的技术到底还是差了一点。”郑伟叹道“在制定星火计划的时候,几千名专家又是讨论,又是建模,又是模拟,足足折腾了几年时间,原以为万无一失,但现在看,他们仍旧考虑的不够全面啊。”

“最主要还是吃了没经验的亏。这毕竟是我们人类第一次恒星际航行。”

李谷低声道“这不正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存在的意义么?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有什么疏漏,拿我们的命去填也就是了。”

众人沉默不语。片刻,李谷再度说道“我提议,我们应该为以后的行为制定一条规则,一个底线。这次实在是太危险了,我们不能允许未来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老李,你说。”

李谷抬起头来,坚定道“如果再发生类似情况,也即,如果救援某些人有可能令星火计划遭遇危机,那就干脆放弃救援。宁愿蒙受损失,也不能再重演今天的事情。”

回顾此次事情,首先是黄奕康遭受危机,然后宋明前去救援,结果宋明救援未能成功,还将自己的性命也留在了那里——其实到了这时候,还算不上可以威胁到星火计划。因为就算那两艘登陆飞船都丢失掉,还有最后一艘可以用。星火计划仍旧有成功的可能性。

陈洛驾驶最后一艘登陆飞船前去救援的时候,星火计划便受到威胁了。

李谷的意思很明显,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那就干脆放弃黄奕康,放弃那两艘飞船,宁愿不去救援,也不要承担风险。

因为没有人能承担的起这个风险。

黄奕康的神色有些低落。李谷拍了拍他的肩膀“老黄,我不是在针对你。如果下次我处于那种处境,我也会要求你们不要救我。”

黄奕康喃喃道“不,我没事。我支持这个提议。”

“我也同意。”

郑伟也表示了赞同。在郑伟之后,其余几名成员也纷纷同意了这个提议。

陈洛一直沉默着,没有就此事发表意见。

他并不怕死。

自己缩在身后,让一群老年人去承担这些事情并不是他的风格。但他知道,从登上星火号飞船那一刻起,他的命就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对于这些事情,自己实在没有发表意见的资格。

见老年人们商议决定,陈洛终于开了口“看一看老宋的遗书吧。”

宋明的遗书也被调取了出来。但出乎人们预料的是,那遗书上并没有写太多东西。有关对自己遗体的处理意见,也只写了一行字“你们看着办,怎么方便怎么来。”

陈洛叹了口气,看向了老年人们。

李谷沉思片刻,道“那就把他也放进宇宙里去流浪吧。”

“好。”

人们合力,将宋明的遗体放入到了装尸袋里。而直到现在,他手中还抓着那个药瓶子。

他的手指仍旧如同铁钳一般,仍旧无法掰开。于是那一瓶药片就跟随着宋明的遗体,一同乘坐着装尸袋被放入到了宇宙之中。

此刻,伴随着宋明的离开,整艘星火号飞船上还剩下十名船员。

行程刚刚开始,便已折损了将近百分之三十的宇航员。

忙完了一切事情,与那团分子云团的接触也即将开始。在人们普遍得到了充足的休息之后,星火号飞船一头闯入到了分子云团之中。

此刻,星火号飞船的所有成员全都来到了驾驶舱之中,密切注意着遍布飞船船体的监控器数据,时刻准备着去排除故障,修复船体。

与这股如临大敌一般的气氛不相称的,是飞船舷窗之外仍旧静谧幽深的宇宙。

那里仍旧是近乎纯净的黑暗,仍旧是漫天的星辰。

这里与之前星火号飞船行驶过的一万两千多亿公里的路程完全没有差别。至少,人们丝毫看不出来这里有什么异常。

但每一个人都心中清楚,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数亿亿乃至更多量级的微观粒子,在猛烈撞击着这艘人类文明有史以来唯一的一艘恒星际飞船。可以说,此刻微观世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但宏观世界中仍旧一片宁静。

所有的混乱都被封装在微观世界之中,除非借助仪器,否则没有一个人能察觉到。

第一天结束的时候,陈洛汇总了船员们观察到的信息,便发现,纳米防护膜的性能相比起全新的时候足足下降了百分之三十。而以这个速度计算的话,它根本支撑不到星火号飞船离开这团分子云,便会失去全部功能。

“陈洛,不用担心。纳米防护膜的性能下降速度并不是直线,而是曲线。后面几天,它的性能下降速度会减慢许多。”

果然,在第二天的时候,它的性能下降幅度便只剩下了百分之二十二。第三天,这个数字变成了百分之十八。

在这几天时间之中,星火号飞船进行了频繁的机动,频繁改变着自己的轨道。如果那团分子云团肉眼可见的话,人们便会看到,飞船的每一次机动,每一次调整,都会恰好避开前方的高密度区,始终沿着早已测定好的低密度区前进。

而穿过这条安全通道总计需要耗费七天零五个小时的时间。在这之后,分子云团的密度便会降到平均密度的四分之一以下,对飞船的威胁大大减小。

时间便这样慢慢的流逝着,人们严密观察着,时刻准备着,但或许是否极泰来的缘故,预想之中的危险并未发生。只是在将要离开分子云团的时候,飞船主发动机出现了一点细微的故障,经过分析之后,人们确定,它的故障正是由分子云团影响导致的。

人们不知道星际尘埃们是如何穿透纳米防护膜的防护影响到主发动机的,不过这并不重要。

“我们的航行日志里又要多一条记录了。”李谷感叹着“在穿透分子云团的时候,星际尘埃会以某种我们尚未了解的机制,影响到无工质发动机的运转,并导致轻微故障。唔,如果我们人类以后要再次进行恒星际航行的话,就可以提前考虑到这种情况了。”

在察觉到主发动机轻微故障之后,陈洛果断关闭了主发动机,依靠惯性航行和辅助发动机走完了剩下的路程,并没有让主发动机的故障扩大。而后续的修复也没有耗费太大力气。

等星火号飞船彻底离开这团分子云团的时候,纳米防护膜的一些标本被采集了下来,供人们展开分析——这有助于人们了解星际尘埃在高速状态下与飞船船体的相互作用,为以后再遭遇这种情况积累经验。

在分析之中,人们发现,原本坚韧无比,拉不开扯不坏,甚至必须要用特殊刀具进行切割的纳米防护膜,此刻几乎完全失去了韧度。它们就像已经彻底氧化了的纸张一样,一碰就碎。

微观世界的战争终归还是影响到了宏观世界。

此次事件结束,又将之前损坏的通讯天线修复,人们便再度进入到了日常的生活状态之中,只是对航线前方的观测加强了许多。如果再有星际尘埃云挡路,人们就可以更早发现它了。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当离开地球将近十年,加速过程即将结束,即将进入惯性航行阶段的时候,陈洛再度接到了来自地球的信息。

此刻,双方之间距离将近六万亿公里,将近零点六三光年。这个距离,意味着这条信息从地球来到这里,需要七个半月的时间。

陈洛知道,这可能是自己接到的来自地球的最后一条信息了。在这之后,因为距离太远,而信号天线功率有限的缘故,地球那里再也没有把信号发给自己的能力了。

现在,已经到了彻底分别的时候。

发来信息的人仍旧是李志辉,但这一次并不是视频,也不是音频,只有文字。

“陈洛,你接到这条信息的时候,应该已经是你离开地球十年之后了。同时,这也是我发给你的最后一条信息。”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春

这条信息仍旧维持着李志辉之前的风格,条理清晰,逻辑清楚,如同在做汇报一样。

“人口的下降速度有些超出我们之前的估计,原本我们认为,到十年之后的今天,人口应该降到四千五百万左右,但事实却是,人口已经下降到了不足三千万,且还在快速降低之中。我们找了一些专家进行分析,他们认为有可能是因为星火计划终于成功执行,人们都失去了目标的缘故。”

看着这些话语,陈洛无声的苦笑了一下。

奋斗了几十年时间,终于将一件重要的事情完成,在这之后,人们普遍会产生一种迷茫感,感觉未来失去了方向。而人的精神和心理对于身体健康有很大的影响,由此而导致寿命缩短,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简单来说,人们都没有了心劲,于是身体慢慢的就垮了,然后就死了。

“现在,将近三千万名老年人平均年龄到达了七十三岁,其中七分之一失去了自理能力,剩下的也多病缠身,据统计,仅有大约五百万老年人还保持着大概的健康。”

“夕阳市已经完全让给年轻人们了,所有老年人都已经从其中撤出。”

“年轻人们越来越胡闹了。我听人说,他们最近正在计划着举行一次斗兽大赛,他们要把夕阳市中心区封锁起来,然后从野外抓捕一千头老虎,一千头狮子,还有两千头豹子,三千匹狼,并撤走中心区里的所有食物,让猛兽们自相残杀,看看哪一只猛兽能活到最后。我感觉这很荒谬,不知道年轻人们都在想些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很多老年人对此也产生了兴趣,认为这很有意思。他们还计划着要想办法现场播报,让所有老年人都能看到猛兽搏斗的画面。”

总计七千头猛兽被封锁在一个没有食物的狭小区域内,它们当然会互相残杀,以对方的血肉为自己生存下去的粮食。这种充斥着血腥、暴力、刺激的事情,也难免会引起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们的兴趣。

这种事情,在旧时代的人类文明之中根本不可能发生。这些野生动物基本每一种都是保护动物,没有人敢去抓。但现在就无所谓了。

“哦,对了,前段时间,几个年轻人终于把毒品研究了出来,但亚瑟对此大发雷霆,直接将那几个年轻人赶走了,让他们自生自灭,并严厉禁止其余年轻人再尝试这种东西。他终于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

……

这来自地球的最后一条信息很长,说了很多事情,但总结起来,无非就是人越来越少,年轻人越来越疯狂而已,别的倒也没有什么事情。

陈洛与老年人船员们看着,感觉就像是在看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事情一样。

讲完那些事情之后,李志辉代表此刻仍旧生存在地球上的所有人类,向陈洛,向所有老年人船员,向星火号飞船以及星火计划表示了祝福,然后信息就结束了。

望着这段信息,陈洛怅然若失。

他知道,以后,自己再也无法知道地球上发生的事情了。

陈洛看了看旁边的八名老年人船员——原本有九个的,但在这六年时间之中,又有一名宇航员因为脑血管疾病死去,于是便只剩下了八个。

这八名老年人宇航员之中,七个大概还保持着健康,还有工作能力,一个名叫钱立洪的老人则已经只能在轮椅上生活了。

他不仅无法再工作,反而需要别人的照顾才能生存下去。

他今年已经八十二岁,这个年龄在老年人之中并不算大,便连今年已经九十七岁的李谷看起来都十分硬朗,但他却早早的成了这副模样。

“不知不觉,已经是快十年过去了啊。”

陈洛感叹着,李谷则说道“准确来说,是九年十一个月零五天。”

“我记得我们走的时候是冬天对吧?”

“是。”

陈洛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立刻查询了一下日期,赫然发现,今天其实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今天是春节啊。”陈洛感叹道“我都快要忘了春节这回事了。”

在这离开地球的十年之中,船员们并没有庆祝过节日之类的事情,也没有任何人提起。但今天陈洛却忽然间想了起来。

李谷笑道“还真是。怎么,庆祝庆祝?”

郑伟道“当然要庆祝。”

于是人们兴致勃勃的来到厨房,不用餐厨机器人,而是亲自上手开始制作食物。陈洛取出面粉,李谷往里面加了一点水,又打入一个鸡蛋,开始揉面,郑伟和吴大河则从菜园里抱出几颗白菜,黄奕康从冷库里拿来一块冻猪肉,王胜华操起菜刀,开始咚咚咚的剁了起来。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钱立洪坐在旁边,满脸微笑的看着这一切,似乎回忆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李谷一边揉着面,一边道“记得我小时候啊,最不喜欢吃的就是饺子。我有时候会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饺子这么难吃的东西,竟然还有这么多人喜欢。偏偏我妈总爱包饺子,总爱让我吃。”

王胜华笑道“这世上还有不爱饺子的?”

“就是,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好吃不过饺子什么的,是吧?”

李谷哼道“我小时候就一点不爱吃。”

陈洛忽然记起了什么,疑惑道“李谷,我记得你不是很喜欢吃饺子的么?在月球基地的时候,每次食堂有饺子你都要打一份,那次还偷了我的酒,说什么饺子就酒,越吃越有什么的。”

“哈哈,忘了你俩当初还是同事。露馅了吧老李。”

李谷将面团狠狠揉了一下,道“我是说小时候!后来我吃到别人包的饺子了就喜欢了。”

王胜华哈哈大笑道“你妈妈包的饺子那么难吃啊。”

“你是不知道,同样的馅儿,同样的皮儿,我妈包的不知道为什么味道就是不对,唉那个难吃,我跟你说……”

厨房里,宇航员们说说笑笑,里里外外都满是欢快的气氛。

陈洛烧了油,拌了馅儿,一伙人便热热闹闹的准备开包了。

“陈洛,你洗手了没!去洗手!”

陈洛刚刚坐下,旁边一人便叫了一声。陈洛拍了拍脑袋,起身来到了旁边,打开水龙头,仔细的清洁手掌。期间,他不经意的抬起头,于是便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那张脸仍旧是那张脸,但他忽然间发现,自己眼角竟然也有了一些细细的皱纹。

陈洛怔在那里,慢慢的苦笑了起来。

“我今年也三十六岁了啊……”

陈洛以往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情,但就在这不知不觉之间,岁月的流逝终归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

“陈洛你快点!”

“哎,来了来了。”

顾不得那一点点伤感,陈洛迅速回到了厨房之中,与同伴们一同开始了对面皮与馅料的操作。

吃过热腾腾的饺子之后,在众人的鼓动之下,王胜华从仓库里找来一个小刷子,简单加工成一支毛笔,又找了一点黑色涂料当做墨水,裁减了两张红色的长条纸,挥毫泼墨,写下了一幅春联。

放下笔墨的时候,王胜华脸上满是得意,旁边众人则连连叫好。众人又簇拥着寻找贴春联的地方,找来找去,最终决定将春联贴在驾驶舱的门口。

之前取出的面粉还剩下一点,陈洛匆忙和了一点水,弄成浆糊,将那副春联贴在了门口。

贴完之后,人们上下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钱立洪则喃喃念道“迎新春事事如意,接鸿福步步高升,好事临门,不错,不错。”

这原本只是一副普通的对联而已,此刻贴在这里,却无端的有了一种别样的气息。

“可惜没有鞭炮。”

“拉倒吧,咱们小时候就不让放了,在飞船里你还想放炮?活腻了。”

“按习俗来说,过了年,咱们可就又长一岁了。”

“别弄那套,我按生日说。”

“走吧,视频库里有以前的春节晚会,咱们看看去。”

……

晚会放到一半,便有几名老人受不住疲倦,早早歇息去了。剩下几人一边注意着驾驶舱里各种仪器设备的数据,一边将剩余的节目看完。

等晚会看完,这个年,也就算是过去了。

往后的日子里一如往常,只是再没有人提起关于地球的事情了,似乎所有人都在刻意避免提起这个话题。人们照常工作着,照常生活着。

又过了几个月时间,便到了关闭主发动机,进入惯性航行的时候。这也意味着,此刻星火号飞船和地球之间的距离已经达到了六万亿公里还要多,而经过连续十年的加速,此刻它的速度已经高达将近三万八千公里每秒。

但就算以如此高速前行,未来的航程也仍旧需要四十年左右的时间去跨越。

计算上相对论效应的话,陈洛实际感受到的时间要比地球上的人感受到的时间要短一个半月左右,但这相比起几十年的漫长航程来説根本不值一提,可以忽略。

陈洛今年已经三十六岁。等星火号飞船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就已经七十六岁了。

有时候,宇宙的浩瀚,会让人感觉绝望。

无垠的星空之中,星火号飞船后方,那几乎不间断喷射了十年的淡红色光芒终于消失,但飞船仍旧在前进着,一刻不停的前进着。

时间仍旧在慢慢流逝着。

第一百一十四章 毁掉它

今天是星火号飞船离开地球二十周年的日子。但今天看起来与其余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太阳仍旧平静升起,天空仍旧蔚蓝。

李志辉知道,现在还记得这件事情的人其实已经不多了。绝大部分人已经将这件事情当成了二十年前的某件普通而寻常的事情,过去便过去了,就算偶尔回想起来,也不会再因为这件事情而引起什么情绪波动。

甚至,就算身为人类文明元首的自己,也下意识的将星火号飞船离开当成了很遥远的事情,遥远到自己已经不太能回忆起那些细节。

最后一次与他们通讯,也已经是十年之前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情况如何。他们还在继续前进吗?他们还活着吗?星火号飞船……还存在吗?

他随意的想了想,随后便将这件事情放到了脑后。需要他来处理的事情还很多,他不能将本就不多的精力浪费在这件事情上面。

李志辉今年八十一岁——这个年龄在暮年时代的人类文明里,除去那些年轻人之外,基本上是年龄最小的一批。当初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因为自己有更长的预期寿命,前任元首许泽阳去世之后,自己才会被人们推举到这个位置上。

乘坐自动轮椅离开住所,没有带随从,也没有护卫,李志辉就这样独自出门,向着二号水塔的位置行去。

这是人类文明如今最重要的事情。

一号水塔因为不明原因损坏,产能大幅降低,老年人们无力去查明原因并修复,于是人们便只能启用备用的二号水塔,否则,三百万老年人的生活便要受到影响。

是的,如今,整颗地球上还活着的老年人只剩下三百万左右了。并且,这三百万老年人全部生活在白云市里。

与确保二号水塔顺利启用,确保人们生活不受影响这件大事相比,其余任何事情都可以暂时延后。

一路上人迹寥寥,宽阔的大马路空空荡荡。偶尔能遇到一些有气无力的坐在路边晒太阳的人,那些人也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他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一片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过来,遮挡住了太阳。在这一刻,那微风似乎也有了一点寒意。李志辉伸出手臂,在自动轮椅扶手上按了一下,玻璃防护罩便自动升起,将他罩在了里面。

自动轮椅走了大约十几分钟时间,从另一条岔路里,另一辆自动轮椅靠拢了过来,并在自动控制系统的控制下,与李志辉平齐。

那一辆轮椅里面同样是一名花白头发,脸上有许多老人斑的老人。他是人类文明政府的副元首,姜诚。

人类文明的一切大事都由这两人负责。

在元首与副元首之外,政府之中并未再设立其余的官员,譬如顾问啊,幕僚团啊,智囊团啊,五花八门的部长之类,只有一个总计不超过三十人的办公室,负责执行元首与副元首的决定。

白云市里并没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处理。一名元首,一名副元首,加一个办公室,便已经足够处理所有的事情了。

管理三百万名行将就木,苟延残喘的老年人,要比管理三百万名年轻人省事多了。老年人们不会乱跑,不会冲突,便连吵架都没有那个力气,也没有什么理想和追求,只要保障他们的生活供给和药物供应,他们就会安静的如同一棵植物一样。

“老李,八十三号蔬菜大楼出了点故障,产能降低了百分之二十,你看是再将就一段时间,还是再启用一栋?”

