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格格之宁雅 - xp1024.com
《新月格格之宁雅》




意识慢慢恢复,子瑶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好容易睁开,模模糊糊地看到几个人影在晃动。

守在床边的丫头注意到子瑶的动作,“格格醒了,快去禀告福晋!”

听到那口流利的京片子,子瑶吓了一跳,又撑着眼看清楚四周,古色古香的摆设,心里着急的子瑶想起来弄清楚状况,偏偏这个身体又沉得很,就哼了两声。

这下,得了消息急忙赶来的福晋都听到动静了,“宁雅,你总算醒了!老天保佑……”说着,一只手放到子瑶的额头上探温度。

宁雅?

子瑶皱起眉头,眼睛已经适应了光线,面前是一个穿着旗袍,绾发梳髻的妇人,正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子瑶用迷茫的眼神望着她。

“宁雅,你怎么了?我是额娘啊?”福晋看见女儿反常的样子,惊慌地抓住她的肩膀问道。

子瑶在现代也看了不少清宫戏,知道‘额娘’是满人的叫法。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这怎么回事?她是个孤儿,哪来的娘?

见她久不答话,福晋慌了,“赶紧让太医来瞧瞧,格格这是怎么了?”身边的丫头不敢怠慢,立刻就出去请了。

过了一刻,太医随着丫头到了,正要给福晋行了礼,就被她不耐烦地打断,“行了,别来这些虚的,给我把格格治好!不然,就治你个庸医误人的罪名!”说完,让丫鬟放下帘子,只让子瑶露出一截手腕。

听到福晋发了狠话,太医战战兢兢地给子瑶诊了脉,断定只是一时受了惊,身体上没有大碍,说了一大筐掉书袋的好话,又开了几副调理身子定心安神的方子才离开。

打发了丫鬟去熬药,一番兵荒马乱的折腾后,总算屋子里只剩下母女两人。

福晋一边搂着子瑶,一边念叨,“都怨你大哥,你才四岁就带你去骑马,毛毛躁躁又不仔细,险些让你被马蹄子伤到……”

从福晋口中,子瑶了解到这具身体是掉下马背受了惊,加上本人年纪又小,夜里就发起高烧,病势来得凶险,才有了她移花接木的结果。

综合一切情况,子瑶估计她极有可能像网络小说里那样魂穿了,不由好笑,自己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竟然在空难后成为“格格”,还有了母亲和哥哥,算不算是老天对她上一世的补偿?

想到这里,感觉福晋摸自己的脸蛋,子瑶机灵地回过神,娇嗔道,“额娘,女儿好了很多,您就别埋怨大哥了。”

见到女儿爱娇的小模样,福晋心里放心了大半,“你好好养着,可别再着凉让额娘担心。”哄着子瑶重新睡下,福晋仔细给她掖了掖被子才离开。

养病期间,宁雅从贴身丫鬟翠竹口里知道了现在是顺治二年,也见到了她的阿玛,端亲王额腾伊和两个哥哥,害她掉下马的大哥叫苏勒,比她大7岁,眉宇间有股英气,同端亲王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8岁的二哥刚安则遗传了福晋西林觉罗氏的样貌,显得温文尔雅。听说府中还有一位侧福晋佟佳氏,但因体弱很少露面。

宁雅的病在她积极配合治疗下基本痊愈了,福晋的脸上乌云退散,伺候宁雅的丫鬟们也都松了口气,毕竟格格的病一天不好,倒霉的总是她们这些奴才。

又过了一段日子,宁雅的身体完全恢复,每天跟着福晋学习针线,或是缠着两个哥哥教她念书。她可不想当睁眼瞎子。由于书本都是繁体字,让看惯了简化字的宁雅很不习惯,学习进度缓慢,两个哥哥也只当她是小孩子一时兴起。

一日,宁雅正在福晋房里学习打络子,见到福晋身边的大丫鬟翠兰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福晋的脸色变得有些僵硬。

“额娘,你怎么了?”放下手里的丝线,宁雅走到福晋身边,拉了拉她的袖子。

“额娘没事,额娘有点累了,宁雅回自己屋里玩吧。”福晋摸了摸女儿的头,就让人把宁雅带回房了。

第二天,宁雅看到翠兰带着两个面生的丫鬟去了偏院服侍,厨房里又开了小灶,才知道原来是佟佳氏有喜了。宁雅对此倒没什么意见,额娘已有两个嫡子,佟佳氏即使生了儿子,也不可能越过额娘去。每天仍旧是学习针线或者看书认字。

体弱的佟佳氏在一天夜里突然早产,拼了命给端亲王府添了个庶女,自己却香消玉殒了。

抱着啼哭不止的女婴看了一眼,端亲王就将这个取名叫“新月”的女儿交给了福晋。

看着摇篮里瘦弱的小妹妹,宁雅只觉得“新月”的名字有些熟悉,但也没有特别在意,只是担心先天不足的新月能不能养大。

至于福晋虽然不像对宁雅那样对新月关怀备至,却也无半点苛待,该有的照顾一样不少。

三年后,端亲王又娶了一个侧福晋乌雅氏。

新月渐渐长大,到了五岁时,模样倒也白净秀气,只是胆子很小,除了贴身照顾的奶妈和丫鬟云娃,见了谁都一副怯怯的表情,让端亲王越发不喜,认为她是泪包子灌的,越发疏远了。

时光荏苒,转眼宁雅已经十五岁了。两个哥哥早都成家立室,她的婚事也被摆上了台面。因为是亲王之女,她的婚事和两个哥哥一样必须由皇帝指婚。然而,一场战乱彻底打乱了端亲王府的平静。



顺治十三年,荆州叛乱。一群明朝余孽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集结成一股不小的力量。朝廷内外人心惶惶,不知会派谁前往叛乱,毕竟前方连番失利,搞不好搭上性命也不一定能够平定。皇帝经过几番考虑,决定由端亲王领兵前往。在朝堂宣布了这一决定后,命他即刻出发,不得耽误。

荆州的战势比宁雅想象中更为艰难,她怀疑顺治允许家眷随行是不是打了如果战败,就让他们全家陪葬的主意。

两个哥哥随同父亲一同出战,荆州暂居的王府里只有一干女眷和乌雅氏生的幼子,七岁的克善。

府外哭声震天,隆隆的炮火就像在耳边炸响。克善吓得哇哇大哭,宁雅扶着额娘坐在大厅里焦急地等待着回来报信的人。

浑身浴血的端亲王,匆匆忙忙的奔进王府大厅,把克善从奶娘怀里拉出来,抱到长女手上,“宁雅,立刻带着克善……”端亲王撇了眼不断摸眼泪的新月,虽然不喜欢这个女儿,但终归是他的骨肉,若能逃出去将来也能帮衬克善,“还有新月,你们化妆成难民,逃出去!”

宁雅被端亲王染血的脸庞吓得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阿玛!您说什么!?”

“宁雅!阿玛和你的哥哥们,都将战至最后一滴血,我家唯一的命脉就只有克善了!现在,我把保护克善的重责大任交给了你!”

“难道我们等不到援兵来?”

“来不及了!”端亲王从腰间抽出一支令箭,一把匕首,用力塞进宁雅手中,“如果你们路上遇到我们八旗的援兵,只要出示我端王令箭,他们便知道你们是忠臣遗孤,自会竭力保护你们了!如果路上遇到敌人,为免受侮,我要你杀了克善和新月,再自刎全节!”

宁雅瞪大了惊恐的双眼,注视着手里的令箭和匕首,在惊慌失措中,已了解到事情再无商量的余地,一切都成定局了。

“女儿明白!”宁雅握紧手中的令箭和匕首,逼回眼泪,低头应道。

“阿玛!不要啊!我要和大家一起死……我不要三姐的保护!我宁愿和您一起死!”在一旁呆立许久的新月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了。

没理会新月的哭喊,“莽古泰,翠竹!”王爷大声喊着。

“奴才在!”

“你们负责保护宁雅,新月跟克善,护主出城,护主至死!这是命令!”

“是!”莽古泰和翠竹有力地回答。

“快走!是我的儿女,就不要拖拖拉拉,哭哭啼啼!”端亲王将三人往门外推去。

知道没时间耽搁了,宁雅拉着新月,让莽古泰抱着克善奔出门外,强迫自己不回头,一行人换上破旧的粗布衣裳,混杂在一大堆的难民中,从荆州城的边门逃了出去。

难民们的争先恐后,孩子们的唤爹唤娘,和荆州城里的火光冲天……全都搅和在一起。

一切都让宁雅的神经几乎要崩断,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弟妹们唯一的指望,绝对不能倒下。借着汹涌溃散的人潮,他们不敢停歇地走了一整天。

新月从来没有这么辛苦过,脚底都磨出了水泡。克善又何曾吃过这种苦,一路上哭哭啼啼,到晚上,连声音都喑哑了。偏偏这晚,走着走着,忽然天空一暗,雷电交加,大雨倾盆而下。

顿时间,被淋得混身湿透。深夜,他们好不容易挨到一个废墟,在断壁残垣中,找到一片未倾倒的屋檐和墙根,他们瑟缩在墙根下,聊以躲避风雨。等到雨停了,克善就开始发烧了。

莽古泰生了一堆火,大家忙着把湿漉漉的衣服烤干。新月紧搂着克善,感到他全身火烫,急道,“三姐,克善的头好烫,怎么办?”

闻言,宁雅把克善抱进怀里,用脸贴着克善的额头,温度高得吓人,“翠竹,快烧些热水。”一边说着,一边将克善挪到离火堆近的地方,用帕子敷在他的额头。

克善躺在宁雅的腿上,可怜兮兮地说:“什么时候我们能回家呢,我想额娘了。”

给弟弟喂了水,宁雅摸着他的脸庞说,“振作起来!你是阿玛的儿子!从现在起,你只有我和新月了!你脑子里要想的,就是要为阿玛和额娘努力活下去!懂了吗?”

克善拚命忍着泪,点了点头。

新月看到弟弟的样子,忍不住眼泪又落了下来,不知道要怎样办才好。

宁雅哄着克善平静下来,把他交给了翠竹,吩咐隔一刻就换一次帕子,又让莽古泰再多烧些水。抬眼见到新月哭丧的模样,一股子气止不住地往上冒,但也明白新月不同于自己,有过前世的磨练,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任何苦,于是又压了下去。

“新月,你过来。”

听到宁雅叫自己,新月慢腾腾地挪到她身边,她从小就有点怕这个姐姐,加上这次逃难带的丫鬟也不是云娃,就更让她不安了。

宁雅看她头发散乱,上头灰扑扑的一层黄土,粗布衣服也划开好几道口子,当下心中对她也多了几分宽容。

“别哭了,脸上脏的像花猫。”宁雅抬起袖子擦了擦新月的脸,正色道,“把眼泪擦干净,满族女儿不轻易落泪,别丢了阿玛的脸面。”

宁雅的语气让新月抽抽噎噎地停下了哭泣,拿出包里的干粮,宁雅塞到她手中,“先垫垫肚子,留着你掉眼泪的力气明天赶路。”

新月点点头,无声地啃起了干粮。

吃完了东西新月就歪头睡着了,宁雅看着精疲力竭的弟妹,心上泛起刀割般的疼痛。

好不容易得来的家,又没了。

赶紧抹掉眼角的泪痕,宁雅又探了探克善的额头,还是很烫手,这让她担心不已。荒郊野外,不可能找到大夫给克善治病,只能尽力缓解了。宁雅和翠竹轮流抱着克善换帕子,同时在心里期盼援兵能够快些到来。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白天都是苦苦赶路,晚上就在草寮破庙中栖身。

第四天,克善的情况更坏了。匍伏在莽古泰的肩上,他一直昏昏沉沉的,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水也喂不进,高烧持续不退。宁雅只能让翠竹扶着新月,加快速度,以求能赶到城镇为克善治病。

然后,他们走进了一个山谷,耳边传来溪流的潺潺声,大家的精神不禁一振。因为水壶里的水早就空了。新月不由自主就加快了脚步,走在最前面,想去找那水源。

宁雅突然一阵心慌,赶紧叫道,“新月,回来!”



忽然间,前面响起了一声暴喝。

“站住!”接着,路边的草丛里就跳出来六、七个手持兵刃的大汉。把山谷的道路横刀一拦,纷纷大吼着:“你们是什么人啊?打那儿来的?打那儿来的?”

新月踉跄倒退,骇然变色,还来不及答话,其中一人已迅速的伸出手去,要抓新月。宁雅见状,立刻大声喊道,“快放手!来人啊!来人啊!”

宁雅的高声尖叫让那伙人冷不丁被镇住了,动作缓了半拍,宁雅眼明手快地把新月往身后拽。

气氛一时紧张起来。

“臭娘们鬼叫个什么!”回过味儿来,这群草寇提着刀朝他们袭来,莽古泰把克善扔给翠竹和他们纠缠起来。

没料到莽古泰是会功夫的,几个大汉事起仓卒,一时之间,竟反应不过来,居然被他杀得不进反退。趁着这个空挡,宁雅带着新月,翠竹朝山谷外狂奔而去。

新月觉得双腿几乎不是自己的了,被宁雅拖着机械地奔跑,耳边一片嗡嗡声。猛地被石头绊倒,新月摔得七荤八素,两条腿像是折断了似的。宁雅飞快地抱过克善,让翠竹扶起新月。回头望去,身后那伙人已经摆脱了莽古泰的缠斗,分出二、三个人来追杀她们了。

见还有一段距离,宁雅指着路边的一块巨石,“翠竹,把新月扶到那上边去。”。

“格格……”

“快点!还磨蹭什么!”

左右逃脱不了,宁雅索性把心一横,将克善抱给翠竹,弯下腰,在地上拾起一把土,抽出怀中的匕首。

“三姐……”新月在石头上,颤抖地看着她的举动。

“闭嘴!”

新月从没见过宁雅如此狰狞的模样,当下就被吓得失声。

追上来的两个人见到她们,嘴里嚷着:“抓回去当压寨夫人!”说着伸出手去抓宁雅,宁雅把满手的灰土朝那两个人撒过去,顿时空气里一片灰蒙,什么也看不清。

等灰散了,新月和翠竹只见到地上有具尸体,宁雅还在拿着刀砍那人的脖子。

新月惊恐地闭上了眼睛,泪水滚滚而下。三姐为了她竟然动手杀了人。阿玛,额娘,快来救救她们!

剩下的一个草寇,没料到宁雅有胆子杀人,本就是一些乌合之众,见到同伴惨死,不免胆怯退后,宁雅趁机爬到高处。

这时候,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新月借着巨石,朝声源处眺望。白底红边的大旗,是八旗之一的镶白旗呀!随着那面大旗,有几十匹马正飞驰而来,马蹄扬起了滚滚烟尘。

这一下,新月真是喜出望外,也不顾脚伤,跳起身子,嘴里疯狂地喊着:“救命!救命啊!我是端亲王的女儿,新月格格!快来救命啊!快来啊……”

那个落单的草寇,被她叫得心神不宁,对新月喊叫的方向看去,立即,他大叫了起来:“不好!是镶白旗!兄弟们!逃呀!”

此语一出,几个本来还在和莽古泰缠斗的草寇,竟然像是见到了鬼似的,转头就跑,一哄而散。

危机解除。

宁雅看向还在扯着嗓子疯喊的新月,第一次觉得这个先天不足的妹妹肺活量比自己好太多了。示意莽古泰背上克善,宁雅扶着翠竹站起来,刚才为了对付那个草寇,她消耗了太多体力。

“新月,别喊了,赶紧去和镶白旗会合。”

威武将军努达海率领镶白旗援兵日夜赶赴荆州援助端亲王,当听到新月凄厉的呼号,他命令手下将士加速赶到她们所在的位置。

新月看着那面白色的旗帜越来越近,近到能够完全看清旗帜上绣的花纹,她张大了眼睛,只见到努达海一身白色的甲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高大的身形,勇猛的气势,好像天上的神将下凡尘。

努达海下马走到她们面前,执手行礼道,“威武将军努达海奉命前来支援端亲王……”

“你是来帮我阿玛的!”原本跟在宁雅身后的新月激动地跑到前头,拉住努达海的衣袖,“快去救救我阿玛,求求你……”

“新月!”

新月被宁雅的冷声喝止,畏缩地走了回来。

“将军莫怪,舍妹失礼了。”宁雅走到努达海面前,将令箭从袖中拿出,“这是端亲王的信物,请将军即刻前往荆州平乱。”

端亲王的全家,除了宁雅、新月以及克善,都在这次的“荆州之役”中全部殉难了,努达海的救援迟了一步,虽然最终攻克了荆州,却无法挽救端亲王一家。

接下来的三个月,宁雅主仆五人跟着努达海的军队,携家人的灵柩一同回京。

见到父母兄长的尸首,宁雅心如刀割,关爱自己十多年的亲人都走了,新月更是几次都哭昏过去。所幸的是,努达海的队伍中,有最好的军医随行,克善很快就恢复了健康。

回到京城,王公大臣都奉旨在郊外迎接,端亲王的葬礼极尽哀荣。葬礼之后,顺治帝和太后立刻召见了宁雅三人,和努达海。

宁雅被封为和硕格格,更恩认为太后义女;新月封为多罗格格;克善因年纪还小,皇上决定待他长成后再加封号。努达海晋升内大臣。

皇太后见姐弟三人相依为命的样子,十分动容,“如果留你们在宫里,只怕规矩太多,会让你们受罪呢!倒不如找一个亲王贵族之家,把你们送过去,过一过家庭生活才好!”

太后的话才说完,努达海已自告奋勇,一跪落地:“奴才斗胆,若蒙皇上皇太后不弃,倒十分愿意迎接两位格格和小世子回府!”

跪在一旁的新月心中猛地一跳。

三个月来,她的眼前始终浮现着努达海的降临到她面前的那一幕,银白色的盔甲闪耀着灼人的光芒……他不是个人,他是一个神!他浑身上下,都会发光!新月对努达海的感觉是十分强烈的,他出现在她最危急、最脆弱、最无助、最恐慌的时候,拯救了她,给了她一份强大的支持力量。毕竟宁雅不可能时时刻刻陪伴着她,替她纾解悲伤,克善的病情更需要宁雅关注。

想到宁雅,新月的心中泛出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她觉得宁雅太冷酷了,甚至没有为阿玛额娘多流几滴眼泪,多悲伤一些日子,只知道打点人事场面,进宫前还不忘叮嘱刚恢复健康的克善和自己千万不能在御前失仪。那是她们的亲人啊!宁雅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放下悲痛去关心虚伪的礼节呢?如果能住进努达海家,如果能常常见到努达海,自己就不至于举目无亲了!来京的一路上,努达海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因而,新月对他的崇拜,敬畏,依赖,和信任,都已到达了顶点。努达海那么关心自己,更像是她的“亲人”。在现在这种状况下,这种安排,简直是一种“恩赐”!新月还来不及做任何表示,宁雅已经朝太后磕了个头,说道:“奴才恳请太后收回成命。”

此言一出,顿时像一盆凉水浇到新月沸腾的心上。



高座在上的太后不解道,“宁雅,到努达海家不合你的心意?”

“太后对奴才姐弟三人的恩典,奴才感激不尽。”宁雅不慌不忙地回答,“只是阿玛额娘才入土不久,奴才三人现在正是热孝在身,实在不方便打扰将军府。若太后垂怜,奴才愿意带着弟妹到大觉寺为家人诵经守孝。”

太后听了对努达海先前的自告奋勇不禁有了点看法。格格和世子自有皇家照顾,再如何也轮不到去外臣的家,宁雅的一番话倒是在情在理,努达海一下子带回三个守着重孝的皇亲,传出去让亲贵们暗地里也少不了闲话。

想到这里,太后拍板,“宁丫头是个孝顺孩子。只是克善才大好了,寺里头太冷清也不适合调养,格格和世子的住处,依哀家看就去岳乐那儿,都是自家亲戚也没那么多礼数。”

新月听到太后的话,脸上显出一点失望来,本以为自己可以从此能天天看到努达海了,没想到宁雅说了几句话就让太后改变了主意。新月一脸失落伤心的神色,跟着宁雅和克善后头恍惚地向太后和皇帝谢恩。

谢了恩,一行人退出大殿,走到廊外。

新月一脸哀戚地看着努达海,“将军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新月无以为报,只有放在心里了。”

宁雅听了这话,脸色立马就黑了一半。新月是怎么回事?离慈宁宫还没出多远,到处都是宫女太监,她居然毫不避讳,公然和一个男子说这样的话,传到太后耳朵里,端亲王府的脸面就别想要了。

跟在身边的翠竹眼神里更是震惊。这个新月格格脑子出毛病了!一路上只会哭,世子的病没帮上半点忙,连照顾都搭不上手。这会儿又满口说威武将军才是她的救命恩人,完全把自己姐姐丢到一边,也不想想亏了宁雅格格机警,否则她早就被流寇掳走了。翠竹看着新月心里头直撇嘴,为自己主子不平。

见那努达海一脸感动地还想再说什么,宁雅立马掐断话头,淡淡地说;“不劳将军护送了,太后已经传旨,午后就会送我们去安亲王府,我们还得快些回去收拾收拾。”宁雅对努达海没什么好感,又见他和新月这幅依依不舍的样子,更觉得碍眼。

幸而努达海还算识趣,没再做出格的事就主动告辞。

新月心里埋怨宁雅对救命恩人努达海的冷淡,可也不敢多话。一边拿眼睛偷瞄着努达海离开的背影,一边委委屈屈地跟着宁雅回到暂住的宫殿整理行装。于是,事情就这样决定了。宁雅姐弟被送往安亲王府暂住,等出了孝,指婚后再研究以后的事。

出了宫,宁雅一行受到了安亲王府的热情欢迎。

刚下轿子,就早早有人通报进去,一路行来,王府总管,和家丁仆佣等,全都匍匐于地。“格格吉祥!小世子吉祥!”

安亲王岳乐按辈分是宁雅的堂叔,进到大厅后,宁雅三人立刻行礼:“见过安亲王。”

岳乐坐在上首受了礼,指着继福晋纳喇氏,“这是福晋,日后有什么需要,直说便是。”

纳喇氏往前迈了一步,笑吟吟地看着宁雅。宁雅也端详着她,见她雍容华贵,通身透着和额娘一样的沉静气质,心中自然产生了一股亲切感。

“到底是端王爷的女儿,相貌谈吐自是不凡。”

宁雅谦虚:“福晋谬赞了,宁雅不敢当,以后我们姐弟要多多打扰福晋了,还请您别嫌我们麻烦呢。”

“瞧这张小嘴多会说话,从今儿起就当这里是自己家,缺了什么只管开口。”纳喇氏对宁雅落落大方的表现很是满意,当下就拉着宁雅的手嘘寒问暖起来。

就这样宁雅姐弟住进了安亲王府,福晋把府里一座自成格局的清静院落拨给了他们住;另外,再派了四个丫头和两个嬷嬷来侍候他们,还送来一些锦缎布匹,都是素净的颜色;隔了两日又送来几盘首饰,都是银质的簪子什么的,不但做工精巧,而且也符合宁雅和新月的身份,不显张扬。

宁雅也懂得投桃报李,对服侍他们的下人格外宽容,常会赏些东西。因而安亲王府的下人都很喜欢这个和硕格格,伺候他们也格外上心。

岳乐的妻妾虽多,子嗣却多半夭折,膝下只有一个纳喇氏生的嫡女,4岁的柔嘉。宁雅三人的到来给安亲王府多添了几分生气,纳喇氏时常找宁雅说话,宁雅的善解人意让纳喇氏对她印象极佳,简直当成亲女儿般疼爱。

除了和安亲王府打好关系,宁雅也没忘记照看弟妹。

一安顿好住处,克善的生活就变得十分规律。每天吃过早餐,定时送他去宫里的书房,和阿哥们一齐念书,下了课就在教场里跟着师傅练功夫。等回来,宁雅都会考核他当天所学的功课。到了休沐日,宁雅也会拜托安亲王带着克善去郊外骑马,劳逸结合,省得变成书呆子。

至于新月,那日在宫里她对努达海的表现让宁雅心中生出许多警惕。本以为到了安亲王府能清醒些,谁知新月对谁都是畏畏缩缩的,一点拿不出多罗格格的气派,叫安亲王夫妇看得直摇头,连累宁雅硬着头皮替她打圆场。更可怕的是,还总缠着宁雅带她出去,说要感谢努达海的救命之恩,更加让宁雅对她不满,难不成还真得了相思病,那个努达海都可以当她爹了。

宁雅嘱咐翠竹少让克善和新月接触,以免受影响;同时把伺候新月的丫头梅香叫到跟前,让她小心伺候,别的事不用多管。

梅香被纳喇氏指派服侍新月,心里也有不少意见。那位新月格格简直是个天哭星,半点人事也不通。不是成日抹泪,就是倚窗发呆,可瞧着也不像是因为端王爷和福晋的事情伤心,嘴里还总是说什么“别把我当格格,只想能做个好朋友……”听得梅香差点吓死,跟下人攀交情,就是庶出,也没见过这么不懂规矩的格格,

宁雅的话正好合了梅香的意,磕头接过宁雅给的赏,回去后只管伺候新月三餐衣食,其他时间就退到外屋做针线活,免受耳根荼毒。

新月没了唯一的听众,愈发变得蔫蔫的。她感到异常的无助和孤独,为什么宁雅对自己不那么关心了,自己是她唯一的妹妹啊,还有克善,为什么也不来看自己的,自己是不是被他们遗忘了?还有……努达海,新月想到这个名字,眼睛一闭,泪珠就扑簌簌的滚落,他为什么不来找自己了,是不是已经忘记她了?在军营的时候,他那么关心她,为什么还不来找自己呢?

等宁雅来看她的时候,见她眼眶红肿,瘦得不成人样,连衣服都晃荡,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跑似的,不禁拧着眉头。被别人看到,还以为安亲王府虐待她了。往日里这个妹妹胆小倒也显得安静,怎么一进京突然就变成这副德行,看来在军营自己光顾着照顾克善,竟然忽略了新月和努达海产生了交情。思及此处,宁雅心里对努达海更加厌恶了。

无奈,宁雅只得好言安慰了她几句,想她放宽心别多想那些有的没的,多注意身体就离开了。回去后,更加严禁克善去见新月,克善本来就这个庶出的姐姐不亲,时间久了,感情更是淡得与陌生人无异,只和宁雅亲近。



日子平平静静地过了快三年,宁雅姐弟即将除服。宫里的太后也开始替姐妹俩物色夫家,准备等出了孝期,就给她们Cāo办婚事。挑来选去,决定将宁雅指婚给内大臣费扬古;新月则指给定西将军爱星阿的次子都尔德。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纳喇氏带着宁雅姐妹进宫。

宁雅脱下孝服,脸上略施脂粉,换了符合品级的簇新裙褂,珠围翠绕,高贵大方,简直是光彩照人;反观新月,虽然也是穿着鲜亮衣裳,但表情唯唯诺诺,干瘦的身材压根儿撑不出半点多罗格格的气度,活像要被抓出去卖似的。看在纳喇氏眼里,更觉得这对姐妹是云泥之别,眼神中全是对新月的不满意。

进了慈宁宫,宁雅等给太后磕头请安。

太后也是有段日子没见宁雅了,加上纳喇氏每次进宫请安,话里话外对宁雅也是赞不绝口夸她懂事,对宁雅的印象就更好了,抬手召唤宁雅过去,“宁丫头,快到哀家跟前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宁雅不敢大意,凝神屏气地走上台阶到了太后面前。伶俐的宫女早就搬来了凳子让她坐到太后身边,等她觉得脸上快被看出花了,才听到太后说,“岳乐媳妇果真会照顾人,瞧瞧这标致模样,就是宫里也找不出几个来。”

纳喇氏谦虚了几句,把功劳全推到是太后的恩典上。太后听了笑得更开怀,拍拍宁雅的手,“既然已出了服,也不能再耽误了,该挑个好人家了。”

宁雅听了一阵晕眩,倒不是开心,而是对未知的迷茫,不知自己会被指给谁。可面上不敢露出来,脸皮涨得通红,太后和纳喇氏只当她是姑娘家害羞,也就打住了。

话题一转,太后看着跪在阶下的人,又道,“下面的是新月吧,抬起头让哀家瞧瞧。”

宁雅心里“咯噔”一下,要是太后看到新月一副瘦柴林妹妹的模样,肯定不高兴。

新月惴惴地抬起脸,表情惶恐不安,太后见她如此,脸色果然沉了一分,“怎么瘦成这样,可是在安亲王府住不惯?”

新月不知是不是被太后的语气吓到,过了半天才可怜兮兮地说;“没……没有,奴才在安亲王府很好,福晋对奴才关心备至。”

纳喇氏见太后的脸上露出不悦,立刻就跪倒在地,“多罗格格体弱,见到太后一时情绪激动,失了礼数,还请太后恕罪。”同时心里对新月的印象更是糟透了。做出这幅样子,摆明是说安亲王府亏待她了。

太后不愧是见过世面,只是很不满意地看了她一眼:“既然是这样,就回去好好养着吧,新月也是该出阁的人了,日后没个好身子可不行。”然后就一笔带过。

又坐了片刻,宁雅陪太后扯了一会儿闲话。看着宁雅举止优雅,谈吐也条理分明,太后脸上总算才绽出一点笑意,就让她们跪安了。

看着宁雅婷婷袅袅的背影离开慈宁宫,太后拨弄着手上的青花茶碗对身边服侍的苏麻,道:“都是一个窑里烧出来的东西,可成色差得也太远。”

苏麻是跟在太后身边的人精了,很上道地对着太后说;“虽是一个窑里出来的,可关键是烧窑的人不同,难免有瑕疵。”苏麻的话很是委婉,言下之意就是庶出的当然比不上嫡出,您要是为这生气就太不值了。

主仆多年默契,太后当然听得懂苏麻的潜台词,放下茶碗:“新月的性子怕是和爱星阿家的二小子不般配,罢了,改明儿再重新看看合适的人家;至于宁雅,就按先前订的吧”

等新年过去,太后的懿旨就到了。宁雅被指婚给费扬古,婚期由钦天监选定在两个月之后。

懿旨颁发的第二天,纳喇氏带着宁雅进宫谢恩。太后等她们请了安就打发纳喇氏去逛御花园,留下宁雅单独说话。

宁雅的历史知识对费扬古了解不多,只知道这个人似乎在征讨葛尔丹时立过大功,一辈子也算荣华富贵,没有什么抄家灭族的事,所以也没有太排斥。当太后说费扬古的家世时,她也就默默低头听着,太后见她不说话以为是不乐意,“他是家中的独子,如今已袭了爵,又领了内大臣,年纪轻轻,只要日后肯上进,实心办差,还不是什么都有了?况且费扬古家里又没有长辈,你过去也不用担心家里那些公婆小姑子的事情,进门就当家理事,如何不好?”

宁雅赶紧回过神,脸上通红地对太后说:“太后对奴才的恩德,奴才哪能不知道。奴才的终身大事自然由太后您做主,奴才万万没有不愿意的。”

看见宁雅同意这门婚事,太后很高兴。这丫头很聪明,明白她现在和硕格格的身份虽说着好听,但到底没有娘家帮衬;费扬古精明能干,又有真才实学,宁雅嫁过去,两人正好般配。既显得皇家的恩典,也能让费扬古更忠心为皇帝办事。

纳喇氏也在此时回来了,太后嘱咐她回去后要教宁雅学习准新嫁娘该知道的课程,同时也命苏麻要去库里挑些好东西给宁雅做嫁妆,然后纳喇氏带着头晕脑胀的宁雅谢了恩就出宫了。

新月自从正月十五从宫里回来就被宁雅变相软禁在房里,宁雅对这个脑筋坏掉的妹妹是彻底失望了,又请纳喇氏找了个精通宫规,要求严格的嬷嬷给新月重新上一次礼仪课。

嬷嬷对新月管得很严,后知后觉知道姐姐被指婚的消息,新月十分惊讶。宁雅连那个人的面都没见过,怎么能嫁给他呢?在新月的认知里,只有情投意合才能在一起,两个陌生人因为一道旨意就要过一辈子简直是太可怕了。不过又转念一想,宁雅嫁人了,肯定会带着她搬出安亲王府,到时候就自由了,还可以去找努达海,所以对自己还是有好处的。

新月的脑子里存了这样的想法,学起规矩倒是合作了不少,把教养嬷嬷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个先前还满脸是被虐待表情的哭包格格怎么突然间又阳光灿烂了,遂加快了进度以求赶紧脱身。



自从指婚后,安亲王府就热闹极了。宁雅每天跟在纳喇氏身边学习如何管家,如何应对人情往来等等一系列繁琐的事物;内务府也派了嬷嬷来教导她大婚当天的各种规矩,不光要学习这些,还要绣荷包,这是到时候送给新郎的定情物必须得亲自动手,宁雅绣出好几个但都被纳喇氏否决,最后一个总算让她满意了,宁雅也快抓狂了。诸如此类的杂事让宁雅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才够用。

纳喇氏忙前忙后,比嫁自己女儿还尽心。看过内务府送来的造册,纳喇氏觉得不满意又再给宁雅添置了不少,到对手上密密麻麻的嫁妆单子精挑细选。

知道纳喇氏对宁雅的婚事上心,太后也很欢喜,从宫里赏赐了很多的绫罗绸缎和珍玩珠宝给宁雅。

这段日子新月也很安分地待在房里。等婚礼进入倒计时阶段,宁雅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看着蒸汽从茶杯里一圈一圈地向上缭绕,宁雅还是觉得没底,虽然自己已经努力适应,但是还真没做好面对费扬古的准备,毕竟她对她的丈夫的了解仅仅是一些历史文字和太后的说辞,想到这里宁雅也暗自担忧。

翠竹进来说道,“格格,福晋刚才传话来,说找你到花园里有事交代。”

楞了一下,宁雅收拾整齐来到花园,远远瞧见纳喇氏坐在亭子里。见她到了,纳喇氏笑了笑说道,“快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宁雅坐到她身边,纳喇氏拍了拍她的手,“我瞧你这几日心神不宁,可是因为担心那费扬古?”

宁雅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纳喇氏接着说,“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记得当初我出嫁时也像你一样忐忑不安,况且也不比你,还是以继福晋身份嫁过来,担忧的比你多得多。可是我额娘告诉我,我嫁的是他这个人,不管他曾经如何,我既然成了他的妻子就要懂得付出,让他感觉到我的存在、心里有我这么个人,那就是好的结果。”

宁雅好像被打击到一样,睁大了眼睛看着纳喇氏。她从没想到一个几百年前的深闺妇人竟然能说出这样的道理。纳喇氏看她的样子笑了,“宁雅,你要记得嫁人如同织网,怎么结好这张网就看你的本事了。”

宁雅看着纳喇氏的眼睛,过去三年,她跟纳喇氏交好也主要是为了让自己和弟妹的生活更舒适,并没有完全把纳喇氏当成自己的亲人。今天听她对自己说这么一番话,让宁雅想起额娘在世的场景,觉得很感动,忍不住红了眼眶。没有回答,只是往福晋的怀里靠了靠。很多年后,宁雅在自己女儿出嫁时也说了相同的话。

婚礼当天,太后做主让宁雅从宫中出嫁。坐在銮仪卫准备的凤舆里,手上握着苹果,蒙着盖头的宁雅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轿子慢慢地朝前移动,才真正明白自己是嫁人了。

一路热闹华丽地来到伯爵府,行过礼,宁雅在女官的引导下进入新房,和费扬古并排坐在喜床上,费扬古拿着喜秤挑开宁雅头上的大红盖头,两人才第一次见到对方。

宁雅抬头望着费扬古,他的长相并不算很英俊,但从眼神里透出一股武将特有的刚毅,让人印象深刻,宁雅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和他好好相处。

费扬古看着抬头看了自己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的宁雅,觉得一身嫁衣的宁雅真的很好看,也很适合,此时对这场由太后做主的婚事才真正涌出喜悦,弯了弯嘴角。

等到一切程序都结束,费扬古也应酬完客人,耳根才得以清净,偌大的新房终于只剩他们两个人了。之后自然是洞房花烛,经过实践,宁雅才明白原来知道和做完全是两回事。

三日后回门,宁雅是太后的义女于是回宫请安,换上朝服和费扬古一起去慈宁宫拜见。

太后看着宁雅气色红润,知道费扬古待她不错,很是满意,温和地说道:“见你好哀家就高兴了,以后有什么事就尽管告诉哀家,哀家自会替你做主。”

宁雅低头羞涩,“谢太后关心,额附对奴才很好。”

太后又看了眼外头穿着正式朝服的费扬古,更觉得两人是天造地设的般配,对苏麻吩咐道,“把哀家准备好的那对玉如意赏给宁丫头。”

宁雅谢了恩,又说道,“奴才有件事,想讨太后的旨意。”

“说来听听。”

宁雅斟酌了话语,“前日里听说安亲王福晋有喜了,奴才也不好意思再劳烦她照顾新月和克善。所以想求太后准了奴才带他们回我那儿去。”

太后听了宁雅的话,思量片刻,道:“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你新婚燕尔,新月又还没指婚,去你那儿难免有闲话;既然岳乐媳妇有了身子,哀家就接新月和克善入宫,你要是想他们,再接回去住几天就是了。”

宁雅闻言大喜,连忙叩谢太后,“太后肯关照新月和克善是天大的恩典,奴才代他们谢恩了。”

太后微笑,“行了,过会儿哀家就下旨把他们接来让你们姐仨见见。”

太后的懿旨一个时辰里就传到了安亲王府。听到要接克善和新月进宫,纳喇氏求之不得。

克善一直由宁雅教着,倒是伶俐乖巧招人疼,可那个新月看着就叫人渗得慌,娇滴滴的模样却油盐不进,自己的身子沉了也不方便多说,太后肯接这个烫手山芋是最好不过了。

麻利地叫人将新月和克善的行装收拾把他们送进宫,纳喇氏看着两顶轿子越走越远,长舒了口气,

轿子里,克善很兴奋,因为他有好几天没见到宁雅很想她,也好奇新姐夫长什么样子;新月很郁闷,她不明白太后为什么不让她和宁雅住在一起,反而要接她进宫,那样就更没机会出去了,忍不住又开始掉眼泪。

克善是个聪明孩子,加上这几年都跟着宁雅,礼数很齐全,太后对这个彬彬有礼的小世子也格外和颜悦色。

轮到新月时太后的脸色就难看了,眼睛肿得像核桃的新月看起来畏畏缩缩,活像是受惊的兔子,声音也粘得腻人。

一旁的克善完全新月的表现被惊悚到了,心中越发对她敬而远之。宁雅站在太后身边,努力忍住发青的脸色,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把新月接出王府,不然纳喇氏肯定吃不消这个哭死林妹妹。



离宫之前,宁雅拉着依依不舍的克善,叮嘱他要用功读书,谨记宫中的规矩不要惹祸。见弟弟用力地点点头,宁雅又看了一眼抹眼泪的新月,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关照了她几句,就和费扬古一同出宫了。

解决了弟妹们的问题宁雅也轻松许多,开始慢慢地理顺伯爵府的家事。一开始并没有过多去改变府里的办事规矩,多是在旁边静静看着。往日被费扬古惯着的下人,见到宁雅的不声不响,以为这个福晋也是个不管事的软性子,仍然照原来的敷衍做事。

半个月后,宁雅捉住把柄将几个爱嚼舌搬弄是非的丫头狠狠行了一顿家法立威,又打发了那些偷懒的老油子,这才让府里的奴才知道了这个福晋的厉害,再也不敢小瞧她,对她的命令认认真真地执行,宁雅也完全将伯爵府的大权收于掌中。

费扬古见宁雅将府里管得井井有条,全然换了个模样,加上宁雅的相貌脾气又合他的心意,生活上对他嘘寒问暖,让双亲不在的费扬古越发看重她。两人的婚后生活虽然没有热恋般的激情,但也算得上平稳美满。

随之,时间到了七月底,宁雅记起八月初三是新月的生日。虽说不喜欢这个妹妹,可也不想太委屈她,决定趁着明日进宫请安的机会把新月和克善接出来,给她过个生日。

第二日,宁雅命人准备马车,递牌子进宫。进了慈宁宫,宁雅很恭敬地给太后磕头行礼,偌大的慈宁宫里还有其他的命妇贵人正陪着太后说话,宁雅也跟她们打了招呼。

太后见到她,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亲热地叫宁雅坐到她身边,拉起宁雅的手问她的近况。努力忽视了周围的探究眼光,宁雅语带羞涩地回答着太后的每个问题。

正说着,宁雅看到一个穿着诰命服饰的妇人由宫女引上殿,跪在地上给太后请安:“奴才给太后请安。”

太后扫了眼下头的人,“是雁姬啊,起身吧。”转头对宁雅道,“她就是救过你们的威武将军,努达海的媳妇。”

原来是努达海的老婆。宁雅因为新月对努达海的印象糟糕,很好奇哪个女人竟然不走运地嫁给他,因此特别注意雁姬。见她一身诰命打扮雍容华贵,生得明眸皓齿,眉目如画,不禁惊讶于她的美丽。

太后问道,“你家的骥远和珞琳都该论亲事了吧?”

“回太后的话,骥远已经十九了,珞琳刚满十七。”

宁雅听了,十分惊讶,没想到人家的儿女都这么大了,可面上完全看不出年纪。

“也不小了,是得好好挑一挑了。哀家会放在心上,给珞琳找个好人家。”

雁姬听到太后的话,连忙跪地谢恩。

那些贵妇也都凑上来和雁姬议论着各自的儿女,宁雅观察她与人说话落落大方,很是得体,暗暗在心中想到,努达海有这样的好妻子竟然不满足,女儿都那么大了还跟新月不清不楚地暧昧,简直是可恶至极。

待人都散了,太后留下宁雅陪她一起用午膳,见宁雅低头不语,道,“她们刚才说的那些你插不上嘴,仔细养着身子,给额附开枝散叶才是正事。”然后吩咐苏麻记得去拿些上好的当归和人参给宁雅带回去吃。

脸红地谢过太后的赏赐,宁雅才开口说:“奴才有件事,想请太后恩准。”

“先说了我听听。”

“八月初三是奴才妹妹的生辰,虽说阿玛额娘不在了,可奴才想把她和弟弟接回家里庆祝一下,也是做姐姐的心意,不知您准不准?”宁雅边说边注意太后的脸色。

太后听了她的话,眼神里很感动:“你是个有良心的孩子,心里总挂着你妹妹。既是这样,哀家也没有不准的道理,过会儿你就把他们带回去,住个两日也不打紧。”说着又赏了几样东西给新月。

饭后,宫女把克善和新月领来了。克善一见到宁雅就冲过来,想要扑到她怀里,但看到宁雅警告的眼神,连忙收住了身子,慢慢凑过来,有些委屈地拉着宁雅的袖子,道:“三姐,克善好想你,你怎么都不进宫来看我呢?”

宁雅捏捏弟弟的脸,见他的个子比原来长高了不少,但脸颊上的婴儿肥还是让克善看起来稚气未消,摸了摸他的脑袋:“三姐以前教你的规矩,在宫里别横冲直撞的。现在三姐不就来接你了?”

听了她的话,克善高兴地说:“真的?”

宁雅点点头:“你四姐的生辰快到了,接你们回去庆祝一下。”然后看向旁边的新月,“在宫里住得可还好?”

几个月没见,新月还是那么瘦巴巴的,穿着一身淡蓝色的旗袍,眼角的泪痕很重,也更加楚楚可怜了。

“多谢三姐记挂,新月很好。”新月摇摇晃晃地给宁雅行了礼,宁雅暗道,怎么还是这个样子,都快成扬州瘦马了。

“行了,都是自家姐妹。”宁雅把新月扶住坐到一边的椅子上,从袖里掏出几枚银锭递给带新月来的嬷嬷,“有劳嬷嬷对舍妹的照顾,宁雅在这儿先谢了。”

嬷嬷笑吟吟地接过赏,然后就很知趣地把空间留给她们。等嬷嬷一走,新月顿时来了精神,“三姐,真的要接我出去?”

知道宁雅要接她出宫,新月惊又喜,简直意外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一点也不喜欢宫里的生活,每天有嬷嬷和宫女跟在后头,连想去御花园散散心都得先报备,想到终于可以飞出这个牢笼,可以得到自由,新月的脸上都有了激动的红晕。

看着新月的眼睛里闪出异样的光彩,宁雅也见怪不怪,反正这个妹妹向来让人摸不准脉,“嗯,我和太后说了,你的生辰就快到了,她老人家才准了我带你回去住两日。”

新月愣神一下,才又问宁雅:“只是住两天?还要再回来吗?”

宁雅被她的问题弄得莫名其妙,感觉妹妹的理解能力明显和她不在同一水平,“当然得回来,你还要等着太后指婚呢。”

新月脸色又变得苍白,失望地咬咬嘴唇,眼睛里透出水光,“是,妹妹知道了。”

宁雅盯着她半晌,才说,“时辰也不早了,赶紧去向太后告辞,我们这就出宫。”

新月瞥了一眼兴奋的克善,停顿了片刻擦干净泪痕,勉强收拾好心情,跟随宁雅前往慈宁宫。

回府的马车上,克善有日子没见着宁雅了,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把他在宫里的方方面面都说给宁雅听,知道他过得不错宁雅也很高兴,同时也提醒他要和宫里的阿哥们处理好关系。毕竟顺治在位的时间没多久了,克善和他们打好关系,对日后的前途也有利。克善对宁雅向来是言听计从,点点头应了。

新月坐在对面一声不吭,像是安静地听姐弟俩说话,但心思早就不知飞哪儿去了。太后只让她住两天就要回去,又要回到那个把她关得喘不过气的宫殿。新月的心情千回百转。她只有两天的自由,她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去见见努达海,三年的时光让努达海天神般的身影牢牢地烙印在她心上,她早就深深地爱上他了,她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她要去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任何人也阻挡不了。如果宁雅知道新月此刻的想法,一定会立马调转方向,把她送回宫里。

带着新月和克善回到伯爵府,宁雅吩咐下人收拾出两间干净的卧房让他们住下,一边开始筹备起新月的生日宴会。

克善见到费扬古,很快两人就混熟了,克善缠着他说打仗的故事,费扬古也很喜欢这个小舅子,两人相处得非常融洽,宁雅也乐于见到丈夫疼爱自己的弟弟。

而新月则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心,她要去追求自己的爱情,绝不要和宁雅一样任人摆布嫁给一个粗鄙的武夫。



趁着宁雅筹备宴会无暇顾及她的时候,新月避开服侍的下人们悄悄离开了伯爵府。

站在将军府的大门前,新月的心情忐忑不安。已经过去了三年,万一努达海忘记她了怎么办?她无声地替自己加油,不会的,在军营时努达海那么关心她,不会轻易就遗忘的。

同时,雁姬听到下人的通报,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端亲王府的多罗格格,怎么会无缘无故一个人来这儿?出于待客之道,雁姬还是命人将新月请到厅上。

当新月进到将军府的大厅,抬头就看到了气度雍容的雁姬,知道她就是努达海的妻子,新月平静了一下心绪,就盈盈行礼道,“新月给将军夫人请安。”

“格格快请起,您这样的大礼折煞奴才了。”雁姬赶紧把她扶起。开玩笑,要是真受了新月的礼,将军府就会背上尊卑不分的罪名。把新月扶到椅子上,雁姬开口道,“不知格格到将军府来所为何事?”

新月看着她,用诚恳的语气说:“我今天带着一颗充满感激的心来到这儿,想对威武将军表达我最最真挚的谢意,感谢他在危难时刻拯救了我。”

雁姬被新月一番声情并茂的话语弄得很尴尬,只得说:“格格无需挂怀,能够逢凶化吉是您自个儿的福气大,努达海不过是尽做奴才的本分罢了。”

“将军回来了!”门外忽然响起丫鬟的声音。

新月听了,“唰”的从座位上站起来,身穿朝服的努达海已经跨进了大厅。新月心中怦的一跳,整颗心都热腾腾的,眼神紧紧跟随着努达海越来越近的高大身影。

努达海接触到新月的目光,猛的一震,觉得自己内心深处,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撞击了。迅速回神,转向雁姬问道:“这位是?”

雁姬正因新月的反常举动而满腹怀疑,听到努达海的话,立马回答,“是端王府的新月格格。”

“奴才见过格格。”努达海跪地给新月请安。

新月慌忙去扶他,“快起来,快起来吧!千万别行此大礼!我的命是将军救的,今天来只是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希望你不要把我当格格看待,就当我是一个客人,一个心怀感恩的普通人。”说完,就用那对盈盈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努达海被这样的眼神给震慑住了,竟然想不出该再说些什么,直到雁姬看着这番奇怪的情形在旁边咳嗽了一声,才把努达海的神智召唤回来。

“格格快请上座。”努达海一边把新月请到主座,一边对妻子说,“快去把骥远和珞琳叫来给格格请安。”

雁姬应了去叫儿女,府里的丫鬟也都进厅上茶了,待她们都退下,大厅里暂时只剩下新月和努达海两人。

新月眼光停驻在他脸上,想到刚才努达海对雁姬的问话,心中泛起一股苦涩,原来努达海早就忘记她了,一切只是她的自作多情。

努达海见新月的眼神变得黯淡,顿时心生一股怜惜之意,想将她眼中的忧伤抹去。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是雁姬带着骥远和珞琳到了。

新月楚楚动人的外表给兄妹俩带来了极强的视觉震撼。特别是骥远,他正值年少,惊艳于新月身上那种柔弱又带着丝丝哀愁的气质,不由得在心中对这位多罗格格产生了异样的涟漪。

珞琳也被新月的清丽吸引,尽管雁姬几次使眼色让女儿少开口,仍然挡不住珞琳的热情。

新月看着眼前的一家四口,深刻地感受到这个家庭的幸福和温暖,也体会到雁姬的风采,努力压抑心中的那一点点酸楚。新月告诉自己,虽然她爱上了努达海,但是又怎么能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而去破坏眼前的美好呢,她愿意和这个家的每一个人成为朋友,只在远处偷偷看着努达海就心满意足了。想到这里,她抬眼望着努达海,眼中盛满了感动、感伤、和感恩。

努达海收到新月的眼神,忽然有些害怕起来,连忙低头看向手中的茶碗,像逃避什么似的避开新月的目光。

新月咽了口气,怅然若失,对珞琳说道,“明天是我的生辰,我想请你去参加我的生日宴会,不知珞琳你愿不愿意?”

珞琳一脸的受宠若惊,带着不敢相信的语气问她,“真的?格格您邀请我去?”