李志辉问道“老姜,我们还有几栋新的蔬菜大楼没启用?”

“五栋还是六栋,记不清了。”

李志辉摇了摇头“再将就一段时间吧。要是所有蔬菜大楼都用坏了,我们这帮老家伙却还没死绝,那就不好了。”

“也行。那就再等等。”

随意的交谈着,两人最终来到了二号水塔之前。

所谓水塔,其实也是大楼的模样。它同样是旧时代建造成的,但一直没有启用。

办公室成员们已经组织了几十名拥有相关技术的老年人前来义务劳动,两名元首便一同进入,开始了授权权限,现场协调指挥等工作。

足足忙碌了几个小时时间,一群老年人才精疲力竭的出来。虽然劳累,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二号水塔成功启用,这意味着,白云市的居民们从今天开始将不必再忍受缺水的生活了。

其余人员散去,两名元首则再次坐上自动轮椅,急匆匆赶向了下一个地方。就在刚才,他们刚刚接到报告,说是白云市西区的看守人员一时疏忽,怀疑有一头老虎冲破了防守线,冲入到了白云市内。他们必须到前线去,指挥联防队员展开全面排查,尽早查明这件事情。

“现在和老虎比起来,我们人类才是保护动物啊……”

“哈哈,说不定那头老虎就是给它祖宗报仇来了。”

……

此刻,夕阳市,原人类文明政府大楼之中,亚瑟,野草,田鼠,白云等核心成员俱都坐在一张桌子周围,对着摆在桌子上的一张地图神色严肃的讨论着什么。

“我认为应该执行多点开花的方案,只从一侧,或者两侧开始,速度太慢了。”

“我看还是选一个固定地点开始执行,让它慢慢发展,这样看起来才有意思。”

“不行,那样太慢了,时间太长,我等不了。”

“气象数据分析显示半个月后可能有暴雨,再拖延下去就来不及了!”

几人激烈的讨论着,亚瑟则神情严肃,一言不发。良久,他才在地图上点了点,沉声道“六个点。”

亚瑟一锤定音,其余人立刻道“是。”

“走吧。”

野草,田鼠等人刚离开会议室,立刻便被一群年轻人包围。人们俱都满脸期待的望着他们,不断的询问着“方案定了吗?到底怎么执行?”

“快说,快说!”

野草大声道“亚瑟已经决定了,六个点!”

瞬间,聚拢在前方的一群年轻人立刻发出欢呼,好像赢得了什么了不起的胜利。与之相比,另一群年轻人则神情低落,愤愤不平。

那群欢呼着的年轻人们冲出大楼,冲到了停机坪之中。片刻之后,十几架直升机冲天而起,向着远方连绵不绝的山峦飞了过去。剩下的人们则兴致勃勃的聚拢在了广场那巨大的显示屏幕之前,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还有人搬来了大量的饮料和食物,一边吃喝一边看着。

片刻之后,巨型显示屏打开,上面立刻出现了对下方山峦和森林的航拍画面。其中还有一个满是激情的男声的讲解“战友们,这就是我们今天的目标,彩云热带雨林!它的面积足足有一百多万平方公里,在它里面生活着超过两万种动物,数千种植物,野兽,昆虫,鸟类,鱼类,应有尽有!单单大象就有超过五千头!”

“毫无疑问,它是自然的奇迹,是世界的瑰宝,它当得起任何溢美之词,值得用任何语言去赞美!”

画面之中,峰峦叠嶂,绿树成荫,偶尔还能看到河流与瀑布,看到安闲休息着的动物,看到飞来飞去的不知名小鸟。

一片生机勃勃,单单看着,就让人感觉心旷神怡。

似乎全世界最美好的东西都汇聚在了这里。

在这一刻,那个播报着这些话语的男人似乎陷入了癫狂“我敢说,世界上没有比这风景更好的地方了!没有比这更适合亿万只动物生存的地方了!”

“现在!我们要毁掉它!”

“毁掉它,毁掉它!”

瞬间,广场之上,巨型屏幕之前,数千名认真看着的年轻人同时发疯一般吼叫了起来。似乎在这一刻,所有人都跟随着那个男声陷入到了癫狂之中。

“亚瑟已经决定,从它里面挑选六个点,每一个点都会大面积倾倒五百吨燃油,然后同时点火!战友们,欢呼吧,疯狂吧,你们很快就会看到火焰漫天而起,很快就能看到所有的一切都被火焰吞噬,很快就会看到世界上最美好景色的毁灭!”

“毁掉它,毁掉它!”

“好了,直升机已经就位,开始倾倒燃油!”

十几架重型直升机机腹部开始有大量液体如同下雨一般飘荡下来,落在了树木上,落在了野草上,落在了河流里,落在了怔怔看着这一幕,似乎在奇怪那些大铁鸟在做什么的动物身上。

“开始点火!”

数百颗炸弹同时从直升机上落下,摔在了地上,然后轰然爆炸。就在这一瞬间,火焰冲天而起。也正在此刻,大广场之上,癫狂气氛进入了**。

大广场后面,高大巍峨的政府大楼,原元首办公室之中,亚瑟站在巨大的落地窗之前望着这一幕,神色平静之中夹杂着一些阴冷。

这样的场景,在数年之前还能让他感到兴奋,感到刺激,但现在已经不行了。

他总是感觉少了点什么。

思考了许久,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他慢慢的抬起头来,望向了天空的某个方向。

那里,是巴纳德星的方向。

第一百一十五章 11485号故障

“呼,呼……”

星火号飞船,运动室里,陈洛正在一台跑步机上挥洒着汗水。他大口的喘着粗气,只感觉自己的肺部几乎要爆开一样。但跑步机上,那代表着时间的数字才刚刚跳过三十而已。

虽然感觉身体疲倦已极,但陈洛仍旧坚持着,一直到那个数字到达六十,才缓缓停下。

之后,他并没有休息,而是来到了器械区,开始深蹲,卷腹,卧推等一系列锻炼,又过了足足一个小时才停下。

等一切训练科目做完,他浑身几乎全部被汗水打湿。

冲完澡之后,在镜子前吹头发的时候,望着镜中那个脸上已经有明显皱纹,甚至已经开始有丝丝白发的自己,陈洛站在那里,久久默然无语。

在以前还年轻的时候,陈洛一直以为衰老是离自己很远的事情,但事实却是,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它已经悄然降临到了自己身上。

今年自己已经四十六岁了,已经不再年轻了啊……

他还记得,仅仅在十年前,自己还从未感觉这幅躯体的精力如此匮乏。无论头一天多累,只要饱饱的睡上一觉,第二天又是龙精虎猛。无论第一天肌肉多么酸痛,第二天便毫无感觉。

但现在已经不行了。

陈洛的身材仍旧很好,肌肉也仍旧明显,但在腹部,在手臂上,在脸上,已经悄然开始有脂肪堆积。

伴随着年龄的增加,基础代谢率的降低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

转眼间,距离关闭发动机,进入惯性航行阶段已经是十年过去。在这十年的时间里,星火号又航行出了差不多十二万亿公里的距离,大约一点二六光年的样子。加上之前的航程,自己距离地球已经有了将近十八万亿公里的距离,将近两光年。

很快,航程就要过半了。

“唉,该将训练科目调整一下了。不能再维持以前的训练量,否则过量运动反而对身体有害。”

照着镜子,将一根白发拔下,陈洛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陈洛知道,整个星火计划的前途与命运便维系在自己身上。自己这幅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整个人类文明。自己必须要尽可能的爱护它,保护它,尽量延缓它的衰老速度。

只有这样,自己才有可能成功完成这个计划。

吃过晚餐,陈洛来到了飞船驾驶舱之中。

驾驶舱里,李谷与黄奕康两人正在盯着那些数据,监控着飞船的状态。旁边,已经老年痴呆,基本失去自主意识的郑伟坐在轮椅上,眼神空洞,一动不动。

“老郑今天情况怎么样?”

李谷转过头来,先咳嗽了几声,才道“还,还不错。一碗鸡蛋羹吃完了。”

此刻的李谷头发稀疏,脸上满是沟壑,便连牙齿都掉的只剩下寥寥几颗。

他今年已经一百多岁了,已经到达当初进入飞船之时的预期寿命。但很显然,他还活着,还没有死。

只是他的身体严重的佝偻了。他的腰总是弯着,再也无法直起来。旁边,吴大河的状况好一点,但也行动迟缓,再也无法做较为精细的事情。

除了这三人之外,还有两人此刻正在休息。再加上陈洛一共六人,便是此刻星火号飞船之中的所有成员了。

在过去的十年之中,钱立洪,王胜华,蒋良生三人也一一去世,于是便只剩下了这些人。

吴大河道“陈洛,11485号故障,你是现在去解决还是等明天你睡醒了?”

星火号飞船发生的每一个故障都会得到一个唯一的编号,人们会在这个编号下详细的记录下故障机制,原理,以及解决办法和预防办法。

这个编号从一开始,到现在已经排序到了11525号。这意味着,从星火号飞船出发到现在,已经有11525个故障被人们发现。

幸好,这些故障都不算太严重,都属于可修复之列。就算其中有几个较为困难,影响较大的,也在前些年,用老年人们的生命作为代价解决掉了。

故障不断的出现,又不断的被排除,如此周而复始。现在,排在最前面的便是这个编号为11485号的故障了。

陈洛停顿了一下,感觉自己现在还不累,于是道“我现在去吧。”

“好,一会我把资料发给你。”

“行,我先去穿宇航服。”

编号11485号故障是一处发生在飞船外部装甲那里的压力异常,需要陈洛前去更换一些部件。而因为处于外部装甲的缘故,这需要陈洛穿上宇航服,执行舱外行走任务。

因为老年人们已经无法执行太过精细的操作,且身体状况并不适合来到舱外的缘故,这个故障便只能由陈洛前去排除。

陈洛穿上特制的,可以在三万多公里每秒航速下,且在恒星际空间也可以保护人体不受侵害的宇航服,遵循着工作流程,先扣好安全绳,然后打开了飞船舱门。

舱门之外,是不断快速旋转的星空。无数星辰从舱门的一侧升起,又快速从舱门的另一侧落下消失。但过不了多长时间,它们又会从那一侧升起来,如此周而复始。

就像所有星辰都在围绕陈洛,围绕星火号飞船旋转一样。

但陈洛知道,这其实只是自己的错觉。正在旋转的不是星空,而是自己所在的星火号飞船。

舱门刚一打开,陈洛的身体便立刻被甩了出去,然后被安全绳拉住。

那种感觉,就像是陈洛通过这条安全绳,被吊在屋顶上一样。

这两者其实性质完全相同。因为地球对吊在屋顶上的人所施加的加速度,与此刻陈洛所感觉到的向外甩的加速度完全一样。

陈洛取出另一条安全绳,搭在了飞船外壳上特意布置的固定卡扣上,然后将之前那条安全绳收了回来。之后,陈洛固定住身体,如同一条在天花板上爬行的壁虎一般,顺着飞船装甲,慢慢向前爬行。

每爬行一步,陈洛都要将安全绳搭在固定卡扣上,确保自己的绝对安全。否则,一旦发生疏忽,一旦自己被甩走,那事情就大了。那时候,自己会以每秒九点八米的速度远离星火号飞船,除非启动宇航服的助力推进器,否则自己将没有任何办法停止远离。

而宇航服助力推进器的燃料只足够将自己推回来一次。并且那时候,自己所面临的将会是一个快速旋转着的飞船外壳,想要再次将自己固定在它上面并不容易。而一旦尝试失败,导致自己再次被甩飞,那就基本上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并且,也不会有人来救自己。因为老年人们现在并没有驾驶小飞船的能力,穿着宇航服来救自己就更不可能了。

最好的方法,便是严格遵循流程,严格遵守安全手册,做好防护,不让那种情况发生。

如果老年人们不是身体情况实在太差的话,这种略有危险性的维修任务根本轮不到陈洛来做。

在手脚,还有两条安全绳的固定之下,陈洛小心翼翼的向前爬行着,最终来到了故障点这里。

吴大河便在此时将维修方案发送到了陈洛这里,并投影到了宇航头盔的面罩上。

“收到。”

“陈洛,小心点。”

“放心,只是个小故障,五分钟就好。”

陈洛满是自信的回答了一句,从身侧工具包里取出了相应的工具。

这确实只是一个小故障,只要陈洛将面前的防护板打开,将损坏了的零件拆下来,换上新的,然后再将防护板安装上去,一切就完成了。

这种任务,陈洛以往已经执行过好多次了,从没有一次出现过意外。

但这一次似乎有些许不同。在陈洛试图拆下紧固件,打开防护板的时候,他发现这里的紧固件固定的似乎很紧,让他很难将其拆下来。

这有可能是因为内部压力太大的缘故。但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出发之前所看到的图纸,以及一些相关的信息,但并没有发现能导致此处内部压力增大的因素。

而如果不是内部压力的原因的话,便只可能是本来如此了。或许这些紧固件在长达二十年时间的航程之中发生了一些材料学变化的缘故。

陈洛再度开始尝试将其打开。终于,在大约十几分钟之后,他感觉到了一点轻微的震动。

这意味着紧固件已经松动,很快便可以将其打开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那震动的幅度忽然间加剧了。

一个不好的念头从陈洛脑海中升起,他还未来得及去细细思考,便见眼前忽然闪出一道火光。伴随着这道火光,他的身体被猛然向外甩去,其中一条用于固定他身体的安全绳也猛然脱落。

“糟了。”

电光石火之间,陈洛的身体如同一枚炮弹快速向外飞出,直到另一条安全绳达到最大长度,他的身体才被猛然拽停。

此刻,陈洛与星火号飞船之间只有这一条安全绳相连。

此刻,他就像是运动员们全力甩动的链球一般,被挂在星火号飞船外面。

通讯器中,吴大河焦急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怎么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心脏

那似乎只是一次小型的,独立的爆炸。在将那块装甲炸飞之后,爆炸就已平息,那里也失去了任何动静。

陈洛并不担心此刻拉住自己的那条安全绳会断,但他担心那块通过卡扣固定着安全绳的飞船装甲会脱落——之前那一条安全绳所连接的那一块飞船装甲便因为爆炸而直接与船体分离,于是安全绳便脱落了。

听到通话器之中吴大河焦急的声音,陈洛冷静道“发生了一次未知原因的爆炸,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爆炸?怎么回事?陈洛你立刻回来,等查清楚故障原因之后再去修理!”

吴大河直接用上了命令的语气,虽然在这艘飞船之中,陈洛才是真正的船长。

陈洛沉声道“好,我马上回去。”

故障已经发生变化,必须要进行再一次的详尽分析之后才能维修了。

陈洛拉住安全绳,试探着拉着它,开始慢慢向星火号飞船靠近。但他这一用力之下,固定着这最后一条安全绳的那块装甲立刻轻轻的向外翘了起来,似乎也要脱落。

陈洛心中一沉,立刻不敢再用力。他转而打开宇航服的推进系统,依靠宇航服的推力开始慢慢回归,足足用了十几分钟时间,才再度回到星火号飞船外壳。

此刻,星火号飞船仍旧在快速的旋转着,制造着等同于地球环境的重力。但在它内部这是重力,在它外部变成了向外甩的离心力。陈洛仍旧不得不费劲的固定着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吊在屋顶下一样。

直到将之前那条脱落的安全绳重新搭在了一个卡扣上,陈洛才松了口气。

他试探着向前移动身体,仔细观察着之前发生爆炸的地方,并打开了宇航服上的摄像功能,实时记录着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他清楚的看到,此刻正有大量的水滴从爆炸出一个破损的管道里喷射出来。

太空中压力极低,相应的,水的沸点也极低。它们刚一接触到太空就立刻开始沸腾,从液态转变为气态。但转化为气态之后,热量损失极快,于是它们又迅速凝华,变为了一粒一粒的小冰粒,以九点八米每秒的速度向太空逃逸而去。

“难道刚才的压力,是因为这里水管破裂的缘故?”

陈洛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但他并未继续在这里观察,而是迅速返回到了飞船之内。

当重新感受到那如同地球一般的重力,且不必再担心会被甩飞之后,陈洛轻轻的松了一口气。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驾驶舱,便看到所有还活着的船员都汇聚到了这里。

看到陈洛回归,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大口气。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陈洛快速道“我看到一个管道破裂了,正在向外漏水。”

说着,陈洛操作几下,将自己拍摄到的画面放映了出来。

黄奕康在电脑上操作几下,迅速调出了那一块范围的飞船设计图纸,然后开始了比对。在通过功能、外观、材质、影像等各方面的综合分析之后,人们终于确定了那一条管道究竟是什么。

“这是飞船制热系统的水循环系统。”黄奕康道“我已经暂时关闭了那个区域的阀门。”

“我派机器人去看看。”

机器人无法代替人类执行所有维修任务,但做一下简单的观测还是可以的。于是,过了片刻,人们便看到,在将内部的水蒸腾殆尽后,水管停止了喷发。

“我们总计损失了大约二十三千克的水。”

此刻,这些水已经化作冰晶,逃向了宇宙深空,再也无法收回了。

如果有朝一日,这些冰晶可以闯入某颗星球的大气层,那么它们可以化作流星也不一定。

“那次爆炸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正在查。”

吴大河鼻尖渗出了汗水,正在快速操作着电脑,翻阅着一个又一个的数据。其余宇航员则面对着设计图纸,仔细分析着那个区域的每一个飞船部件。

几分钟之后,周斌忽然叫道“我知道了!一定是这个!”

他指着一张图纸之中的一个部件,十分确定的说着“在这个区域,拥有爆炸能力的,只有它!”

那是一个三相连接器,用于提升飞船的操控性能。

吴大河摇头道“不对,这东西平白无故的怎么可能爆炸?”

周斌皱眉道“从理论上来说,当它处于特定工作状态下,与高温高压的水相遇的话,确实有可能会爆炸。但从哪儿来的水?”

说到这里,周斌忽然闭上了嘴巴。

一个念头从人们脑海之中同时升起。

难道……在陈洛打开那块防护装甲之前,之前那条属于制热系统的水管道就已经破裂了?而陈洛打开防护装甲的过程引发了本就不稳定的它进入到了爆炸状态?