新月用力地点点头,“说了别把我当格格,叫我新月就可以了。我的命是将军救的,将军府就是我的恩人,我只想和你做好朋友。”

珞琳觉得高兴极了,心里更喜欢这个没有架子的格格,立刻满口答应:“新月,你放心,明天我一定会给你准备礼物的。”

一旁的雁姬见珞琳已经应下了,也不敢过多阻拦,只能随女儿了。

临走时,努达海送新月到了将军府门口,新月一句话都没说,而眼中却盛载着千言万语,幽幽地叹了口气,径自坐上马车走了。望着马车逐渐走远,努达海依然站在大门口,刚才新月的那声叹息竟令他的心脏没来由的一抽,自己也不明白何以心绪不宁。

另一头,宁雅发觉新月失踪急得团团转,要是传到宫里后果不堪设想。问了看守门房的下人,竟然无人知道新月是何时走出伯爵府的,气得她将服侍新月的丫鬟全部关进柴房,等找到人再行发落;另外吩咐下去不许声张,加派了人手去京城各条街道悄悄地寻找。

等新月回到伯爵府看到的就是一副人仰马翻的状况,宁雅一听她回来了就直奔新月的房间,关上房门,冷声问道,“你去哪儿了?”

新月被宁雅这样一凶,惊慌失措,往后退了退,她惶恐地说了句:“三姐,我没……没去哪里。”

“没去哪里?你一个女孩儿家私自出门,已经是犯了大错,现在还敢骗我?”宁雅见新月仍不肯说实话,怒气更甚,“既然你不愿说,我也就不问了!”转头对身边的翠竹吩咐道,“立刻去准备马车,送格格回宫!”

“三……三姐……”新月嗫嚅地说:“你别生气,我……我只是……只是去了将军府……”

“什么!?”宁雅喘着气,“堂堂一个多罗格格擅自去下臣府邸,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对不起……”新月脸色惨白,浑身颤抖,“我只是……想去感谢一下努达海的救命之……”

“住口!”宁雅打断她,“这件事到此为止,既然你今天去了,心愿也该了了。从此刻起,你不许出房门一步,等明日过了生辰,我马上送你回宫。翠竹,去柴房把那几个伺候不周的奴才每人各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等等!”眼看翠竹就要跨出门槛,新月喊道,“不关她们的事!”

“照我的意思办,还愣着干什么!”宁雅厉声冲翠竹喝道。

新月眼中迅速蓄满泪水,“都是我的错!三姐,你饶了她们吧!”接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给宁雅磕头,“对不起,三姐,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不关丫头们的事!你是那么仁慈,请你饶恕她们吧。一切都是我的错!”说着又连续磕了好几个头,眼泪如雨点般滚滚而下。

“那几个奴才看护不利,自然该罚。你这样求情还有没有一点格格的样子?”宁雅气得两眼发黑,也不想继续看着她这副软骨头的模样,转身离开。

新月愣愣地看着宁雅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阵委屈。为什么姐姐不理解她呢?为什么残忍地去

惩罚那些无辜的人?



费扬古从兵部回到府里就看到宁雅yīn沉沉地坐在椅子上,周围的下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见到他回来了,宁雅才神情稍缓起身相迎,见福晋终于恢复平时的模样,丫鬟都松了口气赶紧给费扬古端茶。

费扬古开口问:“哪个奴才惹你不高兴了?赶走了就是,莫要气坏自己。”

听了他的话,宁雅倒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犯不着为脑抽的新月给自己丈夫看脸色,挥手对身边的丫头说:“赶紧摆饭吧,去把世子叫来和我们一起吃;格格那里单独送去就行,叫送饭的人别多事。”一个丫鬟领命退下,剩下的人麻利地布菜摆桌子。

看着菜都上齐了,宁雅先给费扬古夹了一筷子菜,又给克善夹了一块肉,等克善吃得差不多了,宁雅把他交给嬷嬷:“带世子去花园里逛逛,省得积食;夜里早点安置了,明天府里有客来。”丫鬟嬷嬷簇拥着克善出去了。

宁雅见走远了,又说:“都下去吧,这儿不用你们伺候。”

待饭厅只剩下夫妻两人,宁雅已经平静下来,对费扬古道:“先前因为想着新月的事怠慢了你,还请额附别见怪。”

听见是新月的事情费扬古皱皱眉头,他对这个小姨子没有任何好感。满洲姑奶奶都是大方爽利的性子,猛然见到新月这种娇娇弱弱的类型还真难受。

宁雅当然也知道费扬古的态度,含糊地带了几句新月私自出门的事,提醒丈夫道,“要是那努达海问起新月的事,你不必理他,反正等后日就把新月送回宫了。”新月这次的举动让宁雅的警觉性涨至顶点,先给费扬古打好预防针。万一努达海也是个脑筋不清楚的家伙,在外头闹出什么风言风语,伯爵府和端亲王府的颜面都别想要了。

“这些都是你们女眷的事,我自然不清楚。想来威武将军也不会糊涂到来找我。”费扬古听了宁雅的话吃惊不小。端王爷是正经的宗室王爷,怎么会生出新月这样胆大包天的女儿,白糟蹋了宁雅的一番好心。云英未嫁的格格独自去外臣的家,传到皇上和太后的耳朵里,伯爵府肯定倒霉。

宁雅看着费扬古的面上yīn了下来,赶紧给他吃颗定心丸:“左右不过是明天的事,等过了生辰把新月送回宫自然有太后管教,反正她也到了指婚的年纪。”说完亲自给他舀了碗汤。

费扬古拍拍宁雅的手表示理解,很高兴宁雅对他心情的在乎,津津有味地吃了晚饭。

第二天,宁雅精心地打扮了自己。借着新月生日的机会,她将端亲王过去的人脉都梳理了一遍,邀请了各府女眷。既能更好地融入古代的社交圈,也能帮克善先铺铺路。收到帖子的客人逐一到府,宁雅和她们寒暄过,就招待她们先去后面休息,等到晚上开席。

“请格格快些换装,客人们都到了,等您开席呢。”紫玉看着倚窗落泪的新月,面无表情地说道。

新月红着眼眶转头对紫玉说:“请你去告诉姐姐,就说我身体不适,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还是不出去了。”

紫玉听后,翻了个白眼。就拿这几句话去回禀福晋,她可吃不消二十板子,于是就继续重复道,“请格格快些换装……”

“紫玉,怎么回事?福晋在催了……”翠竹走进房间,见了新月头发散乱,眼眶红肿的模样,朝着紫玉一个眼刀飞过去,“都什么时辰了,为什么还不替格格换装?让客人久等,丢了脸面,你担待得起吗?”

紫玉不敢反驳翠竹。她是福晋身边的大丫鬟,自己开罪不起,心里就更加讨厌新月了,回道:“回翠竹姐姐的话,格格身体不适,说不想出席了。奴婢也没办法。”

翠竹打小在端亲王府服侍,又怎会不知道新月的这套路数,对着新月福了福,“既然格格身体不舒服,奴婢这就去回福晋,去给格格请太医来好好看看。”最后一句加重了音量。

新月听了,慌忙抬头看她,“不用……不用了,我只是有一点头晕,过会儿就好了。不用麻烦太医了。”

“即是这样,还请格格能快着点,客人们都等着您开席呢。”翠竹的声音毫无起伏地说,见新月满脸委屈的样子愈加鄙夷,作这副情态,摆明了是责怪福晋昨天骂了她,想给福晋一个下马威。

“那……好吧。”见翠竹的态度坚定,新月没法子,只得摇摇晃晃地坐到梳妆台前。为了赶时间,紫玉和翠竹一个替她换衣裳,另一个弄头发。

宁雅在大厅和那些贵妇们寒暄,这时一个小丫头进来,对着众人行礼,“福晋,威武将军的夫人和小姐到了,说是给格格祝寿。”

宁雅很快反应过来,肯定是新月干得好事,但人到了也不可能赶走,连忙笑着说:“那还不请进来,哪有让客人在门口久等的道理?”

“威武将军不就是当日救了你们的人?宁雅,他和你们也有交情?”安亲王福晋纳喇氏今天也带着女儿柔嘉来了,倒不是为了新月,主要是看宁雅。

宁雅只能替新月圆场:“大概是新月在宫里的时候见过将军夫人,一来二去就认识了。”纳喇氏听后点点头,也不再多问。宁雅暗自气得直磨牙。

招呼她们坐下后,翠竹回到宁雅身边附耳说了几句,宁雅拍拍手,整个庭院顿时一片漆黑。

接着,出现了一盏灯,然后是第二盏,第三盏……越来越多的灯,在满花园中川流不息的游走,煞是好看。众人的眼光都被吸引了,那些灯被高高举在头顶,这时才看出举灯的是十几个红衣侍女。侍女们又一阵穿梭,竟然排列成了一弯新月。夜色中,由灯火排列成的新月闪闪发亮,耀眼而美丽。

等表演结束,恢复光亮,那些贵妇们都对宁雅的安排啧啧称奇,竟能想出这么别出心裁的主意,宁雅笑着对她们的夸奖表示出应有的谦虚。然后紫玉扶着新月一身月牙白的旗装出现在宴席上,浑身上下透出江南女子的娇柔风情。脖子上带着红色珊瑚的项链,发出淡淡的光芒,将新月苍白的脸色也映出几分喜庆的嫣红,看起来不至于病恹恹的。

珞琳完全被新月迷住了,更加想接近新月。席间,珞琳送上了她和骥远一起挑的礼物,新月接过后打开一看,眼神里充满了感动。礼物是一条项链,像是为她定做的。它是由三串玉珠串成的,三串珠中间,悬挂着一块古玉,正是一弯新月。这还不说,在那些小玉珠之中,还嵌着一弯弯银制的月亮,每一弯都可以活动,熠熠生辉。

“这是我的礼物,希望格格喜欢。”珞琳热情地给新月介绍项链的含义。

“我很喜欢……谢谢你……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新月忍不住哽咽了,她觉得有珞琳这么关心自己的朋友真是太幸运了,自己对努达海一家真是欠了太多太多。她会以一颗无私的心xiōng,同样去爱他们每一个人。

一旁的雁姬看着新月眼带泪光的模样,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像是要发生什么似的。



“哥!”珞琳一回到家,兴奋地拉着骥远,像只麻雀似地叽叽喳喳:“你不能去真是太可惜了!新月格格穿的那身衣服漂亮得像仙女一样,我算是开眼了,真真是人如其名,戴上我们送的项链,比那天上的新月还要美……”

骥远听了妹妹的话,眼前浮出那张清新娇柔的面庞,一池春水被这番话语搅得愈发不安宁了。

生日过后的第二天清早,宁雅就收拾东西送新月和克善回宫。新月坐在马车里,伸手摸着xiōng前悬挂的“新月项链”,心里一阵伤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努达海他们。

把新月送走,宁雅的生活也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经过不断耕耘,费扬古造人成功,宁雅的肚子在几个月内像吹气球般胀大了起来,乐得费扬古把她当成国宝,这也不许动,那也不许做,除了看看账本,其他时间都无所事事。

太后得知她有喜,大手笔地赏赐了很多补品,还派了两个有经验的老嬷嬷来照顾宁雅;克善也给宁雅捎了信,人小鬼大地让宁雅要好好照顾他的外甥;至于新月,克善的信上提到新月自从回宫后依然整日悲秋伤春,不理人事,宁雅对这个没心没肺的妹妹也无话可说,只回信叫克善用功读书,谨守本分,别去和新月多接触。

宁雅怀孕,也让太后正式将新月的婚事提上日程,慈宁宫里放出了风声。

也许是因为新月在生日宴上的表现让人印象深刻,倒还真有许多亲贵家的命妇进宫打探,想讨了这个被太后养在身边的多罗格格做媳妇。可太后却迟迟不表态,于是她们又接二连三地去伯爵府,想先得到宁雅的支持,最后在不胜其扰的状况下,宁雅进宫向太后表明新月的婚事全权由太后做主,这才重得清静。只是太后对那些贵妇不要再去找宁雅的一番暗示,反而让人更加觉得新月受太后宠爱,打主意的人只增不减。

雁姬在京城社交圈里和各家的命妇关系都很好,太后要给新月挑选额附的消息自然也瞒不过她,但是雁姬却并不想凑热闹。她总觉得这个新月格格不是能安分守己的人,而且身子太娇弱,只怕娶回来也供不起,骥远是她唯一的儿子,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替他安定内院,专心前程的妻子。因此雁姬也并没有和儿子通气,只等着这阵风过去了,再替他挑选知书达理的女孩。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珞琳不知从哪儿听来了风声,偷偷告诉了骥远。这一下,骥远不干了,生了一整天的闷气,弄不明白自己的亲娘怎么不帮自己?他实在是太生气了,太不甘心了。而珞琳,却在旁边不住的怂恿:“现在还没挑出合适的人选,太后只是看了几家。这事还有转机!让额娘去宫里帮你说说不就成了,阿玛救过新月的命,她又和我是好朋友,如果真能成我嫂子就太棒了!”

骥远被对新月的好感冲昏头脑,竟然也赞同珞琳的孩子话,真的去找了雁姬,“额娘,我喜欢新月,您进一次宫,去和太后商量商量,把新月指给我吧。”

雁姬看着儿子瞪大了眼睛,吃惊不已。在一瞬间明白过来,如果不立刻快刀斩乱麻,这事会越来越麻烦,新月绝不是骥远的良配,于是说道:“糊涂!新月格格是皇上亲封的多罗格格,哪里由得了我们去求,一切自然由太后和皇上做主,我要是真去找太后,岂不让人笑话……”

此时的骥远听不进母亲的苦口婆心,满脑子都是新月那张楚楚可人的脸蛋,焦灼地打断雁姬的话:“额娘,我喜欢新月,我从第一次见到她就喜欢她了,额娘,您就成全儿子吧!”

雁姬见儿子毫无理智,一心只想着那个不过有一面之缘的新月,又气又呕,“骥远,你清醒一点,额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那个新月格格真的不适合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说完,忍不住红了眼睛。

在旁边没吭声的珞琳见雁姬流泪,顿时慌了神,赶紧拉着骥远给雁姬赔罪,“额娘,您别伤心,哥他也是一时情急,他是真的很喜欢新月。额娘,您别怪他……”一边安慰着雁姬,一边猛给骥远使眼色。

骥远也冷静下来,对着雁姬说道:“额娘,刚才是儿子鲁莽了,您别生气,儿子不是有意惹您生气的。”

雁姬神情一软,用帕子擦掉眼泪,抬眼看向骥远,“你真的这么喜欢新月格格?”

骥远听见新月的名字,连眼神都变得温柔起来:“额娘,我从小看着您和阿玛举案齐眉,所以也想以后能和你们一样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现在我终于找到了,那个人就是新月。”

听到儿子如此恳切的表白,雁姬默默无语,半晌,叹了口气,才说道:“等你阿玛回来,我们商量过再说。”

骥远见母亲松了口,不再执意反对,心里高兴极了;而珞琳见哥哥开心又缠着雁姬撒了会儿娇,将雁姬之前的伤心一扫而空。

这天夜里,雁姬和努达海回到了卧室,雁姬瞅着努达海,只是默默的出神。努达海被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问:“怎么了?”

“我在想……”雁姬颇有深意地说:“你救了新月,是不是命运的安排,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

“为何突然提这些?”努达海神色中竟有些闪烁,自己也不知道何以心绪不宁。

“难道你还不明白,咱们的儿子,是对新月一见倾心了!”

雁姬的话像一颗惊雷在努达海耳边炸响,“又是珞琳的胡说八道吧?怎么能当真,他们只见过一面罢了。珞琳自己喜欢人家格格,也不能就想要格格嫁到咱们家来啊。”努达海勉强说道。

“你少糊涂了!”雁姬笑着说,“骥远自己都到我跟前来说他喜欢新月,还能作假?”

“是吗?”努达海怔怔的。

“怎么?你认为不妥?”雁姬看出努达海的心不在焉。

努达海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你不反对?”

雁姬以为努达海也和她一样,担心新月和骥远不合适,深思了说:“虽然这个新月看着娇贵了些,但毕竟是皇家正经的格格,如果骥远真有这本事,能摘下这一弯新月,那也是美事一桩,对骥远的前程可是大有助益。”

“可是,新月是皇上亲封的多罗格格,又一直在太后身边住着,肯定得皇上指婚,而骥远的的婚姻,也不是我们能做主的……”

“我知道……”雁姬打断努达海的话,“这些顾忌我早考虑过了,所谓指婚,哪一次是真由皇上做主呢?还不都是两家都有意思了,再由皇上和太后来出面的!你对端王一家有救命之恩,这个条件可是其他人家都没的……”雁姬自顾自地分析着,完全没注意到努达海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你决定找太后求这桩赐婚?”努达海望着妻子。

“这事也不是我说了就成的,还得看骥远有没有这个福气了……”雁姬说道,“过两天我就进宫去,先看看太后的意思再说。”

夜深人静之时,努达海心潮起伏,雁姬的话好像在他内心改变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十一

宁雅倚靠在花园的凉亭里,随手拿起一块甜糕,咬了一口就兴致缺缺地放下。如今她的生活重心完全转到了安胎上,新月的婚事她懒得去掺和,左右有太后做主,也不会薄待了新月,只是暗自猜测是哪户人家会走背字讨了新月这个不省事的。这天费扬古下朝给宁雅带回来一点消息。

换了件衣裳,费扬古坐到宁雅身边,“今天在兵部的时候,威武将军拐着弯向我打听新月的事情,看样子像是要替他儿子盘算。”

“若是新月真要嫁到他们家倒好了,也了却她的心事,省得她成日里惦记着救命恩人。”宁雅靠在费扬古怀里,淡淡地说道。

照宁雅的猜测,外人眼中都以为新月受太后宠爱才迟迟不确定指婚,其实太后最看不上的就是新月这种柔弱腻人的菟丝花,一直没定下来,只是不愿意随便指了落埋怨。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了家里每天山洪泛滥的。照新月的品性绝对当不了一家主母,但是多罗格格的身份摆在那里,也不可能给人做小,所以干脆先吊着,守株待兔。想着想着,宁雅打了个哈欠,还是让太后去Cāo心吧,她现在是孕妇,不宜多伤神。

费扬古看宁雅的态度,知道她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遂打住不再多言。

慈宁宫里雁姬为了儿子的心愿和太后“闲话家常”,言语里婉转地表明了骥远对新月的心意。

太后对雁姬的印象不错,况且努达海又是皇帝得用的人,更救过新月;既然诚心来求,倒不如成全了骥远和新月的婚事,也是一桩美谈。于是,“闲聊”之后太后便把婚事应了,只等皇帝择日下诏。进宫见太后之前,雁姬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打鼓的,谁知这么容易就得到了太后的允诺。

从宫中回来,雁姬笑吟吟地看着骥远说:“太后已经内定新月未来的额附人选,过些日子皇上就会下旨赐婚。”

“内定了一个人选?什么叫内定了一个人选?”骥远脱口而出,惶急之色溢于言表。“那个人选是谁?”

“还会是谁,当然就是我的傻儿子了。”雁姬看着骥远着急的模样,故意慢条斯理地揭晓答案。

满屋子的人听到雁姬的话,立刻就闹腾开了。骥远整个人陷入狂喜中,都不知该作什么反应了,只能愣愣地坐在椅子上。

珞琳见哥哥心愿达成,那么美丽的新月真的要成为自己家的一份子了,也很高兴,忍不住调侃骥远,“平时心心念念着新月,现在人家真要嫁给你了,怎么又变傻子了?”

雁姬见到儿子遂了心愿,也十分欢喜,点点珞琳的鼻子,笑道:“你哥哥的事如今定了,下一个就该轮到你了,平时把你惯得无法无天,也不知哪家肯要你这个疯丫头?”

“额娘……”珞琳不好意思地缠着雁姬撒娇。

在这片欢乐的气氛中,努达海一个人坐在角落的椅子里,耳边仿佛又出现那声犹如魔咒般的哀伤叹息……

新月在宫里只觉得度日如年,摸着xiōng前从不离身的“新月”项链,眼泪又流出眼眶,到底还要过多久这种如同被囚禁,毫无自由的日子。

“格格,太后传召,”传旨的嬷嬷打断了新月的顾影自怜,“请快些动身去慈宁宫。”

新月用帕子抹干眼角的泪痕,语带哽咽地说道,“是,新月这就去,劳烦嬷嬷了。”

“格格准备就这样去吗?”嬷嬷上下打量了新月,发髻松垮垮的,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衣服上还有泪水的痕迹,皱了皱眉头,继续说道,“太后最不喜欢的就是格格们轻佻失礼了,格格还是换套衣裳再去。”

“是……”新月畏缩地抖了下身子,又挪了回去。

见她这样,嬷嬷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规矩算是白教了。见过这么多格格,无论是皇家还是八旗亲贵家的,哪个不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精精神神的,只有这个新月格格总一副受惊的兔子样,活像被人虐待似的。勉强收拾得体面了,嬷嬷就赶紧带着新月到了慈宁宫,让太后久等可不是什么好事。

“抬起头,让哀家好好瞧瞧。”等新月请了安,太后说道。

“是。”新月心惊胆战地慢慢抬起脸,过了一会儿,迅速垂下。

模样倒还算得标致,可这架势实在不像是个格格,就连慈宁宫的宫女在外头都懂得要拿架子呢,太后也被新月的可怜样儿弄得只有叹气的份儿了。

“今儿个叫你来,有桩喜事要告诉你。”

闻言,新月的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难道是要放她出宫了,表面上还是安份地跪在下首。

太后喝了口茶,道,“你姐姐有喜了,哀家也不好耽误你,所以给你挑了个人家……”

谁知,新月听了,立刻给太后磕头,“求求太后,别让奴才嫁人了!奴才宁愿伺候您一辈子,终身不嫁!”

太后被新月突如其来的激动弄懵了,回过神来,心生不悦,“哀家都还没说是哪户人家,你就一口回绝了,难道你心里已经有人了?”

太后的语气沉了几分,新月又战战兢兢,眼泪再次流了出来,“奴才没有……奴才只是还不想这么早嫁人……”

“和你这个年纪的姑娘都是当额娘的人了,再拖下去,你就成老姑娘了。先听听哀家给你的找的人选,你要拒绝也不迟。”太后忽略新月的眼泪攻势,直接开门见山了,“威武将军的儿子,骥远是个不错的孩子,聪明又上进,家世人品皆是上上之选,哀家看你们正是般配的一对,将你指给他,你有什么不愿的吗?”

骥远?努达海的儿子?新月听见这个名字顿时感觉一阵晕眩,她根本已经记不起这个年轻人的模样了。可是,努达海……新月想到这个名字,xiōng口又酸又烫,自己和他根本不可能在一起,他已经有贤妻娇儿,哪里会在意自己一个孤女呢?

太后见新月不说话,以为她还是不愿意,“既然你执意不肯,哀家也不能强求,此时就作罢……”

“不是的,奴才愿意嫁给威武将军……的儿子。”新月仰头看向太后清晰地回答到,然后磕了个头,“奴才谢太后恩典。”

“既然如此,哀家明日就让皇上下旨赐婚。你跪安吧。”太后也被新月的反复无常搅累了,挥挥手叫她退下。

“奴才告退。”新月走出慈宁宫,感受着秋风挂在脸庞上的疼痛,泪水成串成串的滚落,呜咽不能成声,内心一片酸楚。努达海,既然我们无缘在一起,就让我做你最亲的亲人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吧!

十二

过了一天,伯爵府收到太后发来的旨意,将新月许配给努达海的儿子,骥远。婚礼日子按钦天监的推算放在一个半月之后;因宁雅身怀有孕,不宜Cāo劳,一切事物由内务府按多罗格格的品级承办。

宁雅跪接了懿旨,不禁在心里摇头。新月和将军府还真是有剪不断的缘分,只是不知道这缘分究竟是姻缘还是孽缘了。

“福晋,如今新月格格的婚事也定下了,您还有什么可忧心的?”送走传旨的宫人,翠竹看出宁雅脸上并无喜色,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懂什么?”宁雅瞥了眼她的心腹丫鬟,叹了口气“那个骥远不过是个无官无爵的,说穿了都是仗着他老子,新月那么爽快地答应嫁给他,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您的意思是……”翠竹打心眼里看不上新月,听宁雅一分析也想到以前新月的种种表现,口里时常念叨的名字似乎是——,想到这点翠竹顿时一惊,“福晋,不会吧?”

“行了,有些话最好就烂在肚子里,切忌祸从口出。”宁雅打住了话题,“我有点乏了,扶我回房。明天还得进宫给太后谢恩呢。新月要出嫁,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少不了得给她添妆。”

“是,奴婢明白了。”翠竹诚惶诚恐地扶着宁雅回了卧房。

第二日,宁雅来到慈宁宫,请安过后,太后命人搬了凳子让宁雅坐下,亲切地询问了她的身体状况,然后说道,“哀家见你好就很高兴,你妹妹过些时候也要出阁了,日后克善也有亲戚可以走动走动。”

宁雅看着太后,脸上微笑,“新月的终身多亏了太后一直挂心,如今奴才知道她找了个好人家,也很是高兴,一切都亏了太后英明,他他拉将军的儿子听说也是个出色的。”

太后点点头,“新月嫁过去就靠他们自己上进了,在家是姑奶奶,出了门自然是妻凭夫贵。”转而又道,“你有了身子,哀家也不愿你多忙,劳心劳力的,你不会埋怨哀家没让你张罗妹妹的婚事吧?”

“奴才心里感激太后对奴才的体恤,哪里敢埋怨您呢?况且这次新月的婚事又是您老人家亲自过问了,让内务府尽心Cāo办的,已经是天大的恩典,太后这么说,让奴才承受不起。”说着,宁雅就要跪下谢恩。

太后对宁雅的恭维显然很受用,连忙叫宫女把宁雅扶起来,“知道你是个实心孩子,这些个虚礼就免了吧。”

待宁雅重新坐下,太后又说:“如今你们姐妹都有了着落,哀家很高兴。端王于大清有功,哀家是不会委屈新月的。”说着,太后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这几日哀家派人去教新月一些大婚的礼数规矩,毕竟嫁了人就是人家的媳妇了。她的心思有些晃荡,你过一会儿去看看她,姐妹俩也好说说贴己话。”

宁雅用脚后跟想也知道肯定是新月的腻歪样子让那些嬷嬷们受不了,来向太后诉苦了,只得应下:“是,奴才遵旨。”

宁雅再见到新月时,新月正眼泪汪汪地看着教她大婚规矩的嬷嬷。见到宁雅来了,嬷嬷赶紧给她行礼。宁雅客气地说了两句场面话,掏出两锭银子放到嬷嬷的手里,“嬷嬷,拿着喝茶吧。”

“谢格格赏赐,奴婢先告退了。”嬷嬷把银子塞进袖子,眉开眼笑地退下了。

“三姐……”新月轻声叫了句,那满含委屈的模样看得宁雅真想立刻拔腿走人,但碍于太后的吩咐也只好硬着头皮和新月浪费时间了。

“新月,都是要出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爱哭,难不成等你嫁了人还这样?”宁雅掏出帕子把新月脸上的眼泪擦干净。

“三姐,那些嬷嬷好可怕……”新月说着眼睛又红了。

“尽说些孩子话,出嫁的格格都得学的东西,难道那些嬷嬷就偏和你过不去?都是为你好的,难免严格了点,你可不能心生抱怨,得仔细地学才行,以后当家过日子的学问都在里头呢。”

宁雅这回也不高兴再替新月擦眼泪了。烂泥扶不上墙,这儿还在慈宁宫的眼皮子底下呢,就敢说些犯忌讳的话,教养嬷嬷都是太后指派的,传出去可没好果子吃。

新月见到宁雅的脸沉下来,也不敢再多说话,小声地抽噎起来。

宁雅不愿再耗下去,遂道,“在家时爱哭就算了,左右都是自己姐妹,倒也无妨;嫁了人,可别再整日哭哭啼啼,让婆家不喜。再说你嫁的人家也是合你的心愿,你过去成天唠叨着他他拉将军,现在做了人家的媳妇,就要好好孝顺公婆,和睦姑嫂,那才是你应该做的,知道了吗?”

“是,新月谢姐姐教诲。”新月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宁雅看到新月xiōng前摇晃的月牙项链,心中又泛起先前那个糟糕的揣测,加重了语气敲打新月,道:“太后将你指给了他他拉将军的儿子,我希望你能记住要和你度过一生的丈夫是骥远,姐姐也盼你能夫妻和美,平安一生。你可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啊,新月。”

新月闻言,猝然抬头看向宁雅,彷佛被宁雅看穿了心事一般,又立刻垂下了眼帘,应道:“是,妹妹谨记姐姐的话,绝不敢忘记。”

“把你那些多愁善感的心思都收起来,专心待嫁。大婚的时候新娘子要漂漂亮亮的才吉利,时候也不早了,我走了。”

“三姐慢走。”

看着宁雅的背影,握紧了xiōng前的项链,新月像是对自己催眠般喃喃自语道:“我要嫁的是骥远,是骥远……”

这边新月还在摇摆不定,那厢将军府里是喜气洋洋。老夫人知道孙子娶到了多罗格格,乐得合不拢嘴;骥远得娶佳人,自然是心满意足。

雁姬命人翻新府邸,将一栋亭台楼阁俱全,清新雅致的院落布置出来给骥远做新房,取名为望月小筑。珞琳也跟在雁姬身边对那些家具摆设提出自己的看法。

将军府沉浸在一片喜庆中,忙得团团转的雁姬自然就忽略了努达海的一点小小的不自然。

自从赐婚的圣旨下达,努达海每次上朝都会受到同僚们的恭贺,可他本人却没有太多的喜悦,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他自己都很不适应。

骥远娶到了尊贵的多罗格格,他们两个,年龄相彷,郎才女貌,确实是一对璧人,自己应该高兴才对啊,为什么反而有股怅然若失的遗憾呢?

努达海把这些不自然归结于家长的正常反应,每天看着雁姬忙碌张罗,对未来的儿媳妇也抱着期待的态度。

十三

七月初十,骥远和新月完婚了。

骥远这天非常帅气,白马红衣,英气逼人。骑在马上,他一路引着花轿进门。鞭炮声,鼓乐声,贺喜声,鼓掌声同时大作,震耳欲聋。努达海家中挤满了宾客争先恐后地要看新娘下轿,热闹极了。

按照旗人规矩,新郎要射箭,驱除邪祟。新娘要过火,家旺人旺。两个福禄双全的喜娘扶着轿子,等着搀扶新娘下轿。新娘的手中,一路上都要各握一个苹果,象征“平安如意”。

等轿子抬进了将军府,停在院子里,司仪高声喊着:“新娘下轿!”新月被两个喜娘扶出了轿子,地上早有下人摆好了烧旺的火盆。

罩着大红盖头,新月垂首看着脚尖,见到那么旺的火,不禁吓了一跳。她穿着一件描金绣凤的百褶长裙,跨越炉火时,生怕裙摆拖进火里,就有些手忙脚乱。

一时间,新月又忘了手中的苹果,竟伸手去拉裙子,这一伸手,那个苹果就又掉到地下,骨碌碌的滚走了。

“哎呀!”新月脱口惊呼,也忘了新娘不可开口的习俗。于是,围观的宾客就看到新娘子蒙着盖头在找苹果,顿时笑声不断。两个喜娘赶紧捡起苹果重新塞回新月手里,才完成了跨火盆的仪式。

骥远忍不住看向她,觉得这个小失误更显得新月可爱极了。

到了晚上,府中大宴宾客,流水席开了一桌又一桌。鞭炮丝竹,终宵不断。戏班子彻夜唱着戏,以娱佳宾。努达海、雁姬、和老夫人,周旋于众宾客间,忙得头昏脑胀。整个将军府衣香鬓影,笑语喧哗。

新房里,骥远挑起了新月的头盖,新月那张清丽脱俗的脸庞出现在他的眼前,眼眶中还含着点点泪光,又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骥远怔怔地看着新月,心里全是不敢置信的喜悦,他真的娶到了这弯皎洁明亮的新月。他的目光让新月把头垂得更低了,眼泪无声滴到了大红色的裙褂上。

接着,两人并排坐在床沿上被喜娘折腾。喝交杯酒,吃子孙饽饽,倒宝瓶,撒帐……完成了一系列的繁文缛节才纷纷鞠躬离去:“请新郎新娘早点安歇!”喜娘们的这一声提醒让新月始终不曾放下的心悬得更紧了,手指攥着裙摆,悄悄用眼角余光注意骥远的一举一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了。骥远的眼睛牢牢黏在新月身上,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和表情,试探性地开口道,“那个……新月,时辰不早了……”谁知,新月听了像受惊的刺猬一样朝床的深处缩了缩,把头埋到xiōng前。

新月的表现让骥远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话太唐突,吓到她了,也慌了神,看到桌上的酒菜,连忙说:“新月,我听额娘说,你一天都没吃东西肯定饿了,要不先吃点菜……”

新月一直到上花轿也没能理清她对骥远到底该持什么样的态度,奉旨成亲,完全是被动的,不得已的。骥远对她的小心翼翼让新月心里产生了一些愧疚。

她不能再排斥他了。木已成舟,自己已经是骥远的妻子了,已经是这个将军府的一份子了。为什么还要抱着一些不可能实现的幻想呢?新月的泪水随着心中这个认知夺眶而出,努达海注定只能是她的阿玛了!是她必须尊敬的阿玛!

骥远见到新月的眼泪越流越凶,急了,认为她肯定是生气了,立刻就要站起来给新月赔罪。

一起身,就差点摔了一大跤,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下摆,和新月的衣服下摆,打了一个结。新月忍不住伸手去拉骥远,张嘴说:“小心……”才开口,想起喜娘告诉她,新娘子不可说话,又赶紧闭上了。

骥远慌忙去解那衣摆,偏偏解来解去解不开,闹了个手忙脚乱,他站起身来,干脆跳了跳,衣摆仍然缠在一块儿,想到新月还沉默着看他闹笑话,骥远十分狼狈地说:“这……怎么搞的?”新月被骥远的举动逗笑了,觉得他真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骥远痴痴地看到新月的笑颜,整个人都呆立在原地,觉得心彷佛都不属于自己了,只为眼前的人一颦一笑而跳动。房间陷入了沉默,新月也意识到自己的突兀,掩口不再出声。两人就在自然而然的气氛中圆了房。

婚礼的第二天,新媳妇要给长辈请安。新月照着规矩,依次给老夫人,努达海,雁姬行礼。

老夫人是第一次见到新月的庐山真面目,对这个长得我见犹怜的孙媳妇格外顺眼,对新月的态度亲热极了。

轮到努达海时,新月看着坐在她面前的人,眼前又浮现出他犹如神兵天降的英姿,心里的痛,又排山倒海般涌上来,她咬住嘴唇,深吸了口气,说道:“新月见过阿玛,给阿玛请安。”

努达海听到她那柔软的声音,心里一热,情不自禁地伸手把新月扶起来,“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

身后的骥远见新月有点发愣,赶紧咳嗽了一声提醒她。新月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立刻退后几步,“谢阿玛关心。”转而走到雁姬面前,“新月给额娘请安。”

雁姬虽然被新月前面的异常弄得有些纳闷,但转念一想,自己当初第一次见到公婆也是心生紧张,新月也定是如此,于是把疑问丢开一边,笑吟吟道:“快起来,新月,若是骥远日后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一定替你做主。”

“谢额娘。”新月低头说。站在雁姬身边的珞琳忍了半天了,见长辈们都受了礼,眼睛发光地跑到新月身边,挽着她的手臂,“新月,我总算可以叫你大嫂了!”掉头对雁姬说,“额娘,我哥才舍不得欺负新月呢,他对新月啊,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丢了……”

“珞琳!”骥远低声呵斥着妹妹,用手抓了抓头,也是一脸的尴尬。

新月听着珞琳活泼的嗓音,抬起眼睛,高贵典雅的雁姬正用美丽的双眸温和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无私的疼爱,内心流淌出一阵暖意,她是多么的幸运,可以拥有这样温暖的家!

十四

新月和骥远成婚的第三日去了伯爵府,宁雅是新月的长姐,到她家算是回门。

马车到了伯爵府门口,骥远先下了车,抬手去扶新月。待新月站定了,才牵着她的手走进正厅,宁雅和费扬古早已在厅上坐着,新月对两人行礼,道:“新月给姐姐,姐夫请安。”

费扬古见新月举止有度,连带着对她原本不佳的印象也好了不少,看来成亲之后的新月真是变了,不由得偷偷瞄了眼宁雅,见她的嘴角也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宁雅仔细地打量着新月,气质沉静了许多,与往日哭得惨兮兮的模样大相径庭,显得娇俏可人,难得主动地拉起新月的手,说道:“在姐姐这里不用那么多礼数,回来就好了。”然后让新月和骥远坐下,吩咐下人端来了好茶。

宁雅见新月的精神很好,没有任何不妥;又看了一眼旁边正在喝茶的骥远,俊眉朗目,的确是一个英俊少年郎,目光中对新月的情意也是昭然若揭,新月能嫁给这个人真是捡到宝了。

宁雅咳了一声,对新月道:“你姐夫和骥远说他们那些骑马打仗的事儿,听着怪没趣的,我们到内宅说话,如何?”新月无声地点点头。

宁雅看出骥远的依依不舍,打趣道:“放心,妹夫,我只和新月说些私房话,不会吃了她的。”

登时就让骥远变得脸红结巴起来,宁雅看看旁边一脸娇羞的新月,暗道,成亲的威力果然够大,新月已经对骥远动了心,很快就会把努达海扔一边去了。

姐妹倆回到内宅,宁雅拉着新月问她与婆家相处得如何,知道将军府众人皆待她不错,更加放心了。新月见到宁雅对她如此关心,一感动又要红眼眶了。

见状,宁雅赶紧刹住这个水龙头,笑着说:“刚才在前头看你变成大人了,这会子又是小孩儿了。大好的日子哭什么,要是让妹夫看到你眼睛肿了,肯定以为我欺负你了。”

新月被她的话逗笑了,拿着帕子把眼睛里的泪水抹了,站起身,突然给宁雅磕了个头,惊得宁雅连忙扶起她,“好端端的,你给我行这样的大礼干什么啊?”

新月被宁雅硬扶着坐到床边,眼神里都是感恩的情绪,哽着声说道:“以前新月有许多不懂事的地方,还请三姐原谅我,不要生我的气,新月向你请罪了。”

宁雅听了,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敢情你就为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给我磕头。”新月有些愣住了,宁雅继续说:“过去见你整日魔怔地念叨努达海,还不听我的话擅自去找他,我自然是生气的,但你和我总归是一家人,阿玛在时将你和克善托付给我照顾,一时的气恼哪会真的放在心上?你现在也嫁了人,道理也该清楚了,明眼人都看得出骥远对你是一心一意的,姐姐盼你能真正定下心和骥远过日子。”

宁雅一边说,一边观察新月的反应,看她已经停止了流泪,安静地听着,眼神里流露出思索,索性再敲打敲打,“你婆婆在京中也是有名的贤妻良母,平日里就是极有规矩的人,行事章法滴水不漏,你进了门要多向她学习,以后才能帮助骥远,可别耍小孩子脾气。”

这番话让新月想到自从进了将军府,她就发现这个家庭和别的王公大臣家完全不同,别的家里姬妾成群,努达海却连一个侧室都没有。相处才几日,看雁姬待上有礼,待下亲切;待努达海,又自有一份妩媚温柔,她就有些明白过来了。原来,一个可爱的女子,可以拥有这么多人的爱和尊敬。这是多么让人羡慕而感动啊!新月又想到骥远对自己的百般呵护,万般柔情,自己已经拥有的很多了,怎么可以再贪心奢求别的呢?

“三姐,你放心吧,这辈子除了你和克善之外,骥远就是我最亲的人了,他是我的丈夫,我会一辈子紧紧跟着他的。”新月靠在宁雅怀里,喃喃地轻声说道。

新月和骥远在伯爵府一直到用过了午饭才走。临走时,宁雅发现新月看骥远的眼神多了几分依赖,两人之间也产生了新婚夫妇该有的氛围。

看来新月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宁雅的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感情本来就是在生活中点滴培养出来的,日久生情还是比一见钟情稳固可靠些的。

新月尘埃落定,时间也在日复一日中悄悄流逝。到了顺治十七年初,宁雅的临盆之日也到了。

费扬古在产房门口来来回回地走着,听到宁雅在里头断断续续地叫,觉得心里乱极了。忽然宁雅的哭声拔高了很多,费扬古紧张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即使是上阵杀敌他也没有感到这样手足无措过。

日头已经要落下了,天边也染上了一层艳红色的晚霞,终于听到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声,过了一刻,接生嬷嬷走出来,对着焦急的费扬古福了福:“恭喜额附!格格生了个小哥儿!”

费扬古握紧了拳头不晓得该怎么好,傻傻地站在那儿,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咳嗽了两声,尽量维持着平静的形象,但眼里的得意和欣喜是一目了然:“有劳嬷嬷了。”示意家仆送上赏银。

不一会儿,翠竹将婴孩包好了襁褓抱出来,小心翼翼地交给费扬古:“额附,小公子和您真是像得不得了。”

费扬古笨拙地接过,低头看着儿子的小脸,觉得很满足,这就是他的儿子。

宁雅只觉得她把一辈子的力气都用完了,累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耳边听到费扬古的声音,她费劲地睁开眼睛:“孩子呢?给我看看,我没事。”

费扬古把宁雅扶起来,再叫翠竹把儿子抱来。宁雅贪婪地看着这个小东西,感觉异常的新奇和满足,她的儿子,是她在这个时空血脉的延续。

费扬古看着宁雅一脸的“有子万事足”,忍不住有点吃味,宁雅看到他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心领神会的整个人彻底放松地躺进费扬古的怀里。

费扬古满意地点点头,抱紧了宁雅,有时他会觉得宁雅离他很远,现在有了儿子,他们之间应该不会再有距离了。

十五

出了月子,宁雅抱着儿子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看到宁雅来了很是高兴,叫苏麻抱孩子过来,抱在怀里逗弄着,仔细地端详了一下,笑着说:“这孩子长得很端正,一看就是个有福的,起了名没有?”

宁雅站起身对太后福了福:“回太后的话,额附给取了个名,叫佳珲(满语,鹰)。”

太后听了点点头:“这个名字不错。”低头看看佳珲,这小子的模样遗传了宁雅,粉嫩嫩的脸上还有两个酒窝,也不认生,让太后一直抱着就不肯撒手了。

太后正告诉宁雅一些照顾小孩子经验之谈,就听外头的太监通传说克善来了,宁雅在心里很期待,她有阵子没见着克善了,也不知他是不是又长高了,在面上却不敢露出太多情绪。

克善进到慈宁宫大殿,跪地行礼,“奴才给太后请安,太后吉祥。”

太后和蔼地说,“免礼,克善,你姐姐带着外甥来了,姐弟两个说说话,不必拘礼。”说着,把佳珲交给了一旁等候的奶娘。

太后面前,克善也不敢失了礼数,先给宁雅请安问了好,然后才凑到奶娘那儿看他的小外甥,克善头一次见到婴儿,好奇地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佳珲的脸蛋,觉得很新鲜,转头对宁雅说:“三姐,他的脸好软啊,我能不能抱抱他?”

宁雅让奶娘把佳珲小心地交给克善,再手把手地教他正确的抱法。克善抱着佳珲的画面很有喜感,佳珲依依呀呀地对克善伸着胖乎乎的小手,连太后都忍俊不禁:“都说外甥和舅舅亲,这话果然不错。”

太后又抱过佳珲亲了一会,赏赐了不少好东西给他玩耍,让宁雅受宠若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太后皱皱眉头叫宁雅和克善到御花园里逛逛,再回来陪她用午膳,宁雅敏感地察觉到太后的神情和往日里慈祥的样子不同了,心道怕是有事要发生了。

到了御花园,宁雅也不敢乱走,就拉着克善一起坐在近慈宁宫方向的亭子里,打赏了随侍的宫婢,吩咐去拿些糕点,暂时支开了她们。

姐弟俩单独在亭子里,没了周围人盯着,克善悄悄对宁雅说:“三姐,最近三阿哥的心情不好,皇上想把他过继给病中的皇贵妃,给娘娘添些喜气,听说已经向太后提过了……”自从宁雅嘱咐克善和宫里的阿哥们打好关系,特别是不要得罪三阿哥,他就一直照做。克善本来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在宁雅身边时也学了不少察言观色的本领。时间久了,那些阿哥们对克善也不像刚开始一样的暗地里排挤,相处得颇为融洽,克善和二阿哥福全尤其要好。

宁雅听了克善的话,顿时明白了几分。现在已经是顺治十七年三月,再过几个月董鄂妃就要领盒饭了。太后素来不喜这个迷惑她儿子的女人,怎么肯把从小养边身边的三阿哥给她,还有三阿哥的生母佟妃,人家也是一宫主位,更不愿意把自己儿子送给害她独守空房的对手了。到时候闹起来,又把病重的董鄂妃往阎王殿推进一步了。

宁雅一边在心里感叹顺治处理问题的方式,一边替克善理了理衣服,提醒道:“这些宫里的事,你小孩子家家听过就算了。三阿哥的事自然有太后和皇上做主,你可别乱说话,免得惹祸。”

“放心吧,三姐,弟弟明白。”克善点点头应了。

宁雅瞧着克善一脸小大人的严肃样,知道他独自在宫里生活时刻都得小心翼翼,自己也不能经常进宫和他见面,摸了摸克善的头,“别怪三姐啰嗦,宫里不比在家,凡是都要小心谨慎的,等你到了生辰,三姐接你回去住几天。”

听到宁雅的许诺,克善乐得不行,很显摆地让宁雅考他的功课,说了许多在学里的趣事,直到宫女过来通传太后让他们回慈宁宫用膳。

回到府里,宁雅累得捶了锤自己的膝盖,她深切地体会到古代生活的不易,动不动就要下跪磕头。躺在软榻上,宁雅回想克善和自己说得那些话,历史知识告诉她清朝很快就要变天了,董鄂妃一死,康熙就上位,接着是四大辅臣……用手按了按太阳穴,宁雅决定等费扬古回来要同他好好商量一下,千万不能站错队。

相比宁雅的担忧,新月的日子是舒服多了。虽然她嫁给了骥远,但府里的大小事务依然是雁姬在管理,新月对这些琐碎的家务事原本也没什么兴趣,更乐得撒手,整日和骥远一起赏月看花,惬意自在。

珞琳和新月处得越来越好,知道新月会骑马,就兴冲冲地向努达海提议,不如全家去郊外庄子上玩一天,省得老呆在城里闷坏了。新月一听就连声说好,骥远向来以新月的意见为意见,自然也不会反对。于是,除了老夫人和雁姬,其他人带着一群侍卫,就去了郊外。

到了郊外,珞琳见到新月骑的是“碌儿”,就当场撒起娇来:“阿玛,你好偏心,把“碌儿”给新月骑!你从不让任何人碰你的“碌儿”,为什么对新月就这么大方?你偏心!我不依,我嫉妒死了!”

新月有点儿局促了,不知道珞琳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连忙说:“珞琳,你骑‘碌儿’吧,我随便挑一匹就可以了。”

只见努达海笑嘻嘻的对珞琳说:“哈哈!有个人让你吃吃醋,正中我怀!平常把你惯得无法无天了!”他看着珞琳:“你的‘雪花团’那一点不好了?”

“‘雪花团’没什么不好,但是不能和你的‘碌儿’相提并论嘛!”珞琳笑着,对新月眨眨眼,让新月充分了解到她是被“另眼相待”了。“新月!今天我要和你赛一程,看看到底是我的‘雪花团’厉害还是你的‘碌儿’厉害!”

新月有些犹豫,骥远已在旁边鼓励地喊:“去吧!不用怕,杀杀这个丫头的威风去!”

“开始啦!新月!输了可要受罚哦!”珞琳叫着,就一马当先,往前奔去。

新月被这样一激,兴致大起,一夹马肚,追上前去。

骥远见机不可失,当然不会让自己落在后面,嘴中大喝一声:“驾!”扬起马鞭,也飞驰向前。

一时间,骥远、新月、珞琳三骑连成了一线,她的笑声如清泉奔流,如风铃乍响,那么清清脆脆的流泻出来。

奔了一阵,三个人都是并辔齐驱,没有分出什么输赢。然后,新月把马放慢了下来,骥远就跟着把马放慢了。珞琳掉转马头,发现骥远正和新月有说有笑就奔回来冲他们两人喊道:“好哇!新月!你和骥远太藐视人了,居然边赛马边聊天!就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哪有的事?”新月急道:“我追不上你!我认输好了!”

“谁要你认输呢?”珞琳嚷嚷着:“别把‘碌儿’变成了小病猫!它可是跟着我阿玛上过战场的!来!让我帮你加一鞭!”珞琳一边说着,就一边提起马鞭,冷不防的抽了‘碌儿’一下。

“啊……”新月惊叫了一声,身子猛然往前冲,缰绳都来不及拉紧,碌儿已受惊狂奔。

“新月!”骥远大惊失色,急起直追。

珞琳觉得好玩极了,在后面哈哈大笑。但是,笑着笑着,她觉得不太对劲了。只见碌儿发疯般的狂奔,新月匍匐在马背上,左右摇晃着,手忙脚乱的捞着松脱的缰绳,眼看就要跌下马来。

“拉住缰绳!”骥远急得大吼大叫:“把碌儿稳住,快拉缰绳!”

新月也知道该快拉缰绳,奈何她捞来捞去,就是捞不着那绳子。她的身子,在马背上激烈的颠簸,颠得她头晕眼花,已不辨东南西北。

就在此时,眼前忽然横着一枝树枝,她尖声大叫,衣服已被树枝勾住,整个身子,就腾空而起,往地上重重的摔落下去。说时迟,那时快,骥远已经来不及思想,纵身一跃,就对着新月的方向扑过去。

只听到“救命”的一声尖叫,接着是“哎哟”一声大叫。等珞琳和侍卫们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骥远抱着腿在地上呻吟,新月睁着一对惊魂未定的大眼睛,坐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努达海发愣。

“怎样了?怎样了?”努达海惊慌地问:“新月……你摔伤了?”

“我……我没事,阿玛……”新月从地上爬了起来,动了动手脚。“谢谢您救了我……”她着急地俯身看骥远:“骥远!你怎样了?是不是摔伤了?”

“我……我……我……”骥远疼得龇牙咧嘴的,还努力想装出笑容来。“我也没事……只是站不起来了……”

“哥!”珞琳急得快哭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完全没料到会这样……对不起!对不起!”

努达海翻身落马,一把抱起了骥远,“快!赶快回家看大夫去!”