似乎只有这一种可能了。但新的疑问又出现在了人们心中。那便是,好好的管道,怎么会破裂?并且,为什么它破裂了,安装在那里的监控系统没有报警?

便在这个时候,吴大河的视线扫过了机器人操控界面上的数据,于是他瞬间睁大了眼睛。

“不对,这不对。”吴大河喃喃着“那些水受到了辐射污染。”

“制热系统的水怎么可能被辐射污染?”

这个疑问刚刚升起,一瞬间,所有人几乎全都屏住了呼吸。

那些水的辐射污染只可能来自飞船内部,而不可能是飞船外部。而飞船内部,哪里有可能释放这些污染,并且与制热系统的水循环管道相连?

李谷喃喃道“妈的,我们麻烦大了。”

能制造辐射污染的,只有星火号飞船的核心,那台聚变发动机那里。

聚变发动机以氢元素为聚变燃料,而氢元素并没有放射性。但为了维持它的运转,也必须要有一些拥有辐射性的元素参与。并且,数量还不算少。

虽然此刻星火号飞船并未加速,但整艘飞船所用到的电力同样来自那台发动机,它仍旧需要时刻运转着,只不过功率调低了而已。

而制热系统的水循环管道也与那里连接——聚变发动机的废热加热了这些水,通过这些水,那些热量便传递到了飞船的某些关键的,需要一定温度才能维持正常运转的设备那里,以及飞船内有人员活动的舱室,譬如卧室,譬如餐厅之类的地方,为这些地方提供着热量。

既然水循环系统里的放射性污染只可能来自那里,那么放射性的污染物是如何污染这些水的,便值得重视了。而人们能想到的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那些负责收集聚变发动机废热的水循环管道,在那里也出现了破损,出现了泄露。

泄露点可能位于一个密封的地方,并未向外扩散。放射性污染物就是在这里混入到了水中,并随着水循环系统扩散到了整艘飞船。

“立刻检查!”

在陈洛的命令之下,几名尚且还有行动能力的老年人立刻分散,各自带着检测设备前往不同的检测点开始检测。

片刻之后,李谷的回信率先到来“我这里检测到了微量辐射!”

“我这里也有!”

“我这里有!”

……

人们总计检查了水循环系统的十七个检测点——这些检测点几乎遍布整艘飞船,无一例外都检测到了微量的辐射。

万幸,这种强度的辐射还不至于对人体造成什么危害,但如果再加强下去,那就说不好了。

这大概可以算是一种幸运。但这次故障背后所预示着的严重后果,让人们俱都感到有些恐惧。

那台聚变发动机是整艘飞船的心脏。一旦它停摆,整艘飞船便要失去能源供应,甚至连维生系统都无法再运转。

到那个时候,便是所有人的死期。

此刻,几乎已经没有人去关心陈洛刚才看到的那条水循环管道是如何泄露并引发三相连接器爆炸的了。在这时候,人们甚至开始暗暗感激这次故障的发生——如果不是这次故障,人们直到现在都无法察觉聚变发动机那里有如此巨大的潜在风险。

无论如何,必须要将聚变发动机那里的故障排除掉,万万不能容忍它继续存在下去——它就像是一颗不稳定的炸弹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将所有人炸的粉身碎骨。

在这一刻,无需陈洛下达命令,除了仍旧坐在轮椅上,眼神空洞的郑伟之外,所有人都开始了忙碌。

有人负责调取图纸,一点一点排查,寻找可能的遗漏点,有人开始分析分布在那里的监视器数据,试图寻找到蛛丝马迹,有人开始操纵机器人进入那里仔细排查,有人则直接来到现场,寻找故障存在的迹象。

大排查持续了足足五天的时间,终于,还是由李谷从监视器的一些异常数据之中寻找到了破绽。

“如果我没有判断错的话,故障点就在这里。”

驾驶舱里,李谷指着一份图纸上的一个部位,语气莫名的有些沉重。

“用于执行修复任务的作业空间并不大,没可能穿着宇航服去执行修复任务。”

李谷转过身来,望着此刻站在驾驶舱里的所有船员,幽幽道“看来,又到了我们这些老家伙拿命去填的时候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再见

此刻驾驶舱之中的空气微微有些寒冷。

为了确保聚变发动机那里的故障不进一步发展,人们已经切断了那个区域的水循环系统。这就导致热量无法从那里运输到这里来,温度自然会开始降低。

不过这并不是最为重要的。人类活动区域温度低一点,冷一点不要紧,大不了多穿点衣服,可是聚变发动机那里的废热无法顺畅的排出去就很严重了。失去了有效的降温措施,它很可能会再发生其余的故障。

所以,停止水循环这个措施不能持续太久。人们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将故障排除,恢复水循环系统的运转。

陈洛的心有些沉重。他知道,又到了失去一名老年人宇航员的时候了。

那里作业环境太复杂,机器人无法胜任这个任务,必须要由人类来操作。但那里存在着放射性污染,而前去执行修复任务的人又没办法穿宇航服,这就意味着,那个执行任务的人会一直承受着辐射的影响。

陈洛知道,这个任务不可能由自己去执行。而老年人们已经垂垂老矣,现在不过是在苟延残喘,哪里能承受住辐射的伤害?

“希望那里的辐射值低一点,希望不会对人体造成太大影响……”

事到如今,陈洛也只有默默祈祷。

吴大河低声道“这有没有可能是亚瑟搞的鬼?”

李谷摊了摊手“要搞清楚此次故障的全部机理后才能确定。行了,不管是不是他,故障总是要排除的,我去吧。”

陈洛猛然抬起头来,旁边,黄奕康急切道“让我去吧,我身体状况比你好,更有把握完成任务。”

李谷拍了拍黄奕康的肩膀,叹道“事到如今,我们得考虑一下损失最小化的问题。你还年轻,我却已经一百多岁了。你死了,比我死了的损失更大。让我去就是了。”

黄奕康还想说些什么,李谷浑浊的老眼便变得有些严厉起来“现在不是发扬风格的时候。这是一个损失最小化,利益最大化的问题,不是感情问题。如果老郑现在有知觉,能执行任务,那我肯定让他去。”

郑伟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最多还有几个月时间便会死掉。

几名宇航员眼中俱都有些黯然。

现在,个体价值的大小,成为了是否应该去执行任务的唯一标准。李谷的价值最低,便要由他去执行任务。

“准备给我提供数据支持,走了。”

李谷十分干脆的转身,拿上工具包就走出了驾驶舱。陈洛沉默着坐在了控制台前,将飞船那个区域的图纸打开呈现在了眼前。

此刻故障排除方案还未确定,也没有办法确定。只有在李谷将故障区暴露出来,搞明白了故障机理,才能制定针对性的修复方案。

这些,便是留在这里的宇航员们所需要做的事情。

走出驾驶舱,李谷有些留恋的回头望了一眼,然后毅然转身。在这行走之间,他原本有些蹒跚的脚步似乎也开始轻快了起来,原本驼下去的背似乎也挺直了一些。

他来到一处“天井”,也即连接飞船外缘与核心的通道那里,慢慢的爬了上去。

越往上爬,他感受到的重力便越小。等到他爬上去几十米之后,星火号飞船因为自转所能施加给他的重力几乎变成了零。于是他悬浮在了“天井”之中,手臂轻轻一拨,身体便飞翔一般飞了上去。

穿过几处通道与隔离门,他便真正进入到了飞船的核心区。

这里是一个直径高达两百多米的巨大圆球,内部通道纵横交错,到处都是种种复杂的仪器设备。他轻轻悬浮在这里,用手臂拨动着前进,直奔之前已经查明的那个故障点。

几分钟之后,他来到了一处紧闭着的隔离门之前。

这一幕,也传递到了位于驾驶舱的船员们眼中。在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拉开隔离门的那一刻,李谷的命运也将得到宣判。

因为内部监视器已经损坏异常的缘故,此刻人们并不知道内部的辐射强度是多少。如果内部辐射强度较低,不至于严重破坏人体结构,那李谷还有一线生机。如果较高,那李谷就算能活下来,也必将在极短时间内死于辐射病。

这一切,李谷心中同样清楚。

但如果这里没有辐射的话,那就意味着之前李谷推断的是错误的,那个故障点并不在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输入密码,然后一把将隔离门拉开。几乎就在这一瞬间,他身上带着的辐射计数器便滴滴的响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数据,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看来就是这儿出故障了,还有,我老李今儿运气不好啊,这条命算是交代在这里了。”

在这一刻,陈洛几乎差一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他想要立刻站起来,立刻以船长的权限命令李谷回来,然后让自己去执行此次修复任务,他几乎已经要站起来了,但最终还是强行将那股冲动压了下去。

他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体早已不属于自己,从登上这艘飞船那一刻起,它就已经属于人类文明了。自己没有资格去浪费它。

其余几名宇航员眼神之中也满是苦涩。唯有几乎失去意识的郑伟仍旧一脸呆滞,眼神空洞。

隔离门打开之后,一条狭窄的通道便呈现在了李谷面前。那条通道是如此之窄,甚至只有较瘦的人侧着身子才能进入。

于是李谷便向着里面挤了进去。在这过程之中,他的驼背为他带来了一些困扰,但他努力的挺直身体,再加上他的身体在这些年中已经变得十分干瘦,终于还是成功进去了。

他费力的前行着,驼背处的衣服甚至都被划破,开始有道道血痕出现。但他就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丝毫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

他终于挤到了那个位置,然后费力的把一个旋转阀门扭开——刚扭出一条缝的时候,一条水液便像蛇一样从缝隙里喷了出来。

它们在没有重力的环境里凝结成了颗颗水珠,晶莹剔透,如同宝石。

但李谷知道,它们并不是宝石,而是杀人的利器。因为它们已经受到了污染。

李谷取出一条隔离袋,小心翼翼的将那些水珠全部收起来,没有放跑一个。

这里是聚变发动机所处的核心区域,这些水珠乱跑的话,可能会损坏其余的设备,造成更大的麻烦。

阀门最终完全打开,但并不是所有的水都跑了出来。于是他又伸出手来,直接将那些水“掏”了出来。

直接接触放射性污染物对人体损坏更大,但很显然,李谷现在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将水大概掏干净之后,他又取出吸水棉,细心的将里面的水渍吸干净,然后才开始进行下一步动作。

在将这里的水弄干净之后,那条破损的水循环管道并未再有水渗透出来。因为在此之前,管道里的水就已经被提前排空了。

所有这一切都实时的传递到了驾驶舱之中的宇航员眼中。

看到这一幕,吴大河凝重道“幸好这些水还未泄露到别的地方。在它旁边就是氢气提纯设备,如果混入了水,导致氢气纯度不够,那麻烦就大了。”

参与聚变的氢元素必须要有极高的纯度,否则就有可能将反应室破坏掉。而聚变发动机的聚变反应室可是没办法在这里修的。如果发生了那种情况,那一切就都完了。

这是极度危险的一种情况。为了确保这种情况不出现,在星火号飞船设计的时候,工程师们采取了足够多的安全措施,这里从理论上来说是不会发生液体泄露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幸好,在未引发严重后果之前,这处故障就因为机缘巧合而被发现。

在这时候,陈洛心中几乎已经肯定,这一定是亚瑟搞的鬼。因为这一切实在太不正常了。

“如此说来,你欺骗了田鼠,欺骗了所有任务参与者,将这个最为致命的故障留了下来。亚瑟,你这个婊子养的……”

在这一刻,陈洛心中恨极,但片刻之后,也只能颓然将恨意放下。

这完全没有意义。

画面之中,李谷将半截身体都探了进去,足足操作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才将身体探出来。这个时候,他手中已经多了一截表面斑驳,长度最多只有五六厘米的细长金属物。

“看来亚瑟的嫌疑可以排除了。这不是他搞的鬼。”李谷淡淡道“氢气提纯设备的安装过程为这东西施加了一些外在的压力,导致它无法将减压阀密封完全,于是水就极其缓慢的泄露了出来——大约二十年才泄露了不到十升。这些水受到了放射性污染,水循环管道内压力不足的时候,它们就又被缓慢的吸了进去,然后就扩散了整个水循环系统之中……这是飞船的设计失误,是当初那群工程师的失误。”

陈洛怔了一下。

“这原本只是个小故障,只要发现了,很容易就排除掉了。好了,我已经解决掉它了,战友们,再见吧。”

陈洛猛然站了起来“你要去哪儿?”

李谷微笑着望着画面之中的陈洛,慢慢道“现在的我,还能去哪儿?”

第一百一十八章 飞向星空

在李谷说出“现在的我,还能去哪儿”这句话之后,星火号飞船驾驶舱之中,所有人瞬间沉默。

陈洛原本下意识的想要说“当然是回来”这句话,但瞬间之后,他也沉默了下来。

回来又如何?

画面之中,李谷将那阀门再度重新扭上,然后费力的又从那条狭窄通道之中挤了出来。在这过程之中,他将之前收集到的那一袋子水也带了出来。

“这些水受到了污染,记得别跟其它的水混了。”

李谷指了指悬浮在空中的袋子,对人们示意了一下。

水循环系统中的水虽然被污染程度并不严重,但作为生活用水或者饮用水的话仍旧不太合适。最好的方法是让它仍旧成为循环用水。

陈洛低声道“我知道。”

李谷沉默片刻,摸索着从腰间掏出了一个烟盒,从其中取出了一根皱巴巴的烟卷。他先是将烟卷放在鼻子前,深深的闻了一下,又摸出点烟器来,将其点燃,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

在这过程之中,陈洛想要阻拦——并不是因为那里是飞船核心,严禁烟火的缘故,而是因为李谷的身体条件根本不能再抽烟了。

他早在登上这艘飞船之前,就已经为了身体的健康而将烟戒掉了。

但阻止李谷吸烟这个念头同样只维持了一瞬间,便被他自己所打消。

烟雾入口,李谷立刻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但咳嗽过后,他仍旧不断的抽着,一直到那根香烟被抽完。

“妈的,二十多年了,老子终于又尝到这个味儿了。”

陈洛喃喃道“回来吧。”

李谷笑道“回去干嘛?看着自个儿的身子一天天烂掉,受尽折磨再死?”

过量的辐射会破坏dna,导致细胞无法正常分裂——原本它们可以分裂出拥有正常功能的新的细胞,但dna被破坏之后,它们分裂复制出的新的细胞可能根本就没有活力,根本无法承担起职责来。

人体时时刻刻都在损失着细胞,原本这些损失的细胞可以通过分裂补充回来,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人的皮肤细胞更新换代最为快速,正是因为细胞的不断补充才能让皮肤始终存在。但现在,一旦李谷的皮肤脱落,便再也无法生长出来了。最多一个月时间,他的皮肤便会损失殆尽。到那个时候,他的血肉会直接暴露在外界。

不仅是皮肤细胞,组成身体内所有脏器,所有组织,所有血肉的一切细胞全部如此。

这意味着无与伦比的痛苦。

最关键的是,大脑在这个过程之中会一直维持着清醒。在那巨大的痛苦之前,李谷就算想要晕倒也完全做不到。

此刻的李谷看着仍旧好好的,但他已经失去了生机。

细心的将烟头处理掉,李谷潇洒的挥了挥手“没什么好伤心的。我们这些老家伙本来就是来做这些事情的。要我看,能用这条命来迈过一个坎,比躺在床上慢慢老死要划算多了。行了,就这样吧,战友们,再见了。”

说着,李谷便用双臂拨动着,再次向前方飞去,一直飞到了一处紧闭着的舱门之前。

舱门之后,是一个连接飞船内部与外部的过渡间。

李谷将舱门打开,进入房间后,又将舱门关闭。

此刻,只要再将第二道舱门打开,这处房间便会与宇宙真空连为一体。

以往时候,人们在来到这里的时候都会穿着宇航服。但现在,李谷只穿着平常的衣服,没有带任何生命维持设备。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良久,他才伸出手来,放在了密码盘上。

这一幕,通过监控设备真切的展现在了驾驶舱内所有人眼前。

密码是六位数的。李谷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按着,一连按了五个。他的手指放在了最后一个数字上,只要按下,舱门便会打开。

他抬起头来,望着上方的监视器,脸上露出了一点微笑“陈洛,忘了告诉你,月球基地里,你那瓶酒其实不好喝。否则的话我早喝完了,怎么还能给你剩半瓶?”