等到骥远被抬回家里,就别提全家有多么震动了,老夫人心痛得像什么的,又骂珞琳又骂努达海,只是不敢骂新月。所幸只是脱臼,大夫三下两下就替骥远接好了骨头。雁姬安慰了哭得像泪人一样的新月,让下人把骥远小心地抬回去望月小筑,好生照料,折腾了半宿才和努达海回到了卧室。

夜深了,骥远喝了药已经睡着了,新月一个人去站上楼头看月亮。天空中悬挂着洁白的月牙儿,新月望着月亮,回想起白天的那一幕,努达海再一次救了她。想着想着,本来已平静的心湖又泛起了波澜,新月抬起手用力地握住了xiōng前的项链,回到了望月小筑……

十六

骥远的腿在一周后就完全复原了。珞琳内疚自己的鲁莽造成了骥远受伤,一改平日毛毛躁躁的行为方式,收敛不少。望月小筑里重新充满了欢声笑语,全家脸上的郁色也拨云见日,将军府似乎又归于平静,雁姬却敏感地察觉到一丝异样的变化。

雁姬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有一颗极为细腻的心。和努达海结缡二十年,彼此间的了解和默契,早已达到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心领神会的地步。

当努达海变得神思恍惚,心不在焉,答非所问,而又心事重重时,雁姬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压迫;当努达海在床第间,也变得疏远和回避时,雁姬的怀疑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她迫切地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丈夫和自己之间有了距离。

雁姬有满腹的狐疑,却不敢挑明。她开始在餐桌上留意努达海的一举一动,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不止是努达海,她也打量着新月和骥远,越看越是胆战心惊。

努达海的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移到新月那边;而新月的眼神朦胧如梦,不知在想些什么;至于骥远,他的全副精神都在新月身上,完全没察觉新月明显有点敷衍的态度;唯一正常的只有珞琳了,依然是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地围着新月和骥远转。

眼看着这些微妙的变化,雁姬心底的惊疑,就更加严重了。不愿相信,不能相信,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怎么可能呢?且不说新月年轻得足以做努达海的女儿,她更是骥远最心爱的妻子,珞琳敬爱的嫂子,最重要的,她是努达海的儿媳妇啊!努达海于情于理,都不该让自己陷入这种不义中去呀!

这晚,努达海显得更加心事重重,坐立不安了。他走到窗前,遥望着天边的一弯新月发怔。雁姬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有些话实在不能不说了:“这些日子你让我感觉好像变了一个人!”

“哦?”他有些心虚,掉过头来看着她。

雁姬努力地忽视了努达海强装镇定的表情,静静地说:“原来的你是一个孝顺的儿子,温柔的丈夫,谈笑风生的父亲,令人尊敬的主子,更是国之栋梁,皇上看重的将相之材!”这几句话,像醍醐灌顶似的,使努达海整个人都悚然一惊。

雁姬见他的反应,明白自己料中了,心中一痛,仍然维持着面不改色,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自从新月嫁进来,给这个家带来了许多欢乐。她确实是人如其名,清丽皎洁,骥远和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每个人都能看出骥远对新月有多么珍爱。为人父母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儿女过得快乐,不是吗?”

努达海滚烫的心,像是忽然间被一盆冷水从头淋下,顿时感到彻骨奇寒。新月是骥远所爱,是他名分已定的儿媳妇啊!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呢?他呆呆地看着雁姬,这才发现雁姬的眼光那样的明亮,又隐含深意。努达海颤抖了一下,仿佛从一个迷迷糊糊的梦中惊醒过来了。

这天深夜,努达海辗转难以成眠。雁姬虽然阖眼躺着,也是异常清醒。她在心中默默祈祷,期盼努达海能从泥沼中抽身退步,重新变回原来那个她深爱的丈夫。

望月小筑里,新月站在楼阁上抬头凝望着漫天繁星,觉得自己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努达海,占据了新月整整四年心头最重要位置的男人,接连两次救了她的英雄,对她仍然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每当想到努达海看自己的眼光,是那样的温柔和宠爱,新月的心都会为此而狂跳。

可是,骥远,新月回头看了眼正在灯下看书的丈夫,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又要将她淹没。骥远对她的好,她当然感觉得到,也努力尝试去回应他,但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产生的,体贴多情的骥远在英武非凡的努达海面前还是略逊一筹。

如果当初嫁的是努达海……我到底在干什么!清醒一点!新月在心里大声地责骂自己,我已经是骥远的妻子了!努达海是我的阿玛!新月浑身发抖,为她先前的想法而觉得毛骨悚然。

如果让骥远知道了她真正爱的是他最崇拜的父亲,他该如何承受这个打击?珞琳会如何看待她?对自己关怀有加的雁姬和老夫人又会如何憎恨她呢?这个温馨的家会彻底土崩瓦解!

看到新月久久站在楼头没有动静,骥远不声不响地走到她身后。一阵风过,夜凉如水,新月打了个颤,骥远无声地将自己的外衣披到她的肩上。

新月蓦然回头,见到身后站着的骥远,一抹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失望从眼底快速地划过,迷惘地看着骥远。

骥远被新月眼中流露出的无助和哀伤震慑了,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让新月露出笑颜,只有怔怔地回视她。

新月突然害怕起来,害怕骥远装满柔情的眸子,那里面的感情份量太沉重了,让她担心自己难以承受,也担心自己没有同样足够的感情去回报。新月慌张地低头避开骥远的视线。

“起风了,咱们回屋吧。”骥远以为新月是害羞了,温柔地说道。

新月默默地点头,跟着他走进房里。

整个望月小筑静悄悄的,只听到风刮动树枝的“沙沙声”。新月睡睡醒醒,下意识地侧过头看看骥远,他已经睡熟了,侧脸的线条年轻而英俊。

房间中,几盏桐油灯点得明晃晃的,灯油偶尔发出一两声“噼啪”声,似乎比那楼头高悬的月色来得“安全”多了。

十七

佳珲这个小坏蛋长得很快,已经可以四处乱爬了,宁雅让人在他的活动范围内铺上长毛毡毯,免得他磕伤,然后就饶有兴致地看着儿子到处探险;费扬古成了完完全全的“孝子”,一回到家就给儿子当马骑,根本看不出在外头精明干练的样子,一家人享受着天伦之乐。

一日,费扬古从兵部回来,脸色有点不好看。宁雅打发了服侍的奴才,笑着问:“额附今天遇到不顺心的事了?”

费扬古轻叹了口气,道:“不过是朝堂里的那些事罢了。”

“既然是公事,额附也无需太忧心,左右有皇上主持大局。”宁雅递过一杯茶给费扬古,风轻云淡地说。

费扬古灌了一口茶,道,“格格可听说过夔东十三家军?”

宁雅快速在脑子里浏览了一下,应该是那支打着“反清复明”旗号的李自成旧部,端亲王也曾经说起这支队伍不是普通的乌合之众,点点头,“阿玛在世时有提过几句。”

“今天传来消息,之前派去剿灭他们的绵森将军阵亡,全军覆没。”费扬古在说起绵森的死讯时,表情很是惋惜。

“难道皇上要你去打十三家军?”宁雅试探性地问道。巫山地势奇险,十三家军骁勇善战,清军屡战屡败,一直折腾到康熙登位后才彻底肃清,绝不是现在就可以解决的。

“不是,皇上暂时还未定下人选。”听到费扬古的回答,宁雅悬在半空的心落了地。

几天之后,宁雅知道是谁去接替绵森了。

这个人是努达海。听费扬古说他是在朝堂上自动请缨的,努达海的自告奋勇,使得皇上大为感动,封努达海为“定远大将军”,三日后即率兵出发。宁雅在心里想着,这位常胜不败的威武将军不知道这次有没有同样的好运气。

其实,努达海的“忠心之举”不完全是对他自己的高估,更多是带有点“逃避”的味道。

自从雁姬对努达海说了那番话,努达海就躲着雁姬,也躲着其他人,郁郁寡欢。他拚命控制着自己,不去望月小筑,不去看新月,不去过问新月。努达海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拒绝所有人的“窥探”。

雁姬沉默地在一旁看着努达海这等模样,知道他心中是充满了难堪和后悔的,同时她努力说服自己要相信努达海的冷淡与寡言全部都是在摆脱那个可怕念头所要走的必经之路,尽管需要的代价是她的心疼痛得犹如刀割一般。

全家在知道了努达海主动请命去攻打十三家军后,人人激动,个个伤心。老夫人惶惶然地看着独子,眼光在努达海的脸上梭巡,她欲言又止了几次,终于问了:“这事已经定案了吗?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额娘。”努达海说:“此时国家有难,正是朝廷效力,忠君报国的时候,而且儿子抱必胜之决心,定要力歼强敌,为朝廷除此心腹大患!”

“这道理我是懂得的,”老夫人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可是那十三家军非等闲之辈,连跟随过先帝的绵森都……叫我怎么不担心呢?”

“额娘,”努达海诚恳地说:“您放心!儿子会打个漂亮的胜仗回来的。”

“阿玛!”骥远知道圣命已下,是不可能再改变的了。父亲此行已成定局。“我真为有您这样的阿玛而骄傲!儿子多希望能和您一起驰骋沙场,奋勇杀敌!”

珞琳也奔了上来,拉着努达海的手,用发自内心的声音说,“阿玛,请您一定要为了我们,保护自己,毫发无伤地回来啊!”

努达海拍了拍已和自己一般高的骥远的肩膀,正色道:“我把这个家交给你了,骥远,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好好照顾玛嬷和额娘。”

“是!”骥远有力地回答,“阿玛放心,等阿玛回来我们这个家还是现在一样。”

努达海又看了一眼站在骥远身边的新月,她也用复杂的眼光回望着他。

新月不知该如何形容她的心情。努达海神采飞扬的模样让她又想到那个救她于危难之中的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可又不得不担心起他的安危,这个男人不仅仅是骥远的父亲,更是这个家庭的顶梁支柱,如果努达海出了什么事,将军府会怎么样呢?

“阿玛,请您多保重!”新月搜刮肚肠,却只说出这样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来。

雁姬的表现比新月强烈多了。她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掏空了,自己的期盼成了泡影,过去那个对自己情意绵绵的丈夫永远不会回来了。雁姬又气又怨,又怕又呕,却依旧忍不住又悲又痛。

当夜,夫妻两人关上房门。雁姬揪住努达海的衣服,激动说到:“你是被这份荒唐的感情逼得无处藏身,无处可逃,这才请缨杀敌的,对不对?你存心想去送死,想去自杀吗?你跟我说个清清楚楚,让我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

努达海看着面前情绪失控的妻子,悲哀地说:“我对不起你!事到如今,我如果不诚实地说出心里的话,我就更对不起你!没有错,我被这段感情折磨得心力交瘁,你的苦口婆心,我也全都辜负了。走到这个地步,我心中最大的痛苦,并不是因为得不到新月,而是因为我们彼此的痛苦就像是一片流沙,我就陷在这片流沙里,我愈是挣扎,就愈是往下沉!可我并不愿意就此没顶,我还想求生,所以请缨杀敌,不是送死,不是自杀,它是一条绳索,可以把我拖离那片流沙!”

雁姬怔在那儿,整个人都震撼住了,泪水顺着面颊流淌下来。

努达海深深地凝视雁姬:“当我打赢了这一仗,我会重新活过,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我,会是一个全新的努达海!让我用那个全新的努达海回来见你吧!”

如果你打输了呢?眼里蓄满了泪,雁姬在心里问出一句,却无法说出口。离别前夕,这种不吉利的话,她不敢说,生怕一语成谶。

三天后的一大早,天色才有一些儿蒙蒙亮,努达海就离开了将军府,到城外去和大军汇合。雁姬在门口,目送着努达海越走越远,终于,变成一团滚滚烟尘,消失在道路的尽头。霎时,一股凉意,从背脊上窜起,蛇一般地冷冷钻入了她的五脏六腑。

十八

努达海的一生没有打过败仗,但是这次和夔东十三家军的战争却输得一败涂地。双方激战了整整一个月,他的部队,已经只剩下几百人了。

这几百人中,还有一半都身负重伤。努达海自己,左手臂和肩头,也都受了轻伤。前一天晚上,他还有三千人,却在一次浴血战中死伤殆尽。

努达海站在他的营帐前面,望着眼前的山谷和旷野,真是触目惊心。但见草木萧萧,尸横遍野,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败兵之将的绝望。朔野的风,呼啸的吹过来,带着一股肃杀的气息。迎风而立,一片怆然。

努达海仰天长叹,手握剑柄,长剑出鞘。

他的亲信和其他劫后余生的将士全体匍匐于地。大家齐声喊着:“将军!请三思而行!”

努达海什么都不要听,举起了手中长剑,正要横剑自刎时,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阵马蹄声,

努达海的剑停在空中,对着那声音的来源,极目望去。

“将军,我们被乱军包围了!”一名守卫的士兵连滚带爬地冲努达海大声喊到。

闻言,努达海浑身大震,只见地平线上,十三家军的首领率领着几百人正对着营地的方向,策马狂奔而来……

努达海出征。雁姬白天强打精神管理将军府的上下琐事,到了夜晚则辗转难免,担忧和恐惧使她几乎要崩溃了;骥远每天从朝廷上,陆陆续续带回努达海最新的消息,这些消息一天比一天坏,一天比一天揪紧了众人的心。

这日早朝,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奏折送到顺治手中,“镶白旗三万人竟然全军覆没!努达海本人也被叛军所俘……”顺治眉宇间的戾气愈发加重了起来,“夔东十三家军势如破竹,我军如今又败下阵来,依诸位臣工之见该如何是好?”

听到皇帝yīn沉的嗓音,大臣们面面相觑,接着就纷纷低下头去,沉默不语。就在此时,忽然有个人排众而出,高声说道:“奴才请旨,请皇上让奴才带兵去打这一仗,替父赎罪!”

大家惊愕地看过去,此人竟是年方二十岁的骥远。皇上一怔,说:“你?”

“奴才蒙皇上恩宠,一路加官封爵,却在宫中坐食俸禄,令奴才惶恐不安,此时叛逆作乱,正是为大清效力,忠君报国的时候,请皇上降旨,让奴才带兵前往,定当誓死保家卫国!”

顺治挑眉:“骥远血气方刚,自告奋勇,固然是勇气可嘉,但是率军打仗,非同小可,责任重大,而且我军屡战屡败,可见十三家军非等闲之辈。骥远未曾出过京畿,又毫无实际作战的经验,如何能担此重任……”

见皇帝的态度,骥远有些急了,连忙对皇帝躬身行礼,又道:“奴才虽然不曾打过仗,并不表示奴才不会打仗,何况奴才自幼习武,饱读兵书,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上战场!阿玛现在生死未卜,生为人子,骥远也该尽心,请皇帝请将这次机会给奴才!”

皇帝微眯起眼睛:“你既要为朝廷效命,着实让朕宽慰。不过,这夔东十三家军,不是寻常的军队,纵然努达海那样的沙场老将,如今也是马失前蹄……”嗓音冷了几分,“你初出茅庐,又有何本领能扭转败局?不必再多说了……”

“皇上!”骥远着急地喊:“奴才不在乎挂不挂帅,也不在乎功名利禄,只想去打仗为父雪耻!请皇上恩准,让奴才前去歼敌!官职头衔都不要!”

顺治面目笼罩上了一丝的怒气,底下大臣们在心里打鼓:没见过脑筋这么不转弯的人,皇帝话里话外拒绝之意明显,骥远还这般冥顽不灵,难道只有你们他他拉家会打仗吗!

冷笑了一声,顺治道:“既然你如此忠心为国,朕就成全你。”猛地提高了音量,“费扬古!朕命你统帅三万人马,董学礼为副将,即日出发前往巫山,不得延误!”

“奴才遵旨!”费扬古低头接旨。

顺治接着说:“骥远一心为国,朕命你为先锋,随军出征,听从调遣!”

“喳!”骥远大声应道,“奴才谨遵圣谕!”

努达海生死不明使得整个将军府变得愁云惨雾,而骥远也要奔赴巫山的消息,更是雪上加霜。

老夫人面色灰白,语气不稳地说:“你还是个孩子呀!怎么能上战场?何况又是那个十三家军!你阿玛到现在也……”

雁姬激动地盯着儿子的脸,“如果我去求太后,可不可能收回圣命?我现在就进宫去!”

“额娘!”骥远喊:“您别去破坏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是我一再请命,皇上才恩准我去的!”

“你一再请命?”雁姬不可置信地喃喃,“你为什么要请命呢?你从没有打过仗,皇上怎么会让你去呢?”

“你们不要大难临头似的好不好?凡事都有个第一次,阿玛不也是从第一次开始的吗?身为将门之子,迟早要上战场,这应该是你们大家都有心理准备的事!事实上,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今天终于等到了!我去了巫山一定可以把阿玛救回来的!”

雁姬看到骥远不容动摇的决心,她的心,碎了。

十月怀胎,二十年朝夕相处的儿子,即将远别,对她而言,岂是“不舍”二字能够涵盖?

当了二十年将军之妻,她早已尝尽了等待和提心吊胆的滋味。现在,眼看丈夫不知生死,儿子又要上战场,她的心撕裂般地痛楚着,每一下的痛楚里都燃烧着恐惧。她将失去他们两个了!

“新月!新月!你去哪儿?”珞琳着急的喊声打破了众人凝重的思绪。

一直沉默不语的新月忽然飞奔出将军府,一口气不歇地跑到伯爵府,“三姐!三姐!”

“新月,你怎么会来?”宁雅见了她有些惊异。

“三姐!”新月抓着宁雅的手,“你让费扬古不要带骥远去巫山,好不好?”

虽然宁雅也得到了费扬古领兵的消息,但是面上并没有一丝的慌乱,既然顺治下了旨,躲不掉干脆就接着吧,反而是新月这没头没脑的话倒让她糊涂了,“你说的什么话?骥远是先锋,自然要随军出征的。”

“不!不!骥远不能去!不可以去!”新月红着眼睛,对宁雅叫道。

“翠竹!你们先下去!没有我的话不准别人进来!”宁雅皱了皱眉,把屋里的下人打发了。

待人都退下了,宁雅镇定地说:“圣旨都发了,岂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新月的眼中迅速充了泪,“如果费扬古不要骥远,那骥远就可以不去了。你让费扬古去跟皇上说,他不要骥远参军……”

“胡闹!”宁雅愠怒地打断她的话,“这次定远大将军全军覆没,皇上震怒,派费扬古去接任。这都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布的,金口玉言。骥远又是一再请战,皇上尊重他的选择,才让他担任先锋,戴罪立功。”

新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我知道你讨厌努达海,但是请你放过他的儿子吧……”

宁雅狠狠地看着新月,心中的怒火迅速地燃烧起来:“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朝廷大事皆有皇上的裁夺,努达海兵败,皇上没有立刻追究他的责任,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不在将军府待着,跑到我这里来肆意胡说,传出去又是罪加一等!”

新月一震,睁大了眼睛:“你怎么能这么残忍!我已经压抑真实的感情嫁给我不喜欢的人了,也决定一辈子陪着骥远了,现在他的生命危在旦夕,为什么你却要袖手旁观呢?”

“我残忍?”宁雅被新月荒谬的话语弄得气急败坏,厉声说:“骥远上战场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况且也没有人逼他去!如果被太后和皇上知道了你的‘伟大爱情’,骥远知道你真正爱的是他的阿玛,到那时你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残忍’!”

新月脑袋中一阵晕眩,身子晃了晃,额上顿时冒出了冷汗,她说不出话来了。

宁雅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我原来以为你的头脑清醒了,原来不过是做戏给我看罢了。你回去吧,骥远明天就要出征了!”

“不!不!”新月听到宁雅的逐客令,情绪又激动起来,“我只是想让你救骥远,这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或者你可以去求求太后,她那么宠爱你……”

“住口!带着你的鬼话立刻滚出去!”宁雅气得脸色发青,“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强忍着泪,新月幽怨地看着宁雅,哽咽着嗓子,说:“三姐,你太无情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十九

与新月不欢而散后,宁雅的心情也一落千丈,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新月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脑筋一发抽,说不定还要闹出更大的事。宁雅暗自摇头,端王府不知走了哪门子邪运,竟撞上这样的祸害。看来得尽早提防,免得真出了事连累伯爵府和克善收到迁怒。

正在入神之际,突然听见两声咳嗽,宁雅回头见是费扬古,嘴角扯出一丝笑,“原来是额附回来了。”冲门外唤道,“来人!翠竹,快给额附上茶。”

费扬古坐到宁雅对面,见她的脸色不太高兴,便问道:“听门房说新月格格才来过,可是她惹得格格不高兴了?”

宁雅驱晦气似的在半空中挥了挥手,没好气地说,“快别提她了,为骥远的事哭天抢地的,莫名其妙地闹了一场!”

费扬古听她这样讲,微皱了皱眉,心中决定等会儿就交代下去,以后凡是新月格格来,得先问明白缘故再放人,省得惹宁雅生气。

宁雅想到新月就xiōng口发闷。娶了这么个拖后腿的老婆,他他拉家也算是烧了高香了。那骥远是第一次出征,又是奔着将功折罪去的,真要是出了个好歹,将军府就算彻底废了。

轻叹了口气,宁雅道:“额附明日就要出发,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但这次不比往常,十三家军狡猾多端,还请额附千万小心为上,切莫要轻率行事。”

费扬古也明白宁雅的心思,换上了一本正经的表情,点点头,说:“格格放心,这些事的轻重我都省得,这次的仗是场硬仗,断不可能叫些素日里只会纸上谈兵的人逞能的。”

宁雅听着费扬古的话,眉头也舒展开了,精神也好了不少,亲手给费扬古递上一块点心,边看他吃边说:“你这次去巫山,在外头要仔细自己的身体,天冷的时候记得要加衣啊……”

费扬古的心里被宁雅关心的话弄得暖烘烘的,安慰地轻拍了两下她的手,夫妻两人沉浸在一片温情的气氛中。

第二日,费扬古全副武装地率领大军出征了,宁雅瞧着他骑马的身影走远了,一个人先去了寺庙祈福,又添了些香油钱。眼见着时辰尚早,便前往将军府去看看新月有没有再折腾。

到了将军府,宁雅和雁姬寒暄了片刻,提出想见新月,雁姬便派了砚儿领宁雅去。到了新月小筑,一开门,宁雅的眼睛就眯了起来。

新月脱掉了旗装,卸下了脂粉钗环,身上穿着一套老百姓的粗布衣裳,桌案上还摆着一个小包袱。

“代我去回将军夫人,就说我和新月格格有日子没见了,姐妹俩想多聊一会儿,过后就去厅上。”宁雅沉声对砚儿吩咐道。

“是,奴婢遵命。”砚儿也不敢多问,赶紧福了福身子就退出去了。

把房门都合上了,宁雅坐到桌边,指尖挑开包袱上的结,里头是些几套普通的衣衫和一些银两,“你在准备外出,新月?”话语里听不出喜怒。

“三姐,我……”新月哑了嗓子,怯懦地垂着手站在原地,眼中开始充泪。

“行了!”宁雅声音冷了下来,“你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先别忙着抹眼泪,告诉我,你收拾这些东西要去干什么?”

新月的眼圈彻底红了,眼泪开始一颗颗往下掉。

宁雅一下子抓住新月的手,把她拽到对面的凳子上,新月像是半点力气都没的软脚虾,踉跄着脚步就坐下了。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想去巫山是不是?”宁雅见新月还不肯开口,索性捅破了。

“三姐……”听到宁雅的话,新月飞快地抬头,颤抖地喊了一声,想解释。

“别喊我三姐!”宁雅喝止,厌恶地看着新月,“你不配这样喊我,看着过世的阿玛和侧福晋的面子,我一直容忍你,不和你计较,这些你心里都该有数,但是你不断地挑战我的底线,我也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来一次次劝你。今天,我最后一次告诉你,如果你敢做出任何越矩的事,那么……”宁雅冷冰冰地盯着新月,“我就当从来没有你这个妹妹,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新月含泪回答,“可是……”新月“扑通”一声跪倒在宁雅面前,“三姐,你就让我去找骥远吧!我和他是夫妻,我只想能跟他在一起,你就成全我吧!”说完,给宁雅磕头。

宁雅强忍住一脚踹上去的冲动,脸色骤然难看到极点,“混账!你好大的胆子!你是想害死所有人吗?”

新月打了个寒颤,面色苍白如纸,仍然强撑着,“我知道是有不妥,但是我身不由己,我既然决定奔赴巫山,就只求同死,这样也不会连累你和克善。我的心意已决,请三姐成全!”然后,她又给宁雅诚惶诚恐地磕头。

宁雅面罩寒霜,半晌,开口说道,“好一篇感人肺腑的话啊!我问你,你心心念念要去巫山,究竟是为了骥远,还是为了努达海?”

这一问如同晴空霹雳,砸得新月脑袋中一阵晕眩,身子晃了晃,额上顿时冒出了冷汗。低俯着头,她说不出话来了。

宁雅的眼神越来越冷冽,语速也不禁加快:“我知道你对努达海的心思从没断过,但也没想到你竟连人伦都不顾了,就算你真的去了巫山,还有面目去见骥远吗?”

新月泪光闪闪,悲戚地看着宁雅,“你知道我对努达海一往情深,不能自拔,可是却让我嫁给了骥远,我也认命了。如今努达海生死不明,我只是想在第一时间知道他的境况,为什么你也不肯成全我呢?”

新月一番荒谬的言论,宁雅听在耳里,恨在心里,“我成全你?你现在这样跪在这儿,你就不怕死去的双亲,在九泉下不能瞑目吗?”

“不!不不不!”新月激动到了极点:“我绝不像你说的那么不堪……我只是想去看看他,我从没有忘记我是骥远的妻子……”

“既然你还记得你是骥远的妻子,你就该安于本分,不应存着这样无耻的念头!否则,”宁雅不带任何感情的陌生眼神盯着新月,“端王府就当从来不曾有过一个多罗格格!。”

新月闻言,眼睛一闭,痛楚地跌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

二十

新月用带泪的双眸,抬头看着宁雅,吸了口气说:“三姐,你有你的责任,地位,身份要顾及,可我没有办法和你一样的冷静、理智!在我的心里,努达海是我的神,我的信仰,我情之所钟,我心之所系……我没有办法,虽然对骥远有一千个,一万个抱歉,可我就是这样!你要我嫁给骥远,你要我和他相敬如宾,你要和我努达海保持距离,我都可以听你的话,只有一件事你管不着我,你也不可以管我!那就是我的心!心是不可能被那些世俗的桎梏随意摆布的!”新月定定地望着宁雅,眸子中的泪,已化为两簇火焰。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狂热力量,“所以我一定要去见他,我要去找努达海!”