陈洛低声道“确实不好喝。我后来只尝了一点,剩下的就全倒掉了。”

李谷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将那个数字猛然按下。

舱门迅速打开,房间里的所有气体在一瞬间全部逃逸到了宇宙星空之中。它们甚至裹挟着李谷的身体一同冲了出去,于是下一刻,李谷便翻滚着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陈洛知道,最多只需要十几秒钟的时间,李谷便会完全失去意识,最多只要一分钟时间,他就会彻底死去。

这种死亡方法是没有什么痛苦的。甚至可以说,在人类可以选择的自杀方法之中,如果按痛苦程度从低到高排序,这种死法绝对可以排在前列,远胜于自缢,自刎等死法。

或许,相比起在辐射病的折磨下死去,这才是李谷最好的结局。

飞船驾驶舱之中,望着李谷消失的方向,陈洛怔了许久。良久,他才低声道“11485号故障还没有排除,我去解决掉它。”

说着,陈洛转身便向外走去。但还未迈出脚步,他的手臂就被另一个枯瘦的手掌死死抓住。

他转过身来,便看到了吴大河那张满是凝重的脸。

“不行,你不能去。你现在情绪不稳定。”

陈洛强笑道“我没事。李谷迟早要死的,就算没这件事,他最多也活不过一年了。”

吴大河摇了摇头,仍旧固执的不肯松手“这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们的任务。”

陈洛黯然道“我知道了。”

黄奕康走上前来,拍了拍陈洛的肩膀“走,吃点东西去吧。唔,也该把老郑放到养护机里了,老是坐着躺着,生了褥疮可不好……”

陈洛与黄奕康两人推着郑伟离开,吴大河与周斌两人仍旧留在驾驶舱里,继续注意着那些航行数据。

时间仍旧在慢慢溜走,那个编号为11485号的故障也最终被陈洛排除——修复故障的过程证明,这里仍旧是一个工程上的设计失误。它并不难被解决,只需要调整一下这一区域零部件的受力强度就可以了。

自李谷自杀以后,某一天,郑伟也在夜晚平静的停止了呼吸。

相比于李谷,郑伟的死并没有让人们太过伤心。因为人们早已接受了这个结局——他失去意识,终日只能瘫坐在轮椅上已经两年多时间了,死亡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结局而已。

于是,星火号飞船之中便只剩下了周斌,黄奕康,陈洛三个人。

飞船之中前所未有的冷清了下来,往日那种众人聚在一起闲聊的情景再也不能重现了。

陈洛仍旧一如既往的继续着自己的生活轨迹,休息,工作,休息,工作,日复一日。甚至,为了能让身体更为健康一些,尽可能的延长生命,他连飞船内为数不多的,仍旧可以进行的享受——各种美食也戒掉了,终日只依靠那些看起来就很健康,也很乏味的蔬菜叶子,煮鸡蛋,牛奶,以及特定的几种肉类生存。

吃饭对于陈洛来说,仅仅是一种维持生存,保持健康的必要手段而已。

他必须要这么做,必须要尽可能的保持自己的健康。因为他很清楚,就算一切顺利,自己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自己也已经七十六岁了。如果自己不采取一切手段保持健康的话,七十六岁的时候,自己很可能就连一些简单的任务都执行不了了。

在这段时间之中,陈洛与周斌还有黄奕康两人也曾经尝试过取出精子与卵子,然后试图让它们结合,看能否诞生出新的生命来,但很可惜,他们失败了。

似乎直到此刻,这艘飞船,或者这艘飞船所处的区域仍旧受到无法生育的限制。

几人曾经为此展开过讨论,但最终并没有讨论出什么结果来。

无论生命能否在这距离太阳系两光年的地方诞生,都无法证明陈洛当初的推测究竟是对是错,也无法让陈洛知道,自己到达希望之星后,新的人类是否真的能如预想之中一样繁衍出来。

整个星火计划建立的基础本来就不牢固,这本来就是一次赌博而已。

时间便在这平静与冷清之中继续慢慢流逝着。渐渐的,周斌也在一次心脏病突发之中去世,享年九十六岁。渐渐的,在黄奕康九十二岁那一年,他也因为一次中风而重复了郑伟曾经的命运,他也坐在了轮椅上,再也无法站起来。

他此刻思维还大概清楚,但说话已经不流畅了。到了后来,他连说话都说不出来了,整个身体只有右手的三根手指还能动弹。

于是,陈洛在进行飞船常规维护的任务之外,还多了一个照顾黄奕康的任务。幸好,飞船之中有很完善的老年人养护设备,倒是不用陈洛太费力气。

只是,整艘星火号飞船之中,再也没有人能与陈洛说话了。

此刻,星火号飞船距离地球三十万亿公里,大概315光年。

整个航程已经过半。

便在这一天的早晨,一道无线电信号忽然来到了星火号飞船这里,被飞船的那台通讯天线捕获。

第一百一十九章 溃坝

刚接到有信息到来的消息的时候,陈洛还很震惊。

此刻距离离开地球已经有三十年的时间,星火号飞船已经飞行了足足三十年。

在如此之长的距离上,从地球发射一个信号,到达星火号飞船要足足三年还多。更何况,布设在太阳环绕轨道上的那三台通讯天线根本就没有这么强大的功率。

星火号飞船与地球之间的联系,早在二十年前就断开了。

这不太像是来自地球的信息。

可是,如果不是地球发来的信息,那会是谁?

陈洛推着黄奕康的轮椅,满是凝重的回到了飞船驾驶舱之中。在这过程之中,黄奕康控制着仅剩的可以动弹的三根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敲打了片刻,一个电子合成音便传进了陈洛的耳朵“医生?”

“我不知道。”

陈洛说着,来到了控制台前,打开了那条信息。

投影仪开始自动工作,将那条信息之中所蕴含的信息呈现在了陈洛与黄奕康面前。然后,一个陈洛绝对想不到的身影出现了。

那是亚瑟。

投影画面之中,亚瑟随意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满是笑容的望着镜头。在他头顶是和煦的阳光和蔚蓝的天空,脚下则是一座低矮的山峰,山峰之上树荫环绕,山峰之下则是一个碧波荡漾的巨大湖泊。

那湖泊不是很宽,但很长,长到根本看不到尽头。不知道有多少万亿吨水储藏在这里。

画面之中的亚瑟已经不再年轻,相比起陈洛记忆之中的那个身影,此刻的亚瑟已经胖了许多,头发也脱落了不少,看样子快要秃顶了。

此刻画面与记忆之中的差异,让陈洛微微愣了愣神,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就算这条信息是三年多以前发来的,那时候的亚瑟也已经五十岁还要多了。

这个年纪,已经不能算年轻了。

当然,自己也一直在逐渐的衰老。今年,自己已经五十六岁了,比亚瑟还要大五六岁。不过,因为几十年如一日的健康生活习惯,此刻的陈洛看起来也就是四十岁左右的模样,看起来要比亚瑟年轻许多。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而现在的陈洛,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

所有人都在衰老,没有人可以例外。

“陈洛,你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将这段信息发给你的对不对?哈哈,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

“我们用了六年的时间,将那三台通讯天线的功率提升了许多,现在的它们,甚至已经可以直接将信号从太阳系发送到巴纳德星系。你就算到了目的地,也仍旧可以接到来自地球的问候,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陈洛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无法理解亚瑟和那群年轻人们,哦,不,现在已经不能称呼为年轻人了,而应该是中年人,无法理解他们想要做些什么。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费了这么大力气想要做些什么,对不对?哈哈,其实我也没想做什么,只不过让你了解一下我们的生活而已。”

“在你离开之后的这些年里,我们做了很多事情。我们在这颗星球上为所欲为,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我们烧了六个森林,举办了十几次一万头以上野兽参与的斗兽活动,炸毁了三座城市,引发了八次巨型雪崩,毒死了几十亿条鱼虾,等等等等。每一天醒来,我们都在讨论还有什么有意思的,刺激的事情可以去做,一旦确定,便立刻去做。在还未讨论出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我们就在城市里狂欢,通宵达旦,享用美食和美酒……这是天堂,对不对?”

“你看,我们在地球上过的很惬意,很舒服,我们每个人都很庆幸当初作出的选择,我们每个人都感觉,人的一生要这样度过才不算白活。”

坐在大石头上的亚瑟随手向下方指了指,陈洛便看到众多穿着各式奇装异服的男女,正兴高采烈的聚集在山峰各处,如同在期待着什么事情一样,翘首以盼。

有无数的机器人来回穿梭,带来了数不清的精美食物和酒水,供人们随手取用。

蓝天白云,绿树成荫之下,这一幕安闲而美好。

“陈洛,你现在怎么样了?那跟着你一同离开地球的十三个老家伙现在还活着没有?你有多长时间没有和人说过话了?你有多久没有放下心来,好好的享受一下你的生命了?”

“你现在,后悔你当初的选择了没有?”

陈洛默然,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现在,再一次见证我们的狂欢吧……我们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恢复与你的通讯,你可一定要做一个称职合格的观众,好好的看着吧……”

便在这个时候,那分散聚拢在各处的男女们忽然间爆发出了山崩海啸一般的欢呼。在那巨大的声浪之中,万千人的呼喊渐渐汇聚成了一个声音“超过了,超过了!”

亚瑟那满是兴奋的声音也传了出来“陈洛,看吧,看看旧时代的那帮老家伙们留下的最伟大的水坝是如何崩溃的吧……”

镜头移动,对准了下方那个巨大的湖泊。直到这时,陈洛才看清,那其实并不是湖泊,而是一条巨大的河道。

河道前方,有一条宏伟至极,高有数百米的巨大拦河坝耸立着,将整个河道拦腰截住。正是因为它的存在,河水淤积,才形成了之前自己看到的那个巨大湖泊。

此刻,水位已经与大坝顶端平齐,开始有河水漫过大坝,向大坝另一侧流去。而大坝另一侧的水位与这一侧落差足有数百米。

巨量的水哗啦啦的向着大坝另一侧飘洒而下,如同瀑布。也正在这一刻,有漫天水雾弥漫开来,如同云朵。水流落下的声音如同雷霆,便连远在几公里之外的地方都能听到。

陈洛心中一紧。

他知道,这种大坝之所以能拦住巨量的河水,将水位抬升足足几百米高,一是靠自身重量,二是靠坚实的地基。而如果河水漫过大坝,开始冲刷大坝另一侧,那大坝的地基很快就会被破坏掉。

地基被破坏的结果,便是大坝的崩塌。届时,巨量的河水会汹涌而下,冲刷走面前任何敢于阻拦的存在。

在平常时候,有闸门调控水位高度,绝不会发生漫坝的事情。但现在,那些中年人们很显然已经封死了闸门,有意让河水淤积,然后漫过大坝。

当河水漫过去的那一瞬间,陈洛便知道,这座在旧时代曾经为无数人类造福的宏伟建筑彻底完了。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画面之中,亚瑟如同癫狂了一般,在那里声嘶力竭的吼叫着“陈洛,你快看,快看!”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么,陈洛似乎感觉那宏伟的大坝摇晃了一下。也正在此时,画面之中的欢呼声更大了一些。

无数人在欢呼,无数人在呐喊。

忽然间,那大坝慢慢的开始倾斜。它一开始倾斜的很慢,但马上就加快了速度。在不足一分钟的时间里,它重重的倒下了。而在倒下的过程之中,它已经碎裂成了无数块。

在这一刻,之前被它死死拦在身后的巨量河水如同海啸一般奔腾而出。在这一刻,天地为之震动。甚至连拍摄这一段画面的镜头都狠狠的震动了一下。

落差高达数百米的汹涌河水重重砸下,然后不可阻挡的向前冲击。陈洛看到,之前河道两侧的山峰在此刻就像泥土搭建的一般直接被冲碎,数不清的岩石轰然倒塌,砸到了河水之中。

镜头一转,已经切换到了空中,似乎有一架直升机专门在空中拍摄着这一幕场景。于是陈洛便看到,高达百米的浪头迅猛前进,碾压着前方一切敢于阻挡的事物,无论那是自然的,还是人造的。

高达百米的大楼如同积木,被一冲而倒。

几人合抱的大树被连根拔起,轻巧的如同一根火柴。

无数亡命奔逃的野生动物还没有跑出两步,便被巨浪席卷,然后瞬间消失。

巨型水浪一路前行,一路前行,一直冲出几百公里都没有太大衰减。而在这段路程之上,已经有至少六座城市,数十万栋建筑被直接摧毁。

镜头再度切换,亚瑟的身影再度出现。此刻的他激动的满脸通红,似乎十分兴奋。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陈洛,这就是我们在地球上的生活,在地球上,我们就是王,我们就是一切的主宰,我们可以为所欲为,我们可以享受一切!”

“下一步,我们计划举办一个有史以来最大的烟花秀,用火箭炮当发射架,哈哈哈,那一定会很好看,会很有意思的,到时我再发给你看。”

这段信息到此结束。

陈洛知道,亚瑟的目的就是让自己后悔当初的选择。他在用地球上那如同王者一般的生活来折磨自己。

陈洛看了看这自己呆了几十年时间的驾驶舱,看了看几乎空无一人的飞船,看了看已经瘫痪在轮椅上的黄奕康,回想起自己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轮椅上,黄奕康用手指敲打出了一行话语。

“你后悔了吗?”

陈洛没有回答,而是笑了一下。

“都这个时候了,后悔不后悔的还有什么意义。走吧,吃饭去。”

第一百二十章 恶魔

时间仍旧在慢慢的流逝着。

自从中风瘫痪之后,黄奕康并未坚持多长时间,便因为并发症而去世了。陈洛试图抢救回他的生命,但最终失败。

望着躺在病床上,身体已经开始逐渐冰冷的黄奕康,陈洛慢慢的收回了双手。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最后一名同伴。接下来的路程,真的只能靠自己去走了。

“哎。”

陈洛叹了口气,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用装尸袋将黄奕康收敛起来,然后放到了冻库之中暂时安置。

黄奕康希望自己死后能埋葬在希望之星上,于是陈洛便没有将他的的尸体扔到宇宙星空里去。

失去了最后一名同伴,无边的孤独感便充斥了陈洛身边的每一处空间。无论他在做什么,无论他走到哪里,这孤独感都始终无法摆脱。

那种感觉,陈洛以前从未如此真切的体验到过。在此之前,哪怕黄奕康已经瘫痪,哪怕黄奕康只有三根手指能动,可他终归还是活着的。现在,便连他也死了。

早在开始执行星火计划之前,陈洛就知道这一天终将会到来,并且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心理建设。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心中仍旧有些难过。

他看了看厨房,便想起了以前自己和同伴们在那里忙碌做饭的情景,看了看休息室,便想起了以往李谷在那里唾沫横飞吹牛的样子,看了看驾驶舱,便想起了同伴们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的模样。

现在,那些情景都只能存在于回忆中了。

从此之后,无论做什么都变成了陈洛一个。他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工作,一个人健身,一个人休息。当时间长了以后,他便慢慢习惯了这种状态。

他小心翼翼的维持着自己的心理状态,每一个星期都要用飞船中央电脑里预设的程序做一次心理康复治疗。如果不这样的话,他害怕自己会发疯,会慢慢失去身为一个人的理智,害怕自己心中的信念渐渐暗淡。

有时候,这不是一个人心理是否坚韧,信念是否坚定就能决定的事情。

如果实在无法控制住自己内心深处的狂躁,陈洛便会来到健身房里,戴上搏击拳套,对面前的沙袋狠狠的发泄,一直到全身大汗淋漓,肌肉酸痛,再没有一点力气为止。

在这之后,他便能放空大脑,什么也不想,好好的睡上一觉。

在他五十八岁生日那一天,星火号飞船又接到了来自地球的信息。没有出乎他的预料,这次的信息仍旧是亚瑟发来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去查看这条信息。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一次的信息之中一定仍旧是有关亚瑟以及其余留在地球上的人的生活的描述,他们的生活一定自由,富足,快乐,而亚瑟持续给自己发送这些信息,一定仍旧是为了折磨自己。

理智告诉陈洛,不要去看这些东西,最好的处理方式是直接删掉。但陈洛感觉自己就像是着了魔一样,他的手指已经按在了删除按钮上,只要按下去,这段信息便会被彻底删除,再也无法找回,但他无论如何下定决心,却总是按不下去。

良久,他还是叹了口气。

“妈的,看看就看看,又不会死。”

陈洛低声嘟囔着,将这条信息打开了。

虚拟投影仪开始工作,再次将亚瑟的身影投射到了空气之中。

“陈洛,好久不见啊,你还好吗?哈哈,原本想早点给你发消息的,但超巨型烟花的研发出了一点问题,一直到今天才搞定。今天就是我们举办烟花秀的日子了,想想还真是让人激动呢。”

画面之中,亚瑟仍旧带着满脸的笑意说着。

此刻似乎是夜晚,天空很晴朗,只有满天星辰,没有月亮,正是燃放烟花的好时候。

无端的,陈洛心中竟然也有了一点期待。他控制不住的想知道,这样一群无法无天,不受任何束缚的人,用了几年时间研发出的,要用火箭炮发射器来发射的烟花究竟有多么漂亮。

这种烟花在旧时代里绝不存在。它们的威力必然很大,甚至可以比肩炸弹,这种东西在旧时代里没人敢制造。

这也就意味着,不仅是陈洛,自人类有史以来的所有人类都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对了,忘了告诉你,这几年里,除了研发烟花之外,我们也没闲着。我们把五百只刚冬眠好,快饿疯了的北极熊扔到了南极,啧啧,你都不知道它们第一次见到企鹅时有多疯狂,哈哈,一个一万多只企鹅的群落,几个小时就被北极熊全部杀光,大概它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傻乎乎,行动笨拙的猎物吧。”

“我们在非洲找了五百头大象,给它们注射了超量一百倍的兴奋剂,哈哈,你是没看到,那大象跑得比狮子还快,跑的腿都断了还在跑,真是太有意思了。”

画面之中,亚瑟兴奋的讲述着,脸上满是意犹未尽的味道。

“在地球上能做的有意思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每天不重样,一直做到老死都做不完啊,唉,时间怎么就过的这么快,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舒服了,一天时间还没什么感觉呢,一转眼就过去了,真是,哎,可惜,陈洛你是体会不到了。”

画面之中,亚瑟做出了十分惋惜的样子,眼神之中似乎有些怜悯。

陈洛微微苦笑了起来。

与亚瑟相反,他在星火号飞船之中的日子却是度日如年。如果不是有每周一次的心理疏导,他怀疑自己早就发疯了。

“好了,不多说了,他们应该已经快准备好了,我们去看看。”

镜头一转,便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广场之上。陈洛看到,广场之上并排放着三十多辆造型怪异的小车,每一辆小车上都有四乘四十六个直径将近半米的圆筒笔直指着天空。几百名年轻人正在广场上来回忙碌着,还有一些人开着起重机,将一个个直径同样差不多有半米的圆球吊装到圆筒之中。

那圆球外壳是金属的,内部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亚瑟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又传了出来“我们原本是打算用火箭炮发射器来发射烟花弹的,但那样威力太小了,后来我们自己研发,自己制造了这些东西,啧啧,陈洛你看,直径半米,重达三百公斤的烟花弹见过没有?还有这些圆筒,它们可以将烟花弹发射到一千米高。”

陈洛出神的看着,眼睛一眨不眨。

人们足足忙碌了一个多小时才完成准备工作。之后,所有人撤离,广场便空荡了下来。

镜头在广场边缘扫了一圈,借着一点微弱的星光,陈洛便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群聚拢在那里,或者满是期待的望着那些发射车,或者抬头望着天空。

过了片刻,所有灯光也都关闭,天地间一片黑暗

“陈洛,看好,要开始了!”

亚瑟满是兴奋的一声大吼,随即狠狠拍下了旁边一个按钮。于是,伴随着一声低沉的轰鸣,一辆发射车其中的一个圆筒陡然爆发出一道闪光,伴随着这道闪光,一道长有百米的火光笔直快速的冲上了天空。

在这道火光之后,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一直到所有发射车上的所有发射筒全部发射一次为止。

直到这时候,天空中才猛然爆出一团闪光,无数璀璨的颜色以那个核心为原点,向周围的天空猛然散开。在这之后,更多的闪光爆发出来,更多七彩颜色出现,将整个黑暗的天空都映照成了七彩颜色。

过了足足几秒钟时间,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才传回地面。

当那巨型烟花所带来的景色传进陈洛眼中的时候,陈洛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他眼中满是震撼,脑海里也一片空白。

视频拍摄的烟花的燃放效果通常要比现实里看到的要差,但如果陈洛现在看到的就已经如此壮丽,那么当时燃放的现场所看到的情景,又壮美到了哪种程度?

这是几乎不可想象的。

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之后,人群里传来了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人群在这一刻再度陷入了癫狂。

“陈洛,你看到了没有?看到了没有?”

亚瑟那满是兴奋的话语声再度传进了陈洛的耳朵。陈洛下意识道“我看到了,看到了。”

“怎么样,好看不好看?”

“好看,好看。”

“哈哈哈哈哈!陈洛,你后不后悔,后不后悔?”

过去几十年时间的千百种滋味一同涌上心头,陈洛脑海里不断闪过一幕幕画面,有自己辛苦工作检查的画面,有同伴们一个个死去的画面,有遭遇危机,差一点便要命丧太空的画面……

亚瑟的声音就像是恶魔一般,其中似乎蕴含着一种特殊的魔力,可以勾动陈洛内心最深处的那些东西。

“后不后悔?”

“后不后悔?”

那一声声询问,如同一支支利箭,直刺陈洛心灵。

“我,我,后……”

忽然间,陈洛一个激灵,立刻闭上了嘴巴。他发疯一般向淋浴间跑去,打开花洒,站在下面,将水温调到最低,于是冰凉的水立刻覆盖了陈洛的身体。

直到现在,亚瑟的诘问似乎还在陈洛脑海之中回荡。

第一百二十一章 毁灭

陈洛在花洒之下,让冰凉的水冲刷着自己的身体,足足冲刷了几分钟时间才略微冷静下来。直到这时候,他才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

他打着哆嗦,将湿衣服一件件除下,然后将水温调高,才慢慢的缓过来。

他走出浴室的时候,那个信息已经播报完了。于是他默默的将其关闭,又检查了一遍驾驶舱里各仪器设备的数据,确认一切正常之后,才来到了餐厅。

晚饭仍旧是与以往一样的东西,一些青菜,一些瘦肉,一些奶,一个鸡蛋。

这些东西营养丰富,对身体有利,但绝对称不上好吃。而陈洛吃这些东西已经吃了几十年时间,早已习惯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一顿,他忽然感觉面前的食物有些难以入口。在费力的咀嚼着这些东西的时候,他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了亚瑟发给自己的那些画面。

那些视频并没有着重描述他们的饮食,仅仅一扫而过而已,但仅仅是那寥寥几幅画面,就完全可以体会到他们的食物之丰盛和美味。

有焦黄流油的烤鸭,洒满了孜然和辣椒面的烤羊肉,飘满了红油的火锅,足有几斤重的大龙虾,脸盆大小的帝王蟹……

人们肆意的享用着这些东西,甚至每一种食物只吃几口就随手扔掉。

面前的食物似乎更加乏味了。有好几次,陈洛心中生出了让餐厨机器人做一些好吃的食物的念头——星火号飞船之中储备的食物虽然没有那么丰富,但做一些可以极大满足食欲的美食还是可以的。

从来没有过一顿饭,让陈洛吃的如此艰难。他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将面前的健康食物吃完,并没有再去吃别的。

第二天,陈洛醒来的时候感觉脑袋很沉,鼻子也不透气,而且总是打喷嚏。于是他便知道,自己感冒了。

以自己的体魄来说,偶尔冲个凉水澡应该不至于感冒。不过这种事情也说不好,或许仅仅只是运气不好而已。

陈洛做了血液分析,确认了类型之后,便从仓库里取出相应的药物服下了。

他感觉很累,也没有什么精力去做更多的事情。于是他便又躺下了。

这次感冒过了足足一周时间才慢慢痊愈。在这一周时间里,他也少有的没有坚持健身的习惯。等感冒痊愈,他想要恢复健身的时候,内心却不由自主的有些抗拒。

似乎自己的身体已经习惯了这一周来的休息,再也积攒不起一次大汗淋漓的锻炼的决心了。

他迟疑了好久,最终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完成了今天的锻炼任务。

时间仍旧在悄悄的流逝着,生活也还在维持着以往的轨道。但不知道为什么,陈洛总是感觉自己的情绪有些低落,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有些提不起兴致,就算一连进行了三次心理疏导,却仍旧还是这样。

在以往时候,有时候闲得无聊,他会隔着防护玻璃静静的看着星空,沉浸在宇宙的浩瀚之中打发时间,但现在,这件事情已经无法再引起他的兴趣了。

看到星空的时候,他不仅无法平静下来,反而开始烦躁。

他便这样度过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在一年之后,来自地球的信息再一次到达。

当接到消息通知的时候,陈洛甚至控制不住的有些兴奋。他明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应该再去看那些信息,最好的方式便是直接将那条信息彻底删除掉。但他就像是吸毒一样,完全无法战胜那条信息的诱惑。

他颤抖着,再度将那条信息打开。

虚拟投影仪开始运行,亚瑟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了陈洛面前。

陈洛看到,亚瑟的头发更少了,头顶的头发几乎已经全部脱落,只有周边还有一圈头发。他好像也更胖了,比上一次自己看到的明显富态了许多。

“陈洛,告诉你一件事情。地球上的那些老家伙们终于都死光了,我们去白云市检查,竟然发现了一些东西。”

画面切换,变成了一个整洁,宽敞,但却十分冷清,没有一点人烟的都市。

陈洛知道,在这暮年时代,几乎所有城市都是这样的。所不同的是,别的都市因为没有机器人自动维护,所以更加破旧而已。

镜头慢慢前进,最终来到了一处小院之前。院门被打开,镜头便进入到了小院之中。

小院里空无一人,除了一个房间之外,别的所有房间的门俱都紧闭。于是镜头便进入到了那个房间之中,于是在床上,陈洛便看到了一个干瘦老人的尸体。

那隐约是李志辉的模样。只是时间已经过去太长,陈洛已经有些认不清楚了。

画面之中还有低低的交谈声传出。

“他死了没?”

“早死了,都凉了。”

“昨天我用无人机做热成像的时候,他还有温度,还活着呢。”

“可能是昨天晚上死的。”

“呼,老家伙们终于都死光了。”

陈洛心中微微一痛。他不知道在所有同伴全都死去之后,李志辉是怎样生活的,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他又是如何忍受那些寂寞和孤独的。但他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并且,未来的自己也将要承受这些东西。

最后一名老年人也死去了,旧时代彻底落幕了。

这,这也意味着,除了自己之外,再没有一个人在乎星火计划了。

画面切换,亚瑟的身影再度出现。他脸上似乎带着一点略显神秘的笑容,整个人也有些不正常的兴奋。

“我们在那里发现了一些神奇的东西,你绝对想不到是什么。猜猜看?”

陈洛心中一动。他想起了好多年前,许泽阳与自己通话之时告诉自己的事情。

“我们有上届政府偷偷留下的三枚核导弹,要是年轻人们给脸不要脸,哼哼……”

“是核弹。”

陈洛轻轻吐出了这三个字,虽然他明知道亚瑟并不能听到自己的话语。

“是核弹,三枚核弹,哈哈,没猜到吧!便连我也没有想到,老家伙们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哈哈,我们已经获取到了这三枚核弹的控制权限,我们决定用它来玩点有意思的东西。”

“用核弹炸毁一座城市,这个主意怎么样?”亚瑟满是兴奋的说着,“人类历史上只有过用原子弹摧毁城市的例子,用氢弹的还一次都没有。这一定很有意思,一定很有意思。”

“我们已经挑选好了目标,旧时代的首都市,你感觉怎么样?哈哈,我们正在准备,五天之后,你就能看到氢弹是如何摧毁一座城市的了。”

画面暂时黑暗了一下,片刻之后,亚瑟的身影再度出现“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你准备好了没有?”

画面之中,亚瑟位于一座山峰上,前方则是一片钢铁丛林,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里似乎是旧时代的某个旅游景点,山峰上有很完备的基础设施,包括道路与巨大的广场。别的年轻人们便兴致勃勃的聚在那里,瞭望着远方的那片巨大的城市。

每一名年轻人都带着一副墨镜。

伴随着亚瑟的一个手势,忽然间,人群里爆发出了巨大的吼叫声。

“三!”

“二!”

“一!”

“陈洛,看好了!”

亚瑟大吼一声,猛然拍下了旁边的引爆按钮。于是,在一瞬间之中,远方的都市核心处忽然爆发出了一团耀眼到无法直视的光芒,甚至让陈洛面前的显示屏变成了一片白色。片刻之后,光芒消失,一团巨大的蘑菇云则冉冉升起。

在它旁边,一团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如同不可阻挡的海啸一般,横扫面前的一切东西。

一座虽然破败,但仍旧大体维持着以往模样的宏伟城市,在这一瞬间之中变成了一片废墟。

“这就是氢弹吗?太壮观了,太壮观了……”

亚瑟喃喃自语着,似乎被这如同天地伟力一般的强大力量震撼到短暂失神。旁边,那数千名年轻人们则几乎同一时间爆发出了惊呼。

在这之后,镜头之中,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亚瑟才兴奋吼叫道“怎么样陈洛,好不好看?”

陈洛默然。

他见到过许多次氢弹爆炸,但在城市之中爆炸的还是第一次。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间很羡慕这些年轻人。羡慕他们的为所欲为,羡慕他们可以肆意发泄**,羡慕他们不用承担任何责任,羡慕他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

并且,没有任何人去阻挡他们。

原本,自己也有机会去过那种生活的。

陈洛默默的关闭了这些画面,然后向餐厨机器人下达了一个指令。于是一个小时之后,一顿丰盛的晚餐被机器人送到了陈洛的房间。

鸡鸭鱼肉,甜点,海鲜,应有尽有。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瓶酒。

在以往时候,这些东西是陈洛绝对不会去吃的,因为过多食用不利于身体健康。但现在陈洛却有些犹豫了。

他打开那瓶酒,倒了一杯。

他心里很矛盾,两种念头在不断交锋,打的天翻地覆。

足足过了几分钟时间,他才将那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在酒液流入喉咙的那一瞬间,陈洛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信念

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有时候,明明知道有些事情对身体不好,却总还是控制不住去做。

比如抽烟,比如喝酒,比如暴饮暴食,比如熬夜……

之所以会有这种事情,缘于无数年来的生物本能。几乎每一个人都会受到“短期快乐”的诱惑。这些事情固然对身体有害,但却可以在短期内让人感觉愉悦,于是它们变成了人类无法戒掉的事情。

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有毅力控制住自己的**。

陈洛便是这样的人。在登上星火号飞船之后的这些年中,他不是没有想过放纵自己,不是没有想过尽情享用那些美食,不是没有想过整天躺在床上休息,而不是去健身室里挥洒汗水。

他已经控制了自己足足三十多年。

现在,看到亚瑟等人的肆意狂欢,他控制不住了。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告诉他,“只是一次放纵而已,没有什么关系。你都坚持了三十多年,难道会因为这一次放纵而前功尽弃吗?”

陈洛努力让自己相信这一点,但理智却让他清楚的明白,放纵,没有一次和两次之分,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之分。

如果这第一次自己没有控制住自己,在享受到放纵的愉悦之后,再想要控制住,无异于天方夜谭。

酒液入喉,如同一道火线从喉咙流淌到了胸膛。这味道既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他夹了一口肥美的鸭肉,看着上面满满的油脂和脂肪,没有一点犹豫的放入了嘴巴。当肥美鸭肉的味道在口腔之中爆开的时候,陈洛感觉如同有一颗烟花在自己脑海之中绽放。在这一瞬间,似乎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吼叫,都在咆哮着同一句话“我还要更多,我还要更多!”

陈洛如同饿了无数年的饿死鬼一般,甚至将筷子都扔掉了,直接用手抓起了一根鸭腿,拼命的塞到了嘴巴里,还滴着油脂的鸭肉没被咀嚼几口便直接咽了下去。

之后,他又抓起酒瓶,连酒杯都没用,直接对准瓶口,咕咚咚的喝了一大口。

放下酒瓶,打了个嗝,陈洛只感觉全身从上到下无一不愉悦,无一不酣畅。

这就是放纵的滋味。

现在,他几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所有的信念,所有的自制,全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现在他已经不饿了,但还不算饱。

以往时候,吃到这种地步,他便会停下不再进食。因为吃太多不利于身体健康。但此刻,在他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声音,那个声音不断的咆哮着,要他将更多食物塞到自己嘴巴里。

他继续如同饕餮一般狼吞虎咽着,有一次,他甚至被噎到泪水都流了出来。但就算如此,他也顾不得去擦。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面前已经是杯盘狼藉,那瓶酒则已经空了。

陈洛喝醉了,彻底的醉了。他摇摇晃晃的坐在那里,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他伸出手来,想再抓一块肉来吃,但还没抓到,他就直接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摔倒,让他略微清醒了一点。

他吃力的坐起来,爬行着缩到了墙角,将摆在桌子上的李舒云的相框抱在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今年已经快要六十岁的陈洛,此刻却哭的如同一个小孩子。

不知道哭了多久,他抱着李舒云的相框,慢慢进入到了睡梦之中。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他做了许多噩梦,那些梦境光怪陆离,支离破碎,虽然无法用语言描述,但他却能明显感觉到其中的压抑与恐怖。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才慢慢醒来。他睁开眼睛,便看到了面前的一片狼藉,缓缓回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伴随着记忆的回归,他心中忽然害怕起来。他站起身来,踉踉跄跄的来到驾驶舱,不顾此刻仍旧头痛欲裂的脑袋,竭力凝聚精神,查看着那些驾驶数据。确认一切数据正常,在自己因为酒醉与睡眠而失去对飞船的控制能力的过程之中并没有发生意外,他才慢慢的放下来。

在这之后,他心中开始泛起深深的后悔情绪。

我……怎么变成了这样?

我怎么能变成这样?

我怎么可以这样做?

懊悔与自责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灵,让他心乱如麻,完全无法思考。

良久,他才摇晃着站起来,来到浴室,冲了个澡。

当微凉的清水划过身体,清理了身体上的秽物,他才感觉自己的状态好了一点。

他忽然又对未来感觉有些恐惧。

无论此刻自己如何后悔,可是,在昨天夜晚,那些美食与酒水为自己带来的愉悦感却是真实的。自己现在固然在后悔,可是,再过一段时间,自己,真的能抵御住再一次愉悦的诱惑吗?

他很清楚的知道,不知道有多少酒鬼在宿醉之后的头痛欲裂之中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酒,但往往过不了两天,他们便会再次拿起酒瓶。

宿醉之后的戒酒决心,与暴饮暴食之后的减肥决心一样,都不可信。

最关键的是,愉悦一次的代价并不算高。只要自己向餐厨机器人下达一个指令,最多只需要一个小时,一顿丰盛大餐便可以准备好。酒水的话,星火号飞船之中的储备虽然不算多,但也绝对够自己喝的。

并且,愉悦一次,对自己身体的损坏也可以小到忽略不计。

但他又清楚的认识到,如果自己越陷越深,自己的身体迟早会被搞垮。到那个时候,自己能活着到达巴纳德星系就算不错了,再想做别的就没有可能了。

“我本来可以控制住自己的。”陈洛喃喃着,“如果亚瑟没有诱惑我的话。”

亚瑟的目的本来就是诱惑自己。而现在看,他已经成功了。

他挑选了一个特别巧妙的时机,特意挑选在自己的所有同伴全都死去,整艘星火号飞船之中只剩下自己一人,再也没有外力制约自己,一切只能靠自己的自控力去控制的时候,将那些展示地球上放纵生活的视频发送给了自己。

陈洛麻木的穿上衣服,再度来到了驾驶舱之中。他并没有去查看、监控那些数据,而是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忽然间,不知道为什么,虚拟投影设备开始自动运行,将一个人的身影投射到了陈洛面前。

陈洛抬起头来,便意外的看到许泽阳正在微笑着看着自己。

“陈洛,如果你能看到这段视频的话,那就意味着系统监测到了你做了某些放纵的事情,所以才会将这段视频放映出来。嗯,让我猜一下,应该是美食与美酒,对不对?哈哈,以我对你的理解,再结合星火号飞船之中的现实条件,能诱惑你的,也只有这两样东西了。毕竟你也做不了别的。”

陈洛心中满是羞愧。虽然明知道面前的许泽阳只是一个投影,真的许泽阳早就去世了,但他还是不敢去看许泽阳的眼睛。

“你现在一定很后悔,很自责,对不对?”

虚拟投影之中,许泽阳仍旧微笑着望着陈洛,慢慢道“其实你不用感到自责与后悔的。”

陈洛微微一怔。

“只有圣人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陈洛,不要忘了,你不是圣人,你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偶尔被自己的**所打败,这并不丢人,也无需感到羞愧。”

陈洛喃喃道“可是,不控制**,如何完成任务?”

“星火计划本来就是一次赌博,还是一次希望渺茫的赌博。它的不确定性太多,排除掉外界因素后,因为任务执行者,也就是你本人的因素而导致失败的可能性也极高。毕竟,我们谁都没办法指望一个人能在几十年的孤独之后,却还维持着坚定的信念。对于一名人类来说,这个要求太苛刻了。”

“当然,我们仍旧希望你能完成这次任务。那么,陈洛,努力去做吧,用尽你的全力去做。但如果星火计划最后真的失败了,哪怕是因为你的原因才失败的,我也不会怪你,也没有人会怪你。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你尽力了。无论是对抗外界,还是对抗自己,你都尽力了。”

陈洛怔怔的听着,神色木然。

许泽阳的神色则逐渐变得严肃“陈洛,我现在代表人类文明政府向你授权,当你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你将拥有整个星火计划的最高裁决权限。你可以自行决定计划该如何进行下去,或者,是否还要将计划进行下去。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都可以。”

“如果,你在尽一切努力之后,却还是无法完成星火计划,那我至少希望,你的余下人生不要在懊悔与自责之中度过。这是我身为你的朋友,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

“好了陈洛,再见。”

视频播放完毕,许泽阳的身影消失。陈洛则仍旧怔怔的坐在那里,许久没有动弹。

良久,他蹒跚着回到了卧室之中,坐在床上,拿着放着李舒云照片的相框看了许久。又过了很长时间,他离开卧室,来到了冷库一角。

精子库与卵子库都在这里。

他来到了卵子库之中,慢慢的寻找着,最终找到了那个写着李舒云的名字的金属盒子。

他知道,李舒云的唯一遗物便封冻在这个小盒子里面。

他想了很多很多,想了很久很久。良久,他才将那个小盒子放到它原来的位置,然后离开了这里。

“星火计划还是要继续执行下去的。”陈洛默默的想着,“哪怕,哪怕不是为了人类文明,我,我也至少要为我和舒云未出生的孩子做一些事情。”

第一百二十三章 和解

陈洛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将星火计划执行下去。如果星火计划真的无法成功,那至少失败的原因也不能是因为自己。

除了自己之外,所有在乎星火计划的人都死了。如果自己再放弃,那就真的没有人在乎它了。

人类文明的未来,全部维系在自己身上。

之后的日子里,陈洛重新振作了起来,开始恢复营养餐与健身的生活习惯,规律的保持着工作与生活的如常进行。这种情况大约持续了两三个月的时间,之后,陈洛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感觉自己的情绪有些低落。

在这段时间之中,亚瑟并未再发送新的视频过来,但之前那些视频,已经在他心中播下了种子。

当自己精神力量强大的时候,自己可以完全压制住那些**种子,让它无法生根发芽,并最终影响自己的生活。但一个人不可能每时每刻都保持巅峰状态。

只要是人,就总是会在有的时候感觉低落,感觉寂寞,感觉孤独。当出现这种情绪的时候,人的自控力是最弱的。

如果无法得到新的精神力量的补充,人便很容易做出可以得到“短期愉悦”的事情。

这是一切具有成瘾性的东西难以被戒除的根本原因。美食,烟,酒,赌,毒,莫不如是。

最为重要的是,突破底线的次数一旦多了,人便很容易自暴自弃,很容易从心底认为自己无法战胜这些诱惑,由此开始接受自己的失败,就此堕入深渊。

现在,陈洛知道,自己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如果自己这一次在和**的战争之中仍旧失败,自己也很容易会陷入这个怪圈之中。

可是,理智与感情不同。

虽然明知道这一切,但陈洛还是会控制不住的去一遍遍回味肥美肉块进入嘴巴的感觉,会一遍遍回味酒醉之后那种熏熏然的感觉,会回味胃部被塞满食物从而拥有前所未有满足感的感觉……

也有时候,他会控制不住的想,现在已经没有人在乎星火计划了,自己仍旧在这里苦苦坚持,真的还有什么意义吗?