宁雅瞪视着新月,感觉到毛骨悚然的寒意一阵阵钻入她的心脏。在新月说了那么一大篇话后,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原本汹涌的怒意转化为强烈的无力感,新月如此“义正言辞”的指责自己破坏了她“美好的爱情”,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宁雅怒极反笑:“你既然这么说,倒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对了,全是我逼你的,话不投机半句多!旁的我也不说了,只一句,从今往后,你的事我再不管了,全由着你!端王府和阿玛的脸面既然对你而言是世俗,是桎梏,我也明白告诉你,以后你若闹出事端,左右你已经是出阁的人,闯了祸也是他他拉家没脸,和端王府,还有我和克善,统统不相干!”说完,宁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转身离开。

门外,雁姬站在阳光的yīn影里,也陷进一种前所未有的大震撼里。

雁姬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切行动的知觉,恍恍惚惚的,她的头脑陷入一片空白,不能思考任何东西!她只知道一件事,她恨新月!

这个披着伪装的小女子,用“清纯”和“天真”这两件武器,掠夺了她的丈夫,征服了她的儿子!这两个男人,是雁姬全部的生命啊!而且,这以后要怎么办?如果骥远知道了真相,他将情何以堪?雁姬不敢想下去,她被那份模糊的,朦胧的,“大难临头”的感觉给吓住了。尽管听到了宁雅的脚步声,她却没有丝毫力气移动身体。

“将军夫人……”开门后,宁雅看到雁姬凝滞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坏事了。

里头的新月显然也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雁姬,身子蓦然一僵,脸孔立刻变得雪白,喃喃道:“额……额娘……”

“宁雅格格,”雁姬竭力维持着语气的祥和,“已快到了用饭的时辰,格格若不嫌弃粗陋,不如在舍下用过再走。”

“多谢将军夫人的盛情,只是我府里也有一大摊子事等着回去料理,实在不能久留,这就告辞了,改日再登门拜访。”宁雅仓促地和雁姬客气几句就赶紧走了。这种情况下,她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了,免得尴尬。既然雁姬都已经听到了,也省了她的解释,想必雁姬也一定会采取行动,不会让新月做出越矩的事来。

雁姬叫人送宁雅出府,默默地看着她消失在回廊的尽头。她转过头来两眼死死地盯着新月:“我想还是让下人把饭送来给你比较好,新月,你就待在屋子里安心休息吧。”

新月愣愣地看着雁姬走掉了,筋疲力尽地跌进椅子里,低声哭泣起来,外头的丫鬟谁也不敢进来打扰她。

事情并没有完,雁姬午后就命人加强了新月小筑的守卫,严禁进出,变相软禁了新月,搞得府里的空气一时间紧张起来。珞琳心直口快,跑去问了新月,见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便又跑去问雁姬,为什么突然要把新月关起来?雁姬一听,气得几乎厥过去,当场将女儿痛斥了一顿,让珞琳回房思过,先管好自己,不要再去和新月多接触。

雁姬打发了珞琳,直奔望月小筑,见到新月,她气势汹汹地问:“你竟然对珞琳说我关着你,是不是?”

新月被她这样一凶,已经惊慌失措,往后退了退,她惶恐地说了句:“额娘,这……这话从何说起?”

“你问我从何说起?我还要问你从何说起!”雁姬怒气腾腾的说:“我们这一家子傻的傻,痴的痴。骥远不知天高地厚,高攀了您这位‘高贵’的多罗格格,课您哪里看得上我那个傻儿子!”

“额娘……”新月嗫嚅地说:“我没有和珞琳说任何不利您的话,请相信我真的没有……”说着说着,眼眶里又蓄满了泪,“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不起,请您不要生气……”

“我承受不起格格的道歉!”雁姬急促地喘着气说:“珞琳原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姑娘,成日里胡搅蛮缠打扰了格格的清静。我这个做额娘的倒应该替她向格格赔不是,请格格恕罪!我们家这座小庙供着您这尊菩萨,也的确是折了福,叫您受委屈了!”

“我懂了!”新月脸色惨白,浑身颤抖:“我明天就进宫去见太后,请她下旨让我先回宫住一段日子,这样也就不用再惹额娘生气了……”

“进宫去向太后告状吗?”雁姬逼视着新月:“你又何必将我的军呢?你是皇上亲封的多罗格格,将军府自从你下嫁,本来就是小心翼翼,生怕出错。这会儿你又回宫,你让太后和皇上怎么想咱们?难道要让太后知道我是个不能容人的恶婆婆,儿子还在外打仗,我这里就撵媳妇走?”

从不知道雁姬如此伶牙俐齿,更没见过她这般咄咄逼人的气势,新月被她的话堵得一句都说不出口,只能边抽噎着边哑哑的小声问道:“那按着额娘的意思,新月该怎么做?”

“这座望月小筑里,楼台亭阁,一应俱全,吃的用的,一概不缺。不知道格格对这儿还有什么不满意?”雁姬飞快地问道。

“很好……”新月立即接口,“我明白额娘的意思了……”由于情绪起伏太大,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抖,“从这一刻起,我会待在望月小筑,直到骥远回来。否则我绝不踏出一步,可以吗?”

“很好!就照格格的意思办!”雁姬大声说:“饮食起居,我自会派人前来料理!” 转而向门外唤道,“把屋里收拾干净,别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绊到了格格!”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丫头进屋把新月收拾好的包袱取走,新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好容易才整理出的行李就这么被人拿走了,泪珠似断了线的珍珠往地下淌。

“额娘……”新月见雁姬要走了,又忍不住出声唤她。

雁姬驻足回眸看她,新月打了一个冷战,在雁姬眼中看到的,是一种不可解的“恨”,这股强大的恨意,使她血液,全都冻结成了冰柱。

“格格。”雁姬的语速很慢,但话里却十分尖锐,“我的丈夫和儿子都正在外头流血打仗,如果你的心里还有一点点你所谓的‘抱歉’的话,请不要做出任何会令将军府满门获罪的事情!”留下这句话,雁姬挺直了脊梁,没有再理新月,走出了望月小筑。

宁雅自回了府,心里乱糟糟的。嘴上虽说着不管,可万一真出了事,太后和皇帝那里的印象大打折扣,她和克善跑不了都得受牵连。心思全都被新月这档子事占住了,连哄儿子都提不起劲儿,胡思乱想了不知多久,她才猛然醒觉,用力敲了自己的头一下,烦恼那么多做什么?雁姬也是个有手段的,现在又知道了新月的心思,肯定制得住她,也不怕会跑掉了。横竖等费扬古回来再说吧。

二十一

将军府里一番鸡飞狗跳的情状叫雁姬精疲力竭坐在厅上,明晃晃的阳光照进屋子只觉得寒冷,浑身的力气早已用干净了,却不得不强打精神继续应付可能会出现的新状况。

珞琳被雁姬锁在房里,心里也愤愤不平。想她从小深得父母宠爱不说,也是老夫人的开心果,阖府上下从没有人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冷不丁的今日被雁姬严厉地斥责了一顿,还把她关在房里,怎么不叫她委屈呢?

“墨香,放我出去,我要去找额娘!”珞琳垂着门板喊到。

“回小姐,奴婢不敢,没有夫人的命令谁也不能放你出来。”外头看守的墨香把珞琳的要求顶了回去。

听到墨香的回话,珞琳气极了,“放我出去,我要找额娘说理,凭什么把我关起来!”门外,墨香充耳不闻。

至于宁雅,每日在家处理家务,照顾儿子,到了日子按规矩进宫给太后请安。这日,太后正在里间塌上歪着,见她到了,笑着坐起来,“宁丫头来了,怎么也不多进宫走走,叫哀家怪想的。”

宁雅忙先行了礼,才说到,“谢太后一直挂念着,是奴才怕搅了太后的清静,所以才不敢多打扰。”

“偏你的道理多,以后闲了就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最近过得可好吗?”太后端详着宁雅,张口问到。

宁雅恭敬回答:“回太后,家里一切都好,没什么可担忧的,佳珲也长得很壮实。”

太后听了欣慰地点点头,“能这样就是好的。你是个实心的孩子,也认得道理,以后会有福气的。”

太后这样说,宁雅哪里敢承受,连忙道:“奴才有今日也全是太后的恩典。依奴才说,太后才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人,且母仪天下,恩泽四海。”

太后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叹了口气,“还是你这张巧嘴会说话,如今哀家年纪大了,身子也一年不如一年了,当日认了你当女儿,你竟总是太后太后的叫着,倒显得生分了。”

宁雅低头言道,“太后对奴才的抬举已经叫奴才受宠若惊了,万万不敢真的失了礼数,倒叫别人说我轻狂了。”

太后见她丝毫不敢僭越半步的谨慎样儿,温和道:“难得你有心,你怎样自在便怎样吧。你是正正经经爱新觉罗家的格格,何时要看旁人的脸色了?若有不敬的,只管来回,哀家替你撑腰,省得让那些奴才以为宫里只有些没王法的东西作威作福。”

宁雅听出太后话里带着一丝的怒气,猜测多半是老太太又为了病歪歪的董鄂妃跟皇帝死磕过一回。不过这宫里的家务事也不是她能评论的,就安静地坐在一边听着,无关痛痒地附和两句:“这宫里谁能越得过太后去,太后何必为那些小人动怒?”

太后冷笑一声,“只怕有人还盼哀家病的越重越好呢,瞧瞧太医们都扎堆到承乾宫就知道了。”

宁雅眼见着太后面上慈眉善目,眼神却往下沉了几分。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纵然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又怎么样,如今同样为了婆媳关系和儿子闹不愉快。顺治每日的请安不过是敷衍,在慈宁宫里逗留的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恨不得把早朝也搬进承乾宫好时时刻刻陪伴董鄂妃。

忙宽慰道:“太后福泽深厚,纵使有一时不顺心的,也长不了,太后只管放宽心保重凤体才是大事。”

“到底是丫头贴心,你的心意哀家知道。哀家瞧你竟比往日瘦了些,虽说费扬古领兵在外,你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可巧昨个儿收到几只人参,回头你带两只去,里里外外的,也别太Cāo劳了。”太后说着突然想起来,“你妹妹打出了阁后就没了讯息,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

宁雅眼角有点抽搐。她料到新月的胆子大,却不知她竟然一次也没来给太后请安,亏得太后不待见她,也懒得和她计较,现在她忙着哭奔巫山自然更加是没这闲工夫了。宁雅心里想着这些杂事,脸上神色却依然如常,回道,“奴才也有些日子没见着她了,想来他他拉将军夫人素日就是持家有道的和善人,新月必定是日子过得很好。”

太后点头道:“这话很是,雁姬是个本分人。新月嫁到他他拉家,也是她的造化。改明儿,哀家打发人去瞧瞧她过得如何。”宁雅听了太后的意思也不多言,若是新月再闹出幺蛾子也不关她的事了,左右有宫里派去的人看着呢。

太后把新月的话题轻轻揭过,仍和宁雅聊着闲话,可怜宁雅的大脑飞速运转,一边陪笑,一边还得掌握话语的分寸,和后世大名鼎鼎的孝庄太后对话实在是件耗费脑力的事情。一直聊到该出宫的时辰,太后才派了宫女携赏赐送宁雅出去。

新月连日来被关在望月小筑里,也许是哭的时间太长了,哑了嗓子,现在只能无声地流泪,把衣裙都湿透了。

珞琳闭门思过结束,一大早就跑到望月小筑来了。看到新月泪痕未干,神情惨淡,那种无助和那种无奈,使珞琳心里的判断更加肯定了,雁姬一定是和新月发生了误会才会这样对她。于是,珞琳抓住新月的手,“你与其哭倒不如告诉我是什么缘故让额娘这样生气,我也好替你去求情啊!”

“不不不!”新月仓卒地后退,脸色更白了,眼中盛满了惊恐。“你别去找额娘,她会更讨厌我的……你别去找她……你……”

“别你你你的了!”率直的珞琳喊着,“你受了委屈又不愿说出来,叫人家怎么帮你呢?快别卖关子了,若真是额娘不对,我当然要去和她理论啊!”

“我们能不能不要谈这个,求求你了……”新月近乎哀求的说,“你别多管了,珞琳。”

“怎么能不管呢?”珞琳接口,“骥远走的时候叫我好好照顾你的,要是他回来看到你瘦成这样,肯定得怪我。”

“那……”新月听到骥远的名字,眼睛里闪过异样的光彩,“好吧,我告诉你,我想去巫山……”

“巫山!”珞琳惊叫起来,“你疯了,你一个人怎么去那里!”

新月惊恐地掩住珞琳的口,“别让额娘听到,额娘责怪我不为你们着想,说我去了会给你们惹祸的……”

“就因为这个,额娘软禁了你?”珞琳小声问道。

新月点点头,“我很想去那里,很想知道他的消息……”

“可是,每天都有那边的军报传回来啊?”珞琳不解。

“你不明白!”新月忽然激动起来,“你想着一个人的时候是无法接收那些只言片语的消息的,而是要第一时间看到他平安才行……”转头看着珞琳,新月幽幽叹息,“我忘记了,你还没有嫁人,没有办法体会我的感觉。”

珞琳用一种崭新的眼光看着新月,这种论调,她从来没有听过,伸手握住新月的手,有些激动的说:“如果骥远听到你这番话,一定会高兴极了!他总算没有白爱你!”

新月愣了愣,“骥远?”

珞琳也没注意她的表情,自顾自地说:“是啊,你既然有这个心思,额娘也该体谅才对嘛。你和骥远成亲才没多久就分开两地,换了谁都会得相思病的,额娘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把你关起来。”珞琳贴着新月的耳朵问:“你想不想出去?”

马上丢开向珞琳解释的念头,新月惊喜地问:“可以吗?”

珞琳心无城府地说:“当然了,都好些天了,看守的侍卫也放松了警惕。等会我让砚儿给你拿套衣服,你乔装一下就可以出去了。”

新月满脸感动,眼眶湿了,哽咽地说:“你真是我的好姐妹,珞琳,我会永远感谢你的。”

“我才佩服你呢,你能做出这个决定,真不是普通女子做得到的!我太高兴我和你是一家人了!”珞琳神往地看着新月,简直爱死她了。

不消一刻,珞琳就让砚儿送了一套衣裳给新月装成丫头,把新月从后门放出去了。

雁姬知道珞琳去了望月小筑,把她叫到跟前,“我不是和你说过不准再去望月小筑吗?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额娘,”珞琳攀住雁姬的手臂,撒娇道,“新月想骥远也是正常的事儿啊,犯不着动气的。”

“什么!?”雁姬惊到,“她是这么和你说的?”

“想也知道啊。新月心心念念的人当然是骥远了!你就算不允许她去,也不必把她关起来啊。”

雁姬看着一无所知的女儿,难平怒气,新月怎么能如此颠倒黑白,厉声吩咐甘珠:“马上把新月格格给我带来!”

珞琳见要露馅,新月才走了没多久呢,赶紧绊住甘珠,冲雁姬胡编了个理由:“额娘,新月生病了,我刚才看她的时候她躺在床上睡着了,别去叫她了。”

“病了?”雁姬半信半疑地说,“甘珠,去找大夫给新月格格瞧瞧。”

“夫人!”墨香从外头进来禀告说:“宫里来了两位嬷嬷,说是太后派来看新月格格的。”

“什么!”珞琳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下她闯祸了!

二十二

听到宫里来人,顾不上注意珞琳突变的脸色,雁姬急忙叫人将两位嬷嬷迎进正厅。

“奴婢给将军夫人请安。”其中一个年岁稍大些的李嬷嬷说道,“奴婢奉太后的懿旨前来看望新月格格,还请将军夫人派人带路。”

“二位辛苦了,不如先稍作休息,过会儿再去看格格也不迟。”雁姬吩咐墨香上茶。

“奴婢们多谢将军夫人的体恤。只是太后的懿旨实在耽误不得,等看过格格,奴婢们还要回宫交旨。” 李嬷嬷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急什么!我额娘是好心让你们休息一会儿……”珞琳见李嬷嬷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气呼呼地说。

“珞琳,不许乱说话!”雁姬低声斥到,转头看向李嬷嬷两人,“既然是太后懿旨,甘珠,带二位嬷嬷去望月小筑。”

“不行!”珞琳气急败坏地拦在厅门口,“不许去!”

李嬷嬷看了雁姬一眼,低声道:“将军夫人,这……”

“珞琳!你怎么回事?别胡闹!”雁姬不知道女儿唱的是哪一出,忙对两旁站着的小丫头们命令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把小姐带回房!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夫人发话,丫头们赶紧上前把珞琳拉开带了下去。

新月卧房门外,协助珞琳放跑新月的丫头砚儿正在暗自后悔,不知该如何向雁姬交代,乍见到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朝望月小筑这边来,立时面无人色,手脚发软。

雁姬开口道:“格格可在里头休息?”

“是……不……不是……格格她……她……”砚儿支支吾吾,满头冒汗。

“罢了,罢了,不必说了,快把门打开,太后派了嬷嬷们来探望格格。”雁姬直接打断了砚儿的语无伦次。

“这……格格她……她……夫人恕罪!夫人恕罪!”砚儿更加惊慌,脚一软,跪倒在地上,浑身发抖。

“你这丫头,我又没怪你,你怕成这样干什么?”没再搭理砚儿,雁姬敲了几下房门,听到屋里没动静,便推门进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床铺也丝毫未动,根本没有人睡过,新月也不见踪影。见此情形,“将军夫人,格格不在卧房内,您可知道她去了哪儿?”李嬷嬷冷冷地发问。

雁姬强自镇定了下,迟疑着答道:“大概是去逛花园了,嬷嬷不妨先回厅里等候,格格逛起来总要一两个时辰的。”

“奴婢们就在此等候格格回来。太后懿旨,奴婢们务必要见到格格安康。否则,太后怪罪下来,奴婢们承担不起。”李嬷嬷死咬着不放,跟雁姬杠上了。

雁姬此时也是心烦意乱。想到珞琳和砚儿的反常,心道新月不见人影肯定和她们两人脱不了干系,而李嬷嬷又一直拿太后的懿旨压她,于是雁姬说话的口吻也变得尖锐起来,“我从来不敢多干涉格格的事。骥远如今又在打仗,或者是格格去庙里祈福顺便住两日也是常有的事。嬷嬷若是执意要等,我这就派人去庙里找她。只是若犯了什么忌讳……”

李嬷嬷清楚雁姬是空口说白话,但也不好反驳,琢磨了一下,点头道,“既然格格是去庙里祈福,老奴也不敢打扰。如此,奴婢们就先回宫禀明太后。等格格回来,夫人最好还是请格格进宫请安,太后对她甚是挂念。”

“我记下了,等格格回来一定转告。甘珠,送嬷嬷们出门。”雁姬不再给李嬷嬷反悔的时间,直接下了逐客令,“二位嬷嬷慢走。”

李嬷嬷的脸已经由红转白,又从白变红,转了一轮回,咬了咬牙,福了福身,“奴婢们告退了。”

雁姬瞧着人都走了,偏过头见仍在簌簌发抖的砚儿,怒从心中起,一改往日待下的温和,用力踢过去,“该死的奴才!还不说实话,再敢隐瞒仔细我剥了你的皮!”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雁姬撂了狠话,砚儿吓得连声哀求,匐在地上不断地磕头,“是小姐叫奴婢做的,是小姐叫奴婢放走格格的……夫人饶命!”没多久就将珞琳如何让她给新月换装,如何放走新月的全部过程交代得一清二楚。

猛然听到珞琳的名字,雁姬打了个冷战,寒意从她的心底窜起,一直冷到了四肢百骸。她整个人都被惊惧和悲愤给击倒了,她嫡亲的女儿竟然背叛她!“去把珞琳叫到我房里。”她对甘珠说道。

珞琳正在房里急得团团转,也不知道雁姬有没有打发掉那两个难缠的嬷嬷,自己也没有时间和雁姬解释,一听见雁姬找她,匆匆忙忙地就奔过去了。

走进雁姬的屋子,雁姬眼神涣散,珞琳一看,急忙问:“额娘,你怎么了?生病了吗?那儿不舒服吗?”

“你真的关心我吗?”雁姬怒气冲冲地说,“我要是死了就没人再管你了,也不用再为这个家Cāo心了!”

“额娘怎么这样说呢?”珞琳不禁变色。

“那要我怎么说?”雁姬严厉地问,“你干的好事还打量着别人不知道吗?你跟砚儿那个贱婢串通一气偷放新月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今日我得罪了慈宁宫的嬷嬷才勉强遮掩过去,可纸包不住火,太后很快就会知道的。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有想过我是你的额娘吗?有为这个家考虑过吗?你是存心要害死我们全家,是不是!”

珞琳扑向雁姬,急急地解释道:“不是,额娘,我是见新月那么思念骥远所以才放她走的。我不知道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真的!我实在是不忍心看着新月哭死。”

雁姬唬的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直问到珞琳脸上去:“你不忍心?新月是你最最崇拜的嫂嫂,可咱们是母女,所谓的母女连心,你纵然有想法,为什么不来告诉我,反而自作主张,酿成大祸?你到底把我置于何地呢?”

“不是不是!额娘!”珞琳急切地插嘴,道,“别生气了,额娘,都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我只是想帮新月,她也是我的家人啊,额娘,你为什么对新月有这么深的成见?你原来不是很喜欢她吗?”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雁姬激动的一把抓起了珞琳的衣襟,吼着说:“这是谁教你说的?是谁让你来指责我的?”

“没有,没有,只是我自己的心里话。”珞琳喊着,“新月是那么可爱善良的人,你为什么会误解她这么深?我的额娘一直是美丽端庄,亲切可人的,但现在为什么变得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了呢?”

“这就是你的心里话?”雁姬悲痛莫名地嚷::“你还有‘心’吗?你的心早被狗吃了!你竟然向着一个外人,而不惜伤我的心,我是你的额娘啊!你这个叛徒,你居然这样子来糟蹋你的母亲!”

“我没有想糟蹋您的意思。”珞琳抓着雁姬的手,“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您突然变得疾言厉色,像是一只满身是刺的刺猬,为什么不重新去了解新月呢?她的身上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啊,您的误解一定很快会消除的……”

雁姬盛怒之下,扬起手来,“啪”的一声,给了珞琳一个清脆的耳光。珞琳住了口,用手抚着面颊,不敢相信的看着雁姬,眼中盛满了惊愕和痛楚。然后,泪水就滴滴答答的滚落。“额娘,你打我,你打我……”

雁姬用一种冰冷的眼光盯着含泪的珞琳,“她美好?她美好在哪儿?她就是个祸水!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讨厌她吗?我告诉你,新月爱的从来不是你哥哥,是你的阿玛!听清楚我的话,她爱的是你的阿玛!你的阿玛!新月爱的是努达海!”

珞琳彷佛被雷击中,魂飞魄散,呆呆地站着。雁姬站在那儿,好半天动都不动。甘珠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扶她走到床边,搀着她坐下来,她就被动的坐着,两眼直直的看着前方,眼神空洞得吓人。过了好久,她才骤然间仆倒在床,痛哭失声。这一哭,像野兽垂死的干嚎,嚎尽了心中的每一滴血。珞琳被这样强烈的情感宣泄惊得连思想的能力都没有了,嘴里喃喃念叨:“不可能,不可能……你一定是搞错了,不可能的……”

“我亲耳听到的,她嫁给骥远只为了能天天看到你的阿玛!你这个傻丫头,你被她利用了,你知不知道!”雁姬见珞琳还不愿意相信事实,激动地叫道,“她潇洒地离开了,却留下了欺瞒太后的大罪给我们!你明不明白!”

“额娘,额娘,额娘……”珞琳跪倒雁姬的面前一叠连声地喊着,用双手紧紧地抱住雁姬:“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

雁姬搂着珞琳,顿时间,悲从中来,不禁放声痛哭。珞琳听到母亲这样放声一痛,更是哭得唏哩哗啦。母女两个,就这样彼此拥抱着,伤心着,哭着。

等母女两个发泄够了,雁姬又强撑着安排了寻人,准备通宵在外城晃悠,再安排人手在内城里悄悄找寻,吩咐下去千万不可声张。

至于新月独自一个人,怀里揣着珞琳给她的银票,行走在街道上。她完全不知道,有个大汉已经注意了她很久,看到她是落单一人,就暗暗跟了上来。

“姑娘,你是要出城吗?”大汉柔声问。

“是。”新月连忙点头,“请问还有多久才能到城门呢?”

“照你的走法,到天黑也出不了城的。不如我带你走近路,一个时辰就可以到城门口。”

“谢谢!谢谢!”

大汉就领着新月,越走越远,逐渐远离了人群,钻入一条小巷,新月觉得不对了,急忙停住脚步:“这是哪里?怎么这么安静,我不去了。”

大汉突然把新月一抱,扛在肩上,拔腿就跑,说:“姑娘,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新月大惊,放声大叫:“放开我!救命啊!救命……”

大汉一掌劈向新月的脖颈,新月就晕了过去。大汉就扛着她飞奔,转过几条小巷,跑得无影无踪了。

二十三

那个大汉扛着新月走进一家不显眼的小楼,直奔进老板娘的房间里,把她往地上一卸。经过一路的颠簸,新月已经醒了,又被重重地扔在地上,挣扎着坐起来。

“赵妈妈,我给你送了一个新鲜货来了!”大汉嚷着。

新月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四周,惊慌地喊道:“这是哪里?快放我走……”

老鸨很有兴味地绕着新月走,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接口道:“我们这儿是个好地方,你以后就知道了。你叫什么名字?我看倒可以给你取个名字叫小茉莉……”

新月听着老鸨怪异的笑声,害怕极了,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子,手足无措,说:“快点放我出去,我是新月格格,你这是犯了大不敬……”

老鸨瞧了眼新月身上穿的粗布衣裳,冷笑道:“你是格格?我还是太后呢,我劝你放聪明点,别以为你信口开河我就会相信。”转头对大汉说,“人我收下了,你要多少?”

“十两银子。”

“十两?你敲诈呀?就算是个黄花大闺女,也不值这个钱!”

“既然你不肯那我就把人带走了,反正别家也要新货。”说着大汉就去抓新月。

“好了好了,八两,再多我也不出了。”

“行,就八两!赵妈妈,念在你是老主顾,我这次可是赔本给你了。”

几番言语间老鸨和大汉已达成了交易,新月听着大惊失色,恐惧的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她转向老鸨的方向,急喊:“我跟那个人不认识,他不能把我卖给你,我走在街上,被他莫名其妙地骗了过来……请你放了我,我保证给你八两,不,十两银子……”说着,新月慌张地摸索怀里的银票,一摸,哪儿还有银票,急喊:“我的银票呢?我的银票呢?”

“银票?你哪有银票,别胡说八道了!”大汉说。

新月朝那人扑过去,“是你拿走了我的银票!你这个坏人,快还给我,快把我的银票还给我……”

“你这个贱人!别给我找麻烦!”大汉抓起新月,就给了她一耳光。

新月被打得嘴角流血,爬到老鸨脚边,“大婶!求求你放了我!求求你……”

“来不及了!进了我‘倚翠阁’,你就出不去了!”老鸨慢条斯理地说道:“小刘!这妞儿有没有麻烦呀?你能不能保证?”

“有麻烦!有大麻烦!”新月急喊:“你们赶快放了我,要不然,会有砍头的大罪,会有官兵来抓你去坐牢的……”说着,就噗通一跪:“大婶!请你行行好……把我放了吧,我会给你十倍的钱……”

“砍头?坐牢?”老鸨笑得花枝乱颤,“这丫头是吓傻了,真把自己当成大人物了,你一个丫头有这么大能耐?”

大汉也在旁边帮腔:“赵妈妈,您别理她的胡说八道!真要是格格,还不都在皇宫里享福,哪里会一个人满大街乱转悠……没根没蒂,不会牵丝攀藤……只要您藏得好就成!”

新月越听越害怕,紧张的问:“你们这儿是做什么的?”

“我们吗?做的是‘送往迎来’的生意,男人到我们这儿来找乐子,我们想办法让他们尽兴!你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倒有不少男人就好你这口的。你进了我家门,好处也是不少的……”老鸨没说完,新月了解到她现在的处境了,吓得魂飞魄散,突然,转身就跑,嘴里大叫:“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大汉冲了过来,毫不怜惜地一把揪起她,劈哩叭啦,又给了她好几个耳光:“再叫,再叫我就打死你!”

新月所有的勇气全部消失了,绝望到了顶点,她吓哭了,痛喊着:“我没有得罪你们,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要钱,我给你们钱,只要你们把我送回家去!我一定重重的酬谢你们!”

“你家住在哪儿?哪条街?哪条巷?“老板娘问。

新月这才想起来以往都是乘车坐轿,自己根本不清楚将军府的具体地址,只得叫道:“我家……我家是将军府,你把我送到官府自然会有人来酬谢你的……”

“官府?做我们这行儿的见到官府都要躲着走呢……”老鸨冷笑,“你还是老实点,别再折腾了。省得皮肉受苦。”

新月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抬头,惨烈地大喊:“大婶!我是端王府的格格,我的身子,不可侵犯!谁要欺负我,我必死无疑,绝不苟且偷生!你要一个死人做什么?”

老板娘走到新月身边,对她斩钉断铁撂下狠话:“从现在起,你是我们‘倚翠阁’的人了!不要再吵吵闹闹,哭哭啼啼了!进了我这个门,就再也不是清白大姑娘了!寻死觅活那一套,我看多了,到最后都是乖乖听话的份!所以,你识相一点,就给我顺着听话!要不然,我们可有的是方法来对付你!来人呀!”

几个身形高大的汉子走进来,老鸨指着瘫软在地的新月,说:“把她先给我关起来!给她验验身,要是还不听话就给她一点教训,让她见识见识我们‘倚翠阁’的厉害!”

几个男人拖着新月,把她拉了出去。新月一路上惊天动地地喊着:“救命啊!谁来救救我?我是端王府的新月格格,谁来救救我?救救我……”

同一时间,将军府里里外外的人手都被雁姬派出去寻找新月。尽管雁姬刻意隐瞒,但老夫人还是从下人们的异常察觉到了状况,雁姬和珞琳也顾不得处理其他事宜,只是守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安慰着她,希望下一刻,新月就会立即出现在他们眼前,可眼看天完全黑了,无情地打碎了她们的希望。

雁姬觉得事情越来越棘手,再耽误下去恐怕会更糟,征得老夫人的同意后,叫人赶紧去宁雅那儿报信。

宁雅一听,满脸怒色,说道:“胡闹,你们是怎么回事?怎么出那么大的纰漏?传出去还要不要名声了?”

来报信的下人哭丧着脸:“福晋,奴才该死,怎么罚奴才都是应该的,可眼下找格格要紧,若真出个什么事,这可该怎么办啊?”

宁雅铁青着脸,沉吟了一会儿,吩咐道:“你叫人去城门那里悄悄打听一下有没有类似的人今日出城,若有消息即可来回。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将军府丢了个奴婢。还有找的时候动静别太大,记住别叫‘格格’,全都改口叫‘月儿’。”

那个下人千恩万谢地走了,宁雅揉了揉太阳穴。这个新月简直就是个灾星,雁姬也是,不知怎么教女儿的,居然让珞琳做出这么不着调的事,传出去,新月入夜未归,骥远头上立刻就要飞去一顶大大的绿帽子。想到这些,宁雅烦躁地叹了口气。

新月被关在一个yīn冷狭小的房间里,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关了多久。天黑的时候,有个女人给她送了饭菜来,但是,她一口也没有吃。她蜷缩在床上,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淌,惊恐地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房门一开,两个大汉拿着鞭子走了进来,“听说你不吃东西,预备绝食,是不是?”一个大汉吼着。

新月一颤,无助地睁大眼睛,哀声说:“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给你们磕头了……”忙不迭地磕了一串。

大汉手里的鞭子,对着虚空一挥,发出“哗”的一声响,新月一个惊跳,“放了你?门都没有?进来了,就认命吧!姑娘!妈妈要知道,你想通了没有?要不要好好干?”

新月拼命摇头:“这是不可能的……你们这样把我抓来,实在太伤天害理了……”

唰的一声,大汉一鞭子抽了过来。新月躲避不及,被打个正着,痛得缩成一团,“到了‘倚翠阁’,还玩什么三贞九烈?你也不是黄花闺女,少装清白了!干?还是不干?”

新月痛得说不出话来,拼命摇头。鞭子又抽了过来。新月满床翻滚,鞭子唰唰唰的抽着,新月蜷缩着摸到床的柱子。大汉扑了过来,撕破了新月的衣服。

“你别碰我!救命啊……”新月拼命挣扎叫喊着。

这时,房门开了,老鸨看到里头这幅光景,撇撇嘴:“哟!还真是个贞洁烈女啊!”使了个眼色给抓住新月的汉子,“你们都出去吧。”

待屋里只剩下两人,老鸨把衣服给新月合上,好言好语地说:“我说姑娘,你进了我这儿,还是合作些才好。不然这细皮嫩肉上被抽的一道道的鞭子印也怪叫人心疼的。你再好好想想,想明白了我再来问你的话。”

新月不答,只缩成一团低声呜咽着。

出了门,老鸨挥手叫来一个小丫头,吩咐道:“先饿她两天再送吃的,多加些好料。”小丫头明白地点头应了。

宁雅一夜未睡,到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翠竹轻轻推醒了她,“福晋,宫里来人了。”

二十四

宁雅小心翼翼地在慈宁宫外等候召见,心里直打鼓。太后这时候找她,难道已经知道新月失踪了,要找她问罪?越想越觉得严重,就在宁雅的妄想快把她自己吓死的时候,一个宫女从慈宁宫出来,领着宁雅进去了。

“奴才给太后请安,太后吉祥。”宁雅一进去就行了个标准的蹲安礼,过了半晌,才听到太后冷冷地叫了起。

这时宁雅才抬头环顾了下四周,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太后和她两人,宫女太监都被遣了出去,连苏麻喇姑都不在。瞧着架势八成太后是知道新月的事儿了,今天可不容易过关啊。宁雅暗暗咽了下口水。平时太后对她总是和颜悦色的,甚至带着一点点的放纵,所以猛然见到太后的冷脸,宁雅的心禁不住“扑通”直跳。

见太后一脸的寒霜,宁雅小心地开口问道:“不知奴才做错了什么,惹太后生那么大的气?”

太后生气地看着她,“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哀家都不知该怎么说你!”

宁雅一脸泫然欲泣地上前磕了个头,道:“太后,您消消气,若是奴才有罪,您只管罚就是了,别气坏了凤体,那奴才万死也难赎罪了。”

太后叹了口气,语气稍微柔和了点:“自打你阿玛去了,哀家就把你当自个儿的女儿疼,你也是个懂事的,所以哀家但凡有事总护着你。”

宁雅忙点头道:“太后对奴才的怜惜,奴才感激不尽。”

谁知太后下一秒却翻了脸,怒道:“谁知哀家却看走了眼,居然没看出你胆敢欺上瞒下!”

宁雅彻底愣住了,“太后,宁雅虽然资质愚钝,但是向来都谨记太后的教诲,从不敢越雷池一步,这欺上瞒下从何说起?”

太后铁青着脸:“你还敢嘴硬!你派人去九门提督那里做什么?别拿你那套走失奴婢的混话来糊弄哀家!”

宁雅听着太后的话,两眼发黑,一口气差点接不上来。将军府的主子奴才还真是一路货色,都是蠢到极点了。反复交代了要悄悄打听,怎么还是捅到太后这儿来了。

宁雅缓过神,思维运转了一会儿,不由得一阵恼怒。雁姬既然想拖自己下水,那自己也不用给她留面子了。反正闯祸的也是珞琳,自己何苦替别人背黑锅。

此刻宁雅恨不得立马就把新月的事儿统统告诉太后,打定了主意,就竹筒倒豆子地说了。太后知道了新月走失的全过程,甚为震怒,跪在阶下的宁雅便成了出气筒。

一方面太后恼怒新月不知进退,居然就一个人私自出府,虽说旗人没汉人那些讲究,但就是小户人家,也没有丈夫在外,妻子擅自去寻的道理。归根结底,全赖雁姬,教出了珞琳这种没脑子的女儿,新月既嫁到你们家,你身为婆婆如此放纵她,自然是你们的错。另一方面,新月一个大活人在京城里走丢了,这在天子脚下,说明了那些歹人有多么猖狂。要是传出去,皇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太后骂得不带喘口气的,宁雅也只能跪在阶下乖乖受教。等太后骂完了,才关注到跪了半天的宁雅,叫来宫女把她扶到凳子上,“你这个孩子,心眼也太实了。出了事为何不来找哀家?知道的是你急着找妹妹,不知道的岂不说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安于室?”

宁雅见太后语气软了几分了,连忙掉了两滴眼泪,哀求太后要替自己做主,“回太后,奴才听到将军夫人传来消息,心里急得不行,满脑子只想找到新月,竟忘了那些忌讳了,还请您恕罪。”

太后听了宁雅的话,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语气倒恢复了素日的和蔼:“你到底年轻识浅,性子也毛躁,遇到大事自然沉不住气。新月这事儿打今个起由哀家做主,不管他他拉家再找你,或是你再听到什么,也不要再插手了。”

太后的话宁雅求之不得,她还巴不得快点将烫手山芋丢出去呢,忙回道:“多谢太后恩典。”话落,又赶紧接过宫女递上的茶亲自服侍太后喝下。

太后看着眼眶微红的宁雅,轻拍了几下她的手,道:“那雁姬也太糊涂了,有这么大张旗鼓找人的吗?这事既然出了,也没那么容易就抹了的。”宁雅的心又随着太后的话吊了起来,面上还保持着温顺的表情静静听着太后继续往下说。

“等踏出慈宁宫,你就只记住新月是思念过度,犯了旧病。现卧病在床。任何人来问,都是这个答案。”太后的话让宁雅完全领会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下便做出保证,三缄其口。

等出了宫,宁雅心惊胆战地回了府。见到上来迎她的翠竹,挥了挥手,“没事了,吩咐门房,我身子不适需要休养,任何人都不许打扰。”翠竹一听也不敢多问,立马就下去传话了。

午后,太后传旨到将军府。新月格格身子不适,特遣太医前来诊脉。雁姬看着一行嬷嬷和太医开进望月小筑,也不敢多问。外头的人只道这新月格格好大的荣宠,连太后都派人来瞧病。

过了几日,仍是音讯全无,连派去宁雅那儿的人都被吃了闭门羹,雁姬越来越慌,新月怕是出事了。没准被拐子拐了,或是发现惹了祸,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灭了口。否则怎么到现在也没个消息?雁姬急得直跺脚,她已经顾不上影响问题,四面八方都派了人出去寻找,心里愈发没底了。

又过了一天,太后召见了雁姬和老夫人。惴惴不安地行了礼,雁姬抬眼就见到太后没有好脸色,顿时心中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

“这些日子来,新月的事,让哀家十分烦心,说来说去,都是你们的不是,哀家把新月交给你们,怎么会成如今的局面?现在暂替你们遮掩着,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么多日子也没个准信儿,估计新月也是凶多吉少了。你们倒说说,这该怎么收场?”

雁姬一听,面容惨变,万念俱灰。此刻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和太后争辩了。太后见雁姬的表情,当下就长叹了一声说:“这门婚事原是哀家的一番美意,想成全骥远的心事,谁知道竟是这么个结果……”太后语气一转:“珞琳胆大妄为,却是你这个做额娘的平日里疏忽管教了……”

太后这几句话,像是从雁姬头顶上,敲下了重重的一棒,打得她天旋地转。字字句句都令她的脸色更加灰败了,心里原准备了许多要说的话,现在一句都说不出口了。新月和骥远的婚事原本是她去求来的,苦果也只有她自己吞了。

“哀家想了很久,过两日只对外说新月思念骥远以致旧疾复发引致病故算了。这是唯一的法子,也可以息事宁人了。新月擅自出走,哀家说她病好歹也是处置过了,无论她日后是否找到,也都是宗谱里殁了的人,与宗室再不相干。至于珞琳,哀家念在她父兄为国效力,又是你唯一的女儿,免了她的选秀,自行婚嫁。”

太后的软硬兼施,和话中有话,使雁姬只能忍气吞声。老夫人已拉着她匍匐于地。“太后的吩咐,奴才们全体照办!多谢太后恩典!”

太后对老夫人的表态很满意,“希望你们不要再横生枝节,以后安分守己地过日子。一切就这么办了!你们跪安吧!”

老夫人和雁姬急忙磕下头去,嘴里必恭必敬说着:“奴才告退!”

两日后,将军府里传出一片哭号声,新月格格由于思虑过度旧疾复发,不幸亡故。整座府邸悬起了白布,下人们也穿起了孝服。接到报丧,宁雅和克善到了将军府,见到这景况只觉得如释重负。新月闹出的这场祸事,总算有了一个了解。

小半个月,在烟花巷可以发生许多改变。黑压压的巷子里挂着一盏盏灯笼,传出一阵阵的浪声笑语。

衣衫不整的新月瘫坐在房间里,哭得脂粉尽退。迷迷糊糊间,连门被人用力踢开也没有任何反应。

老鸨见她半死不活的样子气极了,用力在她瘦弱的胳膊上拧了一把:“短命的下贱坯子!做这幅样子给谁看?又不是第一次接客,再不尽心把爷们伺候好了小心我打死你!”

新月委屈地又要掉下泪来,老鸨一脚踹到她身上,“哭什么丧!老娘还没死呢!快去把脸洗干净,待会儿还有客人要来……”等骂够了,才转身扭着腰走了。

留下新月独自在房里,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来,弄了块帕子浸湿凉水敷在脸上。才捂上,一阵疼痛钻心,新月又是气闷,“啪”的把帕子朝了门上甩去,昏黄的铜镜里,嘴角边一大块青紫,手臂上也是没有一处完好。

正巧赶上楼里的小丫头进来收拾,新月正在气头上,抓起梳妆台上的粉盒朝她砸过去,尖叫道:“死奴才!出去!”喊岔了气,新月脱力地缩成一团直打颤。

逃到楼底的小丫头端着水盆,听到上头没了响动,愤愤的朝地下啐了口唾沫:“呸!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千金小姐了!”

新月看着镜子里自己模糊的面容,双手搂住了肩膀,喃喃自语:“为什么还不来找我?为什么还不来……”

二十五

新月的葬礼办完后,雁姬将原来侍候过新月的丫头们都远远地打发到庄子上,曾帮着珞琳放跑新月的砚儿,因怕她漏了口风,说出新月失踪的真相,雁姬便随意找了个理由,将她杖毙;

又命人封了望月小筑,交代了府里上下一律不得再进这所院子。

叽叽喳喳,没心没肺的珞琳经过这件事后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老实安分了,也不再总闹着出门骑马玩了,多数时间都安静地在房里练习女红,家里也很少能听到她开朗的笑声了。雁姬见她这个模样,内心的隐忧又被提了上来。如今珞琳的婚事就只能靠将军府自己张罗。京里的达官显贵这么多,要给珞琳找门好亲事却是不易。

努达海已是待罪之身,骥远又生死不知,初上战场若能立功自然最好,可万一有个好歹,也说不准将来能如何。珞琳选秀资格被取消的事,让在京内的亲贵女眷们都暗暗议论,说这将军府的小姐不知何故触怒了太后,竟免了她的参选资格,恐怕是个不安于室的。大家对于雁姬的心思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没人理会她的再三暗示。

雁姬看在眼里,急在心头,珞琳都十七岁了,再耽误下去成了老姑娘,亲事就更困难了。想到这些,雁姬更恨极了新月,若不是因为她,珞琳哪里就到这步田地。

其实珞琳的心情也是高高低低,起伏不定。她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犯罪感。看起来纯洁美丽的新月竟然会和她从小崇拜的阿玛有那种令人羞耻的关系,这让他们从珞琳心目、中的神坛上重重跌落,摔得粉碎;新月甚至还欺骗她,让她背叛了额娘,成了帮凶,毁掉了她的未来,昔日明艳照人的额娘为了收拾这场祸事,连眼角都出现了明显的皱纹;还有她可怜的哥哥,骥远,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还心心念念着与他同床异梦的妻子……思及种种,珞琳的xiōng口猛的一痛,像是被一块大石头给狠狠地撞了一下,不自觉地将手中的绣好的丝帕扯出了裂口,对新月的恨意更是如海水般滔滔不绝。

雁姬的忙碌终于有了消息,一家人家主动来提亲了,家世倒是匹配,是贝子法略。只是这位贝子的名声实在不太好,成日花天酒地不上进,只是荫了祖上爵位,至多是个闲散宗室,没有什么大前途。有女儿的好人家都不愿与他家结亲,听说珞琳被取消了资格,尚待闺中,年纪也不小,便上门试试。

雁姬和老夫人听了,也不喜这门婚事。要珞琳嫁给这样的人实在是不放心;可真的挑三拣四又怕相中的人家对方不愿意,婆媳两人不由得直叹气。但对来提亲的人也不敢直接一口拒绝,含糊其辞地说先问问珞琳的意思再定。弄到这份上,将军府只能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自作自受了。

解决了新月的问题,宁雅感觉整个人都轻松多了。闲下心就教佳珲说话,听着儿子奶声奶气地叫额娘,宁雅的成就感瞬间高涨。当然她也没忘记让儿子学着叫“阿玛”。抱着越来越重的儿子,宁雅觉得自己想费扬古了,期盼他能早日班师回朝。

“巫山之役”,是一个艰苦而漫长的战役。费扬古采取了持久战术,他们包围了巫山,长达四个月之久。他们断绝了敌军的粮食补给,消耗他们的战备和武器。随时和他们打一场遭遇战。这样逐步逐步的把敌军逼进了巫山的一个侧峰,大洪岭的山头上。然后,他们就在山谷下扎营,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准备着来日大战。在这个漫长的战争里,清军和十三家军一共交手了十七次。

骥远是初生之犊,像个拚命三郎似的,每次打仗,都豁出去打,完全不要命。这种不怕死的打法,打得居然也轰轰烈烈,有声有色。费扬古在意外之余,对这个年轻人也生出几分认同。但是,随着战事越来越密集,费扬古每次派他出去,都要捏把冷汗,生怕他出岔子。因为不放心他,常常派兵尾随在后面保护他。这样,好几次都在危急关头,才把他救了回来。一次,他差一点被敌人掳走,幸好董学礼及时赶到,杀退了敌兵,才解了他的围。

大军驻扎在山脚下,骥远注视着天上的明月,不禁开始想家了。夜色已在不知不觉中降临了,几丛营火,在山野中明明灭灭。家,好遥远啊,等他凯旋归去时,新月会用怎样激动喜悦的表情迎接自己呢?骥远满心期待着。

然后,那决定性的一仗来临了。努达海果然是被十三家军俘虏了,但是费扬古并不理会他直接发起攻势,这一仗,打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双方都伤亡惨重,血流成河。最重要的是,费扬古率领的部队打赢了!

军帐中,费扬古派了军医去照看努达海,经过几个月来的折磨,努达海完全失去了当日的神采奕奕,头发灰白,背脊也佝偻了,骥远看着眼前意志消沉的父亲,恍然间觉得那个高大威武的阿玛不见了,从心底生出一股浓重的失望感。但他还是安慰了努达海几句,并且表示全家都期待着努达海的平安。

费扬古命人将捷报飞马传回京师,同时开始休整军队准备班师。一个月后,费扬古大军回到了京城。皇帝龙心大悦,加封费扬古为一等伯,下令犒赏三军。有赏自然有罚,努达海带兵不利,致使正白旗损兵折将,所有官职被一撸到底,骥远倒是因为作战勇猛得了顺治的几句夸奖,另外调他去兵部就职。

骥远和努达海回了将军府。将军府上下早就得了消息,老太太带着雁姬和珞琳在门口迎接他们,见到神情萎靡的努达海,老太太忍不住泪洒当场,直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雁姬看着黑瘦了许多的儿子,泛出一股心疼:“可是吃了不少苦,瘦多了。”

“额娘,儿子没事,这次出征历练了不少。”骥远冲雁姬说道,张望了左右来迎接的人,“怎么不见新月?”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僵硬,老太太和雁姬的脸色都变黑了,珞琳没好气地冲哥哥说道:“你就只知道想新月,不要再提她了,她已经死了!”

“死了!?”骥远两眼一黑,抓住珞琳的手臂道“什么叫‘死了’?你给我说清楚!”

珞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大声喊道:“死了就是死了,有什么好说的!像她那种人,早些死了倒干净!”

二十六

珞琳的话让努达海心中掠过了一抹强烈的不安,他迅速地抬眼看雁姬,雁姬也正好看向他,眼中闪过一抹怨愤的光芒,令努达海的心脏猛地一跳。

“珞琳,不要放肆!你一个女孩儿家,哪来那么多话?”老夫人听不下去了,出声斥责道。

“玛嬷!”珞琳气得脸色发青,甩开骥远的手,直接跑回了府里。

骥远心有不平,自己辛辛苦苦打仗回来,妹妹就是这样迎接他的,怒气冲冲地冒出了一句:“珞琳的话是什么意思!新月到底怎么了?玛嬷,额娘,快告诉我!”

“珞琳这些天心情不大好,说话冲了些。骥远,先进屋额娘再慢慢告诉你。”雁姬说道,偏过头看到努达海泛白的脸色,不禁怒从中来,她负气地瞪了一眼努达海,没有和他说话就扶着老夫人回屋。

被晾在一边的努达海叹了口气,这次回家,和以前的衣锦荣归,实在是天壤之别。

进到大厅,珞琳板着脸坐在椅子上,空气冰冷而僵硬,屋子里一片死寂。老夫人见状也尴尴尬尬,不知说什么好。

“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新月是出事了吗?”受到珞琳的刺激,满脑袋疑惑和不满的骥远发难了。

“还有什么话好说?她已经死了,就这么简单,丧礼也都办过了,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死了,你别再提她了。”珞琳yīn阳怪气地说道。

“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她是生病了还是出了意外?”骥远也急了,口吻变得咄咄逼人。

珞琳被激怒了,一发而不可止,愤怒地大声嚷:“你的心里只有新月,你知道她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灾难吗?她毁了我一辈子!她对我们全家都是虚情假意,我恨不得她真是死了才好!”