自己真的有必要付出自己的一生,来执行这个虚无缥缈的计划吗?

就算这个计划成功,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吗?

在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理解了亚瑟那一群人的想法。所不同的是,早在地球上之时,亚瑟等人就已经想通了这一点,而自己,直到此刻才隐隐约约的有了这种感觉。

他知道这种想法是错误的,但他还是会控制不住的去想。

这里是浩瀚荒芜的宇宙,距离这里最近的恒星也在十几万亿公里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对自己造成制约,自己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不会被人知道。

自己是完全自由的,就如同此刻地球上亚瑟那群人那样。

但这也意味着,不会有任何人,或者任何存在来帮助自己。这一关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闯过。如果闯不过,那一切休提。

“哎。”

陈洛轻轻的叹了口气,手指在虚拟键盘上轻轻敲打了片刻,再度向餐厨机器人下达了一个指令。

一个小时之后,饭菜准备好了,并放到了餐厅桌子上。陈洛也在这个时候坐在了这里。

这一次的饭菜并不是往常的那种乏味的营养餐,但也不是之前那种大鱼大肉。在餐桌上有一盘炒青菜,其中盐巴特意多放了一点——在以前,为了心血管健康,陈洛是从来不肯多吃盐的。

除此之外,还有几块红烧肉,肉块上面还略微沾着一点肥肉。

在以前,肥肉这种东西更是大忌,陈洛一点都不会去吃。

主食也不再是乏味的煮鸡蛋或者鸡胸肉,而是一大碗白米饭。而在以前,为了控制血糖,控制热量,白米饭这种热量、升糖指数俱高的主食,他同样是不会去吃的。

他狼吞虎咽的将面前的食物一扫而空,在这过程之中并未去顾忌自己吃的有些多了。

吃饱之后,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甚至让他的精神都振奋了一点。

陈洛这样默默的告诉自己“这段时间辛苦了,这顿饭就当做是奖励吧。”

在这餐饭之后,他仍旧开始了营养餐与健身的生活。但他并未再度感觉到情绪低落,因为他知道,在一个星期之后,自己就又可以去饱餐一顿美味了。

在这个星期,他为自己准备的奖励是一大碗拌了辣子的油泼面。

在第二个星期,他为自己准备的奖励是一次火锅。

在这之后,羊肉泡馍,烧鸭,烧鹅,炸鸡,蛋糕等等食物轮番而上。

他心安理得的享用着这些食物,心中并没有生出什么负罪感来。相反,他开始感觉生活又重新开始充满了希望,自己也有了可以期待的事情。

他开始慢慢明白,除了一些突破底线的**,譬如赌,毒,暴力等,其余的一些**,并不是全都需要强行压制住。有时候,学会与这些**和平相处,也是一种能力。

当他想明白这一点之后,亚瑟发来的视频就再也无法诱惑到他了。他甚至开始饶有兴致的观察视频中年轻人们的行为,将这一切当做可以打发时间,缓解无聊的影片去看待。

在无数次重复的观察之中,陈洛渐渐发现,“年轻人”们的数量一直在减少。

此刻,距离自己第一次接到亚瑟发来的视频已经过去了数年时间。而在这最新接到的视频之中,年轻人们的数量至少减少了一千名。

陈洛并不认为这是因为有一部分年轻人未被纳入到镜头之中的缘故。因为这是一个持续稳定的过程,其中的数量变化并不存在波动,而是一直在慢慢减少。而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那可能的原因就只剩下了一个。

那些年轻人都已经死了。

而导致他们死亡的原因也只可能有一个。

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的死亡原因,必然是不加节制的长期放纵,长期享受所带来的身体损伤。他们可能年纪轻轻——甚至还不到五十岁,就已经患上了各种各样的慢性病,譬如高血脂,高尿酸,高血压,糖尿病,心脑血管疾病,等等。

这些疾病不会让人一下子就死掉,但却可以显著的减少人的预期寿命。

这便是放纵的代价。

看着视频之中头发越来越少,肚腩越来越大的亚瑟,陈洛知道,哪怕自己比他大五六岁,也绝对会是亚瑟先死。

自己,极有可能真的会成为宇宙之中最后一名人类。

时间便在这种情况下慢慢流逝着。在陈洛六十六岁那一年的时候,星火号飞船终于到了最后一个阶段。

漫长的惯性航行阶段已经结束,现在,是时候开始减速了。

在陈洛的操控之下,沉寂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姿态调整发动机被重新启用,在这浩瀚虚空之中推动着庞大的星火号飞船慢慢调整了航向,然后同样沉寂已久的主发动机重新启动,再度开始喷射出淡红色的火焰。

从此刻开始,每过去一秒,星火号飞船的速度便会降低十二厘米。这个速度会一直降低下去,一直到可以泊入到希望之星的轨道为止。

此刻,距离到达目的地还有六万亿公里,剩下的航程,还有最后十年。

在航行了足足四十年时间之后,太阳仍旧是一颗亮星,哪怕两者之间距离已经有四光年还要多。与之相反,哪怕和巴纳德星的距离只剩下了零点六三光年,在这里看去,它仍旧十分黯淡,至于那颗围绕着它运转,自身不会发光的希望之星就更不可能看到了。

它太小了,也太暗了。它的质量只有太阳的大约七分之一,亮度则只有太阳的千分之三点五。

但这样一刻渺小的恒星,其周围却存在着养育生命的希望。那颗围绕着它运转,被人类命名为希望之星的行星恰好位于它的宜居带内,且有着稳定的,强度合适的磁场存在。这意味着它会有大气层,也极有可能存在液态水。

陈洛可以通过电解水来获得氢和氧,氧气可以用来呼吸,氢气则可以参与聚变,为自己栖身的基地提供源源不断的能源。而有了充足的能源,陈洛无论想做什么都会少很多限制。

当减速阶段开启之后,陈洛在日常的生活和工作之外又多了一个打发时间的事情。在休息的时候,陈洛总是坐在舷窗旁边,望着巴纳德星怔怔发呆,并且每天都会与前一天自己所看到的比较,看看它是否便亮了一点。

陈洛当然知道肉眼是不可能察觉到它的亮度变化的,因为星火号飞船每天航行过的距离,相比于此刻两者之间的距离太过微小,不足以带来肉眼可见的亮度变化,但陈洛对此仍旧乐此不疲。

当他维持这个习惯一个月之后,他将第一天自己拍摄的巴纳德星的照片拿了过来,与此刻作比较,便隐约感觉它的亮度似乎有了一点变化,当用第二个月的照片来比较的时候,亮度变化便明显了许多,第三个月更是如此,第四个月,第五个月……

巴纳德星越来越亮了。

自己和它,也越来越近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野兽

在陈洛七十二岁那一年,巴纳德星成了陈洛所能看到的所有星辰之中最亮的一颗。此刻,星火号飞船与巴纳德星相距九千亿公里,剩下的航程,还需要四年多时间去跨越。

早在好几年前,陈洛便真切的感觉到了一件事情,那便是,自己真的老了。他身体的有些部分开始不可阻挡的变得干瘦,有些地方则不可阻挡的开始有脂肪堆积。同时,他的皮肤也开始变的松弛,力量也开始大幅下降。

在壮年之时他可以轻而易举的举起来的那个杠铃,现在要足足减掉一半的重量才能举起来。在以往可以轻而易举慢跑一个小时的他,现在最多支撑半个小时便不得不停下。

但就算如此,他仍旧维持着每天的健身习惯。他很清楚的知道,如果不是这些健身习惯的话,自己的衰老程度绝对要比现在严重许多。

至少现在,自己血压正常,血脂正常,尿酸正常,血糖正常,几乎所有的身体指标都维持在正常范围之内。甚至,自己的头发也仅仅只是花白而已,还没有完全变白。

如果给头发染个色,再穿一些年轻的衣服遮掩一下,说自己刚五十多岁都会有人相信。

这便是几十年如一日的良好生活习惯给自己的馈赠。

最近这些年,亚瑟发来的视频信息越来越少了,视频中,追随着亚瑟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几乎已经降低到了以前的一半。

那些消失的年轻人,现在应该已经死掉了。

在六十多岁的年纪,因为一些慢性病而死掉,实在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在旧时代的人类社会之中,这种事情也很普遍。

出现在视频之中的亚瑟也不复往日的张扬,无论是形态,还是语言,神情,都和以往大不相同。

他发给自己的视频仍旧是关于他们在地球上是如何为所欲为的事情,但陈洛却隐约感觉到,他们自己似乎都对这种事情兴趣缺缺了。有时候陈洛甚至会感觉,他们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不是因为这些事情能给他们带来刺激,带来快感,而是纯粹不知道该去做些什么。

无事可做,那便找点事情来做,仅此而已。

到了后来,陈洛便收不到来自地球的信息了,也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实在太远而接收不到,还是因为亚瑟自己都对这件事情失去了兴趣。

截止到现在为止,距离上一次收到亚瑟的消息已经过去了将近六年。而这在以往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时间仍旧在慢慢的流淌着,在航程还剩下三年的时候,陈洛又重启了一次卵子受精实验。他小心翼翼的从精子库和卵子库之中取出精子和卵子,唤醒,确认精子和卵子俱都恢复活力之后,便采用特殊的工具,将它们放置到了一起。

恢复了活力的精子确实试图进入到卵子之中令其受精,但最终的实验结果仍旧让陈洛失望了。

受精实验仍旧未能成功。

陈洛不知道这是因为精子或卵子自身的原因,还是因为外部有某种自己尚未掌握的能量干扰的缘故。他甚至也无法确定自己到达希望之星,并在那里安营扎寨,成功结束这人类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恒星际航行之后,受精实验能否成功——因为假“医生”的目的是令自己展开一次恒星际航行,在成功之后就会取消对人类的限制这件事情根本就是自己推测出来的。

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件事情。

前途仍旧渺茫,但陈洛仍旧在日复一日的坚守着。

他已经将自己的青春年华,将自己的人生献给了这次航行,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他都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他正在一步一步践行着自己当初的承诺。

哪怕星火计划最终失败,也绝不是因为我的原因才失败的。

星火号飞船仍旧在前进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太阳系,地球,夕阳市。

四千多名曾经是年轻人,但现在也变成了老年人的“留守人员”正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下,或者散着步,或者躺在躺椅上,或者聊着天,或者小口的吃着东西,场景一片安宁。

自从年轻人们都变老以后,整个夕阳市就平和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的,似乎从某个平常的日子,人们便全都不约而同的理解了“养生”这两个字。大鱼大肉被完全抛弃,酒水也很少有人去喝了,人们开始控制着自己按时作息,早睡早起,也开始尝试着锻炼身体,休闲活动也从那些刺激的事情,变成了散步与聊天,下棋与观赏花鸟。

有一些极端的人,甚至连粮食大楼里产出的东西都不吃了。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反正他们开始坚信,原生态的,纯天然的东西才是好的,才是有益身体健康的,而这些人类用高科技培育出来的东西里面都是“毒素”,吃了要折寿。

于是这些人开始专门在每天早晨起个大早,坐着自动轮椅,成群结伴的到无人区去采摘野草野菜,就算有十几个人因为误食有毒野味而丢了性命也乐此不疲。

但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行为最终被证明是错误的。因为那些坚信野草野菜有益身体健康的人并没有长寿。他们的平均寿命甚至要比照常饮食的人还短了一些。于是在留守人员的年龄到达六十八岁的时候,这股风潮就慢慢的过去了。

年轻时候的放纵所埋下的隐患开始全面,大规模的爆发了出来。几乎每一名留守人员都多病缠身。于是夕阳市便变得更加安静了。

几乎每一天醒来,人们都能听到谁谁谁昨晚死了的消息,就算在白天,也经常有人坐在轮椅上悄无声息的就停止了呼吸,死了足足几个小时才被发现。

亚瑟同样也患有好几种慢性疾病,一直在依靠药物维持。不过现在的他,却是留守人员中少有的仍旧保持着自主行动能力的人之一。他不仅可以自己走路,甚至还能慢慢的跑上几步。这就引起了人们的普遍羡慕。

在亚瑟六十九岁,同时也是所有还活着的人到达六十九岁的时候,留守人员的数量从最初的一万,降低到了不足五百。在这个时候,亚瑟拿出了一本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宗教书籍,开始宣扬信奉神灵便可以在死后进入神国,远离一切苦难。于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所有还活着的人都成为了这个宗教的信徒。

人们每天聚在一起虔诚的祈祷,虔诚的忏悔自己的罪过,为自己那无处寄托的心灵寻找一个依靠。

但这并未阻挡那些慢性病的继续发展。在半年时间之内,又有超过一半人陆续死去。

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一直减少到了只剩下三十多个。

便在这个时候,人们发现,似乎有一些野兽混入到了人类的领地之中。

这是很不寻常的事情。因为人们很早便已经封闭了夕阳市,没有留下任何死角,野外的野兽不可能闯入到这里来。

但野兽确实出现了。甚至亚瑟自己都亲眼看到了。

那是一匹狼,一匹瘦弱,但是高大,眼睛里泛着红光的狼。但据另外的人说,他们看到的是两只,还有的说四只,其中一只是豹子,也有人说是老虎。

但无论如何,人类聚居点有野兽存在总归是确定了的。

这些野兽引起了人们的恐慌,因为人们发现,自己竟然拿它们毫无办法。

人们的身体太虚弱了,便连枪都已经拿不动了。就算现在身体状况最好的亚瑟,开一枪的后坐力也足以把他掀一个跟头。更何况,他的手总是控制不住的在抖,连瞄准都无法做到。

野兽们一开始似乎不敢靠近人类领地,只是在边缘慢慢的试探。但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的胆子便越来越大了。最近的一次,一头老虎甚至来到了人们居住的大楼下面。幸亏亚瑟提前把大门封闭,那头老虎才没有进来。

也正是这一次会面,让亚瑟知晓了那些野兽的来源。

这头老虎耳朵缺了一个角,毛皮上还有一长条没有毛发。

他记得,十几年前,夕阳市举办斗兽大赛的时候,自己曾经对一头幼虎开了一枪,在它身上造成了这样的伤痕。没有想到,它竟然躲过了一轮轮的搜捕和清剿,竟然一直活到了现在。

在又一个夜晚,一头老虎,十几匹狼,几只豹子,还有两头狮子来到了他们躲藏的大楼之下。野兽们出奇的没有互相攻击,而是开始了对大楼大门的进攻。

这扇门并不坚固,不过在它被野兽们撞开之前,仅剩的三十多个留守人员便已经四散而逃,各自躲到了不同的房间里去了。

亚瑟也躲到了一个房间里面。

他躲在门后,屏住呼吸,悄悄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隐约传来野兽那粗重的喘息,以及轻盈的脚步声。他闭上眼睛,开始默默的祈祷。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一下,而这一下哆嗦,恰好将一根铁棍子碰倒。

那棍子摔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然后,他便听到那粗重的喘息和轻盈的脚步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睁大眼睛,里面满是绝望。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宇宙之外

陈洛按下按钮,星火号飞船尾部,那持续喷射了十年的淡红色尾焰便缓缓消失。他有些费力的站起来,来到舷窗边缘,望着脚下那颗各种颜色交织的硕大星球,怔怔出神。

五十年的航程已经结束。这艘飞船跨越了四光年还要多的遥远距离,将陈洛带到了这里。

现在,星火号飞船已经成功进入到了这颗被人类命名为希望之星的硕大星球的环绕轨道,正在以每秒钟十二点五公里的速度围绕着它运转。

今年,陈洛七十六岁。他的身体已经微微有些驼了,但精神还好,看起来没有一点精力不济的样子。

他就那样站在这里,痴痴的望着下方那颗硕大的星球,望着远方那颗淡红色的太阳,一直看着,看了很久很久。

自己离开地球的时候,才刚刚二十六岁,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候。现在,自己七十六岁,已经垂垂老矣。

刚离开地球的时候,还有将近一亿名人类活着,星火号飞船之中也不是只有自己,而是有十三名同伴。现在,极有可能除自己之外的所有人类全都死了,这宇宙中仅剩的一名人类便是自己。

此刻,陈洛的眼睛里有感慨,有唏嘘,有怀念,但唯独没有喜悦。

他并没有着急立刻去执行下一阶段的任务,而是再次来到了精子库与卵子之中,将材料各自取了一份,再一次开始了受精实验。

他略有些颤抖的完成了所有操作,然后开始了默默的等待。

现在,恒星际航行已经完成。自己从遥远的太阳系,真真正正的来到了另一个星系。如果“医生”的目的,是让人类用一次恒星际航行来证明自身的潜力的话,那么毫无疑问,自己已经成功了。

但是,证明人类文明的发展潜力,只是“医生”的目的,而不是人类,不是自己的目的。自己的目的,仅仅是希望人类能继续延续下去而已。

如果自己来到了这里,却发现卵子仍旧无法受精,那么,星火计划,自己几十年的付出,自己的人生,旧时代无数人类的努力,将全部失去意义。

略有些紧张的度过了等待期,陈洛用不断颤抖着的双手打开了数据面板。当看到最终结果的时候,在这一瞬间,如同有一道雷霆劈在了陈洛脑袋上。

试验再次失败。

哪怕现在自己已经真正的来到了巴纳德星系。

陈洛心乱如麻。

他默默关闭设备,再次来到了舷窗之前,望着窗外浩瀚的星空,望着脚下硕大的星球,久久一动不动。

便在这个时候,在他身后,一团淡红色,如同火焰一般的东西悄然出现在半空之中。它没有任何支撑点,但它偏偏就悬浮在那里。

构成它身体的红色光芒缓缓的飘荡着,让它看起来如同一只生活在水中的水母。

“我要走了。”

一个声音忽然传进了陈洛的脑海。陈洛慢慢转过身来,便看到了面前这奇特的一幕。

在这一刻,陈洛微微有些愣神。甚至于,他略微反应了片刻,才想起来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自己还年轻的时候,在地球还没有进入暮年时代的时候,自己曾经见过它,在月球上。

它是医生。

一瞬间,陈洛心中涌现出了千万种情绪。他甚至无法言语,他就那样呆呆的站着,呆呆的望着前方的这一团红色光影。

那团光影也没有什么动作。它同样只是静静悬浮在那里,伴随着气流的微微波动,轻轻的荡漾着。

许久,陈洛才回过神来。他喃喃道“你要到哪里去?”