“住口住口!”努达海大喊:“你们是反了吗?珞琳你怎么可以这样和你哥哥说话?你还懂不懂长幼尊卑……”

“阿玛!”珞琳腾地从位子上站起来,往前一冲,大声地开了口:“不要在此时此刻,把你阿玛的身份搬出来!你是我阿玛不表示我认同你所做的一切,你要以德服人,不是以阿玛来服人!我是在告诉骥远真相,免得他继续被欺骗感情!”

“不要吵!大家都不要吵了!”老夫人颤巍巍地往房间中一站,大声说:“这样吵吵闹闹成何体统?都给我住嘴!”

“玛嬷!可是……”珞琳急喊。

“珞琳,你也是议亲的人了,安分守己一点吧,不要兴风作浪了!”

“玛嬷,”珞琳一肚子怨气,怒气冲冲地冒出一句,“你和额娘受得了,我受不了!今天非把话都说说清楚不可,不然我们倒替人背黑锅了!”

“那么你就快说”骥远也涨红了脸叫:“让我也弄明白,省得大家不痛快!”

“没错!新月的死是假的,因为她欺骗了我们所有人,一个人逃走了,音信全无,再也不会回来了,也许在路上被强盗杀死了。她根本不喜欢你,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骗你的,清醒点吧,我的傻哥哥!”珞琳俨然激动到了极点。

犹如晴天霹雳,骥远跌坐进椅子里,嘴里喃喃地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努达海闻言心中不由自主地一痛。新月,她怎么会这样傻?她一定是为了他才会出此下策,努达海愕然着,呆住了。

雁姬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她幽怨地看了失态的努达海一眼,再看了看珞琳和骥远,咽了口气说:“罢了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骥远你既然知道了真相就不要再去想新月了。这件事甚至惊动了太后,能有如今的结果已经是非常大的幸事了,忘了她吧。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不值得你再想她的。”

骥远听到雁姬的话,完全愣住了,连思想的能力都没有了,他的脑海中新月的一颦一笑还历历在目,搞不清楚她怎会做出这样的事。真的如珞琳所说的,她是在欺骗他?她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吗?骥远感到心中隐隐作痛。又因这股隐隐作痛而了解到,自己还是那么那么喜欢新月。

珞琳的嗓子眼也干的发痛,她发泄出了所有内心的愤怒,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哽上了好大的一个硬块,她端起茶杯,竟把一杯茶喝得光光的。

场面安静下来,老夫人长长地松了口气,说:“好了,到此为止。骥远,你放心,以后玛嬷会再给你找个好人家的姑娘。从今儿个起,谁也不再提这件事,只记着新月是病殁了的,谁要再提她,就是和我老人家过不去!”

时节逐渐转凉了,新月躲在自己的屋子里,理了理衣裳,又补了点脂粉,等天色暗了,老鸨领了熟客进来,新月回头冲客人柔柔弱弱地笑了笑,细细的腰肢往床栏上一靠,客人眼前一亮,咽了咽口水,抱住她倒进床里。

新月闻到那个男人身上的酸臭味,觉得自己的肠子也要呕出来了,但还是死死地攀住男人,长指甲陷进他的皮肉里,引发男人更大的动作。颠鸾倒凤间,汗水冲刷掉了厚厚的脂粉,脑门上也不知何时长了块小斑,指甲盖大小,不疼不痒,却隐隐发黑。

二十七

珞琳的终身最后还是许给了贝子法略。纵使珞琳不愿意嫁给那样的纨绔子弟,可他他拉家已今非昔比,也由不得她挑三拣四了。雁姬也只能说了些‘进门就是正室,男家也不会亏待了她’之类的话勉强来安抚珞琳。之后合过两人的八字,竟然十分匹配,贝子府便急催着订下婚期,要娶珞琳过门,大约是指望珞琳赶快能叫那浪荡子回头。

全家都为珞琳的婚事忙活开了。除了努达海还是整天浑浑噩噩的,自从被皇帝下旨革除官职他就一直在家闭门思过,精神萎靡不振,连话都很少说了,成天不知在想些什么。从前那个威风凛凛的 “马鹞子”真的变成昨日黄花了。

雁姬一心都扑在珞琳身上,替她张罗嫁妆,瞧努达海这副模样也由着他去了,只盼着一家人从此能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不再生出事端。

到了婚礼当日,鞭炮齐鸣,鼓乐队和仪仗队分列两队。虽说他他拉家现今颓败了些,但毕竟嫁的是贝子,场面仪式的功夫仍然是全套做足,雁姬见着眼前热闹的情形,心里对这门婚事的担忧总算稍减些。珞琳穿着大红色的喜服,眼中含着隐隐的泪光,拜别父母长辈。雁姬虽然心疼女儿,但是当着老夫人在上也不便多说,仅仅温和地嘱咐了两句要珞琳以后好好相夫教子的场面话。等珞琳上了花轿,雁姬看着轿子直到走远了,忍了多时的两行眼泪才缓缓流下,又急忙用帕子抹去了。

珞琳出阁,骥远也不爱在家多待,总借口公事繁忙宿在兵部。府里越发冷清了,却维持了表面的平静。

这日,甘珠正拿着几匹料子,给雁姬挑选做衣裳,试图让雁姬的心情好起来。雁姬看着那些绫罗绸缎,想到努达海一天天的消沉下去,自己曾经英伟不凡的丈夫变成了一个逃避现实的懦夫;女儿又嫁给那样的人,也不知境况如何。心里的悲苦,就又翻翻滚滚地涌了上来。长叹一声,她把衣料和尺都往桌上一推,叹道:“现在我已经人老珠黄,青春逝去,还要这些布料做什么?衣裳穿得再好看又给谁瞧呢?拿下去吧……”

经过新月引起的一连串打击,雁姬已经失去了从前的活力变得心如死水,对努达海也彻底灰心了。而老夫人上了年纪又添了不少病症,日日需进汤服药,弄得整个将军府就像一个大冰窖,毫无生气,终日里弥漫着草药味。

至于骥远,他的日子过得也不好,出嫁前的珞琳告诉他的一个秘密足以把这个年轻人打垮。新月出走是为了努达海!骥远曾绞尽脑汁想着新月出走的各种原因,却从没想过情敌竟是自己的阿玛!骥远无法对他做出任何报复就只能恨他!恨他夺去了自己的爱,也恨他对母亲的背叛。事实上,他认为努达海对他也是一种背叛,因为努达海自始至终就知道他对新月的感情。如果一个父亲,真正疼爱他的子女,怎么舍得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子女的痛苦上?怎么舍得去掠夺儿子的心上人?这样想来想去,他就越来越恨努达海。对骥远来说,最大的痛苦还不是失去了妻子,而是失去了还必须面对妻子竟然钟情于自己的阿玛。这太难堪了!这太过分了!真教他情何以堪?他无法对任何人透露这些痛苦。家,成为他最恐惧的地方。于是,他总是借口公事繁忙早出晚归或者就干脆在外过夜,以此来逃避与努达海见面的场合。

他他拉家的大小主子都是浑浑噩噩不理事,底下的奴才便开始钻空子,见无人整治胆子就慢慢大了起来,赌钱吃酒、偷懒旷工也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了。

新月的身子骨单薄,如今又做了勾栏行当体质更是羸弱了。前日晚上着了凉,病一下子重起来,浑身没了力气,歪歪斜斜地躺在床上,连抬根手指都费力。老鸨见她无论如何是起不来做事了,差了人找来一个老郎中给她瞧病。

郎中搭上新月的脉,脸色立马一变,又仔细看了看新月的脸,上头已经冒出了许多细小的疹子,心知不好,忙退出去和老鸨说了几句话,胡乱涂了张治风寒的方子就走了。

那老鸨知道新月得了脏病,可也不想就白白养着她浪费米粮,灌了几次药让她退了烧就继续接客,趁着还没病入膏肓多捞些银钱。

新月没休养几日又开始迎来送往,只觉得身体一天比一天乏力,要涂几层脂粉才能盖住那些新长出的斑点。夜里有些燥热,新月忽然觉得咽喉处疼痛难忍以为是渴了,灌了两杯茶下去才稍稍缓解,客人已经进屋了。

富顺是巴图总管的儿子,成日里游手好闲,专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本想进倚翠阁寻点乐子,哪知见到了服侍他的人却差点没被吓死,眼前的女人竟然有**分像那个病死的“新月格格”。

昏暗的房间里,新月的眼神一片茫然斜靠在床边,等着客人拨弄,哪知半天竟没有动静,只听到耳边一声“你是……新月格格!?”

犹如一个惊雷在耳边炸响,新月颤了颤,眼睛里泛了泪花,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攥住来人的袖子,“你是来救我的是不是?是努达海叫你来的是不是?快救我出去……”富顺见新月癫狂的模样吓得赶紧推开她落荒而逃。

老鸨见客人不过半盏茶居然慌慌张张地逃走了,一个耳刮子扇到新月的脸上,“死丫头!刚老实了几天又作死,我看你就是天生的jian骨头,不打不行!”

新月摇摇晃晃地站直,瞪向老鸨,看着看着眼光就凶起来,牙齿咬着颤抖的嘴唇,抬起手背抹掉嘴角的红丝,“马上就会有人来救本格格了,你就等着被砍头吧!”

二十八

富顺没命似地逃回将军府,也不敢多声张。上头都说这新月格格是殁了的人,谁知道万一张扬出去自己还有没有命在,全当是夜里头遇鬼了。只是从这日起没再出去花天酒地的胡混,干起正经事了,倒把巴图总管夫妻俩喜得不行,直道儿子总算是浪子回头了。

新月日盼夜盼,哪知却没有任何动静,老鸨又皮鞭子招呼逼着她接客,新月心里又急又恨,想着那个将军府的奴才竟然还不带着努达海来救自己,等日后她一出去定要狠狠地处置他。近来大腿上又生出许多小红疙瘩,又肿又疼,新月忍不住狠抓了几下,破了皮又淌出一些淡青色的脓水来,叫人瞧了心惊,便用些粗劣的粉膏涂了几层遮盖着,好在夜里灭了蜡烛,谁也看不出来。

一日一日的拖着,新月的病也到了遮盖不住的地步。手上腿上的脓包有的破皮结成了疤,有的还鼓着脓,像是随时就要涨出来,整张脸形容可怖。知道她得了脏病,往日里的熟客都纷纷换了姑娘;老鸨榨不出油水,又看她生了一身烂疮,时日无多,也懒得管她,捏着鼻子叫院子里的两个人把新月丢到乱葬岗去。

新月像滩烂泥的被扔在坟堆上,脸贴着草地,嘴巴和鼻子里窜进一股腐烂的味道,眼睛看到周围还有几具死了没多久的尸体,一条条白胖的蛆虫在草堆里钻来钻去。

新月吓坏了,强撑着抬头,四肢却没有一点力气,两只手胡乱地抓住身边齐人高的野草,试图借力站起来,挣扎间脸上手臂上的脓包被野草割破了,脓水溅出来,弄得满脸都是坑洼,身上一股腥味。

一阵冷风刮过,地上几张散落的纸钱吹到新月的脸上被粘住了,她也顾不得揭,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也没看清方向,跌跌撞撞地朝前走。新月赤着脚,脚下被草丛石子硌得生疼,却不敢停下,只想能快些离开这个鬼地方。

新月躲在破庙里,用草棍挑破脚上紫黑色的泡,曾经白皙柔嫩的脚背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模样,被厚厚的污垢所覆盖,黑乎乎的一团。突然觉得下腹一阵刺痛,新月忍不住弯下腰,眼泪流出来滴在脚背上,化掉一点黑色。新月吸了几口空气,觉得痛楚小了,又把身上仅有的单衣裹紧了些,喃喃安慰着自己:“我要去找他,他会救我的……”

骥远办完了上司交代的事情,随便就找个酒馆坐下准备磨到天色暗了再回去。正要进门时不经意瞧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缩在酒馆外的角落里发抖,一时产生恻隐之心,便丢了块碎银子在地上。

新月拖着破败的身体从郊外慢慢蹭到了城里,正歇在这里,猛地瞧见一块碎银子在地上,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抓起来攥在手心里。抬头想瞧瞧好心人是谁。

骥远看着乞丐一头发黄的枯发,蓬头垢面地瞧他,目光似乎很熟悉,但那张面孔被污垢遮盖的也看不真切,冷不丁的,骥远心口生出一股凉意。

新月一阵恍惚,碎银子握得手心发疼,口里不禁唤出一声:“骥远……”

一句话令骥远的脸色刷白,身体似乎也抖了抖,难以相信眼前肮脏的乞丐就是自己曾经秀丽婉约的妻子,骥远的眼睛扫过新月,注意到她的脸上盖着一块分不清颜色的破布,却仍有几片肌肤露出,上头赫然是溃疡的斑点。

骥远也不是不经人事的小孩子了,见到新月这幅容貌,心中也大约猜到了**分,珞琳曾经说的话又翻出脑海,只觉得心中一阵作呕和愤怒。自己心心念念的爱人竟然变得如此不堪,白白浪费了许多感情去怀恋她。

新月脏兮兮的伸手抓住骥远的袍子下摆,“骥远,是我啊,我是新月,你救救我,我好难受……”

骥远的眉头皱了皱,沉默不答。

“骥远,你怎么了?我是新月啊,你为什么不理我?快找大夫替我治病……”新月说着捂住嘴,连连咳嗽,“你说话啊,骥远……”

骥远眉头拧的更紧,朝后退了一步,把袍子从新月手中抽出来。

这个举动让新月大惊,忙又扑过去,“你怎么了?骥远,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嫌弃我了是不是?”新月的眼泪又流下来,“你以前不是说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喜欢我的吗?你忘了吗?”

骥远忽然很想一脚踢开这个粘人的乞丐,却不愿脏了鞋,沉着面孔,转身进店。

“骥远!骥远……”新月死缠着跟上他,凄厉地控诉道:“你怎么能这样残忍?我是你的妻子啊!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你怎么能如此无情?”

“滚开!臭要饭的!别挡着我们做生意!”酒馆的小二粗鲁地把新月推出去。

“你怎么敢这样对我!我是格格,我是他的夫人!”跌倒在地的新月不甘心地大喊。

旁人听了她的话都哄堂大笑,小二鄙夷地哼了声,“你是格格,我就是王爷了。快点滚!疯子,再挡着我做生意,小心打死你!”说完,又重重地踢了她一脚,把新月踹远了点。

新月病歪歪的身体哪里经得起重击,当下就是倒在路边,出气多,进气少了。过了半晌,就没了动静。

这一场闹剧很快就被酒馆里嘈杂的人声淹没。骥远只在酒馆里待了一盏茶的功夫就离开了,直到走出那条街道,他都没有再往新月倒下的地方看一眼。

三年后,骥远续弦舒穆禄氏,夫妻和睦。

二十九

“哐当!”

又是一阵乒乒乓乓的瓷器落地声,贝子府再一次陷入鸡飞狗跳的状态。

“今天你不把那个小妖精撵出去,我跟你没完!”珞琳愤怒地又砸碎一个花瓶。

法略狼狈地躲到桌底,口里也不服软:“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你也不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这样泼悍不良,难怪当初被太后取消了选秀资格!”

犹如火上浇油,珞琳的怒气只增不减,猛地拔高了嗓音,“你后悔娶我了是不是?你以为我想嫁给你?当初是谁拼命催着要我嫁过来的?”

门外的下人对这种情形已是见怪不怪,都装聋作哑的不吭声,也没有人敢去通报家里的长辈。

不一会儿,珞琳从屋里冲出来,大声地吩咐自己的陪嫁丫鬟:“蠢奴才!还愣着干嘛!快点收拾,我要回去!”

法略也鼻青脸肿地从屋里追出来,指着珞琳,道:“你也别动不动就拿回娘家要挟我!你要回就回,我也不再惯着你了!”

“哼!”珞琳从鼻子里嗤了声,就带着丫鬟上马车出了贝子府。

“额娘!”珞琳回到了娘家,直扑到雁姬怀里哭诉。说那个法略成日花天酒地,已经从外头娶回来几房妾室还不满足,现在还搭上了戏子,说也要讨回来。

雁姬看着珞琳哭得伤心,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女儿嫁了这样的人,如今木已成舟是没办法再反悔了,只得好言劝了珞琳几句,让她别总是计较那些小事,多抓住丈夫的心才是关键。

老夫人在里头听着珞琳的抱怨抽噎也坐不住了,到了厅上见珞琳脸色苍白便知道她过得不如意。老夫人也是过来人,后院里的那些事一清二楚,感叹了一声,握住珞琳的手:“想开一点吧!丫头。堂堂一个正室,何必去和侍妾争风吃醋呢?你这个女主人的位子是一辈子坐定的,跑不掉的,你怕什么呢?早点生个儿子才是正经事。你也该收敛收敛你的脾气,出嫁的人老往娘家跑,外头还不知该怎么传呢?”

珞琳听到老夫人这番话,更加委屈,哭得稀里哗啦:“我不服!我为什么偏偏嫁给那样的人?都是被新月害的,要不是她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她害的……”

雁姬搂着珞琳,苦涩也泛上心头。努达海整日浑浑噩噩,眼看着是再也不可能被朝廷启用了,罪魁祸首同样是那个依然不知所踪的新月。

珞琳抹了抹眼泪,红着眼眶注意到努达海也来了,等定睛一看,珞琳大惊。面前这个颓废的男人真的是她的阿玛吗?

被皇帝一撸到底的努达海,失去了职衔的他精神萎靡,身形佝偻得厉害,终日里借酒浇愁。每天只有一、两个时辰是清醒的,通常也是在怨天尤人,嘴里嘟囔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见到努达海的模样,珞琳的喉咙像是被棉花给堵住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眼神里又失望,又寒心,又掺杂着怨恨,这个人就是额娘终身的依靠,曾经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现在变得如此落魄。

同时珞琳的内心也认清了。娘家是再也指望不上了,骥远又总见不到面;还是抓住丈夫才能保证自己的下半辈子比较实在,不然像额娘这样永远守着阿玛对她来说比死都难受。想到这里,珞琳匆匆和雁姬告别就回去了。

来不及送女儿出门,努达海摇晃着就要倒地,雁姬快步上前扶住了他。耳边听到努达海咬字不清的喃喃,

“新月!”

又是这两个字!让雁姬梦魇的名字,直到今时今日,毁掉了她的家的名字又从她的丈夫嘴里吐出,雁姬悲从中来,忍不住又发作了:“新月新月!你眼里心里,只有新月!我知道,这个家是你的累赘,你巴不得早日摆脱我们,去和新月过双宿双飞的日子!你要走,你就走!留一个没有心的躯壳在这儿,不如根本不要留……”

努达海被她一推,失去了支撑,跌倒在门槛上,

“雁姬!”老夫人急坏了,“你是怎么了?我们要解决问题,不要再制造问题了。努达海不过酒后胡说,你怎么能当真呢?”

“酒后胡说?额娘,他是酒后吐真言!”雁姬沉痛地喊:“他对我们全家的人,已没有一丁点儿的感情,这样的人,我们还留他做什么?他现在不过是具行尸走肉罢了。”

努达海昏头昏脑地靠在门槛上,嘴里还不住地念叨新月的名字。

雁姬微微地张了张口,嘴唇颤抖著,眼眶里已是流不出半滴泪了。

此时回来的骥远,听到刚才雁姬说的话,又见到努达海烂醉的样子,忍无可忍,揪着努达海的领子大喊着:“你为什么还要再伤害额娘,她为你流了多少眼泪!我不管你多爱新月,爱到死去活来也是你的事,可你和额娘二十几年的夫妻,二十几年的爱,难道就一丝不剩了吗?”

头脑一片混沌的努达海哪里还听得清楚骥远的质问,默认的态度更加激怒了骥远,他气得暴跳如雷,大吼到:“如此自私!如此绝情!我真为额娘不值!我没有你这样的阿玛!你的心里只有那个贱人!”

“骥远!住口!你怎么能这样指责你的阿玛?”老夫人一看情况不妙,跌跌冲冲地来到骥远身边。

努达海对骥远的咆哮置若罔闻,又开始胡乱地喊着新月的名字,骥远的手都气得发抖,“你想她吗?我告诉你,她死了,而且死得很不光彩,弃尸路边!她已经死了!你听见了没有?”

“不要再胡言乱语了,骥远!”老夫人急得语气也重了很多,“快点住口,他是你的阿玛啊!”

“玛嬷!他不配做我的阿玛,”骥远愤怒地松开手任由努达海像滩烂泥似的滑下去,“您这样袒护他,却没看到额娘有多么伤心,自从我出征回来几乎天天都看到她在流泪。这样的日子我再也受不了了。让我们大家都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冷静下吧。”

“我不准!骥远,你糊涂了,他是你的阿玛,我是你的玛嬷,我们都是你最亲的人,你心疼你额娘,可玛嬷也一样心疼我的媳妇啊。”老夫人扶着拐杖站稳,“今天我只要有一口气在,谁也别想分家!”

“玛嬷!”

“雁姬!”老夫人制不住孙子有些生气了,“你劝劝骥远,都是一家人,这样做成何体统?你做了二十年的贤慧媳妇,儿女都这么大了,还有什么事看不开呢?退一步想,也就海阔天空了。”

寒意从雁姬的心底窜起,一直冷到了四肢百骸。前尘往事,齐齐涌来,全成为天大的讽刺。她无力地倚着柱子,垂下头,沉默无语。

“好了!雁姬,”老夫人趁此机会,把声音放柔和了:“一切要以家和为贵,你说呢?”

雁姬猛抽了一口冷气,感觉整个嗓子眼都冻住了。她朝骥远招招手,靠在儿子的肩上,“额娘累了,扶额娘回去休息吧。”

见到雁姬没有答应骥远的请求,老夫人长长的松了口气,轻声的说:“你好好回去歇着,等努达海醒了我让他去给你赔罪。”

没有答话,看着一旁人事不醒的努达海,雁姬的脸上面无表情,扶着骥远走出了大厅。

完结完章

大概是对努达海彻底灰心了,雁姬变了,她变得十分安静,不仅仅是安静,更像是看破一切后的心如死水。她让人在将军府里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布置成佛堂,成天待在里头念佛诵经;家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给巴图总管料理,遇事要拿主意也都推给老夫人做主,完全置身事外了。

骥远看着雁姬的行为,感受到她那种沉甸甸,欲诉无能的悲哀,心中对自己可怜的额娘充满着同情,对雁姬是越发孝顺,在兵部做事也愈发卖力以求早日能出人头地给雁姬的脸上增光;而老夫人和努达海那里骥远保持每日的请安,如此一来也不算失了礼数,只是言语再不复往日的亲密,更像是陌生人间的疏远客套。

珞琳回到夫家后收敛了脾气,一改泼辣刁蛮的作风走起了贤妻良母的温情路线把法略唬得一愣一愣的,,喜得珞琳的婆婆一天三遍的烧香感谢菩萨终于让儿媳妇开窍了。两人难得过了几日平静的时光,法略的老毛病又犯了。

让他意外的是,珞琳没有像往日一样大吵大闹,而是笑吟吟地替他前后张罗。三天后,贝子府迎进第九房小妾。

新鲜劲一过,法略腻了口味,又到外面采花。珞琳开始了行动,无声无息地整治内院。有了雁姬血淋淋的教训,珞琳对那些娇滴滴,菟丝花似的女人深恶痛绝,雷厉风行地把府里属于此类的小妾全部撵得干干净净。贝子府的内院和财政大权迅速回归珞琳的手里,那些留下来的小妾和通房丫头们自此也都老老实实,不敢再小瞧这位正室夫人。

努达海废了,雁姬心死了,骥远全副心思在兵部做事,珞琳忙着整治家务,一时京城无比风平浪静,连女眷们的八卦里都少了一笔谈资。然而不久以后,曾经风头无两的将军府又因为一件大事重回人们的视线。

原来是努达海死了。

俗话说,借酒浇愁愁更愁。努达海的功名没了,魂牵梦萦的“月牙儿”也丢了,整个人受到双重打击颓废了,妻子是半出家状态,儿子又不待见他,只有老母亲依然没有放弃他。

又是一坛黄汤下肚的努达海醉醺醺地在自家花园里晃荡,眼前浮现出昨日种种:带领士兵威风凛凛的“马鹞子”,一脸崇拜表情望着自己的新月,父慈子孝,夫妻和睦的画面一幕幕闪过。

努达海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抱怨上天的不公,为什么让他落到今天的地步,他是最受皇帝信赖的威武将军,他是朝廷里最出色的将领,有朝一日皇上还是会起用自己,现在只是暂时的难关。勉强站直身体,努达海觉得自己醒悟了,他要进宫向皇上进言,请求他让自己戴罪立功。大步刚跨出一步,酒精作用就让努达海天旋地转,也没看清脚下的路,一脚踏进了园里的水池子。等下人们发现,七手八脚地捞上来,努达海早就喝了一肚子水,泡得发胀了。

老夫人悲痛万分,哭得死去活来,自己唯一的儿子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去了,雁姬又不管事,骥远也和她疏远了,往后的日子可难过了。骥远尽了为人子的最后一点孝心,把努达海葬到了家墓里,珞琳知道阿玛的死讯,匆匆回来奔过丧就回去了,连半滴眼泪都没流……

这场惨淡的葬礼很快就被人遗忘。顺治十七年八月十九日,董鄂妃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顺治发疯似的举动让京城的亲贵们心惊胆战,宁雅进宫陪伴太后住了些日子,顺便接克善出宫。半年后,顺治得了天花驾崩,三阿哥玄烨继位,年号康熙。四大辅臣粉墨登场。

春日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宁雅靠在榻上打瞌睡,看着越长越壮的儿子,感叹一句,时光如梭。

穿越其实也很简单,谁说就一定要风生水起,人见人爱,她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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