“我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很远很远,是哪儿?”

这一次,光影沉默了片刻。之后,它才道“你无法理解这个概念。强行要用你们人类的语言来描述的话,应该是宇宙之外。”

“另一个宇宙吗?”

“不。宇宙是所有空间,所有时间的集合。如果有另一个宇宙,那另一个宇宙也包含在这个宇宙之中。”

“那宇宙之外是哪里?”

“宇宙之外就是宇宙之外。”

陈洛默然。他发现,自己果然就像是它所说的那样,无法理解这个概念。

“你走了,我们人类,我们人类就可以开始繁衍了吗?”

陈洛略带急切的问出了这个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问题,“医生”再度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片刻之后,它才回答道“是的。”

陈洛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只要人类可以开始繁衍,那自己这几十年来的磨难,无数人的前赴后继,便算没有白费。

可是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便是自己的推测究竟是否正确,面前这团红色光影,究竟是不是假“医生”,真“医生”是否真的存在。

似乎看透了陈洛心中所想,不等陈洛问出问题,那团光影便轻轻荡漾着,将一道信息直接送到了陈洛的脑海之中。

“你的推测大部分是对的。确实,我并不是真的‘医生’。我将你们人类文明置于绝境,也确实是为了迫使你们展开一次恒星际航行,以此来证明自身的潜力。而我,则可以用你们的潜力去威慑真正的‘医生’,以达到我的目的。”

陈洛低声道“现在,你的目的达成了。”

那团光影道“是的。不过,你的推测也有一点偏差。负熵资源有限这个前提是正确的,真正‘医生’希望能毁灭掉所有智慧文明,包括我在内,也是正确的。我无法真正的对抗它,它有毁灭我的能力,这同样是正确的。但我威慑的目的,不是获得真正‘医生’的允许从而在这个宇宙里活下去,而是为了让它允许我离开这个宇宙。”

陈洛静静的听着。

“离开这个宇宙,到达‘宇宙之外’,需要很多很多能量。没有真正‘医生’的允许,我无法动用那么多能量。现在,在以你们人类作为威慑的前提下,它同意了我的要求,同意让我动用那些能量以离开当前宇宙,避免两败俱伤。”

陈洛低声道“大概多少能量?”

“宇宙总质量的大约千分之三。”

毫无疑问,耗费宇宙大约千分之三的质量,这会为整个宇宙造成巨大的熵增,甚至可以显著的缩短宇宙的寿命。但真正的“医生”却仍旧同意了这个提议,这就意味着,人类潜力所预示的可以动用的能量数,加上假“医生”鱼死网破之下可以动用的能量,要比这个更大。

所以,假“医生”成功了,真正的“医生”在被胁迫之下,不得不做出了让步。毕竟,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是很简单的一个道理。

陈洛默然片刻,问道“你走时,会不会带着我一起离开这个宇宙?”

那团光影的回答简洁而明确“不会。”

陈洛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那团光影又再度补充道“我没有那个能力。”

一团怒火从陈洛心中升腾而起,但片刻之后就变成了悲凉。

人类有如此巨大的潜力,真正的“医生”必然不会放过人类文明。而失去了面前这团光影的庇护,真“医生”要灭绝人类,不会比捏死一只蚂蚁多费力气。

假“医生”离开之后,人类确实可以恢复繁衍的能力。但这……有什么意义?

这就是身为一枚棋子的悲哀,身不由己,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只能随波逐流。

如果早知道这一切,陈洛绝对不会开始执行星火计划。因为这个计划对人类没有任何好处,却白白便宜了面前这个家伙。

但世间没有如果。更何况,当初的陈洛也只是在赌一个可能性,一个希望而已。现在只不过是赌输了罢了。

陈洛叹息道“那么,你现身做什么呢?来看我希望破灭之后的绝望模样?科技先进如你,也会对戏弄一只小小的蚂蚁感兴趣吗?”

那团光影静静的悬浮着,良久,一道信息才进入陈洛脑海“我没有那么无聊。我这次现身,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个可能性。”

陈洛一怔“哪种可能性?”

“成长到如我这般地步,拥有与真正‘医生’博弈,并迫使它让步的可能性。”那团光影慢慢的说着,“真‘医生’并不是万能的。否则,我也不可能从比你们人类还要落后的地步,成长到现在这个阶段。”

“我们人类……也是有机会的吗?”

“所有智慧文明都有这个机会。”

陈洛急切道“告诉我,如何才能避过真正医生的扼杀,如何才能成长到如你一样?”

出乎陈洛的预料,那团光影面对这个问题,却直接道“我知道答案,但我不能告诉你。这违反我和真正‘医生’之间的协议。”

陈洛心中的急切退去,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他早该想到这个结果的。真“医生”可能会容忍假“医生”耗费宇宙总质量的千分之三以离开这个宇宙,但它绝不会容忍假“医生”在临走之前,再造就一个可以与自己对抗,可以与自己博弈的存在出来。

那团光影继续荡漾着,将一段信息再度传递到了陈洛的脑海之中“问题的答案,还需要你自己去寻找。”

第一百二十六章 漏洞

面前这团光影的话语之中似乎蕴含着某些别样的意味。陈洛细细品味着,久久没有言语。

那光影继续道“我可以告诉你的是,真‘医生’也存在漏洞。找到这个漏洞,并利用这个漏洞,就可以避过它的扼杀。”

陈洛默默的听着,忽然间问出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这宇宙之中,智慧文明数量多么?”

“很多很多。”

“真正的‘医生’为什么没有清扫掉它们?”

“我说过,它们的数量很多。‘医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清扫这些文明。只有表现出‘转移’倾向,也即开始进行恒星际航行,进行星际移民的文明,它才会去清扫。”

陈洛问道“如果不进行恒星际航行,只限制在母星系之中,科技能否一直进步?”

“不能。用你们人类的话说,更多的物理要在宇宙中寻找。”

陈洛知道,这应该就是真“医生”可以不在乎那些没有表现出“转移”倾向,科技不够发达的文明的原因所在。

这其中的逻辑很明显,科技不够发达,所能造成的熵增便很小,可以暂时忽略,对于“医生”来说,最佳的策略是将精力放到扑灭那些科技已经足够发达,已经开始进行星际航行,并在宇宙星空之中寻找“更多物理”的文明上去。

但这就意味着一个矛盾,也即,想要达到面前光影的科技程度,便一定要踏入星空。而一旦踏入星空,便会受到真正“医生”的治疗,从而迎来毁灭。

以这个逻辑来说,类似面前光团这种可以和真正“医生”博弈的超级文明原本是不可能存在的。但现实却是它很显然存在着。

为什么其余文明被真正的“医生”扑灭,独独它逃过了真正“医生”的扼杀?

答案同样很简单,那便是面前的光团找到了真正“医生”的漏洞。

只要找到这个漏洞,人类文明也有希望拥有这样的未来。

陈洛轻轻的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真正的‘医生’,它究竟是什么?它是宇宙的自我意识?还是某个更加先进的超级文明?”

“你连我的存在形式都无法理解,更加不可能理解它的存在形式。”

陈洛固执道“能不能做一个类比?”

“你们人类的认知之中,并没有可以和它类比的存在。但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概可以类比你们人类科技之中的电子程序。”

在这一刻,陈洛有些微微的失神“程序么?……”

那团光影道“我已经告诉了你所有能告诉你的,我也为你们人类文明做了很多。这些,已经足以弥补我为你们带来的苦难。我要走了,再见。”

陈洛猛地抬起头来,想要再说些什么,便看到那团光影已经慢慢消失。

他看向舷窗之外,便看到宇宙仍然浩瀚而静谧,似乎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

那个消耗了宇宙总质量千分之三以前往“宇宙之外”的伟大存在的离开,似乎没有为这个宇宙造成任何影响。

又或者,自己根本察觉不到那些影响。

他站在舷窗之前,怔怔的看了许久,然后才开始下一步的工作。

无论如何,星火计划总归还是要进行下去的。

在开始建造永久性的生存基地之前,陈洛必须要全面了解这颗星球,需要知道它的地质分布,矿脉分布,水源分布,气候特点等等许多信息。只有综合这些信息进行分析,他才能找到最适宜建造生存基地的地方。

星火号飞船之上储备有很多这方面的仪器,陈洛将它们全部从库房之中取了出来,然后让它们进入了工作状态。除此之外,陈洛还拿出了一些卫星,将它们装在空天两用型飞船之中,并用这艘飞船赋予它们围绕这颗星球旋转的稳定轨道,于是除了大本营,也即星火号飞船之外,陈洛还有了十几个观测点。

这些卫星有很多不同的种类,有气象卫星,通讯卫星,侦查卫星,导航卫星,地质勘探卫星,等等。

每时每刻都会有大量的数据汇聚到星火号飞船之中来,并最终呈现在陈洛面前。

每多一份数据,这颗星球的神秘面纱便被消去一层,它呈现在陈洛面前的模样便越真实。

它的质量比起地球要略微大一点,表面重力约为地球的一点零五倍,不过以人类的感知敏锐度,基本上不可能感觉到这一点重力的差异。它的大气层主要构成为二氧化碳,占了总大气含量的百分之七十,之后便是氮,氧,甲烷,水汽等。

虽然它的大气主要由二氧化碳构成,但陈洛并没有看到有温室效应出现。这主要还是因为它的大气较为稀薄,密度仅有地球大气的十分之一左右。

陈洛并没有在它表面上看到液态水,但看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冰湖。它们就像是一块块晶莹的宝石一般镶嵌在这颗星球那荒凉的大地之上。其中最大的一个冰湖面积大约有一千一百平方公里,大约有太湖面积的一半稍小一点。

所有湖泊的总面积加起来约有一千三百万平方公里左右,比地球上四大洋之中面积最小的一个大洋,北冰洋的面积还略小一点。

这众多的湖泊并没有互相连接,大部分都是相互隔离的。似乎相比于名叫地球,但其实百分之七十的表面都被水所覆盖的那颗星球,它被称呼为地球才更为名副其实一些。

陈洛观察到这颗星球仍旧有活跃的地质活动,地震频发,造山运动也一直在进行,地热资源也很丰富。这就意味着,那些冰湖厚重的冰盖之下可能存在液态水。虽然可能性极端微小,但其中存在某些原始状态的生命也说不定。

陈洛还看到,一些活跃喷发的火山每时每刻都在将巨量的二氧化碳,水汽,二氧化硫,氮气等喷射到大气之中。这意味着这颗星球的大气密度会不断提升,在数千万上亿年之后,它的大气密度可能攀升到与地球相当。在那时候,温室效应就会变得可观起来,那些巨大的冰湖可能会融化,变成碧波浩渺的模样。

大气之中的水汽也一直在得到补充。它的补充途径不只有火山喷发一个。陈洛看到,巴纳德星系并不平静,有众多的冰彗星在围绕着巴纳德星运转,并且经常有冰彗星闯入星系内部,撞击到希望之星上。而每一颗冰彗星都会为希望之星补充少则几十万吨,多则上亿吨的水。一直累积下去,那些湖泊最终连接起来,变成大洋也有可能。

总体来看,这是一颗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变得更加宜居的潜力的星球。从这个角度来说,陈洛来的不太是时候——如果晚个几千万年再来,说不定那些经过基因改造的植物和微生物就可以在这颗星球上存活,着手开始改造它的大气环境了。现在嘛,还是太早了一些。

这一次观测用去了陈洛半个月的时间。在这半个月时间之中,陈洛初步挑选出了三十七个适宜建造永久式生存基地的地点。这些地点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全部靠近一个或多个冰湖,可以方便的得到水源的补充。而水,是陈洛所建造的基地最为重要的资源。

具体要建造在哪里,还需要陈洛进一步的考察。陈洛必须要细致的评估这些地点,按照当初地球科学家们制定的十三大类,一百零五小类的评审标准,一一为其打分,得分最高的那个才会成为最终的地点。

当第一阶段的观测活动结束之后,第二阶段随之开启。陈洛离开了星火号飞船,乘坐空天两用型飞船,降落到了这颗星球的表面上。

当陈洛穿着宇航服,真正的站在这颗星球表面的时候,一种奇特的感觉从他心中油然而生。

自己来自数光年之外的太阳系,但现在,自己却站在这颗星球之上。

两个不同的恒星系,前所未有的太空远航,唯一还活着的人类,未来繁衍下去的希望……

种种念头,纷纷乱乱。

陈洛深吸一口气,清空脑袋,抬起了头,将目光投向前方。

远方略有些灰暗的天空之上挂着一轮淡红色的太阳,下方则是望不到尽头的,表面被灰黄色砂砾覆盖的湖面。湖面并不平整,或许是因为地质运动或者气候的缘故,冰湖上面满是凸起与凹陷,最高的凸起足足有几十米高,如同冰山。

大地一片苍凉,清冷的风微微吹过,卷起一些砂砾,不断的拍打着停放在身后的那艘登陆飞船,与自己身上穿着的宇航服,发出轻微的啪啪响声。

旁边是一座山峰,并不高,且坡度平缓,如同一个土堆。

陈洛怔怔的看着这一切,久久没有动弹。

便在这个时候,略显灰暗的天空之上开始有密密麻麻的颗粒物落下。陈洛伸出手来,那些东西便降落到了陈洛手掌之上。凑在眼前,陈洛才看到,那些东西竟然是雪花。

晶莹的雪花片片落下,一开始还很慢,但很快便快了起来,甚至将灰黄色的苍凉大地都覆盖住了。

天地之间一片雪白。

很显然,这颗星球上也有降水活动。

但很奇怪的是,这一场雪还没有开始下的时候,陈洛却没有在这个地方看到以往下雪留下的雪花存在的痕迹。

很显然,下雪不可能只有现在这一次。现在下雪,便意味着以前和以后都有下雪。

陈洛知道,这颗星球同样存在自转轴倾斜,这便意味着它上面也有四季变化。只不过自转轴倾斜角度较小,所以四季变化并不明显,可能夏天最热的时候,与冬天最冷的时候的温度差异也不过寥寥几度而已,所以季节的变化并不是导致之前那些雪花最终消失的主要原因。

陈洛抬起头来,望向天边那颗红红的太阳,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这颗恒星之上。

巴纳德星同样有活跃的恒星活动,每当处于活跃期的时候,它的辐射功率会提升许多,而这些额外的热量便可以导致那些雪花的融化,到那个时候,这颗星球表面便可以出现液态水,汇入到附近的低洼地,也即那些冰湖之中。当巴纳德星处于不活跃期时,它的辐射功率降低,那些液态水便会重新冰冻,与之前的冰湖结为一体。

巴纳德星活动周期很短,于是这个过程便快速的重复着,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看不到以往降雪留下的雪花。

在这里看了一会,陈洛搬出观测设备,开始仔细的测量这个备选地点,足足两天时间后才离开,前往下一个地点。

第二阶段的观测任务用去了陈洛两个多月的时间。在这之后,陈洛最终选定了一个地方,将其当做了永久式生存基地的最终建造地点。

星火计划的第三阶段任务,正式开始。

第一百二十七章 降落

陈洛首先用空天两用型飞船将用于平整土地的各种机械运到了选定的地点这里,然后开始了场地平整任务。

这些机械是专门用于特殊的外星环境的,在这和地球完全不同的环境之中,它们也可以顺畅的运转。

于是仅仅用了七天时间,高达十万平米的地方就被清理了出来。这一处区域的所有大石块都被运走,凹陷处被填平,凸起处则被挖掉。

原本陈洛不用这般着急的,但他不知道真正的“医生”会留给自己多少时间,它用于灭绝人类的手段又是什么。

现在陈洛已经没有假“医生”的庇护了。而真正的医生杀掉自己,灭绝人类,恐怕要比踩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种种因素综合,让陈洛不得不加班加点,尽可能快的开始生存基地的建造任务。

当场地平整完成之后,陈洛开始挖掘地基,并将众多的桩基按照预先制作好的图纸一一安放在地面上。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辅助性的设备。

这一切工作,都是在为任务的最后一步做准备。当这一切都完成之后,陈洛会操纵着质量高达上千万吨的星火号飞船缓缓下降,并降落在那些桩基和辅助性设备之上。

是的,陈洛并不打算如同人类以往在其余星球那样,用大量的特殊建材,在众多机械的协助之下建造出一个基地来,而是打算直接以星火号飞船为基地的基本框架。

这原本是不可能做到的,因为星火号飞船太大,也太重了。它根本就不可能保持着自己的完整形态降落到星球表面来。只不过早在设计之初,人们就考虑到了这种情况,并由此专门设计了一些功能来实现这一目的。

在它车轮状的船体之上,除了核心的主发动机,还有边缘的姿态发动机之外,在“天井”各处,还总计安装着超过一万台微型发动机。当星火号飞船降落的时候,所有发动机会一同启动,从飞船各处均匀的为其提供推动力,在保证它船体结构不受星球重力损坏的同时,还可以让它平稳的降落到提前布置好的桩基之上。

这些准备工作又用去了陈洛两个月的时间。当一切准备完成之后,陈洛乘坐空天两用型飞船再度回到了星火号飞船之中。

他知道,到了计划的最后一步了。

陈洛首先开启了星火号飞船的姿态调整发动机,为它的自转慢慢减速。于是,随着自转的减缓,飞船内的重力便慢慢降低。当降低到地球重力的大概十分之一的时候,陈洛开始将飞船之上所有可以取下的物资,比如大量的食物,水源,氧气,从地球带来的各种机械,各种生活用品等等东西,全部一趟一趟的运到了星球表面,储存在了临时搭建的库房之中,于是星火号飞船的总质量便降低了足足上百万吨。

虽然有各种机械,比如起重机,运输车辆等工具的帮助,但这个过程还是耗去了陈洛三个月的时间。

陈洛每天都极度劳累,就算睡上一大觉都无法恢复过来。

他知道,自己真的已经老了。而如果不是以前一直维持着健康的生活习惯的话,现在自己早已经累垮了。

完成这一阶段任务,将星火号飞船几乎搬卸一空之后,陈洛再度启动姿态调整发动机,让其彻底停止自转,于是飞船内部便彻底变成了无重力的环境。

在这之后,陈洛开始一一检查、调试那些小型发动机,确保它们可以正常运转,然后开始制定降落方案。

将这么大一艘飞船降落到行星地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需要考虑到许多方面,比如大气密度,成分,重力分布,风向,甚至连巴纳德星恒星活动方面的因素都必须要考虑进去。因为它的恒星活动必然会引发这颗行星的气候变化。

当一切都准备完成,且窗口期也如期到来之后,陈洛开始了这最关键的一步行动。

陈洛调整了星火号飞船发动机的喷射角度,于是飞船的轨道便开始慢慢降低,速度也开始减缓。当飞船与希望之星高层大气接触的时候,它的速度降低到了七倍音速之下。

它自身的速度已经无法让它围绕着行星运转,而没有足够速度的后果,便是受到行星引力吸引,坠落到星球表面去。但现在,那一万台微型发动机,以及飞船核心的主发动机全部启动,为它提供了强大的支撑力,托举着它只是以一个较为缓慢的速度向下坠落。

陈洛知道,这是整个下降过程之中最危险的一个阶段。稍有不慎,飞船姿态就可能被破坏。而一旦失去平衡,船毁人亡便是唯一可能的结局。

除此之外,与希望之星大气层的剧烈摩擦也是危险因素之一。如果飞船装甲无法承受那极高的温度与压力,飞船同样会受到损坏。

他小心翼翼的操作着,时刻关注着飞船上的每一个数据,丝毫不敢松懈大意。

在距离地表还剩下一百公里距离的时候,陈洛打开了飞船上的减速降落伞。

那是一个张开之后足有一万平米的超巨型降落伞。它的伞面通过数百根绳子连接到一根主绳上,而主绳又分散开来,连接到飞船船身各处,均匀的为飞船施加着拉力。

这个降落伞的所有组成部分全部采取先进的纳米材料支撑。它们不仅坚韧,还很轻。

打开降落伞的过程是陈洛面对的第二个考验。因为在宏观尺度上,飞船船身结构其实是很脆弱的。降落伞所施加的拉力稍微有一点不均衡,便会严重破坏飞船结构,而这同样会导致任务失败。

幸运的是,在陈洛的保养和检查之下,这一阶段并没有出什么岔子。在降落伞打开之后,陈洛只是感觉飞船船身猛然减速了一下,别的就没有什么了。

现在,飞船的降落速度降低到了音速之下,而此刻距离降落点还剩下大约五十多公里。

陈洛知道,自己即将迎来第三个考验。

第三个考验很简单,那便是如何准确的降落到预定位置。如果不能降落到准确位置,降落到了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的话,飞船自身的重量便会将飞船压垮。并且,自己将没有任何可能再次将它移动到正确的位置上去。

降落下来可以,想要再飞起来就没有可能了。而一个质量有数百万吨的庞然大物,就算有一万个自己,也不可能移动它分毫。

在这个时候,提前安装好的辅助设施开始发挥作用。它们开始发出信号,为陈洛提供精确到零点一毫米的导航,让陈洛可以确定位置,精准的控制着它的降落方位。

便在上有巨型降落伞减缓速度,下有一万多个发动机提供推力,安装在边缘的姿态调整发动机控制方向,辅助设备提供导航的情况之下,这艘来自太阳系,来自人类文明的巨型飞船缓缓下降,并最终准确降落到了那些桩基之上。

在这一刻,星火号飞船猛烈的震动了一下,船体各处俱都发出了金属材料似乎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然后,一切归于安静。

陈洛呆呆的坐在驾驶位上,良久,才有些僵硬的移动手臂,看了看飞船此刻的状态信息,确认一切顺利,才猛地出了一大口气。

他知道,自己真的成功了。

从现在开始,它将不再是一艘恒星际飞船,而是一个建造在巴纳德星系,希望之星上的永久式生存基地。

便在这个时候,通讯器忽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提示音。这意味着,有一条来自外界的信息被接收到了。

陈洛怔了怔,下意识的将那条信息打开。出乎他预料的是,亚瑟的身影竟然再一次出现在了显示屏幕之中。

这条信息,竟然又是亚瑟发来的。

但现在的亚瑟看样子情况似乎不太好。陈洛看到他脸上满是恐惧,眼中满是泪水。他在一个狭小杂乱的房子里,似乎正在躲避什么东西。

他张了张嘴吧,似乎想要说什么话,但还没有说出口,他背后的房门便猛烈震动了一下,同时,一声虎吼传了出来。

陈洛再次怔住。

“老虎?怎么会有老虎?”

亚瑟惊恐的叫了一声,继续用力用自己的身体顶住房门,同时对着镜头,勉力保持着平稳的语气,但那语气仍旧有些颤抖“陈洛,你赢了,你赢了。我……”

他后面的话语还未来得及说出,那扇木门便猛然裂开,一个硕大的虎头猛然探了进来,一口咬住了亚瑟的肩膀,生生的把他从木门的破洞里拽了出去。

亚瑟长声惨叫,拼命挣扎,但他虚弱的身躯在一头老虎之前没有任何抵抗之力。

他终究还是被拽了出去。在这挣扎过程之中,他用于拍摄画面的似乎是手机的东西也掉在了地上。

镜头固定,对准了天花板,一动不动。足足持续了几分钟时间,才拍摄到一头嘴巴里满是鲜血的老虎的身影。

那老虎一爪子踩在了手机上,于是画面便消失了。

直到临死,亚瑟也没有将那话语的后半段说出来。陈洛便也永远不可能知道他究竟想说些什么了。

但无论如何,陈洛都知道,地球上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他站了起来,走出了驾驶舱。

还有很多工作在等着陈洛去做。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未来

有众多的物资需要再度运输到星火号飞船——现在叫星火基地——之中,有众多的辅助设备和功能区域需要安装和调整,基地自身也需要做一次全面的排查以防止故障出现,等等,这些工作,让陈洛足足忙碌了一年的时间还没有做完。

在差不过过去一年半之后,陈洛才终于将一切工作完成。于是他便知道,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了。

事实上,直到现在,真“医生”都没有来对自己下手,这已经让他足够惊讶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等到“医生”真的对自己下了手,自己再采取行动。那就太晚了。

最后一次在星火基地之中吃过了饭——这一次,陈洛没有控制和压抑自己的**。这一顿饭很丰盛,热量和脂肪俱都爆表,十分的不健康,但通常来说,越是这种不健康的食物越是美味。

陈洛原本以为自己会大快朵颐,但他没有。他的食欲似乎消失了,这一桌子饭,他只吃了一点便停下了。

无可奈何,陈洛只能将这些东西当成垃圾处理掉。

最后一次在星火基地之中转了一圈,看着这与自己相处了几十年日日夜夜的地方,陈洛心中满是留恋,也满是伤感。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离开了。

为了人类文明的未来,为了这宇宙中还能存在人类这个族群,为了未来有朝一日,能让人类达到假“医生”的高度,陈洛必须要这样做。

他穿上宇航服,一手拿起李舒云的骨灰盒,一手拿起一个小铲子,就这样走到了星火基地与外界连接的舱门处。

他按下按钮,输入密码,内舱门便打开了。他走入隔离间,关闭内舱门,又按下按钮,输入密码,外舱门便打开了。

希望之星那满是荒凉的大地,与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大冰湖便呈现在了他面前。

他深吸一口气,毅然迈出了脚步。等他走出去之后,星火基地的外舱门也关闭了。

他向前走了几十步,然后停下,转身,痴痴的望着映照在红色阳光下,如同披了一层面纱的星火基地。他看了许久许久,然后放下铲子,抬起手臂,向这自己居住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用力的挥了挥手,算是做了告别。之后,他拿起铲子,再次转身向前走去,并且再也没有回头。

他向着巴纳德太阳的方向开始行走,一直走一直走,一直没有停下。

他身上所穿的宇航服可以支撑陈洛活上八个小时的时间。而现在,他已经向前走了四个小时。

这意味着,如果他现在立刻回头,向着星火基地的方向走,那么,在宇航服能源储备消耗完之前,他恰好可以回到基地里去。

但他仍旧没有停下,他仍旧在向前方固执的前进着。

五个小时。

六个小时。

他已经穿过了脚下的冰湖,来到了冰湖的另一侧。

这里一如星火基地所在的地方那般荒凉而寂静。天地之间除了呜呜的风声,除了略显灰暗的天空,除了脚下荒凉的大地之外,没有别的任何东西。

“就在这里吧。”

陈洛自言自语着,将手中装着李舒云骨灰的小盒子放在地上,然后用手中的铲子在地上开始挖掘。

希望之星的温度很低,土地很难挖开。不过陈洛手中的铲子可是采用特殊合金制造的,十分锋利,倒是不用费什么力气。

挖了一会,陈洛放下铲子,坐在旁边的荒凉大地上休息了一会。

他今年已经快要八十岁了,哪怕长期保持着健康的生活习惯,他的体力也衰退的厉害,而这种挖坑的体力劳动最为消耗力气。

休息片刻,陈洛再度开始挖掘。当宇航服内储存的能源和资源还可以供自己活上十分钟的时候,一个长有两米,宽有半米,深有四十厘米的土坑终于挖掘成型。

然后他便躺了进去,将李舒云的骨灰盒放在了自己胸口。

他怔怔的望着略显灰暗的天空,似乎那里存在着什么东西一样。

希望之星上的风仍旧在不断的吹拂着,不断的刮起沙尘。仅仅这一会儿时间而已,他穿着的宇航服上便多了薄薄的一层沙土。

他知道,等自己死去之后,这些沙土会渐渐将自己掩埋,彻底消弭这个土坑的踪迹。而自己的尸体,还有李舒云的骨灰将会在这里共同长眠,直到地老天荒。

死亡即将到来,但他眼中并没有恐惧,反而十分安详。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自己的死,将会为未来的人类文明留下一个成为假“医生”那种等级文明的机会。

为了这个机会,人类文明必须要灭绝,彻底的灭绝。但幸好,整个人类文明到了现在只剩下了自己一人,只要自己死了,人类文明就灭绝了。

面对一个已经灭绝了的人类文明,就算真“医生”降临,又能如何?

这宇宙中还有许多文明等着它去“治疗”,它不可能将太多精力放到这里。

于是,在自己留下的自动程序的运行之下,精子与卵子将会开始结合,并孕育出新的生命。如果幸运的话,他们会开始慢慢发展,繁衍壮大,如果再幸运一点,他们终有一日可以恢复往日人类文明的盛况。

这时,他们同样会面临一个抉择。也即,如果不踏入星空,就无法获取更进一步的科技。而踏入星空,则会被“医生”察觉,从而遭到治疗。

但在自己的安排之下,这个抉择对于新一代的人类文明来说并不艰难。因为自己亲身经历了一次恒星际航行,且遵从那个名为李承轻的科学家的要求,特意收集了众多的有关星际空间的资料。

新一代的人类文明,不需要踏入太空便可以得到科技的进展。他们可以一直留在这颗星球上,一直发展自己的科技——虽然无法到达假“医生”那种程度,但必然要比旧时代的人类文明要先进许多。

或许,假“医生”所掌握的有关真“医生”的漏洞便是这个。或许,它当初便是通过这种方法,最终成长成了足以和真“医生”博弈的超级文明。

陈洛不知道自己的推测究竟是对是错,但这一次,与以往一样,他选择赌一次。

赌赢了,新一代的人类文明便会发展起来,赌输了,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

但进行这一次赌博的前提,便是旧时代的人类文明必须要彻彻底底的灭绝,再没有一个人活着。所以,他便躺在了这个自己为自己挖出的墓穴之中。

宇航服之内已经响起了能源不足的报警声。但陈洛不仅没有理会,脸上反而露出了微笑。

他想起了曾经的流星计划。也即刘文耀司令提出的,将人类完全限制在地球上,化恶性肿瘤为良性肿瘤,以求“医生”放弃灭绝人类文明想法的那个计划。

按照假“医生”告诉自己的,真“医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顾及科技较为落后的文明的说法,流星计划确实是有效果的。这个计划确实可以让人类文明延续下去。

可是现在,因为假“医生”的一路推动,人类文明终归还是灭亡了,但却拥有了在未来成长为超级文明的可能性。这其中的对与错,孰是孰非,还真是说不好。

如果人类有做出选择的机会,也不知道他们会作何选择。

陈洛笑着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甩出了脑海。

这世间没有如果。发生了,便无法再重来。

宇航服的报警声音愈发的大了,陈洛也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有些晕,似乎是二氧化碳中毒的迹象。但他并没有去理会。于是那眩晕便越来越大,一直到他无法正常思考为止。

便在这个时候,迷迷糊糊之中,他似乎看到希望之星那灰暗的天空上出现了一团奇特的光影。那光影静静的“看”着自己,看了许久,然后消失不见。

在它消失之前,陈洛脑海之中似乎隐隐约约的出现了一行话语。

“人类已灭绝,无需再进行治疗。”

陈洛嘴角出现一丝微笑,然后便彻底的失去了意识。

巴纳德太阳仍旧静静的挂在天空之上。希望之星上的风仍旧在静静的吹拂着,卷起了一层一层的尘土覆盖在陈洛身上,渐渐将陈洛掩埋。

光阴变幻,时光流转,这个土坑渐渐的失去了踪迹。

远方,那个来自地球的巨大飞船之中却忽然间有了一点动静。

在智能程序的控制之下,总计四份材料被从精子库与卵子库之中取出。在这四份材料之中,有一份是属于陈洛的,还有一份是属于李舒云的。

属于陈洛的那份材料,与属于李舒云的那份材料被放置到了一起。另外两份材料也被放置到了一起。

于是,奇妙的生命活动开始酝酿,并在人工子宫之中开始慢慢的发育。

受精卵开始分裂,开始发育出神经沟,开始发育出不同的功能区域,慢慢的,慢慢的,它们渐渐有了人类的模样。

九个多月之后,一男一女两名婴儿被自动程序放置到了保温箱之中。

便在这个时候,投影设备开始工作,并在空气中投影出了一个人类的模样。

这个人类留着精神的短发,穿着笔挺的旧时代人类文明太空军制服,眉毛粗重,眼睛明亮。

他约莫有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外貌则与陈洛年轻之时一模一样。

这个虚拟的人影在投影仪的投射之下,慢慢走到了两个保温箱之前,微笑着望着一男一女两名婴儿。

此刻,那两名婴儿并没有睡觉。他们睁着乌黑的眼睛,满是好奇的望着这个人影。

陈洛的虚影微笑着张开嘴巴,发出了声音。

“新人类,你们好。你们可以叫我……叫我盘古。从今天开始,我将负责养育你们,教育你们。”

“唔,先给你们两个起个名字吧。你……”陈洛的虚影指着两名婴儿之中的那个女婴“你就叫女娲好了。”

说着,陈洛的虚影又指向了那个男婴“你叫伏羲。”

“女娲,伏羲,你们两个一定,一定要健康长大。旧时代的所有人都会祝福你们的,都会祝福你们……”

保温箱之中,那名男婴似乎感觉很有意思,于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那名女婴则似乎被吓到了,哇哇的哭了起来。

陈洛的虚影脸上立刻满是疼惜,满是柔情,立刻温柔的哄了起来。

“宝宝乖,宝宝不哭,爸爸在这里,爸爸会保护你们的……”

过了片刻,两名婴儿似乎累了,于是各自闭上了眼睛,再一次进入了沉睡。陈洛的虚影则慢慢的消失了。

星火基地之外,巴纳德太阳仍旧挂在天边,希望之星上的风也仍旧在吹着。

全书完

完本感言

又到了写完本感言的时候了。

回想这本书从写下第一个字,到写下全书完三个字,其中的一路坎坷,还真是让我感到有点唏嘘。

这本书给了我很大的教训,也让我学到了许多东西,积累了许多经验。

大家都知道,这本书成绩不咋地,甚至可以说很扑街。但万幸,我没有因为成绩不好而太监,总算是顺顺当当的把它写完了,基本把这个故事写完整了。

看到很多读者朋友在骂彩虹,说烂尾,太监,汗,这个大家真的是冤枉我了。这真不是太监,这故事从一开始构思的时候就已经定好了结局,也完整呈现了主角的一生和他所做的贡献,前面挖的坑也都填了,逻辑一路下来也是完整的,故事剧情也是完整的,怎么能说是太监呢,对吧。

这本书扑街之后,我当时想的是,无论如何也得写到完本,哪怕成绩扑街,没有稿费,也要写完,不能烂尾和太监。现在终于做到了,原本还想靠这件事儿涨点人品,在大家心中挽回点印象分呢,结果大家还骂我太监,汗,彩虹心里委屈的很。

其实要继续写下去,看现在情况,也不是不可以,但,属于陈洛的故事已经完了,后面就是新人类如何发展的故事了,那是另一个故事,和现在这个故事不搭边啊。说真的,我自己根本就还没有构思后面怎么发展,从一开始我构思的就是陈洛的故事,而不是新人类怎么发展的故事啊。

属于陈洛的故事已经结束了,这本书也就完结了。至于新人类怎么发展的故事,看以后吧,如果有机会,可能在未来某一天动笔开始写,但那也应该和现在故事关系不大了。

不管怎么样,还是感谢大家能一路陪伴彩虹走到这里。

下面就该构思下一本书了。唔,下本书已经有了大概构思,目前正在努力完善中。等有了一点存稿后应该就会发书了。

什么时候发书还不太确定,可能这几天,也可能略微晚一点,但最晚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月。发书的时候,会在这本书里发单章告诉大家的。

从这本书的扑街之中吸取到的经验和教训,彩虹会妥善的应用到新书的创作中去。不管怎么说,人不能在一个坑里摔两次啊,对不对。

那就先这样,咱们大家下本书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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